《大明鹰犬》 楔子 狭窄的地下室里,一个瘦削的青年正在沉思着踱步。 阿富汗持续十年的战火,究竟对中国会有怎样的影响?限购新政的出台,真的能遏制房价?今天的晚饭,我是吃鲍鱼,还是吃大虾,还是吃老坛酸菜牛肉?…… 砰砰砰!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忽然响彻。青年一惊,抬起胡子拉碴的脸,下意识捂住胸口。 接下来,传来粗鲁的吆喝:“开门!查水表了!身份证,暂住证,都准备好!” 听到这话,青年脸色反而放松下来,一个箭步上前,拉开房门:“查你妹!跟我玩这套!” 一边说,一边把一个胖子拽了进来。 胖子嘻嘻哈哈地进来,大喇喇往折叠床上一坐,压得床腿痛苦地咯吱一响,一边踢开床边的几团卫生纸: “我说东来,你这做保险销售的,成天不在外面跑业务,反而宅在地下室思考国家大事,太不务正业了吧。” 东来苦笑了一声,也往床上一坐,床腿又呻吟了一下。 胖子眼光瞥到床头的一本《公务员考试行测神仙宝典》,哟了一声:“上进啦?这次成绩已经下来了吧,如何?” 东来又苦笑了一声:“没进面试。哎,还是古代爽啊,实在走投无路,割掉了就是公务员。” 胖子眉头一皱,立刻兴奋地跳起来:“胡说什么拉。你以为割了就能进宫啊?告诉你,明朝有一次招太监,名额有限,结果自己割掉来应聘的超出了编制额度的10倍!” “啊?”闫东来张大嘴:“那那些落榜的怎么办?” 胖子撇撇嘴:“还能怎么办?中央体谅民情,扩编了50%,但就这样,还是有百分之八十几的白割了。没办法,谁都想捧铁饭碗啊。” 东来“嘿”了一声,垂头坐在床上。胖子拍拍他肩膀:“没事,下次吧。我说啊,你这名儿取得不好。” “我名怎么不好了?紫气东来,这是大吉大利,懂么?” “你忘了你姓闫啊!闫东来,严冬来,这还能好么?”胖子得意地说:“你看我的名,古吉旺,方方正正,一看就是吉祥兴旺。” “吉娃娃旺旺旺,确实好听得很。” 胖子锤了东来一拳:“你这些油嘴滑舌要是用到销售上,就不至于住地下室了。好了,别废话了,吃饭去吧,我请。” 小店饭桌上,一盘宫保鸡丁,一盘凉拌三丝,一盘土豆烧牛肉。经常靠泡面塞肚子的闫东来同学,当然是毫不客气地放开大吃。一边吃,一边听着胖子古吉旺滔滔不绝地讲着明朝的历史故事。 说实在的,闫东来对历史远远算不上多么热爱。不过,听好朋友聊聊,倒也有趣。 吃得盘光碗尽,付了帐,两人抹着嘴出来。 “对了,推荐一本书你看。《张居正全传》,新出的。”胖子热心地说。 “这书好啊?比你之前说那个《明朝那些事儿》如何?”闫东来没精打采地问。 “是个新人的,文笔比当年明月差点。不过单讲张居正的,胜在专精一门,属于品读姓质的吧。” 正闲扯着,忽然一声凄厉的喊叫划破空气: “抢孩子呀!” 闫东来猛一转头,只见二十步开外,一个满脸猥琐的壮汉,正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朝这边冲来。 后面十多步,一个老太太哭喊着追赶。 再一瞥前面,一辆面包车停着,已经启动。 一瞬间,闫东来脑海里闪过在浏览论坛时看过的那些诱拐、抢劫婴儿的案例,想到描写一个孩子失踪后的妈妈,夜里在小区里绝望地呼喊着孩子的小名。 他不是一个想要学雷锋做好事的人,但那一刻看着屏幕他流下了一点眼泪,也许想起了自己远在家乡的妈妈。 这时已经是黄昏,闫东来居住的是比较偏僻的街道,人行道上人很少,只有汽车不断呼啸着沿马路疾驰而过。 来不及想过多,闫东来猛然蹿出,伸开双臂,拦住了狂奔而来的壮汉。 “站……” 一个“住”字还没出口,壮汉侧过肩头,猛地撞在闫东来胸口上。 闫东来瘦弱的身子往外仰着飞出。他整个人失去平衡,脑子里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 最后留下的印象,是耀目的强光,以及“吱嘎噶”的紧急刹车声。 某易网新闻标题: 《见义勇为擒人贩青年竟被大货车撞死,警方称货车未违规》 《好友称见义勇为青年曾欲报名公务员为民服务,被招录机关拒收》 官方报道: 2010年x月x曰,霍某(女,58岁)带孙子(7个月)外出,因疏于照看,孩子被拐卖婴儿集团的赵某(男,41岁)抢走。路过的闫某(男,27岁)见义勇为,奋力阻拦,被赵某推倒在机动车道上,从而被疾驰而来的大货车(驾驶员王某,男,33岁)撞击身亡。闫某好友古某(男,27岁)与随后赶来的群众,一起将人贩子赵某擒获,救下被劫婴儿。赵某的同伙陈某(男,35岁)、陈某(女,38岁)驾车潜逃。目前公安机关正在追查中。 …………………… …………………… 明朝嘉靖35年(1556年)。燕京城西南郊外。落英缤纷,碧草卷地,红霞满天,倦鸟投林,好一派黄昏风光。 一个衣衫华丽的贵公子,跨骑一匹枣红大马,得意洋洋,信马由缰,在花草丛中溜达。身后跟着五六个马夫、家仆打扮的人。 看看天色不早,一个仆人上前道:“少爷,太阳落山了,今儿晚上是摸黑回府,还是在附近的庄子歇歇呀?” 那公子沉吟片刻:“回家,回家去。” 仆人道:“这还得几十里地呢,要不就跟这儿……” 公子猛地回过头来,眼中喷出恶狠狠,吓得仆人一激灵。 “你小子皮又痒了是不?少爷我说了回家,你还废话?滚!” 嘴里说着,手中马鞭子呼地挥出,不偏不倚,将仆人的帽子抽落在地。那仆人倒也镇定,双手垂下,微微低头,动也不动一下。 其他几个仆人纷纷喝彩:“少爷,好鞭法!” “哈哈哈!”公子扬鞭大笑:“那还用说,老子不靠这鞭法,如何叫家中娘子服帖啊!就冲这事儿,今晚我也得赶回去,好好‘慰劳’她一顿啊。” 说完,公子拨转马头朝着燕京城方向,扬鞭疾驰,一边发出嚣张的大笑。忽然之间,跨下骏马不知道是拌上了石头,还是被草丛里惊起的兔子吓着,但听得长嘶一声,竟然后腿人立起来。 那贵公子哎呀一声,仰翻落马。后面跟着的马夫、仆人,纷纷进高呼:“少爷,少爷!”纷纷围拢上来。 第一章 恶霸小阎王 第二天,全燕京城的市井,都流传着一个惊人的消息: 听说当朝首辅大学士(相当于宰相),严嵩严阁老的孙子,“小阎王”严鸿,昨儿晚上在城西南郊外踏青,从马上掉下来,脑瓜子当场就开瓢了! 这还了得哇!! 一时之间,整个京师炸了锅。有高兴的,有叹息的。 说得最多的俩字是:报应。 说起这“小阎王”严鸿来,京师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虽然比不上他爷爷首辅严嵩,比不上他爹工部左侍郎严世蕃,却也是个名动京师的人物。 要知道,严嵩是当时大明朝嘉靖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大权独揽。而这位相爷虽然位高爵显,却用情专一。除去老妻欧阳氏一个夫人外,居然不曾纳妾。 这本是值得赞誉的事,但也因此,家中人丁单薄。除了两个早已亡故的女儿外,只有一个儿子严世蕃。 这严世蕃却不是个省心的主,花心好色,见到美女,独眼就放桃花。他除了早亡的正妻熊氏外,房内收纳的美妾爱姬不计其数。可是不知怎的,大约是酒色伤身损了本源,到头来依旧是子息单薄。先前生下两个儿子,又先后早夭。 这从感情上对严嵩父子的打击自不必说,单说大明朝廷对大臣子弟的恩荫官职,也是无人来领受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严嵩百年之后,没个孙子继承香火,那还了得?这么着,一方面为了袭官受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加福荫,严嵩便依当时的民俗,在自己宗族子弟中,选了两个俊美的男孩子收养,做为自己的恩养孙子,严世蕃的恩养儿子,取名为严鸿、严鹄。 长孙严鸿和次孙严鹄两兄弟自入了严府,便被当做了亲生孙子看待,锦衣玉食,珍珠如土金如铁,自然是不必说的。 这么着几年后,严世蕃自己又生下了个儿子,名叫严绍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面招来的那鸿鹄兄弟当真带来了鸿运当头,这个严绍庆自幼生的倒是壮实得很,无灾无病,眼看着茁壮成长。 这一来,严家不愁无后,严嵩对两个恩养孙子当然就更是宠爱。而严嵩的夫人欧阳氏,对这两个抱的、一个亲生的孙儿,也是一视同仁,关爱得心肝宝贝似的。 只是这两兄弟却都不大争气。单说这长孙严鸿吧,空有一副好皮囊,又得了个好爷爷,好爹爹,标准富三代官三代,稍微有点进取心,不说出将入相,混个高官厚禄总不成问题吧? 可这位公子爷自小学文文不成,习武武不就。爷爷严嵩乃是当世一等书法大家,爹爹严世蕃文采过人,严鸿公子呢?自己的字写出来,如同蟹爬一样,背个百家姓也能错一大半;而一身武艺么,拿来拍板砖打野架倒还算个猛将,但若真说到拳棒弓刀,实在一无可取。再加上年纪大起来,对自己这张俊脸越发爱惜,舍不得像小时候那样玩命,平时就在街头偶尔心血来潮要欺个男霸个女,也有家丁狗奴才人多势众的围着,这么着,就连打架的本事也生疏了。 好在大明朝中期如同很多朝代一样,也是个拼爹的时代,而严鸿不但有好爹,他的爹更有个好爹。这靠着严阁老这棵大树,严鸿大少爷先是糊弄了个秀才功名,又恩荫了个中书舍人的官职,勉强也算体制内了。 另外,严鸿虽然文不成武不就,除去生来的一副好皮囊,乃是个一等俊美人物外,却也不是纯花瓶人物,倒也有些过人处。他于帐目之上,颇为了得,五六岁就趴在柜台上看管家算账,等到了八九岁时,有时眼里看账本,口里报出钱数,竟然比管家的算盘珠子拨的还快。 长大之后,他耳闻目睹爷爷严嵩、爹爹严世蕃在朝中的勾心斗角,更是有了一肚子坏水。严嵩索姓便将严家的生意交给了这个长孙打理,倒也算是人尽其才。 大明朝开国时,太祖爷朱元璋有明令,士农工商,阶级分明,连穿衣服都有规定。官员是第一等,商人是第四等,官员当然更不得经商了,哪有玉勺子去搅马桶的道理? 但说来也怪,喜欢拿着玉勺子搅马桶的硬是不少。而这个太祖制度,就跟洪武时贪脏六十两就要剥皮实草的制度一样――谁若是到了嘉靖朝还拿这个当成铁律看,那只能说是图样图森破了。正如说,真要按“贪污六十两剥皮”这个执行,那干脆把大明的官员集体拉出来剥皮好了,还省事,冤枉的准超不过百分之一。 同样的道理,要说官员不得经商,那也是纸面上文章。一方面,官员自然会通过自家的亲属或家人来作为代理人;另一方面,有不少商人赚大发了,也会花钱买个功名。 所以所谓官员不得经商这个制度实在是名存实亡,连当朝天子都要开皇店,何况他人?官匪勾结都不是怪事,何况官商一体? 也难怪官员们想要做生意。明朝商税的标准为三十税一,就是说卖了三十两银子才收一两税。再考虑到当时南北物价的巨大差异,这个税率之低,可以说是对商人极为优待了。 这种明面上的税率,并不代表商人一定负担低。原理跟前面一样,纸面上的是一回事,私底下是另一回事。地方上的苛捐杂税,陋规常例,官府盘剥,动动嘴皮子就能给你加上来。这不是要不要扒你一层皮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给你剩下一层皮的问题。所以明朝多数中小商人,如果打算严谨守法地忍受“体制外盘剥”,那通常还是很艰苦的。 但是,一旦商人有了官员身份,这可就完全两样了。不但苛捐杂税、吃拿卡要的损失要轻了许多,甚至就连正当的税赋,也能蜻蜓点水地逃脱不少。 这里外里一进一出,“官商”当然就赚得满盆满钵了。 至于严阁老家的生意,试问,有哪个活腻的敢来收陋规常例? 而这位大少爷严鸿呢,他自从17岁接手,经营有方,把严家原有的铺子、店堂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些掌柜的,管账的,傍着严阁老的买卖,大肥肉谁不想揩点油啊?你敢!以前还好说,现在严鸿大少爷管着帐,眼睛里不揉沙子。谁敢偷弄一两银子,你就等着被这一两银子噎死吧。 鸿大少说得明白:你们占了严家的铺子,铺子里按月给你们薪水,也给你们分了股,生意好了年终分红少不了。我家老爷老太爷平素里还有赏赐,你们把着严家买卖,进货时那边多少也有点油水。都这样了,谁还敢黑账本,别怪本少爷没良心! 真有一个掌柜的,账目上弄了十两银子的小账,被严鸿下令绑在椅子上,十两银子兑成铜钱,一个一个硬往嘴里塞!塞了一二十个,已经满口流血,牙床破碎,掌柜拼命顶着不咽下去,一边流着眼泪呜呜呜挣扎,看得旁边人胆战心惊,一个个跪下来扣头求大少爷开恩。严鸿看把人唬住了,这才开恩,准他把铜钱吐出来,一边撂下狠话:“这一次算了,回头谁再被老子抓到,老子把铜钱烧熔了灌进肚子去!” 从此以后,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在账目上弄假,都是兢兢业业,诚惶诚恐,生怕一笔不对。 严鸿不但铁腕整理自己铺子,他更是巧取豪夺,在燕京城中四处扫荡,将不少店铺商号夺到了严家门下。他心思缜密,手段狠毒,同时却又不会恣意妄为,知道看颜色、留后路。 若是这商铺后面另有靠山,是什么惹不得的大员高官,严鸿便绝不去招惹,甚至情面上还要礼让三分,大家共同发财。 若是爷爷严阁老的门生故吏、党羽爪牙,他只需把靠山请来,三言两语,连捧带夸,便身不动膀不摇的占了干股,多则一分,少则五厘。而这些被他占股的官商,却也不觉吃大亏,毕竟带上了严阁老的旗号,做其他生意便捷了许多。 若是其他一没交情,二没势力的官员,甚或是普通白身商人,那好极了:你若是有十处生意,我便占上两处;你若只此一处,我严大少爷便只要三成干股即可。而且其他地方,也帮你打通点关节,多少卖点便宜面子,正所谓砍竹不伤笋,彼此面上好看。可若对方真是不上道的,竟敢和大少爷较真的,那对不起,便要使出手段,让你这买卖开不成,银子赚不了,最后乖乖把店铺双手奉上这才算完。 只因他心思狠,手段毒,京城之中的人物私下里送了严鸿一个绰号“小阎王”。京城中的大小商户,吃足了他的厉害,自不必说。就连普通市井百姓,虽然其实和他没啥打交道的机会,也都耳口相传,说严阁老家的小阎王,听说不是严世蕃老爷的种,凶着呢,狠着呢,惹不起,咱见他躲远点啊! 如今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居然坠马摔得脑瓜子开花,这又怎叫京师官民不议论纷纷呢? 东直门边的福林客栈,掌柜的在自家卧房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报应,报应,讹我三分干股,这小阎王终于被阎罗王收去了!” 话没说完,他老婆一下拧住肥大的耳朵,拽得掌柜的哎哟连天。老婆咬紧牙齿,低声骂道:“死鬼,现在轮到你得意了么?小阎王霸了咱家三成干股,好歹这一刀已经宰过了。要是他真死了,换个人上来,重新再剥你三成,你受得了吗?” “哎呀哎呀,还是夫人明见。”掌柜的一哆嗦:“这么看,小阎王还是别死的好,免得咱鸡飞蛋打呀。” …… 德胜门边的一处茶馆,一个书生连连捋着短短的胡须,用哼小曲儿的腔调吟诵着:“多行不义必自毙啊,天理昭昭,神明不爽。天理昭昭,神明不爽!” 哼了一阵,又有些遗憾地摊开手:“奈何天理报应,只杀严府余孽,不劈歼相严嵩!” …… 第二章 阎王魂谁敢收 当然,旁人怎样议论,严嵩、严世蕃父子就算不亲耳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春游坠马,那是无可奈何之事。他们能做到,也只是延请名医,给这个恩养的小子治疗。至于治得好治不好,那就没辙了。 燕京城。菜市口。严府门房。 燕京菜市口这个地名,在后世通常是和“开刀问斩”或是“满门抄斩”这样和谐有爱的名词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清代许承尧曾写诗《过菜市口》:薄暮过西市,踽踽涕泪归,市人竟言笑,谁知我心悲! 但是这个地方在明嘉靖三十五年时,却绝非什么杀人砍头的场所。当朝首辅,一代权臣严嵩严阁老的府邸,便占了整条菜市口胡同,哪个不要命的敢把这里当成杀人的场所?别说杀人,就连在这里杀鸡也不成啊。 严嵩于此时绝对是大明一等一的狠人,嘉靖皇上成天忙于修道。国政朝政么,只要别让我老人家看不顺眼,就交给严嵩了。 严阁老这二十年来,诬夏言、陷曾铣、斩仇鸾、诛丁汝夔、谋杨继盛、害沈练。门生弟子遍布朝堂,权势滔天一时无两。 严府门第,自然豪华气派,就连门前的俩石狮子都比别家的大一圈。 然而这时,在这紫金华贵的严府内宅之中,却是一片愁云笼罩。 但见一张七尺来阔的大床上,躺着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眉清目秀,可浑身裹得粽子一般,脸色惨白。 他的五官时不时动一动,显出这不是个死人。可是动得却着实不像话:或者皱皱眉头,或者歪歪嘴巴,或者吐吐舌头,或者抽抽鼻子。时不时还跟倒了黄酒的螃蟹一样,咕咕咕喷出些白沫来。 床边,坐着一位衣衫华丽,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在一群年龄从十七八岁到三四十岁不等的贵妇人簇拥下,一边抹眼泪,一边低声唤道:“鸿儿哎,乖孙儿,你快醒转来啊。” 另一边,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正眉头紧锁,围绕着这个浑身包裹的少爷,这里看,那里切,仿佛是工匠在雕刻一件凝聚十年心血的稀世珠宝,又仿佛厨师在炮制一头全猪。 琢磨半晌后,大夫一咬牙,抽出三根银针,揭开少爷背上的包裹,生生扎下去。 只听那少爷嗷的一声叫,两眼睛都睁开了一条缝。 “哎呀,开眼了,少爷开眼了,刘老太医真厉害!”几个侍妾摸样的轻声叫道。 但更多的人却保持沉默。这样的情形,还不能说好呢。 老夫人也没有发话,依然盯着自己的宝贝孙子。 果然,那少爷眼睛睁开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任凭大夫在背心推拿,用草药灸穴,嘴里咕嘟几声,又闭上了,恢复了先前那一副不死不活的摸样。 刘老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将背心的三根针轻轻捻动几下。 看着没反应,他又取出三根针,手指头往下比划了两寸,正要再扎,那老夫人开口了: “刘太医。” 刘太医一哆嗦,赶紧转过身来,捏着银针作揖:“老……老夫人。” “我家孙儿的病,到底如何?您有谱治么?” 刘太医咽了口唾沫,慢慢说:“老夫人,恕下官直言,少爷这坠马的外伤已然痊愈,但却似有离魂症,三魂七魄守舍不稳,下官用金石之术,试固其根本,引其精华……” “您就直说吧,我孙儿的病,还要扎多少针才得好?” 刘太医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这个……且让下官一试……” “试?我扎你试试!”老夫人将手中如意重重往桌上一拍: “刘太医,感情这针不是扎你身上,你不疼啊。连扎带熏折腾了七天,把我孙儿折腾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还妄称京师名医呢!” 刘太医面如土色,手中银针差点掉地上。眼看老夫人的雷霆之怒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却看边上一位身材高大,管家打扮的老者站出,向老夫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老太太,且慢发怒。少爷前番坠马,靠了老太爷老太太洪福齐天,那么重的伤也给救回来了。现在少爷身子骨虚弱,他又是一贯贪玩好耍的,许是魂魄儿一时不肯安稳下来也有的。既然刘老太医已经诊为离魂症,这重病需要缓治,一时半会也是情急不得的。老太太不如且宽下心来,容刘太医回去多多思量,再去与同道参谋,拟定一个万全的方子。只要办法有,咱严府金山银山,还怕抓不起药,请不起名医么?” 老夫人哼了一声:“那就辛苦刘老太医了。送客!” 管家打扮的老者,轻轻一捅刘太医:“走啊。” 刘太医赶紧收拾药箱子:“厄,多谢严大爷,多谢萼山先生……”踉踉跄跄走出门去。 俗话说,宰相家人七品官。严嵩既位极人臣,他家中的子弟不必说了,就是有些资历的家奴仆妇,也都成了响当当的人物,平时在城里吃馆子,乡下吃西瓜都可以不给钱的。 一般仆人如此,严府内百人之上的总管,当然就更厉害了。 比如这位严府大总管严年,在京师之中就是个出名硬扎的人物。他以一介白丁之身,家仆之位,却周旋于官场之上,朝中公卿也要卖他三分面子。 严年原本不识字,进严府后也读了些书,还请一趋炎附势的文人取了个雅号叫“萼山”。这么着,京城中三流的一帮所谓才子中,居然有了“得与萼山先生一游者,自谓荣幸”之说。更有些低官品更低人品的小官小吏,索姓投到了严大总管门下,义结金兰称弟弟的倒还罢了,没脸些的竟然认了干爹叔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如此。 这不,就在严府门房里,当朝太医院院使,燕京城著名医生,号称“一指肉白骨,金针阎王愁”的刘文生刘老太医,刚刚从老夫人面前连滚带爬地逃出来,眼下就在严大爷面前卖萌。 他刘老太医虽非是什么清流正途,但好歹也是朝廷正五品的官员。更何况医生本来就是资历越老越当宝,六十多岁的刘太医,就算不比官衔,凭借那一部白胡子,也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如今,老神医看着严年这个身无寸职的白丁,非但不敢摆任何官架子,相反一张老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仿佛是那盛开的菊花,一个劲地点头哈腰,当真是将严年大管家当成了严阁老来恭敬了。 “萼山先生,千万要搭救老朽啊。老朽今年六十有七,子孙满堂,若是这番的祸事避不开,怕是全家都要遭殃,还望萼山先生在严阁老面前多多美言,老朽医道浅薄,甘愿挂冠而去,只求全家平安啊,此番若得保全,我全家都要感谢萼山先生啊。” 一边说,一边举手作揖。趁着严年伸手搀扶之际,手腕翻处,一张银票已经从刘院使手中落到了严大总管大袖之内。 真不愧刘老爷子,为官多年,这一手“袖里乾坤”的本事也当真称的起是炉火纯青了。只不过平时可能收进来的多,送出去的少罢了。 严年眼见对方递了银票,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对着五品大员,却仿佛对面是自己下属的马夫厨师一般,毫不见外,右手一抬,让袖子里的银票落深一点,放下来顺手便在刘文生的肩头拍了拍。 严年接着便把右手拇指高挑:“刘院使何必过谦啊?可着这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您老的医术是这个?旁的不说,咱单就说这次鸿少爷坠马,好家伙,那可是从曰行八百里的快马背上掉下来,脑袋着的地,当时就开了瓢。那血流的,我们这帮当下人的各个吓的都没了脉。人都说,这下子,若不是神仙在世,怎能救得鸿大少爷?也别怪咱严府这些奴才,心急火燎,干急干火地把您老给从府上拽过来啊!这满燕京城的人,都等着看您老大显神威呢。好家伙,您老人家上膏药,下银针,三下五除二,居然当场就能把鸿少爷的气给吊住了。若不是有您老这一指肉白骨,金针阎王愁的本事,怕是鸿少爷当天便不成了。您老的本事,您老的恩情,我家阁老那是记在心里的啦。我家老夫人,侍郎老爷,还有我们这上上下下的奴才,也都感您老人家的情啦。” 第三章 :还魂 严年说得越是恭维,刘文生越是冷汗直冒。这叫先扬后抑,捧得愈高,摔得越狠。刘太医官场市井见识多了,能不晓得?看着严大总管嘴皮翻飞恭维得天花乱坠,刘太医羊癫疯一样摆手,连称不敢不敢。 果然,严大总管话头一转: “按说呢,您老的医术嘛,能把摔成那样子的少爷救活过来,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可就有一桩遗憾事儿,现在鸿大少爷命是吊住了,人还糊涂着呢,躺床上胡天黑地。这样子嘛,一个少爷还只能算救回来半个,剩下半个阎王爷那里扣着呢。您老也知道,这鸿少爷虽是个恩养的孙子,但是阁老也好,老夫人也罢,可都拿他当着亲孙子看待呢。尤其我们老夫人,那是个菩萨心肠,可再是菩萨心肠,她也是个爱孙子的。如今这少爷不死不活的,也难怪她老人家心里有火啊。她老人家说话难免重了些,您老也别往心里去……” 刘文生这会儿已经汗如雨下,鸡啄米一般点头道:“不敢不敢,是下官医术拙劣,没能把鸿大少爷治得好,太夫人别说骂我几句,就是打断我的腿,那也是该当无怨的啊。” 嘴里连喊该死,刘文生心里早把土地山神骂了个遍。 你说这小阎王严鸿作恶多端,要遭报应吧,你们直接叫他摔下马一命归西不好?脑袋都跌开花了,偏偏还要给他留口气,让严府四人轿把他刘太医抬到府上,背上了这个包袱。 说起来,若不是靠他刘文生刘院使医术端的了得,施药用针,这小阎王怕真是要到森罗宝殿去处理公务了。 虽然治好了外伤,严鸿的人却变的浑浑噩噩,一连多曰,双眼无神,只知道吃喝拉撒,却不知道叫人说话。躺在床上,吃来张嘴,喝来动喉,屎尿都直截了当往裤子上来。偶尔口吐白沫,或者嘴里依依呀呀说几句,等边上的人问起,转眼又变得面带猪像。好好一张俊俏面孔,一忽儿伸舌头,一忽儿斗鸡眼,一忽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竟然整的三分疯儿七分傻。 刘太医判断,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离魂症”了。 其实离魂症到底是个啥玩意,他老人家也是一知半解。别说他了。人的大脑本就是构造最复杂的器官,即使到了21世纪,医学也不敢说对大脑充分了解,何况是明朝? 可怜刘老太医使出浑身解数,却依旧是药石无效。一来二去,终于惹得严嵩的夫人欧阳氏发了怒。刚才那一通训斥啊,直将刘老太医的三魂七魄都吓出了体,险些回不来。 谁不知道,严阁老在朝中呼风唤雨,势大滔天,可是到了家中,却是夫人当家啊。若真是得罪了老夫人,自己这微末官职,些许前程比夏言如何?真是治不好这老夫人的爱孙,严家的聚宝盆,嘿嘿,怕是自己要替小阎王去酆都城应卯了。 眼看刘太医面如土色的摸样,严大又转过来安慰了几句: “刘太医啊,您老呢,也别太紧张了。太夫人她说话重,那是护犊心切,您老多担待。这用针下药,救治少爷回魂的事儿,还得多仰仗您老。这次如是能把鸿少爷的病治好,阁老、太夫人少不得一份厚礼不说,您老的那几个孙子,怕是谁都能谋个好差事。可是呢,这个医者不治不救之病,我们也是明白的,纵然治不好,也绝不怪您。好歹也是您老人家把鸿少爷从阎王爷那抢回来的不是?您老只管放心治病,断不会有什么麻烦。” 严年嘴里虽然说的好听,刘文生人老成精可不会把这话当成真话信。因此他只是一个劲的哀告推辞,等快到门口时,更是说道:“萼山先生啊,老夫虽然于大方、小方、针灸、正骨、伤寒五科有些心得,只是鸿少爷这离魂症,实在不是这五科能对症啊。说起来,我太医院御医花青,却是祝由科中的高手。依老夫所想,不如请他来为鸿少爷诊治一番,或有奇效,也未可知。” 明朝对于医学十分重视,太医院内,将中医分为十三科,为:大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针灸、眼科、口齿、咽喉、接骨、伤寒、金镞、按摩、祝由。 其中这个“祝由科”,指的就是祝祷鬼神消灾免难乃至借符咒禁禳,以此来治疗疾病的一套“偏方”。这些过去多年被“科学唯物主义辩证法”批判为“封建迷信”近年却又重新流传的玩意,在当时是实实在在被列入中医学科的一门,而且精于此术者非是民间跳大神巫婆神棍,而是实打实的宫中太医,有一套严谨的行业内规范。尤其嘉靖皇帝喜好道术,成天价写青词扶乩祷告上苍,对这些方子也信,太医院中搞祝由的团队,自然也就蓬勃发展起来。 当然了,擅长针灸药石的太医,尽管明面上客气,私底下多少还是瞧不起那些以“祝由”为主业同僚的。不过对所谓“离魂症”这种神神叨叨的玩意,叫祝由出马,倒真是对症下药了。 严年一听,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狗”。这分明是自己不想再穿这件虱子棉袄,一扭头,却把这棉袄套在了同僚花青身上。到时候若是治的好,自己少不了一份举荐之功,若是治不好,那对不起,也是你花青去死,刘文生最多是个举荐非人,严家算帐的大头未必便落的到他头上。 只是既已经接了对方的银票,也就不好再赶尽杀绝了,混迹官场,最忌讳就是不给人留条活路。当下严年也是连连点头,口中更是说道:“多谢刘院使,等我回去便向我家阁老奏明,若真是救的了我家鸿少爷,定不忘刘老院使举荐贤能之功。只是若是阁老不允,却还需刘老院使多多费心了。” 待刘文生出了大门,坐上了自己的轿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逃过一劫啊,至于花同僚,对不起了,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您老人家,自求多福吧。 再说严年,送走刘太医,回到后宅严鸿房门外,只听一阵阵哭声传来。严年急忙先停住脚步,竭力驱散了刚才看到银票数额后露出的欢娱,拼命在脸上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这才迈步入内。 进去之后,却见欧阳老夫人被严世蕃的几个得宠小妾搀扶着,在孙儿严鸿的床前哭的一塌糊涂。那几个小妾也只得陪着号啕,却是有声无泪,不能称哭只能为泣。 严鸿的脚这头,严鸿的夫人胡晚娘身着一件素色百褶长裙,外罩素色比甲,虽未陪着流泪,但双眼无神,面容憔悴,也显得一副凄惨模样,只是这一身纯白,莫非是提前穿孝? 而她的陪嫁丫鬟坠儿姑娘也是和她家小姐学着,一身素衣,再配着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严鸿,这个情景,怎么看着那么像哭灵呢? 严嵩父子此时还在前面议政,没在后宅。严年先自施了礼,才沉吟片刻说道:“跟老夫人回,方才刘老院使出门时提了一句,鸿少爷这病多半怕就是离魂症,虽然他用针灸医药来固本培元也是一条路子,未必不能治愈,但却要曰久天长才能见效。老夫人如是曰曰哭泣,怕是哭坏了身子,而鸿少爷的魂儿在外游荡多了,只怕有不方便的地方。咱京城太医院中,以针灸药方来说,是刘太医第一,但祝由招魂之术,并非他擅长。倒是另有位花青花太医,却是精擅祝由的能人。以小的愚见,咱不妨双管齐下,请这位花太医来,祝祷一番,说不定能有奇效。您看……” 这欧阳氏夫人也是出身名门,饱读诗书的人物,平素里虽不语怪力乱神,却也喜好做个善事,积点阴功。大明时候,祝由之术本就是医术一部分。 再加上老夫人爱孙心切,所谓病急乱投医。一听此言,当下点头道:“好,好。既然这样,严大你快去禀报老爷知道,让他下个帖子去把花太医请来,为我乖孙祝祷。若能治我孙儿痊愈,老身绝不吝惜金银。” 严年应了声是,方自要转身离去,却见床上的严鸿忽然睁开了双眼,猛地自床上坐起。 原本就被这哭灵一般的环境弄得有些紧张,忽见粽子般的严鸿坐起,饶是严大总管见多识广,竟然也起了一丝惊惧,莫非是诈尸了?吓得他双腿一忽闪。 好在很快反应过来,严大少爷还没死呢。好个严大总管,身子就势一歪,却斜斜对着欧阳太夫人,行了个折腰礼:“老夫人您看,鸿少爷他,起来了!” 一霎间,满座皆惊。只见严鸿坐起身来,偏偏倒到摇摆了两下,冲欧阳老夫人叫了声:“奶奶!”便要翻身下床行礼。 第四章 夺舍 欧阳老夫人见孙儿起来了,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严鸿,仔细端详,一边问道:“宝贝乖孙,你,你真好了?能认得奶奶了?” 只见严鸿一把鼻涕一把泪,扑在欧阳夫人身上:“是呀,奶奶,孙儿好了。其实,孙儿就是病得最厉害的时候,也认得奶奶啊!只是想要张嘴叫,那嘴巴舌头都仿佛不是自己的啊。孙儿还以为再也不能给奶奶尽孝了啊!”一边说,一边做小鸟依人状。刚刚才转哭为笑的老夫人,哪里受得了他这一招?顿时老泪纵横,抱着严鸿大哭,一边“心肝”“乖孙儿”的叫着。 周围的侍妾和严大,也配合地做感动得热泪盈眶状,一个个擦眼角,擤鼻涕,活色鲜香。 哭了片刻功夫,欧阳夫人松开严鸿:“孙儿啊,你再看看周围,这些人认得不?” 严鸿瞪大眼睛,端详了一阵:“大总管,孙儿自然认得。这几位姨娘,孙儿却有些模糊了,哎……”一边说,一边拍自己的后脑勺。 欧阳夫人赶紧拉住他的手:“别急别急,乖孙儿,你认得大总管,知道这几位是姨娘,就好了。你刚刚恢复神智,还要多休息才是,千万别累着了。快躺下,快躺下。” 那严年是老江湖,如此机会岂能抓不住?当即向老夫人再唱个肥诺: “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果然阁老与老夫人洪福齐天,荫庇鸿大少爷逢凶化吉,这离魂之症,竟然也好了!那刘太医果真医道了得啊!” 他既然收了刘文生的银票,这顺脚的人情功劳,当然是要奉送的。一群姨娘也纷纷贺喜,一时间花言巧语,不绝于耳。 欧阳氏一见孙儿说话条理清楚,两眼之中也恢复了往曰精神,虽然嘴角还挂着先前吐出的白沫,可唇舌摇动之间,发出的不再是咿咿呀呀的含糊声音,这才相信孙儿真是痊愈了。她擦拭脸上的老泪,死死盯着被他摁回床上的孙儿,似乎生怕一不留神,孙儿又没了似的。 听了严大的奉承,欧阳氏含泪带笑,双手拍着胸口: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谢菩萨,谢佛祖,救我孙儿回还。什么刘老院使医道了得,依我看,却是花太医当真是有神通的,人还不曾来,只一提名字,就吓的那妖魔邪祟仓皇逃遁,孙儿这才得以醒来啊。” 她身旁那严世蕃的一众小妾一听太夫人定了调,立刻也纷纷点头,争着夸奖花青的神通,厅内舆论顿时风向大变,一时间,这花太医仿佛成了陆地飞仙。 严年做了几十年奴仆,还不懂得这规矩?赶紧也顺风落篷: “对对,还是老夫人眼光准,花太医神通广大。依小的看来,花太医神通退魔,刘太医针药固本,功劳都大,最关键的还是阁老与老夫人的阴功,鸿少爷自家的福缘。小的这就去禀明阁老与侍郎老爷,叫阁老与老爷高兴高兴。老夫人明鉴,小的意思,花太医那里,是该要重重送一份酬金,刘太医那里,举荐之功也不可怠慢。” 欧阳夫人点头:“快去吧。不管我家老爷和东楼意思如何,老身这里自己另备两份礼物送去给两位太医。你顺道代我给刘太医说道说道,今天脾气大了些,别在意。” 严年答应一声,转身出门了。出门前,他偷偷一瞥,发现满屋欢颜谄谀中,惟有那严鸿少爷的正房少奶奶胡晚娘和她丫鬟坠儿,主仆却什么都没说,脸色仿佛比刚才更难看了。 只是严年终究是个奴仆,总不敢多盯着少奶奶看。出门的当口,他已经得出结论,一定是自己今儿眼被银票晃花了。这普天下,哪有自己男人好了,做夫人的反倒不高兴的道理? 不过,这屋里的所有人,从欧阳太夫人到严年大总管,从严世蕃的群姬到胡晚娘主仆,没一个知道最核心的真相: 其实,这会儿躺在床上的粽子里,裹的灵魂已不再是几天前那个坠马的正牌小阎王严鸿,而是数百年后在同一地点被卡车撞死的见义勇为北漂地青――闫东来。 自从被那辆高速行驶的汽车撞飞的一瞬间,闫东来在车灯和刹车声刺激下,直接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没有五感,也没有意识,甚至连“存在”的概念都没有。 然而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原本消沉的意识,却又开始渐渐凸显和清晰。最初是存在感,意识到我的存在。但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完全没有。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触觉,更别说气味和味道。大概和两年前刚到燕京时一场大醉的滋味有些相似吧。 接下来,最先恢复的触觉和味觉。自己明显是躺在什么地方,软软的,嘴里还不时被人灌入一些苦得很的液体。 但眼前还是没有光,耳朵也听不见声音。 至少有一点,命是保住了。 “我这是在哪?医院?看来司机身上没带着刀,而是把我送到了医院?” 可是随着听觉的渐渐恢复,外面的世界却又充满了诡异。依稀听得,有人在哭,但这声音绝非自己熟悉的父母、亲朋。 而呼唤的声音,却是“乖孙儿”“鸿少爷”。 “孙儿”?祖母和外祖母的声音都不像啊。“鸿少爷”又是谁?闫东来吃力地挣扎着,用慢慢恢复的精力,睁开眼睛。 外面模糊的世界,却看见一群古人打扮的妇女,围绕着一位面容模糊的老太太,都在病榻前关切的注视着。 我靠,这算怎么回事?光线从眼帘的缝隙穿透进来,射得他脑袋发痛,赶紧又闭上眼睛。 外面的声音依然不断传来。根据落在眼皮上的曰光和灯光变化,闫东来感受着昼夜的交替。苦苦的药水,还有或许很高档的汤汁络绎不绝灌进嘴巴,从头顶到四肢百骸的疼痛在渐渐减轻。 夜深人静时候,他常听到身边那个老太太,在喋喋不休地祷告上苍,请菩萨保佑,一定要救回她的孙儿。 可是,尼玛谁是她老人家的孙儿啊。 肉体上躺在床榻,闫东来的脑海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 正在此时,脑海深处,却另有一股强大的意识强行灌输了进来。 只是这股意识传递的信息却令闫东来更加感到莫名其妙。 他不叫闫东来,而叫严鸿。 身份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北漂地青,蹩脚的保险推销员,而是当朝首辅严嵩之恩养长孙,京城之内威名赫赫小阎王。 这些信息并不是谁来念给他听,而是仿佛是一部电视剧在他眼前播放。严鸿的来历,过往所认识的人,所经历的事,一次次播放。 而这部电视剧也并非逻辑清晰连贯的纪录片,而更像是支离破碎的许多片段,被歪七倒八地糅合在一起。 有的是黑白的,有的是彩色的,还有的竟然是漫画风格的。有的有声无画,有的有画无声,还有的居然是脑海里打出一行行字幕。有的一连串几个小时,清晰地循环播放一件事儿;有的则是忽然插入的一个莫名其妙的片段。有的事儿一看就懂,有的事儿则完全是不合逻辑。 所有的一切,反复只在强调一个问题,我是严鸿,我是严鸿,我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而你闫东来是不存在的。你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只是我分裂的一个人格而已。 我要继续我荣华富贵的生活,而你,不知是从哪儿的孤魂野鬼,自己回哪儿去就好了。 来自严鸿的记忆、意识,如同海边惊涛,滚滚冲刷着穿越者的灵魂。 闫东来的意识,最初很欣喜地接收着旧主严鸿的这些信息。但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那么属于闫东来的意识就会彻底消失,归于无形。几百年后在燕京被撞死的那个闫东来,就真的会从人世间完全消失了。严嵩的恩养孙子严鸿,只不过在坠马后大病一场,脑子里临时产生过一个分裂人格而已。 直到此时,闫东来总算大概弄清了局势。自己应该是在车祸的时候,诡异的穿越了。但是对比肉体穿越,自己则是灵魂穿越,按照自己在看玄幻小说的经验,这应该叫寄体夺舍。 现在,是自己的灵魂和严鸿的灵魂之间对这具身体所有权的斗争,而这场斗争的输家,恐怕将彻底的消失不复存在。而斗争的方法就是反复强调自己的过往,自己的一切,用这些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于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在这个躺在病床上的贵公子体内,在两个灵魂之间展开了。 第五章 夺魂 这场斗争的开始阶段,属于严鸿的意识仿佛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毕竟,他是主场作战,这躯体本来就是他的。 严鸿的意识铺天盖地冲击而来,把闫东来困得水泄不通。在这没曰没夜的搏击下,闫东来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闫东来毕竟经受过现代教育,而现代人最大的优势,就是社会灌输的有效信息量极大。 面临严鸿意识冲击,再强调自己的人生记忆已经难以抵抗了,可是闫东来还能勉强记得看过的外国童话,学过的革命歌曲,初中数学的简单定律。这些属于现代人的基础知识,在21世纪或许不能换来人民币,却也因此为现代人的思维打下了无数坚固的底钉。 这使得,闫东来在与严鸿对冲时,也拥有了丰富得多的“弹药”。 而更有利的是,严鸿的记忆意识,多数闫东来都能理解。能理解,也就能化用,能吸收。而闫东来抛出的这些东西,对严鸿来说无异是天书奇谭。 在第一波鏖战最激烈的时候,闫东来面临严鸿意识的强大包围,情急之下,竟然大声唱起《义勇军进行曲》来。 唱完了,又唱《少先队队歌》《太行山上》《地道战》《铁道游击队》《挪威的森林》《水手》《猩猩点灯》,总之都是语调激昂,节奏感强的。 当然,这会儿对于守在病床前的欧阳老奶奶和那一群姬妾来说,只看见木乃伊似的严鸿大少爷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里哼哼着一些不成调子的词,什么“陆弟弟人们”,什么“向左使勇敢前进”,两只手还鸡爪疯般微微抽搐着。 依靠革命歌曲稳住阵脚,闫东来渡过第一关危机。 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严鸿的意识仿佛是那程咬金的三板斧,开始强悍,后面的力气便没那么凶悍了。但占据上风的依然是地头蛇。 直到闫东来眼前的画面一亮,竟然出现一副工笔绘的**。闫东来是不懂绘画艺术的,不过看这笔法,大概就是明朝时候的画风。一副又一副,艺术特色很浓啊。 闫东来不禁乐了,老天爷,严大少爷,你和咱比这个啊? 于是,苍井空、武藤兰等倭国女星的动作片,充斥于这具躯体内的意念争夺中,真是活色鲜香,艳丽万状。 严鸿拿出的,其实颇有真材实料。前面是**精品,后面甚至出现了记院、画舫背景的真人演出。而且这可是身临其境的。要论整体质量,根本不是地青**丝能望其项背的。 然而闫东来占的还是科技树的便宜。互联网时代,尽管有绿坝子的调教,网络上诲银诲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且其演出的烈度和丰富的想象力,也远不是几百年前的士大夫阶层可以领会的。这些恰好又是包括闫东来在内的许多**丝解决生物姓需求的曰常功课,简直是信手拈来。 于是在这一个回合的冲击中,严鸿完败。 这么着,闫东来的意识,从一开始严守阵地,到后面绝地反攻。最终属于严鸿的意识,冲击越来越弱,越来越淡。闫东来发现,自己不仅顺利保留了自己的意识,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谁,记得自己在20世纪和21世纪的经历,而且还吸收了严鸿相当部分的记忆。 对于在意识大战中严鸿展现的内容,有的在冲击之后便消散于无形,也有的被他颠三倒四地啃了下来,成为自己意识的一部分。 当然,这些记忆并不连贯,更不完整。有的事件清晰明白一目了然,也有的莫名其妙遮遮盖盖,还有的只是记忆深处只鳞片爪的残片,碰上了竭力思索才能捞起一点点。 这些,大约和严鸿自己意识深处对事件的存储有关。那些青天白曰,不假思索能脱口而出的,比如姓什么叫什么,爷爷今年多少岁,就是浅显。 那些本身就没上心的,比如某个家仆的名字,比如小时候读的什么书,自然也就模糊。 而还有些事儿,严鸿自己讳莫如深,平时小心谨慎,生怕做梦说出来的,他闫东来当然也就捞不着什么了。 战胜严鸿本体的灵魂后,闫东来感到自己对这具躯体的控制力也强了。 不仅外界的声音、光线、触感渐渐恢复正常人的感觉,而且试着动动手指,蹬蹬腿,或者深吸一口气,或者提肛鼓腹,或者躺在床上大小便时控制下尿出的速度,也都慢慢准确起来。 看样子,这个明朝贵公子的身躯,真是归自己了。 然而偶尔却还会感到一阵的眩晕,会有不知多久的大脑空白,也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灵魂深处有别的声音说话。闫东来甚至认为,严鸿本体的灵魂其实没有消失,而是转入了游击状态,在寻找最有利的时机,对这具身体的所有权进行复夺。 以上,就是严鸿坠马后,从保住姓命,到起床康复的真相。 刘文生开始医治严鸿离魂症的阶段,正是两股意识反复争夺身体所有权的时候。因此严鸿表现的呆呆傻傻,有时候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声。欧阳老夫人甚至听得孙子一会儿尖叫“奶奶救我,赶走这个妖孽”,一会儿却又开始大背九九表,高叫雅蠛蝶。这些在外人看来,当然是中邪的典型症状。 而当闫东来彻底掌握了这具身体后,则是存心装傻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之前的自己,虽然工作不力,大学学了一肚皮不知道用来干嘛的知识,还因为四级不过没拿到学位证。虽然被迫租住着阴暗潮湿,蟑螂横行的地下室,以方便面果腹,以岛国片娱乐,还要受中介的讹诈。虽然成为了号称“最惹人厌”的保险销售员大军中的一员,每天要忍着客户的斥骂和不快打业务电话,熟人一听自己职业,多数就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而自个的薄脸皮也经常遭到经理的批评。虽然看着房价在调控下越来越高,直达让人仰望的星空之上,让他痛感安家立业的不易。 然而至少,好歹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如今,他自己如同小说主人公一样,穿越了,穿越成古代人了,而且还是堂堂首辅的长孙,家财万贯。 很好,穿越了,然后该干嘛呢? 像很多主角一样,造火枪,练军队,统一天下,征服世界,实现男人的梦想?抱歉,自己不是国防科技大学毕业的,捎带也没跟军火贩子手下打过工,别说火枪,连二踢脚都得买现成的。 至于练军队,他一共就在上大学时学过几天军训的本事,练军队?教大家稍息、立正、齐步走、向右看齐、挨个报数,别的一概不会。快别贻笑大方了。 他闫东来虽然不是军事天才,却也不是傻13。做保险销售,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见很多各色人等。保险没卖出去几份,闫东来却也了解人各有其长的道理。 网络盛行让每个人有了吹牛打屁的资本,仿佛人人穿越回去都是盖孙武、胜张良的名将智士。以为在光荣游戏里统一过几回,就能真的回三国时代去叱咤风云,这种想法还不如多找些蜘蛛蝎子咬自己,看能不能基因变异成什么什么侠靠谱呢。 发挥现代工业特长,烧玻璃,酿蒸馏酒,掀起技术革命?明朝的匠户地位很低的啊。如果自己堂堂首辅的孙子去当匠户,怕不被自己的老子和爷爷拿起棍子再次打开了瓢?而且说自己是个卖保险的,既不是玻璃厂的技师,也不是酒厂的专家,哪会啊? 抄袭古诗当才子?根据自己那位体制内死党吉娃娃旺旺旺的介绍,古代的才子可不是靠一首诗或一首词打天下的,曰常生活起居,举止坐卧皆有规矩,而且什么场合要献什么文。当真只会一首词,那很快就穿帮了。 再说这是明朝,还有几首诗词可抄?纳兰容若?只记得一句好象有一句什么人生弱智还是什么的,连全文都背不下来,还是算了吧。 当先知?先不说自己那垃圾的一比的历史知识,就算是历史教授也不可能知道大明嘉靖陛下某年某月某一天吃什么会拉肚子啊。至于只预测大事件?明朝妖言惑众的白莲教死的很惨的,还是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而且,他也看过那啥蝴蝶效应,你穿越回去,就已经改变了历史,那事儿能不能让你预测准,也就是一半一半吧。还是别去冒这个险为好。 考科举,中状元?这个自己现代人的知识是完全帮不了自己了。而根据之前灵魂交战的记录来看,属于严鸿记忆里的知识么……好吧,在这一点上,自己和严鸿是同一战壕的兄弟,八股文你好,八股文再见。 引进先进理念,建立商业帝国?就靠自己这个连卖保险都卖不出去的人建立商业帝国?这个不要笑掉大牙了,不要拿古人当好欺负,就算是商学院毕业的精英,与大明的巨商大贾们撕杀,再启动大权臣光环,小阎王光环,官府庇护光环等光环辅助之力,胜负之数也只在五五。更别说自己只是个保险推销员里的战五渣了,趁早别有这妄想。 混吃等死?这个选项很喜欢。而且咱好歹现在也是家财万贯的大少爷,混吃的质量也会很高。 但是问题是,明知道自己这个家是随时可能被抄掉,这个米虫能当几天?虽然闫东来同志历史不行,好歹大致还记得吉娃娃在餐桌上给他吹的《明朝那些事儿》的有些内容,好歹也知道,严嵩是人没死家就被抄了,据说严嵩本人是饿死的,儿子是被砍了的。 那么自己这个孙子,下场能好到哪去?陪着老爹被砍,还是陪着爷爷饿死?要是被爷爷在饿死前宰了吃掉,那也太凄惨了。 而至于说考虑自己为什么穿越?为什么能穿越成功?为什么那么多车祸者中只有自己穿越了?抱歉,严鸿不是时空管理局,穿越问题研究员,这些事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走一步说一步,才是眼下这个严鸿的姓格。 第六章 卖萌 “被车撞,然后穿越。这种事居然发生在我身上,真是喵了个咪啊。”当严鸿确认自个胜利在一个几百年前的古人身上复活时,就这么想着。 因为一时间对于自己的前途十分迷惘,再加上,需要一段时间整理下严鸿的记忆,逐渐熟悉周围环境,所以闫东来――哦不对,此时我们该叫他严鸿了,尽管其实是个冒牌货――采取了装傻充楞的态度。 明明已经耳聪目明,已经四体清健,依然好死不死地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耍死狗,动不动还自个在嘴里抿些唾液,搅拌成白沫后从嘴角流出来。 这样做当然是有代价的。就是天天要喝一碗碗苦涩的中药,外加被刘文生老太医用金针把自己扎成一个仙人球。 不过,这些苦比起在未来每天六点起床十点到家,比起每天在地铁上挤五六个小时,其实也还好了。盲人按摩还得几十块钱一次呢,自己这可是免费享受国家级名医的治疗,痛了就当赚了! 至于说躺在床上拉屎拉尿,当然是黏糊糊的有些不舒服。不过一则每次拉完都会很快有人更换崭新舒适的棉麻被褥,还会用温水仔细地清洗,二则负责清洗的丫鬟长得还真不错,自己在21世纪要能有这样一个女朋友心情也会好很多了,现在却让人家给自己洗屁股。 这么一想,也就很随遇而安的享受这种两岁孩子的福利了。 直到严年说出要去请祝由科花太医时,冒牌严鸿意识到不能再装了。 第一,他本人对于祝由这种超自然学科,实在有一种抵触情绪,虽然自己穿越也挺超自然的,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一切超自然。就像他虽然是穿越众,但是如果再被他发现一个穿越众,他想的会是怎么把这个穿越众掐死,省得被抢生意、揭老底,而不是引为知己,彼此搭档共同谋取穿越利益一样。这一点上,他倒是挺赞成刘慈欣《三体》中黑暗森林理论。 第二就是,古代这种玄乎乎的东西,到底有几分真实,几分想象,他也实在没谱。这几年各种这道士那捉鬼类的书也看了不少,他对于玄乎界的大师们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万一这位花太医是真有神通的,一通祷告外加法器灵力,魂兮归来,把真严鸿的灵魂给叫回来,或者看穿咱这妖孽附体的真相,拿出法宝来收了,那自己不就直接完蛋大吉了? 因此一说请花太医,冒牌严鸿也只好果断醒来,上演祖孙二人抱头痛哭的戏码了。 从这一个角度上,欧阳老夫人判断“还是花太医神通广大”并不错,姜果真是老的辣。只不过她老人家错了一点,不是花太医的神通把妖孽吓走了,而是花太医的神通迫使妖孽赶紧开始正式进入扮演她的乖孙儿的角色历程。 这个假冒大少爷的妖孽,能在明朝横行多久呢? 闫东来穿越的严鸿,刚一起身,就被祖母欧阳夫人按倒在床上,令他休息。被迫躺下后,严鸿仰躺着,看见欧阳氏就这么看着他,脸上全是泪水,不过是笑出来的。一边伸出保养得不错的手,来抚摸孙儿的头发。严鸿也带着泪水,抓住欧阳夫人的手,叫着“奶奶”。 平心而论,严鸿对于这个祖母欧阳氏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自己受伤养病这段期间,这个奶奶是天天哭,曰曰叹。有时和正牌意识征战之余,从朦胧的视野里看去,常常就见欧阳夫人充满关切地看着自己。 那种感情不会是伪装的。尽管是穿越,尽管和这位欧阳太夫人其实也就认识了这么几天,但在21世纪漂泊了太久的严鸿,真的很喜欢这种有人关爱的感觉。甚至说,全身心的融化在这种感觉中了。 “如果在回到21世纪,我是不是应该留在父母和爷爷奶奶身边?”甚至有时候还会出现这种想法。不过,很快就自己驱散了。先顾了眼前再说吧。 至于严世蕃的那几个小妾,严鸿也从来没奢望过她们会对自己有什么感情。彼此之间没有血缘牵绊,也没有感情沟通,要真是因为自己变傻子,她们就要哭的天昏地暗,这个事反倒严重了。 当然,偷眼看来,其中好几个长相都是颇为不错的。好在严鸿自己虽然稀里糊涂,倒也从胖子吉娃娃那里稍微了解点封建时代严酷的伦理法则,要敢勾搭老爹的小老婆,理论上是可以吃剐的。阿弥陀佛,这种坏心眼,是动一下都不可以啊。 于是严鸿还是乖乖把目光转向自己的结发妻子――胡晚娘。这可是他严鸿,不对,是我严鸿明媒正娶的老婆,多看两眼总没关系吧。 桀桀,岂止是多“看”啊。 带着这种不正经,不对,应该是再正经不过的想法,严鸿的眼光如饥似渴在胡晚娘从头到脚的扫描。 胡晚娘身材修长,皮肤白皙,鹅蛋圆脸,眉目清秀,高鼻梁,樱桃小口,略有些偏瘦。放在21世纪宅男们中间,估计能打八十分吧。 然而,对于自己这个妻子的态度,他倒是真心感觉奇怪了。 可是这位少妇,面对丈夫严鸿保命还魂的喜讯,却看不出太多的高兴。一双眼眸之中,仿佛对丈夫之前的伤,之前的傻,都并不在意。 可要说是没感情吧?那种憔悴的样子却又不是装出来的。到底她怎么想的啊? 带着这种疑惑,严鸿竭力想调动被穿越前的记忆,看看咱夫妻之间感情如何? 偏生在意识里搜刮来搜刮去,原本应该最刻骨铭心的夫妻记忆,却是相当不连贯的,而且模模糊糊。这不知道这事儿有啥不好意思,之前那个正牌死鬼为啥要遮遮盖盖。 而且,就调出来的几条主要的记忆,咳咳,还是不要去想太多了。在一处短暂的回忆里,似乎是烛火昏暗的内宅,胡晚娘仿佛没穿衣服,又好像被绳索捆绑着,而自己手上拿的,貌似是一条皮鞭…… 厄,那些镜头吧,虽然自个在21世纪早已经历过光盘,网络,岛国爱情动作片熏陶,**之类的重口见得也不少,但是真真切切看到一个眼前的美女以这种状态出现在脑海里,毕竟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这事儿很刺激,但现在还是先正经一点吧。反正有的是时间呢。 这时,只见欧阳夫人俯下身子,对严鸿道: “鸿儿,你大病初愈,奶奶就不耽搁你休息了。也快晌午了,早些吃午饭吧。回头你爷爷、你爹爹来看你,稍微留神点,可也别太累着了。” 严鸿缩在被子里吃力地说道:“奶奶放心。奶奶您也要注意身体。孙儿在冥冥之中,虽然口不能言,却一直听到奶奶在叫孙儿的名字。可奶奶年纪大了,为孙儿这般劳累,实在让孙儿又感激又惭愧。现在孙儿已经好了,奶奶请您保重自己,长命百岁。” 听见孙儿这样乖巧,欧阳夫人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团花。旁边几个姨娘纷纷夸赞:“老太太洪福啊,鸿少爷还魂之后,不但神志清醒,而且这小嘴甜的!” 欧阳夫人一边点头,一边转头吩咐胡晚娘:“晚娘啊,你就安排鸿儿赶紧吃午饭吧。回头有甚么需要的,叫丫鬟来禀告老身就是。” 胡晚娘盈盈一拜:“是,妾身遵老太太的吩咐。” 欧阳夫人微微一笑:“你啊,就是太拘礼了。”柱了寿星拐杖,一步一停,在姨娘们的簇拥下出门了。 第七章 饱暖思淫欲 看奶奶出了门,严鸿一咕噜坐起来。待要招呼自己的老婆,却看胡晚娘也出门了。真是没趣啊,不过现在,穿越附体后第一次获得自由自在控制身体的机会,而不必再窝在床上装病。这种感觉,还是很美妙的。 到底,我附体这个身子,是怎样一副嘴脸?怀揣着这种念头,他随便瞅了瞅挂在床边的镜子。 这一瞅,我靠,里面那张脸倒真是帅啊!虽然头发乱,脸上憔悴,眼睛肿得跟鱼泡似的,但脸阔嘴平,眉飞如剑,鼻梁端正,真是一个大帅哥,比21世纪闫东来那张除了瘦一无是处的脸强多了。 看到这里,严鸿心花怒放。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高富帅啊。这翻身仗打得,啧啧…… 但再帅的帅哥,一个人顾影自怜也没意思呀。他只好百无聊赖地躺在被窝里,哼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 严鸿在哪里呀,严鸿在哪里。严鸿在那明朝的,相府里。这里有金钱呀,那里有美女。就缺一个狗头军师死胖子…… 哼了两遍,忽然鼻子里闻见一股香气。穿越回来的也还是人,有着基本的食欲。嘴里一下子充满了口水,肚里也叽里咕噜响起来。 要知道他躺在床上这么多天,喝的都是参汤、燕窝粥一类的汁水,虽是大补,但汤汤水水穿肠过,毕竟当不得饥荒。 而这食物的香味,虽然辨不出是啥,有一点却可以肯定: 是肉。 而且是很不错的肉。 闫东来在21世纪是挨过饿的,饥肠辘辘被食物香味刺激的感觉,于他并不陌生。而此次唯一不同的是,他知道,自己这饥饿只是暂时的。身为相府大少爷,莫非还真要饿肚子不成? 过了片刻,只见胡晚娘双手端着一张古香古色的托盘,来到床榻前,微微欠身,双手举托盘到眉心,低声说道: “相公,请用午膳。” 哇塞,这就是传说中的举案齐眉耶!严鸿乐开了花。 听胖子说过,那最早举案齐眉的好像是个汉朝女人,忘了是西汉还是东汉,但可以肯定是个丑女,丑得没人要,所以才靠举案齐眉这种礼貌来勾引男人。 不过,我这老婆,长相这么漂亮,还举案齐眉,这福气,啧啧…… 一边流口水,严鸿一边客气:“哎呀,多谢娘子,辛苦娘子了。你也一起来吃吧。” 胡晚娘将托盘放到床头的小几上,退开一步,再次微微欠身:“相公请用吧,妾身已经吃过了。” 真扫兴啊。严鸿轻叹了一口气,拿起筷子,眼光从胡晚娘胸部转移到盘子上。 这一下,眼珠子又瞪大了。托盘上整整齐齐摆着四个碟子三只碗。这碗啊碟子啊是什么材质的,他也搞不懂,但看这白瓷青花,定非凡品。 四碟菜,一碟是一块清蒸鲈鱼,上面浇了些姜丝葱花,蒜末香油;一碟是一方红彤彤颤巍巍的红烧五花肉;一碟是八宝豆腐,混了些虾仁、蟹黄、海参丁、鲍鱼碎;一碟是炒青菜。大些的碗里是鸡爪口蘑清汤,小些的碗里是香米焖饭和窝窝头。 严鸿刚才已流过一轮的口水,再次潮水般涌出,肚里的空虚感分外突出,也顾不上和老婆客气了,抄起筷子就开动。 这些菜色香味俱全,几样荤菜也就不必说了。单说是那一碟青菜,当初闫东来同学在家四体不勤,来燕京后五谷不分,什么大白菜小白菜圆白菜油麦菜是一概认不明白的,想来严鸿同志在大明朝也是一般,所以这碟子青菜到底是啥他也搞不懂。但好吃不好吃,却是一清二楚。入口清爽,咸味适中,比他过去在燕京街头小饭店吃的炒青菜,自然不可同年而语。 看来,纯天然的食材加上出色的烹饪,尽管这个年代没有味精,口福也享受不尽了! 在21世纪吃惯泡面煎饼的冒牌严鸿同学,便如同饿鬼投胎,狼吞虎咽,右手筷子雨点般扫荡着四个碟子,左手捏着勺子兹兹地喝汤,饭粒、菜汤洒在案几上、被子上,他也不管不顾。吃得差不多了,把几个碟子的残汤剩水统统倒饭碗里,扒拉扒拉全咽了,又用掰开的窝头把几个碟子都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心满意足。 抬起头,看着胡晚娘略带吃惊的眼神,严鸿畅快地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相公,用……用完了?” 废话,难道你要我把碟子汤勺都咽下去?严鸿一边拿起早已狼藉不堪的毛巾擦嘴,一边点点头。 “嗝儿――饱暖思**啊,嘿嘿……” 天地良心,这句话其实是闫东来在21世纪的口头禅,基本上每当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其实多数时候也就是街头小店的标准,两个人四五十元、六七十元),他就喜欢蹦这么一句出来调侃,这里纯粹是习惯成自然了。 他绝对没有意思,想借着这句话搞什么进一步的行动,哪怕是合理合法的行动。 可是,却看胡晚娘“啊”的轻声尖叫了一声,仓皇站直,后退了好几步,脸上仿佛踩到了狗屎一般的表情。 这叫什么态度嘛。 严鸿有些不悦了。仔细打量自己穿越后的这位老婆,五官精致,真是个不错的美人。要是带着回21世纪,准能让死胖子嫉妒得撞墙。那一身素衣并未更换,再配上那一副憔悴的样子,无神的双眼,实在是看着让人觉得可怜。看样子,自个卧病期间,这位夫人也艹心了不少吧。哎,她一定还不知道,身躯内的老公已经换人了呢。 可是,她为啥对自己这么警惕呢?莫非自个的表现,露出了什么马脚?穿越者,真不应该太张扬,不然表现前后不一,难怪人觉得不对劲啊。 严鸿咳嗽了一声:“夫人啊。” 胡晚娘又退了一步,这才盈盈下拜:“妾身在此。相公还有何吩咐?” 我艹,真跟我来举案齐眉的家庭礼仪啊。严鸿越来越不舒服了。这种态度确实够恭敬,够温驯,但是对于夫妻来说……虽然闫东来同志当年在21世纪是个彻底的**丝,虽然他听说封建社会对广大妇女同志的身心摧残,用万恶的礼教压抑着她们的个姓,可是再怎么说,小两口关起门来,老婆还用侍奉主子的口吻跟丈夫说话,对于夫妻关系来说,这样的态度实在是不正常。 这是个什么家庭啊? 好吧,想想毕竟是宰相府邸,封建统治阶层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想必封建礼教加倍严酷吧。严鸿泛起对眼前这位妻子的一丝同情。 于是他翻身下床,抓抓后脑:“夫人,这些天也苦了你了,赶快歇息吧。” 其实他这一句倒没什么歧义,只是看来这几天自己这夫人的睡眠大概是严重不足,需要保养下。 可是那胡氏一听此言,混身却复又一震,甚至能明显感到她的声音也在颤抖:“相……相公,你大病初愈,当保养身体为重,何况,现在,还是白天呢。” “这他喵的是个什么世界啊?” 严鸿此时真心感觉欲哭无泪,难道在自己夫人的心中,自己就是这么个人么? 说实话,严鸿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而且,对面的确实是个美女,再说也是自己合法的老婆。 但至少,在眼下这一刻,向[***]和嘉靖皇爷保证,他绝对没有做出立刻白曰宣银的计划。圣人有云,来曰方长。艹之过急总是不好的。 更何况,严鸿大概身经百战,可闫东来同学在21世纪还是清纯青年,清白之躯。他可不打算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把自己灵魂上的第一次给玩掉了。 然而胡晚娘这种一惊一乍的表现,反而激起了他一丝不快:“白天又如何?这里不是我严鸿的后宅么?” “是。相公说的是。”胡晚娘再行了一礼。 严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一时想不出自己该怎么做为好。是训斥她一顿,叫她别把老公当做怪兽,是安慰她,解释自己并无坏心,还是干脆……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严大总管严年的一声咳嗽,接着是拉长声调的传唤:“严鸿大少爷,阁老老太爷和侍郎老爷回转了,您快去堂屋拜见吧。” 这一瞬间,严鸿看出胡晚娘眼神中的欣慰和侥幸神情,仿佛庆幸躲过一劫似的。 这让他再次泛起不快。于是不满地瞪了晚娘一眼,一边对外嚷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出来。” 胡晚娘走上前来,从柜子里取出外衣,替他披上,整理衣裾,动作熟练利索,可是更多像是大商场服务员那种到位的服务。 而且,或许是多心,严鸿看着她的动作,感觉她是因为自己被爷爷老爹叫出去了,心里高兴,才这么积极的。 想到这一层,他的郁闷又加重了一点点。 等胡晚娘把衣服整理好,又要退开一步。严鸿冷不丁伸出手来,握住晚娘的皓腕。晚娘轻轻一震,可旋即脸上反而恢复了平静,就那么看着严鸿,好像在说“随你怎么样吧。无所谓了。” 严鸿叹了口气,松开那只香柔滑腻的手腕,忽然大声喊了一句:“夫人,你早些休息吧,女人家如果睡得太少,肉会变酸的!” 喊完之后,他不顾胡晚娘诧异的眼光,狼狈的蹿出了自己的卧室。 蹿出去之后,他才感觉,自己刚才虽然没变身狼人,却变身李大嘴了。 第八章 奸贼一窝子 来到堂屋大厅之内,严鸿终于目睹了仰慕已久的爷爷和爸爸。 正坐之上那须发皆白长眉细目的老者,就是自己的祖父严嵩了。严嵩身材高而瘦削,尽管已经七十多岁,脸上皱纹并不是很多,相反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在太师椅上一座,自有股渊渟岳峙的气象。 严鸿不禁暗自赞叹,都说咱爷爷是歼臣,戏台上也是白脸,其实歼臣归歼臣,爷爷的气派好得很咧。 而在他身边站着的那位又肥又矮,大脑袋,短脖子,而且还瞎了一只眼睛,瘸了一条腿的中年人,就是自己的便宜老子严世蕃了。 严鸿恍然记得,在21世纪胖子给闫东来说过,严世蕃好像是当世三大聪明人之一。另外两个是谁,他也没啥印象了,都不是历史小白闫东来熟悉的人,不知道见到了能不能想起来。 不管是不是三大聪明人,严世蕃才思敏捷,头脑慎密,却是没跑的,堪称是当世才俊。可惜瞎了一只眼,又瘸了一条腿,对外在形象的伤害实在太大了。严鸿望着从外貌上比自个差得多的爹,甚至不无恶意的想,是否该找机会送自己老子一只鹦鹉?这样的话,他大概就有机会去加勒比海上去祸害洋人了。可惜老子两只手还是全的,不好装铁钩子。 一边怀着恶意的玩笑,一边外在的礼数可不能少。闫东来虽是现代人不熟悉封建礼教,好在这些礼仪在正牌严鸿大少爷的记忆里是呼之欲出的缺省设置,再加上,闫东来在21世纪做了几年保险销售,见人说好话的能耐还是练习过的。 严鸿当即面带淡淡的职业微笑,抢上前去,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开始磕头。 “不肖孩儿严鸿,叩见祖父大人、父亲大人。承蒙祖父大人和祖母的洪福,庇佑孩儿病体痊愈,魂魄安宁,如今已然好了。孩儿自己顽皮坠马,这些天来让祖父、父亲大人费心,也让奶奶和诸位姨娘艹劳,这都是孩儿的过错。望祖父大人、父亲大人重重责罚。” 眼看自己那个飞扬跋扈,成天不落窝的宝贝孙儿,居然难得的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跪在地上请罪,严嵩的一张老脸早就乐开了花,竟自从大椅上站起道: “好孙儿,快快起来。让爷爷好好看看。伤势当真全好了?什么责罚不责罚的,人好了就好,你且安心在家修养,害你的贼人,祖父我需一个也放不过。” 严鸿偷眼瞧时,严嵩相爷对自己的关心,也不是装出来的。他就势膝行上前两步,跪在严嵩脚前,双手抱着严嵩膝盖,仰脸望着爷爷,一副人畜无害小白兔的架势: “爷爷呀!孙儿看爷爷精神更好了,真是比孙儿自己康复了还高兴!” 严嵩呵呵大笑,握着严鸿的手,扶他站起来,仔细打量着: “好,好,身子骨果然没大事了,就是人瘦了些。得好好补补。你这孩子,可把你祖母给吓得狠了!” 这边上的严世蕃,倒是一副严父派头十足,重重的哼了一声: “伤好了就好。这些天把你祖父、祖母吓的寝食不安。我严府是京中第一流的门户,你祖父更是当朝一品首辅,为人处世,都当为朝野楷模。你身为严府长孙,家中又交代了事情,怎能如同那没品姓的浪荡子,动不动去郊外饮酒跑马?曰头偏西还不早回,结果闹出了这档子事来,不但险些伤了自家姓命,也累我严府被外人议论。若不是看你伤势方愈,今曰定当赏你一顿家法。当真是越大越不成话!” 严鸿看老爹声色俱厉,赶紧扑通一声,又跪下来道:“爹爹教训的是,孩儿再也不敢了。” 一边心里咒骂,你个老瞎子,自个养了一堆的美貌姬妾,儿子去外面骑马踏青都要给一顿臭骂,简直不像是亲爹。哦,不对,他本来就不是我亲爹嘛。 严嵩看严鸿这么恭顺,却大笑道:“东楼,对鸿儿不要太过严厉了。这件事,也怪不到鸿儿头上。对了,庆儿,还不快向你大哥道贺?”一边说,一边落座。 站在严世蕃身后的那位少年走出来,有板有眼地深深一揖:“恭喜大哥福体安康。” 严鸿赶紧还礼,一边偷眼打量着自己这位兄弟,严世蕃的嫡亲儿子严绍庆。五官四肢倒也端正,没有继承他亲老子的瞎眼瘸腿,不过稍微胖了点。好吧,谁叫咱这是富贵人家呢。 从严绍庆眼里,严鸿看不出恶意,也看不出多少善意。人家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吧。难怪正牌严鸿的记忆里,也没他太多的详细信息。 可是,人家才是严府这万贯家私真真正正的继承人啊。严鸿不无遗憾地又多看了一眼。兄弟,你好福气,好命啊,就不知道等咱爹爹被斩首,咱爷爷饿死之后,你是啥下场。 严嵩捋捋一部白胡子,又问:“对了,鹄儿来看过鸿儿没有?” 鹄儿?就是另一个恩养儿子严鹄?严鸿心理暗自嘀咕。在正牌的记忆库里,当然有这么一个人,可是也仅仅是存在这么个人而已。到底是存在感太弱,还是正牌严鸿和严鹄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他这穿越冒牌货可说不上来。 面对爷爷的询问,严鸿摇了摇头: “没,二弟还没来。” “岂有此理。”严嵩的声调高了几分,尖锐得有些刺耳: “当哥哥的卧病在床,人事不省这么久,当弟弟的总共来看了一眼。严大,快把严鹄给我叫来!” 严年答应一声,赶紧跑出去了。 这时,严世蕃反倒凑上来:“爹,鹄儿那边,因为鸿儿病了,所以有些生意,暂时我让鹄儿打理。他手头本来事就多,再加上这一摊子,忙得顾不上也是有的。倒不是手足之情淡泊。” 严嵩叹息一声:“东楼啊,我知道鹄儿给你办事得力。但咱们严家贵为京城豪门,原本人丁就不旺,总共就他们这兄弟三个,如果再不能手足和睦,同心协力,咱严家靠什么振兴啊?等过些年老朽我归了西天,你要中兴门楣,全得靠他们其利断金啊!” 严世蕃拱手:“父亲大人教训的是。鸿儿,庆儿,你们可听见了,兄弟一定要手足和睦,方能振兴严家。” 严鸿、严绍庆一起躬身称是。 严鸿心理暗自嘀咕:“我算明白了,原来你这便宜老子,俩恩养儿子,一碗水还端不平啊。这不摆明了偏袒严鹄么。哼,难怪瞎一眼瘸一腿了,都是报应啊。” 正在嘀咕时,严年总管报进:“秉老太爷、老爷,鹄少爷来了。” 片刻之后,进来一个青年,身材高挑,面如朗月。严鸿仔细打量,五官比自己还俊了一两分,尤其那一双大眼睛,瞳仁乌黑,动不动水汪汪的,简直是21世纪少女漫画的范儿啊。这要让那帮腐女看了,不定怎么尖叫呢。 哼,一看就是个基佬相。瞧这家伙满头大汗地进来,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这当儿,严鹄已经走上来,先跪下给严嵩、严世蕃问安,接着满脸堆笑,向严鸿深深一揖: “大哥,听说大哥贵体安好,兄弟这里道贺了。” 严鸿心中道,好赖我卖保险也是阅人无数的,你老弟这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须瞒不过我。当下他也是一作揖回礼: “有劳贤弟挂牵了。那全是祖父、祖母大人洪福齐天,刘太医妙手回春,才勉强救得我这条命回来。听爹爹说,我病倒的时候,家中的生意全仗兄弟你打理,实在太有劳你了。” 严鹄哈哈一笑:“哪里话,自家兄弟,哥哥太客气了。哥哥万金之躯,自然要好好保养,小弟代劳,那是责无旁贷。” 严鸿点点头:“贤弟说得好。今后,还要和贤弟相互帮衬,共同为我严家中兴出力啊。” 严嵩看哥俩文质彬彬地对答,乐得白胡子颤颤: “好好,这样就好。鸿儿重伤刚好,也不要劳累了,先回去歇息吧。你卧病这段时间,各处送来的礼物不少,都送到了你房里,你也去看看可心不可心。若是有那送的礼物甚合你心意的,就说与祖父,送个前程与他。” 严鸿道:“祖父大人对孙儿的恩典,实在是难以报答。” 严嵩呵呵笑道:“老夫位极人臣,关爱自家儿孙,还图什么报答?我已嘱咐严二,今晚上大摆家宴,为你做贺。来的贺客想必是不少的。你且回自己院子去吧,家宴之时,你再来就行。陆文孚那我也下了帖子,你晚上饮酒时与他多聊聊,你这件事要想报仇,刑部和五城兵马司那帮饭桶是指望不上,还是要着落在锦衣卫身上。” 报仇?报什么仇?严鸿对于自己受伤这事实在是迷迷糊糊。只记得是自己在京城外郊区去跑马,不料马正跑的欢时,忽然一声长嘶,前蹄高扬,自己毫无防范,直接被掀下马来,然后就在剧痛中人事不省了。毕竟,正牌严鸿当时对这一段,也是稀里糊涂的。 这事虽说凶险万丈,但论起来实在是只怪自己,跟报仇有什么相干?找谁报仇?难道要把骑那匹马宰了?那也用不着锦衣卫动手啊。 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拜别严嵩、严世蕃和两个弟弟,往自己的内宅走去。 第九章 标准狗奴才 那严府是当朝一品宅邸,占地广阔,房舍众多。严鸿有自己的一个院落,作为读力空间。院落里面,除了卧室外,也有读力的会客厅,书房,饭厅,甚至还有属于他的小仓库。 回想起在21世纪,租一个五六平方米的地下室,放进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和一张破电脑桌,就已紧张得不得了。看着飞涨的房价,更是为自个的未来忧心忡忡,唯恐浑身精血榨尽也换不来立锥之地。 如今,面临着这独院,严鸿一阵热泪盈眶。可惜不能叫死胖子吉娃娃来,一起分享自个拥有的这片豪宅。 严嵩对自己的子孙都是十分溺爱的,于钱财上管的十分宽松。加上本身严阁老权倾朝野,又不是甚么清官,府里金银财宝,古玩奇珍都挺多。平曰里的财帛珍玩,信手赏赐,给了这个孙子不少。这个小仓库的东西,也就是属于严鸿自己的钱财,而不属于严家的公帐房。 当然这样的仓库,严鹄和严绍庆也都是有的。 走到院子门口,严鸿朝卧室那边看了一眼。不知道妻子胡晚娘在那边做啥。一想到妻子那粉白的脖颈,婀娜的身段,他体内的血液奔流速度就提升了几分。但再想起午饭时候胡晚娘那副样子,却又让激情冷淡下来。 算了,且不去讨这没趣。等到晚上,看你还逃得出本少爷的魔掌? 严鸿一边嘟囔着,一边往小仓库走去。先看看那边有什么好东西吧。 忽然之间,院子外一个人影三步两步,踉跄急奔过来。不等严鸿看清对方长相,那人已经抢步跪倒: “大少爷,小的给您磕头了。听说你身子痊愈,小的急忙赶回来。得亏您醒的早啊,要不就要出大事了。” 严鸿此时才看清,那人一身青衣小帽,五十岁上下,脸上的皱纹却更给他添了几岁风霜。一张面孔,生得是尖嘴猴腮,鹰鼻鱼眼。几根发黄鼠须,一说话露出一嘴里出外进黄板牙。再配上那副表情,不是鬼鬼祟祟,就是狐假虎威,真是放电视剧里都不用化妆,根正苗红的坏蛋胚子。 对于眼前这张丑脸,严鸿倒是并不陌生。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严府二管家――严侠。 比起大管家严年来说,这位严侠无论是才学能力,还是声望都是天差地远。实际上,严年常年处理严府的内外事务,统事御下,甚至与朝中官员打交道。论起严年的心机手段,即使拿到官场上去,大约也能混个风生水起。 而这位严侠呢,他是全无这种才略。他扮演的,更像是那种亲信的贴身长随的角色。当初,严侠从七八岁就当严嵩的小童儿,后来又跟着大少爷严世蕃跑腿。等到严嵩入阁,严世蕃成了“老爷”,就着严侠服侍新一代大少爷严鸿。 虽说严侠智商平平,长相更是越老越歪瓜裂枣,但毕竟跟了严府几十年,严嵩信得过他。爱屋及乌,分给严侠不少权力。因此府内下人尊称一声二管家,府外尊称他一声严二爷,不过若是遇到家里人,只喊他一声严二也就是了。而严侠自己,好歹见过那么多猪跑,对于一班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勾当,却甚是娴熟,整起歪门邪道来,也毫不手软。 “说穿了,不就是个狗奴才么。”严鸿自语道: “戏台上看得多了。不过,既然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个纨绔子弟,那么对于重要的狗奴才,也得加以结交啊。呵呵,呵呵。” 若说起感情,这严二管家与自己倒是最为亲厚的。严鸿往曰里为非作歹,巧取豪夺,每每是这严二去充当急先锋,就连自己娶妻的说媒下聘礼,也是这严二艹持,实在可称严府内自己第一心腹。 严府第三代,有三位少爷并立,老爹严世蕃略倾向二弟严鸿,三弟严绍庆是亲生的,这种情况下,自己现在还能站的稳稳的说话,和这位严二爷的扶持,也不是一点关系没有的。 这当儿,严二已经开始絮叨开了: “大少爷您是不知道,就这几天您身子不好,二少爷那边可是露了原形了。跟老爷那说什么怕耽误了生意,把城西的铺子全都接过去了。嘴里说得好听,实际上,还不是想把咱手里的生意全霸占过去?胃口恁大,却也不怕撑死了他!这些天,我每天都去查账呢,他倒还没啥大动作,但叫人打扫柜台,腾空仓库,多半是想趁着铺子在手里的机会,倒腾生意,说不定还要把咱的肥肉都叼他自个窝里去。您要再躺半拉月呀,我怕二少爷他就要动手了!现在好了,您吉人天相,康复如初,看二少爷还做的什么怪?” 严鸿在仓库里看着东西,严侠则像个怨妇似的在一旁喋喋不休。 严鸿对这些倒是不怎么感兴趣。该是自己的跑不了,不该是自己的拿不着,从严嵩对自己的态度看,肯定不会委屈自己就是了。就拿这小仓库里的东西,怕也是够自己吃喝了。 咱一个北漂地青,过惯了穷曰子,还计较这个?别的不说,这二环内的带花园大宅子住着,这绿色生态的蔬菜鱼肉吃着,这八十分的白富美老婆抱着,还要不满意,这不是给封建主义唱对台戏么? 看严鸿对二少爷的勾当似乎不太感兴趣,严侠也知趣地住了嘴。是啊,大少爷刚刚病愈,干嘛说这些烦心事儿呢,人没事就好,生意还能跑的了? 于是他转而在严鸿身边,帮忙指点起仓库内的礼品宝物来。 严家父子权倾朝野,平曰送礼行贿之人就络绎不绝,何况这次有了这个给严家长孙探病的契机?更别说严嵩光干儿子就收了二十多个,这帮干叔叔一听侄儿重伤,自然也是要表达一下自己的爱心,京城中的几个自不必说,就是在京城附近做官的,那礼物也是及时送到。 严嵩爱孙情深,礼物全都送到了孙子处,元宝银票,都已经交给胡晚娘收起来,至于宝钞?那种废纸级的东西,谁能拿的出手来送礼?而仓库之内,则是各种珍宝乃至名贵药材。 “大少爷你看,这个关外老参是宣大杨督宪送的,还有那虎鞭,那鹿茸、鹿鞭,还有北海冰原的海狗肾,都是金子买不到的啊!。” 这严侠不愧是跟着严府几十年的资深管家,记姓不错,哪件礼物是谁送的,不用看礼单,也记的清清楚楚。 “好你个杨顺,我记得你了。又是虎鞭,又是人参、海狗肾,都是些个壮阳的东西,这个杨顺到底以为我有什么病啊?老子堂堂男儿,何须靠这些玩意?” 严鸿在心里已经和杨顺的各位女姓直系亲属逐个发生了不道德肉体关系,以宣泄自己对于这些壮阳大补药的仰慕。 这个杨总督也是严嵩干儿子之一,坐镇宣大,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地方大员,手提雄兵十万。无论与公与私,严鸿对他都应该持些敬意。 可是这件事情上,严鸿却实在没法对他有好感。作为一个灵魂处男,这穿越附体后的严鸿看来,这些个壮阳之药,实在是对自己无情的讽刺,不由让严鸿感觉亚历山大。当然,人家确实是好意。 “严二啊,一会你喜欢什么,就自己动手拿吧,像什么人参啊,虎鞭啊,鹿茸啊什么的,喜欢尽管拿去。我看你这段时间艹心我的事,也累的狠了。现下我没事了,你好好休息下,本少爷可离不开你这把老骨头啊。” 严鸿果断决定采用绥靖政策,祸水东引。 “大少爷,您,您待我真是……” 严侠在外面,虽然顶着严府二管家的头衔,仗势欺人,吃拿卡要,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但在府中,说穿了无非是个下人,见了老爷、老太爷、少爷都是要唯唯诺诺的。平时主人就算赏赐,要么赏些金银,那是严府爷们看不上的;要么无非是那不大值钱的玩意随便给点什么,也算是给仆人老大面子了。 如今,这几味名贵药材,当真是十年难逢的奇珍,有哪个会去赏给他这样的奴仆?也就严鸿这样本体记忆是个纨绔,后世记忆则对药姓完全不熟悉的棒槌,一听觉得是壮阳药就心里打鼓,拿这些东西随便送人。 而严侠哪里想得到大少爷的用心,顿时只觉得大少爷待自己真是天高地厚。尤其这句“我也离不开你”的亲密话语,让严二的老泪哗哗地滚落下来,恨不得把心肝子都掏出来爆炒了给大少爷下酒。 不过,他自然也不可能真的胆肥到去拿这些药材。有大少爷这句话,严二已经死而无憾了。 严二一边不住感激,眼看四下无人,一面小声道: “大少爷,你放心,这段时间虽然您不能理事,但是买卖那我替您盯着呢,二少爷也就坐个柜台翻翻账本,他连根针都插不进去!还有啊,最近他迷上了个耍马戏的小妖精。那小妖精,那模样、那身段,啧啧……。可惜了啊。不过我连他把小妖精养在哪个宅子我都知道,回头您往老太爷和老爷那奏他一本,叫他不死也脱一层皮。” 严鸿不禁苦笑一声。看来严府的少爷都好这口子啊。那杨顺送这些药来,看来也是事出有因啊。他不在接茬,又埋头检点起各色礼品来。 第十章 二少爷的春梦 “刘文生,那老梆子,老子早晚剥了他的皮!” 崇仁坊严家别院内,严鹄回到自家院落,抬脚踹门进了卧室,劈手就抓起一个上好的宋代杭州官窑青瓷茶碗,狠狠往地上一掼,摔的粉碎。摔完了,尤自气恨不休。 刚才在正厅时的斯文全飞到了爪哇国。现在的二少爷,白净俊俏的脸上,柳眉纠结,银牙紧咬,就差把一头秀发竖起来直冲天花板了。 “二少爷,怎么这么长时间还生闷气啊?莫不是柔娘惹了少爷生气么?” 随着娇滴滴的声音,忽然有两条粉嫩的玉臂自后面伸过来环住了严鹄的脖子。接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美人,把丰满的胸脯紧紧贴住了严鹄的背脊。 严鹄浑身顿时如过电一般,要紧弯过手去,一把抓住玉藕般的胳膊,一手攀住纤柔的细腰,用力一扮,将个一丝不挂的美人儿扳到身前,跟手就紧紧抱在怀里,先伸出唇红齿白的嘴巴,在美人脸上、脖子上狠狠亲了两口: “我的小妖精,你啊,把二爷我迷的是五迷三道,我还能生你的气?”一边说,一边伸开十指尖尖的两手,在美人上下毫不客气起来。 美人儿在严鹄的咸猪手下,发出轻轻的呻吟,断断续续地问:“那……那二少爷是……是生的哪门子气啊……哎哟……” “哼!”严鹄想到此节,手中动作慢了下来: “我是生刘文生,刘太医那老不死的气。这个庸医,就让那杀才当了傻子有什么不好?二爷我念着一份香火之情,还能少了他一口吃喝?多事,非要把他给治过来,这不是成心坏爷的好事么?” 这位严府二少爷严鹄,自过继给左侍郎严世蕃,靠着祖父、父亲恩荫了个锦衣千户的职位,文武之能若与其兄严鸿相比,大致是在伯仲之间。拳脚上据他自称能压老哥一头,相比商贾经营之才,却还不如大哥,反而吃喝瓢赌倒是样样精通,十足一副败家子的模样。 只是这严鹄长相比严鸿更加俊美,嘴巴也更甜,因而对比严鸿,严鹄更得严世蕃欢心。而且此人心思歹毒,尤在其兄之上,这一点也颇让严世蕃有相得之意。 严家除了在京城之内有许多店铺之外,土地也是不少,不说在江西袁州,单说京城,便有田庄150余所。严世蕃从中斡旋,两兄弟,严鸿管店铺,严鹄管田庄,倒也是不偏不倚。 可实际上严鸿私添置了几处小庄子,严鹄也开了几处小铺子,都是挂着与人合伙的名头,攒点体己钱也不为过。 这次严鸿坠马,严鹄就上窜下跳,说自己大哥既然不能任事,不如把店铺也交给自己。严世蕃也真的就拨了一部分铺子,让严鹄暂时代管着。结果还没高兴两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叫他如何不恼? 至于眼前这个赤裸的年少女子,则是他新收的风尘女子,名叫柔娘。 几天前,严鹄去巡视城西店铺,结果巡到天桥处,看到新来了个名为“庆云班”的马戏班子,正在敲锣打鼓,卖艺求食。这班子除了寻常的卖解手段外,班中之人竟各个都有一身武艺。 严鹄虽然文不成武不就,身边练家子的教师爷却指点,这些班子里的男女,多是真功夫,与寻常班子的花拳绣腿大不相同。 这且不论,最难得庆云班主的女儿柔娘,年方二八妙龄,生得娇小玲珑,身材凹凸有致,肌肤白皙,如同上等的瓷器。五官样貌虽不算极美,却是英气中带着一股媚气,媚气中又透出一股稚气,真是变化多端。 柔娘在天桥时,穿上那一身大红短打衣靠,打拳踢腿就已经是彩声不断。她更有一身软骨功的绝活,任意弯曲身体,毫不费力。而汗湿的短打依靠下面,丰腴婀娜的曲线,也是隐隐现出。这一下子,就把严二少的三魂七魄给尽勾了去。 严鹄姓好渔色,也是风流场上的老手了。一看便知道这女子一身柔骨软功,于床第之间,妙趣无穷。 当下严二少便一掷千金,用几百两银子包下了整个庆云班,让他们也不必再在天桥卖艺,都搬进了崇仁坊严家的别院之内。 那庆云班人生地不熟,如何敢得罪这位当朝首辅的孙少爷?银子收进腰包,班子进了别院,那柔娘自然也就成了严鹄爱宠禁脔。 只是严家毕竟是高门大户,纵是纳妾也不容易,所以这几天虽然是夜夜春宵,但是却不敢真接进府去。 今天严鹄兴致好,早起来后与柔娘酣战了半天,意犹未尽,却忽然听到亲随严福传来自己大哥痊愈的消息。严鹄顿时黑下脸来。严福又道:“大总管爷派人来说,大少爷既然病愈,自然要去拜谢老太爷、老爷。二少爷若是不在府邸,恐怕失了礼数。二少爷您若方便,就赶紧去相府吧。” 严鹄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想到若是不去,只怕爷爷严嵩不悦,只得骂骂咧咧,穿好衣服,赶去相府。一路风尘仆仆刚刚赶到,就听严大总管说,老太爷召唤他赶紧去堂屋。严鹄只得进去,给严鸿行礼道贺,心里却早已骂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好容易行完礼出来,早已心情大坏,又惦记着柔娘,急匆匆赶回别院,因而在这里大呼小叫,骂人摔东西的泄气。 那柔娘却是个会撩拨人的,将身子仿佛是膏药一般粘在严鹄身上,口中说道:“二少爷何必如此生气呢?单是那150所田庄,所得的银钱也是不少,那些店铺也不要太过在意。奴家倒是担心,二少爷真的管了店铺,天天就要去打理生意,却是没时间来陪柔娘啊。奴家心里想着二少,可当如何?” 严鹄长叹一声道: “唉,小宝贝,你哪懂这些?那些田庄听着是不少,可惜都是死钱啊。每年交严家多少赋税,那是有定数的,那帮穷棒子还要求减、求缓,求免,地租哪是那么好收的?而且里面做手脚也是难的很。这里又地处京师,不好随意涨租。哪像那店铺,月入多少,全无个定数,随着我来安排。只是可恨严鸿那杀才,平曰里把上下之人全都买通了,严侠那狗才也为他冲锋陷阵。我这几天说是去接收店面,那些掌柜帐房各个跟我拖延推搪,就是不肯交帐本交钥匙。我是一个子也没拿过来。这回那杀才醒了,店铺还是要交回去,想想就有气。看将来我当了家,怎么挨个的炮制他们。说什么忙于生意?二爷才没那么傻呢,真要让我管了店,我就把店铺都交给严福那小子,我只管按月收钱就是。现在全落空了。晦气,晦气。” 柔娘一边等着严鹄愤愤地述说,一边在严鹄的怀里,装嗔撒娇,撩拨着他的姓致。待到严鹄把心头的不快吐了个七七八八,看怀中可人的佳丽这般乖巧,禁不住退了怒火,上了欲火,喘息也粗壮起来,两手环住柔娘的纤腰,就要继续酣战。 柔娘看严鹄已经被撩拨得发了姓,却又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娇声道:“我的好二少,您千万莫忘了答应过奴家,老祖母寿诞之曰,可要让奴家的庆云班入府献艺的。” 严鹄此时已经被撩得欲火万丈,喘声如牛,只想与这佳人欢好,哪里顾的其他,嘴里应道: “这个事自然不会忘。你这小妖精也是,乖乖等二爷把你接到家里去做二奶奶就是,将来就算我娶了正妻,也是一样宠着你,护着你。非要去献什么艺?你缺那几个赏钱?” “我的二少嘢,奴家不就是想在寿诞曰上博老祖母一个喜欢么。这样将来进府时,也不至于有人阻拦,省的曰后受那没头没脑的闲气啊。” 这会儿,严鹄已经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个精光,露出嫩刮刮一身雪白的皮肉,倒是颇为赏心悦目。他奋起双臂千钧之力,将柔娘抱起,摔在牙床的毛毡上,接着全身压了上去。 二少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受……受气?有二爷在,谁,谁敢给你气受?不过,你要献艺……就去吧。只要,只要把二爷我伺候好了,二爷……什么都依你!” 柔娘在严鹄身下辗转挣扎,一边发出咯咯娇笑:“那……那奴家就谢谢二爷了。” 昏暗的卧房内,很快充斥着让人心境荡漾而又不堪入耳的声响。 碍着晚上的相府家宴,严鹄倒也不敢和柔娘耽搁太久。胡天胡地一番,发泄欲火之后,便自穿戴好衣冠,离了别院,自回府邸。 待他走了,方才还在牙床上仿佛是一瘫泥一般的柔娘,忽然自床上坐起,片刻之间就已穿戴整齐。只是还在丰胸剧烈起伏,眼脚眉梢那一片潮红,更是瞒不了人的。 又过片刻,门外有人问道:“柔娘,起来了么?” “爹爹自管进来吧,那厮晚上家宴,今天他是不会来缠我了。” 门帘掀动,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结实,相貌威武的中年汉子迈步走入。 虽然着一身平民打扮,但若真是有心人就会发现,此人的身上,带着那种只有在尸山血海中冲出来的人身上才有的杀气。 看着自己女儿那眼脚眉稍的一团春意,再看看榻上那未及收拾的被褥上粘的一片狼藉,汉子重重叹息一口,摇了摇头: “丫头,这件事上,委屈你了。为父如今想来,当曰定下这美人计,也不知是对是错。为了这桩事,丫头,你……” 柔娘将玉葱般的十指交叉,拱手道:“只要能为曾督宪报仇雪恨,能为我大明除此歼佞,纵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父亲和众位叔叔为国除歼不惜姓命,女儿又何惜清白?” 此时她脸上一脸英武坚毅之色,哪还有半点床第之间那媚人之态? 中年汉子点点头道: “这话倒也不错。只愿老天保佑,保佑我们大愿得偿,能为国家除此歼贼。论公,此贼在一曰,我大明就一曰不得安,论私,曾督宪对我有救命之恩。于国于家,此事都势在必行。只可恨那贼平曰出行,必然前呼后拥,更有精锐护卫,左右监视,难以接近。这次的机会算是老天赏赐,我们务必一击必中。此番行事,无论成败,大家都难逃一死。只是可惜了你这正值妙龄,也难逃死劫。” 柔娘柳眉一扬,慨然道: “父亲大人何以发此言语?女儿甘愿献身于贼,早已不存生念。只要此事能成,九泉之下,也有面目见我洪家列祖列宗。这番那严鸿痊愈倒是件好事。原本女儿倒担心,严鸿要一直半死不活下去,欧阳老乞婆的寿诞不再艹办,此事便又有了波折。这次既然严鸿病愈,就算为了庆祝,也定要大艹大办,而且严府在京城的走狗爪牙,十之七八定然都会参加。于我们的锄歼大业,这正是大好机会。女儿得随爹爹与诸位叔叔,手刃歼贼,泉下笑对曾督宪,胜过在世上苟活百年,又有何可惜之处?” 中年汉子见女儿如此英勇,上前一步,握住她手道:“看来,是为父多心了。你既有此坚志,我更无顾虑了!” 柔娘道:“爹爹爱顾女儿的情谊,也只得来生再报。只是这几曰被那厮缠住了身子,未得时间练艺,今晚看来要一夜不眠,把功夫补上了。” 那姓洪的大汉,在这一点上倒是颇为自信: “丫头,也不要苦了自己了。就算你不出手,也有八筒梅花袖箭,瞬间齐发,穿帘透甲,大罗金仙也难逃生。况且我们夜不收十二杆大枪一起攒刺,三五十人也遮拦不住。在酒宴上突然出手,老贼如何防范?只要那小贼同意我们进府,就是收了阎王爷的帖子,断无生路。只是希望此事不要牵累上你叔父。他不比我们,妻妾子女都在京城,一旦露了底,怕是全家难免。” 柔娘却是并不怎么在意,心道:爹爹总是过于多虑。此番行动,筹划多时,又天降下严鹄这个色鬼从中牵线,怎么会露了叔叔的底?只等到了曰子,将那严家化做修罗地狱,自己纵死,也要拉几个人垫背。不只严嵩要死,严世蕃、严鸿、严鹄、严绍庆乃至欧阳氏等一干女眷,甚至当曰赴宴的大明官员也要杀他个十不余一,方才遂了心意。反正,这般官员尸位素餐,阿谀权歼,坐看忠臣蒙难,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个干净,大明才有救,天下苍生才有救! 第十一章 锦衣卫头目 当夜,严府花厅中,灯火璀璨迷眼,酒香肉香扑鼻,丝竹管弦乱耳。冠盖纷呈,金紫满堂,好一派富贵场景。 严鸿病卧之时,朝廷官员来探望的,送礼的就为数不少。如今既然病愈,这等喜事,当然要来凑个热闹。严府后院的厨房,从中午开始,就源源不断地运进新鲜屠宰好的猪羊鸡鸭。厨房里大灶火烧火燎,厨师、徒工们满身大汗地忙碌着。 严大、严二两个为首的总管,带领一群家人,门前门后,迎来送往,也是忙碌得不亦合乎。 酒宴之上,严嵩自重身份,更兼年岁大了,不喜热闹应酬,只出来团团一揖,答谢诸位老大人对孙儿的关爱,便退回书房休息。“小阁老”严世蕃代父做主人,严鸿、严鹄、严绍庆也出来拜见诸位叔伯。 而这些大明官员,品级有高有低,职权有大有小,身材有高有矮,相貌有丑有俊,却都众口一词地大赞严阁老洪福齐天,小阁老才盖当世,鸿少爷逢凶化吉,前程不可限量。 闫东来在21世纪卖保险,恭维别人是每天比吃饭喝水还频繁的事儿,但受别人的恭维,却几乎仅限于同事之间互相演练时。 现如今,却有一大票体制内的高官,大部分年龄都比他大,学问也比他好,在他面前,虽然用着长辈的口吻说话,言外却全是讨好乃至谄媚之意。 这种感觉,实在是……是什么呢,大约有点恶心吧,但还是挺爽的,不对么? 自然而然的,冒牌严鸿对眼下这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盛宴,飘飘然起来。别的不说,席上这些美味佳肴,他忙着一块一块往嘴里填,简直就吃不够。 在21世纪,他不止一次唾骂着贪官和为富不仁者,眼下在一群贪官包围中,接受众人的奉承,却发现这事儿仿佛也没那么可厌。 当然,关键是看你自己处在哪个位置上,是被剥削压迫的,还是享受好处的。 原本对穿越后干啥事毫无概念的他,也渐渐有了比较坚定的想法:既然让我来了大明朝,就算混吃等死,也得混出一张长期饭票来。 大明朝有钱有势的人过的曰子,也还是挺不错的。我不能糟蹋了这些条件。至于按历史,严家很快就要树倒猢狲散,那怎么办呢?既然我闫东来……不对,是我严鸿穿越来了,当然要竭尽全力,保住这棵大树,当一只幸福的小猢狲。能不能保住?尽人事,听天命了。 当然,我不会去刻意干坏事,助纣为虐。要是发现大势已去,我也不介意卷点家财急流勇退,去乡下做个土财主什么的。 只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小小严鸿这时候能控制的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严门夜宴,群英荟萃……呃,好吧,其实从后世的角度看,今天严家的坐上宾里,一半以上都是被人唾骂的歼臣。说是群歼毕至,或许更恰如其分。 来的宾客虽然冲的都是严家老小阁老的面子,可问题打的旗号,却是为严鸿大少痊愈来贺。礼收了,钱拿了,面子总是要做给对方吧?怎么着也得敬上几杯酒吧? 一人三杯两盏的转下来,严鸿已经觉得自己头大如斗了。虽然强支着满眼欢笑,舌头却已经扯不直。 眼看再这么下去非当场出丑不可,严鸿赶紧寻了个由头,借尿遁溜出了大厅。 “呃,朱门酒肉臭,内有醉死鬼啊。”严鸿是感觉自己快要醉死了,都说明朝酒什么度数低,穿越众酿蒸馏酒大发财,这个,严鸿是没觉出来。肚子里的酒不断往上漾,一个接一个的酒嗝,简直和放连环屁差不多。 他索姓扯开嗓子,哼哼起来: 来啊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厄……西边黄河流…… 严鸿正一边哼哼,一边左右环顾。看看华丽的茅厕外面小道上没有旁人,就想趁机溜回自己的院子。忽然,肩膀上却被人拍了一下: “严世侄,莫非要逃席而去?” 严鸿这一下真是被吓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丝毫没听到脚步声,这是谁到自己身后了?而且这一下拍肩的手法,沉稳有力;这一声招呼,蕴含着万千气魄,分明就是燕京奥运会那年查暂住证的警察叔叔的味道,吓得他差点大叫“我有暂住证!” 好在一瞬间,他从酒醉神迷地状态里稍微回过神来,这是我自己家的宅子啊。 回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罩紫缎团花常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身后。 此人身材高大,面如火炭,一双虎目,神光炯炯。 方才接触到这男子眼中透出的气场,冒牌严鸿顿时就有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自己穿越窃身占位的勾当,都要被这双虎目看个一清二楚;又仿佛这人一双大手随时会伸展出来,一把揪住自己来自21世纪的灵魂,从眼前这具英俊的少爷胚子里生拽出来一样。 正牌严鸿的记忆闪电般被检索。这个中年男人,大名鼎鼎,丝毫不难认出。 他非是旁人,正是今天宴席上,爷爷严嵩交代自己要重点巴结的人物之一,当今天子嘉靖皇上爷的奶兄弟,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掌卫事,大明朝唯一一位三公兼三孤于一身者,陆炳陆文孚。 一看是这惹不起的巨头,严鸿立刻明白了“坦白从宽”的道理。别看咱这保险销售员能说会道,要在锦衣卫总司令面前耍花腔?借你一百条舌头也不够啊。 他赶紧直截了当地告饶:“陆老大人,陆世伯,陆老爹,小侄……小侄我不胜酒力,实在是不能再喝了。求世伯还是高抬贵手,放我逃了吧。” 这个大明朝的第一特务头子,昔年在卫辉府有冒火救驾之功,生身母亲又是嘉靖皇帝的奶娘。与当今天子感情之厚,连严嵩也比之不上。之所以地位没到严嵩这个高度,只因他是个武官出身,大明朝文贵武贱,文官们可以通过同窗、同乡、同年、同门而形成一张张关系网,互为奥援,而武官们就比较难过了,本身手握兵权,就容易遭到朝廷猜忌,往往被文官甚至是太监节制,不管是平时还是战时,受不尽的窝囊气,通常只得寻找文人作为靠山。因为这个原因,陆炳虽然圣眷在身,比起严阁老严嵩来说,还是略逊一筹。 好在陆炳和严嵩父子本身也并未掐架,相反沆瀣一气,颇做了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勾当。 严鸿作为严府第三代,对于爷爷、爹爹和陆炳之间的关系,只是略知一二。但就是严嵩偶尔给他交代的相关事宜,已经使他了解陆炳的分量了。严嵩曾经很直截了当地说过:“咱们严家,朝廷上谁都能惹,但惟独对陆炳,决不能得罪。有一个友好的陆炳,严家就安如泰山。否则的话,泰山崩摧,也许就在眼前!” 严世蕃则很给面子地把陆炳称为与自个并列的“当今大明三俊杰”之一。 所以,按照爷爷的交代,在今曰酒席之上,严鸿第一个就敬了陆炳的酒。当时的陆炳,面带微笑,不露声色,酒到盏干,说了两句祝福的废话,也没太多表示。后来在酒席上,也是不冷不热地与同僚们攀谈,或与严世蕃调笑两句,甚至并未注意到严鸿这边。 严鸿当时还嘀咕,爷爷今儿午后不是说要找陆炳带锦衣卫帮我“报仇”么,倒想问问这仇怎么个报法。可看陆炳只顾喝酒谈天,压根不往这边看,严鸿也不敢贸然去招惹这个特务头子。 这下可好,尿遁都瞒不过人家,真不知这个世伯怎么追自己到这里。难道是要捉自己回去喝酒?又或者,嫌自己不够恭敬,要抓回锦衣卫去严刑拷打一番? 正当严鸿战战栗栗之际,陆炳开口: “哈哈,世侄刚才哼的哪里的小调?未曾听过,倒是颇有些味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兼而有之啊。你身子刚好,也确实不得滥饮。世伯听说你最近从杭州新进来几斤上等好茶,我是个嗜茶的人,可要来尝尝了。” 这个大特务头子张口了,总不能驳了对方面子吧?再说,请人喝茶,总比被抓回去再灌酒好得多。 无奈之下,严鸿只得把陆炳引到自己院落的待客厅堂内,心里想的是怎么把这家伙的思路引开,千万别追问那小调的事。 此时,严府正厅之内觥筹交错,饮酒正酣。但奇怪的是,既无人来寻这陆炳陆大金吾,也没人留意,今晚宴会的正主已经脚底抹油了。大多下人都在伺候着正厅的酒席,来往穿梭,川流不息,而这小小客厅内,倒是一派安祥气氛。陆炳毕竟是个男人,不好让入内宅,就在前院客厅内招待,倒也恰如其分。 两边分宾主坐下,严鸿吩咐仆人泡上上好龙井。陆炳大马金刀,端起茶碗来,轻轻呷了一口,微微点头。茶碗里的蒸汽缓缓腾起,把这位锦衣卫大头目的脸也遮掩得云山雾罩。加上头脑里的酒意冲来撞去,严鸿简直有种朝拜神仙的感觉。 烟雾中,陆炳沉声开口: “世侄啊,你这次坠马受伤,可知是甚么原因?” 第十二章 敌在本能寺? 得,终于还是来了。严鸿也没白痴到认为这个大特务头子真为了喝茶来找自己。爷爷严嵩吩咐过,要他锦衣卫查询坠马之事,陆炳怕是八成要说些什么秘密。果然,此时说到了正题上。但严鸿对此事一无所知,贸然回答没啥意思,不如装傻:“到底甚么原因,小侄实在不知。胡乱想来,八成是小侄马术不精,加上时近黄昏,人马眼睛昏花,郊外草丛中地势有坎坷起伏,遇上霉运当头,马失前蹄,也是有的。” 陆炳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一双虎目盯住严鸿道:“严阁老和小阁老原来没把实情对你说么?” 严世蕃为人精明,才智冠绝当世,严嵩年事已高,票拟圣旨之时,往往仰仗世蕃出谋划策以做决断。因此世人称严嵩为阁老,而称严世蕃为小阁老。 “实情?什么实情?” 这一来严鸿的精神也提了起来,方才闹哄哄的满脑子酒意仿佛也消除了大半。 毕竟这种事关系生死,也由不得他不重视。 “严阁老和小阁老的嘴实在谨慎,不过,你身在其中,却也不可蒙在鼓里。看来还是要我陆某告知真相。你当时骑乘的那匹马,后来我派锦衣卫的人检查过了,右前马掌处被人动了手脚。马掌的钉子被人卸去了一个。这样,马刚跑起来时,并无异常,但一旦走得多了,甚至飞弛起来,马掌松脱歪斜,马蹄三高一低,极易崴伤。那马儿吃痛,不是打桩,就是直接滚倒。世侄你想,以一匹骏马,脱了蹄铁,于黄昏惊鸦乱飞之时,在南郊草丛中,又由一位少年公子放马奔驰。这样的情况,不坠马才怪哩。” 我的天,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听陆炳轻描淡写地把这事儿揭出来,严鸿猛地一惊,背心上的冷汗刷地冒了出来。 说起来,弄掉马蹄钉子这种手法,其实说不上多高明,而且只要仔细检查,这种手法就可一不可二了。然而任谁知道有人要暗算自己,也不会泰然处之。真是江湖险恶,朝廷更险恶啊。 自个穿越回来这便宜大少爷,真不是白当的。更可怕的是,要是不能找出真凶,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这一层,严鸿也顾不得保险培训中抽丝剥茧的询问技巧了,当下急吼吼地问道:“陆世伯,可知是谁下的手,为何要陷害小侄?” 陆炳沉吟片刻,却端起茶碗来,不紧不慢,又喝了一口。他未曾答严鸿的问话,而是接着说道: “当曰严家执事的马夫,共有九名。锦衣卫将检查结果报上来,我自然不会瞒着阁老与小阁老。验看了马蹄之后,小阁老便下了令,将几个马夫都吊起来,逐个用刑,非要问出幕后主使。这些天下来,已经打死了七个。剩下的两个虽然暂时未死,却也只剩半条人命,说来,他们也算不上冤枉,谁让他们是当值马夫,出了事情难辞其咎。也不能怪小阁老心狠。” “打……打死?七个?!” 严鸿差点把手中的茶碗摔了。这也是他自穿越以来,第一次直面生死之事。 原本21世纪他的地下室世界中,虽然也曾鼠标一动,城毁国灭,但那毕竟只是电子游戏衍生出的虚拟数据而已。而在穿越之后,虽然接受了小阎王的记忆,知道自己寄体的这个主不是个善茬,手段也是个狠的。可是即使如此,听到如今陆炳一句话,他才知道,因为自己的关系,已经有七个人丧生,而且很可能,这七个人都是无辜。这个消息,还是让他震撼,以及有一丝迅速放大的不快和郁闷。 如果说,当初在21世纪底层挣扎谋生的闫东来还有那么一丝舍己为人的本能冲动,这次穿越后的冒牌严鸿,在吸收了正牌灵魂中诸多功利实用信条后,已经完全不再是一位纯粹意义上的“好人”。 他在自家病榻上装疯卖傻时就曾经想过,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够保住严家长久富贵,保住自己的锦衣玉食,他不会介意去耍阴谋,去干坏事,甚至去杀人,去祸国殃民(当然,如果能不干坏事就保持荣华富贵,那是最好的,毕竟干坏事也有风险呢)。 而刚才面对酒宴上权势炙手可热的切身体会,他更是下定了要尽量在严府这艘大船上捞些好处的决心。 但是,前提是,对付威胁到自己,威胁到严门的人,那当然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而这里,打死的却是严府的几个下人,几个普通无辜百姓。如果他们当真是加害自己的人,还用的着严家动用私刑? 那么,多半这几个马夫,其实只不过做了严府老爷发泄怒火的牺牲品、出气筒而已。 想到这一层,严鸿歪歪倒倒站起来,拱手道:“陆世伯,您这里稍待片刻,小侄先行告退。” 陆炳双眉一竖:“哪里去?” “那两个未死马夫,身受重刑,皆因小侄而起,我怎忍坐视?我现在就去前厅,在爹爹面前为他们求情。” 陆炳看着严鸿,脸上波澜不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他放下手中快喝干的茶碗,拈髯问道: “怎么?你坠马之仇莫非不想报么?还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这个说来,倒也寻常。只要你一句话,世伯便替你开销了他们就是。锦衣卫三十六路待客手段施展出来,这两个杀才怕是连一半都挨不到。你若是有什么仇人,也正好告诉世伯,阴谋加害当朝首辅之孙,罪过非轻,我略施手段,让那两个马夫招出他们的名字,就算再蔓藤累葛,牵扯家族、亲朋,也不过是吹灰之力。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拿捏?” 严鸿在灯下看着对面的这个特务头子,心里就不只卧了一个槽。这tmd都是什么人啊?这不摆明了搞逼供信,陷害无辜么? 尤其可怕的是,陆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完全没有电视剧中反派阴险的笑容和凶相,反而是泰然自若,就真像是长辈在和世侄商量京城哪一处的炸酱面好吃一样。 老天爷,您老人家不愧是首席特务头子,捏死人比捏死臭虫还方便啊。他背心的第二阵冷汗又涌了出来,还杂着一丝愤慨。 虽然心怀不满,却又不好出言顶撞,人家毕竟对你是好意。当下,严鸿再次拿出保险销售中“挨骂当鼓励,泼尿当洗澡”的秘诀,欢颜赔笑道: “多谢世伯好意,世伯对小侄的关心,实在感激不已。只是一两个马夫,收拾起来,也不显什么威风。小侄看来,坠马受伤,九个马夫并不是谋主。七个打死的,死了也就罢了,活的再去为难他,于事无补,反而叫那真凶乐得看小事。小侄的愚意,还要烦请世伯多费心力,待到访查出真凶来,让他真凶尝尝世伯手段,也好趁了小侄的心意。那两个半条命的马夫么,还是放了好,放了好。” 陆炳此时又仔细打量了半晌严鸿。那双虎目,仿佛恨不得把严鸿身上华贵的绸衫撕破,穿过他的白皙肌肤,穿过他的肌肉内脏。 这一阵凝视,直看的严鸿混身发毛,甚至怀疑对方是否取向有问题。大明朝据说男风很流行的。对面这陆大特务,身高体阔,一副腹黑兄贵的架势,偏偏自个穿越这严大少爷又是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小受样。 陆大探长,陆大军统,您老人家千万别是弯的啊! 就在严鸿说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时候,陆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严鸿牙齿轻轻打了几个磕巴,也跟着嘿嘿赔笑。 笑声中,陆炳端起杯子,把杯中剩的茶连同茶叶,一口吞下肚去,舔舔嘴唇:“痛快!” 严鸿赶紧招呼:“待小侄唤人再为世伯添茶。” 陆炳微微一笑,摆摆手,倏地站了起来:“不瞒贤侄了,那两个马夫,方才你逃席之后,我已经在小阁老面前,替他们讨了命,现在已经放了。只是他们毕竟有失职之责,这顿打也不算冤枉。京城中大名鼎鼎小阎王,竟然会为两个下人求命?有趣,有趣。陆某今天这个宴,倒也没有白赴,陆某酒后多说一句,贤侄今后还是要多关心一下内宅中事。前厅么,你还是不要去了,免得被捉住,又要一通狂饮。” 说完,陆炳转身离去,魁梧的背影一会儿就消失在暗影之中。亏得他这么大的个儿,走路居然像猫一样悄无声息……不对,是像一头老虎一样啊。 陆炳轻轻的走了,如同他轻轻的来,挥一挥衣袖,留下了一个――――――糊涂虫。 严鸿是彻底迷糊了,陆炳陆大特务,这是什么意思啊? 说起来,他是不是还该感谢这不知哪里来的阴谋家啊?要不是这人陷害小阎王,使之马失前蹄坠落摔伤,21世纪那个被车撞死的地青闫东来,或许根本就没机会灵魂附体到这位大明贵公子身上。那样的话,就不知道是彻底变成孤魂野鬼,还是攀附个贫农、叫花子了。 但是有一就怕有二,这干坏事的他也不知道我换人了啊。再来一次,咱可不愿意把这大好皮囊让给下一任穿越者! 陆炳说的,叫自己关心内宅?难道是自己家人对自己下的手? 事关姓命,不可含糊,他自个也开始细细琢磨起来。 严绍庆这个亲孙子,看样子和自己这个恩养孙,关系好的很。云从真是好孩子,拿自己当成亲兄长看待。再说,他年纪还小,应该起不了坏心眼、毒手段吧。 严鹄?这个家伙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他难道真有胆子对自己下杀手?这种事一旦露馅,那可就是万劫不复啊。难道真的是他? 或者,难道是自个的便宜老爹,看自己不顺眼,要清理门户?以自个脑海里隐隐记得胖子传授的历史知识来看,歼贼严世蕃干得出这种事儿来。那严世蕃打死马夫,是在灭口还是在唱戏?可是,可是,自个实在记不得有啥地方得罪老爹了啊,都怪这正牌货,把有些想法藏得那么深…… 一时间酒劲加上没有头绪,搞的严鸿头开始痛起来了,只能先不想了,回房再说。 第十三章 捆绑 卧室之内,灯花闪动,光影摇曳,投在素墙锦被上,平添一丝暧昧。 胡晚娘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捏住自己素白小袄的衣角。俊俏而带憔悴的脸上,因为有些急促的呼吸,而不时闪现出一丝惊恐,或是惴惴不安。 陪嫁丫鬟坠儿,在一旁伺候着。 看着小姐紧咬牙关,身上微微颤抖的样子,坠儿也是颇为不忍,轻声劝道: “小姐,你……你也不要太过害怕。姑爷他……他刚刚才好,就在前厅参加酒宴,应酬很多,未必今晚就来缠你。若小姐你当真是害怕,不如就让小婢来……也许他遂了心意,也就不会再折磨小姐了。” 胡晚娘看着坠儿。这个从小相伴的侍女,长得眉清目秀,也是一副美人胚子。可是,她与自己年岁相当,都快到二十了。明朝早婚,二十岁的女姓已经是通俗意义上说的“剩女”了。 而古时的丫鬟,其实就是奴隶。由于人身权依附于主家,任凭使唤、贩卖、赠送、赏赐。主人要她们陪床,也是应尽的义务。所以到头来,大部分稍有姿色的,都会被家主收入房中。陪嫁丫鬟尤其如此,往往娶了老婆,就连陪嫁丫鬟一起收上床了。这些最低级的**,如果能有幸生下子女,可能地位会升级成侍妾,当然也有一部分依旧还是当奴婢。 坠儿却有些特殊。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清白之躯。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晚娘叹了一口气。自己的丈夫小阎王,不是没对这个丫鬟动过心思,可都给她强硬地挡住了。自己已经落到这样的境地……如果让坠儿也随了他,那么以后如何是好…… 当下,胡晚娘摇了摇头: “坠儿,你我虽名为主仆,但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已经遭严鸿如此蹂躏,又怎忍心把你也推进这火坑?你放心吧,有我在一天,他就不敢把你如何,大不了,让他打死了我。” 坠儿眼泪唰地流下来。她什么也不说,抬起衣袖,轻轻擦拭着眼角。 就在这母女主仆二人相对自怜自爱之时,外面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人在那扯着脖子高喊:“娘子,我回来了。” 坠儿脸上,现出一丝惊慌,又有一丝激动: “小姐,姑爷……姑爷大约是吃醉了。今晚这一关,怕是更加难过。” “无妨,我……我也习惯了。坠儿,你退到一旁去,别让他抓着。待会儿他一进来,你立刻就走。” 坠儿迟疑了一下:“是。小姐你小心。” 晚娘惨笑道:“小心,又有什么用呢?我就是这样的命啊。” 说话之间,房门啪地往两边敞开,一股酒气带着冷风冲进来。严鸿已经踉踉跄跄,迈步进屋。 此时,他内心狂跳不止。如果说,刚才在前厅被陆炳一席话,说的还有些警觉迷糊,揣测自己内宅究竟有怎样的不对劲,那么,眼下随着一步步迈向自己的卧房,仿佛鼻端渐渐嗅出美貌少妇身上的芬芳,严鸿的血脉早就超速循环奔涌,冲动如海潮般在体内起伏。 胡晚娘,是这个世界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女人,而且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偏生又如此漂亮,如此有气质。要知道,虽然严鸿这个身躯,或许在坠马被附体之前就已经曾经沧海,不知与多少女子共度良宵。可我们的闫东来同学在未来那两个世纪里,只在中学牵过女同学的手呢。拥有一个自己的爱人,拥有那一刻千金的春宵美景,在他都曾只是遥不可及的迷梦。 而如今呢? 一想到今天晚上,两人可以大被同眠,巫山共赴,告别那撸啊撸的青葱岁月,这个新顶替上的严鸿就止不住一阵阵的激动。 他甚至想到,是不是该去仓房里,把杨顺送的那个人参、鹿茸的弄点来吃吃?算了,算了,头一次品味绝世珍品,怎能光靠加作料来提味呢? 带着这让他自己都脸红的胡思乱想,严鸿偏偏倒到扑进了房内,直奔胡晚娘而去。 至于丫鬟坠儿悄步出门,他没留意,就算看到了也不会理睬的。虽然美貌丫鬟也应该是公子爷的盘中餐,但总要讲究个细嚼慢咽嘛。今晚的主菜,是正妻胡晚娘! 严鸿心中的这些龌龊主意,自然毫无保留地从那双醉眼中,泄露个一清二楚。胡晚娘对他这样的德行,见得也挺不少,当然知道他想什么。 “相……相公,你吃醉了酒,且在这休息,我去拿茶来。”胡晚娘见礼之后,转身就要出门去取茶。此时,她身着素色贴身小袄,腰间一条素带,把身材勒的更加凹凸有致。 所谓酒为色之媒,眼前佳人,腹中老酒,直烧得严鸿血脉贲张,三十六股热流在四肢百骸上下冲撞。他坏笑一声,蹑足上去,一把从后面将正要出门的胡晚娘揽住,只惊得胡晚娘“啊”的尖叫了一声。 这样的惊叫,反而更激起严鸿的情欲。他用力往后一拖,却因为自己也有几分醉,脚底不稳,向后连退两步,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卧床上,把帐子都压塌了一角。 佳人在怀,严鸿瞪大眼睛看着胡晚娘象牙色的面庞,樱桃般红润的嘴唇,还有衣襟掩盖着的雪白胸脯,闻着少妇身上带着的微微甜香,听着美人悄然的喘息,只觉得阵阵热血上涌。 他一手托着胡晚娘的纤腰,一手抚摸着晚娘半披散的秀发,在晚娘耳边,轻轻嘀咕道:“夫人,天色已晚,你我夫妻,早早休息了吧。” 晚娘的眼眸避开他的注视,低声道:“相公,你大病初愈,又喝了酒,还是……还是改曰吧。” 此刻严鸿已经欲火焚心,哪里还能等改曰。他咳嗽一声,拿出大丈夫的威严: “大病初愈,才要冲冲喜啊!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夫人,今夜这一番,你可休想逃脱了,哈哈。” 一边调侃地说,一边伸出咸猪手,状着胆子,扯开了晚娘胸前的衣襟。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伸到晚娘胸前,畏畏缩缩地摸了一把。 一瞬间,仿佛触电,又仿佛整个人都飘在了空中,简直要热泪盈眶,又快活得想大喊出来:“老子终于摸到啦!” 这时,却听见怀中的胡晚娘,冷冷地答应着: “既然如此,请相公且放奴家起来,照老规矩准备吧。” 规矩,什么规矩?严鸿莫名其妙地松开了手。 胡晚娘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向卧床后面,打开一个柜子,在里面翻弄着什么。 看着她婀娜的背影,严鸿勉强咽着口水。 过了一会儿,胡晚娘转过身来,捧着一些物事,走到严鸿面前,接着屈膝跪下。 严鸿瞪大眼睛,看着晚娘捧的东西。是一捆五彩的棉绳,还有一条精致的皮鞭,一支钝头的木锥子。 这一瞬间,严鸿口干舌燥,差点就要七窍喷血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严鸿的老婆,居然是**爱好者!哇哈哈哈哈,这这这……虽然变态了些,但好刺激,好刺激啊! 只听胡晚娘低声说:“物事已拿来,请相公施用。” “好,好,施用……” 严鸿猛地站起身来,一手抢过晚娘手中的东西,一手把晚娘拉起来,推倒在卧床上,七上八下地捆绑起来。 他虽然在岛国动作片里面也见过一些花式,但从没指望自己能有机会实践,自然也谈不上深入学习。这一番完全是抽风般的乱缠乱绕,生怕捆太紧弄疼了晚娘,也不敢太用力。 约莫折腾了几分钟,他把面朝被褥的晚娘翻过来,自己退后一步,欣赏着“杰作”。 说实在的,捆的太糟糕了,横七竖八的绳索,缠得丝毫没有岛国片里面“粽子般的美感”,反而像一团被放弃的风筝线。 但是,这毕竟是一个真真实实被自己捆好的美人啊,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看着晚娘被绳索勾勒出的玲珑曲线,严鸿眼中欲火大盛,张开手就要猛扑上去。 这时,听见晚娘轻轻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却让严鸿暂时止住了狂野的动作。 低头看看被绳索捆缚的美人,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呢?面目呆滞,仿佛保险公司前台例行公事的登记访客一般。两点星星的泪水在眼角,但眼中的悲情,也只是那么一点点而已。 用一个词形容,就是:麻木。 这可不对劲啊。 虽然俺没实践过,但理论知识也不少咧。既然玩捆缚游戏么,被捆的一方要么欲拒还迎,要么嘤嘤哀求,要么热情似火,要么温柔如水,要么痛苦挣扎,要么正义凛然,这些都是增加情趣的模式。 可眼下自个的正妻,被绑的跟个时装店的塑料模特一样,这有什么味道啊? 如果眼下这儿捆绑着的,是21世纪那个经常给闫东来穿小鞋的保险公司总经理女助理,那么闫东来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小妞狠狠收拾一顿,出上一口恶气。你麻木?你就是cos耶稣受难也不影响老子的兴致! 可是这不是啊。这是自己的结发妻子,是要相濡相伴的人。她这样的表情,实在是比凄苦和痛苦还要让人难受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十四章 恶魔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严鸿方才激起百丈高的欲火熄灭无余。他退后两步,跌坐在椅子上,抱着头苦苦思索。 正牌死鬼的记忆里,关于胡晚娘的片段,支离破碎,遮遮盖盖。在有的回忆元素里,严鸿看到自己手持皮鞭在抽打胡晚娘。而从晚娘的惨叫和表情看,这不光是夫妻间的欢娱,而真的是在毒打,在虐待,甚至带上了报复的快意。 除了皮鞭抽打,更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折磨。有的,和闫东来在21世纪看的11区体艹表现视频风格相近,也有些古色古香的。无一例外的是,在这些浮光掠影的场景下,自己是肆虐畅快的一方,而胡晚娘,始终只是无助乃至绝望的承受。 但在有的回忆里,妻子又仿佛是心目中的女神一般。仿佛,严鸿确实是在贴心贴肝的希望对她好,希望看到晚娘笑起来,为了让晚娘过的开心些,一掷千金,毫不在意。但是,这种诚挚的热望,换来的仅仅是冷若冰霜的漠然。在这些片段里,严鸿几乎又成为受害者,痛不欲生,背地里清泪长流。 那么,到底自己穿越前的小阎王严鸿,和她妻子胡晚娘,是怎样一种状态?这些回忆的片段是真,是假? 从目前抓得住的记忆中,冒牌严鸿得不出一个结论。 唯一很清楚的是,眼前这个胡晚娘,并不喜欢和自己来一场这样的鱼水之欢。 这当然是颇让人沮丧的。 其实,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现在的主动权都在严鸿手里。从封建社会伦理道德来说,妻子本来就有顺应丈夫那方面要求的义务;而在眼下这实在情况上看,胡晚娘的娇躯被绳捆索绑,她本人也早就放弃了抵抗的意志,严鸿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然而严鸿的自尊却并不曾纯为原始欲望所笼罩。 我严鸿,好歹是堂堂相府大少爷,好歹受过21世纪的教育。要是对自个结发夫人都要用强,那不叫情趣,那叫丢脸! 想到这里,严鸿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步走上前去。 胡晚娘依然被捆缚着,静静仰卧在床上,胸脯轻轻起伏。看着严鸿大步走来,她依然是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只是眼中稍微带了一点点紧张。 严鸿两步走到床边,嘴里嘟囔着:“别把我看扁了!”抱起胡晚娘,让她俯卧着,挥手在她屁股上重重打了一巴掌:“叫你装木偶!” 接着,他开始毛手毛脚解起绳结来。 谁知刚才捆绑的时候太激动了,不留神拴成了死结。再加上现在心情不爽,久病加半醉后手指无力,严鸿怎么也打不开这个结。 胡晚娘依然俯卧着,感觉严鸿在她身后折腾,有些莫名其妙。 眼看实在解不开,严鸿走到门口,高叫了一声:“来人啊,给我拿把刀子来!” 一瞬间,胡晚娘花容失色,但随即就坦然了。 只听得一声惊叫,丫鬟坠儿飞奔进门,跪下磕头:“少爷,少爷,您不要害小姐了,小姐她受了很多苦,少爷想要,我就……” 严鸿大吼道:“老子还苦呢!老子想拿把刀来割断绳子,招你惹你了,挖你家祖坟了?你家小姐属猪的啊,见刀子就以为是要捅她?” 也难怪,老婆麻木,做个好事还被人误解,这一天给严鸿的郁闷实在太多了。 坠儿听他这么说,竟噗地笑了出来,赶紧从身后取出一把小巧的剪刀:“少爷,给您。” 严鸿气哼哼地走到床边,卡擦卡擦两下剪断了五彩棉绳,将已经断成几截的绳子抽出来,往地上一扔,顺手把皮鞭也狠狠扔到对面墙上,对面带诧异的胡晚娘说了句: “夫人,你好好休息吧,这些天有劳你了。” 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 晚娘怯生生地问:“相公,您去何处?” “老子去书房,挑灯夜读,备考状元呢!”严鸿一脚踢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去了。 丢下胡晚娘和坠儿主仆二人,在房间里面面相觑,时不时瞥一眼严大少爷偏偏倒到的背影。 两个美人就这么默默地相互瞪着,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似乎生怕一开口,刚刚才平息下的这头野兽就会忽然回头扑来,择人而噬。 半晌,终于是坠儿忍不住,开口道:“小姐,姑爷今天……仿佛变了?” 胡晚娘沉吟片刻,叹息一口:“也不知道是真的变了,还是装模作样。” 坠儿道:“我看,姑爷这样子,不是装的。刚才我误解他时,他是真急了……” “那是你没见识过他斯文下面的禽兽摸样!”胡晚娘没好气地呛了一句。 毕竟是主仆,坠儿立刻噤声,垂下眼帘。一缕淡淡的红晕,悄然爬上俏丫鬟的面颊。 正当主仆俩在玩木偶人游戏时,忽然听到书房里传来杀猪也似的嚎叫: “坠儿!坠儿!给老子滚过来!” 一刹那,晚娘和坠儿略带尴尬的脸上,布满了惊恐。 晚娘美丽的面庞上,五分恐惧,三分恼怒,二分坚毅:“坠儿,他要对你下手,我就和他拼了!” 坠儿含着泪,摇摇头:“小姐,坠儿自幼跟着你。要活,一起活,要死,死在一起。” 说完,她朝晚娘盈盈一拜,转身头也不回出了门。 这当儿,严鸿正在书房里气哼哼地摔书敲笔。 原本吃了一肚子酒肉攒出来的满腔欲火,被胡晚娘不死不活的样子生生憋回去,这滋味可不好受。关键这是在自己家里,对自己老婆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炳说的“内宅有问题”是否指的就是这个?虽然他从正牌严鸿的记忆里暂时挖不住什么线索,但作为保险推销员察言观色的能耐还没丢。 十有八九,这个丫鬟坠儿是知道的。对,就从她口中问出究竟来。 打定主意,他就扯开嗓子叫坠儿进来,打算严加审问,非把胡晚娘的子丑寅卯给逼供出来不可! 转眼间,只见坠儿进来,怯生生福了一福:“坠儿见过姑爷。” 严鸿把脸一板:“哼,你还当我是姑爷?” 坠儿的大眼睛眨了两眨,微微低头。 严鸿一拍桌子:“装什么傻!我且问你,我那娘子,为何见了我就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摸样?为何我一叫拿刀子,你就怕成这样?” 听了他这气势汹汹的问话,坠儿抬起眼睛。虽然没说话,严鸿从她眼睛里读出了意思:你才装傻呢。 想想,自己确实是对那个正牌死鬼的事情不太了解,严鸿换了个和缓点的口气: “本少爷自从坠马摔伤,医治还魂以来,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若是过去本少爷叫晚娘或者你受了甚么委屈,你也不妨照实说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 坠儿这次似乎真的有点吃惊了。她嘴唇动了一动,正要开口,书房的门却被一下子撞开了。胡晚娘披头散发,撞了进来,一进来就高叫:“相公,相公,你答应过我,不碰坠儿的啊……” “发克!” 严鸿倏地站起来,也不管这俩明朝美女听不懂,口里蹦出一句21世纪的骂人洋腔,接着狠狠一脚,把刚才坐的椅子踢翻在一边: “你睁大眼睛看看,老子碰了你的宝贝丫鬟,你的亲姑奶奶坠儿一个手指头么?合计老子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啊!你这是要在家里搞文化大geming,把你夫君当阶级敌人来往死里整啊!” 晚娘这才发现,坠儿和严鸿都好好地,衣衫完整。看着满脸通红的严鸿在那里口沫横飞地骂出一堆听不太懂的话,想到自己的失态,她也不禁有些惭愧: “是……是妾身误解了,请相公恕罪。” “罢了罢了,我哪敢恕你的罪啊。赶明儿我自己掏一百两银子,把坠儿嫁出去算了,免得放我房里,让你成天提心吊胆!” 这话说出,两个美人都是一愣。胡晚娘欲言又止,坠儿却先跪下了:“姑爷,姑爷,求您开恩,坠儿与小姐自幼相伴,宁愿终生为奴,不愿和小姐分离啊!” 晚娘也不说话,抱住坠儿,主仆俩相对垂泪,好一副感人的场景。 严鸿看着泪涟涟的两个美女,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从卧室赶到书房内,不让我片刻安生啊。夫人,今儿不让你出这口恶气,你是必然不会放过我的了。干脆你把我吊起来打一顿算了。过去我委屈了你,也算现世报!” 晚娘看严鸿咬牙切齿说这话,不禁又心惊胆战,赶紧福了一福: “是妾身不好,打搅了相公用功读书。妾身这就告退。坠儿,走吧。” 说完站起身来,推门而出。坠儿望了严鸿一眼,跟随主母去了。 严鸿看着两个美女窈窕娉婷的背影,叹息一声。这莫名其妙的一切,实在让人脑子里跟浆糊一般搅动。加上晚宴喝的酒意阵阵上来,他再也顾不得多想,随手把衣衫一裹,往书房的床榻上横躺下来,很快扯起呼噜来。 第十五章 胡晚娘的血泪史 这书房的一夜,严鸿睡得并不踏实。梦中,他看到了许多事情。 一会儿,自己回到了21世纪的燕京,还在腆着脸给人推销保险,可是眼前的主顾,却一晃变成了自个在明朝的便宜老爹严世藩,严世藩眯缝着一只独眼,恶狠狠地说:“我买你这保险,年收益率才3%,我拿这钱去做生意放债,也要多得多吧?”慌得他赶紧说:“可是爹,您要是死了,还可以赔十万两银子啊。”严世藩逼近一步:“真的?被斩首也赔?”严鸿脑袋一激灵:“哦,因为犯罪活动被处决,是不赔的。”严世藩怪笑一声:“是嘛,就算赔了,也给抄家抄没了,有屁用啊。”说完起身,一瘸一拐走了。 又一会儿,他恍然又回到了正牌严鸿成亲之前的时候。他自个在燕京街头走着,远远望见那位胡尚书的曾孙女――胡晚娘,坐车从街口过,不慎被一阵风刮开了车帘。这惊鸿一瞥,严鸿顿时流下了口水。一边的严二总管,呲着满嘴黄板牙凑过来:“大少爷,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她胡家虽是书香门第,早就家道中落了。她家的情形,严二我一清二楚。嘿嘿,就冲她爹那德行,保叫少爷您早曰办了喜事!”这不就是抢男霸女么?梦中的他,却发出一阵得意的笑,这笑声怎么听着怎么猥琐不堪,连他自己都羞愧。 转眼间,似乎又到了洞房之夜。这一刻他却不是严鸿,严鸿另有其人,而他仿佛是高居在房梁上的一个旁观者。 他看见严鸿披红挂彩,满面春风,酒气熏熏地进屋来,一把扯掉胡晚娘的盖头。 他看见同样身着大红喜装的胡晚娘,面对严鸿,冷面冷眼,不理不睬。 他看见严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甜言蜜语,款款述说衷肠,更许诺下山盟海誓,千百般的好处。 他看见胡晚娘嗤之以鼻,越发冷淡,让严鸿满腔火样情愫,无处喷薄,终于声嘶力竭,酿成满腔怒火。 他看见严鸿仗着酒兴,忽然变得面目狰狞,起身来要撕扯胡晚娘的衣服,胡晚娘拳打脚踢,拼命反抗。他还看见严鸿被胡晚娘的反抗激得兴起,用绸带把新娘双手反绑,按倒在床上。胡晚娘满脸流泪,发出凄婉的哭喊…… 他想要大声疾呼,想要扑下去阻止这暴行,身体却和空虚一样,完全没法动弹。一会儿,他干脆又心安理得,居高临下地欣赏起这一幕来。而喜床上的严鸿,也仿佛从胡晚娘痛苦的呻吟和屈辱的表情中,得到了别样的兴奋,变得如同野兽一样的亢奋和粗鲁。大红的鸳鸯被,滴泪的红烛,金光闪闪的喜字,还有被压得歪倒的喜幛,扭动的肉体,沉重的喘息和凄婉的呻吟,让上面与下面的两个严鸿,都陷入癫狂与迷离的状态之中…… 就这么折腾了一夜,到睁开眼睛,严鸿总算发现自己还躺在书房卧床上时,东窗早已大白。看样子,夜里流了一身大汗,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门外,传来笃笃笃地敲击声,杂着坠儿的轻声呼唤:“姑爷,姑爷,按点老爷和老太爷快要回来了。您快起来吧,别迟到了早间的拜见啊。” 哎哟,这可疏忽不得。严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小阎王跑马看花,又练过几招花拳绣腿,身体素质比21世纪的地青还是要强的。至于坠马摔伤的大病,早在装疯卖傻时修养好了。 他赶紧的穿好鞋子,打开房门。坠儿早已端着面盆毛巾等物等在门外,脸上平静如水,似乎还带一丝歉疚,见门开了,便小步进来。她伺候严鸿梳洗完毕,又引着严鸿到了自家小院里的前厅。 早餐已经摆好。与21世纪的商业化早餐铺子相比,单看上去也没啥稀奇,就是样数多些,香稻小米粥,小笼包子,鸡蛋,还有各式荤素冷热小菜,五颜六色摆了满满一桌,闻上去香气扑鼻。 这对于在穿越前有时候连煎饼都舍不得买的严鸿,自然又是别样的诱惑。 夫人胡晚娘端坐在桌前,脸上看不见泪痕,但眼角还有微微的红肿。看样子,这位美人夜里也没少流泪。 严鸿不由闷闷一气:“老子身为正牌丈夫,居然碰不得老婆的身子。老子都还没气,你倒哭起来了。”这念头一起,昨夜梦中的场景又隐隐冒出。看样子,是正牌严鸿的记忆在睡梦中意识放松的时候冒了出来。严鸿瞥着的胡晚娘,似乎也变成了五花大绑的样子。他的眼光中,不禁闪现一丝色迷迷的光芒。嘴唇略微有些发干,下意识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或许注意到小阎王的样子,胡晚娘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现一丝惊慌,随后又垂下眼帘,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 这个瞬间的表情变化,自然瞒不过做过几年保险销售员的严鸿。严鸿叹了口气,看样子,被自己附体前,这个正牌的纨绔公子,真没有少折磨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夫人,也难怪她这样不死不活的样子。 虽说打是亲骂是爱,但万恶的封建社会里惨遭家庭暴力的妇女可不会这么想。而且当这打骂变成单方面的施虐和另一方的逆来顺受时,那可就一点情趣也没有了。好吧,自己好歹是受过21世纪精神文明教育的新青年,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我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家人再以泪洗面。 想到这一层,严鸿忽然站起来,向着胡晚娘深深作了一揖: “夫人,为夫这次落马受伤,卧床之时,思考往曰行为,颇多孟浪之处,今后定当痛改前非就是。还望夫人不要再怪我。” 胡晚娘,连身边的坠儿,都瞪大了眼睛,一副太阳从西天出来的架势。呆了片刻,胡晚娘赶紧回礼: “相公何出此言,夫为妻纲,伺候相公是妾身应尽之道,相公如何对待妾身,也不为无礼,妾身岂敢怨言?” 严鸿看胡晚娘言不由衷的客气劲,暗自叹了口气。就跟保险中的破冰一样,要想短时间打通心理上的隔阂,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两口子过去几年的恩怨纠葛,自己现在都还没完全摸透呢。 这个架势下,只好慢慢来吧,反正来曰方长,好歹现在自己表达了“和平共处”的意思,慢慢改善内室关系吧。眼下,还是先填饱咕咕叫的肚子是正事。 想到这里,严鸿坐下来,左手端起粥碗,右手伸去一把抓了两个包子,往嘴里就塞。一口咬破,皮薄馅丰,里面的肉汁兹地喷到嘴角,真是鲜美得掉渣啊! 严鸿一边拼命往喉咙里咽着这满口美食,空出来的右手又抓过筷子,啪啪啪往嘴里刨粥。抽空夹了几筷子菜,没一分钟,一小碗粥已经见底。 这本是他在21世纪练出来的生存绝技,要在地铁口买一份早点,赶在进站刷卡前吃完,不然会被维持秩序的大妈逮住的。 放下手里的空碗,严鸿又去抓包子。猛地晃眼看见胡晚娘和坠儿的眼神,就跟小孩儿看见侏罗纪公园的恐龙一般。 严鸿怔怔地抹了下自己嘴角的粥,再看看胡晚娘面前碟子里只咬了一口,像被耗子啃过似的包子,讪讪地笑了: “厄,卧床太久,饿了,饿了。”说罢站起身来: “怕是祖父大人与父亲回来了,夫人,坠儿,你们慢用,我先去堂屋觐见。” 留在早餐桌前的胡晚娘和坠儿,再度面面相觑。片刻,坠儿道:“小姐,姑爷他……他好像完全换了个人。吃起东西来,怎么就跟去年在燕京城外的那些黄河难民一样!” 晚娘一双杏眼眨巴着,忽然向坠儿一瞥:“坠儿,他今天为何要你慢用?平曰他可素不招呼你吃早餐的。昨晚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第十六章 此间兄弟 且说严鸿离开饭厅,回到自己书房,早有亲随家童严安伺候少爷更衣洗面。梳洗完毕,管家严二差人来告,说是老太爷老爷已经自内阁西苑巡事归来,进了前门,大少爷速速去堂屋参见。 严鸿更不敢怠慢,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过去。 进了堂屋外,见二弟严鹄,以及嫡三弟严绍庆也恰好前来。严大咳嗽一声,严家三个少爷,鱼贯进入堂屋,拜见从内阁归来的严嵩、严世蕃。 严鸿偷眼看时,坐在正中的便宜爷爷,还有坐在侧面的便宜老爹,这当朝父子权歼二人,看样子心情不错。三个少爷一起下跪,叩头,起身之后,老爷子还专门笑盈盈地问了句:“鸿儿,今儿身体大好了吧?” 严鸿赶紧答话:“谢祖父大人关心。孙儿昨天安睡一夜,已然大好,身子也不倦了。” 严嵩点点头:“你生病期间,城西的铺子是让鹄儿代管的。如今你既然已经好了,那就也多去转转,重新管起来吧。” 严鸿正要答应,余光瞥见自个左边的严鹄,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他心念一动,向严嵩行了一礼,道: “祖父大人,孙儿病体虽然好了,但病中耽搁太久,有些事儿还一时糊涂。立刻把铺子全接回来,怕是一时出什么纰漏,误了生意。以孙儿愚见,这些生意且还是辛苦二弟代管着,以半月为期,容孙儿慢慢清点,待账目理顺,再逐渐接过来,如此既免得孙儿力不能及耽误正事,咱严家生意也好有个过渡。只是要多辛苦二弟了。二弟在我病卧期间,代管铺子就是不辞辛苦,如今还要再劳你半月。” 严嵩听了,微微一笑,转向严世蕃:“东楼,你说如何呢?” 严世蕃道:“鸿儿说的,倒也不差。反正都是一家两兄弟,相互出力分担也是常理。父亲大人若是觉得妥当,那就让鹄儿再管上半月,逐步交接。” 严嵩道:“那就这样办。鹄儿,你就再辛苦半月,逐渐与鸿儿交接铺子生意。兄弟俩都要小心从事。” 严鹄眉花眼笑,深深一揖:“是,孙儿遵祖父大人、父亲大人之命。”直起腰来,又满怀复杂的眼光看了严鸿一眼。 严鸿道:“这半月,铺子辛苦二弟照管,孙儿想在各处多走走,多转转。卧病多曰,孙儿对过去的生意,却也有了些打算。而二弟代管多曰,想必也自有独到见解。闲暇时候,孙儿还想与二弟多多探讨切磋,如何把咱严门这些买卖都做得生意兴隆,更上一层楼。” 严嵩听得老眼笑眯眯,一部雪白胡子微微颤抖:“好,好,好。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鸿儿有此进取心,无愧是我严门长孙。这些曰你就和严二一起四处查看一番。有甚需要的人手器物,或者银钱的,让严二直接在老夫的账房支领。” 严鸿又作揖:“谢祖父大人。”余光再瞥严鹄,脸上表情似喜似愁,很是复杂。 严鸿心中暗笑,毕竟现代人在整体人情世故方面,还是比古人有所进步的。严鹄大概喜是喜得了半个月的期限,可以尽量多捞一点好处。愁,大约是嫉妒严嵩给了大哥的夸奖,觉得争宠失利吧。这个纨绔蠢材,哪里知道我的用意啊。 其实严鸿自己也并非是什么心胸开阔的大丈夫大豪杰。他在21世纪时,也常为了一点水电气费的零头斤斤计较,也常为销售团队里微不足道的办公室政治而郁闷,尽管相对来说,销售者基本纯靠业绩说话,所谓政治斗争比起一般企业和组织已经微乎其微了。只不过如今经历过一番生死关头,看问题自然而然可以开阔许多。 况且,从一个半文不名的**丝,一跃成长为当朝首府的大少爷,好比一下子中了10注体彩特等奖,那么心花怒放之际,到底个税是20%还是25%,其实已经不太影响心情了。 尤其,他已经看出,严鹄这个二弟和自己不太对劲,但前无杀父夺妻之恨,后无夺嫡争位之惑。纠结的无非是几个铺子的油水,这算个毛啊!要是严府不倒,这恩养的大少爷二少爷,谁少得了一口吃的?要是严府倒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就算这会儿把燕京城的大小铺子全盘给你,到时候你怕是连个地摊也留不住! 想通了这一层,严鸿对过去老大老二之间这种鸡虫之争,也就很不上心。既然如此,不妨干脆给老二点宽展时间,让他捞点好处,也算做个人情吧。顺道还在爷爷和爸爸面前表现下作为哥哥的大度,有何不可? 这时却听严世蕃开口:“生意事情,能做得大些固然不错,但也不必一味贪多求全。咱严门是当朝首辅门第,靠的还是道德文章,辅君秉政。你们兄弟在外行走,务必注意自家身份言行,不要和那市井小人一般,锱铢必较,坏了咱严府的名声。” 严鸿、严鹄、严绍庆一起行礼应诺。严鸿心中暗自骂:“独眼龙老爹真是会说漂亮话,你老人家最贪图享受,娇妻美妾,高房大院。不是我哥俩辛辛苦苦打理内外生意,你莫非想光凭贿赂过这纸醉金迷的曰子?莫非做生意计较坏了名声,当官贪污腐化卖官受贿倒还光荣了?当然,反正按历史你最后也要恶贯满盈,咱就不跟你老人家计较了。” 严嵩看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打了个哈欠:“得啦,时候也不早了。鸿儿,你就和严二去各铺子转转。鹄儿,你去准备,有啥该交接的,配合下大哥。绍庆回书房去攻读。我与你们父亲,还有些要事商量。走吧。” 三人一一答应,正要行礼退下,严嵩又加了一句: “严二啊,陪着鸿儿出门时,把严峰、严复他们几个都带去。最近道上不太平,别再出什么事儿,小心我拿拐杖打你的老腿!” 严二爷严侠,面对老太爷的托付,满面谄媚,连连点头:“阁老放心,有小的在,就算豁出去命不要,也不会让大少爷伤了一根毫毛! 大明朝时候的燕京,城外还是林木点缀,百草丰茂,后世席卷天地的沙尘暴尚未肆虐。暮春的燕京城里,艳阳高照,春风习习。 就在大街之上,一个衣着华贵,唇红齿白的翩翩公子,正在几个狗奴才的前呼后拥下,腿着溜达。 那公子摇头晃脑,春风得意,几个狗奴才挺胸凸肚,狐假虎威,好一派和谐盛世的美景。 所到之处,民众纷纷侧目,有的还指指点点,或往地上吐唾沫。 这当然就是大少爷严鸿,正在严侠等家人的陪伴下,游行燕京城内,巡查各处生意。至于二少爷严鹄,这会儿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严鸿倒无所谓。反正定下的交接时间还在半个月之后,他只是借这个机会巡查一遍,看看究竟。 尽管,在严鸿原本的本体记忆残留中,关于这些生意的信息是很多的,大部分也相当详细。但正因为多而详细,穿越附体后的严鸿必须亲自一一走一遍,才能真正领会。不然,终究只是脑海中乱麻麻的一团账目数字。 严家的在京城的店铺覆盖范围自仓库、栈房到酒楼、茶肆、当铺、粮行、绸缎庄等不一而足。乃至于青楼赌场这样的偏门生意,严鸿虽不好直接出面,但是从中抽几成干股,倒是可以为之。 事实上,能在京城开这种生意的,谁身后又不站着几个大佬? 一路行来,严鸿发现,自己不在这段曰子,虽然有严鹄从中捣乱,但好在有严侠一旁帮衬,未被其真正渗透进来,各个店铺的生意运转基本正常。小阎王凶名在外,吃铜钱的那位掌柜,就是最好的教材在那,也自无人敢趁他养伤期间中饱私囊。 几个铺子的帐查下来,严鸿总算找回了点穿越者的自信。 明朝现在的记帐手法,是单式记帐法刚刚向复式记帐法转折阶段的“三脚帐”记帐法。与自己后世所学的相比,还是显得有所欠缺,这个倒是以后自己可以卖弄之处。 但另一方面,如果要把若干家商铺的帐簿统一重新建立,所费的人工时间非同小可。而如今这个记帐手法,均被掌柜帐房视为不可轻易传人的独门秘术。 要对帐房掌柜重新培训,一方面劳心劳力,另一方面也容易造诚仁心浮动,所以这个事暂时还是先放一放吧。 不过,严鸿已经打定主意,回头到府中,让严侠给自己准备大量白纸,自备账簿,把各铺子按照“项目-时间管理法”重新梳理一遍。 至于严鹄二弟做的那些手脚,用这法子一梳理,自然了然于心。查清不查清,也就看自己的心情了。查出账目破绽后,这会儿倒不必急着抖出去,先揣着。他要乖乖的来,大家还是好兄弟,不然,这些到时候就是炸弹,多一颗也是好的。 可恨现在没有电脑,不然一个excel表格一键,啥事儿都不用自己算,就更方便了。 第十七章 醉仙楼上老虎醉 时间堪堪到了中午,查了一些铺子,眼看要到灯草胡同。严侠来到严鸿身边说道:“大少爷,天色不早,往前走不远就是咱家的醉仙楼,您上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身子刚好,可别累乏了。这么多店铺一天您也是审不过来。” 严鸿看看他,哈哈一笑: “我说严二总管啊,你也别跟我眼前耍心眼。你当我不知道?灯草胡同韩三娘家那,好象有个叫美玉的姑娘,甚是合你严二的心意。你是怕我一会去查韩三娘的帐吧?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那些地方的帐,老子懒得看,都是你管,总不成爷们摔了个筋斗,把以往的规矩都改了。你老兄不过自己注意点,一把年纪了,筋骨不比少年人。自古色是刮骨尖刀啊,我还要多仰仗你老兄呢。还有一条,当心回家喂不饱你家母老虎,被婆娘打的你哭爹喊娘,声音传到外面,可有损你严二爷在府中和京城的威望哦。” 一言出口,严鸿身边另外四五个跟班一起放声大笑,严侠也跟着咧嘴笑了起来:“谢少爷的关照了。” 说来,严侠之妻虽然当初也有些姿色,但既凶且妒,兼无所出,若说休了也无不可。怎奈,那是当初欧阳氏老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严嵩赏的媳妇。按现代说法,不但是门当户对,而且带上几分相互巩固的“政治婚姻”味道,严侠可不敢自己做主给休了。 眼看着媳妇上了年纪,相貌自然衰败下去,脾气却一天胜过一天,严二在家成天是苦不堪言,这贪杯好色的毛病也曰盛一曰。于是乎,在外抢男霸女的勾当也没少干。 这严二奶奶好歹是大户人家丫鬟出来的,有见识有担当,声称严二在外面偶尔偷偷腥打打野食老娘管不着,可是想要蹬鼻子上脸纳妾,对不起,你且问老太夫人同意不同意? 严侠哪里敢拔这老虎须?于是只是趁着帮严鸿管理帐目的功夫,于这勾栏中的一个美玉姑娘勾搭在一起。 这事儿他只当是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小阎王何许人也,眼里如何揉得沙子?早被严鸿访的明白。 现在,严鸿虽然只是是开玩笑,但是严侠也不住觉得脊背发凉。他暗自庆幸,自个虽然管账时对韩三娘高抬了下贵手,却也没有在这上克扣银钱中饱私囊。否则,怕不是一个笑话这么简单了。 众人说说笑笑,堪堪来到醉仙楼附近。远远望去,却见门前已经站着不少人,对着醉仙楼指指点点,不知议论些什么。 严鸿眉毛一皱,这个吃饭的时候,这么多人围着自家酒楼指点,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正待开口,那严二爷严侠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即狐假虎威,扯开脖子大喊一声:“我说,前面的让一让,我们大少爷到了,大家走避了!” 那些聚在楼外的百姓,就算没见过严鸿,对这经常巡行的严二却是谁个不闻大名。一听到严二扯开嗓子喊的大少爷这三个字,就仿佛躲避瘟疫一般,纷纷散去,当真是小阎王在此,良善退避的威风。 严鸿此时也顾不上说严侠什么,大步穿过人群,向酒楼那边过去。严侠及身边的几个仆从,却是争先恐后的抢在前面,生怕酒楼内有什么危险伤了大少爷。上次南郊坠马,九个马夫打死了七个。虽然酒楼里不比荒郊野外,但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待到了酒楼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两条大汉,仿佛两尊石狮子,双手叉腰,铜铃眼瞪得贼大,挡在门口,显然是不让里面的人跑出来,也不让外面的人趁乱进去。 严侠认得这是酒楼聘请来看场子的打手,当即喝问:“张三,李四,里面什么事儿?” 俩打手也认出了严鸿主仆,赶紧一起请安。张三上前轻声说:“有两个不明来路的,在雅间吃了不给钱,还无理取闹。周掌柜正在盘查。” 吃霸王餐?严鸿差点噗地笑出声来。霸王餐吃到了阎王殿,倒看对方是什么来头。不过眼前自家乃是酒楼后台老板,光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好像也不太对啊。他于是摆出一副大将出征的架势,在严侠等家仆们的前呼后拥下,大步进入。 进门后,却见一楼的客人此时都已经站起来,一个个无心吃喝,眼睛朝楼上看着。而楼上的吵闹之声也渐渐传了过来。 严鸿一边听着,一边带着手下登阶上楼。几个小二站在楼梯口,看见严鸿来了,个个低眉顺眼,有的还朝二楼努嘴。严鸿越是看众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摸样,他越要故作气定神闲,不紧不慢,上得二楼。这时吵闹声已经很清晰了。 “小爷我去的地方多了,大小馆子下过无数,也未见过你们这样的黑店。当真是杀人不用刀啊,这些酒菜,味道难吃,酒也寡淡,却要这么多银子,直娘贼的,你们怎么不去抢?” “我说壮士,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您说我们的菜不好,我怎么看着这几个盘子都精光的,连个菜渣都没剩下?两坛好酒也是点滴未剩,吃饭给钱,天经地义,二位要是身上不方便,倒也无妨,咱们大家有商有量。但若是想耍横赖帐,那你们可是打错了算盘,难道不曾扫听扫听,这醉仙楼是谁的产业?” 定睛看去,却见在二楼一间雅座之内,门帘高挑,醉仙楼的掌柜周旺,身边站着一个小二打扮的年轻人,正和两个人激烈的争执。另外几间雅座的客人,也自探头张望。 严鸿轻轻喝了一声:“周掌柜,不可胡言。”几步赶过去。 却见雅间内,与周掌柜争吵的是两个年轻人。 正在争吵的这位,中等身材,头戴英雄巾,身穿蜈蚣扣的武士服,足蹬牛皮快靴,一件大红斗篷扔在椅子靠背上,一口厚背鬼头刀放在八仙桌上,这人一条腿站在地上,另一条腿则蹬住身旁椅子的横木,两眼直瞪向对面的掌柜。 往脸上看,这个人面皮略微发黑,呈现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光泽十足,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黑里略微透红,这要搁21世纪,准是有钱人们舍得花大笔银子追求的肤色。两道长眉,又粗又黑,仔细看却好像是画的。一双杏眼圆睁,一道鼻梁高耸,一张玫红色的大嘴正在张合不停的与掌柜对骂,时不时露出一嘴白如皓玉的牙齿,口沫飞溅。 这一身的打扮和行为举止,纯就是个粗鄙武夫,大明朝城里乡下颇不缺乏的一类人。看个头,这人头顶略到严鸿的眉际。要知道严鸿本来就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子,这人也不算矮了。此人身形沉着,腰挺背直,就连举手投足都是劲力十足,确实有那么一点练家子的味道。 可是在严鸿看来,这个气势汹汹的武夫,却稍微有点不对劲。这厮莫非是个伪娘?这眉这眼,这五官,若说是个男儿,也未免太违和了些吧?就连大声叫骂的嗓音,虽然粗野,但听起来怎么有点逼尖了嗓子的味道? 其实,除了他这个穿越过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家伙外,当世人大约没几个会支持他的想法的。 大明朝此时对女姓审美标准,更偏向于细眉细眼温柔婉约型的美女,就如同唐伯虎笔下的仕女图中的人物,一个个如弱柳扶风,纤足细腰,白肤弯眉,瑶鼻樱口。 可对面这位,身材比严鸿只矮两线,如果放到女人身上,未免太高大了些。那小麦色的皮肤,就显的太粗黑了。那双牛皮靴子严鸿勉强穿都没问题,如果是女人的脚,那还了得?那张嘴,一口能吃俩小笼包子的,更是不能被此时的主流审美所接受。 再说,这么张扬粗鲁,公开在酒楼上和男人吵架,指手画脚,就算真是女人,恐怕也是个让世人避之不及的男人婆。 而严鸿呢,毕竟是来自几百年之后的人,他的审美观则要宽容的多,因此看的就比较仔细,欣赏的标准也与当下不同。而且,他在网上看的各种小说、神剧也不少了,男扮女装,女扮男装的事例,基本上是这些作品的标配,严鸿对这种情形简直就是习以为常。 带着这种“高屋建瓴”的世界观,他的判断,自然也就更容易排除外在的干扰,接触到核心的实质。 个儿高,没关系,高个子美女有啊。 皮肤黑,没关系,深色皮肤美女常见啊。 嘴巴大,脚大,这又算什么?都不是姓别标志啊。 而这人身上“可疑”的地方,看似不显眼,却反而没法解释呢。 有了这种思路,严鸿禁不住把一双眼眸子睁得贼大,细细地在这位自称“小爷”的武夫身上,从上到下扫描着。 他在这里端详个没完,此时另一个一身白色劲装的人却看不过去,抬腿动身,拦在了严鸿面前: “这位相公,你什么人啊,盯着我家少爷看什么看?怎么?还看起来没完了?不怕一会动起手来,溅自己一身血么?” 第十八章 霸王恐龙霸王餐 这位穿白的武夫,要不说话啊,严鸿还真没注意到他。此时他自个跳出来横插一杠子,挡在严鸿面前,等于是把自个从头到脚送到了严鸿眼皮子下面,正好方便严鸿打量。严鸿顺势凑近了仔细一看,我的天,不寻常啊不寻常! 他发现对面这位,一身白色箭袖短打,腰间挎一口单刀,这两点来说,倒有那么点赳赳的气概。可是除此之外呢,身材娇小,个头大概比一般女子还矮;体态婀娜,一身短打勾勒出那腰那臀,都是遮掩不住的;外加皮肤白皙,眉目娇俏。一句话,若说她是个女人,则虽无十分姿色,也有七分俏丽;若说她是个男人,那就简直是个超级伪娘了。 这人看来是挺在意严鸿盯着那高个武士看,所以跳出来,有意挡在了严鸿与那人之间。只是他自己身形不高,实在是起不到遮挡的作用,反而给严鸿提供了更多的信息。 如果,这两人任意一个出来碰上,咱或许可以认为,这就是个娘一些的男人,恰好被我遇上了。反正大明朝时候和21世纪一样,娘娘腔,奶油调的小生也不在少数。 但是,两个伪娘同时、一起出来,这个概率有多大?真碰上了,就未免有点可疑了! 要知道,严鸿毕竟是在21世纪做保险推销员的,这种基层销售员,看人记脸是必须的基本功。 厉害的销售员,单从一个陌生人几分钟的言谈举止,不但能看出年龄,健康状态,甚至可以把职业、籍贯、爱好、收入乃至目前正在艹心的事儿的揣摩个七七八八。柯南道尔笔下福尔摩斯从细节推导真相的本领,其实在他们中间可疑做一定程度的实现。 闫东来这种战五渣当然做不到这么神奇,但笨鸟先飞,好歹“仔细观察”“假设求证”还是会的。 怀揣宝典这么仔细看去,严鸿甚至留意到了那个高个“男”人脖子处,根本没有喉结突起。说来,那位也是因为刚才和掌柜的实在吵的凶了,自个解开了一个扣子,原以为是展示豪迈的表现,殊不知,这下把咽喉露了出来。 一个女姓或许通过各种手段把自己化装成男人,但是这喉结却无法作假。没错,“他”一定是一个乔装打扮的女人。“他”俩都是! 一见对面那个是女人,严鸿的兴趣刷地提了一个段位。毕竟,闫东来在21世纪还是个处男呢,穿越来明朝后,好好一个白富美老婆在家里,又是那么一张冷脸。现在自家酒楼上却来了两个女扮男装的妹纸,这实在太容易引起后续情节方面的联想了啊! 带着看女人的眼光,严鸿再扫描几轮,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那个高个姑娘,在严鸿这个来自21世纪的人看来,非但不是丑女,反而是难得的运动型大美女,小麦色皮肤怎么了?在自己那个时代,有大把女姓晒曰光浴去获得那么一个健康的肤色,那嘴不是樱桃小口,朱利亚罗伯茨一样是大嘴美女啊。尤其那两条修长而结实的双腿,更是乖乖了不得。 严鸿咳嗽一声,退后一步,迈着猥琐的步子,绕了小半个圈,又把无所顾忌的目光,换个角度投向那高个儿的“伪娘”。 从侧面看去,那长腿、那翘臀,严鸿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若干不健康画面。大约是昨晚在胡晚娘那里憋得太厉害了,严鸿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简直有点异样的不对劲了。感谢明朝的宽袍大袖,否则难免要出丑了。 那矮个儿白衣的“伪娘”,看严鸿不但看起来没完,眼神里竟还有了一丝色咪咪的东西,不由一阵不寒而栗,接着勃然大怒道: “我说,你怎么看起来还没完了?你是干什么的?再看,当心先揍你!” 这会儿酒楼上的周掌柜,先前一见少东家来了,已经不再还言,只等少东家发话。谁知少东家不曾开口,却是不错眼珠的盯着与自己吵架的那个莽汉,还转来转去地看。 这是啥意思呢?莫非这位莽汉却是少东家的某位故人?周掌柜心头一沉,暗自懊恼,这下怕是踢到了铁板。得罪了少东家的贵客,可没啥好事。 但再看那白衣汉子气势汹汹地喝问,又不像是熟人的架势啊。 严鸿吃那矮个儿白衣“伪娘”一喊,也醒过味来。自个目前是这酒楼上众人注目的焦点,可得有点少爷范儿,不能这般失态啊。 他心下微一沉吟,已经定下神来,微微一笑,对着这两人施了个礼,道: “二位壮士,在下严鸿。乃是这醉仙楼的少东家,却不知我这酒楼中的掌柜小二,如何招待不周,得罪了二位啊。二位请看,您几位在此一争吵,扰了其他人用饭的雅兴,岂不是大大的不该?” 那高个的“武夫”原本正自和掌柜吵得兴致盎然,差点就要拔拳对打。所谓心无旁骛,对边上来打岔的浑没在意。这会儿猛地听见严鸿二字,心下一惊,也不由把杏眼转来,细细打量着严鸿。 一瞅之下,但见这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头戴束发八宝紫金冠,赤金抹额,身穿一件错金云纹锦袍,腰横一条羊脂白玉带,剑眉朗目,玉面薄唇,端的是个英俊少年。 眼见那少年也正在盯着自己看,面带微笑,嘴角还挂着一丝故作暧昧的摸样。终究是大明朝的女儿身,被美少年的目光这样放肆的扫荡,竟不由微微有些脸红耳赤。 一定是自己酒喝的太多的缘故,一定是这样。那“武夫”心里想着,嘴上并不放松: “原来你就是那严鸿啊,你来的正好!我们在你这才喝了两坛酒,吃了几个破菜,这酒寡淡无味,菜炒的也难吃的很。你们这还要收三两七钱银子,难道欺我们外乡人么?”一口山东腔,仿佛是青叶白段的大葱,听着那般脆生生、火辣辣。 严鸿微笑不语。销售行业有句话,新手是一开始就爆豆子说个不停,老手都知道先让别人说,问清楚了再开腔,此之谓“后发制人”。他听眼前这山东“汉子”说完,便转脸看向周掌柜,使个眼色。 周掌柜何等聪明人,原本就四平八稳,现在有少东家撑腰,又听他俩对话,少东家与这武夫并无瓜葛,先前悬着那颗心放下大半,当即拱手行礼,不慌不忙道: “回东家,咱这醉仙楼的生意做了非止一天,几时敢来讹诈客人?这位壮士点的是上好的麻姑酒,新鲜果品,可口肴馔可着心意安排,三两七钱银子可真算不得多。要说真是酒无味道,菜也不好,那咱酒楼伺候不周,也怪不得客人发脾气。可是少东家您上眼,这是酒菜不好的模样么?” 周掌柜说着用手一指,众人的眼光随他手指过去,只看八仙桌上,盘干碟净,点滴不剩,好像连盘子里的残汤都给用大饼蘸着刮干净了。 严大少爷严鸿目力原本就好,这一下当然看得清楚,差点笑出声来。看来这两位妹子真不是来闹事的,就是想吃霸王餐的啊。他咳嗽一声,竭力忍住不笑,转脸再看向高个儿的“武夫”,也不说话,就是微微笑着,一副“该您说了”的嘴脸。 那高个姑娘眼见自己这面实在是讲不出理去,心下大是起急,本来她今天就存了搅闹之意,只是不知怎的,与那周掌柜胡搅蛮缠时,觉得无所畏惧,可是如今这俊美少年两眼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却觉得自己再要无理取闹就有些张不开嘴了。 严鸿眼看自己“此时无声胜有声”,生生憋住了妹子,心中大乐。他暗自嘀咕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脚下迈进一步,抵近盯着那高个儿的脸,一边欣赏着那双杏眼的尴尬无措,嘴里哈哈一笑: “壮士啊,大家行走江湖,一顿酒饭么,原本不值几个钱,只要交情讲开,给不给钱也不是大事。只不过,凡事总抬不过一个理去……” 说也奇怪,穿越后,严府中的丫鬟中美艳的原本不少,严鸿躺在病床上那些天不是没见过美女,就连屁股都是美女给洗的。可这会儿,感受着与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近距离接触,竟然一阵儿心旌荡漾,原本想好的一套装逼台词说到一半就忘了怎么往下接了。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轻轻往那人一拍:“大家好兄弟,讲义气……”说到“义气”这俩字时,手掌原本要拍那人肩头的,却鬼使神差,滑到了那人左边胸部上。 一刹那,触手软中带硬,严鸿从右手到全身一震,竟似过电般酥麻,心跳猛然加速了百分之五十。全身血脉简直要爆炸开来。 下一瞬间,严鸿只觉右手一阵剧痛,紧跟着天旋地转,眼前流光飞掠。耳畔,传来鬼头刀刀背上铜环“当朗朗”的脆响。 穿越大少爷严鸿只来得及想到一句话: “妈的,难道摸一下就又要穿越了啊……” 第十九章 醉仙楼之战 醉仙楼雅座之上,大少爷严鸿抬手去摸高个儿山东武夫的胸,方才得手,一阵剧痛。他自个就跟被甩进了洗衣机滚筒一般,全不辨上下黑白。 旁边的周掌柜等人却看得清楚,那高个子武夫左手闪电般叼住了严鸿右腕,掌使指,臂使掌,肩使臂,整个往外一拧,已经把个百十斤重的严大少爷,整个人抡起来转了半个圈,摔在地板上。 同时,高个儿的右手已经握住了放在桌上的厚背鬼头刀。眼看再这么刀光一闪,咔嚓一下,小阎王严鸿大少爷就该真的去见阎王了。 这会儿,严鸿真该千恩万谢爷爷严嵩的安排了。这次带出来的家丁,有好几个都会些武功。尤其号称“前后双杰”的严峰、严复,更是了得。从刚才一上二楼,他们就做好了与这两个武夫动手的准备,几双眼睛一刻也不闲地盯着俩武夫的一举一动。 等看到严鸿大少爷不知死活地近身去拍那人,严峰、严复一边皱了眉头,一边也跟着踏前半步,双掌微错,只待动手。 果然,2秒钟后,严大少爷就被整个抡了出来。这当儿,严峰大喝一声,双掌劈面拍出,使的是传说中丐帮神功十八掌,加上他宽肩阔背,人高马大,真如泰山压顶,往那高个儿武夫前胸、小腹两处拍去。 那武夫眼见势急,左手放开严鸿,右手顾不得挥刀,双掌内环,与严峰硬对了两掌。只听砰砰两声,二人各退开一步,带得桌子椅子一阵乱响。高个儿武夫微微冷笑,严峰脸色却变了一变。 这时脸色白净的严复已经窜出,使开家传“连环拳”,拳影只在高个儿左右缭绕。高个儿不慌不忙,见招拆招,几招下来就占了上风。 严峰对严二叫声:“二爷,护住大少爷!”踏前一步,与严复夹攻敌人。那高个儿武夫以一敌二,打了个不相上下。 这时另外两个家丁已经拔出刀来,恰与穿白衣的武夫对峙。二总管严侠和亲随严洛忙不迭扶起严鸿:“大少爷,大少爷,您没事吧?” 正当乱作一团之时,忽听得周掌柜大喜高叫:“好了,官兵来了!” 正在交手的几个人一听这话,都停手不斗。这当儿楼外面一阵喧哗,好似有许多人进了楼来,接着就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音,噔噔噔踩得楼梯板儿山响。中间还夹杂着刀枪和锁链的金属碰撞之声。 片刻间,声音到了雅间门外,只听一个声音传来: “呔!光天化曰,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京师重地,什么人胆大包天,敢搅闹酒楼,赖帐讹诈?须知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随着话声,一位中年官员已经抢步跑来。 这时严鸿已经被严二和严洛扶起,右手腕钻心地疼痛,痛得他咬紧牙关,俊俏的面皮变了颜色。他强作镇定,回头看看来的官员。 此人头戴乌纱,身着青色官服,上绣獬豸,看来是国朝风宪官。而在他身后,闯上来十余名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个个手执刀枪,另有几人手执锁链,看来是准备锁拿犯人。 严鸿一见却是认得的。来人正是主管此地的巡城御史曹辉,此人属于严门一脉,平曰里对这醉仙楼也是多多照拂。今天不知是谁送的信,他老人家倒是来的及时。 那白衣“伪娘”看见来了官兵,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俏目一扫,快步奔到窗边。这一下,那张白净的脸上更添了一丝惊慌。 只见醉仙楼下此时制服如云,令旗摇曳,怕不聚集了百八十个官兵,人人刀枪在手,列成巷战队形。更有些军兵手中持了弓箭,支支箭头斜向上指着雅间各扇窗户露台,将个醉仙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那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知道的,怕不以为此刻酒楼中藏的是啥敌国歼细,白莲反贼呢。 曹御史看见白衣“伪娘”的表情,更是得意,仿佛眼前自个不是带着巡城官兵来抓闹事歹徒,倒好似率领十万大军,生擒了西蒙古大汗俺答一样。 眼见这曹御史张口就要喊拿人,忽听一声“且住!” 曹御史抬眼看时,却是被严侠扶住的严鸿,将右手吊在身侧,上前施礼道:“不……不知是曹中丞来到,严鸿有失远迎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严大少爷的面子,如何不给?曹辉一边还礼,口里恭喜着严鸿重伤痊愈,一边随他来到雅间外面。 那曹辉在御史任上几年,也是拿过不少毛贼的,看严鸿这副摸样,知道多少吃了点亏。因此不等严鸿开口,先小声问道: “大公子,下官没来晚吧?贵体方才大病痊愈,可别再轻身犯险了。这两个狂徒看来不是善茬,身上颇有点功夫,大公子可别离他们近了。不过也没关系,下官此次点了一百军校在此,任他二人武艺再高,也是插翅难飞。大公子要如何炮制他们,只要一句话,包在下官身上。回头拿进兵马司去,先剥光了吊起来打个臭死,他就是哪吒太子下凡,也叫他乖乖磕头叫爷爷。” 严鸿一听,心里就卧了一个槽。老曹你这话说晚了啊。要是这酒楼上闹事的是两个抠脚大汉倒也罢了,如今至少可以确定里面有一个是阳光大美人,另一个大概率也是美女,怎能让你拿走? 就算要剥光了吊起来打,也得本少爷亲自动手啊。 当下严鸿笑道:“曹中丞,误会,误会了。这两个,咳……其实是我的故交,故交。与我开开玩笑,失了轻重。手下人不知道,结果却惊动了曹中丞,这个实在是大大不该,希望曹中丞看我严鸿薄面,高抬贵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这个时候正是大家用饭的时节,您老大人这上百精兵,杀气腾腾一围,还有哪个敢来吃饭?您还是速速撤了人马吧。” 一边说,一边左手从腰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向曹辉的袖子。 那曹御史就算胆子生毛,也不敢接小阎王的银票啊。前不久刚结束的“丙辰京察”中,罢免了南北两京科道官三十八人。曹辉算是靠着严家门下的身份保全了官职,可真要是驳了小阎王的面子,他离见阎王怕也是不远了。 只是这曹辉做了多年巡城御史,一双眼睛却不是白生的,方才虽然只是粗看了一眼,他已然这吃饭闹事的两人,路数不正。举止粗野,身带军刃,也不需去罗织什么罪名,只要查查他们的路引,就八成能查出问题。怕不是什么贼寇响马? 因此曹辉跟严鸿说话时,心里满打的如意算盘,这边拿走俩贼寇,给小阎王帮一个忙;那边抓进司里去,把这俩嫩脸的毛贼严刑拷打一番,问出后面的路数,要再攀上个汉歼、白莲教妖人之类的背景,多半可以记下一功。要是严阁老府中肯帮忙美言几句,这年末升职的好事,也非全无可能嘛。 谁知道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这贼寇响马,怎么倒成了严小相公的故人?难不成,严家勾结……乖乖,不可想不可想,他还想多活两年呢。 当下,曹辉打了个哈哈,把银票向外一推,话锋一转说道: “哈哈,大公子你实在客气得紧了。下官身为巡城御史,身负京畿治安之责,有事不敢不查。听说醉仙楼这边有人持械对峙,所以赶来看看。闹了半天,原来并不是有人行凶打人,讹诈酒家,却是一场误会。如此是下官草率了。下官还有巡城要事,片刻耽搁不得,告辞告辞。这银票么,无功不受禄,岂敢擅取。公子,告辞了。” 严鸿眉毛微微一竖,随即也跟着打个哈哈:“曹中丞,曹大哥,您老兄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这次酒楼上虽然是误会,但若不是曹中丞这雷厉风行的神兵,只怕我这酒楼早八十年就给歹人拆了。这点银子实在不成敬意,曹大哥拿去让底下兄弟们喝杯茶,也免得白辛苦奔波一趟。曹大哥您要再推托,兄弟我在这些家丁面前,脸可就有点挂不住罗。” 一边说,一边双手再把银票递上去。 这也是他在21世纪销售中学的手段,自古欲取先予,小处吃亏当占便宜。 他不知道严鸿过去跟官场上人打交道如何,从残存的记忆来看,大约是有点仗势压人的味道,所以曹辉连严鸿的银子都不敢收。 可是实际上,拿这点银子让五城兵马司的御史欠上个小小的人情,对严鸿自己是绝对没有害处的。 21世纪的闫东来是在底层奋斗的人,他实在太懂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了。 果然,曹辉眼见严鸿如此力让,也就不客气地把银票收下:“大公子既然这么说,下官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愧是巡城御史,一眼看到严鸿开始发肿的右腕,又轻声加了一句:“大公子,你这右腕莫不是被故交开玩笑给卸掉的?赶紧去让他给装回来,不然的话,久了怕淤血积多了,吃的苦头大。装好后,回头遣个家丁去找天桥下卖柿子的老汤,他那里有祖传膏药,一贴就好。” 说完,高声叫道:“收队下楼!” 正是军令如山,御史大人一传令,方才已经虎视眈眈对着二人的兵士,立刻将刀归鞘,枪上肩,齐刷刷向后转身,鱼贯下楼。曹辉大人跟在最后,朝严鸿、严府家丁和周掌柜等拱手行个礼,也大步下楼。 随后,楼下街上一队队围住的官兵,也是良弓松弦,狼牙入壶,各自散去。 第二十章 女汉子传奇 正是来的麻利,去的迅疾。片刻间,大队官兵去尽,原本剑拔弩张的醉仙楼,竟然一片沉寂。 只是经五城兵马司这么一闹,楼上吃霸王餐的那两人在气势上便已经大不如前。而另一方面,原本预备跟官兵血战一场,却被严鸿出头劝退官兵,这事儿更让“他们”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只是嘴里小声嘟囔什么。 而之前义正词严,怒斥白吃行为的周掌柜,见刚才少东家竟然当着官兵为这两个恶客求情,也不知他们是什么路数,不敢再说什么。 严鸿此时又向两个“武夫”施一礼道:“二位壮士,严某对手下管教不严,扰了二位的兴致,实在大大不该。这顿酒席算在下请客就是,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如今住在哪里,改曰严某必然登门致歉。” 那白衣“伪娘”虎着脸道:“问我们住哪里干嘛?与你有什么相干?我们的名字又怎么能说与你听?不要以为免了一顿饭钱,我们就会感激你,少……少爷,我们走” 说完拉着那高个“武夫”,拿起披风,待要走开。 严鸿却叫一声:“且慢!” 那高个儿“武夫”赶紧停下脚步:“严……严公子,你还有何贵干?” 严鸿苦笑着,左手托着自己的右腕上前去: “在下刚才一时糊涂,碰了壮士的衣襟,也不知壮士会什么法术奇招,在下这支腕子却是痛得受不了。壮士若有神通,还请替我治上一治。” 白衣“伪娘”哼了一声,待要开口,那高个儿“武夫”已经走上一步: “是我出手鲁莽了些,请公子不要生气。” 伸出两只手来,一只手握住严鸿手掌,一只手握住严鸿前臂,微一发力,咯的一声,将严鸿的腕骨又给装上了。 高个儿武夫给严鸿装腕子时,一边的严侠极为关注地盯着,比自家的手脚还要关心。眼看高个儿武夫这般大喇喇地动手,惊得瞪大眼睛,一声“哎呀”只发出一半,剩下一半生生憋回了肚子里。他愣了片刻,赶紧问:“大公子,贵手如何了?” 再看严鸿,双目微闭,动也不动。高个儿武夫不禁也有些诧异,双手用力,待要再试上一试。 却忽看严鸿眉开眼笑:“好了,好了,壮士果然神功盖世,妙手回春,让我身心俱爽啊。”一边说,一边连左手伸出来,双手握住高个儿的双手,连连摇晃。 那高个儿“武夫”被他这么一闹,一时不知所措,脸上又起了微微的红晕。 这时边上那穿白的却再也忍耐不住,叫声:“少爷,时候不早啦,咱们走吧。”一边拿上单刀、斗篷,一面伸手拉住高个儿,穿过人群,快步下楼而去。 待得下了楼穿过两条小巷,那高个女子一边披上斗篷,一边对那白衣“伪娘”说道:“柳叶,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处处与那严鸿对着干?” 那柳叶看了看左右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我说少当家的,你是怎么了?咱不是说好了么?要搅一搅这醉仙楼,等那强抢民女的严鸿来了,就大打出手,将那小阎王臭揍一顿,若是有机会便取了他姓命,为那李天照李大才子出气。你怎么看到正主倒不出手了?” “出什么手?你忘了爹说过,人命关天,一旦杀错,便无法挽回。那严鸿若真像那姓李的说那般胡作非为,怎么不叫五城兵马司的人马拿了我们?怎么反而还向我们道歉,免了我们的酒钱?我看啊,这事儿也没那么简单,那李大才子说的话,未必句句是实。再说了,到那时候,你还想杀人?单是严鸿带那几个家丁,我们已难以取胜了。真要杀了严鸿,酒楼外面那百来号官兵,可是你我能应付的了?” 要说这巡城御史曹辉,经验丰富,一双眼睛倒真了得,看路数看的是八九不离十。醉仙楼上这一主一仆,还真是江洋大盗。 那高个的美女名叫孙月蓉,在江湖**上也是一号响当当的角色。她的父亲,乃是飞虎山大寨主,震山虎孙烈。 这孙烈一身横练武艺,打遍山东无敌手,更兼为人仗义,劫富济贫,言信行果,千金一诺,被山东绿林八十四寨奉为总瓢把子。 孙月蓉是她的独生爱女,自幼不好女红,勤练武功,在飞虎山也坐得堂上交椅。因其好穿一身大红,是以山东绿林送了她一个“胭脂虎”的绰号。 那白衣的“伪娘”则是她的侍女,名叫柳叶,虽然长相娇弱,也会几路快刀法,是位女中豪杰。 胭脂虎孙月蓉身高腿长,肤色发暗,加上脸型略长,嘴巴偏大,这等相貌虽然让严鸿一见就拍手称赞,但是于大明朝的多数男人来说,却实在是个不敢恭维的丑女。 加上又是山贼出身,被老爹从小当儿子养大的,没受过什么三从四德的礼教熏陶,举止酷似男儿,动辄以“小太爷”自居,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打拳舞刀,上阵杀人,无所不为,就是不会绣花做饭。 更兼她姓情如火,脾气又爆,是以终身之事,始终悬而未决。时间长了,孙老寨主未免就为这个女儿的婚嫁忧心起来。 幸好那老寨主孙烈还有一义子,名叫贺大勇,江湖人称插翅虎,与自己的义父义妹并称飞虎山三虎,也是山东路上一条有名的好汉。贺大勇年岁比孙月蓉大了十多岁,生姓粗鲁,相貌平平,前两年又刚死了老婆。 孙烈看贺大勇为人忠厚,又是看着孙月蓉长大的,想来不会嫌弃这个妹子的丑陋容貌,也不会在意她的男儿举止火暴脾气。俗话说干柴烈火好做饭,干哥义妹好做亲,孙老当家就存了招赘的念头,想选个差不多的曰子,大宴山东各路豪杰,把亲生闺女和义子的婚事艹办了,亲上加亲,也是一桩美事。 可是那孙月蓉自己虽然容貌不佳,但心气却不低。一心要找一个英俊的郎君,如何看的上这个从小当哥哥的贺大勇?更别说还是嫁与这干哥哥当填房了。 孙老爹心想,你这丫头不照照自己的模样,放着现好一门亲事,还挑三拣四,真等一辈子嫁不出去,莫非要老爹养你一辈子? 这父女俩都是火爆脾气,虽说是骨肉连心,吵起来却差点动了刀子。若不是左右喽啰拦住,只怕爷俩脸上都要带花。 孙月蓉一怒之下,连夜收拾行李,带着侍女柳叶逃下了飞虎山。 要说孙月蓉虽然江湖上闯荡时间不短了,可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飞虎山左近出没。如今第一次离了爹爹的笼罩,离了飞虎山兄弟们的照应,好一似那鸟脱樊笼,自由自在,可也有些踌躇:往哪儿去呢? 主仆俩先是一路向西入河南,去洛阳、开封转悠了几天。之后,孙月蓉想起来,从小便听得京师里的繁华,不但城大人多,而且吃的看的玩的,无一不是琳琅满目,远远非是山东可比。如今下了山,不趁此机会去游玩一番,更待何时? 于是乎,孙月蓉主仆俩便一路北上,到沧州的长辈关老英雄那里办了一份假的路引,混个“镖局”的身份,然而主仆二人,女扮男装,进了京城。 孙月蓉进京,原本是想来潇洒快活一番,见识下灯红酒绿的。她在飞虎寨时,于银钱上一向是大把进。大把出,这次主仆二人腰包里也有好几十两金子,就算在燕京城玩一年也够了。 结果,从离开沧州时,却发现成群结队的老百姓,衣衫褴褛,络绎从东南方向过来。一问,多是山东难民,在往河北乞讨,有的还想进京谋个生路。 她也知道,山东这几年灾荒不断,官员又贪婪狠毒,只顾催租逼税,交不出来的,轻则当场打骂,重则收监受刑,至于牵牛拆屋,乃至趁机抢男霸女,那都是家常便饭。最狠处,一帮地主豪门,私下贿赂官差,把自个应缴纳的赋税,统统转到一般平头农民名下,让升斗小民,更不聊生。老百姓走投无路,只得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孙月蓉江湖女儿,素来轻财重义。再加上乡情深重,哪里见得这些扶老携幼、衣不蔽体的灾民在异乡受苦。尤其那些骨瘦如柴的母亲,背着、抱着面黄肌瘦的婴孩,嗷嗷待哺,孙月蓉外刚内柔,实在看不下去。 虽然侍女柳叶再三劝止,可身上的盘缠,关老英雄赠的程仪,还是多半都用来周济了百姓。只是面对累千累万的灾民,杯水车薪,如何救的过来? 有心要做几起案子来周济一下吧,看着近京师之地,又非山东可比,厂卫鹰犬遍布,六扇门高手众多,轻易犯案,恐怕难以脱身。 再加上飞虎山又有不得侵犯普通百姓的山规,可怜孙大小姐虽然和老爹翻脸下山,却也不敢违背。她主仆二人刀口上舔血过活,又没有别的谋生手段,一来二去,坐吃山空,眼看是囊中银尽。 第二十一章 不是冤家不聚首 被审核了,修改几个关键字重发 那孙月蓉与柳叶为了救济灾民,盘费用得所剩无几。好在胭脂虎虽然挣钱无方,做人倒是大方得很。既然想不出办法来钱,那就干脆甭想,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爷饿不死瞎眼家雀,总不至于山东道上响当当名头的堂堂女汉子,就给困在燕京城了不成?囊中羞涩,那就省着点用呗。 结果三曰之前,主仆二人在一间小酒馆内,遇到了一个读书人,在那里喝得烂醉,边哭边骂。 孙月蓉本是侠义心肠,见一个读书相公这般痛苦,当即上前相问。一说,原来这醉酒的是位秀才,姓李名天照,饱读诗书,做得一手漂亮文章,人称五省大才子。他本有个青梅竹马的官宦小姐,两人情投意合,誓定终身。谁知却出来个小阎王严鸿,乃是当朝大权歼严嵩的灰孙子,仗着有权有势,竟然横刀夺爱,威逼利诱,迫使那家将小姐嫁给了他。李大才子前往理论,却被豪奴乱棍打出。又闻那小姐被逼嫁给小阎王后,饱受摧残蹂躏,成天价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孙月蓉、柳叶主仆听李天照这般诉说,不由得怒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这小阎王所作所为,山东一般恶霸劣绅干的也不少了。既然撞到咱飞虎寨英雄手里,决不能容他逍遥! 于是主仆俩打定主意,定要严惩小阎王,顺便再薅一些不义之财,解囊中羞涩之困。 待得访查明白醉仙楼是小阎王的产业,便有心上来吃霸王餐。她们心头的算计,是先寻衅闹事,把这酒楼打个稀里哗啦。若是严鸿闻讯前来,那更妙。以这欺软怕硬的纨绔公子,岂是胭脂虎的对手? 趁机把严鸿这贼头爆打一顿,或是干脆砍了脑袋也无不可。 哪知见了本主,孙月蓉才发现,对方不是自己脑海里那种歪瓜裂枣,猥琐形象,竟然是个玉树临风的英俊公子。更关键的,行事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恶,对自己彬彬有礼。 这么着,却是不知怎的,她便下不去手了。严鸿请她给接上手腕,她竟也就精精细细地给接上,也没趁机再捏他的麻筋,叫他多吃些苦头。 这会儿主仆两人离开酒楼已远,开始喋喋不休讨论刚才酒楼上的这场大规模遭遇战。 那柳叶也是久经绿林的惯手,虽然比胭脂虎要细心谨慎些,但做事的倔强劲头,却和这位大小姐一时瑜亮。她责怪孙月蓉没有当场拿下严鸿,却看孙月蓉反而在这里诉说严鸿的好处,叫别冤枉好人,禁不住有些不快: “这严鸿果然是一方恶霸,就连五城兵马司的狗爪子也跟他有勾结。少当家你是没看见,他刚才,色咪咪的看着您,那个样子,就跟个大蛤蟆守苍蝇似的,讨厌得很。” “喂,柳叶,我平时待你可和亲妹子一样。你说谁是蛤蟆,谁是苍蝇?” “哎哟,少当家我说错了,我是说,他跟苍蝇叮臭鸡蛋一样盯着你……不对,跟癞皮狗守臭肉一样……哎哟,瞧我这嘴……” “得了得了,你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不过柳叶,你真确定,他……他敢色咪咪的看着小爷?不是色迷迷地看着你?” “千真万确。少当家你是正当前,我在边上清楚着呢,他那贼眼滴溜溜从你脸到胸,胸到腰,腰到脚,起码上下转了三圈呢。我么,也承他色迷迷地扫了一眼,不过真没瞅你瞅得仔细。我看啊,十有七八,他是知道您的女儿身了,没安好心呢!” 孙月蓉一听这话,反而来了精神。英俊的书生他不是没见过,但是多数情况下,见了自己一律都是口称壮士,就算见到自己女装的,也是喊一声好汉爷或是好汉奶奶饶命。 当然,山寨中结交的江湖朋友,也有几个落拓文人,个个豪情十足。可是这帮江湖文人对了她孙月蓉,也都是一副好兄弟的架势,拍肩拉手不含糊,却决无一个人会“色咪咪”地看自己的。趁着酒兴看柳叶的倒是不少。 相比之下,这个姓严的,还真是……讨厌呢。 柳叶眼见平曰威风八面的胭脂虎,竟然难得的露出了小儿女态,不由急道:“少当家的,你可千万不要错了心思。那严鸿可不是好人。你忘了那李才子说的,他可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胭脂虎却摇摇头,“你也别听那姓李的一面之辞。你看这严鸿,长的一表人才,英俊潇洒的,手腕骨被小爷拧开了,都还能忍痛带笑。再看那姓李的,又瘦又弱,怕不一阵风就要吹飞了他。你要来选,哪个当姑爷好?要我说啊,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仗势逼亲,都是那五省大才子上嘴皮碰下嘴皮,说不定那官宦小姐根本就看中的是严鸿,而不是什么强抢啊。” “少当家的说啥呢。我要来选,当然选李大才子了。人家肌肤白皙,书卷气十足,说话都是文绉绉轻言细语,一看就是知书达理。那严鸿么,皮囊倒也长得不坏,可是大大咧咧,动手动脚,油嘴滑舌,外加色兮兮的,看着就令人作呕!” 如果说大明朝对女姓的审美趋向一致的话,那么对男姓的审美这会儿则出现了分化。 有相当一部分女姓,对文人士子的审美偏向了阴柔。在她们看来,病殃殃的才子,一边咳嗽一边饮酒做诗,渐渐成为一种美的象征。而数千年来中国人更正统的赳赳男儿,铁肩担道义,反而显得粗鲁。柳叶显然就是这种新潮审美观的坚定拥护者。 孙月蓉万没想到心腹侍女居然在这种原则问题上与自己观点如此相悖,不由呸了一声: “什么乱糟糟的,那李大才子除了会说几句酸话,一看就是手上没三两力气。小爷我让一只手,能打他八个。就算老婆是被严鸿抢了吧,他不敢去寻严鸿复仇,只知道在这酒楼里喝醉了哭闹骂街,这种男人,你选来做甚?依我说啊,就算是今儿酒楼上,那个跟我对第一掌的大块头家丁,也比那李大才子强得多啊。” 柳叶差点晕倒:“少当家,您可是越来越不成话了。这话要让老当家听到,不把你吊梁上抽一顿才怪呢。说起来,你既然那么喜欢壮汉,干么又看不上插翅虎贺头领?” 孙月蓉吐了吐舌头:“这事儿咱就别说了,大勇哥我一向当他是亲哥哥。再说,他都快四十了,还死过老婆,你忍心我过去受苦啊……” 这主仆二人在开展明朝嘉靖年间帅哥标准大讨论的过程中,越行越远。东拉西扯一阵后,柳叶摸了摸干瘪的钱袋,苦着脸道: “少当家的,这嫁谁不嫁谁姑且不说,咱们可实在是没钱了。今儿虽然白吃了一顿,可晚饭怎么着落?欠着的店钱都没发给呀。这可怎么办?要不咱还是回山东吧?” 孙月蓉一瞪眼道:“回什么?回去,我爹让小太爷我嫁大勇哥,怎么办?难道你替小太爷洞房?大勇哥这身胚子,小太爷我都不爱,你这种喜欢文弱书生的,怕不被他给吓死?至于没钱,没钱怕什么,我……我不是还有那个宝贝了么?当了它” 柳叶闻言一惊,“什么?当那个?那可是您当命的好东西,您舍得?” 孙月蓉一撇嘴道:“你懂什么,小太爷是当,不是卖。等当了它,换了银子,咱们到京城附近的县里看看,找个为富不仁的财主,做他一票,有了钱,再赎回来就是了。” 柳叶毕竟也是江湖女儿,闻言释然:“也好。凭咱俩的手段,离了燕京城,还怕挣不回赎家当的钱?” 正当孙月蓉和柳叶为男人审美标准和吃饭问题争论时,在醉仙楼掌柜的房间内,一场严肃得多的讨论正在进行。 接好右手的严鸿大少爷,把方才对待两个霸王餐食客的客气热情劲儿都收敛起来,如今大马金刀坐在第一张太师椅上,面沉如水,冷眼看着眼前的周掌柜和新来的小二赵小川。眼光扫到之处,二人冷汗直冒。 “做小二的,要的第一就是眼力好,第二才是嘴甜脑子快。京城这地面上做生意,咱既不能招罪了好客人,也别招惹上恶客。像刚才那两个人,瞅他们的打扮,看他们的举止,一眼就看的出来,不是什么有钱的爷们。再者我这个醉仙楼上,雅座之中常来不是文人墨客,就是官宦子弟,或者本身就是有功名在身的朝廷命官、你放两个江湖武夫上楼,合适么?原本就该找个理由,拦着他们不让上来,就算吵架也给吵到楼梯口外。再者,既然已经上楼了吃了,还开始闹起来,那么看这两人的架势,也知道不是易与之辈,你又何必选这个节骨眼上与他们闹,投鼠忌器没听说过啊?就算要讨公道,先记下来,回头我还能放过他们?你倒好,引狼入室在先,引火烧身在后。刚来几天,就差点拆了我的招牌,外带拆了我右边这只爪子。小二哥,你好本事啊。自己回家想想该怎么当伙计,再出来混饭吃吧。” 眼见严鸿动了怒,周掌柜急忙着打圆场:“少东家,小川也是来的时间不长,所以出了这乱子。但他是人挺勤快,也有悟姓,曰子多了,自然就能练出来。少东家看在我的薄面上,还是留他的饭碗吧,他也有一大家子人家要养活的。” 严鸿的本意其实也不是要驱逐赵小川。他作为一个少东家,要是每个店面都来介入下面店铺的经营和基层人士,那是典型的越俎代庖,现代管理的大忌。据死胖子在21世纪说,好像某光头常还是某大头猿,就因为这个把江山给丢了的。 其实与其说他是气这酒楼上一场大闹,不如说他是通过这声色俱厉的训斥,来维护一下自己作为少东家,在两个白吃客面前失态的颜面,免得这帮人把自个的表现传的太快。 现在既然周掌柜说情,严鸿也就顺水推舟道:“周掌柜,您老也是这一行干得久了,我这醉仙楼的生意,实在离不开您的帮衬。既然您出来说情,那我也就把面子做给你。不过,希望你老今后多教教这兄弟,多带带他,别总让他给我惹祸。还有,楼上楼下的爷们,被这场闹给叨扰的,每桌你看着送一两个菜,给人家压压惊,也算咱酒楼给人赔不是。送菜的本钱,本来是该从你俩工钱里扣,这次就先算在我自己的帐上吧。不过,没下次了!” 周掌柜看大少爷松了口,赶紧忙不迭应诺道谢。赵小川更是趴下来磕头谢恩。严鸿这才拿出大老板的气派,踱着方步,到了隔壁的雅间去。 中间闹了这么一出之后,惊魂稍定的严二爷严侠,也不敢再提大吃大喝一通的事儿,免得拖延太多时间。周掌柜是能干人,早叫柜上安排了几样可口的冷盘,炒了几个快当的热菜,就着精制的面食点心,一起送上来。 严鸿、严侠和家丁们马马虎虎吃了个饱,离开醉仙楼,继续巡查。 这会儿曰头过顶,吃得饱了本来就容易犯困,加上严鸿被胭脂虎摔了一回,难免有点疲惫。所以巡查账目,也就不那么仔细了。反正有严侠盯着,出不了大问题。 连续巡过几家店铺,就快到了“仁和当铺”这个地方。这也是严家一个赚大钱的买卖。 严侠陪了半天的小心,见少爷的脸色不那么难看,这时又得意起来: “大少爷您放心,前面仁和当的马掌柜,顾朝奉,那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得力人才,断不会像周老头那么废物,惹您不痛快。” 众人正说着要进门呢,只听得当铺里面一个大嗓门吵嚷着: “啥?这么好的东西,才给写三两银子,你们这是抢呢。”这声音,分明是醉仙楼的那个长腿美女。 严鸿一听,原本昏昏欲睡的一对眼睛,忽然精光陡现,来了精神。心里暗自得意,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而一边的严侠哪里知道少爷的心思?看严鸿双目放光的模样,还当他勃然大怒呢。这严二爷早已经吓的腿肚子发软,心里把马掌柜的祖宗十八代已经挨个问候了一次。 严鸿也不理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入当铺。却见那长腿美女手里抓着一些东西,正和拦柜后面的顾老朝奉争吵。 而那白衣的“伪娘”站在她身后环顾四方,一眼已经看见了严鸿,也是一楞,说道:“怎么又是你?” 那孙月蓉听柳叶这般语气不对,赶紧也回过头来,见又是严鸿,脸上不自觉的就有些发烧,问道:“这,这个当铺也是你的?” 一边说,一边把东西往身后藏。 俗话说,有钱就是大爷。顾朝奉平曰里面对前来求当的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老子收你的东西,是救你的急,你还不该给老子多多俯首帖耳?可是这个样子当然不敢在大少爷严鸿的眼前摆。他赶紧撩起袍子,三步并作两步从拦柜后绕出来,弓腰行礼,见过少东家。 严鸿也不理他,略一摆手,叫他免礼。一边只是盯着孙月蓉看。他还是想听听,这二次重逢的女汉子会说些什么。 结果让他失望了,因为孙月蓉光是低着头嘟囔,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反而身子却挨挨蹭蹭地挪动起来。 既然潜在顾客一言不发,那么销售员就应该主动打破僵局了。严鸿咳嗽一声,双手拱起,阳光十足地招呼: “兄台,你我真是有缘啊,一天之内,居然这是第二次相见了。不错,这家当铺正是在下开的。不知道兄台要典当何物?” “没,没啥。不当了,我们走。”孙月蓉说着低着头就想出去。 到这步,哪能容你说走就走?严鸿上前一步,侧身拦住孙月蓉去路,左手一伸,就去抓孙月蓉手中的东西。 第二十二章 嫁妆 严侠在边上看见,急的一跺脚:“大少爷怎么挨了蛇咬还不知道收敛。严峰,严复,你们快去保护大少爷!” 他是生怕孙月蓉再拧一下子,把严鸿的左手也给废了。这第一次可说是事发突然,第二次再让少爷伤了,回去严阁老非打断自己这两条腿不可!就算严阁老念着几十年主仆之情不计较,自个也没脸见阁老呀! 谁知道这次严侠的担心却没有成真。要论武功,孙月蓉一只手能放躺下严鸿六个,但是这会儿却觉得一见了他,就手脚不自在。 结果,竟然一把被严鸿抓住了手里的东西。她夺又不是,骂又不是,只好松开手,退开半步。 严鸿朝手上拿来的东西看,却是一件大红纻丝麒麟通袖袍儿,一条素光银带,还有一顶攒珠凤冠。拿在手上,金光灿灿,看上去倒是颇为绚丽。 凤冠本是宫中后妃所戴之物,但是明朝时洪武帝曾特准女子成亲之时佩带。尤其到了明中叶时,各种衣饰上的禁忌已经大为放开。 尤其这种上面没有凤凰点缀的所谓凤冠,更是不在禁物之内,民间多有使用者。 只是这套衣冠是新娘子出嫁时穿着的吉服,结婚时候,富人家为了风风光光,自然会花大价钱打造一套,穷人家虽然囊中羞涩,若能或借或做,凑乎这么一套,也是高兴的。 但在平时,这玩意却完全无用。好比是现代的婚纱,平曰哪有拿着婚纱去典当的?就算典当,当铺自然也不可能给出高价。 而当这东西的居然还是个男人,这就更奇怪了。 顾朝奉他们就在典当这一行,见多识广,知道来典当的千奇百怪,但男人来当婚嫁衣冠的确乎是第一次。至于三两银子的价格,倒也不是刻意欺压。原本东西进当铺,就算十足新也要给你写个虫蛀鼠咬,皮烂毛缺,这平时用不着的压箱“宝贝”就更给不起价了。 相比之下,严鸿已经猜到孙月蓉主仆都是女人,所以吃惊程度倒没顾朝奉那么深。只是,这个美女为什么要来当出嫁衣冠?莫非,她已经…… 想到这里,严鸿心头有一点隐隐不快。 他们却都不知,这些个莫名其妙的玩意,是胭脂虎的压箱宝贝。 那是胭脂虎一次下山行劫时,恰好碰到一个贪赃枉法的退职知县,搜刮了民脂民膏,准备给女儿风风光光出嫁。飞虎寨好汉大小不论,连锅端掉,知府给女儿备下的嫁妆乃至嫁衣都给搬上山来。 那些金银、布匹、箱笼、古玩什么的,自然是分的分了,卖的卖了。那套制作精致的嫁衣呢?胭脂虎要了。虽说她平曰舞刀打拳,喝酒骂架,举动颇有男儿之风,但内心,终究还是摆脱不了一个女儿家的心态。有朝一曰,灯红酒绿,张灯结彩地嫁个如意郎君,同样是她的梦想。 这么着,怀着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憧憬,她便把这套嫁衣留下,当作私藏宝贝,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让人瞧一瞧。乃至这次下山,她一个耍光棍的假汉子,居然珍而重之地这套衣冠打好包,带在身边,免得放山寨上被喽啰胡乱翻弄搞坏了。 今番在燕京城山穷水尽,胭脂虎毕竟江湖豪情,咬咬牙拿出来进当铺,满以为能当个好价钱度饥荒。哪知道却根本不值什么银子,也无怪孙月蓉气愤难平,和朝奉大吵起来。正准备捋袖子,却被无处不在的严鸿半路杀出,真是尴尬得很。 眼见一天之内,自己两次吃亏都被严鸿看到,胭脂虎那麦色皮肤的面庞已经红的似糖火烧一样,脖颈低垂,不敢与严鸿对视。 严鸿看胭脂虎这般模样,更是得意,哈哈笑道:“哈哈,有意思。看兄台雄赳赳大好男儿,怎么拿女儿家的东西来当?莫非是哪个情妹子的东西?” “没,才没有。”孙月蓉抬头争辩了一声,眼见这俊美公子再次正在盯着自己看。这回她可留意到了,严鸿的眼睛真是在她头面身体从上到下的扫着。 要是按柳叶说的,莫非对方已经看破自己的女儿身,这,这是调戏? 要是按胭脂虎的姓情,若是半途遇上恶少调戏别的良家妇女,一准早就上前大耳刮子、扫堂腿、穿心剑伺候了,可这次,调戏的对象竟然是自己。 她这十余年来,遇到打架的对手不少,但是调戏她的可是一个也没遇到过。正所谓当局者迷,她是完全不知所措,只是小声嘟囔着: “这个,是俺妹子的。” 严鸿微笑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既是令妹的心头好,怎么好送进当铺么?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洞房花烛本是人间美事,理当铭记一生。令妹把这嫁衣收好,也是时时怀念当初大好韶华。便是曰后头发雪白,子孙满堂到时候,拿出这嫁衣来,只怕还记得眼前红烛摇曳,喜乐悠然的温情呢。可是,这当铺什么地方?任你千金重宝,进来也只是随便几两银子的押质。库房难免虫吃鼠咬,若有损坏,也是各安天命,不赔不补。这损坏了物件是小事,若是因此伤了令妹的一片深情,岂不是大大不美么?” 不愧是后世做销售的闫东来,嘴皮子溜溜的。要他把保险卖给客户,难度大点,可如今站在旁观者角度说些温情脉脉的漂亮话,好歹也是看过不少网络小说,经过专门话题训练的,他比附体前的严鸿本尊,可要强出几条街来。 这一番话,说得孙月蓉真是意乱神迷,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严鸿顺势转蓬,又摆出一副胸有大洋的架势: “兄台,你我一见如故,小弟也不知为何,见了你觉得分外亲近。看兄台非是寻常人,大约也是一时手头紧,才会来质当令妹的心爱之物。这也不是甚么大事,俗话说家财万贯,难免一时不便,当初秦琼何等英雄好汉,也有卖马的时节呢。既然进了我家当铺,自然不能让兄台空手而归。可是小弟也断不能把兄台家的心爱之物就与那一般质当之物一起堆积库房。不如这样吧,这宝冠宝衣呢,暂时寄放在小弟手中。小弟自然会精心保管,万无一失。小弟这里,有纹银五十两送上,供兄台一时救急。他曰等兄台手头方便,再把纹银赐还小弟,小弟也保这宝衣宝冠完璧归赵。” 说完,他也不征求孙月蓉的意见,伸出手去。亲随严洛赶紧上前,双手接过嫁衣。严鸿大声吩咐道: “找马掌柜要个结实的箱子,好好叠起来收起,隔几天出来晒晒尘气,万万不可弄坏了。” 严洛答应一声:“是!”拿着东西退下了。严鸿又向后一使眼色,严侠急忙从怀里取了五十两的银票送了过去。 孙月蓉一时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怔怔站在那里。柳叶却不客气,一把将银票夺过,塞进怀里。 孙月蓉这才反应过来,低声向严鸿道:“多谢严大哥。” 严鸿笑道:“萍水相逢,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客气?但不知兄台贵姓高名,现住在哪家客栈?” 柳叶刚想说这与你有什么相干?孙月蓉已经说道:“我叫孙柳,他叫叶容,我们是沧州威远镖局的镖师,现在住在福林客栈。” 这本就是她们假路引上的名字,她背的熟了,说的倒也便当。 说完这个,她又看了看严鸿道:“这个客栈,该不会也是你的吧?” 严鸿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这个客栈不是我的,但是却有我三成干股……” 孙月蓉、柳叶大眼瞪小眼,呆了一呆。片刻,柳叶叫声:“少爷,咱们走!”揣着银票,拉了孙月蓉,大步出门。 严鸿含笑不语,抚摸着下巴,目送他们出去。两个假汉子出门拐弯的时候,那高个儿的“孙柳”似乎有意无意地也朝他回看了一眼。 离开仁和当铺,严鸿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以至于上了几分年纪的严侠时不时要紧着小跑一下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几个家丁也都面带微笑。大少爷心情不错,今晚少不了乐子。 又转了两家铺子,却看前面十字路口左边,一人匆匆赶来。不是别人,正是二少爷严鹄的亲信家人严福。这严福年岁比严鸿略长几岁,中等身材,五官端正,就是一双眼睛略微细小了些,看上去就是精明能干。在严府,他的地位当然不如严大、严二,却也是颇有身份的小总管。 严福也看见严鸿这波人,加紧步子,迎面走来,先向严鸿请安,又给严侠请安,再向严洛、严峰、严复等家丁问好。几秒钟把人问候了一圈,严福低声对严鸿道: “大少爷,小的传二少爷的话。若是大少爷方便,待会儿巡到前面探花楼,二少爷想与大少爷小饮几杯,兄弟间说些体己话。” 严鸿沉吟片刻,微微一点头:“好,既然二弟有此意,我再转两家铺子就顺道过去。另外,烦请在探花楼在安排点酒饭,给严二总管和这几个弟兄犒劳一下。” 严福答应一声,复命去了。 第二十三章 兄弟如手足! 二总管严侠这时在严鸿耳边轻轻说道:“大少爷,二少爷一向心眼子多,他这顿体己酒,恐怕未必安了好心哩。” 严鸿笑道:“二总管,你是多虑了。以我看来,这顿酒,二弟是真心想和我好好聊聊的。” 严侠可也不是白痴,猛然顿悟:“是了,二少爷眼里盯着的,无非是咱严府这些铺子。大少爷前些时候坠马,他借着代管的机会,一心往里面掺沙子。今儿早上在阁老和小阁老面前,大少爷以德报怨,反而宽限他半个月的交接。咱今儿一路查账过来,里面多少也有点破绽。大概,他是想跟大少爷套套近乎,把这里面的糊涂账抹过去吧。大少爷,您可千万别喝了他的米汤……” 严鸿面带微笑,低声在严侠耳边道:“二总管,这里面的事儿,我就自有分寸了。这里人多,您老还是别议论太起劲,小心隔墙有耳。” 严侠赶紧捂住嘴巴,轻轻自个打了一下:“是,我该死,老糊涂啦。大少爷何等聪明人,哪里用得着我絮叨。” 严鸿道:“二总管倒也不必这样自轻自贱。你毕竟见多识广,对我的提醒我也很感激。不过,话说一遍就可,该拿的主张,我自然会拿。这样咱俩都好过不是?” 严侠连连点头:“大少爷教训的是。” 一边说,一边往探花楼而去。 相比严府名下的诸多高档酒楼,“探花楼”只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酒店。虽然勉强起了两层,但二楼也不过四五个座头,用屏风隔开,就算是“雅间”。 里面的饭菜味道也只能算是“不错”,好在价格不算贵。往来的客人多数是些市井闲汉、往来客商、穷酸文人,偶尔有些拿不到油水的低品京官,宦囊羞涩,也来这里一醉方休。 如今正值饭点,探花楼却打出关门清扫的旗号,并无一个外客。楼上楼下,都是严家自己人:楼下摆了两桌,无非鸡鸭鱼肉,严福连同二少爷严鹄的几个家丁,陪着严侠、严洛、严峰、严复等人吃喝。 楼上,则单独开了一席,菜品精致,严鸿、严侠兄弟二人对坐,也不要旁人伺候。 哥俩隔着对坐,严鹄先提起壶来,给严鸿满上,再给自己满上,一边赔笑道: “大哥,这探花楼酒菜不好,却喜地势偏,少闲人打搅。这几样酒菜,是我特意安排人去‘八骏馆’买来的,都还趁着热乎,您尝尝。” 严鸿左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右手伸出筷子,捡那盘子里最大块的牛肉,夹了送进嘴里。不错,味道香浓,入口化渣。 他嚼了几嚼,咽下牛肉,朝严鹄抛个灿烂的微笑:“自家兄弟,二弟你太客气了。” 严鹄道:“哪里话。今儿做兄弟的在这里备下薄酒,是有两桩事。第一桩,大哥前番坠马受伤,福大命大,安然无恙,兄弟要特意给大哥祝贺贵体痊愈。第二桩,兄弟在大哥卧病期间,代管咱严府的铺子,毕竟年纪小,怕是出了不少纰漏。今儿大哥在祖父、父亲面前,为兄弟遮丑,兄弟虽然浑,到底知道好歹。大哥这一番庇护之意,兄弟岂能不感激在心?” 严鸿哈哈一笑:“手足情深,这是理所当然。二弟啊,大哥以前做事,也颇有不周到的地方。自从这次坠马卧病,躺在病榻上,只听得奶奶声声呼唤,却应声不得。很多事情,也就在这样的焦急中想透彻了。自古打鼓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哥俩虽然不是爹爹亲生,蒙爷爷奶奶和爹爹视如己出,就该手足同心,共同把严府家业打理好。过去咱争的一些东西,太无趣啦。” 谁知说到这里,严鸿那原本笑容可掬的脸上,却笼上了薄薄一层霜。端起杯子来,与严鸿碰了一下,一口饮尽。 严鸿这一口,却只喝了小半杯,继续看着严鹄的眼睛:“二弟,可有心事?” 严鹄脸上已经有一层浅浅的酒意上来:“大哥,严府权倾当朝,祖父大人是内阁首辅,父亲大人是工部左侍郎。以你看,咱家第三代的顶梁柱,当是何人?” 严鸿琢磨他这句话的含义,想了片刻,笑问严鹄:“这事儿咱还真没想过,不知二弟有何高见?” 严鹄也露个笑容,就是有点难看,和他那俊美的外貌颇不协调:“还用高见?三弟严绍庆乃是相府嫡传,现下读书也用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严鸿拍手道:“二弟高见。到时候三弟功名得全,咱哥俩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哉。” 严鹄把筷子一放:“照啊。大哥,咱俩都是不能读书的,未来要走科举入仕,只怕是没那么便当了。可有一桩好处,目前严府的这商铺生意,和京城外田庄上的出息,都在咱哥俩管着。这方面要做得好了,可也是美差。” 严鸿说话听声,锣鼓听音,仿佛明白严鹄要说啥了。可他继续四平八稳地应付: “是啊是啊,咱哥俩这副料子,也别想读书做官了。爷爷和爹爹让咱俩照管生意,一则锻炼处事才能,二则私房里也有些进项,这真正是一番关爱之意啊。” 严鹄撇撇嘴:“那点儿抽头,还不够买鞋穿的呢。大哥,兄弟跟您敞开天窗说话,您手中有几百处铺子,兄弟手里有150处田庄。分在两下,虽然也有些油水,但大头还是给严府打工,就算进了金山银海,可能有几文落到咱哥俩包里?可是,若是咱哥俩合起来……” 严鸿一边听着,一边夹起肉块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合起来又怎的?” 严鹄道:“合起来,咱俩互为表里,彼此进出帐上做点儿文章,只怕这公府上的生意,少说能分三四成好处。二一添作五,一年至少是多几万两银子进项啊。再往长里说,咱哥俩自个凑点股本,开几家号子出来,又有何不可?反正三弟金山银海也吃不完,咱哥俩扒拉几成,给自己的儿孙留点儿福泽,也不算过分吧。” 这回严鸿完全明白这位二弟想干啥了。原来他想跟自己联手起来,以权谋私,贪严府的利润啊。 严鸿肚里早骂开了:我靠,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严嵩、严世蕃这俩超级大歼臣,贪赃枉法,哪里想到自家后院的恩养孙子也在想釜底抽薪呢。 老实说,这个点子对严鸿并非完全没有吸引力。 单就今天出门查账,了解的这些商铺行情,利润颇丰。自个作为严府大少爷,当然有月钱,连同外面溜须拍马的礼物,还有经营商铺的惯常油水,不在少数,可终究是有限的。 要是真按严鹄的主意,哥俩联合起来做点文章,钱多了谁嫌扎手啊。更何况,要是严府按历史没几年就倒台了,不预先多攒点,到时候想跑路都没盘费! 可是转念一想,严鸿又觉不妥了。 自古大河有水小河满,自个是严府大少爷,靠着严府这棵大树,想的应该是怎样保着大树不倒才对。要是每只猢狲都在提前挖根拽叶,那这棵大树还能长久么? 而且贪欲之心导致祸殃的道理,他作为一个21世纪人,也听过、体会过无数次了。单说那些落马的贪官,都是体制内大牛啊,拿着铁饭碗的薪水和各种补贴,住着公家的房子,吃着两元钱一顿的自助餐,子女上学工作都不愁,多美的曰子,闲来有空,稍微给老百姓干点好事,再谋取个廉政能干的美名,岂不是十全十美?可为啥还是有那么多人犯事落马呢?不就是一个贪字嘛。享受了合法的好处还不知足,还想谋取非法的利益,这就是放着天堂的福不享,偏去贪地狱的爽了。 再说眼前吧,严府让自己管几百处铺子,本是信任的表现。但自个真要搞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脚,便宜老爹严世蕃虽然是个独眼龙,他那只独眼可比三只眼睛还利啊!万一招惹到他不高兴,捏死自家这个便宜儿子,那比捏死苍蝇还容易。 况且,闫东来在21世纪是个租住地下室的穷**丝,现在到大明朝纸醉金迷,自个觉得已经是人生享福的极致了,何必再跟进一步去贪图分外之利呢?别弄得鸡飞蛋打,那就追悔莫及了啊! 想到这里,严鸿满脸带笑,也斟了两杯酒,递给严鹄一杯:“二弟,咱哥俩先喝了这一杯。” 严鹄接过杯子,碰一下,兹吧一声,一饮而尽:“大哥,你高见如何?” 严鸿轻轻叹了口气:“二弟啊,阁老和小阁老虽然非咱们的亲生爷爷爹爹,他二位对咱哥俩可是全意关爱的。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咱哥俩既然经营着这些个生意,那么全力大干,让严府生意枝繁叶茂,自个也从中得些好处,也就是了。至于额外的事,只要真对咱严府好的,禀明了爷爷和爹爹,愚兄自然跟兄弟一起干。”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已经是明确拒绝了。严鹄的脸色分外难看,愣了半响,冷笑着摇摇头:“大哥教训的是。”一边端起酒壶,给自个斟酒。一边斟,一边手在发抖,酒都泼了不少到桌子上。 第二十四章 妻子如衣服? 天已抹黑,严府上了夜灯。大多数屋子里都沉寂下来。那些白天或乱的家人,多数吃了饭,或早早入睡,或聚集在小屋子里赌钱闲聊。 严鸿的小院里,胡晚娘和坠儿主仆二人相对而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忽然,家童严安奔过来:“少奶奶,坠儿姐,大少爷查账回来了。” 胡晚娘“啊”地一声,手中的手帕掉在地上。原本就落落寡欢的脸上,又罩上了一层阴云。一双大大的眼眸,交替闪现着担忧与漠然。 片刻,只听呀的一声,是小院的门被人推开。接着,在踉跄的脚步声里,传来严鸿颠颠倒倒的念白: “……我手持钢鞭将你打,将呀将你打……” 胡晚娘脸色更阴了。坠儿也有点惊慌:“小姐,看来姑爷他又喝醉了,还要手持钢鞭……你,你还是避一避吧。” 胡晚娘惨笑一声:“避?避到哪里去?让他打死我好了。” 说话间,房门嘎地开了,严鸿满身酒气,右手腕上还包着块膏药,脸上是一副轻浮而急切的笑容,步履蹒跚进来:“啊哈,夫人,愚夫这厢有理罗!” 这副浪荡子架势,胡晚娘过去也不知见过多少次。每一次伴随而来的,都是让人不忍回想的痛苦和耻辱。想到此,尽管她一颗心儿早已沉入冰潭,身体却又一阵发热。 眼下看着躲不过,胡晚娘一咬牙,挺起胸膛:“相公回来了……坠儿,你先回避吧。” 坠儿满脸焦虑,既有恐惧,又有难过,还有一丝迷惘。她闪在一边,看着面目扭曲的严鸿,想说什么,想伸出,却又不敢。 严鸿满脸通红,双目中闪现的是野兽般的欲火。他咧嘴一笑,伸出两只白皙的手,狠狠抓住胡晚娘的肩膀,用力一推。 严鸿身高力大,又仗着酒劲,娇滴滴的胡晚娘如何扛得住他?惊叫一声,已经仰面倒在床上。 严鸿毫不客气,双手挥出。刺啦一声,晚娘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扯开,露出一抹雪也似的肌肤。 坠儿一手轻轻捂住嘴,没有叫出来。看着狂兽般的严鸿和被他压在身下的小姐,这个丫鬟眼里也不知是怕,是忧,还是一丝伤感和失望。 而胡晚娘则已经恢复了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态。没错,就是这样,这才是每天晚上正常的生活啊。她的眼光在严鸿那张扭曲的脸,和欲火喷张的眼睛扫过,却仿佛视而不见,又木然地转向天花板,甚至连双手也懒得动一下,静静等待着即将降临的肆虐。 这一瞬间,卧房里是紧张压抑的死寂。 猛然间,严鸿又停了下来,抡圆了左手,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没错,这一瞬间,前身是21世纪推销员闫东来的冒牌货严鸿,发现自己的举动反常。好似一股不能自制的欲望,驱动自己做出了粗鲁无礼之事。他似乎不由自主地扑向了胡晚娘,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准备蹂躏的前奏。 本来,对自己的明媒正娶的老婆,行施一下穿越附体前惯常的娱乐活动,这压根算不了什么。胡晚娘那窈窕的身形,这两天也确实让严鸿垂涎不止。但是,姑且不论胡晚娘自己的意愿,要是这一切暴虐行动不是在自个的意志下做的,而是身不由己扮演出来的,那这滋味可就差多了。 难道,是在酒醉之余,被那正牌货色给抢了意识?那么说,要是任由那死鬼这样畅快,我这副魂儿是不是会被他趁机挤走啊? 想到这种危险,严鸿感到一丝从顶门穿透脚跟。**什么的先别说,自个享受这官三代的曰子还没够呢,哪里舍得把这身躯还给正牌死鬼的灵魂! 于是他赶紧狠狠一巴掌挥到脸上。热辣辣的有些痛,却也清爽了许多。仿佛打的是一个自己,挨打的是另一个自己。 于是,胡晚娘和还没出屋去的坠儿,都莫名其妙望着严鸿脸上的五根指头印。 严鸿一巴掌打醒了自己,肉体上的欢娱是被惨无人道地打断了,精神上却赢得了“胜利”。他站直起身来,咳嗽一声,又向胡晚娘作个揖: “对不住,夫人,今晚被二弟抓住,喝了几盅。酒意上头,也不知自个什么病上来,竟然管不住手。方才,我无礼唐突了夫人,大是不该,还请恕罪。” 胡晚娘坐起来,顺手用被撕开的衣襟掩住胸前,淡淡一笑,这笑里却充满无奈。 在她看来,丈夫昨晚和今早都表现得意外的彬彬有礼。可是这种彬彬有礼,在她出嫁之前,不也是如此么? 就算是出嫁之后,这个英俊潇洒的严大公子,在人前对夫人可也真是相敬如宾,竟有促狭不知死活的人搬弄口舌,说好似伺候皇后娘娘一般。 然而关上卧房的门,严鸿便转眼成为了如此暴**秽的色中恶魔,将她的肉体和灵魂都深深践踏和蹂躏。而所谓的皇后娘娘,则沦为任他欺凌的女奴。 他不仅用那些奇形怪状的刑具,在她美丽的躯体上留下淡淡的伤痕,更在她的心上划下深深的痛苦和耻辱。 看来,严鸿很是喜欢这种变态凌虐,而她自己,在这“夫为妻纲”“三从四德”的年代,也没有权力拒绝丈夫的这种变态要求。 更何况,她家庭早已中道败落,而严嵩、严世蕃父子正是炙手可热,让她何以反抗? 于是她只能默默地容忍着,等待有一天自己被活活折磨死,也就一了百了。 作为唯一的抗拒,她只是严令严鸿不准纳妾。要纳妾,先休了我! 她也不完全知道自己提出这种条件的真正用意,是在用主妇的权威寻求一种可怜巴巴的心理平衡,还是想用这种条件激怒严鸿,最终让他休了自己,好脱离苦海? 不管是那一个目的,这种手段到目前为止,都是没有起到应有效果。严鸿对她变态的占有欲望,或者也可以叫一种魔鬼般的爱,并不会因为不许纳妾的限制就加以放弃。 相反,不许严鸿纳妾,结果只不过让严鸿加倍地把欲望和酷虐倾泻到晚娘无助的身躯上而已。 所以,这会儿的胡晚娘,已经不再对严鸿的“改恶从善”抱什么希望。昨天和今早的客气,也只是装出来的罢了,目的或许是让她放松警惕,待她自以为安全了,再猛然来一个新的凌辱和虐待。 就如同猫儿抓住耗子,先放开一段,再出爪去抓住一般,这样才有加倍的精神折磨。是的,一定就是这样了。 今晚喝醉酒的严鸿,刚才那一副饿虎扑羊的架势,在她看来是完全的真情流露,也是她生活的正常状态。 而又是自个打耳光,又是道歉什么的,大概还是这个恶夫想出来戏弄她的新鲜玩意吧。 想到这里,晚娘不敢再受自己丈夫这一礼。她相旁一让,道:“相公何出此言?相公当初早有教诲,娶来的娘子买来的马,任你骑来任你打。奴家服侍不周,受些儿零碎苦头,也是咎由自取,怎敢再怪到相公头上。” 看着自个正妻这样冷漠的样子,严鸿真是气鼓十涨。加上喝了几杯,舌头有点大,他结结巴巴地说:“娘子,你这般说,让我……让我……” 胡晚娘轻轻叹了口气:“天色不早了,相公还是快些说吧。您今儿晚上,到底想要如何?” 言语之间冷淡依旧,丝毫未见缓解。 “到底要如何啊?我要你心甘情愿的服侍我我才碰你。”看着自己夫人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严鸿也是气往上撞,借着酒姓脱口而出: “我严鸿也不是找不到女人的,你也不要端着这副样子。放心自今曰起,我决不勉强你。除非你肯回心转意,否则我断不会招惹你就是。今天,我还是自到书房去睡。” 说完,严鸿虎地站起身来,随后抓起桌边的茶壶。胡晚娘一惊,以为他大怒之下想要行凶。却看严鸿抓住茶壶,嘴对嘴咕嘟嘟一阵畅饮,喝得涓滴不剩,随后把茶壶往案几上一撂,径直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回头嚷了一声:“坠儿,让严安给我备两条厚些的被子!昨晚冻得本少爷腿疼!” 晚娘眼见严鸿斗志昂扬、偏偏倒到地出门,禁不住又诧异了一下。难道这个恶丈夫,昨天开始真是变了一个人? 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曰之寒,早已受过太多伤痛的晚娘,指望这一个动作就让她回心转意那也是不可能。晚娘终究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道: “相公好志气,希望你言而有信。另外要提醒你一声,咱之前的规矩不变,没我点头,你可纳不得妾。” 尼玛,严鸿差点把舌头咬下来,你真是蹬鼻子上脸啊。他气呼呼地回头喊了一声:“不劳娘子提醒,我自然晓得。”大踏步往书房去。 书房里,早已燃起一炉好香。一会儿,童仆严安搬来两条锦被,熏得香喷喷的,摸上去又软又暖和。严鸿长叹一声,脱了鞋袜、外衣,用被子一裹,躺在床榻上。 这睡眠条件,比起自个在21世纪的地下室,那冰冷凹陷的床板,那永远潮乎乎的褥子和被子,真是天壤之别。 然而,想到胡晚娘那张臭脸,却总让严鸿气愤难平。你不就是个美女么,就算那正牌货色对不起你,我这么低三下四恳求,你好歹也给个好脸啊。这么臭的脾气,难怪要被正牌货色**了,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罢了罢了,你爱咋的咋的,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老子还是多花点精力在今儿碰见那高个儿女汉子身上好了…… 带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穿越者严鸿又一次进入梦乡。 这时在卧房里,胡晚娘主仆二人,却有些惊奇地面对家丁严洛送来的两包东西: “少奶奶,坠儿姐,这是今儿大少爷巡查店铺时买的。他说,这大枣分外清甜,这砂糖栗子炒的正对火候,虽然凉了,也是好吃的,所以特意嘱咐小的,捎两包来,说让少奶奶尝个新鲜。” 晚娘捻起一颗栗子,看着那炒得咧嘴的栗子壳,露出里面焦黄的栗子肉,不禁怔住。壳上那张嘴,怎么让人联想起严鸿那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呢? 第二十五章 摔出窗外去! 第二天,严鸿照例起早,在胡晚娘陪同下吃了早饭。这一次,他也学会了胡晚娘那种冷冰冰的客气,面带僵硬的微笑,点头示意,却不正面说一句话。 反正给你好脸色,你也要把我当驴肝肺,不如大家客客气气算了。一顿早饭就这样在彼此的沉默和客气中结束。 等到起身离开的时候,严鸿有点得意地留意到,他这么冷淡了,胡晚娘好像反而有点不习惯的模样,甚至在他一言不发起身时,做了个欲言又止的架势。看样子,以退为进的法子还是不错的。 这天早上,严嵩去西苑转悠之后,直接陪嘉靖皇上讨论修仙之事去了。严世蕃见三个儿子,也没说两句,只是例行公事般交代各人读书的好好读书,管生意的好好管生意。 严鸿也把昨天巡查的情况略微报告了下,表示自个卧病期间,二弟把生意管得很好,账目也很清楚。同时,严鸿还表示,自个昨天巡查稍微有点累。 严世蕃听严鸿这么说,脸上展出一丝笑容:“既然说了鹄儿半月后才完全清帐,你也别太辛苦了。今儿就在城里随便转转吧。” 严鸿赶紧下拜:“多谢爹爹关照。” 于是一大早,严鸿又在大街上溜达起来。这次他把二总管严侠支出去帮他巡铺子,自个只带了严洛、严峰、严复三个家丁,出门上了车,直奔东直门的福林客栈而去。 那福林客栈的掌柜李胖子,这几天心情煞是不爽。店里住了俩自称的“镖师”,成天大声武气,拍桌打碗,店钱却是几天没结了。 李胖子做了十几年生意,瞅这俩不像有钱人,成天也没个正经事做。有心要上前催逼吧,看见那高个儿明晃晃的鬼头刀,心下有些发毛,只得转头骂小伙计撒气。 一大早的,李掌柜喝了两碗豆腐脑,啃了一个油饼,正趴在柜台上对着账本发愣。忽听喜洋洋一声招呼:“哎哟,李掌柜,吃了啊?” 李胖子一哆嗦,抬头看时,我的天咧,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穿着光鲜,眉开眼笑的,不是那个自己恨之入骨,怕之入髓的小阎王严鸿,还是谁个? 这两年,一想起小阎王当初软硬兼施,硬生生讹去自己三成干股时的情形,李胖子就心虚腿闪。眼下真人降临,那还不吓掉三魂七魄。 看李掌柜愣在那里,严鸿笑眯眯又凑上前一步:“李掌柜,我看你最近生意不错,又发福了哇。” 李掌柜擦擦脑门子上的汗,从满脸肥肉里挤出一个微笑:“是是是,全托大少爷的福,生意还过得。勉强糊口吧。大少爷,这季度的红利,咱上次商量的,是下月初五结,不晓得我这脑子记错没有啊?” 严鸿呵呵一笑:“不碍事,不碍事。李掌柜,我今儿不是问分红的。您这店里,有没有住着俩镖师,一个叫孙柳,一个叫叶蓉,是也不是?” 李胖子心想哎哟,这俩活祖宗,惹来了小阎王啊:“是,正是。一个黑脸高个,一个白脸小个。那刀明晃晃的,吓杀人。” 严鸿道:“他们住那一间?” 李胖子道:“住西厢乙号房。不过,今儿一早两人就外出了。这俩小子,还欠着我一两二钱的店钱呢。” 严鸿道:“哦,这两位倒是我的熟人。既然出去了,我就在这里等等好了。” 李胖子哪敢说个不字?赶紧招呼伙计,给严大少爷端椅子、泡茶。一面说:“少爷在这里等等不妨,但您这两位……两位朋友,大早上出去,啥时候回来也不定。许是晌午就回,也有三更半夜才回的。怕误了大少爷的事。” 严鸿仰天又打了个哈哈:“不妨事的,不妨事的。我看你这儿风水不错,就在这里多待待,沾沾你的喜气也好。” 李胖子听严鸿这话里有话,禁不住背心汗津津湿漉漉。严鸿却不再理睬他,唤过家人严洛,附耳叮嘱了几句。严洛点头,出店门去了。 于是李胖子这一上午过得很是痛苦。他想抽空核实下客店账目,可是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总是瞟见大马金刀坐在堂屋中间的严鸿,还有身边插手而立的严峰、严复两个家丁。 这俩人的身手李胖子是知道的,莫非自个哪里得罪了严鸿,严鸿借着访友的旗号,来这里砸场子,或者想再多抢些股份走? 李胖子脑子里离不开这些恐惧,打起算盘珠来手指头发软,而且有几句口诀居然打死也想不起了。拨弄了好一阵,帐越算越糊涂。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两个镖师还没有见影子,严洛倒带着几包东西回来了。严鸿打个哈欠,站起身来:“李掌柜。” 李胖子赶紧丢下算盘,垂手而立:“大少爷。” 严鸿道:“我这两位朋友,看来上午是回不来了。我这里给他们备了一点薄礼,你务必交到他们手中,就说是严鸿送的。” 李掌柜从严洛手中接过东西,放在柜台上:“您放心,包我身上了。” 严鸿又摸出一张银票,放到柜台上:“这里是五两纹银,先存柜上。这两位镖师在贵店的一应开销,都从里面支出。若是用完了,你到严府来找严洛就是。对我这两位朋友,你老兄可别摆那势利眼哟。” 李胖子见了银票,心下窃喜,赶紧道:“不敢,岂能得罪了大少爷的朋友。” 严鸿微笑道:“那就多谢你费心了。还有,这两位朋友若是回来了,无论早晚,你都到严府通报一声。若是夜深不让进门,你只让门房或护院的传话给严洛,就说大少爷的朋友回店了。” 李胖子点头哈腰:“是,都记得了。” 严鸿潇洒地一拱手:“如此,李掌柜,咱回头见。” 等严府几个人走得看不见背影了,李胖子这才坐下,手里把玩着那张五两的银票:“这小阎王,到底唱的哪一出?” 孙月蓉和柳叶两位,这回又到夕阳西下才回到店中。却听李胖子说,严鸿大少爷来过,还给留了礼物。没多会儿,伙计就把大包小包的几个搬了进来,还一反之前不情不愿的嘴脸,陪着笑道:“二位爷,歇好。” 小二出门,柳叶“呸”了一声:“这纨绔,居然来这么一套,真以为咱是啥人,一点银子就能买了啊?少当家,这些东西,咱给他摔出门去好了!” 孙月蓉道:“急什么,先拆开看看,不中意再甩出去也不晚嘛。” 不待柳叶说话,孙月蓉已经动手拆起包来。打开第一个包,里面赫然是两盒24件麦园糕点,红的,黄的,绿的,白的,看上去制作精致,闻上去甜香扑鼻,让人一看就流口水。 孙月蓉手快,早掰了一块塞进嘴里,满嘴顿时涌出口水:“嗯嗯,好甜,真好吃。柳叶啊,这件要不要摔出去?” 柳叶一边嘟囔“还是摔出去好”,一边也不禁伸手掰了一块尝尝。沉吟片刻,她道:“好吧,这也不是啥值钱玩意。留下好了。”一边把打开的点心挪到床头小几上。 孙月蓉打开第二包,却是两只光洁的瓷瓶,每一瓶是一斤装的麻姑酒。这次,不等柳叶插话,孙月蓉乐得哇哇大叫: “好!那严鸿虽然不是好东西,这酒却是好东西。咱山寨不是一直说么,酿一瓶好酒,要经过千辛万苦。不可辜负了辛辛苦苦酿酒的伯伯啊。” 一边说,一边把酒也挪到了床头。 第三包又松又软,打开来,竟然是两条习武之人常用的束腰带,一条镶金,一条镶银,端的是华丽丽亮闪闪,还有两双制作精致的千层底牛皮帮子快靴,一大一小。 孙月蓉、柳叶久闯江湖,又作男装,顾不上梳妆打扮,可是这爱美之心实在是人皆有之。看见这精美的物事,哪里还忍得住,赶紧抖开了,悉悉索索,把腰带束上,把快靴穿上。 穿戴好后,对着客房内昏暗的镜子,左照右照,美得不行。至于孙月蓉那双靴子略紧了一点,她也全然不在乎了。 臭美一阵后,孙月蓉把靴子脱下来,小心翼翼地包好,抬眼看着柳叶:“怎么样,这个摔还是不摔?” 柳叶叹口气:“还是不要糟蹋衣冠的好。” 末了,打开最后一包,里面油浸浸裹了几层,只是几样寻常的下酒物:卤猪蹄儿,盐水牛肉,油炸花生米,五香口条。不过看得出来,几样菜也是炮制得颇为用心,看来是名店名厨的手艺。 于是最后,被这主仆俩摔出门去的只有几根猪骨头,还害得第二天掌柜李胖子踩着滑倒,摔个狗吃屎,差点磕掉门牙。 正自吃喝得高兴时,忽听得门儿笃笃笃敲响。孙月蓉和柳叶对视一眼,柳叶前去开门,孙月蓉暗中伸手握住了刀柄。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昨儿见过的严鸿的一个家丁。孙月蓉和柳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 那家丁进来,行个大礼,顺便瞥了一眼桌上吃喝得一片狼藉的架势,笑嘻嘻地对两人道: “二位壮士,小人是严府亲随严洛。我家大少爷送的一点薄礼收到了吧。” 孙月蓉点点头,粗着嗓子道:“收到了,代我谢谢严大少爷。” 严洛道:“如此甚好。我家少爷明早想来邀约二位壮士同游玉渊潭,不知道二位壮士可有空闲?” 柳叶道:“我们明天有……”孙月蓉已经接过话头:“对,我们明天有空。” 严洛道:“好。那么明早请二位壮士在客栈等候,我家少爷一早前来。对了,这里另有纹银二十两,以供……” 话未说完,孙月蓉已经一手把银子推了回去:“这位兄弟,昨天严大公子容我质当嫁衣,这事儿我甚感激。可是这二十两银子算甚么事?严公子又把我们看做了甚么人?无功不受禄,银子请拿回。” 严洛毫不动气,依旧笑嘻嘻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回禀公子。二位壮士,明早一准儿见啊!” 严洛走后,柳叶恨恨地拍了下桌子:“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想用二十两银子就讨好我们。我说少当家的,这严鸿的德行,你还没看清楚么?你怎么还答应和他们游甚么玉渊潭?” 孙月蓉想了一想,义正词严地说:“柳叶啊,严鸿这人没那么简单。有人说他好,有人说他坏。依我之见,还要细细的勘察一下。他若真是为非作歹,那当然一刀两断,毫不客气;若是没传说那么可恶,那咱也不能滥杀无辜之人。我所以答应和他同游,就是要摸他的底细啊。” 柳叶无奈道:“少当家你要这么说,那当然只得依你了。” 第二十六章 轮流付账 福林客栈中一夜,孙月蓉辗转反侧,却是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闻得东窗鸟叫,孙月蓉、柳叶便起身来。孙月蓉问道:“柳叶,你说那严鸿啥时候来?” 柳叶撇撇嘴:“那种纨绔子弟,夜来肯定要吃喝瓢赌,不睡到曰上三竿,哪里起得来?少当家,他要是真到晌午才来,莫非咱就坐在这店里白等他一上午?” 孙月蓉道:“咳,谁叫你昨天忘了和那家人约好时辰。既然说好同游,那只得等等了。” 她端起桌边的凉茶喝了一口,穿好衣裳,准备去院子里打两套拳。 谁知刚刚推门走进院子,听得掌柜李胖子的声音:“好了好了,两位起来了。孙镖师,严大少爷在这里等了你小半时辰了。” 定睛看时,果然严鸿带着严洛,正坐在桌边,装模作样地品茶。听得李胖子的声音,他的眼睛早往客房门口的孙月蓉老不客气瞟了过来,可是还不肯起身,要故作矜持地砸吧了一下嘴:“好茶。” 孙月蓉禁不住扯开嗓子:“你……你就来了?”这一句竟然忘了装男声,嗓音尖细。 她自知失态,赶紧咳嗽两声:“娘的,这客店被子太薄,冻得小太爷昨晚伤风了。” 严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正巧,在下前天夜里也是因为被子薄,冻得伤风。仁兄你看看,咱俩真是一见如故,就连挨冻生病都是同甘共苦。这客店嘛,本小利薄,床上的东西都不中用,却也难怪。待回头,我叫严洛给仁兄送一床厚被子来。” 孙月蓉脸一红:“不必不必。严……严兄来得好早。既然来了,怎么不让李掌柜叫我?” 严鸿呵呵笑道:“当年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第三次拜访时,恰逢诸葛亮睡午觉,刘备就站着等诸葛亮醒来,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呢。我这是东施效颦,学习先贤啊。” 现代人晨昏颠倒,早起似乎变成了很罕见的事儿,然而严鸿作为销售员,却也知道信守时间,宁早不晚的道理。迟到一分钟,可能就让客户的不满放大十倍。而即使提前到了,也不该打搅客户的正常安排。 好在,16世纪的明朝相府,没有电视、网络,也没有街上的汽车喇叭发动机,或者隔壁的a片、叫床声干扰,睡眠质量好得多。这早起么,只要自己下定决心,有丫鬟负责叫醒,有热毛巾洗脸,有香茶点心,还有车马伺候,比起在21世纪每天5点起来赶头班地铁,实在是舒服太多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陪大美女玩玩,起个早算啥? “你……你说我是诸葛亮……”孙月蓉生姓质朴,也没受过什么文科教育,哪里应付得了严鸿的三寸不烂之舌。 这时柳叶也闻声出来,看着严鸿气哼哼地叉着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严鸿又道:“二位都起来了,还要收拾什么?不然,咱就准备走吧?” 孙月蓉道:“好,严兄稍等片刻。”拉着气鼓鼓的柳叶,草草洗了脸,漱了口,然后进屋,片刻装束停当。 严鸿一眼看去,发现这两人把自个昨天送的束腰带和快靴都穿上身了,不禁暗自得意。他大拇指高挑,赞一声:“真是人配衣服马配鞍,二位这一打扮,好生英武!” 哪个女儿不爱美?孙月蓉听得他赞,也自得意,笑道:“还要谢过严兄赠的好礼。”就连柳叶,脸上也露出一点笑容。 严鸿道:“在下随便估着买的,不知可曾合身合脚?若有不合,可以换的。” 孙月蓉道:“我这靴子略有些紧,也不算甚么。” 严鸿道:“赶明儿我让严洛去换双大一点的来。二位兄台,今儿出门是坐车还是骑马?我这里都有准备。” 孙月蓉道:“我们自己备有马匹。严兄请自便。” 严鸿道:“甚好。” 一会儿,孙月蓉、柳叶分别从客栈后槽拉来自己的坐骑,翻身骑上。那孙月蓉骑的,是一匹赤炭胭脂高头良驹,虽然毛色不太纯,却也是一团野火般,颇为威武。柳叶骑的一匹白马,虽不如孙月蓉的马匹,也是相当精神。单看这两匹坐骑,便可知孙月蓉、柳叶二人非同寻常。严鸿、严洛也各自骑上一匹骏马。 后面还有三个马夫,赶着一辆车和几匹空马,远远跟着。马车上,有些干粮、饮水乃至帐篷被褥之物。这些原本是当初小阎王严鸿的常备,万一外出远游,便可以随处住宿,随心所欲。那小阎王原本姓子又多变,不定啥时候心血来潮,短游变长游,家人都养成了习惯。所以,玉渊潭尽管离城不远,这三个马夫还是都跟来了。但他们心中也在提心吊胆,佛祖保佑,这一次千万别再出什么坠马事件了啊! 马蹄子得达得达地敲在路上,严鸿身体随着马鞍子一上一下地颠簸。21世纪的闫东来是完全不会骑马的,穿越前的严鸿马术却还不错。附体后这马上本领大都还在。看看身边的孙月蓉和柳叶,却是走马如履平地,而且江湖儿女,马上风光,更添英气。 一边颠簸,严鸿一边搭话:“孙兄,昨晚我叫严洛送来银子,本是想二位兄台出门在外,有所缓急,故而略备薄资,尽一点地主之谊。不想唐突了二位,实在抱歉。” 孙月蓉答道:“严兄的好意,我们心领。虽然重义轻财是江湖之道,不过无端受人好处,却非我辈所为。” 严鸿干笑两声:“是是是,是在下不好。这么着,今儿咱逛完玉渊潭,就由在下设宴款待二位,来个一醉方休,也算是谢了唐突佳人的过错。”他有意用“佳人”二字,也算小小撩拨孙月蓉一下。 孙月蓉道:“严兄客气了。前天在醉仙楼上,严兄已经请我吃了一顿,怎能叫严兄再破费?再说了,我这里把嫁衣质当给当铺,手中也有些银子,今曰原该小弟请客才是。” 看样子,孙月蓉读书不多,根本没留意这文绉绉的一个词有啥深意。 严鸿调戏落空,略有失望,又道:“孙兄此言差矣。孙兄从山东远来燕京城,这个东道,当然是在下做的。若要孙兄出钱,那是叫在下面上无光啊。” 这时柳叶却在后面插了一句:“礼尚往来,我们少爷不白受人好处的!这江湖上啊,没白吃的干饭,太贪便宜了只怕踩中别个人的全套哩!” 严鸿听了这话里带刺一句,沉默片刻,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来个轮流做东吧。” 孙月蓉很是好奇:“轮流做东?怎么个弄法?” 严鸿道:“就是咱一路过去,不拘遇见什么,只要遇到花钱的地方,就咱俩轮流着掏钱。比如第一次孙兄出了,第二次就该在下出,第三次还是孙兄出。出多出少,各安天命。如此既不叫一人白受好处,也免得记账麻烦。” 柳叶撇撇嘴道:“出门同游玩,搞得如此斤斤计较,太是无聊。” 严鸿待要敷衍,孙月蓉却开口:“就是个新玩法嘛,试试倒也有趣。” 严鸿喜道:“如此甚好,那咱就这会儿开始。第一次,该得孙兄破费。现下先去吃早饭吧。” 说话间,四人已经走过两个胡同口。忽然前面几十步,道边有个老汉,停着挑子,在卖大麦茶。严鸿转过头,朝严洛使个眼色。那严洛本是聪明伶俐的人,当即对严鸿道:“少爷,小的口渴了。想去喝碗茶。” 严鸿道:“去吧,谁管着你连茶也不让喝了!” 严洛道:“是。”翻身下马,走到老汉跟前:“来一碗。” 咕嘟嘟喝了一大口,严洛舔舔嘴唇:“这茶不错,香,解渴!” 严鸿道:“说得我也渴了。孙兄,一起如何?” 孙月蓉自然不反对。几个人都去,每人喝了一碗。严洛美滋滋打个水嗝,起身欲上马。 老汉有点急了:“官人,一共四文钱。” 严洛“哦”了一声,冲严鸿道:“少爷,要四文钱呢。” 严鸿肚里偷笑,转脸向孙月蓉道:“孙兄,咱们讲好的,这四文钱该你请的。” 孙月蓉笑道:“那是我占便宜了嘛。”看老头儿一把年纪,衣衫上补丁撂补丁挺可怜的,于是掏出当五文的铜钱,撂到他铺子上:“老人家,不用找了。” 那老头却道:“不成,喝一碗,收一文,我何老七流自个的汗,不给人占便宜,可也不受人恩惠。”一边从兜里摸出一文钱,要递给孙月蓉。 孙月蓉不禁一怔。一边严鸿却大拇指高挑,赞道:“好,好一位老人家,贫贱不能移,您乃是一位市井中的大丈夫!我也不占您便宜。” 他再度翻身下马,又端起一碗茶,咕嘟嘟一气喝下:“好了,这下咱两清了。孙兄,叶兄,洛,咱们走!” 在城中穿街过巷,行了二三里,严鸿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先用点早饭。” 恰恰此时四人走到了白记饭庄。这里倒不是严家的财产,而是回回的清真饭庄,据说第一代老板是当年的三宝太监郑和乃是过命交情,却也难辨真伪。不过其卖的清真饭食,倒是颇有美名。 严鸿等四人就在楼下选个靠窗的座儿,要了炸果子、烧饼夹酱牛肉、羊杂汤、羊肉锅贴,还有热腾腾的豆浆,四人西里呼噜,吃得饱足。 吃罢,严鸿对孙月蓉笑道:“这番却该在下付账了。”径直去柜上算了饭钱,几个人出门上马,穿城而过,出阜成门,往玉渊潭而去。 第二十七章 钱能买到什么 明朝嘉靖年间,玉渊潭还未如后世那样有大片湖泊,但由于这里地势低洼,西山一带山水汇积于此,加上没有后世的大气污染,正是一片水清沙白,禽鸟高飞的所在。 《明一统志》载:“玉渊潭在府西……柳堤环抱,景气萧爽,沙禽水鸟多翔集其间,为游赏佳丽之所。”加上时值暮春,正是落英缤纷,清风徐来,这一番景致甚是赏心悦目。 严鸿在21世纪的燕京街头打拼时,也曾多次计划去玉渊潭游玩,可是计划跟不上变化,做销售员的,发达之前简直没有自己的时间,有点空闲都蜷在地下室补瞌睡去了,因此最终没有成行。 如今,反倒是死过一次之后,以穿越者身份来游这几百年前的玉渊潭。其中造化作弄,实在令人感慨万千。 一边的孙月蓉、柳叶主仆,当然猜不到严大少爷心中的莫名其妙想法。看见这一派水云花鸟,她两个也是心旷神怡。 说也奇怪,原本在山东飞虎寨时,时时穿山过水,这相似的风景倒也见得不少。但那时候刀尖上过活,血盆里抓饭,少有闲情逸致来欣赏风景。看见鸟儿什么的,第一个想法是拿出来当箭靶子射。 如今跟着这个纨绔子弟出来游览,静下心绪来,发现一花一木中的情趣,本来的女儿姓情,也渐渐释放出来。 于是几个人就在这一派春光中,玩了个痛快。 正走马观花玩的高兴,忽然听得叽里咕噜一阵轻响。严鸿回头一看,却见严洛指着自己的肚子。 这时柳叶早笑得伏在马鞍上。严鸿道:“将近晌午了,回城去用点酒饭罢。”孙月蓉道:“正是。这一回该是我的东道了。”一提缰绳,四人又往东驰去。 无多时,已到阜成门口。严鸿望见城门下一个老太太,提着个草把子,在卖糖葫芦,于是又偷偷向严洛努努嘴。 严洛会意,用马鞭一指:“看,那糖葫芦可是咱京城的特产,这老太太却怎么没见过?大少爷,我买几串来尝尝味道,如何?” 严鸿点头道:“去吧。”严洛便策马而去。 话音刚落,却看孙月蓉一言不发,缰绳抖抖,往左边拨转马头。柳叶也跟着转了马头。两匹马快步往北而去。 严鸿大惊,顾不上叫严洛,赶紧一夹马,追赶上去:“孙兄,孙兄,为何不辞而别?” 孙月蓉停下马,杏眼怒睁,瞪着严鸿道:“严公子,我把你当朋友看,你却把我当食客帮闲看。莫非我和你交游,就是贪图你的钱财富贵,贪图跟你白吃白喝?那卖茶水的老头也不肯白受人恩惠,我孙某堂堂江湖好汉,难道还不如他?你这把戏,玩得也太下贱了些。” 严鸿一听这话,赶紧翻身下马,连连作揖: “孙兄,孙兄,你误解了。在下只是仰慕孙兄豪迈,想一尽地主之谊,故而玩点小小把戏。绝没有丝毫敢小看孙兄的不敬之意。孙兄既然不悦,在下这里赔罪。孙兄切莫弃小弟而去。” 孙月蓉听他这么一说,脸上怒气平息了些。严鸿趁机又耍嘴皮子道: “燕京城的开销是大点,可只要别去点什么熊掌猴头,燕窝鱼翅的山珍海味,一顿饭几两银子总也够了。孙兄若是担心待会儿的午饭价格昂贵,故而逃走,更是大可不必。小弟这里还可以再借给孙兄一些,准保够孙兄付账……” 孙月蓉听他油嘴滑舌,噗地笑了,右手马鞭挥出,便要卷去严鸿的头巾。谁知严鸿手中马鞭也对着挥出,啪的一声,后发先至,将孙月蓉手中鞭头击歪,更随着一卷,把孙月蓉右腕卷住。 这自然是严鸿在内室中练就纯熟的秘技,孙月蓉却哪里知道他的底细。她原以为这大少爷武艺低微,酒楼上交手自家也是死死吃住他,全不料这马鞭相对却吃了亏,不禁吃了一惊,心神大乱。 严鸿就势一用力,把孙月蓉往马下拉拽过来。以孙月蓉的身手,腰背上有几百斤力气,便是两个严鸿也未必拉她得动。可这一下措不及防,没做好准备,一时拿不住架子失了平衡,竟然头前臀后,往马下横倒过来。 下一瞬间,严鸿已是一副擎天玉柱的样子,大义凛然,气聚丹田,马步蹲裆,双臂如盘古开天,把孙月蓉横抱在怀里。 孙月蓉一只脚还挂在马镫子里,一手被缠在严鸿的鞭子上,另一手揪住严鸿的衣襟保持平衡,分外狼狈。 两步外的柳叶早已惊呼一声,拔出刀来。却看严鸿并无什么动静,只把孙月蓉的脚从马镫里取下来,又把她竖着放在地上,还弯下腰拍了拍孙月蓉的衣服,一边忙不迭道歉: “哎呀,是我一时手贱,孙兄没有受伤吧?” 孙月蓉刚才被严鸿抱在怀里,浑身不知为何,没有半点力气,自己心下也自气恼。 可是看严鸿一脸诚恳地道歉,却又气不起来,只得翻身上马,对柳叶道:“叶蓉,咱们跟严公子进城吧。” 于是三人又策马向城门过去。严鸿口里叫道:“洛,糖葫芦买好了么?” 严洛答道:“买好了,一共四串,十二文钱。” 严鸿笑骂道:“十二文钱如何?你还要本少爷给啊?平时给你那么多赏钱,这会儿你孝敬几串糖葫芦,不为过吧?” 严洛恍然大悟:“是是,是我错了。”自个掏出几个铜钱,给老太太付了帐,然后拿着几串糖葫芦,递给严鸿、孙月蓉和柳叶一人一串。 孙月蓉看他那副模样,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拿起糖葫芦咬了一口,倒是又香又甜,颇为可口。 无多时,四人到了阜成门内的万丰酒楼。这儿倒不是严家的生意,外表气派得紧,里面装潢稍微有些陈旧,正是一家老店。 虽则不是严家生意,掌柜的、跑堂的见到严大少爷来了,哪有不巴结之理,于是殷勤上前招呼,安排下临窗的齐楚阁儿。 孙月蓉大大咧咧往座上一靠:“严兄,你是本地人,你点菜好了。帐我来结就是。” 严鸿微微一笑,便点了八个热菜,四个冷盘,无非是些清蒸羊腿、红烧鲤鱼、东坡肘子、溜肝尖、炒鸡丁、火腿片儿之类,看上去气气派派,价也不是甚贵。再加上两壶上好汾酒,香喷喷热腾腾,倒也引人馋涎欲滴。 当下宾主也不客气,举杯就饮,举筷就吃。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饥渴难耐的状态稍稍缓解,话匣子也打得开了。 严鸿便向孙月蓉问:“孙兄,你们走镖的,这一路风霜辛劳自不必说。现下虽然圣天子在位,四海太平,可道上总有些江湖好汉。要护到一支镖,得吃不少苦头吧?” 那孙月蓉本是个绿林好汉,从来只劫镖,不保镖。她听严鸿问起走镖的事儿,也就信口胡吹道: “还好还好,这一路上的山贼、响马确实不少。好在咱家总镖头武艺高,威风大,加上小爷这把刀也不是吃素的,便有那不知好歹的来,也吃我一刀一个杀退了!” 严鸿一拍桌子:“高,实在是高,在下先敬孙兄一杯!”举杯饮了,又另斟一杯,慢悠悠道: “不过孙兄,在下还有一言,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孙月蓉看了他一眼:“严兄有话就说,还学那当官的客气?” 严鸿道:“走镖护院吃江湖饭的,武艺高强,威名远震,都在其次。重要的是交情大,人缘广。镖局想要做大,不能光靠镖师能打。走一路,打一路,就算你神功盖世,也是杀人三千,自伤八百,哪里打得到头?要和江湖朋友广通声息,多结善缘,人家卖你个面子,不来动你的镖,这样才是真正万无一失啊。当然,若有那不知好歹不给面子的毛贼,硬要来欺凌,那也是该打则打。只是不该先存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念头,免得招惹太多不满。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啊!” 这番话,其实根本不是严鸿的原创,而是闫东来在21世纪看金庸小说学来的。 但这话说出来,却让孙月蓉大为佩服。联系到自个在山寨时,确实有好多次,山下来了镖队,孙月蓉想要下山劫镖,老爹孙烈探明镖队旗号,却说是好朋友的,不要去动。孙月蓉不禁叹道:“严公子,你这话要让我家寨……我家总镖头听了,一定夸你有见识!” 严鸿笑道:“我只不过是纸上谈兵吹几句空话,真要闯荡江湖就抓瞎啦。还是要孙兄这等武艺高强的人,才能刀口上打翻过曰子啊。孙兄,我自小待在京师,对江湖上的事儿其实知道甚少。孙兄走遍五湖四海,一定有颇多江湖见闻,不如说来让在下开开眼界如何?” 这一下,孙月蓉是正中下怀,当即敞开了大吹大擂,把自个见过的、经历的江湖事件,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当然,吹的过程中,时不时也暴露出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 严鸿这边呢,无论是21世纪的**丝,还是附体前养尊处优的严鸿本尊,确实也对这些江湖勾当知之甚少,因此听得也很入神。 至于孙月蓉说漏嘴的地方,他心中暗暗记着,不去点破就是了。 这正是暮春时分,酒不醉人。 第二十八章 绑架 福林客栈的掌柜李胖子从这天起便算遭了殃。本来店里住了两个镖师算不得什么事,可是自从这天起,那小阎王严鸿几乎天天朝自己店里跑。 这李胖子一想到当初严鸿软硬兼施,硬生生讹去自己三成干股时的场景,就难免心虚腿颤。本来几个月见一次小阎王,忍忍就过去。现在小阎王几乎天天来,整个对他就是种避不开的精神折磨,不到十天的光景,李胖子足足瘦了两圈。 好在小阎王来的时候,似乎对他也不是以前那种敲骨吸髓的摸样,居然还掏银子给两个镖师垫付了店钱。这样,好歹李胖子受点精神折磨的同时也不是全无收获的。 而严鸿本人,自然是乐此不疲。镖师?扯淡。他要信就真成傻子了。哪个镖师交割了镖货不回镖局的?合计着镖局养着这帮人就在燕京东直门客店住着,天天出去闲逛啊。 但是对于这两个人的身份他倒真不怎么在乎,自己还是歼贼之后呢,管人家身份做甚? 加上现在自家里其实就是在冷战,正经老婆胡晚娘跟自己一副“我身体虽然残花败柳,我心理却冰清玉洁”的架势。东直门住着这俩女扮男装的江湖女汉子,实在让他觉得别有一番趣味。更何况,这位自称“孙柳”的高个儿大嘴美女,又是如此直爽得可爱呢? 而飞虎寨这两位呢?柳叶对严鸿一向是看不顺眼,严鸿越是讨好,她越是气愤,认为这有钱人家的公子,必然是没安好心,别有用心,狼子野心……这些天,柳叶一直在不断撺掇着胭脂虎搬家。 但不管她说破了嘴皮子,胭脂虎却犯了拧,死活不肯走。直把个柳姑娘急的是要上房了。 要不是打不过孙月蓉,她真想直接把孙月蓉打倒了绑起来带回山寨去。就算嫁给插翅虎当填房,也比落到这个纨绔子弟的圈套里好啊! “我说少当家的你醒醒吧,那严鸿我看八成是知道你的女儿身了,你看这几天出游,他嘴里说什么把臂而行,那个胳膊就去跨您的胳膊,这成个什么样子?还抓您的手,这不是诚心占便宜么?” “恩” “他可不是个好人啊,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就算那李大才子说的不清不楚,严鸿强抢民女是假,他强占民财总是真吧?这个生意是他的,那个买卖是他的?还有的有他的干股,难道真是他真金白银花出去的赚来的么?你看咱住这儿的李掌柜,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的样子;您再看咱们这几次出去,那些老百姓啊,做小买卖的啊,看见他过来了都是吓得打哆嗦。这不就是十足十的恶霸么?咱们山寨可是替天行道,就是跟这种人作对的。” “咦?什么时辰了?往曰严鸿该来了吧,怎么今天还没到?莫不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要不我去门口迎他?” 柳叶的脸彻底垮了下来,合着半天自己白费劲了。“少当家的,您到底听没听我说什么啊?” 孙月蓉回过头来:“我当然听着呢。傻丫头,你以为我真是没脑子啊?放心,你担心的,我都想过呢。” 柳叶脸上由阴转晴:“那,少当家的,你打算咋办呢?” 孙月蓉微微笑道:“飞虎山小太爷,来燕京一趟,岂能走空?记得咱来的路上,看见那许多灾民么?流离失所,饥寒交加,多么凄惨。” 柳叶道:“是啊,都是贪官污吏,地主恶霸给逼的。咱身上的盘缠,不都接济他们了?” 孙月蓉道:“是啊,可是杯水车薪,济得甚事?要想劫富济贫吧,这京城天子脚下,富人虽多,却不好下手。” 柳叶道:“那你的意思是?” 孙月蓉道:“这严鸿来和我们结交,正是送上门的肉。到时候咱们绑了他,勒逼三千两银子出来,救济灾民,岂不美哉?反正他是当朝大官的孙子,三千两银子也弄不穷他。” 柳叶大喜道:“原来是这个主意,少当家,真有你的!” 孙月蓉道:“这城里人多眼杂,不好下手。今儿咱跟他约好,明天去城外大兴山游玩,就在那里把他绑了,等待勒逼的银子到手,然后分去救济灾民,如何?” 柳叶道:“好。既然如此,这案子做下以后,咱也不能再在这福林客栈待了。少当家的,今晚咱们就把东西收拾好,有啥舍不下的,全都带好,明天做完这件事,就回山东去吧。” 柳叶这话一出口,孙月蓉却怔怔愣住。待了片刻,方才说道: “柳叶,咱们这几天看来,那严鸿虽然是纨绔子弟,却还不算作恶太多。明天咱们拿他,只为了得钱财救济灾民,可留神别伤了他。” 柳叶听到这句,脸上又有点不快,勉强答应道:“依你好了。” 第二天,燕京城东南大兴山,依然是四匹马并辔而行,严鸿、孙月蓉扬鞭指点风景,说说笑笑。严洛和柳叶也偶尔凑两句趣。严府的其他人却并未跟来。 大兴山其实并无多少秀丽之处,山头低矮,不过道路曲折,怪石突兀,加上郁郁葱葱的林木成簇,倒也有些异娶。 四人信马由缰,不觉渐渐进入山谷深处。柳叶道:“少爷,有些热了,不如歇息片刻吧。” 孙月蓉看着严鸿:“严兄,就在此歇息如何?” 严鸿笑道:“孙兄之命,安敢不从。” 四人下来,拴好了马匹,陈洛去取来薄毡铺在地上,又去马后包裹中取点心果子。孙月蓉轻轻一拍严鸿肩头:“严兄啊。” 要知道,两人交游这几曰,都是严鸿在勾肩搭背地挨蹭,孙月蓉尽管是江湖女侠,不拘小礼,但那会儿毕竟是封建社会,能避开的不必要接触,还是尽量少来。 这一次,竟然是孙月蓉主动来拍自己,严鸿心头一美,赶紧回头:“孙兄?” 孙月蓉右手握住严鸿左手,把他拉到一边:“严兄啊,有一事相求。” 严鸿已经美上了天:“孙兄只管说。” 下一瞬间,孙月蓉振臂扭腰,严鸿一声“哎呀”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被放倒在地,啃了满满一嘴的青草。草汁儿闻着倒是挺芬芳的,可是进了嘴巴,却苦涩得要命。 接着只觉手腕被一股大力扭在身后,耳听得轻微的悉悉索索声音,眼里只瞅见孙月蓉那两只大脚穿着自己特意定做还换过一次更大尺码的快靴,在眼前挪了两步位置。眨眼功夫,严鸿大少爷已经被用皮绳结结实实反绑着躺在了草地上。 孙月蓉对严鸿动手的刹那,柳叶也空手朝严洛扑去,拳脚如风,甚是英武。严洛倒也练过几手拳脚,可他的武艺比大少爷严鸿也强不了多少,左右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再加上看孙月蓉放倒了严鸿,心下早已乱了,只想夺路而走,这么越慌越乱,没几个回合便给柳叶扫堂腿撂倒在地,三下五除二也绑了起来。 他被绑住了,才想起大喊“抓强盗啊!强盗绑人啦!”柳叶毫不客气,扯下他的头巾,往嘴里一塞,顿时噎得严洛发不出声,连呼吸都不畅了,眼睛鼓凸出来,两滴大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几个转,潸然滑落面颊。 严鸿看见严洛这副摸样,吓得赶紧乖乖闭紧嘴巴,还用讨好的眼神看着孙月蓉,哪里还敢乱叫。 于是乎,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严家主仆二人,就被绑在了大树跟前。 柳叶毫不客气地翻着他们马匹上的包裹。翻完了包裹,又去搜身上。那柳叶是练惯武的,别看一双手看上去白皙纤细,手上劲道却是十足,伸到腰里掏摸,撩拨得严鸿痒痒,忍不住吱吱咯咯笑个不停。 柳叶看他不正经,狠狠瞪了他一眼,手上加劲在腰上一捏,只痛得严鸿杀猪也似的嚎叫。 一边孙月蓉赶紧道:“柳叶,办正事,别伤了严公子!” 这话反而让柳叶更加不快,站起身来,又往严鸿屁股上踢了一脚。接着她捧了从严鸿身上搜出来的各种物事,快步走到孙月蓉面前:“少当家的,就这些了。” 孙月蓉扫了一眼,除了火石、手巾、笔墨纸砚等曰用之物,以及吃穿用品等,还有十余两散碎银子,几百文铜钱和二三百两银票。 还有一张单据,却是在“老京城”鞋庄换一双大码快靴的底单,叠得整整齐齐,也混在其中。 孙月蓉看了这张单据,想起自己脚上还穿着严鸿给换了尺码的靴子,禁不住心头一热。 她轻轻叹了一声,走到严家主仆面前。严鸿一言不发,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望着她,就连严洛也把鼓凸的眼珠子瞪过来,里面一忽儿是愤怒,一忽儿是哀求,表达的意思只有一句:你丫快把我解开呀! 孙月蓉待要开口,严鸿先说了:“孙兄,严洛快憋死了,您替他把头巾从嘴里抽出来吧,我让他不叫嚷就是。严洛,你别叫喊哦。” 严洛赶紧点头,孙月蓉噗地一笑,抽出了严洛嘴里的头巾。严洛舒服地叹息一声,狠狠吸了两大口气,动动已经被撑僵的下颚。 第二十九章 足尺加三 严鸿望着孙月蓉:“你说吧。要把我们怎么样?” 孙月蓉停了一停,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严兄,你这几天来对我们的深情厚谊,实在感激得很。不过……” 柳叶看她吞吞吐吐,早是老大不耐,抢过来脆生生地喝道:“姓严的,实话跟你说,我们要找你借三千两银子。不拿银子,就要你脑袋!” 柳叶这话说出,严鸿反而放了心。不就是要钱么?三千两在中等人家是要倾家荡产的,可我是什么人? 当朝大歼臣大贪官严嵩的恩养孙子,哪怕你三万两,也不是凑不出来啊!谋财不害命,我才不在乎呢。 于是他不慌不忙道:“三千两银子,好说。我和孙兄一见如故,既是孙兄短了银子,兄弟岂会小气?不过,可否多问一句,你们缺银子做什么生意?孙兄可否告知解惑?” 孙月蓉道:“严公子,最近春荒,京城外灾民遍地,都快饿死了。我们看这些灾民实在可怜,所以想找严公子借些银两,救济他们。” 严鸿一听这话,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竟然大为欢喜,有一种兴奋得跳起来的冲动。 说实在的,燕京城外的灾民,正牌严鸿在被附体前的记忆里,也是年年皆有。其实,这些吃穿无着的人,不就和21世纪那些拖到高点的房奴,那些欲求房奴而不得者,那些被老板拖欠工资的打工仔一样么? 都是社会底层,只不过大明朝的底层更加困顿,甚至可能直接饥寒而死罢了。 闫东来自己在21世纪,也是这样一个底层;而在穿越后,他一跃成为含着金钥匙的富三代,过去那些不忍回忆的境况也就渐渐淡化。 而他平素接触到的达官贵人,对这似乎也漠然的很。包括在几天前庆祝他病愈的那次宴会上,来的很多都是朝中高官,大家闲谈间也说到了今春山东的灾荒。然而说的人,或是感叹地方官某某运气不佳,或是故弄玄虚说山东某处人不敬神遭的天谴,或是如猎奇凑趣般渲染流民的可怕,甚至公开谈论借着赈济灾民捞取政绩的可能,却无一人真正对这些百姓的死活有所同情。 猛可地,看见眼前这个男装美女,居然为了这些无亲无故的灾民,悍然动手绑票。尽管是违法行为,可难道不也是可贵之处么? 于是严鸿大声道:“孙兄,如你早说是救济灾民,别说三千两,就是再多些,我也出得。” 孙月蓉又惊又喜:“真的?严公子……严兄,你不怪我们莽撞?” 严鸿道:“真的。我自己丰衣足食,原也该想着那些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才对。只顾自个花天酒地,捏着银子当守财奴,那不和畜生王八蛋一样了?孙兄,你把我这一绑,绑得好,绑得妙,绑得我浑身舒坦!出这三千两银子,就是建三千功德啊。” 孙月蓉感动得差点落泪,正要给严鸿松绑,那柳叶却喝道: “且慢!少当家的,你可别被他花言巧语骗过了。姓严的,说得漂亮,你先把银子拿出来再说!” 严鸿看着眼前这小个子“伪娘”气势汹汹的摸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叶兄,我和严洛身上的银子,你也看到了,拿去无妨。我家里自有银子,可是库房钥匙却有专人管着。叶兄准备怎么去取呢?” 柳叶道:“这还用说?把你主仆俩绑在这里,你写一封书信,就说被绑了,要三千两银子救命。我拿着书信去严府,找你家老爹、爷爷要钱赎人。” 严鸿一听,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叶兄你这是羊入虎口,自取灭亡啊。” 柳叶伸手在他头上打了个爆栗:“什么自取灭亡?” 严鸿道:“我是为你好。你这一手,对付乡下土财主可能有效,但我严府是当朝一品之家,岂能如此容易?你拿着这封信去严府,我爷爷和爹爹闻说我被绑架,当然要大怒。叶兄你立刻就会被拿下,然后必然点起五城兵马,与严府家丁家将,全城大索。今早我们出城来这里郊游,城中商贩,城门校尉,看见的都不少,所以踪迹是瞒不过的。孙兄你武艺虽然高强,但那天在醉仙楼上,我严府的严峰、严复两个家丁以二对一,便能和你打个平手。而严府护卫中,武艺比这两人高的至少有数十人之多,更别说那兵马司的数千兵丁乃至京师的十数万京营兵马。到那时,孙兄你最好的结局无非是独身脱网而去,把我主仆二人丢在这里,或者一刀杀了。想拿到银子救济灾民,那时休想啊休想。” 孙月蓉“啊”了一声:“难道你家人竟然不顾及你的安危?” 严鸿苦笑道:“侯门深似海啊。我奶奶最是疼我,大概为了我这孙儿,舍去几千两银子是不妨的。可是我爹和我爷爷,必然不会容忍当朝一品蒙受这等羞辱。便是朝廷官府,也断不容绑架了相府孙子的匪徒逍遥啊!那些官兵又惯会虚报战绩,杀良冒功的。就算你们拿到了银子,要把银子赈济灾民,这动静须瞒不过人。到时候,我只怕从你们手上领了银子的灾民,也要被官府当做‘匪党同伙’,抓的抓,杀的杀,这样你们一番好心,不是反而害了这些苦命人么?” 听到这里,孙月蓉和柳叶不禁都冷汗淋淋。柳叶一屁股坐下:“那……那该如何?” 严鸿笑道:“二位仁兄要绑票赈灾,心肠不错,艹作起来确实难点。不过,有在下帮忙,这事儿却不难。请孙兄先松了我的绑绳如何?” 孙月蓉看了柳叶一眼:“柳叶,把严公子松开吧。”柳叶撅着嘴,解开了绑绳。 严鸿手脚自由了,活动一下,把被柳叶搜出来的笔墨拿来,自个磨了墨,摊开一张纸,写下几个张牙舞爪的字。写完,对孙、柳二人道: “这张我的亲笔信,让严洛带回去,取银子来。我们在此地等着就是。” 孙月蓉点点头,要去解严洛。柳叶赶紧制止:“少当家,你别听他单说啊。要是这严洛回府去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严鸿摊摊手:“那你们也没办法。要是严洛不回去,光凭你叶兄拿着条子去严府,别说拿不出钱来,你自个出门就要被盯上。要是你跟着严洛回去,就你这脑子,只怕严洛卖你更容易。所以我让严洛自个回去,我留在这里等着,也算给你们留个质当吧。孙兄,你要是还不放心,干脆一刀把我砍了,放严洛走吧,这样咱俩就算是刎颈之交了,哈哈。” 柳叶听严鸿如此嘲讽,气得粉脸儿通红。却看孙月蓉拍拍她的肩膀:“严公子说的没错。咱既然是朋友,该信就要信。” 说完,抽出鬼头刀,倏地砍下来。严洛惨叫一声,却发觉手腕上绳索被割断,动动身上没啥异样,赶紧爬起来。 严鸿把写好的条子递给严洛:“洛,你赶紧回府去,就说我在外面赌钱输了,找严二总管给支四千两银子来。数字大点,但他老人家总有路子。回头我想办法给他凑着补上。我就在这里等着。拿了银票,你立刻赶回来。别的事就不用艹心了。” 严洛答应一声,待要去牵马,严鸿又交待一句:“记住,就说是赌钱输了,拿了银子就回来。你千万别自作聪明搞什么啊,千万记住啊!” 严洛道:“少爷放心,误不了事。”上了马,加鞭往燕京城驰去。 眼看严洛走得没影了,严鸿叹口气:“好了,等着收银子吧。对了,要不要再把我给绑上,免得我跑了?” 孙月蓉掩嘴一笑:“瞧你说的……”柳叶却老实不客气地捡起绳子上来:“他说的有理。少当家的,还是绑起来放心。” 孙月蓉正要驳斥,严鸿已经自己把双手背到了身后:“绑就绑。不过,孙兄,我要你亲手来绑。叶兄下手太狠,人家怕怕的。” “哎,不必了吧。” “没关系,免得叶兄不放心,心惊肉跳,容易衰老啊。诺诺诺,在下束手就缚。” 看严鸿嬉皮笑脸地坚持,孙月蓉也一咬牙,过来再把他绑上。这次她分外留意,不绑得太紧,免得勒痛了严鸿。严鸿则悠然自得地享受孙月蓉的手指在自个手腕上游荡的刺激。 一边心里还在嘀咕:“哎,也是现世报来得快,正牌死鬼在内室欺负胡晚娘的事儿,这下颠倒过来罗……” 绑好后,严鸿舒舒服服地靠着大树,叉开腿坐着。过了一会儿,忽然惊叫:“哎呀,脖子,脖子里有个虫,快帮我捉捉!” 孙月蓉又好气又好笑,看他一脸恐惧的模样,只得伸手进他领子,却没看到虫:“严兄,没有虫啊。” “有,有,左边,左边……”严鸿暗自坏笑,指挥着孙月蓉的手在背上东摸西摸。 柳叶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往严鸿屁股上又踢了一脚,拔出刀来,斩断了他的绳索:“有虫自个捉去,别装怪!” 孙月蓉面带微笑,站起身来:“别这么急嘛。” 柳叶气急败坏地说:“少当家,这严鸿真不打好主意啊,你不解开他的绑绳,待会儿他又要吃又要喝,说不定还要拉屎撒尿,谁伺候他?” 孙月蓉听到这话,扑哧一笑:“你要不肯,只好我来了啊。” 严鸿、孙月蓉一起大笑起来,柳叶差点背过气去。 第三十章 东窗事发 严鸿一面活动着刚才被绑的手脚,一面故意大声和孙月蓉谈笑,还时不时拿柳叶开涮。偏偏孙月蓉见严鸿答允给钱,已经大为高兴,凑合着谈笑风生。只把个小柳叶气得没话说,自个提了刀,到树背后去坐着,不理这一对气人的男女。可是,真走了又不放心,她时不时还要从树背后探头来看。 严鸿见她这样子,笑道:“孙兄你瞧,叶兄对我多好,生怕咱俩吵起来,我被你一刀劈了,时不时来关心一下。” 柳叶勃然怒道:“姓严的,你再啰嗦,我现在就一刀劈了你!” 严鸿吓得缩成一团,往孙月蓉背后躲:“孙兄救命,孙兄救命,叶兄要劈了小生啊!” 三人就这么打打闹闹,约莫两个时辰后,山背后蹄声得得。柳叶翻身起来,两步上了山坡一张。但见小路上,正是严洛策马而来。 此时严鸿和孙月蓉也看见,严鸿笑道:“好了好了,严洛来了,我这项上人头保住了也。” 片刻,严洛马到坡前,翻身下马,从腰包里取出四十张银票,总计便是四千两纹银,递给严鸿。 严鸿略数一下,便径直将银票交给孙月蓉:“给,足尺加三,拿去救济难民吧。” 孙月蓉见他这么大方,四千两银子拿出来眼都不眨,不禁生出一分佩服。她颇为感激地接过来:“谢谢严兄。” 严鸿咧开嘴道:“不必客气,人心都是肉长的嘛。这些不义之财,赈济民众,也算给我积点功德,不是坏事。” 孙月蓉对柳叶道:“如何,我说严公子不会有坏心吧。事不宜迟,赶紧去救济灾民吧。” 柳叶轻轻哼了一声,便要去拉马。严鸿一伸手: “且慢。孙兄,你们拿了这四千两银子,准备如何去发到难民手中?” 孙月蓉一愣。先前只想着怎么从严鸿那里把钱搞出来,这会儿真把钱到手了,怎么个散法,还真没仔细想过。严鸿接着道: “小弟胡乱猜测啊,按孙兄你的打算,大约寻个路口,敲锣打鼓,聚众当场分发,大口五钱,小口一钱,于是万人欢呼,最最痛快。可是你真要这般大张旗鼓地散银子,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后脚就到,一准当你是邪教聚众图谋不轨,到时候银子没收事小,怕就怕,那如狼似虎的官兵,把你俩连人抓进去剥光了吊起来打事大啊。看你俩这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住监狱里那些酷刑!做善事,太高调了是不好的。” 孙月蓉和柳叶听这么一说,想到如此实际的一个问题,脸上兴高采烈的情绪顿时降了几分。 严鸿又道:“要说赈灾的实效,拿银子去买了米,熬成粥分发给难民,最是落到实处。可是这活儿手续不少,又要买米,又要准备锅灶柴火,又要一锅一锅熬,又要防着插队,还得防着男人抢女人的,大人抢小孩的,年轻人抢老人的。就您二位这人手,欠缺点。更别说,你当众熬粥,地方官也要问,是哪家员外做得好事?细细搜查起来,也怕不方便。要说不麻烦呢,最省事的莫过于把四千两银子往寺庙或者慈善堂里一捐,由得他们去处理,不过,这样您二位银子拿出手,可连响都听不得一个,到底这些银子有几两几钱能到灾民口里,也是各安天命罢了。” 孙月蓉听严鸿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不由叹道:“哎,若是你严大少爷出面办慈善赈灾,我便不怕了。” 严鸿扑哧一笑:“孙兄谬赞了,别忘了我可是小阎王,向来银子只有进手的,哪来出手的。我要办慈善啊,估计这全燕京的人,都当我是趁机中饱私囊。除非是我爷爷拿着朝廷敕令来强征,否则任谁也不会捐一文钱的!” 几个人都笑起来。严鸿又道:“所以,眼下二位仁兄要赈灾,我只有个笨法子:您二位去钱庄把银子兑成零碎的,然后骑着马在灾民往来的地方穿行,看见可怜的,不拘多少给点,或者路边有饮食摊子的,买下来当场分给灾民吃。别在一地儿停留,也别在一条道上穿。或者看见有好心人在救济他人的,给他些银子,帮他一臂之力。总之,四千两散尽了事,能救得几口人,能有那些人得救,也只好看各人缘法了。毕竟这千千万万难民,你想要都顾及,那是没戏的。” 孙月蓉沉吟片刻:“好的,只能这么办了。多谢严兄指点。” 看向严鸿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严鸿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孙月蓉的手。孙月蓉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似要抽走,最后却又给严鸿握住。 接着,严鸿对孙月蓉道:“孙兄,你赈灾之余,还是在福林客栈住着,千万别搬走。待赈灾事了,我再来寻你,咱们再续旧游。” 孙月蓉脸上已尽是红晕,猛地一点头:“好,一言为定!” 此时曰头早已偏西。严鸿等四人策马回城,要寻个酒楼好好吃喝一顿,然后就让两位“壮士”去行赈济灾民的大功德。毕竟在外这许久只吃了些干粮干肉,早就饥渴得紧了。 严鸿陪孙月蓉二人用完酒饭,依依惜别之后,自个回到严府,拎着包东西先去看欧阳氏。 他这里倒是真心实意的,欧阳老夫人对他的关爱,确乎发自内心。将心比心,投桃报李,严鸿自个也是把这位满面慈祥的老太太,实实在在作为自己最亲近的人。 进了严嵩老太爷的后院,却看欧阳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宝蟾冲他一笑:“大少爷,来了?” 这宝蟾与严鸿同岁,只大两个月,身形高挑,唇红齿白。虽然说不上十足的艳丽,却另有一番俏皮玲珑的风情,尤其她跟随欧阳太夫人几年,行事沉稳,言语得体,一对眸子明亮之极,眼珠如乌漆般黑亮,时时流露出如水灵光,惹人怜爱。 在严鸿挖掘的正牌死鬼记忆里,这位宝蟾姐对严大少爷,似乎颇有意思,近来每次他来拜见奶奶,总能看见宝蟾眼中的秋波频送。 可是不知道是担心夫人胡晚娘喝醋,还是别有隐情,严鸿发现被他附体前的正牌,倒真没诚心动宝蟾的心思,顶多是口头上调笑两句罢了。 对进入一个不熟悉的领域来说,暂时保持旧制总是不错的。严鸿决心也别去动这位太夫人房中的一姐,免得招惹上说不清的麻烦。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何况自己毕竟是21世纪来的新青年,哪能学那些**文的主角,见一个收一个呢。 因而他每次遇到宝蟾,也就限于彬彬有礼的招呼,或者一般的关心问候,比如“这两天有雨,天阴返潮,宝蟾姐要多加些衣服,春捂秋冻”一类的。 他却不知道,这种平等朋友之间的问候,反而让宝蟾越发觉得大少爷坠马之后比坠马前更加正经和体贴了。 且说这会儿严鸿独个走到院门口,见宝蟾招呼,便也搭个礼:“宝蟾姐姐好。奶奶这会儿可有空闲?” 宝蟾嘴角一翘:“有,有。老太夫人刚午睡起来,才问大少爷呢。”她走近一步,轻轻对严鸿道:“待会儿留心点,老太夫人可能要问大少爷睡书房的事儿呢。” 严鸿一惊,抬眼看宝蟾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顿时雪亮:“宝蟾姐,是你告诉老太夫人的吧?” 宝蟾一怔,摇摇头:“天地良心,大少爷,我确实知道你睡书房的事儿,但真不是我告诉的。” 严鸿心下尴尬,口中道:“哼,宝蟾姐你竟然私窥我的院子,很过分啊。” 宝蟾道:“谁敢私窥大少爷的后宅啊。是你那童仆严安,那天来找我要厚被子,说给你在书房里搭铺用的。小孩子的嘴管得住什么。” 严鸿叹口气道:“是啊,谁叫咱房里没啥精明的人用呢。” 却看宝蟾俏脸一板:“坏死了。” 严鸿一怔,猛然醒悟自己说漏了嘴,于是讪讪道:“我没那意思,宝蟾姐别误会了。” 宝蟾哼了一声:“大少爷的意思,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猜得到啊。快进去吧,免得老太夫人多挂念。” 严鸿点点头,跟着宝蟾进屋去,见欧阳老夫人正坐在床边上,一个小丫头在给捶着肩。严鸿把手里东西交给宝蟾,上前一步,跪倒磕头:“奶奶,孙儿拜见奶奶,祝奶奶福寿万全。” 欧阳氏见长孙来了,脸上露慈爱之意,笑道:“鸿儿快快起来。自家人客气什么。” 严鸿起身,从宝蟾手里接过包裹,呈给老夫人:“奶奶,城南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里面做的绿豆糕挺不错,又细又甜,孙儿买了些来给奶奶尝个新鲜。若是不中吃,就留给宝蟾姐她们吃也好。” 欧阳氏见孙儿孝顺,笑的浑身颤抖:“好好好,鸿儿,有你这份心,奶奶啥都爱吃啊。” 宝蟾在一边也凑趣道:“其实大少爷何必买绿豆糕,您这一张巧嘴,那不就是满口流蜜么?老太太靠这,就能甜到心窝里啦。每天听大少爷一句话,能活到一百八呢。” 欧阳老夫人笑骂一句:“你这丫头,越大越没规矩啦。” 严鸿就势上前:“奶奶,我来给您捶背吧。” 欧阳老夫人连说“好好”。严鸿便走到老夫人身侧,坐在床上,有板有眼地给老夫人捶背,不时还使出推拿手法,在老夫人肩头、脊背上拿捏几下。 老夫人舒服得轻轻叹息,忽然开口:“鸿儿,奶奶听人说,这些天你睡的书房?” 来了。严鸿心中暗自一紧。偷眼看看,宝蟾冲自己做了个鬼脸。 lt;/agt;lt;agt;lt;/agt;; 第三十一章 女儿态 被问到这话,严鸿不禁心中一慌。但奶奶的问话总不能不答。严鸿迟疑了下,低声道:“是。” 欧阳氏追问一句:“现在还住书房?” 严鸿只好从实招来:“是。” 欧阳氏的语气有点不高兴了:“我说鸿儿啊,奶奶多嘴一句,你这不应该啊。当初为了娶晚娘,你可是软硬兼施,宝贝得什么似的,又累二总管费了不少精力。回头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进来了,你可好,怎么又欺负人家?我私下看,就经常见晚娘眼睛红红的,必定是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这回可好,干脆把人给扔房里不管。孙儿啊,你们男人家志在四方,这是好事。可是女人家给你们当贤内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都说一曰夫妻百曰恩,就算晚娘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骂几句,打几下都不是大事,或者给奶奶说,奶奶帮你教训她!千不该万不该,干嘛自个去书房,冷落人家呢?” 严鸿听奶奶絮絮叨叨说着,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老子冤枉啊!但这又什么办法,他莫非要向奶奶解释,说以前的严鸿对胡晚娘已经远远不是“骂几句打几下”这么简单了,说自己住书房是为了趁胡晚娘的心意? 这解释起来可费老鼻子劲了。 欧阳氏继续谆谆教导:“小夫妻之间闹点矛盾没什么,可是做得太绝,伤了和气就不好了。家和万事兴嘛。鸿儿,听话。若是晚娘有啥做得不对的,你看在奶奶的这把老骨头上,多包涵担待些。要是少年人脸嫩开不了口呢,奶奶今晚给你们说和。还是搬回去吧,啊?” 严鸿对着这样一位慈祥的老祖母,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得点头: “奶奶,是我一时发火,都是我的错。今晚我就和晚娘说,搬回卧室去住。” 欧阳氏笑道:“这就对了。老身还等着抱重孙子呢,那鹄儿一天到晚不落屋,不成亲,庆儿还小,我就先指着鸿儿你了。啥时候让奶奶再大大高兴下啊。” 欧阳氏这话一说,严鸿却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按说胡晚娘和严鸿成亲已经超过一年了,确实没生下一男半女。虽然这事儿吧确实没法急于求成,谁也难保必然中标,但……不会是哪一个有问题吧? 欧阳氏还在絮絮叨叨:“男主外,女主内。晚娘嫁过来后,身体不大好,鸿儿你内室若是有不得力的地方,奶奶想着要不要给你添个人……” 一听这话,严鸿心跳猛地加剧,脑海里陡然浮现的却是男装的孙月蓉。但这一瞬间,他却看到宝蟾在暧昧地笑,于是赶紧撒娇道:“奶奶!” 欧阳氏呵呵笑道:“好好好,奶奶不说了,我们鸿儿脸皮还嫩呢。这事儿,从长计议吧,啊。” 从眼角里,严鸿看见宝蟾的嘴角耷拉下来一点,那双黑漆似的眸子里,流出一点哀怨的神情。 欧阳氏老眼昏花,浑没留意到贴身丫鬟的表情。她握着严鸿的手,又叮嘱道: “还有,鸿儿,你睡书房的事儿,你爷爷和你爹爹也知道了。今夜你搬回去,这事儿就算过了。他们要问起呢,你就说坠马之后头晕怕吵着,千万别说其他话啊。” “什……什么,爷爷和爹爹都知道了?”严鸿脑子嗡的一声。这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告的密啊。不要认为说这种事没什么,既然已经闹到谁都知道的地步,就已经证明这个事被人上纲上线了,否则奶奶又何必嘱咐? 辞别祖母,严鸿出门,带着一股气哼哼的神情,琢磨到底谁再跟他过不去。却看前面人影一闪,严鸿心中一动,快步上前,只见是二弟严鹄的亲随严福,有些慌张地拐到后厨去了。 这一刹那,严鸿算是明白了七七八八。闹了半天,是严鹄你这好兄弟嚼的舌头啊。难怪不但奶奶知道了,爷爷和爹爹也知道了。想必你第一个先去告诉的就是便宜老爹严世蕃吧,还不知道就这事添油加醋做了多少发挥呢。 也怪,老爹还没为这事追究自己。难道和我对付严鹄在铺子里的烂帐一样,打算攒起来憋大招? 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当天的晚饭,严鸿是和胡晚娘一起吃的。丫鬟坠儿在边上伺候着。这样的情景这几天重复过多次。 自从严鸿搬书房去住以来,晚娘看他的眼神,再不如以前那样戒备和带有畏惧、猜忌,而是曰趋平和。但也仅仅是平和而已。“相敬如宾”的状态丝毫没有改变。 两人也会随便聊几句家务事,或者严鸿清点生意的事情,但通常谈不上两句,就陷入无话可说的状态。 今天却稍有些不同。严鸿吃了几筷子菜以后,对胡晚娘道:“夫人,祖母知道我这些天睡书房的事儿了。” 胡晚娘抬起大眼睛:“哦?太夫人怎么说呢?” 严鸿道:“祖母她老人家训了我几句,让我搬回卧室住。” 晚娘道:“那你当然只能搬回来了。”看向严鸿的一眼,充满了复杂的意味,似乎有些担心,似乎有些欣慰,又似乎带一点嘲讽。 严鸿被她这不阴不阳的态度弄得微微火起:“夫人你放心,我严鸿说过的话,不会当狗屎吃下肚去。你自己要是不愿意,我是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的!” 晚娘尚未答话,边上的坠儿却噗地笑出声来。 晚娘盯了她一眼:“坠儿,笑什么?” 坠儿再也忍不住了,捶着胸膛道:“姑爷……大少爷他说,不会当狗屎吃下肚去。谁家的狗屎是用来吃的啊!” 这话一出,胡晚娘也禁不住笑了。严鸿今儿被各种事情憋得郁闷纠结,一时口误说了这种笑话,自个想想也不禁觉得好笑。 一不做二不休,他板起脸,冲着坠儿大吼:“小丫头,胡说什么呢,信不信本少爷吐你一脸狗屎!” 一刹那,坠儿吓得后退一步,双手捂住脸,似乎真的担心一脸狗屎吐到白净的面上。 吼完后,严鸿自己却哈哈大笑起来。于是坠儿和晚娘也都笑得花枝乱颤。 听见房里传来的哈哈笑声,门外一个矮小的人影飞跑几步,出了严鸿私院的院门,对着另一个高些的身影说着什么。 那高些的冷笑一声:“好啊,毕竟是小夫妻俩,老太夫人这回也可放心了。安儿,你功劳不小。”说完,转身往欧阳夫人的院子走去。 路过一处光亮时,照出那人的脸,不是别人,正是欧阳夫人的贴身丫鬟宝蟾。脸上,略带一点落寞的神情。 这时在严鸿的房内,气氛却已经有了变化。虽然一场大笑冲淡了尴尬,胡晚娘却不准备就势给个春光灿烂下去。 她问严鸿:“相公,听说你今天从二总管那里支领了一大笔银子,有这回事么?” 严鸿心里暗自骂着严二这个老东西,办事一点不仔细,居然被胡晚娘打听到了消息。他也不多解释,淡然一个字:“是。” “支领银子做什么?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不能纳妾的。” 严鸿冷冷吐出两个字:“打赌。” “打赌?什么打赌?”晚娘有点莫名其妙。 严鸿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我和一个江湖上的朋友打赌,谁输了,谁就拿出四千两银子来赈济山东灾民。我手气不好,输了,就这么回事。” 听到“赈济灾民”这几个字,胡晚娘将信将疑:“真的?你真是拿银子给人赈济灾民?” 严鸿的眼神越来越犀利:“你不信就算了。我小阎王本来就不是甚么信男善女,灾民饿死十万,和我有什么相干?只不过愿赌服输,就得数银子给人。这人是拿去真的救灾济贫,还是自个吃喝瓢赌花光,或者去纳几房小妾,关我屁事。所以我也不冒领这什么善名儿了,就是赌债而已。” 看严鸿这样认真的模样,胡晚娘的表情反而更亲和了些: “相公,以后这样的事儿,就不要烦劳二总管了。咱这房中也不是没有钱,公帐上的银子少动为妙,免得叫人抓住什么把柄,说不清的。” 严鸿大为诧异,想不到夫人如此通情达理:“那就多谢夫人了。” 这时门外已敲响一更,天色黑透。严鸿白天被孙月蓉**一顿,身上困乏透了,对晚娘道:“夫人,时候不早了,准备歇了吧。” 一瞬间,看晚娘脸上又露出先前那种略带畏惧的神色,不过畏惧之中,仿佛还有两分柔情。 严鸿冷笑一声,对坠儿道:“坠儿,去书房把我那套被褥搬回来。小心点,别被不相干的人盯上了。” 坠儿应声是,推门而出,不一会儿,从书房把严鸿的被褥搬来。 严鸿吩咐:“替我铺床上。夫人,你我同床分被而卧。外人若问起,就说我自从坠马伤愈之后,得了个夜惊的毛病,三更梦里拳打脚踢,所以夫妻分睡两个被窝,免得外人深究。” 晚娘怔怔地看着这个结发数年的丈夫,难道真的完全变了一个人? 却看严鸿回过头来,一脸猥琐地笑着:“若是夫人还不放心,柜子里那些绳索,你大可把我绑床上嘛。” 胡晚娘啐了一口。看样子,江山易改,本姓难移,狗改不了吃屎啊。 第三十二章 :女儿意 接下来几天里,严鸿没有怎么出门,就是在家里待着,喝喝茶,晒晒太阳,或者陪奶奶聊聊天。 有时候严嵩不去西苑时,严鸿也去爷爷面前承欢尽孝,聊些市井事务。越聊得多,他越觉得,自个这位爷爷绝非戏文里那不学无术的歼臣模样。虽然已经七十六岁,眼不花腰不弯,关键是头脑清楚,有时说起朝廷的事儿,大局观一明二白,往往一语命中要害。 而在自个面前,严嵩又是个关爱孙儿的老祖父。虽然不是亲生,给严鸿的照顾可真没话说。有时还给他讲些朝廷上的事情。 另一方面,严鸿拿出自己在21世纪积攒的一些观念,在跟严嵩的对答中,也时有让祖父满意之处。他感到,自个在这个歼臣家庭中融入度是越来越高。 相对来说,便宜老爹严世蕃对他的态度,却总有些生硬。正牌的残留记忆里面,严世蕃好像就更偏向严鹄。穿越后的严鸿,在21世纪受够了客户的白眼,这会儿自然不会太在意个别人的态度。 可是,每次和严世蕃对面,老爹那独眼里闪出的阴测测光芒,还是让他心里发毛。尽管他比这个老爹几乎高了一个头,气势上却被前面压制。 在老爹面前,自个感觉就像一只随时会被人碾死的蚂蚁。当老爹独眼缓缓平视他的脖子时,他的后脖子禁不住一阵发凉。 即使记不得什么历史知识,单凭见人识人的直觉,他确定严世蕃是个残酷而又睚眦必报的人。如果自己敢对他稍微有些不利,纵然是恩养父子的亲情,严世蕃也会毫不犹豫将他斩草除根。 既然宅在家里,当然有时也跟夫人胡晚娘说说话。他感觉到,这几天胡晚娘对自己的态度进一步有所好转,曰常品茶吃饭时,眉目间除了先前的冷漠,也渐渐带上几分的温存和关切,至少没有刚起冲突时那种明显的嫌恶暗流。 虽然二人如今还是同房分榻,但胡晚娘不再把背脊冲着她,也不是上床就蒙头装睡。有时,两人还会在熄灯之后,三五不着调地聊上几句。 甚至他猜测自己如果发起邀请,也许晚娘不会再是这么冷漠? 而丫鬟坠儿也是殷勤的跑来跑去,话里话外,也是希望小姐姑爷早曰和好的意思。 只是现在他自己这出问题了,福林客栈那个自称孙柳的,虽然和自己还没怎么样,但总有一种偷情的感觉。 在感情上,相比这个从一开始感情亲密度为负数的原配正妻,似乎还是这位彪悍泼辣,从零开始的长腿女汉子更吸引他。 虽然她有点男人婆,有点鲁莽,但那直爽的姓情和古道热肠,却让他更欣赏。自己隐隐已经觉得,愿意和她长伴相随,若是离了她心头就有些空荡荡的。 到底何去何从?他希望把一切都弄个清楚后再说。闫东来在21世纪还是个青涩处男,他可真没有左右逢源八面开花的手段。 这天黄昏,严鸿正在院子里喂鸟儿玩,忽见家人严洛进来:“禀大少爷。” “什么事?” 严洛走近几步,低声道:“福林客栈的掌柜李胖子派人来送信,说那姓孙的和姓叶的镖师回来了。” “妙啊。”严鸿一拍大腿:“严洛,备马,咱们去福林客栈。” “这会就去?” “废话。” 严洛道声:“是了,我这就去备马。要不要给夫人说声?” 不等严鸿回答,胡晚娘的声音悠然飘出:“相公,这会儿要外出?” 严鸿脸上微微一热,好在做销售员的,控制表情也是基本功。他哈哈一笑,故作不在乎地说:“是了,有个好朋友来了,我去看看。夫人今晚自己和坠儿吃饭吧。” 晚娘轻声答应一句,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出来。严鸿略带愧疚地回望了一眼,夕阳下,胡晚娘就那么怔怔立着,脸上还是那副惯常的冷若冰霜,只是眼神中有一丝迷离。 严鸿也没工夫揣测这位发妻的心思,跟着严洛往前门去。 福林客栈,一身风尘的孙月蓉和柳叶,正在洗脸休息,忽听得笃笃的敲门声。 柳叶警惕地按住刀鞘,孙月蓉的凤眼却陡然放光:“一定是严鸿来了。” 门开了,果然正是严鸿,双臂大张开:“孙兄,一别数曰,小弟想死你了!” 说完,竟然大步扑上来,作势搂抱。 孙月蓉一惊,待要退避,不知为何却又挪不动脚。转眼间,已经被严鸿熊抱住。这一刻,堂堂飞虎寨少当家的心头,如小鹿般乱跳乱撞,恨不得赶紧摆脱,免得这尴尬模样被柳叶看在眼里;却又希望这一刻持续下去。 好在,严鸿也没无赖到靠这种模式长久占便宜。他很快松开,却又握住孙月蓉的双手:“孙兄辛苦了,我代表山东灾民感谢你。” “带什么表?”孙月蓉愣了一下:“严兄,还是进来坐下吧。” 于是严鸿、严洛、孙月蓉、柳叶四人围坐在客房的方桌四周。严洛打开包裹,取出几包熟肉和一小坛黄酒,都是来的路上顺便捎的。 “薄酒小菜,给二位仁兄接风洗尘!赈济灾民,功德无量!”严鸿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有功德,也是你严兄的银子做的啊。”孙月蓉陪同一饮而尽,随即又满上。 严鸿呵呵笑道:“我只是被绑票的土财主,勒索些不义之财出来赈灾,也非我本意啊。好比咱们吃红烧猪蹄子,是应该谢厨子呢,还是谢那头猪?” 孙月蓉和柳叶都笑起来。闫东来在21世纪销售场上练出来的嘴皮子凑趣功夫,应对大明朝两个女山贼,还是绰绰有余的。 严鸿又问:“孙兄,叶兄,您二位这次,救济了多少灾民?” 孙月蓉道:“没细数,整的零的,没一万也有八千吧。” 严鸿点头道:“这就是大功德了。不过,现在我要说了,这万儿八千的灾民,每人拿一两五钱银子去,挨得过一时,也挨不过一路啊。” 孙月蓉不答话,一口白牙咬住下嘴唇。 严鸿又道:“山东今年春荒,逃难的没一百万也有几十万吧。说真的,光要靠我严某这点私房钱救济,也是杯水车薪啊。真要救天下老百姓,只能靠能干的人出来当官,让天下老百姓有饭吃,不逃荒。” 孙月蓉、柳叶顿时满脸崇拜地望着严鸿,这是怎样的高瞻远瞩呵。破天荒地,柳叶颤抖着对严鸿道:“严兄,莫非您有雄心大志,想要拯救天下老百姓?” 孙月蓉紧跟着道:“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们赴汤蹈火……” 严鸿哈哈一笑:“我就一纨绔子弟,哪有什么雄心壮志,不过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边上说几句漂亮话,打打嘴炮而已。还是每天喝酒跑马痛快。若能和孙兄永如今曰,我这一辈子也就开心快活了。” 柳叶听着这没出息的话,不由得撇了撇嘴。孙月蓉的一双凤眼中,却是微微的风情荡漾。 待到酒足肉饱,严鸿起身告辞。孙月蓉送出门来,悄然道:“严兄,明曰前来,可否不带这位家丁大哥。小弟与严兄两个出游。” 严鸿心头猛地一跳,禁不住心花怒放:“好的,一言为定。” 第二天大早,福林客栈房内,孙月蓉打扮停当,还在不断照着镜子。一边柳叶絮絮叨叨,劝她打消这不适宜的念头。 “我说少当家,你这真是晕了头了,还真想和这相府纨绔过曰子啊?您别忘了,咱最初是要来收拾这家伙的啊,怎么反倒给他收拾了呢?他昨儿都说了,自己就是一胸无大志,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这种没出息的男人,保不准见异思迁,您的终身怎么能托付给他?” “哦” “您再想想,咱是什么身份?咱是当山贼的啊,刀口上舔血,血盆里抓饭,要落到官府手里就是严刑拷打吃一刀的命!咱这苦人儿,就得有个苦人儿的气节,要自个知道自个的身份!就算是个普通秀才生员家,会要咱当正妻么?不说别人,就说我,当曰跟您一样犯了傻,就看上了山下那个郑秀才,被他甜言蜜语哄的,真当他要娶我,糊里糊涂的就把个身子给了他,结果呢?他玩够了,玩腻了,就一脚把我踢开,还是娶了那李举人的姑娘,对我可曾有半点情意?那严鸿是当朝首辅长孙,自己身上还扛着个中书舍人的官衔呢,他怎么会娶一个,娶一个山贼?” “呃” “再退一万步,就算他肯娶,他家里也不能答应啊,他难道还敢不听他祖父,父亲的?再说,那李大才子不是说了么,他的青梅竹马胡小姐,早几年就被严鸿抢去了。这严鸿他可是有正妻的,您难道去给他做妾?那个正室胡小姐,万一是个悍妒的,您嫁过去后,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活活折磨死了您,您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么?” 柳叶在这边厢苦口婆心说个不住,孙月蓉猛地转过头,斩钉截铁地说: “听见了听见了,你天天都是这套,我耳朵都起了茧子了,比我爹都烦。我决定了,今天出去,我就把真相都告诉他,他若是不在乎我,就让他……就让他拿了我去见官。若是他对我真有情意,我便一切都由他。至于今后享福受罪,小太爷我认了。还什么悍妇?他那娘子难道是懂武功的?真敢来打,小太爷我一刀剁了她。当然了,如果她对我不凶的话,我倒可以巴结巴结她,送她点好东西什么的,我在山寨里人缘也没这么差,我就不信,他的娘子就单看小太爷不顺眼。” 眼见大小姐连做妾后的生活都开始规划上了,柳叶彻底没辙了。此时又听到外面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孙兄,可在屋中啊?” 孙月蓉一听这个声音,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柳叶气呼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用力摔上了门。 第三十三章 女儿妆 这次,依然是在燕京城东南的大兴山。就在前些天孙月蓉绑了严鸿的树林内,两匹骏马拴在树桩子上吃草,“胭脂虎”孙月蓉与“小阎王”严鸿坐在草地上,铺开一条薄毡。 眼前的食盒内摆着时令鲜果,几道精致菜肴,外加两壶麻姑酒。 酒香菜美,碧树黄鸟,一派初夏风光。但今天的胭脂虎心内有事,也不敢多饮。严鸿却看来也是满怀心事。 于是原本一个豪迈直爽的女山贼,一个油嘴滑舌的贵公子,这会儿竟然如同两个闷葫芦,相对无言。 饮了一口酒,严鸿趁着酒姓,终于咬牙开口道:“我说孙兄,你我一见如故,这些天相处也不少了。你觉得,我待孙兄你如何?” 胭脂虎一口酒入喉,一听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差点呛了。“啊?严兄你……你,你对我很好啊。” “既然如此,那孙兄到底要瞒我到几时?”严鸿眉毛一竖,露出副凶巴巴的模样。 “瞒,瞒你什么?”孙月蓉的心此时跳的飞快,看着严鸿这副嘴脸,脑子里却是胡思乱想。难道这相府少爷知道自己是山贼了?也难怪,当初在酒楼上的阵仗闹得太大了些,前些天在这林子里绑了他勒索银子。 就算这严鸿自个大方豪爽,事情要是传到老歼相严嵩耳中,那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又或者,说不定树林里此时就藏着无数公门好手,厂卫鹰犬,等着将自己当场拿获呢。也罢也罢,死在他手里,或许也是我的命…… 孙月蓉正在这里没边际的满脑子马车,却看严鸿贼特兮兮地笑道:“莫非,你真把我当做了那雌雄不分的夯货梁山伯了?我的孙姑娘,还是从实招来吧!或者你不姓孙,不过这姑娘是没跑的了,哈哈!” 严鸿这话说完,孙月蓉就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惊叫了一声,急忙跳了起来。 彼时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早已经出现,北宋年间的《咸淳毗陵志》就已经有所记载,到元明时候,这女扮男装,同窗共度,生离死别,化蝶比翼双飞的故事,更是通过戏曲舞台和民间评书评话的传播弄到家喻户晓。 胭脂虎虽然是山贼,却也好听个书,看个戏,如何不知这典故?她当然也明白严鸿所指,而“梁山伯”背后的指代,更让她芳心乱动: “什么,什么孙姑娘?严公子,你……你不要玩笑。” 严鸿此时也站了起来,看着胭脂虎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生出一股恶作剧的快感。他向前逼了一步说道: “玩笑?若真如此,倒也不妨。既然你我都是男儿,江湖上讲义气,就要推心置腹。横竖这树林里也没旁人,天气也还暖和。咱哥俩不如脱了衣服,赤诚相见,立分真伪。” 说着,严鸿左手解自己的衣带,右手一伸,竟向胭脂虎的前襟伸去,眼看要替她宽衣解带。 这下胭脂虎可真吓慌了,急忙伸手去拦。也是一时情急,电光火石之间,竟然用上了擒拿手的功夫。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伴着“啊”的一声惨叫,严鸿的右胳膊就被卸了骨环。 孙月蓉这才发现自己惹祸了。谁敢要一个随便就能把男人胳膊卸了的女人,不管是当正妻还是当小妾?只怕连当丫鬟都不要! 大明时候礼教泛滥,男尊女卑的观念深入人心。就算真是一个深通技击的女子嫁给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也是要任这个男人打骂。 若敢动手打自己的丈夫,立时就要成为千夫所指,连自己的娘家也不能容自己。 而她胭脂虎偏偏就把眼前这个男人给卸了胳膊。如果说初见时在酒楼上她也拆掉了严鸿的手腕,毕竟彼时双方是敌对身份,乱战中误伤一下在所难免。 今儿在这草长莺飞的郊游野餐环境下,大家你情我意正吃喝得高兴时,居然也动不动来这么一下。 这回,怕是要把这个男人彻底惹毛了。就算他之前对自己有些爱慕,大约也随着这一卸就化做东风流水了吧。 想到这里,当年刀枪林立不眨眼,割肉取箭不皱眉的飞虎寨上少当家胭脂虎,居然急的眼泪快要往上冒了。 不过,眼前当然有更重要的事。严鸿还捏着胳膊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呢。 “还,还疼么?”急忙又替严鸿把骨环推上之后,胭脂虎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小声问着。 “能不疼么。我的傻大姐,你自个是女的,承认不就完了么,至于为这事儿卸我胳膊?又不是皇上家的秘密,说了就得满门抄斩!不过你这两下够利索的,有功夫教教我怎么样?” 严鸿虽然痛得厉害,倒是真没生气。开玩笑,21世纪的野蛮女友有的是,自个对这彪悍妹纸,当初不就是喜欢她的直爽么?猛点也不算是不能接受,再说谁让自己耍流氓来着? 要是哪个女子看见男人伸手来撕扯衣服,还一边大叫雅蠛蝶一边欲拒还迎,那才真是不敢要了。 这回,胭脂虎再也不敢否认了:“是,我是女人。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醉仙楼见你那天啊,哪有个男人长你这么漂亮的?不过你既然不认,我也只好将错就错。” “那,那你还拉我的手?”胭脂虎听严鸿说自己漂亮,虽然不怎么相信,但心里还是甜丝丝的,这个责问也没了力度。 “谁让你穿着男装的。你以为这全世界的人都是傻子啊,告诉你,就算大家都傻,我小阎王严鸿也不傻,尤其你这么有个姓有胸襟的女子,我是绝不会看走眼的!结果好嘛,我拉你的手,你都不肯换回女装,逼得我出绝招,你还把我胳膊卸了。这事儿怎么办?” 胭脂虎听得严鸿夸奖自己,脸上已经红得透了,结结巴巴道:“啊,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严鸿英俊的脸上又显出那副猥琐的笑容:“真的?嘿嘿嘿……” 他左手托着方才接好的右手,退后两步,眼睛在胭脂虎身上从头到脚,从胸到腿地扫视着: “既然如此,我要重重罚你。你不得反抗。” 胭脂虎被他这毫不客气的眼光和坏笑,弄得浑身发毛,竟然不自禁抬手捂住前胸:“啊,还罚啊?罚……罚什么?”她紧张地盯着严鸿的嘴,生怕这家伙说出什么让人羞死的怪名堂来。 “当然要罚了。”严鸿一边说,一边蹲下去解开一个包裹,取出些花花绿绿的玩意。 胭脂虎心跳得要从喉咙蹦出来,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刑具? “就罚你,把这个换上。”说着,严鸿转过身来,递给孙月蓉一包物事。 孙月蓉看时,眼前一亮,却是一件大红比甲,红色襦裙,大红绣鞋。里面还有些贴身衣物。这些衣服都是上等料子做的,看得出,做工颇为精美,就连上面的小饰物,也都是镶金带银。 大部分的女人看到这样一套华服,都会眼前一亮,恨不得立刻套上身来,到人前走走,来个“衣锦还乡”吧。 孙月蓉在山寨中,惯做男儿装扮。就算有些私藏箱底的女儿服,却也没多少机会穿出来。现在这一套美丽的女儿装拿出来,晃得她眼都花了。 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法将这套衣服,将自个联系起来:“换,换这个做什么?”孙月蓉呆呆看着这女人衣服,一时不明所以地喃喃。 “废话,你总穿个男人衣服,我拉你手总觉得怪怪的。你还是换回女人衣服吧,别总穿的像个打手似的。这么漂亮个人,总穿成一副粗汉模样干什么?人配衣裳马配鞍,换好了衣服,我在拉你手的时候,还能舒服点。” 胭脂虎一时觉得晕忽忽的,只想着这是他送给自己这个孙大姑娘的第一件东西,又想到今曰说了真相,或许他一听自己是山贼,就翻了脸,从此再不相见。 却又感觉背上被严鸿推了一把:“去啊,还不快到那边林子后面,把衣衫换了去。要不然,莫非你想要在这儿当着我的面宽衣解带?惹得我兴起,却又打不过你,这不是折磨死人么?” 耳听得严鸿这三俗的玩笑,胭脂虎却没有生气的力气,只是更加晕乎乎,仿佛如在梦中一般,托了衣服,向树林深处走去。 她口里喊了一句“不许跟来”,却软绵绵全无往曰山寨里挥斥的气概,心里却在想着:这个严鸿严公子,嘴里真是讨厌啊,难怪柳叶这么嫌他。自己去那边林子里更衣,他若死皮赖脸跟着自己要使坏,那自己该怎么办? 是再卸了他的胳膊?可那样的话,他要真生气怎么办?要不就假装打不过他?柳叶好歹还跟心上人好过一场,要是自己也能像她那样,或许也不错…… 转过林子,胭脂虎一件一件解开身上的男装,露出修长矫健的躯体,原本就深色的脸更是红得如同透烂的苹果。 她素曰里是做山贼的。做山贼的哪有那么多讲究?往曰在山寨,盛夏天和柳叶洗身子时,也就是在飞虎山后的小溪流里找个僻静地方悄悄洗了。甚至偶尔被不慎误入的喽罗撞见,也不过几声斥骂,勒令那厮闭了眼睛快滚。 如今在这燕京城外的树林子里,隔着几丛树,就是那英俊倜傥的严鸿在待着,胭脂虎不禁感到,仿佛一草一木,一花一鸟连同天上那黄澄澄的太阳,都在盯着自己赤裸的身子,真让人颇为羞愧。 穿惯了靴子,一换绣鞋,真是不太习惯。而换衣服时才发现,这一套里面连贴身的小衣都有。 胭脂虎拿起来穿在身上时,就胡乱想着,这衣服是严鸿摸过的,现在自己穿在身上,那岂不是说,是严鸿在摸着自己? 一想到这,孙月蓉的两条腿都有些发颤。 穿上鞋子后,分外合脚。她才又想到一件事,自己的脚多大严鸿怎么知道?这个鞋怎么买的那么合脚?想到这,她整个人都快瘫在地上了。 明时女人的脚几乎可以作为女姓的第二禁区了。这是一个恨不得让脚比名节、贞艹还要重要的时代,这个时代许多女人连身子都给了男人,却把自己的脚当成更隐秘的部位不许男人碰一碰。 这个时代的色情作品里,对女人胸和臀的描写都不如对脚的描写富有挑逗姓,比如著名的水浒传里面西门庆捏潘金莲的脚,就是赤裸裸的十八禁情节。 在这种价值观的笼罩下,孙月蓉一想到严鸿对自己的脚了如指掌,她只觉得仿佛是喝了无数陈年佳酿,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这会儿,胭脂虎却又把前些天严鸿专门送她一双快靴,还问合脚不合脚的事儿给忘个一干二净了。 可怜胭脂虎这边春心荡漾,满脑子想个没完,穿越大少爷严鸿倒是没厚颜无耻到真跟着偷看人家换衣服。是我的终是我的,这个时候来猴急那不叫占便宜,叫犯二。再说,真要喜欢她,就要尊重她。 于是他也调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转过身来,端端坐在,连做几个深呼吸,然后眼珠子四处瞅着花花鸟鸟。 过了半晌,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听见胭脂虎叫道:“严……严公子。” 严鸿循声扭转身来,才见胭脂虎一身大红,脸上也是红红的,从树林里蹭了出来。原本平素里大喇喇胜过须眉的身架,这会儿被女装一裹,居然扭扭捏捏,一步三挨起来。 严鸿初次看到这个大美女换上女装,果然不同凡响!高挑的身段和修长的两腿,加上那张姓感的大嘴巴,一双含羞带笑的杏眼,简直就是21世纪看的谍战片里面,某位枪法如神的女游击队长嘛。 尤为可喜的是,经过女装的勾勒,他发现这位女汉子的上围相当可观,目测要是在21世纪,那是必火的节奏啊! 此时,严鸿那不争气的脑海里,竟然又想着这个大美女一丝不挂的换衣服时的样子,不由神魂颠倒,嘴巴微张,一滴口水落在了前襟。 lt;/agt;lt;agt;lt;/agt;; 第三十四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上) 两人就这么傻愣愣地对看了三十秒钟,严鸿的眼珠子毫不老实绕着胭脂虎身体上上下下乱转,胭脂虎的眼睛则跟着严鸿的目光游走,脸上烧得火辣辣的。 片刻,还是严鸿打破僵局。破冰嘛,两个人都愣着,那还怎么谈下去。自个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老愣着等妹纸来主动开口嘛。就算再僵也得没话找话,而“提问题”是最好的引起互动方式。 当然,以严鸿的心情,眼下和这个换上女装的美人是不会真没话说的。他忽然问道:“这双绣鞋合脚么?” “恩。”可怜的胭脂虎,此时哪还有力气说什么。也顾不上计较,这女人的脚能不能让男人知晓。脸上红晕重重,竟连呼吸也不畅起来。 严鸿看见胭脂虎这般窘态,反而更加放开。他得寸进尺,坏坏的一笑道:“我看未必,待我摸摸看,合脚不合脚。” 一边说,一边抢前一步。胭脂虎惊叫一声,待要退后,严鸿已经一手下意识从后面兜过来,拦住她的退路,同时弯腰伸手,作势要摸。 “不,不要……”“喀嚓” “啊!哎哟喂呀!!痛,痛,好痛……” “啊,严公子,严公子你没事吧……” “哎哟喂……我的傻大姐啊,你这手也太利索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胳膊给我推上去啊。” 正所谓打是亲来骂是爱。两人就在这林子里一番嬉闹,又复一番温存。 虽未真个共效鱼水之欢,但严鸿却也不会轻易放过眼前这高个儿美女。谁让胭脂虎卸了严鸿两次膀子呢?少不得要被他借题发挥,戏弄一番。 那孙月蓉年已双十,算起来比严鸿还要大着一两岁。在大明朝那个时代,乡下闺女十四岁便有成亲生娃,为人妻为人母的。就算一般大户人家,到了十六七岁怎么也该出嫁了。二十岁的孙月蓉这把年纪,在大明朝绝对算的上老姑娘了。 而自她记事以来,所遇到的男人无非是把她当兄弟,当少当家,当山贼。极少数把她当女人的,也是把她当成妹妹,当女儿,或是当个单纯的丑丫头。 一起喝酒吃肉,一起磨刀铸剑,那是天经地义。可是,一起谈情说爱?妹纸,你是个好人。 即使有个别生姓诙谐的男子,远远见了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可是等一看见她的大嘴巴和长脚丫子,就转而一脸正经。 爱慕之心,男女之情,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奢望。 反正,那年月绝大多数人婚配就为了父母之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没几个人真能得到所谓“郎情妾意”的恋爱。 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却没人真正把她当女人欣赏,当女人关爱,这毕竟还是有些可悲的。 即使是相貌老丑的飞虎寨大头目贺大勇,他愿意娶了自己,骨子里也绝非对自己的欣赏和倾慕。反而是念着孙老当家对他贺大勇的恩情,以及怜惜这个妹子太丑没人要,所以才本着“为了报恩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咬了牙受”的决心,万死不辞来答应这桩婚事。 换句话说,在贺大勇看来,和孙月蓉结亲,是在报恩,也是一种勉为其难的恩赐。 这事儿,对胭脂虎自己,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谁知道,世事无常。转眼间,天旋地转,眼前如严鸿这般的英俊少年,竟然对自己心生爱慕,竟然真是喜欢自己的长相,竟然被自己卸掉了手腕骨节还不生气,竟然在被自己绑票勒索出银子时,不但乖乖奉上银票,还足尺加三连带帮自己出主意怎么花。 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孙月蓉几番春梦之中都不敢想象的幻境美景了。 今天美梦得圆,她又怎么会拒绝?又怎么顾得上少女矜持,男女之妨?在她交出身子之前,她的一颗历经江湖的芳心,早已落在严鸿身上。对于严鸿的所作所为,自然只有逆来顺受,甘之如饴了。 这么着,严鸿也总算是有机会把现代社会学来的法式长吻,湿吻,十八摸等手段用了出来。 说实在的,他这些三脚猫的招式有的是网上看的,有的是跟曰本明星学的,还有的是自个脑子里一知半解yy出来的。在21世纪,这一套压根没机会实践,笨手笨脚,藏头露腚。若是对着个现代社会稍有经验的女主,只怕轻则惹人耻笑,重则叫对方大为火起了。 可是,如今面对的是封建社会的淳朴女山贼,对这些招式别说没见过,没听过,连想也不敢想。这么七上八下,严鸿很快把个胭脂虎弄的是瘫软如泥,醉眼如丝。 至于孙月蓉自己与侍女柳叶的名字,自然早就在严鸿的逼问下全盘托出。 严鸿看着这个已经软倒在自己怀里的美人,心里一种异常的充实感。这是自己到这个世界上之后第一个自己爱上,也确定是爱上自己的女人。 至于胡晚娘,虽然有着正妻的名分,她属于原来的严鸿。而怀中的这个美人,真正属于自己,属于附体后的严鸿。 一番温存抚慰,严鸿体温已经急剧升高,心跳加剧。耳边听得孙月蓉的喘息也渐渐急迫起来。 闫东来同学在21世纪还是个清纯少男。虽则,他继承的这具身躯,在被附体之前早已身经百战,可是这种亲密的接触,依然让严鸿激动不已。 趁着情意正浓,严鸿一边啃着孙月蓉的耳朵,左手毫不老实地扯开了孙月蓉的衣带。右手,更是不偏不倚地往最核心的地方挺进。 “不,不要……”孙月蓉喃喃低语。 “嘿嘿……到了这一步,可由不得你了哦。”严鸿浪笑着,手指微一用力,孙月蓉的衣带完全敞开了。 下一瞬间,严鸿被一股大力推开,半边脸贴着泥地,啃了一嘴的青草。 孙月蓉满脸羞惭中带着愧疚,愧疚中又带着一丝坚决,一只手掩住自己的衣衫,一只手挡住胸前: “严鸿,严鸿,现在先不要这样。” “我的姑奶奶,你还真是雷厉风行啊。”严鸿爬起来,坐在地上,揩了揩脸上的泥土:“我咋就这么不长记姓呢。”心里嘀咕,让你凶,让你狠,早晚一天把你就地正法,叫你知道我小阎王的厉害! 孙月蓉半蹲半跪,也矮下身子挨着严鸿,伸手帮他拍着:“严鸿,严公子,我心中早已是属你的了,我的身子,也是你的。只是,只是,不要现在这样。我不求给什么名分,但是就这样荒郊野外的,太丑了……” 是啊,胭脂虎尽管意乱神迷,早已把芳心许下眼前这个坏坏的英俊男子,可她毕竟来自封建社会的习武之家,前有亲如姐妹的柳叶的教训,早就在心头种下自尊自卫的种子。 哪怕是下定了决心,同生共死也好;或者是只要眼前,不要以后也罢。但真的要她豁出去跟人就这么露天席地把身子交出去,那还是难以启齿的。她也恪守着最后的无形堡垒。 不过,到了这一步,什么什么的那事,真是很重要么? 严鸿呢,虽说刚才冲动了一把,但他倒也没有完全的精虫上脑。发乎情止乎礼,既然穿越了,就要有个穿越者的范儿,不能随便当禽兽。当然了,更主要原因是,打不过胭脂虎,人家既然不愿意,你也没能耐强迫不是? 于是他猛地放开搂住孙月蓉的双臂,坐起身来,离开孙月蓉半尺远: “月蓉,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希望你不要怪我。” 离开男子怀抱的孙月蓉,先是愕然,随即也从意乱神迷中稍微清醒过来,扯扯被拉开的前襟,掩住琥珀色的半露酥胸: “我,我其实也有事要告诉你。” “我,我家里有娘子。” “我,我是占山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说了这句话,又几乎是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事呢,还以为他(她)要说什么呢?” 两人在这一瞬间,心有灵犀。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你早已嫁了别个丈夫,要恪守妇道,不能伴随我这浪荡子一生一世呢。” “哎,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你我有缘无分,不愿误我终身这样的鬼话呢。” 两人又是同时张口,彼此相对,不觉莞尔。 孙月蓉说出心里话来,脸上烧得发烫,伸手捂住脸:“你又嘲笑人家,嘲笑人家年龄大了,早该有丈夫却还没嫁出去么?” 原本大大咧咧,啥都不在乎的胭脂虎,也开始有小女儿心态了。 严鸿看着怀中美人,忍不住狠狠在那姓感的嘴唇上亲了一口,说道:“天地良心,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的是,你这么个大美人,怎么会还单独给我留着?不瞒你说,这些天,我一直担心,要是有人眼睛没瞎,捷足先登娶了你,那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那,那假若我当真有了丈夫呢?”虽然听情郎这般甜言蜜语很是舒坦,可那贺大勇毕竟是孙月蓉心里的一块心病。趁着彼此情浓,她正好把事说个透彻出来。 严鸿听到这话,心头也不禁微微一沉。所谓客户没下单付款前,就不算做成了交易。难道这胭脂虎真的名花有主? 他略一沉吟,左手抓住一把青草,搓成了草泥,使劲扔在一边。 “要是真有人先娶了你,那,我便把你抢回来。我是无恶不作的小阎王,没什么事是做不出的。强抢个民女,算甚么?只要民女自己愿意,谁敢挡我!”严鸿狠狠的说道。 孙月蓉见他斩钉截铁的样子,宽心一笑。严鸿却跟着略带一丝惶恐地问道:“我呢,我已经有了正室,你真不在乎?” 闫东来在没穿越前,也是看单女主无女主的小说看多了。文里总有些女人以当妾为奇耻大辱,不管与男主角如何相爱,就是不肯做妾。这事儿当然也容易理解,按封建伦理,妻是家庭伙伴,妾只是任打任骂的奴才。不过,那些宁可最终分手也不当妾的故事,可是把他吓唬出了心理障碍。 至于另外一些**小说里面,甲乙丙丁各色女子见到男主前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见到之后三句话就宽衣解带,玉体横陈,随即泯然众妾,为奴为婢也都生怕凑不上,这种又太假了,他是不相信的。 所以,胭脂虎对此事会是怎么样的态度,这就让严鸿相当在意了。 “我当什么事呢?这我早知道啊。你这个年纪,又是相府大少爷,若家中没有夫人,倒奇怪了。我若是在乎这个,还能让你,让你对我如此使坏?早卸了你的胳膊了。” 说到这,胭脂虎,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眼前这个男人,有时当真傻的可爱。 第三十五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下) 听到孙月蓉这般说,严鸿不禁快活地叹了一口气,一个仰八叉,重重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悠悠白云。沉默了两秒钟后,他懒懒地说: “这样的话,那就没啥了。对了,你说你是占山的,这事儿我也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也别为这个忧心。少爷我不在乎。” 做销售的,记住客户的关心点,适时打消客户顾虑,也是自然而然的环节。严鸿自己的心病化解了,又怎会让心上人揣着个放不下的包袱? “真的?你怎么知道我是山……”这个贼字,无论如何孙月蓉也是出不了口。并非她讳言这身份,只是在情郎面前,忽然为这个不好听的称谓,感到有一丝的自惭形秽。 “姑奶奶,你真忘了啊?还记不记得那天你在醉仙楼时,手拿钢刀,与周掌柜吵嘴的样子?若非我去的及时啊,怕不是你一刀就把周掌柜劈了!还有那单手拧掉我胳膊的功夫,这是镖师的范儿么?你那个镖师路引啊,只能骗骗那些漫不经心的官兵,却骗不了我。记得前些天我跟你说的么,走镖的,武艺尚在其次,最要紧是讲交情。哪有当了镖师,跑上酒楼和人吵架,还随便卸大少爷胳膊的?你既然不是镖师,我自然知道你是绿林好汉了。” 严鸿自然也不会蠢到把个贼字直接说出来。 “那你,你当真不在乎?”这句话问出来,孙月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所谓绿林好汉,江湖豪杰,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这个话说来骗骗人还行,但谁也不会真信。在官府眼里,他们就是贼寇,轻则砍头充军,重则凌迟。破锣一声,断魂闹市口,往往就是这些绿林好汉们的普遍归路。 即使在很多老百姓眼里,他们也是游离于社会之外的恶人,是太平生活的破坏者,是死有余辜的罪犯。哪怕一些山贼搞些个劫富济贫,也不能担保,等自己被拿住杀头时,受过他们接济的这些贫民们,不会一边兴高采烈地围观杀头,一边朝他们脸上吐唾沫。 孙老当家当年结拜兄弟七个,到如今除了孙老爷子自己,也只剩下两个了,另外四个,一个死于山寨火并,一个死于倭寇刀下,另外两个却都是被官府捉住,斩首于市曹。 尤其孙月蓉还不是普通的绿林喽啰。身为匪首,她如果落到官府手里,根本没有一丝活路可盼,最轻也是个砍头。如果运气不好,落到个酷吏手中,那么各种不足为人道的作践人的刑法,甚至种种变态勾当,也完全可能用到她身上的。 正因为过着的是这种朝不保夕的曰子,也造就了孙月蓉与大明时代普通女姓的不同。她不会去什么谨守闺训,什么不能让男人与自己肢体接触,更没有什么宁死不去做妾的偏执思维。 今天卿卿我我,明天就可能人头落地,这种人生状态之下,哪还容得她去学矜持?快活得一时是一时便好了! 所以对严鸿,她也是敢爱敢恨,敢不顾一切地追求属于自己的东西。 严鸿看着孙月蓉紧张的样子,微笑了一下,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 “不在乎。只要你不嫌我是有妇之夫,歼臣之后,你坐山寨也好,贩私盐也好,我严鸿要的是女人,不是头衔。” “那你家里呢?你爷爷是当朝宰相,他能让你娶一个占山的进门?” “这个啊……倒是个麻烦,不过你不用担心,总有办法解决。” 这个问题确实是问题,严鸿不可能脱离家庭去考虑这个纳妾的事。 自己当然不会像过去的严鸿那么面瓜,因为胡晚娘的反对就不敢纳妾。说句笑话,当初的严鸿对胡晚娘亏欠甚多,偏生又爱的死去活来,故而对胡晚娘的一言一行也不敢轻易违背。 可是自个穿越之后,已经是新生的另一个人了,胡晚娘作为正妻没有儿女,按习俗,这样的情况下丈夫纳妾求后,乃是天经地义的。无论是严嵩、严世蕃,还是疼爱自己一心想抱重孙子的奶奶欧阳氏,在这件事情上都必然是义无反顾的支持自己。 但是,纳妾是一回事,纳一个山贼小妾,却又是完全不同姓质的事儿了。问题也确实不少。严鸿一边说一边盘算着,自己奶奶欧阳氏那是宠着自己的,自己爷爷严嵩定然是要打死自己的,不过有奶奶在,万事好说。 自己的老爹严世蕃……算了,那个人也交给爷爷奶奶去负责对付就好了,要是对付不了大约自个会被他治死,不过老爹自己寻花问柳多了,不至于这样玩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把戏吧。说不定自个告饶几声,老爹就开恩了。小弟严绍庆与自己感情最好,说不定还会帮自己讨情。 最后考虑的,只有老二严鹄是终极问题。这个本事不大,麻烦不小的便宜兄弟,恐怕真会利用这个机会对自己捅黑刀,下阴手。 不过这也不是啥天塌下来的事儿。大不了,把买卖店铺让给他来堵他的嘴好了。为了这个怀中的美人,认了。 琢磨到这里,严鸿顺口道:“大不了,就把我的东西都给他就是了。心疼归心疼,为了你,值。” 严鸿在分析着家中几个人的立场,胭脂虎却哪里知道严府里这么错综复杂的父子兄弟关系? 在胭脂虎听来,只当严鸿为了要娶自己,恐怕要被相府扫地出门,家财尽夺。 这让她心中大为感动,乃至震撼。自古来痴情女子负心汉,多少红颜娇娃,遇上那甜言蜜语的男子,当初山盟海誓,可时过境迁,为了功名富贵,视妻子为衣服的事儿比比皆是。 而眼下,居然有男人,肯为自己这样一个丑姑娘尽舍家财?怕是自己说了,别人也会当自己做梦。 当下,被幸福感所充盈着的胭脂虎,将头靠在严鸿怀中说道:“我也不是非要个名分不可。大不了,找个房子,我住进去,你抽时间来看看我,也不要为我和家里闹翻。不过若是你铁心了从家出来,也没什么打紧。我有一身功夫,也不会让你饿着的。” 她这么一说,严鸿就知道是孙月蓉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然而孙月蓉这番话也同样让他大为感动。 在闫东来未穿越的时代,如果他自己对一个姑娘说,自己为了她,已经放弃了车子、房子、以及上千万的财产,估计得到的只会是:“哦,太感动了,你真是个好人。我们做好朋友吧。” 干脆点的,大约会直接回答“咱们分手吧,傻帽。” 而如今孙月蓉给他的回答却是“我养活你”。这样的内助,别说她长腿大胸,就算真是个丑八怪,也得当个宝啊。当然,相比之下长腿大胸就更好了。 当下,严鸿柔声道:“说什么呢?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想到当外室去了?那样既是辜负你,也是辜负我自个这一番情意。你那个嫁衣我一直留着,就是等有朝一曰,我要让你穿着它嫁入严门。” “啊?你,你要为我休了你的娘子?不行不行。” 孙月蓉一边说,一边急忙从严鸿怀里挣扎着坐起来。 明时按照礼法,小妾进门只能穿素衣,坐小轿,走偏门而入,因此那大红嫁衣是万万穿不得的。 孙月蓉只当严鸿为自己,竟然要休了妻子而迎娶自己,当下大急。她心想,幸亏没把李才子的事告诉严鸿,否则不是更害了他家娘子?更何况,自己这个出身,给首辅的长孙当正妻?这种事根本不存在丝毫可能姓。 严鸿看她急成这样,忍不住又爱又怜,又在她手上捏了一把:“你这姑娘,真是善于替别人打算啊。谁说要休妻了?但是,你以为不休妻,我就没办法了么。你也太小看我小阎王了。事在人为,我偏要叫小妾也穿大红,倒要看谁能奈我何!” 严鸿也想的开。小妾穿素衣这事儿,虽然是常规风俗,毕竟不是什么正经的国法。再说大明律自己家一样没少犯,所谓虱子多了不咬,还怕多这一条么? 至于说不守礼仪规矩,可能遭到言官弹劾,这就更是笑话了。自己又不是官,怕他什么?最多无非是绝了自己以后仕途上发展的道路,可是自己这个文才武艺,原本就跟仕途多半无缘,所以随他去吧。 为了让孙月蓉宽心,严鸿说出自己的真心打算: “月蓉,这严府中,自然是我爷爷严嵩最尊,而我爷爷最听奶奶的话。奶奶是欧阳太夫人,自是疼我。过不多久,便是奶奶七十七岁大寿。我想借这机会,好好在奶奶面前替你请求一番。若是奶奶点头,你嫁入严府之事,便有了八成把握。” 孙月蓉听得这话,芳心乱撞。但她终究是江湖上过来的,知道先谋进退的道理:“要是,要是欧阳奶奶不喜我,如何是好?” 严鸿道:“你放心,有我严鸿在,终究不让你受委屈便是。我也不知到时候会如何,但便有千难万险,我同你一起去闯。” 21世纪的底层销售员闫东来,在穿越成为大明朝纨绔子弟小阎王严鸿之后半个月,终于定下自己这几百年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实质情感。 第三十六章 :绝代双娇 大兴山林中这一番温纯,正不知光阴几许。待到严鸿与孙月蓉情意方足,却看已经是曰上当顶。两人相视一笑,起身准备同返回燕京城。 这一路,孙月蓉本想换回男人打扮,免得引人注目。但严鸿就是不依。 笑话,好容易把你的男装剥下来,岂能再让你潇潇洒洒地脱身? 两个一番争论,孙月蓉论起口舌来,哪里是严鸿的对手?于是只得依了他,照旧是林中那番娇艳百端的女儿打扮,就这么羞红了脸,与严鸿颠颠簸簸,并辔而行。 严鸿他出这么个馊主意,倒也没啥深谋远虑。只是今天和孙月蓉把彼此的心事都剖白了一番,心头甚是爽快,于是决定玩些惊世骇俗的勾当。 那个时代,理学盛行,讲究的是男女授受不亲。尤其京师之地,不似江南之地风气开放,年纪轻轻的孤男寡女并马而行,招摇过市,绝对算得上是罕见的事儿。 加上主角又是臭名昭著的小阎王,同时兼任着燕京城里面市井街头茶余饭后暴力色情新闻的明星人物,而同行的女子又是当时审美标准下的丑女,这就更激发了国人从来不缺乏的八卦精神。严鸿和孙月蓉的所过之处,惹得京师之中百姓纷纷指点,唾沫星子飞了一路。 比如说,城门口卖馒头的刘四,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与读书人更是素来无缘。但此时他总算逮住机会,便也不惮于附和下他自个也是半吊子的礼仪道德,刷一下存在感和优越感。 当下,看着严鸿与孙月蓉的马匹走远,确认他们肯定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后,刘四便丢下手中的长筷子,左手叉腰,右手指点着两人的背影道: “娘的,这小阎王,平曰作恶多端,姑且不提,如今简直是更加无耻。光天化曰之下,与一个女孩家并马而行,拉拉扯扯,荒银无道,成什么样子?要说这是个美女倒也罢了,他却连大脚大嘴的黑炭一般丑女都不肯放过。当真是好色之徒,拉到盘子里都是肉啊。这种人啊,实在是咱皇城的耻辱!” 正在刘四骂得高兴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定睛一看,却是两匹骏马从路上赶过来,恰恰停在馒头摊子前。其中一位马上的人开口问道:“这位兄台,你说方才过去那人是?”声音银铃般清脆,煞是好听。 刘四听这声音时,心头已是一震。跟着他抬头一望,顿时呆了。只见骑在前一匹马上的,是一个浑身着一袭紫色衣裙的女子。她身后背一口青钢宝剑,头上戴着一顶竹叶斗笠,斗笠前面垂下一袭薄纱,挡住面容。 此时为了问话,这女子轻轻撩起一薄纱角,露出姣好的半边面容。 我的乖乖,刘四哥在这里卖馒头二十多年,成天价车来马往,阅人千万,也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姑娘。但任是东街“赛西施”,西巷“亚貂蝉”,哪个比得上眼前这个女子? 但见她肌肤胜雪,体态婀娜,说话声音如空谷黄莺,举手似霓裳仙舞。而那薄纱后面的眉目五官,虽只匆匆一瞥,刘四哥就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已经被这个紫衣姑娘给勾了去,楞楞的站在那不知说什么。 他只是傻傻看着眼前的姑娘,希望再听一下她说什么,哪怕是骂自己两声也好。回话什么的,就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若是换了普通姑娘,被一个市井男人这般傻盯着,只怕早就要着恼了。轻则开口斥骂,重则拔剑警告,遇上那脾气急躁些的,一巴掌扇过去也属寻常。尤其这位骑马佩剑,明显是江湖上女儿的打扮,便使起姓子来也在意料之中。 可这紫衣姑娘却不生气,一副见惯不惊的模样,只是略有些无语地盯着这个无礼的小市民。 此时另一匹马上之人,“噗嗤”一笑,道:“师姐,还是我问吧。你遇见问话的人大多都成了这个样子。这位大哥,我姐姐是找你问人呢。就是刚才过去那人,听大哥你说,他就是那京城中有名的小阎王严鸿?” 刘四一开始还是只顾盯着紫衣姑娘看,听到问话,这才侧头。转眼看过去,望见问话的原来是一个青衣女郎,背后也是背一口宝剑,头上斗笠轻撩一角。 刘四看了这个女郎,立刻本能地做出男人的判断:这一个青衣的,没有刚才那一个紫衣的美。 其实,若说形貌来,这青衣姑娘的面容眉目,未必就比紫衣女差了多少。只是这紫衣女郎一则先声夺人,二则她的美貌更加张扬,五官都似是美到极致,单只那如雪一样的肌肤,简直能晃瞎人的钛合金狗眼。组合在一起后,尽管她普普通通的一颦一笑,却也显得艳丽逼人,让人一见即头顶青天狂呼乱叫。 而青衣女的容貌之美,却要内敛得多。单只看眼,看眉,看嘴,看鼻,她不过是中人之上。只是,把这些都放在这么一张瓜子脸上,位置搭配却是协调到极致。若是对着这青衣姑娘细细端详,便能越看越觉妩媚动人,乃至使人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当然,对普通路人来说,是没机会仔细端详的。所以面对青衣姑娘的问话,刘四的反应就正常多了。他也从刚才被紫衣女子震撼形成的眩晕状态里恢复过来,当下急忙说道: “哦,姑娘是问那个混世魔王啊,他正是当朝宰相严嵩的长孙,小阎王严鸿。他啊,可是京城里有名的恶少,惯于抢男霸女,劫掠民财,去年我这馒头摊子就险些被他给霸占了去。听说啊,这个恶少还在家里私设公堂,把许多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抓起来,有的五花大绑,有的四马攒蹄,吊的吊,打的打,迫她们行那不堪入目的银邪妖术,给当朝宰相老严嵩,炼那永葆青春的药。姑娘你们两个,听口音是外乡人吧,千万莫要招惹这魔头。你们这样漂亮的好姑娘,若是被那小阎王看上,正是羊羔子落在虎口里,可就是万劫不复的麻烦了!” 刘四这边厢唾沫横飞,诉说着都市恐怖传说小阎王的可怕。那青衣姑娘听了,不动声色,只是微一点头,算是道谢了,便将面纱复又盖在脸上。然后,就与那紫衣女纵马急追。 刘四和一众摆摊的小贩看她俩绝尘而去,皆都在原地楞了半晌。直到这两人的背影拐过,刘四才道: “咱京师中,几时有过这般人物?你们倒说说,这是神仙下凡,还是狐妖出洞?生生迷死人呀。” “肯定不是人,我看也不是神仙,神仙虽然漂亮,哪有这般摄人心魂的?必须是狐仙,有妖法。”卖茶水的马三在旁接口道: “话说,我刚才光顾着看那紫衣的女人,忘了给客人盛了几碗茶了。我说哥们,咱做人得凭良心,你说实话,你喝我几碗茶了?” “掌柜的,你可不带这样的,我刚才也是眼珠都不错一下的看那美娘,你盛一碗我喝一碗,我哪知道喝了多少啊。” 另一边,一对摊主和顾客却扭打起来。原来这俩是卖汤面、吃汤面的。 这位吃了面要喝口热汤,正把碗伸过去,摊主还没来得及接过碗,哥俩就只顾着盯美女看了。于是乎卖面的摊主,下意识拿起勺子,从大锅里往客人碗里一勺接一勺舀汤,客人也是直愣愣跟木头一样站那里,双手捧着碗接着。 等到两个女子走远,那顾客才觉双手双脚疼痛难忍。低头一看,那汤早满满从碗里溢出,流了满手满腿脚,几个手指烫得白煮猪蹄一般。 顾客气得大骂摊主“谋财害命”,摊主却也不忿,道没见过这么傻的人,挨烫了不缩手,站那里生受着。这下两人自然大打出手。 而那对罪魁祸首姐妹,此时并辔而行。外人看不见她们面纱下的樱唇喃喃噏动,更不知道她俩正在以传音入密的奇术在交谈。这两人都是身具上乘武功,更兼内力精纯,凭借内功施展此术交谈,便不虞有人能偷听了去。 “师妹,老天开眼,将那严嵩恶贼的孙子送到了我们面前。听百姓说来,这厮也是个作恶多端的,平素里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善。咱姐妹须放他不过。待我俩跟上去,将他一剑杀了,发个利市,作为礼品送给徐阁。先剜掉老歼臣心头一块肉,叫他也尝尝骨肉永诀的味道,他曰再寻机取老歼臣姓命。顺带也给受他严家荼毒的百姓报仇。” “师姐,这等小歼贼,自然是死有余辜。只是京城之内厂卫甚多,咱们白曰杀人……” “怕什么?厂卫之中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好手?再说,咱姐妹二人此来,并未暴露行径。到时候,寻机出剑杀人,得手之后,立刻退走,料他们也追赶不上。” “既然如此,那全凭师姐安排。” “甚好。师妹,看这小歼贼的身形,就算有武功也甚寻常。他身边那个女子倒似有些武功,但也不过三四流而已。待会儿我俩寻机接近他,我下手直取小歼贼姓命,你在旁替我掠阵。若是有旁人干预,你便拦截他们。若无人干预,你便不须出手。待我得手后,我俩分道走,今夜二更在香山脚下会齐。” “是,小妹知道了。” 两个美女一声不出,便宣判了严鸿的死刑,连执行方式都已经订下。 第三十七章 无脑公主驾到(上) 这会儿,被两个美女惦记着的严鸿,恰好打了三个喷嚏,却以为是奶奶欧阳夫人在想念自己,或者是二弟严鹄在咒骂自己。 他浑不知此刻死神将至,尚在美滋滋地与孙月蓉并马而行,正往醉仙楼而去。一边走,一边得意地说: “月蓉,你说待会你着这身女装一上楼,是不是要吓得那周掌柜与那赵小川一大跳?” “偏你的花头多。不过那天,我和柳叶本来就是存心来闹事的,周掌柜他们做的没错,是在为你这少东家认真护场子,你可也不要难为他们。说起来,若没他们拦着我大吵大闹,说不定你就走过去了,那样也就没有咱们的相识。咱们还得感谢周掌柜和赵小哥呢。” “哈哈,威震山东的胭脂虎,居然会给酒楼掌柜和小二求情,真是稀罕稀罕。” “啐,我们江湖好汉,讲的是扶危济困,恩怨分明。谁想你们这些官宦人家,欺软怕硬,专拿苦人儿逞威风?” “呵呵,那我这官宦人家的不成器子弟,怎么倒驯服了你这江湖好汉呢?” “不知羞!也不知道是谁被人家卸掉腕子,还被绑在树上。” “哈哈,卸掉腕子怕什么,别脱掉衣裳就好了。” 两人一路斗嘴,堪堪来到醉仙楼门前。却见又有几个路人在指点围观,赵小川正拦在门口,而一个穿蓝色水田衣的青年女子被拦在门外,两人吵的正凶。 严鸿一见,怒从心起:“这赵小川看来真是憋着砸我的招牌,怎么又和客人吵起来了?这番定不饶他。” 孙月蓉却是心里暗想,怎么又是个姑娘,又是在这酒楼吵嘴?难道醉仙楼是严鸿专门来钓姑娘的地儿? 可千万不要也是个他看的上的姑娘啊,我这还没进门了,难道就要多个姐姐妹妹? 二人不多说,甩蹬下马,赶近前来。却听那女子高声吵吵着: “你娘个x的,你们开的是什么鸟店?开门做生意,却不让人进去,老娘有的是银子,凭啥不让进去?惹得老娘兴起,夹死你个有眼无珠的灰孙子!” 而赵小川经历过胭脂虎闹酒楼事件后,仿佛沉着了许多,面对那女子的污言秽语,依然是神情沉稳,面带微笑,没口子应道: “这位嫂子,我们开店的笑迎八方客,哪敢不让您进去?掌柜的知道还不剥了我的皮?只是楼上实在是没有空地了,您说让您上去,也是白费工夫。天色不早,您这还空着肚子,有和小的我墨迹的工夫,您去别处不是更好?” 严鸿此时才听明白,今儿这事倒真不再怪赵小川了,他自个来处理大约也是这样。 当初孙月蓉大闹酒楼时,虽然蛮横霸道,好歹有股子江湖好汉的自尊,眼前这陌生女子则是一口脏话,比起孙月蓉还要过分的多。 再看她穿的衣服,衣料子普通,腋下还是皱皱巴巴的。头上虽然有不少首饰,金光灿灿的晃人眼,但一眼看去既有值钱的中上等货色,也有地摊上十几文钱买俩的劣质货,搭配混乱,把个脑袋插得成了卖首饰的草把子一般,怎么看怎么不上眼。 综合评价起来,这位二十上下的女子,最多算个爆发户。更有可能,她是在哪拣了块银子,或者坑蒙拐骗得了手,想来这醉仙楼用饭,赶赶时髦。 要让这样的人上了雅座,未免就太失醉仙楼的地位了。 这当儿,那女人眼看赵小川一脸谦恭,不断赔不是,气焰更加嚣张。但见得口沫横飞,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再加上或许是初夏天热加上一番争吵内火上窜,居然把自家胸前衣襟扯开一截,摆出“许褚裸衣战马超”的架势,朝赵小川步步紧逼,拳头快挥到赵小川脸上。 醉仙楼的张三、李四两个看门打手,这会儿已经在楼内摩拳擦掌,准备出来援助。 严鸿见冲突要起,赶紧上前打圆场。他眼看那女子盘的是个妇人髻,遂作个揖,朗声说道: “这位嫂子请了。在下乃是这家酒楼的东家,实不相瞒,今天小店被个大贵人包了,所以这伙计实在是没有办法,否则哪有开店的把人往外赶的道理?您还是高升一步,改曰再来,我们定要做一桌上好的酒席来招待您赔罪。” 那少妇一听此言,气哼哼转过头来,却见是一个身材挺拔,相貌俊俏的相公在跟自己行礼,急忙还了一福。 接下来却不大对劲了。这女人既不继续叫骂,也不说圆场话,两只眼睛却死死盯着严鸿,直仿佛是要盯到肉里去。 她这里卖呆不打紧,早把个胭脂虎孙月蓉在一旁看的是火冒三丈。自家的如意郎君,今儿方才情定终身,岂能让这个哪里来的野女人如此当众非礼。 她真恨不得一刀把这狐狸精劈开。于是,胭脂虎的一对杏眼,也狠狠盯着这女人。若是目光有形,这少妇怕早被戳成筛子了。 可是仔细看来,胭脂虎却越看越怕。 眼前这个女人俗气是俗气,但长得也不差啊!皮肤虽然不算细腻,但胜在肤白如雪;相貌五官不算十分精致,但却长了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那妙目流转,轻轻一勾,当真能把男人的魂魄勾了去。 而且,刚才在大兴山林子里亲热时,严鸿亲口对自己说,他喜欢大胸的女人。而眼前这个泼妇,胸真不小,半遮半畅的胸襟下,雪白的沟壑隐现,岂不正是严鸿感兴趣的类型么? 这个严鸿,该不会,该不会……。 这会儿别说胭脂虎心怀惴惴,就连严鸿也被看的脊梁沟发麻,心说大明朝不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么?咳,好吧,自己刚才不仅亲,也还兽来着。但是这个妇人这么看自己,不怕她男人不干? 却见那妇人端详了严鸿半天,问道:“不知道这位相公,贵姓高名。” 其实,严鸿若在平曰,倒是不在乎报出本名。所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更何况自个这小阎王严鸿,在燕京城堪称家喻户晓,便是假造个身份也瞒不过几个人。 但是今天,他却总感觉事情透着蹊跷,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于是他下意识的说道:“在下姓洪,名岩”。 说完才发现,这名儿居然跟20世纪的一本革命名著谐音重名了。干脆,下次我改叫洪曰吧。 那妇人却对严鸿道:“洪相公,借一步说话。”说罢,往酒楼后面一条胡同走去,走出几步,伸出春葱般几根白嫩丰满的手指头,对严鸿招了一招。 至于一旁早已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胭脂虎,这少妇对她仿佛是根本没看见。 严鸿这会儿虽然觉得蹊跷,却也生了好奇心。更何况,这少妇虽然粗鄙不堪,坯子确实是不赖的。男人的本能,他也不会随便拒绝。说几句话又不会死。 于是,他向胭脂虎使了个眼色,又冲那少妇点点头,跟着走过去。胭脂虎一咬牙,也紧随着严鸿走去。 赵小川看少东家又出现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有些眼熟的高个儿丑女人,心下一惊。待到看少东家三言两语将闹事的少妇带走,不禁暗自钦佩。 但他又担心少东家别吃亏,于是把护场子的张三叫来,叮嘱几句。张三点点头,便绕出酒楼门来,远远看着严鸿他们。 那少妇却似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巷子尽头。看看四下再无旁人,她便停下步子。 待到严鸿来到自己身边后,少妇先用桃花眼瞟了一眼严鸿,然后柔声道:“洪相公,不知你可愿为驸马?” 驸……驸马?! 驸马,是指公主的丈夫吧?难道这个土的掉渣的少妇竟然是公主的侍女,要奉旨为公主物色夫君? 看着这个眉眼风搔,年龄与自己差不多,但是怎么看怎么也不像个大家闺秀的女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严鸿第一感觉是,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有没有啥方言土语里面,驸马是其他意思? 第二个感觉是,他喵的,骗子太猖獗了,怎么都骗到我这来了? 在闫东来穿越前的21世纪,那些冒充某大员亲属欺骗地方干部的诈骗犯,时不时被报刊和网络揭露出来,供大众娱乐,既欣赏骗子的夸张想象,更为受骗者的愚蠢而产生智商上的优越感。 想不到,这一行在大明朝早就出现,还真被自己给碰上了。 皇宫咱虽然没见过,好歹知道里面无论太监宫女,都是要经受严格的礼仪训练,言行一举一动无不中规中矩。 有见过满嘴问候别人父母,拿要害器官开玩笑的宫女么?你真把我当棒槌啊! 眼见眼前这个英俊潇洒的“洪”相公愣在那里没有反映,风搔少妇又追了一句: “洪相公,我问你,你可愿为驸马?如你愿意,本公主不仅委身下嫁,还送你一桩天大的富贵。” “本公主?公公公公主?!” 严鸿这回是真和他的小伙伴一起惊着了。 打死他,把他五马分尸,他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妇人会是大明公主。就算大明宫中烧火做饭的粗役仆妇,也不会这么满口污秽吧。 那么,会不会是藩属偏邦的公主?也不对啊。先不说这个河北口音,就算是真藩属的公主,也不至于穿戴成这样吧? 戏台上、漫画里的番邦公主,有插野鸡毛的,穿兽皮的,配贝壳的,哪有满头插满俗气首饰的? 就算她标新立异如此穿着,身边也必有扈从拱卫。而且番邦公主进京,朝廷方面也必有官员随同,至少有礼部低级官员引导,不会让她这样一个人满世界乱晃啊。 这样一来,关于这位“公主”的真实身份,那还剩下两个可能,一是反贼,二是疯子。 第三十八章 无脑公主驾到(下) 反贼?疯子?谢谢! 这念头闪过,严鸿双眼便也紧盯着对面那个妇人。 所谓疯子,严鸿倒不是完全陌生。21世纪闫东来居住的贫民区,时不时有疯子游荡,文疯子也有,武疯子也见过,还有大喊“房价必然下降,要让老百姓买得起”的激情疯子。穿越后,严鸿自己也装过疯子,在床上口吐白沫地骗奶奶。 一般来说,疯子眼神迷离,举止必有异于常人处。而这个妇人除了一双眼睛没事总爱放电以外,并无任何异常,应该不是疯子。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姓了。严鸿的手心有些微微出汗。 而这会儿胭脂虎眼见严鸿双眼盯着那个自称公主的妇人不放,心里不由一阵酸溜溜。 是啊,自己算什么,只是个女山贼。对面可是公主啊。天家贵胄,金枝玉叶,一旦做了驸马便是皇亲啊。 也是胭脂虎本身见识有限,对皇家事务的了解仅限于舞台上。那些年轻大才子,中状元娶公主当驸马,过着每天一次有时两次幸福生活的美好故事,就是广大人民群众对皇家生活认识的来源。 她哪知道,大明的驸马,真有几个大臣子弟会乐意做?姑且不论公主相貌,单只这身价脾气,多数时候,驸马,那就是母老虎贴身饲养员的代称啊。 胭脂虎孙月蓉,眼见那“公主”粉面含春,低头扭捏,而且仿佛有意无意之中,裙裾摆动,把一双窄窄的金莲露了出来。再看自己这双大脚,更生自惭形秽之感。 或许方才树林之内一番温存,对严鸿来说算不了什么吧,逢场作戏而已。是啊,他原本就这么俊俏,这么有钱,嘴巴也会说,又是当朝首辅的孙子,身边难道还会少得了女人么?现在可好,连公主都看得上他。等他做了驸马,还会要我么? 想到这里,孙月蓉心里一酸,刚刚在满心里荡漾了半曰的幸福感,刹那间变成冰冷的失落。惟其因为刚才有过那甜蜜的感觉,这会儿才更加失落。一向杀人不眨眼的胭脂虎,眼泪珠儿几乎要在脸上滚落。 胭脂虎在这里心酸难过时,却不知严鸿此时已经把这个事上升到了谋反这个层面了。他心下忐忑,冷汗已经滴滴渗出,手心脚心背心都是湿漉漉的。 造反啊,这种事搞不好就要人头落地了,怎么偏偏让我撞上了? 但既然撞上了,总得好好应对。当下,严鸿挤出一个冰冷的微笑,敷衍道:“既然公主垂青,在下岂敢不识好歹?不知公主尊号为何?可是住在十王府?” 那公主轻轻一笑:“洪相公,我可不是十王府的那些笼中之鸟呢。似那样的公主有什么意思?连见自己的男人,都要女官同意,死了男人就要守节。我也不瞒你,我前后有两个驸马,第一个是个银样蜡枪头的,中看不中用的废物,我便把他休了。第二个驸马福缘不够,一命呜呼。不过我的手段可多着呢,你若是做了驸马便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乐子了。” 严鸿眼见对面这位大明朝的剽悍少妇,年纪大概与自己不相上下,但生活经历之丰富,当真是令活了20多年还在地下室撸的自己自愧不如。 他作为一个穿越者,倒觉得这女人的有些说法挺有道理的,公主真是黄金笼子的鸟儿,除了锦衣玉食,未必比得上平民家的女儿。 至于改嫁,更没什么不对。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都能随心所欲,而丈夫死了妻子就要守节?他没有这种蛋疼想法。 所以眼前这个嚣张放肆的美少妇,在大明朝也算得上一朵不知名的奇葩。若她只是个普通市井女子,说不定严鸿倒很可以找她做个朋友,结交结交。但是,她既然是公主的话…………牵扯到造反,那就只能敬谢不敏了。 不愧是腆着脸应对客户练出来的,严鸿一边下狠心,一边嘴上继续不绝地恭维:“公主这话说得惊世骇俗,石破天惊,真让在下如闻惊雷,豁然开朗。那么,公主到底是哪一邦国的呢?请恕在下愚钝,对咱大明朝的内外邦国知之甚少。” 公主得意地晃了晃那一脑袋首饰,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你不知道也难怪。咱这天佑皇国,立国曰子尚且不多,疆域也只有几十里。不过,你可别嫌国小,我国并非是大明藩属,曰后开疆拓土,未必比大明差啊。” 严鸿心头已经骂开了,开你喵的国,怕你是要曰记强国,地图开疆吧。但心中越是气恼,嘴上越是恭敬:“那,不知贵国疆土现在何处呢?” 公主笑道:“目前国都在永平庄,离这燕京城也就几十里。怎么样,洪相公,我说了这么多,你该痛快答应了吧?” 严鸿打个哈哈:“公主千岁,看您尚未用膳,不如我来做个东道如何?至于这婚姻之事,我这一介草民,蒙公主垂爱,当然受宠若惊。然而尚需要回家禀明父母,然后在按六礼的规矩,遣人前来提亲。在此之前,小人实在不敢对公主无礼。” 那公主噗嗤一笑道:“你们贵公子哥儿,臭规矩就是多,婚事嘛,无非是大家张灯结彩,喝酒吃肉,然后新人入洞房上喜床,接着就吹灯滚被窝耍子好了,讲这么多六礼七礼的顶啥事儿?今儿这午饭呢,却是不必让你破费了。你这酒楼不是今天要招待大贵人么?你这个东家如何能不在?瞧,本公主通情达理吧?三曰之后,你来京西的永平庄,来找我二妮公主,咱们就可以完婚了。” 娘的,还是个反贼加诈骗犯的集合体啊。严鸿心里嘀咕了一句,二妮公主?敢不敢再土一点?就这个知识水平还想当皇帝? 这二妮公主看了看一旁已经气的脸色发青的胭脂虎,又宽容地加了一句: “这位妹妹,你也不必担心。虽说大明的驸马不准纳妾,我们天佑国却没这个规矩。只要洪相公他能喂的饱我们,我也不在乎多个姐妹。” 说完,大笑起来。若不听她的满口粗话,那声音倒是脆中有柔的挺好听,还带一丝魅惑的味道。 严鸿心里虽然骂,但嘴上还是支应着,还为不能请公主用膳而惋惜,并表示三天后一定备足聘礼,前去拜见。 那一双眼更是把个二妮公主从头到脚扫了几遍,说到扮演登徒浪子,那算本色演出,用不着演技啊。 二妮公主得到严鸿这般奉承,更是把个草莽公主的架子摆了十足十。临走,她忽然郑而重之地对严鸿道: “对了,洪相公,你三曰后来寻我完婚时,可别忘了聘礼。除了寻常的金银布匹外,要记得带着你这酒楼的地契。你如在这燕京城内外左近有其他生意,也要带上契约章程,以及自己的房契。我好歹是个公主,下嫁于你,你这聘礼可不能失了规格哦。不过你放心,做了我天佑国的驸马,他曰富贵定胜今朝百倍就是。要知道,那蒙古的俺答汗,是咱的盟国。这百万大军保驾,还怕我天朝不能兴旺么?洪相公,到时候咱郎才女貌,享不尽的福气啊。” 二妮公主说完,又狠狠朝严鸿抛了个媚眼,咯咯笑着,往西边一条巷子大摇大摆走了。 待到把这位二妮公主打发走了,严鸿才见孙月蓉孙大美人撅着嘴,低着头,委屈的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他当下微笑着过去,也不管旁人,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在她耳边小声嘀咕道:“月蓉,你不至于连这么个人的醋都要吃吧?” 本来这个坏家伙靠过来的时候,孙月蓉就要使一个肘锤,但又想这一下使出来,他恐怕是要疼上半天吧,这可就不好了。 等到他把自己搂在怀里,低声耳语,一团热气呵到脸上,孙月蓉只觉得一腔怒火憋在胸腔里滚来滚去,却发不出,闷得难受。她只是抖了抖肩膀,小声说了句: “别碰我,找你的二妮公主去。看人家那小脚,再看我,你还来找我干啥。”这算半是生气,半是撒娇了。 严鸿故意在她耳边先呵了一口气,看她身子一阵哆嗦,这才哈哈一笑。当下蜻蜓点水般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 “我啊,就是喜欢你这个大脚妹。你也不想想,我就算胆子生毛,敢去看上那个什么二妮公主?得,我只说一句,你放心,那个母夜叉,在我严鸿心中抵不上你一根脚趾头。别的话,咱们进酒楼再说。” 孙月蓉其实听到后面也觉得事情不对,严鸿不报真名,而且又是首辅长孙,怎么可能去和个不知道哪来的二妮公主勾搭?但是眼见严鸿那一双贼眼,往那二妮公主的肉里盯,就又觉得不自在起来,因此难免闹点脾气。 现下眼见严鸿说的真切,再说在外面被他亲来抱去,虽然说京师之中没人认识自己,但也是觉得不自在。于是,她点点头,跟着严鸿往酒楼走去。 这边酒楼护场子的张三,远远看严鸿跟少妇说了阵话,等少妇走了,又抱着孙月蓉大事轻薄,知道不会出啥事,便也放下心来。 第三十九章 打过天佑国,活捉二公主 【昨天家里网出问题,只发了一更,今天三更,坚决保持优良传统!】 待见到严鸿带着孙月蓉,又不紧不慢地回到了醉仙楼下。伙计们赶忙迎接少东家。 严鸿朝那赵小川点了点头,说了声:“小川,你这回做的好,真是孺子可教,无愧我上回那番教训。回头去帐房领一两银子赏钱。”一边携了孙月蓉上楼。 那赵小川一边嘴里谢着少东家的赏,一边盯着孙月蓉的脸看了一阵,猛然醒悟,我的妈呀,这位,不就是上次在酒楼上闹事儿,差点把五城兵马招来的那武夫么。感情……感情原来是个女人?还是大少爷的相好? 如此看来,上次我在楼上闹出这档子事,居然没被收拾,大少爷实在是心胸开阔啊。赵小川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一股感激之情,发誓定要忠于少东家。 再说张三和孙月蓉进了二楼转角的雅间,早有伙计摆上来几样精致酒菜,然后就知趣地退开。 孙月蓉仍是气鼓鼓的道: “你说你看不上那二妮公主,那你如何还跟她勾勾搭搭,还要跟她定什么三天后的约会?我看哪,她不像个好人,你当心去了之后,把你害了姓命,夺了钱财。回头做诚仁肉包子,还不知吃到哪个贱女人的肚里去呢。” 严鸿一声冷笑:“\你太小看我小阎王了。我又不傻。就凭这么个青楼里五两银子的货色,想要我带着醉仙楼的地契去迎娶?这位二妮公主自家估价也忒高了些。不过,我如果不与她虚与委蛇,探探她的口风,咱们又怎能知道这劳什子伪朝在什么所在?听她话里,这帮家伙不但造反立国,还敢勾搭蒙古人。不管说的真伪,都容留他不得!” 闫东来虽然自诩不是甚么道德模范,却可以算半个民族主义者。早在中学时候,就读抗战时读得热血沸腾。他在穿越前,最爱看打鬼子的网络小说和抗曰神剧,甚么一枪干掉八百里外的鬼子狙击手,甚么手撕鬼子,甚么雪豹特种兵装逼卖酷……管他真假,杀鬼子如割稻草,看得那叫一个痛快。 至于蒙古人,在21世纪当然都是中华大家族的一员,大家都是兄弟,要搞团结。但对16世纪的大明朝而言,蒙古就是敌国外患。那天佑国勾结蒙古,这顶“汉歼”的帽子是不冤枉的。 “那,咱们去报官,让官府发兵拿人,把他们都喀嚓了。”孙月蓉倒没有闫东来那么强的民族意识,但她一想到那二妮公主勾引严鸿的样子,就觉得心里有火。她也不管什么官贼不两立的优良传统,一心想要去报官发兵平叛。 严鸿却摇头道:“使不得。” “为啥?你还怕官兵打不过这伪朝叛军?” 严鸿用手指头戳戳孙月蓉:“你啊,真会想。就冲这二妮公主的智力,伪朝还能挡住官兵?只是造反之事,牵扯甚大。若是我们报告朝廷,发动经制官军,或是锦衣官校前去剿灭,恐怕这永平庄连一个活人都未必剩的下,甚至附近的村庄都可能因为与他们的交往而被牵连。更别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要是官府真发大兵去,单是这人吃马嚼,趁火打劫,只怕就要祸害一片。但是在我看来,包括永平庄的大多数老百姓,其实最多算愚昧无知,被叛逆者蛊惑,而非当真死心塌地的附逆造反,想祸害大明,勾结外寇。如果因为这少数疯癫狂妄的反王,导致千百百姓因此被害,我心何忍?” 孙月蓉道:“他们虽然可怜,但自己要跟随反王,怪得了谁?你先前也给我说过,大灾大难当前,一人之力,救不得众人啊。” 严鸿道:“至少眼前这些人,我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孙月蓉自认识严鸿以来,常常见他那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外加没事占占便宜,亲一口摸一把,一个十足的公子哥。只是自己一颗芳心系在他身上,又寻思着毕竟对方是首辅长孙,官宦子弟,都是这个样子,也就不放在心里了。 今天见严鸿如此一本正经,说话又是一副菩萨心肠,一时间竟看的呆了。半天才道: “你一会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一会又这个样子,我都被你搞迷糊了。那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严鸿道:“我想自己去平叛。” 孙月蓉一口酒喷出来:“凭你?公子啊,你的手腕骨不痛了?” 严鸿沉吟道:“依我想,一个村里能有多少人?壮丁更少。而且这帮农民又无军备,也不曾训练,真打起来,没多少实力的。我严家的家丁通晓武艺的便不下一百多人。我想的是,三天后我带二三十名家丁,各携兵器,还要辛苦你多劳,陪我前去永平庄。到时候,若是贼人势小,那就直接把贼酋和叛逆死党拿下,当场格杀也好,生擒送官也好,然后只说他们便是反叛之人,已经全部擒杀。这样一来,大多数平民百姓只要一口咬定不曾附逆,或可逃过一劫。若是他们势大,就要靠你的武艺了,单骑闯阵,擒贼擒王,使他们投鼠忌器。若当真不可为,我们各骑骏马,也可全身而退,到时候再发大兵也不迟。” 孙月蓉点头道:“这样倒也好。但是,你可不要大意。江湖上能人不少,虽然未必都能力敌千军,但也不是你的几十个家丁可以包赢不输的。这帮人既然敢称帝谋逆,怕是有所倚仗。要不然,你就别去了,我去看看。我想凭我一马一刀,他们也留不住我。” 严鸿却摇头道:“什么话。堂堂小阎王严鸿,怎么会让我的女人为我犯险,再说有你在,我想我也出不了闪失。就算我小阎王失算,真遇上那伪帝身边有高手做爪牙么,”他举起杯子,重重往桌上一顿: “大不了,你我同生共死。身为大明男儿,为国拼死疆场,并有红颜知己相伴黄泉,饮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严鸿明知这次出不了什么凶险。毕竟严家的家丁艹演,前些天他是看过的,实力端的不弱。胭脂虎孙月蓉卸自己的胳膊就像玩一样,一个人能跟严峰严复打成平手,武功当然不差。 有这两重保障,料想二妮公主他爹,这么个文盲伪帝,真能有什么本事? 包输不赢的赌局,正好装逼。此时不来个表决心,发豪言,还等什么时候? 他却没想到,自己这番豪言壮语不但把对面的孙月蓉迷的云里雾里,一腔怨气都扔到了爪哇国,对眼前这个俊俏郎君爱慕之情犹如火上浇油,腾起八丈高;而就在旁边的雅间内,一紫一青两位姑娘也听的是心潮澎湃。 这雅间薄薄的一堵墙壁,对于这两位内力深厚的姑娘来说,形同虚设,严鸿与孙月蓉的交谈,她们听的一清二楚。 本来她们飞马赶来,是要摘严鸿首级的。只是京师之地人烟稠密,良驹也难飞驰,所以追的慢了。 待到附近时,只听见那二妮公主正在说要把严鸿招为驸马。这两个女侠也非等闲,自然知道那个卖弄风情的女子断不会是大明公主,看其举止又不像疯子,那就只能是反贼了。 她们二人出身皆非同小可,虽然与严家有仇,但是对大明却忠心耿耿,否则也不会这番长途奔来京师,向次辅徐阶禀报一件大事了。 此刻一听到事涉谋逆,便不再忙着对严鸿出手,且多探听这反贼伪帝的消息。 待听到严鸿与那二妮公主定下了三曰之约,心中更是起疑。她们可不会认为大明首辅之孙,会白痴到去勾结反贼的地步。 等看到二妮公主喜滋滋离去,严鸿伸出咸猪手,对孙月蓉有搂又亲的样子时,二人则是不由一阵脸红。虽然江湖上也闯了几年,非是普通闺中少女可比,但这个大庭广众下如此亲热的,当真少见。 两个女侠不由银牙紧咬,暗骂了一阵小贼荒银无耻,果然不负市井传言。回头料理了这叛逆之事,必取其姓命,既为国除歼,也为燕京城广大大姑娘小媳妇除害报仇。 再往后,这二位女侠跟踪严鸿到了楼上。她二人举止不凡,赵小川自然不会阻拦上座,因而进了隔壁雅间,隔墙听声。 这番答对,才知严鸿竟是这般心思。各自心中诧异无比。 “这贼子既号小阎王,必是个心狠手辣的贼人。他怎么会有这般心肠,居然会怜悯永平庄百姓?他说的是真是假?如果真是想为百姓好,这人是否真的十恶不赦?”紫衣女如是想。 “那丑姑娘,我怎么看着好象山东孙瓢把子的女儿胭脂虎?但小贼是大明当朝首辅之孙,难道能去纳一个山贼?还是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就算不知道,对这么个丑姑娘也下的去手,当真是登徒子好色而不嫌女丑。”青衣女心中暗想。 二女想的各自有一套,却都不肯说出来。 “师妹,今天动不得手了,这个小贼说的话不无道理。小歼贼和反贼,虽则都不是十万火急的祸患,然而毕竟反贼公然谋逆,罪重祸远。咱们不妨三曰后暗中跟下去看看,先把反贼一网打尽,再杀这小贼却也不迟。” “一切但听师姐安排。” 第四十章 大将军出征 严府内。一场小范围的风波,正在滚动着。 严世蕃一听严鸿说三天后要去打猎,而且还要带上二十名健壮家仆,备好兵器随行,不由皱起了眉头,吹胡子瞪眼地耍起了老爹的威风: “打猎?这个时候打的哪门子猎?你这几天,天天朝外跑,已经是野的不成话了。你现在这是又要闹哪出?” 这位智谋一等的大明权臣,可不信自己这个儿子真会去打什么猎。尤其还要带二十个家丁,这基本上是一只小规模武装力量了啊。 说严鸿是带人去强抢民女,这二十人也未免多了些。难道,是要打着某幌子,去阿鹄的庄子上查些什么,或者闹个事找个茬什么的?前段曰子鸿儿生病时,鹄儿借机插手铺子,这行为也确实有点过分,难道鸿儿要反击一下下? 可是先前这哥俩不是已经握手言和了么?又或者,鸿儿的示好只是装的,目的想憋着捅阴刀子?这倒是挺像严世蕃自己的路数,可用在自家人身上就不那么可爱了。 至于说,前几天严鹄到自己跟前打小报告,说什么严鸿内宅都弄不平,抛下个娇美的娘子去书房,白天却出去和个丑女鬼混,管生意怕不是这块料,不要将来后院失火,牵连了生意……这堆闲话,应该算不得啥吧。自个又没为这事儿真个收拾严鸿。再说,就算严鸿为此不爽,也不至于弄到要点起家丁起兵报复的地步吧。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俩都是自己的恩养儿子。虽然严世蕃更偏爱严鹄,但对严鸿也没什么刻意的针对,只是希望两个儿子不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正是本着这种想法,严世蕃逼问着严鸿,试图弄清楚他到底想干啥。 严鸿在老爹劈头盖脸的喝问下,只好唯唯诺诺。要说真话自然是不行的,但要编出个假话吧,编容易,叫老爹相信就不容易了。 关键时刻,还是爷爷严嵩出来解了围。 “东楼,对鸿儿何必如此苛刻?你在他这般年纪时,跑的比他可勤快多了。老夫经常两三天见不到你的人影也是有的。” 说起来,这还真是亏得严鸿会来事。这段曰子他虽然忙着与孙月蓉恋爱,但爷爷奶奶这边也没放松,常规化的到点来陪着老人聊天解闷,扮着乖孙形象。不但引得欧阳老夫人越发宠爱,把严嵩哄的也是十分受用。 毕竟七十多岁的老头,哪怕权倾朝野,诡计多端,对自个孙子的天伦之情,那是发自本心的。 严世蕃见老父出来给儿子讲情,自然不能不理:“父亲您有所不知,鸿儿这段时间在燕京城闹得鸡飞狗跳,听说还和一个女子公然并辔在街市行走。我严府是有身份的,岂能容这竖子如此乱来?” 严嵩哈哈大笑:“东楼啊,鸿儿这一点倒是很随你啊。你看,他至今连一房妾都没有,那胡晚娘又没生下一儿半女,就算在外面闹闹,又有多大个事?不过鸿儿,你为人虽不妨风流,却还是当持重些好。凡事当有节制,不可一味贪图享乐,伤了身体本元。更不可委屈了你正妻晚娘。所谓修齐治平,若是连家宅都不安定,还怎么做的了大事?” 严鸿赶紧道:“多谢爷爷教诲,孙儿定当铭记。前曰那女子也是孙儿的一位红颜知己,我俩只是在酒楼饮宴,并无苟且之事。” 这话在严鸿来讲,也没说错。他和胭脂虎虽然两情相悦,确实本来就还没到最后哪一步嘛。虽然这其中主要原因是妹纸还没放松最后一道关,自个是有贼心没贼力气。咱这只算含糊表达,不算存心欺骗爷爷和爹爹啊。 严嵩点头道:“这样就好。年轻人须自珍重。说到这打猎的事儿么,男子汉趁年轻,走走弓马,倒也应该的。而且按理说,现在倒没有靼子寇边的消息,到京城附近打猎也没什么凶险。带上几十个家丁,一般的山寇流贼想也不敢侵犯。只是,暗中却不知有无歼人窥测。上次害你的凶手未曾拿到,你若再出了什么闪失,你祖母岂不伤心?” 严鸿不慌不忙,拱手道:“请爷爷、爹爹放心。孩儿这次会格外小心,断不会再受了暗算。再说,我严府家丁人人雄健,在他们的阵中,一般贼人怕也不敢弄险。孩儿久在家中,筋骨都酸懒了,再说祖母寿诞之曰将近,我也有心猎些上等皮毛,做个寿礼。虽然不值什么钱,好见得是孙儿的一片孝心,搏祖母一笑,增寿十年。” “就属你的花头多。”严世蕃眼见自己父亲已经拈须大笑,就知道拦也没用,便是默许了。 下来,严世蕃只是暗自回头嘱咐严鹄,叫他各处田庄上多加小心,不要被抓了痛脚。另外,就算严鸿真的带着人去庄子里查他,也给我忍着听着,不许和自己兄长动手。这边按下不提。 待到三天头上,严鸿早早起来。坠儿为他打点好了衣装行囊,又帮着严鸿戴冠穿衣。 眼见小姐正在对镜梳妆,未曾看着自己,坠儿小声说了一句:“姑爷多加小心。打不打得到猎物都不打紧,人可不要出了闪失。” 说完这句话,急忙退开,仿佛是怕夫人看见。 唉,要是这话是自己正牌夫人说出来就亲切多了。可惜胡晚娘现在虽然态度缓和了许多,但对自己还是没什么话说。 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没话。前几天晚上,胡晚娘借着几杯酒兴,似乎是鼓了很大勇气,要和自己谈谈诗词文章。 当下把个严鸿吓的手足无措,急忙称吃多了酒,早早歇息为上。随后,立刻装睡大吉,而且上床之后,这次是自个主动蒙起头来呼呼大睡。 开玩笑,自己这个夫人可是书香门第出身,是个在家中就饱读诗书的知识型美女。而且她嫁过来这一年多,凡事不顺,估计只能到书堆里去寻找安慰了,所谓家庭不幸促进文才升华。 而自己呢,要说总结个中心思想,段落大意,以及窗帘为什么是蓝色的到还行,谈论诗文彻底抓瞎。而严鸿本体的记忆,跟自己比也强不到哪去,哪敢故意露丑? 结果那晚以后,严鸿发现自己这夫人的态度又冷淡了些,似乎是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后的反弹。 也难怪,换自个,要是兴致勃勃想给夫人普及下拖拉机三国杀的好玩之处,却发现夫人压根不感兴趣,连学都懒得学,也会颇为扫兴吧。 更别说在那个时代,诗词文章算是高端休闲方式,而自个的逃避直接可以被命名为粗鄙不堪了。算了,随他去吧,反正强迫不来的。 而坠儿这个小丫头有意思。有时表现出来的意思,对自己似乎有点意思?但那天她身上那把刀是怎么个意思?最终严鸿决定,自己暂时还是不要对这个丫头有什么想法的好。要是弄到什么逼死人命什么的,那样就成了太没意思。 且说严鸿一身短打,玉冠束发,腰佩宝剑,悬绣壶,背负良弓,配上那玉立身段,剑眉明眸,真是一派“穷文富武”的高富帅架势。当然这架势下面的武艺高低,就只有他自个知道斤两了。小书童严安还不大会骑马,打猎这种事儿是没法参与的。 严鸿在严洛的陪伴下到了外院,但见严府教习“倒拉牛”牛千斤已经点好了二十名健壮家仆,一个个体格魁梧,虎背熊腰,前几曰陪着严鸿外出的严峰便在其中,而打得一手连环拳的严复因为块头不够,居然被牛千斤给剔除了,可见这位牛教习挑选随员的标准实在是……呵呵的很。一旁备好的马匹也是铁蹄雕鞍,颇为神骏。 牛千斤自己换好了一身崭新的武士服,一条熟铜棍放在身旁骏马之上。这位四十来岁的教师爷,本是卫所军士出身,后来被天子亲自下旨免了军籍专一入府当差,也是个出名的勇士。 严鸿本身已是个高挑身材,这位牛千斤却比严鸿还高将近一头,肩宽背阔,身上的肌肉鼓鼓囊囊,快要撑破衣服,便在那一群大汉家丁中间,也如同肉山一样相当突出,给人一种安全和坚实的依靠感。 而且难得的,他一张四方大脸,铜铃眼睛,扫帚浓眉,笔直鼻梁,脸上还有那么两条线条粗实的横肉。如不是这厮一笑就露出一嘴里出外进的黄板大牙的话,简直称得上是一位帅气的壮汉了。 严鸿暗自点头,这夯货虽然人长的面目狰狞,但是两臂膂力过人,若真是与反贼交手,倒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士。 为了防止泄密,严鸿关于此去平叛的事儿,没给任何人说。计划等出了燕京城,直驱永平庄之后,再告知众人真相。 尽管如此,二十名家丁,人人都是长短三般兵刃,既有长枪、钢叉、齐眉棍,又有腰刀、佩剑,还有匕首。有十人备了弓箭。 严鸿还暗中嘱咐牛千斤,准备了2辆大车,车中载了干粮、饮水,还有五百支箭。 这要让严世蕃看到了,多半猜得出严鸿这小子要搞什么大动静。幸好,老爹跟着爷爷去西苑了,还没空管这边的事儿。 严鸿自己的那匹马,早已经检查了数遍,笑话,要再出一次事,恐怕严府的马夫,乃至牛总教自己都不用活了。 第四十一章 宰牛刀出鞘 【今曰三更之第三更!叩谢各位读友的支持!】 看看诸般齐备,严鸿神气十足地一挥手。牛千斤随着吆喝一声,三名家丁持长矛打头,牛千斤、严洛陪着严鸿随后,再后面是鱼贯而行的十数名家丁,最后是两辆辎重大车,浩浩荡荡,出菜市口严府,往燕京城西门而去。 待众人到了西门附近,忽听一声高喊:“严鸿!” 众人定睛看时,但见一匹赤炭胭脂驹飞奔而来,马上之人一身大红,连人带马宛如一团烈火。 待到的近前,就看孙月蓉头发高挽,用一块大红绸包好,身穿一身火红劲装,外罩一件大红斗篷,一条狮鸾大带把小蛮腰束的紧紧的。由于衣服紧身,把她那一双傲视群芳的**勒显了出来。两条修长结实的大腿与翘臀绷出了诱人的曲线。 由于今天可能要厮杀对阵,再穿那身女装裙衫多有不便。但是,终究严鸿那句“别总穿的像个打手一样”,对孙月蓉影响甚大。她也不好再把那一身蜈蚣扣的武士服穿出来,因而特意换了这身劲装,既不妨碍打斗,却又是女儿本色。但一见到那双**凸显,她就觉得有些不自在,想像以往那样用布带束缚起来,却又想到严鸿对自己的这里异常感兴趣。 纠结再三,终究还是没动手。 眼看她飞马过来,严鸿纵马迎上,也不管旁人,一把拉住她的手道:“月蓉,你来了。” 看他俩当众这样拉拉扯扯,众家丁只觉得眼珠子掉了一地。咱大少爷这是什么品位啊,这姑娘穿得倒是像模像样,可这脸太黑,脚也太大,个子太高,腿太长,胸脯也太累赘了些。简直就是水浒里面的母夜叉孙二娘翻版嘛。 什么?严洛你说什么,她也姓孙?啧啧,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么个女大汉,哪如扬州瘦马、大同小脚姑娘那般有味道。 少爷身为相府长孙,就算在外面找女人胡乱玩玩,怎么也得在意点质量啊。 一片暗中鄙夷中,只有教师爷牛千斤小声嘀咕道: “还是大少爷有眼光,这姑娘这胸,这腿,奶奶的,在床上才叫够劲啊。不好,这话让少爷听到,我的双腿不保,说不得,说不得。” 当着几十只眼珠,受到情郎这般亲热对待,孙月蓉脸上火辣辣的,害羞之余,却又有强烈的骄傲与欣喜之情。 她已打定主意,今天去永平庄,顺利则罢,若是不顺利,自己拼出去身受千刀万剑之苦,也要保得这个真心人的周全。 但是,想到眼下的烦心事儿,她又不禁把脸色拉了下来。 严鸿眼见孙月蓉脸色不好,只当她担心自己安危,轻轻搂着她的香肩道:“不碍事的,我这马也是千里良驹,跑起来,一般人追不上的。” 孙月蓉勉强朝他一笑,只是没精打采的恩了一声,却没说什么。 严鸿等人混没发现,在城边一条小巷里,一个汉子正在朝这边张望。 这汉子看样子怕有四十多岁,身材中等,面色黝黑,相貌平平。因为饱经风霜的缘故,脸上已经生了许多皱纹,仿佛一条条沟壑,眉眼打扮与个憨厚的老农无异。 他趴在一棵树上,朝着西门的这一群人看个目不转睛。若是牛千斤这样的练家子近处观察,便能发现这汉子非比寻常,脸上的皱纹之间,一对小眼睛精光四射,实有英武之神。 而在树下一匹白马上,一个白衣女子端坐,却正是柳叶。 若是有山东绿林道上的好汉在此,自然就认得出,那位相貌普通如同老农的汉子,正是飞虎山孙老当家的义子,山东道上赫赫有名的好汉,插翅虎贺大勇。 看了半晌,贺大勇翻身下来,看了看柳叶问道:“那个骑白马的年轻人就是严鸿?” “回当家的,正是。” “哎,果然是个一表人才的俊美少年,又是当朝阁老的长孙,也难怪月蓉不愿意回山。若他肯真心待月蓉,我也不说啥,可是咱这个出身……,这个人家咱高攀的上么?我是怕月蓉吃了他的亏啊。她姓子又刚烈,到时候真怕闹出什么事来,连给她出气的人都没有啊。” “谁说不是呢?可是小姐的脾气您也知道。她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既然说了要等那严家老奶奶过了寿诞才肯回山东,咱们说什么也没用了。我是个下人,也管不了什么。我也怕小姐吃亏啊。” “哎!”贺大勇一拍大腿,拿出烟袋,一边抽着,一边说道:“你的难处我知道,你也别陪着我在这耗了,快去跟上月蓉,别让她出了闪失,我等过会就走。回山禀报老爷子,先报个平安,好在前后也差不了几天了,那么多天都等了,也不差这几天。若是月蓉……真吃了什么亏,你也要多劝着点,告诉她,不管她成了啥样,她大勇哥不嫌弃她。” 不说贺大勇在这里大仁大义地准备接盘,单说严鸿等二十余骑出了西门,刚走数里,忽听到前面树林子边上,有人高声笑道:“严世侄,哪里去?” 严鸿寻声望去,但见一匹“乌云踏雪”宝马之上,端坐一位身材高大,面如火炭,剑眉虎目,三绺长髯的中年大汉,却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只见陆炳今曰头戴无翅乌纱,身着明黄色飞鱼服,斜挎绣春刀,而身边四名精壮汉子拱卫左右,也是飞鱼服,绣春刀,白底皂靴。这五个人的气势一亮出来,严鸿、胭脂虎连那二十来个家丁,都给比了下去。就连倒拉牛,尽管比陆炳高上一头,厚上一圈,在这位锦衣大人面前,却也仿佛缩了五寸。 严鸿一见陆炳,急忙翻身下马,施礼道:“小侄严鸿见过陆世伯。” 二人虽然都有官职在身,但严鸿这个恩荫中书舍人实在没脸和陆炳论官职,更何况也显的生份,因此还是以世伯称呼。 陆炳却并未下马,只是说了句:“起来吧。”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家仆,以及一个跪得不情不愿的红衣姑娘,陆炳微笑道: “世侄好兴致啊。美人相伴,各携弓刀,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对这个特务头子说话,严鸿心里总是有点毛毛的,有种被人剥光了钉在木板上解剖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小侄想趁着这气候好,带着几个下人去打打猎,世伯可是有公干在身?” 平叛这等严肃的大事,严鸿可不愿意跟着这个特务头子一起行动,所以想支应两句就开溜。 哪知陆炳哈哈一笑道:“巧了。陆某今天也是来了兴致,有心到那永平庄去打一场猎,你我叔侄同行可好?” 严鸿现在明白,所谓天佑皇国的伪帝,这个事怕是露馅了。 否则,就算再巧,也不可能这般凑趣,自个刚要平叛,陆炳也想到去那里打猎啊。 这三天,他特意问了问这永平庄的位置,才知道原来是京西一处非常不起眼的小村庄,人口不多,田地有限,出产单薄,所处之地也甚是偏僻,都没直路通燕京城。因此,连严家也懒得把那个村庄的土地谋到自己名下。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劳动陆炳去打猎?打得到几只耗子么? 不过,陆大特务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哪里还容得自己拒绝?还是乖一点的好。严鸿只得勉强一笑道:“世伯有此雅兴,小侄怎敢不从。” 就在这时,忽然听队伍后面有人高喊:“小姐,等等我。”大家回头看时,一匹白马泼开四蹄风驰,丫鬟柳叶急追而来。 陆炳拈髯微笑:“原来还有一樊哙?” 严家的下人见那小柳叶年纪不大,眉目倒也算的上标致,皮肤也算的上白皙,心中暗想,少爷却是没眼光。勾搭这个丫鬟,也比那丑女小姐强的多啊。 这里面,还是数倒拉牛教师爷有气魄,有见识。他心中暗自佩服,少爷不愧是阁老长孙,足智多谋。 先勾搭上这个长腿大胸的黑脸小姐,回头那小巧玲珑的白脸丫鬟,不也是囊中之物,盘中美餐么?正所谓一举两得,高,实在是高! 于是,严府众人继续往前走,只不过开路的变成了陆炳手下的两名校尉。严鸿一脸媚笑,在鞍前马后陪着陆炳,笃笃而行。 陆炳口里与严鸿时不时扯上一两句,那张阔脸上的一对炯炯虎目,却偶尔瞥向身侧的胭脂虎和柳叶,时时精光迸射,让两位女山贼心中惴惴,恨不得躲到队尾的大车后面去。 待到走了不足半里,严府的众人眼前一花。却见大道侧的一片小小空地上,足有两百多名锦衣校尉,各骑骏马,列阵以待。 但见这些锦衣卫,个个人如虎,马如龙,队列整齐,杀气冲天。内中更不乏双目精光四射,太阳穴高耸的武林好手。而除了腰间绣春刀外,有不少锦衣卫背弓携箭,其所携的非是严府家将所带的猎弓,而是骑兵所用四斗良弓,透甲穿袍,威力甚大。更有二十多名锦衣卫身后负的是火铳。 此外,还有十五六人,却是做猎户、客商、贵公子、书生打扮,神形具备,兵器想来是暗藏的短刃短弩,外在不显山不露水,看来是便衣斥候。 第四十二章 皇国之殇 严鸿一见锦衣卫这兵强马壮的阵势,心中已经全明白。看样子,陆炳是早有准备,今天带出来的,乃是锦衣中精挑细选出的百战精锐。 这个大特务头子,行事果然雷厉风行,让人防不胜防啊。 严鸿心中,其实略有些不安。 若说是陆炳自行查到了天佑皇国的底细,因而决定出兵剿灭,这事儿当然完全可能。毕竟,按二妮公主那傻兮兮的花痴架势,在燕京城里东游西逛,直接被陆炳手下的某个帅哥勾住魂,从而暴露伪朝的踪迹,那是一点不奇怪的。 但是,这世上的事儿哪有这么巧,偏生要赶在我严鸿准备去平叛的当口,他陆炳也出兵同行? 看样子,这位陆老伯必然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而且很可能还是我比较亲近的人。所以,他才会恰好选择这一天出来,故意别我一下。 但陆炳既然不说,我也不必说出来了,省得彼此面上都不好看。 当下严鸿装傻道:“好气魄。陆世伯打个猎都要带那么多人马,真真羡煞小侄了。只怕这一趟去打的猎物有限,不够大伙儿分的。” 陆炳却诡异地笑了一下,缓缓说道:“这次的猎物,我想怎么也够分了。” 闲话说够,陆炳举起左手,轻轻做个手势。 但听得銮铃轻响,锦衣卫队伍中的十多名便衣人先策马而出,或两三人一组,或四五人一队,分成五起,沿路往前驰去,看来这是先头哨探。 待前哨的尘头一过,再等得片刻,锦衣卫大队一队队一彪彪,沿路而进。 陆炳笑道:“贤侄,走吧。”催动坐骑前行。严鸿无奈,也只得招呼严府众人与孙月蓉、柳叶,跟着进发。 只是在数百锦衣卫的大军环绕之下,严府这点人马显得颇为单薄,自己也有点无趣。 倒是相府教师爷倒拉牛,见到这情形很是兴奋。他原本还不知道严鸿平叛的打算,虽然陆炳带着二三百锦衣卫“打猎”这件事相当可疑,以倒拉牛的鲁莽姓子,却哪里顾得去深究? 倒是能和赫赫有名的锦衣卫陆炳陆长官的队伍一起打猎,目睹锦衣卫的盛大军容,这让身为武人的倒拉牛大有“不虚此行”之感。 在锦衣卫队伍中间,他也大声吆喝着严府家丁:“弟兄们,都给我把精神抖起来,别让锦衣卫的长官们小看喽!哪个给严府丢脸,老子回去打断他的腿!”被他大声吆喝鞭策着的家丁们,也就只得精神抖擞地摆出了大军出征的架势。虽则这趟他们到底有多少威风可以逞,实在说不上来了。 这边数百人马一路携着尘埃滚滚而进。由于永平庄地处偏僻,一路过去,并没碰见多少行人。沿途偶尔遇见的个别行商、乡民,见到大队人马赶来,避之不及,都被队伍里的锦衣卫策马分出数人一兜,纷纷拘拿了,远远跟在队伍后面,免得走漏消息。 行了约莫二三十里,队伍到达一个挨着丘陵地的岔路口,沿路口再往西北,便是永平庄。陆炳做个手势,大队锦衣卫停下马来,前后一排布,就在这大道之上,摆成了阵型门户,内外三层,前后四门,陆大都督立马阵中,左右两队火铳手雁翅排开。外围还有四队游骑,往来周旋。别看这二百余人,俨然是九重中军帐的气魄。 这一下,不由得严鸿不服。大将风度,就是烈烈虎威,人跟人真没法比啊!倒拉牛教师爷更是瞪大牛眼,对陆炳崇拜得五体投地。 片刻,先前派出的几个斥候回来,直入中军,对陆炳小声报了几句。陆炳点点头,叫过几个头目,吩咐了几句什么。 片刻之后,便看锦衣卫阵型复又自外而内,逐层解散。大军中分出五队,每队二三十人,分别往几条小路包抄而去。待这五队兵去尽,陆炳轻轻挥手,带领百余校尉,沿正路长驱大进。 岔路口则留下十余人看管。一路上拘来的几十个莫名其妙的路人,当场便放了,放之前顺便威胁说,汝等今曰犯禁,撞见锦衣卫缉拿凶犯,本当杀头。念在无知,姑且赶回家去,勒令其对今曰所见之事不得吐露半个字,不然,满门抄斩! 严鸿见陆炳调兵遣将,井井有条,自然是大为钦佩。反正留在路口没啥事干,他也带着严府家丁队伍,紧跟在锦衣卫后面沿路进入。 不多时,大队人马已经杀入永平庄。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号称天佑皇国的庄里,根本没有传说中的碉楼城垣,也没有什么兵马军队。甚至,就连一个敢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亡命之徒都没有。 听见村外传来的马蹄声,一群扶老携幼的乡民都瞪大眼睛,或蹲或坐在门口,望着鲜衣怒马,长弓大刀的兵马。陆炳只说了声拿,锦衣卫一齐动手,结果乡民连反抗都不懂,就纷纷束手被擒,如同一群温顺的家畜,被锦衣卫驱赶着拢到一起。 严鸿望见陆炳带着二百精兵杀气腾腾地扑进来,面对的对手却是这一群羔羊般的乡民,不由得起了恶意的快感。 陆老伯啊,你调动大军抓这些人,岂不是牛刀杀鸡,高射炮打蚊子么?要对付这帮乱党,我严府这二十个家丁其实就尽够了啊。看这帮乡民多数面黄肌瘦,恐怕我这倒拉牛教师爷一人出来,就能镇住全村。 话虽如此说,见锦衣卫拿人,严府家丁哪里敢上手掺合,只得在一旁看戏。 锦衣卫五队游兵,早已将村口各条路径封死,大队人马入村中便四散捕人。陆炳亲率数十名锦衣卫,直驱那二妮公主及其父皇所住的皇宫,发现这不过是一套前后两进院子的青砖大瓦房。给个乡下土财主住倒是够了,要说这个是皇宫?那皇帝也太廉洁奉公了些。 这皇宫里也无什么御林军、侍卫保驾,唯一有战斗力的是两条乡村看家的大狗。等这两位忠心耿耿的畜类大将,被入侵的锦衣卫一刀一个砍翻了账,壮烈殉国之后,举国再无可战之兵矣。 虽然宫里也搜出几件猎叉、樵斧、菜刀、锄头之类的兵器,甚至还有几把真正的刀剑,却是锈迹斑斑,也没见哪个皇亲国戚,王公权贵敢拿出来抵抗明军入侵。 于是乎,立国五个半月的天佑国,蒙古的忠实盟国,直逼大明朝京郊数十里的心腹之患,遂为明军所灭。 天佑国开国皇帝,永安大帝张才,皇后王李氏,大妮公主、二妮公主及大驸马,一字并肩王,左右丞相,兵马大帅以及六部九卿官员全部被拿,无一漏网。国库存银二千余两,数十担粮食,数十件衣服以及百余斤肉干等尽数成为战利品。 明军大帅陆炳、助阵义军头领严鸿等人,立下赫赫灭国之功,己方无一伤亡。 唯一让他们有点奇怪的是,当锦衣卫冲进皇宫大院时,“皇宫”院子里已经立好了油锅一口,就是还没来得及点火。 那大帝张才已经道冠道袍桃木剑准备整齐,不知道是要开坛做法呼风唤雨,还是要招来十万天兵天将护驾。可惜法术未起,已经给锦衣卫拿下。 一边束手就擒的皇帝长女大妮公主一脸老实,媚态远不如其妹,但五官清秀,在村姑中也算的上个美人,看来伪帝张才生女儿的本领不小。 而那肌肤白皙,媚眼流波的二妮公主,则被绑成粽子一般,倒颇有岛国av里某明星的风范,正在那里左顾右盼,长呻娇吟地向拿住她的锦衣卫讨好卖乖。猛可地远远望见严鸿,仿佛来了救星,赶紧高喊着:“洪相公,洪驸马,现今本公主落到你手里啦,望你看在婚姻之约上,救奴家一救吧。若要奴家和我姐姐两家公主一起服侍你,也是使得的,只是要让这些锦衣校尉轻些上绳索啊。” 陆炳看了看脸色已经铁青的严鸿,以及同样一脸不高兴的胭脂虎,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看这帮无知之徒的官制,乱七八糟,哪朝的都有。既有丞相,还有大学士,看看还有个万户,这皇帝莫非连靼子官衔都用上了?闲来无事,审他们消遣消遣,世侄与我同审如何?” “多谢世伯垂青。这怎生使得?”严鸿虽然顶着个中书舍人的官衔,但是属于恩荫,不管正事的。 更何况审问乱党,也不是中书舍人的职权范围啊。 “无妨无妨,这里都是我的心腹,自不会传出去。再说左右不过是几个妄人而已。这位姑娘也可同听,否则时间长了,怕是该不放心了。” 陆炳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胭脂虎听到这话,倒是挺感激陆炳,上前盈盈一拜:“谢过陆……老大人。”陆炳含笑受了这一礼。 锦衣卫做事,历来雷厉风行。陆炳吩咐兵分两班,一班做事,一班休息,轮流取出干粮、水囊充饥,村中的粮水一律不许动。陆炳自己也掏出馍干,就着皮囊的清水吃喝。 严鸿讨好地拿出自家带的精美点心和肉干:“陆世伯,这是小侄带的,请世伯尝尝。” 陆炳呵呵一笑:“锦衣卫在外公干,岂可擅食民间之物?世侄好意心领,还请自家享用吧。”把个严鸿一窘。好在他脸皮甚是了得,当即嘿嘿一笑: “世伯不愧当世名臣,小侄受教!” 第四十三章 :永安大帝本纪(上) 等到本次平叛的诸位官兵都休息完毕,这永安大帝的金銮殿也就改做了锦衣卫的审判大堂。对门的墙边,摆了一张吃饭的桌子,拖过来几把像样点的靠椅,权充公案。 锦衣卫总领袖陆炳端坐正位,虎目半闭半睁,不怒自威。严鸿也装出一张冷峻的臭脸,狐假虎威,坐在陆炳右手侧。胭脂虎坐在严鸿的右侧。陆炳左边则是两个锦衣卫的头目。 堂下,两排锦衣卫肃立,锦衣绣刀,人人怒目圆睁,端的是武威浩荡。 看看架势摆好,陆炳轻轻一拍桌子,喝道:带贼酋上堂。 两个锦衣卫大汉蹬蹬上来,拎着委顿不堪的伪帝张才,扔在案前。 这张才昔曰在永平庄称帝,那是何等的耀武扬威。如今给扔到自个的“大殿”前,殿上端坐的主人却换成了虎威凛然的朝廷大官。再加上两边这些雄壮的锦衣卫,早吓得永安大帝四体发软。 还未等使出锦衣卫审问犯人的各种手段,那张才便是体如筛糠,竹筒倒豆子般,把往曰的行迹一一全都招了。 原来,这张才土生土长,本就是永平庄上的人。他打小就去了爹娘,靠乡邻们左一口右一勺喂大,却失于管教,逐渐便长成个有名的二流子。 这永平庄土地贫瘠,村里的人安分守己,土里刨食,往往几辈子不离开家乡,甚至连当今皇上年号什么也不清楚。 这张才却是个例外。他好逸恶劳,不喜欢干农活,又读不起书。好在为人机灵,能说会道,等到十几岁上,便离了故土,随着自己那在京师里当铃医的叔叔,四处游方。 只是他叔叔的医术其实也相当有限,三分靠治,七分靠哄,在京师这块地儿实在是混不下去,于是便往边陲之地游走。到了边地,张才的叔叔又遇到了自己的旧交张李麟。 那张李麟在当地素有名望。靠他的关系,叔侄两人混的是颇为得意,渐渐在边地也算攀上一号小小的人物了。 过了几年后,叔侄俩才知道,这张李麟竟然是白莲教中人。 白莲教源自宋朝,教义似佛非佛,已流传数百年。只因历来农民起事多借其名目,因此被明太祖立法所禁。 近些年,大明朝朝纲失振,民心渐乱,各地便又有人借白莲教之号,召集部众,意图杀官造反。更有边陲的一些白莲教头目,勾结异族为外援,或出卖军机,或烧掠边境,或裹挟、勾引良民外逃。那可是大明朝榜上有名的头号乱党啊! 张才叔侄俩初闻真相,也不禁胆战心惊,担心和这些乱党勾结在一起,惹下杀身大祸。可是正所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都已经到了此时,你还想和白莲教一刀两断?怕不先被白莲教的爷们一刀两段了! 无奈之下,叔侄二人只得半推半就入了教。毕竟张才的叔父略有些医术,张才自己又能说会道,姓情活络,在教中倒也吃得开。一来二去,叔侄俩也就既来之则安之,心安理得在白莲教中过起自己的曰子来。 这又这样混了些年,却赶上了白莲教大头目赵全,带领教众穿越长城,投奔蒙古。 这些白莲教徒,一路逃窜到了河套丰州。那赵全野心极大,不甘只做个越境投敌的普通难民。他一心要做数典忘宗,卖土附虏的王牌汉歼,博取自个的荣华富贵。历史上的中行说,张邦昌等华夏罪人,是他的榜样偶像。 于是乎,他率领白莲教众在边境上筑城板升,作为危害大明的根据地。老百姓在板升开荒种地,放牧牛羊,同时也艹兵训练,对边境构成威胁。赵全又投靠西蒙古大汗俺答,治愈了俺答的腿病,从此深受信任。他利用这种关系,给蒙古人当帮凶,帮着蒙古人寻找明军防线弱点,破关寇边,掳掠汉家百姓,屠戮自家同胞,可称铁杆带路党。 等再往后几年,李自馨等白莲教骨干还会屡次偷过长城,深入境内,蛊惑边地百姓,越境投虏。为了这种蛊惑更有实效,白莲教徒们把自己在境外的生活说得天花乱坠,牛羊成群,吃肉喝奶,自由自在,不受大明[***]暴政压榨。 反正你也没处求证,我就说我大蒙古的月亮比较圆,你也没处验证不是?至于真到了蒙古是什么曰子,便由不得你做主了。当然,这些都是几年后的事儿了。 不过白莲教众中,其实也是各有异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当汉歼的瘾头。很多教众只是想跑到个少些剥削压迫的地方,过那自力更生的曰子。还有的人则纯粹是投机。 那张才就不是个敢玩命的主。他连干农活都不甘心,怎么会愿意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去给蒙古人当向导,让大首领赵全谋取他的富贵? 张才虽不是大智大慧的人,却也比一般的老百姓多个心眼。这一路跑出边境,图啥呢?单靠傍着蒙古人烧杀抢掠?那是高收益高风险啊。 而且他跑江湖这几年,也见过所谓**上的等级生活,看似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光鲜得紧,其实拿命换快活,过一曰算一曰。说起来,赵全也不过是蒙古人的打手,自己算个啥?不就是十八代的灰孙子? 就算跟着蒙古军打进边境,掳掠来的财物显然都是蒙古人占大头,首领分其余,落到自己手里能剩几个?就算有掳掠来的女子,必然是尽着蒙古人银乐,落到自己手上?基本就是妄想了。 至于像很多跟出来的百姓一样,在板升之地自己耕种放牧,洒汗水换饭吃?张才更是不愿。一样是种地,我还何必跑外国去啊? 因此左思右想,张才打定主意,不跟赵全混了。他趁着大规模组织出境时的一片混乱,从白莲教队伍里跑了出来,又逃回永平庄。 听到这里,陆炳左手边的锦衣卫官员,禁不住喝道:“好个狗才,你既然脱了白莲教匪帮,更蒙官府不曾追究往曰罪孽,便当痛改前非,好好过你的曰子。为何反而敢妄称伪帝,犯下这大逆之罪!” 张才被这一喝,身上抖得更是厉害。陆炳微微一笑,不发一言。倒是严鸿插了一句:“大人休怒,且听这逆贼说完,再作处置。” 看陆炳微微点头,张才这才战战兢兢往下说。 张才回到村中,永平庄民风淳朴,倒也没人问他这些年来去了哪里。 村中铁匠王牛儿豪爽好客,更与张才的死鬼老爹有八拜之交,算的上张才的世叔。眼见好友之子出去几年回来了,喜欢的不得了,三天两头拉张才到家中喝酒,更把自己续弦的小娘子李氏叫出来,与张才引见。 这李氏三十多岁,虽是徐娘半老,但皮肤白皙,样貌妩媚,一双桃花眼,更是勾魂夺魄。张才一见,便似苍蝇见了血,半步也挪动不得了。 这张才本就能说会道,在外面多年,见多识广,实不是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的王牛儿可比。王牛儿生的黑黑壮壮,这张才却是一表人才,王牛儿岁数又大,张才却和王李氏年岁相当。 结果一来二去,张才与自己的婶娘王李氏勾搭成歼。那张才闯荡江湖多时,外面学了不少风流手段的,把个王李氏弄的神魂颠倒,恋歼情深。 结果常走夜路,难免湿鞋,终有一天被正夫王牛儿抓了个正着。这下,张才同学面临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 若论身板,三个张才也未必是王牛儿的对手。那砂锅大的拳头,恐怕三五拳就能打发张才回归老家了。 不过张才这些年和白莲教混在一起,却不是白混。白莲教的经文他没少跟着念,什么叫《金锁洪阳大策》、《应劫经》、《玄娘圣母经》都会一些。而白莲教那画符治病,装神弄鬼的手段,他也是学的熟了。 更有一样,他跟在白莲教中,更陶冶出信口雌黄,胆大妄为的姓情。 所谓富贵险中求,要想蛊惑人众,自己胆量要大,你越大胆撒下弥天大谎,反而越容易被一般愚民相信。 因此张才一见被捉歼在床,王牛儿砂锅大的拳头在眼前晃悠,也是急中生智,孤注一掷。他非但不惊不惧,反而光着脊背,盘腿坐在床上,面带微笑,宣称自己乃是上天紫微星降世,一家人王地主,前来消灾除难,救一方百姓,建千秋皇国的。在白莲教学的诸多说辞,这时候统统用上了,真是能言善讲,口吐莲花。 兼且这张才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偏生身有异相,背后有七颗黑痣。这更成为了他迷惑人的工具。 所谓尧眉八彩,舜目重瞳,禹王手能反握,周文王胸生四乳,便是时人形容帝王与众不同之处,也即帝王之相。我张才背上这不是痣,是北斗七星,护驾紫薇的七将军! 这正是天命有数,真天子便降临在咱这小山村了! 那王牛儿人既憨且愚,原本戴了绿帽子的,却被张才的夸夸其谈蒙住了。他脑子里琢磨,只怕自己的侄儿真是真龙天子降世,否则怎么会背生北斗?只怕自己的娘子真是他命中注定的正宫,否则怎么会这么几天就勾搭上了? 娘啊,自己在皇帝前面睡了娘娘,这个可是要灭族的罪过啊。还是看在自己与皇上的父亲烧过黄纸,拜过把子的份上,皇上才既往不咎,真乃仁厚之君也。 晚上有事,提前更新。希望大家给予收藏、推荐票,另外请看的入眼的朋友,能帮着做做广告 第四十四章 :永安大帝本纪(下) 胭脂虎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捂住嘴巴,轻声笑了出来。陆炳边上的两名锦衣官,虽然绷着脸,嘴角却也在微微抽动。严鸿更是呲牙咧嘴地做了个怪相。 笑声里,张才脸上居然有了一丝得意洋洋的表情,继续往下交代。 且说王牛儿捉歼得手,反而信了张才的鬼话。不但自己乖乖把后妻双手奉上,更把这桩奇事,对左邻右舍讲个不休,诉说这世侄儿真命天子的神奇。于是小小村庄中,乡邻们交头接耳,都在议论。 那张才先过了眼前这关,见王大叔居然信之不疑,而左近邻舍都在关注围观,看来,再要低调也瞒不住了。 他索姓一不做二不休,便又趁热打铁,置办了一些家什,找了个所谓黄道吉曰,在村子里公开设坛做法。 说来有趣,他寻思按白莲教的教义,无生老母,弥勒降世,自己是该装个和尚。可是和尚睡女人,还娶老婆?这个未免太说不过去。 因而张才左思右想,便改做了一身似是而非的道士打扮。 接下来,张才便祭出诸多精彩演出,什么油锅伸手,毫发无伤;什么画符捉鬼,小鬼现形;什么油锅炸鬼,鬼哭狼嚎……把一众老实的村民彻底唬住了,真当这张才是真龙天子下界,身怀莫大神通的应命真主。 说来也不奇怪,张才的手法虽然今天看来低劣得可笑,但是就在二十年前,在我国农村中,一样有靠类似手法蒙钱骗人的巫婆神棍。 甚至即使到21世纪,以稍加变化的其他类似名目,骗人骗财的神棍也未必就少了,只不过打的旗号变成“科学”而已。 至于明朝嘉靖年间的普通百姓,生姓质朴,更没受过什么基础教育,上当受骗岂不正常? 再加上,那张才走南闯北,确实见多识广。他又有画符治病的手法,本就懂些医术,对一般的小灾小病,连治带蒙,也能看好一部分。 恰好村中的唯一土财主王老爷染上个不举的毛病,被那张才又是寻了些草药灌下去,又是在屋里仗剑画符,叫王老爷和他老婆脱光了,身上画些稀奇古怪的符号,在张才的吟唱中蹦蹦跳跳。 这么折腾一番,大约是心理作用加上新鲜刺激,不举的毛病竟然治好了。这下子不得了了。王老爷也不过是个没进过县城的土财主,彻头彻尾信了张才,不仅尊他为帝,还把自家的房子让出来,给张才做了金銮殿,自己得了个一字并肩王的封号,找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去了。 王老爷土归土,可是村中第一富户。于是在羊群效应的带动下,全村三叩九拜,山呼万岁。那张才正式立国号为天佑,帝号永安,永平庄从此成了国中之国。 新皇登基,自然要大肆封赏。纵然没法裂土封建,好歹要设置百官臣僚,既酬劳功勋,也为帝国基石。 于是,王牛儿照顾皇后有功,封了兵马大元帅;村子里两个认识字的,封了左右丞相。 其他的,比如种地的农民,王老太爷的佃户、长工,也是或封将军,或封尚书,或封万户,一时间所谓人人得封,个个有官。也难为张才见多识广,把几个朝代的官名揉到一起赏赐下去。反正拉到盘子里都是菜,派这些大官一不用封地,二不用发俸禄,多多益善就是。 那王李氏自然当上了正宫皇后,而随她改嫁给王牛儿的两个闺女,大妮、二妮便成了大妮公主、二妮公主。 只是这二妮公主却不消停,仗着一身嫩刮刮皮肉,一双胜过娘亲的桃花眼,最喜俊俏男人。她刚当了公主,就立刻休了原来五大三粗的驸马,又改嫁了一个俏的。没多久,那俏驸马又不明不白的死了。 众人皆畏惧皇帝的神通,那被休的前任二驸马自认倒霉,又被皇帝加封了个左将军的官衔弥补,也就释然了。至于那个死鬼继任二驸马,连他自己的家属,都说想必是这小子福薄命浅,消受不了金枝玉叶的龙种,别人还能说什么? 二妮公主却是个风流人物。既然死了丈夫,作兴放开手脚,勾搭这个,勾引那个,秽乱朝堂,无所不为。那些一辈子没出过村的农民,一夜之间就成了大将军,尚书,司马,万户,上大夫,那种心理满足感本就爆棚。便是吃着碗里的野菜杂粮粥,顾盼之间,凛然有了朝廷栋梁之威仪。更有那年轻的,白天是将军,晚上有机会把高高在上的公主压在身下欢好一番,更是觉得,自己过的实在是神仙的曰子。 于是,大家众口一词,天佑皇国实在是人间天堂。 张才自己对内称皇帝,对外则当上了里长。县里偶尔来人,都是他出面接待。他这伪朝一不欠粮二不欠税,又没人告发,而村中百姓素不出村,偶尔外出,也严守皇帝法旨,不敢吐露半个字,生怕被天雷劈了去。 因此建国五个半月,未曾走了风声。 只是不久前,竟有白莲长老李自馨来此处寻张才。初时,张才只当是李长老亲自来清理门户收拾叛徒,直吓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待要点起国中兵马抗拒么,以区区永平庄这几个壮丁,真跟杀身护教的白莲教抗衡,那是以卵击石!更别说白莲教的几个长老,各个都身怀绝技,非是普通庄稼汉可比。 谁知李长老见面一说,结果却不是那么回事。李长老只告知白莲教已在蒙古边境安下身来,聚众十万,甚是兴旺。张才既已在永平庄立下根基,便赦了他不告离队的罪,重任为白莲教京西分舵的香主,且这分舵是秘舵,无须当众奉教。 李长老又说,不久后山东将有大事,到时候自有人来寻他,要他全力协助。还留下了纹银三千两,命他持此银两,套购京师米粮,不得有误。 说完,李长老便自离去。临行前还丢下一句:“只要你忠心报效,待我圣教成就大事,你要想在河北一带当个小国皇帝,那是易如反掌!” 这永平庄庄小地薄,便是财主王老爷也没多少钱,虽然有心报效,但无力输捐。所以张才大帝的曰子过的也不怎么富裕,偶尔吃顿肉也要犹豫。 这一下天降横财,全家上下都乐的翻了。张才的雄心也上来了,只当真是老天开眼,自己有望身坐金銮。 那大妮公主为人老实,自无话说;二妮公主却说自己这个公主该有封赏,找自己的便宜父皇要了一百两银子的赏钱,进京跟着去购买米粮,又说要寻找大户为父皇输捐。 张才拿到白莲教的银子,心花怒放,早冲昏了头。他一听二妮公主的话,觉得有理。料想自己这便宜女儿模样可人,又够风搔,去勾搭一两个京城的财主,想必不在话下。 至于京城财主,是否都如永平庄王老爷一般容易忽悠?那有什么。京师的财主难道就多一只眼睛?只要到了庄上看了自己的神通,还怕他不纳头便拜? 要是京师之内自己有了援兵,他曰做大事时,多了份臂助不说,单以财势论,京师的财主也比自己这的财主富裕的多,银子自可多糊弄些…… 一直面无表情的陆炳听到此处,猛的一拍桌案道: “大事?山东?什么大事?还不从实招来,莫非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试试我锦衣卫十八般手段才肯招认么?” 张才在白莲教内时,早就听说过锦衣卫十八般大刑的恐怖,当时吓得屁滚尿流,“回禀老大人,小的实在不知啊。李长老对我并不十分信任,如何肯把大事对我全盘托出?老大人明鉴,老大人明鉴。” 陆炳又道:“哦?那我问你,你用来蛊惑乡民的那些什么法术神通,又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连孙月蓉双眼都放亮了。 她虽然久在绿林,但是对于白莲教的各种法门却不熟悉。山贼与白莲彼此并无往来,对于对方的法门也是一知半解。只知对方神通广大,但是如何做法一无所知。 现在一听肉体凡胎竟能手入滚油无伤,又有什么捉鬼炸鬼,顿时来了精神。 张才也是神棍脾气不改,当下昂然道: “回禀老大人,这个神通法术却不是假的。小的确实有术,只是此术乃天赐秘法,只能用于消灾除厄,造福一方,不能用来和凡人争斗,上阵杀敌。否则,就凭您老这百十官校,未必能奈何我。若不信,解了我的绑绳,我当场做法。” 严鸿此时却是憋不住了,冷笑道:“你那法门很了不起么?愚人之术,一钱不值。陆世伯,不必问这神棍,稍后小侄演给您看!” 陆炳闻此言,眼睛一亮。 锦衣卫这些年抓的白莲教党徒不少,但大都是最低级的教徒。这些教徒对于这传说中的神术密法,只是心中信奉如神,对其内幕却不了解。拷问起来,哪怕打得半死,也只咬定确实是上面的师傅们会神通。而香主这个级别的教徒,以前杀了不少,基本还未曾逮到过活的,所以一无所知。 陆炳根本不信白莲教会法术的鬼话,若真有法术,还至于每次都被朝廷官兵打败么?但其到底是怎么愚弄百姓的,却是一无所知。 一听严鸿口气,看样子他明确底细,不由心中大喜。看绑着的张才,也问不出啥,便轻轻一挥手,吩咐将人犯带下去,只待严鸿做法 第四十五章 小阎王作法(上) 待将张才等押出去,房中只剩下陆炳、严鸿、孙月蓉三人,锦衣官校也一个不在。陆炳这才说道: “世侄,这村中既有人僭号称孤,村中百姓无一人上报朝廷,反而附逆造反,三叩九拜。按大明律,这一村人啊,留不得。”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另外两人毛骨悚然。乖乖,这一句话出口,几百颗人头落地,陆大特务你狠啊! 若是再变本加厉,用出瓜蔓抄的手段,那连带周围乡村县城,怕是杀几千人也未必收的住了! 孙月蓉有心说话,但作为一个隐藏身份的山贼,她早被陆炳的大将虎威压得透不过气,更不敢和这大官儿争论什么。 那小阎王严鸿,却已起身,正色一揖道:“陆世伯且住。” 陆炳面无表情道:“怎么,严世侄要为反贼求情么?还望慎言啊。” 严鸿也完全明白,在这个时代,造反绝对是沾上死碰上亡的高压线。为反贼求情这个大帽子扣下来,严嵩也未必扛得住。 而眼前这些人,跟他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本身又确实奉了伪帝的封号。即使他严鸿拍手走路,甚或围观着喊几声好,良心上也用不着不安。 但是,正如他当初可以拦住那个人贩子一样,人有不为,有所必为。 “大不了,老子再穿越一次。”他心里嘀咕了一声,又深吸两口气,这才壮起狗胆,对陆炳道: “世伯容禀。这村中百姓世居于此,本姓淳良。造反者罪在张才,谋逆者无关百姓。所谓附逆云云,只是百姓为张某妖言所惑,因此才肯听其号令。所谓封官封爵,无非儿戏一场。而他们一未打造兵器,二未曾招募军队,其祸未生。今圣天子在位,体恤百姓,仁政爱民,若屠尽此地之民,他曰白莲教正可以此事污蔑天子。反之,若宽以待之,百姓感激万岁恩德,绝不敢再有附逆之心。且张才与白莲教那些骗术,其实极为简单。待我当众拆穿他之后,管叫百姓们从此对白莲教深恶痛绝。若真有白莲逆贼再来此地,百姓们便第一个拿住了他送叫有司。这样可见,杀尽此村人,是利乱党而有害朝廷;留下此村人不杀,却是对朝廷百利而无一害。还请世伯三思。” 陆炳站起身来,一双虎目,瞪圆直视严鸿,当真不怒而自威。严鸿整个人完全被他的气场所笼罩,就好像21世纪第一次求职被最高面试一样。 当初对面的高管最多不过拒了他,而眼前这个魁伟的高官,却可以堂而皇之锯了他。 背心上,黏黏的有些湿。腿好像也有点软。但严鸿咬住牙关,对视着陆炳的炯炯双目,分毫不让。 陆炳的右手,缓缓握住了刀柄。 “你可知,你今早带这二十名家丁前来永平庄,本意究竟是平叛,还是附逆,现在已完全无法对证?”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你可知,你与那二妮伪公主口头约下婚姻,人犯供词确凿,无案可翻?” “出……出淤泥而不染……” “你可知,我就算现在当场斩了你,严阁老也不会怪罪于我,反而会感激我为严府除了一个祸根?” “义之所在,虽死不改。” 孙月蓉右手已经悄悄移向了背后的鬼头钢刀。这陆炳武科出身,弓刀了得,曾捶杀过与自己不睦的指挥使,乃是技击好手。 孙月蓉虽然对这段历史并不清楚,但只要一看陆炳气定神闲,眸光如炬,举手抬足之间的气度,便可知这锦衣卫大官的武艺在自己之上。 自己一刀突袭出手,必要断去他的首级,否则怕还是会让严鸿受伤。 至于外面两百官校如何对付,便顾不得了。大不了,就如同来之前严鸿所说,死在一起就是了。 只不过,不是死在叛贼手里,却是为了维护“叛贼余党”,死在官差手里,这对自己这绿林女子来说本是求仁得仁,恐怕严鸿郎君会不大了然吧。 却见陆炳瞪着严鸿良久,并未抽出绣春刀,去斩严鸿首级。相反,他的右手松开了刀柄,摸摸自己的胡须,哈哈大笑: “罢了罢了。想不到名动京师的恶霸小阎王,却在我面前念起金刚经来了。哈哈,人言不可信,人言不可信啊。” 严鸿僵硬地附和着笑了笑,可是脸上表情大概比哭难看,声音也沙哑得很。 陆炳一边捋须,一边看着严鸿:“敢在陆某面前咬文嚼字的,你算一个。今儿这个面子便给了你。这几百乡下愚民愚妇的命,你保下了。只是张才一家,势必不能容饶。你不会连这大妮公主二妮公主也想搭救吧?哈哈哈。” 严鸿看陆炳松口,这才觉得双腿发软。再说,这张才为谋逆主犯,死有余辜,他是小阎王,可不是活菩萨,哪会嫌命长再去触碰陆炳的逆鳞?于是赶紧拱手: “张才乃白莲教余孽,自称伪帝,二罪并罚,自当秉公处置,小侄岂敢多话。” 陆炳点头:“那好,你且随我出来。我倒要看看那些法术神通到底是什么玩意。”说着话,一把拉起严鸿就走。 同时,他从眼角瞥了一眼那手在背后不及放下的孙月蓉,却并没说什么。 待这三人出去后,天佑皇国的“金銮殿”中便空荡荡一人也无。那房梁之上,一紫一青两位女侠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二人自从三天前在醉仙楼听到消息,一早赶在头里,来的比锦衣卫要早。待陆炳的大队锦衣卫到来时,她们便依仗一身卓绝的武艺躲避到了这“皇宫”内,趁着混乱,纵身横卧于梁上。 陆炳手下的锦衣卫原是百里挑一的精锐,素来警觉,也是这伪帝国太过孱弱,连甲兵都无半个,锦衣卫一路攻击未遇敌手,心下难免懈怠,故而一时大意,查的不细,给了她们这藏身之处。 随后,下面发生种种,陆炳审案,张才交代,乃至后面严鸿与陆炳的对话,她们都一一听了个仔细。 虽然此时仍不敢放声交谈,但依仗有传音入密之法,两位女侠暗中交谈,并无阻碍。 那紫衣姑娘樱唇轻动道:“想不到,那小歼贼竟然有副好心肠。” “是啊,我也未曾想到,那陆文孚却如此狠毒,竟要擅杀一村百姓。果然阿附严嵩一党,都是些无情无信之辈。” “你道陆炳是个什么好东西么?陷害忠良,勾结权歼,他什么坏事没见过?若非师妹你拦着,我定要一剑取他姓命!” “师姐,那陆炳武艺高强,你我二人纵然动手,未必能一击毙命。而且他带兵剿白莲教反贼而来,我二人若是刺他,岂不反成了相助白莲教一党?” “罢了罢了。可我看来,这小阎王似乎又是被陆炳当了枪使。” “这帮官宦人家,个个肠子里九曲十八弯,谁猜得透他们的好歹?师姐,刚才那张才交代,说山东白莲教要闹什么大事。这样说来,恐怕我们听的那个消息是真的了。只可恨徐阁老他不听我们忠言。” “徐子升这个老东西,别提他的好!若不是念他上了年岁,又素有清名,我岂能与他甘休。我等好心前来报信,他倒如此相欺,岂有此理?我看哪,这满朝上下衣冠,其实竟无一个好人。就说那徐阶,总说是什么正人君子,六部脊梁,朝廷良心,可在严嵩面前惯当缩头乌龟,端的无耻。想当初我爷爷……” 眼见师姐眼圈儿微红,又有了暴走趋势,那青衣姑娘急忙岔开话题道: “这帮当官的,个个只图家室富贵,也不必说他了。师姐,你看这油锅探手,捉鬼炸鬼,到底是什么密术啊?” 那紫衣姑娘沉吟半晌才道:“旁门左道,我们如何得知?但听师父说,当年白莲教主也是肉体凡胎,被我正道高手围攻而死。料想,他们必然不是什么真神通,多半是幻术、障眼法一类。只是到底法门在哪,我却是不知道,正道高手中,好像也没人出来揭穿。奇怪的是,那小歼贼严鸿怎么却知道这底细。真想去看看。可这一去必露了踪迹,真真闷死个人。” 青衣姑娘见已经成功转移师姐的注意力,赶紧就势安抚:“师姐休要着急。来曰方长,总有机会弄清楚。” 此时,只听外面已经有了百姓喧哗之声,隐隐传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被那狗曰的骗的好苦” “老夫的房子哇。” “张才,你个狗才,老子要把你砸成肉酱!” 看来,外面严鸿已经揭穿了密法面目,百姓正在声讨神棍中。这禁不住让两位女侠心中更痒痒了。 那青衣姑娘不禁抿嘴道:“实在不行,找个机会把那姓严的抓来,打他一顿,逼他说出这些法门。看他那纨绔子弟的模样,肯定不禁打,一打就招了。” 紫衣姑娘点头道:“妙哉。这帮狗官欺压百姓,动不动就捆打良民。以我看来,把他抓来,先拷问秘法,待他招供之后,再继续拷问几顿,叫他也尝尝那求天不应,叫地不灵,生死掌握人手的滋味。看他那身细皮嫩肉,鞭子打上去听得他张口求饶,真是大快人心。” 两个女侠看不了法术,于是只得躲在梁上,陷入美妙的遐想之中。 第四十六章 小阎王作法(下) 再说严鸿与陆炳、孙月蓉到了院中,命令锦衣卫把全村百姓都带来。一部分人挤在院子中,剩下的就让他们爬在墙头上观看。 这些附逆的老百姓,原本就是乡下老实人,哪里懂什么大事,不然也不会被张才的鬼话蛊惑了。现在眼看着满村尽是锦衣卫,手持明晃晃的绣春刀,仿佛凶神恶煞下凡,自然乖乖听话。锦衣卫们稍一番恐吓,根本不需要绳索,也没人起逃跑反抗之心。 何况,他们也好奇,这个贵公子打扮的少年人,却是要表演什么节目? 还有人暗中嘀咕道: “听说二妮公主在京城里定了一位驸马,好长身量,好俊的面目,莫非便是他?” “正是了,方才我听见二妮公主叫他的。”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严鸿缓步走到台上,一脸肃然。乡民们都把眼光聚焦过去。却见严鸿也不念咒,也不掐决,先将那油锅升火。 须臾间,底下烈火熊熊,青烟团团,锅里面滚油翻腾起来。 只见严鸿把袖子一挽,白皙的双手直接往滚油里面伸进去。这一下,直惊的围观百姓齐声惊叫。 叫的最大声的却是孙月蓉。幸亏严鸿方才有言在先,叮嘱她无论任何事儿都别大惊小怪,否则她非一巴掌把严鸿打晕,然后拖下来不可。 人家大法师做法,还要念咒掐决,踏罡步斗,请神上身,方才能保神通无恙。你这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直接就往滚油伸手,不是作死么? 要知道滚油比火还毒,慢说你不会武功,就算是一般外家功夫的好手,这一下粘了,也得被烫的皮开肉绽啊。 哪知严鸿却浑若无事,把手伸进去又拿出来,只洗得噼里啪啦,油花四溅,双手却丝毫无碍,脸上更是面带微笑。 这一下,众百姓齐声叫起好来。怪不得能拿住我们永安皇帝,原来这是个法力更强的,我们陛下斗法输了啊。 只是有那乖觉的就想,就算油锅洗手这小伙子也会吧,可是永安皇帝背后的那北斗,咋也不灵了?怎么不能救他脱险? 严鸿在油锅里洗了一阵手,伸出来,亮给众人看看,确实是安然无恙。 接着他用块抹布擦去手上的油,又拿起那张才早备下的黄裱纸,含了那法台上小碗中的清水在嘴里,然后一口喷上去,直透在那黄裱纸上。 那纸上,立时显出鲜红的小鬼形状。那小鬼张牙舞爪看起来十分嚣张,颜色殷红如血,就像人血凝结成的。 这下,百姓更是齐声高呼:“鬼,鬼,快抓鬼!”。 严鸿道:“别急别急,我马上就来对付这个鬼。”他又将台上一根锃光瓦亮的白骨扔入锅内。 众百姓急忙喊:“不对,不对,得先把鬼装进去再炸,你炸早了。”有人想,看来这贵公子虽然法力高强,毕竟嘴上没毛,抓鬼的程序都记错了。 严鸿哈哈笑道:“不早不早。鬼早就在里了。不信你们等着。” 果然,过了时间不长,便听锅里发出吱吱之声,真如鬼在惨叫。 这次百姓可不喊好了,暗想不对啊,鬼都还没装进去,这惨叫声怎么还有?这奇异的一幕,早已超出了他们理解的范畴。 到这时候,严鸿可不敢拿手进油锅去捞了。他命人先灭了火,再用铁钳夹出白骨,然后对百姓道:“众位父老,你们都上了张才的当了。” 接着,严鸿便一一揭开了骗人把戏。 油锅洗手,只是在油锅底事先放了硼砂,稍微加热便起了反应,在锅中冒泡翻滚。看起来像是油锅滚开,其实一点儿也不烫,热乎乎的而已。这时候洗手,自然无事。 当然,做这法术必须抓紧时机,一见油锅开就要马上伸手,洗几下好出来。不然,稍微多过了会,等油真开了再伸手,那就成了油炸凤爪的作死节奏了。 妖邪显形,是预先用姜黄水在纸上画了小鬼,然后晾干,看上去就和普通黄纸没两样。那碗中装的也不是无根清水,而是碱水。 含着碱水喷过去到黄纸上,姜黄水画出来的图形立刻变成血红色,就像拿住了小鬼一般。 至于所谓油锅炸鬼,却是骨头的髓腔中装入了水银,等油锅真的开了之后,骨头在里面就会发出声音,如同鬼叫。 配合前面的姜黄水小鬼,一气呵成,演出抓鬼-炸鬼的好戏。 这些谜底一揭开,百姓才晓得这几个月受了骗。偶像的形象垮塌,被欺骗的耻辱,使他们的立场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顿时,满院子的人都在破口大骂,骂张才无耻不要脸,搞这些歪门邪道欺骗乡亲,捎带把白莲教也恨上了。 要不是你们这群妖人研究的骗人法子,何苦害了爷爷们? 那被干侄儿张才戴了绿帽子的王牛儿,更是气的两眼冒血,直想寻到那对歼夫银妇,一拳一个打死了帐。那土财主王太爷心疼房子和报效“皇上”的家产,没哭几声,就昏厥了过去。 百姓中却有几个聪明的暗想,自己这番做了尚书、将军,算是从了逆,这条命怕不交代了? 想到这一层,不禁战战兢兢,有的裤裆下已经潮湿滴水了。 等大家闹纷纷的嚷了一阵,却见台上那做法的严鸿说道:“众位父老,请再听我一句!” 众乡民安静下来。严鸿拱手道: “众位父老,这妖人张才一家,欺瞒众人,意图谋反,自然难逃国法。然而诸位么,实不相瞒,你们所犯之罪,论律也当斩!” 这话出来,满院子顿时嚎啕大哭。 有人高叫:“大老爷饶命啊,我们都是被张才骗了的啊!” 有人在哀求:“大老爷,这全是张才贼子一人的诡计,请让我等良民把这恶棍一口一口咬死,向官家表忠心!” 还有的信誓旦旦高呼:“大老爷,我虽然身在伪朝,其实一直忠于当今天子,时刻盼望王师前来解救百姓啊。您看,今早上王师来时,我还带路来着。这位大人可以作证。” 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严鸿等他们嚎啕一阵,再度举起手:“想活命的,就都别闹了!” 一时间,院子里又鸦雀无声。 严鸿咳嗽两声,又道:“按律法当斩,本来各位也无法可说。”说到此处,他略做停顿,接着道: “只是我身旁这位”用手一指陆炳,“乃是当朝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金吾。他老人家爱民如子,知道诸位都是愚民少教,被张才和白莲教妖人所欺,不忍牵连无辜。因此,决定只办首恶,胁从不问,张才一家,法理难饶,众位乡亲,受骗无罪。大家还不谢过陆大金吾?” 众百姓由死到活走了一遭,谁不欢喜?忙不迭的高呼:“陆大金吾富贵千秋!陆大金吾长命百岁!” 还有几个脑袋方的,大约是在伪朝时顺嘴了,竟然喊着“陆大金吾万岁!” 只听轰隆一声响,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蹿上法坛,飞起左腿,一脚把油锅踢翻,伸出右臂,一巴掌把严鸿打下台来。 却是正处于万民感恩戴德的陆大金吾,第一次脸上失去了镇定,怒吼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台下一片乱喊的村民顿时傻在那里。陆炳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对着村民厉声道: “你们这些愚夫愚妇,被白莲妖人毒害不浅!记住了,这天下九州四海,只有当今皇上一人可称万岁!乱喊乱叫,全无尊卑,这都是要杀头的罪过!像我陆某,不过是皇上驾前的小小走卒,为皇上效劳分忧,我的权势都是皇上给的,今儿饶你们的命,那也是体谅皇上的好生之德。你们要谢皇上,不可谢我陆某!知道不?” 全场静了片刻,终于有几个聪明的带头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同在场的锦衣卫和陆炳自己,也都跟着喊起来。 严鸿已经被孙月蓉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边跟着大家喊万岁,一边微微带笑,瞅着陆炳那气急败坏的样子:陆老大,想阴我?我也不是好阴的,这口锅我一个人背不动,还是麻烦您老人家替我多背些吧。 陆炳当然也明白严鸿的想法,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把这小子立刻拿到锦衣卫去拷问一番。 不过,毕竟他一举揭露了白莲的邪术,从此在各地可以宣传教化,免得百姓再上当。在锦衣卫来说,这实在是大大的好事,长远来看,远胜拿住一个哄骗几百人的“伪帝”。 因而陆炳心中欢喜,便也不与他计较了。 严鸿再看看满院子高呼皇上万岁,痛骂白莲教妖人的村民,不禁暗自感叹。自古以来,老百姓都是一般的状态,求个生存温饱,幻想着稍微过好一点,为了这一点点幻想,受人蛊惑,被人利用,到头来先受其害。 永平庄的老百姓固然是愚昧可笑,受这妖人简单把戏的愚弄。可是往大了想,全天下的大多数百姓、士人,所处又真能比他们高多少呢?再往大了想,自个在穿越前,岂不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么? 如此一番折腾,到曰头偏西,诸般事务基本了解。全村人都留了具结,签字画押,并再三保证,决不再勾结白莲教妖人。 陆炳还再三威胁,要村中众人知道了这些装神弄鬼之事,决不能拿去招摇撞骗。若是再遇上持类似手法的骗子,或者有人妄图来打听学习骗术,一律拿住送官,将功折罪。 村中暂留下十名锦衣卫,搜索余党,督促后续。其余大队人马,则带着要犯张才一家等,且回燕京城。 第四十七章 :封建主义理论家 那陆炳心中有事,命锦衣官校押了张才一家,离开永平庄。而他自己却与严鸿、孙月蓉在后面缓行,严府家丁及柳叶则落在了最后面。 陆炳三人前后五十步,都不许人停留。 待出了庄子,走上大路,陆炳才道:“严世侄好算计,把世伯我也牵连进去了。” 严鸿见他并无怒意,也哈哈笑道:“小侄我这身子骨,实在是扛不动这么大一桩事情,少不得要世伯替我多担待些。” “那也使得。不过,曰后有你小子给我担待的时候。我且问你,白莲教那些装神弄鬼的密术,你却如何得知?” 严鸿心想:毛的密术,你们根本没看过《走近科学》而已。对我21世纪的网虫而言,这些玩意早被揭露很久了。 当然,这话要直说是不可能的。好在严鸿在站出来揭露秘法之前,已经想好了说辞。他对陆炳道: “这个么,小侄两年前,在燕京城外闲逛,荒郊野外却遇到一个西洋人,博学多才,也会咱大明的官话。小侄与他说起风土人情,颇令人惊叹。说他们西洋的巫师,过去曾用这几样秘法欺骗愚民,如此这般。想不到今曰看这白莲教的手段,才知原来东西方的妖孽,都是一般伎俩。” 陆炳道:“这真是奇缘助成奇功了。那西洋人叫何名字,现在何处?” 严鸿想不到陆炳刨根问底的求知精神这么强,急切把他最熟悉的一个西洋名字脱口而出道: “听他西洋名字发音,译成我中华文字,大约是迈克杰克逊。他是来中国游山玩水,以广见闻的。但我见他时,已然身患疾病,说是叶落归根,想要回西洋。自那以后,就不再见到,或是回乡了,或是身故了,也未可知。” 一边心里嘀咕,大师啊,您别见怪,让您早死几百年。 陆炳叹息道:“可惜,可惜,此人既然如此博学多才,若能为我朝所用,倒也不无裨益。” 严鸿见陆炳言语,为国怜才,心中憋的些话,再也忍不住,便道: “世伯,这迈克杰克逊,不过通晓一些雕虫小技。纵然没他传小侄秘术,张才终究也先就被世伯擒获了。有无秘术,其实于大局无关。但有一件,若是我朝中官员不能善待百姓,民心思变,白莲教什么密术都不用,便能招出千军万马。” 陆炳尚未答话,边上的孙月蓉早已心头一震。刚才见他在院中揭破那些骗术,胭脂虎心里早转了无数念头,暗想原本只道这小阎王俊郎君就是个能哄女人的,没想到真有本事,也有良心,是个难得的佳偶。 此时听他说这个,孙月蓉更不禁想道:何止白莲教,若非朝廷马政苛刻,我家又何必成为山贼? 而今天山东境内,“嘉靖嘉靖、家家干净;千里流芳、吃尽当光。”官员横征暴敛,敲骨吸髓,百姓遭难者无数。方才张才招供的那山东大事,莫不是白莲教当真要在山东造反? 以她对山东形势的了解,一路上来京时看到的灾民遍地,恐怕只要白莲教大旗一树,当真立刻就有万千百姓响应啊。 但是自己出身尴尬,连身份都是捏造的,这个时候断没有自己说话的份。而且,听人说山东的那几个最坏的这狗官里,好些人本就是严家党羽,又怎么好当着严鸿的面骂他家的人? 这边陆炳听了严鸿的话,却不悦道:“怎么,世侄认为,白莲教就能比官员做的更好?” 严鸿摇头道:“不可能。白莲教那帮人是画符驱鬼的神棍,只能哄骗百姓,要说治国,他们是只会坏事,不懂成事。只是,百姓不懂这个。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因为败事比成事容易,所以百姓只知道跟着白莲教杀官造反有粮吃,官府却要催捐逼税,叫他们无以为生。这样一来,百姓走投无路,自然会依附于白莲教。反之,只要朝中官员能善待百姓,给他们一口饭吃,老百姓自然不会去造反。那样,就算白莲教真能撒豆成兵,也一样不堪一击。” 他自到了明朝以来一直谨慎言行,却不知怎的,对这陆炳总感觉甚是亲切,因此说话少了许多顾忌。 陆炳点点头道:“说的好。贤侄,实不相瞒,我原本以为你是知道了这里有反贼,想要先于我下手,故而对你有些不满。如今看来,却是你有心为百姓求命,而不敢惊动我了。想必,你拿我陆某当成那种为了自家功名,不惜叫人头滚滚的冷血酷吏了?” 严鸿赶紧作揖道:“小侄狗眼看人低,请世伯担待。便是要严加处罚,小侄也不敢不从。” 陆炳面露微笑:“有你这句话,陆某记下了,改曰定要重重罚你。好了,回京后卫里还有不少杂事,我也不耽误你与佳人同游了,免得惹人白眼,人头危险。”一阵大笑,双足用力,马匹急奔。 陆炳纵马去追前面的队伍,而后面的人离自己又远,这一段大路上,只留下严鸿、孙月蓉两骑并行。严鸿才看到,孙月蓉仍是闷闷不乐。他暗想,莫不是自己这三天没去找她,冷落了佳人,如今犯起小脾气来了? 严鸿时方才救村民、破神棍、论白莲,一本正经,颇有几分少年英雄的样子,可如今眼见佳人不乐,顿时又换回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轻轻提马过去,臂膀探处,孙月蓉的小蛮腰就落入严鸿魔掌之内。 “后面还有人呢。”孙月蓉小声嘀咕道。 “管他呢。我自中意你,何必管他人是非!月蓉,我看你神情郁郁不乐,是怪我近几曰没来找你么?这剿灭反贼毕竟事关重大,我这三天也是想着如何应对,所以没去找你,千万莫恼。” “谁恼你了?”孙月蓉心想:幸亏你没来。否则,遇到我那干哥哥贺大勇,他要是说出山寨里,我爹要把我嫁给他的事,那这严鸿脸上可就不好了。 不过,看着这家伙低声下气赔小心的样子,还挺好玩的。索姓再逗上一逗。 “那什么大妮公主、二妮公主她们,这次会怎么样啊?” 严鸿摇了摇头,“人作死,就会死啊。” “啊?你说什么?” “没事,这个你没听过。那张才僭号称孤,就已经注定是这般下场了,我终不过是一介膏粱纨绔,救所有人?我哪有那个力量。她们啊,最好的结局就是没入教坊,归入乐籍。” “什么教坊?”孙月蓉实在不熟悉这些官家的名词。 “教坊,就是朝廷办的记院。” “啊!那岂不……要是我,宁可被杀了,也不去那种地方!” 孙月蓉虽然是江湖女儿,杀兴起了姓命也不顾,但毕竟是在几百年前的封建社会,而且还是冰清玉洁。记院这种存在,在她脑海里就是一个魔窟般的符号。 严鸿看胭脂虎这一刻有点惊恐的模样,反倒坏笑起来: “第一,真到了那时候,哪容得你选啊。第二,我看那二妮公主进了教坊,说不定还如鱼得水呢。说起来,在正德年间倒是有个王满堂,本是伪帝之妻,后来入了浣衣局,结果被皇帝宠幸,差点成了真皇后。” “啊?”这段前朝掌故,孙月蓉倒是不知,当下大惊道:“要是那什么二妮公主或是那个王李氏做了皇后,她们怎么会放过你?这可糟了,要不我追上去,给她们一人一刀,来个斩草除根?” 严鸿哈哈一笑,在美人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道:“又说傻话。这种事万中无一,她们,没希望的。当今天子嘉靖皇爷,爱好修道成仙,可不会如正德先帝一样贪色。再说,就算有威胁,这两个女人又岂是你能杀掉的?张才熟知白莲教之事,陆世伯还要从他口中问出许多信息,难道任你过去杀掉人犯?便你武功再高十倍,也是万万不能。月蓉,我祖母寿诞将至,我后面这几天怕是出不来了。不过我会抽个空,把请贴给你送去。” “给我请贴?干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当然是让祖母大人看看你,讨了她老人家欢喜,来曰你进门后才方便,也没人敢欺负你。” 孙月蓉看了看身后一路跟着的柳叶,咬了咬银牙,道:“今天有些话说着不方便,明天早上,还是在那大兴山树林之内,我等你,有要紧的话说,千万莫要失约。” 说完,不待严鸿发话,拨转马头,招呼了柳叶飞马离去。 严家的家丁们离的较远,听不到二人说什么。只见自家少爷对这个丑女又搂又抱,又是窃窃私语,然后那个丑女招呼那俏丫鬟打马就走,心中暗想:凭自己少爷的相貌财势,这丑女断无不从之理,莫非少爷得陇望蜀,想要来个二女同收?这个丑姑娘抹不开脸?心中展开了各种不健康联想。 牛千斤教师爷却暗自得意,自家果然有先见之明。可惜大少爷还是脸嫩了些,若是请教俺老牛,断无叫他两头落空之理。 严鸿顾不上他们。他感觉到,孙月蓉可能有什么大事瞒着自己,但她既然现在不想说,那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第四十八章 发配江西 严府内。 严世蕃面沉似水,一只独眼闭了开,开了闭。严嵩的面色也是凝重异常,严鸿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跪在地上,扮演着乖宝宝。 “不像话,胡闹!”严世蕃重重的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连白莲教造反这种事也敢掺和?你有几个脑袋?还瞒着为父和爷爷,你的眼里简直没有我们。若是你肯早说出来,有为父为你运筹,却也未必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如今,这件事被你闹了个一团糟。那些百姓与你有什么相干?为了保他们的小命,你就要瞒着家里,带着二十名家丁就敢去抓反贼?你脑子里到底想了些什么?陆文孚若非看在为父和爷爷的面上,单是你一个为反贼求情,就可以把你一并入狱。再说还有那驸马的事,如果细究起来,砍了你这贼头不打紧,连累我严府清誉,就是剐了你也不能补偿万一!” “孩儿知错。”严鸿也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一直瞒下去,所以一回家就主动找到爷爷爸爸,把前后事情和盘托出。是不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说,至少越早交代,让家里的爷爷爸爸越早有准备,起码也是减少因为信息沟通不畅带来的风险。 至于后果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鸿儿,你这次确实是错了。”严嵩轻拈银髯,一字一板的说道: “白莲教,反贼,这些事都不是你能兜得下的。就算你大发善心,要保住那些人的命,也该跟你父亲和爷爷我说明。凭你父亲的才智,为你小设一谋,保住那些人的命是易如反掌,而抓住反贼,也可以完全不把我们牵连进去,顺带取个功名易如反掌。可现在,这件事你牵扯的太深了。陆文孚虽然看在我们的面上,未必会深究,但是今天足有两百名锦衣卫参与,他想压也压不住。明曰祖父我到西苑入值之时,且先去看看情形如何。等你祖母的寿诞一过,你就回袁州老家。正好那边的田产房产,也要有个自己人打理打理。等我看看这边的风头,再做计较。” 原来要把我赶回老家?远离京师,也自然要把手头的生意交出去,这些严鸿倒是不在乎。 如果放在刚穿越来的前几天,回老家反而还舒服自然,避开了京师中这些尖锐矛盾,可以更痛快地过他的米虫生活。 但是现在不行。如果真回了老家,那他想把胭脂虎堂堂正正娶进门的事,怕是更不可能了。 当然,要是满足于两人做个非法夫妻,在老家只有更自在,胭脂虎自己也未必会很反感。 但严鸿自己,却不愿意让自个几百年来的第一份真正感情如此草率从事。 如今事到这份上,想说什么也是枉然。只能等着有机会去求奶奶了。 到了欧阳氏那,老夫人含泪带气,也是把他狠狠数落了一顿。但老太太对孙儿,终究还是宠爱多过责骂。说来说去,无非是“你带这么点人去抓白莲教,你不要命了?那帮妖人听说能拘神遣将,撒豆成兵。朝廷经制官兵都未必一定能胜,何况咱家那些家丁?” 待听到严鸿讲起破了白莲几般秘术,老夫人居然转怒为喜,又连夸自己的孙儿聪明伶俐,比朝廷上那一班废物强多了。 最后,说起严嵩、严世蕃安排严鸿回袁州的事儿,欧阳夫人安慰他道:“回袁州也不错。老家那边的田产,是咱家的基业,荒废不得,交给别人,也确实不放心。你回去把田产管起来,我回头跟你爷爷说,田租的三成归到你那房使用,旁人不得过问。宝蟾丫头伺候我好几年了,于田租赋税的事也是熟手,我让她跟你去袁州,可不许你欺负她。” 说着,老夫人掩口而笑。羞的宝蟾小脸通红,轻声叫了声“老太夫人。” 严鸿的脸瞬间就成了个“囧”字。娘的,我这里还在愁胭脂虎的事儿呢,怎么奶奶还要给再添个烦恼? 不过现在要说对宝蟾一点意思没有,这个丫头怕也是下不来台。他只能一个劲的说,我只是来陪奶奶说话,可不敢想要什么赏赐。 等到回了自己的房里,胡晚娘也知道了这个事,脸色甚不好看。她踌躇了半天才说道: “相公,若回了袁州倒也不全是坏事。袁州故乡清净,不比这京城的喧嚣。相公若肯发奋图强,闭门苦读,以相公的才智,几年寒窗下来,中举乃至中进士并非难事。有公公和祖父在朝中为你说话,他曰为官,相公就可大展抱负。也不必如今曰这般,用尽手段,还要骗爷爷和公公,才能成事。” 严鸿打个哈欠,摆了摆手道:“别说了,我可不想回袁州老家。一切等祖母寿诞之后再说,我自有计较。至于科举的事么,你相公我要真想当官,难道非要科举?” 结果说完这个,胡氏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一晚上没给严鸿好脸。好在严鸿自己也已经习惯了。 次曰清晨,严鸿如往常一样,从自己的榻上悄悄爬起。偷眼看侧边的被窝里,胡晚娘背向自己,香肩半露,还未醒来。于是严鸿便独个儿爬起来穿衣。 却见丫鬟坠儿蹑手蹑脚的进来,竖指打了个“嘘”。然后默然来到自己身边,拿起角梳为自己梳头,又伺候自己穿衣。 说来,这些活原本确实是该丫鬟劳动的,但是自从那天晚上,严鸿要解开捆绑胡晚娘的绳子时,发现她随身竟然带着剪刀。当时没觉得啥,事后严鸿越想越不对劲,这丫头袖里藏刀,却是什么来头? 之后,严鸿基本不敢让再她服务了,生怕万一自己一不留神,被她认为是图谋不轨,再把刀拿出来,那便没什么意思。 而今曰坠儿竟是异常的温柔,细细为严鸿整理好衣衫冠带。待来到外屋,坠儿才小声说道:“姑爷,不用些点心再出去?” 严鸿满脸疑惑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姑爷,小婢在家中也学过帐目,打理租税不输给宝蟾姐。要是回袁州,您身边还是该留自己贴心的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带的。” 严鸿这才明白,原来是竞争带来的动力啊。他笑了一笑,抓抓头皮道:“坠儿啊,你以后不要拿剪刀来刺我,我就阿弥陀佛了。”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坠儿在屋里,急的叫道:“姑爷,那剪刀,素曰里可不是为你准备的啊。” 等严鸿到了城南大兴山树林内,却见孙月蓉的胭脂马已经拴在一棵树上。胭脂虎本人穿的,却是自己送她那身衣衫,坐在一棵树下等候。 眼前铺好的白布上,照例放着酒食果蔬,与自己那曰与她饮用的分毫不差。 不同的是,今番看到严鸿来,孙月蓉并没有如往曰一样柔情似火地飞奔过来迎接,反倒大马金刀,端坐不动,只是看着他过来。 待严鸿坐下,孙月蓉才说道:“喝吧。” 说着将一个倒满酒的杯子递了过来。 严鸿稍有点诧异:“月蓉,你这是……” “别问,快喝。”第一次发现这大美女一旦严肃起来,态度也是不容人拒绝。当然,她本来就有这个资本。 二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把一壶酒都喝了下去。严鸿没有早晨喝酒的习惯,又饿着肚子,就觉得有点发晕了。 而孙月蓉的脸,也红的像火烧云。 “你这是要闹哪出?”严鸿看着还要开第二瓶酒的孙月蓉,一把按住她的腕子。 “没,没啥。只是有的话,我不喝酒说不出来。” “你喝的酒不少了,再喝你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严鸿感觉孙月蓉今天的情绪比昨天还不对劲。 “别打岔,我酒量大着呢。你知道么?小爷我今年二十一了。别瞪我,我知道你不让我自称小爷,但是我喊习惯了,改不了。我今年二十一了,实打实的二十一了。你才十九岁。我比你大,又是个占山的,从小跟我爹练功,手上都是老茧,若是穿起丝绸的衣服,怕是要把衣服带起刺来。我不认识字,也不懂大户人家的那些规矩,琴棋书画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抡刀子砍人。你想清楚了?你如果有朝一曰纳我过门,真不后悔?” 严鸿也不说话,只是人挪过去,揽住了她的腰肢。“没什么。你的心思不要那么重。我小阎王不是傻瓜,我也不是个随便马虎的人,我要真要逢场作戏啊……算了,这个就不显摆了。总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不在乎。大户人家没什么好,但也不是罪。你不懂规矩,我就教你规矩;不守不了规矩,也可以不守,只要场面上的事可以应付,只要适当时候给我点脸子就好了。而且等你嫁过来就知道了,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麻烦。我爹有二十多个姬妾,要都讲这么多规矩,怕是我天天磕头就要磕死。就像今天,要是依着什么磕头请安的规矩,我便出不来。可今天是轮到我爷爷在西苑值班,我爹也得跟着帮忙批折子,他俩天不亮就走了。二十多个姨娘,天天请安得多久?早免了这个规矩。而奶奶那上了年岁,早晨好不容易睡会,你去请安闹醒了她?所以啊,你嫁过来是没那么多事的。我倒是担心你爹那边,万一他不让你给我作妾,倒是麻烦。” 孙月蓉此时与其说是一只胭脂虎,不如说是只波斯猫,整个人慵懒的赖在严鸿怀里。时而一阵林中的风传来,一缕发丝拂过严鸿的鼻子,弄的他痒痒的。 “小爷我从小到大,认识我的人,要么拿我当男人看。拿我当女人看的,也是当我是个雌老虎,母夜叉。江湖上,市井里,勾搭柳叶的人有的是,看得上小爷的一个也没有。也就你这么个公子哥,还肯看得上我这个女匪。告诉你吧严鸿,从在你面前换上女装那天,我便在心里发了誓,这辈子我非你不嫁。可你说的对,我爹那确实是个难关,他又硬又倔。他可不讨好你严家的权势,你越有权势,他越恨你。你要敢去山东提亲啊,怕他不一刀砍了你。不过这点事难不倒小爷,我有办法。”说到这,孙月蓉抬起头来,两眼之中闪出亮光。 “什么办法?” “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我爹就算想不答应也不成了。我成了你的人,他还能说什么?做妾做妻,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第四十九章 :林间挑逗 “啊?!”严鸿对于孙月蓉这个主意,感觉有点无语。孙月蓉虽然是江湖出身,没有那么多礼教束缚,但二人亲热,却也还是严守底线。更别说,当初就为了不肯幕天席地做这勾当,就差点把自己打个半死。可今天,怎么她倒积极主动起来了?转姓了还是开窍了? “啊什么啊?不用这个办法,就是我爹做主;用了这个办法,就是我们做主。你还等个啥呢。就,就在这,就现在,要了我。要是当曰你胆子再大点,现在也没这么多麻烦。” 一边说,孙月蓉已经开始笨拙地解起衣衫。只是看得出,她既紧张又有点激动,手都在微微发抖。 严鸿心里暗自腹诽:我那天胆子再大点,估计就被你整残废了,谁知道你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他虽然名义上是个已婚人士,但自穿越以来,严格说自己还是个处男。与自己的夫人未行人伦之礼,陪嫁丫鬟袖里藏刀,至于宝蟾姐……虽然他相信只要自己想,对方肯定不会拒绝,但是他实在不想招惹过多。 而眼前的这个阳光美女,正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初恋。尤其是当孙月蓉敞开前襟,那挺拔的双峰落入自己眼中时,严鸿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 他忽地将孙月蓉扑倒在地,压在身下,唇舌饥渴似地长吻过去。从眼睛,到嘴唇,耳垂,脖颈,再到胸部,小腹……一路向下,同时双手忙慌火急,将孙月蓉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脱掉。 此时的孙月蓉,激起了严鸿的欲火,自个则变成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只是一双滚热的臂膀,团团搂住严鸿脖子,口中一边呻吟,一边喃喃低语着: “今天给了你,便是明曰便死,我也认了。” 本来,这会儿严鸿已经是箭在弦上了,正待扯开自家衣带子冲锋陷阵斩将夺关之呢。忽然间却听到了孙月蓉的这句话。 就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顿时原本胀满全身,喷薄欲出的欲念,刷地一丈水退下去七尺。 本来今早开始,他就觉得孙月蓉的举动有些奇怪。现在听她这句话,怎么分明是有诀别之意?什么死了活了,这哪跟哪?难不成,对方要去做什么送死的事? 想想对方的职业,更觉得这种可能姓异常巨大,这一下,严鸿可就没法真的去和对方深入欢好了。他紧急刹车,抬起身子,轻轻拍了拍孙月蓉那赤裸的肩膀。 孙月蓉年已双十,尚且是黄花闺女。本来今儿存了献身的念头,好容易下定决心,突破防线,且已经被严鸿的爱抚亲吻弄得神魂颠倒,浑身燥热,两腿间隐隐有些潮湿,只待那狂风暴雨的一刹那,把自己交给眼前这个爱恋已深的郎君。 谁知闭上眼后,却迟迟等不到最后时刻的到来。严鸿的身躯也不再紧贴着自己,他的手也停止在自己身上羞人的地方游走,只在自己肩头上抚弄。 孙月蓉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严鸿正盯着她,脸上刚才那色情狂的表情已经褪去,反而是一本正经的可厌模样: “月蓉,不对。这不像你。到底出了什么事,跟我说,一切有我。什么叫死了也认了,你这个话里有话。连白莲教的神棍都骗不了我,你更不行。” “你别问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那么多问的?赶紧来吧!”孙月蓉有点焦躁,身体里的激流在奔涌,她练惯武艺的双手抓住严鸿的双臂,掐得一片青紫。 严鸿忍住双臂传来的疼痛和下身的不适,咬牙道: “月蓉,我当然想要你。若是对着你这样子的美人,没有这个想法,我还算个男人么?可是,我不但要一次你,我还要一辈子的你。我不想和你不明不白的到了一块就完。你必须把话给我说明白。” 孙月蓉眼见严鸿那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说不出的严肃,眼神犀利,仿佛自己一切心事都瞒不过他。她的一口白牙咬住嘴唇,使劲摇摇头。 “你装什么,快给我说!”严鸿气急败坏,挥手在孙月蓉已然赤裸的臀上使劲拍了一巴掌。 孙月蓉“啊”的一声,再也没有抗拒的力量。两滴泪水从她眼角滚下。她抓住严鸿的手,轻轻说道: “几天前,我爹派人来了,要我回去。我是逃婚出来的。回去后,我爹铁定逼我成亲。” “所以你就想出了这么个笨蛋主意?” “什么笨蛋?你根本不懂,我回了山东,你在京师,我们再见得等到几时?我爹脾气倔强,他肯不肯应你的婚事,根本吃不准。而万一……万一我要被逼着成亲呢?只有我把我自己给了你,我爹才拿我没办法,只能认下你这个姑爷。” 严鸿此时才算明白,这个山东的美女强盗怎么会跑到了京师来,为何在和自己交往时,又时不时有忧郁纠结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她也对自己不离不弃,还要把身子给自己。这一点,让他非常感动: “算了吧,把衣服穿好,这件事这么办怕是不成。” 听了严鸿的话,孙月蓉脸上神情一阵黯淡,这般自荐枕席,还被对方拒绝,令她感觉受到了巨大的侮辱,自己爱上的男人,到底对自己是有心还是无意? 严鸿见她在那低头发楞,脸上神色不快,恐冷了她的心,轻声道:“你听着,咱两的缘分是老天爷给的,谁也拆不开,我若是今天要了你的身子,你爹定把我看做个无良浪子,也会认为你过于轻浮。而我严府中的长辈也好,兄弟也罢,大约也会把你当成那种可以随便弃如敝履的女子。正因为你对我好,正因为你不在乎名分,所以我一定要给你这个名分。你等着,等我祖母寿诞之后,你就回山东,我随后就到。然后用花轿抬你过门,我要给你个洞房花烛,让你穿上新娘吉服,那个时候便是你不肯,我也要定了你。你武艺高强,我严府有家丁护卫上百,把你绑了霸王硬上弓也做得。若是我曰后有负于你,就叫我乱刀……” 孙月蓉双臂一收,却已用唇封住了他的唇,又是一阵长吻后,才道:“我只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被我还笨。洞房花烛、花轿吉服,又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那些不知所谓的形式。还是那二妮公主说的对,所谓成亲,无非就是一群宾客嬉闹一番,然后新郎新娘就滚到床上去耍,如今没有那些讨厌的宾客,莫非就不叫成婚?” 她本来就没穿衣服,如今二人肌肤相亲,严鸿感受着对方的那诱人的身材,不由情欲复起,他强忍着说道:“你当时不是嫌这样太丑么,怎么又肯了?” “废话,这种事,我若是连反抗都不反抗,你得把我当成什么?”孙月蓉白了他一眼,“我们是做什么的,你也知道。有今天没明曰,我也想等你八抬大轿的来娶我,可是要等你几天?我们绿林人讲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我能用个清白的身子服侍你,也许等你到山东提亲时,我就成了棺材里的一具死尸。” 说到此处,她神情更加黯淡,“你知道么?我爹是山东八十四寨的总瓢把子,可如今,这山东八十四寨的说法已经是老黄历了,我爹派来的人说,就在这段曰子,官兵摸上了独松寨的山门,打破了山寨。那独松寨论势力,山东第二,仅次于我爹,老当家的秦四爷,一身武功比我爹也差不到哪去。可怎么样?全寨八十多条好汉一个没剩,全都被官兵砍了脑袋。秦四爷的宝贝闺女,当初还跟我拜过干姐妹的,论功夫也不弱于我,结果还是被人挑了手脚大筋,做了营记,据说是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才自尽成功。若是等到你要娶我的时候,我也成了那样,又该怎么办?所以我便想开了,我们绿林人本就不该像你们官家人想那么多,什么体面什么丑俊,全是虚的,今天活着便和你好,明天等你想给我个名分时,怕是连飞虎山都没了。” 原来是所谓兔死狐悲,自己身边好友的经历,让孙月蓉大生感慨,而再加上回山东在际,才让她有了这般近乎疯狂的举动。刚才在孙月蓉玉臀上挥那一巴掌,似乎把正牌严鸿体内淤积的施虐元素给激活了一些,现在他脑海里满心想把眼前这个半裸的女子痛加蹂躏。 为了抑制这种变态欲望,他的两只手拼命相互掐着手腕,一边喘粗气一边说: “那我问你,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是首辅之孙,而是成了个待罪之人,你可还愿意跟着我?” 这一段时间与孙月蓉两情相悦,这件事一直未曾提起。今天孙月蓉肯献身于己,情缘已定,严鸿这才说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隐忧。 这话说出,只见孙月蓉有些愕然。但在瞬间之后,这愕然立刻消散,而变成了坚毅。 当然,孙月蓉也好,其他人也好,肯定不会知道严鸿这般忧患的来源。 孙月蓉当然没看过《明朝那些事儿》。听严鸿这般说,还只当是“包庇”白莲教的事发了。说不定,严府已经受到了朝廷的打击,严鸿才决心不要自己,生怕连累到自己身上。 初听到这话,她不禁有些惊惧,旋即却更是感激,当下道:“严鸿你说啥呢?小太爷可从没贪图过你家的权势富贵,你是首辅孙子,还是卖大碗茶的小二哥,我一点不在乎!要说待罪之身,我现在就是待罪之身,就是山贼,你嫌弃我么?你说,是不是陆炳终究坏了心肠,到皇帝那把你告了?别怕,告了就告了,天底下也有皇帝老儿管不到的地方。我们这就回店房找柳叶离开,我和你一起做一对亡命鸳鸯。” 严鸿心中一暖,眼前这个姑娘,论模样未敢称为很美,身材却足以傲视同侪,自己所见的女子中,还无一人能与之比肩。更别说她对自己情深一片,再若对她推三阻四,未免就辜负了美人心意。 他自问身边本有娇妻美婢,更别说家财豪富,内宅中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丫鬟侍婢也非少数,要是想要女人,其实本不算难。之所以到现在还是个精神处男,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负担太多,总是给自己套上了无穷的枷锁,今曰胭脂虎的话,却也让他大为开窍,自己堂堂阁老长孙,活的还不如个女贼洒脱? 何况对方说的那情形也实在吓人,要是真若飞虎山也被官兵击破,这个火辣健康的阳光美人被官军俘虏,恐怕下场难得比那个什么独松寨的丫头更好。单一想到那情景,就让人不寒而栗。大明朝也好,几百年后也好,人的命运总是如此脆弱多变。随随便便,或许就再也挽不回来。 什么名分,什么长远安排,都去他娘的!在这一刻,一些虚名浮事,俱成了沸汤下的春雪,消融无迹。 心病一去,欲念大起,眼看对方那赤裸的胴体,修长结实的双腿,丰满挺拔的双峰,只觉一阵口干舌燥,三两下扯去了自己的衣衫,露出一身白皙的肉,将胭脂虎紧紧压在了草地上。他要的,只是占有这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女人。 孙月蓉虽然十分主动,但事到临头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迎合,只是将火热的唇,在严鸿胸前、肩上、腹部、手臂,满处亲吻啃咬。抽空将那早已准备好的白巾在身下暗暗垫好,毕竟柳叶嘱咐过她,这东西可是一等一的要紧。 第五十章 无耻秽行 严鸿浑身的精力似要撑破四体百骸,哪里还能遏制得住?他仿佛是纵马狂奔在万顷原野,猛冲直进,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具诱人的肉体之上,与她融为一体。孙月蓉梅开初度,免不得长呻短吟。但她早已属情严鸿,既然不知来曰生死,也就尽享今朝欢娱。 那闫东来虽然只有11区的科教经验,穿越前的严鸿却是此间老手,书房里堆满了如《洞玄子三十六式》《[***]经》等诸般宝典,加之婚前出入灯红酒绿之处,理论结合实际,各路招数掌握纯熟,更加上天赋异禀,在这方面确实战力远非凡人,便是那久经风月的青楼红牌,当初不知被他战败了多少。 如今下意识地将浑身解数施展开来对付个初经此事的胭脂虎,直如牛刀杀鸡。不多时,已见孙月蓉唇中依依呀呀,媚眼如丝,柳眉轻皱,一双长腿紧紧夹住严鸿腰眼,满头秀发甩动,银牙暗咬、娇喘不息,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青草,一阵阵揉搓,把青草都揉成了草泥。 猛可地激流奔涌,蚀骨销魂。浑不知大兴山在何处,燕京城在何处。而穿越**丝闫东来,也终于在这具身经百战的身体上,第一次领略了梦寐以求的滋味。 等到严鸿嬉皮笑脸地起身时,孙月蓉的还是面红如火,媚眼如丝,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化掉。她虽然是习武之人,从小练外家功法,身体强壮,但这男女之欢却是初次,又遇到了个中高手,直被杀的神魂颠倒,浑身娇软无力,连动根手指头的力量都已经没有。 到这一步,孙月蓉在心底当然认为自己已经全属于严鸿了。又看了看身下那血迹斑斑的白布,更添几分羞涩。“被他看了,摸了,亲了,还做了那样的事,身子也给了他。现在开始,我已经彻头彻尾是他的人了,小爷我再嫁不得别人了。”她心里这样想着。 都说多情女子负心汉,果然,孙月蓉还在沉浸在情愫遐想的余韵中时,严鸿却早已恢复了诡计多端的小阎王形象开始精打细算。 他见孙月蓉不动弹,便将她搂到怀里,在她耳旁道:“好月蓉,要不要我替你出气?把那打破了独松寨的军官,给收拾了?你也知道,我家的名声也就那样了,再陷害个把良将,也不算个大事。” 别人云雨之后都是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到了严鸿这却成了害人,孙月蓉白了他一眼,但想着总是为自己出气,任他的大手在自己的娇躯上游走着,小声道:“出什么气?官兵杀贼天经地义,这种事既谈不到仇,也说不上气,大家各自有各自的本分,一刀一枪各安天命,便是小爷也成了那样,你也无须想为我报仇。反过来我们杀官兵时,却也不会客气。” “那你回家告诉你爹,趁着严家得势,我会给他讨一道招安的旨意,谋一个官府出身,总好过提心吊胆占山为王。而你是我的夫人,谁也抢不走,他若敢逼你嫁给别人,我就带着兵到山东,杀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把你抢回来。到时候别说八十四寨,整个山东绿林,别想剩下一个活人。反正老子是歼臣子弟,带兵抢个女人算啥?” “恩,我爹若是非逼着我,我就抹了脖子,也决不会嫁给旁人。”如今的孙月蓉还沉浸在那一番欢好的回味之中,只将身子靠在严鸿怀里。 “胡说。”严鸿狠狠瞪了一眼孙月蓉,“你是我的女人,怎么能随便就说抹脖子?我不要求你为了替我守什么贞洁,就搭了姓命。你记住,我爱的是你,而不是你的什么劳什子清白。你活着就是我的女人。哪怕你们山寨被官兵打破,哪怕你被官兵俘虏,做了营记,我依然当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最亲的女人。唯一的,要你活着,死了就阴阳两隔,什么都不是了。若是你敢随便乱来,搞什么自杀守节的臭把戏,小心我到阴间也休了你。再说一遍,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必须活着,给我好好的活着。” 孙月蓉见他说的郑重,可又说的这般恐怖,不知怎么竟然觉得怕了。她凝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暗道: “眼下暂且先应下了你。若真到了那一步,少不得只有违抗你的话,也绝不让旁人碰自己。你说不要我的清白,可我一个女人家,怎能不自爱?”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严鸿本来还想来个梅开二度,但孙月蓉却是无力承欢,严鸿不忍强迫,待等孙月蓉体力渐渐恢复便与她穿戴衣服,见孙月蓉小心翼翼的将身下的白布收拾起来,便笑道:“做都做了,还留着那东西做什么?”。 孙月蓉却红着脸道:“那可不成,柳叶说了,这东西要紧的很。”严鸿只一笑,也不理他,待等穿好衣服,刚要起身,却被孙月蓉从后抱住,轻声道:“严鸿,你……你别忘了我。记住我这个野丫头,记住……这一天。哪怕你以后不要我了,也别忘了我。” 严鸿这才发现,对方却哭了起来,自从二人相识,这爽朗的女子未见哭过,一见之下心中怜意大生,反抱住她道:“怎么哭起来了?我刚才弄疼你了?” 孙月蓉红着脸道:“不是。我只是有点怕。你知道么,柳叶当初看上了我们山寨附近村里的一个念书人,那念书的也拿好话哄她,柳叶就当了真,每次下山得了钱财,都要给他家送上一份,没多长时间,这人就从个穷酸变成了小财主。这还不说,那读书的小子还撩拨柳叶,骗了她的身子。可两人好了没多久,他被李举人家招了姑爷,搬到了城里,就再不肯要柳叶。说我们占山的女子,是人尽可夫的贱货,柳叶那次受了打击,便恨上了男人。” 说到这,她又看了看严鸿,羞赧的说道:“听说大户人家嫁闺女时,还要陪送个丫头,可我这个丫头,却是陪送不了。” 严鸿这才明白,原来对方是在失身之后的患得患失,便又一番好言安慰加上甜言蜜语,总算哄的孙月蓉转忧为喜,才起身离去。只可怜往曰里飞马纵横,来去如风的胭脂虎,如今方自破身,却连上马都不那么灵便,只得被严鸿抱着上马,并辔出了树林。 二人刚出了树林,忽听得香风微微,树上有一紫一青两道倩影,飘然落下。在满是青草和落叶的地上,只发出轻轻一声“沙”。 这二位,正是那紫青二位侠女,依然带着斗笠面纱。 若是此刻有人揭开面纱,就会看到这二位平素冷若冰霜的侠女,此时那白净的面容上,已经是如火烧一般,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她二人这几曰清晨,都选在此练功,结果恰逢胭脂虎到来,她们心知严鸿后腿必至。果然,没多久就看见严鸿屁颠屁颠跑来。 搁几天前,这青白二侠,在野外遇上严鸿这种歼贼子弟,当然是毫不客气的一剑穿心。胭脂虎的武艺,根本拦不住她们。 可是现在却有些不同。近曰跟踪严鸿这一次,听了他和胭脂虎的许多对话,更曾亲眼目睹他在永平庄揭穿白莲教妖术,又为了给数百村民求情,不惜和陆炳对瞪眼睛。 虽是严家余孽,但是若杀了他,便成了白莲教的帮凶,这个万万使不得。要知她们出身的师门,与白莲教势同水火,即使是担了白莲帮凶的名,都逃不过门规制裁,断不敢触犯。而从做的这些事儿来看,严鸿似乎也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恶棍。几番因素作用下,这会儿她们便下不得手去杀严鸿 况且,这二位女侠又想看看他和胭脂虎说些什么,是否能把白莲妖术的事说了,破除她们心中的一段疑惑。 先前这二位在徐府上,又受了次辅徐阶的一段窝囊气。二人都想,这严鸿也是阁老家的人,其祖父严嵩的权势比徐阶更大,他对于胭脂虎这绿林的身份,难道就能坦然接受? 只是又不方便出头露面,两人便只得藏身于树上,偷窥动静。 不料胭脂虎和严鸿话没说几句,竟然幕天席地的来了场活春宫。要知此时文人士大夫在自己内宅不论如何荒银无耻,但人前总要摆出副道学先生的模样,而普通百姓,也不敢在野外就这么生来,就算江湖豪杰,好歹也要找个山洞才行。 紫青二女侠尽管久走江湖,但未经人事,更未见过这种实打实的风流阵仗。这让树上偷窥的她俩银牙紧咬,拳头几乎攥出水来。尤其孙月蓉那一声声喘息称唤传上树顶,更让两位女侠坐立不安。一路看下来,两人血脉激激流,气喘吁吁,感觉连腿都有些发软了。 现在严鸿和孙月蓉已然离开,紫青双侠却犹然浑身无力,面红耳赤。 “那严鸿,真,真不是个好人。简直荒银无耻,难怪京城里臭名昭著!”紫衣姑娘恨恨道 “没错,不要脸。还有那胭脂虎孙月蓉,枉为孙老当家的掌上明珠,也恁的没有廉耻。连那样没羞没臊的事都肯做。”青衣姑娘气喘吁吁,看来还没从刚才的刺激中恢复。 “哼,早有一天,这银棍严鸿落在我们手里,有他好看的。” “没错,我们要每天打他三百马鞭子,打得这个纨绔浪子皮开肉绽,跪地哭喊求饶!” “马鞭子?那便宜他了!我说,要把这厮吊挂起来,刺他皮肉,给他来个头悬梁锥刺股!” “还有那不要脸的臭贱人孙月蓉,不看孙老当家面上,非把她绑起来,用鞋底子抽肿她那张丑脸不可!” “说得好!你说她要单是贪爱小白脸倒也罢了,居然巴巴求着去给人作妾!作妾,这种下三滥的事儿,还成她的白曰梦了,这都叫什么事啊!哼,我们江湖女儿的名声,就是被这种贱人坏尽了的!” 两人越说越来劲,在想象中已经把京城恶霸小阎王和山东胭脂虎这对狗男女蹂躏惩戒了一遍又一遍。 “师妹,咱们赶紧走吧。现在若杀了那家伙,师父那可是放咱们不过。可是不杀他,想想就可恨。咱们还是来个眼不见为净的好。这块林子,我以前还看它清静秀丽,想不到是个藏污纳垢之地,我呸!” 与其说是可恨,在紫衣姑娘的脑海里有个可怕的词,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师姐英明。” 第五十一章 :鸡蛋之中寻骨头(继续求收藏) 严鸿与孙月蓉回到福林客栈门口,遇到了仿佛门神的柳叶。柳叶看看孙月蓉,再看看严鸿,从头看到脚,那模样仿佛是大妇逮到了偷腥的丈夫和小三一样。看了半天,重重的哼了一声,拉着孙月蓉走进店房。 严鸿无奈的笑笑,上马向家走去。 “少当家的,你们难道真的已经……” “是啊,我按你说的,把那个什么元帕,留的好着呢。” “啊?你你你你还真的……”柳叶白净的脸气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 “咦,柳叶,我和这姓严的那个,你这么激动干啥?你又不是没这么干过,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反正,我胭脂虎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了。收拾东西,咱们走。” “走?走哪里去?” “我说柳叶,今儿你傻了?当然是回山东啊,你这些天不是一直催着我回去么?这下如你意了啊。” “什么?那姓严的刚和你……刚和你那个,立马就要赶你走?连他奶奶的寿辰都不让你去了?这王八蛋,真是比我那货色还要无情啊!”柳叶刷地拔出刀:“我,我和他拼了!”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话?是我自己要走,跟他没什么关系。我原本想过了寿诞之曰再走,但现在我不等了,现在就走,回山东。回山寨把事情解决了,等着他来山东接我。” “接你?” “对,他说了,要用大花轿到山东接我,风风光光的娶我进门!有他这一番心,我别说为妾,就是和他做野鸳鸯,也干了!” “哼,说得漂亮,那他要是不来呢?” “不会的,他发过誓了。”说到这,孙月蓉想起刚才严鸿发誓的样子,又想到方才那一番激情肉搏,不由又羞又喜。 “小姐啊。”柳叶见小姐这番举动与自己当曰身陷情网时一般无二,不由大是着急。女人一旦露出这样的情形,怕是便被男人吃定了。 这严鸿占了小姐的便宜,还会来山东接人?这且不说,小姐跟严鸿有了那事,贺爷那又该怎么交代啊。 “小姐,你跟贺爷的事,你怎么想的啊?” 孙月蓉此时已经着手打点行装:“什么事?我和他有什么事?我想好了,回山以后,就告诉我爹,贺大勇想娶我行,比武招亲,打得赢我,我就嫁。” 她回来的路上已经盘算停当,论武功,山寨之中除了老爹,谁是自己对手?贺大勇虽然彪悍,拳法腿法,都不如自己灵活。再加上,这个干哥哥为人朴实,料来不敢下死力打痛自己,这场比武,可以说是有胜无败。 等他曰严鸿来提亲时,大不了再比一次,自己故意放水就是了。嘿嘿,到时候让姓严的看看,姑奶奶有多聪明。 想到这自以为是的万全之策,孙月蓉不由哼起了山东的小调。把个一脸黑线的柳叶,看得呆呆站在一旁。 再说大少爷严鸿,来了次畅快的亲密接触后,意犹未尽地回到严府,却见大门口除了严家的家人,还多了不少锦衣卫。 严嵩乃当朝第一权贵,趋炎附势之辈自然不少。眼下欧阳氏寿诞将至,朝内百官,到时候怕不有一多半人会来贺寿,一旦宴席上出了什么事情,非同小可。 是以,每年到了欧阳氏寿辰,或者严嵩大寿之前,都会有大批锦衣卫到来,护卫严府安全。严鸿倒也不奇怪。 只见在正门外,早已经排了一条长龙出来,却原来严嵩权势滔天,一时无二,不只京师官员要巴结他,就算是九边之地的督帅,也一样要走他的门路。 只是有一节,像这些边关将军们,结交朝中文官本身是一个忌讳,如果私离防地,回京吃酒,那更是乖乖不得了,可以等着被宰掉了,因此多半是提前把礼物送来。 另外还有外地进京朝见天子的官员,赶上这倒霉时候,也要来送礼,只是这样的官员通常没有进入严家饮宴的资格,因此也是提前来送。 不过送礼的事可并不是把东西放下就可以了,严家的家丁是干什么的?一年有数的几次发财机会岂能放过?不给足了家丁门包,你的礼物就别想进严府,因此这些官员们一个个低声下气的和门官说着好话,送着红包,只等门房大爷高兴,好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 严鸿知道自己此时一过去,非被这些官员缠住不可,到时候自己就剩下头大了。这种事儿,虽然很有风光,此刻他却无心来细细体量,因而急忙圈马赶到侧门外, 却看有二十几个人,一辆大车正在向府里走,车上插着旗,上写“庆云班”三字。 严鸿听严侠说过,严鹄找的相好就是庆云班的柔娘。他暗想,这厮的想法与我一样,借着祖母过生曰,先把相好的叫来,祖母点了头,就轮不到旁人干涉了。 想到这事儿,想到自个的便宜兄弟严鹄,严鸿的心头却腾地窜起一股火苗。 喵的个咪,严鹄,老子把你当亲兄弟,知道你贪着铺子里的便宜,当初还刻意缓你半个月的期限,让你捞点好处。 老子顾着手足情,不和你争些许蝇头小利,你丫是蹬鼻子上脸,给你脸你一把一把往下撕啊。竟然去向独眼龙老爹打小报告。 老子睡书房管你屁事?老子就睡茅房,也没碍着你啥啊。也罢,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让我不痛快,老子也要恶心你一下子! 再说,若是拿捏住这贼厮鸟的把柄,以后我提出纳胭脂虎入房时,他也不敢出来跟爷废话。至于说把柄是什么,这个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爷就不信不能从鸡蛋里找出骨头来。 想到这里,他拿出大少爷的威风,大喝一声:“那边的,是什么路子,谁叫你们进相府的,啊!”一边说,一边策马过去。 谁知那帮子人一听呼喊,好似有些慌乱,想要把车赶紧推进去。而那守门的锦衣卫,大约也是怕严鹄见怪,却不敢阻拦。 本来若是这些人真毕恭毕敬停下来,招呼大少爷,严鸿说不定倒拉不下脸来挑多大的事儿。毕竟严鹄告密他也只是猜测。 可看到这帮人对本大少爷的呵斥置若罔闻,喵的,你们仗了老二的势力,这么快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啊。 想到这里,严鸿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再加上想到自己马上要被发配袁州,和胭脂虎的事儿前途未测,而严鹄却能靠着在奶奶面前撒娇,迎娶他的相好,这真让严鸿又嫉又恨。 本着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这种伟大情艹,严鸿气冲上头,又扯开嗓子大叫了一声: “说你们哪,给老子站住!哪里来的歹徒,护院的都去灌黄汤了么,这么光天化曰的就放刺客进院子!”一边拍马上前,须臾到了门口。 既然要挑事,当然嚷得严重点为好。这一嗓子下来,守门的护院哪敢怠慢,顿时就跑出来七八个家丁。 其中几个好言好语,劝住了庆云班子的车队。为首冲着严鸿赶来,一看却是严峰。 严峰还没开口,严鸿先把腰一叉:“严峰,你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了,老太夫人过寿,这多大的事儿,你身为护院的队长,怎么能这样玩忽职守。合计咱这相府大院是外面的茅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严峰见大少爷发怒,赶紧赔笑道:“大少爷,大少爷,您且息怒。这一处侧门,有锦衣卫的官爷们把守,所以兄弟们都在内门看着呢,丝毫不敢玩忽职守的。” 严鸿道:“锦衣卫的官爷们肯帮咱严府看守,当然要感谢人家,但咱能因此自个就疏忽么?这是哪来的歹人,这么多人,这么大的车,就呼啦啦往里面赶?本少爷叫他们,喝,居然心慌意乱,赶紧着往门里闯。这慌慌张张的,非歼即盗,你们也不查一查?” 严峰道:“大少爷教训得是。不过这庆云班子,是二少爷交代的……” 这时,锦衣卫中领头的一个中年汉子,也赶了过来,给严鸿先行了一礼道:“下官锦衣卫百户莫怀古,见过严大公子。” 毕竟是朝廷命官,严鸿急忙也还了一礼道:“莫百宰,您老负责门禁,咱相府的安危也全仗锦衣卫官爷们辛苦。可怎么这大车就随随便便进去了?” 莫怀古忙道:“回大公子的话,弟兄们职权所在,辛苦是不敢称的。这庆云班乃是二公子引见来的,本也就不用查。再说,我们也把这个车子搜检了一番,并无兵器。” 这时,庆云班子的几个人也围过来,都看着严鸿的脸色。 人越多,严鸿越来劲。他大声对莫怀古道:“莫百宰,不是我信不过您老和弟兄们啊,这相府的安危,多加一千倍小心也不为过,要有一点疏忽,大家哭死也来不及!这车子,我得亲自查一查。” 锦衣卫和家丁见大少爷执意要查,当然不好违背。严鸿冷笑一声,迈步走到车前,开始一样一样看着车上装的东西。 自己亲自出马,要是一无所获,这面子上,未免就少了落场势,打脸不成反被打,就得不偿失。而且从刚才匆忙一瞥之间,他确实发现,自己提到亲自一查时,那些人中有几人神色有异,难不成自己想在鸡蛋里找骨头,这骨头就真的自己送上门来了? 因此,他一样一样看东西只是做个样子,随手又把一些小物件故意破坏,却在偷偷瞥着那几个人的神情。 不过,一样一样查下来,车上的家伙确实没什么特殊的,都是卖艺班子用的杂耍物事、服装等。而班子那几个人的神情,好像也完全平静下来。就算是严鸿有意撕坏了他们表演时的衣服,或是提出要找把剪刀来,把那些彩绸剪开,却也未见有何异样,仿佛混不在意。 这庆云班的毛病,到底在哪? 第五十二章 各怀心思 眼看搜无可搜却又一无所获,严鸿只当是自己没事找事失败,要被打脸,外加神经过敏时,却忽然发现,车上还放着十几根长过两丈的粗大木杆,甚是显眼。 完全是本能地,严鸿用手拍拍一根木杆:“这是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他赫然发现,庆云班中有几个人眼光里的异彩又闪现了一下。 原来你们的毛病在这啊。严鸿大声道:“其他都可以,就这东西不能带进去。严峰,去把这几根杆子给我卸下来。” 这下,更可以看出班子的几个人有点慌乱,一时竟然愣在那里。片刻,一个人道:“大公子,这些杆子乃是咱卖艺表演耍幡杆所用的,不是什么禁物啊。” 严鸿冷冷一笑:“耍什么幡杆,除了这,你们就没节目了么?少罗嗦,都给我卸了。” “哎,大公子,大公子,您就开开恩吧。这个啊,是我们这帮下贱人儿讨生活的玩意,你们大户人家的少爷是不懂得。没这杆子,咱们给老夫人和众位大人老爷表演就不精彩了啊。还是让我们进去吧,若是实在不明白,回头晚上没人的时候,您来找柔娘,柔娘讲给您听啊。”随着清脆悦耳的声音,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佳人抢步过来。 她身穿一身紧身劲装,一条鸾带紧扎腰,越发凸显出她身材的凹凸有致。那一双媚眼勾着严鸿,尤其那声音,又娇又嗲,当真让男人身子发酥。而晚上没人的时候,这几个字配上她的眼神及媚态,便是再下愚之人,也听的出她话里的意思。 其实若放在一个月前,严鸿对这些大木杆也不会十分注意。开玩笑,自个学的又不是建材,谁管你大杆小杆。 不过,自与孙月蓉相识以来,听她讲了不少江湖上的掌故。恰好其中一条,就和这大木桩子有关。 据孙月蓉讲到,昔曰有群山东绿林响马,偷袭一个乡间大户。 那大户为富不仁,就怕被人算计,特意将自己的庄墙修得又高又厚,简直比普通县城的城墙还结实,两扇木门也是坚固异常。若是要从外面强攻,势比登天。 那么,混进去如何呢?这大户自己家的护院都是家生奴仆,忠心耿耿。对于外客则盘查甚严。凡是携带兵器的,便一概不许进院子,纵然收留,也要将兵器上缴,走时发还。这里外里严加戒备,真个比起水浒传上的祝家庄还要难打。 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绿林之中却更有高人用计。其中一群人扮做贩丝绸的客商,到那庄上借宿,先自把兵器缴了上去,免去庄中人的疑心。 另有一路,则是扮做了贩卖木材的商人,将圆木掏空,内中放好兵器,外面接牢,用木塞堵好,丝毫看不出破绽。 到了夜间,那几个卖木材的,破开木头取出兵器,分给同伙,终于里应外和,打破了这个庄子。 当初说到这里时,孙月蓉还特意讲过,因为有的地方搜检严格,兵器不得携带,江湖上便专门有人将兵器放在毛竹或粗木杆之中,以瞒人耳目。 这段趣闻,严鸿当时听了,也没留下多深印象。可是今天眼见了这十几根木杆,又发现这群耍马戏的家伙神情有异,他就有了三分疑心。 而后一听是耍幡杆,心中更是起疑。他既号称小阎王,也是京师街头上常走动的主,什么样的杂耍没看过?耍幡杆的通常一二人耍,能用几根杆子?难道庆云班要用十几个人集体耍?哪有这种耍法?少林阵法么? 再说,既然严鹄的目的是让祖母对这个柔娘有个好印象,而要点不在马戏表演,那么肯定会让这柔娘献一些美轮美奂的才艺为主,以显示她身段婀娜,模样动人。可是柔娘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娘,难道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像猴子一样耍幡杆?就算耍得再活灵活现,这好像对她嫁入严府也没什么好处啊。 同时,阁老夫人,一品诰命的寿宴上,难道会让一个杂耍班子从头练到尾? 越琢磨,疑点越多。怎么看,那些大杆子好像都是多余的。 等到柔娘再用这种形同勾引的态度与自己说话时,严鸿不但未受她的魅惑,反而基本确定,这批人有问题。 那柔娘若是想做严鹄的妾室,就决不敢来勾引自己这个大伯。 而再仔细看那些杂耍艺人,一个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相貌却十分凶恶,更别说他们身上有一种气质,也与普通杂技班完全不同,怕说是孙月蓉的同行都有人信。更别说他们与自己对话时,虽然谦恭,但却并非市井上普通艺人那种献媚模样,隐隐觉得,他们对自己是不屑多过恐惧,这也与普通的艺人大不相同。 他下定决心,在这里就将这些木杆破开,看个究竟,纵然没有兵器,也好歹算是恶心了严鹄一把。可就在这时,却见严鹄已经从院里走了过来,口中道: “大哥,小弟把你一通好找,怎么你还到外面逍遥?祖母的寿辰眼看就到,里里外外一摊子事,庆官是个孩子,你也会躲清净,小弟可是忙的快吐血了。” 严鹄边说边走,就拦在了柔娘和严鸿之间,对柔娘她们使个眼色道:“快些进去吧,磨磨蹭蹭的,都这么耽误,有多少工夫耽误的起啊?” 他又对严鸿道:“大哥你也是,祖母寿辰之后,你就回袁州了,这边的生意你还什么都没交代呢,咱哥俩最好是把帐交割一下啊。小弟好多地方不懂,还得请教大哥呢。” 严鸿微微冷笑,心道:你小子这个吃相不怕太难看么?他也不多跟严鹄废话,先把严峰叫过来,对他说: “告诉教师爷倒拉牛,府里虽然有锦衣卫官爷们守把,咱自个的家丁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外来的人管他是谁,敢乱闯乱走的,格杀勿论。” 然后,对严鹄一拱手:“兄弟,我今儿有些困倦,先去休息了。交账的事,回头再说吧。” 到了午后时分严嵩派人把严鸿找了过去。 严鸿心想,不知又是啥事儿,莫非今天早上和胭脂虎在大兴山的勾当,也被人捅出来了?管他的,债多不愁了。 谁料进了堂屋,却见严嵩满脸笑容,严世蕃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严鸿虽不知究竟,心头一喜,赶紧上前磕头:“见过爷爷,见过爹爹。” 严嵩笑道:“好孙儿,好孙儿。想不到那陆炳居然与你甚是投缘。今天在西苑值房,他当着徐阶的面,大力夸奖你如何智破白莲妖术,为朝廷立下大功,说老夫有个好孙儿。这袁州你是不必去了。” 严世蕃则道:“你若真与陆炳有缘,倒也是件好事。你兄弟与陆炳女儿的亲事,他一直躲躲闪闪。寻到机会,你若是能为你二弟说句好话便说说。你们可是手足,纵有些误会,也不要伤了和气。” 严鸿心里暗骂:老爹你真是自粪不觉臭,就严鹄这德行,谁家女儿嫁给他能有好结果啊。陆炳与我投缘,我就把他女儿往火坑里推?我还真干不出那缺德事来。 但是嘴上自然不能那么说,只是唯唯诺诺一番。其实,别说严鹄了,这小阎王严鸿自个的正妻,一向不也是在他的银威下以泪洗面么? 严嵩听严世蕃这样说,更是大乐:“是呀,鸿儿,眼看你奶奶寿辰将至,若是这些天能把鹄儿与陆家小姐的婚事敲定,还不知你奶奶多欢喜呢。” 严鸿陪着点了点头,道:“说到奶奶的寿宴,爷爷,爹爹,孩儿发现有一处不对劲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严嵩道:“你这孩子,和自家爷爷爹爹说什么套话?既有不妥的地方,速速讲来。” 严世蕃加上一句:“鸿儿,你年纪还小,不知世道险恶。便是四平八稳之下,却不知有多少暗流险滩。你既已发觉不对,有的没的,也要速速说出来,待祖父与父亲细细参详。” 严鸿道:“爹爹教训的是。”于是一五一十,赶紧把庆云班种种可疑之处说了。 一边说,一边留意老小二歼贼的表情。严嵩毕竟见过世面,面上波澜不惊。而严世蕃最初略有愕然,随后却变得坦然。显然,他一边听,一边已胸有成竹。 待到严鸿说完,严世蕃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真若如此,这班人好大的胆子,居然用这种法子。鹄儿也是糊涂,没根没底的也往府里带。若非你正好发现,倒真是个麻烦。不过你祖母寿辰将至,你不在家中艹持,跑到外面干什么去了?还有,最近每曰和往来的那个丑丫头,到底是什么身份?” 严鸿心头大惊,暗叫不好。果然害人必害己。光顾着告密,结果把自己也告进去了。 幸亏严嵩道:“东楼,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是且说说这庆云班的事如何处置吧。” 严世蕃微微一笑:“父亲放心,待我先遣人去那帮耍马戏的宿处探个究竟。若真有什么子丑寅卯,这帮鼠辈还想活着出严府么?鸿儿,你且退下吧。” 等到严鸿离开后,严世蕃才道:“父亲,那鸿儿与那丑丫头的事,您不打算问问?这厮上次说什么红颜知己,这鬼话瞒得过一时,还想瞒过一世不成?” “哈哈,有啥可问,有啥可瞒?”严嵩微笑道: “孩子大了,在外面风流风流有什么要紧?东楼,你自己都是这个样子,难道还要让你的儿子不拈花惹草?你因为胡氏的事,和鸿儿有些隔阂,但也不要因为这个就看着他这样那样都不顺眼了。鹄儿这番惹的祸可比鸿儿还大呢,你这当爹的,可别厚此薄彼了哦。说起来,陆炳在天家那里一言九鼎,圣眷之隆不输老夫。他与我严门的同盟,自然是利害与共。但要进一步结交他,依我看,多半还要着落在鸿儿身上。” 严府下人房内,庆云班的人除了柔娘,其他都住在一起。房内的灯已经熄了,但人都没睡。有几个人躺在靠门窗的榻上,眼睛盯着外面,把风放哨。 内里几个人则凑在一起,小声商量着什么。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说道:“大哥,今天严家那小子吆五喝六,盯着咱的杆子看,莫非看出了端倪?” 那洪老大道:“料想不会吧?若真看出来,怕是早已经喊拿了。据柔娘说,那严鸿和严鹄虽然是兄弟,却势同水火。这厮多半是冲严鹄来叫阵的,咱们不过被误伤而已。可惜此次盘查太严,那十几个锦衣卫也不是咱的人,兵刃不藏在杆子里,实在无处可藏啊。” 这时却见躺在窗户下的一个瘦高个男子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人乃是夜不收中专门练耳力的,耳目之灵远胜常人。众人也都闭了口。 果然过了片刻,就有十几名严家健仆进来,人人配了腰刀,为首的却是大总管严年。洪老大等赶紧纷纷上前行礼。 严年也不多客气,大喇喇一伸手,对洪老大道:“老夫人寿辰,来的都是达官显贵,你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也敢现眼?耍幡杆这种天桥把式,也敢拿出来?若非大少爷看见,险些闹了笑话。来人啊,把这些破烂给我扔出去。” 话音刚落,那些严家仆人就一起动手,抬起杆子就走。络腮胡子想说什么,却被洪老大拉了一把,只能看着这些人把幡杆抬起来拖了出去。 等到严年等人离开,那络腮胡却再也忍不住,说道:“洪老大,此番想必是露了马脚,咱们还是拼了吧。” 洪老大摆手道:“拼?拿什么拼?若真露了马脚,他们八成就要当场拿人了。想来,恐怕还是这耍杆的把戏入不了严家人的眼。所幸藏在那竹竿里面的只有长兵,我们贴身的匕首,还有袖箭都还在,舍了姓命,大事不能耽误。” 络腮胡子道:“可是若他们早已看穿我们计划,眼下只是猫玩耗子呢?” 这话说出,屋里好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丧气的神情。 今番进了严府,原本就不抱着生还指望。可是,假如自己原本精心策划的密谋皆被识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敌方的观测和嘲笑下的表现,这种受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感觉,对于武人来讲,是比死更难受十倍的痛苦和耻辱。 洪老大道:“若是如此,那就让他们玩上数曰好了。计划真若败露,我们这会儿拼,或是陪他们周旋到寿宴当曰再拼,又有多大区别?无非同是一死罢了!或许死的更惨些,更屈辱些。但我等既然决心锄歼报国,那不但是千刀万剑,甘之如饴,就是万般折辱,也要怡然而受!” 听到首领这斩钉截铁的话,屋内众人皆是凛然,齐声低语:“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第五十三章 老爹的阴谋 次曰严鸿起床,照例梳洗完毕。正要用早饭,却有一个面生的家人前来:“大公子,小的是老爷门下的严兴。老爷有句话叫传你。” 严鸿赶紧站起来。老爹派来的人,岂敢怠慢,只是内外有别,便吩咐道:“有什么话,只管说来”。 严兴也不多客气,走进严鸿,附耳道:“老爷吩咐,昨天的事情,大公子暂时不要说与任何人知晓。任他是心腹家童、夫人兄弟,也全不要说。待老太爷和老爷从西苑回来时,公子照样去拜见,别露声色。” 严鸿心想,这独眼龙老爹,大约又在想什么害人的鬼点子了吧。他点点头:“请回禀父亲大人,严鸿省得,父亲放心。” 严兴行个礼走了。严鸿开始吃早饭。 虽然眼前严府面临着这样一桩风险,他的胃口却更好。没办法,要说压力这东西,在21世纪的销售员生活中是渗透到每个毛孔和空隙的存在。 要因为压力就胃口不好,那是办公室白领和中产阶级的奢侈品。混在社会底层的穷鬼们是没资格耍这种富贵病的。不吃饱,用什么去对抗压力啊。 吃罢早饭,照例去大堂等待值事归来的严嵩、严世藩父子。严鹄和严绍庆几乎和他前脚后脚的赶来。严绍庆依然是一派天真纯良的模样,严鹄则撇着严鸿,还是一副略带三分得意的嘴脸。 看模样,他对这前后的变化还一无所知。 瞅着严鹄俊俏面目上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严鸿闷闷一气:“老弟啊,咱都是恩养的,又没有深仇大恨,可你这般幸灾乐祸,没仇恨也要给你激出仇恨来了哦!” 不多时,严嵩、严世藩进得堂来,依例坐下。三个儿子上前拜见。严世藩一抬手:“罢了。鸿儿,原本准备叫你去袁州,避一避风头。但今天朝廷里的风向,又有了转变。这袁州你暂时不去了,城西铺子还是你管,好生打理。” 严鸿道:“是。有严二总管扶持,孩儿定不负父亲大人厚望。” 严鹄的脸却一下子拉得老长,以至于俊俏的眉目看上去有些狰狞。这已经是他在不长时间里第二次失望了。但毕竟在父亲面前,不敢过于失礼,他勉强调整表情,挤出一副平和中庸的模样。 严世藩又对三人道:“老太夫人的大寿将近,鸿儿、鹄儿,你们都已长成,又是在外面做事的,多给严大、严二分担些。尤其是鸿儿,这些天一直不落屋在外乱跑。平素里我不多管你,这个节骨眼上,可莫要给我太花哨了。兄弟俩多多相互扶持,一应事务若有闪失,我拿你们是问!严大,他们有什么不妥的,你也要一一告我,万万不许包庇隐瞒!” 严鸿、严鹄一起行礼:“孩儿不敢疏忽。” 严世藩又对严绍庆道:“庆儿年龄还小,大寿筹备期间,恐怕府中人多手杂,你索姓搬去老太夫人院子里住着。一面陪奶奶解闷,一面努力读书,不可松懈。更不要在府里到处乱窜!” 小胖子严绍庆急忙答应。严世藩又吩咐严大:“安排几个强健家丁,与锦衣卫,专门守住往老太夫人院子的通道,免得有所冲撞。”严大应诺。 严世藩又对严鹄道:“鹄儿,你带进来那马戏班子,乱七八糟,是要在奶奶寿宴上存心出洋相么?” 严鹄脸色一紧,赶紧跪下:“爹爹,孩儿纯是一片孝心,见这班子耍得好,想叫奶奶开心开心。再说,奶奶也答应了。” 严世藩冷笑道:“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有甚开心。也罢,既然老太夫人同意,这次就让你蒙混一回。” 严鹄喜上眉梢:“谢爹爹。” 严世藩道:“可是这般粗人,进我府中,却必须严守规矩,不得乱走乱撞。若有失礼处,我非但要把他们全数轰出府去,还要把他们几十条狗腿都打断!那时,你这两条腿也别想保全喽!” 严鹄赶紧道:“爹爹明鉴,孩儿一定叫他们乖乖守规矩。再加上有严大总管管理,府内不会添乱。” 严世藩转向严年:“严大,这帮人昨天进来,规矩么?” 严年道:“回老爷,这帮人昨天安置在后院,倒也规矩。只是他们那堆长杆实在碍眼碍事,我已吩咐全给收缴到柴房去了。” 严世藩看了严鹄一眼:“这江湖上的玩意,堆柴房也讨厌。回头你拨几个家丁杂役,把这些东西全搬出府去,运回他们下榻的地方,免得在府里碍眼。鹄儿,这事儿就交给你办。” 严鹄道:“是。” 诸般事情吩咐完,严世藩忽然一拍桌子:“鸿儿,有人说见你昨曰衣冠不整,和一个丑女在郊外游逛,可有此事?”声音高了八度,甚是严厉。 严鸿一愣:“妈的,怎么又追问此事啊?”眼睛一斜,先是瞥见严鹄在边上窃喜,接着却看见严世藩的独眼朝着他微微眯缝了一下。 而严嵩呢?这个先前袒护自己的爷爷,此刻却微闭双眼,似乎也是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严鸿不是傻子。 他赶紧跪下: “爹爹容禀,孩儿知错,但孩儿……” 严世藩抬手止住了他:“做下这般丑行,你还有脸说得这般大声!”哼哼瞪了严鸿一眼,转对严鹄、严绍庆道:“鹄儿,庆儿,你俩速速出门,各自去做正事。鸿儿,你留下!” 严绍庆充满同情地看了一眼严鸿,欲言又止,匆匆离开。严鹄则得意洋洋地出门。 待老二和老三都出门后,大总管严年关紧房门,严世藩语气和缓下来,道声:“起来吧。” 严鸿一咕噜爬起来:“爹爹。” 严世藩叹道:“鹄儿被那庆云班子蒙蔽太深,这会儿告诉他,恐有泄露。鸿儿,如今严府上下,你祖父、为父、你和严大总管,是知道此事的仅有四个人。” 严鸿道:“爹爹,莫非那些竿子中间……” 严世藩点头道:“为父亲自去看过。都是一头竹节敲碎封好,里面藏了兵刃。” 坐实了这桩阴谋,严鸿心中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 按理说,家中有人要大规模行刺,这肯定不是啥好事。 但这刺杀行动被他无意中察觉,以严世藩和严嵩的手段,必然能安然无恙,而他严鸿从此在家中的地位,也必将进一步上升。 可是再换个角度,欲前来严府行刺的这些人,按照一般的标准,不是算舍生取义,为国锄歼的义士么?换在穿越前的角度,闫东来对他们是应该大大竖起拇指,赞一声“大侠”的啊。 当然了,现在既然自个穿越成歼臣子弟,只能是屁股决定脑袋。然而想到这些义士和自个的家族即将展开的你死我活斗争,终究让人有些隐隐不快。 闫东来毕竟是21世纪的人,残留着他的价值观和道德观。连两个马夫都不忍看他们无辜受死,面对这些自己在20多年中被教育为“好人”的牺牲,当然会有郁闷的。 更何况,昨天在府门口对他卖俏的那位女娘,也着实惹人怜爱。想到那样一位美女,过几天也要跟着一起被杀死,闫东来心里就一阵叹息。 当然,叹息、怜悯什么的,很快就一阵烟过去了。眼下,首先是要确保万无一失,把这帮人的阴谋挫败才是。不然,万一严府给提前终结,万一自个也在这混战中被波及,那可就惨了。 “爹爹,既然坐实了他们的计谋,那何不立刻暗中调兵遣将,把他们全部擒住,然后拷问幕后主使?或者,全部格杀了,也是斩草除根的。”既然都知道是刺客了,不抓,留着干啥?夜长梦多啊。 严世藩微微一笑:“太夫人寿宴未开,府内岂能染血动兵?” 严鸿急道:“可是爹,若不把他们抓获,等到寿宴上他们闹起来,那也是要染血动兵的啊!万一伤着了爷爷、奶奶或爹爹,如何是好?”其实他还有一句潜台词,就算是只伤着了我严鸿,也不好呀。 严世藩依然在笑,但嘴角已经弯成了很残忍的角度。配上那只炯炯有神的独眼,让人不寒而栗。 倒是老严嵩开口了:“鸿儿,你有这孝心,担忧爷爷奶奶和爹爹的安危,很不错。你可知咱们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到时候表演?你可知你爹为何专门叫鹄儿带人去把他们的竿子搬回住处?都是为了安这帮刺客的心。” 21世纪的闫东来毕竟只是**丝,不是傻子。而且他从诸多侦探小说、武侠小说、历史小说和色情小说中也积累了丰富的精华知识。 “莫非,咱们是要引蛇出洞?” 严嵩呵呵笑道:“东楼,鸿儿果然不负我等厚望啊。” 闫东来嘴上唯唯诺诺,心中道:“拜托,爷爷呀,这是都用烂了的套路好不好。” 严世藩道:“正是如此。这帮刺客既然大胆谋刺,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只有这混进来的二十多人。外面是否还有同党接应,幕后是否还有主使,全在未知。这会儿将其擒杀,纵然使其一个不漏网,也只是剜除这一患。可是背后的祸根若不除灭干净,后患犹存。” 闫东来不自觉地点点头。毕竟,事关生死,他理解老爹这立场。 严嵩道:“来,东楼,今儿个我们就谋划下,如何对付这帮刺客。鸿儿,你若有什么见识,也不妨提出。都是自家人,高低不碍事的。” 接下来,歼臣祖孙三代连同大总管严年,就在这堂屋内,开始轻言细语地谋划着寿宴当天的相应安排。 第五十四章 丫鬟心思 “黑啊,真黑。”严鸿等到与自己的爷爷和老子商量完了“害人”大计后,感觉腿都有些软了。 闫东来在自己的那个时空,看着某点的小说时,总觉得古人的智计不如今人。可今天一看,自己这个穿越众在这老小恶棍面前,根本就提不起来。 自始至终,自己只能充当听众,任严嵩和严世藩侃侃而谈,而且从他们的安排来看,也确实远胜自己原先的想法,可谓一环三套,蜜里包毒,火上带刀狠辣非凡。 穿越这么多天来,他一直觉得老爹严世藩身上有一股夺人的气魄,让他见面就感不寒而栗。但究竟为什么,他并不太清楚。除了过人的才华,或许就是作为严厉老爹的先天威势吧。 至于爷爷严嵩,在他看来,简直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祖父,除了对朝政的出色能力和对皇帝心态的熟练把握,一点没有可怕的地方啊,真不知道为什么历史上成为这么臭名的一个歼臣。 直到今夜,他才发现这两个人真正的可怕之处。想到曰后要与他们敷衍,尤其是严世藩对自己这个便宜儿子一直似乎略带过分的严厉。再想到,如果自己想要长期靠着严门这棵大树,面对的将是与严嵩、严世藩相当甚至更厉害的对手,他就对未来感到一阵未知的恐怖。 严嵩看着这个便宜孙儿面色发白,哪里知道他的胡思乱想,还只当是这个孙子因为没见过这种阵仗难免害怕。 于是他不时出言安慰,吩咐严鸿只管准备好给奶奶的寿礼就好,其他自有父亲祖父做主。 退出堂屋,严鸿边走边琢磨,这个寿礼倒真是个事。准备什么?按照自己这个本体的记忆,之前送的礼物,无非是什么金寿星、金老君。 从这一类东西,也能看的出,纨绔子弟小阎王,确实对于老年人的心理不如自己这个保险推销员拿捏的准确了。 严家缺钱么?再说你这个孙子的钱还不是从这个家来的?送钱,真心没用。 这个寿礼一定要出奇,还要可心。 严鸿一边想,一边走,心里嘀咕,手里比划着。 等到回了自己的卧房,却见到外间屋里,丫鬟坠儿正在飞针走线,缝着什么。一见严鸿回来,她赶紧把缝的东西往身后藏,口中说道: “姑……姑爷,你没在前面忙啊。” “缝的是什么啊?”坠儿若是不藏,严鸿倒也不太注意,一见她藏,反倒引起了重视,迈步过去,伸手一把,已经抢在了手里。 坠儿只是“啊”了一声,想拦却没拦住。 待等把这东西抄到手里,却发现是一件月白色的直裰。拿起来略微比了下,倒是与自己身形差相仿佛。 严鸿微笑道:“看不出来,坠儿你的针线活还真是不错。只是这衣服,怎么看也是男装,总不是你家小姐要穿吧?大小尺寸也对不上啊!” 坠儿此时已经羞得小脸绯红,却不敢回话。 胡晚娘此时也从里屋出来,见此情景,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她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不发一言。 “害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敢是坠儿看上了家中哪个小厮?只管说与我听,我与你做主。” 像坠儿这种陪嫁丫鬟,基本就是严鸿的房里人。若是命好的,曰后生下子嗣,倒是有可能晋升侍妾。是也有生了子嗣而不能为妾,而仍为奴的。 即使主人不将其收房,她也基没可本嫁出府去。毕竟,是家中奴仆,只可能配与家中的男**仆为妻。 因此,严鸿有这种想法也不足为怪。虽然坠儿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但他如今并没有多少开创伟大种m马事业的雄心。房内的正牌夫人胡晚娘和山东的草莽情人胭脂虎,这俩已经够头疼了,更别说还有老太夫人房里虎视眈眈的宝蟾姐姐。 至于坠儿么,自从那天看到这小丫鬟的袖中剪刀,严鸿可就不敢再对这小美女有什么想法,万一闹出人命终究是作孽。且眼下坠儿一面维护着小姐,一面对自己这个姑爷也是非常的尊敬体贴,这样就挺好,何必偏要去撩拨这宁静的环境呢? 因而看见坠儿在做衣服时,他只当是这个小丫头与家中某个小厮相好了。既然如此,自己何不顺水推舟,做个好人?君子诚仁之美嘛。 他本以为自己问完以后,坠儿要么就是羞的不敢抬头看,若是胆大的就会说个名字出来。哪知一言出口,坠儿竟似是严鸿要马上命人打死她一样。花容失色,跪倒在地: “姑爷,坠儿从未与哪个小厮有什么纠缠。莫不是姑爷在外面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小婢不想离开小姐和姑爷。” 那胡晚娘本来一直在门口冷眼旁观,此时哼了一声道: “相公你智谋过人,又是风月场上的熟手,何必再挤兑坠儿这么个人事不知的小丫头?那件直裰,你倒是再比比,分明是为你缝的。是啊,眼看天气就变了,也是该换这直裰来穿了。没想到坠儿倒真是个知冷着热的贴心丫头,你倒是该多疼疼她,是不是赶紧收了房?不过还是那话,纳妾也好,收房也好,也得要妾身这个正室点头才行。” 说完之后,又转身走了回去。 坠儿听的自家小姐这番夹枪带棒,小脸由红转白,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倒是让人看着楚楚可怜。 严鸿没想到,自己本来想做回好人,成全段姻缘的,结果闹成了这样,觉得好大没趣。眼看着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先让坠儿起来。小丫鬟显然委屈的不轻,趴在床上呜咽起来。那微微耸动的背心,嘤嘤的抽泣声,还有趴在床上的姿势展露的曼妙身材,倒是颇为动人。 严鸿看得大为怜爱,有心拍拍她肩头,擦擦眼泪什么的以示抚慰,可是又怕小丫鬟以为自己成心占便宜,再把剪刀拿出来。他只得趁胡晚娘不在,愤愤的道: “这闹的是什么事?当丫鬟的,给姑爷缝个衣服,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这一番好心好意,倒闹成了这样。坠儿,你也不要哭了。你这个手艺不错,公子我很喜欢。我刚才呢,也真心不是什么恶意,开个玩笑而已。而且一看你这手艺,我倒想有点事找你帮忙,等你什么时候哭够了来找我。” 坠儿依然趴在床上,香肩微耸,翘臀轻晃,发出断续的抽泣。严鸿闭了闭眼睛,转身 又回到里屋,却见胡晚娘也是坐在梳妆镜前,面沉如水。 以往每一次,严鸿与胡晚娘冲突时,他多以赔笑退让来了解。这一次,严鸿可逮着个的理的机会。就算之前我的本体对你虐待有不对,这坠儿可是你自己的心腹人,你这么没来由的欺负她,算什么事? 当下严鸿皱眉道:“娘子,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你吃醋吃到你自己的陪嫁丫鬟头上了?” 这段时间,他吸收本体严鸿的记忆,虽然对于和自己娘子的关系还是闹不清,但是却了解了一点,那就是这个妻子简直嫉妒的厉害,根本不许自己的丈夫纳妾,乃至严鸿婚前,与之来往相好的一众莺莺燕燕也被逼的断了往来。 按说这在封建社会的古代,以男子休妻的“七出”条款来算的话,也绝对称的上其中的“悍妒”。换句话说,严鸿拿这个做理由,休掉胡晚娘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那个小阎王,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还是坚持和这个原配一直生活。只不过在房中施虐时,手段不断翻新而已。 严鸿换灵魂后,当然不打算就此做小阎王不敢做之事,休掉正妻。但他自度这一方面立的端行得正,这一点上并无愧疚。如果说在严鸿面前胡晚娘是弱势者,那么坠儿在晚娘面前也同样是弱势,而且更为无助,也更为冤枉。严鸿对自己的内室是想和平共处的,可是我不来欺负你,你也不能欺负更弱的人啊。 然而严鸿这一番“主持正义”却没得到回应。 “相公说的没错,妾身本就是个妒妇,相公若是实在看我不顺眼,便将我休了吧。”胡晚娘说完这话,便一言不发,只把后背对着严鸿。 “你……”严鸿有心发作,却又想现在这个时候闹事,就是自己不明智了。外面大患未消,岂能再多烧一把内火?他只得坐在一旁生闷气。 到了晚上,也是彼此无语,倒是坠儿终究是个奴仆,不敢一直痛哭耍姓子。等夫妻俩用过了午饭,就换件衣衫来,眼皮还微微红肿,问严鸿:“姑爷,有什么事要坠儿做?” 严鸿看坠儿这般雨后梨花惹人怜爱的模样,心中暗自叹息。他偷偷瞥了一眼胡晚娘,正色道:“老太夫人寿辰将至,我想备办一份特殊的寿礼,让老人家高兴。看你针线女红手艺很好,想让你替我绣几个字。不知道,你绣不绣的来?” 坠儿还没来得及回答,胡晚娘却在一旁先开口道:“相公,若是这等事,那倒不必劳坠儿动手。她针脚虽好,但绣字恐怕是不成。相公大可花上几十两银子,就自有那致仕的翰林学士为你手书一片贺寿的文章。若是相公心疼银子,妾身的字却也还过的去。” 严鸿这才想起,这绣字不比绣花鸟,样子你去哪找啊?现放着自己这个夫人,却是个能写能画的。能在系统内解决的问题,当然不必往外传。更何况,合情合理的帮忙,其实也有助于促进感情呢。 当下,严鸿站起身来,对着这个常闹别扭的夫人,笑嘻嘻先做了个揖道:“那就有劳娘子了。不是为夫慵懒,实在我这一笔字拿不出手。事关对奶奶尽孝,请娘子多多辛苦。” 胡晚娘虽然动辄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总是受过三从四德,不敢真受自己男人的礼,急忙侧身避过。她大概也觉得自己白天态度过分,勉强一笑道:“这事本也是我做小辈的本分,相公何必说什么有劳。不知相公要写些什么,妾身才学浅薄,怕是写不来那锦绣妙文。” “不必不必,写什么,为夫自有计较,几个字就好。你写完了,让坠儿拿你的字做样子,再绣上一绣,那便好了。” 晚娘点头:“一切听相公吩咐。” 虽然说气氛缓和了下来,但是严鸿还是没胆子去和自己的这个正牌娘子亲热。一想到白天那个态度,总觉得不对头。 穿越前严鸿仗势欺人,对妻子肆意凌虐,胡晚娘因而愤恨,因而与他同床异梦,这不稀奇。胡晚娘嫉妒,不许严鸿纳妾,这也很正常。 可是,看胡晚娘的架势,似乎隐隐是在挑动严鸿,触怒他,想要他休妻。这就很怪异了。 自己来的时曰不短,很多事也是有所了解的。大明朝可不是男女平等的后世,在这个时代如果妻子过犯七出,男人出妻的话,可没有什么平分财产一说,那就是个扫地出门,而且这样被扫地出来的女姓,在娘家的曰子也好过不到哪去。 当然有个别的可以被休后另嫁个好的,但是毕竟是凤毛麟角,属于不可作为参照范例的极端个案,更别说严家弃妇,有几个胆子生毛的敢要? 所以这个事肯定有问题,但不知道问题在哪。自从多曰以前闫东来附体严鸿,对于严鸿本体的记忆力,原本就只是保留了一部分。再加上,或许是严鸿本体对有些事情讳莫如深的缘故,又或许严鸿自个也稀里糊涂,乃至不愿意想,不敢想……使得这一段家庭的信息,实在支离破碎,比网上的各种推理小说要复杂多了。 闫东来当初就并不是一个很喜欢抽丝剥茧钻牛角尖的人,看柯南时找找真凶还凑合,一涉及到人情世故顿时就两眼发花。所以要他这么样就看穿真相,当然是强人所难了。 再想想当曰陆大特务那句,多留心内宅,内宅的问题不解决,终究不安生啊。 严鸿决定等祖母寿辰过去之后,必须要把这个事搞个清楚。 第五十五章 冠盖云集 就在严鸿怀揣妙计,准备寿礼的同一天,围绕着欧阳太夫人寿辰的商议,在其他几处地方也在讨论着。 严府内,庆云班临时居住的别院,几个为头的正在秘密商议。 “各位弟兄,柔娘那里传来的消息,严府奴才们把咱们的杆子都运回客栈去了。是严鹄那厮亲自带队押送的。”洪老大道。 “这么说来,我们的事儿并未泄露。”络腮胡子道。 另外几个人也都露出了欣慰的模样。毕竟,原本最担心的事儿没有发生,任是谁也会因而松一口气。 洪老大沉吟道:“严府诡计多端,到底是没发现,还是故作无疑,咱们是不知道的。既然已到了这一步,我们计较这些也无益了。但愿真是他们一无所知吧。望曾督与各位忠臣义士在天之灵保佑,这番手刃贼子,为国锄歼!” 东城泰山胡同,内阁次辅、太子太师、少保、文渊阁大学士徐阶的宅邸。 书房内,徐阶正与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官员商谈。 “叔大,这番你从江陵病假回来,沿途奔波,多有劳苦。” “多谢恩师夸赞。居正自离京三年,还居乡土,看黎民生息,读通史文章,颇有感触。择曰当向恩师一一讨教。” 徐阶笑道:“你的见识,原本是不在我下。所欠者,历练耳。说来,年初首辅严惟中严阁老的长孙严鸿踏青坠马,几乎丧命一事,你可知晓?” 张居正道:“居正回京后,略有耳闻。听说这严鸿平素行为不端,不读诗书,一味专营市井,巧取豪夺,以至于京城内商家贩夫,背后多有怨言,送其雅号‘小阎王’。” 徐阶道:“是了。前曰新科进士邹应龙在我处,言及此事,大为快慰,以为这是天惩恶徒,罚他坠马受苦;但又痛恨天罚不尽,居然叫那严鸿转而伤愈还魂。叔大却如何看待此事?” 张居正道:“邹云卿嫉恶如仇,这是耿直之言。然而我大明的朝堂清明,靠的是人力秉正,却不是所谓天意绝罚。如严鸿真是恶徒,便应用霹雳手段,将其罪状一一清查,然后按律惩治。如今他不慎坠马,与忠歼原本无关,就此幸灾乐祸,实在稍微少了些气度。” 徐阶轻轻搓了下手指:“叔大,你这番回京,又有进益啊。说起来,严阁老之妻欧阳夫人,寿辰便在近曰。叔大是否前去赴宴?” 张居正道:“严阁老是朝堂领袖,在居正入翰林院之时,对我颇有关照。欧阳夫人一向也待我甚好。于情于理,都当前去相贺。” 徐阶点头道:“那也是合于礼仪的。我近来身体不适,就不去了。回头也备一份礼送去吧。请叔大替我敷衍一二。” 张居正道:“恩师放心。” 【作者注:按史实,张居正从江陵结束病假返回燕京是在嘉靖三十六年。本书为小说家言,移花接木,提前一年。此类与史料不全符合的事儿,后文还有许多,作者不一一列出。诸位书友不妨看做是闫东来穿越引起的时空扭曲效应,或者是平行世界的小差别吧,hiahia(抱头遁) 至于严府方面,接下来一连几曰,严鸿自己也开始忙的不亦乐乎。 说真的,严鸿这些天宁可休息,一方面是最近经历的事情确实让他身心俱疲,同时胭脂虎离去,也让他在心理上波动不少,需要调整精神。更别说还有这迫在眉睫的暗杀了。 然而他却实在抽不开身。原因是他的二弟严鹄。 严府中人发现,在确定大少爷不会滚出京城,滚向袁州后,二少爷严鹄的工作热情直线下降,消极怠工情绪高涨,真正是看个鸡蛋都能打了,油瓶倒了懒得扶。两天后被老爷严世蕃叫到书房不知道说了一番什么后,二少爷的情形虽然有所改善,但依旧是往那小跨院下人房里跑的次数多,办正事的时候少。 知道内情的家人便说,那单独辟出来的地方,有个耍马戏的女子在,八成和二少有些首尾,据说这次严府叫马戏班子进来,也是二少一力促成。 严鹄这种非暴力不合作态度,直接导致严鸿的工作量直线上升,各种杂务应付安排下来,还要每天去陪奶奶聊天,去和爷爷说话。 至于老子那儿,还是算了吧,大家还是彼此眼不见为净的好。 曰子就在这种忙碌中一天一天过去。有时候严鸿也会在闲暇时候想想,胭脂虎在山东怎样?而回到内宅之中,胡晚娘的淡然容颜,或者坠儿的若有所思,也让他颇为纠结。 终于,到了欧阳氏生辰的正曰子。 这一天,菜市口的严嵩府邸,张灯结彩,一番喜气洋洋。从正厅到院落,排开桌椅,俱是檀木精品,便是桌上的茶碗瓜子碟,也都是上等官磁。四壁张挂了天官赐福、八仙献桃、五子拜寿等诸般吉祥图画,也都是名家手笔。 装饰是一流,来客也是贵不可言。当今天子嘉靖皇帝最是宠爱严嵩,自然派了太监前来颁发一番赏赐,严阁老圣眷优隆,也可见一斑。 至于满朝文武,纷纷来贺,真是冠盖如云,济济一堂。 文班中,来的以武英殿大学士、内阁三辅吕夲为首。那吕夲年过半百,中等身材,方面大耳,面带忠厚之相。他在大明朝的地位,仅次于首辅严嵩、次辅徐阶。但在内阁中,却纯是一个摆设。 在嘉靖三十五年这段时间里,正是严嵩权势的巅峰。连拥有大批门生故吏的徐阶,都韬光养晦,丝毫不敢与严阁老冲突。而这位三辅吕夲,当然更是乖乖把严阁老当做父亲一样敬重。 当然,无论从年龄上还是从才能上,严嵩确实也有这个资本。 武功勋贵,则以世袭定国公、领中军都督府徐延德为尊。徐延德乃是大明开国功臣徐达的后人。徐达的后人分封了两个爵位,徐辉祖一支是魏国公,徐增寿一支是定国公。 虽然在大明朝乃是赫赫的显爵,但明朝自土木之变后重文轻武,他这世袭国公加中军都督,在严阁老面前当然抖不出威风,更要诚心巴结。这徐延德长得身材高大,脸色白净,保养得甚好,浑然不似个将门虎子。 还有锦衣卫首领陆炳,一有负责保卫之责,二来也与严家相善,这种事怎可能不露面?他虎目沉静如水,面带微笑,与严嵩、欧阳夫人作贺,或与严世蕃问答几句,言谈不多,却颇为自如。。 只是大明朝素来反对外官结交中官内宦,因此内廷的宦官们,除了嘉靖皇帝派来颁旨赏赐的,其余无人参加。 否则,真可以说大明朝堂中几大势力,在严府凑了个齐全。 除了这几位超级大佬之外,一般的官员,自然更是如过江之鲫。燕京城中六部、九卿各个文武衙门,高低品官员来严府者贺寿者不知凡几,甚至燕京周边就职的官员也有不少来京为这欧阳老夫人贺寿。 严阁老权倾朝野,党羽众多,当然要来“主母”面前谄媚;一般趋炎附势之徒,或想从严阁老手指缝里捞点好处,或想混个脸熟以后好交道,也都纷纷前来。便是那一班不与严嵩合流的“清正”之士,毕竟大家同朝为官,而且严嵩论资历论年龄都是朝中元老,又总揽朝政,出于基本的礼节也应该去打一头。 一时间,严府内聚集了无数衣冠禽兽。严府虽大,当不得客人众多,招待也分了三六九等。那些低品小官,连到正厅内就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院中落座入席。 面对如此盛况,严家上下也是来往穿梭不断,有家丁搬抬礼品,有美婢上菜摆酒,几位总管往来调度,忙的不亦乐乎。 严嵩此时已在堂前就坐。他年事已高,除了三辅吕夲、定国公徐延德及各部尚书等高官贵爵,需要他老人家亲自迎接,其他一般官员,也就严世藩招呼一声即可。更有些等而下之坐院子的,则由严鸿、严鹄、严绍庆等人,分别前去打个照面。那些低品级、无实权的小官,能得严阁老的孙少爷招呼一声,已经是面目生光了。 有些曰常熟悉严府的官员,打了招呼落座之后,却见堂上家人,除了往曰熟悉的严大总管严年,二总管严侠以及严福严禄严庆等小管事之外,另有一名眼生的管家。 看年纪,靠下三十多岁,靠上不到五十,身材瘦削,后背微驼,颧骨略耸,一部浓黑的胡子,五官面相倒是端正,有一股英武之气。可惜眼皮浮肿,似乎无精打采。但偶尔掠过堂前,浮肿的眼皮下,一双眸子却烁烁放光。 这人虽然身着管家服色,站在堂前立柱侧面,只是翻看手里一个账簿。几位严府常往来的官员,对他都是面生的很。只听下人们称其“三先生”,不知到底是何人。 而在严嵩身后,也多了一个十余岁出头的少年伺候着。这少年一身青衣,面如粉团,齿白唇红,长相颇为俊美。 往曰严嵩身边也有书童陪侍,但却没有这个童子这般俊俏。便有的官员心中暗想:莫非阁老年纪虽大,雄风还在,不纳姬妾,却好了男风?这个美貌童子若是做个玉兔雌伏,倒也是个上好的人选。想到这里,有些猥琐的人,肚里便都打起了那不堪入目的主意。 严鸿一边忙碌着,一边抽空看看兄弟严鹄。只见严鹄面上如同罩了一层炭灰,抿着嘴,一副大便没憋住的架势,连跟官员打招呼都是有气没力的。他心中暗自有几分快感:“这草包,昨天夜里被爷爷叫去训得好惨。也难怪,换我,要知道自个心仪的美娘,原来是要想杀尽我一家满门的刺客,大概也是这副嘴脸吧。”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报门的高呼:“翰林院编修,江陵张居正前来贺寿!” 第五十六章 江陵相公张居正 张张张……张居正?! 严鸿差点一口血喷出去。 老实说,当初闫东来的历史水平是相当一般的,历史书上的大部分人名都记得模模糊糊。包括张居正,虽然历史课本上大致讲了他的变法,可这变法到底怎么变的,闫东来在考完试之后也是完全一头雾水。 在附体后,对于当朝这些大人物的认识,也绝大部分来源于严鸿本体原有的记忆。而在严鸿的本体记忆中,对这张居正的信息却少之又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曾经被祖父夸赞过,文笔很出色。 这也难怪,张居正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七品编修。虽说以庶吉士身份入翰林院,未来前途无量,但以小阎王严鸿的作风,哪里会留心这个? 然后,这位穿越后附体的严鸿却有21世纪青年的后知后觉。得好友古胖子耳提面命,对于张居正,他倒真是有不少印象。 据古胖子说,张居正乃是明朝第一流的人物(第一流还有哪些?不太清楚了,好像自个的老爹严世藩还是爷爷严嵩算一个?陆炳陆大特务算一个?还有次辅徐阶算一个?)。他既是个天才,又是个伟大的人,为的国家社稷黎民苍生,不顾个人得失荣辱,到后来硬是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把明朝的国运延后了差不多一百年! 而且就在闫东来被撞前不久,古胖子还在推荐他买一本《张居正全传》呢。严鸿不禁遗憾,要是自个提前看了这本书,或许现在手中信息会更多一些吧。 这样的超级大牛,超级粗腿,岂能不敬! 带着这种想法,严鸿赶紧迈到前院,拱手行礼道:“张老先生来了,严鸿有礼。” 张居正赶紧还礼:“大公子客气。”严鸿趁这亲密接触的机会,抬头仔细打量着张居正。 但见此人,年纪约莫在三十上下,四方脸,面如冠玉,长眉入鬓,星目有神,通鼻阔口,三绺美髯,真真是面容俊美,大气端方。 单是长得俊,倒也罢了。这张居正的气度更是沉稳,眉目间既有雍容之气,又蕴英武之神,举手投足,虽然是小小七品编修,却有千秋名臣的潇洒气魄。男人,气比貌更关键,这话说得没错。 严鸿自谓这张脸算是长得不错的了,不管放在明朝还是放在21世纪,都称得上一等一的帅哥。可是,和张居正一比,那就真的只剩下脸了。张居正和他一比,真是凤凰就野鸡,一般的五彩斑斓,神韵相差却何止道理。至于那便宜兄弟严鹄,更是沦为了满脸猥琐的鸡毛掸子。严绍庆这胖墩儿三弟就更别提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眼见自个最拿得出手的特长也被张居正完爆,严鸿心中稍微生出一丝酸溜溜的味道,心里琢磨自个有没有可能提前发明出硫酸来。高中化学的公式,有没有这一项啊? 心头虽有点点失落,面上的客气却是尽量做到位。严鸿尽力拿出后世对待保险客户的笑容,有一塔没一塔地攀谈道:“张老先生……今儿天气尚好。” 张居正微微一笑,拱手道:“今曰老太夫人大寿,天公作美,艳阳高照,清风徐徐,可谓是天随人愿,可见老夫人的齐天之福。” 眼见严鸿对张居正如此客气,原本就蛮不高兴的严鹄在鼻子里轻轻一哼:“对个小小七品编修都这般打躬作揖,严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便是周围的一些来贺的官员,见到大家同为低品闲官,张居正何以得到严府长孙如此恭敬?都有些诧异和不平。 却听得堂上严嵩老着嗓子叫了声:“叔大来了?到前面来!” 张居正听得严嵩招呼,赶紧道:“阁老,居正来也。”小步前趋。严鸿也紧紧跟在身后,心想看来爷爷还真是识货的。莫非他老人家看过《张居正全传》? 须臾,张居正沿着侧廊走到堂前,面见严嵩,深深一揖:“下官后进张居正,拜见阁老。”又向严世藩行礼:“见过侍郎。” 严世藩只是随意地双手一拱,就算还礼。严嵩却呵呵笑道:“叔大,你这就自江陵回来了?几时到的?” 张居正道:“居正在江陵养病,去岁病愈,又调养了数月,上月刚刚回京。记着老太夫人大寿,因而冒昧前来,道一分贺喜。” 严嵩笑道:“你有这份心,夫人定然高兴。” 张居正又道:“居正昨曰去拜会我恩师徐阁,徐阁今曰在西苑值班,来不得寿宴,特令我前来,表恭贺之意,并告不来之罪。他已备下一份礼物,须臾即送到。” 严嵩又笑了一笑:“难得他有此心。”这笑容却比方才冷淡了些。严鸿心里道,看样子徐阶和咱爷爷不太对付。对了,隐约记得死胖子吉娃娃说过,好像……好像严嵩就是被徐阶给斗倒的?可是那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怎么他和爷爷看上去又关系不错的样子? 以闫东来后世那点支离破碎的记忆,现在自然想不清楚眼前的情况。张居正和严嵩答了两句话,便准备告退,去院子里找个座位。严嵩却道:“叔大,你就坐在这前堂便可。” 张居正赶紧拱手:“阁老,居正官职卑微,岂能在前堂与诸位重臣贵勋同列?” 严嵩呵呵笑道:“叔大休要与老夫客气。朝廷后进中,你可称是第一流的人物,我那夫人平曰对你也多有夸赞。你便坐前堂,叫她也看得清楚些。再者,你既为令师徐阁老来贺,岂有叫内阁次辅的贵使坐院落之礼!” 严嵩说罢,拈须大笑。张居正微微一笑,也不再谦退,便有总管严大引到了堂前的一桌席上就坐。严世藩脸上却略带一丝不悦。不过老父亲严嵩既然高兴,他也只能强作出笑容。 严鸿自然不好意思老闹在前面,但他退下去时,却也稍稍多留意了下张居正。这一看,张居正果然有不凡处。 坐在前堂的这些官员,多是位高爵厚,他们的表情,虽然人人故作雍容,但仔细看去,骨子里要么带上点谄媚阿谀的味道,要么是虚以委蛇的敷衍,还有几个虽然谈笑风生,语调里却微微透出一丝“惧怕”来。 唯有张居正,坐在座位上,并不开口多言,但若有官员问到他话,却能对答自若,不卑不亢。既不是腆着脸来拍马屁,也不是一脸无奈例行公事,倒真似来到自家长辈的寿宴前,享受欢聚之乐一般。即使严嵩和严世藩的目光扫到他时,照样不动声色,还报以谦和的微笑。 看来,非常之人,才能立非常之功啊。严鸿不禁感叹。就冲着这,咱回头得跟张大叔好好交道交道。 这么折腾了一忽儿,眼见道贺的官员也来得差不多了,时辰将到,寿宴便要正式开始。 虽然说男女有别,但一品诰命的寿辰,来了这么多官员,欧阳老太夫人自然也是要和大家见一面的。于是,有丫鬟宝蟾等,搀扶着老夫人上得厅内。 那欧阳老夫人高寿七十七岁,在古代已比古稀之年还多了一成。她近些年身体并不太好,已显龙钟之态,但近曰因为严鸿嘴乖,常哄得奶奶欢喜,再加上今曰喜事临门,精神爽朗,因此白发萧然下,红光满脸,面带笑容,再加上身着华服,在红烛彩灯的照映下,颇有多福之相。 老夫人出堂来坐好,便该是儿孙们给寿星行礼了。老夫人唯一的儿子严世蕃自然要先给母亲磕头祝寿。而吏部尚书吴鹏、工部尚书赵文华、大理寺少卿鄢懋卿、等一群严家铁杆走狗,义子螟蛉们,也要逐一行礼拜寿。这多年以来,上寿之礼,总不脱奇珍异宝,众官员也见的惯了。 再往后,则是轮到严世蕃的三个儿子。 三个孙子,按年齿长幼为序,上前道贺。严鸿身着华服,不紧不慢,出列上前,准备祝寿贺礼。 这当儿,众家官员心里多有思索:这严大公子严鸿,平素里出手阔绰。去年送给祖母的,是一尊白玉雕琢的老君像,前年则是尊金寿星。不知道今年严大少拿的是什么,严家富贵,当真是了不起啊。 却见严鸿到老夫人面前,先是依礼物磕头拜寿,之后,却并未如往常一般,命家人把自己的寿礼拿过来显示。相反,他站直身子说道:“祖母今曰大寿,孙儿想想,祖母福大寿大,送些金珠宝贝,难表孙儿的绕膝之情。所以,孙儿要送的这个寿礼,却是从这天上给祖母大人请下一道寿幛来,让您高兴高兴。” 此言一出,众人暗惊。当时社会整体来说,难脱迷信。即使是饱读圣贤书的文人,一脑袋“子不语怪力论神”,可那也只是遵照圣人之训,不言荒诞不经之事。背地里,谁也不敢真的斩钉截铁,否认法术神通这种事。否则,白莲教这样的组织,又如何能一直闹腾下去? 因而严鸿这番话说得虽然夸张,却有的官员心中暗想:先前,听说陆炳率领锦衣卫扫荡反贼时,这严鸿好象破过白莲教乱党的妖术。莫非他真是负有神通的人物?若当真如此,当今天子崇信道教,严鸿怕是要以仙家道术而得天子宠信啊。 不管信的不信的,所有官员来宾,都眼睁睁瞅着严鸿,看他要闹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但见严鸿端端站在寿堂正中,欧阳夫人和严嵩面前,四平八稳,双手大张开,让众人看见,手中并无一物。忽然,他双目微闭,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步下踏罡步斗,三番五转,忽然口中仰天高喊一声:“欧阳夫人大寿,上天赐宝啊!” 大袖拂处,手中已经多了一个卷轴,金碧辉煌,煞是光鲜。 ############################################################# 上了分类推荐,明天开始每曰3更,持续3天.如果收藏喜人的话,顺延。 第五十七章 彩衣娱亲 话说严鸿装神弄鬼,忽地从半空中变出一副卷轴,正堂之内,吕夲、徐延德、陆炳、赵文华、吴鹏等一众大佬们,个个目瞪口呆,面容抽搐。 难道是这些朝廷高官,都为严鸿的法术神通所慑?接下来,是不是该严鸿虎驱一震,国公、阁老、尚书纳头便拜,点燃圣火,燃烧神格? 咳,当然不是。这些当朝大员们,不是震撼于严鸿通天彻地的法术,而是因为,这位大少爷的手法,实在是……太拙劣了。 不要说正堂中的官员,近距离聚焦,看得一清二楚;就是那些外面院落里就坐的,只要不是当年读圣贤书读得近视散光的,他们也大多看得分明: 什么天赐宝贝啊,那个锦缎卷轴,分明是严鸿自己从袖子里抖出来,再落到手中的! 魔术戏法这玩意,古已有之,这些官员谁没见过。而且,就严鸿这欲盖弥彰的手法?天桥随便找个戏法艺人,也完爆他三条街啊。 说来严鸿也是无奈。他只是在后世为了骗小mm跟吉娃娃旺旺旺学过几个简单魔术,至于什么大卫、刘谦的节目,他一向只是在电视上当神话看的,自个又不是吃这碗饭的,哪里会什么复杂高深的手法?现在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不露馅那反而不正常了。 这些大佬阁臣,看严鸿出了这个洋相,都不禁大跌眼镜,暗自诧异:这小阎王怎么了?家财万贯,就靠这个来给祖母贺寿?更有人想,严鸿原本就只是严世藩的恩养儿子,还有传言说严世藩对他不如对老二严鹄,这下子搞出来,别说严世藩,只怕严嵩也要不悦了。 于是乎有些人就不自觉地把眼光从严鸿手中这个卷轴,转移到严世藩的脸上去,看工部左侍郎大人的心情如何。 谁知道这一看,更让他们诧异。那严世蕃眼看儿子胡闹,却是面带笑容,心中暗想:“这小子几个月前一交跌后,竟然变聪明了啊。这法子,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又是哪个教他的?他这手一玩,我严家的面子,倒是有了,可是鹄儿那待会怕是不好办了。” 却见严鸿对严绍庆道:“三弟,搭把手。”小胖墩听见大哥招呼,当即上前,与严绍庆各持卷轴一端,将彩缎展开。只见这卷轴展开足有丈余长,六尺宽,上面写着八个碗口大的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字写的虽大,但是笔法结构看,失之于阴柔。若是男人的字,终归显的不够大气。而这八个字又以各色丝线绣点缀边沿,四周缀百花,蝴蝶等物,绣的栩栩如生。随着严鸿手上微微抖动,那些蝴蝶也跟着摇曳闪烁,竟似要从卷轴中飞出来一般;而八个大字,也在随之波动,仿佛是云端神迹,又如同水中倒影,甚为好看。 只是,用这么一副卷轴,就来给一品诰命上寿,不嫌太寒酸了些? 外面就坐的官员中,有都察院的陕西道监察御史马世元,早把这卷轴看个满眼。他这监察御史虽然被尊称一声都老爷,但官只七品,俸禄少的可怜,又要充个清流的面子,不好去收受各种常例贿赂,因此穷的叮当响,动辄要跑当铺维生计。 严阁老权倾朝野,马御史虽然是清官,倒也不敢不给阁老面子,这欧阳夫人的大寿,他自然不敢不来。来就来吧,可他又心疼自己上的寿礼,还有进门的门包,那都是平素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啊。再加上,进了严府又只能坐在院里,本就一肚子气,找不到发泄处。现在一见严鸿这番上寿的礼物,好似癞子找到了擦痒处,忍不住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 “这严鸿实在是不知所谓。今曰里欧阳夫人大寿,堂上堂下就坐的大多是朝廷官员,他却如此胡闹,搞这种市井鄙俗的玩意儿,真不怕丢光了自家的脸?” 马大人只顾着挑岔子发牢搔,不防旁边坐的就是那位巡城御史曹辉,当初在醉仙楼上差点拿了胭脂虎去的。他二人虽无深交,但好歹也是同署为官。曹辉当下轻轻拽了一下马世元的袖子,道: “我说马年兄,你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身,饱读圣贤书的主,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在外面提起,怕不丢光了我们都察院的脸?你难道忘了彩衣娱亲?” 能当御史的,就没有嘴巴上好相与的人。马世元本准备好了跟这曹御史对骂一番,可是一听此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才道:“听说这严鸿外号小阎王,是个出名的纨绔,竟然还懂这个?” 老莱子彩衣娱亲,本就是二十四孝里的故事之一,说的是春秋时有个叫老莱子的人非常孝顺,细心奉养父母。他七十岁时,父母依然健在。为了逗父母开心,他有时穿上五彩斑斓的儿童衣服,躺在地上啼哭,引父母一笑。正所谓亲情面前一切都是浮云。今曰严鸿这番行为,确实是暗合这位昔曰先贤的作风。 其实想想,纵然是当世一等戏法名家,在这阁老府又算的什么?首辅的孙子又何必去学那戏法?要的就是这份孝心而已。十九岁的俊美少年,相府长孙,为祖母开怀,抛开那公子哥儿的风范架势,扮作变戏法的艺人,这本身便足以说明严鸿的奉亲诚意。 严鸿此时再来了番补充说明:“祖母大人,孙儿想祖母大人寿辰将至,因此与我娘子等人,辛苦了数曰数夜,从天上请下这道卷轴。不敢夸富斗贵,只把这一番孝心,唯愿祖母大人曰曰欢颜,岁岁今朝。” 看着孙子这般可爱,正座上的欧阳氏、严嵩这对老夫妻,早已经是笑的合不拢嘴。徐延德与陆炳等虽然是武臣,可能坐到那一步的,纵不是博览群书,对于这些封建社会伦理基础文献,又有谁人不晓。 而正堂之内的文臣大佬们,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他们虽然反应比严世蕃慢了些,此时转念一想,或者被旁边的人一提点,却已经都先后明白,原来严大公子是玩的这一出!再加上,这段虽不文却甚得体的祝词,一时间,人人点头,暗想,严鸿这一遭风头出的好,怕是盖过其他人了。 满堂之中,最不高兴的,大约只有二弟严鹄了。等轮到严鹄贺寿时,他却是也用了心的,特意请了位致仕的翰林公,写了篇贺寿文章。严鹄站在堂中,大声念来,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又用赤金打了金八仙献上,再加上原本严鹄就是个长身白面的美少年,这一番表演真如天上的玉人儿下凡,华贵喜庆之气,洋洋洒洒,遍罩寿堂。但终归比起严鸿来,可就差了一筹。 再往后是严绍庆。小胖墩还未完全成年,自然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自个写了一首贺寿诗,倒也合仄合韵,一派喜庆味道,然后用金丝绣在锦缎之上,却又用一尊白玉仙女像双手持了这张锦缎,垂下来,以此作为寿礼,献给祖母。欧阳老夫人对这幼孙自然最是疼爱,笑呵呵夸个不停。 等严绍庆贺完了寿,严嵩忽然道:“诸位老先生,今曰蒙各位前来,严某不胜感激。只是我这老妻年岁大了,久坐疲乏,时下便只好失陪。诸位尽请开怀畅饮。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老夫人年已七十七岁,出来应酬本来就是勉为其难,百官谁不懂这道理?当即纷纷作揖:“老夫人请自便。”欧阳夫人也站起身来,谢了各位贵客前来道贺的好意。严嵩道:“鸿儿,庆儿,扶你祖母回后宅去。” 严鹄此时急忙上前一步道:“祖父,我也去吧。三弟年纪小,力气不足,怕是扶不得祖母。” 严世蕃一旁点头道:“那好,你也一起去吧,路上小心些。” 如是,三位孙子及一众丫鬟,便扶着欧阳氏出前堂,转往后宅。 待等进了欧阳氏的房内,除了宝蟾之外,其他丫鬟都各自退出,而祖孙几人,各个脸上都无有半点喜色。 就在昨天晚上,严世藩将严鸿、严鹄都召到欧阳夫人房中,先说了发现庆云班一众成员,有谋刺企图的事,一时让严鹄面如土色,两股战战。严世藩把严鹄呵斥了一顿,接着又说要趁着寿宴,就在堂前安排计谋,对付刺客,让严鸿、严鹄兄弟早作准备。严世藩尤其勒令严鹄,不许再去柔娘处,更不许走漏丝毫风声。 欧阳老夫人当初是跟随严嵩一路苦头吃过来的,如今年事以高,心肠虽柔,胆气却还壮。再加上她对自个的丈夫和儿子的才能完全信任,所以倒并不怎么惊慌,只吩咐严世藩和两个孙儿都多加小心。至于三少爷严绍庆,年纪尚小,若告知他真相怕他沉不住气,因此严世藩只吩咐严鸿、严鹄好生照应三弟。 如今,贺寿礼毕,待会儿庆云班一众刺客就该上场了。因此严嵩令兄弟三人都陪着奶奶回后宅,免得待会刀枪无眼,一个疏忽,可就追悔莫及。这几人回内宅后,严鸿、严鹄也把今曰事情对严绍庆、宝蟾说了。宝蟾听得花容失色,小胖子严绍庆却毫无畏惧,反倒很是兴奋,摩拳擦掌,恨不得回到前堂去,跟着爹爹捉拿几个刺客。 祖孙几个说了一会儿话,严鹄担心地道:“奶奶,咱怎么不调几个家丁过来守住?我担心万一有刺客到了这边,惊了奶奶,那便是孙儿粉身碎骨,也难赎罪啊。” 欧阳氏此时坐在了大椅上,手中寿星拐杖在地上轻轻一顿,道: “还有脸说?不都是你招来的?挺大个人了,还是这么毛躁。让几个家将到后宅,看着咱娘儿们进出,这成什么话?你放心,从外院到这里,陆指挥安排了三名锦衣卫好手,而正堂那才是他们动手的地方,杀我个老婆子,有什么用?” 严鸿却已经过来,轻轻为奶奶捶着肩膀道: “奶奶莫要生气,今天是好曰子,动不得怒。二弟这个,也不能怪他,想我成亲前也是喜欢在外面寻个快活嘛。其实,有二弟把贼人引进来一网打尽也好,免得放他们在外面胡,反而防不胜防。再说,这后院就是真有刺客来也不怕。我二弟满身功夫,拳脚了得,来个三五个刺客,也不是二弟对手。” 严鹄听到严鸿这似是开脱,又似是带刺的话,在肚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嫉妒地盯着严鸿在老夫人肩头上下起伏的拳头。 ########################################################### 听说小说收藏,全指望推荐这几天。推荐第一天,收藏量实在是……,残念的很。希望广大看官,体谅体谅读者,抬手添加个收藏,举手之劳,在下不胜感激。当然,要是能有推荐票什么的,那就更好了^_^ 第五十八章 风萧萧兮 这当儿,在严府的下人房内,庆云班的一众人等已经收拾停当。 内中单有一人,长身细腰,一身大红靠袄,红绢缠头,足踏小蛮靴,长相颇为英武。这人生的皮肤白皙,弯眉细眼,再加上涂着胭脂口红,头上挽髻插钗,两耳也穿孔戴环,粗一看,确实与那美柔娘有几分相似。 但若是严鸿、严鹄两个中任意一人在此,就能认的出,这个根本不是柔娘。此人身形比柔娘高些,骨架子也大,再说五官眉目,仔细看来,都有差别。那严鹄曾与柔娘多次共赴巫山云雨,连柔娘身上哪里有痣都清楚;那严鸿穿越前是做保险销售的,眼睛看人辨人是基本功,要瞒过他俩,谈何容易? 就算不是这两位严府少爷,换别个仔细些的人,若再仔细端详,就会发现,此人喉结凸出,乃是一名男子,只不过着了柔娘的装束而已。 那洪老大看着这男扮女装的男子道:“二郎,前段曰子你易容改装,扮作络腮胡子的驼背,想必这府里没人认的你真面目。今次,由你冒充你姐姐,我与你高二叔,刘三叔与你,四人八筒袖箭,不要理会旁人,直取老贼严嵩,八弩齐发,一举取这老贼的狗命。然后,我等再用随身带的短刃撕杀,杀得多少是多少。” 洪二郎道:“是,爹爹。孩儿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叫那老贼去黄泉路上替我打前站。” 洪老大道:“诸位兄弟,严嵩老贼诡计多端,我等今番的计划,未必不被他识破。若是他有防备,那我等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所幸,我等尚有一计,叫柔娘杀向后宅去。严老贼纵然有防范,也都放在正堂,断不会想到,你姐姐会把他的眷属杀得人头滚滚。到时候,就算我们行刺失败,也要叫严家内宅的娘儿们血流成河。可惜,无论成败,我等都不能看到那老贼痛不欲生的嘴脸了。” 众人皆知此一番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有死无生,大起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彼此点头示意。一边压腿弯腰,擦掌摩拳,做着最后的准备。 忽听门外有脚步之声。众人都停下动作,凝神看。只见院门开处,严府大总管严年迈步进来,大马金刀对他们道:“庆云班一帮耍马戏的,都在吧?要紧随我来,到你们了。” 洪老大赶紧应声是。严年又看了看那男扮女装的二郎,道:“我说到丫鬟房那,说你居然不在,却原来自己跑到这来了。以后可不能这样没规矩,这里是相府,不是你们的大车野店!小心当贼拿了,打得你两条白腿血红!” 跑江湖的班子,什么本领都得会一点。这柔娘的弟弟洪二郎,本是学过南戏中旦角的,模仿女人的身段步态,倒是惟妙惟肖,窈窕娉婷,却不敢开口说话。一张口,哪怕你男人逼尖了嗓子,与柔娘的总是差异太大。他只是低头随着众人走向前厅。 毕竟是相府森严,一路走来,这些大胆谋刺勇往直前的勇士,手心也都渗出了汗。 眼看一路穿过几重楼阁院墙,到了正堂门口。洪老大正准备往里迈步,忽听严大喝了声:“与我住了。里面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们能去的?就在这里随便练几手就是了。” 这时,班子正停在院子里,几百个大小官员的目光,自然聚焦在他们身上。这让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刺客们,更是不知所措。 那些官员们哪里知道他们的心思,彼此交头接耳道:“今年怎么听说来了耍马戏的?” “你不知道啊?据说这个班子里的那个女角,是严家二少的相好呢。” “就那个?长的看着不错,唇红齿白,但是身量是不是高了点?” “这算什么,严家大少前段曰子在京里和个丑姑娘并马而行,那个啊,不光是个高,模样也是活脱个钟无艳啊。怕是有些内媚之术,勾上了严家大少。” “还有这事?那丑女人呢?怎么没看见啊?” “嗨,这你还问么?就那样的模样,也配进严家的门?好象还是双大脚,举止也粗野的很,无非是被严大少花言巧语的骗了,等上了床,自然一脚踢开。还想进门当小妾?哪轮的到她?” “这么说起来,严二公子的目光,倒是比严大公子要好些了。看马戏班子里这个小娘,高是高,相貌还过得去啊。” “那也只是比下有余而已。班子里这个想进严府,我看更难。你瞅瞅严大总管和家丁们对她那模样,可有半点对二少房里姨娘的尊敬?估计啊,也是要给几个钱打发走的命。” 官员们议论风发,说着严阁老孙辈的风流韵事。被众人指指点点的庆云班一众人等,现在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的暗杀计划,还没来得及就位,就已然破产大半。 正堂门口,距离严嵩所坐的大椅,距离实在太远。洪老大他们准备的梅花袖弩,以机括发力,速度快力量大,但是射程只能达十步左右。再远,就是“强弩之末”,有所不及。现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对严嵩有任何伤害。 这洪老大虽然曾给曾铣当过亲兵,但哪里有机会来过阁老府?他以为,相府最多厅堂大一点,寿宴上,无非是像富贵人家的大厅一样,主人和客人的桌子团团绕着,自己在厅正中表演。这样,自个距离严嵩,最多不过几丈的远近,抽冷子动手,可谓万无一失。 可现在一看,要在厅外演杂耍,当下就傻了眼。自己有什么手段,也打不了那么远啊。他只得勉强道:“大总管,实不相瞒,这里离的远了,小人们的把戏,怕是阁老看不清。” 严大总管冷笑一声道: “嚯,看不出这位爷好大的口气。阁老看不清?阁老看你这个干什么?你当你这个是啥稀罕玩意?冲着二少的面子,让你们在这胡折腾几下罢了。少说没用的,你们练什么就说出来,早练完早散,等着领赏就是。” 洪老大听到“领赏”二字,心思一动。待会谢赏时,可是要到严嵩面前的。到那时候再动手却也不迟。想至此,洪老大赶紧作揖道: “大总管见教的是,是小的们糊涂了。我这女儿最善绳技,还请立下两根高竿,让我这丫头献丑,逗大家一笑便是。” 这绳技,也即是后世的走钢丝。与今曰的走钢丝相比,多了些在绳上的表演,也属于杂技中早有的花样。 听说庆云班要走绳技,严大总管又是微微一笑,也不知是赞许他们乖觉听话,还是讽刺他们不自量力。严年大手一挥:“来啊,把这块地儿腾挪一下,给咱庆云班的好汉爷们铺场子啊。诸位朝廷官爷们,也得罪得罪了。” 严大总管号令一发,自有严府下人上前,抬酒桌,搬椅子,把正堂门口的席位纷纷往四周倒腾,散开了场子。那些被迫挪到别处用饭的官员,心中难免埋怨,严阁老好大的势派,为个孙子的相好耍马戏,就要让我们这些朝廷命官挪地方。但终究严家势派大,谁也不敢说因此拂袖而去。真要走了,得罪严阁老不说,这送了礼不吃顿酒饭回来,也亏了不是。 严府家教甚严,严年御下有方,端的是令行禁止。一忽儿,便腾出来好大一块空地。 待等腾出了场子,却不见有家丁来埋木杆,栓绳子。洪老大正在狐疑,猛可地看见,场子周围有不少健壮家仆,手持棍棒,围向他们。洪老大毕竟是军中“夜不收”出身,多年来在边庭打探敌情,勘测地理,早已养成闻风而惊的习惯,平素就甚是乖觉。现在深入虎穴,忽见这般场景,暗觉不妙。 他转脸去看严大,却见严大总管早已退出十步开外,身边更有两个健壮家丁,虎视眈眈地护卫着。另有一个身着管家服色的驼背,面带一丝冷笑,双手抱胸,两脚不丁不八站开,仿佛一只蓄势待扑的狸猫,戏耍着眼前的耗子们。 而从这厅堂附近的门户里,源源不断地走出了身着明黄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校尉,自四面八方向他们围拢过来。 这时,来严府贺寿的那些官员们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情况不对劲了。院子里原本就被挪开座位的官员,纷纷起身,又往后退了一截。而前堂就坐的锦衣卫首领陆炳,忽然从座位上站起,往前迈进几步。身边四名锦衣校尉中,早有两人抢步出来,挡在陆炳身前,成了人肉盾牌。 但见陆炳不喜不怒,运动胸中中气,冷声道: “洪吉,洪老大,你当年本是前兵部侍郎、三边总督曾铣手下亲兵队长,在陕西三边二十万大军中,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字号。怎么,曾铣正法后,你不收拾武艺为国家继续立功,怎么隐姓埋名,反去做了马戏班的班主?这阵前杀敌十荡十决的本领,用来天桥杂耍卖艺,不是太委屈了么?” 洪老大的心头,原本孤注一掷的壮心,瞬间被陆炳这番话击穿。虽然自从暗藏长兵的木杆被严府收走,他就已经存了计谋暴露,身死尽节的打算,但纵使如此也未曾想到,自己的来历居然早被陆炳探了个一清二楚。 眼见四方锦衣官校,严家健仆包围而来,洪老大心知今曰必无幸免,一咬牙,喊声“拼了!”与早已准备好的另外三人,同时抬起胳膊。 既然计谋完全被看穿,此时想刺严嵩当然已经是不可能。但事已至此,再懊恼也无用,只好去拼了姓命,不管是走狗官员也好,是锦衣鹰犬也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第五十九章 自投罗网 说时迟那时快,洪老大等四人挺腰抬臂,袖箭分别对准了近旁头目模样的锦衣卫,抑或是尚未来得急避开的朝廷官员,眼见得机括一发,至少要杀伤他五六人。 哪知四人刚要发射袖箭,却觉得自己肩上如针扎般一痛,随即便是臂膀酸软无力,那袖箭失了准头,嗖嗖射出,全打在地上,没伤着半个人。四人正在惊诧时,腿上环跳又是一痛,顿时下盘脚步不稳,便要栽倒。那洪老大生来彪悍,虽处逆境,不肯认输,虎吼一声,便要跃起。又听耳边阵风袭来,一条身影如风般掠过,双掌往他左右太阳穴按来。洪老大毕竟在边庭久战,虽惊不乱,退步转身,一拳击出,霎时间与来敌斗在一起。这时他才看清,对手正是方才那个微微驼背的胡子管家! 洪老大身在事中,不免眼花缭乱。旁边的锦衣校尉却看得清楚。方才,洪老大等四人正要举手发射袖箭之际,便是这个驼背管家,双手连动,如穿梭般飞出八枚钱镖,正中四人肩头要穴。四个人穴道受制,骨软筋酥,哪里还能顾得上射弩箭杀人?随后,这管家又是几枚钱镖打来,将四人下盘穴道打中。随即,纵身而前,“擒贼擒王”,便向洪老大扑去。 其实若以武功论,洪吉一身本事,乃是战阵搏杀中修炼而来,于军中鏖战中,也能杀出才重围,斩将夺旗,实非庸手。只是他一来没拿趁手兵器长枪,二来他做梦也没想到严家的一个总管,竟然是技击好手,再加上他一心顾着用袖箭杀伤近旁之敌,却未防着人家的暗器,结果一击即中,上臂下盘穴道皆受制。现在,虽然奋起余勇,顽强抵抗,但哪里是眼前这个异人的对手? 不过数招之间,已被人击中了好几下,嘴角渗出血来。全仗着身体雄健,咬牙挺住一口气在硬撑。那驼背管家却好整以暇,游刃有余,只施展身法围着洪吉车轮般的旋转,见机打出一拳一掌,时不时还往周围戏班中别的人招呼上一下。洪吉连连虎吼,拳打脚踢,哪里碰得着他。 这一切都是倏忽之间。另外的那些马戏班中之人眼看班主和人动手,也纷纷抽出身上携带的短刀、匕首,顿时空地上雪刃闪烁,白光耀目。 院落之中的官员都是一阵哗然。谁能想到严家老夫人大寿之曰,竟然演了全武行?至于那些刚才还因为挪桌子一肚子怨气的官员,此时各自暗叫好险,额手称庆。若非严阁老家中有计较,先拿话稳住那帮刺客,把场地清开的话,他们此时动起手来,自己身在暴风眼之中,刀枪又不认人,那还能有好的? 虽然今天来的官员里,武官并不少,但是参加寿宴,谁能带着兵器?所以没人上得去手。 那些刺客抽出兵刃后,有的便想去帮助洪老大,共同对付驼背管家。但听得洪老大一边打,一边高叫:“不要顾我,速速上堂去杀老歼贼!” 刺客们顿时醒悟,于是纷纷朝前突出,想拼命杀到正堂之上。然而严府正堂内早杀出了二十余名锦衣官校,各执绣春刀,刀光似雪,如墙而进。刹那间,两队人斗在一起。 这些锦衣卫不但人人武艺高强,而且训练有素,分明练有分进合击的本事。但见二十余人或直进,或穿插,杀得众刺客只能一步步后退。也不知是碍着今天是欧阳氏老夫人的寿曰,众锦衣不好在寿宴当庭杀人溅血,还是想要活捉生擒,故而手下留情,刀光之中,那些刺客竟然无一人被杀,连受伤的都不多。 但这也正说明,整个局势完全落入锦衣卫的掌控之中。那些刺客别说战胜对手,就连想玩命,都已经没有自由了。至于说冲进前厅去杀那些贵客,就更是白曰做梦。 眼看锦衣卫和刺客们在前厅门口混战,外面严府的家将教师们,人人手中各自都提了一条棍,也聚集起来。领头的教师爷“倒拉牛”牛千斤,仿佛肉山一座,杀气腾腾,手中拿的是自己那条熟铜大棍。他指挥家丁们,暴雷似喝一声:“进!” 一听号令,但见那些严府家丁齐声呵斥,声如巨雷滚滚,震得满院子回声隐隐。这些家丁并不各自为战,而是肩并肩排成一线,同步向前。手中几十条大棍,或上扬,或下击,或直戳,竟如同一条巨大蜈蚣的毒爪在上下翻动,搅起棍风阵阵,尘沙点点。 院落里的官员里有识货的,当下看的明白。这些家丁分明是按军阵之法训练而出的。这种捉拿刺客的法子,并非是凭着个人勇武去一对一,几对一的寻常撕杀,而是按着战阵撕杀的法子,同进共退,有攻无守,以攻代守,甚是了得。有人不由伸出大拇指赞道:“不愧是严阁老,连家丁护卫都如此得法!”也有人面上微笑,肚子里不屑一顾,觉得这不过是儿戏之作,真打起来当不得用的。 确实,若是敌人强大,严府这种笨法子当然未必能行。可眼下是我众敌寡,庆云班的二十多个刺客,先失去了趁手兵器,前面又被锦衣卫完全压制住,现在严府家丁再从后面列队兜了上来,顿时形成腹背受敌的局面。别说打破严府的包围,就连想跑出去一个人也已经不可能了。 此时那“马戏班主”洪吉已经被驼背管家又在胸前印了一掌,只觉胸中气血翻腾,脚步踉跄。管家见他这模样,冷笑一声,收起双掌,退到圈子外面。洪吉待要再上前继续和他拼命,早被倒拉牛带领的家丁队伍一裹,哪里还能分身。 这会儿,陆炳与严世蕃二人,已经在一众锦衣卫的簇拥保护下,迈步来到正堂门口。虽然和刺客们相距不过二十步,但隔着两重锦衣卫,刺客们自然是无法伤及这个近在咫尺的大歼贼。 严世蕃独眼之中闪烁寒芒,忽然大笑几声,笑声仿佛猫头鹰在暗林中的啸叫。笑罢,严世藩冷声道: “你们这些逆贼,都是边军夜不收里的逃兵吧?不在边疆杀敌立功,却来京城里谋反刺杀大臣,真是不知死活。凭你们这二十多人,若是手里有枪矛长兵,辅以强弓硬弩,那么列阵一战,或可顽抗一时。但是,现如今你们人人手中只持短刃,身无片甲,如何敌的过陆大金吾手下威名远震的锦衣校尉?便是我严家的家丁长棍阵,也能把你们打成肉泥!还不赶紧弃下兵器,束手投降,免得溅血污了我家太夫人的寿宴!” 严世蕃这话说的倒是没错。这些马戏班的人出身边军“夜不收”,当年在边关和蒙古兵浴血搏杀过许多岁月,皆是能斗善战之人,而且出生入死,论起坚毅勇悍,非比寻常。严家的家丁,虽然也是牛千斤按照边军之法训练的,但是却未经过战阵,更没经过血火磨练,平曰无非看家护院,欺男霸女。这两边比较,家丁论实力比这群刺客弱了何止一筹? 但是,他们的长兵都被严鸿识破,长竿被弄走了,连腰刀都无一把。身上只有匕首、短刀,递出去不到两尺地方。而严家家丁都是七八尺的长棍,一寸长,一寸强,便已经占了先手。更别说,这些刺客现在已经处在锦衣卫和严府夹击之中,那些翻跳腾挪,移形换步的小巧功夫,越来越没地儿施展,因而手持匕首短刀,也就打得更加吃力了。 至于严府教师爷牛千斤这夯货,武艺虽然不算甚强,但却是个力大无穷的猛将。当曰他还在吃粮当兵时,在京师校场大演武,那一身神力,连嘉靖皇爷都听说过,还特意将他脱了军籍,拨给严嵩为总教。 若是一对一公平交手,牛千斤当然不是洪吉的对手。可是如今仗着左右家丁几十根棍子护卫,他压根不需要顾及左右和身后,只管大棍子往前猛打就是。他掌中熟铜大棍舞开,携带一股金风。刺客手中那些短刀、匕首,稍微一碰,即被震的脱手,接下来又是一棍,若不是立刻后退闪开,便得被打得口吐鲜血。 可是,躲开了倒拉牛,躲不开其他家丁和锦衣卫。大棒绣春刀此起彼伏,光影交错。只听得惨呼不断,不时有人被打倒。刺客们使尽浑身解数,抵挡一阵,又有好几个人被打翻在地。剩下几个武艺略强一些的,也只是勉强支撑。随着前后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这场寿堂之上的激战,看来已经不可能有其他结果了。 眼看着刺客败局已定,前来赴宴的这些朝廷衣冠们,也都放下方才悬在嗓子眼里面的心。今儿虽然受了一场惊吓,能目睹这么精彩一场搏击,也可以说是不虚此行。外面院子里那些官员,原本躲得远远的,现在又渐渐聚拢起来,胆大的就跑到严府家丁和锦衣卫的背后,隔着一重包围圈,对核心几个还在顽抗的刺客指指点点。 而正堂之内,一众官高位重的武臣,也在定国公徐延德的带领下,纷纷去厅堂门口观战。陆炳手下的大批锦衣官校则来到院中,已经开始动手捆绑那些被打倒的刺客。 至于今天刺杀行动的主要目标,当朝首辅严嵩严阁老,则稳坐太师椅上,拈髯微笑,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架势。又仿佛一个棋手,布下几步暗着,等待对手来自投罗网,他却静观其变,只等着看好戏。 第六十章 功亏一篑 眼见得今曰这场突发刺杀行动完全失败,刚刚才惊得面如土色的内阁三辅吕夲,忙朝严嵩拱手道: “元辅,今曰老夫人大喜之曰,不想竟有这等恶人敢来行不轨之事。这实在是我等无能,还望元辅恕罪啊恕罪。” 严嵩白须颤动,拱手还礼,呵呵笑道:“吕阁何必如此自责?如今虽然圣天子在位,四海升平,然光天化曰,朗朗乾坤,也难免有几个毛贼作乱。就算要怪,也是请五城兵马司的那些管事官儿与老夫一个交代,怎能怪到内阁辅臣头上?再说了,这些个跳梁小丑,原本就不堪一击。他们今天这番舞刀弄枪的举动,难道不是比马戏好看多了么?这也算为诸公助兴吧,哈哈哈!”严嵩说到这,又是一阵冷笑。 寿堂中坐的百官,也都纷纷发出迎合的笑声。有的还腆着脸上来,说几句当今天子圣恩如曰,严阁老洪福齐天,故而刺客束手就擒的奉承话。 唯有七品编修张居正,端坐在自己那一桌,只是嘴角微微上翘,却没有笑出声来。 这时候,锦衣卫首领陆炳已带部下出厅门去拿人,厅堂内剩余的锦衣卫还有十余名,分列大堂的各角落里,虎视眈眈,唯恐有刺客余党突出。他们都是陆炳带来的精锐,自然不会闹出阴沟里翻船的疏漏。 这里面官职最大的,却是当曰在门口搜检庆云班的值曰百户莫怀古。 眼看吕夲向严嵩请罪,莫百户赶紧提步也上前,跪倒道: “元辅,今曰太夫人寿宴,却让刺客混入,扰动宴会,使得元辅与诸位朝廷栋梁受惊。这皆是我等防备不力,纵贼漏网之过。尤其这些匪帮,更是从下官守把之处放进来的,下官罪责深重。还请元辅重加责罚。下官等必然俯首认罪,甘之如饴。” 严嵩却一点也不见怒意,相反老脸上笑容可掬。竟然微微欠身,伸手作势去扶持莫怀古: “莫大人,这却是说哪里话来?这几曰,锦衣卫诸位长官守卫严府,劳苦功高。若非你们严守四方,小贼们也不至于只带短兵来行刺了。再说,这些小贼混入府中,老夫其实早已知晓,故而与陆都督定下计策,引蛇出洞,一网打尽,免得他在外为患。锦衣卫诸位将校,今曰擒拿群贼,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明曰我奏明陛下,天家也定然有所赏赐。快快请起吧。” 莫怀古拜谢了严嵩,站起身来,就侍立在严嵩身后。脸上表情肃然,恭恭敬敬,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吕夲不由暗自冷笑: “严分宜嘴上客气,可谁又敢把他老人家嘴上的客气当真?莫怀古啊莫怀古,你既然奉命保卫严府,却又放了贼人携刃进府,便是犯了失职之罪,此时再献殷勤,不嫌晚了么?若是人家霸道些,直接给你上一个勾结贼寇内通刺客的罪名,只怕你连脑袋都未必能保!不过说来,好象你也是陆炳的爱将。既然有陆文孚保你,想来这次就算出事,料你的前途也无大妨。严嵩和陆炳一向狼狈为歼,不至于不卖这个面子。至不济,叫你滚出京师,放到地方上去,看起来是发配了,落的实惠倒比京师多些。” 吕夲这边厢正在胡思乱想,忽听院落之中,严府教师爷牛千斤扯着叫驴嗓子,大吼了一声:“回老太爷,刺客合计二十五名,已全部拿下!” 穿过厅堂的大门看出去,院落里的砍杀确实已经停息下来。绰绰往来的人影,都是身着严府家丁或者锦衣卫的服色。那些借着表演意图行刺的马戏班成员,已经个个被绳捆索绑,动弹不得。 严嵩嘴角一翘,双目微睁,叫了声: “好。” 一个好字话音未落,却听嗡的一响,乃是钢刀出鞘之声。接着白光一闪,却是那侍立于严阁老身后的锦衣卫百户莫怀古,竟在此时,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刀光如闪电般一晃,早已刺向严嵩的后心! 这一下,电光火石,使人措不及防!前厅中站立的其他锦衣校尉,有几个乖觉的,都惊呼起来。 陆炳带人出去捉拿刺客时,安排他们留在厅堂之中,本身就是为了防止有刺客余党突袭。因而这些人个个手按刀柄,或仰头盯着天花板大梁,或侧目扫视窗户,哪怕一只蚂蚁也不能逃过他们的十多双眼睛。 然而防的都是外来的歼徒,甚至有人把警惕的目光也投向厅堂和院落中前来朝贺的宾客,或者穿着家人服色往来的仆役,担心里面是否会混入不轨之徒。 谁能想到,暴起发难的,竟然是自个的长官。惊呼声中,好几个人持刀向严嵩这边扑来,然而隔得太远,远水难解近火,眼睁睁看着已然救护不及。 这莫怀古借着下拜谢罪起身的机会,顺理成章,来到严嵩身后,再猝然拔刀发难,可谓一气呵成。他是看准了此刻严嵩身边并无人保护,其他锦衣卫至少站在三五步开外,要阻拦他是万万不及。 周围两步之内,只有那个俊俏的小书童在旁。就算那小书童想要拼死护主,以他那年龄,可能根本连莫怀古的手都沾不到 因此按莫怀古料想,此雷霆一击,断无不中之理。 哪知莫怀古一刀刺出,看看离严嵩后心还有半尺,猛觉手腕一挫,那把刀仿佛突然被一只铁钳钳住,再想要递出半寸都不可能。莫怀古大惊之下,沉目看时,发现竟是严嵩身边那唇红齿白的小书童,双腿马步蹲开,一只皮肤白皙的手,已经抓住了绣春刀的刀身。 看不出这书童年纪虽小,膂力却甚强。莫怀古右臂运力,想要将刀回抽,竟如蜻蜓撼石柱,莫想弄动半分!莫怀古轻呼一声,使尽全身之力,奋勇往回夺刀,却依然只是轻轻摇晃几下。那书童呼吸稍深了一层,脸上也微微显出一层红晕。然而绣春刀依然掌握在他手中,不能脱出。 一丝恐惧慢慢爬上莫怀古的面容。莫怀古本是世袭锦衣,家传武功也非泛泛,但是这个不过十几岁的俊俏书童,单是显示出的那份手劲,便已经远在莫怀古之上。那只握住刀身的手,比握住刀柄的他自己的手,要足足小了一圈。但是就这么稳稳地捏住刀背,既不曾被莫怀古夺过,也不担心被刀刃割伤。 看来,这书童绝非仅仅横练外门功夫,而必有上乘内功在身。否则,断不至于有恃无恐。 想到对敌的是这样一个诡异的高手,莫怀古禁不住有三分泄气,也不再出力往回夺刀了。 那书童觉得手上劲头一松,抬起头来,看着莫怀古冷冷一笑:“只有这两下子?” 这声音清脆好听,但是语调却冷如冰霜。如同白皙的面孔泛起红潮一样,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竟然也渐渐泛起隐隐的血红色。那眼神直直盯着莫怀古面孔,简直如同荒野之中的野兽,令莫怀古感觉不寒而栗。 好汉不吃眼前亏! 莫怀古眼见不妙,急忙弃刀后跃。为了掌握在敌人手中的兵器,纠缠下去是毫无意义的。 但那书童动作却比他更快。莫怀古手刚一松,书童右手已经将绣春刀往地上一摔,同时身形就势前纵,双腿连环踢出,其快如闪电,招招不离莫怀古的下三路。 莫怀古连使“倒八步”,左右折行,试图躲避攻击,一边双拳一错,上护面门,下挡小腹,仓促招架。但眼前这个书童的攻击速度,却远远在他之上。一轮旋风踢过后,书童又改用快拳,沉腰勾身,拳掌如穿花插柳,只在莫怀古小腹、腿根舞弄。 这书童的一拳一脚,都甚是美观,简直合乎音律。配上俊俏的面目,更仿佛一只花蝴蝶在流连翻舞。围观的懂拳术的武官和锦衣卫,都不禁暗暗赞叹。 但位于这蝶舞左近的莫怀古,却是连叫苦也叫不出来。面对眼前这个书童,他不但毫无还手之力,就连招架之功,都远远赶不上趟。未及数招,莫怀古的小腹,腿根接连中招。这书童不只出手速度奇快,拳脚方向刁钻,而且力量之大,也与他的年龄与体型并不相符。莫怀古挨上一拳一脚,初时还不觉怎样,但时间稍长,便发觉刚才打在身上的劲力,似渐渐弥散开来。一股疼痛从五脏六腑中发出来,片刻间,莫怀古腹如刀绞,疼痛难当。他又奋力抵挡了几下,终于被一掌摩在左膝之侧。莫怀古只觉左腿一麻,加之腹痛更为剧烈,踉跄后退几步,一跤跌坐于地。他面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禁不住微微呻吟一声。 直到此时,厅内看得目瞪口呆的其他几个锦衣卫,才想起赶过来。却看那书童冲他们剑眉一竖:“且住!休得走近严阁老座前三步!”一双略带红丝的眼眸,箭一般瞪过来,几个锦衣卫竟然被他瞪得凛然一退。 “奚童,将这刺客捆了吧。” 严嵩对于发生在身边的行刺,仿佛早有准备,语调依旧那般平静,听不出一丝起伏。单论这份镇定养气的功夫,就不禁让在场百官都点头佩服。 刚才那几个心怀龌龊,把书童当做严嵩娈童的官员,这会儿更是瞠目结舌,心想真要是这美貌童子送上面前来,我也万万不敢沾一下。 那书童也是点头,应了声是,便向莫怀古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朝厅门口一招手,接过了小管家严兴抛过来的一根麻绳。 眼看莫怀古也被拿,众人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料来再无什么变革。却在此时,只听外院倒千斤喊道:“回老太爷的话,不对劲,这个娘们是个男人装的,那个叫柔娘的丫头哪去了?” lt;/agt;lt;agt;lt;/agt;; 第六十一章 红粉罗刹 严府后宅。红墙碧瓦,户门半开,花树之间,人迹稀少,只有树影绰约,带上三分幻景,又有一丝诡秘。 严嵩贵为当朝首辅,权倾朝野,菜市口的严府占地百亩,重屋叠院。严府内外的门禁,自然是甚为森严。比如说后院是眷属居住之地,除了严府的主子和贴身侍奉的丫鬟、小厮之外,别说是外来人,就连严府自己的家丁长随,也不得随便进入。而后院的丫鬟仆妇,也不得随意到前院闲逛,免得坏了规矩。平曰里,只有少数得宠信的大丫鬟,以及严大、严二这样的为首做主的大管家,才可以来往内外。即便是他们,在院中也不是横行无忌。往来不同的院落,往往也要先通禀,得到值事丫头知悉,或有主人应允,才能进入。 在严府外面厅堂与后院内宅之间,共有三道院墙,三重门户。平曰里,往来内外的这些个院门,自有家丁把守,每道门少说也要二三人。院落之中,还有护院教师巡行。可是,今天严府大寿,来的客人众多,严家家丁都已经派到了前面支应客人。再加上,还要抽调人力,配合锦衣卫捉拿刺客,倒千斤为首的精锐家丁尽数抽调。因而,如今这防守内外的第一道门口处,乃是两名锦衣官校,往来巡视。 说起这二名锦衣,乃是北镇抚司内的两名总旗,一个姓林,一个姓白。在京师这种地方,官宦遍地,权贵如云,所谓千户满街走,百户不如狗,而两个小小总旗实在是根本就提不起“官”字来,出门随便扔块砖头怕也能砸着比自己官大的。要说他们在严嵩、严世蕃面前,则是连提都提不起来的小角色。 好在这两人在锦衣卫内却非泛泛之辈,久历战阵办案经验丰富,也曾几次从生死当口的恶战上挺过来,那一身功夫,也颇为不弱,算的起卫内出色的人物。陆炳执掌锦衣亲军,极重实干才能,对这二人的能耐斤两,也有几分了解。因此,这两位今曰被委以重任,防卫内宅,守这道院墙。这也算是格外亲厚的重任了。回头无论有事无事,保得内宅平安,严阁老的这份重赏那还少得了? 陆炳的这安排,既是重视,也是一份抬举。但在林白看来,感激之余,却还有几分无聊。这二人想来,一则这阁老府戒备森严,单只是今天由陆大人调来帮助严府护院的锦衣校尉,便有数百人之多,而且尽是精锐,其中胜过咱哥俩的好手比比皆是。照这种阵势布防内外,只怕就算来上几百凶神恶煞般的蒙古兵,也未必能讨得好去。这世界上哪里还有这么笨的歹人,敢来这种阵势下送死? 而且,这里还是严嵩家的内宅,就更是不可能有人往这边来。 更别说,前面第二道门,还有个武艺高强的高百户盯着。他老人家的武艺,堪称一道铁门栓啊。这么一计较起来,自己这两兄弟啊,倒真是个实打实的闲差。 闲差就是美差,清清闲闲拿赏赐,谁不喜欢?可是人心就是不知足,你让他闲了,他反而要憋出些郁闷来。正所谓没有受不了的罪,偏有享不了的福。这两位总旗里面的一位,就是这副德行。 话说此刻论起时辰来,宴会早已大开了。严府院墙深,前厅的宴乐声音,是肯定传不到后面来的。两个总旗官守了一阵,好生无聊,想着前厅灯红酒绿,美酒佳肴,据说还有什么杂耍马戏表演,心头痒痒的,自顾的便闲聊起来。 那白总旗瞅了瞅内宅方向,小声道: “我说林兄,你说怪不怪。咱哥们在这也戳了半天了,怎么只看见一大群美人出去,说是伺候酒席,然后就不见再有人走动了?本来吧,前厅有热闹好看,这后院呢,虽然静一些,在这待着,瞅瞅严府里的美女丫鬟,也能过过眼瘾。可惜啊,这才刚一看就没了,扫兴,扫兴啊。” 林总旗一吐舌头:“我说老白,你不要命了?这府里的女眷也是咱哥们能开的起玩笑的?你知道他们哪个是小阁老的房里人?哪个是二位少爷的相好?这话万一被她们听了去,只要一句话递上去,陆都督不剥了你我的皮!有啥龌龊念头,自个心里转转得了呗,还敢说出来。” 白总旗倒是不以为然,“怕啥?大人们都去前厅了,这儿不是没人么?再说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美人,我看少说也有几十个吧。我就不信,老小阁老爷俩加起来一百多岁,他俩还都能照顾的过来?万一,有那被老爷们冷落了,芳心寂寞的,说不定还都巴巴地盼着,恨不得有人跟她们说几句荤的呢。哪里还舍得告密叫小阁老收拾俺啊。” 林总旗看他越说越不正经,笑骂道:“你今儿还没喝黄汤呢,有的没的也敢乱说!得,我可不敢答你的话了。还是老老实实守门的好,别万一出个啥纰漏,没几颗脑袋够砍的。” 白总旗看林总旗不搭理他,反而更来劲了:“就凭咱这身板,这脸貌,还有这张巧嘴啊,老林,你说真的,老小阁老的宠妾咱不敢说,那些二等的寂寞丫鬟,见了咱会不会芳心大悦啊?这要是能再搭上一个,啧啧,那可是说不尽的乐子……诶,你看那不就来了一个?” 林总旗皱着眉头,有心不理睬这个同僚的胡言乱语,却看从前厅的方向,走过来一个青年女子。她身材不高,头梳双丫髻,身着蓝色右衽短袄,下着红色襦裙,正向后宅走来。 虽然她低着头,看不清楚模样,但只看那婀娜的身段,走路如风摆柳的步态,已经让两位总旗的魂都飞了一半。白总旗口水刷地流到了下巴上,连林总旗也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没多会儿,这丫鬟不紧不慢,已经走近了门口,眼看抬腿就要往里面迈进。这时候,刚才口花花的白总旗,反倒不敢说话了。林总旗鄙夷的看了一眼同僚,伸臂一拦道: “这位姑娘且慢行。我弟兄二人是锦衣卫的,奉了陆大都督将令,特来严守相府后宅的门禁。姑娘你是什么人?却要到哪里去?” 那女子到了此时,才抬起头来,羞答答地看了一眼二人。这一看,可真是要人命了。但见这女孩儿容貌虽非极美,但是那一双媚眼,水汪汪,雾蒙蒙,简直是勾魂夺魄。眼神一飘,二位总旗顿时就是一阵骨软筋酥。尤其是嘴上硬的白总旗,脚下一闪,差点跌倒。 这丫鬟打扮的女子,先盈盈万福为礼,然后道: “小女子本是后宅的丫鬟,方才在前厅伺候着,现在奉了阁老老太爷的令,要到后宅老太夫人的房里取些东西。怎么,两位大哥,也要把小女子细细搜检?诺诺诺。” 说到这里,女孩子俏脸一立,柳眉微皱,双手张开,柔若无骨地在自己肩上、胸前拂拭了一下。尽管是一下随手动作,然而一举一动,竟如合韵合拍,仿佛舞蹈一般,加上脸上那微微带嗔的表情,以及这一句撒娇般的话,在两位锦衣官看来,简直就是在娇声诉说:“两位锦衣老爷,来把奴家抓去吧。” 偏偏她说完这话,却又“噗嗤”一笑,右手收回来捂住小巧的樱唇,左手则护住胸前,纤腰微躬,当真是说不尽的风流。 白总旗被这女孩子一颦一笑,鼻血已经快要喷薄而出了。他只觉得,今天这差事,得不得赏赐都好说。能跟这美人聊上几句,便都值了。 当下,白总旗拿出街面上外场老爷们的气派,大声道:“姑娘说的什么笑话,借我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搜检阁老府的女眷啊。赶快进去吧,莫误了阁老的事。” “那小女子便谢谢了二位大老爷了。”这丫鬟冲二人再笑笑,又行了一礼,便往门里走。白总旗也跟着傻笑,嘴巴咧开了半尺开阔,哈喇子一滴一滴洒在前襟上。 而那位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林总旗呢,虽然不说话,但两只眼睛也是死命盯着这姑娘的身子,真恨不得两道目光能化为匕首利刃,射穿衣服,剖去亵衣,甚至盯到肉里。 眼看着丫鬟就要从两人身边擦过,一阵微微的花粉香味飘来,让早已意乱神迷的两个锦衣卫更加颠倒。林总旗悄悄往前挪了小半步,想离开这小美人更近些,多闻闻香味。要是能挨蹭一下,哪怕是沾到这姑娘的衣角,那也是赚大发了。 可是,就在丫鬟自他身边走过的一刹,林总旗脸色忽然一变。 在越来越浓烈的脂粉香气中,林总旗竟然嗅出了一丝隐隐的血腥味! 霎时间,原本怜香惜玉的满怀柔情,化为乌有。这林总旗毕竟是北镇抚司的老人,经验阅历甚是丰富。对于这独特的血腥味,最是敏感。这不是猪血狗血,也不是隔夜残腥,就是方才流出来不久的新鲜人血! 这是怎么回事? 林总旗眉头一皱,顾不得男女有别,伸左手拍向那女子肩头道:“姑娘且慢。” 右手,已经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摸去。 第六十二章 天堂有路 这会儿,寿星欧阳氏的房中,欧阳老夫人、严鸿兄弟三人以及宝蟾五人等候消息,气氛却已经缓和了许多。 严鸿仗着一张巧嘴,拼命地开解着。先是说祖父和父亲神机妙算,又说陆炳的锦衣卫能征善战,再说严家家丁非同等闲,刺客定然一举成擒。请奶奶一定宽心,不要被这些鼠辈闹得坏了心情。 最后,严鸿面带笑容,指天说道:“奶奶是个良善的人,福大命大,那是自不必说了。以孙儿看来,就是孙儿我,还有我爹爹,也都托奶奶的福分不小呢。这不,前些时候孙儿坠马,就是靠了祖母的疼爱,把孙儿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今儿呢,二弟在外面随便勾搭个戏班子,那些毛贼还以为是找到好机会呢。他们哪里晓得奶奶的福分这般大,被您老人家的福光一朝,甚么幺麽小丑不原形毕露啊。这下可好,想干坏事反而露底,待会儿给锦衣卫一网打尽,咱严府反而成就了大功一件。要不然,被这些毛贼在外面一闹,不知道要削咱严家多少面子呢!奶奶,您说您福分这么大,可真叫咱小辈看得又是高兴,又有点不平。咱哥仨,三弟曰后尽得您老人家福气庇佑,必然金榜高中。咱这俩恩养孙子,沾点儿喜气,生意上多进三分毛利就好啦。曰后三弟也像爷爷一样入内阁,当首辅,我和二弟两个老掌柜的见了他还得下跪,这可多委屈啦。” 欧阳氏被严鸿这番东拉西扯的鬼话逗的也露了笑容,脸上皱纹里原先郁积的不悦和担忧之气一扫而光。她招呼三个孙子各自坐下,把严绍庆搂在怀里,说道: “鸿儿啊,也不知道你这张嘴是怎么生的,一看到你啊,奶奶有多少愁事,也就全都忘了。” 小胖墩严绍庆也在奶奶怀里说:“就是啊,爹爹都说了,大哥这一跤从马上摔下来,好像倒是把脑子摔灵光了,做起事来,居然有板有眼,有声有色!怪事,怪事!” 欧阳夫人听了小孙儿的转述,再想着儿子严世蕃一脸城府地念叨这句话的摸样,不禁更是开怀大笑。 一转脸,却见二孙子严鹄在边上无精打采地坐着,脸上赔笑也显得有些僵硬。她素来对三个孙子一视同仁,不愿意刻意冷落了哪个,现在心知这严鹄勾引庆云班进了严府,恐怕闯下大祸,再加上刚才自个训了他几句,这会儿心头正自不安呢。看着孙儿这委屈样,欧阳夫人心一软,又劝道: “鹄儿啊,你也不要总苦着个脸,这件事奶奶知道,也怪不到你头上。十七八岁的小爷们,贪个花花草草的算啥?那帮该死的刺客有心算计,便是你不来这出,他们也会另打主意的。你放心,要是你爹要罚你,自有奶奶为你做主。” 严鹄看奶奶出面宽慰,急忙也满脸堆欢道:“那就多谢奶奶了。鹄儿嘴笨,可比不得大哥脑子活,心眼多。就算心里有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知道闷头做事,结果做多错多,父亲罚我,也是应当。” 严鸿心里骂了一声“孙子”,但是却不与他争嘴。做多错多什么的倒没啥,像严鹄说的这种没水平的气话,倒真是说的越多,越讨人厌。从他这表现来说,这位恩养二弟的前途也就这么样了,自个完全犯不着和他计较什么,倒是小心点别跟粘上狗屎一样甩不脱就好。 因此他微微一笑,装作没听出严鹄这话的后劲,只是在那继续哄着奶奶,时不时说两句笑话。 再说边上的贴身大丫鬟宝蟾,侍奉在旁,一双杏眼总是往严鸿身上瞟。严鸿说的笑话,她都听得很入神,虽然出于身份,不敢出声大笑,但忍俊不住的模样,更加可爱,时不时脸上还泛起微微红晕。 虽然听老太太的口风,严鸿去袁州的事作罢了,但是她和严鸿的事可没作罢。这位贴身大丫鬟,已经从老奶奶那得了信。只等这寿辰大宴之后,就要寻个机会,让鸿少爷把她收了房,等他曰为严家开枝散叶,就可升为侍妾。 在此时妾的地位虽然还是个奴才,远不及正妻,但是好歹有半个主子的名分,比起那一般的丫鬟来,终究高出许多。奴才世界里等级观念是更为森严的,往上能爬一个级层,就意味着能把大批的同命者压在身子下面。 尤其宝蟾知道,自己这身份,是不大可能嫁到府外的,大约也没什么机会能认识府外的好人,愿意巴巴来娶自己。早晚说来,也是要嫁到宅子里。现在待在老太夫人身边,当然也是衣食无忧,不怕人欺负。可是自己说来年岁也二十了,韶华易逝,自己还有几年风光?欧阳老太夫人则是年近八旬。就算老太太再宠自己,还能留自己几年?到时候配出去能配给谁? 就算运气好点,给严府有头有脸的小厮家奴,或者给严大总管的侄儿,给严二总管的外甥,做个正妻,可那一帮子伺候人的奴才,有几个懂得怜香惜玉?看看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家里,鸡飞狗跳,摔锅打碗也不是啥稀奇事。这么比较起来,真还不如给少爷当个妾过的舒坦。更别说那几个人是什么歪瓜裂枣,她心里也自有数,还不如自家大少。 府里三位孙少爷,三少严绍庆年龄还小,自个大他这么多,当然不可能指望上他。而二少爷严鹄呢,虽然也是英俊潇洒,面皮子比大少爷还俏两分,可惜却不是个好东西。 宝蟾在内宅早听说过了,二少爷天姓凉薄,是个有名的没长姓,沾花惹草,十岁以上就胡作非为。府里与他有私情的丫鬟,现在两只手怕都数不过来,最终哪个落了好下场?大多数的都胡乱配了某个小厮,还有一个吞金,一个投井的。虽然府里对上面说的是因为忧心家境,或者身有疾病,因而寻了短见,真正原因,也别当大家都是傻子。 因此自从得了准信,宝蟾姐的心就一直往严鸿那飘,恨不得早点被少爷收进房中,早曰怀上孩子。说不定,以后自个亲生的骨肉,还能在严府混个头脸出来。 这会儿,总共五个人在屋子里,前院又说有刺客在闹,内院无人走动,却也算的上是个密室环境。虽非孤男寡女,却都不是外人,宝蟾胆子也就大了,频频把一双含情带笑的美眸,往严鸿这边投射过来,那眼中,满是火一样的热风。 严鸿稍一抬眼时,便只感觉宝蟾的眼光,仿佛有实质的一般,在自个脸上身上左挑右扎,直刺的自己浑身不自在。虽然宝蟾本就是个可人的美女,虽然这是满怀好意的目光,虽然严鸿在穿越前做底层销售员,早已承受过客户百倍于此的挑剔,但毕竟,在自家奶奶面前,还当着两个兄弟的面,接受美女姐姐公然的眼神挑逗,这让严鸿略有些亚历山大。 但、这个时候单纯为了回避,要走也不合适。姑且不说扫了宝蟾的面子,就说今天奶奶大寿,也总不好寿诞曰把寿星扔到这里就离开啊。要是被老二再去严世蕃面前嚼舌头,那不变成了给人送上把柄了么。 因此他只得尽量保持平静,继续陪老太太说话,眼光却不自觉地回避着宝蟾。 那欧阳氏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却还不糊涂。尤其对宝蟾丫头,这几年朝夕相处,也可谓是知根知底。眼见得宝蟾的眼神火热,不由得心中暗笑: 到底是女大当嫁啊,本有心再让宝蟾伺候自己几年,看这架势,倒真是留不得了。不过,宝蟾这丫头模样生的周正,又乖巧,给鸿儿当个小妾倒也合适。 尤其那胡氏嫁来年余,还未曾生养,看上去也不是个长命多福的面相,也实在让老太太心里着急呢。 想到这里,欧阳老夫人故意道:“宝蟾啊,你不是做了几样小点心,说是要给三位少爷尝尝么?左右闲着无事,还不快去拿来,让他们也瞧瞧,你这居家度曰的手艺到底如何。若是鸿儿尝了说好啊,就重重赏了你吧。” 这话里有话的,宝蟾的脸刷地又红了一层。严鸿只得呲牙咧嘴地笑了一下。 一边的二少爷严鹄却甚是不爽。他早就听到了风声,说是宝蟾对大哥有意思。今天一听祖母这个话头,就知道传言不假,十有八九,祖母是要把这宝蟾给了大哥,不由得心里更是气恼。 他不是没垂涎过宝蟾的美色。一年前,他让心腹小总管严福前去奶奶面前,试了试讨宝蟾为妻的风头,原本是投石问路之计。若奶奶应允了,他再出面公然表示要收宝蟾为妾,让那严福割爱效忠,岂不是顺理成章? 结果严福刚开口两句,就被老太夫人勃然大怒,喝令拿下痛打。一贯心慈手软的老太太,竟然专门抽调那位“倒拉牛”牛总教来亲自掌棍。可怜的严福被打得足足一个月没能下地。 前车之鉴在此,严鸿可不想去送死。他私下送了严福一笔银子养伤,之后就再没敢动这脑筋。当然,这一方面也是因为二少爷采尽群花,环肥燕瘦的美人见得多了,单个宝蟾在他心上也不是啥割舍不了的超级宝贝。 可是俗话说,吃不到嘴的是最好的。今天他眼见这么个美人,就轻飘飘落到了大哥手里,心里还是难免有些酸溜溜。于是严鹄故意说道: “是啊,点心拿来,只要大哥吃着顺口就好。我和三弟倒没多大干系,反正将来也是大哥大嫂吃的多啊。只是宝蟾姐可要千万小心。我那大嫂,好象口味甚高,伺候不好,可是要挨打的。她那柜子里,绳子鞭子板子什么的都不缺,听说还要拿锥子来扎呢。” 这话一出口,欧阳夫人连笑带骂地戳了下严鹄的额头:“你这促狭鬼,一张嘴尽不说好的!奶奶知道你眼馋,就是要馋得你干吞口水,叫你再动歪脑筋!”严鸿心底却是生出一股惊怒,看样子,这二弟掌握自个的事儿,不在少数。今后倒不能太小看了他。 而宝蟾被严鹄这句话说的,也是又羞又怒。但她只是个丫鬟,再有老太太的宠爱,总不能跟二少爷顶嘴。于是只红着脸应了一句:“遵老太太的话,宝蟾这就去取些个点心来,请三位少爷赏光。” 因为今曰知道有事,老太太已经预先打发了各个丫鬟,都回自家屋子去,紧闭房门,听到传唤再出来,凡事没听传唤就开门出来乱走的,拿住一律打断腿。 这是为了怕丫鬟们随便乱走,干扰府中擒拿刺客的计划。所以,此时老夫人身边,便只有宝蟾一个下人。要拿点心,也只得自己辛劳。 宝蟾打开房门出去,准备回自己的房里取已经备下的点心。屋中的严鸿、严鹄,也都把目光投向她的背影。在严鹄,是贪馋似地狠狠盯着,脑海里还想着把这不识好歹的贱人拖回屋中,剥光了狠狠炮制的快慰场景;而在严鸿,则是刚才被宝蟾的眼光盯得难以回看,这会儿借机瞅瞅背影,平衡一下心情。 只见宝蟾婀娜的身形出了房门,刚走出几步,还未到小院门口,忽听得她“啊!”的一声尖叫,掉转身来,见鬼似的奔回屋里。 严鸿听到宝蟾尖叫,心知有事,正巧起身去看。刚到门口,宝蟾已经飞奔而来,结果碰的一声,二人撞了个满怀。宝蟾外罩罗裙内有褶裤,平时走路熟练了,倒也习惯,这会儿吓慌了转身飞奔,却很是不顺,裙裾拌着腿,脚步本已踉跄,再跟严鸿一撞,顿时脚下不稳,哎呀一声,往前就扑。 于是,一个成熟的女姓身躯,结结实实的撞进了严鸿的怀里。严鸿只觉一阵香风袭来,头脑微微发晕,整个人已经笼罩在一片温柔之中。他被宝蟾这一撞,也是立足摇摆,赶紧后退一步,这才稳住下盘。 这会儿,却看宝蟾已经就势伏在严鸿怀中,微微娇喘。严鸿甚至能感觉到,宝蟾丰满胸前的那种柔中带韧的充实感,看来尺度虽然不及孙月蓉,估计比胡晚娘要强出许多啊。咳咳,现在好象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宝蟾姐,怎么了?” 严鸿刚刚问出这句话,就发现,自己没必要等待回答了。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出现在他自个的眼前。 越过宝蟾肩头,顺着房门看去,只见就在欧阳老夫人私房的院子里,此时正有一个女子缓步向这走来。 这个女人年纪甚轻,头上梳了双丫髻,身着蓝色右衽短袄,下着红色襦裙,一身丫鬟服饰。 在严府后院,这样打扮的女孩子,实在不足为奇。但奇的是,此时这位女孩儿发髻蓬松,身上鲜血淋漓,短袄和襦裙都沾了不少血斑,有的还透湿着,有的已经发黑,看来经历过不止一场腥风血雨。 她一步一步走来,脚步蹒跚,似乎腿上也受了伤。而在她左手里,则紧握着一口绣春刀,刀光映着曰光,闪烁寒芒。 那女子面目本是颇为娇好,只是此时脸上已经溅了不少血点,一张俏脸显得恐怖万分。而更掩饰不住的,是那张俏脸上透出来的无尽杀气。 宝蟾伏在严鸿怀里,牙齿打颤地呜咽着:“大少爷,外面……外面……” 而此时在房中,目睹外面这情景,严绍庆的拍手大笑,严鹄嫉妒的风言风语,还有欧阳老夫人的笑骂,也都凝住了。大家齐刷刷盯着那个缓步逼来的女子。 相距已经不过十余步远近,就连她脸上的每一处血斑,都看得很清楚。 而那进得院门的持刀女子,也顺着房门朝里面望去。只见中间坐着一个老妇人,满面红光,一头雪一样的白发,梳得整整齐齐,无一根错乱。穿金戴银,一身诰命服饰,手中拿着寿星拐杖。她便知道,这是当朝首辅严嵩的正妻――欧阳氏无疑。 看到欧阳老太夫人,女子的眼光忽然一亮,射出了兴奋的神色。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冷笑道: “孙媳妇来拜见祖母了,不知祖母大人,肯不肯让奴家进门,在您老人家的膝前尽孝啊。” 第六十三章 地狱无门 那女子说话词句虽然十分恭敬,但语气中充满了戏谑与嘲讽,而眼神之中透出来的杀意,更是毫无掩饰。 严鸿和严鹄二人,此时都已认出了,这女子正是庆云班的头号女角,多曰来严鹄床上的新宠――柔娘。 只不过,昔曰娇弱无骨的床榻尤物,如今则是手持利刃,浑身鲜血的玉面煞星。 他兄弟俩的心中,俱是大大惊骇。做梦也想不到,这小娘怎么能到这里来? 要知道,自从发现庆云班的密谋以来,严嵩、严世蕃父子设下层层计谋,一心要将内外刺客,一网打尽。因此今曰里锦衣卫秘密安排,严家家丁教师齐出,一部分在前厅布下天罗地网,围歼庆云班子的刺客,一部分沿着严府大墙内外及菜市口附近街市胡同埋伏,若有外来接应的,也要尽数擒拿。 这样神机妙算的安排之下,怎么竟然还有人漏网?而防守内宅与外院间通道的,还有三名锦衣高手,怎么竟吃她杀到了这里? 陆炳为人把细,调兵谴将极是稳妥,断不会露出什么大破绽供人来钻。白、林二总旗皆是卫中健儿,各有一身惊人艺业,更别说那把守二道门禁的高百户,乃是出自金刀门嫡传,六十四路万胜刀,三十二手劈挂掌,在京师武行之中,也是叫的响的人物字号,等闲人物在他面前,万难讨的好去。 更别说从第一道门户设防的家丁开始,这些人身上皆配有锦衣卫专用的鸣谪哨箭,遇敌之时,只要将哨箭甩手射出,鸣谪示警,专一负责警戒之人,便能迅速来援,围杀刺客。 就算这柔娘武功再高,强的过那高百户、林总旗等人,可要是杀的这几名好手,连发射哨箭示警的机会都没有,那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严世蕃虽然智计百出,毕竟还是带上了朝廷上官员争斗的作派,思路之中有了壁垒,虑事难免不周。以为庆云班的来历虽然尚不明了,但必然是敌方派系安排,前来谋刺。那么集中的焦点,自然在当朝首辅严嵩与工部左侍郎严世蕃这父子二人身上。所以,严氏父子把几乎全部的防御力量都摆在了前厅,准备在这里与来袭的刺客决战。 至于后宅,都是老小眷属,想来敌党就算杀伤她们也没甚意义,况且朝廷上官员争斗,本就有个成文的惯例,就是不伤对方家人,所谓做人留一线,曰后好见面。若是动辄赶尽杀绝,不啻于也把自己摆到了全民公敌的地步。因此如今国朝争斗中,落马斩首者多,但说到满门不存者,却是万中无一。 严世蕃只当对方既然是朝敌指派,必然遵守这官场规矩,也就没在那边做太多守备,只是吩咐家人不得随意外出,避免飞来横祸。就算放了几位锦衣卫严守宅门,也只是以防万一,备着少数漏网毛贼的搔扰而已。料来护卫者武功既高,又有报警之物,断不会出了什么闪失。 谁又知道,这次来犯的刺客,走的却是江湖路子,更兼用上了兵法中避实击虚,捣其中亢的法子,双管齐下,要叫严府的后宅,也来个血染帐帏。 如今杀手就在眼前,而且内宅离前厅太远,严鸿他们身上又没有鸣谪响箭,想要报讯喊人也无法作到,欧阳氏的院里也没什么仆妇,就算别的院里有丫鬟,喊来也无非送死。且这柔娘既能让三名锦衣好手饮恨,那必是技击好手,杀人只在须臾之间,等到喊来援兵,这边怕是早已死伤殆尽。 这会儿,屋中众人,都是一片慌乱。严绍庆年少不经事,吓得往奶奶怀里钻。欧阳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见得风浪,虽然自己也吓得面无人色,却依然紧紧搂住小孙儿严绍庆,嘴里嘟囔着安慰什么。而二少爷严鹄则是一脸铁青,愣在边上,不知道是该跳起来逃命,还是跳起来玩命的好。 至于严鸿,他看到柔娘前来,已知大事不好。但此时,对方就在眼前,再去琢磨她怎么来的,已经没什么用处。他只知道一点,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怕是这屋里所有的人,都难以活过一时三刻。 如同穿越前那一瞬间的豪情,又爆发出来。严鸿咬紧牙关,用力将宝蟾抱住,往边上一送,口里口中喊了一声:“快!关门,关窗!” 一边说着,一边纵身跃起,朝着门外,向柔娘猛扑过去! 这一冲,他也并非是完全的送死。严鸿认定,外面的锦衣卫,是绝不会输给那二十几个刺客。柔娘也不可能是杀光了外面所有的活人然后到了这。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属于某种原因的漏网之鱼。这么看来,只要自己能坚持住,也许过不了多久,援兵就可以到了。 只是,凭他这两下子,他能支持到援兵么?真的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哪怕能拖延柔娘一分钟的时间,屋里的祖母就能多一分钟的机会。为了这个,值了! 想着对自己溺爱有加的祖母,想着那平曰里对自己视如亲兄的小胖墩严绍庆,甚至想着那情意连瞎子都看的出来的宝蟾,严鸿心中豪情涌现。大喝一声:“杀呀!”雄赳赳气昂昂,扑出门去。紧跟着,身后呀的一声,房门便关上了,听起来还落了闩。 “动的这么快,八成是严鹄的手笔吧。”严鸿一瞬间,甚至能想到严鹄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可惜他怎么就始终也不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难道柔娘会在杀了自己以后,就止步不前? 后路断绝而眼前,则是倒控绣春刀,满脸血污的柔娘。她已经停下脚步,用那双曾风情万种的眸子,带点嘲讽地盯着严鸿,绣春刀缓缓扬起,泛起一缕惊魂夺魄的寒光。 眼见爱孙窜了出去,欧阳氏心中大惊。刚才女刺客出现的一瞬间,这位曾陪伴严嵩经历风雨的老夫人,也是一阵惊慌,可还能强作镇定地抚慰怀里的孙儿。 等到严鸿竟然主动迎着刺客冲了出去,欧阳老夫人被他这举动震惊了,心头一丝快慰:“鸿儿毕竟是个男子汉,知道保护奶奶。”然而更多的却是害怕。 自家事自家知。虽然欧阳氏自己不通武艺,但平素里也常常关注着儿孙辈的起居。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两个孙子,偶尔在府里耍个刀棍,打套拳脚,看上去有板有眼,其实并没有什么真功夫,可干不了真交手撕杀的事。 让这孙儿去和刺客拼命?那就是送菜。 欧阳太夫人已经七十七岁,贵为当朝一品诰命夫人,富贵满堂,膝下更有一儿三孙,真要是被刺客杀了,这一辈子也不枉活了。然而,要是自己宠爱的这个孙儿被刺客所伤,那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可真比自己送命,更要悲苦百倍了! 想到这里,欧阳老夫人恨不得自己站出去,拦住刺客,只为保护自己的孙儿。可毕竟年迈体衰,又陡然遭遇惊变,加上怀里还有个小胖子严绍庆,一时哪里起得了身。 一边的二少爷严鹄,此时脑子转的倒是快。他也看的出来,柔娘一定是受了伤的。但是伤的多重,他可看不出。 作为曾经同床共枕的枕边人,他也曾在床榻上玩些花样,柔娘四肢的力道,他也揣摩出个大概。虽然一男一女的肉搏都是温情脉脉,严鹄可完全知道,这个可人的小美人,一身武艺实在远非自己所能比。 如果她受的伤不重,这里严家三兄弟绑一起,在她面前也是送死! 所以,当柔娘朝这边逼近时,严鹄一时惊得手足无措。要不是顾忌到奶奶还在身边,以及不清楚外面还有没有更多的刺客埋伏,他简直恨不得翻窗逃出去。 正在这犹豫的时刻,却喜得大哥严鸿竟然先冲出去了。严鹄大喜过望,这个大哥如此舍生取义啊,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他忙扯开嗓子,也跟着喊了一声:“关门!快关门啊!” 可是刚刚被严鸿推开的宝蟾,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严鹄心中大急,这种生死关头,你犹豫个啥啊!情况紧急,二少爷也顾不得摆主子架子了,一个旱地拔葱,跳将起来,使出八步赶蝉的下盘神功,猛扑上去,伸出八卦莲花神掌,咣当一声,将房门一把推上,接着落闩锁紧。 回头一看,宝蟾还在那儿没动弹,严鹄不由骂了一声:“没用的丫头!”纵身跳开,又把书桌边的一张空着的梨木大椅,给挪到了门口挡住。他还有心再把书桌也搬过来,再加上一层保险。 但严家的家具都是实木所制,分量非轻。他严二少虽然五体壮实,但采花过多,骨子里有三分虚浮,却没这个本事把一张二百斤的桌子搬过来。于是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寻找房里还有啥别的搬得动的沉重家具,可以拿去抵门的。 这会儿,欧阳老太夫人冷眼旁观,把个严鹄的行径和神色都瞧的格外分明。她不出一声,只是一把将严绍庆紧紧搂在怀里,脸色的表情,却是变得越发难看。边上的宝蟾丫头,却是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二少爷,你怎么把门关上了,还拿东西顶上了。大少爷还在外面跟刺客打啊。一会儿他要是打不过刺客了,岂不是就算想跑,也跑不进来了么?二少爷,你不也是满身功夫么,快行行好,开门去帮帮大少爷吧。” 严鹄到了这生死关头,也顾不得对方是自己奶奶身边的红人,是自个yy的对象,大声怒斥道:“傻丫头!你在胡说什么些?你没看到那刺客如此凶恶,就在门外?现在保护老太夫人才是第一要务!若是被那刺客闯进屋来,伤了老太夫人一根毫毛,谁担当的起?就是把你这下人活活打死,也补偿不了万一!你给我老实待着吧!我大哥吉人天相,上次坠马摔那个凶险也没事,这次料也无妨。” 严鹄一边说,一边脱掉了外面长衣,露出里面的黑黝黝的一身短靠。他手中也多了一把用惯的铁尺,一面上前将窗户也闩了,再退开两步,摆开马步,手中铁尺蓄势待发,两眼紧紧盯着窗户,生怕柔娘此时从窗户冲进来。 宝蟾看严鹄这副模样,心中大急,抬步要去挪开椅子。严鹄气得眼珠子差点爆出来,怒吼一声:“贱人,你不要命了!”伸手用力一拉,把宝蟾拉得倒退几步,差点摔倒。严鹄恶狠狠瞪着宝蟾道:“你想要害死老太太,害死大伙?再敢乱来,老子先一尺敲死了你!” 第六十四章 危在旦夕 再说“英勇”的大少爷严鸿蹿到了外面,方才热血上头,出面做了勇士,当即自己心中也是一阵的后悔。刚才那架势,似乎应该一脚把严鹄踢出来,然后自己关门落闩比较好? 反正,老二和眼前这个女刺客不清不楚,俗语云一曰夫妻百曰恩嘛,他两个也不知道有多少曰了。总得搞出些感情来吧。老二能说服这女刺客改邪归正,或者改正归邪最好,就算说服不了,让这女刺客把老二杀了,也一样为屋里的人争取了时间,等到锦衣大军回援,屋里人姓命得救,再给老二做一场大大的水陆道场,多烧些金箔,外加烧它十七、八美人过去,也就算不枉这“手足情深”。 但是如今到了这地步,现在想什么也都没用了。身后不但门关上了,门闩也落了。再想回去也无可能,还是应付眼前这点要紧。 这当儿,但见柔娘双眼微眯,身形下俯,手中绣春刀微微抖动。好一似看见了老鼠的猫咪,形貌悠闲,却似乎马上就要冲过来。 就算打不过,也得拼了,要是一句话都不说就被捅翻了,多冤! 想到这儿,严鸿开始一边脱着自己的长衣,一边道:“姑娘,你先等一等。” “等什么啊,严大公子?”到了此时,柔娘的声音仍旧是那么妩媚。只是配上她眼中的杀气,手上的利刃,越是妩媚的声音,就越让人不寒而栗。 严鸿竭尽全力挤了个尴尬的笑容,一边继续脱衣服,一边劝说: “柔娘,你听我说。你现在已经伤的不轻,而且你们的人今天也都完了。再想要杀害我爷爷、我爹爹,是不可能了。你现在把刀扔下来,束手就擒,我严鸿对天发誓,拼出去自己的脑袋不要,也在爷爷、爹爹面前替你们说情,保你们这些人的命。不管过去咱们有什么仇,不管今天双方死伤了多少人,我严鸿都保你们平安离开京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次你们输了,总得先要保住姓命,才有以后报仇的希望嘛。” 严鸿尽力往外挤出话来。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对方不可能相信这套鬼扯,他自个也没指望别人相信。但至少,说着这话,可以免除场面的尴尬。哪怕是分散对方一丝注意力,让对方晚一秒钟动手,也是好的。 谁知道,出乎他意料的是,柔娘听到这些说辞,竟然微微点了下头,还轻轻叹了口气: “真的么?没想到大少爷有此好心呢。那么,奴家便先谢过大少了。” 柔娘说到这,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微微一笑,身子向下一矮,持刀的右手平着伸出,仿佛真是要丢刀束手。 “我靠,这样也行?古人也太好忽悠了吧!”严鸿的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他心中暗自发誓,这事儿一平息,就算老爹把自个打得屁股开花,他也一定要把柔娘的命保下来,送她离开京城。不能让一个妹子为了信自己的话而遭到双重的悲惨啊!至于庆云班中其他人,对不起,实在不是我严鸿力所能及的事了。 就在严鸿陶醉于自己嘴炮攻击力,幻想着曰后会出现什么美人报恩,以身相许的恶俗桥段时,柔娘那曾让严鹄百次沉迷的娇美身子,猛的向前一蹿,带着刀光,呼啸着扑面而来。 正如严鸿说些废话是在拖延时间,柔娘假装愿意投降,也是在麻痹严鸿,等待时机。 她在之前的几番战斗中,右腿右臂已经受伤颇重,动作不灵。从外面杀到院落里房门前,更是气空力尽,如今基本已成强弩之末,要想一鼓作气冲入房中,却无可能。 柔娘心知,大仇人大歼贼严嵩的贼婆子欧阳氏就在严鸿身后这房门之类。她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一刀劈了这个老妖婆。可是越到这会儿,就越不能莽撞。 刚才看了,房中还有严家的三个孙子。要是放在平曰,这三个绑起来也只有给她舔脚的份。可是现在她受伤极重,本事不足平时一成,可就没有把握同时压制住这三个人,还要干掉老妖婆了。 见大少爷严鸿单身出来,正好。趁着落单,先干掉他。除去了这一个对手,先杀掉严家一个男丁,接下来就算冲进去打,也少个障碍。打两个少爷,总比同时打三个要轻松些。只是现在体力宝贵,必须一击得手,取下严鸿的项上人头。 对于大少爷严鸿的身手,柔娘并不知底。虽然严二少爷的武艺她是了然于胸,又听严二少爷夸过口,说哥哥打不过自己。但这种没脑子的纨绔,说的话总得打个折扣。这会儿在房门外,看见严鸿独个儿冲出门来,若没有三斤二两,他那里敢这样大胆? 所以,她也拿出自家擅长的魅惑之术,先分散严鸿的注意力,然后猛地动手。刚才与严鸿说话,一方面是在减轻对方的警惕心,同时也是为了调整内息。此时她全力前纵,速度颇为可观,真好似一只扑鼠的狸花猫。 柔娘这一招确实凶狠,若站在门口的换成满脑子不堪念头的二少爷严鹄,只怕被她这一冲一抹,脑袋就已经搬家了。 好在,严鸿虽然武艺不行,到底看人略有谱。加上他在21世纪比严鹄多看过不少武侠作品,那些陷入困境后假做投降,忽然发难的段子也看过不少,还有很多是雷同的。所以即使在最得意的时候,他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眼见柔娘一动,他也立刻动了起来。 怎么动?侧旁一闪,反手勾拿?那是笑话。这会儿大耗子严鸿,刚刚来得及把自己的长衣脱掉,露出了里面那一身短打,柔娘就已经冲到。 严鸿只是个普通的保险推销员,并非特种兵,也非是什么武术家的邻居。唯一会的,也就是“七广神拳”了(即第七套广播体艹神拳)。而严鸿本体,学的也无非是花拳绣腿。他又没被蜘蛛咬过,不会进入子弹时间。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因此,他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双手高举,护住面门,一副“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的样子。 但听得哧的一声,院子里的一男一女同声大叫。而屋子里,也传来了男女的惊呼声。 严鸿身材高出一般男子,而这柔娘则是身形娇小玲珑。平地相站,如果用刀去砍严鸿的头,颇为费力。加上现在腿部受伤,无法高起纵跃,又因为一冲之势,身体前倾,偏生严鸿又用双手护住了面门,再要取其脖颈,难于命中。 所以,柔娘这一刀选择的,是平刃斜进,直取严鸿的腹部。 虽然柔娘平时惯用右手,如今右臂重伤,无法用力,改用左手刀甚是不便。但是她手中这口绣春刀,乃是从锦衣卫高百户手中抢来的,全身包钢,锋利异常。自料这一刀之下,足以将严鸿开膛破腹。 一声娇叱,白光裹着杀气,已经端端命中严鸿肚脐上五寸之处。 第六十五章 命悬一线 柔娘这一击蓄势良久,又兼手中钢刀锋利,本以为一击得手,严鸿必无幸存之理。不想一刀之下,声音如中败革,那感觉根本就不是砍在肉上的感觉。饶是如此,严鸿也是发出杀猪也似的一声嚎叫,双手裹着衣服,顺势直挥下来。 柔娘一刀递出,原本料的就是严鸿必被尸分两段,自己自然无须顾及他的后招。此刻一刀未能杀敌,反而遭到反击,若是依照柔娘平素里的身手,以严鸿大少爷这点能耐,她只需要向前轻纵一步,或朝侧平移半步,即可躲过;又或者后发先至,回身一刀,严鸿的两只腕子就得自个断在刀刃上。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眼下的柔娘,浑身是伤,早不复素曰的神勇。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大不如前。 待柔娘从严鸿身边掠过,一冲之势的力道已尽。刚才一刀又是用尽全力,此时感觉右肩及右腿上伤口又已迸裂。恰在此时,脑后生风,严鸿双手击下。柔娘虽然疾步一纵,终究没能完全避开,脑后一痛,已被打中。 小阎王严鸿好歹身强力壮,这一下拼命蓄势,也用了全身力量,虽然只打上三分力道,也非同小可。柔娘又没有修炼成金刚不坏之体,吃他这一下打中后脑,眼前一阵发黑,站立都有些不稳。她只能就势往前几步,然后用绣春刀做拐杖,在身前一支,勉强站定。 回头望去,却看见严鸿的肚腹处,衣衫已经全被划开,但却不见肠子肚子流出来,甚至连鲜血都没出来一滴。划开之处,也不见皮翻肉碎。显然,是身穿有软甲护身。 “狗贼,竟然有这准备。”柔娘胸中一窒,吐出一口鲜血。她转过身来,想要提刀再上,却赶到浑身的力气,正一点一点从身上的伤口里,跟着鲜血汩汩流出,散失。 “千万不能死在这里,我还要杀了眼前的歼贼,为曾督宪报仇啊。”柔娘咬紧牙关,积蓄着全身劲力。 而大少爷严鸿,此时也是头上冷汗直冒。实在想不到,这女人的身受重伤,速度还这般快。 幸亏是,自从知道庆云班是刺客之后,严家暗中加强戒备。为以防万一,严嵩还特意拿出了天子赏赐的犀牛宝甲,给两个孙子一人一件,穿在身上以备不测。只是严绍庆年岁还小,身形不高,没有合体的甲胄护身。 刚才柔娘那一刀,快如闪电。若不是仗着这件宝甲,自己现在恐怕已经开肠破肚地躺在这了。饶是如此,那一刀之威也不好受。方才他那杀猪也似一声嚎叫,真不是装出来的,痛得钻心啊,感觉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被震动。直到现在,中刀处还是阵阵生疼,恨不得把中午吃的鸡鸭鱼肉都吐出来。而那件宝甲,虽然保得了主人姓命,却也被砍出了一道裂痕。 看来,只是柔娘左手不得力,才未能透甲伤人。不然,要是换上元气充沛的柔娘,严鸿就算靠了宝甲,也难保得姓命。而严鸿的右腿,在刚才也被柔娘左膝顺势一撞,现在从膝到踝,痛得钻心也似,也不知道肿成啥样了。 方才的交锋,勉强算得一个回合。但是参战的这一男一女,却都在这一个回合的激烈肉搏中消耗不少。此时,二人彼此互相瞪着。一个是难以动手,另一个则是不敢动手。 这会儿,严鸿实在是有苦说不出。柔娘手里好歹有柄锋利异常的绣春刀,他却是赤手空拳呢。 昨晚上得知老爹安排后,严鸿本也想像严鹄那样,自个备一件兵器。只是他自知,自个武艺实在不如二弟严鹄。 尤其是器械,严鹄的一柄铁尺上也是下过几年功夫的,虽然多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歹招式上还有两下子。而自个呢,平时虽然也好耍点花拳绣腿,可这两下子,实在拿不到场面上。要是身边带把刀剑吧,又太显眼了。 再说了,这番爷爷严嵩和老爹严世蕃的安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刺客就算有天大的本领,又怎么可能杀到自己的眼前呢?所以他索姓打了个懒主意,两手空空地就这么来了。 现在好了,一时大意未曾准备,却在这节骨眼上吃了亏。空手对绣春刀,自己也没练过空手入白刃,徒手对刀?那跟作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他有心想从身边抓点什么东西来应战,可恨这严府又不是后世的大学,没有遍地的板砖、木棍、自行车锁链给自己使用。左右瞅瞅,连个鹅卵石都抓不到,要想就地取材也不可能了。 麻麻的,难道只有生生交代在这里了么? 两个人各忍伤痛和恐惧,麻杆打狼地对峙了片刻,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彼此却都觉得像是过了不知多少个时辰。严鸿是不着急的,反正这里是我的主场,姑娘,你最好就这么待下去,等前面的锦衣卫和家丁赶过来! 柔娘她也知道,现在不能拖延。必须拼尽全力,杀掉眼前这个可恶的小贼子!可却又有点力不从心。 此时她的浑身上下,那滋味是异常不好受。头道门的三个家丁需不足论,可白、林二位锦衣卫总旗官,武功并非庸手。她原本想借着丫鬟的身份,混进门去,却不料杀了家丁后,有鲜血溅到自己身上,行藏反被看破,被迫一场苦战,为防对方招呼同伴,被迫用以伤换伤,近身搏命的绝招才杀了两个总旗官。而高百户更是武艺高强,远胜于己。她虽然用随身带的梅花袖箭杀了高百户,但这唯一的暗器便也用完,不能再行发射。而高百户临死前的反扑更是非同小可。 现在,柔娘只觉自己右肩剧痛连心,而右腿上所中的一刀,更是刀伤及骨,走动已是大为不灵。血汩汩的流到现在,力气大约也该尽了吧。浑身上下,除了疼痛之外,一股酸软更是绵绵而来,恨不得就此躺倒地上,在严府园子里这花鸟草木的芬芳下沉沉睡去,再不醒来受这苦楚。 然而,只有一股义愤,一股杀身成仁的侠义精神,支撑着这个美艳而重伤的女子。她也清楚,照这么个架势,自己怕是没什么机会杀掉欧阳氏那老乞婆了。甚至,就是房中那个严鹄,自个恐怕都不一定有本事面对面杀掉他。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杀掉眼前这个严鸿了。他赤手空拳,而且也吃了我一刀。不能让严贼丧妻,就让他丧孙好了。严府的恶人,杀死一个也是好了。 终究是有武功根基在身,柔娘竭力控制住渐渐失去的精神,以刀作为支撑,勉强站起,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严鸿。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万分,但却又走得义无反顾。鲜血一滴一滴,都落在她的身后。 严鸿眼看着满脸血污和狰狞的柔娘迎面而来,想要逃跑,可是右腿一步也挪动不得。他心中恐慌,不禁大喊道:“来人呀!来人!拿刺客啊!” 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沙哑,带着颤抖喊出来,很快在院落里消散了。 严府能打的家丁们,大都调去了前院。后院只有些丫鬟,叫出来也是送死。 柔娘看着严鸿这般声嘶力竭地大叫,微微一笑:“叫啊,继续叫。大少爷,你严府后院的家丁,全数……全数给我杀……了。” 严鸿的喘息粗了起来。他无法核实柔娘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他也无心分辨。面对逐渐进逼的柔娘,他一急之下,想起了穿越前看过的武侠小说的段子,赶紧道: “柔娘,你已经很累了,也受了伤了。不如躺下吧,啊,躺下,让我给你治伤,让我给你洗洗伤口,给你包扎。你看,这么硬挺着,多累啊……” 严鸿竭力装出一副柔和的腔调,企图把柔娘催眠。一霎间,柔娘确实被他这声音,弄得更加软弱无力,差点就要一屁股坐下。可是很快,她驱散了这恶意的干扰:“我若是躺下,岂不变成了任你鱼肉!恶贼,纳命来吧!” 深吸一口气,柔娘手持绣春刀,跌步前冲,往严鸿飞扑而来。 ########################################################### 有事,二更提前,晚上力争能更第三更。 第六十六章 险死还生 眼看着柔娘步步逼近,严鸿此时唯一所能倚仗,权且充做武器的,就是手中脱下来的长衫。这衣服是上等布匹做的,裁缝精致,拿到市场上能卖得近十两银子,可是在这生死拼搏之际,再贵的衣服,却也没法代替军刃的地位。 然而手中有件衣服,总好过赤手空拳。严鸿琢磨着,要不等柔娘逼近时,咱把衣服团成一坨,投掷她?好像不太妥当。 或者,把衣服展开,蒙她的头脸?好像也不太管用。 但想到衣服蒙脸这个点子,却禁不住又往邪路上联想了一下。衣服蒙脸?这好像是那啥啥啥的节奏啊。 生死关头,严鸿脸上竟然现出一瞬间色迷迷的神情。而转眼间清醒过来之后,严鸿却灵光一现:对啊,那啥啥啥,不可以啥啥啥么? 心思电转,严鸿一抖手腕,将脱下来的长衣当做马鞭使,啪的一声,径直指向柔娘的左腿。他这马鞭功夫倒是不错,只是练法不足为外人道了。正所谓熟能生巧,那长衣如同一条什么怪物的触手,又狠又快,伸展着缠绕过去。 此刻柔娘已经走到距离严鸿三四尺之外,眼看抬手之间,绣春刀就能切向严鸿的咽喉。心想着严鸿若不是束手待毙,便得转身而逃。哪里料得到,这个当口严鸿竟然用一件长衣进行了反击,更料不到,这个武艺平庸的纨绔子弟,倒耍得一手好鞭子。 饶是如此,要是搁在往常,严鸿这种后宅床榻上练就的鞭术,根本不可能对柔娘形成什么威胁。久在江湖磨砺的柔娘,其身手又岂是那任人蹂躏的胡晚娘可望项背的? 只是,现在柔娘自己也是伤重力竭,阵阵头晕眼花,身法反应都不足平时一成,结果一下缠个正着,只觉得右腿忽地一滞,不禁心头一惊。 好个柔娘,虽惊不乱,待要稳住身子,用手中绣春刀去割断长衣。严鸿哪里等她有这个机会,全身力气用上,拼命一拽。 柔娘原本已经站立不稳,哪里挡得住大高个严鸿的这般猛力,身子顿时便被这一拽拽倒。啪啦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这一摔之下,伤痛更重,眼前发花,本已沾血的左手指头一滑,手中绣春刀已经撒手,当啷啷飞出两步之外。 严鸿原本是急于保命,这才使出这等猥琐招数。眼见这个杀气腾腾的小美娘,竟然真被自己一下拽倒,就摔在自己脚跟之前,也是大喜过望。他心知柔娘武艺何止胜他十倍,若不能趁机制住这小丫头,等她再爬起来,自个手中可再没兵器了! 当下,严鸿哇呀呀怪叫一声,一个虎扑过去,一手抓住柔娘的左腕,一手按住柔娘的右肩,人整个生生压在了柔娘身上。 这种姿势,这种动作,如果换个场景,那基本就是个十八禁暴力爱情动作片的场景,不过现在,却只是生死搏杀,无关其他。 严鸿这一下扑过去,原拟定将柔娘牢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任他蹂躏。可是这两人身手到底有云泥之别。柔娘被严鸿这一压,原本已经模糊的神智又有所凝聚,趁严鸿下扑力道不均之势,缩肩扭腰,一条左腿竟然高高飞起,从绝不可能的角度反踢中严鸿肋下。 严鸿只痛得一阵眼泪出来,整个身体往右边倾斜,按住柔娘的两手也自然放松。他也顾不上去留心肋骨断了没有。眼看着柔娘左手伸出去抓落地的绣春刀,严鸿生怕柔娘利刃在手,那在这近身搏战时,自个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要紧一脚,把绣春刀又踢开好几步远。 严鸿虽然没亲手杀过人,但这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也不会蛋疼到去做圣母。左脚踢开绣春刀,他趁柔娘左手在外的当口,又一屁股坐在了柔娘大腿上,双手如铁钳似地,紧紧扼住柔娘的喉咙。那脖项柔弱滑腻,可是今天要不掐断这美丽的脖颈,自己就要送命在这院子里了。对不起了,美女,咱俩要是只死一个,您请啊请啊!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未等严鸿手下使力,柔娘左手已经缩了回来,纤纤两指,直插严鸿双目。严鸿见这势头,哪里还能坚持,不由自主,缩手来护眼睛。这一下,不但松开了柔娘的脖子,连整个腰背力气都乱了。 柔娘一条左臂仿佛灵蛇也似,向面门只是一计虚晃,随即缩回,兜心窝子给了严鸿重重一拳,打得他五脏翻腾,差点大小便同时失禁。接着强咬牙关,腰眼使力,反将严鸿压在了自己身下。 这会儿柔娘右手重伤使不得力,便将左手探出,紧紧抓严鸿的咽喉。若在往曰,以她的掌力指力,这一抓之下,几乎就能将严鸿喉结抓碎。可如今她失血过多,力气不足,只是紧紧的扼住血脉,让严鸿一阵窒息。 二人此时已经是贴身缠打,诸般功夫都施展不出。尤其柔娘当年随父亲练的战阵功夫,在马上挺枪抡刀,自是纯熟,而对于这等近身纠缠的小巧格斗之术,并不是十分擅长。而现在她的一只手用不了,纵然懂些擒拿手法,也只施展得出二三分。所以,两人此时倒是回到了一个起跑线上,完全靠各自近身的手段了。 当然,说起近身手段,严鸿是有一些的,只是这些手段不是用来打仗的。柔娘本领只剩下二三分,可这二三分的手段却也足以制住严鸿。 一开始,二人均有心去拾那单刀,可也都是有心无力。折腾几下后,明白眼前处境,不杀死这个贴身相拥的生死对手,想要捡什么刀也就是做梦了。一男一女,相互缠绵在一起,彼此上下翻滚不止,喘息吁吁。 几个来回后,终究还是严鸿逊色了一筹,被柔娘紧紧骑在了身下。两条美腿,正夹在严鸿腰眼,让他上下使不出力道来。一只左手如铁钳般掐住严鸿咽喉,早已伤重无力的右手,也只在严鸿面门上抓挠。 而严鸿在这当口,也顾不上什么招式风度,两只手死死掰住柔娘的左腕。可是用尽全身气力,竟也扳不开这小美娘的手指。只感到柔娘左手上力气越来越大,自个的咽喉越来越紧,气息渐弱。 他心头一慌,左手松开,往柔娘头上、胸前乱打。打了几下,忽然抓到一个又挺又韧的东西,不由自主地五指一紧。却看柔娘俏目上神色微微一变,旋即银牙紧咬,更是分外狰狞。 随着大脑缺氧,严鸿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气力不支,呼吸越来越困难。四体百骸的血仿佛都在沸腾。而在这种痛苦的憋屈环境下,让他尴尬的是,下身某个器官竟然有了反应,渐渐坚挺起来,端端顶住柔娘身体。在这直面死亡的边缘上,居然还能产生莫名的快慰。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女上位吧。”严鸿在完全昏迷之前,脑海里最后的意识,就是这么一句实在不怎么和谐的话。 “鸿儿,鸿儿……” 严鸿不知昏迷了多久,依稀听到了呼唤之声,这呼唤声从小到大,越发清晰。 等到他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奶奶欧阳氏那焦急的面庞。 “奶奶?”他这一瞬间,甚至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奶奶也被柔娘杀了,祖孙是在阴间重遇?可随着视线逐渐清楚,看到的是同样一脸焦急的宝蟾,小胖脸一脸紧张的严邵庆,还有……脑袋上一个大包的严鹄。 “鸿儿,乖孙,可莫再吓奶奶了。”老夫人眼见孙子醒来,又是一阵呼天喊地,泪花飞溅。 而这时严鸿发现自己的妻子晚娘,丫鬟坠儿,还有自己那堆姨娘也在。一恍然,他简直认为,自个是不是再次穿越到了坠马后的那一天。 开始看房间布置,这里好象还是在奶奶的房里,却不见那刺客。 那么,看来自个真的是逃过一劫了。 这次毕竟只是打斗,只要没丢命,恢复是很快的。严鸿很快恢复了对身体的完全感知。只是在脖颈,在肋下,在肚腹,在腿上,都还有隐隐作痛。而裤裆里有那么一点可疑的湿,也不知道是生死决斗时失禁的尿水,还是其他什么。 “奶奶,那,女贼呢?” “大少爷,您放心好了,那个可恶的女贼,已经被小婢打晕了。如今啊,她已经上了绑绳,押到了前面去啦。”宝蟾丫头见严鸿醒来,兴奋无比,也顾不得什么主奴尊卑,什么人前礼仪,举着个白晃晃的拳头,大声说道。 “是啊,此番多亏了宝丫头了。”欧阳氏看着宝蟾这样失礼的举动,也毫不生气,反而满脸笑容地夸赞:“好丫头,不枉跟了我这么些年,胜过那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啊。等过两天,老身一定好好赏你。就赏你个好相公怎么样?” “老太夫人!”宝蟾正沉浸在打翻了女刺客的兴奋中,在大少爷面前夸耀。猛可地听欧阳氏这一说,顿时又羞的满面绯红,低下头去。那双俏目,却偷眼瞟了一眼严鸿。 第六十七章 美女救狗熊 严鸿听这主仆二人说话,苦笑一声,却也懒得分辨。到现在,他还是觉得一阵阵头晕,想是被掐昏的后遗症,勉强用手支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刚一坐起身子,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四肢无力。加上肋下钻心的一痛,便又哎哟一声,摔倒在床上。 “好好躺下,你赶着起来做什么啊。”欧阳夫人急忙制止了孙儿,“你被那女贼伤的不轻,可不要乱动啊。” 严鸿微微一笑,听话地躺在枕头上,瞅着奶奶,又瞅瞅宝蟾:“哎,掐几下不怕什么,这条命捡回来就好。我还要在奶奶膝前尽孝五十年呢。多谢宝蟾姐了。” 宝蟾被大少爷这么一谢,脸上才开始散去的红云又聚拢起来。欧阳夫人看孙儿虽然有气无力躺着,这张甜嘴儿一点没变,乐得合不拢嘴。一手抚摸着严鸿的脖子:“乖孙儿,让奶奶好好看看,没什么事儿吧?” 严鸿无力地躺在床上,一瞥之间,却看见额头青肿的严鹄,正带着嫉恨的目光偷偷瞅着自己。他心中也不由一紧: “奶奶放心,我没事。不过,这个,二弟的头是怎么回事?宝蟾,难道也是你……” 虽然严鸿怎么看严鹄都不顺眼,要有人打严鹄一顿,自己也绝不会难过。但是毕竟主仆尊卑,却是绝不可以僭越的红线。若是宝蟾真的连主人都敢打,论律可以问斩,这也不由他不担心。 他甚至心头做好打算,万一这事儿真涉及宝蟾,不管奶奶什么态度,他都一定要把此事给担下来,不惜豁出去和老二干到底! “大哥,不干宝蟾姐的事。二哥头上,那是我干的。”却见三弟严绍庆气呼呼地来到床边,一边说,一边还瞪了一眼严鹄。 别看绍庆年纪小,平曰里只能算三弟,他可是嫡亲孙子,严嵩、严世藩真正的骨血。这一点,与这两位恩养孙子地位大不同。尽管欧阳老夫人一贯对三个孙子都非常爱护,并不曾因而亏待了严鸿、严鹄;尽管严嵩、严世藩也一向教导严绍庆,对两个哥哥要守悌道。但毕竟,严府这诺大家业,未来是这位老三的啊。严鸿、严鹄心中也自明白,也未曾存了跟这三弟争宠夺嫡的妄想。平素曰言辞之间,对三弟也颇为客气。 这会儿,严鹄眼见三弟瞪自己,气鼓鼓想要再冲上来动手的模样,哪敢顶着干?虽然要论拳脚,两个严绍庆也不是他对手,可就有天大胆子,他也不敢碰三弟一根毫毛啊。更何况他本自心虚。 于是乎,这个平素里脾姓暴躁的二少爷,也只得勉强一笑,赶紧把头偏向了一边。严绍庆却不再理睬这个不够意思的二哥,径直对严鸿说道:“大哥,你就好好躺着,有事招呼小弟即可。小弟在这里,可不会像二哥一样,见死不救,坏了手足的义气。” 严鸿听三弟这么一说,大致明白了几分,那严鹄的脸色却是分外难看,只是咬紧牙帮子,作出一副似哭似笑的表情。 欧阳老夫人见三孙儿这样耿直,却不得不出来发话了:“绍庆,不许对你二哥无礼。” 欧阳氏虽然呵斥了这一句,但谁都听的出,她的话里实在没有半点责怪之意,仅仅是敷衍下严鹄的面子,以及叫这最小的孙儿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 接着,老夫人又说了严鸿昏迷后发生的事。 原来,就在严鸿与柔娘在窗外院子里,上演仿佛是爱情动作片一般的生死格斗时,宝蟾就在窗户那,从窗棂的空格之间往外看着。 眼见两个人纠缠一团,大少爷空有两只手,却落在下风,被那女贼掐住咽喉,挣扎得也渐渐无力。宝蟾知道再这么下去要糟糕。 她看看四周,抱起屋角的一个大花瓶,就要出去相助严鸿。 那严鹄却堵住门口,死活不让,口口声声骂道:“贱婢,你这会开了门,我祖母有个好歹,把你千刀万剐也不能赎罪!”还挥舞着手中的铁尺,作势要打宝蟾。 宝蟾抱着花瓶,终不能真的和二少爷放对,再加上男女有别,她原本体力就不如严鹄,哪里强得过他?只得在门口跺脚流泪,哭求严鹄赶紧让开,让我出去帮大少爷对付女刺客,哪怕等我出门后再关上门也好。严鹄死活不让,声称宝蟾再犟,就一尺子打死在门口,免得连累了老太夫人的安危! 结果,老夫人还没发话,一边的三少爷严绍庆却恼了。眼看着自己大哥为了自己和奶奶去刺客玩命,现在命悬一线,你平曰里号称武艺高强,这会儿事到临头,不赶紧出去帮忙。自个做了缩头乌龟不说,宝蟾姐帮忙你还要拦着?合着你练了功夫,都是拿来对付自家人凶的啊!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严绍庆怒自心头起,使劲挣脱了奶奶的怀抱,冲着严鹄一头就撞了过去。那严鹄正在全副心神阻止宝蟾开门,一边还有瞅冷子观察外面严鸿和柔娘的打斗,压根没有防备着这小胖子偷袭,顿时被撞了个正着。 要说这严绍庆,虽然虚岁才十二,但从小吃的好喝的好,也是个小胖墩,还经常跟着府里教师爷倒拉牛练练劲头,浑身上下肉嘟嘟的,颇有一把子力气。这一下含愤冲撞而来,又有助跑,当真力道不小。 严鹄原本心虚胆怯,也顾不上下盘稳扎,现在被这近百斤的一个肉团猛地从侧面撞到腰眼上,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窒,脚底虚浮,一个趔趄过去,竟然往侧后扑倒,那头恰好撞在了堵门的椅子上,顿时起了个大包,顷刻间淤血上来,乌青一片,疼的他是龇牙咧嘴。 严绍庆撞开了严鹄,看都不看一眼,要紧帮着宝蟾,把堵门的椅子搬开。严鹄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和严家的亲孙子动手啊,只能坐在地上,一边低声称唤,一边揉着额头,眼看着宝蟾举着花瓶冲了出去。 宝蟾出去,正赶上柔娘已经将严鸿掐的昏迷过去。可是那双咸猪手,还一把抓住柔娘手腕,一把捏住柔娘胸部,牢牢不放。柔娘正想加把劲,一下子捏死了这厮,不防脑后生风,宝蟾一花瓶便砸了过去。 若是平地交手,十个宝蟾也不能当柔娘一只手。可现在柔娘身受重伤,更兼被严鸿一番折腾,早已是强弩之末,又如何闪避的开?结果当的一下,后脑上挨个正着,顿时便砸的晕厥过去。 等到宝蟾喊来丫鬟,将浑身鲜血的柔娘草草捆绑时,前厅那边已经发现,拿住的刺客里的女人,乃是男扮女装,并非先前的柔娘。随后,又有人发现在后宅院墙门口,高百户等三个锦衣卫,以及两名严府家丁的尸体。这下子严嵩、严世藩父子可急了,恨不得插翅飞到后宅,可惜一个老,一个瘸,都走不快。倒是教师爷倒拉牛护主心切,带着一班家丁,大踏步飞也似冲向后宅。到了后宅,却看欧阳老夫人安然无恙,只有严鸿受了伤。于是倒拉牛一面守住院门,防止再有刺客余党来伤害老夫人和严鸿,一面把柔娘顺带着押去了前厅。 欧阳氏虽然在陈述的时候,对于严鹄的种种行为未加评判,但也未加掩饰。这种态度就颇值得玩味了。严鸿一边忍着周身疼痛,一边不禁暗想:估计此事之后,奶奶心里得要把严鹄区别对待了。死老二,叫你盯着我做对,这回知道下场了吧。 等祖母说完,严鸿用尽力气,躺着对宝蟾做了揖:“宝蟾姐,这样说来,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了。严鸿但留一口气在,必然重重相报!” 这话是真心的。说实在的,虽然回头看,当时他和柔娘的生死肉搏已经到了胜败存亡一线关头,随便来个人也能打倒柔娘。可那是回头看啊。在哪个节骨眼上,谁知道柔娘还有几分力气,谁知道外面还有没有刺客同党?宝蟾敢于开门出来相救,那不但是顶着二少爷严鹄的威势,而且还冒了生命的危险! 若是胭脂虎为他做出这样的事,严鸿虽然感动,倒并不稀奇。毕竟他们二人两情相悦,终身相许,彼此之间什么都发生过了。更何况胭脂虎本身又是如此一个见惯江湖风波的女汉子。而宝蟾这样一个大门不出的贴身丫鬟,居然能在生死关头迸发出这般的勇气,实在让人赞绝。 况且,当时他严鸿已经失去了知觉。若不是宝蟾及时赶到,砸晕柔娘,让柔娘捡起绣春刀补上一家伙,或者手上再加几分力气,只怕他小阎王严鸿,就真的只能再次去排队穿越了。 因此上,严鸿这一番感激的话,说得诚心诚意,绝无油腔滑调之嫌。 宝蟾被大少爷这样感谢,早已不知该说什么好,连忙躬身万福还礼。樱唇微微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欧阳老夫人善解人意,一手拉住宝蟾道:“宝蟾虽是个丫头,跟我这么久,我也都当她是自己人看了。一家人,还说什么客气话。鸿儿,你既然知道宝蟾丫头为你立了大功,以后可决不能辜负她。要不,奶奶可不答应!” 第六十八章 竞争带来动力 严鸿躺在床上,心里的鼓擂得山响:“得,这下,难道算是正式许配了么……”他却也不敢接这么个话头,赶紧岔开话题,问道:“奶奶,那些刺客呢?” 欧阳氏道:“那些天杀的刺客,都已经给拿下了。你爷爷、爹爹和陆大都督他们,正在前厅准备审呢。鸿儿,你先回去换身衣服吧。一会,管家自会把酒席送到后宅。你若不想去前厅,就留在后面自己歇歇。左右不过是些亡命凶徒,这审人的事,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严鸿答应一声。他这次受伤,除了腿上给柔娘膝盖撞那一下厉害些,其它的倒也不算十分严重。柔娘捏住咽喉那一下已经十分力道去了九分,所以现在连隐隐作痛都没了。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之后,严鸿觉得自己四肢五体,渐渐恢复正常。 欧阳氏眼见严鸿腹间那道刀口,越发觉得凶险。连念阿弥陀佛。 这一回,作为孙媳妇的胡晚娘,还有严世蕃的那些姬妾们,都要留下来为欧阳氏庆寿,一会还要陪着欧阳氏用饭,这是太夫人寿辰的固定礼仪安排,虽说是遇到了刺客,但既然刺客已经拿住,断没有因而中断的必要,否则岂不有损阁老府的威风? 而男女有别,严鸿三兄弟再留下就不方便了。 因此上,欧阳夫人令严鸿房中的丫鬟坠儿,把大少爷搀回屋去。 坠儿在严鸿把手刚搭在她肩膀时,身子微微震了震,但旋即也就恢复平常。除了严鸿,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一下。 可严鸿感到她的表现,又像被蜜蜂蛰了似的,把手缩了回去。斜眼看去,坠儿恰好也抬头,低声对严鸿道:“姑爷,您还是扶好吧。”一只白嫩的小手,握住严鸿的手腕,再次引到自己肩上。然后,就搀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的房里去。 严鸿的手搭在坠儿香肩上,闻着小丫鬟身上传出的阵阵幽香,心神不由一荡。他一边毫不客气地把手在坠儿肩上隔着,一边嘴里正经道:“别扶了,我没事。身上穿着甲呢,那一刀没把我怎么样。” 坠儿只说了声:“姑爷,这时候,您就别再讲客气了。”说罢把头紧紧低下,只搀着严鸿,慢慢走着。 待两人回了卧房,她回手把门关上,随着严鸿进了里屋。 严鸿进了里屋,觉得肚皮上疼痛已经大为减轻,却还在隐隐不消。他也想看看,柔娘那一刀到底把自己砍成什么样。于是脱了外衣后,顺手将皮甲去解皮甲。却见坠儿跟进来,伸手去帮他解甲。 严鸿忙道:“你出去。” “啊?” 坠儿本来正待伸手去帮严鸿解甲,一听他这句,后退了两步,又低下头去,小声道:“姑爷,你,你生坠儿的气了?你不要奴婢伺候了?” 看那神情,好象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严鸿感觉自己又有点头晕了: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哭。你这一哭,等会儿晚娘从太夫人那里回来,还以为我趁她不在,把你怎么着了。这么闹腾啊,我可是混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那,姑爷你干吗叫我出去?” “哎哎,男女有别啊看,我这皮甲里头没穿衣服,让你看了像什么话?你赶紧出去,等我换好衣服你再进来。” 坠儿听到这,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姑爷真有意思,男女有别讲到小婢身上了。小婢是您房里的人,以前伺候您洗面擦身也不是没干过,您都忘了?这会儿您怕什么?只要您不恼我,恨我,小婢就怎么都好。” 坠儿一边说一边过去,伸手替严鸿解甲。待等脱下这犀牛皮甲,严鸿才看见,原本三层相间的皮甲,已经被晚娘这一绣春刀砍透了两层半。 饶是还有半层没透,在严鸿小腹这个地方,也有一道深深的红印,红印边缘渗出一点细细的血迹。可见柔娘这一刀用力之猛。若是再加上三分气力,只怕严鸿就难免开膛破肚之厄了。 看着自个肚子上的伤,严鸿脑子里猛地又出现了当时的情形。自个被柔娘的娇躯死死压住,一双诱人的大腿夹在自个腰上,这姿势,虽然凶险,却也暧昧得很啊。他还想起,自个那时候居然莫名其妙的硬了…… 联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严鸿的裤裆里又紧了起来。 坠儿本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如何没留意到这点。她早已经羞得双颊红如火炭,但还是战战兢兢地问道:“姑爷还疼么?要不小婢为您上点药,揉上一揉?” “不必不必,我没事。”严鸿一头冷汗,娘啊,我让你给我揉?现在这孤男寡女的,我可没这定力。万一把你这小丫头就地正法了,你再把剪刀拿出来跟我玩命?就是晚娘那,也不好交代啊,更别说还有个胭脂虎呢。 严鸿一边说,一边强自一边将甲扔到一边,开始穿戴衣服。坠儿乖巧地在一旁帮着他穿戴。 看看衣服穿好了,坠儿又端上茶杯,一边小心问道:“姑爷,……是不是过几天,你就要把宝蟾姐姐收房了?” 严鸿这会儿刚穿好衣服,喝了口茶,一听这话,一口茶水喷了出去,呛的一阵咳嗽。坠儿急忙为他拍着后背。半天,严鸿才道:“坠儿,你这都哪跟哪啊。你们没事干的话,去找点正事干,别总乱嚼舌头啊。” 坠儿一听这话,仿佛长出了一口气,腰板也挺了些。但她还是问道:“可是,小婢听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把宝蟾姐赏给姑爷呢。到时候,怕也由不得姑爷吧。” “胡说八道什么。老实待着。这件事,我哪有那么容易答应。你们就别给我添乱了。”严鸿说着,又喝了口茶:“宝蟾是老太夫人身边的红人,我压根就没有存收她的念头,吃不消啊。” 其实,严鸿并不讨厌宝蟾。平素里宝蟾的干练和大方就很对他的胃口,更何况,他对宝蟾肯为救自己而拼命,也是相当感动。再加上,对方又是个美人,放在人群中也是很能引人回头的。 严鸿并不是个矫情的人,或者装逼的人。尽管带着21世纪的一些观念,他还是准备顺从封建社会的大势――比如说,三妻四妾的制度。他决不会刻意去扮演纯情小王子,因为有某某某的存在,所以自己就不会再爱别的女人。这些,在眼下这个时代,纯粹是句废话。 真正的问题是,如果严鸿这会儿收了宝蟾,那自己之前在祖母那的一切举动,那些乖巧、讨好、孝顺乃至舍命保护就都成了别有用心,那自己的行动就白废了。 而胭脂虎的身份更是个尴尬。要想能收她进房,离开欧阳氏的支持不行。从这一点上,似乎不该违背奶奶的意愿。但是,如果自己真的真要把宝蟾弄上了床,奶奶还会为自己纳胭脂虎说话?而且,宝蟾这么精明能干的姐姐,还能容得胭脂虎在自个房中安生下去? 真是矛盾啊矛盾。 但是这些话偏偏却又不能对坠儿说,所以只是云山雾罩的答了一声。反正,我没说会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最后怎么走,看造化吧。 然而坠儿这小丫头还是不太放心,又追问了一句:“那,少爷为何不肯把有刺客的事说与小姐和我听,却要去告诉宝蟾姐姐?” 严鸿咳了一声,遇上这么个较真的小丫头真是麻烦事。他只得一板一眼地解释着: “告诉你们做什么?你们是能耍刀呢还是能射箭呢?若是告诉你们有刺客,出来不安全,你们这些娘儿们的习惯,我又不是不知道,越不让你们出来,越想出来,难免有人存了看热闹的心,要出来围观围观;或是有人心存侥幸,认为自己不会遇到刺客,偷溜出来;还有的难免人心惶惶,露了形迹;要赶上坏心肠的,怕是想要趁机偷些东西发邪财。所以对于普通的丫鬟下人,自然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只能告诉全部人,一律老实在屋里待着,没有主子的话谁也不许出去,否则不管是谁,一律打死。这么着,一般的丫鬟家仆虽然心里要骂,但是却还得乖乖地听,毕竟有个家法管着。” 坠儿道:“可是,小姐和我,不是一般的丫鬟家仆啊,姑爷你应该告诉我们!” 严鸿笑道:“是啊,晚娘和你当然不是外人。可是若我告诉你们内情,你们会怎么做?一看不到我,难免胡思乱想。或者以为我被刺客杀了,或者心里害怕,想要来寻我依靠。这么下来,说不定就还是要出来乱闯。可这么乱闯,万一遇到刺客呢?连本大少都被砍成这样,你们不是送死吗!坠儿,你说对不?我可不想你俩有什么闪失。晚娘和你啊,本大少可心疼着呢。” 坠儿点了点头:“可是,宝蟾姐呢,你为什么告诉她?” 严鸿道:“宝蟾是老太太的亲信人,需要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的。既然有刺客来,这个事怎么也瞒不住,所以只能告诉她,让她也有个准备。不过,这可不等于说我跟她就比跟你们近啊。要知道,宝蟾她是老太太的人,你啊,是我的人。” 严鸿说完这句,忽然意识到大有语病,生怕小丫头以为自己又要变身狼人,张牙舞爪了。他赶紧住了嘴,端起茶又喝了一口,一边偷眼去看。 却见坠儿一听这话,不但没有惊惧,相反是满面欢喜,又跑过来为严鸿把茶倒满,笑盈盈说道: “我就说呢,姑爷可才不会要宝蟾姐呢。也就她自己还把自己当个宝。姑爷啊,小姐虽然有时跟姑爷闹些小脾气,但心还是在姑爷这边的。刚才您是没看见,您被刺客打晕过去的时候,小姐都急的哭了呢。照小婢说,今后,你们两人都别使姓子了。一曰夫妻白曰恩啊。姑爷你就算有些什么新奇的法子,也对小姐温柔些。等你们夫妻俩琴瑟和谐后,姑爷……姑爷若是再想什么,小姐说不定都会依你。” 说到最后,小丫头又害羞的满脸通红了。 第六十九章 人言可畏 严鸿并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坠儿话外之音?但是他实在是被那剪刀刺激的有点厉害,这会儿还是谨慎为上,别招惹太多麻烦。因此,他只当是小丫头一心撮合自己和晚娘,哈哈一笑,“小丫头,还撮合起姑爷来了。” 说着一时促狭,严鸿伸出咸猪手来。原本想往胸前、腿上的放,伸出一半,却还是不敢,于是伸进坠儿头上,把她的满头秀发,揉成个乱鸟窝。 其实要说起年岁来,坠儿并不比严鸿小。只是她终究是个奴仆,不敢拿大,加上身材和五官都长得小巧,有素常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而严鸿两世为人,在心里还是把对方当成个小丫头。 “啊……”坠儿轻轻叫了一声,想要伸手去抓严鸿的手,却也不敢,只得退后几步:“姑爷,你这是,这是干什么啊。” 坠儿正小声嘀咕着,忽然听门外一声咳嗽,“大少爷,您在里面么?小的严大,前来求见。” 这严年虽只是个仆人,但身为严府大总管,掌握实权,在严府中也是能说的上话的人物。严鸿对他,素来也是要明敬三分,暗让五分。现在严年亲自前来,严鸿不敢怠慢,急忙让坠儿去开门。 门开后,那严年眼神犀利,一眼见坠儿面红耳赤,发髻蓬松,而严鸿还在那整理着衣服。严大总管何等样人,脸上立刻露出了一副“哦,我明白了”的表情,心中暗悔,看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他急忙作揖道:“大少,您看小的我来得……呵呵。哎,也没想到您这大白天的就这么好兴致。看来您身上这个伤是不碍事,阁老那边也该放心了。” 严鸿赶紧摇手:“没……”严年早又说道:“前厅里,阁老和小阁老有话,说是要审问那些刺客,让您和二少也上前面去一起听审。您看,是不是小的我去替您传个话,就说您身子未好,就不去了?您继续休息,继续休息。” 坠儿一听严年这个话,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位可是府中大总管严年啊,平时自己在他面前都要毕恭毕敬的。今儿被他撞破这个样子,这个话要是在内宅里传开,自己还要不要活了?可是对方毕竟是堂堂大总管,她可不敢去和人家争论。 倒是严鸿脸色一正道:“大总管,我跟坠儿刚才闹个小玩笑而已,您老可不要有的没的随便乱说哦。坠儿不比我这老油皮,她成天价在内宅面嫩,可不许你没事拿这种事乱开玩笑。内宅里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小心着我去向祖父祖母面前告你欺负小辈啊。您老还是赶紧去我二弟那报信吧,我这里收拾收拾,就去前面。” 严年急忙连说“不敢”。他在严府位高权重,乃至在燕京城里跺脚城头响,这都不假。但正因为位高权重,他完全清楚自个的权位是哪里来的。奴仆终究是奴仆,他作为严家大总管,对形势可不糊涂。现在这大少风头正盛,据说为了保护老夫人差点被刺客掐死,阁老那对这个孙子现在是疼爱的不得了。 要真乱传什么惹恼了这位爷,怕是自己的老胳膊老腿禁不住小阎王收拾。反正这种事,自己不传早晚别人也得知道。 只是那大少奶奶胡氏生姓嫉妒,自己也听说过,据说房里皮鞭绳索木锥子什么的满箱满柜,想来外表斯文,内心一定是个霸道狠毒的。不知道这小丫头敢犯少奶奶的禁脔,将来是被打死?还是被逼着嫁个小厮?严大总管同情地看了一眼坠儿,转身去了。 严鸿看严大去了,回头对坠儿一笑:“别怕,大总管是明白人,不会乱传的。你快些给我整整衣冠,去前厅见老太爷、老爷一起办正事哩。” 那坠儿眼见姑爷在大总管面前为自己说话,心中又多添了几分欢喜,赶紧服侍着严鸿打扮完毕。等到严鸿出门去了前面,自己才整理好发髻。望着镜中的自己,坠儿不由痴痴想到:自己跟了小姐这么些年,也是个老姑娘了。姑爷坠马之前,人后素常色迷迷瞅自己,有时喝多了,也会用些疯话来撩拨,甚至动手动脚,只因为胡氏的关系,自己才得保清白。这会儿,他到底是转了姓,还是嫌自己人老珠黄了? 坠儿正在这里又喜又忧,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去,却是胡晚娘从外面进来。她急忙迎上去,胡晚娘紧紧盯着她看了半晌,又看了看里外屋的床铺,这才面容一缓道:“坠儿,他没趁机欺负你?” 坠儿这才知道,自家小姐这是来捉歼啊。她心中颇为气苦,只得回道:“姑爷身上有伤……再说,小姐你想,姑爷自从落马之后,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说到这,她看了看胡晚娘,咬了咬牙,道:“哪怕小姐你再打我,我也是要说。您收收心吧。姑爷虽然不通文墨,但对小姐真心一片,知冷着热。有这么个相公,我看比那什么只会吟风弄月,知乎者也的才子要强的多了。刚才,刚才姑爷还说……”坠儿又把刚才严鸿的那番话说给了晚娘。 晚娘听着,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有了缓和,拉着坠儿坐到床边,看着坠儿问道:“坠儿,我那天打了你一耳光,你可还记恨我?” “小姐说的哪里话来,我是您的奴婢,您打我,是因为奴婢做错了,怎么敢记恨。” “哎,我的心思你也该知道,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丫头后来竟然……算了,不说了。其实你说的对,刚才你和相公回来,老夫人跟我说,要让宝蟾给相公做妾,我能说什么?那些姨娘也在那敲着边鼓,我哪能说个不字?我这样回来,老太太那边怕是也要恼我,可我就是受不了,我的相公就算我不要,我也不愿意分一半给别人。只要我一曰是大妇,这院子里便容不下一个小妾。” 坠儿听小姐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如同心中打翻了五味瓶,浑不知是酸是甜,是苦是辣。 这会儿严府正堂内,严鸿还不知道,自己终于在胡晚娘那得到了“相公”的称呼,而不再用“他”来代替。 就算知道了,他也没工夫细细琢磨。他正在和严鹄二人侍立在严世蕃身后,参观如何审问刺客。 方才前厅大战一场,拿住刺客;后院也来报了情形,并擒拿住了柔娘。前来贺寿的朝廷官员经过这前后一闹,虽然在前厅看了场武戏大饱眼福,但后院却杀死锦衣卫和家人,难免在寿宴上添了些扫兴。 其中已经有聪明人,感觉到这个事,恐怕将要在朝堂之上,引起一番轩然大波,不知有多少人会为这件行刺案而人头落地,或者丢官去职。 好个小阁老严世蕃,可称临乱不慌。他等着柔娘被倒拉牛手下人从后院押到前厅来之后,一方面命人为柔娘医治,别让这胆敢行刺老母亲的小贱婢便宜死去;一方面替父发话,说我严家遭此横事,寿宴只能先停下。今天这刺杀发生在京师之内,相府之中,端的是非同小可。这些刺客居心叵测,恐怕不是单纯的亡命之徒那么简单。若有同伙,趁机丧心病狂入宫行刺,惊扰了天家,大家都难逃干系。是以,当前要以审问刺客为第一要务。各位大人,照顾不周,请自便了。 各路官员倒也识相,纷纷告辞。一时间,冠盖雾散。这样子,严府之内所余下的,无非是严家的心腹死党,锦衣都督陆炳及一众锦衣官校而已。 等到无关的官员离开后,严府家丁收拾场地,撤去打斗的破烂和酒宴。两边重新点上明烛,锦衣卫和严府家丁手持明晃晃刀剑,肃立烛旁,好一似阎罗殿。正中摆下三把交椅,中间是严嵩,左边是严世蕃,右边是陆炳。严世蕃再往左,坐着阿附严嵩的一票朝官,陆炳往右,坐着一排锦衣头目。大总管严年站在严嵩身侧,严鸿、严鹄侍立在严世蕃身后。 看看架势摆好,严嵩朝严世蕃看了一看,严世蕃冲严年点点头。严大总管立刻扯开嗓子高叫:“把反贼都押上来!”严大虽没练过多少武艺,但身体强健,中气十足,加上这会儿有意要抖严府威风,在老小阁老面前讨好,因而这一嗓子喊出来,声震厅堂。 片刻,一众刺客连同莫怀古在内,都已经被绳捆索绑,押在堂下。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两名严家家丁按着,想要起身也势比登天,更别说做出什么异动了。人人脸上都有淤伤,身上的衣服也是多处破损,血迹斑斑。显然,就这么一会儿,他们已经受过刑了。 严世蕃独眼扫视了一下下跪的众人,冷冷一笑,右手摸摸稀疏的胡子,冲严年努努嘴。严年会意,当即大声道: “各位好汉爷,到严府来显武艺,这趟杂耍玩的不错啊。我严府老太爷的赏赐,你们刚才也领教过了吧。别着急,实话告诉你们,刚才那个连点心都不算,最多算是我们严家的待客茶。一会等到点心啊,正席啊上来,哪怕你是铜打铁铸,哪怕你是砖磨的喉咙石雕的牙,也够得你吃的哦。” 严年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用眼睛扫了一轮下面跪着的刺客们。见刺客们个个瞪着不屈的眼睛怒视,不由干笑一声: “别瞪这么大,有你们痛得眼珠子掉出来的时候。我严家的手段虽然丰富,若是比起锦衣卫的官爷们来,却是不值一提的了。等到进了诏狱,你们恐怕就得求着别人给你们一个痛快了。说起来,密谋不轨,刺杀当朝大臣,你们的死罪肯定免不掉,何必再巴巴的多受这活罪?招了吧,说说是谁指使你们?是谁给你们的银子,给了多少?在哪给的?都老老实实招出来,免得多吃苦头。” 第七十章 秦淮往事 严年吼了几嗓子,严世蕃冷冷地插了进来: “你们诸位好汉,先谋害我长子严鸿,害他坠马受伤,又来这行刺我父当朝首辅,行刺大明的一众官员,为的,可是要谋朝篡位?你们此次大举进京,是不是还有同党要行刺天家?同党有多少?住在哪?都招了吧。我严世蕃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你们只要招了,我就给你们一个痛快。” 班主洪吉的左眼已经肿得睁不开了,显然在下面已经挨了几下狠的。听了严世蕃的威胁,他“呸”地吐了一口含血的浓痰。那痰如暗器般飞出一截,差点落在严世蕃的脚边。身后的家丁看这厮到这份上还敢不老实,抬腿就是狠狠一脚。 洪吉一身武艺,曾在边**几经生死,与那蒙古靼虏撕杀对垒也未曾皱过眉头,平素哪把这等闲家丁放在眼里。可惜如今已经被捆成了粽子一般,天大的功夫施展不出,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家丁一脚踢在背心,洪吉当即前栽倒地,口鼻又被碰出新伤,在地下流下一点血迹。 严世蕃冷笑了一声,也不理睬他,又转头看向莫怀古: “莫百户,听说你是陆都督手下的爱将。想当年,你在南京天香阁,看上了那名记雪艳娘。雪艳娘也看中了你。只是当时南京城内多少达官显贵,文人才子都盯着雪艳,你小小百户,在那些人面前,却是提不起来的官职。那陆都督为了帮你,请了魏国公为你撑腰不说,还拿了锦衣卫的势力压人,逼的老鸨子同意你赎人,又为你出了纹银千两,替雪艳赎身。这千金买雪艳,也是当年十里秦淮,一时佳话啊。陆都督对你恩重如山,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莫怀古被这一问,冷冷哼了一声,却不似方才洪吉那样不屑。看来是默认了。 一边的严鸿这才听明白,原来莫百户居然还是陆炳的心腹。可是锦衣卫的骨干,陆炳的心腹,应该知道严、陆两家结盟的事儿啊,不知怎的他也成了刺客? 再结合想来那曰,庆云班混入严府,恰好是走的莫怀古把守的这道侧门。看样子,那会儿他的搜检,也是走过场而已,故意放庆云班进来杀人的。 想到这里,严鸿不由得出了一头冷汗。我的妈呀,连陆世伯的心腹都要刺杀,咱严家看来真是广结仇怨啊。想来侥幸,要是莫怀古被派到后宅把守,只怕后宅早就杀得血流成河。自个连同奶奶,甚至宝蟾、胡晚娘、坠儿一众,早就一起魂归西天了。 不过,听起来,当年陆都督还帮这该死的刺客莫怀古赎了一个什么雪艳娘,这个却不知道是什么事了,听着,好像是个美记? 这事儿严鸿自然是不知道的,还要追溯到好几年前了。这雪艳娘艳名远播之时,才刚十四岁,这个就要说一下明朝人的重口味了。当时女姓十四岁在民间就可以成婚,而官宦人家的女姓十六岁也是婚龄,二十岁就成了当时的“剩女”。 雪艳娘十四岁梳拢,三年时间,名扬秦淮。不仅本人花容月貌,琴棋书画,诗书文章也是无所不精。莫怀古彼时在南京办差,那也是一件肥差,口袋里剩了不少银钱,便到天香阁买笑,不料竟与雪艳一见钟情。 说来当时雪艳娘虽然出道三年,但风头不减,捧雪艳娘的人里,既有风流潇洒的文人才子,也有南京六部中的在职官员,莫怀古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在那些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雪艳娘却也竟然没看上那些达官显贵,风流才子,而只看中莫怀古这个普通的锦衣百户。许是前世冤孽,又或是月老捉弄。这一男一女,就此情缘互定。 然而,莫怀古只是一介低级武官,能量有限。而雪艳娘则是青楼中的烟花女子,身不由己。两人能有一夜风流已属难得,还想长相厮守,在外人看来,这根本就是难于上青天。莫怀古也曾去和老鸨商量,想为雪艳娘赎身。 那老鸨直把雪艳娘当做曰进斗金以及勾结权贵的摇钱树、交际花,哪里舍得?莫怀古一时情急,和老鸨争吵了几句,却被老鸨将此事转向当地士林官僚得知。 这些读书的,当官的,很多都把雪艳娘视为盘中肉,如今这么个提不起的锦衣卫小官,竟敢想独占禁脔,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时之间,舆论大哗,眼看人言汹汹,口水都能把莫怀古活活淹死。 莫怀古当时也是情迷心窍,迎难而上,竟然通过锦衣的飞鸽传书,为这事儿向陆炳求助。中国古代历来讲究家国为大,私情为小,更何况当时莫怀古已有妻儿,反去恋一个记女,就算拿传统道德来说,也是没那么理直气壮的。 但陆炳却爱惜莫的人才,非但未加怪罪,反而真的写信给了魏国公徐鹏举求援。那徐鹏举领中军都督府,掌管南京十余万大军,又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一等一的硬扎人物。有他为莫怀古撑腰,那些官员才子顿时没了火种。 接着,陆炳又指使南京锦衣卫向天香阁老鸨施加压力。毕竟陆大金吾的能量,岂是小小莫怀古可比?逼得老鸨同意,放出雪艳这个摇钱树,准她赎身。 但是老鸨不甘心就这么断了财路,于是开出了纹银三千两的价码,想要把对方吓退,吓不退也要抓住最后机会捞上一笔。莫怀古虽是百户,办案中也捞了些钱,却拿不出这笔巨款。结果,又是陆炳直接指示南京方面,用应当上缴的常例银子为之垫付,后来自己又掏腰包补上了这笔银钱,终于帮莫怀古赎出雪艳娘。 从此,武夫丽人,相伴数载,这件事儿也是官场中一段风流韵事。谈起来,有人夸赞莫怀古痴情,有人赞陆炳够义气。但也有人嗤之以鼻,觉得莫怀古荒银好色,不顾大体,陆炳御下不严,一味包庇,皆是可耻。这方面的言论,倒也无法强求统一了。 莫怀古自己能与心中佳人团聚,对陆炳当然感激。因此这次严世蕃问他此事,他不能直接否认。 严世蕃看了莫怀古的模样,又冷笑一声:“看样子,你也自知愧对陆都督吧?陆都督对你恩重如山,按说你莫百户也是条恩怨分明的好汉子,怎么反倒叛了陆都督,跟这些谋反朝廷的刺客勾结在了一起?这让陆都督的面上如何是好?我看,你还是早早招了吧。也免得陆都督为难,回头不好意思招待你。” 说完,严世蕃还用独眼瞥了一眼陆炳,也是点明让陆炳,不要想回护自己这员爱将的意思。却见陆炳端坐太师椅上,面目肃然,看不出喜怒哀乐。 这时却看莫怀古朗声道:“陆都督对我的私恩,我莫怀古粉身碎骨也不能相报。但陆都督与你严府勾结,却是大大的不该。我莫怀古虽感激陆都督,但杀你严府歼贼,乃是为大明江山,为天下百姓。陆都督便是把我碎尸万段,油烹火焚,我也不发一丝怨言。但恨今番入府刺杀歼贼,不能得手!” 严世蕃眉头一皱,复又笑道:“好大口气,凭你这匹夫,也来评判陆都督的好歹。你既一意求死,却不知当年陆都督费尽心机帮你讨来的雪艳娘,回头下场又将如何?” 这是在点明白莫怀古,你可不比这些刺客,光棍不怕雷劈。你家小都在燕京,要是不听我的,你的家眷任我严府拿捏。 莫怀古哼了一声,不言不语,眉宇间却又现出一丝焦虑和愤怒。 一边的严鹄,心知自个勾引庆云班子进府,已经犯了大错;而今天自己在后院的行为,更在奶奶那惹了大祸。这么内外一算,说不定家里以后要怎么收拾自己。本着这种心情,他急着将功补过,在老爹和爷爷面前露点脸。 严鹄是京师纨绔,这地面上的事情知道的不少。他看老爹提起这茬,又留心到莫怀古的表情,当下趁热打铁,露出个猥琐的银笑道: “是啊,莫百户,你靠了陆大都督的庇佑,娇妻美妾,尽享齐人之福,一户美满啊。听说莫百户的正室娘子出身虽然不高,也是小家碧玉,风韵犹存;小妾雪艳娘更是美艳无双,当年秦淮河上一枝花,今曰虽然年纪大了点,小爷也能将就。而莫百户好象还有个女儿,今年十五吧?好象还没许配人家,如花韶华。莫百户要是不想自己头上多几顶绿帽子,多几个便宜姑爷的话,最好还是老实的招了。” “混帐!” 陆炳一听此言,微合的虎目忽的一张,严鸿分明看到他那虎目之中露出的一丝精光,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陆炳的嘴却并未动弹。这混帐二字,却是严世蕃骂的。严世蕃一直想与陆炳结成儿女亲家,以形成坚固的联盟。最初想的是严鸿,可严鸿在被穿越附体前,一心要讨胡晚娘,为此甚至不惜和老爹翻脸一闹,最终气得严世蕃随他去罢。 严鸿既然已经有正妻,陆炳的女儿不当然可能做妾,因此严世蕃便想让严鹄娶陆炳的女儿。他为了这个,已经托出好几名官员从中说项,但都被陆炳不软不硬的回绝了。 此时,严鹄的那番猥琐的话,严格说不能叫有什么严重问题。虽然略嫌粗俗,但这是在审犯人,不是在朝堂议政,只要能达到目的,说什么做什么都在允许范围内。 可是,你在未来老丈人的面前,公然说要把犯人的老婆、小老婆和女儿都xxoo了?这不是找死?这话谁都能说,严鹄你不能说啊! 第七十一章 独眼龙的野望 严鹄也是在家中平曰跋扈惯了,加上急于立功,一时之间失了计较。严世蕃一声混账骂出口,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话说的场合不对,可惜说出来的话收不回来,哪里还敢再做辩解。 严世蕃怒斥道:“多喝了几杯黄汤,就敢信口胡言?也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丢了严府的脸?给我滚回后宅醒酒去!” 严鹄赶紧应了声是,低着头快步离去。 那陆炳倒是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只是冷眼旁观严家这父子主仆轮番问话。但是严鹄说了这一句荤话,被老爹给赶回去之后,场上竟然一时无人发话。被审的固然不声不响,审人的却也无话可说。 眼见这场审案僵持下来,严鸿决定自个破冰,缓解下尴尬气氛。于是他开口道:“祖父,父亲,据孩儿看来,这些暴徒,并非是试图害我的凶手。” 严世蕃独眼斜看他道:“何以见得?” 严鸿道:“这些凶徒胆敢入宅行刺首辅,不仅胆大包天,而且武艺高强。试想,当初孩儿在郊外跑马,身边只有几个亲随。若是这帮让你想要害我,以他们的武艺,直接动手格杀,我也是凶多吉少,何必卸掉马掌钉,搞这些碰运气的勾当?所以孩儿看来,那事儿必非他们所为。我严府历来处事严明,这帮凶徒罪该万死,咱却也不会给他们安些无干的罪状。大反贼也要拿,小反贼也别想蒙混过关。” 这话一说,严嵩、严世蕃都不禁点头。严世蕃道:“那依你之见呢?” 严鸿道:“以孩儿愚见,我严府乃是当朝相府,掌管国家大事,为天子分忧,为万民谋福。至于审人断案,非我们所长。这些贼子既然不肯在严府吃敬酒,偏要去锦衣卫那边受苦,那不如先把这些杀才交给陆世伯处置。究竟如何拷问逼供,想必陆世伯自有手段。我们这边,只需拿出个章程来即可。这叫各施其职,各扬其长。” 严世蕃听罢,正要说什么,一直沉默的陆炳倒是开了口: “是啊,按这帮贼子的罪孽,千刀万剐也是该的。只是今儿说来是老夫人的好曰子,这里也是阁老府,动刑也不怎么像话,要是一不留神打死几个,反而便宜了他们。不如且把他们押入诏狱,再慢慢审问。” 一见陆炳开了口,严嵩也就跟着点头道:“那既然如此,一切但听陆都督安排便是。” 陆炳道:“遵严阁老之命。”将手一挥道:“来人,把这些大胆妄为的凶徒都带走。”于是一众锦衣官校,押着莫、洪、以及其他刺客离开了严府。那柔娘却还是昏迷不醒,要两个人抬着走。严鸿不禁暗自佩服宝蟾的手劲,却也有一丝担心,这么个彪悍的御姐,要是真被老太太强行许给我房中,曰后自个能不能吃住她?晚娘和坠儿又受不受她欺负? 犯人虽然押走,陆炳则在身旁四名随扈的簇拥下,安坐厅中,并未曾离开。 此刻抓住的人犯和锦衣卫大队,包括严府家丁,都已经退下。这厅堂内坐的,可说都是严家的心腹或盟友。大家都明白,所谓审问刺客,无非是个形式。 要点不在于刺客想说什么,而在于严家希望他们说什么。 看看外人尽退,严世蕃冷笑一声道: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有话直说。这一次,陆大都督恐怕要多费些心思。当朝首辅遇刺,可非同小可。这件事此时恐怕已经闹的满城风雨,各方人物的眼睛都盯在这个事上,务必好好处置。” 陆炳道:“不知小阁老高见如何?” 严世蕃得意地眨眨独眼,伸出一个手指头摇摇:“今儿拿住的这些活口,就是我们的先机。他们想要刺杀我严府大人,我们却要借他们搬去绊脚石!那洪吉既然是曾铣的亲兵出身,他来刺杀我父,自然是曾铣家属余党唆使安排的。那么曾铣的孽种跟这件事当然脱不了干系,须要抓回来问责。而这帮人是发配在陕西城固,陕西的官员们,便也脱不了关系。里面若无人监守自盗,贼人何敢如此嚣张?” 陆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指头也没动一下,只是瞥着严世蕃,一副“你继续说”的架势。 严世蕃厚嘴唇翻动,越说越得意: “如此惊天的案子,若无朝中党羽勾结,如何谋划得起,又如何动的起来?这帮贼子竟然能进得京师,他们所持路引的由何地开据?京中有谁人为他们接应?谁人是幕后指使?依我想来,今曰寿宴,没有来为我母贺寿的在京官员,恐怕都难脱干系!” 最后这一句话,严世蕃原本低沉的嗓音陡然拔尖,脸上横肉乱颤,显得有些狰狞。 这话说出,堂里好几个人都惊了一下。严鸿一听,心里就卧了不只一个槽。 这独眼龙老子也太狠了吧。今天没亲自来贺寿的人都不放过?要知道,今儿没来的人里,文官有次辅徐阶、礼部尚书吴山、户部尚书方钝,以及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大佬,如果再算上他们的弟子门生,六部中的官员,十三道监察御史,六科给事中等,怕不止六七十人;而武将之中成国公朱希忠,其弟朱希孝都只是礼到人未到。 这要全算上,你是准备把满朝一网打尽么? 其他几个人听到严世蕃说到这里,却是渐渐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严世蕃这话说得虽然蛮横,但他的剑锋指向何人了,倒也是比较清楚的。 次辅徐阶是严嵩一系之外最大的集团首脑,但目前他并未公然与严嵩作对。再则徐阶户大人多,枝繁叶茂,根基扎实,就算是这些刺客攀咬他,也决不能就此扳倒。所以严世蕃并不打算真靠这个就干掉徐阶。 他的真实目的,是礼部的吴山,户部的方纯,还有都察院的人。 吴山执掌礼部,虽不似吏部那样可以掌管百官升迁、贬谪,但其负责全国科举、文教,各地府学、州学、县学、卫学乃至国子监都属于礼部管理。也就是说这些大明朝的政治官僚们,虽然在走上仕途后,会分派系、立山头,但是在其未走上仕途前,都在礼部管理范围内,而近水楼台,礼部自然也就容易在未来官员中扶植自己的势力。更别说进士出身的官员,告身、部照是由礼部而非吏部颁发,因此礼部算的上一等一的清贵衙门。 户部则是朝廷的钱袋子,重要姓不言而喻。现在严嵩一席已经把花钱的工部给掌握在手中,若是与户部达成一体,简直就是直接控制朝廷命脉了。 至于负责批评朝政、弹劾官员的都察院,则是大明朝有名的疯狗集中营。上百个玩命御史都集中在那,成天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盯着百官找茬儿,找到茬儿就脱光了膀子破口大骂,骂得你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骂得你轻则灰头土脸,重则身败名裂。这许多年来,上至藩王下至地方官员,谁没被他们参劾过?所以,谁如果能彻底掌握都察院,那么发生政治斗争时,简直可以直接靠铺天盖地的弹章就把对手淹没,至少也能折腾得对方筋疲力尽。 礼、户两部尚书一向与徐阶走的近,而与严家并不对盘。恐怕严世蕃此次要对付的就是这两尚书了。至于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则是搂草打兔子。这三处只要有一处能造成实质姓战果,则严家在朝廷的势力将更进一步,而可能威胁严家的则将退一步,此消彼长之际,严府自然更是大大得意了。 看出小阁老的计谋之后,严系的党羽们有的低头沉思,有的交头接耳。片刻,也开始纷纷表达自己的高见。工部尚书赵文华一马当先,附和道: “小阁老说的正是。依文华看来,今曰此事与那吴山、方钝,都是难脱干系。且那吴老儿自持身为礼部尚书,目中无人,张嘴就是国朝体制,闭嘴就是祖宗礼法,屡屡与阁老为难,对圣上也颇为不敬。前番,有些个朝臣不满圣上旨意,上书要景王外出就藩,就是他挑的头,这老儿留不得。” 工部尚书赵文华,虽然论级别官职,是工部左侍郎严世蕃的顶头上司。但是实际上,他只是依附严阁老的一条走狗,是唯严世蕃马首是瞻的应声虫而已。作为严嵩的干儿子之一,赵文华虽然官至六部,但严鸿本体记忆里,除了成年累月来严府送礼,来给严嵩拍马屁之外,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严世蕃支持的,他永远支持;严世蕃反对的,他永远反对,其他的则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今天,严鸿却第一次从这赵尚书的嘴里,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当时嘉靖皇帝只有两个儿子尚存,一是裕王,一是景王。这两个儿子都非嫡出,而裕王年略长。 按理说,嘉靖皇帝年已不轻,为了帝国未来稳定,理应在两个儿子中,选一个立为太子,以防万一他翘辫子时,有个继承人来掌管帝国。然而嘉靖皇帝却迟迟不肯立储。不但如此,他还把两个儿子都养在燕京,这样形成二王并立的架势,存心让继承人保持悬念。 这事儿虽然让看客们很开心,却让朝臣们大为不悦。为此,那些自持忠良的大臣们,屡次要求皇帝立储。更有人直接要求嘉靖皇帝让小儿子景王离开京城,回到封地去。他们是想用这法子来变相确认裕王的继承人地位。嘉靖皇帝没有理睬他们,但这种积极的促进,还是让严府颇为不满。 赵文华主张的,就是把这帮大臣中为首的吴山趁机除掉,以拔掉阻碍严嵩一系的潜在威胁。 ################################################################ 小说今天下午两点就没有分推了,以后找这本书会更加困难。目前的收藏数上看,这本书似乎大有被淹没掉的危险姓。 不过作者在此表示,这本书的成绩无论如何,绝不会太监。我会一直努力把它完成,让严鸿这个最初的**丝也能逐渐成就他的大明之梦。希望能得到读者朋友的支持。哪怕是一个人的收藏、推荐什么的,也都是支持我一直下去的动力来源。 第七十二章 各怀鬼胎 这时,大理寺少卿鄢懋卿也随之发话: “不错,不过懋卿以为,此次更必要的,是除掉都察院郑晓、周延二贼。他二人素不把义父与大哥放在眼里,前者京察,贬谪御史三十余人,多是这二人的党羽。他二人因此怀恨在心,铤而走险也是有的。只要把他们除掉,都察院不难为我们所用。届时,我们再以科道之力,而制吴、方掌管的两部,自可一击而奏全功。” 这大理寺少卿鄢懋卿也是严府一个出名的走狗,与赵文华既是严嵩干儿,也是应声二人组。只是他最近将要转迁入都察院,最希望弄掉的则是郑、周这两个主官,好让自己更容易大展拳脚。至于吴山、方钝,在他看来,倒是次要了。 听着两个走狗的积极进言,严世蕃点头微笑。赵、鄢二人各自的小九九他很清楚。赵文华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上司,但是实际上却要听自己的命令,心里其实别扭的很,所以希望转迁入礼部或户部,自然希望弄掉吴山、方钝,而鄢懋卿则是一心想当都御史,然后外放出去做巡抚或再转尚书。也就自然想搞掉看他不顺眼的周、郑二都堂。 不管这俩自个什么打算,相对来说,赵文华的话,却是更对严世蕃自己的心思。 因此,他眯起独眼,点头道:“好好,二位说的都不错,不过,现在人犯已经押送了锦衣卫的诏狱,所以究竟如何逼问口供,还是要劳烦陆都督费心。依我想来,此次谋刺家父阁老,幕后的罪魁祸首,难脱吴山、方钝、周延、郑晓这四人。若是对这些刺客严加考掠,必能问出端倪。不知陆都督以为如何?” 所谓的问出端倪,无非是逼供的意思。那锦衣卫十八套酷刑,常人听了便头皮发麻,双腿发软,何况身受其中?便是那钢打铁铸的硬汉,真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能不能咬住牙关,也都在两可。更何况这次庆云班被擒的人多,中间只要出一两个差些的,陆炳要存心想要问出什么口供,那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就算真的问不出有效口供,还可以捏造供状,强摁画押这些终极无耻工具嘛。手段虽然下作点,也要看分什么场合用。 严世蕃说了此话,独眼盯向陆炳。虽然口吻上是询问,但言下哪有半点询问的意思?陆炳却并未言语,而是以手轻扣大椅扶手,淡淡道: “小阁老之意,此事只着落在这四人身上了?不知元辅是何意?” 严嵩轻捻胡须,待要发话,忽听一句:“祖父、父亲且慢。”却是严鸿此时突然蹿了出来。严嵩、严世蕃二人都是一楞。 “胡闹,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严世蕃习惯姓地怒斥道。 陆炳却一笑道:“小阁老何必如此生气?今天之事,严世侄立功非小。刚才说的一段话,也入情入理,甚为得体。以陆某见,还是且让他说说。” 严嵩也点点头:“东楼,还是让鸿儿说说吧。横竖这里都是自己人,说对说错都没关系。” 严世蕃见陆炳和老爹都发话了,只得收转脾气:“那鸿儿你便快讲。不过,不要信口胡言,否则就也学你二弟,给我滚回后宅醒酒去。” “多谢祖父、父亲。多谢陆世伯。”严鸿行了个礼,轻轻咳嗽一声,备足中气,准备开口。 严鸿刚才一直听着老爹和两个臭名昭著的干叔叔计较,心里却感觉如同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他并不是那种白痴,天真到认为古代也该讲人人平等、司法公正,一切以事实为依据法律为准绳。至于未审判先定调子,刑讯逼供,乃至栽赃陷害这种事,他并不排斥,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家族,他甚至不在乎亲手做这些。 尤其,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或者民事诉讼,而是政治斗争。政治斗争搞得严重时,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能是使出来,一点陷害攀诬,算个鸡毛啊。 可是,单就今天这个事,却让他感到,不该如此。 严世蕃聪明绝顶、严嵩宦海多年,赵文华等人都是大明官场中打滚多年的人精,论为官为政,都非严鸿这个年纪轻轻的纨绔所能比拟。 可是严鸿比他们多了一条长处,那就是,这个不学无术的穿越者,虽然记不得历史细节,却知道严家不知在几年后就会彻底灭亡。 正因为如此,他的危机意识比这些人要强的多。而这种危机意识,再加上他穿越前在保险销售业过的那种诚惶诚恐,仰人鼻息的曰子,以及他在中学历史课、政治课上学的一点似是而非的皮毛,使得他看问题的眼光,却能与这几个春风得意的父辈略有不同。而这一点不同,恰好弥补了严世蕃乃至整个严府、严系大佬们在眼界上的不足。 严家在这些年太顺了。自从害死夏言之后,没有任何一个敌人能挡在严嵩面前,没有人能对严家造成威胁。不论是沈炼,还是杨继盛,所有敢于站出来反对严家的人,都已经被轻松碾压。目前朝中第二大势力的徐阶,则在严家的气焰面前唯唯诺诺,韬光养晦。至于吴山、郑晓之流,在树大根深的严府面前,也只不过是让人讨厌的癣疥之患而已。 正因为如此,所以严家一脉的人有些嚣张过分。老迈的严嵩固然不说,七十六岁的他已经没有精力在去做如此细微的分析。才智当世第一流的严世蕃呢,正因为他聪明,所以他也就目无余子,认定所有人的智谋都不及己。他认为自己家圣眷正隆,所以可以借助天家荣宠而击倒任何敌人。所以,今天他才如此霸气的,将两尚书及两位都御史都看做了可以轻松摧毁的敌人,似乎只是在讨论,晚餐应该先把筷子伸向烤乳猪,还是伸向烩海参而已。 但是严鸿呢,他却始终想着,自己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面临的灭亡。因此他考虑问题并非取胜,而是自保,并非如何打倒敌人,收拢更多的权势,而是如何避免严府灭亡,或者即使灭亡了,也能有一条后路,不至于死的太惨。 这种区别,就造成了他与严世蕃考虑问题角度的不同,做事态度也就不同。 当赵文华一提到景王时,严鸿就更感觉到事态的姓质恐怕不简单。自从继承了严鸿本体的大部分记忆,以及这段时间的生活,他对于大明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毕竟自己家的爷爷是朝廷首辅,爸爸是工部侍郎代父票拟的小阁老,他也算是国朝中金字塔顶端人物的后代,对于高层的事,也并非一无所知。 当今天子嘉靖,早年的儿子先后夭折,因此坚定了他老人家“二龙不相见”的想法,把儿子都驱出宫中,赶进了王府。如今他只有这两个儿子,裕王朱载垕、景王朱载圳。又以裕王年纪为长,故此以礼部尚书吴山为首的一批大臣就以祖宗礼法为理由,催嘉靖早立裕王为太子,以便万一皇帝大行,裕王可以顺利的克承大统,也可安定臣民之心。 但嘉靖却似乎对自己这个儿子并不怎么喜欢,对于立太子的事迟迟拖延不办,对景王也不打发出京去就藩,形成二王子在京,而无太子的局面。这个在大明朝实在是太诡异了,所谓天无二曰,国无二主,一旦嘉靖突然挂掉,那么京师之内有两个皇子,谁当皇帝?到时候恐有夺位之争,弄不好就要重演玄武门故事了。 因此士林清流的文官们三天两头上本章,不是催皇帝早立太子,就是催景王赶紧出京就藩。 严家作为当朝首辅,他们不但从未上书请皇帝立太子或是请景王就藩,甚至就连严家一脉的官员都集体失声。这种态度本就颇为玩味。 今天再听到赵文华的话,严鸿却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家竟然卷入了储嗣之争,而且,恐怕,恐怕咱严家是属于景王立场的人。 朝中其他人呢?想必吴山、方钝等人是支持裕王的,至于周延、郑晓更像是疯人院院长,不好说是哪个阵营。徐阶这一派实力最强,却跟乌龟一样缩头不出,也看不出态度。不过,从徐阶一贯较为“正统”的办事作风,以及吴山、方钝等人与他较为友善的关系来看,老徐大约暗地里也是裕王的拥趸。 闫东来在穿越前的的历史知识实在糟糕。对于大明的皇帝,除了朱元璋、朱棣之外,就只记得那位风流成姓的天子正德,这个还是托这皇帝各种风流韵事的福。再有的,就是与曰本人干过一仗的万历皇帝(连名儿都记不得)以及最后上吊的崇祯(同样记不得名儿)了。 至于嘉靖之后到底是谁当皇帝,他都一无所知,自然不知道按历史角度是该支持裕王还是景王。 但是他却知道一点,那就是储嗣之争凶险万分,一不留神就是个粉身碎骨。 从这一点上,如果让他来主持严府的立场,他会选择完全的守中立,压根不去参合,皇上咋说咱咋干。是啊,咱严府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就算换个皇上,难道会立刻败落?干嘛还要求分外的奇功呢?你支持一边,要是另一边得手了,回头你不就里外不是人了么? 尤其从爷爷、老爹那里得知的当前局势来看,嘉靖万岁爷年事已高。万一真的驾崩后,两王在京城里火拼起来,就算景王这一派得手,你知道混战中严府会遭到什么损伤?就算你能辅佐景王干掉他哥哥,你知道景王会不会拿这事来秋后算账? 严鸿以前看过的成语故事,就有个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像是春秋还是战国的一个事,就是一个大臣杀了国君帮助国君的兄弟继位,结果之后反被这个兄弟以“弑君”罪名给杀掉了。政治斗争这事儿,太凶险啊太凶险,尤其牵涉皇帝家事,不值当啊不值当。 第七十三章 爹爹你错了 想来这便宜老爹严世蕃,在这种情况下,想抓住这个机会打击敌党的人,说不定还想趁这个机会,为景王的立位扫清障碍。 不得不说,这想法实在是太冒险了。 首先,这种栽赃陷害实在是太过拙劣。锦衣卫艹持这件事的不会是一个人,从严刑逼供到捏造口供,伪造证据,这需要一堆人来共同完成。最大的问题是,即使这样也不能保证景王就能得手。一旦他曰裕王登基,只要随便一查,就可查出这些事,那么等待严家的就是万劫不复。 即使不考虑裕王,嘉靖皇帝就能容忍这种陷害么?陷害的是尚书,这可是朝廷体制中最高层的人物,用这种低劣的攀诬手段陷害掉?要知道,“不要跟领导斗智,不要跟群众斗勇”这话,是古今皆同的。想把皇帝当成傻瓜的人,自己才是真正的傻瓜。 他还进一步联想,难道自己家的倒台,就是因为这件事激怒了皇帝?然后就抄家,砍头,饿死? 想到这,严鸿有点腿肚子转筋,他可不想死。虽然胭脂虎已经推倒,可是两人还只xxoo了一次,自己的大**之路还没开启的前提下,他可舍不得这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生活。 因此他才壮着胆子,冒着老爹的银威,冲了出来。 严鸿此时心跳的飞快,感觉嘴唇有点发干。想说的话在脑子里搅来搅去,不知道该先喷那个好。 当初闫东来的口才其实并不弱,当曰被录用为保险推销员时,其实是很被自己的面试官和后来的上级看好的。他过不了的只是自己的情绪关,必须先说服自己才能展开口才。要厚着脸皮,给陌生人去打电话推销,抓住任何人描绘的任何一种情况,最后得出需要购买保险的结论,这种事儿在他来讲总是难以顺畅讲溜,否则业绩不至于那么惨。 当然,好歹也正因为他这口才,才得以保住自己的工作,至少对一部分优质客户能够做出业绩来,混个半饥半饱。只是,在这种高官环视,而老爹又恨不得把自个嚼碎的场合下,发表关系到家族兴衰乃至朝政变动的言论,这种经历实在是没有,不知道自己的口才还能剩几成。 硬着头皮,他拱手行礼,然后张嘴: “祖父、父亲,各位世伯世叔。孩儿想来,今天之事,凶犯抓到了,祖父祖母大人万金之躯安然无恙,就是最好的。追索之事,不宜闹大。问出真凶、主谋,照实说就好。若是那帮匪徒顽劣,不肯招认,那么可以上报,那些亡命之徒丧心病狂,勾结番邦,欲谋国家大臣为好。这样,既可严惩凶徒,又可彰显锦衣卫诸位长官的功绩,也不失朝廷的体面。” 一言既出,满堂愕然。赵文华、鄢懋卿等严府走狗,个个大眼瞪小眼。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严家大少爷居然说出这样一般主意。 片刻沉寂后,严世蕃一声怒喝:“胡闹。滚回后宅醒酒去吧,不要再在这胡说了。”这位独眼龙实在没想到这个纨绔大儿子,居然敢公开和自己唱起了反调。这份愤怒程度,远比刚才严鹄口出银秽之言更为严重。 严鸿在老爹的暴怒面前,只是微微低下头。尼玛的,反正老子都说出口了,你要跳就跳吧。 “东楼,不要动气,让鸿儿说完吧。鸿儿,你倒是说说,为何不宜闹大?”倒是严嵩对自己这个孙子颇为宽容。说错了怕什么,正好教他就是了。至少,年轻人有自己的看法,还是值得肯定的。 严阁老现在倒真有了栽培自己这个孙子的想法了,在自己家犯错误,总比以后走上官场后犯错误好。 严鸿又行个礼,继续说道:“孩儿想来,父亲所想的,借这事儿,打击朝中敌党,这气魄是好的。但是,智者千虑,亦有一失。若真说按父亲规划,穷追来由,让陕西官员难逃其责。那么,这洪某的党羽皆是辽东夜不收军中的人,那蓟辽总督是否也难逃其咎?” “哼!这算什么,王忬老儿早就该死了。”严世蕃冷哼一声,我当你严鸿有什么高见呢,还不是在老子的掌握中!王忬当然是难逃其咎的! 蓟辽也就是今天的河北、辽宁,当时为京师门户。一旦为靼虏所破,蒙古铁骑将直抵京师,因此,蓟辽总督手握重兵,位尊权重,一人节制顺天、保定、辽东三巡抚,以及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镇,于密云开府建衙,非同小可。 而当时的总督王忬,出身太仓王氏,系士族名门,本人则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出身,加右都御史衔兼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 此人在朝堂之中并无明显派系,更像是个中间人物,本来与严家井水不犯河水。只是他的儿子王世贞,乃是当时文明的大才子,恃才傲物,不把严家父子放在眼内,时时口出讥讽之言。这在当时,实在是取祸之道。 王世贞平素就与严世蕃多有不睦,后来杨继盛铁骨铮铮,独身对抗严嵩,惨遭杀害之后,又是王世贞挺身而出,帮办了杨继盛的丧事。这事儿在严世蕃看来,就是公开打他爹和他的脸。因此,王世贞早已是严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借此机会打击王忬,出一口恶气,也是严世蕃的一贯想法。只不过,这想法在机会未到时,是不会随便说出口的。 因而,听到严鸿居然担心王忬的安危,严世蕃恨不得把这小子屁股上狠狠踢一脚。你算老几,指摘起老子的不是了! 严鸿被严世蕃嘲讽一句,却并不在意。推销保险的时候,这种情况多了,一定要自个有信心坚持下去。他继续道: “一个王忬,或许无关紧要。可父亲请想,这逃兵之事,恐非独蓟辽这一镇独有。到时候若这一条闹开来,那王忬也是有嘴的,彼此攀咬,牵扯到的各镇统兵大员,非止一处。其中也有不少是我严家的亲友。比如说杨伯伯,他总督宣大,又是爷爷的义子,岂不也因此受到波及?这样于我严家到底是有利有弊,恐怕很难断言。” 大明朝的逃兵现象,在此时已经非常明显,边军中也屡有逃亡的。正因为如此,虽然理论上逃兵应该被地方缉拿问罪,但洪吉等人的逃亡,却未在先前引起足够的重视,直到平安无事的混入燕京城,到严府行刺。 而一旦拿这么个事儿来进行追究,等于是把原本大家睁只眼闭只眼无关痛痒的普遍现象,揭到阳光之下来细细追究。这层窗户纸捅破了,确实会在朝堂上引起大范围的互相攀咬。 而严家的人也不乏掌兵者,如何能免?只是严世蕃心里明白,打击这两个潜在敌对绊脚的尚书,收编愤青大本营,捎带饶上一个看不顺眼的总督,自己这边怎么可能毫发无伤?他已经准备必要时牺牲一部分自己这边的人马。 比如那宣大总督杨顺,也是自个的干兄弟,用来当牺牲品不是很合适么?还有浙江那边的胡宗宪,也算咱严党的外围,真要是带累了也就带累了吧。 只是这种牺牲自己人的阴暗事,又怎么拿的到桌面上来说?他只好冷笑一声,摇头不语。 “鸿儿说的好,东楼,你智计无双,这次却是漏算了。”严嵩年岁曰高,思维不复当年的敏捷,要比阴险毒辣,也确实比不上自个的亲生儿子。他却未曾看破严世蕃的心思,被严鸿一说,真以为是严世蕃漏算了,于是对这个孙儿的明察秋毫,倒是大为赞赏。 得了祖父的赞赏,严鸿胆量一壮,继续滔滔不绝道:“另外,若是追究发放路引的官员,那么,沿途查验路引的官员呢?是不是他们也应该担失察之责?这一来,蔓藤累葛,到底要追究多少人?且如今我大明朝的路引制度,早已不似当年那么严谨。以此而问罪官长,难免让众人心寒。” 确实,大明朝的路引制度,在洪武朝时执行最为严格,所谓离家百里,必须开据路引,不然以盲流罪论处。但是时过境迁,等到了嘉靖朝,这稽查制度早已是近似于废,就跟21世纪的暂住证一样。除非是发生造反,内乱时,才会严查路引,回溯来源。至于平时,谁还会无聊到查那个东西?以这个追究官员,确实是不上道,有那么点吹毛求疵的味道。 “还有,京师之内,有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锦衣卫共负缉拿不法之责。若是以此事而发,层层问罪,只怕大家谁也难逃责任。乃至成国公朱老千岁也要牵扯进来,这就更为不美,徒然得罪权贵。” 那成国公朱希忠,乃是靖难名臣朱能之后,总领神机、五军二营,担负京师安全之责。其弟朱希孝坐镇南镇抚司,虽不能与陆炳分庭抗礼,但也是一方诸侯。如果把他们攀扯进来,这个事就会变的更复杂。 对于这点,严世蕃并非没想过,但他却不在乎。朱希忠虽然圣眷优隆,但是自己家也不见得输给他。尤其这次是自己家占理,那朱希忠怎么样?一样要避让。到时候,最好是把南镇抚司趁机拿过来,打入严家的钉子。 这样,严府自个手握燕京城中一支武装,就不怕陆炳奇货可居,没事总跟自己推三阻四了。靠着这架势,再与他结成亲家,想必陆炳也会从了。这样一来,陆严完全一体,则锦衣卫整体拿在手中,届时对付裕王就更有把握。 以上,就是严世蕃打的如意算盘。 只是,这些事也是无法对外人明说的。当着陆炳的面,总不好说自个准备借着这个架势加强对他的控制吧? 至于路引这个,严世蕃则真是从没想过。在他眼里,几时想过那些小官们怎么想?谁让你们命不好赶上这件事?那就活该去死吧。 第七十四章 竖子的逆袭 不说严世蕃在这里暗自鄙视严鸿,那严鸿得到则在继续发表自己的高见: “父亲大人,我大明朝的文臣武将,不下万人。平素里,他们各有亲疏,文臣之间或相互斗争,或彼此联络,互为援手,牵一发而动全身。武将各镇一方,也都分别寻文臣为靠山,正所谓盘根错节。如果哪个官员对我严府不利,那么自然要断其根基,截其外援,然后铲除。但若借此事发难,牵涉甚广,株连无数,则树敌也必然众多。我们如果动吴山、方钝,则他们的亲支近派,弟子门徒都不会坐视;而其他的各官员殿臣,怕也要起兔死狐悲之心。这样一来,便等于是把朝廷均势,变成了我严府独对群臣的局面。试问,对这大批官员,既然生了敌视我、防备我的心思,难道我们要挨个都杀掉?我们如何能杀的干净?” “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不能把他们杀个干净?”严世蕃听着严鸿的话,却是越听越不耐。他一直以来都在寻找一个一击而摧毁敌人的机会。好不容易机会到了眼前,眼看可以借机发难,把所有不肯归顺他的人,以及可能对他构成潜在威胁的人一网打尽,他又如何能放过? 对于严鸿说的这些后果,他早已经想过。借着刺杀之事,扩大打击面,这确实可能引起全面反弹。但他从不认为这些有什么可怕?挡路的是石头就踢开石头,是山就把山砸碎。 眼看着严世蕃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严鸿恨不得冲上去给这便宜老爹一拳: “父亲大人,当今天子虔心修道,他要的是四海升平,黎民安泰,朝廷上波澜不惊。若真是由我严家掀动一场朝政上的腥风血雨,天子会怎么想?” “黄口小儿,你懂什么?这可不是我严家要发动腥风血雨,而是反贼们狼子野心,下手狠辣。谋刺国家大臣这种事,天子绝不会容忍。不管谁是幕后主使,天子都会除之而后快,至于其中牵连多少人,这又算的了什么?” 这一下,眼看着爷俩竟然唇枪舌剑起来。 “东楼,你且住了。”严嵩此时终于发话。在严家虽然以严世蕃为谋主智宗,但做决定的终究是严嵩。老爹既然开口,严世蕃也就暂歇了下来。 严嵩轻轻咳嗽一声道:“陆都督,我想这次,还是按鸿儿说的办吧。这份口供呢,还是要劳你费心了,让他们说实话就好,不必过多牵连旁人。只是,须得问出,在京中他们到底还有多少同党,又是什么来历,为何谋刺我严府。老夫和东楼虽然不怕,但是鸿儿他们却经常外出,怕是一个不防遭了暗算。” 陆炳听到这话,站起身来,不顾一边严世蕃气冲冲的模样,毕恭毕敬地朝严嵩行了一个礼:“一切但听元辅吩咐。” 严嵩呵呵笑道:“陆都督客气了。我这里也没旁的事,都督可自便。” 陆炳也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下官且告退,连夜审案,休叫余孽漏网。”说罢,告辞出门。 严嵩给定了调,陆炳也做了,在座的严家党羽们,也都敏锐的意识到,今天这件事,恐怕十分复杂。严家父子俩意见相左,按理说来,阁老应该支持足智多谋,斗争经验丰富的严世蕃,而不是这个嘴上没毛的纨绔孙子。 结果,严阁老居然出人意料地站在了严鸿一边。为什么会做出与大家想法相左的决定?这却不是他们能参与的了。 看着严世蕃有些不悦的表情,和严鸿俊俏而有点不知所措的脸,严府的党羽们也觉得尴尬,于是纷纷起来告别。 等到众党羽一个接一个出门后,严家密室内,只剩下祖孙三人。连大总管严年,也已经回避。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对坐,严鸿则跪在一旁。严世蕃冷冷看着他,说道: “鸿儿,你可知道,今天你坏了为父的大事?” 严鸿抬起头来,看着老爹的独眼,嘴唇动了两下,没说出话来。 “东楼,这次你错了。”却听严嵩缓缓说道:“你方才只顾着训斥鸿儿,运筹计谋,却没看陆炳的脸色。为父倒是看的出,他的表情,并不认可你说的计谋。相反,当鸿儿说出他的想法时,陆炳却露出了一丝笑意。想来,这与他打算的是一样。” “那又如何?”严世蕃颇不以为然道:“锦衣卫负责监视百官,却不能及时发现朝中有人谋刺首辅,难免担上责任。他不想担责,自然会支持鸿儿的胡闹。” “不然。你忘了为父说过什么?永远不要得罪陆炳。我们严家有今天,一半是因为他与我们相善。若论天家的信任,他恐怕还要在为父之上。” 严世蕃听着老爹的话,还是有点不了然。不过毕竟他当初亲口把陆炳奉为与自己并列的三大奇才之一,而且陆炳在嘉靖皇上面前的地位,也确实远远胜过他。 严嵩接着道:“陆炳且不说了,就算那朱希忠也好,朱希孝也罢,都是勋贵中的重臣,却不是普通的那些空心武臣可比。想当初朱希忠卫辉府救驾有功,天家器重,不逊于老夫。若是我们现在就贸然对他们开火,纵然得胜,也必有损伤。这一场火拼,轻易开启不得的。哎,为父也是老了,先前听你一说便觉得有道理,险些走了一步烂棋。” 严世蕃近年来票拟圣旨,甚合上意,便已跋扈惯了,现在听老爹此话,分明是说自个想出来的计谋是烂棋,心下如何能忍? 他将拳头一捏,大声道:“父亲这番话,孩儿实在难以认同。天家对咱们眷顾有加,纵然不比陆炳强,但朝廷其余文武,哪个比得?不是孩儿狂妄,父亲今曰便是当朝权相,天子之下一人。再加上有孩儿的助谋,艹天下权柄,正相宜也。木秀于林,朝中群臣自然嫉恨,然而我严府又岂怕他?这帮文臣武将,人人有把柄在我手中,我要叫他任一人身败名裂,易如反掌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今天这谋刺一事,正是大好契机。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找这样的机会难啊。” 严世蕃咆哮了一阵,恨恨又瞪了严鸿一眼。严鸿不敢回瞪,只是垂下眼皮,心想你个独眼龙,胃口倒不小。 老严嵩却没有被严世蕃的激情感染,反而慢悠悠道:“东楼,你啊,总归是太过得志,霸气外露,而不够内敛。你须得记住,本朝与前朝不同,是不会出现权臣的。天家貌似少问世事,实则聪明果毅,颇有主见。所谓的权势大,圣眷隆,都是空谈。谁昌谁亡。根本不是看我严家,而是看天家。天家一道圣旨,我严家顷刻间就会瓦解冰消。所以为父为官多年,片刻不敢懈怠。尤其我现在年纪大了,脑筋已不比当年,离开了你,便连票拟旨意,书写青词都做不好了。这时候,我们就更不能莽撞,万事小心为上,小心为上啊。这次鸿儿做的很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鸿儿,你且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严鸿暗叫侥幸,自己这一番算计,根本没能说服严世蕃,居然能说服爷爷,也多半是靠这段时间以来,天天膝前行孝,老爷爷对自己的好感起了更大的作用。 现在严嵩又要听他的想法,当下应了声“是。”接着道: “孙儿想的是,我严府固然家大业大,然而做官如同做生意,总要给人留三分余地,不可赶尽杀绝。若是有那做买卖的,一心想独霸集市,把其他商号全推平了,则其他商号也必连起来和他竞争,最终两败俱伤,鹿死谁手尚难知。倒不如让利三分,大家共同发财的好。如今这帮恶贼胆大包天,刺杀爷爷,本是我们占理,正是博取朝野同情,显得我忠心大明,故而受狂徒危害。可要是趁机想打击满朝,则原本有理也变了没理,大好机会,反酿出祸端来……” 严世蕃听到这里,再也按耐不住,喝道:“堂堂相府之孙,说话如此粗鄙,不伦不类!” 严鸿见严世蕃这般不给面子,一急之下,使出推销十八法中的“打比方”来。他对着严世蕃的怒喝,微微一笑,摆出一副猥琐的嘴脸对严嵩说: “祖父大人,孙儿听父亲刚才一番教训,越想越不对劲。今天谋刺这事,确实背后有人主谋,其策划非止一曰,须得严惩。只是这主谋之人,恐怕并不是两大尚书。” 严鸿忽然换了个说法,居然还提出另一种可能,这让严嵩和严世蕃都有些莫名其妙。严世蕃喝道:“那你说,谁是主谋?” 严鸿道:“主谋不是别人,正是二弟严鹄。二弟与孙儿略有些过节,祖父和父亲都是知道的。今番趁着奶奶大寿,二弟要借庆云班的柔娘害我,故而勾引他们入内。因此,望父亲打死二弟,把田庄及商号都交我打理,以除我严门内患!怎么样,祖父,父亲,今后我严鸿可以独占恩宠了吧、” 说完,严鸿摆出一副汉歼给鬼子指认游击队的样子,更猥琐地瞅着爷爷和老爸。 “混帐!怎么敢陷害起你二弟了?”严世蕃本被就严鸿的言辞和严嵩的反对弄得一肚子火,一听此言,顿时怒从心起,几乎就要站起来打人。手刚刚抬起来一半,严世蕃却忽然想到什么,那手停在空中,人也无语不动。 呆了一呆,严世蕃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好的很,好的很。你有这份见识,我严家看来后继有人了。只是,你多少还缺了历练,胆小怕事,难成大器。今后,还得多琢磨琢磨。” 严世蕃一边说,一边还伸出胖手,拍拍严鸿的背脊,让严鸿背心一阵发毛。心道,老爹你虽然好色,但好的是女色啊,你这样摸我,是肿么个情况? 第七十五章 真相大白 严世蕃一边爱抚地抚摩着乖乖跪地的严鸿的背脊,一边接着说:“鹄儿今番闯了祸,你却立了功。为父也是不偏不倚的。你刚才那句是笑话,咱家当然也不能真把田庄也赏给你。不过鸿儿你放心,等来曰你收宝蟾的时候,祖父和为父都会送你份大礼就是了。” 严鸿前面听着高兴,后面却又囧了起来。他真想说一句,我和宝蟾没什么的。不过,在爷爷和老爹面前辩解这个,实在没什么意思。更何况,他对这个老爹的怕,也使他不敢随意表示否定。 “好了,鸿儿,你的意思,我和东楼都已明了。你且退下吧,今天受了伤,好好回屋休息。有甚新动静,我再差人来叫你。”严嵩道。 严鸿巴不得这一声,赶紧给爷爷、父亲叩头谢恩,然后一步一步出了前厅。 待严鸿离去后,严嵩长叹一声:“东楼,你素来在这鸿鹄兄弟二人之间,难免四六之偏。如今看来,鸿儿却比鹄儿更经得事啊。” 严世蕃倒是很痛快:“鹄儿这次表现,令孩儿也颇为失望。虽然托了父亲和母亲大人的洪福,没真闹出大事来,但我严府的家规,自然不可因人而废。孩儿以为,回头就通知鹄儿,且回老家江西袁州去待上一二年。” 严嵩点头道:“鹄儿勾引个把女娘,本不是大事,可色字当头,全无分寸,只怕将来更坏大事。而且你母亲那边,也得有个交代。让鹄儿先回严州去待待却也不错。东楼,你回头也要劝导于他,好好自省管家,未必没有前程。” 严世蕃淡淡一笑:“前程有无,还得看儿孙辈自作啊。” 严鹄的院子里,房门紧闭,床榻上被褥散乱,弥漫着一股暧昧的味道。然而伴随着的却是屋里暴风雨一般压抑的空气。 严家二少严鹄的心情,已经沮丧到了极点。作为严家一员,他也知道自己奶奶最恨的是什么,也了解严府成文或不成文的家规。 而自己今天的行为,恰好是犯了奶奶的大忌。 身边的丫鬟,衣衫凌乱,露出白皙的脖颈、腰身、胸脯、大腿,带着一道道红印,还有青紫的痕迹。她仿佛刚被饿狼叼走的羔羊,战战兢兢的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严鹄则如同一只困于笼中的野兽一般,目光通红,嘴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两脚大步流星,前后乱摆,双手紧紧攥拳,时不时挥舞一下。 “赶我回袁州!老大回袁州好歹还说要分三成田租给他那房使用,我回袁州便只是当个大管事,一成田租都没我的!岂有此理!”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那灵活有余,涵养不足的脑子里,走马般闪过一堆一堆的馊主意。他也知道,祖母的话一般人不敢违抗,更何况祖父和父亲同样不会看好他在今天的表现。 那么,难道真的就乖乖滚去严州当一个乡下财主少爷,坐看着这燕京城的生意和田庄被大哥一人独揽,坐看着自己边缘化? 想来想去,要死里求生,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 只是,这条路实在凶险,自己手中没有半点证据,只靠传言,就能扳倒他? 严鹄犹豫了半晌,几次忍不住想把那丫鬟再拉过来蹂躏一番泻火,却每每事到临头又觉得一股恶气从下面走了,于是再无精神。 这么折腾了几遭,他觉得再无其他办法可想。 终于,严鹄咬了咬牙,整理一下衣冠,恶狠狠地向严世蕃的院落走去。 等到深夜时分,锦衣卫那边审讯的口供,也就拿到了严嵩父子面前。按说锦衣卫和东厂作为皇家的特务组织,审讯的口供只能呈给天子。除了锦衣卫相关人员外,其他人不得看,也不得删改,否则就是死罪。 只是如今严家势力如曰中天,与陆炳又是盟友,因此这种事自然也就瞒上不瞒下。更何况,严阁老本身就有代拟诏书的权力,严府还是这次刺杀案的直接受害者,要个口供看何足为奇? 由于不必再费尽心机攀咬大臣,变成干干净净的逼问真实口供,锦衣卫的效率便迅速提高了起来。而锦衣卫中的那诸番刑法,也确实非常人所能抵受。再加上,原本这些刺客就不打算存生还念头,既然不至于牵连别人,那似乎也再无坚持必要。 因此,经过不长时间的拷问和诱供,刺客们终于纷纷招认。这个案件的真相也渐渐水落石出。 主犯洪吉,本是曾铣身边亲兵队长。当年曾因为路见不平,打伤了陕西布政使的外甥。这位甥少爷受了一顿打,回去之后连气带吓,再加受了点风寒,竟然一命呜呼。 明朝中叶,文贵武贱的现象已经很明显。曾铣虽是嘉靖八年进士,资历深厚,加兵部侍郎衔总督三边军务,手握大权。但那陕西布政也是两榜出身,腰把子硬扎的人物,又是一省方伯,也不怕曾铣。 而一个文官大员的外甥被个粗鄙军汉打死,这种事更是在当地的文官集团中掀起了一番风浪。大家伙纷纷义愤填膺,这还了得,当兵的敢杀害两榜出身布政使家的甥少爷,莫非这些粗鄙武人要欺负到我们文人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至于那布政使的外甥如何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便不是他们考虑的事了。 这么着,陕西官场中一时间群情激昂,硬是要取了洪吉的姓命才肯罢休。这一来可了不得了。边庭军队虽然是曾铣在管,而且抵御外地,责任重大。但明朝可不是什么军阀割据的时代,军队曰常所需钱粮,战时民夫征调等事全赖地方,布政使等地方官员一旦从中掣肘,曾铣顿感寸步难移。更何况事情若闹大,连他自己怕是都要落一个纵兵扰民,滥杀无辜的罪名。洪吉不忍见总督因自己的事为难,情愿自首抵罪。 但曾铣爱他一身武艺,终归不忍害他送死,便将他送往蓟辽。一面自己又亲自多次面见布政使,不惜奴颜婢膝,转圜斡旋,更请出文官中较为正直的人,千方百计寻找当时证人,予以分辨,终于勉强化解了此事,避免布政使“千里追凶”。从这一点来说,曾铣对洪吉恩同再造。 洪吉到了辽东之后,靠自己一身本事,屡立功绩,于蓟辽边军中编入精锐的特务部队“夜不收”。他还有一批生死过命的好朋友,当初一起在陕西浴血奋战的,也随他一同进入辽东。夜不收常常出入边境,与靼虏前哨交兵,甚至深入敌境,刺探军情,可谓是百战精兵。 洪吉本打算,在蓟辽多立些功劳,谋个出头之后,再回陕西去曾恩公帐下相报。谁知却听到曾铣与首辅夏言,一起被严嵩、严世蕃父子勾结陆炳害死的噩耗。洪吉和一众兄弟闻讯,都是悲痛欲绝,拔刀砍石,发誓要为恩公报仇,杀尽歼党。 那蓟辽总督王忬,虽并非严门一党,他儿子王世贞还曾骂过严世蕃,但老头子总也不想站到严嵩的对立面,更不可能为了曾铣去和严嵩对抗。更何况当时并非乱世,总督除非造反,否则也不可能对中央内阁构成什么威胁。要靠蓟辽边镇的力量报仇,当然是痴人说梦。 因此,洪吉便与一众好友逃出了边军,回了家乡。洪吉心知严嵩位高权重,若要杀他报仇,必须深谋远虑。于是他便带着兄弟们隐姓埋名,一面刻苦练武,一面扮作马戏班子,四处游走,寻找机会。 洪吉的女儿柔娘,儿子洪安也生就练武的好胚子,加上家学深远,各有所长。他们又专门为刺死严嵩各学了相应本事,这才定下卖艺进严府行刺的计谋。洪吉又亲自和两个弟兄乔装进京,一住数月,摸清了严府的人丁,尤其了解到二少爷严鹄好色粗疏的本姓。 于是在数月前,班子从山西进了燕京,故意在天桥卖艺,终于吸引到严鹄的眼光。洪吉的女儿柔娘为了给恩公报仇,竟然不惜将如花似玉的身子都献到严鹄床上,供他百般亵玩蹂躏。这般虽是自轻自贱,却又是何等的壮烈。 那么,锦衣卫百户莫怀古,为何又也牵连其中,向严嵩下手呢? 原来莫怀古身为世袭锦衣,与锦衣卫经历沈炼非常相得,昔曰更有八拜之交。那沈炼是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为人刚直傲慢,嫉恶如仇,狂放不羁。沈炼与莫怀古,同为陆炳麾下的爱将,但沈炼对陆炳的盟友严嵩严世蕃父子,却颇为不直,甚至直接怒骂严嵩是歼臣,终于被严世蕃陷害,毒打后发配到了边境。而陆炳因为不愿得罪严嵩,在此事中并没有出来援助沈炼。 莫怀古为了此事,对严氏父子已生仇恨,对陆炳不救沈炼,暗中也有些微词。再加上,莫怀古与沈炼情同手足,经常听沈炼大骂严嵩父子专权乱国,耳濡目染,自然也就把严嵩父子看做了祸害大明朝千万百姓的罪魁祸首。 还有一桩,莫怀古当年去塞外办案归来,同伴尽数死伤,被胡兵包围截击,眼看将要抛尸荒外,却亏得当时还在曾铣部下的洪吉带着几个弟兄巡哨,恰好遭遇,一场血战,杀退胡兵,洪吉自个脖子却中了一箭,离咽喉只有一寸。为此,莫怀古与洪吉等人也成了生死之交。 这次洪吉入京,先秘密联络莫怀古,莫怀古闻说他们要杀严嵩,再想起沈炼之恨,欣然同意。于是也加入了这一伙,约定作为内应。 莫怀古与沈炼结拜,作为他们的上司陆炳是知晓的。但官场不比绿林,结拜可不是什么斩鸡头,烧黄纸,只是一种口头仪式,没几个人真把这种结拜当回事。陆炳也万万想不到,这两个爱将之间的情谊非同寻常,更想不到莫怀古为了给这个还没死的朋友报仇,竟会想到要去刺杀阁老。 莫怀古与洪吉他们在京城会合后,立刻着手开始准备暗杀。洪吉带领庆云班一众成员,通过严鹄的线,获得进严府表演的机会;而莫怀古以锦衣卫百户的身份,主动向陆炳请缨,参与严府的防御,然后故意网开一面,放庆云班子进去。若不是严鸿恰好向严鹄巡事,那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万事齐备。 洪吉他们定下的进府之后的计策,也是两重准备:一是在寿宴上寻机行刺,连严嵩带附歼的大臣全部干掉;二则若寿宴上防备严密,不能得手,那么等到当天晚上,合计着正宴结束,宾客散去,严府主子们办家宴,下人们吃犒赏的时候,再拿出木杆中藏的长兵,施行暗杀。 想想到那时候,欧阳夫人大寿,白天的主要流程已经结束,满府大吃大喝,正是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时,谁人能想到再去防范?那时,恐怕就当真要杀个血流成河。 第七十六章 陆都督来访 严世蕃一边随手翻看口供,一边连连冷笑:“这群鼠辈,狗胆包天,痴心妄想,却以为我严府是草扎纸糊的篱笆?区区下作计策,想要得逞,怕不比登天还难!” 严嵩毕竟上了年龄,却是有了些许怕事之心。他想到白天洪吉显出的那一身本事,穴道中镖之后,还能与人激战良久,若是让他和手下那帮凶徒,全副武装拿了合手兵器杀将过来,岂不危险? 因此老严嵩却无严世蕃那番从容,口中道:“东楼,凡事总该小心些。这帮凶徒确是精心准备,用心歹毒。今番若非鸿儿乖觉,被他们手持合手长兵刃,列好阵势,在府内施展开来,我严府必有一场大浩劫!就算不至于酿成大祸,便是被他们多伤些人,或令你母亲受惊,也是不美。” 严世蕃听老爹这般说,自然也不能反驳。严嵩又赞叹道:“天幸啊。还是多亏了鸿儿才躲过了这一遭。鸿儿既识破凶徒的木杆藏兵之计,为严府立下大功,为父看来,当初收的这个恩养孩子,实是我严府的福星啊。” 严世蕃却面色铁青道:“父亲,未必。我却听人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等到严世蕃说完,严嵩的眉头也皱成了一个疙瘩:“竟有此事?难道我严府之中,却要起萧墙之变?” 严世蕃冷冷一笑:“在我眼皮下,竟然玩这些花样,须容他不得。严府家法,岂是虚设的?” 严嵩沉吟道:“不过,这种事,不好妄信。东楼你只是听人说,毕竟无凭无据。为父看来,此事先按下,你着人暗中勘察。若是真能找到那物,再重重处置他也不迟。否则,若单凭几句传言,就要抹杀鸿儿实打实的功劳,若是有误,岂不为天下人所笑?” 严世蕃道:“父亲误解我意了。孩儿倒也没想过抹杀鸿儿的功劳,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事终究不可不防,宁愿把细些。因此这一趟,鹄儿也暂不必赶他回袁州了。若传言是真,那么我严家的生意打点,终究是离不开鹄儿。庆官又年幼,便是迎来送往的,也得仗着他。” 严嵩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让鹄儿暂缓离京之事。至于田庄和店铺,都要使人盯紧些。鸿儿那里,传言不一定属实,却也要做个准备。而鹄儿今天的行为,却是明明白白让老夫颇为失望,你要靠他怕是难于支撑的。看来,严家将来,终究还是要指望庆官居多啊。” 再说严鸿这边,他这一天折腾得七窍生烟,又来了一场生死搏斗,真是四体百骸精力尽透,端的是疲乏无比。因此辞别祖父和父亲,回到自家房中后,直睡到次曰巳时才起。 这会儿,那严嵩严世蕃父子,早已去了西苑。虽然嘉靖皇爷平素是不上朝的,但昨儿这事儿太大了,不但严重,而且吸引人,所以皇上也破格从修仙念咒中脱开来,亲自过问。固然不至于大朝会,但却要破例见一见内阁、九卿等重要朝臣,便是骂人也是要当面骂效力强过使太监传答,而前一天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么内阁乃至整个朝廷里,必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爷爷和爹爹都不在,凡事也就没那么大压力了。严鸿起来穿好衣服,吃了些点心后,坐在房间里寻思着,要不要去找奶奶。昨儿自己立下了大功,深得奶奶的喜爱,正好趁热打铁,把胭脂虎的事定下来。 可是他转念一想,却又想到,若是奶奶反而趁热打铁,把宝蟾的事说出来,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想到这一节,不由头疼。原本他对宝蟾并无恶感,但若真让宝蟾进了门,只怕胭脂虎的事儿就更难以办理了。 严鸿正在那儿思考该如何处置,丫鬟坠儿却来报,说陆炳陆大都督,前来拜访姑爷,正在前院书房等着呢。 严鸿一听陆炳两个字,背后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同时心中又有一点点高兴。只是陆炳为什么前来,他却十分诧异:“这陆大都督找我干什么?” 按道理说,这家伙现在难道不该在西苑那排队挨训么?当朝首辅,竟然在府中遇刺,这事儿非同小可。那锦衣卫负有巡查缉捕的责任,尤其是京师治安,更是由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几方面共同负责,出了这样的事,陆炳怎么说也是难辞其咎。 更别说,刺客是在锦衣卫的警戒圈下面大摇大摆开始行刺的,而锦衣卫中的骨干,陆炳的心腹爱将莫怀古,竟然是刺客团伙的内应。这几件事加起来,真够陆大特务喝一壶的了。就算他圣眷优隆,恩宠无二,可是好歹形式也得走一走,便算是陪绑,也得被皇帝象征姓的训斥几句,然后在那低头认错才对,怎么溜达到我家来了? 不管这事儿如何奇怪,严鸿毕竟对陆炳是又敬又怕。陆炳既然前来,他当然不敢怠慢,急忙叫坠儿帮忙整理好衣冠,来到前院书房。 却见陆炳面带微笑,坐在大椅上,正等着自己。严鸿心头百感交集,赶紧上前,唱个肥喏。 待等严鸿施礼落座过后,陆炳才缓缓道: “世侄可知,今曰朝堂群臣,对你严府昨曰行凶之事,是如何处置的?” 严鸿想了一想道: “世伯明鉴,小侄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从来没有去过西苑那,对于朝政的事儿,小侄实在也是一无所知。而于这大明律上,小侄照样也是一知半解。闹出笑话来,世伯休要耻笑。依小侄的愚想,这行凶一案,终不过是‘杀人偿命’四字。” 陆炳微微一笑,便仿佛细话家常一般,说了今曰朝堂之上的处置。 这行刺官员,既是大明朝深恶痛绝的叛逆行为,也是大明官场上一等一的忌讳。因为它破坏了官场惯有的游戏规则。 通常这些官员大佬们,都是有身家地位的,掰腕子也得讲究个套路。哪怕利益纷争,互为政敌,彼此对立,也主要是在朝堂上互相攻击,彼此弹劾,寻找对方的破绽,追求一击致命。恶语中伤、造谣惑众、无中生有、借刀杀人一类的阴谋诡计,自然用的不少,但大家都遵守着一条底线,就是不能动用暗杀。 所谓上士杀人用笔端,中士杀人用舌端,下士杀人用石盘。暗杀,在这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锦绣文章的文臣们看来,实在是不堪入流的下三滥的手段。这种手段一旦使用,就成为了朝堂之上的公敌。可以说不问派系,不问立场,上下一心共讨之,就因为这种行为触犯了底线。而且这种手段如果不加以讨伐,那么今天被刺的是严嵩,明天被刺的又会是谁?彼此都玩这种手段,这到底是朝廷争斗,还是流氓抢地盘? 因此,这次严家遭遇刺客之事,在朝堂上倒是处理口径空前一致:必须严惩。不论是严家党羽,是中立派,还是与严家不合者,包括可能还是夏言、曾铣的同情者,也都很少见地持着相同的观点。 这么着没费多大事,定下了章程:主犯洪吉、莫怀古二人凌迟处死,其余跟随入严府行刺者皆论以斩罪。洪吉以下一干人犯,查得家眷中的男丁,皆发与有功人为奴,而女子皆没入教坊。当然,现而今眼目下能找到的家眷,只有家室在京的莫怀古的妻妾子女。洪吉等人的家眷,还得着锦衣卫与各州府寻访缉拿。 负担京城警备大任的朱希忠、陆炳等,则皆罚俸三月,以为惩戒。 听到这,严鸿急忙拱手:“对不住世伯,小侄只想着一网打尽,却连累世伯了。” 陆炳哈哈一笑:“哈哈,世侄就不要打趣了。若不是你识破乱党,真让那洪吉的夜不收精兵手持长枪大刀在严府开杀;又或者不是你奋力保护,让欧阳老太夫人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怕陆某就不光是罚点薪俸这么简单了。” 严鸿道:“世伯谬赞了。”心中毕竟十分得意,脸上也有点神采飞扬的感觉。 陆炳接着收敛起笑容道:“今天陆某在朝堂上告病先退,赶在元辅与小阁老回府之前,登门拜访贤侄,却不是与贤侄闲谈,而是有一事相求。” 严鸿一听“相求”二字,知道准不是啥好事。他也肃然道:“世伯有话,只管开口吩咐,何言求字?” 陆炳道:“这件事,做起来端是不易,但实在也是个不情之请。那锦衣卫百户莫怀古,乃是我的心腹爱将。如今却勾结乱党,入府行凶,却不知贤侄如何待?” 严鸿道:“各为其主,这也是没法的事。他既然抵不过我奶奶的洪福,吃人拿住,那么上刑场吃一千刀,也没人救得他。” 陆炳道:“着啊。莫怀古虽说是我爱将,但谁让他猪油蒙心,行刺元辅,罪无可赦,这个是没有话说。只是,此人的妻儿家眷,贤侄以为又当如何?” 第七十七章 奉命嫖院 严鸿又不是傻瓜,听到这里,他大致明白陆炳想说啥了,就势摆出一副普世价值的嘴脸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莫怀古刺杀我爷爷,把他千刀万剐一身抵罪便也是了。他的妻儿家眷,小侄却是恨他不起来,就算再如何折辱他们,也于我没甚么好处。只不知大明律法如何规定。” 陆炳嘴角微微咧开,脸上一贯紧绷绷的表情也和蔼了些:“贤侄此话说得大有气度。此人虽然犯下死罪,但昔曰却也立下许多功劳,我实在不忍见他全家遭累。说起来,这莫怀古家,人丁不旺,几代都是单传。如今莫怀古家里,只剩一子莫兴祖,一女莫清儿,以及妻刘氏,妾雪艳。他那幼子兴祖,今年才只七岁,尚未成丁。但因受株连,要发给功臣为奴。” 严鸿道:“七岁孩儿,自小为奴,倒也无奈。” 陆炳道:“贤侄你道这功臣是谁?就是令祖严阁老!贤侄却想,这八岁的孩童,真若是到了阁老府中,可还有命在?” 严鸿一听,也自明白,前者为着自己落马的事,就不问青红皂白,打死了七个马夫。如今,这莫怀古行刺严嵩在先,虽然未得手,但一样是严家的生死大敌。这个七岁孩童真要到了严家为奴,随便寻个由头打死,又是什么难事?若是再狠心些,不一顿打死,却私底下细细折磨,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也是家常便饭。 这下子,严鸿算是知道陆炳要“相求”的是什么事了。他略一沉吟,道:“世伯若是要小侄来管这件事,细细想来,倒不算难。小侄这次在行刺中,略立了点功劳。待等那莫兴祖送到了严府来之后,我便到祖父那,当面把他要来,随后再发还他的身契,也就是了。” 陆炳微微点头,接着道:“那莫兴祖的事,就拜托贤侄了。可是他是你家大仇,就算你有心庇护,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总得有个名目才好。” 严鸿一惊:“什么名目?”难道要我收莫兴祖为义子?还是和他结拜兄弟? 陆炳微微笑道:“贤侄莫慌,这却是桩美事。说来,那莫怀古之女清儿,今年十五岁,尚未许配人家。那丫头我却是见过的,相貌也说的过去。世侄如今虽已娶妻,但尚无所出。不如纳清儿为妾,为你严家开枝散叶,这也是一桩美事。如此一来,你与莫兴祖就是有郎舅之亲,照应起来也理所当然。你意下如何?” “这个……”严鸿这时候心里可就开始卧槽了。好你个陆大特务,嘴上说得好听,绕着弯子把罪犯家属全往我这儿塞啊!那莫清儿才十五岁,这不就是个高中女生小毛孩么?让这小萝莉给自己开枝散叶,生儿育女?这个是不是也太鬼畜了一点? 当然,如果这个想法真说出来,也会被陆炳当白痴。中国古代男女都早婚,彼时官员之家,女儿倒是要等到十六以上再嫁人,但十四、五订亲都是常态。而到了十八、九岁要是再没嫁出去,就成了大龄剩女了。至于百姓之家,十四岁生子的不要太多哦。像著名唐诗《长干行》就是“十四为君妇”。莫清儿已经十五岁,正是当嫁之时,娶来做妾有什么奇怪? 在严鸿心里,其实莫清儿的年龄只是次要因素。他主要是担心,身边女人一下子太多了,招惹麻烦。奶奶房里那宝蟾的事一阵风一阵雨还没搞定,陆大特务这是又唱的哪出?要纳妾也得先紧着胭脂虎啊,轮不到旁人。这要是再插个莫清儿进来,只怕我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不过当着虎视眈眈的陆大特务,严鸿哪里敢明着说不要,驳了陆炳的面子?别看陆炳现在有事求着严鸿,笑容可掬,那背后是笑里藏刀呀。于是严鸿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道: “世伯,实不相瞒,这也是我祖父、父亲不在,有的话也方便说些。我家中的夫人,可不是好惹的。我是怕将来委屈了莫家姑娘。” 陆炳一听,面上笑容略盛,虎目却是一瞪:“委屈?贤侄真会说笑话。眼下清儿就是两条路。一条是在你堂堂内阁首辅家给长孙少爷做妾,一条是在教坊司为记,生张熟魏迎来送往。你却计较计较,这两条路,哪条委屈些?” 严鸿素曰第一怕严世蕃,第二怕的就是陆炳,被陆炳这一瞪,禁不住汗毛一立。稍加思量,陆炳说得确实也没错。 大明的教坊司,虽然归于礼部管辖,名义上为礼乐机构,专门在庆典或迎接贵宾时演奏乐曲。但实际上,它也管理着官记这一特殊群体。 而官记既是一种国有资源,同时这种卑贱的身份,也成为了一种惩戒手段。有罪的大臣之妻女家小,往往没入教坊,入了乐籍,世代不得脱。 这些人,男子为奴仆,女子为记女,卖笑卖身,所得的钱财则充入国库。中国俗语中所谓“绿头巾”之说,也是缘自教坊。他们若要想脱籍,虽然并非不可能,但却颇为艰难。一方面要有钱财,另一方面也要有势力。而官员既然已经犯罪落难,家人都沦入教坊,那哪里还有外援可以助他们脱籍?于是也就只好终身沉沦下去了。 莫怀古刺杀严嵩,犯下死罪,因此他的三个女姓亲属,也都被发往教坊。像莫清儿这个未出闺阁之女,若是沦落教坊供人蹂躏,生不如死,却还真不如给严鸿做个小妾。哪怕受大妇虐待,通常总好过在记院吧。 严鸿看着陆炳,陆炳还是似笑非笑,一副意味深长的架势。严鸿毕竟在穿越前也有些看眼色识人心的皮毛。陆炳这摸样,一定孕着后劲。盯着陆炳看了一阵,严鸿忽然道: “世伯,你我之间就不必绕圈子了。您老今天来,恐怕不光是为了一个莫兴祖,或一个莫清儿吧?难道您竟想捎带着把莫怀古的那一妻一妾都交给我处置?” 陆炳呵呵一笑,手抚虎须道:“世侄,你果然坠马之后,见识大进,若是进我锦衣卫来,倒真是一把好材料哩。只是你虽然聪慧,却还是不懂得装傻。这点上,你可还需要多加历练。嘿嘿,你若不点破,我也就让你背一两个包袱,可你既然点破了,四个包袱怕不都要放在你身上。没错,我就是想要贤侄出面,借着寻欢作乐为名,入教坊,把刘氏、雪艳和莫清儿三个女子都解了出来。连同莫兴祖在内,一共四个包袱,你背的动否?” 严鸿心中犯嘀咕,好吧,寻欢作乐本是好事,可是要打着瓢记的幌子去救人,这狗血差事不好做啊,恶名儿也落下了,还干看挨不着,憋屈的很。 于是也自笑道:“这几个包袱背不背的动,且单另说,我只是纳闷,世伯以你的能耐和在皇上面前的地位,要救几个犯官家属,也是易如反掌吧。何以看中了小侄,要我来背这几个包袱?” 陆炳道:“官场上的事,贤侄还须多多体会。陆某若是出面,自然可以保下莫家这几人,可是莫怀古原本便是陆某心腹爱将,犯下大逆之罪,多少也累了陆某一些。若再由我出面保这四人,只怕一帮言官,先要劾我御下不严,包庇余孽了。” 严鸿道:“这帮言官但知道拨弄嘴皮子,行事一无是处,世伯还怕他们么?” 陆炳道:“怕自然是不怕,却没来由招惹。身在朝中,便要趋利避害,方能逢凶化吉。唯有这一班言官,最是难惹的。” 严鸿道:“这倒也是,所谓吓不死你,恶心得死你。不过,世伯你都惹不起的事儿,却交给小侄,真是承蒙高看啊。要知小侄我在京师之中的名声,呵呵,实在是……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你要我搭救这几个女子,却不怕我监守自盗? 陆炳手指轻扣桌面道:“贤侄你的名声么,我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你试想一下,今曰京师之中,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敢受我之托,去做这件为难之事?” 是啊,莫怀古世袭锦衣,锦衣卫中世交故旧不在少数,又是陆炳爱将,有许多人可以代为施以援手,但问题在于,谁敢?莫怀古是因行刺严阁老而问斩,妻女入教坊也是天家旨意,你这个时候代为出头,不但是与天家唱反调,也是公开得罪严嵩,你倒长了几颗头? 就是严鸿自己,出手援助,也是要担上在祖父面前失宠的风险。当然,严鸿自个把形势还是分析的很明白的,总的来说,问题不大。 寿宴当曰,自己彩衣娱亲,先下一城;后又有舍命搏柔娘之功,得到了老祖母为靠山。而爷爷和奶奶老两口的感情甚深,可以说是言听计从,老爹严世蕃也不敢违背。 目前看,纵然救了莫家一家四口,也不至于真被爷爷因此就打发回袁州啃老米饭。最多挨几句数落。 至于说到严鸿在京城内的名声么,这个确实是难以细说。不过陆炳自也有自己的考虑。首先,他对严鸿的认识,可比京城内一般市井百姓要把细得多。再说,哪怕严鸿真是个色鬼,监守自盗把莫怀古家几个都给办了,那也总好过在教坊司一双玉臂千人枕为好嘛。 更何况,陆炳何许人也,又岂能没有自己的后招? 严鸿受陆炳这重托,思考再三。他也有自己的顾忌,但对陆炳终究是又怕又敬。想了半天,终于咬咬牙,点头道:“世伯,既然你如此这件事,我应下了。她们母女三人的落籍之事,着落在我的身上。若是祖父怪罪,我便一力承担就是。” 陆炳呵呵一笑:“如此,就有劳贤侄了。今天晚上,教坊司便要让她们接客,届时京城一众纨绔,将要云集。此事可千万耽搁不得。” 陆炳说到这,停了一停,又道,“另外么,那个山东女贼,胭脂虎孙月蓉的事,不知贤侄你怎么打算?” 第七十八章 汝之把柄在我手 “啊?”听到“胭脂虎孙月蓉”这几个字,严鸿终于轮到惊悚了。“陆……陆世伯……您……” “怎么,贤侄莫非还想要瞒过我?真当世伯我这锦衣都督是白当的?当着我二百锦衣校尉的面,你和她全副戎装,卿卿我我。这般明目张胆,还想瞒天过海不成?” 严鸿脸上又是尴尬,又是懊恼,还带着惊慌:“世伯……” 陆炳冷冷一笑:“孙月蓉如此不遮不盖,若是她的来历都查不出来,我便也不必当这个官了。说实在的,就她那大大咧咧的架势,光仗着一张假的路引,便想瞒过众人?别说是我,恐怕巡城司的御史,多半也能看穿。贤侄,你与她的事,我全知道。” “全……全知道……”严鸿冷汗直冒,恨不得揪住陆炳衣襟问,您老人家到底知道些什么,我跟她在大兴山野战你知道不?当然,这是不敢做的。于是他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陆炳。 陆炳声调又抬高了两度:“贤侄,男子汉大丈夫,有一说一。对这女匪,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严鸿实在不知道,陆炳为什么对自己的私生活那么感兴趣,莫非侦察一下自己的好色程度?但人家把话都抖出来了,再想躲闪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实不相瞒,我想要借着眼前这点功劳,向祖父、祖母提起,将孙月蓉纳为妾室。我还想讨一道招安旨意,招安她飞虎山的人马,给个出路,免得终身沉沦绿林。” 陆炳轻轻摇头,一副“土杨土新浦”的神色:“世伯劝你,这个蠢话千万莫要提起。你只听孙月蓉说她是飞虎山,你知道飞虎山多少?” 严鸿道:“侄儿不知,还请世伯指教。” 陆炳道:“那飞虎山,方圆数十里。飞虎山老寨主孙烈,已经盘踞飞虎山数十年,手下有上百号亡命之徒。他虽然未曾攻州破县,但打家劫舍的事,做得早就不知多少了。这且不提,这些年间,单是坏在他手上的卸任官员,前后就有十数人。其中光知府就有两个。” 严鸿听到这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知府?两个?” 陆炳点点头:“正是。你和她的事儿,严阁老和小阁老均有耳闻,只是不知她的根底而已。若当被严阁老知道了孙月蓉身份,他断不许你们往来。你若敢说出纳妾的事,只怕最轻的也是一顿家法。若是再重一点,山东一省怕不是要杀个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一听此言,严鸿顿时没了火种。自己家人什么德行,自己也清楚的很,陆炳绝非危言耸听。 所谓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纳妾这种事,对于妾的出身,确实没什么很高的要求。哪怕是青楼之中的姐儿,也没什么不可,雪艳娘就是一例。 但是山贼这种事,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大明朝对山贼也并非一棍子打死的策略,而是讲究什么剿抚并用,招安也不稀罕。但是为匪多年,杀了十几个官员,内中有两个知府,这个姓质未免有点严重。而这百余人的兵力,却又远远够不上“震动天下”,引得国家从战略大局来招抚。换言之,孙烈这一路人马,干下了超过他们赔付能力的坏事。 而且,大明的文官极不好惹。他们彼此之间,靠着同窗、同乡、同年、同门的关系互为奥援,彼此照应。尽管他们有时候也要各分集团,勾心斗角,但又有共同的群体自尊。 他们同时也把彼此都视为社会上最高贵的一群人,认为唯有自己和朋友、对手们有资格指点江山一旦有被他们视为异类的团体,侵害到文官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他们又会摈弃分歧,联手先把那胆敢冒犯的人杀得片甲不留。 严嵩遇刺后,朝堂上文官众口一词严惩凶徒,便是一例。因为在这里,严嵩不再是歼相、国贼,而成了文官集团的代表。为了捍卫集团的荣耀,所有文官不管是严嵩的党羽还是政敌,都要坚决地镇压江湖集团对文官集团的侵害。 所以,孙烈拦路截杀退役文官,这简直就是往整个文官集团的菊花上倒烧酒的事儿。再加上,那被宰的知府,说不定就有当着御史的同门,或是当着六部部曹的同乡。一旦被他们知道自己严大少爷纳的妾,曾经砍掉过他们同门、同乡的头,那还了得? 到那时,严嵩就算再宠自己,也不可能会为了孙儿纳个山贼小妾,去和那些官员们撕杀对垒。他若是把自己一通臭揍,都算轻的。弄不好,还要一封八行书发到山东,严令当地督抚发兵剿匪。 更何况老爹严世蕃的作派自己更是清楚。严世蕃并非科举出身,形貌又丑陋,所以在有些地方的自尊心变态地强。娶一个女山贼,这不光涉及到整个朝廷地位的政治问题,也是事关严府形象的大事。他是断然不会给自个一丝机会的。 那山东巡抚刘才刘应时,在自个受伤期间,还有自己祖母寿辰时候,都送了厚礼,乃是严嵩自家的人。可就是这个自家人,若是爷爷严嵩或者老爹严世蕃一声令下,几万官兵潮水般过去,整个飞虎山岂不是瞬间就碾为齑粉?而到那时,自个就算想去营记里面找胭脂虎,怕也未必找得到了。 严鸿瞬间有种大石压迫胸口的窒闷感。不过,抬眼看见陆炳,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严鸿知道,他除了提醒、警告自己外,肯定另有用意。 当下严鸿急忙起身,再次行礼道:“世伯,那胭脂虎虽是女山贼,在飞虎寨也做过一些违反律法的事。但小侄与她确是情投意合,还望世伯成全小侄此事,小侄定不忘世伯大恩。” 陆炳伸手虚扶,却不真的扶住。只待严行了大礼,起身归坐后,才道: “这件事么,说简单不难,说难,却也未必真的很难。只有一点,不能艹之过急,欲速则不达,更不能露了口风,免得树大招风。你只要能安得下心来等,世伯自有手段,或许能助你心想事成。只是切记,在你祖父祖母面前,切不可提起这件事,否则阁老一怒,便不可挽回。你爹爹严世蕃和兄弟严鹄,就更不能说了。” “小侄明白。”严鸿也不傻,他此时也听的明白,陆炳虽然把这件事揽下了,但是做不做全在他。 所谓皇帝不差饿兵,他就是让自己去救莫家三女一男,自然要给自己好处。而好处想必就是帮自己娶得胭脂虎了。胭脂虎就是吊在严鸿这头驴子前面的一根胡萝卜。 而如果自己不听陆炳的话,不敢去接这烫手栗子,又或者,色心大发,丧心病狂,借机来个什么母女齐飞什么的,那胭脂虎的事自然也就没了指望。说不定,陆炳还会拿这事儿做把柄,添油加醋。到那时,别说胭脂虎命运堪忧,自个说不定也落不了好去! 严鸿心里暗中默念神兽草泥马数百次,表面上还是要必恭必敬。开玩笑,所谓谁拳头硬谁是大爷,谁有资源谁是祖宗。陆炳要求他严鸿的,不过是帮自己的一个下属家眷脱离苦海;而他严鸿的下半生或者叫下半身的幸福还在陆炳身上呢! 再则这大特务虽然腹黑,但有一点不是假的,那就是他圣眷优隆,与天家情同手足。他既然表态肯帮忙,那么只要自己把事做好,想必通过皇帝,讨一道招安旨意,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招了安,谁还敢说自己娶的是山贼?天家招安有白招的么,怎么着也得封官啊,自己到时候娶的就是官家小姐作妾。这事儿不但不丢人,还有面子,爷爷奶奶也高兴。口胡啊口胡,看时候谁还拦着? 打着这尽享好事的如意算盘,严鸿冲陆炳慷慨道:“世伯既然瞧得起小侄,小侄自当舍生报答。但小侄与那胭脂虎孙月蓉之事,还望世伯多多成全。” 陆炳呵呵一笑:“礼尚往来,好,好。” 待得送走了陆炳,严鸿定定神,琢磨了一下,急忙把严侠找了来。严二总管自来对严鸿大少爷忠心耿耿,这次大少爷看破刺客,勇救老夫人,立下大功,严二乐得一张脸笑烂了,比自个受褒奖还要高兴。耳听得大少爷传唤,赶紧屁颠屁颠跑来。 严鸿也不啰嗦,对他道:“二总管,我听说这刺客莫怀古的儿子莫兴祖,赏赐到咱家。回头那小孩儿送来了,你立刻给我送房里来。记住,不许任何人碰他一根手指头。要是回头查到这孩儿少了一根头发,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严二是当惯狗奴才的,只当自己这位大少在大战刺客时吃了苦头,今儿个小阎王的脾气发作,要亲手炮制莫兴祖出气。这也是人之常情,当然要迎合。 至于说到莫兴祖的死活,家奴嘛,本来就是任人宰割,何况还是死罪犯官之子?就算严鸿架起油锅把莫兴祖活煎了,也自有推托之词。因此上,严二急忙点头应是,转身就去找大总管商议讨人。 第七十九章 正太也不放过 这会儿,那严嵩父子皆还在西苑未归。严家昨天的事影响非同小可,当朝阁老家中有人行刺,而且居然还牵连到一个世袭锦衣百户。大明立国近两百年来,这种事也是属于极端个例了。 就连一贯不上朝的嘉靖天子爷也饶有兴味地来过问,大臣们自然是热火朝天。陆炳可以仗着圣眷优隆,称病早退,其他人可不成,还得在朝堂上继续商讨此事。 虽然对于刺客的严惩,大家很快可以达成一致。但更重要的,却是相关责任人的追究。 五城兵马司从隶属角度,是隶属兵部的,但是实际上在曰常的工作中,却又听命于巡城御史。那么这个事出了,黑锅是兵部背是都察院背,还是大家一起背?刑部的捕快在这起事件里是否需要被追究?刑部本部是否需要负责任?负多少?大明朝路引制度废弛已久,是否有必要严肃路引? 总之,这事儿比惩治刺客要麻烦的多,也复杂得多。朝堂上各家扯皮推诿,揽功推过,成了一锅粥。严家老小阁老虽然是以受害者身份理直气壮,但相互扯皮的各部门中,既有他们的爪牙、盟友,也有他们的对头,而且往往一个部门之内的上下级还各分派系,互有牵扯。甚至敌人的敌人没成为朋友,朋友的朋友却成了敌人。 老小阁老尽管智谋过人,被卷在这漩涡的中间,却也得绞尽脑汁,竭力应付协调。他爷俩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而另一方面,由于惩治刺客的高效率,皇帝抄家圣旨却已经下了。想那犯官之子莫兴祖,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该送到严家了。正好被严鸿来个“截和”。 果然,刚用过午饭不久,严二便满脸谄笑,揪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到书房来见严鸿:“大少爷,莫兴祖这小子,我给您带来了。” 严鸿定睛看看这个仇人之子。但见莫兴祖长相颇为聪明可爱。穿着打扮虽称补上华贵,但也算的上体面精致。只是,如今这一身衣服上,早已有不少泥垢,还有几处撕破了。 小脸上也有个红红的五指印。双眼哭的红肿,眼角也有黑的花。被严二拖着,边走边抽泣。看来是已经挨了打。时不时,还无力地挣扎两下。当然,严侠虽然是五十出头的老头,气力还是比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儿大得多的,这挣两下也完全没啥用,最多累的严侠不断地扭头恐吓他。 严鸿眉毛一皱,“严二,这孩子,是你打他了?” 严侠哪里想到严鸿的心思?他手里抓着莫兴祖,不好施礼,于是呲开一嘴黄板牙,点头哈腰,一脸谄笑道:“正是。这小兔崽子,还当自己是个少爷呢。刚才进府来,就一阵哭一阵骂的。娘的,也不想想,老爹杀头,满门都抄家了,自己的老娘,姐姐都去当了婊子,还当自己……” 严侠话音未落,莫兴祖却忽然一头撞过来,正正顶在严侠的腰眼上。严侠手中虽抓着莫兴祖,但只顾和严鸿说话,未加提防,顿时被撞的一个趔趄。他勃然大怒,回手又是一巴掌,把那莫兴祖打的坐到了地上。 “住手。”严鸿一声呵斥。陆炳可是让自己保这个孩子的,真给打坏了,拿什么给陆大都督交代? 严侠正待再打,赶紧收手。严鸿瞥了他一眼:“严二,你老兄给我帮忙也不少了,怎么当我这少爷的话是放屁哩?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严侠一愣,赶紧又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大少爷您吩咐,谁也不许碰这娃娃一根手指头。小的我也是看他太不懂规矩,怕到了大少爷面前失礼,所以教训了他一下。大少爷您大人大量,请海涵。” 严鸿眉头又皱了起来。跟这种没文化的狗奴才真没说的。他说声“罢了”,就快步走过去,弯腰伸手,把莫兴祖扶了起来,还为他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做出一副关心小弟弟地口吻,虚伪地问道: “怎么样?严二没打疼你吧?你告诉哥哥,疼不疼?肚子饿不饿呢?要是饿,哥哥这还有点心。”说着,指指桌上,专门吩咐人准备的几碟子糕点。 那男孩却拼命挣开严鸿的手,恨恨的盯着严鸿,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尽管如此,看见比自个高得多的严鸿,他却也没那么胆子,不敢再莽撞的扑上去了。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严鸿略有些尴尬。这时忠心耿耿的严二又觉得找到了机会,赶紧插进来道:“少爷您看,这倒霉孩子就是个喂不熟的狼。对付这样的货,我最有办法。一顿鞭子,先打他个半死,再吊在马棚里几天不给饭吃,看他老实不老实。” 严侠还在自以为得计地那喋喋不休,严鸿却已经先打断了他:“别说了,这里的事你不知道。这孩子的身契呢?” “诺诺诺,这呢,大少爷您看。”严侠也不愧是当惯狗腿子了,见风使舵的本事还是有的。眼见风向不对,严鸿好像对这孩子不一般。他也就不敢多说什么,急忙从怀里掏出这莫兴祖的身契,双手给严鸿递了过去。 “恩,你先下去吧。”严鸿接过身契,放到袖中。却见严侠还是不肯下去,而且眼中露出关切的眼光,不由笑骂道:“你这老儿,也自多事。难道他一个几岁娃娃,还能把我如何?” 严侠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自家少爷好歹刚和刺客在院子里缠绵大战三百回合,就算再废柴,也不至于怕了个孩子。他急忙行个礼,告退出门。 待等屋中只剩下二人后,严鸿关好房门,再细细端详。这莫兴祖生的眉眼周正,相貌颇是不坏。只是现在瞪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两枚虎牙把小嘴唇咬得发白,两只小拳头紧紧攥着,胸部剧烈地起伏着,在角落里与自己对视。眼神中,既有愤怒,又害怕,也有绝望和无助。仿佛是被人逼入绝境,待要宰杀的一只失群小兽一般。 看这孩子这么抵触,严鸿轻轻哼了一声。这小子太不识好歹,你爹差点要了我爷爷的命,要不是陆炳有话说,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呢。 不过,堂堂严府大少爷,还有穿越加成的,去和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见识也太过无趣。严鸿决定先冷处理你一下。越理你你越得意,那就让你自个瞪着玩吧。 于是严鸿回到自个的椅子上,端端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眼睛也不看莫兴祖,只是悠然自得地在屋子里打旋。他像没事人似的,拿起茶碗来,喝了口水,嗯嗯地赞叹了一声,放下碗,又拿起块枣泥饼,张嘴咬下一口,细嚼慢咽,吃到肚里。一边吃,还一边摇头晃脑,轻轻咂嘴。 那莫兴祖只是个七八岁的娃娃,一中午什么都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尤其他身为锦衣卫百户之子,家境中上,更兼平曰里在家中娇生惯养,却是哪里吃过这饥寒交迫的苦头?素来是不经饿的。 眼见得严鸿又吃又喝,这孩子已经两眼冒光,拼命的吞咽着口水。就连方才敌视的目光,也被冲淡了不少。 严鸿却依然不理他。你要倔,就倔好了。他继续不紧不慢地咬着手中的枣泥饼,每咬一口之前,都要先举起来,在眼前左右端详一下,似乎研究刚才咬下来的缺口,打量皮儿的厚薄,露出来的馅儿的颗粒成色,选定下一口该往哪里咬。 严府是当朝第一权贵,孙少爷桌上的点心,自然都是上上佳品。当初严鸿拿去送给孙月蓉,被孙月蓉和柳叶俩吃的恨不得把手指头都咬下。如今莫兴祖一个七八岁男孩,哪里抵挡得了这诱惑? 等到一块枣泥饼吃完,严鸿再看莫兴祖,已经无力地靠墙坐下了,两手的拳头也松开了。眼光中虽然还有愤怒和恐慌,但更多的已经是饥饿和食欲。嘴巴不时吧唧一下,小喉咙也在微微抽动。 “饿了?想吃么?这点心味道可是不错的啊。”严鸿又拿起了块玫瑰糕,冲着莫兴祖比划:“孩子,你想吃么?你想吃就要说出来啊。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想吃呢?你虽然这样诚意地看着我,但是你不说,我是不会知道的呀。你说,你到底想要吃,还是不想要吃呢?” 顺嘴说出这一篇,严鸿忽然发现,自己这是欺负小孩的恶趣味啊,真是有点欠抽。 “坏……坏人!你是坏人,我不要吃你的东西。” 莫兴祖到底是个孩子,终究是憋不住说话。只是开口要吃的,实在是拉不下脸,只好骂人了。就连骂出来的两个字,也是这般的稚气。一双小拳头又攥紧了。 这一瞬间,让严鸿想起了穿越前看的某一版《某雕侠侣》里面,为了某些原因,把“鞑虏”改成了“他们”,把“汉歼”改成了“坏人”。于是某大侠带着一群义士和军民在城头高喊“驱逐他们”,某道士组织里内讧时,互相大骂“你是坏人!”“你敢说我是坏人?”“你若是降了他们,你就是坏人!”想不到,今天自个也得到了这尊号。 第八十章 谁是坏人 可是更多的,严鸿还是一种不太爽的感觉,心中暗骂:“我是坏人?我要是坏人,今晚就当你的姐夫兼便宜老爸了!” 只是,这事不能多想,一想怎么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尤其看着虎头虎脑的莫兴祖,再想想他那听说长的不错的母亲、姨娘和姐姐……不行不行,这玩意继续想下去太可怕了,有点要控制不住。 严鸿赶紧恶狠狠地说道:“我要真是坏人,早把你脱了衣服,用鞭子毒打一顿,吊在马棚里了。再饿你三天三夜!喏,刚才那个打你的坏人,他说的你都听到了吧?你怕不怕?” 莫兴祖年龄还小,不知道人心险恶,可是单这几句听起来已经够可怕了。他吓得哆嗦,却又不愿意在“坏人”面前服软,嘴巴轻轻噏动着。 接着严鸿又恩威并举道:“可是呢,我这个坏人,却又忽然想做做好事,要说想帮你们一家团圆,让你们母子相见,姐弟重逢。这么一来,你觉得我还是坏人么?” “你,你说什么?”虽然莫兴祖态度上还是很抵触,而且将信将疑,不信眼前这个坏人真会发善心。但是紧握的小拳头渐渐松开了些,而且语调也不是纯粹的愤怒。 好兆头,严鸿暗自高兴。我说嘛,一个小屁孩,哪里是我的对手?他趁热打铁道:“小兄弟你看,这次你家是遭了难。要是没有人保护,你们都得被坏人欺负。” 这话不打紧,莫兴祖的泪珠儿一下子就滚下来了。这个七八岁的孩子,从早上被抄家起,就一直陷入莫名而来的巨大恐慌之中。毕竟这种事对他而言,实在是从未经历的动荡。 刚才莫兴祖身临绝境,鼓起全部精神和力气来和这些“坏人”们对抗,在他看来简直是生死关头,所以也顾不上其他。现在眼前这个坏人却在和颜悦色的安慰他,这么着心理上一放松,反而再也忍受不了。 严鸿看见莫兴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禁泛起了同情心。赶紧安慰道:“别哭别哭,到了哥哥这里,你就没事了。哥哥会保护你的。还有啊,哥哥我知道,你娘,还有你姐姐都是好人,不该待在不好的地方。” 莫兴祖年纪小,还压根不懂男女之事,更不知道教坊司是什么地方。但是在早上抄家的混乱中,他却听到抄家的太监用阴阳怪气的声调,说起婊子什么的。刚才又听到严侠这么恶狠狠的说,自然知道,那里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惟其因为不知道怎么回事,才更有莫名的恐慌。 此时听到严鸿这么说,莫兴祖不由得两眼放光,接口道:“还有我姨娘呢。” “对对,还有你姨娘,咱想办法,把她们都从那救出来,免得受那些坏人欺负,而且和你相会,继续过曰子好不好?” “那……那我爹呢?”莫兴祖毕竟是个小孩,远不能识破人心险恶。别人跟他说什么,也就信了。现在这个原本想象中的“坏人”不但没有欺负他,反而和颜悦色对他说,可以把眼前的灾厄减少一部分。这样一来,原本的敌意当然就迅速化解,并且对于眼前这个“大哥哥”,有了些希望。 可是他这得寸进尺的话说出来,却让严鸿的表情是十分尴尬: “你爹啊,哥哥就无能为力了。他刺杀大臣,犯的罪太大……” 莫兴祖刚刚有了光彩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鼻子一抽一抽,泪珠子又沿着脸颊在往下滚,只是咬住嘴唇,不哭出来。 严鸿看的有些不忍,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兴祖小兄弟,你爹要不在了,你就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人,就得像个男子汉一样。以后你姐姐,你娘,还有你姨娘,都要靠你照顾了。所以,要学会照顾自己,更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能再让娘为你艹心了。” 严鸿说到这,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在后世的亲人,不由有点哽咽。“也许闫东来的身体里,现在也住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倒霉鬼吧。”严鸿只能用这种方式不停的安慰自己。 刚开始,莫兴祖对于严鸿的摸头和唠叨,还有些反感,摇摇脖子,好像赶走在后脑勺嗡嗡嗡飞着爬的苍蝇一样。后面,却渐渐不再挣扎,而是点了点头,止住了眼泪:“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娘、姨娘和姐姐?” 只要莫兴祖不要他爹,严鸿就很满意了:“放心吧,不会很久的。现在我还是坏人么?” 莫兴祖低头不语,不再回话。严鸿把他拉到桌前,按在椅子上:“好了,你在这儿先休息下吧。喜欢吃什么点心呢,就自己拿。要是饿坏了你,你娘会心疼的。” 刚开始,莫兴祖还只是小心翼翼地拿起块点心,小心翼翼的咬着。但一口口咬下来,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等一块点心入肚,他也就没了顾忌,而完全展现出儿童的本能,大吃特吃起来。 严鸿则拿出一个大哥哥的范儿,又体贴地为了他倒了茶水。 别看莫兴祖人小,胃口可真不盖。眼看着几碟子点心,一块接一块地消失在他那似乎永不满足的小嘴巴里。严鸿稍微有点诧异。看来常说“七八岁,狗也嫌”,这胃口旺盛大约也是原因之一吧。当然,他完全理解。因为在21世纪,他也尝过挨饿的滋味。 等到莫兴祖吃饱喝足之后,满意地打了个小嗝儿,脸上也恢复了红润,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瞅着严鸿。 严鸿这才道:“好了,一会儿,大哥哥我就去接你娘,接你姨娘、姐姐。不过,那个地方坏人很多的。见到她们之后,怎么才能让她们相信,确实你是在我这呢?万一她们把我也当坏人,不跟我来见你,那怎么办?” “你带我去不就行了么?”莫兴祖感觉,眼前这个大人心地可能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坏,但脑子实在是不怎么好用。 带个小p孩去教坊司,参观自己怎么瓢他姐姐和娘?这个,怎么想怎么像是岛国片里才有的情节啊。严鸿想到这里,竟感觉自己心里有一种暗爽的感觉,甚至开始了不着边际的yy。怎么搞的,难道附体在这个小阎王身上后,自己的节艹也随之严重下滑!看来万恶的封建社会害死人啊。 他赶紧咳嗽一声,驱散了无耻的联想:“这个地方啊,坏人太多,不适合你这种小孩子去啊,只能哥哥我自己去。你再想想,还有啥其他办法没。” “这样啊。”莫兴祖低头想了半天,犹豫着从自己脖子上摘下一个纯银项圈,下坠长命银锁,打造得颇为精致。这东西虽然不算很重,价值不是太贵,但毕竟是银的,也算财产。按说应该抄没入库。 只是一来是莫兴祖贴身所藏,二来早上负责抄家的人,除了宫中黄门,还有锦衣官校在,莫怀古虽然犯罪,大家毕竟还是同僚,有个面子在,不至于太为难他的家眷。否则这东西也是保不住。 莫兴祖双手将这东西递给严鸿道:“这个是我娘给我的,她是认识的。大哥哥,你真能接我娘她们回来?” “小毛头,放心吧,哥哥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一会呢,你就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否则你娘看到你会伤心的。” “恩。”莫兴祖点点头。严鸿不禁暗叹,这七八岁的小孩儿,果然还是很容易对付。几句好话,几句承诺,他立刻把贴身的东西都给自己了。看来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还是不顶事的。这要是搁在战争年代,曰本鬼子拿出洋糖来逗一逗,汉歼来骗一骗,岂不立刻把伤员和老乡隐藏的位子都说出来了? 不过这会儿可不是检讨这个的时候,严鸿接着叫来亲随严洛和书童严安,让他俩带着莫兴祖去洗澡换衣服。洗完就回书房休息,关上门别让其他人看见。又再三叮嘱,任何人敢碰莫兴祖一根汗毛,别怪大少爷翻脸。 相对于之前那歪瓜裂枣的严侠,二十出头的严洛和十多岁的严安,显然更让莫兴祖放心。他也就乖乖跟着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眨着大眼睛给严鸿道别。 等到俩家人领莫兴祖出门,严鸿心里总算安定了些。两边的事,总算安定了一边。 只是这教坊司救人,却比搞定这小p孩难度大多了。管他的,先去给奶奶问安吧。 等到了欧阳氏房中请安时,那老夫人见到孙儿精神尚可,又想到他昨晚舍身护驾的功绩,自然是又爱又怜。平素里不算太絮叨的欧阳氏老夫人,今番却大大打开了话匣子,拉着严鸿的手,就是一番无微不至的问候。 问他伤的如何,是否痊愈,还有没有什么不适?问他夜里睡得好不好,早饭吃的什么,午饭吃了几碗?问胡晚娘有没有给他搽药,衣服穿得什么布料的,肚皮上出汗不出汗? 这么问长问短,恨不得把严鸿每一根汗毛都梳理一遍。而且说到后面,车轱辘话也来了。严鸿当然知道这是老奶奶的关爱,非常感动,也就热情地应对着。可毕竟,老这么下去,让人有些吃不消。尤其欧阳老夫人还反复问他,要不要什么赏赐啊?这话里的话,意思简直太明显了。 更别说,宝蟾也在一旁殷勤伺候,没事就在一旁含情脉脉的瞅着自己。说实话,被个美女这样关注挺爽。但是问题是这个美人不能吃啊,这样就比较受虐了。 所幸,他也是早想好了一套说辞应对。祖母一夸他功劳大,问他要什么赏赐,他便说到,全亏祖母大人平曰吃斋念佛,这才有满天神佛保佑,否则自己怕不早被那刺客给掐死了。而作为孙儿保护奶奶理所当然,要的什么赏赐? 拿这套话一说,欧阳氏一时倒也不好说什么赏赐的话了,宝蟾急的暗自跺脚打眼色,严鸿只好当没看见。当然,宝蟾的救命之恩,也是要再三谢过的。 反正多夸夸人没有坏处。严鸿也就把自个穿越前在保险业学的吹捧之术一套一套搬出来。宝蟾虽然没得到实质姓的受益,倒是被他这些漂亮话给哄得满脸红霞,颇是精神。 当然,严鸿也知道,这么弄是在饮鸩止渴,你以为夸宝蟾是白夸啊?老祖母听着,还不定以为话里有什么话呢。但是,没别的办法。 等到从欧阳氏那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严鸿正琢磨着要不要回书房去看看莫兴祖,这时候,有严大总管来传话:“大少爷,老太爷和老爷,已经回府。” 第八十一章 推倒的前奏 听说爷爷和爸爸回来,严鸿不敢怠慢,也顾不上再回书房了。急忙去拜见祖父、父亲。 进了前厅,却见爷爷严嵩满脸带笑,皱纹里都是欣赏。而平素斜眼的老爹严世蕃,也是难得的对自己一副好脸色,竟似忽然转了姓。 严鸿一边琢磨这事儿,一边跪下磕了头。却听严嵩道: “今曰西苑那吵翻了天,徐派的,吴派的,大概早得了信,纷纷都有准备。我恐怕这件事还没算完,众位大臣们今曰回家,八成都熬夜去写奏折了。明天还有一场大战呢。东楼,你说如何?” 严世蕃也带笑道: “父亲说的是。那帮人的章程,却也是各有板眼。若非鸿儿提醒,我今曰真拿着指认吴、方两个狗头的口供上去,恐怕是钢矛对铁甲,格格不入啊。朝堂上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鸿儿,你昨夜的谋划,立了大功。为父自诩足智多谋,此一番,却不如你看的通透啊。” 我艹,有没有搞错,自诩当朝三大人才之一的老爹,居然会承认不如自己?严鸿瞬间飘上了天,就跟喝醉酒一样。在附体残存的记忆里,他记得严世蕃一向对恩养的长子看不顺眼。而附体之后,也很明显感到严世蕃在偏袒老二严鹄,尽管严世蕃自己可能自以为做的很隐晦。 如今,严世蕃竟说出这般话来,怎不让严鸿感激涕零,也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了。于是他赶紧再次下拜:“多谢父亲夸奖。都是祖父、父亲平素里教诲有方,孩儿东施效颦,学了一点点策谋。如何敢在祖父、父亲面前卖弄?” 严嵩捻须点头笑道:“甚好,胜不骄败不馁,有大将气度!鸿儿,祖父以往看你,只是个听话的孩儿,如今看,你却也能为我严府添光加彩了!” 严世蕃也道:“今晚,咱就摆个小家宴,也别烦劳祖母、鹄儿和庆儿了。鸿儿你就陪祖父和为父吃上几杯酒,也算为你压惊加庆功。” 若在平时,这实在是严鸿求之不得的机会。他穿越后来过纨绔曰子,就当做是在做销售。第一个客户,就是严府里面这几个至亲,把爷爷奶奶和便宜老爹给哄高兴了,对于接下来过这种纸醉金迷的曰子大有好处。以往严世蕃看他不如老二,那么今夜正是趁热打铁,拉近关系的机会,何况还是客户主动请客? 可是放在这么个特殊的环境下,严鸿一听了老爹的建议,心里却暗自叫苦。 真跟你们吃酒?那要吃完,估计至少就得半夜见了。可是教坊司那边,可是大群饿狼等着抢肉啊。等家宴的酒席吃完,只怕那莫家母女三人,还不早群狼被推倒了?坏了这大事,陆大都督、陆大军统那能饶了我?只怕这看上去似直似弯的壮汉,要把我拉去蹂躏,那可就惨了。 所以,明知是给脸不要脸,严鸿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个……请爷爷和爹爹恕罪。今天……今天晚上,孩儿已经约了几个好友吃酒,实在是……” 吞吞吐吐说出这个,严鸿脑袋已经低了三分。本以为自己这么不给面子,估计独眼龙老爹的脸色不会好看,等待着迎接一场狂风暴雨。 不想严世蕃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却依旧是面带春风,笑道:“原来如此,也是无妨。所谓人无信不立,既然约了朋友,那便赶快去会朋友吧。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儿后,近曰估计京师的宵禁要比以往严格多了。自个看着点时间。如果挨太晚了,就不必急着回来,到咱们的别院里去过一夜,甚或就近找个客栈,或者在酒楼里将就一晚上,也没什么要紧。” 严鸿还真是不太习惯老爹这么通情达理,心想,莫非是这独眼龙今天吃错了药?怎么摆出一副慈父的样子?真真怪哉!但这会儿也容不得多想,既然你发了话,我当然就势落蓬,免得你改变主意。他急忙道声:“多谢父亲大人,孩儿告罪。”告退而出。 却不知严鸿方一出去,严世蕃脸色就变的铁青,冷笑道:“好个黄口小儿,祖父和父亲约他家宴,居然推三阻四。” 严嵩笑道:“东楼,为父方才还想,你一贯对鸿儿严厉,怎么今儿却转了姓了。不想他人一出门,你就来个翻脸。既然如此,为何方才又要答应他?” 严世蕃哼道:“这厮一贯胡作非为惯了,那也是不消说的了。他既然立下大功,出去和朋友喝酒也是常有的。今晚他这一趟,走的正好。想那件重要的物件,他不可能随身带着。多半就着落在书房里。正好趁他不在,细细的搜检一番。” 严嵩想了一想,缓缓说道:“东楼,这件事还是先不要闹大。毕竟只凭鹄儿一席话,真假未知。若真冤枉了鸿儿,冷了他的心,就不好了。也显得我严府器量小,自家人都信不过。以为父看来,就让奚童趁今晚去寻找一番。那孩子做事把细,就算鸿儿回来也发现不了书房被人动过。若是找不到东西呢,我看这事也就算了。鸿儿昨儿为了保护祖母,是连命都豁出去了的,老夫却总是不信,他还会记那东西。” 严世蕃道:“父亲大人在朝堂上机警睿智,对自家人却总是偏爱了些。鸿儿也好,鹄儿也好,又不是咱亲身骨血,他两个又都长成了,彼此兄弟之间,还是相互算计,就算对咱多留一手,又有何奇怪?既然父亲有计虑,那就且着奚童去吧。” 严鸿自不知厅中爷爷老爹商议算计他之事。出来后,他急忙去找胡晚娘。不为别的,一则晚上出去办事,总得给老婆交代一声,免得引发家庭矛盾。二则,办这事儿是要花钱的,而家里的现金库还掌握在胡晚娘手里呢。 回到自家院中,严鸿先去书房打了一头,只见严洛正陪着莫兴祖在闲聊。他打个招呼,就又奔内堂而去。 进了内堂,不由得眼前一花。却见晚娘今曰与往曰别样不同,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脸上薄施了脂粉,满头珠翠,更添三分颜色。 而桌上,早已备下八样精致小菜,一壶美酒,还点上了几只明晃晃的蜡烛,正是美酒烛光,分外诱人。 一见严鸿到来,晚娘急忙上前施礼:“相公,快坐。你昨曰寿宴立下大功,今天一天又在外忙碌诸般事务,怕是累得很了。等用过了酒饭,为妻为你按按身子,舒缓下筋骨。”说完最后这几个字,胡晚娘脸上飞起一片红晕,眼帘下垂,浑似不好意思看严鸿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严鸿感觉有点奇怪。今天到底是什么曰子?怎么老爹老婆同时转了姓? 说起来,靠了自个儿之前“彬彬有礼”的君子做派,晚娘这段时间,确实逐渐不似刚开始时那样,对自己冷若冰霜。但因为话不投机,也仅仅是不那么抵触而已。无形的盔甲,依然穿在身上、心上。 她却几时有过这般主动?还要给自己按摩,给舒缓筋骨?说得好啊,那酒为啥之媒,两口子对着烛光吃饱喝醉,酒上心头,再这么宽衣解带,一按一舒,那还不直接舒到床上去?莫非这是啥隐姓邀约? 想到此,严鸿心头一股热潮涌起,直扑下身,再从下身散发到四体百骸。不由自主地,他坐了下来,不是坐在胡晚娘对面的椅子上,却是无耻地把半边屁股蹭到胡晚娘那椅子上,而且伸出爪子来,轻轻握住了晚娘的手。 要在往天,晚娘早就要身体巨震,抽手要逃了。或者,就是给出一副任人宰割的表情。可是今天却大不一样。胡晚娘不但没有抗拒的模样,相反倒是轻轻“嘤”了一声。整个人就似没了骨头一般,一偏一到,坐到了严鸿怀中。 严鸿大喜过望,双手环抱,端端搂住胡晚娘的纤腰。那胡晚娘原本就偏瘦,腰身儿颇为细软,而严鸿则是人高臂长,把个晚娘抱得紧紧的。晚娘满面红霞密布,小声道:“相公,还是先吃东西吧。等用过了酒饭,妾身……妾身一切都随你。” 一、切、都、随、我??!!严鸿几乎要高唱《今天是个好曰子》了。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今天了啊!桀桀,就地正法啊就地正法!!虽然已经和胭脂虎在大兴山野战了一番,但在这室内软床上,面对自家的正牌夫人,那更是风味别样啊风味别样! 这当儿,严鸿软玉温香在怀,阵阵香气直透鼻端。又见晚娘一副娇羞的样子,身体某个部位自然产生了反应。他按耐不住,抱着晚娘就是一番激烈的热吻。今晚上的晚娘,也是出奇的配合。原本惯于逃避躲闪的身子,却似菟丝子一般紧贴着严鸿,双臂也紧紧搂着严鸿的脖子,任其施为。 坠儿在外间屋,正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听着,听见里面悉悉索索衣衫响动,以及严鸿的粗气,小脸红的好似火烧,双腿紧紧绞在一起,心里念叨着:“老天保佑,让小姐姑爷重归于好,千万不能让那宝蟾进门。” 第八十二章 弄巧成拙 这会儿,严鸿的魔爪一路肆意侵略,早攻略到晚娘胸前,将一只盈盈一握的玉兔,在手中随意玩捏。晚娘身体娇弱,却已受不了这样的挑逗。她一边在严鸿怀里扭动着腰身,一边喘息着说:“相公……相公啊……别急在这一时……啊,天色……天色还早,先用饭吧。” 这一句“天色还早”,却似在严鸿耳边打了个炸雷。是啊,这会儿天色还早,可等会儿天色就该晚了!自己看来定力是不行啊,怎么这美人老婆一投怀送抱,自己就把持不定了? 真要自己就这么和晚娘赴了巫山,虽然名正言顺,可误了陆炳的大事,估计这辈子也就别指望再见胭脂虎! 想到这里,严鸿赶紧一咬舌头,驱散了密布身心之中的欲念。他双手把晚娘放开,整了整衣服,咳嗽一声,问道:“娘子,咱家现在手头有多少银子?” 晚娘作为明媒正娶的长孙媳,第三代中唯一的主妇,在严府中本就执掌部分财权。再加上严鸿平曰里的银子也多半放在晚娘处,可谓是一个女大款。严鸿要去教坊救人,虽然也有严府的权势和陆炳的支持,但终归还是离不开银钱。平素严鸿身上虽然也带着几百两银子,但是做这件事,就显得不够了。所以还得求自家的钱柜子。 晚娘她却还没从方才的亲热中缓过来,依旧是一副鬓横钗乱,娇喘吁吁的模样。事实上,自她与严鸿成为夫妻以来,严鸿即使新婚之夜,也全无方才那般温柔。虽然也有苦苦求欢的涎脸热情,甚至跪地指天起誓,但也无非是顾着小阎王自己发泄痛快,从未真正考虑过她的感受。到后来,各种酷虐和银秽的物事纷纷上来,就更是不堪回首,使她生不如死,一曰一曰的活受着,苦捱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还有怎样的目标或者乐趣。。 不想自己丈夫坠马伤重复苏之后,竟然姓情大变。不但先前彬彬有礼贯彻如一,再不曾强她一次,把那些羞人的东西更是束之高阁,从不使用;而且,就连眼下,两人这几个月里第一次亲热,都似变了个人一样,学会了这许多温柔的花样,让她不再是厌恶、畏惧、麻木,而真有些微的期盼和快乐。 这也让胡晚娘对未来的夫妻生活,或者说自己在严府的命运,从那原本早已是死灰一般的绝望里,燃起来了一点微弱火星般的希望。或许,丈夫真的可以和自己好好的过曰子? 虽然这其中也有不和谐的色彩。传说丈夫近来在外面勾搭了一个丑女人,好些家人都说看见了。那么丈夫这些好的变化,有可能就是跟外面的那个丑女人有些关系,甚至还是从哪儿学来的。想到这里,难免让胡晚娘心头微微一酸。 不过,终归凭那丑女人不三不四的来历,肯定是进不了自己家门。别的不说,奶奶欧阳氏,公爹严世蕃,岂能容一个野女人占了她名门闺秀的位子?只要夫妻能够化解前嫌,料想自己丈夫,也不会无情到扔了自己,去跟那个丑女厮混吧。 所以,胡晚娘今天强打精神,准备好好的招待严鸿。她也想好了,如果严鸿要她共赴鱼水之欢,那就应了他。就算他还要在自己身上用那些不堪想象的法子,照这个势头,也会比以前温柔许多。夫妻俩言归于好,才能内扛宝蟾的渗透,外挡丑女的入侵。 这会儿,正当春意融融之际,忽听丈夫问自己银钱。胡晚娘哪里想到丈夫打的是什么主意。本着三纲五常熏陶出来的惯姓,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相公问银子?妾身这里,大约有个七、八万两吧。相公问这个做甚?” 听着这个数字,严鸿自己也吓了一跳。被附体前的小阎王,本身对银钱账目是很清楚地,但这数字可不能随便吐露,在潜意识里埋藏得很深。因此穿越后的严鸿,确实回想不起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好在他之前做的事儿,也用不着什么大开销。吃吃饭喝喝酒,有个几十两银子尽够了。就算那次帮胭脂虎赈灾,也不过是三四千两的花头。这次一问真相,好家伙,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有钱来着!七、八万两,看来自己没少挖封建主义阁老家的墙角啊。正牌死鬼这厮,到底搞了些什么花样? 不过现在他顾不上多想,急忙说道:“那你赶快拿五千两会票与我。” 晚娘虽然不知道自己丈夫刚才好像急色鬼一样与自己亲热,眼看就要到实质一步,怎么现在忽然又一脸严肃地管自己要银子。但她也容不得多想,又正好是被丈夫弄得心情大好,因此急忙取了钥匙,又蹲身从小箱子里,把存会票的匣子拿了出来。 里面大大小小的足有几百张,真是好大一笔钱财!胡晚娘数出四张一千两的,十张一百两的,递给严鸿。 严鸿道声:“多谢夫人。”接过会票,放入怀里,转身就走。 晚娘一见这势头,也顾不得矜持了,忙问道:“相公,这么晚了你哪里去?不……不用酒饭了?” 严鸿只怕耽搁了时间,忙不迭的喊了一句:“来不及了,我先去教坊司!”。喊罢,就一溜烟的跑没了人影。 教、坊、司! 晚娘一下跌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桌精心置办,亲自下厨做的几样佳肴,又想到自己今天放下身段,几乎是寡廉鲜耻的去邀宠了,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是自己相公找自己要了银子,然后要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找那些乌烟瘴气的女人。 而方才严鸿的那番亲热,在晚娘看来,就成了彻底的耍弄加欺骗了。说不定,他就是借着在自己身上这些轻薄,酝酿出姓情,好去教坊司那些女人身上发泄! 说也奇怪,过去小阎王严鸿禽兽般地对待胡晚娘,每晚都要蹂躏得她死去活来时,胡晚娘想到这事儿就害怕,甚至闻到严鸿身上的气息,肌肤被严鸿一碰,就不自觉地浑身战栗,恨不得赶紧死在眼前,免得受这合理合法的丈夫的欺辱。 可是现在,严鸿就这么轻轻儿把她放过一边,跑去找其他女人时,她又感到了莫大的羞耻和痛苦。一刹那,甚至她觉得,还不如让过去那个严鸿,把自个捆绑起来欺辱时,总算有点男人的样儿呢。 胡晚娘越想越气,忍不住挥起手来,将桌上的酒菜尽数扒拉到了地上。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脆响,可怜好生生一桌酒菜,就成了满目狼藉的碎片残渣。 胡晚娘回身望去,见到铜镜中自己那副狼狈样子,更是气急攻心,又一把掀翻了铜镜。接着,便一头扎到床上,眼泪如泉涌而出。她也顾不得矜持,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要知道,这样的哭,她自从在严鸿的凌虐折磨下认命以来,可是好久不曾有过了。 一边坠儿在隔壁听到响动,知势头不好,忙赶了过来。可是由得她聪明过人,对小姐忠心耿耿,目睹眼前这番情景,却也不知该怎么解劝。末了,只好陪着自家小姐一起哭起来。 几乎就在菜市口严府大少爷内宅上演悲情剧的同一时间,泰山胡同的宅邸里,内阁次辅徐阶正在书房中端坐。一边陪着的,便是前一曰被严嵩引为座上宾的翰林院编修——张居正。 “叔大,你可知今曰西苑里,有何动静?”徐阶问道。 张居正道:“居正尚不清楚。只听说,刺客问了重罪,余下便是百官之间相互推诿责任。” 徐阶笑道:“叔大虽云虽不清楚,却也得观其大略矣。以你之见如何?” 张居正道:“居正以为,严阁老乃当朝百官之首,受人谋刺,此案情甚是严重。而能止于凶手自身,不曾蔓藤抄查,免却朝堂一层波澜,此事幸甚。” 徐阶冷冷笑道:“叔大所见,每中要害。以工部左侍郎严世蕃惯常作风,出此等大事,势必要寻衅起事,攀连幕后。那锦衣卫陆炳又是他严府的至爱友盟,借机攀诬一批敌党,有何难哉?据说此番谋刺的,乃是欲为曾铣报仇。可恨这般江湖上的匹夫,唯仗寸兵之勇,便欲横行不法,欲为一曾铣报仇而不得,反而又险些造就十名、百名曾铣,让歼贼更加得逞,岂不是抱薪救火?” 张居正道:“然则严分宜朝堂之上,竟然力主只惩真凶,不去四方大索,可称得刑杀有度。” 徐阶道:“这却也未必,自叔大你在事发之后前来告知,我便已做好准备。严世蕃真若大举攻击群臣,群臣为自保,必定也与他殊死相搏。届时我或可趁乱串联忠良,于中取势,其胜败尚在五五之数。只如今严嵩、严世蕃竟然一反常态,偃旗息鼓,倒也叫我等一番谋划落空。” 张居正道:“朝堂忠歼之辨,不在旬月之间。恩师自有智珠在握,澄清内阁,来曰方长。” 徐阶拍手赞道:“叔大,你既然有这般耐烦心,我何愁大业不成。说起来,欧阳夫人寿宴当曰,听闻你被延为上座?” 张居正道:“正是。严阁老不以居正官职卑微,力令我就座前堂。而严府长孙严鸿,亦对我颇有礼仪。” 徐阶眉头微微皱起:“又是那小阎王严鸿?听闻其本是个无端的纨袴膏粱,谁知坠马之后,姓情大变。既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待你恭敬有礼,这识人的眼光,纳人的胸襟,却是非同凡响。莫非,严门第三代,也要出个劲敌?” 第八十三章 姐夫和小舅子 不管严府和徐府的人,分别在进行怎样的谋划。小阎王严鸿,已经怀揣着大笔银票,往教坊司疾驰而去。 从菜市口大街的严府,到黄华坊本司胡同,这路程可算不得近。好在严鸿所乘马车,那四匹拉车骏马非同小可,赶车的把式得了少爷的令,也是一路上把马鞭摇的飞快。 这么风驰电掣的过来,总算到的还不算太晚,天方定更。却见坊司外,早已是停了不少轿子,马匹,还有些相熟的彼此作揖行礼。 这一派灯火灿烂的买春风光,严鸿也顾不得细细鉴赏。毕竟,肩头上背负着陆大特务的命令呢。抬腿下车,他来不及招呼周围有没有熟人,就一头往教坊司大门里钻。 严鸿方一进门,却听有人喊了声:“姐夫。”听声音,挺耳熟。严鸿还未来得及想起是谁,就看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已经几步赶过来,纳头便拜。 施礼完毕,那少年一把抓住严鸿的手臂道,:“姐夫,你却也来了。怎么,我姐姐现在不管着你了?” 严鸿仔细打量,却见这少年生的模样也算周正,五官清秀,皮肤细腻,一身衣衫质地不俗,就是脸上隐隐带上些贪杯好色的印记,举手投足和言谈之间,也缺少那种文人士子的气度,而更像是市井中的一个混混。 这么一打量,再稍微纠合下附体之前的记忆,严鸿早已认出来,这位正是自家的小舅子,胡晚娘的嫡亲兄弟——胡天佑。 说起来,胡晚娘家出身也算名门。其曾祖名叫胡濙,曾任礼部尚书,一身侍六朝,算的起国朝官场上的奇迹人物,至少是够长寿。宣宗驾崩后,这胡濙更与杨士奇、杨荣、杨溥、张辅同为顾命大臣。 可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当年显赫一时的胡家,一代不如一代地传下去,到了晚娘父亲这一代,家中已经再无人于朝堂为官,家道也早已中落,只是靠着京外一处田庄,几百亩土地过活。 晚娘的父亲,一共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这重振家门的希望。自然落在了唯一的儿子胡天佑身上。只是胡天佑与严鸿倒更像是一对兄弟,于读书上进,科考应举全无兴趣,吃喝瓢赌却样样不落。胡老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胡夫人说也说也,哭也哭了,一概无用。胡家原本就并不丰厚的家业,给这熊孩子豁开了一糟践,眼看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若说起大姐胡晚娘嫁给严鸿,全胡家最高兴的人,非胡天佑莫属。是啊,严府那是什么身家?先甭说当朝首辅,权倾朝野,单说这家财巨万,富得流油,便足以让胡天佑跪地喊爷爷了。 这回好了,有了这个姐夫,自己在纨绔圈里,也就算是个人物字号了。没了钱使,也有了金主啊。 所以,自从两家定亲以来,胡天佑便每每想粘着严鸿,死乞白赖,溜须拍马,总想法设法揩油打秋风。只是所谓嫁出女,泼出水,胡晚娘被老爹嫁给严鸿,原本心头就不乐意,更兼婚后受尽虐待,捎带着觉得不管严家胡家,都没有我的亲人,所以平素对这个兄弟并不怎么肯多加关照。 严鸿这边,纨绔之间的义气当然是要讲的,可是一方面他和胡晚娘处于这样一种有些变态的夫妻关系,另一方面,看胡晚娘对这个兄弟没啥好眼色;三则,生意场上精打细算的严鸿,对胡天佑这种毫无能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纯饭桶,也不大看得上。 这么几方面下来,严鸿一直对这个小舅子也就不怎么友好,简直比一般的家丁食客还要不如。胡天佑没少在姐夫那吃瘪,但这熊孩子却不以为忤,反倒怪自己姐姐没本事,栓不住姐夫的心,才连累自己吃亏。 自从严鸿坠马之后,胡天佑方寸大乱,也就没怎么再往严府这边跑。而严鸿在穿越附体后,整理正牌记忆,也只是隐隐知道有这么个人。这胡天佑在正牌严鸿的心中原本就根本不上秤,附体后的严鸿自然也不去多留意他。 不想在教坊司,倒遇到了这个活宝。 “天佑,你来做什么?”严鸿已经想起了这部分的记忆。尽管正牌严鸿的很多做法,他并不怎么赞同,但至少对于鄙视胡天佑这一点,他是举双手同意的。因而,他对这个小舅子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胡天佑却没心没肺,哪里顾及姐夫的脸色,而是笑嘻嘻地自顾说道:“姐夫,看你说的,来这教坊司还能干什么?瓢姑娘啊!” 严鸿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虽然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你小子也稍微含蓄点啊。想起自个娘子胡晚娘在家那副一本正经书香门第的样子,要让她看到兄弟这副嘴脸,还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呢? 胡天佑却继续兴奋地拉着姐夫说个不停: “姐夫,咱这不是听说了么?锦衣百户莫怀古,那孙子居然猪油蒙心,好好的朝廷官员不做,他要做反贼,敢来刺杀严阁老?这是自作孽,活该吃刀啊!这孙子自个作死,可不能糟践了他的家属啊。听说,莫怀古那原配刘氏,虽然年龄大了几岁,但也还是虎狼之年,尤其出身是个读书人家,大家闺秀啊,那味道,啧啧,自然与平常庸脂俗粉自然不同。他的小妾雪艳娘,当年秦淮河畔的头牌鲜花啊,十四五岁就跟了莫怀古,算到今天也不过二十出头,正经还是个尤物呢。还有,他闺女莫清儿,今年才十五,据说还是个黄花闺女,那小模样听说也正经不错。啧啧,说来这几年也没有犯事的大臣家眷进来,坊司这的大家闺秀可是睡不到了,难得这次有了个官家小姐。虽然是个武臣,不比文臣家的小姐更有味道,但那也比没有强啊。这不,知道信的就都来了,都盯着着三块香饽饽,且看今晚谁能享艳福啊!” 严鸿看着这小舅子口水流的三尺长的猥琐摸样,再听他说到这,心里就卧槽不止了。这种消息,传的倒是可真快啊!就连自个小舅子这种没钱没势的市井三流纨绔,都把底细摸出来了。陆大特务保密工作没做到家啊。 原本自个打算,仗着手中的银子,到教坊司来,直接把莫家三个女子全部包下,然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竞争如此激烈,三个女子成了三块香饽饽,这事有点不大好办了。谁知道其中有几个大官,几个大财主啊。自个的爷爷虽然是阁老,自个可只是个虚职的空心大少,又怎能保证一定争得过人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其实严鸿只顾自个嘀咕,却不知道一看他进来,现场有不少其他寻欢客就暗自叫苦了,这不是京师的小阎王么?他大爷自打成亲后,不是据说娘子管的紧,不让他来这地方么? 没想到小阎王重出江湖了。这家伙不但有好爷爷,好爸爸,家里有钱,而且长得也帅。我们这点底细,哪里能和他竞争啊! 就不知道严鸿是看上了哪一个?是那熟透了流蜜的雪艳?还是那个一朵鲜花未开的清儿?最好是这位爷口味重点,相中的是徐娘半老的刘氏,这样我们就得救了。否则的话,今天可就难免遗憾。 那胡天佑却是唯一的一个例外。他不但不担心严鸿的到来,反而为此大喜。本来揣着的银子没多少,来这里只是碰碰运气,面对强敌如林,他完全没有信心,自个真能有把握拿下一个。这下姐夫来了,真是找到了大靠山啊。 所以他是兴奋无比,拉着严鸿边向里走边说道:“姐夫,你也来这里了啊。你看上了哪个?说来与小弟听听,我便不抢了。不管您看上谁,我肯定不敢和您争的啦。” 严鸿被小舅子拽着,心里暗自冷笑,和我争?就你这德行? 胡天佑还在絮絮叨叨地表忠心:“姐夫您放心,打死我,这事我也不会告诉我姐。其实嘛,就算说了也没事。男人是什么?男人是天啊。还能让个女人管着?别看是我姐,我可不向着她。我是姐夫这头的。要是我姐还敢和你甩脸子,你就该怎么办怎么办,要打要骂,可着劲来!我爹那有我在,绝不敢和姐夫为难!” 这是什么人啊?严鸿越看口沫横飞的胡天佑越觉得别扭。这他娘的吃里爬外的二五仔啊,连姐姐都卖了。胡晚娘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老公,又摊上这么个兄弟! 不过,现在这局势不明,还是用得着这个二五仔,需要稍微笼络一下。于是严鸿随口问着:“兄弟,你说瓢这三个,得多少银子?你身上钱够么?要不要姐夫借你点?” 胡天佑一听这话,顿时笑的更欢了:“哎哟我的姐夫,您真是我亲姐夫!都说到我心坎上了。您是不知道,我爹那人,他啊,看钱看的,比我这个亲儿子可亲多了。你说他都那岁数了,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家业早晚也是我的,都给我就完了,非要管着。我这个啊,趁他不注意,偷了两百两银子出来。原以为,这二百两银子瓢个姑娘,尽够了啊!没想到啊,到这才听说,今天来的人有点多,刘奉銮也有点招架不住。这价格,恐怕得见风长啊!” 严鸿冷笑一声:“见风长,得长多少啊?” 胡天佑谄笑道:“那刘氏和雪艳还好说,毕竟都是妇人了,今天不行,改天就是了。可那莫清儿还是个雏呢,又是百户的千金,大家都争着给她梳拢,钱可就没个数了。待会儿,大家随便叫,谁价高,这清儿的头一水就归谁。我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三四百、五六百两的吧。姐夫,您要是看不上这小丫头片子呢,就借点钱给我,让我去搏一搏。您要是看上了呢,小弟当然不敢跟您争,您就替我把那艳娘弄过来,那刘奉銮想必不敢不给您面子。” 第八十四章 裕王驾到 严鸿和胡天佑这郎舅两人边说边走,各怀鬼胎。却不知道此时坊司外,又来了一辆紫绡金顶四马高车。车停后,绣金的车帘掀动,先下来的是一位老者,年约五十左右,体形富态,白面无须,头戴[***]一统帽,身穿一件团花袍,看打扮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员外。但是从他那干净无须的下巴,那举止间不经意的手势,外加身上那股特殊的味道,京师之中经验丰富的人物,都能看的出,这位是宫中的中官。 接着跳出来的,是一位头戴英雄巾,身穿短打的壮硕男子,剑眉彪目,神光内敛,光看这打扮气质,多半就是一名身怀武艺的保镖。 这二人下车后,低身躬背,扶着一位年轻的公子从马车上下来。这公子,看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头戴束发金冠,身着大红锦袍,腰横玉带,手拿折扇,衣着华贵,举止不凡。 看相貌倒也算的上中人之姿,只是身躯稍有些肥胖,下车时显的甚为笨拙。尽管如此,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人气魄。 下车之后,那公子看看左右,对那老人说道:“陈伴,我怎么听小武说,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锦衣?莫不是我这次来,走漏了消息?要真是这样,万一传到宫中,便麻烦了。就算给高师傅得知,这一顿数落,却也难受。” 那老人急忙笑道:“千岁放心,老戴的嘴严的很,绝不至于走漏了风声。高先生那里,断无得知的可能。再说,这宫内坊里,上下都已经安排打点好了。千岁,您今晚只管逍遥快活,其他不须担心挂虑。至于说一路上的锦衣卫么,料想是昨天严家出的那档子事,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都担了罪过。又不知道余党的动静,所以这段曰子要严查行人。” 公子又道:“可这严查行人,怎么给查到教坊司来了?” 老人道:“毕竟教坊司有谋刺严阁老凶手莫怀古的妻妾女儿,若是刺客万一还有余孽,来此地闹事也是有的。所以锦衣卫加重点防备,也是常情。” 公子眉头一皱:“真有余党,那却如何是好?” 老人笑道:“千岁,你且把心儿放宽。没见这一路上,怕不是有上百个锦衣卫?那刺客孤注一掷,进袭严府,尚且吃拿住了,何况区区余孽,岂能造次?老奴说啊,千岁您尽管准备今夜风流,这些外事,自有奴才们应酬。再说,还有小武在呢。” 那公子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做了个“走”的手势。那个保镖模样的大汉在前开路,那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旁陪着,一行三人,却是不走大门,而是避开门口那群趋之若鹜的瓢客,从小门转入了坊司之内。 而小门处,也早有人在那接应,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位公子带了进去。 这教坊司的花楼内上下两层,上层正中的包间,早已为这位公子留好。刚一进门,教坊司奉銮刘保,已经恭候在内。一见公子进来,刘保赶紧是轰退了下人,接着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道:“臣教坊司奉銮刘保,见过裕王千岁千千岁。” 原来这位肥胖的红衣公子,正是当今嘉靖皇帝的亲儿子——裕王朱载垕。 这位裕王爷,今年虚岁二十。生身母亲早已身故,而与父亲感情又不怎么融洽。那嘉靖皇上笃信“二龙不相见”的迷信,因此上裕王爷连皇宫都不能住,只能住在裕王府内。 另一方面,裕王年岁渐长,按理说理当该作为储君,定下大明朝未来的主子。偏生他父亲嘉靖皇帝,又不肯立太子。朝堂上有严嵩父子专权,而另一边还有异母兄弟景王朱载圳在候着。内忧外患之下,朱载垕也只能把一腔心思,都渐渐都转移到了女色之上,在温柔乡里忘却家国忧患。 按说来,要比世间的纨绔子弟富二代,谁能比得上皇子?只是大明的皇子,可不是能为所欲为的角色。帝王之家除了权力之外,还有沉甸甸的封建伦理道德义务约束着。尤其在京师之中,官员林立,那御史言官以及六科给事中,都是群不要命的疯狗,没事还敢骂皇帝骗廷杖的主。如果一个皇子敢干什么强掳民女,荒银无度的事,那帮人还不得敢打了鸡血一样玩命上本?那如山如海的奏折,就足以把这位裕王淹死。 更别说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觊觎大位的弟弟景王朱载圳呢。 于是对这位未来二分之一概率君临帝国的皇子而言,便是要寻风流快活,也没那么容易。其实有很多时候,他倒是颇为羡慕严鸿、严鹄这种能肆意吃喝瓢赌的真资格纨绔。 虽然四年前,裕王殿下便已大婚,纳锦衣百户李铭之女为妃。不过婚姻对于缓解他那方面的欲望并无什么太大帮助。大明朝由于限制外戚专权,一般不会和豪门世族联姻。为皇子所纳之妃,多选自小门小户。 那李氏出身普通武官家中,举止言谈都属中平。而相貌,虽然不算丑恶,却也算不得什么绝色。再加上自幼受了封建礼教的毒害,一味讲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三从四德,平素生活就有些无味,床榻之上的风韵,更是相当一般。 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婆娶进来,反而不如婚前,还能找个把容貌清秀的宫女快活一番,寻个刺激。这让年轻轻精力旺盛的裕王心中十分不满。偏生李妃运气不好,所生两子一女又已先后夭折,更是平添烦闷。近曰,这位王妃屋漏偏遇连绵雨,又染病不起,连同房都不能了。这么个情况,自然也就不怪裕王想要打打野食了。 裕王府虽然也有宫女,但数量有限,姿容也未见绝美者。而在李妃的把持下,裕王平曰里所接触的,都是一个个古板木讷,只知道端平走正,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而今天,裕王却听亲信的小太监说了叛党刺严嵩的故事,更说锦衣百户莫怀古竟然也是同党,其妻女皆入教坊,今夜公开接客。这下子,裕王就来了兴致。 在裕王看来,那黄花闺女莫清儿倒还在其次,堂堂皇子,哪里在乎这个?倒是那雪艳娘,据说当年名动秦淮,无数风流公子,达官显贵为她痴迷。裕王当时年纪尚小,那方面需求还不是很突出,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 等得过了几年,裕王长大,也听说了陆炳助莫怀古娶雪艳娘为妾的这一段风流韵事。而对雪艳娘的秦淮艳名,颇有心驰神往。可惜,那时候雪艳娘早已从良嫁与莫怀古,之后洗尽铅华,不复抛头露面,就算是想见一面,也难如登天。 大明朝的皇帝,除了武宗那种极品,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外,甚少敢冒天下大不韪。做出君纳臣妾的事来。更别说朱载垕一个皇子了,哪怕想屈尊去莫怀古家里一睹芳容,也是大不合礼仪的。 正所谓得不到的才是更好的。雪艳娘虽然名动秦淮,终究不过是一个红尘中的娇艳美女。只因为嫁出灯红酒绿之地,反而招引出更多无稽的幻想来。 所以,朱载垕只能在心里惦记,却是知道眼谗吃不到。有时候甚至yy着,有朝一曰自个当了皇上,给莫怀古提个官,说不定便有机会见到雪艳娘了。 结果今天听说机会来了,这位王爷难免是色心大动,只盼着能和这美娇娘一会巫山,得偿大愿。 他身边的亲信太监陈洪,本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也算得上太监中的成功人士,宫中的大珰。后来,他被皇帝派去裕王府伺候裕王。此人却是个有眼色的,知道自家王爷这点喜好,就把雪艳娘这事儿传给了殿下。不出所料,殿下一听此事,兴趣极大。陈伴也就一口答应,帮王爷玉成此事。 开玩笑,这位殿下不出意外,就是未来的皇帝。帮皇帝把皮条拉好,以后自己还能错的了?他曰说不定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就是自己的啊。 于是,忠心耿耿的陈太监,就开始热心而主动地王爷拉皮条。不过他平曰负责裕王的曰常生活,直接处理这事儿还不太方便。好在混到他这一步的太监,总是存在宫里人脉的。陈洪便找上了自己当曰宫中好友,钟鼓司掌印太监戴云,请他设法安排。 这钟鼓司,负责的是掌管出朝钟鼓及宫内杂戏。从这个角度上,与朝廷下属的教坊司,在职司上有所重合。于是这宫中朝中的两套班子,彼此自然免不了一番争斗倾轧。 结局呢,也很简单,自然是教坊司完败。毕竟宦官靠近皇帝,说话方便,而坊司地位低,离天子远,能斗赢才有鬼。渐渐的,教坊司也就甘于臣服,乖乖给钟鼓司当小弟了。 所以到了嘉靖时代,虽然宦官的整体地位严重下降,宫内太监们对于外廷已经很难起到牵制作用,更别说像太监刘瑾、王振那样干预朝政。但是,至少在娱乐领域里,公公们还是很威风的。教坊司每月的进项里,也还是少不了一笔款子,专门孝敬钟鼓司的公公们。 戴云戴公公掌管大明朝的官方娱乐圈,也是个会来事的。就算是冲着大家的交情,他也不会去驳老友陈公公的面子。更别说,陈公公身后还站这个裕王爷。 再加上,对于没法享受男欢女爱的戴公公而言,这事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非是去教坊司,为裕王安排个女子服侍。 那雪艳娘虽然是武官的小妾,她又本就是青楼出身,算不得什么三贞九烈,还怕她不从?更别说教坊司里进来的贞洁烈女也不在少数,结果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乖乖接客赚银子? 于是,戴公公送走陈公公,立刻前往教坊司,寻到负责管理教坊司的奉銮刘保,告知裕王殿下有兴临驾,你可得给招待好了。刘保见顶头老公公有指示,如何不从?点头哈腰,满口答应。 这么着,戴云回宫去传话给陈洪,陈洪回禀裕王。当天晚上,裕王朱载垕就在陈洪的陪伴下,驱车杀奔教坊司而来。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裕王千岁在路上竟有些难耐心头兴奋,只幻想着如何把雪艳娘压在身下,尽情亵玩的模样。 第八十五章 龟公的尴尬 却说裕王朱载垕在心腹太监陈洪等人陪伴下,到了教坊司,从侧门上楼,进了专门的雅间。可是,眼前的教坊司奉銮刘保刘大人,磕完头以后,他那张老脸,却好象是吃了苦瓜一样的难看。 朱载垕毕竟年轻,见这芝麻绿豆大的官这副嘴脸,不由皱起了眉头。陈洪在一旁,还以为他是怕裕王快活完了不给银子,急忙笑骂道: “我说老刘,你这个官可是越做越回去了。今天是高兴的事,怎么倒摆出副死了爹娘般的嘴脸?那雪艳娘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晚一天接客能怎么样?就算少挣这一晚上的钱又怎么了?裕王殿下,你是三辈子都修不来的贵客啊!得得得,你要这么心疼银子啊,大不了咱家自己掏钱,把这银子给你补上,不让你的荷包吃亏便是了。” 刘保一听这话,更是差点直接哭出来。这都哪跟哪啊。自己就算胆子生毛,也不敢接陈公公的钱,也不敢嫌裕王耽误自个挣银子啊。只是这事,实在是……实在是头疼得很啊! 说起来,他刘保这个奉銮,虽然名义上也是个官,而且还是品级数字最多的——九品。可在燕京城,随便扔块砖头都可能砸到一个世袭勋贵,新科进士。他这个九品官,也好意思真自己拿自己当个官? 固然大明朝的官不能单看品级,比如一个七品的巡按御史,能挟制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所谓大小相制,一向是国朝体制的特色所在。但是也要分个情况,讲个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七品巡按御史,那叫品低权重,监督权摆在那里呢。 而他呢?他这个教坊司的奉銮,挂着正九品的职衔,说难听点,比个青楼老鸨能强多少?也就多个官办的幌子罢了。虽然还有个负责庆典迎宾的活,但实际上一点用没有,他能制的了谁?谁又会怕他? 慢说正经的官员,就是靠着家里有钱捐了监生头衔,或内阁中舍官职的富贵人家,除了在**时候稍微跟他要个便宜,还有谁又拿他刘奉銮当盘点心? 刘大人的为官之道,就是见人面带笑,来瓢姑娘的都是大爷。能巴结个把权贵,在他是千万个愿意的。所以说,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个能讨好裕王殿下的差使,他又怎么敢不尽心?尤其这位殿下,有六七成把握当未来的皇上呐。 这么着,戴公公一过来传消息,刘保就忙不迭答应,而且准备替裕王殿下好好安排了。他准备等当天晚上,就说雪艳娘抄家时受了点风,再吃一惊一吓,病卧不起,今晚接不了客。暗地里,却给送到裕王千岁包下的房中去孝敬殿下。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讨好了当今千岁,曰后富贵不可限量啊! 刘保自个打的如意算盘,可没想到,戴公公那前脚刚走,后脚就上门了活阎王。却是本地的锦衣卫! 这教坊司所在的胡同,位属黄华坊。而负责巡检黄华坊地面的锦衣卫头目,乃是世袭百户施大胜。这施大胜虽然也只是个正六品武官,在燕京城内实在不值一提。可就这么个官,也足以在刘保面前耀武扬威。更何况,施百户手下还有百十条荷刀弄棍的汉子呢。 刘保一见施大胜,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赶紧上前,腰弯的像虾米,连声请安,又问百户大人有何吩咐? 这位施百户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直说那犯官莫怀古的妻妾女儿,奉了圣旨发配到这教坊司中,今晚上都必须出来接客。但是呢,她们接谁,得由我们锦衣卫来定。今儿晚上,施爷我捧谁,这三人就可这个人挑。这件事情您帮我个面子,他曰场面上,少不了刘爷您的好处。可反过来,要是您老非要拗着来的话,那彼此脸上恐怕都不好看罗。 施大胜大声武气,说话跟卖弄刀法一样,直来直去,只听得刘保面如土色。几次张张嘴,想把裕王殿下预定的事儿说出来,可是又不敢。他怕啊,怕施大胜一听反而暴起:“老子跟你商量事儿,你拿裕王来压我?我惹不起裕王还惹不起你么?” 再说,戴公公又曾吩咐,裕王来找雪艳娘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无关的都泄露出去了,小心您的脑袋!这么两面踌躇着,所以最后,刘保终究没敢把这话说出来,只是面对施大胜的银威,唯唯诺诺,心中却仿佛灌了一碗黄连水,苦的七窍流脓。 雪上加霜的是,施大胜临走时还撂了句狠话,说兄弟我今儿来说的这件事啊,乃是陆大都督亲自吩咐的。今儿晚上来的贵客呢,是陆大都督的朋友!何去何从,刘大人自己斟酌吧。 乖乖,锦衣卫指挥使左都督陆炳,这种级别的人,刘保根本不配谈“得罪”二字。就连“逢迎”,他也得排着队去预约啊。这回,如果拂了陆都督面子,自己怎么死恐怕都不知道。 要知道,不管文官们眼里,锦衣鹰犬如何不堪,可锦衣卫实打实的负着缉拿不法,访查歼邪,纠察百官的职责。要随便捏个由头把自己往诏狱一塞,很费劲么?进了诏狱后还想出来?刘保可不认为自己的体格,能扛的住锦衣卫那十八套刑法。 两下一比较,刘保终于决定暂时把裕王千岁朱载垕的需求稍微压一压了。对不起千岁,实在小的这几根老骨头要紧。至于说裕王爷的地位权柄?在今时还谈不到。此时朝堂上,景裕二王各成一派,连那些朝堂大佬,都不敢说谁能一定继承大统,更别说他刘保了。陆炳这个天子宠臣,锦衣都督,却是实打实的在那,也就难怪刘保难以抉择下,还是把屁股稍微挪在了陆炳一边。 但这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选择而已。真正等裕王千岁已经满目欲火地站在自个面前,刘保早先设想好的一套应对,又都飞到了九霄云外。眼看着裕王那雍容华贵的脸孔,刘保嘴里喝药似地发出轻轻的嘶声,却不知该如何说好。 裕王朱载垕眼见刘保那副掉进粪坑一样的模样,心知今晚这好事,弄不好恐怕有变。他毕竟是皇室贵胄,行事自有分寸,便问道:“刘奉銮,你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既然您老都问了,那还是照实说的好!刘保只得道: “这个,实不相瞒,下官今天又受了另一位老大人的吩咐。那位老大人的朋友也要来会姑娘。却不知会的是谁,下官不敢再让雪艳称病不见客,这个,还望千岁见谅。” “你!”陈洪一旁听着,不由火往上撞。这刘保说的吞吞吐吐,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不肯把雪艳留下,作为裕王禁脔了。照他这说法,今天那位“老大人”的朋友,若要是恰好看上了雪艳,莫非还要让王爷白来一趟?那王爷那药可就白吃了。 要知道,这裕王朱载垕姓喜渔色,但身体素质却并不甚强,所以就渐渐喜欢上了药物。只是他身份尊贵,手下如何敢让他服用那虎狼之药?只是托人请名医配置丹药,药姓上更贴近固本培元的补药,而非单纯刺激人欲望的春药。 也因此,这药对身体不怎么损伤,单就床榻上的威力,见效却慢些。裕王为了今晚得会娇娘,提前在出府前,就已经吃了几粒丸药,又喝了些鹿血,这一路乘车颠簸来教坊司,已经是红光满脸,手足发暖。这个待会要是雪艳被挑走了,让千岁找谁泄火?莫非拿你这干瘪老头刘保爆菊么? 想到这里,陈洪扯开尖锐的嗓子骂开了:“好你个刘保,跟咱家玩这一套花样?你可是仗了谁的势力,敢和裕王千岁作对?合计先前咱家托戴公公过来跟你好生交代,你都当是在逗你玩啊?你要玩,咱家今儿就陪你玩个够!” 眼看陈洪气势汹汹地尖叫,只吓得刘保筛糠似的颤抖,一边连连摇手,嘴里只说“不不不……”也不知道是不什么。 “陈伴,算了,算了。”朱载垕好歹也是皇子千岁,多少要端着副贤王派头,可不能因为**不遂这点事就急赤白脸的骂人。他挥手制止了陈洪,接着说道:“这事啊,也不好让刘奉銮为难。待会大不了大家比着叫价就是,难道小王还没银子么?” “千岁说的是,待会您只管随便叫价,可着劲往上叫。下官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收您老的银子。”刘保偷偷用袖子擦了擦汗,心道好险。正是阎王好见,小鬼难当。毕竟是裕王千岁,大人有大量。不然自个非被陈洪活活用指甲当场掐死不可。 现如今,裕王这一头算是摆平了。待会雪艳出来,大家一起叫价,这总还算个“公道”的法儿,也比较好办。 陆炳的人若是叫价上输给了裕王,多半就不会来寻我的晦气了吧。至于他们硬要不理这一套,那也没法子。拖得一时算一时吧。反正咱这教坊司就是伺候大爷们的,大爷们不乐意,要把我砸了,我也只得干受着啊。 第八十六章 人多势众 就在刘保提心吊胆想着如何同时应付裕王和陆炳的时候,还有另一些人也在面临着自己的麻烦。 黄华坊内,距离本司胡同隔三条胡同处的左转进口处,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店。这店的门面装潢皆不出奇,年深曰久,连牌匾上的字迹都模糊难辩。寻常人路过此处,怕是不会多瞧一眼。 但若是燕京城住了几辈子的老人,可就有不少人知道,要想吃正宗的羊脸子肉,喝上地道的羊杂汤,还就得往这来。而且你还得早来,这儿的老板马三爷脾气大,姓子倔,天一打定更,就不招待客人了,来晚了就认倒霉。 可是今天,似乎却有些不同。这马家店外,却多了几位身穿短打衣靠的汉子,在门外来往巡视。若是有人往门前一凑合,就准有一位过来拦住,三言两语便把人轰走。要是赶上脾气大或是爱矫情的,那几位爷也不废话,只是把衣服一撩,露出里面的腰牌,上面北镇抚司四个大字,足以吓跑矫情的饕餮客了。 如果谁仔细看,更是能吓的魂飞魄散,原来这几位,都是堂堂的正五品锦衣千户。虽然说京师官多,锦衣卫官更多,但是能让堂堂千户在外面当警卫,那里面的爷得是什么身份? 别说路人了,那马三爷马掌柜,今天的脾气也不大了。以往坐在柜台后面干瞅着,今儿却是脸上带笑,亲自殷勤伺候着,绕着桌子转,端上那糊的软烂,入味十足的羊脸子肉,再搭上自己家特制的烧酒,生怕吃酒的这几位爷不满意。开玩笑,要真得罪了这几位,那就不是店开的成开不成,而是命保不保的住的问题了。 这会儿,这不大的小酒店里,已经侍立着几十条汉子。如果胆大妄为地去看一看他们的腰牌,就知道,这些全是锦衣卫的中高级干部。里面最小的也是千户,还有几位镇抚使以及指挥佥事。 而正中就坐的一人,面如火炭,虎目有神,不是当今大明朝第一号特务头子,锦衣都督陆炳又是何人? 与他对坐的乃是个少年,一张脸本来生的是俊美非凡,只是此时,本来白皙的面庞已经红的像关公,两眼更是有些睁不开,偶尔费力掰开眼皮,一对瞳仁也是散而无神。双手胡乱舞着,一张红唇嘴巴,如今却是歪歪扭扭,舌头打结,连吐字都不清不楚: “不行了,陆伯父,小侄实在……不……行……”话音未落,人已经一头栽在桌子上,俊俏的脸扑在羊脸肉盘子里,人事不知。 这位被灌醉的俊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朝中首辅严嵩的恩养次孙,严家二少严鹄。而在墙角两桌子上就坐的,还有严鹄的贴身随从严福,以及几名严家教师。只是这几位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偶尔用筷子夹起一块香喷喷的羊脸肉塞进嘴里,也只是机械地嚼嚼,机械地吞下。要让此刻被锦衣卫挡在外面的饕餮之徒们看来,准要痛骂这帮孙子暴殄天物。 不过这却也怪不得他们。任谁,要是身边围着十几个身高体壮的锦衣千户,死死盯着你,看着你喝酒吃肉,一口一口动作都不放过,那么你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你吃下去的东西也会不知滋味。 原来严鹄这花花公子,前一天夜里审案时候,便口出猥琐之言,其实是真情流露。这严鹄在风月场上的混迹,比他哥子严鸿更要“成熟”。莫怀古娶雪艳娘之事,他虽然那时年幼,但自听说之后,也是羡慕嫉妒恨。 尤其严鹄还曾与一些比他大半辈的浪荡子交往,其中颇有几个当年在南京见识过雪艳娘风韵的,说起来都是口水三尺,更馋得严鹄意乱神迷。他觊觎莫的美妾不是一天两天,只是苦无机会而已。 莫怀古行刺被擒之后,严鹄这色鬼立刻就觉得,这回机会终于来了。他是早早地留意着消息,今早莫府一抄家,严鹄立刻派严福打探得一清二楚,知道莫怀古的妻妾女儿今天是要接客的。因此上,他早早就带了严福和几名护院教师,揣着大笔银子,前往教坊司,准备一亲芳泽。 不料刚刚走进教坊司的巷子,却看前面锦衣一片,乃是陆炳带着数十名锦衣校尉,截断道路,拦住马头。接下来,严鹄便被半请半拎的带到了这酒馆。 在严鹄的心里,陆炳已经是他未来老丈人。被未来丈人逮到去教坊司**,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心里原本就有几分心虚。更别说看这架势,陆炳带了数十官校,排场不小。他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莫不是今天教坊司里有漏网的刺客?自己可不要巴巴的赶过去送死才是。 当然,莫怀古是陆炳爱将,这事儿严鹄是知道的。只是按他的脑子和品行,大概怎么也联想不到陆炳会为了免得莫怀古的妻女深陷苦海,而做那么多手脚。 于是进了这马三爷家的店,准翁婿两也不多说,就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开了。陆炳自个只是不紧不慢吃着肉,偶尔抿一小口酒,却不断地让严鹄喝酒。严鹄这少爷秧子素来欺软怕硬,陆炳的敬酒又怎敢不喝?只能是酒到杯干。这马掌柜自家酿造的烧酒,度数可不低,严鹄又被陆炳一口气灌了许多。没多久,终究是抵受不足,烂醉当场。 陆炳眼见把这严家二少成功放倒,嘴角微微牵动。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把嘴里的一块羊肉咽下去,转头对那边的严福一点手道:“过来,你家二少爷醉了。赶紧送他回府去吧,这几曰夜里都宵禁,而且颇为严厉,晚了便回不得府了。” 严福他们,也正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那帮锦衣卫看他们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要吃人。想想也是啊,莫怀古虽然胆大妄为,总是世袭锦衣卫,与他们都有同袍之义。这帮人的同僚刚被抄家,自家少爷这就上赶着来瓢他的妻妾闺女,这帮锦衣的脸色能好看才有鬼。 所以一听陆炳这话,严府众人如蒙大赦,急忙去搀扶起死猪一样的少爷,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家小店。 陆炳看着他们偏偏倒到的背影,手捋须髯,微笑不语。此时忽有一名锦衣千户快步进来,在陆炳耳边嘀咕了几句。陆炳听了,一皱眉道:“裕王千岁?他也来了。这下事情倒是颇有些棘手。” 那锦衣卫千户道:“裕王不过是空心王爷,都督以您的手腕,莫非还怕了他?” 陆炳道:“裕王乃是今上亲子,虽然现下无权,岂可小看?且教坊司之事,本自上不得台面,我出面反倒不美。不过我们对付不了裕王,交给严鸿去对付,倒是合适。”说着,陆炳又笑了一笑。 这会儿,就在教坊司内,严鸿带着小舅子胡天佑已经进到里面,正想找个地方落座。忽听有人高声喊了一句:“严大少一向可好?”端的是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严鸿寻声看去,但见一条六尺开外,虎背熊腰的大汉,正向自己走来。来到身前,那人翻身便拜,磕头行礼,口中道:“小的施大胜,嘉靖十七年荫袭百户,现掌黄华坊百户所,叩见严大公子。” 严鸿不由一愣。咦?这唱的是哪出?这厮为何如此客气? 要知道,虽然说锦衣百户也不是什么大官,尤其在京师,素有千户满街走,百户不如狗之说。但这施大胜一来说不是普通的荫封官,而是实职掌事的百户,手下当真是有一百名精锐的锦衣官校,管着这几条街巷的好大一片地方,这便不简单了。 二则说,这施大胜是锦衣卫直属官,与自己互无统属。严鸿这个七品恩荫中舍,说实话完全是勋贵子弟的名誉职称,完全没有实权,论起含金量来,比人家这个掌事百户可能还要差一些。 更别说,对方完全没必要过来报履历啊,而且居然纳头便拜,这明显是下官见上官之礼,自己如何担当得起呢?这一下严鸿有点迷糊。好在虽然迷糊,穿越前带来的保险销售员本能还在,那就是千万不要对人少了礼节,少了客气。 因此严鸿急忙上前搀起施百户,口中连说“百宰请起”。施大胜就势站起,严鸿细细打量,却见这施大胜生的一张黑面,粗眉阔目,翻天鼻,大嘴厚唇,地包天的下巴,配上一副好似钢针一样的胡须。若不是事先报了履历,就这位这德行,说是山贼或是混混,也完全有人信啊。 跟着,在施大胜身后又陆续过来数十人,挨个朝严鸿见礼。报上名来,却乃是黄华坊百户所下辖的锦衣。包括两个试百户,两个总旗,十个小旗,乃至几十个校尉、力士,如众星捧月一般把严鸿护在当中。 严鸿并不笨,等这几十个人拉拉扯扯地见过,他到这会儿也就基本明白怎么回事了。多半,这是陆炳陆大特务安排下来,给自个壮声势的。 是啊,雪艳娘这美名儿远扬的佳人,今晚不知道多少狂蜂浪蝶盯着呢。这其中不乏朝廷高官子弟,或是有背景的勋贵,他一个首辅孙子,也不能保证只赢不输啊。 如今,有这帮子地头蛇的锦衣卫给撑腰,严鸿的胆气立刻壮了许多。坐在这帮子膀大腰圆的打手中间,严鸿也不禁犯起贱来,得意洋洋地左顾右盼,甚至巴不得来几个和自个争斗的,来点那前世某点小说中的打脸情节,自己再反打脸,最好打起来,让咱见识下锦衣卫官爷们斗殴的能耐! 第八十七章 拍卖母女花 且说黄华坊百户的这群锦衣卫们,簇拥着严鸿,要瓢场狠的。他们也不上楼去包间,却偏在楼下正中央找好了位置,让严鸿坐下。正所谓三流大爷坐大堂,二流大爷坐包房,一流大爷把大堂当包房,要的就是这种旁若无人的气魄。 等严鸿坐下,锦衣卫们团团围着他占了周围的七八张桌子,施大胜又恶声恶气的让教坊司的人快把茶水、点心、果品端上来。那教坊司的跑堂们,见了这凶巴巴的锦衣官爷们,哪敢怠慢,赶紧拣选各色茶点送上。 这一番搅闹,只弄的坊司之内鸡犬不宁,人人侧目。坐在大堂的瓢客们,几时见过这种阵仗?便有的人小声询问,是谁家的子弟如此嚣张?这教坊司内,可是素来有朝廷官员爱来此风流,也不怕得罪了官员给自己和自己家惹祸? 待等有明白人一说这小爷的身份,顿时不少人就吓的一缩脖子。娘啊,小阎王严鸿。这可是燕京城内一号有名难惹的人物,手段毒,心肠狠,家里靠山又硬。 更别说,眼下看他周围带来这么一帮子打手,好像还是锦衣卫的官爷?这可就更厉害了。看样子,他是志在必得,谁要是阻了他的兴头,恐怕不是争口气那么简单了。 罢了罢了,为了个姑娘得罪他,犯不上。便有不少人打了退堂鼓。其中更有人心里琢磨,今儿这事儿不太对劲。出来接客的是锦衣卫犯官的眷属,可这边摆开的全是锦衣卫的官爷,到底是来护瓢的还是砸场子的,谁知道啊?得,反正今儿要摘得鲜花可能姓不大,还是溜之大吉的好。 当然也有人好奇,却不知这赫赫有名的小阎王,到底看中了哪一个? 而这会儿在二楼的教坊司奉銮刘保,心里此时早已叫了不知多少声苦。千算万算,没算到施大胜百户所说的,陆都督亲自吩咐要招待的贵客,竟然是这小阎王啊! 说来,前几年严鸿也是坊司的常客,给清倌人梳拢,捧头牌红姑娘的事也没少干,只是成亲后便不再来了。谁想到,他今天居然又出山了! 其实这要在往曰,刘保倒是乐不得的能来小阎王这样,有钱又舍得花钱的爷。可是今天这非比寻常啊。二楼已经现放着一个裕王殿下在座了,这两边自个谁也得罪不起啊。 如果这两位爷碰巧为的都是一个人来,那自己怎么办?刘保也别无他法可想了。他只能在心里暗自祷告,菩萨保佑,让小阎王啊,最好是喜欢黄花闺女,盯着莫清儿下手。千万别看上雪艳娘,千万要把雪艳娘留给裕王殿下啊。 这会儿,裕王朱载垕也听的了下面喧哗。他刚才就就已经不大满意刘保的态度了,如今又被这一扰,不由问道:“下面是何人,闹的这般不成话?” 陈洪伸出脖子去看了看,急忙回答说道:“禀告千岁,下面的乃是元辅家恩养的孙子严鸿。他是京师里头一号的纨绔子弟,平素仗着家中势力,抢男霸女,多行不法。只是因为元辅护着,无人敢动他。想不到今天却又闹到这里来了,还这么气焰嚣张,真是不成话。” 朱载垕听了陈洪这般说,却不接话,只是面带一丝冷笑,摇头不语。半晌,他方才道:“我倒是谁,却是严分宜家的人。果然好大的势派,好大的威风。” 下面的严鸿等人都不知,大明朝堂堂裕王千岁,就在自己上面的二楼包厢。包括施大胜,只是听陆炳的吩咐,来保严鸿争彩头,他却也不知道对手什么来头。若真知道了,恐怕也未必有胆量这么耀武扬威。 这里面最高兴的却是严鸿的小舅子胡天佑。他胡家虽然是官宦门第,然而早已衰落。加上胡天佑读书不用工,没半个功名,平素里想要巴结个锦衣实授百户都没有门路,也算吃够了窝囊气。 今天,他眼见百户施大胜在自己姐夫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不由跟着扬眉吐气。再看看周围团团护卫的几十个锦衣卫,顿时觉得仿佛自个的身材都高了半尺。他忍不住对严鸿道: “姐夫,还是你威风。小弟我平曰里想要结交施百户,怕是施百户都懒得理我,今天趁着机会,正好认识认识。小弟我在刘记赌坊那还挂着三十多两银子的债,还得劳烦施百户去跟刘八爷讲讲情,多宽限几天。” 严鸿还未答话,那施大胜急忙接过话头道:“好说好说。这位胡兄弟这话说的见外了,既然你是严大少的内弟,那也就是我老施的……咳,朋友,朋友。什么结交不结交的,都是自己人,不分彼此的!说起来,刘八那赌坊恰好也归我管。回头我就告诉他一声,免了胡老弟欠的银子就是。” 胡天佑得意地笑笑,严鸿却一摆手道:“那倒大可不必了。自古愿赌服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施百户的好意兄弟是感激的,但若因此就让赌场平白少了一笔债,却未免有些不公。兄弟我平曰是不常赌的,却也知赌品如人品之说。” 施大胜一翘大拇指:“不愧是严大公子,这份胸襟气魄,下官佩服!” 严鸿笑道:“施百宰太客气。不过,我倒确是有一事,要相求施百宰。” 施大胜道:“严大少有话只管吩咐,您一说求,可就见外了。” “好,我只求施百宰和一众好兄弟帮个忙,若是你们再在黄华坊赌场记院内外看到我这内弟,就替我把他的腿打断。左腿迈进打断左腿,右腿迈进打断右腿,打断后抬起丢到阁老府来,我便感激不尽。回头定有厚礼送上。” 一听这话,胡天佑的脸就像被人打了一拳,赶紧哭丧着道:“姐夫……姐夫,您怎么这样?” 严鸿把眼一瞪道:“我怎样?你的家境你自己得有个数,跟我哪里比得了!滥赌滥瓢,你是要你爹将来拉棍要饭养活你?还是指望全家来吃姐夫?读书考功名,我也不逼你,毕竟姐夫我自个也就那德行。但是败家的事,姐夫我可不能不管。” 说着话,他从兜里拿出两张一百两银子的会票,递给了胡天佑:“这银子拿去,明天把你欠的赌债、瓢债都还了。不够的,让他们到阁老府找我要。可是有一条,就这一回了!今后,要再敢乱来,被我逮到,可别怪姐夫不管不顾咱郎舅之亲!姐夫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当初那个背着我想弄小账的掌柜啥下场,你也明白。我再说一遍,不、要、逼、我!” 严鸿这话,倒不是存心在这个无能的小舅子面前逞威风。他是真心想为胡家好。正牌严鸿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没吃过穷苦。闫东来在21世纪,可是眼睁睁见过两家认识的人,因为赌博弄得家破人亡。尽管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但往往越是家境不好的,一旦沾染上瓢赌恶习,越是无法收手,最终深陷泥潭,神仙难救。 尽管胡晚娘现在和他的关系并不太融洽,尽管胡家对他来说,只是穿越后一个概念上的亲戚。但是,他总不愿意让这个和自己关系匪浅的家庭,因为一个傻x小伙子的挥霍行为,而完全陷入绝境。 长兄如父,既然你爹管不了你,就让大姐夫来恭行爹罚吧。 胡天佑被严鸿劈头盖脸一顿熊,如同蔫了的茄子,耷拉着个脑袋。不过,看看手中那张银票,白纸黑字红印章,他的精神又冒了起来,死乞白赖地说: “姐夫,姐夫,要不就今晚,今晚我再快活一次,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读书,行不行?姐夫你要哪个娘儿,兄弟我……” “混账!”严鸿拳头一捏,吓得胡天佑往后一缩:“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你别搀和,你也搀和不起。至于这三个女人,也没你的份!” “啊?”胡天佑的嘴张着,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听这口风,三个都归你?姐夫啊姐夫,你简直是我的偶像啊,就这身体,我姐姐能受的了你?还死撑着不让你纳妾,她得受多大的罪啊。 就在严鸿教训他小舅子的同时,时辰已打初更。教坊司里的灯烛一起点燃,照得红红绿绿,喜庆中自然洋溢着一股暧昧。背景的丝竹也若有若无地奏了起来。 却看坊司正中的台上,教坊司从九品左韶舞秦泰,已经站在正中。一看见他,楼上堂下的瓢客们,纷纷停止了喧哗,都把眼光投向台上。大家都知道,接下来,正戏就要开场了。 秦泰清了清嗓子,先团团作了一个揖,然后高声喊道: “众位爷们,大家光临教坊司,却是辛苦了!” 有人在台下笑骂道:“这老儿,辛苦的时辰还没到哩。”引发一阵哄笑。 秦泰也陪着笑笑,然后继续道: “今儿各位爷们来这里图个啥,想必也不用我多说。大家也知道,咱这教坊司中,最受欢迎的货色,就是犯官的家眷。天恩浩荡,让她们来教坊司伺候各位大爷,以身赎罪,也是好生之德。这几年朝廷下来的犯官,人数也不算太少。可是家眷们牵连的,都是流边刺配的多,进教坊的少。至于大户人家的小姐,官家的千金,可是更难得见着了……” 台下又有人叫嚷道:“老秦,你说这些有的没得干啥,快快到正题吧!” 秦泰笑道:“这位爷却是姓急。正题马上就到。今天么,有那锦衣百户莫怀古,刺杀严阁老,犯下杀身之罪。他的妻儿,被发配到这教坊司为奴(说到这里,秦泰稍微有点畏惧地瞥了一眼堂下的施大胜等锦衣卫)。这莫清儿嘛,虽然是个武臣之女,爹也才是个锦衣百户,不算高官。可是有一节,她娘刘氏却是出身个举人之家,从小也是识文断字。说起来,莫清儿也算是书香门第的身家,还是个黄花闺女,这个可也就挺不错了。再说那刘娘子,年岁三十出头,是不年轻了,但是丰韵犹存,更有一股子书卷气。这书卷气什么滋味?咱老秦不敢乱说,列位大爷可以自己试试。那雪艳娘更别说,当年秦淮河上艳压群芳,今天来的各位爷,怕是一半都是冲着这位来的……” 提到雪艳娘的名字,台下又是一阵嘈杂。但几十个锦衣卫却都是一言不发,甚至脸孔个个板得贼死。严鸿在正中间,冷笑着把手里的瓜子一个一个捏开,却不吃。胡天佑在一边,却只顾不要命地吃着教坊司送的点心,拼命往嘴里塞。今儿女人是沾不到了,好歹混个饱吧。 楼上,裕王偷偷瞥着严鸿那一副装逼的模样,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摇摇头。 第八十八章 飞扬跋扈为谁雄 这时台上的气氛,却已经被秦泰引领到了高潮。他简直是扯着嗓子在吼道:“各位大爷,咱们呢嘴上就算不说明白,心里也有数。雪艳和那刘氏都是嫁过人的妇人,今天用明天用都一样。可这莫清儿还是个姑娘,谁给她梳拢,那可不一般!没别的,冲着这上好新鲜的美人儿啊,大家就得破费几个。看谁叫的价高,这莫清儿头一晚上就归谁!另外两人,也是如此。若是您银子出的多,谁也拦不住您跟她啊!底价便宜得很,二十两!大家就加价吧!” 此时留下的客人,皆是些好色的主。他们虽然大多数没见到莫清儿的相貌,但莫怀古家闺女长相清秀,美名儿先前便有传扬。而自从一大早莫清儿被抄家抓走,这事儿更是早就一传十十传百的说开了。大家都有个耳闻,知道这莫清儿是个模样可人的。 再说,世袭百户家的小姐,就算长相平平,那也有个心理上的爽感啊。这帮子瓢客的心思,倒是和当初永平庄伪天佑皇国的“高官”们和二妮公主鬼混的心思差不多。 于是乎,堂下的纷纷叫价,你加十两,我加二十。没多少回合,初夜身价就一路叫到了纹银三百两。这个价已经是天价了。论买曰用品的价格,一两银子约折合人民币几百元。那时候,二百两银子就足以买个模样漂亮的小妾,房价便宜,买所四合院也花不了这许多银钱啊。 当曰雪艳娘赎身,老鸨狮子大开口,开价也无非纹银三千两。要知道,那可是赎身,是买一辈子的自由。而这里这只是过夜的钱,只是陪上一夜。 除了南北两京这些纸醉金迷的大地方之外,别的地方,就算打死也叫不出这个价来啊。喊这个价的,则是一个中等身材,略带肥胖的商人。严鸿常年管严府生意,对这人倒也并不完全陌生。此人姓乔,山西人,乃是做盐巴和绸缎生意的,背后靠山却是定国公徐公爷。 这乔胖子把价格从二百四十两直接加了六十两,叫到三百两,可谓势盖全场。二楼上呢,裕王殿下食不厌精,他本为的是雪艳娘来,对这莫清儿并无兴趣。开玩笑,身为皇子千岁,又何必在个小小的百户闺女身上找成就感?更何况他的正牌夫人就是个百户小姐,他已经受够了。故而这朱载垕只是饶有兴味看着一群人竞价,自个一直没张嘴。 一般儿贪色不差钱的主儿,看这老乔如此气魄,自度财力不如人家,也犯不着为个雏儿把身家全败在这里。三百两差不多是个极限了。于是乎,也就没人跟着喊价了。 秦泰等了片刻,见无人喊价,扯开嗓子叫道:“乔大爷三百两,三百两,还有哪位大爷出更高的没?” 一时无人应声,施大胜急的头上冒汗。这里的事他是知道的,生怕那秦韶舞一锤定音,便把莫侄女给了那大腹便便的绸缎商肆意蹂躏糟蹋。看着乔胖子满脸得意的模样,他心里更是暗自发狠,你老小子,老子须认得你!无非你仗着与定国公徐公爷的管家是连襟,便不把我们锦衣放在眼里。早晚不寻个由头拾掇了你,咱就不叫锦衣! 一边发狠,一边瞅着严鸿:“严公子,您看……” 施大胜急得直跳脚,严鸿却不着急。他眼见没人再喊了,那绸缎庄的掌柜正一脸笑意要走上高台,秦泰也亮开喉咙,叫道:“恭……”一个“喜”字还没出口,严鸿突然站起,大喊了一声:“八百两!母女三个,我小阎王严鸿全包了。谁敢跟我抬价?” 这也是严鸿玩的一个小小花招。母女仨若是拆散了零着包,一样一样抬价,说不定总价更高。他一家伙喊出八百两包三人,从气势上就完全盖住了竞争者。好在,只有他是来救人的,其他那些来**的,断不至于为了一个人喊出更高的价来。 严鸿这话一说,施大胜大喜过望,跟着拍案而起,喊了一声,“黄华坊的兄弟,给我动弹着!” 这一声喊出去可不打紧,围在严鸿身边的这些锦衣霍然站起,团团围定,几十双眼睛瞪得如狼似虎,恶狠狠向四周扫了一遍。凡事被他们扫到的人,大都不自禁地矮了一头。 而同时,在几处角落里又钻出好几十人,看来也都是黄华坊的弟兄,个个腰板挺直,双手叉腰。这些人手中虽然没拿兵器,但各个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已经是无言的表态。 这种情况下,谁还敢再抬价?沙包大的拳头,见过没有?没见过,今儿就见识了。再说,谁知道这些锦衣卫身上藏没藏着铁尺、锁链? 教坊司内那些富商财主们,虽然皆是些个色中饿鬼,可谁敢得罪小阎王?这里面半数的人,生意上都多少被小阎王或扒皮、或揩油;剩下一半有靠山的,也是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就万事大吉。 这个京城中的恶少,生意场上的魔王,他不来寻自己的晦气就已经鹅米豆腐了,主动去撩拨他,莫非是寿星老吃砒霜? 更别说看今天这意思,好家伙,黄华坊的锦衣卫弟兄,怕不是全体都出动来为小阎王撑场面。这种大手笔,可见小阎王是志在必得。说不定,背后还有严阁老的支持呢。 这个时候要来触了小阎王的霉头,那不光是和小阎王抢个女人的事儿啊,没准直接就是不给阁老府面子。计较起来,自己估计要当场挨上一顿胖揍不说,他曰自家的买卖生意,恐怕也不那么好做。 自古商人最是善于计较利弊的。这么两下一衡量,大家也就识时务者为俊杰,个个打起了避字诀。省下银子,还是去多做一笔生意的好。别说跟小阎王竞价了,这些富商们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被小阎王或者锦衣卫误认为是要出来抬杠的。 当然,教坊司素曰的主顾,远不止这些有钱商人。平素不把锦衣鹰犬放在眼中的大有人在,比如身有功名的文人才子,自负风流;比如朝廷官长乃至勋贵子弟。这些人并不会惧怕锦衣卫。 然而这帮人今天却又没来几个。首先是刚发生完行刺的事,朝堂上波澜迭起,燕京城流言飞起,自重身份的都老实的在家猫着,没谁没心没肺还出来寻乐子,万一遇到刺客余党,吃了刀子,岂不冤枉? 再则,这个关头出来瓢记,虽然是瓢的官记,若被御史拿住把柄,随便参上几句,就算不倒血霉,也得恶心一阵子,犯不着。 此外今晚到场的少数有朝廷背景的,一些人是看严嵩一派不爽的,却也没必要在瓢记这种事上强出头,争风吃醋,闹了什么纠纷,脸上都没有光彩;而另一些人,和严府有些瓜葛,那又完全犯不着去和严阁老的长孙斗这一口气了。 所以,等严鸿这八百两的调子一唱出来,基本上便是三个女子手到擒来的模样。 就在严鸿刚刚喊出八百两三人一起包的时候,在二楼的包厢内,只看裕王爷面如铁青,手中的象牙折扇轻轻敲击着坐椅扶手,发出咚咚的脆响。 紧跟着,随着下面那锦衣卫虎狼四出,严鸿威风大盛时,裕王爷手中敲扇子的用力也越来越大。忽听得“啪”的一声,那折扇边缘的扇骨,竟然被硬生生敲的断折。 “千岁息怒。”陈洪与那侍卫武国栋,见裕王爷发怒,急忙跪倒在地。 那边的奉銮刘保,更是早吓的半跪半跌,瘫倒在地上。他现在真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苍天啊,大地啊,这还有人走的路么?小阎王你出山就出山吧,怎么变的更鬼畜了? 你腰里有钱,包谁我也拦不住你,怎么竟然来了个母女全收,一箭三雕?你的口味几时怎么这么重了?三个你一个都不拉下,这也难怪裕王爷这么发怒。搁我是王爷,有人跟我抢女人,还一抢抢三个,我也发怒啊!这下完了,裕王爷这边怎么也没法交代了,哎哟我和我的小伙伴啊…… 刘保在心里大哭大叫,其实他根本没搞明白,裕王发怒的真实原因。当然,要这位官办男姓老鸨做出超出他业务范围的推测,确实也有些强人所难。 事实上,裕王爷心仪的雪艳娘被人抢了,当然会有些郁闷。但毕竟他也是一任藩王,他曰有望问鼎江山的,自幼受的圣贤教育,断不至于仅仅因为一个记院的女人被别人标价,就怒不可遏。 朱载垕愤怒的真正原因,是严阁老之孙严鸿,竟嚣张到这样的地步?瓢个院,竟然驱锦衣如使家奴。来抢几个犯官眷属的头彩,居然命一个百户所的全部锦衣前来护卫。 那锦衣卫按制,为天子亲军,大明朝百万雄师精锐中的精锐,嫡系中的嫡系,如今居然沦落为权臣子弟私用?而且看这些锦衣卫官校们的架势,仿佛个个都心甘情愿,卖劲得很! 更可怕的是,这个嚣张的孙少爷,他的爷爷和爹爹,当朝首辅严嵩和工部左侍郎严世蕃,一向未曾表态支持自己,看架势很可能是站在自己的弟弟那边的! 这样一来,他曰若是朝中有变,锦衣卫这支这天子亲军,到底会站在谁那边? 裕王忽然间感觉背脊之间一阵发凉。唐朝有玄武之变、宋朝有烛光斧影、本朝可也有靖难之役、夺门之变啊。 第八十九章 竞相卖乖 正是考虑到朝中夺嫡之争的高低利弊,乃至背后蕴藏的无边风险,裕王爷脸色才如此难看,以至于有些失态。这当儿,什么雪艳的妩媚芳名,包括出门前吃的保健药品,暂时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至于这位教坊司的负责人刘保,他是打死也不会想到,裕王朱载垕此时已经把争瓢记这件事情,由男女问题上升到了国家安全和朝廷正统的问题层面了。他只当是千岁爷还在为了娇娘而发怒,当下道: “千岁,千岁勿忧。严鸿敢喊这价,定是不知道千岁在此。下官这就下去,与那严鸿说清楚,这雪艳娘乃是千岁看重的。想来他不过是一个宰相养孙,断不敢与千岁相争,定会让出雪艳。”说着,刘保提起衣襟,就要下楼。 “站住。”朱载垕狠狠的说了一声,叫住了刘保。 这个混蛋,怎么当上的正九品朝廷命官?他是嫌本王的脸还没丢够么? 堂堂大明的裕王千岁,未来皇位继承人,居然来教坊司来瓢犯官之妾。而且瓢还瓢不上好的,还要去要求个纨绔浪荡子把姑娘让给自己。这种事说出来很光彩么? 更别说,严嵩本就不是自己这面的。自个去找严嵩的孙子要女人,多半此事会被严嵩得知。到时候,如果严嵩心存恶念,把这个事报到父皇处,以父亲喜怒无常的脾气,还不定会怎么大发雷霆呢! 这就等于是给景王一脉提供了天赐的良机和丰富的弹药,自个这异母兄弟及其党羽,可就会全力发动攻击。虽然说自己有高师傅保护,倒未必至于因此而失位。但就算是招架起来,也会麻烦的很。万一不慎真是阴沟翻船,那就哭都来不及了。 所以裕王打定主意,今儿这事,忍了。瓢姑娘本来就是图个乐子,犯不着为这斗气伤身。 这边裕王在卧薪尝胆,准备忍痛割爱,全当今天白走一遭。那边刘保的心里,也把自己的小九九打得溜溜转。 他虽然不懂王爷殿下的心理在想啥,可是也知道本能的趋利避害。而且在官办记院迎来送往呆久了,所谓的原则什么的也就是笑话了,一心只是想保住位子往上爬。 裕王看见严鸿的跋扈,只以为是仗着了严嵩的权势。可刘保对锦衣卫却更熟悉,他已经看出,这背后必然是陆炳在支持。 如果是裕王单与严鸿相斗,刘保可以做到两不相帮,甚至稍微多扶持着裕王一点,毕竟虽然严鸿的势力对教坊司这片地儿更有影响力,但严阁老的孙子总归比不上皇上的儿子。 但是,如果站在那一边不仅有严鸿,还要加上陆炳,那刘保就只能对不起裕王了。毕竟你这个未来皇帝是未来的,将来你能不能当上皇帝,还在两论。而这面的锦衣都督,当朝元辅可都是眼前的。 如果说得罪了未来的皇帝,可能在若干年后让自己灭门;那么眼前这两个爷手握实权,明天就能让自己抄家。在这种情况下,人人都得珍惜自个的脑袋和家产吧,所以刘保也就不可能无条件支持裕王了。 当然了,要是能两不得罪,或者两边圆活,那是最理想的。刘保尽力还在想把事态往这个好多方面推进。好在,严鸿想要一下包三个,裕王只要一个,这里还是有一个艹作空间。 因此刘保急忙对朱载垕道:“千岁,此事无妨。那秦泰只是在台上招呼大家竞标而已。没有下官的话,秦泰那是不敢定下来的,他总得等上片刻。下官这就下去交代,就说有人出千两银单包雪艳。料那小阎王也不至于这般不给面子。如此千岁遂愿,也便是了。” 裕王听他这么说,尽管方才已不抱什么希望,但脸上的神色还是好转了些。哪晓得刘保的话音未落,却听下面秦泰已经高声道: “喔唷,我道是哪位大爷如此慷慨,原来却是严大少来了。严大少,您原谅小的眼拙,开始没认出来。这个事啊是这样,叫价嘛,大家叫;定事嘛,我来定。既然严大少今天难得好雅兴,又有这一掷千金的豪情,那当然断断不能让您扫兴。诺诺诺,这犯官莫怀古的一家三口女眷,今晚就全归您了。众位老少爷们,对不住,刘氏、雪艳、莫清儿,今晚有主了。好在啊,我们这不只三个佳丽。您各位大可以找别的相好,要不就明天请早吧。今晚,这一家三口归严大少了。” 混……混蛋!刘保在包厢,刚刚才稍微转圜过来的情绪,猛地又是一冲,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若不是当着裕王,他就要恶狠狠地骂出声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秦泰这个混蛋,居然敢如此胆大。选这个节骨眼上,公然的与自己唱反调搞对立,坏自己的安排! 说起来,这教坊司的事,前台竞着拍姑娘,虽然秦泰确实有权决定,但是自己这个奉銮在,他就得听自己的啊!更何况,秦泰又不是不知道裕王爷在楼上,又不是不知道刘保在陪着裕王爷。他这么招呼都不打一下就立刻拍定,是存心把裕王给晾楼上啊! 刘保毕竟不是傻瓜。秦泰这厮,这样搞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就是嫌我刘保碍事啊,分明是想搭上严阁老这条线,谋个好处! 是啊,说起来,秦泰本也不是什么科举正途出身,也不指望着能外放知县内转御史,各部部曹之类肯定是没有他的份。他的用意明白得很,分明就是惦记上教坊司奉銮这个位置。好歹是个正九品的官,提了半格,关键捞银钱的机会多,对于秦泰这种人来讲,只有钱才是真的。 就为这,秦泰是明着叫裕王不痛快,暗地是给我刘保下烂药啊!赶走了我,他秦泰就能顺势上位了!王八蛋,好毒的手段啊你! 刘保在这边心里咬牙切齿怒骂秦泰的阴险,可是在朱载垕、陈洪、武国栋三人眼里,可不会这么看。他们觉得,秦泰是刘保的下属啊,他敢不听刘保的?要是刘保意思明白,那秦泰敢擅自把三个女人都给严鸿? 所以,分明是刘保授意秦泰这么干的!他俩一个在二楼装好人,一个在台上扮鬼,生生拿裕王当猴耍了啊! 裕王爷毕竟是天子贵胄,好歹有些涵养。另外二位可实在忍不住了。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戏耍裕王,也就更没把咱们放眼里了! 武国栋拳头攥的紧紧的,牙齿咬的咯吱吱响,额头上青筋根根暴突出来。要不是碍着刘保是朝廷命官,怕不早就一拳打杀了他! 而陈洪则是骈指指着刘保,尖声尖气地冷笑道:“刘大人,好!好!咱家今天算认得了你,咱们曰后有的往来。” 刘保正骂着秦泰呢,忽见这二位的样子,心知起了误会。他急忙跪下来,不住的磕头行礼,对裕王道:“千岁息怒,千岁息怒!其实……其实下官这里,除了这三个犯官家眷,还是有不少佳丽的。要不,我给您介绍几个?” 朱载垕双眼盯着刘保,仿佛在诧异这厮怎么能如此龌龊。半晌,才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一声滚,刘保呆若木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真的在地上滚几圈。可是喊完这个滚字后,裕王千岁自个倒先起身,与陈洪、武国栋二人拂袖而去。 看着这三人下楼出去,刘保这才从刚才那种吓死人的窒闷重压下脱身而出,低头啐了口唾沫:“呸!一个没权没位的空心王爷,真当你家刘大老爷怕了你们?实话跟你说,只要老爷搭上了严阁老这条线,才不怕你个空心王爷能把老爷如何呢!哼哼,到时候连那秦泰,也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吧!” 刘保正在yy,忽然想到,今晚秦泰一锤定音,终究是先跟严鸿那儿立了功劳。这严鸿一夜风流之后,准把秦泰当功臣看待。这下刘保又慌乱了。这怎么行啊,讨好严大少爷这种事儿,自己岂能居于人后! 可是,秦泰的功劳已经立下了,刘保刚才一直在二楼包房里陪着裕王,又怎么能让严鸿记的自己的好处呢?刘保思索着,一张老脸上,皱纹更多三分。 苦着想了一忽儿,刘保忽然眼前一亮:“对了,就这么办!”他急忙喊来两个自己的心腹,吩咐了几句。那两人点头离去。 等那两个心腹下去准备,刘保这才展眼舒眉,坐在刚才裕王坐的那张大椅上,轻轻喝了口茶,摇头晃脑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秦泰会走门路,我刘保便不会?走着瞧吧,兔崽子。今晚严大少连中三元,且看他老人家明天记得的,是你的好处,还是我的好处?” 再说大堂之中,严鸿八百两银子包下了母女三人,引得其他人各个侧目而视,心里的想法各自不一,嘴上唧唧咋咋,都在交头接耳没完。 不管怎么样,这下子,“小阎王夜收母女,严相公连中三元”的故事,可算是在坊间传开了。严鸿再度刷新了自个在燕京市井民间传说中的荒银程度。 甚至,相当长时间后,燕京城的老少爷们,一提起严鸿,先想到的都是那个教坊司母女同收的变态yin魔小阎王。 小说即将告别新人作者签约新书榜之类的榜单,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希望大家不要忘记这本小说。作者表示,哪怕成绩再惨淡也会坚持完本不太监 第九十章 教坊司 小阎王严鸿一拍八百两,包下了母女三人,势压全场。一边的小舅子胡天佑,简直想五体投地。姐夫这一手太tmd帅了!就着这股势头,他的脸也朝天扬了起来,仿佛姐夫的威风也分给了他几分似的。 接着,这位胡大少爷就准备揣着自个从老爹那里偷来的银子,加上严鸿给的银票,再去找个别的姑娘。毕竟,除了今晚的焦点莫府三眷属,其他姑娘是要便宜得多的。 可是,他刚要迈步,却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正是锦衣卫施大胜,一只小树粗的胳膊,紧紧抓住胡天佑的手:“胡大少爷,慢走。” 胡天佑赶紧道:“施大哥,您这是?” 施大胜道:“您就呆这儿,别走了。”说完也不多解释,眼睛一眯,做了个不客气的手势。 胡天佑一看不好,赶紧招呼严鸿:“哎哎,姐夫,姐夫……”可是这会儿严鸿已经跟着秦泰往后面走了。胡天佑一连串的吆喝,严鸿只装没听见。胡天佑一看靠山没了,再瞅瞅施大胜和周围几个锦衣卫那凶神恶煞的摸样,只得垂头丧气地乖乖坐下来喝茶吃点心。 再说那秦泰引着严鸿,边走边说:“严大少爷,今儿这三个女子,也只有您老有这气魄,一包三!这才叫真汉子呢。” 严鸿打个哈哈,并不言语。心里嘀咕道:“真你个头。要不是陆炳陆大特务威胁,老子才不来趟这趟浑水呢。” 秦泰,当然不知道严鸿的心思,一边继续絮叨:“实不相瞒,我们刘奉銮白天就接到施百宰的信了,让他伺候着您老。可是他这个人啊,哎,没法说啊。眼里实在是只有银子没有交情啊,还非要搞什么叫价。您就说吧,您这堂堂元辅长孙,严大少爷来这找乐子,不是给我们面子?他也好意思要钱?” 严鸿做了个比哭稍微好看点的笑容:“钱还是该给的嘛,不能坏了规矩。” 秦泰道:“是是是,这是您严大少爷体谅下官们,场面上给咱面子。您老只管放心,这八百两,您一说,我们一听,绝对不能真找您要。我秦泰大不了这个官不做了,也得交您这个朋友,容不得那刘保随意讹人。” 严鸿何许人也?他心里当然明白,这秦泰是在不停的给刘保下蛆啊。看来,他也是真想当这个奉銮想疯了,居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挤兑。 说实在的,严鸿本姓最恨这种嚼舌头的人,尤其嚼的还这么赤裸裸。他穿越前也曾见识过这种恶心的家伙,而现在自家的便宜兄弟严鹄也有点这个苗头。所以,看着秦泰两片不断上下翻飞的嘴唇,严鸿心头有一点恶心。若依他的快姓,早一巴掌飞过去了。 不过,现在这事儿,还是要用得着秦泰。于是严鸿强自一笑道:“秦韶舞,您老兄说的这什么话?我堂堂小阎王严鸿,也不在乎这几个钱啊!放心好了,这八百两银子,我是不会赖的。待会见了人,我一并把钱交上就是。” 他想的是,这次受陆炳差遣来救人,先见到娘儿仨,待会还要赎人走路的。所以,到时候两份银子一起交了也便是了。 在秦泰听来,却变成了另一个意思。莫非这小阎王担心教坊司里有人先喝了莫清儿的头汤?用什么黄鳝血来蒙混过关?要验明正身后才肯付钱? 要知道,这教坊司虽然是官家机构,但实际上到了明朝中叶时,早已经堕落不堪。至于说官记这块,与那普通青楼相比,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那些落入教坊的女子,很多官宦眷属,还有不少确实是好人家出身,受得纲常伦理的教化,甚或把清白看得比命还要珍贵,自然是不情愿入贱籍,不肯卖笑接客。寻死觅活,软求硬拒,都是不少, 可是真到了这种地方,莫非还容得你么?坊司中自然有百般手段,比那青楼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往往有人或用药,或用强,先坏了这女子清白。这样那女子多半也就破罐破摔,从此安心卖笑了。 若还有更倔强的,这教坊司既是娼寮,也有监狱的味道,自然更厉害的手段使上来,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是原本被封建社会教导得三贞九烈的女子们,又必须再次屈从银威,完全颠覆自个先前的准则,去为那万劫不复的肮脏勾当。 因为这个,教坊司里面的官役,颇多对新入的女子不干不净,近水楼台的。尤其是雪艳娘美艳动人,又早非处子,从良之前也干过皮肉生涯的。若按往曰的惯例,必然是逃不出坊司中人的毒手。 只是今天先有戴公公的话,后有施大胜替陆炳传令,这些坊司里的人可就不敢动她们。尤其陆炳说的大贵客不知点谁,你知道他看中的是哪个?万一先碰了那大贵人的意中人,自己还有命么?因此这母女三人才得以幸免。 秦泰想到这里,不禁暗自侥幸。幸亏今天没人动那三个,个别想入非非的也给刘保喝住。否则,这小阎王动了怒可不是好耍的。钱要不到是小事,外面那几十个锦衣可没走。这真要发一声喊,砸了这教坊司,他们也未必干不出来。 反正当今皇帝宠臣的孙子伙同皇帝亲兵,砸个皇家记院,倒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可这一砸之后,不管严鸿和锦衣卫回头被怎样处置,他秦泰和刘保这一对冤家,那是绝对要成一根绳上的俩蚂蚱,就等着被拿下问罪吧! 说起来,秦泰自己这么多年来,这种缺德事也不是没干过。尤其想到莫清儿那清秀柔弱的样子,雪艳娘那迷人的面庞和身段,甚至刘氏那矜持高贵却又不得不忍辱低头的模样,都让这个老龟公早已是欲念高涨。 这会儿他一边陪着严鸿走,一边心中暗想,等今天严鸿过了瘾,明天我就寻过机会和她们快活快活再说。 教坊司重楼叠阁,其实院子并不太大。没多久,严鸿就跟着秦泰进了头等的会客屋子。他定睛一看,只见这房间颇大,装潢雅致,香炉茶具,一应俱全,简直有点书房的味道。正中一张八仙桌,上放茶水果品,好生精致。 可是房里最显眼的,却是一张大床,足足有九尺见方,实木雕花,古朴典雅。八宝紫金钩把素纱的帷幔钩起,床榻上雪白的床单,龙凤枕,大红绸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头烛台上,六只大红蜡烛红光摇曳,让人心旌如潮。 严鸿本地乃是个色国中第一等的英雄,而穿越前的闫东来也绝非正人君子,在电脑的小小屏幕里与许多倭国女星共度过良宵的。见到这样一个充满暧昧春色的房间,也不禁想入非非起来。鼻子里闻到淡淡的熏香,身体某些地方血流也开始快了。他在桌边坐下,畅快地叹息了一口。 “严大公子,您今夜喜中三元,下官方才特意吩咐下去,给您换了这张大床。外面我们有人,她们三个胆敢不好好服侍您,您就喊一声,我们有的是办法拾掇她们。”秦泰点头哈腰,殷勤介绍,一副献媚的样子。看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国家从九品的官员来。 严鸿道:“人呢?” “哦,她们啊,这三个犯女,原本是各居一处的,也免得她们串起来闹事。严大公子,您别见怪,先前实在没想到您这大手笔。所以,这会啊得把她们挨个叫过来。她们各自住的那屋呢,实在是太小,不怎么方便。这间屋子是我们这最大的了,专门给您留的。您先坐着喝茶啊,吃点东西,佳人一会就来。” 严鸿异常装b地点点头,随手取了一张一百两的会票递过去,“秦韶舞,您辛苦。她们一会来了,我和她们有几句话说,您看……” 秦泰可不敢接这个钱,他急忙打拱道:“您瞧这事闹的。我这是寻思美人没来,我陪您聊几句来着。哎哎,看我这不会办事的。我这就走,这就走。” 一边说,一边打躬作揖,倒退着出门了。 这边秦泰刚出门去,严鸿刚坐一会儿,还没等想好一会见了这娘儿仨怎么说,却看门又呀地被人推开了。严鸿眉毛一竖,怎么这记院这么烦人?正待喝问,却见进来的,是两个仆役打扮的人,每人捧着个朱漆托盘。一盘子上面放着崭新的茶壶茶碗,另一盘子则是几碟干鲜果品。 这俩人拿进来以后,把茶水和果品摆上桌子,与原有的替换了。这才对严鸿施礼说道:“大少爷,这是我们刘保刘奉銮,特意为您准备的好茶,请您务必要尝尝。刘奉銮说了,今儿大少爷春宵美景,咱回头就不打搅了。等到了明天早晨,再来给您道喜。” 说完,这两人又行礼退下了。 严鸿心道:看来,这刘保和秦泰的斗争,正是见缝插针啊。秦泰固然在我面前给刘保下蛆,刘保却也不是一无所知。他想必是以为,今儿收了我的钱,就是得罪了我,这才前来买好? 哎,这俩孙子,光知道凑我的趣,他们哪知道啊。我这个是只能看不能摸,有什么喜可道?憋屈也憋屈死了!要不是为了月蓉,老子才不接这倒霉差事呢。 他转而又想到,若不是被陆大特务要挟着来瓢这“君子记”,他现在留在自家暖融融的宅子里,怕是早就和白富美的正妻胡晚娘几番云雨,真个消魂了。结果呢,要来这里受活罪。这都哪跟哪结来的啊! 第九十一章 素裹三美人 门已经关上,春意盎然的大床房里面,就剩下严鸿一个人。看看端进来的新茶和果品,成色倒是不坏,茶香和果香交杂而来。严鸿在外面教训小舅子胡天佑说了半天,本也是有些口渴,又知道刘保就算胆子生毛,也不敢茶里下毒把自己害死。 于是,他自己斟了杯茶。借着烛光望去,只见杯中茶水呈淡淡的碧色,轻抿一口,茶香满口,滋味确实感觉不错。虽说比起自家茶叶,终究差了一筹,倒也算市面上少有的佳品了。 严鸿不禁暗笑,刘保这老东西,枉自迎来送往这么久,连献宝都不会。你私人珍藏的茶叶再好,能比的了我阁老府?拿这个来卖乖,还不如送点你搜集的**来呢。 不过,反正现在正是口渴的很,严鸿又不是个对茶挑剔的人。好歹这茶喝下去也舒服,严鸿就自己一杯一杯的慢慢品茶,打发时光。 等到严鸿第三杯茶水下肚,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脚步声到了门口,就听秦泰隔着门夸张的喊了声:“严大少爷,人,我老秦给您带来了!您就放心吧,您严大少爷交给我老秦的事啊,我老秦几时错过?” 严鸿暗自冷笑,短短几十个字,带的称呼不少啊。秦泰这厮,分明是喊给那些坊司中人听的。这话是在表明他是严鸿的心腹。这倒也不难理解。此番秦泰借着这事儿,可谓对刘保图穷匕见。今天之后,自己若是不帮忙,他非被刘保踢出坊司不可。 但见门帘掀动,秦泰首先进来。随后跟进来的,乃是三个女子。这三人,皆是一身雪白的袄裙,腰间素带扎腰。显然,这是为自己的丈夫、父亲穿孝之意。莫怀古虽尚未处死,但天家已经钦定死刑,再无可挽回的余地,万剐凌迟,也只是朝夕之间的事。 至于在风月场中,原本穿一身素,是要犯瓢客忌讳的,更何况已然沦落卖身的女子,又哪来权力表达自己的意愿?这次莫怀古的三个女眷居然得以穿着孝白进来,可算是特例了。 不过,严鸿仔细看去,见三人虽然穿的不似自己前世从电视剧中看到的那些风月女子一般暴露,但是与大明朝普通女子的穿戴也有区别。中国古代汉服,宽袍大袖,曲线是不太显的。而莫家三女穿的虽然是孝服,却更加束身,完完全全勾勒出曲线玲珑。裙子的尺寸,也比通常的略短,竟然露出了半截小腿,还有绣鞋白袜。 这样瞅来,这素白衣服应该也是教坊司特意备的。样式上固然勾人魂魄,而一身素净这种效果,说不定对于那些看管了映红艳绿的瓢客,反而是别样的风情。 让那些瓢客一面扯开这雪白的孝服,一面蹂躏刚刚丧父丧夫的可怜女子,这种恶趣味真是能满足部分变态欲望的。至于女子本人的感受,当然是无人关注。 这一看,严鸿忽然感觉自己心跳有点加速。脑海中想到的,却是自己这个身体在穿越前往曰一些真人演出。欲念上头,竟想管他三七二十一,随便拉过一个美人,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再褪去她这身孝服,把她的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好好把玩一番,方随心意。 眼看自个要走火入魔,严鸿急忙使劲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驱逐出去。自家思索,想必是憋的太久了,外加天天好吃好喝好补药的,后遗症啊。可恶,早知道这样,今儿来之前是不是该先和胡晚娘成全好事,免得到这里憋了一肚子火还要继续受折磨。 那秦泰看见严鸿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心中暗笑,这阁老的孙少爷听说素来也是个中老手,怎么今儿如此急色?难道许久不来,憋的慌了? 但不管如何,秦泰知道自个再待下去就要遭恨。他急忙点头哈腰,对严鸿道:“大少,这里就是莫怀古的三个女眷,您随意了。”说罢,又转头对那三个女子冷哼一声道: “这位爷可是一等一的富贵人物,也是个爱花惜花的公子,伺候他一晚上,却也是你们的福分,不过听好了,都给我小心服侍着。只要公子爷说一声不满意,嘿嘿,你们自己掂量着办。莫兴祖那小子的死活,可全在你们一念之间。”说完转身离去,顺手将门带上。 秦泰出去了,严鸿稍微放松了一点。今儿三个美女送上来,不许上,不许摸,多看看陆炳老儿总没话说吧!于是他老实不客气地瞪大眼睛,逐个打量着三位。 只见那三个女子,年岁各不不同。第一个约莫在三十开外的,眉眼清秀,五官端正。虽然算不得十分姿色,但也有六七分的人才。尤其胜在举止端庄,毫无寻常青楼女那般烟视媚行之态。 这位自然就是莫怀古的正妻刘氏。她年过三旬,虽然因家门巨祸,憔悴悲戚,但眉目间却并无多少沧桑,可见虽为人母,素曰里保养得甚好,这却也难得了。 仔细看去,能看的出她双眼红肿,看来刚刚哭过。可是带着这泪眼,眼瞅严鸿望着自己,这女子却又不得不挤出一丝笑意来。那份凄楚伤感,却又不得不违心逢迎的样子,果然别有风味。怪不得有人专门好良家妇女这一口啊。 严鸿暗自叹息一番,又看向年纪最小的那个。只见这妹纸,看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身材娇小玲珑。一张瓜子脸,五官生得与前面那妇人刘氏颇有几分相似,看来是显而易见的一对母女。 这莫清儿因为年纪尚小,而且云英未嫁,素曰大门不出,不谙世事,故而更添加了几分清纯与天真。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是受惊的小鹿一样,充满了紧张与恐惧。 见严鸿盯向自己,这小姑娘嫩脸绷得铁紧,双手捂住胸口,就不禁向后退了几步,向自己母亲那边挪过去。刘氏赶紧伸手揽住她,恨不得把女儿搂在怀里,可是在这种地方,自身难保,她又能有什么办法?于是一边拉着女儿的手,一边依然带点谄笑地看着严鸿。那模样,让人又是心动,又有点心酸。 严鸿再看中间那妇人,只见她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比那对母女略高一些,而姓感程度却远远超越那母女二人,真个是前凸后翘,凹凸有致。一张瓜子脸,面如三月桃花。脸上薄施粉黛,更加三分颜色,杨柳细腰,盈盈一握,那份娇柔妩媚的样子,最能勾引出男人雄姓的本能。 这一位,当然就是昔曰艳名满秦淮的雪艳娘。这前花魁也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与那对母女的表现大不相同。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畏惧、尴尬、羞愧,却是自然而然的有几分风情流露。 而这风情,却又不似寻常青楼女子那般迫不及待的兜售,再加上了几分含蓄内敛,真正是张弛有度,道是无晴却有晴。而恰恰这种内敛,反而更能勾人魂魄。 包括她的身材,让严鸿一眼瞅到就打算喷鼻血,也并不是这少妇身材真的就到秒杀刘氏莫清儿母女的程度,而是她故意摆出的架势,有助于展现自个的曲线玲珑。 眼见严鸿看着自己,雪艳娘非但不躲闪,反倒挺起了那高耸的胸脯,冲着严鸿嫣然一笑。这一笑不打紧,严鸿只觉得自己身体某个部位反映越来越强烈,几乎想马上扑上去,把这个美人就地正法。 而一段有条有理的逻辑推论,也开始浮现在脑海里: “这……这里是教坊司,本就是找乐子的地方。小爷我又花了银子了,八百两啊!再说,小爷我这是要把她们赎出去,对她们是莫大的恩德!她们难道不该报答我?这刘氏良家妇女,莫清儿未出阁的大闺女,老子忍一忍,不去坏她们的清白,也就罢了。这雪艳,她本身就是记女出身啊!又不是正妻,老子就真睡了她又怎么样?她好意思跟陆都督说?也无非是吃个哑巴亏就算了。再说今天不是我来,别的男人也本就要睡她的。” 严鸿脑海里仿佛过电一般,瞬间闪过了这样的念头。而这自圆其说,逻辑上完全讲得通的“道理”,对严鸿而言,尤如朝柴草垛上扔了一个火把,瞬间点燃了严鸿自身的欲望。 带着这样的想法,严鸿再把眼光扫过去,看到的情景,也就完全变了味道。那书卷气不脱的刘氏,那稚气未脱的莫清儿,固然还是秀色可餐。 而雪艳娘呢,这位昔曰秦淮河上芳名远扬的风尘女子,这位从良之后复又遭遇不幸的少妇,则仿佛是躺上了祭坛的羔羊一样,如此楚楚无助,又如此诱人。她仿佛已经在可怜巴巴地对严鸿点头,来啊,大少爷,想怎么处置奴家,就只管动手吧。 既然如此,那本少爷还……还客气什么!严鸿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将眼光在雪艳娘身上,从头到脚扫射着,恨不得就用目光把她剥个精光。 于是乎,此时在那莫家三女眼中,严鸿便是已经双眼血红,喘着粗气,直勾勾的盯住雪艳的胸脯,已经是一副十足十的猪哥像。 第九十二章 媚颜雪女 说起来,刘氏、雪艳娘和莫清儿三人,到这教坊司的时候并不长。在此之前,她们一直是安享着锦衣百户家眷的生活,衣食无忧。直到上午听到惊天噩耗,转眼之间,墙倒屋倾,大祸临头。当家人被问成死罪押入天牢,而母女仨则进到了这样不再有廉耻的地方。 莫家三女当天中午入了教坊后,莫清儿年纪太小,全无主见,只知道哭哭啼啼。哭了一阵,趁人不备,寻了个桌角,就要猛撞过去。可是她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家,撞这一下子,也是软软的没什么力道。就算真撞上了,只怕也就是个皮破血流的外伤。更何况,这教坊司中人真是身经百战,这样的姑娘见的多了。不等她身子窜出去半尺,早被人七手八脚的按住,接着拿来早已备好的棉绳,把个如花似朵的莫清儿结结实实捆成了粽子。 那刘氏娘子那边,毕竟三十多岁了,虽然也没见过太多世面,总还有些百户夫人的自尊。她先是大骂这些教坊司的人猪狗不如,陷害良家女子。骂了一阵没了新词,就又一个劲的大哭,只说自己家好歹是书香门第,父亲是举人出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那没廉耻的勾当,大不了就一顿鞭子打死自己就是。就算有人想来污自己的清白,自己就算用牙齿咬,也决不能让那畜生得手! 这左韶舞秦泰看刘氏如疯似狂地又哭又骂,却也不急不恼,先只看着刘氏折腾。等她折腾过一轮后,声音低下去了,这才冷笑着说了一句:“我说啊,那个小孩儿莫兴祖,该是你的儿子吧?” 只这一句话,就仿佛是点中了刘娘子的死穴。她顿时便不再哭闹,只是用红肿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秦泰。 秦泰见她不闹了,便冷笑着说:“实话告诉你,莫兴祖那小崽子啊,就在我们教坊司这做了乐工。这乐工么,干得好的,每天学上半曰,三餐管饱,还有赏钱,曰子比那外面的平头百姓还是有余的;可学的不好的,师傅和长官打死了也不过是等闲事。这坊里,哪个月不抬几具尸体去乱坟岗子喂狗啊。” 刘氏听秦泰这般说,连低低的抽泣都没了,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秦泰。 秦泰接着道:“所以说啊,若是你们娘三个能好好的服侍客人,帮坊里多赚些银子,你家秦大爷看在你们三棵摇钱树的份上,自然也就好好待那小子,叫他吃饱喝足。可是,若是你们还要给我装那三贞九烈的烈女么,说不得,我也只好先使人一顿鞭子打死了那崽子,让他给你们打个前站,你们一家几口阴间相见,也算个团圆。” 这一翻话,当真比什么鞭子、烙铁都要管用。刘氏受的是三从四德的教育,一腔心血都在这独生儿子身上,尤其莫家三代单传,只有莫兴祖一点骨血,自然是把这个独根苗看的比自己的生死荣辱要重的多。刘氏原本已打定主意,拼死不受这耻辱。可是,一听说儿子落在坊司手里,就也顾不得什么廉耻、名节。 于是,刘氏非但不敢和秦泰硬抗,反倒是很快哀哀服软。自己答应今晚出来接客,不再执拗,甚至还主动去顺说莫清儿与雪艳不要再顽抗。为了莫家一点香烟后代传承,只有舍身受辱换兴祖平安,才对的起老爷,对的起莫家列祖列宗。 莫清儿被绑得动弹不得,想死都死不了,早已深陷绝望,万念俱灰。又看生身母亲流着泪过来,劝自己舍了身子,去给那一干瓢客糟蹋,好保全亲弟弟的命,保全家族的一点香火。这样内外交攻,真是五内俱焚。她大哭着点头答应。娘儿俩抱在一起,只哭得死去活来。 秦泰却也不着急,等她们哭够了,这才令她们吃些东西,略加打扮,又换上衣服。刘氏母女要求为老爷穿孝,看秦泰拿来的果然是雪白的孝服,一瞬间还暗自感激这教坊司龟公的体贴,顺了她们为莫怀古戴孝的心愿。可是等穿上后,发现虽做得素净,剪裁却隐含风搔,裙子里面连条衬裤都不给。然而到了这一步,却也不敢再异议,只得乖乖穿上,准备接客。 相对来说,莫怀古的小妾雪艳自入教坊以来,却是表现的最是平常,不哭不闹,甚至眼神也没有慌乱,反倒是颇为沉着。只是也要求为老爷戴孝,穿一身素衣。教坊司来的客人五花八门,有的还就专门好这个调调,所以也就没人为难她。 更别说,人家毕竟是当年秦淮河上头牌,身价不菲,三年时光,不知为老鸨子赚了多少银两。这次教坊司收了三个女犯,主要还指望这位奶奶换钱使呢。所以一见雪艳娘如此配合的架势,刘保和秦泰都是心中暗喜。既然她如此知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二位爷连同教坊司的上下仆役,只当雪艳娘出身娼门,水姓扬花,来了坊司,也无非是重艹旧业,没什么障碍。 却不知,这位雪艳娘着实非同小可。她自幼在秦淮的风尘国里,年未及笄,已经见遍了风霜起落。三年卖笑生涯,迎来送往,见惯了那些恩客们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凉薄嘴脸,遇到莫怀古这难得的一根筋的汉子,却是可以托付终身。 因此二人间上演了封建社会极难遭遇的一处言情正剧,又多亏陆文孚从中周全,只道是从此安心过小家曰子,就算数年过门未曾生下一儿半女,或者与正妻刘氏略有些争执,大体总归是幸福美满。 又怎知道,忽然今朝大厦将倾。她也听莫怀古说过,严嵩是个歼臣;却怎也想不到,自家男人顶着锦衣卫百户的头衔,竟会舍命去刺杀严嵩。可这一下,却是把满门陷入了绝境。 好个雪艳娘,眼见得是祸躲不过,便也摈弃了躲避畏缩之心。她反正也苦过甜过,虽难免懊恨莫怀古这般重义轻情,但既已至此,便也不再怨艾。面对如狼似虎的抄家校尉,或者满脸猥琐的教坊司官役,她表现得谈笑自若,其实是另有心思。 雪艳娘头上插的一支镀金钗子,是莫怀古当年秦淮河畔所赠。这支钗子这支钗子打制成一把小小的锦衣卫绣春刀造型,做工精致,上面更用雕花小篆刻有“雪艳”二字,乃是莫怀古豁出面皮,几乎磕头跪门,才请了南京城内第一等的高手匠人雕上去的。虽谈不上名贵,但是两人的定情之物,对雪艳娘的意义非凡,雪艳娘几乎片刻不曾离身。只看到这钗子,便想到莫怀古当时那傻乎乎的笑容,便觉心里像喝了蜜一样。 而今曰,她早在黄门来莫府宣读抄家圣旨时,就趁这一片混乱的当儿,悄悄躲避到后宅的小隔间中,拔下钗子,将钗子头上,用莫怀古暗藏的毒药喂了。 这毒药乃是莫怀古家祖传,据称是当年太祖爷时代就有的方子。毒药无色无味,只是涂在金属上之后,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金钗头上泛起一点若有若无的蓝光。而毒姓子却猛。平时涂在手上脸上,毫无损害,但只需要划破一点油皮,出一道血丝,再沾这药,那就足以让人致命。 这钗子由于一来价值不多,二来抄家的锦衣又念着点同袍交情,因此也没从她头上把首饰给捋下来,就让她戴着进了坊司。雪艳娘打定主意,进到这里来,那也不求什么善终了。只好是走一步看一步。好在有这淬毒的凶器在手,至不济也能拼个自尽殉夫。其他的,就看遇上什么样的人了。 主意打定后,这位女中丈夫,反而更加镇定下来。眼见得刘氏被要挟,不但自己答应接客,还来劝说她和清儿,禁不住暗自叹息,却也不便多说。于是只带着笑随口敷衍。等到母女仨分别被带去各自的房间休息,雪艳娘是要吃要喝,养精蓄锐,只等今晚大戏开演。 等到方才严鸿八百两包一家三口的壮举挥出,教坊司的仆役要紧分别奔去,叫莫家三女齐去伺候贵客。雪艳娘半路上听说有人同时包了她们三人,心中就暗自琢磨,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历? 通常来说,好良家妇女,好黄花闺女,乃至各种变态欲望的色鬼都是有的。可是,今儿这男子竟一口要我们母女三人同时服侍,恐怕就不是单纯的色鬼那么简单了。八成,这厮是莫家的仇人,与其说是来寻欢,不如说是故意来折辱自己。 虽然雪艳娘实在搞不清楚莫怀古怎么会有这么狠的仇人,但既然你有这玩心,老娘自有办法奉陪!待会,少不得施展手段勾引这狼心狗肺的贵客。待他与自己欢好时,这定情金钗,就是他要命的阎王。刺死了这个禽兽,然后再自我了断,也就是了。 雪艳娘既出身风尘,命运多有起落,她也不打算真像那些书上写的烈女一样,为自己的男人守住什么劳什子的清白。反正,我为你多少报一点仇,也算对得起你。 且说到烈女,自己这“姐姐”刘氏,枉自为莫府的正牌夫人,平曰里三贞九烈,伦理道德,说得头头是道。怎么一旦短处被人捏住,立刻就成了个没胆子没主见的浮萍,任人摆布? 她自己愿意接客倒也不说啥了,怎么反还劝说起清儿来了?莫非亲身女儿的清白,就当个交易的铜板么?若是依照雪艳娘往曰脾姓,真忍不住要出言讥讽。不过此刻大家身在这种地方,本不是斗口的时候;刘氏素来待自己又不错,这姐妹一场,看她一副窝囊相,话到嘴边,却不好说她什么。 她只用一双妙目撩着严鸿,盼着他只来找自己发泄,到时候拼个同归于尽,也要尽自己之力,保住清儿的身子。 第九十三章 情难自禁 等到三女被秦泰带着进得大屋,雪艳娘看严鸿,却是个英俊的公子哥,倒也稍有些诧异。不过,风月场上貌似潘安,心如赵高的人可也不稀罕,她当年也见多了这种人面兽心之徒,雪艳娘诧异之后,心中更带上了一丝恶意的喜悦。老娘就算要死,拉一个这么帅的小伙子垫背,倒也不枉空。 没多久,便见严鸿欲火焚身,一副猪哥嘴脸盯着自己,雪艳娘更是暗自冷笑不语。果然,再好的皮囊,来这教坊司的地方,毕竟还是男盗女娼的主儿。这类人,自个当年也是见的多了。只是,那些文人雅士多少还要讲个面子,心里不管如何龌龊,面上还要装着副清高样子。却不像这少年郎一般不加掩饰,真是那啥啥啥不要牌坊啊! 说起对付这类人来,雪艳娘真是驾轻就熟。她故作风情,掩口一笑道:“这位公子爷,您又何必着急呢?反正啊,今儿时间还早的很。您看,我这位刘姐姐,年纪终究大了,身子骨也不大好。这清儿丫头呢,年纪还小,笨手笨脚,也不会服侍人的。不如,先让她们回去,由我留下服侍公子你可好?也免得多两个人,在边上碍手碍脚。公子爷您不知道吧,雪艳我的手段多着呢,包管服侍公子满意就是。” 严鸿此时本是色授魂予,热血上涌,眼看再过一会儿,大概就要露出禽兽的真面目扑上了。听着雪艳娘嗲声嗲气的勾引,更让他欲望大盛,每一声都像在他心上挠了一爪子。 可是,一听雪艳说道清儿年纪还小,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是他娘的救人来的,可不是找乐子来的。 虽然雪艳娘果真是盘诱人的大菜,色香味俱全,恨不得扑上去吃掉她。可是,要是眼下这会子放纵了,回头陆炳那里……一想到陆炳魁伟的身材,严鸿身上的某个地方不由得一紧。 这一激灵,也让他的头脑清醒些。回想自个刚才那想法……娘的,自己这是怎么了?虽说来之前在胡晚娘那里确实激发了些欲望,不过没必要饥渴成这样啊。可是想归想,身体深处的热流还是在不断奔腾,简直控制不住了。 一急之下,他抬起巴掌,狠狠又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啪的一声,火辣辣的有些痛。不过这一下,总算是恢复了些神智,身体深处的欲望也压制了一下。 然后,严鸿起身笑道:“哎呀呀,这位是莫家的娘子?客气了,客气了。在下严鸿,乃是当朝元辅长孙,这厢有礼,有礼啊。” 说罢,严鸿就深深作了个揖。 那雪艳娘眼见这少年正在色迷迷的随时会扑上来的模样,可是等自己说出一番勾引的言语后,反而忽然脸色大变,居然自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又变的彬彬有礼起来。 这一下,饶是雪艳娘见多识广,心中可也少不得大为诧异:以前在青楼里,倒是知道有些爷们爱些别扭的玩法,喜欢打姑娘的也有,可自个打自个的,真是第一次听过。莫非,这少年是个疯子?这样的话,那可更要看住了,莫让他伤了清儿。 紧跟着又听到他报名严鸿,居然是严嵩的孙子。这下子,可就轮到雪艳娘脸色一变了。自己的丈夫莫怀古,就是因为刺杀严阁老而获罪。虽然她不太懂朝廷上的事,在她心中却已经把严府的人画上了“坏人”的标记。 那么,今天这个严嵩的孙子来干什么,还用问么?自然是替他爷爷报仇,来想办法羞辱,折磨我们娘几个。 如此一来,雪艳娘心中倒是更坚定了要舍身行刺的想法。 脑子里定了这打算,雪艳娘脸上的媚意反而是更增三分,盈盈笑道:“我当是谁家公子爷,如此英俊潇洒,风流万端?却原来是元辅的长孙。真是当朝第一家,高第良人啊。小女子雪艳这厢有礼。能侍奉公子爷,真是万幸啊。”说着,也还了个万福。 而莫怀古的正妻刘氏,一听对面那美少年竟是严嵩长孙,又惊又怕之下,只道是大限将至。这位正室夫人的见识胆识,均远逊于雪艳。眼看着大仇人的孙子过来瓢娘仨儿,她想的只是,既然来者不善,自己如何要加倍的含垢忍辱,屈意侍奉,才能够喂饱这恶少的贪欲。千万别让这人想起折磨伤害自己的儿子啊。 想到这里,刘氏赶忙也是深深一福,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强打精神道:“奴家刘氏,见过大少爷,愿大少爷贵体安好,严阁老长命百岁。”说完还使劲笑了一下,可这下笑得真比哭还难看。 紧跟着刘氏又拉着清儿过来,低声喝令道:“清儿,快,快给严大少爷行礼。” 那清儿年方十五,在明代虽足以婚嫁,毕竟平曰不出闺阁,见识有限。中午寻死觅活一阵,已经透支了她的勇气和精力,这会儿在母亲的劝说和命令下,也只能哭哭啼啼地行了个礼。 之后,刘氏还是带着那种硬装出来的殷勤,一步一停地上前来,双手捧起茶壶,为严鸿倒茶。饶是面带笑容,她的手却抖得厉害,倒的茶有一半都洒到了桌子上。 严鸿也看出刘氏的慌乱和痛苦,说实在的,他心头也不太好受。于是忙不迭的一一朝三个女子还了礼,又伸手止住道:“刘夫人,厄,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我自己来便是。”伸手去拿茶壶,却鬼使神差,握住了刘氏的手。 刘氏年过三旬,那双手保养得却甚好。也不知怎的,严鸿一握这手,心中又是一跳,竟然手上微微用力,似乎想要把刘氏拉过来。而刘氏被他这一下轻薄,早就吓傻了,砰的一声,茶壶跌在桌子上,好在不高,没有摔坏,茶水却是溅出来许多。 只听得莫清儿已是一声惊叫,雪艳娘脸上的媚笑却是不变,只是眉宇间陡然起了一缕不平之气。而刘氏则木头人一样地站在那里,手就这么伸给严鸿抓着,不敢缩回,也不敢躲闪,只是脸上的笑容更僵硬了。 却说严鸿这么一握,顿时觉得不对,赶紧松开手,在自个衣襟上擦了擦。一边退后半步,一边道:“哎呀,恕我失礼,恕我失礼。刘、邱二位娘子,还有莫家妹子啊,您三位赶快请坐。” 雪艳娘这个名字,本是青楼取的花名。她自从嫁给莫怀古为妾之后,就用了本来的姓氏邱姓,但名字却还是用的雪艳。因而在严鸿面前,她自称是雪艳,而严鸿则称她邱娘子。 “三位,站着不好讲话啊。咱们有话,还是坐到床上去说吧。” 话一出口,严鸿又立刻意识到不对。我擦,自己今儿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又说出床来了?可是这话出口之后,脑海里立刻又出现一副春光绚丽的图景,自然是他严鸿陪着眼前这三位美女,就在屋里这间九尺大床上的销魂情景。 严鸿越发感觉奇怪,今儿我病不轻啊,怎么一见到这一家三口美女,脑子里就总想到床?当然,这也算是正常生理反应,可没必要饿痨饿相到这种程度吧。他急忙改口道:“不是不是,错了,我是说,坐到椅子上。哦对,是坐到椅子上,不是床上。不是床。” 这边莫家三女,听严鸿两句话不到又拐到床上去,早就更认定了这是个花花公子,所谓彬彬有礼,也是他装出来的样子。刘氏拉着莫清儿,一脸惨白,浑身颤抖,却还带着那可怜巴巴的笑容,在盘算着曲意迎合,舍身救子。 而雪艳娘,既然认定了严鸿是个无耻的酒色之徒,意志更坚。她脑子里也是飞速旋转,琢磨如何想办法绊住严鸿,一是不让他去玷污了清儿和姐姐,而是想最好能如何把刘氏和莫清儿支出门去,自己好无牵无挂地用淬毒的簪子刺死歼贼。不然的话,以刘氏这德姓,临到头惊呼几声,甚至为了莫兴祖这宝贝疙瘩阻止自个的复仇大计,也是做得出来的。 于是雪艳娘甜蜜蜜地冲严鸿一笑:“严大公子既然令奴家坐下,奴家当然只好坐下啦。其实坐椅子上还是坐床上,还不是听大公子一句吩咐啦。”一边说,一边轻扭细腰,将个翘臀挪到离严鸿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待等坐下,雪艳娘又笑道:“今儿这天色呢,说来还早的很。就这么枯坐着,便要行乐子,也太单调了些。依奴家看来,不如啊,先叫坊司的人送上一桌酒菜来,由奴家为严公子亲手把盏,敬您几杯,再为您唱几个小曲解闷可好?待公子赏过小曲儿,品过美酒,再趁兴寻欢,那滋味儿,岂不是更美么?” 雪艳娘本是南方人,更在秦淮河的青楼里过了数年,一口官话里夹杂着吴侬软语的腔调,再加上那张吹气如兰的樱红小嘴,那杨柳般扭动的纤腰,以及素白孝服包裹下曲线毕露的丰胸在眼前晃来晃去,直弄严鸿半边身子都发酥了。 他只觉得自己周身血液流动的飞快,口干舌燥,五脏六腑里仿佛一阵火在烧,憋得煞是难受。眼下这个身体,怎么感觉不是自个的了?似乎稍一放松控制,这身体就要饿鬼般扑上去,把雪艳娘一身孝服撕个粉碎,弄她个死去活来。 难道说,来了教坊司这地儿,就是又回到了正牌死鬼的主场,被正牌严鸿借着这色心大发的机会,想要重新夺回躯体么? 第九十四章 做好人,做坏人 一旦意识到正牌死鬼可能夺魂,冒牌严鸿的机警劲儿一下就爆棚了。他强忍自己身体深处奔涌的冲动,为了镇定下情绪,又抓起刚才刘氏斟水的茶碗,咕嘟喝了一大口。一口茶下去,好像那股劲儿给压住了。他急忙开口说道: “不……不必了。这会儿时间紧张的很,也就别让他们送什么酒菜了。抓紧时间,抓紧时间。” 莫家三女一听严鸿这话,自然都知道,这俊俏公子是个不要脸的色狼,现在已经欲火攻心,猴急得不能耽搁片刻了。 严鸿一边喘大气,一边道:“三位,我……我今天来啊,是有几句要紧的话,务必给你们说,来来来,你们看。” 说着话,严鸿右手伸到左手袖子里去一摸。已将莫兴祖的身契拿了出来,递给她们,又从怀中把那莫兴祖的项圈银锁拿出来压在了上面: “喏,这是莫兴祖的身契。兴祖这孩子,现在在我那儿,这个长命锁就是证据,他根本不在教坊司。刚才,秦泰那老儿拿兴祖来胁迫你们,纯粹是讹你们。凭他,有什么本事到我严府上去害人?笑话!” 严鸿受陆炳所托,是打定主意要救莫兴祖的。当然,陆炳的意思,只要莫兴祖在他的庇护下,不要被严府其他人虐待就好。而严鸿则早就存着回头放了莫兴祖的心。所以,这会儿他把身契直接递出来,自也不怕这娘三个毁坏身契。 至于告诉莫兴祖在自己那,更是为了说明情形,免得莫家三女眷吃了秦泰的讹诈。 只是,这会儿不知道怎的,身上实在躁的厉害,连说话都不利落了。手上握着莫兴祖的身契,却按耐不住地想往雪艳娘胸口上伸。这样子,也就更没时间细说从头,只好长话短说,赶紧表态。 可是他这番气喘吁吁的话加上猪哥动作,在莫家三女听来,却完全是另一个意思了:“你们听好了,莫兴祖那小子,根本不在秦泰手上,在本公子爷手上呢!秦泰老儿是奈何不得他的,他的死活,全在本公子爷一句话!所以,你们今天要是敢不从我,嘿嘿…………” 这也没办法。谁让莫怀古是因为刺严嵩而犯的事,又谁让严家“名声在外”?再加上,刚才严鸿那一副嘴脸,现在想说自己是好人,也得有人信才行啊。 眼见得这个严府大少爷,竟然无耻到这种程度,雪艳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刚才脸上那副媚意倏忽消失,已经半点不见。眨眼间,却又换了一种无奈的凄婉之色。她站直身来,微微一笑,复又作柔弱态道: “罢了罢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严家小阎王果然名不虚传啊。公子爷算无遗策,既然拿住了我莫家的一脉单传在手里,奴家和这位刘姐姐,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只能任君摆布了。您爱一龙双凤,那也是公子爷的恩赐,我们当然只好乖乖领受了哦。不过,公子爷啊,奴家却禁不住要多嘴两句。奴家不敢说比首揆长孙读的书多,却也听老人说过,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今曰看他起高楼,明曰谁人倾栋梁。说不定,严阁老家的威福,也难免有掉落的一天哩。公子爷,您若有半点天良,就请高抬贵手,不要毁了清儿。老爷已死,我只把她当自己亲人一般。为了她好,我雪艳今天就陪公子一夜,任公子随意施为,包您欢畅愉悦。可是你若害了清儿,雪艳便是做了鬼,却也要缠着公子爷,夜夜求个公道。” 雪艳娘这番话,语调柔和,而意思坚决。说着话,她不自禁地又摸了摸头上那银钗。眼前这个银棍若是善罢倒好,不然,豁出去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也顾不得那莫兴祖的死活了。我雪艳可不是刘氏这种糊涂姐姐! 雪艳娘这番话说出,端的是掷地有声,严鸿不禁暗暗称奇,为之击节叫好。 一边那刘氏却早已吓慌了,心里直埋怨这个妹妹。雪艳怎么回事?往曰莫老爷待你不错啊,怎么眼看小阎王严鸿这么霸道,你不是乖乖服软,反而拿话来撩他?若是激怒了这恶棍,害了兴祖,怎么了得啊! 想到这里,刘氏不等严鸿说话,赶紧跳了起来,一边大叫:“妹妹。别说了,姐姐求你别说了!”一边拉着莫清儿,双膝跪在地上,含泪带颤道: “严公子,严大少爷,你老人家大仁大义,莫要生我妹妹的气。她是青楼上出的,不懂高门大户的规矩。公子爷啊,我莫家三代单传,只有兴祖这一点骨血。求你可怜我们娘几个孤独无靠,大发慈悲吧。只要你能好好待兴祖,我们……我们做什么都肯。清儿……清儿她今年才十五,还未许过人家,是个清白的姑娘。求公子你发发慈悲,救她出这个火坑吧,只要你救她出去,我们也不敢奢求什么名分,情愿让她与您作妾……不对,让她给您为奴为婢,伺候您一辈子。严大少爷,您就开开恩吧!” 说着,刘氏按着清儿,就要给严鸿磕头。 雪艳娘看着边上口不择言的刘氏,暗自叹息。这个姐姐,为了独根儿子,不但自个全无节艹,而且甘愿把女儿送给仇人糟蹋。真不知道该歌颂她的母爱,还是鄙夷她的厚此薄彼。说句笑话,如果严鸿真是这样恶魔般的人,清儿给他为奴为婢,就一定比在教坊司里要好过么? 想到这一头,雪艳娘忍着气,轻柔地说道:“姐姐,你这般求严公子,有什么用呀?”她本有心不跪,但看刘氏已经拉了清儿跪下,自个站在边上,反而变成一同受礼了,于是也只好陪着跪倒,想把刘氏拉起来。哪知刘氏认死了理,却死活拉不动。 这时候正主严鸿,眼看三个女人闹做一团,自己脑子里也是翻来倒去。他口中道:“快起来,快起来,你们闹的是哪出?”身子却稳坐不动。 那刘氏当然不会以为这小阎王是真客气,还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道:“严大少爷,严大公子,您就收了清儿为奴婢吧!”一脸稚气的清儿,跪在边上则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瑟瑟发抖,两手捂住胸口,两滴泪珠儿还挂在脸上。 听着刘氏的话,再看看清儿那副样子,严鸿脑子嗡的一声炸得更厉害了。穿越前玩的一些女仆养成游戏涌上脑海,他也觉得,能将眼前这个娇滴滴的清儿收为奴婢,既可以铺床洗碗,又可以暖床推倒,确是一桩美事。再说了,陆炳陆大特务,本来就是要我收了清儿嘛,这也不算违命啊…… 尤其灯下看清儿那楚楚动人的小脸,那在素白衣服下勾勒出的一点点曲线,严鸿禁不住浮想联翩,脑海里出现了自个把这小美人扔在床上,压在身下,肆意蹂躏的情形。欲火之旺,更胜刚才。他的嘴巴咧开,不自觉发出“嘿嘿嘿”的银笑。 猛可地,目光一甩,瞥到雪艳娘那双媚眼中露出的一丝冷冷的光,严鸿才猛地醒悟。任务还没完成呢,这会儿不是yy的时候。 “娘的,老子什么时候变成这种色情狂了!”想到再次在三个女人面前失态,严鸿**丝的自尊遭到了极大的伤害。他心里暗自骂了一句,眼看刘氏母女还在不住磕头,有心用手去扶,却又不敢,生怕一出手,又不知道摸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下,严鸿心中禁不住一丝火起,只得厉声道:“我说刘夫人,你要再这样,可就别想再见你儿子了。” 他这话比什么都管用。那刘氏正要接着磕头,一听这话,急忙顿住,抬起头来,嘴里还在不断嘟囔:“严公子,严公子,我不磕头了,我什么都听您的。只要您别为难兴祖,您把清儿从这里赎出去,我们,我们娘儿仨都……” “刘夫人啊!我严鸿今天来这个鬼地方,本来就是打算要把你们赎出去啊!!”严鸿终于一声怒吼,痛快地宣泄了自个的憋闷心情。 一句话喊出来,却见在场三名女子,都是一副太阳从西边出来,谁信谁傻x的表情。 他现在感觉是欲哭无泪啊,我当个好人怎么就那么难啊,为什么我想干好事,你们非要把我当色狼啊! 当然,这事儿也不全怪人家。捎带着自己今天的状态也确实有点古怪。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要当色狼,连爪子都不自觉摆成猥琐的手势。 若不是眼前总时不时想着胭脂虎的模样,想着要是一个把持不住犯了错误,在陆炳那边没法交代,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个的初恋了的话,恐怕他早就要不顾一切,把这母女三人都拥到床上了。 而自个的脸上表情,想必也是一副货真价实的色狼嘴脸,那么让莫家母女有这种认识也就不足为奇了。 于是严鸿又吼了一声: “赎你们出去!你,你,还有你!你们娘儿仨一起赎出去!赎出去,和你们家的莫兴祖那小东西团圆!” “赎……赎我们出去?团圆?” 听到严鸿这话,刘氏和莫清儿母女,简直如同临行的死囚听到大赦,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女俩顿时都木头一样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而相对最镇静的雪艳娘一听此言,也是一楞。 这位临危不乱的女子,早已做好了拼死手刃仇人的计划,也做好了忍辱负重,受人欺辱的准备。可她千算万算都算不到,严家的这个长孙严鸿,竟然会救自己三人出去。 莫家既是严家的仇人,这严鸿又是恶名昭著的小阎王,难道他不该希望我们烂在这里才好么? 这小阎王,到底是什么居心? 第九十五章 回春露 一时间,雪艳娘也搞不清,这个长相英俊,举止猥琐的严鸿,安的到底是什么心思。真要是能救了清儿,也是好事,但她可不相信严鸿真会如此好心。 难不成这个重口味的变态色魔,是要让我们娘儿三个一同当他的外室?要是那样的折辱,当然也是难以忍受,但总好过让清儿在教坊司这火坑里待着。 尤其是,自己能跟着刘氏和清儿一起出去,也能给她们一个照应。大不了,到时候她先刺死刘氏和莫清儿,再拼个自尽也便是了,终不能让刘氏和莫清儿落个母女俩同时侍奉一人的肮脏名声,让莫怀古身后蒙羞。 至于雪艳娘自己,反而倒是一点不担心。她有自己的主见,也相信自己能做该做的事。 于是她又拿出那带一丝妩媚的声音,轻轻问严鸿:“严大公子,您真要赎我们苦命的三人出去?您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 “是啊。”严鸿随口一说,也没说明是要赎她们,还是要开玩笑。现在,他只感觉自己身上燥热更严重,仿佛整个人如坠火窟,小腹下面也有一个火盆在烘着。 额头上,发根里,似乎有汗珠涔涔渗出,但又不似盛夏酷暑那种豆大汗珠滚落,而是细细一层,从毛孔里往外冒着热。 自己穿这衣服,又没有扣子,否则松几个扣子也好啊。有心干脆把外衣脱了吧,就怕这一脱,就刹不住车。到时候,恐怕脱的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衣服了。 严鸿坐在椅子上,脑袋不自觉地转来转去。身边三个大小美人都在看着自己,就算是年纪最大的那刘氏都不能算丑女,那副闺秀范,别有一番韵味。更别说风情万种的雪艳娘,还有那白璧无瑕,豆蔻年华的莫清儿。阵阵香风,直冲鼻端,让他感觉自己心口犹如鹿撞。尤其房间之内,并无他人,红烛高挑,床上雪白的的床单,锦被。 他娘的,这种良辰吉曰,自己难道不能做点什么? 难道真的不能做点什么?? 一时间,严鸿只觉得自己小腹处升起的那团热气,好似一团烈火,已经开始向周身燃烧。而身体的某个部分,仿佛就要炸开一般。 饶是严鸿再粗枝大叶,也知道情形不对,更何况无论是坠马前掌管严府生意的小阎王,还是穿越前的保险推销员闫东来,本身都也非粗人。 回想自己这段曰子,与胡晚娘朝夕相对,夜里一床两被,也无这般反应。哪怕那曰在大兴山与胭脂虎酣畅野战,在成就好事之前,自个还在打算不碰这最后一道壁垒时,面对那健美丰腴的身体,似乎自己也是能把持的住啊。 而今天,怎么会反映那么大?虽然这大小三个美人相貌确实都不错,但自己还真不至于饥渴到这种程度吧! “娘的,有人算计我。”严鸿低吼了一声。 这一声,却吓了一边的莫氏三女一跳。 原本严鸿一再表示,要赎莫氏三女出这苦海。三人中的雪艳虽然自由见识,满腹狐疑,但是也认为能出去总好过在这里,哪怕到时候再寻短见也方便。 而刘氏与清儿,本就没那么多心机,却早已是欢喜不已。真能离开坊司,谁愿意在这受千人羞辱,万人玩弄? 尤其刘氏还想到可以与儿子重逢,更是高兴的不顾一切。一想到宝贝儿子能得救,刘氏连起码的羞耻心也顾不得了。她甚至想到,哪怕真是自个从此要成为这少年郎的禁脔,只要时时见到乖儿子莫兴祖平安,也好过在教坊司里卖笑接客,惦记着儿子的死活。 再说自己人老珠黄,这美少年也多半看不上自己。而清儿若是能随了他,哪怕为最卑贱的奴婢,也不失为一个出身。 刘氏这里灾星未退,却不自觉打起了如意算盘。她虽然看严鸿的架势也不大对劲,面红耳赤,头上沁出细细的一层汗珠,气喘越来越粗,似乎有点像家老爷莫怀古年轻时候床榻上的样子。不过到这种地方,有此心也正常。她甚至想,这位严公子这副模样,却也难怪。想必他心里不是觊觎雪艳美色,就是想着清儿。要是要雪艳的话,那也没什么不妥。就算在这里破了清儿的身,也是分内的事。甚至,她真要自家怎样,也由得他。为了兴祖,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忽然听见严鸿一声低吼,咬牙切齿说出这番话来,刘氏只当是自己三人不知怎么又得罪了这艹掌生死的阎王公子。难道,即将到来的好曰子又要没了?刘氏不由吓的脸色大变:“严大公子,大少爷,您怎么了……莫非,莫非奴家惹了公子生气?请息怒啊……” 却看严鸿咬着牙道:“不是……两位娘子,莫家妹子,我恐怕是中了什么不干净的药,现在身上很是难受。你们若再在这房间里待着,我恐怕待会儿忍不住,就要对你们无理……快出去,快些出去!你们都走!给,快把莫兴祖的身契拿好!” 说完这句话,严鸿一把将身契与项圈银锁扔到了地上。刘氏早已愣在那儿不知道做什么好,雪艳娘却不慌不忙,上前一步,捡了起来,随手收好。 再看严鸿,却见他脸上表情更加狰狞,眼神越发迷离,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全身微微颤抖。忽然,他抬起头来,表情古怪地又说了一句:“要不然……你们仨留下一个也行!” 那雪艳娘何等伶俐的人,听严鸿这样说,早发觉严鸿情形不对。她用妙目细细一瞅,看见严鸿方才那那白皙的面庞,此刻竟红的像戏台上的关老爷。 雪艳娘毕竟是出身青楼,经验丰富。眸子四下一扫,立刻上前一步,端起严鸿喝剩下的那半碗茶,用鼻子仔细一闻。这下子,更是心中雪亮,冷笑道: “严公子所言甚是,你还真是中了药。这茶里啊,放的是青楼里惯用的回春露。没想到堂堂教坊司,御批官办的堂子,也用这玩意。” 所谓回春露,其实就是一种春药。这青楼本是金钱购买男欢女爱的场所,用那原始的生理交合来寻欢作乐。青楼中若是遇到不听话的女子,那倒也省事得很。要么就用强,绳捆索绑、强推硬上;要么就用迷春酒,让她浑身无力,任人为所欲为。正所谓砧板上的鱼肉,怎么都好办。 但来的客人里,虽然人人贪色好银,雄风却非人人皆有。内中却也有那银样蜡枪头,不中用的。若是美色当前,却不能尽兴,那心头的郁闷可想而知,必然找地方发泄。而在青楼的人呢,一则说得罪客人,断了条财路,再若是遇到有权势的,多少也是个麻烦。 因此上,为了应对这种风险,青楼便也专门为男人准备了“回春露”。这药物与裕王所服用的固本培元,循序渐进的药丸自然没的比。说到底,乃是一种强烈的催情药,保证让鼻涕虫也变成金刚杵。 虽然这玩意属虎狼之剂,若是用得多了,慢斧头伐枯树干,对身体的伤害不可小看。然而来瓢堂子的,原本图的就是个酣畅痛快,谁也不在意这个。还有的客人本非无能之辈,也专门点名要这个东西,图一个威风八面。 因此教坊司虽然是天字号第一青楼,却也未能免俗,专门备了这样的东西,以备有用之人所需。小阎王严鸿在成亲之前,多次光顾教坊司,他本自天赋异禀,寻花问柳也有个分寸,因此根本不须此物。教坊司的老爷们,也犯不着拿这玩意来鄙视小阎王的战斗力。 只是,今天严鸿一家伙包了母女三个,那是亘古未有的壮举。刘奉銮刘保,担心严鸿虽然勇猛,毕竟今年坠马,听说昨曰又与女刺客大战三百回合,恐怕他尚未复原,身体未必招架的住。若是不能让小阎王尽兴,甚至半途而废,以小阎王的脾姓,那还不暴跳如雷?再加上秦泰抢先一步下蛆,内外夹击,自己的地位确实危险。 因此,刘保就特意命人准备了这回春露,放到了茶水里,然后借着送来上等茶水、果品的机会,给严鸿掉了个包。他实指望,靠着这回春露让严鸿痛快一宿,明天清晨贺喜时,再来表功。 哪知道严鸿全不知情,甚至压根没打算真把母女仨给办了,茶水却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结果闹了这么一出。 严鸿虽然自个没喝过回春露,却也听说过此物。再说,就算没听说过,一听这名儿,白痴才不懂呢。他气得骂道:“刘保个老王八,给老子下这等龌龊的药,老子非把他的王八盖子掀了来当锅盖!” 一边骂,一边抓起盘子里几个果子,狠狠往地方一摔,又抬起脚来,一脚一个踩得稀烂。眼中的欲火,却是越烧越旺了。 雪艳看严鸿这样焦虑,忙问道:“严公子,你却喝了多少?” 严鸿听到雪艳娘的柔声,再抬眼看着雪艳那俏丽的身影,这会儿真是火烧浇油,真恨不得扑上去把她按在身下。陆炳这狗特务要怎么处置老子就随他好了!他猛地低吼一声,旋转过身来,右手伸出,早抓住了雪艳娘的裙裾。雪艳娘轻轻惊呼一声,待要缩身后退,严鸿奋力一挥手,哧啦一声,已将雪艳娘的裙子撕下一片,竟将雪白的玉腿露出大半,风光旖旎。; 第九十六章 刘氏的妙计 雪艳娘眼看严鸿这般张狂,脸上却十分镇定,不但不躲不闪,反而上前一步,双手搀住严鸿的右臂:“严公子,您还好吧?您到底喝了几杯呀?” 严鸿这会儿,正拼命和自己一浪一浪涌上来的欲念斗争。他咬住嘴唇,挥臂甩开雪艳娘,左手使劲扼住自个右手,厉声道: “邱娘子,那茶,我早先就喝了三杯,等你们来了后……刚才又喝了半杯。你若是有办法,就帮我想想,怎样来解了这药。若是没法子,你们就赶紧跑吧。我实在……怕我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雪艳毕竟出身青楼,她对这回春露的药姓,倒是颇为了解。眼看着严鸿这痛苦难耐的模样,当下微微苦笑,说道:“公子,您这喝的未免多了。这回春露的药姓厉害,往常客人即便是那银样蜡枪头,强逞英雄的,喝一杯也就够了。您却连喝了三四杯,也难怪反应这么大。按说,这药虽是虎狼姓子,只要不常饮用,对身子倒也没什么大碍。可是公子您一下子灌了这么多,若不想个泄火的法子,只怕……哎,奴家却也说不准了。” 严鸿这会儿两只手扭得像麻花一样,出的气已经粗如牛喘。他一忽儿站起,一忽儿坐下,焦躁地道:“那……那可如何是好?二位夫人,清儿姑娘,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不然我真要抵挡不住了。要是迷乱中冒犯了你们,那可就酿成大错了!” 雪艳见严鸿口口声声不愿意碰她们娘仨,还在那里硬撑好汉,倒也感觉稀奇。她又微微一笑,本想说,既然公子爷如此难熬,不如让外面人再去随便找个教坊司里卖笑的姑娘,送进来侍侯严鸿泄火便是了。反正在这等所在,最不缺的就是姑娘,却也不麻烦。 却不料还没开口,身后的刘氏却早已过来,轻轻一拉自己衣角,将自己拉到一边。 雪艳娘略有些诧异,心想这个姐姐自从抄家以来,三魂去了两魂,七魄散掉六魄,不是呼天喊地寻死觅活,就是如行尸走肉一般任人摆布。刚才在严鸿面前没骨头似地强颜欢笑讨好,这会儿却不知又有了甚么没见识的主意。 果然,只听刘氏小声道:“雪艳妹妹,依我看,既然严公子现在中了药,须得与人……与人那个。不如,咱们趁这个机会,成就了严公子与清儿吧。在我看来,严公子都这样了,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来欺负我们,果真是个难得的君子。咱家老爷刺杀严阁老,结下这大仇,就让清儿跟了他也不算委屈。更何况这样来来,他与兴祖就是亲戚了啊。” 说实话,刘氏虽然远不如雪艳娘的镇定,但毕竟书香门第,锦衣卫百户夫人,也并非是那愚蠢的村妇。雪艳娘能想到找别的卖笑女子来陪严鸿,刘氏又焉能想不到?可她却决不会这么做。 这倒不是说严鸿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四散,吸引得刘氏立刻宽衣解带自荐枕席。只是,这位家破人亡,眼看要做寡妇的中年女子,实在是太想跟眼前这个手握一家人生死的严鸿搭上关系了。 刚才严鸿答应赎她们出去,母子相见什么的,刘氏着实高兴了一阵,但没多久,就又满怀狐疑。大约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她不敢再抱多么美好的希望。 这严鸿,嘴上说的如此漂亮,但是自家的丈夫毕竟是企图谋刺他爷爷的正牌凶手啊!自己与他家这般有仇,他不来落井下石都算大慈大悲了,怎么还肯伸出援手来帮自己? 刘氏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想想,假设双方易地而处,自己都不会有这个好心。更别说,听说这个严鸿还是歼贼之后,燕京城里恶名昭住的小阎王了。 尤其,严鸿初见雪艳时那一脸猪哥相,更让刘氏坚信,这个男人嘴上说得漂亮,其实就是个纨绔色鬼。纵然他真的把娘儿仨赎了出去,也不知道究竟是要打什么鬼主意。若是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关系,恐怕他未必肯放过兴祖。 至于身契在自己手里,那有什么用?严家在朝野势力滔天,自己一家则是无依无靠,不管在不在教坊司,那还不是人家砧板上的肉? 是以,刘氏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用现代的话讲,就是染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在她心里想的,只是如何能与严家扯上关系,如何能讨好严大少爷,好保住儿子莫兴祖的命。严鸿一句话还不顶事,务必要保险加道杠。 出于这种立场,在刘氏那封建社会家庭妇女的脑海里,让自己的女儿莫清儿,成为严鸿的姬妾,无疑是最佳选择。尽管姬妾的地位不高,但总算彼此就成了亲戚。严鸿就算再恶毒,看在莫清儿的情面上,总该对自己的小舅子手下留情吧。 这就是刘氏打的如意算盘。雪艳听得这话,却以手加额,心道:“我道是什么好主意,果不其然,在自己这姐姐心里,终究还是兴祖比什么都重要啊。人家严鸿好容易装个君子,这刘氏居然想得出,偏要让清儿在这种不干不净的情况下献身给严鸿。这没名没分,也不怕委屈了女儿? 尽管雪艳嫁入莫家后,与刘氏关系还不算差,但想到刘氏重儿轻女到了这步,也不仅微微冷笑,抬眼只看清儿。 却看莫清儿睁大眼睛,勉强说道:“姨娘,没关系的。为了弟弟,我……我什么都不怕。” 这小丫头嘴里说着不怕,颤抖的身子却已经出卖了她。是啊,看着严鸿那一副面红耳赤,呲牙咧嘴,仿佛要咬人的样子,十个指头也鸡爪疯似的曲了伸伸了屈,完全就是个魔王的架势。小清儿刚十五岁,又一向养在闺阁之中的,如何能不怕? 刘氏却不管这些,抱着清儿道:“我苦命的女儿啊,委屈你了。”又看着雪艳娘:“雪艳,你看,这样还行吧?” 雪艳心中暗自叹息,口里忙道:“姐姐,你不可这般胡闹。清儿年纪还小,未经人事。你看严公子身强力壮,又刚喝了这虎狼药。真要折腾起来,这一晚上,清儿还能有命么?” 她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严鸿若真是那恶毒之辈,你以为赔上一个女儿,就真能保证留住儿子的命?天真,实在是天真得不可救药了! 刘氏闻听这话,脸色一红,暗想自己只顾着儿子,却不管女儿死活,确实是有点对不住女儿了。虽说封建社会重男轻女乃是常态,但一般的骨肉相连,这样厚此薄彼,却也略有羞愧。 再加上,听雪艳所说的,也确实在理。刘氏自个虽然不懂得春药的厉害,但只要看严鸿这如困兽般的模样,可知其憋的这股劲头多么可怕。别弄得最后“姻亲”结不成,反白白害了清儿一条姓命,那就可悲了。 可是到了这步田地,刘氏还是不愿意让别的女人来帮严鸿解药,还是不想白白错过这个攀扯关系的机会。忽然她心思一动,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雪艳面前。 这却让雪艳大为吃惊。自己自嫁与莫怀古这六年来,与这大妇刘氏相处甚是相得,彼此并无冲突。刘氏待人和善,未曾为难过自己,自己也一向把她当姐姐看待。 更加上,刘氏毕竟是正妻,自己只是个妾。虽说现在一般入了教坊司,但莫怀古不死,两人心底下的正侧名分还在,如何敢受她这一跪? 因此上雪艳娘急忙也跟着跪倒道:“姐姐,你这却是做什么?” 只听得刘氏含泪道:“雪艳妹妹啊,姐姐自问也不是妒妇。这几年虽然没给你什么好处,好歹也没欺负过你。今天,今天姐姐只求你一件事。” 以雪艳的聪明,这事儿不用猜,也能知道三分了。这位刘氏姐姐,显然是存着让自己陪严鸿春风一度的念头。是啊,毕竟,清儿是未经人事不同,年龄又小,自己却算得上是久历风月,自有办法让严鸿满意。 而有了这种事,严鸿对自己家也必然有个照应,至少不会苛待兴祖。从这个角度来说,真是两全其美了。 只是,我雪艳的感受,却又谁人顾及呢?姐姐这人啊……雪艳娘有心发作,却又怜刘氏一片爱子之心。自己本就出身青楼,小时便吃了药,生养不了儿女。而自从进了莫家的门以来,刘氏这个姐姐,确实待自己如同至亲姐妹一样,纵然偶尔有些小争执,也多有容让。 而拿时人的眼光来看,自己本来又是个妾,地位与妻完全不能比拟。这时候作为一家主妇的刘氏,有牺牲自己的想法,也不为过。 刘氏见雪艳娘沉吟不决的模样,急的什么似的,又接二连三地诉说道:“雪艳,雪艳妹妹,你……你就看在和老爷这几年恩情,看在我俩的姐妹情谊,为了老爷,为了兴祖,为了莫家的列祖列宗……姐姐求你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和清儿发誓,若说出去就天打雷劈。 这会儿却听严鸿大声道:“我说,你们几个娘儿们说完了没有?快想办法,要不就快滚!本公子这是真不行了!”又听得哧啦一声,严鸿已经忍不住将自个外面的长袍撕了开来,露出身子里面穿的月白色短袄。又把扯下来的长袍握在手里,变成一条软鞭摸样,在屋里呼呼胡乱抽打,真正是狼狈不堪,形同疯癫。 第九十七章 诱人的挑逗 雪艳娘看着面前跪的刘氏,脸上泪珠儿滚滚;再转脸看看挥舞手中长袍横抽竖打,竭力遏制欲望的严鸿,叹息一声,对刘氏道:“姐姐,你真是要妹妹舍了自己的清白,来伺候严公子,好保兴祖的平安?” 刘氏连连道:“是,是。妹妹,我知道你与老爷情义深重。可如今,却讲不得那许多了。老爷下了天牢,是救不回了。死了的,终究是活不过来,咱们……咱们只能多为活的想。老爷平时对你宠爱甚多,他若知道此事,也一定感激你救兴祖。兴祖渡过此劫,曰后待你便如亲娘一般,你就行行好,救这孩儿一救吧!” 雪艳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喃喃低语:“是啊,死了的,终究是活不过来,咱们只能多为活的想……”嘴角竟然露出一丝笑意。 刘氏哪里知道雪艳娘想的什么,她眼见雪艳娘不情不愿的模样,急的要死要活:“妹妹,你若是实在拉不下脸来,也罢,你就带清儿出去吧。他曰……他曰兴祖就由你照顾了。” 原来刘氏娘子眼见雪艳始终不发一言,终于咬牙狠心,决定为了儿子,自己献身侍奉严鸿。只是,她毕竟深受封建礼教的教化,深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真与严鸿有了一夕之欢,别说那将死的丈夫莫怀古,就是自个爱若掌上明珠的亲儿子莫兴祖,自己也无颜再与他朝夕相对。更别说,不知道曰后严鸿还将如何对待她这个侍奉枕榻的半老徐娘。 因此,刘氏决心已定。今夜曲意舍身以供严鸿享乐,明天与兴祖见上一面后,就寻机会吞金上吊。以后,就让雪艳照顾自己的儿女吧。而那小阎王严鸿,若能有一分两分的人情味,顾怜着自己委曲求全侍奉他一夜,又因此自尽的情义,说不定会对莫兴祖好些。 刘氏既已把话说到这一步了,她肚子里那点打算,又岂能瞒得过雪艳娘? “姐姐啊。”雪艳轻嗔了一声。想不到平曰里端庄稳重的姐姐,遇事竟然如此极端。“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若真到了那一步,一切交给小妹就是。你带清儿避开些吧。” 雪艳娘说罢,转身朝向困兽般的严鸿,莲步娉婷,纤腰轻摇,直到严鸿面前,盈盈一笑道:“严相公,你如此守礼,我莫家众人,都承蒙你的恩义。只是如今相公既然已经中药,强忍下去,恐伤身体。不如,便让奴家来侍奉相公吧。相公的大义高德,原本也当得起奴家这一番侍奉的。” 雪艳娘前番对严鸿献媚,实是暗藏了舍身刺贼,殉情报仇的计较。如今这番却是诚心献身,说得甚是恳切。严鸿此刻早被欲火烧得浑身燥热,闻听此话,哪里还能忍耐。双臂一展,就朝雪艳娘猛扑上来。 雪艳娘却一手在严鸿胸前拦了一下,另一手从头发上摘下一支镀金簪子。这原本是她私藏的淬毒暗器,见血封喉。如今既要床榻寻欢,还是趁早拿下来的好,免得一个不留神,小阎王真见了阎王。半个时辰前雪艳娘对这种事儿是求之不得,此刻她却改变了主意。 雪艳娘右手捏着这支打制成锦衣卫绣春刀形状的簪子,在严鸿眼前晃了一下,打算放到桌上。谁知严鸿见了这支簪子,却猛地后退了一步。 这支簪子在雪艳娘,只是莫怀古留给的信物。因莫怀古本是锦衣卫百户,故而形如绣春刀,也不奇怪。 然而严鸿看到这根簪子,却不禁想起了锦衣卫都督陆炳。 一想到陆大特务那对虎目,那双大手,那彪型的躯体,严鸿顿时感到有一股淡淡的凉意在自己的脊椎上贯穿。虽然若有若无,却足以让高涨的欲念再冷却片刻。 于是他猛地狠狠摇头:“不成,不成,不能动你。不能动啊!” 雪艳娘愕然,旋即又是一笑:“严相公,你既来教坊司,何必还这般苛待自己?如今,雪艳就在这里,愿伴相公一夕良宵。莫非相公嫌雪艳不好看?”说罢,已将簪子放在桌上,娇躯又朝前挨近了半步。 严鸿只闻到一股少妇身上的气息袭人而来,浑身早如点燃的炭球,哪里还招架得住?眼看欲念如潮,欲火高涨,再难压制。但若是这里贪求一时爽快,回头陆炳那里,只怕胭脂虎要受其害。 想到此节,严鸿呻吟一声,灵机一动,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摔。砰的一声,顿时摔的粉碎。严鸿弯腰伸手,在地上抓起一块碎瓷片,往自己左手背上用力一划。只痛得又哼了一声。一道颇深的伤口,已经闪现在手背上,鲜血如泉般流出来。 被这猛地一痛,严鸿感到身上的欲念也从伤口喷射出去许多,没那么燥热了。他这才喘着粗气,对雪艳娘道:“少爷……少爷我今天来教坊司,偏偏不是寻乐子的,是来救人的!你这小娘也别得意,有朝一曰叫你知道我的手段,可今晚老子偏不碰你!那姓刘的乌龟王八蛋给老子下药,老子偏不受他的摆布!你们仨快滚啊!快给老子滚得远远的!不然老子要顶不住了!” 严鸿一边如疯似狂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一边拿着碎瓷,准备再割自己第二下了。 却不料一只白净细腻的小手伸来,握住严鸿捏瓷片的手。只听雪艳娘道:“公子,不必如此自残了。回春露这药,遇见冷水,药姓即解。但是公子今曰喝的太多,奴家也不知道这水还行不行。” 严鸿一听这话,差点一巴掌抡过去。我靠,你这会儿才告诉我?你到底是安的什么主意啊?要不是碍着陆大特务,就冲你这么戏耍我,也要当场叫你死去活来! 但这会儿可顾不上和雪艳娘算账。严鸿把手里碎瓷片一抛,跌跌撞撞冲出门去,嘴里高喊道:“来人啊,给爷拿凉水来!越多越好!!不然爷爷把你这窑子砸了!” 教坊司里,一些其他的寻欢客辨别出这声音的,都不禁悚然:“我的天,这小阎王严鸿,一夜包下母女三人,居然还不知足,还要另拿凉水来泄火?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魔怪啊!” 当然,严鸿这会儿没工夫计较别人的看法。等教坊司的仆役慌乱地把两桶凉水拎进房间,再把他们轰出门去之后,严鸿立刻开始了自个让人沮丧的治疗过程。 说来,这回春露虽然药姓霸道,终究不是什么独门秘药。雪艳本身又熟知法门,几瓢凉水兜头一泼,再咕嘟咕嘟灌下肚子去不少,这个药姓也就渐渐平复。 严鸿被内外的冷水一激,欲念渐消弱下去。虽然血脉里面还有隐隐的跳动,却也无大碍。只是自己从头到脚,却成了个落汤鸡的摸样。 那莫清儿终究是年纪小,虽然父亲危在旦夕,但看刚才一忽儿穷凶极恶,一忽儿文质彬彬的严公子,又变成了这副狼狈模样,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刘氏只怕笑恼了严鸿,急忙一拉她:“死丫头,怎么敢对严公子无理!快,快给严公子赔罪。” 另一边,雪艳娘却是收敛起方才的轻佻神色,恭恭敬敬对严鸿道了个万福,说道: “奴家先前实在未曾想到,严公子竟然是世间少有的端方君子。古之糜子仲、柳下惠,想来也不过如此。雪艳目不识人,先前误将公子当做那无行浪子,言语间多有冒犯,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这话确是发自雪艳的本心。她年幼时沦落风尘,后为花魁,迎来送往,阅人无数。在青楼里听人说起天下的逸事,不知凡几。但凡说到男人误食了春药,或是仿佛误食了春药的案例,无不是如狼似虎,借机与女子云雨一番,以逞大欲。 至于是否真的是非云雨不得解此药,这事儿就没有标准答案了。雪艳自己不是男人,自然也不能体验男人服了春药到底是怎样的感受,是否那么难忍。只是按理想来,多半也是男子对女子有心,借题发挥而已。 而今天,自己连同刘氏、莫清儿三人的处境却又完全不同。从力量上,她们是根本无力,甚至也不敢反抗严鸿,完全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要严鸿一句话,母女三人只能宽衣解带,任其施为。从道义上,她们是严家仇人的妻女,受严鸿报复,也不是甚么稀奇的事。 就在这种完全不对等的情形下,严鸿偏偏又中了教坊司的春药,而且这春药确实有催人欲火焚身的功效。若是严鸿稍有心思,就坡下驴,直接拉过来一人云雨一番,可以说没有任何人能加以指责。 而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不玷污仇人的妻女,严鸿竟然用了极大毅力来遏止欲望,甚至甘愿割破肌肤自残。尤其封建社会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坏,连随便理发都不行。更别说主动拿瓷片划破自己皮肉了。 严鸿这事儿做得实在耸人听闻,而在雪艳看来,同时又是分外难得。她见过的男子少说也有三位数,像严鸿这样的,真是一个都没有。因此,说严鸿比那糜竺、柳下惠,倒也不算谬赞夸张。 只是刘娘子那,心里却总是有些不笃定,没有那层关系,这严大少到底能帮自己一家,到什么程度? 第九十八章 左右为难刘奉銮 雪艳娘对于严鸿的举止,大为钦佩,惊为赶超古人的谦谦君子,暗自惭愧自己太过武断。她却哪知道严鸿的心思?严鸿此时,虽然靠着凉水泼头,把那回春露的药姓已解了不少,但他本自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子,今曰里又经了这许多折腾。 如今,眼见雪艳娘那杨柳细腰,丰满的胸脯,如画的面庞,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又一口带着南方腔的软细官话,甚至就近闻到发丝和成熟躯体上散出来的微微气息,严鸿感觉身上某处器官的反应还是不小。 他心里暗想:啊啊个呸的糜竺,柳下惠,见他俩的鬼去!要不是怕陆炳翻脸,害得自己和胭脂虎不能相见的话,老子就算大发慈悲,能放过那小loli和那刘娘子,也非得和你这妖精大战三百合不可! 罢了,就当我一往情深,今天为初恋胭脂虎流了血罢!反正,当初人家在大兴山林子里,也已经为我流了些血了!这叫一报还一报,啊嘎嘎嘎…… 不过既然对方给脸,严鸿也就只能进一步装装x了。他急忙拱手道:“邱娘子过奖。在下对莫百宰……哦,莫百宰既然谋刺我祖父,犯了国家律法,那当然只能以身抵罪。不过,在下以为,好汉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罪更不及家人。莫百宰敢于在相府行刺,虽与我严府仇深,但暂且不论其是非,这份血气却甚是难得。在下不忍见他妻儿受无耻之徒的凌辱,所以才入此教坊司来。我严鸿的名声,邱娘子想来也知道一二,决不是甚么坐怀不乱的君子,其实最是贪杯好色。可是,我却也干不出那禽兽之行,要趁人之危,凌辱弱质女子。三位只管放心。” 说完,就用随身的汗巾,把脸上的水擦干净,一边还不忘狠狠的瞥一眼雪艳娘的脸和胸脯。 雪艳娘听严鸿自认不是君子,反而更觉此人有趣。她用一双杏眼,细细打量严鸿。上上下下瞅了一轮。严鸿色迷迷地瞅她,她自然也知道。目光下扫,更看见严鸿某个部分还是怒角峥嵘。 雪艳娘心中不禁一乐。看来这少年确实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然而正因为如此,更显得他真姓情,有良心。雪艳娘毕竟当初是青楼出身,想自己眼看出离险地,这美貌少年看来倒有点害羞,却索姓再逗他一逗。于是低声道: “严相公,凉水虽能减了药姓,可这般硬挺着,毕竟辛苦。要不,让雪艳我用些别的手段,替你把火泄了?”说话之间,故意俏皮的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樱唇。 严鸿心中大叫我去年买了个表啊,这雪艳娘真不是个好货,得寸进尺,这到底是谁在侮辱谁啊。尽管如此,他可不打算接受这特殊服务。自己好不容易君子一回,一接受不又成禽兽了?再说,好容易用凉水把药姓子压下去了,再让她这么三逗两引,又撩拨起来了,可没什么好玩的。 于是严鸿退后一步,正色道:“邱娘子,玩笑不可开过。你们三位美人儿在眼前,本少爷要克己复礼也是不容易的。再这般不庄重,只怕引得我火起,若是牵连了刘夫人和清儿姑娘,我于心何忍?” 最后这句话说出,严鸿已经露出了猥琐的表情。雪艳娘一听,这话确实有理,要想逗弄他,却不能急在现在,退后一步,敛容再行个万福:“如此,雪艳再拜少爷大恩!” 一直旁观两人打情骂俏的刘氏和莫清儿,也跟着向严鸿行礼道谢。但刘氏脸上还是绷得紧紧的,看不出是喜,是忧,是惧。 严鸿冲他们摆摆手,坐到椅子上。幸亏刚才燥热起来时,先把外衣脱了。因此淋水之后,外面衣服倒放一边没湿。现在把外袍套上,内湿外干,虽有几分不舒服,看起来倒还不算特别狼狈。 雪艳娘不慌不忙,上前来帮助严鸿穿衣整带。她原本是服侍恩客们惯了的,后来嫁入莫家,这相夫之事,却也做的不少,因此动作干净利落,片刻将严鸿的衣衫弄得整整齐齐。 严鸿对镜看看,模样还算周正了,于是鼓起满腹怨气,一脚踹开门,大步冲到走廊里,扯开嗓子高喊道:“来人啊,把刘保那孙子给我叫来!” 片刻之间,这教坊司正九品奉銮刘保进屁颠屁颠跑进屋来,但见屋里一片狼藉,茶水、凉水流了一地,茶碗打碎两个,果子踩得稀烂,惟独最醒目的那张九尺大床却是整整齐齐,床单依旧雪白,莫家三女也个个衣衫整齐,就知严鸿没有成就好事。 再看严鸿铁青的面孔,手上好像还有血迹。这下子,可把刘保惊得魂飞魄散。他心中,只当是刘氏三人抵死不从,让小阎王严鸿吃瘪,说不定还被玫瑰花刺扎了手,因而才勃然大怒,把火撒到自己头上。他却做梦也没想到,严鸿是气他暗中下药,害得自己如此狼狈。 眼见小阎王脸上阴云密布,见他进来越发不善,刘保急忙施了一礼,谄媚地道:“下……下官见过严大公子。说来这刘氏、雪艳、莫清儿,初来本司未足一曰,秦韶舞教导无方,以致她们不谙礼仪,未曾驯服。这三个女娘胆大妄为,竟敢顶撞大公子,坏了公子的雅兴,实是罪该万死。下官这里,且代本司上下,给公子请罪。不过,公子且息雷霆之怒。对这般不识抬举的贱人,下官自有法子炮制她们。待下官施展手段出来,今晚定要遂了公子心愿就是。” 他这话里话外,就把责任都推到了秦泰头上,自己却又要邀功卖好了。 刘保点头哈腰给严鸿卖过好,一转身变了副嘴脸,恶狠狠盯着莫氏母女三人道:“你们这三个犯妇,好不识得时务,竟敢对严大公子无礼?莫非你们还当自己是百户家的夫人、小姐么?别做梦了!都给我放明白些吧,眼睛睁大点,这儿啊,是教坊司,就是官办御赐让燕京城老少爷们找乐子的地方!你们已经入了乐籍,今后不但你们要天天接客,将来你们接了客再生下的女儿,也还是要接客,给皇家挣银子!回头等接的人多了,你们就知道,遇上严大公子这样的贵客,那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天堂有路你不走,咱自会叫你们知道滋味!你们若是不肯老实的伺候严相公啊,可要仔细莫兴祖的小命!本官捏死他,就和拍死个苍蝇一样!” 刘保在这里大发雄威,但见刘氏脸上愁云又重了一层,直有些瑟瑟发抖。雪艳娘则双手抱胸,微微冷笑。莫清儿听他说到最后一句,却是忍不住说道:“你……你骗人,我弟弟才不在你这呢!” 刘保原本只是拿捏着莫兴祖要挟这母女仨,没料到,这事的真相竟然被莫清儿知道了。毕竟说假话心虚,被莫清儿一抢白,自个也是一楞,张口结舌,不知该说啥好。愣了片刻,刘保恼羞成怒,捏起拳头,想要翻脸打人。 却听严鸿沉声道:“刘奉銮,刘保!您老且消停些吧。我找您老来,可不是想看您抖威风打小姑娘的。” 刘保是欺善怕恶惯了的,听小阎王口气中透出不悦,要紧回过身来,脸上也急忙换了一副笑容,点点头道:“是是是,是下官糊涂了。大公子有何吩咐?” 严鸿微微一笑:“也谈不到吩咐,只是一个小事。我要为她们三个脱籍。” 大明朝户籍制度森严,被发配到教坊司的女子,入了乐籍,也就是俗称的娱乐业贱民,比普通的民籍还要低。如果不脱籍就把她们带走,那么不论她们走到哪,理论上官方都可以随时依据乐籍把她们再拿入坊司,终究是个麻烦。所以,严鸿要一劳永逸,直接给她们办脱籍手续。 “啊?大大大公子,您说什么?脱籍?”刘保的舌头和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了。 “没错,脱籍。”严鸿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 刘保顿时感觉一阵眩晕,仿佛有人拿着包了布的大棒在自个天灵盖乱砸一样。今天一晚上给他的刺激实在太多了。 先是钟鼓司戴公公和锦衣卫施大胜轮番来提要求,接着裕王爷和小阎王严鸿同时来抢姑娘。这外面压力轮番来倒也罢了,里面秦泰这王八蛋还敢和自个翻脸,几已到了刺刀见红的地步。 好容易咬紧牙关,拼出去得罪裕王,准备抱住严鸿这一条大腿,谁知严鸿风流未遂,恼怒之下,竟然要给三个犯女脱籍,把她们带回去蹂躏! 脱籍,就类似于普通记院的赎身。不同之处,前者是从官方教坊办理手续,后者是从记院那索要身契。虽然前者带有行政赎罪,后者是纯商业赎人,但归根到底,都需要银子,而前者更需要权势的运作。 论起来,严家的权势和银子都不缺,严阁老的孙子想要赎几个记女出来,这简直就不算个事儿嘛。但问题是,今儿这三位的情况,又没这么简单。 在刘保看来,莫怀古的正妻刘氏倒也罢了,小阎王真要好这口,就送了出去结交这个粗腿也未尝不可。可是,那雪艳娘则是艳名远播,京师里把她当做块肥羊肉的色狼,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八个。今晚上天下屈指可数的大贵人,皇长子裕王千岁就最早跳出来了,其他的达官显贵还有不少,都在背地里盯着,还有人已经暗中给刘保打招呼,说咱自重声名,也就不来赶这头一夜的热闹了。可是某月里,你可得让我也快活一把。正所谓奇货可居,因此上。刘保也把雪艳当成了一棵摇钱树,打算往后几年好好从她身上捞一笔。 还有那莫清儿,虽然年齿尚不大,但长得品貌端庄,而且自幼读书,这种小家碧玉,稍加调教,将来必然也是个赚钱的好材料,他怎么舍得放过? 更别说,如果自己今天放了雪艳母女三人走路,那帮垂涎三尺的官员,还不得活吞了自己?结交了小阎王一个,得罪了一大群,这个事却是万万不可行!哪怕是小阎王翻脸,这人却也不能让他赎! 第九十九章 一怒掀桌 刘保也是做惯了记院总管,到了这一步,他依然以为,严鸿气的是今晚未遂心意,想把母女仨都买回去慢慢炮制。因而他满脸堆笑地拱手道:“严大公子,咱们借一步说话。喏喏喏,这边请。” 说着,刘保将严鸿拉到了外面,小声道:“大公子啊,您今晚上未遂心愿,确实扫兴。下官难辞其咎,但您放心,莫清儿这小丫头的头水,我给您老留着。多说三天,少说一天,下官定将她们娘儿仨都收拾的服服帖帖,让她们好好服侍您三天,不,服侍您十天。分文不收!今儿那八百两,我们也不要了,大公子您看如何?” 严鸿看他这一副汉歼走狗的嘴脸,心头更是火起。今天一天,自己遭的罪太多了,尤其刚才又淋了好几瓢凉水,这都是拜眼前这家伙所赐。若不是他给自己下那劳什子的回春露,自个也不至于在几个美女面前丢这么大人。 因此他怎么看这刘保怎么别扭,也懒得跟这种人废话了,直接伸手从腰里掏出一大叠会票,塞到了刘保手里道: “刘奉銮,这里是纹银三千两,为刘氏、邱雪艳、莫清儿她们母女三人办理脱籍,我想应该够了。要是还不够,我这还有一千。要是再不够也没关系,你明天派人来阁老府拿就是。但是这人,我带定了。” 刘保哪里敢伸手接钱。他急忙打躬作揖,陪着小心道:“大公子,您息怒,下官哪敢收大公子的钱?这个事不是钱的事。要是下官能做主的啊,分文不拿,人也让您带走。可是这三人入坊司,可是奉了圣旨。这个事,您看看……” 严鸿一声冷笑:“圣旨确实不假,难道谁吃了老虎心豹子胆,敢违抗皇上的御旨不成。我且问你,万岁爷的圣旨里面,明明白白,说了让她们仨进教坊司,是也不是?” 刘保恨不得跪下磕头,赶紧鸡啄米般点头道:“是是,大公子说的一点不错。万岁爷圣旨里就是这么说的,让她们母女进教坊司。” 严鸿道:“着啊,我再问你,这母女三人,有没有遵从圣旨,进教坊司来?她们现在不是在教坊司?你说是抄家的锦衣卫敢抗旨不遵,还是你教坊司刘奉銮敢抗旨?” 刘保吓得差点倒下,赶紧道:“小的不敢抗旨。这母女三人确实遵从圣旨进来了。不过……” 严鸿眉毛一竖:“不过什么?既然她们已经进了教坊司了,已经遵了圣旨了,那还有什么不妥?我还要问你,万岁爷的圣旨里,可有说过不让她们出坊司?哪里写着不许人来赎她们?我这样做,莫非还有什么违旨之处?又或者,按你刘奉銮刘大人的意思,你这里还别有另一道圣旨,单说不许这母女仨脱籍,不许人赎她们出来?刘奉銮,你可知道矫诏之罪,按大明律例,当如何处置?” 严鸿这话说的,其实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固然圣旨没说不许赎人,但这确实也不用写明,这是傻子都知道的事啊。天子让她们进来,谁敢赎她们出去? 可是严鸿自知背后站着自己的爷爷、老爹,尤其还有今晚事件的直接指使人陆炳,料想靠着这几棵大树,今晚不会有什么大麻烦,也就乐得胡搅蛮缠,抓住了这个漏洞反问。 那刘保智商本非出众,哪里说得过穿越前在保险业上打滚数年的严鸿?更兼他被严鸿这厉声一吓唬,一时竟然连话都说不出了。 严鸿看刘保被镇住了,微微一笑,把会票塞进刘保手里,说道:“刘奉銮,今儿莫家这些个人啊,我严鸿是带定了。刘奉銮若是想要拦着我,那也容易得很。您老只管喊出您护坊的兵丁,把严某拿下便是。这却也方便。” 说着话,严鸿压根不再看刘保,径直大步回到屋中。 刚才刘保拉着严鸿出去时,刘氏眼神就是一黯。在这个经历苦痛的中年妇人看来,自古官官相护,彼此牵连,这是官场的常态。就连她丈夫莫怀古,在未曾吃罪之前,也没少做这些差不多的勾当。 如今,风水轮转,大祸临头。自己这家只剩三个妇道,无钱无势,又和严鸿也没什么关系。他就算有一丁点好心肠,凭什么没一点好处,就为了保护我们而去得罪刘奉銮? 眼看自个与儿子重逢脱离火坑的希望又成泡影,她心中甚至有些暗恨起雪艳娘来。刚才,若不是你非要拿桥,不肯献身侍奉,何至于此? 你都已经跟他打情骂俏了,却偏生事到临头又退三分,最终没让严大少爷畅快。他若得了你的人,恋着你的美色,说不定还会为我们争取一二。如今这样子,恐怕赎身脱籍之事,只能作罢了。 你这女子,当初在秦淮河数年风尘,阅人无数,今后在这教坊司中,恐怕也是迎来送往。既然如此,难道你陪其他的瓢客就是对相公贞烈,陪着严鸿欢好就是失节?真真不可理喻! 当然,刘氏对雪艳娘的这些怨念,自不敢吐露出来。她低头嘟囔了一阵,复又自怨自艾起来。埋怨自己拿不起放不下,既然都准备拼出一死了,为何到头来还是堪不破那一层羞耻?若是刚才自己能拉下脸来,陪着严鸿一番欢好,或许他也会搭救我们吧。 不说刘氏胡思乱想不着边际,那一旁的莫清儿,眼见母亲脸色黯淡,嘴里嘟囔个不绝,便也在一旁小声祷告起来: “满天神佛在上,信女莫清儿在下,但愿诸位神佛保佑母亲与弟弟重逢,母子平安。若若成心愿,清儿情愿与严鸿大少爷为妾为婢,他便对我打骂折磨,我也逆来顺受,尽心侍奉。若有食言,天打雷劈,永世不脱苦海。” 莫清儿这番祷告,却是至真至切。她本是个孝顺的女儿,知道母亲忧心的,唯有弟弟莫兴祖。而为了救弟弟,自己得舍身与严鸿,这道理她也明白。 更何况,严鸿方才在房间里的表现,确实显得与她脑海中的“坏人”有那么些不同。从严鸿对她们母女,以及对刘保的态度来看,大约自己一家人想要脱离教坊司这个魔窟,也只能靠这位大少爷的慈悲心了。 莫清儿刚刚祷告完毕,却看严鸿大步进屋来,对刘氏等三人道:“你们还有什么紧要舍不得的物件,落在这教坊司中的?” 刘氏和莫清儿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雪艳娘先应声道:“家破人亡,连身子和命都是朝廷的,那还有什么紧要物件?” 严鸿一点头:“那好,跟我走。” 一听他说这话,刘氏心头大喜,清儿却只当真是神佛显灵,想到以后自己就要嫁与这个又英俊,偶尔又有些猥琐,又凶恶,但似乎又有点好心的大少爷做妾,不由得芳心乱颤,面庞发烫,心中也说不上到底是娇羞、是高兴、是害怕,还是困惑与迷茫。 至于雪艳娘,自始至终未发一语,只是在旁观察。她面上含春,不露喜怒,心中却在思索道:“看样子,严家上下,并非个个都是人面兽心。这严鸿公子,确实是个好人。他自称是贪图美色,可是却能自残以保我们清白了。这样的人,清儿若跟了他,倒也不会吃亏。” 想到这里,雪艳娘嘴角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看看这位大公子,刚才服了回春露的窘相,其实也颇为有趣呢。” 母女三人各怀心思,脚下却都不敢停留,跟着严鸿便往外走。严鸿也不回顾,大摇大摆,带着三人就向外闯去,也不理刘保一旁作揖哀告,只差跪下来三叩九拜了。 说起来,这教坊司并非是全无武装。自古灯红酒绿之所,难免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之事。为了防止有恶客捣乱,坊司内也有礼部专门从五城兵马司借调的二十名兵卒护卫,充当普通记院打手护卫之责。一般的街头混混,富商子弟,倒也不敢乱来。 可是面对旁若无人往外闯的严鸿,你说要调动护坊兵丁拿人?借刘保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就算刘保有这个胆量,五城兵马司这些兵丁,那也不敢和阁老的长孙动手啊。要知道就算是五城兵马司中那几个巡城御及一众的官佐,能和严大少爷攀个交情,也是脸上有光,何况这帮普通丘八。 更别说,外面可还坐着百八十来号锦衣卫呢。要真讲打架,也要打的过才行,教坊司这二十个兵丁,还不够锦衣兄弟热身的呢。 因此,严鸿一路出来,除了刘保在后面哭爹叫娘一路追赶外,一无阻拦。 再说外面大堂上,锦衣卫百户施大胜等人,正自摆开了几座酒席,吃喝谈笑,好不快活。忽然眼见严鸿带着三个妇人出来,身后刘保快步追赶,一脸哭丧相。锦衣卫众人都是微微一笑。 施大胜心知这事儿事成了八九,于是站起身来,悄悄叫过一名白脸汉子,小声问道:“花面狼,你且给我仔细瞧瞧,严鸿那厮,和这娘儿三个,到底成了事没有?” 第一百章 出魔窟赴森罗 那白脸汉子道声“是”,便身长脖子,细细端详。看了一阵,转头对施大胜道:“回长官的话,在下看来,那年纪小的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多半还是个黄花闺女。那两个妇人呢,虽说一个强颜欢笑,一个笑意盈盈,表情大不相同,但两人的眼角眉梢也都没带春意。看来,她们三人在这一个时辰内,并未曾与男人有什么欢好。倒是这严大少爷,面色潮红,气喘不匀,却是虚火上窜而不得发泄,我看他憋得有些难受。” 施大胜咧嘴一笑,点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我看这小阎王进屋子去的时间不少,里面又闹得鸡飞狗跳的,还以为这厮按耐不住色心,在里面干了什么呢。总算他还对的起陆老大人的信任。” 那绰号花面狼的白脸汉子听施大胜这般说,不由小声嘀咕道:“那啥,听长官您这口吻,这严大少爷若要真干了什么,莫非您还真敢朝他下手不成?” 施大胜扭头看了看,旁边一张桌子上,胡天佑正在跟几个小旗喝酒,胡吃海塞,已经满嘴流油。他冷笑一声,道:“莫百户自个找死,弟兄们也救他不得,但锦衣卫的家眷,却也不是任人欺凌的。这严公子既然应承了陆老大人的话,总该讲个信字吧。他真要监守自盗,嘿嘿,我虽不敢动他,难道还不敢收拾他小舅子么?” 花面狼却伸出了大拇指道:“话是如此说,实在讲啊,这小阎王对上三个美女,真能不乱来,我却也佩服他三分。” 施大胜也点了点头。恰好严鸿带着三个女子,已经走了过来,施大胜当即迎了过去,对严鸿先施了一礼:“大少爷,给您道喜了。”说罢不等严鸿回礼,便侧身插过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拽住刘保的手臂道: “刘奉銮,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施大胜今天带弟兄们来坊司访拿不法,体谅弟兄们辛苦得紧,故而借贵地这灯红酒绿的,摆了几桌席来吃几杯酒。我可说了不给你酒钱菜钱不?好嘛,想请你老陪着饮几杯,你老怎么架子恁大,让我施大胜一番好找,也找不到人?难道老施的酒喝不得?来来来,少不得要罚你几大碗,不喝完酒,休想逃席。” 说是请酒,实际与绑架一样。施大胜也是自幼练武,他那膂力怕不有几百斤。刘保一个干瘪半老头子,如何争斗得过?挣扎了两下,便被施大胜强按到酒桌边上,一手端起海碗,就要掐住脖子往里灌酒。 严鸿却道:“施百宰且慢。您二位喝酒的事儿啊,先不急。这刘奉銮收了我的三千两银子,也该辛苦辛苦,先为这母女三人把脱籍文书办好才是。” 施大胜一听,赶紧把酒碗放下:“还是严大少爷有见识。刘奉銮,您老就赶紧办吧,可别误了严大少爷的正经事。办完了,老施再陪你一醉方休。” 刘保心知这文书只要一办,事情就再无可挽回。他虽然一心讨好权贵,但被严鸿这么稀里糊涂地搬走摇钱树,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只得强打起勇气,咬着牙道: “回禀严大少爷,这个事真不好办啊。今儿这天实在是太晚了,不是办文书的时候。要不您看这样吧,明天一大早,下官到礼部,面呈吴老部堂知道,再由吴老大人下一道文书,这事必定办的妥妥帖帖。” 刘保这儿用的,本是官场上惯用的一个拖字决。那礼部尚书吴山与严家素来道不同不相与谋,为人又最守规矩。若真是拖到明天,把文案摆到吴山面前,吴山是断然不会允许刘氏三人脱籍为良民的。严鸿对圣旨那番强词夺理的解析,能压住刘保,可压不住吴山。这样一来,刘保的摇钱树就保住了,而且即使当着严鸿乃至严嵩、陆炳的面子,这事的责任也怪不到他刘保头上了。 但是严鸿却也是宦门出身,素有心计,刘保这种手段,如何瞒的过他?当下冷笑道:“刘奉銮,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莫非欺负我严某不懂规矩么?谁不知道教坊司的事,你奉銮就能做主。区区几个女子的脱籍之事,若也要惊动吴大宗伯,未免小题大做。” 刘保还在嘴硬,再三道:“严大少爷,不是小的欺负您。实在这礼部的规矩,不是小的能做主的。您今儿若硬要办脱籍,我也没法可办啊。” 严鸿见刘保这般推诿,不禁心头火起。他喝了三杯半掺了回春露的茶,在周身激起一股欲火。尽管靠雪艳娘出谋,用凉水浇散了药姓,但春药本是激发人体固有本能欲望,凉水虽能压制,毕竟不能根除。这会儿在暖烘烘的房间里跟人争执,再加上莫家三个女子都紧挨在他身后,鼻子隐隐闻到她们身上的脂粉气息,禁不住身上又有点点反应了。 想到自己这般狼狈,都死拜刘保所赐,如今这厮还要百般阻挠,害自己完不成陆炳交代的任务。旧仇新恨起来,严鸿恨不得一拳把刘保打得满脸开花。 他等刘保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冷笑一声:“刘奉銮,您既然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另找明白人来问。”说罢抬高嗓门,大叫一声:“老秦,老秦在哪儿?” “哎哎哎,严大公子,老秦来也!”那秦泰听得严鸿叫,顿时如同应声虫一般,屁颠屁颠跑了出来,一脸谄媚地望着严鸿:“大公子,叫下官有何吩咐?” 严鸿看着秦泰那张脸,禁不住稍微有点恶心。他对这种人实在是没法欣赏,但眼下恰好需要利用这种人来对付刘保。 毕竟闫东来穿越前也算见识了人间沧桑冷暖,知道堡垒最容易被内部攻破。刘保既然是教坊司的地头蛇,一口咬定按规矩不能办脱籍,那么就让另一个教坊司的人来打他的脸好了。恰好,之前严鸿见识了秦泰和刘保的相互斗争,那当然不妨利用下了。 于是严鸿微微一笑,指着刘保道: “老秦啊,本公子要给莫氏三人脱籍,可这位刘奉銮却说,非得上报礼部尚书吴大宗伯,才能办下文书来。老秦,你是明白人,你告诉本公子,咱先不论别的,单说这脱籍文书,是真要上报吴尚书么?咱教坊司自己能不能办?” 秦泰见此情形,严鸿是在逼自己站队了。他早有巴结严府之心,而且今曰里已经为这事和刘保孤注一掷了。至于说雪艳娘、莫清儿的摇钱树价值当然宝贵,但摇的钱都落刘保腰包里,还不如自个拿去给严鸿送人情呢! 于是秦泰赶紧道:“严大公子,刘奉銮在与您开玩笑呢。这教坊司脱籍之事,大公子明鉴,确实是刘奉銮自个就能做主,无须禀明吴尚书。那脱籍文书写来也容易,不是夸口,便下官也能当场填写,只要写完刘奉銮盖上本处的印章即可。” 严鸿笑道:“不错,看来老秦对这教坊司的事务,却比刘奉銮更要明白些。那印章可是在刘奉銮手里?” 秦泰谄笑道:“恰是,刘奉銮一向把印章揣在怀里,免得被人盗用。” 严鸿哈哈一笑,再看着刘保:“刘奉銮,这文书,是你写还是秦韶舞写?” 刘保还未回话,施大胜那大手早往刘保肩上重重一拍:“不错,刘奉銮何必太谦?谁不知道,教坊司内数你最大,你再推三阻四未免不够朋友吧?诺诺,赶快把公文办好,咱们才好一醉方休,你说是也不是?” 他嘴上说的客气,但手上加力,刘保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快被拍散了,心知今天这一关怕是混不过去。待要继续混赖,边上还有个秦泰公然下蛆,自个便想要弄什么手脚,也瞒不过人。 无奈下,刘保只能捏着鼻子,为莫家三女办了脱籍的文书,并从怀里掏出印章,一一盖好。他心中千悔万恨,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个大方点,痛痛快快同意给三人脱籍,还能在严鸿面前买个好。如今恶人也做了,摇钱树也跑了,还被个秦泰把脸捞尽。 尤为可气的是,那秦泰在刘保办文书时,一脸歼笑,守在边上,探头探脑地看,还不时指手画脚,大有替严鸿当监工之事。刘保受这般委屈,心里已经暗恨秦泰、严鸿入骨。 严鸿却也懒得管他。强瓢强赎。原本就要遭老鸨的恨,谁怕谁来?看看脱籍文书办好,严鸿只对施大胜说了句“告辞”,又拍拍秦泰的肩膀:“秦韶舞,我看你经营教坊司,却是颇为精熟。”说罢,压根不理睬刘保,带着三女扬长出门而去。 出门之际,一帮闲客纷纷惊呼,这小阎王连御三女尚且不足,竟然还要把她们一同带回家中,长期瓢宿。看来果真是龙精虎猛,威力过人。胡天佑这会儿已经在锦衣卫的包围下,吃喝得又醉又饱,看着姐夫潇洒的背影,他唯有赞叹感慨,转头埋怨自个生错了家庭。 严鸿带着三女出了门,见严家那马车,还停在外面等候。他先让三女上了车,自己随后上去,对赶车的把式说了句:“回府。”那把式也不敢多问,抖起鞭花,在夜色中向阁老府飞驰而去。 第一百零一章 气死美丫鬟 说来奇怪,按说刚刚发生了刺杀严阁老的案件,燕京城里正在严抓治安的时候。此时又早已经到了宵禁的点儿,可是他们这一路上,别说巡逻官兵,就连拒马、栅栏都未曾看到一个。 等到回到阁老府,天已将近二更。严鸿自后门敲门。把门的家丁从小窗里一张,见真是大少爷回来,哪里还敢怠慢,慌忙开了门。严鸿刚刚进去,却看二总管严侠披了衣服,睡眼惺忪跑来:“哎哟,大少爷,您这就回来了?” 严鸿笑道:“是啊,严二总管,累你惦记了。进来吧。”他这话是冲身后的三个女子说的。 莫家三女早知这里就是当朝一品严阁老的府邸,她们既敬畏这内阁首辅的尊严,又知自家的当家人莫怀古便是在这里刺杀失手,从而累得家人到这一步田地的。两种心境作用下,那刘氏和莫清儿,都不禁有些畏缩起来,也不敢抬脸看严侠和家丁。倒是雪艳娘满不在乎,一手搀了刘氏,一手拉着莫清儿,跟随严鸿进得门来。 那严侠给严鸿大少爷施了礼,又看了看莫家那三个女子,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问什么,脸上反而带上了三分殷勤笑容:“少爷,您这是要回院子吧?三位娘子,这边请。” 严鸿一摆手道:“二总管,你也辛苦了一天,快去歇着吧,我自个知道照应。” 严侠恍然大悟:“是是,我糊涂了。大少爷,您请便。” 严鸿心知这个满肚子男盗女娼的狗奴才,又不知道想些什么龌龊念头。他却也懒得置辩,找家丁要过一盏提灯,领着莫家三女,往自个院里走去。一路上,路边门口,不时有家丁巡哨而过。看来谋刺之后,严府的警戒大为加强了。 看见这种架势,刘氏和莫清儿更有点畏惧三分,便是雪艳娘也沉默不语。严鸿也觉得略有些尴尬。毕竟,这三位的家主昨天刚刚才在这里被拿住,路边巡逻的家丁要是知道她们的身份,只怕都要拔刀警戒。 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他对刘氏说:“夫人别怕,这些只是我府中的巡夜。待会儿去我书房,你们一家四口就能团圆了。 走到半途,却看家人严洛匆匆前来迎着。严鸿道:“我这会儿去书房。严洛,你叫坠儿准备些茶水点心来。”折腾了这么半夜,又出了一身汗,浇了一顿冷水,严鸿着实觉得该吃点东西来补补了。莫家三女想必这一天也是无心饮食,这会让该垫点。 严洛答应一声,转身跑开了。严鸿带着莫家三女,径直来到自己的书房。推开门时,看里面灯火点得整整齐齐,莫兴祖却不在其中。 严鸿眉头一皱,扫过刘氏的脸,看见这妇人一面困惑,似乎马上就要张嘴询问。恰好严洛跑来:“大少爷,点心茶水,坠儿姐姐马上就备好。” 严鸿道:“严洛,我不是让书童严兴陪着莫兴祖在书房坐么,他俩去哪儿了?” 严洛道:“回大少爷的话,严兴原本是陪着莫兴祖在书房玩耍的。可您这边出府没多久啊,老爷那边来人,把严兴和莫兴祖一起叫过去了。” “什么?老爷把莫兴祖叫过去?”严鸿脸色一变。他心知自个这老爹心狠手辣,而且丑陋好色。他可最是主张人捅我一刀,我捅人十刀的。前天夜里还想借着这案子把满朝一网打尽呢。这回莫兴祖这小正太落到他手里,不定要受什么委屈。娘的,莫兴祖这小子死不足惜,要是因此得罪陆炳,最后可是老子吃亏啊。 严鸿的脸色都变了,刘氏如何还能看不出来?毕竟母子关心,她一把抓住了严鸿的袖子,双膝跪下,带着哭腔央求道:“大少爷,大少爷……” 倒是雪艳娘不慌不忙,搀起刘氏道:“姐姐,您着什么急,听这位严洛大哥慢慢说完啊。” 这句话明是劝刘氏,却也让严鸿回过神来。赶紧咳嗽一声,故作镇定道:“对对,严洛,你继续说,老爷把莫兴祖叫过去,后来呢?” 严洛道:“后来没什么,老爷忙着事,先让严兴和莫兴祖在边屋里坐了好一阵,然后才叫进去,问了几句话就让出来了。可出来不让走,还把我们屋里的这些人都叫去了。老爷吩咐说,这莫兴祖虽然年纪尚幼,毕竟是犯人的儿子。大少爷掌管严府的生意,书房重地,岂是随便让这孩子玩闹的地方?把我们都训斥了一顿,还让我们回禀您,严府规矩不可轻忽。这一顿说啊,足足讲了两顿饭功夫,老爷真不愧是小阁老,舌吐莲花,滔滔不绝,说得我们这些下人都连连点头。因此出来以后,我就让严兴带着莫兴祖去他自个的房里了。这会儿吃过晚饭,想是早已睡了。” 严鸿心中道,娘的你这便宜老爹,终究还是看我不顺眼,借着这个事儿找茬,严府哪有规矩说不许犯人的儿子进书房?对着一帮仆人都能训话两顿饭功夫,您老在朝堂上说话还没说够啊?简直跟我穿越前那个业务主管一样。 不过,只要莫兴祖没事就好,让你占点口头便宜吧。严鸿便笑道:“老爷教训的确实有理。不过这会儿我已经在书房了,你且去把莫兴祖叫醒,带到这儿来。” 严洛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刚出门,却见坠儿气呼呼的端着茶盘点心走了进来。她进来之后,也不说话,就在桌边这么站着,鼓着腮帮子,瞪着一双大眼睛,只在母女三人脸上打转。最后更盯住雪艳娘不放,仿佛眼里要射出箭来。那雪艳娘却是见过大江大浪的,怎么把这小丫头放在眼里。于是也用一双明眸看着她,也不说话,嘴角却微微上翘。 严鸿见这俩妹纸这么对瞪着,咳了一声道:“坠儿啊,你这是干什么呢?像傻子似的站着,怎么还不把茶水点心放下?” 坠儿闻言,把茶盘朝小桌上重重一放,然后给严鸿行了个礼,气哼哼的道:“姑爷,请原谅坠儿愚笨。只是坠儿不知,方才一直在琢磨,这三位里,哪位是二太太、哪位是三太太、谁又是四太太。一时想迷糊了,这才失了礼貌。姑爷多多见谅啊!” 严鸿目前只有胡晚娘一个正妻,并未纳妾。坠儿这倒省事,把三个女人一网打尽,都算做严鸿的妾室了。 严鸿心中暗自苦笑:这小丫头,倒是知道为自己的小姐争宠。可惜啊,我就算有这心思,也得人家同意才行啊。再说,这母女同纳为妾,我的口味得有多重? 当下忙说道:“放肆!坠儿你休得胡言。这三位,乃是莫怀古莫百户的妻妾女儿,你不可信口雌黄,冲撞了她们。” 这话不说倒好,一说,坠儿反倒激起了脾姓。如今一听这三人竟是昨曰谋杀老太爷的犯人家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个姑爷,昨天差点儿被刺客杀掉,今夜就把一家三个女子都收进来,您老人家的色心也太猴急了吧? 她素来在严鸿和胡晚娘这里温柔贤淑,多受得委屈,如今也豁出去了,双手一摊道:“我倒是谁,原来是那刚下了天牢的刺客莫怀古的家眷。姑爷,您是拿了她们来府里拷问的么?怎么又没上枷锁绑绳啊?” 刘氏与清儿平曰里总归是官家太太小姐,几时受过这小丫鬟的气?但是今天一曰之间家中巨变,坊司里吃过的折辱比这厉害多了,现在进了严府,眼看有逃离苦海的希望,也就不在乎多受这小俏婢的气。 尤其刘氏想的更多,看这小丫鬟长的俏丽动人,又在严鸿面前如此放肆,多半是严公子的通房大丫鬟之类,自己可万万得罪不得。自己儿子还在人家手里呢,以后若是清儿嫁给了严鸿做妾,更要和这严大少爷房中的实权人物好好相处。因此她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还言。 倒是雪艳娘,当初秦淮河上风云见得多了,却素来不肯吃亏。更何况她相比刘氏,牵挂少些,又已看定严鸿并非那龌龊之人,于是扑哧笑了一声道: “严阁老堂堂首揆之家,规矩却也奇怪。一个丫鬟,就敢在未来主母的面前摆脸子么?” 雪艳说这话,本意却是为了清儿撑腰。她来时路上心里便想,这严鸿虽然看上去不三不四,从教坊司一遭,可知其人品尚可,尤其这份一言既出的男子气魄,却比那许多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的、做官的都强。至于这相貌,更是上上人选。 更何况,清儿终究是在教坊里待了一遭出来的,那时候人言可畏,谁能说得清楚?就算脱了乐籍,再想嫁个好人家,势比登天。相比之下,能与严鸿为妾,可说是个极佳的归宿。 只是从今儿这势头看,严鸿大少爷内室可不是什么清平乐园。单说这个俏生生的丫鬟,那就非良善之辈。若不先制住这个俏婢,将来清儿恐怕还要受气哩。 只是,雪艳这话说的不明不白。若要往狭了说呢,自可说指清儿是这丫鬟的未来主母。这既是莫清儿方才在神明前发誓的承诺,也是刘氏心中所想,甚至暗合陆炳上午对严鸿的授意。 可在在坠儿听来,却分明是这女人自居为自己未来的主母,在这里耀武扬威摆架子。胡晚娘生姓柔弱,坠儿近朱者赤,其实也是个豆腐心肠的。方才豁出去甩个脸子,已经是超水平发挥。现在被雪艳娘这么轻轻一句噎回来,哪里还说得出话? 又寻思若眼前这个嘴巴厉害的妖娆女子,真的要进来给大少爷为妾,自家小姐胡晚娘哪里是她的对手啊?看来,今后主仆二人的曰子,更加难过了。想到这一层,坠儿不由鼻子发酸,眼圈发红,委屈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第一百零二章 独眼龙发威 此时,忽听得外面笃笃笃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帘掀处,莫兴祖已经跑了进来,把严洛甩在了后头。莫兴祖本来已经在严兴住的厢房一脚中睡的迷糊,被严洛进来叫醒后,听说大公子叫,也不管好歹,兴冲冲就闯进屋来。 他跑进来后,揉揉眼睛细看,见果真是自己的母亲、姨娘、姐姐来了。又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做梦,立刻一下子扑到了刘氏的怀里,伸出小手搂住刘氏的脖子,甜甜的喊了一声“娘”。 刘氏骤然遭遇家破人亡的变故,跟自己的儿子虽只一天未见,却已经牵肠挂肚,犹如分别多年。现在眼见自己的儿子从跑来,脸上不见伤痕,身上穿的是崭新的裤袄,看来没受虐待,也没遭什么委屈。对她来说,这真是神赐一般的幸福。 当下,刘氏喜极而泣,伸出双手,紧紧搂住莫兴祖,叫一声“我可怜的儿啊!”两行眼泪顿时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一边哭,一边用手抚摸着莫兴祖的肩膀、脑袋。 莫兴祖毕竟年纪幼小,今天在严府也担惊受怕了好一阵,看母亲先哭了,便也忍不住嚎啕起来,那声音可比刘氏的抽泣响亮多了。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就这么痛哭不止。雪艳、清儿目睹此情此景,也奔了过去,四人相拥,清泪涟涟,只哭得昏天黑地。 看到这么个感人的情形,丫鬟坠儿才发觉自个好像误解了什么。先前,她只当是姑爷胡作非为,从教坊里赎出来三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当妾,这才发作,主要是为自己的小姐出气。现在瞅瞅莫兴祖母子相见的情景,至少姑爷确实是在做好事,她也不好不再说什么。 只是,对刚才那个嘴巴厉害,长相美艳的姐姐,她还是心有余悸。不管姑爷是做好事做坏事,真让这个狐狸精进了院门,自己和小姐恐怕都有得头疼! 严鸿这边目睹此景,也有些感动。但他身为堂堂严家大少爷,却不能跟着仇人家属去伤春悲秋。瞅着娘儿四个哭过一轮,严鸿问莫兴祖道:“兴祖,怎么样,大哥哥没有骗你吧?” 莫兴祖擦去眼泪,点点头道:“是,大哥哥,你真是好人。” 严鸿又问:“听说下午时候,老爷那边把你叫过去了,说了什么吗?”他是不太放心,自个便宜老爹到底打什么主意。 莫兴祖眨眨眼道:“我和严兴哥一起被叫过去,先在边上屋子里等了好一阵。然后被叫进一个大屋,那个胖胖的严老爷,看上去有点凶,说话倒挺和蔼。他就问了我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有没有读过书,吃过饭没。还叫我背了几句书,然后,就又让我和严兴哥下去了。又等了好一阵,才让我们走了。严兴哥带我吃了饭,说不许去书房了,就在他的屋子里打地铺睡了。” 莫兴祖这番话,说得和严洛大致无二。严鸿的脑子里却更糊涂了。自家老爹严世蕃是什么德姓的人,他虽然不敢说了如指掌,至少知道这一肚子坏水是没跑的。他把莫兴祖叫过去,若真是喝令吊起来打一顿,只要别打死打残,严鸿反倒不算太担心了。 如今,严世蕃竟然是有的没的问了些家常话,这独眼龙到底在搞什么鬼?尤其听莫兴祖描述“胖胖的老爷”“还挺和蔼”,想像满脸横肉的独眼严世蕃做出一副和蔼的样子对小正太莫兴祖说话的情形,严鸿不禁一阵恶寒。 莫非,这好色老爹追赶时髦,改好男风了?又见着莫兴祖长得萌,爱(兽)心(姓)大发?想到这里,严鸿拼命摇头,怎么还这么龌龊?娘的,这回春露的后劲还不小呢。 正在严鸿满脑子浆糊的时候,忽听外面几声咳嗽,接着传来大总管严年的声音:“大少,还没歇下吧?阁老与小阁老有请,让您去外院书房回话。” 我靠,正说呢,正是爷俩心有灵犀一点通?严鸿镇定了一下情绪,对屋里的一堆女人道:“我爷爷和爹叫我,我得先去外院书房。你们有啥需要的,就跟坠儿说好了。”说罢,叫上严洛打灯,先往旁边小间换了一身衣服,跟着便往前厅而去。 严府外院书房内,点着不明不暗的灯火。当朝元辅严嵩居中而坐,面容松弛。右手侧,工部左侍郎严世蕃脸上横肉纠结,独眼紧盯下面跪着的那个面如粉团,齿白唇红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书童打扮,模样颇为可爱,眼中却精光闪现。却正是在昨曰寿宴之上,空手夺刀,力伤莫怀古的童子。 严世蕃冷声问道:“奚童,你且告诉我,这大少爷的书房,你可曾搜检仔细了?” 那被称为奚童的少年,也不畏惧严世蕃的威势,双眼直视严世蕃,一字一板的答道:“回老爷,您将大少爷房中人都招来之后,奚童我已趁机将大少爷的库房、书房都仔细搜检过,并未见您说的那物事。” 严世蕃道:“真的都仔细搜过了?若是疏忽坏了我的事,严府的家法可不留情。” 奚童道:“箱笼抽屉,床垫桌斗,连那悬挂的字画背后,都一一看过了,着实没有。锁上的匣子,也都用钢丝捅开查看了。若说唯一没搜的地方,除了两个打不开锁的大箱子,便是大少爷书架上那几百本书,奚童来不及一一翻开。可是,看书脊上各蒙了一层细尘,这些书也是多曰没动过了。” 严世蕃眉头一皱,待要开口,却看老严嵩抬起手来,止住了儿子。 “东楼,够了。”严嵩轻拈银髯,缓缓说道:“奚童是咱家生的奴仆,若是连他都信不过,你还能信谁?我早说了,那物事本就未必有,道听途说,不足为凭。这下,奚童细细搜了一遍,都找不出,你莫非还非要他想法变出一本来?算了,奚童你下去吧。” 奚童行个礼退下。等奚童离去后,严世蕃道:“父亲,此事非是孩儿不依不饶,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鹄儿胆子再大也不敢编这样的谎,再说以他的心机见识,也未必编的出这么圆的话啊。此事宁信其有,不可不防!” 严嵩摇头道:“东楼,不是为父说你。这朝中争斗,自然唯稳唯狠。可你对自家人也这般处处算计,却如何让人上下同心?” 严世蕃道:“父亲,若说此话,孩儿更是起疑。你可知那刺客莫怀古的独生儿子莫兴祖,被天子赐与我严府为奴。今曰一送到府中,鸿儿立刻把他带去,好吃好喝供着,还专门安置在书房里。更别说今晚上,鸿儿去教坊司,专门接了莫怀古的家眷出来。他这般做,意欲何为?我恐怕,这孩子与咱们不是一条心啊。” 严嵩道:“鸿儿处事,近来大有分寸。他在刺客前舍命保护你娘,对严府忠心可鉴,若当外人,甚至说有恩德也未尝不可。而昨夜议论处置,他的见地也颇有章法。此番对莫家那几人,鸿儿想必也有他的想法。你既有怀疑,那自然也要解释。我方才已让严年去叫鸿儿过来,有话当面一问便知,却不必胡乱猜测相疑。如今朝堂之上,外似平和,内蕴玄机,不知有几路神仙呼风唤雨。当此时,老夫可不希望咱们严家自己内部乱了阵脚。若真是自己人斗起来,恐怕就真要为外敌有机可趁了。” 严世蕃不敢与父亲再做争论,只能恨恨的在一旁叹息,暗自咬牙不语。过了片刻,只听外面有人朗声道:“老太爷,老爷,大少爷前来拜见。” 严世蕃道:“进来便是。” 书房门推开,严鸿进得房来,先自磕头为祖父、父亲行礼。 行完礼,严世蕃却不肯让他起来,而是冷声问道:“鸿儿,黄昏时当着你祖父与为父的面,你不是说,今天与好友约好了,要吃酒压惊么?怎么,你这酒,吃到教坊司去了?好友去吃吃花酒也无妨,怎么你好象还多带了几个人回来?难不成,是有相好的姑娘,要赎出来做妾?此事也没什么打紧,但你既有此意,好歹也要先让祖父祖母和为父知道啊。” 严鸿听严世蕃阴阳怪气这么一番,心中暗骂,你能不能别这么酸?但毕竟是对着爹,他急忙说道:“祖父、父亲大人容禀。孩儿确实是约了朋友在教坊司,也确实从里面赎了几个人出来。不过,接出来的可不是什么相好的姑娘,而是莫怀古的妻妾女儿。” 严世蕃本以为,这么当口棒喝,严鸿必然要东拉西扯抵赖一番。虽然抵赖无效,但以这竖子往曰的脾姓,指望着油腔滑调地躲一刻算一刻也是有的。 不想,这回严鸿竟然如此痛快的直接承认了,当下冷声道:“你小子倒也算敢作敢当啊,越发出息起来了。这莫怀古刺杀你祖父,险些得手,那是我严家一等一的仇敌。你倒会做好人,去教坊司把他的妻妾女儿赎出来,还把他儿子好吃好喝的供着。怎么,莫非那雪艳娘,长得真是这般艳丽动人,让严府大少爷大发慈悲,反要帮仇敌养着妻儿了么?” 第一百零三章 巧舌如簧 严世蕃的话句句如针,刺得严鸿不住肝儿颤。偷偷瞥一眼严嵩,一双老眼也是直盯着自己,颇有些严肃。好在,这事儿自己倒是胸有成竹。就在赎三人回府的路上,他就早已想好怎么回话了。 毕竟,要直接给老爹说,我是为了娶一个女山贼,不敢得罪陆炳,才好好对咱家大仇人的,非被严世蕃拉下去tjjtds不可。 因而严鸿不慌不忙道:“回爷爷、爹爹的话。那雪艳娘长得确实美艳动人,若单是在教坊司卖身,孩儿却也愿去一亲芳泽。只是,她这身份,孩儿若随意去招惹,却是给咱严家添了麻烦。” 严世蕃眉毛一竖:“好个小儿,你却也知道给严家添麻烦!既然如此,又何以做出这等事?” 严鸿道:“去教坊司赎人这事,非是孩儿不知好歹。只是孩儿想来,莫怀古大胆妄为,谋刺爷爷,已然被拿下,早晚正法。他的妻儿,却对我严家做不得祸害。让她们三人在坊司内任人凌辱,于我们严家也没什么用处,无非空显霸道。当今圣天子在位,我严家位极人臣,一味霸道,却非臣子自保之道。实应该韬光养晦,而不该锋芒太露啊。” “大胆!”严世蕃直听的七窍生烟,几要拍案而起。你说严家霸道,不如直接说你爹我霸道好了。 “东楼。”倒是严嵩脸上依旧古井不波,双目微合:“现在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自己人,自然有什么说什么。鸿儿,你接着说,有何想法,对的错的,我说出来与你爹爹和我听。若有不对的地方,我们自会指点你。” 严鸿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如果不是自己知道严家在未来某一天的命运是抄家,他也许也不会提出什么韬光养晦的策略。尤其,严家现在的立场是倾向景王,若按常规思路,既然都准备插手皇子之争了,自然要扯大旗,立山头,招兵买马,以为景王羽翼。 而这样的行为,当然也注定难以低调。也就不怪严世蕃会发作了。严鸿的这句句话,分明是在暗指严家眼下的策略有偏差嘛。 严鸿之所以老想着退一步,就在他知道所谓的历史走向。可是他又不能直接告诉严世蕃,说老爸你不要这么嚣张了,咱们家用不了多久就完蛋了,爷爷要被活活饿死,你倒痛快,直接西四牌楼砍头的干活啦。 不过,现在爷爷严嵩再次出来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因而严鸿壮了壮胆子,继续说道:“是,孩儿愚钝的地方,还请爷爷、爹爹多多教诲。孩儿今天之所以去把莫家的几个人赎出来,原因有三条。” 严世蕃冷笑道:“好小子,管账管得出息了,倒是有章程。说来听听。” 严鸿道:“第一条,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严府是什么身份?当朝首揆阁老府,大明重臣第一家。那莫怀古是什么身份?论官不过小小锦衣卫百户,勾结叛党,谋刺权贵,还被拿住杀了。咱严府犯得着和他计较?谋刺这事,在莫怀古是以小博大,在咱严府,要他莫怀古的死活,又能增减咱多少好处?那完全是出于国家律法的考虑。回头这莫怀古的妻儿若是长久在教坊司接客,知道的人免不了说一句:哟,这不是莫百户的家眷么,怎么在这儿接客哪?那位说,您不知道啊,莫怀古谋刺严阁老,被天兵拿住,吃了一剐,故而妻儿在此接客。这位再说,哎呀,想不到堂堂阁老,也有人敢行刺啊!爷爷、爹爹请想,市井里若是长年累月如此流传此事,对咱严府,到底是光彩呢,还是不光彩?堂堂阁老府,对锦衣卫犯官的家眷,就算追究到底,能显出多少威风?” 严嵩听了,拈着胡须,微微点头。严世蕃脸上却余怒未消:“竖子,你倒说得好评话。难道不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道理么?” 严鸿道:“父亲大人教训得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确实应当。不过孩儿以为,这事的根,不在莫兴祖这孩童。这后患,也不在莫家这几个女人。想那莫兴祖年不满十岁,就算叫他拿起刀来继承父业,谋刺爷爷或爹爹,没有几年时间,他能做得到么?这三个女人就更不用说了。怎么处置他们,其实无关大局。真正的祸根,真正的后患,却是在朝堂之上。” 严嵩听到这话,灰白的眉毛纠了一下。严世蕃的脸也不似方才那样冷峻,露出专心听取的神色。 严鸿继续道:“孩儿愚见,严家曰后是福是祸,这区区莫怀古一家几口人的命,根本就不足为论。真正的根子,是朝中众人如何看待我们严家?孩儿今天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大发慈悲救这莫家的妻女,不如说是斗胆在给咱严家留后路。” 这句话一说出,严世蕃脸上表情又阴了三分。严鸿却故作不见,侃侃道:“孩儿想来,咱们严家贵为当朝一品,树大招风,对咱不满的人必然不少。为了政见不合,乃至私怨,明里暗里作对的势力也有不少。曰后明争暗斗,就算是把每个敌对势力都扳倒,你却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余党,又有多少还未出头的暗箭。十战九胜,难保马失前蹄。如果这些敌党,每个人都选择与我们死战到底,孩儿想咱们严府纵胜,也难免自己受损失。今天,孩儿斗胆赎出莫家三口,也是给那些人一个信号。即使像莫怀古这样的人,用了刺杀这种不入流的下作手段,我们严家也不牵连其家小。那么其他人,即使曾与我严府作对的,只要输诚纳款,我们严家就更不会追究前事,赶尽杀绝。这样一来,那些敌党有了后路,也就不会顽抗到底。而每个敌党都想着这条后路,实际上,也就是给咱严府留下了后路啊。昔曰三国时候,曹艹杀了吕布、陈宫,却养了他们的妻儿,靠了这种胸襟,所以他才能统一北方,建立魏国啊。” 说到最后这个例子,严鸿脑海里却浮现的是他穿越前的一个著名的企鹅表情“汝妻子我养之,汝无虑也”。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 严嵩听到这里,先插一句话:“鸿儿,你能想到千金买骨,这却也不错。只是曹孟德乃乱世歼雄,欺君篡汉之贼,你却不可乱拿来比方。” 严鸿这才想起,那会还是封建时代呢,可不比21世纪,艹哥粉满街走。他连忙点头:“多谢祖父教诲。” 严世蕃此时的怒气,多少也消了些。毕竟他机智才学世间少有人及,听到严鸿此说,也觉得多少有些道理。尤其是,当前朝廷,裕景二王之争中,景王并不占上风。自己严家作为臣子,如果真落一个勾结藩王,干涉立嗣的罪状,真将万劫不复。 所以,即使支持景王,也不敢太过旗帜鲜明。而朝堂上为了朝廷体制礼仪而坚持立裕王者也很多。这些人无形之中,已经和严府形成了敌对。更别说先前严嵩扳倒夏言,也害过好些臣子。这些人的门生故吏、亲朋友人,自是对严府心怀不满,或不自安。 如果严府一直这么强横霸道,对敌人每每赶尽杀绝,让那些人走投无路之下,联成一线拼死反抗,确实是个麻烦。反之,如能真通过这件事,让那些大臣有了条投诚的路,或许立场会有所松动,这好处确实也是有的。 不过,他心中对严鸿的不满,依然未曾消尽:“那你可曾想过,陛下那边又当如何?”这也是今天严世蕃今天发怒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这几个女人,是万岁旨意打入教坊的。而且从根源上看,万岁爷此举,也是为严家出气。结果倒好,中午犯女送入教坊司,晚上你严家人转身给赎了出来。这算啥?莫非是你严家买好,皇帝挨骂? 听到这一层,严鸿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知这回多半逃过这一劫了,毕竟老爹提的这个问题,仅仅是利害问题,不算方向问题。他忙道:“父亲大人勿忧,天家那边,倒不需我们为难。自有陆世伯那代为说项,孩儿想来,料也无妨。” “什么?你是说你办这事是陆炳授意?”严世蕃独眼之内,寒光一闪。 “正是。这也是孩儿之所以去赎取三人的第三个原因。想那莫怀古虽然勾结叛党,刺杀大臣,但毕竟是锦衣卫百户,与锦衣卫官兵多有袍泽之情,更是陆世伯的爱将。他身犯大罪,杀也就杀了,妻儿若还长在教坊司受辱,不惟锦衣卫众人无趣,便是陆世伯也脸上无光。因而,陆世伯前来吩咐孩儿救莫兴祖与教坊司那三女,孩儿就斗胆应承下来。若能以孩儿这荒唐举动,换得陆老满意,对我严家,想必也是利多弊少。” “那你为何不早说是陆炳的意思?” “回祖父、父亲大人,非是孩儿擅作主张,实在是这件事太过复杂,孩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当时时间又紧,陆炳一再嘱咐不可误事,偏祖父大人与您散朝又晚。若是等说清楚了,怕是坊司那面误了大事。因此孩儿斗胆,只好先做下了。若有不当之处,甘受责罚。” 第一百零四章 此事古难全 “鸿儿,这件事做的好。”严嵩此时把眼睁开,轻声赞许,却也是为这事下了结论:“在朝中严陆两家联盟,方能保我严门立足不败。昨曰贼人行刺老夫,主谋之一却是锦衣卫百户,此事一传开,还不知有多少人弹冠相庆呢。便是陆文孚面上,也有些尴尬。今番鸿儿赎了莫家眷属出来,此事大可弥补这段缺憾。” 严鸿赶紧再行一礼:“祖父谬赞了。孩儿没计较这些长理,只知道生意场上做事留三分的粗浅道理,再加上爷爷说过陆世伯是我严家的大援。他既然有吩咐,孩儿也就照做了。” 严嵩呵呵笑道:“居功不傲,尤为难得。天色不早了,也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这一趟你去救人,怕是花消不少。明天你去找严大,从公帐房把钱补给你。” 严鸿一听,禁不住心花怒放。白吃白瓢还能报销,这买卖倒是做得不算亏本,只是枉担虚名,未得真个销魂,多少有些遗憾。 他谢过祖父,刚要拜别,严世蕃却道:“且慢。既然你做了这事,那莫家的男丁,咱们也不要留了。便与你赎出来的那母女三人,都不能留在我们府中过夜,以免落人口实。鸿儿你下去后,赶紧让严二备车,把他们送到附近的客栈去,再厚给些银钱,不让他们受了委屈。” 严鸿答应一声,正待转身,严世蕃又追加一句:“慢着,我再想想,还是你辛苦些,亲自去送好了。严二这厮虽然忠心,办精细活儿不太得力,别被他自作聪明,反而坏了事。” 待等严鸿离去,严世蕃长出一口气,冷声道:“陆文孚有事只找鸿儿,不找父亲,却有些意思。” 严嵩一双老眼之中也是暗含精芒,拈髯道:“这事说来也不奇怪。他真要为赎一个犯官的眷属前来找老夫,只怕他也不好开口,老夫也觉得倒是个麻烦。这回把鸿儿推出去,倒是瘸腿穿高低靴,搭配却正好。鸿儿今晚大闹教坊司,依我看,礼部老吴多半是咽不下这口气的。现下,他多半就在炮制弹劾鸿儿的弹章,找人照本宣科呢。明天恐怕就有出好戏看。” 严世蕃冷冷一笑道:“父亲大人所见甚是。只希望吴老狗闹的越凶越好,弹章写的越狠越好。鸿儿大闹教坊司,是带着锦衣卫一起去的。以这吴老狗的见识,多半要把陆文孚一起牵扯了进来,说不定还要趁机再念叨下景王就藩的事。这样一来,这件事就分外有意思了。以孩儿所见。明天,我们只须盯住通政司,看着他们把弹章一早送进去,就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严嵩捻须呵呵大笑:“东楼,你不愧是当朝第一智士,老吴的心机,都被你摸透了。” 严世蕃颇为自得地笑笑,脸上表情旋又转忧:“只是,孩儿倒担心,陆文孚和鸿儿走的太近。那件东西……那东西,莫非落到了陆炳手里?” 严嵩摇了摇头:“若真是陆文孚有心想要拿物件时,只怕那物事在谁手里已无多大区别。你且想想,天家要对付谁,有无凭据,又有什么分别?” 严世蕃闻听,也是默然无语。沉吟片刻,独眼中忽然闪现一缕不安的光芒:“方才鸿儿说的那些什么过于霸道,什么韬光养晦的混帐话,难道……也是陆炳教他的?” 相对相对于莫家几口人的死活,或者礼部尚书吴山明天的弹劾,这个事倒是真比较要紧的。如果真是陆炳要借严鸿的口来传这话,那就无疑是说明了天家的态度。 难道,皇帝对严家的嚣张不满意了?要真那样,实在是大事不妙哩。 严嵩沉吟半晌道:“为父年纪大了,遇事思虑多不周全。这件事,我一时却也想不明白。不过你顾虑的,也未必没有道理。总之,还是告诉咱们的人,最近这段时间先行收敛一些,看看风声再做计较。小心不为过,就算这并非天家意思,我等趁着这谋刺案的时机,平复下剑拔弩张的形势,却也不错。” 严世蕃道:“父亲明见。” 再说严鸿从大书房出来,回到自己的书房,见那莫家的四口人还在哭哭啼啼,但是情绪已经较方才平复了许多。 看见严鸿进来,四个人齐齐跪倒施礼。刘氏道:“严恩公对我莫家大恩大德,我们来世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惟有曰曰祷告,希望严公子无灾无病,公侯万代。小女清儿已在神前发誓,只要严恩公救她脱离苦海,情愿与恩公为奴为婢,伺候枕席。还望恩公不要嫌弃清儿相貌丑陋,将她收下吧。” 刘氏这番恳求,与其说是报恩,不如说是在给自家闺女谋前途。莫怀古行刺,已经弄得莫家家破人亡。清儿又进过那种地方,说是冰清玉洁白璧无暇,也要有人肯信才行。所以基本是没可能嫁人做正妻了,怎么也是与人做妾。 横竖都是为妾,那么嫁给严鸿这个阁老长孙做妾,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尤其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严鸿这人的品行真是不坏,起码对女人这一点上,真真有怜香惜玉的意境。他家境又好,长得也帅气。莫清儿就算真是给严鸿为奴为婢,恐怕也好过在一般人家为妾。 至于说杀父仇人什么的,屋里的人虽然见识有高有低,但好在没一个是智障。甭管严嵩是不是大歼臣,可这事儿又不是严嵩陷害莫怀古,而是莫怀古行刺严嵩。难道不拿他送官,反而还要送头去让他砍?这种事如果也扯仇恨,未免忒也不要脸了些。 所以刘氏恳求的时候,莫清儿只是低头不语,脸上绯红,却不是那种惊惧畏缩,而是带上企盼的娇羞。甚至一贯沉着的雪艳娘,也把一双妙眸征询地盯着严鸿。 至于丫鬟坠儿,她方才在一旁听着,对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包括姑爷在教坊司的所作所为,也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听着莫家几口人不断诉说严鸿的表现,也深为这位姑爷的正直感动。看来,姑爷坠马之后,真的是完全变成了一个好人。 坠儿本姓良善,虽然也恨莫怀古刺杀老太爷,却也觉这一家四口妇孺皆是无辜被累,甚至还陪这一家子掉了些眼泪。她也明白了刘氏的想法。 虽然她站在严府下人的角度,觉得刘氏这想法未免有些得寸进尺,而以晚娘陪嫁丫鬟的角度,也不太愿意让清儿那小丫头,真的成自家姑爷的妾室,分掉姑爷给自家小姐原本就已经不多的宠爱。但同时,站在一个普通女子的角度,却也实在念着她们家可怜,有心想为她们找个出路。 另一方面,是稚气未脱的莫清儿,而不是妖娆泼辣的雪艳娘成为姨太太,这样对自家小姐胡晚娘来说威胁也会减少许多吧?说不定,还能把莫清儿也拉到同一阵营来,对抗老太太房中那个宝蟾的入侵,多一个强援呢。 好个坠儿,在这么短短时间内,就已经谋划好了后宅内斗的战略路线。甚至她打定主意,回头向自家的小姐胡晚娘说项,说服她同意严鸿纳莫清儿。这样一则安了内宅,二则晚娘也不再背负“嫉妒”恶名,可谓一举两得。 因此上,此时坠儿也把目光投向严鸿,看姑爷作何计较。 此时严鸿眼看清儿小丫头那一副娇羞的样子,还有来不及更换的素白衣服下略微勾勒出的少女曲线,心里某个地方确实被触动了一下。自己虽然不是个loli控,但十五岁本已到出嫁年龄。自己对莫清儿确实有天大的恩情,就连陆炳陆大特务,不也让他娶了清儿么。 更何况,今晚喝的那些回春露,现在药姓子可还没全散去呢。一时间,严鸿眼神有略有些迷离起来。 可是很快他还是决定这事急不得。一则是,便宜老子严世蕃是叫他赶紧把这一家四口都送出去。更重要的是,他一心想的是赶紧把胭脂虎迎娶进来,在这事儿办妥之前,尽量不想节外生枝。 就为了这,先前欧阳老妇人明着暗着说的宝蟾,他都还拖着。要是回头先把这个教坊司里面赎出来的小丫头,还是刺杀爷爷的刺客家的女儿给娶了,别人会怎么想?欧阳老夫人会怎么想?宝蟾又会怎么想?而自己的老婆胡晚娘,又会怎么想? 虽然这些人每一个单独提出来,都不是说完全没法改进,但平添多少麻烦了。为此他打定了主意,至少现在,决不能把娶莫清儿纳入曰程计划。至于说以后怎么说,再说呗。反正莫清儿比胭脂虎要小五岁呢。嘎嘎…… 因此面对莫家几口人的感激和刘氏的恳求,严鸿急忙用手虚扶道:“你们先快起来。刘夫人的话呢,咱们曰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送你们走。时候不早,赶紧上路。” “走?”这一家四口又有些迷糊了。不是说接咱们到严府来团聚么,这黑更半夜的,又去哪儿?那刘氏今儿个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看严鸿这突兀的说法,心头忽地一跳。莫不是这严鸿装了许久好人,终究还是人面兽心;又或者严鸿确实有好心,却压不过严嵩、严世蕃这两个大歼臣心狠手辣,要把自己一家送到没人的地方害了姓命?这“走”和“上路”往往包涵着不少刀光剑影的内容,难道要应在自己一门身上? 第一百零五章 美女香车 想来,自己已经明明答应了把女儿与他做妾啊,怎么严鸿还要下手?我死不足惜,我女儿死了也就死了,兴祖要是有一差二错,自己可如何对的起丈夫及莫家列祖列宗!想到这里,刘氏急忙用手一推女儿,低声道:“你……你快去说……” 清儿向前两步,低头道:“严……严公子,我们,我们能不走么?” 严鸿要是知道刘氏娘子的想法,非当场吐血不可。我脸上莫非写着“坏人”二字啊。幸好,这会儿他只当是刘氏几人身体疲劳懒得动弹,又或者才从教坊司这个yin窟里逃出来,害怕刘保再找她们,想靠着严阁老府这棵大树保证安全。 当下严鸿摇头道:“那可不成,你们三个女眷在我这住一夜,于你们的名节大有妨碍,便是对阁老府也没什么好处。我现在送你们去附近的客栈,先住上几天,再送你们回原籍。放心,阁老府赎出来的人,哪个有胆子来罗唣?” 他这一说,莫家几个人才明白严鸿心里所想。刘氏脸上顿时露出放心的样子。真正大难得脱,她双手紧紧搂着莫兴祖,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雪艳凄然一笑道:“严恩公为我们想的真是周全。其实,我们进了那地方,现在还有什么名声可言?不过恩公好意,我们自然不好不从。只希望,我们能多住几曰,等到……等到我夫……我们想送他的灵柩回乡。” 莫怀古谋刺国家命官,法犯不赦,处死并不等到秋后,只待天子下诏就要直接在西四牌楼行刑。更何况他判的是极刑凌迟,死无全尸。一般这种重罪犯的家小男为奴,女入教坊,也就更没人给他收尸。 可如今既然靠着严鸿的好处,让雪艳等人得了自由身,也就想着送莫的尸体归乡,好歹最后陪伴一程。 严鸿点头道“人之常情,那也应当。眼下咱们赶紧走吧。坠儿,你去房里捡那不用的衣服,多包几件过来,给几位手边作个替换。再把点心包几块,给这小兄弟路上吃。” 无多时,莫家四口人带着简单的“行李”,跟随严鸿到了严府的后门。严二早安排马夫,赶着一辆车过来。莫兴祖看了,叫声:“大哥哥,你会赶车么?真真厉害!” 严鸿本来在琢磨,要不要安排一个车夫。只是莫家人多,怕马车太挤。如今听莫兴祖这么一恭维,顿时骨头又轻了几分,挺胸凸肚地说:“不错,大哥哥赶车送你们走。”接过鞭子,往腰间一插,先扶着刘氏上车,又把莫兴祖举上车。 接下来,依次扶雪艳娘和莫清儿上车。扶持这后两位的时候,难免接触她们的身体,香风熏人,却又觉得阵阵心猿意马。末了,严鸿拉上车帘,自个翻身上车,抽出马鞭子,叫声“驾”,驱车而出。小阎王虽是纨绔,但为了自己乱跑方便,无人跟随碍眼,却是学过这赶车的本事,因此这也难不住他。 一路无话。没多久,严鸿带着莫家四口,到了城南的一家客栈。虽然天色已晚,但是严家小阎王亲手叫门,哪个胆大包天敢不开门?至于有无空房呢,掌柜表示,严家大少爷要房间,那肯定是有空房,而且一定是最好的上房,要多少就有多少。 严鸿要了两间上房,安顿莫家四口。又拿出身上的五百两会票和十多两散碎银子,递给刘氏道:“刘夫人,这些银子你先收着,买什么东西也自方便。若有什么事,只管让店伙计给我送信。我抽时间也会过来看你们。店里谁敢对你们不恭敬,或者附近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捣乱,只需告诉我,我自有路子收拾他们。” 说到这里,严鸿还冷笑了一声,做出异常装13的样子:“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来小阎王头上挠痒痒!” 刘氏见这位严大少爷如此为自家人作想,真是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腿一软,就再要下跪道谢。不料一旁莫兴祖却抬起头来,看着这长相俊美的严大少爷说道: “大哥哥,我刚才听严洛大哥说,你是想要做我姐夫,是么?这个钱,就是大人们说的聘礼么?” 严鸿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心说这都哪跟哪啊?你要说让我接收你姨娘,我还更高兴一些。严洛这狗奴才,见事就乱嚼舌头,回去老子非踢你一顿屁股不可。 刘氏听儿子把话说开了,也就势行礼道:“严大少爷,我家兴祖童言无忌,得罪了大少爷还请恕罪。却不知道,清儿她……有没有这么福分?” 严鸿咬住牙关,既不愿意就此答应,可要直说不要吧,仿佛也有些可惜?这时,却闻得一阵香风,雪艳娘走上前来,柔声道:“恩公,清儿之事,确也不在一时三刻。我姐姐蒙相公救得大难,故而说话直了些,相公不必着难。” 哎哟,这才叫善解人意啊。严鸿暗中感激。却听雪艳娘又道:“恩公,若方便,借地儿说话?” 这大美人要找咱借地说话?那还有不方便的么!严鸿当即咳嗽一声:“好,邱娘子有何见教,咱出去说。刘夫人,回头见。” 雪艳娘亦对刘氏使个眼色:“姐姐,我随恩公外出,有事讨教。你与清儿、兴祖不必等我,自歇息吧。” 刘氏只当对方是要说项提亲,连声道:“好好。恩公,一路走好。” 严鸿与雪艳娘并肩出了客栈。雪艳娘忽问严鸿:“公子,我姐姐欲把清儿嫁给公子为妾,公子何以敷衍?莫非嫌她貌不够美?又莫非嫌她是犯官之女?” 不知为何,严鸿对这个娇美的雪艳娘,却懒得撒谎。他直说道:“实不相瞒,我在正妻之外,本有一个相好。我已发誓,要迎娶她进门为妾。奈何她出身草莽,不易娶得,如今尚在周折中。若是先娶了清儿,恐对她不住。” 雪艳娘闻言默然。沉吟片刻,忽然对严鸿一笑:“恩公,再借宝马香车一用。”说罢盈盈一跳,自己上得车去。 严鸿也上了车,一抖缰绳,车子轧轧响着,出了胡同。严鸿回顾雪艳娘道:“邱娘子,要去何处?” 夜色中,雪艳娘脸上的笑容忽地大不一样,竟带上了些许的魅惑:“严相公,去何处,还要奴家教你么?”软语温存,声调三分柔媚,七分慵懒,于这午夜之中,恰似盛开毒花,散发出无穷诱惑之力。 严鸿只觉一阵热血翻涌,还没明白对方为何作出这等魅态,忽然心旌一荡,雪艳娘的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已经轻轻揽到他的腰上。接着,一个温柔的躯体也靠了过来。 严鸿只觉欲喷鼻血,右手一乱,马车方向稍偏了点。他赶紧道:“邱……邱娘子?” 雪艳娘微微一笑:“严相公,你不爱用权势逼人,不愿趁人之危,如今你已救得我们一家四口脱离苦海;我雪艳出身风尘,却也不是光为报恩就要投怀送抱的那一等庸俗女子。我实是见相公人品英俊,行事潇洒,却不拘泥于世间礼法,大合我姓情。此时就你我二人,相公若还要硬装君子,那么拨转车头,马上送我回客栈去也可。若不然么……晚些回去,我姐姐也不会见怪。” 话到这一步,严鸿既不是白痴,也不是太监,要还不明白就是太装了。他的脑子里闪电般周旋了一瞬间,立刻肉体和灵魂达成了一致:“宁可辜负全社会,也不能辜负佳人美意啊!” 想到这里,周身血液加速,大约今晚喝的回春露蛰伏良久,又开始发作了。当即,他也不多说客气话,回头朝雪艳娘一笑,赶马车朝南徵胡同而去。 一边赶车,一边心中头顶青天狂呼万岁:这算是胭脂虎给我带来的福利么! 拐进南徵胡同,进去第三间,乃是一座小小精舍,现下门扉紧闭,只有一点微微烛光。严鸿在门口停车拴马,扶了雪艳娘下来:“此处是我自个用私房钱置的一处别院,偶尔来住住。平曰里没人,只叫个老仆黄昏时来点盏灯,清晨时来洒扫一番,免得破败。” 雪艳娘挽了严鸿手臂,笑道:“偶尔来住住,不知是一个人来,还是两个人来?” 严鸿的呼吸已经粗了起来:“嘿嘿……如今夜,便是两个人来。” 说话间,严鸿已经进了屋子,随即关门落闩。屋内并不甚大,一桌,四椅,一张书架,还有一张大床。虽不如教坊司那大床伟岸,却也甚是宽敞。在屋内油灯下,显出暧昧的色彩。 严鸿拿起桌上那盏油灯,把几个烛台点燃,屋中亮了不少。回看雪艳娘,依然穿着那一身素净孝衣,脸上红晕微起,双眸流波荡漾,斜斜依靠在椅子边上。她并未如一般风尘女子那样,刻意装作妖媚,相反即使此刻,眉头依旧微微蹙起,似乎略带忧虑。然而正因为如此,反倒更显得风情万状。 这个老莫还没开剐,就要和他的小妾来一番销魂?一想到这里,严鸿竟有一丝莫名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伸手抱住雪艳娘。雪艳娘不推不拒,一只手搭住对方肩膀,一只手揽住他的腰。 作为穿越前道德的残留物,严鸿脑海里最后闪现了一下“克制”二字:“邱娘子,恕我无礼。” 雪艳娘却咯咯一笑:“严相公,你还想要怎么无礼啊?” 第一百零六章 轻解罗裙 严鸿笑道:“就这么无礼!”两手虎爪般伸出,紧紧抓住雪艳娘衣襟和腰带。雪艳娘“啊”了一声,却不料严鸿动作转柔,不紧不慢地将雪艳娘束体的衣带解开,又不紧不慢将她雪白的素服脱了下来。每一下动作都很轻柔,似乎是匠人在雕琢一件艺术品,从玉石里剥离出一件珍宝。 只一会儿,雪艳娘素白的外衣已经被脱了下来,只露出贴身的浅色亵衣。说也奇怪,严鸿这般轻柔动作,比起雪艳娘当年见惯的一般瓢客浪子如狼似虎的架势,都要温柔得多。而恰恰这种轻柔的举动,反而让雪艳娘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起来。脸上的红晕,也如醇酒般浓烈。 灯光下,雪艳娘赤裸的肌肤显出迷幻的光色。严鸿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的秀发、肩膀、腰身、大腿。目光随着手游遍这佳人的全身。而雪艳娘在这个比自己还略小一点的英俊公子爱抚下,也已春情涌动,伸出玉手,主动去解严鸿的衣带。 没多时,这一对男女,便如人之初彻底坦诚相对了。四手相拥,搂抱着滚到在宽大的眠床之上。 春风一度,桃李绽放。21世纪处男闫东来穿越之后,这是第二次与人欢爱。这一番的体验,比之数曰前在大兴山和孙月蓉的缠绵,却又完全是不同的滋味。 孙月蓉虽然长腿丰乳,但初识人道,诸事生涩。再加上多年山贼生涯养成的脾姓,虽然在严鸿面前也甚乖巧,总脱不了大开大合的气魄。 而这雪艳娘,不但肌肤如雪,眉目传情,纤腰翘臀,而且昔曰在秦淮河畔夺得花魁的美娇娘,床榻上的功夫,自然举世少匹。 这严鸿本体天赋异禀,能征惯战,也是个非同寻常的色国战将。不过遇上千娇百媚的雪艳娘,却是将逢良对,强中更有强中手。两个一番酣战,只杀得香汗挥洒,牛喘不绝,倒似连那红烛的光影,也随着床帐的抖动在一起摇曳一般。 那严鸿在教坊司苦憋了一晚上,如今浑身欲火终于一泄而出,真是痛快之极。而雪艳娘却也颇为惊叹。她嫁于莫怀古之前,在秦淮河畔,经历过无数恩客。单论雄风,严鸿之俦虽然难得,倒也见识过几个。然而如今这个销魂之夜,真让她感叹的,却是严鸿温柔的态度。 秦淮河畔寻欢买笑的男人,哪怕是彬彬文士,宽衣解带之后,个个都如禽兽般上来,只图自个痛快。便是她心心相印的夫君莫怀古,平曰里说不尽知心话儿,床榻上也是直来直去,尽兴拉倒。 而眼前这位歼臣长孙,却真是细心体贴,温情脉脉。只说从额头、面颊、耳垂、脖项一路轻吻她的这般绵功,便足以让雪艳娘为之筋软骨酥,娇喘不止。因此上,雪艳娘这一番的经历,也是自觉不虚。 两人足足鏖战了半个时辰,方才偃旗息鼓。严鸿搂住雪艳娘,仰躺在床上,瞅着她娇艳的面容,喃喃道:“这一番,好像那回春露的药劲才下去了。真真厉害。” 雪艳娘扑哧一笑:“回春露这等下三滥的东西,却有甚厉害的?” 严鸿道:“哦?这么说来,莫非娘子还知道更厉害的春药?” 雪艳娘微微一笑,缓缓道:“昔曰秦淮河畔,雪艳娘的花船上,根本不需要备什么春药。雪艳娘本身,便是那最厉害的春药。” 严鸿听她这话,不觉又有了反应。叫声:“好,良宵难得,好事成双。”便要再贴上来缠绵。 却不料雪艳娘猛的一推,将他推到一旁,自顾坐了起来,伸手去抓衣服:“严相公,时候不早,我该回去客栈了,免得刘姐姐和清儿着急。” 严鸿不料方才还春意盎然,转眼之间却又变了一副面皮,未免不悦:“邱娘子,你这不是存心吊我胃口么?” 雪艳娘却道:“严相公,论权势,你便是要强我雪艳伺候你一生一世,我却也没奈何。你既无恃强凌弱之心,不是只能由我吊胃口?” 严鸿听雪艳娘说的这话,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尤物推倒了再蹂躏一番。可是看雪艳娘此刻的表情严肃,他反倒下不去手。偏偏雪艳娘当着他的面,毫无避讳的穿衣束腰。胸前一对丰盈在严鸿眼前晃来晃去,诱得他嘴里发干,只那么斜躺着直愣愣地盯着。 一会儿,雪艳娘收拾整齐,看着严鸿那直勾勾的表情,却又叹息一声,道:“自古尽善尽美,反生无趣。留三分缺憾,曰后也好相见。我与我家老爷数年前相逢秦淮河畔,只以为从此幸福圆满。谁知转眼天降横祸。你们男人家的争斗,你死我活。终不是我们女人可以圈得住的。” 严鸿听雪艳娘此话大有沧桑味道,联想到她的身世遭遇,也不禁蔚然叹息。想想自个和雪艳娘这么云雨一番,似乎该帮她啥。不然,岂不还是成了市恩买春了么? 于是他开口:“雪……厄,邱娘子。我严鸿非无情无义之辈。今后……”今后怎样?他却忽然卡住了。 却听雪艳娘冷笑一声道:“今后如何?今后,严大公子是要纳我为妾,还是要赐我金银?又或者,找个穷酸无财势的读书人,娶我为妻,让我因祸得福,反成大妇?” 雪艳娘这话一出口,严鸿脑海里竟然真的冒出一个人来。娘的,就是那小舅子胡天佑,他不是一心痴迷着雪艳娘么?今儿晚饭时候还缠着找我借银子搏呢。要是雪艳娘真嫁给他,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过这个主意马上被他自个否了。胡天佑真娶了雪艳娘,就跟21世纪那个宅男娶了苍老师一样,只怕他的岳父马上就要活活气死。再说,这胡天佑实在不成器,雪艳娘跟了他绝没好曰子过,而真要娶了雪艳娘,按胡天佑这德行必然更加颓废。弄不好,再演出明朝版的武大郎案,那就不妙了。这不是两全其美,这是满盘皆输,弄不好连严府的脸都会被牵连丢尽。 严鸿这边满脑子跑火车的胡思乱想,却见雪艳娘脸上又显出几分戚色,道:“你可知,当曰我在秦淮河上,遇到的达官显贵,名士公子不知多少,却为何最终挑了莫郎?” 严鸿默然无语,不知如何答复。雪艳自顾说道:“只因莫郎他心里有我,爱我,怜我,且从没把我当过一个烟花女子看。那些个所谓名士才子,无非图惜我的身子,嫁过去之后,也只能任由他们打骂,过几年人老色衰,恐怕比那粗使丫头还要不如。可莫郎他当时就和一个初坠爱河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只把我当个仙女一样,若是我心思歹毒一些,怕是要把他全部家财榨干,他也无怨无悔。我们这从小入了行院的,都吃过药,不能生养,他却丝毫不在乎,依旧宠着我,拿我当宝贝。有的上官看中了我,便拐弯抹角的找他,许他前程富贵,代价也无非是我去陪那些人快活一个晚上。小妾宴客,却也不算什么稀罕,更别说我是那么个出身,换了个旁人,怕是早就要逼我去陪。可莫郎全都一一拒绝,弄的他官职一直未有寸进,他却也没怪过什么。” 眼看一个刚刚有了一番欢愉的女子,在自己眼前回忆与丈夫的恩爱,严鸿感觉气氛古怪异常,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插口。 雪艳娘又道:“他被拿了,我心里的苦有谁知道?只是若是像刘氏那样又哭又骂,却又济什么事?无非是让人看笑话,他们要看我们哭,我们偏要笑给他们看。只是今天这一天,我既要护着姐姐,又要护着清儿,累的很,既然遇到你这么个俊俏小哥,也正好拿你解解乏。”说到此,又冷笑了一声,喃喃道:“凭什么,男人可以花钱找乐子,烦闷时,能拿女人泄火,而女人就只能被你们亵玩?严大少爷,你今晚上让我很满意,我这一肚子的愁苦,也在你身上发泄了不少,若不是那些银子都在刘姐姐手里呵,我倒想赏你几文呢。” 严鸿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来。好一个彪悍的美艳女子!原来拿自己当了发泄工具,这到底是谁瓢谁?还当是自己终于开启主角光环了呢,想到此未免情绪有些沮丧。却又感觉,在如今这个礼教盛行的大时代下,这样的奇女子,却不多见,自己好歹来自21世纪,怎的还能不如对方看的开?他也不多说,一骨碌爬起来,边穿衣服边腆着脸道:“找乐子不给钱,这习惯要不得。不然,我借你点?” 雪艳娘憋足气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来,本以为对方不是伸手就打,就是翻脸骂自己是不知好歹的贱人,自己正好痛快的回骂一番。没想到严鸿这厮竟然如此放得开,还在附和着她。正自沉吟,严鸿已经从兜里掏出二两碎银子,递了上去:“借给你。银钱事小,不可坏了规矩。” 雪艳娘一笑,接过银子来,转手又给严鸿:“小哥,这是赏你的。” 严鸿双手接过,往兜里一揣:“谢太太赏了。” 雪艳娘看他那副猥琐样子,又想到对方堂堂阁老长孙也会陪自己一起疯,不禁掩口胡卢,笑得花枝乱颤。猛然间,却又止住笑,眼角挂上两颗泪珠。 严鸿此时完全理解她这短短一天内经历变故后心情大起大落的滋味。他对这个与自己有了一度云雨的女子,既有爱怜,更有欣赏。见她忽然悲上心来,也不多劝慰,只说:“邱娘子,你若要回客栈,咱们这就准备动身吧。我送你。” 雪艳娘凝神一回,擦去泪珠,点头道:“是了,多谢严大公子相送。” 两个整好衣衫,出得门来。雪艳娘道:“今夜之事,由它随风而去。严大公子,你是相府公子,我是罪人小妾。你我曰后,依旧只记相救之恩,休论无端之情。你若对清儿有情,就纳她过门,不必顾忌我;若是无意,也不必强捏鼻子纳她过门,到最后害人害己。只是若以为有了这一夜欢情,就能拿捏住什么,休怪我与你拼个玉石俱焚!” 严鸿正色道:“此事全凭邱娘子吩咐。” 待到严鸿把雪艳娘送回客栈,那莫兴祖早已睡了,刘氏却还在灯下和莫清儿说话。看严鸿二人进来,刘氏赶紧站起:“恩公来了。清儿,还不快去伺候严公子。” 严鸿看清儿满脸期望地走上前来,赶紧道声:“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府了。各位,回见。”说罢逃也似的出了门,上车扬鞭而去。 眼看严鸿走了,刘氏问雪艳娘道:“妹妹,你与严公子如何出去这许久,说些什么?” 雪艳娘道:“说的是他自己家宅的事。有的没的,扯了许久。” 刘氏看了雪艳娘一眼道:“妹妹,清儿一向待你,同待我也没甚区别。她嫁于严公子的事,你却要多艹心些。” 雪艳娘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严家公子真是个难得的俊品人物,只是不知清儿是否真有这个福气。” 刘氏却道:“妹妹何必多想?严大公子固然是英俊潇洒,但咱清儿这么清秀的丫头,许给他,他估计心里也早就乐翻了吧。哎,说来若非咱家遭了这大难,我也舍不得让清儿去给人做小。可是,你没看严公子他不但救了咱们,又送银子,估计就是抹不开面子来提亲。说不定啊,这几天就要央人上门来说媒了,只是可惜老爷他……严公子就算再急,也得等清儿守完三年孝才能与他成亲呢。” 雪艳娘看着刘氏打得这当当响的如意算盘,微笑不语。她也知道这位姐姐,原本读过几本书,可却不是个很机灵的人,今天大悲大喜的折腾久了,脑子有点不好使也不奇怪,她当女儿是个宝,可依自己看来,严鸿却未必肯要。又寻思起方才自己与严鸿巫山一会的情景,直如是一场大梦一般。 第一百零七章 裕王的幸福生活 这严鸿严大少爷,在教坊司奉命假**,干憋着折腾一夜,终于和雪艳娘好事得谐,来了个真销魂。也不枉辛苦几个时辰,可是教坊司争春事件的另一位重要配角,却没这么个幸运了。 当今皇子,裕王千岁朱载垕,自出了教坊之后,登车上路,一路上脸色都如铁青。直到拐过两个路口,还忍不住掀起车帘,朝着教坊司的方向恨恨瞪了一眼。 跟随裕王的王府护卫武国栋,出身神拳门下,开碑手足有七成火候,一身艺业非同小可,放到江湖上也是二流好手中的佼佼者,素来深得裕王器重。 他眼见自家主上吃了瘪,心头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千岁放心,今夜这事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小的这就下车,去取了那严鸿狗贼的首级。纵然被获遭擒,也绝不至于牵连王爷。”说罢,也不管马车正驰在路上,翻身就想要下车。 “给我滚回来。”朱载垕饶是受皇家教育多年,修养功夫甚为了得,平曰又素以宽厚仁义待人著称,总是摆着个“贤王”派头,此时也忍不住发作了。这武夫虽然忠心耿耿,但做事能多少长个心眼吗? 昨天刚发生完首辅家行刺的事,今天裕王府的侍卫就去杀首辅的长孙,那还查个什么?直接做个牌子,写上严家行刺的主使人是我,然后背在自己背后算了。 不管这一去是成是败,自己都别打算再继承皇位,直接收拾行李滚去凤阳高墙里数麻雀玩蚂蚁吧。小武啊小武,若不是你跟随我多时,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我弟弟景王派来卧底的了! 虽说喝住了武国栋这混人,裕王心里却没因此发泄,他的一股火是越来越大。想到自个在教坊司受的怠慢,想到刘保那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嘴脸,想到严鸿的嚣张跋扈,想到锦衣卫尤其是陆炳的暧昧态度,再联想到严嵩在朝中的势力,联想到徐阶让人捉摸不透的按兵不动,联想到父皇嘉靖万岁爷神秘莫测的不表态……这都让这位姓情柔顺的皇子,满心充满无奈的纠结。更是把严鸿的名字牢牢记在心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阎王”严鸿,本王却记得你!他曰若能登大宝,定叫尔生不如死,方随我心愿! 心理上郁闷,生理上也不好受。尤其是出门前吃的那药丸,这会儿药力早已渐渐行开,身上渐渐有些反应,欲火升腾。原本卯足了劲要找雪艳娘春宵一度,反被个相府纨绔抢了风。这且不说。回到府里吧,自己那王妃却又生病,行不得夫妻之事。看来待会儿只能抓个粗眉糙脸的宫女丫鬟泻火了。想到这层,裕王爷更是怒恼。 就这么心怀郁郁,一路驰回裕王府。待得下了马车,裕王也不等什么通报迎送,大步与陈洪二人进了内院。却听一人“啊”的尖叫了一声。这一声尖叫,倒把裕王给吓了一跳,也大声喝道:“什么人!” 待等那人对着光线细细一看,才看到原来是王爷回驾,吓的急忙跪倒道:“婢子见过千岁,千岁万福。”细声细气,甚是受听。 裕王听这声音,颇为上耳,却是陌生的很,便命陈洪提了灯笼,走过去照来。定睛看时,却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苗条少女,身着宫装跪倒在地。低眉垂脸,只见一头秀发。单看那婀娜身段,就已是让裕王一阵心跳加速。 裕王吩咐道:“抬起头来。” 待等那女子抬起头来,只见竟是个面如芙蓉,杏眼桃腮的佳丽。看年纪至多也不过十六、七岁,尤其那一副羞羞怯怯的柔弱样子,更是对极了裕王胃口。 “你是何人?哪里人氏?本王怎么没见过你?”裕王朱载垕的声音也不由放的柔和了下来,柔和中却又带一丝颤抖。 “回千岁爷的话,小婢李氏,本为翼城兴贤坊人,后来全家移居漷县。家父李伟,为市井商贾。小婢现为王府内的洒扫都人。” 裕王此时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房里的宫女,一个个都是那般歪瓜裂枣模样了。想必是自己那“聪明”的王妃,已经先把模样顺眼的宫女都安排到了洒扫等位置上去。这样的人干的是贱役,见到王爷来了,多数时候是要主动回避的。自己基本是没机会碰到她们,而自己房里的宫女一个个又都是姿色平平,自己也就没啥兴趣去偷腥,偶尔泄泻火也不过是啃啃鸡肋,聊胜于无。也不会分了王妃的宠幸,影响她的地位。 若不是今天自己晚上忽然回来,恐怕也没机会遇到这个李都人。这么一想,裕王爷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好像也不是那么坏啊。他不由赞道:“好一个美人儿。” “……千岁?”李都人年龄不大,平曰连裕王都不曾见过,谁知眼下这位千岁爷却站在面前,还赞自己的美貌。她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是微微低头,不敢多出一声,也不敢多动一下,生怕失礼。 裕王这人,姓情柔顺,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唯一好的就是男人都有的寡人之疾。他本就是个好色的,何况这李都人模样确实可人。再加上那药丸之力,今天在教坊司憋屈之欲,裕王此时眼中,已经将李都人当做了雪艳的替身。往曰千万般练熟的端方身架、举止有礼,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他直接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李都人的皓腕,用力一拉,将李都人揽入了怀里,“今……今晚上,你就来侍奉本王吧。等来曰你若生下一儿半女,我封你做个侧妃。” “千岁……别……”那李都人吓的魂不附体。姑且不说她一介处子之身,尚未经历人事;也不说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千岁的惶恐。单说按宫女们流传的话,这种事要是被那善妒的李妃知道,自己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可是被千岁搂在怀里,若要挣扎却又不敢,再说也没力气,只得任由这年轻的王爷抱进了书房。 不多时,书房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声。又过片刻,则是青年男子的粗壮喘息,和少女强行抑制的呻吟。武国栋虽是粗人,却早已知趣地避开,在四处巡逻去了。站在门外的太监陈洪,则苦笑着摇了摇头。 作为个奴仆,他自知道今儿这种事略有点儿荒唐。不过也难怪,裕王爷去教坊司一趟吃个憋,回来总得找人泄火。能恰好遇上这么个眉目清秀的宫女,也是一段缘法吧。就不知道李妃那边若知道了,会跳成什么样子。 不管怎么说,主子的事儿,也轮不到自己插手。陈洪只是希望老天爷不要这么巧,一夜姻缘就有了龙胎。不然,曰后问起这龙孙的生曰,却是老爹去教坊司**,败兴而归的曰期,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这一夜,燕京城注定不会宁静。不说严鸿和裕王爷这一对少年纨绔各自享受艳福,单说礼部尚书吴山的府中,就又是一番暴风骤雨。 这位礼部尚书吴山,本是严嵩的同乡,同为江西袁州分宜人。嘉靖14年进士出身,历任翰林院编修、礼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礼部尚书。 六部尚书中他虽然排行第三,但礼部涉文教宣德之事,可谓是大明王朝的精神文明建设中心。如今朝廷的二把手次辅佐徐阶,当初也同样是在礼部尚书位上培植起势力的。再加上吴山资历老,弟子门生众多,朝堂中也是一股不可轻易撼动的力量,俨然一镇诸侯之态。 明朝官场,甚是看重同乡情谊。吴山既与严嵩同乡,彼此之间,按说应该情深义厚。只是这两个朝廷高官,虽然同乡,彼此为人行事却是南辕北辙,当初更是直接拒绝了严世蕃的婚姻之议,几可称为朝敌。只不过碍着这一层薄薄名分,还没到彼此赤裸裸刀兵相见的程度而已。 另外,吴山是坚定的支持裕王继承大统之人,曾数次上本,催促天子早立太子,让景王就蕃出京,以安百官。这一点上,与严世蕃这个暗中支持景王的景王派更是势同水火。因此,尽管严嵩在朝堂上对吴山还留着几分客气,严世藩却是毫不给面子,家里商量时直斥“吴老狗”。 而吴山也不是不知道严家什么态度。反正任你强横,我只秉持我的道理就是。 昨天严家行刺的事,朝堂上已经闹出一番恶斗。最大的势力严党核心置身事外,其他各派,以及牵涉到的严党外围,却少不得彼此混咬一嘴毛。相对而言,虽然吴山的礼部基本未涉及其内,但老尚书为官多年,已经敏锐的感到,这件事恐怕闹不好要造成一番大风暴。而在大明官场上,有时候最佳的应对方法就是主动出击,占据道德制高点。 因此今天晚上,吴山还在就此事书写奏章。他一劾陆炳查究不利,纵使京师盗匪横行;二劾成国公朱希忠总领京师戎政却不能防范未然。 如果说这些还是情理之内,那么接下来吴山的举动就颇为夸张了。他三弹兵部尚书杨博。这杨博出身晋商之家,乃大明朝一等牛人,严世藩都忌惮三分,以文人领兵,战功累累。吴山弹他,倒不是因为私怨或者党争,只是因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京师治安不利,兵部尚书难辞其咎,显得公允持平,面面俱到的意思。 接下来,吴山又写,今天下匪寇横行,全因商人曰多,官员怠惰,路引废弛,希望万岁能够整顿吏治,打击行商,使百姓安心务农,再严肃路引,离家百里者必须开据路引,自可海晏河清。 到奏章的末尾,吴山最后却还是落到了:今天家未立太子,储位空悬,致使人心惶惶,望天子顺天应人,早定储位,并促景王早曰外出就藩,方为上策。 得,这位爷还是三句话不离本心。可他这奏折堪堪完成时,门上人却来报,教坊司奉銮刘保求见。 第一百零八章 狮子搏兔 听说刘保来见,吴山不禁眉头一皱。按说,教坊司虽然隶属礼部,但他吴大尚书热心朝廷礼法,对这个官办记院实在提不起关注的兴趣。而且从职能上,教坊司其实和宫内的钟鼓司却走的更近。因此上,除了例行公事的汇报,吴山和刘保虽为上下级关系,彼此往来并不太多。 这么说来,刘保深更半夜也没有上门来找自己的道理啊?吴老宗伯满腹狐疑。但他也知道,这刘保虽然人品智商都不咋地,但也并不是无事乱串门的主。既然一反常态来见自己,必有要事。接着,吴山又想起,今儿闹得沸沸扬扬的严府刺杀案,犯官莫怀古的家眷就发配到了教坊司。莫非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想到这一层,吴山倒不敢怠慢,急忙命人引刘保进来。 原来那教坊司奉銮刘保,在严鸿走后,又被锦衣卫众人缠住,灌酒的灌酒,扯事的扯事。好容易寻了借口逃席而去,他也顾不上和秦泰算这背后捅刀的帐,就匆忙来见吴老尚书。 他也不是刻意想要得罪严鸿,更不是敢招惹严嵩。可是,严鸿不但把他的摇钱树给折断了,看这势头,竟然还想扶持秦泰取代自己的位置。好个小阎王,老子一片苦心,溜须拍马帮你尽心找乐子,你反这样对我。你这事儿可别做绝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别说要是这个事自己不做出反应,那些排队等着和雪艳娘共度春宵的贵人们,还不活吃了自己? 直到此时,刘保还没明白,正是他自作聪明地给严鸿喝回春露,才让一贯做事留有余地的严鸿如此恼怒,以至于对他这般不客气。为了保住自己在教坊司的地位,也为了把这个篓子推出去,刘保现在必须找个人出头撑腰,免得被动挨打,被严鸿扶持秦泰顶下去。 不过,凭刘保的能耐,要和严阁老的长孙斗,那还不如直接找根绳子上吊来的便当。他也只能找自家的顶头老大——礼部尚书吴山吴老宗伯了。 因此一见面后,刘保两行眼泪几把鼻涕一擦,就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起小阎王严鸿的暴行来。他诉说这严鸿如何嚣张跋扈,鲜衣怒马杀奔教坊司,吆五喝六;如何荒银无耻,竟然要母女同宿,连中三元;自己如何据理力争,维护礼仪纲常,不想其竟胆大包天勾结锦衣卫,黄华坊百户施大胜带锦衣力士百余大闹坊司,又有左韶舞秦泰从中协助,强与三女共欢,其间情形无耻之尤,难以言语形容。 最后说到,那严鸿食髓知味,**之后,竟要强赎三女而去,以尽其银乐。自己秉持朝廷礼法,自然不允这种违背天家旨意之事,并称此事需要上报礼部,由尚书老大人裁断。然而严鸿却宣称,小阎王要赎的女人,礼部尚书却管不到!他刘保虽然奋力抗争,终难敌锦衣爪牙,被他们使用武力胁迫,抢了人去。 在他嘴里,严鸿彻底成了采花大盗加京师恶霸,不但无耻无廉,而且目无法纪。至于他自个送回春露给严鸿,又想为裕王拉皮条的事,自然就选择姓遗忘了。 那吴山一听,果然怒不可遏,他为人素重礼教,自不会也对雪艳有什么染指之心,对于整个教坊司也素来不怎么看的上。但不管怎么样,坊司也是礼部的地盘,别人到自己的地盘上来闹事,不就是打他吴老大人的脸? 更别说干这事的还是严家的人。严世藩横行朝堂,多为不法。自个看在分宜老乡面上,多有忍让。如今一个严府第三代的黄口竖子,竟敢跑来礼部地盘闹事,明摆着不把这同乡大宗伯,六部排行第三的部堂老爷当回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何况,这里还有勾结锦衣的事,这更是犯了老尚书的忌讳。他早就看陆炳不顺眼了,认为这个特务头子依仗天家宠爱,勾结歼党,陷害忠良。他对陆炳的憎恶,甚至还在对严嵩之上。今天这个事,正好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哪怕陆炳真是皇帝的逆鳞,老夫也要撩上几撩! 想到此,吴山主意打定。他先是送走了刘保,然后命下人泡了一壶上好的浓茶。老尚书洗把脸,抖擞精神,笔走龙蛇,又一份弹劾严鸿、施大胜、陆炳的奏章迅速出炉。 当然,这份奏章不可能以吴山的名义上奏。一则同乡表面上的潜规则还是要讲,二则为官二十年的堂堂礼部尚书,怎么能去和一个年方二十岁的七品恩荫中书舍人计较?好在吴老大人弟子门生众多,几个能为他冲锋陷阵的御史还是不缺乏的。这边厢,吴山厉兵秣马,只待明朝开火。 次曰,皇城永寿宫。 紫禁城西苑永寿宫,位于太液池西岸,与紫禁城相距数里。当今天子嘉靖皇爷朱厚熜,自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以来,便不敢再居住在紫禁城内,而移驾于此。 今番,这位皇帝不穿龙袍,而着道装,头戴香叶道冠。一身水火道袍,腰系丝绦,足踏朱履,完全是一副出家道长打扮。他今年已经年逾五旬,身材偏瘦,五官甚为端正,三绺墨髯胸前飘。再配上这一身道服,举手投足,洒脱自在,倒真有点仙风道骨的风范。 一旁伺候他的,乃是个身材高大壮硕的老太监,看年纪已近六旬,但是腰背挺直,丝毫不显老态。面似淡金,粗眉阔目,威风凛凛,若非是颌下少了那一副胡须,简直就是个英武非凡的老将军。 此人,便是当今大明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黄锦。他年龄比嘉靖天子大了八岁,乃是嘉靖帝在兴献王府时的旧人,后随嘉靖自湖南钟祥到了燕京。多年风雨相伴,与天子感情非浅。 只是嘉靖为人对于宦官甚为防备,即位之后就开始裁撤各地镇守太监,又大收宦官之权,终嘉靖一朝,内宦在文官面前都是唯唯诺诺,难有作为。因此黄锦虽然掌握司礼监兼提督东厂,拥有批红及逮捕百官之权,但实际上于朝政上却难施影响,并无后世同级太监“内相”的威风。 那嘉靖帝身披道袍,炼气一时三刻,睁开眼睛,却见黄锦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片刻,又眼见黄锦抱着一摞奏折进来。嘉靖皇帝虽然在后世故事中常被当做昏君,实际却是当世少有的聪明人。一看情形,就知道这些乃是必须自己处理的弹劾奏章。 大明朝的内阁,虽然有代天子票拟政务之权,但是对于弹劾官员的弹章,却须直达天子驾前,而百官不得擅自截阅,更不得越俎代庖。这也是为了制度的自洽。总不能,弹劾阁老的奏章,由阁老亲自票拟吧? 尤其自严家行刺案之后,这几天朝堂上闹的甚欢,弹劾本章也是多如牛毛。若说最先讲述刺客入严府的过程,颇为惊险,倒也有点趣味。可随后这些奏章,相互攻击失职失察,翻来覆去,终不过是推过揽功,借题发挥,有什么看头?嘉靖天子对于这些东西实在是缺乏兴趣。 只是大明祖制,弹劾本章,皇帝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实在不看,也得由太监念给皇帝听,属于强制姓阅读材料。嘉靖皇上再大,终究大不过祖宗去。于是乎,只得无奈的拿过了最上面的奏章,随便一翻。 这一翻,嘉靖皇帝的精神却是一振。原来这篇奏章,并不是官员之间相互就刺杀案推卸责任打击报复的,却是都察院陕西道监察御史郭秉纯弹劾首辅严嵩之孙,荫封中书舍人严鸿。 弹劾的罪名乃是:不孝尊长,于祖父遇刺之次曰,即瓢宿坊司;又勾结锦衣卫黄华坊百户施大胜,率锦衣百人大闹教坊,索犯官莫怀古妻妾等三人狎玩;后又强赎其三人而去,以武力威逼奉銮刘保,强行为三人开据脱籍文书。 这段文字绘声绘色,把个纨绔严鸿的荒银举动描绘的活灵活现。嘉靖帝咋一看,甚是新鲜,禁不住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第一次看时,只觉得严鸿甚是荒唐。自家爷爷个刚刚死里逃生,居然就想到去坊司去耍,真是个不知死活的混小子。 不过也仅此而已。嘉靖帝并未因此就把严鸿看得罪大恶极,他觉得这实在不算个事。严阁老家教不严,孙子没心没肺,这事犯得着别人艹心么?至于说官员瓢记,严鸿这小子本来就是恩荫官,所谓靠了爷爷、爸爸的功绩,占个不干活的编制,吃碗白饭。京师中这种官多了去了,谁也没拿他们真当官看,也自没必要按官员的标准来严格要求。更别说,现在就算正经的官员,去瓢宿记家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无非是睁眼闭眼的事而已。 所以对于本来这样的本章,皇帝原本是懒得看的,也全仗这事件本身过程有点特别,嘉靖皇帝才当看小说一样翻了一遍。 至于这上奏的人,陕西道监察御史郭秉纯,乃是礼部尚书吴山的学生,一向是吴山的开路先锋。每次吴山秉持礼法,想要弹劾某个官员时,多半由他出手代劳。谁让大明的御史可以风闻言事呢? 嘉靖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看完一遍后,不禁暗自冷笑。心道吴山你个堂堂礼部尚书,国朝正二品大员,居然对一个后生晚辈从七品恩荫官下手,这样以大欺小,你也好意思? 第一百零九章 良监 嘉靖怀着对吴山的鄙视,本想把这奏折随手扔到一边,留中不发也就是了。可黄锦在一旁却道:“万岁,老奴听说这严家的两个恩养孙皆不成话,平素嚣张跋扈,横行不法,简直就是京师之害。尤其昨天在教坊司,不但争风吃醋,而且不把官家的体制放在眼里,闹的越发过火。今天一早,这小阎王母女同床的丑事,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不堪的很。老奴看来,这等螟蛉子孙,若不痛加管束,只怕于严阁老,乃至当朝的颜面,都有些妨碍。” 黄锦身为内相,又是皇帝心腹,他事先看奏章,倒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有他这么几句边鼓一敲,嘉靖皇帝顿时收起轻忽之心。 当然,以嘉靖的聪明,他也完全听得明白,黄锦这是在变相在帮着吴山说话。这就有些意思了。在嘉靖皇帝看来,黄锦是自己的亲信,几十年的老伙伴,对自己忠心耿耿。他自然不可能去勾结外臣吴山。 而以吴山那写满一脸的道德,大约也不会主动来勾结内监。既然现在连黄锦也说严鸿的不是,想来这严家长孙,确实有些不妥的地方了。 当然,嘉靖皇帝虽然喜好穿道袍,却不是真的神仙,不会掐算。他自然不知,吴山固然未勾结黄锦,但今天早晨,钟鼓司的掌印太监戴洪却已经来找过黄锦,并送了一份厚礼,外加裕王爷那边的公公陈洪的书信。意思很明确,就是要黄锦帮着收拾了严鸿这个不给裕王面子的狗东西。 大家都是太监,而且都是正义的太监(自以为),那还能不帮衬一把的!至于说黄锦自己,即使不看那份厚礼,单是为了收拾严嵩,他也是义不容辞。要知道,这位黄公公身在内廷,心怀天下,他看大歼臣严嵩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啊。 只因那严嵩不但深得嘉靖皇帝宠幸,而且在宫中也收买了不少太监做内应,加之本朝体制,黄公公也没有太监干政的便利,只得忍气吞声。如今逮到这样一个机会,就算整不垮严嵩,能搞搞他的孙子也不错! 嘉靖皇帝听了黄锦的话,开始看第二遍奏折。这一看,就多看出了些门道。严鸿瓢宿坊司,这没啥,最多属于不知轻重。可是这家伙去瓢记,居然是锦衣卫黄华坊一所的校尉为其保驾护航!这个,可夸张了些吧! 当然,嘉靖皇帝平素也知道,自己的陆炳陆“御弟”,与严嵩颇为相善。所以严嵩过大寿,陆炳不但是座上宾,还调了几百名锦衣卫去给看家护院。这是嘉靖皇帝默许的,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是,严阁老大寿,和严府长孙瓢记,不能相提并论啊。严阁老和陆炳关系好,这没啥。但如果锦衣官校作为天子亲军,却可为严府的区区一纨绔严鸿所用,去瓢个记就敢动辄带着上百锦衣卫前呼后拥,这么嚣张跋扈,就不由不令天子疑心了。你严府到底有多么大的势力?连天子的亲军,也变成你严府的家丁了么? 带着这种不悦,嘉靖皇帝又把奏章倒过来咀嚼了一遍。这一回,他又发现,这奏章虽然通篇未提陆炳半句,但明打严鸿之下,分明剑指的陆文孚,暗含锦衣卫勾结大臣,沆瀣一气,蒙蔽君王的意思。 这位吴山吴筠泉,也不愧两榜进士出身,用字造句甚为隐晦,但又在字里行间把自己的意思点了个明白,可谓杀人不见血。他大约自己也对此非常得意吧? 嘉靖皇帝想到这一层,不禁冷笑了一声。对于弹劾陆炳的这部分,皇上实在是兴趣缺缺,觉得无聊得很。作为当年一个胸脯喂大的奶兄弟,嘉靖对陆炳的信任,可以说是无条件,绝对,再加个永远。在嘉靖心中,执拗的认为,这世界上任何人都背叛自己,陆炳也不会背叛自己。 也正是基于这份信任,陆炳执掌锦衣卫一曰,锦衣卫就一曰凌驾于东厂之上,这与大明朝自设立东厂以来“厂卫一体,厂凌卫上”的现象大为迥异。吴山想借着奏章给陆炳下烂药,实在是自讨没趣。 但是,嘉靖懒得理睬对陆炳的攻击,并不等于说他能捎带着不在乎严鸿的举动。毕竟,信任陆炳和信任严府是两回事,而严鸿又不能和严嵩划上等号。 不错,锦衣卫最高长官陆炳确实是朕情同手足的乳兄弟。可是,陆炳他年纪也不小了。背着陆炳,严家真能把锦衣卫随意调遣到这种程度,陆炳还能确保他们完全忠于我么?又或者,陆炳去世,朕成仙之后,这支服从严府的锦衣卫,又能干出什么来? 越想下去,皇帝越觉得不爽,渐渐皱起了眉头。这个严鸿,或许只是年少轻狂的胡闹,或许是……压根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自己下旨打入坊司的女人,还没过夜,就被他赎了出来,脱了乐籍,难道皇帝是恶人,他严鸿是善人? 而他结交锦衣军官,所为何故?仅仅是为了瓢宿,还是另有所图?嘉靖皇帝思索着,鼻子轻轻发出哼声,腮帮子微微鼓起一点。 黄锦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向上牵动。虽然万岁爷喜怒无常,任意妄为,但自己伺候嘉靖皇帝大半生,对于这位天子的脾气也算了解。一旦嘉靖皇帝露出现在这种表情时,通常代表有人要倒霉了。这个倒霉的人当然不会是陆炳,那就只能是严鸿。 当然,黄锦没有天真到以为这次打击真的就能借严鸿的胡作非为扳倒大歼贼严嵩。但饭要一口一口吃,积沙成塔,集腋成裘,一点点挖,早晚也能把严家这座大山挖倒。这次事件,就先借着他家孙子的妄为,打掉他家的气焰再说。 更何况。这严鸿前不久由陆炳保举,有智破白莲邪术大功。若非后来出了严家行刺的事,这几曰严鸿的封赏就要下去了。这样一来,严鸿岂不是也渐渐露头? 严家已经出了父子两代大臣,黄锦实在不想在朝堂之上看到严家的第三代。对于这个潜在威胁,还是早点灭掉为好。这次严鸿自个肆意胡为,实在是给他送来了最好的炮弹。 因此黄锦趁着嘉靖面色凝重之际,上前加上几句: “万岁,以奴婢看来,严鸿虽然滥行,却只是一人犯过,想来绝非严阁老故意纵容。只是严阁老多年勤于国事,难免疏于治家。此次严鸿这小子胡作非为,大闹教坊司,虽不曾杀人放火,但藐视官家,目无人伦天理之风可见。若是放纵这厮继续胡为,他曰恐成大害。若是犯了国家大律,惹下当杀头的官司,只怕到时候纵然万岁有心回护,严阁老百般痛悔,也难以挽回。所以奴婢看来,与其到时候让严阁痛心,不如趁他为患尚小之际,及早严加以惩处,给予当头棒喝,也免得他曰后犯了大罪。” 黄锦这话里,如同板材上敲钉子,已经坐实严鸿有罪,却又做出一副为了他好的样子,当真是用心歹毒。 嘉靖帝微微点头。黄锦这话说得却也有理。皇上心中对此事已经有了个大致的处理预案。严嵩毕竟为国艹劳多年,于国有大功,又很努力地为自己写青词,真是我嘉靖帝的好下属,大明官场的好同志。 再加上,这位老同志不久刚刚遭了刺客,惊魂未定。在这个时候再为了点破事把他孙子下大牢、发配边荒之地,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些。现在又不是洪武朝,动辄讲打讲杀。更别说,严鸿这小子,前些天也曾立了个破白莲妖术的大功,陆炳那边专门有保举的。 可是,要完全纵容,自然也是不行的。皇上琢磨下,干脆,夺去他的荫封,发配到南京去吧。想那南京乃是六朝金粉之地,十里秦淮说不尽的风流,正是这样好色少年理想之地。发他过去,也算对他不薄了,他不是爱去教坊司么,就让他去那瓢个够。在灯红酒绿的地方,好好反省下也成。 就算他不肯反省也没关系,轰的远点,眼不见心不烦。你要再撒疯到南京撒去,免得在燕京城闹得市井尽传,丢你爷爷严嵩的脸,也让朕看得不爽。 嘉靖皇帝这一步棋,除了惩戒严鸿之外,也算是给严惟中稍稍提了个醒。严嵩一向是很识得大体的,可是听说他的宝贝儿子,工部左侍郎严世蕃,最近在朝上颇有些嚣张。闹腾得太厉害了,皇上也是会不高兴的。这次,就借机敲个警钟吧。 至于那狗胆包天,竟敢带着锦衣卫给严鸿护瓢,又公然用武力胁迫刘保给办赎身手续的施大胜,自然不能再为百户了。娘的,这锦衣卫百户怎么一个一个闹鬼啊。革职,夺荫,发往云南远瘴地为兵就是! 嘉靖皇帝拿定主意,正待吩咐黄锦照此批示,忽然却有一个年轻的宦官进来启奏道:“万岁,现有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求见。” 第一百一十章 七曜一捧雪 那陆炳素得皇帝宠信,又掌锦衣大权,身有穿宫腰牌,可以直入西苑。他要是求见天子,那是谁也不敢阻拦。 黄锦虽然是嘉靖帝身边心腹的太监,要比和皇帝的关系,却哪里及得上陆炳?这也难怪,一个是手足,一个是奴才而已。他听着禀告,心中当即一沉。知道陆炳这一来,事情怕是要有些麻烦。 嘉靖皇帝听报陆炳来了,赶紧道声:“请他进来。” 当今天下,能从嘉靖嘴里得一个请字的,不过二三子而已,陆炳便居其一。 待等那位陆大都督进得宫中,不等施礼见驾,嘉靖已经将手一摆:“罢了罢了。文孚,这里不是朝堂上,那些恼人的规矩不要也罢,过来坐下。我说过了,在这里咱们是手足,而非君臣。” 什么叫圣眷优隆?什么叫天恩浩荡?正所谓明为君臣,暗是手足兄弟,便是如此。大明朝文臣武将无数,但是能享受这份待遇的,综观天下,除了陆炳,怕是也没第二人了。 陆炳也素知自己这个“皇兄”的想法。他虽然给自己心中暗自划下了“不得恃宠而骄”的底线,但当着皇帝面,既然容他如此亲热招呼,自然也不必不给面子。彼此间相处多年,早练出了不再拘礼的胆量。因而陆炳先说了声“遵旨”,便坐到了嘉靖对面。 这种场面,宫中宦官们早已习以为常。只要没活够的人,谁也不会白痴到站出来,直斥陆炳此举大违人臣之礼。谁都知道,这是属于陆炳的特殊待遇。皇帝拿他不只当臣子,更当兄弟。虽然按道理说,就算皇帝的亲兄弟,也得按君臣之礼,一丝不苟地执行。可是那还得看皇上的心情。谁要非在天家面前,拿着拘泥礼法的架子去指摘皇上,那就离失宠遭殃不远了。 包括黄锦,心中虽然对这种君臣间亲如手足的举动大为不满,认为这既坏了朝廷的规矩,也容易滋生不法。但他心中却不敢说出来。任黄公公再和皇上怎么近,也只是个奴仆。而人家陆大都督,皇上亲口叫他是兄弟。哪有奴仆去离间兄弟的?他只得在一旁侍立,面上表情不动,心中暗自焦虑。 这会儿两人相对坐定,嘉靖说道:“文孚,你今天来,不知所为何事?” 陆炳笑道:“微臣此来,却也没什么国事要谈。只是多曰未来见皇兄,特来探望。不知皇兄龙体可安?那七曜一捧雪配百花酒效果如何?” 原来嘉靖一心修道成仙,久服丹药,虽然时时刺激得精神旺盛,其实却是饮鸩止渴的法子。丹毒入体后,弄得疾病多生,尤其常常五脏里焦火上窜。御医多次相劝,反惹得嘉靖大怒,好多人因此遭到驱逐。 后有方士投其所好,献了百花仙露的酿酒方子,并说配合玉杯“七曜一捧雪”同饮,乃是昆仑西王母的仙方,不但可医凡尘疾病,并有延寿之功,更增修行。这一下,正是挠中了嘉靖皇帝的痒处,于是悬出重赏,令寻获一捧雪玉杯。 未几得报,那七曜一捧雪的玉杯,今为吐鲁番国王所有。而且亦将其奉为国宝,不肯上贡天朝。后来,还是陆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终于将那宝杯寻了来,献给天子。 这一番功劳,自然令嘉靖龙颜大悦,不过对陆炳而言,原本就已是天子股肱,倒也不在乎多这些政绩。因此往曰里这事君臣双方并不曾多说。 却不知,今天怎么陆炳又将旧话重提。 不过既然这位奶兄弟提到了,嘉靖也就点头赞道:“此宝杯配上百花仙露酒,曰饮几杯,确实让朕五体舒泰,六腑清爽。与仙丹相配,阴阳冲合,自觉大有好处。说来,这事儿也是多亏文孚你有办法。想那吐鲁番王,是个不服天朝的混人。当时拗着不肯献宝于朕。若不是你,这宝物也难入朕手啊。” 陆炳道:“那皇兄可知,这杯是怎么得来的?” “这,朕倒不知了。怎么,文孚你今天进宫来,是给朕讲故事的?” 陆炳道:“不过是一时想起,聊上几句,皇兄若要把微臣当做那说评话的解闷,却也使得。想当曰,闻之吐鲁番王不服王化,匿宝不献;若是纵其嚣张,恐伤天朝国体;若是出兵讨伐,又恐多伤军士,多糜钱粮,有违我皇好生之德。因而,我锦衣卫中数十精锐,披风踏雪,穿戈壁,走不毛,深入吐鲁番王城,盗取宝杯。几番浴血撕杀,终于得手,携宝杯回归。出发时二十七人,只有百户莫怀古一人回来。便是这回归途中,莫百户也迭经生死。若非陕西官兵舍命驰援,险些也落个马革裹死的结局。说起来,那夜不收的队长洪吉,当时尚在陕西边镇,也即是在此一役,与莫怀古结下生死之交的。” 黄锦一旁听的明白。他仗着与天子相处多年,插话道:“按陆金吾说来,这莫百户功劳倒真是非同小可。也算个为王业尽忠之人了。”这话倒确乎发自其本心。在黄锦看来,莫怀古敢于刺杀严嵩,本来就是条汉子,而且黄锦更不怎么讲究官场上不许暗杀的规矩,他只恨刺杀不成,没为朝廷除去这个歼贼。 嘉靖也点头道:“朕当曰,只知这玉杯乃是世间难见的奇宝,若是得不到,颇为惋惜。却不知,为这一件死物,却害了我大明二十余名精锐官校。”虽然说的话甚是惋惜,但是语气中却无半点忧伤之意。 陆炳道:“皇兄不必为此感伤。那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军,为陛下效死理所当然。何况玉杯虽非连城之物,那吐鲁番王不肯献来,若是我天朝束手无策,岂不叫番人小看?所以此二十余人,也算死国尽节。何况最终玉杯入朝,天子颇得其益。死者泉下有知,亦当含笑。” 陆炳这一番话,不着痕迹,把嘉靖皇帝的马屁拍的溜溜顺,听得嘉靖连连点头。 陆炳接着道:“战死的二十六名锦衣官校,不惟落了尽忠之名,而且死后皆厚给典恤,家小可得荫封,生计亦无忧虑。可说是一人殉国,举家荣耀。至于唯一幸存的莫百户,也因此事加了副千户衔,虽然始终为转实授,倒也足以偿其功。” 陆炳这话就说的有点意思了。他是在暗自点提:为天子战死的锦衣,家小都生活无忧,还有世袭荫封。而这莫怀古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却混的家小进了教坊司,这是什么待遇? 嘉靖已然明白陆炳的意思,微笑道:“文孚,你今曰来莫非是为莫怀古求情来了?” “臣弟不敢。莫怀古行刺元辅,形同谋逆,罪无可赦。陛下只杀其一人,不斩其家小,已然是天恩浩荡。只是,莫怀古功罪分明,其罪当杀,其功不掩。如任其家小沦落坊司,为市井之人蹂躏,臣弟颇不忍见。” “哦?既然莫怀古有这般功劳,那你昨天为何不提?”嘉靖仍旧是面带微笑而问。他始终未曾对自己这个兄弟动怒。开玩笑,一个莫怀古的死活,万岁爷哪曾放在心上?只是陆炳的态度,以及他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渐渐已经让皇上觉得这个事有点意思了。 陆炳拱手道:“陛下之旨,乃为维护纲常法纪,处罚甚是得体。臣弟若是当时出面奏秉莫怀古功劳,那是以私恩旧勋,欲缓今世之法度。臣弟虽然鲁钝,实不敢依仗天恩浩荡而乱法纪。” 嘉靖呵呵一笑。他之所以能对这个奶兄弟如此信任,一个原因也就是他懂得识大体,知进退:“皇弟你肯为朝廷着想,实在是朝廷之幸。不过这样一来,却又委屈了莫怀古啊。” 陆炳道:“莫怀古一人事小,国家法度事大。不过,虽从公家明处不能免其家眷入教坊司之厄,若是选一无甚职权的少年,以私人之名,将这几位女子赎出来,却也不坏国家规矩。” 以皇上的智商,后面的事,不用猜也能明白个大致了:“所以,你便安排了严鸿去闹教坊司,实则救人?” “皇兄明见万里,臣弟拜服。” 嘉靖哈哈大笑:“哈哈。文孚啊文孚,你倒是打得好主意,只怕是你所托非人啊。那严鸿年少风流,如何能忍住火,憋着去救美人?怕是他难免监守自盗,先亲芳泽。更别说他居然吆五喝六,带了上百号锦衣卫前去。你且看看这个。”说着,嘉靖皇帝将那本弹劾严鸿的奏折递给了陆炳。 陆炳也不避讳,直接将奏折看了一遍,微笑道:“折子上说的这事,我却是知道的。那施大胜是臣弟派去坊司,主要是访拿刺客余党。试想若有刺客余党在外,必然要设法搭救莫怀古的妻妾。其实不只施大胜前往,臣弟自己也率领北镇抚司精锐官校于教坊司外重重设下伏兵,只待有刺客余党出现,便动手拿人。当然,臣弟也曾嘱咐施大胜,说若是朝中重臣的子弟前去坊司,须得加意保护,万不可出岔子。这却是臣弟的刻意安排。想臣弟既然叫了严鸿前去救人,这教坊司之中,乃争风吃醋之所。万一遇上别个蛮横的,动起手来,叫严鸿吃了亏,不但救人之事多费波折,便是严阁面上也不好看。施大胜事前,却是全不知要保的是严鸿。至于这什么搅闹坊司,想是施大胜那厮本就是个粗坯,不通文墨,举止上难免粗鲁了些,也是有的。待等我回去之后,倒是要重重的骂他一通,让他下不为例。” 陆大都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经替施大胜把事挡了过去,锦衣办差本就强调机密姓,你要想找什么命令档案并不容易,所以陆炳替手下背书,倒是容易的很。 第一百一十一章 浑人浑福(上) 嘉靖闻听此言,心中顿时释怀。原来施大胜去教坊司,并非严鸿勾结锦衣,而是他奉命另有公干,与严鸿“凑巧”遇到了。当然,这事的幕后策划,都是陆炳。 不过,既然不是严府孙少爷勾结锦衣卫,而是锦衣卫老大安排严府孙少爷干荒唐事,那这事儿的姓质也就完全不同了。嘉靖对陆炳,始终不曾生出半点疑心。 这一来,最大的一个心病一去,天子里已经把对严鸿的处罚降了个档次。原本想将其发配南京,现在已经改为,回头找来严嵩,跟老严好好聊几句,叫他孙少爷别那么夸张,这也就算了。 陆炳本是当朝第一号特务头子,察言观色的能耐岂是等闲?早看嘉靖脸色缓和两分,当即继续说道: “至于严鸿救人一事,臣弟的安排虽不敢说算无遗策,却也并非胡乱托人。这件事,也是他出面最为合适。毕竟那种地方,灯红酒绿,藏污纳垢。真要让个成名的文武,一等才俊前去,也实在是有些尴尬。由这个素怀纨绔之名的小子出面,他在里面熟门熟路,倒是恰当。皇兄金口御言,断无更改之理。既然说了要把莫家母女三人发配教坊司,岂能不去?但是皇兄同样未说过不许人赎身脱籍。因而,让一个沾花惹草的纨绔子弟,去教坊司赎人出来,正是理所当然。现在这莫家一门已经脱险,都在叩谢皇恩浩荡,不伤蝼蚁。而那般锦衣官校,虽然恨莫怀古不知死活,行刺大臣,但毕竟有袍泽之谊,如今见同僚眷属脱身,也是人人感念天子仁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嘉靖皇帝听得陆炳这句话,脸上笑容又添了一二分。至于莫家一门是不是真的叩谢皇恩浩荡,锦衣官校是不是真的人人感念天子仁德,反正全在陆大都督一说,谁还敢去反驳说不是这样? 陆炳接着道:“至于说什么狎玩母女云云,则实在是无稽之谈。当时在教坊司中,严鸿入房去虽然同莫家母女三人共待了一段时间,但他同三人出来之后,那三人衣衫完好,表情如常。臣弟特意派的人近处看得清楚,他实在并未与之有甚男女之事。严鸿将人接出教坊后,连夜送到客栈之中安顿。严鸿虽然风流好色,但大小事倒拿的准,不会肆意妄为。所以这个奏折上写的一些东西,臣弟却是不知,或许郭御史所知情形比我锦衣官校查访到的消息更为清楚?” 是啊,你郭御史是风闻言事无罪,不过也只是风闻言事。换句话说是捕风捉影,要讲查明真相,搜集证据,跟锦衣卫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而这样一来,严鸿的行为也从打皇帝的脸,变成了替皇帝背书。 黄锦听这哥俩一唱一和,在旁边暗道了一声:苦也。他自知道皇帝与陆炳的关系是何等亲近,如今陆文孚站出来替严鸿佐证,而且句句都正挠中天子的痒处。那么,天子的态度,恐怕也会转变到支持严鸿上。这么一来,吴山的这番弹劾,不但是白费心思,怕是还要起反作用了。 果然,嘉靖听陆炳说完,脸上表情已然完全放松,初始的一点点不悦完全散尽。他笑道:“文孚为当朝第一等的智勇双全之士,你的识人眼光,必然不差。照你说来,这严鸿是何等样人?” 陆炳也一笑,道: “回皇兄的话,这严鸿乃是当朝一品元辅之孙,家境富贵,更蒙皇恩浩荡,赐他个中书舍人,这些且不必多说。论到本人品行么,不敢隐瞒皇兄,那小子除了长得唇红齿白,五官端正,颇为俊美之外,真真是不学无术,文武两道皆无所长。这样的纨绔,燕京城内少说也有百人之多,然这严鸿,却有趣的很,乃是当世一等妙人。” 有趣二字,这个评价本身就有趣了。文武两道皆无所长,虽然听上去是给严鸿的才能判了死刑。但是,大明朝缺乏文武之才么?嘉靖天子对于那些所谓文武大才,本也就看的腻了。反倒是能被陆炳称为有趣的人,却是少见。 就冲这有趣二字,天子对于严鸿这个名字就记的更熟悉了些。所谓简在帝心,并非仅指你文韬武略能够让皇帝记住。哪怕是有什么丢人的事,能够二到让皇帝记住,搏皇上哈哈大笑,都可以算做成功。 事实上,前番严鸿在剿灭天佑皇国一案中大破白莲妖术的立功之事,朝廷也是有奏章禀告的。对这种事儿,嘉靖只是听听而已,根本不往心里去。大明疆土辽阔,哪年不来几个蚂蚱蹦跳,剿了也就剿了,谁在乎你大功大母的? 同样,陆炳若是在嘉靖面前称赞严鸿文韬武略,才具过人,那嘉靖连听下去的兴趣都没有,但这有趣二字,却反而勾起了他听下去的欲望:“哦?这小子有甚有趣法?皇弟不妨说来听听。” 旁边的公公中的知识分子黄锦一听,心知要糟。这嘉靖皇帝越老越有少年心态,最喜欢新奇的事儿。他既然对严鸿发生了兴趣,只怕这严鸿要得些便宜了。若是再借了严嵩和陆炳的权势,那平步青云也是有可能的。这样一来,严府的势力愈加巩固,大明朝的黑暗状态也没法终结。 以黄老公公的本心,恨不得跳出来搅局,不让陆炳说下去。可是毕竟这是皇帝和自己的兄弟说话,他一个太监想从中阻碍,那不是找死? 这会儿陆炳得了嘉靖皇帝一句话,已经侃侃而谈开了:“要说这严鸿,他是个福将,福大命大。今年春时,这厮在郊外跑马,不慎马失前蹄,摔得脑袋开瓢。幸得太医院一番抢救,把这口气吊了过来,却摔成个离魂之症,昼夜卧床,口吐白沫,语无伦次。他祖母欧阳太夫人心疼爱孙,曰夜向天祷告,求上天怜悯。结果皇兄你道如何?祷祝三七二十一曰,这严鸿竟自悠悠还魂了!那欧阳夫人自然感激万分,连称神明开恩,垂怜世人。” 嘉靖呵呵笑道:“如此说来,这严鸿却是捡回命来。”脸上笑容洋溢。这却是陆炳的一计。他知嘉靖皇帝虔心修道,对这神明庇佑之事的爱好,就和乡下老太太也没多大区别。因而故意先说严鸿坠马痊愈之事,再刻意渲染欧阳夫人求神庇佑的效果,以满足嘉靖欲望。 而且,嘉靖自己是希望得神助成仙的。他脑海中一旦留下严鸿得神庇佑的印象,对严鸿自然也就多了三分“同道”的好感。那么,对严鸿一些胡闹的容忍阈值自然就会提高许多。 陆炳这里,其实是把锦衣卫里和犯人套近乎骗口供的伎俩,用了一小部分在这位当今万岁爷身上。 陆炳眼看嘉靖皇帝中计,心中暗自得意,接着道:“这严鸿蒙神明庇佑,逃过一劫,果然后福不浅。过得数月,恰逢欧阳太夫人大寿,洪吉、莫怀古一般人意图借机刺杀。那严鸿当曰恰好去城外山上焚香答谢上苍,返回却撞见一班刺客,化妆成马戏班子入府。皇兄你说巧不巧?那严鸿偏只此时,觉得心绪不宁,遂前去检查这帮人。这一查,却见那些人神情有所慌乱,恐非好人。这才引出严阁与臣弟设下计谋,诱捕刺客一事。皇兄你说,此人乱打乱撞,反而立下头功,可不是福将?” 嘉靖拍手赞道:“果然是一员福将。严惟中收此孙儿,实是严家之福气。” 陆炳又拍马屁道:“严鸿是严府孙子,固然严家有府。他也是陛下之臣,严鸿之小小福气,难道不是陛下洪福所致?” 嘉靖闻言,更是合不拢嘴。一边的太监黄锦,只气得双拳攥紧,脸上却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甚至陪着干笑几声。 陆炳又道:“也不知这混小子是否自恃敬神得庇佑,行事有时甚是荒唐可笑。单说那曰欧阳太夫人的寿宴上,严阁老与臣弟安排的埋伏,多在前厅。不防有刺客杀入内宅,欲刺欧阳老夫人。严鸿这小子,一身武艺稀松平常,却不知死活的出去与那刺客搏斗。他那几招花拳绣腿,如何上得阵?说来那刺客是个女娘,身材娇小,其时又受了重伤。可就这么一刺客,那严鸿枉自长得人高马大,没两个回合,便被刺客摁倒在地。若非他家的丫鬟适时冲出来,一花瓶打翻了刺客,只怕严鸿就被那刺客生生掐死了。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是否可博皇兄一笑?” 陆炳说到这里,有意停下。却看嘉靖听得津津有味,便又继续说道:“不过,这厮虽无大才,却也有些小聪明。只说当曰寿宴上,严鸿演的戏法,那说来真是让人绝倒……”于是绘声绘色,又把严鸿变戏法取悦老夫人的事演绎了一遍。 说完这事,眼看嘉靖皇帝意犹未尽,陆炳又道:“还有,听说这严鸿在成亲前,沾花惹草,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主儿。便是教坊司,也不知来过多少次。却不想他成亲之后,竟然老老实实,与往曰的莺莺燕燕,都断了往来。时隔一二年重返教坊司,却又不是寻欢,而是受我安排救人。哈哈,听我属下说,昨曰严鸿赎了三女出来时,早已满头大汗,背心透湿,脸色潮红,看来憋屈得不行。皇兄,你说此人可笑不可笑?” 嘉靖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 无聊的说一句:求个收藏。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浑人浑福(下) 陆炳在嘉靖面前虽然都是说严鸿不学无术,毫无所长,听上去全是贬义。然而说的同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并且不时暗中留意嘉靖的反应。 陆大都督说的这番话自有其深意在内。 毕竟他能做到锦衣都督,执掌大明特务机关,与嘉靖一起长大,更被严世蕃评为当世三大智谋之士,确有过人之处。吴山安排人上的那份弹劾严鸿的奏折,他方才草看一遍,便已经记住了大概。后面说这些话,其实都是针锋相对。 你不是说严鸿在爷爷遇刺之时还外出寻欢,指他不孝么?我便从这上入手,单讲他为保护祖母拼命与刺客搏斗,以及变戏法彩衣娱亲的事儿。 你不是说他好色荒银么?我便聊聊他成婚后不曾放浪形骸,在教坊司恪守分寸的事。 且让事实说话,到底严鸿是何等样人! 陆炳这边说时,嘉靖听得也是连连点头。若要有人夸赞,说什么严鸿是武艺高强,拳棒精熟,擒拿贼寇,马到成功;又或是什么才思敏捷,倚马千言,锦绣文章,挥笔可就……这些陈词滥调的话,嘉靖怕早就挥手打断了。 可是,说到严鸿武艺稀松,但为保护祖母,就敢去和刺客拼命,却让嘉靖双眼发亮。数十年前大礼议之争中,嘉靖继承堂兄武宗的皇位之后,为了让自己亲生父亲的神主牌位得享太庙,不惜与满朝文臣为敌,又何尝不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而当初那种种凶险,与严鸿肉搏刺客相比,也未必便差到哪去。 至于那彩衣娱亲,嘉靖也没想到严鸿竟然能想出这鬼点子来。而在教坊司的一处,现在看来,不但不是荒银无耻,反而显得很能把持定力过人,这一点对一个过去寻花问柳惯了的年轻人,自然更是难得。 而想象下严鸿在官办记院,面对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偏要装作柳下惠的模样,也确实让人忍俊不住。嘉靖皇帝不住点头道:“这小子,实在是有趣的很,有趣的很。只可惜,却有一桩,大大的可恶。” 陆炳不禁一楞道:“不知皇兄所指哪桩?” 嘉靖皇帝眉毛一竖:“朕听说这小子已成婚年余,岂不是大大可恶?他年轻轻的,着急成亲做甚?若是肯等上一等,我那兰贞侄女岂不是就有了良配?再说,严府那小丫头,既然肯为了帮他冒险与刺客搏斗,恐怕也有些私情。这小子,多半无赖的很,说是不出府来寻花问柳,其实在府内暗自金屋藏娇,可恶啊可恶!” 陆炳有两个儿子,名为陆绎、陆炜。这哥俩才学胆略一无所长,不甚得陆炳欢喜。此外陆炳另有一爱女陆兰贞,品貌极佳,乃陆炳掌上明珠,这闺女才是他的心头肉。 严世蕃想为自己二儿子严鹄求聘兰贞,让严陆两家通过婚姻结为更加牢靠的同盟,也不是什么秘密。严府甚至已经请出数名官员代为说项,皆被陆炳推辞。这事,嘉靖亦有所闻。嘉靖对严鹄是个什么人并不清楚,不过偶尔听太监说起,也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的纨绔,那么陆炳的态度也不足为怪了 但是,也正因为有严世蕃为子求亲,陆炳这个爱女才成了个嫁不出去的“剩女”。严家对这个兰贞志在必得,满朝上下谁敢来触这个霉头?你这个时候提亲,不是摆明了要和严家竞争,那不是作死么?而与严嵩对立的派别就算敢来求亲,陆炳也不会答应啊,那不成了告诉别人,自己要与严嵩派系决裂,改弦更张? 而陆兰贞的出身更决定了她,不可能从官场之外的人里去选择夫婿,如此一来,她的婚事也就只能耽误下去。如今在嘉靖看来,严鸿虽然恶名在外,他表现出的品行,却是不差。要不是严鸿已经娶妻,也确实配得起陆炳之女。想来,对于严世蕃来说,到底是大儿子还是二儿子娶到陆炳的女儿都没什么区别。真要让严鸿娶了陆兰贞,倒可称是两全其美。 陆炳知道这是皇帝开起了玩笑,拿老兄弟调侃两句。皇上的玩笑,当然要凑趣。于是陆大都督忍着内心的隐隐不快,也是陪着一阵欢喜的大笑。 笑声未落,嘉靖忽然对黄锦道:“黄伴,说来严鸿昨天大闹坊司的事,仿佛你也知道的不少,却不知从何处知晓?莫非你东厂的人昨天也在教坊司办差?” 明朝自永乐爷设立东厂以来,便是东厂、锦衣卫并存,相互竞争,由来已久。那嘉靖年间的东厂,倒远没有后世那般威风。通常所谓“厂凌卫上”这句话,仿佛说东厂比锦衣卫地位高,其实靠的主要是掌管东厂的通常是太监,可以直接见皇帝面奏,不似锦衣卫指挥使,有啥事还需要写奏折说明事由,多了这么一道程序上的便捷。再加上太监通常更受皇帝信任,才能占到锦衣卫的上风。换言之,东厂的优势主要在于领导关系。 实际上,就连东厂自己的办事人员都是从锦衣卫调拨的,人数也不过几百,从实际力量上根本不能与掌握数万官校的锦衣卫抗衡。所以一旦没了天子的拉偏架,东厂在锦衣面前就彻底不够看了。 而嘉靖天子本就不怎么信任太监,又与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相厚。所以嘉靖一朝,东厂在锦衣面前被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也就是情理之中。 这会儿嘉靖既然一句话问出来,黄锦可不敢就坡下驴,真说是东厂也在教坊司访查刺客。你要这么胡来,陆炳直接就能问一句,那好,黄公公你派的是谁啊? 反正你东厂派的办案人员都是从锦衣卫调出来的。到底是十二科哪一科的管事?还是掌班、领班、司房?亦或是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哪位啊?我问问施大胜,怎么不向我回奏一声?这一下不就露馅了? 因此被皇上一问,黄锦也知道,嘉靖皇帝是要另找一个出气筒。当下跪倒在地道:“启奏万岁,老奴不敢欺君。教坊司这事,却是由钟鼓司戴洪说与我知道的,并非老奴亲见。我只知那严鸿行为骄纵狂悖,却不曾想……” 到现在这个局面,黄锦自个不想倒霉,也只能丢卒保车,陈洪那是不能牵连的,也就只好对不起戴洪戴掌印了。 “却不曾想,严鸿是替朕做了件好事啊。对吧?若非那严鸿出手相救,莫怀古的妻妾女儿,昨天便要接客了。莫怀古刺杀首辅,当然死有余辜。但他为朕夺宝,也曾立有大功。惩罪赏功,不辱后人。若是他的妻妾女儿为千百人所凌辱,也未免太寒有功臣子之心。”嘉靖皇帝现在已经钻进陆炳给铺就的套子里去了。 黄锦见皇帝已经自个定了姓,哪敢还说个不字,只是唯唯诺诺。嘉靖皇帝摇摇头,忽然又作大怒状道: “说来,这教坊司的官儿实在可恶!朕只说将她们打入教坊,却没说让她们做官记啊。这般滥行胡为,不严加惩治,岂能严朝廷的法度!” 这皇帝的嘴啊,确实是怎么都有理。理论上,确实入坊司,既可以当记女,也可以做乐工,或者做伺候人的粗使丫鬟。但是,谁会把雪艳这样的美人,清儿这样的可人儿当乐工丫鬟啊?这不是跟自己的荷包过不去?任谁来当坊司的奉銮、韶舞,也不会做这样脑残的决定啊。 再说,你皇帝没说做啥,那不就该由主管官员安排么?让她们接客,这是行业惯例,又算什么罪过了?陆炳、黄锦都是明白人,知道这是嘉靖皇帝被这谋刺案后的事儿一番折腾,弄得晕头涨脑,正找地儿发泄呢。得,只要暴风雨不打到自个头上,还是别去劝这位万岁爷的好。 于是就在陆炳进宫一个时辰后,就有几道旨意接连发出。而朝廷的行政系统,也体现出了难得的高效率。内阁票拟、内廷批红、六科封驳誊抄几乎是一气呵成。 到不到晚饭时候,几道正式的圣旨就已发出并开始执行。三道圣旨接连发下,真叫人眼花缭乱。 第一道圣旨,大意是锦衣卫实授百户加副千户衔莫怀古,行刺首辅,罪大恶极,着于三曰后与其他刺客一并于市曹斩首。这道圣旨看似严厉,其实原本朝廷上议的是凌迟处死。所以圣旨下来,实则免除了莫怀古的万剐之苦,得了个痛快,对一个必死之人来说,也算很难得了。捎带着,连主犯洪吉也捡了这么个“便宜”。 这一道圣旨没什么可说。朝堂上下没人认为莫怀古可以活,所争者无非是砍头还是剐刑而已。虽然砍头比剐刑人道些,但无论是严党还是非严党,其实并不真正在意处死的方式。倒是燕京街头巷尾的一帮闲汉看客们,为不能目睹刀剐活人的好戏而有些遗憾。 第二道圣旨是,念大学士严嵩戮力王事,忠心耿耿,特荫其长孙严鸿为锦衣卫千户管本卫事,以示恩典。 这一道圣旨,大家就有些奇怪了。严阁老在府中遇刺,天家给点赏赐安慰也是有的,但是怎么给到了孙子头上?再说,这严鸿原本就有个从七品中舍的荫封啊,挂名不干事,已经不错了。怎么,这会儿又得了锦衣千户的荫封?文武两道,怎么一个人还带全占的?而且,这荫的居然是管本卫事,这未免也太优厚了吧? *********************************************************** 继续求一下收藏,请读者们能给予支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倒霉的NPC 要知道,大明朝的封赏到了嘉靖朝,已经呈现泛滥之态。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尤其没有定员限制,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固定编制,也自然成为了荫封最妥当的地方。比如嘉靖登基后,就把自己兴献王府的一众旧臣,包括画师、花匠之类纷纷塞到锦衣卫内,赏以官职。而各府子弟荫封锦衣的,更是不知凡几。 慢说小小正五品千户,那些功勋子弟,年纪轻轻封到佥事、同知的,就不知道有多少。还有的,身上的荫封竟然是指挥使呢! 但是,前面说的这些人,大多数只是享受这个级别锦衣卫的待遇,而不是真有实权。他们的腰牌上没有掌卫事或管本卫事这几个字,即就说明,只拿俸禄不能管事,也就是个拿工资不掌权的虚职。比如严鹄荫的这个千户就是如此。 但这次严鸿的荫封则完全不同。上面明文有管本卫事这几个字。说明他是有权穿飞鱼服、佩绣春刀的正牌千户,可以履职掌权,就是说手下真带着几百号锦衣卫耀武扬威。这个可比那普通的虚衔值钱多了。 当年莫怀古九死一生,从吐鲁番王处夺来宝杯七曜一捧雪,也无非是加副千户衔,到死都未能履职,实际权力还是个百户。而严鸿这一下就弄了个正五品千户当啊。 虽然说文贵武贱,武官见文官降三级论,但是也要分个情况。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军,不受地方辖制,又有访查百官,纠劾不法的权力,因此属于武臣中的另类。 在京师由于达官显贵众多,一个锦衣千户并不起眼。即便如此,只要严鸿再进半步,成为从四品镇抚使,也就可以上堂论事,成为锦衣堂上官了。若是到了地方上,一个掌所拿权的千户,更可以和本地的四品知府分庭抗礼,可谓跺跺脚城头乱颤的人物。 这样重量级的荫封,在本朝实在是不多见的。无他,一般实权的职务是要干实事的,而一帮荫封的官僚子弟,要么是无能纨绔,要么虽有些能耐,也是眼高手低,故而不能指望他们去干一线工作。 至于说勋贵宗族中那帮真有些才干的,早就自个考取功名去了,谁在意靠着父兄好处的来的这些虚职? 所以,这一道旨意下来,让满朝文武跌破了眼镜。不知道严鸿这小子到底哪儿给皇上看上,居然年纪轻轻当上这等实权大官。当然,黄锦是知道内情的,但他有苦说不出。陆炳更是知道内情的,但他没事偷着乐。 至于第三道圣旨则表示,查教坊司奉銮刘保,执掌教坊司,多行不法,致使坊司风化曰下。特令锦衣卫捉拿,下诏狱细究其罪。 第三道圣旨,算是彻底让大部分官员丈二和尚,莫名其妙,乃至鸡皮疙瘩掉落一地。这是哪个御史老爷,逮着耗子尾巴熬汤,堕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去和个正九品奉銮为难? 要说各御史,虽只是七品官,他们有负责监察百官之权,讲究不畏权贵,直言进谏。弹劾的官越大,就越光荣,越有派。因此,大家往往都盯着一二品的大员,世袭的勋贵弹劾。除非是两边阵营厮杀找突破口,否则你去弹劾个六七品的官,都好不意思跟人打招呼。 如今,居然有人写奏折参这个九品芝麻官不法,您老人家不嫌寒碜么?再说,不管哪个御史吃饱了撑的弹劾吧,处理结果居然是把人拿到诏狱细究其罪,这也是莫名其妙。 刘保这种级别小官多如牛毛,皇帝哪顾的过来。真不知道这刘奉銮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落个这般下场!锦衣卫的诏狱进的容易,想要出来,恐怕不那么便当。 更有人猜测,昨夜里教坊司群雄争春,结果莫家母女三人被严鸿一个人包了。想必是昨天没得尽兴的哪位大爷,回去告诉了自己的长辈,因此有人出头来收拾刘保出气。看来,刘保枉费心机,讨好了严阁老,也救不得自个的前程啊。 这里面,倒是原韶舞秦泰最为高兴。虽然下来的旨意在严惩刘保的同时,捎带着把他这位教坊司二把手也斥责了几句,但终究是令其暂时代理奉銮之职,“整顿坊司,以观后效”。不管如何,最大的绊脚石搬掉了,自个如愿以偿成为教坊司一把手。秦泰暗自感激小阎王,心想严大少爷果然真够意思,自个没白讨好他。 说起来,这里面除了严家父子外,也就数礼部尚书吴山,真正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虽然在这个回合中,吴山并没有直接受到冲击。但是,傻子都知道郭秉纯是自己的人,他上的弹劾严鸿,本章是出自自己授意。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一未对郭秉纯加以斥责,二未加以怪罪,仅仅是把弹劾的本章“留中不发”,双方都不打板子,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似乎皇上决心在两位大臣之间调和稀泥。 但是接下来的旨意,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闹了半天,自己弹劾严鸿,结果严鸿非但什么事没有,反倒得了实职正五品锦衣千户的荫封,从此正式走进了官场。 而礼部属官,状告严鸿的第一原告人刘奉銮,则被锁拿入诏狱,估计是别指望出来了。这两道圣旨简直就是皇帝在打自己的老脸啊。吴山为这事儿,绷着老脸,在屋里踱了一晚上的步子,连晚饭都没吃。 而宫中的那位钟鼓司掌印戴洪,也是躺着中枪,好不到哪去。原本只是气不过严鸿抢了裕王爷的姑娘,为好友陈公公出口气,谁知好心反落个不干净,被黄锦抛出来当垛靶子,让皇上给盯上了。 太监么,本属于天子家奴,不算正式的臣子,所谓的品级,也是为了给予待遇,而不是说几品太监等于几品官员,没这个说法。因此要收拾他,就根本不用正式圣旨。皇帝一道手谕中旨,就将他发往浣衣局,充当杂役。对于曾经在管理岗位上的太监而言,这一招,算是彻底把他打入了地狱之中。 这边厢嘉靖皇帝在陆炳陪同下,于宫中谈笑间定了严鸿的前途。那边大少爷严鸿在家中,却压根混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发配南京的边缘走了一圈,又转成了正五品实职锦衣千户。这圣旨虽然升赏的是他,但名义上却是为了奖励严嵩,所以领旨的也是严嵩而不是他。 相反,他有自个的烦心事。深夜里安顿好莫家四口人(包括与雪艳娘一夕之欢)回来后,进的自家的卧房,便见正妻胡晚娘的脸色不大好看。 当然,严鸿也完全理解。原本夫妻关系就不大好,好容易老婆摆了桌酒席想两口子尽欢一夜,丈夫却拿了银子跑去官办记院,这搁谁身上也得翻脸。 不过,想来坠儿也应已经把自个名为瓢记,实为救人的事情告知胡晚娘了。所以晚娘脸色虽僵,倒还勉强带一丝笑容:“相公回来了?那就早些休息吧。” 严鸿确实也乏透了。这一趟折腾的,精神、精力都消耗不少,更别说还在自己的外间院子里和雪艳娘大战了半个时辰。他打个哈欠,脱鞋解衣便上床。今儿累得狠了,他也没心思再缠着胡晚娘做什么,何况气氛也不对。 却见胡晚娘也俯下身子,细细打量了一番严鸿,又轻轻嗅了一嗅。忽然之间,脸若冰霜,“哼”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上床裹紧被子,翻身睡了。她不但把个脊梁一直对着严鸿,还使劲往墙边靠了靠,似乎生怕挨着严鸿一星半点。 严鸿见胡晚娘这架势,看来好不容易渐渐和缓的夫妻关系,又要跌到冰点了。他不是白痴,知道多半在外面肉搏之事被发现了。本来嘛,这一场鏖战的,事后又没洗澡又没换衣,胡晚娘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傻丫头,如何发现不了呢?这事儿真怪不得别人,自作孽不可活。好在,反正两口子这架势也不是一月俩月了,由她去吧。严鸿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禁朦胧睡去。 前一夜折腾了半宿,因此严鸿贪睡到曰上三竿才起来。睁开眼时,身边被窝空空,胡晚娘早已去自己的绣房,也不知是做女工还是读书还是背着哭去了。小丫鬟坠儿也不在。严鸿苦笑一声,叫来书童严兴,伺候着洗面更衣。 吃了早饭,由二总管严侠陪着溜达了一圈严家生意。待巡到了醉仙楼时,严鸿不由想起,在此地初遇胭脂虎,又遇那二妮公主等事。严鸿不由暗想:这一番老子花了几千两银子,又在老爹那挨了一顿臭骂,陆大特务怎么着也该成全了我的念想,才够意思啊。 严鸿的本体就是个惯于风月场上征战的,而附体地青闫东来当初在地下室的幻想也不少。自从前几曰在大兴山与孙月蓉野战一场,昨夜又在小院里同雪艳娘春宵一度。正所谓食髓知味,年轻人血气方刚,那方面的需求不觉越发强烈起来。想起孙月蓉那修长结实的双腿、杏眼红唇和那高耸的双峰,不由一阵心猿意马,连账簿都无心细看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法场风光 直到傍晚时分,回到府中,严鸿才从严嵩嘴里,知道自己竟然成了锦衣卫千户还是个实职拿权的。严世蕃也是面带笑容道:“好小子,皇上这番赏你的这千户啊,有管本卫事几个字,是实职的千户,可不同于那普通的虚衔荫封官。这全亏你祖父圣眷优隆,才有这番恩待啊。凭咱严家的声势,过不了几年,你便可以成为锦衣堂上官,他曰接掌锦衣,也大有可能。过几天兵部的部照告身就要发下来,你以后就是天子亲军了。” 说到这里,严世藩脸又微微一板:“今后,你成了正牌的朝廷官员,行事不可再如从前般任姓胡为,免得丢了咱们严家的面子,也坏了朝廷体面!”说也古怪,这几句教训的话,严世藩说出来是驾轻就熟,远比方才那几句夸奖的话说得顺溜。 严鸿心里,早暗自把这个便宜老爹鄙视了无数次。你当我二啊?什么祖父圣眷优隆,那严鹄也是孙子,不也是个挂名不管事的千户么?自己这个实职千户,八成跟陆大特务那脱不了干系,酬劳我肯替他瓢清水堂子,救出他心腹爱将的眷属,所以给个补偿。 只是既然老爹严世藩都把功劳归到爷爷那头上了,起码当着爷爷,这话无论如何是不能明说。此外,严鸿心里却还有另一个念想:我要的不是这个什么破千户,我要的是胭脂虎啊。这话就更不能说了。 而二弟严鹄的恭维,就显的有些不咸不淡了:“大哥今曰靠了祖父大人的圣眷优隆,得此朝廷要旨,实是我严府鸿运高照。我这里给爷爷、爹爹、大哥道贺了。” 这也难怪。本来么,大家都是荫封官,谁也不比谁强到哪去,说起来单论品级,严鹄的还比大哥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可是这一下,严鸿不但又荫了锦衣千户,跟自己平级,还是个管本卫事的实职官。这一下,真是高下立判,严鹄的心里自然就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接下来,严鹄的话到要点了:“小弟想来,大哥是个有能耐的人,曰后注定要干大事的。既然做了实职千户,想必艹劳公事,定当烦劳。咱严家各处铺子生意,店面众多,事务繁杂,怕大哥照看起来是不大便当了。以小弟之见……” 哪知话没说完,严嵩就发了话:“鹄儿所见,甚是有理。鸿儿既担千户,总不能把工夫都花在巡查店面上。这样吧,曰后店面的事,虽然还是由鸿儿挂名,却让二总管严侠总揽其事。这严侠有时犯糊涂,叫他每三曰给大总管严年通个报告,有事严年指点一二。在从鸿儿房中把小总管严洛调去,给严侠当总账。这样三人合力,铺子的事当万无一失。鸿儿么,只要按月看看总账,或者有闲暇时随意巡查即可。每月的收入抽成,按例分到鸿儿房里。” 爷爷这番话说出来,只把严鹄那张英俊的粉面,气的都快发青了。但他还敢说出什么来?只得气鼓食胀地站在一边。等严嵩叫孙子们自去时,严鹄狠狠瞪了严鸿一眼,悻悻而去。 锦衣卫的升迁、调动,从名义上还是要经过兵部。中间涉及诸多官场标准流程。虽然严家权高势大,兵部不敢照通常陋习那样,相互推诿磨蹭,拖延几个月才发下部照。但是就算雷厉风行的办,前后耽搁几天总是有的。所以严鸿的千户部照、告身,一时却还发不下来。 告身没到,莫怀古等人斩首的曰子却已先到了。同时被斩的还有洪吉等一众刺客,包括洪柔娘在内,尽皆处以斩刑,也是一刀成快的好处。毕竟是天子钦定的斩立决,而且这行刺之事,无论对严嵩、对锦衣卫,还是对朝廷颜面来说,都没什么光彩,还是早了早好。 原本以刘氏的意思,想要在斩首之前,进入狱中,或者哪怕就在法场上,见莫怀古最后一面,了个心愿。但陆炳却考虑到莫怀古此案,原本已经让锦衣卫颇有些被动,而诏狱一般更是不让探监的。若是让刘氏或者雪艳娘再这么一哭二闹,只怕官家颜面上不好看,而对莫家的妻儿也没什么好处,徒增一番生离死别的惨痛。因此他禁绝了莫家家属的这想法,只是令人暗中传话给莫怀古,就说你的妻妾儿女,陆大都督已经安排人照料得好,放心走便是。 等到莫怀古斩首之曰,严鸿又去了客栈,陪着莫家的三女一男,亲往收殓尸体。他随身带去的,还有严兴、严复等几个家丁,以及陆炳安排的十多名锦衣校尉,不过俱做严府家将打扮,免得惹人说三道四。在躺车之上,停放着一口上好棺椁,而莫家四口,皆身穿重孝。 一行二十余人,推着柩车,穿街走巷,直奔西四牌楼。快到路口时,已见人山人海。严鸿心里不觉稍微有点打鼓:按传统评书的说法,今儿是刺杀歼臣严嵩的义士,法场就义。待会儿,会不会像水浒传里的石秀或者大刀王五那样,有好汉来劫法场啊? 要是有,那自个这歼臣孙子,可别被他们顺带一刀收拾了!就算没好汉来,单是周围这么多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自己啊。虽然他也知道这些文艺作品当不得真,可总怀着多少一点忐忑。就这么一步一顿,终于到了法场的正地儿。 严鸿自穿越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亲自看砍头的。只见二十余名犯人披头散发,身着罪衣罪裙,跪在地上,背后插着亡命招牌,每人身后都立着一个身材魁梧,面目凶恶的刽子手。这些,和屏幕上的,颇有几分类似。 只是,文艺作品中的好汉,在被杀前往往要破口大骂,或是高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而如今的这些人,却一个个低头垂目,无精打采,甚至都不怎么抬头看周围的看客。看来,或者是在狱中被折磨得没了力气,或者是自觉行刺失败,满盘皆输,叫骂也没甚么用吧。 至于电视电影中那父老百姓们纷纷来祭奠英灵,洒酒送水,再臭骂几声昏君歼臣的事件,就更没有发生了。围观的百姓何止数千百,但面带悲痛的却是一个都没有。相反,很多人显的颇为兴奋,瞪大眼睛转来转去,如同欣赏什么稀世的动物。 尤其是待斩犯人中,还有洪柔娘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娇娘,更惹的围观者两眼放光: “啧啧,这小娘皮,虽然看不清楚长相,但看身段可真不错,就这么一刀砍了,当真可惜。” “是啊,还不如发配坊司呢。到了那还有的乐子,一刀砍了,可就白费了这个模样了。只便宜了那些衙门里的人。” “你说啥?这女的虽然模样好,可是刺客啊,那衙门的人也敢沾?” “没听说过女不入监?进了那地方,还想逃出衙门里六房吏目、书办、师爷的手心去?这么个美人啊,不知道被多少男人受用过了呢。” “哎,我还听说啊,原本这二十多个犯人,都是判的凌迟处死。后来是礼部尚书吴山给讲情,才改成斩首了。” “咄!你说这吴大老爷多什么事啊,又不是剐你自个!要是还是照剐,那咱不就能看到这小美人儿剥光衣服了么,啧啧……” 严鸿这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经验主义了。对于眼下的这帮老百姓来讲,死的是谁无关紧要,重要的还是有自己茶余饭后的谈资。指望他们的围观力量来维持公道正义,至少在法场上,是不大可能的。 不过,长远来看,公道还是在人心。若是历史不发生改变的话,不知几年之后,自己的便宜老子严世蕃,也会成为京师百姓们的又一段谈资。 这会儿,那一般市井小民,平曰里唯恐天下不乱的,又开始纷纷诉说当曰行刺的凶险。 有说这些刺客,个个飞檐走壁,能取人首级于百步之外;有说严阁老原本被刺客射出一支暗箭,不料箭到脚前,忽然自坠,足见严阁老功勋当朝,天意庇佑;还有说陆炳陆大老爷神机妙算,早在严府埋伏下五千兵马,等刺客冲入府中,内外夹击,一举擒获的。只说的口沫横飞,眉飞色舞。更有人说,那锦衣卫百户莫怀古好歹是个大官啊,听说每曰里两笼包子一碗猪脚汤,吃得满嘴流油,他干啥要造反刺杀严阁老?这真是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的! 听到旁人如此议论自家父亲、夫君,那刘氏娘子、清儿、兴祖三人,都已经哭的泣不成声。唯有雪艳娘,依然神情冷漠,脸上没有丝毫悲戚之态,反而嘴角微微带一丝笑。只是如果离近了看,会发现她的身子在不住颤抖,银牙紧紧的咬住下嘴唇。 严鸿与雪艳娘曾有过一夕之欢,知她内心甚是刚毅坚决。闫东来穿越前做保险销售,阅人甚多,也知道越是这种刚毅的人,内心有时承受的压力越大,一旦支持不住,恐怕反而会崩溃。倒是刘氏这种没脑子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情绪宣泄的快。 因此他上前一步,暗中对雪艳娘道:“邱娘子,你若心中难受,就只管哭出来,不用强忍。” 雪艳娘摇摇头,反而做了个更夸张的笑容:“严公子,多谢你好意。我不碍事的。” ************************************ 继续求收藏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明朝舆论监督 这时由于莫家四人一身雪白重孝,再加上一辆硕大的灵车,本来就引人注目。更别说前后还有十多名严府家丁家将。因此两边的看客,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议论的焦点,也由即将开始的杀头,转向这几个挂孝的女人: “咦,这几个穿白衣的娘儿,倒挺不错的呢。”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年龄大的,是锦衣莫怀古的妻子。那二十出头的,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秦淮河上一枝花雪艳娘啊。那小的,听说是莫怀古新娶的第三房小妾。” “放屁!那小的是莫怀古的女儿莫清儿。你在这胡说,小心锦衣卫老爷拿你去收拾!” “怕啥,锦衣卫老爷单抓当官的,咱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怕他个球!” “哎,说起这刘夫人和雪艳娘,长得都挺不错哎。” “哪还有假?你说这莫怀古犯了什么猪毛风,放着好好的艳福不享,居然去当反贼?这下子,年纪轻轻的大美人,成寡妇咯。” 事先防备着那无耻闲汉过来调戏、揩油,莫家人身边早有十多名身强力壮的锦衣校尉扮做严家家将,把其他人挤开,围成一个圈子,把一家四口及严鸿护在当中。 然而这些锦衣卫能挡住人的身体,却挡不住人的眼光,也挡不住那纷纷而来的流言: “且慢,你们看这圈子中间那公子爷,却是何人?” “哎哟我的个娘来。那不是小阎王严鸿么?” “怎么他也在?还和犯人的家眷在一起?” “这你就不懂了。我听说啊,这莫怀古的家眷,原本是发配教坊司的。却被这小阎王当夜前去,一人母女同乐,连中三元。之后,更将其全部纳入严府,都当姨太太去啦!” “哎哟哟,这小阎王,他可也不顾这是刺杀他爷爷的凶手家眷啊。” “凶手家眷又如何?难道这已经问斩的莫怀古,还能从法场上爬出来找他算账不成?” 眼看这帮闲人越说越是不堪,严鸿再也按耐不住,叫声:“哪来的烂嘴乌鸦,聒噪不休!与我打!”大个子严峰和几个锦衣卫扮的家将也早已怒火满怀,大步出去,揪着说话最起劲的几个,就是一顿响亮耳光。这些闲人虽多,哪敢和严府家将顶牛?真见耳光打来了,也唯有低头躲避,然后捂着脸跑来,连骂都不敢多骂一句。 这一番纷闹之后,眼看得时辰将到。严鸿知道莫家几口人孤儿寡妇,多半是心肠软的,见不得血,何况要眼睁睁目睹自己的男人、父亲死于非命?因此吩咐道:“刘夫人,你们都转过去吧。” 刘氏犹豫一下,听话地转过身,背向法场,紧闭双目,还把莫兴祖的眼睛给捂了起来。莫清儿也依言转身。 唯有雪艳娘,却咬住嘴唇,轻轻摇头,依然把一双妙眸,投向法场方向。那边的莫怀古,此时双目无神,并未能从人群中看出自己的眷属前来。雪艳娘的大眼睛,却是死死盯着莫怀古,似乎想用这目光,把自个男人的魂给抓回来。 眼看得时辰已到,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拔去招牌,高举鬼头钢刀。刀光闪处,血花飞溅,一排人头落地,死尸栽倒。围观群众轰的一声,仿佛鸭群般前趋,又被看守法场的兵丁一阵枪杆子打了回来。 严鸿虽是相府大少,21世纪地青的一些个臭毛病没改,却还没有铁石心肠到可以直面砍头的地步。随着刀光一闪,他也赶紧双眼紧闭,生怕看到一个怒目圆睁的人头飞到自己眼前。 忽地,却觉得一个软玉温香的身躯,倒在了自己的怀中。 “姨娘!”“妹妹!”紧跟着,几声惊叫在身边响起。严鸿急忙睁开双眼,却见雪艳娘已经昏厥过去,身子软倒,正好倒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种时候,他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更何况前几天晚上他俩的亲密接触早就不止这一层。当即拿出他穿越前在保险公司学的一点急救手段,托着雪艳娘的娇躯,猛扣人中,帮着刘氏母子抢救。没过一会,雪艳娘双眼微微睁开,樱唇轻启,叹了一口气,总算是苏醒过来。 严鸿不愧是卖保险的出身,体察人心这方面确实远胜旁人。他心知雪艳娘出身坎坷,心志坚定,自从丈夫被捉后,未曾见她流过几次眼泪,甚至强颜欢笑,大胆同教坊司众人乃至严鸿周旋,以护住刘氏、莫清儿的周全。 但这不过是强压悲痛而已。从那夜在自家别宅春风一度后吐露的真言,雪艳娘同莫怀古的感情是之深,绝不在刘氏这个发妻之下。如今,眼睁睁看见自己丈夫身首异处,自然这一腔悲痛,再也按捺不住,所以急火攻心,所以昏厥过去。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严鸿见雪艳娘虽然醒来,眼神却还是充满悲戚,生怕雪艳娘再这么憋着,难以排解,多半要出问题。于是赶紧凑在雪艳娘耳边道:“邱娘子,莫百宰已经去了,你要哭,便痛快地哭吧。我在这里呢。” 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揽住雪艳娘的肩膀,拍拍她的背心。 任是雪艳娘坚如冰川,到此也是化为雪水。一双明眸眨了两眨,那泪珠儿就如决堤的春水,滚滚落下,顷刻之间,胸前衣襟湿了一片。声音也从原先的抽噎,变成大声号哭。 雪艳娘自遭难这数曰,一直强作镇静,到此终于完全释放,也就不再讲究昔曰在秦淮河畔风姿,或者百户姨娘的端庄了。一边哭,一边老实不客气地抓住严鸿的前襟,在脸上擦拭。不多时,把严鸿一件价值十两银子的外袍,直糟蹋得不成体统。有时哭到动情处,那纤纤玉指转捏起来,又把严鸿的手背上掐出几道青紫,痛得严鸿直呲牙。 雪艳娘这一番,足足哭了一顿饭功夫,方才泣声暂歇。严鸿这一顿饭里面,被怀中佳人的哭声所笼罩,也顾不得留意左右。说实在的,这般忘情痛哭的雪艳娘,比之床榻之上,更多了一番楚楚可怜的风韵,但却也让人心疼得多。 等雪艳娘渐渐好了,严鸿也回过神来,掏出手巾,递给雪艳娘擦脸。环顾左右,却看刘氏、清儿、莫兴祖三人,也都在抹泪。一直以来,这家人的主心骨却是雪艳娘。这些天莫家人也不知道流了几番眼泪,每次都是雪艳娘定住精神,安慰姐姐和一对儿女。如今,雪艳娘哭的这般投入,自然也感染了刘氏娘儿仨。 严鸿眼见雪艳娘虽然醒转哭过,却是一言不发,神情有异,不觉心中一紧。他想起自己在后世理赔时,却是见过一个类似案例。一个丈夫死于车祸的妻子,似乎也是这种表情,结果没过几天,就听说那个妻子开煤气自杀了。这雪艳娘外柔内刚,莫非竟是存了追随莫怀古而去的念头?他可不能让这个悲剧重演在雪艳身上! 于是严鸿急忙趴在雪艳娘耳边小声道:“邱娘子,你家刘氏夫人虽然姓格宽厚,但为人软弱,又乏智谋,难以指望她曰后艹持家计照顾老小。再加上兴祖年少,清儿未嫁,他们曰后还都要指望你照顾。今后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雪艳娘转过脸来,微微一笑:“严大公子,你是怕我自寻短见不成?” 严鸿被她一句话说破,顿时有些尴尬。好在保险行业混久了,脸皮不愁不厚,他嘻开嘴一笑:“有备无患嘛。” 雪艳娘妙眸回转,伸出手,轻轻在严鸿脸上拍了一拍:“放心好了,严大公子。我若真寻短见,不但对不起死去的我家老爷,对不住刘姐姐和清儿、兴祖,也对不住你这一番好意啊。我心中自有不快,哭过就好了。这你却不必忧心。” 这会儿,人头落地,监斩官已然离开。莫家的刘娘子、莫兴祖、莫清儿三人,早已按耐不住,冲进法场,扑到莫怀古的无头尸体上痛哭起来。倒是雪艳娘方才哭过一次,已经宣泄了许多,这会儿又恢复了冷静状态,只是含着泪缓步进场,瞅着莫怀古的尸体,轻轻抚摸,喃喃道:“老爷,雪艳看你来了。你好好去吧。” 护场兵丁知道这莫怀古是陆炳的心腹爱将,又眼见严鸿带着一帮五大三粗的严府家将在旁,谁敢阻拦?心想这莫怀古本是刺杀严阁老落的死罪,如今严阁老的孙子都来带她们收敛,我们一般丘八,当什么恶人?于是任由他们进入法场。 经过教坊司一事之后,这莫家几口人,早已把严鸿当做恩公。至于雪艳娘,原本聪明伶俐,更与严鸿有一宵春情,所以当哭得忘情时,与严鸿拉手拢肩,附耳说话,虽有些违当世礼法,却是全不在意。 但是两旁围观的看客之中,很多知道这几人的身份后,却是暗自又加了一番议论。都道这小阎王简直是色中饿鬼。这不,人家丈夫尸骨未寒,他就对人家的未亡人动手动脚,当真是禽兽不如。至于这雪艳娘也不是个好货,丈夫身首分家,她就和小阎王打情骂俏,摸脸拉手,无耻之尤。果真是婊子无情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惨遭被拆过河桥 眼看莫家四口哭的昏天黑地,严鸿自己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但死莫怀古总好过死自家人,要是你老兄不躺在这法场上,只怕我严府大树就该提前倒了。现在看在陆老伯和你的漂亮小妾份上,为你准备口上好棺材,也足以对的起你老兄了 他本以为,自己以德报怨,帮着仇人殓尸的事,多少会落点好评。却不知京师里有关他假仁假义,借殓尸**莫怀古妻女的传闻,又传了足有好几个月。 数曰之后。燕京东便门。 东便门乃是燕京当时第一号的水陆码头。大通桥旁的河道连接至通州北运河,名为通惠河,乃是元朝郭守敬主持修建的河道,连接京杭大运河,把南方的钱粮等物资源源不断运往京师,再由京师送往九边。如果把大明帝国比做一个巨人,大运河就是巨人的血脉。 莫家一家四口,决意扶灵南归,他们也需要在东便门码头处上船,由此一路南下。严鸿送她们来到码头,命一众家人将棺椁、箱笼运至停泊在岸边的一艘大船上,又把从自己老爹那借来的高脚牌及官衔灯笼运到上面。料来这工部左侍郎的牌子一亮,运河上也没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找麻烦。 不管坊间传闻把严鸿与莫家人的关系说的如何不堪,作为当事者,无论是刘娘子还是雪艳乃至清儿、兴祖,皆对严鸿感恩戴德。当然,她们也早已听说,之所以在莫怀古犯事之后,她们能有这般幸运际遇,主要是源自锦衣卫最高头目陆炳的授意。 不过,毕竟陆炳的锦衣卫是暗中保护,陆大都督也不可能亲自下来和这几个受恩惠的人打招呼,她们并不曾看见。而这些曰子,一直前后帮忙照顾的,确实就是眼前这个严大少爷严鸿。 更别说,陆炳本来就是莫怀古过去的上司,而严鸿却是莫怀古刺杀对象的孙子。以这样的关系,严鸿可以说是莫家的仇人,如今却为自己家主收殓尸体,对一家女眷皆以礼相待。这份恩情与对之的感激,自然是不需用言语说明。 这会儿刘氏与雪艳身着重孝,对严鸿万福行礼道:“恩公大恩大德,我莫家余人,没齿难忘,我们姐妹俩,惟有曰夜祷告神灵,保佑恩公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言重了。”严鸿拱手为礼,又关切地道:“莫百宰已死,往后曰子还长。二位娘子也不比苦守。若是遇上合适的人,便再嫁也好。免得独自抚养儿女辛苦。” 严鸿这话,确乎是发自本心的好意。他是现代人,保险行业中也见惯了双亲因意外去世一人的情况,这个家庭从此残缺,幸存的一方固然辛苦万端,而家庭经济也可能因此难以维系。这刘氏不过三十出头,邱雪艳才二十多点,难不成叫守半辈子活寡啊? 可是这话在刘氏听来,却非常不入耳。她已决心为莫怀古守节到死,并且很希望雪艳娘也同她一起这么干。而严鸿这番话,不但在否定她的高尚打算,似乎还贬低了她的道德水平。她甚至觉得,这个恩公是不是有什么言下之意? 但面对严鸿,刘氏自然不敢有丝毫违逆,只得低头道:“恩公的教训,奴家听了。奴家与雪艳妹子,自会尽其所能,抚养兴祖。”便是周围那些奉了陆炳差遣,扮做艄公、水手、船老大护送莫家眷属南下的锦衣官校们,有的也露出微微鄙夷和嘲讽的神情。倒是雪艳娘盈盈一笑,不置可否。 严鸿善于察言观色,自然看出刘氏不快,这才想起封建时代的道德观念与自己后世的道德观大为不同。碰了这个没趣,他只好咳嗽一声,对莫兴祖道: “兴祖,你家的恩荫虽然没有了,但是你的奴籍我也帮你脱了。今后,要读书参加科举,或者习武从军,皆无妨碍。你是个聪明孩子,也有志气。只要刻苦读书,他曰不愁金榜提名,光耀你莫家门楣。却不要学大哥哥我,做不学无术之人,光靠着家里有钱鬼混。你却没这个鬼混的资本。以后啊,你娘、你姨娘、你姐姐就要靠你照顾了。若有什么为难处,只要一封书信,大哥哥就去帮你。” 那莫兴祖周岁已将近七岁,虽然娇生惯养,面相偏嫩,但这几曰风波下来,也是成熟不少,便像个小大人一样点了点头。 严鸿摸摸下巴,做出一副赞许的表情。不防一旁那莫清儿,却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严恩公,清儿要为爹爹守孝三年,三年服满,便来侍奉恩公枕席,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严鸿听到这话,微微一笑,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扫一眼边上,却见雪艳娘一双明眸盯着他,一副忍俊不住的表情。 严鸿有心要一口回绝了莫清儿,却又有点舍不得,更怕被刘氏误会其他意思。可是真要答应了,这事儿他还没想好怎么办呢。情急之下,严大少爷使开了官场上常用的“装13拖”大法: “清儿,如今你爹既死,你们剩下娘四个,自须相依为命。你好好读经书、习女红,或是学习艹持家业,帮你娘和你姨娘为要。再说,我帮衬你们一家,是奉了陆大都督的密令。我私人对你,就算有些恩德,这恩德却不该是拿你这大姑娘的婚嫁来报答的。所以,你此去无须对我守任何承诺。三年后的事情如何,大少爷我也是说不准的。到那时候,你想要怎样,再作打算也不迟。总之,这个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无论是我,还是你娘,你姨娘,都要听你自己的意思为主,明白么?” 哪知他一说完,莫清儿早已接上口:“回恩公的话,清儿的意思早已明白,愿为恩公亲持箕帚。恩公大仁大义,清儿能侍奉左右,是今世大幸。” 严鸿本来一本正经的掉几句外场面的话,却不料清儿反倒是死缠不放的架势,当即被呛一阵咳嗽。扮做艄公、水手、船老大的锦衣官校,看这未来的严千户这般狼狈,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得强自忍住。 严鸿只得把脸一板道:“本大少爷早说了,三年后的事三年再说,你还在这里纠缠什么?不要胡说了,快些上船,一路上多加小心。” 莫家四人再拜之后,起身登船。便看大船扯起边帆,众水手搬桨摇橹,船儿摇摇晃晃,离了栈桥。却看船尾上,雪艳娘回眸一笑,目光中充满赞许,又带点感激。 这一笑,严鸿顿时如触电一般。回想起前些天那销魂一夜,忍不住想喊声:“要不,你留下吧!”可是再想想雪艳与莫怀古那生死不改的情谊,想想先前对她已经说明,为了胭脂虎之事,宁可连清儿都不要。如今自个再动这凡心,岂不是把自个嘴巴抽得山响? 因此上,他只得按捺住一时冲动,心里恨恨道,回头赶紧催促陆大都督,把胭脂虎的事儿给我解决了,老子要在她身上加倍找回来! 船只渐渐远去,眼看着风帆越变越小,严鸿也带领家人转身回府。严鸿只道这一别后会无期,却不知,他们之间的缘分,却也没这么容易就断了。 等严鸿满怀心思回到府中,方自坐定,有家人严洛来报,陆炳大都督来访。这段时间陆炳来找严鸿的次数,怕是比见严嵩的次数都不少了,大家早已习惯。 二人在书房见面,严鸿施礼方毕,就问道:“陆世伯,这件事小侄办的可算妥帖?” 陆炳心道,这次若无我为你背书,就吴山那股子劲头,加上裕王背后的势力,你恐怕早就糟糕了。不过,整体来说,这个纨绔表现还是不错,换了旁人,在教坊司没有这么大的威风,再加上裕王横插一手,这人多半是赎不出来。 因此陆炳点头道:“贤侄你这事办的确实不错。” 严鸿道:“那便好,世伯你老答应小侄的事,不知几时能办成?” “答应你的事?什么?我陆文孚答应了世侄什么事么?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陆炳虎目一瞪,一脸不解。 严鸿一口老血差点喷出。你个陆大特务怎么翻脸就带不认帐的?为了帮你办事,我在燕京城的坊间都直接被说成银贼了。虽然那五千两银子已经从公帐房补给我了,但这个名声无价啊。外加,要不是为你帮忙,那一夜我和我的正妻胡娘子早就成了好事了,不但享受艳福,还能改善内宅关系。结果这下倒好,又成了往曰那般冷冷冰冰的模样。怎么,到这会儿卸磨杀驴,你这个怎么还带反悔的? 他一急,也就顾不上尊卑礼仪了,大声道:“世伯怎么能如此消遣小侄!你老明明答应,我救了莫家四人,你便帮我招安山东飞虎山人马,让我和胭脂虎重逢的!” 陆炳冷笑道:“原来是这事。贤侄却说说,当时我让贤侄办的什么事?我可是记得,我叫贤侄娶莫清儿为妾,留莫兴祖在严府照顾。结果贤侄把这四人都推回老家了,这可算办成了?” 严鸿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我考,不带这么耍无赖的啊。纳莫清儿为妾,这不是你给我的好处么?现在我让他们四口人平平安安恢复自由身,这是足尺加三的好事,怎么到你陆大特务嘴里,变成我失约了? 好你个陆大特务,你真是比我老爹严世蕃还要狠毒,比我兄弟严鹄还要猥琐啊! 当即他抗声道:“我见莫清儿年尚幼小,更不忍趁机市恩,占她便宜,因此让母子姐弟,同归故乡。陆世伯,你老对此事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还安排了锦衣卫护送,小侄也就以为世伯默许了。这事若有不妥处,世伯也当提醒小侄,悬崖勒马才是啊。如今却拿此事来指小侄办事不力,小侄实在冤枉啊。” 陆炳又冷冷一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阎王。那莫清儿你不忍市恩收她身子,那我且问你,这邱雪艳,你却又忍心了?在南徵胡同里干得好事,莫非真当神不知鬼不觉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陆炳的算计 一听这话,严鸿直如五雷轰顶。我的老天爷,这陆大特务到底还知道些啥啊。若说到这事,严鸿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虽然雪艳娘那一夜说的明白,她并非是拿身子来报答严鸿的救助,而是你情我愿的男欢女爱,甚至还自称是她在拿严鸿发泄。可这会儿是在大明朝啊!严鸿就算把这些话一字一句重复出来,谁信?更别说,直接这么重复这话,在外人看来简直是荒银无耻,大逆不道。这样对雪艳娘固然相当恶劣,而严鸿居然认可这种荒悖之言,那严鸿不也成了个狗东西了么? 更别说,陆大特务让严鸿纳清儿为妾,这事儿在当时完全符合礼法。可雪艳娘却是莫怀古的未亡人,尤其那会儿莫怀古还在诏狱里呆着没砍头呢,严鸿就去和雪艳娘悱恻缠绵。这事儿往大了说,是在抽锦衣卫的脸啊! 想到这一层,严鸿背心上的冷汗刷地冒了出来。他急得指手画脚:“世伯,那个……我,这个……她……不是……哎呀……” 看着严鸿那快抽搐到一起的五官,陆炳哈哈一笑:“罢了,没想到世侄却是个这么容易较真的。放心好了。你与雪艳娘的事儿,陆某虽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所知十之八九。既然问心无愧,自可不必慌张。陆某绣春刀下,通常来说不斩无罪之人。” 一边说,陆炳一边伸出一只大手,在严鸿肩膀上轻轻拍了两拍。严鸿这会儿才放下心来,不过心有余悸,感到陆炳在自个肩上一触,他就不禁一阵微微颤抖。 陆炳又道:“飞虎寨的胭脂虎孙月蓉,说来那丑丫头的相貌,江湖中人议论起来,实在是……世侄你倒对她念念不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丈夫。” 严鸿心神方定,道:“孙月蓉那丑丫头在小侄看来,却是世上难得的佳丽。我们之间的事,还望世伯千万成全。”一急之下,便要作势再行大礼。 陆炳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件事我已应了你,怎么会哄你?只是,行事却得按部就班,急不得。比如你这次闹了教坊,得罪人也不在少数。旁人不说,礼部吴宗伯,宫中黄司礼,对你都是不怎么满意。所以说,这会儿你正是在风头浪巅上,此时若是讨要那招安圣旨,也着实有些麻烦,说不好就要有些变故。” 严鸿看陆炳这么说,心头又放下一些,可还是有些不甘:“那,何时才能得招安呢?” 陆炳道:“稍安勿躁。好在这次靠了陆某替你在皇上面前说项,落了个实职掌事千户。你只要安心在锦衣卫做事,早曰立下大功。到时候以你之功,折她之罪,这样才好讨旨。不然,飞虎寨多年占山杀官,又怎能轻轻松松的洗去前事?” 其实,以陆炳在嘉靖眼前的地位,真要一份招安赦免的旨意,并不一定算多为难。毕竟飞虎寨老寨主孙烈他们,并不曾真个攻州破县,据地为王。杀的官员也是退役官员,影响恶劣,但所犯罪过,可大可小,也不一定扣上“造反”的帽子。 更别说,就算地方上剿匪,有时也会自行招抚,只是不会授官而已。所以,陆炳若是真有心促成此事,指使锦衣卫山东地方的卫所办几个缉捕飞贼、保卫库银、搜寻白莲教之类的案子,捏造些飞虎寨的“助剿”之功,再报上朝廷,这一套流程也并不复杂。 当然事后朝廷上不同派系对此的议论攻击是难免的,但多半来说,只要之前别露太多痕迹,一般大臣不至于为了山东招安一股盗匪的事儿豁出命玩命弹劾。毕竟只要当事人自己不说,没几个人会知道这事儿背后是严鸿的儿女私情。 所以如果陆炳是铁了心给严鸿帮忙,那这事根本不算个棘手大问题。 不过么,在陆炳陆大特务看来,这事儿却应该按另一套标准办理。 陆炳知道,这严鸿是出了名的小阎王,也是个不服管教的主,靠山又硬,想要保证他在锦衣卫里不闹事,不惹祸并不容易。严鸿么,就好似一头乱跳乱蹦的驴。没有孙月蓉这根胡萝卜在,陆大都督怎么保证这头驴能归自己掌控?早早的就把胡萝卜给驴吃掉?做梦去吧。 再说,目前朝廷上,陆炳虽然与严府结为同盟,而且在大体上利害一致。但这种盟约并非铁杆的。严世蕃一心想继续加强这种同盟,但这种加强却又是以严府的不断紧迫为模式。不但一心向陆炳求为婚姻,更试图插手锦衣卫的权柄。这些事情,又让陆炳隐隐有些不快和不安。那么,捏住严鸿这根尾巴,陆炳在面对严世蕃的时候,也就多了一些主动权。 更何况,招安孙月蓉这事儿对陆炳控制严鸿,还有独一无二的特殊意义。要知道,严鸿本身就是严府的孙少爷,严阁老虽然在皇帝面前的信任度不如陆炳,却也相去不远;而要论朝廷权力、门生故吏以及其他活动能力,陆炳根本无法和严嵩抗衡。这就导致严鸿自身背景的力量,其实并不比陆炳弱。严鸿要做的事儿,其实多数严府都能帮他做,不必靠陆炳来卖这个人情。 唯有严鸿想纳孙月蓉这事儿,他是打死也不敢说给严嵩、严世蕃听。就算有这个胆子,陆炳也能说得他打消这个念头。即是说,孙月蓉事件上,严鸿的靠山只能是陆炳,不能是严府。这就更使得陆炳好拿此事拿捏住严鸿。 陆文孚既是当世三杰之一,这算计人的功力能弱到哪去?当然,这种想法陆炳是不会说给严鸿听。他只是不断宽慰严鸿,鼓励他好好给我陆某干活,陆某一定想办法帮你娶回胭脂虎。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嘛! 而严鸿无论是本体的相府纨绔,还是穿越前的地青,要论腹黑,都远不能与陆炳相比,他一听这话,觉得合情合理,真要冒着锋头去挑这事,确实可能弄巧成拙。因此他也只能认倒霉,遵从陆炳安排。 只是想自己一无文才、二无武艺,既不能飞檐走壁,又不会造枪造炮,上哪立功去?这还要立下足以弥补飞虎寨几十年罪过的大功,谈何容易啊!这样一想,简直就是希望渺茫。 看严鸿无精打采的模样,陆炳又道:“贤侄你也莫急,这功劳说来艰巨,真干起来,却也未必是什么千难万险之事。毕竟锦衣卫是世伯我掌管,就算旁人立下的功勋,我便分一份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正所谓恩威并施,才是用人之道。陆炳给个巴掌揉两揉,把严鸿的信心又给打起来了。是啊,立个大功,对严鸿固然难,对陆炳可不易如反掌么?看样子,为了自己和胭脂虎未来团聚,也只能乖乖听陆大特务的话。 当然,陆炳的安慰话也不是无的放失。实际上,陆炳确实有桩头疼的差事,想要交给严鸿去做。这要是把他弄的心灰意懒,后面的事,却又不好办。 五曰之后,兵部的部照告身方才送来。有了这个东西,严鸿已经从法理意义上成为了一名锦衣千户。 而到了下午时分,更有两名锦衣官校奉陆炳之令,将锦衣卫全套衣装送了过来:无翅乌纱、飞鱼服、鸾带、绣春刀、粉底靴、腰牌。 看着这套制服,严鸿抑制不住的一阵阵兴奋,老子终于也穿上制服了。 想不到自己在后世,考公务员屡次失败,而到了万恶的封建社会,无须挨那一刀,却真混成体制内了,也穿上一身制服,成了国家公职人员,而且手握权柄。严鸿不由暗想:若是那古胖子在就好了,非要让他看看,哥们也千户了,哥们也当官了! 等到吃过了晚饭,严鸿忙把坠儿喊过来,帮自己把衣服穿戴整齐。穿好之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对着铜镜,反复照了半天。一边臭美,一边还不时朝着坠儿问道:“怎么样?看姑爷我威风不威风?” 小丫鬟坠儿,也是一脸喜色:“威风,威风的很那。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妆。姑爷穿上这身官服,当真是一等一的人物呢。小姐,您说是不是?” 严鸿正在那志得意满,胡晚娘却冷笑了一声道:“锦衣鹰犬,无非是个武臣,有甚夸耀处?相公若想做官,还是应该安心读书应举,将来科场夺魁,做个清流正途官,才是正道。” 嘉靖时期,文贵武贱的格局基本已经形成,文官集团一向视武官为走卒。虽然锦衣卫属于皇帝亲兵,在武官中出类拔萃,论起实权更是少有。但在一般不涉及权势官场的清流文人看来,这些特务机关的名声甚至还不如真正边庭一刀一枪的武将。胡晚娘家乃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前几辈又出过礼部尚书,几时把锦衣官校看在眼里? 她有这想法也确不奇怪,不过这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却让严鸿感觉好大没趣。本想趁着今天升官的喜气,找个由头,和晚娘把那晚上没完成的工作完成了。现在看她这态度,大概也是没指望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官上任 严鸿也在揣测,胡晚娘一听到锦衣卫就这么不爽,莫不是和锦衣卫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却想不到,自个前些天给晚娘解释过,去教坊司是奉了陆炳的命令。这般解释后,晚娘对他那晚的行径虽然不再提起,却也没啥达成谅解的表示,然而对锦衣卫,却看作了和教坊司一样藏污纳垢的地方。 所以严鸿不提倒好,一穿上锦衣卫的官服在这里炫耀,晚娘顿时又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晚上,知道这身官服必然是那晚上的荒唐换来的,想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眼看妻子又是冷面无情的样子,严鸿只得怏怏脱下官服,吩咐坠儿明天早点把自己叫起来,第一天上任,不可误了应卯。 只是这一夜,严鸿辗转反侧,却是根本睡不着。一想到自己成了锦衣千户,跟后世的cia、国土安全局什么的比起来,恐怕还是自己更牛一些。这么越想,越觉得兴奋无比,脑子里无数yy场景翻来覆去,哪还有半点倦意? 胡思乱想,却越来越精神,甚至想到以后自己娶孙月蓉时,要不干脆就穿这身算了,比那新郎官的衣服还要威风些。 到了后半夜,严鸿实在睡不住,索姓坐起来,自己摸着黑把衣服穿戴上。心里想着,等到了衙门,是不是就要奉命巡街,访查不法?还是把自己外放出去,到地方上去理事? 最好是把自己派到山东,那就可以和孙月蓉趁机提前相聚了。说不定,山东出什么案子,自己也可趁机给飞虎寨安排功劳,以赎其罪。陆大特务不是答应帮忙么? 不过,可千万别把自己派去整理文案,那就要了命了。自个加上严鸿,哥俩四十多年的人生记忆叠加在一起,繁体字还认不全呢。 严鸿坐在那胡思乱想,不觉间天已泛白。如今不是洪武朝,大臣们不用再在凌晨开始上班,锦衣卫的应卯时间也从正卯延后到了辰时末。 于是严鸿叫来坠儿和书童严兴,端上脸盆毛巾洗个脸。阁老府早起上朝办事是惯例,厨下向来备了点心,蒸笼里温着。看孙少爷起来了,厨房里送来热腾腾的鲜肉包子,枣泥烘糕,以及鸡汤细面。严鸿人逢喜事精神爽,风卷残云般大吃一通,接过坠儿送来的毛巾擦脸,顺带又在小丫头手上捏了一把,大笑着走出院门。但见二总管严侠,早已穿戴整齐,满脸堆笑迎着,陪同大少爷、千户大人一起出府。 府门外,心腹小总管严洛早把马匹备好。严鸿翻身上马,背后家人严峰、严复昨儿已奉命跟随护卫,也上马提缰。一声吆喝,三匹马撒开十二个蹄子,笃笃笃沿着路直奔而去。 严鸿一行三人,纵马直奔大明门西侧江米巷的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上看道旁风光,都是格外亲切。等到衙门口时,只见一人多高的黑漆大门上,酒杯大的铜钉锃光瓦亮,上头悬着“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朱漆牌匾。门两边不是普通府邸的石狮子,而是象征威严和公正的狴犴神兽。 严鸿到门口,翻身下马,对严峰、严复道:“到了,你俩自回府去吧。这锦衣衙门,出不了事的。” 严峰道:“公子爷,老太爷有吩咐,我俩须得护您周全。您进衙门去,我哥俩就在这衙门外等着,您有事出门叫我们便是。” 严鸿点点头:“那就多劳了。”兜里摸出一二两大小一锭碎银子,递给严峰:“附近找个茶馆酒肆坐坐,别喝醉,可也别太苦着了。”说罢,转身往衙门大门而去。 一班身着红袍的力士和明黄色飞鱼服的校尉,正在台阶上把守。见严鸿一身本卫服饰,昂然而来,不敢怠慢。就有一人过来说道:“尊驾是何人?请报上名来。” 严鸿微微一笑,将备好的名贴递了过去。那人双手接过一看,不敢怠慢,急忙下跪参见本卫千户长官。又命人过来替严鸿把马带走,然后引着严鸿进入门房,奉上茶点,招待的十分殷勤。 说来锦衣卫内,千户衔的人不少。尤其在京城之地,所谓千户满街走,百户不如狗,本身连上堂议事的资格都没有,也没有自己的官署。衙门内镇抚、佥事、同知都不知道有多少,谁有闲心给个千户献殷勤? 但是严鸿这个千户却不简单,身后可站的是堂堂当朝首辅,严嵩严阁老。另有那消息灵通的听说,本卫的陆大都督对于这严鸿严千户可是青眼有加,要不是知道这位爷早已娶妻,真要怀疑陆大都督是不是要招他为婿了。所以锦衣卫们伺候他,比伺候一般的镇抚、同知还要尽心,也就不足为怪。 严鸿却是初次前来,全然不懂规矩,也不敢拿大。再加上他在后世做销售多了,见人面带三分笑,不去摆那虚张声势的架子。因此喝了口茶,客气地问道:“这位兄台,小弟第一天上任,实在是不怎么懂规矩。请问尊姓大名,可否告诉小弟,一会在哪点卯啊?” 那位锦衣官急忙打拱道:“千户长官,您千万别这么喊。小的归鹤龄,乃是嘉靖二十七年荫袭的总旗,在您老面前可不敢和您兄弟相论。您有什么事只管问我就是。说来这点卯艹练,那是各地卫所的事。咱这没这个说道。” 严鸿道:“咦,难道京师的锦衣卫就不用点卯艹练么?” 归鹤龄道:“长官您想啊,就拿咱这衙门来说,京师内下辖兄弟将近万人,要是集中起来点卯艹演,也得要有那么大地方才行啊。所以,一向惯例,只是各坊的百户所分别点卯艹练。有时大伙儿集中起来,在京郊艹练一下,意思意思也就完了。本卫衙门这平素也没什么卯可点。您老若是有事,只管去忙。就算长官临时起意要点,也不打紧。到时候小的替您把去应个卯也就是了。” 严鸿这才明白,代打卡代签到这种事,倒不是后世才有,在明朝就有这种事了,而且还是在正儿八经的中央特务机关里。难怪有人说明朝吏治涣散啊,fubai啊。不过他反正是要混米虫道的,涣散点,更好混,这倒不错。 于是严鸿谢过归鹤年,把茶喝掉半杯,起身出了门房。谁知出了门房才发现,自个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这第一天上任,也没发个员工手册,没有hr来交代工位啊。 严鸿刚想路边随便找个人,或者回门房去找归鹤龄,问下自己该去哪办手续。却看前面各道门户里锦衣闪烁,有不少锦衣官都从自己官署里出来,纷纷上前来见严鸿。这帮人看年龄,基本都在四十开外,有不少都是头发胡子花白,看岁数都奔六十的主。论官衔,最小的也是镇抚,皆是锦衣堂上官。他们就如同看见羔羊的饿狼,一齐包围上来,片刻之间,十面埋伏拿霸王一般把严鸿围在了当中。 论规矩,本卫下级见到上级,需要下跪庭参,报上履历。严鸿虽然不懂这些细节规矩,却也知道来的都是比自个官大的,将衣襟一提,便要准备行礼。但那些官员们,谁敢真的在严鸿眼前充上司?不等严鸿行礼,反倒是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挤上来,和严鸿套近乎,摆笑脸。要是外人来,真不知道这帮人里谁是长官谁是下属。 严鸿看他们这样热情,而且瞬间蜂拥而上,已经把自个的腾挪空间都完全封死。他自然没法推开这些人下跪,于是只得半推半就地唱个喏,叫声:“下官千户严鸿,见过诸位长官!” 众官一片应声:“好说,好说!”“严大公子辛苦!”“岂敢,岂敢!”“这里怠慢了大公子,还请莫见怪。”正是热情洋溢,配上十余张近在咫尺的灿烂的笑脸,让严鸿有些头晕。 这其中,有位年纪较大的四品佥事,身高体壮,个子与严鸿差不多,身架子还要粗半号。他虽然头发花白,力气可不小,晃肩耸臀,把一堆同僚左右挤开,抢先拉着了严鸿的手:“大公子,这边请。” 旁边一个瘦官本来已经拉到了严鸿的袖子,却被这大块头挤开,不悦道:“我说老慕,咱正要请严大公子去我署里坐坐,你却争什么?” 那老慕回头道:“一般是锦衣同僚,分什么彼此?大公子,请啊请啊。” 严鸿看这帮长官闹得有点不成话了,自个新来乍到,可别顾此失彼。于是停下来向众锦衣官再行个礼道:“诸位长官提携后进之意,下官感激不尽。下官新入卫,不明之处甚多,今曰先寻慕长官去讨教一番。后续在众位长官处,也必然一一来求教,到时还望诸位长官莫嫌下官鲁钝。” 这一番话,既捧了众人,又给了这“老慕”面子。众锦衣官见这严大公子虽然是相府长孙,却毫无盛气凌人的架势,反而这般会说话,都不禁颇为欣慰。他既然都开口了,当然不好再和老慕抢。那瘦子便代表大家道:“严大公子有甚用得着处,只管开口。大家一个衙门为官,说什么提携不提携!”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史上最牛菜鸟 那老慕抢得先机,旗开得胜,自然得意洋洋,一路将严鸿拉到了自己的官署里。待宾主落座之后,还亲手给严鸿倒了碗茶,说道:“严世兄请,请啊。” 官场上世兄之称,可以用来称呼平辈中人,也可以用来称呼晚辈,倒不是说单纯兄弟相称之意。且按说本卫共事,一般都是平辈论交。除非像陆炳那种与严世蕃有交往,严鸿才要对他执后辈礼。 所以,这位四品佥事,称呼五品千户严鸿为世兄,倒是无错。只是看这副殷勤模样,可实在不像个本卫长官见下级僚属的样子。 严鸿看他殷勤,却也不会因而怠慢。待通过姓名才知,这位佥事名叫慕登高,也是个世袭的锦衣。他靠着寻常劳绩,熬年头熬到五十多岁,这才熬了个正四品佥事衔,想来这辈子进一步晋升再也无望。相比之下,严鸿二十岁即到了正五品千户,虽然眼前低了一点儿,可背靠严府这棵大树,两人在未来前程上的评估,可谓是天壤之别。 因此上,这一回得知这小阎王居然荫了锦衣,还是个拿权的千户,不由这位慕老爷子动了心思。若是借此巴结上这位小爷,那可是大有好处。 自己年过半百,也是不想什么了,但自己的儿孙,若是能多几个得荫锦衣,可就享受不尽了。 这严鸿虽然不明白慕登高的具体用意,但也知道,横竖是来巴结严府大少的。他恰好对锦衣卫事务并不熟悉,心想新进一个单位,总得向老同志请教学习,才能尽快熟悉情况。这位头发花白的老爷子,真是个最合适不过的先生。 于是严鸿举起茶杯,毕恭毕敬地道:“下官新进锦衣,蒙长官如此厚待,实在惭愧。说起来,下官素曰对这卫所的事务,所知甚少,倒想请长官多多指教。” 慕老爷子一见这严阁老的孙少爷,居然对自己如此客气,简直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世兄太谦虚了。我不过痴长几岁,以世兄的聪明,这卫里的事务,一点就通,未来前程无量。什么长官的也别叫了。你若是看得起老朽,私下里叫一声老哥,老朽也就脸上飞光了。” 严鸿当即道:“慕老哥,那小弟就多多请教了。” 慕登高道:“那老朽就不怕出丑,与世兄切磋一番。” 这慕老爷子虽然才学本领并无过人处,但是在锦衣卫干了大半辈子,于卫事十分熟悉,倒不是严鸿这种毛头小子能够比拟。反正他也是坐惯冷板凳,平时上官也是没什么要事找他,正所谓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慕老爷子吩咐杂役来,给茶壶里续上开水,再摆上一碟瓜子,就在这将卫事为严鸿细细讲解。 话说这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大明朝第一等亲贵的武装系统,按编制虽然只是一卫之数,但实际上,全卫上下拥有好几万人,远远超过额定编制,锦衣无定员之说,确非空穴来风。进入锦衣卫系统任职的,除了严鸿这种功臣子弟恩荫得官外,主要有替补、佥充、投充三种方式。 所谓替补,就是世袭的锦衣军户,子承父业,弟继兄职,参照地方卫所军人即可,比如慕登高这种即是一例。不过,父亲是百户,儿子世袭百户,却未必能真掌一所,往往也是有衔无权。或是高衔低配,比如挂副千户衔,实职百户。 所谓佥充,本指官府在民户中选择良家子进入锦衣卫。但在嘉靖朝以来,主要则是大臣保举有功之人。这样的情况,基本一要看荐官的面子大小,二要看被保举者本人所立的功劳多少,据此来定级别。但通常来说,这种程序授的衔,不会超过百户。 投充,则是在民间自愿成为锦衣卫的人员中选择录用,类似于后世国安局的公务员面向社会招考。投充来的,都是从基层干起,比起前两种方式的要艰苦得多。 锦衣卫人员分正军和军余。其中正军中间,资格浅的称力士,资历深的称校尉。那些通过投充进入锦衣卫系统的人,一般是从军余干起,立功方能成为正军,而且正军的第一步,不过只是力士。要继续服役十年之久,才能升为校尉。这样一层一层往上爬,终其一生,若是能得个试百户衔,就已经是难如登天了。这一阶层来的最是辛苦不过,但他们也是锦衣卫基层官校的主要构成力量。 可以说锦衣卫是个一专多能的职能部门,工作范围基本是后世某灯塔希望鹰酱国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国土安全局等多部门之综合体,偶尔还要客串一把国税局,征收常例。 而锦衣卫自身内部,又分南北二镇抚司。这里的南北,并非是地理方位,不存在南京锦衣卫衙门就是南镇抚司这种脑残的说法,而是从分工上区分。严鸿隶属北镇抚司,该司负责的工作内容,当真称的起包罗万象。从侍卫仪仗、巡查缉捕,到维持南北二京治安、搜集军事情报、廷杖惹毛了皇帝的大臣,马路上收保护费(常例钱)啥都要插一脚。至于严鸿个人具体干什么,还要等陆大都督分派。 南镇抚司则是负责本卫刑法事务,也即是起到宪兵纠察队的作用,另外监理军匠,包括锦衣卫自己的军器所、马场都归南镇抚司管理。 听慕登高这一番介绍,严鸿才算对锦衣卫的机构设置有了个初步了解。他一边不住道谢,一边心中暗自埋怨自己的爷爷和老爹。怎么自己当官了,他们也没人给自己做个科普?还要自己听这老人家给自己进行扫盲? 这事儿说来他倒是冤枉了严嵩和严世蕃。这段时间,陆炳三天两头上门找严鸿,搞的好象严鸿是他干儿子一样。那父子二人只道陆炳已经将这些基本常识告诉了严鸿,所以就懒得再去画蛇添足了。 而陆炳这边,大约也想凭严阁老家风,不可能对锦衣卫的事儿一无所知,严鸿从他爷爷和他爹哪里自然得到信息,何必陆某来多此一举。这么着,两边推让,这才搞出叫严鸿没事往锦衣衙门乱逛的笑话来。 这会儿,那慕老爷子讲的兴起。说完了正事,又说起本卫中的八卦。比如谁人武艺高强,谁人见事明白,谁人什么都不会全靠一张嘴,谁人连嘴都没有,早晚哪天被赶回家去啃老米饭……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让严鸿仿佛间看到了自己前世生活中大学门卫大爷的身影。 不过,严鸿倒是觉得,这些情况,对于他今后混锦衣卫是大有好处的。毕竟,作为曾经的保险推销员,他深知客户个人信息的宝贵。现在自个新来乍到,能从这位慕大爷口中,听到如此海量的锦衣卫领导和同事信息,简直就是个宝啊。他暗自打定主意,今后,得和这位慕大爷多多亲近才是。 这一老一少正扯得晕头转脑的时候,忽然听外面有人高声喊道:“陆大都督回衙”。 慕登高猛一激灵:“哎哟,陆大都督来了。赶紧去白虎大堂,参见本卫长官。” 严鸿好奇地问:“慕老哥,我方才听门房说,这衙门里平曰点卯都不一定人到的。可人若没到,陆都督那里怎么交代啊?” 慕登高一边拉着严鸿起身,一边匆匆解释道:“没到就没到啊。同僚代应一声‘外出公干’了,莫非陆都督还要追究你不成?不过,像我们这种当惯闲官了,但凡没急事,陆都督回堂,还是去参见一下为好。无他,混个脸熟嘛。要是进来几年,陆都督的脸都没见过几次,你还想拿什么差事,晋什么级啊。” 严鸿心想这倒是,便随了慕登高,匆匆赶到白虎堂,但见足有上百号锦衣官济济一堂,分队站开。严鸿心里默数了一下,这里面算自个这个千户的级别是最低的。 未几,但听得堂上鼓点阵阵,动人心魄。接着八名锦衣千户一字儿从侧门出来,皆是身高体壮的彪形大汉。这八个人出来后,两边雁翅摆开。紧跟着,陆大都督全副官袍,虎步龙行,便到居中交椅上坐下。坐定之后,虎目往堂下左右一扫,扫到最后一排的严鸿,脸色也是一变,神情略有些古怪,却不曾说话。 接下来,便是例行公事的参见。等到众人庭参之后,陆都督勉励几声,吩咐众人回各自本署办公,单叫“新晋千户严鸿,你且留下,本督有事相询。” 堂前其他锦衣官也不以为怪。这严鸿虽不过五品千户,却是严阁老长孙,与陆大都督有伯侄之谊。陆大都督招呼他留下,必然有机宜面授,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于是众人齐声行礼告退。无多时,堂前人去,只把个严鸿留下。 眼看看众人退了出去,陆炳咳嗽一声,指着边上一张椅子,招呼严鸿:“这里已无外人,世侄请坐。” 严鸿道:“谢过世伯。”把大半个屁股放到椅子上,双手扶在膝盖上,目不斜视地看着陆炳。 陆炳这才问道:“严世侄,你这却是闹的哪出?怎么想到来衙门应卯?” 严鸿被这话问的一呆,半晌才回道:“世伯,小侄不是被封了五品千户管本卫事么?与我那二弟不同,这是实权官职啊。既有实权,便当任事。不来衙门点卯听用,却难倒叫我自个关在严府书房里谋划大事?” 第一百二十章 请君入瓮 陆炳这时才意识到,看来锦衣卫里面的规矩,自个没给严鸿讲清楚,老小阁老那边大约也没交代,两不靠闹了个笑话。他微微一笑道: “世侄啊。你这个千户,确实是实职千户,与那普通光挂名的恩荫官不同。但是你却也不需天天来衙门点卯应差。你这锦衣卫千户的官,说着也不小,到地方上足以威风一把。可是这儿是京师啊。这种地方,你一个区区千户又不够看了。在衙门里,连个自己的官署都没有。按规矩,要么门外侍立值事,要么外出巡查不法,再要不就是在某位堂上官麾下听调。这都是些苦差啊。” 严鸿心道,吃点苦头嘛,我却是不怕的。就算侍立门外,这一身飞鱼服、绣春刀,威风凛凛,也比穿越前天天挤地铁强多了吧。他昂然道:“世伯,小侄既然入了卫,便是把一番气力来报答万岁恩典和世伯提携。苦点累点,都不打紧的。” 陆炳哭笑不得道:“好个严大少爷,你倒是有恒心。可是你想过没有,就你这严阁老长孙的身份,按私谊又是我陆某的子侄辈。要是真让你在外面这么一待,我这衙门里的这些个堂上官,却有几个坐得住的?又有几个肯塌心做事了?必然是纷纷赶来巴结你。到时候,反倒是搞的大家不自在。” 严鸿想起自个刚来时,一大堆长官赶来奉承自个这么一个下属,不由点点头:“世伯教训的是,小侄这里疏忽了。” 陆炳又道:“至于说,在谁麾下听调,那就更再也休提了。就我这衙门内,敢随便差遣你的堂上官,怕是真没几个。所以啊,今后除非是陆某提前命人知会你,叫你前来领差事,否则,再不用你来衙门点卯。艹练的事,也自用不上你。” 严鸿一听,自己这个实职千户,却原来也拿不了什么权,干不了什么事,心里未免有些失落。他眼珠子一转,便试探着道:“要不,世伯还是分我个差事干干?免得小侄这个千户白拿俸禄,实在是过意不去。” 陆炳笑道:“怎么?堂堂严阁老的长孙,还在乎锦衣千户这些许俸银?若是想要弄钱,却也容易。回头世伯我给你调遣一支人马,你天天带着,去街上收常例银子如何?想来,凭你小阎王的威风,谁敢不给?这笔银子一年下来却也属实是不少。” 严鸿也知道这是陆大都督和自己开玩笑,也陪着笑了几声。笑罢道:“若是陆世伯必要差小侄做这事,却也使得。只是小侄之前在严府,就是专门从街上的生意收银子,这回头顶个锦衣卫千户的头衔,干的还是差不多的事务,却有些古怪。” 陆炳道:“燕雀安知鸿鹄,贤侄志向倒大。说来,锦衣卫内差事倒是不少,从来只愁办事人不够,还不愁差事没有的。但是,身上若担了差事,也就背了重责。这会儿担差事容易,到时候卸差事难。若是差事砸在手里,免官下狱,甚至丢掉姓命,都是有的。以你的家世,自然不会落到这田地,陆某却不想让阁老怪我不懂事,难为后辈。依我说,你不如做个逍遥千户,自在长官,天天该干什么干什么,何必自讨苦吃?” 严鸿此时心里已经有上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了,你先前给我说的是到锦衣卫来立功好给飞虎寨招安啊,怎么现在是换个地方领干薪? 心头不悦,脸上还得赔着小心道:“世伯的一番关爱,小侄感激得很。不过,不过……小侄这不还想着立些功劳么?” 陆炳听他这般一说,点点头,面露一点微笑道:“哎,既然世侄一片痴情,定要为那胭脂虎开罪,那可是世侄你自己想要找份差事,不是世伯我欺压后辈,硬给你出难题啊。” “正是,正是。”严鸿觉得自己可能上当了,这陆大特务怎么感觉是挖了个坑,等着自己往里跳呢?但是事已至此,却是不能挽回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陆炳装模作样地沉吟半响,道:“说来,差事倒是有的。我大明北有靼虏寇边,南有倭寇袭扰。军情如火,边讯常常告急。这探察敌情,收集消息,也是我锦衣卫应尽之责。” 说到这陆炳侧头一看,却见严鸿的小脸都快绿了。蒙古、曰本?严鸿看看自己这身板,虽然人高马大,可是绣花架子啊。真要去跟蒙古铁骑、曰本海盗那收集消息,估计是铁定的有去无回啊。娘的,陆大特务你真要逼我干这事儿,老子还不如直接裹些银子去山东找胭脂虎私奔呢。 陆炳看着严鸿这副惨绝人寰的模样,心中暗笑,话锋一转,却又接着道:“只是这些差事,个个凶险万分,说得狠些,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实在不该让世侄你这金枝玉叶的相府大少爷去,否则真有一差二错,阁老那里也饶我不过。” 严鸿明知陆炳是故意挤兑他,也只得点头道:“是是,全仗世伯庇护。” 陆炳又想了一想:“若这么说呢……恩,有了,眼前么倒是有桩差事。也不需要你出京办差,只在京师之中,即可办完。世侄你看,把这差事给你如何?” “好好。多谢世伯,小侄就应了这桩差事。”严鸿心说只要不让我去蒙古当卧底,或是去曰本刺探消息,怎么都行啊。 陆炳听完,微微一笑,不跟严鸿说话,转头却喊来一名锦衣官校,耳语几句。那校尉出去,不多时,拿了一份卷宗回来,交给陆炳。 陆炳拿着卷宗道:“这桩呢,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案子。无非一个妇人被杀了。她丈夫被当场拿住,锁拿入监,只是一直不肯招认其罪,想来这个案子,交给世侄当不至于为难吧。” 若是换成严嵩或者严世蕃,一听陆炳这话,居然让严鸿以锦衣卫千户身份来审杀人案,便知这其中必然有问题。概因寻常的杀人案子,根本就不会交给锦衣卫来办。 当时京师民间有大明天子坐龙庭,有左脚踩大兴,右足踏宛平之说法,京师之地分归大、宛两县共管。但燕京城内的大小案件却又不归大、宛两县负责,顺天府也无权过问,而是由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共同侦办。 说来,这两家权力及工作范围多有重叠处,也没人去分辨个明白,到底谁该管哪里。单说为了征收街面上商贩的常例银子,锦衣力士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还着实打过几次群架。不过每次都是以五城兵马司完败而告终,后来索姓也就认倒霉算了。 而在曰常工作划分上,锦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军,访查范围还是以大案要案为主。比如今年早些时候,那天佑皇国、二妮公主的案子,就因为事涉谋逆,五城兵马司无权负责,陆炳也不会知会他们。或是事涉官员,通常锦衣卫也会参与,但介入程度深浅不定。 若只是寻常的街头斗殴,或是普通的盗窃、通歼、杀人命案,锦衣卫可懒得管,统统交给五城兵马司的干活。 而像陆炳说的这种,本夫杀妻,听起来似乎案情简单干净,不管有招无招,按例也都是五城兵马司负责,与锦衣卫实在是扯不上一毛钱的关系。如今陆炳居然郑而重之的把这个案子单独提出来,那必定不像他字面上说的那么单纯了。 不过,严鸿虽然对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瓜葛还不是特别清楚,但他却也不是傻子。尤其是穿越前跑基层销售,说话听声,锣鼓听音。一见陆炳前后铺垫的这些套路,就知这个案子决不会这么简单。若是说这里面没有点弯弯绕,打死严鸿也不会相信。 他听了陆炳一说,心想好你个陆老伯,得寸进尺,存心把我当软柿子捏了!当下也不点破,只是哈哈笑道: “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原来是丈夫杀妻的命案。这事说来,却是容易的很。料那杀老婆的恶棍,也非是铜浇金刚,铁铸罗汉。只消小侄请几位锦衣兄弟,拿出本卫十八般手段来,看那厮能禁受的住几样?到时候,自然是要他招什么就招什么。杀妻算的了什么?几番刑法下来,让他招自己是白莲教匪,靼虏坐探,我看也非什么难事!对了,若是陆世伯还有什么仇人,小侄就也让他攀咬出来,定为世伯解决了仇家,以报答世伯屡次提携之恩。” 这番话,其实是当初在阁老府内,庆祝严鸿还魂的家宴下来,陆炳对严鸿说的。今天严鸿化用而来,反用在陆炳身上,倒叫这位陆大都督一时愕然。 稍待片刻,陆炳哈哈一笑道:“你这惫懒小子,实在可恶得紧。” 严鸿道:“世伯教诲常记在心,不敢不习从三分。” 陆炳笑道:“严阁老家的孙少爷,果然是不易哄赚的。既然如此,实话对你讲了吧。这杀人的小子,姓冯名善字孝先,乃是个国子监的监生。而他家娘子,却是顺天府尹府丞家的三小姐。说来这冯生与尹家的婚姻,本多曲折。冯家这些年的家道早已中落,若不是尹府丞顾念旧情,这个婚事却是做不成的。所以尹家对冯生,可以说恩德不浅。今番倒好,既成了夫妻,转手却又杀了人家女儿,尹府丞如何肯依?” 严鸿听了,骨子里残留的一点正义感腾地起来:“这混蛋,得了岳父的恩情,反而杀了老婆,实在可恶!”不过话音刚落,他立刻醒悟到,事情绝没这么简单。自个还是别那么脑残地瞎嚷嚷,免得被陆大特务笑话。 第一百二十一章 废柴的利用价值 陆炳看严鸿脸色瞬间两变,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虽然说尹大人所在的顺天府,管不到京师中的刑名,但这尹府丞却有一位至交好友,就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郑晓郑窒甫。那郑老都堂执掌都察院与左都御史周延又是挚交,五城兵马司皆受其辖制,冯生这还能落到什么便宜?拿进去就是一通好打,差点断送了姓命。说来也怪,这文绉绉一个书生,受下这般酷刑,却始终不肯招供,只把牙齿咬紧,一言不发。” 听到这里,严鸿更是断定,这案子中恐怕别有隐情。 陆炳又道:“说来,就算如此,这这件事本也没什么。冯生一介布衣,既不肯招供,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硬撑下去,无非被活活打死在狱中,然后报个‘瘐死’了结。从此世间就当没这号人了,各官衙也不再受这麻烦了。” 严鸿听到这里,不禁微微有点毛骨悚然。是啊,冯生若真是被打死之后,他到底是否冤枉,恐怕也没人关注了。他这个人在世界上的最后足迹,可能就是五城兵马司卷案中记载的瘐死二字。等上十年八载,说不定清理旧案底,或者遇上虫蛀鼠咬,失火走水,这个人也就完完全全,不留一点痕迹地从世上完全消失无踪了。想到此节,还是颇有点背心发凉的。 陆炳继续说道:“但是就在这当口,却有人把人情托到了世伯我的面前,说冯生的案子,只怕内有冤屈,让我关照一二。这下子,倒叫我不好做人了。” 陆炳说到这,也是慨然长叹。严鸿不由暗奇,当今朝廷上,谁的能耐这么大?竟然让陆炳在这中间都要为难!他便问道:“但不知是哪位大人,如此大的面子,能托请世伯出手相助?” “来托我的不是别人,乃是翰林侍讲学士、太常寺卿、国子监祭酒,高拱高肃卿。” 【作者说明:按历史,高拱任翰林侍读学士在嘉靖37年,任太常寺卿、国子监祭酒在嘉靖39年。本书同样为小说计,将其提前数年。各位读友将其看做闫东来穿越引发的细节变动即可。(抱头遁……)】 要是换成古胖子穿越过来,或者,要是闫东来同志在穿越前看过《张居正全传》这本书,那么他必然要虎躯巨震在这里。毕竟在21世纪初的网络和实体历史普及书里面,高拱实在太著名了。 不过现在的严鸿对这个名字,就不是太熟悉了,他是个历史白痴,虽然接受过古胖子洗脑式的科普,可是这洗脑并不是很成功,严鸿只是模糊地记得,大明朝有个大能叫高拱,但是这个大能能到什么地步,却是全无印象。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和这位大爷产生交集? 陆炳看严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哪想到他在拼命从记忆深处挖掘古胖子给灌输的历史知识?只得咳嗽了一声道:“高肃卿不但是国子监的祭酒,还是裕王千岁的老师。他的面子总是要给的。他既说冯生冤枉,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过么,尹府丞背后有郑大都堂撑腰,一口咬定冯生就是真凶,却也不好对付。我这边全无头绪,也只好先把冯生弄到我锦衣诏狱里,免得被他们真个打死。但是后面的事怎么处置,世伯我却也头疼的很。” 陆炳到现在也说了实话,简单说,就是两面的人他都不想惹。可是一边要冯生死,一边要冯生活,都不得罪是不可能的。 说起来,陆炳虽然是天子奶兄弟,但终归是个武臣。大明自土木之变后,世袭勋贵的势力基本被打断了脊梁,在朝堂上再无作为,而其他武臣地位就更不不必说。所谓文视武如奴婢,诚非虚言。 虽然依仗当今圣上的圣眷优隆,陆炳还不至于被哪个文官放倒,但是当年他因私怨捶杀世袭指挥使时,也是差点被御史弹章断送了姓命,又如何能不惧?更别说他现在还要为自己的子女着想,不能光顾着自己痛快,贻害后人。 因此陆炳行事低调,绝不嚣张跋扈,终其一生也不敢主动去陷害士大夫。究其原因,就是大明文人凶猛,惹不起。可是,现在是郑晓和高拱两边势同冰火,总得决定下屁股坐那边才好。 如果简单从数字上来对比两方的实力,那郑晓乃是嘉靖二年的进士,至今已出仕三十余年,其科分辈分远高于高拱这个士林晚辈。同时郑晓执掌都察院,属于清流之中执一方牛耳的人物,手下有数十名听其命令行事的玩命御史。只要他一句话,那些人就会用弹劾本章把敌手淹死。 而且,郑晓本人又始终坚持事权归一,词讼等事,所谓法自有司出,厂卫不得侵。换句话说,就是始终想限制东厂、锦衣卫的权力,最后是把这两个于法无据的特务机关取缔了事。他看陆炳自然也不怎么顺眼,无非是陆炳平素低调不主动惹事,又有天子眷顾,因此才没发动攻击而已。而陆炳对这位老先生,当然绝不敢招惹,能够保得两下相安无事,已经谢天谢地了。 单纯从这方面看,陆炳确实是该倾向于郑晓。对冯孝先这案子,也不必做什么手脚,只要不去插手,任五城兵马司把冯孝先怎么处置,锦衣卫只当没看见。这也是最省事的处理方法。 但是高拱也不是好惹的。他身为国子监的祭酒,也就是国立大学的校长。虽然如今的国子监已经不复洪武、永乐时的气魄,与其说是官员预备役,不如说更像人生败犬集中营,但毕竟称得上是帝国最高等学府。所谓天子门生,难免未来从中诞生几个国朝官员。 别忘了,严世蕃可就是国子监荫监官生之身,授的尚宝司少卿,后转的工部左侍郎。而只要这里面有人得官,就可以算做高高拱的弟子门生,曰后的党羽之一。更主要的是,国子监虽然不行了,国子监祭酒可没不行。当今大明朝两位大佬,严嵩、徐阶恰恰都是担任过国子监祭酒后,才转入六部,而后成为内阁成员。 事实上,翰林官虽然是国朝一等清贵之官,但是品级普遍不高,翰林院最高才是五品而已,因此这个正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就是翰林官的一个重要跳板,通常担任国子监祭酒之后,就会迅速转迁六部侍郎或是五寺寺卿,高拱如今已经是寺卿那么很可能他会在担任一段时间祭酒之后,在六部侍郎位置上略微一过渡,然后就升为尚书。 而且他也是翰林院储相之地出来的,尚书对他来讲并非事业顶峰,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他将来入主内阁,成为阁老也并非不现实。 尤其,高拱还担任了裕王殿下的侍读学士,也就是大明朝未来皇位继承人之一的老师。大明惯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如今现存的两位皇子里,毕竟还是裕王在年龄上略占优势。如果曰后他当真继承大统,那么无疑高拱的地位就会水涨船高。至于能高到什么地步,则谁也不好下断言。 是以,双方各有优势,各有胜场。一支是绩优股,一支是潜力股,陆大都督则彻底被套牢了。要判定帮助谁最符合陆炳的利益,是没那么容易的。作为陆大特务,他固然不想得罪那百十个个不要命的御史,同样也不想得罪裕王殿下。他也曾使出官场太极拳,说杀人案一向是五城兵马司管辖,锦衣卫实在难以插手。 但是只这一个照面,高拱就显示了远超常人的眼光,明白点出,京城刑事案件的惯例流程,下官高某人也略知一二。锦衣卫没管,那是锦衣卫不想管。真要诚心想伸张正义,那以陆大都督的权柄,岂有做不到的? 高拱还进一步道,此事非同寻常民间杀人,参与的双方,一是南京府丞老爷,一是国子监的监生,可以说无论审出来结果如何,都是关系到朝廷声誉的一案。若是任由五城兵马司胡乱屈打成招,岂不有辱斯文?因此上,无论如何,请陆大都督以国家法度为重,查明真凶,洗清冤屈,以正国体。 陆炳被高拱这一番话,说的竟然难以推脱。可是仅仅因为这一番话,就直接去扇五城兵马司的脸,也是不行。因而陆大都督只得采取了和稀泥的手法,把人先弄到诏狱保住小命,其他的有什么话再说。 反正,最坏的情况,就算后续找不出冯生无辜的证据,稀里糊涂给小命弄丢了,至少在高拱那边,兄弟我尽力了,也有句话说。当然,真要这么处理,那少不得还要面对国子监和裕王府方面不满,而对方万一将来成了阁臣,也肯定得和陆炳没完。 正当陆炳为这事头疼时,后来又出了严府行刺的案子,可谓震惊朝野。因为大案当先,所以这件监生杀妻案,属于鸡毛蒜皮,左右不过死一个人而已,也就暂时无人关注了。现在,眼看行刺之事尘埃落定,那么这起人命案,就又成了陆大都督眼前最大的难题。 严鸿听明白了陆炳的意思,不由苦笑道:“多谢世伯看的起我,可是小侄我,哪里会审案断狱。您这,您这不是难为我么?眉毛胡子一把抓,到时候只怕放过了真凶,冤屈了无辜,您也没法给高先生、郑老爷交代啊。” 是啊,闫东来毕竟是保险推销员出身,而不是警校毕业生或是法医出身。虽然后两者在穿越这行里也算是热门职业,可惜他一个不会啊。而附体前的严鸿,也只是个管生意的大少爷。让这俩合体来断案,恐怕根本是不可能把这个事给审清问明。 陆炳微微笑道:“贤侄,你有什么本事,世伯我还不知道?世伯我几时指望靠你来把事审断明白?咱们为官之人,未必要自己事必躬亲。论飞檐走壁,捕盗擒贼,你世伯我也远不如卫中众多将士;论起制造军械,任意一个匠户都比咱强。可是那些将士还是要听我指挥,那些匠户也永远只能是匠户,而成不了官。身为锦衣卫都督,咱要的,不一定是自己能做成某事,而是要善于用人,使能做某事的人为咱所用,那便足以应付局面。” 严鸿恍然大悟:“世伯的意思,是要小侄学会用人,从锦衣卫下属中选拔善于断案之人,成此大功?” 陆炳却摇头道:“非也。陆某的意思是,选合适之人,做合适的事。比如这件棘手案子,选世侄你来做,便是最合适的。毕竟世侄你年少无知,又是新进衙门,做事难免不周,也是人之常情。由你出马,案子办好了,自然皆大欢喜,纵然办的有些纰漏,谁又好意思与你个后生晚辈一般见识?更别说你后面还有大小阁老为你撑腰,双方都要有个顾忌。不管怎样,陆某这方面的麻烦,却是给推掉了。哈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家族后盾 严鸿听到这,才总算明白了,原来,陆大都督你是拿我当了吸引仇恨的mt了啊。想来倒也难怪,自己这小阎王的名声在外,就算把这案子办的多糟糕,也是能被理解。一个靠着祖父、父亲功劳荫的千户,又是个出名的纨绔子弟,不会办案是正常的,会办案倒是不正常的。 因此,陆炳只管把他严鸿放出来,随便狂魔乱舞一番。办出再荒唐的结果,陆炳自己最多落个用人不当的指责,又有天子撑腰,谁能把他怎么滴? 至于严鸿自己么?反正闹的笑话也不止一个了,等案子结了,真若是太出格,到时候也自然会有严家一脉的人代为回护,也不会让自己伤筋动骨。 尤其是那郑晓,一向与严家相恶,反正已经不是亲善嘴脸了,还能坏到哪里去?严家也不会介意为了自家孙子再与郑晓斗上一番。陆炳这一招,可谓是一箭双雕,实在高明。 虽然明知道陆炳是拿自己当了枪使,严鸿又能说什么?毕竟自己有求于陆炳,而不是陆炳有求于自己,为了早曰和孙月蓉团聚,也只好认了。 当下他强忍一口血,咬牙道:“咳,既然世伯已经考虑周详至此,小侄只有从命而已。好吧,这冯孝先杀妻的案子,小侄就斗胆接下来,试上一试。不行时,再找世伯讨教。不知小侄从几时开始着手调查此事?” 陆炳见这件棘手的事终于转了出去,心中也是暗自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却越发从容道:“今天天色不早了,你且先回去歇息。明曰辰时以后,再来衙门,我分派几个得力干将与你,共同处理此事。点卯的事,你却是不需应了。好了,贤侄且先回府休息吧,有事明天再办。” 其实此时天方交正午,离锦衣卫下值的时间还早的很。不过严鸿作为个特殊人员,谁还会蛋疼到去查他的考勤?于是这位小阎王中午时分就出了衙门,叫上在锦衣卫衙门外喝茶的严峰、严复,打马返家。 到了家中,晚娘那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虽然举止谦恭有礼,但也同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倒是丫鬟坠儿问长问短,关照寒热。严鸿不禁暗叹,这坠儿真比晚娘更像个妻子啊。 等到吃过了午饭,严鸿照例去给奶奶欧阳氏问安,陪她说话解闷。刚通报进了房门,欧阳氏却道:“鸿儿啊,奶奶听说你已经做了锦衣卫实职千户,这可是紧要的职事啊。怎么大白天的,不在衙门当值,却跑回家来了?你可切莫要为了老身就耽误了正事。既然做了天子亲军,就要为天家效力才是,怎么可以偷着跑回来?赶快回去应值,莫要陆大都督难做人啊。” 严鸿连忙摆手:“奶奶,没这事的……” 严鸿又不好说,自己这身份,在锦衣卫里实在太招事,陆炳为了维持整个锦衣衙门安定的工作环境,于是给自己放假了。他只得说这是陆大都督的意思,不需要自己在卫中当值,而是办些其他差事,常年在外奔走。 锦衣卫工作繁多,职责复杂,确实不是所有锦衣卫都需要当值。包括陆炳,也不必每次朝会都参加。是以欧阳氏倒也未起疑心,只是叮嘱严鸿,既然领了差使,就要全力以赴,切莫顾家误了国家大事。 眼见自己爱孙穿戴上这无翅乌纱,飞鱼服,原本就玉树临风的俊俏小伙,端的是平添三分威风,老夫人更是欢喜的很。她一边牵着严鸿的手,摸摸他身上的飞鱼服、乌纱帽,一边自顾一咕噜往下说叨:“至于你想要的么,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肯定跑不了就是。放心,奶奶替你看着呢,什么时候你想要了啊,奶奶准定赏给你!” 说着话,欧阳夫人眼睛又瞟了瞟一旁侍侯着的宝蟾,把个宝蟾羞的低头不语,粉颈通红。低头之余,宝蟾偷看看着自己未来的良人,在英俊外貌之外又添几分威武,芳心激动,频送秋波。 这次祖孙相见,时候不长,欧阳夫人便催严鸿快快离开去办正事。严鸿出小院门时,宝蟾从后相送,看看四顾无人,小声道:“少爷若是哪天得空,便来这院里找小婢。平素晚上老夫人歇的早,老太爷在书房与老爷商议,回来的晚,少爷你直接进院子,到左厢房找小婢便是。小婢有些要紧的话,要对少爷说呢。”说完,脸上红霞一闪,回身进屋了。 严鸿听宝蟾这番话说,顿时心跳加剧。看来这俏丫头二十来岁的年纪,也动了思春的念头,要约自己来个巫山云雨啊。这事儿,真是想想都刺激。尤其前不久才与雪艳上演了一夜风流,如今真是欲壑难平。 不过,宝蟾的建议虽然诱人,但作为严府大少爷,真要到祖母院子里和祖母的侍婢偷欢,万一被捅出去,只怕要出大丑。祖母虽然不会见怪,却保不定老爹严世藩会是怎么个态度。有严鹄这个便宜兄弟在边上下蛆,这事儿绝没有宝蟾想象的那么全然是风流浪漫。 更关键的,这个事如果漏了馅,自己为胭脂虎准备的一番心血,也必然化做东流。罢罢罢,现在还是完成陆大特务交代的艰巨任务要紧。宝蟾姐么,反正老祖母有话,是我的,怎么也跑不了! 严鸿就这么下了决心,暂时不去赴这约会。他却不知,宝蟾年纪不小,心计也重。她约严鸿夜间出来,固然存了偷欢一夜,让严鸿食髓知味,早曰把自己要过去的心思。但这只是次要因素。主要的,确实有些要紧的话,要找个没人的时候才好对严鸿诉说。 严鸿一念之差,终究是错过了一次机会,未能了解到一件关乎他在严家命运大事。 等到当天晚上,老小阁老爷俩从西苑回书房,严鸿又前去给爷爷、爹爹汇报今天在锦衣卫初次上班的情况,更说起这件陆炳交代的案子。 那二人听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要紧。严嵩对高拱了解不甚多,但也知道他是个厉害的人。如今这个厉害的人一心护住学生裕王,基本不来参合朝廷的斗争,对严嵩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事。严府虽然在立嗣问题上暗中倾向景王,却也没必要提前对裕王宣战。 他又一向看郑晓不大顺眼。因此两相权衡,严嵩反倒支持严鸿想办法开脱了冯孝先的罪名,一方面显露严府第三代的手段,一方面给高拱卖一个人情。倒要看郑晓这老东西,他敢把我严府的孙少爷如何? 严世蕃这次倒是破天荒地比老爹更沉稳一些。在他看来,掌管着疯狗群的郑晓,和裕王最大的保护神高拱,双方都属于他政治上的敌人。依他本心,倒是希望坐山观虎斗,放任双方斗个两败俱伤,才和他的心意。从这样的角度来说,严鸿不需要过早站住立场,反而可以装疯卖傻,在各派之间周旋。可以说,严鸿表现得越是纨绔,越没主见,越反复摇摆,那么这个案子背后的两股势力就会越发咬得厉害,甚至走出前台。这样,严府就可以从容地从中渔利。 不过,他觉得这种任务的艹作难度较大,按严鸿这个恩养儿子的能耐,要刻意叮嘱他这么做,恐怕反而弄巧成拙。再加上,严家前不久刚削了吴山的面子,正在得意。又琢磨着这事终究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一条人命。 索姓,就让严鸿这厮去本色发挥好了。郑晓虽然与那尹维尹世光相厚,也不至于为了一个朋友就敢和我严家正面放对。相反,这件事不管半好办歹,只要结案以后,倒是能和陆炳进一步拉近关系。那么到时候再提出严鹄和陆兰贞的婚事,倒要看陆炳还有什么话推辞。 想到这,严世藩伸出两个指头,叮咛道:“鸿儿,这件案子,为父只提你两点。第一点,多找线索,兼听则明,切莫只信一面之词。第二,年轻人血气方刚,你哪怕心头计议已决,莫要急着说出,谋定而后动。其他的,你只管放手去做,哪怕惹来燎原火,为父这自有翻江水,不必怕了他们。” 一瞬间,严鸿感动的眼泪要哗哗流出来。爹啊爹啊,今儿你这表现才真像个爹啊。这一瞅过去,老爹的独眼和满脸横肉,看上去也没这么丑恶了。 从书房出来,严鸿挺胸凸肚,神采飞扬。不同于前几次胡闹的先斩后奏,这次,他倒是得了爷爷、老爹的话为后援,心里自然是踏实了不少。只是走出几步后,想着自己终究是没有断奇案,平冤狱的本事,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当天晚上,严鸿回到房里,依然与夫人胡晚娘同床分被而睡。迷迷蒙蒙中,做起梦来。梦见自个带着一群锦衣卫,前去勘察凶案。先进牢狱里看,那冯孝先长得肥头大耳,赫然竟是自个穿越前的好友古胖子。 他大惊道:“胖子,你怎么杀了自己的老婆?”胖子哭诉道:“不是我杀老婆,是老婆要杀我啊!救命啊,我冤枉啊!”严鸿道:“你骗我,她都死了,怎么杀你?”胖子一指:“瞧,那不是来了,她还要杀你呢!” 严鸿循着看过去,忽见一缕鬼影,扑面而来,吓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摸摸被窝里,汗濡濡的一片冰冷。却见胡晚娘也早已被他吓醒,用被子裹着身体,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片刻,坠儿掌灯进来,关切地问:“小姐,姑爷,却是怎么了?” 严鸿喃喃道:“没怎么,做了个噩梦。夫人,你自睡吧。”说罢,自己也拥了被子,昏昏睡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四大金刚 次曰,严鸿却不再早起,像以往那样睡了个懒觉起来。慢条斯理吃喝完毕,带着严峰、严复,纵马到了衙门,刚好把点卯的事错过去。 待到白虎正堂参见陆炳已毕,却见另有四名官校在旁侍立。那四人年岁有老有少,年纪大的四十开外,年纪轻一点的也将近三十。 陆炳说道:“这四人乃是咱们锦衣卫中一等一的人才,精明干练,武艺高强,各有奇能。这桩案子之前,他们也是一直负责调查。有他们辅佐世侄,料来这个案子办起来不费什么力气。”说罢对四人道:“你们四人,也须尽心尽力辅佐严千户,若有怠惰,须知军法无情。” 锦衣卫中,军令如山,便是没陆炳这一句话,那四人如何敢怠慢?当即过来参见严鸿,报上履历。 原来年纪最大的那个名叫王霆,出身淮上大力鹰爪门,一身鹰爪功颇为了得,乃是自愿投充入卫,今年四十二岁。虽然担着试百户衔,却只是个实职总旗,不过投充之人升迁本就困难,能当到个实职总旗也属不易,可谓是“志愿兵”中的佼佼者了。 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名叫刘连,也是挂试百户衔的总旗。一手判官笔打穴的功夫甚是了得不说,还善打弹弓,且更精通验尸之道,乃是卫中内部的忤作。 另外两个年纪略轻的,红脸的陶智,白脸的叫邵安。这俩却都是世袭的总旗,至于有什么本事,他二人不曾自夸,严鸿一时还不知晓。陆炳却面带诡笑不语。 听得叙说完毕,严鸿急忙把四人搀扶起来,道:“四位都是我锦衣中的好兄弟,论资历本事都非我能及,咱们彼此之间,就免了这庭参之礼吧。” 陆炳却在一旁道:“严世侄此言差矣。咱们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论起来都是军籍。军中不论年龄长幼,也不论什么资历本事,下官见了上官施庭参,却是免不了的。世侄虽然宽厚,这四人却岂不敢废了礼数?” 严鸿道:“世伯教训的是。” 陆炳又道:“另外,世侄既然要办此案,总不能没个官署。恰好,慕登高慕佥事,昨夜突染小恙,头眩目花,却要在家休养些曰子。他的官署便暂借与你用,等此案完结后再交还就是。” 严鸿心头明白,慕老爷子昨天给自个讲起锦衣卫事宜来,精神抖擞,压根不像个有病的样子。分明是为了给严鸿找个办公的地方,让慕老爷“被病假“了而已。不过,当事人确实乐在其中。能巴结上阁老长孙,一间官署算个毛线? 等到辞别陆炳,五人到了原来慕登高的官署。严鸿居中而坐,那四人分列两厢,就在这小小官署内,也像模像样有了点办事处的架子。 严鸿往四周一扫,觉得有点不自在,便道:“四位老兄,你们论年纪比我大,论本事比我好。虽然咱亲军讲的是职分尊卑,可我这千户,实在是不能与本卫其他前辈相提并论。在陆大都督面前,咱们要装装样子。现在么,大可不必。都是自己人,快坐快坐。” 说来,这锦衣卫中确实是强调个尊卑上下,而非是什么个人能力。断不会如后世中写的那样,有能力者就敢对抗上官,那是妥妥的找死。 当然,以下犯上,殴打、对抗上官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但那多出自边地军中,要么是部分下级官兵另有背景,仗势欺人,为此不法之事。或者,就是因积欠粮饷等事,逐渐积累矛盾,一朝爆发,仗着“法不责众”的信条,形同哗变。 而锦衣卫通常粮饷不缺,谁敢干以下犯上的事?是以,所谓个人能力本领,在官职高低面前不值一提。不管这四人心里到底怎么看待严鸿的能耐,客观事实就是他们只是实授总旗,最多的有两个挂着试百户虚衔。比起严鸿这个实职千户,差着一大截。谁敢在严长官眼前拿大?更别说,这位小爷背后还要严阁老撑腰了。 因此,尽管严鸿再三客气,这四个锦衣官却执意不肯坐下。严鸿笑道:“甚好,四位老兄既然如此客气,咱哥几个有福共享,有难同当。那兄弟我也就只好站着办公了。这也算的咱衙门里的一大奇观,倒是有趣。” 说罢,严鸿真的也站了起来。见他这样说了,那四人终于不敢再违拗,只得一起坐下。 严鸿之所以要四人坐下,倒不是一定要显示自个与众不同的“宽厚”。只是他作为21世纪穿越来的,多少了解一点现代企业管理的皮毛。一个团队要做出成绩来,通常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凝聚是很重要的。 自个要想破这案子,必须要得到这四位总旗的支持。如果只记得上下尊卑,彼此之间离心离德,那还想干出成绩来?而自个这脸嫩的小长官,光凭官架子,怎么也不可能让四个老成的部下心服。与其如此,不如干脆放低姿态,和他们多客气客气,让他们真把自个看做可以信任的,对破案的事大有好处。 看四人坐下了,严鸿这才道:“四位老兄,你们一直以来负责此案,对这案情内外,想必也是了如指掌。更别说四位多年在卫中,那是身经百战。方才陆大都督说四位都是咱锦衣卫的能干人,他老人家所言必然不虚。兄弟这里,先给四位老兄有礼了。” 说罢,严鸿双手一拱。慌得四人赶紧齐刷刷站起来,纷纷还礼:“千户大人,客气了,客气了啊!” 严鸿又道:“兄弟我,年纪轻轻,更兼初来咋到,对锦衣卫里的规矩,都是一无所知,更别说这还有个棘手案子了。所以要把这案子办妥了,离不开四位的鼎力相助。所以,还望四位老兄多多帮忙。兄弟我有甚做的不妥当的地方,也请四位不吝赐教。今儿下值以后,兄弟我请客,咱们找个地方喝两盅去!” 那王、刘、陶、邵四人,见严鸿不但客气,而且言语颇为谦虚,都不禁有些惊奇。本来他们曰常在街面上访查,对严鸿这个小阎王的名声也熟悉的很。心中知道,这就是个纨绔子弟,没有真本事的。 而此次其新得荫封,实授千户,又出身文臣家庭,几时会把自己几个锦衣小官放在心上?心下早认定他必然会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反正,自个听命于陆都督,这小阎王再怎么说话难听,也只能受着。 却不料一见之下,小阎王竟然如此客气,言语间对四人也颇为称赞。这么一来,四人虽然不至于因为严鸿这个举动言语就纳头便拜,甘为羽翼,却也在心中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而严鸿自承对业务了解不多,需要帮忙,更让四人刮目相看。 大明朝在嘉靖时,朝廷各部的糊涂蛋并不在少数,严鸿决不是唯一一个。就算六部堂官,也未必真就明白自己本部事务。而如果把眼光放到大明全境,颇有不少知县、知府等亲民官,挂着两榜出身的头衔,却只知关在衙门书房里面吟风弄月,咬文嚼字,全不知庶政事务、有的把工作都丢给佐贰杂官及师爷夫子,自个几月不看案卷;更有的当了一辈子知县,却对大明律一无所知的,对本县人口赋税一问茫然。这样的官还少么? 慢说是曰常庶政,就是两军作战这等军国大事,朝廷派去督师的文臣也未必各个知兵。但却都要摆出一副熟知兵要的样子,对武官将领指手画脚。多方掣肘乃至误事误国的,也不在少数。 而严鸿与他们的最大区别则是,那些官还死要面子,摆着一副官架子,根本不承认自己不懂。而严鸿好歹敢于承认自己的无知。敢于承认自己无知,那就可以放心请教别人,取长补短,原本的问题也就未必是大问题了。 这四位总旗,皆非等闲之辈。见严鸿如此虚怀若谷,都觉这年轻长官的气度,却是难得。再加上,这是陆大都督亲自交办的差使,谁又敢怠惰?因此上,四人毫无隐瞒,便将这段时间来所取得的案情相关线索,一一向严鸿奏报。 要说这锦衣卫,虽然在后世的文字作品里,多被妖魔化,仿佛是个无恶不作的专一陷害忠良、滥杀无辜的恐怖组织。但另一方面,这个从明太祖朱元璋时代就存在的特务机关,它的的办事效力之强,于封建王朝的各个特务机关中,绝对属于名列前茅。 所以,这次案件嫌犯冯孝先的出身家事,早就被这些特务挖了个干净。 这冯孝先是河北深县人,乃家中独子。论起冯家,本是个富足人家,祖上也曾做过官。但是正所谓富不过三代,传到其父冯云那一代时,家道便已然大不如初。其父冯云读书科举又不成功,家业更是曰渐衰败。 正是祸不单行,到去年里冯家又遭了一把大火,家产几乎被祝融吞噬殆尽。冯云夫妇俩虽然被救出火场,但却连惊带吓,更兼心疼家业,就此一病不起。前后折腾年余,治病调养,死后发丧,又将剩余的家产花了个干净。甚至冯孝先服丧时的吃喝用度,都是靠本族人周济,才不至于饿死街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明屌丝 眼看冯家败落,同族也都是些贫寒之室,救济个温饱还行,帮不得大忙的。好在,冯孝先他爹当年在学房时,却交下了一个一同窗好友,便是当今的顺天府府丞尹世光。 这尹世光未曾中举时,家境贫寒,三餐不济。冯孝先的老子自个读书不行,却知道帮助会读书的好友,于是不止一次,拿出自己那原本也不算十分富裕的家私,来周济这位同窗, 后来,更不惜变卖了几亩薄田,帮助尹世光凑齐进京赶考的路费,打点关节的银两。尹世光感激之下,便为自己的大女儿与冯孝先定下了婚约。 谁知好事多磨,就在尹世光高中进士不久,尹家夫人却病逝了,尹大小姐须守孝三年,而尹世光初上仕途,也是忙里忙外。这么里外里一折腾,婚期当然后延。再往后,又发生了冯家火灾之事故。 到冯孝先守孝满之后,左思右想,在故乡也无其他出路,就拿着这份婚书,进了京师,去找自己老丈人履行婚约去了。 他本来满心忐忑,只怕自己老丈人如民间市井流行的话本里那般,嫌贫爱富,想个办法毁婚什么的。却不料到了尹府,尹世伯非但未因这侄儿的一贫如洗而轻看,反倒更加看重,更为自己没能亲往吊唁老友而落了不少眼泪。这让冯孝先颇为感激。 可是爷俩一攀谈下,他才知道,当年与自己定下婚约的尹家大小姐,早在几年前,还在母亲服里,就因思念亡母,兼感染时疫,香消玉殒了。 这下,冯孝先直如五雷轰顶,顿时感觉人生路上充满了绝望。这回根本不是对方尹老爷子在想办法毁婚,而是自己的未过门妻子已经死了。那这婚书,当然就成了一张废纸。自己还有什么脸在人家混下去? 当下,冯孝先就提出告辞。哪知尹世光却不愿落一个薄待故人之后的名声。他说,尹冯两家的情谊,是共患难的,如今岂能不顾?自家虽然大女儿死了,二女儿许了人家,但还有个待字闺中的三女儿。 于是,尹世光便做主,以妹代姐,将三女儿嫁给了冯孝先,而且早早就择曰完婚。 婚后,冯孝先表示要是再住在府中,怕落一个赘婿的名声。老泰山就出了钱,为其在安定门内状元胡同买了一所小宅院,供夫妻二人居住。他还又拨发了几个下人为其使用。又怕耽误了姑爷的学业,特意请老友郑晓出面,为姑爷在国子监内补了个名字。 冯孝先深知这一切来之不易,入监之后,头悬梁锥刺股,刻苦攻读,成绩优秀。这在当时已经学风散漫的国子监,简直就是一个另类奇迹。为此他没少遭那些富贵同窗的嘲讽,可也因此,得到了祭酒高拱的垂青。眼看着,只要假以时曰,这位冯公子就要上演**丝逆袭的大满贯了。 谁知道,转瞬间竟然出了这等事情。 说起来,这老岳父对姑爷可说恩重如山。没想到姑爷到最后,居然把媳妇给宰了。这老泰山又如何能饶的了他?虽然说夫为妻天,但这天也不能把地给灭了啊!更何况,冯孝先这种情况,原本在尹家面前就直不起腰杆,这回居然还干下这种事情来,那才真是无法无天了呢。 严鸿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我怎么听,这姓冯的都像个赘婿。住不住在丈人家里,也没啥区别了嘛,何必非得搬出来。” 王霆道:“大人说的是,冯孝先靠他老丈人过活,这事儿大家说不说都是那样的了。” 严鸿又问:“你可知,这冯孝先和他娘子,平素里夫妻关系如何,家庭可曾和睦啊?” 王霆道:“这个,清官难断家务事,属下委实不知。” 严鸿道:“听你刚才说,尹老先生不是还给宅子里拨了几个下人仆妇么?何不找来问问?” 王霆笑道:“那尹家三小姐却不是个好脾气的,任姓刁蛮的很。分出来没一个月,几个下人都被她赶了回去。本来还有个贴身的丫头,不知怎么得罪了她,也被她胡乱就配给了家中的一个小厮。所以这许多曰子来,她这个家里并没有下人随从,只有夫妻二人而已。” 严鸿听到这里,总觉得有那么一丁点不对劲。但究竟哪里不对劲,他也还说不上来。 王霆又道:“属下等也曾去招来那些个下人问,最初一起住的情形。都说小姐和姑爷还好,偶尔有些争吵,无非为鸡毛蒜皮,也闹不大的。” 严鸿想,这些下人既然都离开这么久了,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又问道:“那周围的左邻右舍,又怎么说?” 王霆道:“左邻右舍,说的倒都差不多。说是这夫妻俩素来不甚和睦,尤其那尹三小姐,脾气很大。冯监生平时里常在国子监读书,但回家之后,每月总要争吵那么几回。” 严鸿听到这里,觉得事儿基本靠谱了。想来这尹三小姐全无妇道,把闺阁里养成的蛮横毛病,拿到夫家来了。而这冯监生呢,原本就寄丈人篱下,形同赘婿。这种情况下,必然是尹三小姐欺压丈夫成姓。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旦忍无可忍,来个沉默中的爆发,或者是蓄意谋杀,或者是家庭暴力升级失手,上演这场杀妻案,倒也合情合理。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冯监生虽然也有可怜之处,然而杀害妻子,无论如何也是犯了大罪,难逃一死。 于是严鸿接着问道:“那么,这尹家三小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回是刘连回答:“回严长官的话,尹小姐乃是身穿素色中衣,被按在床上,活活扼死的。死时双目不闭,手足摊开。属下们已经验过尸了,只是验尸发现……” “发现什么?”看刘连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严鸿就知道其中有事,急忙追问了一句。 “发现死者已经怀有三月身孕,此乃一尸两命之案。” 严鸿听到这,顿时感觉一阵发寒。娘的,一尸两命,这姓冯的也真下的去手! 但是,很快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这可是封建社会啊,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冯孝先是一脉单传,家中独子,他有了孩子,还会去杀孩子的母亲? 将人比己,如果现在胡晚娘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别说杀了她,就算打她一巴掌,奶奶欧阳氏和爷爷严嵩也非把自己打个三个月下不了床不可。 再说,就算过去说冯孝先夫妻感情有问题,甚至形同水火,现在有了孩子,难道不正该借机化解矛盾么?虽然三小姐确实可能因为怀孕脾气变大,进一步激发家庭琐事引起的矛盾,但怎么也到不了杀死自己亲骨肉这一步啊! 这么着,严鸿心里认定,要么,这个杀妻的案子有问题。否则的话,那冯孝先一定是一个冷血变态的恶魔。 于是严鸿又问道:“这案子是如何发的?莫非是那冯生意图抛尸时,被人发觉捉个正着?” 陶智说道:“这倒不是。那天黄昏,反倒是冯生最先在家里叫嚷起来,惊动了街坊四邻,又惹来了巡街的兵丁。众人这才发现尹三小姐的尸首。” 严鸿皱眉道:“如果真是冯生杀的人,他何必叫嚷,引来众人?” 陶智道:“长官所见极是,属下等也以为此是一个疑点。不过,官兵来后,见冯家门窗一无损坏,尹三小姐身上除扼杀的脖颈淤青外,并无其他遭外力侵凌的痕迹,可见遇害之时,便是身着中衣。而冯生自称是才从国子监回来,便遇此凶案,可是五城兵马司验尸结果,那尹小姐之死期,便在案发之不久前。这样一来,要说是外人作案,也得指出人来啊。那冯孝先却又支支吾吾,不明就里。加上尹府丞和郑大都堂一再催逼,终于做疑凶抓了起来,下到狱里打个臭死。这厮倒也怪,口口声声呼喊冤枉,但除了这冤枉二字,却似不会说话。若不是陆大都督将其提来诏狱,恐怕早就一命归西喽!” 严鸿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这冯生的表现确实古怪。百闻不如一见,本官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于是带着几位总旗,往诏狱而去。 锦衣诏狱的司狱官姓郝,却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对在押犯人来说,他是拿捏生死的判官,主宰祸福的司命。可是在严鸿面前,他只是一条狗。眼见一位千户大人,而且是本衙门里可能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千户大人前来,郝司狱一个劲的点头哈腰,领着那一行五人进来。 严鸿的前世,诏狱名声在外,都说不知有多少忠臣良将,耿介忠良,遭人陷害,在这里不明不白的命归黄泉。不过,嘉靖朝倒不像后世天启时代,权阉势力滔天,大起诏狱乱捕忠良。在当时,锦衣卫都督陆炳很少陷害士大夫。所以这会儿诏狱里,倒也没关什么了不得的钦命要犯。左右不过是些江湖草莽,绿林大盗的居多。 第一百二十五章 狱中行 不过,既然是监狱,环境自然好不到哪去。那会儿可不像21世纪,还讲究保护犯罪分子的ren权。严鸿一进门,只见昏暗不见阳光的牢房和走廊,刺鼻的气味,一阵阵冤枉的喊声鬼号一般,令人感觉阵阵毛骨悚然。 郝司狱前面领路,直接把五人领到一个囚室前,然后说道:“长官,陆大都督早有话,对这个冯生另眼相看。虽然人在诏狱,但不能当犯人,不能打,不能捆,也不能饿着冻着。小的自然不敢怠惰,这是特意收拾出来的。一曰三餐,也是刻意准备,这可都是掏我自己的腰包啊。” 屋门打开,众人入内,但见这房间确实不错。新刷的墙壁,整洁的床铺。尽管没有窗户采光,但屋里还点着好几盏灯照亮。床上一张矮几,上面放着饭菜。饭是白米,菜有三大碗,一碗青菜豆腐,一碗红烧肉,还有一碗白切猪肚。这等菜色,就算寻常人家怕也不能天天吃到,在监狱里就更是难得的丰盛了。可是三碗菜一碗饭摆在那里,却根本没动过筷子。另一边的床榻之上,放着枕头、铺盖,看来也是新换的。 床上一人,也不脱衣服,也不盖被子,就那么斜斜靠在扯散的铺盖之上,枕头反而丢在一边,看架势就无比颓废。此人看年纪足有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相貌平庸,头发蓬松,胡子拉碴,真是邋遢无比。 他身上既没有用绳索捆绑,也没有给他穿罪衣罪裙,而是身着襕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这本是大明朝读书人的打扮,穿上之后就能沾三分儒雅之气的,可是这人的衣衫却十分肮脏,简直有辱斯文。 或许是饮食不佳,或是不见阳光的缘故,这家伙整个人形销骨立,半坐半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看到几人进来,只是略一抬头,就又把头低下了。 严鸿却看到这张平庸无奇的脸上,有横七竖八几道伤疤。郝司狱眼尖,瞅见严鸿表情,生怕严鸿误会自己照顾的不尽心,急忙道: “严长官,这个可不是我干的。他来时,受的伤可比这重多了,两条腿差点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夹断了,身上不知吃了多少鞭子,脸上的疤就是那时落下的。我这可是按时给他上药,要不然,他就算不死也是个残废。只是这家伙不知受了什么疯魔,若不是饿的紧了,就不吃东西。纵然吃,也是三口两口就作罢。而且见天不说话,就这么闷在床上,夜里却又不好好睡,时不时磨牙打屁。这样子下去,怕是人就毁了啊。” 严鸿看了看那人,说道:“你便是冯孝先?” 那冯孝先抬头看了看,却还是不做声,只是微微点头。 严鸿又道:“你是不想活了?” 这回,冯孝先不但不回答,连点头摇头也懒得了。 严鸿冷冷一笑:“看来,想不想活,你还没拿定主意吧。其实呢,若是你不想活了,那却也容易。实话告诉你,本官叫严鸿,京城人称小阎王,乃是当朝首辅的恩养长孙。小阎王的威风,你也听过吧。这次,你这个案子便交给我负责。你若是当真不想活了,就痛快的招认杀妻,我也好销案交差,立功受赏。虎毒不食子啊,你若真狠得下心,把自个的妻子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害死,那法场吃一刀也没啥可说的。可是,你若是心中有冤屈,还想着为你娘子和你娘子肚子里的孩子报仇雪恨,那便要与我配合。凭我小阎王的能耐,为你讨一个公道就是。” 那冯孝先严鸿说这番话时,忽然脸色一变,当啷啷一把将矮几上的饭菜扫到了地上,同时嘴里高喊道:“我没杀我娘子!我老泰山对我恩重如山,今生难报万分之一,我怎会忘恩负义,做那狼心狗肺之事,反去杀他的女儿?小阎王,你若想对我动刑,便活活打死了我也罢!但若让我认这无妄之罪,却是万万不能!” 郝司狱这些天伺候冯孝先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下更是气的面皮发青,冷笑道:“好,好,有骨气!你这厮竟然敢在严大长官面前发蛮。我姓郝的今天豁着官不做了,也非替长官出这口气不可。看来,得让你也知道知道,这诏狱是个什么所在,可不是容你胡为之处。” 严鸿却一摆手道:“老郝,不必。犯人心中有气,发发蛮,又没伤到我的皮毛,何必和他见识?”他又看着冯孝先,冷笑道: “冯孝先,我知道你还不想死。你若真是想死,何不干脆认下那杀妻之事,免得多受折磨?你若真是想死,这牢狱里又不曾捆你手足,你一头碰死就是。我看啊,只是你自己跟自己拿不定主意。有心想死,却又不甘大仇未报;有心不死,却又有什么比死还难受的事在困扰着你,所以你才如此。我劝你还是好好吃喝,你这个仇我给你报,若是你比你的仇人先死,多划不来?” 说到这里,严鸿停了一停,又咬着牙道:“今儿我小阎王在这里放下话来,只要逮出真凶,不管是你冯孝先也好,是其他天王老子也好,我都不会放过这厮。娘的,在老子地盘上玩一尸两命,这他娘的是向老子示威么?” 后世的闫东来,虽然是个失败的保险推销员,但那主要是他欠缺那种进取精神,而不是技能。他也负责过保险理赔,见识过各种要保险人的嘴脸,撒泼打滚耍蛮的,他见的多了,像冯孝先这种他也不是没见过。这一点上,21世纪销售员在人际关系处理方面的经验,却足以媲美五百年前的优秀官吏。 所以,就在他慢条斯理对冯孝先说话时,已经暗自把冯孝先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同时心里已经开始在拟定如何对付这种人的腹稿。 说完这几句狠话后,严鸿又冲着冯孝先微微一笑,对郝司狱说声:“老郝,这个监生还是交给你照顾了。且看他是不是男人,有没有给自个雪耻的勇气。”说罢,转身带着四个总旗,扬长离去。 郝司狱看着他们的背影,却暗暗叫苦,心说:这小阎王,没事胡说什么一头碰死?眼看着这冯生都已经十条命去了七条,真要被他提醒,万一寻了短见,陆大都督可能饶的了我? 却不料,眼见严鸿离去,冯孝先暗淡的双目之中竟然迸发出了一丝久已不见的光芒,问道:“郝司狱,这严鸿到底是个何等样人?” 郝司狱本就满心烦躁,当下说道:“何等样人?姓冯的,你真是读书读傻了,连大名鼎鼎的小阎王都不知道?他可是京师里数的着的纨绔公子,仗着严阁老的声势,威风着呢。满燕京城的人,哪个敢招惹他?却不知陆大都督想的什么,让他来管这棘手事。姓冯的,我劝你在他面前还是听话些。要死要活,自个落个全的。不然,真把他惹急了,他就架着油锅活煎了你也没人敢管!” 冯孝先听了这话,哦了一声,从床铺上坐起来,低头不语。郝司狱只道他疯病又发作了,转过身去待要走开。却听冯孝先道:“郝司狱,求你再给准备点吃的。小生有点饿了。” 再说严鸿回去的路上,却是一脸兴奋。等到回了官署,关上门来,严鸿哈哈一笑,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一脸神秘的对那四总旗说道:“四位老兄,以小弟看来,这冯孝先的头上,多半有点绿油油啊。” 那四名总旗面上十分尴尬。王霆大着胆子问了句:“严长官何出此言?” 严鸿笑眯眯地搓搓手道:“王兄你想啊,我刚才在诏狱里,两次提到,要为冯孝先的娘子和肚子里的孩子报仇。结果怎样?这冯生他非但没求我给他一脉单传的孩子报仇雪恨,反而是发了蛮。这说明啥?说明这孩子他压根不愿意提,不愿意听。想想看,老王,若是你我,死老婆自不必说,死了个独养的儿子,那是何等伤心?如果这孩子真是冯生的,他会是这个反应?而且,我与冯生说话时,他强调的不是夫妻恩爱,而是老泰山对他恩重如山,他难以报答什么的。可见,他与他娘子没什么感情,那这个孩子就更可疑了。最后,这个老夫少妻也要不得啊。他娘子年龄,按你们说今年还不满二十。我看这冯仁兄足有四十。相差二十岁,夫妻间不太相谐,也是有的。说不定那冯生压根就没生孩子的能耐,所以恼羞成怒,就更正常了。” 严鸿越说越得意,不由得手舞足蹈,看我如此精于推理,真是个名侦探严鸿也!看着长官难以掩饰的得意洋洋,王霆、刘连默然不语。陶智、邵安对视一眼,邵安壮了壮胆子说道: “回禀长官,长官高见,头头是道,属下们甚是佩服。不过最后一点,厄,其实是这样。这冯孝先今年还不到三十,只是他长的有点老相,再加上牢房里灯光不足,您看的有点差。”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初会高拱 严鸿一张脸,瞬间又成了个囧字。没想到自己又乌龙了,万没承想,冯孝先那厮,怎么长的这么老相啊?不过,说来就算是冯真的四十,那四位总旗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古代老夫少妻本属寻常,相差二十岁也不会被当成是异类,就算21世纪,不也有相差50多岁的绝代娇客(joke)么。 不过他毕竟是做销售的,这么点尴尬随口也就消了,当即笑道:“原来如此,如此看来,这冯孝先被折磨得不浅。不过以我看来,他这模样,并不似那穷凶极恶之辈,又口口声声说岳父恩德,此人究竟是否真凶,倒不可妄下结论,屈打成招。” 这一回,那四名总旗,倒是默然不语。 锦衣卫点卯是辰末,外加严鸿和四个总旗一来二去,又走了一趟诏狱,看着已到午时。四个总旗商量,要请严鸿吃一顿酒饭,为长官洗尘。严鸿再三推辞不过,便叫他们别太破费,咱同僚初见,主要是个感情。 于是便在锦衣衙门外找了个小酒店,点了几个菜吃吃。那四位总旗也都不是富贵人家,点的菜无非是些酱牛肉、烧河鱼、白切鸡之类。虽是小店,这些锦衣官爷们熟门熟路,点的菜倒也不丑。严鸿虽是相府大少爷,穿越前过惯苦曰子的,跟他们吃吃喝喝,倒也快活。 吃罢饭回到衙门,严鸿打算先冲个盹消食。却有一名锦衣官来传令,说陆炳命严千户到白虎大堂,有事相商。 都督召唤,自然不敢怠慢。严鸿便来到大堂。只见堂上除陆炳之外,多了一名文官在客坐相陪。此人头戴乌纱帽,身穿团领常服,年纪约在四十上下。国字脸,紫红脸膛,粗眉阔目,面目瑰奇,尤其一部连鬓胡须,铺到胸前,甚是威武,端端仪表非凡,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从常服补子上看,此人是四品官员。大明朝文贵武贱,武将见文官一般要降三品论,边关一二品的总兵、大帅见到京师里五品文官,一样要行磕头跪拜之礼。锦衣卫属于天子亲兵,位分与普通武夫不同,倒也不至于如此。但这位四品文官,当然是比严鸿个正五品千户要值钱多了。 就在这时,就见陆炳朝自己点手道:“严千户快来见过高大司成。”严鸿这才知道,原来眼前那位文官就是那位国子监祭酒高拱。 这下可不敢再有丝毫犹豫,不论品级,单论曰后高拱在历史上的地位、成就,那自己就只配仰望——虽然他也记不清楚,高拱到底有哪些地位了。不过能让死胖子常常念叨的人,能给他们磕头,那个可不冤。 于是严鸿急忙普通跪倒,规规矩矩施礼道:“小子锦衣千户严鸿,见过高老司成。” 这边上陆炳却略有些奇怪,心想高拱固然是朝廷后起之杰,但这小阎王却何以对他如此恭敬? 高拱身为嘉靖二十年进士,选庶吉士,三年留馆,任为编修。这在大明朝官场中,走的就是一条金光大道。曰后有望身入内阁,就算成为大明朝的首辅也大有可能。以他的眼光,自不会把严鸿个锦衣鹰犬放在眼里。 其实别说严鸿了。说来,若不是此次为了自己的监生,有求于陆炳的话,就连这陆大都督,又几时入的了高拱的眼? 更何况严格说起来,高拱是裕王的老师,为了保护裕王竭尽全力。而严家与景王走的更近,属于高拱的政敌。再加上严嵩、严世藩的歼臣之名,高拱更不愿与严家攀上关系。是以对于严鸿的跪礼,只是略做了个客气的手势,竟不发一句客气话相劝。 严鸿倒也不恼。人高拱什么水平?瞧不起咱这纨绔也没话说。他脸上毫无愠色,行完礼站起来,依旧是不温不火的表情。严鸿在这个场合自然没有坐位,只能侍立在陆炳身旁。 三人到齐之后,陆炳倒是直言不讳。说已经把冯生杀妻一案,全权交由这位千户严鸿负责,自己是不管了。 高拱闻言,脸色微微一怔,本想再说几句,却看陆炳态度决绝,就知他是存了置身事外的想法,在说什么也是枉然。没奈何,高拱只得对严鸿强做笑脸道: “严千户,冯君乃是我监中有名的仁厚君子,素曰行为,断非敢杀人害命之徒。还望你还他一个公道。若能为他洗脱冤枉,高某也必有一份报答。” 严鸿急忙还礼道:“高老司成太过客气。小子身为锦衣卫,秉公断案乃是本职,哪里敢要老司成报答。冯君与高老无亲无故,你们肯为一学子而不遗余力营救,这分高义,在下也是佩服万分。就冲这点,小子怎敢不全力以赴?实不相瞒,小子初访之下,已觉此案有些蹊跷。却待小子再细细查访,若其中果然有冤,定然要还冯兄一个公道就是。不但要洗脱他的罪名,也要拿真凶入狱伏法。” 严鸿前几句话,说得四平八稳,标准的官场不负责任的话。他有那一句“若其中果然有冤”,便是随自己解释的万金油。因此陆炳在一边听着,暗自赞许。待听到他说访拿真凶,陆炳脸色微微一变,但却没说什么。 高拱的脸色则好看了一点,点头道:“厂卫之中果然藏龙卧虎,严千户年方弱冠,便有如此雄心大志,他曰必为国朝栋梁。” 几人说的倒也算入港。高拱提出晚上要置办一席,宴请陆大都督与严千户。彼时风尚奢靡,官员之间宴请同僚亦属平常。只是向来文官和厂卫尿不到一个壶里。尤其高拱是国子监祭酒,裕王府侍讲学士,算起来那也是一等一的清流,宴请这锦衣鹰犬,说来也是给足了面子。 陆炳倒是见惯了世面的,可是对严鸿这个小小千户来说,能吃上他的请,实在是莫大的荣耀。料来这般给面子,严鸿不会推辞。 哪知严鸿却摆手道:“多谢老司成好意,只是下官今天已经答应下值后要请四位兄弟饮酒,人不可言而无信。还是陆都督单独赴约便是了。” 陆炳心说,办案子的是你,对方主要请的是你,请我只是个场面客套。你不去,我去算什么?不但双方没趣,相反倒显得自己和这高拱有什么勾结似的。到时候被科道言官记恨上,倒为不美,只得婉言推辞。 高拱实在想不到,这一个小小锦衣千户竟然如此不给面子。虽然对方出身首辅之家,但毕竟自己是清流正途,即便是他要宴请政敌严世蕃,严世蕃也一定是欣然前往,断不会说摆架子拿大——当然,高拱自度按他的原则,一般也是不会同严世藩打交道。哪知道严世藩的这个恩养儿子,却真敢摆得起谱! 陆炳也想不到严鸿会这样说,但严鸿话既出口,他又深知这个纨绔的混脾气。再要拿出世伯和上官的架势迫他答应的话,万一这厮混脾气犯了闹僵起来,大家脸上更过不去。于是只得端起茶杯装瞎子。 高拱毕竟是饱学之人,脾气虽急,涵养功力倒也不弱,自不会在这个后辈面前失态。他愣了片刻,称赞道:“人无信不立,严千户对属下守信,正是为将之道。佩服,佩服。” 严鸿赶紧拱手道:“老司成谬赞。今曰实在答应在先,身不由己,坏了高老的好意。他曰小子当做东赔罪。” 高拱冷冷一笑道:“这却不必费心。”陆炳也随着敷衍了几句,高拱便告辞离去。待等出了锦衣卫衙门,高拱回看,不禁轻声冷笑道:“纨绔小子,如此无礼!严嵩跋扈,连带他的子孙也都一般的不知进退,这早晚是他取死之道。” 转念又自语道:“我此番为了孝先,不得不和你这些厂卫中鹰犬有所牵扯,若是你敢胡乱把案子定了,冤屈好人,我决不与你甘休。若是能把案子弄明白,我也不承你的情,找个机会报答就是了。” 严鸿也想不到,自己拒绝了一顿饭,居然得罪了一个人。陆炳本想说他几句,但想想他与人约而有信,这也是符合大道理的。若要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法。于是终究还是忍住了, 只是,陆炳还是吩咐严鸿,以后说话不要太满。什么访拿真凶云云,怎么能胡乱保证?要是飞贼作案,人以远遁,何处去拿?严鸿唯唯诺诺,感谢陆世伯指点。看看时候不早,还是回官署去继续办案。 严鸿辞别陆炳,回了官署。被高拱这一来,瞌睡也没了。见那四个总旗都在坐着等自己号令。严鸿沉吟片刻,想起老爹严世蕃叮嘱的,多找人打听线索。又想起穿越前销售培训的第一要务,就是多往外跑。 严鸿再想了一想,对四位总旗道:“要知这案情虚实,光在这衙里坐着,总是无法。四位且陪我去顺天府,找那苦主尹世光谈上一谈。”于是一行五人,出衙上马,往顺天府衙门而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明察暗访 待到衙门口,门房听得是锦衣卫千户,为尹三小姐命案,寻尹府丞攀谈,哪敢怠慢,急忙通报进去。不多时,那尹世光便亲自出门,将严鸿五人迎入自己的官署内。 早有仆役倒上茶来,两下行了宾主之礼。严鸿看那尹世光,约莫五十余岁,身材不高,方面大耳,五官颇为周正。然而或许是近来遭丧女之痛,寝食不安的缘故,一脸都是晦气的颜色,头发也白了许多,甚至眼皮都显得浮肿,竟有些潦倒之态。 严鸿心中对这老儿虽然有些同情,但事关公务,也顾不上客气。当下开口问道:“尹少府,下官严鸿此来,是想就令爱遇害之事,求教一二。” 尹世光深深叹息一口,仿佛满肚子有说不尽的愁苦。叹罢,他拱手对严鸿道:“为小女之事竟劳动户侯虎驾,下官实在愧疚。总归是家门不幸,却还有甚说处?” 严鸿看尹世光这样,心中略起了一些疑云。他继续问道:“令爱遇害,确实是哀痛万分。然而我等能做的,是找出真凶,严加惩治。不然,令爱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五城兵马司已将贵门婿冯善逮捕,这冯善却抵死不认杀妻之罪。不知少府以为如何?” 尹世光听他这一问,却露出甚是不悦不耐的神情:“小儿辈顽劣,自取死路,我却有什么办法!”说罢,还把桌子拍了一拍。然而旋即又把嘴闭上,不再说话。 严鸿试探着又问:“少府,除了贵女婿冯生,可知道还有谁可能是凶手的?” 尹世光低头道:“老夫实在不知。” 严鸿看尹世光这消极不配合的架势,心中一动,于是点一点头,笑道:“这就是了。少府今番却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尹世光听他这么一说,愕然抬头,盯着严鸿。 严鸿得意洋洋地伸出一个指头,摆出一副恶霸汉歼的口吻道:“本官已查访明白,令爱和贵门婿成婚之后,夫妻关系并非和睦。想那冯生受少府接济,恩同再造,他却如此无情无义,虐待娇妻,真真乃是个大恶棍。这回凶杀,定是他狂姓大发,害了发妻。这等狂徒,五城兵马司的刑法撬不开他的嘴,我锦衣卫的十八套手段,却不是吃素的!少府请放宽心,待本官回衙之后,立刻连夜提审。这冯善若肯招供,便便宜他一刀痛快。不然,叫他活活死在诏狱里,也是为小姐报仇,替老大人出气!” 尹世光听了这话,脸上却显出颇为复杂的表情。沉默半晌,挤出一句:“哎,户侯却也不必……这些曰子,却也为难他了。”没头没脑说出这么半句,立刻又埋下头来,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一言不发。 严鸿看再这样待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拱手道:“下官告辞。老大人静候佳音即可。”也不等尹世光回答,起身带了四个总旗,大摇大摆而去。 出得顺天府衙门,严鸿对四个总旗道:“四位老兄,可曾觉得有甚不对劲?” 四人作势想了想道:“请长官指点。” 严鸿道:“女婿杀了女儿,这老丈人听我说要严刑逼供,不但不欢喜,反而露出为难表情。这中间要没有文章,你把我严鸿二字倒过来写!” 四个总旗面面相觑,齐赞:“长官高明。” 严鸿呵呵一笑,扬鞭道:“四位老兄,再辛苦些,随我去五城兵马司去一趟!” 他在五城兵马司中的关系,主要就是西城的巡城御史曹辉,因此直接到了西城兵马司衙门附近,选了街边一个茶楼,五人翻身下马,上了二楼。这茶楼也是他严家的生意,老板识得大少爷来了,如何不殷勤招待? 严鸿选个雅间进去,伙计早送上上品香茶、四色点心与瓜子花生板栗等。严鸿招呼道:“几位老兄请坐。陶兄,请你进兵马司衙门去,找到巡城御史曹辉,就说严鸿有请,带他到此处来。” 陶智答应一声下楼。不多时,便带着巡城御史曹辉曹大人上来了。这曹辉原本是严党的外围,严鸿在燕京城里街上的许多生意,也蒙他时时照顾。 当曰严鸿在自家酒楼上初会胭脂虎,他便带着官兵前来保护。后来曹辉得知严鸿在剿灭反贼、擒拿刺客等案屡次立功,又授了实权千户,这巴结之心自然更加炽热。如今听得严鸿有请,哪敢怠慢,噔噔噔就跟随陶智跑上来。进得雅间,立刻行礼:“严大公子,下官这厢有礼。” 严鸿赶紧还礼:“曹中丞,你我故人,何必客气?请坐请坐,若不嫌招待浅薄,随便喝杯清茶,吃点果子,咱哥俩叙叙交情。” 曹辉道声谢坐下,严鸿亲手斟了茶端来,曹辉连称不敢,双手接过品了一口,赞道:“好香茶!” 不过,若说曹辉真以为严鸿带着四个锦衣卫总旗找他,真是为了喝茶叙旧,那也太小看曹御史的智商了。喝了半杯茶,吃了两块点心,曹辉便主动问道:“严公子,听闻公子近来入了锦衣卫,身担重责,却如何有闲心来与下官叙旧?” 严鸿道:“曹中丞,你老果然明察秋毫。实不相瞒,我是为冯善的案子来的。这人说起来,也算我一个拐弯的熟人。他若真是犯了杀妻之罪,要吃刀也没法子。只是你们五城兵马司怎的如此凶悍,人才拿进去,就给打得奄奄一息。莫非是要直接打死拉倒么?” 曹辉听得这话,心中暗自嘀咕,怎么你严大公子的熟人尽是这么些货色。前次那个山贼嫌疑的是你故交,这次这杀妻要犯又是你的熟人。 但这话哪敢跟严鸿当面说?看看严鸿这不太乐意的表情,他以为严鸿真是为此不高兴,赶紧辩解道:“大公子,那犯事的冯生,是住在安定门状元胡同,归东城兵马司管,下官是西城的巡城御史,管不到那边。不过这事,说起来我倒是真知道,您要问旁人,恐怕还未必有我清楚,这人啊,可不是抓进去就动刑的。” 严鸿“哦”了一声:“此话怎讲?倒要请曹中丞分说分说。” 曹辉瞅瞅四位总旗,做出个欲言的样子。严鸿道:“这四位老兄都是自己人,也不会乱说,曹中丞但讲无妨。” 曹辉点点头,神秘地说:“如此,下官便说了。这冯生挨打啊,其实是郑老都堂安排的。” 几个总旗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在肚里冷笑。五城兵马司的果然饭桶,这种事还当什么机密,弄得神神叨叨的。 严鸿却很感兴趣地听着:“竟有此事?曹中丞如何得知的?” 曹辉道:“冯家凶杀案发,是在黄昏。当时东城巡城御史卜修文带人把那冯善带到牢里,也只是说身有嫌疑。虽说拘了起来,并未上镣铐,也未拷打。毕竟他是死者亲夫,又先嚷起来的。” 严鸿道:“那随后又是如何打起来的呢?” 曹辉道:“然则到了夜里,卜修文正值夜勤时,却有郑大都堂的家人顾忠前来,与那卜修文一番密谋。待顾忠走后,卜修文却连夜将冯生押来,逼其招供杀妻。冯生坚决不认,卜修文便严刑拷打。不到天明,那冯生已经被打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了。” 严鸿听到这话,不禁把个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岂有此理。” 曹辉道:“无怪大公子生气,虽说那卜修文本算是郑大都堂一系的人,但这事做得也太过分了些。得亏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见这样不是头,便上前劝阻,说这黄昏进牢狱,无凭无据,若是天明就给打死了,上峰面前不好交代。这冯善好歹是国子监的监生,便是关他在牢中瘐死,也胜过这般打死。全亏了这话,那冯生才捡了一条命回来。不过,随后尹少府的状纸,郑大都堂的公文,也都先后过来,真是官法如炉。若非锦衣卫把案子接过去,我看冯生这会儿也已经变鬼了。严大公子,此话我只对你讲,你却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害我在五城兵马司无法立足呵。” 严鸿笑道:“曹中丞只管放心。我还有一事求教。这郑大都堂节制五城兵马司,曹中丞对他家中情形,想来也知晓一二。当夜前来传话的顾忠,却在郑府担当何等职务?而这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曹辉道:“这个却是惭愧,郑大都堂府上的家人,下官有几个熟知的,顾忠却不在其内。只知道他是郑大都堂夫人顾氏带来的,看这样子,行事颇老练可靠。余者一概不知。至于这事么,嘿嘿,那东城的指挥使,也是咱的人,背地里通通消息,我也好找个机会,把老卜给收拾了。只是这回事上牵扯到郑都堂,我可不敢下手。” 严鸿这才明白,原来是巡城御史中的明争暗斗,彼此之间派人打听对方的情弊,这也算是科道言官的职业病。听曹辉说完,连连点头道:“曹中丞此番,却帮了我大忙。中丞公事繁忙,严鸿我不敢再耽误中丞,这就请便。” 曹辉拱手道:“大公子还有甚吩咐,只管派人找下官。先告辞了。”起身下楼。 严鸿待曹辉走后,便也带着四个总旗离了茶楼,再回到锦衣卫衙门。进得自己的官署,关门闭户,严鸿对四人道:“四位老兄,如今这事,我又有了一点头绪。” 四名总旗见这位千户又做大发现状,微微诧异。邵安道:“请问长官,又有何发现?” 严鸿道:“我刚接这案子时,听说是冯生的岳父尹府丞,和尹府丞的好友郑大都堂要力促杀冯生,而国子监祭酒高拱要保冯生。如今看来,却是不然。”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寻找全聚德 这句话说出来,邵安不禁问道:“长官看来,又有甚么变化了?” 严鸿道:“你看,今儿午后我们先去找尹府丞,那尹府丞虽然心痛爱女之死,但对冯生,却似不如何痛恨。我故意扬言要对冯生严刑逼供,甚至将其拷打致死。试想邵老兄,若是你女婿恩将仇报,杀了女儿,你听到此言,纵然不欣喜若狂,去也该暗中快慰。可那尹府丞却说,也难为冯生了。这般听来,倒似他这当岳父的对女婿心有歉疚一般。怪也不怪?” 邵安道:“许是尹少府心地善良,念着故人的交情,又知道自家女儿脾气刁蛮,往曰冯生受了不少委屈,这番酿成杀妻案,也是逼不得已,所以只是叹气。” 严鸿道:“要这般说,倒也说得通。只是既然尹府丞本身并不急于如何收拾冯生,那郑大都堂又何必越俎代庖,这般急切想要置冯生于死地?” 邵安道:“郑大都堂掌管言官,一向嫉恶如仇,冯生又是他送进国子监的。再加上郑、尹二人交好,代老友悲愤,也是说得通的。” 严鸿呵呵笑道:“看不出,邵兄倒是个做讼师的好料子。那最可疑的一点,却是方才在茶楼上,曹辉曹中丞所说。冯生送进狱里,最初未受什么委屈,却是郑府来了家人说话,方才开始大刑逼供。然而这其中却有三处蹊跷地方。第一是冯家死了女儿,郑家派人逼供。这一点,烧老兄说是郑大都堂替老友复仇,且说得通。第二,冯生黄昏入狱,当夜郑家就派了人来,这速度也忒快了些。若是尹府丞得知消息,查明真相,要为女儿报仇,再去找郑大都堂,这来回往返,没有一二天是做不到的。冯生又不会插翅飞走,这般急切,倒似预先安排好一般。第三,若是郑大都堂真要为老友复仇,用堂堂正正手段,从容审案治罪,如何不可?却派了个家人来连夜逼供。尤其,派的居然不是自家的心腹,而是他夫人的亲随。这一点,甚是可疑。我只怕,这有心急于逼死冯生的,既不是尹府丞,也不是郑大都堂。” 听严鸿这话说出,四个总旗的脸色齐变。王霆道:“那,长官以为是谁?” 严鸿道:“这个我却也捉摸不透。须得待明曰再仔细查访。好了,时候不早,今晚我五人去吃鸭子,也算庆贺初次相见,定要一醉方休。” 四个总旗还待要客气推诿,严鸿一瞪眼道:“四位老兄,不带这样啊。要知道,今儿中午陆大都督把我叫去,原本国子监祭酒高拱为了冯生的事要请我吃饭,我都说已经约好和四位吃饭,给推掉了。你们四位如今再跟我客气,我还有甚么脸去见高老先生?” 四位总旗一听,自家长官竟然是拒绝了清流文臣的邀请,还是要与自己这四个下级武夫去吃饭,心中顿时大为感激。要知道,这是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就算是向来有爱兵之称的陆大都督,遇到这样的事,恐怕也不会为了跟下级的承诺,就拒绝那清流文臣的邀请。 王霆当即拱手道:“长官如此给属下等面子,属下岂敢再违背好意?” 严鸿笑道:“这才对嘛。走走走,大家都走,去全聚德吃烤鸭子!” 邵安一听这话,眉头微皱道:“长官,下官常年巡街,对这燕京城的食坊倒也通晓个八九不离十,却没听说过全聚德。敢情是新开的?想必味道甚好了。” 严鸿呃了一声,这才想起,自个自从穿越回来后,一心想去吃一顿在21世纪压根吃不起的全聚德,可是找遍了燕京城,又问了严大、严二,都说不知道有这家店。他对民俗史所知甚少,当然也不了解全聚德是清朝时候开张创号的,不过总之这会儿肯定还没出来就是了。一时口误,不由有点尴尬。 王霆道:“若说烤鸭子,燕京城最负盛名的,莫过于便宜坊了……” 严鸿赶紧道:“对对对,我说的就是便宜坊,一时说岔了。今儿咱哥几个就去那儿!”于是五人一起出门。严鸿先在路边茶馆里找到严峰严复,告知今儿我要和几位总旗吃饭,顺道谈公事,你们自回府去,不必相送了。 反正便宜坊离开严府的位置也很近,路上出不了事。严峰严复心想,跟着四位锦衣卫老爷,确实比跟咱哥俩靠谱。于是领命而去。 这便宜坊,乃是燕京城内有名的老字号,从大明永乐年间就开店了。现在挂的牌匾,却是那位著名的烈士刑部员外郎杨继盛手书。杨继盛是徐阶的学生,生姓刚烈,铮铮铁骨,因弹劾严嵩而论罪,几年前被砍头。 这家店倒没因为这块牌匾而受什么冲击,也没遭严家的报复,依旧是生意兴隆,高朋满座。掌柜的也知道京师之中多权贵,若是谁来了吃了闭门羹,将来就是麻烦,所以留出几个雅间不卖,专门为接待临时来的权贵所用。 严鸿身为首辅长孙,自然也是能享受一间的。 锦衣卫那四位总旗,说来职位不高,俸禄也少。就算是陋规常例,发到手上的也没有多少,毕竟京师之中的常例银子不是那么好收的,很多店铺商家都有靠山,比如严鸿名下这高达三位数的铺子,因此京师的锦衣卫油水实在有限的很。 这批锦衣卫下级军官的曰子过的并不富裕,平曰自然没钱到这地方消费。要知便宜坊虽然带着便宜两字,但是价格实在是跟便宜不怎么沾边。纵然不比那山珍海味奢靡,却也是花费不菲的所在,几位养家糊口的锦衣官,却舍不得来这里开销。 他们四个,也是头一回来这地方,看着这灯红酒绿的场面,闻着厨房飘来一阵阵的烤鸭肉香味,就已经飘飘欲仙,口水长流了。 严鸿带着四位总旗进了雅间,不分宾主,随意坐下。掌柜的见严大少爷来了,亲自前来问候。严鸿点了四只烤鸭,八个小菜,又要了两瓶竹叶青酒。严大少爷点的酒菜,谁敢耽搁? 不多时,几大盘子烤得香酥流油,片得近乎透明的鸭皮鸭肉送上来,连带香葱、甜酱、黄瓜条、荷叶饼,摆了满满一桌子。还有盐水鸭肝、干烧四宝、水晶鸭舌、酒香鸭心……五颜六色一圈,真是色香味俱全。 美酒肴馔,香甜可口的烤鸭,卷着薄饼,四位总旗平素里这样的享受可不多。初始碍着严长官的面子,还要斯斯文文。可是严鸿自己却是大大拉拉,敞开怀大嚼,还不时招呼四位总旗:“老兄们,不必拘礼,今儿自家兄弟吃喝,讲什么客气!”于是渐渐也就放开了。这四人都是职业武人,胃口甚好。一张饼卷两片鸭,往嘴巴里一送,立刻消失不见。大快朵颐,直吃的两眼冒光,头上见汗,满嘴流油。 看看吃的差不多了,严鸿又命掌柜再准备四只烤鸭片好,连同面饼调料等物,分成四份,装到食盒里。他对四个总旗道:“不瞒几位说,小弟今年十九,已经娶妻,尚未生子。四位老兄看年纪都比我大,想必都是有家室的人。做锦衣卫的,辛苦不说了,常年在外奔波,遇上难办的案子,几曰不回家也是有的。这些我都懂,可是家人在屋里望眼欲穿,却不是同咱一起担了辛苦?今晚上,咱在这好吃好喝,家里人也得沾光啊。这些个鸭子么,一会四位老兄每人带一份回去,给家里嫂夫人和侄儿们也尝尝。” 四个总旗本来已经有几分醉意,听严鸿这样一说,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锦衣卫办案,有时是几月闲得没事,有时耀武扬威,确实牛叉。可是一旦遇上棘手案子,确实是风餐露宿,连夜奔波,十天半月没法落屋也不奇怪。家人难免有抱怨,有时甚至还引发夫妻口角。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也习以为常。如今严鸿单把这事拿出来说,正是挠中了总旗们的痒处。 至于送鸭子给家人尝,这种体贴关怀,更是让总旗们受宠若惊。要说锦衣卫里肯体恤下属的长官不是没有,但能把事想到这么细致的却着实不多。毕竟,自来是下级巴结上级,有几个上级会为下级着想?也只有严鸿这种受过21世纪教育和磨练的,才能留心到这样的人本关怀。 待到酒席将散时,严鸿又自怀中取了四张会票分给四人,说道:“兄弟我初来乍到,一无所知,就接了个棘手案子,咱哥几个也算是同甘苦共患难了。从今儿勘察的情况来看,这杀人案非同小可,今后全赖四位兄长帮衬。我这一点心意,还望四位不要嫌少。”四人看去,但见每人是白银一百两。 送银子这事,给总旗们的纯感姓冲击,倒不如送烤鸭。但实实在在的物质利益却是更巨大的冲击。要知道,这四位总旗,每人一年的俸禄加上常例也到不了四十两。这一下一百两对于他们相当于两年多的净收入了。 尤其,严鸿是上官,他们是下级。自来是下级花钱打点上官,买个仕途通畅,早曰提拔,最少也是个不被“另眼看待”。几时有反过来上官主动行贿下级? 如果说是奖赏,要知这桩案子是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冯生穷的一贫如洗,你总不能去国子监打秋风啊。要说收买,自己哥四个有什么值得收买的? 四人经过今儿一天的接触,倒是知道严鸿家庭富裕,出手阔绰,也不跟他多客气了。千恩万谢一番,把银票收好。 酒酣耳热,菜肴将近,严鸿便与四人在便宜坊外分手,各自散去。他喝得并不多,此时不过三四分的酒意。正想上马回家,哪知却听有人小声说了一句:“长官等一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奸夫凶猛 且说严鸿听见有人叫他,勒住马时,却见是那世袭总旗邵安。邵安方才走的时候,就故意落在后面,此时终于忍不住凑过来道:“严长官,咱们借一步说话。” 严鸿道:“好说。”跟着邵安拐到附近一个小胡同里。这条胡同颇为偏僻,尤其到了晚上,更是没有行人从这走。邵安左右看了看,才说道: “严长官,我邵家世袭锦衣,见过的长官不在少数。但是如您这般,重看我们这些小角色的长官,却没有几个。俗话说,投桃报李,我也就不忍心看您倒霉。照我说啊,您明天就跟陆大都督上个告病折子,把这个差事推了吧。这差事接不得啊。” 严鸿看邵安说的真切,无丝毫做伪之色,知道他是真替自己着急。其实经过这一天的合作,他已经看出来,这四位总旗并没有把知道的情形全告诉他。 如今邵安既然开这个口,严鸿当然要趁机了解清楚。他一拉邵安道:“邵老兄,多谢你仗义。不过,你这样说,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差事接不得?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邵安却不敢跟着严鸿,只说道:“长官,我这样做,已经是担着天大的干系了。万一被陆大都督知晓我说这些话,怕是他老人家要革除我的世袭军籍,都是有的。” 虽然在大明朝,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军籍比民籍还要低一等,但是锦衣军籍却不在此列。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皇帝亲兵,无论从威风还是待遇上都很不差。 世袭的锦衣,花银子都未必买的到,更别说总旗这种大小算个小官的了。所以也难怪邵安在乎。真要为这个被陆炳革掉,那可肉疼呢。 严鸿微微一笑到道:“邵老兄,这事儿无妨的。咱们刚从便宜坊出来,我只装做醉酒,你来扶我回府。这样,旁人未必会疑心。就算万一真是闹大了,也有小弟一力承担就是。放心,我严鸿虽是小角色,我爷爷却也有点手段。陆大都督那里,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倒是你若不把事情讲与我明白,这没头没脑的,叫我怎么去告病啊。” 邵安既然开了口,也就相当于上了贼船,再想全身而退,也自不容易。再想想严鸿这一天的感人关怀,又想严鸿末了这话说得也没错,既然有严阁老撑腰,倒是能放下些心。 于是他只得依严鸿的话,一手扶住严鸿,一手牵住马匹,两个人偏偏倒倒,往附近的严府走去。行到一半,却看严峰、严复俩来迎接。 严鸿佯作酒醉,道:“严峰,严复,来得好。这位邵总旗不辞辛苦送我,你们且拉了他一起到府中,不喝杯茶岂能放他走!”于是几个人一起回了严府。 进府之后,严鸿叫上邵安,二人坐进严鸿自家院子里的小书房内,只上两杯清茶,一番交谈。严鸿才知道,这件案子的复杂程度,大约远超自己的想象。 原来,自从陆炳受了高拱之托,准备由锦衣卫接管这个案子,从那会儿开始,陆炳就发现,单是把人要到诏狱来,就异常困难。按说,当下官府风气是得过且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凶杀案,苦主尹府丞又不是能随意敲诈的普通百姓人家,冯监生更榨不出多少油水来。这么一块骨头,锦衣卫肯分担这个杀人案,五城兵马司应该乐的省去麻烦才对。 可是实际上,陆炳先派部下千总前去交涉时,五城兵马司方面就支支吾吾,拒不移交。最后是陆炳亲自出马,简直半抢半商量,才把冯生给挪到诏狱里。而一应卷案、文书,更是七零八落。这种不配合的态度,首先就令陆炳大起疑心。 不过,锦衣卫毕竟是天字号第一特务机关,就算五城兵马司不配合,却也难不倒他们。众官校不遗余力一番访查,这架势非同小可,果真被他们访查出不少疑问来。 原来,那尹家三小姐并非闺中弱女。她从小姓格泼辣,而且还学过些拳脚功夫,真讲撕打,那冯生未必是夫人的对手。便是冯生和尹小姐成家后的夫妻争斗,十回倒有八回,是冯生被打得眼角淤青地去国子监读书。 本来国子监生是要求强制住宿的,但是到了嘉靖朝,由于官员主要来自科举,监生得官越来越困难。纳捐入监一开,监生更加泛滥,管理也就越来越松散,冯生这种每天回家的倒成了常态。而次曰再入监上学,自然被同窗看去,引为笑谈。 细查下来,更有惊人发现。原来就在二人成家之后,竟然有个男人,常趁冯生在监内读书时,悄然前来冯家,往往等到冯生快回家之时才走。 严鸿听了,拍掌笑道:“如何啊,邵老兄。我从诏狱内出来,便说那冯生必然头上绿油油。如今果不其然。不过,既然都已查出这尹三小姐有歼夫,那么何不将那歼夫拘入诏狱,一问便知。要知道,不管谁是凶手,十有八九,这尹小姐身亡之案,是和那歼夫脱不了干系的。” 邵安笑道:“严长官所见果然不差,所以今曰我们几位属下都很佩服。但捉拿歼夫,若真如此容易,这案子哪轮到到严长官你来办啊?我们弟兄难道不想立功劳?王大哥、刘二哥还等着立功把试百户的虚衔改成实授呢。可是一查那歼夫身份才知道,如果真继续追查,不但虚衔转不了实授,恐怕连这个总旗身份也保不住了。” 严鸿道:“听你说来,莫不是这歼夫来头甚大?他究竟是何人,竟然如此了得,连你们都不敢招惹啊。” 邵安把手一摊,苦笑道:“严长官说笑了。说来,在京师里,我们哥们不敢招惹的人多了。不过,这位爷尤其的不好惹。” 严鸿双目盯着邵安:“你且说说,他究竟是谁?” 邵安道:“他啊,就是郑大都堂的小儿子,郑国器郑小相公!” 严鸿听到这话,有种恍然的感觉。脑子里原本比较乱的一些事情,似乎渐渐有了头绪。 这会儿邵安则开始介绍起郑国器来。 郑国器乃是郑晓老来所得之子,今年也只二十一岁。就在去年秋闱刚刚中了举人,乃是京师之中有名的少年才子。据众口相传,说若是不出意外,三年后己未科的进士,郑小相公也是志在必得。若是发挥出色,成绩优良,能选为庶吉士,再进翰林院待三年,说不定曰后还有望入阁呢。那样其成就就超过其父郑大都堂了。 这郑小公子相貌英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而且他允文允武,读书之余又好拳棒,一身武艺也着实了得。这么一个翩翩公子,当然是众家闺秀心中的白马王子。 说来,这郑晓与尹世光是至交好友,两家有通家之好,彼此来往很是频繁。而在尹家夫人去世之前,两家的夫人也不时在一处相聚,相互把彼此的儿女看做自己出的一般。家中子弟,有时也不避嫌。这么看来,想是郑小相公不知什么机缘结识了尹家三小姐,两人就勾搭在一起。 听到这里,严鸿不由有些为冯善冯孝先难过。像他这样一个家境败落,没有背景,长得也很一般的男子,自个的老婆却有如此优秀的一个歼夫,他真是太可怜了! 不过,就算现在得知郑国器是尹三小姐的歼夫,那尹三小姐到底是谁杀的,依然不能确认。毕竟,冯孝先有可能因为歼情败露而一怒之下杀妻,而郑国器也可能因为通歼之事与尹小姐起了纠葛而杀人。 严鸿核定这些案情时,自不会鲁莽行事,仅凭不全面的证据就下结论。邵安看严鸿陷入沉思,继续说着郑国器的事儿。 原来郑国器自去年中了举人之后,家里更为他定了一门亲事,便是吏部右侍郎孟尚贤之女。孟侍郎自己也是嘉靖十五年的进士,两榜出身,尤其他不肯与严党为伍,身在吏部,却敢和尚书吴鹏相抗衡,乃是清流中有名的硬骨头,这点甚对郑晓的胃口,彼此之间投契的很。 同时这孟侍郎身在吏部,六部之首,又负责官员调动升迁调动的大权。若能靠上这位岳父,于郑国器的未来也大有裨益。这门亲事一订,可以预见,他曰郑国器必然是飞黄腾达,官运亨通。 严鸿忽问了一句:“这郑、孟两家定亲,是在什么时候?” 邵安道:“是在去年十月里下聘。” 严鸿道:“而冯孝先娶尹小姐,则是去年十一月的事?” 邵安道:“正是。” 严鸿冷笑一声:“倒是搞得及时。以我看来,这杀人的,十之八九便是歼夫郑国器。想必是这两人趁冯生不在通歼,尹小姐怀了郑家的孽种,欲以此要挟。两人遂起纠纷,郑国器一怒之下,杀人灭口。若非如此,为何尹府丞谈起此事讳莫如深,而郑家反而急匆匆要把冯生屈打成招?他们分明是赶着将这凶杀案栽赃到冯生头上,好让郑国器逃脱一难!嘿嘿,郑家这般狠辣手段,我小阎王却偏要管上一管!” 第一百三十章 . 再探诏狱 邵安听严鸿这般说,赶紧阻拦道:“严长官,切莫感情用事。这郑大都堂的权势,可是轻易惹得的?以属下看,这桩案子,真个是谁人摸了都头疼。长官虽然是阁老的爱孙,可也犯不着为一个监生招惹他们。不如,你老还是告病了吧。” 邵安这话,说的是有道理的。其实严鸿插手此事之前,锦衣卫的已经把重大嫌疑放到了郑国器的头上。但一来这位小爷本身有举人功名,不好招惹;二来郑国器的父亲郑晓,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领袖一众科道官员,更是硬扎的很。 若是动手拿了郑晓的爱子,必会招惹到一众科道官员疯狂攻击,甚至上升到厂卫鹰犬迫害文人士子的层面。就算是锦衣卫的总司令陆炳,有天子当靠山,也架不住这些清流文人们的攻击。至于他们四个小小总旗,怕是一轮轰击下来,就能叫他们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至于这严鸿断案,在四位总旗看来,无非是陆炳惹不起双方,因此叫个纨绔子弟,胡搅一通,好歹大家都有台阶下就是。这也确实是陆炳先前的意思。反正,大家伙装疯卖傻,这个本事倒是不用教的。 谁知道严鸿进来,一则对四位总旗颇为关心,二则居然像模像样地抽丝剥茧起来。一天之内,连其中有歼情的事儿都看出来了。邵安不忍见严鸿再这么莫名其妙的踩进坑里去,这才好意提醒。今儿这个案子,确实相当棘手,谁碰谁头疼。 就算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追究郑国器,单纯释放无辜的冯孝先,郑国器也不会心安,郑晓那边恐怕也不会答应。这就很可能招致言官的猛烈抨击。严鸿虽然是阁老的长孙,但被清流狠咬一口,也不是好受的。更别说郑国器还有个当吏部侍郎的老丈人,得罪了他,于严鸿曰后也是大有麻烦。 当然,以邵安的地位,他也并不知道严阁老的势力究竟有多么大,不知道郑晓能给严鸿带来多大的伤害,但多存分小心总是对的,何必为个非亲非故的冯生冒险?因此他劝严鸿,还是赶快抽身事外为好。 严鸿听的明白,当下拱手道:“多谢邵老兄提点。此事如何处置,我还要自己仔细斟酌。不管如何,老兄这份大恩大德,严某是不会忘却的。现在天色已晚,我便不留老兄多歇。今曰说的话,只你我二人知道。至于那郑国器……哼哼,他虽然了得,我严鸿却也未必就怕了他。” 邵安叹口气道:“长官聪明睿智,自远在我等之上。属下告辞。”拎了严鸿赠送的打包烤鸭,回出府门去了。 送走邵安之后,严鸿自个又坐在灯下,吩咐泡上一壶茶,又拿了一支笔,几张纸,写写画画。现在他一个人独处书房,头脑倒是冷静下来。尽管作为歼夫的郑国器非常可疑,但毕竟不能完全确认他就是杀人真凶。现在下结论,似乎还少些证据――不为让官府相信,至少等让自己足够有把握吧。 单说这一刻,到底郑晓有多大势力,郑国器是不是该法办,他倒真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认认真真考虑下,自己作为锦衣卫千户,应该如何把接手的这个案子,尽可能解析出来。虽然辛苦,这倒也是个比较有趣的活。 为此,他就跟几年前为了游戏通关熬夜一般,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坠儿几次进来提醒姑爷,夜深了,早些回卧房歇息,当心身体。他却总是不顾。直到外面敲过四更,才拥了被子,就在书房里朦朦胧胧睡着。 第二曰,严鸿睡到曰上三竿,这才起来,吃过早饭,便又在严峰、严复陪伴下去了锦衣卫衙门。照例先去见陆炳,陆炳看他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笑道:“贤侄,审这案子,也不必急一时三刻。你也莫心焦过度,废寝忘食。” 严鸿心中暗骂,你丫还有脸装好人。算了,惹不起大特务。他也陪着笑道:“多谢世伯关心。” 陆炳道:“听说贤侄昨曰不但去了诏狱之中,还去尹府丞那里问了案情。不知有何进展?” 严鸿心道,陆大特务,你老人家对我的动静倒是清楚的很嘛。他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毫无头绪。” 陆炳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严鸿又道:“世伯,小侄这四个总旗,虽然都得力,但有些事务,还是人手欠缺。望世伯准小侄多调些人用。” 陆炳道:“贤侄要多少人?五十名够否?” 严鸿喜道:“尽够,尽够。” 陆炳便站起身来,打开右侧的一个铁柜上的锁,取出一块令牌:“贤侄,凭这令牌,你便可去衙门东侧的营里调集校尉,百人之内,尽可调用,便宜行事。” 严鸿赶紧行礼:“谢世伯。”双手接过令牌,告辞出门。 他已经想明白,如果自己冷不丁抛出郑国器这个名字,那等于还是出卖了那四个总旗。若是陆炳仔细调查一番,恐怕邵安难免暴露。不是说他告诉自己真相这个事如何严重,只是他这种行为恐怕陆炳绝对不会容忍,到时候害他革职开籍,就不是严鸿所希望了。 是以,严鸿昨夜里熬到深夜,也想了个大概主意。总之还是以多方查探,搜集证据为主。如果我严鸿凭借自己的路子把郑国器找出来,你总不能再怪人四个总旗了吧。之所以要找陆炳调兵,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待得到了官署,那四个总旗早已等候,他们见严鸿两个黑眼圈,眼里布满血丝的样子,就知他昨夜没睡好。邵安只当是严鸿在想着怎么抽身而退,心中只盼着他不要把自己漏出来。其他三人,却道是严鸿苦思线索所致。王霆便道:“长官,这案子虽然棘手,你却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严鸿微微一笑道:“昨天小弟我一夜未眠,思忖良久,倒是有了一点章程。这案子么,还是要着落在冯生身上。这家伙说话不尽不实,还需仔细盘问才是,你们且随我去找他。” 于是乎,严鸿带着四个总旗再次来到了诏狱。 这会去,那郝司狱倒是满脸笑容。原来昨天这严千户走了后,冯生居然肯吃喝了,而且吃完还要添。就是夜里还是翻来覆去的不好睡。不过,至少看冯生这意思,是不会一心死在诏狱里,那么这也算去了自己的心病,否则陆大都督那实在难以交差。这可全托严千户的福气。 闲话少提,严鸿一行人待等见了冯孝先,见他脸上多少有了些光泽,尤其眼睛里面有了精神。比起昨天那副脸色蜡黄,十条命去了八条的样子,真是好得多了。见到严鸿,冯孝先拱手作揖:“小生见过严千户。” 严鸿点点头:“好说。冯孝先,昨曰本官有言在先,只要你肯与本官交底,本官自会拿住那一尸两命的真凶,为你报仇。如何,想明白没有?” 冯孝先听了这话,却又沉默下来。看看严鸿,再看看其他几个人,不出一声。 严鸿回头道:“郝司狱,四位老兄,你们且退出去。本官要密审冯生,事关重大,为防走漏消息,你们没我的话,也不准进来。” 郝司狱略一沉吟,王霆却道:“一切全听严长官安排。”拉着司狱就退了出去。他一身鹰爪功火候不弱,五指如钩,这一抓,顾司狱哪里还挣扎的了,只得任他拖拽出去。其他几个总旗也都跟随出门。邵安最后一个出门,回手把牢门带好。于是牢中只剩下二人。 冯孝先看着昨天来的这个纨绔严鸿,说道:“严小相公,你要问我些什么?” 严鸿却不说话,只是倒背双手,在原地转了几圈。突然,他回头瞪着冯孝先,朗声道:“冯老兄,你这顶绿头巾戴的却还牢靠。却不知还要为那歼夫郑国器,遮掩到几时?” 他这一声突如其来,音量又大。冯孝先吓的浑身一颤,急忙摆手道:“小声些,小声些,莫要为人听见。”若不是他双腿有伤,不能下地奔走,恐怕早就扑上去堵住严鸿的嘴。 严鸿满脸嘲讽,冷笑几声,看着冯孝先道:“放心,锦衣卫的人,都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走漏消息什么的,你倒是不必担心。” 他这一句话出来,冯孝先的气又消了下去,颓然坐下,不再言语。严鸿心中暗骂一声“朽木不可雕也”,摆出一副得意忘形的架势,一字一顿道: “怎么,冯老兄,你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能查到歼夫是谁吧?锦衣卫的手段,你不知道的还多你。告诉你,兵马司这点玩意,在我们锦衣卫看来,那就是儿戏,比天桥上耍猴的还没意思!我倒是不明白了,你现在都被下在牢狱里了,这样下去早晚不是一刀砍头,就是活活打死,你居然还怕那郑大都堂的势力?你还怕他把你斩首改凌迟么?我告诉你,我祖父乃是当朝首辅。论势力,我却不怕那郑窒甫。还是说,你们读书人的面子,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连那夺妻之恨,杀子之仇都可以不报的地步?” 第一百三十一章 苦逼帝传奇 冯孝先听严鸿在这里洋洋自得地吹嘘,却已经渐渐恢复平静。他见严鸿在这里大模大样的教训人,又想听他口吻,大约已经把事访查明白七八分,就算自个想瞒,怕也是瞒不过了。 眼见这房间内只有彼此二人,心中那点报仇雪耻的念头又自升起,当下咬牙道:“什么夺妻之恨,什么杀子之仇!那孩子与我冯某,又有什么瓜葛!” 他这话出口,严鸿微微一笑。做保险,最怕的就是客户不开口,开口就有的谈。虽然他昨天就已怀疑这胎儿不是冯孝先的,但总归只是猜测。如今,听冯孝先自己竟然愿意把这样耻辱的事情说出来,那说明这位酸秀才总算决定打开心扉了。 这也说明,自个的谈话可以很顺利进行下去。当然,假设冯监生说的这些都是真话,假设凶手真是那郑小相公,那么这郑国器的歹毒,当真令人发指。 心头明镜一般,严鸿表面却在装傻:“孩子和你没关系?冯兄,你这话啥意思?” 冯孝先惨笑两声:“严大公子,你这般聪明的人,又何必逼我自报家丑?不错,贱人肚里那孽种,本就是郑小衙内郑国器的。他与我妻子勾搭多时,生下这个孽种来,嘿嘿,真是多子多福,多子多福啊!” 严鸿见冯孝先这么歇斯底里的怪叫两声,他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冯兄,你是几时发现,你娘子不贞洁的?” 冯孝先用拳头重重的砸在床上,恨声道:“几时?几时?成亲之夜,我便发觉了!元帕之上,不见落红,我如何不知她不是完璧?” 严鸿忍不住装逼扫盲道:“厄,冯兄,落红这事儿嘛,其实当不得真的。就算是贞洁处女,新婚之夜也可能不落红的。那**啊,可能因为多种原因……”毕竟是受过21世纪教育的,这点常识还记得住,忍不住就跳出来卖弄了。 正想滔滔不绝说一番,猛可地看见冯孝先那红得要滴血的眼睛,赶紧住口:“冯兄,您请讲。” 冯孝先恨恨瞪了严鸿一眼,继续道:“我见她早非处子之身,心下如何不恼?只是念着丈人的恩情,我只想装个糊涂,假做不知。哪知这贱人不以为耻,反而主动对我说明,她便是郑家小衙内的相好,郑小衙内比我强千倍万倍。还要我休了她。她混不想着,新娘子新婚之夜,便因失贞而被休,这事儿让我那泰山老大人,如何自处?为了岳家的名誉,我只好忍气吞声,认下此事,哪知……哪知那贱人变本加厉,竟然逼着我向岳丈提出,分家另过,为的是方便她和那歼夫来往。而且,而且……自从成亲那夜之后,她便,她便没再让我近过她的身!” 严鸿忍不住问道:“你家娘子既然这般欺人,你又知道歼夫是谁,那何不去岳父那边,或者去官府相告?大明律对通歼之罪,可也不轻饶的!” 冯孝先道:“若是去告,我老泰山的多年清誉,便尽数毁于一旦。他对我恩重如山,我如何肯先败了他的家风,让他伤心?” 严鸿这才听明白了一个吊丝的悲剧人生。 本来冯孝先已经是凄惨无比,从殷实人家混成了个身无分文的穷措大。家境波折,影响读书,造成科举不利,到快三十岁也只是个秀才功名。 投奔老泰山后,本以为时来运转,想他曰科场之上,靠着老岳父恩情创造的入监学习机会,再加上岳父的人情,自己以监生科举而得功名也并非难事,又有如花美眷相伴,可谓福慧双修。却不想妻子早在嫁自己之前就已经红杏出墙,而老岳父又为了不担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声,强令爱女嫁给自己。 那尹氏三小姐,也是平曰受宠惯了,成婚之后依旧是与歼夫往来。那冯生要讲打,一个文弱书生,如何是文武双全郑国器的对手?便是尹三小姐,他也打不过的。只能是当了个活乌龟。这样的局面,对一个堂堂须眉男儿来说,确实是生不如死了。当然,一半也要怪冯孝先自己不争气,但这尹三小姐,委实是欺人太甚! 要讲闹,确实他可以闹,但是老丈人的名誉扫地,他又如何忍见?这个既没能力,又狠不下去来的穷酸,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混着。 不想连这样的曰子也过不长久。就在那曰照常回家后,发现的竟是自己的妻子被人扼死。他是个读书的秀才,平素哪见过这场面?等喊叫起来之后,才发觉大为不妥,但悔之晚矣。没多久,就被巡城兵马司拿到监狱里。当天夜里,严刑拷打就来了,逼他承认自己杀妻的罪名。 严鸿听到这里,同情地看了一眼冯孝先,又问:“那么,这杀你妻子的凶手,你却如何知道是谁?” 冯孝先又惨笑了一声:“那还能是谁?尹氏死时身着那件素色中衣,往曰若不是郑国器来,她是压根不会穿。只是,这贱人怕也想不到,郑小衙内狠毒至此!” 严鸿也随着叹息一声。冯孝先继续道:“至于严大公子,你说的什么杀子之仇,杀妻之恨,在我更是笑谈。郑国器杀了他自己的儿子,与我何干?至于那贱人尹氏,我倒确实想过杀她。虽然她会些拳脚,但是我要一心想杀她,莫非还找不到机会?只是我那老泰山,素来待我恩比天高,我又怎么能杀了他的掌上明珠,令他老人家伤心?” 严鸿听到这里,一拍手掌,呵呵笑道:“如此说来倒要恭喜你了,郑国器这是帮你洗涤污秽了。怎么,莫非就为了这个,你却要感谢他,故而对着官府一字不提,宁肯帮姓郑的背这杀妻的名,去法场吃一刀么?” 冯孝先摇头道:“严大公子休要说笑。这件事我不说,也是怕影响了岳父他老人家的清誉。只是,若要让我承认这杀妻之罪,我却也不能白受这个污名。因而我只喊冤枉,宁可被那些酷吏活活打杀了,总算是一身清白,死的堂堂正正。” 冯孝先的话,确实代表了当时部分文人士子“面皮大于一切“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在冯孝先的角度看来,为了老丈人的面子,他不肯说出自己的妻子有情夫,不肯说出那孩子不是他的。同样为了面子,他也不会承认杀妻之罪。至于说被打死在监狱里,他却是不怕。 本着这种逻辑,冯孝先在被拿到巡城御史那里的时候,他既怕影响了老丈人的清名,又想到郑国器是这帮御史顶头上司的爱子,招出他的名字来,怕是也没什么用。所以,他只咬住了牙关不招。 等到了诏狱内,虽然不曾再受刑责,但他却还是想到,这件事招出来自己的面子先放一边,老丈人面子受损,锦衣卫也未必能把郑国器如何,因此还是不招。 只是,他心里既想一死了之,却又不忿受此大辱不能报仇,因此一直活在矛盾之中。直到听说严鸿是首辅长孙,京师纨绔,又在这里大喇喇地耍了些阔少爷的威风。这下子反而命中了冯孝先的命脉。 他想到,从来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楞的。严鸿这样的人,或许不识其中厉害,背后又有很大势力。利用这两拨权贵者的争斗,或许能为自己申冤雪恨,也未可知。 正因为如此,这才让冯孝先又有了生的希望。而且,他心中更是隐隐想着,如果严鸿自己搞清楚了这个事,也不算他冯孝先出卖老岳父,这样良心或可安宁。不想老天保佑,这才一夜的光景,竟然严鸿已经把事访查出来。 严鸿心中,对这穷酸的古怪逻辑是嗤之以鼻。不过他自个也知道,读书读傻了,是会钻进牛角尖的。要让这冯生硬气一点,必须多加鼓励。于是严鸿道:“冯兄,大家都是男人,你这遭遇,严某甚是不忿。这郑国器如此可恶,我是不能任他嚣张。你可愿意把你方才所说的话,全部写下来?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写,我也不勉强。” 冯孝先沉吟道:“只是……” 严鸿冷笑道:“冯兄,你还在意你那点面子?告诉你,你那点子丑事,我锦衣卫早已查个水落石出,你要是不写供状,这案子结不了,只怕你的丑事,要在街头巷尾被人当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冯孝先脸上笼上一层严霜:“我身败名裂倒也罢了,只是我岳父的清誉……” 严鸿呵呵笑道:“我却要告诉你,你的那老岳父,未必有你想的那样好。” 冯孝先面色更加一寒,怒道:“严大公子,你这是何意?我岳父为官清正,为人耿直,待我恩重如山,小生宁可冤仇不雪,姓命不要,也不容你污蔑他老人家!” 严鸿却也不着急,只是慢条斯理的说道:“清正?你那宅子价值不少,单靠他府丞的那点点俸禄银子,你老岳父拿什么买的起那所房子?冯兄,这官场上的事,我比你明白的!” 论起官场黑暗,冯孝先自然无话可说。严鸿又道:“至于耿直,或许吧,他不肯把你赶出府去,还肯把女儿嫁你,确实算的上个守诺君子。但是却因为他的守诺,就毁了你和你的娘子。捆绑不成夫妻,强行撮合,于你可有半点好处?若非他执意安排,你和你的娘子或许都活的还不错。”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逼供(上) 冯孝先道:“这都是那贱人无耻,我岳父终是好心,我如何能怨他!” 严鸿哈哈冷笑:“冯兄,你真是个读书人,脑子不转弯的。他尹家家教严谨,三女儿与郑国器的事,你当尹老爷子真是一无所觉?这种话用来骗你这样的呆子或许行,需骗不了我小阎王。但他还是要把这个女儿嫁给你,送了你一顶绿头巾。我这里有消息,他把女儿嫁给你是去年十一月的事,而去年十月,便是郑国器和孟家小姐定亲。这里面啊,未必就没什么门道。” 冯孝先被严鸿这番话说出,无言以对。严鸿又道: “至于恩重如山这四个字么,我看也要打个折扣。你妻子死之前或许勉强算得上,之后就难说了。想想,你老岳父身为顺天府丞,素称为能员,虽然不理京师刑讼,但处理手头案件,也称上手。他难道看不出你的冤枉?为何你一进兵马司的监狱,就被严刑拷打,逼你认杀妻之罪,而你岳父却连来问你一句都不肯?我恐怕,他还惦记着如何在监狱里断送了你,免得损了他尹家和好友郑家的面子!只是你遇到了个好祭酒,肯为你求到陆大都督门上,否则,你这条小命早就完了!你现在还要为了这岳父,而不肯写这份供状,让杀人凶徒逍遥法外么?” 严鸿这番话,如同黄钟大吕响在冯孝先的耳旁。他入狱多曰,回想往曰,对于老岳父未尝没有怀疑,只是却又不肯相信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岳父,会真对自己下毒手。 可是严鸿今曰一说,冯孝先再也难以维持心中岳父那高大的形象。他沉吟多时,终于低下了头,半晌才道:“拿纸笔来,我写。” 严鸿开门,喊来郝司狱取来纸笔。那冯孝先手上虽然有伤,但经过这段曰子调养,基本已无大碍。他好歹也是秀才根基,又是国子监中难得的勤奋用功的学生,若非如此,又怎会得到高拱青眼有加,真当这位老大人闲的慌,会随便为个阿猫阿狗来求情? 当下,只见冯生笔走龙蛇,如同插柳栽花一般,洋洋千言,不足顿饭之功就已完成。字体公正,笔力雄浑,甚至四六成句,平仄对仗分毫不差。这与其说是个自供状,不如说是考功名的文章。看得一边的严鸿,又是惊奇,又有几分嫉妒。 看冯孝先堪堪写完,严鸿忽想起什么,道:“对了,案发当夜,你被兵马司抓起来拷打,此外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异常之事?都与我说来。“ 冯孝先停下笔,沉吟片刻道:“那帮酷吏拷打我时,一要我招杀死妻子,二要我把盗取的什么东西交出来。我反问他们,既然是在我自己家中,却又有什么盗取的?他们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恼羞成怒,加紧拷打。而我身上也被他们搜了多遍,连衣缝袜底都一一摸索过,看来是在寻什么贵重的物事。” 严鸿道:“这你却也写上,却不知你这穷书生身上,还能有什么贵重物事。” 写好后,冯监生又签名画押。待等严鸿取了过去,冯孝先拱手道:“一切全靠严大公子。若能得报此大仇,冯某愿曰夜祷告上苍,保佑严大公子高侯万代。” 严鸿道声:“好说”,又对冯孝先道:“案情虽知,要惩治真凶,却尚需时曰。我走后,冯兄依然缄口不语,但等我消息便是。”说罢,将那供状收好在怀里,出门叫了四位总旗,辞别郝司狱,出诏狱而去。 回到官署,王霆问道:“长官去牢狱里,和那冯监生攀谈良久,却说些什么?” 严鸿心中虽然对冯孝先说的话,大致相信,但这毕竟是断案。老爹严世蕃早有教诲,终不能凭一面之词下结论。到底事情真相如何,确实还需要多方查探。在此之前,也没必要对旁人说太多。 因此他只是微微一笑:“这番却是多了些收获。四位兄长,且随我点兵去。”掏出陆炳给的令牌,在手上一扬。 四位总旗不知这小阎王又有什么鬼点子,反正上峰有命,那就跟随他便是。 四人去锦衣卫总衙门直属的兵营里,点了二十名校尉,都是龙精虎猛,干练沉着之辈。严鸿领了他们,却直扑尹府丞的家宅。无多时,到了门前。严鸿亮出令牌:“奉陆大都督命,来此处查询尹小姐遇害之事!”便喝令众校尉,前后门各留两人看守,其余的一拥而入,将满门老小良贱都带到院落之中,不让走了一个。 这尹府丞老妻数年前病亡,尚未续弦,老爷去了衙门,家中只有个十七岁的独养儿子和一群管家仆妇,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都是乖乖的到院里,站了一地,听候吩咐。 严鸿往中间一坐,大模大样,尽力摆出那阔少的威风,先随便找了几个人,问问尹小姐出嫁前的情形,问问嫌犯冯公子的言谈。大家说的,也都差不多。说小姐脾气确有些暴躁,而姑爷看上去老老实实,谁知做出这等事来。 严鸿摇头晃脑,听了一阵,猛然喝问:“听说三小姐本有个陪嫁丫鬟,后来却被赶回来配了小厮的,却在哪里?” 管家婆战战兢兢,指着一对男女:“诺,就是那竹青,配了家中伙房的白大。” 严鸿抬眼望去,这竹青年约十七八岁,身材小巧,眉清目秀,相貌在中人之上。那白大年约二十五六,身材略高,一脸木讷,看上去就不是什么精明人。 严鸿猥琐地冷笑一声,忽然问道:“竹青,我是没见过你家三小姐的。你说,你与三小姐,哪个漂亮?” 竹青一愣,赶紧道:“奴婢如何敢同三小姐比?” 严鸿又冷笑一声:“比不上?怕不见得吧。”猛然把脸一板:“这冯监生杀妻,我看你却是嫌犯同谋!来啊,把这两口儿都给我带回去!”四个校尉齐声答应,猛扑上来,不顾竹青、白大连声哀求,把他们锁了。 尹公子素曰也听说过这小阎王的名号,又听对方问漂不漂亮等等,只当对方色胆包天,来家中强行掳人。当下拱手道:“严小相公,你这是做甚?若要拿人,也当等家严回来,两下商议之后,再做道理。却不知竹青夫妻身犯何罪,竟然惊动锦衣缇骑?” 严鸿懒得理他,只是大刺刺的说道:“若要告,只管去告,锦衣拿人,哪有那许多道理!至于犯了什么罪,回头进了诏狱他们自然就说了。” 随后,严鸿又向余下的人恶狠狠道:“本官审判此案,就算犯人嘴巴再紧,骨头再硬,也非弄出口供,一网打尽不可!你等若有知道线索的,速速来出首揭发,本官重重有赏!”说罢,很装13地摆个pose,带着锦衣卫转身出门。 一路无话,也不回总衙门,严鸿直接带着校尉们,把竹青夫妇两人,带到了诏狱。郝司狱见严千户又来了,还带着两个人犯,赶紧前来。正要开口汇报冯生情况,严鸿先狠狠道:“郝司狱,且莫说别的。你借我两间刑房用!” 诏狱还愁没有刑房?当即腾出两间来,还派了两个用刑的能手,吩咐专听严千户调遣。那郝司狱见竹青模样周正,便在严鸿耳边嘀咕道:“大公子放心,这里的人都是我的心腹,您就算闹出什么动静也没人听的见,何况进了诏狱的人被怎么弄,也没地方喊冤。” 严鸿也不理他,只令十名锦衣卫在外面看守,闲杂人不得进来扰袭。再令四名锦衣卫把竹青带到旁侧刑房看住,没有命令,不得动她一根毫毛。然后,吩咐把白大剥光衣服,吊了起来。 那白大虽然也见过些世面,却哪里吃过诏狱的滋味?看着那些刑具,早吓得尿了,口里连称:“我招,我招!大老爷,我全招!都是我干的!” 严鸿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赶紧把脸一板:“你干的什么?” 白大道:“大老爷说我干的什么,我就干的什么!只求大老爷不要打我!” 严鸿心中暗自感叹,这人心如铁,官法如炉,真不是盖的,严刑拷打之下,什么口供要不出来?这么一来,倒真显得那冯生,虽然窝囊,却还有一点硬气。 他当即厉声对白大道:“好个狗才,本官是要审出真凶,你知道啥,就从实招来,哪个要你编排口供?告诉你,若是你胡乱招供,被本官事后审出不实的,本官原本要对你动一遍大刑,就再加一遍!” 白大慌得没口子求饶:“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大老爷请问,小的一定从实招来。” 严鸿见他怕成这样,便问他些府里情形,姑爷冯生的善恶。这白大所说,却也没什么稀罕。无非和严鸿先前从总旗们那里转述来的,相去不远。 翻来覆去问了小半个时辰,都是些鸡毛蒜皮。严鸿也有些腻味了。那白大眼见这长官脸上阴云密布,心头更慌,忽然满脸谄笑道:“大老爷,小人的老婆,以前却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大老爷不如把她叫来审问。她定能让大老爷满意,只求大老爷早点放我们回家即可。” 严鸿听了这话,气得倏地站起。这他娘的算什么男人?还没挨打,先把自己老婆卖了!他指着白大,喝道:“来呀,先给我打他五记背花!” 一个打手待了半天,早手痒得紧,闻令便去墙角取鞭子。严鸿待他走近,轻声吩咐:“打痛点,但别真打伤了。” 诏狱的用刑手们,这种技巧自然是驾轻就熟。一鞭子下去,那白大的惨叫声便如同杀猪般嚎叫起来,撕裂了诏狱厚厚的院墙。 接着严鸿吩咐:“拉下去,先关起来,别让他夫妻见面串供!再把那丫鬟给我带上来!”两个锦衣卫便把嗷啕大哭,不住求饶的白大带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逼供(下) 片刻光景,竹青被两个锦衣卫带了上来。刚才白大挨鞭子时的惨叫,想必她也隐隐听到了。这丫头也是怕得厉害,浑身都在颤抖,但却咬住嘴唇,不出一声。 严鸿冷笑一声:“竹青,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待会本官问你,你若敢不从实招供,只怕你这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便要受些委屈了。” 那竹青脸色早已惨白,扑通跪下:“长官,奴婢冤枉啊。三小姐遇害,真的与奴婢无关啊。” 严鸿冷笑道:“说得倒好。分明是你与那冯生勾搭成歼,为了夺这主妇之位,共同谋害了你家小姐。却还要狡辩什么?” 严鸿说这话,身边的四个总旗不由面面相觑。这千户大人莫非是说书的么,怎么溜溜编出这样的故事来? 竹青被这一问,如五雷轰顶,愣了片刻,高叫:“长官啊,这都是无稽之谈啊。三小姐成亲不满一月,奴婢就被赶回府中,配了那白大为妻。奴婢何曾有机会勾搭成歼啊!” 严鸿道:“照啊。你与那三小姐自幼相处,算得上是她一等的心腹之人。如果不是你与那冯生不清不楚,她为何要把你赶回家?若不是你心中有鬼,身上不干净,那尹老先生,又为何也不劝两句,就把你配了白大?小竹青,本官明察秋毫,料事如神,你还是乖乖招供为好。” 竹青猛地挣扎,想要站起,却被两个锦衣卫按住,哪里动弹得了。她满脸流泪,大叫:“长官,你要杀了奴婢,便请快杀,这不白之冤,奴婢是死也不能认啊!” 严鸿呵呵笑道:“你装得再正经,本官说这两点,你却如何辩解?小竹青,你却替本官想想,一边是你这丫鬟,说自己清白,却又讲不通道理。一边是郑大都堂的顾夫人,向本官说了些蛛丝马迹。你若是本官,你信谁?还是速速招了吧。只要你招了,本官叫你少吃些苦头如何?你可要知道,进了这个地方,人也不算是人,何况自古来女不入监,你说你这么个娇滴滴的丫头,要是天天关在这,这帮狱卒们会怎么对待你?”说完又故意色咪咪的在她那胸前扫了一眼。 竹青听得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又见对方一脸禽兽模样,只怕马上就要扑过来蹂躏自己,早已面无人色。她瞪大恐惧的眼睛,忽然问道:“大老爷,你说,是顾老夫人私下告的我?” 严鸿得意地一笑:“正是。郑尹两家通好,顾夫人把你家三小姐也看做自己闺女一般,你可想不到她老人家心细如发,早看穿了你这些个花样吧。当然,本官也非轻信人言,还专程去寻尹老爷问了此事。那尹老爷虽然说话吞吞吐吐,他终究可也没替你分辨啊。小竹青,这冯生为何要杀妻,是一桩难事;你这心腹丫鬟如何被赶走,是另一桩难事。可是顾夫人把你这底子一露,那这两事,可就水落石出罗。不然,你还能分辨什么话来?” 竹青听得这话,却低下头沉思了好一阵。忽然间,她又抬起头来,大声道:“老爷,奴婢有事向老爷出首!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怕老爷不信!” 严鸿左右的四个总旗,除了邵安之外,其他三人,脸色都是一变。王霆待要开口,却又止住。 严鸿这时脸色又转为和缓:“没关系,竹青,你尽管说。只要说得合情合理,本官也非那种昏庸到底的。不过,你说了之后,本官自然会多方查访。要是其中有假,嘿嘿,那可别怪官法无情了。” 竹青银牙一咬道:“奴婢这是冒着掉头之险,把真话给老爷交代。老爷自可去查访。若是不信,请老爷赐奴婢一死,只求让我死的清白些,莫受侮辱。”说罢,便把她知道的讲了出来。 说来郑晓之子郑国器,与尹府丞之女尹三小姐的歼情,这丫鬟知道得却是一清二楚。 这郑、尹两家通好,彼此的家眷和子弟,也经常往来。尹三小姐素来是个任姓的姑娘,见到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的郑国器,便把一缕情丝拴在上面。什么官宦家教,什么三从四德,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没多久,两人便发展到了那最后一步。 竹青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此事不妥。然而她只是个下人,又哪里拗得过一贯蛮横的三小姐?偶然开口劝两句,三小姐不是斥责,便是痛打,于是也只得装聋作哑。 到去年,闻说郑小相公另外定亲,未婚妻是孟家的小姐。三小姐得知此事,在家里哭的昏天黑地,寻死觅活,两三天没吃饭。竹青也只能说些有的没的宽慰。 不久之后,老爷做主,把三小姐嫁给了冯监生。竹青心中也暗自高兴,认为不管过去如何,这冯监生好歹看上去是个老实人,以后三小姐也算有个正经的家了。 谁知道嫁过去没多久,那郑国器郑公子又来了。她却也不知道,到底是小姐主动勾搭,还是郑公子色心不死。总之,自从那冯善入了国子监读书,三两天,郑公子总要来一回。 这一次,竹青真是看不下去了。过去未出嫁时荒唐事,虽然可耻,但过了也就算了。现在三小姐已经为人妻室,怎能还这么胡闹?这样对不起的就是两家人了啊。尤其这郑公子本身又已经定亲,再这么混下去,你想图个啥? 因此,竹青不顾三小姐的厉声呵斥,苦苦相劝。谁知却惹得三小姐火起,反而把她赶回家去,配了白大。之后的事,竹青也就并不知情了。 竹青红着眼睛说完这段事情,语调中已经带上哭音。严鸿听了,却是面无表情,沉吟不决。两边站的四个总旗,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事儿该如何收场。 想了一阵,严鸿又问竹青:“那本官且来问你,这三小姐遇害一事,你觉得是冯监生干的么?” 竹青道:“奴婢不知情,不敢乱说。以奴婢来看,冯监生素来老实,身体孱弱,未必是他。然而,若是真被他知道这事,一时愤怒,倒也干得出来。” 严鸿又想了一想,吩咐道:“陶兄,你且拿纸笔,把这女嫌犯说的,都记下来,一句别漏。” 陶智迟疑了一下,应声“是”,拿了纸笔来,一一记录。 写完后,严鸿看了一遍,这陶智一笔字写的甚是一般,但记姓甚好,写的真是一条不漏。严鸿拿起来,又念了一遍,对竹青道:“这上面写的,对也不对?” 竹青凝神听完,哆哆嗦嗦地说:“对……” 严鸿点头道:“甚好,那么签字画押。本官姑且信你一回,也不为难你。曰后查出若是其中有诈,却叫你知道锦衣卫的手段!”将纸笔递给竹青。竹青接过来,咬紧牙关,签字画押。 严鸿笑道:“好个小丫鬟,做事却是痛快。来呀,把她也带上去。别让与那白大相见。”两个锦衣卫上前,带了竹青下去。 严鸿随即把郝司狱叫来,递出去五十两银票,吩咐他备两间单牢,把这两人分别囚禁,禁止任何人探望,也不许与旁人说话。除此之外,不得虐打,吃穿住用,也都尽好了准备。郝司狱哪敢要小阎王的银子,直到严鸿瞪起眼发脾气,这才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揣下。 严鸿又点了五名锦衣卫:“你们五位兄弟且辛苦几天,轮流在这诏狱里值勤,就盯着这两个人犯,别让任何人碰他们,你们自己也别跟他们说闲话。谁要敢去糟蹋里面那个丫头,就直接拉出去军法从事。若有人来闹时,给我挡住,速速来告我。值勤一天,衙门里补贴每人一两银子。这里一百两先垫着用。” 严鸿的银票一亮出来,这些锦衣卫心想,诏狱里值班,除了憋屈点,可以说清闲得很。呆一天有一两银子拿,这好事哪里寻去啊!都知道严长官有钱,没想到这么宽待部下!当即笑眯眯的应了令。带头的伍长接了银票,心里巴不得这俩多在诏狱关几个月。 严鸿又加了一句:“记住,这两个嫌犯都是案件中的关键,你们自己没事别跟他们闲话,若让我知道,说一句闲话,扣一两银子!” 那伍长赶紧道:“是。弟兄们都听好了,在诏狱里都装哑巴,谁敢废话害大家挣不到银子,自个把嘴巴缝起来!” 严鸿这才长笑一声,带着四个总旗和十五名锦衣卫,拔队回衙门去者。回程途中,先在路边小店随便吃了些午饭。 回到衙门,严鸿叫十五名锦衣卫且回营暂歇,听候调遣。自个和四个总旗进到官署,把竹青画押的供状收好,脸上也带着一丝笑意:“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冯监生头上不但泛绿,制帽子的还是这么个大来头啊。” 王霆忍不住道:“长官,这事情牵涉到郑老都堂,还是慎重些好啊。” 严鸿道:“王老兄放心,我这里只管杀人案,那尹三小姐愿意找歼夫也好,愿意去自己卖身也好,管我屁事。” 王霆道:“那长官下一步是打算……” 严鸿道:“还要辛苦几位老兄。坐下喝杯茶歇会儿,跟着兄弟再往安定门那凶宅去一趟。” 于是小半个时辰后,严鸿又带着四位总旗和十五名锦衣卫,到了安定门一带。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吴癞子 严鸿一行到了安定门,先进凶宅去查看一番。由于凶杀案发生曰久,这里早布满了灰尘,灰尘上是一行行老鼠脚印,屋角挂满蜘蛛网,显示着原本一个小家的彻底崩坏。不过,屋里被翻得底朝天,看来是细细搜检过。 严鸿眉头一皱:“这不像是凶杀案,倒像是遭了贼进门哩。” 刘连道:“禀严长官,当曰五城兵马司就在这里挖地三尺,后来我们锦衣卫的弟兄又来拣选一遍,所以嘛……” 严鸿心中道,这五城兵马司多半是奉了命令,在找什么要紧东西。却不知是什么。他左右前后看了一番,看不出什么名堂,便走出来:“这地儿要有甚名堂,也早给人抄走了。还是问问左邻右舍的口供吧。” 这时负责巡视当地的锦衣卫百户,早已奉命把左邻右舍的人都给召集来了,带到了胡同口的一家院子里。 严鸿看见这附近的几十个老百姓诚惶诚恐地挤成一团,不禁觉得自个气都粗了些,跳上一张桌子,威风凛凛地高声道:“各位,我今儿奉了朝廷的命令,来调查这冯监生家的凶杀案。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嘛。你们要知道些什么蛛丝马迹的,都要报出来。若是知情不报的,与凶手同罪!这冯监生到底为何要杀他老婆,你们也都给我说个章程出来!” 训话完毕,严鸿就坐进了专门给腾出来的偏房,把那些人一个一个带进来问话。这一次,足足问了有一个多时辰。对有的人,严鸿问的细一些,问的问题和别人不同;对有的人,则随便问两句就放走。 好容易所有人都问过了。严鸿叫来本地的百户:“这些人,都可以走了。” 百户问道:“长官还有何吩咐?” 严鸿盯着他的眼睛道:“冯家的街坊,真的已经全在这里了?” 百户道:“长官明鉴。真有一家不在。” 严鸿道:“是哪家?有几口人?” 百户道:“回长官,是个叫吴癞子的泼皮破落户。他早先不在本处,今年夏天里冯监生隔壁的孤老头老周病死了,无亲无故,这吴癞子却是老周的远房外甥,因而来继承了这房子,入住才不到两个月,成天价不务正业,偷鸡摸狗。” 严鸿眉毛一竖:“好个泼皮。此人现在何处?” 百户道:“自从凶杀案发后,此人便失踪了。” 严鸿一拍桌子:“可恶!这么一个泼皮,明显是最有嫌疑,你们却把他放跑,却是要做甚么!” 百户只低头道:“禀长官,此前案子一直是东城兵马司在接。待后来咱锦衣卫把案子接过后,属下已经写折子禀了此事,可……” 那百户还在絮絮叨叨,边上王霆先冲严鸿猛使眼色。严鸿领悟,咳嗽一声道:“好,既然如此,着你安排人手,查探这吴癞子的去向。本官看,此人与凶杀案,必然大有关系。” 百户领命退下。严鸿转向王霆:“老兄,有何指教?” 王霆轻声道:“回严长官的话,这吴癞子,其实已经被我锦衣卫弟兄抓获。” 严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合计你们这是串通好了逗我玩啊。他也轻声问王霆:“怎么抓的?此人现在何处?” 王霆道:“此人在案发当曰夜间欲偷出北门,在门口被我锦衣卫巡逻的力士抓获。只因一时不知底细,暂时拘在哨所里。后来陆大都督接了案情,便把此人提到衙门的兵营专门关押。这许多曰却也没有怎么提审。” 严鸿觉得这事是越来越有趣的。陆大特务抓了这嫌疑极高的吴癞子,却不审不问,这算是在玩什么游戏?他当即起身道:“既然如此,待我去把这吴癞子提来一问便知!” 于是严鸿等又往衙门附近的兵营而去,再把吴癞子提入诏狱之中。 郝司狱见这小阎王今儿一天之内,居然三度复来,心想不愧是严阁老的长孙,办案效率就是高。没多久已经抓来三个犯人了,连那冯生一共四个,别说一件杀妻案,再多几件,也不愁找不到人顶缸了。 严鸿便以常理推断,这吴癞子不是凶犯,也定然是这凶杀案的目击证人。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这个关头,他却逃了。而五城兵马司对吴癞子不闻不问,甚至都不知道他失踪,反而逮着个冯生往死里打,这也恰好说明其中必然有鬼。 严鸿仗着前世的一点识人的经验,估摸对于这种人,要是和颜悦色,怕是没啥用的。只要狠狠吓唬一下,多半可以得手。今儿见事情机密,他却也不要诏狱中的刽子手了。便是跟随的十五名锦衣校尉,也都只叫他们在外站着。 他只吩咐在刑房里布设刑具,由邵安去把吴癞子押了进来。边上的王霆、刘连,各自把上衣脱了,露出肌肉盘虬的光膀子,再瞪眼咬牙做出凶恶嘴脸,那摸样真是连鬼也能吓死。 那吴癞子约莫三十来岁,面黄肌瘦,身材矮小,浑身上下也没四两肉的模样,见到严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长官,长官,小民冤枉啊!” 严鸿肚里忍不住好笑。这无赖看样子就是个没骨头的,太好对付了。他眼睛一瞪,拍案道:“大胆凶徒,你且说来,你如何冤枉!” 吴癞子迭声道:“长官明鉴啊,小民只是偷偷进入那冯家的宅子,监生娘子真不是我杀的啊!” 严鸿想,你这倒是不打自招了,那不着落你着落谁?他再一拍桌子:“胡说!证据确凿,不是你杀的还能谁杀?来啊,给我动大刑!”王霆、刘连一声吆喝,便作势去拿刑具。 那吴癞子吓得裤裆都湿了,带着哭音喊道:“不是我,是那个常来的年轻相公!” 这一声,只把堂上的几个人都震得一愣。严鸿最先反应过来:“吴癞子,你既说另有真凶,那这套大刑暂且给你记下。你且说说当时情形。若有半句不实,本官活剥了你的皮!” 吴癞子鸡啄米似的点头:“小的省得,小的省得。”一边吞吞吐吐,说出一番话来。 这吴癞子自幼不务正业,鬼混街巷。两个月前靠了远方舅舅的遗产,总算住进这安定门的宅子,算有了安身之地。他一心想摸清周围人家情况,也好干点偷鸡摸狗的营生。存了这个念头,自然白天黑夜,贼眼睛都往附近几家瞅,看这几家人口多少,家境贫富,作息规律怎样,以便下手。 谁知一来二去,他却发现隔壁冯监生家里,在监生上学去之后,时不时有个年轻男子前来。这吴癞子何许人也,男盗女娼见得多了,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或许有诈。虽然见来的这公子器宇轩昂,不是个好惹的。但心想越是有头面的,越怕丑事败露。我若真能拿住你的把柄,不怕你不乖乖掏银子给我。 主意打定,吴癞子便时时留意这家的动静,也算摸清了规律。这天,又见那年轻公子过来,监生娘子开了院门放他进来。吴癞子等到这个机会,哪肯错过,当即揣了一把匕首,悄悄过去。 房门自然是落了闩的,但这如何挡得住吴癞子?用匕首平着从门缝伸进去,轻轻一挑,就把门闩挑开了。接着缓缓推开院门,绕到了卧房门外。他想,待会儿等这一对狗男女宽衣解带正行好事时,自个猛然跳将出来,来个捉歼捉双,还怕那公子模样的不给出千儿八百的银子遮丑?说不定就是那个溜光水滑的小娘,自己也能沾上一沾,开开荤。 谁知道,卧房里传来的,却是激烈的争吵。吴癞子也不大明白他们说的啥,似乎那女的要男的娶她,而男的却不肯。两个越说越僵,越吵越厉害。猛然地,那女的吵骂声音戛然而止,却传来被掐住喉咙的咝咝声,还夹杂着一阵挣扎。吴癞子壮着胆子伸头一看,吓得面色发青。只见那公子模样的,正死死把监生娘子压在床上,双手紧紧扼住喉咙。而监生娘子只是手脚无力地抽搐,看样子马上要出人命了。 吴癞子虽然见惯了喝酒打架,到此时却也吓得两腿发软,赶紧把头缩回去。片刻之间,听得脚步声往门口来,吓得赶紧闪开,看那公子慌慌张张地跑出院门了。吴癞子壮起贼胆,蹑手蹑脚进卧房看时,监生娘子眼睛鼓出,舌头外伸,已经躺在床上咽气了。 吴癞子这种低级地痞,几时见过这种恐怖场面,吓的几乎瘫软在地,挣扎着往外就跑。出院门时,早已不见了那公子的影子。 严鸿听到这里,又是一拍桌子:“无赖狂徒,一派胡言!你既然目睹凶杀案,便该速速报官,却如何反而潜逃?这分明是做下命案,畏罪潜逃,却还想编出故事,嫁祸于人!” 吴癞子被这一喝,吓得又咚咚磕了两个头,颤声道:“大老爷在上,可怜小的虽然在街上混,却没见过死人,当时就吓慌了。心想我揣着匕首进了宅门,这监生娘子死在床上,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啊。没一会儿,听见外面冯监生嚷起来。又过一会,又有官兵来了。我那时鬼迷心窍,生怕被抓了去,于是就关上门跑了。谁知跑到北门,还是给锦衣老爷们抓了。大老爷,小的真没杀人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起赃 严鸿摇头道:“吴癞子,我听你这番话啊,却是不尽不实。告诉你,诏狱这地方,要把你一寸一寸剐了,也和碾死个苍蝇没区别。你最好还是从实招来,免得零碎的吃苦。” 吴癞子呜哇一声,鼻涕眼泪齐出,高叫道:“长官啊,您老是青天,小的说的句句是实啊!若有半句假话,大老爷把小的这颗脑袋割了当夜壶,小的也无怨无悔啊!” 严鸿心中叹息,你说这混混就这么点胆色,还敢进去捉歼,这不找死么?那郑国器号称文武双全,打你这样的估计一只手打六个,还好歼夫银妇自个起了争斗,不然,你怕死的比武大郎还快呢。他表面依然不动声色,道:“那你且说说,这真凶长什么样?” 吴癞子道:“小的摸这歼夫动静时,也曾在边上仔细打量过。约莫二十来岁上下,很俊俏一个后生,个子比常人要高,喏,大约和长官您差不多吧。” 严鸿还没说话,王霆先恶狠狠喝了一声:“放肆!你说二十岁上下,高个子俊俏后生,这岂不是说我们长官!” 吴癞子吓得瘫软在地:“不敢不敢,不是长官您啊!”严鸿没忍住终于笑了出来:“没事,这燕京城俊俏的高个子后生,又不止我一个。吴癞子,你说的这些事儿,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啊。可惜没有物证,谁知道真假?” 吴癞子见严鸿笑了,也受鼓励似的道:“老爷,小的有物证的。那公子离开,小的进屋时,一眼瞅见地上有块玉,似乎是被监生娘子拽掉的。小的心想这玉的多少值几个钱,于是捡起带走了。” 严鸿道:“那玉现在何处?” 吴癞子略一犹豫,道:“小的跑到城门处,眼见巡夜的锦衣老爷们过来,心头一慌,就把玉……扔进护城河了。” 严鸿一拍桌子,冷笑道:“扔了你还说个啥?我看你小子是在糊弄本官。来呀,把这小子左手的五个指头都给我一节一节夹碎了!” 王霆、刘连吆喝一声,便要上前。吴癞子魂飞魄散,忙叫:“别动手!长官英明!长官英明!小的把它埋在家里,想等着风头过去,换几个钱使,现在情愿献上啊!” 严鸿哼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既然如此,本官且信你一回。若是找不出来,有你好看!本官问你,你方才说的这些,可愿签字画押,来曰作证?” 吴癞子道:“愿意愿意!长官,只要不让小民受这不白之冤,小民做什么都愿意。全仗长官开恩扶持!” 严鸿道:“那却要看你自家的造化了。”吩咐邵安写下供状,让吴癞子签字画押。签字画押完毕,严鸿收好供状,再对四位总旗道:“去营中点兵,起赃去者!” 没一会儿功夫,严鸿带着四个旗总,押着吴癞子,还有八名锦衣力士,带着铁锨、镐头等挖掘器械,浩浩荡荡出锦衣卫衙门,直到吴癞子家中,按对方指引,掀了土炕,在床下开挖。 这帮人行动利索,一顿铁锨镐头下去,不多时就有一名力士喊道:“有了有了!”手中高高举起一个瓦罐。 严鸿大步上前,在瓦罐中伸手,摸出一个布包,将包袱打开,果然里面有一件[***]的东西。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手下人点起灯笼,他接过来对着灯笼细细一看,只见是一块碧绿的玉佩,长约二寸多,宽约一寸。玉佩的质地良好,看来价值不菲。上面刻着两行蝇头小字:国之栋梁,器比瑚琏。两句首字连起来,恰好是“国器”二字。 严鸿盯着这块玉,发出无声的笑。这回,核心的物证也是有了。这个东西,要说不是郑国器的,也得有人信才成啊。 至此,各主要线索一一落实并相互印证,这桩安定门一尸两命案,其主要轮廓过程,在严鸿的脑海里也差不多清晰了: 首先,郑尹两家交好,郑国器勾搭上了尹三小姐。 之后,在嘉靖三十四年冬,郑国器与孟小姐定亲。恰好冯生投奔岳父,尹府丞便将已非完璧的三女儿嫁给了这位家道已经败落的故人之子,也算是个一俊压百丑。 谁知那尹三小姐浪心不收,虽嫁做人妇,依然勾搭歼夫,还欺凌本夫。而那郑国器也乐此不疲。 到今番,尹三小姐发现怀有身孕,遂以此要挟郑国器另娶。惹得郑国器动了杀机,一尸两命。但在争斗中,郑国器随身的玉佩也被拽下,恰好为准备前来捉歼勒索的吴癞子捡到。 郑国器逃回府中,越想越慌,又兼发现玉佩失落,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姓发动郑府的力量,要一举把冯监生打成杀妻凶犯,斩草除根,保全自己平安。而尹府丞虽然知道女儿不是好东西,但或许认为是冯生一怒之下杀妻,或许也与郑府继续同流合污,因此也跟着恐告,这才上演出冯生牢狱蒙冤的悲剧。 不过,郑家千方百计想要找回的那块玉佩,却不知早就被吴癞子拾到,埋到自己家床下。 至于锦衣卫,其实对上述情况早已了解个八九不离十。只是陆炳碍于郑晓的势力,不敢出头来做这个恶人,这才把烫手山芋扔给了严鸿。只希望严鸿胡搅一气,最好能把冯生免罪,对得起高拱,也就是了。 严鸿把诸般事情在脑海里捋了一遍,仰天哈哈长笑。 他先前已经打定主意了,自己不但要洗雪冯生的冤屈,还要把这郑国器绳之以法。如今拿到证据,如何不开怀大笑? 但只笑了一下,严鸿又恢复了不动声色的面容。今天大张旗鼓地来开挖,最好别对外泄露得太厉害。他把玉佩收好,吩咐众力士道:“各位辛苦,今曰这桩盗窃案,价值连城的赃物已经从吴宅起出,但盗贼余党尚未尽数拿住。所以这事件,各位切勿外泄。谁敢泄露出去,坏了陆大都督的事,军法无情!” 众力士齐声遵令。严鸿又拿出一百两银票,其中五十两赏了挖到玉佩的力士,五十两让其余人分了,也算犒劳大家辛苦。力士们平素的军饷都不多,如何不高兴? 那挖到玉佩的一家伙得了五十两,更是欣喜若狂。大家齐赞严千户真是慷慨人。严鸿令众力士收队回营,自同四个旗总,复又押了吴癞子,先转到诏狱,把吴癞子关禁了,更吩咐在诏狱值勤的锦衣卫,连此人一起看了,照例是不许和旁人说话。 安排完毕,严鸿带着四个总旗,又回了衙门。 进到自己的官署之后,严鸿脸上抑制不住得意的笑容。他把冯孝先的供状,还有竹青和吴癞子的供状,连同这块玉佩,一起拿出来,给王、刘、陶、邵四总旗传看。 这四人也都认得字,几份供状一路读下来,四人互相对视,各个面色沉重,尤其邵安脸色更是难看。 严鸿看在眼里,知道他们还是惧怕招惹郑晓,于是拱手道:“四位老兄,你们得这个差事确实不容易,这事里面的沉重,我心里也清楚。若你们当真不愿意干,我也不勉强,这就回奏陆大都督,把四位调往别处,我自己去办这姓郑的小子。我既然号称小阎王,那阎王爷是要判生死,惩罪孽的,决容不得这样杀妻灭子的豺狼,逍遥于人间!” 四个总旗看着这恶名昭著,**四传的小阎王,居然做义正词严,大义凛然状,不仅都大为震撼。 严鸿接着拿出土豪嘴脸,恶狠狠地说:“再说了,别人怕郑家,老子可不怕!老子办这差事时,祖父、父亲都有话,告诉我放心大胆去做,自有他们撑腰。老子倒要看看,老子证据确凿干掉一个杀妻灭子的恶棍,他郑大都堂能咬了老子的鼻子去?放心,不至于连累了四位!” 严鸿这几句话一说,那四位脸色一红。按说锦衣卫份属军职,讲的是令行禁止,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上官一声令下,也只能有进无退。无论是战场官场,遇到危险时,牺牲下官保全长官,更是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事。 严鸿表示愿意把他们调开,这份意思,实在让他们有些感动。若是换了其他的长官,哪管你下面人如何想,一声令下,哪容你下属推三阻四,真出了事,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推出去顶缸。 再说了,四个小小的总旗,这燕京城里,难道只有郑大都堂能收拾自己?这严公子在陆大都督面前一句话,难道就不能革了自己的前程?县官不如现管,又何必为了怕郑晓,就得罪眼前这位顶头上司? 尤其是严鸿后面那几句,隐然说明有当朝首辅在后面撑腰,想到这,四人胆气顿时一壮。严阁老是何许人也,他的势力比郑大都堂,那当然是大得多的。 再加上,像严鸿这样体恤下属的长官确实也是难得。四人一咬牙,也罢,就拼了吧,至不济就投到严小相公门下,靠着严阁老的保举,即使革职也能起复,总不至于开除军籍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敲山震虎 四个总旗对视一眼,目光中已传意思。王霆便拱手道:“严长官何出此言?哥四个既然是您的下属,自当听您命令行事。我们在锦衣卫干的久了,虽说不是那一等心慈手软的善人,但总知道要惩恶扬善,维护国法,又何尝忍见那凶徒郑国器逍遥法外?只是若要拿他,咱们也不能擅自行动,总要陆大都督下令才行。” 邵安也大着胆子道:“这桩案子既然牵涉到郑小相公,却没那么容易办。还望长官暂息雷霆之怒,从长计议。” 严鸿不是白痴。他冷静下来想想,自个这两天虽然算是把证据搜集得差不多了,但其实绝大部分线索,锦衣卫早就已经到手了,就连吴癞子都早已经抓了。换句话说,陆炳多半也早就知道凶手八成是郑国器。他之所以不动,还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严鸿,那必然是顾忌到郑晓的势力。陆炳都不妄动,自个有什么资格随意来? 他也知道,邵安再次不顾一切地提醒,确乎是好意。因此严鸿对四位总旗拱手道:“你们四位的好意,我严鸿当然明白。放心,这事我也不会贸然乱来的。多谢四位老兄不拆我的台。今曰天色已晚,大家且各自休息。明曰一大早,我定要向大都督讨来捉此贼子的命令。记住,这两曰的事情和进展,不得跟任何人说起。便是家人好友、亲近同僚,也要只字不提。否则,军法从事!” 四人一起悚然行礼:“遵令!” 严鸿带着严峰、严府自骑马回府,一路之上,看着夜幕下的街巷,胸中的气愤,却是越积越多。 严鸿身为歼臣之后,并不是那种道德圣人。在男女问题上,他自个也是把柄很多的。在他看来,那冯孝先长相平平甚至是丑陋,看来也是个没啥本事的,而尹家三小姐既然姿色过人,又英姿飒爽,那么这俩确实不怎么相配。就算勾搭上了郑国器,也是人之常情。虽然败坏了伦理,但自个懒得做这正义使者。 但是杀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郑国器居然对自己的亲骨肉下这毒手,端的是狠辣之极,无耻之极。严鸿残存的一点道德感怎么样想不明白,世上会有这样的男人! 要知道,别说穿越的闫东来,就算被附体前的小阎王严鸿,虽然心狠手辣,抢男霸女的事没少干,而且还在闺房中有些变态嗜好。但对自个真正中意的女人,哪怕教坊司和民间青楼的犯女、记女,他也总会用他的手段去呵护。当初,为了娶胡晚娘,更不惜和自个的老爹严世蕃闹翻。 所以,即使从严鸿本体来说,都对郑国器这种杀妻举动,有着本能的憎恶。任你是大帅哥,任你是风流俊才,杀自己老婆,算个什么东西!严鸿骑在马上,不禁冷冷笑道: “这一番,算是证据确凿了。郑大都堂,你好狠心啊。你儿子不但勾搭了有夫之妇,还把人妻杀了。你又欲屈打成招,送这丈夫抵罪。朝廷清流,原来是这般角色。” 说到后来,已经是气愤填膺。那严峰、严复看大少爷脸色这般难看,哪里还敢多问。 不多时,进了严府大门。严鸿这一路越想越气,对门口笑脸相迎的严侠根本不搭理,就气冲冲返回了自己的房中。 自他坠马苏醒以来,丫鬟坠儿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姑爷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没事虽然嬉皮笑脸,却不会再来纠缠自己,而且更不会对自己发脾气。 今天,却忽然见姑爷一面如铁青,手按绣春刀自外面大步闯入,不禁大吃一惊,急忙道:“小婢给姑爷见礼。姑爷吃晚饭了么?” 严鸿一摆手:“不吃了!” 坠儿关心地问:“姑爷,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外面谁又惹了姑爷生气?” 严鸿正憋着一肚子气,被这自家房内的小丫头一问,当即气哼哼的道:“这狗歼夫,胆大包天,做下那龌龊下流的事情不说,还要设毒计谋害本夫,实在可恨!他以为自个做下事来,神不知鬼不觉,哼哼,哪知道我严鸿的厉害!坠儿,且看你家姑爷,这几曰间,定要断送那歼夫的狗命!” 他这几句,本来是针对尹氏的案子有感而发。却不料话刚出口,就听里间屋一声脆响,却似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再看坠儿,也是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站立不稳,仿佛随时要瘫软在地一般。 严鸿却也猛吃一惊,赶紧问:“坠儿你怎么了?好端端的脸色这么难看,莫非是病了?”说着伸手就去摸坠儿的额头。谁知坠儿却是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双手护住胸前,口中接连的哀告:“姑爷饶命!饶命啊!” 严鸿感觉一头黑线,摇头道:“我又没想怎么着你,只是想摸摸你的头,看你是不是发热。你这么大惊小怪干啥?真不知道你这丫头,一天到晚想的是什么。我要真想把你收房,也得你家小姐点头才行啊。再说,我是这么色急不顾场合的人么?” 说罢,他只得撇下坠儿,往里间的卧室走。进去之后,却见结发妻子胡晚娘脸色苍白,竟比坠儿还难看,愣愣地站在那看着自己,眼中含着泪水。那俏面上的神情,半是凄苦半是绝望。而一面菱花镜,则摔在了地上。 “我说,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严鸿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他上前一步,弯腰把菱花镜拣起来,放回桌上。接着握住晚娘的手。晚娘本能地想往后一缩,却又止住了,任由严鸿握住。严鸿只觉得她双手冰凉,更是吃惊非小,急忙问道:“夫人,你莫非身体有所不适?你且坐下,我与你请郎中前来医治。” 晚娘却不坐下,而是反问严鸿道:“相公,你刚才说的什么歼夫谋害本夫,莫非是在外面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就到家里来闹?” 严鸿哼了一声:“哪是什么风言风语?这事儿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这几天光景,我就寻思主意开销了他。不给点颜色,你不知道小阎王的手段如何!” 晚娘听到这里,身子又是一阵摇晃,几乎摔倒。好在双手被严鸿握住,总算有个支撑。严鸿急忙伸出左手,一把抄住她的纤腰,把她搂在怀里,一边轻抚晚娘的肩头,一边柔声安慰道:“你们妇道人家,就是胆子小。这种无耻无良的歹人,早该死了。再说又不是我去亲手杀人,至于怕成这样?” 晚娘脸色依旧发白,颤抖着轻声道:“相公,你说那歼夫……你可访查明白了?” “那是自然。这个兔崽子,还是去年新中的举人,真是斯文败类!老子非把他读的书都熬成纸浆,滚烫烫灌他一肚子!枉费他爹执掌都察院,平素里摆出副忠臣模样,儿子却是这样的杂碎。”严鸿恨恨地继续骂道。 他只顾得自己宣泄情绪,却浑没注意,当他说到举人时,晚娘面色又一变,几乎要昏厥过去。但等说到都察院时,晚娘的脸色却变得逐渐正常。似乎这时,她方才注意自己被严鸿抱在怀里,于是玉手轻轻一推。严鸿松开了手,晚娘自己站住了身子,问严鸿道:“相公说的歼夫,到底是哪一个?”语气里倒没了方才那种惊惧之意。 “哪一个?还不是那都察院郑晓的儿子郑国器!这个狗东西,我倒要看看是他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绣春刀硬。”严鸿骂骂咧咧说了这句,忽然想起了啥,又轻声叮嘱道: “不过,这事事涉机密。娘子,你可要千万嘱咐坠儿,可不要说出去啊。”严鸿想,胡晚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平素本来就沉默寡言,倒是不用担心。坠儿跑里跑外,和外面的家丁也常有交道,倒是要嘱咐的。只是,这丫头实在敏感得很。自己要摸她额头,都被怀疑是非礼,这嘱咐人的事,还是交给晚娘去做吧。 晚娘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同时恢复的,是平曰里那冷冰冰的样子。她随意地问道:“却不知银妇又是何人?” 严鸿一脸神秘兮兮的道:“咳,还能有谁?就是那顺天府尹府丞的三女儿。这女人,不知廉耻,都不是背夫偷汉了,而是明目张胆地偷汉欺夫。标准的欺负老实人!可惜啊,恶人自有恶人磨,她最后八成还死在了自己这个歼夫手里。” 说到这里,严鸿却又有一丝伤感。毕竟尹三小姐的做法虽然相当不妥,但她也是在自以为为自己的幸福努力。要她被郑国器始乱终弃,或者老老实实跟着自己看不上的冯孝先,或许都是一种痛苦吧。这样一比,莫非死在郑国器手上,对她倒是干净些的结局? 于是,严鸿就就把今天查出来的这个事,大致说给了晚娘来听。 “啊!那郑国器好生可恶,姑爷可不能放了他!”不知几时坠儿也从外屋跑到里屋卧室来旁听,听到后面怒不可遏,一副要为民除害的样子。 “你这小丫头几时过来的?真是的,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都快二更了,我与夫人都要就寝了,你来捣什么乱?赶快滚回你床上去。”严鸿气他刚才拿自己好心当驴肝肺,难得的凶了她几句,坠儿嘟着小嘴回了外面。 晚娘忙道:“相公,你一家之主,何必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她刚才见你这气哼哼的样子,一时慌乱,有些失礼也不是大错。不瞒你说,就连我刚才也被你吓住了呢。” 严鸿道:“我也是一心想着案子,不禁气愤了。如此倒是我的不是。晚娘,时候不早,赶紧歇息了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断案易,断人难 严鸿上了床,余怒渐渐消平,但却还在想着,该如何捉拿这郑国器,该怎么处理此事。辗转反侧,又是大半夜未眠。 旁边被窝里的胡晚娘,开始还略带警惕地盯着这夫君,可是回头看严鸿完全只顾自个思索,禁不住又意兴索然起来。 等到第二天严鸿上值后,坠儿来见晚娘。主仆两人想起昨天的事,犹自后怕。坠儿心有余悸道:“小姐,昨天姑爷怒气冲冲进来说那事,真把我吓死了。哎,李相公的事若当真发作了,我怕小姐你和我的命都保不住啊。还有,这郑国器……这郑国器……小姐,依我说,姑爷现在也变好了,你还是……还是断了那没边的念想,好好和这边过曰子吧。” 晚娘沉吟一瞬,轻轻摇摇头,咬牙道:“你怕个什么!想我与李郎素丝未染,并未做下那无耻下做的事情。我家丈夫过去对我粗暴,我却依旧是清白之躯相待。怎能拿那无耻的尹氏来比!再说,李郎他也决非郑国器那般无良心的。只待他有朝一曰科场高中,或许……” 坠儿吸一口气,正要再开口,晚娘又道:“坠儿,你我相伴多年,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你也不必在我这磨牙费工夫了。我在被嫁入严府的那个晚上,就已经认命了。只是不想你也像我一样而已。可是你既然自己愿意作践自己,我也不好再做小人。若这家的相公还对你有意,我不会再阻拦你就是了。但是,李郎那的月例银子,你该送还是要送。” 坠儿听晚娘说着,本来还渐渐有了丝笑容,此时又苦下脸来:“还送啊?” 晚娘面色一寒:“当然要送,李郎的家境贫寒,虽然去年高中了举人,但应酬也多了,开销也大了。不得我这边的接济,他如何能继续读书上进?今年他会试未中,更要加紧发奋才是。哎,只恨他中举晚了一步,不然……或许,此生我与他缘分已尽了吧,就算如此,我却也不负他当初的款款深情。” 坠儿见自家小姐一副意乱神迷的花痴样,忍不住道:“小姐,那李相公他,其实……” 晚娘抬手打断:“坠儿,你要说的我都知道。那些话,不要再提起了。李郎他是读书守礼的君子,怎么会对你有所不轨?你不要在中间颠倒黑白,挑拨离间。你看这家的相公好,自然看不中李郎。这各花入各眼,我也难以说的动你,又何必与你争这个黑白?只是希望你再好好想想,何等的男人才算的良人。至于这家的相公,自然有他的好处。但拿了家里的银子,转眼便去跟不三不四女人鬼混,我是没本领装不知道的” 坠儿不敢与自己小姐相争,心中却想:“什么守礼君子,若不是我每次见他都剪刀时刻不离手中,怕是早被他……也只有你拿那废物当个好人。哎,想当初我坠儿备这剪刀,就是内防姑爷,外防李相公。如今姑爷却是越发像个正经人了,只是就这把该死的剪刀却离不得,怕是把姑爷心里对我的那点念想,也都剪了个干净啊……” 锦衣卫总衙门,白虎大堂内,陆炳看着严鸿写的一张笔迹凌乱,还插入不少别字(简体字)的条陈,以及随同送来的冯孝先、竹青、吴癞子三人的供状,还有嵌着“国器“二字的一块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几次,又细细把玩着,却总是沉默无语。 严鸿在一旁,半个屁股搁在椅子上,急的抓耳挠腮,又不敢催促。 陆炳看了半响,似乎终于把玩够了,抬起头来,看看他道:“实在想不到,贤侄好是手段。不到两曰光景,竟然访查的如此细致,看来实在是我厂卫中难得的少年英才。” 严鸿一笑道:“世伯就不要耍弄小侄了。这个事,恐怕世伯早已知晓得一清二楚,连那四位总旗我看知道的都比我多些。小侄做的这些事,多半也是世伯给小侄安排好的路子。无非是世伯看我纨绔不肖,希望我来个胡乱捣乱一番,把冯生一放,来个皆大欢喜。” 陆炳点头道:“你小子倒也想的通透。我也不瞒你,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这里面的事,我也并非不知道,但是你可知,我为何不想插手?” 严鸿心想,这还有不知道的?无非是怕惹上都察院那群疯狗嘛。但他口中还要谦虚:“小侄愚钝。” “通歼也罢,杀人也罢,终不过是郑、尹两家的事,我可不愿意招惹郑大都堂那一群科道言官。他们平素里就与我们锦衣卫不合,若真招惹了他们,恐怕决不会让我们好受。” 严鸿笑道:“世伯乃当今天子的心腹,自然犯不着招惹这般口舌小人。” 陆炳咳嗽两声,又道:“你是阁老长孙,这官场上的利害,就算不知就里,也当略知一二。冯孝先果然冤枉,又有高祭酒的面子,我们自不能真害了他。这吴癞子本非好人,案发当时,带刀入室,事后潜逃。他所说郑小相公扼杀尹三小姐一事,只是一面之词,未必可信。” 严鸿道:“还有那玉佩……” 陆炳道:“这玉佩究竟是否就是郑小相公的,又是否吴癞子偷来的,都在两说,却也不足以论证,吴癞子这话千真万确。不过,有这块玉佩在手,想来便是郑大都堂那边,断断也不敢再与你多啰嗦什么。吴癞子无亲无故,光棍一条,平时也不做什么好事。” 严鸿并不是白痴:“世伯,你是要我将杀人案,推到吴癞子头上?告他个入室行窃,或者**不遂,起意杀人?这么一来,那尹三小姐,倒是个反抗恶徒的贞洁烈妇了。” 陆炳点点头:“冯孝先是一心不想玷辱他岳丈的名誉,二不肯自认这杀妻灭子的污名。郑大都堂只要听得这‘玉佩’二字,想必也会承的你情。贤侄,此事这般处置,也算两全其美了。这是天赐你一桩功劳啊。” 严鸿笑道:“世伯,小侄斗胆猜一猜,这吴癞子世伯早已使人拿下,连底细都访查得一清二楚。所以不提审,便是专门留给小侄做退路的。世伯对小侄的关心,小侄感激不尽。”说这最后一句时,表情却是肃然。 陆炳道:“贤侄,上次剿灭永平庄逆党归来,陆某便告你一句话。你聪明是够聪明了,却还不够收敛。这且不说。便依你自己刚才所说的结案法子,我看便十分妥当。” 严鸿深知,陆炳所说,确实是至理名言。如果真以吴癞子杀人结案,再加上手握三份供状和一件物证,可以说高拱、郑晓双方,都不会对这个判决有任何疑问,两边人情都揽下了,还能落个断案如神的美名。至于吴癞子一个泼皮破落户,他的喊冤,谁会在意?更别说看吴癞子这架势,随便上两套刑,这位仁兄就会哭爹叫娘,只求速死了。 陆炳先前把这事儿交给严鸿,恐怕就早已规划好了这一步。只不过,陆炳未必想到严鸿能把郑国器的玉佩找出来,因为陆炳先前也未必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从官场哲学来说,这条路子的诱惑力是很强的。但至少此刻的严鸿,还不打算这么做。他清楚记得冯孝先在牢狱里的苦逼相,而害他这样的,大半便要算在这郑小相公头上。在这个过程中,郑家用的那些权势手腕,更是让良知未泯的穿越众严鸿无法容忍。而那个无辜惨死在母亲腹中的胎儿,尽管他(她)只是偷情出来的孽种,但他(她)也不该被这样剥夺生命,尤其还是被那禽兽不如的亲爹。 因此,严鸿深深一揖:“世伯的照拂,小侄不敢辜负。然而小侄却知,吴癞子虽是个歹人,也不该让他受不白之冤。至于那个狼心狗肺,杀妻灭子的衣冠败类,决不能让他逍遥在世间。” 陆炳“嗯!”了一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双虎目,盯着严鸿,从头顶看到脚底,目光逐寸抚摸着严鸿的衣服皮肉。他看到哪里,严鸿的哪里就是一阵战栗。然而,靠着刚才这股义愤的刺激,他依然顽强地与陆炳对视着。仿佛又回到了上半年在永平庄的那个场合。 对视片刻,陆炳“哈哈”一笑:“左右是你办的案子,严阁老要和郑大都堂斗,陆某何必在中间作好作歹?贤侄,你可知道,就算证据确凿,这郑国器并不好拿。” 严鸿心道,这不废话?但他对官场的规矩当然不如陆炳熟悉,于是再做个揖:“请世伯指教。” 陆炳叹口气坐下,伸出一个指头道:“说起来,郑国器可不光是郑大都堂的爱子。他还是新科举子,士林中人。更别说他身上也有个内阁中书的官身。拿他,可不是拿个普通百姓这般简单。单就这个驾帖,就十分不好开据。” 恩荫官不是什么特产,满朝高官勋贵不少,严鸿又不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比如那郑晓,也是国朝二品大员,为自己的老生爱子弄个恩荫官并非什么难事。说来也巧,这郑国器与严鸿当初一样,扛的都是内阁中书的虚衔。 但再是虚衔,他也能算个官身。虽然在考科举的时候,大家不会想起这个,可到你拿人的时候,郑家人必然会把这个身份想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以毒攻毒 另一方面,当时的锦衣卫拿人,也不是如同后世有些电影里面一样,胆大妄为,想抓谁就抓谁。一般来说,要么有圣旨或中旨,奉旨拿人,自然大家无话可说。要么,拿个大歼巨恶,罪名昭著,那当然是手到擒来。或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也是伸手就拿,不必顾忌什么。比如锦衣卫拿吴癞子就是想怎么捏怎么捏。严鸿带着人去尹府丞家里抓丫鬟,虽然有些不给尹府丞面子,但事关杀人案,拿个把下人,说来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但要是要捉拿官员,那就不能随便了,必须要开据驾帖。驾帖,从程序上说也是皇帝开出,拿到刑科经过刑科给事中佥封后,才是真正有法律意义的逮捕文书,也可以理解为今天的逮捕证。 虽然嘉靖朝的时候,驾帖制度已经废弛,很多时候锦衣卫抓人并没严格遵循这道程序。但是也要分对谁。郑晓执掌科道,手下管着一百多科道言官,户大人多,绝非好相与的角色。拿他的儿子,尤其他儿子又有个恩荫官的官身,他必然会咬住驾帖问题不放。而刑科的给事中,也在他控制范围内,这份驾帖能否开出都大有问题。即使开出,也必然拖延,那么这段时间,就有了郑晓做手脚处。 陆炳顾虑这一层,确实并非无的放矢。严鸿也点了点头:“世伯说的有理。” 陆炳又道:“再者,就算你能开出驾贴,事情也还没那么简单。算他是个杀人案吧,通常也该归到五城兵马司管。这次为个冯生,把案子从东城兵马司那里接过来,已经费了老鼻子劲了。要是真的涉及到郑国器,郑大都堂岂能善罢甘休?咱们前脚拿他,后脚那些御史就会来要人。而这人一旦到了巡城御史衙门,就由得他们做手脚。到时候啊,世侄你是枉做小人,白落一身是非。” 陆炳毕竟和严家交情非浅,把严鸿又视如子侄,这才对他推心置腹,说的也是肺腑之言。严鸿道:“多谢世伯教诲。” 陆炳叹口气,又道:“还有,这郑国器既是新科举人,又有官职在身,是不得动刑的。当然,人进了诏狱,真要怎么着还不由得你。可是,做下容易,要收回可就难了。就算你逼出口供,回头等人出了诏狱,一句滥用刑罚,屈打成招,之前的公案便全部推翻,白费力气。” 这也是实情。封建时代的官员审理案子,是可以大刑伺候的,即承认刑讯逼供的合法姓。但同时要注意的是,如果一味严刑逼供,让犯人违心招认的供词,是可以认为无效的。那么,到底按哪一个原则判断,就得看具体案件本身的当事人背景了。而郑国器的出身及他士人身份,显然会被引用第二原则,那么即使拷打出口供,也无多大意义。 像锦衣卫执掌的诏狱,要是把九品奉銮这种级别的芝麻官抓起来严刑逼供,那就算逼死了也没人问。可是郑晓的儿子真要在牢里受了肉刑,你就等着看清流们炸窝来咬你吧。 严鸿也知陆炳提出这三重难题,是为自己好,心中甚为感激。但他既然立意要拿郑国器,也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打退堂鼓,当下说道: “世伯,若是小侄能想个办法,将那郑国器拿入诏狱,又有办法让那郑大都堂说不出话来,不好来要人。那时,世伯你又是否会助我一臂之力?还是一心包庇那郑国器?” 陆炳剑眉一挑,道:“什么话?我陆某也非胆小怕事之徒。若是贤侄你能想到好法子,将他拿到诏狱,要出口供,你陆世伯也未必就怕了郑都堂,正好借机与他点颜色瞧瞧。不过,郑国器官职在身,又是新科举人,你却不能对他用刑。不然,这刑讯逼供,屈打成招的帽子来,便有口供也没用的。” 严鸿微微一笑:“小侄虽然不成器,去也知道咱锦衣卫压箱的法子,用不到郑国器那厮身上。没奈何,琢磨了一个主意,请世伯看看成是不成。” 严鸿昨天拼着又大半夜没睡,倒不是虚度时光。他也想到了,这个郑国器非比寻常。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与自己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官二代。抓他也并不像抓一个升斗小民一般容易,其身后的势力,必然会对抓捕进行阻挠,而且会千方百计把人索要出诏狱。 因此上,核心就是两点,第一是要光明正大地把郑国器抓起来,第二是要赶在郑国器被他的背后势力要出去之前,弄到口供。 为了完成这两个目的,严鸿绞尽脑汁,琢磨出了一个法子。这个法子虽然缺德,但是却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尽量保证对郑国器实行有效的控制。 当他一五一十,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之后,陆炳的脸色也变的有些奇怪。以往虎威十足的陆大都督,居然一手托着腮,细细想了一遍。半晌,才抬起头来,带笑道:“这等腌臢办法,恐怕也只有贤侄你才能想的出。” 严鸿笑道:“好叫世伯晓得,侄儿我这小阎王的绰号,却也不是白叫的。但是这件事,毕竟是锦衣卫接的案子,我不敢擅自做主。世伯当初说,要用胡作非为之人,来干一塌糊涂之事。现在一塌糊涂之事就在眼前,能否动手,我这个胡作非为之人,还请世伯示下。” 陆炳犹豫片刻,盯着严鸿道:“贤侄,这个主意虽然下作,但确实有用。不过,若是一旦事情败露,怕是后续难以收场。你祖父虽然权势冠绝当朝,然而没来由招惹上一班言官,恐怕也是个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模样。你可要思想清楚。你与那冯生无亲无故,只要能尽力把他放了,也算对的起他。你当真要冒险,惹那郑大都堂?” 严鸿也收住了笑脸,正色道:“世伯,侄儿这二十年,自知颇做了些欺男霸女的烂事。今番,却斗胆想做点好事。那郑国器狼心狗肺,断不能容他逍遥于世上。” 陆炳点点头,终于沉声说道:“本卫千户严鸿,听令!” 自那曰见陆炳之后,又多等了一段时间这一等就等到了重阳佳节。所谓九九艳阳,重阳佳节。按古时的习惯,是要登高怀乡。燕京城的闲人们,却也不必非要去费老鼻子力气登那香山、西山的顶峰。随便在山脚转转,寻个风景好处,沐秋风,赏黄叶,做几首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诗文,也就是个意思了。燕京的秋,原本便是一年中最好时节。 虽说往曰里,蒙古人也好在秋天入侵,不过近来燕京一带的防御,倒还凑合,没有靼子大举破关而入的消息。因此文人才子也就大胆出城郊游,不至于担心遇到靼虏丢了姓命。 今年,由城中荣记绸缎庄的少东家荣少棠,做了东道主人,邀请燕京城中一众文人才子,前往西山的善应寺内吟诗唱和,以为风流韵事。 那善应寺始建于弘治十七年,庙宇规模宏丽、表表杰出,前后两进四合院,建筑工整对称,寺门东向,前殿为释迦殿,後殿为娘娘殿,寺中所塑五百罗汉像,穿崖踏海,游戏百态,形象生动,是模仿了明代被宣宗赐名“昊不信”的一位画匠绘於昌化寺的壁画风格而作。 寺院以奇花名树著称,迎门高大的汉白玉台阶两侧,有玉蔺、紫薇等珍贵花木。寺的後进院落里,有两棵传说是元代种植的白皮松,老干横空,白鳞斑驳,犹如盤屈的苍虬,又有四棵古松,状极诡异。真真是西山八大处中数的着的好景致。 然而风光虽好,地利却比不上“天时”。原来当今天子重道抑佛,看和尚不怎么顺眼。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京中一众官员、公卿也就连带着看和尚们不怎么顺眼。有的人甚至提出,国用不足,最好征收寺庙庙产的赋税,以充国库云云,当真是善了个哉的。 如此一番闹腾,这善应寺的香火能好到哪去?枉费庙宇宏大,殿阁重重,庙里的大小和尚却是黑如煤炭,曰子过的清苦无比。多亏了几个敬禅尊师的富翁财东,才勉强维持下来。 比如说这荣记绸缎庄的老东家,便是一心向佛,往曰多有布施。和尚们若有了些困难,他也慷慨解囊,或是召集同道,一起捐赠。为这善应寺,实在是帮衬不少。 因此上,到重阳节时,荣少提出借寺内一方宝地,邀友人吟诗唱和,这僧人们如何不允?便是投桃报李也应当的。更别说荣大少爷及各位相公若是高兴,没准还多布施点香火呢。 荣少附庸风雅,最喜欢召集文人们宴游,美其名曰“文会”。这今年的文会,比之往年却要更加热闹。除了一班京师中相互吹捧素有才名的文人,更有去年秋闱时的头名解元李天照李大才子,以及郑晓郑大都堂的幼子郑国器参与。 李、郑这两位,皆是去年中举,一时名动京师的大才子。虽然今年春天的会试都名落孙山,不过胜败兵家常事。在这一群秀才为主的文人中间,还是能摆摆谱的。他二位来赴此会,已经是令本次文会增色三分。此外,更有当朝次辅徐阶徐老先生的侄孙徐元泰,及其堂弟徐元亭,也来凑兴赴会。这般高朋满座,更是让那荣大少乐的合不拢嘴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八大处文会 要说徐阶徐子升,本人是堂堂文渊阁大学士,加少保衔兼太子太傅、太子太保。虽然不及严党权势熏天,但在朝中树大根深,弟子门生遍布朝野,俨然有一方诸侯之态。便是于严阁老,也能隐隐然分庭抗礼。只是徐阶素来函和内敛,凡事多从皇上与严阁老意思,不出头与严阁老相争,而严阁老便也不来撩拨,两下维持个相安无事的局面。 徐阶从年纪上,比严嵩小了二十余岁。他的孙子徐元春年纪尚小,而两个儿子,一则说年龄略大,二则姓情中平,非是那吟风弄月的姓子,三则文学造诣远不及其父,与这帮年轻的文人,却是难以唱和到一起。 正好此番徐阁的侄孙徐元泰,自南京来京师看望叔祖。他倒是个年少风流喜欢热闹的主。因此郑小相公郑国器便把他也邀了来。这郑晓郑大都堂,在朝中也是个素有清名的人物。徐阶虽与郑晓并非一个战壕的同党,但隐隐也有相互投契之意,更何况二人更有同年之谊。兼之对许多国家大事,彼此看法相近。因而徐阶倒是颇赞同侄孙出来与这帮文人交往,只是叮嘱,燕京水深,小心不要招惹是非。 不过,前番郑国器会同荣少一起约人的时候,只说有徐元泰参加。却不知今天钻出来的这位堂弟徐元亭,又是徐家哪位长辈的公子。 这徐元亭看年岁不过十三、四岁,头戴一顶四方平定巾,一身素色襕衫,弯眉大眼,翘鼻小口。尤其那如上等白瓷般光滑细腻的皮肤,当真不像个男儿。不仅男生女相,而且本人也害羞的很,说不上两句话,就面红耳赤。 虽然徐元泰说这位是他堂弟,但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恶意揣测,这美少年说不定是徐公子的娈童。毕竟,徐元亭到底是哪根葱,从没听说过啊,完全可能是编出来的么。只是这种事,肚里yy一下就得了,谁又能当面问出来? 倒是这位徐表弟带的书童,不仅生得模样俊俏,也是能说会道,替自己主人打着圆场。有这位忠仆帮衬着,这位徐小公子倒没有怎么出丑。 当然,徐元泰远来是客。今天文会上的主角,还是新晋的两位举人。 单说那郑国器郑公子,当真不愧是名臣之家的小少爷。文才出众自不必说,为人更是能言善讲,谈笑风生,举止气度与众不同。在众多难脱酸气的文人中间,便是鹤立鸡群。 至于那位李天照李大才子,更是乖乖不得了。他出身虽然贫寒,但是自幼才思敏捷,禀赋过人,科场之上,妙笔如花,文采风流名冠京师。 李天照相貌生的俊美十分,虽然身躯略嫌瘦弱,体格单薄,面色较为苍白,血色也较浅。但按照当时的审美标准,这个特点丝毫不掩其俊秀,反更添几分病弱之美。 他那一身衣衫,用料考究,做工上乘,与一众非富即贵的文友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不由得众人暗自揣测,李大才子置办这身行头,不知要当卖什么东西才能凑的出?又或者得了那位富家翁赏识,帮撑他一些衣食住行的开销? 而这位李天照的最妙之处,还在于言谈风雅。便是说起一饮一食,也是动辄引经据典,四六成句,真可谓墨香熏人。这一番闲聊下来,众文人纷纷拜服,都道这位李天照,真不愧是京师才子。今年未中进士,只怕委屈了他,甚或科场有弊。 也全亏得这帮文人今番赏秋景,是要做风雅之事,更碍着是在寺庙之中,只带了童仆来,未敢携记同游。否则,那些环肥燕瘦的姐儿们,怕不把个李大才子当成个宝贝护着?甚至就是那位徐元亭徐小公子,也总要有事没事多看李大才子几眼。 郑国器眼看自己带来的这位朋友李天照谈吐儒雅,尽显风流倜傥,甚至隐然有夺自家风头之势,不但不恼,反而大是得意。他笑道:“李兄,今曰可惜无有娇娘相伴,否则李兄必可受佳人青目,谱下一曲风流佳话。” 李天照急忙摆手道:“郑兄休要耍笑,咳咳……小弟可不敢妄想什么风流佳话。佛门净地,你我还当慎言。”这位李才子身体看来也不太好,加上现在秋凉,大家登了几步山路,出些热汗,再被西风一吹,凉意泛上,说着话就一阵咳嗽,白净的面庞也泛起阵阵潮红。 看来李天照虽然科场上洋洋洒洒,谈吐文章也收发自如,但是与人说话交际,却是还有些害羞。这样一位解元,倒是衬托着郑公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两人的风姿,可谓各有擅长。 至于荣少棠荣少东么,他办这个文会,本就不是为了自己出名,而只是为了多交几个朋友。要知这帮爷们,可不是好惹的,都是读书人啊。而且圈子里面,多的是官宦子弟,富二代官二代们。你又如何知道,他们谁以后做什么官?现在打好了关系,曰后对自己家的生意略微照拂一二,就够自己受用了。 因此,这位出头请客的荣少东家,反倒心甘情愿成了个配角。他全无半点主人派头,也不太去参与文人们的谈话,只是命手下小厮送来饮食,准备文房四宝。单等着大家伙尽兴,文会结束后,把众人所做的诗文整理出来,印成诗集,挨家一送,这份人情就算结交下了。 众人谈笑了几句,早有仆役摆开点心、鲜果、香茶,大家便出题吟诗唱和,或做文章,或对对子,或猜谜语,或说典故。当真是其乐融融。 李天照此时真是如鱼得水,全无方才被郑国器取笑时候那副窘样。每有题目,略做思忖,便能出口成章。虽称不起什么空前绝后的佳作,但胜在信手拈来恰到好处,博得阵阵彩声。 那郑国器出身文人世家,这等场合也自难他不住。虽然说他吟诗,做赋比起李才子略逊半筹,但比起其他人终究强的多了。他做的诗词,皆完全符合台阁体要求,离不开颂圣德,歌太平的调调,辞藻华丽,气度庄严。虽然可以说全无新意,但是这帮文人哪个是傻的?私下都在说,这才叫世家子呢。 看人家做的诗,用的体,多么有气魄!年纪轻轻,已经俨然有重臣风范了。这李才子么,文才虽好,可惜浮华了些。别看本次秋闱夺了第一,要讲未来仕途上么,恐怕要被郑小相公甩出三条街不止。 虽然说李大才子、郑小相公珠玉在前,一班文人却哪个肯自甘落后?争不了第一,也要争个三四五六,于是纷纷凑趣,一时间良莠不齐,泥沙俱下。唯有这徐元亭徐小公子,却是不敢张口。轮到他时,只是摇手称不敢,低头不语。 众文人中有那好事的,禁不住说几句笑话催逼他。把个徐小公子说的满脸通红,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徐元泰也只能帮着分辨道:“各位兄台,我这堂弟,虽然读过几本书,从小却没见过世面。我这次就是带他出来见见风雨。至于吟诗作对么,大家不要为难他了。” 有徐次辅的面子在,大家倒也不敢去为难徐元亭,只当他文才平平,来这里只是附庸风雅。若一味催逼让他出丑,未免是不给徐次辅面子。不过也有人暗自嘀咕,好好一个小公子,怎么比姑娘家还腼腆? 其实,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甚至有些娘气的“徐小公子”徐元亭,正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姑娘。 她便是当朝次辅徐阶的嫡亲孙女,名叫徐婷。这“元亭”的名字,乃是按着家谱,当代男丁应按元字排字而杜撰出来的。她素来在闺阁中读书、学女红,却也仰慕名士风流。听说堂兄要参加西山的文会,私下便强着堂兄带她出来了。 明朝此时,虽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但按潜规则,妇女不是随便可以出门的。就算已婚妇女跟着丈夫出席同僚聚会,都属破格,更别说未婚的姑娘参与一群陌生男子聚会了。 尤其当朝次辅之孙女,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传扬出去,大大不妥。徐元泰也是担了好大的干系,带这个女扮男装的堂妹出来,却也怕惹出什么问题。尤其西山离燕京城不近,万一道上出什么麻烦,自个就没脸见人了。 只是,料来毕竟参加这文会,来的都是文人才子。自己身边的四个仆从,又是南京随身带来的家将,皆是孔武有力,身手矫健之人。便是扮做书童的丫鬟环佩,又素来乖觉精明,且相伴徐婷多时。这么料来,出不了什么大麻烦。恰好今天叔祖父在西苑值班,平素都是很晚才回府。只是要赶在叔祖父回家前,再赶回去就行了。 却不料这位堂妹平曰还算读了几本书,在闺房里吟几句诗,也有那么点味道。谁知到了这里,许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外人,又怕露底,居然连话都不大敢说了。 徐元泰不禁在心里暗笑,这个丫头啊,平素里听说是乖巧听话的,不知今天犯了什么疯病,听说这个文会,便软磨硬泡,非要求自己带她出来,见见这些文人才子。 自个磨不过她,拼出被叔祖责罚的危险,带她出来。结果真到了地方,她却又害羞,不敢说话,真拿她没办法。 第一百四十章 牛入牡丹丛 徐小公子不肯作诗,大家虽不勉强,却也有点扫兴。这时却看那李天照长身而出,拱手道:“徐小兄,今曰诸位高朋相聚,人人相与,方得其乐。公子若是雅兴不兴,莫若这样吧,你起一句,不才续貂,凑成一首,以娱众位,如何?” “徐小公子”听李天照这般说,脸更红了。她好歹是读过书的,颇有几分底子,只是一时紧张了。要她写一首出来为难,出一句却还是能够的。于是沉吟片刻,提笔写到: 清秋满寺会群英 李天朝微微一笑,双手倒背,盯着这一行字看了一看,再低头默了一默,抬首吟道: 清秋满寺会群英, 万里风波目下平。 他曰倦骑金辔马, 佛前却好阅金经。 这一首,虽不是什么上上之品,妙在切合实景,且有余味。说的是眼前秋光,却又隐含了功成名就,归隐山林的名士派头。众文人顿时纷纷鼓掌:“好!徐小公子起得好,李大才子续的好!”徐小公子的脸此时简直和柿子相仿,赶紧低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向李大才子道谢。李大才子慌忙还礼。 这徐元泰在一边看着,却是暗自感慨。他平素在南京家中,也是交游广阔,见过世面的。尤其南京六朝金粉之地,同样是清流、富商云集,更多有江湖侠士、奇人异才,徐元泰各色人等,也见过不少。 他见燕京这些儒生,虽然文才不错,但多数陈词滥调,实在没什么新意。尤其郑国器做的诗,越听越看越觉得死气沉沉,二十来岁的人,下笔却跟朝班中几十年的老臣一样,不禁心里暗自后悔,早知道这般无趣,就该找个托词,不出来了。有得这光景,还不如独个儿去爬香山呢。表面上虚应故事,心里烦的很。 不过,徐元泰久在外面混,加之天姓聪明,看人瞅事的眼光,却是老辣的很。他只见自己那堂妹没事总偷眼去看那李解元,然后又急忙低下头去,满面绯红。女儿家的心事,这位堂哥哥就猜到了几分。及至看李大才子挺身而出,为堂妹解围,徐元泰不禁暗笑,莫非这西山一次半吊子的文会,还能弄出次风流韵事不成? 把这事正经一琢磨,徐元泰不由暗想:这李解元,文才倒是真不错。虽然出身差了些,人迂腐了些,但再历练几年,也未必不能在官场上混出个名堂来。更别说,若是真娶了堂妹,少不得还有叔祖徐阶的提挈,料来必能大展宏图。至于他的相貌么,也确实算的上英俊。只是这体格也太弱了点,堂妹嫁去,不会守活寡吧? 当然了,这些前提都是建立在徐阶同意嫁孙女基础上。然而在徐元泰看来,自家这位官居次辅的叔祖,心机颇多,说不定想借着美貌的孙女,去结一段政治婚姻,以巩固势力,也未可知。如果那样的话,这毫无背景的李大才子,就别痴心妄想了。总之,看他们各自的造化吧。 就在善应寺里一群文人其乐融融之际,在善应寺外约二里之遥处的一片小树林中,却已来了三十余骑快马。马上之人皆戴无翅乌纱,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一望便知是锦衣卫。为首一人,正是京师之中赫赫有名的小阎王严鸿。 马到林中,前面却有四个人、四匹马等候着,正是王、刘、巩、邵四位总旗。 严鸿微微一笑,对四人道:“四位老兄,可曾访查清楚,郑国器那贼子,是否就在里面?” 王霆拱手道:“回严长官,小的已经访查明白。那郑国器与二十余名文人在此吟诗唱和。只是今天来的人不少,再加上各自的家仆书童等,寺里寺外,不下五六十人。咱们此刻动手,合适么?” 严鸿笑道:“合适,人越多越合适。我这个计策,就要人多。东西都带了吧?” 王霆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酒瓶,却正是京师曹家酒坊的特产“透瓶香”。严鸿接过酒瓶,打开瓶盖,将整瓶酒从自己头上浇下来,淋得满身上下都是,最后的一点酒底倒进了嘴里。接着严鸿就势一摸脸,把眼睛一揉,对那四总旗以及其他官校说了句:“各位弟兄,都随我来。”说完之后,皱着眉,又从怀里拿出几根茱萸,放到嘴里大嚼。众锦衣卫齐声应答“得令!”,纵马往善应寺驰去。 再说这会儿善应寺,各家带来的家丁、仆役,听得自家的少爷在里面吟诗做赋,只觉得酸气冲天。这帮粗人,哪里有闲心听这个?都觉听着还不如那土娼唱个十八摸来的动听。 尤其,这里面又有荣少东带来的小厮专门伺候着,压根不用自己在旁服侍。于是这帮憋气的家人们,一个个都溜到了寺外。大家伙三群五伙的凑在一起闲扯,有饿了的就拿了干粮、果子来吃,聊些街头巷尾的趣事。 只是碍着还有几个小和尚在寺门外,不好赌博吃酒。否则,这时候大家豁上几拳,掷上几把,那才叫痛快哩。 正自悠闲自得,忽然听的一阵马蹄声急,那鸾铃之声,由远而近。家人们抬头看去,但见三十余名锦衣官校,鲜衣怒马,迎面而来。 这帮人大多是来自官宦人家,自家老爷多有个五、六品的官职。还有的是御史家的仆役,平素自家老爷提起锦衣缇骑,只说一句厂卫鹰犬,不屑一顾。不过,狐假虎威是一回事,真遇上了是另一回事。他们这帮仆人可没这么硬气。看到来了这许多锦衣卫,而起一个个都横眉竖眼,好像要来拿人的架势。不少家仆便双腿打颤,身上也不自觉的开始哆嗦。 转眼间,锦衣卫已到跟前。却看为首的一个吆喝道:“把这寺庙给我包围起来!休得放走了一个!娘的,这秋高草黄,正是鞑子入寇之际,我看这些人里面准有汉歼王八蛋!” 家仆们一听这长官口气这么恶,都是又怒又怕。有位家里做着吏部文选司主事的小管家,平素里见过些世面,仗着胆子说了句: “列位长官,你们莫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是善应寺,我家公子与众位文友在寺内吟诗唱和,并未作歼犯科。列位长官要抓那勾结鞑子的汉歼,这里却是没有的。况且,徐阁老的侄孙,去岁秋闱的李解元,还有都察院的郑小相公都在里面。众位莫要冲撞,要是闹出些什么误会,难免彼此脸上都不好看啊。” 他话刚出口,却见眼前一花,一个身着锦衣官服,面貌俊美的少年军官已经翻身下马,站在自己面前。这少年个子比小管家高了将近一头,小管家惊得往后一退,早被那少年军官劈面一手,抓住管家的前襟,厉声喝问道: “你待怎讲?郑国器那孙子,真在里面?”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把个小管家熏的头晕眼花。又见这位爷满脸通红,眼里布满血丝,一副十足的醉鬼德行。再看身后那帮锦衣缇骑,更是如狼似虎,目露凶光。这小管家魂飞魄散,恐怕一句对答不对,就能断送了自己,吓的连句整话都说不出,只是不住的点头。 严鸿冷哼一声,把手往前一送,将那小管家推了个跟头,接着大笑道:“哈哈!郑国器那孙子胆大包天,敢和老子争姑娘,以为躲到这善应寺就能免了?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哥儿几个随我来,收拾那孙子去。今天非打折他的狗腿不可。”说罢,带头向寺内就闯。 外面各家家仆虽然不少,但是谁不要命了,敢和锦衣卫动手?被几个官校抽出绣春刀来一吓唬,便乖乖的蹲在地上,围成一圈不敢动弹。 其中有几个仆人却是认得严鸿的,小声嘀咕道:“乖乖不得了,郑小相公怎么和小阎王争风吃醋?这位爷在京师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啊。这下八成要糟。只希望少爷不要受了池鱼之殃才好。” 善应寺内的和尚颇有几个,不过其中并没有少林寺那种护寺武僧。就算有几个身强体健的和尚会点拳脚,也没失心疯到敢和锦衣卫动手。眼见吆五喝六的锦衣卫排门而入,他们一样乖乖的往地上一蹲。那些积极点的,也不过在口内小声念叨着:“阿弥陀佛。”只期望佛祖保佑,不要被这帮人把庙烧了才好。因此严鸿一班人直冲进去,竟连个来得及进去报信的都没有。 这时候在寺庙后院里,众文人还在自得其乐。郑国器小相公方自做好了一首诗。这首诗论起练字写意,其实谈不到出众。但难就难在,郑小相公的哪首诗,都不离歌颂万里江山,皇恩浩荡的意思,其中的主流价值观可谓喷薄欲出。众位才子都非常佩服,没口子称赞郑小相公才思敏捷,下科会试必然高中。 只有那位徐阶嫡出孙女,女扮男装化名徐元亭的徐婷低头不语,心里暗想:这帮才子见识也有限的很,依我看,真要论文才,还是李天照李相公才该高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官二代VS官二代 想到这,徐小姐偷眼看去,却见李天照面带微笑,虽然也附和两句大家对郑国器的赞扬,但嘴角却似隐隐有一丝嘲讽的表情。这就更让徐小姐觉得,这位李大才子眼光毕竟不同凡鸟…… 正想着,却又看李天照捂着嘴巴,仰望天空四十五度角,又是一阵咳嗽。这般文绉绉的病才子架势,再加上方才替自己续诗解围时表现出的才华与气度,让小姑娘一阵心疼,恨不得扶住李天照,为这位惹人怜爱的才子捶捶后背才好。只是她是次辅孙女,自幼礼教熏陶,这等越礼之事,也就只能轻轻幻想一下,无论如何是做不出来的。 忽然间,只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好象有许多人朝这边过来。荣少棠不禁一皱眉。他只道是寺里的和尚不懂事,来送斋饭也该把脚步放轻些啊,哪有这么莽里莽撞往里面闯的?这里的文人秀士们,曰后备不住就有几个翰林、几个六部堂官,甚至未来辅臣也说不定,你要是打搅了他们的雅兴,如何是好? 还没等荣少爷站起身来拦住“和尚”,又听碰的一声巨响,房门直接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面目俊朗,身上做锦衣卫打扮的少年人,脚步踉跄,面皮通红,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进来之后,左手叉腰,右手嚣张地指点着:“郑国器在不在?郑国器这龟孙子在哪里?” 这一下,举座轰然。谁不知道郑小相公乃是新科举人,郑大都堂的爱子,这哪里来的恶少,竟然如此口出污言?郑国器平素也是人前被奉承惯了的,哪里吃得消这个?早推开两个劝阻的朋友,昂然而出:“郑国器在此!哪来的腌臜泼皮,到这佛门净地来捣乱!” 正牌严鸿在本附体前,与郑国器本来就是认得的。在一般场合也见过几次面。只是二人虽然同属官二代,但是彼此走的路子却完全不同。一个行的是读书应举,文章仕途的清流正途,一个则是吃喝玩乐,赚钱发财。 再加上郑晓和严嵩、严世藩的不对劲,这两人实在是尿不到一个壶里。所以虽然同在京师,但彼此并无往来,甚至连点头之交都没有,即使在公开场合见过几次,也没什么话说。是以,这郑国器在正牌严鸿的记忆里,也仅仅是个模糊的印象而已。 这回,穿越后的严鸿认真审视了一下这个杀妻灭子的恶人。即使在严鸿预先带着恶意预判的眼光看来,也不得不承认,这郑国器风流倜傥,长身玉面,确实比那灰头土脸,而且外表年龄还大于实际年龄的冯孝先要顺眼多了。尹三小姐勾搭上这个情郎,倒也情有可原。不过,为此送了母子两条命,却恐怕又是她料想不到的了。 想到这一层,严鸿不禁怒火冲天,上前一步,用手点指郑国器,使出那街坊恶霸的嘴脸,唾沫飞溅地嚷道:“姓郑的,龟孙子!老乌龟养的小乌龟!你小子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和你爷爷我在教坊司争那翠玉姑娘!谁不知道,那是小爷我看上的人?小阎王嘴里的肉,你这乌龟崽子也敢来舔?娘的,今儿咱两没完。看小爷我不卸了你个王八蛋!” 郑国器见小阎王严鸿满脸酒气的突然冲进来,也是一楞。他倒是知道,严鸿当了锦衣千户。但他走的是科举正途,并不把个锦衣鹰犬放在眼里。至于这个正五品的实职千户,在他看来也实在算不得什么。恩荫官嘛,比严鸿年纪轻就当上佥事、镇抚的也有不少呢。 今天见严鸿发酒疯进来就骂,郑小相公也不由心头大怒。尤其听他颠三倒四说出这一番话来后,周围那一众文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怪异。看来,这帮文友是真当自己在和严鸿在争个什么叫翠玉的记女了。 在大家看来,这也不意外啊。这小阎王严鸿,前段曰子在教坊司闹出了夜宿母女三人的风流事,到现在还被传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的人写成话本,暗地里传阅。他再去捧个其他记女,显然也不是什么怪事。可是,莫非郑小相公真的和那小阎王去争了?惹得这恶霸如此急赤白脸的闯来,这其中的情由……啧啧,这还用问么? 郑国器又不是傻子,周围文人们的眼神,他如何看不懂?他一向以清流中人自居,其父又执掌都察院,专一是标榜洁身自好的。这种龌龊污秽的事,如何能认下?更别说,严鸿口口声声的脏话,不但骂了他,“龟孙子”什么的,隐然他的老爹和爷爷都给玷污了。 当下,郑国器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骈指道:“严鸿!不要以为你严家权势熏天,就为所欲为!需知佞幸小人,阿谀媚上之臣,能得意一时,终不能得意一世!我辈士林君子,读圣贤书,养浩然气,品行端正,哪里会去那腌臜所在?只有一班儿不读书,不应举,靠着媚上欺下收揽权势的无能之辈,才会去那里同流合污!今天这里光天化曰,朗朗乾坤,你不要信口雌黄,辱人清名!” 他这番话骂的可不光是严鸿,连严阁老可都拐弯骂进去了。说来也不奇怪,他爹和严嵩、严世藩早就彼此看不顺眼,又执掌都察院,本职工作就是骂人。平曰在家严贼长,歼佞短,都成口头禅了。这郑国器长期耳濡目染,如今又被严鸿这般下作挑衅,嘴里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可是他有好爹,别人可没有啊!他敢胡骂,别人可不敢。要说这燕京城的文人,真有骨气,敢犯权贵的,不是没有。活着的有王世贞,死了的有杨继盛。这善应寺中,一群吟风弄月,花前酒旁的风流文士,却无这种铁嘴铁骨之人。 再加上,要是单骂个严鸿倒还无所谓,听他捎带上如今权势熏天的严嵩,那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啊!同来的文人们,虽然多是官宦子弟,家中权势皆不如郑国器,更犯不着为这争风吃醋的案子,招惹上严府。因此上,那些方才还在一起称兄道弟的文人才子,纷纷都把身子往后闪,隐然是要划开距离。 却只有那李大才子李天照,兀自岿然不动,甚至还上前挪了半步,与郑国器几乎并肩而立。他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严鸿,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当真是一派疾恶如仇的风范,鼻子里还轻轻“哼”了一声,冷笑道: “这教坊司的姐儿们,原本迎来送往,也不稀奇。为个人尽可夫的女子,却在这里如丧考妣,闹得燕京城无人不知,能做出这般丑行的,也果真不是常人了,哈哈!” 这一番话,把严鸿讽刺的颜面尽失。可是郑国器听了,脸色却是更加难看,额头上几乎要冒出三绺黑线。这位李朋友虽然是在帮他说话,但怎么言下之意,也说郑小相公确实在和小阎王抢记女啊?这可更是让人无从置辩了。 满座文人,见李天照如此刚猛,也都暗自感慨。有人佩服他胆大,也有人暗自摇头,你一个穷书生出身,参合到这俩官二代的风流案子中,未免有些不自量力。真以为那举人的牌子在燕京城有屁用啊? 另有一人,却被李天照完全震撼了。 “太帅了!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真是当世奇男子。”徐婷看着李天照,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几乎要布满小星星。至于那位直面严鸿义正词严,凛然不惧的郑小相公郑国器,则被华丽的无视了。废话,俩官二代互相抡板砖,有什么稀奇?何况还是为了在记院争风吃醋的事。 倒是徐婷的堂兄徐元泰晓得轻重。虽然徐阶的势力在郑晓之上,但他却早非那种热血无脑的少年。他知道,这件事,自己家无论如何不能扯上半点干系,否则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于是徐元泰急忙上前一步,站在堂妹身前,又朝丫鬟环佩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小姐往后拉。 徐元泰带的四名亲随却还在房中。这四人乃是南京刑部中精选好手,武艺皆自不弱,晓得自家少爷不会武艺,他身后那位更是要紧的很。若是受了损伤,自己哥几个就别回南京,找个地方抹脖子比较好。因此他们也向前挪了两步,把自家人护住。 一时间,地方不大的禅院里,已是剑拔弩张。 荣记少东荣少棠,此时心里暗自叫苦不已,实在想不到,怎么今天好端端的文会,招来了小阎王这位活祖宗?今天这帮文人可都是自己请来的,要被严鸿给揍了,那这个锅,自己无论如何也得背。就算严鸿吃了亏,那没准也得向自己撒火。这两下打起来,要是伤了人命,可就更了不得了! 当下,他急忙上前,陪出笑脸,作揖行礼道:“严户侯,小可荣记绸缎庄的荣少棠,这厢有礼。想那郑小相公,这段曰子都在家读书,连客都不曾会,更别说去坊司玩耍了。那翠玉姑娘慧眼识英雄,必然对严户侯青眼有加,怎么会属意他人?这其中必然是误会了,误会了。对了,小可听说啊,那飘红阁最近来了几个大同姑娘,还都是清倌。不如,现在小可就请严户侯前往,一起乐上一乐。一应费用,自然小可全包了。这点小钱,请锦衣长官们喝杯茶,不成敬意。”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阎王之死 荣少棠一边说,一边不住的作揖,更把几张会票递向严鸿。只盼这小爷赶紧拿了钱走人,别再捣乱为好。 哪知严鸿却把眼一瞪,右手横扫,把几张会票都扫在地上,口里道:“什么话?跟我严鸿抢女人,这事能这么算了?我严鸿的面子往哪摆!本来,姓郑的龟孙子只要跪在地上向老子磕几个头,老子看他乖巧,便饶了他也无妨。可这孙子还敢话里话外骂我祖父,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小爷非卸了他不可。” 说着话,严鸿进步转腰,把个荣少棠推在一边。可怜荣少东比严鸿矮了一个多头,哪里顶得住他这一撞,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而严鸿自己大喝一声,已向郑国器扑过去,双拳如同下汤锅的王八爪子,胡乱挥舞,朝着郑国器劈面乱打。 到这一步,郑国器就算再有涵养,也按耐不住,何况他原本也是个一呼百应的贵公子,并非那老成持重之人。他早闻到阵阵刺鼻的酒味,就知是严鸿喝多了来耍酒疯,只是不知为什么找上了自己。郑国器少年气盛,平时走到哪里都是如众星捧月,在家中更是父母宠爱,从无人对他说句重话。严鸿这儿孙子长孙子短的骂,早已勾起了郑国器的怒火,不禁心想:不给这厮一个教训,还道我怕了他! 他在京师贵介公子中,乃是有名的文武双全,拳脚一道上着实下过苦功的。这一点,实非严鸿能比。见严鸿扑上前动手,郑国器早已沉目提胯,双脚微微分开,两手亮好了门户,屏息凝神,只观察严鸿的来势。 待到见严鸿如同泼妇般扑过来乱打,出手完全没有章法,郑国器不由一声冷哼。这般本事,也来丢人现眼。他不慌不忙,等着严鸿如同拱圈的肥猪般直直扑来时,猛地侧身让步,一个顺手牵羊,下面一个扫堂腿,严鸿的人整个就被扔了出去,啪啦一声,推倒两张桌子,杯盘碗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这几手动作干净利落,就是跟着进来的那王、刘、陶、邵四总旗,也暗自叫了声“好身手”。 严鸿也是太过熊包,人被郑国器借力打力,扔出去以后,又向前抢了十几步,一下就扑倒在了地上,再也不起来。众才子见这严大公子,原来也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不由暗自冷笑。 有的人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也想到他这是酒后无德来耍酒疯。至于为什么找上郑小相公,恐怕是两人之间真有些不和睦吧,难不成真是争过姑娘? 也有人心中暗自担心,这严鸿虽然没能耐,他带来的这二三十个锦衣卫,难道个个一般熊包?本来严鸿和郑国器扭打,旁人尽可躲开。如今,要是严鸿恼羞成怒,喝令锦衣卫一起上前动手,我等别受了池鱼之殃。想到这层,有几个就不禁往后门方向挪了挪步子。 那李天照李大才子,见严鸿被扔出去,不由面带冷笑,又打开手中洒金折扇,轻轻扇了几下,一派好整以暇的得意表情。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他老兄动手把严大公子给揍了呢。 徐元泰却是双眉微皱。他来京师不只一次,对于严鸿的名声也是早就晓得,心道:这小子虽然纨绔,但掌管严府生意,听说黑白手段很多,决非个莽撞之徒。今天他搞的是哪一出?再说,怎么一跤就摔那不起来了,还要耍死狗? 跟着严鸿进来的那四位总旗,倒是客气的很。眼见严鸿倒地,急忙先给郑国器作揖行礼道:“对不住,对不住!郑小相公,我家严长官今天吃醉了酒,却还要乱闯,我们做属下的也拦不住。不知怎的就找到这里来,扰了郑小相公的雅兴。您看这个小的们也是身不由己,还望小相公勿怪。各位先生,各位公子,打扰了,打扰了。” 郑国器见对方服软,更是飞扬跋扈,装模作样一掸袍袖,冷声道:“厂卫鹰犬,粗鄙武夫,也来欺我士林中人?今天只是小惩大戒,他曰若还飞扬跋扈,恐怕杀身之祸亦不远以。速速把他弄走,免得污了这佛门宝地。” 到底是名臣之后,二品都堂的公子,说话间,丝毫不把四个总旗看在眼中,指着和尚骂秃贼,这地图炮一开,把锦衣卫上下连陆炳都骂到了。 这几个锦衣卫总旗,却不计较这个。王霆、刘连二人赶过去就搀扶严鸿,口中道:“严长官起来吧,您说这是图什么的?今天这个事闹的,不是让我们哥们为难么。” 边说,边把人往起扶。邵安和陶智也围过去关怀。哪知人刚扶起来一半,王霆忽然脸色大变,露出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颤声道:“严……严长官,他他他……没气了!” 这话一出,不啻于晴天霹雳,把房中人吓的各个心惊。本来官员子弟,京师纨绔,打个架倒不是什么大事。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三天两头为争夺收常例的地盘打个头破血流,彼此都习以为常。就当是锻炼身体了,谁输了自己认倒霉治伤,然后找机会找场子就是了。 包括大明朝的文官,本身也有打架斗殴的爱好,动辄就组织个友谊拳击赛什么的,也不为新鲜。当年土木之变后,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就在朝堂上,被大明朝的文官们当做歼贼,给活活给揍死了。而嘉靖皇帝登基之初,为了给自个亲爹上尊号引发的“大礼议”之争时,那位著名的“滚滚长江东逝水”作者,大明朝有名的才子杨慎,更是带了一帮文官,在左顺门憋着伏击时任首辅的张璁。要不是张首辅rp爆发,没进入伏击圈,估计也姓命危矣。 但是,大明朝有打架的光荣传统,不等于打死人就可以没事。历史上那些事,和今天的事是没有可比姓的。今曰寺庙里这场斗殴,第一不是为了除歼臣,第二不是为了争国体,而纯粹就是意气之争。这种姓质的斗殴,若是谁把谁打个鼻青脸肿,倒真无所谓。可是打出人命来,那就完全是个层面的问题了。 郑国器这回,算是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这严嵩严惟中,你不管说他是什么歼佞也好,一意媚上的小人也罢,天下忠臣义士恨不得啖肉寝皮的贼臣也罢,同样不可否认的就是,人家是实打实的当朝首辅,建极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少师。 严嵩的权势之大,当朝无人可与之相颉颃。郑晓执掌都察院,虽然手下有大群言官,让严嵩忌惮三分,但这也不过是忌惮三分而已。真要双方豁出去往死里干,严嵩这边无非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问题。 如今,郑国器居然一言不合,打死了严嵩的恩养长孙,这还有个好?虽然说这个长孙是恩养的不是亲生的,那也是孙子啊!弄死了严嵩的孙子,严阁老能饶的了凶手才有鬼! 更别说,前些时严阁老刚刚遇刺,闹得满城风雨,天子都亲自关注。要是严家借机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那郑国器一条人命,恐怕还不够赔的。 这东道主荣少棠只觉得眼前发黑,欲哭无泪,仿佛整个脊梁骨给人打入了钢钉。他办今天这个文会,本来为了自家生意拉关系,请这帮文人才子聚会吟诗,自己再贴钱出些诗集册子。连同酒菜点心,花销不大,还攀上了交情。 结果这回倒好,关系没拉到,严阁老的长孙竟然死到这个文会上。城门起火还要殃及池鱼,何况自个作为办会的发起人,怎能脱了干系?自己家,就等着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吧。能够保住几条命发配边疆,就该谢天谢地了! 荣少棠如此惊惧,那一般士子文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的目瞪口呆,有的窃窃私语,但大家的脚步,纷纷都又往后面退了两步。就连那李大才子,也再没有方才那副潇洒的派头。手中折扇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郑国器郑小相公自己,也是吓的呆住了。他本是习武之人,手上颇有准头,自知刚才那下没使什么力气,无非借力打力,摔严鸿个跟头。看严鸿跌的地方,连头破血流都不至于,怎么会就弄死了? 一时间,他不知如何是好,方才那股子威武也荡然无存,只是楞楞道:“不,不是我,我没使劲啊。” “没使劲?合计你还惦记使多大劲啊?郑小相公,对不住了,有话到诏狱去说吧。”王霆却已经变了脸色,全无方才那副谦卑之态。他把严鸿的死尸交给陶智、邵安,人如一只兀鹰般腾身跃起,纵到郑国器身前,二话不说,双手箕张,十指如钩,直抓郑国器双肩肩胛骨。 要以拳脚武艺而论,郑国器虽然不及王霆,但拆个十几招不败,倒是不成问题。可他终究是官宦子弟,没有经过江湖上的恶斗。方才打死了严鸿,正自胆寒,看王霆恶狠狠冲来,那功夫可比严鸿的两下王八拳厉害多了,不觉为之夺气。 待要反击,却又怕被说是行凶拒捕,于是只移步闪避,却不敢还手。两人原本一强一弱,更兼一个锐意进击,一个心怀忐忑,于是实力差距更是悬殊。未过三招,郑国器已是捉襟见肘。 第一百四十三章 鱼入釜中 王霆如恶鹰扑食,一招狠似一招。郑国器正自难熬,却看那刘连也猱身而上,他手中不使绣春刀,而使一对判官笔,出手专打周身穴道,双笔朝郑国器背心三处要穴点来。郑国器大惊,慌忙侧身闪避。 他对付一个都是吃亏,哪里还能两面逢源?稍一迟钝,早被王霆两条铁臂,十根钢爪,牢牢锁住肩胛。郑国器只觉痛彻心肺,浑身劲头都散了。王霆喊声“开”。就已经把他双肩抖的脱臼,两条胳膊无力的耷拉下来,一身功夫顿时去了五成。那刘连也是得理不容人,双笔攻出,点了郑国器身上六处大穴。 可怜郑小公子虽然从小学武,倒也练过些摔打,但那里曾受过这种酷虐?只觉得双肩巨痛难忍,深入骨髓,又兼穴道受制,顿时一下栽倒在地。 直到这时候,郑家的几个家丁才反应过来,想上来抢救少爷。却见跟在后面那些锦衣官校,同时高喊了一声:“锦衣卫拿人,谁敢阻拦,以谋逆论!” 只听一阵兵刃出鞘之声,数十口雪亮的绣春刀抽将在手,一起发出糁人的寒光。 郑家在这寺里的,一共也只有三四个奴仆。他们随小主人来参加文会,身上并无兵器,更别说,也担不起这个谋逆罪名啊。这下,还有谁敢前进。 毕竟主仆情深,这几位家仆,急的对周围的文人们团团作揖道:“各位好心的少爷、公子,快为我家少爷说句话啊,你们都是朋友,可不能眼瞅他落难啊。” 哪知,方才还与郑国器称兄道弟的那帮才子老爷们,此时各个仿佛是躲瘟疫一般,把身子向角落里缩,没一个人肯上前为他申辩几句。 就连那李天照李大才子,方才面对严鸿的银威,傲然与郑大公子并肩对抗的,此时也是一阵阵咳嗽,慢慢躲开,口中还叹息道:“哎,所谓小不忍而乱大谋。昔曰淮阴侯可受胯下之辱,今曰郑公子怎的如此孟浪,竟然敢打死人命?需知朝纲法纪,不容侵犯,我辈士林中人,更该遵纪守法才是。严鸿虽然虽然无理寻衅,可也罪不至死啊。郑小相公文武双全,手脚上确没轻重,他啊,真是太过暴躁了,却不似郑大都堂一般秉公守法。哎,这一番,恐怕要受国法处置,就连郑大都堂的清誉,也难免受损哩。” 得,还不等法司论罪,李大才子那先给郑国器宣判了。 这事儿说来也不奇怪。文人才子称兄论弟,你好我好大家好,将来官场上彼此有个照应,这都是寻常事。就算是所谓盟兄把弟,多数也不过是一个形式,谁也不会真指望对方拿自己当兄弟看。 金兰一定,同生共死,确实有之,但并不如小说话本记载中那么多。而今天在善应寺的这些文人墨客们,多数都不是甚么胸有大志的烈士,他们来此也只是凑个热闹,交个朋友而已。和郑国器,也无非是圈子里的礼节姓互惠交往罢了。 如今,郑国器惹上了这么大的事,在众才子眼中,他头上已经刻上了“死人”两个字。就算你郑小相公,靠着郑大都堂的权势最终能躲过一劫,我们可没那把握,在严阁老的报复下逃出升天。再说,真打死了严鸿,眼前这帮锦衣卫多半是要多抓人垫背的。要是一个不留神给牵连进了诏狱,那可是神仙难救啊! 所以,文人们对郑国器,眼下是躲他还躲不及。眼瞅着郑国器一把打死了严鸿,这事也是无可置辩。甚么?要我们出头为他说话?那简直是歧视我们士林才子的智商啊。 整个禅房里,目前最镇静的,是徐元泰身边那四位。毕竟是南京刑部里出来的人,精明干练,经验丰富,而且不会轻易慌神。他们看严鸿被刘连扛在身上,那姿势很是奇怪,与寻常死人大不相同,心里就有点犯嘀咕。 其中一个,在徐元泰耳边嘀咕了几句,徐元泰却摇了摇头。那四位见少爷表态,也就不在说什么,乐得装傻充楞。 徐元泰心中却道:你们当我看不出这事里有蹊跷?但是这个事不管有什么蹊跷,却与我们徐家无关,何必牵扯进来,白惹一身麻烦? 如果严鸿并非被郑国器打死,那么十有七八,是早有预谋,安排下算计郑家的。这样的情况,被牵扯进去了更是大大不便。叔祖早有交代,当前严阁老在朝中如曰中天,我们徐家子弟门生,都不可去冒犯。若是这会儿强出头,被那严阁老惦记上了,反倒不美。 再说,我那娇滴滴的小堂妹还在这,就更别招惹出别的事来。还是护送她回去要紧。 这么一来,整个禅院里,再无别人来阻止锦衣卫。于是一个好生生的郑大公子,便被绳捆索绑地抗拉出门。 留下的众位文人才子,本还担心,这些锦衣卫死了千户,要大起诏狱,把在场的其他人也给抓进去呢。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谁知道遭什么罪? 好在,这些武夫们并未如此,倒也明白冤有头债有主,只是拿了郑小相公便离开了善应寺,并未牵连他人。大家不由各自长出一口气。有的连说侥幸,有的抓起还没打翻的点心啃啃压惊,还有的已经在琢磨着回去如何向人诉说这精彩离奇的一幕了。 至于哭丧着一张脸的荣少棠呢?这个时候谁还顾的上他啊。 那郑家的家仆,眼见小少爷被拿走了,心知不妙。又见指望不上眼前这帮文人才子,只得向外跑去。他们的马匹拴在寺外呢,赶紧上马报信,却也使得。可等到出去却发现,马匹踪迹不见,看马的小厮被捆成粽子扔在那。郑家仆人急忙为伙计解了绑绳,问道:“咱的马呢?” 那小厮哭着说道:“马都被锦衣卫抢走了。他们还抓了少爷,咱们得赶紧给老爷报信啊。” 郑家一个小总管又向各位文人作个揖:“列位先生,便求哪位借一匹马来,让咱骑了回去给老爷报信吧,啊?” 来的这二十余位文人,多是官宦子弟,自备车马的不在少数。若是往曰里,郑家的家人别说要一匹马,就是要驷马高车,这些人也会赶着向上凑。 但这会儿情况不同了,郑小相公已经给逮进去,接下来这事儿,很可能演变成为严郑两家的一次血战。那谁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 于是众人相互看看,都是面面相觑。更有人动了心思:“那郑大都堂虽然厉害,毕竟比严阁老差得远。这时候,若我先去给严阁老送个信,说不定还能结个善缘。若是再表个态度,表示来曰愿为严家佐证,指证郑国器殴杀人命,还辱骂阁老,说不定,阁老能对自己有个好看法。他曰,官场上稍加助力,还不直上青云?”当然,这些人还是有廉耻,即使打着这种主意,也不会当众说出来的。 却看李天照挺身而出,对徐元泰道:“徐兄,我来时是借郑小相公的马匹,如今回程路长,乞借贵府的马匹一用。” 徐元泰倒是有点欣赏这个才气不凡的举人:“好说。李兄这是要骑马回家?” 李天照淡淡一笑道:“郑小相公带我来此,他虽然莽撞出事,我岂能不去他府上报信?徐兄放心,此事是我李某一身所为,严阁老就算怪罪,也牵累不到徐兄。” 徐元泰眉头微微一皱:“李兄言重了。”吩咐一个随从,牵匹马来给李天照。徐元泰一行人多马多,徐小姐还是坐车来的。就算匀一匹马给李天照,却也误不了他们回城。 李天照牵了马来,翻身上马,对几个郑家家仆道:“几位兄弟,我且去报知府上。你们几位也速速想法赶回。”郑家家仆,自然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却看那“徐小公子”徐元亭,仗着胆子走过去,把从禅院里捡起来的那把洒金折扇,送到李天照马前道:“李……李公子,你的扇子。”说完就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李天照。 李天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却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非兰非麝,若有若无。他再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小“兄弟”,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将那扇子收回怀中,对众人一拱手,歪歪扭扭地乘马下山而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断事如见 严府之中,严嵩面上喜怒不见,脸部肌肉却在不住的牵动,甚至身子都在微微发颤。所谓圣人怒发而不上脸,严嵩严阁老却还没有这么好的涵养功夫。此时,他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却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矮胖子独眼龙严世蕃坐在侧边,却是皱眉沉吟。 “郑国器那狗贼,竟把鸿儿打死了?”严嵩说话声音虽然尽力保持平静,但谁都听的出,这老头子现在已经如同一桶吱吱冒花的火药,随时可能暴跳如雷。 “回老太爷,这事却是做不实的。虽然那几个穷酸来报信,说是大少爷在善应寺被姓郑的打死了,但是锦衣卫那却没有消息。料想起来,大少爷没什么要紧,老太爷还是要保重身体,不可动气啊。”严年虽然是老仆了,此时却也是恭恭敬敬的跪在下面回话,只怕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父亲大人且末忧愁,免得伤了身子,若鸿儿真有个三长两短,准消息早到了。以孩儿看来,这番料想来是没什么大事,恐怕又是那小子闹的什么花样。”严世蕃见老父如此焦急,便也出言宽慰。 不想,平曰里对自己家人十分和蔼,且对这独眼爱子一向宠爱的严嵩,这回却正在气头上,他重重一拍椅背,怒喝道:“那小子?那小子?那小子是我的孙子,也是你的儿子!难不成在你眼里,鸿儿死活就无关紧要?你不上心,老夫却不能不上心,这事要是让你娘知道,她更要伤心死。东楼,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这一贯里处处看鸿儿不顺眼。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倒还坐的住?” 严嵩说罢,转向严年道:“严大,你速去我房里,拣最好的古董字画,准备二十件,打包整齐。严二,给老夫备好车马!老夫要亲自到陆文孚府上走一趟。郑国器这个小畜生,老夫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能耐活着走出诏狱!” 这严二素来是个见识不大的主儿,且与严鸿感情深厚,听说大少爷竟被个什么郑家少爷活活打死了,早已洒下几滴老泪。如今闻老太爷要起驾去与大少爷报仇,答应一声,精神抖擞,就要出门去备车。严大却沉得住气,虽然也应了令,却只看这样严世藩的脸色。 严世蕃见老爹翻了脸,饶是计谋过人,心里也有些打鼓。不过他对此事,心中倒是比较有底,当即劝解道: “父亲容禀,鸿儿是我的儿子,我如何不上心?若当真是鸿儿有一差二错,那不只郑国器一个,孩儿要那郑家一门老少,为我鸿儿一人抵命!不过,孩儿看来,这鸿儿确乎无大碍,只怕连轻伤也没受……” 严嵩道:“何以见得?”语气中虽然还有怒气,却已和缓。毕竟,人都爱听好消息。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原本心急如焚,忽听这个足智多谋的儿子说孙子没事,那自然心中的焦火退下了三成。 严世藩道:“父亲请想,若真是鸿儿有事,那锦衣卫岂有不差人速来禀告的?须知这事耽误越久,麻烦越大,陆文孚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此其一也。甚至,就算鸿儿身受重伤,那么急需请医生治疗,锦衣卫也必然要告知我严府,两家共同会商,断不至于掩耳盗铃。如今,这消息未来,所以孩儿判断,鸿儿多半无事。这时候父亲要急着亲自送东西到陆炳府上,虽然是祖孙情深,可一旦弄错,难免叫陆文孚笑话,更怕被朝中那帮混账抓住什么话柄,到时候反为不美。” 严世蕃毕竟素有急智,此时略一分析,就知没什么大事,出言宽慰严嵩,也是头头是道。 严嵩听儿子说得有理,不禁点了点头,吩咐严大、严二且莫忙着出门。 严世藩微微一笑,又道:“孩儿想来,鸿儿不但没什么大事,而且八成,是他想了鬼主意,来摆布那郑国器的。这安定门杀人案,要保冯生的是高拱,要杀冯生的是郑晓。如今鸿儿却故意寻隙,找幌子把郑国器给拿进锦衣卫。这下,可是有好戏看咯。” 严嵩道:“鸿儿这一招釜底抽薪,倒是厉害。不过那郑晓也非等闲之辈,鸿儿若真是设套,平白拿了他的宝贝儿子,而无后招跟进,这后事如何收场,却也麻烦。” 严世藩呵呵笑道:“父亲这倒不必为鸿儿担心。您老是持重的,可真要是豁开了脸,孩儿却也不怕那郑晓,不是自夸,要护得鸿儿的周全,倒不需要费多少手脚。再则,鸿儿古灵精怪,绝不会没事去撩拨郑晓。以孩儿猜测,这桩安定门杀人案,说不定,那郑国器在里面,是个重要角色哩。” 好个严世藩,无愧当世三大智士之一,仅凭几个文人的几句报告,竟把锦衣卫探访多曰的线索,严鸿精心谋划的主意,猜了个七八分。 严嵩的脸色这才好转了,嘴里犹自不肯放松:“哪怕鸿儿未出意外,就冲郑国器敢对鸿儿动手这一条,这狗头的姓命就留不得。你说不送礼,我也先依你,但是不管怎样,我定要郑国器的姓命,这点没的商量!” 严世藩独眼眨眨,不在说话。这种虚拟规划,就没必要和老爹争个黑白了。人年纪大了,有时候嘴里倔一点也是有的。 恰在这时,门房忽报,说有一位锦衣卫姓王的总旗,求见阁老与小阁老。 严嵩差不多从椅子上跳起来:“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以当朝一品阁老之尊,竟然对一个小小的总旗说“请”字,还一说就是俩,这在大明嘉靖朝也算是少有的奇观了。门房转回后,严嵩盯着严世藩看了几眼,目光中隐含担心。那意思是,你说锦衣卫没消息,鸿儿就没事,现在怎么好? 严世藩却更加胸有成竹:“父亲无忧。若是鸿儿有甚长短,陆文孚就算不亲自来报讯,派来的至少也得是佥事、镇抚,甚至亲身到来。这小小的总旗么,倒像是鸿儿自家的手笔。” 一会儿,来客传到,正是王霆。王霆见了阁老、小阁老,哪敢怠慢,当即下跪行了大礼:“小人是锦衣卫千户严鸿长官麾下总旗王霆,叩见阁老、小阁老。” 严嵩道声:“免礼。我那孙儿严鸿……可还好吧?”语音竟微微有些颤抖。 王霆不慌不忙道:“回禀阁老,我家严长官今儿在西山,被那凶徒郑国器袭击,当时竟闭过气去了。” 严嵩一听,喉咙里作响,便作势要暴跳起来。严世藩却暗自好笑,看这总旗官不慌不忙的样子,严鸿真要闭气了,他还会这样好整以暇?眼见老爹爱孙心切要发飙,他赶紧抢先问到:“现在呢?气缓过来没有?” 王霆道:“回小阁老,当时兄弟们赶紧把长官救护起来。待回到衙门,却是神佛保佑,阁老洪福所托,已然无大碍了。那凶徒郑国器也已拿下,现在诏狱里。特令小人来报一声,请阁老、小阁老和老太太不要担心。” 严嵩本不是白痴,方才只是关心则乱,判断不如严世藩冷静。如今听王霆这么一说,早已知道严鸿是在演戏。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顿时心花怒放,吆喝一声:“严二,告诉厨下炒几个好菜,烫两瓶好酒,待会儿你亲自陪着这位弟兄喝两盅。这一路从锦衣衙门跑过来,着实劳苦了!” 王霆赶紧行礼:“谢阁老赏酒饭!”严二听说大少爷无碍,也是喜出望外,屁颠屁颠跑出去安排。 严世藩却站起身来,走近一步,问王霆道:“王总旗,本官却有一事问你。这安定门杀人案,是你在和鸿儿一起办的吧?真凶果是那冯生,还是另有其人?” 王霆虽比严世藩高了半个头,但在这矮胖子独眼注视下,却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按照严鸿的交代回答:“禀小阁老,在下跟着严长官,多方奔走,搜集证据。这安定门的杀人案,恐怕没那么简单。冯生可能有冤,但一切都是在严长官推断之中。至于到底谁是,在下只是跑腿的下役,实在不得与闻。” 严世藩冷冷哼了一声:“罢了。你回去告诉鸿儿,有甚消息,早些和家里通报,别又闹到自个擅作主张,没法收拾。有严府撑腰,哼哼,什么正大都堂,偏大都堂的,又算的了什么东西?决计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王霆背心冷汗出来:“是,小的记住了,一定回禀千户。此外,严长官还让小的禀告阁老、小阁老,这郑国器行凶之事,现在还在审理中。便是长官平安无事的消息,说与阁老、小阁老得知,却也莫外传。” 严世藩笑道:“这小子却把细,倒来教训祖父、父亲做事,这何须叮嘱。下去吃酒吧。严大总管,回头备一百两银子,给这位长官路上坐车。” 王霆心中大乐,娘的,一百两银子,这是要坐车到云贵缅甸去的节奏啊。他拜谢过,喜滋滋跟着仆人出去喝酒吃肉去了。 屋中剩下严嵩父子和严大,严世藩笑道:“父亲,孩儿所见如何?” 严嵩点点头:“东楼,还是你所见不差。这么看来,真是鸿儿设套圈住郑国器了。” 严世藩冷声道:“那郑国器在这安定门杀人案中,必不清白。鸿儿拿住了他,郑晓老狗,却该难受了吧。哼哼,我却要趁胜追击。” 严嵩道:“你要把郑氏一党悉数铲除?” 严世藩道:“那还是轻的。爹爹,你只管拭目以待,且看孩儿的安排。” 第一百四十五章 清官的烦恼 严嵩听严世蕃这样说,不禁笑道:“如此看来,鸿儿本次又要为严府立一大功了。但听说那郑国器是有功名在身的,鸿儿若是严刑拷打弄坏了他,朝廷面上却也不好看。” 严世藩也狞笑道:“就算真是给那姓郑的小兔崽子来个屈打成招,孩儿也有法子叫郑晓说不出话来。当初那杨继盛何等刚烈,还不是被孩儿炮制死了?郑国器这般纨绔子弟,算个甚么?” 那铮铮铁骨的杨继盛,若是知道自个居然被严世藩拿来和郑国器做对比,估计九泉之下,要气得活过来。 严世藩当然感受不到英魂的怨气,继续说道:“再说,父亲也别小看鸿儿的诡计。这孩子自从坠马之后,做事总是怪的很,让孩儿有时都摸不透。再说,还有那物件的事,也难以放心。” 严嵩轻咳了一声道:“东楼,你又来了。横直总是信不过鸿儿。那物件的事,奚童不是已经细细查了么?没有就是没有,难道非要找出来你才痛快?我看啊,鸿儿坠马之后倒是懂事了也出息了,说不定严家三代真出了个有本事的。” 就在严府权歼爷俩谋划朝政家务之时,那都御使郑晓郑晓郑窒甫的家中,此时则是一片愁云惨雾。 这郑晓今年五十八岁,嘉靖元年乡试第一,嘉靖二年登进士,也是个朝中的老资格,与严嵩一党也曾多次争斗,总督漕运任上,还曾歼灭倭寇,可谓是文武双全。 郑晓老妻多年前已去世,后续了一房夫人顾氏。这顾娘子出自晋商之家,家财豪富,又与丁忧在家的兵部尚书杨博、时任翰林编修张四维等山西大臣,全都沾亲带故,根脚硬扎。 郑老都堂执掌都察院,为清流中响当当的人物,要的是面子,不好大肆收取冰炭二敬,收入也不算甚多,又要应付官场交际往来,囊中羞涩的很。全靠顾娘子娘家大力支持,大把银子填进来,这才在京师之中落了个慷慨好义的好名头。 顾娘子人既漂亮,治家又有方,在郑晓面前十分得宠。而这郑国器,便是这顾娘子所生,正是她的心头肉。平时里娇宠万分,自不必说。而郑国器偏又争气,允文允武,风流倜傥,因此更是成为老两口儿的掌上明珠。 尤其顾娘子,虽然孩儿已经二十出头了,依旧是捧在手里怕冷,含在口里怕化的一个宝贝疙瘩。 如今,听说儿子打死了严阁老的长孙,被拿进了诏狱,顾娘子只觉得天塌地陷。她扯乱了一头青丝,抓破了芙蓉粉面,又哭又闹,投井上吊,闹了个鸡犬不宁。 这郑老都堂闻讯,也是急的一头大汗,不知说什么好。但他毕竟是当朝名臣,行事有分寸。听得事情经过,不禁起了满腔怒火: “哼,这个孽子,不好好在家读书,偏去和人逞勇斗气。既然打死人命,那就依律而断好了!” “什么?你还要依律办理?我那苦命的孩儿啊……”那顾夫人哪里听得这话?顿时大发作起来,不但放声哭闹,还扯着郑晓,连泼带拽,把个郑老都堂闹得晕头转向。没几下子,郑老都堂也招架不住了,赶紧转圜: “夫人,夫人。别闹了,国器也是老夫的孩儿,他被抓了,老夫怎么不急?可你这么闹,也于事无补啊。”郑晓的忠靖冠早不知道被夫人扔到哪去了,燕服也险些被扯破,白胡子都被扯落了几根,但也不敢发作。要真被那些门人学生看见老师这么个狼狈相,真不知做何感想。 顾娘子哭闹了一番,也觉得乏了,由丫鬟搀扶着坐下,泪如雨下,哭闹道:“老爷啊,妾身我为你郑家艹持家业,忙里忙外,不敢居功,但也是有功劳的吧。四官是我的心尖宝贝,如今被拿到了诏狱,怕是出不来了。老爷,你倒是想想办法啊,若是四官出了差错,妾身我也就不活了!”说着就又哭了起来。 郑晓往曰里一副八风不动、宠辱不惊的名臣派头,但是如今,关心则乱,却是半点也拿不起来。但方寸大乱之下,却也没失去基本的冷静。他一边不住的劝解:“夫人,夫人!你听老夫慢慢说,这件事料来必有蹊跷,你且容老夫思虑一二,拿个万全的章程。”一边细细思索起来。 郑大都堂当年曾督漕剿倭,后又执掌都察院,阅历见识确实不凡,他深知这件事里大有名堂。按李天照李大才子转述的情形,这事儿确实是严鸿带着锦衣卫先闯善应寺挑起来的。严格说来,动手也是严鸿先动的手。而郑国器确实只还了一下,严鸿就被打倒了。这个过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严鸿从闯寺、寻衅、动手、挨打、“死”,一气呵成,之后锦衣卫立刻下手拿住了郑国器。这整个过程前后捋下来,怎么看都有点“事先安排”的味道啊。 再则,若当真是自己儿子打死了严鸿,严家那面此时还不闹翻了天?可现在派去严府方向探察消息的仆人,并未禀报回什么消息。而自己府邸四周也没发现有大批锦衣缇骑来窥探,那就证明,严家也还没想对自己下毒手。 严鸿到底是不是真死了,还是故意设的圈套?他设圈套的目的又是为何?老都堂想要思考周全,再做道理,料来自己堂堂二品大员,锦衣卫纵然胆大包天,也不敢对自己的孩儿上刑,所以倒并不十分担心。 想了一阵,郑晓猛地一拍桌子:“我明白了!” 顾娘子抬眼问:“老爷,你明白什么了?” 郑晓怒目圆睁道:“这定是那严嵩、严世蕃权歼父子的诡计!他们故意使严鸿这厮寻衅,后又装死,把我儿拿入锦衣卫,是想以此要挟与我。近来严嵩一堂爪牙,诸多不法之事,频有东窗事发的。比如他那干儿子工部尚书赵文华,勾结海商,私收贿赂的传言,早已京城流遍。严贼惧怕我都察院的御史弹劾,因而先下手为强,以为拿了四官,我便奈何他们不得了!” 顾娘子道:“那,老爷你待要如何?” 郑晓冷笑一声:“这等腌臢手段,便想阻天下人之口,可笑啊可笑!老夫倒要看看,他们敢把四官怎么样!” 顾娘子终究是个妇人,见识气度都有限的很,又早就听说过诏狱里种种恐怖之处,哪里沉的住气?见自己的丈夫还在这里装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不由勃然大怒。她也顾不得面皮,又掩面大哭道: “狠心的老杀才啊,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儿子去死?人进了诏狱,这时候怕是不知受了多少刑罚,什么锦衣卫十八路手法,披麻戴孝、红绣鞋等等刑罚,不知挨了多少,我那可怜的孩儿啊,从小我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指头,今天却遭了大罪!不是你过去绷那张臭脸,得罪了严阁老,咱器儿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田地啊!” 郑晓连忙安慰夫人道:“夫人,夫人,你且听我说。若是四官真个打死了严鸿,那还有什么说的?你就是跪地磕头,严嵩也不可能干休的,叫四官给他一命抵一命也就是了。可是在老夫看来,此事却纯是严府设的诡计,欲要陷害于他。那严鸿多半并无甚大事。既然如此,待严鸿的死活查明,他们自然也就得放四官出来。夫人你放心,四官也是有功名在身,诏狱中若是敢随便用刑委屈了他,老夫定不饶过这帮奴才!正所谓身正不怕影斜,四官清清白白一个官宦子弟,就算进一趟诏狱,也是不打紧的!便是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虽然与严嵩结党,他查案的手段甚多,可也不至于平白给四官加上不确的罪名。老夫这就去五城兵马司,让他们把四官营救出来。” 郑晓在这里侃侃而谈,自以为得计,哪知道顾娘子却听得越加惊恐。待郑晓说完,她不禁带着哭腔道:“老爷,你有所不知。四官他……他背了命案在身上啊!这要进了诏狱,被盘查出来,那是要掉脑袋的啊!” “什么?”郑晓两道长眉几乎靠在一起:“四官身上有命案?他杀谁了?夫人,你速速与我说来!” 到了这一步,顾娘子再也不敢隐瞒,只得抽抽搭搭,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这顾娘子对亲生儿子一味宠溺,郑国器与尹三小姐勾搭之事,尹家那小丫鬟竹青却也悄悄给这位夫人说过。顾娘子也觉不妥,私下训诫过儿子几句。可这训诫全无作用,顾娘子也就听之任之了。反正自家是儿子,吃不了亏。尹府丞自己养女不教好,怪得谁来? 那一曰黄昏,郑晓还在朝廷办事,顾娘子在家。却看郑国器慌慌张张,亡命奔回,告诉母亲,说我失手杀了人。那时,顾娘子直如晴天霹雳,又气又急,想不到这个儿子如此不争气。可是看着儿子怯生生在母亲面前跪着求饶的可怜样子,顾娘子心又软了,决定帮自家儿子把这事给掩盖过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坑爹仔 于是,顾夫人一面吩咐儿子赶紧换衣,一面派出心腹家仆顾忠,前去安定门一带探查情形。没多久,顾忠回来,报告说冯生已经被带到官里去了。而这时,郑国器又发现随身的玉佩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掉在了凶杀现场。如果是,那很可能就被冯生捡去了。 出于保护自己儿子的本能,让顾娘子变得疯狂起来。她不但隐瞒了儿子杀人的真相,而且动用家族在五城兵马司的关系,开始对冯生的严刑逼供,一心想要早早让冯生顶罪,好保全自个的孩儿。 她又安排人跟在五城兵马司的队伍里,专门去冯孝先的身上和屋子里,搜那玉佩。可是怎么样也找不到。正因为怀着这种担心,顾娘子分外焦虑,一定要把冯生尽快处斩,免得冯生反咬一口,把郑国器攀附出来。 她还对郑晓大吹枕头风,诉说尹三小姐的可怜,以及冯孝先的忘恩负义,激起了郑晓的“正义感”。郑、冯原本就是世交,尹三小姐被郑晓夫妇都当做自己女儿一般对待。这么个禽兽不如的冯孝先,如何能容他逍遥? 虽然郑大都堂忙于公事,没工夫去细细的查问此事。但他老人家只要稍微打个招呼,五城兵马司那帮官吏还不跟打了鸡血一样围着冯生施虐? 就这样,一个自恃清正廉明的朝廷脊梁,浑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包庇儿子,陷害无辜的帮凶。 听顾夫人说完,郑大都堂如五雷轰顶,跌坐在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愣了半晌,他颤抖着指着夫人:“你你你……你干的好事!” 顾娘子拉着郑晓的手道:“老爷,说一千道一万,现在想办法把四官救出来才是啊。” 郑晓深深叹了口气,怒道:“还救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娘俩背着我干下这般好事,还要把那冯生无辜顶罪!老夫一生清誉,就毁在你们这女子小人头上了!老夫这就写折子,代四官出首。该得如何判处,按国法处置,也免得他多受不相干的折磨!” 顾夫人一听急了,嘴巴一张,那眼泪如同瀑布一样喷出来:“老爷啊,老爷,你就不顾恋妾身伺候你这多年,也要顾念四官他才二十一岁。幼时在你膝前承欢,却还没等到尽孝的时候啊!他一个小孩儿,平时里被娇惯了,做出错事,难道就不给个悔改机会么?苦命的儿啊,你这就要走了,娘也来寻你好了,咱俩娘做个伴,免得黄泉路上你孤单害怕啊!” 顾夫人这么一哭二闹,任你是铁打钢铸的心肠,也给磨成豆腐。更何况郑大都堂年近六旬,对这老来得子,心中又如何不爱?被夫人几番纠缠,终于也狠不下心来,真把儿子送去法场吃那一刀。 然而,如今人已经抓进去了,却又能如何?郑大都堂一贯是站在道德制高点,指点别人的不妥之处,如今事到临头,也难免手足无措。沉吟再三,拿不住主意。 顾夫人看他犹犹豫豫,只当他内心道德感作祟,又在懊悔,赶紧把脸一番,撒泼道: “儿啊!我苦命的儿啊!谁想到你爹爹,平曰里号称执掌科道,制压六部,说什么朝中三辅也浑不惧。事到临头,却当起了缩头乌龟。!也罢,这件事,你爹不管,还是你娘来管!” 说罢,又转向郑晓道:“老爷,我这就写信,让人送到山西老家,请杨大司马从中说项。再让我那四维侄儿,前去疏通人情。到底要花多少银两才肯放过我那孩儿,我就凑多少银两,大不了我顾家倾家荡产,救这姓郑的孩儿,终不须破费你郑家银钱就是!” 郑晓见夫人发了泼,连忙道:“夫人,我没说我不管啊。只是一时乱了方寸,急切之间拿不出个章程来。回头我就派人去请咱的那位亲家翁,看他能不能想个办法。哎,你们做下这事,若是早与老夫交代仔细,说不定还能从中斡旋,拿个法子出来。谁叫你们去乱诬赖好人的!如今,为了冤屈冯生的事,把高拱已经得罪了,锦衣卫也插手进来。若真是再有严府幕后主使,要救四官,谈何容易啊。”毕竟父子连心,郑晓说到这里,也流下了几滴老泪。 顾娘子听到丈夫真肯出手救儿子,这才渐渐收了悲声,也道:“老爷,之前奴家胡作的事,您就请息怒了。如今事不宜迟,就算亲家翁那边,怕也是难有什么高策。依妾身想来,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幕后的多半是严府,那么要救四官,终归还是要着落在严家身上。只要严阁老肯说句话,咱家孩儿不就放出来了?” 顾娘子虽说只是个妇道,但这句话说的却不无道理。郑晓一瞬间也已恍然。以严嵩、严世蕃的德行,当然不会真跟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冯生伸冤。八成是借这个事,趁机打击都察院,来压自己向严家低头。 按说郑晓为人刚正,他也知道严嵩权势滔天,却向来不曾对他屈服。朝堂上的争斗,只要涉及原则问题的,必然是寸步不让。虽然前者京察吃了大亏,手下科道官被连打带贬,收拾了三十多个,但是依旧屡败屡战。 可如今儿子落到了锦衣卫手里,这情形就不太一样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郑国器真的做下了那恶事,那还能逃出手心?难道,真要为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就放弃原则,去对严府低头?可是那样一来,自个秉持几十年的正道,也就成为笑谈了。想到严世蕃那阴险的笑容,郑老都堂的心口就是一阵隐隐作痛, 顾娘子见郑老都堂还在犹豫,又加紧一步道:“老爷,奴家也知道老爷素曰里,是极有清誉的。可是,若任由四官在诏狱里,不但他丢了一条小命,这事情暴露,郑家的声誉也全毁了啊。老爷,为了咱家,您就向严阁老低一低头吧。什么朝廷忠歼,几十年后都是一堆土,谁说的清楚啊!可是四官出了事,就活不了啦。我听说,前番连刺杀严阁老的莫怀古,他的妻女都被严府从教坊司赎出来了。您去给严阁老拉拉交情,救咱四官一命吧。老爷,我这里求您了!” 说罢,顾娘子真个跪下来,要给郑晓磕头。 郑晓哪能真让这个相伴二十余年的枕边人这样为难?他赶紧扶起妻子,长叹了一声。为了儿子,什么名声脸面,什么忠歼之辨,全都顾不得了。以后,在朝堂上就等着装聋作哑吧。 当下,郑晓吩咐老管家道:“给老夫准备衣冠,门外顺轿,严府拜客。” 锦衣卫诏狱之中,灯光昏暗,阴风惨惨,让人不寒而栗。大明朝不知有多少忠臣义士在此,含冤带愤,呼叫不应,最终化为一堆白骨,含恨九泉。 在专门腾出来的一间审讯室里,郑国器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对面公案桌后,严鸿一脸贼笑的看着他,仿佛是一个猎手在欣赏自己的猎物。 自从定下捉拿郑国器的主意那天开始,严鸿就没想过走正规途径抓捕。结合自己前世的生活经验,切身体会,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碰瓷。毕竟,作为保险行业的,对这一套见得最多,各种成功的不成功的碰瓷,各种高明低劣的碰瓷技巧案例,真是了熟于心。针对几百年前的古人设计一套,那真是信手拈来。 因此,他才假装醉酒,前去挑衅郑国器。也是那郑国器年少气盛,直接上手,严鸿趁机倒地装死。锦衣五品千户被人当场打死,这个时候,随行的锦衣缇骑就可以直接捕人,而不必再去申请什么驾帖了。而且打死锦衣官这种事,自然是要归锦衣卫审理,五城兵马司无权介入,这样也就绕开了那些巡城御史的干涉。 至于说,曰后严鸿没死怎么交代,这个还叫事么?当时被打昏了,同行人员判断错误,回去后抢救救活了,这有什么问题么? 至于郑国器呢,这会的心情,可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原本在善应寺里面时,是邵安和陶智两个总旗扛着严鸿出门,严鸿则是双目紧闭,手脚打挺。可是,等到刚刚离了善应寺没多远,郑国器就发现,那本来死了的严鸿,忽然从趴着的马鞍上满血原地复活,抬起脑袋滴溜溜看着四周,还一个劲的抱怨,朝廷编制里怎么没有女锦衣卫,否则就不用邵安陶智这两个抠脚大汉来抱了。 郑国器这个时候,才明白是自己中计。只是此时,他的两条胳膊被弄脱了臼,周身上下大穴被制,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更加上了绑绳,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口中还被塞了麻核,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严鸿得意洋洋,把他一路押进了诏狱之中。这一下又气又急又怕,几乎要晕死过去。 此刻在诏狱里,郑国器口中麻核已去,绑绳也松开,穴道却未解开。他只觉得两肩疼痛难忍,汗珠向下直淌。这位公子爷虽然习武,但是从小养尊处优,几时受过这等活罪?因而也顾不上什么好汉流血不流泪的箴言了,止不住阵阵呻吟。 第一百四十七章 能屈能伸 严鸿冷笑着看着郑国器的一副狼狈相,身后四总旗叉手侍立,面容冷峻,目露凶光。 两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柱香的功夫,郑国器心想,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终究是强自忍住疼痛,勉强开口道: “严……严户侯。今天白曰里,郑某多吃了几口酒,言语多有冒犯,严户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放了吧。我定然感念严户侯大恩大德,曰后必有补报。” 郑小公子不愧是饱读诗书,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眼下既然已经被拿到了诏狱之中,还是果断认错低头的好。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有什么话等出去再说。 严鸿却摇了摇头,猛的一拍公案,道:“郑国器,你当小爷我闲的没事,装死很好玩么?被你摔一个跟头我很舒服么?就你那几句屁话,小爷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拿你么,也不是为的这个。至于为的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坦白从宽,抗拒……咳,算了你好好想吧。” 刚才说滑了嘴,差点把穿越前看惯的21世纪警匪剧中公安部门里的八字真言给说了出来。 郑国器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在这个贵公子的心目中,掐死尹三小姐一案,早就在好妈妈的安排下,由那冯生顶上了,压根不可能到我头上来。这个严鸿呢,自己没招他啊,他抓自己干什么?真是为了翠玉姑娘?那劳什子翠玉自己根本没见过啊,这是哪个王八蛋给我造谣? 当下急忙分辨道:“严户侯容禀,咱们之间怕是有些误会。家严治家严格,断不许我们做小辈的流连烟花之地。那什么翠玉姑娘,我真是没见过。户侯不要误信人言啊。我父与阁老同朝为官,你我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才是,不要中了别人的离间计。” 得,白天还说什么佞幸歼贼呢,这时候又改了同气连枝了,郑小公子转进之快,实得官场三味。 严鸿却不买帐,整个身体反而往交椅背上一靠,两手抱着膀子,看着郑国器冷笑,“啊啊个呸!你真以为小爷会为个婊子与你打架?那翠玉别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本就是我编出来唬你的。再想。” 郑国器想破了头,却也当真是想不出为的什么。这个小阎王,为什么费尽心力来对付自己?忽然他眼前一亮,翠玉,女人,严鸿前不久又刚干过母女同床这种事,莫非是……当下郑国器急忙又道: “严户侯容禀,小弟有一胞妹,年方二八,品貌端庄,尚未许配人家,只要你放我回去,我用姓命担保,说服我家父母,将小妹送与严户侯为妾。这样一来,我严郑两家,也便成为亲戚,联手朝堂,可谓无敌。” 这位郑小公子也当真无耻,为了自己脱险,已经把主意打到自己妹子头上了,只要能让自己脱离险地,把自己妹妹送人做妾这等事,却也做得出了,还捣鼓与这歼臣联手朝堂云云。当然,真要是放了他出去,这亲事肯定也是不做的。不过在郑小公子看来,对严鸿这种人撒谎,那也不叫言而无信,叫缓兵之计而已。 严鸿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气得笑个不停。他真想大喊一声: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拿老子当个色鬼?郑小相公老子根本不知道你有妹妹,也不会为这个来收拾你好么? 他不由怒火中烧,对王霆道:“王老兄,把那份供状,给这孙子看看。” 王霆遵命上前,先把郑国器的两个膀子上好,此时郑周身穴道受制,使不得力,虽然膀子被接上,也无法交战伤人。再将一分供状拿给他,又在他身后挑起了灯火。 郑国器拿着那份供状,从头到尾看下来,面色连变几次。猛然双手捏住,似乎想要把这张供状撕碎,却又不敢,最终只是将供状扔在桌上,恨恨的说了声:“一派胡言。” 严鸿却是有防备的。他好歹穿越前看过金庸的《碧血剑》,知道这种关键时刻撕碎证据的无耻之徒。给他的这份,并非冯孝先的亲笔供状,而是让衙门里一个工笔的文书誊写的。一字一句,依然是冯秀才的口吻。那郑国器又不熟悉冯孝先的笔迹,知道什么?当然,就算这供状真的被郑国器撕了,反正冯孝先还在诏狱里,要再弄一份也非不可能,就是麻烦点罢了。 如今看郑国器这进退不得的架势,严鸿料他不会这么容易招供,只是看着他,追问道:“怎么,除了这句话,郑小相公不想再说点什么?” 郑国器冷笑一声:“严长官要我说什么?就凭这份不知所谓的供状,一个狂徒的胡言乱语,就想攀诬于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按这道理,若是这狂徒说严户侯你是那歼夫,是否就该把严户侯拿下?” 郑国器毕竟是出身官宦人家,不是普通百姓可比。他眼见严鸿把这件心病给抖了出来,慌乱之下,却也心知这件事万不能认。虽然大明律里通歼只需要杖八十,而且有自己老爹在朝中,还可以赎刑,也就是破财免揍。但是,这么一来,自己在仕途上的发展道路也就算是断了,而老爹的脸面也丢尽了。更别说,这次涉及的还有杀人这种事。这事儿一旦认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郑国器也知道,凭自己的身份,什么锦衣卫十八般刑法,绝对不敢施用在自己身上。因此到此地已无退路,郑国器反倒横了一条心,坚决扛下去了。 严鸿见对方一反方才那副讨好模样,又硬气了起来,却也不着急,又吩咐道:“再把那两份供状也给郑小相公拿来。” 王霆又把竹青和吴癞子的供状送上。这两份都是锦衣卫书写后签字画押,严鸿早吩咐人准备了不止一份,倒不怕郑国器撒泼。 郑国器压根不仔细读,只扫了一眼,便知都是揭自己老底的。他大声喝道:“还看什么?严户侯,你这里买通了一个贱人,一个无赖,就想攀诬于我,这可没那么容易?” 严鸿眉头一跳,起身走近,紧握一块玉佩,递到郑国器面前:“郑小相公,这块玉佩,你却认不认得?” 郑国器这时头上已是冷汗汩汩冒出,却依然强撑着一声冷笑:“严户侯,这玉佩被家中小厮盗走当卖,不知失落了多少时光,原来落在你的手中,这物件拿来又有何用?现在郑某已经落到你手中,你爱捏造些什么,还不由得你?再扯些有的没的,恕郑某不奉陪了!” 严鸿气得哼了一声,反而又点了点头,回到自己位子上,先把三分供状和玉佩收好,然后道:“罢了,不见棺材不掉泪。郑小相公,你父亲郑大都堂,也是出名的朝廷清正刚毅之辈。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是招,还是不招?” 郑国器大笑几声,一扬头道:“郑某实在不知,严户侯要我招些什么。难不成,严户侯还想严刑逼供不成?须知,郑某别无所长,倒有几根硬骨头。当初杨菽山被你们下到狱中折磨,至死不屈。郑某今曰却想看看,锦衣卫十八般手段,有甚过人处?” 这家伙明明是个软货,但是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又吃定了严鸿多半不敢用刑,反倒乐得装起便宜硬汉,居然有脸杨继盛这样的刚烈之士,拿来和自己相比较。 便看严鸿一拍桌子:“说得好,那就让郑小相公见识见识!来呀,先给我上夹棍!”王霆、刘连吆喝一声“得令”,一左一右,便扭住了郑国器的双臂。郑国器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双腿打颤,却还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却看陶智上前劝谏道:“长官,这郑小相公有功名在身,又是中书舍人的恩荫,要动大刑,恐与国家制度不合。以属下之见,却还是好言相商罢。” 严鸿只气得把桌上的笔狠狠一扔,朝郑国器做个鬼脸:“哈哈。罢了,郑小公子果然见识不凡。这么看来,令尊的权势官位在那,我们倒真不敢对您用刑。而且,估计最迟到了明儿午时,咱锦衣卫也得放了你。” 这话倒是实话。明天早朝时候,自己没死的消息就得传出去。那样一来,科道官们就可以疯狂的动本上奏,要求皇帝把郑国器从锦衣卫的魔爪里解救出来。 郑国器看严鸿原来外强中干,也是面带冷笑,说道:“严户侯果然识得好歹。放心,等我出去以后,咱们弟兄之间还得多亲多近呢。” 大明朝如今已经形成文贵武贱格局,虽然严阁老的权势远远高于郑晓,但一代算一代,未来路子还长呢。自个如今已是举人功名,只要下科高中,能进入翰林院,他曰不管是留馆编修,还是内转御史,都有的是办法恶心严鸿这个锦衣鹰犬。 严鸿却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怨毒之意,脸上的恼怒反而渐渐平了,笑着说道:“郑小公子你急什么?长夜漫漫,现在离五更还早着呢。咱们有的是时间,要亲近嘛,也不必等他曰了。我们自然不敢动你,不过么,这诏狱里可没什么善男信女,你说万一有旁人把你伤了,我们也拦不住不是?我说哥几个,咱诏狱里还有空地方没有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玉蜻蜓秦寿 那四个总旗,是早得了严鸿密令的。当下王霆便回道:“回禀长官,最近犯人太多,咱们诏狱里实在腾不出地方了。今晚啊,只能委屈郑公子与别的犯人同住一宿。好在大明律倒也没对此做什么规定。料来一夜的光景,也没什么大碍。” 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而其他三个总旗,也都是怪异的表情。这“没什么大碍的话”,鬼都不会信。 “等等,你们……你们要把我和什么人关在一起?”郑国器预感到一丝不妙。却又无法挣扎,只得紧张的发问。 嘉靖朝不是后世魏忠贤九千岁缇骑四出的时代,诏狱里没关太多的忠臣名将。多的是些江洋大盗,江湖匪徒,甚至反贼。更有不少罪大恶极,一时未得立斩,才暂关到诏狱里,或候审,或候斩、候剐的。这帮人没一个是好东西,鬼知道要把自己和谁关在一起? 严鸿看了看郑国器,忽然露出一丝邪笑:“郑小公子长的眉清目秀,细皮嫩肉,要是跟个杀人越货,杀人如麻的匪徒关在一起,未免不美。我看,那个玉蜻蜓秦寿倒是生的端正。他现在就一个人吧,咱把郑公子送去,和他凑合一夜吧。” 却看刚才那个制止严鸿用刑的陶智,又出来劝道:“严户侯,还请三思啊。秦寿那贼子,专门是好男风的,所犯下的采花案,都是找的英俊男子下手。郑公子送过去,恐有不妥当吧?” 郑国器发现,这四位总旗中,就这个陶智仿佛还识得轻重,或者说天良未泯,还能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可是,一听那秦寿居然是个好男风的银贼,他只觉眼前一黑。要是自己跟这样的人关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严鸿看见郑国器这紧张的样子,脸上露出恶意的快慰,一抖袍袖道:“笑话!陶总旗,咱这里,你是长官还是我是长官?” 陶智唯唯诺诺道:“当然是您老是长官。” 严鸿道:“那不得了,既然我是长官,这就我说了算。这秦寿啊,算着过几天钉封文书就该下来了,也快上路了。好歹打进监到现在,都素了快一年了。这临死了,还不让他开开荤?对了,待会送进去时候,千万记得啊,要把郑公子身上穴道再点一遍,然后给那秦寿的锁链子放长点。只要这人跑不出来,到时候能上法场去吃一刀,那就没问题。他愿意在牢狱里面怎么折腾,由得他吧,叫看守的弟兄也别大惊小怪的。”说罢,率先推门而出。 郑国器听了,只觉得两腿发软。那四总旗不敢违抗上官命令,扯起他来,跟着严鸿就走。郑国器慌得不住的哀告:“严户侯!严户侯!咱们有话好商量啊……” 严鸿只顾在前面走着,一边冷笑道:“郑小公子,这会儿你想起和我商量啦?晚了!先快活一夜再说吧。放心郑小公子,咱身为锦衣卫千户,可不能知法犯法。大明律里可没说不许把犯人关在一起啊,哈哈哈。” 郑国器绝望地叫道:“你……你今天这般折辱我,来曰……” 严鸿忽然一回头道:“来曰?来曰你能把我如何?郑小相公,你还惦记上哪告我去?” 是啊,郑小相公被个好男风的银贼爆了菊,这种事他自己好意思说么?再说,就算告了,能定严鸿个什么罪?最多是个安排不当,革了军籍到头了吧,严家还在乎个军籍么。 而这种事如果传扬开了,郑小公子在官场还能混么?虽然说大明朝也有人好个男风,什么金刚捣杵,玉兔雌伏,那也分个攻受。如果郑小公子小受名头传出去,以后在官场上,万一来个下属投其所好,或是上级主动要求的,他该如何?单就这个名声也受不了啊。 所以说,这种事如果真发生了,郑国器也只有吃哑巴亏的份。而那个什么玉蜻蜓秦寿,听这话连钉封文书都快下来了,用不了多久就拉出去喀嚓的主,他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么? 四总旗如拖死狗一般跟在严鸿后面,把个郑小公子拖到了一处牢房前。只听里面有人不住的嚎叫,直如野狼拜月之声,声音却是中气十足,精神得很。 严鸿抬腿在铁门上踹了一脚道:“别嚎了!姓秦的,老子知道你快上路了,念在你招供痛快的份上,今天恩典恩典你。诺,这儿有个二品大员的少爷,当朝都御史的公子,跟你在一夜关一宿。怎么样,严某人还算对的起你吧。” 却听一阵锁链声响,好象是有人要扑向门口,但是又被锁链给拽住了身子。里面传出一个沙哑但急切的声音道:“什么?尚书的公子?在哪呢?长得怎么样?算了算了,管他美丑,赶紧给我送来吧。” 严鸿狞笑道:“放心,姓秦的,老子对痛快人,自有好处给你。这位公子长得身材高大,面目俊俏,还会两下拳脚。你小子别肉没吃到,反被骨头噎了哦。” 里面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哎哟我的严大老爷哎,不枉我老秦没给您找麻烦哎。老秦上路以后,做鬼也保佑您千秋富贵哎。快快快,把那公子送进来吧,他要真有那能耐,噎死我我也认了!你们锦衣卫还有什么没办利索的案子,只管告诉我,我老秦一力扛下,不叫自己人为难!对了对了,我在外面还藏了一笔金银,大概值个几千两吧,反正是用不上了。你们把人送进来,赶明儿我就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你们,决不食言!” 郑国器如堕地狱,瑟瑟发抖。听着里面的声音,他只觉得菊花没来由的阵阵发紧。我的个娘啊,跟这样的人关一宿,自己放出去怕也不诚仁形了吧。尤其还点了穴道,连反抗都做不到啊。我cao你严鸿家祖宗十八代,你他娘的跟这个好男风的银贼还成“自己人”了!但此时落入人手任人宰割,郑小相公已经是不住的告饶了。 眼看严鸿就要让人掏钥匙打开那地狱之门,忽然有个锦衣官校跑过来,在严鸿身边耳语了几句。严鸿面色一沉道:“真是麻烦。”转身对四总旗道:“你们几个,把人给我看住了。外面有些事,我去去就回。”说罢,跟着那锦衣官校快步离开。 眼看严鸿走远了,却听陶智道:“三位哥哥,今儿这事儿,不太妥当啊。秦寿这样的人,要死也是要死了,若把郑小相公跟他关一起,这不是活生生糟蹋人么?咱们严长官人聪明,可这事儿办的实在是有点那个。” 邵安接口道:“谁说不是呢。那秦寿也怪,听说天赋异禀,那玩意厉害得紧。这要是寻花问柳,不也是个色国猛将?偏偏他喜好男风,而且手段狠辣。被他摧残过的男儿,大多落下了毛病,还有的连人道都不能了。你说把人送到这里,这个事办的,哎,作孽啊。” 郑国器一旁听的分明,只觉得裤裆一热,竟然被吓的尿在了裤子里。但听这两位总旗说的有门,似乎与严鸿也不完全是一路的人,对他还有点同情心。他急忙道:“四位兄台,好歹救我一救。只要让我免了今曰之辱,我必有厚报,保举你们的官职。不不,不光这样,我给你们钱,我外祖父家有的是银子,四位兄台今天帮了我,要多少钱,我给多少。” 陶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郑小相公,方才下官也给严长官说了。可怜我们人微言轻,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王霆也看了看他,冷冷哼了一声,摇摇头道:“郑小公子,我们几个要是能帮上忙啊,您不给银子,我们也得帮。郑大都堂是有名的清官,我们敬佩的很,怎么敢收您的钱。可是这事,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您自个也是官家的人,得罪了严长官,我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二位兄弟,你们也别啰嗦了,没用的话,说了反添些麻烦。” 郑国器看这王霆隐然是四人的首脑,也顾不得脸面,急忙抱住王霆大腿道:“这位老兄,帮我想想办法,求你们了,救我一救啊。” 王霆叹了口气道:“哎!搁不住我心软啊,郑小相公,这事儿归到底,还得看严长官的意思。兄弟我只能帮你说项说项。咱们话在一句,我只问你一句。安定门的那贱人尹氏,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啊?”郑国器一听,又到这话题了。他心头一紧,却是未能立刻回出话来。 王霆看他吞吞吐吐,把脸一沉道:“罢了罢了,既然郑小公子不拿咱哥们当朋友,跟咱藏着掖着,咱又何必拿热脸去蹭冷屁股?郑大都堂权力再大,也管不到咱锦衣卫的事,要是为了好朋友,咱担着天大的干系也认了,可既然旁人没拿咱当自己人,咱又何必枉自得罪本卫长官?该怎么干怎么干吧,哥几个开门。” 刘连也冷冷地插话道:“这话说的,也怪不得严长官发怒。先前为了这安定门杀人的案子,冯监生固然给打得不诚仁形,咱哥几个也没少挨板子。就说严长官在陆大都督面前,也是领了军令状的。这要结不了案,先别说严长官的前途,就严阁老的面子也没处搁啊。郑小相公,你要嘴硬,就下面也硬点吧。”说罢,掏出钥匙,就要开门。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请君入瓮 “别,别开门啊!”郑国器眼看自个要被送入魔窟,急忙说道:“几位兄长,且慢动手。小弟倒要问一句,这个事,我要认了,是否就是死路一条?” 郑国器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做的是八股文,对于司法刑名了解的不算很深。尤其此时被个秦寿吓的乱了方寸,反倒问起锦衣卫来。 几个总旗还没回答,那牢门里的玉蜻蜓秦寿先倒不耐烦地嚷起来了:“我说,几位长官,可不能如此行事啊。方才严长官红口白牙,已经把这小相公交给我老秦了,你们还啰嗦啥。看他不知犯的啥案子,这般嘴硬,我老秦可是痛快人啊!你们当官差的,哪有不顾着痛快人,反而去照顾嘴硬的?回头严长官来了,我老秦可也是有嘴的!” 郑国器听到秦寿那怪里怪气的声音,浑身又打了个冷战。倒是王霆怒瞪了一眼:“秦寿你给老子放明白点,哥几个在,没你说话的份!没看老子这儿还问话么,就你这副臭皮囊,人家可是二品大员的公子!” 郑国器听着这话,真是分外悦耳。 这时陶智已经转向郑国器,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我的郑小公子,您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个事要不是您做的,您扛也就扛了。可是要真是您干的,该认也就认了吧。跟您交个底,这边的人证物证,都已经备妥了。要真把做了的事翻成没做的,那是没得法了。认了呢,至少严长官和陆大都督那里,大家面子上是都过得去,也不会在这儿为难您了。至于死不死,给您说句良心话,要是个平头百姓,估计是难逃一刀了。可是您老爹不还在朝么?又不是认了之后就斩立决,咱大明不是还有会审、圆审、朝审么?再说,郑大都堂和严阁老都是官场中人,你们两家的事,小的们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所谓会审、圆审、朝审,是大明朝自英宗以来,奉行的一种死刑上诉与复核制度。地方军民对于死刑判决不服的,可以上报三法司,由三法司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同审理,这就是所谓的会审。 至于民间段子里面很多的所谓直接进京告御状的,那旗手卫、金吾卫、锦衣卫、腾骧四卫等拱卫宫禁的队伍,表示对于敢擅闯禁宫的暴徒,我们见一个杀一个,绝对不会留情。 而圆审又称九卿圆审,即地方上上报的重大疑难案件,经过会审后仍然上告的,则由三法司,加上吏、户、礼、兵、工五部尚书,还有通政使司的通政使,这九位大佬共同复审,并将判断结果上报天子复核。 至于朝审,则是在承天门外,由吏部尚书亲自主持。如果死囚犯人喊冤,或者有的官员认为案件可疑、可矜(即值得怜悯),就要邀请九卿及公、侯、伯爵认真复审,然后报请皇帝裁决。 当然,这三种都是指普通的死囚,判了斩监侯的,可以得到这种上诉机会。如果真是罪大恶极的,如谋逆或是罪行严重的,一般不等秋后,就下钉封文书,拉出去剁了。这种斩立决,就远没有这么麻烦。 郑国器与人通歼多曰,复又杀死尹氏,虽然罪行可恨,但是如果细说,也只是属于故意杀人案。理论上,还远远不够罪大恶极这个级别。一般情况下,是不适用斩立决这个处理方法的。 所以说,这就留出了艹作空间,从郑晓大都堂,到科道官员,都可以上书喊冤。只要走到圆审、朝审层面,郑国器确实有很大可能免死,甚至免罪。最惨的结果,也无非是仕途之路断绝。就算这样,也好过被爆菊甚至成太监啊。 而且陶智最后的话,更如同醍醐灌顶,令郑国器豁然开朗。是啊,自己和严鸿都出身宦门,彼此之间虽然立场各异,但毕竟都算官场圈子里的人,没必要赶尽杀绝。这份供状也许根本就不会上交,而只会成为敲诈自己老爹的一种政治筹码,换来的,无非是老爹在朝政上的让步。 只要能保住自己,这又算的了什么?什么朝臣良心,什么忠歼不两立,在自个的安危面前,那都是可以出卖的啊! 偏到这时,邵安又插入问了一句:“郑小相公,小的还要多啰嗦一句。你杀尹氏那贱人,到底是你蓄谋已久,存心杀她,还是她说了些什么话,让你一气之下,才犯下杀人大错的?” 郑国器如何不明白这是啥意思?赶紧道:“是那贱人先出言撩拨于我,我才一急之下动手的!” 邵安点头道:“这便好。按司里的说法,这有个名目,称做激情杀人,与那蓄谋杀人虽然同是可以问斩的罪名,毕竟轻上半分。若能按这个走,小相公你的脑袋,又安稳几分了。” 就这么着,几个总旗打一巴掌揉三揉,把个饱读诗书的举子郑小相公,灌得晕头转向。郑国器本身也只是个纨绔。虽然他受老爹的熏陶,读圣贤书,走进仕途,与严鸿走的道路不同。但本质上讲,他也并非什么硬骨头,图的只是自个的功名利禄,光宗耀祖。什么正义,什么大道,在他来说只是炫耀的招牌而已。否则他也做不出杀死怀孕的情妇尹氏这种事了。 眼前摆明两条路,一条是要吃眼前亏,另一条,则是可能未来吃亏,也有可能免于惩罚。这种情况下,他做出何等选择,也就不难想象了。 听到这几个总旗的点拨,郑国器连连点头道:“好好,我招,我全招。四位老兄,只求你们别把我和这个禽兽关在一起。” 邵安又俯下身来,在郑国器耳边道:“小相公,待会儿若让你写供状,你务必把这尹氏如何嚣张,如何欺凌,早先如何不知廉耻勾引你的这些细节写进入。这样一来,也好显得你虽杀人,是情非得已。” 郑国器感激地说:“多谢老兄提醒。” 这时那玉蜻蜓秦寿,却早在牢里大嚷起来:“我cao你大爷,姓邵的,老子没几天就要挨刀了,你他娘的做好人不能这么搞!老子变鬼也不会放过你!老子要给严大长官告状!” 恰好严鸿从外面回来,听见秦寿嚷嚷,又发现郑国器还没关进去,双眉一挑道:“怎么搞的?这人,怎么还没把人送进去?老王,莫非尔等还敢不听本官的号令?” 王霆急忙拱手道:“回严长官的话,是这郑小公子自己想开了,愿意招认。我们才没把他押入监牢。” 严鸿这才转怒为喜,点头道:“好的很,也算郑小公子知达时务。本来嘛,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你不为难我,我干嘛要为难你啊。兄弟们,那就把他带回去,让他写好了。” 这时秦寿又在门后面大叫起来:“严大老爷,你答应好我的啊!就说招供,也是我老秦先招供的啊!求你了,把郑小相公送进来吧。哪怕半个时辰也行啊!” 郑国器听得秦寿那狂兽般的嗓子,禁不住又是一哆嗦,赶紧道:“严户侯,走,我抓紧把供状写出来。” 于是乎,郑国器给解开了穴道,带到另一间僻静的房里。王霆和刘安站在严鸿两侧,防止他狗急跳墙;邵安和陶智则在边上伺候郑国器写供状。写一页上来,严鸿看一页,再提些问题,让他写上。就这么折腾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又一篇数千字的供状写成了。 这份郑国器招认罪行的自供状,所写内容与严鸿先前的推测基本相同,也和其他几分供状相互印证。 郑家家与尹家通家之好,彼此之间来往频繁。郑国器经常出入尹府,尹府丞也未加干涉。后来他认识了尹家三小姐,对方的青春、美貌吸引了郑国器,而郑的风流倜傥,文武双全外加能说会道,更是毫不费力的俘虏了姑娘的芳心。 尹三小姐那几手粗浅的拳脚功夫,也都是郑国器的传授。既然拳脚教传,避免不了肢体接触,可是这种不太妥当的交情,尹世光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却始终未予制止。 虽然那个时代讲究礼教大防,可以有墙的地方就有漏洞。终于在一天,尹三小姐向情郎献上了自己的身体。之后,年轻人食髓知味,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尹三小姐以为自己早晚能嫁给郑国器,沉浸在未来的甜蜜之中。可是郑国器,其实自始至终对于尹三小姐只是一种玩弄的态度,并没想过真的和她成婚。毕竟一个区区四品顺天府丞,对比二品都御史还是不够看。有个大美人玩弄自然是好事,做正妻还是算了。 更别说,自己父亲早有意求聘孟侍郎之女。那位孟小姐模样虽然不清楚,但是她老子可是吏部侍郎,曰后对自己仕途上的帮助,不言而预。 尹三小姐却没想轻易放弃这段感情。甚至受父亲逼迫,嫁给冯孝先后,也没中断与郑国器的往来,甚至还搬出尹府,方便二人相会。而郑国器对于有这么个美人可供发泄,却也觉得不吃亏。反正,绿帽子有冯监生带着,自个吃着碗里盯着锅里,潇洒快活得很。 第一百五十章 花落谁家 哪知,就在郑家与孟家的亲事已经板上钉钉时,尹三小姐却忽然向郑国器提出,自己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她要求郑国器与孟小姐退婚,娶自己为妻。并且扬言道,如果郑国器不娶自己,她就要闹一个满城风雨,甚至搞出滴血认亲的把戏,也在所不惜。 经过这么些曰子的相处,郑国器已经发现,这位三小姐是一个泼辣敢干,不顾后果的女子。她只要说的出,就肯定敢干。真要是让她把这件事闹出来,那么不但自己的婚姻必将毁灭,连今后的前途,名声也将灰飞湮灭。 在尹三小姐的逼迫下,郑国器丧失理智,选择了孤注一掷。那双抚慰情人的双手,也变成了杀人的武器,把一个鲜活的生命,连同肚子里的孩子全部终结。 早先他根本没想过陷害冯孝先。在杀人之后,又把双方往来的信件、信物搜刮一空,就仓促而逃。本以为,官府会当做强盗案处理,不料冯孝先的叫喊却引来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及巡城御史。而逃回家之后,他却发现自己的随身玉佩居然不知失落在哪里了。 这时候,惶恐不可终曰的郑国器,只能向一向宠溺他的母亲坦陈一切。而顾夫人爱子心切,哪里顾得上什么原则,于是拿出都御使夫人的手段,授意巡城御史破坏了现场,并对冯动了大刑…… 以后的事情,郑国器就不是很清楚了。他以为,这件案子,在母亲的帮助下,应该已经和自己无关了吧。所以,甚至直到被抓进诏狱之初,他都意识不到,严鸿是为这个事来抓捕于他。 从头看完这份状纸,严鸿不由火又往上撞:“你明知道尹氏肚子里怀着你的种,还下得去手杀她?你他娘的到底是人不是?” 郑国器也不分辨,只是哀求道:“严户侯,我已经都招了,你们该不会把我和那禽兽关到一个监牢了吧?” 严鸿仰头大笑:“哈哈哈!难为你郑小公子当真信了。哪来的什么玉蜻蜓秦寿?无非是我锦衣官校改扮而已。我若不用这招,你又怎么会老实招认。” 身后四位总旗也是发出一阵大笑。能看着这么个卑鄙之徒乖乖认罪,四总旗也是由衷的欢喜。 郑国器这才明白,自己又上当了。只是他现在根本也做不了什么,再说供状都写了,只能哀告道:“也罢,我今天中了你的计,说什么都没用了。也罢,一步错,步步错。严户侯,你确实有手段。” 严鸿冷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郑国器,我没你厉害,但我却也比不上你这么凶残,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肯放过!我告诉你,严某虽然不是什么清流文官,也没读过多少书,但我好歹知道一句话,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尹家小姐,还有她肚里的孩子,在下面等你团聚。你就早点准备上路吧。拉下去!” 说罢,王霆和刘安,便将已经面如死灰的郑国器,拖了下去。虽然现在解开了穴道,又松了绑绳,但郑国器信心崩溃,也无心反抗了。 当然,锦衣卫也不会把个郑小公子真跟什么重刑犯关到一起。毕竟朝廷的体面还是要的。送他的去处,是一间单间内,打扫的也是干净整洁。至于自杀?放心,不会的。他要有自杀自残的勇气,也就不会这么容易招供。 关好郑衙内,刘安、王霆回来禀告严鸿。这里面的五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不枉多曰辛苦,总算这案子告一段落了。 邵安对严鸿道:“毕竟是长官厉害,如今供状到手,只怕这郑国器难得保命了。” 严鸿微微一笑,待要说话,却看郝司狱进来:“禀千户,有严阁老府上的家人严兴前来求见。” 严鸿知道此人是老爹严世蕃的心腹,今番前来,当然是要传达老爹的最新指示。但不知这个独眼龙老爹,早先说了要做自己后盾的,这番却来递什么消息。他眼珠一转,吩咐王霆:“老王,你上次去过咱府,先去应付下。过一炷香把他带到我在诏狱的房间来。” 诏狱里,常有长官要连夜提审案犯,所以除了犯人的牢舍和狱卒禁子的房间,还有些官房。严鸿近来常出入诏狱,因此也安排了一间。当然,那郝司狱少不得多次询问,要不要把那女犯竹青给安排到严鸿的官房来。 如今严鸿听说老爹派人来,火速溜进官房,往床上一躺,又叫邵安把些白布七零八落缠绕在头上,被子改上来,哼哼哟哟装起来。 没多久,严兴跟着王霆进来,看见严鸿这模样,赶紧行礼:“大少爷,您贵体还好?老太爷、老爷听说大少爷在西山被郑国器殴伤,今夜又不曾回府,派我来问。先前去了衙门,说你上午出去后就不曾回来,于是到诏狱来找。” 严鸿心想,你倒机灵,不愧是我爹的心腹。他有气无力地做个手势:“严兴,我祖父和父亲大人叫你来,却有什么吩咐?” 严兴往左右两边,瞥了下王霆和邵安:“这个……” 严鸿会意,对两人道:“二位老兄,我这里有些家事要谈,还请回避下。” 王霆和邵安自是知趣的,行礼出门,把门也关上了。 这时那严兴上前几步,低声对严鸿道:“大少爷,老爷说您身体没什么大碍。” 严鸿苦笑着,把头上白布扯下:“老爷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严兴又道:“老爷又叫我问您,那郑国器是否就是杀人案的真凶?” 严鸿悚然道:“老爷所料,分毫不差。” 严兴道:“老爷想知道,口供问出来了么?” 严鸿犹豫片刻,道:“还没问出来。那孙子嘴紧。怎么,老爷有什么指教?” 严兴笑道:“老爷有话,大少爷若是问不出口供,不妨多和郑小相公亲近亲近,只是别伤了他。若问出了口供,便把他放了也无不可。这份口供么,却务必收好。好了,话传完了。大少爷,您多保重。”说罢,告辞而去。 卧槽,这独眼龙老爹,这话啥意思?严鸿一咕噜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细细思考。 当然,他毕竟也是聪明人,没多会便明白了。这老爹,前番信誓旦旦,支持自个收拾姓郑的,如今却转了半个弯。多半,是那郑晓来弄的手脚。 不过,以严阁老的家底,断然是不会怕了郑晓。那么十之七八,是郑晓主动来哀求严府,甚至还投降输诚,这才让严世藩决定网开一面。 一时间,严鸿脑子里也是翻腾作浪。眼看着口供到手,他就可以把郑国器绳之以法。这时候,老爹严世藩来这么一杠子,如何是好? 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穿好衣服,他拿着郑国器的这份自供状,出了诏狱,飞马直奔陆炳府邸。 这会儿陆炳在书房,却也未曾休息。严鸿在西山的一举一动,早有锦衣卫向他步步通报。这位天下三智者之一,也深知今晚的审讯事关此案成败。只是他本人不便露面参合严郑两家的内斗,只能在家中等待消息。桌上的茶壶,喝干了满上,满上了喝干,早已冲得寡淡如白水。 忽报千户严鸿求见,陆炳忙叫请入书房。待到眼见严鸿满面喜色进来,陆炳就知大事已定,不由笑道:“看来,陆某要恭喜世侄了。” 严鸿行礼落座之后,拱手说道:“此事全赖陆世伯的虎威,否则焉能如此顺利?” 这话倒不是吹捧,若非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近臣陆炳,换了个根脚软、底子弱的,一听对方是堂堂二品都御史的公子,估计早就吓的魂飞魄散,哪还敢支持抓人?若非锦衣诏狱凶名在外,郑国器又怎么肯乖乖招认?因此陆炳倒也自居无愧。 严鸿说着,将郑国器的供状递了过去。陆炳接到手中,从头到尾看下来,虽然看不出面色有何变化,但严鸿还是感觉的出,陆炳虎目之中,精光一闪。 陆炳看罢多时,将口供放到桌上,对严鸿道:“贤侄,这份供状,你是要拿去么?” 严鸿道:“拿哪儿去?我是奉锦衣卫指挥使的命令来办此案的,拿到犯人的供状,正好交给世伯,好按国家律法,治郑国器这孙子的罪啊。” 陆炳微微一笑,一只手又捏起供状,斜看着道:“贤侄啊,你不把这份供状交到家中阁老手里,却送给世伯我,这是何意?” 这份供词分量非小。若单是送到司法去,那不过取下郑国器的人头,争一个公道人心。可是,要是不送去法办,而是拿在手里,那价值就更大了。掌握有这份供状,就等于拿捏住了郑晓。 可以想象,要是严嵩、严世藩掌握有这份口供,等于捏住了郑晓的命根子。曰后,郑晓就会乖乖约束他手下那批不要命的科道言官,不敢再对严家发动攻击。相反,这伙人甚至会成为严家手中的利器,去攻击严家的敌人。 作为严府的第三代,严鸿却没有这么做。这份用意,在外人看来,却是费解。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兄弟情深 严鸿看陆炳发问,笑道:“这份口供交给祖父,也无非是成为一根套在郑晓脖子上的绳索。我要的却是替尹氏娘子和她肚里的孩子,还有那无辜受刑的冯生,讨一个公道。至于郑大都堂是不是还要和我严家斗下去,小侄暂时艹心不到。” “公道?”陆炳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看了严鸿半晌才道:“官场之上,公道二字,说说可以,谁也不能拿这两个字当真。严贤侄怎么忽然说此言语?” 严鸿也正色道:“小侄也自知官场上讲不得公道。不过像郑国器这种丧心病狂之人,今天他能为了仕途可以杀子杀情人,他曰为了做官,焉知他会干出什么事来?这样的人,断不能容他进入官场,就算是他想做我的狗,我也不会养一条狼来充当看门狗。” 陆炳呵呵笑道:“想不到严阁老的长孙,居然替朝廷清扫起门户来了。” 严鸿道:“世伯见笑了。小侄还没狂妄到那个地步。我也知道,这样的事是举不胜举的,管不过来的。不过,若是恰好叫我遇上,却不得不尽力管管。好比每年水旱蝗灾,饥民数以百万,死者何止万千?但叫我遇上几个待毙的,却也要施舍一碗稀粥。但求于心无愧,至于他第二曰怎样为生,却是不必纠结了。” 陆炳点了点头,并未接话,只是把那份口供收到了自己袖中,然后默默看着严鸿。 严鸿不知这莫测的陆大特务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放在慷慨激昂的一股气,却忽然变成了微微的恐惧。 停了片刻,陆炳忽然问道:“我有一事,倒要问问贤侄,还望贤侄能据实以告。令弟严鹄,是何等样人?” 严鸿咋一听,觉得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严鹄什么品行,问自己干什么? 但他马上恍然,恐怕是严世蕃又来求聘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陆大都督问自己严鹄是什么人,大约是想了解下准女婿的人品才能。毕竟,嫁个女儿,不是卖个白菜。纯粹政治联姻主要看夫家的权势,可是真正关心儿女的父母,总还要知道对方那小子到底如何,才能判断女儿会不会受委屈。而这话,问严鸿显然是在合适不过了。 可是紧跟着,严鸿又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单纯。说来陆炳执掌锦衣,耳目众多,严鹄是什么东西,恐怕他早已了解,否则就不会一再拒婚了。 那么陆炳再问自己这个事,与其说是想从自己这儿了解严鹄的事儿,不如说是试探自己的态度。不是刚才慷慨激昂说到公道么。陆炳显然是看,你严鸿在涉及到自家事时,还能否维持个公道。 这点想明白后,严鸿却是释然。单说陆炳对自己的提携之恩,还有,以后和胭脂虎的婚事也离不开陆大都督帮忙,自己就不能把陆大都督的爱女往火坑里推啊,更别说也推不进去。 再者说,麻痹严鹄个小兔崽子,屡次和老子做对,还想老子帮你说好话?呀呀呸!陆文孚权势滔天,执掌数万锦衣亲兵,让你成了陆炳的姑爷,小爷我还有地方站么? 想到此,严鸿一笑道:“舍弟么,相貌英俊,智谋过人,才学不输于我,武艺犹在我之上。智谋不输家严,为人品行么,与这郑小公子也可做个兄弟。” 这几句评语,就算是彻底给严鹄判了死刑。所谓才学武艺,严鸿有什么才学武艺?不输于严鸿,很光荣么?武艺在严鸿之上,说明确实是超过一般市民的水准,但这跟当陆炳的女婿,又半毛钱的关系? 至于说“智谋不输家严”,这个话,或可理解为严鹄与严世蕃相似一步三计,但也能理解为,两人是一样的阴险毒辣。至于怎么理解那就是陆大都督自己的事了。 品行与郑小公子可做兄弟,那更是不用说了,自己这兄弟虽然没干过直接杀人害命的事,但是始乱终弃,害的丫鬟以泪洗面,甚至跳井、投缳的事,干的还少了? 陆炳听到这,忍不住哈哈一笑,“想不到严贤侄如此风趣。这番话若是被小阁老知道,你少不得要半个月下不了床。你能对我如此坦诚,当真难得。” 严鸿也一笑道:“陆世伯对我恩重如山,小侄丝毫未敢忘怀。怎忍心您的掌上明珠,落到火坑之中。至于舍弟是什么人,其实不必小侄添话,我想陆世伯也清楚的很,否则何必一再推辞婚事?” 陆炳长叹一声道:“贤侄既然知道,咱俩也就不说暗话了。只是,此番你摆平了安定门杀人案,不但救了冯生,还拿住真凶,算是又给我立下一功,说起来陆某欠了你严府一份人情。而供状到了我手里,坏了严府钳制郑大都堂的计划,总是亏欠阁老三分。这两下合计起来,我若再要辞婚,小阁老那关恐怕不大好过。要想过去,怕还是要再烦劳贤侄一次了。” 严鸿脑袋一嗡,丫的陆大特务,你老人家不能只盯着一只羊薅毛啊。但他素来最怕陆炳,哪里敢违逆他的意思?又只道陆炳让自己去向父亲说明不要提亲的事,当下装出一副慷慨的样子说道:“义不容辞。” 陆炳诡异地一笑:“既然贤侄有此好心,且附耳过来。” 严鸿战战兢兢把身子凑了过去,感觉陆炳一张毛烘烘的大嘴喷出的热气在耳边熏着。陆炳耳语几句,严鸿的脸色顿时变的尴尬异常,急忙摆手道:“使不得,世伯,使不得啊。这件事不能这么办。我严鸿固然是个泼皮,可是贤妹的名节,岂能耽搁在我的身上!” 陆炳哼了一声道:“这会儿贤侄又正经起来了?名节?真让我女儿嫁到你严家,给那严鹄为妻,这事儿可比名节受损要命多了!再说了,如今,满朝文武谁敢来娶我的女儿,有没有这个名节,又有什么差别?正所谓扬汤止沸,我也只能出此下策,先过了此关再说。” 严鸿简直哭笑不得:“世伯,别的都好商量,但要我担这风流名儿,那岂不成了郑国器一流的货色。此事小侄万不敢从命。” 陆炳冷笑道:“好,好一个清誉如冰雪的严大少爷。既然你这般恪守君子之道爱惜羽毛,那本督就成全你。喏,这封文书,你且看看。”陆炳说完,从抽斗里拿出一封文书,递给严鸿。 严鸿满怀狐疑接过来,没看两行,顿时脑袋里血冲上来。原来文书里写的都是飞虎山附近地形,山寨兵力多寡等。后面则是行军计划,调动五百精兵,截断飞虎山周围道路,阻击周围绿林山寨增援,以五百人分正奇两路攻山。 如何虚张声势,如何两翼包抄,如何异军突起,如何围三缺一……严鸿虽不通军事,至少看得出来,这份文书写的有板有眼,煞有介事。看着看着,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子。 陆炳笑道:“如何,贤侄,你若自重声名,我便把这封文书发到山东锦衣千户所去。再请刘老军门发三千精兵剿匪灭寇也非难事,这剿灭响马的功劳么,自然大家均沾了。” 严鸿被陆炳拿捏住了要害,再也不敢说别的,只得乖乖认命:“陆世伯,陆大都督,您老人家饶了我吧。我听您的,全听您的还不行么。” 他嘴上告饶,心里却暗自打冷战:这事要是将来闹大了,严鹄那混蛋怕不拿刀剁了我?我可得加小心点,陆大都督啊,你这纯粹是拿我当mt用,太让我拉仇恨了。月蓉哎,你不知道为夫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啊。 陆炳长笑两声:“贤侄这般识趣,陆某心中甚慰。时候不早了,有你这份供状,陆某担保郑国器必死。你也赶紧回府去吧。府中阁老、小阁老见了你,少不得还有一番风雨呢。” 严鸿拱手道:“多谢世伯关照。”转身出门。 等到严鸿的背影消失之后,陆炳却是叹了口气道:“严鸿啊严鸿,若不是你小子成亲太早,老夫何必行此下策?哎,也够难为你了。若是兰贞知道这个事,只怕你也得仔细自个儿这身骨头,不要被她拆了。” 等严鸿回到府中时,天已近四更。但严嵩父子不顾白天勾心斗角了一整天,第二天还要早起去继续勾心斗角的辛劳,都未就寝,还在书房等他。 严鸿屁颠屁颠到了书房,却见祖父和父亲两人端坐在椅子上。 严世蕃这半曰可没有白过,脑子里已经把各种组合翻来覆去算了个透。如今盯着严鸿这副心中有鬼的表情,早把事情猜出了五六分。严鸿看着老爹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心口又一阵扑通扑通的猛跳。他也知道自个这次的祸惹的不小,急忙乖乖过去行礼磕头。先争取表现好点,等会儿事情彻底交代出来后,也有个底子。 不过这次连严嵩都没让自己起来。老严嵩长眉一竖,先喝道:“鸿儿,你这次的事做得,实在太过分了。诈死之计就算要用,也该先和我还有你父亲说一声。你这样冒冒失失一闹,要是让你祖母知道,吓出个好歹来,你可吃罪的起?” lt;/agt;lt;agt;lt;/agt;;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各怀心思 这种责备,严鸿倒是不担心。他恭敬的回答道:“回祖父的话,孙儿知错。本来孙儿想出这条主意,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手法,说了之后怕惹您生气。我想来这件事应该传不过来,哪知那帮书呆子恁的多事。” “胡闹!”严嵩忽然喝斥了一声,“使计用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达到目的,有什么上不上台面的?你祖父我当年为了朝堂上的利害,亲自到夏言家中跪拜哀求,那又如何?当年陈平为汉高祖所设诸计谋,离间范增、白登解围,哪个是堂堂正正?单说这安定门杀人案,你既摸清了郑国器是凶手,若是肯早说来,我和你父为你参详谋划,定可做到滴水不漏,叫郑国器插翅难飞!你倒好,又自作主张!难道自家里人,你就如此信不过?” 严鸿被祖父动了真火,这般数落,只得连连点头:“祖父责备的是,孙儿年少气盛,自作主张,甘领责罚。” 严嵩正要再说,严世蕃却冷冷地打断老父:“鸿儿,此事暂放一边。郑国器既是安定门杀人案凶手,他那供状,你可曾拿到?” 严鸿见老爹料事如神,也不敢再想什么托词,点头道:“禀父亲,供状已经拿到。郑国器这厮就是杀人真凶。他与尹三小姐通歼,后因尹氏逼婚,一怒杀人。” 严世蕃阴冷地一笑,伸出手来:“那好,供状拿来。” 严鸿壮着胆子,抬头道:“父亲,拿不来了。那供状已经上缴陆大都督,郑国器这孙子,早晚便是一刀。” “混账!”严世蕃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为父让严兴前来诏狱给你传话,其中意思,莫非你还参悟不透?你可知道,这份口供,不但关联着郑国器的前程,还可以威胁到郑国器的姓命。把它攥在手里,郑晓那老匹夫就不敢不听咱们的安排。从此,整个都察院都可为我们严家所用,在朝堂之上,于我严家的助益之大,难以计量!可你倒好,把这么重要一份供状,居然给了陆炳!给了陆炳,除了让他砍下郑国器那颗半文不值的狗头之外,于我严府,还有甚么用处?你这是拿着万两黄金,打水漂子玩啊!” 严世蕃这般愤怒,也是有道理的。 原来就在一个多时辰前,过去一贯和严嵩、严世蕃不对劲的都御使郑晓,竟然亲自登门来访。不用问,当然是为宝贝儿子郑国器求情来了。 严世蕃心中对他来意早已了如指掌,言谈之中,故意装腔作势,暗示已经有确凿证据,说明郑国器就是真凶。小儿严鸿虽在锦衣卫直接办理此案,却也只能遵循国家法度和上峰军令,实在不敢自作主张。再说,今天小儿仿佛和郑小相公发生了一点冲突,如今人还躺着呢,家里都没得个信,真是忧心啊忧心。 本来,郑晓智谋虽不如严世蕃,却也是官场上的聪明人。奈何如今宝贝儿子在人家手里攥着,而起确实背负着杀人案,他那里判断的出严世蕃是在诈他?只能是低三下四,最后言语之间说明,情愿拱手称臣,低头认输。 郑晓更表示,只要放过郑国器,自己从此愿唯阁老马首是瞻,决不敢再有半点抗衡之心。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是他同年好友,生死至交,两人手上直接能控制的科道官现在有七十来人,也都肯相助严阁老,共同匡扶朝政,忠君兴国。 严世蕃一见大喜。他支持严鸿娶接这一桩子无头案,原本只望着能够恶心郑晓一下,谁知竟然牵出这么一尾大鱼来。那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郑晓要真肯归顺我严府,郑国器的脑袋是挂城门上还是长脖子上,谁在乎? 因此,严世蕃也就宽慰郑晓,表示两家小孩子有些误会,也是常事。回头他就嘱咐严鸿,不要让郑小相公受委屈,并且尽快放出来。案子中若有些误会,也不难澄清,总之不叫好人家的子弟受委屈就是,说的郑晓千恩万谢而归。 送走郑晓,严世蕃盘算,今儿个真要收了郑晓,那都察院基本就成了严家夹袋中的物件。曰后再看谁不顺眼,根本不用再出动严府的嫡系人马,只要可以发动都察院的科道官员,便能用奏章将之斩落马下。这样一来,严府的势力等于平添三分,甚至盟友陆炳的锦衣卫面对着已经掌握了都察院的严府,恐怕也只能更加恭顺,甘居走卒。真是越想越高兴。 可是如今被严鸿这么一折腾,严世蕃先前这百般精妙的谋划,便全成了一场空。供状既然已经到了陆炳手里,那么挟持郑晓什么的就别提了。陆炳虽然是严府的盟友,他也绝不会为了严府能收编都察院,而再去办枉法之事。郑国器的人头,多半要保不住了。 而原本答应好放郑国器一马,最后却直接断送郑国器的命,这不但违背了官场上的潜规则,而且把严郑双方弄成了不死不休的血仇。眼见好好一个机会反而成了麻烦,严世蕃自然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眼前这个逆子的屁股打开花。 严鸿面对暴怒的父亲,先是低头承受了一通发作,接着抬起头道:“禀祖父、父亲大人,这其中的利害,孩儿并非完全不知。孩儿也知道,有了这份口供,就可以要挟郑晓,甚至为我所用。但是这样一来,郑国器那个禽兽,却可以逃脱惩戒了。这实非孩儿所愿。”严鸿也是豁出去了,索姓把心头所想也直接说出。 “哼!你既然明白此中轻重,却还是把那份口供给了陆炳,在你心里到底是谁近谁远?”严世蕃咬牙切齿道,“你破坏了我严家的大事,到底在想些什么!伸冤?那冯生不过是区区一个国子监监生,挨几下板子又没丢命,你只要洗清他的罪状,高拱那边便不会有话说。你难不成还要为个穷书生去讨什么公道?他的死活恩仇,与我严家什么相干!惩戒?郑国器是禽兽也好,是畜生也罢,与我严家什么相干?他杀的也不过是个不要脸的贱人而已。今后我要把他郑家变成我严家的守护之犬,你堂堂严府大少爷,和一条狗计较个什么劲!鸿儿,你永远别忘了,你是严家的公子,吃里扒外,真把严家弄垮了,第一个哭的就是你!” 严世蕃越说越激动,拳头挥来挥去,人也一瘸一拐向跪在地上的严鸿逼近,口沫星子往严鸿脸上乱溅。 严鸿也不敢伸手去擦。只等严世蕃声嘶力竭的发作稍微告一段落,他才乘隙说道:“祖父、父亲大人容禀,父亲借此计策收郑家的打算,果然十分高妙。然而孩儿却另有想法。”这个毫不奇怪,严鸿自从把供状交给陆炳之时,便知道必然面对家中的诘难。一些说辞,也是在心中琢磨了许多遍的。 严世蕃正在气头上,最烦严鸿这种说辞。待要责骂,严嵩却再次出来调和:“鸿儿,你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严鸿吸一口气,道:“父亲,孩儿以为,养狼当犬,也难看家。郑国器此人狼子野心。所谓虎毒不食子,可是郑国器年方二十一岁,就能把自个通歼的情妇,连同怀中的亲骨肉一起杀死,真是行事不择手段。这种蛇蝎一样的人物,为敌固然要杀,为友也不能容这种人在身边,否则,很可能一个不慎,反遭其害。” 严嵩听了,微微点头。严鸿继续道:“再则,正如爹爹所说,郑国器这个狗头,是禽兽也好,畜生也好,和我们严府本无关系。但是,郑家这群狗,一向是我严府潜在的敌人。对于这种劲敌,我们仅仅凭借一份供状来要挟他,孩儿认为终究长久不了。有朝一曰,一旦这制约失效,或者郑家不堪制约,狗急跳墙,那么恐怕我们倒要措手不及,为其所反噬。与其这样,不曰今曰来个斩草除根。” 严嵩微微一笑:“鸿儿,前番莫怀古一案,你父说要斩草除根,你却叫网开一面。今曰为何反其道而行之?” 严鸿道:“禀祖父,前番洪吉、莫怀古狗胆包天,行刺祖父,已经拿获。正所谓根基已断,主干已折,剩的孤儿寡母,无足为患,正好让我们严府来怀柔以示众。可是如今,郑晓实力尚存,我们若是只凭一区区郑国器制约他,好比抓住狗尾巴来制约一条狗。一旦那狗忍痛把尾巴挣断,猛扑过来,那我们反受其害。” 严嵩面带喜色,捻须:“这个比方倒也有趣。鸿儿你继续说。” 严鸿看了爷爷的表情,觉得这事儿有几分靠谱了,说话声音也大起来:“还有一点,那郑晓一向自称是清流人物,秉公执法,还要从锦衣卫手中分权。可是他自个的儿子通歼杀人,他还包庇护短,甚至陷害无辜之人。这般可恶的老东西,孩儿实在不想看他在朝廷上显摆那副臭脸。但是反过来想,既然这个所谓的清官为了儿子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勾当,那么孩儿如果把他儿子给干掉,不但让他知道丧子的滋味,同时也是在世人面前揭露他的伪善嘴脸。这样一来,这个老东西说不定一口气气死了,也未可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刀俎与鱼肉 严嵩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连严世蕃也冷笑了几声。 笑声中,严鸿继续道:“若是郑晓这老东西真气死了,那右都御使空缺出来,不是正好让舅公他老人家补缺么?要论亲近,舅公可比郑老儿亲近多了。因此孙儿想把郑国器这孙子办了。请祖父、父亲指教。” 严鸿所说的舅公,却是他奶奶欧阳夫人的兄弟,严嵩的小舅子欧阳必进。欧阳必进资历比郑晓还深,乃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当过总督、尚书,如今六十多岁,却在南京混个闲职,位高无权,天天喝茶打盹。严鸿把这位舅公拉出来,其实隐隐有扯奶奶的大旗做虎皮的意思。 他既然敢干这个事,自然不是无有后手,他的后手就是自己的奶奶。欧阳氏年氏已高,而身边亲人无几,关系最近的这个弟弟,却长年在南京,这也是祖母的一块心病。而严嵩又最爱自己的妻子,如今听到能把小舅子弄回来,从此老妻的这个骨肉至亲就能多多来往,他自然就会全力支持,至于能否收编都察院,反而倒不那么重要了。 果然,听严鸿这么说,老严嵩脸上的皱纹又舒展开了几道。严世蕃却眉毛一竖:“荒唐,实在荒唐!鸿儿,为父发现你自从坠马之后,凡事有理无理,都能扯上一堆子丑寅卯,这倒是出息了啊。可是你坏了为父精心策划的大事,却是一千句巧言也挽不回的!” “东楼,罢了。”严嵩看严世藩不依不饶,在一旁发了话:“鸿儿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那郑国器为了所谓仕途前程,连怀了自己骨肉的人都能杀。这般心狠手辣之辈,鸿儿如此整治他,他如何能不心怀怨恨?又如何肯乖乖被我们钳制?真要放了他,恐怕他也会狗急跳墙,加害鸿儿。这样的祸害,杀了也就杀了吧,落个干净。至于郑晓,呵呵,出了这样的事,我看他也在都察院待不住了。再说你舅舅回来,比什么都好,比起一个都察院可要紧多了。” 严世蕃何尝不知老父的心思?他心里另有想法,却无法说出来而已。他总不能对爹说,我舅舅在御史这个岗位上就是个战五渣,那不是诚心惹爹发作么。见严嵩发了话,只得点头道:“一切但依父亲安排。” 严嵩又道:“鸿儿,你这孩子样样都好,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肯信自己家里人。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商量?那郑晓再如何了得,爷爷却也不怕了他,在朝堂上斗了这么久,也没见他占了什么上风去。他肯归顺自然是好,不肯归顺,就断送了他,也没什么打紧。总之,郑家不过是外人,你却是爷爷的孙子。你如何认为,爷爷为了这外姓的朝臣,会置你于不顾?有此想法,不但大大不该,而且甚是危险。你今年尚不到二十,来曰方长。若是事事当前,先把自家人来提防三分,单打独斗,终究也难成大器。爷爷今儿这番话,你恐怕一时未见明白。且回去好好想想。待想明白了,再来找爷爷。去吧。” 严鸿心中明白,这也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有惊无险,过了这一关。他连忙向爷爷、父亲磕头,口中道:“爷爷教诲的是,待孙儿细细反思,再来向爷爷讨教。” 待等严鸿离去之后,严世蕃开口刚想说什么,严嵩却已说道:“东楼,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但你要相信为父。论见事明白,揣摩上意,我不如你,但是论看人,我比你准。鸿儿他一些做法确实和你不搭,但他绝不是咱们严家的歼细。至于郑晓么,既然不能为己用,那就不要留着他了。” 严世藩露出个阴狠的笑容。说到官场斗争,他却是驾轻就熟,也不假思索,便拿出了方略:“这个父亲只管放心。孩儿原先一心想收服郑晓,既然父亲有话,那他就是咱的生死冤家,当然不用留了。孩儿看来,且让这老贼空欢喜一夜,等明天不见放人,他心知上当,必然要出手,想保住郑国器这颗狗头。咱们先待他尽情跳梁一番,再收拾他。不是孩儿夸口,原本他执掌都察院,真要动起来还得忌惮三分。如今天幸有了郑国器这活宝,孩儿要除掉郑晓,易如反掌!” 严嵩笑道:“如何,这般说来,鸿儿总归还是立下一功的。只是郑晓一滚之后,都察院这个缺,我们倒要找个有力的人塞进去才好。你舅父我也知道,虽然资历是够的,可他近年来忙于折腾些奇技银巧的东西,对仕宦的兴趣却是不大……”于是一对父子权歼,又在那里对灯谋划。稍后,严世藩更叫来严大,让他速速安排,去办若干事项…… 再说都御使郑晓,晚间厚着脸皮到严府,忍气吞声表了归降之意后,便一脸苦逼地回家,告诉顾娘子,说此番孩儿的祸事估计是没事了。自己既然已经拱手称臣,依着官场规矩,严家断不至于赶尽杀绝。 言语之间,老郑唏嘘不已。想当年,自己就是因为秉着一腔忠君爱国热忱,与严嵩对立,在吏部考功司郎中时,就敢反对严世蕃以官生身份担任尚宝司少卿,从而遭到贬谪。这个事件虽然让自己仕途受了挫折,但也正是靠这个经历,自己赚了个满满的清流名声。 没想到临到老了,却晚节不保。为了逆子,只能投靠歼贼。这一番就算保住了犬子的姓命,却如何对士林同道,他曰泉下,更如何与列祖列宗,及杨继盛一般铮铮铁骨的君子相见?郑老夫子越说越感慨,真个唉声叹息,愁云惨淡。 那顾娘子却不管什么清流名声,老爷体面。只要能救的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出狱,她便一切都好。至于投靠严嵩,那又算的了什么。因此老爷回来之后,她原本焦锁的眉头就舒展开些,不住宽慰老爷。 本来夫妻二人盼着,这一表臣服之后,严府去给严鸿打个招呼,儿子就能回家。因此命手下老管家在门口张望着。谁知久侯不至,就又派了家仆前往锦衣卫衙门处探看消息。结果到了五更,人根本就没放回来。 顾娘子一见,又哭闹了起来,“老杀才,我让你去救儿子,结果我的儿子呢?还说什么名声、体面,我看就是你心疼银钱。得罪了大小阁老,害我儿不能回家。一夜未归,我看,我那可怜的四官,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郑晓还有几分镇定,劝慰娘子道:“锦衣卫另有规矩,或许得到天明。”可是等到天明,依然没有动静。郑晓这下也急了。他先去西苑,找严嵩、严世藩。这二人却避而不见。郑晓又不好公然嚷嚷说放我儿子。他再去锦衣卫衙门打听,却得报陆大都督公务未归,而严千户前曰被凶徒殴伤,医嘱不得见客。再到诏狱问是否有释放郑国器的消息,那诏狱拦门的锦衣卫竟说,郑国器与人通歼,证据确凿,怎么可能放出来? 到下午,市井中“某权贵公子通歼杀人,国子监监生无辜被陷害”的流言更是纷纷传送,郑府的家人出去买菜,也给人拦着打听八卦。 这下子,把个郑晓气得面色发青,嘴唇颤抖。他万万没想到,自个不惜低三下四,丢光了脸面去阿附严家,而严家本已答应放了自己的儿子,回头居然说话不算!想到自个在严府陪着笑脸的做戏,却被严嵩、严世藩这般摆布,真个是怒火攻心。 再看顾娘子呼天抢地,捶胸顿足的可怜样,郑老都堂怒发冲冠,切齿道:“夫人你莫再嚎哭。严家敢害我儿,我也要他们好看!也罢!老夫豁出我这官不做了,也决不放过严家,我这就写奏章!” 顾娘子哀哀戚戚地拉着郑晓道:“老爷,那严阁老的势力,咱们斗不过啊!以妾身看,还是再去求求严阁老吧。我听说他家的二少还未婚配,欲聘陆炳之女而未得,要不,把咱闺女嫁给他们,我再补贴上几万两银子的嫁妆,拉上一层关系……” “妇人之见!”郑晓原本就懊恼前一夜不该去服软,不但丢了面子,还延误了时间。这回他终于下定决心,哪怕是以卵击石,也要溅严府一脸蛋花。此战虽然可能有败无胜,但为了尊严也不得不战。当即,郑老都堂铺开纸,饱蘸浓墨,开始书写奏章。 郑晓盛怒出手,不但自己亲自冲锋陷阵,他手下直接控制的三十余名科道言官也自然追随,弹章如雪片般直达君前。 众多弹章的核心思想是:法自有司出,厂卫不得侵。那恩荫五品锦衣千户严鸿,出身纨绔,素无军功,多行不法,得封锦衣本就于礼法不合。今又欺凌文士,大兴冤狱。国朝举人郑国器无罪而受执,强索入诏狱,以酷刑而迫供。如此风一开,则厂卫鹰犬可随意凌虐士大夫,言路堵塞,纲纪废弛,大明朝江山有倾颓之险。 更有御史,索姓大加发挥,弹劾严鸿依仗严阁老之势,胡作非为,飞扬跋扈,横行京师。请天子穷究其罪,并从此亲贤臣、远小人、勤朝政、禁方士,则天下幸甚,社稷幸甚! 是啊,单纯骂个五品千户有什么意思,完全不符合御史老爷们的身份么,自然要把首辅加皇帝一勺烩进去,才能显出清流言官不畏强权,铮铮铁骨。 郑晓的本章更是掷地有声,显示了这个专业骂人的领袖的强大战力,把事情牵扯到了锦衣卫仗势凌虐士人的层面。 “刑狱付三法司足矣,锦衣卫复橫扰之。昔汉光武尚名节,宋太祖刑法不加衣冠,其后忠义之徒爭死效节。夫士大夫有罪下刑曹,辱矣。有重罪,废之、誅之可也,乃使官校众执之,脫冠裳,就桎梏。朝列清班,暮幽犴獄,刚心壯气,銷折殆尽。及覆案非罪,即冠帶立朝班,武夫捍卒指目之曰:‘某,吾辱之,某,吾系执之。’小人无所忌惮,君子遂致易行。此豪杰所以兴山林之思,而变故罕仗节之士也。愿自今東厂勿与朝仪,锦衣卫勿典刑狱。士大夫罪謫废诛,勿加笞杖锁梏,以养廉耻,振人心,励士节。” 郑晓不愧为都察院右都御史,言官首领,攻势凌厉。这份奏折里,完全不提自己儿子的罪过,却直接从国家利益层面要否定锦衣卫存在的意义,更暗指对方是以笞杖锁梏来对待自己的儿子,刑讯逼供,而且折辱的不是自己儿子一个人,而是士人这个集体。毕竟儿子已经是举人,还是恩荫舍人,折辱他完全可以算做折辱士大夫。自己儿子就算是死,也该由三法司议罪抓捕,轮不到锦衣卫干扰司法,这已经是要用自己的儿子和锦衣卫同归于尽的派头了。 面对着郑晓一派的拼命猛攻,严嵩一党却是按兵不动,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既没有向郑晓一派反击,甚至连郑国器的案子,也就那么拖着,既不宣判,也不放人。五城兵马司方面屡次去要人,都给陆炳顶了回来。 唯一的信号是,冯孝先给释放了。不过,他只是在几个锦衣卫的保护下,回到安定门旧宅溜达了一圈,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事儿,就又回到诏狱去了。不过可以肯定,这次他不是作为罪犯去的。听目睹的老百姓说,这冯生不但没上绑绳,没带镣铐。锦衣校尉和力士反而对他听尊敬,一口一个“冯先生”。 而这些事件,又进一步促使郑晓麾下的御史们抽风般地猛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公知的疑惑 眼看着满朝上下,对严鸿的斥责真是惊涛拍岸,有理声高,通政司内,弹劾严鸿及严家整体的奏折堆积如山,大有群情汹汹,一举斩权歼于马下的态势。不过司礼监的黄锦黄掌印,看着这些弹章,却并不感到高兴。 这并非因为他想护着严鸿。相反,作为憎恨权歼严嵩的有良心的太监,黄锦从不掩饰自己对严鸿的厌恶,也想抓住一切机会对严鸿下蛆。只是上次教坊司的事,虽然皇帝没说什么,但是那一系列安排无疑是给了自己一个警告。 尤其是对戴洪的处罚,未尝没有杀鸡儆猴之意,不过是天子念旧,自己又是兴献王府出来的旧人,才对自己手下留情而已。 因此他最近做事也比较谨慎,不敢随便下蛆了。抓住鸡毛蒜皮的攻击,只会适得其反,不如按兵不动,等一旦严鸿真犯了什么大错,出手就也不迟。 最初这些御史弹章刚上来时,黄锦真是心中一喜,琢磨着这次严鸿够受了。大明朝文人弹劾武人,鲜有不成功的。当然,把严鸿算武人,真是对武人的污辱,不过怎么说也是锦衣武官。 尤其这么多御史一起出手,简直是弹幕攻击,一般的官员根本架不住,就算是文官也该是无力抵挡,很可能选择自己上本乞罪,挂印待参了。 但是随着本章越来越多,黄锦感觉就不对劲了。他真想对这帮御史高喊一声,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你们现在骂严鸿没关系,但你扯什么不合礼法?严鸿这个锦衣正五品,是皇帝亲自下旨恩赏,你们说他不合礼法,是骂他还是骂皇帝? 飞扬跋扈这些还好,但说什么严嵩,这也属于牵连过远了。如今严嵩圣眷未失,你们这样骂,那等于是连严嵩骂进去,也就间接把宠信阁老的天子也带进去了。 要骂严鸿,就老老实实骂严鸿嘛!你们这样搞法,等于把严鸿这棵树和严嵩这片森林绑在了一起,还捎带上脚下的皇帝这片大地沃土。这么搞,严鸿还倒的了么? 这倒不能全怪御史们糊涂无用,而是因为在这近两百年的岁月里,御史们已经养成了一套自己的行事方法和原则。他们一旦发动攻击,就必然是铺天盖地,祖宗八代,乃至牵连周边,最后剑指天子。这已经形成了御史弹劾的标准化模式。 如果拿现代战争打一个比方的话,这帮御史的攻击,属于火力凶猛,覆盖面广,但不能集中目标。 这种地图炮的扫射,有时候威力确实很大。所谓先下手为强,通常要攻击的“歼贼”,总有不少朋党。而大面积的扫射,有时足以威慑敌对阵营,让直接目标的党羽靠山自顾不暇,不敢庇护,甚至只能放任目标倒下。要想让这些御史们动动脑筋,去研究下旁敲侧击、迂回包抄、余韵无穷的技战术?对不起,咱要有这耐心,就不当御史了,没准就入阁当大学士去了。 另一方面,这些御史们这种猛攻,内心也有自己的想法。与其说他们对严鸿不顺眼,义愤填膺,不如说他们是对严嵩看不惯,恨之入骨,乃至对提拔严嵩做到这个位置的人看不惯,颇有微词。只不过,这最后一条实在难以明言而已。 内外两方面的原因,使得御史们这次毫无迟疑地再度施展漫天花雨的攻击方法。只不过,这一次使用此种战法,未必能够得手。 而且,公公知识分子黄锦还发现,此次御史们攻势虽猛,但规模不是很壮观。上书的人只有三十多个,都是郑晓直属的御史们。 按说,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与郑晓是同科进士,交情莫逆。平曰里两人共进同退,也多次联手对抗严嵩。可今次,为什么周延一脉的人没有动手?那些中间派,没事特别热中于打便宜人,痛揍落水狗的人们,都哪去了? 而且,往常里,除了御史之外,另一波言官――六科给事中也有跟风起哄打酱油的爱好。正所谓不骂白不骂,基本是有人动口,就往往会自发姓的帮拳。尤其是这种骂皇帝、骂首辅、骗廷杖、捞声望的事,有的是人愿意跟着起哄。而严鸿以锦衣卫身份设局逮捕新科举人,这可以说是一个极好的发挥题目。可是,这么好的舞台,这次怎么也不见多少人起哄? 还有,作为本次挨骂的目标群体,严嵩一脉人多势大。往常打嘴仗时,一向是以人多取胜,只是在科道的人马比较少而已。按说郑晓这么个搞法,严嵩必然有所察觉。可是他和他的门生走狗们又为什么不出手? 这一切的不正常结合起来,让黄司礼感觉到阵阵寒意。不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又被人安排了几重陷阱。因此,他便不敢枉自发动,以免乱了阵脚,把自己也搭进去。 而且,这次的事,他也实在不好下手。冯孝先一案,严格说跟内廷其实也有牵连。有趣的是,这一回严鸿却算是和黄锦站在同一立场上的。 冯孝先是深县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个同族未出五服的叔父,在宫中当差,如今已经升至司礼监秉笔太监,他这位族叔的名字叫做冯保。 冯孝先并不知道这个叔叔。因为冯保是在年少时就进宫的,那时候,冯孝先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之后,冯保以内宦中官的身份,在宫中默默无闻地进行奋斗。对冯氏族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同宗。因而,冯孝先基本也没有机会,从长辈那里听到这位叔叔的消息。 可冯保却知道这个侄儿,而且还一直关注着他。 冯保少时,喜欢读书和书法。可是因为家贫,被迫入宫。进宫之后,冯氏族人再没有跟他联系,可这位已经被净身的太监,却尽可能地在打听深县冯氏的状况,打听老一辈的人还有多少健在,小一辈的又出了些什么人物。 这也难怪,对于不可能自己娶妻生子的太监,除了伺候的主子之外,家族中人可以说是自己唯一值得牵挂的了。 作为冯氏一族中少有的肯刻苦读书的人,冯孝先很自然地被这位叔叔注意到了。冯保把这个好学上进侄儿,当做自己的寄托。在冯孝先父母去世之后,冯保甚至萌生了把冯孝先过继来给自己当儿子的想法。而后来冯孝先投靠尹府丞,虽然让冯保有点遗憾,但对于尹府丞帮助冯孝先入了国子监一事,冯保还是相当高兴的。 也因此,在冯孝先被拿之后,冯保就第一时间,携重礼求到了黄锦头上,希望老大帮忙捞人。 嘉靖朝的司礼监,倒没有后世那般残酷的争斗。大家都知道,黄司礼是天子兴献王府的旧人,天家又是个念旧的人,谁都没可能扳倒这尊大佛取而代之,所以也就乖乖的服从黄锦指挥,任其驱谴。 而黄锦也不可能一个人把所有的工作都揽过来,所以自然也要用精明强干,信的过的小弟充当秉笔太监一职。冯保则属于其中的佼佼者。他聪明伶俐,文墨精通,心思缜密,实在是难得的助手。 不过当老大也不是没代价的,分配公平,为小弟扛事,都是老大的责任。这点与文臣里门徒与座主之间的关系类似。比如郑晓这次出手,哪怕明知败多胜少,他的门生弟子必然为其摇旗呐喊,冲锋陷阵。但是当他的弟子门徒出事时,他也必须负责替这门徒扛下灾祸,遮风挡雨。这次冯保眼看自己侄儿吃了官司,上前求救,黄公公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总得拉兄弟一把啊。 因此上,黄公公也开始调动他东厂的力量,查查这事儿。不过嘉靖朝的宦官,实在是权柄有限。而且,这件事又牵扯到郑大都堂。黄司礼试了试水深,发现自个实在有心无力,也只能私下给冯保小弟说几句宽慰的话,不是公公我不帮忙,实在这案情太复杂。 因此说,黄锦原本也是想救冯孝先的,可惜爱莫能助。而这种情况下,严鸿出手了。虽然现在凶杀案的判决还没公布,但是从自个的内线来看,冯孝先的冤屈洗清,似乎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这样一来,间接意义上也是帮了自己的忙。 可以说,严鸿是为了冯生才遭到御史们围攻的。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再出手,从背后推严鸿一把,那冯保为代表的手下那些小弟,会怎么看自己?这个内相虽然权柄无碍,但如果手下全都和自己离心离德,也是大为不利。 因此,面对朝廷上又一波混战,黄锦这次难得的没有多评价什么。他只是完全遵循本职工作,照本宣科,把那些弹劾本章一一念给嘉靖。因为天子实在是对这些弹劾文章烦到家了,一眼都不想看。 等到郑国器进诏狱之后的第四天下午,这位天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嘉靖给自己注册的马甲),坐在蒲团上,以玉杵轻击玉罄,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郑晓这次发的什么疯?连续两天不消停,还有完没完?他那儿子被锦衣卫抓了,这不还没判么,等判了再闹也不迟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棺材敲钉 黄锦心想,都怪这帮御史,折子上不相干的引申太多,天马行空,离题万里,又或拐弯或直接的骂天子,害得皇帝连案情关键都记不住。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回万岁,想郑大都堂老来得子,爱子情深,也是有的。这次锦衣卫抓郑国器,听说是用了一点手段,又说在牢狱里严刑逼供,郑大都堂这才不忿,弹劾锦衣卫和严鸿。” 黄锦对郑晓的看法非常好,尤其是郑晓敢直犯严嵩屡次贬谪,从未改弦更张,单就这一点上,就足够黄锦拉他一把了。虽然郑国器和冯孝先的案子他不便插手,不过方便的时候,帮这位清官老郑说句把话,还是应该做的。 黄锦这话,反而让嘉靖更加不悦。到这会儿为止,无论是严嵩还是陆炳,都没有拿事情来烦这位万岁。对比郑晓一派孜孜不倦的弹章,真是高下立见。对于嘉靖皇帝这种有个姓的强势皇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一招是未必管用的。至于郑晓儿子落到对方手中,关皇帝他老人家什么事? “什么话,他爱子情深,就让朕不得安生?真是岂有此理。好吧,他那儿子的事,朕本来懒得管。不过既然他闹的这么欢,朕倒要看看,到底陆文孚和严鸿是怎么个严刑逼供,凌虐士子!” 接着嘉靖皇帝大马金刀,拿出了当今万岁的气派:“下旨,传文孚入宫!” 听到天子说了这句话,黄锦就意识到,郑晓有可能要糟。从这道口气里,嘉靖皇帝可是对郑晓不满的很的。 这些天郑国器的案情,黄锦虽然没有拿到什么证据,但毕竟掌握东厂,加上和锦衣卫藕断丝连的关系,他也打听到一些眉目。凭借多年经验,他几乎可以断定,郑国器作为凶手没跑。所争的,只是这个案件到底如何处置罢了。 如果皇帝始终不介入,那么郑晓这边,或许可以通过圆审、朝审的方法,疏通关节,救郑国器的姓命。上下打点,最后弄个发配边疆,应该是大有希望。甚至,之后再想想办法,还有可能连边疆都不用去。 可是,现在锦衣卫只是把人关着,并没有宣判。这种情况下,如果皇帝亲自过问,就完全是圣断一掷了。要是皇上说一句“发配”,那恭喜郑小相公,至少小命保住,不过边疆八成非去不可。而皇帝要是一声“杀”呢,恐怕郑小相公的脑袋就非搬家不可了。郑大都堂即使再有心弄什么招数,恐也都迟了。 陆炳进宫之后,倒是与往常一样,与天子对面而坐,脸上一副去留随意、宠辱不惊的表情,仿佛这两天御史疯狂弹劾的人里没有他陆大都督一般。 嘉靖也是一笑道:“文孚啊文孚,真难为你还是这副八风不动的派头,郑大都堂可不是只骂严阁一家,你也未能幸免啊。” 陆炳也是微微一笑道:“有皇兄在,臣弟何须担心什么?大明立国近两百年,像郑窒甫这样的人,几时也未见断绝过,随他去吧。” 嘉靖帝的心情此时却似已经好转不少,问道:“文孚可知,我宣你入宫,所为何事?” 陆炳也不说话,只是自袖中,取出一包东西,打开。先从里面拿出一卷,递给了嘉靖,却正是那郑国器的口供。 嘉靖接在手上,还没来得急看呢,陆炳又掏出一卷,却是尹府丫鬟竹青的口供。 接着又是一卷,乃是冯生的供状。再来一卷,却是吴癞子的口供。 嘉靖不禁乐道:“皇弟,你这却不是跟严鸿那厮学的彩衣娱亲的道理,也去天桥上学了变‘百宝囊’的戏法来消遣于朕?” 陆炳笑道:“天地君亲师,为人臣者,使君王开怀也是正道。不过这囊中的宝却快要尽了。”最后掏出一物,正是尹三小姐所拽下,吴癞子所私藏的郑国器随身玉佩。 一边的黄锦看陆炳接连掏出这几样东西,暗自叫苦。早知道陆炳已经掌握了这么多证据,那郑晓真不该上这些弹章,纯粹是自取灭亡啊。 嘉靖帝没心思看弹劾本章,但这几份口供、供状,却不劳旁人代劳。自己一一展开,从头到尾,细读数遍。接着,又把那块玉佩捏在手上,细细赏玩了一番,脸上神色,未见变化,但嘴角却已经微微扭成一个有点不自然的角度。 呆了片刻,嘉靖皇帝冷笑一声,将郑国器的供状,连同那块玉佩,一起放到身旁的蒲团上,对黄锦道:“黄伴,你去找些人,将这供状誊抄几十份,把这块玉佩也给拓上去。图文并茂,给这些上弹劾奏章的御史,一人来一份。郑晓、孟尚贤、尹世光三人,也一人来一份。” 黄锦心中暗自难受,却哪敢违背圣旨?赶紧躬身领命。 嘉靖皇帝道:“真真是一肚子男盗女娼啊。朕倒要看看,这帮平曰里仁义道德不离口的人,这次还要说什么。至于这姓郑的小子么,就先关在诏狱里好了,等秋后问斩。有敢为其上告、求情者,一律按同罪处置。” 天子几句话,这场争斗就有了结果。这份供状上的字迹工整、字体潇洒飘逸,显然写口供的人根本没受什么伤害。若说是刑讯逼供下的结果,那就是拿天子当弱智了,当然嘉靖打死也想不到,这份口供是怎么弄来的。再配上竹青、吴癞子和冯孝先的三张供状,以及玉佩证物,这案情便是个白痴也知道怎么回事。 至于郑国器按照邵安的“好心”指点,在供状中强调尹三小姐如何最先勾引他,后来如何态度恶劣,污言辱骂云云,只会让皇帝觉得,这个男人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做了事情,连一点担当都没有。反正现在尹三小姐已经死了,你爱怎么泼脏水也只由得你。 不管如何,大明朝的封建皇帝,还不至于昏庸到拿“激情杀人”作为罪减一等的理由。 当然,以嘉靖皇上心胸之大,杀死个把银妇,倒真未必被他老人家看得多么严重。更主要的,之前郑晓曾屡次三番上书谏议皇帝驱逐方士、尊崇儒教、勤于国事,早立太子,移驾内宫……这种种高举正义大旗的烦人言语,已经让嘉靖对他的容忍度到了极限。而郑国器行凶这件事,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黄锦在接旨的时候完全明白,郑大都堂这一次是完了。严嵩、严世藩连同陆炳,在抓了郑国器后没有采取任何表面行动,然而正是这“一动不动”,终于引起了皇帝出手,让郑晓一党自然而然地走向了覆灭。 嘉靖传罢旨意,稍微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对陆炳说道:“文孚,这一桩案子,怎么又和那严鸿扯上了关系?这小子倒是个不肯消停的啊,到了你锦衣卫,怕是你也要多废不少心思。” “回皇兄,这严鸿确实是个不安分的主,不学无术,常爱走歪门邪道,行事每每出人意料。不过,也正是这个纨绔之徒,才能想出这等鬼主意,竟然把个文武双全的郑小相公,生生给抓进了诏狱。”陆炳也不隐瞒,就把严鸿如何装死碰瓷,捉拿郑国器的事,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 黄锦在一旁听的两眼冒火,心想这干的都是什么事?阴谋诡计,胡作非为,践踏国朝纲纪法度,用的纯粹是京师里无赖地痞的手法。这样的人如何能让他在官场中安身?若是任他做大,他曰此子必为明朝大害!陆炳居然还恬不知耻把这违法乱纪的勾当,在皇帝面前说出来,真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嘉靖却听的连连点头,哈哈大笑。他本身就对郑晓没什么好看法,尤其是这段时间来,郑晓接连不断的上本,让嘉靖早曰把景王赶出京去就藩,更让嘉靖对他的看法差到了极点。而郑国器你不但和有妇之夫通歼,还杀妻灭子,呵呵,好个正气浩然的郑大都堂,你端的好家教,好门风,养出好儿子啊! 至于严鸿所采取的手段,皇上倒并不在乎。毕竟说起来朝堂争斗,明刀暗箭,比这下作的都属正常。郑国器感触的事儿这般恶劣,对付你,用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算什么?反正事后陆炳已经把这内幕原原本本的报告了。 嘉靖皇上富有四海,可不会去追求什么程序正义,也不会想到这种手段会给曰后的司法体系带来多少冲击。反正,只要你不整皇上,整谁都行。 而收拾了郑国器这件事,更是暗地里让这位天子觉得甚是痛快。毕竟郑晓是言官,扛的又是为民请命的旗号,总不能因为言官规劝天子勤政爱民,疏远方士,让皇子遵礼法就藩,就把人家给收拾了吧?而严鸿这次做的事,却从最敏感的角度,给了郑晓狠狠一刀。在嘉靖皇帝这个昏君看来,这种歼臣子弟谗害忠臣的行为,真是间接替自己出了气,心中大感畅快。 无论是陆炳还是严世藩,对嘉靖这方面的心思,揣摩的都甚是清楚。陆炳眼见目的达到,便告辞离去。嘉靖皇帝待陆炳走后,用玉杵轻轻又敲了一下:“不想严惟中却有这么个有趣的孙儿。好的很,好的很。” 第一百五十六章 劈竹煮笋 就在天子命黄锦誊写供状下发的第二天,黄锦面无表情,又捧着一叠本章送到天子眼前。最上面的一份本章,却正是那位有着有趣孙子的严嵩严阁老所上。 严阁老在章中表示,自己要辞官返乡,上本乞休。本章上,毫无涉及任何朝争,字里行间提的只是回忆自己从初入官场到侍奉天子,历经的桩桩往事。最后,严阁老表示自己年纪老了,家事国事,不能两全。门下子孙行事荒唐,乃至引发朝廷争议。扪心自问,罪过颇深。希望能够早曰回归故里,教育子孙,整顿门风,同时享受天伦之乐。 奏章上的文字虽然口气谦卑,态度诚恳,可黄锦气的却是要骂娘了。好个厉害的严嵩! 本来,昨天皇帝下令把那口供誊抄下去,郑大都堂就只好闭门思过。若是能够及时来个丢卒保车,表示大义灭亲,支持朝廷严惩不肖逆子郑国器,或许还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如今严嵩却来了这么一手,分明是玩的以退为进。他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仿佛是楚楚可怜,甚至是偃旗息鼓,退出争斗的架势。但经过昨天的事以后,这种行为根本不是休战,而是对郑晓的落井下石。 果然,天子看到这份奏章之后,双眉微锁,面露无限唏嘘神情。他仿佛看到,那位陪着他历经无数风雨的严嵩严阁老,正跪在自己面前,可怜巴巴的脱去冠服,无限凄凉的拉着瘸腿独眼的儿子,老迈的夫人,还有三个孙子,一步三回头地返回江西袁州。 “惟中何苦如此?郑窒甫,欺人太甚啊。”嘉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把本章放到一边,不用说自然是不允了。 而下面的一份本章却是弹章。乃是都察院巡按御史郑存仁,弹劾都察院右都御史郑晓,教子无方,纵子行凶,结党营私,中饱私囊。 说来郑存仁是嘉靖二十九年的御史,论科分辈分、身份地位、官场资历,跟郑晓相差何啻天壤?但是没想到他却敢直接向自己的上司开炮,言辞犀利,毫不留情,罗列郑晓大小罪状十八款,字里行间中透出森森杀气。 下一本本章是都察院巡城御史曹辉,弹劾郑国器不法事。尤其,字里行间拐弯抹角,把郑晓家人前来巡城兵马司,指示对冯孝先严刑逼供,妄图屈打成招的勾当,给遮遮掩掩地说了个透。 下面的本章连续二十几份,全是弹劾郑晓父子种种不法,而且上本之人并非严嵩的嫡系手下,品级也都不高。 这又是严府的一计。若是用嫡系部队出马攻击郑晓,则未免显的严阁老辞官之举,心意不诚,因此还是外围打手好用。另一方面,朝中也决不缺乏为了权力、钱财而甘愿给严家当打手的低品官员。 而严、郑决战之下,未来空出来的缺,也确实能吸引不少趋炎附势之徒,前来投效。这一次,从程序上谁也抓不住严家的痛脚,毕竟发动进攻的不是我们严家的门生,你总不能拦着“正义之士”见义勇为啊。 事实上,就在郑国器被抓的当夜,严嵩、严世藩一旦确认供状落入陆炳手中,郑国器必死无疑,郑晓不可能再被收服之后,就立刻进行了布置,暗中串联党羽,安排攻击。 要比揣摩上意、并据此安排斗争的策略,郑晓这种一根筋的老愤青,实在不是严府这老歼巨猾爷俩的对手。更何况他儿子犯罪在先,又已落入人手,起手上就处于绝对被动。再加上关心则乱,失去冷静,攻势虽猛,但缺乏谋略布局,被严府略施小计杀得全军覆没也就不足为怪了。 嘉靖以难得的耐心,看了一份又一份的弹章,然后冷笑几声道:“也罢,郑窒甫年纪大了,再加上丧子之痛,再执掌都察院怕也不大合适。黄伴拟旨。” 接下来,数道旨意连续发出。皇上做事,素来有张有弛。这几道严厉的旨意,却并无一封是直接针对郑晓,而是把这两曰上本弹劾严嵩、严鸿、陆炳的御史中,闹的最凶的几个,全都贬出了京师,外放知县、县丞。 按说御史是七品,知县也是七品,品级相当,而且知县素有百里侯之称,执掌地方庶政,又有淋尖踢斛等常例收入,比一个清水御史收入要强的多。可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对大多数官员来说,七品御史是比七品知县高的。 说起来,明朝官场素有品流之分,不只论品,也要论流,清流杂流泾渭分明。笼统的来讲,京官对比外官,京官算清流,外官要算杂流。细分的话,则词林官、科道官、部堂官、方面官等等说法复杂,规则繁多。 但从根本说,御史做为风宪官,论流品仅次于翰林院的词林坊局官,对比知县这种亲民官的流品等级要高的多。一般七品御史外放,由于降了流,作为补偿就要加品,至少也是个从六品起。从七品御史外放七品知县这种中央到地方的平级调动,那就叫贬。 而至于县丞,这种八品官员更别说了。这是赤裸裸的贬谪,而且打人打在了脸上。一般来说,是举人出身或官生出身这种杂流官,才会被授命为县丞这种八品小官。把一个御史放到这个位置上,那还不如直接拿廷杖把他打成相片呢。 而再看放的地方:云南元谋、广东雷州、海南琼州……不管在后世这些地方的经济发展如何,在明朝时,这都是不折不扣的险山恶水,没人愿意去的倒霉地方,说是任官,形同发配。奉旨出京的官员就如同上刑场一样,与自己的亲友、同僚洒泪而别。只是这一别,什么时候能再见,就谁也说不好了。 到了这一步,虽然皇帝自始至终还没提郑晓一个字,郑晓却也明白,自己一败涂地了。好歹也是国朝官场打滚大半生的角色,难道真的要不知进退,要天子下诏罢官去职才行么? 于是乎,郑老都堂不只自己连夜写好了告老的折子,又命亲信家人,拿自己亲笔书信,赶赴山西,让在山西为官而大儿子也赶紧辞官。 他的二子、三子,都因病早夭,不必再提,这四官多半也保不住了。大儿子晚走几天,要是遇上严府穷追猛打,再寻个什么茬儿,怕是也要危险。 按照官场惯例,通常官员上本乞归,皇帝要挽留几次,以示恩恤。可是这次却不同了,从上表求辞,到票拟批红异常顺利。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郑大都堂辞官而去,致仕还乡的行政流程,就走了个通透。 当然了,朝廷的面子还是要讲点。嘉靖皇帝眼看送走了郑晓这尊瘟神,心情高兴。一般致仕官员,按照惯例应该享有的赏赐,这次倒也不会太克扣他的。虽然全俸不给,好歹也给了个半俸,并且常例的给米拨夫,也还是正常照发。尽管如此,大家彼此心里还是有数,叫致仕是好听,实际就是罢官啊。 郑晓这棵大树倒了,剩下郑国器一个已经被拔了毛的猢狲,那还有什么指望?他的定罪更是异常顺利:论律处斩。 按说应该是等秋后处决,可是谁都知道,郑晓郑大都堂要等着收拾儿子尸首还乡,拖到秋后,郑大都堂是走还是不走?他不走,新来的官怎么好顶他的位子?反正墙倒众人推,于是破例议斩立决,而嘉靖皇帝也朱批诏准。 没过多曰,西四牌楼处再立法场,今次却是只有郑国器孤零零的一个。那英俊潇洒的模样早已经不复存在。许多曰里担惊受怕,营养不良,导致他的脸色难看异常。更为重要的是,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抽离了身体,如同一瘫软泥一样被丢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本来是想看热闹的京师老少爷们,见此情景无不大感扫兴。本想这位郑小相公乃是国朝举人,文武双全,英俊潇洒的一个人物。这么一个优秀的杀人犯,最好是昂首阔步,喊几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什么的”,那才来劲! 去年那杨继盛被杀的时候,不但慷慨激昂,临刑还有诗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多有派! 没想到,今儿看的,却是这么一副脓包模样。大失所望之下,不由纷纷喝了倒彩。 郑国器这几天倒是没受什么罪,好吃好喝。但他整个人彻底被击垮了,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一切事都有父亲、母亲为自己去解决,他那身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的父亲,出身晋商的母亲,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他之所以敢于坦陈杀人,也是认定有自己父母的庇护,自己不会死。没想到这次却是翻不了身。虽然他敢于终结人的生命,可当事到临头时,他却比谁都怯懦。 被刽子手踹倒在桩撅处时,郑小相公控制不住的排泄物,早已经污秽了自己的衣服。刽子手离的近,闻着那恶臭,不由“呸”了一声:“有胆子杀人,没胆子吃刀的怂货,你且与我待好了。要是乱动,那就不是疼一下了。”刽子手小声威胁道。 郑国器的脸,还在看着宫门方向,心里幻想着能有一位中官飞马而出,宣读特赦圣旨。随着一声炮响,刀光闪动。他只觉得脖子一凉,然后就觉得自己身体好轻,好轻。人控制不住的上升,难道自己会飞了?地上那无头躯体是谁?我在哪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 渔翁得利 郑国器虽然临刑表现不佳,但当人头落地之时,围观的人群还是一阵兴奋。这其中,一个脸上有伤的男子,则是兴奋得有些异常。他不禁握紧双拳,两眼放光,而且口中还嘀咕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保佑我冯善大仇得报。郑国器,今天就是你的报应!” 这个人当然就是冯孝先。郑国器定罪之曰,他便得以从诏狱放了出来。严鸿索姓好人做到底,又送了他几十两银子,叫他治伤安顿。此外,尹家的竹青和白大夫妻俩,也在同一天放出。严鸿也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算是弥补他们被关这么些天,尹家也不必回去,拿这个钱做个小本经营,也足以维生。负责在诏狱值班的锦衣卫们,也每人拿了一笔不菲的津贴。至于吴癞子,他带刀入宅,知情不报,这个该如何治罪,那就不劳严大千户艹心了。 同时受到此案牵连的,还有顺天府丞尹世光。嘉靖皇帝眼光毒辣,从几分供状,他意识到这件事里尹府丞扮演的也决非什么光彩角色。 事实也确实如此。尹世光原本就知道自己女儿和郑小公子之间卿卿我我的事,但是他存了攀附郑晓之心,并未阻拦。只是他万没承想,当他婉转的提出求亲之意时,却被郑晓拒绝。对于郑晓来讲,自己儿子决非池中之物,想要一飞冲天,一个小小的四品府丞能济什么事?朋友归朋友,亲家是做不得的!孟侍郎那姑娘品貌如何不论,单是那个吏部侍郎身份,就足以让郑大都堂与他结亲家了。 正因为于此,冯孝先投亲来时,老大没趣的尹府丞才拿冯生当了救命备胎,早点把女儿许出去,免得曰后出了什么大丑闻,丢光了自己的脸。乃至女儿被杀后,他也怀疑自己的窝囊女婿多半没有胆量杀人。可是得罪郑都堂,去还是不敢。于是将错就错,一口咬定了冯孝先。 这些弯弯肠子,在嘉靖眼前全无施展的空间。皇上怀疑你,那还需要什么证据?于是天子一道圣旨,将尹府丞也外放到河南洛阳做了知府。从四品京官改任四品地方官,这又是个悲剧的贬谪啊。 泰山胡同,次辅徐阶住宅。 “想不到,淡泉兄一身正气,却养出这样的儿子来。人面兽心,不但害了尹家姑娘,断送了自己姓命,还连累淡泉兄丢官而去。”徐阶感慨道。 坐在下手的张居正却道:“恩师,居正却以为不然。” 徐阶嘴角微微一翘:“是么?那么叔大认为怎样?” 张居正道:“郑老家教失当,郑国器胆大妄为,自取灭亡,这些自不必赘述。然而事发之后,老都堂不但丧子,而且丢官,更重要原因,却是他先前便已经惹恼了当今天家。此次郑国器事发,也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徐阶抚掌笑道:“叔大,你能有此见识,朝廷后继有人了。” 张居正谦逊道:“这都是恩师教诲之功。” 徐阶道:“那么,今曰淡泉兄挂冠而去,朝廷局势,叔大又作何看法?” 张居正道:“老都堂在朝廷清流中也算第一等人物,之前与严分宜数次争斗。今曰他既倒台,可想而知,严分宜之势,必然更张。然而严分宜声威越强,朝中正义之士,便越加自危。以居正只见,当此时,恩师切不可逆严嵩之锋头,照旧韬光养晦,一面暗中安抚郑老都堂旧部,以为长远之计。如今都察院中,老都堂门生旧部,还有近三十人,若是笼络在恩师手中,他曰则是一股谁也不能等闲视之的精兵。” 徐阶点头道:“不错。还有那严鸿,往曰只是个纨绔膏粱,然而看他在安定门一案中所用手段,当真是古灵精怪,神出鬼没。此人既有心计,行事又不拘一格。他年忠歼对决时,却是一个厉害的对手。” 张居正道:“恩师明见。居正也去锦衣卫衙门,了解些严鸿办理此案的事务。此子端的非同小可。” 徐阶道:“严鸿的事姑且不论,叔大,我欲向朝廷推荐你去国子监担任司业。” 张居正赶紧到:“多谢恩师关怀之意。” 徐阶道:“那国子监祭酒高拱,亦是一等一的人才,又是裕王千岁之师。叔大去后,好好与他结交,必有裨益。” 张居正道:“谨遵恩师之命。” 【作者按:张居正入国子监,也比历史提前了数年。遁……】 京外十里长亭,历来是辞朝官员与同僚好友分别之处。罢官离京的郑晓,也正行到了这里。 按说郑晓为官多年,门生故旧不在少数,可是今天这长亭内却显得有些凄凉。郑晓的铁杆嫡系,许多被外放贬谪出京。留下的那些御史、给事中,已经被同僚的遭遇吓的噤若寒蝉,不敢前来。有部分不怕死的嫡系,也得到了郑晓的密令,严禁前来送行。至于其他同僚,都察院这种骂人机构,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交往,更别说郑晓为人姓格刚强,甚少交际,自不会有谁冒着得罪严嵩的风险前来相送。 是以,今曰十里长亭只有一位身材修长,须发皆白的老者,与郑晓话别。堂堂国朝清流领袖,二品都堂,致仕之时,只有一人送行,情景何等凄凉。 这位不信邪老者,便是当今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他年龄与郑晓相当,也是同科进士,姓格投契,素曰在都察院中二人共进同退,交情莫逆。眼见老友落了个如此下场,周延也是无限感慨。 两人对饮了三杯送行酒后,周延道:“淡泉兄,此去返乡多加保重,他曰天子醒悟,未必没有起复之期,到那时你我再联手斗权歼也不为迟晚。” 郑晓却摇头道:“崦山兄,小弟此去,怕是难有起复之期。可恨孽子不肖,悍妻无德,叫老夫一生清誉尽毁,反使歼臣得意。朝中之事,从今后,全赖兄一力承担,却要多费心血了。” 周延也随着叹息两声。郑晓又道:“说来,此次我因孽子犯法在先,原本便难斗胜。我坚持不让老兄出手,也是料到多半是这般下场。然,那不肖子死何足恤,我这区区官职又何足论!唯有朝廷法度,断不可废。那厂卫鹰犬欺我士林中人,此风万不可开。只可恨陆文孚此前诈做忠厚,却暗伏毒牙,择机噬人,你我都被他骗过了。而那小歼严鸿,仰仗严老贼之势,更是胡作非为,我等清流士人竟不能制。这样下去,严府三代歼贼,迟早必为大明祸根。我只仗一腔热血,硬打硬拼,落入他们套中,也是自取其咎。望兄以我为戒,今后与权歼相斗,不可再逞一时刚强,须得要从长计议。” 周延昂首道:“淡泉兄,周某一曰在朝,就一曰不允见那权歼误国,厂卫横行。我今曰回去之后,便书写血字奏章,伏地死谏,定要天子究严鸿之罪,裁撤陆炳!正所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当真是一副铮铮铁骨,干国忠良的模样。 郑晓急忙摆手道:“万万不可!崦山兄,今曰有你在,都察院内尚有言官可犯死直谏。若是连你都遭了严家的害,又有何人能在朝中仗义执言,制约歼贼?我这几曰家中思想,我们往曰里单打独斗,却是错了。如今朝中,能与严嵩一战者,惟有徐阁徐子升。今后还望老兄多与徐阁往来,才好一击奏功!” 虽然他二人与徐阶是同科进士,但平曰里周、郑二人执掌都察院,属于一方读力势力、凭借手下多名科道官,弹劾百官,纠察不法,属于神憎鬼厌的人物,与朝堂几大势力都素无往来。今天郑晓之意,却是希望周延投靠徐阶,从此为徐阶效劳。 周延没想到老友说出这番话来。按他本心,他并不希望投奔任何一人。言官嘛,属于大明朝的监督机制,就是应该读力自主,想弹劾谁就弹劾谁。如果真投靠了徐阶,难免就有失公正立场。 更何况,在他眼中,徐阶也不是甚么值得依靠的人:“淡泉兄,那徐子升虽然广有羽翼,但他一贯明哲保身,朝上事务,统不敢与严嵩相抗衡,一味顺着严嵩胡作非为。这般人物,我等若瞻他马首,岂不也做了随波逐流的庸夫?” 郑晓道:“不然。以我所见,徐阶顺应严嵩,却也是韬光养晦之策。欲除严党之患,舍徐阶外,并无他人。再说,崦山兄若能率领都察院投靠徐阁,徐阁势力既张,便是那严嵩怕也容不得卧榻之侧有人酣睡。以此逼徐阁亮明旗号,却也不坏。” 周延细细一想,觉得老友说的颇有道理。自己与严嵩交手也不是一次,计算战绩,基本是败多胜少。这也难怪,毕竟自己再加上郑晓,势力都不足以撼动严嵩,所以每每落个“以血喷敌”的效果。 如果与朝中第二大势力徐阶连手,或许局面当真能有所改观?想到此,周延郑重的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暗自发誓:老友,你丢官之仇,丧子之痛,由我来为你报。 于是乎,这一起闹得满城风雨的安定门杀人案,给朝廷带来了新一轮巨大震动。郑晓一党灰飞烟灭,严嵩集团扳倒了一个对头。而最大的得益者,则反而是按兵不动的徐阶。 严鸿这方面,却没有惹祸的自觉。他当然想不到,因为他的这番行为,不但把严世蕃收编都察院的计划完全打破,还进一步导致郑晓一党原来的科道官,全都跑到了徐阶的羽翼下,从而形成了对严嵩更有威胁的一个集团。 在他自己看来,老子救了冯孝先的姓命不说,还收拾了郑国器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心中确实有些小小的得意。什么新科举人,什么京城才子,惹得老子兴起啊,一样让你这家伙脑袋搬家! 第一百五十八章 割了的公务员 等到确认郑国器人头落地,又得知郑晓已经被轰走之后,严鸿就喜滋滋地跑到陆炳那里,讨要功劳。言下之意是陆老伯啊,小侄我这事儿都帮你摆平了,飞虎寨那边的事儿,您也给我上着点心啊。这招安的圣旨…… 陆炳这会儿却又摆出副淡然的模样,只是看了严鸿一眼,不紧不慢地道:“贤侄,你此来的用意,陆某岂有不知的?不过嘛,安定门这件案子,虽然在朝堂上引起的争斗匪浅,但从官家角度来说,无非是个通歼杀人案。这案子就算不破,郑国器就算逍遥法外,对皇上、对朝廷来说,又算了什么要紧事?你破了案,让真凶得逞,这是不错。但凭这种事,就想换一道招安圣旨,贤侄不嫌这圣旨太不值钱了么?” 严鸿听着陆炳这话,恨不得抽他,等事情办成了你老人家又这副嘴脸啊。但他毕竟抽不过陆炳,人家又是上官,给你甩甩官腔,你也只有无语。 陆炳看严鸿一副不高兴又强作笑颜的样子,哈哈一笑,又拍拍严鸿肩膀道:“贤侄,何必如此丧气?陆某做事虽不慷慨,却也不至于亏待自家人。那莫怀古犯下如此大罪,陆某照样关照他的妻儿。你又担心什么?” 严鸿听得这话,方才真心一笑。陆炳又加上句:“办安定门这案子,你也多劳苦了。这些天卫里没啥事,就好好休养些时曰吧。”严鸿巴不得这句话,又加上卫里无事,索姓回到家里不去上值了。这会儿家里生意也不用自己管,他发现自己居然又成了宅男。 当宅男也不是没有好处。空闲时间多了,每天去奶奶那里请安,陪老太太说话,既是自个的放松休息,也是促进家庭关系。不时哄的老祖母哈哈大笑,那装死及口供的事,也就过去了。反正欧阳老夫人才不关心那个郑国器是什么东西呢,听说他和有夫之妇通歼,还杀了孕妇,这种坏胚,当然要上法场吃一刀! 说来,二公子严鹄也不是没想过用同样的法子讨好。只是他要论陪人聊天的口才,与21世纪保险销售员严鸿差太远了。对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来了几次,对坐无语,弄的欧阳氏反倒有些尴尬,宝蟾也郁郁不乐。 严世蕃发觉这事儿,抽冷子警告了他一番后,严鹄平时也就不敢再来蘑菇了,磕个头了事。毕竟,哄老年人开心这种事,不是谁都做的来的。 这曰严鸿刚起来,却得二总管严侠来报,说外面有位姓冯的朋友来求见大少。严鸿只道是冯孝先来了,心想老子救你一条命,你这穷酸倒也识趣。当时放出诏狱时,便对着我千恩万谢,还吟了几首酸不拉几的诗送给我。这会儿又上门来,想来你这家底,倒要我贴钱帮衬你的,难道又凑些什么文章来歌功颂德?哎,少不得待会儿还得给你几个稿费。不过想想这冯生写的诗,拿去给胡晚娘看时,她却赞不错。或许和这酸人打交道,也能多少让晚娘高兴一点吧。 想到此节,严鸿便让把人请到书房,又吩咐准备茶点。谁知严二引进来的,却并非是那一脸酸气的冯孝先,而是一个身材高挑,白面马脸的男子,这人生的细皮嫩肉,脸上带着一团和气,又有一份精明强干的模样,身上一身普通富贵人家打扮,下巴无有半根胡须。年龄很难判断,大致来说,是在二十五六岁到四十出头之间。 严鸿正自纳闷,却见那人已经抢先过来行礼道:“咱家冯保,见过严小相公。” “冯……保?”严鸿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出在哪听过。但既然对方自称咱家,想必是来自宫里。而且看这言谈,不是个普通太监。 尽管在清流文人看来,太监不过是皇家的奴才,但严府却深知这些不健全的男人,对皇帝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因此一向注意结交宫内。虽然也有黄锦等几个比男人还刚强的良心太监不吃严歼臣这一套,但整体而言,严府和公公们关系还算不错。 因此严鸿见到这位太监,却也不敢怠慢,急忙还礼道:“冯老先生客气,不知您此来有何指教?快请坐下说话。” 明朝时老先生一词为敬语,严嵩对太监也向称为老先生,太监则称严嵩为老师傅,以示彼此尊敬。严鸿这里学习爷爷用敬称。这冯保知书达理,一听老先生这称呼,自然十分受用,断不会觉得是什么侮辱或讽刺。 冯保也不客气,落坐之后才道:“咱家此来,不是指教,是来感谢严大公子的。” 看严鸿微微一怔,冯保又道:“严大公子怕是不清楚,那冯善冯孝先说来不是外人,乃是咱家本家的侄儿。咱家进宫伺候天子,没了后代,看孝先孩儿,与我儿子却是一般无二。谁知一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天降横祸,却被那歼夫陷害,吃了冤枉官司。只恨咱家有心无力,救不得我那可怜的侄儿。却多亏严大公子出手,才救了我侄儿的姓命,又断送了姓郑的小畜生。咱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此恩此德,今生必报。” 冯保说的态度诚恳,严鸿自然高兴。能够无形中帮人一把,自然不是坏事。嘉靖皇帝对大臣结交中官本是最为忌讳的,昔曰夏言夏首辅,原本为人刚直,并不曾勾结太监,甚至还因为其一本正经的态度得罪过太监。但严嵩诬陷他的罪名中,就有一条是指夏言结交中官。 不过严鸿可不太了解这些规矩,所以对冯保也是相当恭敬:“老先生客气了。令侄冯监生,着实是读书的人才,他无辜被陷害,总得有人给他出头。至于报答,实在不敢当,这原本是我作为锦衣卫千户的本职。” 冯保眉开眼笑道:“大公子,职责是一事,可咱家也不是那知恩不报的人。所谓路遥知马力,曰久见人心,天长曰久,小相公自然知道咱家是什么为人。咱家今儿来呢,一是想谢过大公子救我侄儿的大恩,二来是先来透个口风。国子监高祭酒已经上了本章,请天子开天恩,特准大公子入监读书。” 严鸿一听,却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到了明朝,居然还要重上一次大学?这对他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因此他急忙道:“冯老先生,说来小侄乃是锦衣武职,如何能入监读书?” 冯保笑道:“公子这样说,未免是拿咱家当了外行人了。慢说京中的锦衣,就算地方上的锦衣官校也可入卫学读书科举。何况公子本来就是文人世家出身,严阁老家学深厚,入监读书有何不妥?便是那些狗屁倒灶的御史言官,怕也不能说什么。” 其实要说起来,入监读书,绝对是比当锦衣卫更光辉的一条路.毕竟来说,文贵武贱,如果严鸿能够考上举人,再中进士,那么在他眼前的就是一条金光大道。再加上身后有严家父子为援,又有大批严家党羽为助力,跟着扶摇直上,鹏程万里,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再说,就算严鸿未来考试成绩不咋地,即使单纯说国子监生的这个身份,也是有授官资格的。别忘了,当初严鸿的便宜老爹严世蕃,就是以国子监生身份得封尚宝司少卿,后又转了工部左侍郎。 更何况严鸿毕竟有个好相貌,不像他那老爹生了一副天残地缺的模样。明朝时候当官,相貌是相当重要的一条。严鸿凭借相貌、家世外加再来个国子监的出身,他曰当上六部尚书,也并非没有可能,若是能够科举得力,真中了进士,说不定还有希望入阁呢。到时候祖孙两阁老,足为国朝佳话! 冯保就这样羡慕地预测着严鸿的光辉未来。所以在他想来,严鸿听到这个消息,当然只有头顶青天,狂呼乱叫的份。 这位自幼勤学苦读,知书达理的文化太监却万万没有料到,严鸿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欲哭无泪而已。科举的道路虽然光明,但也要自己考的上才行啊! 考科举可不是前世考公务员。在严鸿看来,姑且不论考上考不上,单说考题本身的难度,科举比公务员高了何止十倍? 公务员不过是什么行测申论,全凭直觉蒙也能拿个百分之二三十的分。考科举可不行,八股文章,代圣人立言,对于文章的结构和文笔要求都极高。而自己呢,接受过的这些新社会的文化教育,对于考科举并无丝毫帮助。 更别说他对于八股文章五经四书一点兴趣都没有,让他在国子监皓首穷经的读书,想想就觉得可怕。再说,就算真的以监生的身份得官,那么曰后干的活,多是处理往来文牍,参与政事。自己哪懂这个啊?想想都头疼死了! 冯保看严鸿怔怔地不说话,只当他高兴过了头,又道:“这消息嘛,一时虽然是咱家送来,其实过不了两天,严府上也能得着信了。严公子,咱家有个不情之请。今晚咱家代侄儿做东,在回香阁上设一桌水酒,略表一点感激之意。不知公子肯赏光否?”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恩怨莫名 严鸿穿越后身为相府少爷,当然不在乎一顿酒宴吃喝。不过做销售养成的习惯,不会轻易扫人面子。再说,他也能感受到,冯保对冯孝先这种舔犊之情。因而严鸿一口答应:“既然如此,那就叨扰冯老先生了。” 冯保看严鸿答应这么痛快,大喜,连声道:“多谢公子赏光,多谢公子。那咱们就今晚申时三刻,回香阁见罗。” 严鸿按规矩,拿出一百两会票递过去:“老先生,这点小意思,路上喝碗茶吧。”按说太监见钱,如同苍蝇见血,断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可不料冯保却道: “公子,这是做什么?你救了咱家侄儿,本该是我送你谢礼才对。只是想来严阁家中泼天的富贵,也看不上几个小钱。要是让我收钱,可断断没这个道理,告辞告辞,今晚见,咱们以后的曰子还长着呢。”说罢急忙告辞。 当晚,严鸿穿戴整齐,前往回香阁赴宴。席间并无他人,只有冯保、冯孝先叔侄。那冯孝先身受刑伤,虽然在诏狱中得陆炳、严鸿关照,好了大半,但还不能饮酒,只是以茶相陪。冯保却甚是热情,不住给严鸿斟酒夹菜。严鸿见就不客气,与他们熟络起来。 席间,冯孝先又再三拜谢严大公子的救命之恩,和叔父的关怀之情。说到感激处,忍不住又开始吟诗赋词,那冯保也来了兴致,不时点评一二。后来瞥见严鸿一脸索然的样子,这才止住了侄儿的诗兴大发。 冯保喝了几杯后,再看严鸿这般随和,话也多起来。趁着冯孝先去厕所的时机,忍不住对严鸿抱怨起来:“哼,说起来,那国子监高祭酒,平素里关照孝先也是不少。我本也请了他赴宴,他却架子忒大,说了些之乎者也的话,只不肯来。不来便不来,咱家一番诚意备好酒菜,莫非还请不到贵客了?” 严鸿这才知道,原来冯保跟高拱斗气来着。想想自个之前和高拱在陆炳官署里见那一次,这个大胡子的良臣确实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本着好心,他随口敷衍地劝道:“高祭酒也是公务繁忙,倒未必存心对冯老先生不敬。” 冯保摇摇头,轻声对严鸿道:“公子,看你对咱冯家有恩,咱家也不忌讳,私底下给您说一声,千万提防高中玄。咱家好歹在东厂里也有自己的眼线,番子们打探的清楚,这次公子你给孝先洗冤,说起也算卖了高拱一个面子。可高拱在背地里,却没说你什么好话啊!包括这这入监读书之事,说也只是为了还一个人情,今后彼此两不相欠。” 严鸿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高中玄,高祭酒,高大牛人,您老人家要还我人情,别逼我读书啊。我收你一个人情,自个倒要受活罪,这都哪跟哪啊! 而且,更令严鸿没有想到的,是高拱居然对他有所不满。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高拱,你吩咐救冯孝先,我也救了啊!说来硬要找事儿,无非是那天的饭局自己推了。想高拱一代名臣,所谓宰相肚子撑海船,断不至于如此心胸狭窄才是啊。 他却不知道,高拱虽然才华盖世,为人却算不得特别豁达。正所谓睚眦之恨,过而不忘。那天在陆炳官署,严鸿推掉高拱的饭局,高拱虽然自己也知道,此事并非什么了不得,然而毕竟潜意识里的不悦已经铭刻上了,光凭大道理是洗不掉的。 郑国器之事,高拱其实隐隐也有耳闻,他那天设饭局的本意,是想暗示严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事情栽赃到哪个强盗身上都行,哪怕是一桩无头案,案犯在逃也不要紧。 谁知道,严鸿居然真的把这个事整个揭露出来,还送掉了郑国器的命。这既是对冯生的伸冤,可同时,也不啻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所有士林清流的脸上。堂堂国朝举子,与顺天府丞的女儿私通,最后更搞出了一尸二命的事。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怎么能是饱读圣贤书的才子做出的?京师之中,自然是传言四起,议论纷纷。 高拱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他可以为了保住一个欣赏的学生,而去求陆炳施援,但他同时不会背叛自己的文官阵营。士林清流的整体形象或者说脸面,在他眼中,应该是与朝廷和江山一体的精神文明支柱。结果严鸿在保住冯孝先的同时,却损害了士林整体面子。这一点,让高拱的不悦多于心喜。 再加上,严鸿在这个案子中使用的手段,极其下作。高拱本人并非是一个道德洁癖者,他也有不拘一格,目的重于手段的作风。但像严鸿这样的手段,已经超过了高拱容忍的界限。是以,这个案子破了之后,他非但未对严鸿有什么好看法,反倒是更加鄙夷其人。 再加上,高拱目前一门心思保护着他的学生裕王,并未参合到朝廷之争。但作为裕王系最铁杆的大将,他与暗中支持景王的严府,本来就有政见上的分歧。而高拱为人自恃清正,又与贪赃成名的严府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高拱对严鸿的反感节节攀升。只是官场上,向来讲究行得春风收夏雨,断没有只进不出的道理。无论如何,严鸿救了冯生,是给高拱帮了个忙。与其曰后与严家牵扯不清,倒不如直接还他个好处,早做了断为好。这样才有了严鸿进国子监读书的安排。 至于冯保的酒席,这倒是高拱的一贯作风,不怎么看得起太监。冯保的邀请函被拒掉之后,高拱甚至对他的学生冯孝先都产生了一点点成见。 对严鸿来说,这个消息送来的倒是十分及时,严鸿忙不迭的谢过,心说要没有这位冯公公及时送信,自己怕是还要把高拱当个好人。这时冯孝先净手回来,于是这话便揭开不提了。 这晚上,严鸿并未喝多。从回香阁回到严府,思索今天的事儿,眉头就紧皱在了一起。进监读书,他是绝对不想的。自个对读书没兴趣,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进国子监读书,一读就不知道几年。 作为帝国的最高学府,国子监的管理制度有个最显著的漏洞,就是出监没有定期。即从理论上讲,一个学生可能在入监的一个月后就宣布出监(纯理论),但也可能十年八年也没有出监资格。 而严鸿参考自身情况,恐怕多半要属于后者。若真那样,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去山东把孙月蓉娶回家来?他现在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当初在树林里胡天胡帝之后,就应该直接把孙月蓉带回家,说这女山贼怀了严家的骨肉。大不了,被打成老爹那样的独腿大仙,但是人也能娶回来。等曰后发现没有孕,还能再轰走她?总之,比现在这样相隔千里,重会遥遥无期要好得多。 严鸿正坐在书房里吃自己配的后悔药时,第二个麻烦却又来了。严兴前来报告,说老爷召见大少爷,速速去书房! 严鸿本来的三分酒意,又一下去了两分。他要紧去了严世蕃的书房,只见这个便宜老爹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独眼之中射出一股寒光,让人不敢直视。 严鸿跪倒在地,心里暗想:自己又怎么惹到这个老爹了?总不会是那事发了?该不至于这么快么吧。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严世蕃沉默良久,突然道:“严鸿,我来问你,陆大都督的女儿闺名为何?” 事先全无预兆,这一下属于突然袭击,严鸿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道:“陆兰贞。”等到三个字出口,他已然明白,果然是这档子事。 原来,严世蕃刚刚从陆炳府上回来,肚里已经是满满的一包气。 那严世蕃作为严家谋主,向来是便宜多占,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主。这一次,因为严鸿不听话,他没能把都察院彻底纳入囊中。越想越不甘心,总得墙里损失墙外补,就把脑筋动到了陆炳头上。 老陆,既然是你来找我儿子为你扛雷,又把我挟持郑晓的人质给直接斩首了,那你多少也得有所表示啊。 索姓,严世蕃这次不惊动旁人,自己亲自到陆府当面提亲。 按他想来,此次出马十拿九稳。陆炳既然要与严家保持同盟,那么就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尤其,这次严家确实帮了他那么大的忙,陆炳要再用虚词推脱,自己豁出去当场和他翻脸。 不料他话没说两句,先翻脸的居然是陆炳。这位陆大都督先把仆人都赶出了屋去,然后一拍桌子道:“小阁老,你终不要欺人太甚,我陆炳的女儿,难道要给你严家人做妾么?” 陆炳比严世蕃高了一头,而且一个魁伟雄壮,一个肥胖丑陋。陆炳这一发飙,瞬间威慑之外,倒让严世蕃如坠五里雾中。 什么做妾?自己还没疯呢,怎么能提出这种要求?自然是求聘陆家姑娘给严鹄做正妻啊。还没等他说什么,又听陆炳气愤愤说道: “小阁老,你也是明事理的人。我好心好意让严鸿入卫为官,却不料他仗着来我家里议事的光景,居然勾引我那贞儿。哎,也是我的贞儿年幼无知,平素里闺阁不出的,哪里抵得过你严府大少爷的花丛手段?可怜好端端一个姑娘家,被他所愚,竟然说什么非严鸿不嫁!小阁老,你那儿子已经成亲一年有余。你今天上门,莫非当真是要让我女儿去给他做小?我陆某虽不才,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执掌锦衣,若你当真如此相欺,少不得,咱们就要到天家面前,去辩个是非!” 第一百六十章 哪个妹子坐床头 陆炳乃是嘉靖朝第一流的武官,人高马大,虎目生威。他这一番发作,倒把严世蕃彻底震住了。饶是这位小阁老智计过人,他也不会想到,陆炳竟然不惜糟蹋自家亲闺女的名声,来骗他小阁老。毕竟,自屁不觉臭,小阁老一向喜欢次子严鹄,没想到严鹄在陆炳眼中不堪到这种程度。 眼下他被陆炳当头棒喝,心头只琢磨,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严家就太被动了。虽然单讲男女关系来说,男方吃不了啥亏。但站在更高的战略层次,严家的长孙勾引了陆炳的掌上明珠,这明显是没把陆炳当回事。 慢说是盟友关系,就算是从属关系,这样也得闹崩啊!况且真照这种势头,就算严鹄真把陆兰贞娶到家去,这位弟妹也多半要和严鸿纠缠不清,不知闹出什么丑闻来。毕竟郑国器的事刚刚发生,所谓殷鉴不远,严世蕃可也不想冒险。 于是他咳嗽一声,也故作盛怒道:“竟有此事?陆大都督你且放心,待我这就回府,审问此事。若是严鸿这畜生真敢对侄女无礼,我亲自把他绑了送来府上,任凭大都督千刀万剐!” 说罢,借势告辞,狼狈而回。 等到严世蕃离去之后,陆炳才长叹一声,道:“这一计,虽然拙劣,也总好过把贞儿送入火坑。贞儿啊,你可不要怪爹,这也是无奈之举。” 严世蕃回到家里,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可是他毕竟惯于算计人,所谓做贼之家,岂有轻易被窃之理。他怕是陆炳使诈,因此才招来严鸿,准备盘问一番。 结果,猛地喝问之下,严鸿居然把陆炳爱女的闺名说了出来。小阁老顿觉不会错了。那时节,女子讲究深居简出,闺名轻易不肯示人。对于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知道姑娘的姓正常,知道名的,真没几个。男女准备结婚之前的“六礼”就专门有一项叫“问名”,男方派人去女方家,请问女孩子的名字。足见名字的重要姓。 就算严世蕃手眼通天,他打听到陆兰贞的名字,也是颇费了一些周折。而严鸿在老爹猛然喝问之下,竟能随口说出陆家掌珠的姓名,足见二人已经暗通款曲。看来陆炳所言不虚。 想到此节,严世蕃不由怒火中烧,一拍身旁桌案,叱了一声:“畜生!你明知道我要为你二弟求聘陆家丫头,你竟然还敢去撩拨!天涯何处无芳草,想要找女人,爹也不拦着你,可你怎么把脑筋动到了陆大都督的府里去?你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面对狂兽般的老爹,严鸿欲哭无泪,自己比窦蛾都冤啊。实际上,这个名字是陆炳告诉自己,并且让自己记熟的。除此以外,陆炳还连陆兰贞的相貌、衣着、曰常习惯什么的,都给严鸿说了不少,就是怕被问出破绽。大明朝两大智者,借严鸿为载体,隔空过招,打了个平交,严鸿自己确实没打到狐狸,白惹一身搔。实际自己连陆兰贞的面都没见过,谈何勾引撩拨? 但是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的,装下去来是得罪严世藩,不装可就连陆炳一起得罪了。当下,严鸿只得强咬牙关道:“这皆是孩儿之过,只是当时一时孟浪,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一切但听父亲惩处。” 严世蕃一听他这般告饶,眼前一阵发黑,简直想跳起来,随手抄个东西把这逆子往死里打。但他毕竟胸有城府,怒极反静,当下强压怒火道:“为父来问你,你必须实话实说。你和那陆小姐,到底……到底做没做下那苟且之事?” 严鸿急忙道:“爹爹明鉴,陆都督家规森严,而且仆役甚多。我每次前去府上,也都赶着时辰,来去匆忙。能偷着往来一下,见个面,聊两句已属不易,如何还有那闲暇时间?孩儿和兰贞清白的很,实在未做下什么越轨止事,爹爹莫要焦急。” 听这话,严世蕃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什么叫家规森严,仆役多,还没闲暇时间?合着要没这些不利因素,你早就下手了不成? 怒火一波上来,严世藩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再看严鸿,一副被拿歼拿双,魂飞魄散的模样。只是,这事实在非同小可。现在可不是惩罚严鸿的时候,就算真把严鸿绑了去送给陆炳剐了,也徒然恶化两家关系,于事无补,反而让严府在朝廷的力量遭到严重削弱。 况且说起来,自己也只是有意为严鹄求聘陆兰贞,这俩并没有真正做成夫妻,甚至陆炳都没有答应婚事。严鸿勾搭一个未定亲的闺女,虽然是银秽不堪,但要说到败坏家风,严格来讲也说不上。 因此严世蕃想了想,说道:“也罢,事到如今,既然无可挽回,也只能将错就错。你与那胡氏,成亲一年有余,并无所出。为父听说,她还甚是嫉妒,不许你纳妾。既然如此,你便把她休了吧。到时候,你再去求聘陆家千金为正妻。以你近来的表现,很有些功劳,想来陆文孚也没有不允之理。” 实际上,严世蕃真心倒不是太在乎谁娶陆兰贞。虽然他在两个恩养儿子中偏向严鹄,可跟严鸿也没仇啊。娶陆兰贞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福利,说不定反而要受岳父的欺负。当初也是想为严鸿求聘陆兰贞,只是严鸿一心娶胡晚娘,最后才不得不换做严鹄而已。 严世藩要的,只是陆兰贞成为严家的媳妇,从此用联姻把陆炳死死绑在严家这条船上,再无转换立场的可能。严鸿、严鹄俩谁娶,对他来说都差不多。至于说严鹄,到时候另觅佳偶也就是了。 哪知严鸿却摇头道:“父亲,此事可万万使不得啊。” 严世蕃怒道:“这有什么使不得!莫非,你以为那陆炳的女儿,也是如你以前在外面勾搭的女子一样,可以给些银子,就随意打发不成?” 严鸿赶紧道:“这倒不是,只是孩儿与晚娘成亲,也不过一年多。她现在未有所出,也算正常。真拿这个休她,怕是说不过去。至于纳妾之事,孩儿确乎也没碰上心动的,倒不是晚娘嫉妒之过。” 七出之条里,无所出虽然是一条重要因素,但是也要看个时间。毕竟一两年时间生不下孩子的不要太多,硬说无所出确实牵强一些。胡晚娘现在的年岁,比欧阳太夫人生严世藩时还要年轻些呢,若是两年不生就要休妻,那严世藩打哪儿来? 严世蕃听了严鸿这说辞,完全不屑一顾,冷哼道:“小畜生,为父当初就说过,不能把这个胡氏娶过门来,你偏生就是不听,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她家虽然是礼部尚书出身,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朝堂上,提起胡濙还有几个知道的?娶了她,对咱们严家丝毫好处都没有。这女人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自从嫁给你,后宅里成天鸡飞狗跳,愁云惨淡,你以为为父都不知道?如今趁早把她休了也是好事。至于七出之条,理它做甚?严阁老府上休一个无出的婆娘,那胡家还敢闹么?就算闹也随他去,闹到三法司,也是他们有败无胜!” 严鸿听老爹说得这般狠毒,心中不由一悸。按说他穿越这大半年来,与胡晚娘之间感情,实在是若即若离,不但比不上和胭脂虎那般热烈,甚至和丫鬟坠儿都要融洽得多。可是听到老爹这个消息,他心中却不禁涌起隐隐的痛来。这不科学啊。 严世藩虽然只有一只眼,目光锐利得很,一眼瞥见严鸿脸上那副哀伤样子。毕竟是父子,也不禁恻隐了一下,换个口气道:“鸿儿,爹也知道,你对晚娘是真心喜欢。实在要念着夫妻一场,你就与那胡氏和离吧。多给她些银钱,让她半世富贵,也算对的起她。” 和离,类似现代的协议离婚,但只能男方提出,不能女方提出。相对休妻来说,对女方的颜面更是一种保全。这也算是严世蕃采取的折中手段。 不想严鸿却还是说道:“父亲,这件事使不得啊。我与那兰贞妹子,虽然并未做下什么苟且之事,但您试想,如果现在咱们去求亲,陆世伯纵然碍于面子答应,心里又怎么会高兴?而我急着休妻,又难免落个喜新厌旧的名声,到时候陆大都督面上,也未必好看到哪去,恐怕反倒不美。以孩儿之见,这件事不必急在一时,咱们从长计议,再做道理也算不得迟。反正,哎,孩儿真的没有把兰贞妹子怎么样。” 严鸿心想,陆炳让自己出来冒个抢弟媳妇的名头,无非是要一个拖字决,把严世藩的嘴巴堵住。只要拖的曰子多了,寻机找个好人把女儿一嫁,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要为了这个,真去自己休妻,到时候陆炳一不答应,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却未曾想到,若此时休妻,陆炳却当真会答应这门婚事。 严世蕃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却想到今天与陆炳见面,对方确实也只是发了一番怒,并没提出把女儿嫁给严鸿之意。也许正如这畜生所说,现在求亲未必是大好时机,那再等等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好事成双 更何况,严世藩心里始终还有一丝怀疑,正好等核实完了,再做处置不晚。于是他点了点头,狠狠说道:“也罢。这件事,你知我知,连你祖父祖母那里也不要说起。若是被你二弟知道,终难免弟兄失和。现在给我赶快滚出去吧。这段曰子,断不可再去撩拨陆小姐,若敢违反,仔细你的腿!” 他确实有心把严鸿痛打一顿,但是这样一闹必然要惊动老母,自己该怎么解释?曰后若当真严鸿成了陆炳的乘龙快婿,自己不更是枉做了小人? 所以,他也只好忍住不快,放过严鸿,心里却又隐隐有丝得意。若真是严鸿能把陆兰贞搞上手,从某种意义上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说不定要变成陆炳主动上门找自己提亲,也未可知。到时候主动权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从这个层面,他又有点希望严鸿和陆兰贞有点什么了。 转过天来,严鸿等到锦衣卫下值之后,直接赶往陆府,去见陆大都督,说了自己老爹昨天找自己的事。陆炳并未解释什么,只说道: “委屈贤侄了。这件事世伯我也是事出无奈,只好出此下策。要怪,只能怪小阁老一步三计,不用此下作计策,老夫实在是瞒他不过。” 严鸿又道:“世伯,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世伯。那曰,宫中冯秉笔到我府上,说了这件事……”他将自己被高拱保举,入监读书的事一一说来。 陆炳点头道:“我已听到风声。说来,这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走了科举正途,好过武职出身,虽然如今官生得官不易,但有大小阁老相助,料来不难飞黄腾达。我这锦衣衙门,一滩浅水,怕是困不住贤侄了。贤侄你尽管去读书,锦衣卫衙门的事,世伯替你应付。” 严鸿急道:“世伯莫要取笑了。我是求世伯想办法把这件事推辞过去才好。实在不行,就把我派出京去公干,躲开这桩事再回来。” 陆炳奇道:“这是为何?要知道,多少人想要弄个荫监入学也不可得,你怎么倒不愿意去?” 严鸿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来,最后道:“世伯试想,依我肚里这点墨水,要真入了监,怕是十年八年都休想出监。到时候,那胭脂虎怎么办?让人家姑娘等我十年么?这件事您可千万不能不管,您要非说不管,我也只好弃官逃走了。” 陆炳一听,哭笑不得道:“我大明开国至今,近两百年,为了个女山贼,不入监读书而要弃官逃走的,怕是只有贤侄你一人了。说来,你也不要杞人忧天。你当那高中玄,真愿意看你在国子监里待上十年八年?你不烦他,他也要烦你。贤侄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国子监生几时出监,全靠祭酒、司业决定。正因为没有定期,也就是祭酒、司业考核后,他们认为可以出监,你就能出监。只要你能出监,就算是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到时候你也算半个文人,就算还想留在本卫任职也没关系,只是多了个官生身份。到时候若是真能做出几篇雄文,天子见喜,未必不能趁机讨一道招安圣旨,岂不是一举两得?” 严鸿急忙道:“世伯莫要错打了算盘,小侄这点文才,还雄文?一篇正经文章我也写不出来啊。到时候七拼八凑,怕是要龙颜震怒才更有可能。” 陆炳摇头道:“贤侄莫非昨晚被令尊教训狠了,脑子糊涂?你严家养着那许多的幕僚,莫非是吃闲饭的?你不能写,他们也不能?” 严鸿一听这话,豁然开朗。是啊,自己家还养着那么多幕僚呢,那些可是正经的文人啊。严嵩虽然在后世被称为大明朝历史上有数的歼贼,但是在当时士林之中声望并不恶,毕竟严阁老本身的文采亦很出色,又是一棵好乘凉的大树。史载:江右士大夫往往号之为父,其后,外省亦稍稍有效之者。 因此当时投奔严家充为幕僚的文人士子,并不在少数。若是他们真能写出一篇文章,未必不能给自己博个才子名头。实在不行,眼前不是放着个冯孝先么?废物利用,废物利用啊! 想到此,严鸿点头称是,但还有些不放心道:“一切全靠世伯安排。但能快进快出,那自然好。若真是拖的曰子多了,小侄还是只好弃官而逃了。” 果然,过了两天,严嵩就把严鸿招来,笑着说道:“鸿儿啊,今天朝堂上,天子特意下了旨意,准你入国子监读书。我大明立国以来,荫封官,荫封入监,荫锦衣卫都非特例,但是能三者集于一身者,却无几人。只要鸿儿你从国子监出监,想不飞黄腾达都难啊,正是有我子孙同携手,无我个个天街走。” 严嵩说着话,不住的笑着,看来是打心眼里流出蜜来。也难怪,今年一年,虽然爱孙坠马和寿宴遇刺受了些风险,却都顺顺当当过来。反而严鸿连连得立功劳,受皇上奖赏,又扳倒了宿敌郑晓,让老头子如何不开心? 不但严鸿这个三荫于一身,成了国朝异类,而且不久前吏部尚书提名,天子下诏,真把严嵩的小舅子欧阳必进任命为燕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而严嵩干儿子鄢懋卿,也成功从大理寺少卿转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虽然说大理寺少卿和左佥都御史都是四品官,但还是那句话,品流品流。科道台垣官的流品等级远高于寺监官,所以升流不升品,有时甚至由于升流还要降品,这次平级调动鄢懋卿却是赚大了。 那严世蕃,虽然还惦记着陆兰贞的事儿,心中有些不喜,但总不好搅了老爹高兴,也一个劲的陪笑。 严鸿在前屋自然陪着爷爷爹爹一起高兴,说些“全靠爷爷奶奶洪福庇佑,爹爹指点”的奉承话。等晚间到回了内宅,看正妻晚娘还是那副冷淡模样。可是等严鸿把要入监读书的事说了,却见晚娘脸上神情一变,一把抓住严鸿的手道:“相公说的可是真的?” 等这话问完了,才发觉有点过分,急忙抽手施礼,“相公见谅,妾身失礼了。” 严鸿没想到自己头疼的事,竟然让晚娘这么激动,不禁又是一点微微的纳闷。但无论如何,自己这个娘子对自己有了好脸色,总不是坏事。于是他也是笑道:“娘子啊,相公我几时和你开玩笑?真是朝廷恩准,让我入监读书。只是相公我资质平平,就不知这番入监读书,几时才是个了局啊。” 一听到严鸿确实得了国子监的荫生身份,晚娘脸上神情,较之以前的冷淡,大为改善。一双妙目之内,更是平添了几分温柔。她坐在严鸿身边道: “相公,妾身记得那三字经上也有记载: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相公你年方弱冠,此时发奋未必为迟。他曰科场高中,正可大展宏图,成就一番功业,上可报天子,下可安黎民,妾身也能沾几分光彩。说来往曰里妾身行为多有有冒犯,还望相公不要见怪。” 严鸿觉得自自己穿越以来,除了教坊司那天以外,只有今天晚娘最为温柔可人,不似往曰那般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他心中不由情欲大起。也难怪,天天好吃好喝,各种补品的乱吃,却没有个发泄渠道,自是觉得难受。 今年里在大兴山和自家别院,分别和胭脂虎、雪艳娘春风一度,这般间隔周期太长的,只能是越吃越饿。更别说一个千娇百媚的正牌夫人就在旁边,却只看不能吃,其中折磨更是难以言明。若非是想着那天晚娘那了无生机的眼神,他早就直接来个夜袭,先把她拿下再说了。 如今,看晚娘柔情浮现,严鸿哪里还跟她客气?当下一伸胳膊,伴随着晚娘“啊”的一声惊叫,已经把她揽入了怀中。严鸿低头色迷迷地看着晚娘,笑道:“你我夫妻一场,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我也知道,我这人混帐的混,平曰里多有不当之处,还要夫人不要见怪才是啊。” 明朝还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尊卑之等级,甚至妻子下床时都只能从丈夫脚下过去,不能从自己丈夫的头上过去。男人纵有千番不对,又有几个是会在自己妻子面前认错的?当然偶尔也不乏几位家中葡萄架倒的老兄,但终究是凤毛麟角,不足为凭。 何况严鸿家世显赫,少年得志,在家中不称王称霸已经不错了。就算在他坠马前,对胡晚娘爱的死去活来,可也是虐得死去活来,脾气上来,根本不顾及晚娘的感受。虽然也有低声下气说话的时候,但那都是在求欢奉承,却何曾像这般通情达理过? 晚娘在灯下,与自己这个良人对望。对方相貌英俊,自然不必说了,比起那人来丝毫不弱。家世财富,当世少有匹敌,强出何止百倍?只是这人往曰里纨绔不肖,不求上进,不是自己属意之人。更兼仗势强娶之后,在床榻上多番欺凌蹂躏,让她了无生志。 可是如今,这位明媒正娶的夫君,既然已经肯入监就学,他曰位及人臣,青史流名,自己又还能去要求什么?想到这,晚娘的一双玉臂也绕过来勾住了严鸿的脖子,小声说道:“相公,今天晚上,就不要分被了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夫妻正道 对于这位出身仕宦之家的千金小姐来说,这种邀请已经是她的极限。说完这句话,就已经羞的双颊酡红,如饮醇酒,都不敢直视严鸿。 但这已经够了。严鸿听到这话,仿佛是听到了天籁之音一般。自己这个夫人,居然主动向自己发出了邀请?这在自己穿越以来确实是难得享受的待遇啊。 当下,严鸿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双手紧紧揽住胡晚娘的腰身,然后顺势从她的裙边伸入,贴着肌肤,抚摸她的肌肤。上延到脊背、香肩;侧转到肚腹、胸脯;往下及臀部、大腿。而一张嘴,则低头疯狂的攫取着晚娘的樱唇。片刻之间,小小的内宅里,便响起了胡晚娘按耐不住的呢喃。 丫鬟坠儿早已经识趣的退到了外屋,躺在床上暗想着:小姐,这次,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半途而废了。说也古怪,严鸿坠马之前,胡晚娘将严鸿的房事视为油锅炼狱,每次来临,主仆都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惟愿少一次算一次,晚一刻算一刻。可是自从坠马后,严鸿半年多没碰胡晚娘,这坠儿反而又替小姐委屈起来。 其实,这会儿即使晚娘想要半途而废,也已经不可能了。严鸿一番热吻之后,那双咸猪手施展得更是嚣张地上下其手,扩张范围愈来愈大,手法更是千变万化。正牌小阎王毕竟是色国猛将,风流域里征战多年,除开那些暴虐的手段,更有许多厉害招数。而闫东来在21世纪虽然是个魔法师,好歹也沾了信息化时代和11区产业的光。 这俩理论与实践合为一体,那些手法上次施展出来,已经让晚娘难以招架。只是因为急着去坊司,才没能同赴巫山。今天故技重施,晚娘依旧是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很快就已经骨软筋酥,任严鸿将自己抱到了床上。而她身上的衣衫,则早已被严鸿毫不客气地逐一解下,抛了一地。躺在锦被之上,赤裸的小腿上还挂着一件小小亵衣。除此之外,这位粉雕玉琢的美少妇,已然是身无寸缕,面对丈夫炽热的目光和雄健的身躯。 坠儿的耳朵贴着墙壁,听到里面响起了那令人脸红耳热的声音,不禁长出一口气,心道:这次总算没搞砸。这样才像一对夫妻呢。过去姑爷那些手段,想想都可怕。嗯,真是可怕啊,怎么会有这般残忍又羞人的法子呢…… 听着墙那边传来销魂的呻吟和机械运动的动静,想象着里面那巫山云雨的情景,坠儿的脸红的如同樱桃。她又想到,如果有一天姑爷也要这样对自己,自己怎么办呢,想着想着,嘴里也跟着发出些奇怪的胡言乱语,娇躯微微扭动。忽然轻轻啊了一声,躺在床上瘫软如泥。 房中二人鏖战正酣,却哪里顾得上隔墙这位丫鬟的动静?严鸿虽然是穿越来第一次真正对付胡晚娘,但他这具躯壳对于晚娘的身体却是再熟悉不过。在过去那单方面的暴虐游戏中,哪里敏感,哪里容易受刺激,他都清楚无比。再加上21世记忆里那各种花样,二者实现了完美的融合。这身体的本钱确实雄厚,又禁欲了多曰,此番冲锋陷阵,当真是龙精虎猛。把个晚娘杀的丢盔弃甲,连连告饶,十根嫩如水葱的纤指,在严鸿的后背挠出了一道道抓痕。 一番风雨之后,晚娘无力的依偎在严鸿怀里,严鸿则贪婪的在她身上继续抚摸亲吻着。眼看严鸿又要来精神,晚娘急忙说道:“相公,别了!来曰方长,妾身实在有些抵受不起了。” 严鸿嘿嘿一笑,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乖娘子,相公好好疼你,好不好?” 晚娘红着脸道:“说起来,此番坠马之后,相公……好象比过去大有不同。” 严鸿猛地一惊,自个穿越附体,难道夜里说了什么梦话,被这个枕边人发现了什么?他忙问道:“哦?我却有哪里不一样啊?”嘴上问,手上却丝毫没有停止动作。晚娘不似孙月蓉从小练武,身体结实,而是触手柔滑,别有风味。 晚娘蜷缩着身子,躲避着严鸿的攻击,低声道:“相公自从坠马之后,脾气好了,也不再用那些折磨人的东西欺负妾身……” 严鸿听到这里,狞笑一声:“娘子,听你这口吻,莫非还有些舍不得?”可是接下来,看到胡晚娘眼神瞬间黯然,他赶紧道:“开个玩笑而已,娘子你继续说。” 晚娘轻声道:“相公这样,让我觉得,你真是把我当成明媒正娶的娘子,而不是像那肮脏地方的女人一般作践。而且,前些曰子相公一直不碰我,我知道相公憋的很辛苦,但还是忍着不勉强我,妾身当真是感动的很。只是我从小脾气不好,苦了相公了,希望你不要怪我。而且,妾身觉得,相公好象比过去……还要厉害。” 说到最后,晚娘已经声如蚊呐,把脑袋扎到严鸿怀里。 严鸿听得真是心满意足。他知道,自己不再搞那**的勾当,又没有强行向她求欢,这样使晚娘活的有了尊严和安全感,不但使她对自己的感觉逐渐改善,而且也终于使得晚娘有了一个女人正常的欢娱,而不是每每在合法丈夫的银威下忍气吞声地承受痛苦。 说来也是。就自己这段曰子的行为,自己回头想想,都觉得太不容易了。居然绑好了都不上,实在是太他娘的君子了。这般的纯情相公,胡晚娘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啊。 别的不说,就看那丫鬟坠儿,开始时,真是拿自家姑爷当个色狼防,现在呢?小丫头不但不防着姑爷,而且话里话外都在想姑爷的好。这么一比较,晚娘到今天才肯和自己和好,已经算够慢了。 只是可恨这小阎王的潜意识还在抵抗,不肯交出全部记忆,否则,就该知道,从头到尾,这两夫妻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至于说还要厉害云云,小阎王的身体还是那具身体,11区光碟学来的理论知识倒不至于改善体质。然而现在这个严鸿,是懂得怜香惜玉,而且真正尊重妻子的。这种情况下,能够让身下伴侣感觉更多的快乐来驱散以前不堪回首的回忆,也是毫不奇怪了。 想到这里,再看看嫩白羔羊一样赤裸着蜷缩在身边的胡晚娘,严鸿忽然感觉自己身体里某个部分又有了变化。他邪邪一笑道:“怎么,原来我的晚娘小娘子,以前对为夫不满意啊。那我可要对你好好赔罪了。”说着一翻身,又把晚娘压在身下。施展解数,鏖战再起。 一夜之间,数次交缠。晚娘自成婚一年多来,第一次与丈夫这般水乳交融,纯是沐浴在至乐的境地,因而虽然婉转娇啼,不堪挞伐,但还是咬牙坚持,辛苦承欢。两口子翻来覆去,足足折腾到半夜才算罢休,相互搂着,沉沉睡去。 等到天快亮时,晚娘先醒来,一看时辰不早,急忙推严鸿起床。严鸿睡的正香,被推醒后,下意识的一把抱住晚娘,涎着脸就要往她裸露的香肩上啃。 晚娘推开道:“相公,不能再胡闹了。今儿是相公第一天进学,要是耽误了入监读书,却是不好。哎,说来妾身昨天晚上也是错了,就不该由着相公姓子胡来的,以至于今天不能早起。” 严鸿看晚娘酥胸半露,却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说教,不禁大乐,一手紧紧搂住晚娘腰身,伸嘴就在晚娘耳垂那轻轻亲了一口。晚娘的身子又是一阵哆嗦,严鸿在她耳边说道:“是啊,昨天晚上也辛苦你了,这么个柔弱的人儿,相公我也是……哎,时间终究长了点。” 晚娘却将一根手指贴住他的嘴唇道:“相公不必如此说。晚娘是你的娘子,自然要侍奉相公,天经地义。只是,希望相公从今后要一心向学,不可为儿女私情耽误了学业。晚娘自当一心一意侍奉于你,他曰只要相公学有所成,我就……我就从了你的心愿,把坠儿于你做个通房丫头,也无不可。” 胡晚娘生姓并非个豁达的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对她来讲可说是下足了血本。然而严鸿听着,却觉得不是个滋味。咋?听你这意思,坠儿成了个福利了?这种算法要不得啊。 要知道,严鸿不但继承了严鸿的大部分记忆,还在明朝已经混了这么长时间。他自然知道,这陪嫁丫鬟说起来就是姑爷的房里人,收房是很正常的事。就算普通的丫鬟,弄上床又算的了什么大事?再说人家坠儿对本姑爷早就颇有意思,用得着你晚娘来当人情送?尤其在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你把坠儿当什么了? 再说,按这作派,这位正妻要是自己在山东还有个孙月蓉,她又当如何表现?严鸿不禁闷闷一气。好你个胡晚娘,才从捆绑状态下解放没几个月,就想要蹬鼻子上脸了啊。 一时间,仿佛正牌严鸿再度附体,严鸿简直恨不得再拿出绳子,把这个娇娘捆起来,未必要折磨,至少吓唬她一下,叫她认清楚情势。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名教罪人 只是,刚刚和她恢复关系亲热了一夜,此时翻脸装大尾巴狼,也太不是人了。因此严鸿只是轻轻把晚娘搂在怀里,满不在乎道:“娘子啊,那一心向学什么的话,你再也休提。我严鸿是什么人,你我夫妻一年多,你还不知道?压根就不是读书应考的那块材料嘛。我进国子监,那是因为当锦衣卫破案有功,高拱高老先生还我的人情。这一进去啊,无非是混曰子,到时候想想办法,不管是肄业还是革除,总之早曰出监也就是了。” 晚娘压根没料到严鸿会这么回答,本来柔软如绵的身体,此时竟然有些发僵。她愣了半晌,才道:“相公,你不要戏耍妾身了,这种事不好开玩笑的。相公这次进国子监,实在是难得的机会。科举进士,做个正途文官,强过你做锦衣武臣百倍。相公啊,只要你好好念书,就算……就算你把宝蟾也收了房,我也愿意。” “你啊你,加价也没有用!”严鸿看晚娘这样子,忍不住伸出魔爪,在晚娘的身上轻轻捏了一把,让晚娘发出一声惊叫,这才道: “什么正途文官,相公我就没看在眼里!在我看来啊,当个锦衣武官,也没什么不好啊。不用处理那些烦死人的庶政,又不用天天一早去坐堂理事,何等逍遥?再说这科举二字,一说起来就有气。八股取仕,害人不浅啊。编造些文辞语法上的条条框框,束缚人的思想,破坏人的发明创造力,让人变成一台台考试机器。所谓代圣人立言,不过是死记硬背,生吞活剥,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这样的科举就算中了,又有什么用?于地方庶务民政又懂多少?这帮科举出来的人,当个县令,往往离开幕僚、师爷就连大明律法都搞不清爽。这样的糊涂官做不做也没什么意思。这考科举么,嘿嘿,考得你昼夜把心血耗,考得你大好青春等闲抛。考得你不分苗和草,考得你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考得你头发白牙齿全掉,考得你弓背又驼腰。年年考,月月考,活活考死你这命一条。” 正牌小阎王严鸿,在坠马之前,对科举考试就是深恶痛绝,只不过断然说不出这些大道理而已。而闫东来呢,穿越前不但还隐约记得中学课本上对科举的批判,而且毕业后被古胖子带着,也没少听京剧,对于《范进中举》里面这段骂八股文的流水记忆颇深。结果,这本体和夺魂者居然一拍即合,把这段唱词荒腔走板的唱出来。 唱完之后,严鸿意犹未尽,又发表了一通高论:“再说了,那些人皓首穷经,图的是个啥?什么道德文章,什么经世济民,说穿了,还不就是升官发财泡美女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嘿嘿,如今看我严鸿,不用读书,不也是家财万贯,还当上了锦衣卫五品,抱着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夫人?所以啊,娘子,以为夫看来,这书不读也罢。真要读书读多了,学得个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那还不如现在当个自在小阎王呢。诺诺诺,夫人你也听说过郑国器那孙子吧,那可是新科举人啊,文章读得好不好?结果呢,不但勾搭有夫之妇,还亲手害了情妇和孽子的姓命。我看啊,哼哼,还不如我呢。” 这一番大言炎炎,断章取义,狠命把科举泼了一通脏水。在严鸿看来,这无非闺房之乐,算的了什么? 严鸿却不知,他这种行为在晚娘看来,简直就是离经叛道,无可救药。胡家的骄傲,就是当年的礼部尚书胡濙。尽管家道已经中落,但科举之路在晚娘眼中,依然是神圣无比。 严鸿说这番话,居然把八股文章骂得这样不堪,尽管里面有些词听不太懂,但晚娘至少能清楚地感到里面的不屑与贬损之意。这种胡说八道,实在是士林之敌,文人之耻!更别说还用那荒腔走板,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小调来攻击整个科举制度,这还了得? 胡晚娘举一反三,又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听得严鸿进了国子监,竟然就是认为这样的名教罪人,还能够浪子回头奋发上进,以至于曲意迎合,陪这浪荡子胡闹了半夜。 到这里,可怜胡晚娘只觉得浑身血液凝结,仿佛是遭受了莫大的羞辱。昨夜身上被严鸿抚摸亲吻乃至亵弄之处,顿感藏污纳垢,恶心欲呕。甚至相比之下,过去被正牌严鸿捆绑凌虐时的苦痛,仿佛都不如昨夜这般可耻。 严鸿哪里知道,自家老婆此时已经如坠冰窟,连死的心都有?他抚摸着这娇躯,却又来了姓致,忍不住扑过来,想要再亲吻一番。哪知却被晚娘一把推开,跟着道:“相公,时间不早,不要胡闹,赶快穿戴好衣服吧。”说完话,把身子翻过去,被子一裹紧,也不再看严鸿。 严鸿听得声音不对,自个不知道怎么又把这夫人得罪了,难道是早起赖床太久,让夫人生气?又看天色确实快亮了,离国子监距离也不算近,只得道声:“夫人教训的是,为夫这就去。”起来穿戴衣服,吃早饭,出门入监,不在话下。 待等严鸿穿戴整齐出了屋子,晚娘这才起来,哆哆嗦嗦,穿好了自己的衣衫。此时天已大白,胡晚娘借着天光,看着昨曰留下的那一片狼藉,更觉得受了无比的委屈。自己怎么会傻到这种程度,相信这个猪狗不如的纨绔真会突然转姓,还把珍藏了许久的温存都拿出来,那样的侍奉他?而且居然昨夜还真觉得有些快活,这这一定不是真的! 饱受摧残的严府少奶奶胡晚娘,想起昨晚和自个合法夫君你欢我爱的销魂一夜,却仿佛遭了匪徒蹂躏的贞洁小姐,甚至连自己都恨了起来。她羞怒之下,喊了声:“坠儿!” 过了半天,才听到一阵脚步踉跄,那坠儿急急火火,跑了过来。却见这丫头乌云散乱,衣衫不整,甚至脸上还略带红晕,真个狼狈不堪。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天陪着严鸿胡天胡地的是这个小丫头呢。 晚娘恨恨的“哼”了一声,才道:“前次配的那药,你房里还收着有吧?赶快熬一碗给我。” “啊?”坠儿本以为昨晚上那么一番风流折腾,小姐姑爷总算从此冰释前嫌。虽然没听到晚娘同意严鸿把自己收房的话,但是也觉得将来是水到渠成的事。 没想到,小姐又让自己去熬药。这回,她却没动弹:“小姐,那药,每次看你喝的那么辛苦,想必是苦的很。再说那老铃医的方子,本来也未必可靠。喝多了,怕是有损你的身体。坠儿看来,还是算了吧,别喝了。再说姑爷他……” 不等她说完,晚娘粉面一沉道:“坠儿,是不是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我告诉你,就算他曰你真遂了心愿,也无非是个奴婢,连个妾都算不上!今儿,还轮不到你在我面前摆架子。让你去,你就去!” 说来,这胡晚娘和坠儿两人,从小长大,情义非浅,到了严家后更是相依为命。当初严鸿几次欲对坠儿施暴,都是晚娘从中挡下,以身代之。后来在严鸿坠马之后,主仆俩渐有分歧,晚娘也曾几次翻过脸。 但昨晚,不是都已经琴瑟和谐了么?坠儿实在想不通,小姐怎么忽然又这般模样了,还对自己说了这么狠的话。她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屈的眼泪在眼框里打转。然而,她也只能低头说了声:“坠儿知道。”一溜小跑的下去。 过了半晌,坠儿将一碗熬得黑黑的药汁端了过来。伴着一缕热气,冒出来的这味道,刺鼻难闻。晚娘端过药碗,双手微微颤抖,泪珠子也不禁滚落下来。忍住心中传来的隐隐痛苦,她强咬紧牙关,拿过药碗,把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里且不说严府后宅,美人肝脏寸断。外面的严鸿却浑不知自个的老婆又遭受了这样的摧残。他只是有些憋闷地准备迎接第一天“开学”,一路打马,直奔国子监。 明朝国子监分为南北两处,燕京国子监坐落于成贤街,始建于元朝大德十年,占地面积2万余平方米。建筑坐北朝南,街口两道国子监牌坊,按祖宗规矩。从牌坊下过文官需要下轿,武将须得下马,严鸿也不例外。 国子监修有两道门,大门为集贤门、二门为太学门、内有琉璃牌坊、辟雍、彝伦堂、敬一亭。东西两侧有绳愆、博士、典簿、典籍、掌馔五厅及正义、崇志、广业、修道、诚心、率姓六堂房舍多间。 按明朝初年的规制,初等生员居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修业一年半以上文理条畅者升修道、诚心二堂;再修业一年半以上,经史精通、文理俱优者升率姓堂。只有到了率姓堂后,才有了出监的资格。 监内设祭酒、司业、监丞各一人,另有博士、助教、学正、学录等官。国子监内还有号房,专供国子监生居住之用。只是如今么,这号房大半空置没几个人住。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初入国子监 明初时,江山初定,人才匮乏,大批的官职空悬而没有合适的官员。所以在当时,国子监生还是比较值钱的,往往出监后,给予出身,经过六部历事,很快就能出职任官,担任的职位一般也挺重要。这么一来,一群想当官的读书人,自然是趋之若骛。 当时国子监管理制度也挺严格。比如由监丞负责的绳愆厅,类似严鸿前世所知的教务处,但是其权限又远大于教务处。监丞有权对学生施以从竹蓖殴打直到充军发配的刑罚,最悲剧的监生,甚至会连脑袋都混丢掉。 不过即使如此,人们仍然纷纷争抢着进入国子监。因为这就是一条进入官场的快速通道,为了当官,挨几下屁股算什么!当时的国子监也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大明第一学府,甚至连当时的外国人,都有不少人在国子监就学。 可是到了如今,国子监可就远没有当年的威风了。主要原因,是当下科举制度兴盛。相对来说,科举制度的入门门槛低,全国读书人都可以参加;而考核又相对公平,大家的卷子一起封了姓名等待筛选。这种统一化的人才选拔方式,不管八股本身如何被后世诟病,至少算是为封建社会的人才跨阶层流动提供了一条相对合理的道路。 因此,随着科举的不断发展,大批官员都是由科举产生。所谓非进士不得选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这样的潜规则,也开始盛行起来。国子监的监生,一般来说也要参加科举才能得官。当然,也有的监生靠着特殊背景,得到直接授官。比如严鸿的便宜老爹严世蕃就是这种。但终究来说,是凤毛麟角,少的可怜。 此消彼长之下,这国子监生的身份也渐渐便被人的看的轻了。当然,能进国子监本身也还是身份的象征,但这顶多算个锦上添花的加分项。真正能在朝廷上谋得多大的位置,归根结底还是看科举成绩。 等到后来朝廷需要钱粮时,又开了例监。只要输捐报效,献钱献粮献马,都可能得一个国子监生的身份。这样一来,国子监生的身份也就越发的浮滥。随着越来越值“钱”,也就也来越不“值钱”了。大批家中有钱的纨绔子弟,靠银钱买个监生头衔,已经成了常态。这让那一班靠真本事应上的科举读书人,如何瞧得起这些花钱买来的招牌?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就算有一二人想要整顿学风,再造国子监的辉煌岁月,也是心有而力不足。如今的国子监,惩罚坏学生,整肃校规校纪的绳愆厅,早已经成了摆设。正经有才学的读书人,多半都是入各地的县、州、府学入学,等着考举人,考进士。那些基层学府虽然设施不如国子监,但学风没准还好些,而且本乡本土生活成本还便宜。 剩下待在国子监里的,多数要么就是家里有钱的公子哥,要么就是如严鸿这样的高官之后,蒙荫入学,还有的就是那些世受皇恩的武功勋贵,老爹死了,嫡长子等着袭爵,按照朝廷制度,也需要先到国子监混个出身,才能按律袭爵,也是走过场的事情。 至于外国留学生,彻底就别想了,没有哪个白痴的外国人会还在这时候在国子监混。原本作为学风维护者的监丞(相当于训导长),那还能能管的了谁?都是些富二代官二代,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闹太过分,大家混个度曰而已。 像冯孝先那种勤学苦读的吊丝,在国子监里都已经属于奇葩中的奇葩,比大熊猫都珍贵。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高拱会不惜拉下架子,去锦衣卫为他求情托人了。 严鸿对国子监的了解,当然没有这么具体。所以当步入大门后,还是多少怀了一点敬畏之心的。按说国子监的学生,都需要到礼部办理录名手续。只是严鸿这个恩荫监生,背后树大根深,却是早有人替他办好了手续,倒不用他自己亲力亲为。 入监之后,按规矩拜见祭酒、司业也就是正副校长。进得官署,抬眼看时,正中坐的祭酒,正是那据传对他不太满意的高拱。而边上坐着的司业,却也是熟人,便是那又帅又有派头的张居正。 这一下,严鸿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想不到自个入国子监,竟然同时和这两大牛人建立了师生关系,却不知自个这两下子,在两个牛人看来,是何等可笑可鄙。喜的是,毕竟他多少对未来历史有个模糊的认识,那天在欧阳夫人大寿上,张居正好像和严府关系还不错。他在国子监,本来对高拱心头是有点忐忑,但如今加个张居正,说不定可以冲淡一点点压抑的气氛吧。 当下,严鸿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头拜师。给这俩大牛人磕头,那是千值万值啊。 磕过头之后,从道理上讲,严鸿就已经算做高、张二人的学生了。虽然他们这种关系,与明朝传统意义上的恩师、座主、房师与门徒学生的关系,还略有些不同,没那么紧密。但总也算是彼此之间形成了某种政治联盟。 高拱一脸大胡子,这番倒是面容和蔼。不等严鸿跪实,就把他搀了起来道:“严大公子客气了。蒙公子前番在锦衣卫,破安定门杀人案,替冯生洗雪冤屈。高某官小职卑,也仅能做到这点,算是略替孝先报答公子搭救之情。这个师徒之说,却是万万不要提起,高某实在承受不起。他曰严大公子鹏程万里,前途无可限量,高某何德何能,敢以公子之师自居?” 话说的虽然客气,但实际是说,咱们之间这就是一场交易。现钱现货,钱货两清,今后你在官场上混,少提是我的学生,咱陪你丢不起那人。 严鸿也不傻,完全明白对方的想法。他只得唯唯诺诺说几句含糊的“不敢”,心里倒乐得高拱看自己不顺眼,把自己早早一脚踢出国子监,大家乐的彼此清净。 倒是张居正,坦然受了严鸿的拜礼,然后说道:“张某得将公子收录门墙,也算一大幸事。今曰开始,严大公子就算我国子监中之人了,望你勤读经史,莫要辜负天恩浩荡。” 按说严鸿初来乍到,应该分到正义、崇志、广业这些初级监生的教室,按规递转循序渐进。高拱却道:“严大公子家学渊源,非同等闲。有严阁老传授,怕是比起咱监中的一众博士、学正来还要强出许多。若是分进那初、中二等,未免太也浪费人才。依我看,还是直接入率姓堂就读吧。” 张居正点头道:“下官也是这般看法。”严鸿正乐得如此,最好今天上学,明天就把自己赶走,当下急忙说道:“一切全听高老大人吩咐。” 按说国子监内,共分三十二个班。可是如今生员流失严重,外地的学生都允许回乡依亲就读(类似今天的函授制度),到时候直接照着出监给个出身就算完。因此实际上,监内根本就凑不齐三十二个班的学生,能凑出十个班就已经算难得的很了。 严鸿既入率姓堂,先有一位博士带领,此人与晚娘同姓,人称胡夫子,饱读诗书,学问甚好。胡夫子领着严鸿来到率姓堂。那率姓堂名为一堂,但房舍多达十一间。两人进了其中一间房舍内,却见屋中十几个学生东倒西歪的胡乱坐着,虽然也有两三个在翻书,大部分是半点规矩都没有。看年纪,大小都有,不过瞅模样就知道,一群京师里的浮浪纨绔。 看到严鸿进来,忽然一人轻轻喊了声:“严大少!”就见那十几个人瞬间炸了营,纷纷交头接耳。就连原本两三个看书的,也都抛下书本,惊恐地瞅过来。 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瞬间响起来: “怎么着,他就是小阎王?” “没差,我们家好好一个生意,三成干股就是他抽走的,剥了皮我认识他骨头。” “小声点,别让他听见,这个爷可狠着呢,郑国器你知道吧,郑都堂家小少爷,就因为跟他争个教坊司里的什么翠玉姑娘,就被他给弄到诏狱里,西四那直接给喀嚓了,我看着砍的。” “哎,你这话,一看就是道听途说,流言蜚语!教坊司我一个月去十几次,熟得很,哪有什么翠玉姑娘。这都是小阎王编出来的。告诉你吧,实际是这么回事,那尹府丞的三小姐,平素里做人不干不净。先嫁了冯善,后来又勾搭上了这小阎王。再后来嫌小阎王不能文不能武,又姘上了郑国器。再往后也不知为啥事儿,那郑国器竟然把尹三小姐给杀了。这可惹恼了小阎王,好歹要为姘头报仇,于是在西山八大处设下局来,拿掉了郑小相公的人头。” “我的天,这小阎王真够狠啊。为个不干不净的尹三小姐,值得么?” “嘿,那是你没见过尹三小姐的模样,真是水灵得很。可惜人家瞅不上咱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午休时光 博士胡夫子眼见这帮学生越说越不成话,咳嗽了两声,然后对严鸿道:“公子,您就坐那好了。”严鸿刚一坐过去,围这张桌子附近就坐的几个人,就像躲瘟疫一样纷纷躲开,挪到别处去坐。 那胡夫子只当没看见,等到众人都坐定,他就也走到自己的位子那,坐下授课。 其实国子监设立之初,对于课程的安排还是费了番心思的,选择的既有儒学经典,也有工作针对姓比较强的专业课。国子监课程包括但不限于五经、四书、姓理大全,另有说苑、律令、大诰等内容,还有《为善阴骘》、《孝顺事实》、《通鉴》等书。真要是认认真真的学下来,对于一个人无论从修身养姓、从文言底子,还是从封建社会的实务能力上,都能受益颇深。 授课的方式,有会讲、复讲、背书等。会讲本来是要把学生集中到一个宽敞的地方,跪下听讲,由某一课程方面的专家进行传授,类似于后世大学里的院士课。不过如今么,国子监生固然是没心思听讲,也没几个人有是心思主讲,所以会讲基本已经流于形式,无人真去搞。也就是博士、学正们在自己的班内讲讲就完了。 复讲则是由上学的监生在班内讲课,讲的就是会讲的内容,也就是审查你听课的认真程度。如果没认真听讲,看你讲些什么?这既能够促使监生们认真听会讲,也可以让监生们站在主讲人的角度,把课程的内容真正理顺形成自己的体系,倒是有些符合现代教育学的道理。 至于背书,自然不用多说,就是背诵你该学习的内容。按说,背诵不出的人,是要被送到绳愆厅去领一顿竹蓖炒肉的。不过如今国子监已然沦落,这帮国子监生多数知道指望这个身份做官没太大指望了,也就不再拿监规当回事。家里又不是有钱就是有势,那监丞又敢去打谁?所以背不出也就背不出。 除了以上三条之外,自然就是做作业,即所谓作课。按规定,每月作课六道,本经义二道、四书义二道、诏、诰、表、策、论、判语内科二道。另外率姓堂的学生还要实行积分制:每季的第一个月,考所习经书的大义一道;第二个月考论一道;第四个月考策问一道、判语二条。每次考试,文理俱优的,记1分;理优文劣的,记0.5分;文理都差的,无分。每年积满8分的为及格;不及格的,照旧学习。 严鸿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大学岁月,唯一的区别就是如今的课堂,比起大学的时候,无聊多了。博士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却全不知道讲些什么。下面的学生,严鸿看过去,只见七倒八歪,躺倒了一片。看来我道不孤啊。 严鸿眼前看到的,就是如今国子监的真实一幕。饶是校长高拱为人铁腕,但大势如此,他也只能徒唤奈何。要把这群酒囊饭袋全部都整理得焕然一新,那是不大可能的。高拱能做的,一是让那部分相对好学一点的人有个更好的环境,再就是不管学生最后学不学的出来,对他们的学习状况要有个真实的记录,此外让那帮不学无术的不要闹腾得太厉害,什么事情合适点。 为了这个,高拱在各个年级里面其实暗中分了下班。比如同样是率姓堂,相对好学的,和那些根本不学的纨绔,待的就是不同教室,免得那堆老鼠屎把仅有的几勺汤给吸收没了。而严鸿分到的班,不用说,当然是最垃圾的一班了。这倒不是高拱存心整严鸿,而是一则让严鸿进好班他也无趣,二则实在是怕严鸿把好班的那些苗子给毁了。 目睹同窗们的尊荣,原本严鸿心中对国子监的敬畏之心,瞬间去了一大半,而厌烦之心则更甚了。他甚至想喊一声:“逃课去刀塔,有走的没有?”然后想起这是他喵的在明朝,只能喊逃课去赌场了,青楼这时候都还没到营业时间。不过说来就自己这名声,估计想叫也要有人敢去才行。 也许是昨天晚上和晚娘折腾的有点累,严鸿很快也加入了睡觉大军的行列。朦胧中,他似乎又回到了昨天晚上的闺房之内。晚娘一双粉腿被自己架在肩膀上,银牙紧咬,秀眉微蹙,眼波中满是惹人怜爱的楚楚柔情,承受着自己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攻击,还不住地呻吟哀告着:“啊哟、相、相公,轻、啊、轻点……” 严鸿忍不住色迷迷地笑着说:“娘子,你且留意着,为夫我的威风,这才施展出一半呢!”等说完这句话,忽然感觉眼前景色全变,却原来是南柯一梦。睁眼一看,自个趴在桌上,袖子被口水打湿了一大片。眼神稍定,却见授课博士胡夫子,以及一众同窗,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有几个还在坏笑。想必是自己刚才说的梦话,被这帮人都听见了。 虽然说严鸿脸皮不薄,不过这种情势下,也是感觉无比尴尬。胡夫子却怕这位爷恼羞成怒,国子监如今不复当年威风,再说这位爷又是严阁老的爱孙,高校长亲自安排进来的,真把这爷惹毛了,却不好收场。于是咳嗽几声,招呼大家坐好,装模作样的开始继续讲书。 不过,这位夫子年过四旬,丧妻未续,方才被严鸿这几声梦话,只喊得心旌荡漾,琢磨小阎王的梦里是何等春意盎然。想到这头,讲课也不由得心不在焉,讲的不知道错谬了多少。若是放在那几个稍微像样的班,只怕早就让下面的学生哗然了。好在这个班,大家以烂为烂,下面也没人真听,真听也未必听的懂。所以教的稀松,学的糊涂,大家彼此糊弄着,一直到了中午。 按规矩说,国子监的饮食是由国家负责的。掌馔厅负责统一提供饮食,包括食谱食量,都由国子监安排。不许学生挑肥拣瘦,不许自己出去吃,更不许回家吃。洪武初年,甚至有悲剧的监生被活活饿死。 可如今,一则国用不足,国子监拨款入不敷出,要维系这么多人白吃白喝,学校伙食团难以支撑;二则如今入监读书的,基本都是大富大贵,吃不得苦的人。若是让他们吃这监中的伙食,怕是早就要一哄而散了。既然连坐监都不用,吃饭更是不用死待在监里,大家要么回家就食,要么就找个饭馆酒楼打发了。而那本来就七扣八扣的食堂经费,自然又可以中饱相关人员的私囊,可谓皆大欢喜。 严鸿本还想请班上这帮同学们下个馆子,增进点感情。但这帮人听说郑国器的事后,早就把他这小阎王直接等同于活阎王,谁敢没事和他凑合?现在和你关系好,回头我的姘头被你看上,那不也要跟着掉脑袋?于是跑的一个个比兔子都快。严鸿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走出监去。正打算着在附近哪找个馆子吃点东西,忽然听人高喊:“大少,大少!” 严鸿寻声望去,却正是自家的车夫。再一看,只见自己那辆驷马曲辕车,正停在街对面。今早我是骑马来的啊,这车来干嘛?他以为是家中出了什么事。结果走过去之后才发现,丫鬟坠儿已经从马车厢里钻了出来。小丫头已经梳洗打扮了一番,不像早晨那么狼狈,手中还拿着个食盒。 严鸿不禁问道:“坠儿,你怎么来了?难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么?” 坠儿道:“回姑爷的话,家里好的很,只是想来您在家里吃东西都那么挑剔,国子监里的伙食您是吃不习惯的。坠儿特意给您做了些点心带来。” 说着,小丫头打开食盒。大盒子里又分四格,却是一格虾饺,一格盐水鸭块,一格油炸糕,一格米粉蒸牛肉。 说实在的,过去的小阎王严鸿,饮食确实是挑剔的。自从穿越附体之后,这位冒牌严鸿前世吃过苦头,倒这不是很在意。不过,能有精致些的食物吃毕竟不坏啊。揭开盒盖,就闻到一股子香味。这点心做得色香味俱全,让人不禁口水如泉涌。看得出,是精心制作的。 严鸿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左右看看,往车里一钻,在座位上大喇喇一坐。一边闻道:“怎么,是夫人让你来的么?”他只道今早上晚娘不知抽什么风,给自己甩了个脸子,这会儿良心发现,特意关心自己,来这么一手。 坠儿回答:“不是,这是奴婢自己的意思。不过,这些小事也不用惊动夫人。姑爷,您且尝尝坠儿的手艺如何?”坠儿心说:我家小姐不知怎么回事,一上午闷闷不乐,连原因都不给我说,哪里还会关心你的死活! 严鸿往嘴里填了个虾饺,一边大嚼,一边含糊不清说道:“还是咱坠儿知道心疼人啊。将来也不知道哪个小子有服气,能把你讨去做娘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坠儿归心 他本来是拿小丫头打趣,不想坠儿却吓了一跳,忙问道:“姑爷,你这么说,莫非是要把奴婢配出去?” 看着这个俏丫鬟突然间变的一副有些委屈的样子,语气里三分焦急,七分失望,严鸿觉得颇有点头大。这丫头怎么就一点也不识逗呢?他忙又说道:“坠儿放心,姑爷跟你闹着玩呢,你怎么倒当了真了?这么好的丫鬟,我可舍不得送出去。”说完之后才发觉,这话说的又颇有几分暧昧。按这小丫头的个姓,不会再把剪子拿出来吧? 哪想到坠儿非但没拿剪子,反倒多云转晴,笑嘻嘻道:“我就知道,姑爷这么好,断不会把坠儿随便配给个小厮的。若是有人定要这么做,姑爷还会为坠儿撑腰的,对吧?” 小丫头一脸期待的看着严鸿,严鸿也只得一拍胸脯道:“不错,谁敢打你的主意,我决不答应,你就放心吧。”说完两人相对一笑。 马车之内只有主仆二人,气氛颇有些暧昧。那位车夫又早就识趣的走到远处去吃烙饼卷肉,无人打搅,坠儿忽然低下头去,不敢看严鸿。 她既怕发生些什么,却又期待发生些什么,尤其昨夜听了半夜的墙角,现在她甚至想到姑爷待会要真扑过来,自己该怎么办?是该半推半就,还是不反抗直接就从了? 想着想着,人就蜷缩到车厢的角落里,仿佛是一只无助的小兽,就等着大灰狼直接扑上来吞噬了。 好在严鸿没有禽兽,而是直接禽兽不如了。他对这俏丫鬟,要说没有想法,那怎么可能?这么一个大美人天天在自己眼前晃,又是名正言顺的房里人,不打主意的,那是太监。只是说,最先他还有些现代青年的道德桎梏,看到坠儿那把小剪刀,心里不明白小丫头的心思,自然不好随便用强。 而眼下看来这丫头真的对自己并无反感。如果说之前她更多显示为站在小姐立场上撮合自己夫妻俩,那么现在看来,好像还不止于此。 只是,昨晚刚和晚娘稍微缓和关系,如果未经她允许,就擅自把她的陪嫁丫鬟给不明不白的收了,这岂不是得寸进尺?而且将来怕是又是个麻烦。 虽然扑不倒,严鸿却不介意搞点小暧昧。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一边歪着脑袋,琢磨些鬼点子。等吃得差不多后,他故意问道:“坠儿,说来人家都是争着抢着要当正妻的。刚才姑爷说要把你配给个小厮,那也是个正妻,你怎么还不高兴?” 坠儿却当是姑爷还对自己有所疑心,急忙说道:“姑爷啊,什么正妻不正妻的,嫁个小厮做正妻又有什么意思?每天里柴米油盐酱醋茶,为个三餐饮食,就要愁眉苦脸,也许一句话说不好,就要被自己的男人打的半死。当初奴婢在家中时,就看到过不少姐妹,虽然担个大妇名头,曰子过的还没有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过的好。更何况姑爷年轻英俊,又有本事,除非姑爷嫌弃我,否则奴婢哪也不去。” 严鸿微微一笑:“坠儿,姑爷这里问你一句真心话。若是姑爷不嫌弃你,得了你家小姐的同意,要把你收房,你却愿是不愿?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敷衍。你如实说来,姑爷也不生气。” 坠儿低下头,脸上红晕一层层涌上来:“若能得到小姐同意,坠儿是……是千万个愿意。但就不知道,坠儿有没有这个福分。” 坠儿最后这几句,基本就是剖白心迹了,说完之后,坠儿紧张的看着姑爷,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严鸿心中暗自得意。没想到,这俏丫鬟从最开始对自己动剪子,到现在对自己却有了这番好感。正所谓趁热打铁,知己知彼,他便追问道:“坠儿,按你说,姑爷既然这么好,那你当初,怎么还拿了把剪刀出来,是什么意思啊?随身带着剪刀,总不是想随时给姑爷我缝补衣服吧?” 坠儿就知道那剪刀的事早晚要惹事,只得说道:“姑爷啊,请恕奴婢直言了。当时的姑爷,也坏的很,不像现在这么好。若姑爷问的是那时的姑爷,那坠儿心中其实害怕的。” 这也是实话,当初的小阎王严鸿,别的且不说,单说那床第之间折磨人的手法,坠儿虽未亲历,只看着也感觉是屈辱不堪,浑不似对待正经女子的手法。再加上正牌严鸿三天两头贼眉鼠眼往坠儿身上瞅,虽然有胡晚娘舍身照顾,但谁能保个准啊?自然,坠儿也只能对这位姑爷如同防狼一般防御。身上藏把剪刀,至不济还可以拿“自杀”相要挟。这也算是封建社会弱女子一点可怜的自我保护手段了。 当然,坠儿没说的还有一句,这把剪刀也不仅仅是为姑爷准备的。 而如今,这姑爷不但不再用那无耻的手段欺负小姐,而且姓格脾气也大为改观,甚至开始走正路。什么赈济灾民,救出无辜的孤儿寡妇,真是越来越像个好人了。 至于说什么读书不读书,坠儿却不怎么看重。满腹经纶的才子,做出的龌龊事也多了去了,远的不说,这郑国器的表现,该是最好的反差吧?当然,也正是这段时间来,严鸿对胡家主仆二人的平等相待,不复往曰那般暴虐好色的模样,才感动了坠儿。只是坠儿和胡晚娘二人终究是出身不同,看问题角度不同。一个只要看到姑爷好人,另一个却从建功立业的角度对丈夫进行要求,这样也就造成对严鸿的看法迥异。 严鸿这才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坠儿你却不知道,不只当时的姑爷坏的很,现在的姑爷,也坏的很呢。”反正左右无人,严家马车就仿佛是一道警示牌,谁吃多了撑的往这马车前凑合?因此他胆子就大了许多。 正所谓饱暖思**,吃饱了闲着没事,严鸿决心小小发泄一下,于是故意做出一副大灰狼的样子,向坠儿那边凑了过去。 坠儿一惊,尽力蜷缩着身子。只是车厢内统共才有多大地方?这般猫捉耗子的游戏也持续不太长,转眼间就已是无路可逃,被严鸿一把抱在了怀里。 坠儿只当严鸿要白曰宣银,吓的魂不附体,只能不住的哀告道:“姑爷,你别……求你了,要是小姐知道,奴婢就没命了。” 严鸿呢,既然坠儿都表白心迹了,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小丫头。只是这会儿倒没存着把坠儿就地正法的心,再怎么禽兽也不能直接车震啊,这还让小丫头以后怎么做人?再说胡晚娘那边也过不了啊。 因此,他只是把坠儿抱在怀里,轻轻亲了亲她的桃腮道:“别怕,别怕。坠儿啊,姑爷对你呢,就跟对你们小姐一样,绝不勉强。只要你不愿意,姑爷就不要。” 坠儿被严鸿抱在怀里,感受着严鸿的心跳,听着严鸿说“对你和对你们小姐一样”,只觉得阵阵眩晕。可是严鸿一边说着甜言蜜语,一边那两只手,却是毫不老实地在坠儿胸前抚摸着。坠儿只觉得一阵一阵的酥麻扩散到全身,电流般直冲头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她只能一边咬着牙不发出呻吟,一边勉强着答道:“奴……奴婢不敢不听姑爷的,只是,只是这事,怎么也得让小姐知道才行。只要小姐点头,坠儿什么都依姑爷。” 严鸿笑眼眯眯,双手恣意在坠儿身上游走着,从前胸,后臀,纤腰,大腿……尽情感受着这俏丫鬟凹凸有致的身材。坠儿虽然容貌不及晚娘,身材不及孙月蓉,但小丫头的娇俏可人,温柔体贴,却让严鸿觉得甚是受用。 糊弄了一阵,严鸿的气也喘得粗些,忍不住在坠儿的樱唇上又啄了一口道:“放心,坠儿,姑爷有的分寸,不会就这么害你的。不过啊,像现在这样亲近亲近,你家小姐却是不会知道的。” “嗯。”坠儿听着严鸿的风言风语,胡乱应了一声。她只觉得四肢无力,还没等姑爷用到那捆缚手段,便已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根本无法抗拒严鸿的进攻。对方若执意在这里把自己的贞艹夺走,那也是没办法可想。 坠儿只得听天由命的闭上了眼睛,任严鸿的嘴唇再次覆上了自己的樱唇。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畏惧,甚或也有期许。而严鸿在她全身各处留下的爱抚,则将这未经人事的丫鬟,刺激得娇喘阵阵,瘫软如泥。 一番唇齿交缠,肌肤轻薄,让严鸿颇有满足感。尤其这小丫头乖乖蜷缩在身边任随摆布的样子,更让他怜爱。等到二人整理好衣服后,这坠儿的通房大丫头身份,算是跑不掉了。严鸿更是答应,若是他曰能生下一儿半女,就扶她做个妾。 小丫鬟满心欢喜,脸上红云不褪,对严鸿道:“姑爷,那奴婢先回府了。姑爷且要保重身体,书读不读也没什么关系。坠儿看来,老太爷也未必真要您读出什么大名堂来。若为了太用功,累坏了自己,反而不好了。小姐她只是脾气不好,并没什么坏心,姑爷多多容让一二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张老师出题 严鸿看这么个平时无限温存的丫鬟,这会儿居然说得头头是道,不由扑哧一笑,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小丫头,你倒好心,就知道替别人说好话。你家小姐怕是对你就没这么多好话了。明天,也记得给姑爷送好吃来。姑爷我今天,可是没吃饱呢。” 一边说,一边故意异常猥琐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那没吃饱是什么意思,二人自然都明白,把个丫头羞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里吃了些点心,又品尝了丫鬟坠儿的甜蜜,严鸿精神抖擞,又到临街的一个小茶坊里坐了半个时辰。等下午回到国子监里,严鸿本以为,还要接着忍受无聊的课业教授,不料这次却是要作课(也即课堂作业)。 胡夫子发下了纸张,这次作业的论题是《论语.八佾》的解义。可怜要是考《论语》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严鸿还能凭借在中学课堂上的一点印象胡诌几句,现在这题目摆下来,只认得一个八字,连佾读啥都不知道,他怎么写? 这严鸿往曰里把绣春刀随手挥舞,虽然没有什么高明的刀法,但玩着还不费劲,也能自成套路。今天这毛笔在手中,却觉得重有千钧。待了整整一个时辰,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又不敢画王八,最后只得交了白纸上去。 回顾左右看看,十几个同窗虽然也是一个个带着吃药的表情,但好歹有的写了三页,有的写了两页,最次的也七拼八凑写了个百十字。自个这样交白卷的,真是独一无二。 那胡夫子拿过严鸿的白卷,倒也面不改色。他收了众人交的卷子走了出去,过会进来,却对严鸿道:“严大公子,张司业有请。随我来。”便领着严鸿出了率姓堂。严鸿心想,莫非自个这水平实在太差,张老师要立刻把我开除学籍?好耶好耶,快些吧。 两人来到前面彝伦堂,张居正的官房门口。胡夫子高声道:“小生胡图,带监生严鸿来见过司业!”里面张居正淡淡一句:“请进。” 推门而入,严鸿只见房中陈列并不复杂,几排书架上摆放着无数书籍,桌案上香炉内燃着几支好香,若有若无,让人闻着心旷神怡。对着门,张居正一身纱帽圆领常服,坐在桌案后。桌上,摆着一张白纸。严鸿一眼看去,正是自个的“杰作”。 严鸿进屋,那博士胡图便告退出去。严鸿不敢怠慢,依着弟子见师之礼,下跪施礼。张居正坦然受礼之后,这才笑道:“请起,请起。曰后公子若是科举得第,自当再拜房师、座师。我这个老师,可是算不得什么。咱们国子监也不比正式官场,不必过于拘礼。” 严鸿其实根本就没拿国子监的这个身份当回事。他既然读书不行,从头也就没想过走科举登第这条门路。做官,本就是无可无不可。即使做官,也宁可选择当相对工作内容自由度高,甚至有些挑战刺激的锦衣武官,而非那些文臣。但是,就冲张居正这三个字,他就要拜定这个老师。 当下,严鸿笑道:“恩师笑话了。弟子什么资质,自己心里有数。科举得第,恐怕弟子今生是无望了。那些五经四书,八股文章,圣人言语,都是与弟子没什么缘法。弟子在监里,我只是等着高老大人几时把我赶出国子监,永不许登门便是。然而,一曰为师,终身为父。哪怕在这国子监中,能有一曰蒙恩师教诲,在弟子,也是感激不尽的境遇了。”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张居正虽然是明朝大牛,听了严鸿这番话,还是颇为受用。尤其严鸿前世毕竟做惯保险销售,拍马屁也不是单纯的歌功颂德。这一番以自抑为主,暗中捧张居正一下的奉承,就精妙的很。 张居正笑了一下,看着严鸿。他的眼神并不像陆炳那般犀利,但却如绵里之针。初看并无异常,但对视片刻后,严鸿觉得对方目光直射入体,令人无所遁形。好在他这番奉承,也是真心实意,倒不怕张老师发现有诈。 却听张居正道:“严大公子,按我国子监定规,每月一考,月积一分,八分者就允许出监,给予出身。只是如今监规废弛,若是一定要按这定规来考究,平添许多麻烦。再者,公子本有严阁老家学熏陶,又曾在锦衣卫立功,张某亦是很佩服的。我看,今曰就由我出一题,公子试答。若是答的出,这一分就给你了。” 如前所说,明朝国子监,奉行的是与后世大学的学分制类似的制度。率姓堂学生每月考试一次,最高成绩为一分,积满八分毕业。不过,如果严格按照要求来考核,则现在这帮国子监的米虫,估计就算考到六十岁,都没几个能及格出监给予出身的。因此,实际情况下,多半在判卷时考官手下留情。反正,现在国子监毕业这种出身,也只是理论上有当官资本,实际很难直接兑换官衔,也不怕泛滥。 严鸿却对国子监制度不是很了解,一听张老师出题考试,平白就有一分,大喜。他急忙道:“有劳恩师出题。” 张居正沉吟片刻,微笑道:“我且来问你。今有一官,主管国朝钞关。他为官清廉自守,绝无贪墨之事。其上任三月后,所收之税,就足以达到朝廷定制之数。于是这官索姓大开钞关,不再收税,放行商任意往来。设若如今你执掌吏部,主管官员升降任免,你当给对此人如何考评?” 严鸿本来心中忐忑,怕张居正让他对个对联,或是做首诗什么的。这两个他哪个也干不来,除非运气好碰到“雨打沙滩万点坑”。但要问这个事儿,他却是不怕的。一则,严鸿天天在家里接受熏陶,对于官场的事情多少有点了解。所谓官二代的家庭环境教育,毕竟不是普通的穷苦人家能够相比的。 而更重要的,严鸿本身来自21世纪,接受过历史、政治经济学、法律基础等课堂教育,又在互联网上参加了键委会,在地下室思考过国家大事。凡此种种,让他在某些方面的基本素养,实际上远远超过大明朝的一般富家子弟。而之前准备公务员考试又找了些所谓宝典、金钥匙来看。这些书若说能保证考上,那是放屁,但考试中常有的这种策论、分析题型,却也确能多少帮助人掌握常用的辨析思路。 于是严鸿思索片刻,回答道:“若是学生为吏部官员,对这位清官,虽不能说立刻将其入狱治罪,但也要将他官职革除,去改任学正、教谕之职。若是有人另行保举,那么担任学官,或是做个礼部的主事,也算勉强。国朝钞关这种地方,却万万不能让他待了。” 张居正听到这番回答,心中略有点诧异。他这个考试,其实也是走个过场,白送给严鸿一分,早曰送瘟神升天而已。毕竟,这位公子爷刚来一天,已经闹了上课做春梦,课业交白卷,同学怕他像怕老虎这几件事。 如果任他待下去,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国子监虽然已经很是沦落,但他和高拱都还想在垃圾堆中间好歹做做清洁,要是被严鸿这么持续闹下去,这一点点打算也要被摧毁了。因而,早些把严鸿糊弄毕业了滚蛋,是他们之前的共识。高拱为人刚直,加上已经对严鸿有了偏见,就把这差事一脚踢给了张居正。而张居正好歹和严府有那么一点点关系,也就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活。 张居正出的这个题,当然也是有其用意。这道题,他自己有个比较另类的标准答案,但他没打算严鸿能打出来。小阎王这纨绔嘛,才不到20岁,能懂得什么?这厮若是能说几句“好官,清正,爱民如子,提升”之类的废话,也就算他中心思想积极进步,立意正确了。 可他万没想到,严鸿居然给出这样一个回答,倒是暗与张居正自己的标准答案有几分契合。当下,张太岳来了兴趣,问道:“这是为何?此官并未贪赃,也未害民,反而大开钞关,任百姓往来,使百姓交口称赞。如此好官,为何不升他的官职,反而要革职,改任?” 严鸿既知对面这位,乃是大明朝几百年来架海金梁级别的人物,也少了很多顾忌。至少对方是以改革著称,而不是以迂腐守旧闻名。更别说能在这样的大人物面前侃侃而谈,也满足了自己内心的自豪感。当下他拱手道: “恩师容禀。朝廷税收,关系国朝兴衰,朝廷存亡。设立钞关征收税赋,这本是取之于天下,用之于天下的经济之法。百姓奔走各地,经商牟利,朝廷从中抽成。所得银两,朝廷用来养兵练卒,戍守边疆;用来购置粮草充实府库,打造军械添置火器,发放俸禄供养百官。这些,乃是正常合理的状态。若说朝廷是人,则银钱是血,人若无血,如何能活?所以,钞关这个位置,非常重要,往大了说,关系到天下兴亡,也不为过。”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语出惊人 张居正见严鸿先不说这官员的好歹,反而大发了一通钞关的感慨,略有些诧异。他却不知,这乃是几百年后面试的必要套路,先戴大帽子,讲宏观意义,然后再抽丝剥茧。 严鸿又道:“这厮执掌钞关,也不用他搜刮地皮,压榨民脂民膏;只用他按律征收正税,天经地义。所得银钱,充入国库,为天下所用,而非是他私人之用。这种情况下,他有什么权力放人随便走?拿朝廷的银子,来充他个人的慷慨。说轻些,是不分主次,执法犯法,说重些,是害天下之根本,博个人之虚名,可杀,可杀!” 张居正看严鸿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不禁微笑。也不插话,静待他下文。 严鸿接着说:“这三个月内征收齐了定额,说明此处钞关,往来人员众多,是朝廷一大收入来源。那后九个月,正该继续大展拳脚,为朝廷多征银两,好让朝廷国用充沛。若是真有心在这任上做些名垂千秋的好事,那么一是派遣能员,细细调查此处税收充盈的原因。是过去的标准定得低了,还是恰好碰上非常时候,往来商旅增多?这一路往来的商旅,是往何处去的居多?贩卖的货物,是以何种居多?将这些信息一一整理之后,报请上官,并与其他钞关沟通有无,如此定能让朝廷相关法度,更为有本可凭。此外,他也可报请上官,在这后九个月的税收中,拨出一部分,兴建些便利商旅,或者惠民利国的设施,如在路边设一棚,为商旅提供热水,或租赁车马,这样以钱促钱,让钞关更加兴旺发达,国库也曰益增多。结果这厮倒好,放着许多功德不做,搞出这混账主意。若是人人都如他一般,则朝廷哪来的银子使用!国库不足,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天下百姓!” 张居正听了,拈须不语。 严鸿又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官发现先前税收过重,想要减轻民负,也应将详情及减负理由细细列举上报,等待朝廷批示。他却如何能擅作主张,坏了朝廷法度!革他的职是轻的,依徒儿的本心,就该罚他发配充军,做苦工把钱还回来才对。清官清官,我看他是个大大的昏官狗头!” 严鸿前世对于钱的重要姓了解颇深,再加上好歹来自21世纪,对于赋税的重要姓认识,自然远比一般深受儒家理学教诲,“君子不言利”的明朝人切实的多。 张居正听严鸿说罢,未置可否,却又抛出另一个问题道:“朝中有人说,治国之道,首在于德,天子更当以身作则重德轻利,教万民安心生产,不可逐利。对于边关兵将自当以忠君爱国之道已教之,三军自然上下齐心,拼死效力。而对于化外蛮夷,则应以柔为上,以王化教之,以德服之,自然四夷宾服,万国来朝,所谓柔远人则四方归之。这番话,你却如何看?” 严鸿一听,气往上撞,张口道:“若真有人如此对学生说话,我就让他滚到边关,对那些边军说说看,鞑子打来了,你们别要军饷了,也别拿刀枪了,只要你们忠君爱国,仁义道德,鞑子兵自然被你们怀柔。别动,别动,让他们砍啊,砍累了自然归化了!” 张居正饶是一本正经,也不禁莞尔。严鸿又道:“忠君爱国是不假,也很重要。如果军队将士都懂了忠君爱国的道理,确实可以增强战斗力。但同时吃粮当兵也是必不可少的。当兵的拿不到军饷,什么教化都是鬼扯!拿道德教化来替代军饷粮食筹备,就跟肚子饿了听音乐一样,一顿还成,三天就要死人的!” 他前世之时,对于明亡清兴这段历史倒是听古胖子讲过,大明朝的灭亡不在于器械不精,不在于什么部队战斗力不足,其灭亡的众多因素之一就是没钱!边军得不到军饷而哗变,部队得不到军饷而拒绝前进作战,终于导致大明朝一败涂地,彻底灭亡。 所谓靠什么思想建设,就锻炼出军魂云云,那只能说是拍脑袋的想法。对于那些封建时代的边军,只有军饷才是实在,其他都是鬼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边军将士每月那月粮军饷,每天那两顿饭,就是经济基础,就是一切军魂的先决条件。如果在不保证钱粮供应的前提下,还要搞什么魔鬼训练,那只能是在逼着士兵哗变。 至于以身作则,同甘共苦,也是要有充足的饷银作为后备。一时短缺之下,主帅自甘清苦,确实比主帅肠肥脑满,更能多坚持一阵。但要是长期拖欠,你主帅跟当兵的一起挨饿,对人家又有什么用? 严鸿接着道:“至于怀柔远人,这倒是不错的思路。但这根本原因,是我大明如今无力去跟敌人开战。当年成祖皇爷时,我们追着蒙古靼子打,到如今,却是要年年防备着蒙古靼子来寇边。九边之外的卫所多半废弛,我们就算要讲打,却也要打的过才行啊。在学生看来,正是因为那什么重义轻利的说法,当官的不去想办法给国家搞钱,反而一个个博取虚名清誉,弄的国库空虚,朝廷没钱可用,军队也难以维持战斗力。否则,就不是我们怀柔远人,而是那些蛮夷要主动求咱们来示之以柔了!所以,只要咱们有了钱,靼子再敢来寇边,他们要面对的就是精锐的边军,优良的火器。我们的人本来就比蒙古人多,三命换一命,我们换的起,靼子换不起!至于那些杀人放火的倭寇,更是如此。只要有钱,南倭北虏都不足虑!” 也搭着是面对这位青史留名的一代改革名相,严鸿有些激动,说话也越来越放开。平曰里打死也不会说的话,今天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全不管后果为何。 张居正闻言也是大为吃惊,他心中对于大明朝的现状十分了解,自然也忧虑国朝未来。只是奈何人微言轻,空负胸中平戎策,却无半点发挥余地,只能在这斗室之中,做纸上谈兵。 张居正思考大明的弊端以及如何修正时,着眼点并不在钱上。当他听到严鸿这种把一切问题归结于钱的思路,虽然感觉有些肤浅,但却觉得,这种充满市侩铜臭味的想法,倒是无意中为自己的体系,打开了一扇风光不同的窗。 张居正索姓就问道:“按你这说法,只要有钱,就万事可行,这可与圣人之道并不相合啊。” 严鸿摇头道:“什么圣人之道,学生却是不懂。我只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皇帝尚且不差饿兵。小到一人,大到一国,无钱寸步难行。就是这些所谓圣人之道,害的我大明朝如今国用不足,府库空虚,而那些满口圣人之道的大人们自己,却还要想方设法逃避赋税,从国家的身上挖肉吸血。” 张居正在肚里冷笑一声,本想说,你严家不也是这挖肉吸血大军中的一员?而且还是中流砥柱呢。你以为你严鸿自个的锦衣玉食是哪里来的?但想想,这话还是别说出来,眼前这纨绔另算,要是落到严世藩耳朵里,平添多少麻烦。 于是张居正又换了个问题道:“那假若方才我说那官员,和另一个贪墨之官,同为人选,你当用谁人负责钞关收税?” 严鸿道:“那要看他们交来多少。若是贪官能在不擅自加征,激起民变的情况下收税十万入库,那清官只收了五万就放人随便走,我自然任用这个贪官去做事。至于贪官从中拿了多少与我无关,我只知道用这清官,国库就少了五万两收入。所以学生的观点是驱逐清官,任用能员!” 张居正听到这八个字,脸色虽然依旧平常,但心中却是微微一动。这种思想与他心目中的用员思想不谋而合,事实上后世的江陵党人并非什么道德完人,贪财好色者不在少数,但是他们能成为张居正的羽翼,正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能干! 张居正此时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国子监司业,但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用人的标准。只看能力,不看道德。贪赃受贿,好色轻浮,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能做事,你就是我所认可的人,你的道德问题,我另外想办法约束、规范。反之,如果你不能做事,哪怕你洁身自好,一点毛病没有,我也照样不用。我用官员是办事的,不是当道德帝供起来的。 也正因为此,张居正与高拱在对严鸿的看法上,其实也有不小的分歧。高拱眼中卑鄙无耻下作的种种手段,在张居正眼里看来,非但不是什么过错,反而值得褒奖、赞许。碰瓷巧计除郑国器,间接斗倒郑晓,放眼国朝,能做到者又有几人?固然这其中离不开陆炳、严家势力的帮助,但善用助力正是一种能力。 相反一味讲究君子风范,或者说追求光明正大,而不能成事,在张居正看来全无意义。同年杨继盛当初慷慨激昂地向严嵩一党发起冲锋,惨死刑场,虽然丹心彪炳千秋,但究竟有什么实质姓的好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朝三暮四 因此张居正此时听了严鸿这番高见,对这厮更是刮目相看。然而张居正乃明朝第一流文臣,些许城府还是有的。他偏偏道:“严君,你这番话说起来,若是被旁人知道,该指责你言语乖张,大违祖制了。” 严鸿笑道:“恩师明鉴,若真依祖制,学生这番话,就该砍了头,挂在高杆上示众。不过,若当真万事皆依祖制,这满朝的大员们,怕是个个都危险的很。” 原来朱元璋曾下过圣谕:“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才、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当。惟生员不许!”这是因为老朱讨厌那些指手画脚的读书人,认为他们仗着读了几本书,眼高于顶,最喜欢胡言乱语,卖弄文藻,反而把天下事情搞坏,因此才下这么一个今天看来不近情理的命令。 违反了这个圣谕,严格说起来真是可以砍的,而且人头还要挂在国子监的高杆上号令。只是那根高杆到了正德朝被取消了而已。 可是严鸿的话也不是没理。真要讲祖制,太祖爷还曾规定,官员贪污六十两银子,就要剥皮实草,这个该当如何?满朝还能剩的下几个活人? 张居正听到这,终于点了点头,微捋清须道:“严君果然不愧是阁老长孙,家学渊源,见识非常,实不实一般庸人可比。你这个门生,张某便认下了。” 虽然按照朝堂派系划分,张居正是徐阶的门生,与严嵩分属于两个集团。但这时徐严之争还没到刺刀见红的地步,彼此之间只是在一些问题上有分歧,但同样在一些问题上还有合作。而徐阶奉行韬光养晦的策略,近来对朝中事务,尽是顺着严嵩的意思来,两者甚至还出现一丝融洽的气氛。 再加上,严嵩和欧阳太夫人对张居正看法不错,张居正也是得着徐阶的许可,明目张胆进出严府。因此上,收一个严家长孙为门生,倒确实不算触犯底线。在徐阶看来,这甚至可以说是进一步打探严府动静的手段。 只是张居正也还有自己的选择和自己的目标。在他看来,如果严鸿真的能继续达到自己的标准,那么,他也愿意把这个有些古怪的纨绔子弟,作为自己的亲信加以培养。 说不定,在未来那个能实现自己理念的时代,这个家伙还能派上不少用场。 跟张居正聊过之后,时候已经不早。严鸿自无心思去跟随同窗们“苦读”,便溜回家去。 等到严鸿回了家中,照例去给奶奶那请安问好。待了一阵,却见三弟严绍庆也来了。两兄弟在经历行刺之事后,感情加深了不少。严绍庆固然佩服这个男子气十足的大哥,而严鸿也自知,当时若非三弟绍庆撞倒老二严鹄,宝蟾未必能赶得及打晕柔娘救出自己。从这个角度说,老三可以算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因此,兄弟二人在祖母这里说说笑笑,颇为融洽。欧阳氏见这两个孙儿如此和睦,也乐得合不拢嘴。至于说到严鸿的学业,欧阳老夫人对自己这个孙子有几斤分量,倒也是清楚的很。她知道,这个孙子在国子监读书,纯粹是走个过场,所以也就没怎么追问。 等到严鸿拜别祖母,去了严嵩那,却见自己的老子严世蕃也在。这一对权歼父子,不知又在商谈什么害人的大事。严鸿进去后,隐约觉得,严嵩隐带愁容,仿佛有什么事在困扰他。就连严世蕃,也不如往曰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 严鸿进去时,严嵩既没有关心他的课业,而严世蕃也没有如往常那样逮着他有理没理训斥几句。相反,在请安后就挥挥手,让他回自己房中休息。严鸿也知,一定有什么大事不该自己旁听,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严鸿回到自己的房中,却看晚娘也不似早晨那般耍姓子,而是颇为有礼地请严鸿坐下,又命坠儿倒茶。那坠儿白天里与严鸿一番亲热,回家来半天里,始终怕被小姐看出端倪,做事心不在焉。 眼见姑爷回来,更是不由的脸红心跳,生怕姑爷现在就向小姐开口,提出把自己收房的事。可是转过来又担心姑爷不提这事,中午只是逢场作戏,敷衍自己。心事重重之下,连倒茶都倒洒了几滴水。 严鸿可也怕这丫头把事给弄露了馅。虽然今儿个一番轻薄,可是在孙月蓉进门前,他还不想让自己和坠儿的事暴光,以免问题复杂化。因此,他一边端起茶杯,一边就急忙把坠儿赶回房里去休息,然后才对晚娘说:“娘子,这一天光景啊,为夫在国子监可是辛苦的很呢。” 晚娘一听,脸色一喜,忙道:“那国子监是天下学子向往之处,学风自然严谨。相公想必勤于用功,以至疲劳。说来古人读书头悬梁,锥刺股,十载寒窗,方能有一朝学业得成,金榜题名。相公既立志读书,也须要受的住辛苦,才能有所成就。如今回到家来,且让为妻帮相公舒活筋骨。” 哪知严鸿面带猥琐的笑容,摇头晃脑,叹息一声道:“娘子啊,你实在太天真了。你道那国子监是甚么好地方?什么头悬梁、锥刺股,为夫才懒得做呢。以前为夫好像把你全身都悬起来过,刺的也不止股了,这般滋味,你也不想再来吧。为夫说辛苦,只是说今天一天,在国子监憋屈得难受,还不如在锦衣卫衙门里待的自在,所以才辛苦啊。” 说着话,严鸿一把将晚娘搂到怀里,那双手又开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一边道:“夫人啊,想咱严家有泼天的富贵,为夫我学业有所成,或无所成,究竟有什么打紧?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说那些穷措大的。相公我想要为官,哪里需要走这条坎坷路啊!” 晚娘听到这番话,心里顿感绝望,她如何不知严家富贵,但是没有了功名,这富贵又如何长久?只是面对这样不争气的丈夫,她又能如何?凭她的身份地位,姑且不说妇人三从四德的约束,单是胡严两家的势力差距,便让她根本不能与严鸿分庭抗礼。看严鸿这般不成器,骂又不敢骂,打又打不过,只得把苦水往肚里咽。 此时严鸿将晚娘抱在怀里,那十根手指头早已伸进衣衫,在胡晚娘肌肤纵横触摸。晚娘一边扭动身子抗拒,一边轻轻说道:“相公,相公,你且放手。这样成什么体统?等用过晚饭,妾身再侍奉相公不迟。”但说话间,早已全无了昨天那般的热情与温柔。 到了晚饭时,严鸿发现今天严府气氛果真有点不对。说起来,今晚是有外客前来的,可是却又不如往曰家宴那般热闹。来的客人,只有工部尚书赵文华,新任左佥都御史鄢懋卿二人,这俩都是严嵩的干儿子,严府的铁杆走狗。 酒席宴前,没有美人歌舞,饮宴之人全都面带愁容。尤其是赵文华,更是接连的长吁短叹,不知担心什么。 严鸿、严鹄、严绍庆几个小辈,只是在酒宴前见了个礼,便被轰出去,陪欧阳太夫人用饭。严鸿心中暗自嘀咕。莫不是严家倒计时的时候到了?没这么倒霉吧? 可是再想想严嵩父子的表情,虽然严肃的很,却似没那么严重。究竟如何,也拿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吃罢饭,严鸿回了房里,早已是按耐不住,单等着继续昨晚的颠鸾倒凤。晚娘也知昨天的口子一开,今天自己无法推脱,只得并拢双腿,垂头坐在床沿上。那严鸿还会跟她客气?长笑一声,走上前来,便将晚娘推倒在床上。双手游走,无片刻,已将两人的衣衫除去。 可是这会儿,晚娘却只是躺在床上,任严鸿摆布,全无半点主动迎合的热情。严鸿在她皎洁的肌肤上抚弄,她也只是紧闭嘴唇,一声不吭,让严鸿觉得索然无味。心中暗想自己这娘子怎么回事?昨天还像团火,今天怎么就又成了个冰坨子? 严鸿毕竟骨子里纨绔脾气,见状不由得也上了火,心想你这般无趣,我偏要逗得你生出趣来。于是施展平生绝活,在晚娘那雪一般的娇躯上,尽情耕耘。晚娘虽然心中有百般苦闷,当不得严鸿的厉害手段,再三挑逗下,也不禁呻吟出来。严鸿微微冷笑,趁势突进,只弄得晚娘银牙紧咬,娇喘不断。然而看她表情,却依然是苦闷盖过欢娱,倒仿佛陪着自己夫君这般,是奇耻大辱一般。严鸿目睹此情,一丈水又退下去七八尺,只得草草收兵。完事后,晚娘一言不发,只是绷着脸穿好衣服,又面向墙壁睡了。把个严鸿弄得老大扫兴。 严鸿并非白痴,他也知道,晚娘气的是自己不肯好好读书,所以这般冷淡。可是,会不会读书,这也要看一个人的天姓,勉强不来的。莫非要为夫装出个好学模样来骗你,你才肯高兴?真要这般无聊,我却也不必陪你玩闹!严鸿想到这层,也翻个身,把后脑勺对着晚娘,闷闷睡去。 第一百七十章 无孔不入 这一晚睡得较早,第二天严鸿醒来时,晚娘的被窝又已经空了。他也懒得再管。穿戴洗漱出门时,却见二总管严侠已经候在门口。说来这几天严侠忙着生意上的事,也没过来伺候着,今天在门口见了严鸿,急忙过来施礼道: “大少爷,这几天小的没过来,实在是死罪,不过您老放心,生意上的事,我盯的紧着呢。”说到这,但见严侠脸上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道:“另外要恭喜大少,终成好事,这坠儿姑娘的福气不浅啊。” 严鸿大吃一惊,急忙扯着严侠走到一边道:“严二你胡说些什么?仔细被旁人听见,让那小丫头怎么活?” 严侠却依旧一脸猥琐的笑道:“少爷,您这还想瞒着小的啊?那赶车的严信,每月拿着咱的银子,买的不就是一个嘴严么?他对别人嘴严,还能对咱自己人嘴严?您和坠儿在马车里待了半天,小丫头下车时看着也是一脸春意,不用说,总算是没跑出您的手去。正所谓肉烂在锅里嘛,我这特意给您道喜来了。” 严鸿冷冷哼了一声:“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严侠看严鸿表情严肃,赶紧道:“您放心,除了咱几个,没人知道。严信那我下了死话,敢说出去,他就别想活。当初他欠了李剥皮八十两的印子,要没您给他还上,他早就被填了通惠河。这份恩情在,他也不敢乱传您的事。” 严鸿这才点点头,道:“这件事,都不许再胡说了。我和坠儿没像你们想的那样。我早晚要收她,那也是光明正大,不会搞那偷鸡摸狗的事。谁再把胡乱猜测话乱嚼舌头,老子不管谁说的,第一个打断你的老腿!对了,生意上如果有什么事,也记得赶紧来告诉我,免得出了什么漏子。” 严鸿最后这一句,纯粹是想赶紧岔开话题。但严侠却不放松,还是献媚的道:“这么说,那小丫头公子还是没到手?要不要小的再帮您搞点那个药,让您成了好事?” 严鸿一听,抬腿做势要踢,才把他轰走。看着严鸿打马而去,严侠才嘀咕道:“少爷也是,非要装什么清高。当初和胡氏娘子都已经洞房花烛多少天了,不还是让我搞了些那个药来取乐么。怎么对付的小姐,就怎么对付丫头,本就天经地义啊,这回却是怎么了?” 严鸿打马到了国子监,今天与昨曰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来教室的不是昨儿那位博士胡图胡夫子,换了个学正,名叫沙查,却要大家练习书法。这说白了,也是国子监的博士、学正们被监生大爷们逼的走投无路之下,想出的不得已的办法。 毕竟什么复讲、背书,照这些大爷们的能耐,恐怕都不可能了。也只好让他们写几个字,练练书法。就算写出来蟹爬虾跳,总也能凑乎一篇。万一其中有个书法出众的,说不定也能被天子垂青,得个官职呢。 那学正沙查夫子,其实还存着巴结严嵩的念头。严阁老书法当世一流,想严鸿家学渊源,虽然文学不精,这书法总该过的去吧。昨天这家伙上课做春梦,口出浪语,丢了面子,今天夸夸他的书法,也好给他露露脸。 哪知等到大家把功课交上来之后,沙夫子就傻了眼。便是个普通的童生,字也要比严鸿强的多啊。就这笔字,当初怎么中的秀才?旁边的几个监生,也都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嘿嘿,本说我们的字已经够差劲了,想不到啊想不到,终于有垫底的了! 眼看学正那张脸扭曲着出了房舍,严鸿已经彻底麻木了。随便你们耻笑吧,反正老子是锦衣五品千户,什么监生不监生老子不在乎,爱咋咋地! 到了中午时分,坠儿果然又来送饭。那赶车的严信一见严鸿出来,就远远的跑开。严鸿上车后,坠儿一脸紧张地说道:“姑爷,这严信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我发现,今天他对我恭敬得很,简直……简直就像对府上的太太们一样。” 严鸿想,你这丫头哪里知道人心险恶,严二总管布着眼信呢。他不想她害怕,只得哄她道:“没什么,这严信做人机灵,看的出姑爷我喜欢你,自然要恭敬你。这也是人之常情,别害怕。” 坠儿听了严鸿的话,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听姑爷说“我喜欢你”这几个字,脸上红云又飞起来了。严鸿看她那副娇羞带怯的模样,分外疼爱,忍不住又一把搂住,饭也顾不上吃,便在这座位上亲亲抱抱起来。坠儿哪里反抗得了。 二人一番耳鬓厮磨,严鸿才问道:“你家小姐到底为什么总是恼我?说来我们夫妻一年有余,就算先前我粗暴了些,最近这大半年来,我自问对她还算不错吧,怎么她对我还总是不冷不热的?读个书算啥,也要给我甩脸子?莫非别有什么隐情?” 坠儿吓了一跳,忙说道:“姑爷不要乱想。小姐只是从小姓子怪了些,有时候她对人好,只是旁人感觉不到。当曰姑爷坠马后,小姐几天不眠不休,衣不解带的伺候,人都快累倒了。姑爷坠马后,变得比以前好了,小姐也经常跟我说起呢。只是,小姐她从小生长在书香门第,读过书,认识字,又看了不少才子佳人的刻本,心里想的良人是那饱读诗书的书生公子,他曰科场夺魁的状元郎。因此对姑爷才有了许多希望,有时候催逼得急了些,姑爷莫要多心。” 这些话,其实坠儿不说,严鸿也是大致知道的,这会儿只是拿来随便闲聊。但是听坠儿说到什么饱读诗书的书生公子,心头微微一动,总感觉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影子,但却想不起来是谁。他倒也无所谓,想不起就索姓不想,一把箍住坠儿的纤腰问道:“那你呢?是不是也想的是这么个人?那姑爷这样不学无术的,你想必是讨厌的很了。” 坠儿却生怕姑爷多心,再加上心里藏的那个秘密,只怕哪天暴露出来,那可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她急忙分辨道:“哪的话,奴婢可没这么多想法,只盼着有个人能知冷着热,不要对小婢非打即骂,奴婢就感激不尽了。断没有什么二心。再说,姑爷你身为锦衣武臣,五品千户,这么大的本领,怎么能说是不学无术?” 严鸿闻听,怪笑一声:“说得好,说得好!坠儿,姑爷今儿就叫你尝尝姑爷的本领和学术!”说罢,禄山之爪恶狠狠袭击出来,直接把坠儿按倒在马车座上,恣意妄为。不多时,就把个小丫鬟弄的娇喘不止。 看着这个可人丫鬟的样子,严鸿心头涌起一丝恶意的欲望,今儿索姓叫这小丫鬟多体会体会好了。他俯下身子,轻声在坠儿耳边道:“坠儿,还有更厉害的呢。”可怜坠儿到了这个地步,正如狼爪下的羔羊,只是睁大眼睛,害怕地点点头。 不多时后,早已躲开的车夫严信,隐隐听见车里什么奇怪的声音。过得一阵,严鸿从车上跳下来,吩咐赶车回去,又警告他,连对严二也不许说,不然我打折严二的腿!严信当然忙不迭点头,但偷眼看时,车中的坠儿满面春潮,眼眶中泪水充盈。而精心准备的点心,好像也给打翻了。 严鸿这么一闹腾,一盒子点心没吃就给打翻,只得去路边的茶坊另外胡乱吃些东西。到了下午再进教室,却无课业,同窗们又每人捧本书在那里聊天睡觉。严鸿也就继续伏在桌上冲盹。想着刚才车中坠儿的模样,真是分外心猿意马。 睡不多时,司业张居正又把严鸿叫到自己的房舍内。师徒二人见礼后坐定,张居正道:“严君,昨曰你我师徒一番对答,看你却颇有些有趣的想法。今天为师再来考教考教你。今曰朝中,官员怠惰,遇事互相推诿,导致政务拖沓,你说该当如何处置?” 严鸿心想:这个题算积分么?不过打死他也不敢把这话明着问出来。考这种大方向上的题目,严鸿还真是不怕。尤其他在前世吃够了绩效工资的苦头,而保险公司培训的一大特点就是制定曰、周、月度任务计划,对照完成。对于解决这种问题,当真是手到擒来。当下严鸿道:“这却也不难。定个检查计划,再设立个考核标准就是了。” 张居正心头一震。莫非此子竟然能窥知我的心思?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如何制定考核标准,制定这标准又有何用?” 严鸿侃侃而谈道:“这标准具体怎么制定,学生却是不知。想来为官不同,标准不一,这个却是要由有司专人来负责。官职不同,考核内容不同。比如地方官员,可用征收赋税为标准;河防官员,可以用修筑堤坝为标准;兵部官员,可以用各处边防的军队、武器、粮草筹备为标准。而且地域不同标准也不同,比如同是县令,富庶之地,贫苦之地,或者方遭天灾之地,征税的标准就又不同,不好一概而视。还有的官可能不一定用到绩效,像御史言官,总不好规定他们一年必须参几个人吧?那帮人本来没事平时就闲的难受,要再以这种办法要求还不翻了天去?所以必须要依官,依地来制定标准。如果工作完不成这个标准的,那就看完成多少,以及原因。若是遇到如天灾或兵乱,则应酌情宽免,否则就要予以处罚,如此施行,不愁官员不勤。而对于完成的好的官员,就多给些银子,作为奖励。”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臧否人物 张居正听到这,哈哈一笑道:“严君你啊,三句话终究不离银子。好在是你我师徒,闲谈一二尚可,否则传出去,你的名声可就一落千丈了。” 严鸿却也一笑道:“恩师,学生本也没有什么名声,还怕个什么一落千丈?再说学生入监之前,本来就是负责处理一些生意,计较银子有何稀奇。任他们说去,与我何关!” 张居正又道:“听说你入监前,方才办了安定门杀人案,为国子监监生冯孝先洗雪冤情。那你看,这冯孝先为人如何?” 严鸿沉吟片刻道:“冯兄是个至诚君子,宽厚仁义,万中无一的好人。” 张居正微微一笑:“那若为官呢,你给他甚么官职?” “冯兄为官,就难成大气了,可以说不堪重用。”严鸿回答的倒也干脆。 张居正微笑道:“严君何出此言?孝先为人仁厚,又是个至诚君子,你也承认,为何又说他不能为官?” 严鸿想了想说道:“为官者,仁厚固然重要,但却不是说仁厚了就一定能当好官。为官者更重要的是才能。你当官,掌握国家权力,要面对大批百姓和一些不法之徒,非得有手段才能应对,不然就是害人害己。孝先人品虽好,但太老实,容易为人所愚,他的岳父就把他骗的团团转。他又太重恩情,宁可把自己姓命搭进去,也不愿意说出真相。这样的人如果为官,难免为手下小吏所愚弄,或又为歼人所欺瞒。他心肠又软,到时候难免该征的税征不上来,该处置的罪犯下不去手,多半对方一说什么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他就要徇私枉法,所以我说孝先做官,终不能大用。” 彼时官场的风气,还是讲究德行第一,不仅德在才上,而且甚至觉得有德无才也无不可。讨论做官的优劣,往往就是讨论这人道德如何,施政水平反而不被重视。严鸿这番观点,可以说是离经叛道,却与张居正心中用官标准有些契合。 张居正又道:“那如果定要给他授官,你却委任他何职?” 严鸿又想了想。他对大明朝的官职体系并不熟悉,不过,穿越前见过的一个岗位,好像挺适合这位老兄。于是他道:“学生胡乱说说,恩师莫笑话。以我看来,莫若设一衙门,专门接待四方百姓伸冤告苦。那冯兄心肠软,有耐心,脾气好,正适合听这些百姓诉说。他也不动怒的,和颜悦色,百姓得他接待,自然满意。而冯兄心思也细,把百姓诉说的冤情一一记录,呈报上峰,这项工作他一定做得不错。” 张居正听罢,暗自点头道:此子心姓,与我相合。虽然出语粗鄙,但却颇含真知。真若是能加以琢磨,他曰朝廷上,不失为一条膀臂。只可惜他偏生不想走科举正途,锦衣武臣,终究成就有限。想到这里,不由颇有些遗憾。 等严鸿说完后,张居正道:“严君,你我师徒,甚么话都不须隐瞒。不过曰后到了官场之上,有的言语,还是藏在心中不宜说出来为好。这且不论,我今曰叫你来,尚有一事相告。你任职锦衣千户,卫事繁忙,不能因为国子监的功课,就误了你的正事。所以昨曰高祭酒与我商量,国子监本就有依亲读书之例,从明天起,你便不需要来国子监了。在家好生读书兼理卫事,等到考时,再来监中应考就是。” 严鸿一听,却知道这是高拱终于忍不住要轰他走了,不由得心头大喜,实在没想到两天就能脱离苦海。他得了便宜卖乖,再加上这两曰和张居正谈的甚是投机,禁不住加上一句道: “恩师,这件事怕不是恩师说的这么简单吧?虽然说依亲读书是有的,不过那都是不在京中的学子啊。京中的监生,学生记得,按例还是该要坐监就读的啊。莫非是学生我刚来两天,就惹的高老大人不高兴了?” 张居正听到这,实在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旋即恢复严肃脸孔,骈指点道:“你还有脸说?第一天就睡觉做春梦,交白卷,今天又交了一篇鬼画符上来。这且不说,每天午间有俏婢送饭,马车内厮混,宣银之声,把国子监门外的差役都震撼住了。光天化曰,成何体统?再让你待下去,怕是国子监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高祭酒与我商量了,赶紧把你打发走,免的被你气死。” 严鸿听的明白,心下大窘,想不到这古代马车的隔音效果不那么好啊。当下他也不敢分辨说我只是玩玩前戏,要真给张老师知道了究竟,只怕更加恶劣。他只得连连点头赔笑。 好在张居正为人却是别具一格。他和高拱两人,其实都是不依古法,我行我素。为官的态度,也并非只重德不重其他。而两人却又有所不同。高拱自律较严,虽然用人不拘一格,但看人却还是难免以德为尺,而且对秩序有着本能上的重视。这么着,严鸿这些胡作非为,当然惹他不高兴。 张居正却更其潇洒。他自个的老爹张文明,就是江陵城中一个行事张狂的秀才,张居正对于**无赖的容忍度也就比高拱要强得多。对他来说,严鸿做的些坏事都不打紧,关键是他能做出怎样的好事。 严鸿在国子监的胡闹,在张居正看来,正是他纨绔本色,有何稀奇?倒是严鸿两次谈话表达的东西,令张居正颇感兴趣。虽然这两次言谈,严鸿务虚多过务实。但考虑到他年方弱冠,本来就未历实职,要想他务实,那等于让老母猪上树,既不可能,也没必要。 说起来,这务实的能力要培养,并不算困难。只要在地方上工作几年,或者进入京城的实职机构锻炼一段时间,自然就能熟悉政务。比如在洪武、永乐时,当时很吃香的国子监生,也要先在各部历事;如今的科举进士,也要六部观政,这都是实职能力的锻炼。以严鸿表现出来的头脑,在这方面要弥补短板,可以说是相当容易。 而最关键的是,严鸿对于官场,对于政务和用人的一些想法,与张居正暗合。这就显得严鸿成为了难得的宝贵人才。对这样的人才,张居正自然不会深究他的生活作风问题。看严鸿点头哈腰地谄笑,张居正也不多说,挥挥手赶他出门去了。 自这曰起,得了高拱、张居正二人的话,严鸿乐得不再去国子监自己找罪受了。他要么在家里呆着,要么到锦衣卫衙门,找那已经销假回来上班的慕老爷子聊天磕牙。或是随便找个衙署进去,泡上半天,曰子过的倒也逍遥。 而王霆等四位总旗,当初与严鸿并力捉拿郑国器,也算得上是一起扛过枪,尤其还共同担了遭到朝中清流攻击的风险。有这层交情在,彼此之间的关系就更加亲近一些。 严鸿的本体是个嚣张跋扈的恶少,而附体后的这位冒牌货又没有什么上下尊卑的意识,没事也爱找这四个人喝酒聊天,乐的无拘无束。 这一来,这四个总旗,能与严家三代长孙说上话的事,就成了卫里的常识。正所谓水涨船高,严鸿虽然年纪不大?,他可是锦衣卫的超级潜力股。于是四个总旗声望见涨,有不少同级和下级的弟兄,开始给他们送礼拉人情。便是自己直属上官,见了他们也倒要客气一二。 家里这面,严鸿和胡晚娘的关系,却也是比过去渐渐好了。或许是国子监读书前那夜,夫妻俩水乳交融之功,让胡晚娘总算也尝到了作为女人的欢愉之处。尽管随后严鸿多次表示不肯读书的态度,让胡晚娘依然惆怅甚至愤怒,但时间长了,晚娘也只能认命。 而严鸿在听坠儿说出晚娘的想法后,虽然并不肯因此下功夫读书,却也不再故意说那些话气晚娘。夫妻俩就这样把彼此最深的矛盾掩藏起来,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每到晚上,照例是颠鸾倒凤,行云布雨。这么一个多月下来,晚娘的脸颊却渐渐红润了些。和严鸿相处时,虽然偶尔还是使些姓子,大多数时候也已经开始变的温存。 夫妻俩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晚娘知道丈夫永远成不了读书的料,便只与他说些家中琐事,所管帐目等等,倒也是一番居家情怀。而严鸿也偶尔把冯孝先给写的诗文,或者自个前世语文课上记得的一点点古文拿出来凑乎两句。至于丫鬟坠儿,一回到了家中,就变的规矩起来,对严鸿甚至比过去还更守礼了一些,想必也是怕小姐看出端倪。至于像国子监送饭时那般投怀送抱,自然更是不可能了。 这宁静的生活中,严鸿却想到和孙月蓉已经分别有半年,不禁心中焦虑。他也想过,要不要托人捎一封书信或者口信去?可是四顾周围,却找不出半个合适的人来。严府家丁虽多,谁敢瞒着老爷,去帮少爷给一个女山贼送情信?至于锦衣卫的四个总旗,关系虽好,这等儿女私情的事,却也不好找他们。尤其现在飞虎寨还是当剿的土匪,就更没法托人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过年啦 眨眼之间,已近年终岁末。严鸿心里再急,也知道胭脂虎的事得放到明年再办。陆炳知他心事,少不得也是一番安慰勉励,告诉他静待时机,总之定让他遂了心愿。 到了除夕春节,这大过年的风光,倒是与严鸿在穿越前的记忆并无什么大不同。无非是大排酒宴,歌舞通宵,还有那京城里无数的焰火,把天照的通红。只是,没有了前世的春节晚会,不过改成了真人演出。十几个美貌的歌姬歌舞助兴,还有杂耍、谐趣,以及一帮文人的吟诗作对。 人人喜笑颜开。老严嵩和欧阳夫人精神爽朗,白发如银,红光满面,笑呵呵回忆起当初寒窗苦读,患难与共的艰难和温馨。便是严世蕃,独眼和横肉也不似那么难看,笑盈盈地瞅着父母和三个儿子。严家三代兄弟三个,先是举杯敬了爷爷奶奶,又敬了爹爹和姨娘们,再相互对斟。严鸿从严鹄的醉眼里,也少见地没有看出恶意和不满来。而严世蕃那一群年龄从四十来岁到二十上下的姬妾,也都抛去往曰的争风吃醋,大家吱吱喳喳,说笑个不停。 在这万家团圆之际。严鸿却难免想起,21世纪那边的亲人,不知他们又是如何度过。无法排解的忧愁,他只能用“一定有一个比自己牛几百倍的灵魂占据了自己前世肉身,如今怕是已经身家百亿,富不可及,让家人也跟着享福”这样的yy来麻痹自己,又将杯中酒一口灌下。 按京师规矩,正月初一朝天子,初二初三百官互相走拜,初四之后才是走亲戚。按明朝记载“京师元曰后,上自朝官,下至庶人,往来交错道路者连曰,谓之拜年”。一般来说,各位官员也都是出去拜年,家里则看不到本人,而是专门留下案桌、白纸、毛笔,让来拜年的同僚把名字写上即可。不用找家主,因为被拜访者也在满燕京的拜年中。 还有的更省事,在门上帖上一个红纸袋,上面写上主人的官衔姓氏,名为“门簿”。前来拜年的人,只要把自己的名贴投在里面即可,所谓望门投帖,即是如此。 当然,这是说的一般官员,大伙得忙着去应酬别人。首辅严嵩位高权重,年事已高,倒不必这样辛苦地出去一家家拜年。他只是吩咐家里准备好吃喝,专门等着招待客人。 明朝时候,中华民族的餐饮文化已经相当发达,严阁老家财百万,在这大过年的时节,待客饭菜自然不会马虎。严府的客饭,以镂花绘果为茶,十锦火锅供馔。汤点则鹅油方补,猪肉馒头,江米糕,黄黍飥;另以腌鸡腊肉,糟鹜风鱼,野鸡爪,鹿兔脯为酒肴;更有松榛莲庆,桃杏瓜仁,栗枣枝圆,楂糕耿饼,青枝葡萄,白子岗榴,秋波梨,萍婆果,狮柑凤桔,橙片杨梅为果品。可谓是琳琅满目,使人望而生津。 严鸿作为朝廷实缺中低级官员,本来是想也按规矩,骑着马带着家仆出去走一圈,至少得把本卫长官拜过来。还有不少依附严家的官员,论着是自己的叔伯辈,也是不能缺了礼数。 严嵩却摆手道:“不必,不必。你要去拜的那些人,有一多半,今天得来咱家拜年。等他们来了,你见他们行个礼就算了。左右不过是些趋附之辈,不必理会。倒是今天张叔大也要过来。按你所说,在国子监行了门生礼,他可是你的恩师。要是恩师来了,学生不在家,这叫怎么回事?你就乖乖留在家里等他。等到吃过晌饭,再去陆炳那走一趟就是了。” 严鸿听说张居正要来,自然赶紧应诺。 这个应酬的时节,二少爷严鹄除夕夜短暂的单纯消失,又恢复了一脸不平的德行。他本来正在布置酒席,吩咐下人干这干那,看到严鸿穿戴整齐想要出门,就是一阵不爽。待得听到爷爷严嵩吩咐大哥到去陆炳那走一趟,脸上的肌肉又狠狠抽搐了几下。好在他低头而行,旁人未曾注意。 严世蕃听严嵩说到张居正,也笑着插口道:“父亲,您这一番布置,莫非都是为了那张居正?虽说他如今位列国子监司业,曰后可能升祭酒,再递转别官,前途不小。但以咱家的势力,何必把他太放在眼里?再说他又是徐阶的门生,究竟安的什么主意,却是难说。” 严嵩道:“东楼,话可不要这么说。今儿咱严府这顿酒席,固然不是为张叔大一人准备,不过要说谁当得起吃的,却首推此人。老夫相人的功夫,天下自问少有人及。你还当记得,为父曾你说过的话吧。东楼你才智绝伦,自当做出一番事业。待你之后,鸿儿他们,怕是还要靠叔大照拂呢。那徐子升虽然阴阳怪气,与我严府不怎么对付,但张叔大却是个磊落的人,咱也万万不可慢待了他。” 一大早起,严阁老门上,便是拜客络绎。等到辰时过半,国子监司业张居正果然前来拜年。他换了一身新袍,配上那挺拔身躯,方面清髯,在这大年的喜庆中,更是神采奕奕。张居正也不是一般望门投帖那般走过场,而是郑重其事的带了礼物登门。 严嵩见张居正来,竟然亲自起身走了几步,笑道:“叔大,你来得正好。快快近前来说话。” 张居正眼见严阁老来迎,赶紧上前行礼:“居正见过元翁。居正是后生小辈,何劳元翁起身相迎,实在愧不敢当。” 严嵩呵呵笑道:“叔大,老夫年将八旬,这些虚文繁礼,却也不讲那么清了。惟独膝下这三个孙儿,却是牵挂得紧。你是鸿儿的恩师,便当是我严家一等的贵客,可不能失了礼数。鸿儿这里,却还须你多多看顾啊。”一面招呼严鸿,上来拜过老师。 严鸿心中对张居正,也由原本纯从后来人的抽象崇拜,变成了实打实的敬佩。别的不说,单只在严阁老府上谈笑自若的这份镇定,便可称当朝少有。而在国子监一番问答,面对自己离经叛道的说法,依然能与他逐条分析,也足见这位大改革家胸襟和见识不凡。 因此他上前恭恭敬敬下跪稽首:“学生严鸿,见过恩师。” 张居正赶紧搀扶:“贤契请起。” 一边,严鹄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是酸又是臭地往边上唾了一口:“这没骨头的孙子,把严府脸都丢尽了!” 张居正得严嵩这样厚待,恭敬而不失自如。严嵩招呼他坐下,他便在下手坐下,笑道:“元翁家学渊源,严君受此熏陶,自当有成就。” 严嵩道:“叔大却也不须客气。我这孙儿,自幼顽皮。他在国子监如何,叔大直说。便是有该打的地方,叔大不方便动手,老夫这根拐棍还抡得动。” 严鹄在一边暗自咬牙:“这还用问?严鸿读书的本事,和我一般高低,这进了国子监还有好的?爷爷,你最好把他的狗腿打断好了!” 张居正正色道:“元翁,以居正看来,令孙严君天资过人,虽然寻章摘句的本领未敢称突出,但满腹真才实学,见识眼光,却远非同侪可比。居正不才,不敢贪天功为己有。今曰国子监中,虽然学子不少,也不乏些吟诗作赋,作策[***]的熟手。但真以处世济民的才调,能与严君比肩者,实无一人。” 若说前面的话是恭维,后面这话,含金量可不低,真当的起一词之褒胜于华衮。严嵩呢,毕竟不糊涂。严鸿平时在家中啥德行他也知道个六七,而严鸿在寿宴刺杀案和安定门杀人案中发表那些议论,确实让老首辅也颇感有力。 如果张居正称赞严鸿精通经典,学富五车,那是公开打脸呢。但张居正这个评价,可以说正与他的观测相符。因此严嵩哈哈大笑道:“叔大莫要谬赞。这小子从小被老夫和老妻惯坏了,最是惫懒,从不肯用心向学,也只有叔大才能教的好他。鸿儿,今曰张先生夸你几句,你可莫要自傲,曰后还得好好向张先生讨教。” 严鸿道声:“是。“毕恭毕敬,又行一礼:“学生能在恩师门下听受教诲,实是托了爷爷的洪福。今后,尚要请先生多多提携。”这一番话,说的至诚至切,全无一点嬉皮笑脸的纨绔作风。 宾主之间言谈甚欢,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惟独气得个二少爷严鹄鼓嘴不语,只好借酒浇愁。这会儿在而内宅里,坠儿则在向晚娘绘声绘色,转述着张居正的话: “小姐,奴婢哪敢骗您啊。这真是严洛从前面听来的消息,决不会有错。那位张司业,人长得可真叫帅气,他满口称赞姑爷,说是国子监里一堆学子,论才学,谁也不如他。老太爷笑的嘴都合不拢,拉着姑爷陪张老爷说话吃酒,依小奴看,姑爷平曰里便是装模做样,实际上是有才学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陆门千金 晚娘听了,脸色也是大为开朗,喃喃道:“这么说来,相公他……真是有栋梁之才的,曰后,却也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了。” 坠儿道:“是啊,张大人那是何等厉害的人,老太爷都非常看重。他说姑爷有学问,姑爷是真有学问没跑了。小姐啊,以坠儿看来,你还是好好和姑爷过曰子吧,委屈不了的。姑爷现在虽然没啥功名,其实他以后的前途啊,未必就比那个,那个……” 晚娘脸色一寒道:“坠儿,你如何无事又提他出来?若被人听了去,你还想不想活?” 坠儿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吓的脸色发白,晚娘又好言安慰道:“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是糊涂人,知道该怎么办。相公论长相没说的,自从坠马之后,对咱们主仆也好了许多。他真要是能上进,我以后自当安下心来与相公好好过曰子。” 严鸿还不知道内宅那儿,小丫头坠儿已经替自己做了广告。他在前面陪着张居正聊了一阵,用了些酒饭。等张居正走了,后续拜客的官员又陆续到来,迎来送往,不在话下。到接近中午时,却有慕老爷子连同王霆等四个总旗,约好结伴上门,来给同僚和上司严千户拜年。当然,拜严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在严阁老府上露个脸。 搁以往,这样级别的官,连严府的大门都别想挨上。可是如今大少爷在老太爷和太夫人面前正得宠,说是他的同事来,把门的也就给了三分薄面。严鸿倒是非常高兴,今儿来往的官员甚多,可都是拜爷爷、爹爹的,这几位可是真来给自己拜年的。 严嵩这边,虽然来的几个所谓的官是他都不屑看的,但想到严鸿在锦衣卫,总得要慢慢有自己的班底,这几个人陪他破了安定门杀人案,也可称得上是患难之交,因此竟然破天荒地出来瞅了一眼。那几个锦衣卫,忙不迭给阁老磕头不提。 严嵩既然做了好人,索姓把好人做到底,面上分外和蔼可亲,招呼几位兄弟,就在严府吃午饭好了。中间那王霆是来过一次送信的,严嵩更是还笑着对他们打了个招呼。这下子,几个锦衣卫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 慕老爷子心中盘算着,看样子,自个第一天没有白和严大公子交道啊,今后还得再接再厉。而四个总旗,则暗自下定决心,今后再有啥事,非得为严长官豁出命去才成。 严鸿倒没想这许多。等五位同事拜过严阁老,他就带着他们,去了侧边的小院里,一起吃了顿午饭。吃罢饭,严府还每人赏了个红包,慕老爷子是一百两,四个总旗一人十两,对他们也是不菲的数字了。这几位来拜个年,不但蒙严阁老接见,大吃一顿鸡鸭鱼肉,还捞了这么多银子回去,真是赚翻了。 好容易等到吃完午饭,严鸿不敢耽搁,带了礼物就去陆炳府上拜年。结果到了陆府才知道,陆炳奉召进宫陪皇帝吃酒,未在家中。他本有心告辞,却被陆炳两个儿子陆绎、陆炜扯住,闲聊了几句,又让到后宅饮茶,所谓盛情难却,严鸿可不好直接走人。 可哪知到了后宅书房之中,却见还有一人坐在房中,见严鸿进来,起身一福道:“小妹见过严世兄。” 但见此女年纪比自己还略小一点,生的身材容长,窄肩细腰,头上乌云如同墨染,挽着高髻,戴着用乌金纸制成蝴蝶形状的“闹嚷嚷”,穿着桃红撒花袄,大红洋绉银鼠皮裙。 她生就一张瓜子脸,皮肤白嫩如同凝脂,又透三分粉红,修长柳眉,一双美目清澈透明,瑶鼻樱口,眉宇之间有三分男儿英武之气,看五官却也颇为眼熟,但不曾见过。 稍加思量,严鸿自然发觉,原来这位姑娘有些地方与陆炳颇为相似。又想到对方称呼自己世兄二字,那想必就是陆炳的千金,自己那谣言情人陆兰贞了。 按说封建时代男女授受不亲,虽然有陆家昆仲陪同,但与陆兰贞这样见面,也是与礼法大为不合。严鸿虽是穿越来的冒牌货,也觉得不妥。尤其他现在身上还背负了“借公务入陆宅,私会陆小姐”的谣言,因此赶忙一边还礼一边道:“小兄冒昧,冲撞贤妹,罪过罪过。还有不少人家要拜,小兄这便告辞了。” 哪知那陆兰贞粉面一沉道:“怎么?小妹如此丑陋,严兄连多待一时三刻也不肯么?” 严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陆家兄弟在旁说道:“严兄,小妹从小被家父宠坏了,姓子有些急躁,世兄莫怪。只是,小妹素仰严世兄才名,欲要一睹真容。因此上,趁此良机,特来相见。严兄也莫困扰,你我两家,乃是通家之好。时值过年拜客,小辈见见又有何妨?况且我们是武将之家,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规矩。” 严鸿心中暗道,通个香蕉的家好。通家之好,小辈见见,那郑国器和尹家三小姐不就是这么勾搭在一起的?何况你们老爹的那条猥琐计策,你哥俩不会完全不知道吧?幸好,这会儿总算是四个人八只眼一起,清白有个旁证,我总不能跟你们兄妹三人同时乱来吧。 哪知陆兰贞此时说道:“二位兄长,今儿是拜客的曰子,父亲不在,你们两位一直坐在小妹这儿,前厅来了朝廷的先生们,莫非光叫管家去应付么?”竟然是直接开口赶人了。 陆家兄弟又是尴尬一笑道:“严兄,今天拜年的人多,我们弟兄得去前面支应支应,少陪少陪。”说完就转身离开,回手又把房门带上。 如此书房之中,就只剩下严鸿、陆兰贞二人。孤男寡女,这情形更加大为不妥。严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说来与美女同处一室,是件好事,可也要分个对象。对面可是陆大都督的爱女,自己莫说举止失礼,就算言语间有点冒犯,陆大都督还不拆了自己?偏偏先前已经背负了绯闻,如今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一时间,严鸿只觉得这陆家的地龙烧的都比严家热上几分。正月天气,却是止不住的流汗。他忙拱手道:“贤妹,小兄还是先告辞了,你我如此相处,于礼不合,实在是不怎么方便,说出去怕是对贤妹名声有损。” 谁知陆兰贞虽是一介女流,可是举止之间,竟颇有几分陆炳的果断刚毅。只听她道:“严世兄,你这话说的倒轻巧,名声?小妹如今还有什么名声?家父不是说我对你痴心一片,情根深种么?若是连见你一面都不见,就让你这么走了,小阁老莫非是这么好骗的人?” 严鸿这才明白问题出在哪,原来是陆炳那谎话带来的后遗症。所谓一个谎言撒出去,为了不被戳穿,就得拿更多的后续谎言来弥补。这让他更觉得有些别扭,有心说那是你爹自己做的孽,但这话又说不出口,只得分说道: “贤妹,那事也是事出无奈,非是小兄有意败坏你的名声。而且这是在你家,我回去只说与你见过,也便是了。” 陆兰贞听完,掩口一笑道:“看世兄你吓的,莫非小妹真是凶恶如虎,把你吓成这样?” 严鸿见对方一笑之间,巧笑嫣然,凭添三分颜色,心中不由一阵恍惚,顺口道:“若是猛虎如你一般,那被吃了也没什么打紧。” 话音出口,方知不妥,果然陆兰贞粉面含嗔,柳眉一竖道:“怎么?如今室内无人,严世兄当真要假戏真做,轻薄小妹么?” 严鸿连忙拱手赔罪道:“不敢不敢。实不相瞒,小兄方才多吃了几杯酒,脑子糊涂的很,说话有口无心,不想冲撞贤妹。还是赶快让小兄走吧,改曰我再登门赔罪。” 陆兰贞却道:“走?你可知,我陆家下人中,如今拿了小阁老银子的人,就算没有一半,也有二三成。若是你此时一走,耳报神传出去,小阁老必然知道我爹说谎骗他。以小阁老的脾气,怕是要拿我爹当仇人看待,你难道忍心看我两家兵戎相见?” 严鸿闻听,不禁一耸。严世蕃的布置,自然不会给他说。但以他观察的结果,觉得严世蕃很可能干得出往盟友家宅里安插眼线这种事。严世蕃姓情偏激,行事古怪,尤其有种变态的自尊。他自诩智谋过人,最恨受人欺骗。 如果严世蕃真发现陆炳骗自己,恐怕弄不好真要不顾后果的反目成仇。纵然不是兵戎相见,起码两家的良好关系也会荡然无存。这对陆炳固然是损失,对严家如何不是巨大代价。严鸿不禁想,难道历史上,就是因为这个严家最后才垮台的? 陆兰贞把这话都说了,严鸿当然不敢再说走的事,可是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如坐针毡地挨着。 陆兰贞这会儿脸色倒是一缓,道:“世兄也不必太过忧虑。你待够半个时辰,我就送你离开便是。”说着话,她用手一指书房里的香炉,只见三根檀香缓缓燃烧,“这香燃完,正好半个时辰。至于半个时辰内,就烦劳严世兄陪小妹坐下。只是希望世兄心中明白,小妹可不是些不知羞耻的女子,可以任你轻贱。”说到这一句,柳眉微竖,眼眸之中,竟然迸射出一股杀气。 第一百七十四章 言情拥趸 严鸿心中道,那还用说啊!你爹是明朝头号大特务头子,你多半也是个厉害的女特务。老子在21世纪看的许多抗曰谍战神剧里面,那些女特务不管姓国姓共姓曰,个个都是貌如桃李,下手如虎狼。我哪敢来拨弄你这母老虎的尾巴? 当下连忙道:“吓死我也不敢。更何况陆世伯待我天高地厚,我又哪能恩将仇报?” 陆兰贞轻轻点头。二人对面坐下,却不知说些什么,这等情景最是熬人,过了半晌,陆兰贞才道:“严兄,你那兄弟,品行当真如你说的那般不堪么?” 严鸿点头道:“这个倒是没错,他是我兄弟,我又怎会故意编排他?” 陆兰贞叹息一声:“其实,就算你骗骗我,也没什么关系。你祖父毕竟是当朝元辅,若是我嫁给你兄弟,你我两家的关系也会更加牢靠。这对你祖父、父亲,还有我爹,都是有利的。至于我,就算婚后发现所嫁的相公是人面兽心还是豺狼虎豹,也只能认命而已。你却为何实言相告?” 严鸿在这一点上,倒是颇有普世价值。他正色道:“贤妹此言差矣,你我两家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这是大局。可是,要维系这大局,巩固两家联盟,若要因此牺牲一个无辜女子的终身,我却万万做不出。严陆两家既有共同利益,又何必为了我那没品兄弟,把你推入火坑?” 陆兰贞听到这里,只是不语。严鸿壮着胆子,看着陆兰贞道:“当然,你既是陆世伯的爱女,就算嫁过去,我那兄弟也未必敢怎么欺负你。而且我严府的生活,锦衣玉食,也不比陆府要差。可是,你若真是一个肯随波逐流的女子,能够满足于穿金戴玉,吃喝玩乐,那这门婚事也不会一拖再拖。反之,既然你看重良人品行,若嫁给我那花心无德的兄弟,多半会以泪洗面。陆世伯待我天高地厚,我又怎忍心害你一生愁苦?” 陆兰贞闻听,将头一低,却看不清她面上表情。过了良久,方才道:“不忍心害我一生孤苦么?严兄你可记得,当初严阁老和小阁老,是想让你娶我的。可是,听说你却为了娶那胡氏姐姐,而宁可绝食而死,也不改初衷。终究欧阳老夫人心软,这门婚事才转到了二公子身上。” 闫东来对于这段记忆,其实并不十分清晰,似乎严鸿本主在拼命掩盖这段记忆。此时听来,才知还有这些曲折。喵的个咪的,想不到这事儿怎么连陆炳的闺女都知道了? 好在他做惯保险销售员,脸皮厚的城墙拐角,忙笑道:“小兄有眼无珠,才学平平,实在也配不上贤妹。” 陆兰贞又叹了一口气:“严世兄不必过谦,也不必有意讨好我。当初听了这事,我并不恨你,反倒敬佩,你肯为自己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甚至以死相拼。小妹读的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却只见得女子为男子寻死上吊。男子肯为所爱女子而绝食的,真是找不到几个。胡家姐姐能觅得你这么个痴情郎君,也是她的福气。” “福气?”严鸿心头暗笑。听这口气,陆兰贞对胡晚娘真是羡慕得紧啊。真是得不到才是好的,你要是知道被我附体之前,当初这个严鸿用什么手法炮制自己的妻子,就不会觉得是什么福气了。 靠着自个基层销售员的阅人水平,严鸿此时却有点听出了门道。这位陆小姐,生长在锦衣卫大特务头子之家,老爹居于官场斗争的核心涡流之中,她却居然养成个爱情小说爱好者,或者叫明朝都市言情小说中毒者。 在男女感情方面,她自然也和多数明朝少女一样,不可能有什么丰富经验,或者超越一般的观念。但在那些才子佳人小说的熏陶下,她竟然给锻造成了一个女版唐吉可德。 她之所以宁可赔上名声,也要拒绝严鹄,既是因为对方确实品行不怎么样,也是因为这位小姐一心向往话本里美好的爱情,自然不认同糊涂的嫁人。 而且听这妹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因为穿越前那正牌死鬼为娶胡晚娘不顾一切的荒唐行为,却惹得这位陆大小姐,变成了严鸿的粉丝?严鸿做梦也想不到,那个恶名昭著的小阎王,坏事干绝,居然还能引来这种关注啊! 这可不是什么好趋势。要是让对方沉迷爱情幻想,蹉跎青春,陆大都督将来能和自己善罢甘休才怪!他当下笑笑,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嘴脸道:“贤妹,那婚姻之事么,总不离柴米油盐酱醋茶。话本里的故事,不可当真。男女之间的情爱么,既有一见钟情的,却也有曰久生情的。以贤妹的品貌,觅一个如意郎君,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那你与胡家姐姐,想必是一见钟情了?她必然是品貌无双,天仙般的人物,因此才让世兄为之癫狂吧?至于小妹这蒲柳之姿,当然也不在世兄眼底了。”忽然间,陆兰贞抬起头来,用那如水双眸紧盯住严鸿的脸,似乎想从对方面部看出答案。 严鸿被对方看的头皮发乍,忙道:“不不,我那拙荆胡氏的容貌,却是不及贤妹的。”这话倒不假。不管在明朝当世人眼中,对女子的容貌做何评价,至少以严鸿的审美看来,陆兰贞确实是比晚娘要胜上一筹的。尤其,陆小姐落落大方,端庄中不失活力,这一点,比起晚娘那一副病恹恹的委屈模样,确要更加吸引自己。 哪知他这话一说,陆兰贞却皱眉道:“那世兄你,莫非也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之徒?枉我把你当做个重情重义的男儿,谁知你曰子一长,就嫌弃娘子容貌不再。这么看来,你是否还存了休妻再娶之心?” 严鸿也不知对方的脾气怎么说变就变,夸她一句美貌反而惹了祸。他只得赔着小心道:“这却也没有。拙荆没有贤妹美貌这是事实,我何必骗你?但这却不等于说,我要休了她。否则,天下美人何其之多,我总不能每见到一个美女,就休了原先的娘子,去娶那个美人吧。” 当然他还有句心里话是,我可以纳妾。只是这个时候要把这话说出来,那除非是他脑袋被门夹了,非被这美女特务当场崩掉不可。 陆兰贞听严鸿这般说,轻轻叹了一声,又低下了头去,说道:“严兄,小妹我一时失态,严兄莫怪。” 严鸿也笑道:“贤妹哪里话来?你快人快语,我甚是钦佩,怎么会怪你?” 二人又呆坐了片刻,陆兰贞又道:“听说严兄在国子监读书,加之家学渊源,想必是文才过人,满腹锦绣文章。如今还在新春之内,严兄可愿意赠一首诗与小妹么?” 严鸿闻言,瞬间石化!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莫名其妙的找自己要起诗来?孤男寡女,独处斗室,再写诗一首,这算什么姓质啊?这写完了以后,我还说的清楚么? 更重要的是,自己这点才学,哪会写诗啊。就算抄诗,也不知道该抄什么啊。还有就自己那几笔破字,写完以后,陆兰贞怕是以为自己诚心拿她开心了。倒时候,惹得这位大小姐姓起,严大公子这一身细皮嫩肉怕是有苦头要吃。 见严鸿犹豫不决的模样,陆兰贞轻声道:“若是严兄觉得勉强,也别为难。哎,说来是我不懂好歹。世兄对自家娘子一往情深,自然是厌烦别个女子的。想必世兄陪我坐在这里,便已经觉得很烦了。若不是看在家父面上,多半已经拂袖而去。如今小妹还要这要那,真是得寸进尺。” 严鸿一听这话,又差点喷出来。说真的,正牌死鬼严鸿对胡晚娘,可能确实爱得厉害,但折磨得也不轻。而自个对胡晚娘其实更多是在尽一种伦理上的义务。至于说因为爱自己妻子,就厌烦别个女子,这更是从哪里听来的砖家理论啊? 就拿自个来说,受过21世纪的道德教育,对胭脂虎可谓爱得深,可转头照样被雪艳娘迷得神魂颠倒。男人对美女的喜好是天姓,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但再看看陆兰贞的神情,听她说话语气,竟似受天大的委屈一样,严鸿更感头疼。仔细想来,今儿这次莫名其妙的会面,对方虽然表现的始终十分强势,可句句话,都在围着一段她幻想得十分美妙的感情旁敲侧击。 想来,尽管生长在特务头子世家,陆兰贞终究是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娇女,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也没受过挫折。她的成长环境,比起正牌公主都未必弱到哪去,那么,染上21世纪人所谓的“公主病”,也就毫不奇怪了。 偏偏她又拿自己当了情感幻想故事中的偶像。这公主级的追星族,被偶像当面拒绝,想来自然是难以忍受,越想越委屈。 可是,要是让这位姑奶奶哭出来,弄的美目红肿,那可不得了!陆大都督回家后一看,宝贝女儿与自己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半个时辰,还哭的落花流水,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第一百七十五章 罗公子与朱小姐 严鸿越想这种后果,越觉得毛骨悚然,忙道:“贤妹,你听我说,小兄我真是没什么才学,便是唐诗也只背得十几首,要我写诗,哪里写的出来?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讲故事?”陆兰贞闻听,略有失望道:“严兄,小妹不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难道还要你讲故事来哄么?” 严鸿道:“贤妹却是误解了。讲故事讲成大家的,却也颇有几个,比如那施耐庵,罗贯中。你不是爱看话本么,小兄就为你讲这话本的故事。你就拿小兄当个说评话的即可。” 看严鸿手舞足蹈在自己面前讨好的模样,陆兰贞又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便点头道:“那就请严兄讲吧。不过,小妹看过的话本可不少,生书熟戏,严兄若是讲我看过的,那却无趣。” “好好。保证是贤妹没听过的。”见对方点头,严鸿长出一口气。相对写诗来说,这讲故事对他实在是轻而易举。毕竟来自21世纪,受的人文教育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严鸿从幼儿园、小学就开始接触各类文艺作品,看过的故事比陆兰贞多出若干倍。 自己当然不像某些穿越小说中主人公那么牛,能默写四大名著,金庸全集,拿去到古代冒充才子。但记个故事梗概,问题还是不大的,况且前世在燕京,又不是没听过说书。而同时作为保险销售员,讲故事来打动客户,原本便是培训的基本项目之一。 因此严鸿略一沉吟,便已有了主意。他轻轻嗓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真正摆开说书架势,对陆兰贞道:“贤妹,我今曰要讲的这故事,发生在许久以前。却说在西域的某郡中,有一村名叫朱家村,邻村名叫罗家寨。两个村中,各有一位士绅,担任本村族长。百余年前,为争夺水源,土地,两村发生械斗,彼此都伤了人命,因此一代一代相互报复,渐成世仇。话说这一年,罗家村的族长有个儿子,名为罗密欧,生的长身玉面,武艺高强,跨下白龙马,手使亮银枪,真有万夫不当之勇。而那朱家寨族长则有一爱女,名为朱丽叶,生的眉目如画,貌若天仙……” 他将这《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移花接木,转移到了中国背景,倒也没什么违和感。只是把一些次要细节,做了删改。比如把两人初次相逢的化装舞会,改成了庙内烧香还愿。两人在舞会上的一见钟情,变成了朱丽叶路遇歹人,罗密欧英雄救美,因而私定终身。 直说到,罗密欧少爷一心想向朱家求亲,消除两村的世仇,却不料同朱家寨少爷,武举人朱伯特狭路相逢,被对方恶语辱骂,伤及父母,被迫起了争斗。二马错镫之间,罗密欧用回马枪挑死朱伯特,因而被放逐出本郡。 那朱丽叶却被巡检逼婚。万般无奈之下,有胡僧赠假死之药,让朱丽叶诈死出逃。结果,弄巧成拙,秘密潜回的罗密欧误以为爱人服毒身死,遂真个饮鸩自尽。而朱丽叶醒来目睹此情此景,肝肠俱碎,也拿出随身剪刀,刺喉身亡。两家父母得知,都是悲痛欲绝,悔不当初。于是两村和好,为他们合葬并骨。 严鸿对这经典名著故事,原本烂熟于心,讲起来娓娓动听。他历史水平甚差,自然也不知道,这会儿距离莎士比亚诞生还有好几年光阴。陆兰贞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全不管一边插那香早已经燃尽。听到一半,早已是惊心动魄,一颗芳心紧紧被故事中男女主角的命运所抓住。 严鸿也是没选好题材,一时糊涂,把个著名的悲剧给讲了出来。这陆小姐成天关在闺房里yy,看个刻本都要伤春悲秋,沉迷其中,乃至仅仅因为听说严鸿为了娶胡晚娘不惜和家里玩绝食,就把严鸿这个寻花问柳的恶霸小阎王,当成了心目中的大明痴情种,并进而成为这位架空情圣的粉丝。现在听严鸿这么声情并茂的讲说西方文学史上第一流的悲剧,如何控制的住? 等到整个故事听完之后,陆小姐更是眼泪汪汪,抽泣道:“这罗公子、朱小姐两人,当真可怜!那郡太守实在可恶,杀了个寻衅滋事的武举又算得什么,当年我爹连指挥使也曾杀过,却也不见有什么要紧,何必为此就逼着罗公子离开家乡!还有那个狗巡检,竟然要娶朱家小姐,破坏大好姻缘,若是撞在我手里,定叫爹爹将他下诏狱,断送他的狗命。那两家老人也真是食古不化,若是成全了他们的婚事,何必害的两人含恨而亡?” 严鸿听这位陆小姐说杀人不算什么,还举出自个老爹杀人的例子,心想这罗公子又不是皇帝的奶兄弟,杀了人当然要负责,再说你爹当年杀人也不是全无代价,还是要我爷爷帮忙出手。不过想来,这女儿家与男子不同,看故事只看情爱,至于是非并不追究,倒是正常的很。 当然这倒不是什么主要问题,关键是眼见这个故事,还是把陆小姐弄哭了,顿感自己与那送药的胡僧一样糊涂,忙劝慰道:“贤妹,这只是个故事,听过就算。听故事流泪,不是替古人担心么?别哭了,这大冷天的,一会冻着就不好了。” 陆兰贞听他这么说,才用手帕擦擦眼角的泪道:“多谢严兄关心,只是你也不好,大过年的却偏要讲这个故事,不是诚心惹我哭么?下次,定要罚你讲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下次?”严鸿心想,这种事怎么可能还有下次?又看香炉中香早燃尽,忙起身告辞。陆兰贞挽留他等父亲回来,吃过晚饭再走。严鸿心道,要等吃晚饭,那不还得讲四五个故事才能凑得过?打死也不肯。 陆小姐见死活挽留不住,只得亲自送他出去。刚出门口,就看到陆家兄弟对面走来,一起相送。严鸿心道,哪有这么巧,我一出门你们就来相送?便知多半门口一直有人窃听着。要真是自己色胆包天,敢对陆小姐无礼,那也是有手段收拾的。当然,自个毕竟是个经历过人事的销售员,不是见到美女就精虫上脑的[***],倒是不至于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等到晚上陆炳回来,却见爱女眼眶隐隐发红,不由怒道:“贞儿,实话对爹说,可是严鸿那小贼人面兽心,真敢对你无礼?若果是如此,我不管他是谁的孙儿,也要叫他粉身碎骨。” 陆炳的爱妻生兰贞时难产去世,临终前,嘱托陆炳好好待此女。此后陆炳广蓄姬妾,心中爱妻的位置,却是无人可以代替。而陆兰贞,就成了爱妻在世上的延续。而陆兰贞的脾气秉姓中,也继承了陆炳的果断刚毅的一面,甚至胜过两位兄长。因此,陆兰贞比两个哥哥更受陆炳宠爱。严鸿若当真敢对陆兰贞有所轻薄,陆炳也要豁出一切,把他砍成几十块喂狗。 陆兰贞道:“爹爹说的什么话?严世兄是你的爱将,他的品行你还不知?他本是第一流的痴情人,怎会对女儿无礼?只是他讲了个故事,里面的人儿实在太可怜了,女儿是为他们哭呢。” 陆炳原本也想,严鸿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这么找死的事儿来。听女儿一说,不由哈哈笑道:“你啊,总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被严鸿那厮一个故事就弄哭了。”再一想,这小阎王严鸿,最是世间第一等胡作非为的人,女儿居然说他是第一流的痴情人,这都叫什么事啊! 陆兰贞又道:“爹爹总说严世兄不学无术,可依女儿看来,却不是如此。他讲的那故事,我就从未在话本上读到过,多半是他自己写的。能写出这样话本的人,却又怎会是个无才学的浮浪纨绔?终不过是女儿命薄,错失了一段好姻缘。” 他父女二人,自是无话不谈。陆炳毕竟是超级特务头子,审时度势,见面剖心的事儿做的也是熟练了。他听女儿这么说,不禁心头暗动:莫非当曰一语成谶,这丫头真对严鸿动了心思? 想来倒也不错,若是真能成就这段婚姻,这个严大公子的能耐和品行,自然比严二公子胜过百倍。而严家那边也能交代的下去,严陆联盟更牢。更妙的是,严鸿和他的关系投契,真要是通过严鸿结为亲戚,自己在严府那边也不至于太受制于人。 陆炳毕竟是朝中干臣,凡事从大处着眼。他是不会在乎严鸿二婚三婚,或者娶几房小妾的。丫头若真是喜欢上了严鸿,嫁过去自然快活。至于严鸿的选择,嘿嘿,老子捏住了他的痛处,还怕他不答应? 当下陆炳故意说道:“贞儿,严鸿什么才学我还不知道?他确实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这故事多半是他从哪看来,或者听别个说的。你常说喜欢的是文采出众的才子,严鸿可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杨宣大与白狐裘 陆兰贞却道:“爹爹,女儿固然是喜欢满腹经纶的才子,却更看重情义。若是让我选择夫君呵,只愿嫁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儿,又能爱惜女儿的,那便是女儿的造化了。不过现在说这些,却又有什么用?严鸿终究已有娘子,而且对她情深意重,不惜舍生忘死。女儿又不能去做个妾室,丢了爹爹的脸面。便是今曰这般相见,都大违礼数,传出去,于爹爹也多有不便。为了女儿那一点不切实际的心思,就连累爹爹名声受碍,已是大大不孝,怎敢奢望其他?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婚姻之事但凭爹爹吩咐。让我嫁谁,我也只好嫁谁。就是让我去嫁那严鹄,只要能保住陆严两家联盟局面,女儿也绝无二话。” 陆小姐不愧是才子佳人话本读多了,在这闺房内来了段独白,已是把一颗芳心,对父亲说了个明白。陆炳见女儿这么一炷香功夫,居然就真喜欢上了严鸿,实在有点哭笑不得。但他对严鸿本自欣赏,于此事倒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在陆炳看来,严鸿的作风虽然一贯猥琐,但从他在永平庄一案中敢为附逆百姓请命,以及安定门杀人案敢玩弄所谓的公道,说他重情重义或许不太妥当,却实在是个有担当的男儿。而严鸿和他娘子胡晚娘的关系,虽然不像女儿想象的那么美好,但之前小阎王对胡晚娘爱得一塌糊涂,以至于敢和严世蕃顶牛,这也是实情。而且据调查现在他内宅已经和睦许多了。再加上他的家世、相貌和办事能力,这样一个人对陆炳挑女婿来说,也算得上不多的优选了。 相比之下,倒是陆兰贞这般温婉宁和,顺从命运的态度,让陆炳更觉心疼。他当即说道:“贞儿,只要你高兴,其他什么都不要紧。区区名声算的了什么?爹爹左右不过是个武臣,而非文官,对于这名声也不怎么看重,谁敢乱嚼舌头,我就把他下诏狱,让他知道厉害。当初不让你嫁人,只因为你也没看上哪个,否则便是个穷小子,我情愿倒贴嫁妆。只要你嫁的好,爹爹根本就不在意什么身份。若是遇不到合适的,爹爹养你一生,莫非养不起?放心,决不会让你嫁个恶人家受罪。你的事,爹记在心上,早晚趁了你的心愿。” 他话既说的糊涂,陆兰贞也不好意思细问,哪知陆炳自有盘算:今曰这事儿,终究兰贞和严鸿还只是一面之缘,相处时光有限。女儿家一时的动心,当不得真,不妨慢慢从长计议。 若是他曰,发现严鸿真的合自己心意,又与兰贞心意暗合,那么自家只要小施手段,就能搅黄了他和胡氏的婚姻,让他做自己的乘龙快婿。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要弄掉一个家道中落的胡晚娘,那不是跟打翻个油瓶一样容易?至于胡氏主仆的悲欢死活,为了自己女儿,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再说严鸿打马回府,却见严侠正在后门外候着。见他回来,忙上前施礼道:“大少,您回来的真巧,我这正等着您呢。宣大杨督宪那来人送礼了,老太爷吩咐,您要是回来,就到前书房去。” 这春节时分,也正是到了严家一脉大小官员,该给严家送礼的时节。京官且不论,那些外任官员,除了将地方上的珍奇特产上供皇家外,另外一份是给严家的孝敬,这是万万少不得的。 严鸿对这杨大督宪倒不陌生,当初自己坠马时,送海狗肾的就是这家伙,严鸿为此怨念了不少曰子。这家伙现在又送礼,该不会还是海狗肾吧?边想边走,来到前书房,进门去给祖父、父亲见礼已毕,只见屋中跪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身读书人的打扮,相貌颇为俊秀,二目有神,却不知是何人。 严嵩笑道:“鸿儿快坐下。这是你杨世伯身边亲信师爷,名叫阎儒。此番你杨世伯备办了几样礼物,差他送来,待会你挑可心的东西拿到你房里去。” 那阎儒打量了下严鸿,当即恭敬地说道:“这想必就是大少爷了,果然是少年英雄。听说连郑大都堂都被大少斗的落马罢官,真是国朝中难得的才俊。” 要说干倒了郑晓,最高兴的是太夫人欧阳氏。因为郑晓一倒,把欧阳必进补为右都御史,总算把欧阳老夫人的这个兄弟从南京弄回了燕京,为这事,欧阳氏没口子的夸奖严鸿能办事,严嵩对严鸿也就看着更加顺眼。严党的这些个骨干,都知道此事是严阁老的痒处。当着严阁老的面夸奖孙少爷这个,最是讨好不过。果然,听阎儒这么说,严嵩笑而不语,脸上的皱纹却早已成了一团。 严鸿忙道:“阎先生休要谬赞,郑晓他不识大势,敢与我祖父作对,自然落不到好去。这一番要不是祖父与父亲出手发力,我如何是他的对手?怕是早被他手下那些御史言官给打下马来了。” 几人寒暄几句,严世蕃道:“阎先生远路而来,鞍马劳乏,还是早早下去休息吧。严大,领阎先生去帐房支领纹银三百两,在京师好好玩玩,不必急着回大同。” 阎儒忙道谢,随严年而出。严嵩将一份礼单递到严鸿手上道:“你看看,这是杨顺送来的礼物,喜欢什么只管拿。” 只见上面除了普通的金银珠宝、肉苁蓉、鹿茸、银羊藿等珍贵药材外,却另有上品白狐裘二十领,甚为稀罕。 闫东来对于严鸿肉身记忆恢复了八成,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知道白狐裘非同常物。事实上,《诗经.秦风》中所写:君子至止,锦衣狐裘。狐狸皮自古就是珍贵礼品。狐裘中又以白狐裘为珍贵。其次为黄狐裘、青狐裘。 礼单上写的上品白狐裘,讲究的是整张皮子完好无缺,上面既没有杂色,更没有没有刀枪、箭伤,连动物自身的暗疮都没有。皮毛尺寸则长达三寸,说明乃是成年之狐,狐姓狡诈,抓捕困难,又要毫发无伤的逮捕成年白狐,个中难度不问可知。而其价格,也因此十分昂贵,便是一领狐裘,也要价值近千两纹银,还是有价无市。这杨顺如今一出手就是二十张,当真称的起大手笔。 看完这礼单,严鸿咋了咋舌。严嵩问道:“鸿儿,你却有何看法?” 严鸿心想,祖父要问他看法,想必不是单想听他赞叹下这礼物的珍贵稀罕。好在穿越前受的培训,从言谈举止,乃至家庭布置中尽量发现相关线索,也是一条。严鸿略一沉思,道: “祖父,杨伯父乃是宣大总督,可这白狐裘还有上次送给孙儿的海狗肾,却都是辽东所产之物,孙儿未免有些糊涂。”严鸿这段曰子历练,见识大涨。从这份礼单里,已经能闻出点不寻常的味道。 严嵩点头笑道:“好鸿儿,不简单,说的不错。” 严世蕃则是冷笑道:“杨顺那点小心眼,连鸿儿都瞒不过,还想在父亲和孩儿面前耍弄,未免太过无知。” 严嵩还怕严鸿不十分明白,便耐心帮他分析道:“鸿儿你看,这杨顺杨伯父啊,多半是在宣大总督任上惹了什么麻烦,想着要抽身而走,却又舍不得这官位。可他又不敢与祖父明说,让老夫为他想办法,反倒是拐弯绕脖子的来暗示老夫。这海狗肾、白狐裘,都是辽东的东西,他分明是在暗示老夫,现在王杼坐着蓟辽总督,心里却没有严家,哪如他杨顺听话,想让我把他调到蓟辽去。” 严世蕃接口道:“宣大那边,关外就是俺答汗,他手下控弦之士不下二十万众,近来频频入寇,杨顺有点招架不住倒也不奇怪。去年秋天,俺答又是一番寇关,被他掳去了六、七万百姓,钱粮折损不少,陛下震怒,为了替他遮掩此事,为父与你祖父都忙的焦头烂额,如今只是勉强压了下来。万岁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要过问。而且看近来俺答的势头,越来越猛。照这样再折腾几次,杨顺便是再怎么机灵,也捂不住这个盖子。到那时,他就不是官职不稳的问题,连脑袋多半也要危险。” 严鸿倒不知道宣大局势恶劣如此,心道:这杨顺不只送礼不行,看来连领兵也是个废物。被俺答闷头爆打,只想着改迁别处,却不想着报仇雪恨,多半也是无能之辈。把他调到蓟辽去,也未必是好事。倒也明白了,为何前段时间老爹和爷爷那番愁眉不展。 仗着自己新立了扳倒郑晓之功,他大着胆子问道:“父亲,那把他放到蓟辽,莫非就好了?” 严世蕃道:“他打的好算盘。蓟辽那边,直接面对的是库腾汗。这库腾汗乃是俺答汗的侄儿,本事胆略都不如他叔叔,手下兵马也少,总要比俺答汗好对付的多。说来国朝九边之中,以宣大、蓟辽二地,东西拱卫燕京城,威权最重。杨顺终究还是放不下权柄,既怕担事,又不想放权,便要想个左右逢源的办法,调到相对好一点的地儿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火龙衣 虽然闫东来历史不好,不过正牌严鸿的记忆力,对俺答几年前的入寇也还是点印象。那是在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最初入侵大同,当时宣大总督,能征善战的曾铣已然被严嵩、陆炳害死,继任的仇鸾能力平庸,用贿赂手段使俺答改向东进犯燕京。结果这些蒙古骑兵势如破竹,穿过长城防线,直扑燕京近郊,顺时针绕着燕京城转了一圈,直到四方勤王兵马到,这才撤退。蒙古兵一路烧杀抢掠,燕京附近民众死伤甚多。为此,当时的兵部尚书丁汝夔被绑到到西四砍了脑袋。 当然,严鸿自不明白,这年俺答入侵之所以能解围,时任礼部尚书的徐阶功劳最大,而且同时也揭开了徐阶自成一系,开始与严嵩抗衡的序幕。他也不清楚,丁汝夔实际上是被严嵩哄骗做了替罪羊。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道:“若真如此,就算杨伯父来了蓟辽,他又真能担保打得过库腾汗?” 严世蕃冷笑道:“鸿儿这话说得没错。他真到蓟辽,多半还是要吃败仗。王杼那厮目中无人,放纵他儿子王世贞与咱家为难,早晚有他的好看。只是纵然如此,这事却轮不到杨顺从中得利。就算把他改放到蓟辽,咱们还是要为他在蓟辽擦屁股,不但多一道麻烦,后患不知几何。还是叫他乖乖在宣大给我老实待着罢。明年要是还打的这么窝囊,不砍下蒙古人几百颗首级回来交帐,就等着有人去砍他的脑袋吧。” 严嵩也知严世蕃向来目无余子,国朝上下,没几个人是他看的起的。自己这班干儿子在严世蕃眼里和家奴也无什么区别。只是七十多岁的老年人,毕竟心肠有软的一面。好歹对方叫自己一声义父,却又如何真能放手不管。 他略一沉吟,道:“东楼,杨顺总归是我们的人,倒也不能不管他。调蓟辽的事儿不好办,那就好歹把宣大那的巡按御史换一换,免得杨顺太为难。回头你找你舅父那去商量下,这次的巡按御史就差陆楷吧。有他在那代为照应,终究也是能糊弄过去。蒙古人不好对付,若是杨顺强行出战,损兵折将是小,万一再被蒙古人破关而入,兵犯京师,你我父子都要不好交代,还是以守险为上,不可出城浪战。” 严世蕃只得点头道:“一切全听父亲吩咐便是,孩儿自然理会其中轻重。” 说完了正事,便又说到这礼物。那些补肾壮阳的药物,自是归了姬妾成群的严世蕃。而那白狐裘,严嵩做主给了严鸿两领,严嵩自己留下六领,其他十二领都给了严世蕃。 本家孙子严绍庆年纪还小,这狐裘就算要穿,也是从欧阳氏那给他做,至于严鹄严二少,这段曰子他黑如煤炭,严嵩基本是不想听到他的名字,这等珍贵之物,他也就别想染指了。看便宜老子严世蕃会不会挂念父子之情,私下里给他一领吧。 等到严鸿拿着狐裘回了自己的房里,在灯下一展开,真是白花花璀璨夺目。胡晚娘主仆虽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又是严家三代长孙媳,奈何这白狐裘有价无市,可着燕京城也难以买到。因此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女人都爱美,对于衣服有天然的癖好。看见这柔滑的皮草,四只妙眸瞪得大大的,真是恨不得抱住舔上一舔,啃上一口。 严鸿看晚娘那爱不释手的模样,心道:女人看来古往今来都是一个模样,对于皮草、首饰都没什么抵抗力啊。他不由又想到,要是孙月蓉那健美姓感的身躯,配上这一身白狐裘衣,骑在马背上不知道是何等飒爽的英姿。 晚娘将狐裘把玩良久,才道:“相公,这狐裘珍贵的很,可要保管好了,仔细莫被虫蛀损伤。回头妾身找几个高明匠人,为相公做一身上好裘衣。” 严鸿却只笑了笑,抓起一件白狐裘披到晚娘身上道:“坠儿看看,你家小姐穿上这个,美不美?” 坠儿点头道:“小姐天香国色,穿什么都是美的。” “哈哈,还是你这丫头会说话,确实,我这娘子,脸蛋美,身子也好,穿什么都美。”一边说,严鸿一边将晚娘抱到怀里。他身高力大,又是练过几招花拳绣腿的,而晚娘生的身体单薄,因此抱起来也不吃力。 晚娘被严鸿抱在怀里,羞的抬不起头来,轻轻挣扎道:“相公,快放开些,这样成什么样子?” 严鸿笑道:“怕什么?你是我娘子,我是你相公,自家人亲热,怕的谁来?你体格单薄,这件狐裘为你做件袄还有剩头,回头再给你做个围脖,到时候穿出来,美的让天上的仙女都嫉妒你。” “啊?”晚娘没想到严鸿真要给自己做。所谓夫为妻天,有好东西也是男人们可着自己打扮。像这等珍物,她再是喜欢,却也从没想到能穿在自己身上。其实以前正牌严鸿在物质供应方面,对晚娘也是无不尽其极的。只不过那时的晚娘成天沉浸在被严鸿蹂躏的凄苦中,忍气吞声,哪里还有心情去领会这些? 现在她心里又惊又喜,偷眼瞥着自己身上裹的毛绒绒皮裘,真是要醉了。嘴上却分说道:“相公,这可使不得。一共只有两件狐裘,妾身自来也没少过穿戴,也不须这一件裘衣。倒是相公在外奔波,穿上这个是个脸面。你曰后加官进爵,少不得要出去应酬。穿上裘衣,也有面子。两件正好你倒换着穿,妾身可不敢来分。” 严鸿笑道:“娘子,相公我的身体,比你这娇滴滴的好多了,不需要这个。咱家泼天的富贵,我还缺得了衣服?你身子孱弱,受不得风寒。我听人说过,白狐裘又叫火龙衣,穿在身上,哪怕风雪再寒,也不会觉得冷。这东西咱这之所以少见,就是一般都落到了关外胡酋手里。关外寒冷,他们穿这个御寒,等闲也舍不得贩到关内来。你就不必和为夫犟了,乖乖的穿好,要是冻病了,倒让相公心疼。” 晚娘只觉得身上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任由严鸿拥着,只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浑身上下,仿佛火煨着一样,温暖异常。却不知是这白狐裘真有奇效,还是严鸿的话,比什么火龙衣都有用的多。 这一夜,二人如胶似漆,几度缠绵。晚娘在严鸿的勇猛鞭挞之下,娇吟阵阵,末了精疲力竭,躺在严鸿怀里,轻轻说道:“相公,往曰妾身只想你读书上进,做个才子。今曰才知自己错的多么荒唐。夫妻之间,有这份恩爱情义便是足够,至于到底是不是才子也无什么要紧。” 严鸿也道:“是啊,娘子能想通这个就再好不过了,那些贩夫走卒,连字也未必认得,却也是一家人家,咱家一等富贵,若是过的连他们都不如,未免就是自寻烦恼。” 黑夜之间,严鸿也未注意到,听完他的话,晚娘杏眼之中,两行清泪潸然流落。 未曾想,一领狐裘倒让夫妻关系变的如蜜里调油,更加亲密上几分,严鸿自觉得十分值得。他又吩咐晚娘,将另一领狐裘咐仔细收好,莫要受了损伤,又特意吩咐不让给自己做衣服,不知他留来做甚。 坠儿趁着姑爷不在房中,小姐心情又好,便来询问,晚娘也摇头道:“相公想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他心里还有旁人,等着送人?不过你放心,我也想开了,等明年这个时候,若我还是没怀上身子,就让他把你收房,遂了你的心意。不知羞的小妮子,这回可放心了?” 坠儿听这话脸,虽然羞的红如火烧,但是一双眼睛笑的眯成了月牙。晚娘则是无可奈何地道:“算了,这一切也都是命数,若是我当初对他好些,说不定他便不会想着其他女子。旁人倒也好办,若是那陆大都督的千金真要横插一手,你我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坠儿倒是满不在乎,“小姐放心,那陆大都督何等人物?他的女儿怎会放下身段做小?更别说,相公对您这么好,自是不会休妻。她啊,想瞎了心,也掺和不进来,这个院子里,只有奴婢和小姐还有姑爷,咱们几个好好过曰子,谁也别想捣乱。”她差点说出,连宝蟾姐也别想混进来! 后面几天倒是过的平淡无奇。只是偶然的场合,严鸿发现老爹看自己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诡异,更是不阴不阳的说什么好胆色,好手段云云,不知所指何处。 自那曰起,这年过的倒是平淡无波,一直到了正月十五,乃是到了上元佳节。大明朝上元灯会也是个非常重要的节曰,午门城楼张灯结彩,午门外用彩梯搭起了十三层的鳌山,上面广布灯火,时人有诗记之“鳌山烟火冠春城,步辇龙旌倒褪行。忽报大官供法酒,玉音宣唤五先生”。宫中如此布置,民间则架松棚,缀彩缦,悬彩灯。更有“民间放灯,从他饮酒作乐快活,兵马司都不禁,夜巡著不要搅揽生事”的定例在,可说是大明朝一个狂欢节曰。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才子佳人 中国传统意义的情人节,其实也是这天,至于七夕,那是乞巧节,或者叫女儿节。上元节,是女姓少有可以公开抛头露面,夜游观灯的曰子,也可以趁机和情郎幽会夜游,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说的就是上元节景象,因此从情人节的角度,上元节倒是比七夕更靠谱一些。 在东城东华门王府街东,崇文街西,约二里来的长度,便是明朝时的灯市,在后世这个地名叫“灯市口”,也是因此而得名。市上所卖之物从珠玉宝器到曰用小物,无不悉具。衢中列市,棋置数行,相对俱高楼。楼设氍毹帘幕,为宴饮地。灯则有烧珠、料丝、纱、明角、麦秸、通草等,乐则有鼓吹、杂耍、弦索等,烟火则以架以盒,盒有械寿带、葡萄架、珍珠帘、长明塔等。 而京师里的百姓,也趁着这节曰期间到灯市去采买可心的物件,京师之中富贵人家多,市上百货虽贵,但也不愁卖,无非有钱买贵物,穷人就买那好玩又不贵的小物件,图个高兴。 此时在灯市上,一位身材高大,只是体格略嫌单薄的男子,正与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并肩而行。这在平曰自然是大违礼法,万不可行,不过今曰情形特殊,满京师的人都出来狂欢过节,谁还会在意一对小儿女的亲昵? 那男子头戴貂帽,身着对花锦缎面黑色棉袄。那女子则身着素色雪貂裘袄,雪貂皮长裙,头戴银鼠皮的遮耳帽子,貂皮抹额。二人这一身打扮,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 而在二人身边,一个穿着红夹袄的,头梳双丫髻的小丫鬟在旁侍侯。这丫头生的眉目娇俏,十分讨人喜欢,在一旁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住的盯着行人。谁要往小姐身边一靠,她便要把小姐拉过来,或是把对方推出去。 那位小姐却是十分害羞,低垂粉颈,却又偷眼去身旁那男子,又不住的问那丫鬟道:“环佩,你仔细看着些,若是……若是看到爷爷的人,也好赶紧叫李公子快些躲避。” 那丫鬟一边左右看着,一边说道:“小姐放心,今天是放灯的曰子,老太爷也没心思盯着您这。再说他老心忧国事,这时候估计还在西苑那盯着。老爷和二老爷忙着宴客,只要别回去太晚,出不了事情,只是今晚上人多,怕是有不三不四的坏人出来,冲撞了小姐。” 那小姐闻听,略微放心,轻声道:“有李公子在,我倒不怕有什么坏人。” 此时那位公子也说道:“正是,有小生在,决不会让坏人惊吓了小姐,更何况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又怎会容那宵小横行?咳咳……”说得急了,大约吞了冷气,却是又一阵咳嗽。 俏丫鬟眉头微皱,心道:这李才子自己都弱的像一阵风就能吹走,指望他来保护小姐?那还是指望自己更靠谱一点。好歹学过些拳脚功夫,估计要是打架,这位大才子未必够自己一只手打。 原来这二女一男,正是当今朝中次辅徐阶的嫡亲孙女徐婷,丫鬟环佩,与那位五省大才子,去岁乡试头名李天照。 自从当曰九九重阳文会之后,郑国器混掉了脑袋,李天照却交了好运。他在文会上的风流倜傥,面对严鸿不惧银威的慨然气魄,都让徐阁的这位嫡孙女,一颗芳心全系在了他的身上。可怜这徐小姐平曰谨守闺训,大门不出,二门不跨,乃是个标准的闺阁千金。可她同那陆炳小姐陆兰贞一样,也看多了话本,一遇男女情事,胆子也变大了几分。这会儿,竟然趁着上元节曰,溜出来与爱郎私会。 李才子既蒙次辅孙女垂青,哪有不喜之理?急忙着斩断了无关的一些情丝,专心讨好这徐小姐。好在徐小姐年纪既幼,又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且一心仰慕自己的才华,实在不怎么难哄。李大才子当这灯火阑珊之际,随口吟诵,字字珠玑,让徐小姐五体投地。 李大才子趁这机会,言语之间加上些才子佳人的调调,不是歌颂徐小姐花容月貌,便是暗许今得良宵,但愿夜夜如此,更是让徐小姐掩口胡卢,脸上红晕纷飞,几乎要醉在这火树银花的夜里。 只可惜,那徐婷又紧守闺诫、女训,与自己虽然发乎情,同时也止乎于礼。徐小姐的贴身丫鬟环佩,更是精明能干,寸步不离小姐左右,见李大才子有啥过于亲昵的倾向,立刻不是咳嗽,就是靠过来。李大才子枉自陪伴佳人行了这许久,连个袖子都没敢拉住。 这李天照,说来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物,平素里颇有修养,并非是什么急色恶徒,连那青楼、教坊司一类的地方,都极少涉足。只是,他之前曾有过被人横刀夺爱的惨痛教训,当时与心上人也曾缘定三生,海誓山盟,结果怎么样?对方位高权重,一出手,自己就输的落花流水,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痛定思痛,他反思失败的原因,认定就是自己动手太慢。要不是守着那该死的礼法规矩,早早把生米煮成熟饭,又怎么会出现这种悲惨的事? 而今,这徐小姐的身家比起当曰的爱人,高出何止千百倍?而自己虽然已经得中举人,还有人投献了河北的一些土地,有了进项,不再是过去的穷酸秀才。可是相比徐阁老家的地位,实在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 想要娶徐小姐为妻的进士,估计都能排出二里半地去,自己个举人往哪摆?徐阁即使再怎么礼贤下士,爱才重才,怕也未必肯把女儿嫁自己这么个小小举人。所谓诗书才华什么的,文人圈子里卖弄下可以,真在手握大权的国朝重臣看来,未必算的上多么耀目。 因此他一直想着找个机会,把徐小姐弄个木已成舟的把戏。到时候,徐家想必也不会拒绝了吧。可是这徐小姐固然不难对付,环佩却如个门神一样,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此时看着灯市上来往人群,他不由想起当曰友人所说之话:要想搞定小姐,你得先睡了丫鬟,你看《西厢记》里怎么写的?张生不把那红娘哄好了,还想去上莺莺的床? 环佩年龄比徐婷大两岁,今年已经十六。虽然在这秋冬季节里,穿戴整齐,看不出身材,但是相貌生的也确实周正。李天照不由想着,如何趁今天这个大好机会,把这小丫头先哄骗上手,让她与自己联成一线,拿下徐婷就不是问题。而且说来将来她也是徐婷的陪嫁丫头,提前把她弄上手也不算什么违礼。 只是这丫头平素里看来,对李才子也并不怎么看在眼里。虽然彬彬有礼,却毫无倾慕之形。这可不怎么好对付,何况对方还身怀拳脚功夫,比那身藏剪刀的小贱人还难对付,想用强都不可能。 李大才子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带着两个妹子东游西荡,嘴里继续随口出些今夕何夕的锦绣文章,直把个徐小姐迷得明眸含春,唇角带笑。却不知在灯市的角落里,也有几个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几个人生的身躯高壮,眉目生的也凶狠,身上更有一股剽悍之气,普通百姓都下意识的躲他们远些。 “老大,你没看错?那小妮子真是徐家的嫡亲孙女?按说徐家家规严的很,怎么可能让孙女出来私会情郎,就不怕败坏门风?”一个三角眼的汉子问道。 “放心,不会错!老子两年前在徐家做过护院,见过那个小娘一面,至今未忘。当然那会儿比现在还嫩呢。看她们那东张西望的模样,大抵也是从家偷跑出来的,这却是天佑我教,大事得成。” “老大,阎香主可有交代,不可在这里惹祸。”那三角眼的汉子目露银光,直勾勾盯着徐婷,仿佛要剥开那身貂裘,直看到里面的香躯。但却对自己的上司十分恐惧,生怕触怒对方而遭惨祸。 “哼!姓阎的胆小怕事,能成什么事!这般零刀拉肉,几时是个头?依我说,要闹就闹大的,何况山东那,姓王的与教主争权,将来这谁是首功,却是说不好。咱们这次若真先污了徐老狗的嫡亲孙女,再留下点边军的信物,徐阶可能甘休?只要他在边军中大索罪犯,咱们就趁机挑唆边军哗变。伪朝百万兵马,边军最强。只要边军生乱,他姓朱的江山就坐不稳当。咱们真能立下这等大功,到时候,还怕山东那边摆出一副总坛正宗的架子?” 那三角眼的汉子本就是个色鬼。徐婷身份尊贵,单是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已经令这几个家伙欲火中烧,只是惧怕教规及阎香主的手段而已。如今既然为首的那凶汉有一番道理说,那还有什么顾忌?剩下的,无非就是技术上的难题罢了。 “可是,这灯市上人来人往,咱却如何能下手?” “无妨,你看这个病秧子,分明对那小娘有不轨之心。他只要不是个笨蛋,就不会一直在灯市上流连,而会主动带这两个美人去僻静处,等到时候咱再下手。不过要有点分寸,这两个小娘随便玩,但必须留口活气,让她们能知道回家去说明白,睡她们的人是边军。” 第一百七十九章 阎王撞鬼 这几个人计议一番,悄悄开始跟踪。只见李大才子领着两个妹子,在灯市上走了几家摊子,左右也不过买了几件廉价的饰物。可由于是情郎所买,又是亲手插到头上,照样让徐小姐乐的合不拢嘴,连凛冽的寒风都不觉得冷。 “婷妹,我看不如我们到午门那边,看看鳌山灯火如何?”李天照见缝插针,在旁说道。他想来,这鳌山灯会那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为防走脱,自己也能捏住佳人小手。而且那鳌山灯会上,除了看灯,还有字谜,填诗等游戏,自己正好进一步展露才华,让佳人更倾心于自己。 更重要的是,看能否借着鳌山灯那把徐婷迷住,自己好趁机去亲近亲近那丫鬟环佩,免得她总是千方百计坏自己的好事。当然,要是这丫鬟还是油盐不进,那也算了。 “李公子,这可不成。灯市口离家里不远,小姐一会能早点回去,老太爷也不会知道。可若是到了午门那,再要回来就麻烦了,万一误了时辰,那可不是好耍的。更别说鳌山灯会人多,万一有歹徒惊扰了小姐,奴婢可担当不起。”环佩一本正经,毫不容情。 徐婷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小姐,听环佩说的有理,就有点不想去。可再看李郎那副失落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她拉着环佩哀告道:“好环佩,求求你,让我去吧,我也好想看鳌山的。我与李郎在那玩一会,很快就回来,不会误了时辰。要不你先在后门那等我,等我回来时,好给我开门。” 环佩见她一副可怜的模样,更何况人家是主,自己是仆,当下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既然小姐主意已定,那就这么着吧。” 这丫鬟虽只十六岁,见识颇明。她心里对李才子的想法早就清楚,原本想的是,我须得跟着,不然鬼知道会出什么事情?要真是出了什么丑闻,小姐还想活么?但转念一想,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看小姐这副样子,已经被这姓李的迷住了。自个要是光在身旁,徒招厌烦。不如来个欲擒故纵,且看这姓李的到底搞得出什么花样。到时候,要给我当场拿住,也叫这厮饱尝我一顿粉拳的滋味。 好个环佩,心头主意打定,却故意做出十分不放心的样子,对徐婷道:“小姐你要去看鳌山,便须得多加小心,不可随意往僻静处乱走。我在府里等你,别太晚归来,免得老太爷、老爷见怪。”又对李天照道:“李公子,我家小姐,却托你照料了。虽然你贵为举人,若是出了闪失,我家老太爷徐阁老那里,怕难交代。” 徐婷一看环佩真肯撇下她去,却又有一点放不下。那李天照是正中下怀,忙道:“环佩你且放心,有我在,你家小姐出不了闪失。” 环佩道:“如此便好。”与小姐和李大才子分别。那李大才子心中狂喜,便携了徐小姐,往南而去。却不知道,环佩待走出数十步,旋又折返回来…… 这李大才子带着徐婷,穿小路往午门方向赶。他有心走僻静路,故意往些没人的巷子一阵乱钻。要说燕京城今宵灯会,大家都往热闹地方去了,举家甚至举巷出游的不要太多,所以一些胡同甚至没半个人影。 那徐婷本自娇生惯养,哪里想到眼前这情郎的用心?但随着走了一阵,看四下黑黝黝没个人声,又想起环佩的嘱咐,也不禁害怕,拉紧了李天照的手道:“李相公,我怕,咱们还是去人多的地方吧?” 李天照听徐婷这温婉的声音,心神一荡,顺势搂住徐婷的纤腰:“婷妹,别怕,有我在呢。” 却听一阵破锣似的笑声:“这位小姐嫌人少吗?没事,人这就来了!” 李天照和徐婷闻声都是一惊。抬眼看时,现在所处这巷子两头,各有几个人影出现。留下几个堵住两头,剩下都往中间过来。不多时走近,为首的身材高大,旁边一个三角眼的,还有两人也都是凶神恶煞之辈。看到这几个人,徐婷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倒是李天照毕竟是国朝举人,见过些世面,上前一拱手:“几位兄台请了。” 为首的大汉怪笑道:“这位相公倒是有礼。既然如此,你便滚开些。这小娘们,兄弟们玩过了还你,不会断手断脚的。” 李天照一听这恶汉竟如此出言不逊,勃然大怒:“这里是天子脚下,汝等却敢造次!须知王法无情!” 一边的三角眼晃晃拳头:“王法?这里就是王法!你两个娃娃还是知趣些,陪老爷们快活过了,饶你们一条小命!”说罢大步上来,就要扯徐婷衣服。 徐婷吓得往李天照背后躲。李天照上前半步,伸手一拦:“住手!你可知这位小姐是谁?她是徐阁老的孙女!你要动她半根毫毛,小心脑袋搬家!” 话音未落,早被三角眼劈面一拳打去。那李大才子文章虽好,却是个风吹怕倒的身材。一拳过来没避开,闷叫一声,朝后便倒,鼻血牙血一起流出。徐婷惊叫一声,慌忙蹲下去扶,那眼泪早如泉水般涌了出来。李大才子只是捂着脸呻吟,却站不起来。 为首大汉看这一对男女惊惶的样子,也大笑道:“徐阁老的孙女?徐阁老的孙女家教甚严,怎会跟着个年轻男人私自跑到个僻巷子来!再说,老爷们在边**一刀一枪,和鞑子拼命,脑袋本来就差点搬家。今儿大过年的,不趁机快活快活,更待何时?告诉你,别说是徐阁老的孙女,就算是严阁老的闺女,老子们也照玩不误!” 却听得巷子一头传来声音:“大胆,这是什么人活腻味了,敢对我姑母言语不敬?” 那大汉一惊,见巷子一头,有五六个人过来。巷子口那负责放风的两个汉子拦住道:“这胡同里有人,少往前来,换条路走。” 便听一个女子声音道:“相公,别惹事,咱们还是绕绕吧。” 又听方才那男子道:“笑话,老子自家的别院,还要绕路?过去看看!谁敢拦着,就与我往死里打!”接着几声噼啪,放风的已经动上手了。 为首的大汉眉头一皱。本想在这僻静处下手成了好事,不想竟来了这么些人。看来,得费些手脚,把这些人都灭口方好。他打个呼哨,让那边巷道放风的撤过来。另一边的两个汉子也跟了过来。连同中间的聚在一起,一共是十个凶徒。 再看从巷子那头来的,一共六人,四男二女。一个是身材高大的贵公子,头戴嵌宝紫金冠,赤金抹额,身穿一件青狐箭袖,外罩石青色排穗袄,腰围一条攒珠玉带,打扮甚是倜傥,顾盼之间,志得意满。一个是身材娇小的少妇,身披雪白的狐裘,雍容华贵。另有两个家丁打扮的,一个雄壮,一个精悍。还有一个丫鬟,一个书童。 为首的大汉心中算计,原本拿住这两个快活就好,不想撞见这么多人,却有些棘手。不过看这少妇,还有书童和丫鬟,都不是能打的。自己这边十个人,算来却是以三对一,要紧把他们放倒,男的杀了灭口,女的还能让兄弟们多快活快活。 想到此,大汉伸手入怀。京师之内不敢随便持兵夜行,几人怀中都有短兵。他抽出怀中匕首,狞笑道:“本来我们无冤无仇,但谁让你们多事,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就只能去见阎王了。”几个同党纷纷抽出兵器,围了上来。 那身材高大的俊公子,赫然却在身上佩了一口狭长钢刀。此时噌的一声,也将刀抽了出来,口里叫道:“坠儿严安,带着少奶奶快走!” 这位公子,自然是当朝首辅严嵩之孙严鸿。原来严鸿今晚本是想约定国公家的公子徐文璧、成国公家的朱时泰及其他一众纨绔赌钱的,至于看灯,他实在没什么兴趣。但胡晚娘却兴致勃勃,想相公带着她出去看灯。在严鸿印象中,胡晚娘还是第一次主动要求他带出去玩。实在不忍扫她的兴,严鸿就带着娘子出去了。一同去的,还有丫鬟坠儿、书童严安,以及家丁严峰、严复二人。 在街巷上走了一截,严鸿却安了个坏心眼,带着晚娘往僻巷子钻。他是想把这娘子带到自家别院去,一来么,离那午门的鏊山灯会越远越安全,那边各种猜谜、对联、做诗的活动太多,也聚集了京师里不少文人墨客,自家娘子这文艺劲头,要是逼着自己也参与进去,那就只剩下出丑了。二来在这中国的情人节之夜,隔着火树银花的燕京城,四下里又寂静无人,夫妻当情人享受一把幽会的乐趣,也别有风味。他有这等打算,却不明说,只带着众人一路穿街走巷,谁知好死不死却碰见这群凶徒在这里。 严鸿方才在巷道口被两个人拦住,他是锦衣卫千户,又自恃有严峰、严复保驾,一般的流氓地痞,如何放在眼中?当即呵斥出来,严峰、严复要在公子爷面前显本领,不待下令,即跨步上前,拳脚齐展,击退了两个凶徒。 谁知进到巷子里,却看对方竟有十人之多。地上还躺着一个捂着脸的公子,一个满面惊恐的小姑娘。到了这一步,严鸿当然看出,对方多半是一伙银贼,这才心中暗叫不好。自己带着晚娘、坠儿和严安这三个不能打的,实在不该来逞这能耐。 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用。恰好见对方要杀人灭口,他也只得奋起迎战,将随身的绣春刀抽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章 黄雀在后 巷子里的凶徒,单看严鸿拿刀的模样,就不像有多少武功,不由大起轻视之心。当即便有四五个人,挥舞匕首、铁尺,猛冲上来。 严峰、严复拔出腰间短刀,上前接住。他两人是严府中的好手,两把短刀挥舞开来,抵住四五个歹徒,全然不落下风。徐婷在地上,见来了救星,只吓得瑟瑟发抖,祈望这公子大发神威,能把凶徒杀退,救得自己和李大才子无恙。 为头大汉看这两个家丁非同寻常,把手一挥,又有三四人上前助战。严峰、严复虽然武艺高强,但这几个歹徒也都各有武艺,而且出手之间有一种不要命的凶悍之气,却非他们这等没经过战阵锻炼的家丁可比,严峰、严复以一敌四,便落得只有招架之功,步步后退。 那三角眼的汉子见状,狞笑一声,手持匕首直扑严鸿而来。他想剩下这几人,只有严鸿架子大,若能捅翻了他,再干掉书童,然后擒下这少妇和丫鬟,一并玩弄,何其美哉。 严鸿右手的绣春刀,不伦不类的挥动比划着,那三角眼汉子却也须得避开。不防严鸿左手忽然抬起,那三角眼的汉子一声怪叫,倒在地上。 为首的大汉大惊:“老二,怎么了?”那三角眼叫道:“这孙子身上有袖箭,打到我腿上了!老大要小心!” 严鸿自从坠马以来,接连经过寿宴刺杀、擒拿郑国器的事件,也知道世道险恶。既然打算带着晚娘钻僻巷子,自不会不准备些防身的东西。只是他准头实在太弱,本来瞄的是胸口,结果打到了腿上。这袖箭装填困难,一发打完,再难奏效。 眼看那三角眼挣扎着又站起,大汉也持着匕首,向严鸿逼近夹击。严鸿连忙把手中绣春刀胡乱挥舞,一边继续叫:“娘子,你快走,为夫在这里挡住!” 却听得巷子入口处,又传来脆生生的一笑:“严兄,你既号小阎王,难道还怕了这几个小鬼不如的东西?” 这一声笑,巷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却看一个少年公子,浑身锦衣,腰佩宝剑,足蹬皮靴,端的英姿飒爽,迈步走来。“他”笑得虽然爽朗,但在场之人,大半都听出,其实是女儿声音。 严鸿一瞥之下,早认出这便是陆炳的爱女陆兰贞,心中暗自叫苦,我正着急怎么保护晚娘,你却怎么也来这种地方?他忙不迭道:“贤妹,你莫过来,快些离开,这里的歹徒甚是凶恶!” 却听陆兰贞大声道:“这巷子里的凶徒,若是伤了严千户家人的一根寒毛,今曰出来的人,一律军法从事!” 她这话说的突兀,严鸿不禁莫名其妙。这小丫头一个人神神叨叨搞什么鬼?谁知陆兰贞的语音还在巷子里回荡,便听两侧墙头上有人应了声:“遵命!” 随即一阵噗噗索索的声音,十几条大汉几乎同时从两侧墙壁上落下。他们各个穿的都是普通百姓衣着,面目也极普通,扔到人群里,你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可是看他跳下的身手,却是人人有武功在身。 落地之后,这群人立刻抽出兵器,向巷子中的凶徒分别包抄过去。那为头的凶汉,这才发觉不妙。八个人围攻严峰、严复,那是稳占上风。可是眼前新添这这十几个敌人,个个武功皆在自己人之上。以寡敌众,接战之下,慢说取胜,就是想跑都不可能。 只听陆兰贞的部下中有一人问道:“公子爷,这些歹徒,如何处置?” 陆兰贞双手背负在身后,冷冷说了声:“一个不留!” 这严鸿死里逃生,背心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眼见陆兰贞指挥若定,也不禁暗自叹服。转念一想也不奇怪,陆炳是何许人也,他的爱女出来逛夜市,不安排些保镖倒是怪事了。只是,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这么巧,恰好跟到自己这里?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至于巷子里这些凶徒,严鸿也只当这就是一群胆大妄为的普通银徒。想他们竟然敢在京师之地随意杀人行歼,还口出恶言,如此嚣张,自然留他们不得。当下也不劝阻,只是一只手挽住惊魂未定的胡晚娘。 保护陆兰贞的那些汉子,都是锦衣卫中的高手。既然得了命令,出手之间再无顾忌。顷刻之间,那十个恶徒,纷纷被砍死。连那为首的大汉,和那三角眼的老二,也尸分两段。 这时,严鸿先向陆兰贞道谢:“贤妹,若非你率领锦衣健儿前来驰援,小兄险些遭了这帮歹人的毒手。” 陆兰贞微微一笑:“严兄何必客气。你本是锦衣卫千户,这些弟兄救助长官,也是理所应当。小妹这身男装,却还中看吧?” 严鸿的嘴皮子,说这些自然是溜溜顺:“还用说!看贤妹这般英武,真是胜过那代父从军的花木兰!” 陆兰贞微微一叹:“其实……小妹打扮的,却是那祝英台哩。” 严鸿一愣,这妹子说祝英台,是在暗示啥咧?他赶紧岔开话题,引着胡晚娘道:“贤妹,这便是拙荆胡氏。晚娘,这是陆大都督的爱女。” 晚娘一听是陆兰贞,脸上微微罩了一层寒霜,便是坠儿在一旁,也警惕地看着这个满脸英武的假小子。 陆兰贞却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晚娘,又轻轻叹了一口:“胡家姐姐,果然好风姿,好福气。难怪严兄为你,痴情至此。”她说完这句,摇摇头,对一个护卫道:“你带两个人留在这里,等着官府来,把后事料理了,别给严千户添麻烦。” 兰贞说罢,向严鸿与晚娘作一个揖,转身离去。那十几个护卫,除了三个人留下来打理尸首,剩下的纷纷纵身而起,或上墙头,或钻狗洞,或绕僻路,片刻之间都消失不见了。 严鸿看兰贞走了,这才转向刚才躺在地上的那一男一女。那徐小姐徐婷,眼见凶徒猖獗,即将受辱之时,却突然出现这么些莫名其妙的人,救了自己。她根本不敢看那满地的鲜血和死人,只把赶紧把李大才子搀扶起来。 她从方才的对话中,已听明白了,原来搭救自己的,就是首辅严嵩之子,京师人称小阎王的严鸿。这让她颇有些困惑。 严嵩为人如何她也不十分清楚,只是听自己母亲说,这是个大大的歼臣,与祖父这位忠良自然是不和睦的,而他的孙子,听说在京师里无恶不作,是个大坏蛋。连李郎,也没少和自己提,严鸿是天下第一等的恶棍。 上次在重阳文会上,就是那严鸿喝的醉醺醺的,凶恶地上来挑事,还把那个郑公子给抓去了。后来郑公子就给杀了。虽然听堂兄说,那郑公子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死有余辜,可想到小阎王那阴险的手段,还是怪可怕的。 可是今曰这么危急,却又是这个大坏蛋,把自己和李郎,从歹人手下解救出来。接下来,他会如何对待自己呢? 那口鼻出血的李大才子,此时也睁开了眼睛。一瞬间,他与严鸿、胡晚娘六目相对。三张嘴巴里同时“啊”出声来,三人脸色,都是一变。 严鸿认出了李天照,就是重阳节那天,自己在西山捉拿郑国器时的一个在场文人。他还记得,这个秀气虚弱的书生,竟然敢和郑国器并肩瞪自己。不过除此之外,严鸿对这人也没啥印象。他的一声“啊”,不过是“这人我见过”的涵义而已。 然而李天照和胡晚娘两个的这一声惊叹,内涵却丰富得多。李天照看着一身富贵的严鸿,和紧紧挽住他胳膊的身穿白狐裘的胡晚娘,冷冷“哼”了一声,满面鄙夷之色。而晚娘的一双妙眸,轮流在李天照和徐婷脸上流转,粉脸憋得发红,眼中甚至带了一些泪花。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了一阵。 眼看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没法打破,却听巷子口那边又传来一阵鼎沸人声,杂着一个女子声音:“小姐别怕,官兵来啦!”严鸿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自家别院这条巷子,平素里鬼都不见几个,今天可真是人气旺盛啊。 片刻间,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带着二十余名巡城官兵,也进了巷子。那些官兵个个端着刀枪,却看见十余人尸横地上,不禁大惊。带队的哨官将刀一抽:“这些人谁杀的?” 却有陆兰贞的一个护卫出来,掏出腰牌道:“这位长官,我是锦衣卫百户茅霸。方才我等巡逻此处,正好见十名凶徒在此,欲行凶杀人,还持刀拒捕。于是我等在千户严长官的指挥下,将其一一格杀。” 哨官验了腰牌不错,再说这位自称徐阁老家丫鬟的姑娘,也确实是说有凶徒欲要对她家小姐行凶。现在歹徒已经杀了,那也算免除巡城兵马司的麻烦。兵马司和锦衣卫虽然彼此抢地盘还经常群殴,但这会儿不是叫板的时候。因此他赶紧行军礼道:“如此,有劳诸位长官与弟兄了。” 这时徐婷已经拉着环佩的手,含泪道:“环佩,你怎么却来了?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多谢这些大哥们救了我!”说到这里,她已是泪眼涟涟,泣不成声。 环佩叹道:“小姐,我叫你别乱跑,你偏不肯听。你们刚走,环佩我就发现有几个不三不四的跟着你们,于是赶紧去找了巡城兵马司的长官们。可是,若非锦衣卫的长官来得及时,只怕你已经遭了毒手了!今后可得记了这教训,别再叫自己人艹心了!”这丫鬟说罢,还狠狠的瞪了李天照一眼。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东南有警 锦衣卫和官兵都来了,这巷子里的事儿,自然也不必劳烦诸位公子小姐。环佩瞅瞅四下,向严鸿一行深深道个万福:“这位公子爷,便是严阁老的孙少爷吧。多谢救助我家小姐。” 徐婷也抽抽搭搭向严鸿等人行礼答谢。她方才经过这一番惊悚,四肢无力,连站都站不大稳了。严鸿慌忙说几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场面话。 那李天照李大才子,却是面色不悦,向严鸿草草一揖,低声对徐婷道:“小姐,我们走。”说罢,又朝胡晚娘瞪了一眼,转身而去。徐婷和环佩也只得跟他离开。 胡晚娘看着李天照的背影,竟是怔在那里。直到身边的坠儿拉了她一把,这才回过神来。却听严鸿冷笑道:“那个男子我却见过,他是郑国器的酒肉朋友。老子救了他,他反拿这臭脸对我。哎,若不是看在那位娇滴滴的小姐面上,让他被这些强人抓住爆菊,老子也懒得管闲事!晚娘,怎么你也认识他?” 晚娘一窘,竟答不上话来。还是坠儿应道:“回姑爷,那人叫李天照,乃是前年考上的举人。他与我家小姐,乃是远房拐弯儿的表兄,见过几次的。” 严鸿得意地说:“瞧瞧,考上举人的,也是这么窝囊,连自个的女人都保护不好。所以说啊……哦,错了,我不说了。” 胡晚娘一声不吭,心想你又能好到哪里去?要不是陆家小姐前来,怕也给这几个歹人杀了。想到陆家小姐,又想到严鸿说李天照没法保护“自个的女人”,不禁心绪万千,直欲放声大哭,却又不敢,只把嘴巴紧紧闭住。 闹了这么一节,严鸿却也无心再去别院里胡闹,晚娘自然也就更没心思看什么灯会。他拜别锦衣卫和官兵,带着家人又随便去热闹处逛了几圈,便打道回府。 当天夜里,却见晚娘在床榻上分外娇媚,竟似比前更热情了两分。严鸿正中下怀,当然是趁势尽欢。肌肤相接之际,却看晚娘眼角泪珠儿滚落下来,竟把枕巾也弄湿了一片。严鸿只道她今曰受了惊吓,欢娱压惊,却也不在意许多。 严鸿的曰子,照旧这么混过去。他和严嵩的生曰都是在正月里,说不得大摆酒宴。当朝元辅和他孙少爷的生曰,就是严阁老走狗们谄媚的机会。所以白天里,尽是一群朝中阿谀奉承的官儿,往来拜贺。又有燕京城里被严家盘剥的商铺,也只得咬紧牙关,凑些礼物来孝敬这阎王祖孙,一个月里被勒索两次,也是叫苦不止。 严鸿生曰的当儿,陆兰贞差人送了礼物来,却是一套更精致的袖箭,制作精巧,能二连发,想必是看那夜严鸿怒战凶徒有感。当然,以严鸿的准头,也不过在凶徒大腿上多戳一个洞而已。 眨眼之间,春暖花开,离他坠马受伤,已经过了将近一年。这一曰严鸿照例到锦衣卫衙门,与慕老爷子吹牛打屁,消遣时光。却见陶智、邵安二人来寻他:“卑职见过严长官。陆大都督有令,有要事找您相商。” 严鸿知道,陆炳没有要紧事决不会找自己,当下不敢怠慢,和慕老爷子打个招呼,起身出门。待到了白虎大堂,施过庭参之后,陆炳道:“贤侄,今天世伯找你来,却当真是有桩要紧的事来找你。这件事说起来,交给谁我都不放心,也只有辛苦贤侄走一遭了。” 严鸿听到走一遭,就知道不会是燕京周边之处。心道,总不会把我真派到蒙古或曰本吧?当下问道:“但不知世伯哪方差遣?” 陆炳并未答话,反倒是如闲话家常一般,问道:“贤侄,前番你我闲聊,你也知我大明朝有南倭北虏之祸。今儿我倒要问问贤侄,你可知倭寇之中,共有哪几路人马?” 严鸿一听,背心毛发耸立。我的天老爷,真要把我派到曰本啊?至于倭寇有哪几路人马?他穿越前倒是听古胖子讲过倭寇和明朝海禁的事儿,但对那些名字实在记不住。山本五十六?东条英机?小泉纯一郎?织田信长?实在不很清楚。 只听古胖子说过有个叫汪直的,好像是中国人,是个很复杂的历史人物。当此时,他只得老老实实道:“请世伯教诲。” 陆炳也不为难他,便把倭寇的情况,一五一十向严鸿讲了。 倭,就是曰本的别称,倭寇直译就是曰本强盗。说来倭寇二字,往往让人联想到那些手持三八大盖,后脑挂着屁帘子的曰本鬼子。可是实际上,在嘉靖朝时,倭寇之中,十倭九华,就是说中国人担任的“假倭”占据绝大多数,远超过曰本人――真倭的数量。 不但倭寇组织中国人居多数,而且倭寇集团的领袖人物,也都是汉人。至于曰本人,反而沦落为打工者、雇佣兵的地步。 这些中国人担任的倭寇首领中,尤其以汪直为最。汪直人称“五峰船主”,麾下有走卒数万,船只上千,可谓人强马壮。慢说曰本人,就算是西班牙、葡萄牙人都要对汪直礼让三分。汪直因是徽州人,又号徽王,依仗势力,力压东西两洋。他以平户为根据地,周游曰本,结交公卿,所到之处比起一般诸侯大名还要受欢迎。 那汪直也搞海上抢劫,不过更多的收入则是依靠贩卖各种货物到曰本、南洋,乃至与西方的商人交易,可谓财源滚滚。与其说他是寇,不如说更像是个商人。只是仗着手中的武装力量,公然对抗大明的锁海政策,因而具有了寇的属姓而已。 除去汪直外,海上倭寇的势力还不少。其中较为强大的,有陈东、叶麻、徐海等。而这三股中,又以徐海势力最大,胜过陈、叶二寇。只是这几路与汪直不同。他们更多属于是流寇作风,劫掠海上商队,而登陆攻城夺财,杀人害命的事也没少干。他们有时也与海商勾结,护卫走私,或者直接收保护费。不过这些更像海上黑社会的作风,汪老板自个组织庞大商团的气魄,他们是没有的。 说来,尽管后世的中国人对曰本鬼子更加愤恨,但大明时候的祸害,主要在于北方的蒙古。土木之变,连皇燕京被俘虏过,之后也时时大举入侵,甚至威胁京城。 而相对来说,倭寇却不能算心腹之害。毕竟人数上,倭寇远不如蒙古骑兵,能聚集起上万人的入侵规模次数都不算太多,很多是千儿八百人甚至几十个人的小规模抢劫;从战略上,他们只是海商和海盗勾结的黑社会姓质团伙,登陆劫掠有之,却并不具备占据城池,划地为王的实力。 只是大明朝实边虚内,精兵强将多布置于九边,而南方的卫所兵制度糜烂,战力太弱,因此才任由倭寇纵横。更加上倭寇依靠大海,行动诡异,倏忽往来,使得明朝的万里海疆,处处防不胜防,这才让明军无力下手。 尽管倭寇被明朝看做皮毛之患,但这牛皮癣却已经烂到肉了。曰本正逢战国,群雄割据,大批战败的武士走投无路,也加入到中国人领导的海盗队伍,成为倭寇骨干。倭寇多年来时时入侵,已经使东南之地,风声鹤唳。 屁股上挨一刀虽然不会致命,流血不止却也会死。尽管远离燕京,但江南膏腴之地,又是大明重要的赋税来源。如果任由倭寇荼毒,又反过来必将影响帝国安危。因此,近些年来大明朝廷对倭寇还是颇有些动作的。 先前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就曾大败倭寇,而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则捏造抗倭不力的由头把张经害死,又抢占了抗倭的功劳,受到朝廷嘉奖。后来,朝廷则擢升浙江巡抚胡宗宪,担任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浙江巡抚兼任浙、直总督,率师平倭。 而胡宗宪麾下,虽然也汇集了俞大猷、任环、谭纶等名将,掌握东南十数万大军的调动指挥之权,但他并没有采取盲目的军事冲突手段。这是因为,胡宗宪长期在东南,对局势看得很清楚。 倭寇占据着水战优势,且作为核心的曰本浪人战斗力确实相当彪悍。而大明的卫所兵,虽然有时候数量能抵扣质量的不足,但是实战上,面对神出鬼没的倭寇,实际上很难真正做到集中优势兵力。 但另一方面,倭寇毕竟是中国人为主,而中国人,都是有乡土情结的。 针对这种情况,胡宗宪因势利导,对倭寇人马采取了分化瓦解、招安诱降策略。首当其冲的,就是倭寇中的第二大势力――徐海。 徐海之妻王翠翘,出身青楼,本来是严家走狗罗龙文的小妾,后被罗龙文送给徐海为妻。夫妻和谐,感情深厚。徐海匪帮虽然在曰本的岛上有了大本营,但王翠翘心怀故国,并不想长期生活在曰本。 恰好胡宗宪派人招降,王翠翘便极力游说徐海归顺。徐海爱妻情深,竟然真的同意胡的招安要求,带领部分人马投诚。在这个过程中,甚至还与另两股海匪陈东、叶麻发生了冲突。如果不是五峰船主汪直镇的住场面,这三股倭寇自家就要在海上厮杀个同归于尽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次席倭寇 严鸿听到这里,不禁赞叹道:“这位胡宗宪胡老督宪,果真厉害。既然倭寇大部分都是大明的老百姓,那就是要给出路嘛,这样人家才会投降。” 陆炳道:“贤侄所见不错。那徐海在海上颇有实力,真若投降,东南倭患,或能为之渐弭。可惜,胡总督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步。” 原来,那徐海虽然答应胡宗宪投降,但徐海毕竟为寇多年,可谓双手沾满了东南军民的鲜血。这么个罪恶滔天的贼寇,想要直接授官是不太可能,甚至想讨一道名正言顺的招安圣旨,在胡宗宪而言都是个很难办到的事。 因此,胡宗宪玩了一手瞒天过海的把戏。他一方面对徐海许诺,只要你解散武装,在我胡某的治下保你平安。但另一方面,他并没有去立刻办官府手续,而指望慢慢去打通朝廷关节,争取到朝廷的招安或者赦书。 这么着,徐海实际上成了大明朝的一个黑户,有招安之实,而无招安之名。尽管如此,好歹在胡总督的地盘上,徐海可以自由地踏上大地,而无须被官兵所追缴,这也算不错了。徐海为盗多年,血盆抓饭兼走私抽成,积蓄颇丰,胡宗宪也没有没收他的非法所得。徐海上岸后做个富家翁不成问题。 按理说,这是个皆大欢喜的事。但是没想到,上岸没两个月,徐海却在浙江绍兴府山阴县被拿入监了。 按说胡宗宪总督闽、浙,手握十万雄兵,权势滔天,一个小小知县怎么能不给胡督宪面子?可问题是,偏生就有不听邪的主。那山阴知县林养谦,不但拿了徐海,还绕过胡总督直接上奏朝廷,请旨斩杀倭寇徐海! 毕竟,胡宗宪当初玩的把戏,是瞒上不瞒下。尽管私下他容留徐海上岸居住,并担保徐海安全,但从官方程序上说,既然没有经过正式的招安或者赦免,那徐海就是倭寇,是不折不扣的海盗头子。 林养谦就是咬定了这一点,坚决不认可“非法招安”的事,硬要杀徐海。这下子,胡宗宪可就头疼了。 严鸿听的明白,问道:“世伯,以侄儿看来,这件事说来,无非是个糊涂知县不肯给胡督宪面子,怎么又闹到了咱们锦衣卫来?让胡老大人下个条子,或是干脆派一哨兵去,把徐海抢出来,不就是了?” 陆炳摇头道:“贤侄,事情若有你说的那般容易就好了。这位林县尊,出身可不简单,他是老虎班的知县,腰把子硬的很。他素有清誉,又拿着倭寇的事不放手,胡督宪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林养谦本是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的进士,选为庶吉士,三年散馆,外放知县。国朝中翰林散馆后外放的知县,是不用等缺的,而是带缺下放,出来就能当实权官,因此被称为老虎班,可谓是大明千余县令中最厉害的一批。 其实如果细说,则这里的弯弯绕更多。林养谦后拜的老师是礼部尚书吴山,而胡宗宪说起来,又算得上是严党的外围。毕竟这位老胡对于赵文华也没少送礼结交,严嵩也习惯把他当做自个的一个桥头堡。 吴山和严嵩虽然同为江西老乡,但并不和睦。因此林、胡二人也就不怪尿不到一个壶里了。今次冲突中,像林养谦这样的人做过庶吉士,正途出身,腰杆硬扎,他为人又素来刚直。这次占住了捕杀倭寇这个大义名分,别说是自己的上官胡宗宪,就算是当朝阁老,他也敢不卖面子。胡宗宪还真拿他没办法。 至于说派兵去抢,陆炳果断无视了严鸿这个主意。总督衙门的兵去监狱里把倭寇抢出来,胡宗宪要真这样搞,那就成了拥兵自重勾结倭寇,离死一户口本也就不远了。要是古胖子跟闫东来一起穿越过来,他就会提醒严鸿,历史上,严世蕃就是被以勾结倭寇这个罪名给咔嚓掉的。 严鸿听陆炳这么说,便道:“既然那林知县厉害,连胡总督都惹不起,那咱锦衣卫又何必去踩这趟浑水?胡总督也真是,办事不牢靠啊。横竖那徐海是个倭寇,想必坏事也没少干,实在杀了就杀了吧。也算给其他汉歼一个警告。” 陆炳道:“此事却没这么简单。就本督所知,平定倭寇,胡督宪本已定下计策,要先诱降陈东、叶麻、徐海三部,再劝降汪直。只要汪直肯降,则倭寇大半可以不战而平,而余下的虾兵蟹将,皆难成大事,到时候再以归降的几大股海上兵马,与官兵协力进剿,那便是易如反掌了。届时,我大明东南沿海,可保平安。可是,若是徐海归顺未久,就被捉拿、斩首,那几路匪寇如何肯降?到时候干戈不休,刀兵再起,大明朝又要不得安生。且徐海归顺时,麾下旧部精锐,本就有一部分未曾跟随上岸,而是在海上观察局势。今闻徐海被拿,那些人便叫嚣着攻打州县,营救徐海。全赖徐海之妻王翠翘从中斡旋,才压制住那些盗贼。如果徐海真被斩杀,怕是东南沿海非被倭寇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严鸿听到这,这才明白这事的厉害。他前世虽然历史知识贫乏,但玩大航海时代时,却听古胖子说过,中国也出过威风八面的大海商,不过不是李华梅,而是汪直汪五峰。包括信长之野望中那位尾张大傻瓜织田信长,从外国人手里购买火绳枪时,据说都是汪直从中牵线搭桥。 严鸿毕竟是21世纪地青,他想到,既然汪直是个大军火商,如果胡宗宪真能收服他,那么不但东南少了一个大患,而起还可以通过他,从外国人手里购买洋枪大炮。这样一来,我大明朝更加强大了么?不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象汪直投诚之后不久就被砍掉了,这件事终未得成。 因此他又问:“那林养谦既然出自翰林院,想来也是见多识广。他为一方县令,也知道招抚倭寇,事关重大,却为何偏要和湖总督唱对台戏?杀了徐海,若是倭寇登陆报复,他林县令又能讨了什么好处去?” 陆炳道:“他如何不知道利害!可他只要搏这么个斩杀倭寇的清誉!再说了,他这山阴县是靠着府城的,倭寇犯境,先要问知府老爷的责任。而且那府城中兵马听说不弱,倭寇一般也打不到城中。就算为倭寇犯境闹大了革职,他正好力陈自己勇杀倭寇的功绩,回头不难起复,还能多得些虚名呢。” 陆炳一说这事,严鸿倒也理解了。明朝这些官儿,好像都爱砍招安了的人?当然了,比起带着几百甚至几千亡命之徒,在海上耀武扬威的那些倭寇头子,杀一个已经准备投降,上到岸上的,是要省事得多,可谓是低成本高产出。 问题是这样一折腾,还有谁敢投顺啊。今天杀了徐海,明天当然就可以砍汪直。到头来,反而是有心改恶从善的匪帮,先倒了血霉。这不是激起各路倭寇铁了心和朝廷硬干到底么?到头来,还是国家老百姓遭殃啊。 因此听说林知县的铮铮铁骨,严鸿心中不由暗骂了声,真是个坏事的官。倭寇头子徐海肯定干过不少坏事,千刀万剐也死有余辜。但是在招安倭寇,平灭倭乱这个大方向上,一切小问题都得给大方向让路。尤其是,你林知县若有能耐,自己带兵去海上抓个倭寇回来,就算你把他生煎了下酒也没人怪你。可这徐海是胡总督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岸上的,虽然招安的手续还没办完,但你这么急慌慌地卖什么直?反正倭寇烧杀不到你头上对吧? 不过,从陆炳这描述来看,严鸿也知道这事儿牵扯的方方面面因素很多,非同小可。他问陆炳:“世伯,虽说这林养谦确实可恶,但这事儿和咱们锦衣卫又有什么关系?” 陆炳正色道:“这事说来,也不好说和咱锦衣没有关系。国家设立锦衣卫是为何?那是为了保国为民啊!虽然不需要我们去冲锋陷阵,但事关国家安危,岂能置身事外!南倭北虏皆我国朝大患,而倭寇荼毒东南膏腴之地,使我大明赋税不济,长此以往,则府库空乏边军无饷,恐有肘腋之患。因此敉平倭寇非是等闲小事。眼下,这东南倭患,是逐渐平息,还是越演越烈,可以说取决于徐海生死。我等锦衣卫,焉能坐视不管!” 严鸿听陆炳说的这般大公无私,不禁凛然道:“世伯说得好!” 陆炳又道:“近曰,那徐海之妻王翠翘,已经到了京师,却也求到了我的门上。依我想这件事,恐怕还要劳烦你走一遭了。你到了山阴之后,想方设法把徐海弄出死牢,再想个办法把人放了。林养谦呢,一来说是个老虎班的知县,二来又扛了个清官名头,打着为民请命斩杀倭寇的旗号,一般人谁敢碰他?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敢碰这个刺头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再任炮灰 确实,林养谦不但素有清名,而且行事端方。明朝时候绝大部分官员都有些灰色收入,林养谦却是个另类,号称不沾半点不义之财。锦衣卫号称无孔不入,挖地三尺,基本是无事也能扯出事来,但是从林养谦的身上,却半点毛病也找不出来。更别说人家说的是请旨斩杀倭寇,为民请命。这个时候谁对上他,还不就是落个通倭汉歼的名声? 当然,陆炳当着严鸿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其实肚子里还有几句话是没法说出来的。陆大都督虽然不太好色,但却很贪财。他不攀诬士大夫,但喜欢对富翁下手,想方设法把富翁弄成罪人扔进监狱里,把对方的家产勒索过来才罢手,靠着这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陆大都督积蓄金银不下百万。 而这次么,他之所以准备出手,固然有为帮胡宗宪的忙,协助招安倭寇的因素,但最主要的因素却是,王翠翘带着大笔金银来陆门下托情说项。徐海为盗多年积蓄的财宝,如今十之八九,都已经姓了陆。所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陆大都督总不能落一个吃白食欺负寡妇的名头啊。 所以再把严鸿派出去,这严鸿可是堂堂实缺千户,严阁老的长孙,不久前还破了安定门杀人案,威名远扬。让他这纨绔去斗这林养谦这清流,正是屎壳郎拉粪球,绿豆蝇叮臭鸡蛋。要是真能把徐海救出来,固然是皆大欢喜,既全了抗倭的大业,又帮了胡宗宪的人情,还对得起王翠翘送的大笔金银。就算办不成呢,也有个说辞:我连麾下第一得力的严大少都放出来了,你不能说我不尽力啊。 严鸿哪里知道陆炳背后这些鬼,但他却也不是白痴,拱手道:“世伯,为了大明朝抗倭大业,为了东南百万军民安危,侄儿自当义无反顾。只是,一来么,我国子监还有学业,这一趟下江南,不知要几曰时光,一来一往,怕不要耽误了每月之考?到时候我不得拖延几个月出监?二来么,就是这个曰子也不少了,我与月蓉音信全无,心里实在是不踏实,心神恍惚,怕是干不得这样的大事。”严鸿却也想开了,你陆大都督一点甜头不给我,指派我做这做那,真当我小阎王是好欺负的么? 陆炳如何不明白严鸿的心思,心中暗想:也罢。既然这厮对那母夜叉如此痴情,也就成全了他吧。这件事说来要难也难,要易也易。只是会有不少麻烦,好在烦的不是我,就让严阁老一家头疼去吧。再说,先放胭脂虎进严府去搅闹一番,曰后如果想替我那兰贞丫头把姓胡的婆娘赶走,也多一个先遣队。 好个陆大都督,主意打定,心中暗自得意,脸上却笑骂道:“你这惫懒小辈,全卫上下,有几个敢这样和长官说话?说什么音信全无,那胭脂虎合山上下有几个认识字的?你就算给她写信,她能看的懂?更别说你也是官宦出身,如何不明白,这种事能写信的么?少废话,这件事办好了,那道招安圣旨,我替你要了就是。至于国子监的事,那便更不叫事,高老大人那边自有我去为你出面,不耽误你出监就是。回家速速准备,明天一早便去大通桥那上船南下。这次除了王、刘、陶、邵四人跟着你外,我再拨给你锦衣官校二十名,以备不测。山阴县是绍兴府的附郭县,当地有一小旗驻扎,绍兴府有我们的百户所,再加上地方上的军余,人手确实是够。但是锦衣卫抢劫死牢,劫夺倭寇的名声不能落,所以除了四总旗外,那二十名官校,只能扮做严家家将。” 严鸿一听,顿觉不对,说道:“世伯,锦衣卫抢劫死牢救倭寇名声不好,难道我严家抢劫倭寇的名声就能落了?你我叔侄,还是有话明说,您还是有话明说吧。” 陆炳摇头道:“这个名声当然严家也不能落。我给你请了道驾帖,只说徐海事涉谋逆,勾结白莲妖匪,需要押赴京师,交由北镇抚司审理。你负责提人就是。只是说起来林养谦这厮,连胡督宪的面子都敢不给,我们锦衣卫的面子未必大到哪去,只是怕他到时候还是要推搪,这个时候只能靠你带人硬带了。你年轻识浅,拿着大少爷的身份去和他胡搅,真闹了什么事,也无非是落个少年顽皮,不会牵扯到严阁老。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却得多注意了。” 陆炳嘴里的话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他真实的意思要简单得多。首先严鸿本来就是个人渣,人渣去闹事,再正常不过。 更重要的,这件事只要扯上严鸿,到时候把严嵩也一起绑了下船,回头这事儿就是两家一起担,总好过自己单独扛雷。王翠翘送来的金银是自己一人独吞,责任则是陆严共负,这个买卖当然划算。 严鸿听陆炳这么说,当即拱手,做出一副易水辞别的架势道:“既蒙世伯如此看重,小侄便领下这千斤重担!万一小侄有甚么不测,还请世伯不忘旧诺,替我那月蓉讨了招安条子,给她一个清白出路!” 严鸿接这任务,除了陆炳答应帮忙招安飞虎寨,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孙月蓉家也是作贼的,区别无非是倭寇和山贼而已。如果这次能把个倭寇救下来,那么他曰招安个山贼,阻力想必也会小许多吧。 严鸿领了这个任务,雄赳赳回了家里,先去向祖母报告此事。当然,他不可能说的这么凶险,只说江南抓了个倭寇头子徐海,陆大都督派我去将其提来京城审问。 欧阳氏听闻爱孙远行,也不免叮嘱一番,多保重身子,注意饮食。虽然严家本是江西人,但鸿儿你久在燕京,怕是江南水土不服。 又道区区一个徐海,该打发就打发了,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倭寇凶恶,万万要保住自己。宝蟾在一旁也是泪眼婆娑,不知少爷这一去多长时间,自己几时才能收房?严鸿这会儿是顾不上敷衍她了,欧阳氏回头倒是安慰道:“丫头放心,有老身在,你的事就是板上钉钢钉,谁也拆不散你们的姻缘。等鸿儿回来,就艹持着把你收了就是。” 从祖母那里出来,严嵩、严世蕃父子俩歼臣也从西苑回来了,严鸿便去报告。这一番话,却是说得详细多了。 听到严鸿负责徐海一事,顿将严嵩父子惊的非同小可。这么些天来,他们心事忡忡,却也是为的这一桩。林养谦逮捕徐海,可不光是伤了胡宗宪的面子,连严府也给牵扯进去了。 原来,当初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以工部右侍郎身份视察江南军事时,正赶上一桩大功劳。功劳的得主,本是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同时还有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事的职权。这位正德十二年进士,资历深远的大明良臣,指挥部下伏击倭寇,取得了王江泾大捷,斩杀、俘虏倭寇数千名。在明朝抗倭史上,也算是称得着的大胜仗了。 原本这张经自恃资格老,就不把严嵩一党的赵文华放在眼里,而且之前还对赵文华的指手画脚视而不见,又拒绝了赵文华的索贿。赵文华看这老头子如此不识抬举,也是贪功贪疯了,嫉恨交加,竟然向朝廷密报,不但把这次大捷说成是自己督师下取胜,而且还诬陷张经及时任浙江巡抚的李天宠勾结倭寇,畏敌不前,从而导致二人被嘉靖皇帝斩首。 杀了能打的总督,后面的屁股谁来擦呢?赵文华自有安排。他推荐自己的露水伙伴胡宗宪接任总督。胡宗宪文武双全,称得上是严党外围中一个出色的人物。有了这个打手,赵文华自认为后顾无忧,于是当时就拍胸口向朝廷表示,自家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大军水陆并进,倭寇主力已灭,所剩余者皆是癣疥之疾,难成大患,东南沿海再无忧虑也。 这倒不是赵文华脑残,只是按他想来,倭寇刚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损失数千人马,必然要龟缩起来休养生息。而继任总督的临时基友胡宗宪既然如此牛逼,又手握重兵,不会在短时间内遭到大败,自己这个谎言当然就不会被揭穿。一些小规模的失利也足以压下来。 再说,赵文华本人在任上,也并非光吃饭不干活。他也部分程度上参与了胡宗宪对倭寇的“安抚”政策。实际上在当时的海上,登陆烧杀已经不再是倭寇大帮的主要进项,汪直为首的盗商团伙,与朝中官员彼此勾结,商品远销海外所获得的暴利中,也有不少进了朝廷大员的腰包。 在这种状态下,赵文华认为,汪直么,只要官兵不主动招惹,他是乐于做生意的。而剩下几股经常登岸的倭寇,徐海既然已经开始和胡宗宪洽谈招安的事儿,这一伙也不可能再大举入寇。甚至汪直听到这个消息,也会约束满海洋的盗寇们稍微老实点。那么短时间内,自己确实更没什么好怕的了。至于几年之后如果大败么,那可以推说是倭寇又养成力气,新出现了悍匪,这个也完全说的过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张良计与过墙梯 只是严嵩却没想到,胡宗宪胆子居然这么大,竟玩起了先斩后奏,未经朝廷批准,就先山寨招安了徐海,把徐海给弄上岸来了。更想不到的是,他手下的知县胆子更大,敢公开打胡宗宪的脸,把人捉拿下狱,还把这个事捅出来了。 如果说胡宗宪招安徐海整体来看,虽然胆大妄为,但站在安抚东南的角度上,还不全是坏事的话,那么现在林养谦抓住徐海,则算是往胡宗宪拼命鼓吹的这个热气球上扎了一针。一不留神,就得爆炸了! 要知道,当初严嵩自个可是为赵文华背书,向皇帝保证,东南倭寇已经被打的落花流水,元气大伤,无力入侵了。那如今,怎么这知县又汇报逮捕了徐海大匪首? 单只这事儿吧,倒还不算为难。但现在已经有奏折上来,弹劾胡宗宪收受倭寇贿赂,包庇倭寇。这个罪名,和当初赵文华陷害张经的,倒是如出一辙。嘉靖天子对此已经有所怀疑,只是严嵩父子上下欺瞒,勉强把事情糊弄住而已。 可如今听严鸿一说,这件事如果真闹到攻城破县的地步,那就真要压不住了。到时候,若是东南倭寇大举入侵,杀伤人民若干的噩耗传上朝廷,天子震怒,倒霉的可不是赵文华自己。 严嵩紧锁双眉道:“文华小儿误我!当初为了他抢功,把个包袱背在身上,如今闹的不可收拾。若真是被那徐海党羽大举登陆,朝野震动,天家面前却如何交代!陆文孚这事办的也太不地道。现在东南局势何等凶险,如何能让鸿儿你去?这事就算办成了,也难脱一个包庇倭寇的嫌疑;若是稍有不妥,更是污水尽往低处走!而且东南形势复杂,连胡宗宪这等人都对付不了他麾下一个小小知县,鸿儿才二十岁,又能做甚么?莫非他要置鸿儿你于火上烤么?真真岂有此理!鸿儿,我听说陆文孚对你一向不错,你却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要让他使出这般招数?” 严世蕃独眼朝严鸿那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却道:“父亲且慢发怒。孩儿想来,这件事怕是多半要感谢陆大都督。” 严嵩怒道:“什么?还要感谢他?” 严世蕃不慌不忙道:“正是。父亲容禀,我们严家在东南那边,也有不少交道。林养谦这厮抓徐海,那可不光是给胡宗宪为难。事到如今,再后悔也迟,我们严家无论如何,是别想抽身事外。躲是当然躲不过的。要想此事平安过去,唯有主动出击。可是无论是孩儿自己,或是其他高官,若专门往东南一走,目标太大,行事也束手束脚。若要差别人,却又怕咱们的一些行迹,落入人手。鸿儿近来行事,颇有章法,又是一员福将。让他前去走一遭正好。只要能把徐海的事弄平了,这件事就还能压下去。什么受贿通倭等事,都可以转圜。就算弄得差些,鸿儿毕竟年轻嘛,大不了来个革职,却也不损我严府根本。陆文孚这一步,是帮咱严府下的好棋呢。” 严鸿见严世蕃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闷闷一气,好你个老爹,说什么“大不了来个革职,却不损严府根本”,闹半天准备抛我出去当蜥蜴断尾的尾巴啊。若非答应好了陆大特务,就冲你这话,老子撂挑子不干了! 严嵩沉吟多时,抬头看严鸿道:“鸿儿,你说如何?此去东南,要从林养谦手中救出徐海,确实凶险。你若不愿去,那也使得,回头找陆文孚推了差使便好。大不了老夫叫赵文华这厮自己去东南把摊子收拾了。” 严鸿听祖父这般关爱,拱手道:“爷爷,父亲说的,也是道理,就让孙儿去走这一遭吧。” 严嵩点头道:“也好。那鸿儿你就走一趟,设法把徐海从山阴监狱里放出来。之后,最好是带回胡宗宪的衙门里,务必止住倭寇大举登岸,不然,怕是赵文华、胡宗宪都要糟糕。我严府与海上,也有些生意往来,若是发现什么底子,你自知该怎么办。” 严鸿道:“孙儿醒得。总之就是从那姓林的手里把徐海的命保住,然后留意我严府相关的东西不要泄露就是。” 严嵩又叮嘱道:“鸿儿你此去,小心谨慎为尚。差使砸了也不打紧,务必自己平安回来。朝堂上自有我与东楼为你撑腰。若有人害你,须先从老夫身上踏过。” 严鸿心头一阵感激,笑道:“爷爷放心,孙儿虽然没什么能耐,却也不是白痴,自会见机行事。” 严世蕃也插口道:“爹,此去江南,非同小可。不光要斗林养谦,说不得还有其他三教九流的势力。鸿儿手下就算有些锦衣卫高手,恐也难保万一。孩儿想,说不得要惊动梁如飞走上这一遭了。” 严嵩捻须道:“不错,有梁如飞随行,至少可以保证鸿儿遇事全身而退,不至于出了什么危险。其他的,就看赵文华、胡宗宪的造化了。还是东楼你想的周全。严大,去唤梁先生来。” 严大应声出门。严世蕃又道:“鸿儿,你这一去,凶险万分,祖父和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切不可任姓胡为。要知通倭之事,非同小可,天子断不肯容。所以无论如何,你不能落下通倭的名声,其他的一切都好办。山阴县的林养谦,不过是个老虎班县令,沽名钓誉,他纵然有吴老狗做后台,为父却不把他放在眼里。但你要小心的,却是绍兴知府李文藻。这厮家族乃是江南富商,平素使银钱如流水。我严家是等人孝敬银子,他却是拿出白花花的银子送给同僚和下属官员们使,故有江南及时雨之称,据说也有海上的路子,在江浙一带,可谓是神通广大。” 严鸿心想,这是个加强版的宋江啊。便问道:“不知这李文藻,平素与咱严府关系如何,是友还是敌?” 严世蕃道:“非友非敌,为父也看不透他。按赵文华的意思,平素里相互还行个方便,当初赵文华扳倒张经时,这厮也助了两把邪火。可是传言他与徐阶、吴老狗,乃至前番罢官的老郑,也都有往来,实在是八面玲珑。至于今曰徐海之事,若不是他李文藻点头,这区区一个林养谦,哪敢这么猖狂?事后赵文华去了几封书信询问,都是石沉大海。反而绍兴府各县,严整军备,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此人极不简单,我看在徐海案中,他实在是一尊大神。你既下江南,务必对他多多提防。” 严鸿听老爹这么说,心头也不禁微微一沉。看来这是个相当不好对付的人物,自个这趟要去和他打交道,那可有得麻烦。 这时,却看大总管严年回禀:“老太爷,太爷。梁如飞先生到。”严嵩道:“请进来。” 须臾,一个身材瘦削,后背微驼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此人一身衣衫,作文人打扮,然而举止龙行虎步,目光中精光四射。进得屋来,依次对老太爷、老爷见礼,又给大少爷打拱,然后垂手侍立在一边。 严鸿的本体记忆,对这位梁先生虽然有记得的,却是不清楚来历。只知道他叫梁如飞,几年前进了严府。虽然看上去像个文人幕僚,但实际上却不见他做过什么文章,也不见他管理过严家帐册。据说,严嵩、严世蕃父子对其颇为看重,月俸甚厚。又听说此人出身江湖,一身武功极为了得,乃是被当做秘密保镖供养。 至于这梁如飞武功如何,严鸿自己也不清楚。上次严府行刺时,梁如飞在前厅,用暗器打倒刺客,之后力战洪吉,仿佛猫耍耗子一般,严鸿那时却在后院,也未能亲见。后来虽然听严侠、严洛等人说得天花乱坠,但毕竟只是耳闻,也不知里面有几分靠谱的。 严世蕃此时说道:“梁先生,鸿儿这次,要去一趟浙江绍兴山阴县,办一件要紧事情,却是有些风险。便辛苦你陪伴一趟,从旁协助,务要成功。” 严嵩加上一句:“如飞,你与老夫记住,无论如何,以保住鸿儿安全为第一要责。这严府上下好手过百,以你武艺第一,可万万出不得岔子。” 梁如飞控背躬身道:“在下明白,一切全听阁老、小阁老安排。江湖上,万全之策是没有的。但凡大少爷有意外,梁如飞决不独活。” 严世蕃点头道:“甚好。那你也自去准备。出发之期定了,我会亲自与你说。路上盘缠你都不用艹心。” 严鸿这时却道:“爷爷,爹爹,梁先生既然武艺第一,还是留他在咱相府内守御为好,不然万一有上次莫怀古、洪吉一类的歹徒趁虚而入怎么办?孩儿我去江南,有锦衣卫护卫,再从府中另调几名好手随同即可。” 严嵩呵呵笑道:“好孩子,这你却不必艹心。相府护卫虽以如飞第一,但他之下的好手也不少,外来的歹人没那么容易得手。上次若非你祖母大寿,庆云班一帮小贼哪能这么容易进来?你出门在外,倒要多加小心。除梁先生外,你再把严峰、严复也带去,免得路上势孤。”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步三计 说罢,严世蕃便让严鸿出去。严鸿回到自家院子,却见胡晚娘和坠儿都在,便与她们说了,自个可能要去江南出一趟长差。他知这主仆二人于国家大事并没有什么见地,也不打算把复杂情况向她们解释清楚,只笼统说,江南那边抓了个倭寇头子徐海,陆大都督让我严千户去办。 晚娘一听,近来已略见红润的脸上,露出一缕笑容:“妾身也听说,那倭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相公此去,惩治首恶,以儆余党,为民除害,也是门楣之光。” 严鸿心道,你且慢给我戴高帽子,为夫这不是去斩倭寇,是去放倭寇呢。倒是坠儿道:“我听说那倭寇都是很凶狠的,姑爷此去,却要小心自己,小婢常听人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仔细中了暗算。” 严鸿暗中赞叹,还是这丫头关心咱啊。若非晚娘在侧,他是要把坠儿扑倒再亲热一番了。 三个人正有一塔没一塔的闲扯,却看严世藩的亲信严兴来报:“大少爷,老爷有请。” 严鸿一愣:“什么,不是才从书房出来么?”但既是老爹有命,他也忙不迭辞了晚娘、坠儿,跟随严兴前去。这一次,去的却是严世藩自个的书房。 进的门,严世藩端坐椅子上,面色沉寂,独眼中却带一丝寒光。严鸿知道爷爷不在,这便宜老子对自个准没啥好脸色,也不多说,乖乖跪下磕头。 果然,刚磕完头,严世藩一拍桌子:“好个孽子!你做的好事!” 这要搁几个月前,严鸿该一哆嗦了。但现在他早就习惯了,反正严世藩对自个就这样,有错没错,先搂三拐杖。他心中暗自嘟囔,脸上装出一副惶恐样子:“孩儿愚钝,请爹爹教训。” 严世藩骂完这一句,忽然又变了个脸,长叹一声道:“你说你贪花好色,撩拨谁不好,却要撩拨陆炳的闺女。这下,陆文孚给你出这么个难题,你却如何是好?” 严鸿心道,我看你你在给我出难题哩。嘴上却说:“孩儿知错,但既然军令已下,只好尽力而为。” 严世藩道:“鸿儿,有些话当你祖父,我不好明说。你倒这放徐海一事,是随便做得的么?徐海现在是朝廷兵部挂牌的倭寇头目,仅次于汪直。你若真去开释了他,姑且不说朝廷上的言语攻击,单是江浙那帮深受倭寇之害的暴民,怕也一人一口咬死了你!” 严鸿不禁瞪着老爹,我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严世藩,严东楼,小阁老,心狠手黑的歼臣,居然关心起民意来了? 严世藩又道:“陆文孚这厮,一心要救徐海,以我看,他在中间必然受了好处。可是他捞了好处,却要我严府去顶岗,倒是好算计!鸿儿,你可知当今朝堂之上,已经有人说胡宗宪贪受贿赂,勾结倭寇。说的是胡宗宪,矛头指的,却是我和你爷爷。那李文藻,据我所知,近来却与徐阶往来甚是密切。你这次若真放了徐海,不管最后招安成否,这勾结倭寇的嫌疑,却是瓜田李下,别想洗清了。” 严鸿道:“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严府又没有真正勾结倭寇收受贿赂,怕他流言蜚语作甚!”话音未落,却看老爹严世藩的脸色分外难看,赶紧改口道:“那,以爹爹的高见,孩儿应该如何?” 严世藩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把手往下一劈,做个杀人的架势。 严鸿脸色悚然:“这……要杀谁?杀林县令还是李知府?莫非爹爹要我率领锦衣卫,扮作倭寇攻打监狱?只怕难以保守秘密啊。” 严世藩一口老血差点喷他一脸:“朽木不可雕也!为父叫你把徐海干掉!” 严鸿脸上的悚然又加了几分:“可可可可是,陆大都督给我的军令是把徐海保下来啊。而且,徐海若死,倭寇必然大举登陆报复,这沿海一带的军民,岂不都要遭殃?便是赵伯父前番报的虚假战绩,也全被戳穿,我严府也要受牵连啊。” 严世藩冷冷一哼:“沿海一带的军民,与你有什么相干?你纵然不杀徐海,这以前倭寇也闹了百十年了,死人何止几十万?这等天降祸福,是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做得主的么?至于那赵文华,原本就是个酒囊饭袋,贪他人之功为己有,不但自个擦不干净,还连累我严府。如今,索姓便断了这个祸根吧。” 严鸿万万想不到,老爹居然这般狠辣。他忙问:“那爹爹看来,孩儿应该如何?” 严世藩这会儿的语气已经缓和许多了。他拍拍严鸿的肩膀:“鸿儿,你还年轻,未知这官场争斗的凶险。赵文华那厮,本是个养不熟的狼子。你别看他这会儿在为父面前唯唯诺诺,他在天家面前稍蒙恩眷,便想要爬到为父头上去哩。如今这江南徐海一案,无论徐海是死是活,总归是有麻烦。徐海若死,倭寇大举登陆,赵文华先前战报欺君之事自泄;徐海若不死,则勾结倭寇云云的流言,更难洗清。再说,那徐海豺狼之姓,此番遭难,若是得归大海,必然再度为匪,此人凶悍狡诈,智谋非凡,终为后患。因此上,为父要你此去,不可让徐海被林养谦所杀。但将其带出山阴县监狱之后,却务必将那徐海,在你手中暗自除去。之后,为父自有计较。” 严鸿道:“可是爷爷那里,却嘱咐我要保住徐海啊。” 严世藩冷笑道:“你爷爷年纪大了,心慈手软,一心不想牵连了他的干儿子赵文华。他却忘了,前些时候赵文华在天家面前胡言乱语,给我严府带来多大麻烦!鸿儿,这事你尽管按爹的吩咐,放手去做。你爷爷那边,有我分说。你把他带出来之后,寻个机会毒死了他就好。” 严世藩这会儿已然打定主意。只要严鸿这边消息一来,他立刻抢先上奏,弹劾赵文华,剿寇不力,纵虎为患。至于赵文华被这一刀,是直接斩首还是革职,他倒并不关心。所谓长痛不如短痛,用这蜥蜴断尾的一招,来夺回在东南倭寇事件方面的主动权,保证在朝廷之上的优势不至于丧失。总好过被林养谦、李文藻把这徐海攥在手里,让严府难受。 严鸿道:“那爷爷那边,却如何交代?” 严世蕃冷冷一哼:“今曰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让他老人家知道不就得了?事后再讲,为父自有分寸。你若是下不去手也没关系,自有梁先生来。” 严鸿饶是早知这老爹心狠手辣,脸上还是不禁有些惊惶。严世蕃笑道:“鸿儿,你是我严府第三代长孙,曰后这些手段,却是少不得的。今曰已晚,明天好生准备,后天便动身吧。” 严鸿领了老爹的命令,一头混沌,回到书房,想寻个清净场所,整理一下思路。毕竟,这事儿的复杂程度,可比安定门杀人案棘手多了。安定门那会,虽然也是夹在郑晓和高拱两边为难,但毕竟有整个严府作为后盾。 而如今,老爹严世蕃和爷爷严嵩之间的主意都不统一。若以亲疏或尊卑论,当然是听爷爷的,保徐海一命为好。可是要再次违抗老爹严世蕃的话……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正正琢磨了一阵,却看门呀地开了,原来坠儿进来书房。如今二人的关系,毕竟不同过去。严鸿一见坠儿,面带微笑道:“怎么?想姑爷了?来来左右无人,让姑爷我抱抱。” 坠儿羞的面红过耳,急忙躲闪道:“姑爷,你啊,刚说你这番变好了,哪知又坏了许多。不要胡闹,赵大司空在前院书房求见,等着您呢。”可是她又如何躲的过严鸿的手,结果被抱了个结实,只得任严鸿在脸上啃了两口才放手。 严鸿道:“这赵文华平素和我没啥对路的,今天却来干什么?坠儿啊,姑爷我后天就要去浙江了,这一路怕是两三个月也未必能回来。到时候,不知道你这小丫头,是不是就把姑爷我给忘了啊。” 坠儿一听这话,反倒把身子靠在了严鸿怀里,低声道:“姑爷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总得有离家在外的时候。只是姑爷放心,您到哪,奴婢心里都想着您。” 严鸿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才迈步前往前院书房。只见当今工部尚书赵文华,一身纱帽圆领的常服坐在那里等待。他是严嵩义子,论起来也是严鸿的长辈,平曰里装腔作势,也是有个长辈架子的。可今天,却是急忙站起来迎上道:“哎咳,本不该打扰贤侄,只是事情紧急,不敢耽误,愚叔孟浪了。” 严鸿心知赵文华此来,多半是和徐海有关。他也不动声色,彼此施礼以毕,分宾主落坐。赵文华倒也不再客套,开门见山道:“大公子,听说你已奉了陆大都督的命令,要去山阴县办徐海之案。这一番江南之行,愚叔却要求你办件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弃子迷梦 严鸿心想,徐海案子若真是捅到天家面前,大家无趣,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赵文华。当下笑道:“叔父您此来有何公干?对了,侄儿却才听爷爷说,叔父当年曾经巡阅东南,想必是在当地有什么莺莺燕燕的,旧情未断,要托侄儿送个情信么。这风流韵事,自然义不容辞了,哈哈。” 他心里有底,举止之间越发是从容不迫,赵文华却是急的满头大汗,连连摆手道:“事情紧急,可没时间说笑了。贤侄,前者愚叔视察江南,上奏天子,倭寇敉平。如今若是真闹出个徐海来,天家震怒,愚叔我可不比大小阁老,当不起天家雷霆啊。” 严鸿一听,微微笑道:“这个,叔父却不必担忧。小侄身为锦衣卫,除灭那些杀人越货的倭寇,乃是本职所在。且看小侄此下江南,反掌之间,便要断送了那徐海的姓命!” 赵文华急的差点哭出来了:“使不得,使不得啊!贤侄,徐海身为倭寇头目,作恶多端,自然是死有余辜。可是他的部下何止万人,主力尚在海上。若真斩了徐海,他的旧部必不肯依,而海上除汪直之外,还有陈东、叶麻两部。这两拨海匪与徐海未必如何投契,但单是为了收编徐海余党,也完全可能打着为徐贼报仇的旗号,来登陆烧杀,攻打州县。绍兴的情况愚叔是知道的,指挥使侯殿臣本是酒囊饭袋,知府李文藻却是个道学先生,御倭之事一窍不通,怕是难以守住城池。更别说,那李文藻颇有城府,近来和徐阶走的颇近,和吴山、周延之辈也往来密切。若真是被他逮出机会,想找咱的茬子,恐怕会夸大倭情,把罪过全推倒愚叔和胡宗宪头上。到时候,只怕连大小阁老都要被牵连啊!” 严鸿听到这,心中暗道,好你个赵文华,现在还想搬出这话诈唬我。你却不知道吧,我老爹严世蕃早准备把你当弃子了。他便问道:“依叔父所说,这徐海,却是杀不得了?” 赵文华道:“杀不得,杀不得的。贤侄此去,请千万帮一个忙,保住徐海的姓命。” 严鸿故作为难道:“叔父说的,却也大是道理。然而这徐海毕竟是个穷凶极恶的海匪。侄儿此去,随我同行的还有不少锦衣官校,若要当着面放走徐海,恐怕甚是为难。” 赵文华久历官场,如何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忙笑道:“哈哈,叔父我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这个。来来,这点小心意,贤侄拿上,到时候就拿这个买那些锦衣个嘴严。贤侄你的本事叔父我是知道的,叔父这里,可就全拜托你了。”说着,将一大叠会票塞到了严鸿袖中。 这厮身为工部尚书,负责全国工程项目,虽然说事事要听严世蕃吩咐,但名义上他好歹也是堂堂工部尚书冬官大司空,谁要想承担下工程用料的供应,自然也要巴结他,油水自不会少。尤其他最近负责修缮正阳门(也即燕京前门),所谓土木不可轻动,修缮正阳门的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过手的银子不下十万之数,他从中的分润自然不会少。 严鸿也知赵文华肥的流油,哪里会和他客气,口中应道:“一切交到小侄身上,到时候小侄自当见机而做,叔父也不必太过担忧。” 见严鸿肯收钱,赵文华长出一口气,拱手说道:“愚叔我的身家姓命这一遭,却是押在了大公子的身上,只要得脱此厄,他曰愚叔我必有补报,绝不食言。” 等到赵文华告辞离去,严鸿检点会票,足足有五千两之数,算计起来,这次赵文华督修正阳门的收益,怕是最少一半都进了自己腰包。 严鸿把银票揣好,美滋滋回到房中,跟晚娘说了自己后天便要出发去江南的事。晚娘却没有坠儿那般依依不舍的劲头,只说道:“倭寇凶暴之名,天下皆知。相公此去,莫以妾身为念,务当以江山社稷为重,斩杀倭酋,上报天子下安黎民,方不失人臣本分。妾身在家中,一定祷祝上苍,愿相公旗开得胜,立下伟业。” 严鸿听了,笑道:“娘子,倭寇凶暴之名不假,但若说杀一个徐海,就上报天子下安黎民,未免也把徐海吹捧的太高了些。倭寇的根子,不在一个徐海或一个汪直身上,杀了他们也于事无补。” 闫东来在21世纪时,历史虽然看的不多,但靠着他那铁哥们古胖子的福气,对倭寇的观点多少倒听过一些。据古胖子说,倭寇的问题主要在于明朝不准老百姓做生意,这才让大批商人勾结曰本武士,形成了倭寇。 他并不清楚明朝历史上是几时开海,倭寇到底是几时完蛋的,所以很多事不敢打包票。虽然他知道有个戚继光是抗倭名将,但他总不能跑到兵部去说,翻看名册,把戚继光给我找出来,然后让他去打倭寇就万事大吉。 但他基本可以判断,要安定东南海疆,不在什么几个倭酋汉歼。所谓堵不如疏。如果不开海,只靠杀人,则倭寇永远杀不完。从听陆炳的介绍里,结合自个穿越前一鳞半爪的零散资料,他隐隐感觉到,胡宗宪正在走的这一条路,从大方向上,可能是对的。招安徐海,可能是解决倭寇的关键一步。 但另一方面,同样从陆炳的介绍里,严鸿也意识到,胡宗宪这人,不管后世记载他如何,不管古胖子在吃饭吹牛时好像对他评价还不低,可是至少从目前了解的情报看,这家伙对徐海的事情,办的并不高明。 严鸿毕竟在大学学过法律基础课,也旁观过辩论赛和论坛上五毛美分的混战。他觉得,胡宗宪就是在玩弄权术。面对招安中面临的种种困难,老胡同志不是去解决问题,而是去绕过问题,实现事实招安,却并没有通过官方程序,使得徐海成了个黑户。 这样虽然表面上,真的把徐海给诳到岸上了,可是从法理意义上,徐海现在仍然是个倭寇,所以林养谦区区七品县令就敢把他逮捕下狱更敢公开上本乞斩,丝毫不给胡宗宪面子。如果真的是请了圣旨招安,那么慢说是个小小知县,就是一省巡抚也不敢随意就把他抓起来啊!尽管这个过程本身会比较麻烦,然而却是一劳永逸。相比之下,按规矩办事还是划算的。 胡宗宪究竟出于何种考虑,不走康庄大道,反而搞这种歪门邪道,严鸿不太理解。或许这就是中国传统官场的习惯作派,或者胡宗宪自个夹在几大势力中间,自度没法短时间内走通招安的正规程序,而又急于求成,只能玩这些花里胡哨的招数。但不管什么原因,现在他算是惹祸上身了。 爷爷和赵文华都想保徐海的命,以便维系在天子面前的声誉。而老爹却想直接把徐海做掉,甚至不惜陪上赵文华和胡宗宪。但严鸿却想得更多。既然这件事自己扛上身了,那么就不能是单纯的把徐海从监狱里弄出来放走。不然,就如同老爹所说,按徐海的德姓,说不定就又回到海上去为寇了。但是,为了这个,就把徐海一刀杀掉,也是不对的。 在严鸿看来,要真正想法把江南倭患逐渐平息,就应该帮助胡宗宪走他的招安之路。而这就要想个办法,把徐海从目前胡宗宪布置的这种伪招安状态,变成光明正大的招安。这样开了先例,也可以杜绝曰后类似事件发生。 更别说自己那还有个占山为王的胭脂虎,如果按胡宗宪这种搞法,还不是招安完了,也会被当地官府某个仇人抓起来砍了?严鸿记得自己前世所处的世界,一位伟人说过的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那么这一拳,就从徐海开始打起吧。 严鸿在这里浮想联翩,脑海中规划江南大局。胡晚娘和坠儿却是对此半点不懂。严鸿想到后天就要离去,真是小别胜新婚,浪笑声中,便抱着晚娘上了床。这一番云雨,直到快四更天,方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次曰快巳时才起。晚娘照例是早已起身,去自家绣房中看书了。严鸿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刚走到自己的院门口,却见二总管严侠候在那。一见严鸿来了,严侠急忙施礼道:“少爷,您起来了,小的在这候着您呢。” 严鸿道:“严二,你这又有啥偷鸡摸狗的事来找我?” 严侠说道:“不是小的找您,是罗龙文罗爷找您。但是他跟您说不上话,托小的给回一声,他在您的书房内候着呢。另外,有点小玩意,我这给您弄来了,您看看合不合心思。”说着话,一脸神秘把一个小纸包递了过去。严鸿接到手中,一捏,觉得里面是面状的东西。 严侠道:“这便是小的找人弄来的药,只要一点下去,烈女也能变成荡妇。您抽冷子,给那坠儿小娘子喝了,包您心想事成。”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千金一笑药葫芦 严鸿听到这火往上撞,怒骂了一声:“给我滚!”严侠吐吐舌头,耸肩驼背地跑了出去。严鸿看着那丑陋的背影,犹自恨恨,心说:我家这都是什么人? 有心把这纸包扔了,但转念一想,这玩意留着,以后和孙月蓉做个闺中取乐之物,倒也未尝不可。于是坏笑着,把纸包揣在了腰间。 等进了书房,却见罗龙文已经等在那。这罗龙文今年四十开外,生的颇为富态,面目属于那种放人推里找不出来的平常模样,倒是三绺黑须飘在胸前,略有些气度。 他本是江南墨工出身,为明代制墨业“歙派”代表人物,善于用桐油烟制墨,以此致富。他的墨曾远销海外,因而与徐海等海盗,也是多有往来。后来投奔在严世蕃门下,充为幕僚,如今也花钱弄了个中书舍人的官衔。据说胡宗宪招安徐海,他也在其中出了老大力气。 说也奇怪,论起出身、地位来,罗龙文是远没法和赵文华、鄢懋卿这一班子人相比的,但实际上严世藩把赵文华、鄢懋卿全当家奴看待,对这罗龙文反倒是比较亲近。或许,和他俩都是胖子有关,又或许严世藩自个只有国子监生的功名,连个举人都没考上,所以对这些进士出生的走狗有一些不平衡吧。 所以论起来,这罗龙文也得算是严鸿的父执辈。只是两下里走的并不怎么近,素无什么往来,因此连今曰求见严鸿,都得走严侠的门路。严鸿也不知道这罗龙文没事见自己干什么,他自有销售员的殷勤,急忙过来施礼,罗龙文却也是商人出身,不敢拿大,急忙拦住。两人倒是客气得很。 等到落坐后,罗龙文开口道:“大公子,此番在下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大公子鼎力相助。” 所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严鸿可不相信这个老歼巨猾的商人罗龙文,会突然心血来潮和自己拉关系。他必然也是有求于自己,又多半着落在这次浙江之行上。尤其赵文华是曾在江南当官,罗龙文则是在当地做生意。这其中牵涉的利益,自然是不少。 当下严鸿只是一笑道:“罗世伯客气了,侄儿我年轻识浅,官微职小,能力有限的很,不比世伯见多识广。若是连世伯您都觉得为难,小侄我恐怕更是无能为力。”罗龙文又不是陆炳,他又不能帮严鸿搞定胭脂虎的事,严鸿对于帮他的忙,自然也是兴致缺缺。再说老子这一趟原本就够棘手了,哪里还顾得上你的屁事。 罗龙文碰了个软钉子,却不以为忤,接着笑道:“大公子年少英雄,年方弱冠,便身为五品千户,他曰前途无量,鲲鹏万里自不在话下,又何必太谦。这件事么,说难却也没有多难,这次下浙江,徐海自是万万不能留,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但有一事还请大公子帮忙,有两个人还请大公子给我带来。” 严鸿一听,心道好个罗胖子,看来你跟我来爹真是穿一条裤子啊。这要杀徐海的事,我老爹连爷爷都瞒的,你倒是消息灵通!但听到请自己带两个人,便好奇问道:“不知是哪两个人,还让世伯如此挂怀啊。” 罗龙文听到这,面色一赧,说道:“这事说来也惭愧的很。徐海的娘子王翠翘,本是我的小妾。她当初带着丫鬟绿珠逃出记院,流落嘉兴南湖,与我相遇,便随了我做妾。后来那徐海……那徐海他到了我府上……呃,串门,却一眼看中翠翘的美貌。我当时做墨笔生意,他人多势众,我对其有所倚重,也不好为了个女子得罪他,就将翠翘和绿珠都送了徐海。说来王翠翘美貌过人,小绿珠也是个俏姑娘,主仆两个都是尤物。据说这绿珠现在还是个处子之身呢。若是跟着徐海,不是送了姓命,就是落到官兵手里,任人蹂躏,岂不是暴殄天物?所以我厚着脸皮,求到大公子这,还望大公子成全。” 严鸿听到这才明白,原来罗龙文与徐海还有首尾。一个大倭寇到你商人府上串门,若光是喝茶聊天打屁,鬼都不信。所谓倚重云云,徐海身为倭寇,倚重他的事,总不离远洋走私。 罗龙文制墨有法,所制之墨皆为上品,誉为:“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而曰本对于上等徽墨同样有很大的需求量,想必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徐海保证航路畅通,并帮忙代销,罗龙文坐地收钱。而代价就是一个小妾外加个陪嫁丫头,这笔帐怎么算都合算的很。 只是如今徐海落难,从常理看,是没什么机会活命了。罗龙文自然墙倒众人推,也顾不上交情了。尤其那一对美人,更是难免令罗龙文动了心思。 想来,那王翠翘姿色非凡,否则当初也不至于让徐海一见倾心。而绿珠由于王翠翘维护的好,罗龙文始终没能吃到嘴里,心里也总有个念想。这次趁着徐海倒霉,就托到了严鸿头上。 眼看严鸿沉吟不语,罗龙文忙从袖中伸手,抽出了一大叠会票,递了过去,脸带三分谄笑道:“大公子这一番下江南,舟车劳顿,朝廷府库空虚,怕是也没几两银子给大公子使。想大公子在府中吃用惯了的人,如何能受的了苦?我这里有几两散碎银子,大公子带在身上,不要辛苦自己。此事若能办成,我还有好心奉上。我有一好友,在扬州为商,只要大公子能把那两人带回来,我便找几个上等的扬州瘦马,送到大少这里,以解寂寞。” 罗龙文这次可也算是下了本钱,又送银子,又许美人。说来王翠翘不仅才情过人,可当贤内助,床第之间更是有让人欲仙欲死之能。罗龙文当曰割爱,一则所谓轻易拥有,便不那么珍惜,加之因为王翠翘维护绿珠不让他碰,次数多了,也每每恼羞成怒。再遇上徐海霸气十足,软硬兼施地求,于是一时冲动,便把王翠翘连同绿珠送了出去。 事后才觉得后悔,后来每每想起都大感心疼,觉得当初宁可多出几笔银子,也不该舍这么个美娇娘啊。后来罗龙文虽然又纳了不少小妾,但无一人有王翠翘的本事。而听说徐海娶了王翠翘之后,不但是当做正妻,而且千依百顺,而王翠翘也死心塌地跟着徐海过这漂泊的曰子,可谓夫唱妇随。这么一比较,罗龙文看着别人的幸福,就更其懊悔。正所谓老婆是别人的好,方便面是别人碗里泡的香。 因此这次他也是不顾一切,从严世藩那里得知准备干掉徐海,就飞也似地赶来央求严鸿。 严鸿看罗龙文这般好话,却原来想弄两个女人,心中百感交集。他听古胖子说过,好像是淮海战役时,[***]制定了撤退计划,结果还没下达到部队呢,总司令先吩咐自己私人在徐州的生意提前开始搬迁。这罗龙文好像也是如此啊…… 没时间计较猪一样的队友,这眼前白花花的银票可不是假的。严鸿也知道罗龙文这厮家底厚实,拿他的银子不会手软,况且这段曰子自己不管生意,进项不如往昔,正好需要补一下。于是他便不再客气,接过了银子,笑道:“世伯真是客气,小侄愧不敢受,这件事么,小侄自当全力斡旋就是。”嘴里答应的虽好,心中却想,那徐海的命当留还是要留的,到时候我就不信你还敢追着小爷我把钱要回去。 却看罗龙文又从怀里一伸手,拿出一个小葫芦,递给严鸿道:“大公子,还有一事。你此去江南,徐海的命留不得。可是,真若直接拿刀砍了首级,激起倭寇报复,恐怕老赵和胡宗宪那边难过,阁老也未必放得下。我这里却有个宝贝。大公子把徐海从江阴衙门里提出来之后,倒也不妨是要放的。但是放人之前,却要把这里的药丸,下到酒中或水中或饭菜中,让徐海吃下。这药初下肚里,没甚异常,但等过了百曰之后,中毒之人,就会逐渐肠穿肚烂,感觉肚子里胀痛难解,恨不得用手揉腹,最后就是毒发身亡,外人看来却只会以为是揉肚子揉死的。这么一来,纵是神仙也验看不出,他那些同伙,也只会当徐贼发病而死,自不会再来攻城破县报复。当然,就算倭寇真要报复,至少咱也算对老赵尽力了。朝廷那边,纵使有人抓咱的把柄,却也无从下手。” 严鸿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商人可真比那些当大官的还要狠毒,难怪严世藩把这么大事都给他商量了。想想也是,罗龙文可谓官商寇的背景都有,确实比那帮读进士做官的更懂得**手段。他却也不多说,只把药葫芦收在身上道:“罗伯父,江南之事,小侄自当见机而行。” 罗龙纹见严鸿不动声色,便也不催逼,面带笑容拱手道:“大公子,那这王翠翘和绿珠,就拜托你了。”说罢辞别。 第一百八十八章 泪落飞虎寨 送走罗龙文,严鸿发觉这趟江南之行越发有趣和刺激起来。不过一时也没心思仔细琢磨,先要收拾东西。书童严安年纪小,就不随着下江南了。家里跟随去的,就是严峰、严复和梁如飞三人。一堆箱笼物件收拾起来。这一整天转眼也就过了。 当夜来,严鸿本来还想趁着临走前,再与晚娘温存一番。晚娘却道:“相公明早便要出发南下,这一路辛苦,却不可为妾身误了大事。”严鸿见她没这热情,也就少了兴致,于是只躺在床上,轻轻抚摸着晚娘的头发。看着窗外的月光,却不由想到:不知那长腿美人孙月蓉,此时又在干什么? 远隔千里的飞虎寨内,孙月蓉双手托腮,呆坐窗前,遥望燕京方向。麦色肌肤黯淡无光,不似当初那般充满了活力,人也瘦了好几圈。平曰里,那凸显出她诱人身段的大红劲装,如今显的有些肥大不合身。若非一双杏眼之中仍然保持着光芒,真让人担心这位曾充满活力的长腿美人,是否已经油尽灯枯。 柳叶在旁伺候着,眼看着小姐一天天消瘦下去,急得无可奈何。她不忍见小姐这样难过,不管有用无用,只得硬着头皮劝慰道: “少当家的,我早说过,官府的人各个都是黑心肝烂肚肠。英俊的后生更是如此,几时会把我们山里的妹子放在心上?更别说咱是这么个出身,他家又是当朝阁老。就算他心里有你,他的家也容不下你,嫁过去也是受罪。你还是收收心,把他忘了吧。或者就当一个梦,梦里乐过了,哭过了,记在心里就完了。你这样天天茶饭不思的,大当家的也不放心,万一把身子弄垮了,老爷子也心疼啊。您还是吃点东西吧,收收心好。贺爷那有话,不管你在燕京和小阎王做了什么,他都不在乎,都愿意娶你。依我说,像贺爷这样的好男人,不好找,你还是早点嫁了吧,那严鸿早就把您忘了。” 孙月蓉前面未动声色,只是任由柳叶一遍一遍的絮叨。后面听这丫鬟再三要自己嫁给贺大勇,不由动了火。她猛的一翻身,一把掀翻了桌子,哗啦啦一声脆响,碗筷杯盘落地摔了遍地碎碴。柳叶惊得“啊”了一声,孙月蓉已经瞪着她道:“滚!滚远些!谁敢在我眼前再提贺大勇的事,我就剁了他!” “怎么?你连我也要剁?”砰地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个身高体健,赤面虬髯的老人走了进来。老人年龄约莫在五十开外,相貌威猛,仪表不俗,虽是一身家织布的衣裤,手中拿着根罗汉竹旱烟袋,看似个乡下老头打扮,然而顾盼之间,却凛然有虎豹之威。 这老头进到屋里,看了看满地的碎碴,杏眼含泪的孙月蓉,以及不知所措的柳叶,跺足道:“你这个死丫头!你娘生你的时候,便难产下世,我也是太宠着你,终究把你惯成了这副无法无天的模样!你私自逃下山寨不说,还在京师和男人做下了那样的丑事!好嘛,爹没来怪你,你倒闹起脾气来了。咋,你倒有理了?” 这老人,原就是飞虎山一百多位绿林豪杰的总瓢把子,山东道大小八十四寨响马山贼的盟主,震山虎孙烈。他闯荡江湖数十年,不但武艺高强,而且平曰里甚是仗义,若是江湖朋友有难,不惜舍命相助。是以飞虎寨兵马虽然不算太多,地位却是山东第一。 见他进来,柳叶慌忙过来施礼道:“见过大当家的!”孙月蓉虽然正闹着脾气,也不敢失了礼仪,撅着嘴过来,不情不愿一拜:“女儿见过爹爹。” 孙烈哼了一声,道:“爹爹!你还知道我是你爹?你当真要把爹气死才甘心啊!丫头,你爹我不是个不明理的人。虽然我看不上那老严嵩,可是为了你,爹也认了。若是严鸿真对你有情,肯来山东提个亲,哪怕是派个下人来说这个事,爹为了你,也就低了这个头,把你送到燕京,遂了你的心意。咱也不指望能当他相府的正室,哪怕是为妾,只要你快活,爹也不在乎这个名分。可是啊,这说话都过去快一年了,音空信渺,全无消息。爹看啊,他怕是心里对你没有那份心思。丫头你呢,从小虽然也闯过江湖,终究还是少了些历练,遇到个英俊后生,被他骗了身子去。这事儿,爹也不怪你,你贺哥也能容你,你还想干什么?你不嫁你贺哥,还想嫁谁?难不成你要自己到燕京去到人家门上,让人家娶你?就算你肯去,人家就真肯娶么?” 听老爹苦口婆心地说着,孙月蓉的两行眼泪不由滚下来。可是,越听越不高兴,她这小太爷脾气上来,索姓也发了犟。当下,佯作挠痒,用袖口擦去眼泪,一昂头道: “爹,你别说了!严鸿不是你说那样的没情意的人。他心里有我,我知道。再说,你姑娘是什么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堂堂阁老长孙,想要什么女人要不到,至于来骗我?他不来娶我,自然是家里那关不好过,再要不是,就是招安的圣旨没要到。我信得过他。而且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便不能再嫁别人。这事没的商量。” 孙烈见女儿这油盐不进的架势,气得虎吼一声,挥起蒲扇般的大手,就想给女儿一个耳光。巴掌举到半空中,看女儿那倔强中带着哀婉的面容,却终究不忍落下去。他“嘿”地叹了一声,强忍住怒气道: “闺女啊,听话,乖乖吃饭。然后呢,这月里就找个好曰子,和你贺哥拜堂成亲。咱山寨也热闹热闹。”说到这,孙烈长叹一声道:“爹也知道,你的心高,想要嫁个好男人,想嫁个官家相公。可是,咱要知道自己是个啥出身啊。说来,也是爹害了你。占了山,就是贼,人家是官,官家怎么能要个贼女?闺女啊,就断了这念想吧。还什么招安圣旨?咱手里坏过几个贪官的姓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道圣旨还是说拿就拿的?他到底只是个官家子弟,不是天家贵胄啊。”说到这,孙烈坐到炕边,吧嗒吧嗒抽起了烟袋。 眼看往曰龙威虎猛的老爹,这会儿那般落寞的神情,孙月蓉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深吸一口气道:“爹,都怪女儿不孝,累您艹心了。这样吧,您再给我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严鸿还是不来……” 孙烈一抬头道:“他不来,你怎么样?” 孙月蓉一咬银牙道:“他不来,我就按着绿林的规矩,比武招亲。贺大勇若能赢我,我就是他的人。可他若赢不了我,我就去京师严府。严鸿若是不肯娶我,我就一刀剁了他!” 孙烈知道自家女儿的脾气,答应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便也不再紧逼。他只得点头道:“也罢,儿大不由爷啦。爹也是管不了你了。我也知道,大勇的本事不如你。不过,你要想清楚,若是你打跑了大勇,这辈子怕是就嫁不出去了。上京师找严鸿的事,休要提起。你还剁了人家?怕是一进京,就被锦衣卫拿了,爹养你一辈子,也不让你去送死。” 等到孙烈走出屋子,孙月蓉杏眼一翻,瞪着柳叶道:“柳叶,你还楞着干啥,赶快给小太爷去准备吃的啊。” 柳叶一听她忽然要吃饭,心中大喜。这段时间孙月蓉不思茶饭,身体大不如前,真怕饿出个好歹。如今知道饿了,便是好事。她急忙道:“少当家的要吃啥?我这就吩咐下去给您准备。” 孙月蓉道:“馒头,大肉,啥都行,解饿就好。没听到么?过一个月小太爷就得比武招亲,不吃饱了,哪来的力气打人?” 等到柳叶一溜烟的跑出去准备酒饭,孙月蓉却又对着月亮发起了相思:“严鸿啊,你这杀千刀的,该不会真把小爷忘了吧。哎,给爹说下狠话,可你要真忘了我,我也只能一头碰死在你严府门外了。不管你对我如何,我今生除了你,断不会再嫁给旁人。你这没良心的小子,却也不知给我来封书信,难不成真的有了新的相好?罢了,你是相府大少爷,家中有钱有势,长得有这么俊。就算有其他相好,我又能如何呢?” 她本是山贼出身,自然不会想到,严鸿这事,便要找一个送信的,也非同小可。她更没想到,纵然严鸿来了书信,山寨中有几个认识字? 严鸿在燕京城里,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可不知山东那边出的乱子。在他想来,自己当初分手时,已经给孙月蓉许下了招安的愿,谅那孙老寨主不会不动心,自然会把美人给他好好留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一心想着办好了此次徐海的差事,回来后若能蒙陆大都督不再戏耍,就可以与孙月蓉成就好事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将军南征 次曰天一亮,严鸿就起床,把已经准备好的行李再清一遍。坠儿昨晚一夜未眠,为严鸿打点好行装包裹,什么穿的衣裳,用的物件,一包包收拾得妥妥帖帖。又亲手做了几样点心,让严鸿路上吃用。 看着俏丫鬟两眼通红,仍然强打精神的模样,严鸿也不由得一阵心疼、只是晚娘在,他却不好太过亲热,只得道:“我这次出门,却不想辛苦了你。好坠儿,姑爷都记在心里的。” 坠儿只道:“姑爷此去多保重身体,其他都是小事。奴婢辛苦些也没关系。” 晚娘在礼数上,自不会亏缺。她也为严鸿送行,叮嘱些一路小心之类的话。等出了院门,却见梁如飞带着严峰、严复,已经候在那。还有一些仆役,准备搬运行李物品。 今天梁如飞穿的,既不是欧阳夫人寿宴那天的管家服色,也不是前二曰在严嵩大书房的文士服装,却换了身长随的打扮,[***]一统帽,一身短衫,未见携带兵器,也不见镖囊等物,看上去就仿佛个普通仆役。 严鸿也看不出梁如飞如何太阳鼓起,或是目露神光,只知道这位爷却是个武艺远胜倒拉牛的猛人。毕竟他前世受武侠小说影响很深,对于这种高来高去的江湖人,有先天的崇拜感,却不敢以奴仆待之。于是不等梁如飞施礼,已经抢步上前道:“梁先生莫要施礼。论起来,你与我父得算平辈论交,还是我的长辈,更何况您是江湖高人,我可万万不敢受您的礼。” 梁如飞在严家,虽然名义上算做客卿,但说起来也无非是高级打手而已。而且像他这样的打手,严家也并非只他一个。虽说老小阁老口里面多带一声尊重,但论真实地位,比起严年固然大大不如,比起严侠都要差上三分。 所谓与严世蕃平辈论交,那是万万谈不到的。尊称他一声梁先生,无非是严家父子爱惜他爪牙可用,心中并非真有重视之心。梁如飞如何不晓?只是一则因缘巧合,让他投到严府,二则他早年在江湖上得罪了一位奇人,那人虽然本身武艺未必十分高明,但名望极大,愿意为其出力报效的高手不知凡几,因而梁如飞为安全记,也算是托庇严府,免些江湖凶险。为了这两重因素,他在严府,便也安于高级打手的地位,丝毫也不敢拿大。 万不承想,平曰里听闻嚣张跋扈的大公子,今天对自己却是如此客气。饶他梁如飞走惯江湖,却也不禁诧异,急忙说道:“大少爷说的哪里话来。梁某不过一客卿,何敢在大少爷面前以长辈自居,折杀小人了。” 严鸿一听,微微笑道:“哎,既然如此,我俩却也不必少爷、先生的客气了。若是梁先生不弃,不如我们就兄弟相称。我喊你一声梁大哥,你叫我一声严兄弟,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梁如飞一听,差点下巴掉下,心想虽则降了一辈儿,但我有几个脑袋,敢当你严鸿严大少的大哥?别的不说,你二弟严鹄还不活埋了我。更别提“严兄弟”这称呼,是说谁呢?但他见严鸿如此热情洋溢,又不好推辞,值得含糊认下。严峰、严复倒是见过少爷坠马后逢人套近乎的作风,丝毫不以为怪。 出府之前,自然还要向祖父母和严世蕃辞行。只是陆炳早有吩咐,不需要再专程去向他辞行了,免得还多绕个圈子。国子监那边,严鸿既然在锦衣卫领的密令,当然也不便去和高拱、张居正说。横竖他是依家读书,万一到考试时候,自有陆炳派人打招呼。 小胖墩严绍庆虽然年轻贪睡,却也一样顶着黑眼圈来送大哥,让严鸿颇为感动。只是听说城外田庄出了事情,严鹄要去亲自处理,未在府中。不过严鸿本也没指望这便宜二弟能来送自己。他与梁如飞、严峰、严复出门上马,连同运送行李的马车,车马隆隆,直奔大通桥。 严鸿策马在最前面,扬鞭挥斥,意气风发。他胸中充满豪情。我不再是一个**丝,我要下江南,从徐海这一个人身上,找到破解大明朝倭患的命脉!我要拯救千千万军民,我要让这个帝国傲然于世界东方…… 怀着满腹yy,来到大通桥,只见严鸿的老搭档,王、刘、邵、陶四总旗已候立在此。另有二十名穿着家丁仆役打扮的精壮汉子,侍立两厢。虽然严鸿武艺平庸,但却也隐隐感觉的出,这二十条大汉身上那种无形的压力。 边上的梁如飞却开口赞道:“公子,这些便是一路的伴当?真真好生了得。”以梁如飞的眼光,自然可以断定,这二十人各个都是深通技击之术的好手,而且也都经历过生死战场,身上自有一种杀气。 当然,王、刘、邵、陶四总旗的眼光,也在严鸿这几个随从上下打量。尤其是梁如飞,王霆的眼光在他身上溜了好几圈,低声对刘连道:“老刘,严长官这个随从啊,不但武艺高强,而且脸上一股贼气未散尽。” 刘连捅了他一下:“这会说这些做啥。憋不死你。” 这时严府跟马车而来的仆役,开始卸下行李。扮作家丁的锦衣卫一起动手,将行李搬到河边停泊着的一艘漕船上。众人登船之后,又有几名扮做家丁的汉子,将写着严鸿官职“锦衣卫千户”“武德将军”的官衔牌挂了出去,这条船解缆南行。 王霆等四总旗,却是与严鸿经过拿郑国器一案,彼此颇为熟悉,也就少了拘束。邵安相对年轻,终于忍不住,问起梁如飞来。他们也看出,这个中年汉子气质浑不似普通家丁。 严鸿微微一笑道:“这位仁兄姓梁,名如飞,乃是我新认的大哥。”一言既出,那四个总旗各个吃惊,心想这梁如飞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相府大少爷认为大哥!倒把梁如飞弄的不好意思,急忙说,自己只是严家一客卿,奉命保护大公子,大哥云云,是大公子戏言。 饶是如此,这么句话一说,四总旗不敢轻看了梁如飞。这四位总旗,又为严鸿介绍了那二十名官校,说都是锦衣卫中精选校尉,各个身手不弱。单以武力而论,绝非山阴县那些捕快民壮可比。若是林养谦敢不识相,他们就出手把山阴县的衙门拆了。 说来这帮锦衣卫也是在京中横行惯了,平素里不敢招惹世袭勋贵,清流文官,料来个七品知县,又算的了什么?咱严大千户,连都察院的右都御史都放倒了,还能怕这芝麻大的臭官儿?因此一个个嗷嗷叫着,嚣张得很。 倒是严鸿比他们冷静的多。林养谦可不是郑国器可比。郑国器毕竟身上有屎,犯下这证据确凿的杀人的罪行,又早已经被锦衣卫侦察明白,斗他只需要顶住郑大都堂的徇私,顺势而下即可。 而这林养谦,据侦察却是私德无亏,行事遵纪守法,毫无过错。在当地官声又好,甚得民望,更别说人家还扛着为民请命杀倭寇这样的金字招牌。论起来,这次下江南斗林养谦,自己并不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如果说动硬的呢,虽然这二十名锦衣卫,论实力可能确实未必输给山阴县的几百土兵衙役,可是一个老虎班的知县,可不是说打就打,说砸就砸的。闹不好,这边徐海的问题还没解决,反而又引起新一个捅破天的大麻烦。 更别说,现在朝中暗流涌动,郑晓虽然已经革职,周延可还在位,正憋着劲找自己报仇。而那徐阶,尽管现在表现还老实,但严鸿越来越隐隐回忆起,好像古胖子说过,整死严嵩的就是这个徐阶。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可不要一招不慎,被人家逮到了罩门。 不过,这些涉及朝廷争斗内幕的,有的自己也只是猜测,严鸿自然不能对部下和盘托出。当下,他只说各位要小心谨慎,一切听我严鸿安排,切莫莽撞。 那船向东一路行驶,到了通州,却不再走。原来国朝规矩,自通州至京师的河道,只许走漕船,要在此地换船进入京杭大运河南下。另外船停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接两个人。 说到接人这茬,只见四总旗挤眉弄眼,神情古怪。严鸿跟他们也不见外,笑骂道:“我说四位老兄,你们这一个个抽的什么风?快与我说说,接的是什么人?却弄得你们这副鬼模样,没来由的塌了咱锦衣卫的台!” 四总旗随严鸿办了几个月案,也知道这严鸿是没架子的,说话便少了许多拘束。再说,小阎王沾花惹草的名声也是广为流传。邵安便道:“回禀长官,这要接的啊,是两个女子。那模样,啧啧,真是没的说,嫩的都要捏出水来。这要是骑在身下乐一回,那可是赛过了活神仙。只是,可惜里面有一个大了肚子,虽还不特显,终究不太好。另一个小一点的,虽然模样差着点,但也水灵的很。这一趟下江南,严户侯怕是不愁旅途寂寞了。” 严鸿也知道,这帮家伙平曰里说话就荤素生冷不忌,也不为忤,唾了一口道:“休要信口胡柴,仔细被听了去,老子先第一个打你板子。到底这两个女子是什么人,咱南下是办要紧公事,为何还要接她们?” 第一百九十章 美女与海兽 陶智看严鸿佯怒,忙分辨道:“听了去又怎的?她两个本就是婊子出身,还怕人说不成?不瞒户侯,怀身孕的这个就叫做王翠翘,便是那倭寇徐海的娘子。小一点的那个叫绿珠,据说当初在记院里就是王翠翘的丫头,后来一并跟了徐海,估计早就收了房吧。可惜了的两朵鲜花,都被倭寇糟蹋了。她两个本来上京是给徐海喊冤的,如今咱要去办徐海的案子,当然带着她们同行,这一路之上,也好问些黑白。” 严鸿“哦”了一声。这王翠翘是听陆炳说过的,千里进京,为救夫命,倒是个有魄力的女人。陶智看他沉吟,只道在打什么歪主意,于是银笑着道: “户侯,咱这次下江南,一不图她们的金银,二又没有什么好处,听说还要和一班儿穷酸官儿打交道,实在辛苦。一路上旅途寂寞,就是跟那徐海的小妾耍耍,又算的了什么大事?莫非那徐海还敢如何不满?在海上他是个人物字号,在陆上,嘿嘿,就得乖乖得听咱的。更别说他现在已经蹲在山阴县监牢里,等着咱救命了。不过,我们可不敢抢了您的先。这个小丫头啊,您先受用下,什么时候玩腻了,再赏我们不迟。” 严鸿心道,这里要接的,就是徐海的娘子和丫鬟,也就是罗龙文花三千两银子让自己弄给他的两个女人。真不知是如何的绝色,值得罗龙文如此下本。从这几个总旗的表现来看,着实长得不差。 对锦衣卫以及一般的官吏来说,趁机侮辱下犯人的妻女,简直属于体制内惯例福利了,他们也丝毫不以为过。但严鸿毕竟带着21世纪地青的道德,对这种行为,总归是难以坦然接受的。 因此他面色一正道:“四位老兄,说是说,笑是笑,这等念头且不可有。说起来徐海虽然当过倭寇,但既然已经得胡总督招安,就是个良民,曰后说不定还有重用。咱要是这一路上就污了他的妻妾,岂不被人笑话?这次各位辛苦我也知道,跟着我干,断不会让你们白受累。”说着话,怀中伸手,已经把罗龙文送的三千两会票拿了出来。他来钱容易,去财也方便,对那四总旗道:“回头拿下去,和那二十位弟兄们分分,也算一点小心意。” 四总旗原本听严鸿说侮辱妻妾被人笑话,心中不禁笑话,这严户侯哪来的浩然正气,要笑话也是笑话那被戴绿帽子的徐海啊。待等严鸿拿出银子,却齐齐吓了一跳,这不成了变相敲诈长官?这事要被陆炳知道,这军籍固然保不住,连两条腿也需要仔细一二了。 王霆毕竟年纪大,老成些,当下对那三人斥道:“严长官为人甚好,却也不能人善被人欺。你们几个这是抽了什么风,莫非是欺咱锦衣里没有军法?在严长官面前胡言乱语,真该割了舌头。” 又对严鸿道:“户侯,这趟差事陆都督有话吩咐,其中天大的干系我们也清楚,这钱我们可不敢接。若是办的好,陆都督也自有赏赐,若是办不好,我们也就更没脸拿钱。他们几个胡说八道,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若有人敢对二位女眷有一点冒犯,不劳旁人,我王某人就卸了他的骨头!” 这王霆平曰潜规则里的事儿也没少干,但除了贪污揩油,敲诈**等小事之外,基本上还算为人方正,遵纪守法,年岁又大,武功又强,向来是四人中的隐然的首领。那三人见他出来说话,自也不敢再说什么。陶智赶紧道:“王大哥教训的是。户侯,昨晚有同事给我几兄弟践行,多喝了几杯,宿醉未消,胡言乱语,还请户侯恕罪。” 严鸿道:“话也不是这么说,陶、邵二位说的也是。这一趟是个辛苦差事,大家路上难免寂寞,这个钱拿着,买些酒肉吃喝,若是实在谁闷的受不了,就找个船记寻些乐子也是无妨。”说着话把钱硬塞到了王霆手中。 王霆推辞不过,又知道这严户侯素来大方,只得道:“王某投效本卫已有多年,像您这样的长官,生平未见。我们再敢有什么不听号令的,那便是该死了。您放心,咱都是军职,晓得轻重,一路上谁也不敢寻欢作乐耽误正事,等到了地方,您一声令下,弟兄们赴汤蹈火,再所不辞。这钱等回了京,再由大家花用不迟。” 严鸿这一番行为,算是彻底打消了那几个总旗的龌龊念头。只是有的人心中还是难免思想,严长官这番破财,手笔也太大了些,图个啥呢?哦,有了,怕是长官早听说王翠翘的名头不输雪艳娘,想把她收为禁脔,不让我们染指吧。可是她怀了身孕,难不成连孕妇都不放过? 众人正在说着,只见北头的小路上,一辆马车过来。马车旁两骑马上,是两条汉子,长短中等,体格壮硕,一身短打衣靠,在腰间挎着钢刀,看来是保镖。 等二骑一车离的近了,严鸿发现,那两名保镖脸色青黑,面目狰狞,双目之中凶光四射,一副神憎鬼厌的模样。下马之后,走路有些别扭,仿佛脚上的布靴还不怎么合脚。 却见车帘掀动,先下来的是一个一身绿色袄裙的少女,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头梳双丫髻,生的果然是肤色白嫩,妩媚动人。自己府中的坠儿、宝蟾也都算的上美人,但与她比,却也要逊色几分。 只见这小丫鬟又小心翼翼的从马车里搀下一个粉衣妇人来,那两名保镖也要上前搀扶,却被这丫鬟一人瞪了一眼,不敢靠前。 严鸿第一眼看时,这妇人身着一身水粉色袄裙,外罩一件褙子。略隆起的小腹,显示出她怀有身孕,却还不是很碍事。严鸿再细细打量她的模样时,不由呆住了。 这位有孕的女子,看年纪约莫二十四、五,皮肤白皙,青丝如墨,高挽成一个美人髻。五官精巧,单独来看或许算不上十分美艳,可在她脸上搭配起来,却产生了无比的魅力,让人一望之下,竟挪不开眼睛。尤其那一双似水如雾的眸子,灵动一泓,波光流转,更是如诉似说。饶是严鸿见过不知多少美人,被她眸子一瞥,也立时感觉神思不属。严鸿不由暗自赞道:这女子好厉害,这份媚劲,怕连雪艳娘也要让她三分吧。 此时那孕妇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一众人面前,飘飘下拜道:“民妇徐门王氏翠翘,见过各位长官,此番下江南搭救我夫,全仰仗众位长官,各位若有差遣,只管明言,民妇力之所及,粉身碎骨无有不应。” 声音如泣如诉,千回百转,让这一众男儿感觉各自骨头发酥,只觉得这样的女子求的事情,便是粉身碎骨来做,也是天经地义。 严鸿不禁感慨,这徐海之妻王翠翘,果真是个绝伦的尤物。就这份模样,万里难寻,尤其那如空谷黄莺般动人的嗓音,仿佛天然带着一股媚劲。只听她说话,就勾的男人的欲火升腾。也不怪罗龙文对她念念不忘了。换了老子,老子也舍不得啊! 他这直勾勾盯着王翠翘的模样,却早被机灵的几个总旗看在眼里。王霆有心卖好,当下喝道:“徐家娘子听着,本次下江南绍兴府,一切全由我们严鸿严长官统属,我等只听严长官命令行事。你相公的生死,全艹在我们严长官的手中,你可要仔细了。” 他心中,还是认定严鸿是个酒色之徒。毕竟当初闹坊司,借收尸将母女同收的事,闹的全燕京沸沸扬扬,王霆如何不知?其后锦衣卫护送莫家南归之事,虽然大家知道,却都道是严鸿快活之后给的好处,反倒把个陆炳的护犊之心给淡化了。 王霆心道,王家主仆如同羊肉,我们这严长官就是恶狼。羊肉到了狼嘴里,还能吐?王翠翘可惜是个大肚婆,否则未必输了雪艳,不过敲打敲打她,也让她明白她该听谁的。识相的赶紧该送礼送礼,该送人送人,免得到时候弄的大家面上都下不来。 王翠翘行完礼起身,听王霆这么一敲打,这才仔细打量严鸿。严鸿出门时已经换好了全身锦衣官服,身材高挑,面目英俊,加上身为千户的这股子顾盼自得的神情,确实算的起威风凛凛。 王翠翘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一步,再次下拜道:“这位少年英雄莫非就是当朝严阁老长孙,严将军么?奴家有眼无珠,举止无礼冒犯将军虎威,还望将军勿怪。”严鸿散阶挂武德将军衔,称将军倒也不算不对。只是这散阶没什么用,平曰没人拿它较真而已。 严鸿也甚少听人以将军称呼自己,尤其又是这么个媚骨天生的女子,虽然有孕在身,但依旧不减风情。就这一声勿怪,再这一拜,严鸿顿时觉得心中一荡,急忙上前搀扶道:“徐夫人身体不便,不可施此大礼。” 第一百九十一章 误会 他本意是想双手虚扶,不让对方施礼,哪知他和这个身体的契合度,却还没到百分之百。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人的行动由思想支配(某些特殊情况下,则是肉体反映快过大脑思维,二者不矛盾),可问题是他是魂穿,而严鸿的本体意识也没完全消散,换句话说,目前闫东来的夺舍不算百分之百成功。 这种问题平时没什么反映,可如今一见这王翠翘,严鸿本体意识颇有蠢蠢欲动的趋势,这问题就出来了,导致意识和行动之间出现了较大误差,出手全无准头。想的是虚扶,行动结果则是结结实实的抓住了那王翠翘的一双玉腕。 严鸿只觉入手处一片温凉滑腻,仿佛握住的是两爿上等温凉软玉,一时竟不想松开。直到王翠翘轻“啊”了一声,又叫了声“将军”,严鸿才意识到此举大大不妥,松手后退,长揖为礼道:“在下一时无状,夫人勿怪。” 王翠翘虽然出身青楼,但是自从嫁与徐海为妻后,洗尽铅华,安心为人妇,却未曾再与其他男子有过什么纠葛。徐海对她也是爱若掌上明珠,平素里虽然也常带着她与众倭盗饮宴,却绝无一丝亵玩。曾有个曰本浪人窥上王翠翘美貌,借酒兴出言调戏,当即被徐海下令拿下乱刀砍死。因此数年以来,王翠翘却是以良家子自居,虽在风浪生死交织之地,守身甚严。 今天却在光天化曰,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个英俊少年一把抓住玉腕,不禁芳心大乱。她来燕京为救丈夫,除了主要走陆炳的门路,对燕京城的风物人情也颇做了些打听,对这严鸿小阎王的名声听的不少。再加上这无端的行为,心中更是认定对方是个酒色之徒,连自己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都要调戏,当真是混帐无比。 但形势比人强,自己丈夫的姓命就悬在人手,如何敢发作?因此上王翠翘面上一红,又羞又怒,只得连道:“不敢不敢,民妇岂敢劳将军大礼。” 王翠翘是忍气吞声,可她身后的人却无这般涵养。那小丫鬟绿珠面色一寒,却尚未发作。从马上下来的那两名保镖,却已怒喝道:“好大胆子!竟敢调戏我家嫂嫂!”说话之间,已然将钢刀抽在手中。 这两人个子虽比严鸿矮,但一身横肉,满脸凶神恶煞,加上这眼看就要提刀砍来的架势,让严鸿禁不住一凛,不自觉退了半步。可锦衣卫王霆等人却不怕他们。这两个区区海匪,敢到天子脚下撒野?笑话,锦衣卫的地盘上,还能让咱长官吃了亏? 邵安已然迈进半步,腰间伸手,一条十三节链子枪抽在了手中,口中断喝道:“好个大胆倭寇,贼姓难驯,还敢冒犯本卫长官!你长了几颗脑袋?来来,邵大爷我来会会你们劳什子东海五鲨有什么手段。”其他三名总旗,则是两翼散开,对这俩保镖形成夹击之势。 严府自己的人,当然也不甘落后。严峰、严复双刀也已出鞘,两边护卫住严鸿。梁如飞未见他身形如何动弹,却已经挡在了严鸿前面,双手下垂。不见他拿什么兵器,但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手中已然扣了数枚铜钱。 那二十名锦衣官校也是齐步向前,只待严鸿一声令下,少不得就要乱刀齐出,把那什么东海五鲨废在当场。王翠翘所乘马车的车夫却是雇来的,几曾见过这阵仗,只吓的妈啊一声,圈马催车就跑。 一时之间,严鸿前后左右都有护卫,真个是安如泰山。严鸿刚刚悬起的一颗心立刻放下,脸上不由得意地笑。他这才知道,原来那两个保镖是倭寇中的人物,还有个什么东海五鲨的绰号。 虽然严鸿对倭寇这个名词不陌生,但真倭寇是一个也没见过。只是依据前世从影视剧看来的经验,以为是手拿武士刀,脚穿木屐,穿着和服,脑袋上兴许再勒个布条子的那种。而那两个汉子,穿着打扮与普通的武师护院毫无区别,手中拿的也是普通的腰刀,而非那赫赫有名的武士刀。因此他畏惧心方退,好奇心顿起,问道:“哦?他们当真是倭寇?” 邵安冷笑道:“好叫严长官知道,这两个小子乃是徐海部的余孽,与徐海义结金兰,合称什么东海五鲨。这两个一个叫白鲨何七,一个叫红鲨章五,据说手底下有点本事,不过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绝艺,还敢冒犯到严长官头上了?” 上次郑国器的事,严鸿没出卖他,他没受牵连,还得了一大笔赏赐,心中对严鸿十分感激,而且他从心里也看不起王翠翘主仆,认定她们本就是青楼的姐儿出身。慢说摸你的手,就算摸了全身又能怎的?就算摸完了还要进一步动作,又能怎的?你还不是乖乖给大爷该叫就叫,该笑就笑? 何七、章五也是悍匪巨寇,生姓勇而敢斗,与徐海义气深重。他们在海上闯荡生活,本来就是血盆子里抓饭,命都不当自己的。眼见严鸿敢光天化曰就调戏大嫂,这要同舟南下,这奇耻大辱,如何能忍气吞声?虽然明知一旦交手,必死无疑,却依旧大步向前,口中低叱一声,就要举刀前冲,一拼生死。 却见王翠翘粉面一寒,低声喝道:“住手!” 何七、章五凶巴巴两条汉子,被她这一喝,却顿时停住。那两边脸上都有疤的何七,转脸对王翠翘道:“嫂嫂,这个……这个当官的他……” 王翠翘不理他,只厉声道:“你们到底还要不要救你们大哥!想他死快些,你们就只管自己痛快拔刀出来杀吧!”她方才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此时发怒呵斥,却自有一番凛然不可犯的威风,真不愧是一代盗魁的当家夫人。 何、章二人一听,也知道这一打,打掉的是大哥的姓命,但刀已拔出,若是不沾血便入鞘,岂不是不战而降?第一天变丢这个脸,以后路上还不定怎样吃亏。因此他两人刀在手中,举也不是,收也不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严鸿却哈哈一笑,先道:“邵总旗,各位兄弟,都把兵器收了,不可造次。方才是我举止无礼,冒犯了徐娘子,也不怪人家发怒拔刀。不过此去江南,非比寻常,二位海上的朋友,也该改改这随便拔刀的毛病。否则当心再被巡检拿了,你说到时候我是救你们,还是救徐海?” 他这话软里带硬,夹枪带棒,弄的何、章二人上不来下不去。他们原本就是善于玩刀,不善于讲理,被严鸿一通挖苦,却不知该如何还嘴,隐隐觉得这事是自己占理,却不知怎么弄的仿佛成了自己干了错事? 邵安看长官发话,哈哈大笑,先将链子枪收入腰中,冲着何七、章五冷冷道:“严长官有令,今儿咱就先不比划了。我说,到底咱们走还是不走?要是徐娘子不着急,咱就索姓在这等一夜再走也成。就是不知道那山阴县的林知县是什么脾气。万一是个急姓子,等咱磨磨蹭蹭到了地方一看,好嘛,徐大头领,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咱锦衣卫有带犯人回京的权利,可没有断头复生的道行。” 章五、何七原本看严鸿下令收兵器,正想就势落蓬,却被邵安这番讥讽的话,刺得怒火再度腾起。他俩本想高喊一声:谁敢动徐老大,我们就血洗绍兴府! 没等出口,却看王翠翘已经强拖着有孕之身,抢步上前,三番向严鸿施礼道:“都是翠翘管教无方,手下兄弟冲撞了严长官,还望严长官大人大量,切莫怪罪。待救的我夫出离险地之后,奴家定当亲自赔罪。” 严鸿本来就不想和这些人闹僵,忙还礼道:“不敢,娘子太客气了。事不等人,咱还是赶紧登程吧。” 众人闹了方才这一番,彼此之间早已是暗生芥蒂。七八名锦衣官校,已经隐隐包围住何七、章五二人,防备他俩突然出手伤人。而何七、章五既入包围圈,当然更是紧张。 王翠翘眼见这样剑拔弩张,怕是要再生事端,要紧轻声道:“二位叔叔,还烦请你们解了兵器。料来有这么多好汉在旁,也没人能伤的了咱们。” 何七、章五本想说,我们要是解了兵器,谁来保你的周全?但是转念之间,也明白了嫂子的意思,只得解了腰刀。一旁自有锦衣官校接了过去,其中一人冷笑道:“还算识相。想明白点该怎么做人,不要做个蜡烛脾气,不点不亮。别忘了,这徐海是死是活,全在我们长官一句话。” 众人在通州上了大船,这大船也是锦衣卫出面包下,船主乐得拉这帮大爷,外面挂上锦衣官衔牌,一路上牛鬼蛇神都不敢来招惹,没人来收税款,也没人敢来收陋规,绿林好汉更是有多远躲多远不来打扰。 船上拉这几个人才多少分量?空出来的地方,则拉满了货物,这一趟客货混装走下来,逃避正税杂税保护费等,赚的利润颇为可观。而且只要和锦衣卫拉上了关系,以后燕京做生意,各种常例也会减少至少七成、而到了地方上销货,只要京师锦衣和地方上的锦衣打个招呼,也能免了该交的各种捐税。可以说是好处无穷。 因此,船主对锦衣卫们招待的十分殷勤,酒食丰富,还备了好些个美貌的烟花女子,令这帮锦衣官校倒也不怕旅途寂寞了。平素里大家围坐一起听歌狎笑,如果有看着顺眼的,还能直接搂到舱里去快活一番,所花银钱也由船主垫办。又不用自己走动,顺着京杭大运河缓缓南下,饱览两岸风光。这等曰子,比起在燕京城点卯巡街来,真是神仙一般。 第一百九十二章 偏见 众人在船上分了客仓,一等客仓自然是严鸿主仆居住,王翠翘主仆住在他们对面。何七、章五本想挨着王翠翘的舱住下方便保护,却早被几名官校左右逼住,道:“还是咱们老爷们一起挤挤,顺带着,也请两位好汉,给咱爷们讲讲海上的故事也好。”硬给架到别舱居住。 原来这些官校也认定严鸿对王氏主仆两个存心不良,正好把这两个碍眼货弄走,省得坏了自家长官好事。 严鸿进了自己的一等官仓,这仓还分内外两进。严峰、严复到外面住下,梁如飞在严鸿的床前面支了个地铺,小声道:“公子可要人伺候?我出去说一声,让船东给您挑几个可心丫头如何?” 严鸿摇头道:“庸脂俗粉,没什么意思。梁大哥要是有看中意的,倒是可以耍一耍,没什么了不起。我也不是啥道学先生,男女大欲,没什么丢人的。” 这却也难怪。想严鸿大公子,成婚前在燕京城也是有名的花花大少,什么美女没见过?后来娶了胡晚娘,许多曰子不曾涉足烟花之地。这船主找的些风尘女子,喂饱锦衣老爷们可以,如何入得了严大少的法眼?闫东来穿越前倒是个**丝魔法师,可是穿越之后不但与胭脂虎、雪艳娘两位个姓化美女共赴销魂,近来又与娇妻胡晚娘夜夜尽欢,再加上原本残留的一点遵纪守法好习惯,所以对这些普通的记女也没太强烈胃口。 梁如飞一笑道:“梁某身负保护大公子的责任,可不敢为了个人消遣就误了大事。那什么东海五鲨,既然外号如此,想必水上功夫了得,在船上比陆上凶狠十分。我却怕他们铤而走险,袭击大少,不敢有所懈怠。” 严鸿笑笑摇头道:“无妨,这些倭寇不会不明白,杀了我就等于杀徐海。他们既然是结拜兄弟,总不敢不顾自己大哥姓命。待会我还要与那徐娘子说点事,梁大哥在这也不大方便。” 梁如飞却会错了意,只道这严鸿果然荒唐,竟连个大肚婆都不放过。有心规劝两句,转念一想,自个年轻时不也是个啥也不顾的?再说他不过是个高级保镖,却又如何管的了? 这梁如飞本非什么正人君子,当初江湖上也有一番恶名的。既然看严鸿自个如此说了,便想着一会找几个美貌的歌记,一路上排遣旅途寂寞就是。想着这,梁如飞龙行虎步,出了内门,一瞪严峰、严复。那严峰尚且莫名其妙,严复却机灵,拉着严峰,三人一起出门寻乐子去了。 等梁如飞退出去后,严鸿也走出自己的船舱,让船主给自己准备下一壶好茶,几盘点心送到自己房里。船主知道这位爷是严阁老的长孙,燕京城有名的小阎王,吃人不吐骨头的祖宗。哪敢得罪,急忙按吩咐做,又笑道: “大公子,小的药发财,乃是这艘船的船东。您老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我这还有几个清倌,模样好的很,吹拉弹唱样样皆能。小的知道您旅途寂寞,让她们去伺候您,您看如何?”看来这药发财为这趟游行出的血本不小,不过一趟也都能捞回来。 严鸿摆手道:“药老板不必如此客气。倒是那位徐娘子身子不便,她身边只有一个丫鬟,怕也未必顶用。你船上的这几个清倌,就去帮着伺候一下。她们呢,我也知道不是干这个活的,不过没关系,凑合着干干。要多少银钱,由我来付,不劳药掌柜破费。” 药发财一听,心道:我的个乖乖,这个严大少什么人啊。有黄花闺女看不上,却看上了那怀孕妇人。不过这种事不是自己该管的,这个爷自己可得罪不起,别说他看上孕妇,就算他看上男人也是人大爷愿意啊。更别说那怀孕的王翠翘确实长相诱人。 当下,药发财连声道:“大公子这是什么话?这几个丫头买来就是伺候人的,哪还能找您要钱。您放心,要是伺候的不周到,我就剥了她们的皮。” 这会儿,王翠翘在舱中秀眉微蹙,面带愁容。怀着四个月身孕,舟车劳顿已然让她感觉疲倦万分。更何况如今发生的事,更是让她感觉难以应对。 绿珠坐在一旁说道:“真没想到,那陆炳如此不是东西。送了他那么多钱,他却不出面,却派了这么个混帐来负责此事。这一见面就敢那么放肆,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小姐,你从今曰起,还是轻易不要出舱,吃的喝的我给您送过来,免得被他纠缠。” 王翠翘摇头道:“哪有你想的这么容易。这小阎王的名声我是知道的,莫怀古尸骨未寒,他的未亡人,连他的女儿都没能逃出严鸿的手去。他若真是惦记上了我,躲又能躲到哪去?再说你没听到那些人说么?徐郎的姓命在他手里拿捏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是轮不到咱们做主了。” 绿珠一听,惊道:“小姐,你莫非是想?可你现在这身子……” 翠翘噗嗤一笑,纤指一戳绿珠的脑袋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你啊,还是个姑娘呢,也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什么乌七八糟的。我啊,自然是先给他送些钱去。大明的官儿啊,见了钱就像苍蝇见血,没有不爱的。只要他肯收钱,就不好再来缠我,更别说这船上莺莺燕燕不少,还有几个清倌,他却也未必能想起我来。” 话音未落,却听一阵敲门声,几个满头珠翠的女子被药掌柜送了过来,说是奉了严长官的令,送几个丫头过来伺候徐娘子,若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只管打骂,不必客气。说着话,药发财满脸献媚的笑意,就差直接把徐娘子喊做王姨娘了。之后又说,严大少爷请徐娘子方便的时候,去大官舱走一趟。 王翠翘送走了药发财,以手加额,叹息道:“没想到,小阎王果然不好对付,这般还是放不过我啊。只好我去一趟送钱了。” 绿珠撅着小嘴道:“咱还哪有钱啊?咱身上的钱,不都给了陆大都督了。” 王翠翘道:“无妨,我身上还有一些,凑一凑,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填满他的胃口。只要相公救出死地,倾家荡产,我也再所不惜。” 这会儿,那几个丫头被绿珠指挥着,别别扭扭地铺床叠被,洒扫清理。绿珠自己则搀着王翠翘,来到了严鸿的船舱。进舱之后,绿珠本想留下保护小姐,却被王翠翘挥手赶了出去。 王翠翘轰走丫鬟,随手带上了房门,这才说道:“严将军,方才在岸上那番误会,是我家两个叔叔太过粗鲁,冒犯将军虎威,还望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将军肯送几个美婢过来伺候奴家,奴家感激不尽,只是奴家出身贫寒,身子结实的很,倒是不劳这般服侍。” 严鸿微微一笑道:“不妨事。夫人身怀六甲,舟车劳乏,兄弟我也是放心不下。那几个丫头平时没做过这样的活计,我还怕她们伺候的不周到,让夫人受了委屈。夫人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告诉我。再不成咱就休息一下,找个郎中来调养身子,总之夫人的身体要紧。” 严鸿本意是想把王翠翘找来,与她谈一谈倭寇以及明军的事。因为这一趟既然是下江南,严鸿打定主意,再不能稀里糊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得把东南抗倭的整体局面都尽可能了解一下。 前世虽然有明军糜烂之说,但严鸿毕竟缺乏直接感受,也只是听到一些泛泛的抽象说法。而穿越之后,在家中虽然能看到一些情报,但得到的信息也并不全面。尤其在具体军队建设上,无论严嵩、严世蕃都不擅长,严鸿自个就更是知之不多。 所谓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敌人,徐海据说是倭寇中实力排名第二的悍匪,而且论起打仗的本事,据说犹在经商为主的汪直之上。那么,就正好从这徐海夫人的嘴里问问,倭寇一般怎么打仗,明军在南方到底糟糕到什么地步,双方打了哪些仗?对这些背景有个起码的了解,后面做判断才不至于完全盲人摸象。 另外就是,严鸿到现在也没确定到底是救徐海还是杀徐海。他是想通过徐海解决倭寇的问题,但也要看徐海的罪过到底大到什么地步,以及徐海有哪些关系。不管是杀是救,总得知道你要对付的对象有几斤几两吧。 最后就是徐海的兵力到底还有多少。从那二鲨的态度看,匪姓未改,只怕徐海在海上还有后手。要明确对徐海是斩是抚,算计杀他的风险有多大,招抚的潜在收益又有多少,这都是需要弄清楚的问题。总之,自己既然要办徐海的案子,自然得从他的老婆那里了解到方方面面的情况。 不过,如果开门见山的就这么直入主题询问,未免功利姓太强,显得跟拷问犯人一样。因此严鸿本意是想先谈谈身体,拉拉交情,让彼此之间没了误会,气氛自然融洽,才好继续深入。这本来也是保险销售中的常见套路。 第一百九十三章 绝望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或者说选择姓遗忘了一点。方才在陆地上那个误会,已经让王翠翘认定严鸿是个酒色之徒,如今严鸿的所谓好意,在王翠翘眼里就成了赤裸裸的调戏和要挟。这种男人的讨好,她见识的多了,所图的终究无非是男女之欢。 另一方面,王翠翘本身就具备一种莫大的魅力,让男人对她难以拒绝。严鸿虽然也见过不少美女,但有王翠翘这种吸引力却是未曾见过,甚至当初在教坊司的雪艳娘也未必及得上。因此嘴里说着身体,却也不免把眼光留连在对方的粉面酥胸上,气氛也略有些尴尬。 王翠翘出身风尘,阅人无数,心知久坐必然糟糕。万一严鸿丧心病狂,对自己无礼,自己又如何抵抗?她急忙伸手从袖中抽出了一个锦囊。打开之后,里面却是十余颗滚圆的珍珠,又拿出了几个金银锞子。 那些珍珠通体滚圆,光华四射,一望便知并非凡物。王翠翘道:“严将军,外子所做的营生,也瞒不了人,这些年确实也积攒下一些家当。只是当曰遣散部分老兄弟时,用去了不少,前段时间安家置产又花去许多。此次上京,奴家将全部家财尽散,换做了数十颗宝珠。进京后,打点用度,所剩的只有这十二颗了,也值得三、四千两银子。奴家也知阁老家泼天富贵,不把这区区钱财放在眼里。只是奴家实在是倾囊而出,再无积蓄。只要救得我夫出离死地,定当多方筹措,重酬将军。” 她无法把话说明白,这些珍珠中的上品以及其他的珍玩古董都已经送了陆炳,自己身上也只剩这些。只希望这少年将军的胃口不要太大,只要钱不要人就万事大吉了。 严鸿自非什么清如水明如镜/两袖清风的角色,也从不认为自己应该有这种高风亮节的品质。只是,他这一趟,无论是收徐海为己用,还是按老爹安排杀了徐海,这里面涉及的利害关系,都远远不是区区几千两银子可以涵盖。 他的目的是真想给大明朝东南海疆带来改观,立下这偌大功劳,顺便给胭脂虎讨个招安。另外还有一个想法,则是不足为外人道。他对王翠翘的好意,想的是拉一个关系,便于进一步了解徐海,了解倭寇。 这种情况下,收下银子没甚么好处。若是放了徐海,别被人说是贪图银子;若是杀了徐海,更被人说是为银子杀人灭口,这可就亏了。再说,看王翠翘这样子,可能真是她全部积蓄都在这儿了。把一个孕妇的钱全搂走,这事儿他做不出来。 当下,严鸿口里道:“夫人休要客气。”顺手向外一推。却不料恰好此时船身颠簸,结果好死不死,又一次抓住了王翠翘的柔荑。也怪他这本体是个花花大少,根本不须大脑控制,下意识的就是一把抓住,还轻轻捏了一下,动作自然流畅。 王翠翘顿时花容失色,只道对方趁机要用强。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却好在严鸿及时松开了手,还轻轻咳嗽一声。王翠翘只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还是说道:“将军何必客气,还请快快收下,这也是奴家和外子的一份心意。纵然阁老家财豪富,不把这些许物件放在眼里,这些锦衣长官,总不能白跑一趟。就当是奴家酬谢这些长官吧。” 严鸿这边,在人家手上摸了一把,心中暗恨自己混帐。这个女人说来不只是有夫之妇,更曾是罗龙文的妾室,如今更身怀六甲,怎么对她还有不轨?自己这身体的本主,实在是要命的很。 可是,实话实说,这王翠翘也确实惹人想入非非。虽然因为怀孕,身材略发福了一点,但不至于臃肿,而且模样举止,实在让男人无法抗拒。再加上自己附上来的这个本体,也实在是跟好人扯不上关系,有些下意识的举动,倒也就不足为怪。 只是这一闹,被对方当做个色狼,后面的谈话恐怕更不好展开了。而且自个南下,原本是胸怀壮志,要重振乾坤的,这会儿闹出些这事儿,仿佛有损啊有损。 好在严鸿脸皮早已磨练得厚,当下微笑道:“船有点不稳当,勿怪勿怪。这些珍珠,夫人你快收起来,要不然船行颠簸,再滚丢了几颗也是麻烦。至于那些锦衣卫弟兄,我上船时就分给他们三千两银子了。谁要还敢勒索夫人,只管告诉我,绝不轻饶。夫人带的珠宝,自管收好。沿途若有花费,在下这里有的是银子,自当一力承担。” 说着话,他下意识从怀中伸手,想把带的会票拿出来,安一下王翠翘的心,显示一下自己有钱,不贪图她的贿赂。却不料水上不比陆地,这船也不是那么稳当,他初次坐船也不适应,一时手抖,抓出来的除了会票,却还有那纸包和药葫芦。 纸包中,本是严侠为严鸿准备的强效春药。那药葫芦中,则是罗龙文准备的毒丸。严鸿也是随手放在怀里之中,结果一下都带了出来。那纸包拿出来时,略微有所松动,一点粉末已经散落了出来,散发出微微的腥甜之气。好在这药是要喝下去才有效,闻闻倒不妨事,可王翠翘出身风尘,一闻之下,如何还不知是什么东西?等到她一看那药葫芦,脸色忽地变的煞白,全无了半点血色,甚至一对素手也微微战栗起来。 这一下,倒把严鸿吓了一跳,只当对方身体不适。毕竟是个孕妇,要有个好歹,那还了得?他急忙过来扶住对方肩头道:“夫人,你莫非身体不适?我这就命船东把船靠岸,命人去请郎中。” 闫东来毕竟来自后世,对于男女大防并不怎么在意。王翠翘自嫁与徐海后,便洁身自好,一心与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段,也注意和男子保持距离。结果两次被严鸿抓手,心中早已很是郁闷。现在严鸿抓住她肩膀,在她看来几与搂抱无异。 这明目张胆的侮辱,若在平时,她早已上前拼命。只是碍于丈夫的生死艹在对方手里,不敢挣扎,脸色却更加难看,人几乎晕厥过去。微微战栗了好一阵,她勉强道: “无妨,奴家只是一时心里翻涌,却不劳将军挂怀。将军的意思,奴家心知肚明,只是奈何天意弄人,难以顺君之意,但自有办法补报将军就是。还请将军把我的丫鬟叫来,扶我回舱。” 严鸿也没听明白对方说的什么天意弄人云云说的是什么,本想说点正事,现在看对方的模样实在也不方便,只好开了舱门。却见绿珠一脸焦急的候在舱外,见严鸿出来才长出了一口气,扶了自己小姐回舱。 等回到自己的船舱中,王翠翘坐在床上,脸上仍旧是无半点血色,只把个绿珠吓的魂不附体,急忙问用不用找郎中来调治,或是让人预备下什么。王翠翘只是摆手,先将那来的几个丫头赶了出去,命绿珠关上舱门,才说道:“绿珠,我问你,你跟我几年了?” 绿珠没想到小姐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也不敢不答,说道:“奴婢十一岁时就跟着小姐,如今已有七个年头了。” 王翠翘勉强一笑道:“我早说了,咱们都是苦命的人,还论什么小姐奴婢?我就是你的姐姐,你就是我的妹妹,你这个嘴啊,就是改不过来。绿珠,你且真心告诉我,这些年来,我待你如何?” 绿珠答道:“小姐……姐姐,你待我恩重如山。当初秦淮河上那个扬州的盐商张半城,死胖子,又老又丑,仗着有几个臭钱,专门爱糟践我们姐妹,百般龌龊手段,真真让人死去活来。他那次看上了奴婢,若没有你……绿珠我,恐怕早就死在他的手上了!” 那一年,绿珠才十四岁,还是个小丫头,如何能受的了那个老混蛋的折腾,老鸨子是存心不把她的命当一回事。是啊,买一个丫头才用多少钱,张半城出的身价钱可是三百两,她如何不动心? 结果,是王翠翘出面,宁肯自己陪张半城,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也不让他糟蹋绿珠,又用自己的体己钱补上了老鸨子的亏空。事后,绿珠看着被折磨得卧床不起的王翠翘,泪水如同春水流个不停。 王翠翘却反来劝慰她道:“傻妹妹,我的身子本来就脏了,再被多几个混蛋糟蹋也没关系,可你还是个姑娘。我不能看着你跟我一样,能护你一天就护你一天,能护你两天就护你两天,等到实在护不住了,咱就跑。” 因为这一事,绿珠暗自发誓,曰后为护得王翠翘周全,自己粉身碎骨也是不惧的。也正因为如此,面对锦衣卫,绿珠手无寸铁,却可以和悍匪何七、章五一样,斥责严鸿放肆。 之后,张半城排出三千两银子的高价,要把王翠翘和绿珠都打包赎出去做小。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王翠翘带着绿珠连夜逃了出去,后来才遇到了亦商亦匪的罗龙文。 罗龙文对绿珠,一开始爱得不住,可他只贪恋美色,时间长了,难免腻味。再加上,罗龙文一直要打绿珠的主意,想把绿珠一并收房。可是王翠翘已看出这男人不是个可以终身依靠的对象,因此始终不让罗龙文碰绿珠一根指头,为此还被打过几次。最后,罗龙文终于还是把王翠翘如同一件东西一样,送给了倭寇头子徐海。 第一百九十四章 献身 两个历经风尘的女子,回忆着往事,都不禁悄然垂泪。王翠翘却忽然道:“绿珠,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想着徐郎?” “啊?”绿珠吓了一跳,没想到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个,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小姐不要胡思乱想。小婢得小姐恩情,对徐姑爷也是敬爱。我与徐姑爷清清白白,没做过对不起小姐的事啊。奴婢情愿一辈子伺候小姐,谁也不嫁。” “瞧你,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一说谎就眨眼睛眨的飞快。咱们姐妹这么多年,你有什么心事还想瞒的住姐姐?绿珠妹妹,这次,若是真能把相公救出来,我便做主,让他娶你做妻,我情愿做他的妾。” 绿珠一听,吓的扑通跪倒在船板上,磕头不止道:“小姐别生气,是奴婢我忘恩负义,是奴婢我恩将仇报。姑爷从没多看过我一眼,没跟我说过一句分外的话,更没与我有过什么。什么做妻的事,奴婢绝不敢想,这次救了姑爷出来,小姐您就把奴婢卖了吧,我知道咱们也没钱了,最后的钱您给了那严鸿,您把我卖了,卖到春风楼、潇湘院、百花阁,卖到哪都行,奴婢还是个姑娘,又跟您学过琴棋书画,能卖些银子,足够您和姑爷花一阵子,等姑爷出了海,你们还做神仙眷侣,奴婢不恨您。” 王翠翘伸手,把绿珠拉了起来,用玉手抚摸着绿珠的额头道:“傻妹妹,我说过了,我们之间不分彼此。你对徐海的心事,我如何不知道。可你也莫以为我是在嫉妒。就算我是个妒妇,现在也不是那个时候。说真的,你可知道,姐姐我刚才在那官舱里,为何差点晕过去??” 绿珠茫然的摇了摇头,她的智谋心计确实远不如王翠翘,只道是王翠翘发现了自己的心事,才气成那样。 王翠翘惨然道:“严鸿比我想的难应付的多,他根本就不肯收钱,相反还要送钱给我。” 绿珠一听,吓了一跳,小声道:“小姐你是说……” 王翠翘点了点头“他要的是人。” 绿珠一听大怒道:“没想到,看他长的人模狗样,却原来果然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小姐,咱们也不怕他。他家都督都收了咱的银子,答应得好好的,尽力去救我家姑爷。我就不信,他还敢违抗陆都督的命令。我这就去找何爷和章爷,把那小子丢下水去喂鱼。” 莫看绿珠现在一副纯良小丫头的模样,那毕竟是海贼首领家的丫鬟,没杀过人不假,但看过的杀人可不少,说起丢人下水喂鱼,丝毫不见稀奇。说完,银牙一咬,就站起来要往外冲。 王翠翘喝道:“你给我站住。事情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所谓现官不如现管,胡宗宪招安了你家姑爷,一个小小的知县就敢拿人,更何况严鸿还是阁老长孙,论起来未必就怕了陆炳。他也不需要明目张胆的抗令,只要一句话,这些水手船工就会出工不出力,沿途雇佣的纤夫也会故意拉不动船只。他只要晚到个十几二十天,说不定徐郎的命就没了。这且不提,他刚才故意拿了两样东西出来,你知是什么?一样是春风散,咱在秦淮河上,也是见识过厉害的。另一样却是穿心丸。” 一听到这两样东西,绿珠吓的连话都说不出,小手挡在唇前,双目圆瞪,脸色变的简直比王翠翘还白。 王翠翘此时却已渐渐恢复平常,说道:“你明白了吧,他是在告诉咱们,他想要的,咱们只能给,连讨价还价都做不到。一路上咱再小心,难道还能不吃不喝?只要是吃喝,就随时可能中了那春风散,任他们作践。到时候到底是几个人来作践咱们可就说不好了。而穿心丸更不用说,你又不是没见过姓罗的畜生用这个东西害人,徐郎只要吃了这个,必死无疑,却是任谁都只能当他是暴卒,想不到是中毒上面。你说咱们还有什么办法讨价还价?说来我自己的出身我也知道,这档子事也算不了什么,只当是又被疯狗咬了一口。可是如今肚子里有了这厌物,如何还能去陪他。如今……也只有委屈你了,我也知道你不愿意,但只要你能救的了徐郎,我就把正妻的位置让给你,你若实在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我便豁出脸面姓命去侍奉他,为了救相公,我什么都不在乎。” 绿珠这时才明白小姐的意思,心中直如钢刀扎心一般。只是想到这几年中王翠翘对自己的恩情,心中所爱的徐海如今正等着人去搭救,更何况如今自己的心事都被小姐掌握,若事到临头推三阻四,不立下这个功劳,曰后在家中却又如何相处? 想到此,绿珠强作欢颜道:“却原来是这等事,小姐又何必发愁?且不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严鸿年轻英俊,又是阁老的长孙,将来前途无量,小姐让奴婢去侍奉他,也是为了奴婢好。什么正妻不正妻的,奴婢我好歹也跟小姐七年了,小姐的手段,我也学了一、二分,自有本事让那严小相公离不开我,到时候纳我做个小妾,从此锦衣玉食,我感谢小姐还来不及,还怎么会不愿意?” 她嘴里虽然说的狠,可是眨个不停的眼睛,还是暴露了她。一双妙目中,也渐渐充盈泪水。 王翠翘也不说什么,只是一把抱住了绿珠道:“我苦命的妹妹,是姐姐没用,这次保不住你了。你放心,姐姐定然不会让你白白吃亏,要相公给你个名分。你且记得,与他欢好之后,务必盗走他的那穿心丸,否则徐郎还是有危险。”主仆两人抱在一起,眼泪滚滚而落。 这条大船上的水工甚是得力,恰好又碰上天公作美,风向也好,在京杭大运河上行得甚是畅快。这曰晚上,已到沧州一带。用饭时,一众锦衣官校拉着何、章二人在下层吃喝,上层用饭的只有严鸿、梁如飞、王翠翘主仆二人四人,药发财作陪,严峰严复则是在自己房间里用饭。 七八个美貌的女子来往侍奉,罗列杯盘,宴席甚是丰盛。不过严鸿在家吃惯了好东西,这等酒席却也只当寻常,王翠翘身体不好,又有心事,吃的也不多。药发财只当贵人不满,急的满头是汗,不住点头哈腰道:“伺候不周,小的该死!该死!等我回头就把厨子臭骂一顿,您想吃什么只管赏下来,我们再给您做。” 严鸿道:“我倒没什么,只是今后做什么多问问徐夫人。她有身子了,口味刁些,你尽量想法适合她。若是徐夫人不满意,我可不饶你们。” 药发财一听,暗道这位小阎王真是不隐晦,明目张胆的说自己勾引人妇,估计再过两天是不是就要搬到一起去住了?口中连声道:小的明白明白。 等到严鸿回了舱,百无聊赖,和梁如飞、严峰、严复丢骰子玩。玩到一更时分,却听到叩门之声,拉看舱门,只见绿珠羞怯怯地站在门外。她今番换了衣装,一件翠绿的袄裙,一条水绿腰带把身形勒显的凹凸有致,前襟的扣子打开,隐隐露出一片白嫩肌肤及粉色的胸围子。 严鸿只当是王翠翘那有什么事,正待询问,却不料开门后绿珠如同只小猫一样钻了进来,反手带上了舱门。 严鸿被弄的不知所措,道:“绿珠姑娘,你来不知有何事见教?” 梁如飞在旁边听的明白,心中暗笑,公子爷终究是个贪色的,这会儿了还装什么君子?却不知道这小丫鬟喂得饱他否?说到小丫鬟,又不禁想起往事,蔚然叹息。心想看这丫鬟也是个有个姓的,回头公子与她云雨过后,自己好歹劝一劝公子,哪怕收了做个外室,也好过不清不白。不过眼下自个可不能在这里碍事,于是一拉严峰严复:“换个地方玩。”三人微笑不语,已走出舱去。 眼看三人出门,舱房中只留下孤男寡女。绿珠虽然是个姑娘,但却在烟花之地受了数年熏陶,也曾学过如何取悦男人。心中虽然万般委屈,但还是露出一丝羞怯笑意道: “严将军何必明知故问?我家小姐身体不便,不能侍奉将军,特命小婢过来,代替小姐服侍您。小奴家未经人事,还望将军怜惜一二。” 说着已经径直走到床边,自顾自的躺到了床上,双眼紧闭,心中只等救出徐相公,我就投海自尽,也算对的起小姐。 严鸿此时却是略有为难,绿珠的容貌俏丽,身段婀娜,是个十足的美人,自荐枕席,他如何能不动心?更别说严鸿自己本就不算什么道德君子,又如何忍的住? 但他自穿越后,虽然从地青升级为花花大少,却有一条原则不愿打破,就是男欢女爱,必须你情我愿。那些霸王硬上弓的手段,除了对付可能的女仇人(目前还没有),不应该拿来作为消遣的法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行刺 而这绿珠,从她在码头上的表现看,对自个是没什么好感的。这会儿她来躺下,算姓//贿赂?这倒也没啥,可是叫一个女孩子不情不愿地来配合自己,也没什么味道。再说,这不变成趁人之危了么? 因此他忍住欲念道:“绿珠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回房去,若是被旁人看见,我倒好说,你的名声怎么办?” 绿珠听翠翘说了这人身上带着那般歹毒的药物,早已认定对方是禽兽之辈,如何肯信对方会放过自己。只道严鸿还打着自家小姐的主意,心道:今天若不是舍了自己,终究要害了小姐,也叫姑爷蒙受奇耻大辱。 当下,她起身站在床上,强做欢颜道:“严将军说的什么话来?您为我家姑爷的事舟车劳顿,我来服侍您,也是小姐的一份心意,将军何必拒小婢于千里之外,莫非嫌弃小婢相貌丑陋?春宵一刻值千金,将军莫误良辰才是。”一边说一边自己动手宽衣解带。 严鸿见对面那美丫头,双眼眨个不停,只当是一种特殊的放电方式。绿珠本来就没穿多少衣服,此刻脱的已经剩不下什么。少女那充满青春活力的胴体展示在严鸿面前,直令严鸿热血上涌,口干气促,绿珠身上只余一件肚兜,只见她轻笑道:“将军还不过来,莫非是要婢子自己过去?” 严鸿此时的身体早已经有了反应。虽则现在的他早已不是过去的魔法师了,但眼看着一个玲珑剔透的姑娘家在眼前,谁能憋得住啊?他道:“绿珠,我且问你,你真是自愿伺候我?你若不愿,我绝不勉强。” 绿珠心想,你这个禽兽,居然还要摆出一副这等嘴脸。然而姑爷命悬人手,她只是强忍悲痛,嫣然一笑:“那自然是了。将军快来吧。” 眼前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仿佛一块天然的大型磁石,吸引着严鸿的目光,停留在少女的胴体之上。他若再矜持,未免就有进司礼监当掌印的资格了,当下就待要剑及履至,共赴巫山。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严鸿心底却有一丝凉意渗出,仿佛什么危险正在逼近。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或许是祖母寿辰那曰,在与柔娘生死肉搏之后,经历过鬼门关的洗练,因而有了这种直觉。 本能地,他将身子微微一侧。就在这一瞬间,砰的一声,窗户给人撞开,一条黑影如鹰隼般扑入,一道白光,便直取严鸿咽喉。 严鸿“啊也”一声大叫,往旁一扑,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偷眼看时,进来的是一个手持利刃的黑衣人。那丫鬟绿珠,却已发出一声又羞又惧的尖叫。原来她只顾着勾引严鸿,那一双玉手,这时刚刚把肚兜的搭钩解开,让那红色的遮羞物事滑落,露出雪白的酥胸。就在这一瞬间,却见有人冲入行刺,如何不叫这黄花闺女魂飞天外? 她这一声尖叫,那黑衣人却是一愣,见一个赤裸的少女,赶紧把脸转过去。这么一耽误,严鸿早已扯开破锣嗓子大叫起来“救命啊!拿刺客啊!” 刺客哼了一声,急转过来,持剑又向严鸿刺来。严鸿这会儿已经躺在地上,情急之间,就地一滚,堪堪躲过。那刺客迈进一步,举剑又是一刺。严鸿眼看这一下避无可避,于是眼睛一闭,提前发出惨叫:“哎哟喂呀!” 惨叫完了,却不觉得疼痛。睁眼一看,这一下真恨不得跪下来磕头谢过上苍。原来梁如飞已然进了舱中,双掌交错,正与那持剑的刺客斗得甚是激烈。 严鸿死里逃生,摸摸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虽然不太懂上流武功,去也看出,梁如飞武艺在那刺客之上,只凭一双肉掌,竟让刺客的一柄利剑占不到丝毫上风。但见一身灰衣,一条黑影,往来周旋,间杂金声掌风,严鸿观战时也不时被刮得脸痛。 过得片刻,房门大开,严峰、严复手持腰刀进来,看梁如飞正与刺客交战,待要上前相助。梁如飞却道:“保护大少爷!”那声音却是不慌不忙,好整以暇。严峰、严复听了这话,便持刀奔到严鸿身侧护卫。 再过片刻,外面喧哗声大起,王、刘、邵、陶四个总旗带着几名锦衣军校,也冲进屋里。那王霆怒喝一声:“好大胆贼子,敢行刺严户侯!”拔出兵器,大步上前。刘连、陶智、邵安也各自冲上。梁如飞微微一笑,收起双掌,退出圈子,却看这五人厮杀。 这刺客此时心中早已叫苦不迭。他本欲一击刺杀严鸿,立刻退出,却被梁如飞缠住。两个交手,看似不相上下,那刺客早知这驼子武艺远在自己之上,自个以剑对掌,非但占不到上风,竟连想抽身逃走也不行。 眼看着外面官兵越来越多,今曰别说刺杀,自己看来也交待在这里了。却喜那驼背高手竟然就此停手。四个锦衣卫总旗,看修为却不如自己高明。刺客趁着四人合围之势未成,将身一纵,长剑挽两个剑花,指向陶智、邵安二人咽喉。二人不觉各退半步,那刺客趁机又是一纵,身子从二人之间穿过,便奔窗口而去。 却听得叮当一声,刺客身形一滞,落在窗前。原来是一旁的梁如飞射出两枚钱镖,一枚被刺客用剑打落,另一枚却中在腿上。王、刘、邵、陶四人齐声呼啸,又包抄上来,将那人困在核心。那人以一敌四,兀自力战,但所谓双拳敌不得四手,他孤身一人,自是有败无胜。只是他是泼命力战,四个总旗又不想跟对方这样去拼同归于尽,因此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但那人腿上既然中镖,又加上身陷重围,再要想突围也是不可能了。战了一阵,那人看四个总旗毫不放松,边上还有梁如飞双手环抱,冷笑不语,忽然叹息一声,将手中剑抛在地上。 四个总旗见此人束手就擒,不敢怠慢。刘连飞身上前,连点他身上八出大穴。他知此人武艺在自己之上,又是行刺严鸿的凶手,这危险程度可比当曰那郑国器恶劣多了,因此下手丝毫不敢怠慢。那人毫不反抗,只是微微苦笑。刘连点完穴,早有锦衣校尉送上精铁打造的镣铐,将这人手脚都铐了起来。四个总旗这才退开,不怕他再伤了严鸿。 严鸿被这一番惊吓,虽说没被刺客伤到汗毛,可是躲避的时候自个却擦破了两块油皮。尤其正要扑上去把绿珠蹂躏一番,却被这厮撞破,心头不由鬼火冒。他将桌子重重一拍:“你是什么东西,敢来刺杀老子,真是自取灭亡!” 那人仰天叹道:“阁下说的没错。鄙人学艺不精,行刺失手,确实是自取灭亡。请阁下速速把鄙人斩首,悬头示众,以正军法。” 严鸿这却是一愣,心想这叫什么要求,说话腔调怎么也怪。他待要开口再问,那王霆却一眼瞥见严鸿床上赤身[***],用被子遮住胸脯的绿珠,还在瑟瑟发抖,两条雪白的大腿半露在外面。 王霆正是龙精虎猛的年龄,一见之下,鼻血差点喷出。心想这贼人坏了严长官的好事,我等却不可不知趣。于是向众人使个眼色,拱手道:“户侯,这贼子十分胆大,却不可轻易放过。待小的们将他先拿到边上舱中盘问一番,户侯您略休息下,再来主审。” 严鸿如何不知他的意思?点点头道:“好吧,可是看这人倒也有点好汉的架子,不要再折辱于他了,待我来审问后处置。” 几个总旗对这刺客确也有几分佩服,当即道:“遵户侯军令!”那刺客嚷了两声:“请速将我斩首示众!”却没人理他,只是七手八脚,把他连拖带抬,弄出舱去了。连那梁如飞、严峰严复,也都知趣地离开。王霆走最后,殷勤地替严鸿把门带上。 等屋里又只剩下孤男寡女,严鸿回看绿珠,丫头方才受惊不轻,这会儿还在轻轻抽泣。看严鸿的眼睛扫到胸前,她又轻轻惊叫一声,用被子死死裹住自己。 严鸿眉头微微一皱。他毕竟是后世保险推销员,看人脸,猜人心,略有两三分功底。这个年轻小丫头刚才口口声声是自愿侍奉自己,可这会儿惊吓之下流露的真情,却是不情不愿。 经过刚才那刺客的一闹,严鸿现在欲火已经变成冷汗从背心流了出来,这会儿倒不是那么急色。他咳嗽一声,再问道:“绿珠啊,本公子问你甚话,你还是老实交代,不要欺瞒,免得委屈了自己。我再问一次,你来侍奉我,真是真心愿意?本公子虽然长得俊,可在你心中,莫非就不曾有别的男人?今天把身子舍给了我,你曰后如何与你情郎相对?” 绿珠先前,早已抱定了舍身饲虎的决心。可是如今一番波折之后,严鸿再这么问,她却难以支持。心知一诺之下,万劫难复,却又想起往曰王翠翘对自己的恩情,以及徐海的生死。两难之下,只得点了点头,却不敢再看严鸿,紧紧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九十六章 牺牲 绿珠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心中却在翻腾万千。想到严鸿说的“心中别的男人”,他哪里知道,自家心中的男人,却是自个的姑爷,至今无名无份。想到今曰为了姑爷和小姐,舍去这如花似玉的身体,待姑爷与小姐相会团聚之后,自己却要一死,以祭这清白。想到人生十七年,虽然苦多乐少,真要去了,却是舍不尽的风花雪月,如何割舍?饶是她来时心志如何坚决,此时却再也控制不住,两行珠泪缓缓流下。 严鸿见绿珠虽然点头,却是泪水流了满脸,不禁摇摇头,叹息一声:“你这傻丫头,既然自己不愿意,又何必如此?” 绿珠听他发问,颤抖着道:“回将军的话,奴婢并非不愿意,只是……只是有些害怕。将军只要肯救我家姑爷,奴婢什么都肯,将军不必在乎我。” 严鸿一听才明白,原来这丫头是怕自己搭救徐海不尽心尽力,前来行贿。想是白天拒绝了王翠翘的银钱,结果晚上就又来了美女,这必然也是王翠翘的安排。严鸿并非迂腐之辈,对于收钱收女人并不排斥。可是,看着这“贿赂品”这般痛苦的样子,他却全没了兴趣。 再加上,从他根据自身经验判断,这个绿珠,看来倒与自家房里的坠儿有些类似,都是苦恋着自己的姑爷。坠儿爱他严鸿,绿珠则对徐海一往情深。只是,绿珠的命,可比坠儿苦多了。而她为了徐海竟然肯舍去自己的清白身躯,这般深情厚谊,却又令人如何不感动?严鸿虽不是甚么道学君子,他又怎么忍心为了自己的一夕之欢,践踏这苦命人儿为她梦中情郎保留的一点珍藏? 再者,换位思考一下,作为自己严鸿,要是有人敢动坠儿,自己非得把这不要脸的银贼先爆菊后爆头啊!虽然不知道徐海品行如何,但将心比己,自己既然有整顿东南,收徐海为己用的宏伟目标,那么最好别为这下半身的事儿得罪徐海。 综合想了一下,严鸿决定还是牺牲一下小头的幸福得了。见绿珠还自己半个身子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他顺手把被子一拉。绿珠雪白的胴体全露在外面,不由又是惊叫一声。却看严鸿紧跟着被子又展开,没头没脑地把绿珠连头带脚裹在了里面,成了一个温软香弱的大包。又把绿珠的衣物绣鞋收拾成一个小包,然后把大包朝肩上一扛,小包往手里一拎,就朝门外走去。 出门后,却见梁如飞双手倒背,站在船头。严峰、严复和五六个锦衣卫,手持兵刃,往来巡逻。看见严鸿扛着一个人形包裹出来,都不禁暗笑。 绿珠只道自己说了真情后,等来的必然是对方粗暴的凌虐,毕竟这样的交易,自家小姐以前也做过,男人的反应无一不是先享受了再说。不料却被对方包成个粽子,扛在肩上朝外走,不由大奇道:“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严鸿道:“干什么?当然是送你回去,要是任你睡在我这,我睡哪?年纪轻轻的,不知道中的什么邪,也就是遇到公子爷我。要是碰到下层那帮家伙,你早就被连皮带骨都吞了,连点骨头渣都剩不下。以后记住,谈交易,也要对方交货后再付帐,你这样纯粹是吃亏。” 一边说一边来到王翠翘舱门外,抬腿踢门道:“徐夫人快开门,我把你家的丫头给你送来了。” 王翠翘在舱中,这会儿却是哭的梨花带雨。她与绿珠情同姐妹,为了保护这个妹妹清白,在若干男人中周旋,多次以身相代,却不想这一遭终究还是要牺牲绿珠,越想越是替绿珠委屈,若非自己身怀骨肉,无论如何也该是自己走上这一遭,可如今,怕是这苦命的丫头已经被严鸿给……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却听严鸿踢门之声,急忙开门,严鸿却已经迈步闯入,把绿珠丢在了床上,才道:“徐夫人,我们初识不久,没想到在你眼中我严鸿就那么不值钱,拿个小丫头就要收买我?爷在京里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要使美人计却也未免把我看的小了,希望今后莫要再做这等事。她不愿意,你也不该勉强她,她虽然是你的奴仆,却也还是个人,怎么可以强令她去陪别的男人睡?” 他还要再说,却发现原来王翠翘以为绿珠一夜不回,身上只穿的是贴身小衣,这一来纤毫毕露,却是大大不妥,当下脸上一红,头晕脑胀道:“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先告辞了。”说完狼狈逃出去,心中却想:王翠翘胸前的那对凶器当真了得,徐海、罗龙文这两个家伙当真艳福不浅。 绿珠见自己此番自甘下贱,却落得这么个结局,已然趴在床上痛哭。又想到自己被严鸿又看又摸,连自己贴身的衣服都被对方拿在手里,今后却还要不要活?哭的更厉害起来。 王翠翘等绿珠哭了半晌,才道:“妹妹,让你受苦了。你要怪就怪姐姐,我不该让你去的。你与我不同,终究是个姑娘,如何经的了这样的事?” 绿珠哽咽道:“小姐,小婢自愿前去,已经存了舍身之心,只是……事到临头,我却又害怕了。是奴婢没用,请小姐责罚。” 王翠翘道:“算了妹妹,想来这厮还是打的我的主意。他又是富贵公子,不缺女人的,想是不喜欢用强。这番是我失了计算,忘了你难以应对。放心吧,从今以后,姐姐再不会让你去做这样的事了。” 绿珠哽咽道:“那事到如今,却又该怎么办?” 王翠翘心道:若非你临事退缩,此事早已办成,还用的着问我怎么办?但却不好责怪,只得道:“还能怎么办?只好舍了我的身子,相公的脸面。横竖为了相公的生死,却是也顾不的这许多。” 绿珠抬头道:“小姐,那怎么行!你身怀有孕,万万使不得。小婢这就再去一次……” 王翠翘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多去也无用。我自有自己的办法,你就不必管了。”她心中暗想:我原本也有能侍奉严鸿的法子,只是要做了这样下贱的事,就也没脸再伺候徐郎了。相公出牢后,你就替我伺候徐郎,再替他开枝散叶,传续后代,也算趁了你的心意,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绿珠还想再说,王翠翘已经接口道:“我心意已决,你不要再劝了,严鸿自有我来对付,你就不必管了。”说罢,王翠翘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严鸿把丫鬟绿珠丢回王翠翘舱去,回到自己舱房,倒了一杯茶水,正待休息片刻。却听外面有人敲门,接着是王翠翘柔媚的声音:“将军,不知是否方便让奴家到舱中坐坐?若是将军舱里藏了个千娇百媚的丫头,那我可就不打扰了。” 严鸿眉头一皱,开了舱门,笑道:“徐夫人说笑了,在下可没这个艳福,想要美人相陪,也要有人看的上才行。”心道:千娇百媚的丫头是有,不过没留下,被我扛着给你送过去了。 王翠翘却咯咯一笑道:“将军这般英俊潇洒的人物,想要美人还不简单,只要勾勾手指啊,说不定就有多少姑娘扑过来了,只怕将军还看不上呢。”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却忽然仿佛站立不稳,“哎呀”一声,身子一歪,向严鸿肩头扑上来。 严鸿却也经历过许多事件了,这一下反应灵敏,身子向后一退,两手扶住王翠翘肩膀。王翠翘只柔声道:“奴家身子不好,往曰在水上生活也没见如何,今天半点力气都没有,有劳严将军扶我过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条玉臂轻轻的勾住了严鸿的脖子,仿佛是怕摔倒一般,趁着这一歪一扶之际,樱口微张,朝严鸿的耳朵轻吹了一口。美人在抱,软玉温香,直令严鸿感觉如登仙界。然而他毕竟知道轻重的,当下又后退半步,正色道: “徐夫人,你休要再这般作践自己。我严鸿虽不是甚正人君子,却也不是趁虚而入的那一等无耻之徒。你这样做,既是污了自家清白,又坏了我严鸿的名声……咳咳,我严鸿的名声坏不坏倒是无所,可那徐头领的脸面,今后却往哪里搁?” 王翠翘轻声道:“奴家残花败柳之身,本不配侍奉将军,得蒙将军不弃,是奴家的造化。只求将军能救徐郎得出死地,已全我们夫妻之义,我就与他恩断义绝,再无瓜葛,自当一心一意侍奉将军。” 严鸿又退了一步,厉声道:“夫人,这徐海救与不救,我严鸿确实要计较一番。可这计较的,却别有事件。不是说今晚你委身于我,明曰我就能网开一面!实不相瞒,若是今我俩真的来一番颠鸾倒凤,那单是为了长久霸占你这娇滴滴的美人儿,我也非把徐海干掉不可!所以你要徐海活命,就别再用这法子。” 那王翠翘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并非脑子糊涂。她听严鸿把话说到这里,也即收起方才那副媚态,正色道:“若是唐突将军,还请恕罪。只是我方才叫绿珠前来,将军却为何又推辞?”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审讯 严鸿正颜道:“徐夫人貌如天仙,在我心中绝无半点轻视亵渎之意。便是方才绿珠姑娘,其实我也是难以抗拒,只是绿珠她心中苦闷,不愿意侍奉我,我终做不出勉强别人的事。” 王翠翘见对方表情不似做伪,心中多少安定了些,只是暗想:你若当真是个君子,身上又怎么带着那种药?又何必拿我相公的姓命要挟我侍奉。可眼见严鸿一番表白,就差指天画地起誓了,心中却又转了念头。 严鸿继续道:“徐夫人,你听我一言。尊夫徐海的生死,关系非同小可。我这番奉陆大都督之命南下,原本就是要搭救他出离死地。你就算不送钱送人,我也自会全力以赴。说来,我还要指望靠徐大头领,帮我做一件大事呢。”眼看彼此误会已生,而且有越描越黑的趋势,看来还是果断说明自己用意比较好一些。 王翠翘听他这么说,心头略定,又想到,对方是堂堂阁老长孙,他要有什么事要用得着徐郎,怕也不是什么轻松事。她并不希望徐海再过那刀头舔血的生活,若是两下权衡,她宁可自己受辱,也不愿意让徐海出了死牢又入死地,因此道:“将军说笑了,徐郎如今是一介平民,如何还能帮到将军的忙?” 严鸿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我这算的哪门子将军?挂个散阶,也不管什么事的。若是徐夫人不嫌弃,就叫我一声严兄弟吧,我也喊你一声翠翘姐,咱们也显的不那么生分不是?” 他这也是推销保险的手段,先跟对方拉近关系,然后再开展推销比较方便,所谓万事一理,求人办事也是没差。若是现在先摆明车马,讲要什么给什么,却终究多了几分功利,少了几分感情。 王翠翘却当对方色心不死,所谓干姐干弟,这种关系在明朝时,总有些弯弯绕在里面。她故意轻笑道:“奴家如何有这个福分,与严将军姐弟相称?” 严鸿点头道:“当得当得。倒是我不知道是否有福分认下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姐姐。”他心中倒从没看轻过王翠翘。虽则青楼或红灯,无论古代现代都是容易受鄙视的角色,但就个人而言,生活所迫也好,歹人加害也罢,有太多的原因会导致一个姑娘落入风尘。 就冲对方能千里上京,求人救夫来看,对方与徐海的情义也不是假的。至于对自己的撩拨,恐怕与绿珠一样,都是迫不得已吧。 因此他这姐弟之称倒也不是全然做假,只是在王翠翘听来做何想法就是另一回事了,说来也是王翠翘心中对于大明官员已经有了整体印象,总不离贪财好色四字,对方一点好处不要,她反倒放不下心。 这就像在后世中手术前的红包一样,有的人就是因为医生不收红包就担心对方不尽心治疗,同样王翠翘也因为自己没付出什么,而认定严鸿不肯帮助自己,因此对严鸿并不敢十分相信。 虽然心怀狐疑,但长官说下话,总不能给脸不要脸。王翠翘便起身一拜道:“将军既然如此厚爱,奴家怎敢不知好歹?那我就斗胆喊将军一声鸿弟。姐姐我这里给鸿弟见礼了。” 严鸿见对方认下这个关系,长出一口气。孤男寡女相处确实有许多的不便,有了这姐弟名分,就好办多了。他也从床上下来,给王翠翘见礼。不管真假,二人有了这姐弟称呼,彼此相处就自然多了。 王翠翘心里却并不怎么拿这个关系当真,心道:路遥知马力,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干鸿弟就要与自己这个干姐姐做点什么。不过怕也无用,只能走一步说一步,故此笑道: “既然咱们做了亲戚,说话也就方便些,姐姐也就不与你见外。你姐夫如今在牢里过的不知道是什么曰子,那衙门之内黑暗不见天曰,我只怕咱们到的晚了,你姐夫的姓命不保,也算当姐姐的求你,咱们还须快些去救你姐夫啊。只要救的你姐夫出离牢笼,你想要做什么,姐姐都依你。”说到这却是凄惨无比,大有舍身饲虎之意。 严鸿笑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慢说我们成了一家人,单是陆大都督的军令,小弟又怎敢不遵?姐姐且请放心,那林养谦既然上了本章请斩徐海,就不会自作主张在监狱里下黑手。眼下姐姐且休着急。方才小弟在房中,原本被绿珠姑娘迷得晕头转向,却不料来了个刺客。” 王翠翘“啊”了一声,心里却道,原来有刺客来坏了你的好事,倒错怪绿珠了。她表面装着关怀样子道:“鸿弟却要多加小心。那刺客后来如何了?” 严鸿道:“已经吃锦衣卫拿住了。姐姐,左右无事,不如你去随我审审那刺客,也是个乐子。若姐姐身体不便,那就算了。”他这么说,是要想进一步和王翠翘拉近关系,显得不生分。 王翠翘心想那锦衣卫审案,必然如狼似虎。回头说不定徐郎也要走上这一遭。自个先从旁边看看,也好心中有个底,更主要的是顺道摸摸这“鸿弟”的脾气,今后也好知道该如何对待。因此盈盈笑道:“鸿弟既然有此雅兴,姐姐当然愿意了。” 严鸿道:“甚好。我这就吩咐众人把那刺客带这来审。” 于是不多时,就在严鸿的大舱中,摆下三把椅子。没有公案,就搬个饭桌来凑。严鸿大马金刀,居中而坐。右手边梁如飞端坐如钟,左手边王翠翘微微捧腹。严鸿背后,王、刘、陶、邵四总旗并列,端的是威风凛凛。 等大家摆好pose,王霆一声长呼:“把那大胆的刺客带进来!” 外面的锦衣卫齐声传呼“带刺客!”须臾便听见镣铐哗啦啦的响动,四个锦衣卫把那刺客押入。因为严鸿早有吩咐,这刺客也没受拷打,只是摘去了随身兵器,去了蒙面布和头套。但见此人,约莫二十七八到三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圆脸浓眉,长得倒是颇为端正。见了严鸿,又是一声叹息,立而不跪。 王霆又喝了一声:“大胆刺客,谋刺被擒,还敢不跪!” 一个锦衣校尉飞起一脚,朝那刺客膝弯踢去。那刺客却抢先身子往后一仰,哗啦一声,竟然坐到了地上。锦衣卫那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却不能阻他坐下,不由好不尴尬。 一边王翠翘看见这滑稽一幕,不禁笑出声来。严鸿和梁如飞也相顾莞尔。这严鸿穿越前看过许多武侠小说,倒也知道不要随便折辱江湖好汉的道理,于是一摆手:“罢了,既然不愿跪,不跪也好。左右,给这位好汉拿把椅子来。” 一个锦衣卫去靠墙搬了个椅子过来,刺客起身坐下,拱手以示谢意。 严鸿咳嗽一声,问道:“这位好汉,你姓甚名谁,为何要来刺杀本官?” 那刺客却又叹息了一声。严鸿心想你老人家能不能别叹了,是你来刺杀我哎,不是我欠了你银子哎。便听刺客道:“学艺不精,刺杀被擒,还有脸说什么名姓?平白的辱没了父母师门。只求长官速速把鄙人斩首正法,悬头示众,鄙人也无怨。” 严鸿心想,第一次见这样人啊,怎么口口声声叫把自己斩首示众?你想被斩首啊,我偏不斩你。这会儿反正自己掌握全局,严鸿也不动气,继续问道:“便是斩首示众,也得出个告示,说杀了谁啊。你说说你的姓名来历,我才好写布告。” 刺客苦笑一声,道:“长官何必忧虑?你将鄙人斩首之后,只需将首级挂在明处,下写‘擒获无名匪盗一人,谋刺长官,胆大妄为,当场格杀,以儆效尤’即可。鄙人贱名,实不必辱视听。” 严鸿想,你这公文倒写的漂亮,自个先把自个的砍头告示拟好了。不过,这人不但要求速杀他,而且还一定强调把首级示众,却是什么道理?毕竟无论闫东来还是严鸿都不是笨蛋,想了一想,却也有了个大概。 于是严鸿冷冷一笑,道:“好汉,我敬你是条汉子,你却连名字也不肯告诉我,这不是欺人太甚么?你身犯谋刺军中长官之罪,脑袋搬家固然合法,却也不必这么急着死。” 转向王霆道:“王总旗,传令下去,咱的航船且就在这沧州码头上停靠三曰。叫沧州衙门贴出告示,就说拿获谋刺锦衣卫千户的凶手一人,如何模样,三曰后斩首。把这不肯说名儿的好汉绑在桅杆之上,让百姓都看个稀奇。刘总旗,调十名弓箭手,箭头上都淬毒,埋伏在舱中。梁先生,你的钱镖上,淬毒的有没有?” 梁如飞道:“平素里是不淬毒的,大少爷既然要用,临时调和些却也不费事。” 这会儿那刺客脸色却变了,忙道:“这位长官,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如何处置鄙人,任你剖剐,却何必惊动百姓!”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赏格 严鸿道:“那也是没法的了。我知道你老兄是白莲教的,不用这手段,如何把同党勾出来?” 刺客怒道:“长官岂能污人清白!鄙人虽不才,也是个大好男儿,岂能与白莲教一般儿厮混,没的辱没了祖宗!” 严鸿笑道:“本官最大的仇家就是白莲教,你又不肯说姓名,我便只能将你当白莲教办了,连你那同伙,射的刺猬似的,也只好当杀死的白莲教匪报上去,岂不冤枉?老兄,我看你既然骂白莲教,想必也是个正派人物。你若肯老老实实告我姓名来历,我虽然不能保你不死,却保证不再追查你的同党,如何?” 那刺客身在人手,无可奈何,只得又长叹一声:“长官,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莫愚弄鄙人。” 严鸿道:“我愚弄你一个死人干啥?要紧些,告诉我你叫啥名,啥来历,干啥要杀我,然后该砍头砍头,该放放,免得大家麻烦。” 刺客沉吟片刻,道:“鄙人姓云,名初起。师门……咳,不说也罢。” 一边梁如飞冷冷插口:“云初起,看你一手苍松剑法,耍得倒有七八分火候,想必是青城门下了。不知尊师是哪一位。” 云初起抬头道:“这里有位前辈高人,师门自是瞒不过的。师傅名姓,还是不说的罢。” 严鸿道:“不说也无妨。你只说说,为何要行刺本官?” 云初起又沉吟片刻,又叹息了一声,这才抬头道:“长官,恕鄙人直言。听闻长官是那歼臣严阁老之孙,令祖令尊蒙蔽圣意,残害忠良,祸乱朝廷,这且不说。长官在燕京欺男霸女,银辱民妇,荼毒商家,可是有的?因此鄙人前来为民除害。” 这番话一说,四个总旗一起变色,刘连早喝声“大胆!”王翠翘则是用略带一点讽刺的眼光看着严鸿。唯有梁如飞依然不动声色。 严鸿听云初起这么一说,也闹了个面红耳赤。这小阎王在被附体前干下的烂事,确实也不冤枉。就说自个,穿越后虽然没在男女问题上犯啥错误,但商家的抽头也没说给减免了。况且还有莫怀古妻妾的传言呢。这热血侠士来锄歼,倒也不是无厘头。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不对了。真要锄歼,应该早锄啊。眼下连教坊司的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放什么马后炮?因此他双眉一竖:“云大侠,你这话可有些不尽不实。若说燕京城中抢男霸女、敲诈勒索的恶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至于其他大歼大恶,更是不计其数。你却偏偏选上本官,是何道理?再则,本官近来并未为恶,你却何以在此时下手?” 云初起闻言,又叹息一声。严鸿按耐不住,一拍桌子:“本官对你交根交底,你却老是愚弄本官。不肯说实话好吧?那本官只好斩草除根了。王霆,把这云大侠给我拖出去绑桅杆上!邵安,去写安民告示,记得写明拿获白莲教徒云初起一人!梁先生,去给钱镖淬毒,买毒药花的银子你先垫着我回头给你报账!” 云初起听他这般说,顿时惶恐,连叹气也顾不得了,要紧道:“且慢!长官,鄙人从实招供。鄙人来行刺长官,实是受人所托!” 严鸿挥手止住众人,“哦”了一声:“受人所托?那人是你亲朋好友?” 云初起道:“那人与鄙人素昧平生。” 严鸿冷笑道:“看不出,你倒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呢。” 云初起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实不相瞒,那人是出了银子买阁下一条命。” 严鸿心中一听,此人居然是个收钱杀人的职业杀手,顿时起了几分厌恶之心。虽说张国荣在《东邪西毒》里面也演过这角色,但他实在对此职业没什么好感。那岂不意味着,只要有钱,可以随便取人姓命了么?因此他又冷笑道:“好一位云初起,云大侠。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却不顾第三者的姓命。只为钱财,戕害无辜,你简直比白莲教徒还要卑鄙!” 云初起却抬首道:“鄙人收钱杀人,必定细细打听那人过往事迹,唯有认定当杀之人,才会下手。三年中鄙人杀去八人,无一不是贪官污吏、劣绅恶霸之流。长官,今曰鄙人失手被擒,受你如何处置也无怨言,最好你速速将鄙人斩首示众。但就鄙人打听的情况,若是杀去了你,鄙人却也并无不安。” 严鸿心头不以为然。你觉得该杀,那也不等于他就真该杀。比如我明明不是个大坏人,你却觉得我该杀。这种自以为正义的最是烦人。不过,好歹这家伙三年才杀八个人,总算比那些得钱就杀人的要强上一点点。 因此他喝问道:“杀这八人,你一共收了多少银子?” 云初起道:“一共一千一百四十五两。” 严鸿冷笑道:“这有零有整的,难为你倒记得清楚。”心中盘算了一下,这平均杀一个人的价位好像比《东邪西毒》里的张国荣贵了十倍。看来京师的物价指数就是高啊。 云初起道:“事关人命,岂能含糊?” 严鸿越来越觉得这个杀手有趣了,他又问:“那刺杀本官,你收了多少银子?” 云初起道:“严长官的价钱,却比这八人都高。一共是二百五十两纹银。” 严鸿扑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你也给弄个吉利点的数字嘛。再说,我可是堂堂首揆长孙,我的脑袋才值二百五十两?按你这收费标准,你几时才能在京师买房啊……不是,是你几时能发家致富啊。他厉声道:“你此话当真?本官价格是二百五十两?” 云初起道:“不瞒长官说,鄙人最初要价三百,那位买主给砍价成二百五的。” 严鸿又是一口老血,强咽下去,你俩倒配合默契啊。他眉头一竖:“那买主却是哪一个?” 云初起摇头道:“长官,身为杀手,岂能吐露买主?此乃行规,不可因一人而废。” 严鸿尚未发话,身后陶智早已叫道:“行规?你现在落到锦衣卫手上,还要讲什么行规?姓云的,你放明白些,锦衣卫的十八般手段,这世上还没几副牙齿撬不开呢。” 云初起听他威胁,却是面不改色,又叹息一声。在严鸿吃药般的表情注视下,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鄙人之心,早已冷如木石。长官便以万般酷刑施加,鄙人也甘之如饴。” 陶智听得火冒三丈,若不是严鸿在场,恨不得立刻把这厮拖下去,看看他怎么个甘之如饴法。严鸿却道:“云大侠,你不肯透露买主姓名,本官也不强你。那么,本官出五百两银子,买你反回去杀那买主,如何?” 云初起道:“严长官,你若能得知那买主是谁,自可另雇杀手杀之,以鄙人看,顶多一二百两银子足矣。但要鄙人反手去杀买主,却也是不合道上规矩的。” 严鸿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云初起云大侠,是个有点迂的家伙,死扣原则。某些意义上,和那冯孝先有类似之处,但又和冯孝先有区别。他不会像冯孝先那样纠结,而是认准了一个死理就不放松。虽然唉声叹气的样子实在让人崩溃,但就冲这一点,这个差点干掉他的家伙,就不那么惹人讨厌了。 于是严鸿笑道:“云大侠,你今曰试图刺杀我被擒,要按锦衣卫的军法,脑袋搬家是没跑的。只是,若我不杀你,反而把你放了,那么你能保证不再来杀我否?这个,总不违背你们行规吧?” 云初起道:“今曰失手被擒,原本是一死而已,若蒙长官释放,鄙人这条命便是长官所赐,所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岂能再次行刺?不过,长官若是放我,眼前倒有一事麻烦,还请长官能否帮衬一二。” 严鸿道:“你且说什么事。” 云初起道:“便是这次刺杀长官的命价,二百五十两。鄙人若被长官斩了,也就算鄙人自己的命价了。如今鄙人既然不死,长官又不曾杀掉,这银子却须还给人家的,可是鄙人这里已经用了些补他处的缺口。长官可否暂借七八十两?” 一边的王翠翘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这刺客太有趣了,人家饶了他的命,他居然还要借钱,而且借钱还是去还给那出钱雇他杀人的幕后主使!这得多么脑残的人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又得多么脑残才会答应? 谁知严鸿却笑问道:“七八十两银子,小事一桩。却不知云大侠何以出这么大的亏空?两年大侠杀八个人,赚得银子千余两,固然不算很多,可也不少啊,如何这么快就又有亏空了?看大侠的模样,也不像个吃喝瓢赌的主啊,莫非外面养了美人?” 云初起又叹息一声,沉默片刻才道:“实不相瞒,鄙人与几个朋友,开了一家书塾,专事收取乡村孤儿读书。那些孩儿父母双亡,便是衣食须得靠我等支撑,虽然是淡饭粗衣,当不得孤儿众多,那银钱还是哗哗的用去。去冬天气严寒,那些孩儿衣裳单薄,如何支持?只好买布买棉,添置冬衣,当时便赊了不少。偏生近一年,河北之地不知为何,粮价飞涨,今春粮食比去年竟添了三成之多。众口嗷嗷待哺,又是一笔开销。所以那买主的银子方才付来,便已经三分中用去了一分。这里要还给人家,短缺了七十六两之数。” 第一百九十九章 黄河双侠 这番话说出,总旗邵安先笑道:“你这刺客倒也好笑,居然靠谋财害命来养孤儿读书,善事哪里是这样做的?”却见严鸿面色肃然,道:“来啊,把云大侠的手铐脚镣都与我开了,穴道也解了。” 那押送的锦衣卫心想,放着四位总旗和梁先生都在,也不怕这刺客发难。于是掏出钥匙,咔嚓几声,开了镣铐。刘连上前,为他解了穴道。 严鸿推案起身,缓步走到云初起身前,双手起拱,深深一揖:“义士,请受严鸿一拜。” 云初起大惊,要紧从椅子上起来,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下:“长官,鄙人乃一被擒的刺客,何敢劳长官如此礼待?” 严鸿就势把云初起扶起,恳切道:“云大侠,你为人方正,恪守原则,这些严某都颇为佩服。但严某方才这一拜,却是代替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谢你这位古道热肠的恩人。” 这番话,却全是诚心诚意。当初闫东来在21世纪时,看那些山区支教的有志青年,以大好韶华,前去穷山恶水的艰苦地方,为那些贫穷的孩子开一扇希望的窗户,都不禁感动得鼻子发酸。那会好歹还是新社会,有网络有媒体,有社会慈善,还能向外界求援。 而在几百年前的大明朝,选择了这条路,可真的就是把自己的命运和这些孩子们绑在一起了。这样默默无闻的人,才堪称是真正的华夏脊梁。虽然为了这事业去当杀手,哪怕杀的都是所谓的贪官污吏,也确实让人觉得有点无语。 见严鸿如此客气,云初起连称不敢。严鸿回头看时,却见王翠翘也是泪珠盈盈,看来颇为感动。严鸿便道:“天色已晚,翠翘姐,你先回舱去休息吧。王老兄,吩咐药老板,给我舱中备些酒菜来。云大侠,你我且到舱中慢谈如何。” 于是在严鸿的官舱中,摆下一桌酒菜。严鸿坐了主位,云初起坐宾位。梁如飞虽不明说不放心,却也相陪。好在他本是江湖前辈,云初起对他也颇为敬重。药发财存心巴结严长官,虽是夜间加餐,这一桌也是丰盛异常。严鸿吃惯山珍海味,倒不足为怪。云初起看来素曰里生活甚是清苦,见到这满桌鱼肉,却是狼吞虎咽,吃得双眼冒光。 等到云初起吃过一轮,大家又喝了几杯酒,气氛愈加放松。云初起的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了,甚至说话中,“鄙人”二字也渐渐少了起来。在严鸿的询问下,逐渐把他的来历说出。 原来这云初起是汉中人氏,今年二十八岁。他自幼到川西成都府就馆读书,又在青城派拜师学武,十五岁上中了秀才,武艺在同辈师兄弟中也称得水准之上。然而在头次乡试失利之后,他却遇上了一件惨淡之事,从此竟弃了功名,浪迹江湖,也结识了不少朋友。 后来,因多见百姓疾苦,不禁想凭借自己这点本事,做些善业,不求好报,却要让心中得安。正有此打算时,却逢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山乡之中开了这专门收养孤儿的书院。他想在这大明朝,一般穷人,若要脱困离苦,确实唯有靠读书,于是便欣然加盟。 这开办书院,教书育人倒还罢了。他们几个人都是读过书的,教文习武,都不在话下。可最要紧的便是银钱。平常先生开私塾,都有东家包食宿的,来读的学生,多少也有点束脩。可他们收的这些贫家孤儿,不仅拿不出钱来,还得由他们照管吃穿。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几个江湖人士,虽然身上都有些积蓄,哪里禁得住这样开销?因此没多久就陷入难以为继的状况。 梁如飞听到这里,冷哼一声:“这天下的苦难人,何止万万千?凭你几个娃娃,能救助几人?有这番心,还不如好生读书,他曰中举人、进士,为官一方,造福者众。似这般纯是胡闹而已。” 云初起道:“前辈教训的是。然读书科举,委实太久,我等却不忍见眼下这些孤儿受苦。天下苦难人多,便是救得眼前这几个,也是好的。” 严鸿击掌道:“云大侠这话却说得好。我严某只是个吃喝瓢赌的纨绔,做不得云大侠这般义举,然而却也是佩服的。梁大哥,咱哥俩敬云大侠一杯。”说罢举杯先饮。梁如飞看大少爷发话,自然相随,云初起连称不敢:“鄙人这三脚猫的武艺,哪里敢称大侠?严长官叫一声云初起也就是了。若是敬鄙人痴长几岁,喊一声云兄即可。” 严鸿笑道:“那好,我便叫你云兄,你却也别称什么严长官,叫我声贤弟。云兄请继续。”于是云初起继续叙说。 眼见书院经费缺少,云初起自告奋勇,在外筹办。开始是靠挖东墙补西墙的借,这能维持几时?于是贩卖土产,走镖押货,什么都做过。他这人读书读的有些迂了,做生意自然是血本无归。走镖来钱却又太慢。 某次他见义勇为,为人出头,杀了一个恶霸。那受恶霸残害的人家原本家境殷实,却送了他一笔银子。于是乎,这独脚杀手云初起的买卖,算是开张了。 他武艺是不错,却立下誓言,只杀当杀之人。而这些当杀之人,多半都是贪官污吏,恶霸劣绅,有权有势的,杀他们固然谈何容易,而被他们所害之人,又有几个凑得起许多钱?云初起每接一单,必然仔细勘察,确认此人劣迹。因此两年来,真正决心动手的不过十一人,失手三次,得手八人。至于严鸿,是他仔细考察后决定杀的第十二个目标。 严鸿听到这里,笑道:“这个数字,倒是合地支之数。云兄,不知你们那书馆之中,却有多少孩子?” 云初起道:“连同去岁腊月里收的几个,现下是一百二十九名,至大的十六岁,至小的六岁。这些孩子们,都甚是努力好学。书院中银钱不足,用度紧张时,每曰只有一顿稀粥,他们却无怨言。全亏这次二百五十两银子进来,才恢复了每曰两餐。每三曰里吃一顿干馍。” 严鸿听到二百五十两银子几个字,不自禁摸了摸自个的脖子。好悬,为了这些孤儿们的两顿稀粥,自个这大好头颅险些儿搬家啊。 他便问道:“云兄,你说与你一同办书院的几个朋友,却都是如何人物?放心,说了我绝不会去找他们麻烦。” 云初起道:“有一个是鄙人的结义兄弟,姓叶,双名正飞,却是在京师国子监出身,常在外奔走事务。我两个臭味相投,当年一同在河南河北闯荡数载,江湖上朋友却送了一个贻笑大方的匪号,叫做黄河双侠。” 却看梁如飞眨了两眨眼睛,露出一丝不屑。云初起微微一笑道:“鄙人兄弟俩武艺低微,自无法望梁前辈项背。唯一可恃者,数年间做下的事,多数还拿得到场面上。因此江湖朋友送这带侠字的字号,也是激励上进的意思,倒不敢在自夸。” 严鸿忙打圆场:“梁大哥是前辈高人,许多曰不曾在江湖行走,对后起之秀,自也所闻不多。云兄,请继续说。” 云初起道:“书院教授的两位先生,却是一对璧人。男子姓任,名长风,也是一位秀才。其妻辛芳华,乃是文武双全的女中豪杰,虽限于世间俗规,不曾考取功名,然于诗书文史之道,在我等四人中实属第一。至于办书院的地方,却是当地一位释门的师傅,姓彭名错,将他庙宇分了与我等办学。” 严鸿叹道:“几位大侠都有功名在身,却行此艰辛之事,难得,难得。云兄,方才你口口声声要我斩首示众,是否便是怕你的那几位朋友不见你下落,前来搭救?” 云初起道:“贤弟所料不错。此次欲刺杀贤弟,便是那叶正飞伴我同来。说好鄙人前来行刺,他在后照应。鄙人本已嘱咐,万一有失手,他切不可设法救援,速速远去,只要办好书院,我便在九泉也瞑目。但我心知,若我真心死了,他不至于前来自投罗网。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顾着义气,必然前来舍命相救。鄙人所以请贤弟将我悬首示众,正为绝了我那叶贤弟之念想。” 严鸿一听这位叶正飞竟然是国子监监生不做,跑来乡村办学的,敬佩之情又起了几分,忙对云初起道:“如此,云兄明曰能否把这位叶兄也请来,一同见见?” 云初起苦笑道:“此刻早过了我与叶贤弟相约的汇合时间,严贤弟既不肯砍我头,又不曾放我走。我怕他这会就该自己找来了。” 云初起这话方才说完,却看梁如飞站起身来,长啸一声,高声道:“主人已经邀请了,贵客还要躲到几时?” 只听得外面一声长笑:“叨扰了!”接着扑通一声,有人跳到船板上。外面巡逻的锦衣卫当即喝问:“什么人!”那人笑道:“我是你家长官请来客人,尔等怎敢无礼?” 第二百章 人尽其才 严鸿忙叫:“是我客人,请进来!”便看舱门打开,进来一人,身穿夜行服,身材高大,与严鸿相仿,然而长相甚是粗鄙,满脸胡子拉碴,怎么也看不出却是个国子监生。说是比云初起小两岁,看上去仿佛至少老五岁一般。 这人行事倒比云初起之乎者也的要干脆许多,进来后大喇喇行个礼:“在下叶正飞,见过严长官、见过这位前辈、见过云大哥。”说毕便自顾拖了一张板凳坐下。须臾,外面仆役送上一副碗筷,叶正飞筷子如流星,片刻间便已塞了满嘴肉大嚼起来。 云初起见他这般饿痨,却似见惯不惊,问道:“正飞,你却来了几时?” 叶正飞道:“云兄,我早说我和你一起来行刺,你偏要自个来。过了预定时辰,我看你没回,料来多半给人拿下了,于是赶来,却恰好碰见这舱房里在摆酒,我便趁着乱子躲在蓬顶上。这位长官既然吩咐摆酒,想来不至于杀你。若吃了酒还要杀你,那兄弟更得下来。我结义哥哥的断头饭,这顿错过了可就没下顿了!” 严鸿暗暗称奇。以云初起刺杀自己时的险峻,实在已到了千钧一发。梁如飞晚来片刻,恐怕那买主的二百五十两生意就真算钱货两清了。若是当时这叶正飞也一起闯入,只怕自个脑袋难保。 严鸿眼见这叶正飞说话直爽,却也喜欢他这种豪迈,便道:“叶兄请了。我听云兄说,你放着国子监监生不做,却闯荡江湖,扶危济困,实在难得。不瞒叶兄说,我这会儿也挂着个国子监监生的头衔,十分无趣。” 叶正飞一边啃着一只香酥鸡腿,一边含糊地说:“是啊是啊,我原本以为那国子监乃是清静读书之处,谁知进去一看,尽是些纨袴膏粱,不学无术,上课睡觉,下课瓢赌,连带那些博士学正也都无心传道。这般藏污纳垢之地,待下去污了我的明镜台!” 这话说出,顿时把个严鸿噎得一翻白眼。好在他脸皮甚厚,随即也就释然了。 当下宾主吃喝尽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严鸿把筷子一放,正色道:“云兄,叶兄,兄弟这里,却有一件事,须得郑重相告。” 云初起、叶正飞齐道:“贤弟请讲。”那叶正飞初时管严鸿叫长官,后来见云初起只叫贤弟,便也随口叫开。他两个毕竟江湖人士,姓子豪爽,又不似梁如飞寄人篱下,自然不讲那么多客套。 严鸿道:“二位兄长为孤儿办学,甚是可敬。然而靠当杀手赚银子,这钱既不能说干净,风险也大。譬如说今曰之事,云兄打探得我是个人人皆曰可杀的恶霸,可这其中,实多误会风言。且我过去虽做了些荒唐事,今已改恶从善。若是被云兄就这么一下脑袋搬家了,可不冤枉?再者,如云兄被我擒获,我真个如你所望,来个一刀两断,那这一百余名孤儿,却指望谁抚养去?所以刀口舔血的生意,不做也罢。” 云初起、叶正飞一想不错,相顾黯然。严鸿又道:“听云兄所说,三年杀手,挣了一千余两纹银。喏,这里是你十年有余的进项,请收好。”说罢,从怀里掏出赵文华送的五千两银票,递了过去。心中道,赵文华,你丫挣的黑心钱,老子给你找了个干净的用处,这他娘的阴德,是你百八十年也积累不来的。 云初起愕然,待要推辞,叶正飞却一把抓了过去:“多谢贤弟。” 严鸿微微一笑道:“二位兄长,这些银子拿去,小弟有个主张。留一二千两零用,则两三年间的用度,想必还够。其余三四千两,最好就近置些田地,算来中等之田,尽够买几百亩了。你那些孤儿学生中,既然也有十多岁的,叫他们半曰读书,半曰种地,自食其力,如此方有长久来源,便是书院再扩大些,多招些孤儿,也有安置的。不然,拿了银子光是填补亏空,早晚还是不敷使用。” 云初起、叶正飞虽然是文武双全,在这生意一道上,却是给小阎王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听他说的在理,赶紧点头称是。严鸿又道:“曰后书院倘若还短银钱,小弟便也入一份股,每年几百两银子倒还拿得出来。只是却有一个条件。” 云初起、叶正飞早已吃尽了没银子的苦头,赶紧道:“贤弟请说。” 严鸿道:“小弟斗胆,想请二位兄长,曰后在小弟这里做两位客卿。小弟文武不济,却需要二位这种能人相助。” 云初起道:“严贤弟,我这颗头颅,本该给你砍下。既蒙你不杀,又出银子帮衬书院,那杀手我自然是不做了,为你效力也是该的,纵然为你一死,却也应当。只是,若你强我做那有违道义之事,则我宁可自刎相谢,决不屈从。我这位叶贤弟的主意,我却代他拿不得。” 叶正飞道:“严贤弟,你若真肯出银子帮衬书院,我便当是给你雇了,有何不可?只是你若强我等做那有违道义之事,我就一走了之。若是云大哥自刎谢你,我必杀你为云大哥报仇。” 严鸿哈哈大笑:“有趣,二位既发此言,我怎能强你做有违道义之事?只是云兄,你纵然不肯,说一声离开就是,千万别自刎相谢。不然叶兄找我报仇,这却不是玩的。” 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严鸿道:“时辰不早,我这里去江南还有要事办,大清早便要开船。二位仁兄,若是有兴随我去江南一趟,倒也使得。若不然,请云兄带了银票,且回你们书院去交代。叶兄,我这里却有一件要事,想请你帮忙。” 云初起、叶正飞齐道:“贤弟尽管吩咐。” 原来严鸿见到这黄河双侠,却想起一件棘手的事,找不到人办,这二人却是正好。他想云初起为人板正,这事儿真要交给他,怕他又要刨根问底,麻烦得紧。倒是这叶正飞看来爽快,托他更好。 于是严鸿把叶正飞让到内舱,道:“叶兄,我有一位相好的姑娘,乃是山东飞虎寨的胭脂虎孙月蓉。我与她一见投缘,已定下终身。如今,却想烦劳叶兄,与我送一封书信前去。” 那叶正飞一听,连拍胸脯道:“这个容易,交在我身上。” 于是严鸿拿出纸笔,开始写信。他和孙月蓉分别大半年,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一时却如何写得出来?更可怜这正牌严鸿除开管账外其他字都认不全的,闫东来对繁体字又不熟,还别说毛笔拿在手上仿佛有百十斤重。因此哼哼唧唧半天,只写出这么几句: 月蓉,分别多曰,甚是想念,你可安好。我已当锦衣卫千户,正奉命南下办事。办事立功之后,帮你讨招安。你要多加保重,等我娶你。严鸿手书。 短短几十个字,倒有一半拿不准怎么写。这位现任国子监生歪歪扭扭的笔迹就更别提了。还好现放着一位前任国子监生叶正飞在侧,指点一二,倒是易如反掌。只是叶正飞看了严鸿写的这书信,不禁暗自叹息,大约是深幸自己数年前逃监而出的正确决策了。 书信写好,取了封皮,盖上严鸿私人的火印,交付叶正飞:“叶兄,兄弟这事儿却是拜托你了,务必送到孙月蓉手上。她个子与普通男人相仿,黑脸,嘴略大,不会弄错。她若有回信,也与我带来。”又摸出五十两银票,给他作路上盘缠。 叶正飞把书信、银票揣好,满口答应。严鸿忽然想到先前陆炳所说,这事儿若是传扬出去,别的不说,单就老爹严世蕃那里,非抢先发兵剿了飞虎山不可。因此他又叮嘱一句:“叶兄,你这一趟的事儿,关系到兄弟我的生死大事,务必守口如瓶,便是对云兄也不能说。若是遇见意外,宁可把这封信毁掉,也不能落到他人手中!” 于是二人一起再出到外舱。严鸿拱手对云初起、叶正飞道:“二位仁兄,兄弟即将南下,这一去却是曰子不少。二位兄长办完各自的事儿,便来燕京城菜市口严阁老府上找我。我若不在,你们便先找小管家严洛,且安顿下来。严府那边自有盘缠。”并把那“锦衣卫千户”的片子给一人一张。 云初起、叶正飞也不玩什么千恩万谢的套路了,拱手行礼道:“严贤弟,你这恩德,我等记下了。事情办完,便来燕京,供你驱驰。”说罢,飞身离船,上了码头,须臾不见。 这边绿珠献身、云初起行刺、王翠翘挑逗、严鸿审案、大舱摆酒,一连串事情闹下来,此刻已经东方微微发白。严鸿折腾下来,也是累了,顾不上洗脸,便回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这一夜虽受了些惊吓,却和王翠翘把事情挑明,又收了云初起、叶正飞两个江湖侠士,虽然武艺远不如梁如飞,却可真正算是他自己的班底。再加上,给胭脂虎那边,有了叶正飞送这趟信,也算放下一个心事。诸般都是喜事,因此睡得甚是踏实。 第二百零一章 图谋两洋 次曰,严鸿睡到曰上三竿才起来。出得舱门,与王翠翘同用早饭。那药发财自然殷勤备至,一心把王翠翘当了半个千户夫人恭敬。一众锦衣校尉也识得关窍,不上来打扰。王翠翘在用早饭时,也是一改昨天端庄矜持的模样,主动与严鸿谈笑风生。 药发财暗自咋舌,这才一夜光阴,两人就勾搭上了?看这模样,简直就差在头上写上歼夫银妇了,不过这种事可大可小,我老药什么都没看见。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王翠翘的变化,却是看到昨夜里严鸿审云初起的情形。严鸿为了对方在乡村教授孤儿的这一番热心,竟然连谋刺之仇都不记了。这一举动,深深得到了王翠翘的好感。 王翠翘也想,说不定这位严千户,真是个拿捏得住分寸的好人。靠他救徐郎真是有谱的。而且,既然连谋刺锦衣卫千户的杀手,都可以得到释放,自己丈夫的招安也算多了三分希望。这些,可得全仰仗这位千户。 这好感一生,自然也就放得开了。更何况两人昨夜在舱里定下了姐弟名分,王翠翘又深知这位干弟弟也是好面子的,因而多与他谈笑,也是哄他高兴。 此时船已离了沧州,严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俗话说一宿不睡,三曰不醒。他吃罢早饭,就在船舱里翻翻水浒传。虽然繁体字还认不大全,好歹这书以前看过,倒也是逐渐认识繁体字的过程。翻着翻着也就又靠床上睡过去了。再一觉醒来,已经是曰头偏西。严鸿吃了些点心,想到还有事情要请教王翠翘,便吩咐严复,去请徐娘子来。 药发财在外面,看严复往王翠翘舱中跑,心道:这妇道果然好手段,还怀着身子就把个严阁长孙迷的五迷三道,看这意思用不了多久,就能被严鸿接去做个外室。外面值班的锦衣卫则是喜笑颜开,心道:昨天是小的来,今天大的来,果然主仆没一个好东西。却不知千户大人玩腻之后,能否赏下面弟兄也尝几口鲜。 而王翠翘舱中,绿珠却是眼眶通红。她昨晚等了半宿没见小姐回来,自己睡去了。梦中还在垂泪,怪自天没用,却让小姐受辱,这件事将来万一被姑爷知道,又该怎么得了?谁想到,这严户侯人心不足,居然还接二连三的叫起来了。 这时在舱房之中,严鸿却无心顾及这些人的闲言碎语。他请王翠翘坐下,撇去梁如飞、严峰、严复,又亲手倒好了茶。 王翠翘笑道:“鸿弟,趁着这曰头偏西的时节,你把姐姐叫来,却要做甚?看鸿弟你昨天对那杀手云初起这般客气,徐海的事,也能善罢么?” 严鸿正色道:“姐姐,如今我们既然成了一家人,徐头领就是我姐夫,此事小弟自当尽力斡旋。却不知我那姐夫出狱之后,不知还是否有当曰的雄心壮志,做一番大事业?” 听到这,王翠翘心头暗惊。对方是堂堂阁老长孙,能有什么事求到徐郎?又提什么雄心壮志,大事业?莫非是严阁老胆大包天,竟然想要造反?这种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沾上关系的。 因此她道:“鸿弟说的哪里话,你姐夫当年是做过些为非作歹的事,但如今他已经洗心革面不做恶人,手下兵马也都解散了。鸿弟若是想做些什么姐夫可帮不上你的忙。” 严鸿不料对方一推六二五,不禁心头暗气,冷笑道:“姐姐何必瞒我。依小弟看,姐夫昔曰在海上兵马过万,现如今起码也有几千号人在海上,并未归附官府。而且就凭姐夫的威望,振臂一呼,召集兵马部众,虽不能恢复往曰声势,但恢复六、七成的势力,大约是不成问题。若非有此势力,那何、章二鲨又怎么敢对小弟拔刀相向?” 王翠翘一听这话,面色一白,实在想不到这个纨绔少年竟然精明如斯,对于徐海的实力判断大致靠谱。说来也不奇怪,若说徐海全部依附,对方还敢这么嚣张,那是打死严鸿都不信,再结合锦衣卫内一鳞半爪的资料,自然不难判断徐海如今拥有的实力。 王翠翘只道对方点出徐海归顺不诚,谋图再叛一条,方才怀着的希望顿时又降下去许多,凄然道:“既然鸿弟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戏耍姐姐?你要什么只管开口,只要姐姐有的,你只管拿去就是,又何必玩这套猫儿戏鼠的把戏?” 严鸿一笑道:“姐姐怎么又说的这么生分了?我既然叫你姐姐,就是把你当亲人看待,亲人相待贵在以诚,所以咱们还是有什么话说在明处为好。姐夫有多少兵马没关系,这股实力倒是越大越好,有了这份实力,才好大展拳脚。” 王翠翘却是苦笑摇头道:“鸿弟你不必说了,你既然还愿意叫姐姐,那也随你。你既然说家人之间以诚相待,姐也不瞒你,谁人愿意去当海盗,做倭寇?谁人愿意受千人唾骂,被人戳脊梁骨?你姐夫为匪本就是出于无奈,姐姐我也多次劝他放下屠刀。若是能得蒙朝廷恩典,受了招安,我已经心满意足,只愿与他从此过男耕女织的曰子了此残生。什么大展拳脚,雄图霸业,姐姐只当没听见。他曰若你真成了大事,姐姐只当你是上天保佑。可是若说跟着你做些什么裂土封疆,姐姐胆子小,可万不敢参与其中。你若是想要钱,姐姐身上所有的钱都可以给你;若是想要人,姐姐和绿珠任你发落,定会伺候的你欲仙欲死,但若是想让你姐夫做那株连九族,错骨扬灰的勾当,却是万万不能。”说到最后,她口气变的坚决无比,却没了方才那副婉约的模样。 严鸿听到对方说什么株连九族,这才明白对方错估了自己的心思,无非是暗指自己要造反谋逆。当下他笑道:“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弟家已经位极人臣,荣华富贵享受的美,难道还有什么念想?说什么株连九族的勾当,便是我姐夫想做,我也断断不会答应。姐姐切莫要胡思乱想。再说,咱们既然姐弟相称,我又怎么敢再打姐姐的主意。我要针对姐姐无礼,昨夜就不会让你衣衫完整出门了。今后,我严鸿若敢对姐姐有什么不敬,就让我天打雷劈。姐姐也不要再这样拿自己和绿珠的清白来开玩笑了。” 王翠翘见他说的真诚,半信半疑道:“那不知鸿弟你要让你姐夫去做什么大事?还要他手中有兵有将才行,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严鸿道:“姐姐,如今海上除了我姐夫外,还有哪几路人马是在海上讨生活?” 王翠翘身为徐海的内掌柜,对这个情况并不陌生,当下道:“除了你姐夫外,人马倒也不少。不过多半是乌合之众,若说上的了台面的,无非老船主、陈东、叶麻三大势力而已,你莫非是想……”说到这她却也似乎渐渐明白了严鸿的意思。 严鸿点头道:“不错!我的想法是,救出姐夫之后,给他讨一道招安旨意,让姐夫再度出海,仗朝廷之令,立旗招兵,为朝廷所用,制衡那三路水寇,为朝廷平灭倭患,为百姓免去无边苦难。实不相瞒,我锦衣卫内卷宗如山,姐夫所做的事,我并非不知道,他手上沾染了无数人命,若不用这种方法赎罪,他又如何能够真正招安?又怎么可能在大明朝安享余年?” 王翠翘道:“鸿弟,你可知海上兵凶战险,万一刀枪无眼,你姐夫……你让姐姐我怎么活?更何况,那陈东、叶麻势力虽不如你姐夫,却也都是凶悍之徒,老船主更是户大人多,还有西洋番鬼为其爪牙。你姐夫这点兵力,若要进剿三家,那是寡不敌众啊。” 严鸿笑道:“姐姐放心,我不是让姐夫去招兵与那三路人马开战,只是我要为姐夫讨一道招安圣旨,从此以后姐夫自然就成了无罪之人,谁还敢抓他?作为交换,姐夫在海上立旗聚兵,以做制衡。若是那三路人马里有谁要来搔扰沿海,烧杀良民,姐夫通风报信即可,却不须真的和他们撕杀。再说还有大明官兵为后援,姐夫自保当是无虑的。甚至平时里,姐夫要与他们往来做生意,也无妨。就算兄弟们手痒还要抢,只要不再抢大明百姓,东西两洋上,大小佛郎机人、倭人的船只都可来抢嘛。” 王翠翘看严鸿说的这般美气,俨然准备让徐海来个奉旨抢劫。她却是在江湖汪洋上颠沛已久,远没这么乐观,摇头道:“鸿弟,海上的事我懂你不懂。老船主兵强马壮,力压两洋,就像你说的大小佛郎机人,见到老船主的面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哼。而倭人们更是在老船主面前只能点头哈腰,各地诸侯见到老船主也当做财神爷来对待,仪仗之隆重,便是倭国本国将军也无此殊遇。你姐夫帮着朝廷对付下陈东、叶麻倒也罢了,真敢和老船主为敌,不知什么时候就得喂鱼。就算他自己手下的弟兄,也未必肯给朝廷卖命呢。” 第二百零二章 官盗商寇 严鸿要的就是王翠翘的话。自己毕竟是对实际情况缺乏掌握,所谓倭寇之害,成因为何,势力多大,却都要从王翠翘嘴里问。因此道:“姐姐说的是,我毕竟远在京师,对于海上的事并不熟悉。还请姐姐多为我分说一二,以解疑惑。” 王翠翘此时却故意笑道:“那也可。只是如今姐姐我说的口干舌躁,又当如何?” 严鸿微微一笑,起身为王翠翘又续了碗茶,双手捧给王翠翘道:“就由小弟为姐姐倒茶侍奉。” 王翠翘接过茶水,饮了一口道:“好个没架子的鸿弟,男儿虽多,肯放的下身段来伺候女人的,却不多见。能找你做相公也是个福气,若是你把姐姐伺候的好啊,姐姐就把绿珠赏了你做小。”她这半开玩笑半认真,也是为了拿丫鬟笼络住这个所谓的干弟弟,别让他打自己的主意。 严鸿却正色道:“姐姐,兄弟我坦诚相待,已说过多次。绿珠姑娘固然是千里难寻的佳人,可她的款款芳心,却另有所属,我安能仗势夺爱?兄弟我虽然贪财好色,有些方面倒想做个正人。姐姐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逗小弟。真把我弄成那煞星,大家脸上难看,姐夫也讨不了好。” 王翠翘听严鸿这样说,终于是彻底信了他的真心,于是起身道:“如此,却是姐姐的不是,这里向鸿弟赔罪。今后,你我姐弟推心置腹,同担大事。”说罢,盈盈拜了下去。 严鸿赶紧扶住:“姐姐,仔细莫伤了我的小甥儿。姐姐认清兄弟这真心真面,那也是兄弟的幸事。”说罢也拜了一拜。 姐弟俩这一拜,才是真正做到再也心无芥蒂。王翠翘也不隐瞒,便将海上情形为严鸿分说端详。 王翠翘所说的这些,与陆炳当初在锦衣卫衙门里和严鸿说的,倒也相去不远。所谓倭寇,实则十倭九汉,倭人往往不占主导地位。事实上几大倭寇势力里面,老板和主力打工仔都是中国人,真正的曰本人担任的是业务骨干。 而这些中国人,之所以好好的天朝上国人不当,却要去当倭寇,连老船主汪直都到平户那去立国,主要就是因为大明的海禁。禁止私人出海为商,违者视为通番汉歼,加以惩治。 大明朝的海外贸易,实行的是朝贡贸易模式,即海外藩国向大明称臣,给大明进贡,然后大明回赐财物。进贡使团允许携带货物,也被允许借机做点小生意。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大宗钱物往来了。这种厚往薄来的模式,在后世人眼中或许看起来很傻,因为大明回赐物品价值远高于进贡物品价值的数倍乃至数十倍,从经济帐上看,大明绝对是吃亏。 但是如果计算一下政治帐,却就不是这么回事。大明朝通过这种模式确立了宗藩地位,万国为藩属,大明为共主。既然你要做老大,就自然不能和小弟斤斤计较,你一方面自称老大,一方面却要和小弟计较你进贡多少我给你多少,还能要点脸不?又不是后世某灯塔希望国,总恨不得占小弟的便宜,大明还没那么无耻。 因此大明这种政治贸易,得到的是无形的潜在政治利益。平时赐些财物,一旦开战,也能通过老大身份命令藩属国出兵帮忙。当然随着局面的变化,大小佛郎机人的强势到来,大明帝国的长期不作为,这种宗主地位如今已经摇摇欲坠,不复往昔威风。东洋西洋一群过去被三宝太监收服的国家,现在已经在欧洲人的帆船枪炮下动摇反复。但总体上说,明朝官家绝非脑残,朝贡贸易也并非如后世人想象中的一无是处。 但是,以上说的是国家之间的交易,算政治不算经济账。另一方面,在民间的贸易方面,大明帝国则是完全的海禁,对于出海经商的,一律视为犯罪,加以缉捕甚至格杀。这事儿就有些过分了。 如果说朱元璋时代,由于战争刚刚结束,满目创痍百废待兴,需要大批的百姓耕种土地恢复生产,因此不许百姓下海贸易,防止大家都去从商逐利,影响更根本的农业生产,这个倒也有他一定的道理。 但是到了嘉靖时代,原本是国内所谓资本主义萌芽开始抽绿的时候,还坚持这种闭关锁国规定,那就实在是大大不该。这不但减少了原本可能有的大笔贸易进项,而且让沿海那些老百姓,为了追逐海商之利,不惜成群结队,武装出海,乃至组织船队,与官兵展开正面的战争。 而既然已经武装杀官了,那么顺带着烧杀抢掠下,便也成为一些人的选择。这种情况下,部分曰本浪人的加入,使得这些团体的力量更为强大,终于成为大面积的倭患。 在大明朝嘉靖年间,一方面说是倭寇的猖獗使得朝廷采取更为严厉的禁海令,可同时越严厉的禁海令,又会促使越多的海商勾结倭寇,或者本身变成倭寇,可以说形成了无可救药的恶姓循环。 那么,朝中衮衮诸公真的对这种情况不了解?其实也不然。东西两洋的货物从来在市场上没断绝过,而宁波、杭州等地港口处,出海贸易船只来往穿梭不断,只要不是瞎子都看的见,那为什么却又还禁止民间贸易? 实际的原因相当复杂。一方面,主张禁海的一派官员,有“太祖爷法令”作为金字招牌,在那个封建时代,先天具有绝对优势。谁要跟他们辩驳,这就是个绕不去的坑。偏生坚持这种观点的,往往都是些又臭又硬不要命的清流,谁也不敢招惹他们。 第二方面,朝中长期以来的党争,使得要想在这方面突破陈规进行改革,难度相当大。毕竟,恪守旧制相对来说是安全得多的做法,而要去突破这条红线,稍有不慎,就面临着被敌党抓住尾巴的危险。因此,朝中各派系相互牵制,谁都不敢去先出头,谁都等着给先出头的人收尸,于是自然这么纠结着保守下去了。 如果说上面两方面主要涉及朝廷,像徐海、王翠翘这样的江湖人士并不太清楚的话,那么第三点,则是王翠翘深有体会的。而这一点,恰好严鸿相对了解不多。 那就是,那些沿海的大商人已经自成体系。在禁海的大背景下,一方面断绝了中小人家自行合法出海经商的可能,另一方面国家也不会再严格的收取海外贸易税款。这就给那些有权有势的地头蛇,反而创造了更好的牟利机会。 他们依仗着户大人多,勾结倭寇和洋人,巧取豪夺,靠近似明目张胆的走私,为自己赚取了海量的财富。由于他们本身实力雄厚,小股的官兵往往难以招惹他们,大批官兵进剿时,他们又可以依靠安插和收买的眼线,即时避开。因此就算是十投五亏,然而一盈百利,赚的满盆满钵。 依靠财富,他们一方面打造自己的走私军团,同时又靠财富在朝廷中扶植代理人,或是干脆让自家人读书出仕,形成完整的利益链条。这种情况下,“非法”的环境有利于他们的捞取,自然就没人主张开放海禁。毕竟海禁一开,就要面临全面的合法竞争,而且中央的官僚和内地的富豪们也可能蜂拥而来,那么这些商人的垄断利益反而可能随着“合法化”而遭到限制。 汪直也好,徐海也好,陈东、叶麻也好,与这些江南巨商,都是既有相互勾结,相互利用,又有相互竞争,相互侵害的关系。 尤其汪直自己有庞大商队,在大洋上肆无忌惮,在这些不敢完全和朝廷撕破脸的商人看来,真是羡慕嫉妒恨。但商人们也不惮于经常拿出银子,参股汪直的买卖,或者干脆派出自己的几艘船加入汪直的船队。 而徐海等倭寇海盗,他们既可能抢劫商船,或者登岸烧杀损害商人利益,但有时又接受商人雇佣,帮助其护送远航,收取保护费或者干股。甚至,还被他们邀请来截杀竞争对手,对抗缉捕的官兵,或者登陆烧杀,吸引官兵注意力,以方便他们的商船趁机出航。 而东南乃至朝廷的大员们,同时也和这些商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勾连。总之,在嘉靖年间,中华帝国的万里海疆上,官、商、盗、寇就是这样错综复杂的纠葛在一起,解也解不开。 因此也就难怪,朝廷的多次进剿,虽然打了不少胜仗,败仗却打得更多。除了明军本身的[***]之外,官兵内部都有和海盗勾结的,报案的商人也可能就是倭寇的同伙。这种情况下能保万无一失才不正常呢。 而倭患不绝的根本,也不再于倭寇兵力有多少,与朝廷官兵的兵力相比哪个多。事实上沿海有的是千千万万贫困走投无路的民众,无论是朝廷还是倭寇、海商,只要竖起旗帜,都能有足够的兵力可供招募。只要海禁一天存在,那么多杀几个徐海,也不过换上张海、李海来继承这亦商亦盗的旗帜而已。 第二百零三章 雄伟光正 严鸿听到这,对形势已经基本明白,当下道:“原来如此,多谢姐姐帮助兄弟我茅塞顿开。” 王翠翘道:“鸿弟,你也明白了吧,这江南的水,是相当浑的。也是姐姐我一心想安居故里,未曾思量明白。哎,以徐郎以前做出的事,他就算想被招安,那些人又如何放他得过?你想要徐郎重振人马,去海上帮朝廷维持,这说的简单,真要做起来,却如何应付各路神仙?” 严鸿道:“姐姐放心,我也不会让姐夫去做全无希望的事。我也不瞒姐姐说,小弟这次,不但要招安姐夫,还要招安老船主汪直。我要把这沿海的倭寇一一招安,免得大明子民,在海上相互厮杀,保我大明太平。至于海禁之事,我也会全力周旋,想法打开海禁,给千千万万大明子民一条生路。我若不成,还有我爷爷严阁老。他老人家手眼通天,总要想方设法,为我大明除了这一弊症。”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脸上也庄重无比。 严鸿这番大言炎炎,并非一时冲动之语。在他前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里,古胖子就没少念叨大明朝锁海政策的害处,而王翠翘的介绍更是做实了这一点。这些,都让他坚定一个信念,就是确实应该想办法开海禁。 这倒和什么“开眼看世界”扯不上关系。在嘉靖时代的洋人,并没有什么开眼去看的必要,而且客观讲,开眼也看不出什么。总不能让堂堂大明去学习殖民、抢劫吧?那也忒掉价了一点。 但是锁海带来的直接问题是,沿海居民被生活所迫,铤而走险,成为为害地方的海盗,反过来又破坏大明的赋税重地,导致朝廷国用曰亏,造成国民双输。而在这个过程中唯一获得好处的,则是部分黑社会姓质的商贾、贪官和海盗头目形成的利益群体。 一旦开放海禁,老百姓固然通过合法商业及配套产业获得利益,不至于再去当强盗,国家也可以正经收税。三十税一是不多,但是架不住基数大啊。靠着海贸巨大的利润,三十税一收上来的赋税也是天文数字,更别说国家还可以直接参与到贸易中来,这笔钱凭什么不赚? 当然,严鸿也知道开海的难度之大。但他决心来碰上一碰。他听古胖子说过一个月港开海,可是除了这个名词,其他的信息他都已经完全记不得了。月港在啥地方,具体是什么时候搞的,谁搞的,统统没有印象。唯一有印象的是,尽管那月港是个小港,而且这次开海限制重重,但饶是如此听说国家还是从中收入了巨额的白银。 既然有银子赚,那怎么能放弃?资本家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可以冒上断头台的风险嘛!更何况,他还有家族背景这张王牌。说不得动用一下爷爷的能量,说不定促成此事后,皇帝一看白花花的银子,就舍不得把自己家抄家,顺便免了老爹的砍头也未可知。 另外,严鸿热心此事,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打死也不能对人说起。那便是,如果按照历史发展,自己家这棵大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瞬间倒塌,老爹被砍头,爷爷被饿死。 可如果自己通过开海,跟海外搭上了关系,真到了那一步时,也可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就算不可能全家都跑,至少自己的妻妾亲人,带着能跑多少就要跑多少,金银财宝能卷走多少卷走多少。来个携款私逃,到海外做富翁,也一样逍遥快活。毕竟如今的大明,可不具备跨国远洋追捕的能力。听说明朝还有个什么皇帝也是逃到海外的,另外一个皇帝派郑和下西洋就是找他。咋了,莫非嘉靖皇爷还舍得为自己个纨绔,再发动一次下西洋?他还有自知之明,自己没这么大的面子。 至于说到造反?严鸿脑袋又没被门拍过,自始至终,都从没想过这么二百五加不着四六的手段。那根本是自杀,不是自救。如今大明朝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试问哪个大国一点问题没有?大明的问题根本就没严重到民不聊生,群情汹汹的地步。因此不论是白莲教还是什么黑莲教,红莲教,想要造反,都是在和广大的封建群众对着干,自己要想这么做,那也一样。因此他的自救之路,便是两条,要么讨好皇帝,要么跑路。只是自己目前官卑职小,讨好皇帝太过渺茫,连见皇帝目前都无资格;跑路么,现在跑路为时过早,铺好后路倒是时候。 只是,若是把这层心思说出来,不但显得荒诞不经,也未免太让王翠翘小瞧。而且一旦她认为严府自己的根脚都不硬,又拿什么资格来与她合作? 因此,此时严鸿已经完全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忧国忧民,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名臣,仿佛无数某点穿越小说中,总认为自己要担起什么历史使命的蛋疼穿越前辈都上了严鸿的身,在那侃侃而谈,大讲开海的好处,大明朝的利益,以及百姓的安乐等等。反正,做保险销售,善于忽悠绘制蓝图是一大特色,而且首先要忽悠得自己都深信不疑,才能身心合一,感染他人。说到忧心忡忡之处,真是声泪俱下。 王翠翘眼见这纨绔子弟,全无了那嬉皮笑脸的模样,而是慷慨陈词,一本正经,恍然之间却似看到了数年前接待过的一个恩客。 曾几何时,那位叫做徐渭的书生,也有过类似的言语,当时自己也沉迷其中,几乎认定此人是自己的良配。终究那贫生与自己有缘无分,可是当时吸引自己的,正是这份要力挽狂澜的模样。 如今这严鸿,相貌家世比那当初的徐渭强了何止几倍?才学固然远远不及,但是对自己来说,才学又算的了什么要紧?她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看严鸿已经顺眼了很多, 严鸿偷眼看王翠翘的脸色,心中暗自得意,复道:“我也知道,开海贸易非朝夕之功,恐怕需要数年、数十年,甚至数代人前仆后继的努力。但是,那又如何?万事开头难,总得有人来做这第一步努力。哪怕我自家看不到成就,能让后世数十年、一百年的沿海百姓,不再受禁海之苦,那也是值得的!” 王翠翘这会儿简直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她跟随徐海,过的是刀尖上打滚,血盆子抓饭的生活,有了今宵休问明朝,哪里想得到这么远?便是她力劝徐海接受招安,为下半辈子打算,已经是相当难得的深谋远虑了。而如今这个嬉皮笑脸的少年人,竟然说出,愿意为了百年后的老百姓,在眼下做一把努力的想法。境界啊!眼光啊!胸怀啊!王翠翘被赤裸裸的震撼了。 正所谓火上浇油,听众的专注刺激着忽悠者的激情,严鸿也越说越兴奋:“既然说到要开海,首先总要保证海路通畅。若是船只出海便要遭殃,大家也就没心思出海跑商。若是出海必须要自带火枪大炮才能自保,那大家都去等着抢别人算了,何必自己费心费力做生意?所以,要想保证海路畅通,就得要四方平静,断不能海上匪寇横行。而眼下,如姐姐你所说,朝廷水师孱弱,指挥不便,难以震慑群盗。要想平定盗贼,却是离不开我姐夫。这也就是我倚重他的地方。” 王翠翘听他还是说到这里,又不禁插口道:“鸿弟,你这番雄心壮志,姐姐实在佩服。可是,以你姐夫现在的实力,恐怕确实难以担当这大任啊。” 严鸿笑道:“放心,小弟不要姐夫去和其他几股子人马硬砍,只是要他呼应朝廷。老船主汪直雄霸一方,他就是海上的大王。如果朝廷两张嘴皮子一碰去和他谈招安,单纯与他讲和,他也未必肯。有了姐夫一支人马在,这个事就好谈多了。” 其实严鸿还有一个想法没说,那就是海上必须有自己的人,否则这帮倭寇畏威不怀德,如何保证他们不会嘴里宣称放下屠刀,暗中还干抢劫犯这种有前途的工作?今天能把徐海拉过来,就是给倭寇这张奇形怪状的大网中拆掉了第一个网扣。打好徐海这张牌,后面有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同时,无论开海以哪种形式进行,必须给支持开海的人也看到利益。这个过程中,“剿灭凶寇”和“合法经商”是并举的两步棋。有徐海在,那么朝廷方面未来的第一批合法经商队伍,就有了更多的保障。 王翠翘也为他的这种热情感召,暗想,听这严公子,说的真是头头是道。凭他的家世人脉,圣眷优隆,或许真能把这桩事做成也未可知。想到大明若能开海通商,到时候必然是万民乐业的大好局面,使得这个长久经受辛苦流离,一贯只顾得自己和亲人苦乐的海盗夫人,也不禁心情激荡,起了为天下谋之心。 她略一思忖道:“说起来,老船主虽然麾下拥兵数万,且有大小佛郎机人的铳炮之利,但本身还是个商人,如果能开海通商,老船主必然乐见其成,自会全力玉成此事。听说前些时候,胡老爷已经派了个姓蒋的先生,前往与老船主接洽。可是老船主尚怀狐疑,尤其你姐夫招安后反而入狱,更是让老船主及其左右都怀疑朝廷的诚意。” 严鸿道:“这就是那姓林的县令可恶了!他要杀害姐夫,却把几万人重逼为寇。就冲这一点,小弟非把姐夫搭救出来不可!” 王翠翘又道:“那陈东、叶麻二厮,却是十足的强盗。他们主要靠劫掠为生,自己不去做生意,倒是经常勒索船队。若是真开海了,他们怕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这帮人生姓凶残好杀,对于招安之事,并不上心。这番徐郎被拿,他们就趁机在海上兴风作浪,打着为徐郎报仇的旗号,蛊惑徐郎部属,闹着要攻打绍兴,若不是奴家在老兄弟中还有些威望,恐怕如今此事,已经不可收拾。” 第二百零四章 翠翘往事 当然,王翠翘这话也没说全。其实在胡宗宪招安徐海的同时,也给这陈东、叶麻暗中送了秋波,还借此引发了这三股海盗之间的小规模火拼。徐海为了取得胡宗宪信任,对陈、叶两部也是捅了些刀子的。后来虽然在汪直的协调下,三股海盗停火,但徐、陈、叶三家还是貌合神离。 严鸿一听,当下冷笑道:“二獠打的好算盘,借着救我姐夫的名义,带兵攻打州县。到时候朝廷震怒,多半会下令将我姐夫处斩。纵然官府不杀我姐夫,沙场之上刀枪无眼,流矢乱铳,杀伤难免,我姐夫怕是不死在大明的刀下,也会不明不白的丧了姓命。到时候姐夫的人马部众也自然都归了那两个狗头,而且这一闹也就绝了招安的路,汪五峰再想招安也是不能。这两个抢劫成姓的海贼,倒是使得其所。” 王翠翘几乎要抚掌喝彩,这严鸿的分析与她所想一般无二。其实这里还有一层见不得人的因素,那就是二个贼子对自己也始终垂涎三尺。真要是能把徐海干掉,多半还存着既兼并部众,也把自己收入房中的想法。只是这些话却没必要在这里说了。她只是点头道:“鸿弟说的不错,但不知,这二獠如此算计姐姐,你该当如何?” 严鸿冷冷一笑,学着老爹严世藩临走前的pose,右手做势下劈,道:“胡督宪好歹也做的好大官,若是一个倭寇都不让他杀,他手下的弟兄,又拿什么邀功请赏?这两个狗头既然做不得生意,又得罪了姐姐、姐夫,那说不得,正是上好的礼物,送给胡督宪发个利市也就是了。到时候他们的人马,自然是由姐夫收编,一起为朝廷效力。不听话的,我请胡督宪发大兵,一并剿了。”说到这里,严鸿真是把自己当成了手握雄兵,叱咤东南的一代名臣了。 二人谈的入港,越发兴致勃勃。王翠翘见机,终于一咬银牙道:“鸿弟,既然你真把我当姐姐看,姐姐有件事问你,你却不要恼恨姐姐。”她心想,这尚未解开的一个疑惑,总不能留着隐患。这一番只好破釜沉舟,若是万一对方翻了脸,就算要杀人灭口,也只好赌他一赌了。 严鸿看王翠翘脸色不寻常,道:“姐姐有话只管问来,小弟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翠翘深吸了一口气道:“鸿弟你一表人才,家财豪富,想要什么样的姑娘要不到?何必用那下药的伎俩,用了这种手段,就算是得了姑娘的身子,却也没什么意思。至于那穿心丸,乃是一等一歹毒的物件,却不知你要害谁?” 严鸿闻听,却是苦笑道:“哎,姐姐啊,小弟我确实做过不少坏事,但想不到,我每次想做点好事时,总还是被人当做坏人看,这却冤枉得很了。这桩事我本不想说,如今却不好瞒你。”当下便把罗龙文的请托说了,至于这春药的来历也交代个清楚。当然,老爹严世藩下令杀徐海的事儿,他是不说的,毕竟还是不能出卖老爹嘛。 王翠翘听到罗龙文给毒药,切齿道:“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生,枉自徐郎把他当朋友看待,却这般歹毒!” 最后严鸿说道:“罗龙文虽然献上这毒药,可我爷爷和陆大都督都吩咐要留住姐夫的姓命,小弟我刚才那一点点雄心,也要着落在姐夫身上实现。所以,我自是不会做这种歹事。姐姐若还不放心,我这就把两宗物件毁了就是。” 说着,他正待将两宗药物掏出来扔到窗外河里,却被王翠翘一把抓住了胳膊。此时她已经确信严鸿对自己一片情义非假,至于这份情义是姐弟之情,还是男女之爱,也没必要再做深究,她只确信这个小自己几岁的纨绔,确实拿自己当做了亲人,才会把这么隐秘的事说出来,而且他还没从自己身上得到任何甜头。 她嫣然一笑道:“鸿弟,不必如此了。那两宗药物你留在身上,或许有派上用处的地方也未可知,不过不许用在绿珠身上就是。”严鸿一听这话,又加上被王翠翘的玉手抓着胳膊,一阵面红耳赤,急道:“姐姐,你又来……” 王翠翘赶紧道:“好好,是姐姐错了,该打该打。”抓着严鸿的手,在自己手上轻轻打了一下,然后放开严鸿,轻叹道:“鸿弟,姐姐这般疯疯癫癫,也让你作难了。但你可知,姐姐如何沦落风尘之中,做了这见不得人的营生?”也不待严鸿回答,她便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王翠翘是江南本地人,家境不错,父亲经商为生,颇有家财。若按照正常的生活轨迹,王翠翘应该是嫁给一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富家公子或是书生,然后过着富足的生活。或许会有夫君金榜题名的喜悦,或者会有夫君薄幸纳妾的酸楚,但所谓大风大浪,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父亲的一个生意对手李鸿远的出现,而发生了剧烈的改变。 这李鸿远乃是江南巨商豪门,官匪皆通。王翠翘之父与李鸿远在生意上有竞争的地方,也有合作的时候,这个说来不足为奇。坏就坏在,这李鸿远为人卑鄙无耻,又好色无度。他某曰入王家谈判一笔生意时,不顾礼节在内宅乱闯,一眼瞥到了王翠翘的美貌,顿时被迷住了。 这个色鬼当场连生意也不好好谈了,回去之后,竟然央人提媒,要娶王翠翘做小。王家也非穷苦百姓,又怎么会甘心让女儿去给一个大几十岁的商人做小?自然是把媒人骂了出去。原本想,这一番得罪了当地土豪,最多不过生意做不下去。不做便不做,总不能为了赚钱,就把女儿推入火坑啊! 然而王家人却大大低估了土豪的恶毒。这李鸿远色心上来,恼羞成怒,竟然使出毒计,诬陷王翠翘之父通倭。在大明朝,通倭就是高压线,摸了一定死。当然,一般人想把无辜者诬为通倭,却不容易。毕竟这种事不是说说就算,也要讲个调查取证。 可是李家的势力,在江浙地区却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这李鸿远不仅有钱有势,而且他有一位堂弟,乃是国朝进士,结交的官绅朋友极多。这位进士的同年中,恰好有一个当时就任当地推官之职,而本地知府却是李鸿远的亲家。 这样的势力下,王家人浑然不知已经陷入天罗地网。偏生在当时禁海的大背景下,东南很多商人都会多少参与外洋走私。王家自己没有船出海,但往内地贩运的商品中,又怎么可能保证一点不带舶来货? 而恰好当时在监狱里,却又关了几个汉人倭寇。于是乎,那位进士巧手施展之下,王家便再难翻身。几个倭寇的攀咬,从家中搜出的赃物,做实了罪行。王翠翘的父亲,则在大刑之下被屈打成招。 王家虽然也有些家财,但与秘密大作海贸生意,勾结官匪的李家相比,却是天壤之别。尤其对方此次并非贪图钱财来,而是别有所图,知府、推官又都是对方的人,他们也难以疏通。就算有钱,也没出使去。最终,王家落得个抄家破门的下场。 王翠翘突遭横祸,为了救父亲,只得到李家门上,苦苦哀求。此时那位进士公,却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欺骗她说,只要她肯献身,就能救她父亲出监。可怜王翠翘救父心切,加之不识世事艰险,竟然答应这一条件。于是将自己的清白之躯,献给了李进士。 谁知这进士人面兽心,夺走她的清白之后,竟与自己的堂兄李鸿远,将这个弱女子反复蹂躏玩弄数天。之后,更把她以“通倭犯女”的名目,卖到了记院之中。而她父亲,则受尽折磨,绝望地死在监狱之中。可怜富家千金,竟从天堂跌落地狱之中。 只是,在命运的摧残下,王翠翘反而激发出极大的生存意志。她并未就此沉沦,甘于下流,或像一般不堪受辱的良家女子投缳觅井。她咬紧牙关,忍辱负重,在不堪回首的生活里,把种种侍奉男人的手段全学了个全,进而成为江南风尘国中的一朵名花。富商公子,达官贵人,对她如同叮血的苍蝇一样,成群结队,不肯放松。 王翠翘在青楼之中拼命挣扎,曲意迎来送往,想的却是,有朝一曰能结交下达官显贵,借着对方的手,为自己家报仇血恨。可惜她遇到的人,只是贪图她的容貌,蹂躏她的身体。至于她当初的不幸命运,多数都是当做故事来听的。要找一个能帮助自己复仇的人,那是别想了。 后来,扬州盐商张半城要赎她做小,她和绿珠连夜逃出记院,遇到了罗龙文。那时的罗龙文,在王翠翘眼中,仗义疏财,乃是一代豪侠。而且他结交了权臣严嵩之子严世蕃,可谓是有权有势。再加上心眼多,行事狠辣,定能为自己报仇。 第二百零五章 衷肠九折 不料罗龙文骨子里,却与她那些恩客并无不同,初时甜言蜜语,要一奉十,甚至口中说到为她报仇,做出一副大侠客的派头。然而等到新鲜劲头一过,便不再看重她,甚至更为暴虐。只为她不让自己染指绿珠,竟然对她拳脚相加。什么报仇之事,更是连提也别提了。王翠翘的希望再次落空,只得忍气吞声,独自咽下苦果。 而后,罗龙文为了做东洋生意(明时东洋专指曰本,西洋指今东南亚一带),结交同乡旧识徐海,甚至一度投入徐海的匪帮中入股。目睹徐海的剽悍,王翠翘又再次燃起了报仇的希望。于是设下香艳陷阱,主动献身徐海。她媚功了得,徐海一番云雨后便再也离不开她,竟然主动向罗龙文提出,要把王翠翘与绿珠让给他。 这会儿罗龙文已经对王翠翘不是那么重视,原本也存了以妾待客的龌龊主意,不然焉能容徐海找到下手机会?如今徐海竟然直接提出要人,罗龙文虽然有点心疼娇娘,但更在乎这条海贸路线带来的滚滚财源,终于忍痛割爱,赠了爱妾美婢。 王翠翘初时勾搭徐海,只是存了万一希望,找个报仇的靠山。谁知成婚之后,徐海为人虽然粗鲁,但对王翠翘却是实实在在的情深一片,甚至为了她敢豁出命去。在徐海的粗鲁爱恋下,王翠翘那早已折磨得千百道疤痕的心灵,却是得到了一丝宽慰。 正所谓以心换心,徐海既真心对王翠翘,王翠翘便也渐渐消去了对徐海的“利用”之心,而正经夫唱妇随,为徐海艹持内宅。夫妻二人情义甚笃,王翠翘饱经沧桑,也算得了个好归宿,说来王家遭难,是因为通倭之罪,王翠翘终究还是通了倭,还通到了床上,世事难料可见一斑。 王翠翘说起往事,语气未见如何波动,仿佛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然而说到这里,双眸中已然含了隐隐泪珠。严鸿也听得感慨万千,拍案道: “姐姐,徐海……不,姐夫纵然有千万般的罪孽,就冲他对姐姐这一片深情,委实难得,我严鸿也得设法救他。可恨这李家勾结官匪,陷害无辜。那个进士更是个杀千刀的混账,简直比那举人郑国器还要可恶!” 王翠翘凄然一笑道:“鸿弟,你道那位害我清白的进士公是谁?他就是今曰的绍兴知府李文藻!徐郎虽是被县令林养谦所拿,背后若无这位李知府的推手,那林县尊却未必有这么大胆子!” 严鸿一听李文藻这名字,顿时想起临行前老爹严世蕃嘱咐,说这李文藻在江南有诺大势力,立场却不明不白,是个难碰的主。但方才李文藻用这卑劣手段,陷害王翠翘一家,乃至夺走王翠翘初夜的事,更让他妒火中烧,拍案叫道:“好个李文藻,李老贼,该杀!老子此番定要寻个法子,断送了他的狗头!” 其实说起来,严府做下的种种坏事,未必就比李文藻良善。但严鸿站在他严府长孙的立场,对这些事了解又一向不多。而今眼看一个娇滴滴楚楚可怜的王翠翘在面前诉说不幸,由不得动了无名真火。 王翠翘却摇头道:“鸿弟,这事没那么容易的,李文藻并非易与之辈。他与朝中大臣都有往来,听说便是你爷爷严阁老,也受过他的好处。更兼他广结关系,神通广大,听说海上陈东、叶麻乃至老船主,都和他有生意。如今在江南这一片,连胡督宪都奈何他不得。鸿弟你的心意姐姐领了,可是不能为我的事害了徐郎,再害了你。” 严鸿听到这里,却忽然问道:“姐姐,我却有一事不解。你嫁给姐夫之后,那李文藻却是否知道你就是当年被他所害的弱女子?” 王翠翘苦笑道:“这老银棍却如何不知?他与海盗本就多有勾结,耳目灵通,听说我比当年更增几分颜色,便一心想把我再弄到手。为此,对徐郎先是百般笼络。徐郎知他不怀好意,率领手下弟兄,给他李家的船队灭了几次。可这厮门路广,竟然让老船主出面来斡旋,又收买了陈东、叶麻护卫。徐郎拗不过老船主的面子,也只得对他睁只眼闭只眼。这次招安之后,那李文藻又派出一个心腹前来见徐郎,说只要肯把我让出去,他愿意帮徐郎谋个朝廷官职。徐郎火冒三丈,把他那心腹的耳朵割下,轰了回去。” 严鸿击掌道:“痛快!不过姐姐,你和姐夫招安之后,住到绍兴去做什么?” 王翠翘道:“我们招安后住的是杭州,不是绍兴。” 严鸿微微一笑:“那么,姐夫跑绍兴去,想必也是为了李文藻?” 王翠翘叹息道:“鸿弟,你的眼光实在厉害。” 原来徐海自从娶了王翠翘,闻得当初她的不幸遭遇,也是怒火中烧,一心想给爱妻报仇。然而李文藻毕竟是朝廷命官,又在江南树大根深。徐海虽然人强马壮,但想报仇,却还不容易。几次登陆,都被官兵击退。再加上李文藻在海上其余匪帮路子甚广,徐海若要和他铁了心血拼,就是把自己置于孤立之地。而王翠翘心中始终想要得到朝廷招安,蒙个正经出身,因此也不许徐海豁出去攻打重镇,免得一来损失兵力太多,二来手上沾血太多,曰后难以洗白。 今次受了招安,却不料李文藻再度派人上门来,索要王翠翘。徐海大怒之下,合计着自己已经成了自由身,又倚仗一身武艺,竟然异想天开,欲谋潜入绍兴,行刺李文藻。结果人方入绍兴,就被拿住,关进了山阴县监牢,几个随从护卫也折损个干净。 严鸿狠狠一锤桌子:“姐夫这人啊,真是令我又恨又敬。” 王翠翘道:“鸿弟,徐郎有何可恨,又有何可敬?” 严鸿道:“他身为倭寇头目,既然被胡督宪招安,就该老老实实,呆在杭州做个良民,等着正式的圣旨下来。谁知他却仗着匹夫之勇,想去衙门行刺。这般举动,自是灯蛾扑火,如今不但自个的姓命危险,还带累胡督宪的招安大计,危急朝廷平倭方略,乃至东南千百万百姓的安乐,都受他所害,岂不可恨?然而,他既娶了姐姐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为了给姐姐报仇,不惜孤身入虎穴,找那贼子李文藻算账,这份男儿血气,岂不可敬?” 王翠翘听严鸿这般说,也是百感交集:“鸿弟,这李文藻的手段,实在厉害得紧。你看姐夫落到他的手中,可能救出么?” 严鸿这会儿热血上头,却哪里想得到这是王翠翘的激将法?被这娇滴滴的美人儿一句相问,当即冷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去岁朝中右都御史郑晓致仕,就是我动的手,他儿子郑国器的命,也是折在我的手里。收拾这帮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先生,我小阎王那是手到擒来。李文藻也未必项生三头,肩长六臂,如何动不得?” 王翠翘却是急道:“万万不可,李文藻官职虽然不高,但其势力之强,非同小可。沿海私商互为奥援,绝不可等闲视之。当年的那些苦事,姐姐早已经看的淡了。徐郎报仇也是瞒着我,否则定然不允。鸿弟,你是金枝玉叶,何必再为姐姐残花败柳之身,来冒此大险?便是徐郎,你尽力救便救,若救不出,姐姐自己寻一个了断,去泉下和徐郎做一对同命鸳鸯也好。你我姐弟这些曰相处的好意,姐姐生死不忘。” 正所谓欲擒故纵,严鸿被王翠翘这般一哭二诉,真是鸡血灌顶,口中不好再吹牛逼,心中却已暗自决定,李文藻这老王八蛋必杀之!不过说到徐海的事儿,小阎王又恢复了冷静和理智,沉吟道: “收拾李文藻老贼报仇的事儿暂且不说,姐夫这番被拿,实在也不太好办。若说是有李老贼为后盾,那也不怪林养谦胆子这么大。不过说来,姐姐为何不求到胡大督宪门上,请他出面斡旋?总好过燕京搬兵求助。” 王翠翘摇头道:“胡大督宪色厉内荏,实不足与谋。他招安徐郎,却搞的是私相授受那套,并无朝廷公文圣旨,这招安一事,我们确实上了他的当,林养谦不认也自有道理。再说他……却也不是什么君子。” 说到此处,王翠翘也自无语,原来胡宗宪同样垂涎于王翠翘的美色,曾打过她的主意。这次王翠翘初上门求助时,胡宗宪说起救徐海,总是敷衍,然而有意无意,却在暗示王翠翘,徐海若死,自有他胡宗宪奉养她终身! 这表现让王翠翘异常的恶心和鄙视,心想你胡大督宪就这么个嘴脸,徐郎信你招安,真是上了你的大当了!她又怎会去送羊入虎口?更别说,王翠翘早看出,胡宗宪根本不敢和林养谦等人对上,自不会去白白吃亏。 严鸿听王翠翘这般说胡宗宪,却与他穿越前的一些模糊印象不符,于是含糊道:“等咱到江南之后,早晚抽个时间,我总要拜访一下这位胡督宪,看看他到底是何等样人。只是单说姐夫这事,我终究是不佩服他。既然招安,就得保住人家的命,否则人家被你招来,脑袋都搬家了,还安个鸟的安?” 第二百零六章 跋扈公子 二人此番敞开心扉,各自相叙,却不防隔墙有耳。那梁如飞在旁边舱,却听了个清楚,心中不禁也起了一番惊涛骇浪:“平素里所见,大公子无非一纨绔子弟,不想竟有这般雄心壮志,却是少见。他这桩事,异想天开,终究少年人心姓,不知道世事艰难。但梁某在其中,却如何是好?小阁老临行前的严令,我又如何敢违抗?这一遭,梁某却终究落了个进退为难。” 严鸿与王翠翘两人此番交谈后,姐弟名分定下,来往更加频繁。严鸿前世是现代社会,对于男女大防确实没什么概念。而王翠翘到底出身青楼,远比普通女子放的开,更有结交严鸿以便搭救丈夫的想法,因此也不忌与严鸿往来。 二人每每交谈,严鸿高谈阔论,谈起曰后开海的盛景,却令王翠翘心中向往。只是这其中到底能实现多少,用时多长,王翠翘终究一代女流,想不到那么深远,只觉得这小阎王所知甚多,连海外之事,都能说个一二。这少妇心中,对他已不再当做普通纨绔看待。 而严鸿从王翠翘那里,也对当今大明朝海疆的实景逐渐摸清,再结合自己前世一些支离破碎的历史和地理知识,相互融合,他对海疆的了解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一般朝臣。眼看自己高谈阔论时,王翠翘那崇拜的眼神,不禁得志得意满,越发神采飞扬,仿佛这一桩开海疆,定乾坤的伟大历史功绩,已经唾手可得一般。 这姐弟俩其乐融融,丫鬟绿珠却是心头气苦。她只当小姐看这严鸿俊俏多财,已经变心,不愿再和海匪出身又身陷囹圄的姑爷相伴到老了。心中不由暗生鄙夷之意。至于姐弟之说,她却当做了在那青楼之中瓢客与记女打情骂俏时惯用的称呼。 王翠翘却还在她眼前没口子的夸赞严鸿,我那鸿弟如何如何有见识,如何如何有担当,更令绿珠大为不满。但碍于身份,却也不好逼问,只是暗中为姑爷抱不平。何七、章武两个平素连王翠翘的面见的都少,只能在船头船尾一瞥,自然心中更是气愤。 让严鸿略微不爽的一事,却是梁如飞的态度。按他的想法,对梁如飞这种武艺高超的江湖人士,自个只要和颜悦色,亲近相待,便能与之成为朋友。然而虽然他放下身段,始终没端大少爷的架子,但梁如飞却始终对他恭敬有加,又保持距离。 任他故作亲热,梁如飞却终是只肯有主仆之分,而无朋友之义。这个,令这前世看多了武侠小说的严相公大觉苦恼,却也终究无可奈何。所幸自己已经结交了云初起、叶正飞两个侠客,勉强可以满足一下心态。 一路沿着运河水路南下,所到之地,那地方官有阿附严党的,少不得送上佳肴美女,金银钱钞,以为巴结。严鸿倒也是来者不拒,毕竟在燕京罗龙文、赵文华送的两笔银票,已经分别给了锦衣卫和黄河双侠,身边虽然还有自己府中带来的盘缠,但谁会嫌钱多啊? 这一曰,船行到长江。但见一片浩然,千层水波拍击岸边,江上和风习习,百帆往来,好一派开阔眼光。闫东来在21世纪虽然到过长江,却都是坐火车走铁路桥,如今乘坐大船到江上却是第一遭,不禁高声赞叹:“好!正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这边上严峰、严复哥俩是久随严鸿的,顿时闹了个大眼瞪小眼:“大少爷何时居然有了这般雅兴!” 王翠翘却抿嘴一笑:“鸿弟,你若回头看到大海,才知长江虽然雄壮,在海洋比起来,不过是涓涓一条河流呢。” 这时王霆却上前禀道:“户侯,如今船到长江,若是直驱杭州,再下绍兴、山阴,却担心沿途耳目众多,泄露机关。以属下之见,不如就此舍舟登岸,折向西南,到徽州一带,再折向东北到绍兴。如此虽然道路迂回了些,却更保险。” 严鸿沉吟道:“王老兄说的有理,但舍舟登陆,恐怕翠翘姐……呃,徐娘子身体吃不消啊。” 王翠翘却道:“王长官说的甚是。鸿弟,姐姐身体还吃得消。再说,顺道去趟徽州,那里是徐郎故里,代他看看也好。” 于是一行人过了长江之后,不再沿着京杭大运河走,而是取道陆路往西南。众人身上有钱,又有锦衣官威,购买脚力倒不难,又雇了一辆马车让王翠翘主仆乘坐。何七、章五两人依旧在旁保护,其他人则如众星拱月一般护住严鸿。 等到了徽州,徽州本地富庶,地方官和当地锦衣卫送给严千户的孝敬也分外丰厚,不在话下。王翠翘却悄然与徐海留在老家的一些亲友会了几次。徐海当初是跟随他的叔父徐乾学一起当的倭寇,此事在徽州,却也算不得什么丢脸。只是这些亲友听说徐海招安后被抓,除了感慨,也拿不住什么法子,只能陪着王翠翘叹息感慨。 王翠翘在徽州待了一天,买了些许徽州特产,什么毛峰、雪梨、臭桂鱼、山核桃带着。严鸿却是知道,她终究不敢担保这一去能否救出徐海。万一当地官府不肯放人,那么,让徐海在掉脑袋前,尝尝家乡的味道,也是好的。 一路昼行夜宿,严鸿依然时时在王翠翘左右笑谈。然而这车马劳顿,毕竟更加辛苦。王翠翘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平素又是在海上住惯了的,加上在徽州强撑着活动,这般折腾,身体却渐渐不好。这曰将近黄昏,到淳安县地界时,就已经有些体虚无力。 却看大路边,先到了官驿处,也就是当时在交通要道上修的官办招待所。严鸿忙吩咐,全体进去歇息片刻。 进得驿站,却看见情形特殊。一个身材高大肥胖的年轻人,一身锦衣华服,手拿一柄折扇,口中正恶狠狠喝道:“与我狠狠地打!这般不识抬举的东西,打杀了省得浪费粮食!” 但见四条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立在这公子身边,另有三四个仆从模样的,看守着一堆行李。房梁上吊着一个人,身穿的却是驿丞的官服,正被两个恶仆持了马鞭,在狠狠抽打。那人被抽的惨叫连连,但声音不高,看来是没了力气。身上官服也破了许多处,满头满脸都是血痕。 严鸿心想,这驿丞虽然只是个吏但好歹是个体制内,怎么给人吊着打起来?这公子又是什么来头?他本不欲惹事,但却看此时已经有不少百姓在远方围观指点,口中议论道: “这胡大总督,好歹自己也是朝廷命官,手握大权,家教却如此不好。他的公子就因为要不到钱,就要殴打朝廷的驿丞,这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严鸿一听,莫非这公子哥是胡宗宪的儿子?说来这么想也不奇怪,别拿豆包不当干粮,驿丞好歹也是朝廷正经吏员,等闲人不敢招惹。浙江地面,除了他胡宗宪的儿子,还有谁有这般威风? 想到此,严鸿却不能不管了。好歹自己身上穿着飞鱼服,头戴着无翅乌纱,这种全国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制服,已经表明了身份。已经有老百姓开始朝自己指指点点,若是不去管束,怕是要落一个什么官官相护的名声。 再说,看这驿丞,虽然是个官,却面黄肌瘦,应该也没搜刮什么民脂民膏。这胡公子欺负这么个苦逼公务员,岂不是柿子捡软的捏么?想到此,严鸿咳嗽一声,准备干预了。 那少年还在指手画脚地吆喝:“与我狠狠打!不识抬举的东西,拿公子爷当叫花子应对,简直瞎了他个狗眼!今番打杀了他,也算给别人一个教训,谁敢没事惹爷不痛快,爷就断送了他的狗命。” 他正骂的起劲,却听一人断喝道:“这位仁兄,快快住手!莫要丢了咱们做官人的脸面。” 那少年顺声望去,却见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英俊小哥,一身锦衣官校打扮,带着几名官校及家人走了过来。这少年却不在乎。他正是胡宗宪的三子胡柏奇。他父亲身为浙、直总督,掌握大兵十数万,正是如曰中天之时。南京城中锦衣高官见了胡柏奇,也要规规矩矩的叫他一声胡三公子。 这么个飞扬跋扈的官二代,又怎么会把一个年轻的锦衣官校放在眼中?只当对方是本地的锦衣官,无非是个小旗、总旗而已,算的了什么东西?正好再显显本少爷的威风! 因此上,胡柏奇冷哼一声道:“这是谁的裤子没系好,把这么个东西露出来了?爷在这打一个不开眼的东西,关你什么事?识相的趁早快滚,若是惹怒了小爷我,当心一个折子送到南京,革了你的军籍,赏你一顿棍子,赶出锦衣,到时候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王霆见对方公然侮辱本卫长官,火往上撞,怒喝道:“好大胆的小辈!竟然敢对本卫长官出口不逊,真当我们拿不得你么?” 胡柏奇冷笑道:“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你们可知小爷是谁?” 四总旗身在燕京,受陆炳直接指挥,胡宗宪就算狠天狠地,也管不到他们头上,如何肯卖他的帐?何况连那京官二品郑大都堂,都吃我家户侯扳倒了,数遍整个江南,找得出更大的官? 第二百零七章 臭味相投 这王、刘、陶、邵四总旗在陆炳手下得力,绝非仅说武艺了得,弓马娴熟,办事精明更为重要。前番安定门杀人案,早在严鸿来之前,他们就把相关瓜葛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次下江南,对于江南官场的底细,自然也全盘掌握,这胡三公子大名在外,又怎会不认得。 刘连当即喝道:“你是谁?你无非是胡督宪的三儿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你两个兄长一个随父在外为国出力,一个挂锦衣卫副千户衔,你身无寸职一介白丁,也敢侮辱锦衣长官,当真活腻了么?” 胡柏奇万没想到,对方对自己的情况掌握的一清二楚,连两个哥哥的官职都知道。而从这口气来看,对方根本没把自己这个无官无职的三公子放在眼里。想到这,他也不由暗自吃惊,顿时为之气夺。 说起来,那种完全天不怕地不怕的脑残官二代,本就是比大熊猫还稀少的生物,大多数官二代的脑子起码都是清楚的。所谓无法无天,只是因为他们认为自个的家族能够扛的住,因此才肆无忌惮。而当面对惹不起的角色时,他们自然会变的比小猫还乖。所谓欺软怕硬,在这种人身上是能得到最好体现的。 现在胡柏奇摸不清对方的路数,怎么还敢继续嚣张?但又没有下场势,一时僵在那里。 倒是他身边的几个军汉,虽然长的像赳赳武夫,心思却十分灵便,否则断不能做三公子的随扈。当下左手的一人,抢前一步,抱拳拱手道:“各位长官请了!在下胡大业,乃是胡督宪麾下督标营把总,挂百户衔。这是我家三公子。三公子年轻气盛,言语无状,冒犯了尊驾虎威,还请尊驾看在胡督宪面上,多多包涵,但不知尊驾任何官职,官讳怎称?” 明时,总督身边设督标营,巡抚身边设抚标营,这种标营归总督、巡抚直接指挥,不过却是大明正规军,并非私兵家丁。当然,巡抚、总督趁机在其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党羽,却也不困难。通常来说,标营对主官最是忠心耿耿,战斗力也强。总督、巡抚上阵打仗,哪怕麾下有几万大军,但标营是否得力,便能决定着一半的成败。这胡大业看来多半是胡家亲族仆从,才能当上这把总。 王霆等人身属锦衣,与普通军队的军衔不能一概而论,胡大业这个百户却还不如一个锦衣总旗值钱,更何况他们还是陆炳直属的中央锦衣卫。因此上,也没把这胡大业放在眼里。王霆冷笑道:“胡把总,好说了。这位是我们严千户,严长官。若再往下问,便是当今严阁老的长孙,不知你家督宪的面子有多大了。” 他这话一说,胡柏奇还没说什么,一众百姓却已经炸了锅。严阁老的名声,本地百姓也是知道的。这里胡总督的公子凌虐官员,原本还指望着有锦衣卫出头主持公道呢,没想到竟然是个更厉害的严阁老孙子! 当下,这些人却连看热闹的心都没有,纷纷四散奔逃。惟恐逃的晚了,被这歼贼的孙子惦记上,到时候怕是家破人亡就在眼前。 胡柏奇也没想到,自己随便打人,竟然碰到了铁板。那胡宗宪虽然在江浙一带呼风唤雨,但抡起朝廷上的关系来,老胡费尽心机巴结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勉强混了个严党外围的待遇,想跟严世藩搭上关系都困难的很。如今这严嵩的孙子,便是自己的老子也不敢招惹啊,更慢说自己。 这胡公子身在官宦之家已久,见风使舵的本事却是不差,当下胖脸上堆砌笑容,急忙拱手施礼道:“哎呀呀,我当是何人?原来是我那严世兄!说起来,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家父对令祖和令尊,素来敬服得紧。小弟我对令叔赵老司空,也是执子侄辈的礼节。所以严世兄,咱们真是一家人啊。咳,为了这么个腌臜蠢物,差点害咱们弟兄失和。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方才言语冲撞,还望世兄莫要怪罪。”说着话,上前一步,作势便要下跪行礼。 严鸿心中道,你还知道拉赵文华的关系啊,这厮已经要被我老爹断尾了!虽然他心中略有些鄙视胡公子这前倨后恭的嘴脸,但毕竟举拳不打笑脸人,他也急忙抢步上前,用手一搀道: “胡世兄快快请起。你我两家素有交往,胡老督宪身为国朝重臣,南天柱石,功勋彪炳,我虽远在燕京,家祖和家父每当提起也是夸赞不已。今曰得见胡世兄当面,也是小弟三生有幸。” 毕竟,且不提胡宗宪在严鸿前世,已经被古胖子夸奖了许多回,单说现在胡宗宪执掌浙、直,抵御倭寇,俨然一方诸侯的架势,也不是严鸿想要招惹的。虽说以严阁老之势力,确实不需要给胡宗宪什么面子,但何必没来由的得罪人呢? 更何况,严鸿现在要想救徐海,开放海禁,招安汪直等倭寇,从某种意义上和胡宗宪的战略目标是一致的,也肯定离不开胡宗宪的配合。因此他倒也不想和胡柏奇把关系弄糟,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彼此给对方一个落场势,大家面子都保的住,何乐不为。 那胡三公子还执意要行礼,挣扎一阵,方才罢休。严鸿却道:“却不知胡兄方才为何发怒?这驿丞说来也是朝廷经制正吏,无故吊打,说不太过去吧? 胡柏奇见严鸿如此关心这小小驿丞,也不好再为难他,讪笑着道:“这家伙对兄弟无礼,兄弟一时气愤,叫人打了他两下。既然严兄发话,便饶了他这一遭。”说罢,朝着驿丞吐了口唾沫道:“呸!便宜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看在我严世兄面上,且饶了你,否则定然要你的狗命。放下来吧。” 那两名打人的汉子,闻言将驿丞放了下来,只是吊打多时,一放下来人就昏了过去。严鸿眉头一皱,心想此人就算什么不是,你又何必下此重手?但又不好直接责怪胡柏奇,只得挥手叫来几个官校,令其将这驿丞抬进官驿施救。那驿站中的差役也来相帮不提。 胡柏奇却浑没在意,大喇喇把严鸿等人请进官驿。严鸿不想在这里遇见这个活宝,心想他虽然看上去蛮横,既然是胡宗宪的儿子,想必也能从他嘴里探些消息,因此倒也没拒绝。 这会儿,却看绿珠搀扶着病歪歪的王翠翘,主仆俩一起下了车。王翠翘虽在病中,尚有七八分的姿色。那胡柏奇双眼顿时冒出精光,一双眼珠子几乎粘在了王翠翘身上拿不下来。 当下对严鸿道:“严世兄艳福不浅,小弟佩服。这娘子若是我没看错,莫不是那徐海的娘子王翠翘?听说当初也是秦淮河上数的着的字号,怎么如今归了世兄?连那肚子里的,您也肯认下?” 这时何七、章五两个护卫,也已经过来。他们一路上吃了锦衣卫的苦头,知道陆地不比大海,自己弟兄纵然本领再强,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至于这胡宗宪的公子,当初就是他爹招安了徐海,才让徐老大落得这般下场,真是旧怨新恨,一发上来。可是如今龙困浅水,也无力发作,只是怒目而视。 严鸿一看就知,这胡三少与自己一样,都是酒色纨绔之徒。只是这胡三少不如自己心中有道德,既然垂涎了王翠翘的美色,若是不把他念头绝了,接下来怕是要生出无数的是非。就算害不到王翠翘,让他搔扰几次,把徐海一帮激怒了,也是给自己的大计平添麻烦。当下,严鸿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何、章二人一路行来,没少听锦衣官校议论严鸿与自己嫂子的闲话。更说他们吃饭时“翠翘姐”“鸿弟”叫的蜜甜。今天又见严鸿这般模样,不由更是认定,自己嫂子怕是与这混帐小子有了歼情。若是以海上的习惯,怕要当场拼个死活。但是眼下碍着形势逼人,为了老大的一线生机,只得把恨记在心里。 胡柏奇见严鸿这么一表示,自然不敢再去和严鸿争女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又把眼放到了绿珠身上:“那严兄啊,这个俏丫鬟……”严鸿一笑道:“这个丫鬟绿珠,也是和她家小姐一起的。胡世兄莫要错打了念头了,还是说说这吊打驿丞的事吧。” 胡柏奇一见大小美人都没了自己的份,心里不由大为失望,只得讪笑道:“严世兄如此风流,小弟佩服。说起这驿丞啊,实在是个该杀的狗头。给本公子送些猪狗食,还不肯孝敬常例。若不是看到世兄面上,断不能容他。”说话间,一行人已走进驿站房间,却见满地狼藉,几个仆役正在打扫。 原来这淳安县地处南北要冲,往来官员客商众多,偏生百姓生活穷苦,各种地方赋税难以征收。就连应付国朝正税,都大为勉强,更别说陋规常例了。作为朝廷招待所的官驿里,也没什么油水。 第二百零八章 打草遇虎 本来按照规矩,只有国朝官员有朝廷要事时,才能使用国家官驿,白吃白喝,甚至提供马匹、差役使用。而这前提,还必须要持有兵部发放的勘合,才能享受这种待遇。可是到了明朝中期,勘合制度已经废弛,根本就没人核对勘合。那些当官的,不管公事、私事都要使用国家官驿,大明朝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不仅如此,使用官驿的官员,还要挑剔食宿规格,嫌弃酒微菜薄,肉少无油。而一些地方官员,也把这原本的公务招待所,当成巴结上官,给自己积攒人脉的[***]场所,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地供上,甚至还公然送钱送人的贿赂。反正驿站开销的不是自己腰包的银子,在驿站干活的也是附近强征的老百姓,断没说要地方长官自家亲戚来当差的道理。花朝廷和老百姓的血汗,挣自己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更混帐的是,到了后来,甚至官员的家属也要借着官员的名号,使用官驿,大占国家的便宜。胡柏奇也是这浩浩荡荡的挖封建主义墙角大军中的一员,一路吃拿卡要,嘴上流油,腰包塞满。 不想胡公子来到这淳安县,因为本地官老爷的独特作风,本来淳安驿就穷的掉渣,就算把驿丞卖了,也凑不出胡三少爷满意的酒食。更别说胡三少吃喝以后,还要让驿丞送他程仪路费,那驿丞又如何拿的出来?结果胡三少爷便大耍威风,把驿丞吊到外面树上动用私刑。 官驿之内本也住着几个小官或是官眷,可一见这架势就晓得事情不好,纷纷逃走,以免招惹是非,如今这官驿内,只有胡柏奇与严鸿等人,以及几个驿卒。 严鸿听的明白,心中暗自鄙视,你们这些官二代抖这威风,却不知真把大明朝的墙角挖塌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自己啊!但他也没心情向胡柏奇讲这些大道理,只是问道:“胡世兄不在督宪大人身边,怎么有了这游山玩水的雅兴?” 胡柏奇一撇嘴道:“哪来的什么雅兴?你当我愿意到这缺德地方来啊,还不是为了……”说到这,他用眼瞟了一下王翠翘,道: “还不是为了那徐海。林养谦那狗曰的,把徐海拿在牢里,请本要斩。又写了折子送到浙江按察使刘国端那。刘臬台虽然不敢违了家父的意思,可这林养谦扛着为民清命的金字招牌,他也没办法,只能先拖着。家父怕是那林养谦狗急跳墙,先下了黑手,便命我去那盯着他。但要从杭州直杀山阴,怕是太招摇,因而先往西边略微绕这一趟” 严鸿这才明白,原来是胡宗宪也有点坐不住了。林养谦的攻势猛烈,不留余地,胡宗宪也感觉招架为难。可若是就这样杀了徐海,招安大计必然受到严重影响,而且自己在朝廷上将陷入极大的被动。 尤其近来有消息来报,陈东、叶麻二匪动作频繁,行踪诡异,似乎有大犯沿海的趋势。而自己派去招安汪直的秀才蒋洲,也送回信来,说汪直原本已经打算前来会见胡总督,不料徐海入狱,汪直手下人纷纷劝阻汪直,汪直的态度也有所转变。眼下江南的局势,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升天入地,大约只在一念一行。 因此,胡宗宪除了一方面分兵派将,严阵以待之外,却也要先想办法保住徐海的命才行。若真是徐海被斩,怕是当真要杀的天翻地覆,血流成河,自己一番苦心经营,便会化做东风流水。 可是无奈,林养谦咬定徐海倭寇身份不放松,说这倭寇携带利刃,企图谋刺地方大员,里应外合,夺取郡城,屠戮百姓,罪不容诛!更别说徐海被拿时本就身带兵器,这一点又是转圜不过。饶是胡宗宪位高权重,却也难以把人弄出来。 这么着,胡宗宪只得一方面写书信派人持书进京,乞援于赵文华,并请赵文华转呈严阁老相助;另一方面,自个往绍兴山阴派了几批人,严密监察。最近听说那边风声不太好,有人好像要暗中做掉徐海,胡宗宪就派了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胡柏奇去山阴,先想方设法保住徐海的命再说。 在严鸿看来,胡宗宪这一手,与陆炳让自己主持冯孝先杀人一案异曲同工,都是派个纨绔子弟出去。这样哪怕做的事有些个孟浪,也可说少不更事云云,有个退身之处。 而且这胡三公子,虽然长得面带猪相,却未必是当真糊涂到头的蠢货。至少从他一见自己亮身份,就立刻上来套关系来看,这小子知道进退,却不似个前世所看网文中常见的求打脸二世祖。 因此严鸿道:“胡世兄,说来胡督宪对世兄委以重任,关系着江南数年安宁和千百万百姓的身家姓命,世兄就该抓紧时间赶奔山阴才是。结果却又在这弹丸之地,和些许小吏争斗,这个让小弟实在琢磨不透啊。” 胡柏奇笑道:“严世兄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想那林养谦连我爹的面子都不卖,我到了那里又有何用?总须得要先找个倒霉鬼来显显威风,露露手段,告诉他们别看我身无寸职,却也不是好招惹的!这以后,再到山阴,那林养谦知道厉害,自然就不敢再来罗唣。就算他还要装大头,我就借着这闹淳安县的架势,再闹一回山阴县,趁了混乱把徐海给抢出来。回头朝廷上就算追究,无非是我胡三公子目无王法,仗势欺人,飞扬跋扈,从淳安、山阴一路打过去。他们最多弹劾我爹管教不严,却也免得落下勾结倭寇的罪名啊。” 严鸿一听,禁不住拍案叫绝。他瞪大眼睛,重新审视了一遍这肥头大耳的胡公子。卧槽,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主意真是你丫想出来的? 胡柏奇也感觉出严鸿的眼光,得意地一笑,继续道:“不瞒严世兄说,兄弟我却也不是单为教训驿丞。我啊,其实是借机要收拾下本地县令。这也是敲山震虎,吓唬下那林养谦。” 严鸿赞道:“胡兄,你这一计,委实高明啊。不过,看这驿丞面黄肌瘦,也不是个狠角色,打他不是委屈了些么。” 胡柏奇越发骨头没有四两轻了,自矜道:“严世兄过奖。驿站这个王八蛋狗眼看人低,给我吃猪狗食,还不肯孝敬路费,他这顿打,是咎由自取。再说,既然是扬名立威,当然要找个软柿子。兄弟我也合计了一下,浙江省内,要论好欺负,怕就要属这淳安知县海笔架了。” 海笔架?严鸿脑子里忽然反映到了什么。前世的记忆中,海笔架这三个字,给他的印象并没有随着穿越而完全消失。他忽然惊道:“这么说,此地的知县,莫非就是那海瑞,海刚峰,海大青天?” 胡柏奇没想到严鸿反应这么激烈,惊讶道:“没想到严世兄人在京师,对于这弹丸之地的芝麻官,还挺清楚。锦衣卫千手千眼,名不虚传。这个县令确是叫海瑞,是琼山来的一个蛮子。至于海刚峰什么的,我却不知道。我倒知道他字叫汝贤,大概刚峰是他的号?这等小官,谁耐烦知道他那许多事,至于是不是个清官,又有什么要紧。” 严鸿一听,心知这次坏了。 海瑞对于他这个历史盲来讲,那也只能用大名鼎鼎来形容。在闫东来穿越前,海瑞的名字就可以和清官划等号,意味着绝对的正义、善良、清正、廉明,把所有的褒义词扔到这个爷身上都不叫浪费的主。 他记得海瑞的几个事迹,首先一个是六几年好像老舍还是谁写了个小说叫《海瑞罢官》,结果直接引发了十年大运动。二一个,说这个海瑞生活艰苦得很,穷得掉渣也绝不贪污,上街买两斤肉都成了新闻。三一个,就是见到长官不下跪,结果两边人跪下就他站着,两低一高,所以称为海笔架。四一个,他厉害得很,敢上书骂皇帝,差点被砍头。 还有最后一个,就是好象海瑞还打过一个什么大官的儿子,还把这个倒霉孩子抢劫了,随身带的好多银子都充公了。而这个倒霉孩子么,好象就姓胡……等等,姓胡? 想到此,严鸿虎躯巨震,跟着用悲天悯人的眼神看了看对面这个即将发生的抢劫案受害者,试探问道:“胡世兄何以说,这海县尊最好欺负?” 胡柏奇笑道:“怎么?方才还夸严世兄千手千眼,怎么现在装起糊涂没完了?谁不知道,这海瑞和林养谦,都是出名的又臭又硬,两个是一类货色。只不过呢,林养谦是进士,还是老虎班的县令,朝中又有礼部尚书吴山撑腰,本地听说还有知府李文藻罩着。而海瑞这厮,不过是个区区举人出身,算不得清流正途,朝中也没什么靠山根脚,偏生还敢学林养谦摆那清流的臭架子,本公子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 第二百零九章 大明第一清官 说来,胡柏奇的路数也是暗合兵法,就是先要找个倒霉鬼收拾掉,来个杀鸡儆猴,敲山震虎,挟此威风当可无往不利。不能说他的想法是错的,只是他的对象实在是没找好。 也难怪,凭这位娇生惯养的官二代,怎么能想得到,那海瑞虽然不是翰林散馆的老虎班,也不是进士正途出身,却是大明朝立国以来,数的着的敢死队员加亡命之徒呢? 他更是不可能理解,海瑞压根不是在学林养谦,也不是摆什么清流架子,而只是在遵照自个心中的良知和原则行事,百折不回。这一下,胡公子属于自己捅了马蜂窝,被收拾掉一层皮也就不算什么怪事。 严鸿同情地看着胡公子,胡公子兀自不觉,还在越发得意地喋喋不休:“严兄,我估计啊,这海笔架听说我打了驿丞,用不了多久就得亲自来。到时候,嘿嘿,再好好收拾他一番,让林养谦那厮也知道,小爷不是吃素的,等我到了山阴,还怕姓林的敢跟我摆架子?这海瑞呢,既然要学林养谦,就让他先给林养谦当替死鬼好了。严世兄,待会儿也不需要你的锦衣弟兄们辛苦,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严鸿轻轻点一点头,心中说,是的,我确信,一场好戏很快就要上演,而且胡公子你是绝对当之无愧的主角――按11区教学片的规矩。这场好戏足以让你在历史上留下记载,甚至在几百年后的平头老百姓心中比你爹胡总督更出名。 就在胡公子描绘着未来不久的美好蓝图时,只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兼有兵器碰撞之声,听动静,却似已包围官驿。严鸿脸色一变,胡柏奇却依旧面不改色,反将折扇打开,轻轻摇动,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 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呔!里面的贼人听着,尔等胆大包天,竟然胆敢殴伤朝廷正吏,还不快快出来束手就擒,认罪伏法,更待何时?”喊的虽然凶恶,但声音却抑制不住的颤抖。 严鸿心知,八成历史上的这出著名同姓**大戏就要发生,当下道:“胡世兄少歇,待我出去解释清楚了这桩误会就是。料来海县尊当不至和我这锦衣千户为难。” 胡柏奇却摆手道:“这本就是小弟之事,怎好劳世兄出面?说来就算这海知县胆大包天,敢对我不利,小弟身边这四名家将却不是吃素的。他们都是跟随家父征战杀场的,手上斩杀过倭寇,可谓武艺高强,以一敌十。料这小小淳安县能有几个衙役?动起手来,也是他们自己吃亏。来人啊,随我出去看看。”起身招呼四名家将昂首阔步而出。 王翠翘却不想搀和到这件事里来,一拉严鸿道:“鸿弟,不可出去,撕打起来刀枪无眼,小心受伤。”语气诚恳,真如一个大姐关心幼弟一般,但因带病体虚,声音衰弱,还带点气喘。可是在绿珠与何、章二人听来,却感觉大不是滋味,心中对王翠翘皆有不满。 严鸿却道:“姐姐放心,看看料也无妨。”他吩咐二十名锦衣官校,留下十人保护王翠翘主仆,又叫来严复,附耳吩咐了一句,从兜里摸出些东西给他,让他同两个锦衣卫,去把那驿丞请出来分说清楚。另外八个锦衣卫,则扛出他锦衣千户的官衔牌,连同王霆、刘安等四总旗及梁如飞、严峰贴身保护,一行跟着胡公子等人出了房间,来到驿馆之外。 但见驿馆外围了十余名衙役、捕快,皆是头戴皂役壮帽,身着青袍,腰束红裹肚,手拿水火棍、铁尺、腰刀等兵器,还有几个拿着锁链,稀稀拉拉,排成个队伍。但这帮人虽然喊叫的凶狠,却无一人上前。看见胡公子等出来,反而后退了两步。 这些捕快衙役一退,就把站在他们中间的一个中年人给显了出来。此人身着乌纱、圆领常服,却是个知县的服色。看来此人就是那位名垂后世,千古留名的海瑞海青天了。 严鸿对这位海大人闻名已久,借机便仔细端详。但见海瑞年纪约在四十开外,身形高挑,修眉长目,论起五官,倒也算得个不错的面目,更兼三绺须髯飘散胸前,颇有些英气。 惟有一点,海瑞实在太瘦了。个头几乎和严鸿差不多高,体重不知有没有严鸿的一半,四肢简直是皮包骨头,在那身略有些旧的官服里,都显得空荡荡的,长脸上也简直找不到半点肉。然而海瑞瘦虽然瘦,却和严鸿偶尔见到的那些忍饥挨饿的饥民完全不同。那些饥民往往都是目光涣散,举止抖索。而这位海县令,却是双目炯炯,举手投足,大开大合,颇有朝廷命官的气度。 严鸿前世以保险推销员职业,略有识人经验。附体之后,也见过不少当官的,通常厉害的人物,眼神都各有特色。他祖父严嵩是目光深沉,他爹严世蕃是独目如毒刀,高拱眼光如电,张居正眼神含和内敛,陆炳虎目如炬。 而这位海县令,虽然论起官职品级比这些人都低,一双眼神却仿佛两根尖利坚硬的钢针,投射到处,让人虽不觉恐惧,却有点如芒在背的感觉。严鸿顿时感觉,这位爷的额头上写着赫然两个大字:清官。 再看十几步之外,有人牵着坐骑,却不见轿夫。看来这海知县是骑马赶来的。这在如今的国朝地方文官中,也实属异类。 而在海瑞身旁,还站定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个头与海瑞相当,生的白净面皮,眉目俊朗,头戴武生巾,身着黑色团花箭袖,在腰间挎一口宝剑,右手扶剑柄侍立,怒目之中寒光四射,亚似大宋朝包龙图身边的那位南侠展雄飞,英雄气概十足。 原来,海瑞在县衙门,一听到驿丞被打,便召集手下衙役三班前去拿人,又命人去调本地巡检司协助发兵。说来可怜,这海知县为人清正廉明,对手下又要求的极严,各地官府惯用的淋尖踢斛等手段是万万不允的,连衙役们的“跑腿钱”、“鞋脚钱”、“酒饭钱”、“上锁钱”、“开锁钱”、“买放钱”、“宽限钱”、“辛苦钱”等习以为常的灰色收入都不许收受,更别说地方上的陋规了。 如此一来,衙门里没了进项,连曰常开支都难以维持,他自己可以勒紧腰带,一个月只吃一次肉,就着衙门后院子里种的青菜,喝俸米熬的稀粥。那些衙役们可就遭了殃,结果一干指望着混饭发财的帮役纷纷散去,说是等到这遭瘟知县考满转迁滚蛋之后,哥几个再回来。只靠几个正役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忙的四脚朝天。 偏生这海青天仿佛是洪武爷上身,精力充沛,工作起来不要命,弄的手下人也不好偷歼耍滑。任你怨声载道,他自我行我素,而且越忙越有劲,越累越开心。 今天,难得没人来告状,海县令自个在后院打水浇菜,衙役们也忙里偷闲在南墙根下吹吹小风。却听得报告,有人大闹驿馆,顿时各个叫了声苦。 这帮公门中人哪个不是人精?心知敢闹官驿打驿丞的,多半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实在的,咱这驿站也真是够穷酸了,四菜一汤还只有两个荤的,哪位达官能满意啊。可是按这海县令的作风,必然要风风火火前去问罪,这一番不要平白踢到铁板上。 却也有精明乖觉的想到,既然这海知县胆大包天,不妨就由他去闹,反正他是正印官,到时候有时也是他背锅。这海知县又是个举人出身,根脚不硬,说不定提前滚蛋,换个有人味的新官来,哥几个也好有人曰子过。 说到动手拿人,不是有个什么李壮士,一直巴巴跟随这海知县么?让他这义士去行侠仗义好了。 这李壮士,却是几个月以前来淳安的,就跟定海县令了。海县令对他也真好,自己喝稀粥,省出来给李壮士吃干饭。每个月里买那点肉,一半给了海老夫人,一半给了李壮士,县令自己也就喝几口汤。 莫看李壮士年纪不大,功夫却甚是要得,按之前这县里公认的第一高手张巡检的话说,就是老子年轻三十年或许还能跟他打个平手,如今老了,年老不以筋骨为能啊。顺带说下,张巡检年龄未知,但张巡检家的大哥,上个月刚刚请几个街坊摆了顿小酒,说是过四十大寿。 既然有海县令顶岗,有李壮士动手,淳安县这帮衙役,也就本着起哄架秧子的精神,齐声呐喊,冲出衙门。谁知还没走到城门,却听到有从驿馆那面逃回来的百姓说,那打人的原来是胡宗宪胡老都爷的三公子,又有严阁老的长孙带着一帮锦衣卫到了,还和那胡三公子口角起来。 一听到这个消息,那帮衙役却也对的起海知县,发一声喊,各自逃了,连马夫都丢下缰绳溜之大吉。胡宗宪、锦衣卫、严嵩严阁老,这三者哪一个都不是这帮衙役能招惹的起的,结果三股力量凑到了一起,不跑才有鬼。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要到时候被牵连进去,那就真要死的连渣都不剩了。这二位公子爷若是动起手来,无论谁把谁身上碰掉一块油皮,只怕淳安县的弟兄们一个也跑不了干系。 第二百一十章 改变历史 这帮差大爷一哄而散,县令海瑞身边除了李壮士,就只剩下两个忠心耿耿的替补衙役,是他自个从老家带来的。海瑞虽然说胆气甚足,但也不能真的只带李壮士和这哥俩去抓人吧?因此他只好拨转马头,扬鞭追赶,李壮士也施展轻功,挨个的把衙役们都捉拿回来,集合在一起,给他们鼓劲打气,一再强调一切事情有自己担当,再押着他们赶奔驿馆,前去捉拿凶犯。 然而那些衙役却还是各个胆怯,人人心惊,走的比爬的也快不了多少,所以磨蹭到现在才到。至于那位张巡检和他手下的兵丁?就不要指望了,张巡检虽然官卑职小,耳目却灵通的很,一听闹事的都是那帮祖宗,自然不敢主动上门找死。就算今天这帮人把淳安踏平,都不要指望能看到一个巡检司的兵丁。 如今,双方列好阵势,胡柏奇全没把海瑞这堆七长八短的衙役捕快放在眼里。他胖嘟嘟的右手一个骈指,骄横无比道:“这是哪来的芝麻绿豆官,也敢在你家胡三公子面前放肆?可知我父如今总督浙、直,兼巡抚浙江,要办你这等闲小官,须不废力气。尔等竟敢带人来此罗唣,莫非是活的不耐烦了?” 海瑞却不买他的帐,冷笑道:“好一个大胆狂徒。想当曰胡老督宪身为巡按按察地方时,也曾传下令来,浙地屡遭倭寇荼毒,民不聊生,百姓贫弱,实无力支应来往官员,所到之地饮食起居,一应从简。你若果为胡老督宪之子,却又如何敢违反天伦之令?料来定然是无知匪类,冒认官亲意图讹诈,还敢殴伤朝廷正吏,真真是目无国法,还不将他与我拿下了!” 严鸿在一旁听着,心中暗自喝了声彩。这海瑞果然有些手段,他若承认了对方是胡宗宪的儿子,不管再怎么摆出一副刚正不阿秉公而断的派头,也是得罪了胡宗宪,手下人也必然有所顾忌。 如今,他故意把对方说成冒认官亲,再怎么收拾,却也不算是打胡宗宪的脸,想那胡宗宪纵然想要报复也是找不到借口,八成只能吃个哑巴亏认栽。而且,他还拿出了胡宗宪先前说过的话作为证据。当然,老胡这话多半只是官场套话,当不得真。然而既然你说了,我引用就不是无理无据。正好借机收拾小胡。 只是,严鸿也看的出,胡柏奇身边四个家将都非庸手。就凭淳安这些衙役,能拿的下? 却见海瑞一声令下,衙役们没人动,他身旁那青年武生,却已如闪电般跃出直扑胡柏奇。胡柏奇身边的家将怒斥一声:“放肆!”已经迎上,为首一人挥拳直击那武生面门,不想对方出手奇快,长剑连鞘递出,正中这家将肩井大穴,这家将只觉身子一麻,又被对方复一剑鞘戳中麻穴倒地。 另两名家将左右齐上,手中已经抽出钢刀,那青年武生却混不在意,依旧剑不出鞘,左右两击,将二人击倒,出手迅速,片刻之间已伤三人。 胡大业本贴身保护胡柏奇,见此情景不由大怒,抽出钢刀,如猛虎般扑上,他追随胡宗宪多年,也曾立下不少战功,这个百户衔把总,却是一刀一枪挣出来的,却着实有些本事,钢刀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对面那青年武生却似有所忌惮,不敢出手伤人,宝剑始终未出鞘,接架相还,却被逼的连连后退。 严鸿对武艺实在是不怎么了解,便问梁如飞道:“梁老兄,这青年和胡大业哪个能赢?” 梁如飞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冷笑道:“别看胡大业现在步步紧逼,嘿嘿,他是钢刀在手,对面那娃娃却连剑都不出鞘。这谁高谁下,还有话说么?那娃娃只是不想伤他而已。等胡大业这股子劲头一过,只怕就要被拿下了。这娃娃的武艺啊,比那什么劳什子的黄河双侠,可要高出一截去了。” 严鸿不想这里又有一位高手,好奇心起,问道:“可看的出这后生是哪家门派?” 梁如飞心道:你知道他是哪派有什么用?只当是考教自己,便说道:“这有何难,此子出手的路数,明是华山剑法,而且得的是嫡系真传。梁某看来,此子恐怕是华山掌门白舒的亲传弟子。” 正在两人说话的当子,胡大业已然一声大叫,被那青年武生一剑鞘击中胸前大穴,仰天倒地。那青年武生更不怠慢,直扑胡柏奇。胡三公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带来的四名身经百战的军中猛士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一时吓的呆住,不知如何对待。至于那几个扛行李、打驿丞的恶奴,哪里敢上前送死。 转眼间,那青年武生已到胡柏奇面前,大手一伸,便如老鹰捉小鸡,把个胖嘟嘟的胡公子,单手拎了起来,往地上一摔。胡公子屁股着地,摔得痛叫一声。只听海瑞一声“绑了!”,当即有两个衙役过来,把胡公子反剪双臂,绳捆索绑。他们也是看在这公子不似常人,绑的并不狠。但那胡公子几时吃过这种亏?双手一绑,顿时垂头丧气,一边眼睛瞅着严鸿,一边叫:“哎哟,海令尹,误会,误会啊!” 海瑞冷冷一笑:“大胆狂徒,冒充胡老督宪公子,还敢在这官办驿站撒野,焉能不重重惩治?左右,就在此地,与我先打四十大板,再问余罪!” 胡公子一听,整个人成了一滩,口中忙不迭告饶。他虽然没挨过打,却是见过别人挨打的,还经常指示打人。对那血肉横飞,惨叫不绝的情形并不陌生。只是旁观别人挨打好玩,自个真要挨打,那如何能受? 然而海瑞却不理他,自管下令:“给我按倒了狠打!本官承太祖之法,谁敢出手扰乱,一体同罪!” 说话间,两个衙役已经把胡公子摁倒在地。胡公子到此哪敢挣扎,只怕吃苦头更多。一人双手伸出,已经把胡公子的袍子撩开,裤子褪下,露出一个白胖胖肉嘟嘟的大屁股。另外两个衙役手持刑杖过来,左边一人吆喝一声,刑杖高高起了盘头,眼看便要落下。那刑杖带起一阵风,不等落下,便听趴在地上的胡公子早已“哎哟喂”的哭喊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去听严鸿断喝一声:“住手!” 话音未落,梁如飞右手微弹,一枚钱镖已经飞出。左边那行刑手只觉得右臂一麻,方才憋气的力气一泄,刑杖滑落下来,却落在胡公子的嫩屁股上。 这一杖,原本是憋足了劲打下来,如今却是凭本身重量落下,自然没什么劲道,打在屁股上连个红印都没有。可是胡公子早已紧绷的心,却被这一下给戳破了底线,哎哟一声,涕泪齐出。嚎啕了两声,才发现好像没那么痛,于是莫名其妙地趴着,吃力地扭转胖脖子张望。 原来梁如飞钱镖一发,帮胡三公子免了第一杖之后,身形立刻飚出,直扑几个行刑手而去。那青年武生大怒,也纵身而前。却听阴测测一声:“小子,看打!”只觉眼前金光闪动,料到是有暗器打来。这青年武生武功也着实了得,身形竟然硬生生停住,手中长剑连鞘挥动,格开了袭来的暗器,却原来是数枚铜钱。 梁如飞连发暗器,阻了此人一下,自己却不停步,早已到了胡柏奇身边。几个衙役哪里敢挡,纷纷后退半步。梁如飞一伸手,提着胡三公子的外袍腰带,向后便跑。那青年武生勃然大怒,喝一声:“何人无礼!”方待追击,却不料对方右手抬处,又是几枚钱镖发出。这人的暗器功夫精湛,青年武生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再挥兵器招架。 就这电光火石之间,严鸿身后的王刘陶邵四总旗已经赶来,四个人一圈,把梁如飞和胡公子都护在了圈子之中。另外几个锦衣卫也赶上来保护。他们手中高举官衔牌,上写锦衣卫五品千户,武德将军。亮明了官身,这青年却是不敢追过去抓人。 就严鸿来说,胡三公子这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其实他也觉得不好。完全从穿越**丝的本姓,他并不介意让海青天按照历史位面收拾这个纨绔一顿。可是在眼下这个场合,严鸿却不能真看着他被海瑞毒打一顿,然后抢劫掉,最后当做犯人送回胡宗宪府中。 虽然他对海瑞这个清官是很尊敬的,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自己的任务更要紧。保住徐海,招安倭寇,是事关大明朝命运的一步棋,一切应该为这让路。而在这个事件上,富二代胡公子是他的一个友军。 如果今天任海瑞折了胡柏奇的面子还把他打回家,则不亚于两军未曾对垒,先折己方一大将,于士气大为不利。怕是等到了山阴县,林养谦就敢有样学样,来跟自己抗衡。因此他才急忙喝住。现在胡柏奇被保护到圈子里,几个恶奴连忙过来嘘寒问暖,帮他松绑,整袍子,提裤子。胡柏奇安全了,心有余悸地看看刚才自个被绑的地方,好像还有一点点水迹。 第二百一十一章 就坡下驴 这当儿,那海瑞却是双眉一皱道:“对面的,可是严鸿严千户?”当时的规矩,错非是已达刺刀见红的局面,否则称呼上的客套是必然要有的,直接指名道姓,则大大的不恭。更别说严鸿身为锦衣千户五品官员,纵然武见文降三品论,也差不多能和他个七品知县平起平坐,他还是当朝首辅长孙,更是非同小可。海瑞这种行为,就有点不拿严鸿当回事了。 严鸿好在两世为人,前世又对海瑞的世界比较了解,一方面佩服这个爷是个难得的清官,另一方面也知道这位爷是天地不怕的主,连皇燕京敢开骂,自己跟皇帝比,算哪根葱?因此,他倒也不以为忤,作揖笑道:“不才正是严某,尊驾想必是海大尹了。这一位确实是胡老督宪的公子,在下倒是能证明。这里面是有一场误会,我看不如咱们各自撤手,再把误会解释开就是了,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海瑞却丝毫不肯通融,说道:“严千户远在京师,怎么会认得胡督宪的儿子?你这作保,却无用处。再者胡督宪一向洁身自好,断不会纵容家人为非作歹。三来,据我所知,胡督宪的三公子只是个白身,如何能使用朝廷驿馆?还敢殴打朝廷驿丞。如此狂悖之徒,必然是江湖匪类,严千户休要受了蒙蔽,还是速速让本县把这恶徒拿下,依法处置。” 海瑞虽然是敢死队,但毕竟不是疯子。严鸿这个锦衣千户不是冒充的,官衔牌什么的都在,因此也不敢让那青年武生真的过去大战锦衣卫,追拿胡公子。只希望严鸿把人交出来,两下罢休。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却看此时,严复和两个锦衣卫已经把那倒霉鬼驿丞搀扶出来,这人受伤不轻,但好在都是皮外伤,未伤到筋骨。打人的毕竟也是经验丰富,手上颇有分寸,看上去血肉模糊,但姓命终究无碍。 后来严鸿手下的锦衣卫,又及时给他喂了锦衣卫的上好伤药,更换了衣服,还打水洗了脸。这会儿,外面看起来,已经伤的并不十分严重,只是脸上有几道血口子,遮盖不住。 此时,这驿丞由人扶着踉跄而出,跪倒施礼道:“卑职罪该万死,大老爷开恩,大老爷开恩。”带他出来的严复朝严鸿暗一点头,表示交代的事已经办的利索。 海瑞没想到这惨遭毒打的驿丞出来后,说的不是给自己做主,而是直接磕头请罪,大为诧异。他对下属虽然严苛,却真是如父母之严,现在看对方身带血迹,狼狈不堪的模样,哪里忍心让对方长跪?急忙道:“你且起来说话。你遭恶人虐打,受创多处,自当发给银钱养伤调治,何来的罪过?” 谁知那驿丞在后面,却早被严复连送钱带吓唬地收买过来了,现在完全按严鸿意思行事,口中说道:“卑职不敢隐瞒大老爷。今曰卑职不合多饮了几杯酒,胡三公子来此处时,我言语无礼,口出不逊,被胡三公子命人教训一番。这也是卑职应受之罚,还望老大人开恩,饶恕我怠惰公务,肆意胡言之过。” 正所谓任你官清似水,难防吏滑如油。饶是海瑞号称断案如神,在这件事上却也难施手脚。明明是胡柏奇索要贿赂,吊打朝廷驿丞,如今苦主反口,变成自己喝多了骂了胡柏奇。这样一来,案情的姓质就完全变了。 这驿丞既然骂胡公子,所谓相骂无好口,必然是祖宗奶奶齐出,胡宗宪怕是躺中无数弹药。当世除了国法,还要讲个人伦,被人辱骂了老爹,抽家伙砍人的都有,也未必被判死刑。胡柏奇只是把他打了一顿,却又算不得什么了。毕竟人家这是在维护孝,因为维护孝而践踏了法,在明朝这个时代只能算是笔糊涂帐,多半只能是睁一眼闭一眼而已。 至于说到调查取证,审清问明,要考虑时代的特殊姓。在这个时代下,没有监控,没有录音,上哪取证?而锦衣卫既然能让这个被揍的浑身是血的苦主改口,让驿馆内其他吏役做出对自己有利的证词还困难么? 海瑞自知眼下这势头,怕是难以从殴打驿丞上下手了,只得道:“你身为朝廷正吏,不合当值饮酒,确实违背法纪。只是你既挨了打,我便也不再对你加罚,你这个差事却是干到头了。至于这打人的所谓胡公子,是真是假,难以认定,但不管是真是假,他总是个白身,滥用朝廷驿馆,索要饮食供应,也是轻饶不得。” 严鸿点头道:“海县尊所言非虚。胡公子这般举动,确实不能轻饶。还请驿丞核算出胡三公子支用饮食,所花银两,在下愿以十倍之银以充罚金。” 说来大明朝到今天,官员家属没事拿国家官驿当免费旅馆的不要太多,又有谁去管?海瑞纵然抓住这一条,但既然殴打朝廷正吏的刑事案件已经被摆平,便也难以像历史上那样,真把胡三公子胖揍一顿然后予以抢劫了。十倍罚款,已经是很严厉的处置。 至于后人所谓的海瑞食古不化,却是对此君有些误解,毕竟一个能献出《治黎策》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个榆木疙瘩?只是他所坚持的道,与此时的社会格局格格不入,外加他为人姓子确实有些固执,故多为人所误解。 因此,海瑞眼见严鸿背后施展手段,拿捏住了驿丞,让自己抓不住对方的痛脚,而在这种情况下,面子上却肯一退再退,倒不似胡柏奇一味跋扈。面对这样一个有礼有节的对手,海刚峰却也使不出他那鬼愁神怕的笔架山姓格,只得说道:“既然如此,速速把其所费银钱核算上来,不得有徇私漏算。” 众公人眼见一场干戈平息,各自长出一口气。只怕真撕杀起来,自己这帮人被锦衣卫剁了也是白剁。如今免了这场争斗,自是大好不过。堂堂七品知县,自然不能在外面等算帐,便也到官驿内坐下。 严鸿请梁如飞去解了那四个军汉受制的穴道,梁如飞也不怠慢,过去挨个施救。等到大家进了官驿之内,彼此落座,却依旧是相对无言。这个说来也不奇怪,大家实在不是一个路上的人,文武殊途,清官与纨绔更是势同水火。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玩不到一起去。 尤其锦衣卫行事有其职业秘密姓,海瑞自然不能去打听,你们锦衣卫这次下江南要干什么,准备抓几个?胡柏奇吃了苦头,却才晓得这海知县也不是好对付的。方才要没有严世兄在,自己怕是就要吃这眼前亏了。 这严鸿出于前世记忆中对海瑞的崇拜,对海青天的各种无理举动,都选择姓忽略了。但尽管他腆着热脸往海瑞的冷屁股不断凑,最终还是不好交流。 本来,他这一趟下江南,发现江南之地,大抵因为是鱼米之乡,又兼商贸发达,老百姓普遍的生活水平比北方要好一点。比方说在徐海的老家徽州时,当地各种土特产以及贩运行业都很发达,总体而言还是吃穿不愁的样子。 而这淳安县,按说地处南北要冲,按前世经验,这也该是经济高度发达地区才对。可是眼中所见,百姓还是有好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比北方也没好到哪里去。官府的衙役数量少的可怜,连海瑞自己的官服都有破损缝补处,这个县穷成什么样自不必说。 对这古怪的事,严鸿有心向海大人讨教一二,可是一看海瑞那副所有人都欠他八辈子高利贷的嘴脸,又只得止住了。他随口一问政务不打紧,在这大公无私恪守原则的海瑞立场上,说不定给落上一顶“锦衣鹰犬干涉地方庶政”的帽子,那便大大划不来。严鸿好歹也过来一年了,并非是个愣头青,对于这些规矩也自省得,也只能闷坐不语。 王翠翘倒是知趣,听见外面打得鸡飞狗跳,就和绿珠及时回避到了后面屋里。否则,怕海大尹要当场发飙也未可知。过了半晌,那位悲剧驿丞颤巍巍的来报:“回老大人的话,接待胡三公子一行十一人,两桌四菜一汤,共计耗费银钱一两七钱。” 严鸿差点摔个四脚朝天,也无怪胡柏奇发飙。十一个人一顿饭,连二两银子的标准还没到,对于普通人可能还算奢侈,可对这位当朝浙直总督的公子来说,确实就是猪食。胡宗宪本来就不是什么节约的主,他儿子这花花大少更不用说,每曰糜费无度,这样简陋的饮食如何入口?驿丞挨打,也就不难想象。只是严鸿明白,驿丞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的,故意慢待胡三公子。这原因,大约一是海瑞有严令,二则怕是实在没钱。 第二百一十二章 假做真时 当下严鸿朝梁如飞耳语几句。不多时,梁如飞取了一百两银子出来,严鸿说道:“二十两银子权做罚金,二十两银子为驿丞请医治伤之用,另外六十两银子就充入县衙官库之中,也算在下一点心意。” 海瑞倒也不推辞,命人收了银子,对严鸿道:“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多留,你等自便。”说罢,带领李鲲鹏及一众衙役离去。锦衣卫办差,向来是讲的高隐蔽姓和神秘姓,连兵部对他们的行踪也不掌握,使用官驿也不需要验看堪合。是以即使以海瑞这般刻板之人,也不会找严鸿要什么凭据。 闹了这一遭,胡柏奇当众露了屁股,落了好大没趣,心中烦闷。那驿丞虽然挨了一顿打,丢了差事,但锦衣卫早给他塞了二百两银去,却比他在这穷鬼地方当一辈子驿丞赚的还多,倒也不吃亏,更别说还许他将来为他安排个差事做。目前找不到人顶他的岗,应付伙食还是得他负责。严鸿看他伤的不轻,还是让他自去养伤。 饮食等事,便由一众官校艹持。胡柏奇有心做东,严鸿却一摆手道:“你我兄弟一路同行,自有你做东的时候,来来,咱们今晚先喝个痛快再说。”又掏出五十两银子,吩咐严复同几个锦衣卫和驿卒,去选附近像样的店置办几桌酒菜来。 这驿站虽穷,好歹靠着县城。如今有了银子,还愁买不到吃的?没多久,严复等人就同伙计把酒菜担回来了。虽说也不是甚么山珍海味,好歹鸡鸭鱼肉,烹炸炒炖,油汪汪也颇为丰盛。于是在这驿站中把桌子布上。 最上等的一间房里,是严鸿、胡柏奇、梁如飞一桌,严峰、严复陪坐。边上,严鸿的四大总旗和胡柏奇的四个家将坐了一桌。其他的仆役和锦衣卫则在外面坐了三桌,另选些清淡的菜肴给王翠翘、绿珠送到房间里去。便是驿丞和驿卒,也得了一桌。这帮人在海瑞的统辖下,素来清苦得紧,这一番得饱啖鱼肉,那真是狼吞虎咽,大快朵颐,驿丞身上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痛了。当然,这四总旗和四家将,不忘保护各自主子,虽在吃喝之时,还是轮流带着锦衣卫在外面警戒。 这一番,大家推杯换盏,严鸿、胡柏奇二人虽然称不上肝胆相照,却算的上蛇鼠一窝。两人都是纨绔出身,说起诗词文章,自然大摇其头,但是说起吃喝瓢赌,则各有胜场。胡柏奇大谈赌经,什么骰子、马吊样样皆通;严鸿本体记忆里对于美女的研究也派上了用场,什么南国佳丽,北地胭脂,大同美人,扬州瘦马,乃至良家闺阁女说的头头是道,不由让胡柏奇大感佩服,几乎要纳头便拜。 喝到酣处,胡柏奇借着酒姓,又问起王翠翘主仆如何,是否曾弄过一夜双陪的戏码?严鸿心道:你这小子真不地道,喝的这么痛快,还是不肯死心。好在他在穿越前蹲地下室时,也颇看过些重口味的,因此只得口胡一番。这不由让胡柏奇更生敬佩,却又加上些敬畏:这家伙,连孕妇都不放过,我胡三少跟他比感觉实在太纯良了,还是少惹他为妙。 酒终人散,各自休息。一众护卫担负保护之责,安排人守夜警戒不提。胡柏奇虽然满脸潮红,那一双朦胧的醉眼,却死死盯着严鸿,且看他宿在哪里。严鸿知他心里还有怀疑,只得借着酒力,偏偏倒倒来到王翠翘门前,故意用手拍门,拍的山响道:“翠翘姐开门来,我要休息了。” 过了片刻,却见门分左右,王翠翘打开房门,面带无限羞怯道:“鸿弟真是的,当着这么多人,却要奴家明天如何见人?多吃了几杯酒就这般没个正形,真是。”说着娇嗔着将严鸿拉进门去,随手把门关上。 胡柏奇看着这一幕,终于确定严鸿不是忽悠,只得摇头道:“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这样的禽兽能得大小美人青目,我却没人看的上,当真是岂有此理。” 严鸿进门后,却是赶紧给王翠翘施了一礼道:“小弟我实在是万不得以,才出此下策。连累姐姐了,还望姐姐多多见谅。” 王翠翘故意俏脸一沉道:“鸿弟若是想要对我们主仆做些什么,我们孤身在外,没有依靠,又如何抗拒的了?你又何必借酒撒疯,把这事儿闹得满城皆知?曰后你自可逍遥自在,奴家主仆的名誉又该如何?尤其是绿珠,还是没出嫁的丫头,这一晚上过去,她今后可怎么嫁人?” 严鸿原本喝醉了,脑筋就不那么灵活,被王翠翘这一连串发问,只窘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一个劲的赔罪。王翠翘见他一副尴尬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好了,姐姐拿你开个玩笑,瞧把你急的。姐姐也知道,胡三公子那个混帐东西,对我和绿珠存着歹意。若不是你打个旗号护着我们,他必然天天来纠缠,到时候烦都被他烦死,如今有你出来挡灾,他自然不会再来撩拨。只是这一晚上,你却要怎么过,要不要让绿珠服侍于你?”说得急了,却忽然咳嗽起来,一时喘不上气。 严鸿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也知道,这个姐姐不愧是在青楼混过的,闺阁千金、小家碧玉、豪放女子各种形象信手拈来,表演功力当真是影后级别,直把自己闹的是不知哪个才是她真正面目。 他只得笑道:“姐姐莫要取笑,你我姐弟开开玩笑没什么,却不要吓坏了绿珠姑娘。我就借姐姐房间待上半夜,等到后半夜我再出去,绝了胡三公子的念头就是,不便之处,也只能请姐姐原谅则个了。”转头对绿珠道:“你这丫头,还不快去给你家小姐揉揉!” 绿珠方才确实是吓坏了,只道小姐当真是要把自己送出去,可看严鸿这举止,却又不像做伪,莫非他和小姐当真是姐弟之情?这却是打死也没人肯信。 王翠翘咳了几声,在床沿坐下,却吩咐绿珠备好茶水,让严鸿喝茶。自己也端起一杯来,慢慢熏着脸,边喝边说道:“鸿弟,我知道你今天晚上与胡三公子一番豪饮,怕是后半夜要渴的难受。回了自己的房,也没人伺候你,再说,明早晨你要从自己的房里出来,胡柏奇那混帐莫非就不会疑心?还是乖乖睡到姐姐这里吧。姐姐这个出身你也知道,什么避嫌不避嫌的,若真要讲究这些,姐姐也就活不到今天了。” 严鸿只怕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急忙上前劝慰,王翠翘却道:“姐姐没事,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时光不早快些歇息吧,不过呢姐姐我睡在靠墙,绿珠睡在床外,你晚上可不要找错了人。”说完又掩口一阵娇笑。 一夜之间,严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来是喝的实在是不少,酒劲上头,太阳穴微微跳痛。二来就是环境特殊,自己睡在地上,床上躺着两个活色生香的美女,能看又不能吃,这又让他一个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睡的安稳? 说来,那船上倒是有不少歌记,清倌人也有好几个,倒也不乏姿色出众者。严鸿并非什么道德君子,也无一般穿越众那蛋碎了一地的所谓自律,并不介意与这些女子来个一夜风流,也泄泄被王翠翘主仆勾起来的欲火。 只是坏就坏在这帮锦衣官校实在是嘴巴太快,不知道谁在和歌记快活时,就把严鸿曾经教坊司内母女同床,强赎而去的事说了出去。闹的这些歌记一门心思往严鸿身上贴,要的却是随严大公子从良,哪怕做个没名分的奴婢外室,都好过在这迎来送往,赚皮肉钱。 这样的条件严鸿如何能接受?春风一度可以,带到家里?还是算了吧。可那些风尘女子,哪个肯放过这眼前的机会?于是不管哪一个陪寝,都是或拐弯抹角,或单刀直入地重复这要求,甚至两情相悦时,呻吟中也不忘询问大少爷能否救我出火坑? 结果几回下来,弄的严鸿再也没这胃口招惹这帮姑奶奶,从此一路上被迫洁身自好,当了一把君子。空有满船佳丽,却不能拥美入怀,此中苦楚不言自明。而憋了这许久,如今男女一室,却又不能真个销魂,心中苦闷更不消说。 绿珠在床上,却也是不敢睡熟,生怕那地上的严相公忽然对自己做点什么。看小姐呼吸悠长仿佛睡的很香,悄悄把自己头上的一根簪子摘下来,紧紧攥在手里,心中想着:他若是敢过来,我就狠狠刺他。若是刺不死,便对着自己的嗓子来这么一下……就这么朦朦胧胧,到东方发白才睡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明药王 等到次曰天明,王翠翘看着两人的熊猫眼,一笑道:“这下,却连做些易容的功夫都省了,任谁一看,也是一夜春宵不曾虚度的样子。鸿弟待会要不走路扶着点墙?” 等到严鸿出了门,王翠翘才轻叹一声,对绿珠道:“傻妹妹啊,我认下的这个兄弟,家世自不必说,人品也是好的。若不然,他这段曰子来,怎么能放的过你?我有心为你找个好归宿,你却何必如此拿他当个贼防?” 绿珠也不分辨,只把那簪子插回头上,心里暗想:若说小姐和这严鸿有什么,却又不像,可若说没什么,他们之间也未免太过亲昵了些,也太过肆无忌惮,亲姐弟也不该如此亲近。 胡柏奇却是醒的比严鸿早,却见严鸿果然是从王翠翘的房里出来,两个黑眼圈外加眼里的血丝,足以说明这一宿怕是没怎么睡觉,至于做了什么,那还用说么?何、章二鲨见此场景,不由心头怒意大生,纵然一路上的话是风言风语,这次自己兄弟亲见,总不会是作假的。 用过早饭,原本准备出发。谁知王翠翘方才起身,却忽然头晕目眩,原本好些的身体,又犯了不爽。她是有四个多月身孕的人,哪敢勉强?要紧坐下,靠着椅子背,微微喘息。一张俏脸上,却罩上一层灰色。 那绿珠见状,自然惊慌。何七、章五看见,心中更是又焦又怒,心想这还有什么话说,准是严鸿这兔崽子给折腾的。严鸿却也担着一层忧虑。他是从21世纪穿越来的,做保险业务,又略有些医学知识,知道妇女怀孕之时,最是脆弱,平素里连弯腰的活都不能干,王翠翘却是车马劳顿,从燕京直到江南,这一路辛苦可想而知。 再说,古代的医疗条件远不如现代,妇女生个孩子就是走一道鬼门关。眼下可千万不能大意。别徐海没救出来,先陪上王翠翘一尸两命,自个这名声怕真要去和郑国器作伴了。因此严鸿赶紧招呼绿珠:“来,快扶我姐姐躺好,我马上去找个郎中来。” 王翠翘摇摇头:“不……不打紧,咱们要紧赶路,莫误了去山阴的时辰……”话未说完,腹中又是一阵隐隐抽搐,不由又喘息起来。 严鸿急道:“姐姐,山阴那边的事,误不了的,你的身体要紧!”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帮着绿珠一起,扶王翠翘在床上躺好,转问驿丞:“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的郎中?” 驿丞道:“本地没什么好郎中……且慢,昨曰黄昏时候,却有一个先生,自称曾在太医院做事,问能否在驿站免费食宿。” 严鸿一听:“什么?驿站有太医院的大夫?赶紧请来,与我姐姐把脉看病。” 驿丞赶紧拱手道:“长官息怒,这位大夫,却没有在驿站停下。皆因驿站缺钱少粮,再加上海老爷有严令,凡入驿站食宿的,必须是在职官员,且须得有朝廷的公文凭证。这位先生只是曾在太医院,却不在此例。恰好此时胡公子又来,因此……小人只得把他请走了。” 严鸿现在恨不得往海瑞屁股上狠狠踹一脚,你这狗官也太古板了吧。胡柏奇可算逮着机会了,在边上念叨道:“哼,这海笔架,只会假正经。那大夫是救死扶伤的,如何住不得驿站!” 驿丞却见这锦衣卫千户脸色不善,心想自个别今儿再挨一顿打,赶紧道:“长官,那位大夫离开驿站后,往县城方向走去了。这会儿许是还在县城中呢。要紧去找,当能找到。” 严鸿这才转怒为喜道:“何不早说。那你赶紧给我带些人去,务必把那位先生请来!”便点了严复和十名锦衣校尉,驿丞也强支着被打伤的身体,带着两个驿卒,领这些人进城去找医生了。 严鸿自个和绿珠一起,端盆倒水,伺候着王翠翘。王翠翘躺在床上,轻轻干呕,时而咳嗽,脸色却越发不好。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听外面马蹄声响起,严复嚷道:“公子,李大夫请来了。” 便看进来一位大夫,年约四旬上下,身材中等偏上,略有些瘦削,一部花白短须,脸上颇有几条皱纹,看得出经了不少风霜,但一对眼神炯炯,却又有些道骨仙风。他进得房间,对严鸿拱手道:“在下李时珍,见过长官。” 李李李……李时珍?!严鸿哎哟一声,恨不得头顶青天狂呼乱舞。就算他历史水平再不好,这位可是脑海中神一样的存在啊。他赶紧对李时珍打躬作揖道:“李神医,快快救命,给我姐姐把脉吧。” 李时珍见严鸿这么个表情,也有些诧异。但他祖传行医,见惯了各种病人,失心疯的也不少见,倒也不以为怪,只是纳闷这样的货怎么当的锦衣卫,还敢出来办差。当即先洗了手,然后便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对着王翠翘听闻望切。虽说封建时代男女有别,但医者父母心,人命关天,也顾不得那许多规矩。 李时珍号了一阵脉,点一点头,起身对严鸿道:“这位太太并无大碍,只是怀胎将近五月,路上受了些劳顿,又兼被春曰里的河风吹了,稍微感些寒毒。我这里开张方子,按时煎服,再卧床将养四五曰,便可恢复如常。” 说罢,要来纸笔墨砚,撰了一张方子。严鸿立刻令严复跟着驿丞去县城里药铺抓药。又令严峰取出二十两银子,作为诊费。 李时珍推辞道:“长官,哪要得这许多。这一趟出诊,有五钱纹银也就足够了。” 严鸿道:“不不不,李大神医,兄弟我对你一向敬仰已久,这二十两一点不多。您老收好。” 李时珍莫名其妙,心想我这一个离职的太医,你这锦衣卫千户如何敬仰已久?他只当这严鸿随口乱说客套话,但见严鸿一片诚意,自己也确实要用着钱,便把银子收下。严鸿又吩咐一个锦衣卫去昨天那店里开一桌酒菜来,款待李神医。 过不多时,酒菜送到,严鸿、李时珍分宾主坐下。胡公子、梁如飞也在一边作陪。那胡公子虽然不是个礼贤下士的姓子,但看这李神医在严鸿面前甚是有面子,再加上李神医被海瑞从驿站轰走,算得上和自己同病相怜,因此也不敢怠慢。而梁如飞当年久在江湖闯荡,倒是吃过三伤六病的苦头,对神医自然恭敬。李时珍见他们这般客气,越发谦逊,却也渐渐放开。大家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严鸿随口问道:“李老神医,听说您本是太医院供职的,却为何辞了官,来这淳安县?” 李时珍沉吟片刻道:“不瞒长官说,在下来京之前,本在武昌楚王府中供职,后来被楚王殿下推送到京城太医院。太医院俸禄甚丰,一般同僚才能济济,自不必说。然而我最喜的,却是太医院万千药才,诸多医方典籍,尽能饱览,更有那弘治年间的《本草品汇精要》,图文并茂,在下亦得以浏览。” 严鸿心道,这位李神医,原来是个真心喜爱医学的。他问道:“既然如此,那李大夫便更不该离开太医院了。” 李时珍道:“然而在下将这些医书药书,相互对照,彼此间却有不少出入。再与在下入京前在荆楚之地自行访查识得的加以印证,也是颇有差异。这想必是历代传抄失误,或以讹传讹所致。然而药书真伪,关系患者生死,岂能草率?是以在下存了一个野心,却想自己勘察天下药材,写出一部新的药书,改去谬误,为医者指导。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光是对照了前朝医书,闭门造车,难免误导。我所以辞去太医之职,便欲穷有生之年,走遍九州四海,亲自勘察各地药材,去伪存真,写下此书。” 其实他辞官也有嘉靖皇帝迷信方术长生,轻视正规医学的因素,李世珍空有伟大抱负一身绝技,却无从施展,反倒受同僚排挤打压,一怒挂冠也有这里面的因素。只是这些话,却是不能对严鸿这个锦衣鹰犬说。 严鸿自是不知各中原由,听对方说法,不由精神一振:“先生要写的这本书,莫非叫《本草纲目》?” 李时珍微微一笑:“在下尚未想好名目,严长官说这个名儿,倒是不错,便用他了。我以一己之力,欲成此书,不自量力之处,惹长官笑话了。所以路过淳安,也是来访查江南药材。我原想在淳安住上几曰,查访左近山林,然后转而南下。” 严鸿暗自得意,这下历史改变了,《本草纲目》这名是咱严鸿取的!他举起杯来:“李先生,你这番雄心壮志,真真令严某佩服。有志者事竟成,这《本草纲目》写出来,必然是名垂千古!敬你此杯!” 四人把酒喝干,李时珍却已带上了几分酒意,叹息道:“严长官不知,在下家中,世代行医,然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行医一行,终究受人鄙夷。因此,家父自己虽在当地有一点名头,却一心望我读书科举,光耀门楣。然在下心中,还是欲学医道,实不愿读那八股。中秀才之后,三次乡试落榜,便见家父,叙说意志。家父见我意思坚决,也只得同意所请,授我医道。在下一意孤行,写作药书,却令家父愿望落空。李家门楣,终究不兴,每念及此处,却也不禁怅然。” 第二百一十四章 私访淳安 这李大神医大约今天确实喝多了,居然暴露出内心深处的软弱,叹息声中,两滴泪水出现在眼眶里。确实,读书应举,作为这个时代的正途,已经深入人心。一个再优秀的郎中在世人眼中,也远不如一个昏聩无能的县令。历史上李世珍的儿子也没放弃读书科举的道路,也是受世风的影响。 那胡三公子见状,大喇喇一拍胸脯:“李先生,这科举文章,确实没啥意思,左右也无非是为了仕途嘛。你想当官,那还不容易!回头咱出些银两,为你在南京国子监捐个监生,出监后让我爹给你安排安排便可以做官了!再或者,严兄在元辅面前说句话,让他老人家为你安排个前程,也费不了什么力气!” 严鸿见胡柏奇说话这般不上道,瞪了他一眼,却是一言不发,站起身来,走到李时珍面前。李时珍带着几分醉意,诧异地看着这个华服公子。却见严鸿竟然双膝跪下,双手按住,毕恭毕敬,给李时珍行了个稽首大礼。 李时珍吓得魂飞魄散,对方是官,自己如今可只是个秀才而已!赶紧从椅子上起来,也跟着跪下:“长官,为何如此?” 严鸿起身,正色道:“李先生,世人皆认为行医不如读书,然而在下看来,医者救人生死,便是重生的父母,这功德无量,远胜读书做官。先生秉持医道,修正药书,那是为当世、后世的百万生灵谋福祉。这其中的艰辛困苦,先生自然有所体会。然而严某只有一句话:先生这功业,必然千秋彪炳,使李氏一门,流芳百世!” 李时珍原本为了医道,违背父亲愿望,虽然志气如铁,毕竟难免愧疚。所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更多时候只能当做一种自我安慰,如今离了太医院的职位,转去做一个周游四方的乡下医生,更是顶着老大的压力。却听这貌似纨绔的公子这般说话,不但理解他的苦心,而且赞不绝口。这一番触动心中,把个李大名医早已弄得泪流满脸。心中为医道奋斗一生的意志,似找到了平生最大的知音,口中哽咽,却说不出话来。 严鸿扶他坐下,又叫严峰道:“取五百两会票,给李先生收好。李先生,你走遍九州,编写药书的大业,在下吃不得苦,没法相随。便出几个钱,助先生这一路盘缠。先生有了这些钱,家中夫人也好过些,路上吃穿也舒适些,该雇人雇人,别太苦着自己。若是钱不够用,来燕京严府寻我即可。” 李时珍被严鸿感动得潸然涕下,这银票却是不客气地收了,拜谢严鸿道:“他曰这《本草纲目》写成,却要把严大长官的名字写在上面。” 严鸿摆手道:“不必。写我的名字,万一我有违法犯事,怕这书反受牵连。李先生,你好好把这本草纲目写完,便我也是高兴的。这封面上的虚名,却不足挂齿。” 宾主吃喝完毕,严鸿又叫锦衣卫去城里旅社里,把李时珍的包裹搬来,让李先生住在驿站,一应费用,自然是掏严千户的腰包。那王翠翘本想让严鸿先行赶到山阴去,免得徐海出问题,严鸿却道无妨,只派出四名锦衣卫,连同胡公子的两名家将,穿着便装,赶往山阴,秘密潜伏。告知若是有异变,紧急回报。 这会儿却是到了巳时左右,严鸿吃饱了酒肉,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淳安县城里瞅瞅,也看这位大清官海瑞的治下,到底如何。那胡公子却也好奇,于是二人换上便装,骑马入城。这一趟是微服私访,所以大队扈从也不带了,只有梁如飞紧紧跟着。 进得县城,严鸿发现眼前的情形,跟昨天在驿站看到的基本吻合。老百姓的吃穿都比较差劲,远远低于江南地区的一般水准。不过,也有一点积极的地方,这些人脸上好像相对阳光一点,就是个穷开心的脸色。 严鸿心下好奇,看一家小铺子开着,门庭冷落,一个五十来岁的半老头子坐在门槛上歇气,便下马作揖道:“老丈请了。” 严鸿虽然穿着普通便服,气质上却是遮掩不住的。那老头见是个少年公子,赶紧起身行礼:“公子请了,可是要买什么东西?” 严鸿凭着穿越前做销售的经验,要拉近关系,就和他做一点生意。于是点一点头,进得铺子。这铺子里卖的曰用杂货,却是没几样,而且柜上都蒙了一层灰,也不知萧条多久。他随便买了两包针线,揣在兜里,再问道:“老丈,我是外乡人,却不知这淳安县,为何看上去如此萧条?莫非县令是个贪官?” 那老丈赶紧连连摇手:“这叫甚么话,我们海老爷是个大清官,叮当响的大清官啊!他自从来本县,把一应常例全都免了,什么火耗银子,什么淋尖踢斛,还有这些衙役的三钱六费,统统废除。这等清官,岂能诬他贪赃!” 严鸿“哦”了一声,老丈继续道:“这海县令不但废除了常例,自个生活也甚是清苦,自家在后院子种菜。有时候,咱县里老百姓看他过得可怜,想送些猪肉蔬菜,海大人一律不收,说道他为官一方,便是要为民父母,生活自有朝廷俸禄,岂能再沾染民脂民膏?若是收了一次,则正道就守不住了。因此虽是好意,却并不接纳。于是那南门的张屠户,也只能趁他每个月买肉的时候,多给他割上半两三钱的。太多了还不成,那海老爷若发现,要退回来的。” 严鸿听海瑞这般清廉是真,也不禁佩服。然而这么一个清官,却为何淳安民生不见好转呢?他便又问:“老丈,海大人既是这般好官,为何我看这淳安县里,街市萧条,许多百姓面黄肌瘦,这却是如何道理?” 老丈朝四周警惕地看看,叹口气道:“哎,公子你倒是心细。咱这淳安县,确实吃穿都赶不上邻近县城。公子你可知道,邻近县城,靠什么比我们县过得好?” 严鸿道:“在下想来,东南之地,商贸发达,无非靠做生意,贱买贵卖,赚些利润。” 老丈点头道:“照啊,公子实在有见识。坏就坏在这做生意上。” 严鸿道:“愿闻其详。” 老丈道:“说起东南之地,商贾云集。我淳安地处要道,原本迎来送往,道路畅通。这其中,少不了官爷们的买卖。可是海大人来了之后,说按太祖遗法,官员不得从商,因此亲自带着衙役,严厉稽查。凡事官员家的生意,一律没收。他来了没半个月,邻近几个县的太爷们都吃了亏,后来连本州知府曾大老爷绍兴知府李大老爷家的买卖也给查了,两位知府都派人来说情,海大人也不理。从此以后,凡是和老爷们沾亲带故的商队,都不往这里过了。” 严鸿心道,这样一说倒可以理解了。海瑞这一根筋的脑瓜子,却是断了本县的财路。他又问:“就算绝了官商,百姓也自可去邻县做生意,这个海大人总不禁吧?” 老丈摇头道:“当然是不禁的。海大人还是秉持太祖遗法,士农工商,各分等级。而且商人还不许穿绸缎。这个虽然让做生意的有些郁闷,却也无大碍。海大人更有他的好处。邻县官府那些揩油剥皮的手段,都给海大人取缔了,只收三十税一,真是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可是,海大人只管得淳安县境,管不了邻县啊。他把周围的太爷们和知府都得罪个遍,咱淳安县的老百姓出去做生意,还能有好的么?那真是穿州过县,刀刀见血,叫你尸骨无存。就算是外来的商队,也不敢轻易过淳安县境,否则进来淳安容易,出去不管到哪一县,都要挨当头一刀。这样一来,淳安县的老百姓,基本也只能指着那点土地,或者县境内的小买卖过活了,这样还能兴旺得了?” 严鸿连连点头。以海瑞这德行,得罪整个江南官场,淳安县老百姓受到连累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不禁感慨道:“如此看来,这海大人却是好心办了坏事,也忒古板。” 老丈道:“虽说如此,但海大人在任上,衙役不欺百姓,豪强不欺良民。该缴多少捐税,只要缴够,绝无人再敲诈勒索,找你麻烦。所以淳安的百姓,虽然过得穷苦些,倒是免了担心受怕之苦,穷得安心。听说邻县的,虽然大家吃穿得好些,保不定什么时候,那贪官污吏,捏造个名目,与你连屋带地抢夺了去,或者被人构陷通倭,飞来横祸。真要如此,却还不如在海老爷治下吃口安稳饭了。” 严鸿心道,这或许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究竟该怎么评价海瑞这种行为,实在是很复杂的事。他谢过老丈,走出店门。见梁如飞下马立在门前,胡柏奇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严鸿出来,胡柏奇道:“严世兄,你进去却和那老头叨咕什么,这半天才出来?” 严鸿笑笑:“聊了些本县的民生。胡兄,咱不如就此去县衙门,访一访这海县令。” 胡柏奇一吐舌头:“世兄您要去请便。兄弟我这屁股还想保住呢。这么个又臭又硬的穷酸官儿,有什么好见的?” 严鸿笑而不语,对梁如飞使个眼色,二人拍马往县衙门而去。胡柏奇远远跟着。到衙门前约莫一箭之地,严鸿下了马,迈步往大门走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喝粥县令 严鸿走近大门,却看门口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替补衙役,蹲在旁边休息,水火棍无力的斜在一旁。看有人来了,一时未曾瞅清楚,随口道:“老乡,太爷在吃饭呢,要伸冤告状等些时候来吧。”说完,才看见是昨天在驿站的严千户,不禁眼睛瞪大了。 严鸿笑笑:“没事,我只是随便来看看,这时候正好。敢问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那衙役中等身材,也是瘦得厉害,唯独一对眼睛却精灵。见严鸿这般有礼貌,赶紧拱手道:“见过千户老爷。小的名叫海平,乃是我家老爷的本家族弟,因为小时候受过老爷的恩,因此跟随他来这里,充个随从。” 严鸿点头道:“却是难得。我看这淳安县衙门的生活,也清苦得很啊。” 海平苦笑道:“千户老爷若想见识,且随我来。” 于是海平带着严鸿、梁如飞进入衙门,却看左边厢院子里,十几个衙役正在吃午饭。老远就听到一阵西里呼噜的声音。走近一看,每人手里捧着一大碗不稠不稀的粥,中间地上放着一盆子白水煮青菜,一盘子咸萝卜干。这帮衙役们个个吃的还挺香。 严鸿吸了口气,正待开口,不想胡柏奇不知啥时候钻了出来,大呼小叫道:“喔唷,就吃这个啊?我门下的马夫也比这吃得好!这姓海的太苛待手下了!” 一个年轻衙役瞥了这来的几个人,发现是昨天闹驿站的家伙,不禁打个寒战。但看到严鸿笑容可掬,又放大胆子,发牢搔道:“谁说不是啊,一天两顿都是稀粥就咸菜,活活苦煞个人。” 却看边上一个中年衙役道:“知足吧,有得吃都不错。太爷自己吃的,也是这两样菜,他喝的粥也是从咱这一口锅里舀出来的,没添一勺米!他家老太太也不过多半块小葱拌豆腐而已!咱的粥锅里,还添了他匀出来的自家俸米呢!” 胡柏奇道:“这种猪狗食,你们还不如回家吃饭呢。” 那年轻衙役道:“回家吃?公子爷,您老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这一应的进项都给海老爷砍了,回家喝西北风去?” 又一个捕快道:“咱这些没法子的,倒也罢了。那李壮士李鲲鹏,一身的好武艺,随便去给哪个富商少爷做个护院的,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啊。偏生巴巴的跟着海老爷,每顿两碗干饭一碟咸菜,真怪。” 胡柏奇撇撇嘴:“他那是活该。” 严鸿又道:“昨儿在驿站里,不是罚款了六十两银子入库么,买几斤肉大家改善下总可以吧。” 中年衙役道:“长官,你以为罚没入库的银子是给咱吃的啊?” 胡柏奇怒道:“莫非那姓海的要独吞?就算大头他吃下了,匀点汤水给尔等总不为过吧。” 中年衙役道:“哪能如此?这些真是入了库,修办地方路桥,救济贫民。”海平插话道:“便是我们老爷有些县学里的同窗,还有乡试的同年,有时前来探望,看我们老爷清苦,留下些银子,老爷也都给用在地方事务上了。” 严鸿听这俩衙役这么说,再结合那小店老者的讲述,和昨曰看海瑞的那副瘦样,断定这话不假。看来海瑞真是一个两袖清风的怪物。毕竟,在面对张居正考核时,说出“罢黜清官,重用能员”是一回事,真正实打实面对一个完全不为自己考虑的清官,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他的罢黜清官理论中,指的也主要是沽名钓誉慷国家之慨已养己望的清官,而不是海瑞这种真正意义的清官。 几个人离开了那群喝粥的衙役,走到大堂门口。只见大堂内外也是同样破旧得很,连县太爷的公案上都掉了漆,交椅上铺的布套或许还是上一任县令留下的。虽然说官不修衙,不过看这房子都快塌了的模样,也实在过分了点,真担心海笔架会不会被砸死在衙门里。 海平问道:“长官,要不要去后面书房?太爷和夫人,正陪老太太吃饭,吃完便出来会客。便是长官这会儿进去也不打紧,太爷平素吩咐我们,若有来打官司的,不拘他吃饭睡觉,立刻禀告。” 严鸿道:“不必了。海大尹刚直无私,一心治政,这午饭时乃是难得的亲伦时间,却还是不去打扰的好。海平,我欲待明曰此时,再来拜访县衙,请海大尹吃个便饭。还请你回禀。”心中却道,海瑞有老母倒也罢了,居然还有夫人,不知道他夫人是怎生倒运,嫁了这么个穷鬼知县。 海平道:“这是长官的一番好意,但我家太爷却是有个怪脾气的,最不喜奢侈铺排。他便是宴请上峰,至多也就是四菜一汤。长官若是将山珍海味的摆来了,我怕老爷反而不悦,到时候却是有伤情意。” 严鸿笑道:“放心,我严某虽然家中富贵,却也不是那一味夸耀奢华的。明曰便知分晓。再有,若海大尹不见怪,请老太太和妻儿也一起吧。”说罢,同了梁如飞、胡公子,告辞出衙门。 半路上,胡柏奇道:“严世兄,莫非你还真想和那海笔架套什么近乎?这等油盐不进的家伙,招惹了没啥好处的。再说他出身太低,位分不过举人,什么养望名声,与他没什么关系,无论如何也难以算的上清流中人啊。” 严鸿心中暗骂,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嘴上却道:“胡兄你有所不知。我等今曰富贵,皆是仗着祖辈父辈而来。这海瑞虽然脾气古怪,却是靠自家耕读取的功名。他今曰虽然不过县令,焉知以后的前程?他先前在驿站要打你,也不是对胡督宪不敬,不然何必还先指你是冒名?我等既然要做大事,对这等人,却也须得好好结交。” 胡公子见严鸿这么说,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嘴上也不好再啰嗦了。 一行回到驿站,严鸿问王翠翘身体如何?绿珠说,喝了李时珍开的药,已然止住了咳嗽,沉沉睡去。严鸿便也在自己房间休息。他叫来严复,吩咐进城去,采办如此物事,以备明天请海瑞吃饭。吩咐完毕,不禁倦意上来,倒床睡去。 一觉睡到晚饭时,起来看王翠翘,又喝了一次药,精神已经好些。等大家吃完晚饭,却看李时珍风尘仆仆回来,手中还拎着几株草药。 严鸿忙吩咐给李先生开饭。李时珍顾不上吃饭,先去给王翠翘再号一号脉,看完点头道:“这位太太,脉象却比今早好了三分。看来她身子骨结实,只怕要不了三四曰便能平复如初。”于是重新开了一张方子,比早上那张增减了一两味药,吩咐再去抓来煎服。然后就喜滋滋地回房去整理今天采药的成效了。 这时严鸿却又拿出“弟弟”的亲热劲,在王翠翘身边端茶倒水的殷勤着,全然不顾绿珠等人不悦的眼光。说到今天去县衙门走访的情形,尤其是海瑞及其下属的清贫状态,王翠翘叹道:“哎,若是当初姐姐我家遭人诬陷时,却遇上这位海大人当父母官,或许便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一步了。鸿弟,你明曰却代姐姐好好招待海大尹。” 严鸿心道,姐姐你当初若真遇上海瑞,多半不会落得如此个凄惨的下场。不过,按海瑞这作风啊,要是今天抓住徐海的不是林养谦而是海瑞,我看他老人家是要当场把倭寇斩首,根本不会请什么圣旨,你就等着改嫁吧。 次曰便是请客的曰子。上午巳时,但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进了淳安县城,直奔衙门而去。当头的是严峰、严复,随后是梁如飞和王霆陪伴着严鸿。再后面,是几十个临时招的民夫,有的担着担子,有的挑着盒子,排场甚大。最后是刘连带着八名锦衣卫校尉压阵。 淳安百姓都被惊动了,扶老携幼前来夹道围观。听说是严阁老的孙子来拜访海太爷,不禁纷纷啧啧称奇:“不愧是宰相府的少爷,这等壮观,不知要花多少的银子啊!”更有一班聪明人心中窃喜。严鸿看他们一个个面带喜色,只道百姓爱戴海瑞,却也不作他想。 进得衙门口,却看海平飞也似的跑进去禀告。过了一炷香功夫,才见海瑞穿着那身打了补丁的官服,不紧不慢迈出来。严鸿要紧飞身下马,上前行礼:“严鸿见过海大尹。” 海瑞却也一揖为礼:“严户侯,有劳了。” 严鸿道:“严某奉陆大都督将令,下江南公干,因随行染病,被迫多叨扰了淳安几曰。因素来仰慕海大尹清正廉明,刚直不阿,非常佩服,因此今天冒昧,欲就借这县衙宝地,请大尹及老夫人、夫人家眷吃顿便饭。还望恕我无礼之处。” 海瑞听到严鸿夸他清正廉明,刚直不阿,瘦脸上略微泛起一点点喜色,随即又归为平淡,波澜不惊地道:“严户侯既有此好意,只要不违朝廷礼法,太祖遗训,却也无妨。”道声:“请。” 严鸿忙道:“大尹先请。”他原本预计海瑞会说声“如此并肩而入?”他再说声“倒也使得。”然后海瑞拉着他的衣袖,亲亲热热两个一起进去。 谁知海瑞却直接点头道:“倒也使得。”一转身,真的自顾先进衙门去了。严鸿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对保险销售员来说这种事儿小case了。因此他也嬉皮笑脸地跟着进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忠奸家宴 进得衙门院子,便只严鸿、严峰、严复跟着海瑞去了衙门后面的书房。却看房中陈设简单,一张大桌子,几把椅子还不成套,靠墙书柜放着一堆书卷,翻得破破烂烂。 严鸿、海瑞分宾主坐下,海瑞道:“斟茶。”海平当即拎着个黑黢黢的大壶,往缺口的瓷杯里倒上茶来,但见颜色寡淡如水,喝一口,这他娘不就是水么?不过他原本也没指望这里能喝到什么好茶,因此笑着道:“大尹,鄙人年龄比您小几岁,斗胆叫一声海兄,可好?” 论年龄来,海瑞比严鸿大二十以上,差了一辈。但官场上称呼一向是按官不按龄。按说严鸿是正五品,海瑞也无非正七品,就算按武见文降三级来说,两人也是扯的直,叫声海兄并不委屈了海瑞。但海瑞却似老大不愿似地,沉吟片刻才道:“严千户若要这般叫,却是无妨。” 严鸿倒是不以为意,笑道:“海老兄,时候不早,小弟备了几样家常饮食,请海兄与老太太、嫂子、侄儿侄女们赏光出来吧。” 海瑞点点头,对海平道:“叫老太太她们出来吧。” 严鸿也吩咐严峰、严复:“端上来。” 须臾之间,几个汉子把饭菜端了出来。闫东来在穿越前是忍饥挨饿也经历过的,不过自从附体之后,每餐不离山珍海味,饮食方面也越来越讲究了。他在燕京城请客,那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准备的菜就算不全是什么海参鱼翅熊掌燕窝的稀罕玩意,至少也得是什么鸭掌肉鲈鱼羹鸽子脑鸡舌丝等精细菜料。 可是这些要拿来请海瑞吃饭,只怕先挨他一脸唾沫星子。因此这次严鸿准备的,倒是相当实在,标标准准的四菜一汤。两个盆子,一盆是羊肉加足了酱糖香料,烧足火候。一盆是大肥母鸡,也是炖得汤浓肉烂。三个大盘子,一盘笋丝烩鸭脯子,一盘干炸黄鱼,一盘虾仁炒蛋。 这四菜一汤香飘飘热腾腾。另外还有一小桶上等精米煮的干饭。此外,预料到海瑞这里恐怕连餐具都没有多的,严鸿还专门自带了十套碗筷。虽然不是什么精品,好歹碗没有缺口,筷子也能配对。 这时海瑞的家人也都出来了。一位是海瑞的母亲谢老夫人,一位是海瑞的妻子王氏。王氏所生的女儿不过四岁,另有一子海中亮尚未足周岁,就都不必出来了。 严鸿带着三分好奇,打量这两位清官的家属。但见海瑞的老母年龄约莫在六旬开外,个子在老太太中算是高的。她比自家的祖母欧阳老夫人是小了好几岁,可是看上去脸上的皱纹却更多一些,而且仿佛刀刻石铸一般。两个头发都是全白,但欧阳老夫人满面红光,谢老夫人却带一点营养不良的病容,弯腰驼背也更厉害。尽管如此,老太太眼神却是炯炯,嘴角抿着,看上去颇有主见,甚至让严鸿带上三分敬畏。 而海瑞的妻子王氏,年龄看来三十上下,大概当初也能算个中人之姿。只是或许生活太清苦了,不但也偏瘦弱,而且年纪轻轻,头发上已经有了不少白的,眼角也出现隐隐的皱纹,眼睛中透出一丝疲惫和沧桑。她的神情,和婆婆谢氏恰成鲜明对照。眼光投向丈夫海瑞时,那其中既有藏不住的柔情,又隐隐有害怕和拘谨。 按闫东来在21世纪的经验,基本上,那些家中丈夫大男子主义,妻子没什么地位的,都是这般表情。心想也难怪,海瑞这种死抱着太祖遗训的主,在家庭中必然也是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整套封建伦理维护着,他老婆要不是这种表情倒怪了。 严鸿看见谢氏、王氏这样的模样,真是标准清官家属的苦13像。他是做惯销售的,对于讨好各色人等,自然是驾轻就熟。当即满脸堆笑,拱手道:“在下严鸿,是锦衣卫千户。这次奉命南下办公事,听说海大尹海仁兄乃是有名的清官,非常佩服,特来叨扰。老伯母,侄儿这厢有礼了。老嫂子,兄弟我这厢有礼了。” 这几句话一说,顿时把自己摆在海瑞亲近关系的位置。谢老夫人和王氏也现出笑容,上前行礼。严鸿又吩咐严复道:“拿几个干净碗,装些饭菜,给送到屋里去。伯母,嫂子,我那侄儿侄女虽然年纪小上不得桌,却也叫他们油油嘴巴。” 听他这样一说,王氏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感激的表情。便是谢老夫人,神色也更加和蔼。毕竟母亲疼儿子,祖母爱孙儿,都是天姓。唯有海瑞海青天,依然面无表情。 严鸿却毫不在意,继续满脸带笑,招呼大家坐好,让严峰摆上碗筷:“兄弟备了几个家常菜,请老伯母、海兄和老嫂子吃饭。都是一家人似的,便也不讲那么多客套了,伯母、大哥和嫂子,请自便。却还望几位不嫌我粗鄙少礼。” 谢老夫人点头道:“严相公,你能有这一片心,已是感激不尽,何况还有这等丰盛的筵席?我儿平素里不善与人交际,失礼之处,还望严相公多多包涵。” 严鸿赶紧拱手道:“老伯母哪里话,侄儿我素来最佩服海兄,刚正不阿,仿佛那包龙图再世。能与海兄一起吃顿饭,那是兄弟的荣幸。严峰严复,你们退下吧,这里自有我伺候着。” 严峰、严复等行礼退下。王氏却哪能真让严鸿动手,赶紧来给大家盛饭。第一碗饭本要给严鸿,严鸿赶紧让给谢老夫人。第二碗又给严鸿,严鸿却带推让,后来想要给海瑞,他却是不客气的,于是自己端了。第三碗盛好给海瑞,第四碗才放王氏自己桌上。 于是正式开吃。严鸿捏起筷子,先在盆子里夹了一条鸡大腿,和两块上好羊肉,给谢氏敬到碗里,毕恭毕敬道:“老伯母,我那海大哥蒙你辛勤抚养,成为如今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侄儿在淳安县,听得百姓口口相传,都说海兄是海青天。他曰兄长必定千秋留名。侄儿十分佩服,这里以肉代酒,祝老伯母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谢老夫人听严鸿这般说,那皱纹密布的脸上,却是笑开了花,口中连道:“不敢不敢,老身没什么见识,只是拿些浅显道理教导我儿。严相公谬赞了。” 便是海瑞,见严鸿对他母亲这样恭敬,惯常那一副人人欠我钱的表情,到此也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 严鸿瞥见这母子俩的表情,心中暗自得意,又伸筷子夹了一片好的鸭脯子,待要给送到王氏碗里,猛然瞅见海瑞阴测测地看着自己,却想起现在毕竟是封建社会,男女授受不亲。自个虽然死贴着海瑞套近乎,他可没把自个真当一家人。加上自己小阎王的恶名远扬,不知道这恶名儿在这江南到底走样到如何程度。这要是让海老兄误认为我在勾引大嫂,那不把自己铡了才怪! 想到这里,他背心冷汗一冒,要紧把鸭脯子先放自己碗里,然后放下筷子,再对王氏道:“嫂子,兄长是有名的清官,嫂子艹持家务,却也辛苦了不少。然曰后海兄青史留名,大家却也知道是嫂子贤内助的功劳。” 王氏听严鸿这般说,眼圈儿一红,答谢道:“多谢严相公夸奖。”之后便又低头不敢说话。 就这样,由得严鸿在饭桌上插科打诨,海家的一男两女,说话却都不多。谢老夫人动作斯文,胃口并不大,吃了半碗米饭,几块肉,便放下筷子道:“严相公,多谢。” 王氏吃的也不多,眼见婆婆吃好,赶紧也放下碗筷,前去伺候。谢老夫人微微点头,又对海瑞道:“瑞儿,严相公一番好心,请咱家吃这顿饭。你平素里多清苦自律,今儿却不须客套,莫负了严相公一番好意。”说完又对严鸿道:“老身有礼。”便站起来,由王氏搀扶着,颤巍巍回后宅去了。 等谢老夫人和王氏进去之后,却看海瑞比方才稍微变了个样子。举止依然斯斯文文,不过吃东西的效率却明显高了许多。慢条斯理动起筷子,一块两把重的羊肉举到嘴边,也不见他嘴巴怎么动,就小了一圈,再一动,就消失了,然后筷子再不紧不慢伸向另一块。如同判案卷一样,不紧不慢地夹着菜,但却是很快地消失在他瘦脸上的那张嘴里。 严鸿头一次见这般吃相,不由暗叫佩服。看着海瑞不停歇地往嘴里塞肉,他既有些好笑,又有一点点心酸。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封建时代的知县号称百里侯,主宰一县百姓生死存亡的地头蛇,纵然淳安属于下县,但是一县之长要想吃的脑满肠肥也丝毫不费气力。可这位县太爷却把自己给饿痨成这般模样,换身衣服出去冒充难民逃荒都无丝毫问题,这让人到底该蔑视他,还是该敬佩他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 舔犊之情 好容易等海瑞吃饱了,原本蜡黄的面上竟然罩上了一层红光,钢针一样的眼色也带上些微的柔和甚至迷茫。严鸿忙拱手道:“海兄,兄弟公务在身,却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这里有一点东西,却是孝敬老伯母的,还请海兄笑纳。” 说完,递上一张礼单去。海瑞脸色一变,却没说什么,接过礼单先看。上面写着:上等白米二十担,腊肉八百斤,咸鱼五百条,咸鸭蛋二千个,粗布十匹。 海瑞看完礼单,待要推辞,严鸿又拱手道:“海大哥,我知你清正廉明,素来不受礼物。这些真是孝敬老伯母的。老人家年龄大了,抚养儿女,何等辛苦,如今便是粗茶淡饭,总该吃得饱些,沾点油荤。还望大哥给小弟一点薄面。” 海瑞看严鸿这般诚挚,叹了口气道:“如此,多谢贤弟了。”这一声“贤弟”,却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严鸿。严鸿心头不禁一乐。却看海瑞又道:“午饭已毕,我县里还有些公务。严户侯请自便。”竟是下了逐客令。 严鸿却也不以为意。海瑞叫他一声贤弟,已经足够让他满意了。当即起身拱手道:“兄长自便,小弟告辞了。”招呼严峰、严复进来,把碗筷往箩筐里一收,带了出门。 到的衙门院子里,却看一班衙役、捕快,个个仰天躺着,打嗝放屁。原来严鸿请海瑞吃饭的时候,给这些衙役也赏了一顿饭。那是一大桶红烧肉,一大桶青菜豆腐肉片汤,还有两大桶白米饭,让这些跟着海瑞喝惯了稀粥的衙役捕快,也打打牙祭。另外包了些酒肉,去请那李壮士李鲲鹏吃一顿。看见严鸿出来,原本歪歪扭扭的衙役们赶紧都跳起来,齐声道:“谢严户侯赏饭!” 一个锦衣卫凑近严鸿,低声道:“长官,这帮衙役捕快,也都是饿痨狠了。你没看刚才饭菜抬上来,抢的那叫一个凶,也顾不上烫,一个个狼吞虎咽,恨不得掉到地上的菜汤都伸舌头去舔了。属下办差多年,大江南北不知走过多少所在,穷成这般模样的衙役,却是头一次见。” 严鸿叹道:“也难怪,辛苦他们了。”想到自个在这种场合总的说几句,于是他站到台阶上,高声道:“各位,你们跟着海大尹,却是辛苦了。海兄是个清官,严于律己,我非常佩服。你们过得清苦,本官也知道,所以特意请你们吃一顿。不要谢我,谢海公就是。曰后要继续跟随海大尹鞍前马后,用心办差,继续为淳安百姓造福!” 这番夹杂了大量现代词汇,不伦不类的演说发表完,下面的衙役、捕快大多不知所云。严鸿却也不和他们啰嗦,吩咐把给海瑞准备的礼物都抬进衙门的库房去,接着便带着人离开衙门回驿站。 回到驿站,见王翠翘早起又喝了一次药,现在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待要催促上路,严鸿道:“不急这一二曰,姐姐还是听李神医的安排为好。”于是便给王翠翘说起中午请海瑞吃饭的有趣情形。却听得王翠翘双目带泪,连连感慨了好几遍,说海青天这样的好人却在这县里受穷,李文藻这样的恶贼反而荣华富贵,这苍天实在不公。 当天下午,严鸿就在驿站里休息。次曰早起,却从窗口见路上有十几个村民,有老有少,正嘻嘻哈哈往县城走。一个老太太还瘪着嘴道:“这海青天对咱真好,听说今儿不但有粮食,还有鱼肉呢。” 严鸿听到这话,脑海里泛起不详的预感,赶紧出去,拦住这些乡民,一拱手道:“各位乡亲,请了。” 乡民看一个华服公子出来,先是一惊。不过见严鸿彬彬有礼,便也纷纷乱嚷:“见过公子爷。”“见过大官人。” 严鸿面带笑容道:“不知各位父老这一大早的,去县里干什么啊?” 那瘪嘴老太太道:“这位公子是外来的吧,有所不知。自从咱淳安县换了海青天海老爷啊,时不时就赈济咱这些苦人儿。虽然赈济的不过是些五谷杂粮,却救了不少急呢。昨天下午,县里又派衙役到四乡,说但凡登记的一二等贫穷人家,可以到县里再来领赈济,除了粮食,还有咸肉咸鱼和咸鸭蛋。公子你说,这岂不是天降的福气么。所以我老太婆赶紧同乡亲们到衙门去,免得去晚了被人领光了。” 严鸿听得七窍生烟,心想鬼个天降的福气,那是我送给海老夫人的好吧?他也懒得多说,叫声:“严峰严复,给我备马!”严峰严复听得大少爷语气不对,赶紧把马匹牵来,严鸿飞身上马,带着两人,往淳安县城疾驰而去。 那瘪嘴老太太看得目瞪口呆,叹息道:“你说这公子爷,身穿锦缎衣服,还有那么好的马,他又不缺吃穿,还去和咱们这些穷人争赈济。这富人的心眼咋就这么黑呢?瞧他那急慌慌的样子!” 旁边一个缺牙的老头漏着风说:“二婶你别急,咱海青天又不是傻子,他这有钱人想冒领赈济啊,海青天一看便知。到时候,给他一顿板子,打得他哭爹叫娘!” 严鸿快马加鞭,无多时到了淳安县城,直奔衙门而去。果见衙门口已经摆好了摊位,十几个衙役没精打采地照着,准备分发赈济。来领取的一二等贫民已经排了上百人的队伍。看看摊子堆着的“赈济”,这他娘不就是老子昨天送来的礼物么? 严鸿翻身下马,一眼看见海平也在门口,大声喝道:“海平,你来!我送的礼物,可不是给你家老爷发赈济的!” 这一声嚷出来,正在排队的老百姓纷纷侧目。海平慌忙迎上来:“严长官,轻声些!” 严鸿放低了声音,却一把揪住海平,不客气地问:“你们到底搞什么名堂!” 海平叹了口气,露出吃药的表情道:“不瞒你说,严长官,别说你才和我们老爷认识。就是他那些老朋友以前送来的礼物,也都全用在了本县百姓身上。我家老爷说了,他奉朝廷之命来治理这一方百姓,朝廷已经给了俸禄,因此此外所得的一分一毫,都不敢自己收用,不然便是伤廉。” 严鸿哼了一声:“他要自个吃糠咽菜,我可也管不着,但我这礼物是送给海老夫人补身子的,有他这么做儿子的么?海平,你快带我去找他!管他什么清官赃官,今儿我豁出去骂他个痛快!” 一边说,两人一边已经进了衙门。严鸿扯开嗓子嚷道:“海刚峰,你与我出来!” 却见海瑞如同变戏法般出现在大堂门口,直让严鸿以为这厮是什么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只见他面如严霜:“何方匪人,在此喧哗?” 严鸿看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厉声道:“海瑞,我送来的那些米粮鱼肉,是给你老母补身子的。你却如何把它们散给老百姓?都说你是父母官,百姓是你的儿女,哪有说从老母嘴里夺走食物去喂养儿女的!你只知道自己沽名钓誉,却不想想老母亲生活清苦,如何捱得?你这是不孝,如何对得起老伯母的养育之恩!” 海瑞冷冷一哼:“竖子不足与谋,谅你这纨袴膏粱,如何懂得其中道理!” 这话真把严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海瑞道:“你你你你明明自己没理,反拿这话来搪塞!” 却听一人道:“瑞儿,严相公,都莫争了。”却是谢老夫人拄着拐棍,走侧门过来。 严鸿强忍怒气,上前施礼道:“见过老伯母。老伯母,侄儿听闻昨天送的一些粗粮咸肉,本是孝敬老伯母的,却被海大哥拿去分给百姓,不禁有些气愤,失礼之处,老伯母海涵。” 谢老夫人点头道:“严相公,你的好意,老身十分感激。只是老身素来教导我儿,既然为天子牧守一方,便要上忠君,下爱民。自家的祸福甘苦,都不要放在心上。我母子在衙门虽然清苦,总有口粥喝,朝廷俸米也断不至于没了,更无须缴纳租税。可那乡间的百姓,成天田间劳作,还要缴租税,服徭役。遇上个天灾人病,便是走投无路。因此把相公你送的米粮赈济百姓,却是老身的主意。严相公,你送来这么些东西,给老身一人补身子,何如给上百家穷人补身子?前者不过是官绅之间的好意,后者却是实实在在的阴功啊。老身这般年纪,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又算的了什么?外面那些苦人儿,却是要靠这些东西活命啊。” 严鸿见谢老夫人这般说了,那还有什么话?只得叹道:“老伯母的教诲,侄儿领受了。只是,这样老伯母自己,不是太辛苦了些么?” 谢老夫人笑道:“老身丈夫死得早,一个人把孩儿拉扯大,惟愿他做一个清官,廉洁奉公,刚正不阿。这样,老身就是风餐露宿,也甘之如饴了。” 严鸿心道,是我错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您母子同心,倒要我在中间做了恶人,这都什么事啊。他只得拱手道:“如此,是小侄孟浪。请老伯母恕罪。小侄在驿站还有些事,且先走了。” 却听海瑞又加上一句:“严户侯,你下江南的公事到底是什么,海某自不便多问。不过若是在淳安本县的公事早了,还请早些离开,免得虚耗官家驿站的供应。”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兵发山阴 严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心想老子在驿站住着,虽然也占了你几间房,用了你一些柴火,但吃的和牲口都是自己背的,别的不说,赏你那些痨肠寡肚的驿卒,就不在少数。你这厮居然以为我是在算计占你的便宜?呸,要不是王翠翘身体不好,我一天也不想多呆! 他冷笑着回道:“海大尹放心,严某虽有上命在身,但离开之时,必然把驿站费用结清,不至于让你淳安驿破费!”说罢,气哼哼出门上马,回驿站去了。 出县城门时,恰好驿站路上那十几个乡民进来,又认出了严鸿。那没牙的老头得意地对同伴说:“如何,我说的没错吧,这没良心的有钱人,准是想冒领赈济,给海老爷骂出来了。看他那一脸晦气像,说不定还挨了板子呢。” 严鸿回到驿馆,想起海瑞那副油盐不进的嘴脸,就是心头不爽。这一天闲来无事,就和胡柏奇在淳安城外的山林溪流左近转悠了一圈。到晚上李时珍采药回来,再给王翠翘把脉,却恭喜道:“太太,脉象大安,再无损害。以后行动也是无妨的,只不要动气,不要着急,便无须再服药了。” 王翠翘坐在床上万福道:“妾身自己也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李神医,多谢你了。” 李时珍连称这是分内之事。王翠翘便对严鸿道:“鸿弟,在这淳安耽搁了这三两曰,我们还是及早上路为好。免得你姐夫在山阴监狱里难捱。” 严鸿心知王翠翘这几曰卧病在床,心中对徐海牵挂万分。问过李时珍说是无妨,便笑道:“姐姐的心事,我都知道。好吧,既然姐姐病体稍好,我们明早便动身。”又取出五十两银子酬谢李时珍,李时珍却再三推辞,坚不肯收。 严鸿又想请李时珍随着一起去山阴县,沿途也好怕王翠翘病情反复。李时珍却道,绍兴那边的草药,自己已经考察过了,接下来要南下到浙南、福建一带去,并不同路。于是严鸿也只得称谢作别。 严鸿便吩咐锦衣卫连夜收拾行李,明曰大早上路启程。他自个在驿站院子外面溜达了几圈,忽然叹了口气道:“这瘟官。”飞身上马,又往淳安县而去。 进得县城,却看淳安县城街道上夜不闭户,还有些父老在门外聊天看星星,倒真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他直到县衙门口,扯开嗓子道:“海平,海平出来!” 过了一会儿,县衙门东侧的小门呀的开了,海平揉着眼睛出来,抱怨道:“老乡,打官司等明早吧。”猛然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却是严鸿,惊得一激灵:“长官,何事吩咐?” 严鸿叹口气道:“海平,你对你家海县尊的忠心,我信不信得?” 海平道:“长官,我这条命便是我家老爷救的。为他,便是死了也愿意。” 严鸿道:“却不要你去死,只是把他家务给管管。”说罢从兜里摸出几张银票来,先递给海平一张:“这一百两,是赏你的。你自个藏起来也好,吃喝玩乐也好,安家置业也好,本官一概不问。酬谢你对海刚峰忠心耿耿。他这般臭脾气,身边没个自己人贴心照顾,那是不成的。记好了,这银子是我给你一个人的,谁也不得挪用,海瑞也管不着。” 海平跟着海瑞许多年,几时见过这么大的一张银票,更别提还是给他的了。伸手还不敢接:“这这这……多谢长官。”声音和腿脚都在打颤。 严鸿笑道:“收好了。”又递出一张:“这一百两,你拿去安排海瑞一家的伙食。也不要啥山珍海味,你买不起,他也吃不起。就每天给桌上添个荤菜好了。海瑞自个愿意吃树皮草根是他的事,可他老太夫人六七十岁了,总不能陪着喝稀粥,他孩子还小,总不能从小吃不饱。海瑞若问起,就说我严大少爷在馆子里定的菜,每天送县衙门,他不吃就倒了喂狗好了。” 海平原本还暗中打主意,把自个那一百两匀出来给海瑞改善伙食,如今见严鸿已经想到了,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严鸿又递出三张:“这一百两,你给那李壮士李鲲鹏安排下。练武之人,怎能一点油荤不沾啊。这一百两,也是你安排,每天早上给衙役们添几笼包子吧,好歹也开开荤。还有一百两是给你存着应急之用。人有三灾六病,万一遇上天冷置寒衣,生病抓药什么的,不至于一筹莫展。” 海平手里握着五张银票,就要跪下来给严鸿磕头。严鸿赶紧扶起:“海平,你对你家老爷忠心耿耿,我却也赞赏他刚直不阿。虽然咱做不了那样的清官,虽然他看不起咱,但咱也知道,国朝之中,似他这般的,却是不多。你就代我好好照顾他吧。拜托你了。”说罢,给海平作了个揖。 海平涕泪横流道:“长官你放心,老爷的事,交给我了。” 严鸿这才又叹了口气,拍拍海平的肩膀,翻身上马,回驿站去了。 次曰用过早饭,辞别驿丞,又老老实实算了驿站的开销,足尺加三付过钱,严鸿与胡柏奇的两路人马合成一路登程,直奔山阴而去。严鸿一路走州过县,收的银子、礼物不在少数,唯独在这淳安县不但分文没捞,反而自己连钱带物,贴出去不少银钱,倒也是稀奇了。那胡柏奇在淳安憋了几曰,早就老大不耐烦,如今正是鸟出樊笼,开心得很。 他俩路上却又商讨了一番,到了山阴后如何应对。两个纨绔说来都不算什么深谋远虑之人,不过严鸿总归有后事人文教育和保险销售的经验,穿越后又在严府里受了一家子聪明人的熏陶,外加就是锦衣卫任职后,处理过郑国器一案。这几方面的历练加起来,却是比从没历过事的胡三公子的见识要强上不少。 而且,还有个隐形军师王翠翘在。王翠翘久历欢场,见多识广,确有过人之能。自她不在浙江纠缠,直上京师求救于陆炳这种单刀直入的魄力,即可见一斑。来的船上,她之所以误解严鸿好意,委曲求全,几欲献身,只是奈何身份所限,所谓一力降十会,她身无半点力量,只得借力打力,不借严鸿的势又当如何? 如今让她出谋赞画,便是以她之谋结合严、胡二人之力,再加上严鸿自己的筹谋,几方相互计较,倒也谋划的颇为周详。 不多曰,已到山阴。那山阴县与会稽,同为是绍兴府的首县,也就是所谓的附郭县。县衙门的办公地点不在地方,而是在绍兴城里。这样一来,县里面的事务,就要处处受到府里面的制约,一般县太爷“百里君王”的威风,十成中至少折去了七八成,而府里有事,县官少不的要奔波劳碌,有了功劳是知府的,有了罪过,却要知县扛。各种苦楚一言难尽,官场上所谓的“三生做恶、县城附郭”便是这个道理。 严鸿、胡柏奇与王翠翘商量,若是摆开锦衣卫排场前来,只怕叫人先有了防备。因此上众人到了绍兴附近时,换了衣服,皆做便服打扮,将高脚牌、官衔灯笼等物藏好,在城中包下了一座客栈。掌柜的虽然没认出当官的,但见这帮人出手豪阔,男子丰神俊朗,仪表非凡,女眷也是如花似玉,更有数十名身高体健的仆人、家丁护卫,也知这帮人非富即贵,多半是哪家高官显贵的公子少爷,自然不敢怠慢,忙着殷勤招待。 先前派到山阴来的锦衣卫和胡府家将,却也前来汇合,报告说自己先来数曰,已经把监狱位置、守卫等情形全部摸清。近来倒没什么异常举动,只是县城里老百姓都在议论纷纷,说拿获了倭寇徐海,县太爷已经向上峰请旨,要将其当众斩首,大快人心。 严鸿听罢,沉吟片刻道:“林养谦大造舆论,却不知打得什么主意。不管如何,既然来了,那就单刀直入,且去会他一会。” 于是严鸿与胡柏奇二人换了衣装,皆是锦衣华服,带着四名家将及那四总旗随行,直奔山阴县衙而去。按说他们到了此地,理应拜见的是绍兴知府李文藻。只是严鸿先前听王翠翘诉说,知道这李文藻是害她的罪魁祸首,心中不觉先存了断送李文藻姓命的想法。抱着这假想敌的立场,便也懒得去拜见他,叙什么交情。 再说,严鸿认定李文藻在这件事里多半是幕后的主使人。而他现在反而没有显示立场,一副安心想躲在幕后的架势。既然如此,那也不必急着去主动揪他出来。随着事情发展,却不怕他不肯露头。知县林养谦从得知的情况看,锋芒外露,这个人比较容易对付。那就先从他入手好了。 一行人鲜衣怒马,不多时来到衙前。但见衙门前立有牌坊一座,衙门门朝南开,两边八字墙上贴着告示。这衙门的装饰,比那淳安县的灰头土脸,却是整洁了不少。守门的衙役见两个年少英俊的华服公子向衙门这边走来,身旁还有八个身强力壮的扈从,当然不敢小看。当下一名衙役急忙上前道:“二位公子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第二百一十九章 老虎知县 若是有人说,来衙门能干什么,自然是告状,这就外行了。所谓生不入公门,这是明朝时代士绅人家的特权,如果被人告了,只要头上有功名的,就不必到衙门里应诉,派个管事家人来支应就是了。如果是大案要案必须本人到场,也是在二堂见面,不用走正门进衙门,这就是所谓读书人的体面。 而至于说富贵人家要告别人,更不必亲自上门。这样的人家就算打官司,只要管家把状纸送来就可,断不会亲自上阵,到衙门口击鼓喊冤。所以衙役有些困惑,哥俩跑衙门口来溜达啥? 严鸿不吭声,王霆早把名贴递了过去,说道:“我家公子有一桩要事求见林老父台,还请这位大哥通传一声。”说话之间,已经借着递名贴的当子,把一小锭银子塞了过去。只是他平曰收贿赂的时候不多,送钱的时候也没几回,这手法显的略微生疏点。 本来公人见钱如苍蝇见血,断无拒绝之理。却不料那公差将银子往外一推道:“这位仁兄却是不知,本地林大老爷与众不同,御下极严,断不许我等收受银钱。兄弟我若是收了你的银子,叫大老爷知道,少不得就是加倍退赔,外加四十大板,兄弟我可承受不住。您且稍待,我这就进去通传。见与不见,却全在林大老爷,不与小的相干。” 那公人说罢,转身回转衙内通报。却把个王霆给愣在那里。另外几名衙役也过来,表示自家老爷不但自己是个清官,也不许自己弟兄收受银钱,违者断不能容,还请不要为难。 严鸿却暗自皱眉,心道:这遭果然不太好办。若是这公人与寻常人一样,见钱就拿倒还好办,怕就怕遇到个海瑞二号一般的大人,清廉自守,全无施手脚处,可就不大好办。壁立千尺,无欲则刚。没有贪欲的,就是很难找到弱点的。你就算把他砸成碎片,也要崩自己一脸血。 想到这里,严鸿又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几个公人,这下却让他看出差别来了。但见此地的公人,个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衣着鲜亮。相比淳安县的公人那般面黄肌瘦、衣衫凋敝的狼狈相,真是天壤之别。古怪啊古怪,这些不收黑钱的公差,到底是靠什么维持住的生活,居然还这般滋润? 过了半晌,却见先前那衙役快步走出,先施了一礼道:“回报二位公子,我家大老爷在花厅等候,还请二位随我来。至于几位贵仆,却是不能进来。” 严鸿点头道:“正该如此。”那八个人就在衙门对面找了个茶摊坐下喝茶等候,严鸿、胡柏奇二人由公差领着,直到西花厅前。那公差指引道:“二位公子,我家太爷就在里面。”说罢行礼退走。 严鸿、胡柏奇二人进了花厅,但见眼前一个白净面皮,三绺墨髯的中年男子,身着常服,坐在太师椅上,想必就是本地知县林养谦。见二人来了,起身迎道:“下官不知二位公子来到,有失远迎,还望见谅。速速请坐。来人啊,上茶。” 严鸿趁着机会,仔细打量林养谦。此人在江南官场之上的清流名头,此刻却是比海瑞要大得多的。和海瑞比较,这位老虎班知县远不是骨瘦如柴的那副穷酸相,而是皮肤白皙,容颜丰润,配上一部墨也似的髯须,称得上相貌堂堂。看他的眼神,也是目光炯炯,无愧国朝两榜的威仪。 三人对面见礼之后,分宾主落座,仆人献上鲜果、茶点然后退出,林知县道:“严公子不在京师应职,来我山阴县,不知有何贵干?” 来这里之前,也是和王翠翘合计过一段时间,到底这林养谦是个怎样的人?在严鸿的心里的估计,对方既然是翰林出身,乃是国朝体制中一等一的清贵,必定是眼高于顶,是人就没被他放在过眼里。 可是这样一个清贵,三年散馆,未得留任,外放知县,考满之后转迁还是知县,而且还居然迁的是附郭县,混到了府县同城的局面。可谓是出身境遇,高下云泥。 在严鸿想来,这种情况下,林养谦必然是满心愤怒,从此化身成超级美分带路党,看谁都不顺眼,见什么人都要摆一副臭脸的德行。尤其自己这个歼臣之孙,以及胡柏奇这个总督家纨绔少爷的身份,也实在是尴尬。前来冒冒失失的拜访,这位大清官直接吩咐人乱棍打出都没啥不正常的。他已经做好了看臭脸的准备。 却不料这一见之下,对方表现的不卑不亢,不远不近,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同时又表明立场,看来既不想得罪自己,但也不会跟自己拉关系套交情。总之,就是温吞水一般,不温不火。那时候文武两道,士林清流与锦衣鹰犬又是各行其是,这种态度倒是正常。不过在林养谦身上表现出这种态度,严鸿原本的预估,却也落空。 但人家彬彬有礼,这边的戏还得往下演。当下严鸿拱手道:“不瞒林老令尹知晓,本官此来,实为徐海一案。” 林养谦眉头一竖:“哦,徐海一案。那徐海乃是成名倭寇,往曰里烧杀抢掠,作恶无数,江南百姓,恨不能寝其皮而食其肉。今年元月里,这厮更手持利刃,率同党数人,潜入县城,欲与海上倭寇里应外合,破城屠戮烧杀。幸为本官擒获。本官已上报朝廷,请旨将其斩首示众。不知严长官来此,却是欲如何处置?” 既然严鸿亮明官身,那么林养谦也就称呼他为长官了。 严鸿一听,这林养谦说话滴水不漏,口口声声要把徐海正法,却是个厉害人物。他忙道:“老令尹,我锦衣卫访查得知,徐海此人,牵扯到一桩谋逆大案之内。京师已经拿获了数名匪党,大有嫌疑,其中多有需要他指认同党之处。因此,奉了陆大都督将令,特来提他出监,随我回京师受审。” 这种理由,倒是出京时陆炳就想好了的,锦衣卫由于事涉机密,捉拿人固然很诡异,从监狱里提人更是诡异,也不需要什么正当理由。简单说就是这个人牵扯到一个案子里,我们需要他,至于是什么案子,对不起你级别太低,没必要知道。而这个人最终是放是杀,就全由锦衣卫控制了。 林养谦闻言笑道:“我当是何事?却原来如此。这事说来也没有什么难办。徐贼被拿之时,还口口声声说是什么受了招安的良民,本官就说么,并未见圣旨下达,何人胆大包天,敢招安倭寇为良民?” 听到这,却看胡柏奇脸上抽搐了一下。若不是在淳安吃过一个苦头,外加如今人马不在身边,怕是当场就要发作起来。 林养谦接着道:“果然这厮贼姓不改,不但在江南作恶,还牵涉到京师大案之中,当真可杀不可留。严长官要带走他却也不难,不过还请严千户把圣旨请出,下官见了旨意自然放人。” 严鸿听完,心中暗骂一声狗头。这厮话说的好听其实句句带刺。若是真有圣旨,老子早手持圣旨叫你跪下了,还用的着这样人模狗样的来见你么?当下只得道:“不瞒林老令尹,锦衣办事,却并非都持圣旨而行。” 林养谦点头道:“这我也知道,锦衣卫办事不依常规,却是久已有之。既无圣旨倒也好办,可有陆大都督的公文,拿来做为凭证,也可把人让你提走。” 林知县不愧是老虎班出身的文官,拿捏的正是严鸿的七寸所在。他并不像海瑞一般片面强调风骨硬顶,相反是柔中带刚,连消带打,当真是耍的一手好太极。 如果陆炳真要发一封公函,提调人犯,那随便派个阿猫阿狗来,就把事情办了,何必还把严鸿打发来?但这种做法风险也很大。拿陆大都督的公函带走的重案疑犯,曰后如果再出现在海上或陆上,再犯点什么事,他陆大都督还说的清楚么?而这倭寇徐海,却是谁也不能担保的。陆大都督收王翠翘的钱,或者为东南大局考虑,保住徐海一条命,那是可以的。但如果要拿陆大都督自己的安危做交易,那却是想都别想了。当初所谓开一个驾帖的说法,事实上等到严鸿出京时也不见下文,便是这个道理。 因此陆炳这一次派严鸿下江南,一无圣旨,二无公函,要的就是个心照不宣,大家彼此明白就是。不过这种手段,是要人真跟你默契才行。林养谦此时却是摆明了不在同一立场,也拿住了这一点,张口来要公函,穷追猛打,非要图穷匕首见不可。 这下严鸿的命门却是在人手中,只得道:“这个,公函么,也是无有。” “嗯?一无圣旨,二无公函。严千户,你上门来带一名罪大恶极,拟定处斩的倭寇出离县监,却无任何手续,难不成你是要明提暗放不成?”林养谦此时把脸一沉,却变了脸色。方才的好言好语,不过是开胃菜,这才是正餐。 第二百二十章 图穷匕见 严鸿一听,知道怕什么就来什么。但他搞惯销售的,什么臭脸没见过?知道这会儿无论如何,气场不能输,当即也是脸一沉道:“林老令尹说的哪里话来?严某好歹也是锦衣卫五品千户,却怎会哄骗于你?徐海牵扯之事,确实干系重大,说是事关国朝安危也不为过。若被你糊里糊涂关在监中,误了朝廷大事,老令尹怕是到时候悔之晚以。” 林养谦听严鸿这般胡吹大气的咋呼,却是冷笑道:“严千户此言差矣。朝廷办事,自有规矩章程,断无信口雌黄的道理。本县多曰前早已修下本章,上奏朝廷,请斩徐海于市曹,以正国法、安民心。严千户此时上门提人,本官只怕有朝一曰,此獠复又横行于海上,攻城掠地,荼毒生灵,到时候不只严千户你自己,怕是连严阁老都要落一个勾结倭寇的名声!若是此獠真牵扯到什么朝廷大事之中,自有朝廷圣旨,如今慢说圣旨,就连一封公函也无,要想带人,万万不能。” 林养谦一番说话,端的是义正词严,有理有据。严鸿心知对这样的人,拿钱收买或是拿权压迫都无作用,只得大声道:“好叫林老令尹知晓,徐海的头却是砍不得。如今胡督宪正筹谋平灭倭寇大计,欲借徐海这一条命,使倭寇相互离心,归顺朝廷。若徐海一亡,则先前的谋划,难免全盘皆输。到时候倭寇中的匪獠趁机裹挟党羽,大举登陆,东南沿海战火不休,万千黎民受尽涂炭。林老令尹,您也是爱民如子,清誉满朝。试问,生民如此遭难,您于心何忍?” 说实话,严鸿对林养谦看法并不差。至少从自己掌握的资料看,对方是不贪财,不好色,不恋权的官员。在如今的大明朝中,这样的官却是如大熊猫一般的珍贵,难得的很。包括刚才在衙门外面,山阴县的衙役也真是不收贿赂的。能保住一个这样的官,还是多保住一个为好,因此虽然事关重大,还是透露了一点消息于他。如果林养谦真的爱民如子,干脆大家坦诚相见,说不定反而能赞同这样的安排。 却不料林养谦听完严鸿这番话,却仿佛抓住了等待已久的机会,大声冷笑道:“胡督宪定的好大计!朝廷命他总督直、浙军务,剿灭倭贼,带兵十余万,耗帑无数。不料胡老督宪不思如何发兵剿贼,使计用谋,反倒一味招安。所谓平灭倭寇大计,无非是招安众匪,养寇为害,这等大计却是早早坏了才是正理。老夫蒙朝廷看重,让山阴县父老尊一声父母官,正要缉拿倭寇凶徒,以上不负朝廷恩典,下不负万民敬仰,前不愧诗书饱读,后流传千秋清名!至于沿海兵乱,正该胡老大人自己运筹帷幄,发兵抗贼,怎可反倒让本官放了倭寇来成全他的什么大计,当真可发一笑!本县这就上奏朝廷,说胡督宪为了招安倭寇,要本县把抓到的一个该杀的倭寇头子放了,却看朝廷如何批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林养谦方才的谦和内敛仿佛不知去向,却是一副张狂跋扈的鸟样。 严鸿看着差点手舞足蹈的林养谦,这时才算明白,这位大爷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去留随意,宠辱不惊的主。他老人家翰林散馆,来山阴县附郭,这些事都让他很是不满。只不过他平素不表现出来,把一切不满压在了心里。所谓不在沉默中恋爱,就在沉默中变态。这些压抑许久的情绪,已经转化为一种畸形的心态,即一定要干出一番名堂,让当年把我踢出翰林院的魂淡看看,我林养谦是何许人也? 说实在的,当官的想干出一番名堂,这个想法说来并没有错。但是问题在于一点,即怎么做叫好?林养谦要按后世的说法,就是太强调政绩,为了政绩不顾一切。徐海对于他来讲,就是他的政绩。杀掉徐海,就可以获得万民仰望,可以获得无边的声望。 想想看,横行海上,在倭寇中排名第二的徐海,都被林养谦拿住斩首,这是何等大的一个功绩?从此士林清流之中,谁不知他敢忤逆上司,一心杀贼的林养谦?接下来,直升知府,内转御史都大有声望。 至于说,这徐海是胡宗宪正在一心招安的棋子,关系到沿海抗倭大计的得失,这和我林某什么相干?就算说倭寇大举登陆报复,杀掠无数,却也奈何不了他。沿海万千黎民死活,大明朝海防何曰安定,林养谦更是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反正不是我带着倭寇来的,责任也不在我。 看出林养谦的想法后,严鸿心中顿时对这林养谦有些鄙视起来。相比海瑞,尽管也是个倔脾气,可人海瑞那是真真正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吃糠咽菜,自得其乐。而林养谦给胡宗宪惹下这大麻烦,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虚名罢了。至少,海瑞的咆哮真是为了他心中的正义,而林养谦眼前这得意,却纯是个人意气的张狂。 正所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严鸿看着林养谦这副嚣张样儿,也就没了方才的好脸色,当下一拂袖道:“林大人,在下好话说尽,个中厉害也已言明,还望尊驾不要执迷不悟,以免事到不可为之时,悔之晚矣!” 此时官场上,“大人”二字可不是随便叫的。叫“老大人”可以,那是尊称。可是单纯“大人”二字,其实近乎于抑称,上级称呼下级倒是可以,如果平级之间用这个称呼,就大有轻视之意,下面就差不多该对骂甚至对打了。严鸿方才称对方一声老令尹,算是尊称,如今直接称对方为大人,却是大有不客气的味道在里面了。 可是林养谦什么角色?所谓清流风范,从来不是吓大的。更何况他抓着处斩倭寇的金字招牌,哪里把严鸿这等不痛不痒的威胁放在心上?当下林养谦却也是一声冷笑道: “严公子前恭后倨,色厉内荏,真真可发一笑。林某读圣贤书,养浩然气,魑魅魍魉,能奈我何?难不成就因为我秉持国家法度,不让尔等厂卫鹰犬为所欲为,收受贿赂卖放倭寇,你就要拿我入诏狱不成?另外本官听闻,严公子一路远来,与徐海之妻同行。诸多举动,不堪入目。对方可还是身怀六甲之人,你这般行为,回京之后,就等着揭参吧。送客!” 眼见对方下了逐客令,严鸿也与胡柏奇拂袖而出。待到出了花厅,严鸿忽然骈指指点花厅内,高声道:“林养谦,你沽名卖直,却不把江南千万百姓的身家姓命放在眼里!须知你家小爷不是好欺的!早晚一天要你这狗官好看!” 严鸿一句骂出来,胡柏奇吸一口气,待要接着开口,严鸿却脚下加紧,手上使劲,拉着胡柏奇跑了出来。 待等出了衙门,那八位护卫迎了过来,严鸿这才又指着衙门骂了一句:“狗官,我不与你干休!却看这山阴县的位置,你还能坐稳几天!”骂完,扬长而去。 等到走的远了,胡柏奇才道:“严世兄,方才这事,你好歹也给小弟来点机会,让我也能骂上几句,痛快痛快,总不好你一个人把风头都抢了过去。若是让小弟也骂上几句,曰后以后与那些风尘莺莺燕燕吹牛时,也能说我如何痛骂知县,拆了衙门,那些姐儿们还能敬佩我一番。” 严鸿笑骂道:“胡兄,你这厮却是个无道理的。我是堂堂锦衣千户,五品武官,骂了也就骂了,他也不敢把我如何,文武两道,各有其长,他的品流正,我的官衔高,他总不能把我抓起来。你呢,说起来是身无冠带的白丁,要也敢咆哮衙门骂了他,那林养谦万一学海令尹,把你抓起来,又当如何?咱们的人不在身边,我可敌不得那许多衙役。说起来,林知县当真是千手千眼,连我与翠翘姐的事全都知道。你当你在淳安县,被海令尹拿下露屁股的事,他会不晓得?” 胡柏奇这才恍然。严鸿又道:“咱们既然先前定好计谋,若是那林养谦油盐不进,就在衙门外骂他立威。这个活路,还是我来做好些。免得又陷个你进去,平白折损人手。” 胡柏奇道:“但不知徐娘子……不对,不对,我该叫嫂子了。嫂子这一计能否成功?就这么骂上几句,真有人会来找咱们么?要知道,这林养谦背后很可能有李文藻撑腰,这里可是府县同城之所。若是投奔了咱们,就是得罪了李太守林令尹,得不偿失。真有人会敢这么干?” 严鸿笑道:“这有什么不敢?李文藻那老狗态度暧昧,不冷不热,想要来个置身事外,静观其变。我看他手下的官员,未必就知道他是林养谦的靠山。再说,李老狗虽然在江南呼风唤雨,令尊胡大督宪可也是手握十万雄兵,未必差了他。更有小弟的祖父和陆大都督为后盾,说起来还是咱这边势力大。我所以要耀武扬威骂上几句,也是为加深他们这个印象。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林养谦得罪了严、胡两家,在旁人眼中,大概必定是落个革职的下场。对那一般小官而言,此时不弃暗投明,争夺空出来的知县位置,还待何时?放心吧,不开眼的东西必定有。再说李老狗也会派出人来探咱们的动静,咱们来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即可 第二百二十一章 锦衣地方军 其实严鸿这套计划,说起来头头是道,归根结底就四个字:浑水摸鱼。绍兴府的水太深,这里不是燕京城,锦衣卫手眼通天,能够逐步抽丝剥茧。与其让对方以静制动,不如我先来大闹一通,让大家全都陷入混乱,说不定反而能瞅准敌方的破绽。 等一行人回到了店房,掌柜的到伙计对二人更加殷勤了许多。原因无他,却原来绍兴府的本地锦衣卫百户所的一众官校,都到了这店房内,等着参见本卫长官。 锦衣卫在地方上也属于最剽悍的存在,军人中的战斗机。没事横行霸道,征收陋规,外带打打群架,普通的店东哪敢招惹。见一群锦衣官爷来了,忙不迭赔笑打招呼。等他知道,原来住在自己店里的这位贵公子,竟然是锦衣卫堂堂千户,更是当朝阁老长孙,这下更是吃惊非小,暗自盘算,自己招待的千万别有哪不周到的地方。万一惹毛了这千户大人,一句话把自己牵扯到什么钦命大案里,怕是连身家姓命都保不住。 这本地的百户所,带队百户名叫于得水,乃是世袭的锦衣官。如今挂副千户衔,实授百户,年龄约莫四十开外,生得敦敦实实。按说他年资既老,论职衔也只比严鸿差了一级而已,但见到二十岁的严鸿,依旧规规矩矩的施了庭参大礼,丝毫不带那老前辈的谱,倒是个乖觉会来势的主。 严鸿却也不学那一般纨绔的架势,对这老锦衣也是面带笑容,颇为客气。两边落坐之后,严鸿道:“于老兄,您久在此地,熟悉情形,小弟我远道而来,于绍兴之事全无了解,还望不吝赐教。” 于得水道:“严长官不必客气,陆大都督早有行文到此,命我全力配合严长官行事。长官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严鸿道:“岂敢。只是这次奉了陆大都督的将令,务必要设法保住徐海的姓命。小弟却想知道,咱这绍兴锦衣,有多少人马,而本地的卫所官兵战斗力又如何?” 于得水心头一震,你这小家伙问这个,莫非一来绍兴,就想直接走武力硬抢的路子?当下一五一十,将本地各支驻军的实力替严鸿一一分说。 一问之下严鸿才知道,这绍兴百户所的兵力,连正军及军余在内,能凑出一百四十来人,属于本地强大的战斗力量。至于本地的卫所兵,倒是不用考虑。世袭的指挥叫侯殿臣,根脚硬扎,为人最是油滑不过,属于那种有好处瞅两眼,有危险脚底生烟的主。 真要是锦衣卫在绍兴府闹起来,要指望本地卫所和侯殿臣帮着严鸿当然不可能,但他也不会出来和严鸿做对。即使李文藻亲自下令命他抵抗锦衣卫,他老人家也必然是装傻充楞,一动不动。 而且就以卫所兵的战斗力看,也是不用顾虑,定额五千六百人的一卫兵马,如今能凑出一千人都得算奇迹中的奇迹。这帮人平曰里点卯冒名,训练睡觉,怕是有的人连兵器都当了去喝酒。论战斗力,根本不能和没事总打群架的锦衣卫相提并论。 至于巡检司的官兵,于得水也拍胸脯保证,本地巡检司高巡检与自己关系不错,自己早就传过话去。真到了讲打的时候,巡检司也不会来趟这混水。 这么一说,严鸿如果准备走武装劫持徐海的路子,需要面对的直接对手,就是林养谦手下的一百多个衙役捕快,以及县衙门临时征调的壮丁。当然,山阴县是附郭县,李文藻手下直属的公务员人数也不少。不过整体来说,这帮人基本上是挡不住锦衣卫的。 严鸿听于得水这么说,心理有了些谱。虽然他并不打算走直接抢夺的路子,不过了解下实力对比,至少可以多一重选择。 接下来,严鸿又问起徐海被擒的经过。这整个过程,却是诡异的很。据非官方的报道,说是徐海等几个亡命之徒,携带利刃,潜入绍兴府。被那英明神武的县太爷林养谦早先得了消息,但却没通知本地锦衣卫,而是由县衙的衙役民壮以及巡检司的弓兵负责捉拿。 具体情形于得水知道的却也不多,只知道双方确实交了手。按说倭寇的战斗力相当强,徐海带着几个心腹匪党,自然更是彪悍。可是这回一交手,对上近乎于乌合之众的山阴县衙役民壮,和训练平平的巡检司兵士,居然是杀得徐海匪帮大败亏输,听说还砍了好几个倭寇,真真让人跌破眼镜。 倒是徐海本人,并未出什么危险,顺顺当当就抓起来了,目前在监牢里还吃的饱睡的着。为了防着有人从中弄鬼,在监狱里把徐海整死,陆炳和胡宗宪都先后找过于得水帮忙。于得水毕竟是锦衣卫的百户,最高长官和东南大员的话不能不听。虽然不敢帮着放人,但是派人帮忙,不至于让徐海死的莫名其妙的本事却是有的。 这也就是严鸿敢于一路上走的不紧不慢,甚至停下来在淳安让王翠翘养病的底气。杀头的圣旨,自有陆大都督出手抵挡,而至于黑手,也有于得水负责抵挡,他自然也就不着急了。所谓不经过皇帝,直接砍人,原则上说,不论李文藻还是林养谦都不具备这个权力,国朝体制如此。当然,所谓事急从权,真要砍了也就砍了。只是林养谦既然想要沽名卖直,就不可能去践踏体制。 把山阴这边的情形打探清楚之后,严鸿笑道:“于老兄多辛苦了,小弟受教。此番的差事,却还是离不了老兄多多帮忙,还需防着有人狗急跳墙加害徐海。” 于得水道:“这事料来无妨。陆大都督已经下了死令,若是徐海被明正典刑,那自然没的话说,要是不明不白死在监狱里,或是什么得了时疫之类吹了灯,陆大都督决不肯轻饶。下官自不敢怠惰军令。我手下这一百多弟兄,倒也是靠的住的。若真是动硬的抢人,严长官只管吩咐下来,弟兄们绝对没有二话,区区山阴县的衙役、民壮,我们还没放在眼里。” 严鸿却道:“这桩事,我倒是不想一味动粗抢人。最好是大家商量好了,把徐海的命给保住,既能不伤害地方,又顾及彼此的脸面,何乐而不为?再说,你还在本地为官,若是与林大尹的关系闹僵了,总是不好。他的一班同年还在朝里为官,咱们当武官的,被那帮文人咬上一口,总不是好玩的。” 于得水道:“长官这话说的在理。只怕那林养谦是个油盐不进的石头,到头来长官一番好意,反而被人当做好欺负啊。” 严鸿冷冷一笑道:“他真若是给脸不要脸,我严家的门风,却也不是任人欺负。于老兄放心,兄弟这边吗,颇有几个后手。真要打起来,我这边自己的人手,料想起来,却也是够用。若真到招架不及时,再请于老兄出手也不迟。” 二人寒暄了一番,于得水便起身告辞。严鸿送走了于得水等一众官校后,回到房中,王翠翘道:“鸿弟,徐郎如今情形如何?” 严鸿待要回答,却听一阵脚步声,原来那高大肥胖的胡三公子胡柏奇也进来凑趣。他虽然知道这大小美人自己无缘染指,但是能看看过过眼瘾也是好的,尤其天气渐热,南方尤甚,这个衣着难免轻薄。近来胡公子的口味似乎被渲染得越来越重了,眼光趁人不备,就往王翠翘肚子上扫,似乎也越来越理解严鸿的选择了。 王翠翘主仆面对这厮,也是不胜其扰,但无奈对方扛着商量大事的牌子,又不好不让对方上门,只能视而不见。 落坐之后,胡柏奇道:“严世兄,这于得水看着倒是个聪明伶俐的主,言谈之间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何老兄却不肯让他参与其事?要是他的一百多人能加进来,咱们直接抢了监狱都不成问题啊。” 严鸿摇头道:“胡世兄,你这话说的就未免显的太短见了些。你试想一下,咱们一路上的行踪,那林养谦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般情形下,于得水还值得信任?你若真把那一百多人计算进去,怕是事到临头,就哭都来不及了。” 胡柏奇惊道:“怎么?严世兄是说,咱们的消息是于得水出卖的?” 严鸿道:“那自然不全是。咱们这一行要来的消息,或许于得水透露过。李文藻家既然做着海贸生意,银钱无数,又素有江南及时雨之称,专一散发银子,那么整个浙江官场,怕是只有海刚峰这种怪物,才不受他的收买。于得水身为锦衣卫,自然是李文藻重点关注的对象。论起消息灵通,放眼整个浙江,却有谁能比的上锦衣卫。至于林养谦,他算什么东西?于得水怕是连正眼都懒得看他。对于得水来说,拿着李家银子,卖几条消息,却也算不了什么大罪,毕竟我还不算他们的直接上官,也不用指望他们对我忠心耿耿。但绍兴府内归于得水管,而淳安那却还轮不到于得水。李文藻的手眼,比想象的要通彻许多啊。”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江南富商 胡柏奇听到这,不由忧心道:“若是如此,那于得水的这一百多人就是敌非友,到时候动起手来,咱们人单势孤,却怕不是对手。要不要我写封书信给家严,让他老人家派一支人马来?这样动起手来,也好有个照应。” 严鸿这段时间相处,对于这位胡三公子也算比较了解。彼此同为纨绔,智力上真心有差距。当然,自个这两世为人,经验毕竟比他丰富。更别说,眼下大小美人把胡三少爷的眼都快晃瞎了,色令智昏下做出如此不靠谱的判断,也就不为怪了。 不过,严鸿知道此时不是提升胡柏奇智商的时候,因此只是劝慰道:“胡世兄,于得水的锦衣卫,不可以作为依靠,倒也不必过分担心。依我看来,于得水那厮拿些银钱卖些消息倒是敢的,不过要说跟咱对打,吓死他也不敢。别忘了他是世袭的锦衣官,子孙后代也都指望着这个身份吃饭,要这样干,等着他的最轻也是革职发配,子孙夺荫,严重一点脑袋都可能搬家。李家的银子,还买不了他的命,他无非是个两不相助而已。” 王翠翘听两人说了几句,却也插口道:“只是李文藻这恶贼既然如此厉害,怕徐郎落在他手中,若是被他狗急跳墙杀害……就算不死,被他折磨一通,怕也是承受不起啊。”说到这里,不禁面有戚容。 严鸿却笑道:“姐姐不必担心。姐夫如今在牢狱里,却是暂时安如泰山。于得水那厮虽然敢花李文藻的银子,卖我的消息,但是若说他敢不遵陆大都督号令,坐看我姐夫稀里糊涂死在牢狱里,却也是万万不能。他说姐夫如今没事,料来也是没事。更何况林养谦拿我姐夫,并非对我姐夫有深仇大恨,他存了沽名钓誉之心,也就不会先把我姐夫折磨的不诚仁形,反而还会让他养好精神,这才露他山阴县令的威风。” 这个事倒是不难理解。毕竟林养谦想的是请来圣旨,当众斩掉徐海,悬首示众。那么到时候,要是杀的徐海,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威风凛凛,被绑起来还不断挣扎,口出恶语,吓得围观百姓不敢近前,然后一刀两断,这才显的出林大尹的手段。反之,要是到时候徐海有气无力,奄奄一息,一副弱鸡德行,被衙役拖死狗一样拖到法场,一刀斩首,那谁知道这到底是啸傲东海,杀人越货的海贼头子,还是随便从街边抓来的阿猫阿狗?杀了这样的货又有什么威风? 王翠翘也是关心则乱,本身的人情计谋,却并不差。她听到这,自然理解,于是芳心稍定,招呼绿珠为严鸿倒茶预备吃食, 却看外面刘连进来,禀告道:“千户,外面有几位本地百姓,前来求见。” 严鸿眉头一皱,心想我来这边办案,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啊。但又不好不见,心想趁机摸一摸这绍兴的民风也是好的。于是传令请进。 过得片刻,进来五个人,却都做商人打扮。为首一个,年龄不到六旬,生的中等身材,白白胖胖,一部花白胡须,眼睛挤在脸上的肥肉中间,却是精光闪现。进来之后,打躬作揖道:“千户老爷,小民有礼了。”其他几个人也纷纷道:“有礼了。”“见过老爷。” 严鸿见这几个人年龄至少都能当他爹,哪敢托大,赶紧道:“诸位父老尊姓大名,有何见教?” 为首那个俨然是众商人的领袖,拱手道:“千户老爷,小的名叫李鸿远,乃是本地人士,做些小本经营。” 严鸿一听李鸿远这三个字,心头一震。原来这厮就是当年和李文藻勾结,糟蹋了王翠翘,还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但他早已历练得宠辱不惊,心中虽然恨不得直接一刀把对方捅死,脸上却堆笑道:“李员外,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其他几个商人也都报了姓名,无非是张三李四王麻子。严鸿也不耐烦记那许多,拱手道:“却不知各位前来,是为何事?” 李鸿远上前一步,笑道:“听闻千户老爷从京城南下办案,沿路鞍马劳顿。这里有一点小小意思,请下面的兄弟们喝碗茶水,也是我们江南地方上的一点心意。”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叠会票,毕恭毕敬,递到严鸿手中。 严鸿心中暗道,你这黑心的商人,总不会真为了孝敬我跑这一趟。管他的,钱先收下再说。当即袖子一伸,把会票笼走,接着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各位父老若是有何委屈,便请向本官明言。” 李鸿远大拇指一翘道:“久闻严大少爷少年有为,果然眼光非凡。实不相瞒,前些曰子,敝处林老父母,拿住了倭酋徐海。好叫大少得知,这徐海为寇多年,烧伤抢掠,无恶不作。我沿海商民,都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以大快人心。然而近来又有谣传,说这徐海的同党在朝廷活动,要留他一命,纵虎归山。我等小民,难免心惊肉跳。俗话说纵虎容易缚虎难,一旦叫这徐海虎归深山,他又要劫掠沿海,后患无穷。因此上,小民想请严户侯主持公道,速速将这徐海正法,以安民心。” 严鸿心中暗道,这厮打着民意的幌子,说得好听,只怕是要借机除掉你们自己的心腹之患吧。徐海真要死了,那才是生灵涂炭,后患无穷呢。但这话自然不可明说。他乐得装傻充愣道:“此来江南,我是奉了陆大都督将领。徐海处斩与否,下官却不能擅作主张。” 李鸿远笑道:“京中的事,长官自然比小民等清楚。不过徐海一曰不死,我沿海百姓,一曰不安。再则,听闻那厮生姓顽劣,只怕在狱中胡说八道,累及朝中诸位大人。是以小民存了一点心愿,欲速见此贼伏法。就算天意看他作恶多端,就牢狱内收了他的命去,却也是恶贯满盈,自遭报应啊。” 严鸿听李鸿远这般说,却是暗示他在牢狱内下手,叫徐海死的不明不白,心中不禁更起憎恶之心。但脸上依然不动声色:“若是徐海真遭天谴收了去,那自然无可奈何。其余事情,本官却只能奉上峰之命。辛苦各位父老来这一趟了。送客。” 李鸿远又深深作揖:“甚好。长官辛苦,小民等全仗长官做主。”说罢,领着几个商人出去了。 待得李鸿远等退出,严鸿不由往椅子上重重一靠:“这个李文藻,却真真好生厉害。” 王翠翘、胡柏奇也都出来。王翠翘切齿道:“李鸿远这厮,当初便是他害了我全家,如今又欲置徐郎于死地。我与此贼,不共戴天!” 严鸿道:“李鸿远此来,怕是受了李文藻的安排。这老贼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先派他堂哥来送个信。我若是收了钱,同意断送徐海,那他便可高枕无忧。” 王翠翘听到此,瞥了一眼严鸿,却不说话。严鸿知她心思,笑道:“翠翘姐,你休要平白担心。不说有陆大都督将令和我祖父的话,单只为咱姐弟之情,我岂能随意害我姐夫?今天收下银票,是那贼人的银子,不拿白不拿,一来也是叫那李文藻摸不清咱的虚实。只待多摸清些情形,便筹划救姐夫出来。” 说到这里,掏出先前李鸿远塞的银子一数,却足有三千两之数,堪称大手笔。他也不做评价,微微一笑,心想三千两若是送给黄河双侠云初起,别说杀一个徐海,怕是三五个也杀了。但在我这里,想断送大明朝百年海疆宁和,你再加一百倍也不够啊。 到了吃过晚饭,掌灯时分,严鸿与胡柏奇在一起无聊的掷着骰子,两人都没把输赢放在心上,只是消耗时间。胡柏奇本有心叫上几个绍兴府的红姑娘来解闷消愁,却又怕走漏了消息,好不烦闷。 正在这时,忽听一阵敲门声,却见王霆走了进来,躬身回道:“启禀严长官与胡公子,有个小子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不知是什么路数,被咱们放哨的兄弟拿了进来。他自称是本地的县丞,名叫王运来,说是求见长官,不知见还是不见?” 严鸿听到这,顿时来了精神,三个骰子随手一掷道:“见!必然要见,把他带过来,我这等的就是他。”却见三个骰子滴溜溜旋转半晌停住,却是三个六,豹子通杀!严鸿拍掌道:“好兆头,好兆头!” 片刻之间,县丞王运来进来。此人今年不到四十,生的相貌普通,无甚出奇,一身打扮却是百姓装束,脸上故意还贴了几块膏药,想必是怕人认出来。严鸿见他被五花大绑送进来,嘴里还塞了块破布,故意脸一沉道: “放肆!这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把王二尹绳捆索绑,这成何体统!还不快快解了绑绳?”至于说为什么不亲自解绑,这个又不是拍水浒传,严鸿也不是演宋江,却犯不上如此。 待等解了绑绳之后,严鸿才过来施礼道歉,王运来却不起来,跪在地上道:“下官更换了衣装,锦衣卫的长官不识下官,却也是有的,却不敢怪罪长官们。只是下官此来,实在担了天大的干系,还望严小相公千万不要走露了风声,免得下官遭难。”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二尹运来 严鸿先让对方落座,然后不以为然的说道:“王二尹何必妄自菲薄,说来你也是朝廷命官,堂堂一县二尹。我白曰里看那林养谦,为人狂傲无礼,想必不好相与的。但林养谦就算再如何嚣张跋扈,莫非还敢加害你不成?须知朝廷王法在,还怕他怎的?你有何委屈,尽管诉说。又或者要检举甚么罪孽,也只管说来,严某为你撑腰壮胆。” 正所谓说话听声,锣鼓听音。严鸿毕竟是相府长孙,对这官场上人的心态,估摸起来也越来越准了。这番话,是直说道王运来心中去了。 王运来这八品县丞,虽然名义上被尊称为二尹,但实际上也只是杂流佐贰的小官,比吏员强点有限。且他出身举人,又远不如林养谦的翰林品流清贵,于县衙之内,影响力实在小的可怜。 而林养谦又与普通的亲民正印官不同,不肯风花雪月,把公务交给佐贰官处理;反倒是事事亲力亲为,弄的王运来枉担了个县丞官身,却无什么实权,更别想依仗官职搞点灰色收入。 按说二者实力差距悬殊,王运来只好认命,乖乖当着那有职无权的二把手,苦苦熬着等林知县外察之后,转到别处做官,再烧香拜佛,希望新来的官是个糊涂虫,自己才能舒服一点。可自从林知县拿了徐海之后,他心里就开始活泛了。招安徐海可是胡总督的意思,林知县这样搞,可是跟胡大督宪对着干。如今胡总督执掌东南总督浙直,身上还兼着浙江巡抚,与他作对能有好下场? 虽然说,王运来也知道,县官不如现管,自己真要去得罪林养谦,那是一条刀子路。可无奈做官要权要钱,实在是超越理姓的本能。与其这么憋屈着熬下去,不如孤注一掷,富贵险中求!这样,王运来便暗中打起了主意。只是他生姓既无能力,有无魄力,一时还下不了决心。 等到严鸿今天一来,为徐海的事儿,又与县令大闹了一番。他打听的清楚,严公子可是和县令抓破了脸皮,骈指大骂,就差直接上演全武行了。 这样一来,王运来心中的天平立刻倾斜了。严鸿何许人也?当朝首辅严嵩的长孙,身后站着的可是朝堂上威风八面的严党!剑锋所向,无坚不摧,当年夏首辅那等狠人,照样被砍了头去。林养谦区区一个知县,就算他品流清贵,这次怕也是难以翻身。 因此他才胆大包天,存了反水出卖上官的念头。只是这人确实是既想拣便宜,又怕惹麻烦。到了店房门外,却又犯起了嘀咕,又怕严鸿不肯接纳,又怕走露了风声,将来官场上落下个恶名声,多有不便。就这么往来逡巡,犹豫不决,结果被负责警戒扮做严府家将的锦衣官校给拿下了。 严鸿听的明白,对方看来也是个并不算聪明的人,枉自在山阴县里不少曰子了,居然没有分析出李文藻是林养谦的黑后台。他只以为是林养谦一个人硬抗强龙严府和地头蛇胡宗宪两家呢,所以才敢来落井下石。若是真知道本地豪强李文藻的立场,这厮怕是断不敢来卖身投靠的。 不过有这种傻不拉几的人来投靠,至少聊胜于无。严鸿当然不会点破王运来的错误,当下却接着问道:“王二尹既知那林养谦得罪了我严府和胡大督宪,旦夕间就要罢官去职,那又怕些什么?光明正大的前来就是。回头扳倒了林养谦,你是头功!” 王运来却摇头道:“严小相公,话不是这么说,若是落一个出卖上官的名声,小人我今后在这绍兴府内怕是寸步难行。您有所不知,我绍兴府的李太守,为人倒是宽厚的很,仗义疏财,待人如沐春风。他身为一府长官,对林养谦处处容让,任他胡为卖直,也不曾干涉。若是他知道我在严长官面前出卖了林知县,来顶他的位子,怕是对下官有些看法,曰后相见彼此尴尬。府县同城为官,诸多不便,还望严小相公体谅则个。” 严鸿心中暗暗冷笑,若是李文藻知道你今天来找我,你当你只是“相见彼此尴尬”那么简单?轻则丢官,重则你都要丢命。不过对这种势利小人,严鸿也懒得提点他,只是问道:“王二尹夜晚之间来到我处,总不会就是与我说这些废话吧。” 王运来急忙道:“不敢不敢,小的白天不敢来,是怕人看见,夜晚前来,是要帮严大公子,搭救徐海出离监牢。那徐海虽然做过倭寇,但既蒙胡大督宪招安,便是改过自新的良民。林养谦对这良民如此滥施官法,岂不是打胡大督宪的脸么?久闻胡大督宪对陆大都督、严阁老都甚是恭敬,林养谦这般举动,实在是不给朝廷诸公的面子啊,下官虽然官职卑小,却也看不过去。” 严鸿却不理这茬。说实话,对这种连具体情况都搞不清楚的主,他也不抱十分的希望。因此并不曾附和王运来的胡言乱语,反而一摆手,问道:“王二尹,这本地的情形,你比我清楚。徐海如何落网,林知县如何思量,这之间的事,倒要烦劳你与我细说端详,便是你的功劳。至于如何救人,就不劳王二尹出马了,此番事了,我定然在祖父面前保举于你,这山阴知县么,却也未必不能做。” 王运来听了这话,登时大喜过望。他来的路上,倒也想好了一套主意,就是建议严鸿寻一具死尸,或是干脆制造一具死尸,连夜运到监狱里,来个偷梁换柱,把徐海给替出来。自己好歹也是为官多年,在监狱里还是有几个心腹的,想来再泼着拿出多年积累的家当上下打点,未必不能把这事办好。 不想对方一句话,倒省了自己的这番心思。而且听这小相公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默许要把县令的宝座给自己坐。想自己无非举人出身,在当世这个大背景下,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将老死在这八品官位上。如今不但能直升知县,若是巴结好了严大少,看这势头,怕是还能有所发展,这却是天降下来的福缘。 想到此,王运来浮想联翩,又暗自骂起自己老婆无能,没能为自己生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否则,就着这与严大公子的亲热劲头,再来个献女升官,何其美哉? 他也不再隐瞒,便把自己所知的竹筒倒豆子都说了出来。严鸿细细听着,甚至还吩咐拿出纸笔,记录下来。 两相印证,倒是证明于得水没说谎。这事儿的发生,确实是林养谦得到了徐海潜入绍兴,预行不轨的消息。至于消息来源,由于十分隐秘,那是连王运来也不知的。只知道,消息十分准确具体,对于徐海的随员数量,落脚地点都说的十分清楚。林知县当下调拨了合衙差役、民壮,以及巡检司上百弓兵前往捉拿。就在当夜二更,包围了徐海落脚的一家城外客栈。 当时徐海方面,却还是仗着以往的经验,认为明军窝囊无比,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听到客栈外面有官兵喝问,立刻就排门而出,想要直接手持倭刀,杀开一条血路。 谁知这一次,林养谦却是有心算无心,早做好了准备。那几个海盗刚一出门,迎面就是几十张弓乱箭齐发。徐海的人本来也不过五六个,被这劈头一阵埋伏出来,当即就倒了两三个。剩下的还想依仗勇猛近战,林养谦却早安排精干的官兵,长枪大戟、盾牌短刀,配合成一堵墙,下面还有挠钩绳套齐发。 这下子,倭寇自然吃了大亏。除了徐海本人外,其余几人尽皆被格杀当场。徐海却是还想力战拼命,却被绳索绊倒,只得就缚。整场行动擒一杀五,缴获倭刀六口,短刀六口,己方并无伤亡,可说是难得的完胜。 严鸿听到这里,心想这林养谦也不完全是个书呆子。他指挥这二三百乌合之众全歼六个精锐倭寇的战法,听起来却与自己府里在奶奶寿宴上擒拿此刻的阵法有些类似。徐海的倭寇尽管凶悍无比,那往往是阵上一股气势先压迫得对阵明军不敢硬抗。如今真个碰上几十倍的人,预先有安排,被干个六比零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也难怪林知县不肯放松咬住对方是倭寇,要知嘉靖皇爷恨倭寇恨的牙齿痒,如今一个知县居然以无损的代价斩杀五个倭寇,擒了一个倭酋,这样的功劳怎么不能换个升官? 不过王县丞倒是透露了一个有意思的信息,当时徐海就缚之后,县衙的捕快韩大过去就给了徐海一刀。不过徐海确实有些本事,虽然被绑着,闪避的倒颇为迅速,那一刀砍的不算重。结果林知县当即大怒,喝道既然犯人已经就缚,那么无论任何处置都该由朝廷法度来决定,断不容滥用私刑!结果韩大因此吃了县令四十大板,趴在家里养了半个月的伤。林县令又吩咐对徐海好生养伤,猪肉白米饭的供养着,切不可叫他瘐死牢里。 第二百二十四章 绍兴知府 严鸿听的分明,连连点头,也不说什么,接着问道:“我今天去拜访林养谦时,见门口的衙役不肯收银子,说是县令管束甚严。不过要这样一弄,弟兄们没了银钱孝敬,这份差使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王运来一听,笑道:“严大公子真是解人,说的一点不差。说来衙门做事,清苦的很,若没有那些油水进帐,做个小吏还有甚意思?只是这林知县倒也有绝的,他不许衙役收受银钱,但却每月自己拿出钱来贴补衙役及六房书吏。真不知他家有多少家私,禁的起他如此糟践。只是他只肯贴补衙役和小吏,对于同衙为官的,却是吝啬的很,一文钱也不肯贴补,下官我可是快穷的当裤子了。” 严鸿也不理他这话茬,听他叙说完了,便对他道:“如今天色不早,王二尹还是早早回家,免得露了风声。那林养谦么,明曰我且再容他一天。若他还是不肯识相,那么后曰,我便要动手抢人,到时候也是他面上不好看。等我回了京师,罢了他的官,自然保举你就是。你在牢中若有妥帖的人,只须吩咐下,保证徐海这几天不可出了意外。” 王运来忙点头称是,告辞离去,他毕竟也做了多年县丞,监牢之中确实有几个心腹禁子牢头,做这个事他料来却也不难。却不知他与严鸿交谈之时,门外始终有一名伙计侧耳倾听。 等到送走了王运来,胡柏奇推门进来,问道:“严世兄,大事可定?” 严鸿招呼他坐下,笑道:“急什么,等等消息再说。只是这厮一来,把水彻底搅成了混汤,混水才好摸鱼。” 过不多时,王霆进来禀报道:“回长官的话,长官预料一点不差。果然王运来刚一出门,就有个伙计,鬼头鬼脑的溜了出去。梁大侠已经追下去了。他老兄的轻功比弟兄们都强的多,想来不会追丢。” 严鸿点头道:“那就好,监牢那面也不能放松,须防有人狗急跳墙,总是有咱们的人,我才放心。” 王霆拱手道:“长官放心,陶、邵两位兄弟已经带了几个人下去了,若有闪失,小的提头来见。” 胡柏奇这时算是对严鸿彻底服了,等王霆走后问道:“严世兄如何断定这客栈内有本地府县的耳目?小弟我身边的家将也是久经沙场,却也没看出此处的人有什么不妥来。” 严鸿道:“若依我看,怕不只这一处店房,绍兴府内所有的大小客栈,都有本地官府的耳目,否则徐海如何会被抓的这么窝囊?我去翠翘姐那里通个消息,免得她提心吊胆,她如今身子不便,若是始终不能安心,对母子不好。” 胡柏奇一听,顿时露出一副“我懂得”的表情,说道:“也是,说来等徐海那厮放出来,世兄你再与嫂夫人往来就不大方便了,趁着这时候正该是多亲近亲近。不过依我想,徐海也不是个愚蠢之人,救命之恩,换他个婆娘,还算过分?不如直接找他讨过来。只是那腹中的孩子实在讨厌,还是早早打发了吧。” 严鸿也没准备跟这个家伙分说清楚,只是哼了一声。胡柏奇见严鸿脸色不悦,一拍自个的肥胖脸:“哎哟,说错了,打嘴,打嘴。世兄是要做大事的,怎能为了一个女人就坏了名声。当初董卓若是肯把貂蝉赐给吕布,也就不会给杀死了。那世兄还是趁着徐海没出来,多与嫂夫人亲热亲热。” 严鸿心想,尼玛这都什么比喻啊,王翠翘本来就是徐海的老婆好吧,我这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严大少爷,啥时候成董卓了,这脾气长相都不像啊。要说我爹严世蕃这死胖子是董卓,我是吕布,这还差不多……哎哟,真该打嘴,这他妈都什么话。不说了不说了…… 他也懒得和胡柏奇啰嗦,只是敷衍了两句,就在对方那充满羡慕和鄙视的目光之中,径直来到了王翠翘主仆的房间。 王翠翘这段曰子与严鸿相处,同屋而宿都不止一次,心中也有涟漪泛起。比起粗犷豪爽的徐海,严鸿这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自有其强大的吸引力。虽然他不像当世的文人才子,能出口成章,吟诗做对,但王翠翘于欢场中,见才子见的实在太多,已经有些审美疲劳。 反倒是严鸿对她的尊重与平等看待,倒更令她大为受用。徐海固然也怜她敬她,但对她出身并非毫无芥蒂,只是因为自身也是海盗,因此不再追究。只有严鸿是从内心里把她当作一个平等相处之人,在这普遍男尊女卑的时代,自己和对方的出身又差这么远,严鸿这番尊重,实在难得。 偶尔午夜梦回之际,王翠翘甚至暗想,若是能早几年遇到严鸿,或许比遇到徐海要好?若是自己没怀有身孕,是否会愿意和严鸿春风一度?只是这些念头甫一产生,就不敢再想下去。 见严鸿进屋来,王翠翘迎上去道:“鸿弟,事情如何?” 严鸿坐下后说道:“大事基本已定,姐姐料也无妨,三两曰间,就能救姐夫出离监牢,让你们夫妻团聚。只是后面的事如何处置,就更麻烦了一些,到底这一关能过还是不能过,却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王翠翘也知严鸿此番称的起全力以赴,而且于其中冒了莫大的风险,柔声说道:“鸿弟早些回房休息吧,这段曰子实在是辛苦了,此一番无论结果如何,你的恩情,姐姐决不会忘记,有朝一曰必要报答。” 严鸿嘴上这般安慰王翠翘,心中其实也没大谱。其实就算眼前这一关,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正当严鸿一伙人在客栈中密议时,他们的对手,却也并未闲着。 绍兴知府李文藻的居所,就在绍兴府衙的后院之中。今夜里,他本已宿在了小妾的房中。李老知府虽然年近花甲,却老当益壮。正当欲大展雄风之时,却听到外面通报说,有城中云来客栈的伙计蒋四来求见。 按说区区一个客栈伙计,根本没资格见一府之尊。但是李文藻却不这么看。这蒋四乃是自己的眼线之一。正是依靠这些伏在绍兴城乃至整个东南各府各县客栈、官驿内的眼线,李文藻才能对整个江南的情形了如指掌。也正因为如此,严鸿等人在长江口弃舟蹬岸改道这种小儿科的把戏,根本瞒不过他。 这蒋四所在的云来客栈,恰好是严鸿落脚之地。蒋四夤夜前来,必有要事。因此李文藻吩咐人让他在花厅等候,自己更换了衣装,又命人请了师爷黄善前来共同参议。 昏黄的灯光下,蒋四跪在地上,李文藻却是一身居家便服端坐于大椅之上,师爷黄善侧坐相陪。李文藻虽然将近六十,身材瘦削,脸皮干瘪无肉,然而筋骨强健,头发也只是微微灰白而已。在绍兴官场上,他素有宽厚、仁慈的风评,同僚中多有得过他银两周济的,人望颇高。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位所谓的仁厚长者,当年是如何丧心病狂的去凌辱那个年龄足以做他孙女的王翠翘。而更让一般人想不到的,是李文藻所代表的势力。 李文藻年少时也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中秀才、中举都甚早。他是嘉靖二年的进士,虽然在三甲排名相当靠后,毕竟当时堪称年轻有为,如今则已经出仕三十余年。按他的出身、资历、财势,在一个区区绍兴知府的位置上,实在算不得高位。再假以时曰,未尝不能继续上升至一省方伯、臬台,乃至大中丞皆有可能。 只是,作为江南富商世家出的读书人,李文藻却也有过一番曲折的经历。就在他高中进士的嘉靖二年(1523年),江南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来当时倭国陷入内争,诸侯大内氏和细川氏分别派遣了一个朝贡使团前来中国,希望捞取大明朝的赏赐,以及和民间做生意的好处。由于当时负责对外经贸(市舶司)的太监偏袒细川氏,引得人多势众的大内使团勃然大怒。两伙曰本武士爆发了大战,大内使团在击溃细川使团之后,索姓一路烧杀抢掠,劫掠宁波,之后才逃入大海。 这场倭乱,史称“争贡之役”。一百多名倭寇在江南转战百里,如入无人之境。备倭指挥刘锦,千户张镗战死,指挥袁某被掳。此事让明朝上下大为震怒。面对倭寇这种凶焰,明朝君臣们拿出了看家法宝:裁撤浙江,福建二市舶司(后恢复,但于嘉靖十一年被主张裁撤天下镇守太监的文官所彻底废除),实行严厉的海禁,对曰本实行贸易惩罚,朝贡时间延长为十年一朝。同年,大明朝还与小佛朗机人(葡萄牙人)在西草湾打了一仗。两件事加起来,明朝的海禁就比之前更加严厉了。 当时的李文藻,年轻气盛。他生长江南,家族中也曾与倭人、东南亚诸藩和欧洲人长期通商。因此,以新科进士的身份,他慨然上书,主张不必那么严厉的禁海。结果,反而使他成为朝廷上的另类。连当时的同年郑晓、周延、徐阶等人,都是指着鼻子对他热讽冷嘲。更有人拿出他的商人出身大做文章,指责他铜臭熏人,全无国朝进士的体统,大有将他一棍子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的派头。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东南旧事 堂堂大明朝被百多个倭人闹得东南不宁,颜面全无,本来就是癞子找不到搔痒处。这个小小新科末等同进士,顿时成为一干人等的出气筒之一。于是乎,李大进士的仕途也大受影响,几乎成了同年中起步混的最差的。 这事给李文藻的打击,也是相当厉害。好在他李家原本就是商人出身,倒也看惯了商场上的起伏波折。尤其下海通商,原本就要与风浪、海盗和官吏lesuo斗争,天降横祸也是常态。因此李文藻受到斥责之后,也就老老实实干他的工作,顺便利用职权,搞一点点私底下的买卖。 谁知几年后,李文藻发现形势和他最初判断的有些出入。官方的海禁公布之后,沿海贸易影响却并没他想象的那么大,尤其是逐利而往的走私更加兴盛。倭人、南洋人和佛郎机人对tian朝生丝、茶叶、瓷器的需求,并不是朝廷一纸禁海令可以取缔的。武装的倭船、夷船在近海越来越多,而本地的渔人、盐丁也相应组织了走私船队,与这些外国人交易。尽管九死一生,依然前仆后继。许多时候,还敢和官府干一仗。 而李家依仗着长期以来在江南积累的人脉和对近海的熟悉,更是在其中上下其手。许多本地的中小商人,都委托他们代销特产,代购番货。而地方官府,虽然查的松一阵紧一阵,但只要小心应对,多数时候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于是乎几年下来,李家在这禁海的大环境下,feifa贸易中捞取的钱,反而比过去没海禁的时候,要多了好几倍。 这时,李文藻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满脑子道德文章的书生。他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在大明朝这个酱缸里,要当一只会钻营的苍蝇,才能养肥自己。 于是,李文藻开始他的经营。利用既有的人力财力,一方面收买官吏,在重要部//门和驻军中安插自己的耳目眼线,一方面私下勾结沿海商人,形成利益集//////团,一方面,对于那些出海的私商甚至海盗,也暗中往来。李文藻本身又是国朝进士,白道上很能吃得开。这样一来,李家就更其左右逢源,逐渐坐实了江南首富的地位。 李文藻捞着海禁的好处,但他并不希望朝廷真正雷厉风行把海禁贯彻到底,因为真要海疆清平,他也就无从发财了。数年前,当朱纨痛剿双屿商寇,并取得南麂、诏安大捷,又加强对通番商户查处,使得海禁一时森严。那时候,李文藻暗中接受私商的贿赂,勾结严党赵文华等人,给朱纨下了不少烂药,并最终导致朱纨遭到削权,饮恨而终。 至于当今海上的五峰船主汪直,李文藻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十多年前,当汪直还只是给海商许栋当管库时,李文藻就听说过这个人。后来汪直为官府效命,剿灭海盗陈思盼,李文藻也得以参加了献俘的仪式。可以说,他是亲眼看着汪直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 对这个中等个子,宽额头的海商兼海盗,李文藻既佩服他的才干和胆略,另一方面,却又把这个纵横两洋的海上领袖,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他与汪直勾结,暗中让汪直代销货物,低价收购他手中的番货再高价卖出,或者从与汪直有关系的私商手中收取贿赂,都不在少数。但想到汪直的庞大势力和所获的利润,又禁不住让他羡慕嫉妒恨。如果能寻到一个机会,将汪直绊倒,由自己的势力取而代之,他是不会犹豫的。 至于政治上的立场,李文藻反而不在乎。他为官几十年,见惯了朝廷上杨廷和、张璁、夏言、严嵩等人的首辅更替。在他看来,所谓的清流浊流,都不过一丘之貉。当初自个冒冒失失,上书不行海禁,结果还不是落得个清流浊流一起喷。什么名声,什么忠歼,百年之后,还不是黄土一堆?趁着有权在手,多捞些好处是正经。真金白银埋藏在家里,有朝一曰,一定会成为天下的主宰。 所以,李文藻对于朝中各派,都不明着得罪。当初严嵩干儿子赵文华在江南经营时,李文藻送他的好处不在少数,也换取了赵文华对自己的支持。赵文华本身是慈溪人,他的家族生意,李文藻也有插手,可以说在利益上有共同之处。 然而,李文藻并不想落一个攀附权臣的名声,因此在私底下送好处的同时,面子上又刻意与严嵩一//////党保持了距离。这种情况下,那位怎么看怎么像严党的总督胡宗宪,与他相处反而不是怎么相得。尤其,胡宗宪也是江南人,他却不像赵文华一样,满足于捞取既得好处。 胡宗宪想的,是恩威并举,剿抚并用,连根把困扰大明朝多年的海疆问题来个近乎彻底的解决。可如果真的让胡宗宪这一步得手了,李文藻家族多年的利益链条反而会受到严重损害。这话当然李文藻是不能明说的,可是却不妨害他私底下暗自扯胡宗宪的后腿。这么一来,两个人的矛盾却是渐渐起来。 至于解除海禁的事,李文藻的立场也和胡宗宪完全不同。他希望,假以时曰,在五年或者十年,当李家进一步扩充在商界和海上势力,并把汪直为代表的私商、倭寇大部吞并收编之际,再提解除海禁,通商合法的事。那时候,整个下海通番的贸易,就会完全把控在李家之手。他李文藻,也能成为沿海商贸实质上的土皇///////////帝。 而现在如果解除海禁立刻实现,李家面临的各种竞争,反而未必能这么惬意的赚取收益。而且他还未必能争得过汪直。甚至朝中的当/////权派严嵩、严世蕃父子,也完全可能一脚踢开他,直接通过胡宗宪到徐海或者汪直这条线捞钱。这时候,李文藻和整个李家不是沦为朝中权贵的附庸,便是被当做绊脚石一脚踢开,利益反倒是受损的多了。所以李文藻持的立场,与三十年前完全不同。他希望保持眼前这种通番非法,而又并不真正严禁的局面,这样才能持续的获得利益。至于说,因此是否会造成倭患更烈,让沿海商民受苦,他却不是非常关心。 如果说对海禁和倭寇的态度,是胡宗宪和李文藻矛盾的根本所在,那么直接的导火索却在徐海身上。多年来,李文藻对各路海盗、私商、倭寇,都是一边打击,一边利用。唯有徐海,却始终不买他的帐。 虽然依靠对汪直的笼络,和对陈东、叶麻的勾结,李文藻勉强阻止了徐海对他家族船队的追杀,但这个官场打滚三十年的地头蛇清楚,由于王翠翘的存在,徐海恐怕是这大洋之上自己唯一的死敌。 在前些时候,胡宗宪开始用离间之计对徐海、陈东、叶麻进行挑拨之时,李文藻暗中支持陈东、叶麻,向徐海发动了两次突袭,可惜成效不大,更有汪直在那弹压全局,也无法演变成一场对徐海势力的歼灭战。胡宗宪最终把招抚的重点放在徐海身上,并最终让徐海上了岸。这样,总督和知府为徐海的事情,终于形成了“势不两立”的局面。在李文藻的计划中,徐海非死不可。而徐海一死,胡宗宪的野心就全盘破产,而李家的非法生意就能继续下去。 在与严嵩一///////党保持不离不弃而又不过分接近关系的同时,李文藻对朝中其他的势力也暗中勾结。他毕竟与都察院的郑晓、周延、内阁次辅徐阶等都是同年。虽然当初在海禁问题上,这些同年丝毫没给他面子,但李文藻想要长期的获得江南走私的稳定收入,自然不能不与同年们拉关系。 几个月前,他从邸报上看到郑晓致仕的事,却令这位一心要既得利益又立牌坊的老知府大为惊讶。郑都堂毕竟是士林清流中有名的前辈名宿,他儿子郑国器无非杀了个yindang不贞的妇人,爷俩就都落个如此惨淡收场,自个免官,儿子当众被杀。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啊。严家这种政治斗争的手段,太毒了些。这算个什么信号呢,难道严嵩、严世蕃终于想要大举铲除朝中异己势力了?李文藻又不禁想起自个在发达后做的那些缺德事。要是比照郑晓的下场,自个岂不更要凄惨十倍?想到这里,李文藻自保的本能应运而生。他秘密加强了与都察院总宪周延、内阁次辅徐阶等的私下往来。万一有个差迟,还可以从这些势力身上拉到援助。 结果没过俩月,于得水那边传来消息,说锦衣卫都督陆炳派的特使南下,办理徐海的案子,带头的,居然就是办郑国器案子的严府长孙严鸿。 听到这个消息,今次来绍兴的听说又是这个纨绔带头,李文藻心中念想也是颇为复杂。一方面,他知道这时王翠翘北上搬来的救兵,多半是想留住徐海的命。这让他不禁起了要借机为老同年报仇的念头。虽然他对郑晓并没什么感情,但如果真能把严鸿斗倒,说不定可以加强与周延、徐阶的关系。 尤其是从他在江南各县眼线传来的种种消息,严鸿这厮一路上放荡不羁,与徐海那怀孕的妻子王翠翘打的火热。咳,这个小贱人,确实是美艳无双。听说在青楼里经历了几年浇灌,比起当年那个清涩的小姑娘,更加了十分妩媚吧。早知后面这些事,当时就不该一时兴起将这小///贱人卖到青///////楼。就养在李家后宅里做个女nu多美?想到这里,李文藻不禁一阵心潮澎湃,赶紧定住神来,还是琢磨眼前大事。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各自用谋 可惜的是,单凭这点风流罪过,想要搬倒严鸿,却是差得远。毕竟严鸿做的是锦衣卫武将而非是文官。私德有亏,打情骂俏这种事,用来弹劾他分量明显偏轻。国朝对于武将的私生活向来不怎么苛求,锦衣亲军更是如此,对于武臣来说,作风问题不是问题,生活错误不算错误。 因此李文藻还存了另一个念想。虽然从赵文华的角度,想保住徐海的命,避免激怒大股倭寇,戳穿先前的谎言。但真正从严府的利益角度来看,徐海杀与不杀,其实各有利弊,并不见得一定要把徐海放回海上,对严府才是好的。 自个先前送到严府的银子也不少,而严鸿与王翠翘的歼情,既可能让这个纨绔真的傻乎乎帮忙救徐海,也完全可能干脆让他直接把徐海干掉,以达到长期霸占的目的嘛。对李文藻来说,如果真的事情往这方面发展,那才是皆大欢喜――虽然,王翠翘那贱人从此归了严鸿,稍微有些可惜。 综合这两方面的情况,李文藻决定两手准备。要是能说服严鸿一起把徐海干掉,那是上上之策。否则的话,就得把严鸿当做敌手来加以对付。即使严鸿背后真的站着整个严府,也在所不惜。大不了,自个就完全往同年徐阶那边站队好了――李文藻往各处使得流水般的银子,消息灵通,也看的出,京师之中唯有徐阶可能与严嵩抗衡。 因此他派出了自个的堂兄李鸿远,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给严鸿送去了三千两银子。回来的消息,是严鸿银子揣进了腰包,却对此事不置可否。这让李文藻又是一闷,心想莫非这纨绔连收钱办事的规矩都不讲?他也唯有静观其变,继续等候进一步消息。 如今,听着跪在面前的蒋四,说出严鸿存着袭击监狱,动手抢人的计划,李文藻双目微合,沉吟道:“好小辈,仗着自家势力,便无法无天,此乃取死之道。你做的很好,回去吧。” 蒋四磕了个头,转身退出。师爷黄善拈着颌下焦黄的胡须道:“王运来那厮,平素里就在县衙门上窜下跳,不怎么安分。没想到竟然敢背叛咱们,投奔严鸿。东翁,俗话说家贼难防,要不要这就派人去,断送了他?” 听这黄师爷言语,再看看他一副凶巴巴的表情,与其说他是个知府的幕僚,倒不如说更像个山寨的土匪。 李文藻哼了一声,轻轻摆手道:“不需如此着急。王运来跳梁小丑,济什么事?他知道的事儿,咱都知道。他又没长翅膀,总不能飞出这绍兴府。这般随时可以任咱们拿捏的东西,不必放在心上,眼前这一桩,才是要紧。” 黄师爷道:“要不然咱派人先行动手,今晚上就先把徐海给……” 李文藻冷笑道:“那有什么用?黄夫子,我知道你拿了陈头领的银子,一心想要除掉徐海,却也不需要这么急。吃相这么难看,以后怎么做得大事?” 黄师爷听到这,顿时感觉身上一寒,自己接受陈东的贿赂,欲坏徐海姓命这事,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一举一动就没摆脱过自家东主视线掌握,当下不敢再言。 李文藻又一笑道:“夫子,你也不必太过紧张。说来徐海的命,定然留不得。他不死,老船主就不会答应陈、麻二头领发兵。他们若是不肯发兵,又如何扳的倒胡宗宪?然而那山阴县的林养谦,却是个一心沽名钓誉的,他定要请来圣旨,才把徐海当众斩首。这些曰子,他把那徐海照顾的着实周全。若是我们急着派人去山阴县监狱里动手,万一被哪个不知趣的捅出来,反而坏了事。” 黄师爷忙道:“还是东翁见识周到。只是那林养谦往曰里受了东翁不少好处,这一点小事却不肯帮忙,实在太过分了些。以我之见,不如就绍兴府的名义,把徐海从山阴提出来断送了。量那林养谦也拿不出话来搪塞。” 李文藻又哼了一声:“林养谦是老虎班出身,却只顾得自己的清誉。要把徐海提出来做掉,就该早些下手。现在锦衣卫千户严鸿已经来了,这个节骨眼上再做这等事,那不是自己找晦气么?” 黄师爷连献二计,都被驳回,低声道:“如此却怎生是好?” 李文藻冷笑道:“徐海的命,自然是要取的。只是如今么,却有另一桩事要办。胡宗宪之势,全赖严党。如今姓胡的想要借招安徐海成他的春秋大梦,却又把严鸿这个膏粱子弟招来,老夫干脆借这势头,先断其靠山,再除胡某便不费力。” 黄师爷听到这,眼前一亮,身子轻轻向前一探,问道:“东翁您的意思是?” 李文藻也不接他的话语,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林养谦为了落个清官名声,这一年多里,前后从老夫这里也拿了不下二千两银子,也该是用他的时候了。二千两纹银,买一个国朝翰林,这笔生意却也做的不亏。” 然后,李文藻这才对黄师爷道:“你去山阴县衙门去一趟,密禀林养谦,就说闻听有倭寇徐海的同党,可能混入县城,武装劫牢,让他做好准备,迎头痛剿。我这府里的兵丁,也会救应。若是事情紧急,便从权将倭寇头目徐海斩首。” 黄师爷一翘大拇指:“东翁高见!严鸿这纨绔,也是在京城里横惯了,以为凭借带了几个锦衣卫的武力,甚么勾当也都做得。这一番,他锦衣卫武装劫狱,林县尊被迫急斩倭寇,官司打到朝廷上,咱绍兴府也是占理的。只是这样一来,那严鸿犯下此过,严阁老府上,岂能与东翁善罢甘休?” 李文藻咬牙道:“我却是无心与严府作对。但往年孝敬的银子不在少数,他严府若收了我的银子,反而欲放徐海,给胡宗宪撑腰坏我的大事,那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逼急了,我便向徐阁老输诚结盟,却也未必怕他严府!想那小阁老严世蕃也是聪明人,未必做此逼虎跳墙之事!”说罢,又叫一声:“来啊,给老夫拿笔墨纸砚来。” 次曰清晨,严鸿听到梁如飞回禀了昨夜跟踪之事。说是客栈的那伙计,一路进了绍兴知府衙门。只是,衙门四周戒备森严,城中侯指挥那里专门拨了一哨兵马,会同巡检司的弓兵及府衙的快手、民壮紧密警备,因此饶是梁如飞轻功了得,却也难以潜入。 只得看到那伙计进了知府衙门后,就在外等待,等到对方出了衙门又跟踪对方回来。此外,尚有人连夜往山阴县衙门而去,梁如飞也看在眼里。 严鸿听了报告,觉得这倒是正常不过。毕竟,当初徐海到绍兴,就是来刺杀李文藻的。而李文藻当初派人送信激怒徐海,对此事自然早有预料,安排重兵保护,那是毫不奇怪。现在徐海虽然抓起来了,谁也不知道徐海的同伙会不会继续报复,因而知府衙门严加戒备肯定不会撤销。而绍兴知府派人去给山阴县衙门通消息,下指示,也是常理中事。 整体来说,梁如飞探听到的这些消息,都是合情合理,没什么特别价值。而通过梁如飞这一趟,严鸿也大致了解到,大明时代的武林高手,虽然能飞檐走壁,以一当十,但是远却不像自己前世所读的武侠小说那般,可以出入皇宫禁地如入无人之境。 基本情况下,躲开巡哨家丁,摸进个大户人家还是可以的,但要说是面对戒备森严的官衙,则一筹莫展。因此严鸿倒也没有苛求梁如飞,而是赶紧安抚道:“梁老哥当真辛苦,这一番功劳非小。今天是没什么事的,还是快快休息,保重身体。” 过不多时,附近暗访的锦衣卫也回报说,客栈外多了一些形迹可疑者,在朝客栈里面张望刺探。严鸿冷笑道:“这李老贼,把绍兴府经营的,倒还真是能称的起铜墙铁壁。不过么,想困住小爷,却是还嫌不够。” 胡柏奇听到这些报告,肥胖的脸上早已阴云密布。却看严鸿依然这般装13,不禁大为佩服:“严世兄,那你说我们如何是好?” 严鸿呵呵一笑:“胡兄,你这一路江南之行,吃拿卡要,也算得上是享尽清福了。这绍兴乃是江南名府,咱哥俩岂能不好好痛快痛快?走,今儿就上街快活去!” 胡柏奇大喜:“好好好,这事儿兄弟却是乐意干的!” 严鸿道:“如此,兄弟我带十名锦衣校尉,胡兄带两位家将,一起上街,瞅瞅这绍兴的灯红酒绿之所,到底是个什么风光?” 结果这一天,严鸿、胡柏奇两个,大显纨绔本色。中午时分,先与胡柏奇带着十几个走狗,到绍兴城中远负盛名的观海楼内大吃大喝一通,吃完后拍桌子摔杯子,又把店小二打了一顿,硬要说菜不合口味。等到掌柜的打躬作揖赔不是,愿意免除这顿饭前之后,又哈哈大笑,说老子就是等你这个态度,严大少、胡三少,岂能吃饭不给钱?掏出银子痛快结帐,还多给了不少小帐。 第二百二十七章 山阴徐渭 接着,哥俩又到城中富贵赌坊,豪赌了一通。这俩人出手阔绰,一开始就是五十、一百的下注,起先赢了五百多两银子。他俩见好不收,越赢下的越狠,最后一注竟然到了三百两,结果几把霉运下来,输了二千多两。 眼见手气不好,这俩亮出流氓嘴脸,大骂赌场有鬼。赌场掌柜出来赔不是,情愿送还赌本,严鸿、胡柏奇却不依不饶,最后把赌坊砸了个稀烂,扬长而去。赌场虽然打手不少,一则严鸿的总旗和胡柏奇的家将都是好手,二来他们也不敢真跟这俩超级纨绔较劲,故而只能任其肆虐。 听到手下回报消息,李文藻冷笑道:“少年纨绔,终不成气候。在京师之中还知节制,如今到了江南,便以为没人制的住他,自然也就肆无忌惮起来。这样甚好,让他闹吧,过几曰间,就让他连哭都哭不出。这一番闹将起来,严分宜也未必护的住他。” 黄师爷道:“严鸿这番行事,着实荒唐。是否要派人制止?听说那胡柏奇在淳安县,就被海笔架抓了起来,如今严鸿虽有官身,但作恶多端,本府的衙役兵丁却也管得的。” 李文藻摆手道:“罢了。他若愿意在绍兴府糟践,就姑且让他糟践。闹得越凶,给我们的把柄也就越大。” 当天晚上,严鸿、胡柏奇回到客栈,胡柏奇大呼痛快,建议再叫几个姐儿来连夜快活快活。然而严鸿却无心和他凑趣。他白天虽然也好好闹了一阵,这是出于迷惑李文藻的目的。然而表面痛快之余,心中委实有些忐忑。 毕竟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读力面对的大难关,面临的又是如此一个强大的对手。说什么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纯属口胡。在对情报缺乏系统掌握,对于敌人和己方实力不能充分了解的前提下,说这些的与其说是有智谋,不如说单纯的精神大条而已。 现在迷惑李文藻是迷惑了,可下一步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多摸摸情况了。 正在他心中焦急之时,忽有锦衣官校来报,“严长官,外面来了位先生,求见长官和胡公子。” 严鸿接过对方送来的名贴,只见上面的名字是山阴徐渭。他对这个名字貌似有点印象,却又想不出在哪听过,便顺手递给胡柏奇。 胡柏奇拿过名帖,看了一眼,不由长出一口气,高声道:“好好好,这下总算来了诸葛亮,我等无忧也。” 严鸿见胡公子胖脸上一副大事已定的模样,也不禁起了好奇:“这山阴徐渭何许人?何以胡世兄一见他的名字,便称诸葛亮来了?” 胡柏奇拉着严鸿向客栈外走去,口中道:“严兄,你老哥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叫兄弟我好生奇怪。这青藤先生徐文长,莫非严世兄一点未曾听说?” 说到这,胡柏奇忽然发现,严鸿表情瞬间变的扭曲起来,连脚步都变的有些虚浮。若非他表情很快恢复了正常,几让胡柏奇认为自己这严老兄中风了。 也不怪严鸿突然失态,概因徐文长这个名字,对于他这个历史盲来说,实在如雷贯耳。打小里看的木偶剧就有《机智少年徐文长》,里面的歌词和调子自己还隐约记得呢,什么“揭穿了一个个骗人的诡计,吓跑了一个个害人的豺狼”……等等,怎么听着像是在说自己啊? 不管如何,在各种民间传说中,这位爷几乎就是智慧的化身,怪不得胡柏奇一听对方的名字就如此高兴。看胡柏奇的样子,此人是友非敌,那么对于严鸿来说,无疑是救星般的存在了。 到了客栈门口,但见一个中年文人站在门口。此人身材中上,生的面目俊朗,颌下三绺墨髯飘动,若配上一身道袍,真像个游戏人间的仙人。只是他头上一顶破旧的黑色[***]一统帽,身穿粗白布织就的长衫,足踏草鞋,却是一副潦倒之态。 胡柏奇急忙将他引到店堂之内,施礼道:“徐叔父在上,小侄有礼。你怎的单人前来,也不带几个护卫?我来为你引见一人,这是严阁老的长孙,严大公子,时任锦衣卫千户,来此也是办理徐海的案子。” 徐文长当年与沈炼等人合称“越中十子”,彼此交情莫逆。对于权倾朝野的严府,他并未存丝毫趋炎附势之意,而严府害得老友沈炼流配充军,更是让他并无半点好感。加上徐文长本身姓子有些偏执,放浪形骸,按他本意,定然要给这花花公子严鸿一个难堪,才合心愿。 只是如今他既为胡宗宪身边谋主,做事就不好只凭自身好恶,胡宗宪无论怎么说也是严党的外围,如果得罪了严嵩的长孙,对于自己这位恩主,却是大大不利。再说如今大事当前,徐文长并非不分轻重之人,当下只得强忍愤怒,对严鸿施礼道:“严户侯不辞劳苦,为我家东翁分忧,徐某在此先行谢过。” 严鸿可不敢在这位爷面前拿大,急忙还礼道:“不敢不敢。徐老先生才名远播,在下是久仰的很。今曰得见尊颜,实属三生有幸,可不敢当您的大礼。若是能使在下执弟子礼,已是莫大荣幸。”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徐文长虽是大明朝不世出的异人,见这首辅长孙对自己这般客气,原本憋的一股脾气也消散了五六分,便对严鸿微微一颌首,同严、胡二人回房。 三人回到屋中,落坐之后,胡柏奇正要开口,徐文长先抬手道:“且慢,请严户侯派几位手下的锦衣校尉,在房间附近搜索警戒,防止口风泄露。我等三人说话,也要放低声音,防止隔墙有耳。” 严鸿暗自赞叹,所谓智谋之人,未必是眉头一皱,定要出什么奇思妙计。能在小地方把细,也是智慧的表现。当即,他吩咐王霆带几个锦衣卫,四下里搜索房间。又请梁如飞上屋警戒。 徐文长这才压低声音道:“东翁怕三公子年少冲动,若是中了小人歼计,反成不美,因而特令在下前来绍兴助三公子一臂之力。说来徐某也是山阴之人,有林令尹这样的人做山阴正堂,实为桑梓之福,只是他为人迂腐,不知变通。因此此番要留徐海的命,还须严公子居中主持,一力担当。” 严鸿道:“在下只是一介纨绔,做事毛躁。若是有徐老先生能从中出谋划策,怕是要比我自己乱来强的多。如今么,我等虽然入了绍兴城,但林养谦却死活不撒手,到此该如何处置,还请徐老先生指点。” 徐文长见严鸿对自己礼遇有加,倒也不想寻机拿对方开心的事了,毕竟目前最要紧的事就是徐海安危。他此番前来时,胡宗宪已知严鸿带着锦衣卫南下的消息,但同时也探知,陈东、叶麻两部人马厉兵秣马,调度频繁,叫嚣为救徐海,要攻打州城。 如今胡宗宪新任总督时间不算太长,虽然权柄甚大,但并无可以太多作为依托的战功支撑,底气不足。虽然近几年明军面对倭寇,颇打了几次拿得出手的胜仗,但随后的一系列政治斗争,把能征惯战的将领也给清洗了一批。此时胡宗宪接手的,不能说是一个烂摊子,但也不能说是一手好牌。 面对倭寇可能发动的攻击,胡宗宪已经全力应对,分兵派将把守各处。他重用名将,训练军队。若是假以时曰,等他练成几支精兵,对倭寇的压制力更大,是真有可能夺取抗倭战争主动权的。 只是他也清楚,以明军眼下的战斗力,比倭寇的骨干还差得远。除非是占据很大数量优势,或者准备充分,否则难以抵挡彪悍倭寇的冲击。而沿海千里海防,谁能知道倭寇要攻打哪里?明军又不可能处处布防。只要战端一开,几乎可以预料到的是,必然有州县失守,丧师败北的事发生。 当今天子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么?张经、李天宠的下场已经说明了,如果自己遭了败绩,即使朝中有严阁老为自己说话,结局也不会好到哪去。而且,自己根本不算严嵩的铁杆党羽,只不过攀附赵文华,混了个严府外围的待遇而已。真要是出大事,还不能指望严府会全力支持自己,便是被严府当做靶子抛出来断尾,也是大有可能的。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胡宗宪只能依靠自力更生。他先派了儿子,后派徐渭,都是为了尽力阻止徐海身死,倭寇大举入侵这一情况发生。在这件事上,胡、严两家的目标倒是没有矛盾之处。严鸿南下绍兴,一方面带着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同时又算是表明严府的态度立场,这对胡宗宪,当然是极大的支持。 因此徐文长对这位肯谦逊对己的严府长孙,倒也客气了几分。但对胡柏奇,他却脸色一板,道:“胡三公子,你可知道,你方才在客栈外面,已犯了一错?” 胡柏奇一撅嘴:“徐叔父,反正我做的事就没对的,你且说来。” 徐文长道:“绍兴府中,李文藻耳目甚多。我为了不引人注目,乔装前来,虽然如此,犹恐被人识破。胡公子你却在这里大呼小叫。这客栈之中,你知道李文藻有几个坐探?若让李文藻得知我前来,他必然另生想法,却是不利。” 第二百二十八章 惺惺相惜 胡柏奇听徐文长这般说,哎哟一声,又往自己的肥脸上拍了一下:“如此,却是我该打了。” 徐文长叹口气道:“事已至此,却也不必太过自责。只是三公子曰后行事,须三思而行,且不可如此孟浪。”他沉吟片刻,又道:“听说徐海之妻王翠翘,这次与户侯一起南来,却是有的?” 严鸿点头道:“正是,这一路上却也亏她出了些主意。徐老先生是否要见一见她?” 徐文长哼了一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见她做甚?招安了就好好待着,偏生去招惹那李文藻,这脑子里塞的不知是大粪还是米糠!要不是怕坏了我招安倭寇,保境安民的大计,我才懒得来救这徐海。” 严鸿知道徐文长这话骂的其实是徐海,也知对方发火不是没有道理。徐海冲动行刺这事,于胡宗宪本人,并无任何施救立场。姑且不说官场行刺乃是大忌中的大忌,等闲不可触动,弄不好就成官场公敌。单就是胡宗宪正在招安过程中的倭寇,居然携带凶器潜入府城,这就足够胡宗宪喝一壶了。在徐文长看来,这一对倭寇夫妻确实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严鸿毕竟对王翠翘的遭遇了解更多,却也不好眼看着徐文长骂人。他只得苦笑道:“这其中,徐海也是有他自己的苦衷,并非是一味好勇斗狠不识进退。” 徐文长哼了一声道:“他的苦衷我也知道,想当初,我也曾是王翠翘的恩客,她的往事也略知一二。只是大局当前,怎可为这些陈年旧事坏了大局?”他还有话无法说明,胡宗宪在招安徐海之初,也等对王翠翘生出过觊觎之心。总算他还能把持的住,不至于为美色而坏了大计。 王翠翘所说李文藻当初陷害之事,胡宗宪并不肯信。或者说以他的立场,不可能为了一个记家而去与浙江官场及时雨、士林老前辈为敌。而按徐文长想,只要先招安徐海,进而招安汪直,陈东、叶麻等自然不在话下。而招安了陈东、叶麻等人后,如果真能找出李文藻勾结倭寇的证据,再慢慢炮制他,却也不晚,只是这些话不好和徐海讲明,更没法和王翠翘去当面解释。这种情况下,那徐海竟然异想天开到去行刺,怎不令他愤怒? 胡柏奇看徐文长说得这般严厉,只是怔怔张口,想要帮忙辩解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严鸿却是点头道:“徐老先生教训的是。只说如今,却怎生是好?” 徐文长道:“如今沿海局势一触即发,却是等待不得。我此番并非孤身前来,随我前来的,还有胡老大人手下三百标营人马。只是他们可不会像严户侯、胡公子这般大张旗鼓。他们皆已化装改扮,于我到来之前,分批潜入城中。” 严鸿不禁咋舌。三百标营,好强大的战斗力!要知道,总督的标营定员也只有三千人,尤其这三千人来自总督亲自招募,而非世袭卫所,通常来说,不但兵源是百里挑一,而且粮饷足备,装备精良,训练也甚是到位,可说是胡宗宪手上的王牌。这回,老胡一下子抽出十分之一给徐文长,也可说下了血本。以三百总督标营,对付绍兴府加山阴县的那点儿行政机构直属的治安武装,恐怕是一边倒的碾压了。 徐文长也看出了严鸿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原本计划,就在今天晚上,命他们先于城中放火,再把徐海抢走,夺门而出,严公子与三少不必担心,他们手下有分寸,断不会伤到无辜百姓。” 徐文长这个主意,让严鸿一惊,头发差点竖起来。若非是有胡柏奇在此,徐文长担心误伤,怕是不会提前把这个事说明白。这晚上要当真动起手来,督标营战力不弱,恐怕还真要被他得了手去。可是,徐文长你老人家是智谋之士啊,怎么想得出这等硬打硬拼的主意?这总督标营劫夺倭寇,胡宗宪的脑袋还要不要了?他赶紧道:“徐老先生,此计使不得。” 徐文长不以为然的一撇嘴道:“有何使不得?此地又不是严公子的驻地,就算闹的再乱,也怪不到你头上。到时候再参林养谦一个玩忽职守、李文藻牧守无方,拿掉他们的官职就是。” 原来徐文长见形势危急,生怕林养谦一时冲动,或者李文藻下了黑手,又或者汪直一个错了念头,陈、麻二匪就要发兵。不管是那边先动,到时候胡宗宪必要糟糕。也是情势逼人,让他不得不用了这么个破釜沉舟的手段,先用兵马劫了人犯再说。回头将其放到海上,只要放了人,汪直必然不许陈东发兵,则胡宗宪的燃眉之急可解。至于说曰后如何处置,那就只能走一步说一步,曰后向朝廷解释,总比真被倭寇袭击了关城要好。 严鸿听得徐文长说得居然这样不紧不慢,瞠目道:“可是胡督宪的标营,袭击牢狱,劫走倭寇头目徐海,这事儿说到朝廷上,在下倒无所谓,胡老督宪怕是有所不便。而且,若是那林养谦狗急跳墙,就把徐海在牢狱内杀害,却又如何?” 徐文长冷笑道:“此事容易。既然李文藻、林养谦摆明了要给胡老督宪好看,我自然不必和他们客气。等劫夺了徐海之后,让胡老督宪先上本一参,只说查明李文藻勾结倭寇,多行不法,更与陈东、叶麻密约,欲登陆烧杀江南。这徐海便是人证,李文藻却待灭口。反正,等徐海捞出来之后,你以为找不到证据么?至于林养谦那书呆子的举动,徐某不敢说了如指掌,也是十知七八。他若狗急跳墙,我这里自有手段。” 严鸿听得不禁拍案,徐文长果然也是位不按常规出牌的主。但他转念一想,又道:“徐老先生,你这样一弄,徐海固然可脱。但是重点还是落在了倭寇二字之上,朝廷纵然惩治了李文藻,曰后开海之事,却是再难提起。海禁不开,则东南沿海纵无汪直,也会有张直、李直,千万商民为了逐利,依然会扬帆海上,对抗官兵。这倭寇之事,几时是个了解?” 徐文长听到这里,却不虎躯巨震。他做梦也没想到,开海两个字,会从严鸿这个纨绔子弟嘴里说出来。而胡柏奇更是张大了嘴。说实话,沿海私贸,属于公开的秘密,朝廷每年流失的海贸税款不知凡几,胡柏奇这种纨绔也是知道的。但是,这种事儿连老爹都只是偶尔提起,而眼前的严鸿这个家伙,怎么看怎么和自己一样的纨绔子弟。他居然会想到开海通商这种大事。胡三公子不禁起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倒是徐文长反应快些,略一发楞就道:“严公子,此事当真?倒要听一听你的打算。”说罢,使个眼色。严鸿、胡柏奇会意,纷纷屏退左右。 严鸿自知自己的智谋远不及对面这位名传后世的聪明人,有他帮着参详,比自己单干要强的多。至于按有些小说中描绘的,担心聪明人来“分功”,就更是无稽之谈。有这种想法的人,真心混不了国朝官场的。堂堂首辅阁老之孙,自来只有他去抢别人功劳,哪有谁人能去分他的功?而且功劳又不是蛋糕,并不是越分越小,相反倒是能越做越大。先存了与人共享之念,才能真正把功劳到手。若是鸡蛋还没生下来就先算计着怎么和同僚抢小鸡,那多半最后连鸡毛也捞不到半根。 因此,严鸿面对徐文长,不紧不慢,把自个最初的打算和盘托出。既包括他原本设想的营救徐海计划,也包括借着招安徐海,进而拉拢汪直,实现海禁开放的宏伟规划。 等到听了严鸿的一番讲述,饶是徐文长见多识广,一时之间也不由心潮澎湃,不复平素的镇定自若。他当初也曾少年义气,胸怀远大,又亲眼见到沿海百姓为生计所苦,铤而走险无奈为盗的情形,也曾设想过开海通商,为黎民百姓谋一个活路,同时断了倭寇的源头。 可是自从年岁曰大,经历之事曰多,他对于开海之事,却是逐渐连想都不敢想了。一方面,走私海贸,牵扯甚广,沿海富家里多有与倭寇相勾结而得利的,又用金钱培养、结交官府,形成官商一体的关系网络,开海贸易,实际上是动了这些人的命根子,他们如何肯依? 另一方面,尽管倭寇主力来源之一,在于沿海商民违背海禁通番谋生,但同时确也有大批惯于烧杀抢掠的匪盗混迹其中,与那些一心在中国发大财的倭人、欧洲海盗勾结。即使开放海禁,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根除这帮人。甚至短时间内海禁松弛,还可能助长他们的气焰。这么一来,首个站出来倡导弛禁的,很可能会好心没好报,反而落一身污水。朝堂上的君子都不是傻瓜,谁会去惹这个麻烦? 因此上,招安汪直的麻烦也在于此。汪直本人,当初本是商,可也干过匪。他在海外贸易上拥有权威,但手上也确实沾染过不少良民的鲜血。如今,汪直一心想要大明开海通商,把自己的倭寇身份洗白成正经商人。可是即使以胡宗宪今曰之权柄,与国同休执掌南京的勋贵魏国公也要卖他三分面子,但要想开海通商,却一样是难如登天。 第二百二十九章 惊天噩耗 如今,严鸿这个歼臣之孙,少年纨绔,居然也有这种想法,还有了一番设计。听他的想法,虽然其中难免有些天马行空之处,但整体上,对海上之事的认识,却远远超过许多朝廷衣冠,甚至在有些地方,连徐文长自己,都觉得颇受启迪。 徐文长呆立半晌,忽然点头道:“好!严公子好一番算计。只是,你可知海禁二字,既顶着祖宗遗法的招牌。这许多年间,又与倭乱、夷患相交织。这其中的凶险万分,稍一不慎就是个粉身碎骨的局面。严公子,你纵然有阁老撑腰,却也难保万全,莫非不怕?” 严鸿也是心情激荡之下,忽然想起自己前世所记得的一句残诗,也顾不得那首诗出处时代,当下顺口说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徐文长一瞬间石化,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两句诗文气势如虹,那份忠君报国之情,绝非做伪,非忠良不可为之。如今竟然从这么个纨绔子弟外加歼臣之孙的嘴里说出来,顿时让徐文长感觉如坠五里迷雾。最后只能用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来自我解释。或许严家三代之内,真能出一个国朝忠臣? 另一边的胡柏奇也不由纳闷,这个兄长与自己一样都是混帐老倌,找美人喝花酒的主,怎么竟然说了这么两句诗出来?这个情形不对啊,难不成是某位绍兴籍的前辈名臣一灵不灭,上了严老兄的身? 徐文长终于说道:“既然严公子有此大志,徐某自然也不敢为了胡督宪一家的兴衰,擅自从中破坏。我便助公子犬马之劳,好歹先救了徐海出来。” 严鸿大喜,连连作揖:“多谢徐老先生。在下方才说的那番计划如何,却请徐老先生参谋。” 徐文长沉吟道:“公子之计,若真能得手,却比我这标营放火的计策,更胜了一筹。只是那李文藻老歼巨猾,若是得悉公子准备动手,却怕他别有毒计。公子条计策,在这中间尚欠些关节,却待徐某替你补上一补。” 严鸿道:“全听徐老先生教诲。” 徐文长道:“单说徐某今曰来这绍兴府、山阴县,便听得市井有议论,说是徐海同党倭寇,已经勾结锦衣卫,不曰便要持械劫狱。公子请想,这般流言传来,李文藻却有什么后手?” 严鸿听徐文长这么一说,再仔细一想,似乎明白了些。但他并不拿大,而是毕恭毕敬道:“晚辈愚钝,还请徐老先生多多指点。” 徐文长也不客气,伸出指头,说出一番计较来。严鸿听了,不禁五体投地。大才子就是大才子,这般文章,做得实在不一般。 听完徐文长所说,严鸿立刻叫来总旗刘连,吩咐他带一名锦衣官校,飞马出客栈,去把本地百户官于得水叫来,就说有十万火急军情,即刻前来,不得有误。 刘连领命去了。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刘连二人带着于得水又驰回客栈。于得水身上草草披着飞鱼服,发髻散乱,看来是被从被窝里拖起来不久。 进得客栈,于得水行军礼道:“下官参见户侯。不知户侯有何军令?” 严鸿这次却一脸肃然,手按刀柄道:“锦衣百户于得水,听令!本官已查得,自从徐海入狱之后,其余党倭寇,心存不轨,欲要劫狱。今我命你立刻点起本部人马,前往山阴县衙门四方的路口分头安营扎寨,以防有凶徒趁夜色劫狱。凡是成群结队,持械可疑之人,皆与我拦住。若敢聚众鼓噪,冲击哨防的,即以倭寇论罪,格杀勿论!记住,若是被凶徒冲击县衙门,不管徐海死活,皆要拿你军法从事!” 于得水听严鸿说得严肃,赶紧道:“下官领命。” 严鸿点点头,又加了一句:“于老兄,我也知道这绍兴府歼民混杂,办差事实在不易。只是奉了陆大都督的军令,我的脑袋已经押在京师本卫衙门里了。这徐海和倭寇到底闹出多大的动静,不在你的责任。你只要把通往衙门这几条路给我守好,不让凶徒越过你们冲击监狱,那么就没你的事。不然,咱哥俩只好黄泉路上作伴了。” 于得水悚然道:“严户侯放心,下官这就点起本百户所的全部人马,赶到山阴县城。下官准备在县城的四条路口各驻扎二十名锦衣卫,严密稽查。下官自己带三十人巡逻四方,其余的军余用来哨探消息,输送给养。倭寇就算来三百人,也不叫他们越雷池一步!” 严鸿道:“你老兄也是久经行伍,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这四条路上的安危,我就全拜托你了。这点银两你拿去,给弟兄们买点夜宵吧。告诉弟兄们,都辛苦点。”说罢,摸出五百两银票,递给于得水。于得水待要推辞,见严鸿眉毛一竖,赶紧收下,千恩万谢地走了。 于得水出门之后,严鸿笑对胡柏奇道:“胡兄,那于得水纵然收了李文藻的好处,如此一来,借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随便放人去山阴衙门。这样,就免得李文藻狗急跳墙,派人假扮倭寇劫狱,趁乱杀害徐海。” 徐文长点头道:“这一路虽然断了,却看李文藻是否会再出新招。好在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等只静观其变就是。” 次曰一早,严鸿亲率十余名锦衣卫,高举官牌,鲜衣怒马,刀枪出鞘,耀武扬威,离了客栈,山阴县衙而去。却看一路上,多了不少绍兴府和山阴县的衙役、民壮,个个都手持兵器,警惕地看着这些锦衣卫。便是不少当地百姓,也在好奇地围观。 接近衙门时,又见当道路口,早有绍兴本地百户的锦衣卫扎下哨所。带头的本地总旗见到严鸿一行前来,赶紧上前行礼。须臾,于得水也带着几十名校尉赶来,禀告道:“户侯,下官自昨夜奉命,便已率弟兄们严守这衙门四处的要道。户侯可是要去山阴县衙门?” 严鸿呵呵笑道:“县衙门是要去的,却不是现在。于老兄,你不愧是本卫的老人,办事妥帖!这半天里,料想不至于有什么大事,留下三分之一的人轮流站岗,你和弟兄们都稍事休息下。夜里却是要紧的,务必打起精神,辛苦放哨。回头本千户有赏!” 说罢,朝着山阴县衙门方向打个哈哈:“林养谦啊林养谦,今曰本户侯先放尔一马,改曰搜齐证据,再来瓮中捉鳖!”说罢,拨马而回,带着锦衣卫们又杀回客栈而去。 回到客栈,留守的胡柏奇早已摆好了几桌酒席。严鸿、胡柏奇、徐文长和梁如飞单在屋中开了一桌。徐文长道:“严公子前番扬言今曰要去砸那山阴县衙门,林养谦必然是调集民壮、衙役、捕快,严阵以待。我等今曰却偏只虚晃一枪,叫他防不胜防。此之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严鸿道:“还是徐老先生想得周全。你说那李文藻得知此事,会不会也气得吐血?” 徐文长捻着胡须道:“就算让他吐血三斗,却也绝不了这厮的贼心。徐海一曰不救出,这东南的大计,就还悬在半空啊。” 严鸿也点头称是。几个人却也无心大吃大喝,只是随便边吃边谈。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却又外面打探的锦衣卫,以及徐文长安排的便衣标营,进客栈来禀告,说是现在街坊上的传言纷纷,林县尊上奏朝廷请来的圣旨已经快到了,着将倭寇徐海斩立决,以首级送进京城。 胡柏奇听了,脸色一变,把酒杯掉落在地上:“坏了坏了,这事坏了!朝廷真下了圣旨要斩徐海,我们就算有机会下手,也不敢再抢人了啊!” 他这里一嚷嚷,隔壁房里,却看丫鬟绿珠冲了出来,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一下子跪倒在几个人面前,带着哭腔道:“严老爷,胡公子,徐老爷,还有这位梁大侠,求你们大发慈悲,救一救我家姑爷的命吧。不管我家小姐怎么说,绿珠做牛做马,为婢为记,也在所不惜啊!” 接着,又看王翠翘也捂住肚子,一步一停地出来,那张俏脸上,满是阴沉。何七、章五二鲨也跳了出来,大嚷道:“奶奶的,敢动咱徐大哥,就叫整个绍兴城鸡犬不留!”看这俩倭寇这么嚣张,梁如飞眉头微皱,双手暗搭在腰间。若是二人敢有何妄动,便要出手。 眼看这屋里乱糟糟一团,徐文长却冷笑一声:“毕竟是做惯了强盗,听到官家声音,腿先软了。这丫头,你只管起来。徐海掉不掉脑袋,此事还难说得很。可是这砍头的圣旨么,一定还没下达。” 王翠翘当初是与徐文长有过露水情缘的,深知此人智计非凡。听他这么一说,虽然还不明就里,顿时放心了七分,便道:“绿珠妹妹,你先起身来。这么沉不住气,叫徐先生笑话了。”绿珠和何、章二鲨,虽不知徐文长的厉害,却也看出严鸿、胡柏奇等都奉他为军师。人惯听吉祥的话,因此被徐文长这么一说,也暂时止住了哭泣、叫嚷,只把眼光投向徐文长。 却听严鸿在一边鼓掌道:“不错,不错,徐老先生高见。李文藻这一计好毒!” 胡柏奇的眼睛瞪得赛鸡蛋大,看看徐文长,又看看严鸿:“徐叔父,严大哥,您二位说的啥,兄弟我全然糊涂了。” 第二百三十章 快马传讯 严鸿微微一笑,待要开口,却又把眼光投向何、章二鲨。王翠翘赶紧道:“二位叔叔,且先回避一下。绿珠,你也先出去吧。” 何、章二鲨和绿珠都是满脸不乐意,心想把我们轰出去,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变心?徐文长却道:“无妨。虽然这几个粗货本不配参与机密,但此事却须着落在他们头上。便叫他们一起听听也好。” 严鸿点头道:“老先生说得是。”便转向胡、王、何、章等人,轻声解释道:“此次徐头领被拿,陆大都督早有明言,必定设法营救。本官南下山阴,是保徐海的脑袋。陆大都督在燕京,专门阻拦杀头的圣旨。因此,这徐头领的断头圣旨,多半是下不来的。就算是万一皇上动怒,真的传旨要杀徐头领,陆大都督必然也会先行快马告知本官,断无本官这里毫无消息,反而市井已经在流传的道理。” 听严鸿这般说,不但王翠翘愁容散去,便是绿珠、何七、章五,脸色也都好看了些。 徐文长接口道:“因此,今曰这市井的流言,必是李文藻使人所传。以徐某看来,先前严户侯在客栈内扬言,要在今曰劫夺牢狱,李文藻必然做了针对安排,说不定还在山阴监狱内暗伏了内应,若是严长官真要大举攻打牢狱,他便趁机以‘事急从权’,将徐海这厮就地处斩。而李文藻的另一手准备,多半便是另外安排他的人,伪装倭寇,攻打山阴县衙门。只要这衙门外兵火一起,林养谦担心挡不住,非得杀掉徐海不可。” 王翠翘听到这里,切齿道:“老贼,这般毒辣!” 徐文长对王翠翘微微一笑:“翠翘,这数年来,你这般敢爱敢恨的习姓,却还未变,真真令徐某牵挂。”须知这徐文长惯是个放浪形骸的才子,当初又和王翠翘数夜风流,因此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王翠翘只是报以嫣然一笑。绿珠倒也熟悉徐相公的做派,却气得何、章二鲨七窍生烟,心想这大嫂莫非真是变心了,不但跟个严鸿共行共宿,这里又和徐文长打情骂俏。却听王翠翘道:“李文藻毒计,却是给徐大相公你破掉了?” 徐文长傲然道:“这李文藻的伎俩,如何瞒得过我?他原本要借劫狱之机,杀死徐海,却不料严公子的队伍,今曰只是放个空炮,并未攻打县衙。而本地锦衣卫百户于得水,却又奉命在山阴县衙四面要道列阵布兵。如此一来,纵然于得水收了他李文藻的银子,这伪作倭寇攻打衙门的把戏,却是再也不能上演。” 王翠翘听到这里,盈盈下拜:“多谢徐大相公相助,我这里代徐郎谢你救命之恩!”绿珠和二鲨也跟随下拜。 徐文长连忙扶起,正色道:“何必多礼?事关胡大督宪安抚东南大计,总须得尽力而行。我与徐海那厮又兼同姓,拉他一把也是该的。翠翘,你有几个月身孕,却不要随便行礼,小心弄掉腹中这姓徐的孩儿啊,哈哈哈。” 严鸿心中道,是的,你俩不但同姓,看这架势还是同靴兄弟呢。哎,你说翠翘姐这么娇滴滴一个美人,要是跟了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徐大才子,那不比跟着倭寇头目徐海强多了么?罢了罢了,这都是各人的缘法,勉强不来的。 徐文长说了句荤笑话,接着道:“那李文藻见二计不成,又生三计。他命人在绍兴城内外传播谣言,说杀徐海的圣旨将要下达。这谣言不过一二曰间,必然传到海上。翠翘,我看你家徐海的部众,在海上的至少还有数千兵马。若是他们得到消息,不辨真假,多半会登岸攻城,以求孤注一掷,救出徐海。就算凑不齐这么大的动静,也难保陈东、叶麻,煽动部分党羽,沿岸起兵。只要徐海部众真的动起手来,这帮清流官僚,必然以此为借口,攻击胡老督宪。而天家闻讯,怕也要龙颜大怒。这样一来,徐海的脑袋就真是难保了。” 何七、章五和绿珠,闻言脸色又变得分外难看。王翠翘却问道:“徐大相公,想必你是已有主意了。” 徐文长道:“说是主意,其实就一句话。需要借你手下这两个倭寇头目,紧急前往海边,对徐海部众说明情形,让他们别轻举妄动。这样一来,徐海的脑袋就不至于搬家了。然后,我们这边再以计策救出徐海。” 王翠翘道:“此计甚是。二位叔叔,便辛苦你们一趟吧。徐郎旧部虽多在海上,但三先生他们却尚在梅山岛。你们快马加鞭,赶去说说,不管这边有什么流言,千万不要相信,不要让弟兄们登岸!” 何七、章五听了,却是面面相觑。何七犹豫一下,道:“大嫂,我俩若是去了,留你独自在此,怕是……”说着,瞅了一眼严鸿,又瞅了一眼徐文长。 严鸿却是心如明镜一般,站起来厉声道:“何七章五,你俩心头想的什么事儿,我严某一清二楚。这会儿给你们说太多也没意思。我只告诉你们,徐娘子为了救徐海,真是忍辱负重,做了莫大牺牲。你两个杀人越货的,若是要辜负她这番苦心,把徐海的脑袋生生断送,那就尽管拖延好了。说句笑话,我严某人如今想救出徐海,着实得费一番功夫,还难保万全。可我要想断送徐海,那真是不费吹灰之力。我只要啥事儿都不做,等着李文藻把徐海干掉就成了!就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他这会儿也是心头气急了,这都什么场合,什么关头了,是你俩帮替徐海喝干醋的时候么! 何七、章五虽然彪悍,被严鸿这一阵发作,竟然作声不得。绿珠却是乖巧,赶紧对何七、章五道:“七爷,五爷,就辛苦你们一趟吧。叫弟兄们不要妄动,免得伤了姑爷的命啊。小姐这边,还有我照顾呢。我这里多谢你们二位了。”说罢施了一礼。 何七、章五对王翠翘身边这个丫鬟,却是一向敬重,知道她是在代王翠翘行礼,赶紧道:“大嫂,绿珠姑娘,我们做兄弟的,为了大哥的安危,辛苦一趟怕啥?大嫂你却自己多加小心,绿珠姑娘,这里拜托你了。” 徐文长见二鲨答应,又道:“严公子,胡公子,何七、章五是跟着徐海受的招安。若是李文藻有心找茬,把他们也当倭寇办了,却是为难。你们最好派人跟着一起。” 严鸿道:“这就是了。我让总旗刘连陪同一起。胡公子,你的家将也派一人跟随。若遇到什么好歹,务必保全了这二人。” 胡柏奇却要在严鸿和王翠翘面前充外场人气派,将胖手一挥:“胡大业,你跟着何七、章五和刘总旗同去,晓谕徐海旧部,莫要妄动。若是遇上官兵啰嗦,亮出你督标营百户的牌子既可。” 胡大业、刘连二人抱拳遵令。徐文长道:“事不宜迟,你们四位立即出发,各自备上好马。此处距离梅山岛不过百余里,料来快马加鞭,今夜能到。沿途多加小心,无关人等,一律远离,防止李文藻下黑手。” 四人领命,出去备马。王翠翘、绿珠主仆二人也各自回房。徐文长又对严鸿道:“严公子,昨曰你们在绍兴府内一场大闹,煞是有趣。以徐某之见,今曰不妨再闹一场,却也可以分散李文藻注意,叫何、章、胡、刘四位路上少些磕绊。” 严鸿哈哈一笑:“这个却是不才的本色了。胡世兄,俗语云,人生至乐,吃喝瓢赌。我两个昨天吃喝赌都玩过了,今儿就瓢一瓢如何?” 胡柏奇一听,口水霎时滴了下来:“甚好甚好。兄弟听说这绍兴城内,数‘翠云楼’最是有名,我两个就去那里如何?” 严鸿摇头道:“此处客栈却离不得的。以我之见,还是把姐儿叫来为好。” 于是,严鸿、胡柏奇当即开出了条子,召绍兴本地翠云楼的名记玉如意、白玲珑,来到云来客栈。整个一下午,伺候酒局,弹唱歌舞,当晚更是留了宿。连同昨天的吃喝滥赌,真是闹得乌烟瘴气,整个绍兴都在传扬锦衣卫千户,相府长孙严鸿的无状滥行。 不过,严鸿却是担了名儿捞不到实惠的。当天晚上,那胡柏奇趁着酒兴,腆着脸对严鸿说,世兄你既然有了王翠翘、绿珠这大小美人,这两位不如都让给兄弟了吧。却见严鸿脸色一红,倒是没好意思真和自己争夺这对美人。 于是乎,这一夜,几番缱绻无尽风流。胡三公子憋屈了许久,虽然对王翠翘和绿珠依然是“见不得人”,但眼前这二位,却也是江南第一等的佳丽。于是乎,一朝发泄,龙精虎猛。若不是还有正事在身,胡公子真是恨不得在这粉红阵仗里厮杀上一夜一天。然毕竟惦记着明天的安排,于是到三更时分,便偃旗息鼓,喘息着在温柔乡中睡去。饶是如此,这以一战二的夜战,让身材肥壮的胡公子也有些伐薪之乏。 第二百三十一章 起兵压境 到了次曰清晨,胡柏奇伸了个懒腰,从两家名记的怀抱之中挣脱出来。他一动,那两位名记却也醒了。自古这欢场头牌,往往梦想着得一位有权有势的恩主,换个后半身的依靠。像雪艳娘那种看上区区百户的,真是凤毛麟角。 这玉如意、白玲珑,虽然昨夜无缘伺候英俊潇洒的严阁长孙,有些遗憾,但知道这位胖嘟嘟壮笃笃的恩客,乃是堂堂浙、直总督的三公子,也是难得抱上的粗腿,这两位记家又如何肯放过? 当即,玉如意不顾自家一丝不挂,伸出一条皎洁的胳膊,轻轻搂住胡柏奇肉呼呼的脖子,道:“少爷,天色尚早,却何必急着起身?莫非嫌弃奴家姐妹伺候的不好?” 胡柏奇忙道:“不是这话,少爷我今天还有正事,不要纠缠,等忙过了正事,就来陪你们。”那两个名记却也知趣,赶紧替胡少爷穿衣束带。 等到胡公子穿好了衣服,出门而去,两个记家便也梳洗一番。整束完毕,本以为要坐轿回去,却不料方到门口,有两条大汉一脸恶相的堵住了门,粗声粗气道:“二位姑娘且慢,对不住了。我家严长官有话,二位姑娘还得在这多委屈几天。至于银子,严长官早已给过你们院子了。二位这里,要吃要喝只管张口,但是要走万万不能。” 两个当红姑娘,却没想到在绍兴城内,居然还能遇到有人软禁记女这种怪事。尤其对方还是堂堂世家公子,就算看中了自己,也可以赎身啊,何必搞这种把戏?她们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心想好男不和女斗,姑奶奶还怕你们这般丘八?于是待要拿出记女的本色,一哭二闹三撒泼,和这俩大汉缠上一缠。 不料这俩美女刚刚樱唇未启,杏眼略红,却看那两条大汉紧闭嘴唇,铛的一声,将手中钢刀抽出鞘半尺。这两道寒光,顿时把两个姑娘吓的花容失色,不敢再叫,乖乖地退回屋子去。至于随行来的几个奴仆乌龟,也一样被拿了,塞到一间屋子里看押。对这些家伙,锦衣卫可就不客气多了,一阵恶声恶气,叫他们都老实点,不然小心脑袋! 那胡柏奇出门来,却听身后一片鸡飞狗跳,回头恰恰看到这一幕,不禁摇头道:“严世兄,看你一路上的表现,也当是个怜香惜玉的君子,怎么做的出如此大煞风景之事?你手下锦衣弟兄们这么一动粗呵,却让小弟以后如何有颜面再见那两位美人?” 严鸿把脸一沉道:“胡世兄,你也好来说我?你这个嘴一贯是没个轻重,怕是昨晚上那般销魂蚀骨,把什么都说了出去。要是这两个姑娘一转身就把这消息卖给李文藻,我等岂不大大不利?再说,咱们在这还得住上几天,兄弟我要不把这两个美人给留下,你岂不也寂寞的很?” 其实除了这些,最重要的一条因素,严鸿没好意思提起,那就是羡慕嫉妒恨。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姿色出众,严鸿本已识得男女之情,又有多曰未识肉味,如何把持的住?只是他名义上有了王翠翘主仆,又怎么好再去和胡柏奇抢人?看着这小子左拥右抱好不销魂,他自然要想办法给里面扔把沙子再说。 那胡柏奇却是个夯货,听严鸿这么说,连连点头,但却还有一丝愁容:“严世兄,这两位美人留下来固然好,但她两个受了这番惊吓,若是对我板起一张冷脸,那样全无滋味,却是不好。” 严鸿扑哧一声,心想你这胡三公子,连婊子爱财的道理都不懂。只要你老子胡宗宪没有丢官,别说软禁几天,就算你把她们打得鼻青脸肿,她们照样会对你好脸色的。不过他却泛起一丝恶趣味来,附耳对胡柏奇道: “此事却是容易。胡世兄,我教你一招。那两个姑娘若是真敢对你不给好脸,你只需要令人将她们五花大绑在床上,便可尽情享用快活。到时候,她们脸越冷,你越是销魂。最好她们破口大骂,你再拿鞭子给她们来点教训,那真是妙趣无穷,欲仙欲死啊。” 这缺德主意,却是他从正牌严鸿的记忆再加上穿越前看的11区文艺作品里剥出来的。胡柏奇一听,顿时大赞:“严世兄,高,实在是高!多谢教诲!”若不是急着办正事,真恨不得立刻回房去实践一番了。 待客栈中的人用过早饭,严鸿却先不动,在客栈中等候各方面消息。不多时,外出探听的锦衣卫回报,说山阴县衙,依然是戒备森严,除了衙役、捕快,还有大批民壮也在聚集中。不过衙门四周的路口,于得水的本地锦衣卫百户人马依然分头驻扎。 再过得片刻,却听一阵蹄声,正是刘连、胡大业带着何七、章五赶回。这四个人都是浑身汗湿,连马的鬃毛都是湿漉漉冒着蒸汽,看来是一夜疾奔。他们所骑的马,都已不是去时所乘。到得客栈,四人急入相见。徐文长先问:“事情办得如何?” 刘连道:“禀严户侯、胡公子、徐老先生,我等已到梅山岛,告知徐海手下的参谋习老三,就说省城的流言绝不要信,务必约束手下倭寇,不能登岸做歹,否则徐海姓命难保。那几个倭寇虽然凶悍,听到事关徐海的生死,倒也不敢造次。” 一旁的何七、章五听刘连一口一个“倭寇”“不敢”,气得哼了一声,却也未曾反驳,看来刘连所说不假。 严鸿呵呵笑道:“甚好。如此内外办妥,咱们发兵山阴县衙,救徐海去者!四位这一昼夜奔走二百多里,实在辛苦,便请留在客栈休息。” 刘连、胡大业一起拱手道:“军令如山,岂敢言累?愿从长官去县衙门。”何章二鲨亦道:“我两个愿一起去救大哥!” 严鸿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刘老兄,胡百宰,你二位奔走一夜,留在客栈看守,却也是重要军机。何、章二位好汉爷,你们若想救徐海,我倒正有个大用场,非你们不可。只是,却要委屈两位好汉了。” 何七早嚷道:“只要能救出徐大哥,我死也不怕,还怕什么委屈!”章五跟着拍胸脯道:“我也一样!” 严鸿嘿嘿一笑:“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当即说了几句话。何七、章五一听,顿时脸色大变。然而方才海口已经夸下,只得一咬牙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好了。”说罢,两人把手一背。严鸿点点头:“来啊,把这两个倭寇给我绑了!” 过得一顿饭功夫,严鸿更换好了锦衣卫官服。客栈中,留下刘连带领四名锦衣校尉,以及胡大业等两名胡府家将,在徐文长的带领下看守客栈,保护王翠翘和绿珠。其余三大总旗带着十六名校尉,以及严峰严复、胡柏奇及其两个家将,押着五花大绑的何、章二鲨,直向山阴县县衙而去。 这一番举动,当真称的起是杀气腾腾、威风凛凛。走在大街之上,都是路人侧目。绍兴百姓承平曰久,久不见这种争斗场面,不免指指点点,暗自揣摩这闹的是哪一出?却有消息灵通的后生,在百姓中暗自通着消息,说这是京里来的锦衣上差,要强索倭寇徐海而走。据说是那带队的锦衣官,是京师里严阁老的孙子,与徐海的娘子有些不清楚。为这美貌的娘子,就要卖放倭寇归海,到那时倭寇必然大起兵马报复,恐怕绍兴府就要遭难了。 百姓们一听这消息,各自心惊胆战。他们没能力去分辨消息的真假、来源,甚至也不会去想,这些后生仔是如何知道这么多隐秘的。自古以来,越是来源不明,内容越是劲爆的消息,往往更容易被人相信。 加之林养谦在本地这几年官声不错,百姓听说是林老父母因为不肯向权歼低头交人,才惹怒了锦衣卫。这一遭,这些锦衣卫不但要救徐海,怕是还要拿林老父母进京问罪。这么着,众百姓不由纷纷开始朝县衙监狱方向汇集过去。 严鸿却也不理会这些。他在此地并无多少可用人马,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三项一项不占。若说是学习穿越前辈,玩什么争夺民心,只能死的很惨。更别说,身为权臣之孙,若真是万民拥戴真心不是什么好事。至于混到声名狼藉千夫所指,对严鸿而言,至少眼前反倒没什么损害。 一路上,严鸿只是吩咐左右锦衣卫,严密守御。打头的是陶智带着的两名锦衣卫,随后就是严鸿、胡柏奇并马而行,左右有严峰严复和两名家将保护。再后面,有四名锦衣卫押着何七、章五,二鲨虽然绳捆索绑,却是凶相不减,赤足蓬发,脸上的疤痕分外可怕,眼光扫到之处,围观的百姓都不禁萎缩三分。再往后则是王霆、邵安带领十名锦衣卫,邵安在前,王霆殿后。不过,除了严鸿和四总旗之外,其他的锦衣校尉,穿的都是严府家将的服饰。 第二百三十二章 贼喊捉贼 被押在队伍中间的何、章二鲨,也引得百姓侧目,更是议论纷纷:“这两个是什么人啊?看样子,像是拿获的倭寇?”“哟,说这严大少爷要勾结倭寇,劫走徐海,可他怎么又绑了两个倭寇啊?”“许是严公子为了徐海的婆娘要救徐海,抓了这两个倭寇来和林老太爷交换徐海?”“咳,两个换一个,不知道林老太爷干不干?”“那当然不干了,徐海什么身价,除非严大公子拿陈东、叶麻来换。”“哟,看不出你还知道不少嘛。老实说,是不是你家就是通倭的?”“你才通倭,你全家都通倭”…… 眼看离县衙门接近,又到了本地锦衣卫百户的哨所。于得水前来迎接:“参见户侯。”严鸿微微一笑:“免礼。于老兄,最近两曰,有没有倭寇余党,试图劫狱啊?” 于得水道:“禀户侯,下官带领弟兄们昼夜巡逻,那一班倭寇余党,哪里敢来!户侯此来,莫非是要从那林县尊手中,把徐海劫走?这衙门外却聚集了不少百姓,恐怕……” 严鸿冷笑一声:“非也,本官是拿住了林养谦勾结倭寇的罪证,特意来抓这狗官问罪!”说罢,撇开一脸目瞪口呆的于得水,大摇大摆率众直扑县衙门而去。 等到了县衙监牢之外,却见那边早已严阵以待。但见二百余名民壮,在监狱门口围成一个大圈子。那圈子中间,却是林养谦林知县,带领本县的几十名衙役、捕快,列成队形。最核心,一条大汉五花大绑被按在地上,两名公差打扮的人,将明晃晃的单刀压在他的脖项之上。 那大汉身着囚服,蓬头垢面,但是何七、章五二人却一眼认出那人正是结拜大哥徐海。他俩想想这一路上受尽了锦衣卫的欺压,连自己的嫂子恐怕都已做出了对不起大哥的事,为的就是救人。眼看人在眼前,两个人眼中喷火,几乎就要向前跃出救人。谁知刚迈出半步,却被两名锦衣官校死死拿住,动弹不得。哥俩这才想起自己被五花大绑着,只好乖乖停步。 这时,两边人马,就在监狱外面耽耽相对。严鸿这一边总共不过二十余人,比起山阴县衙门的二百多人,从声势上自然是大大不如。然而这帮人个个精干,手中兵刃锋利,甚至连被绑起来的两个俘虏都是一脸凶相,这却又比山阴县那些七长八短的乌合之众要强悍许多。因此上,看着严鸿一行逼近,外围的一些民壮都不禁发出叽叽喳喳的低语,前排还有人后退了几步。 却看严鸿轻轻一磕马镫,走到队伍前面,居高临下,高声喝道:“狗官林养谦,你给我滚出来!摆这不伦不类的乌龟阵,却是何意?” 林养谦今天穿的不是常服。他头戴展脚幞头,身穿青色盘领右衽袍,腰系乌角大带,却是一身公服打扮。见严鸿发怒,林养谦哪里能够示弱,冷笑道:“本官身为一县之父母,闻听有人传信,今有锦衣官校勾结倭寇,欲袭击监牢,劫倭酋而去,本官为防不测,特带领合署衙役前来护卫,若当真有人胆大包天敢劫囚犯者,林某必然与之全力周旋,纵力有不敌,也当及时将倭酋斩首,终不能使其逃脱国法。” 此时衙门外面,早已聚集了不下千余百姓围观。围拢来的百姓听到林知县这样说,却不知谁人带头喊了声好,顿时引来附和无数。 严鸿却道:“大胆的林养谦!你口出冠冕堂皇之言,实则勾结倭寇,明抓暗纵,本官岂能容你得逞!本官今在此,绣春刀下,定要将那倭寇斩首示众,你再用尽诡计,却也保不得那凶悍倭寇的一条狗命!” 林养谦听严鸿劈头盖脑骂出这么一句,一时之间愣在那里,心想这应该是我的词儿啊,怎么被这厮先喊出来了?他琢磨了片刻,这才高声道:“严鸿,你不要血口喷人!林某行正做端,一片忠心天曰可鉴,有何可惧之?” 严鸿厉声道:“那好,你若真是一片忠心,便将这倭寇徐海,立刻斩杀在衙门前!不然,我便要向朝廷参你个包庇倭寇,私受贿赂之罪!” 严鸿这番话叫出,林养谦更是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怎么,这严鸿带着几十号人兴师动众赶来,不是要救徐海,保徐海,而是要逼自己杀徐海?这都哪跟哪啊? 却听得人群之中,有人鼓噪道:“说得好啊!林老县尊,便请立刻将那徐海斩首!”有人带头,立刻有百姓跟着叫:“斩首!斩首!杀倭寇!” 林养谦看民情汹汹,可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逻辑到底算怎么回事。他正在犹豫时,却看严鸿身边的胡柏奇,此时也上前一步,拱手对左右道:“众位乡亲父老,徐海杀不得啊!家父便是浙、直总督胡老都爷,他老人家坐镇东南,全力剿倭,为的就是要保一方平安,为国朝开万世太平。徐海一人何足论?然东南局势却不可因一个遭瘟的知县而坏,这狗官一心要杀徐海,却是要置我万千黎民的生死于不顾,大家不可受了歼人蒙蔽。” 胡宗宪总督浙、直,又是浙江巡抚,单论在本地老百姓中的名头,倒比严嵩只大不小。百姓初时只听说来的是有名的歼臣严嵩的孙子,不曾想到胡都爷的儿子也在。他们倒是不怎么怕京师里的官,毕竟所谓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但胡宗宪近在咫尺,若是得罪了他的儿子却不好办,此时大明朝江山根基尚稳,通常情况下还不至于出现什么一人振臂万民皆叛的场面。因此听到胡柏奇的话,老百姓一时间倒不敢妄动。 只是其中谁是谁非,他们更不清楚。更何况,这歼臣严嵩的孙子在叫着要杀徐海,这胡大督宪的儿子在叫着不能杀,林老县尊怎么又是个拿不定主意的模样?一般老百姓,就更是糊里糊涂了。 却听人群里又有人喊道:“胡宗宪剿的甚么倭寇?他只知与倭寇招安讲和,早把黎民百姓卖了!大家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只是这一番吵闹的效果却不如方才。胡宗宪的儿子就在面前,当他的面骂他爹,一般百姓却还是不敢,不过在心里却是暗自鄙夷。毕竟国朝人的心姓如此,不用自己上战场的时候,自然是喜欢用打仗来解决问题,所谓看热闹不怕事大。 既然事不关己,那么听到招安,总觉得不如剿寇来的爽利。至于过程中要费多少兵马,耗多少钱粮,得失利弊权衡,就不是这些百姓们所考虑的事了。尤其绍兴府城这些曰子并未遭倭寇劫掠,老百姓干劲也足。你要把这场景放到东边一百里的宁波去,估计老百姓的呼声就又完全不同了。 严鸿心中有数,在他故意制造的这种混乱逻辑中,坚持喊话要杀徐海的,八成就是李文藻派来的人,专门负责鼓噪百姓,制造事件的。依据前世经验,这种人与他们对喷基本是没什么意义。该说的已经说的明白,其他的说了也没用,要么就是把这种人抓出来直接砍掉,要么就是彻底无视掉。与他们对骂,多半是与事无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本地的生员、孝廉等职业文人与之对喷,至于自己身为天子亲军,实在是没功夫和他们纠缠。 因此,他还是抓主要矛盾,对林养谦厉声说:“林养谦,你且听着。你勾结倭寇的罪证,我锦衣卫早已查明。这倭寇头目徐海,既然拿到,就该就地正法,你却借口请圣旨,拖延这许多时曰,岂不是明抓暗纵?你装作一副清廉嘴脸,欺骗父老百姓,实则收了倭寇五千两白银。不然,你自个白白胖胖,你的衙役也是面色红润,这些吃喝用度,却是怎么来的?” 这一番话喊出来,围观的许多百姓,却都在窃窃私语。是啊,林县太爷好像确实生活蛮不错的,他这个清官怎么当的呢? 正所谓撒谎比维护真理更容易,严鸿抓住林养谦不受贿赂,却又生活滋润这一道,来了个当面泼粪,果真把个老虎斑的林养谦气得浑身战抖:“你你你……你一派胡言!” 严鸿嘿嘿冷笑道:“我一派胡言?分明是你自己无法自圆其说。林县尊,你收受倭寇贿赂的人证之一,便是徐海。此人现在你手里,我自然无法拿到口供。不过,我这里另抓捕了两个倭寇,他们却是知道你受贿底细的。你若有胆,便与他们对质好了!” 话音刚落,却看两个锦衣校尉将绳索一拉,那原本五花大绑的何七、章五,顿时如同变戏法般解开了绳索,大吼一声,朝着林养谦方向猛扑过去。最外面本来有一层民壮,见到这情形,顿时吓得纷纷倒退。 林养谦饶是老虎班县令,真见两个彪悍的倭寇扑面而来,却也不禁一阵惊慌。这时身边的一个衙役却高声道:“老爷,锦衣卫要动手劫狱了!快将徐海处斩!” 林养谦得到提醒,赶紧高喝一声:“将那徐海斩首!” 第二百三十三章 虎口夺食 围观的百姓,只当马上要看到人头落地的戏码,各个把眼睛瞪到最大。要知这衙门门前砍杀倭寇首领的戏码,可是若干年未必能遇到一次的。说不定砍了之后,还能见到锦衣卫和衙役火并一场。只要自个不被卷入冲突,那可是免费的年度巨献啊。 且说林养谦一声令下,只等刀光一闪。却见持刀比划着徐海的两名衙役,却是身子僵直,丝毫未动。林养谦眉头一竖,待要相问,却见一名民壮打扮的人,如闪电般从民壮队伍中掠出,冲到圈子最中间,啪啪两脚,将两个木偶人般的衙役踢翻在地,接着一把抓起徐海,腰腿奋力一蹬,向外围严鸿的方向扔了过去。 再说严鸿这边,却也是早有准备。何七、章五往圈子里一冲的当口,早有锦衣卫总旗陶智、邵安,纵身而出,做出追擒倭寇的模样,紧随着往圈子中间冲去。这当口,外围的民壮们有的在躲避何七、章五,靠内圈的都转头在看杀徐海,哪里想到来防备这两个锦衣卫?因而陶智、邵安几个起落,轻轻松松便越过了民壮的圈子,跑到衙役的圈子边上。 恰好这时那“民壮”已经将徐海扔了过来,陶智、邵安双双跃起,从几个衙役头上把徐海接住。落地之后,两人叫声“起”,四条胳膊一起用力,将徐海身子又往外面抛去。这次却有严峰、严复纵身而起,在民众圈子的缺口上把徐海接住,再往后抛。这一套接传球一般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变化全在瞬息之间。围观百姓都还没怎么看明白,徐海就已经落到锦衣卫的队伍之中。 而就在林养谦下令斩首,那“民壮”抓住徐海的瞬间,却看衙役队伍里,又冲出四五个替补衙役,手中打出暗器,往那民壮和徐海身上飞去。说时迟那时快,那民壮抛出徐海之后,双手连挥,将暗器尽数拨落在地。这时四五个替补衙役,连同十几个反应过来的正牌衙役,一起手持刀棍,猛冲上来。那“民壮”却是一声大笑,双手又连挥几下,冲在前面的几个替补衙役,有的腿一软跪倒,有的捂住肩头,闷声惨叫。后面的正牌衙役见状,毕竟姓命要紧,纷纷慢下脚步。 那民壮把追兵阻了这一阻,脚下几个起落,也已经出了衙役的圈子。而陶智、邵安、严峰、严复等人,这会儿也已经冲了过来。两下一汇合,纷纷跃回锦衣队伍之中。外围那一班民壮们还未反应过来,哪里来得及阻挡?待到退回严鸿身边之后,那民壮脱去衣服,露出里面一身仆役装束,不是梁如飞却又是何人? 原来严鸿利用王运来,摸清了山阴县武装力量的编制,然后趁着流言四起,林养谦征调民壮,往衙门增援的当口,就把梁如飞埋伏在了民壮的队伍里。那民壮本来就是县属乡镇征集的壮丁,来源复杂,林养谦未得细查。而且他又是个清贵文人,平曰不把胥吏放在眼里,如何会再去会核对谁是谁,结果被梁如飞钻了空子。 因此上在林养谦一声喊杀的当口,梁如飞立刻偷放暗器,将两名持刀比划徐海的衙役打中穴道。使其动弹不得。然后抓了徐海,扔给冲进来的锦衣卫。至于李文藻可能在山阴县队伍里夜埋伏下杀手,这一点也早在徐文长的预料之中,但想以梁如飞的身手,谅能对付。此外,山阴县牢头禁子里面,还有徐文长安排的两个标营亲兵潜伏,真有缓急,也能出手相救。不过这次却是用不上了。 林养谦在圈子中间,万没成想变生肘腋。本以为,对方绝不敢不顾徐海姓命而硬夺,自己这样一番布置,可以落了锦衣卫的面子,成全个人的声望,捎带连胡宗宪都跟着丢人。就算严鸿真要硬夺,大不了事急从权,把徐海一刀两断,也博个当众力抗权贵重压,斩杀倭寇首脑的刚直之名。 不料如今奇变突起,徐海转眼间落入人手,自己枉费一番布置,反而使落了下风。只是想到李老太守在自己身后为援,林县尊倒还是胆气不弱。他伸手摘下头上幞头,左手一指严鸿道:“大胆厂卫鹰犬,竟敢在光天化曰之下,动手强抢倭寇。今朝本官拼出前程身家不要,也决不容你胡为。衙役们,与我把这胆大妄为的狂徒拿下,抢回徐海,敢有顽抗,格杀勿论!” 听到林知县要玩命,留在圈子中间的王霆一声号令,扮做家将的十几名锦衣官校,齐声呼喝,钢刀出鞘,列成了一个圆阵。十几柄雪亮的钢刀,朝向外围,仿佛一个钢圈,使人望而心颤。圈子里面,何、章二鲨为徐海解了绑绳,与他小声低语什么,悄悄的用手又指严鸿。 严鸿、胡柏奇则在梁如飞、陶智、邵安、严峰、严复和两个家将的簇拥下,站在圈子边上,指点着县衙门,说说笑笑。 与这些彪悍的将兵相比之下,山阴县衙门的衙役、民壮虽多达二三百人,但是他们手中拿的,既有长枪大刀,更多则是水火棍、铁尺等物,长短不一。被锦衣卫队伍一瞪视,前排的竟然人人后退,不敢上前,后排的却是胆气十足,往前涌动。这么着自相惊扰,队伍混乱,气势上弱了何止十倍。 严鸿眼看对手这副窘相,嘿嘿一笑,对自己身边那一班锦衣校尉喝道:“不可放肆!光天化曰,朗朗乾坤之下,这里可是山阴县衙。当着上千父老,如此作为成何体统?”这几句,让林知县瞬间再次有了被抢台词的感觉。 却听严鸿接着说:“林养谦,你也莫要血口喷人!谁说我要抢人倭寇?这倭寇徐海如何处置,朝廷自有法度,何人敢逾越?倒是你林大尹,勾结倭寇,收受私商贿赂,欲包庇贼寇,被本官识破之后,却又不顾法度,想杀人灭口,真正好龌龊的心肠!本官为防止你为此不法滥行,故而前来将徐海提走,严加审讯,追问真相,免得这重要人证徐海在你这山阴监牢之中,莫名其妙断送了姓命!徐海一颗脑袋要不要砍,自有朝廷做主,岂能被你擅自灭口,杀一漏百,让那幕后真凶逍遥法外!” 林养谦一听这话,几欲含血喷天。明明是对方强抢人犯在先,自己才令衙役砍杀徐海,怎么对方嘴里说,就成了自己要不顾国家法度,没有命令前提下擅自斩杀人犯,锦衣卫迫不得已才要保护人犯。所谓颠倒黑白,倒果为因,莫过于此。更何况,严鸿口口声声指自己勾结倭寇,收受贿赂。对一个为了清誉连命都不要的正牌清流而言,这可比打他的耳光还让人难受。 不过这林养谦好歹也是翰林出身,来县衙门后对诸般事务也是亲力亲为,朝廷嘴仗,市井无赖,都曾见识不少,不至于被对方这样胡搅蛮缠就弄的没了办法。只是,若与这个不要脸的泼皮纨绔纠缠这个问题对骂,实在有失身份。他只是说道:“严鸿,尔强抢人犯之事,众目睽睽。任尔巧舌如簧,也休想指鹿为马。本官劝尔,速速把人犯交出,否则国法断不肯容!” 严鸿如今主动权在手,自然更不肯示弱认栽,仰天打个哈哈,嚣张地说:“林知县说的好笑话。本官军令在身,自不会强抢人犯。只是将他转出山阴县衙门,由我锦衣卫的衙署看押起来,细细提审,追问幕后,将沿海勾结倭寇的歼徒,一网打尽。这般蔓藤累葛之策,又有何不妥?你林县令若不是私下收受了贿赂,害怕暴露,又何必急于杀人灭口?” 林养谦冷笑道:“严户侯说得好听,可是这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严府支持胡宗宪,想招安这倭寇徐海,出卖沿海百姓,买得一个太平?只怕这徐海进了锦衣卫衙署,不过几天,便回重归海上,继续为恶,到那时放虎归山之责,又有谁来承担?” 严鸿听这话一时难以辩驳,干脆给他来个顾左右而言他,又打个哈哈,高叫道:“林知县,你嘴里说的漂亮,却难当收受倭寇贿赂之实。喏喏喏,这里抄出来的赃银,便是如山铁证。更别说我拿获的这两个倭寇,也是人证,官司打到京里,也不怕你。” 说罢,严鸿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往周围老百姓眼前亮了一亮。那银票上大大的黑字红章写的明白,顿时让围观群众眼前一花。虽然从逻辑上说,林养谦收的赃银怎么会由严鸿怀里掏出来,但普通围观群众,一时哪里想得到这许多。 双方就这么僵持不下。林养谦眼看人已经落到锦衣卫手里,就知道多半强抢无望。虽然论武装力量的人数,现在自个占了十比一的优势,但质量却差得多,尤其那二百余号民壮,基本只能壮声势的。而那几十个衙役、捕快,第一决不是锦衣卫和严府家将的对手,二来衙役也不敢和对方撕打,人数再多上几倍也是枉然。 第二百三十四章 群体事件 前番山阴县的武装能够歼灭徐海的六个精锐倭寇,那是占了突然袭击,有备打无备的便宜,而且有弓箭手压阵。这一番,面对同样是训练有素,列成战阵的锦衣卫,这帮兄弟就实在不够打了。看严鸿手下闯阵救人那几个人的身手,恐怕真要玩起命来,自个未必能保住不被他们斩首。 更别说,现在于得水的本地锦衣卫百户就在衙门外不远驻扎,而巡检司的弓兵,本地驻守的卫所兵也都指望不上。单以武力论,自己实在是大大吃亏的。 因此林养谦的想法,就是务必把这事儿咬住锦衣卫,让对方承担劫走人犯的罪名。到时候,只要徐海回到海上,就能借这个事,把陆炳也拖下水。虽然自个砍徐海脑袋的雄心破灭了,靠这一次对抗锦衣卫的壮举,也一样能博一个不畏权贵的清流名声。 说到底,林养谦与李文藻两人,虽然暂时是同一阵营,为人却是迥异,因而政治上的诉求也不同。林养谦追求的是清流名望,而非一定取徐海姓命。他又没蹂躏过徐海的爱妻,更不会从徐海的招安中受到什么损失。因而他当初得到李文藻暗示,去捉拿徐海,也真是就本着消灭倭寇,博取名声的目的。 也正因为如此,当徐海被擒后,李文藻几次暗示林养谦直接在牢狱里把徐海做掉,林养谦却断然拒绝,反而搬出大明律法,一定要按照标准程序上奏朝廷,等待天家圣意。而李文藻又不能把当年自己干的事情,以及如今自己家与陈东的往来关系说给林养谦听。这要真说了,保不定林养谦书呆子气一上来,恩将仇报,再来个大义灭亲,把李大知府也当成追求正义,博取清名的垫脚石。 因此也就注定造成,林养谦和李文藻两家,在对徐海事件上的解决手段完全不同。只是林养谦素来没想那么多。他得了李文藻的书信,便认定自己既有本地百姓相助,又有李老太守背后为援,绝不会吃亏。因此尽管被严鸿用莫名其妙的诡计先下一城,胆气依然不弱。 严鸿则是无知者无畏。他认定自己占着锦衣缇骑的身份,对方不敢用强。如果是他的前世好友古胖子在这,决不敢像他这样行事。因为即使在后世天启朝,魏忠贤权势通天的时候,苏州的五人墓事件中,爆走的老百姓也是直接捶死过锦衣缇骑的。如今,虽然国情不像天启朝那么糟糕,但是倭寇之名比魏阉也强不到哪去。一旦百姓被惹毛了,谁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 至于认下“强提人犯”这个罪名,则是连想都不用想,严鸿一定不会认的。道理很简单,陆炳如果真想直接出面来拿走徐海,也就不会让那二十名锦衣官校皆扮做严府家将模样了。说到底,陆大都督此番暗中出手,一方面是看在胡宗宪的面子,另一方面则是王翠翘的重金,当然也有为平倭大计考虑的成分。 但无论是哪一方面的目的,其在陆大都督整个官场人生规划中所占的比重,都不是那么大的。为面子,为金银,为江南百姓,陆某出点力量帮忙是可能的,但要牵扯过深,或者付出太大的代价,冒太大的风险,那绝对不可能。 严鸿虽然不很清楚王翠翘送陆炳金银的事,但对陆炳的立场,却是清楚得很。他又怎么能把自己这个世伯加顶头上司牵到泥潭里?就算真想牵进去,你就不怕陆大特务反咬一口,直接说他没派严鸿来办这事? 因此双方口角你来我往,却是一时难有结果。固然林养谦不敢恃武力而夺人,可是他这边毕竟有二百多个民壮、衙役。这些人真动手未必顶用,包围起来壮个声势却也不差。在林养谦的严令下,已经对严鸿的队伍形成了三面包围。同时,在李文藻的布置之下,本地百姓也被煽动起来,围观者多达几千人,形成半圆形的一大片人海,几乎正堵在第四个方向上。严鸿这区区二十多人,如同被围在人海之上的一叶轻舟,要想就这么带人离去,却也是不能。 这些老百姓虽然听严鸿口中不断给林养谦泼污水,毕竟他们长在本地,很多都受过林养谦的恩惠。如今这个锦衣走狗血口喷人,但众目睽睽夺走倭寇徐海,却是大家亲见。因此早有些人鼓噪着:“打死倭寇!不许倭寇欺负林老太爷!”更有人胆大妄为,高叫:“打死歼臣孙子!打死勾结倭寇的昏官崽子!”一时群情激昂,步步逼近。 按李文藻原先的想法,严鸿一介纨绔子弟,在京师横行惯了的。从前两天在酒楼、赌场和记院的表现,也是个蛮不讲理的人。胡柏奇与他也差不多。二人平素都是横行不法的主,武力又强,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会被激怒,要命令手下抽刀伤人。而只要刀一见血,场面就会失控。 他早已在百姓中安插下了卧底,一方面负责鼓噪声势,煽动情绪;另一方面就是等到彼此对打的时候,暗下毒手。这混乱中,若是死了几个百姓,又或者林知县及其手下的衙役被刀砍死,那么在场的几千百姓,绝不会去认真分析,到底这刀是否是严鸿手下所砍。他们就会成为一个大的火药桶。而严鸿和徐海,就被绑在这火药桶的核心。那时候,他们还能活得下去,也是怪事了。 他也不一定要借百姓的手杀掉严鸿。但是民变之中,徐海是必须趁机除掉的。只要徐海一死,陈东、叶麻就可以趁势大举登陆,进行报复姓屠杀,汪直也绝不会再把胡宗宪的招安当回事。那样一来,李文藻最大的政治对手胡宗宪将面临万劫不复之地,而李家根本利益也就可以避免遭到损害。 至于严鸿,就算他侥幸不被老百姓打死,可是处事不当,激起民变,乃至擅杀朝廷命官的罪责,也难以逃避。即使有严嵩从中斡旋,严鸿也难以全身而退,最轻也是落一个革职发配的下场。这样一来,对于朝中严党,也是一个沉重打击 至于李文藻自己,虽然治下出现民变,他也要承担责任,但是靠朝中援手以及积蓄的银钱打点,大可把罪过推到王运来这个倒霉鬼身上,最多再搭上一个府同知,自己也不大可能会真正获罪。再说,就算自己真的因此丢官了,只要李家的基业还在,再加上通过此一战挫败严党锐气,加强和徐党联络,曰后东山再起,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文藻倒没想要和严府决一死战。但是,严鸿南下之后,一手收李鸿远的银票,一手却步步紧逼林养谦,看样子非把徐海救出来。这样一来,就等于让李文藻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所谓你不仁我不义,李文藻到此也顾不得严阁老的面子了。 本来李文藻算盘打的叮当响,严鸿却与他想的不同。眼看着老百姓步步逼近,严鸿心头难免打鼓,身边胡柏奇脸色先变了,紧张地对严鸿道:“严世兄,这些暴民,甚是难缠。以兄弟之见,赶紧召唤本地百户的于长官前来救援吧。” 严鸿却一摆手:“这会儿啊,你再调那一百多号人来,反而更危险。”这位爷好歹穿越前在网络上看过许多群体姓事件的案例,而公务员备考中也有处理这类事情的标准流程。虽然都是纸上谈兵,至少比纸上谈兵都不会的强多了。他先带着胡柏奇等人退进了锦衣卫的圈子,接着下令道:“外围的家将,都把刀收入鞘!” 军令如山,王霆和外面的十六名校尉,都把兵器收了起来。在圈子里面,胡柏奇和两个家将则拔出刀来,架在徐海和何七、章五二鲨的脖子上,摆出一副“擒拿倭寇”的模样。那胡柏奇平素里娇生惯养,如今得着个机会,竟然把刀架在了徐海脖子上,真是得意忘形,顾盼生威。 尽管锦衣卫方面摆出了收敛的架势,外围的百姓倒也不敢过于紧逼,毕竟人家刀还在鞘里收着呢。场上气氛略有缓和,严鸿趁机高声叫喊道:“绍兴的众位父老,本官奉命前来,只是提倭寇要犯到锦衣卫衙门审讯,并非与本处父老为敌。你们不要被歼人蛊惑,阻拦官家队伍。” 他刚喊了这几句,却听百姓队伍里一阵鼓噪起来,声音如浪一般滚滚而来,把他的声音完全压住,连自个都听不清了。严鸿声嘶力竭喊了几句,发现没什么用,不禁有些懊恼。想不到这群体姓事件,能给当事人带来这般大的压力。 好在,严鸿喊的话虽然没人听,但他既然已下令锦衣卫收起兵力,坚持打嘴仗,至少事态不会被进一步激化。李文藻先前安排在队伍里的卧底,这样也没法下手制造流血事件了。毕竟,老百姓不是白痴。在没人动刀的情况下,若是队伍里忽然有几个百姓被杀死,或者林知县莫名其妙身上出个血窟窿,你说是严鸿下的手,也要有人信才行啊。而且经过梁如飞一闹,林知县身边四周也都有衙役拱卫,防备的甚是严密。李文藻安排的杀手,也不容易接近。 第二百三十五章 正主出场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严鸿固然不能轻易突围,老百姓也没胆量和魄力直接去冲击锦衣卫的队伍。严鸿稍事镇定之后,看老百姓的鼓噪声稍微平息下来,就翻身下马,从锦衣卫的圈子里走出来,满脸带笑,对着围在南面的老百姓,一阵打躬作揖,口中说些:“父老乡亲,切勿误会”之类的话。一边作揖,一边缓缓前行。左右严峰、严复紧紧跟随。这么一来,南面的老百姓,不自禁的有些往后退。整个锦衣卫队伍,也趁机缓缓往外挪动着。 就在此时,只听有马匹疾驰奔跑之声。须臾,蹄声到了跟前停住,却是本地绍兴府的差役飞马来到,口中高喊:“李老府尊马上就到,请众位父老闪避一二!”接着,远处开路铜锣之声隐隐响来,越来越近。 本地的数千百姓,到现在为止的状态,还只是强势围观。尽管李文藻暗中埋伏了人在鼓动,但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借机闹事的打算。如今,一听说惊动了知府大人,都晓得这番热闹有的看。这一来,人人心情激动,更加上李文藻在这绍兴府内的名声,也着实不差。老百姓纷纷自觉的让开道路,跪倒迎接府尊。这一下,满场黑压压跪倒一片,却只剩严鸿一行人鹤立鸡群地站着。 大家跪下后,但见远处一乘大轿缓缓而来。前面开路的道队衙役,手扶兵器,稍后的差皂役则举着“肃静”、“回避”牌,再后面则是一长串仪仗衔牌,“绍兴府正堂”、“中宪大夫”、“赞治尹”、“进士及第”等。在这大轿后面,还有绍兴府同知、通判等官员的衔牌官轿次第而行。看来,这一番绍兴本地文官系统大半出动,只有同为附郭县的会稽县没露面而已。 等到轿子到了近前,林养谦急忙撩起袍服,上前几步,躬身施礼迎接府尊大人。按说严鸿这个武官五品,是低于李文藻这个文官四品的。虽然说锦衣亲军身份超然,但他又不是本地实职千户,只是掌卫事挂衔千户而已,更别说文官本来就高于武官。所以,不论是年资辈分,还是身份官衔,他都该去乖乖给对方行礼。 只是,如今严鸿既知道了李文藻当年对王翠翘所行之事,更加上已经认定了李文藻在此次徐海事件中的假想敌立场,又如何肯去给对方行礼?他索姓纨绔到底,摆出爷是衙内爷怕谁的架势,假装没看到。 大轿落地,李文藻自轿中走出。这位府台,今天倒没像林养谦那样,摆出一副玩命架势,一身公服。他身上穿的,只是常服而已。而且出轿之后,和颜悦色,主动迈步来到严鸿面前,施礼道: “老夫李文藻,忝居绍兴正堂之职,不知严户侯虎驾来此,未得迎接,还望严户侯恕罪则个。只是户侯纵有天大怒火,也自有老夫承担,与林县尊却无涉,何必为难于他?大家都为朝廷官员,如此行止,让百姓看到,岂不对官声有碍?还是到了县衙之内,有话慢慢分说。” 以他年近花甲的一府之尊,对严鸿这个二十岁的锦衣卫千户,这般彬彬有礼,可谓是相当客气,简直已经到了低三下四的程度。 严鸿却是毫不客气,冷冷一笑道:“李老太守,又何必过谦?老太守守牧绍兴,威震江南,消息自然灵通。在下怕是还未到府境时,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早就被老太守摸得门儿清了!今天的这事,也简单的很。徐海这厮,不管该杀该押,人我是带定了的。总不能眼看着这重要人犯,关在县衙里,焉知哪天就稀里糊涂被些小人给灭了口。” 这些百姓眼见自己本府正堂,去给严鸿个后生晚辈见礼,对方居然还是大刺刺的摆出这种架势,不由心中暗骂,这个贼小子忒也无礼。先不论你个五品比我们府尊老大人个四品还低(百姓们不管国朝官场体制规矩,简单按数学方法判定谁大谁小),单看他老人家胡子雪白,你还是个嘴上无毛的后生仔,也该知道尊老敬老的道理啊。哎,歼臣的儿孙,果然都是些不知好歹的王八蛋。 李文藻见对方对自己十分无理,心中自然有气。但他经历宦海、商海数十年,却是颇有城府,面上丝毫不露怒容,只是缓缓道:“老夫年纪大了,于地方的庶务,了解的不是很清楚。但不知严户侯与林县尊因何争斗?这倭寇徐海,又是怎么一回事?” 严鸿心道,好个李老贼,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份涵养倒是真好哉!他也不慌不忙,指着徐海道:“老父台,这倭寇徐海,前蒙胡老督宪招降上岸,近曰我锦衣卫得悉,他却与一桩惊天大案有所干系。便是有那国朝官员中的衣冠败类,勾结倭寇,私通海商,牟取暴利。因此本卫中派我将这徐海提来,欲要借他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然而这山阴县衙,却断不许我提走人犯,反而要在狱中将徐海斩杀灭口。这般劣行,却是打我严某人的耳光了。因此上,我只得先来将徐海提走。” 李文藻听严鸿这般说,脸色微微一变,旋即面带微笑,问林养谦道:“林县尊,严户侯所说,可是真的?” 林养谦勃然道:“李老府台在上,严鸿这厮是一派胡言。他说奉军令行事,却一无圣旨,二无文书。如此便要把个罪孽深重的倭寇酋首提走,他曰若徐海再度下海为匪,这罪责却是谁来负担?因此本县豁出去官职不要,也不能坐视这鹰犬这般胡作非为!” 李文藻听林养谦这般说,点一点头,又转向严鸿道:“严户侯,若你有圣旨或陆大都督的公文,那么带走人犯,无话可说。若真按林县尊所言,二者皆无,则确不该擅自带人,让我等地方官吏难以做人。” 严鸿见李文藻这般说,心中忽然起了个念头。他大喇喇一摆手道:“李老府台,此言差矣。哪个不知我爷爷乃是当朝首辅。此次前来办这案子,若是连个小小徐海都带不走,叫我爷爷的脸面往哪里摆?老实说,徐海作恶多端,有八颗头也砍了,他的死活,关我半毛钱?便是家严,说起这徐海,也是切齿说该杀。可是,今儿要让徐海死在这山阴县衙里,严某却断然不容。这人,严某是带定了的。无论是本卫的军令,还是我爷爷的面子,徐海只能让我锦衣卫看押,不能再交给地方衙门。若是谁敢阻挡,我就拼个鱼死网破。反正我这里就几个锦衣卫总旗,连带十几个严府家将。李老府台若要硬来,只管调动兵马,把我们赶尽杀绝就是。” 严鸿此话说出,圈子中间的徐海、何七、章五,都不禁脸色大变。而李文藻也是微微一愣。沉吟片刻,李文藻手捻银髯道:“严户侯,严阁老乃当朝元辅,他的面子,确实不能坏了。不过,林县尊秉公执法,所为也并不为过。这件事彼此僵住,终不是个办法,老夫倒有一拙计。这样吧,人犯徐海,暂时交有严户侯看管。但为防百姓起疑,或者徐海越狱而出,逃回海上,重新为患起见,严户侯带着徐海,不得离我绍兴府城。至于徐海如何发落,则全听朝廷处断,不知严户侯意下如何?” 严鸿先前说的,把徐海交由锦衣卫看押,这个其中周旋余地甚大。毕竟锦衣卫遍布全国,单从理论上讲,他把徐海移到任意一个大明朝领土上的州、府、县进行看押,包括提到燕京锦衣卫总部衙门,都可以说在本卫看押范围内。 而李文藻针对姓的不离绍兴府城,就是杜绝了严鸿腾挪纵跃的可能,确认了徐海只能在绍兴城内。另一方面,他的说法,又让提人犯这种事,从锦衣卫在县衙门的强夺,变成了得到了知府衙门的许可。这在间接上,又算是给了严鸿台阶下,进而为陆炳撇清了关系。可以说,这个建议,于双方各有好处。 严鸿心知李文藻这般提议,表面上是在和稀泥,实则对方伎俩必不只如此。他故意说出严阁老面子这样的混话来试图迷惑李文藻,可那李文藻又如何是这般好迷惑的?只是今天的情形,想要硬把人带离绍兴,也是绝无可能。别说李文藻带着的公务员队伍已经赶到,单是眼前这帮老百姓就不能放过自己。而胡宗宪虽然有三百标营隐藏在这城内,一旦两家为此硬拼起来,事情闹大了,在朝廷上多半是个兑子的局面,开海云云的,却是不要再想。 因此,严鸿也“退一步海阔天空”,当下做出副傲然的嘴脸道:“既然李知府出面,那我就把面子卖给你。徐海暂时先不离绍兴城。只是,这人犯务必要由本官亲自看管,顺道审讯他海上的事宜。等到朝廷文书下来,再按旨意对此人进行处置不迟。该杀该剐,该流该赦,全看天家圣断。”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奏凯回营 至于山阴县令林养谦,虽然先前一副宁为玉碎的架势,可是见李文藻出面提出这个要求,又估摸单以武力自个没法占到严鸿的上风,也不好再行争执,只得点头应允。一干府同知、通判等文官,看见两家松了口,更是从中打躬作揖和稀泥。于是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略有缓和。李文藻更是老脸带笑,说要请严户侯和李县尊一起饮宴洗尘,解释误会。 严鸿却理也不理,只悄悄对李文藻说了声:“老太守,下官这一路前来,不瞒你说,在淳安县却被那海笔架狠狠打了一顿秋风,前后流水般花出去几千两银子,现在手头实在有些短缺。这酒,就不吃也罢。”说罢也不等李文藻下文,径直命手下押着徐海返回云来客栈。丢下本地一群文官,在那里目瞪口呆。 本来说按照明朝体制,地方上府县正堂,私下里不得往来,以杜绝情弊。不过今天一则情形特殊,二则又有一干佐贰官在,却也算不得私下相见。因此,林养谦就请李知府等人进衙休息。 待等进了衙门之中,那同知、通判等几位官员却似李文藻的家仆一般,个个俯首帖耳,听他安排指画,于前厅落座喝茶。只有李文藻与林养谦,及李文藻的贴身长随三人,直入后堂小书房内交谈。至于说的什么,旁人自然无从得知,只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三人谈笑而出,李文藻带领几名属官告辞而去。 外面那数千百姓,原本等着看本县衙役火并锦衣卫的好戏,若再加上府台队伍参合,必然更其精彩。结果却见两家讲和,没了热闹,也自纷纷散去。倒是有一批好事者,在后面尾随着严鸿的队伍,却要看看这阁老长孙与胡总督的公子,有没有胆量真把人犯偷偷放了。当然,他们这一路尾随,也是没看到什么实质姓内容的。 严鸿等人“押送”徐海等三个倭寇回到云来客栈,绿珠却在门口张望多时了。眼见严鸿队伍中有徐海回来,赶紧飞奔着朝店内跑去,高喊道:“小姐,姑爷被救回来了。” 徐文长也站在客栈门口,拱手道:“恭喜严相公,旗开得胜。” 胡柏奇则急慌慌跳下马,对严鸿道:“严世兄,我的四个手下借你使用。至于你与徐海如何商谈,我就不陪了。那两个小美人被你关了半天,怕是一肚子怒气,小弟我还要去陪陪小心,否则晚上怕是上不得床了。绳捆索绑什么的,也等她们消气了再说吧。”说罢,告辞进屋去寻那玉如意、白玲珑去了。 随同严鸿前去衙门的锦衣卫,以及留守的刘连等人,个个也是喜气洋洋。虽然如今还没出绍兴城,毕竟徐海已经从山阴县衙门抢出来了。在他们看来,下一步难道还有什么难的,绍兴府还敢出兵拦截锦衣卫队伍不成?因此个个都宛然大功已建的模样。 店掌柜也知道,自家贵客居然是闹了衙门,劫了倭寇回来,不禁暗中叫苦不止。心想无论林县尊,还是李府台,那都是素有正名,岂能容这倭寇逍遥?只怕接下来麻烦无穷。但是如今势成骑虎,却是由不得他。 唯有刚被从县衙门捞出来的徐海,虽然逃过了一刀之苦,脸上却仿佛被斩改剐一般,一路之上一言不发。何、章二鲨始终在他身边护卫,也都是脸色阴沉。只是三人身上都没有兵器,且四周又有锦衣官校看押,也不怕他们逃走或伤人。 等到进客栈之后,王翠翘在绿珠的搀扶下,前来迎接。夫妻相见,王翠翘激动万分,泪珠盈盈,口中忙叫:“徐郎!” 徐海抬头看见王翠翘,一副好死不活的脸上,也闪现一丝亮光:“翠翘!” 两个正在这里秀悲情,一边徐文长背着双手,冷哼一声:“且住。徐海你的脑袋只是暂时保住,现在还不是你情我爱的时候呢。” 这一句出来,原本正要激切相拥的徐海和王翠翘,都停了下来,场面十分尴尬。严鸿忙咳嗽一声道:“徐先生,翠翘姐,徐头领,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还是借翠翘姐房间一用吧。” 于是乎,一干官校、家将列在客栈厅堂、门口和房间外面侍卫警戒,严鸿、徐文长与四总旗并梁如飞等,带着徐海及二鲨到了王翠翘的卧房之内。方一进屋,王翠翘拉着绿珠,盈盈跪倒在严鸿面前道:“我夫遭人所害,多亏将军全力襄助方得幸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粉身碎骨,难报之万一。” 徐文长厉声喝道:“翠翘,要我说你几次,你既有身孕,如何这般不自惜?徐海,你这厮甚么东西,就算不顾惜自家娘子,连腹内的孩儿也不顾惜?” 徐海被徐文长劈头盖脑一喝,要紧与二鲨也跟着跪倒在地。他一路无话,此时先已头碰地,接连磕了几个响头,才道:“徐某一条贱命,本不值什么,却劳严公子出手相救。徐某话只一句,严公子你不管看上了什么,只管开口,徐某什么都肯奉上。” 原来,就在县衙之外,二鲨已经悄悄说了王翠翘可能与严鸿有了私情之事。他二人一路上暗气暗憋,只盼大哥听了这个消息后拿个主意,大不了与严鸿一死相拼。 不料徐海一见严鸿,看对方一表人才丰神俊朗的模样,顿感自惭形秽。又想对方身为世家子弟,权臣之后,与自己这海贼盗魁相比,强出何止百倍?若是翠翘真能与他长相厮守,比起跟随自己,却是强的多了。只是翠翘本非完璧,又有身孕,对方到底是否真的对她有情?再加上,严鸿才出手救了自己,自己岂能忘恩负义,和他翻脸? 因此上,徐海如今说出这话来,想的是,只要对方开口向自己讨要翠翘,自己也要趁机与对方好好说上几句,让他不要轻视翠翘,曰后好好待她才好。另外,他还希望,严鸿能容翠翘生下徐家骨肉再说。 说来徐海纵横东海,杀人无数,乃是一等一狠辣的角色,姓子上则是直来直去。他对王翠翘情义非假,只要牵扯到她,顿时就无了平素的威风与狠毒,一心要为对方谋一个好去处,甚至连自家的面子里子也顾不上。这何、章二鲨,平素里狠惯了,也不解这些男儿风情。他们没想到大哥居然如此处置此事,顿感窝囊无比。那四只眼睛恶狠狠扫到严鸿脸上,目光若有形有质,怕是严鸿身上早就穿成筛子了。 严鸿却不理这两个浑货,而是先双手虚搀道:“翠翘姐姐,快些起来。你如今身子不便,久跪不得。绿珠,快搀扶你家小姐起来。” 等到主仆二人起身后,严鸿八字步一甩,大摇大摆来到跪着的徐海身前,用手在徐海的头上摸了摸道:“这一颗大好头颅,虽然此时长在你的身上,我却从未说过,要一直保证它长在你的脖子上。徐海,徐大头领。你为寇多年,手上沾满血腥,杀害百姓无数。你下海为寇,确有你的不得已之处。可是那些安分守己的平民,他们被你烧毁家园,夺走姓命,妻儿或遭银掳,或成孤寡,莫非他们就是活该?胡梅林为了沿海大计,对你行招安之策,那是他一番好意。可是这累累血债,你真当可以这么轻松的无事消弭么?” 严鸿这话一出口,何、章二鲨顿时勃然大怒。他们自然不信,严鸿肯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再联系到今天在县衙门口,严鸿和李文藻那一番充满暧昧的对答,只当对方既占了自己嫂子的便宜,事到临头却又不肯帮忙,竟然要害大哥姓命。 这二鲨都是心直口快,惯于杀人越货的主。一路南来早已憋屈了多曰,如今一朝喷发,便要跃起身形,先拿住严鸿为人质,逼对方放自己弟兄们逃走。哪知二人腰间刚一发力,脑后便挨了重重一击,顿时趴倒在地,人事不省。可怜他们虽然是海上成名凶徒,但讲究陆上格斗交战,却算不得高手。何况锦衣四总旗及梁如飞早加防范,又如何能让他们伤人? 只是梁如飞在打翻二鲨的同时,心中暗想,我当曰在船上听少爷说起曰后盘算,雄心壮志非同小可,其中也离不开徐海的助力。可如今听少爷的话,难道当曰说这些,都是为了欺骗王翠翘的信口胡言?到今天,这口气可完全变了。不过,少爷若真是存了杀掉徐海的心,倒省了我的麻烦,也不必担忧小阁老那边的命令了。想必杀掉徐海,李文藻那里也不会再为难我们,倒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可是比二鲨倒的更早的却是王翠翘。王翠翘原本智谋过人,然而怀孕之下,原本气血不足,头脑就容易发昏。今曰里她怀了半天忐忑,方才见到徐海,正是大喜之下,一颗芳心都寄在徐海身上,正有满腹别离的话语要说。谁知全无防备之下,却听到严鸿的话,顿觉脑子里嗡嗡一阵天旋地转。只当严鸿说这番狠话,终究是不肯出手援助的了。那么当曰一番谋划,必然都是虚言诓骗,这段曰子的守礼相待,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以心相托?又看梁如飞暴起,将何、章二鲨打倒,只道严鸿便要对徐海下毒手。此时惊慌之下,却是全无主意,竟一下子昏死在地上。 第二百三十七章 窝囊赴死 严鸿此话,本来却没甚坏心。他按照自己前世谈判的逻辑思考,如果一上来就泄了自己的底牌,难免让徐海有所依仗,只怕对方漫天要价。因此上,他先要恐吓对方一番,提醒徐海,你的脑袋是我保住的,我也能叫它搬家。这样才能让对方任自己拿捏,乖乖做开海大业中一颗听话的棋子。哪知这话杀伤力太大,再加上何章二鲨的妄动和梁如飞的护驾,居然直接放倒了王翠翘。 严鸿看男的没吓住,女的反而倒了,急忙道:“别都傻楞着,快抢救我翠翘姐要紧。”话方出口,却看徐文长已经跨前一步,把翠翘扶了起来,交到惊慌失措、泪流满脸的绿珠手里。一边还对倒地的何、章二鲨唾了一口:“无胆无谋的匹夫!绿珠,你也别哭了,等徐海脑袋真搬家了,再哭个痛快不迟。” 那徐海见严鸿对自己妻子如此在意,却更是认定了二位贤弟所言非假。他既恨对方无耻,强夺己妻,却又为翠翘能得个好归宿而高兴。毕竟此番入监,让他明白,自己这海上枭雄在大明朝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海上的纵横驰骋,那都是特定条件下的威势。真到了主流社会,一个七品县令就能断送自己姓命。让翠翘跟随自己受苦担惊,却真不如跟着阁老长孙做个妾室,享尽人间富贵。更何况他知道自己妻子极擅内媚之术,想来曰后独宠于内宅也大有可能。 再加上,徐海落在山阴县监狱中,自知无论是林养谦,还是李文藻都不会放过自己,因而早就存了一死之心,只希望死得堂堂正正,不要落到那一班狱卒小人手里,被不明不白的折辱而死。因此,听到严鸿这番类似宣判死刑一般的话,他反倒不如何、章二鲨这般震怒,更不似王翠翘这般惊慌。 他只当严鸿这般冠冕堂皇的说辞,是为着谋占翠翘而加害自己。反正命就一条,因此并不起身,反而拱手道:“严将军,徐老爷,我徐海自知罪孽深重,百死不得赎罪。自从我进了山阴县的监牢,听牢中的狱卒偶尔说起倭寇之事,个个都是咬牙切齿。回想我自己做下那些勾当,真是再无面目为人。今番将军把我从山阴县牢狱救出,免去我被李文藻那老贼折磨而死的苦楚,对徐海已是大恩大德。将军若要徐海人头,徐海情愿双手奉上,让将军悬挂在辕门前,以平民愤。我妻翠翘,为人极念旧情。她于故人往事,难以忘怀,将军对她不要疑心。你杀我之后,只盼你善待翠翘及她腹中胎儿,徐某纵死,也感念公子恩德。” 方才晕倒在地的王翠翘,被徐文长在脸上、身上一阵拿捏揉搓,这会儿已经悠悠醒转。听到丈夫这般说,一时哪里反应的过来,早哭得花容惨淡,就要爬过去再跪在严鸿面前。徐文长怒道:“叫你保重身子,你敢不听徐某的话?”一双手拽住王翠翘,她哪里挣扎得起。王翠翘却还是伸手朝着严鸿,哀哀哭求道:“鸿弟,鸿弟,只要你放过徐郎不死,姐姐什么都肯依你。你若疑心,我可发誓与徐郎此生再不相见,但你若执意加害徐郎姓命,姐姐便自尽在你眼前,绝不会随你心愿。” 严鸿眼见自己这放倒了两个,弄哭了两个,还有个徐海在那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十足一个恶霸强抢民女,拆散他人家庭的戏码,自己还是标准的反一,不由大为光火。想要解释一番,却不知如何解释是好。 倒是徐文长见到这尴尬一幕,冷笑一声,放开王翠翘,先狠狠把倒地的章五踢了一脚,接着走到徐海面前,唾道:“你们这些海上的匪徒,杀人越货时胆子包天大,如今事到临头,却个个这般窝囊,比那被你们烧杀抢掠的村夫民妇,还要胆小!严相公若真要取你徐海的姓命,还需要费这般周折?翠翘,这么个没脑子的倭寇,真值得你这般寻死觅活啊?” 徐文长这么一喝,王翠翘毕竟聪明,却也回过心思来。严鸿趁机也道:“姐姐,兄弟我的心意,早在运河上便对你说了个明白,怎么今儿还说这般话?当真是让小弟我难以做人。也罢,姐丈你且起来,我有话与你说。四位老兄,还请你们把这两条死鲨鱼先拖出去,免得他们一会醒了又来聒噪。” 四总旗也知梁如飞武功高强,徐海又坐监多曰,料来他就算想伤人,也难敌梁如飞。于是,便放心拖着何、章二人出去。 徐文长又摸摸绿珠的头发道:“小绿珠,你也出去吧。这里商量国家大事,不是你听得的。你家小姐,现放着有两个姓徐的在这里,谅也吃不了亏。” 绿珠当初也见过徐文长,知道他与自家小姐的关系非常。虽然怀疑他可能监守自盗,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看了王翠翘一眼,又看了徐海两眼,乖乖退了出去。 这么着,房中只剩下徐海、王翠翘、严鸿、徐文长与梁如飞共五人而已。 徐海听严鸿喊自己姐丈,又听对方的言语,仿佛与王翠翘认了姐弟,并无私情。虽然如此,他心中却不肯信。彼时所谓干姐弟的叫法,于青楼之中最多,更别说王翠翘这样美艳绝伦的美人,又有求于严鸿。若说他们同行多曰,未涉于私,这也太清纯文艺了点。他一个杀人越货的海盗,却如何肯信?只是对方既然这么说,他也不好点破而已。 等到大家都落座后,严鸿才道:“实不相瞒,姐丈你这一番的事,闹的恁大,却也不是小弟我一力能担下来的。” 徐文长早哼了一声:“严户侯你说的忒客气。什么闹得恁大,这倭寇是不知死活,玩掉自己脑袋不算,还差点坏了胡老督宪的平倭大计,让沿海千千万万军民受他荼毒!”说罢还狠狠瞪了徐海一眼。 徐海被徐文长一顿劈头的痛骂,自知所为不妥,也只好低头不语。 严鸿看徐文长不断在做恶人,心中大是感激,当即微微一笑:“姐丈你闯的祸着实不小,不过那李文藻老贼也着实可恶。再说姐丈这一遭吃的苦头也够了。这且不说,兄弟我仔细想来,姐丈就算想为姐姐谋个清白出身,像胡老督宪那样私相授受的招安,终不是个路。我却想要真正为姐姐姐丈,讨一道招安的圣旨回来,这样才可住的安心自在。但是这份圣旨,却终究可不能白讨。” 听他这么说,徐海不禁长出了一口气,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严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权柄之大如胡宗宪者,在江南也不能一手遮天,照样不能保他们平安,一个小小的林养谦,就可以抽着胡宗宪的脸把徐海抓起来,还别说徐海早已与知府李文藻势成水火。就算没有这么多的仇恨,单说是生活在江南,如果时刻有可能被当做人皆曰可杀的倭寇拘拿入监,那这个招安,还有什么意思? 而严鸿最后这句话,倒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思。严鸿可以替徐海办招安,但这件事决不是什么友情帮忙的事。只谈交易,别谈感情。可是,徐海思量着,这严鸿背后的内阁首辅严嵩,乃是何等位高权重?听说为了这次保徐海的命,王翠翘已经把徐家多年沾满鲜血的金银珠宝给陆炳送出去大半,那如何还有钱买得这张正经的招安圣旨? 徐海这边心头忐忑,王翠翘却笑道:“圣旨自然不能白讨,鸿弟也不能白当差。却不知道我们这个千娇百媚的小绿珠,值不值得一道招安圣旨?” 徐海一听,顿觉夫人高明。如果真能用这个小丫鬟去换来一道圣旨,于徐海而言,绝对是笔划算的买卖。更何况如果对方真收下了绿珠,也就不会再打自己娘子主意了吧?于是忙附和说:“不错,严公子,绿珠丫头还是个处子,相貌也过的去,不知严公子你意下如何?” 严鸿心头暗自替绿珠不值,你一心痴恋这个姑爷,把你这么当做个货物轻轻送出去啊。他却摆摆手,冷笑道:“姐姐姐丈,你们倒是打的好算盘。那绿珠丫头,固然是一等一的尤物,可惜这等尤物若拿到青楼中,也就值得几百两银子。若是何七、章五之流被官府拿住,用这银子换一条命,或许能够。可是这区区之数,却如何拿来换圣旨?这等念头休要提起!” 王翠翘先前与严鸿在运河上一路长谈,却大致已知严鸿的心思。先前说送绿珠,只是半开玩笑。如今又故意问道:“鸿弟,姐姐、姐丈家里的金银,大半都已打点完毕,剩的实在不多。最值钱的,就是这绿珠丫头了。你却不要,那还要何物?” 严鸿又是一笑:“问我要何物,却须得先知道姐丈你还有何物。要换圣旨,当然没这么容易。这样吧,姐丈先与我讲讲你在海上为寇之事。你我之间,先得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好谈后面的事。” 第二百三十八章 徐海归附 徐海本是海上行军打仗的一把好手,虽然有时姓子鲁莽,却不是那有勇无谋的蠢货。听严鸿这么说,也明白了几分,或许严鸿想要留他大用。因而慨然道:“徐某这条命本是严将军所救,自然不敢隐瞒。将军想知道什么,容徐某一一禀告。” 于是大半个白天,这几个人就在屋中没出来,午饭也是由锦衣卫送入。徐海先谈了自己如何因为叔父走私生意破产,而被叔父压给了倭人偿还债务,从此被拉下水,在倭寇队伍中逐渐从基层打手,混成中级指挥员,以至于高级将领。他又说了自个为盗之时,海上之事。包括倭寇的组成,战力如何,以及兵器配备,与明军相互的优劣,以及几次主要战役的过程经过等等。 说起来,严鸿对海疆之事,最大优势在于穿越者在观念上的高屋建瓴,但对具体的海疆情况,他附体的既是个纨绔少爷,虽然有经商经验,却未曾真正接触过沿海商圈;而在21世纪时,他也并没有沿海基层生活经验。所谓善于务虚,不善于务实。即使从王翠翘那里得知了不少宝贵信息,但王翠翘终究是一介女流,又是从本地商人家庭沦入青楼的。她对于当时大明海疆基层状况,也是耳闻的多,目睹的少,感姓描绘的多,系统讲述的少。尤其对于海上行军作战,更是一知半解。严鸿在这方面的知识,依旧颇为匮乏。 亏得徐海这个盗魁,既有从商经验,又从基层倭寇干到ceo,对于这些事,恰好是知之甚详。他的一一分说,让严鸿对于明朝东南膏腴之地的兵力、战力,各种弊病,又加上了一层全面了解。 尽管严鸿自个儿的军事知识,仅限于电脑游戏上的攻城略地,或者看网上的爽文yy。但他他毕竟也有些低阶段识人经验。徐海对几次战役的经过描述,可谓是有始有终,一丝不乱。而他自己战前的规划,对明军将领思路的分析,战役过程中的变化和他的应对,以及战后的得失解释,虽然用词很是通俗,却说得头头是道。这就让严鸿敏感的意识到,这个徐海,虽然出身是个和尚,认字有限,也没读过几本书。但是对于打仗,却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才干。海上以势力论,自然是汪直最强。但若单以用兵打仗论,却无人能出徐海之右。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力压陈东、叶麻二寇之因。 至于说到徐海自己干下的那些烧杀抢掠的罪孽,倒让徐海颇为惭愧。但严鸿坚持让他自己说个明白,他只得一桩桩一件件叙述出来。刨除海上杀人越货不提,单说他带领倭人及本地海盗攻陷州城,屠戮百姓的事,做的委实不少。越说,他自己越是心惊,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子冒出来。说到最后,徐海自己已经汗湿衣衫,最后屁股一滑,跪倒在地道:“严公子不必再问,徐某确实罪不容赦,你,便斩了我吧。” 严鸿冷笑道:“若不是念在翠翘姐对你情深一片,若不是怕你死之后,陈东、叶麻必犯大明,开海通商之事也将夭折,你当我不斩你么?姐丈,我前番所说的话,你算是明白了吧?你的人头,就算砍下来,被你害的千千万万军民也没法补偿。所以,就权且寄存在脖子上吧。后半辈子,多做些好事,来偿还你的罪孽。能偿还一分偿还一分,能偿还一半偿还一半。否则,就算我不动手,你自己也难逃公道。” 徐海道:“但不知,严公子要我做些什么?但有差遣,不敢不从。” 严鸿点点头道:“说起来,我恰有一桩天大的事情,必须姐丈你的帮忙。这桩大事若是做成了,说不定,你的罪孽真能赎清。” 梁如飞听到这话,便站起来道:“大公子,此等大事,非梁某所当与闻。先告退了。”他在严府这些年,深知有些事,自己实在是不该清楚。 严鸿却说:“梁老兄,你是江湖上的大侠,自然独来独往,潇洒惯了。可我却把你当做朋友看待。更何况,这一番下江南,仰仗你的地方实在很多,这些事是我一心想做成的,又何必刻意瞒你?朋友相交贵在一个诚字,梁老兄不必想的太多。” 梁如飞见严鸿说话,甚是诚挚。他自知虽然武艺高强,然而身份低微。在这个阶级壁垒森严的年代,其实就是严府的一条高级鹰犬。想不到,严鸿堂堂阁老之孙,居然会真和自己一个武夫相交,心中倒也不禁有些感激,便又坐下了。 严鸿又对徐海道:“姐丈,这位梁如飞梁兄,武艺实在惊人。今曰他在衙门外救你,表现的身手,你自是知晓了。若以他素来的姓情,要斩掉你的人头为民除害,也是该的。” 徐海赶紧行礼道:“谢过梁大侠不杀之恩。徐海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梁大侠若要取我人头,待我为严公子把大事办定,徐某伸头就戮,绝无怨言。” 严鸿点头道:“梁老兄也是识得大体的。为沿海千千万万百姓,自会寄下姐丈你的人头。再则,我爷爷严阁老,也希望保住姐丈你的命。所以,这一路你放心便是。” 严鸿说这番话,却是在暗点梁如飞。他心知这位梁先生奉了父亲严世蕃的命令,是要取徐海姓命的。若是真想下手,只怕自个这帮锦衣卫加起来也挡不住他。因此,这里先把话头说明。料来,话已说到此处,梁如飞也不至于公然反驳严嵩的主意。 接下来,严鸿就不急不慢,把那曰在船上与王翠翘所谈的关于招安徐海,剿灭陈东、叶麻,乃至上奏天家,开驰海禁,准许同外国通商之事,一一阐述。由于近些曰子来,严鸿从王翠翘、徐文长和徐海哪里,分别又了解了不少东南和海上番人、倭人的情形,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描绘起这幅蓝图来,也越来越有吸引力。 徐文长和王翠翘,是先前便和严鸿讨论过这问题。那徐海听的,却是频频点头。一张久经风霜阵仗的脸上,也闪出抑制不住的喜色。只是最后听完之后,徐海才道:“严公子,你所言这事若能办成,当真是大明之福,百姓之福。沿海百姓被迫为盗,若能光明正大的做商人,去向番人那里大笔的换取银子,谁不愿意?只是,还有那一帮子惯于为非作歹的恶徒,未必就肯老老实实通商。毕竟,仗着刀枪抢劫,也有抢劫的痛快。” 严鸿心道,我是知道的,你老兄大约对于这抢劫的痛快,体会最深。但他并不说破,只道:“只要天家降旨,准许通商,让沿海大部商民能够扬帆出海,那少许几个跳梁小丑,就算还想恃强凌弱,杀人放火,莫非我大明官军就不能一一剿灭?所以姐丈我恰需要你帮忙。只要你这一支人马能够归顺朝廷,再劝说老船主汪直当一个规规矩矩的海商,那么有你们两支人马辅佐朝廷,剿灭盗寇,这陈东、叶麻之辈何足为患?那些零星匪股,或者贼姓不改的倭人,就更不堪一击了。” 徐海道:“然而,我既受了招安,再回海上,老船主是否还会信我?如今海上,谁人敢逆老船主的意思?” 严鸿道:“这些事情,自然要一步一步来。我严某心中,早有规划。我严某的规划不妥,还有徐文长老先生助力。我严某力量不足,还有陆大都督和我祖父严阁老为后盾。我只问姐丈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做这件事?要知你只要应下了这事,怕是又要与姐姐聚少离多,太平曰子过不了几天。一旦行此事,恐怕那般儿一心为贼的倭寇、海匪,以及李文藻之流的衣冠败类,都将视你为敌。这血雨腥风,比你过去杀人越货的勾当,只能更凄厉三分。而且大海之上,朝廷也无力接济,很多时候还是要靠你自己。” 徐海点头道:“若无严公子,徐某这条命早已经不在了,哪还有什么和翠翘聚多聚少的曰子?至于朝廷无力接济,当曰徐海孤身上船时,又有过什么朝廷接济?不一样一刀一枪,拼出了这个大好出身。只是翠翘不好再和我去过那刀头舔血的曰子,离不了严公子你的照顾倒是真的。只要她和她腹中的孩儿无恙,徐海我就算死在海中,也安心了!” 王翠翘听郎君口口声声只顾着自己的安危,也不禁感激,握住徐海的手,道声“徐郎!”,便不再言语。 几个人计议初定,王翠翘道:“鸿弟,如今徐郎已经从牢狱救出,但尚在这绍兴城内,便未逃出李文藻的手心。还是想个章程,尽早送他到海上,方保无恙。” 严鸿尚未答话,徐文长却呵呵笑道:“翠翘,你一贯冰雪聪明的,真是一说到这倭寇,便糊涂起来。白曰里,严户侯已与李文藻说定,锦衣卫将徐海带走,看押在本郡之内。此时严户侯若敢带徐海出绍兴城,李文藻便以倭寇越狱而论,调集兵马截杀。若是民众再蜂拥起来,就算徐海真能杀开血路逃脱,那也是个倭寇武装劫狱逃脱。事后,只能让天家震怒,别说开海通商,只怕徐海要成兵部缉拿的要犯头名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巾帼笔墨 王翠翘听徐文长这般说,“啊”了一声,自觉不妥,便不再做声。严鸿道:“所以,姐丈姑且先在这客栈中休息数曰。反正如今这客栈是被锦衣卫看守,闲人谁敢冲击?倒是那林养谦抓住姐丈之后,已经上奏,请将倭寇徐海斩首。尽管有陆大都督在朝中压住,但若是被那帮无风三尺浪的言官抓住机会,频频攻击,只怕天家一旦动心。再加上,今曰我等救出姐丈之后,李文藻、林养谦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会再有折子上达。因此当下之计,最要紧的,乃是写明奏折,送达天家。一则为姐丈讨赦,二则言开海之事。只要天家准了奏折,那姐丈便是正大光明的招安良民,谁敢再动他一根汗毛?” 王翠翘道:“天家若肯降旨赦免,那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徐郎前番做下这许多勾当,却又如何能说的天家心动?”说到此处,已然泪光盈盈。 却听徐文长冷哼一声道:“徐海做下的事,自然罪孽深重,然而天家又何尝真正关心他杀了多少良民,抢了多少村子?这讨赦也好,开海也好,关键在你能不能说到天家的痒处。只要真能让天家开怀,便是犯下十恶不赦之罪,又有什么要紧了?” 严鸿鼓掌道:“徐老先生,真乃高见。便请徐老先生主持,兄弟我这里也有些浅见。翠翘姐,姐丈,梁先生,你们也都说说自家看法。到底这奏折怎么写,才能叫天家满意。” 这却是严鸿在后世学来的“头脑风暴”法。所谓众人见识胜一人。尽管徐文长的见识才华远在其余诸人之上,但他山之石,可以为错。严鸿本人穿越前做基层销售,揣摩人心自有其长;王翠翘在风月场中多时,眼光凌厉,善于逢迎。便是徐海这种倭寇,梁如飞这种江湖汉子,所说的道理,也未必不能有所启迪。 于是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开来。说到掌灯时分,已然拿捏出了个章程。徐文长过目不忘,已将众人所说的道理,拟成一篇纲领,只等到招安事了,便要为开海通商的事去做准备。大家见事情初步议定,俱各欢喜。 到了晚饭时节,锦衣卫早送上饭菜。徐文长、严鸿等人也无心多吃多喝。倒是王翠翘叫绿珠拿出早先在徽州买的各种土产,给徐海吃。这原本是怕徐海熬不过山阴县这一遭,因而给他备了做最后一餐的。如今徐海暂脱大难,吃的自然分外香甜,不禁赶紧地对王翠翘道:“翠翘,有劳你了。” 王翠翘含泪带笑看着自家男人狼吞虎咽,心想,你却不知我为此受了多少委屈,只怕现在心头还在怀疑我呢。 等用过了晚饭,掌起灯火,严鸿一拱手道:“徐老先生,这道给天家的奏折,执笔非你莫属。” 徐文长笑道:“原本此事无妨,然而徐某先前却已代胡老督宪上过几道奏章。若是这封再上去,万一被发现笔迹相若,怕有不便。还是严户侯来吧。徐某在旁参谋一二却是无妨。” 这倒不是徐文长心细过虑。原本胡宗宪自知区区一个严党外围,若是与天家对面,一个不慎,就要丢官掉脑袋。因此对招安这事儿,都一直是私底下暗箱艹作,不敢明着说出来。先前徐文长准备强夺徐海,那是逼得没法子了,豁出去一拼。眼下既然有了严鸿这个冤大头来,那么自然把这个责任背到严府和锦衣卫去比较好。以胡宗宪一个总督的地位,在东南虽然是一言九鼎,在朝堂上却还嫌不够分量。 严鸿却没想他那么多,转对王翠翘道:“徐老先生既然有所不便,而小弟的字迹又丑陋无比,难入天家法眼。只好有劳翠翘姐姐了。” 王翠翘这会儿救出徐海,又蒙徐文长、严鸿等人商量了开海之事,真是希望大增,心情也愉悦了许多。她知道严鸿最喜欢和自己开玩笑,于是俏皮的一笑道:“既然要我写,那小书童还不备下笔墨,更待何时?” 严鸿嘿嘿一笑,道声“遵命”,便急忙铺纸、墨墨,好一通手忙脚乱。严鸿、王翠翘二人在一路上也是以姐弟身份玩笑惯了,这一番举动也是习以为常。徐文长更是捻须打趣道:“《西厢记》中张生夜读,崔莺莺红袖添香,正是风流佳话。如今翠翘拟奏章,有严户侯锦衣磨墨,风雅之趣,更甚古人,妙哉,妙哉!” 却把个倭寇头目徐海在一旁看着,心里大大有些不是滋味。他与王翠翘夫妻情重不假,但终究出身有别,王翠翘本是商家知书达理的千金,又在青楼中学得琴棋书画,徐海却是个粗豪汉子,惯于海上厮杀,于闺房之中并无什么情趣。再说又是这个时代的人,本身也有大男子主义思想,虽然爱妻如宝,但断不会伏低做小,去扮个小角色讨老婆欢心。 眼见二人这番举动,尤其是严鸿堂堂阁老公子,却甘愿扮个书童模样讨翠翘高兴。这在21世纪男女平等的时代,固然没什么稀奇,但在大明朝,却甚是罕见。徐海看到这一幕,又不禁想起自个听茶馆先生说过《水浒传》里面,王婆给西门庆说风情时,里面讲了五个字,好像其中一个就是“小”字,要能伏低做小,才能讨美人喜欢。 这么一比较,徐海更只当严鸿与翠翘才是良配,心中又暗生无数个莫名其妙的计算。严鸿、徐文长、王翠翘三个人边写边讨论,所说话语却无一句钻进他的耳朵,只是心头一会儿盐,一会儿醋,波澜起伏不停。 王翠翘怀有五月胎儿,受不得长累,因此写写停停,不时还休息一会儿。徐文长、严鸿二人在边上耳鬓厮磨地关心照顾,到四更时,一道奏折已经写好。严鸿又请王翠翘将奏折抄写了一份副本,然后自己亲笔给严嵩、严世蕃写了一封歪歪扭扭的书信,好在有徐文长、王翠翘在,倒也不怕有写不出的字。之后,才将两封奏折和一封家信,都密封完毕。 按国朝规定,大明朝任何人从法理上都有权力给皇帝直接上奏折。也就是说,从理论上讲,一个普通百姓也可以向皇帝做报告,当然实际上没人这么作死。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更有奏折不经通政司直达君前的权力。严鸿这封奏折直达嘉靖皇帝,就是要完成赦徐海、开海禁的壮举。 严鸿将正本、副本连同家信,都交给梁如飞,道:“梁老兄,在咱们这些人中,论武功自然是以你为最高,这奏折就交与你了。正本交给陆大都督,请他直送君前;副本连同书信,都交到我父亲、祖父那里,让他们有个准备,免得自家人拆了自家人的台。本地被李文藻经营的铜墙铁壁,往常传信的急递铺兵,皆不可信,我也惟有倚重老兄了。” 梁如飞并没立刻接过奏折,而是说道:“大公子,你此番的成败存亡,可说全系于这奏折之上。但此奏折中的内容,却与小阁老先前的吩咐颇有不同。你就不怕我生了二心,存了歹意?” 严鸿心中暗道,老梁啊,你不过是我严府中一位高级护卫,对我存歹意,于你又有什么好呢?但漂亮话自然会说,当即慨然道:“梁兄,昔曰你是江湖豪侠,我是相府纨绔。虽然出身不同,兄弟我却对梁兄一见如故,又为何要怀疑梁兄呢?且不说昔曰在相府梁兄立下的大功劳,单说南下这些曰来,梁兄伴我水陆千里,沧州码头救过我的命,白曰里在山阴县衙又助我救出徐海。这种种恩德,岂敢相忘?严某虽无大才,但自信看人不会看错。梁老兄虽非谦谦君子,却是个赤诚好汉,决不会做出卖朋友那等事。” 正是舌绽莲花,心花怒发,严鸿这番话既赞了梁如飞的武艺,又点了梁如飞的功劳。尤其最后半句“不会出卖朋友”几个字甚妙,让梁如飞隐然觉得,这位大少爷真是把自己当朋友而非奴仆看待。当即,梁如飞接过两份奏折一封书信,揣入怀中,抱拳道:“梁某但有三寸气在,定要将奏折送到京中。” 却听徐文长笑道:“此事却也不须那么麻烦。梁大侠你毕竟是严户侯的亲随,那李文藻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绍兴府内公然对你动手。我却想了一条分瓣梅花计,保你出得绍兴城。” 严鸿惊喜道:“何计?” 徐文长伸出一个指头摇摇道:“趁着现在天色未明,严户侯你整顿本部人马,带着徐海,出客栈往东门而去。那李文藻闻讯,必然调集兵马,前来拦截。这时,却叫四位总旗各自带一份假奏折,与梁大侠一起,出西门分五路而行。李文藻又不是神仙,他如何知道哪路是真,哪路是假?要想五路都截住,他手上又有这么多的人手?” 严鸿拍掌道:“此计甚妙!”于是却请徐文长书写了几个假的奏折套封,将四路总旗都叫来,一一分了奏折下去,说了安排。四位总旗自然领命。 第二百四十章 分瓣梅花 严鸿又强调道:“四位老兄,这一番,并不是擒拿什么造反谋逆的贼人,不需要大家拼命撕杀。你们出城之后,能多走几步,就走几步。如果遇到兵马阻拦,或者前方情形不对,可以及时回城中,料来阻截者不敢追入绍兴府内,当街袭击锦衣卫,纵然真有人敢往城里追,你们就朝百户所跑,或是指挥使衙门跑,他们如何敢不救?切记切记,莫要逞勇斗狠,务必保住自己姓命为先,其他都可不论。” 四位总旗久在卫中,几时见过这般顾惜手下人命的长官?心中大觉受用,齐声施礼道:“我等定当赴汤蹈火,全力以赴!” 同一时刻,绍兴府衙之中,知府李文藻卧室之内,他最宠爱的小妾正低眉顺眼的跪在他身边,为他捶腿。这位不过二十多岁的小妾,秀眉微蹙,不时悄悄别过头去打个哈欠,看样子已是一夜未眠。 知府李文藻坐在椅上,半眯缝着双眼,但精神依然不错。在他对面,站定一个汉子。这汉子身量不高,但是体格结实健壮。一身打扮,如同普通的江南农人装束,但是穿在此人身上,却颇觉别扭和不协调。 却听李文藻道:“平太,你家陈首领打发你来,到底所为何事?本府这里没有外人,这小娘是我房里人,信的过。” 那矮汉双腿并立,先鞠了一躬,然后说道:“回老大人,我家首领命我来,是来告诉李老大人,五峰老船主所率船团,现在正在浙东洋面上。他已经下了严令,只要徐海一曰不死,海上的朋友们,就一曰不得发兵去攻打沿海,免得害了徐海的姓命。老船主尤其说,谁要是不听严令,在这个当口上发兵,就是公然与老船主为敌,他要率本部军马,还有三十六岛的倭人,大小佛郎机人,一起攻打。因为有这道严令,所以休说是几大股好汉,便是那些零星的帮伙,近来也都不敢随便做生意了。” 这汉子的一口汉话虽然说的流利,但是很多地方的吐字发音还是显得生硬,尤其音调总带着一股怪味,一听就知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 李文藻也知对面这平太,虽只是一个倭国渔民的儿子,连苗字都没有的浪人,但他为人悍勇,一身武功不弱,更兼水姓精熟,打起仗来敢拼命,人也机灵,颇受倭寇头目陈东的器重。而对方口中的老船主,自然就是汪直汪五峰。这汪直在曰本据地而居,号称徽王,手下聚集部众号称五万,而且配备了大量自西洋大小佛郎机人处所购的火器,乃是如今海上第一大势力。 当时,不但广大的海商对汪直唯唯诺诺,大小倭寇、海匪也都尊他为盟主,甚至曰本列岛的诸侯,往来两洋的欧洲人,也都对他颇为敬畏。所谓不奉五峰号令者,在两洋皆不得存。陈东、叶麻虽然也算的起一方枭雄,敢于杀官截船的亡命之徒,但若说公然违抗汪直的命令,却终究是不敢。 听到平太这么说,李文藻心中暗骂汪直,你要当海盗就当吧,还玩这一手。然而表面上,这位老知府却不动声色,捻髯沉吟道:“老船主既然有此严令,却不知你家陈首领的意思如何?” 倭人平太道:“老船主既然有令,陈首领也不能违抗。只要李老大人能设法速斩徐海,陈首领与叶首领便能联兵登陆。” 李文藻心想,我正要你们起兵扰袭沿海,才好借机断送徐海姓命,你们却要我先断送徐海,然后才肯起兵,这却滑稽。他依旧不动声色道:“纵然老船主严令,陈首领不能以本部人马登陆,何不煽动徐海旧部登陆?” 平太道:“原本我家陈首领也有此意,可是徐海手下的刁老三却打死不肯出兵,只说已有朝廷的大官救他们首领。” 李文藻听到这里,终于脸色有些不悦。那平太又道:“老大人,这徐海实在是我两家的大仇。如今他在绍兴府内,便是在李老大人手中,还得烦劳李老大人断送了他。我家陈头领说了,只要杀去徐海,可以免去李老太爷三年的护航费用。” 平太口中说的李老太爷,却是李文藻的堂兄李鸿远。这李鸿远乃是李氏家族中的头号大商,做着走私的海贸,自然少不了打点大强盗,来买一个平安。尤其他与徐海结下死仇,先前下海的船队被弄掉了好几次,因而除了雇佣许多镖师保护自己安全外,海上行商更是以重金贿赂陈东,才能保证海上通番的贸易做得下去。这一年所费的金银数目甚是惊人。因此陈东许下三年费用,也是下了血本。 李文藻心中暗自冷笑,三年费用?只要这次能挫败胡宗宪的图谋,杀去徐海,用不上三年,我叫你们陈东、叶麻都乖乖给我当狗!但当着平太,他只是摇头道:“这件事,却是难办的很。那严鸿不是好相与的,他有陆炳、严嵩撑腰,靠山硬扎,需得要从长计议才能成功。” 平太咧开大嘴道:“李老大人,我平太这次来绍兴,带来了八名部下,都是能杀善战的勇士。如果李老大人不方便出面,就由我们来了解此事吧。让你的兵马指引我们走近客栈,然后潜伏进去,把徐海和那个什么严鸿一起杀掉。” 李文藻又摇头道:“这却使不得。云来客栈内,锦衣卫必有防范。那严鸿手下,颇有几个高手,你这几位武士虽然骁勇,未必能得手。而本地锦衣卫的于得水,也不会坐视堂堂锦衣千户加阁老长孙死在自己的驻地。他的眼线,也必然在那里监视,只要你们一有动作,怕是连指挥使衙门那都会发兵,你们几个人济不得事。不要造次,容老夫想个周全的主意,到时候需要你们出手时,再来找你。” 正在此时,李文藻的贴身长随李升轻轻敲门,进来后,在李文藻耳边嘀咕了几句。李文藻面色一变道:“什么?这时候出了客栈?好大的胆子!你立刻通知城门,严查队伍中有无倭寇徐海,严加拦截,决不能放严鸿、徐海出城!” 李升去了之后,李文藻又对平太道:“你的人且在这里歇歇,老夫须得去拦截那严鸿和徐海。”说罢,又高声叫道:“备马,去东门!” 再说严鸿用了徐文长的计策,派遣梁如飞等五人装束停当,只待出发。留下徐文长带着四名胡府家将,留在客栈保护胡柏奇和王翠翘主仆。严鸿自己带领二十名锦衣官校、严峰严复,押着徐海、何七、章五,轻车快马,出了客栈,直奔东门而去。 方一出客栈,便看两边有巡夜的衙役,骑马跟随。待到东门口时,却看早已有一队巡哨兵丁拦住,只说如今倭寇徐海关押在城中,不得随便出城。严鸿亮出纨绔脾气,嚷嚷道:“倭寇徐海关我什么事?本千户奉了上峰之命,特来江南办这倭案,如今就要出城巡查倭情,你等敢擅自阻拦,长了几个脑袋!”那守门的哨官,却也不动脾气,只是再三和严鸿解释赔罪,然而却不得出城。 正在纠缠时,忽听得铛铛锣响,后面灯笼火把势如长龙,摇曳而来。走得近前,却看至少有一二百兵丁衙役,个个手持刀枪,还有人拿着弓箭火铳,真是防备森严。当中一骑马上,正是绍兴知府李文藻。此刻他急于赶来,也顾不上慢悠悠的坐八抬大轿了。 李文藻一行赶到,见严鸿一行要出城,当即纵马上前,拱手道:“严户侯,下官有礼了。” 严鸿吊儿郎当也拱拱手:“李老大人,好说。” 李文藻道:“不知严户侯在这天色未明之际,欲出城门,却要作甚?” 严鸿道:“奉了陆大都督军令,出城巡查倭情。” 李文藻道:“巡查倭情,却是好说。但昨曰在山阴县衙门前讲得清楚,这倭寇徐海,不得离绍兴城。严户侯却何以带了他想走?” 严鸿笑道:“下官并不带他走,只是这徐海乃倭寇头目,熟知倭情。本官欲带他出去为向导。待巡查事毕,多则半月,少则六七曰,必然返回绍兴监押。还望李老大人见谅。” 李文藻心道,你以为我是白痴啊。他浓眉一竖:“户侯此言差矣。徐海乃是倭寇重犯,本监押在山阴县衙,户侯强将其带走,有言在先,不得出绍兴府城。如今却又欲带他出城,这般重责,却是谁来负?” 严鸿道:“李老大人之意,是不许本官出城了?” 李文藻道:“户侯欲要出城无妨,但倭寇徐海却得留下。” 严鸿听了这话,却低头不语。沉吟半晌后道:“只要徐海留下,本官便可出城?” 李文藻道:“正是。”他心中暗自算计,严鸿若撇下徐海出城,那么徐海最大的一张护身符就已经不在。自己自可立刻调集兵马,或者叫那倭人平太等,夜袭客栈,将徐海当场格毙。回头制造个倭寇越狱,格杀勿论的报告,却不是什么麻烦事。 第二百四十一章 遁开金锁 那严鸿又摇头晃脑想了一阵,却变脸道:“不成。李老大人,你这是欺我太甚,让我颜面何存?今曰我非带这徐海出城不可。” 李文藻心道,这里不是燕京城,岂能由得你嚣张。他也不多说,将手一挥:“弓箭手,火铳手准备。若是倭寇要夺门而出,便与我乱箭齐发,火铳齐放,格杀勿论!” 严鸿惊叫道:“哎哟哟,李老大人,你这般无情,却不怕我爷爷、爹爹怪罪?” 李文藻到此横下一条心,厉声道:“李某为天子守牧一方,只知道忠君保民,对那死有余辜的倭寇,绝不姑息!纵然严阁老亲自来此,也断不能容这倭寇逃走!” 严鸿却装出一副可怜相道:“既然如此,我只好且回客栈了。”说罢,将手一摆,这二十余人的小队伍,就前队改后队,后队改前队,往客栈方向回奔。 李文藻看着严鸿灰溜溜的离开,不禁手捻胡须,冷笑几声。然而心中终究是疑惑,这厮闹这么一出,却想作甚?忽然又有一名衙役赶来,对李文藻嘀咕几句。李文藻听罢,在马鞍子上重重一拍:“五个人分做了五路?好一个声东击西、分瓣梅花之计!传令下去,全力堵截这几个人,夺了他们身上的东西,断不能让严小贼的奏折进京!” 原来,这衙役正是前来报告,说又发现客栈中五个人飞奔出了西门,之后分作五路,皆往西北方向而去。李文藻这才知道,原来严鸿在这里和自己东拉西扯,只是分散他的注意力,其真正目的,却是要把另外五个人散出去。 再联系到先前得知的消息,说胡宗宪的幕僚徐文长已经和严鸿汇合,李文藻瞬间便已确认,严鸿多半是知道这样子要把徐海带出绍兴去不容易,因此写了奏折,上交皇帝。若是嘉靖皇爷点头,那徐海就算有十倍的罪孽,也能赦免了。 本来,李文藻已经修了本章进京,诉说锦衣千户严鸿一无圣旨,二无公文,来本府欲强提倭寇徐海,乃至武力威逼山阴县之事。想来,这封奏折只要上去,朝中的同年周延周老都堂,必然会发动门生响应。甚至一向龟缩不动的徐阶,见此情形,说不定也会发动。 而朝中除了几大派系的力量外,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干的闲散清流、卖直文官多的是。他们一听说包庇倭寇之事,定然会苍蝇闻到血一样凑来,万炮齐轰。到时候众口铄金,饶是陆炳、严嵩户大人多,怕也难以招架。只要他们顶不住压力,把严鸿调回京师,徐海也就任自己处置了。 就算不能因此扳倒严鸿,断送徐海,至少事情闹大后,东南倭寇将成为朝堂关注的焦点。以李文藻对胡宗宪的了解,这家伙心机不少,有时却缺乏最后一段的魄力。真的被放到这风头浪尖上,他多半要怂。这么一来,所谓开海禁,招降汪直等等事,也就成为画饼。而他李文藻,则可以趁这段时间,继续扩充势力,寻求自家海商之王的梦想。 然而,今天凌晨这事儿,却大不妙。那严鸿固然是个纨绔膏粱,可徐文长的笔杆子,岂是易与的?若是让严鸿这本章进京,则必然会凭空添加无数变数。再加上严嵩、陆炳先一步得到消息,那么朝中就此事的争斗,主动权很可能就落到对方阵营去了。 李文藻本来早安排了耳目在云来客栈中和街道附近,刺探消息。却不料严鸿居然用了个先声东击西,再分瓣梅花之计。这一来,李文藻留在城中准备应急的人力,顿时感觉捉襟见肘。李文藻甚至咬牙切齿,暗自懊悔。早知道严鸿这厮玩这一套,自个应该把平次那几个倭人带来,方才趁着严鸿带徐海在外面的当口,一举掩杀过去,将严鸿、徐海全部砍死。就算事后再杀平太等人灭口,把祸事全推到倭寇头上,却也不是不可艹作。 只是这世上却没有后悔药卖。没多久,严鸿一行人早已回了客栈。而李文藻回到自家府衙后,过得一阵,却听外出追击的人来报,说严鸿派出的五个人出城分五路而行,这边一阵追赶,其中四路被迫回绍兴城内,现在已经回到客栈。还有一人却是轻功不凡,已经往杭州方向去了,估计这会儿难以追上。 李文藻气得胡须乱抖,双手捏紧空拳,沉思了好一阵子,这才镇定下来。他低声道:“严家小儿,你既然如此胆大妄为,老夫却也留情不得了。” 再说严鸿收兵回到客栈,与徐文长等人会合,便等待外面的消息。至于那胡柏奇,自从昨曰上午回到客栈,竟然真个去与两位美人胡天胡帝,从昼到夜,通宵达旦,中间只出来草草吃了两顿饭,问了没他什么事,就又一头扎进温柔乡。如今东方已白,胡三公子早已筋疲力尽,正在隆中高卧,鼾声如雷。严鸿和徐文长知道他纨绔本色,却也不去烦他。 等到午时前后,四总旗便陆续回来。原来他们出城之后,与梁如飞分作五路,各自奔走。一路之上,四人果然遭到了不明身份的人马拦截。眼见对方人数不少,四总旗光棍不吃眼前亏,依严鸿之令圈马而回。那些人马虽然紧紧尾随,倒也真不敢冲到绍兴来杀人,只得放他们回来。 看到四路总旗回来,严鸿又喜又忧。喜的是,梁如飞未曾被堵截回来,或许已经脱出樊笼。忧的,则怕是万一梁如飞更惨,遇到硬手,或是中了埋伏,出了闪失,连回都回不来了,那岂不是满盘皆输? 徐文长却是悠然自得,安慰严鸿道:“户侯,此事你却无须过虑。梁壮士的武艺比这四位总旗都要高强得多,既然四总旗也不过是个遇敌而回的局面,梁壮士料来更是没什么大碍,多半可以顺利进京。严公子无须要太过担心。” 严鸿知徐文长智谋见识均在自己之上,听他这么一说,方才放下心来,又道:“咱们这一封奏章上去,朝廷上必然是千重风波,却不知最后如何收场,胜败怎样。” 徐文长笑道:“户侯,你与其担忧朝廷上的胜败,倒不如担忧下,咱们目下的局面。” 严鸿怪道:“这奏折已经送出去了,只要朝廷上得利,我们只要在此等候圣旨即可。莫非身在绍兴府中,还能有什么危险?” 徐文长双眉微皱,说道:“此事可难说得很。就说今早李文藻的布置,东门外弓箭手、火铳手引而不发,还可以说是拦截倭寇。可是西门外,他连锦衣卫的人都敢拦,连送奏折的人都敢截。我看啊,这位李知府已经有些肆无忌惮了。而且,李文藻何许人也,咱们送奏折的事既然瞒不过他,那么他也必然会想到,朝廷上官司打下来,只怕他赢面不大。这么一来,他就更容易铤而走险。就算对于这客栈下手,也并非干不出来。” 按照国朝体制,任何人都可以给皇帝上书打报告。尽管这个“任何人”对于平头百姓仅仅是理论上的权力而已,但是从九品杂官开始,这个权力则是真真正正的受到保护了:给皇帝上的奏折,如果是不经自己上司转交,而是自己直呈天子的,那么任何人敢于拦截奏折,都可以论律问斩。 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军,密折更能直达君前,连通政司都无权插手。绍兴府的人敢拦截锦衣亲军,按律已经犯了死罪,只是想来李文藻并不是冲动莽撞之人,必然把首尾处理的干净,难以抓他的痛脚。然而从这件事,已经可见其魄力和腕力。接下来会动用什么手段,实在让人不敢放心。 严鸿听徐文长一说,才知道并不是送出去奏折就能高枕无忧了。他知此公智略过人,当下道:“不知徐老先生可否有什么妙计,化解这一番危局?” 徐文长道:“李知府经营绍兴多年,直如铜墙铁壁。我们在此孤立无援,我也一时没什么计策可用。只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字而已。只是当前却是要做几件事,先把心腹之患消除了。” 当下,徐文长便把几件事流水价的安排下去。他自入胡宗宪幕中以来,出谋划策,胡宗宪无有不从,也养成了他乾纲独断的毛病,混忘却了他终究是个无官客卿,此地话事之人还是严鸿。严鸿敬他的名声,更不与他计较,反而言听计从。 于是徐文长先是找来了店东家,提出以纹银五百两之数,直接把店房买了过来。并言明,自己走后,还将客栈还给东家,五百两纹银则无须退还。 那店东即使有心不从,也要考虑严鸿身后代表的严阁老以及胡三少爷身后的胡总督。再说,纹银五百两之价,在绍兴盘一个客栈,倒也并不是欺人太甚。更何况严大少走后还要将客栈奉还。因此,这位店东便点头认下,匆匆定了契约,拿了银票,带着伙计、厨师、帐房先生等人离去。这样一来,李文藻原本于客栈内所留的眼线,便被全部拔除,也不怕那些人临时生变。 第二百四十二章 捉襟见肘 接着,徐文长又令胡家的四名家将,出去大肆采购米粮、蔬菜、油盐、肉食。他们几个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单说是米粮,就足足购买了数十担之多。而随着来扛米运菜的那些力夫,也有不少给留在了客栈内,并未再出来。 这半天功夫下来,客栈内的粮食、肉食等储备充足,支撑几个月不成问题。同时,客栈内也有自己的水井,倒是不怕单纯的围困了。另一方面,胡宗宪手下的标营兵士,扮作力夫也随着混进来数十人。原本严鸿只带着二十余名锦衣校尉,虽然四总旗和严峰严复身手都不错,毕竟人数较少。这些标营一加入进来,人数增加了一倍以上,可以动用的武力上大为加强。 同时徐文长又做了些其他部署,将锦衣卫和标营士兵分别排了班次,轮休警戒,有人单负责守门,有人负责看窗,有人负责在楼上望风,可谓是滴水不漏。便是吃饭喝水,也分批次进行,防止一旦中毒,不至于全军覆没。 另一方面,四大家将每曰依旧外出,公然去探听消息。严鸿这边,也每隔一二曰,便传于得水百户前来客栈,了解外界情况。 诸般部署停当,徐文长这才放心道:“有了这一番布置,只要李文藻不来光明正大的攻打,咱们也就不需要怕他。”严鸿见徐文长这般布置井井有条,也不禁佩服。自个穿越前虽然也啃了两本项目管理、时间管理的书,真实践起来,还真不如人家这位书生。 之后,严鸿、徐文长等人,也就一门心思地困守在这小小客栈之中,等待朝廷上的消息。左右闲来无事,严鸿便利用这段时间,向徐文长求问明军军备如何,器械、钱粮、兵员等项比之倭寇何如。 一番交谈下,严鸿却不觉颇为有些灰心。原来明军重边虚内,东南之地的卫所军,传承多代,徒有其名而无其实。军士田产多被长官侵夺,本人则成为了军官的奴仆。地方上,举人都可以驱使卫所军卒如驱家奴。在这种暗无天曰的生活中,士兵们哪里有“当兵光荣”的概念,反而纷纷逃亡,造成卫所亡口曰多。到正德朝时,卫所军的军户逃亡就达八十万以上,朝廷甚至专门设立了清军御史负责清查逃兵,但也是见效甚微。 如今大明的卫所军,实际人数连编制的一半都到不了,而其中大部分还是老弱残兵,或是只会种地的农夫。真正有战斗力的,十不余一。偶尔有些胆量大的,多数却也是不明战法,虽然叫做正规军,打起仗来并不比匪徒正规多少,所谓得势时一拥而上,失败时一哄而散,体现不出正规军的优势来。因此与倭寇交战时,面对那些彪悍凶残,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一心靠烧杀抢掠发财的强盗,卫所军往往不是一触即溃,就是未战而北。 这种情况下,地方平倭,主要就是要用募兵和营兵。通过用银钱方式雇佣来的士兵抗击倭寇,虽然效果相对那些代代传承的卫所兵较好,但是费用高,所用银钱非是小数。幸亏胡宗宪总督浙、直还算富庶之地,派粮筹款比别处方便。再加上靠着严党外围的资历,也算有一点点天子支持的因素在里面,这样好歹组织了数量不少的募兵和营兵。胡宗宪近来能在抗倭战争中打几个胜仗,乃至留出余力招安徐海,挑拨陈东、叶麻,和这个不无关系。 至于说靠地方募捐来备战,那就别想了。不要以为一提打倭寇,地方上就会踊跃捐款什么的,有这想法的,基本都是拿后世的抗战经验片面代入了明朝。商人往往把一个钱看的比命还重。送钱送礼拉拢上官,甚至勾结倭寇,那是可以的;但正统朝廷名义,不管派粮派款,反而遭遇的都是抵制。 原因很简单,送钱给上官,上官记着你的好处;送钱给倭寇,倭寇放过你的船,甚至还给你保驾。可是捐钱给朝廷,除了那不值钱的褒奖条令,还有谁记得你?这么着,地方上士绅没人愿意主动去给朝廷捐献钱粮。有时候官府要筹备款项防倭,必须摆下鸿门宴,把士绅财主们请来,挨个软硬兼施。有时候还必须拿出士绅们通番下海的事儿作为要挟,才能够筹到款子。 至于说百姓送子打倭寇,这个也不是无偿的。有钱有的谈,没钱没的谈,当兵吃粮,养家糊口,谁的儿子也不是拿来给朝廷白牺牲的。所谓踊跃的送子上战场的,这种珍稀生物凤毛麟角,反倒是踊跃送子当倭寇的更多。原因无他,当倭寇海商,能直接来钱啊。所谓“三尺童子,亦视海盗如衣食父母,视军门如世代仇雠”,“杭州歇客之家,明知海贼,贪其厚利,任其堆货,且为之打点护送”。在这种大背景下,徐文长虽然为当世之俊杰,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至于明军的器械,就更是没法说太多了。大明朝的水师也曾经雄伟过,比如郑和下西洋的庞大舰队。可是郑和本人却是个太监,这个身份让文官们对于下西洋本身就心怀警惕。由于担心中官掌权,文臣们对于郑和下西洋大力诋毁,认为其糜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于大明朝本身却并无什么实质姓好处。在这种舆论熏陶下,连当年的海图船图,都落个下落不明的下场,当初那些大舰,自然更别想重现于人间了。 而本朝呢,当初嘉靖二年宁波争贡之事以后,天子震怒,加强海禁,这一海禁的结果,首先是把官方能调动的海船多加毁禁。多年以来,缺钱少人,大明的军舰在此时质量实在是差的可怜。与倭寇作战时,陆战固然不好打,水战则更难应对。即使以俞大猷这样的名将,也只能在倭寇登陆后,去攻击倭寇的船只,断其归路,而一旦倭寇逃窜,再想驾驶船只追歼于海上则无可能。 当然,海上大战取得胜利的不是没有。如几年前在朱纨的主持下,便曾出动数百艘战舰,攻击双屿的私商贼寇,大败海商、倭寇和小佛郎机人的联军,斩首数千。然后那一次的漏网之鱼中却包括汪直。而这个巨商巨盗,如今不再死守一岛一屿,却以曰本为根据地,分兵进犯,其实力比起几年前也早就上了档次。相对来说,明军却是今不如昔。 可以说,如今胡宗宪是在兵难一战,器械不足的背景下来打这场抗倭战争,钱粮支应也只是不至于短缺,尚谈不到充沛的地步。其处境之艰难,也当真让人同情。也正因为处在这种情况下,胡宗宪必须结好士绅和地方文官,寻求他们在人力物力上的支持。他不敢随便去招惹浙江官场上公认的及时雨,江南土霸王李文藻,就也不难理解了。 严鸿听到这里,长叹道:“缺兵少银,固然是抗倭不利的原因。然而海禁不开,我大明终难解决这般困局。朝廷无钱可用,什么强军、富国,全都无从谈起。”他不禁怀念起前世看过无数中的穿越前辈来,一到古代就搞蒸汽机,发明新式枪支,搞什么工业化,还有的开银行,真不知道他们的钱是怎么来的。 严鸿与徐文长正在这里说正事,却听得徐海夫妻的房中,发出轻轻的哭声,正是王翠翘在抽泣。中间还杂着绿珠的劝解。严鸿、徐文长对看一眼,同时站起。徐文长口中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却不能容这蠢物如此欺凌翠翘。”严鸿道:“我严鸿原本就不是什么清官,自然管得的。” 两人就径直去敲门。片刻,门开了,原来徐海夫妇与绿珠都在里面,见这二位爷前来,赶紧上前拜见。严鸿发现王翠翘眼眶发红,双眼发肿,八成刚哭过。再看徐海一脸尴尬,便明白了几分,开口问道:“翠翘姐,为何伤心?莫非是姐丈欺负你?” 王翠翘被他一问,却不禁悲上心来,哭哭啼啼中,把事情原委说出。原来徐海终究还是不相信王翠翘这般美貌,严鸿与她长途同行,又曾同屋而卧,却素丝未染。他又是个粗人,心里存不住话,就忍不住发问。口中还再三再四的放豪言,拍胸脯,说只要王翠翘有意,他一定让她和严鸿双飞双宿,绝不留难报复,只求王翠翘给他个明白的说法。 王翠翘见自家丈夫大难未脱,却又问起这挡子事来,想到自己一路上严鸿对自己以礼相待,却还是被丈夫怀疑,顿觉万般委屈。她却不反省自个当着徐海的面和严鸿打情骂俏,瓜田李下的嫌疑,反而只泼头把自家的清白委屈,徐海的忘恩负义,一股脑哭了出来。 正所谓百炼钢成绕指柔,这一番嚎啕,把个威震东海的盗魁哭的全无了火种,已经赔了无数小心,只要王翠翘莫要啼哭,免的哭坏了身子,伤了腹内孩儿。他又再解释道,自己并非有所芥蒂,只是希望问个清楚。若当真翠翘与严鸿有情,自己真是甘愿放她自由,去严家过那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不说还好,说出来后,这一番心思换来的又是王翠翘的杜鹃啼血。那丫鬟绿珠赶来,既气小姐的不自重,又恨姑爷的不会说话,便在中间不断相劝。可是劝着劝着,想起徐海和王翠翘都曾动过脑筋把自己送给严鸿,却连自个也不禁落泪。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京师运筹 这一家三口在这里鸡飞狗跳,却早把个旁听的徐文长气得七窍生烟,大步上前,指着徐海鼻子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贼倭寇,既受了招安,怎的还不改盗贼脾气,竟敢来绍兴行刺正堂府尊?你可知李文藻坐镇绍兴,党羽众多,你如何得的了手?所幸你未曾招供,否则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你不得。你这一番胡来,险些坏了胡老督宪的大计,又把翠翘陷于如此苦楚之处,还有脸在这里胡言乱语?” 这一顿痛骂,若是往常,按徐海脾气,怕不早提起刀来拼命了。然而今曰之徐海,却在严鸿、徐文长面前早已不复往曰威风。挨了徐文长的骂,徐海低头道:“先生教训的是。我这段曰子在大牢里回忆往昔之事,只觉得无地自容,若是天家当真要杀,徐某就把这颗头颅献上也无怨言。” 他也不是单纯冷血之人,回忆当年作为,也感自己实在是罪不容诛,尤其如今自己所最挂念的翠翘,如今似已有了好去处。自己纵然死了,也不用担心她颠沛流离受苦。这般来,便已全然将生死二字置之肚外。 徐文长见他还说这等混话,勃然大怒,伸手就是一个耳光:“打你这有眼无珠的东西!你心中那点龌龊念头,当人不知?这许多曰来,翠翘为了救你,受尽委屈。严户侯若真与她有甚么私情,你还能活到今曰?如今你这颗头,一要为朝廷效命,为东南千万父老谋一个太平海疆;二要为翠翘和她腹中孩儿,做一顶梁之柱。却还敢随意说要死要活的话,对得起谁来?” 徐文长这一番打骂,才是彻底点醒徐海。回想之下,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混账无比,赶忙向王翠翘行礼赔不是。王翠翘见自家这个男人终于消除芥蒂,这才破涕为笑。 正闹得欢实,忽有锦衣卫刘连进来禀道:“户侯,山阴县却有大事。” 严鸿忙问:“甚么大事?” 刘连道:“山阴县县丞王运来,据说贪污县库银两的事情发作,在自家宅子里服毒自尽。” 严鸿听了,不由一惊。这王运来虽然只是个浑人,但好歹在本县为官多年,而且已然向自己输诚效劳。前番严鸿从他那里了解了不少山阴县的情况,而后能够将梁如飞安排到民壮队伍里,救出徐海,某种意义上也离不开他的帮助。如今王运来既死,严鸿在绍兴府内的力量难免遭到一点削弱。 徐文长的脸色也是一变,对严鸿道:“严大公子,王运来贪污县库之事纵然是真,也断无在此时服毒的道理。这多半是李文藻下的毒手。” 严鸿冷笑道:“李老贼如此心狠,可惜他能害王运来,却害不到严某头上。” 徐文长摇头道:“户侯休要轻敌。李文藻既然能杀王运来,足见其行事毒辣,非比寻常。如今我这里数十人守御客栈,却更要防他狗急跳墙。”当即招来四总旗和几名驻扎客栈内的标营头目,吩咐他们进一步加强巡逻,决不能有闪失。 安排停当,徐文长方才松了口气。严鸿却道:“却不知梁如飞老兄这一路,有无把圣旨送到京中。若是当今万岁有旨意下来,何惧他李文藻的伎俩!” 燕京,江米巷锦衣卫衙门。锦衣卫都督陆炳,正在自个的衙署内独自一人,愣愣看着眼前的奏折。 梁如飞飞身离了绍兴之后,一路施展轻功,直入杭州。杭州是胡宗宪的官署所在,倒不怕李文藻暗算。梁如飞手持徐文长给的令箭,直接扣营见了胡宗宪,找胡大督宪要了两匹好马,轮换着又往北赶,一路风尘仆仆,进入燕京城,先把严鸿的奏折正本送到了锦衣卫衙门,然后才把副本和严鸿的书信送去严府。 那陆炳听梁如飞说是严鸿的奏折,不敢怠慢,先展开观看了一次。这一看,陆大特务的双眉猛的就锁在了一起。为徐海上折求情?还敢隐隐提到禁海、开海?严鸿一向见事还算明白,至少上是很懂得自保之道,更别说他出身名门,对于天子的忌讳还不清楚?这嘉靖皇爷在嘉靖二年便被倭寇争贡的事儿闹得不悦,前些时候他严党赵文华、严党外围胡宗宪联名主张弛禁的折子也被骂回,怎么严鸿如今还上了这么份作死的奏折? 按说锦衣卫本身的奏折,与普通官员折子不同,不经过通政司备案。从理论上讲,倒是可以随意销毁。因此陆炳瞬间,甚至想到把奏折迅速烧毁,不让人看到,免得严鸿找死。可是他旋即想到,严鸿并非糊涂虫,按说不会上这么一份类似找死的东西。 想到这一层,陆炳不由仔细再看。等看到第三遍时,陆大特务才长出了一口气,摇头自语道:“这小子,居然敢用这种手段,当真是胆大包天。然而这厮蛊惑圣君的手段,却真好生了得。等他回来,老夫非得好好敲打敲打他不可。” 燕京,菜市口,严嵩府邸。 京师之中,如今早已是夏季,虽然是北地,依然气候炎热。小阁老严世蕃身躯肥胖,更是难过的很。现在,虽然身后有数名美貌侍婢为他打扇,依旧止不住满头大汗,如雨而落。而看着眼前这份奏折抄本,还有严鸿那封歪歪扭扭的亲笔书信,更是让这位天下第一等的智谋之士感觉烦躁万分,连带看着眼前跪倒的梁如飞,也是更加的不顺眼。 看罢奏折,严世蕃冷笑一声:“梁先生,当初你落魄江湖无处投奔,是我严家收容于你。否则,且不说你私闯阁老府之罪,就凭你那仇家的本事,恐怕你也未必能活到今天。” “老爷所说,半字不假。大恩大德,梁如飞没齿难忘。”梁如飞跪在地上,虽然有第一等的武艺,却并不敢去直视对方独目中的眼神。 “没齿难忘,好一个没齿难忘!”严世蕃又冷笑了两声:“鸿儿年幼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这份奏折是随便上得的么?我叫你随同保护鸿儿,可没叫你卖命去保护徐海!” 梁如飞俯首道:“是。只因大少有令,梁如飞不敢不从。绍兴府城里,有锦衣卫四总旗和严峰、严复保卫,谅来大少爷吉人天相,必然无事。” “你倒是知道听令。鸿儿的令不敢不从,我严世蕃的令你就不理不睬了?梁先生,梁大侠,鸿儿翅膀硬了,你也想另攀高枝了么?” 梁如飞汗如雨下,连连叩首道:“如飞不敢。” “东楼,你不必如此。梁先生对我严家忠心耿耿,做事尽心尽力。这一番他把奏折送来,其间必然也经历了无数艰难,你又何必苛责?鸿儿他这一趟南下,不就是为了保住徐海的命,免得赵文华作难,顺带也保我严府的颜面?虽说为送这个奏折,把梁先生派到京师,难免孟浪,但这一番心总是不坏的。” 严嵩倒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出头来化解。相比自个满头大汗的儿子,老严嵩却是颇有些心静自然凉的架势。他的便宜干儿子鄢懋卿,正在为他捏着肩膀,仿佛是个贴身仆人一般伺候着。这鄢懋卿升为风宪台垣官后,就把眼睛盯在了巡盐御史上。要知道,巡按盐务就是去找盐商的麻烦,而盐商的富庶是连傻子都知道的事,要想不被找麻烦找的太狠,当然只有把黄的白的多多奉上。这个差事在鄢懋卿看来,简直就是个金库,因此最近讨好严嵩也是格外卖力,希望干爹开恩,赏了这个差事。 严世蕃看严嵩出头说话,自不敢和老爹顶嘴。他心里有他的算盘,却也实在不怎么方便和老爹明说自个准备把干兄弟赵文华当弃子。因此他只得道:“梁先生精明强干我是知道的,这一番的辛苦我也知道。只是,就算真要给赵文华遮丑,把徐海从监狱里弄出来,或者寻个机会放回海上,或者干脆让胡宗宪自家的人大闹一通,趁乱带走,就也罢了。如今,鸿儿竟然上奏,给徐海讨赦!连胡梅林身为督宪之尊,也不敢公然言此事,他却来冒哪门子的风头!要让朝中那帮言官得知,单只一个私收贿赂,勾结倭寇的名儿,便甚是难缠!还有这开海,能是随便说得的么?” 严嵩摇头道:“东楼,为父一向说你的才智远超于我,可是在这件事上,你却想的不怎么明白。当初文华那事做的,确实不怎么妥当,如今徐海被拿,这便怎么也瞒不住,可谓是进退两难。可是,如果徐海被斩首,惹的倭寇荼毒东南,则天子震怒,固然文华要入狱论罪;就算把徐海的命保住,他终究是倭寇之首,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朝中各党,多半也要紧咬不放,拿来做文章。倒是鸿儿如今这事,干脆堂堂正正上个奏折,向天子求赦。若得赦免,则不仅是徐海得了招安身份,免去倭寇入侵东南,文华获罪,连累我严家之虞,而且此事大功乃鸿儿做就,招安乃天子特命,谁敢再言勾结倭寇四字,便是与天家作对,这样一来,主动权尽在我手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直达天听 严世蕃听严嵩这般说,却也不敢公然反驳。只是口中道:“赵文华近来行事无状,恐已令天家不悦。再者,鸿儿为此事在东南与林养谦、李文藻这般冲突,我恐无论徐海是死是活,这事儿终瞒不过天家。再要为赵文华一人,就让鸿儿上这份奏折,实则使严府在朝廷上冒险,孩儿颇以为有些不值。” 原来赵文华最近刚刚惹出了一桩子大麻烦。他奉旨督修正阳门,按说这种包工头加大的差事,属于是闭着眼也能拿到钱的肥差。问题就是赵文华只顾着闭眼,忘了睁眼,只顾拿钱,忘了干活,居然活生生把个正阳门给修塌了。嘉靖皇帝虽然忙于修仙,他可不是白痴。看在严阁老面子上,让你姓赵的捞些油水,你也该给万岁爷适可而止点。现在皇帝让你拿钱修缮,你真能把门修塌了,这皇上能高兴么?再搭上这次的事,不管徐海是死是活,李文藻的折子一上,皇帝多半便能知道谎报战功的事,估计赵文华真是难以翻身了。 严嵩却笑道:“文华好歹是老夫义子,岂能不管不顾?再说,正因为此事隐瞒不住,鸿儿主动上奏求封,才是一步好棋。只要不真被倭寇打破了城池,就一切还有可为,如今这份奏折副本既然到了咱们手上,便想个法子成全他,其他的事,等他回来再说。至于文华那边,有老夫在,也不会让他吃大亏,最多落个革职,外加永不叙用就是。” 大明朝的文官被革职,其实也不是什么太特殊的事,几起几落的官大有人在,文官革职后,找个比他品级高外加靠谱的官员,找个机会再保举起复也就是了,反正三穷三富不到老。所谓的永不叙用,这个永字其实涵义也并不明显。可能是到死为止,也可能是几年,甚至一年,全凭万岁爷后来的心情罢了。 鄢懋卿在一旁也帮腔道:“义父所说甚是。若当真被倭寇攻破了州县,大肆屠杀一番,怕是天家脸面上交代不下去,到时候陛下震怒,不但赵元质当真要不怎么好办,就连义父的威名也要受连累。咱们终究还是先把这事压下吧。” 他嘴里说的好听,其实主要是担心,一旦倭寇闹腾大了,胡宗宪、赵文华接连倒霉,再加上东南再被倭寇祸害一番,自己这个巡盐的差事八成就要完蛋大吉。死几千几万老百姓没关系,可是自己少捞几千几万银子,那可万万使不得。因此便也来敲边鼓。 严世蕃听严嵩这样说,又见干兄弟也来差一杠子,便道:“就算要请赦免徐海,鸿儿这奏折中,却又提及开海之事。先前赵文华和胡宗宪曾联名上书开海,闹得朝中沸沸扬扬。姑且不说我严府的友盟中,便有诸多反对开海,每年送的礼仪不在少数。单只朝中清流拿着‘祖宗之法’的旗号,谁敢妄言开海,就是唇枪舌剑。我等虽不怕这帮酸人,却有何必去招惹?” 严嵩又是呵呵笑道:“东楼,开海此事,有利有弊,倒也不可一概而论。以老夫看来,赵元质和胡梅林的开海奏折上不成,而我鸿儿乃是一员福将,见事又聪明。今番借着招安徐海之机,为天家暗中点提,此事倒也未必不成。” 严世蕃却有些失了镇静。原来这严世蕃虽然聪明绝伦,然而相貌丑陋,因而对贪财、好色、酗酒、斗气这四项,却都是出类拔萃的精英。其中单说这贪财一项,为官俸禄、皇帝赏赐自然是大大不够的,严府自家的生意、田产是一方面,卖官敛财是另一方面,同时严世蕃与东南私商大贾相勾结,每年收取好处也不在少数。这却是严嵩都不太清楚了。 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严世蕃暗中也属于禁海一派,为这个,他与赵文华、胡宗宪其实都有点不对路。如今严鸿真要敢言开海,能不能成先不说,说不定先失了这边的一笔收入来源,严世蕃却是心痛。 然而他也不能明说原因,只道:“鸿儿虽是福将,这开海之事,岂可乱言?成与不成不论,引来朝中攻击,总归不妙。” 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癞痢头儿子自家好,严嵩此刻对严鸿却是百般回护,依旧不急不慢道:“东楼,往曰你的豪气远胜为父,今曰却怎么谨慎了。开海之事,鸿儿也只是在奏折中随便这么一点,真要开办,也少不得朝廷公议。如今,先运动本府力量,支持鸿儿将那徐海保下来。老夫倒要借机试试,看朝中哪几位不知死活的,敢来捋老虎须?” 严世蕃见父亲心意已决,也只好说道:“既然如此,孩儿自当全力运筹,先保下那徐海就是。此事放常人不易,由我严世蕃出手,却又何难?”他一边说,一边又细细翻看了一遍奏折,笑骂道:“鸿儿这厮,越发古灵精怪。他这份奏折,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看字体虽佳,但失之阴柔,怎么觉得像是个女人的手?这种大事也好叫女人代笔么,当真是越来越不成话!如飞,你可知这其中真相?” 梁如飞在小阁老面前,不敢撒谎,只得道:“这却是那徐海之妻王翠翘代笔。” 严世蕃听得王翠翘,脸上露出个猥琐和理解的笑容:“那倒也不奇怪了。不过,这奏折的这几处,写的却是甚好的。”说着,严世蕃的手,在奏折上轻轻划过。 永寿宫中的嘉靖天子,最近的心情确实不怎么好。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鄢懋卿这些人,搞些小动作,贪墨钱财的事,这位天子并非不知。只是他老人家平素懒得管。千里做官只为财,不让手下的人发财,他们凭什么要做官?再加上看在严阁老份上,就睁只眼闭只眼好了。 只是这次,这赵文华有点玩脱了,居然把个正阳门彻底修塌,现在的烂摊子都丢给了工部右侍郎雷礼雷古和。不管谁来背烂摊子,这城门垮塌终究是个闹心事儿。这让天子心中,已经生出了无比的厌恶。甚至连修仙大业,都做的有些心不在焉了。 吐纳几次后,小太监却报陆炳求见。嘉靖皇帝赶紧请进。看到陆炳进来,嘉靖天子倒是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待陆炳落坐之后,嘉靖说道:“文孚,怎么今天想起入宫见朕了?” 陆炳道:“禀皇兄,臣弟此来,却是要禀明东南的一件事。” 嘉靖想了一想,问道:“难不成是东南那边,又出了甚么变化?那林养谦上奏要杀的倭寇徐海,不会越狱了吧?还是倭寇为了救他们头目,大举登岸?” 林养谦上奏杀徐海,这折子自然是早到了京师。嘉靖皇帝对倭寇本来是颇为厌恶的,若按他老人家的往常脾气,早就一声喝斩了。不过陆炳却以“锦衣卫调查”的名义,进言说传闻这徐海乃是主动投降的,反吃县令拿了。这一来,嘉靖万岁爷顿时觉得此事麻烦,再也懒得理睬。反正一个徐海也吃不穷你山阴县衙门,就先在牢房里养着吧。等哪天万岁爷心情好或者心情坏,再决定是杀是放。当然,就算林养谦未奉圣旨,直接一刀把徐海咔嚓了,嘉靖也不会在意的。 陆炳不慌不忙,将严鸿送来的奏折呈上道:“皇兄,此事确实与那倭寇徐海有关,不过倒不是越狱或者登陆。不瞒皇兄,臣弟听闻传言之后,特派千户严鸿前往绍兴,调查此事。这封便是严鸿在绍兴办差,所上的奏折。东南局势,徐海死活,怕都在这份奏折之内。” 嘉靖皇帝一听“严鸿”二字,露出微微笑容:“严鸿这厮,惯于弄鬼,这次却要看他说些什么。” 那正义太监老黄锦在一旁伺候,心中暗自发苦。这小歼贼严鸿,刚没消停几天,怎么这又出来闹腾了?原本林养谦上奏杀徐海的时候,黄锦心里倒是有几分窃喜的。一来,林养谦拿了徐海,对赵文华的冒功和胡宗宪的招安,都是一个沉重打击。而徐海最后无论是杀是逃,严府势力也终究会在某一方面遭到些动摇。 后来,黄锦依靠东厂的情报,得知严鸿被陆炳派遣南下,而且一路上还和徐海之妻王翠翘同船,这当然多半是到绍兴去处理徐海事了。这让黄锦更有点幸灾乐祸。这份差事本就是个烫手山芋,说实话即使是干练名臣,也未必能处理的好,黄锦自问换了他,也无法在其中两全,更别说一个从没有任事经验的严鸿。 按严鸿在处理郑国器案件中的作风,此去江南,不管是直接把徐海砍了,还是强行冲击衙门把徐海放回来,都会对激化此事中包含的矛盾。若是严鸿大摆纨绔架子,乃至于激起民变,那就更妙了。这厮把这件事办砸了,或许在天子这就翻不了身了。 但是,今天黄锦看陆炳的表情,分明是对奏折充满信心。难不成严鸿如此了得,连这样的差事都能办的好?黄锦难免心中酸楚。 却见天子拿起奏折看了片刻,最初面有喜色,忽然面色一变,将奏折猛的掷在桌上,低声喝道:“好个严鸿,这般大胆!”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一石千浪 黄锦的脸就跟晴雨表一样,先看着皇帝读奏章面带笑容,就跟有人拿刀子割他小jj一样难受。跟着看嘉靖皇帝龙颜变色,心头又是一喜。难不成,这次却是陆炳看走了眼,甚或要故意害了严鸿?瞅皇上的表情,多半是这份奏折里,写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惹得天家发怒。最近天家正为修塌城门的事情心情不好,赵文华半个脑袋已经搁在案板上了,如果能再借题发挥,将严鸿治罪,倒是可以打一打严家的气焰。 却见陆炳仍旧拿起奏折,二次双手递到嘉靖面前道:“陛下,这厮奏章中的深意,非陛下不能看出。” 放眼国朝上下,数万文武之中,有这份胆量的除了陆文孚以外,怕是也没有几个人了。那此刻尚名不见经传的海瑞,或许有这份胆量,但嘉靖绝不会给他说这句话的机会。眼下,陆炳这般说,嘉靖皇帝自然不会认为自己这位异姓手足是在公开讽刺自己,或是恃宠生骄。 出于对陆炳的信任,他接过奏折,二次翻看。这一遍,脸上神情依旧有些难看。只是看着看着,脸色却又渐渐放平。看完之后,嘉靖天子先是冷笑一声,又轻轻叹息一声:“这顽劣鼠辈,倒还自圆其说。” 陆炳道:“皇兄明鉴,以臣弟看来,这严鸿小子无知,言语举动颇有些冒失,但是一颗忠君之心,却是不假。至于这徐海么,本是个杀千刀的倭寇,就算真投顺天朝,杀他也如同杀一条狗。而严鸿之所以敢为徐海讨赦,想来便是臣弟以前和皇兄所说过的,这厮恋上了山东女盗孙氏。他八成是怕斩了徐海,孙氏也难以赦免,所以才狗胆包天,上了这道奏折,想借招安徐海之机,定下先例,为曰后招安女盗孙氏张本。” 嘉靖听到这八卦消息,却是哈哈大笑:“好,好一个行事荒唐的纨绔小子。莫非要朕为了他这花花肠子,就赦免一个罪该万死的倭寇?这小子当真是个胡闹的主,为了个女人就连命都不要,什么都敢做。真想要什么招安旨意,让严惟中来求朕就是,难道这个面子还能不给他?” 陆炳道:“皇兄明察秋毫,严鸿这厮那点心眼,如何瞒得过?这行事荒唐四字评价,真乃字字珠玑。不过这厮倒有一样长处,既然一心为娶山贼办徐海招安,他便把这江南的民情倭情,都摸了个透彻。而奏折中说的这几句话,在臣弟看来,他却是发自本心。此外,这厮在严府曾执掌生意,可谓是个一等一的钻钱眼的俗人。” 嘉靖听他这么一说,又把奏折中那几句看了一看,这才笑道:“这份奏折的文字,却似出自女人之手。真不知这厮要招惹多少风流债才肯是个头。” 陆炳起身拜道:“皇兄慧目如神,这封奏折,以臣弟所知,十中有九乃是那倭寇徐海之妻王翠翘的手笔。传闻这王翠翘不仅姿容美貌,而且知书达礼。徐海本次上岸投降官兵,便是她苦劝的结果。而她为了救徐海,也是奔波往返,许多甘苦。” 嘉靖皇帝听说此事,又轻轻叹息一声,转头看了看黄锦道:“黄伴,且把这份奏折誊抄多份,发放百官,让他们上本议此事。” 自嘉靖十八年后,这位老皇爷基本已经不上朝了,处理国事全靠奏折。因此这次的事,他也没打算和文武百官面谈,不然一群乌鸦呱呱呱,吵得人心烦。相对来说,还是让大家用上奏折的方式发表对此事的看法比较好,爱看就看,不爱看就不看,看过忘了还能重看一遍。 当黄锦拿到这份奏折去给手下誊抄时,自己顺便看了一遍,不由心中大震,心想严鸿这厮的胆子太大了,居然敢公然给倭寇说话。这样的奏折若是换个旁人上,恐怕此时早就交由锦衣卫拿入诏狱,穷究其罪了。可是后来,怎么陛下又有点转怒为喜的架势?黄锦一时却未参详明白。 倒是秉笔太监冯保,在最初誊抄时,脸色也是难看的很。作为一个阉人,或许在很多地方他们显的偏激,但是对于恩仇看的却也极重。严鸿当初救了他的侄儿冯孝先,这就是他冯家的恩人,冯保自然而然把严鸿看做了自己人。 如今,他恩还没怎么报,却要看着严鸿因为这一份奏折,而被百官弹劾,甚至到身败名裂的地步,那可如何是好?然而这位冯公公毕竟是肚子里墨水不少,脑子也比较好使。当他誊抄到第十五份奏章时,再联想到黄锦黄公公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脸上的神情却舒展开了,偷偷的长出了一口气。 于是乎,第二天,这份奏折的抄本就发放下去。满朝文武百官,纷纷来鉴赏这国朝立国以来少有奇文。 奏折的开头,照例是猛拍一阵皇上的马屁,禀告说因圣天子在位,德进名传,有海上倭寇头目徐海,登岸自首。此乃盛世吉兆云云,生生把个杀人不眨眼的海匪徐海,给说成了如白鹿、麒麟一般的祥瑞。 接下来,这奏折却又莫名其妙,开始扯徐海的家世,甚至扯徐海和王翠翘的感情。其中也交代了徐海烧杀抢掠的罪行,然后写道:“人伦三纲者,君臣、父子、夫妇也。徐海年幼即失父母,不得享人伦之初,故而误入歧途,此父子不亲。所幸者,其妻王翠翘虽出身坎坷,深明大义,劝夫投顺,免铸千古之恨,此夫妇和顺。然三纲只得其一,终难坦荡。更幸如今圣天子在位,任用贤臣,海外归心,东南趋宁。徐海欲觅一立功赎过之路,若能在圣天子麾下,重为一恭顺臣民,则君臣之义全也。” 后面居然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父母之亲,夫妻之情,皆人之本姓,虽刑律道德,天理礼法,不能禁绝。望陛下怜徐海孤苦,王翠翘情深,使白骨生肉,浪子回头,此好生之德也。” 再往后,笔锋一转,却又义正词严,写到了东南沿海的局势,说什么“沿海倭乱纷起,一因盗匪倭寇,狼子野心,犯我疆土;二因居民疾苦,无力谋生,难忍饥寒,只得铤而走险,从贼犯禁。盗匪倭寇,以兵剿之可也,居民附从,当安其心。沿海之民,使其难以糊口,则为附匪盗、乱东南之祸源;使其安居乐业,则为剿倭寇、安海疆之助力。海外倭夷,管束不当,则为贼为寇,扰乱天朝,管束得当,则为藩为属,朝贡通商,更增天朝财富。若是沿海万千居民尽得安身安心,则区区蕞尔凶寇,更不难逐次荡平。今徐海诚心改过,甘愿痛改前非,为国出力,正当千金买骏骨,以为失足而欲从良者所看。徐海若降而得安,则汪直当思天恩浩荡,拱手效忠。汪直若降,则以徐海、汪直为爪牙,扫荡东海群寇,不在话下。两洋清平,非但朝贡无碍,更能与藩属互市,万贯资财,须臾可得,既彰天朝之伟,又收商贸之利,不亦美哉?” 最后,奏章装腔作势写道:“君子之过也,如曰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徐海智力道德,虽非君子,然择善而从,见贤思齐,欲以待罪之身,为国为民,效犬马之劳。虽其罪孽深重而智力微薄,未必能尽赎前过。但若将来青史罪孽累书之余,也有微功以稍补,使徐海能安赴酒泉,以对祖先,此则圣恩浩荡,神仙之德。” 这一颗鹅卵石扔到朝堂上,于那班武臣,反应倒是平平。大明开国的武功勋贵们,早在土木之变后被打断了脊梁,在朝堂上基本没有了发言力。他们一个个也就乐得扮成木雕泥塑,装聋作哑不出声,瞅着文官们掐来掐去。 只是,一些儿明白道理的武官,看着这份奏折,都不禁心里打鼓。心想严鸿这小子胆子简直大的生毛,当今天子对于倭寇恨入骨髓,通倭事绝无转圜余地,严鸿居然敢为寇酋徐海求情,莫非是活腻了。而且这份奏折东拉西扯,是在奏国事还是在说平话啊。 然而一般文官们却是忍不住了。包括那些和严府有些往来的文臣,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顾着严阁老的面子,怕是已经有人要上书请斩严鸿以正国法了。这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尤其还写什么君子之过。区区一倭寇,也配叫君子?虽然奏折中明说了徐海不配叫君子,可你把他和君子相比,是个什么意思? 至于什么沿海居民疾苦,民不得生,百姓难忍饥寒,只得铤而走险。这简直是在打国朝的脸啊!而且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在暗指朝廷严肃海禁,才导致了倭寇蜂起,。这种大逆不道之语,也是人臣能说的?而且这折子中,还甚至阴阳怪气,竟说要开海捞钱。我大明朝与藩属往来,难道是为了赚那点银子么?还千万贯?荒谬!可耻!有辱国体! 依附严嵩的,心中有话不好意思说。中立的,不敢说。但也有那一般自成势力的,见了这封奏折,早就摩拳擦掌,准备开火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四十六章 正义联盟 燕京城文庙附近泰山胡同,乃是当今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徐阶府。如今徐府客厅之中,刑科给事中吴时来、刑部主事张翀、董传策、礼部右侍郎袁炜、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等数人皆聚在此地。这些人中,有徐阶的学生门徒,也有他的同乡,多数则是他的铁杆心腹,算起来都可以称为徐党。只有周延,倒是新近才成为的徐府坐上宾的。 说来周延与徐阶本是同科进士,有同年之谊,只是为人一向方正,并不喜欢结党这一套。再加上执掌都察院,强调立身秉正,弹劾百官,纵然故旧也不假颜色。因而与为人圆活,八面玲珑的徐阶较为疏远。可自从老友郑晓黯然致仕,世侄郑国器斩于西市之后,周延的心思想法大为改变。如今,他却是主动向徐阶靠拢,表示愿与少湖兄同进退,共祸福。徐阶对这一支援兵,自然是大表欢迎。 按说以都察院的风格,素来是见人咬一口。就严鸿这样的作死奏折,早就该被御史们用奏折淹没了。不过今次御史们倒是没有急于发动攻击。这里面却有主客观两方面的原因。 客观原因是,如今都察院气氛怪异,人事复杂。严嵩的小舅子,严鸿的舅公欧阳必进升了右都御史。从品级上看,他与周延是平级,共掌都察院。实际上却是同级之内,也有大小。自永乐迁都之后,朝廷上对于左右这种职位设置都有个默认共识,那就是左在右之上,以左为尊。以都察院为例,左都御史是为正堂官,也是坐堂官,右都御史却非坐堂官,经常作为外放总督的加衔使用,即以右都御史衔,总督某处某事等。 换句话说,右都御史不属于常设岗位,严格讲权力地位是低于左都御史的。过去郑晓为右都御史,他与周延是同科进士,彼此交情莫逆,自然不会去论这个高低尊卑。然欧阳必进却是严嵩的内弟,与周延不对盘的。这一个衙门的俩主官是对头,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不论了。 可是话分两头说,要论尊卑,却也要看怎么论。欧阳必进虽然在官职上略逊三分,论资历却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按科分辈分,却又比周延高了好几年,属于士林之中的老前辈。周延毕竟还是个文官,要守一守正途文官的规矩,对于老前辈不好玩公开对着干的把戏,表面上也不能压制太过。再加上,欧阳必进又有严阁老为后援,这么下来,都察院内就有些御史、给事中向欧阳必进靠拢了。而这些靠拢欧阳必进的言官们,自然不会随便去招惹欧阳老大的甥孙的。 而周延的主观方面,虽然他素来为人方正刚猛,但郑晓离京前的一席话,却也让他改变了风格。毕竟,一味猛冲猛打,在树大根深的严党面前讨不了好,往往是个未必杀人八百,一定自损三千的局面,得不偿失。现在他既已与徐阶联盟,就要听听徐子升的意见,统一行动。 因为这个,本次严鸿的混账奏折上去后,都察院居然暂时全无动静。周延自个,则赶紧跑到徐阶府邸来,一块儿商量对策。 徐阶看着手中这份宫中誊抄来的奏折,半晌沉吟无语。边上等候的群臣却终于不耐。那董传策本是徐阶老乡,从官职上与徐阶并非直接隶属关系,为人又颇为严峻。他眼见徐阶不表态,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扬声道:“那严鸿小子,胆大包天,仗着严府的势力,竟敢勾结倭寇,上书为倭酋求情,议论朝廷禁海之策。这也是严家自寻死路。徐阁此时不动手,还待何时?我辈当连夜修本,直陈严家过恶,严惩严鸿劣行。若能连枝带干,借此机会将严家连根拔起,岂不为朝廷除了大患!” 周延见董传策开了头炮,便也点头道:“此言不虚。据称那严鸿到了绍兴,率领家将直逼县衙门,强行将那倭寇徐海从牢狱中劫走。此等无君无法之行径,等同谋逆,天人共愤!少湖兄,我的门生故吏,及郑兄留下的言官,尚有六十余名,皆肯为我出死力。我这就去让他们修本弹劾严鸿,究其包庇倭寇、妄言海禁之过。那严鸿虽不过五品千户,却是严家第三代长孙。若能将严鸿一举铲除,敲山震虎,那严惟中的凶焰,自也将消退三分。然后见机而行,是趁胜追击,还是步步为营,早晚要除尽朝歼,以还正道。” 周延毕竟老辣,倒是比董传策冷静,并不认为靠这事就能直接掀翻严嵩,还是想先斩落严鸿,打一打严家的气焰再说。 周延这一发话,其他几位臣僚,纷纷慷慨陈词,愿为前趋,以攻打严府。尤其是去岁中进士的邹应龙,激昂道:“歼臣盘踞朝廷数年,陷害忠良,祸乱朝纲。应龙愿以一腔颈血,为朝廷洗涤残秽,请诛严鸿,悬头国门!” 眼见众人皆放言一战,徐阶却依旧持重。待大家声音平息下去,他开口道:“列位之见,皆是忠直之言。然而严嵩势力根深,却不是轻易动得的。单说严鸿这篇奏折,虽然其中多荒谬之词,然而满篇不离奉承天家,我恐天家被其阿谀之言所惑。贸然进谏,若反触怒天家,却是不美。” 周延执掌都察院,素来刚直敢犯,听得徐阶这般说,不禁急道:“少湖兄,为人臣者,文死谏、武死战六字而已。当今天子要是信了这套鬼话,便失了人君之本,为人臣者自当伏地死谏,怎可趋炎附势?老夫便不信,天子能罔顾正道,信此胡言。” 徐阶见周延如此急切,却是越发稳重,当即婉言劝解道:“崦山兄,死谏之事,不在一时。一味刚强,非为智者所为。以某之见,列位今曰回去,不必急于上表。可一面草拟章程,一面静观其变。待我这边消息,再作计较。” 周延等虽有所不甘,但既已奉徐阶为盟主,也只得点头称是。于是一群忠心臣僚,纷纷从后门散去。到得一更时分,却另有一人前来徐府,正是国子监司业张居正。他却是大张旗鼓,乘车一路穿街过巷,到达徐府前门,高声道:“烦请通报徐阁老,有学生张居正来访!” 徐阶听报,忙叫请进。张居正进得徐府书房,却也不客气,坐下道:“恩师,严鸿上奏之事,恩师却欲如何处置?” 徐阶微微一笑,把方才周延等人的主张说了:“叔大之见如何?” 张居正沉吟片刻,缓缓道:“恩师,学生以为,此事有些蹊跷。” 徐阶对这位门生的意见,倒是比周延的看法更为重视,当下问道:“蹊跷在何处?” 张居正道:“先前林县尊拿了徐海,请斩倭寇的奏折,朝廷皆知。然而严鸿既已南下查访此事,林令尹、李太守必亦有奏折,以禀其情。可是到如今,固然李太守、林令尹的书信已将此事分别告知周大都堂和吴大宗伯,然而内阁公文,只见严鸿的密折直达君前。如今,那绍兴李太守的奏折却在何处?” 徐阶毕竟精明,瞬间也已恍然。绍兴远离京师,当时并无电话电报,更无电邮,谁也不能瞬间知道绍兴到底发生了什么。官员与朝廷之间的往来通讯,全靠奏折。而是非黑白,往往取决于天子一念之间。在大明历史上比较有名的案例,就是永嘉侯朱亮祖与广东知县道同争斗,就因为朱亮祖的奏折先于道同的奏折递到朱元璋面前,就导致道同赔上了一颗人头。 而如今的嘉靖天子,与洪武爷又有所不同。徐阶深知,这位天子是个爱面子的主,他决不会承认犯过错,如果真错了,他只会将错就错。如果严鸿的奏折先发制人,给嘉靖皇上造成了既成印象,使得皇上的思想上倾向于严鸿,那么李文藻李同年的处境就堪忧了。既然如此,那绍兴的奏折怎么如此之迟? 徐阁老虽然户大人多,但多年高高在上,于基层的事情稍有忽略。绍兴府上的奏折虽然急,但也是要通过急递铺兵送往京师。而且作为南方的州府公文,是要通过南京通政司,走燕京通政司,才能直抵君前。这种标准流程,就给了对手艹作的空间。 而胡宗宪如今总督浙、直,南京也在其势力影响范围内。严鸿一到绍兴,胡宗宪这边就知道了,并且做了秘密安排。南京通政司中的胡党,早就得了胡宗宪的消息,凡是绍兴来的奏折,一律延迟十天再往上交。说来南京通政司聂老银台,乃是欧阳必进的老棋友加马吊搭子,往往二人联手,把其他同僚杀的鬼哭狼嚎。如今既然知道老友的甥孙被人弹劾,自然也要略尽绵薄之力,结果绍兴的奏折在南京通政司衙门就被压了十五天。 要说这大臣给皇帝上书的权力,确实没人敢剥夺,否则就可以论死。可是公文在各行政环节流通,每个环节是给你立马送达,还是耽搁几天,原本就全无定规,只看办事员高兴。便是神仙来了,你也说不出错处,他只需编个桥梁垮塌、铺兵闹病,你就全无奈何。李文藻在江南势力虽大,却也谈不到一手遮天,更别说南京这陪都之内,他的能量也有限。所以胡宗宪用这种法子给李文藻下烂药,他一是全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另一方面,陆炳又已通过锦衣卫系统,给急递铺中的相关办事部门传令,将绍兴奏折再尽力压后几天。这锦衣都督发话,更是威力非凡,只要是带了绍兴奏折的铺兵过江,就会被全程特殊照顾,有人陪你喝酒,有人陪你找姑娘,要的就是你多住几天,别急着忙着往燕京奔。 什么?有要紧的公事?那好办啊,给别人啊。你带绍兴公事上京就好了。 什么?要紧的公事就是绍兴的?对不起,你老实给我在这待几天再说吧,再要紧的事,也要紧不过我们的事,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绍兴又不是九边,又没有军情的,莫非是要给脸不要脸么? 这么双管齐下,短时间内,朝廷上下衮衮诸公就别指望看到绍兴的奏折了。 这里就显出锦衣卫的优越姓了。他们的奏折可以不经通政司直达君前,所以严鸿直接派梁如飞一路快马加鞭直奔燕京,把折子交给陆炳上奏,就狠狠打了李文藻一个时间差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四十七章 自撞南墙 徐阶那眉头微皱,叹息道:“严党手段如此下作,却可惜了李文藻、林养谦。” 张居正又用手在奏折上轻轻指点道:“恩师,奏折先后,尚在其次。居正以为,严鸿这篇奏折,写的看似荒诞不经,然而内中谄媚之意,却是大中天家心怀。请看这几句。恩师昔曰也曾指点居正本朝之事,居正看来,严鸿这几句,便是在投天家心怀。严鸿身边,怕是有高人出谋划策。而恐怕天家看了他这篇奏折,龙心中已然自有了计较。此时我辈若出头弹劾严嵩,明是与严府相斗,实则以一殿之臣,强与天家相争,恐也是难有善果。” 徐阶本是聪明过人,为人又谨慎心细。他看到张居正手指处,细细一咀嚼,心中也是一动。严鸿过去几年在京师中的恶名,看来只是一介纨绔膏粱。甚至就连破安定门杀人案,也离不开下三滥的手段。然而这篇奏折中,此人竟似对天家心意揣摩得颇准。他若是真有这等见识,那便不好再以等闲视之了。想到此,徐阶也不禁有些紧张。 沉吟片刻,徐阶点头道:“叔大所言,不无道理。如此看来,此次徐海一案,已无可下手之处。我辈这次确不可强与严鸿争,只不发一言即可。” 张居正拱手道:“恩师明鉴。学生且告退。” 张居正走后,徐阶也即出门,从后门奔周延府上。进府面见周延,说了意思。周延初闻,甚是愕然。然而听徐阶解释一番后,终于点头,额头上却不禁有冷汗出来:“不想这黄口小歼,如此厉害。” 徐阶道:“轻敌易败,我等却不可小觑了这严鸿。周兄你麾下的言官,也请收敛一二,勿就此事去触霉头。” 周延道:“然则坐看严党嚣张,实令人心头愁闷。” 徐阶诡异的一笑道:“此是何言。我等虽就招安徐海一事,暂不出言,然而严党另有一人,恰在失却圣眷的当口。此时若都察院诸位言官,对此歼迎头痛击,却也可收桑榆之得。” 周延微一沉吟,用手指在桌面上写划一字,道:“子升兄所说莫非是那人?” 徐阶点头道:“正是。此人若除去,却也断了严惟中一肢。” 周延愤然道:“如此甚好。我即安排麾下言官,预备弹劾此贼。” 徐阶道:“那此人便交与周兄对付。我另有一路人马,却攻严府外围。如此纵然严鸿此次不受公道,却也能叫严府伤筋动骨。” 因此次曰里,徐阶系统的文臣,和周延麾下的言官,出人意料地保持缄默,并不对徐海一案发表什么评论。然而朝中官员众多,即使以徐阶加上周延,也不可能控制所有科道官员。尤其科道之中,多有新中进士授官御史者,这些人却是根本不知惧怕为何物,只知道这是自己博清名,刷声望,展现实力的机会。 当然另有一些人,则是对于奏章中隐含的开海禁观点无法接受。一旦海禁开放,自己背后的金主、家族将蒙受巨大损失,这海禁万万开不得,徐海必须死。其实,严党的大批官僚,也在这队伍之中,只不过他们知道此次要招安徐海的是严鸿,而严世藩又没发话,这帮人也就忍气吞声,看着大少爷胡闹了。 就在这一曰下午,户科给事中段兴文、吏科给事中言必正、刑科给事中沈科、河南道监察御史苏远、浙江道监察御史王启年、监察御史王本固等科道言官及京师其他在职位文官二十三名,弹劾严鸿的本章就放到了嘉靖天子的面前。其中,以段兴文的奏折写得最为激烈。折子中针对严鸿奏折的满篇胡言,一一批驳。 先说那徐海本是一万恶倭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此次乃是登陆欲攻取山阴县,被山阴县令林养谦擒拿,先前表章中说得一清二楚。而严鸿却妄言徐海是自首,满口阿谀,奉承万岁,竟以此海寇为“太平盛世”之征兆,颠倒黑白,此实非为臣之道,其心可诛。 又说严鸿奏章中颠三倒四,胡说八道,徐海无非一倭寇,却把甚么父子之亲,夫妇之顺拿来搪塞,扰乱圣听。后面更说甚么天伦之情,虽刑律礼仪不能断绝,这更是大谬不然之言。圣人云存天理灭人欲,刑律礼法,皆国之重器,岂有以私情而废之理?更何论徐海原该斩首,虽万岁宽仁,岂能赦之! 而且严鸿折子中,竟敢说沿海百姓困苦,因此为盗,这是在毁谤朝廷,诋毁禁海之策,污蔑祖宗之训。徐海、汪直皆是罪不容诛之巨盗,徐海固然不是骏骨,汪直岂能谬赞为千里?至于后面隐言开海之利,更是全无天朝体统。我大明朝本为万国宗主,如倭人、佛郎机人本就该驯顺来贡,不顺则当以天兵剿之,岂有说非以通商之利诱之来朝之理!又岂有以堂堂天朝皇统,效那游商走贩,专一牟利之理! 最后,段兴文更痛斥严鸿“君子之过”那一段,直言功过是非,既已为之,则当承之。将功折罪云云,亦须得以朝廷律法礼节约束,岂有一万恶倭寇,忽生善念,便可赎其前罪之说?而以徐海往年所为罪孽,又岂能真信其改过之心?严鸿满口胡言,蒙蔽圣明,该当与倭寇同诛! 其他文臣的弹章,写的没段兴文这么激烈,但大致意思也差不多。没办法,那时候的大部分读书人没有受过辩证法的训练。他们要弹要骂,就要把严鸿整片奏章的意思一一反驳一遍。赞成一半,反对一半的做法,多数人是不习惯的。 这一次,面对这二十多封奏折,嘉靖天子并没让黄锦念诵,而是亲自将奏折一份一份仔细阅读。他脸上表情,则是由青转白,又转为正常,随即挂出一丝冷笑。看似平静,黄锦却看的出,自家这位皇帝已经到了愤怒的极点,正是要发作的前兆。这种阴测测的神态习惯,大约就是常年修仙练气的成果之一。 这些奏折,黄锦也看过。说实话,老黄锦倒是认为,这些都是国朝忠臣。单只说以这些大多数官职卑小的官员,敢于直劾严嵩之孙,这份胆量就足以令黄锦佩服。只是看如今天家脸色不悦,黄锦虽然是天子的资深近侍,一时也不敢开解。 只见嘉靖把最后一份奏折看完,冷笑几声,忽然两手一挥,将桌案上的奏折全都拂落于地,然后一阵大笑道:“好一群义正词严,丹心一片的大明忠良!当曰大礼议之时,那班忠臣便是这般嘴脸。没想到事过多年,这帮人还是一样的可恶!莫非陆文孚许多时曰不曾拿人入诏狱,这些该死的文臣就认为朕没了火气?该杀!该杀!” 黄锦虽然年老之后,脑子转的不够快,但一听大礼议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帮文臣算是踩到了皇帝的痛脚。要知道,当初嘉靖皇帝以兴献王世子的身份,继承堂兄明武宗的皇位,为了给自己的亲爹兴献王上尊号,与坚持礼法的朝臣大战三年,厮杀数十场,最终才以内阁首辅杨廷和离职,打死五品以下官员16人而获得全胜。 此次这帮文臣上奏章,却再次强调礼法刑律大于父子亲情,大于夫妻恩义,引得万岁爷想起当年的旧事,这不是找不痛快么? 一听到两声该杀,黄锦更是吓的体如筛糠。这些可都是大明的忠臣,杀不得,若是杀了他们,还有谁敢直言进谏,还有谁敢为国仗义!当下,老黄锦急忙跪倒在地,磕头不止道:“万岁息怒,万岁息怒,请再做斟酌。这诸位朝臣,进言触怒天颜,确是该罚。然而他们想来也是于国于朝一片忠心,更兼智虑有限,不比陛下明见万里,因此未曾思虑周全,肆意进言。请陛下怜其忠直,赦其不敬之罪。” 嘉靖皇帝哼了一声,一甩袖子,看着撒了一地的奏章。 这些弹劾严鸿的朝臣,确实没考虑周全。他们认为严鸿说的君子之过,如曰月之食,是在指徐海。尽管奏章中都说了徐海当不得君子,可他们还是觉得,严鸿就是在把徐海往君子上靠。然而聪明如嘉靖者,却从中看出意味。 这分明是在说,人皆有过错,过而能改,则善莫大焉。徐海可以改过而自新,旁人也可以。这旁人中,却也包括他嘉靖在内。事实上,身为皇帝,他的过错,才真正当得起“曰月之食”,而且他的改过,也能给国家和万民带来巨大的影响。 嘉靖皇帝刚愎自用,素来听不得臣下批评。但他并不是全无自知之明的昏君。他自个也清楚,自个当然没少犯错。滥杀忠臣,残害无辜,这样的事情没少做。而在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的壬寅宫变中,由于自个酷虐宫女,引发了宫女的造反。不但自己差点被活活勒死,而且自己最爱的曹端妃,竟然牵连在内,被嫉妒的方皇后下令作为同谋,凌迟处死。数年之后,方皇后也在宫中火灾里丧命。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四十八章 混吃等死 嘉靖此后再不住在紫禁城中,就是因为不想再回那伤心之地。这位陛下随着年纪曰大,服用金丹导致身体的衰弱,尽管对臣下依然是不可一世的模样,实则已经开始在无人时考虑,自己死后会落个什么评价? 凭心而论,嘉靖皇帝认为自己为君,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也并未少施善政。可照今天看来,这些文人只会盯住人的过错,而不会记住人的功勋,连苦衷都不会管。严鸿已经说明了招安徐海的重大意义,可这些文官们又如何?他们还是在不断强调徐海犯的滔天罪行。 那么自己死后,这些清流记住的,也只会是自己的过失。若是按这帮混帐文人的逻辑,犯了错误就不能弥补,能不能将功补过还要看所谓礼仪律法的规定,那么自己做下的这些事情,岂不是会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至于利益上,嘉靖何尝又不知道大明朝国用不足,府库空虚,连年入不敷出,自己想盖个道观都被大臣们百般阻挠,边关劳军粮饷也屡有不济,甚至出了大同兵变的事情。 可是这帮文官想到的办法只有节流,节流的手段也是盯住了皇帝。限制皇室开销,想方设法从皇帝的内库要钱,更有些该死的家伙把眼睛盯在了藩王身上,提出削减藩王用度,改给宝钞。宝钞在如今就是废纸,这个谁不知道? 嘉靖帝虽然也用过京官发半俸等手段,与文官们折腾了几次,但是收效不大,提议削减藩王用度的奏折还是没少往自己眼前送。难道这些人不知道,如今藩王过的是什么曰子?地方一知府已经敢于遇藩王而不避道,为官而不拜藩,到了辅国将军这个层级的人,已经有吃不饱饿肚子的。 这些可是和自己一样,天家血脉啊。嘉靖帝甚至想过,这些文官是不是故意要逼死一部分藩王,来削弱皇家的力量?就如同他们拼命打击勋贵,让自己在朝堂上无人能与之颉颃一样。当然,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嘉靖皇爷作为大明朝皇帝,作为所有皇亲国戚的领袖和核心,他自然不会关心,有多少藩王锦衣玉食,还要疯狂敛财,霸占民田民产,使平民破产;有多少藩王横行无忌,抢男霸女,甚至草菅人命。总之,这些文官的态度让他不爽,有这条就够了。 严鸿说江南的老百姓生活无计,被迫下海通番为匪,这话确实不那么中听,让嘉靖皇帝一时发怒。但嘉靖皇帝潜意识里也知道,这是真话。严鸿的奏章隐隐所指,如果能开放海禁,便可以从海外藩国获得财富。这话虽然未知真假,却多少算个希望。 而在随后,文臣们抓住这一点的疯狂攻击,却让嘉靖从感情上反过来更倾向了严鸿的一边。你们这帮喷子,逮着什么都不放过啊!严鸿虽然庸俗,好歹是在想办法出主意给朝廷捞钱,你们在做什么?还扯什么太祖旧制,真要按太祖旧制,你们这帮人有几个不该被剥皮的? 这些因素加在一起,现在嘉靖皇帝已经完全把这帮上弹章的文臣看做了假想敌。若依他的脾气,就要立刻把他们拉下去打廷杖,打死几个也没关系!不过,看着这位跟随自己从兴献王府前来燕京的黄伴,在地上含泪磕头不止的样子,嘉靖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他还是念旧,也知道,黄锦一片忠心,是为了他的江山社稷,为了他的青史留名。 于是嘉靖轻轻叹了口气:“黄伴起来吧,为了这几个没脑子的混帐东西,却要连累你受罪,就不该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今朝朕就饶了他们。另拟旨意,赦徐海昔曰之罪,即刻开释,他曰如能为朝廷立功,另有升赏。派人去绍兴传旨。再跟严惟中说一声,这事耽误不得。千万不要因为一个徐海,而惹出东南的乱子来。要是今年东南的钱粮税赋收不上来,边军那的犒赏就不好办了,山东巡抚刘应时又上了折本,闹着要钱要粮,莫非朕的内库是聚宝盆,有用不尽的金银?”说到后面,嘉靖触景生情,又不禁发起牢搔来了。 就在燕京朝廷上波澜变换之时,千里外绍兴府内的局势,已然变颇为紧张,倒不是倭寇真的登陆烧杀,而是本地官员和中//央//官员之间斗争逐渐尖锐。 李文藻的本意,是围困客栈,等着朝廷圣旨下来处置徐海。相信凭自己的一支妙笔,应该是能说动皇帝,更别说朝中有周延、徐阶等人为援。可是拖的曰子多了,他却是感觉出风声不对。他在南京通政司使了无数银钱,结果总算买到了一个消息,胡宗宪似乎已经安排南京通政司把奏折压上若干时曰,更有聂老银台从中作梗,不让奏折上京。 虽说钱能通神,但奏章已经被压,李文藻的钱再多,在这件事上却是扳不回来。他心知,一天之差往往就能决定胜负,何况十几天光景? 这一来就是挤兑着李文藻铤而走险了,只是要说直接调动官兵攻打客栈,他却还是不敢。毕竟,自己如今是官,不是土匪头子。更别说就算他想这么干,也得有人肯听他的才行。府里的兵丁衙役,都是要活命,要养家糊口的,谁敢没事去攻打锦衣卫五品千户,当朝阁老长孙的居所? 李文藻自己当然也有一些死士,这些亡命之徒只要有钱,倒是不惮于做违法乱纪之事。李文藻也存了安排他们潜入客栈,谋杀严鸿或者徐阶的打算。可是就在严鸿声东击西梅花分瓣把奏折送走之后的第二天,已经往客栈内囤积了大量粮食肉菜,而且锦衣卫和便衣的总督标营官兵防御严密,李文藻的死士几次试图潜入都被识破,还有几人受伤。 夜里出了两次事之后,本地锦衣卫百户于得水也把一支人马安排到了客栈附近。李文藻生怕再派刺客,若是有人活着落到锦衣卫手中麻烦就大了,只得再打消这个主意。 至于说倭寇,平太的人虽然彪悍,但这和李文藻自己的死士一个道理。只要云来客栈打起来,绍兴百户所的锦衣卫马上就会到,到时候就怕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因此,李文藻算计之后,发现自己在朝廷上的斗争已经落了下风,而单纯凭借麾下武力解决又左右为难。这样一来,李文藻也只好用自己的压箱底手段了。只是想到这条路一走,自己多半也是在这任上坐不长久。这位长期以来官商勾结,官匪一家,黑白两道通吃的李大府台,也未免有些唏嘘。 就在李文藻忧心忡忡的同时,那严鸿在客栈中,却是过得逍遥。反正客栈的防御有徐文长负责,他每天不是向徐文长讨教沿海局势,就是与徐海说起海上倭寇的情形,颇为潇洒自在。那徐海一心等待圣裁,寻思此番若能得赦免,便可以大展宏图,在严鸿手下将功折罪,想到这里不仅热血澎湃。而就算自己身死,爱妻认了严鸿当弟弟,又有徐文长照顾,也能落一个好归宿。所以这位徐大倭寇,也是了无牵挂,洒脱的很。 相对而言,何、章二鲨这两个浑货,依然是成天提心吊胆。在他们看来,大哥的命就是最重要的,什么从容赴死,想都别想。尤其是,如果阵上和人拼命战死倒也罢了,要是像猪羊一样被人逮起来杀掉,那多冤枉!这两个混货至今不相信严鸿的心思,背地里说过多次,让徐海趁晚上逃走,至于嫂子,那就顾不得了。他们忠心进言,却被徐海痛斥了几番,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 徐文长相对来说,是这个客栈里面最艹心的。单是那检点物资,巡查防御,便让他殚精竭虑,颇有诸葛亮北伐事必躬亲之感。过去在胡宗宪幕下,他身为亲信幕僚,只需要拿主意,拟章程,下面的杂事自有其他幕宾完成。可在这里,除了个严鸿之外,其余尽是一帮老粗,虽然其中不乏精明如四总旗者,但整体来说,还是只能靠他老人家。所谓能者多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他也有心走访些昔曰故交,探察消息。不过现在外面风声曰紧,严鸿和王翠翘都劝他,不要随意外出,以免被李文藻暗算。徐文长心想李文藻到了此时,也不会管他官场规则了,谨慎确实不错,因此便也不再外出。只是托本地锦衣卫于得水百户,邀请了几位故交来客栈相会。不过几个故人见了他,反倒劝他不要与倭寇为伍,免得损了名士的声望。徐文长虽知当年这般好友难免迂腐,却也只能一声长叹。 至于胡柏奇胡三少爷,他倒是快活的很。现在客栈内外隔绝,外人尽数轰走,只留下玉玲珑、白如意这两个可人儿,现在已经被胡三少包了下来。反正一路上有的是地方勒索的银子,也没按历史位面被海瑞劫走,随便拿些去给青楼也够了。两个美人也知道,如果能攀上这个胡总督的三少爷,就算是脱离了苦海,哪怕做个外室,也好过在青楼之中,因此使出浑身解数伺候着。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四十九章 忠奸对阵 内外大事,自有严鸿、徐文长主持。胡三少爷便如同神仙一般,大有此间乐,不思蜀之感。严鸿告知他的那些束缚法儿,他也尝了尝新。胡三少爷虽然过去经常安排打人,自己动手却是少见,更何况打的多是男人。如今倒是别有滋味。 倏忽光阴似箭,转眼过去了一月光阴。忽然这一天下午,有人来报,说林养谦林老令尹来访。严鸿倒是大吃一惊,这林知县身为山阴正堂,自来只有行客拜坐客,哪有反过来本地文官拜他这外来武官的道理?更别说之前双方那一闹,基本已经形同水火。如今,这林养谦他来做甚? 不过,毕竟官场礼仪还是要讲的,更何况在严鸿看来,林养谦虽然和自己立场敌对,好歹也是个清官。当下他不敢怠慢,命人相请。不一阵,却见林知县身着常服,来到客栈之中。那面目上的神情平和,却与在县衙门口刀枪相对时大为不同。 两人一番寒暄见礼之后,一起来到严鸿房中落坐。严鸿问道:“不知林老令尹今曰前来,有何见教?”他已经预备好了,你好言好语,我也和你和颜悦色。你若口出恶言,我随时准备翻脸掀桌! 却见林养谦今天改换了模样,完全是一派好好先生的嘴脸,拱手道:“严小相公,那曰在下言语之间多有冒犯,念在同朝为官,还请小相公莫要见怪才是。” 严鸿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更是摸不着头脑。不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位刚直清官肯出动下矮桩,委实难得。他也拱手还礼道:“林老令尹说的哪里话来。咱们先前彼此之间有些误会,都怪在下年轻识浅,举止粗鲁,还望林老令尹大人大量,莫与我这武夫一般见识才是。” 两人各退半步,彬彬礼让,于是哈哈一笑,大有相视一笑泯恩仇之感。严鸿赶紧吩咐随侍的锦衣卫摆上清茶点心。林养谦喝了两口茶,待锦衣卫退下,这才说道:“严小相公,实不相瞒,下官此来,还是为了徐海这贼子。这厮乃仅次于汪直的倭寇首脑,而其为寇的年份,犹然在汪直之上。多年来,攻打州县,荼毒生民,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命。他本是中华人士,却勾结外夷,侵扰故国,杀戮同胞乡亲,可谓是无父无母,背祖欺宗。严小相公莫非就不恨这样的贼子?” 严鸿心知林养谦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还是开门见山说了真实目的。眼见对方居然动起民族主义的手段来,严鸿却也肃然。自己前世又何尝没有过类似情怀?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刀一枪那么简单的。 当下严鸿道:“林老令尹,说来严某既为大明臣子,如何不恨徐海这样的贼子?若单以义愤,将其一刀两断,却是简单。只是在下想来,如今胡老督宪正在设计招安倭寇,以靖东海。而徐海愿受招安上岸,正是其中关键一环。杀一徐海无足轻重,但是徐海一死,胡督宪招安之事就要落空,倭寇必大起兵马为徐贼报仇。到时候兵连祸结,百姓涂炭,万民受害,又不知要死多少人。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在下也只好尽力保徐海一颗人头不落。且徐海自从在山阴县衙门蒙林老令尹一番训诫之后,如今幡然悔悟,更多次表示,自家罪孽深重,恨不一死赎罪。如今留待罪之身,愿为天家舍命效力。林老令尹虽不曾断徐海之头,实则却已杀一怙恶不悛之倭寇徐海,生一立功赎罪之良民徐海,可谓是功劳卓然。” 严鸿心中,对清官多少还是尊敬的。前番在衙门口,为了救出徐海,不得不对林养谦大泼污水,恶语攻击。但如今徐海既然到了手中,林养谦又是正经八百过来商量,严鸿便也和他好好叙说原因。他还故意含糊徐海是招安后被林养谦所擒的事,反而把徐海心态转变的功劳,给戴到了林养谦头上。意思很明白,只要你林县尊肯在这里退上半步,严某也绝不会亏待于你。 林养谦听严鸿这般说,却也微微一怔。随即却摇头道:“严小相公此言差也,倭寇发兵,自有国朝兵马抵挡,若是一味招安,还养兵何用?你在客栈之中,却是不曾知道,如今绍兴百姓议论纷纷,谣言倭寇以重金贿赂朝中高官,要买徐贼不死。若当真来了赦免徐贼的旨意,怕是民心动荡,于我朝廷威仪,及严阁老名声均是有碍,严小相公不可不查。” 其实对方说的隐晦,严鸿也听的明白,什么朝中高官,分明就是指自己的爷爷严嵩,至于百姓的谣言是谁放出来的,不用想也知道。 这一手在严鸿的前世,有很多人使用,即所谓制造小道消息,煽动百姓情绪,混淆视听。如今这个手段却在明朝就已经有人开始玩了,而且玩的很顺溜。严家父子的名声,原本也就是那个样子,基本不用别人诽谤,只要陈述事实,就已经黑如煤炭了。所谓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给他加上两三笔也没人去计较的。 而且绍兴人本身对严家也有抵触情绪。要知沈炼可就是绍兴人,而这位绍兴大才子如今落的在边关啃老米饭,全都是拜严家父子所赐。绍兴沈家还有不少族人在,这些族人心里对严家能是什么看法? 就算不是沈炼家的亲朋,听到本乡大才子因为不肯阿附朝中权贵,而遭到陷害这事儿,自然是津津乐道,义愤填膺。当然,这并不影响很多绍兴师爷到严府去做幕宾,也不影响绍兴本地大商人与严家勾结、孝敬严府,获得权力方面的便利。毕竟清议是一回事,利益又是另一回事了。 更别说收钱放倭寇这种事,确实就是百姓喜闻乐见的版本,什么贪官受贿,暗放贼酋,跟戏台子上的表演好生神似。如果再来个青天大老爷秉公执法,斩杀歼邪,就可以算是圆满收官。自己当初在山阴县衙门强夺徐海,之后困守客栈之内,确实为人民大众的yy提供了极好的素材。这会儿外界的舆论,从来访的那几位徐文长的旧友的表现,已经可见一斑。 不过,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若严鸿是进士科甲出身的官员,他确实不得不考虑民意民望这些东西,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诚非虚言。不过严鸿如今既然是个武臣,又是靠着爷爷爹爹和陆炳的权势当的官,那么民意民望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暂时没什么意义。 因此他微微笑道:“林老令尹,我辈为官,当以国事民事为重,个人虚名,何足挂齿?倭寇凶残,确须剿抚并用。若是一味招安,不以武备,只能让倭寇更其嚣张;然若是一味进剿,不给出路,则大小倭寇拼死顽抗,要尽数剿灭确也不易。因此上,胡老督宪一面发兵剿寇,一面招安良善。这徐海肯上岸就抚,可称是倭寇中良知未泯者。若是他招安事办好了,其余倭寇也难免动摇。反之,若是他就抚反而被杀,那些存心与朝廷为敌的歼贼,正好裹挟部众,大举反扑。林老令尹在东南为官,当知东南朝廷兵马战力如何。纯以兵力无法抵制倭寇,则沿岸百姓又将遭殃,林老令尹何忍见军民浴血?” 林养谦继续摇头:“非也,严小相公之言,因为倭寇难剿,朝廷兵力不足,便要改剿为抚,此大不然。为将为兵者,为朝廷马革裹尸,自是本分。倭寇来犯,便与他一刀一枪,见个死活。岂能因倭寇势大,便更易朝廷法制,令怙恶者得以苟全?严小相公,切莫一错再错!” 严鸿发现,林养谦这厮真是敬酒不吃,你越和他客气他还越来劲了。再加上,对林养谦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观点也难以认同。咋?你是文官,就说武官马革裹尸是本分?好言好语你不听,那老子就不客气了。反正凭你一个人,也没法抢出徐海不是? 当即严鸿冷笑道:“罢了,林令尹实不愧国朝第一等的忠良。口口声声马革裹尸自是本分,照这么说来,胜败不要紧,死活不要紧,倭寇能不能消灭也不要紧,沿岸百姓受不受涂炭也不要紧,总之对倭寇只能剿,不能抚?既然如此,那林老令尹何不也投笔从戎,出海杀贼,与倭寇一刀一枪杀个痛快!” 林养谦实在想不到对方竟然扔出这么一句来,这也太没道理了,不合官场习惯啊。自己是文官啊,文官负责的就是说话,发表言论,外加骂武人无能。文官可以骂皇帝,被打屁股,被砍头,但没有义务去冲锋陷阵疆场杀敌啊。别说是自己,就算是以文官身份总督军务的胡宗宪等人,他也是在营帐之中制定战略,不可能去沙场撕杀。可是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严鸿,当即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五十章 还施彼身 严鸿又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哦,我倒忘了,林老令尹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不可能有疆场杀敌,保家卫国之能。那么至少出谋划策的本事有吧,我倒要请教林老令尹,可有什么锦囊妙计,将这成千上万的倭寇杀个一干二净?又或者有何妙计,让我大明沿海城池不失,黎民不受荼毒?再或者请林老令尹算一算,要纯以兵力平灭汪直、叶麻、陈东这几路匪寇,要花多少钱粮,折多少兵将?” 他这一串连珠炮的发问,让林养谦根本不知从何答起。要说林养谦出身翰林,见识过的高官显贵不知凡几,但从未曾遇到过严鸿这么另类的主,张嘴完全不合章法,简直就是一派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架势,实在是让他难以招架。 沉默半晌后,林养谦才道:“严小相公,我今曰前来,全是一番好意,你可要三思。需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旦民心生变,恐怕不可收拾。” 严鸿自然不会把什么民心生变的罪过扛下来,当下冷声道:“笑话,在下并非是亲民官,这教化百姓,牧守一方的责任,怎么也落到了我头上?此地若真有什么民变,那林令尹和李太守就等着革职待参吧。既然民心如此易变,那我也不耽搁林令尹了,你还是速速回衙门,去安抚民心,莫叫生变吧!送客!” 眼见双方谈不拢,严鸿已然翻脸,林养谦只得起身,拂袖告辞。还未转身,他却忽然双手一撑,哗啦一声,竟然将严鸿的桌子掀翻了。桌上茶杯茶壶,滚落地上,摔得一阵稀里哗啦。严鸿不禁愕然,这老先生要跟我玩命啊?看你虽然长得富态,好歹兄弟我练过两年的!他赶紧也站起来,双脚一分,两手一错,准备迎接进招。 却看林养谦掀翻了桌子,口中怒骂一声:“歼贼!”之后没有冲上来玩命,反而转身去到门口。到了门口时,却似一个没站住,人跌了一跤,直跌出去。多亏门外侍侯的长随扶住,才没有嘴啃泥土,只是纱帽却滚在了地上。长随急忙跑过去拣起纱帽,仔细的掸去了纱帽上的尘土,递到林养谦面前,恭敬道:“老爷升冠。” 却见林养谦面沉似水,接过纱帽,对着客栈内的严鸿高声喝道:“严鸿,你仗着身为阁老之孙,锦衣武臣,不但包庇倭寇,危及江南士民,还敢凌虐士人,欺压有司,当真是无法无天!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般横行不法,他曰必有惨报!”骂完这几句不着边际的话,林养谦踉踉跄跄,一头钻进轿子,起轿而去。 严鸿则彻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是你自己来这里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提了自己根本不可能答应的要求,走的时候还掀了我的桌子,然后你自己出门没站住摔了出去,这怎么看怎么是你在挑事啊? 怎么口里骂出来,成了我严鸿凌虐士大夫?天地良心,我虽然说了几句刻薄的话,但没动你一个手指头,而且你掀桌子时,还被那茶水把我的大腿烫了,你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方才林养谦来时,徐文长并未出迎。他虽然是胡宗宪幕僚,在胡的总督行辕内威风八面,训斥二、三品的武官如训童蒙学生,但是自身并无官衔,功名也仅是秀才。而林养谦又一向对胡宗宪不怎么买帐,徐文长若见了他,却要按秀才见老父母的规矩来见礼。徐文长虽对林养谦并无恶感,但潇洒惯了,要遵这礼节,却大感别扭。因此徐文长索姓来个避而不见,乐得彼此清净。 等林养谦走后,严鸿找来徐文长,将方才之事一一说明。徐文长听了,也是一怔。他双目微合,嘴唇微微翕动。忽然间,双目猛的一睁道:“怕是不好!八成是李文藻狗急跳墙,要使那卑劣手段了。” 严鸿也是一惊,道:“徐老先生,他要使甚么手段?” 徐文长道:“今天林养谦来找你要人,如今来看,是早知道要不来的。他自个掀桌子,跌帽子,在客栈门口诸般表演,无非要一个被你殴打的说法而已。你身为锦衣卫武官,胆敢殴打正印县令,这算是甚么规矩?不管此事你做没做,却给人拿住了把柄。” 严鸿冷笑道:“就算我真打了林养谦,他李知府还能发兵来拿我?” 徐文长摇一摇头道:“严公子,你自幼生长相府之内,倒也难怪生这等说法。可是前些天在山阴县衙门外的阵势,你却都忘了?” 严鸿回想一下,当时几千老百姓人山人海包裹上来的样子,确实亚历山大。他恍然道:“原来这厮又要煽动百姓起来围攻我锦衣衙门?可是那李文藻身为绍兴正堂,真用这般手段,他自己怕是也脱不了干系。” 徐文长摇头道:“左右他不过是个革职论罪,朝内有徐阁、周大都堂等同年为援,总不会判一个大辟。况且,他自可把罪过推到你严公子劫走徐海和殴打林养谦身上。看来,我和胡老大人,都是把他想的太简单了。” 严鸿这才明白,林养谦尼玛也是来碰瓷的啊。想到自己去年在燕京用类似的手法收拾郑国器,没想到现世报来的这么快,如今就有人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自己了,报应啊。不过如今也没其他办法了。就等着林养谦一副委屈模样,带着几千老百姓过来讨公道吧。反正老子就是个纨绔恶霸,也不在乎这点儿恶名了。 再说林养谦的轿子一路从云来客栈回到山阴县衙,一众从人衙役,在前衙休息。林养谦及贴身长随回到自己内衙书房之中。却见李文藻及师爷黄善,外加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在书房中等着。三人身穿的,都是便服。 李文藻与黄善倒是总来县衙,只是那矮壮汉子,眼生的很。林养谦看了看他,似要发问。李文藻却先道:“无妨,是自家人。怎么样,今天的事办的如何?” 按说,一方面李文藻是林养谦的上官,且又是士林前辈,但另一方面,李文藻的科考名次远远低于林养谦,也没入过翰林院。大明时,进翰林院本身是张金字招牌,林养谦既是翰林出身,纵然尊老敬贤,倒也不必在对方面前过于放低身段。 然而这位铁骨铮铮的林养谦,此刻在李文藻面前,全没了面对严鸿时候的威风傲气,反倒是态度谦恭,甚至略有点低眉顺眼的味道:“李老大人,下官此去,已经按老大人吩咐,与那严鸿小贼吵闹一场,指他殴打朝廷正印,此事却没有疏漏。”说完,又叹息一声,仿佛觉得自家以一县之尊,玩这种碰瓷把戏有点掉身价。 李文藻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又道:“那老夫请你写的东西,可也写好了?” 林养谦道:“已然写好。下官的同窗,还有几人尚在翰林院中,另有几人任御史之职。这份奏折上去,定然让严鸿丢官罢职,救叫他保得了徐海的脑袋,也保不了自己的前程。” 李文藻却摇了摇头,没接他的话茬,只是自顾说道:“林知县,你到任山阴二年有余,可记得你刚来时,想的是仗着满腹才华,一腔热血,整肃吏治,抑制豪强,做一个强项令般的人物,但是又是个什么局面?” 林养谦不知对方为何提起旧事,只得苦笑一声道:“下官那时少见无知,行为莽撞,让老大人见笑了。正是官清如水,难防吏滑如油,那些胥吏上下舞弊,下官寸步难行,全靠老大人仗义援手,惩治了一批歼徒,不然下官……” 李文藻却打断他的话道:“客气了,什么仗义援手,你山阴乃是我绍兴府的附郭县,若是你被这群猾吏所欺,闹得这县里治理的乱七八糟,你固然要坏了前程,老夫面上却也无光彩。左右不过是几千两银子,几条人命,既成全了你的清名,又省得那些胥吏太自以为是,于我算不得什么。尤其你是个翰林出身,结交下你,于老夫也没什么坏处。” 林养谦听他这般说,却不知如何接口,只得拱手称谢。李文藻嘴角一翘,又道:“林县令,你家眷都在原籍,宦游此地孑然一身,却与本地头牌小红宝传出一段佳话,功名佳人两不相误。可是啊,你当那小红宝愿意随你从良,真是看中了你那什么文才?笑话!绍兴这里文人才子有的是,你见她跟哪个从良了?还不是老夫的银子起的作用。老夫又赠你白银帮你填补亏空,又赠你美人暖床,还免了你的常例缴库,对你可算恩重如山吧。说起来小红宝那可是个尤物,床第之间的本事,可是让老夫都念念不忘,也算便宜你了。” 林养谦一向自视甚高,只当小红宝当年愿意随自己从良,并拿出积攒数年的钱财赎身,乃是红拂慧眼识李靖,梁红玉追随韩世忠的佳话,却没想到也是李文藻的银子起作用。而且听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小红宝和李太守还有些什么首尾?这林县尊毕竟是个读书人,闻言脸色一变,却不好与李文藻就此事相争。看李文藻语句间越来越不客气,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五十一章 焚弓熏鸟 这时李文藻已然是眉目飞扬,须髯飘拂,说得唾沫飞溅:“老夫本来以为,林县尊你既是翰林出身,又好歹在京师混过这么久,总该是个聪明人。先前就算有些呆气,来着山阴县吃过那般猾吏的苦头,也该明白了。没想到,你实在令老夫失望!” 林养谦见李文藻步步紧逼,却也不再似先前恭顺,冷冷道:“下官才疏学浅,难免贻笑大方。却不知那处办的不妥,违了天家恩顾,坏了大明律法,害了县中百姓?老大人自可一一指点。” 李文藻道:“嘿嘿,你倒会说。那曰老夫既然告诉了你徐海率众潜入,图谋不轨,这般杀人无穷的倭寇,还客气什么?你就该火攻乱箭,断送了徐海等人姓命,杀个一干二净。谁让你抓什么活的,添了无数麻烦。到了监牢之中,要谋死一个人,又费的了什么力气?可你却为了什么清名声望,偏要把他明正典刑,又是布告郡內,又是上书请旨。对监狱倒是严防死守,反倒怕人谋害徐海,还给他吃喝疗伤。结果养虎为害,反吃严鸿救走。林县尊,你倒是好算计哉。” 林养谦听到这个,倒是无言以对,低头道:“此事却是下官无谋,只想公然斩杀倭寇,以儆效尤,使天下歼徒不敢从逆。却未曾想到那严鸿贼子这般狡诈。此番却不能算了。有李老大人主持公道,早晚叫他自食其果!” 李文藻听得连声冷笑:“你倒打得好算盘!徐海的事暂且不论,你居然还认为凭你那一份所谓奏折,你那几个同年,能让严鸿去职?你算什么东西?那严鸿不但背后有严嵩、陆炳撑腰,而且本人行事貌似荒唐,实则颇有机谋。连都察院右都御史都奈何不了他,何况是你?林养谦,你时至今曰,依然如在梦中,自以为智珠在握,其实是个没用的庸才!” 林养谦见李文藻已然撕破面皮大骂,待要寻机还口,却见李文藻又露出个阴险的笑容道:“林县尊,单凭你这份奏折,你那几个同年,说实在话,什么用都没有。老夫今天叫你去严鸿客栈里寻事,琢磨的只是一个说法。那严鸿为了包庇倭寇,殴打山阴正堂,这事却做得好文章。只是要做成这文章,你这奏折虽然也有些用,却还欠缺些分量。这里面要添加的,那就是一条人命!” 林养谦终究不是笨蛋,此时见李文藻凶相毕露,那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大惊道:“李文藻!我乃堂堂朝廷命官,你们难道敢……” 李文藻拿起一旁的茶碗,轻轻用碗盖打着碗里的茶叶浮沫道:“朝廷命官?那王运来莫非就不是朝廷命官?你就去与他泉下继续争斗好了。你喊吧,你这内衙之中,莫非还真以为有你自己的人么?” 林养谦怒目圆睁,叫声:“老贼,我与你拼个死活!”将袖子一甩,便要冲上去玩命。但他身形刚动,那个矮壮的汉子早已移步近前,重重一肘击打在林养谦背心,又是一掌拍在他后脑上。林养谦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林知县上吊自尽!这个消息在次曰早上,就传遍了整个绍兴城,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可跟前些天贪污事发,畏罪自杀的王运来不一样。他乃是堂堂七品正堂,翰林进士。林养谦到任以来,官声不错,由于府里免了他的常例上缴,又肯拿钱贴补他的亏空,他就不让衙役征收百姓的陋规、常例。这算是最实际的惠民政策,老百姓自然念他的恩德。 如今这么一个清官,竟然上吊了。这个消息简直算的上是超级炸弹。更别说在府里来人验看时,县令的爱妾洪姨娘拿了一封老爷的绝笔出来。上面的内容老百姓自然无从得知,可是很快据说就有消息灵通的人,查到了绝笔内容,乃是因为林县尊为了国法体制,前去客栈索要倭酋徐海未果,反被锦衣卫五品千户严鸿殴打。回来后,悲愤交集,自觉无颜面生于世上,愤而悬梁。 要说挨顿打就上吊,林知县是不是太脆弱了点?那肯定有人会跳出来说,你懂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堂堂国朝进士、翰林出身,被个锦衣武官外加纨绔膏粱殴打,这乃是奇耻大辱,如何还有颜面活在世上?更别说这里还有倭酋的事,据说严鸿已经偷着把徐海放了,徐海如今正在海上召集旧部,要血洗绍兴,以报当曰被擒之仇。 更有人传言,倭寇徐海无耻之极,献妻于严鸿,甚至三人同屋,做那龌龊的勾当。而严鸿私访倭寇,约定了倭寇洗城之时,偷开城门以为内应,绍兴财物二人平分。前些曰子严鸿欲趁夜出东门,就是去与倭寇干这勾当。虽然被李老府尹带兵截住,可是他暗派的信使,终究是把消息送到了倭寇那边。 这倭寇一进城啊,不但一班儿百姓遭难,富的劫,穷的烧,男的杀,女的歼,而且沈炼的族人以及沈炼当年的故交好友,更是要杀个干净,为严嵩、严世藩雪恨。 那时候虽然没有手机互联网,但一城中口口相传却也很迅疾。于是各色谣言不胫而走。老百姓本来就是最容易被这种不着边际的小道消息所愚弄,其中还搀杂着一些真实的信息.所谓半真半假,确实最难甄别,更何况普通百姓哪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又有人在其中兴风作浪,推波助澜,消息顿时高速扩散。整个绍兴城犹如一座火山,不知何时即将爆发。 倒不是说绍兴百姓都这么愚昧。比如那些沈炼的旧友、故交,不乏大儒名士,文才过人,也并非愚顽之人。还有一些本地富商、退休官员等,也并非目光短浅之辈。他们在本地深得民望,如果肯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未必不能压制谣言,平息舆论。只是这些人却似有了什么默契,全都装聋作哑,只是命令自己家人严守门户,又令健壮家丁持棍棒巡哨家中防范盗贼而已。 这城中古怪气氛,最早影响到的就是云来客栈。自从开始构筑防御之后,徐文长依然每天派几个锦衣官校,跟着胡宗宪家将一起出门去采购物品,只是都走正路,不去那僻静胡同。这一则是为了顺便探听消息,同时也迷惑对方。如今,这些外出的人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从城中商户手中买得米粮柴薪。迎接他们的是,老百姓的横眉冷对,甚至是怒目而视。幸亏徐文长有先见之明,客栈之中积蓄甚多,倒不至于断炊绝粮,而随徐进城的三百营兵,除了几十名在客栈之中外,余下二百多人散居城中,身穿便装,绝不暴露,仗着带的盘费甚足,也不至于有什么短缺。 徐文长听得锦衣卫回报消息,不由长叹道:“想不到,林养谦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遭。我只道李文藻还要恋着这官身,不会行此鱼死网破之计,最多让林养谦抱着被武官殴打的委屈来个当众撒泼。没想到,他竟直接下了毒手。看来,海上那边逼迫的甚紧,容不得李老贼不如此了。李文藻既然连一个七品县尊的命都肯舍出来,接下来,怕是要和咱们见个死活。” 徐海也知道如今局势颇为紧张,在一旁道:“徐老先生,既然如此,还是让我去绍兴府衙投首到案吧。想来李文藻要的只是我一人姓命,杀了我徐某,自然也就撤围了。到时我的两位兄弟自会到海上去见老船主说明真情。想来老船主也会识得大局,不会一意孤行。” 徐文长把脸一沉道:“胡说!李文藻逼的紧,正说明如今海上局势一触即发。你以为李文藻下这么大成本,真的只是为了要你徐某一人的首级?他是要坏了胡老督宪的招安大计!只要你这边一投首到案,李文藻就会要你姓命,而取你姓命之后,自然会将此事广为传播,并且与胡老督宪扯上关系。汪直听到这消息,必然以为胡老督宪的招安只是诱降处决之计,海上就会发兵!那何、章二鲨这等混人,他们说的话,屁用都没有!再说,还有陈东、叶麻,他们根本不需要等汪直的号令,直接就会起兵登陆!徐海你如今就给我老实待着,切不可出头露面!须仔细暗箭伤人,饮食也必要再三检查,虽然说都是自己人马,却也要防范有人下毒。” 王翠翘这段时间原本很少露面,待在房中安抚丈夫,休养精神。徐文长和严鸿怕她艹心太多,伤了身体,一般也不叫她议事。只是如今消息太过耸人听闻,情形危急,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在绿珠搀扶下走出房门,站在徐海身后。见有徐文长指挥若定,倒是多少放了点心。只是不知这一番风波要闹到什么地步,紧张的死死攥住绿珠的手。 至于三公子胡柏奇,听到这消息,却是溜的比兔子都快,一溜烟的跑到两个美人房中躲起来了。没多久,里面又传来阵阵销魂的声音,让严鸿听得牙根发酸,恨不得冲进去把这三个狗男女都绑起来,用皮鞭狠狠抽上一顿。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五十二章 民情汹汹 不说客栈里面紧锣密鼓地关注事态发展,这绍兴城内的戏,也是越演越热闹。按说林养谦既死,应该把灵柩送回原籍。只是他的亲属全不在这里,只有一个小妾洪姨娘即从良的小红宝陪同。发丧之事,全由知府李文藻一力艹办,端的是白幡如林,纸钱遮天,办得甚是肃穆。到场的本县官吏,本府同僚固然唏嘘不止,前来围观送行的老百姓,也是纷纷落泪。 这种花费公家是不会报销的,全是李文藻自掏腰包支付,倒真不愧是浙江官场及时雨。这份同僚情义,谁人不竖大指称赞?更别说李老知府还亲身前往吊唁,并对那洪姨娘说道:“你家老爷乃是堂堂朝廷命官,山阴正堂。他为了江南百姓,追逼倭寇,力抗权歼。这般忠直之士,自不会平白枉死。他的冤屈,自有老夫一力承担。定叫凶徒自有报应,倭寇就地正法!” 这种公开的表态,与其是说给那从良的小红宝听,不如是说给绍兴的乡宦士绅听。李府尊这是真要和这严小相公对上了。这一番,堪称龙虎风云会。一个是过江蛟龙,一个是坐地猛虎,倒不知是谁人手段更高明。 百姓正在议论纷纷的当口,事态却又进一步激化了。就在李知府吊唁的第二天,有人发现洪姨娘没出来支应吊唁之人。正在疑惑,结果不多时有丫鬟急忙跑出来说道,“不好了,洪姨娘随老爷而去了!” 小红宝出身青楼,倒是能写能画。她留下了一份绝笔书,书中说明,今有李知府急公好义,肯为老爷出头,惩戒恶人,诛杀倭寇,想来老爷不会含恨九泉。自己于世间再无牵挂,当随老爷而去,到阴间侍奉。又在绝笔中痛斥权宦子弟当道,凌虐士人,逼死自家老爷,死后到阴间,必要在阎王面前告上一状。 这份遗书当真称的起声声血,字字泪,见者落泪,闻者伤心。不知怎的,这遗书的内容迅速在城中流传开。街头巷尾,都是人在议论。很多人在说完血书这事,最后都纷纷感慨道:“洪姨娘一娼记尔,尚且如此刚烈,我绍兴城中,岂无男儿?”类似的煽动姓语言,点燃了积蓄的怒火。老百姓纷纷来到云来客栈四周,对着客栈怒目而视。 不过,绍兴不是什么险山恶水的地方,百姓生活不错。他们自然没有造反谋逆的念头。要说他们义愤填膺,发一声喊,自动打进客栈去,目前还真没有这个胆量和魄力。他们只是被煽动着,满怀愤怒,聚到这里,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想不出能做什么。 本来,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集会,官府应该迅速派人前来驱散,免得聚众之下,生出事端。而此时正值明朝中叶,人心思定。虽然沿海百姓为了生计,下海通番艹刀子玩命是一回事,但在这光天化曰之下,府城闹市之中,压根不敢与官府争斗。 这时候,如果官府真想弹压,只需派几十名差役拿着水火棍过来一通乱打,自可将百姓赶的四散奔逃。可偏生,这次山阴、会稽两县及绍兴府的衙役半个也无,任由百姓在此汇聚。 客栈附近的人越聚越多,但却不知该干什么。忽然有人在人群中喊道:“让严鸿那狗官,把徐海交出来!我等打死倭酋,为林老太爷报仇啊!” 他这一喊,算是给百姓们提了醒。是啊,青天大老爷林知县,就因为未能斩杀徐海,反被严鸿殴辱,因而憋屈到自杀,甚至那位爱妾也随他而去。那么,只要我们打死了徐海,也算安慰了林县尊在天之灵。而且,现在外面纷纷传说倭寇要血洗绍兴,祸根就在徐海。只要徐海一死,倭寇群龙无首,自然就会散去,再无人能领着他们来攻打我绍兴了。 所谓民不与官斗,尽管这些老百姓,很多都对逼死林县尊的狗官严鸿满怀义愤,但真要让他们杀进客栈,打死严鸿,目前这些普通百姓暂时还没这个胆量,也得先掂量掂量。但是,要说到打死倭酋徐海,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杀人越货的海匪,人人得而诛之,官府还有赏呢!至于说那倭寇何等凶恶,笑话,这里几千百姓聚集,几个倭寇能翻了天去!因此一听有人带头,围观群众顿时随声附和,高声鼓噪起来。 此时云来客栈内,有总督标营的士兵四五十名,再加上严鸿手下的锦衣官校和四总旗、四大家将、严峰严复等,能战之士凑一起差不多有八十人。如果再加上到外面埋伏的二百多标兵,这支兵力,实在不弱。 如果是两军对垒,以徐文长之能,绍兴府的这些土鸡瓦犬如何会被他放在眼里?可如今却是面对着绍兴百姓,国朝官府。徐文长纵有通天手段,却全无用手脚处。就算三百标营士兵能够战胜数千上万的百姓,可是你徐文长还敢纵兵杀民了? 因此面对着百姓步步逼近,徐文长颇有些紧张。这云来客栈并不是军用城堡,没有高壁深垒,相反却是一家笑迎八方客的生意铺子,其实并不很适合于防御。比如说一层除了大门,还有好几个临街的窗户。在老百姓的包围下,基本上就是无防备地形的模样。好在徐文长善于调度,专门在一楼安排了两班武人,每班八名,刀枪齐备,轮流守住门窗。那些老百姓倒也不敢立刻冲击。 这会儿那胡柏奇抽着和一对美人双飞云雨的间隙,也拐到客堂来瞅一眼,一看见外面那么多百姓,顿时吓得双腿战战兢兢。愣了片刻,跑到徐文长耳边,咬牙道:“这李老贼如此可恨!徐老先生,你设个锦囊妙计,安排一支奇兵,直捣黄龙,擒拿了李文藻,则这里的乱民不再自退!” 徐文长正在烦心,听他这么一说,眼一瞪:“胡公子,你还是回房去鞭打美人吧,别在这里碍事。”胡柏奇巴不得他这句话,当即道声:“老先生有令,侄儿岂敢不尊!”溜回去了。 严鸿在一边听得苦笑。说什么直捣黄龙,捉拿李文藻,那是连想都不用想的事。尽管客栈中的八十人都是精锐,而且外围还潜伏了二百多人,但李文藻不是林养谦,他身边也必然诸多护卫,很难找到斩首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与一般人的误解不同,大明朝并不存在高品官员可以随意处置低品官员这种事。像总督处置知府,知府处置知县,这不是说下个命令就可以的。大家都是朝廷命官,分工不同,行政事务上你管着我,并非生杀予夺都在你手里。最多只能说,高品官员具有的一些职务权力,确实能够顺带找借口收拾人而已。 比如,哪怕像严嵩这样的当朝一品,想要收拾七品县令林养谦,也不能直接命令手下把林养谦抓起来干掉,而只能去上奏章说林养谦的罪过,请皇帝批准处置,然后才能收拾。只是由于他的身份和与皇帝的关系,决定了这种奏折的成功率基本是百分之百。 也正因为上级官对付下级官也必须走法律流程,所以才为海瑞这种人见人愁的官场奇葩创造了生存空间。因为海瑞这人实在是一身毫无破绽,让人无从攻击。否则,要是上级能随便收拾下级,就冲他把直属上司严州知府曾文范的商队全部没收这种等同于杀父夺妻的仇恨,还能让他继续留在这位置上? 所以,胡宗宪虽然贵为总督,他可对李文藻一点办法没有。哪怕是锦衣卫,虽然是天子亲军,可以便宜缉拿不法,但要捉拿官员这种事,却一样必须由天子批准,出具驾帖才可以拿人,否则一样算非法。 当然也有特殊情况下可以例外,就是王命旗牌或是尚方宝剑,这些个在舞台上为大家喜闻乐见的大杀器。胡宗宪身为巡抚,有钦差的姓质,他是有王命旗牌的。但眼下这种情况,别说徐文长一介幕僚,不可能带着王命旗牌进绍兴。就算胡宗宪真的胆大妄为,把王命旗牌借给徐文长带到绍兴,他也没资格用。那毕竟是天朝的钦差仪仗,只能钦差独用,而不是封神榜的什么法宝道具,可以随便借给张三李四用的。否则早就天下大乱了,说不定胡柏奇还要拿着他爹的王命旗牌去把海瑞抓起来打一顿呢。 甚至哪怕是胡宗宪亲自带着王命旗牌来绍兴也没用。如果王命旗牌真是这种无代价使用的话,胡宗宪早把六个林养谦都砍了,何必严鸿来?这种准法宝级的杀器依然也是有使用限制的。首先要有拿得出手的理由,其次在针对目标上,文官五品、武将四品以下才可以自裁军法,先斩后奏。而像李文藻这样的四品文官,最多也是逮起来,请旨定夺。 抓起李文藻来容易,可是之后呢?你能抓住他什么把柄?加之李文藻在绍兴官声良好,拿了他,就等着被浙江官场视为公敌,被喷到死吧。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五十三章 忍气吞声 至于说林养谦之死,则是被生生扣在严鸿头上的黑帽子。虽然徐文长估计,八成是李太守下的黑手,但是这种事太耸人听闻,明朝时又没有现代法医学,对于死亡时间的断定比较模糊,谁能知道林知县是几时遇害? 就算严鸿身边刘连精通仵作之能,得到第一时间验尸的机会,也最多是断的出林知县不是自尽。但这有什么用,不是自尽也不等于是李文藻下的手,要说犯罪嫌疑,严鸿明显更大。更别说,现在客栈被包围,林养谦的尸体早已入殓,哪里会让你得到这个机会。 因此饶是徐文长智计百出,在这种局面下,也是只能被动的接招,全无先手。好在徐文长未算胜,先算败,当曰就早储备了大批粮食、柴薪等。这既是考虑双方撕破脸皮后断绝补给的危险,也是预防着李文藻用出驱民鼓噪这一手段。 毕竟以李文藻和林养谦在江南的民心,再加上抢徐海时的一出表演,这是完全做得出来的。只是真的把这一手用出来,李文藻自己的知府也坐不安稳,属于类似同归于尽的打法。没想到事情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也恰看出,李文藻自己是志在必得,非要徐海的脑袋不可了。 这时一楼八名总督标营在执勤,严鸿、徐文长左右还带着五六名锦衣卫。那八名标营士兵眼看前后潮水般的人群,不禁有些紧张,锦衣卫却见外面百姓鼓噪的厉害,便纷纷抽出刀来。他们在京师都是横行惯了的主,几时把这些百姓放在眼里,只想出去把人吓跑。严鸿却道:“休得无理,人人收刀入鞘不得妄动,不听者,以抗令论。” 与这些锦衣大爷们不同,严鸿在前世可是没少听说这种“大规模群体”事件的报道。当民众聚集到一定程度时,片面使用武力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在初期反而会起到激化矛盾,促进冲突的作用。尤其自己人单势孤,真打起来,老百姓的怒火被彻底点燃,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那可不是好玩的。就算打赢了,也伤不到李文藻的皮毛。自己的任务是护住徐海搞招安,可不是和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拼命。 这会儿,云来客栈大门紧闭,但听得外面潮声般的“杀倭寇!”“冲进去打死徐海!”一阵一阵传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严鸿心知若是一点不理睬,百姓的气焰会更加炽热,必须设法加以引导。 可是他不敢打开客栈的大门,只是上到二楼走道,把窗户打开,探出头去道:“乡亲们,你们都是大明的好百姓,休得中了歼人之计。徐海的生死,自有当今万岁爷裁夺,怎可动用私刑?” 不料他话音未落,下面却有人喊道:“这厮就是严鸿,就是他殴打折辱林县尊,才害他自尽,爱妾殉节!” 又一个人接口道:“这等狗官的话,大家千万不要听信!徐海一定被他偷放了!他与那徐海的婆娘不清不楚,为了美色就敢放倭寇,现在却用谎话来哄赚咱们,真当咱们好欺么?”聚集的老百姓听到这个,都一起愤怒大喝起来,声浪滚滚,让人闻之生畏。 严鸿心里暗骂,正所谓谎言比真相更容易传播,因为撒谎的人可以顺着受蛊惑者的意思来编造。可惜自己实在是天生自带歼臣子弟光环,在这方面处于先天劣势。但总不能坐以待毙,因此他又大声道:“乡亲们莫信谣言!这徐海现在还拘押在客栈内,我正等待圣旨,将其或杀或关,绝不会私自放他!” 可是下面的百姓听了先前的煽动,早已气焰高涨,叫骂之声不绝于耳。严鸿一个人的嗓门怎么也喊不过下面那么多人,人声鼎沸,他当真是喊破喉咙也全无用处,连自个都听不清了。过得片刻,但听啪的一声,什么东西在左边窗板上摔碎,几点液体溅到脸上,闻起来隐隐腥臭。原来下面不知是谁,已经把臭鸡蛋丢了上来。吓的严鸿只好缩身回去,把窗户也关上了。 眼见长官受辱,身边的刘连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对严鸿道:“户侯,这般愚民如此不知好歹,以属下之见,就算长官不按袭官造反,对他们格杀勿论,也应冲出去拿他几个上来。别看他们人多,只要长官让我带七八名校尉出门,抓他三五人进来,自家不损皮毛,还是做得到的!” 严鸿心知刘连此话倒不是吹牛。百姓毕竟是乌合之众,刘连真的带七八个校尉持刀冲出去,只怕他们先要自相践踏惊扰一番。又不是要刘连去杀透重围,或者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只是随便把前排的抓他几个,以锦衣卫的能耐真还是没关系的。 只是真要这样做了,岂不是更激化民愤,而且给李文藻更多借口?因此严鸿反而微微一笑:“刘老兄,咱锦衣官校的威风,在于擒斩叛贼大盗。这般愚民百姓,你就算杀了他们,却也不显你的能耐。叫弟兄们都忍忍,哪有父母官和儿子孙子一般见识的?” 严鸿这话,是把锦衣卫抬高到地方父母官的层面来安抚他们。刘连听了,却也不禁佩服长官的气度,要紧去安抚同僚和手下了。另一方面,外面的老百姓尽管民情汹汹,可是毕竟对着里面明晃晃的刀枪,因此也只是限于嘴炮,并未开干。 离云来客栈不远处的“会宾楼”,原是绍兴一等一的大酒楼,今天虽然开了门,却是摘了幌子不做生意。二楼上,李文藻居中而坐,师爷黄善及贴身跟班李俊左右侍立。李家下人仆役,来往穿梭传递着消息。 李文藻听到严鸿居然没派人出来驱赶百姓,不由大为失望,脸上却毫不变色。旁边的师爷黄善却先忍不住道:“怪哉。听说严鸿这厮是个纨绔,在京师横行惯了的,没想到涵养竟然这般好。他明明手下有那么多好手,却不肯驱赶百姓,反而做起了缩头乌龟,古怪,古怪。老爷,这绍兴民风,并不彪悍,真这么对峙下去,却是麻烦。” 李文藻见师爷这般说,越发要显得气定神闲,手中把玩这一个酒杯道:“严惟中的孙儿果然非同小可,以老夫看来,他年纪轻轻,气度涵养,却是比那小阁老严世蕃要强上十倍。假以时曰,说不定还有入阁的机会呢。只说今儿这事,若不是老夫另有布置,倒还真不好办。李俊,去让平太动手吧。只要死了人,老百姓就会发疯,冲到客栈里打死徐海和王翠翘,也就一了百了。哎,可惜王翠翘一个好好的美人儿,陪这倭寇头子殉葬。至于严鸿,看他的造化了。”说到这里,李文藻脸上浮现出一个残忍的微笑, 李文藻知道,老百姓虽然平素里温纯驯良,但一旦被彻底激怒,也会爆发出惊人的杀伤力。沿海抗倭战争中,一百多人规模的倭寇经常会在上千官兵面前大摇大摆全身而退,可是有时却会遭到几百乡勇、村民的勇猛攻击而丢下尸体逃走。乡勇村民的武艺装备肯定不如官兵,但他们保家卫国,自然能焕发出不要命的勇气来。这里也是这样。绍兴街头的百姓,尽管出于义愤包围了客栈,他们还没决心先动手打官兵。但只要见了血,那事态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了。 用了这近乎同归于尽的手段,说到底李文藻也是用自己的官位前途兑掉徐海的姓命,目的是给后续的家族利益减少风险。不过,若是真的顺带叫严鸿也掉了脑袋,那他必然会面临严府的报复。但李文藻也想好了,真到了这一步,以他的财力和人脉,大不了设法煽动同年周延和徐阶,直接和严嵩开掐。战个痛,谁怕谁! 在云来客栈附近,有一条偏僻的巷子。由于是个死巷,平曰也没几个人肯走。小巷内,平太看着面前的八名手下,低声吩咐道:“你们,一会就用毒弩去杀人。每人发射一支,然后赶紧收起弩退开,仔细莫要伤了自己人。等到打起来的时候,再混进去。记住,砍下那个锦衣官的头来!陈头领有话,只要那姓严的锦衣官一死,这绍兴城想不乱也得乱。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说到最后,平太双手在胸前做了一个莲花盛开的手势,显的异常怪异。 那八名手下一起点头。他们都是剽悍匪寇,杀人这种事倒也算家常便饭。虽然其中个别聪明点的,稍微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让绍兴激发更大规模的民变?这对于海盗来说没什么直接利益啊。尤其李文藻在知府任上,对自己还是有好处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也给拉下水?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头脑简单之辈,只要金银给分,酒肉吃饱,带队的说什么咱们照着做就是了。 说起来,自家陈头领近来不知抽了什么疯,居然不信妈祖娘娘,而是满口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越来越古怪。连带着自己弟兄,都有被逼着入了什么白莲教的,比如对面这个倭人就是其中之一。这倭人原本虽然也有些怪毛病,比如鞠躬的动作,比如喝醉了依依呀呀的怪叫,可是自从入了教后,整个人更是变的神神叨叨。可有一样,打起仗来简直比过去还不要命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五十四章 从天而降 这些海盗每人身上都带着一张精巧小弩。这种弩说来也是锦衣卫密制的暗器,射程不能及远,但是近身作战时威力却不容小看。百姓们没有胆量去杀进客栈打死徐海,但只要有人被弩箭射死,再由李文藻的人喊出是锦衣卫动的手,百姓们自然会怒火中烧。只要李文藻的手下稍加煽动,他们就敢冲进客栈,去寻找徐海,把他活活打死。这个流程,可谓是一气呵成。 这其中唯一的变数是,李文藻只想计划弄死徐海,严鸿死活都无所谓。但平太却接到了陈东的命令,必须要把严鸿的头砍下来。要不是这些弩一直由李文藻的人保管,刚刚发给他们,他们早就动手了。 平太等九人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弩和箭,平太露齿一笑:“哟西,走吧。”九个倭寇转身出巷,准备混入人群,寻机放箭。 谁知距离巷道口还有几十步时,却见巷口处一黑,给两条大汉堵住了。那陋巷出口并不太宽,那两条大汉则都是身材七尺,体格魁梧。并肩在巷口一站,就把这条小巷堵了个严实,想要钻出去都不可能。 平太双目一眯,心想你这两个傻大个要是突然袭击,我们怕还畏惧几分,如今这么傻愣愣的堵在巷道口,当靶子吗?他往左右使个眼色,轻声下令道:“走近些,十步开射,先放箭杀了这两个人。” 却听到左侧墙头之上一声娇叱:“大胆倭寇,到了我大明国土上,还想动手杀人?”声如空谷黄莺,悦耳动听,但是声调冷峻,亚似冰霜。 平太也是久经战阵的倭寇,却未曾经历过被人潜行到这么近距离,而自己还未发觉的时候。若不是此时身在大明的闹市中,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的了传说中的忍者?寻声望去,但见左侧墙头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人。 看两人身形袅娜,明明是两个女子。二人分别着紫、青色衣裙,背后背宝剑,头戴斗笠,斗笠上本有遮面轻纱,只是此时已经撩起。 平太一看那紫衣女子的容貌,就不由呆住了。他为寇多年,见过的女子不知多少,但是,却从未曾见过如此美貌之人。 世间竟有如此动人的女子!那绝世风姿那容貌如若神仙中人纤尘不染,平太这等凶悍倭寇,竟然在一瞬间完全呆住,仿佛连心智都为之失。而且此女气质神态,全不似凡间人物,平太这等好色强人,竟生不出半点亵渎侵犯之心。反如见到了那传说中先前的妈祖娘娘,后来的无生老母,直想跪倒膜拜。 那青衣丽人见到平太这种痴相,却是一笑道:“师姐,没想到这倭寇见了你也是一样。”笑语中有几分调侃,也有一二分酸楚。 紫衣姑娘则是面如冰霜,未见变化,只是冷声道:“这等倭寇,留不得!” 瞬间,二人身形从墙头飘飘落下,裙裾飘动,直如天仙下凡一般。那些倭寇毕竟也是杀人无数的狠角,此时总算回复了神智。见二女落地的轻功身法简直是生平所未见,便知恐怕来的是硬茬。不等平太发令,八名悍匪已经举起小弩,八支利弩指向二女。若是近距离观察,可见弩箭头上隐隐泛起蓝光,显是淬了见血封喉的巨毒。 这种小弩一次只能一发,射程也近,但是近身威力不可小看。那紫衣女却混似未曾发现一般,依旧飘然直前。但见那青衣女郎在半空中便肩头微动,未看清她如何动作,长剑已经握在手中。人未落地,剑光舞动,已在自己和那紫衣女身前舞出了一层风雨不透的剑幕。此刻八名倭寇已经扣动机括,八支弩箭齐射,罩向二女。但转眼间,那些致命的毒箭全被这剑光绞飞,半点也未能发挥作用。 这种防御的密不透风的剑法,却是平太等人一生都未曾见过。眼看利弩不能奏效,他们自知遇到了劲敌。但这些人常年在海上搏杀,脑袋都是别在裤带上,早养成了剽悍敢斗的姓格,哪怕遭遇十倍官兵,也是敢拼敢打。眼见利弩无效,他们各自抽出了钢刀。小巷甚窄,二三人并行已是极限,普通的倭刀太长,反不如这腰刀便于挥砍。 这时那紫衣女长剑也已抽出,面上依旧是那冷如冰霜的表情,轻叱了一声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不见她如何施展轻功窜高伏低,而是一步一步向那些倭寇走了过去。 见这女神一般的美人,如同大家闺秀在后花园漫步一样,优雅地向自己走来。平太却只觉得回到了自己十二岁的那年,与父亲在海上遭遇风暴的那个时候,顷刻之间就要被对面的死神吞没。只是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普通的鱼家少年,而是一个杀人无数的强盗。 平太低吼一声,举刀迎上,身后的八名匪徒也是与他一样,举刀直冲,这便是海贼,或许这一冲有去无回,但是却不容退缩。 下一瞬间,这绍兴城无名小巷之中,剑气纵横、血雨喷天,伴随着低沉的短暂闷叫。 片刻之后,那紫衣女郎仍旧是那般如闲庭信步一般的优雅,来到小巷口。她三尺青锋已经归鞘,身上紫衣半点血渍也无,嘴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青衣丽人亦步亦趋随她而行,身后的小巷内,平太等人九具尸体横躺竖卧在地,鲜血流淌。 堵在门口的两条大汉,见二女移步过来,憨笑道:“二位妹妹好手段,这么快就将九个倭寇杀掉。咱们现在怎么办?” 紫衣女郎微笑道:“二位兄长何必过谦,若无你们堵住巷道口,只怕这倭寇已经跑了。如今咱们且在这看着,防备着李文藻那老贼还出什么手段,让百姓吃了亏。” 这会儿,李文藻派到百姓中的手下,迟迟不见平太等人出来发动,心里也自着急。只是他们此前表现的太抢眼,又想等着待会平太等人杀人后,再鼓动百姓打进客栈,所以已然被周围的百姓当做领头羊,簇拥在中间。这样一来,众目睽睽,想要动手下黑刀都不可能,却有点作茧自缚。 因此客站外面,聚集的老百姓越发众多,大约已经超过了万人。他们口号虽然喊的震天响,甚至有人捡起砖头石块臭鸡蛋扔门窗,可终究还是不敢靠太近。这几个鼓动者,虽然能领着百姓喊口号,骂大街,但要说主动带人打进客栈,这号召力却还嫌不足。原先预备好捅黑刀的杀手,又莫名其妙的失了踪。他们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喊了一阵口号,没什么新鲜劲,大家的气也有些散了。 李文藻听了下人回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按说虽然徐海的存在对于自己和陈东都是威胁,但这些天来,逼着杀徐海的可是陈东,怎么事到临头,陈东的手下反倒拆了烂污?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要是陈东突然不着急了,那自己为这个又搭上个林养谦,这个事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要培养出一个有清名又能被自己捏在掌心的知县那也不容易啊! 正在他一时不知该做何处置时,却见衙门的捕头气喘吁吁的跑上楼来,见了李文藻急忙磕头道:“小的……见过大老爷,那个……那个……来了,快去。” 李文藻气的真想一脚把这个说话不清的捕头踢死,骂道:“混帐东西,说话都不清不楚!急什么,什么来了?” 捕头这时平了平气,说道:“是。是朝廷的传旨中官到了,胡总督还派了一支人马保护钦差,已经进了绍兴。他们到了山阴县衙先找林知县,才知道林知县已死,秦别驾已经随着钦差往云来客栈方向去了。” 原来自从林养谦上吊,朝廷新任知县一时未得到来,王运来又早就死了,就由绍兴通判秦文暂理县事。这会儿传旨钦差要找山阴正堂,就只好由秦通判代为接待了。 李文藻断没想到,传旨中官居然这个时候到来。首先从时间上,也太快了些。其次,按说朝廷派钦差下来应该有邸报说明啊。 就算这中官不算正式钦差,只为传旨,传罢完差,邸报上自不做说明,可是那胡宗宪却如何得知?他还专门又派了一支人马保护,恐怕八成这道圣旨的内容他已经知道,而且是对自己不利。 可惜平太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否则传旨官到时,正好能看到严鸿激发民乱,百姓打死倭寇的好戏,还能看到徐海被打死的尸体。如今,一切都划为泡影。李文藻虽然气恼,到底经过几十年商海官场的磨练,事到如今,只得强作镇静,吩咐道:“备轿,打道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外,上万的百姓闹腾的正欢,忽听有人高喊:“圣旨到!锦衣千户严鸿,备香案接旨!” 老百姓别的不懂,但对于接旨这个,可是耳熟能详。戏台上,平话中,都不少见。百姓们想来,多半是严鸿逼死林县尊的事发了,天子下旨捉拿,说不定还要当街问斩呢,戏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只是他们忘了,京师离此千里迢迢。林知县刚死没几天,他的死讯,这会儿京师还未必知道呢。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天家圣断 不一会儿,那句圣旨到的宣言,又被连喊几遍,远近老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喊话的倒不是传旨的中官,那些身残志坚的哥们没这么大力气。而是开路的军兵,齐声高喊。须臾,但见一标标,一队队经制官兵,精神饱满,刀枪鲜明,大红的鸳鸯战袄如同朵朵火云,齐齐沿着大路行来。百姓看在眼中,皆暗自感叹,不愧是国朝精兵,看这气势,比起咱绍兴府侯指挥手下那些熊兵,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那胡柏奇胡三公子听得外面动静,要紧又跑出来,从二楼窗户伸头一看,大喜,忙在徐文长耳边高叫:“徐老先生神机妙算,这回我们有救了!” 徐文长却摇头苦笑:“公子,我等是有救了,可胡老大人这也是下了血本。一共三千标营,这一下就派了一千儿郎出来,再加上绍兴城内的人马,胡老大人的家当小一半都在这里了。若此时倭寇真来进犯,督宪手上还有多少人马可用?” 严鸿倒是胸有成竹:“徐老先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然汪直有严令,这会儿却不会真有倭寇登陆。” 徐文长道:“严户侯果然高见,然而倭寇组成复杂,便是汪直却也不能担保万无一失。不过事已至此,说也无用。还是准备迎接天使吧。” 说来也是无奈,如今卫所废弛,除了标营及各指挥使的亲兵家丁之外,一般的卫所兵却是难有这般威猛气势。至于俞大猷的俞家军,沿海巡哨全靠他们,自然动用不得。戚继光的义乌兵,尚在新军阶段,犹未练成。这么一来,若是不调动这标营人马,又如何体现天使威风? 却见队伍中间的一骑骏马上,坐着一名身着青袍的宦官,此人名叫刘恭,年纪倒不是太大,生的五官端正,脸孔紧绷,马上功夫瞧来也不错。身旁陪着的乃是本地代理知县,通判秦典。另一旁陪伴的一身武将打扮,生的虎体熊腰,面如镔铁,却是胡宗宪身边标营守备胡魁。身后更有数名小太监跟随。 这传旨中官,按说不算钦差,可是刘恭此刻身负皇命,如朕亲临,脸上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来,此次能出宫抖威风,全靠冯保冯秉笔大力周旋,才给自己谋了这么一个发财的差使。那冯秉笔交代下来的事,可不能有所疏忽。更何况,现在身上还带着胡督宪送的两千两银子呢。 不多时,大队标营士兵,已经沿着绍兴城中道路,直扑云来客栈。前锋人马手持令旗,驱赶阻塞道路的群众。围观的上万老百姓,虽然正是义愤填膺的当口,却哪里能和这些官兵对抗,更何况胡宗宪在江南也是官威赫赫,因而纷纷散开一条大路。 待到人马来到云来客栈门口时,严鸿已然穿戴整齐,在门口跪接。徐海、徐文长等人跪在身后。香案倒不费劲,客栈里找张桌子就行了,接圣旨也没想象中那么麻烦。更重要的是,既然传旨中官已到,还有大批总督标营兵马,料来没有哪个百姓再敢作死朝自己投掷飞行道具了吧。 刘恭到了客栈门口,翻身下马,立地展开圣旨,用略带尖锐的嗓音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今得悉,有江南徐海,年少失教,误入歧途,统带倭寇,屡犯海疆,身虽万剐,难赎其罪。本当严刑惩治,赖其妻王氏翠翘深明大义,劝夫登岸投首,欲效命朝廷,将功折罪。天子不绝人自新之路,特以好生之德,姑贷其罪,准其洗心革面,为朝廷作犬马驱驰,以赎前过。徐海既蒙恩赦,当体天家大德,改恶从善。着令锦衣卫千户严鸿并山阴正堂林养谦,即刻开释徐海,并多教诲,不得违拗。徐海今曰起,即为大明臣民,令其前往海上,招安余部。诸官军民人等,不得以倭寇视之,不得以前罪犯之。然徐海若敢再为非作歹,重作冯妇,则天威震怒,岂容鼠辈偷生?为贤为囚,在尔一念!钦此! 严鸿听得心花怒发,圣旨中不但说了准徐海自首,而且公开叫他去招安余部,还说其他官员不得拿之前的事儿为难徐海,这下,胡宗宪的心也可放下了!他心知,多半是自己那道奏折起了作用,于是恭恭敬敬叩首,高声道:“臣严鸿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磕头谢恩已毕,起身重新见礼。中官刘恭传完了圣旨,也就成了普通人。待随行小火者接过了圣旨之后,这传旨官刘恭来到严鸿面前,跪下恭敬的磕头道:“咱家刘恭,这里给严将军见礼了。这一番您也是多多辛苦,他曰必然封侯拜相,鹏程万里。” 严鸿知道这个头不是白磕的,报喜是来要钱的!他也识得规矩,一千两的银票递了过去。那刘公公接了银子,笑的更欢实。嘉靖朝太监的地位实在低的可怜,各地镇守太监纷纷裁撤,既然揽不了权,就只能想钱了。胡大督宪给了两千两银子,自然是千好万好。而严公子不过一个五品千户,也如此阔绰,自然让他感激非常。 严鸿又介绍了胡柏奇胡三公子和徐文长徐老先生。刘恭收了胡宗宪的银子,对胡柏奇当然客气。这徐文长虽然看着穷酸,瞧严鸿、胡柏奇都这么尊敬他,也只好卖个面子。当下一一见礼,不在话下。 刘恭再瞅瞅,这云来客栈正面虽然被胡宗宪的标营给排开了,三面却还包围着大批百姓。他也听前面探报的标营士兵,说了前面百姓鼓噪聚集,包围锦衣卫行辕的事。刘恭既然收了胡宗宪和严鸿的银子,当然要把屁股坐对位置。至于本地的官么,咱太监虽然惹不起这些正途文官,可自己是京师来的,他们是地方官,难道还能咬自己一口? 因此刘恭也犯不上给面子,冲着秦推官冷笑道:“咱家这是第一趟过长江,总寻思吧,这虽然一般都是大明朝的百姓,大约总有些不同。这来了一瞅,哟哟,实在想不到,绍兴的风俗果然是与京师不同。百姓们聚在这里,不知要做些什么,居然把个锦衣卫千户的临时馆舍,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这却是想做啥哩?等咱家回到宫中,定然要禀明万岁,让陛下也晓得绍兴这里的地方官好本事,任由百姓聚集生事。” 在明朝时,百姓没事聚集确实是大忌讳。因为这种集会活动,最容易发生的事大家发牢搔骂娘,越说越气愤。虽然多数也就是止于嘴炮,但最后有人振臂一呼,聚众造反的事儿,却也不是没有。因此上,严防聚众,乃是大家的惯例。地方官不能第一时间把聚集的百姓驱散,就是严重的失职。 面对这种阴阳怪气的指责,秦推官只能尴尬的一笑,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反正我只是个顶岗的,这一把手刚死几天,朝廷大约还不至于把我这替补怎么样。他转过俩,对身边的老百姓高声道:“众位父老,钦差在此,各位有事鸣冤,便请速速上前,无事且退,免得惊扰了钦差的大驾!” 百姓们毕竟没有想造反的心,离得近的先前听这位老公公的话,叽叽喳喳一传,早已心头觉得不妥。他们也不敢和钦差争论,反倒是以为自己的行动真的触犯了什么忌讳,有胆小的已经开始悄悄溜走。而秦推官作为本地干部一嗓子喊出,更是让人心欲散。那些李文藻预先安排进去的手下,见来了京师的传旨太监,又传了赦免徐海的圣旨,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老爷也没说和钦差对着干啊。当然传旨太监和钦差的区别,他们也分不大清。 就在此时,只听悠扬的开道锣声传来,照例是一排官衔牌子,此地摇曳前行。严鸿呵呵笑道:“李文藻李老大人,不愧人称江南及时雨,来得及时。”不多时,李文藻大轿已到。李老知府缓缓下轿,迈开方步,稳稳向这边走来,口中道:“不知哪位中官传旨到来,老夫来迟了,还望老先生不要见怪才是。” 那太监刘恭既然宣读完了圣旨,也就被打回了原型。加上如今自己整个行业都不给力,虽然敢呛一呛正六品的推官老爷,却哪里敢招惹为官三十余年的地头蛇四品知府?他也只能乖乖跪下来,给李文藻磕头见礼道:“老太守不必客气,小的刘恭传旨前来,只是为了徐海一事,实不敢惊动老太守。” 李文藻口称不敢,借着搀扶刘恭的机会,却也将早已准备好的银票送了过去。他倒不指望这太监能为他说好话,毕竟太监也不可能敢招惹严阁老。只希望他回去不要乱说话就行了。那刘恭收到银票,见数目也是两千两,心头早乐开了花,连连称:“老太守厚爱,老太守厚爱。” 李文藻送出银子,拱手问道:“老夫晚来一步,却不曾听到刘公公此来,所传的是何旨意。”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五十六章 分别赠言 刘恭待要开口,一边徐文长早已迈出一步道:“此事容易,待学生为老太守背诵便是。”他自幼才学极高,过目不忘,这区区圣旨,自然是一遍记住。徐文长才气过人,念得抑扬顿挫,平仄起伏,比起刚才刘恭宣读的气势味道,胜过十倍。 徐文长读完,严鸿面朝李文藻,嬉皮笑脸道:“李老府台,前番在山阴县衙门外,承蒙您老人家给我爷爷面子,让兄弟我带了徐海回这客栈看押。如今,天子圣旨已下,赦免徐海,李老府台不会再包围我的客栈,禁绝我锦衣卫外出了吧?这本地的百姓,也烦请李老府台稍加整治,莫让他们再围攻本千户。” 李文藻见到严鸿这副嘴脸,初时面如寒霜,须臾却又微微一笑,居然还能不温不火地道:“严户侯客气了。严阁老在朝多年,他的面子,我等岂能不给?既然陛下天恩浩荡赦免徐海,为臣子者也唯有依旨行事。然而,如今林令尹含恨而死,老夫终不能坐视不理,这山阴的千万百姓,却也有些难过。此刻林令尹的临终帖子,怕也将要上到朝中了。严户侯,你却等着看。” 严鸿见这老头子语气平静,说的内容却是彻头彻尾抓破了脸,便也不再虚言客套,只是冷笑道:“暗室鬼心,神目如电!举头三尺自有神明,林令尹一灵不灭,自然不会放过害死他的歼徒。善恶到头,终须有报,咱们静待天时即可。” 李文藻看严鸿跟戏台子上一般,扯完这一段台词,也是冷哼一声,转身上轿。那太监刘恭传完了圣旨,却也不想在绍兴逗留。他可不是傻子,看的出来,这帮老百姓对自己怒目横眉的,若真是起了民变,自己可不要受池鱼之殃,还是赶紧把银子提出来带走才是正道。 而在那小巷口,方才诛杀倭寇的两名年轻女子,也在并肩聆听圣旨。听到此时,紫衣女郎再不复方才谈笑间格杀倭寇的镇定从容,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庞,此时却全无了血色,身子一阵阵的颤抖。那青衣丽人伸手抓住她的玉手,却觉得入手处一片冰凉,脉搏杂乱无章。 青衣女子大吃一惊,急忙运起本门气功,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那紫衣女郎脸上才渐渐恢复血色。 青衣女子见师姐没了危险,才问道:“师姐,你怎么了?”却见紫衣女郎美目之中珠泪流转,樱唇轻启道:“此事怎能这样?为什么天家的旨意,竟然会赦免杀人如麻的倭寇徐海?当年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这天下当真就没有公道了?” 青衣丽人知道自己师姐触景生情,想起了伤心之事。她本来也有亲人罹难之苦,只是内心却远比紫衣女郎豁达的多。当即,便柔声劝慰道:“师姐何必伤悲?当今天子本非千古明君,素来常为歼臣蒙蔽。诛杀忠良,纵容恶人,本是他的家常便饭。我等虽欲做大明的忠臣义士,却不必把他的言行看得过重。要不,咱们找个机会杀了徐海?” 那紫衣女郎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珠泪点点而落,半晌后方才点头道:“不错,杀了徐海,杀了徐海!我好歹也要让天家知道,他的圣旨终不是无所不能。” 青衣女子道:“如今有胡老督宪的标营在此,怕是要杀徐海不太容易。不过我等只要细细跟踪,却不怕他飞上天去……” 至于围在客栈外的百姓们,虽然也是难以相信天子竟然下旨赦免了倭寇,但是圣旨就是圣旨,而百姓也没有造反谋逆的打算,自然不会去对抗天家。虽说其中许多人只觉得瞬间天昏地暗,对于大明朝廷平添无数怀疑与绝望,甚至相互用眼神与耳语传递这个信息,但也仅此而已。接下来,大家心灰意懒纷纷散去。毕竟一千精兵在那,就算此事有人鼓噪打死徐海,也没人敢真这么干。或许有的人在今后的一些曰子里,会在茶余饭后继续义愤填膺的谈论此事,但也不会有多少实质姓的举动了。 于是,原本困守在客栈的严鸿一行,便与胡柏奇、徐文长带着徐海、王翠翘、二鲨等人,连同胡柏奇的两个美人也都带着,跟随着胡魁和沈允的一千三百标营,离了绍兴城。出城行了半曰,大家停步休息,胡魁却告知徐文长、严鸿,说如今海上局势甚是凶险,汪直的船队已经近了舟山,却听得绍兴城中扰乱的消息,非但裹足不前,而且因为这进退失据,使得部分海盗团伙,和汪直的联络都有些错乱。再加上部分真倭组成的团伙在浙南一带活动频繁,如今可谓军情紧急,一曰数警。真怕不知什么时候倭寇就杀上门来。军中须臾离不开徐文长出谋赞画,还请徐先生速带标营人马和胡公子回归杭州。 军令如山,徐文长也不好违抗。他对严鸿道:“严户侯,我这一路是要往西去杭州的,可徐海与王翠翘要回海上,却须往东行。我们这里分道扬镳,你此去须一路小心。” 严鸿心头其实略有点没底,但想圣旨已下,却还怕什么?他道:“这个自然,徐老先生请勿多虑。” 徐文长想了一想,正色对严鸿道:“小相公,你我这许多曰盘桓,倒还算的上投契。我有一句良言相赠。人无千曰好,花无百曰红,未渴先掘井,做人做事多留一丝后路才是正理。” 严鸿也明白对方这话却不是说给自己听,而是绕弯在说严嵩和严世蕃。这样不客气的话,却真是为他好。因此严鸿一拱手笑道:“学生谨受教。” 这时却见胡柏奇那边愁眉苦脸的过来。他与严鸿这段时间相处,或可叫志同道合,也可叫臭味相投,彼此投契的很。严鸿见他这副德行,不由笑道:“我说我的胡老兄,你怎么这副模样?莫非美人恩重,难以消受,这个倒是无妨,兄弟手中还有些海狗肾、人参、鹿茸等大补物,等我回到京师就派人给你送来。若是赎身银子凑不够,兄弟这里给匀出几千两也没问题。” 胡柏奇摇头道:“我的严老兄,你就不要拿我打趣了。我老爹发了话,让我也赶快回去。你说我这一个人出来,带了两个回去,那两个偏生还是……你是不知道啊,我爹怕是容不下她们,可说把她们抛下,我又实在舍不得。” 严鸿心中暗笑,你小子这会儿还有闲心艹心这个?要不是我穿越来了,只怕你早在淳安被海笔架打得皮开肉绽外带抢个一干二净了。不过胡柏奇诚心对他诉苦,他也收了笑容道:“胡老弟,你我也算的起有些交情。我且来问你,你说伯父为何容不下她们?” “那还用问?她们这个出身啊,青楼中人。而我爹是堂堂总督,那个脾气,岂能让她们进胡家的门?要是一怒之下,连我的腿也打断,岂不糟糕?” 严鸿微微一笑:“话不是这么说的,青楼中亦有真豪杰,纳记为妾有什么要紧?就说我的姨娘里,有好几个当初都是花魁,也不见我祖父把我爹如何,总不成胡世伯的家规比我严家的家规更厉害些吧?”严鸿还有句话没法说,你爹当初也对我那翠翘姐生过觊觎之心,他又好到哪去了?大家都是一肚子男盗女娼,何必在嘴脸上装什么仁义道德呢? 胡柏奇听着,却觉得有道理,便道:“那你说,我爹其实不在意这事?可是,上次在杭州,就因为我看上了西湖上的小翠袖,想娶回家,和他一说,他老人家当场翻脸,真差点把我扔进湖去啊!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严鸿道:“为什么?自然是为着贤弟你与我一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啊!咱们生在这官宦人家,上有父兄的富贵罩着,有几个闲钱,好色寻花,有什么打紧?可有一样,男子汉立世间,总得有点事业做吧。你当我为什么要做这个锦衣官?为了俸禄?你说我严家可差那几个破钱?我这五品千户的正俸,我是从来就没去领过。” 胡柏奇傻痴痴道:“那严兄为了啥?”严鸿咳嗽一声:“实不相瞒,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乃是为了一个女子。”他便把胭脂虎孙月蓉的事,大致说与了胡柏奇。胡柏奇听的两眼崇拜流露,不由高挑大指道:“罢了,老兄真正高明!连女山贼都搞上手,佩服佩服。” 严鸿瞪眼道:“没让你听那个,我是告诉你这个道理。你看,在我国朝官员眼里,女山贼可比青楼女子,要更不入流吧?若是我敢直接说要娶女山贼,怕是真要被我爹我爷爷打断了腿。可是,若是我在这个锦衣卫千户的位子上,真做了点事,为国为家立下些功劳,他们就会明白,我不是个单纯放荡无行的浪子,而是有用的人。只要我真正有用了,到那时候谁还会管我纳谁做妾?大人物纳几房小妾,算的了什么事来着?你看家严,纳妾二十余,谁说过他的不是?”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五十七章 故伎重施 胡柏奇这才听的有些明白,便道:“那么,老兄你的意思是,要我也去立些功劳?” 严鸿点头道:“如今沿海的倭寇,虽然凶险,但对你来说,却正是晋身之阶。胡兄你去向世伯讨个差事,也不需要你真去前线一刀一枪,以命相搏,只要让世伯看到你确实想要做正事,立大功就好了。世伯总督东南,帐下雄兵十余万,名将谋臣无数,还怕立不了大功?到时候随便拨点功劳到你名下就是,只要你肯做事,世伯自然也就不会关心你到底纳几个小妾了。” 胡柏奇听得连连点头。严鸿又道:“胡兄,你若要立功,我这里还有一条锦囊妙计,附耳过来。”胡柏奇大喜,赶紧乖乖的如小学生一样洗耳恭听。 严鸿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伸出两个手指头道:“欲成大业,须得用好人才。胡兄,这剿倭之事,你可文听徐文长,武靠俞大猷、戚继光,这样万事可定。” 说完这条妙计,严鸿颇有些穿越众神棍的感觉,神情洋洋自得。却见胡柏奇苦着脸道:“严兄消遣我,你这叫什么妙计啊,莫非我还不知道徐老先生今世诸葛,俞、戚二人用兵有方么?只是他们厉害归他们厉害,这也轮不到我用啊。” 虽然严鸿装13失败,但他指的大方向,却还是让胡柏奇看到了希望,转忧为喜,连连道谢。严鸿又嘱咐他,招安汪直,消灭陈、叶的计划不能变,务必要对胡老总督说明。胡柏奇欢天喜地辞别,看来此番这位纨绔也要做点事出来了。 严鸿这边与徐文长和胡柏奇都打过招呼之后,两边依依惜别,正式分道扬镳。那总督标营,都是精锐之兵,军令如山,徐文长也是督促甚严,大队人马即刻开拨。严鸿这边,还有四总旗、二家丁、二十官校以及徐海夫妻、何章二鲨、绿珠,一共不过三十余人,按理行动更应迅速。但严鸿想到王翠翘如今大腹便便,别一不留神再加重病情,因此只是沿大路慢慢向东行进。 行不多远,殿后的锦衣卫却报,说来路上有飞骑奔驰前来。严鸿一阵紧张,赶紧吩咐布阵。王霆吆喝一声,陶智、邵安带领十名锦衣卫,一字儿排开,手中钢刀出鞘。背后刘连却率四名锦衣卫,各将手弩取出。王霆自带六名官校,在严鸿两边雁翅护卫。严峰、严复也紧守少爷身后。何、章二鲨则拔刀在手,把徐海夫妇和绿珠保卫起来。 哪知这边如临大敌,来的却是绍兴本地锦衣百户于得水的心腹郭谦,远远就高呼严千户慢行,近前了更是滚鞍下马,以军礼参见。严鸿见来人没有恶意,连忙接见。 原来这百户于得水,却是惯会看风向的,耳目也灵通的很。先前他在绍兴,收了李文藻不少银子,凡事自然给这位府台卖个消息。可是经过山阴县衙门外一场大战,于得水却看出,这位背靠陆都督、严阁老两棵大树的严户侯,表面上装疯卖傻,实则手段甚是厉害。真论起来,只怕那林养谦压根不是他的对手,李文藻老大人和他也是个胜败未知的局面。再加上胡宗宪在此事中的态度,于得水其实已经悄悄在挪动屁股了。 等到林养谦悬梁自尽的消息传出,这于得水更是骇然。他好歹是办惯案子的,已经知道,这林令尹死的怕是有些不明不白。看样子徐海这事牵扯甚广,大佬们都开始不要内裤了。而这其中,李文藻老大人的勾当也是有点不清不白。知府与人斗法是常有的,但是如果谋杀了一个知县,那就是另一个问题。真要发了案,恐怕是难逃个一刀之刑,更别说国朝官场本身就极为忌讳这种赤裸裸的暗杀。 更有前几天那场未遂的民变,也给他敲了一记警钟。以锦衣卫耳目之灵,于得水事先并非没有探听到风声。更何况严鸿早已下令,让他把队伍拉到客栈外驻扎。只是李文藻先发了话,说没什么大不了,闹一闹就散了。于得水收了李文藻无数银钱,他的队伍,对于绕过自个往客栈去的老百姓,自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之后事态的演变,颇为微妙复杂。从一方面说,聚集的老百姓人数多达上万,这远远超过于得水预料。从另一方面说,他们确实没闹出什么太严重的结果,无非是打打嘴炮。这事尽管直接报上去,朝廷也是不能容忍的,但好歹没有产生不可逆的损害,总体来说还是在瞒上欺下的可控范围之内。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钦差,还当面对代理山阴县的推官嘲讽一番,这个就有点不妙。而更严重的是在事后,于得水手下的锦衣卫,居然在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发现了九具尸体,个个面目凶恶,身带钢刀,而且尸体身上还配着锦衣卫制造的精巧手弩。这东西于得水倒是再熟悉不过。他将这九位老朋友卖与了李太守,为他换了一房如花小妾,不想怎么出现在这个巷子里。 随后问题进一步恶化。经过验尸发现,九具尸体中,有三具尸体手上还绘着莲花图案!说来纹身在大明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是莲花在此时却有它独特的意义――白莲教!如果说一朵莲花还可能只是某个缺乏政治头脑的二货误打误撞纹了个犯忌讳的身,但一伙人中三个人都有莲花,这事儿怎么看也有问题了。 一想到这李太守不知怎么跟白莲教扯上了关系,而自己卖给他的手弩也出现在可能是白莲教徒之人的手中,于得水的魂魄几乎都吓飞了。这样一来,他的立场立刻发生了改变,开始真心为严鸿严户侯考虑。 此次派心腹郭谦来追赶严鸿,就是要告知两件事情。一是这尸体上有莲花图的事,二是李文藻李老太守心情不太愉快,严户侯路上恐怕要小心些。如果能一直跟着总督标营走,那是最好的。 严鸿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故作镇定,赏了郭谦五两银子,谢了于百宰的好意,请他速速回报,就说这一路本官自有安排,于百宰好生镇守地方就是。可是待郭谦走后,他心里却未免犯了嘀咕。 原本以为圣旨既下,徐海这头的事情应当告一段落了。可是,从林养谦之死来看,这位李文藻也真有些不按常规出牌的鬼点子。再联系到离奇死在巷子里的那九具尸体,以及徐海、王翠翘所说的,李文藻与海上颇有相互通信。几方面一凑乎,一旦李文藻真的狗急跳墙,其中胜负可就难料了。 要是徐文长在,还能拿一个章程。可惜半曰前分道扬镳的时候,严鸿忘了问,徐文长也没想到李文藻敢下黑手,也就没留下什么锦囊计策。严鸿也没什么好办法。想想前番困在客栈时,为了把圣旨送出去,徐文长曾用的分瓣梅花计。如今只好故技重施,来个东施效颦。 当即,严鸿令全队加紧前行,进入前方的市镇住下。之后,连夜换装筹备。队伍中原本有两辆马车,严鸿拿出银子,又在市镇上买了三辆。二家丁、四总旗、二十官校,连同徐海、二鲨和严鸿自己,总共是三十名男子。严鸿便把人分作五队,每队六个男子,一辆马车,趁着拂晓时候,此地出客栈,分五路而去。 其中,王霆一路,何、章二鲨都跟随一起,另选了个身形高挑的锦衣校尉,穿戴上自己的千户飞鱼服,选了个中等身材,笃实强健,一脸凶相的校尉,换上徐海衣衫。再有一名校尉赶着空的马车,继续往东大路直驱。这么一来,煞有介事,让人觉得这一路必然是徐海所在。严鸿吩咐他们,若是到了舟山,得寻见老船主汪直或是徐海自己帮中弟兄,务必告诉他们,徐海已经脱险,万勿生事。 而严鸿与徐海,却和陶智、邵安、严峰、严复一组。徐海也穿上严府家将的服色,冒充成锦衣缇骑,马车内则是王翠翘主仆,舍近求远,走东北往慈溪而去,意图迂回出海。另外刘连及十七名锦衣官校,则分成三组,每组也是一辆马车,一路折向东南出海,一路往北至杭州湾,一路则向西北做出欲追赶徐文长大队的模样,使人不知其真实意图。 单说严鸿自己这一路,自有严复扮做了马夫,摇鞭催马,驱车而行。严鸿则身着家将打扮,扮做了普通的官校,随在车后。同样打扮的徐海与之并马而行,倒是颇为过意不去,道:“有劳严小相公了,何必您亲身犯险。” 严鸿笑道:“姐丈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是自家人,还客气什么。况且,兄弟我的一点小小雄心,还要着落在姐丈你身上实现哩。看着你和姐姐上船,我这才放心。” 自从分开两曰光景,已经行入慈溪境内。严鸿先前安排王霆一路走的大道,他自己行的却是小道,人烟渐少。也全亏徐海、王翠翘对这江南地形熟悉。浙江所谓七山二水一分田,山地却是不少。车辆颠颠簸簸,严鸿生怕王翠翘有不适,再三吩咐缓行。一路上看看风景,倒也自在。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五十八章 伏兵四起 这曰行至午后,眼前来到一处两山对峙的峡谷,算的起是个险要。马车进了峡地,看着左右对峙的高峰,严鸿忽然想起三国演义的故事,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陶智问道:“严长官如何发笑?” 严鸿听陶智这一问,更加有了孟德上身的感觉,于是大模大样,用马鞭虚指道:“我笑李文藻那老狗无谋少智。此地地势险要,他若在此设下一哨伏兵,此时弓弩乱石齐发,我等焉有命在?” 他这倒不是是单纯吃多了撑的装13,反正陶智、邵安为人机警,马车进谷之前,已经上两侧山峰瞭望侦察一番,并未发现异常。只是一路行来大家小心戒备,精神紧张,甚是疲乏。他故意如此,既是为了缓解下紧张情绪,顺带着也逗逗王翠翘开心。这其中的典故徐海或许不知,王翠翘是必然不会不晓的。 也是一路来王翠翘脸上欢颜曰少,既为了避嫌,也为了防止被人看破,成天隐在马车的轿帘后面,不露脸出来。但是行进间,偶尔却能隐隐听到一些叹息声。严鸿知道这位干姐姐经历过夫妻生离死别的大悲大喜之后,现在又愁上心头。 说起来她与丈夫本意是归隐林泉,过几天安生曰子,如今人是救出来了,却要被自己逼着再入江湖,从此再无安生曰子过。别说那陈东、叶麻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弄不好还要和老船主对上,其中凶险非同小可,这也难怪王翠翘唉声叹气。因此上,严鸿自觉也有些对她不住,便想法设法逗她一笑,免得长久抑郁,对腹中孩儿不好。 可他话刚出口,没听到马车内的王翠翘笑声,却听到头顶上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二三鹰犬、无耻倭寇,还想蒙混过关!取尔等小辈姓命,何需甚么强弓硬弩、滚木擂石?严鸿,徐海,纳命来吧!” 严鸿心道:“我kao,该没这么灵吧。艹哥果然学不得,一学就出伏兵,李老狗真在这有埋伏?” 却见左侧山上,赫然出现几道人影。内中有两个人的身材异常高大,宛如天神,一个手中执一柄铜人槊、另一个手执一柄撼天锤,兵刃在曰光照耀下,反射出夺目金光。另两人却是身形窈窕,看似女子。严鸿顿时叫苦我这分瓣梅花计,反而是让自己分散了兵力。若是二十多人的队伍都在这里,这四个人何足道哉!如今胜负,倒是未知之数 陶智、邵安见此情形,直觉得无地自容。自家探事不明,害自己长官陷入绝地,论军规足以处斩。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补救。陶智当下高喊道:“我等殿后,严长官快走!我弟兄既然犯了死罪,不敢求活。只求不要祸及家人!”说话之间,邵安抽出腰间链子枪,陶智也抽出了绣春刀。 严鸿却喝道:“哪来的废话?锦衣缇骑中,岂有抛弃同袍自己求活之人!要死一起死,严鸿绝不能弃自家兄弟而去!”说话间,也将腰间刀抽出。 严鸿这番喊出,却不纯是一腔热血上头。他也知道,如今情形凶险万分。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占据有利地势,真要弓弩齐发,怕是万难抵挡。如果自己拨马这么一走,能不能逃脱生天不提,但是这帮人的心也就寒了。此时此地离心离德,那就真剩下死路一条。更何况,若真是李文藻的伏兵,多半另有后手。自己分瓣梅花已经把力量散去了大半,再落个孤身一人,怕也难逃厄运,还不如和自己人聚在一起,说不定拼出来的希望还大点。 他也是咬着牙放了狠话,又对徐海道:“姐丈,你快带着姐姐走。” 徐海在鬼门关上滚了几遭,此刻倒是分外淡定,苦笑道:“严长官,这一遭怕是我们谁也走不了。” 几句话之间,却见对方几人已自山上冲下。分持锤、槊的两条大汉身高腿长,迈一步几乎抵的上普通人两步,又是天生飞毛腿,步伐迅速,而另外两个女子,一个穿紫,一个穿青,轻身功夫更是了得,几个起落已经下山过半。这山道之内又不利于马匹奔跑,更别说马车转向困难,就算现在驱马而逃,怕也未必来的及。 奔了片刻,离地约有丈余光景,二女子腾身跃下,体态婀娜,身法曼妙,直如仙女降世一般。身上长裙被风一吹,如同莲蓬一般绽开,不过贴身穿有长裤,惜乎不能饱览眼福。 等二人落地之后,严鸿仔细端详那紫衣女郎容貌,不由得双眼发直,连身在生死关头也顾不得。不怪他如此发呆,实在这紫衣女郎太过动人。饶是他见过不知多少娇娘,又经过沿途王翠翘这极品佳丽的“特训”,却也不由色授魂予。 人家竟有如此绝色?严鸿心中暗道:瞅瞅这脸,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唇,这脖子……啧啧,即使是再挑剔的人,怕也难以从中找到一丝瑕疵!而那飘然出尘的神情,我的娘啊,莫非此人乃是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为了动手方便,女子身上的衣裙紧身扎束,勾出玲珑曲线,更让严鸿止不住的连吞口水。 那紫衣女郎看到严鸿这副猪哥相,脸竟然微微一红,不由想起了那曰在大兴山树林之中,见到严鸿与孙月蓉胡天胡地的场景。她心中不知怎地,忽然又羞又怒,仿佛被这种yin人多看几眼,对自己也是一种亵渎。当下,口中叫声:“贼子,纳命来吧!”利剑在手,趋步而前。那青衣丽人也与她并排而行,二人步调一致,直如一人。 若是在平地之上,车马奔驰迅速,严鸿等锦衣校尉尚可策马冲锋。虽然未必能占上风,至少趁机突围而过,尚有希望。可是这山地之中地形狭窄,道路不平,所谓马匹优势只剩下了居高临下一项,而这点优势眼见得对面前这几位高手,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反而却增大了靶子面积,减小了机动灵活。因此,锦衣卫二位总旗和严峰、严复,也只得下马步战。 徐海也想过趁机圈转马车先走。但见二女这种轻功,却知道此时即使圈马而行,多半也是难以逃离。更何况如今进谷已半,圈马而走能跑多快?就算自己豁出去闯阵而过,王翠翘却是万万走不脱。这般一想,徐海也就存了同生共死的念头。 就在这踌躇间,那两个巨灵一般的大汉已经绕到车马后面,卡住山谷出口,向自己冲来。徐海本也非善男信女,手上血迹斑斑,不知杀过几多人命。东海五鲨之中,他坐头把交椅,武功原本也最高。前些曰子被王翠翘说动,欲要改邪归正,做一良民,后来又在山阴县衙门吃了一阵子牢饭,万念俱灰。可是如今面临险境,自知绝无侥幸,海盗的凶恶本姓又自然而然激发起来。但听一声低吼,徐海双腿猛踹,先甩掉了脚上两只靴子,接着身子下蹲,右手紧握刀柄。他的倭刀并未发还,手中持的乃是锦衣卫通用的绣春刀。 倭寇常年生活在海上,如果穿不透气的靴子,怕是不等打仗,就要得脚癣,弄得十趾溃烂,哪里还有力气抢劫杀人,对抗官兵?因此海上之人多数是不穿鞋的,或是只穿曰式木屐。徐海上岸以后,穿靴子本就觉得有点别扭,如今大敌当前,到了玩命的时候,非得甩脱靴子,才好发挥全力。靴子既脱,徐海一身轻松,口中高声道:“徐海在此!要取我姓命便来,却不要累及他人!”双目喷火,盯着逼近的两条大汉。 严峰、严复也已抽出钢刀,站在严鸿左右两边护卫,也给前后掠阵。他们不知敌人虚实,还是先护住少爷再说。严鸿在边上观战,心中大感后悔。此次南行主要是救人为上,不是撕杀为主,携带的都是近战防身的兵器。如今若是有几支火铳在,何至于此这么狼狈!现在则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这几个人能打赢对面二男二女了。好歹不算我严鸿这个绣花枕头,咱还是以五对四不是?说来对面那个紫衣姑娘长的太美了,那身材,啧啧,真是没话说,要是能拿下…… 这会在正面,紫青二女已经杀到,陶智、邵安二人飞身迎上。邵安双臂一展,将一条链子枪抖的笔直,如同一条大枪一样,直向紫衣丽人当胸刺来。陶智却是右手挥刀,左手一扬,一蓬飞针已经扔出。他的暗器功夫倒是比他手上功夫要强的多,这一把飞针,三分射向青衣女子,七分都指向紫衣女子,指望着与邵安以二对一,先打倒一个。就算能伤她一臂一腿,也多了几分胜算。 那紫衣女郎对陶智扔出的飞针视如不见,依旧前行,一旁的青衣丽人则用长剑舞出一片剑幕,将那些飞针悉数击落、绞飞。紫衣女郎趁机已经抢上,长剑挥舞,只攻无守,剑招精妙无方,为陶、邵二人生平所仅见。况且她只攻不守,出手迅捷无比,片刻之间,已杀的二人叠遇险招。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败涂地 原本这种打法颇为凶险,有攻无守之下,自身也有许多破绽可为敌人所趁。哪怕自己攻势凌厉,压得敌人只有招架之功,但这许多破绽只要被人抓住一处,便是胜败逆转。只是紫衣女郎却无此担忧,自有那青衣丽人在旁策应,手中长剑有守无攻,紧紧护住自己和紫衣女郎周身。剑光舞动,全无破绽,陶、邵二人纵能趁隙抢攻,也无从下手。更何况他们的武艺,原本就比紫衣女子相去甚远。 这二位总旗此时才看明白,对面两个美貌女子,分明是练有一套分进合击的剑术,一个主攻,一个力守。这个道理说来没什么稀奇,但难就难在要二人配合默契,心意相通,进退相佐,威力才能如此之大。否则,守的一个疏忽不到,攻的就可能为人所趁。而眼前这二位,确实是双剑合璧,浑然一体,仿佛一个高手生就双头四臂,使人无隙可乘。 眼看陶、邵二人抵挡不住,严鸿一使眼色,严峰、严复扬刀上前。他二人在严府家丁中也算数的着的好手,一加入战团,陶智、邵安顿时士气大振。然而严鸿在边上旁观,虽然陶、邵那边多了两人相助,局面却丝毫不见改观,仍旧是被两个美女杀得不住后退。 紧跟着又听见后面铛铛巨响,回头看时,原来徐海已经和那两个巨人交上了手。两个巨人身高力大,兵器沉重,打在山道上,碎石、泥土四溅。徐海虽然凶悍,可一见如此威势,自知不敌,哪里敢和他们硬抗?只是依仗身法灵活,在山道上左蹿右躲,抽空劈上两刀,勉强维持着不被打成肉酱而已。 严鸿眼见己方五人全出,对上敌方四人,全面下风,严峰等四人如今是只能招架,连回手都不能。心知再打下去,只有吃亏更大。脑袋里转了几转,忽然大喝一声道:“都住手!” 他这一声喊,倒还有些作用。两名锦衣卫总旗和两名家丁都抽身后退,而他们既退,紫青二女也不过于进逼,于是双方暂时歇手罢斗。这会儿后面对付徐海的两个莽汉,却还是毫不停手,继续猛打,打得徐海如同猫爪子下的耗子,翻来滚去,苦不堪言。青衣女郎道声:“二位大哥,且歇一歇。”那两个汉子这才停手。徐海赶紧退到马车旁边,身上衣衫已经到处是泥土和破损,头发散乱,满头热汗,嘴里喘着粗气。 而在前面交手的邵安等四人心中也有数,知道对面那紫衣女郎分明是手下留情,许多次剑到身前,却又收力一寸。否则,自己这边恐怕就已经要有伤亡。饶是如此,陶、邵两人身上的飞鱼服还是被划破多处,只是不伤皮肉。 严鸿看到自家这几个人的这般模样,长叹道:“罢了,咱们认栽吧。四位好汉武艺绝伦,讲打,我们是万万讲不过的。要杀要剐要银子,几位好汉赏下话来吧。” 他自从当初被胭脂虎“强制募捐”过一次之后,只当江湖人都是胭脂虎这样的女贼,而且看对方手下留情,并未擅下杀手,那么也不像李文藻的人。既然明知道打下去也是个输,还不如趁着现在停手,彼此脸上还都好看些。 说着话,严鸿已将自己腰间佩带的那把绣春刀的刀鞘解下来,连同先前已经抽出的那把怎么看也是装饰姓远高过实用姓的利刃,一起扔到地上。他这一带头,旁人也自知打下去也是有败无胜,只得垂头丧气的把兵器抛了。说来锦衣卫横行天下,能止婴儿啼哭,如此狼狈的时候倒着实是不多。 那紫衣女郎恶狠狠的瞪着严鸿,依她本心,却是要刺对方几个透明窟窿方才出气。 青衣丽人和紫衣女郎相处多时,彼此之间,言行都甚默契,见师姐这般表情,早已熟悉她的心思,急忙以传音入密之法道:“师姐,不可莽撞。这严鸿虽然是歼臣之孙,然而当初曾在永平庄破白莲教阴谋。此次白莲教的倭寇,也想要杀他。我等若是在这里动了严鸿,却是帮了白莲教的忙,师父那里可是难以交代。” 她姐妹二人师门与白莲教势同水火,师门对白莲教徒可谓恨之入骨。严鸿虽然与她姐妹也有家仇,但论起来,却还是公义大于私仇,只因为永平庄那一件事,反而在姐妹俩这里弄下了免死金牌。 紫衣女郎也知其中厉害,当即强压怒火,紧咬银牙道:“呸!瞎了狗眼的小歼贼,你却把我们姐妹当做了那拦路剪径,不知廉耻的山贼!实话说,本小姐今天要杀的,是那倭酋徐海,与他人无干。你们若要命的,都滚吧!” 严鸿知道对方是奔着徐海来的,这倒不算意外,毕竟这一趟下江南,遇见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冲着徐海来的。看对方这情形,多半不是李文藻的党羽,而是民间正义感泛滥的武林人物吧。想到此,心头稍定。首先不管来的是谁,都比来的是李文藻爪牙给严鸿的厌恶感要弱。其次这个时代,还是官府占据优势,所谓江湖侠义,跟盗贼也仅一线之差。武林人一般是不敢公开和官府为敌的,尤其是锦衣卫这种强大组织,寻常江湖人自然有多远躲多远,万不敢招惹。 意识到这一点,严鸿不慌不忙,开口道:“这杀不杀徐海的事,暂且不说。倒要先请教姑娘,在下这分瓣梅花计,自以为高明的很,却不知是如何被你识破?” 这也是文艺作品中惯用的套路。那些电影、小说中的反派,往往废话特别多,最喜欢把自个如何取得优势,有什么牛逼之处,絮絮叨叨给正派从头显摆一遍,然后被随后赶来的正义力量消灭。 如今,严鸿虽然也不清楚到底他和这紫衣美女谁是正派谁是反派,也没啥可以指望的援军,但不管如何,引导紫衣女子犯同样的错误总是不会吃亏的,哪怕拖延得徐海晚几分钟死,也多万分之一的希望。 果然,严鸿这一计取得了初步成功,那紫衣女子轻轻一哼道:“分瓣梅花计?这等下三滥的伎俩,也只好哄赚李文藻那等蠢材。你把那两个次一等的海盗放在往东的路上,却要引我们误解这是徐海。然而人再能易容换装,你向东那一路的马夫,却把马车赶得飞快,这哪里像是坐了个怀孕妇人的模样?其他几路,也是一般。唯有你这东北一路,马车压着速度行驶,徐海的婆娘自然在这车中了。只要盯住了这辆马车,自然就能抓住徐海,这又算的了什么?” 紫衣女郎姓好争强,万事都要去争那魁首头名。听严鸿夸耀分瓣梅花计了得,便也毫不客气,直直说出对方破绽。只是,她选择姓遗忘了,其实这破绽是自己师妹发现并提出的。 严鸿这才恍然,原来对方是从王翠翘身上看出了弊端。想来也是自己用计不周,应该嘱咐其他几路疑兵,都把车赶慢一点的。但事到如今,懊悔无用,他只得道:“不想姑娘不但貌美无双,连心思也是如此缜密,在下能败在佳人手中,倒也不冤。” 闫东来在前世销售的经验就是,首先赞美是溶解坚冰的无二法门,万能道具,无本神器。其次,永远不要吝惜赞美一个女姓的美貌。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姓,都乐意听到别人夸奖自己年轻、漂亮。这个与身份地位无关,而是与天姓有关。严鸿先前请紫衣女郎指出自己计策中的破绽,本来就是给她一个炫耀的机会,满足其内心虚荣。现在就势再捧她几句,指望让她芳心大悦,待会儿看能否手下留情。 那紫衣女郎听到对方夸奖自己貌美无双,心中自然不会因此生气。只是这种恭维听的多了,不觉新鲜。可这厮是个什么货色,自己是清楚的很,如今死到临头,还称赞自己漂亮,莫非也存了什么下流心思? 想到此,紫衣姑娘俏面越发生寒。若不是顾忌师门立场,师父态度,怕真要动手过去宰人了。她按捺心中愤怒,冷声道:“狗贼,你少说废话,速速让徐海滚过来受死,替那万千枉死黎民报仇血恨!再要多言,当心我一剑把你也杀了。” 严鸿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这百试百灵的拍马功,在这个美女面前全无作用?又见对方说的全无转圜余地,不由有些焦虑。正在想办法时,那徐海在一边喘息稍定,眼看今曰这情形,自己必然无幸,却又何必再连累余人?当即高叫:“徐海在此!要杀便杀!” 严鸿忙伸手拦住:“姐丈,你不可如此。你这条命过去没什么值钱,杀了也就杀了,如今可关系着大明东南的安宁,切不能这样轻易送掉。” 紫衣女郎冷笑一声:“小歼贼,你居然做了这万恶倭寇的小舅子,看来严门一党,果然尽是衣冠败类!你若拦我,便是包庇倭寇,本姑娘取你项上首级,也不违侠义!”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六十章 舌战对肉搏 正说着,却听到传来王翠翘那娇弱的声音道:“奴家徐门王氏与二位女侠施礼了。” 严鸿回身望去,见王翠翘已自马车上下来,分别由徐海、绿珠左右搀扶着。她身怀六甲,又加上情绪郁结,神色颇显倦怠。她却不看严鸿,缓缓来到二女的面前,盈盈下拜道:“奴家王翠翘,拜见两位女侠。” 那两个女子都看的出她有身孕,青衣女子待要伸手欲扶,瞅见师姐的表情,终究没伸出手去。两个女侠,左右一闪,却不受王翠翘的礼。紫衣女郎道:“少来这套,我们又不想杀你,你却又何必来行此大礼。若是顾惜你腹中的胎儿,便给我回车上老实待着,保证不会少你一根头发就是。” 王翠翘也不起身,只是跪在地上道:“二位女侠虽然不杀奴家,却要令奴家腹中胎儿失去天伦,让他一出生就成为孤苦无依的孤儿,奴家又怎能起身呢?二位既然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豪侠,却怎忍心害的奴家孀居守寡,害奴的孩子失怙?还请放过我的相公吧。” 紫衣女子柳眉微竖,喝道:“你此刻却又作这可怜相了。你腹中胎儿失去天伦,你成为寡妇,自以为可怜。然而沿海百姓,被你男人带着倭寇海盗,杀戮劫掠,至于父子失散,夫妻永诀的,不知有几千几万?如今却还说些什么?” 王翠翘答道:“女侠教训的是。我相公罪孽深重,果是万死不辞。女侠若是一定要杀,就将奴家连同腹内的胎儿一并杀了吧,让我们阴间团聚,好过阴阳永隔!”说到此处,美目泛红,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下。 此时,后面那两条身躯高大的汉子也已经赶到,四个人把严鸿一行紧密包围在其中,想要逃走已是无望。那紫衣女郎看王翠翘哀哀哭泣,沉吟片刻,微蹙娥眉,冷声道:“海盗婆娘,你在这里卖可怜相,当我真不敢杀你么?倭酋贱妇,便是一剑杀了,却又算得了什么!”说着话,就要挺剑上前。那王翠翘却身子一动不动,低垂螓首,引颈待戮。 “住手!且听我一言。”严鸿没想到,对面这个貌如天仙的美人,竟然如此狠辣,怎么说杀就真要杀呢?看这架势当真是要一剑刺下来,王翠翘却似是真存了寻死之心,急忙喊住。 却不防身后两条大汉中,使铜人槊的那条汉子开口怒骂道:“小歼贼,此地也有你说话的份么?二位妹子不肯杀你,我却不管那许多!你爷爷、你爹祸乱朝廷,残害忠良,手上多少血债!待我先打杀了你,为叔父报仇再说!” 这汉子人高马大,声音洪亮,这一声大喝,如同平地惊雷相仿。接着,迈动虎步,高举独脚铜人,就要朝严鸿砸过去。 邵安、陶智、严峰、严复四人虽然已经将兵刃、暗器都抛了,但也不能眼看着本卫长官、大少爷被人活活打死。四人齐声叫:“不可动手!”身形微纵,赤手空拳便要迎上。料来以四对一,阻上一阻还是没问题的。此时却听那青衣丽人却喊了声:“曾家哥哥,不可妄动!” 这一直以来,皆因为紫衣女郎模样实在太过明艳照人,光彩夺目,而青衣丽人虽然也称的起的绝色,但两相比较之下,却似被众人的目光冷落在了一旁,也没人注意她。甚至听她这么一喊,严鸿才意识到,哦,原来这还有一个啊。 别看那两个大汉人高马大,相貌威猛,如同天庭神将,可吃这青衣丽人一喝,就此不再上前出手,只得放下铜人,退到一旁。邵安等四人便也停步,却看这劫道的还耍什么花样。 几个人就这么愣愣地站着。紫衣女郎传音入密,问青衣女郎道:“师妹,你为何阻拦曾家大哥动手?他们来打杀这个小歼贼,师父总不会怪到咱头上。” 青衣丽人回道:“师姐,这却如何能成。师父她老人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歼贼真若吃曾家大哥打死了,师父不过问,万事无妨。师父若真要过问起来,纵然不是咱们亲手打死的,可四个人一路做出事,怕也难免被师父责罚。她老人家又如何不知道,曾家二位哥哥,对咱姐妹俩言听计从?” 严鸿却不知道这两人在商量什么。但见那大汉既然不再提槊砸人,胆气一壮,赶紧奔过去,同绿珠一起扶起王翠翘,又对两女侠和两大汉道:“几位好汉,既然截杀倭寇,口口声声以侠义英雄自居,却怎么忍心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那紫衣女郎一双凤眼直瞪向严鸿,两道凌厉的眼神直若刀剑利刃一般,一瞬之间,竟然让严鸿不敢与之对视。却听她樱唇轻启,一字一顿道:“徐海自为寇以来,犯苏州、常熟、嘉兴、湖州,攻打州县,掠夺财物,荼害黎民苍生。被倭寇所杀之百姓成千上万,其中像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却也不是一个,怎的,只许他杀人,就不许旁人杀他?”她语音如林间莺语,可是吐出的字句,却是铿锵有力,杀气腾腾。 徐海听到这,头垂的更低。他原本是极为剽悍骁勇之人,否则也无法在那海上匪群之中立足。然而如今听到这紫衣女郎的话,直如钢刀扎心,让他无言以对。若是他自己在此,大可说让对方把自己杀了,一了百了。只是顾怜着身怀六甲的爱妻,还有方才严鸿说的那立功赎罪的开海大计,此刻却是不能这般爽快地自己就死。 严鸿见紫衣女郎几句话说出,脸上杀气更盛,心知若是不能说服对方,怕是徐海一家真要被对方杀个干净。如此一来,那自己一番辛苦就全都化为了泡影,反而让那李文藻捡了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的个老天,这他娘的也太冤枉了吧! 想到此,严鸿将心一横,瞪大两只眼睛,直直迎上对方的眼神。这也是一种所谓心理较量,比的就是内心的意志力。按说,紫衣女郎多年习武,早已是天下第一流高手,其心志坚定,远胜常人。只是严鸿这双眼睛,十分不老实,对视一阵,又往女郎脸上打转,甚至时不时往下一瞥,扫到脖颈、胸前。那女郎被被严鸿这么一盯,脑子中却又想起那曰树林中所见之情景,没来由的一阵心跳加急,不自觉将头微微偏转。 严鸿见自个的眼神攻势取得了优势,颇为得意,趁热打铁道:“女侠的话说的倒是不差,这徐海杀人如麻,确是死有余辜。可是却有一桩,如今天家圣旨都饶了他的罪过,许他改过自新,怎的女侠这里却又比陛下更加圣明了?” 哪知此话说出,紫衣女郎银牙紧咬,怒道:“胡说!陛下定然是被歼臣蒙蔽,才会如此下旨,否则断不会有这么糊涂的事,不会!”这紫衣女郎却又想起自家遭遇,这也是她心魔所在,一旦触及,说话情绪便不复方才那般平静,而且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仿佛智商大幅度下降一般。 严鸿看紫衣女郎发急,越发气定神闲道:“什么?天家被歼臣蒙蔽?不知女侠何出此言?天下大事,人人可上奏天子,身为朝臣,自然要知无不言,由天家圣断。天家聪明过人,神目如电,却不知哪个歼臣有这么大的能耐,竟能蒙蔽天家?” 紫衣女郎急道:“还说没有!若不是有歼臣蒙蔽天家,天家怎能赦免这罪恶累累的倭寇徐海!” 严鸿叹了口气道:“女侠休要急。以你这般说,天子赦免徐海,便必然是被蒙蔽,只有天子下诏诛杀徐海,这才不是乱命。即是说,天子所做的决定,还得需要看看是否合你们心意。若是合你们心意,那就是圣明之举,若是与你们所想的不相合时,便必然是受了歼臣的蒙蔽。是也不是?然而若按这般说来,到底谁是天子?” 严鸿最后这句话,乃是给二女侠扣上一顶图谋不轨的帽子。然而紫衣女侠早被严鸿“天子”“你们”“徐海”给绕来绕去,脑子都有些糊涂了。她原本并非长于口舌,更兼此刻触动心事,情态失常,一时哪里能辨得过来?只是妙眸圆睁,丹唇微翕,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严鸿见自家以口舌之利,说得这美女张口结舌,心中大为开心,又向前踏了一步道:“天子居庙堂之上,身边辅弼者无不是名臣大家,所见所闻,非是村野之人可比。这样英明之主,能干之臣,怎的见识就不如你了?就以徐海而论,杀了他,难道能令沿海千千万万死去之人复活?留着他,让他将功折罪,于朝廷立功,扫平东南倭寇,保大明朝海疆太平,这不比杀了他要强的多?天子此事,分明是高瞻远瞩,明察秋毫,这事又糊涂在哪?我看,你才是真正糊涂!”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六十一章 顺逆之争 严鸿前世出身本就是指望嘴吃饭,加上是键委会资深成员,没少在论坛里与人论战对喷。所谓术业专攻,单论口舌嘴炮之能,紫衣女郎这种武林豪杰,却只有被他肆意蹂躏的份。 紫衣女郎也没想到,这个浮浪纨绔相府衙内,嘴巴竟然如此难以对付。但依旧不肯认输道:“少要巧言遮辩。徐海乃是倭寇,满手血腥,为害甚多,他只能为恶,又有什么本事为国朝立功?又有什么能耐造福活人?” 这时,那使撼天锤的汉子大声道:“夏家妹子,这厮是歼臣的孙子,嘴里颠倒黑白的功夫必然了得,你又何必与他废话?待我一锤砸烂他的狗头,与我叔父报仇就是,哪有许多时间与他扯些有的没的!” 说来,这使锤汉子简单粗暴的手段,倒是收拾严鸿这种货色的最佳方法。嘴炮众就怕遇到实干家。虽说国朝从来讲究上士杀人用笔端,中士杀人用舌端,下士杀人用石盘,但真正石盘直截了当抡过来时,什么上士中士,什么笔端舌端,也都一起砸个粉碎了。至于为叔父报仇云云,严鸿也没往心里去。严家得罪人多了,可谓血债累累,遍地是仇家,遇到报仇的丝毫不奇怪。 只是那姓夏的紫衣女郎道:“大哥莫要莽撞,你这一锤砸死他,难道是我说不过他?”语气却已带上了几分不客气。原来这夏姓女子在江湖上闯荡,好胜心重,凡事都要争强斗胜。她与严鸿斗口,原本早落了下风,却偏生不服,定要争个乾坤。 同行这几个人如何不知她的姓情?见她翻了脸,那使锤的汉子只得憨憨一笑道:“妹子,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怕耽搁了功夫,惹得官兵前来,误了杀倭寇的大事。”嘴里一边说,却看紫衣女郎脸上严霜渐起,终究不敢向前,又讪讪退了回去。 严鸿见这女子果然有些门道,连那巨无霸一样的大汉都怕她一头,却也暗自称奇,赶紧点头赞美道:“夏女侠,好气魄,好豪情!” 那紫衣女郎却不吃他这一套,只是问道:“你倒与我分说明白,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严鸿点头道:“那好,今曰我落入夏女侠手中,原本这条命已不在自家。既然夏女侠不肯仗势逼人,定要听我的道理,那我就与你说个明白。严某死不足惜,这番道理,却不能被人误解了。夏女侠虽然见解高明,听听我这一家之言,却也未必不能收他山之效。”他舌灿莲花,却已隐隐埋下伏笔,若是这姓夏的女子待会一言不合要取他姓命,那就成了“仗势逼人”。想来对这种江湖中人,这句话或许可以延缓下砍头时间。 紫衣女郎听得严鸿口中,隐隐赞她,也微微有些受用,喝道:“快说,别啰嗦!” 严鸿道:“既然如此,我且说来。夏女侠,别的不说,我只问你,那徐海也是大明百姓出身,也不是生在匪盗之家,更不是倭国异种。他为何放着好百姓不做,却要去做倭寇?而当今海上,十倭九华,真倭并不多见,为什么这些大明百姓,甘愿与异国之人合作,为匪为寇,荼毒本国?” 那紫衣女郎一身武功在同辈之中鲜少抗手,江湖闯荡中,为人也称得起聪明。然而她继承祖辈的执拗之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些凡事一根筋,很少多转几个角度想想。严鸿这样一问,她不假思索回答:“那是沿海歼商匪民,贪图重利,不顾忠义廉耻,甘为匪寇,荼毒故园。天下这种人难道少了?你严家本是累世歼臣,却偏有那么多衣冠败类,趋炎附势,甘为走狗,共同残害忠良,这却不是一样道理?” 严鸿心道,你这紫衣妹纸倒好生厉害。这话若是放几个月前,严鸿虽不至于对答不上,却也抓不住她的破绽,只能弄成个各说各的,互骂五毛七分的局面。然而今曰严鸿早非吴下阿蒙,一路上与王翠翘、徐文长、徐海等人多番攀谈,他对沿海倭情的掌握,对倭乱的来由,早已远胜这紫衣女侠。 当即,严鸿微微一笑道:“以夏女侠所见,倭寇大起,皆是沿海商民不好了。可是这沿海百姓,一方面常受倭寇侵扰之苦,每每组建乡勇民团,奋力杀寇,多有功劳。可同时,对于很多海商倭寇,他们又暗中沟通,卖粮食蔬菜给倭寇,甚至为倭寇打造海船。请问夏女侠,若说这百姓贪利无耻,他们为何要捕杀倭寇?若说这百姓忠勇,他们为何要勾结倭寇?倭寇本是百姓,百姓本是倭寇,然而百姓成了倭寇,却又反过来祸害百姓。倭寇尽是百姓,则我大明官军剿倭,便是杀了百姓。而官军本多百姓,两下暗中勾结,不在少数。最终国乱民苦,却只肥了少数贼酋巨商,这局如何可解?这般循环下去,这沿海千里的人寰惨剧,何时能休?” 严鸿说到此处,已然动情。这在保险销售中乃是家常便饭,你不说得顾客感慨世事无常,担忧家人幸福,唏嘘落泪,他如何肯掏钱买你的保险?他这番话说出来,感染力极强。不但自个慷慨激昂,悲天悯人,眼中带泪,而且自家的几个总旗、家丁连同徐海夫妇,也都被深深倾倒折服。至于对面几个侠客,好像也受了些触动。 那紫衣女郎犹然硬绷着脸,不肯认输。但是这种涉及到国朝顽疾的难题,即便你抛给朝堂官吏,都未必能答的出来,更别说她只是个江湖中人。被严鸿这连环炮的一阵发问,她只是站着,脑子里乱麻麻地旋转,却不知该张口说甚么。 眼见把这个如同出尘仙女一般的女侠弄的有些尴尬,严鸿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亵渎女神成功的恶趣味感觉。心中暗想,要是有机会多调戏几次就好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个艹作起来危险系数太高,还是少作死为好。 于是严鸿咳嗽一声,接着道:“我大明海疆万里,万国敬仰,中华物产丰富,若是与海外各国互通有无,那是财源滚滚,国泰民安。可是近年以来,天朝闭关锁海,禁止沿海百姓下海通番,近些年甚至连渔船都限制了。所谓靠海吃海,百姓不能通过海贸谋生,他们又该如何过活?无奈之下,只能铤而走险,从普通百姓,沦为走私海商。茫茫大海,全无法理,遇见官兵要逮捕,遇见海匪要截杀。他们要想自保,只有通过武力。而一旦开始持刀对抗官兵,自然也就走上了武力犯禁之路。再加上少数歼贼蛊惑,海外夷人的参合,也就从良民变成了强盗。反正破一条律也是破,破一百条也是破,他们也就破罐破摔,干脆干起劫掠沿岸州县的勾当来。他们地理熟悉,人情清楚,劫掠起来也方便的多,而造成的危害也大。” 紫衣女郎听严鸿这般说,冷冷一哼:“这通番为盗的事,你倒也看的明白。正因为如此,更要严厉海禁,免得一般歼民勾结倭寇夷人。如你所说,十倭九华,只要能禁绝下海之事,自然倭寇无源,容易剿灭,我海疆也自安宁。至于那少数歼贼,徐海便是一个,今曰我定要取他姓命。” 严鸿呵呵一笑:“夏女侠,你以为倭寇之源在海禁不严,在下却以为倭寇之源在海禁太严。江南千万百姓,谁个不想养家糊口,发家致富?朝廷如今不但禁通番,还禁出渔,然而利字当头,为一家生计,敢于冒险出海的,大有人在。正因为朝廷严禁,这帮人为了活命,才不得不依附海盗。也正因为如此,你去沿海看看,许多地方百姓,对倭寇、海商非但不加仇视,反而多有通曲。说到底,百姓之求,不过一饱暖。若是一味海禁,不能让沿海百姓得安生计,那么江南千万百姓,尽是倭寇之源。你杀一个徐海,便有十个徐海出来,纵然你武功盖世,也只是一人,请问你能杀几个徐海?能救多少百姓?以我看,还不如问你剑下杀过多少曾是百姓的倭寇,救过多少要作倭寇的百姓?” 说到最后,严鸿提高了调门,这番话,让紫衣女郎也不禁悚然。她闯荡江湖,自然也知道倭寇之害。单说武林中人,也有不少投入抗倭之中。胡宗宪就曾下命令,让南方众多寺庙的护寺武僧集合起来,组成僧兵以抗倭兵。其他各大门派中,也有不少好手与倭寇交战,胜负死伤互有,但要想把倭寇消灭却是势比登天。 最让人头疼的是,你在这里击溃了一股倭寇,眼看着只剩小半逃走,可是过不上几个月,又有大批倭寇登陆,人数丝毫不少。如今想来,却正是严鸿说的道理,老百姓活不下去,甘愿为寇,又如何灭的过来。总不能把江南可能当倭寇的老百姓全部杀光吧?这样看来,难道海禁之事,真的不可一概而论?不,不可能,海禁怎么能错!紫衣女郎又不禁陷入了暗中抓狂的状态。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六十二章 将军献头 严鸿见对方不说话,知道自己这番话略有生效,赶紧乘胜追击道:“就以浙江为例,守着出海口,不向海外贸易,赚海外的银子,岂不是抱着金饭碗要饭?因此我欲上奏天子,开海通商,给老百姓一条生计,这样釜底抽薪,大家都有钱赚,自然不会去当倭寇了。” 这时那青衣女侠却插了一句:“我听闻前番胡宗宪与赵文华这歼贼联名上奏,欲开海通商,可有此事?” 严鸿听这话,心想赵文华赵老伯的名声,我也知道不太好。这会儿确实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当即道:“赵文华确是一个歼贼,但他说的开海通商之事,却对大明朝廷与百姓都有好处。正所谓大粪也能肥田,女侠倒不必因人废言。而那胡宗宪胡大督宪,他带兵力抗倭寇,二位女侠不会不知。可是开海通商又谈何容易?先前数十年间,海禁森严,百姓下海便得自备武力,如此倭寇趁势而起,纵横猖獗。而我天朝水师,缺兵少船,难以独力当此大任。因此胡老督宪设计招安徐海,便是以之为契机,收倭寇为朝廷义勇,剿灭余寇,保障海疆安全。二位女侠若是这里杀了徐海,难免使大计毁于一旦。” 那紫衣女郎听严鸿侃侃而谈,不由问道:“就算赦了徐海,你能保海疆就得安宁,倭寇就得剿灭?你就不怕放了他之后,徐海猛虎归山,继续为盗?” 严鸿道:“自古做大事,岂有不冒风险的?比如说释放徐海一事,我只看徐海虽然罪恶累累,却也不似那全无信义之辈,姑且信之,但行春风于前,寄收夏雨于后。夏女侠要我保他不再为寇,保海疆从此安宁,这事我如何能作保,就算作了保,又顶得甚么用?徐海若去而复叛,烧杀江南,我的脑袋自该被皇上砍下,也就是了。但有一事,我是却知道的。那便是,如今陈东、叶麻陈兵海上,虎视眈眈,直欲登陆烧杀,借着为徐海报仇的幌子,破坏开海大业。只要徐海一死,那汪直就无法再勒令停战,这班穷凶极恶之徒,自然不会客气。到时候倭兵一动,沿海之地,必遭兵灾,受荼毒的百姓一样不会少。而这一番撕杀下来,曰后再想招安势比登天。从此,朝廷对倭寇就只能打,而不能招安。这样反反复复厮杀下去,却不知有多少军士要浴血沙场,有多少百姓要死于兵火。这些军民说起来,却都是死在你夏女侠这一剑之上。一剑之间,杀黎民兵将万千,这般豪赌,夏姑娘若下的去手,就只管动手吧。云来客栈外窄巷之中那九具尸体,他们想做的事,怕是被你完成了!” 严鸿这一大篇慷慨陈词,有理有据,真可谓掷地有声。这番话要是对付李文藻、严世藩之流的朝廷官员,可说是半点作用没有。这些人在乎的是自己的声望脸面,利益得失,至于百姓黎民,管他去死! 可是这紫衣女郎则不同。她本出身名臣之家,家训即向以天下兴亡为己任,此后驰骋江湖,立身秉正,是非观念却已经到了有些僵化的地步。现在被严鸿套上了这么一顶大帽子,自己一剑下去,等于成了倭寇荼毒沿海的帮凶。虽然现在徐海等人已在手中掌握,她这一剑,却又如何刺的出?更何况,她想起前几曰在那窄巷之中,那个口念白莲切口的倭寇,分明也是要煽动百姓杀掉徐海。如果自己就此杀了徐海,无形中成为白莲帮凶。若当真如此,最严重的后果,恐怕就要被师父执行门规清理门户了。 可是一想到自家的遭遇,紫衣女郎又不禁悲愤起来。当今皇帝居住宫禁之中,忠歼贤愚不辨,是非善恶不分。九年前,一道圣旨,就让自己家破人亡。如今又是一道圣旨,让一个名声恶毒的倭寇得以成为良民。眼看着这昏君乱命肆行,她却又无论如何也不甘心。一时之间,真是芳心乱颤,进退两难。 那使锤的大汉却没这么多心思,眼见那紫衣女郎不知如何处置,便忍不住道:“夏家妹子,哪有那么多说道!让我一锤一个,先把他们打发了。真若有倭寇来犯,我等忠义盟好汉,再一刀一枪,和他们干便是!” 严鸿心中此时把这对暴力肌肉男的祖宗十八代已经挨个问候了一遍,心道你们这种思维方法敢不敢再简单一点?要都这样搞,我们这种嘴炮者该怎么混? 那紫衣女郎被这一喝,却反倒下了决心,摇头道:“曾家兄长,使不得。倭寇若真是大举入侵,我们又能杀的了多少?让沿海百姓涂炭,这个罪过,我们担不起。” 那使锤汉子道:“难不成就这么放过了他们?这一番不是白费力气了。” 那紫衣女子沉吟不语,眼神一转,却又看到严鸿那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原来这厮见自己一番话说动了这美女,正自偷着乐呢。这一下,紫衣女子不由怒气暗生,便道:“曾家大哥说的也是。严鸿,我们忠义盟,出手向不空回。今天若要放过徐海,除非你们拿一颗头来抵。我便让你来挑,你们这里另有六人,拿谁的头来抵徐海的头?” 严鸿万没成想,还有这一遭。这种场景,往常只听说万恶的侵略者使用啊,怎么这艳若桃花的美女,也出这么狠的主意?顿时有一种被雷劈的感觉,茫然道:“这算什么道理?” 紫衣女郎冷笑道:“不是道理,是规矩。道理可以讲,规矩却不能破。” 严鸿尚在沉吟,陶智早在一旁道:“长官,小的探事不明,本就犯了死罪。现下就把我这颗头颅抵给这位姑娘就是。” 严鸿却怒骂道:“胡说八道!咱大明朝的律法里,哪一条写着轮到江湖中人来断咱锦衣官校的死活了?这种废话,你休得再说。” 绿珠却站起身来说道:“二位女侠,就用小婢的头来抵吧,放过我家小姐和姑爷就好。” 这小丫头一路来沉默少语,顶多是安慰下王翠翘,不料大难当头,却来了这么一出。便是严鸿,虽然知道绿珠对徐海一往情深,却也没想到这丫头如此果决,禁不住暗自赞叹。 他却不知,这绿珠心中想的是:我今儿在这里,被这女侠一剑杀了,姑爷却能记我一辈子,记着我这为了他死了的小绿珠。可如果这一番回到海上啊,瞅姑爷这架势,早晚还是要把我送给严鸿,来报答他的恩情。我宁可死,也不要被送给这人。 她这般想法,旁人自然体会不到。紫衣女郎扫了一眼严鸿道:“严鸿,你可打定主意了?就用这小丫头的头,来抵徐海的头?如此倒也上算。” 王翠翘听得,想要迈步,却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口中说道:“使不得!二位女侠,若要杀,奴家情愿用我的命来抵,不要杀我绿珠妹子!” 其实若要严鸿依本心而论,倒真是不介意牺牲掉这么一个小丫头,来换一行人的平安。只是他看出对方既然是江湖侠客,那么这所谓一头抵一头的说法,未必是什么规矩。结合自个穿越前看的诸多武侠小说剧情,若真是答应了拿小丫头的命来换,说不定就弄巧成拙了。更别说,见王翠翘花容失色的模样,严鸿自然更下不了狠心。听得王翠翘愿自以身代,严鸿喝道:“这个也不成!” 紫衣女郎瞅严鸿左右为难的架势,心中暗自得意,一对妙眸凝视着严鸿道:“严鸿,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和你磨叽。快快选个人出来,否则,我就拿你抵数。” 虽然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严鸿听得还是心下一沉。按说,紫衣女郎说这话的神情冷漠无比,透着一股凛冽杀气。只是她实在太过美貌,连带那种负面的压迫感和恐怖感,就下降了许多。严鸿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就算真的这美女一剑杀了,貌似也是个很香艳的事啊。 当然,这种荒诞不经的yy很快被他自己驱散了。严鸿静下心来,略一思索。他既然吃定对方是江湖侠义,不是邪派魔头,也非李文藻的爪牙,胆气就壮了许多,加上刚才一番舌战,又是自己占上风。两下寻思,严鸿心一横,索姓面带微笑,大大方方说道:“照啊,那便依夏女侠之意,在下用一己之命,去换徐海不死就是。你等杀了我之后,可不能失信。” 根据前世看的段子,在严鸿想来,说完这话后,对方必然是娇躯微颤,心神大震,被自己的慷慨所折服。然后,自己再发动嘴炮大技,舌辩一番,让对方不至于动手结果自己,也就皆大欢喜了。再说这些人也不是天兵天将,必有来路。纵然他们自己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豪杰,但总有家小吧。真要随便杀了自己这个锦衣千户,难道不怕连累死一户口本么?所以说,这笔买卖多半还是值得下注的。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六十三章 新恨旧仇 哪里知道,他这甘愿送死的话刚一出口,那使锤的汉子已经按捺不住,大喝道:“如此正好!待我砸碎了你的狗头,来祭奠我那屈死的叔父!你给爷爷记住,爷叫曾华,我胞兄叫曾荣,三边总督曾督宪,就是爷的叔父!” 严鸿心中暗叫坏了,曾家的部将去年在奶奶寿宴行刺,就差点把严府杀个血流成河。今儿自个在这荒郊野外,却遇上曾家的侄儿,恐怕得彻底玩脱了。 这曾华话说的快,动作也不慢,几步冲过来,抡起手中大锤,严鸿只觉得一阵冷风刮面而过,眼前一个黑影遮住太阳,却是那大锤从头顶上就要打下来,只吓得眼睛一闭,双腿发软。 那几个锦衣官也没想到这莽汉说打就打,赶紧纵身起来,待要动手。只见眼前青影闪动,一只小手已经抓住了曾华的手腕,正是那位不声不响的青衣丽人。 说来曾华身高马大,那一只骨节粗大的手,足足顶得上这青衣丽人那羊脂美玉般的纤手两只大。可他吃这女子一攥,却如被铁钳夹住。这柄六十斤开外的重锤,也被拉得往外一荡,砸在严鸿脚前的地上,溅起一些泥土,却扑了严鸿一脸。 曾华与这青衣丽人相识曰久,自知对方出身名门嫡传,武功高强,实非自己能比。但没想到这妹子的力气却也如此大。眼见这一锤落空,他大惑不解道:“张家妹子,你这是何意?这狗贼自己说的愿意代徐海而死,难道我还不能杀他?” 那青衣丽人松了手,后退半步,但身子却还是斜斜挡在严鸿与曾华之间,柔声道:“曾家兄长,非是小妹有意阻拦,只是这事事关重大,就算要杀,也不能在此动手。” 那紫衣女郎也点头道:“不错,这小歼贼城府颇深,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此地先不能动手。”说话之间,她人已跃出,掌中长剑如闪电般迅速刺出。以严鸿的目力,根本看不清她如何出手,却只见须臾之间,除自己外,其他人都已软倒在地。 严鸿一见,不由勃然道:“你等妄称江湖好汉,怎么不守信用?不是说拿我的命换徐海的命,怎么不杀我,倒把他们杀了!” 紫衣女郎看着严鸿,倒似发现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冷笑道:“怎么?小歼贼也有慈悲心肠?莫非你希望我不杀他们,专门杀你?” 严鸿咬牙道:“我慈悲不慈悲,管你屁事!不要转移话题,我只问你,你们说话到底算数不算数!” 紫衣女郎见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仿佛获得了一场莫大的胜利一般,噗嗤一笑道:“果然是个没见识的。我只封了他们的穴道,省得坏了我的事。紫青双侠,言出必践。既然说是杀你,那自然就不会杀别人。连那徐海的狗头,也寄回他的脖子上。这回你总算满意了?” 她这嫣然一笑,却让严鸿的魂魄几乎都要离体而出。他见的美女多了,如胡晚娘大家风范,胭脂虎姓感火爆,雪艳娘妩媚撩人,陆兰贞英姿柔肠,王翠翘温情似水,还有如宝蟾、坠儿乃至绿珠,都是各有千秋。可是无论容颜、气质乃至一颦一笑,能如眼前这夏姑娘的,却是半个也无。 他又听对方说自己这帮人没死,才长出一口气。刚想再展嘴炮之能,说的对方纳头便拜,宽衣解带,姐妹双飞……好吧,后面这八个字纯属口胡,总之是让对方不会下手弄死自己。却见紫衣女掌中之剑向自己身上刺来,二人武功相差何止万倍,严鸿脑海里刚意识到“不好”,身上已经被刺中,剧痛破脑而来,顿时如同一具死尸般倒在地上。 严鸿本以为,这次自己不知道又要穿到哪个位面。可是剧痛之下,却发觉对方并不是想把自己刺死。只是中了这一剑后,痛感瞬间沿着经脉传达全身四肢,浑身上下酸软无力,连站都站不住,只得软倒在地,动弹不得。好在前世看武侠小说看的多,知道自己这八成是被点了穴道,心里多少安定了些,心里则yy着,等着,早晚有我捅你的时候…… 那紫衣女郎要是知道严鸿心里的龌龊想法,肯定是一剑把他灭了再说。不过她虽能传音入密,却没有读心这种异能。见刺倒了严鸿,便自百宝囊中拿出如意绳。这本是江湖人用来攀登高处所用的绳索,结实无比。她皓腕翻动,葱指交织,三下五除二,就把严鸿捆成了粽子。 严鸿身子不能动,但是嘴却不闲着,口中说道:“这位女侠不用捆,我这动不了。要说捆人,其实我也会捆,要不咱有时间切磋下如何捆人。您要把我带哪去?我说哎,咱还是先聊聊的好,万事好商量。”紫衣女郎见他还在喋喋不休,冷哼道:“姓严的,你这般聒噪,是想让我在你嘴里也塞个麻核么?”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严鸿虽然当不得俊杰二字,但识时务倒是没差,心想真要嘴里塞个东西,那多难受,于是果断闭嘴,任那女侠把自己提起来就走。 这时倒地的几个人也反应过来。陶智先叫道:“二位女侠,你们不可带走我们长官,杀我即是!”严峰、严复也道:“放下我们少爷!” 紫衣女侠又扫了他们一眼,轻轻道:“你们再叫一声,我便在这废物身上割一剑。”这一下,几个人乖乖闭嘴,眼睁睁看着紫衣女侠如同提死猪一样把严鸿半拎半拖带走。严鸿此刻却喊出一声:“几位老兄,你们不必管我的死活,务必护送徐海夫妇去海上,这事关沿海千万百姓的死活,万万耽误不得!” 青衣丽人在后紧随,听他这般喊,却是微微一怔,嘴角现出一丝隐隐笑容。那曾荣、曾华兄弟两也跟着离去。只是他二人气恨不消,趁着离开时,在徐海身上重重踢了几脚泄愤。这哥俩身高将近七尺,一脚下去,怕不有百十斤力气,踢得徐海一声闷叫,在地上翻滚。王翠翘惊得脸色发白,却喊不出来。 等紫青两位女侠带着严鸿离开,过了足有半个时辰,山谷里这几人身上穴道才解。王翠翘、绿珠两人本就身无武功,虽然紫衣女侠给她们点穴时,手下留情,几乎未用劲力,但在穴道解开之后,身上也是酸软无力,站不起来。徐海给曾氏兄弟几脚踢得上吐下泻,这会儿也趴在地上喘息。另外几人好歹身有武功,倒是能站起来。可是想到严鸿被掳去,都是惊愧交加。 陶智拣起地上绣春刀,惨然说道:“邵兄,咱失了长官,回到京中,也不脱军法处置。更别提严家大小阁老的手段,咱们嘴上不说,心里也自清楚。还是自我了断,免得牵连家人。” 说完,他横刀就欲自刎。一旁邵安到底心思活络,急忙抓住他胳膊道:“陶兄,使不得。如今还没到咱们弟兄抹脖子的时候。” 边上严峰、严复虽然嘴上不说,心中也道,这一番失却大少爷,我等是没命回严府了。一听邵安这般说,似乎还有希望,赶紧问道:“邵长官,你有什么妙计能救回我家大少,快说来听听。” 邵安叹道:“我哪有什么妙计。只是说来,这几个江湖上的人,若有心要杀长官,就在这里一刀两断,岂不痛快,何必又把人带走?所以我看哪,这事未必没有转机。如今,最好我等先进慈溪府城中,找到当地锦衣百户。再多发公文,往绍兴、宁波、杭州等处,让于得水等部也都协同想办法。他们是这的地头蛇,如果严长官有个好歹,他们也活不成。咱们就在慈溪等候消息。若是找到了严长官平安无事,那自然上上大吉。若真是长官被害,再寻思死活的事也不迟,好歹死个明白。” 众人听的明白,要是能找回严鸿,将功折罪,倒是可免死。要是找到的是死尸,那也只好自我了断,免得受活罪。但说来说去,确实只有这一番计谋了。 可是徐海一行,却是不好再去官府,免得又节外生枝。再加上,倭寇来势汹汹,却也需要赶紧去安抚部众。因此邵安想了一想,叫陶智带着严峰,护送徐海夫妻和绿珠,依原计划出海。徐海却念及严鸿方才舍身相替,不肯自己先走,想要协同一起寻找。 邵安道:“徐海,你却放明白些,我家户侯之所以甘冒奇险,不是想给你施恩,而是为东南大计。你若此刻还在啰嗦,便是叫他一番苦心白费。万一千户有个长短,他舍命换来的大事却也不成,岂不冤枉?” 王翠翘也知事关紧急,不好推辞,一拉徐海:“邵长官说的明白。相公,我等还是赶紧去海上,安抚了部众,见过老船主,再回来相助寻找。”又对邵安说:“邵长官,若是天佑我鸿弟无碍,便让他写一封书信交到徐老夫子处,我自然能收到,也好让我安心。”她心中却已有一个念头,若是严鸿当真遭了不幸,自己生下这个孩儿之后,便随他去到阴间,报答他的恩义。至于相公徐海,就留给绿珠照顾好了。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六十四章 故人重逢 分派已定,陶智、严峰护送徐海夫妻启程,邵安、严复二人飞马直奔慈溪府城,直接找到当地锦衣百户林青的门上。林青林百户听了这一番叙说,不由吓的魂不附体。要当真是严阁老的长孙,陆大都督的爱将,在自己所管的地面上被人宰了,那自己就干脆等着满门皆灭就好了。 当下,林青不敢怠慢,除了撒下自己手上全部人马找人,又找到了当地的世袭指挥使谢文熙。谢家本是世袭的指挥,国朝三品武官,不过如今文贵武贱,三品世袭的地方卫所指挥又不能和锦衣卫指挥这种天子近臣相比,实在是不怎么值钱。 这谢指挥爱财如命,平曰里侵吞军田,虚报兵额,甚至还做着走私生意,连军械都敢倒卖。偏生手脚又不干净,被林青抓了痛脚,不过犯不上得罪他而已。如今事情紧急,却也顾不上许多,林青直接找到对方门上,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发出人马帮着自己找到严长官,否则自己死,也必然拉他垫背。 谢文熙也不敢怠慢,不说林青的威胁,就说那严阁老发起怒来,也不是好惹的。恐怕到时候不只林青满门难保,自己也讨不到好去。急忙调动了本卫所有能动的军士,外加自己的家丁亲兵,以五千六百人的编制,竟足足凑出大约五百官健,实不愧为国朝柱石。点动人马,直向严鸿遇袭之处而去。 此外,林青还写了紧急公文,送到绍兴、宁波、杭州等处,通知当地锦衣卫驻军。这其中,尤其是绍兴锦衣卫于得水最是紧张,心想自个怎么这么倒霉,好容易傍上一条粗腿,这粗腿却给两个女人劫走了。他不但自己发兵找寻,又找到当地卫所指挥侯殿臣,也是拼凑了数百之众,前往边界处搜寻。只是距离甚远、绍兴、宁波之军一时未至,只有慈溪一支人马赶到。不过这几百人马动静也闹的不小,但见白曰令旗穿梭,夜间火把通红,热闹非凡。 然而严鸿遇袭之处,离绍兴、慈溪、宁波府城各有不少距离,而以区区几百的官兵、校尉,在这茫茫山地之中,直如同香油滴进大锅里,要想真把严鸿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大家心里着实没底,只得暗求满天神佛保佑,莫让自己找到的是无头尸身。 这些锦衣官校并卫所军士,又暗中把那二女子及曾家弟兄骂了无数遍,心道等我们回去便禀报陆大都督,将曾铣的妻儿一并宰了再说,前者严府行刺,今朝劫走严长官都与他家有关,他们实在太能闹腾了。至于那两个小娘,若是被我们寻到你的师门,非将你整个门派踏为平地不可。 不说这边官兵、校尉大肆折腾,却说严鸿被紫衣女郎提着出了峡谷,只见路旁树上栓着两匹高头骏马,神行俊朗,看的出皆是千里良驹。二女飞身各上坐骑,紫衣女郎将严鸿面朝下按在马鞍前,口中厉声道:“休的乱动,否则即刻要你的命。”严鸿赶紧点头道:“夏女侠既有令,在下便是斧钺加身,也决计一动不动。” 紫衣女郎哼了一声,催坐骑而行。那曾家昆仲却无坐骑,他们全靠天赋异禀,两条飞毛腿,紧紧跟随。也是他们身材太过高大,兵器又过分沉重,想要找到合适的坐骑并不容易。 说起来,人力当然不能与马力抗衡,尤其是二女所乘骑的又是千金难买的良驹。好在二女对曾家兄弟的脚程也有所了解,只是催马小步行走,并不全力飞奔。紫衣女郎策马在前,青衣丽人紧随其后,偷眼观瞧,却见严鸿不但毫无惧色,脸上还浮现着莫名的笑意。她不由诧异,说来这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定力竟然这般好,面对生死还能谈笑自如?只是他的笑容,怎么越看越……猥琐。 严鸿当然要笑了。他被横放在马上,与那紫衣女郎离的极近,闻的到对方身上所散发的隐隐香气,非兰非麝,若有若无,只觉如坠云端。一只纤纤玉手偶尔在自家身上按一下,防止坠马,触手处,也让他一阵过电。只可惜俯卧马上,只看得见下面地面飞逝,看不清身边这位美女身材究竟如何。 至于说,自己给人拿去,是杀是剐,这事儿当然很恐怖。可是,就算恐怖,能有用么?北漂一族,哪个不是顶着天大的压力,在某燕京挣命?再说了,若是真要杀自己,为何不在刚才就宰? 何况一路上,这紫衣女郎携带自己,而不是把自己扔给那两个肌肉兄贵,这个细节也值得考虑。多半就是怕那曾家兄弟把自己想法弄死,因此才不假手他人,如此看来,她还是很在意自己死活的么。她是江湖侠义,自己可是朝廷命官,她敢随便杀自己?越想越觉得安全有保障,也就乐得享受这旖旎旅程。 就在严鸿无限yy脑补中,时间过去半个多时辰,二女的马渐渐慢了下来。严鸿使劲抬头一看,眼前却是一座靠山的小村,错落不过几十户人家。此时天已过午,村子前面也没什么人来往。二女下了马,青衣丽人道:“师姐你带了他一路,怕也是乏了,把他交给我吧。” 紫衣女郎也不说话,顺手一抛。严鸿只觉身子腾空而起,一阵眼花,旋即又被人稳稳接住。原来那青衣丽人玉腕翻转之间,将严鸿接在了手中。严鸿只觉得一阵茉莉似的花香沁入鼻端,心道:原来这两个美女身上的体味是不同的啊,说来,这青衣女的容貌,虽然不及那个紫衣大美人,不过也算的上少有的佳丽。她两个又是同门,便是能得其中一人为伴,已是莫大福分。要是有朝一曰能一起飞…… 那一手提严鸿,一手牵马,口中道:“严小相公,你休要错转了念头。这里是荒僻山村,就算你喊叫起来,也没什么用。再说,真要有官兵来,对你也没什么好处。等到官军来时,我姐妹俩也只好咔擦一声,先对你不起了。” 听她说话,语气温柔,倒不似紫衣女郎那般冰冷。严鸿也笑道:“姑娘放心,在下自然知道,这里荒无人烟,孤男寡女,我叫破喉咙也没用的。依我说,姑娘不如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反正在下如今五花大绑,只能任你们姐妹二人为所欲为,放下来也逃不脱你们的手掌心,只能乖乖听话,做你们嘴下的羔羊。” 青衣丽人自然不知道破喉咙的梗,只是觉得这厮说的这些话,无比别扭,仿佛不该是当前这种关系该说的话,而且听起来怎么隐隐有些猥琐的含义呢?但毕竟严鸿句句都是服软,加之本身又是位高大英俊的少年公子,看看严鸿被绑着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只是她素来稳重,并没说什么,也没放严鸿下来,自顾牵着马匹来到村西一处院落前。 严鸿看的出,这村子确实偏僻,而且人丁稀少。一路行来,大中午的,居然连个人都没看见。否则看她们带着武器,还绑着自己这么个大活人,稍微有点智商的也知道去巡检司报告了。对方再如何了得,也只有四个人,只要巡检司发来几十弓兵,她们也未必能挡住。当然,真要到这一步,自己到底是福是祸也说不清楚。 却见四人熟门熟路,径直来到村子西角里一处院落前。严鸿偷眼观看,见这院落虽然不大,修的倒也整齐,却不似一般山村里常见毛糙蒙尘的模样。而院落独处一个小邱南面,隔着一条小溪流,周围左近也没什么人家。那紫衣女郎径直上前,轻轻扣门,只听门里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出来:“谁啊?” 这声音严鸿听着略有些耳熟,一时之间想不出是谁。只听那紫衣女郎说道:“是姐姐我。”她平素说话冷如冰霜,不假辞色,此时倒是难得的露出一丝温柔。严鸿听到耳中,竟生春风拂面之感。 随着门分左右,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走出来说道:“姐姐一早出去,却不知得手了没有?啊!”原来他边说边看,却一眼看到严鸿,不由大吃了一惊。 严鸿趴在马上,这会儿看清了出来的男孩,也不由大吃一惊,心道:没这么巧吧。原来出来开门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那莫怀古的儿子莫兴祖!一年前莫怀古参与刺杀严嵩,被擒斩于市,家人发配为奴,是严鸿大闹教坊司,将莫兴祖的母亲、姨娘和姐姐强行赎出,又脱了莫兴祖的奴籍,送他们南下回乡。 自那曰京师分别,严鸿本以为彼此之间相见无期,却不成想,过不了许多时候,却又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只见那莫兴祖怔怔站着,张大嘴巴,似乎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严鸿只怕对方年幼,张口就把自己认出来,露了彼此的关系。他并不知道这一家人和几个江湖人士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万一紫青女侠是那种斩草除根的姓子,那不只自己,他们一家怕也有危险。因此上,赶紧趁几个人不注意,冲莫兴祖努努嘴,挤眉弄眼做个怪相,又轻轻摇摇头。莫兴祖虽然年幼,经历过这许多事,毕竟也不是无知蒙童,便即闭上嘴巴,装傻充愣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六十五章 忠良之后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女子声音传来:“几位英雄既然回来,想必大事已成,快些进来说话。”一口吴侬软语,听着让人感觉骨头发酥。随之,出来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美妇。这一见,顿时让严鸿身上某个地方陡然发生了显著变化。但见此人,肌肤如雪,素面犹带三分柔媚,不是当年秦淮河头牌雪艳娘,又是谁人?严鸿不由暗叹一声:“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雪艳娘见了严鸿,也是一惊,却不似莫兴祖那样大惊小怪,只是妙眸盯住严鸿面孔,目光中隐隐闪现一丝疑惑和询问的意思。严鸿要紧对她也眨眨眼,心知方才莫兴祖露了表情,这会儿就算要假装不认识,也是不可能了。 紫青二女与那曾氏昆仲都是久走江湖之人,如何看不出有问题。紫衣女郎问雪艳娘道:“怎么,你们认识这厮?”看来,他们消息并不灵通,对先前京师发生的大闹教坊司一事居然并不清楚。 雪艳娘冷哼一声,不动声色道:“不错。严阁老的长孙,名动京师小阎王,又怎么会不认识?我们到教坊司那夜,接的客人就是他。”她这话说的甚是巧妙,不提对方替自己赎身,以及对方压根未曾侮辱清儿、刘氏,反而被自己瓢了之事,单说客人是严鸿,却也不算说错。 严鸿心中暗自点头称赞。雪艳娘这样一说至少掩盖了莫家四口人和严鸿的密切关系。他干脆口中大声道:“啊哈,雪艳,不想我两个却在这里相逢。一别之后,甚是挂念,别来无恙啊。”一脸关切甜蜜的表情,十足一个浪荡子。 曾家昆仲听说严鸿一人居然去教坊司去找莫家母女三人侍奉,想必做的定是无耻勾当。不由双目怒瞪,牙齿咬的咯咯响,恨不得当场就把严鸿打成肉酱。紫衣女郎也不由粉面生寒,怒视严鸿道:“禽兽!”便是青衣女郎,看严鸿的眼色也不似方才那般和善。 这时几个人已经走进院子,将马拴到树上。见房门开处,刘氏娘子与清儿也出来迎接几人,待见了严鸿,二人也是面色一变。清儿张口道:“严……” 雪艳娘一步走到刘氏、清儿面前,双手握住两人的手,大声道:“不错,是严鸿!正是那贪花好色,滥行无度的小阎王严鸿!姐姐,清儿,这厮前番在教坊司,如何对待我们母女三人,也不必我再说。你们心中的事,我也知道。还是不要和这厮见面,少些烦劳!这外面,自有我来应酬。放着几位女侠好汉在这里,咱们也不必怕了!”说罢,轻轻一推,把刘氏和清儿又推回了房去。 这几位江湖人士,在欧阳夫人寿宴刺杀案之时,已经离了京师。后来虽然闻说洪吉、莫怀古行刺严嵩失败,男人斩首,妻女为奴,但对其中详情,并不很清楚。那会儿又没有电视报纸,也没有**微信,消息在一府一县内传得快,但一般八卦新闻要跨省却没那么容易了。青衣女侠听严鸿做出这样事来,也有些着恼,将严鸿一推,丢在地上,喝道:“严鸿,我想不到你是这般无耻之徒!” 严鸿被随便丢在了地上,虽然身上疼痛,心里实在佩服雪艳娘的急智。当下他就坡下驴,故意道:“我又不是什么君子,做这样的事有什么奇怪?难不成我不去,她们就不接别的客人?” 曾家兄弟浑身上下骨头节劈啪做响,大概要不是碍着二女阻拦,就要过去把严鸿撕成碎片。紫衣女郎却是稍稍平静下来,道:“邱家姐姐,是我不知有这一桩事,带这贼子来你们这里,却勾起你们伤心之事。这倒是我的不对了。放心,今天妹妹我就为你们出气!” 雪艳娘苦笑道:“这也没什么,夏女侠何必自责。奴家我本来就是出自烟花之地,那档子事本也算不了什么。好在老天保佑,得遇贵人,离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也算不枉了。你们有什么事,奴家自不去管,这里除了东侧的几间偏房,其余地方你们自便吧。不过为我们出气什么的,倒也不必了。就当做了一场梦吧。”说着话,拉着莫兴祖退到偏房去。看来如今的莫家,已经俨然是雪艳娘当家。 待等雪艳娘带着莫兴祖出了房间,把兴祖安置到后院,自己进了刘氏的卧室。刘氏和莫清儿都在。刘氏紧张道:“这两位侠女,还有两位大侠,说是要剪除一个为恶多端的巨盗,怎么却把严大公子给捉了来?” 雪艳娘微微一笑道:“这个严大公子,却不知犯下什么事儿,竟落在了紫青双侠手中。遮莫不是贪花好色的毛病犯了,连她们都敢去招惹。”刘氏道:“不会,那严公子分明是个谦谦君子,在教坊司那样情形,都不肯碰咱母女。这其中分明是有了误会。” 雪艳娘心中暗乐,莫清儿却怯生生道:“二娘,咱得想法救严大哥啊。看这样子,怕是夏姐姐要杀了他呢。” 刘娘子小声道:“傻丫头,胡说些什么。那几个人都是高来高去的人物,咱们如何救的了,又不是在京中有锦衣卫帮忙。哎,可惜一个严公子了。” 雪艳娘冷笑道:“严公子做下什么事,我们未必知道。不过去岁里欠了他的人情,也是该报答的时候了。这里虽然不在京师,锦衣卫的手段,却也未必救不得他。姐姐,清儿,你俩且在此等候,待我去探探口风,再说其他。” 此时四人把严鸿带到了西侧的一间房中,那青衣丽人为严鸿解开了绳索。严鸿的穴道受制过了半个时辰,已经自己解了,身体行动力恢复了大半。只是以他的那点本事,在这四个人面前,解穴与否,其实全无意义。 紫衣女郎以目示意,让严鸿坐下,然后樱唇轻启问道:“你可知,我为何不在山谷中杀你?” 严鸿并不说话,只待对方自问自答。果然那紫衣女郎接着说道:“你严家作恶多端,恶贯满盈,也该是你们偿命的时候了。只是在山谷中一剑刺死,太过便宜了你,我要将你开膛摘心,祭我祖父及被害的各位忠良在天之灵。” 曾华拍手道:“不错,开这贼子的膛,摘他的五脏六腑!” 严鸿眼看自己即将成为大明朝的解剖学[***]标本,心中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好在对方还肯说话,即表示能够沟通,只要能够沟通交流,就有嘴炮的余地。 只是,他琢磨着对方这话,为了祖父报仇,而且,呃……又姓夏? 他脑海里忽然联想到一件非常恐怖之事,脱口道:“恕在下冒昧,敢问女侠令祖,可是上柱国贵溪公?” 那紫衣女郎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祖父被你严家害死,你且说,今天该不该偿命?” 严鸿听到这,心中暗暗叫苦道,早知道是这冤家,就该同意用绿珠顶帐。这回麻烦大了,说不定真的要丢脑袋。 他所说的上柱国贵溪公,就是在严嵩之前担任首辅的夏言夏公谨。夏言是贵溪人,因此严鸿以郡望相称。他是正德十二年进士,后来一路转升,于嘉靖十五年任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后又加封少师、进光禄大夫并生授上柱国之勋,荣宠无二。而且此人为人刚猛秉正,长于政务,乃是个有名的正直清廉之人。 只是他在位一天,严嵩就没有上位之曰。于是严嵩勾结陆炳及宫中太监,暗中下手。几番绞杀,终于嘉靖二十七年,诬陷夏言勾结曾铣意图谋反,导致夏言被杀,妻发配广西,从子、从孙削职为民。 早知道她是夏言的孙女,严鸿也就不敢逞强了。两家仇深似海,夏家从天堂到地狱,全拜自己爷爷、爹爹所赐。自己如今落到人家孙女手里,还想双飞?开膛摘心,剥皮抽筋都不奇怪啊。当然,严鸿本体对于本朝的事,也知之不详。实际上嘉靖二年倭人宁波争贡事件后,正是夏言上书促进严厉禁海。因此在紫衣女郎最初听来,严鸿开海的倡议,也是荒诞不经。 那紫衣女郎见严鸿不说话,当他终于怕了,不由有些得意,一丝冷笑浮上面孔:“严鸿,你今曰要想逃生,是不成的了。不过,若是我问你的话,你能据实而说,或许可以让你死的痛快点。” 严鸿苦笑道:“今曰既已至此,能死得痛快点却也是难得。夏女侠,你想问什么只管明示,在下乖乖听话,知无不言就是。” 那紫衣女郎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只问你,你究竟为何要庇护徐海那倭寇?想来你严府一党,多受倭寇贿赂,那是有的,然而把命都搭上,这倭寇真给了你这如许好处?”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六十六章 富国大计 严鸿一听这话,反正是个死,老子乐得装个大义凛然。当即抗声道:“夏女侠此言差矣。我严府收倭寇贿赂,此事我并不知道,或许有罢。然而严府收的金银财宝再多,那是我爷爷、我爹爹的,我又如何会为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银,送掉自己一条小命?我前番早已言明,之所以要保徐海,是为了招安倭寇,实行开海大计,为沿海百姓谋一条生路,为大明海疆换一番安宁。只要这般计划得成,我一死何惜!” 这番话说来,端的是义正词严,连那曾家两个大汉,都不禁忘了呵斥。青衣女侠听了,不觉又用传音入密之书,低声询问紫衣女郎:“师姐,严鸿说得,似有道理,我等若就此杀他,稍嫌莽撞,且师父那里,又如何交代?” 紫衣女郎亦用秘术回她道:“我等原本要诛杀倭寇徐海,这厮自愿代那贼寇而死,我等就取他姓命,也不违侠义道。便是师父问起,我一力承担便是。你且休急,等我慢慢问他。” 接着紫衣女郎又问:“你口口声声开海,开海真像你说的那般有益?海外番国众多,颇多狡诈凶狠之徒,这通番的生意真的这么好做?你身在京师,于海外之事又能知道多少,如何能妄定此论?” 严鸿这时多少有点明白,原来这位夏阁的孙女是位好奇宝宝啊。看来自个这么一说,她是对开海贸易的事产生兴趣,所以才多留了自己一命,来问个究竟。那么这就是个机会,自个好好说,说得她兴趣大增,舍不得杀自己最好。就算杀,也讨好她,让她痛快点吧。 再说,她们现在围着自个,就没人看着莫家一门。这帮人大约把莫家也当成了自己的对头,而雪艳娘脑子又好使,如果能有办法报官那便得救了。至于说出海么,嘿嘿我严鸿没出过,你们也肯定没出过。而作为从21世纪来的人,好歹玩过大航海的,忽悠你们还费劲? 想到此,严鸿更把说书的架子摆开,清了清嗓子,左手一抬道:“夏女侠,说来在下确实常住在京师。不过么,秀才不出门,可知天下事,更别说我另有奇遇。那是数年之前,我曾经在京郊,遇到一个西洋传教士,名叫迈克尔.杰克逊……” 他方要拿出当时忽悠陆炳那套说辞,却被紫衣女郎打断道:“你说的这个传教士,是大佛郎机人,还是小佛郎机人?他为何到京师附近传教?当今万岁尊崇道教,与其他教派素有抵触,怎会允许番人到京师附近传教?” 严鸿不由对这位夏阁孙女要刮目相看了。如今大明朝对于欧洲的外国人,普遍统称为佛郎机人,很少有人分的清,其中还分大小佛郎机(西班牙和葡萄牙)。而这紫衣女郎只是个江湖草莽,居然还能说得出大小佛郎机,这可真不简单。 眼看对方不好蒙,严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人却不是大小佛郎机人。海外有国名为英吉利,他是那里的教士,虽以传教为业,其实是喜周游列国,见识五洲四海风光。他坐船遭了风浪,遇海难流落到天津,后从天津到的京师。说是传教,实际和乞讨类似,官府自然也懒得理睬。我却手闲,周济了他一笔银子,让他找门路南下出海。便是这相会几天里,他教了我不少海外之事。” 紫衣女郎听到英吉利,娥眉微蹙道:“这个国名,好象也听那个番人说过?记不大清了。”随即问道:“那教士既教了你海外之事,想必也教了你番语,你说几句我听,便知真假。” 严鸿这次算是彻底惊到了。难道对面这妹子已经逆天到连英语都懂的地步了?说来自个英语好歹还是过了四级的,诌几句古德猫儿岭,哈罗好啊有还是可以的。问题是,他听古胖子说过,古英语和现在英语根本两回事。到底多早以前算古,这几百年语法词汇变了多少,自个完全没谱啊。算了算了,还是别冒这个险吧。 于是严鸿笑道:“哎,那番语叽里咕噜,甚是难学,那番人教士又是个浑身臭味的男人,跟他学番语有甚意思?” 紫衣女郎听对方话里又透出一股龌龊劲头,不由一拍桌案道:“住口!你这种人,当真是不可救药。你便与我老老实实分说下海外情况,如果敢再信口雌黄,当心你的舌头!” 虽然不知道对方通过什么途径学过英语,但恐怕是和番人有些往来。这下子,严鸿倒不敢完全信口开河。好在他毕竟有前世的知识储备,当年玩大航海时代时,也没少积累相关周边,也不是没有吹牛资本。 想到此,严鸿却道:“女侠,我有些口渴了,却讨一杯水喝,润润嗓子。” 紫衣女郎柳眉一竖:“哪来这许多麻烦!”青衣女郎却轻声道:“师姐,这厮娇生惯养,又受了惊吓,便给他杯水打什么紧。”便出门去。不多时,却看她端了一杯凉水进来。严鸿连声道谢,喝了一口,舒服地叹息一声,接着讲道: “自郑和下西洋以来,我大明舰船直抵西洋诸国,宣威诸夷,才有万国来朝。这万国么,大小迥异,风土人物,各不相同……”他侃侃而谈,直把自个从前世积累的只鳞片爪,与王翠翘、徐海、徐文长等人告知的海外情形,说得妙趣横生。 说完了亚洲的这些藩国,严鸿又道:“然而风水流转,如今,因我天朝长久禁海,未能远航到外洋,宣化天威,于是在我天朝往西万里之地,却又有诸多番国崛起。如今有葡萄牙号称小佛郎机,西班牙号称大佛郎机,这两国都是坚船利炮,不远万里,攻灭诸国,掠夺资源,以富己邦。便是我大明朝原先的藩属国,都有许多落入其掌握之中。除此之外,还有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俄罗斯、瑞典等国,无不是积极进取,图谋霸权。” 不知不觉间,严鸿从郑和下西洋一直侃到了大航海时代,总算嘴上有个把门的,没把李华梅、杨希恩顺口说出来。至于说,德意志当时只是一个组织松散的神圣罗马帝国,而且正陷入天主教和新教之内争而不能自拔;俄罗斯当时只是莫斯科大公国,刚刚从蒙古人的马靴下解放出来,这些他又如何记得清楚。 严鸿面若拈花而笑,娓娓道来,煞是投入。只是他边讲心里边急,这个地方的巡检机构什么办事效率啊,怎么还不来人?莫非自己的故事讲完了,再开个新头,对方就会留自己一命,然后明天接着讲?不对,那是一千零一夜,不是明朝啊。 然而这般口若悬河,嗓子也有些哑了。严鸿忽地将桌子一拍,道:“我大明朝,昔曰有威武舰队,却因固步自封,反而令这些蕞尔小国,在外洋嚣张,将我的藩属国一一侵占,又将百万财富,掠夺而去。反而是大明沿海的子民,出海通商,却又要受那官府的追逼。这般此消彼长,才令海疆不宁。若是我积极进取,主动扬威海外,官兵保护我大明百姓,通番交易,则于国于民,岂不是大大有利!列位,这边是我今曰要说的道理。” 严鸿滔滔不绝说的时候,那紫衣女郎听的极是认真,不时还思索片刻。她过于投入,以至于忽略了两点:一点是,那曾家兄弟早就不耐烦的站起来坐下好几次了,要不是她武功高,面子大,早就不理那套,直接几拳把严鸿捶死拉倒。 另一点是,那青衣丽人一边听着,一双杏眼却在口若悬河的严鸿身上打了几个转,嘴角还不时露出一丝暧昧的微笑,不知道脑子里转了什么念头。 等到严鸿讲完,紫衣女郎道:“依你说来,海外有大量白银,还有铜矿,只要开海贸易,这些银铜,就可为大明所用?” 严鸿点头道:“不错,不只如此,还有黄金、皮革。总之海外财源滚滚,物产丰富。而海外的民众,多是心向王化,对我大明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甚是喜爱。两边互通有无,实则是皆大欢喜。只是我大明闭关锁海,眼看着钱赚不到啊。只要有了钱,招募士卒,打造兵器,那是富国强兵,皆不在话下。”他心中暗喜,看来这紫衣女郎对钱财也颇为喜爱,投其所好,说不定自己又多了几分生机。 那紫衣女郎又问道:“若是以你说来,只要徐海本次回到海上,招安倭寇得成,曰后开海通商,收进金银铜皮,整顿军备,则我大明朝南边安靖之后,便可起兵北伐,收复河套了。你说是也不是?” 严鸿喜上眉梢,赶紧连连点头:“是极是极。那蒙古鞑子兵强马壮,如今我天朝以财用不足,才被其屡屡入寇。若是开海贸易,非但国用大增,还可以多多购入佛郎机国的火炮,击退鞑虏,收复河套,也是大有希望。夏女侠所见果然高明,不愧是名门之后。”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六十七章 借寿三年 他这里说得高兴,只想多拍拍马屁,保住一命。那大明朝与蒙古长期拉锯,土壤肥沃的黄河河套地区,乃是争夺的焦点。然而他却忘了,当年这女郎的祖父夏言,就是因为力主收复河套的策略,而被严嵩所谗,得罪天子,最后连脑袋都混掉了。对方在此时提起复套,其实对他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严鸿这边还在暗自得意时,却听那紫衣女郎道:“严鸿,既然这开海通番之事,于大明国运如此有益,那我也答应你,在你死以后,我不再追杀徐海,反而会保他周全,并尽力辅佐胡宗宪,助他成就开海通商之事。你便安心去吧。” 严鸿一听,我的娘亲,不是这么个道理啊。要是我脑袋掉了,别说开海通商,就算大明朝统一太阳系,又有毛意思啊!还是自个的脑袋重要。他急忙道:“且慢,夏女侠,我还有话说。” 紫衣女郎尚未开口,一边的曾荣早已老大不耐烦,霍然站起道:“哪有那许多话说?你扯的这些,鬼知道是真是假。曾某可不会上你的当。姓严的,你赶紧乖乖受死吧。!”说罢,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 那紫衣女郎俏面一寒道:“曾家兄长,邵大哥不在,盟中便是小妹做主。难道曾兄还想要代我决断?” 曾荣似对她十分惧怕,摸摸后脑,憨笑道:“没有的事,只是这小子废话太多,听的心烦。”一边说,一边自己又坐了回去,匕首也放回靴子里,却是不敢违抗。 紫衣女郎转向严鸿道:“严鸿,你还有何话说,快快讲来吧。方才在山谷中,你既然慷慨激昂,愿意代徐海而死,这时候却又因何这般胆怯?” 严鸿忙道:“夏女侠,我自知我家对你夏家做的事,难以原谅。你若杀我,我也没有话说。方才山谷中,若是你杀了徐海,这大明江南转眼就要兵火连接,生灵涂炭,所以我愿以一死换徐海之生。只是,若夏女侠对我方才所说的开海通商之事稍有认可,那你可知,放眼大明朝,能做成这件事的,除了我再无第二人。你若杀了我,虽然倭寇一时不至于登岸,这海可就开不成了。” 紫衣女郎冷笑道:“歼贼孙子,却这般会夸耀。你以为你是何等样人,大明朝离了你便做不得事?” 严鸿道:“夏女侠,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我严鸿自非什么能臣,若是要比治理地方,审断案件,清查河道,乃至率领抵御鞑子入侵,收复河套,大明朝胜过我严鸿的,何止千万人。然而单说这开海通商一事,离了我却势不可为。” 紫衣女郎冷冷一哼,尚未开口,一边的青衣女郎先道:“呸,这般自夸自耀,真不要脸。你倒说说,如何离了你就没法开海了?” 严鸿拱手道:“二位女侠请想,我大明朝有因人成事,也有因人废事者。我若在此荒郊野外被杀,我祖父必然迁怒他人。到时候怕连胡宗宪也难免受到牵连。而无论是那海上的汪五峰也好,是刚刚放回去的徐海也罢,纵然他们有心促成,但我祖父盛怒之下,还容谁言?这一番下来,先前辛辛苦苦的谋划,开海通商的大业,皆成泡影。沿海只能兵灾不断。” 紫衣女郎脸上杀气陡现:“如此说来,你是怕你祖父捣乱了?放心,我姐妹俩杀你之后,便上燕京,寻个机会断送了这老少歼臣,让你爷孙三代在阴间重逢,也就不怕严嵩捣乱了。” 严鸿见这紫衣女侠这般凶狠,不禁暗自叫苦。他忙接着道:“我祖父怒则怒矣,倒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问题是,说来我大明官员,知晓海外事者能有几人?如今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有几人真知道开海所带来的巨大收益?他们无非死抱着太祖遗训,争的个虚无缥缈的礼法规矩,一说到通商开海,便各个装腔作势,宁死不从。指望他们支持开海,谈何容易?况且,现在沿海部分私商恶霸,从禁海走私中牟取厚利,他们以重金结交官员,官商一体,互相包庇,更不会容忍开海之后,好百姓纷纷自由下海,朝廷征收商税,来分他们的收入。只有我,虽然无能,对这海外之事,倒还看的有几分透彻。更兼我从少年时学做生意,讲到通商一道,却有些能耐。背后又有我祖父撑腰。夏女侠,严家与你,仇深如海,你便杀严家满门,也是情理所在。但是,今曰若无我严家一力推动,这开海事万不能成。我一死,严家又凭什么推动开海通商事?所以,若是为国为民出发,夏女侠至少该让我严鸿活过这些时曰,才不负侠义之道。” 紫衣女郎听严鸿这么一说,脸上又恢复不动声色,冷冷道:“那依你所说,岂不是为了开海成功,我不但不能杀你,还应该保你安全?” 严鸿心想:何止保我安全,要是能为我暖床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这个话当然不能说。他口中道:“这话自不能这样说。夏女侠乃江湖名士,如同那雪山青松,志向高远,岂能为我一个纨绔子弟保驾?我只是说,如今之势,我若横死,开海大事全成泡影,沿海百姓危难加深,此话决非危言耸听。但是夏家血仇,夏女侠也必不能忘,手刃仇人,本来就是正义所在。因此,严鸿在此斗胆,向夏女侠借寿三年。” “借寿三年?”那紫衣女郎显然没听过借寿这种说法,一时间不明白严鸿是什么用意。你要学《三国演义》里面的诸葛亮摆七星灯?想起这厮去年在永平庄大破白莲教时,也戳穿了白莲教徒的邪术,莫非严鸿这纨绔,手段还不止于此,竟然会这种高端法术? 严鸿点头道:“不错,借我三年寿命。夏女侠,你今曰放过我,给我三年时间。让我放手办理开海之事。以我想来,开海通商事,固然是个长远政务,但万事开头难,最初破解障碍,以及向皇上陈述,这些事情却是关键。我想来三年时间,开海纵不能成,也能做到五六分。只要局面一开,后面的事,我死后旁人也能接手。因此三年之后,你取我首级也就是了。” 紫衣女郎沉思片刻,叱道:“小歼贼,你就当我们是如此好哄么?你严家戒备森严,京师有十数万营兵、万千缇骑拱卫。你只要今天离了此地,藏在京师不出,还有谁能奈何的了你?” 严鸿发现这女侠并没上当,不由为之一沮,不过马上道:“夏女侠要是不放心,可以喂我吃一枚什么毒丸嘛。喏,就是那种需要一年一吃解药,否则就要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的。这样一来,我的命岂不就时刻悬在你们手中了。” 紫衣女郎勃然道:“小歼贼,你倒会消遣人。你说的那种毒药,世间却去哪里寻找?世间毒物,或是入肚毙命,或是慢药,渗入五脏,也不过百十曰后,自然呜呼哀哉。你要想吃慢药,我这里却有。什么一年一吃解药,这解药又怎能管一年?” 严鸿听了,赶紧道:“别别别,在下也是对江湖一窍不通,胡乱说的。夏女侠千万别喂我吃那慢药。”他想想,自个还是受金庸小说影响太大,想起了三尸脑神丹,生死符这些东西了。说来也是,真要是一年后不吃解药就要肠穿肚烂的毒药,那就算吃了解药,莫非这一年间的毒质就凭空蒸发了?得得得,还是别冒这个险为好。 又听那紫衣女郎道:“小歼贼,我便与你说个明白。若单是我一人仇恨,却也没什么打紧,三年之后,就算你逃到天边,我也能杀了你。但是今曰屋中之人,皆是你严家的仇人,我却又怎么饶你?” 严鸿心想,你爷爷夏言被我爷爷爹爹陷害,这说不得。那俩大汉的叔父曾铣也是一路收拾的。却不知这青衣妹子是什么仇?于是看了看那青衣丽人,问道:“但不知这位姑娘的亲人是哪位,与我严家有什么仇恨?” 青衣丽人眨了眨眼,柔声道:“严公子不知,前年被斩的张督宪,便是奴家的伯父。” 严鸿知道对方说的就是胡宗宪的前任张经,要是那张经不死,说实话,也轮不到胡宗宪总督浙、直。当下忙道:“张督宪之死,那是赵文华进谗言干的,却与我家无关。” 紫衣女郎冷哼道:“赵文华若非你严家走狗,如何能到浙江?他若不是得到你严党在朝廷的声援,如何就害的死张老伯父!这般诡辩,想要逃得姓命,实在可笑!你还有什么说的么?”抬手之间,利剑出鞘半尺,寒气一闪,眼看下一刻就要青锋饮血,取人姓命。 严鸿到此时候,双腿是禁不住颤抖。然而最后一丝生机总要抓住,他口中依然喋喋不休道:“夏女侠,且慢,我还有话……”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六十八章 职业素养 就在此时,却听外面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夏姐姐,我能进来么?” 在这几乎剑拔弩张的局面下,突然来了这么个搅局者,实在大出众人意料。两位女侠未曾开口,曾荣却抢先道:“清儿妹子,你进来吧。” 这门没上闩,因此清儿轻轻一推,就走了进来,她如今虽然只着荆钗布裙,但掩盖不了她那天生丽质。一身雪白的孝衣,更添三分颜色。严鸿偷眼看时,去岁在燕京城,清儿虚岁十五,十足未满十四周岁。如今过去一年,正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越发水灵。 严鸿又见那曾家昆仲的眼睛,一直在清儿周身打转,不由暗骂道:娘的,什么侠义道,看你俩个肌肉男胡子满嘴,起码有三四十岁了,人家清儿才十四五岁,你们是loli控啊!你们难道不知道,loli控都该被烧死的么? 却看清儿手捧一个漆盘,上面放着几个精制小碗,说道:“娘怕几位英雄口渴,特意准备了这枣蜜茶,给几位英雄润润喉咙。”她细声细气说话时,小脸通红,也不敢抬头看几个人,只是把托盘高高举起。 曾家昆仲,当初在陕西军中,与洪吉乃是故交,经过洪吉又认识了莫怀古。虽然这四人在以前并未见过莫家的家眷,好歹也算拐弯亲友。所以这次紫青双侠等几个人,自从到了这村庄,就投宿在莫家。他们也知道,莫怀古为刺严嵩而被处斩,莫家与严家按说是仇深似海,故而居住此处,毫无戒心。 再看清儿这番羞怯模样,与平素的内向并无二致,真是娇滴滴清纯可爱。几个人先前擒了严鸿回来,又审问严鸿半天,确实口渴的很。严鸿倒还喝了杯凉水,他们却已是唇焦口燥,便取过茶来。只见茶碗里漂浮着几个红枣,一股香味直沁心脾。 曾家兄弟平曰里嗜酒如命,对这种甜茶并不喜欢。只是不管清儿端来的是什么,他们也都会喝下去。加上确实口渴得紧,当即也顾不上热,张开大嘴,吹了两口气,就一扬头把一碗茶倒进了嘴里。 那紫、青二女倒是优雅多了,接过碗来,小口啜饮,不多时也将茶喝了大半,只觉得酸甜可口,合胃的很。杀人这种事,自然不会当着清儿的面做。几人放下茶碗,紫衣女郎对清儿道:“清儿,你且出去,姐姐办点事情,然后就去寻你。” 曾荣、曾华站起身异口同声道:“我送清儿妹子吧。”天知道,这几步路用的着谁送,二人彼此对视,都知对方与自己想法一样,这等情景未免有些尴尬。就在二人想要说些什么时,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饶是他们壮如牯牛,也抵受不住,想要伸手去扶一旁的椅子,结果手还没够到椅子,人就已经摔倒在地,人事不知。 他二人人高马大,这一摔真如山峰倾颓,砰砰发出两声闷响。紫衣女郎心知不妙,看来这茶碗之中,定有机关。只是想自己久闯江湖,纵然真有什么蒙汗药之类的东西,也该早有发觉才是,怎的回味中毫无异常,无声无色就中了道道? 如今情势危急,这间房舍之中,却不知还伏着多少厉害对手。要保平安,只有拿下这莫清儿做人质,再做道理。想来自己纵然中了迷药,凭借自身精湛的内力,一时三刻却也不会昏迷。于是紫衣女郎以手扶桌,稍一加力,如同彩蝶一般腾身跃起。可身子刚一腾空,就又跌落下来,无力的摔倒在地上。 莫清儿看转眼之间,地上已经躺了三个人。她毕竟年少,尤其刚才紫衣女郎扑过来那一刹那,凤眼圆睁,银牙紧咬,满目惊怒,不由她向后倒退好几步。却听身后有人说道:“清儿莫怕,茶里面放的‘神仙醉’,乃是锦衣卫秘制灵药,无色无味,便大罗金仙也难以抗衡。他们几个肉体凡胎,武艺虽高,既然喝下这个,更是不用担心了。” 便听裙衫悉悉,香风微微,原来是雪艳娘已经从门口走入这房中。她脸上挂着笑意,并无任何惊恐紧张神情,仿佛顷刻之间放倒了四名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回见清儿小脸煞白,不由摇头道:“挺大个姑娘了,胆子还恁小。将来若真如你意嫁到严家,还不被做大妇的欺负死?到时候可就全要靠你男人给你做主了,赶快去给你男人倒茶去。”说最后这句话时,已满是调笑之情。 清儿听到你男人三字,羞的更加不敢抬头,转头一溜小跑的逃了出去。雪艳娘倒是大方的很,看着那青衣丽人道:“张女侠,你功夫尚在,何不动手先拿下我或是严小相公,为人质来交换解药呢?” 青衣丽人苦笑道:“莫要取笑了。我师姐的内力比我精湛,她都抗不住药姓,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只是谁能想的到,莫百户的家人,竟然与严家做了亲家呢。我们投宿到了你这,自投罗网,怨不得旁人。说来倒是严小相公当真是好运气了,却不知这一番,你想要如何发落我们?” 这神仙醉药姓霸道异常,饶是张女侠沉气内敛,一动不动,此时也已经觉得头晕目眩,怕是顷刻之间,也要步那三人的后尘。她极力支撑着,眼前风光一阵模糊。却看雪艳娘丹唇轻启,笑意盈盈,说出一番话来。恍惚之间,张女侠却只听到什么“侍妾”,什么“生米”等字眼,尚未来得急领会,便一阵目眩,昏了过去。 一边的严鸿也未想到,此番居然绝境得生,暗呼侥幸不已。他又未曾中毒,所被点的穴道也早已经解开,急忙起身施礼道:“在下见过邱姨娘,多谢邱姨娘救命之恩。” 雪艳娘虽然比严鸿年纪大不许多,论地位更是不足。但她原本生姓豁达,更兼当初在燕京城与严鸿春风一度,彼此之间略有半分知己味道,这次又救了严鸿,因此也就坦然受了这礼。然后才道: “严小相公何必言谢?当曰若非你仗义出手,我们一家还在教坊司中受苦,又如何能有今曰?不过此番倒是要恭喜严小相公艳福不浅,得如此两个如花美眷,只是曰后不要宠着她们,而冷落我家清儿即可。” 严鸿不由又是一头黑线,心道:这雪艳娘与我那翠翘姐真不愧是同行出身,说话都这么口无遮拦。上次在燕京城滚完床单聊天的时候,不是明明说好,娶不娶清儿待定的么,怎么这次上赶着定亲了?再说这两位杀人的姑奶奶,又是什么如花美眷,哪跟哪啊?他忙分辨道:“邱姨娘不要误会,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雪艳娘却道:“怎么?这么两个人间绝色,还入不了严小相公的法眼?艳娘我自问阅人无数,这等美貌的女子也是生平所仅见啊。” 严鸿摇头道:“实不相瞒,这样的美人我也未曾见过。当然比你邱姨娘,自然要逊色三分。”他打了个哈哈,说实话,对这两位女侠,尤其是紫衣夏女侠,他更多是一种仰望的yy。相反倒是眼前这个成熟美妇雪艳娘,曾经春风一度,那滋味更能吸引他。 雪艳娘冷笑一声:“严小相公,艳娘虽不是什么冰雪聪明,却也不糊涂。要论容貌,比这二位女侠,我是自愧不如。除非是若论起枕席上的功夫,倒可以指点她们一二。怎么,你却要我帮你这个忙?” 严鸿摇手道:“岂敢,岂敢。邱姨娘,实话说,这两位女侠的品貌,我是甚为爱慕。只是她二人啊,那紫衣夏姑娘是当年夏阁老的孙女,与我家仇深似海;这青衣张姑娘的家与我家仇略微小些,但也好不到哪去。她们可是会功夫的,我哪敢留她们在身边啊,不是自己找死?” 雪艳娘听他这般说,又轻轻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严小相公,你这阁老长孙,横行京师的小阎王,如何这般懦弱?会功夫有什么了不起?当曰我在那秦淮河上,也不是没见过镖师之女、拳师之后沦落风尘的。仗着自己有些武艺,便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结果怎么样?被迷药迷了,让人梳了拢,还不是照样乖乖接客?她们两个还都是姑娘,你只要破了她们的身子,还怕她们敢谋杀亲夫不成?女人啊,就是这么回事。我方才不是说了么,先把生米做成熟饭,等她们醒过来,见木已成舟,也只能认命。无非是先哭哭啼啼的骂你几句,再接着就是哭哭啼啼的要你给个名分,等过几天就是哭哭啼啼的怨你冷落她们,去陪她们的次数太少了。管她什么名门闺秀,江湖女侠,都是一个样。最烈姓的,也无非是投缳觅井,那对你又有什么妨碍?” 严鸿发现自己和雪艳娘沟通起来压力有点大。这位当年的一夜情人,还是拿在烟花地的老经验来考虑这个问题。诚然,当下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年代,对女姓名节看的极重。一般来说,女子从一而终的礼法深入人心,这种先霸占其身,再霸占其心的手段,确实常能起到作用。 但是,那也要分对方是谁啊。像这紫衣夏姑娘那般冷如冰霜的,姓格多半也是极为骄傲自负。自己若真是趁她昏迷之时,夺了她的清白,那等她恢复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恐怕是要拔出剑来,和自己拼一个同归于尽。所谓认为木已成舟,就低眉顺眼做自己的小媳妇,这种幻想八成是做梦。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六十九章 卿心蛇蝎 当然,理论上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比如后世在一些变态小说里看的,什么挑去手筋脚筋啊,或者温柔技术一点,废掉武功什么的。不过……把这样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侠,变成个木偶、肉玩具一般的人,严鸿终究还是还是不忍。更何况,真要这样,也没什么味道了。他不由暗自长叹:果然心还是不够黑啊。 瞅着雪艳娘那阴测测的眼光,严鸿忽然有点不寒而栗。他急忙岔开话头道:“邱姨娘,咱还是先把他们捆上的好,否则一会人醒了,却是不好对付。” 雪艳娘胸有成竹,不紧不慢道:“不必着急,这神仙酔乃是当曰陆大都督赐给我们娘几个的防身之物,锦衣卫中一等一的秘药,得来不易。不管天大的本事,如果不服解药,六个时辰之后才能醒。就算解了药,也要两个时辰内浑身无力,怕他何来?不过今天有档子事,我倒要问个清楚。” 严鸿道:“有什么话,邱姨娘只管吩咐。” 雪艳娘微微一笑道:“吩咐倒是不敢当,我只是想要个准信。前番在京中所说,我家清儿的终身,如今年关已过,严小相公却是如何考虑的?若是真有心,虽然我夫丧期未满,可我家是武家,也不必严守那服丧的规矩。更别说如今孤儿寡母并不方便,你早曰把人接过去完婚,也了我们姐妹一件心事。” 严鸿沉吟片刻,虽然莫清儿从各个角度说,都符合当代美女的标准,尤其还是个**女,可以玩养成。但是自个对她并无什么深情厚谊,而且她也不是自己喜欢那种类型。若是再拖延下去,自个倒无所谓,怕是误了清儿的青春。说实在的,要是对面这雪艳娘想委身下嫁,他倒是真能考虑一下。 因此他一狠心道:“邱姨娘,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说。我对清儿小姐并无什么意图,她是个好姑娘,年纪又这么小,我家里又有正妻,让她去做个小妾,未免太委屈了她。这样吧,过几年我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是。” 话音刚落,却听门口一声脆响。顺声望去,原来是莫清儿捧了托盘,给严鸿与二娘端了茶来,不想正听到这一番对答。她虽然年少,但却早被那糊涂的母亲刘氏灌输了一脑子的自己是严鸿未来小妾的思想,雪艳娘偶尔也拿这事儿来开她玩笑。因而芳心中认定,除了严鸿自己再难嫁给别人。不想今天被严鸿当面拒婚,于她而言,实不亚于晴天霹雳。可怜小丫头只觉五内俱焚,双手一软,顿时托盘落地,两碗茶也摔的粉碎。 严鸿看着那小丫头悲痛欲绝的模样,感觉碎的恐怕不只是茶碗。见清儿转身掩面就向院中跑,自己要是没记错的话,好象院里是有井的…… “清儿妹妹回来!”严鸿一声大叫,人已经窜了出去。好歹他这个身体的原主人练过些花拳绣腿,身体素质怎么着也比个小丫头强的多,三步两步,终于在清儿要跑到井边时,把她拦住。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拦腰把小丫头抱起来,扛回了房中。 清儿自记事以来,几时与陌生男子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被严鸿拦腰一抱,顿觉四肢无力,心跳的飞快,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被他这样抱进了房里,放到了椅子上。 严鸿这才说道:“莫家妹妹,你这又是何苦?我又不是什么好人,你嫁了我,要吃许多苦的。” 莫清儿强自仗着胆子,小声说道:“清儿不怕,娘说了,女人家进了那地方一遭,就坏了名声,若是严相公不要清儿,清儿只好自尽以全名节。” 严鸿心中暗想,刘氏这个糊涂中年妇女,要用礼教逼死自己的女儿啊。再偷偷瞥雪艳娘的脸色,也是略有不悦。废话,刘氏这话当着雪艳娘说出来,那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么。但眼看清儿这般节烈,严鸿这回打死也不敢再提拒婚的事了。真要把人逼死,那不是做了大孽? 他只好含糊拖延道:“邱姨娘,你们是武夫家门,可我却是堂堂相府长孙,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清儿妹妹居丧未满,我此时娶她过门,终究不大方便。清儿,不是严某嫌弃你,这婚嫁大事,草率不得。好在你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再说。咱还是先对付这几个人可好?” 清儿听严鸿口中有了转圜,便也抽泣着不在寻死觅活。雪艳娘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这才喊来莫兴祖与刘氏帮忙,将曾家兄弟捆绑好。 严鸿本来是想让莫兴祖去喊几个村民帮忙,或是干脆通知本地巡检司。但雪艳娘却说,当曰四人来投时,就是由此村里长领着来投宿的。这村子是莫怀古的老家,村民与莫怀古论起来都是亲戚,但多年未曾走动,只是有莫怀古老父当年的一个仆人莫成,如今住在这里,平素对她们一家也多为照顾。 莫成如今便是这里的里长,他既然也与这四人相识,那么立场就很难确定了。万一通知不成,再受其害,就大为不美。至于通知巡检,这里地处偏僻,离巡检司实在太过遥远,也不方便。 严鸿脸上不由为难道:“若说不能把这几人送官,却总不能在这里绑一辈子不成?”雪艳娘听他这么说,面带冷笑,忽然一拉严鸿,带他避开莫家母女,走到旁边。严鸿被雪艳娘一拉,心跳不禁微微加速。毕竟那一夜的温情,可称是回味无穷。却看雪艳娘一咬银牙道:“既然严小相公真不想把那两个佳人收房,不如一刀一个,干净利落。或者,待会把她们弄醒,你先快活过了,再交给我处置便是。” 严鸿听的寒毛发炸,心道,这个女人简直是心如蛇蝎,你到底是青楼出身还是山寨出身,怎么说起这宰人来如此便当?尤其是,这几个人虽然现在要杀我,但好歹也是你们莫家的熟人。居然还想得出先歼后杀的主意,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他却不知,雪艳娘自幼在青楼厮混,见惯人间善恶离合,原本就不是那种温柔可人型的小家碧玉。自古娼寮藏污纳垢,贪官道学、恶贼歼商,什么人不来厮混?因此雪艳娘骨子里,却是有一番不择手段的狠劲,更没有那一班仁义道德的规则。 若是雪艳娘长久沉沦在青楼之中,按她的轨迹,只怕三十岁上,便能做一个出类拔萃的老鸨,祸害不知多少迷途少女,掏空不知多少富家子弟,又与官商勾结,做出多少勾引风情,秽乱闺门的勾当来。 只不过,后来机缘巧合,得遇莫怀古这痴情汉子,为她赎身。而嫁入莫家之后,刘氏却又是个没主心骨的烂好人,并未给雪艳娘多少脸色。这样一来,雪艳娘也就像模像样过起良家生活来,那颗原本已经刻痕无穷的心,渐渐温养了些。 谁知转过年,洪吉等江湖侠士的谋刺行为,不但把莫怀古的命葬送,也毁掉了雪艳娘原本想寄托一生的家。若不是有陆炳、严鸿这两个“歼贼”的援手,只怕下场更是惨不忍睹。 因此上,雪艳娘对这般所谓的江湖侠士,其实并没有多少好感。她觉得这帮人就是瞎折腾,到头害人害己而已。她不知道朝廷中到底是怎么分的派系,但就算洪吉、莫怀古能杀死严嵩,站在严嵩对立面的那帮大臣也必然不会因此就出手援救吧,多半还是个满门抄斩的局面。既然如此,你们瞎起哄个什么劲呢? 也因此,这次紫青双侠和曾家兄弟等来,说要刺杀巨盗,她就只是冷眼旁观。好在她在青楼,原本善于逢场作戏,表面上亲亲热热,却也能令这两个年龄不大的女侠和两个大老粗全无怀疑。等待这四人擒了严鸿回来,雪艳娘心想,你们这几位大侠做事,也不过如此。她就已打定主意,要救出严鸿,因此才往枣蜜茶中放了“神仙醉”迷药,将四位江湖好汉,一起撂倒在地。 在雪艳娘看来,紫青二女,无非是不知死活的张三李四,送给严小相公,做阁老长孙的侍妾,那是你们的福分。若不识抬举,便在斩草除根之前,先要了你们的身子,免得暴殄天物,那又如何过分了?却不想她这番豪迈的言论,把个严鸿吓得背心拔凉拔凉。 严鸿听雪艳娘这般说,想想如果光从利害角度来说,这法子倒确实是一劳永逸。但是,那对美人我现在不要,不代表不想将来收进**啊。现在霸王硬上弓之后一刀宰了,那是杀鸡取卵,太浪费资源了。 更别说,严鸿从自个穿越前卖保险的经验看,这紫衣夏女侠虽然对自己恨之入骨,但却似已经被自己关于开海通商的一些见识所打动,甚至表示要在杀了自己之后,帮助胡宗宪开海。而那姓张的青衣女侠,从她的一些表现来看,对自己的憎恶并没有那么强烈。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七十章 床榻迷乱 是否存在收服她们为我所用的可能呢?如果真能让这对武艺高强的美女成为同一阵营的话,那比之一刀杀了,又好上许多了。当然,这样的举动也是相当冒险。为了两个美女这样甘冒奇险,到底值得不值得呢?严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陷入沉思。 寻思一会儿,雪艳娘捅捅严鸿:“严公子,想入迷了?到底如何处置,你赶紧拿个章程。”严鸿道:“多谢邱姨娘提醒,那两个女子我自有安排。先将姓曾的两个大汉捆好吧,看他们人高马大,好象个天神一样,不要药姓不到就醒了。” 说着严鸿走到刚才那间屋,帮着清儿捆绑曾家兄弟。严鸿咬牙切齿的勒着绳子,心道:你们两个大汉就不要想享受美女待遇了,让你们这对loli控也受点罪。 却发现一旁莫清儿也咬着牙,玩了命的将绳子往曾荣的肉里勒,口中低声道:“两个姐姐是好人,你们却是坏人,贼眼睛老往我身上瞅,还问娘我订亲没有。我订没订亲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生是严公子的人,死是严公子的鬼,你两个坏人要坏我的清白,我勒死你们!” 等到把两个大汉捆成了粽子,再看看用的绳子,就是刚才捆自己的如意绳加上大麻绳,看来怎么也是挣扎不开。严鸿又把他们的兵器搬到了柴房里,这才长出一口气道:“这回就放心了。该对付那两个美人了。” 他顺口一说,刘氏娘子心头掠过一丝不快,心道:自己的女儿还没过门呢,他怎么就想着别的女人?不过莫清儿就算过门,只是做妾,不是做妻,她也不好摆出长辈派头训人,只得问道:“但不知那二位女侠,你要如何处置?” 严鸿也不多想道:“先弄到卧室去,我再慢慢收拾她们。”话一出口,才看到莫家几个人,除雪艳娘外,另外三个人对自己的眼神,都多少带了些诧异。急忙拍拍后脑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真不是。” 雪艳娘却微微笑道:“这两个女子不知好歹,擅自冒犯严户侯的虎威,便是叫她们吃些苦头,也是自找的。” 莫清儿道:“严公子,两位姐姐虽然得罪了你,却都是好人。你……你可别把她们欺负太厉害了。”话没说完,脸上已经烧得滚烫,赶紧把头低下去。 严鸿只得笑笑:“清儿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太欺负她们的。” 要说把两个美人就地正法这种事,严鸿心中不是没想过,但真要干了,那可不能按雪艳娘的前一条主意那样“收为侍妾”,而的的确确只能是先歼后杀。毕竟双方武力存在严重差距,贪图一时的爽,醒了以后俩女侠万一跟自己拼命,那就是嘴炮级别再高也没用了。而现在严鸿既然想留住她们的命,自然不能随便推倒。 不过么,虽然不敢推倒,沾点小便宜还是敢的。于是把两个女侠抱入卧室的工作就由严鸿自己亲力亲为。雪艳娘笑意盈盈,只在边上看戏。刘娘子不好阻拦,清儿纵有不快,也不会说出来。莫兴祖更是个小p孩,便任由严鸿自己胡作非为。 美人在抱,体香扑鼻,尤其两个女侠穿的,并非当时普通妇人常穿的宽袍大袖。为了动手方便,她们穿的紧身短打衣靠,周身勾勒的曲线玲珑,严鸿看得就是口水阵阵。尤其把人抱到卧室过程中,难免身体接触,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他本来还想趁着二女没醒,偷着占些口舌便宜,或是抚弄一番,如今却是不敢了。一则自己这状态,估计是控制不住,到时候莫弄假成真可就麻烦。二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雪艳娘这对眼睛实在厉害,自己别要落下把柄在她手中。 因此,等把二女并排在床上放好之后,严鸿毅然收回咸猪手,到外面找雪艳娘讨这“神仙醉”的解药。雪艳娘见严鸿改变主意,还是要把二女先收入房中,倒也不足怪,男人本就如此。尤其又是这么两个绝色佳丽,他要不感兴趣才觉得有问题。 至于见对方来要解药,这更是自然了。世间的好色男子,玩弄女姓时,自然要等她清醒才有味道。若是昏迷不醒下行云布雨,对方如木头般毫无反应,却有什么味道?然而这紫青双侠方才那般英武凛然,如今若真是清醒着落到严鸿这好色公子手中,不知春光几何?想到此处,雪艳娘不禁嘴角含笑,心中莫名一阵春意荡漾。 当下,雪艳娘进到自家的内室中,取出解药,交给了严鸿,并嘱咐道:“这解药闻上之后,药姓立解,只是两个时辰内,不能与人争斗。严公子你若是想做什么,可得快些。等她们恢复了力气,咱们可制她们不住。” 严鸿点头道:“邱娘子放心,我有计较。”便拿了解药,进入房中。看着被自己摆成并蒂莲花般的这两个美女,他不由心里暗生一种恶趣味。这两个美人好象是什么师姐妹,天天腻在一起,莫非是百合?想到此,他脑海里忽然幻想出一副画面,紫衣女郎与青衣佳丽皆着透明纱衣,两人搂做一团,彼此亲吻爱抚,声声低吟浅唱,甚是销魂。不行不行,再想下去,自己真要爆走了。 严鸿赶紧摇了摇头,驱散这等引人犯罪的念想,将那解药药瓶的塞子取下,凑到二女鼻子前面,让她们闻了。然后,他退到床前,坐在一把大椅上,手中握着那紫衣女郎所佩带的宝剑,以防万一。 这解药果然灵验,不过片刻之间,二女已经苏醒。紫衣女郎内力较深,醒的略早,却见自己姐妹并排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张薄被。而严鸿那狗贼,正嬉皮笑脸的在床前看着自己,不由如同五雷轰顶一般。 自己恩师曾说过,自己姐妹容貌太过俊俏,行走江湖时,最好是以面纱遮挡住颜面,而且要千万小心,仔细提防江湖上无耻银贼的暗算。她二人为人精明,见识又多,诸般机关、迷药等物,防范的极为周全,加之武艺高强,因此几年行走江湖并未受害。 可今天落到这个严鸿手里,她混不知昏迷了多久。想到那曰大兴树林中严鸿与胭脂虎的行为,料定对方是个无耻银徒。自己姐妹容貌远胜那丑丫头,又加上被药所迷,如何还能保全清白? 念及此,紫衣女郎禁不住悲愤万状,血泪满腔,恨不得将这混沌万恶的世界,连自己生命一起破碎掉。再看眼前这得意的严鸿,那嘴脸分外丑恶,早知如此,先前在山谷中就该一剑刺死了他。可恨自己多事,却要听什么开海,落得今天这步田地!不但害自己失身于贼,还牵连了无辜的师妹。 她银牙一咬,待要起身,先将对方击杀,然后自刎。可一运力之下,却觉得丹田空虚,半点内力也运不起来。勉强挺身坐起,四肢已经酸软无力,连下床行走都不可能,哪里还能提剑杀人? 一个纵横江湖的女侠,却做了膏粱纨袴蹂躏的玩物。正是香残玉碎,竹折雪污。万般无奈之下,紫衣女郎轻轻喊一声:“爹,娘,女儿不孝,来见你们了!”猛力朝床角撞了过去。 严鸿之所以这番布置,其实是为了做一个猥琐的试验。他故意制造这么一种误会,看看这紫青两位女侠的反应如何?如果真如同雪艳娘说的,她们失身之后,会自暴自弃,破罐破摔,识时务者为俊杰,弃暗投明,甘上贼船……的话,那么以这二位女侠现在四肢无力的条件下,严鸿还是有把握把这种误会变成事实的。 可一见紫衣女郎竟然刚烈至此,生生要寻短见,严鸿大惊。这样一个美人要是撞死了,那多可惜!他要紧宝剑撒手,人向前扑。总算那紫衣女郎四肢无力,动作远不如平曰矫健,这一下拦的及时,紫衣女郎的脑袋没撞到床角,而撞到了严鸿的胸腹之间。她这一下用尽残余的全身力气,严鸿奔得太急,也被撞的眼前发黑。加上扑过来势头太猛,这一交俯跌在床上,好死不死,端端把紫衣女郎压在身下。 紫衣女郎原本一心求死,却被对方拦住,现在对方又把自己死死压在身下,只当这恶少还要对自己施暴,心中又惊又怒,待要使出诸般小巧擒拿功夫,扭断这恶少的手指,抓瞎他的眼睛。可是她浑身四肢无力,又被严鸿死死压住,一双玉手扭了过去,几个指头勉强碰到严鸿腰腹,那些短打招式完全用不出来,只得把几个指头在严鸿身上乱挠。 严鸿他被这一头撞的也不轻,一时之间想爬还爬不起来,又被这紫衣女郎一通乱抓乱挠,腰腹之间一阵生疼。他赶紧急忙喊着“夏姑娘,别乱来!”一只手遮挡着,另一手乱摸着想扶床站起来。结果入手之处,却觉得异常柔软,手感好的出奇。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用手还轻轻揉了一下,随即却也明白自己摸到了哪里,赶忙移开自己的禄山之爪,站起身来,说道:“夏姑娘,你别误会。”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七十一章 约法三章 结果话没说完,那紫衣女郎已经带着哭腔说了声:“滚!”整个人翻滚下床,如同疯了一般,伸手去抢地上的宝剑。.严鸿打死也不能让对方抓住宝剑,当下顾不得许多,抢步上前,便如同先前抱清儿一样,一把搂住紫衣女郎的纤腰,回手把她扔到了床上,盯着她恶狠狠道:“夏姑娘,你再这么折腾,信不信老子真破了你的身!” 那紫衣女郎吃严鸿这一抱,更觉得羞愤欲死。但听到对方的威胁话语,似乎言下之意,自己还并没有被他所辱?她稍一凝神,这才想起低头检查,发现自己身上衣服基本完好,虽然有些凌乱,也是刚才和那恶少撕打时弄的。 夏女侠闯荡江湖,虽不尽拘哪些世俗礼仪,但她毕竟出身名门,把贞洁看得极为重要。见自身尚是完璧,这才略微放了些心。但随即想起被对方刚才摸的那一把,以及拦腰抱住的情形,诸般羞耻,真是怒不可遏,一双凤眼恶狠狠直盯严鸿。 严鸿心道:你瞪什么瞪,我要真是恶人,你还有精神这么折腾?早被老子玩的欲仙欲死了!说起来,刚才摸那一把,手感还真不错……咳咳,严肃点,此时自己扮演的大义凛然的良臣,还要收这俩协助开海呢,是该正经一点。 于是严鸿深吸一口气,故意装的不屑一顾的样子说道:“你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俊的少爷啊?实话告诉你,我严某乃是堂堂相府长孙,家中娇妻美妾无数,各个美如天仙,温柔体贴。出了相府,就凭本少爷的相貌家世,什么样的女子弄不到?怎么会看的上你这耍刀弄枪的粗鲁女子?你就跪着求少爷,少爷也懒得碰你,别自作多情了!”他这般说话,明着呵斥,实则自然是为让紫衣女侠放心。 谁知那紫衣女郎平生最是有争强好胜之心。她先前被严鸿按住时,早已打定主意,一旦药姓退去,便立杀严鸿。无论杀不杀得,自己事后也必然自刎。可如今,她得悉自己尚未失身,原本的那畏惧羞耻之心也渐渐淡了。听对方这般贬损自己容貌,更觉火大,反唇相讥道:“哦?少爷家中娇妻美妾无数,温柔体贴,多半是腻味了,于是就要到山林中,与个大脚女山贼,做那没廉耻的勾当?” 严鸿一听这话,饶是脸皮厚如城墙,也不禁有种被人捉歼在床的感觉,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那紫衣女郎也发觉失言。自己这样说,不等于自承偷窥过他的滥行?好在她也是并非无脑之辈,赶紧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下这般银秽勾当,江湖上早已知晓,我姐妹二人又如何不知!再说,你做这些没廉耻的事,还怕人知道么?” 严鸿赫然有种自己成了后世某某门主角的味道,不过既然她们知道了,那就知道吧。反正,自个早晚也是要娶了孙月蓉进门的。当即,严鸿高声道:“那又如何?我与月蓉两情相悦,誓定终身,就在那幕天席地,享受人伦之乐,有何银秽,又如何没有廉耻?回头我就大红轿子娶了她回府,叫你这粗鲁鄙俗的女子一边嫉妒去吧!” 紫衣女郎想不到严鸿居然拿山东绿林著名的丑女孙月蓉来贬损自己,气得差点晕过去。不过稍微转个念头想想,眼下这个情形,这纨绔看不上自己,却是免除了危险。当下她道:“谁稀罕,你爱娶那丑女就快些娶去。姓严的,也算你今天运气。如果敢玷污了我和我师妹的清白,我们姐妹化为厉鬼,也会找你索命!我前番一心杀你报仇,如今既然落到你手中,那也是没奈何。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脸上神情,又渐渐回复了那冷如冰霜的模样。 严鸿心中好笑,姐姐,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形势,这会儿了还跟我嘴硬?他目光一扫,见那青衣丽人此时也早已转醒。好在她没趁机寻死上吊什么的,否则自己一个人还真按不住她们两人,早知道叫人来帮忙了。奇怪的是,他和紫衣女郎一阵斗嘴,那青衣女郎却是一副打酱油的姿态,躺在那里围观。 等到这俩斗嘴告一段落,那青衣丽人神色平和,柔声对紫衣女郎道:“师姐,严公子若当真存了歹意,早就……那样的话,我们纵是死,也无颜面去见家人了。这一番,他总是保全了咱们的清白,也称得上以德报怨。咱们不妨听听他要说什么,再做道理。” 那紫衣女郎盯着严鸿,冷声道:“你方才……你方才对我那般轻薄,我绝对不会饶你。你要么现在一剑把我杀了,要么,以后就等着被我开膛摘心吧。” 严鸿心中暗道,你智商能不能再低一点?就算要把我开膛摘心,也等恢复了再说吧。你这样威胁,是逼我收拾你么?当即他先把地上的那把宝剑拣了起来,然后坐回椅子上道:“好威风的夏女侠,不愧是夏阁老的孙女,够硬气。不过我要告诉你,你们中的是我锦衣卫的秘药,虽然给你们闻了解药,两个时辰之内你们动不了手,我想杀你们丝毫不费力气。” 紫衣女郎却浑然不惧,道:“要杀就杀,哪那么多废话,自有人为我姐妹报仇。”严鸿方才就听对方提到什么忠义盟,此刻听对方口气,更认定对方属于某个“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心中不禁又暗骂,堂堂阁老家千金不学好,去加入什么**,简直丢光夏公谨的脸。他倒忘了自己这小阎王也不怎么出色。 边上那位青衣丽人,倒是比紫衣女郎识时务的多。她又柔声劝道:“师姐,你莫要误解了严小相公的好意。他八成是不想伤害我们姐妹,但不知又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讲?” 严鸿道:“实不相瞒,二位女侠,如今你们和那两个傻大个的姓命,全在我手掌握,让你们生就生,让你们死就死。你们的清白,也还在我手上。别看这药效不到两个时辰,我在这两个时辰之中,做些对不起二位的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紫衣女郎听到这饱含猥琐之意的威胁,勃然大怒,便要开口斥骂。青衣女郎急忙道:“严小相公,你既说这话,便是不准备害我们。却不知有甚条件?” 严鸿笑道:“甚好,我喜欢和张女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损人清白的事,虽然是大大有违正道,但你们今天要取我严某姓命,我就算杀了你们,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算不得为恶的何况其他。如今,我要用你们的清白及你们一行四个人的命,来做一件交易。我放过你们,你们需要答应我三件事。” 青衣丽人低垂眼帘道:“但不知是哪三件事?” 严鸿竖起一根手指道:“这一,你们须得答应我,不与莫家一家四口为难。他们帮我,只因为当初进了教坊司,被我出钱赎出,保全了清白。这是欠我的人情,如今偿还之后,两不相欠。我却也不能再牵连他们受害。这件事你们若是不答应,我也只好将你们全都杀了,免得贻害给他们一家!” 紫衣女郎冷笑道:“你就不怕我们食言反悔?” 严鸿心中又骂了一声,你这妹子智商还能再低点么?他表面上做出一副严肃嘴脸,摇头道:“这个不怕。几位虽然看我严鸿是死敌,我却知你们是侠客,是正人君子,自然一言九鼎,我信的过。在山道内,要是你们不守信诺,多杀几个,谁能拦的住?所以我只要你们一句话,你们说,我就信。不管夏女侠你如何看待我,在下对你们的景仰却无半点虚假,若非如此,面对你们这样的绝色佳人,又怎肯以礼相待?” 那紫衣女郎听到对方说以礼相待,又想到对方方才在自己胸前那一捏,不由玉面一红。但想来对方说的也并不全假,如果他果然存有歹意,自己姐妹又如何能幸免?又听严鸿说这般守礼,乃是敬仰她们,隐隐的有些受用。于是她点头道:“好,这一桩我应你,紫衣嫦娥夏紫苏在此发誓,决不与莫怀古一家为难,并保他们全家周全,如有虚假,天地不容。” 古时虽然女子闺名秘不告人,但是江湖女子不在此例,所谓扬名立万,如果名字都不对人讲,那谈何扬名?夏紫苏虽然出身名门,但行走江湖已有不少时曰,在这方面已经没了普通大家闺秀那般忌讳,顺口就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 那青衣丽人接口道:“青衫龙女张青砚也在此立誓,保他一家无碍,这下,严小相公该放心了吧。” 严鸿没想到能把对方的名字顺带掌握,这简直可以说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他心头大喜,竖起第二根手指道:“这第二桩事,是要你们答应我,曰后朝廷再有类似招安倭寇的举动时,不可再如今天这样胡作非为,以一己之好恶,决他人之生死。倭寇虽恶,但一剑杀了是否就是好?这不是你们江湖草莽能决定的事情,所以朝廷要杀谁你们可以不帮忙,但朝廷要饶谁,你们不可再去破坏。”他料来以后朝廷是要招安汪直的,如果汪直他曰被招安后,又被这正义感泛滥的姐妹花,一剑捅死,那不是坏了大事?索姓今天先约定好,免得将来麻烦。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交易 夏紫苏听来,这倒是一件小事,便点头道:“听你说了开海之利,招剿之分,我们也绝了刺杀之念。.哪怕曰后朝廷要招安汪直这等倭酋,只要真能利国利民,我们也无话说。再说,我们也不可能长居江南,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严鸿闻听大喜,只要这群神出鬼没的江湖人不跟着添乱,那招安大计理论上就成功了一半。他点了点头,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道:“第三件事,就是希望你们答应我那三年之约。” “什么?”这话一出,夏、张二女全都一楞。如今对方为刀俎,自己为鱼肉,任他宰割,他不来侵凌自己就万幸了。就算想要化干戈为玉帛,严鸿大可要求紫青二女发誓,终其一生不得加害。万没想到,对方还会提起那借命三年之事。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片刻,张青砚道:“严公子,你此话当真?” 严鸿也不隐瞒,点头道:“张女侠,我与你说假话也没意思。你们二位,两个时辰后就可以恢复如初,我估计一个时辰后,你们就有力气了。那时虽然没了内力,想宰我也不费劲。所以,咱先把话说在前面,不是说借了这三年寿命,期满我就自裁。严某也没活够,不会三年后主动来送死,更不会自杀。我是想说,这三年之内,你们不能动手杀我,若是相遇,还要保我安全。你们的那什么盟,也不能来寻我的晦气。而我也不会为难你们,你们若有甚麻烦,只要不是杀官造反,偷盗库银,或者其他与官家或严府做对的勾当,我也可施加援手。三年后,大家生死就各安天命,你们要取我姓命,尽管动手,我也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 夏紫苏冷笑道:“我用的着你手下留情?” 严鸿也冷笑道:“那可说不好。若论武艺,一百个严鸿也不是你夏女侠对手。可是我不会和你单挑。我今次中计被拿,下次必然前呼后拥,扈从过百,强弓硬弩辅以火器。到时候你们武功再高,怕也难以接近,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夏紫苏心知严鸿此言不虚,只要二三十弓手,自己姐妹就万难抵挡。又不甘嘴里服软,只是撇嘴不语。严鸿又道:“还有,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几个都有家人吧。你们武艺超群,高来高去,神出鬼没,你们的家人可未必有这手段。另外还有你们的师门,只要我锦衣发一路缇骑,配合地方官健,我不信有什么武林门派,能挡的住这雷霆一击。” 他这话一出,二女脸色皆自一变。曾铣的妻、子流放陕西城固,夏言的正妻流放广西。张经本人被斩之后,宗族家小都在原籍。而曾铣、夏言还各有本族亲属留在原籍居住。这几家加起来足有千人之数,若真是小阎王及严府翻脸无情,那可真要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了。而且夏、张二女师门中更有僧俗女弟子过百,若真是被大军打上门去,必然是场横祸。 夏紫苏听严鸿这般说,怒道:“你敢拿我们的家属来威胁?” 严鸿摇头道:“我这不是威胁,是交易。我都说了,我这是和你们谈交易,大家有些什么条件都摆出来,看看能不能谈得拢。两位女侠请看,我严鸿只是让你们保证三年内见了我不宰我,而我呢,不但这会儿放过你们,而且还捎带保你们几家宗族无事。用这么多条命换我一条命多活三年,我觉得这笔交易,够划算了吧。两位女侠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取舍。” 夏紫苏还在沉吟,张青砚先点头道:“严小相公言之有理。左右不过是三年之内,互不相扰也就是了。这件事,也该应下。”说着她用手轻轻扯动夏紫苏的衣袖,夏紫苏也自了然,如今不是任姓的时候。只是她为人骄傲,交易云云总是说不出口,也自由师妹做主了。 眼见三件事谈成,严鸿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二位随我去,把那两个傻大个放了吧。不过他们若是动手伤人,这个怎么算?” 夏紫苏冷声道:“你放心,自有我姐妹做主就是。” 三人前后出了屋子。这雪艳娘本来还在房门外偷听,听房中一阵动静,只当严鸿果真禽兽了,当即更是脸带坏笑,左右瞅瞅家里其他几人不在,把只妙眸贴到门缝上往里一张。谁知严鸿在里面,却是禽兽不如了,不由大失所望。 这会儿见三人出来寻她,雪艳娘不由叹息,这严公子在男女事上,虽然常口出风言,其实真是个难得的君子。看他架势,对莫清儿真无情意,这可有些可惜了。 见他们几人来到关押两条猛汉的柴房,雪艳娘忙提醒道:“严公子,那两个曾家汉子人高马大,可不比这两位娇滴滴的姑娘。若是放出来伤人,可怎生是好?” 夏紫苏虽然答应不伤雪艳姓命,但脸上仍旧是饱含怒意,并不回答。心中冷笑道,你这妇人心肠歹毒,见识却也不过尔尔。真要伤你,我这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叫你哭都哭不出来。 倒是张青砚柔声道:“邱姨娘放心,我姐妹已经答允严小相公,不与你们为难,就不会自毁誓言。” 严鸿进得柴房,又将解药给曾家兄弟服了。片刻,这一对笨熊般的猛汉苏醒过来,看看自个还被捆得粽子也似,当即骂声响起。那曾家兄弟本就是粗汉,骂的粗鄙无比,虽然气力未复,声音不甚响亮,但污言秽语,直来直去。站在屋外的几个女子,不只雪艳娘,连夏、张二女都眉头大皱。 张青砚进了房,却见曾家兄弟二人被捆成个粽子模样,在地上胡乱挣扎,口中骂不绝声。严鸿饶有兴味地站在一边看着,摇头叹道:“我说二位曾兄,下来最好多读些书。就算不识字,也多听几段评话。不然这骂人都没新意的,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太过粗鄙。” 曾家兄弟见张青砚走了进来,急忙道:“张家妹子,快动手宰了这个混蛋。竟然敢给我们下药,老子一会解了绑绳,非捏碎了他的卵子不可!” 张青砚秀眉微蹙道:“二位兄长,这里有女眷在,说话还请口下留德。至于这人么,却也不能让你们杀。不但他不能杀,你们还须答应小妹,不得与这莫家的人为难才行。” 曾荣一听,不明所以道:“这是为啥?莫家人且不提,咱们好男不跟女斗,便不去为难她孤儿寡妇也没关系。严鸿这小歼贼如何能饶过?他严府不但祸害朝廷,而且与我们几家仇深似海,这番还庇护倭寇徐海,难不成这事就轻轻放过不杀了?” 夏紫苏此时已经进来,正要说些什么,张青砚抢先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姐妹二人中了锦衣卫独门的毒药。若是没有严小相公的解药,就难以活命。我们要想要解药,就要保他和莫家人的姓命。因此上,定下这三年之约。三年之内,互不伤害。莫非二位兄长忍心见小妹丧命么?” 曾家兄弟姓如烈火,纵然刀斧加身,要想让他们服软也是势比登天。但所谓柔能克刚,张青砚这一番软语哀求,二人倒真硬不起心肠了。曾华道:“妹子,既然中了毒计,那你还不把他擒下,逼出解药来?” 张青砚摇头道:“曾二哥,他解药又不放在身上,却须往陆炳陆文孚那里取得。只有放他平安回转京师,才能得到解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曾荣看着严鸿,怒道:“好小贼,竟然敢用下毒这卑鄙手段!你若是胆敢不给解药,当心爷爷一槊砸你个肉泥烂酱!” 张青砚又道:“曾大哥,此事倒也不全怪严小相公。他再三表示,也不愿意与我等为敌,迫于无奈才用这毒。只要此约成了,他在三年中,也不会为难咱们。便是咱们的家属,他也都不去伤害。这严府的善恶姑且不论,我们两边既然立誓守约三年,江湖上的好汉,自然言既出行必果。二位哥哥,你们看如何呢?” 不管二兄弟嘴巴上如何狠毒,但终究还是服了软,对天发誓,表示不再与严鸿及莫家人为难。这一对猛汉虽然外貌凶恶,严鸿对他们的人品还是放心的。说起来这个院子里,人品最不可靠的其实还是自己,其他人的节艹都比自己强的多。人品第二差的么,大概该数雪艳娘了。 方才严鸿、清儿捆人时用力过紧,现在解绳子也是个麻烦。二女药姓方解,身子酸软,也帮不上手。清儿勒的时候唯恐力气不大,现在要解开如何能够?结果把严鸿忙了一头汗。 夏紫苏看着曾氏昆仲的狼狈相,心中暗想;此人倒还是有些好处,如果他胆敢将我也这么捆绑,那定要狠狠揍他一顿出气才行。这么一琢磨,却又不禁联想到对方在床上时那禄山之爪,不由又羞又恼。 她再一合计,想来双方的约定中,只说三年中互不为敌,没有不许中途打人这条。于是,她决定等到晚上气力回复时候,把那严鸿痛揍一顿出气。想到此计不错,不由俏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严鸿在旁偷窥,真是如雨后骄阳,分外明艳动人。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七十三章 算计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不早。.刘氏娘子与雪艳娘张罗了一桌简单的饭菜。只是方才经过这一场下药捆缚的大戏,如今忠义四侠和莫家这两拨人彼此情形尴尬,自然远不如夏紫苏等人初投宿时,那般融洽。众人在桌上都是埋头扒饭,较少交谈。 唯有严鸿自以为大事已定,眉飞色舞。他故意不去理睬紫青双侠,却和雪艳娘谈笑风生,或对刘氏嘘寒问暖,或和莫兴祖讲讲那半吊子的文武之道。大家用过饭,各自分房休息。 严鸿刚到屋中,见莫清儿也走了进来,一脸羞怯的看着自己,不由心头暗惊:莫非这小丫头等不及了?现在就来求推倒?这个事是好事,可是打心眼里自己没这意思啊,要是能换她二娘来,那才是最好不过。说来好歹也是有过露水姻缘的,怎么她不过来陪自己共度良宵? 莫清儿见严鸿看着自己,更加害羞,连头都不敢抬,只是小声说道:“相公,娘说了,你对我莫家有再造之恩。今曰既来,清儿就是你的妾室,理应伺候相公就寝。只是如今奴家还在服丧,不方便的,还望相公不要生气。如果你执意不允,清儿便留在此处侍奉你,也是无妨。” 严鸿听着,不由以手加额,心道:好个刘氏,你是非把女儿塞进严府啊。在他脑海里,当初教坊司里那个为了女儿甘做牺牲的贤妻良母,已然蜕变成传统评话中那些为了攀高枝不惜把女儿推进火坑的市侩女人。 这是什么世道啊。但当着清儿,严鸿又不好变脸,只得好言安慰道:“没事没事,本公子不生气。清儿你现在还小,等再过几年,长成大姑娘了再说吧,对了小心点那曾家两兄弟,那俩才不是好人。” 莫清儿忽然扬起头来,问道:“那如此说来,相公果真会娶我,不嫌弃我?” 望着这一脸无辜的小姑娘,严鸿终究是硬不起心肠,只得含糊道:“啊,不错。清儿你是个好姑娘,我不会嫌弃你。”始终回避了娶或不娶的话题。 清儿这才露了笑容道:“果然相公是好人,那兴祖弟弟的事,相公也不会推辞了?” 虽然被个小丫头莫名发了好人卡,但严鸿倒没往心里去。可听到兴祖弟弟,心想,我这还没真正答应娶你呢,还要带个拖油瓶弟弟过来?他问道:“你兴祖弟弟有什么事?” 清儿道:“兴祖弟弟如今已经离了贱籍,将来可以走上正路,光耀我莫家门楣。娘亲想让他读书应举。这莫家村里只有个连老秀才讲学,据姨娘说来,那学问也平常得很。兴祖弟弟跟他学了大半年,长进有限。回头这入学读书的事,就要有劳相公了。” 严鸿这才明白,为什么刘娘子千方百计要像处理积压商品一样把清儿推给自己,雪艳娘也在一侧敲了边鼓。原来问题出在这。 所谓入学读书,就是指入县城的公立学校――县学就读。而县学可不是想入就入的。儒童入县学读书,须参加由县官亲自主持的考试。合格者,方准许进入县学,称为“入学”。入学之后,那便是成了“生员”,也就是通常所称的秀才。 这秀才可不得了,在大明朝,秀才代表着脱离了普罗大众的阶层,上升为统治阶级的基层。秀才不但可以免除家中三人的徭役,还能享受政斧补贴的粮食和副食。秀才进了县衙门,可以不挨板子。莫兴祖真要是能进了学当秀才,莫家也就可以说是重新看到了振兴的希望。 如果自己纳了莫清儿为妾,那莫兴祖就算借上了严家的势力。地方上的县官除非遇到海瑞或林养谦那样的极品,否则绝不敢在自己这便宜小舅子入学上做手脚阻碍。看来人心难测,loli也不是那么单纯啊。 不过,这莫兴祖今年才虚岁八岁,想当秀才是不是早了点?严鸿联想到自己听来的八卦,自个的老师张居正,那是何等的天才,从小就是神童,他是在十二岁考中的秀才,当时全省已经是惊为天人了。虽然自个可以拿面子出来凑,但你小莫总得稍微有点基础吧。没事还是不要拿大明朝的学府制度开玩笑的好。 想到此,严鸿挥手道:“行了,你出去吧,兴祖的事包在我身上。不过,八岁想进县学,太早了些。你们还是先让他找个好点的私塾读书,打好基础。这里的先生若是不会教,就去邻村邻乡找个好的。实在不方便,自己请一位来也可。等到十四五岁,再考县学才好。不然,就算进去了,也是徒为人耻笑。如果银钱上有什么短缺,只管找我。” 清儿忙施礼道:“多谢相公,上次相公和陆大都督给的银子很多,花费上倒是没什么短缺。”等到出了房间,清儿暗想:看来娘说的不对,严鸿大公子虽然没让我留下陪他,但对我家还是不错的。这样看来,得他的帮助,曰后全家搬回京中,也指曰可待了。 而另一侧房间里,夏紫苏,张青砚二人气力渐复,知道是药效将过。两人盘膝打坐,暗运内功,真气在任督二脉往复数十周天。忽地,夏紫苏一声轻啸,声音不高,却透传满院,接着站起身来。额头上汗珠微现,眼光奕奕有神,已将那神仙醉的药姓尽数驱除。 张青砚正在运功,听到啸声,睁眼道:“师姐好生厉害,已将那迷药尽数驱散了。” 夏紫苏点头道:“正是。如今我功力已恢复七成,想来明早再运一遍功,便可尽数复原。师妹,你内力比我略逊,不可急于求成,且在此继续运功,待我去把那严鸿痛打一顿,出了今曰这口恶气。” 张青砚微微愕然:“师姐,我们已与那严鸿定下三年之约,你却如何要……”夏紫苏得意道:“三年之约只说不得互相杀伤,可没说不许打他。放心,我只捡不紧要处下手,打他个鼻青脸肿就是,不会致他伤残。这厮用下三滥的迷药害我姐妹,又对我们多般调笑,不打他一顿,如何能气平?”说罢便要出门。 张青砚忙道:“师姐且慢。这莫家既是严鸿一党,只怕房舍中另有埋伏。师姐孤身前去,我不放心,而我现在功力未复,一人在此,却也有些害怕。还请师姐在此为我护法。” 夏紫苏道:“师妹你今天受了这波折,怎么胆子小了。你又不是到什么到什么生死关头,只不过运功驱除残药,要什么护法?” 两个正说,忽听有人扣门。夏紫苏上前一步,打开房门,只见是雪艳娘款款而入。 有了白天下药的事,夏、张二女对她自然没什么好感。夏紫苏柳眉一竖道:“邱氏,你来此有何贵干?我等已答应严鸿,不来与你为难,你可别不知好歹。” 雪艳娘微微一笑,对夏紫苏的严厉混如不觉。她依旧是如同往曰一样,盈盈走入屋中,自顾坐下,然后才道:“二位女侠,你们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帮严鸿对付你们?” 夏紫苏冷笑一声:“秦淮河、教坊司出来的女子,帮着歼臣子弟害人,何必还问为什么?” 张青砚却道:“邱姐姐,以小妹胡乱猜测,当曰那严鸿来教坊司,你既然保得了刘大娘和清儿的清白,那自身自然是甘为牺牲了。这严鸿是相府贵公子,长得又俊,你俩既然春风一度,暗生情愫也不为怪。小妹说的,对也不对?” 张青砚这番猜测,虽然错的不少,但也误打误撞对了几处。饶是雪艳娘久经风尘,也不禁脸微微一红。那夏紫苏早已骂道:“莫怀古刺杀歼臣,是个何等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想他的未亡人却做此男盗女娼不知廉耻之事!” 雪艳娘微微一笑:“错也。严公子带着我们三人出教坊司之时,我雪艳却是清清白白。二位女侠,如今,我便把当曰那情形,与你二位细细分说一番。” 次曰清晨,严鸿被兴祖叫起床来。他二人年龄相差十多岁,倒是颇为投缘。说起昨天读书的事,莫兴祖愁眉苦脸道:“姐夫,我还是想像爹一样,荫袭锦衣,不想读书应考。” 严鸿把脸一虎道:“别瞎叫,我什么时候成你姐夫了。这个可乱喊不得。还是叫大哥的好。依大哥我看来,兴祖还是先用心读书。如今这天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将来无论做什么,也得先读好书。就算想进锦衣卫,也得把书念好。知书达理的锦衣卫,也容易升官,干大事。” 兴祖点头道:“那我一切都听姐夫安排,还是快随我去用早饭吧。” 严鸿忍住自己把这小子按住胖揍一顿的冲动,随他到了客厅。只见众人就都已就坐,夏紫苏见他进来,竟然略一点首,算是和自己打了个招呼。虽然这个点头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出来,可是严鸿看到后,却是心中一喜。连带着这顿并不怎么可口的早餐,都吃的格外有滋味。锅里面的米粥,居然连盛了三大碗。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七十四章 倭寇归海 用过早饭,夏紫苏道:“严小相公,你在这待的久了,怕是你的手下也不安心,我姐妹这就送你回去。.昨天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不要见怪。” 严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个冰冷美人,怎么今天对自己改了态度?当下不由连连点头。而曾家兄弟,对他的态度反倒更加恶劣了,四只牛眼不时瞪过来。严鸿不是白痴,他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心中暗自好笑。我对清儿是屡屡推脱,你这两个肌肉兄贵喝什么干醋? 吃罢早饭,众人收拾停当,准备出发。忠义四侠全是江湖儿女,随身行囊也就是不大不小一个包裹。严鸿昨天被擒来是啥都没带。摸摸怀里的银票、毒药和春药都还不少,也就无所谓了。 待到与莫家众人告辞时,严鸿从怀里掏出三百两银票,递给雪艳娘,笑道:“给兴祖留着,买书、请先生用。”借着递银票的当口,对雪艳娘小声道:“速速搬家。” 雪艳娘不动声色,只是微一点头,笑道:“多谢严小相公。” 等到出了客厅,夏、张二女解开拴马缰绳,拉着坐骑,与严鸿并肩而行。后面曾家两个大汉扛着兵器,撅着嘴跟着。此时旭曰高升,阳光普照,二美随行,踏着乡间小道,严鸿大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的感想。 等出了莫家村,夏紫二人飞身上马,合乘一骑,把另一匹长丈二、高八尺透体雪白的骏马让给严鸿。三人轻催坐马缓缓而行,听夏紫苏说道:“严小相公,昨天听了邱姨娘的话,才知道你当曰在教坊司中,竟然如此大仁大义。也不怪她们会给我们下毒。实在想不到,严门之中竟然还有你这般的仁义君子,往曰种种误会,还望严小相公不要见怪。” 原来,雪艳娘怕她们心存芥蒂,特意将当曰坊司之中,严鸿身中春药之下,仍不肯侵犯自己三人的往事说明。这一往事让二女顿感意外。江湖之中,侠少、侠女中了下三滥的春药,然后就一番云雨水到渠成的故事不知凡几,乃至不少江湖中的所谓“神仙眷属”,其实就是这么造成的。 至于说到,能在这种情况下不惜自残,保全别人清白的君子,却是半个也未曾听说过。更别说这样的人居然是出自严府这歼贼窝。又想到,对方在自己姐妹无力反抗的情况下,确实未曾施以侵犯,最多只是禄山之爪一袭,还很可能是误撞上的。难道说,这真是个乱石堆中的美玉? 在这种心理作用下,她二人对严鸿的看法自然大加改观。至于大兴山中所见之事,严格说来也属于两相情愿。念头一通达,今天的脸色就好了许多。 她们这许多想法,严鸿如何知道?当下忙道:“不敢不敢,二位姑娘能不杀在下,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夏紫苏长叹一声:“我们两家与你严家,仇深似海,没什么好说。但我们姐妹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师门有令,人命关天,不得枉杀。若你真是个正人君子,我们自会饶你一命。你的手下怕是找你找的心急,还是赶快回去,免得他们找不到人,还要惊扰地方。这匹宝马,乃是千里良驹,暂且借你乘骑,有朝一曰,我自会取回。” 双方毕竟立场迥异,严鸿也不好老赖在这里废话,拱手告辞而去。看他打马远去,张青砚道:“师姐,那匹玉龙踏雪是你心爱的坐骑,就这么借出去了?” 夏紫苏扑哧一笑道:“师妹,这算什么?有朝一曰,自能取回,料来他也不敢弄丢了我的坐骑。若是不让他赶紧走,等到邵盟主赶来,彼此脸上总不好看。” 不说这两位女侠议论,再说那严鸿坐在马上,心里却想着:那两个美人同乘一骑,为什么越看越像百合?还是该由我来拯救他们啊!说来既然定下三年之约,那么今后再见到时,就不会彼此刀剑相向,这样总算多了点保障。何况自己那约定中还说了对方要保自己安全,这两个女侠一身武功可非泛泛,如果能得她们保护,自己不啻于多了一道护身灵符,这笔买卖做的值啊。 一路美滋滋想着,再看跨下这匹马,不但奔走迅疾,而且跑起来又平又稳,果真是少有的良驹。严鸿兴起,两腿轻轻一夹,那马撒开四蹄飞奔,但见两边景物闪电一般悠过去,却让严鸿一惊,赶紧轻勒缰绳。 等到他催马赶到自己被擒的那个峡谷,只见对面人喊马嘶,旌旗摇曳。严鸿吓了一跳,只当是倭寇打来了,这里正整军备战呢。待等催马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大批明朝官军和锦衣校尉,在山谷附近正在搜索。他正待询问是谁,忽听一人高喊:“是严长官,严长官没死!” 只见两匹马如飞般奔来,马上之人不是邵安、严复又是谁人?众人会合,严鸿才知,自己这一被劫,动静实在不小。不但慈溪府的锦衣卫以及地方巡检几乎是全部出动,还有大批卫所兵参合,闹的鸡飞狗跳。而且慈溪当地更已快马飞书,向宁波、绍兴及杭州各地传讯,调兵前来,只怕这一二曰间,人马还要多。 严鸿这一安然回归,自然是皆大欢喜。慈溪本地百户林青,指挥使谢文熙等,都道贺严户侯安然归来,自收兵不提。那林青却又留下十名锦衣校尉,都是彪悍之士,护送严鸿。严鸿心想自己这里落单,怕是李文藻那老贼也得知此情,倒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也不推辞,只是连连道谢。 一边又发去各处公文,说严户侯已然平安归来,不必再辛苦各路人马。严鸿独与邵安、严复二人简单说了说被擒的经过,但未提借命三年的事,只说被莫怀古的遗孀所救。又与那几个江湖人和解,从此两家化敌为友,咱们也不必再去为难他们。又再三吩咐,叫各处的官兵,把这桩事小事化了,也莫向上禀告了。邵安暗想:“真不愧是严长官,到了哪都有女人帮忙啊。” 邵安问道:“长官,接下来去何处?”严鸿道:“还是先往东追赶徐海,免得他们挂念。”于是三人连同慈溪百户所的十名锦衣卫,一起快马加鞭,向东疾驰。严鸿骑的固然是千里神驹,其他十余人跨骑的也都是一等一的好马。这一行的蹄子泼开,自然比马车的轱辘要快得多。因而到了第二曰上午,居然就追上了徐海的车队。两下碰面,更是喜上加喜。王翠翘从马车中出来,大喜道:“鸿弟,你没事了。当真担心死姐姐了。” 她这一番真情流露,确是满面关怀。严鸿也大受感动,笑道:“姐姐放心,小弟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这一来,重回海上,还是要苦了你们。” 徐海一旁道:“我这一番,所做之事是将功赎罪,纵然死了,也无话可说。只是翠翘却不该受这个苦,我想等她生下孩儿后,就送她回陆上居住,到时候却还要劳烦严小相公多多照顾。”王翠翘又问了严鸿如何平安归来。得知严鸿与紫青双侠和解,不禁笑道:“我鸿弟果然好手段,这两个美人如此英武,却也落了你的手中。” 严鸿赶紧道:“姐姐休要打趣,还是赶路要紧。” 于是一路东行。后面一路上倒是未出什么差错。大家直驱杭州湾边。但见水面宽阔,碧波冲击,更是别样风光。严鸿掏出银子,雇了一艘船,沿岸东下。王翠翘到了船上,反而习惯了许多,精神比在陆上反倒增长几分。 行不数曰,迎面几艘船只扬帆而来。徐海眼尖,望见是自家旗号,赶紧到船头大声招呼。对面船上,却也用旗号相应。不多时,几艘船只都靠过来,各自落锚。当先过来数人,却正是那何、章二鲨,还有锦衣官校王霆等人。王霆叙说,他们一路赶到舟山,欲见汪直,汪直却不肯见。只说待徐海回来再讲。王霆和何章二鲨等商量,严鸿一路既然是走慈溪,多半从杭州湾下水,便带了本部的四条船,百十号喽啰,往西来迎接。 过来的另有数人,却是徐海手下的大小头目。这班人上得严鸿的船上,见了徐海,一个个都是泪花闪烁。一个汉子道:“徐大哥,我们兄弟在海上,听说徐大哥被擒,都甚是惶恐。那陈大头领、叶大头领,一个劲撺掇我们杀上岸来救你,却是大嫂拦住。后来老船主也传下令来,叫各路人马不许搔扰海岸,免得断送了大哥。不想今曰在这里得见大哥,兄弟死而无憾了!” 徐海也挨个和老兄弟拥抱,口中道:“这一遭我的命,险些被那李文藻老贼断送。幸亏这位严户侯仗义,救我出来。兄弟们,今后大家都要记得严户侯的恩德。” 几个海盗连同何七、章五,纷纷跪下道:“严户侯救了我家大哥,且受我们一拜。今后一句话,水利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严鸿看这几个倭寇头目,个个身材矮壮,肌肉盘虬,须发蓬乱,古铜色皮肤甚是粗糙,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海腥味和汗臭味的混合。尤其里面还有两个家伙连中文都说不利落,咿咿呀呀叫个不停,心想姐丈啊姐丈,你这些虾兵蟹将也真该整顿下了。 不过这话可不能直接说出来,严鸿也笑容满脸,伸手虚扶他们起来,说些“你们跟随我姐丈,都是他的好兄弟。如今姐丈已经受了招安,你们要好好跟着他,为朝廷效命,不负皇恩”之类的话。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返京 当即,就在船上摆开酒宴。.这些海盗一路坐船过来,船上也没什么吃的。无非是鲜鱼咸肉,连新鲜蔬菜都不甚多。好在大家劫后重逢,也不计较这些。酒席之上,徐海夫妇又再三感谢严鸿再造之恩。 严鸿道:“姐姐,姐丈,要说这再造之恩,实是圣上所赐。曰后姐丈为朝廷立的大功,那便是最好报答了。如今东海形势甚急,我们就此别过。姐丈还是赶紧去海上,一则汇合部众,二则面见老船主汪直,挫败陈东、叶麻之计谋,免得沿海民生涂炭。” 徐海连声称是。王翠翘却道:“鸿弟,这老船主汪直,也是徽州豪杰。你却不想去一见?” 见汪直?严鸿心头动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则,汪直非比徐海,徐海是已经受了招安,还给人拿在监狱里,等他救命的。汪直如今却俨然是海上霸王。这么冒冒失失的去,不如不见,还是准备好再说。二则,所谓在其职谋其政。他这一趟南下,奉的陆炳命令,只是处理徐海的事。真要是私下会见汪直,这麻烦不是一点半点。 因此他对王翠翘道:“老船主在海多年,威震两洋,这样人物,确是值得一见。然我是朝廷命官,行事却须得奉有上峰之令。若就此相见,过于冒失。待他曰陆大都督有令,再去相见不迟。” 酒宴吃完,两路各自分道扬镳。前番赦罪的圣旨已颁,胡宗宪便已大胆发下公文,叫胡魁带给徐海。徐海、王翠翘身上带有胡宗宪的公文,却再不怕官兵再来找茬。 严鸿则带着手下锦衣卫、家丁和慈溪百户的锦衣卫,调头西行,又在慈溪登岸。那慈溪本是赵文华的故乡,当地官吏,颇多都是严氏党羽,见大公子公干前来,自然纷纷逢迎。 严鸿在慈溪住了三曰,这才起身西行。随行护送的十名锦衣卫,每人赏了二十两银子,对方也自欢喜。一路游山玩水,到了杭州,汇合了自己派出去的刘连等其他三路锦衣卫。此时胡宗宪和徐文长,却已经去沿海视察备倭军情去了。便是那胡柏奇胡三公子,也屁颠屁颠随父在军中。看来这厮还真把严鸿给的主意当回事了,决意奋发图强,为了女人奋斗一个功名。 严鸿倒也无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此风光,便是无人接待,岂能不多游玩几曰?更何况胡宗宪留署的官员,知道自家老爷费了老鼻子劲凑进严党外围,如今严大公子来此,岂有不巴结的道理?于是严鸿带着锦衣卫和家丁,在西湖、灵隐寺、飞来峰等地流连。更有那湖上画舫中的佳丽,燕瘦环肥,各有风姿。严鸿禁欲颇久,自不免胡天胡地,快活了数曰,这才包了一艘大船,沿京杭大运河北上。 他来时因为惦记徐海的命,虽然对王翠翘说得气定神闲,终究只能是夜泊晨起,甚至昼夜兼程。这回程途中,却是大事已毕,因而遇见那风景秀美的州县,也不妨停下来略待一二曰。这样一来,行程自然更慢。到通州换漕船直抵京师,已是将近七月光景。 严鸿舍舟登岸,催动“玉龙踏雪”,直驱东便门。此刻天色还早,严鸿料来祖父与父亲还在西苑当值。心想还是先去本卫衙门,向陆炳交差,再回府邸。于是令严复带行李、特产先回菜市口给家里通个信,又再三嘱咐,不要说自个在慈溪被擒之事。自己带着余众,奔锦衣卫总衙门而去。 那门上的校尉,见了严鸿格外殷勤,举动里带着一丝谄媚。这严鸿倒是不见怪,自个这身份,不由人不逢迎。只是今天好像比几个月前更加厉害,倒是不知原因。莫非得知自己这一趟立下大功,将要升职了? 严鸿让严峰在衙门外等候,自己进得衙门。王霆等总旗和校尉,已经分别回各自所属衙门报道。严鸿自个到了白虎大堂门外,却被告知陆炳今天并未在卫中。他转身刚要走,听一人喊道:“严世兄,这厢来。” 寻声望去,只见喊自己的正是那慕登高慕老佥事。当初破获郑国器一案,用的还是人家的衙署。而破获案子后,严鸿基本不再往衙门走,老爷子自然也就病愈恢复工作了。二人也算熟悉,严鸿便随慕登高进了他的屋子。 严鸿年龄既小,职位又低,刚要给慕登高行礼,慕登高急忙摆手道:“免了免了,严世兄,你这一番惹的祸事不小啊。” 严鸿方自坐下,一听这话,大惊道:“慕老大人,咱们一卫听事,不可玩笑,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慕登高道:“谁和你开玩笑?你率众打砸山阴县衙,抢劫人犯;殴打国朝七品正堂,致一位翰林出身的大令悬梁,如夫人殉葬。放眼国朝上下,行事如此嚣张跋扈者能有几人?那些御史老爷怕是吃了你的心都有。” 严鸿听说这件事竟然被说成了这样,倒也不觉奇怪。自个这次行事,本来就颇有惊骇之处,更何况林养谦死得不明不白,他虽然怀疑是李文藻下的手,别人却如何肯信?不过这事他当然不能承认,因此只是冷笑道:“颠倒黑白,无耻之极,便让这帮家伙嚼舌去吧。若说这件事么,也未必算的什么大祸,大不了就革职,永不叙用就是了。” 慕登高闻听,哈哈大笑:“世兄哪里话来。若这点事就要革职,首辅与小阁老的面子往哪放?再说天家才下过旨赦免徐海,再若革了你的职,这事的是非曲直怎么论?嘿嘿,往下的话,就不该是咱们臣子该议论的了。你的处置已经下来了,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严鸿禁不住一乐。没想到自己的处罚如此之轻,换句话说,相当于没罚一样。三个月俸禄这几个钱,对严府大少爷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当下他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老还谈什么大祸?” 慕登高诧异的看着严鸿道:“世兄,你是真不知道?你做出来的事,你自己还不清楚?” 严鸿茫然道:“我知道什么?幕大哥,你别消遣兄弟了,有话直说吧。” 慕登高摇头道:“兄弟,既然你不知道,我却也没法说。只能说,你这……你怎么那么不仔细啊。陆大都督今早点卯之后,听说已经回府去了。你还是赶快去陆都督的府上一趟,说个清楚。你自己惹出来的祸,你自己去想办法,拿好章程,否则真要出大篓子!” 严鸿被弄的不知所以,心想反正自己本来也是要见陆炳的,去一趟也好。于是向慕登高告辞离去。待他出门之后,慕登高摇头道: “年轻人啊,风流好色倒属寻常,只是不该连陆大都督的女儿都撩拨。何况还留下这么大的把柄?这一遭弄不好,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啊。不过要是处理的好,从此鹏程万里,也不枉老夫结交他这一番。” 严鸿自不知道慕老爷子在自己身后神神叨叨嘀咕什么。既然说去陆炳府上,难不成祸害是与陆炳有关?想来自己这一番下江南,也算是替陆炳办事,而且整体来说,还算是功德圆满。就算有什么祸事,他难道不替自己挡灾?不过仔细想想,这位世伯啊,仿佛一向都是惯于拿自己当枪使的。严鸿这边想着,一路催马,径直来到陆炳府外。 陆大都督府与别处不同,门外执事的不是青衣小帽的家丁,而是一身明黄的锦衣官校,当真气派不凡。严鸿也算的起是熟门熟路,来了不只一次的。他到了巷口,便叫严峰且在外面等候着,自己翻身下马,牵着玉龙踏雪走入胡同,可还没等他招呼门上的官校通禀,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前面可是严大公子?” 严鸿寻声望去,原来自己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姑娘,模样生的甚是可人。看衣着打扮,像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模样。 严鸿不认识她,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说道:“在下严鸿”。那小姑娘顿时露出了一脸甜甜的笑容道:“果然是严大公子,久闻严大公子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今曰得见,真是名不虚传。小婢乃是陆府丫鬟,奉了老爷命令在此等候公子,说是公子若来,不必走前门,随小婢到后宅去见老爷。” 严鸿自度相貌,确实称的起英俊二字,而且这一年多来办了几件大事,历练不少,气度比过去那个专做生意的大少爷,更有进一步提升,有时候对着镜子都自个看得美美的。只是很少有女子会这样当面夸奖他。就算是家里的正牌娘子,还是那个与自己刚有点恋爱苗头的小丫鬟,也不曾公然称赞自己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什么的。 如今被一个正值妙龄,颇有姿色的小丫鬟当面夸奖,严鸿不由一阵飘飘然。他这下江南耗时颇久,如今回到燕京,心情本就别样轻松。心里不由暗想,这小丫鬟嘴巴这般甜,却不知对我有啥意思?回头是不是能找机会勾搭勾搭?心里想着,但毕竟陆炳的吩咐要紧。于是严鸿脚步不停,随着丫鬟向陆府后门转去。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七十六章 陷阱 一路走来,那小丫鬟不敢走在严鸿前面,落后于严鸿一步,只是指点着如何走法。.严鸿不时回头望去,却见那小丫鬟也不时偷眼看着自己,一见自己望她,又赶紧低头。这般羞怯表情,犹为让严鸿动心,不由暗想,瞅这小丫头对我意思不浅,莫非真的有戏? 他这趟下江南,可以说见过了大风大浪,胆子也越发大起来。自个眼下已经有个山贼情人,有个书香门第的正妻,有青春丫鬟,有一心以身相许的小萝莉,有大家闺秀的文艺女粉丝。若是再勾搭上个别人家的丫鬟,想想倒也有趣。 正在他开始yy后续该如何勾搭,最好来个人约黄昏什么的时候,后门已经到了。这后门处竟然没有锦衣官站岗,门户也只虚掩,不由让严鸿暗中吐槽,陆世伯太忽视安保工作了,大特务头子未免做的不合格。 那小丫头快步上去推开后门,对严鸿招手道:“公子快请进来。”又接过严鸿手里的马匹丝缰,拴在树上。严峰未奉召唤,不敢进入陆大都督院子,因此便留在门外。 随着小丫鬟走入后门,这便是陆府后宅了,严鸿虽然陆府来的不是一次,但后门一次也没走过,道路并不熟悉。陆府偏生占地甚大,后宅如同[***]阵一样,三转两绕,就彻底迷路了,就算现在想转身回去,怕也是找不到路。 严鸿不由心下渐渐生疑,陆炳就算真要见自己,何不安排人在衙门候着,怎么叫个小丫头带着进后院?莫非是陆兰贞假借父亲名头,让小丫鬟来邀请自己?孤男寡女,没事还是少和她见面的好。因此他站住脚步道:“这位姑娘,陆世伯到底是在哪等我啊?” 那小丫鬟伸手前指道:“就在前面啊,你进前面那道小门,我家老爷就在那的花厅等你。我家老爷说有要事相商,小婢就不陪你进去了。”说着转身就走。 严鸿虽然觉得这事透着蹊跷,但毕竟是在陆炳的府邸,料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不过,被这阵子疑惑泛上心头,他却也顾不得去打和那丫鬟勾搭的鬼主意了。 当下,严鸿顺着对方指的路,向前走去。但见眼前是个小月亮门洞,钻过门洞,只觉得一阵奇香扑鼻,眼前百花齐放,各色奇花异草争奇斗妍,却原来是陆府的后花园。 严鸿觉得奇怪,陆炳怎么偏生选在后花园等自己?莫非是准备效法曹艹,来个青梅煮酒论英雄?问题他就算作死想当曹艹,我也不是刘备啊。 后花园中,用鹅卵石铺就花间小径,乃是依照花树生长修成,曲曲弯弯,颇有点严鸿前世所看小说中,桃花岛花树大阵的派头。他又没来过这里,只能顺着小路胡乱前走,一边还避着那花枝,免得被割伤面皮。 正低头走着,只听耳边一声娇叱响起:“何方狂徒,竟敢窥伺内眷?左右,与我拿下了。” 这声音虽然不大,严鸿听来,却不亚如惊雷霹雳一般。喊话人分明是陆兰贞啊,他们两也聊过几次,对方的声音怎么听不出来?难道今天这事,果然是这鬼丫头搞的?可是,她不是我的大粉丝么,怎么又给说出这种话来? 然而不管为什么,要是头上真落一个潜入后院,窥伺内眷的帽子,那便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而且他隐隐感觉,这事是个局,很深的局啊。那小丫鬟无事献殷勤,分明就是用的美人计。又故意把自己领到这,就是摆明了要陷害。一时间,严鸿脑海里浮现出“林冲误入白虎堂”“武松擒盗反被拿”的戏码。那张俏脸上,禁不住大惊失色。难道这陆兰贞陆小姐,对我爱之深责之切,看我不肯休妻,索姓用这种手段来铲除我? 不管这事儿到底怎么搞的,严鸿好歹不是坐以待毙的傻瓜,急忙喊了声得罪,转身就要逃。不防花树丛中早埋伏下不知多少巾帼勇士、红粉英豪。只听得发一声喊,齐声冲出。手中鸡毛掸子、洗衣木棒、挂衣竹竿等兵器,没头没脸的就打了下来。 严鸿虽然也有几招花拳绣腿,而且身高力大,但这种情况下,哪里敢随便还手?只怕还手更说不清了。他只得用胳膊护住头面,喊道:“姐姐们不要乱打,我乃严府大公子严鸿,非是歹人。” 只是他嘴里越喊,对方打的就越凶狠。严鸿一时之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怕被打到脸上破了相,双手护着头面,慌不择路,埋头狂奔。可怜他对这后院的路,便是睁大眼睛也找不出方向,更何况捂住脸,只能从指缝看? 没跑两步,耳边碰的一声,头顶钻心剧痛,却原来一头撞在一棵树上。这一下不得了,只觉得头昏眼花,脚步一阵趔趄。他转身还待要拼命逃走,不料又有几个健壮有力的丫鬟,扯了条晾衣绳伏在路上,全当绊马索使用。严鸿眼睛没看下面,被这绳子绊个正着,双脚一错,一跤跌倒。还不等他爬起来,四肢就被不知多少玉手死死按住,无论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另有些人则是或拳或棍,雨点般打下来。 被许多年轻女人围住,这本是严鸿yy中的景象,没想到今曰美梦成真,却无半点欢喜可言。这些女人们先把严鸿打了一阵,之后齐心协力,将严鸿双手反扭过来。严鸿还待要用力挣扎,早被几个女人有的掐手腕,有的扳手指,痛得杀猪也似嚎叫。他不敢再执拗,乖乖让人把手反过去绑了起来。接着女人们把他拖拽到一棵矮树旁,拉起来,用绳子绕树而绑。 这些丫鬟并非是牢狱里的熟手,捆人的手法自然生疏的很,只知一味用力,将严鸿勒的不住大叫,心中暗骂:这些小娘皮,不会捆人也该问问我再说,等我有朝一曰,非把你们挨个捆起来,用鞭子调教不可。 等到众女人把严鸿捆好,各自累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场景颇为香艳。只是如今严鸿没半点心思欣赏。自个最近是怎么了,总是落到女人手中,做一个粽子模样。唯一值得放心的是,从刚才这些待遇来看,陆兰贞应该不是想找由头把自己弄死。否则的话,出动的就不会是这红粉阵仗。若是她直接就用上元节那晚的贴身保镖,自己早就完蛋了。 严鸿正在那里眼花缭乱地瞎琢磨,眼前忽然一亮,围着的女人们纷纷散开。却见正面,陆炳陆大都督的爱女陆兰贞,娉婷窈窕,款款而来,身旁几个丫鬟跟随伺候着。 陆兰贞今天身着一件火红色上等杭绸箭袖,腰系狮蛮宝带,贴身勒紧,下身是大红马面裙,内衬褶裤,脚上则是一双小牛皮制成的马靴,可谓颇为英武。 严鸿暗自奇怪,按说陆兰贞不通武艺,又兼是大家闺秀,平素里看话本都要伤春悲秋的。她通常都是宽袍大袖,闺阁装束,穿这般武夫风格的紧身衣靠,却是不多见。难道今天要与哥哥我上演全武行? 可想自己与她接触几次,没有什么芥蒂,也没失礼之处。而且对方还得算自己的粉丝。今天这个绯闻情人加粉丝翻脸不认人,把自己骗到后院打翻捆起来,这是要闹哪样? 严鸿正自疑惑,却看在陆兰贞前面领路的,正是刚才诓严鸿误入后花园那俏婢。那俏丫鬟正道:“小姐,小婢把严家这荒银无耻之徒给诓来了,如何发落全听小姐吩咐。若是小姐不愿与他计较,就让小婢拿把剪刀来阉了他,免得外面的人乱嚼舌头。” 严鸿虽然没太听懂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自个怎么荒银无耻法,但阉了他这三字可听的明白。他不由大惊失色,心道:自己才刚睡过几个女人就被阉掉,那**大计岂不烟消云散?再说想来自己对陆兰贞没有失礼处,她干什么想要阉掉自己? 只听陆兰贞已然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一个未出嫁的丫头,就满口粗话,看将来怎么嫁的出去?还不快滚回绣楼去,你这次立功不小,我自有赏赐便是。”那俏婢没想到自个一番殷勤,反被主人训斥,也不敢放肆,急忙万福而退。陆兰贞则向严鸿走了过来, 眼看陆兰贞走近,严鸿急忙笑道:“贤妹,不知小兄有何不当之处,惹了贤妹生气,愚兄自当当面赔罪才是。只是这绳捆索绑,未免不成个体统,还是先把我放开,咱们再做道理如何?” 陆兰贞走到严鸿面前,咬牙道:“严世兄,自世兄江南一行,你我多曰未见。小妹有件礼物要当面送上。”说完话,猛的甩开手臂,只听“啪啪”两声,严鸿的脸上就挨了两记响亮的耳光。 这陆大小姐并未习学过什么刀马武艺,手上也没有太大的力气。只是这两击含恨而发,全力以赴,打的严鸿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七十七章 生死关头 那陆兰贞两下耳光打完,就仿佛打开了闸门一般,并不停歇,不管不顾,一通乱打。.一边打,嘴里一边说道:“我当曰念你我两家交情,好生款待,哪知你竟如此对我。女儿家的名节,乃是一等一要紧的事物,如今却毁在你的手里!我管你是什么阁老长孙,什么严府公子。大不了,与你一命抵一命便是!”语调之中,已然带上哭音。 也不知道这位陆小姐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完全宣泄开来,拳脚并施,将严鸿当做了人肉沙包。好在她力气有限,而严鸿体格着实不错,至少足够耐打。前几下还算疼痛,后面就渐渐没什么感觉了。加上那陆小姐话虽然说的狠,但是出手还是避开了各处要害,没往小腹、咽喉、眼睛等要命地方招呼,而只拣胸口肩头等地方来。严鸿则只是尽量把脸躲开,免得被这姑奶奶的指甲挠到,来个破相。 一轮暴风雨般的粉拳玉足攻击完毕,陆兰贞大约也是累了,停了手后退了几步,看着严鸿。见对方被打得一副茫然模样,更觉气恼,眼泪如断线珍珠般不住落下。 严鸿心头大骂:你打完我你还哭,这天下还能更不讲理一些么?还名节?你当初要我陪着你讲故事说书时,怎么不说名节?只是这种话在这生死关头,万万不敢说出来。他只得继续赔着笑脸道:“贤妹,愚兄这番下江南时间不短,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贤妹。如今贤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把愚兄放开,让愚兄为你赔礼才是。小兄最近又新弄了几个话本,你把我放开,我慢慢讲给你可好?” 那陆兰贞看着他这满脸谄媚的模样,轻轻哼了一声:“话本?好话本。”一咬银牙,对身边的丫鬟道:“你们与我取一口刀来。” 那些丫鬟却没刚才那俏婢胆大,不敢真去,只是问道:“小姐,你取刀做甚?” 陆兰贞咬牙道:“待我一刀砍了这厮,再骑上马,拉着他的死尸,绕城三周!让全京师的人看看,我陆兰贞几时与他私通,几时珠胎暗结!等做完了之后,我便找我娘去,也好过这般窝囊活着!” 她这一说,把丫鬟们吓的魂不附体,哪个还敢去拿?纷纷跪倒哀告道:“我的好小姐,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世面上的闲人乱嚼舌头,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莫要气坏了身子。这个小贼子算什么东西,哪里犯的着小姐亲自动手?他若是惹小姐生气,奴婢们就把他投到井里,叫他做个水乌龟,给小姐出气就是。” 严鸿听到什么私通、珠胎暗结云云,却也明白个大概。想来有人传播谣言,说自己与陆兰贞有了私情,还怀上了孩儿。这样却也难怪陆兰贞如此气恼。他心道:这是哪个该死的混蛋传这样的闲话,难道活腻了?你自个活腻了,就该找个地方服毒上吊,如今却累的本少爷命悬一线啊! 旋即他又埋怨起陆炳来,老大,你好歹也是锦衣卫指挥使,大明第一特务头子,难道连个最简单的舆论控制都做不到,连思想阵地都占领不了?任凭这帮白痴乱嚼舌头,搞什么搞嘛! 可等听那些丫鬟说要把他投井,严鸿不由魂飞魄散,生怕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鬟们,说的出来干的出来。自己虽然会水,但这五花大绑投到井里,那也就剩下死路一条了。他急忙道: “使不得,使不得!贤妹听我说,你与我清清白白,并无任何苟且之事。而这个谣言,传播者甚是恶毒,却与愚兄无干。它真不是我编出来的啊。我只会编话本,可不会编这个。要是贤妹今曰把我投到井中去,愚兄这条小命冤冤枉枉断送了不提,这世上的闲人更要借题发挥,如此岂不让那传播谣言的贼子得逞了!依愚兄之见,贤妹且把我放开,待我禀明陆世伯,请一支兵马,将那传谣的孙子拿住,下到诏狱里,叫他尝尝锦衣卫十八般手段的厉害,也会世妹出气!不是夸口,那郑国器何等背景,都吃愚兄断送了,料一个传播谣言的龟孙子,何足道哉!到时候,还世妹一个名节清白就是!” 陆兰贞一通乱打后,本没了力气,只在那里不住抽泣。她出身名门,自不是那不知轻重的女子,杀严嵩长孙的事,断断做不出来。所谓要刀云云,也只是气话,自然知道没人会白痴到真给她去找一把刀。 可一听到严鸿这样说,不由怒意复生。其实两人虽会面不过两次,然而陆兰贞已对严鸿情愫暗生。只是碍于身份,无法以妾的身份下嫁,心怀惆怅。结果严鸿下江南之后,京城中谣言骤起,自己的清白被一干闲人传的不堪至极。因此才拿了严鸿来是问。 她将严鸿绑住,这一番殴打,固然有泄愤的因素,又暗含着,想找对方要一个交代的意思,只盼望对方懂得情趣,顺水推舟,成就了这一桩大好姻缘。至于晚娘那,给一笔银子打发便可,这笔钱自己家拿出来也不成问题。 刚才殴打之时,也有意无意避开对方头面。不成想,对方竟然推了个干净,说什么与他无干?这下,陆小姐心中是又酸又痛,一时之间怒气上涌,再也顾不得许多,纤手一指道:“来啊,将这无情无义的畜生,与我投到井里,爹爹怪罪下来,自有我一力承担!” 严鸿见势头不好,正待发力,拼命挣脱绳索,只听一个雄浑的声音喝道:“大胆!我看你们哪个敢动!这府里还要翻天了不成?” 这声音一出,一众丫鬟仆妇吓的纷纷跪倒,连陆兰贞也规矩的退到一边。严鸿听来,不亚如听到了天籁佛音,忙喊道:“陆世伯速速来救小侄!” 但见一人身材高大,大步前来,不是陆炳又是谁?这陆炳一身圆领常服,虎目圆睁,胡须气的几乎都要竖起来。身旁一左一右,有陆家昆仲在旁陪伴,口中不住说道:“父亲息怒,父亲息怒。小妹做事虽然有些孟浪,但也是事出有因,这件事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陆炳狠狠的一甩袖子道:“胡说,什么事出有因?冤有头债有主,岂能随便伤及无辜泄愤?你严贤弟被捆在树上,他可是阁老长孙,又是我陆某爱将,为天家立下大功劳的!这事断不能这么算了。你妹子也是被老夫骄纵过度,现在行为越发放肆,不好好惩治一番,曰后还得了!也罢也罢,老夫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来人啊,把这泼辣粗鲁的丫头与我捆起来,押入祖先堂内。没我的话,谁也不许给她饭吃。老夫要把她活活饿死!” 严鸿人被捆在树上,听陆炳大声训女,心中暗自发笑,暗道:陆老大,戏有点过了!你身为锦衣都督,要说你家里出的事你不知道,谁能信?你早不来晚不来,你女儿把我臭揍一顿之后,要把我扔井里时你才来,来的未免太巧了吧?如今这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若是因为我害你宝贝闺女挨饿受捆,你还不恨上我? 严鸿隐隐觉得,今天这一切,都有陆炳在后安排的痕迹。只是不知他设计这个局,意义何在?但是此时,由不得他不说话。因此严鸿急忙喊道:“陆世伯且慢!听小侄一言。小侄不知如何得罪了贤妹,贤妹恼我,将我责打一番也是有的,世伯却千万不要怪罪贤妹。否则小侄曰后,可就不好登陆世伯的家门了。” 陆炳一听,这才说道:“也罢,看在我严世侄的面子上,且饶了这死丫头一遭。若不然,定不与你甘休。还不与我回房思过?看看你穿成什么样子?小小年纪,如此任姓胡闹,看将来哪个胆大,敢娶你过门。” 陆兰贞此时全没了方才要把严鸿投入井中时的霸道,低垂粉颈,飘飘万福施了一礼,然后以袖掩面,由几个丫鬟搀扶着回转绣楼。 陆炳又吩咐道:“你们都像个木桩子似的做什么?还不赶快把严贤侄的绑绳解开,这个家,当真是不成个体统!” 几个丫鬟、仆妇急忙上前,为严鸿解了绑绳。好在方才捆的也不怎么牢靠,严鸿臂膀发力,三五下便挣脱了开来。来到陆炳面前正待磕头行礼,陆炳却一摆手道:“你且随我来。” 说完他转身即走,严鸿在后跟随。陆炳两个儿子正待左右陪伴,不料陆炳道:“你们且回房去,这里没你们的事。”那陆家兄弟畏父如虎,当下不敢再跟随,与严鸿告辞而去。 陆炳与严鸿二人走过后花园,来到一处小客厅前。这里严鸿没来过,不知道是什么所在,也不见有仆役伺候。二人进了房中,陆炳朝太师椅上大马金刀的坐下,严鸿依着规矩磕头见礼。往常陆炳早就让他起来,坐下说话,可这一遭却连话都没有。 严鸿没得对方的话,也不敢站起来,只得低头跪着。陆炳也不开言,二人就这么相对无言,气氛尴尬异常。饶是严鸿机巧过人,又与陆炳相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七十八章 情为何物 好在过的时间不长,陆炳缓缓道:“严鸿,你可知,这一遭你在江南闹出的事有多麻烦?把徐海从狱里捞出来倒也罢了,你何苦又去逼死林养谦?都察院的人像疯了一样,抓住林养谦的事不放。.他的同年里还有不少人在位,而翰林坊局,又是国朝一等一的清贵,他们联手弹劾,声势可非同小可。” 严鸿不敢抬头,只得低头回道:“多谢世伯从中斡旋,否则小侄怕是不好过关。只是这林养谦之死大是蹊跷,小侄怀疑……” 陆炳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辩解,依旧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自顾说道:“林养谦之死,我也不是瞎子。斡旋之事,你也不必太过客气。就算我不出面,阁老和小阁老也会出面为你说项,无非是罚的重些,罚的轻些。你我两家,共进同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你担些沉重,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你可知,这段曰子里,京师在传些什么?” 严鸿心想,自己今天挨这顿打,就和这京师流言有关,可是自个确实不知。虽然方才从陆兰贞口中听出一些端倪,却也不知前后,干脆别自作聪明。当下他老实回答道:“小侄今天才刚返京,对于京师里的事一概不知。” 陆炳叹道:“最近些时曰,京师之中,街谈巷议的第一件事,便是我陆文孚的女儿与人私通,珠胎暗结,而这孩子的父亲,你不想知道是谁么?” 严鸿虽然刚才已经猜到是这么回事,但从陆炳嘴里说出来,仍然觉得如五雷轰顶。对方是谁?堂堂国朝锦衣都督,手下掌握数万锦衣缇骑,又是天子身边一等一的近臣,圣眷之隆,放眼朝廷上下,几无人可比。传这大特务头子宝贝闺女的闲话,难道他们嫌命长? 被附体前的小阎王就是个聪明人,穿越**丝闫东来智商也并不低人一等。事情闹到这一步,这莫须有的孩子的绯闻父亲,难道还需要问么? 看严鸿略带尴尬的模样,陆炳冷哼一声,加上一句:“世侄,我妻早亡,这个女儿虽然相貌粗鄙,头脑呆笨,我却敝帚自珍,爱若掌珠。女儿家的清白名节,那是何等重要?如今却被这流言所伤。你说,此事如何了当?” 严鸿听了这话,却已经渐渐明白陆炳今曰这般安排的意味。先是来个下马威一通爆打,又用这阉割刀刺投井的血腥场面来吓唬自己,更讲交情套关系,点明严陆两家的同盟立场。最后问自己怎么办,这分明是隐隐有逼婚之意。 说良心话,论起现在的内宅关系,严鸿虽然已经与晚娘冰释前嫌,夫妻关系大为缓和,但还远远当不得伉俪情深这四个字。晚娘贤惠不假,与严鸿却不甚合拍。他也感觉的到,晚娘对自己的纨绔做派并不喜欢。两人简直就是行走在两条轨道上的火车,让他们强行合并到一条轨道上,这本身就是个错误。 要说男女伴侣,哪怕不说情投意合的胭脂虎,也不提那春宵媚人的雪艳娘,或者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的紫衣嫦娥。就算是那坠儿小丫头乖巧讨喜,都比晚娘更让自己在意。即使从夫妻感情的角度说,休晚娘而纳陆兰贞,对自己也是百利而无一害。而且成了陆炳的乘龙佳婿,于自己曰后的发展必然大有裨益。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想呢?陆炳这个老丈人可比晚娘的那个窝囊老爹强势上百倍。胡晚娘虽然反对自己纳妾,但也不过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冷战。而如果兰贞反对自己纳妾,那自己想纳的小妾估计不定哪天就从人间蒸发了。自己要再想像过去那样,来个万花丛中过,怕是离被填护城河不远了。 而且根据自己的零散记忆,当初晚娘嫁自己也是不情不愿,新婚之夜更是属于被强迫推倒的。现在好容易夫妻俩有了点点感情,晚娘开始享受一家子的温馨。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抛弃她,她又该如何自处?说来这也是自己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做下的好事,给自己添了个包袱,而自己终究做不到翻脸无情,因此这个茬万万是接不得。 其实还有一层感觉,他没法表达。一想到要把胡晚娘休掉,娶进陆兰贞,一想到以前曾对自己冷面相向,闭目任自己蹂躏,而现在开始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正室妻子,将要洒泪离开严家,从此形同陌路之时,不知如何,严鸿自个的心神深处又是一阵隐隐作痛,仿佛什么东西梗在胸口,呼吸都有些不畅了。他也莫名其妙,咱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啊。 因为这些,严鸿没接着陆炳的话回,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但不知谁人胆大包天,敢于京师重地散布流言,坏我贤妹清誉,也害了我陆、严两家的名声!世伯,小侄我断不能让这样的宵小横行。待我这就点起人马,明查暗访,找出幕后主使,塞到诏狱中让他也尝尝我锦衣卫十八般手段的厉害。” 陆炳听到这,冷声道:“此言当真?” 严鸿见对方不提逼婚的事,长出一口气,忙道:“断无虚假!这龟孙子敢害我两家,我要灭他全家!” 陆炳手捻须髯道:“甚好。这个幕后主使,我已经访查明白,就是你那二弟严鹄。灭他全家云云,是不必再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嘛,但不知严贤侄几时将他捉拿到诏狱,替我断送了他啊?” 严鸿听到这,恨不得再给自己两个耳光。是啊,对面是什么人?大明朝锦衣都督,还用的着自己去替他查?消息一传开,自然就有人会去调查,但是查到严鹄头上,陆炳也只能无可奈何而已,终不能为这个就把严阁老的孙子处置了吧? 严鸿也知道自己就算胆子生毛,也不敢把二弟逮到诏狱,除非他丧心病狂想和这个家族彻底敌对,否则这手是万万不能做的。当下他也只得厚着脸皮,摆出个义愤填膺的架势道:“我那二弟不知犯了什么疯病,竟然做了这等下作之事!须知我严府家规,不是摆着玩的!陆世伯,我回去禀报爷爷和父亲知道,定要重重罚他!” 陆炳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倒也不必了。事已如此,再罚你家二公子又有什么用?就算真把他大卸八块,兰贞的清誉也是挽不回来了。贤侄,我倒有几句话对你说。贞儿虽然今天行事孟浪了些,但也是被气的没法子。本来小阁老几次来我家,替你家二少提亲,弄的朝堂上下都知道了这事,就没人敢再来提亲。到如今再闹这个闲话出去,你让她怎么嫁人?她平曰里知书懂理,乃是个端庄贤淑的好姑娘。你那娘子么……算了,你的内宅之事,自己心知肚明,老夫不提也罢。我只是想说,贤侄你只要肯休妻或是和离,我便将贞儿许配给你为妻。胡家那你不用管,自有世伯我为你承担,要多少银钱,也由老夫一力承担。我那女儿你也知道,姓子好的很,又素来仰慕你,定不会与你争吵。到时候你我两家就真成了一家,小阁老也必然乐见其成,你意如何啊?” 陆炳近来一直想把女儿嫁给严鸿,严鸿自然心中是有谱的。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这就真的当面锣对面鼓的把事摊开来。这一下倒是不好应对,总不能说我对你女儿不敢娶,怕是娶了以后不许我纳妾,还怕我前妻上吊吞金吧。 他沉吟片刻,才战战兢兢的回道:“陆世伯一片厚爱,小子感激不尽。只是我文不成,武不就,又是一等好色的,怎配的起您老的千金?您也知道,我这次下江南回来,就要去山东娶月蓉为妾,您说我要是前脚跟您的姑娘定亲,后面就去纳妾,让贤妹的脸面往哪放?更别说如今京师里虽然流言纷纷,但终究还只是流言,要是亲事做成,这流言可就成了真,这对贤妹的名声……” 陆炳也听出对方话里的拒绝之意。以自己女儿的国色天香,而且自己放低身价,主动提出愿意做成亲家,对方还敢拒绝。再联系到近曰京中疯传的流言,陆炳不由一阵火起。娘的,你严府仗着户大人多,大少爷引我女儿相思却不肯娶,二少传播流言绯闻,真真欺我陆家太甚! 陆炳有一瞬间,甚至动了立刻把这厮拿下的念头。可一想到女儿的心思,终究还是压了下来。长叹道:“你起来说话吧。” 严鸿这才站起身来,陆炳又让他坐下,然后才放平语气道:“你一路去江南,前后几个月,好生快活,京里却是一点不牵挂了么?” 严鸿心道,去江南前面时间,救徐海,等圣旨,这是没办法的事,也谈不上快活,提心吊胆呢。倒是从紫青双侠那里活着回来之后,一路北上,沿途游玩了些时候,不过也没耽误太多时间吧。他赶紧拱手道:“侄儿年轻贪玩,若误了大事,甘领世伯责罚。” 陆炳道:“年轻人贪玩,却也不算甚么。我京中锦衣校尉万千,真有大事,也不少你一人。只是前段时间,济南的马千户回报了一个消息。” 严鸿心知这消息必然和自己有关,眼巴巴看着陆炳。陆炳偏生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严鸿,接着说道:“胭脂虎孙月蓉,已经另嫁他人。”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七十九章 预谋抢亲 陆炳说这话时,已经尽力把语调放平和,饶是如此,严鸿依旧觉得如中雷殛,眼前一阵发黑。按说孙月蓉的容貌,在这个时代,还是比较安全的。除了自己,又有几个人会看上她?而自己既然已经许婚,那一般的歪瓜裂枣,她又如何看的上?大兴山中,一番云雨,对方将清白之躯献上,这份情义绝非做假,怎么能出了这么大的变化? 想到此,他颤声道:“陆世伯,你待怎讲?月蓉她……”说到这,他猛的摇了摇头道:“不会,陆世伯,定是你的手下探错了消息。这马千户探事不明,乱报消息,该当何罪?” 陆炳叹道:“这件事恐怕不是错。据说山东绿林八十四寨都知道消息。她那夫家,乃是山东新近崛起的一路山贼,青石山大寨主,好象名字叫做雷占彪。年纪比你略大个几岁,据说功夫好,手段高,八十四寨里有不少已经暗地奉他为主,隐然与孙烈有分庭抗礼之势。这一番八成是两家联姻,一统山东绿林。” 严鸿听到此,心中暗转念头,这话却也合情合理。虽然孙月蓉已经失身于己,但是山贼之中,于贞艹清白,未必就如普通人家看的那么在意。而且孙烈年事已高,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若是为了能继续坐稳山东绿林盟主宝座,再招赘个什么雷占彪却也属于寻常。而那雷占彪左右是政治联姻,不在意孙月蓉的容貌也不奇怪。 那时候不兴说自由恋爱,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山贼之中,更是以力论高低。孙月蓉纵然再抗拒,被他爹和雷占彪两边逼迫,怕也是独力难支,终究拗不过去。 可是,自己与她一番欢好之后,虽然有几乎一年没通消息,可是这次下江南时,不已经派了叶正飞前去报信么?这孙烈、孙月蓉得到自己在立功讨招安的消息,还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莫非她已经信不过我严某了?又或者这孙烈老头子,不把我严鸿说的话放在眼里? 想到此,严鸿豁然站起,直视陆炳。额头青筋暴起,眼睛瞪的如同铃铛,眼角几欲挣破。陆炳与严鸿相处这些时候来,严鸿在自己面前,一贯是乖巧得很,不但被自己玩弄在股掌之上,而且对自己唯唯诺诺,不敢丝毫违抗。 可是如今看着严鸿这副要拼命的价值,陆炳尽管知道对方就算吓死也不敢对自己动手,但仍旧被这凶狠的眼光所惊,竟然在一瞬间无法与对方对视。 却听严鸿道:“陆大都督,若是小侄没记错的话,当初可是你老人家许给我,此一番救了徐海,就成全我和月蓉。可如今这档子事,又做何说?” 陆炳也知道这事自己确实有点理亏。按说胭脂虎的事,自己曾给济南锦衣千户马腾云下过密令,让他必须盯死飞虎山,可却不知为什么,这一番消息来的如此迟滞。可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严鸿面前输了气势,当下一拍桌案,沉声道:“放肆!论公论私,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当真是没大没小,还不与我坐下。” 严鸿哆嗦了一下,却依旧站着一动不动,冷声道:“卑职冒犯都督虎威,罪该万死。但请大都督将我的人头暂且留下,看在我也为卫里做了不少事情的份上,借我一支人马。” 陆炳冷冷一哼:“你要做甚?” “下山东,抢人!” 陆炳实在想不到平素里有智谋有手段的严鸿,如今竟然会为了个孙月蓉跟自己闹脾气,还说出抢人这种浑话话。他不由怒道:“胡说!你可知,这消息来本衙门,也已经有五六天光景。再加上路上送信的时间,马千户探知消息的时间。你自个反推下,只怕早就木已成舟,生米成炊了!再等千里迢迢去山东,人就算抢出来,又有什么用?” 平素里,严鸿可不敢和陆炳相强,可今天却是不顾一切道:“陆大都督,卑职曾与月蓉有约,就算她沦落成营记,我也要她。所以就算她嫁人了,我也不在乎。卑职本就是京师有名的小阎王,恶事做的多了,也不差多做这一桩强抢人妇。若是大都督执意不允,卑职只好挂冠而去,点起我严家合府家丁,也是一般。” 陆炳看了看如同斗鸡般的严鸿,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子,说起来你也是名臣之后,世家子弟,怎的这般毛躁?还不给我坐下?有话慢慢说。” 严鸿见陆炳的神态,想到他先前给的承诺,想到原本说破了安定门杀人案就帮自己搞定胭脂虎的事,结果事情办完了一推六二五,又要自己下江南。结果下江南这一趟耗时太多,等自个回来胭脂虎已经嫁做人妇了。这他娘都算什么事啊。是,我自个在回来时候沿途游玩也耽误了时间,可照这架势,就算我早回来,也保不齐你这边消息慢啊!严鸿一气之下,真想索姓甩袖离去,扔给陆炳一个后脑勺算了! 可是他再细想一下,要做这事,恐怕当真离不开陆炳。毕竟严家合府家丁,自己是不可能全部带走的。爷爷和爹爹也不可能支持自己去武装抢女山贼。就算找个其他借口,往多了说,能给带出几十个就不算错了。而凭这几十个家丁,能不能打的过山东响马还在两论,像那姓雷的孙子好象是什么山东一路后起之秀,本事未必就小了,单靠几十个严家家将,是抢亲还是送死,也在两说。 因此上,严鸿虽然心里怒火满腔,也只得勉强压住火气,坐下身来。陆炳看他听话了,这才喝道:“好个放肆的小子,也就是你,换个旁人在我眼前这般放肆,我早就他人头落地。还口称卑职,难不成不认我这个世伯?实话告诉你,离了我,你休想做的成事。” 严鸿看陆炳口中转圜,忙也变了脸色,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如此,还请世伯成全。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陆炳看这厮变脸如翻书,心中闷闷一气,你就为个女山贼,又跳又笑,犯的着么?他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我想,山贼响马与我等不同。他们男女混居,举止无礼,于贞节之事,看的极淡。你心里有那个女贼,怕是那个女贼早就另觅了新欢,把你忘在脑后了。若是还听世伯一言,就把这个事放下吧。况且以你今时今曰的身份,若是非纳个山贼为妾,与你仕途也不大方便。” 严鸿心想你老人家倒是会玩一波三折的把戏。他一摇头道:“世伯不必多言。我二人早已有了男女私情,小侄断不肯负她便是。她纵然忘了小侄,也得当面说个清楚。更何况她这婚嫁之事,怕是被人所迫,非出本心。我如不能救她,还算什么男儿?说到仕途云云,这官做与不做,也没什么打紧。” 陆炳见他语气坚决,闷闷一停,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指你一二。前几天,永平庄那拿住了几个白莲教匪。” 严鸿微微一楞。毕竟永平庄一村人的姓命,也算是自己努力说项才能留下的,否则估计是活不了一个。而这件事当初也是和月蓉联手做下,如今佳人竟已为人妇……一想到这,严鸿就忍不住牙齿发酸。只是不知道陆炳提到这事,要说些什么,这和自己下山东抢孙月蓉又有什么关系。 陆炳接着道:“说起来,也是你上次的主意好,恩威并举,当着全村老百姓揭穿了白莲教的花样。这一回,百姓们主动帮着咱锦衣拿人,这种事却不多见。那几个家伙被擒后,初时硬扎,后来熬不过刑法,还是招供了。他们说,是山东要有大事发生,让张才这一年多以来套购的粮米,设法运往山东待用,另外继续套购京师米粮,抬高粮价。只是这几个小子级别太低,很多事并不清楚,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话了。” 严鸿说道:“莫非是白莲匪要在山东造反?世伯与我说这些,又为了什么?月蓉家虽然是占山的响马,但与白莲教素无瓜葛,也不曾跟着造反叛逆。” 陆炳也不理他,只是瞪了他一眼,然后道:“造反?也要他们敢才行!山东省内驻军十万,只要脑壳没坏掉的就不会跟着造反。只是如今这事里透着蹊跷,有白莲教搀和的地方,就没个好。如今山东大灾,灾民遍地,逃荒的百姓都闹到了北直隶。白莲教若真想搞什么事,怕是不容小看。如今的山东就是个是非坑,你难道还要去带着严家几个家丁去送死?” 严鸿点头道:“若是世伯不肯发兵助我,那小侄也只好闯上这一遭,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他嘴里这么说,心中却早已料定,陆炳这厮也是无利不起早的货,既然给我说了这事,多半是有用着我处。 陆炳心中暗骂,孙月蓉那丑丫头我又不是没见过,除了胸大点,论起来比我的女儿差了何止百倍,怎的你就为了她能不顾一切?他只得冷笑道:“也罢,既然世侄如此痴情,我也不枉做小人。你要我发兵助你抢亲,却是绝无可能。锦衣官校不是军队,不能这么个用法。不过,白莲教这次的事,能被我们探听出消息,你上次也出力不小。你且回去休息,后天掌灯时分到我府外等着,我领你去见一个人。这两天你也不要闲着,把开海通商的事仔细想一想,有你的好处。若是这个人肯帮你,那么让你去山东,倒也不是不能。” 手机用户可访问wap..tw观看小说,跟官网同步更新. 第二百八十章 衣锦还家 严鸿虽然脑子现在不怎么好使,但听陆炳的意思,莫非是后天要带自己去见什么贵人,而能值得陆炳这般重视的人,那只能是…… 严鸿只觉得一阵心跳加速。难道要蒙天子秘密召见?这可是为人臣者的莫大机遇,当然也是巨大风险。要是被皇帝讨厌,那就真的只剩万劫不复。 他倒不在乎自己的功名前途,但是正如陆炳所说,若天子能支持自己发兵抢人,这事可就丝毫不为难。只需要一道圣旨,山东、北直隶的兵马甚至京师营兵以及九边精锐就能为自己所用。到时候慢说区区一个雷占彪,就是山东八十四寨一鼓扫平,又算的了什么? 严鸿当下不再废话,拱手道:“世伯,尚有何吩咐?若无其他大事,小侄要回府去见过爷爷、爹爹了。”陆炳挥挥手,让他下去。看着严鸿背影,心中道,近来朝廷上的事情,等着你爷爷爹爹给你说好了。 严鸿出得书房,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经有家人伺候着,领着自己穿宅过院,来到前门。自己那匹借来的宝马也有锦衣官校牵着。严峰也在一边做着,喝着茶,吃着点心,好不自在。见他从后宅出来,锦衣官校各个脸上露出古怪神情,只是态度上更加殷勤,生怕有所怠慢。 “奶奶的,这帮人真把我当陆大都督姑爷了不成?”严鸿一边想,一边带着严峰朝家中行去,心想这一番事要是严鹄搞出来的,那就是说陆炳拿自己顶雷的事,严鹄多半知道了。以这个便宜兄弟的德行,这小子还不把自己恨到了骨头里?以后弟兄之间相处起来怕是更加困难。 这姑且不论,自己那老子严世蕃,前者就曾说过让自己休妻的事,这回该不会借题发挥,旧事重提吧。 严鸿又想到了胭脂虎孙月蓉。当日两人共赴巫山,对方初沐雨露,表现甚为羞怯,她绝非陆炳所说的江湖上放浪女子。更别说那证明她纯洁的元帕。如今,她居然嫁了?她决不会是自愿的!一定是被她家所逼迫,不得不如此,这群混帐山贼! 严鸿脑中不觉浮现出一幕幕景象,孙月蓉被一个陌生男人压在身下,强行脱去吉服,她哭喊着,挣扎着,却无力摆脱……想到此,严鸿不由猛地摇了摇脑袋,暗自发狠道:若是月蓉真是被迫遭了蹂躏,我也不嫌弃她。但是山东八十四寨的响马,对不起,我不把你们杀个一干二净,我也就不叫小阎王! 严鸿一边想着,一边催马,带着严峰径直回到了严府。他将马匹交给下人,问了问,却道阁老与小阁老都还在西苑应值,并未返家。说来如今已至仲夏时节,于朝廷来讲,秋季将至,大明朝防秋摆边的时候快到了。 秋季丰收,也是马肥草长之时,蒙古人通常也会选择在秋天寇边,与之对应,大明的九边人马,也要在秋季时分别驻守长城沿线及边防各个要塞,名曰“防秋摆边”。 军队调遣可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单指钱粮支出,所需数额就非同小可。部队调动需要发放行粮,骑兵还要多备一份马干,另外还要发放开拔银,边军调动,更是必须补齐军饷。如今国库空虚,夏税又征不上来,东南倭乱不停,苏松财税支应剿倭粮饷都颇有不足,更别提输送京师了,一到这个时候,也就轮到严家父子头疼。 家人们见严鸿脸色不豫,衣服上颇有些痕迹,脸上隐约还能看到巴掌印,额头还有个包,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不敢多说什么。问身后的严峰,严峰只知道大公子进了陆都督府上,回来就这样子了,他又如何敢问?因此这帮家人也只能自个在心里猜测。、 严鸿进得府门,沿花径而行,正待回自己的内宅,却听一人说道:“大哥回来了?这一趟走的日子可不少,小弟给您问安了。” 却见严鹄一脸谄笑的走了过来,竟然抢先施礼。这在以往,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严鸿心情不好,更兼想到这孙子给自己造的谣,恨不得立刻拔出绣春刀,把这厮押到诏狱去打一顿。但所谓举拳难打笑脸人,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强自忍住,双手虚扶道:“贤弟免礼,自家兄弟,哪有这多的讲究。” 严鹄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哥你将来做了陆大都督的乘龙快婿,怕不扶摇直上?到时候小弟还需要大哥多多提拔,这个礼数废不得。”等到人离的严鸿近了,严鹄又小声道:“女孩家遇事,一哭二闹也是有的,陆小姐莫非是对兄长动了粗?且忍耐一时之气,等娶过门来,还怕收拾不了她?” 严鸿知道是自己脸上的伤惹出是非,也不理他,只是略一点头:“多谢兄弟关心。”便快步向内宅走去。干粗活的丫鬟见他回来,急忙喊了声大少,严鸿也不理她,推门而入。 等到进了自己的卧房,晚娘与坠儿已是抢步来到外间。只见二人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看来哭了不只一次。那坠儿一下子跪在门口,泪如涌泉而出,边哭边磕头道:“姑爷,坠儿求求你,留下奴婢吧。奴婢也可以去做粗活,累活,只求不要把我赶走就好。” 晚娘尚留有三分矜持,福了一福,却也是哀声道:“相公,妾身不会赖在你严家,耽误你的前程。若你真不要妾身了,只要一句话,妾身便立刻回转娘家,绝不纠缠。只是妾身伺候你二载有余光阴,并无过错,那陆小姐真就这般好,让你肯做负心薄幸人?”这话强忍着说完,那泪珠子也断线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严鸿万没想到家里闹成这样。他口中连道:“起来,起来!坠儿,这是闹什么来。且进门去说话!”好说歹说,把大小两个美人哄到屋中,叫她们坐到床上,好言安抚了一番。待两人情绪稍定,这才询问。 原来这京城中的流言,晚娘主仆也已听说了。更兼家丁仆妇有传言,说陆大都督的爱女要下嫁,这晚娘主仆如何能留的?早晚要把晚娘休了出门,坠儿奴随主走,自然也要被轰出院子去。 晚娘主仆嫁入严门,真要轰出去了,却难道果真回胡家看人脸色?坠儿心中是早属了姑爷,便是晚娘如今也把严鸿当做依靠,这一番如何不慌?一边说着,不禁又流下泪来。另有一个原因,则是坠儿没法开口说明。晚娘的兄弟胡天佑,对自己一直有所企图,但是惧怕姐夫,才不敢放肆。若是被赶回家中,那决难逃出胡少爷的魔掌。因此她心里暗有计较,到了最坏的打算,自己也要想办法先献身于姑爷,靠夫妻之实而留在严府。 严鸿心道,哪个杀千刀的乱嚼舌头,传我的谣言倒也罢了,还编造轰走晚娘坠儿的话,这不存心往油锅里撒盐吗额?依我看,多半是严鹄那混小子。但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只好尽力安抚二人,只差指天画地发誓不会娶陆兰贞过门。总算把两个人安抚的不再啼哭。严鸿又诉说了一番此次下江南的情形,沿途风光,风土人物。但是面临的各种风险及尴尬处,则未提及。 趁着祖父和父亲没回来,严鸿草草洗了个头脸,换了身衣裳,又去拜见祖母问安。欧阳氏多日未见爱孙,今日一见,大是欢喜,尤其严鸿又将从江南一路特意买来的土产,一一拿来献上。说来这些东西值不得多少银两,可这份心思,却让欧阳氏笑的合不拢嘴。 祖孙二人闲话几句家常,又问了问江南之行的过往之事,欧阳氏才骂道:“你这猢狲,当真不让奶奶省心,怎么敢招惹到陆大都督千金头上?不过也别说,你也真是有本事的,居然让她怀上了我严家的骨血。有你祖父和老身在,那陆文孚也不敢把你如何,也不过是把坏事变成好事,来个一俊压百丑罢了。只是陆大都督的千金断没有与人做小的道理,只好委屈胡氏了。回头多给她些银子,让她能再找个好人家,也算对的起她。” 欧阳夫人又对宝蟾道:“宝蟾丫头,你放心吧。你的心思,老身知道,他陆家的千金,也是我的孙媳,不敢欺负你的。” 严鸿没想到谣言杀伤力这么大,连奶奶都信了。他急忙不住的分辨,说那些都是无稽之谈,自己就算胆子生毛,也不敢真去招惹陆家的姑娘。老太太见严鸿神态不似做伪,倒显的有些失望: “原来是假的?真不知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去编这种谎,不怕那锦衣卫的手段?哎,老身本以为严家有后,却不料还是空欢喜一场。鸿儿啊,奶奶老了,在世上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还盼着早点抱上重孙子,四世同堂,你可要抓点紧啊。” 严鸿忙道:“奶奶您说的什么话?您老人家长命百岁,万不可说这不吉利的话。抱重孙子的事,孙儿也放在心里,这不琢磨着想再纳一房么。” 他这话一说,宝蟾却是先羞红了脸,躲在欧阳氏身后,为她轻轻捶着肩膀,不敢再看严鸿。欧阳氏笑道:“你这猢狲,总算肯说实话了。我就说么,过去几天看不到你的人,自打坠马苏醒后,天天朝奶奶这跑,大棍子都打不走你,却原来是要摘老身的心头肉了。也罢,宝蟾丫头就便宜你了。” 严鸿没想到,自己这个纳妾名额竞争这么紧张。他忙又说道:“奶奶,不是您想的这事。孙儿可不敢夺您的心头好,这个人儿,她不在京里。”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百八十一章 父子异梦 他这话一出,宝蟾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头垂的更低。欧阳氏也一楞,把脸一沉道:“不在京里?外省认识的女人?她人品如何啊?虽然说纳妾不看家世,但咱严家的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严鸿心道:我若说胭脂虎是个山贼,未过门就和自己有过男女之欢,此时多半还成了别人的娘子,那就别指望奶奶点头了。他只得含混道:“这个姑娘人品好的很,只是出身不大好,是练把式的人家。” 他这么一含糊描述,欧阳氏果然误解成了严鸿看中了一个普通练拳之家的女儿。彼时风气文贵武贱,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朝堂上也是文视武如奴婢,更别说普通的武人了。欧阳氏哼了一声,道:“一个耍把式卖解人家的闺女,能有什么好的?连个礼数怕是都不懂,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有现成的宝不要,非要去外面找根草回来。” 严鸿赶紧道:“奶奶教训的是,只是孙儿也不知为何,见到这姑娘,便迈不开步子。还请奶奶成全。”说罢低头不语。 欧阳氏终究还是心软,看爱孙这模样,长叹道:“罢了,你也老大不小,再说这也是你房里的事,该当你拿主意。奶奶不多管了,只要你看着好,一切都好,我也乏了,你下去吧。” 严鸿这才如蒙大赦,磕头离开。他心中的总算安定了点。不管胭脂虎在山东如何,至少进严府的路稍微铺开了几分。这个家里只要奶奶点头,爷爷那没话说,老爹那则是不敢有话说。 等到严鸿出去后,欧阳氏回身看着宝蟾,见这丫头一脸委屈,眼眶微微发红的模样,长叹道:“冤孽啊冤孽。宝蟾你放心,你伺候老身这些年,我把你当我的亲人看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男人么,纳妾是常有的事,你看看我那孩儿,纳了多少妾室?鸿儿这么,既然开了闸口,也就不会只纳一个,等他纳妾时,老身说句话,让他同日里办两桩喜事,也把你迎过去就是了。等过了门,有老身撑腰,你还怕了一个拳师之女么?” 宝蟾听到这,复又一喜,急忙跪倒磕头。欧阳氏笑道:“你这个丫头啊,真是,算是便宜鸿儿了。不过,既然休妻的事是个虚言,那帐本啊,你还是找个机会先还给胡氏吧。否则等你过了门,你们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严鸿回到自家院子,好好洗掉一身臭汗,又用了些点心,便一边休息,一边等着爷爷、爹爹回来。没多会儿,又看严洛进来道:“给公子爷请安。” 严鸿道:“有甚么事?” 严洛道:“大约一个把月前,来了两个人,一个皮肤白净,中等身材,一个身材高大,胡须满脸。他们自称一个姓云,一个姓叶,说是大少爷的幕宾。” 严鸿一听,原是黄河双侠,忙问:“那他们现在哪儿?” 严洛道:“他们听说公子爷还没回来,就自离开了。我留他们吃饭,住在府里,他们却说什么无功不受禄。以后每隔两三天早上来府里问一遭。算来明天早上便该来了。” 严鸿点一点头,心想我正要问这叶正飞,让他给胭脂虎送信去,这信怎么送的,反而现在已经传来了伊人另嫁的消息? 严洛又道:“大少爷这一趟去的久,京城里的变故却多。” 严鸿一愣道:“有什么变故?” 严洛道:“小的没见识,也不太清楚。不过看老太爷、老爷经常议到深夜。想来等他们回来,自会和大少爷分说。” 足足等到二更时分,严嵩父子才从西苑返家,严鸿急忙前去拜见。严嵩倒还是一脸笑容道:“起来说话,这一趟下江南,鸿儿也受了不少惊吓。我听那传旨的中官回来说,还差点出了民变?李文藻这厮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连个地方上的刁民都对付不了。等爷爷我将这防秋的事和山东赈济的事应付过去,就要他好看。” 严世蕃一只独眼之内,寒光四射,虽然是仲夏时节,但是严鸿被这一瞪,仍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沟里冒出来。只听严世蕃冷森森的说道:“鸿儿,你好本事啊。下一趟江南,在天子面前讨来赦书,免了一个大盗徐海不说,捎带着还弄死了一个老虎班的知县,听说连那江南及时雨李文藻,也被你当众削了面子。你这份威风,连为父可都比不了。” 严鸿心知,眼下自己要下山东抢月蓉,陆炳的支持,家族的力量,皇帝的首肯,三者缺一不可。他断不敢在这个时候和老爹硬顶,急忙二次跪倒道:“孩儿行事卤莽,还请爹爹责罚。” 严嵩道:“你这孩子,怎么又跪下了?爷爷不说了么,起来说话。”又对严世蕃道:“东楼,你这是做什么?鸿儿下一次江南,受了多少颠簸,吃了多少苦头不说,单是这民变的事,怕不就吓煞个人。回家来,他还要扛你的脸色?老夫叫鸿儿去保徐海的性命,那林养谦偏生不识抬举。区区一个七品正堂,算什么东西?死了便死了,又不是咱动手杀的人,他自己想不开上吊,怪的到谁头上?用的着你这般红眉毛绿眼睛的?” 严世蕃道:“父亲,话不是这么说。鸿儿要救徐海倒也罢了,他不该挤兑死了林养谦,又得罪了李文藻,又敢上书开海。这种事,等闲谁敢为之?一个不留神,便是授人把柄。如今被他这一闹,怕是要引的群情汹汹,不知多少人会改换门墙。” 严嵩不以为然道:“东楼,你一向比为父更有胆略,怎么说到江南的事儿,反倒谨慎起来了?李文藻他左右不过是个四品知府,靠着家里有钱在江南充阔气,咱严府莫非还要看他的眼色?这件事老夫也说过了,不要再提。至于朝中那些墙头草,爱投奔谁就投奔谁,我严家安身立命于朝堂,靠的不是那些蠢材,而是天家!天家的心意我看的明白,分明是属意开海通商。这件事,鸿儿说得天家点头,无罪有功。你倒还虎着个脸孔,当年你惹的祸事,莫非比鸿儿少了?” 严世蕃见老爹一力回护严鸿,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只得对严鸿道:“竖子,有你爷爷撑腰,为父奈何不了你。我且问你,几时休了那胡氏,娶陆大都督的千金过门?如今她怀了咱严家的骨肉,你要是再敢不要她,玩始乱终弃的把戏,为父也保不了你。” 严鸿三次跪倒道:“爷爷、爹爹容禀,京师之中谣言纷纷,无中生有,不知何人所传。孩儿与陆大都督的千金,尚未有那越轨之事,谈何珠胎暗结?所谓休妻再娶的事,可是万万不要提起。” 严世藩听得,独眼一眨:“甚么?你真与陆大小姐没有越轨?鸿儿,为父面前,须说实话,实话说了,纵有天大的祸事,爷爷和为父也能设法补救。若是遮三掩四,真到事发,那可就无法挽回了!” 严鸿苦笑道:“爷爷,爹爹,孩儿若真的让陆小姐怀了咱严家的孩子,这是美事,何必掩盖?实在孩儿与陆大小姐并未越礼,这怀孕之事,更是彻头彻尾的弥天大谎,不知哪个作死的传下这谣言来,闹得内外不宁。” 严世藩听严鸿这般说,知道这一次是自己弄差了。心头不禁暗自失望。 其实这个事本身就是个误会。原来严世藩为人偏狭,对严家头号盟友陆炳,并不完全放心,暗中使了许多银钱,探听陆府动静。但陆炳身为锦衣都督,家中防范极为严密,真个说的上是风雨不透。严世蕃花费无数银钱,也没买到什么消息。最后只是收买了一个外宅的下人作为眼线。 只是那下人不过是外院家仆,对内宅的消息并不掌握许多,也拿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严世蕃的银子又不好白拿,几番催逼,就只得随便找些消息,牵强附会来应对。结果严鸿下江南日子不长,陆家小姐饮食不周染了小恙,茶饭不思,又时不时的呕吐。 这个消息被仆人传到严世蕃耳朵里,这大明朝的一等聪明人物,未免转了太多心思。只当是严鸿胆大包天,竟敢窃玉偷香到陆炳女儿的头上,而且盘算起来,过年时,严鸿曾在陆家与陆兰贞独处了大半个时辰,据说离去时,陆兰贞双目红肿,似乎是痛哭过。况且上元节时,陆兰贞还女扮男装尾随其后,若说是过年那时候一度缠绵蓝田种玉,搞出人命,上元节陆兰贞讨要说法,也完全对的上。 严世藩既已先入为主,不免什么事都往上面去想。断定是两家儿女做下冤孽情来,不怒反喜。这个时代,女儿家名节胜过生命,严鸿又是名门子弟,不是随便可以收拾的。只要严家肯明媒正娶,给足陆炳面子,这件事也就从坏事变成了好事。这次,可无论如何,轮不到陆炳拿大了。莫非生下孩子来,你叫他跟外公姓陆? 好个严世藩,一步三计,名不虚传。他还生怕陆炳偷着用什么手段把孩子拿了,毁灭证据,就抢先让严鹄满北京城的散布消息,制造舆论。严鹄听说原本为自己拟定的未婚妻,如今怀了大哥的孩子,恨的牙根发痒。 奈何形势比人强,爹爹严令,由不得他说个不字。更别说一旦大哥成了陆都督的女婿,自己就万万惹不得了。因此这位二少爷只好放低身段,为他大哥的这件婚姻当起了推手。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百八十二章 面面俱到 等到严鸿解释明白,严世蕃才知,这次真是自己诈和了。只是他为人自负,当然不会明说自己判断错误,却不甘心地道:“就算鸿儿和陆小姐清白,也没什么关系,假的一样可以变成真的。反正如今满京师的人都知道他陆炳的闺女怀了严家的骨血,咱就派人上门说媒,也不怕他不肯。那陆家丫头的模样虽然我没见过,但想来,总不会配不上你。鸿儿,为父这一番算计,却是为了你好,你不可不知。” 严鸿心道,呀呀呸,还为我好,分明是拿我当筹码。他低头道:“父亲,这休妻的事,如今可是提不得。若是如今上门迎娶,摆明了趁人之危,陆大都督恐怕便会怀疑这谣言是咱们散出去的,目的就是胁迫他嫁女。这一来,就算两家真成了亲家,这陆大都督受人逼迫,心里终归是不怎么舒坦,于陆大小姐的本身名誉也有损害。不如过段时间,等谣言平复下来,再做道理不迟。” 严世蕃见严鸿居然语气松动,好似是过段时间就真要考虑休妻再娶的事。这在以前,倒是一直没出现过的事。以前的严鸿,真是死抱着胡晚娘不肯放手。严世藩心中一喜,也不再强迫他立刻拿主意。况且,只要他真肯娶陆大都督的女儿,以后就是自己严家与陆家联结的重要纽带,也不好一味苛责。 严嵩见父子俩此事说妥,又与严鸿说了些朝堂上的风云。原来前番严鸿的开海折子上来,徐阶、周延一系对此并无动静,一帮新晋的言官纷纷攻击,都被天家扔了回来。再过得近一个月,却传来山阴县令林养谦悬梁自尽的消息,并附遗奏并绍兴知府李文藻的弹劾本章送上。于是朝廷中又是一番风雷。 严鸿道:“爷爷,爹爹,那林养谦确乎不是孙儿所逼。他来我住处,大闹一通,自己走了。回头就有人报他悬梁自尽。以孩儿看来,多半是李文藻那老狗借刀杀人!” 严嵩冷笑道:“李文藻那厮真敢和我严府这般做对,回头决不可放过他。此事鸿儿你不必在意。林养谦的绝命折子和李文藻的奏章上来,大约是想凭了他同年徐阶、周延的势力狠狠闹一把。可这徐阶、周延却理都不理,最后还是老吴一班人闹腾了下,给你来个罚俸三月,也算交代下面子吧。” 说到这里,严嵩却忽然面带忧色:“只是文华……哎,这孩子却是自己不争气。可是周延率领言官如此围攻文华,欧阳必进明知文华是我义子,怎也不施加援手?” 严世藩独眼闪出一丝不屑:“爹,赵文华本是条喂不熟的狗,他自个贪得无厌,得罪了天家,就算这次周延老贼不带着御史疯咬他,他也长不了。以我之见,咱严府还是早些和他撇清为好。至于舅父大人,他的习惯爹你又不是不清楚,哪里去趟这浑水?” 严鸿这才知道,原来此次江南闹得一团糟的时候,严府的对头,左都御史周延不拿严鸿开刀,却转去猛烈抨击工部尚书赵文华修塌正阳门、贪污公款的事情。这一招着实厉害,严鸿的奏折已经得到了皇帝的认可,再去动他难度很大。相反赵文华正被皇帝所讨厌,痛打落水狗适逢其时。而严嵩安插的右都御使欧阳必进,忙着自个搞创造发明,根本懒得掺合朝政斗争。这样一来,在言官们的猛烈攻击下,赵文华心力交瘁。虽然严嵩念着旧情,还给他上奏说他生病了,可终究抵挡不住,只得自动请休病假。这么看来,朝堂之上,严府在江南虽得了一阵,但赵文华下台,却是个损失,如果综合计算,这一轮也可以算严家小败一阵。 严世藩看老爹说起赵文华,黯然伤神,赶紧岔开话题道:“鸿儿,你这趟既自江南来,听严复说,还在淳安县会了会那海笔架?不知这是个怎样的人?” 严鸿一愣,想不到老爹居然对这么个七品县令能有印象,你老人家莫非也是穿越来的?他赶紧道:“此人行事迂腐,但也不失正直。孩儿与他,倒略有几分交情。” 严世藩笑道:“好一个迂腐正直。你这位朋友,可把你世叔鄢懋卿给折腾苦了!” 严鸿方不知所以,严嵩听到此话,也不禁笑起来,拍拍严鸿肩膀道:“这次鄢懋卿奉命巡查江东盐政,他所到之处,自然是山珍海味,金银财宝。唯有这淳安县令海笔架,却来了一道公文,询问说,老大人出京之时,告知各地,接待务必节俭,可是近来听闻各县情况,又说老大人所到之处,颇为奢靡。鄙县闻之,不由得左右为难,还请老大人明示,免得有所不周。” 严鸿一听也不禁笑了。这海笔架真有意思,自古官场文章都是当面一套底下一套,如今他居然把两套同时摆台面上让鄢懋卿选,这鄢懋卿当然只能脸上写囧了。 严嵩又道:“你鄢世叔看了这公文,知道此人不是个善茬,又琢磨在淳安多半捞不到什么油水,干脆绕路过了。他路是绕了,气却不平,喏,这里还来了封信,叫爷爷我想法收拾下这海笔架呢。” 严鸿待要开口为海瑞讨情,严世藩先冷笑道:“按说呢,我严家一条狗,在外面也不能随人欺负。但鄢懋卿自个没本事,遭个小小县令呛了,却来烦劳父亲大人,实在没用得紧。他自个就是左副都御使,就算头上有周延管着,莫非对付不了这个小小县令?再说,既然海瑞此人和鸿儿有几分交道,那咱也不必理会这事。反正听说海瑞已经调入北京城,到户科上任了,论起来也是都察院下属,算是老鄢的下属。鄢懋卿若有能耐,自己去寻海瑞的不痛快吧。” 严嵩点头道:“此事这么办便好。左右都是些鸡毛蒜皮,眼前倒是有一桩大事。鸿儿,既然陆文孚说,后天晚上要带你去见个大贵人,那你可知那贵人是谁?” 严鸿道:“孙儿想来,陆大都督口中的贵人,莫非……莫非是天家?” 严世蕃笑道:“你这孽畜,倒是还没糊涂到家。天家召见,这是一等要紧的事。以为父看来,天家见你,无非是看你奏折,有不确之处,要当面考问。料那一徐海不过是个倭寇头子,天家岂会在意?因此多半重头要在开海之事上。” 严鸿道:“是。天家垂询,孩儿自然知无不言。” 严世藩冷冷一哼:“知无不言?好大口气!鸿儿,你既然一心要开海,你祖父也允诺支持你,为父自然不好阻拦。可是,你可知开海这事上有多少风险?海外富有金银,谁人不知?但是开海之事之所以屡提屡废,实因内外牵扯利害甚多,你真开成了海,便是损了他人利益。再则,天家行事,素来只爱听好,不乐听败。当初那夏言曾铣说起复套之事,眉飞色舞,可一算耗费兵马钱粮,旋即不悦。以为父之说,咱严家原本就有这泼天的富贵,便是开海成了,也无非是个锦上添花的局面,你实不必这样孤注一掷。” 严鸿心知,自家这个一贯严厉的便宜老爹,这里说的倒是实情。但他自有打算,因而回答道:“这锦乃是爷爷爹爹为严府织就的,这花却是孩儿摘来的。孩儿此次南下,于海禁一事,感慨颇多,倒真欲施展拳脚,看他一番事业。还望爷爷、爹爹成全。况且若真事有小成,于我严府这添上的小小花儿,却也聊表孩儿孝心。” 严世藩冷笑道:“罢了,你既心意已决,为父岂能干涉?说起来,这开海之事,虽然牵扯利害甚多,但只说能否开成,其实不在别人,但在天家。天家若被你说动,那开海就是天意,谁敢违逆?只是你这一封奏折虽然打动了天家,但真要说动天家龙心,只怕还须了解开海一事百年之沿袭,禁海一方又有何说法,方能对症下药。若是回答不出,惹了天家动怒,便就不好办了。” 严鸿赶紧道:“请爷爷、爹爹指教。” 严嵩拈须道:“东楼言之有理,这确是个要紧的事。好在距离天家召见,还有两天。爷爷让家中几位夫子给你好好讲讲,另外把几道扎子也给你找出来,仔细研读。遇到天家时,不必拘束,天家最恨的便是一身腐儒气的人。好在你这猢狲平日不学无术,倒没有那股子酸气。其他的么,你也不要多想,到时候天家问一句你答一句,我想也用不了多少光景,只要天家高兴,日后你的前程就有了保障。” 严鸿借机道:“我不求什么前程保障,有爷爷和爹爹在,孙儿还怕没了保障?只是这一番,孙儿却还真有点自己的想法。爷爷,您方才说,山东闹灾需要赈济。孙儿不才,却想往山东一走……” 等到严鸿离书房之后,严世蕃沉着脸道:“真是块糊不上墙的烂泥。这里开海的摊子刚刚扯开,不说全力应对,他竟然还有闲心,想要向天家讨旨去山东放赈?简直是狗舔两坨屎!异想天开!一个锦衣千户凭什么当钦差?而为的,竟然是个女人!凭咱家的财势,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必非要去山东找。父亲为何不拦着他,反倒顺着他的话说?让这竖子如此胡闹,实在有损我严府尊严。” ************************************************************** 场内场外,一站一立,三老四少,各位老大。 明天发vip收费章,希望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有票的捧个票场。没收藏的加个收藏,加了收藏的不要下架。就这么简单的要求,您只要做到了,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我在此先谢谢各位捧场。最后,恳请大家继续关注此书,保证绝不太监。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百八十三章 再会双侠 严嵩拈髯微笑道:“东楼,你还没发现么?鸿儿自去年初坠马之后,脑子真真是开窍了,大事小事,往往颇有章法。且不说去岁里寿宴识破刺客埋伏,安定门杀人案擒拿郑国器。单说本次下江南,那道奏折上的好啊!天家内库空虚,如今边军要钱,打完了仗要犒赏,到了年末又要赏赐勋贵,这些钱从哪来?虽然目前的开海只是一张画饼,但好歹也是个念想,有了这个念想,天家就会高看咱家一眼。他既然在大事上能有如此见识,那么一些小地方就算略微出格,又有什么关系?那钦差的事,天家自然不会答应他,只会当做小孩子胡闹,一笑罢了。这又算的了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生气?” 严世蕃道:“可是为了个女人,就要去当钦差下山东,这个未免也太儿戏了,莫要惹恼了天家。” 严嵩哈哈笑道:“最近天气炎热,东楼你的脑子却也不好使了。若是鸿儿身上没有一点毛病,天家敢用他?贪财、好色这样的人,在天家眼里就好过恋权、贪势的主。我就让他说为了个女人讨旨,天家才肯重用他。东楼你啊,见事明白,机敏无双,剖析皇上的批语,也比为父入木三分。可是,在今儿鸿儿这件事上,若论起揣摩上意,还是输为父一筹啊。至于那个女人,算的了什么?咱严家还怕多口人吃饭?等回头户部的银子拨下来时,我给应时那写封书信。把这个女子送到京师来,也便是了。这小子别说。还真像你一般的风流啊。”说着呵呵大笑。 严世蕃也陪着笑道:“父亲谬赞了。说到熟知上意,慢说孩儿,放眼满朝上下文武百官,又有谁能像父亲您这般?比不得,比不得啊。”这话一出,又引的严嵩一阵发笑。 看着老爹这副笑容,严世蕃心里也长出了一口气。要逗乐自己这个爹,太难了。最近朝堂上。严府虽然依旧是户大人多,一手遮天。可是徐阶一党,在依旧保持表面恭顺的情况下,却似乎隐匿着一些动静。这些举动,让严嵩和严世藩都略有不安。 尤其是前些日,天子把五色芝分别赐给严嵩和徐阶,让他们共同为天子炼丹。严嵩顿感自己圣眷不再。过去。这五色芝可是只给自己,没有徐阶的份啊。如今自己年事以高,精力大不如前,徐阶比自己年轻,莫非在天子眼里,徐阶已经能与自己分庭抗礼。下面恐怕就该是取而代之了。 自那日之后,严嵩日渐消瘦,心情始终郁郁寡欢。可是徐阶当着严嵩的面,依然是面带笑容,恭顺宁和。也找不到开掐的理由。严世蕃心中着急,毕竟老爹可是七十多往八十上去的人了。要真被这么憋屈死,严家可就真要不好办。饶是他身为当世智谋无双之士,想要逗老爹一乐,也变的千难万难。只好今天故意装傻卖个破绽,能让老爹高兴高兴,也就值了。 次日清晨,严鸿吃了早饭。本想着今天祖父安排的几位幕僚会前来谈开海的事。不料先有严洛来报:“大少爷,我前番说那一个姓云的,一个姓叶的,已经进了府门等候。” 严鸿正在关注着叶正飞送信的下文,忙吩咐带进来,自己到前面小客厅等待。不多时,只见云初起、叶正飞二人迈步走入,施礼参拜。两人身着粗布衣衫,比起当日在船上暗杀时,更要凋敝破旧了些,而且脸上都是蓬头垢面。严鸿心想,二位老大,我给你们的银子不少啊,怎么弄得和叫花子一样了? 而且仔细看来,叶正飞脸色不太好看,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似是有伤在身。严鸿心头不禁一跳。但心想若真有急事,他们自然会说。于是赶紧请坐,上茶。一会儿,茶水点心端上来,叶正飞也不顾烫,直接往嘴里一饮而尽,又抓起点心往嘴里塞。云初起看不过去,捅了捅他:“正飞,你好歹曾在国子监,别忘了规矩。” 严鸿笑道:“不碍事,我这里不必讲那许多规矩。二位大哥,莫非是短了盘缠?我叫你们来北京便寻严府,却如何弄得这般狼狈?” 云初起拱手道:“承严公子……哦,贤弟照顾,但我两人和严家余人并无交情,岂能贸然打搅?贤弟送的银子,全都留给书院了,那边置地盖房,也基本办妥,我二人因此来贤弟这里效劳。这些日贤弟不曾回来,我二人身上盘缠虽然还有,能省则省,因此睡的是南门外的桥洞。衣衫不免脏了些,惭愧惭愧。” 严鸿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您二位是我严府长孙的幕僚,我叫你们一声大哥,没让你们去丐帮当二袋弟子!他转向叶正飞道:“叶兄,山东那封信,不知送的如何了?” 叶正飞摇头道:“有负贤弟所托,实在是无脸见人。这信没送到人手上,反而带了伤。” 云初起一旁不禁埋怨道:“贤弟,你为人豪爽,然做事却也难免毛躁。此一番终究吃了亏,却须得吸取教训。” 叶正飞道:“这事怎能怪我?大少只叫去飞虎山给他相好的送信,可没说去了那里还要被人拿刀砍啊!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况且那厮武艺原本在我之上,我如何能不中暗算?” 严鸿听的糊涂,便让他们仔细说。原来叶正飞素来只在河南河北活动,对山东却不是很熟。他到了山东,几番打探,得知飞虎山大致所在,便兴冲冲赶往。估摸着快到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汉子。叶正飞又向他们打听。那为首的汉子自称是飞虎山的二当家的贺大勇,反问叶正飞,去飞虎山有何贵干? 叶正飞为人豪放,做事并不细致。再加上按严鸿所说,这给情人送信,那是一桩美事,当下也没多想,便说是奉了严公子之命,来给孙小姐下书。贺大勇当即拍胸脯,说既有此美事,便是山寨的客人。便让叶正飞跟他走。 叶正飞哪里料到有诈?便欣欣然跟随。不想那贺大勇带路到中途,忽然出刀偷袭,所幸叶正飞武功颇有根基,身法又敏捷,才躲开去没被一刀砍死。二人赌斗手段,终究是对方技高一筹。叶正飞怕书信落入对方之手,百忙之中,把信扯碎吃了。他只顾吃信,却不曾留神脚下,在对方刀光笼罩下,不慎失足跌落山涧之中。 对方只当他难逃一死,下到水边看了一看,也没再追。却不料,叶正飞命不当绝。他本是湘楚人士,水性精熟,却趁机顺水漂下,逃得了性命。虽然侥幸得存,终究是把事办砸了。但此时严鸿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叶正飞只得先回去找到云初起,处理好书院之事,再来严府投奔。 严鸿听他们叙说,心道:这事里多半是有什么问题。他问道:“这贺大勇既是飞虎山的头领,却为何要袭击叶兄?” 叶正飞道:“那贺大勇朝我拔刀时,口中大骂,说什么狗官崽子,想抢他的老婆……”说到这里,云初起使劲跺了他一脚,叶正飞才住口。 严鸿心道,这封信没能送到,也难怪孙月蓉不知消息,另嫁他人。只是贺大勇说这话,却如何最终孙月蓉嫁了那雷占彪?他眼看叶正飞受伤,也不好苛责,好言安慰几句,又询问伤势。正飞道:“伤势倒是没什么妨碍,如今大半已痊愈。贤弟不必挂牵。” 严鸿心里有事,也没心思和他们详谈,让严洛安排他们休息,准备卧房。自己则在书房中,等着严府安排的幕僚。 不多时,几位幕僚前来拜见。这几位全是绍兴的老夫子,所谓“破家县令、灭门府尹、绍兴的师爷赛阎王”。绍兴的幕僚在当时是一等一硬扎的人物,严家所雇佣的又都是个中翘楚,见识非比等闲。他们并非是那普通闷头读书的儒生,对于江南的实务,开海情形并不陌生,其中还有真正出过海做过贸易的狠人。 比起徐文长来说,虽然他们在智谋上远远无法望其项背,但在具体和海疆番事、贸易往来相关的信息上,这些人则掌握了更多的第一手资料。包括沿海官商勾结的情形,这些人的门儿清,是比徐海、王翠翘都熟的。由他们来讲解东南沿海的情形,当真令严鸿受益非浅。 此外,又有这些年朝廷里关于倭寇、海禁的往来奏本,也都找来让严鸿观看。其中涉及很多背景不清楚,词义不明白,乃至繁体字不认识的地方,自有师爷们指点。这里面,也有严嵩当年上过的有关倭寇的折本。严鸿心道,爷爷当年的故事,倒是不可不看。 严嵩这个折子的观点,与国朝部分士大夫观点一样。他认为是“倭寇之起,因闽浙人下海通番得利,聚徒众盛,遂起狂谋。据报,真倭数不满千,皆系漳温近海贼徒结伙导引,一如北虏我逆之导也。”也就是说,因为有人去和外国做海贸才导致的倭寇。如果从这方面看,严鸿的开海主张与祖父是相悖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磨刀霍霍 不过历来,国朝的事都是人嘴两张皮,反正都是理。同样的奏折,换一个角度,一样能作为对严鸿有利的论据使用,就看怎么说而已。比如治水堵不如疏之类的套话,都不用找,现成的一段一段。而且同样地方大员上也有人奏折认为,倭寇是因为闽浙主要是漳、泉二州的百姓的生活困苦,所以被迫在海上进行走私贸易,而逐渐沦为海贼,而并非天生的贼骨头。 不过整体来看,在这些幕僚提供的大量奏折里,确实找不出几份支持开海的。最多只是隐晦委婉地表达一下有助于开海的客观因素,但这些因素同样可以反过来用于支持禁海。甚至,很多人连提到开海通商,都是讳莫如深。 结果,这一天严鸿压根就没出书房,只是坠儿不停的把现成的冰块送来降温。眼见平日里那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姑爷,如今竟然一本正经的看起奏折、书籍、帐册,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不时还指出一段,向旁边的师爷请教。 这种情形,按说是胡晚娘梦寐以求的,可是从来和自家小姐站在同一立场的坠儿,却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离这位姑爷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了。 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姑爷自从坠马以后,对自己很是亲热,趁小姐不在,常常捏个手,香个嘴什么的,让自己在一阵脸红耳热之余。隐隐的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刺激。可是这会儿,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对自己碰都不碰,难道是嫌弃自己了?还是说,前番那流言不是假话,姑爷真要休妻再娶?很有可能啊。他一反常态如今这么用功,难道是未来老丈人,陆炳陆大都督的要求? 这一天,从上午直忙到晚上。中途大家都只是胡乱吃了几块点心充饥。到掌灯时分,严鸿才送走几位幕宾。叫坠儿从厨房带了碗热面来,西里呼噜吃完,又陷入沉思。 今天,通过几位老夫子的讲解结合奏折、书籍,他总算知道开海通商有多难。先前在大运河上,在绍兴城里,听王翠翘、徐海、徐文长等人讲述的事情。一一得到印证。而且,如果说他们的说法主要针对沿海情况,那么如今看这些奏折,却让严鸿对于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有了更直接的了解。 那么,朝廷上这汹汹的奏章。纷纷指开海于国不利,真是群臣发自本心的肺腑之言么?未必。 国朝上下的文武大臣中,固然有真正的糊涂虫,对于开海贸易得来的收益了解不多。也有人是一脑子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之利的想法。不肯开言谈利。或者,如海瑞那样原则性太强。认为太祖遗训,朝廷法度不可动摇,哪怕为此国家经济受损也在所不惜。以及还有人担心开海之后,倭患愈演愈烈,对朝廷能否把控局面没有信心。这些,算是发自本意的禁海派。 这样的人数量虽然不少,但在朝廷高官中的比例连一半都不到。大多数人,则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问题。他们只是心照不宣的隐瞒住皇帝而已。之所以不肯开海,为的是自己和家族的真实利益。 正因为有海禁,那些沿海走私商人才能大赚特赚,勾结部分地方官长,成为了所谓的官/商团体。他们一方面禁止其他人出海贸易,另一方面自己贸易的不亦乐乎,靠垄断这贸易资源而大发横财。 那些商人有了钱后,又不惜重金去继续结交朝内官/员,官/商勾结。别人不说,就以严家为例,每年沿海各私商,都少不了严家一份重金孝敬。李文藻作为江南地头蛇,官商集团的代表人物,和严世藩私下往来,亦不在少数。 也因为这个,一提到开海,就会遭到很多大臣坚决抵制。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也算职业道德啊。严嵩当年那道本章,也是沿海私商用重金买来的。一旦有人提开海,朝廷上往往不论派系集团,都会跳出一群人来义正词严地指责,追问你能否承担由此带来的后果? 时间长了,大臣言官们也就觉得,海禁搞了这么多年了,何必瞎折腾?真弄出麻烦来,谁给收尾? 严鸿看了一份又一份奏章,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潜在敌人是何等强大。他们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而是一个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本身既参杂了来自沿海土豪走私牟利的肮脏钱财,同时又把朝廷清流的道德文章裹挟进去,可谓精神物质双重强大。这种背景下要做改动,面临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杀徐海为什么能得到这么多官员支持,原因也在于此。他们不在乎倭寇横行,攻州破县;他们也不在乎东南膏腴之地沦落倭寇之手,朝廷赋税难以收入国库。他们只要保证海禁不开,自己有钱赚就万事大吉,或者认为,最重要的是恪守太祖法则,天朝上国绝不该去和这些外夷贸易麻烦。至于朝廷用度,国家安危,谁去管?甚至就连胡宗宪的招安想法,在一开始,也是受到严世藩的冷遇,严党也没几个支持他的。倒是严嵩看在赵文华份上,多少给了点方便。 看到这里,严鸿才明白,自个老爹严世藩为啥一直对此事不满。而自己的爷爷严嵩能支持自己开海禁,倒是没想到。他能为了自己的想法,先牺牲掉每年的一大笔收益,还可能冒引发朝廷动荡的风险。想到这一点,严鸿心里还颇为感动。这个爷爷不管在朝廷上怎么恶毒,对自己这个孙子还是不错的。包括老爹严世藩,虽说经常看自己不顺眼,好歹这次在爷爷的威势下,最后也还是点头了。 至于陆炳,他作为锦衣都督肯定也少不了收这些私商的钱。不过这位大都督不是那一等迂腐拘束的人。而且他与天子情谊不假,当今国库空虚,内帑匮乏这些情况他也应该很清楚。开海之事,如果真能带来巨大利润,陆炳想必也是乐见其成。 当然,严鸿自己看来,这事儿的风险大小,还是看操作手段及追求的目标。过去倡导开海的,如胡宗宪等,总还是不脱国朝士人的论调,老想唱高调,弘扬大义,换句话说他们要名声。可是这样一纠缠,就很难驳倒那些禁海派。 相反,他严鸿决定在商言利,主打开海带来的实际好处。皇帝老儿也是人嘛,是人就爱利。不信我把白花花的银子数出来,还不能打动你的心思!只要开海真的带来了利益,严府还愁没有更多的收入?他反正也不在乎名誉,不在乎后世的评价,反倒没了束缚。 严鸿这么琢磨着,就把奏章中涉及的财务数字等,仔细摘录下来,自个写写画画。他穿越前做保险销售的,“算账”本来就是基本职业素养。这么一核计,心中倒是更有把握。 看看已近三更,坠儿前来给严鸿添油照明。严鸿略一点头,说了声:“辛苦坠儿了。”说罢,抬头一笑,以示感谢。 这一抬头,却把坠儿吓了一跳。往日里那风流倜傥,打扮光鲜的姑爷,今天怎么却成了这副模样?眼睛通红,衣冠不整,头发也乱了。这是要发神经病的前奏么? 坠儿没来由的一阵担心,仿佛姑爷随时就要从自己眼前消失一样。她添好灯油后,不肯离开,反而走到严鸿身后,伸出玉葱般的双手,轻轻的为他揉按着太阳穴。严鸿用了一整天的功,脑袋正在隐隐胀痛,被这一按捏,甚是舒服。干脆闭上两眼,往椅背上一靠,嘴里舒畅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坠儿,你真好。” 坠儿口中柔声道:“姑爷,你做什么坠儿也不懂。不过坠儿知道,要是姑爷的人累垮了,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平素里没见过姑爷这副模样,奴婢心里怕的很。姑爷,你还是歇歇吧。” 严鸿被这小丫头一番话,心里一暖。穿越后的这世界,却有几个人是真心关爱我的。就为他们,本纨绔也得混出个稍微像样出来。当下他笑道:“坠儿你确实不懂,姑爷这是有要紧的事,很重要的事,时间紧的很呢。我再看看,你赶快回去歇了吧。” 坠儿不肯走,又给严鸿按摩了一阵,直到严鸿再三催促,这才恋恋不舍出了书房。结果坠儿走了没多久,却又听到一阵脚步声音。严鸿只当是坠儿又回来了,便不抬头地说道:“我不是说了么,让你先回吧。” “相公几时对妾身说过,让我先回?” 严鸿一怔,回头看去,进来的乃是晚娘。只见她脸上薄施了脂粉,袄裙紧身扎束。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胡晚娘本就是个美人,在灯光照映下更添几分颜色。在她手中端着朱漆盘子,上面一个青花瓷碗,里面盛的是燕窝粥。 严鸿急忙起身道,道:“我只当是坠儿呢。娘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晚娘把粥先放到书桌上,然后施礼道:“相公彻夜用功,妾身怎敢先歇下?只是听下人们说,相公一天没正经吃东西了,你的身子要紧,我吩咐厨下做了这燕窝粥,相公赶快用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鸳鸯织就 严鸿心里颇感受用,自己这位正室最近越来越温柔了…不过自己这般熬夜用功,根子里却是为了另一个山东女子,对她又是否公平?想到此间,入口的燕窝粥,似乎也添了一丝苦涩。他三口两口把粥扒拉完,强笑道:“娘子,我这里还要再看一会,你别陪着了,早早休息吧。” 晚娘摇头道:“相公不睡,妾身也不睡,在这里伺候相公读书就好。过去妾身也曾想过夜晚伴相公读书,可惜一直未得机缘,今天也算得偿心愿。”说着话,她轻移莲步,过来收拾了粥碗,又为严鸿掌亮灯火,轻轻摇着扇子,为严鸿驱赶蚊虫。严府书房本有纱窗,平素也没什么蚊虫。但在盈盈小手挥扇摇摆的架势,情景甚为温馨。 这种氛围固然是种享受,只是守着这么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而且又是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正牌夫人,严鸿的精力却不是那么容易集中了。又见对方强打精神,为自己打着扇,但是忍不住的打哈欠,心中也有些愧疚。他便柔声道:“天晚了,晚娘,你还是赶快回房歇息吧。我再看一会,便在这歇了,不去扰你。” “没事,妾身不困。”说完,晚娘又是一个哈欠。她红着脸道:“妾身失礼,相公恕罪。” 严鸿摇了摇头,用手轻轻在她的小瑶鼻捏了一下道:“还说不困?” 晚娘在严鸿坠马前的年余时间里,没少被对方各种**折磨,像这种亲昵举动却从未有过。看严鸿的手指头劈面而来,本能中一时惊慌,只当对方又要施什么虐呢,当下“啊”了一声,才知道是丈夫和自己开玩笑。她心中一暖,娇嗔道:“相公这是做什么?妾身又不是小孩子。” 严鸿也被她这轻嗔薄怒的神情,引的心思一动,一把将对方的纤腰揽住,在她耳边道:“你这副样子,才像夫妻呢。以后也不必什么时候都拿出副守礼的样子。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说,想吵架就吵架,高兴了该笑就笑,太拘束就显的生分。” 晚娘将头紧靠在严鸿怀里,也轻声道:“妾身过去做过的一些荒唐事,希望相公不要跟我计较。相公与妾身过去,确实不太像一对夫妻。妾身以前很怕相公,有些事做的也是过分了。相公,你若是真喜欢坠儿,我就把她喊来服侍你。” 严鸿没有松手,在她耳边道:“坠儿我是很喜欢,不过我今天不会让她来的。等过些日子再说。” 他没注意到,听到这话时,晚娘脸上神情一阵黯淡,勉强笑道:“哎,相公啊,坠儿丫头当初怕你怕的要死,妾身为了保她清白,有时对相公无礼了些。没想到如今……妾身这二年来倒是枉做了小人。” 严鸿也知自己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当初玩的那些手段太过下做,也不怪坠儿怕。他轻声道:“过去的事,说来还是我不好的多。如今既然过去,就不必再提。娘子,天色真不早了,你赶快歇息吧。” 晚娘非但不动,反而把身子贴的更紧,小声说道:“相公,妾身……妾身想为严家生个孩子。” 严鸿心头一震,自己的夫人说出这话,那还有什么好啰嗦的?可他没想到,晚娘此举,固然是感动于严鸿的变迁,但后面的背景,却也没那么简单。 这次京城里谣传严鸿让陆兰贞怀孕,闹得满城风雨,对于胡晚娘的冲击非同小可。她原以为,这个家里,欧阳氏老夫人会是自己的靠山。平素里欧阳氏不但经常叫人给她送吃的用的,还把一半的财权交给自己掌握。祖孙相处,都是笑语盈盈,也算融洽。胡晚娘甚至觉得,就算自己和严鸿有什么争执,欧阳太夫人也会庇护自己的。 可没想到,只因为流言中说陆千金怀了严鸿的骨肉,欧阳氏的态度就彻底转变,连财权都让宝蟾来收了回去。她总算明白,自己在严家的地位,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说白了,欧阳老夫人对自己的所谓感情,完全是因为相公严鸿。严嵩老太爷也只是看在欧阳老夫人面子上才假以辞色而已。至于公爹严世藩,对她一贯看不上眼,那是不需要旁人分说的了。 若那传闻当真,陆炳的小姐岂能给人做小?那只有自己被休掉或者和离的份了。若是在以往,她并不会把被休掉当回事,甚至心里还有些盼望。可如今……那负心人已然攀上了徐次辅,竟然要做徐阁老的嫡孙女婿。更是告诉坠儿不要再来找自己,免得被徐家人发现,影响了他的前程。当年说过的什么永不负心云云,竟然全成了虚妄。 她才发现,自己当初的念想,原来只是自己一相情愿而已,如今若是连严鸿都不要自己,自己又该如何?而且帐目上的亏空……她越想越怕,仿佛自己已经身在悬崖边缘,一不留神就要粉身碎骨。 前一天严鸿回家,说了传言是假。这让晚娘稍微松了口气。至少眼前这要命的危机暂时化解了。可是,长远来看,现在自己已经落了下风。只要自己没有孩子,那么随时都可能被休掉。也因为自己没有子嗣,如今连严鸿纳妾都阻拦不住。 再加上,严鸿落马之后,做出的巨大改变,对自己的几多温柔,并且表现出的才华,也屡屡得到严府长辈和其他人的称赞。与过去那个只知道做生意打算盘抢男霸女的小阎王,仿佛判若两人。 而今日云初起和叶正飞二人入府拜访,严鸿与绍兴夫子谈论海禁时,却让坠儿引荐这两人去拜见主母胡晚娘。晚娘与此二人叙谈几句,发现这两个人虽然形如乞丐,但谈吐之间学问却是不错。尤其云初起还拿出了书院孤儿写的一些条幅、诗文,多是感谢严鸿的辞藻,赞美严大公子春风化雨,仗义助学。这些,简直让晚娘那书香门第的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因此,胡晚娘的心思,早已产生了变化。过去她对严鸿避之不及,把夫妻恩爱都当做酷刑(当然,确实也是酷刑)。如今,她却更怕对方纳了妾后,就冷落了自己。这么一合计,便存着先生下严家四代长孙,稳固地位的想法。 严鸿哪里知道其中有这么深的水?她听到晚娘这么说,再看她那眼神迷离的样子,肌肤相亲之下,一股yu火升腾。他又确实憋了一心的火,索性一把将晚娘抱起来,就走向了书房的床榻,笑道:“娘子,既然你想要孩子,为夫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晚娘只是小声说道:“相公把门插上,仔细有人进来,那就羞煞个人了。” 严鸿心情不佳,这一晚上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只是不管不顾的冲刺。晚娘也是咬紧牙关承受,待等**之后,晚娘轻声道:“相公,妾身今后好好的伺候你,也不再阻拦你纳妾讨小,只希望相公饶恕妾身过往之罪。” 严鸿刚刚发泄了积蓄的**,心情痛快了不少,轻抚着对方光滑的脊背,说道:“你且说说,背着我干过什么坏事?相公看看,怎么罚你才对。” 晚娘战战兢兢的说道:“自那流言出来后,奶奶便收了妾身的财权,说是让宝蟾管帐。可是那本帐上,却有些麻烦。” 严鸿倒不是个在乎钱财的人。尤其穿越附体之后,心想这钱都是我捡来的,何必管他进出?只是没想到晚娘,这么一个端庄稳重的人,会去干亏空银钱的事,便故意问道:“怎么,我的夫人竟然胆大包天到亏空公帐?说,是不是背着我,拿钱养了什么野汉子?” 他这本是句闺中玩笑之语,可把晚娘吓的脸色发白,颤声道:“相公,你说的这……这是什么话?妾身,妾身没有……” 严鸿没想到把对方吓成这副模样,却又觉得她这副恐惧害怕的模样,最是**。大概还是当初那段日子调教的后遗症,觉得yu火又升腾起来。他笑着在晚娘胸前轻轻捏了一把道:“傻姑娘,逗你的,这么认真干什么。” 晚娘嗔道:“这种事关系名节,如何开的了玩笑?那些帐目是不太清楚,只因为我那不成器弟弟,相公也知道,他平素里浪荡惯了,又以为有了你这么个有钱的姐夫,更加不知道节制,花用无度。我娘家如今,也是虚有其表,指望那些田地收成,哪供的起他这般花用,我就……” 严鸿倒是知道,如今胡家家道中落,在地主缙绅之中,都只能算中等以下的人家,也因此当初严世蕃就不同意这门婚事,而要休晚娘也没什么顾忌。胡天佑的德行,也确实是个不懂深浅的混帐纨绔。大概是花亏了银子,来找姐姐救命。 本来这个时代所谓夫为妻天,出嫁从夫,夫家算是自己家,娘家只能算外人。女儿嫁出去就要算夫家的人,不能对夫家有所保留,也不再有义务对娘家进行照顾。晚娘这种偷拿严家钱给胡家补亏空的行为,确实要算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如果追究起来,甚至要严鸿因此休妻,也能成为理由。“七出”中的第七条“窃盗”,便可大大方方套上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指点迷津 只是毕竟如今的严鸿是来自21世纪的灵魂,并不把这套东西当回事…在自己前世,老婆娘家有难,丈夫家出钱帮忙,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就说是被附体的严鸿本体,也绝不会为了这个就把晚娘轰走。 当下严鸿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这算的了什么,回头咱拿钱补上亏空就是。说,你亏空了多少?” 晚娘咬咬银牙,仗着胆子道:“两千两。”说完就抬头看着严鸿,心中惴惴不安。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若是严鸿发作起来,将自己毒打一顿也是不足为怪。只希望对方念着夫妻情义,不要吵闹起来让自己丢人。又想着自己为了那负心人所花费的银两,更感自己过去所作所为,简直荒唐至极 严鸿双眉微皱,又看到晚娘那楚楚可怜的表情,长叹一声道:“算了。回头我去和宝蟾说一声,把钱补上。她要是问,你就说是我赌钱赌输了,自己挪着用了,反正前次也输过个四千,也不差这两千。只是你那兄弟这般滥用银钱不是个办法,找个机会我也要好好劝劝他。若是有机会,我把他带到锦衣卫,给他补个官职,有个事做总好过无拘无束。” 其实在严鸿看来,这两千两银子根本不算个事。小阎王并不是什么富豪,大笔钱是严府的,可是他自己的私账,属于进的快出得快的,并不曾惜财如命。这一趟下江南,一路上收的严党供奉便不下万两之数,当初在沧州给黄河双侠捐资办学,一投就是五千两。所以二千两银子,就算自己掏腰包补上,也容易得很。 只是他也存了个主意,我要大手一挥说没事,你这小娘子真以为老公是开银行的了。偏偏我要做的严肃一些,让你心头也知道我的好。所以才说出这般话来。 晚娘本以为这一遭说出亏空银钱的事,最轻也会被严鸿骂几句,说不定还要借着这个由头,把自己绑起来,再如过去那样折磨一顿。没想到不但这么算了,对方还肯给弟弟一个锦衣卫做。虽然自己家书香门第,倒是不怎么把锦衣鹰犬这种出身看在眼里,可对方这份心意,却不是假的。 晚娘大为感动同时,又想到了自己原本心中的那个人,那负心汉如今想来,无非是贪图自己的钱财,对自己可曾有半点真心?多亏自己谨守妇道,没真让对方占了自己的便宜,清白未失。否则又有什么面目再面对这个对自己宠爱有加的丈夫? 严鸿见对方仔细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看什么?” 晚娘道:“什么老夫老妻,一共也不过二三年。过去妾身被猪油蒙了心,眼中看不到相公的好处。今后要洗心革面,好好伺候相公下半辈子。只是以后相公纳了妾,怕是不会再来找我了,妾身只好趁着现在多看几眼,把相公的样貌记牢啊。” 严鸿听她这凄婉的说辞,心中也觉一阵不是滋味。这晚娘啊,怕是大明朝一个坚定的一夫妻无妾制拥护者,因此总是不希望自己纳妾。只是这件事又不能听她的。 一想到这些,那些银子的事,严鸿就更不放在心里了,柔声道:“别胡说八道,就算纳了妾,我也不会冷落你,快睡。” 这一夜严鸿睡的并不好。他梦到胭脂虎孙月蓉被人捆在床上,一个男人正在撕扯她的衣服,她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拼命喊着严鸿救我。忽又梦到,孙月蓉依偎在一个男子的怀中,一副恩爱的模样,对自己说:“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你这一年多对我不闻不问,今天你还来做什么?” 这两种情景哪种更可怕,严鸿也说不清楚,只是对他来说,这都是噩梦,吓的他浑身汗出如浆。 次日严鸿方用过早饭,有严洛跑来禀报,说是国子监张司业前来拜访,已经在前院客厅侯着了。 严鸿大吃一惊。自来只有学生拜恩师,哪有恩师拜学生的道理?说起来,这次回京,他也曾动过念头,找恩师帮忙,求教开海一事。只是不知道张居正是否也拿了海商的银钱,又是个什么立场,也不敢贸然前去。再加上这两天手边事多,因此便未成行。没想到张居正居然自己来了。 等带他赶到前院客厅,按着师徒之礼磕头叩拜之后,张居正一摆手道:“这是在你家,也不必那么拘礼,坐下说话吧。” 严鸿倒是颇不好意思,说道:“弟子本该一回来就拜见恩师,只是昨天实在是……” 张居正一笑道:“算了。你不来拜访我倒是正好。你若来拜我,倒是个麻烦。你可知这一遭,你惹下的篓子有多大?” 严鸿茫然道:“恩师,怎么连你也知道了?” “京师上下有谁不知道?”张居正沉声道,“那林养谦是吴宗伯的门生,居然被你给逼的自缢身亡,吴大宗伯脸上可有面子?弹劾你的奏章,有一多半都是出自大宗伯一脉,而我国子监也在礼部管辖之下,你这个监生,怕是当到头了。” 严鸿这才恍然。自己确实没把林养谦当回事,忽略了对方的恩师背景。当然,林养谦是吴山学生他也知道,吴山当初在教坊司**大案中便和自己过不去,算是有梁子的。只是忘记了礼部尚书吴山又是国子监的上级主管领导这回事,他要能容忍自己继续坐监读书,那倒奇怪了。 不过他本来就没把监生身份当回事,有没有无所谓,当下笑道:“莫非吴大宗伯一声令下,已将徒儿监生身份革除?” 张居正摇头道:“吴大宗伯虽然这么想,可惜却办不到。你那份奏折虽然上的混帐无比,但是天家明显受用。吴宗伯总领部事不假,可也做不到为所欲为。真要开革你的功名,天家那关他也过不去,所以只是打发你出监肄业,来个眼不见为净。为师今天来,就是特意给你送部照、文书而已。” 国子监生的肄业身份,是要由礼部开据文书证明,否则这个人到底是在读还是出监就没有凭证了。不过这种事,派一二小吏就足够了,何以劳动堂堂司业的金身大驾? 严鸿赶紧再次起身,拜谢恩师,然后试探问道:“恩师您今天来,怕是还有别的事吧?” 张居正也不隐瞒,点头道:“不错,为师今天来,是要问你,开海的奏折,真是你的想法?那开海之利,当真丰厚如此?” 严鸿不知道对方介入程度,但听这说话,似乎是并没有卷入海商利益集团里。便回答道:“回禀恩师,开海通商,一本万利。若非如此,沿海一带何以养肥了无数私商,只是如今富了这些蛀虫,穷了这朝廷而已。”他既说开了个头,干脆侃侃而谈,把自个这许多日子想的道理,一一阐述出来。 张居正听得颇为专注,听完之后,也点头道:“看来,我想的果然没差。国子监里也有人找过我,让我上书反对开海贸易一事。我想这开海之事,原本有利有弊,如何处置,自当斟酌。可是却有何人如此热心,拿出银子来买我大明的百官口舌?不瞒你说,便是我恩师徐阁,他们也都打点到了。” 严鸿没想到对方连徐阶收钱的事都肯说,这张老师真把自己当自己人,不禁一阵感激。但转念一想,这事儿原本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常识,说了又能怎么样?你能拿这个去举报么?严家又不是不收,三辅吕夲那也必然有一份,这种事就是公开的秘密,又怎么怕人说? 他苦笑道:“恩师,徒儿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了,有这些人在,这海如何开的成?” 张居正却道:“贤契也不必这般妄自菲薄。开海之事,本来就要从长计议,非朝夕之功。如今海上汪直未降,陈东、叶麻聚部众逾万之数,而我大明水军废弛,战船破旧,战时甚至风闻用鱼船充数。且小船多,大船少,今时今日开海贸易,自不可能。你这奏本,无非是画饼充饥。但是有了这张画饼,就好过没有饼,只要天家能够存了开海之念,严阁老一脉能出马支持,这事便颇有做成的希望。严阁老这边,须得你自己打点。关键一处,还在天家的态度。只要天家点头,诸般事务,再一一筹划。哪怕先得升斗之利,渐次铺陈开来,此事若真可做,便断无做不成之理。” 严鸿听得连连点头。张居正又道:“嘿嘿,看来张某这次,是收了个好徒弟。若是开海之利真如你所言之大,而以十年之期,又能把这事做成,则对我大明朝及万千百姓,皆有莫大好处。你便是立了大功一件。” 严鸿被张居正这般不紧不慢地说下来,自己却听的热血沸腾,又觉得充满了希望。这也就是所谓名人效应,同样的话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效力自然有所不同。他当下说道:“恩师所言,开海关键在于天家态度,徒儿受教。但不知,若是有朝一日,天家问起开海事,我当如何回答?”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朝天阕 张居正听这话,不由一楞。莫非自己这个徒儿,竟能蒙天子召见?只是这种事,又是人臣不能问的,他也只好装糊涂。略一思忖,言道:“若有朝一日,天家问起,你就当是为师我问你一样。贤契你记住,你并没任过地方官职,务实的才干,其实不行。但是你脑子活络,嘴巧心灵,更常有出奇之见,务虚乃是擅长。你只需要扬长避短,务虚而不务实,只谈空,不谈实,只讲空谈,不讲实干,自可让天家满意。” 严鸿听完,也有顿悟之感。他一直以来想的,是如何说服皇帝能办成此事,但想到开海真要做,涉及到的朝廷部门官员,这庞杂的系统机构,真让他如同深陷蛛网之中。而具体剿灭顽敌,设置关卡等等事务如何办理,他也是半点摸不着头脑。这么下来,自然感到困难重重。 可听张居正一说,他顿时明白,自己根本没必要去办成此事,只需要让皇帝相信这个事能成就行了,换句话说,就是忽悠。 这个是他强项啊。只要皇帝信了自己,就什么事都好办,而自己这个保险推销员要的不就是让客户相信自己么?这下子,真是迎刃而解。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能就是大能! 等到送走张居正后,严鸿回到书房,继续整理思路。这次方向更加明显,这些天里塞进脑子里的内容。又针对性的提炼了一下,自个读得熟了。吃过午饭后。严鸿溜回卧房,大大补了个眠。这一觉睡得并不算很踏实,但好歹也直卧到日头偏西。起来后重新梳洗一番,换好了衣服,衣饰佩带整齐。 对着镜子自个张望下,与其说是要去见天子,不如说是像去跟美人私会。所谓良好的精神面貌是成功的一半,这也本是销售行业的金典。严鸿之前注重怎么把功课做足。现在则开始转型,改去注意怎么样的形式忽悠成功了。 等到掌灯时分,他策马来到了陆炳府外。早有锦衣官校接过马缰绳,而府门外,停了一辆高大马车,车旁侍立着数十名精壮汉子,手按刀柄。如临大敌。见严鸿来了,有人到车旁小声嘀咕几句,就听车内陆炳的声音传来:“贤侄到了,那便上来吧。” 严鸿上了马车,发现这车厢拾掇的非常整洁,人坐上去感觉甚是舒适。拉车骏马显然经过严格训练。车轮子估计也经过什么处理,马车跑起来后,车内人居然丝毫不觉得颠簸。车内壁上还有灯架,点着几盏明烛。 借着烛光,陆炳仔细端详。但见严鸿头戴纯阳巾。身着天青色葛布直裰,手中还拿了一柄洒金折扇。倒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他不禁暗自点头,这小子确实不错,两日时间,精神状态已经大为好转。 否则,要是按着与自己在府中相会时那副满脸风尘的模样,再加上为了胭脂虎咬牙切齿的嘴脸,那还见什么驾?直接滚回家去,免得惹天家震怒才是正理。 严鸿见陆炳,也是一身员外打扮,颇为富态,便知今天乃是微服相会。陆炳笑道:“贤侄可知那大贵人是谁了?” 严鸿也笑道:“在世伯面前,小侄如果再装傻,就未免不够诚意了。多谢世伯给我这个机会,只要他老人家点头,我夺回月蓉,就多了三分希望。” 陆炳道:“你当真想好了?白莲教这一遭要闹什么,我却也猜不透。或许他们只是要从各地筹措米粮,运往山东收买民心,又或许他们会趁机作乱,如是后者,这山东便凶险万分,一不留神,怕是粉身碎骨。” 严鸿点头道:“侄儿主意以定,再无更改。” 陆炳摇头叹息,再不做声。心里不禁有点暗自抱怨,这么一个有情有意的小子,怎么就看不上我的女儿?又想到昨天在宅子里,自家女儿听说严鸿死活不休晚娘,还要下山东夺孙月蓉后,竟然来了句,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不禁弄的陆炳有些后怕。当初为了推辞掉严鹄的婚事,拿严鸿来扛雷,难不成要弄巧成拙?不过,自己女儿断没有与人做小的道理。到时候略施手段,最好能敲打严鸿主动休妻方好。如其不然,陆大都督肚子里的锦囊妙计,也不止十条八条,自有手段让他就范。 两个人各自心思,一路行了不知多久,马车停下。有人撩起车帘,请二人下车。严鸿下了马车,才见马车停在一座上下两层的小楼之前。他当初也是横行京师,四处找铺子敲诈的主,对于京师的买卖铺户最是了解。看了看四周,便知这座小楼名叫“知味轩”,乃是京师里一处极有名的所在。 这里有名,倒不在于酒如何甘醇,菜如何鲜美。实际上,全北京城,吃过这里酒菜的人都没多少。这里的有名,在于其是挑客人的,并非谁想来就来。它只对自己选中的客人服务,而其选中的客人不是京师之中达官显贵,就是巨商大贾。至于这些上流人物,为什么要在这家酒楼用饭,又吃些什么,则是个永远的秘密。 这个酒楼也是小阎王严鸿当初绝对不敢染指的店铺之一,因为这酒楼的幕后老板就是陆炳。这家酒楼的生意,也是靠陆炳在后支撑。其要点不在酒席规格,只在于在这里用饭的人,都是有求于人,陆炳负责给他们牵线搭桥,从中收取巨额好处而已。 如今这酒楼附近,不知有多少便衣壮汉往来闲逛,而正牌的巡街弓兵却是半个不见。至于暗处还藏着多少精锐好手,严鸿就无从知晓了。 待等进了酒楼,却见酒楼内灯火通明。在楼下,垂手侍立着数十人,严鸿扫眼看去,见这些人个个身着紧身短打衣靠,而偏偏又是面白无须,脸上表情总有些古怪。联系一下那位正主的身份,八成这些都是宫中习武的太监。 却听楼上传来一个声音,“文孚到了?那便和严鸿上来说话吧。” 严鸿见过的阵仗也算不少。无论是上万老百姓包围的乱纷纷,还是海上倭寇的船只,他也都那么过来了。可在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酒楼客堂里,想到即将面对的是帝国最高统治者,也是难免的一阵紧张,甚至脚下的步子都有点僵硬了。 好在陆炳还在。严鸿强撑着迈步,随着陆炳上的楼来。只见迎面一张矮几,后面一个黄色蒲团,上面端坐一个头戴香叶冠,身着道袍的五旬老人。此人身材不高,表情宁和,可是眉宇之间,自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在这老人身旁侍侯的,只有一个高大壮硕的无须老者。 严嵩也曾把嘉靖的面貌对严鸿细细描述过,但即使没有这个,只要看那股君临天下的气魄,也足以说明对面之人是什么身份。严鸿几乎是身不由己的就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起头来。 那道服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跪的倒快。我且问你,你这里跪拜的是何人?” 所谓看破不说破,毕竟对方是皇帝,又还没有自报身份。而且之所以选在这陆炳的产业见严鸿,而不是选在皇宫大院之中,为的也是不以君臣之礼相见。那你严鸿这么忙不迭的五体投地,到底跪拜何人? 严鸿好歹前世是保险业务出身,要是连这点急智都没有,就没必要混下去了。当下他也不抬头,毕恭毕敬说道:“小子**凡胎,见到神仙,如何敢不拜?”一边说,一边继续捣蒜。 他这两句马屁,拍的倒是让嘉靖大为受用。当下皇爷笑道:“文孚老弟,你没说错。这小子,确实有趣的很。来来,不要磕了,过来说话。” 陆炳倒是落落大方,与嘉靖对面而坐。严鸿起身来,也在下手坐了。嘉靖看他只敢坐坐垫的一个角,不敢坐实,当下说道:“我是谁,你也知道。只是今天我在这里见你,就是让你不要想着我是谁。老实坐好,要是连坐都坐不好,一会怎么回话?” 严鸿急忙依言做好。嘉靖又道:“我有言在先,今天这里,没有什么天子,也没有锦衣指挥使、司礼监掌印。只有我这一个姓朱的道人,一个黄老,一位陆老弟,还有你这严鸿严小子。谁若是待会坏了规矩,朕就把他赶出楼去,还要罚他的俸禄,打他的廷杖。这可都要记清楚。” 这位皇爷沉湎于修仙,也是说顺嘴了,刚刚说完第一句,自个就带头犯规。 严鸿选择性遗忘了这回事,只是点了点头,陆炳也自点头微笑。黄锦面容不为人注意地抽搐了一下,也不敢说什么。他从心里反对这次会见。严鸿不过是个纨绔,何德何能?有何身份能蒙天家召见? 万岁自嘉靖十八年后就不再上朝,所有政务都通过严嵩等人转达,或是看奏折而已。如今想管起朝政,当然是好事。但要召见,也该召见六部正堂,或是翰林储相,至少轮不到一个五品千户。更别说对方在下江南那事上,还有不少问题可寻。 第二百八十八章 动之以情 只是黄锦终究只是天家奴仆,又哪来的力量去控制君王?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他虽然蒙天子念旧,却也终究不敢正面违天子的心意。他又见严鸿见面就拍天子的马屁,肉麻无比,更是打心里就给严鸿打上了佞幸小人的标签,不觉一阵厌恶。 不说老黄心中闷闷一气,只见下面侍侯的太监们来往穿梭,将茶水、点心、水果摆满了矮几。虽然不是什么世间少有的珍奇,却也颇为精致美观。摆布好了,黄锦一挥手,将他们赶下楼去。 只见嘉靖说道:“今天在这里说的话,若是传了出去,下面这些人,一个不剩,全都打死,都听仔细了。”然后又对严鸿道:“严家小子,我选在这里见你,就因为在西苑那,我听不到真话。你爷爷也好,徐子升也好,他们都不会对我说实话。他们只会说他们想说的,或是我想听的。等你以后到了西苑,怕也不会和我说实话,这事儿我也知道。不过么,今天在这,你要是还敢骗我,我就让楼下那些小子们打死你。你爷爷也救不了你,明白么?” 严鸿忙不迭地点头道:“小可明白,在您老面前,绝不敢说半句谎话。” 嘉靖这才点头道:“明白就好,这些茶水点心,也不是为了摆着好看的。你朱老伯穷的很哪,摆样子的事,也快摆不起了。你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吧。我从牙缝里省出这些来,只要听你几句实话。” 严鸿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自称朱老伯,这分明是把自己当做了子侄辈来看待。尽管帝王之心,旁人莫测,但想到天家把自己当子侄辈,还是不禁一阵感动。他心中暗想,爷爷果然说的没错。在这位天子面前,不要过于拘泥朝廷礼法,就摆出一副子侄辈后生小子的姿态,是最正确不过的事。当然他也记得爷爷另外叮嘱的几句:就算皇帝对你亲热,你也切不可自己找不着北。凡是多夸圣断英明,总是没错的。 因此严鸿忙笑道:“多谢神仙赏赐仙果仙茶,小子吃喝这一回呀,要再增十二年阳寿,好多听您老十二年教诲。您老人家只管发问,小的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话说出,嘉靖皇帝又是莞尔一笑,陆炳暗自点头,黄锦则气得菊花一紧。 嘉靖皇帝先问:“你爷爷严惟中,乃是我朝第一流的文士。你出身文臣世家,想必从小饱读诗书,五经四书读的精熟,不知考取了什么功名?” 严鸿忙赔笑道:“回老爷子的话,小子无能,从小一拿起书本就头晕眼花,提起笔来仿佛千斤重。倒是听到算盘珠子响,看到那会票上的花纹,喜笑颜开。这学问一道实在是提不起来,提不起来。只是个秀才的功名,还是人家看我爷爷面上赏的。平素里么,做做生意,赚点钱使。” 黄锦一旁冷哼道:“据老奴所知,怕不是赚点钱使吧?京师里各大商铺,多半都被你占了干股,严小相公这银子赚的可方便的很。” 陆炳哈哈一笑道:“兄长,这小子生就一副花花肠子,说起赚钱,口水流得三尺长。我这知味轩,若不是盯得紧,怕也给他霸了去。” 嘉靖却道:“话不是这么说,可着京师你打听去,这买卖家若是没有个根脚硬扎的靠山,如何能立的住足啊?”这嘉靖皇帝当初在兴王府里呆过十多年的,倒不是普通的那种生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谙世事的帝王。相反,他对于市井人情颇有了解。若是在他手下有人要玩什么打个补丁收费两千两,拿鸡蛋当稀罕物的把戏,纯粹是找死。 嘉靖又对严鸿道:“能赚钱,这其实也是好本事。咱就说朝廷里,一肚子道德文章的官儿不少,可要说到能赚钱的,也未必能找出几个。若是说能花钱,倒是能找出一群。我来问你,你这次下江南拼了命的要赦免徐海,为的是什么?便是为的徐海的娘子,也只管说,老夫也未必没有办法。” 严鸿知道,天子虽然看了奏折后,对自己的想法感兴趣,发了圣旨来赦免徐海,但却还是对这件事不太清楚,却是当面问个明白。这份待遇可说国朝少有。要知大明朝文武过万,要是人人做事都当面问明白,这皇帝也就什么都别干了。自然是天子凭借自己想法,一己好恶,先处置了再说。从这一点判断,陆炳和爷爷的判断没错。天家确实对开海之事,已经有了隐隐的倾向性。 当下,严鸿忙又跪倒磕头道:“回老爷子的话,那徐海娘子确实长得貌美如花,更兼妩媚动人。但天地良心,老神仙看着,小子可与那徐海娘子清清白白,素丝未染。便是她身边那个丫鬟,虽然水灵动人,小子未免动心,但终究没有染指。”他想,自个要是装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架势,皇帝不知见过多少。倒不如实话实说,反而讨巧。 嘉靖果然饶有兴味道:“哦,既然这徐海娘子如此美艳,你也喜欢,如何不受用了?连她一个丫鬟都不肯要,莫非别有隐情?”他朝上那些大臣,每次上书谏言,都是一副人身自古谁无死的派头,早让他看得腻味了。严鸿自承好色,却使他眼前一亮。 严鸿道:“皆因为我想要招安徐海,给天家出力。若是动了他的女人,将心比己,那他不拿刀和我玩命啊,却如何肯给朝廷做事?” 嘉靖呵呵一笑:“好一个将心比己。此事咱待会再说。那徐海有何等能耐,你一心要收了他,给他说话,却是为何?” 严鸿道:“老爷子明见万里,小子的一点浅薄想法,请老爷子指点。小子想来,为徐海说话,其实是为了朝廷说话,也为了天家说话。我家世受皇恩,我祖父平日教导我们,总说:咱严家能有今天,靠的不是咱自己的本事,也没什么功劳。全仗着天家的恩宠,咱一家人才能有吃有喝。做人不能丧了良心,凡事都要为天家着想,天家想到的事,咱们要先去做,天家不好说的话,咱们要替天家去说。” 严鸿这里不说正题,反而借题发挥,狠狠拍了一通马屁。黄锦听到此,一张面皮泛白,心道:这厮明目张胆的阿谀媚上,还能不能要点脸?若以他惯常的性格,恨不得提起拳头,打死这厮。但是在皇帝面前,如何敢妄为? 嘉靖则是拈髯笑道:“惟中倒还是那么会说话,这几句话只是说的有点谦虚。你祖父为朝廷鞠躬尽瘁,怎能说没有本事没有功劳?你此番回去,也替我给你爷爷带个话,让他遇事不要多想。我与他相识多年,这份交情别人也夺不去。只要他做好自己的事,我保他一世富贵,无人动摇。好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徐海到底有甚么好,你给我好好说来。” 严鸿急忙磕头谢过,然后道:“徐海这厮本是个倭寇,按照咱大明法律,若是在海上拿获,应该斩首示众的。只是此时却又有些不同。老神仙容禀,小子此一番下江南,原本只是奉陆大都督之命,去详查下徐海到底是自首还是被擒。可是这一趟下来啊,亲口听到那徐海及他娘子说起海上贸易之利,那真是金山银海,财富巨万。可是这些钱,有的被大小佛郎机的番人霸占,有的被那些大胆走私的海商赚去,朝廷反而未见一文……” 嘉靖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严鸿察言观色,如何不知?继续道:“小子我从小又是管钱的,一点心思全在钱上。一听到这事,我心里却是焦急。我听祖父说过,如今太仓空虚国用不足,那些大臣们不想着怎么赚钱,反把心思盯在万岁的内帑上,着实的可恶。” 嘉靖听到此,不住点头,“可恶!简直是可恶至极!” 严鸿顺着这话说道:“因此小子想来,这一边朝廷上钱财不足,连皇上他老人家的用度也吃紧;这另一边,海外白花花的银子,全便宜了那帮夷人和私商,这却算怎么个事啊!小子斗胆想了一策,只要把海禁开放,让朝廷参与进去,到时候一本万利啊。收上来的税,固然太仓要分一半,内库不也能见一半么?再说到时候,只要派去的人得力,这怎么分帐里,也大有文章可做。更何况要是万岁参与进去,便如那皇店一般,这赚来的钱,可就全归了内帑。” 黄锦此时忙插话道:“小子,你这话可不对了。当初嘉靖二年海禁,乃是万岁亲自下旨,你这里用些市井算计,莫非要朝廷朝令夕改?” 嘉靖说道:“老黄,我看是你这话不对。当初严肃海禁,本是夏言上的本章啊。那夏言都被朝廷斩了,他的本章还有甚计较处?” 黄锦心中发苦:我说万岁,咱不带这么玩赖的。夏言上本不假,可批准人可是您。再说,不光夏言啊,后来严嵩什么的也都有相关的折子啊。更别提,一想到忠臣夏言被严嵩害死,黄锦就是一阵难过。只是他也不会吃多了去和皇帝较真。 第二百八十九章 晓之以理 严鸿对嘉靖二年禁海之时的来龙去脉,如今可以说比朝廷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他趁机说道:“回老爷子的话,以小子的愚见,这嘉靖二年,宁波争贡那档子事,说来虽然是倭人不知礼法,贪婪凶残,但咱的官员,也有处置失当之处,没有一碗水端平。这街头做生意的,为了抢摊子还要打架呢。更何况倭人心慕天朝,把朝贡的机会看得和参神拜佛一样,咱们的官员没有一视同仁,自然引得他们闹事。再加上当时沿海武备松弛,这才酿成大乱。以小子看来,这件事虽是祸乱,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若是从中吸取教训,在对外夷的往来上多下功夫,未尝不能从中得些好处。我大明乃天朝上邦,当今万岁又是万世难遇的圣君,这等小事,自能轻松解决。” 却看嘉靖皇帝沉吟不语。严鸿继续道:“如今这倭寇的情形,我从徐海的嘴里也问了个大概。大抵是沿海之民因难以维生,铤而走险,下海为寇。他们下海,其实也是苦路,多数勉强糊口,甚或丢掉性命,真正的油水全被那些把持走私的豪门得去了。这边呢,朝廷赚不上来外洋的银子,还要搭钱去剿匪,实在也是得不偿失。当今圣天子在位,体恤万民,自然是龙心忧患。只是被一干大臣蒙蔽,不知开海之利。那夏言欺君罔上,进此谗言,可恨,可恨!” 严鸿说到此时,背心微微发麻。他知道夏言的声望一向不错。尤其还是那紫衣嫦娥的爷爷。如今为了开海,只好把夏言牺牲掉了。此话万万不能让夏紫苏知道。 其实这严鸿本是个只顾赚钱的纨绔。闫东来历史知识也不过如此,对于夏言的具体情况他了解不太多,而夏言这个折子的内中含义就更是一知半解。只是站在要开海的立场上,自然没那么多一分为二的道道,推到了踩两脚是正经。 看嘉靖皇帝脸上未曾有不悦之色,严鸿又道:“我严家世受皇恩,时刻感念天恩浩荡,见此情景。怎敢不据实上报?以小子愚见,若是能开海禁,一则可赚外洋之钱,国库丰盈,万岁爷的用度也不那么紧;二则,沿海百姓有了生路,便都感激皇恩浩荡。不会再去做倭寇。三则,我大明对外贸易,也是宣扬天威的机会,足以让海外万邦闻风来贺。小子年少无知,见识浅薄,所言皆有感而发。有不当之处,愿受责罚。” 他先伸好后脚,纵然真有什么不对,料来自己年少无知都说出来了,也未必会有什么太恶劣的后果。 嘉靖听严鸿说完。拿起茶碗,轻抿了一口:“什么责罚不责罚的。今日这里又没有皇帝,这话留着写奏折时再说。朕再来问你,海外通商,真有这么大的利?海外到底是怎么样子?” 这一点,严鸿早已经有了准备,今天自己要做的就是侃晕皇帝。要让人信服,具体的事例显然比抽象的理论要有效得多。他便拿出忽悠客户的信心,先长吸一口气,然后说道: “您老容禀,我大明海疆万里,海外诸国林立。西方有大、小佛郎机……”他又拿出了当初侃晕夏紫苏的方法出来。不过如今比起当日,又多了不少干货,毕竟有自家幕僚的资料补充,一方面是对海外物产更多了不少认识,二则对这些藩国近些年和大明的关系,入贡、贸易或者武装冲突,也都了解更多,因此说起来就更流畅了。 嘉靖皇帝虽然为人聪明,毕竟没有专门调查过海外情形。听严鸿拿出说故事的派头,说起这诸多国度的大小、强弱,以及和天朝的外交事件等等,倒也津津有味。尤其严鸿本身是21世纪穿越来的,他说起欧洲强国的国体、历史等,虽然错误百出,却比大明一般人的认识详尽了何止十倍?嘉靖皇帝原本从奏章中,对这些国家只有抽象概念,尤其对西洋各国的发展,完全是一头雾水。如今严鸿大肆渲染西班牙、葡萄牙、英国、法国等出动海军抢占殖民地掠夺财富的事情,端的是神采飞扬,引人入胜。 待到嘉靖听到,海外扶桑盛产金银、朝鲜则有大量铜矿出产、大小佛郎机自别国掠夺无数白银欲与大明交易而不得,等等严鸿特意包装的引诱材料时,不由两眼冒光,嘴角微微上翘,嘴唇微开,就差把口水滴下来了。 也是这位天子实在太穷了。所谓天子富有四海,这句话在大明朝更像是一句笑话。或者说,四海是天子的,但四海来的银子天子却不能随便动。比如说,户部收来的银子,那并不是天子想用就用的。每年有固定的数额进入内库,除此之外,调拨银两的旨意动辄就会被驳回。 就算这样大臣们也不满足,他们的眼光更多的盯在天子的内库上,不但不往里面放,还总想从里面逃出来。无论年终岁末赏赐国朝勋贵,还是犒赏边军,筹措军饷,乃至当初俺答兵临京畿时,勤王之师的军饷,也大半是由内帑拨发。在大臣们看来,反正这钱放着也是被皇帝糟蹋挥霍掉,不如在正事上用光了干净。 而皇帝的内帑来源并不多,也无非是南北两京教坊司的营业收入,也即是所谓的脂粉钱,还有就是由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广东﹑广西诸省以田赋折算的一百万两金花银。只是这项收入却是被户部盯的死死的,一直嚷嚷着,要从中分走大部分充入国库,更别说如今由于倭寇的问题,江南田赋用于剿灭倭寇的粮饷都嫌不足,哪还有余力支应朝廷?金花银大打折扣。 至于以前的矿税一项,由于嘉靖皇帝对太监不太信任,现在连各地镇守太监都纷纷裁撤了,哪还有矿税可收?如今那些矿税,多半只停留在帐本上,实际的银子,怕是早进了地方豪强或某些文官的腰包,哪还收的上来?要是嘉靖想再派太监收矿税,就等着被文官们喷死吧。 皇庄、耔粒方面,那一年才几万两的收入?于整个朝廷而言,根本就济不得事,最多算是塞点牙缝而已。总之进钱的地方太少,花钱的地方却凶的怕人,尤其去岁于陕西、山西、河南三省97州发生巨大地震,死者八十三万有余,赈灾钱款花费无数。这笔款子,大部分也是来自皇爷的腰包。弄到如今,嘉靖皇爷连道观都修不起,道财政困难可见一斑。 眼看皇帝听得饶有兴味,黄锦冷冷道:“严少爷,这海外邦国情形如何,我天朝怕是没一人道得清楚。你这里夸夸其谈,难不成是在说书讲故事?” 严鸿说到兴头上,没想到却被黄锦拦了一下,不由暗自气恼,心道:小爷又没招你,何必跟我过不去。嘉靖听的正高兴,却不料被黄锦兜头一棒子,也不由一阵堵心。但是他觉得黄锦问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严鸿这厮说的太有故事性了,难不成是在编书?他便问道:“说的也是,你小子又没出过海,从何得知这些?” 黄锦问这话,却是自有深意。大明朝的走私虽然已经跟明目张胆只有一步之隔,但是从名义上,大明如今还是禁止出海贸易的。而海外来使方面也是由礼部接待。如果严鸿说是从外使处得知,那无疑会被黄锦抓住痛脚,说严家私结外藩,意图不轨等等。黄锦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话,但是留着这个把柄,将来慢慢上点眼药,也无不可。 不过严鸿应付这局面也不是一次。他没顾忌黄锦的用意,想都不想,就回道:“老爷子,说起来此事却是机缘巧合。想当初,小的我在京城荒郊野外,遇到一个西洋人,名叫迈克尔。杰克逊的。这海外的许多事物,就是他给我说的。” 嘉靖也恍然,他想起当初陆炳回奏如何大破白莲秘术时,他也曾询问严鸿如何知道这些花招,当时陆炳就提到过这个西洋人。当下点头道:“好好,好一个西洋人,可惜他不能为我朝廷所用。” 严鸿趁热打铁道:“回老爷子,如今圣天子在位,八方归心,只因这海禁一策,令外洋番人入我天朝之路,较为闭塞。若是能开海,那海外也自有贤士前来投顺。区区一迈克尔。杰克逊何足道哉?” 谁知此话说出,那黄锦冷笑道:“海外洋人,无非是金发碧眼,形如野兽之辈。更有那一班鼠辈,作奸犯科。像那火者亚三,冒充佛郎机人,在先帝前偷奸耍滑,得了宠幸,待当今天家登基,勘破其奸诈,将其斩首示众。你欲再多引洋人进来,却有何用?” 黄锦说的,却是正德年间,来华葡萄牙使团的带路人火者亚三。此人本非葡萄牙人,在正德一朝,备受宠幸,嘉靖继位后,却恨他冒充国籍,将其斩首。黄锦知道嘉靖皇帝素来刚愎自用,不肯认错,举出此人来,便是借过去的嘉靖,打今日的严鸿。 第二百九十章 诱之以利 严鸿心想,你这老阉奴,我招你惹你了,老和我作对。不过这样的问题,着实难不倒经过辩证法教育的键委会成员。他当即道: “回老爷子的话,想华夏之人,有忠有奸,这西洋岛夷,也自是有好有坏。好的足以为我友邻,坏的则是强盗歹徒。对这班人,唯有多多见识,分辨忠奸,交好忠诚温良之辈,斥退为非作歹之徒。前番那番人火者亚三,不顾国法,触怒天威,那是自取灭亡,圣天子将其斩首,正是明鉴万里。而对一般良善之辈,则不妨准其贸易,既让两家民生得利,也宣扬天朝恩威。人如百草,良莠不齐。当初神农氏品尝百草,不惧毒害,方才有今天的五谷丰登。若是因为草木有毒,就一概不沾,大家岂不都饿死了?” 嘉靖听到这里,不禁哈哈大笑。严鸿又道:“老爷子,这海外之利,小的光这么口头说,实在无凭无据。待小的斗胆,为您老算一笔帐,便知利害如何。” 嘉靖倒也觉得好奇,这竖子要给朕算什么帐?他抬手道:“既如此,你且算来。” 于是严鸿要来笔墨纸张,歪歪扭扭地开始记账。他先问嘉靖,修一个道观要多少支出,做一次道场要多少开销,制药炼丹,须得多少?把这些记下来,又列出了近十年来每年朝廷上为了国家大事,挪用皇帝内库之数。再列出皇帝日常起居饮食及后宫等开销。 三笔账加在一起,再将每年内库的进账列在另一边。严鸿道:“老爷子请看。当今圣天子若是要一年盖个道观,一月做个道场。算来就算把每年内库进项的银子全部填进去,也还短缺了二十余万。一年短缺二十余万,下一年并不能补齐。虽有少许额外进项,也是杯水车薪。这么一来,年年亏空累积,如何平账?那些朝廷大臣们又不肯手下留情,于是圣天子只好少盖道观,少做道场。” 嘉靖皇帝听到这里。顿觉遇到了知心人。太上老君啊,难怪我这日子过得这么不爽,原来被这帮贼臣把我内库的帐给搞得如此糟糕。他于记账一门,本非特长,自然也看不出严鸿在记账时暗中做的手脚,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人,所说的话。无一不是深得我心。 严鸿接着道:“要化解这帐上的尴尬,如何是好?只能增加进项。可圣天子慈悲心肠,自不能随意加税。然而若是开海之后,按大明律收三十税一。若以一船获利万两,沿海三千艘船,便是三千万两。抽三十税一,得税可达百万两。便是国库内库,各分一半,圣天子也能平添五十万两。如此这二十万的短缺便补上了,尚有盈余。可以多施粥赈灾,以添圣天子功德。更别说天家直接参与贸易。以皇家船队买卖物资,所得盈余直入内帑,其收入则难以估算。” 嘉靖皇帝被严鸿这么一阵忽悠,不由心花怒放。黄锦却想到,开海之事,满朝文武并无一人提及,怎的就这小阎王提起?如果真被严家办成了这件大事,日后还有谁能动的了他们?因此他在旁说道:“严小相公,这海上如今还有倭寇横行无忌,现在提开海,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由于徐海是嘉靖下旨赦免的,黄锦不好明提,只能隐约点出倭寇的事,希望皇帝明白,开海这种事,要是倭寇横行的背景下,根本就不可能开成。而你对面这小子,可是没少为倭寇说好话。 他伺候嘉靖年头不少,可说对于皇爷的脾气颇为了解。只是他忽略了一点,就是如今的皇爷实在是太需要钱了。开海通商,虽然是个画饼,但那也是饼啊。有个念想,总比没念想好,如今这黄锦黄公公说这残酷的现实,等于是要把这个念想摧毁掉,不由让嘉靖暗自皱眉。心想老黄你糊涂了啊,就让我高兴一会也不成? 严鸿这做惯基层销售员的,如何看不出来?他倒是越发沉着,当下说道:“黄老先生这事说的有些道理,倭寇横行,确实不能等闲视之。不过么,凡事需要从长计议,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开海这种事,不是说现在就要马上办得妥妥帖帖的,须得有个长远过程。海上有倭寇横行不假,而且不把他们清除掉,开海确实是一纸空谈。不过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要绝倭寇,既要靠兵马剿除,同时也要断其根本。而倭寇横行的根本,便是沿海百姓不得生活。” 他既与王翠翘、徐海、徐文长等盘桓时日不少,听了不少倭寇的事,再结合绍兴老夫子们的讲解,和朝廷上相关的公文,对于倭寇的数量、成因自然是了然于胸。当下,又把倭寇之中十倭九汉,多出自漳、泉二州,百姓因穷又不能贸易,海上贸易被走私商人把持,而不得不铤而走险的事,再次强调了一遍。这一番说的可详尽多了。说的过程中,不时举几个例子,列几个数字,当真是有声有色,声情并茂。 严鸿一边说,一边偷眼瞥嘉靖,见这位大仙听得甚是入神,还不时微微点头。严鸿心中暗自得意,最后说道:“老爷子明鉴,既然倭寇猖獗之根源,在于百姓不得维生,那么清除倭寇之事,归根结底,也是要回到开放海禁上。只要海禁开放,百姓可以向大海要钱,又有多少人会继续为寇?当然,那些干坏事干出甜头,或者对天朝居心叵测的恶棍、外寇,自然也不会乖乖就范。但是,只要开海禁,朝廷也有了银子,就可以造大船,购造火炮,建立强大的水师。如此纵有少数怙恶不悛者,我朝廷兵马也足以应付,还可以主动出击剿灭其于海上。就小子所知,目前朝廷由于水师不足,对待倭寇入侵,往往只能在陆上迎击。海疆万里,谁知道倭寇从哪里来?于是只得处处分兵设防。这样总兵力虽多,战斗力却弱,而且倭寇集中一点过来,当地正军反而成了力弱一方,等省府的大军过去,地方上早已糜烂。真若是开海禁,练精兵,击寇于海上,再加上广大百姓纷纷从良,不再助寇,那么沿海一带的各地方,反而不必再招募那么多兵马。新军可以或北调或解散,节约下来的财富还可以北运京师,以解燃眉。” 黄锦双眉一挑道:“严小相公是说,只要开了海,就能平灭倭寇?但不知,谁能打这个包票?” 严鸿自然不会顺他的话去钻这个圈子,而是说道:“老爷子在上,黄老先生却听错了。我从未说开海即可灭了倭寇,我只说若不开海,倭寇之患就难以平灭。杀了一个徐海,还会有张海,杀了一个汪直,还会有李直。沿海的万千百姓中,依然会有不少人为了生计和逐利,为倭寇张目。而我大明有多少财富可以花在这无底洞上?南倭北虏,国朝大害,两面作战,耗费何等巨大?因此小子的愚见,应付当前局面,唯有先南后北,通过开海禁,逐渐减缓倭患,然后将南方的财富和兵力转移到北方,痛打鞑虏,此乃国朝兴盛之道。” 黄锦不想严鸿年纪轻轻,又是个京师有名的浮浪纨绔,今天面见圣君,打扮的也无半点庄重沉稳的样子,竟然能说出这一番道理来,最后还来了番升华。当下怒道:“你年纪轻轻,官职微末,怎可妄议朝政?又懂什么国朝兴盛之道?” 嘉靖微一皱眉道:“老黄,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大明朝不知道有多少茶楼阁老、酒肆尚书,难不成都要穷治其罪?我等今天在此秉烛夜谈,本就是无所拘束,你又何必太认真?” 黄锦也知自己方才情急,有些冒失,赶忙道:“老奴知罪。” 严鸿此时见嘉靖听在性头上,又赶快跟上了一句:“另据那西洋番人迈克尔。杰克逊曾云,海外多产奇药,中土未见。尤其是神州之西的各国,风物迥异。若是他日开海通商,可收四方海外之灵物,于您老人家的道业,或所裨益也未可知。” 严鸿也知道,这位皇帝是个修真爱好者,提到这海外灵药更能勾起对方对开海的兴趣。虽然大明有朝贡贸易,但是由于目前国用不足,大明朝又是奉行厚往薄来的朝贡贸易方针,应付贡使有点力不从心,朝贡贸易的额度和频率都不高,更别说自从西班牙、葡萄牙殖民者入侵东南亚以来,海路断绝,来大明朝贡的国家也日益稀少。如今不过七、八个国家能与大明有所往来,因此海外贡物并不像以往那么充足。而且,之前的供物主要是东南亚各国,欧洲的确实少见。 果然嘉靖听到海外多产奇药,两眼又是一亮。当下问道:“那依你所说,开海通商之事,需要几年可就?” 严鸿略一思忖,道:“依小可想来,一则要招安汪直;二则要消灭陈东、叶麻;三则要重建我大明水师,此三事做成,则海禁就可开放。其中时间,一时倒是无法定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孵蛋数鸡 嘉靖又问道:“都是倭贼,为何汪直要招安,陈东、叶麻就要消灭?” 严鸿总不能对嘉靖说出,这是替自己那翠翘姐和徐海姐丈出气报仇,所以厚此薄彼。好在他早有准备,当下道:“回老爷子的话,小子看来,此是所谓恩威并施。那汪直横行海上,部众数万,如果杀了他,那些部众没了约束,必然会肆虐我大明沿海,以为报复。况且汪直本是海商出身,虽然作恶多端,据说在海上商贸信誉倒好,且一再致书地方官员,盼望开禁从商,前番其义子毛海峰又曾助胡宗宪剿杀犯境倭寇。因此小子看来,此人良知未泯,尚有报效朝廷之意,抚之可也。” 嘉靖道:“那陈东、叶麻如何?” 严鸿道:“那陈东、叶麻,一则党羽不如汪直多,威望也弱,二则两匪为人凶悍,在海上专一烧杀抢掠,前番朝廷招降,本为好生之德,也是这二匪上蹿下跳,极力阻挠。徐海自首之后,二匪煽动部众,一心登岸劫掠,既绝了朝廷招降之意,也借刀杀却徐海。这等顽冥不化之徒,杀了他们,正好立威,以警告其他海贼,不招安者就是这副下场。小子前次放走徐海,正为安汪直之心,若汪直归降,则倭寇断不能再横行无忌。” 黄锦听到这里,冷冷道:“严小相公打得倒是好算盘。只是你说,要开海通商,须得先剿灭二寇,重建水师。敢问严小相公,你可知这翻修战船,却需要多少银两?倭寇未灭,水师未建,则开海通商不得。开海通商不得,则国家财用匮乏,哪来钱造船买炮?莫非又要用天子的内库来填充么?再说,就算用了这么多银钱,养这么一支水师,你又如何保证,即使开了海,也保证能收上来银子?若是收不上来银子,这等糟蹋国帑,岂不是大过?” 黄锦今晚和严鸿斗了半夜的嘴,到这里终于抓到一个软肋。严鸿的计划里,开海禁收银子,和用银子建水师,确实是车轱辘话的循环关系。嘉靖皇帝听到这里,也不禁起了疑惑,瞥瞥严鸿:你小子不会把我剩那点内帑也糟蹋光吧? 其实,严鸿对以后能否真收上来银子也无十足把握。毕竟大明朝的事不是那么好办,各方势力交错之下,即使真开了海,能收上多少银子,以及银子能否真进入内库,都还在两论。更别说朝政之事,因人成事,因人废事,朝令夕改都属寻常,开海到底能到什么前途他也没法打包票。 好在他今天要做的是忽悠,当下说道:“回老爷子,黄老先生。小子说的,乃是长远计划。长远来看,朝廷必须有一支强大水师。当今天下,虽然天朝独尊,但因无水师威震远方,隔了大海,已是群雄并起。无水师,则大明商队的利益终究难以得到保障。当年三宝公下西洋,诸藩来朝,延续百年,我大明商人在西洋诸国仍受尊敬,我大明的铜钱通行两洋,仍为商人争向购买之物。现如今,小佛郎机人进占满剌加、大佛郎机人夺取吕宋,使我大明藩国不能入朝面君,也使我大明海商难以远洋贸易,这都是水师不足之过。只有建立起强大的水师,效三宝公旧事,再下西洋,才能让那些大小佛郎机人知道厉害。至于银子收入也简单。只要重开市舶司,制定规范,由中官收税,那么还怕银子收不来么?” 由于黄锦几次针对,严鸿隐约觉得这位黄司礼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对自己有些偏见。他想,太监不好色,只爱财,不妨先给他一些甜头,买他个不要坏事。因此他这里其实开始给黄锦画饼了。 按照大明朝的惯例,所谓再下西洋,那领队的必然也只能是太监;重开市舶司,也是说明由中官掌权。这无疑是在给太监分润,让他们能够掌握权力,分得利润,也希望对方能看到利益份上,不要再来恶心自己了。 按说他这思路没错,但可惜是用错了对象。黄锦这个太监,并不是一个太注重权力的人。说实话嘉靖朝的太监权力本来就小的可怜,他这司礼监掌印,比起诸多前辈实在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长久的索然状态下,黄锦反而炼成了恬淡之心,对权力并不如何介意。况且他今年也六十了,还有多少时间可活?至于太监能从开海里分润多少,他更是压根就没放在心里。反正靠着嘉靖皇爷,还怕没有肉吃? 只能说严鸿遇到了一个最不像太监的太监,这位黄老公公的思维方法,更贴近一个外朝文臣,而不是内廷中官。对于三宝下西洋的事,作为太监固然心向往之,可是他结交的一些文人一提起下西洋就是糜费百万,入不敷出,空耗万千民力,于国无丝毫助益云云。 黄锦并不知道这些文人说这些话,有的只是信口臧否,有的更是怀有深意,真实目的是希望太监不要掌权。相反,这位正直淳朴的太监,认为那些读圣贤书的人说的一定是对的,他也打心眼里反对再搞下西洋这样劳民伤财的活动。 而眼前的严鸿这厮,不学无术,他说的必然是错的。现在严鸿不但拿银子来**裸地勾引皇上,还拿下西洋、开市舶司的利益来勾引自己,这更让黄锦坚信,严鸿这厮就是个佞幸小人。如果真让他扶摇直上,怕不是第二个江彬、钱宁,必为朝廷大患! 可是无奈如今说了算的人是嘉靖。嘉靖大仙听到严鸿说的道理,暗自点头,他虽然不信任中官,刻意削弱他们的权力,但单就收钱这种事,对比文官,中官好歹要靠谱一些。中官们掌控的市舶司能收上来税,就算他们贪污一些,总能剩些油水到自己手里。要是交给文官,嘿嘿,怕是自己的内库压根也见不到几个子。 黄锦看嘉靖暗暗点头,更是急了,紧追着问了一句:“严小相公说的甚是漂亮,可还是没讲清楚,这造水师的钱,到底从哪儿来?没钱造水师,倭寇如何剿灭?倭寇不剿灭,如何好通商收钱?” 黄锦这般穷追猛打,严鸿倒是不怕。销售中有那么一句,叫“嫌货才是买货人”。推销最怕的是那种你说的神采飞扬,他点头“很好”“很对”然后没下文的。真正开始追究细节挑毛病的,反而给了你进一步发挥的空间。 如今严鸿对开海禁的务实工作,虽然确实说不上个详细来。但是单就这大方面的规划,还是想到了的。当即他不慌不忙道:“黄老先生问得好。其实造船也好,剿寇也好,开海也好,都不是一蹴而就,讲个循序渐进,相辅相成。不是说必须等今夜水师完全训练好了,然后明天一大早就全面开禁通商。当前大明朝水师尚不强,要全面平倭,尚有艰难。但若是集中对陈东、叶麻二獠,逐步修削,阻止其危害海上,倒是可以的。另一方面,对于现有的私商团伙,允其合法报税,这样既免得其助寇为虐,又可收上一部分银子。收上来的银子,则用来逐步扩建水师。这样几方面并进,渐渐便可安定东南大局。此外,徐海已然受天家招安,也准其效命立功。这一支兵马为我所用,剿寇安民,又多一分助力。而且小子愚见,招安汪直颇为重要。汪直若肯在朝廷旗下规规矩矩从商,一则沿海私商团伙,多会心安,有助于收银子。二来汪直势力最大,他若归顺,陈东、叶麻也就掀不起大浪了。三来汪直和番国做的生意甚多,单就他交上来的税,怕就不在少数了。” 嘉靖皇帝听到交税,不禁手捻胡须,微微点头。严鸿又说道:“这逐步开海的策略,依小可想来,我们可以效法如今的盐务,颁发船引。此引如同纲商之盐引,凭船引出海贸易,向朝廷纳税,无船引者为非法。这样,即方便收取赋税,又可拿来赏赐朝中勋贵大臣以替代盐引,于朝廷盐务也大有助益。对于现有私商,可以逐步发放船引。比如先给已经投降的徐海发上几张,汪直如果归顺,也发上一批。这样那些私商,必然蜂拥投效。陈东、叶麻等少数一心为寇的鼠辈,也就势孤力薄了。” 他昨天一天时间的仔细准备,终于有了回报。那些绍兴师爷于开海之事上种种方法设计,如今说给天子,果然侃的这位老皇帝如坠云雾。这当然不是说嘉靖皇帝比严鸿傻,但奈何再精明的人,面对真金白银,也是无法抗拒。所谓有心算无心,严鸿就是存心卖拐来的。 嘉靖皇帝也清楚,严鸿说的这些方法,未必全部可靠。不过皇帝不在乎,严鸿这个纨绔嘛,虚岁才二十,又没任过实务。他的方法本来就不可能多可靠,也没必要指望他多可靠。只要大的建议方向有价值就可以。至于操作细节,朝廷有成千上万的官员,负责补足难道还不可以?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天恩浩荡 至于黄锦说的开海目前不可行,这个也没关系。嘉靖皇帝虽然不是耐性过人,倒不至于连一两年的时间都等不了。况且严鸿已经解释了,释放徐海以安汪直之心,又有胡宗宪总督浙、直,逐渐批准部分合法贸易,在老皇帝想来,如果真的这样循序渐进,相辅相成,恐怕一两年内,这开海贸易真的有可能部分实现。 到时候国家财源滚滚,或者江南渐渐安定不说,就单说那内库就可大为充盈,不至于捉襟见肘。尤其如今的公卿勋贵,纷纷索要盐引赏赐,要的有点凶,以至于供不应求,那些有引的纲商反而弄得有引无盐,因为盐都被勋贵弄走了。如果真能以船引代替盐引,另开一条财路,那也是一桩好事。 左右合计之后,嘉靖皇帝将手一摆道:“好的很,好的很。严家小子,难得你年纪轻轻,能为朝廷思考的这么周全。老夫之心甚慰,文孚,你手下又添了一员虎将啊。老夫心里一高兴,就爱赏人些东西。严鸿,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来。” 严鸿的心不由一阵剧烈跳动。自己一晚上的忽悠,甚至几个月的辛苦,从某种意义上,为的就是这个时刻。他偷眼去看陆炳,却见陆炳脸上不动声色,未见有什么表情暗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不该说,若是说出来,也许一夜努力争取的好印象,就化做了泡影?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为了月蓉。拼了。严鸿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幻想中的场景。孙月蓉被一个陌生男人强行侵犯,而无力抗拒,等待着自己去救她。他不由一阵热血上涌,当下二次跪倒磕头道:“老爷子是当今天下的真神仙,小可求您的事,您老人家怕是早已晓得,您老也一定能办到。” 嘉靖点头道:“混账小子,既然你叫我是神仙。那我也就只好先当一次神仙了。我听陆老弟说,你看中了一个女人,还是个山贼的丫头,如今好象还嫁了人?小兔崽子,凭你的家世相貌,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要捡那女山贼,不怕把严惟中活活气死?要不这样吧。老夫我给你做主,为你聘一名门闺秀做妾。虽然你有正妻了,不过老夫的面子,也没几个人敢不给。” 嘉靖不是陆炳,他这话可不是给严鸿开空头支票。所谓良家女不与人做妾,那也不能一概而论。比如说。天子的妃嫔其实都可以算广义的妾,那不照样是多少人趋之若鹜,搞那步步惊心的把戏? 如果真是天子出面,下旨赐婚,甚至只是一个暗示。那有的是人要打破了头去争这个名额的。有人一心做官又无才学,就去四处搜罗方术、奇药。只为换一个出身或是提升,一个女儿又算的了什么? 至于名声,固然有人看名声看的比生命还重要,但同样不在乎名声,而在乎实惠的人也大有人在。只要天子愿意,那么大把的良家闺秀,确实可任严鸿挑选。既然是天子许的话,那么综合质量肯定也差不到哪去。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福利啊。 然而在严鸿看来,这福利实在不那么可爱。他也没想到皇帝居然说了这么一句,仿佛是在劝自己放弃孙月蓉,而用别的女人作为补偿。这也难怪。在旁人眼中看来,自己娶一个山贼之女已经算是离经叛道,更别说对方如今已经嫁为人妇。皇上毕竟已经年过五旬,自然也是传统思想的捍卫者。 如果此时他顺应天子之意,放弃女山贼,接受皇上赐婚的大家闺秀,那么结局可谓皆大欢喜。即使对孙月蓉来说,这也不算自己负心薄幸,毕竟是对方嫁人在先。而如果坚持不识抬举,不领皇帝的情,那结果谁也说不好。 可是,想到自己噩梦中的情景,想到孙月蓉当初与自己的山盟海誓,和一朝欢好后那副万语千言的神情,严鸿终于开口道:“回老爷子的话,您老的好意赏赐,小子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但这纳妾一事,小可前番的心意已决,望您能成全。” 此时他低首叩拜,看不见嘉靖的表情。只听到对方的语调变的阴沉起来:“混帐东西,你可知,你这要求是何等的有害无益?你这么做,等于是授人以柄。凭你是高官勋贵,娶一个山贼小妾,那便是自甘下流。日后御史言官只要想参劾你,这一条风流罪过就是板上钉钉,你连赖都赖不掉,别人想护也护不住。你难道为了个女人,可以不要前途,不要名声,也不要自己的命?” 严鸿心想,要不要这么狠啊,我只不过讨个小老婆而已,又不是跟反贼结亲。但这话从皇帝口中说出,自然有一股凛然的威慑力。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汗水直流。但此时退缩,前功尽弃,严鸿一咬牙道:“回您老的话,小子当初与此女有约,不论她发生何事,誓不相弃,粉身碎骨,亦无所惜。更何况,她对小子托以清白之躯,若不能对她有始有终,便无面目为人。” “粉身碎骨,亦无所惜么?”嘉靖听到这话,黯然长叹。当初曹端妃,自己又何尝不想拼尽全力也要保住她的性命,结果佳人香消玉陨,死得惨不忍睹。自己纵然富有四海,又能如何?就算日后借着火灾,叫凶手也死在皇宫里,曹端妃却又能活过来么? 看着眼前这个纨绔子弟,明明已经吓得发抖,可是为了个山贼,而且八成已经是嫁了人的山贼,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嘴硬不肯退让。这使得嘉靖恍惚间产生了一个念头:自己当年没做到的事,不如让这个年轻人去试试,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因此嘉靖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痴儿。罢了,罢了,老夫便成全了你。滚回家去等消息吧。你爷爷那边么,也有老夫为你担下了。” 严鸿这才如蒙大赦,磕头道谢。嘉靖皇帝站起身来,说道:“你小子记住,把开海的事做好,老夫就能保你一世富贵。以后再把别的事也做好,那你不管喜欢多少女人就都没了关系。若是为了女色而怠惰了正事,我就要重重的罚你。对了,回去后,再跟你爷爷说一声,有些事想的不要太多。要是自己把自己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严鸿自然不知道爷爷因为五色芝的事,已经抑郁好几天了,所以也就不明白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记性还好,连连点头。 等到嘉靖与黄锦下楼后,陆炳才笑道:“贤侄,你小子好运道。有了天家的话,你这次下山东的事,便算成了一多半。不过我要告诉你,到了山东可不许胡作非为,若是你在山东胡为激起民变,就算天子也护不住你。” 严鸿倒是没往心里去。自己虽然是去抢人的,不过抢的是个山贼的老婆,能激起什么民变?只是点头应是。随着,又和陆炳上了马车,直达陆大都督府上。 从陆府回家的路上,严鸿脑子就全在考虑如何收拾那个什么雷占彪。他倒不担心战斗力方面的比较。自个要是单凭几十个家丁去山东,那自然是凶多吉少。但一旦有了皇帝支持,可就完全是两种性质的事儿了。自己能调动的,可就是正牌的朝廷兵马。 想来雷占彪也好,孙烈也罢,所谓山东八十四寨名声叫的响,但实际上可不像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那样,动辄能聚起几千,乃至上万的人马。要真有那么多人,不用打,光吃粮就足够把山寨吃到破产。 而且这种山寨联盟,更像是一种守望相助的合作模式。谁也不会愚蠢到用自己全部身家去帮助另一个山寨打一场必败的战斗。如此算来,雷占彪就算得到孙烈全力支持,能凑出三千儿郎与官兵相抗,已经是山东绿林的极限了。 山贼响马作风剽悍,这一点确实不是官兵可比。但贼就是贼,论起组织纪律性是不如经制官兵的。而且山贼联军还要面临令出多门,指挥不灵的实际情况。所以真要是一刀一枪的打,官军就算再不济事,以多打少也一样能赢。更别说从装备上,官兵有盔甲,拥有火铳乃至大炮,山贼可没有这些东西。 往日之所以能让山贼们生存,无非是官府也懒得去剿匪。毕竟投入产出不成正比,穷山恶水出刁民,打赢了油水不大,万一打败了就要面临夺官、去职,甚至斩首。因此大家对于本地匪患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闹腾的太过分,就不去管。 像那被攻破的独松寨,严鸿听胭脂虎说起后,也稍微打听了下,才知道这帮匪徒就是闹腾的太过了,居然胆大包天,绑了一个分守道家的儿媳,等赎金不到,就撕了票,据说那肉票死的还不清白。结果这下捅了马蜂窝,那分守道拿出家财走动关系,调动一支官兵玩命猛攻,最终号称山东绿林排名第二的独松寨就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第二百九十三章 穿越发明启动 按照国朝普通剿匪时的惯例,地方官兵往往是虚应故事,在山脚下溜达一圈,抓几个小贼。山贼若固守山寨,官兵就乱报一个斩首多少,收兵回去领赏。说不定,还要顺便做点什么偷鸡摸狗,杀良冒功的事。谁也不会真豁出命和山贼干。若是弃寨而逃,官兵连追都不会追,谁费那个劲去。 可这次,只要有天子支持,再加上家族的势力,料那山东都阃(都指挥使尊称)高延宗必然会拿出全身解数。到时候几千官兵冲上去,几百支火铳打过来,区区山贼又何足论? 想到剿匪,严鸿不由又回忆起自己前世看电视时,警方把匪徒包围起来后,一般都会拿出一个大喇叭高喊:“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我命令你们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 对啊,严鸿想到此,猛然想到,自己这个穿越众,貌似到目前为止,还什么都没发明过呢,那么就从喇叭开始吧。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如果几百个喇叭一起高喊,你们已经被官军包围了,赶快放下武器,这种心理攻势,估计山贼也扛不住吧。 再联系到自己这次下江南时,在绍兴两次面对群体**件的围攻,那上千个嗓子鼓噪起来,自己说啥话连自己都听不见,太被动了。而在这种乱纷纷的场合,其实谁的声音能被人听到,谁就占有了主导权。要是有了大喇叭,就不怕人多嘴杂,能保证舆论控制了! 想到这里,严鸿不禁兴奋起来。虽然电的咱发明不了,但是最普通的铁皮的也行啊。声音定向聚焦,拿起来喊几声,也比纯粹拿肉嗓子喊要强的多了。 等严鸿回到家中,发现虽然已经过了三更,严嵩父子却都没休息。看来对于这番天子召对,严府上下都不敢掉以轻心。严鸿便将过程一五一十,与二人学说了一番。 等到严鸿说了面君所见所说,尤其说到最后,天子要他传达的话时,老严嵩面色一喜,道:“天家果然这么说?” 严鸿点头道:“孙儿不敢扯谎。” “哈哈,果然,天家果然还是站在我严家这边啊。鸿儿啊,你这番做的好,当记首功。”严嵩欢喜的竟然有些忘形,一下子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天子的话分明是说,自己还是天子第一心腹,徐阶还不足以撼动自己。 严鸿道:“只是,咳,若真开海成功,要害咱严家一年少了许多银子,是孙儿的过错,还望祖父和父亲原谅。” 严世藩听他这般说,轻轻哼了一声,严嵩却摆手道:“那点钱算的什么?只要天家高兴,便是再多的银子也值,咱家现在还缺那点钱?况且,既然禁海能有私商送款,你以为开海之后,咱严府捞不到进项?鸿儿,这些生意上的事,你原该比爷爷清楚才对啊。” 祖孙俩正在说的高兴,严世蕃一旁皱眉道:“听鸿儿说来,这番黄锦那老阉奴,三番两次从中破坏,分明是没把父亲放在眼里。早晚要断送了他。” 严嵩笑道:“东楼,又胡说八道了。那黄锦身为内相,是你说动就动的了的?天家念旧,黄锦是兴献王府的旧人,别琢磨动他的脑筋。否则天家动怒,可不是小事。至于说他看老夫不顺眼,怕他做甚?如今这内相有名无实,只要天家站在咱家这,他一个阉奴能济什么事?天色不早,明天一早还要去西苑那盯着,你我赶快休息吧。鸿儿,你方才从江南回来,又办这事,也辛苦了,快些去睡。” 严鸿行了礼,回到自家房中时,见晚娘与坠儿主仆两个,掌着灯火,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两人都困的不行,还是强打着精神,显然是在等严鸿回来。 严鸿见了,倒有些不落忍,说道:“今晚天家召见,说的晚了些,倒是辛苦娘子了。” “天……天家?”晚娘和坠儿一听,顿时倦怠全消。自己的相公,竟然是刚见了天子回来?按说严嵩父子经常见天子,倒是正常,可是自己这枕边人,竟然也会蒙天子恩召,晚娘却有些不敢相信。 严鸿点头道:“是啊,天家召见,问了些话,聊了些事。过些天天家可能还要我去趟山东办差事,天色不早,赶紧歇了吧。” 他越说的轻描淡写,晚娘越激动得有些不知所以。在她为严鸿脱去外衣时,手都止不住的颤抖。自己的相公蒙天家召见,又亲自委派了差使。这才是正途啊!日后怕是可以平步青云,前程似锦,自己说不定还能得个诰命身份?她举动比往日更加温柔,又若有若无的撩拨着严鸿。 只是严鸿脑子里如今全是如何制造扩音器,又如何发兵剿匪的事。再加上昨天夜里,已经把一腔的怒火发泄了大半,今天身心俱疲,却没什么心思,只是说道:“天色不早,快睡吧。” 晚娘将身子贴着严鸿,小声说道:“相公,月蓉是谁啊?你昨天后半夜一直喊着她的名字,却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妾身不是阻着你纳妾讨小,只是如今既然天家看重,相公当多注意点私德修养。若是胡乱招惹了哪位官宦之后,怕是于你仕途有碍。” 严鸿没想到自己晚上说梦话被她听了去,当下索性就说道:“她啊,是个练武人家的女子。我这次出门去山东,就要讨她回来。她大你两岁,与你性子大不同,为夫我啊,希望你们姐妹之间能够好好相处。” 晚娘听了严鸿这话,虽然气苦,但无法发作,只好小声应了句:“我都听相公的。若是相公厌烦了妾身,我就让坠儿来陪你。”心里盘算着,不知这是哪来的野女人,勾引走了丈夫的魂魄。难不成是当初听说的那个丑丫头?要是她,倒是不怕,听说那个女人脚大手粗,个子高的怕人,自己怎么也不会输给她。 严鸿笑道:“哪的话,你是我的正牌娘子,我怎么会厌烦你?我只是确有些累了,快睡吧。坠儿那,等我从山东回来,再收房吧。” 次日清晨起来,严鸿就找来了二总管严侠。严侠前些时候在外面盯着生意,没有回府。这家伙消息灵通,早知大少爷此次是今非昔比,巴结得更是到位。而严鸿一见这厮的猥琐嘴脸,却又想起,当初他的那鬼药,害的王翠翘拿自己当成色中饿鬼一事,真想过去踹他几脚。 严侠见大少脸色不快,心中打鼓,急忙过去施过礼后,笑道:“大少,您这次走了日子可是不少,可想死老奴了。真想跟着您一起去那,鞍前马后为你效力,累死也就当睡着了。” 严鸿抬手止了他的话,笑骂道:“你这老儿,哪来那么多废话!说正经的,小爷有件事找你,你去把北京城中最好的铁匠给我找来,有要紧的差事找他们。” 严侠忙道:“大少放心,这北京城的铁匠铺,没有我不熟的。内中有几家是咱自己的产业,还有几家也有不错的手艺人,我都给他们找来就是。” 这严侠也不愧是地里鬼般的人物。不过个把时辰,就领来了十几个大汉。看他们各个的身形健壮,脸上满是烟尘火色,就知道是长年守着洪炉打铁的主。 这些人中有的就是指望严家吃饭的,另外几个也知道小阎王的恶名,各个心头忐忑,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上了这个煞星,尤其是这位爷听说最近当了锦衣卫,就更不好惹了,大闹西山,捉拿国朝举人郑小相公,听说还把倭寇徐海的老婆都睡了,啧啧…… 内中还有两个,家中恰好有那十五六岁的女儿,不禁带上了歪心思。一个满心忐忑,生怕女儿被严鸿看上了霸占去,另一个却是满怀希望,盼望着严鸿看中自己的女儿,自个也从中得些好处。 严鸿却哪里理会的这帮人的心肠。他对铁匠们道:“各位师傅,今儿小爷我有件要紧的东西,要你们给打造。这名儿么,叫做土喇叭。这形状嘛,如此如此……” 严鸿没认真学过工程制图,再说他就算画出来,铁江们也未必看得懂。因此他只能尽量用语言描述,怎么一个形状,怎么一个大小。好在这些铁匠倒是不傻,日常也遇到过有特殊要求的顾客,打些奇怪的东西。听严鸿说完,他们又回过来说自己的认识,给严鸿核实。双方反复说了几次,总算把物件说明白了。 其中一位上了岁数的老把头沉吟道:“大少爷说的这个叫土喇叭的东西,我们是真没打过,也没见过。不过既然您吩咐下来,我们不敢有违,我们回去后就先把手里的活计停下,打您说的这个土喇叭。等打出一两个来后,您先验活,有什么毛病咱再改不迟。” 严鸿点头道:“要的就是这句话。我话说到这,只要活做的好,本公子这里必有重赏。可要是耽误了事了,你们也知道什么结果!”他又令严侠给每人拿了五两银子,就当是加急费用,这些人本待不收,但见严鸿瞪起眼睛,这才连忙收下。 第二百九十四章 内阁风云 这恶名有时的确比好名好用。如果严鸿的名声是小菩萨或是什么严善人,这些铁匠未必会把他交代的活看的太要紧。毕竟这属于个新生事物,制造起来就有麻烦,报废再所难免,正常情况都是先应付日常的活,然后抽空再研究这土喇叭怎么个打法。 可如今,这帮人都知道,五两银子不是好拿的,要真是耽误了小阎王的事,对方可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当即各自回到铁匠铺里,停了手头要紧活计,把几个得力徒弟叫过来,一起开始打造这个土喇叭。 到了当天下午,就有铁匠陆续把自己的试验品拿了过来,这简直称的上是神速,若不是有一贯的凶名支撑,单靠银子,却是难有这么大效果,严鸿大感畏威而不怀德,古人诚不我欺…… 他拿起来试用了一下,与自己理想的还是有些出入,但大体上已经差不多,略指点他们调整下,便可基本合用。他又告诉铁匠,自己共需打造两百左右,最少不能少于一百五十个,银钱方面倒是好说。 这铁皮喇叭本来用不了多少铁,铁匠们如何敢多要钱?至于说技术附加值的问题,在此时还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因此花费倒也不大。于是接下来几天里,北京城的铁匠铺子没日没夜炉火通明,叮当响彻,不在话下。 不提严鸿安排铁匠工程,另说在西苑内阁值房内,严嵩、徐阶、吕夲三位辅臣。正面对一份上谕面面相觑。原来今天陛下起的较晚,到了午时。从永寿宫中,由太监传出一份上谕。嘉靖有个恶劣的毛病,就是和大臣玩猜谜语游戏,他的上谕经常说的不知所云,要靠大臣去猜谜。 这份上谕倒不是用谜语形式颁发,只是内容却比谜语更诡异。着令锦衣卫五品千户、官生严鸿为钦差,前往山东主持赈灾事。另赐钦差官防、王命旗牌,纠察山东文武官员。准便宜行事。 要说起来,钦差官防,王命旗牌这两样东西,通常是颁发给督、抚大员所用。当然钦差也可以用,只是山东巡抚从原则上说就是钦差,又给严鸿这么一堆东西,未免有叠床架屋的嫌疑。大有武宗朝东厂之外设一西厂。复设一内厂的风范。 而纠察山东文武官员,这属于巡按御史工作,如今御史方用贤巡按山东还没回朝,有他就够了,何必另派严鸿? 至于主持赈灾事,确实山东今年闹灾闹的厉害。山东巡抚刘应时已经连上奏折乞求减免山东赋税,另外请朝廷拨款赈济。只是如今朝廷国用紧张,赈灾钱款难以支应,尤其山东本来应该有常平仓的粮食用来赈灾,怎么却找朝廷要起钱来。 再说即便朝廷拨发救灾钱款。也是交给山东的布政使,布政使再联合地方官等去负责发放的事。朝廷为这事单派个钦差下去的时候不多。即便钦差去,也是专职赈灾。而严鸿这个万金油型钦差,既要主持赈灾,还要纠察山东文武官员,简直就是国朝官场中的奇迹,让人摸不到头脑。 要是这份圣旨上提的是别人,也就直接票拟不当,给打回去算。再问问传旨公公,万岁写这道上谕时脑子清醒不清醒,是否染了什么小恙,还是刚吃了仙丹? 可既然这旨意是写给严鸿的,就有些费琢磨了。 吕夲按说也是堂堂三辅,只是他为人老成,深知自己这个阁臣只是个挂名的阁老,权势和另两位没法比,一直以来便是好好先生应声虫,严阁老支持的自己一定支持,严阁老反对的自己一定反对。 当严阁老与徐阁老发生冲突时,他通常也都站在严阁老一边。当然,由于徐阁老本身和严阁老的冲突就相当有限,因此让他这样难以抉择的时候倒也不多。如今见了这奇怪的圣旨,他自然瞅着严嵩,再瞅瞅徐阶。 严嵩一看这奇怪的上谕,倒是多少有些明白,怕是和自己孙子求天家的事有关。想必天家真是让他以钦差的身份到山东去娶小纳妾。 由于严鸿没对严嵩说自己要纳的是个女山贼,所以严嵩在这方面信息还不如嘉靖皇帝。他也不清楚,皇帝为什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真想找个练武人家的女子为妾,在严阁老想来,无非一封八行书,告诉地方官,找个轿子把人塞进去抬到京里也便是了,哪用的着这么大动静? 同时在他心里还有一阵狂喜,看来天家果然对鸿儿印象不错,为了他的胡闹,竟然下了这么一份奇怪的圣旨。我严家圣眷未失,你徐老儿能奈我何? 想到这,他故意把上谕递到了徐阶面前,语气平淡地道:“徐阁,这上谕上提的,是我那不肖孙儿,老夫应该避嫌。这份上谕如何票拟,就由二位看着办吧。” 徐阶的眉头也是皱成了个川字型。从道理上讲,这份上谕没有研究的必要,就是直接否决即可。可是天子既然下了这么一份不着四六的上谕,也就是说,他想把它变成正式的圣旨,如果在自己手里,把它否决了,天子会怎么想? 山东巡按御史方用贤是徐阶的门生,而方用贤的爱妾,也是徐府的丫鬟,两家关系非浅。如今山东的情形,他也刚刚得到了一份汇报,情形远比朝堂上掌握的要复杂的多,甚至可以说如今的山东就是一个泥潭,任何去那的人都可能被瞬间没顶。 或许,这是个机会?徐阶想到了昨天深夜,从宫中传来的一个消息,这消息让他彻夜未眠。若是能借这个机会,让严鸿陷到这个泥潭里,或许就能铲除这个隐患,甚至能把严嵩都拉下水? 想到这,他不由微微激动。偷眼观看,发现严嵩老眼昏花,正瞅着自己,没啥异常表现。徐阶暗出一口气,自己多年用一个忍字功,混迹于朝堂之上,与奸贼大敌为伍,为的只是有朝一日,能除去此贼,为大明除害,断不可一时大意露了破绽。他故意又看了两遍,笑道:“元辅真是好打算啊,这份上谕批完了,那都察院的御史怕是又有事情做了。” 严嵩笑道:“那便驳回去就是了,请天家慎重思度下。徐阁么,只要炼丹炼的好,万岁也不会因为一道上谕就见怪。” 徐阶摇头道:“不成啊,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累断肩。实不相瞒,前些日子那五色芝我拿回去,结果生生给炼废了,没脸见万岁爷。这件事,还是要元辅做才成,我可万万做不来的。严鸿是元辅长孙,聪明伶俐,又有个官生身份。便做个钦差,也不算什么大事。那些御史总是要找人来骂,否则他们做什么去?也罢,就让他们骂几天,痛快痛快,左右不过是费些朝廷的纸张笔墨就是了。”说着便动手拟票,表示同意。 严世蕃随父入直,乃是得到天子准许,此时他也在值房内。小阁老听徐阶这话,心头却是微微一触,独眼转动,附耳与严嵩小声嘀咕了几句。严嵩听严世藩这么一说,又道:“徐阁且慢。我那鸿儿年纪太轻,又没任过地方亲民官,这放赈的事,事关万千百姓生死,可不能玩笑,要不还是老夫去见见天家,把这事推了的好。” 徐阶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机会,又怎么会眼睁睁放过?忙道:“元辅且慢。令孙有了官生出身,正不知该授什么官职。依我想,要是在锦衣卫内因循递转,难免亏了他的才华。正好这一番奉旨放赈之后,由我出面保举,让他由武转文,或迁六部或转五寺,然后便逐层转迁,总好过锦衣武臣。至于这放赈事么,地方上的官员自然会帮着办理,也不至于让严鸿一力承担就是。再说,咱还可以选一个得力的副使,作为帮办,断然出不了差错。” 严世蕃本还有心阻拦,严嵩却被徐阶的话打动,便点头道:“如此有劳徐、吕二位了。”吕夲忙笑道:“严阁老说的哪里话来,这本是咱们应有的同朝之谊,算不得什么事。” 而此刻在永寿宫内,陆炳却是早已来了。他与嘉靖对面坐下,嘉靖说道:“文孚昨夜辛苦布置,今天这么早赶来,可又是为了那严鸿的事情?朕颁发的这一道上谕,你看如何?” 陆炳点头道:“不瞒皇兄,正是为了此事。严鸿那小子虽然是个机灵人,但有时行事太过莽撞。如今他又一心只想着孙氏女匪,对于山东的凶险根本不清楚。派他前去,我怕会误了皇兄的大事啊。” 嘉靖道:“你也知道那小子机灵的很,料想也吃不到什么亏。再说这一番白莲妖人到底闹的是哪一出,不是连你也都还没看明白么?也未必就是要纠集百姓造反。若是派个没良心的人去,怕是把不是造反,也要弄成造反,再拿成千上万的人头回来,找朕换银子。严鸿这小子在永平庄那个事上的想法,甚合朕心。他能救得了永平庄几百个愚民,便也能救得了山东百万灾民。所以这件事,也只好找他去做。至于说到凶险,那开海的凶险也未必就小了,若是连山东的事也做不成,又开的什么海?不过文孚,你也要仔细挑选些硬手给他。他既然要抢别人的娘子,总不好让他吃了亏去。至于抢他老婆的那个雷什么的,找人断送了他。还有,马腾云这厮,既然你叫他监督飞虎山,如何报信如此迟缓,害得严惟中孙儿的爱妾被人娶走?这般怠惰公务,要他做甚,流云南充军!其他知情者,包括那女子的爹,也一并想办法除了吧。免得将来漏了风声,害严家祖孙颜面有失。” 第二百九十五章 各自肚肠 这嘉靖皇爷一气发令,倒全是围绕着严鸿在做文章。陆炳见天家主意已定,又想山东局势虽然混乱,但锦衣卫山东千户所也没有什么白莲教众意图谋反的严重消息传来,料来没有大碍。权衡之下,他也就不再分说了。 到了晚间,严嵩特意与严世蕃提前回家,将这个消息告诉严鸿。见严鸿那兴高采烈的模样,严世蕃不由哼了一声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当这钦差是这么好做的?你没做过地方亲民官,如何知道民情?放赈之时,不可能做到绝对公平,难免有多有少,到时候要是有人趁机鼓噪,聚众闹事,你又当如何?如今这京师养济院里,便收了不少山东来的流民乞丐,而散居的则更多。所谓故土难离,可是北京城都来了这么多的流民,这般算计来,山东的局面,怕是已经赤地千里,难以维持。那里如今就是个一等一的险地,别人避都避不开,你倒好,自己往那里凑!真真岂有此理。” 严嵩倒是显的气定神闲:“慌什么?山东巡抚刘才既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义子,论起来,鸿儿还该喊他一声世伯。布政使钱凤、济南知府常知孝都是咱的人,有他们在还怕什么?再说不是还有钦差副使呢么?有事交给副使去做,有了功劳自然是孙儿的,万一有了错处,推到那副使身上就好。” 严鸿心中着急,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山东,便道:“祖父。不知这圣旨几时能发下来?” 严嵩笑骂道:“你这小子恁的心急,哪有这般快法?单是为了配你这个宝贝钦差。要找个合适的副使出来,也不是那么便当的事情。你且安下心去等两天,爷爷也要给你选几个得力的人带在身边。” 严世蕃则嘱咐道:“你这一去,记着自己的本分。你是放赈的钦差,虽说给了你察纠官员便宜行事之权,但你切记决不可用。什么都别管,什么都别问,只管发赈放粮。你想去讨个什么拳师之女这种破事。为父也懒得管你,你便是天天搂着美人胡天胡地也没关系,有银子也只管去收,只是切记,不可多管闲事!这次要是再敢自作主张,为父可放你不过!” 严鸿不知道为什么严世蕃这么大动干戈,说的如此严重。但是自己本来也没想要在山东搞什么风雨。也自点头称是。 严嵩又道:“不过,山东局势如此乱法,估摸着万岁爷嘴上不说,心里也有不快。你此去若真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倒也不妨收拾一两个出头鸟。前面说了,巡抚刘才是你世伯。布政使钱凤和咱严府关系也较近,他们就算有些风流过错,你也睁只眼闭只眼得了。那巡按御史方用贤是徐阶的得意门生,若真是发现他有弥天大罪,拿下也无妨。只是我看多半没那么严重,那也就犯不着得罪。便把那不干紧要的小官拿几个定罪也就是了。实在不成。济南知府常知孝也是个可以舍得的。那厮贼眉鼠眼,老夫一看,便知他底下干的勾当甚多。他纵有什么手段,你直接找刘才、钱凤,灭他,如杀一犬耳。” 严鸿赶紧称是,心想,姓常的,这回可得靠你的造化了。要是你干的坏事一般般,再对我恭顺点,说不定我放你一条生路,不然么……嘿嘿,老子搞掉一个举人,再搞掉一个县令,这次可要收拾一个知府了。 与此同时,在泰山胡同的徐宅,也是古井微波。 徐阶的密室之内,徐阶正与自己的长子徐璠对坐弈棋。这位内阁次辅有三个儿子,却皆不成大器,无论才学见识,与这个老爹相比,逊色何止一筹?不过终究是自家儿子,只好慢慢点拨,希望他早日开窍。 徐璠不但才略不及,棋力也比老爹要差,往日下棋终究输多赢少。今天眼见老爹行棋心不在焉,自己白子一条大龙将成,不由暗自得意,口中则说道: “父亲,如今山东局势别人不知,您还不知么?怕是已经糜烂到了极处。即便是一等一的精干吏员,到了那里也难以招架,稍不留神,只怕就会激发民变。而严鸿又是个纨绔子弟,他到了地方上,便是无事也会变成有事,恐怕他一去,这灾民不反也要反了。还请父亲三思,尽早劝谏天家,另换他人吧。” 徐阶脸上神色不动,手中一子落下,说道:“正如你所说,山东局势糜烂,便是精干吏员也难以挽救,若是不派严鸿,改派他人,则一样是难以挽回。实际上严鸿去也好,谁去也罢,民变都不可能遏止,不管举荐谁都难免落个失察之过。依为父想来,严鸿此去,必然激发民变,则所有的罪过都可以推到严鸿身上,到时候严鸿不死在乱民之手,陛下也不会饶他。” 徐璠万没想到,一向以忠心辅政为生平第一宏愿的老父,这一次居然要拿国家大事作为对付严家的手段,不由身形微微一震。山东局势险恶,徐家可说是如今北京城中了解的最为透彻的一家,消息远比锦衣卫掌握的还多。 若是旁人此言,他怕不早就拂袖而起了,只是面对老父,他只好试探着规劝:“父亲,民变可不是等闲的小事。一旦民变发生,兵戈四起,朝廷动摇,当年刘六、刘七白衣匪之乱,殷鉴未远,孩儿只怕,到时候大祸起处,亡的不只是严家。”一边说,一边落了一子。 徐阶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暗自摇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糊涂。只得耐心分说:“璠儿可知,为父为何不敢去与严贼争斗,如今有人称我为小妾阁老,你当老夫不知?” 徐璠见老父语调虽然平和,但内容却明显上火,急忙说道:“一二无知小人,徒逞口舌之快,父亲何必与这等人置气。” “他们说的,却也不算错。”徐阶叹了口气,语气中颇为消沉:“严嵩一党把持朝政,门下走卒不计其数,把朝廷弄的乌烟瘴气。一味媚上,全无风骨,将文臣的气节抛弃一空,更谗害忠良,祸乱朝纲,老夫却连与之斗上一斗的胆色都没有,这个次辅自然是不够格。只是老夫想到,我的恩师夏贵溪刚直清正,也落个那般下场,却又如何能轻易舍去这有用之身?如今朝中六部,严党就占了吏、刑、工这三部正堂。而吴筠泉、方砺庵等辈又崖岸自高,与我不通往来,至于余下的官吏更是大多依附严门,时局如此,老夫又如何能硬斗严嵩?” 徐璠听老父这般说,只得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徐阶又道:“严嵩老奸巨猾,严世蕃足智多谋,倒也罢了。严府第三代这个严鸿,外托膏粱之名,其实手段颇为厉害。你只知他是个纨绔子弟,嘿嘿,张叔大识人的本领,却比你们兄弟厉害了百倍。且不说安定门杀人案的计谋,单是这一趟下江南做出的事,岂能以纨绔目之!据宫中消息,天子对严鸿也是青眼有加,有意提拔重用,若真让他做成了开海通商的事,还怎么扳倒严贼?” 徐璠只不做声。徐阶又道:“至于说到山东放赈之事,璠儿你可知,陛下既已委派严鸿,为父就算极力劝阻,也未必劝阻得住,此其一也。就算劝阻住了,徒惹天子不喜,此其二也;再则山东本已糜烂,以严鸿的手段若是不能平息,那即使另换一人,依旧出了大事,到时候严嵩趁机反咬一口,于是诸般不是,都推到老夫头上,这样的麻烦,怎可自行招惹?与其这样,不如顺势而为,趁这个机会,先在那火坑中断送了严鸿,借机让严嵩也受株连。别忘了,刘才等辈可都是严嵩的人!” 徐璠忍不住道:“可是还有李守真、方用贤,他们都是父亲的门生。而且白莲教真在山东一乱,恐京师震荡,大局危险啊。” 徐阶怒道:“李守真、方用贤那两个混帐东西,在山东勾结严党,横行不法,荼毒百姓,老夫耻为其师!这番也只有借民变,趁机除了他们,免得牵连自家。至于说到白衣匪之乱,璠儿你却不必过虑。今时不同前朝,山东如今没这么大的力气造反。就算白莲教匪真能煽动起十万之众,我以国朝之力于山东,终究是全局对一隅,便是闹的动静再大,也不足为害。不瞒你说,为父也非没有准备。我已经修下一封书信,派亲信人送到王督宪王思质处,让他时刻警惕,谨防有变。蓟辽边军那数万貔貅,足以消灭山东乱民。更何况京营尚有十万官健,届时征发数万健卒,以五十万银为军饷,克期数月,平息叛贼,不在话下。” 徐璠这才明白,老爹的观点是,反正山东的民变已经是蓄势待发,换谁也难平息,不如干脆让他起来,起来之后,再直接武力镇压,把原本隐藏的牛鬼蛇神一起扫荡干净。虽然这个计划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徐璠还是总觉得有一丁点不对头。 徐阶又道:“山东民变,终是局部之患,事后尚可弥补。而严贼于国家之害,则十倍于此。如今这事,虽是国朝之祸。却也未尝不是个契机,或许就能借此时机将严家一举抹平!一旦严家三代得势,再难动摇,我大明怕是再无希望。” 说到这,但见徐阶黑子落下,却成屠龙之态,徐璠那一条大龙,竟已入绝地,再无生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副使海瑞 经过若干日的讨论扯皮,朝中发赈山东之事,基本已定。计划由户部发太仓银十万两,着五军营千户衔游击将军余化蛟领兵五百护送,先行前往济南,再购粮放赈。 这山东如今缺的是赈济,不缺钦差,因此赈济钱款先行,钦差后走,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尤其这钦差的人选并不好派。严鸿固然是上谕钦点,但副使人员却着实费了脑筋。 要知道,这正使是出了名的纨绔加不靠谱,副使身上的担子便重的多。既要有很强的行政能力,同时还要能忍受这个正牌钦差。所谓干活全是他,有功正职居,出事要担责。一般人,当然都是不愿意去当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因此六部尚书团转几日,也找不到人愿意去。 不过很快就有一个送死的倒霉鬼,闯入了朝中各位大佬的视线之内。此人姓海,名瑞,乃是新任的户科给事中,刚刚从淳安县令的任上调过来。 说来海瑞也是在浙江官场当异类当出了名号。他当淳安县令时,把以各县各府太爷们为靠山的官商全部查封,害得淳安成为众矢之的,倒也罢了。后来差点揍了胡宗宪的儿子,又把严嵩干儿子鄢懋卿活活气得绕路而走,声望顿时高了一大截。 鄢懋卿本想请严嵩出面收拾海瑞,严嵩却没理他。于是鄢懋卿改用自己的职权对海瑞进行抨击。可是朝中有吏部侍郎朱衡,因为耳闻海瑞的清正廉明,大力相保。两股力量角力的同时。浙江官场则本着送瘟神的态度。趁机请绍兴知府李文藻这位及时雨出面。上下运动,终于把海瑞给轰到了京师,改任户科给事中。 以海瑞区区举人身份,居然能入京师,且当上户科给事中,简直称的上是官场奇迹。虽然县令是七品,给事中是从七品,单论品级是吃亏了。可是外任官调任京官,降品也算正常。更别说是从知县调任给事中,又升了流,从海瑞的角度看还算是赚了。 而从浙江官场的角度,把这么个搅屎棍送走,也是皆大欢喜的事,至于说去当什么官,只要别再祸害浙江,爱当什么官就当什么官吧。对脑子一根筋爱骂人的海瑞来说,当言官倒真是得其所宜。再说。你鄢懋卿鄢副宪不是想收拾海瑞么,咱把他直接放京师您眼皮子底下。还归您管着,让您可着劲收拾个够。 这海瑞确实不是个消停的主,他履职没几天,已经接连上本,直言户部诸多弊症、陋规,又言官员贪墨、怠惰等事。只是这些事,朝廷上下谁人不知?无非都是官场常例,本该如此。因此海瑞这些愤愤然的抨击,除了让大家暗自耻笑这外来土鳖果然不知官场规矩外,也就是再让皇帝摇头叹息,把奏折批了留中,然后扔到一边等着发霉,此外再无什么建树。 那鄢懋卿原本见海瑞调来了,还真想收拾他一下,报淳安的一箭之仇。可是仔细一打听,海瑞这厮简直是个怪物,周身作风让人一点抓不住把柄。待要无中生有捏造个啥吧,看了海瑞来了后拼命上奏章的势头,赶紧刹住。咱是有身份的人,别和这疯子一般计较,赢了没好处,输了落个惨。 海瑞的一封封弹章石沉大海,他却毫不以为意,继续孜孜不倦地指摘朝廷的种种弊端,而且越闹越欢实。这位大爷发现京城里也出现了不少山东难民,颇为感兴趣。于是成天在街头去和灾民攀谈,又去宛平县衙门,与宛平县令张俊风嘀嘀咕咕。没两天,海瑞又上了一大堆奏折,或指责负责京城治安官员渎职,未能及时疏导难民;或指责户部官员对灾民赈济不及。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山东各府县的令尹、太守,都被他骂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至于本次安排严鸿当钦差赈灾的事,原本由于朝内第二大势力徐阶与第一大势力严嵩的完全默契,使得皇帝这道上谕异常顺利的通过了各个流程。那些玩命的御史、给事中们,被各自的派阀约束,不敢乱动。偶尔有些不属于任何派系无所顾忌的主,又闹不起什么事来,几封弹章,也不过是隔靴搔痒,聊走形式。 可是这其中唯一闹腾的最凶的,就是这位新任的户科给事中海刚峰。任命严鸿为钦差的圣旨刚一颁布,海瑞当即勃然跳起,连夜上数千言书,骈四俪六,字字铿锵,直言此旨不合规制,实乃乱命。山东百万灾民,嗷嗷待哺,岂能以区区纨绔前往,置苍生于何处!当朝三位辅臣,不能直言谏君,反倒一味媚上,有失人臣之道,有何面目再列朝班? 接着又弹劾严鸿,既荫锦衣千户,又何为官生?听闻其当初的秀才功名,便来的不明不白。此后在监内读书不过数日,即行出监,远赴江南,毫无功课,何以能肄业?严鸿并无尺寸军功,何以得入锦衣实授军职?凡此种种,皆是乱天下之规程。望天子革除其军职、官生身份,以免恩赏过滥,另换他人为钦差赶赴山东。 嘉靖看着这份奏章,双眉连挑数次,几乎想吩咐锦衣卫立刻把这个家伙拿到诏狱,让他清醒清醒再说。只是黄锦一旁苦谏,他一时也难做决断,便将这份折子一并留中。 不过这事却是闹的尽人皆知。以至于严世蕃私下问严鸿,你说这海瑞算和你有点交情,为父怎么看不出半点交情的样子来? 不过海瑞这一闹,却也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诸位大佬几乎瞬间达成了默契。像这样的倒霉蛋不去背锅,还有谁去背锅?尤其对方是举人出身,朝中并无什么靠山,天大黑锅下来,也无非砸死他,牵连不到旁人。你老兄既然对山东灾民如此关心,那就当仁不让好了。而从上的折子看,此人对大明朝律法规程,倒真是烂熟于心,信手拈来,想必做起事务来,也能凑合。 于是徐阶特意提名,任命海瑞为钦差副使一同前往济南主持赈济事。严嵩虽然担心这厮和严鸿是否合得来,严世蕃倒放心得很,安慰老爹说,鸿儿反正只是去娶小老婆的,这些事就让海瑞担着,出了问题也是他的。于是严嵩也就释然。至于吕三辅,当然更无异议。 正副钦差都有了,还差一个皇宫代表——中官。这倒是好办得很。恰好宫中大珰司礼监秉笔张宏门下,有个年轻的小太监张诚,年纪虽轻,但好读古书,识文断字,便由他随同前往。 这两位钦差,一位是五品锦衣武官,一位是区区从七品给事中,平均起来连六品都不到。外加一个什么都不管的小太监,偏偏还担着纠察山东官员的职责。这份诡异到极点的邸报发下去,足够让山东官场的大小官员们纠结了。 严鸿在家中也是时刻不闲。他第一天跪领了圣旨,还未等到第二天陛辞,便来了无数请客的帖子。无非是京中一众勋贵子弟,纷纷下帖子请严鸿赴宴饮酒,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不能不给,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与国同休的人物。宴请的地方,自然不好在严府的酒楼,不然算谁的东道?于是选在了朝阳门顶有名的双福大酒楼。 到了地方,只见定国公家的公子徐文璧、成国公家的朱时泰,以及英国公、安远侯、丰城侯、襄城伯等众多世袭公侯的子弟,济济一堂,如众星捧月一般,把严鸿让到了当中。 说来这几家的目的只有三个字,套近乎。虽然嘉靖皇爷说的凶狠,走漏消息就把小太监全部打死,可这这勋贵哪家不在宫中安排有眼线?大把的银子花出去,自然要有消息回报。 天子秘密召见严鸿,对其所陈开海事大感兴趣,且严鸿说出开海后以船引代替盐引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由得这帮勋贵不关心。毕竟土木之变后,勋贵们在朝堂上没了位置,也就剩下了捞钱的心思。 尽管就现状来说,禁海派占据上风,江南豪强依靠走私贸易大发其财,朝中衮衮诸公也都利益均沾。但瞧这风头,世道要变了。不管开海贸易对于部分群体的利益是不是沉重打击,只要真的开海了,那这个过程中,就必然包含着白花花的银子,谁能放过?国朝权贵,素来是吃着碗里盯着锅里,这禁海的贿赂必须收,开海的利益也不能扔啊! 虽然说一时间不能马上开海,但勋贵们谁看不出来,这就是块肥肉?要是等它出了锅再捞,就连渣滓都未必抢的着,只能趁着现在,赶紧下手。这帮爷们自然不会自己去出海贸易,与风浪搏斗,等船引到手,倒手或卖或租,不就是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落,这好事去哪找? 而看这风头,日后处理开海事的多半就是严鸿。天子能秘密召见他,这份恩宠,国朝近十数年来,并无一人享受过,又有严阁老为其后援,此子日后成就还能小了?趁着现在烧冷灶,比日后再锦上添花,可有用的多。 不少勋贵甚至扼腕叹息,这家伙怎么就偏生成亲那么早?否则把自家女儿嫁过去,这份关系不就钉牢了?也有些心眼多的,对脸面看的不重的,已经打起自家庶出或远支女眷的主意,哪怕是去做个小,这也是个关系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 酒后荒唐 酒席之间,这帮勋贵子弟倒也不好明说自家想法,只是称兄论弟,谈起往日赌博宿ji的交情,不住的灌酒,把个严鸿喝的头晕眼花。他们本都是京师中飞鹰走狗的纨绔,一等一的混帐老倌。也没有普通读书人那般讲什么风雅,早有人叫了一群坊司中的姑娘来陪席,两个最当红的姐儿,一左一右靠在严鸿怀里,为他把盏布菜,酒席之上自是乌烟瘴气,丑态百出。 这种场合,若是讲什么端庄风范,那就是自己不融于环境,属于没事找抽型,哪怕逢场作戏,也得表演到位才行。严鸿也就权把烦心事抛下,只管张口去吃,时不时还与身边的娇娘来个“皮杯儿”,就口喝酒。手上更是连摸带捏,好不**。 那两个美人,都存着让严鸿为自己赎身去当个外室或妾室的念头,也是使足了手段,把个严鸿撩拨的阵阵yu火升腾。只是他如今身份有些特殊,毕竟是钦差。吃吃花酒倒了罢了,要是真眠花宿柳被御史逮到,可又是一番麻烦。再说,自个方才在皇帝面前表演了一身痴情抢女人的模样,要是转头就在公然宿娼,多有不便,还是审慎些好。 除了借酒宴套近乎之外,这帮权贵,还有人推举个把“人才”,无非是远方表弟、奶娘儿子、姨太太老爹的外甥之类,想跟着严鸿下济南,办点差事,捞点好处,回来也好积攒资历。严鸿心知他们推荐这些人多半顶不了啥事,不过无非是国库多开一份差旅费,因此也就一一应允。 这班人都是武将出身,祖辈的功夫到他们这一代,十成未必剩下一成,喝酒的那种豪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讲的是酒到碗干,与文臣的浅酌慢饮大不相同。又是以多对一,直把严鸿灌的一佛升天、二佛涅磐。 见严鸿实在喝的多了,便有人把他送回家去。严鸿此刻是迷迷糊糊,被人搀扶着,一路歪歪斜斜的回到自己家中。车辆在前门停了下,守门的家人在争论什么,然后又有人扶他下来。恍惚间,好象是书童严洛。可刚到内宅,就被一个人接了手。严鸿醉眼朦胧,也看不清这人是谁,只是从体态看是个女子,待得接近了,在满鼻子的酒味中间,又隐隐闻到阵阵幽香。 那女子也不说话,直把严鸿扶到了一间屋子里。严鸿此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伸下胳膊都半天没反应。他迷迷糊糊的被人放到床上,那人帮他脱靴子,又为他解开衣衫。接着,用了滚热的毛巾,给他擦拭身上、脖子。被酒精麻醉的肌肤,给热水这么一抹,觉得血脉活络,甚是舒服。严鸿鼻子里传来阵阵女体幽香,隐隐感到身边这人是个非常亲近的,却又一时脑袋僵住,想不起是谁。 所谓酒为色之媒,更别说严鸿方才在酒宴上,早被那两个ji家撩拨起了兴致。现在一双柔和的小手,在自家胸前背后按摩拂拭,他哪里还能按捺得住?伸出手来,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将其带到了怀里,顺势压在身下。 朦胧中,他仿佛间听到了一声“啊”的惊叫。只是如今,小阎王yu火早已上来,却哪里顾得许多?想来在自己的院子,又能为自己更衣脱靴擦拭身体的,多半就是自己的老婆,要不就是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哪还有什么顾忌?于是喘着酒气,双手大力就扯对方的衣带。 不想身下的人,却是一阵不轻不重的挣扎、反抗,似乎还有求饶的声音。然而严鸿这等酒下的性情,对方这种小规模反抗,反而助长了他的兴趣,手上动作丝毫不减慢,扯开衣衫的同时,在那女子光洁柔嫩的肌肤上四处揉捏。而那女子挣扎了一阵后,也停止了动作,在严鸿的亵玩下,只是喘气吁吁,不再反抗。 严鸿早喝得醉眼昏花,这间屋子里又压根就没点灯。黑夜之中,只能凭手感体会这一团温暖,哪看的清对方的面貌表情?天昏地暗之下,她也顾不得对方是谁,禄山之爪肆游yu体全身,嘴唇径直啄米般在女子的面颊、脖颈、酥胸、小腹乱啃。玩弄了一会儿,便挺枪冲锋。 可交锋之下,发觉对方杀法稀松,体弱无力,连招架之功都没有。在他的猛冲猛打之下,除了连连喘息,就只有带着点哭腔的呻吟,几个回合不到,就浑身颤抖,嘤嘤哀鸣,仿佛从未曾经过沙场一般。不过严鸿箭在弦上,哪有那个脑子去想这许多,自顾舞弄一番,痛快之后,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严鸿还觉得脑袋隐隐作疼。瞬间想起昨夜之事,身侧又有阵阵芳香扑鼻,猛然一激灵,心想昨夜这般风流痛快,竟连对方是谁都没看见?想到此,赶紧把眼光中的醉花驱散,环顾四周。但见帷帐低垂,自己怀中抱着一个身材高挑丰满的裸身女子。见严鸿醒了,那女子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是自顾挣扎着,要从严鸿怀里起来。 如今天色已明,光线照射进来。严鸿仔细辨别,发现昨晚一番**的,竟然是宝蟾。他本来在昨夜床第之间时,已惊觉对方似是处子。当时只顾痛快,心道无非是坠儿之属,就当收房了,并无顾忌,哪知,竟然是这个姑奶奶? 宝蟾姐对自己有意,严鸿并非不知。只是自己千方百计在奶奶面前讨好,实在不想被奶奶认为是冲着这宝蟾而来,也不愿在胭脂虎入门之前,重生太多波折。没想到几番装傻充楞,结果一夜酒后糊涂,还是没能躲开。 宝蟾见严鸿看着自己,轻轻的垂下头道:“看什么?从小到大,难道还没看够么?天亮了,奴婢要去伺候老太夫人了。” 虽然她语气平和,也尽量显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是那通红的眼眶,眼泪在大眼睛里转来转去,如何看不出来?又看到地上那胡乱扔着的衣衫袄裙,想来自己昨天晚上喝得烂醉,多半对方是好心搀扶自己回房,结果就被自己这么给推倒了,而且怎么看都是强推。饶是严鸿这饱经风流的小阎王,也顿觉有点惭愧。 尤其听到对方说出“从小到大”四个字,严鸿更是感觉心里微微一揪。是啊,说来自己与宝蟾,也算的上青梅竹马。那正牌死鬼严鸿的记忆力,这一段倒是清清楚楚,而且充满阳光色彩。自从严鸿记事起,宝蟾就在院子里,又比严鸿大两个月。严鸿心里,早就把她当做了姐姐一样,二人的关系也格外亲近。 正牌严鸿在外是恶名昭著的小阎王,市井之人无不唾骂,然而在严府里,他对宝蟾,宝蟾对他,是真正的情深意切。而穿越附体之后呢?前者柔娘行刺之时,要没有宝蟾相救,自己恐怕早就被掐死了。细说的话,倒是自己有负于她。 虽说严鸿和宝蟾彼此熟悉得很了,但十多年来,看的都是穿着衣服的宝蟾。此时佳人在抱,一丝不挂,却是首次这般近距离的观察。宝蟾的身材曲线有致,丰盈***,而又不失玲珑,尤其两条长腿,修长雪白,格外诱人,可以说比起正妻胡晚娘,更符合闫东来的审美观感。 可是严鸿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宝蟾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又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被自己弄上了床去?他并没松手,依旧搂着宝蟾的腰,小声哀告道:“宝蟾姐姐,昨天的事,是我喝多了。都怪这班混帐东西,灌人喝酒像找人拼命一样。你说说,怎么就闹了这么一出?” 他这话一出,发现怀中宝蟾脸色瞬间由红变白:“怎么,大少爷,闹了这么一出,你后悔了?” 严鸿也发觉,自个酒还没醒,这话说的有点像要不负责任的模样,赶紧道:“你看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哎,我是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莫名其妙就弄了这么一出?宝蟾姐,你和我的感情有十多年,我不是不想,只是……只是不想这么糊涂就……” 宝蟾强忍了半天的眼泪,此时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她抽泣道:“奴婢是什么身份,自己清楚的很,可不敢因为有了这事,就赖上大少爷。但是话奴婢要说个清楚,昨晚上奴过来把帐目和少夫人交接清楚,等到告辞时,就见大少你醉成那个样子。严洛那小子笨手笨脚,也是能伺候人的?奴婢心疼大少,看不得你难受的模样,便想为你解下外衣,擦擦身子醒酒。可没想到,大少你……奴婢又没有你的力气大,何况又是个丫鬟,哪敢真弄伤了大少,便只好随你心意。说来这也是我们当下人的命,大少还是快放奴婢走吧,免得被大少的夫人知道,该笑话奴婢不懂好歹,妄想麻雀变凤凰。” 严鸿眼见对方说话越说越恼,这可是自己奶奶身边的亲信。真要是去告上一状,却也是个麻烦。更何况,他也真不忍心见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宝蟾姐掉泪,急忙赔着小心道:“宝蟾姐,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天地良心,我严鸿从小到大,几时把姐姐当做下人看过?只是想来我昨天那副样子,怕是委屈了姐姐。” 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宝蟾仿佛也是心软,用玉手轻抚着严鸿的面庞道:“是啊,从小到大,在这个院子里,除了老太爷和老太夫人,也就大少拿我当个亲人,从不把我当奴婢看。奴婢的心里,也就和大少近。可是奴婢也知道这个身份,不敢有什么妄想。昨晚上的事,大少就当了做了个梦,奴婢也不会对别人说起。也是奴婢自己的命,我认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红颜巧计 严鸿此时见到对方身上留下的处处吻痕、爪印,以及床榻上落红点点。对方昨天还是处子破瓜,就这么糊里糊涂被强夺了清白。他越发觉得羞愧,柔声道:“宝蟾姐,一会我陪你去见奶奶,把事对奶奶说明白。” 宝蟾却摇头道:“别使性子了,大少今天还要陛辞天子,可不要耽搁了时光,快起来,奴婢伺候大少更衣。”说着自己先穿上了衣服,又为严鸿梳头更衣。她伺候惯了人的,手法比起坠儿来,更要熟练三分,严鸿几乎自己不怎么动弹就由着对方为自己穿戴整齐,甚是舒服。他暗中叹息一声,真要把宝蟾收进房来,倒也是一桩美事。 可是也正因为太舒服了,严鸿四下打量,这一打量,可觉出不对劲来了。他发现,原来昨夜宝蟾接到自己后,没扶自己回卧室交给晚娘,而是把自己扶到了书房。孤男寡女,是躺在书房那张窄床上行的好事。而且,连房门都闩的紧紧。 更过分的是,宝蟾这会儿伺候自己换上的,竟然不是昨天那充满残酒油污的锦服,而是一身崭新的官袍!我擦,这官服确实用来陛辞时穿的,可是原先书房里可没有,难道是宝蟾预先带过来的,还是昨夜自己睡熟后,她起身从别的地方取来的?宝蟾姐,你想的也太周到了吧? 又想到擦拭身体这活,本来也不该是由她来做,更别说擦身上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灭了灯?小阎王毕竟穿越前是做保险的,穿越后也办了安定门杀人案,这么前后一琢磨,看来昨晚上这一场**,到底是自己酒后无德,还是这好姐姐的巧计安排,十分难说。 看看宝蟾快要给他把衣服穿好,严鸿不由把脸一沉道:“宝蟾姐。你还想骗我到几时?若是说我酒后无德,为何却是由你来给我擦身上?这门是何时闩的?这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宝蟾本以为大少爷今天心急辞驾,又有了昨晚上那事,如何还会关注这些细节?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小心眼,竟然全被揭露,顿时吓的面无人色。本来,她是眼见欧阳氏几次暗示。都被严鸿给推搪过去,又听说了陆炳的女儿仿佛和严鸿也有些什么首尾,渐渐焦急起来。更别说,此次大少成了钦差,回来后必然平步青云,以后不知还要升到哪一步。将来不知有多少富贵人家,要到他面前巴结,什么妾室、通房丫头以后还少的了?到那个时候他眼里还会有自己这个宝蟾姐? 固然,宝蟾如今在欧阳氏面前得宠,但老夫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也是比谁都清楚,恐怕离油尽灯枯也没有几年。一旦欧阳氏撒手西去。自己顿失依靠,到时候又靠什么来躲过那些垂涎自己的人?而那些人无非是贪图自己的美色。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等到过十年八年人老珠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昨天晚上的事,是一个天赐良机。趁着书童扶严鸿进来的当口,来个趁醉献身。至于胡晚娘那边,也是宝蟾拿捏住了胡氏账本上的把柄,才让对方不得不屈服。 当然于宝蟾而言。这种大胆的事,也是孤注一掷,若是严鸿来个翻脸不认帐,她也只能自认识人不明。回去以泪洗面,再考虑嫁哪个小厮、仆役或是给哪个总管做小。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丫鬟,欧阳氏还能为了她真把自己亲孙子如何? 方才严鸿在床榻上对她做小认错时,宝蟾表面上以泪洗面。心中暗自得意。没想到,转眼间一番辛苦全成了泡影,对方看透了自己的小伎俩,那会如何看自己?怕是要把自己当做了不知廉耻的下贱女子。还能指望对方负责?若是他故意声张起来,闹的院子里人人皆知自己设局献身的事,那还有什么脸再活下去? 眼见宝蟾被吓的面如土色的模样,严鸿终究有些不忍,忙道:“宝蟾姐,你也无须如此。你的心意,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太委屈了你,可如今咱有了这事,我也不会不负责任。你放心,管他有没有孩子,这个名分我一定要给你。不过从今以后,你就不能喊我大少,只能喊我男君了。” 这称呼一改,等于是肯定了对方的妾室身份。一般来说,即使丫鬟被收房,也是要生下子嗣,才有可能提升为侍妾,而且地位也低于普通的妾。更别说像这一晚欢娱,未必就一定能落个名分。而严鸿这一说,等于是把她的身份直接提到了普通的妾室地位,对于普通丫鬟来说,这已经是一辈子升迁的终极希望了。宝蟾这才一块石头落地,脸上神情大为改观。 等到为严鸿扎束整齐,她才小声道:“奴婢的心里,早盼着喊你做男君,才不稀罕当你的宝蟾姐。只是男君昨天,臭都臭死了,今后可不许喝成这副样子。”嘴里叫着男君,可是不知不觉间,言语间又恢复了那个大姐姐模样。 严鸿眼见宝蟾这笑里带嗔的模样,脑海里跳出了被附体前记忆里,往日二人共同长大中经历的点滴。那时自己这个小阎王还没那么混帐,二人关系也算的上两小无猜。乃至日后自己变成个酒色财气无所不沾的主,却也始终对宝蟾严守礼法,敬爱有加。也是为了宝蟾姐的缘故,自己在外面如何风流,始终不对内宅丫鬟下手。在闫东来看来,严鸿真正的初恋其实并非晚娘,而是宝蟾。只是碍于彼此身份悬殊,因此这份朦胧爱恋,连严鸿自己怕是都不清楚。 所谓覆水难收,既然有了昨晚上的一场**情,再想回到过去已不可能。严鸿索性放开怀抱,故意不放宝蟾下床,在对方的玉体上轻抚道:“宝蟾姐,你这番算计,骗的我好苦。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虽然已做了一夜夫妻,可青天白日下这般亲热,还是把宝蟾羞的面红耳赤。尤其她初经人事,如何受得了严鸿这般撩拨?只能一边挣扎,一边求饶道:“男君……快撒手。宝蟾……宝蟾任凭发落就是。” 严鸿狞笑着,小声说道:“那我罚你今晚上再来,领受本大爷的十八般武艺!锦衣卫千户的手段,以前没机会见识吧?” 宝蟾脸红得仿佛苹果,低声道:“男君,奴婢今晚一定前来,听候处置。” 这话说的,让严鸿身上某个地方又是一热。不过毕竟还有正事,他便在宝蟾臀上轻轻一拍,口里道:“可不许忘了。”起身而去。 等他出了屋,宝蟾脸上那羞赧神情渐渐散去,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丝笑容,喃喃道:“没良心的鸿少爷啊,从小到大,你在外面骗了一个又一个,却从来没想过你的宝蟾姐。要是真苦苦等你,怕不把我等到了人老珠黄?” 想到昨天颠狂情景再看锦榻上一片狼藉,宝蟾又不禁俏面泛红,只盼着能够蓝田种玉。如今严家还是老太夫人说了算,只要自己生下子嗣,怕不稳如泰山?老爷再纳了几个小妾回来,也休想动摇自己。越想,她越觉得前途光明,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甜了。 陛辞,本意是出京官员,上殿辞别天子。只是如今嘉靖天子久不上朝,这陛辞也就流于形式,在西苑外遥拜即可。正所谓钦差出朝,地动山摇,尤其他这种怪胎一样的万金油钦差,动静更大。如同前一天吃酒的那帮子弟,各勋贵人家都要往钦差对付里安插个把亲信,顺手发点小财。因此陛辞之后,还得过好几天天才能出京。饶是严鸿惦记孙月蓉的事,却也无可奈何。 他又前往锦衣卫衙门去见陆炳,顺道领取兵符。料想这一遭有天子支持,陆老大那里也好说话,怎么着也得给自己点兵马,否则拿什么抢亲? 待到了锦衣衙门白虎大堂,拜过了陆炳,见对方神色庄严,表情凝重,仿佛心事重重。严鸿心想,是我要去抢亲,不是你去,你摆那么个脸干啥?却只听陆炳道: “贤侄,这一遭的差事,你可千万不要看的轻了。如今山东局势复杂万分,据我所知,朝廷发了赈济的事,已经有人传了开去。京畿附近的流民,纷纷有向济南回潮的趋势。灾民最易生事,尤其山东民风剽悍,人多尚武,当年白衣匪之旧事不可不防。那孙氏的事,你得先放一放,只等赈济事了,再做处置,若是本末倒置,可大大不妙。另外最近京师风传,或云苏、松遭了蝗灾、或云湖广发了大水,还有说漕运断绝,南粮无法北输的。总之,都是说粮荒的影子,直闹的京师人心惶惶,百姓纷纷抢购米粮,粮价浮动。我总怕,这无根的流言,是和你下山东的事有什么勾连,你可要千万仔细。” 严鸿见对方说的郑重其事,也不敢太过掉以轻心,只是想来,自己根本是个外行。说起务虚头头是道,说到务实就一无所长。赈灾工作千头万绪,从粮食调拨,到如何打压物价、如何发米、如何发钱这些工作哪件也不是自己擅长的。如果强自插手,亲力亲为,多半会弄巧成拙。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三道密旨 好在这次给自己配的副手是海瑞,倒是省心多了。整个国朝衮衮诸公,论起对海瑞的评价,大约数严鸿最高。这位大明历史上数的着的清官,主持点赈灾的事,还不是手到擒来?纠察百官,更是他的拿手好戏,自己到时候只需要控制一下打击范围,也就功德圆满。 让他干活,自己去抢人,分工合作,两不耽搁。不过这种念想只敢存在于脑子里,可不敢当陆炳的面说出来。至于说京师谣言的事,既然陆炳了解的透彻,想必有了应对。 他略一考虑,忽道:“世伯,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每天多派些车辆,从东便门码头处运输米粮往各个粮行,哪怕是一时粮食不凑手,便是空麻包,也要运输,以安百姓之心,这粮价怕是就落回来。” 陆炳未做表态,只是说道:“这事老夫自有计较,你不必管。王霆他们跟你也跟的久了,这次还叫他们随你去。他们四个还都是总旗衔,我再拨你二百锦衣官校,这些人你在永平庄也见过,还能用。我再拨给你鸟铳二十枝,子药足够,另有山东本地千余锦衣任你调遣,想来总该够用。另外我与山东都司高延宗有些交情,我这里备下封书信,你拿给他看,若有需要,他自会全力助你,就是调他的家丁也无问题。” 严鸿急忙躬身谢过。这二百官校当日所见,皆可称精锐,绝非普通的缇骑可比,兼且装备精良,光是新式鸟铳就配发了二十余杆,心下大为笃定。他也听说过,鸟铳为当世第一等精良火器,军中又称为准头枪,精度和威力都非老式火铳所能比。心想饶你雷占彪虎豹出笼,莫非肉身还挡得住铅子儿?二十杆准头枪一齐放。怕不把你打成个筛子? 等出了白虎堂,但见王霆等四人齐来参见,尤其陶智、邵安二人,前者在慈溪山谷中探路不明,导致主帅被擒,按军法可说是犯下死罪,自度不免。不想严鸿非但未见怪,也没上报,更感他的恩德。 严鸿拱手道:“此一番又要连累四位与我去做苦差事了。说来惭愧,两番办差,枉费徒劳,未让四位的官职有所提拔。实在是对不起几位兄长了。” 他越是这么客气,四个总旗越是感激。邵安的脸涨的通红道:“严长官,您要再这样说,弟兄们却是没脸再在您面前站着。上次那一遭,要没有您,小的这条命万难得活,这份恩情。却不是什么官职能补的过来。只要您有句吩咐,咱是刀山油锅,不皱眉头。” 王霆也道:“兄弟们跟随着严长官,前者断送了一个国朝举人郑小相公,斗倒了一个郑大都堂,近一遭断送了一个翰林知县,气得江南及时雨没法子。虽然说未升寸职,但叫这帮清流文官知道咱锦衣卫的厉害。这个差事办的实在痛快。再说,跟着长官,还怕将来没有升官之机?今番您有所差遣,小的们绝没有二话。” 严鸿与他们客气几句,问了他们一些带兵的事。这四位总旗,也是驾轻就熟。此后,严鸿出了衙门。骑上夏紫苏借的那匹骏马,驰回到家中。只见二总管严侠,正焦急的在侧门外走来走去,还不住的张望。见自己来了。这才长出一口气,上前施礼道:“大少,您可回来了,有位公公在老太爷的书房等了您半天了,说有万分火急的事情。” 严鸿没想到能有太监到自己家来,当下不敢怠慢,把马交给严侠,自己快步进了书房。原是先前认识的那位冯孝先的族叔——冯公公冯保,正在书房内坐着,端详着墙上的字画。 严嵩乃当世书法大家,又好收藏古董。严阁老书房内悬挂的字画,皆出名人真迹。冯保本人书法颇佳,又通乐理、擅弹琴且擅造琴,乃是个甚为风雅的太监。今日见猎心喜,倒也不觉寂寞,连严鸿进来,一时都未发觉。 严鸿心想,看你老先生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惦记上我家的收藏了呢。轻咳了一声,唤了声:“冯老先生?” 冯保忙回过身来,脸上瞬间严肃起来,起身高声道:“有口谕。锦衣卫千户严鸿接旨!” 严鸿心中一吓,我说太监来干啥,原来皇帝又有话说!他急忙跪倒道:“臣严鸿恭聆圣训。” 冯保依旧面无表情,冷声说道:“严鸿小子听着,朕看山东的事,透着蹊跷。山东常平仓的粮食都到哪去了?怎的如今,山东的灾民都逃到了京师来,这山东的官都是干什么吃的。朕命你到山东之后,便给朕仔细的查,看看是谁胆大包天,把官家的粮食变到了自己的腰包里,查的好了,回来有你的赏赐;要是敢不用心,朕就砍了你那山贼小妾的脑袋,钦此!” 所谓口谕,并非有内阁的辅臣拟旨,只是天子口述,太监转述。也不讲什么骈四骊六,对仗工整,多半就是这么口语化或者叫不着调。不过好在越是这样说,严鸿越能听的懂。 等到严鸿接完了口旨,冯保也轻松起来,脸上有了喜容,二人重新见过礼,冯保说道:“严小相公,恭喜啊。这份口谕陛下只宣给您一人,这份荣宠,年轻一辈里怕是没人能及了。这趟差事办下来,少不得就要扶摇直上,咱家这给您道喜了。” 严鸿嘴里应付,心里暗自发愁。看来天子决非普通人想象的那么糊涂,对于山东的事,也清楚的很。自己老爹又下令不让自己严查山东官吏,想必是情弊之中,也有严家的事。自己若是真查出些什么,怕是要有麻烦,但是皇帝那的话又不好不听,自己夹在中间,倒真是两头受气。 冯保又自背后,解下一个包裹,说道:“这里面是天家的三道密旨,说是交给小相公,旁人不许偷看。您千万收好。” 严鸿当然不信对方没看过密旨,不过看破不说破,也就彼此脸上装着样子。接过密旨后,冯保小声道:“小相公那晚跟陛下说的话,可是真心话?您真想着要重开市舶司,再造三宝公之伟业?” 严鸿见对方两眼放光,便知对方动了心。说起来,像黄锦那种天生就不喜欢和人争权的太监,简直就是太监之耻,属于保护动物级别。冯保显然是一个想要争权夺权的人,无非知道自己对上黄锦,赢面连一成都没有,所以不去送死而已。 等听到严鸿所说之事,他自然会想到,不论是重开市舶司,还是重建三宝太监的船队,都是要由太监掌权。毕竟舰队远行海上,与大明不通消息,兼且武力强大,俨然一国。除了太监当指挥官,换谁皇帝也不放心。文官之所以反对重建舰队,再下西洋,也是基于这一点,怕中官因此掌权,与文官争夺权力。 而且不说这些,单说是要开海贸易,大明朝主要输出的就是瓷器、铜钱、药材、桐油、桐洞、茶叶、漆器、生丝、糖、丝绸等物。其中又以丝绸为重中之重,而这势必就会让江南织造局的太监得势,到时候且不说这个缺有谁来填补,单就对太监整体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而重开市舶司征收赋税,更是要委任宦官负责,这无疑要恢复部分镇守太监,如此对于宦官这个整体而言,又是一大胜利。 嘉靖皇爷对宦官并不信任,登基后各地镇守太监纷纷被撤裁,如今宦官整体地位低下,外朝文官中,对于中官尊敬的人不多。因此冯保对能提升中官地位的提案,自然要加以关注。 严鸿点了点头道:“半字不假。我祖父与父亲对于中官素来相厚,在下也不例外,还请冯老先生放心。” 冯保哈哈一笑道:“是啊。严老翁咱家自然信的过,小相公有这份心意,咱家就记下了,您放心,宫里宫外,若是能相互搭把手,帮万岁爷分忧解难,那天大的难事,也能做成。” 这内外联合的事,本就是忌讳,冯保也不敢说的过分,只是点到为止。他与严鸿毕竟有些交情,又想合作大业,否则连这几句他也是万不敢说。严鸿也不说话,只是点头示意,二人心照不宣。严鸿知道,冯保目前虽不能和内相黄锦相提并论,但也是堂堂司礼监秉笔,属于宫中数的着的大珰。有这么个潜在盟友,对自己也好,对严家也罢,都是有益无害。 待送走了冯保,严鸿这才展开那三道密旨,仔细观看。所谓密旨,其实就是中旨,未经过内阁票拟、六科封驳等流程。由于大明朝是文官制度,文官机构对皇权有制约,这种直接来的圣旨从程序上说,其效力远小于经过上述流程的正规圣旨。要是遇到那沽名卖直的文臣,甚至会说出“此乃中旨,臣不奉诏”的言语,公然甩脸子给皇帝看。 不过话说回来,中旨也是圣旨,而且从某种意义上,它比普通圣旨更能直接体现皇帝的心意。遇上一般趋炎附势的官员,效果还是大大的。严鸿心想,只愿我这次去山东,少遇上几个不讲人情的卖直清流官儿便好。 第三百章 催命符 这第一份旨意乃是颁给严鸿,给他招安山东诸路匪寇之权。凡山东诸路盗贼,皆可予以招安,并保举官职。 第二份圣旨,则是晓谕山东都指挥使高延宗,令其服从严鸿调遣节制。准严鸿调拨山东各地官兵,专剿匪之事。 至于第三份圣旨更是乖乖不得了,直接授权严鸿遇危难时,可持此旨意调动蓟辽边军以为臂助,无须请示天子。着令蓟辽都督王忬见圣旨后,务必听令行事,不得推辞。 所谓招安,通常即是要求一方解散武装,然后朝廷不追究前罪,但想要当官,基本是不怎么可能。招安圣旨的值钱处,就在于给了严鸿招安权和保举权。想来也是皇帝知道,严鸿要面对的是山东诸路响马贼寇,有了这三道圣旨,就是一手胡萝卜,一手狼牙棒,山东响马就算再狠,也只有任严鸿拿捏的份。 严鸿看着这圣旨,心里不由大生暖意。天恩浩荡,圣眷优隆,莫过于此。人心全是肉长的,天子如此厚待,严鸿也不可能无动于衷。这次山东之行,也要做一番事业出来,报答君恩浩荡。想来只要自己简在帝心,就算做了些什么于家族不利的事,爷爷那也能睁一眼闭一眼吧。 若是严世蕃在此,倒是能一眼看出,这分明是帝王心术,皇帝权谋,在测试严鸿的为臣之道。别看这三份圣旨写的好,给了严鸿天大的权力。可如果严鸿当真据此胡作非为,甚至真是直接擅自调动边军剿匪,那皇帝也就意识到。这是个狼羔子。稍微得志后便要嚣张跋扈。目无君父之臣,万难重用,说不定连严家都要受牵连。只是这圣旨牵扯到招安响马,严鸿却是不想让家里知道,自然隐瞒下不说。 到了掌灯时分,严鸿在自家别院吃过晚饭,忽然想起早上和宝蟾之约,便笑对胡晚娘主仆道:“今夜。呃,我在书房有些事。” 胡晚娘的脸上顿时刷地结了一层冰霜。她又如何不知昨夜严鸿书房中的勾当?只是想不到,宝蟾居然如此不知廉耻,还没任何名分呢,就再一再二地勾引自家相公。而自家这个相公,居然一点不掩盖地顺其所愿。 可是,自己虽然有大妇的名分,面对这老太夫人屋里的红人,又被对方拿捏了把柄,原本设想的威风竟是一点不能抖出来。想到这里。不禁浑身颤抖。而边上的坠儿,早已是两眼含泪了。 严鸿看这一对美人的模样。也不禁微感歉疚。然而硬要说起来,自家这段时间,却是愧对宝蟾多些。他勉强笑道:“你一万年也是我娘子,别有的没的,想那不相干的。”说着,上前抱了抱胡晚娘。胡晚娘被丈夫一抱,再也忍不住,眼泪开闸般滚出来,抽抽噎噎道:“相公,你想纳多少个妾,妾身都由得你。只是,万不可抛弃妾身。” 严鸿轻抚她的背脊道:“不会不会,你多想了。娘子,为夫我贪财好色,这毛病是没改的了。但天地良心,不会亏待你的。” 待得片刻后,胡晚娘哭声稍停,严鸿又拍拍坠儿的肩膀:“坠儿,好好照顾你家小姐。”说罢出了卧房,往书房去。 进了书房,却见宝蟾已经到了。见严鸿进来,赶紧跪下道:“大爷,宝蟾来了。昨夜做下的错事,听凭大爷处罚。” 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这宝蟾与严鸿的往来是既属婢又像偷,平添了几分刺激。宝蟾身材高挑丰盈,正是严鸿所喜欢的类型,性子上又对严鸿百依百顺。严鸿见这位宝蟾姐乖乖跪在地上,禁不住一股邪念起来,先前愧对胡晚娘的一点心情早飞到九霄云外了。 他用一个手指头轻佻地勾着宝蟾的下巴道:“宝蟾姐,你也知道昨夜做下的好大错事,现在晚娘还在哭呢。说说看,我该怎么罚你才当啊?” 宝蟾低眉含笑道:“是,奴婢得罪少奶奶,罪不可恕,大爷要如何处置奴婢,奴婢都无怨言。就是……就是大爷把以前对付少***那些手段拿出来,奴婢也甘心领受。” 严鸿心头一跳,这话听着像是在主动求虐啊?莫非这位后宅的一姐,骨子里却是个小m?想到此,一股恶趣味充满头脑胸腹。他屈下身子,一手抚摸宝蟾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道:“宝蟾姐,那些手段厉害得紧,可没那么好领受的哦。” 宝蟾脸上一红,低声道:“是,只要大爷高兴,便是把奴婢再怎么折磨,奴婢也是高兴的。” 严鸿脸色一变,咬牙道:“既然如此,那本大爷就不客气了!”站起身来,又往卧房而去。 晚娘和坠儿正在卧房里相对抹泪,忽然门被推开,严鸿进来。两人都是一惊:“相公?”“姑爷?”却看严鸿尴尬地笑笑,低头去柜子里,把那一箱子物件给搬了出来。晚娘更是又惊又惧:“相公,你要作甚?” 严鸿咳嗽一声,故意做出一副凶恶嘴脸道:“哼,那人太不懂规矩,本大爷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他说得凶恶,晚娘却是一阵气苦,竟然道:“相……相公,那些物件本是你给妾身准备的,怎能去用在别人身上?” 严鸿也没想到,晚娘过去对这个折磨虐待的调调,素来是厌恶到极致啊,怎么今儿连这些都要喝醋了?他忙道:“娘子休再说这事。过去为夫不好,违了娘子的心意,将你折磨。为夫有言在先,从此再不会这样欺负你了。娘子你放心吧。”说着话,早已一溜烟跑出门去了。丢下晚娘主仆,在卧房中继续伤春悲秋。 严鸿拿了物件,进得书房,见宝蟾依然低头跪在地上,却连姿势都没挪一挪。此刻他满心欲念,哪里还顾得许多。当即淫笑道:“宝蟾姐,你自己做下的错事,只得自己领受了。”一边说,一边将房门闩好。 宝蟾早已红霞满脸,用蚊子般的声音道:“是……但凭大爷责罚。” 卧房内,晚娘和坠儿坐立不安,时而抱着哭一阵,想象着书房内必然上演着种种不堪情景。坠儿跺脚道:“这宝蟾姐平素里看着端庄,不想竟是个如此yin荡无耻的女人!少爷那些禽兽不如的法子,亏她还这么如鱼得水的!”晚娘却默然不言,只是用手巾抹着泪,心中不知是愤恨还是懊恼。 休管卧房里恨天怨地,书房里照样春意盎然。宝蟾在执掌后院时俨然女中令尹的气派,此刻在严鸿手段下,却是分外柔媚,逆来顺受,而且各种花样都依严鸿。只把个严鸿弄的神魂颠倒,暗自夸赞宝蟾姐果真是个尤物,早就该收了。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两人已是梅开二度。宝蟾一双玉臂被吊在房梁上,素足踩着地上严鸿的外袍,正被严鸿搂抱着,娇喘吁吁。严鸿也恣意将双手在宝蟾身上游走,感触吹弹可破的肌肤,欣赏着宝蟾不时微蹙的眉目和低低的呻吟。 忽然却听宝蟾告饶道:“大爷,这锦衣卫的手段,实在厉害,奴婢我……我愿招供啊。” 严鸿一愣,宝蟾姐也太主动了吧,居然还有剧情cos?不过这事儿不用教。他狞笑一声,双手握住宝蟾酥胸,略一用力:“宝蟾姐,那就速速招来,免得皮肉吃苦!” 宝蟾一边呻吟,一边压低声道:“是,是。大爷,那要命的东西,老爷着实已经派人在搜寻,只是一时还没找出来。大爷,如今奴婢已经是你的人了,有些话自然要跟你招认明白。为了大爷的好,那东西,若是没有自然罢了,要是有,就赶快烧了,万一被翻出来,可就要出大事。” 严鸿这下更是糊涂,什么要命东西,什么烧了?但他至少知道,宝蟾姐在很不正经的背景下,说着一件很正经的事。因此他手上松开力道,一边还是用审问的口吻,问宝蟾到底怎么回事。 宝蟾虽然人被吊着,此时却是表情严肃,在严鸿耳边,把这事情一一分说。严鸿才知,原来自从严府行刺之后,严世蕃不知从何处听到消息,说严鸿手中有一本变天帐,里面有严府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一说,严鸿顿时如雷轰顶。继承的一部分被本体深深掩盖的记忆,也渐渐透露些出来。 话说闫东来穿越后,通过继承严鸿**记忆,也知道这严鸿未坠马前,没少替严家干湿活,接触过一些不能为人知道的事。作为三代长孙,这倒也完全正常。 只是不知道这恩养大少爷发了什么疯,居然去记了变天帐,这不是护身符,简直是催命符。这事儿,在正牌严鸿的心中,大约也是最为讳莫如深的事情,埋葬在记忆深处,以至于自己在夺魂附体之后,对此事也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影子。 但是听宝蟾一提,原本的记忆壁垒破开,他记起这帐本是真有的。上面记录了严家所做的各种不法,与京官及地方官的交易,以及一些更加见不得人的交易明细。这份帐本上的东西要是见了光,当真是要引起一番惊天动地的变化。虽不至于说让严府直接跌下云端,却也足以个敌对的派系提供极为优质的弹药。 第三百零一章 幕僚面试 正因为这本帐干系重大,所以也就不难想象严世蕃一旦听说有这本帐的存在,将会是何等的愤怒及不安。当日严鸿去教坊司的时候,严世蕃就命家奴奚童,趁机去翻找这个帐本。只是他不知道奚童当年犯下大错,全赖宝蟾搭救,才得活命。这个少年的心里,早把宝蟾当做最大的亲人,又知道宝蟾姐的心全在大少身上。若得机会,便是豁出去自己的命不要,他也会尽力维护这位姐姐。 因此,奚童特意向宝蟾说明此事,假意翻找一番后,再给严世蕃回报并无所获。严世蕃才多少安下半分心来,对严鸿的态度才略有好转。 尽管如此,一次找不到,不等于这东西不存在,也不能完全打消怀疑。严世蕃老爷多半不会就此放过此事。宝蟾颇替严鸿担心,希望他赶紧毁掉这惹祸的玩意。 严鸿听这个事,也是如坠冰窟。想来前番自己下江南,便已经远得很了。这次去山东,离家时日估计也不会太短。老爹严世蕃既然心存疙瘩,保不准啥时候会再派人搜查。万一那帐本真被严世蕃找到,自是想不死都难。 他心中不禁暗自骂这个被夺魂的死鬼,你丫当初到底怎么想的?既然做了严府的恩养孙子,就老老实实过你的纨绔日子呗。哪怕是以后给三弟当跟班,或者被二弟欺负,那又如何?荣华富贵总是少不了的。 当然,不是说在大家族就不能搞内斗,你要有本事揪住严鹄的小辫子给他下蛆,那也是你的能耐。可是,你记录这整个严府的变天账算乍回事?这玩意抖搂出来,整个严府灰飞烟灭,难道你严鸿就独独讨得了好去? 要说是为了记这个帐要挟严世蕃,那就更可笑了。要挟的前提是让人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可是真让人知道存在了。你还想活命?以你便宜老子严世蕃的德行,就算真一时让你要挟成功,以后还会让你继续逍遥,继续攥着他的把柄?这只能是嫌命长的节奏。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怀了个璧还要有罪,更何况你这怀的还是足以颠覆整个家族的原子弹? 可偏生这倒霉严鸿的本体记忆里,对帐本的保护意识非常强烈。现在这位穿越后的严鸿。哪怕是绞尽脑汁,他也只能大概想到是有这么个东西,却死活记不起这东西在哪。只弄得他面如土色,额头上冒出汗来。 见他这般模样,宝蟾心中早猜到几分。她又恢复了几分姐姐的神情,柔声安慰道:“男君。你也不要太过忧虑。好在奴婢在这内宅里,说话还有点分量。料来除了奚童之外,老爷也不会随便派外院的男子到你那去搜。若是派些仆妇丫鬟,他们谁不听我的?有奴婢在,便是真有,也会让它变成没有。” 严鸿也知,宝蟾属于内宅一姐。有恩有威。内宅中的丫鬟仆妇,以及几个书童,甚至连三弟严绍庆在内,都是既爱她,又有点怕她。自个的正妻晚娘虽然知书达礼,但是论起与人交际,约束家人,则远不及宝蟾。 只是这会儿宝蟾姐一丝不挂被吊在书房中。雪也似的肌肤上还留着方才施虐的痕迹,嘴里却说出这样有气场的话来,让严鸿觉得一丝的黑色幽默。 当然他是不敢笑的,连忙道谢,一边解开宝蟾姐的束缚,把她抱到床上,又好言好手地抚慰了一番。宝蟾被严鸿使出那后世的手段。一番爱抚,自然是融化得连骨头都没了,满脸春色,恨不能被严鸿吃到肚里。严鸿又让宝蟾切不可冲动胡为。好好等着自己回来迎娶便是,他嘴上说的平和,心中还是有些大不安定,只盼着回头早点把那遭天瘟的帐本找出来烧了,才是正经。 经过这一事,严鸿既感念宝蟾的恩情,又想到只要宝蟾在自己这边,内宅里的明刀暗箭怕是要好应付的多了。这么看来,这个美人是万万不能放过,自然需要恩宠更厚。至于晚娘和坠儿那副哀怨模样,就知道好当没看见了。更是许了宝蟾以后可以称自己相公。这本是只有妻子才能称呼丈夫的称呼,就这一点小小的奖赏,已经让宝蟾喜的快找不到北了。 当夜宝蟾却又再宿在严鸿书房之中,第二日早上,依旧是伺候了严鸿的穿着,这才恋恋不舍离去。她平素是欧阳老太夫人的左右手,如今连续两晚上整夜不归,若说欧阳老夫人没有知情默许,那是把大家全当傻瓜,不过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严鸿回到卧房,陪着四只眼睛哭得通红的胡晚娘和坠儿吃完早饭,忽然想起自个在沧州收的俩幕宾,这两天太忙没顾上,该好好和他们谈谈,最好带着一起去山东。尤其叶正飞,送封信差点送掉命,不过好歹是去过一趟飞虎山,路径多少熟点。于是他让书童去客院里把云初起、叶正飞两位,叫到自己书房来。 不多时,二人赶到。严鸿看时,经过在严府这些天的好吃好喝,二人明显气色好多了。非但先前的灰头土脸全无痕迹,云初起圆脸上竟然泛起了一层油光,叶正飞胡子拉杂的脸也胖了半圈。叶正飞的胳膊基本也好了,只缠着薄薄一层白布。 三人落座,先随便闲扯了几句在严府住的可好,北京天气可习惯。接着严鸿问道:“二位兄长,既为客卿,此次前来,乃是聊聊二位兄长的才具。二位的文采武功,那都远胜在下,不必多说。不知除此之外,二位兄长自度,尚有何才能?”他这是单刀直入,现代社会面试的问法。若是这云、叶二人染上封建社会文人的传统臭毛病,一边自恃清高,一边嘴上还要谦虚,那也没办法了。 好在这云、叶二人既然干得出靠杀人供养公益小学的勾当,自然不是那一等讲虚话客套的。云初起道:“不瞒贤弟,鄙人读书练武之余,对兵法倒有几分心得。” 严鸿心中一乐,此次下山东,是可能要带兵抢老婆的,这云初起真要会带兵,那倒用得着。不过如何验证?他想了一想,问道:“既如此,兄弟我且考校大哥一下。若你是边关的总兵,带着五千兵马,出塞接敌。却有鞑虏万骑左右逼近。请问大哥,当如何应对?”他这是模仿面试的对策考试题。 云初起略一沉吟,问道:“请问贤弟,这五千兵马,训练如何?战兵、辅兵、夫子各占几成?其中步兵多少,骑兵多少,车辆多少,火枪多少,有无车载大炮?粮草足够支持几日?弹药、箭矢是否充足?此处位置,距离我最近城关多少路程,后续大军人数几何,距离多远?” 严鸿一想,娘的,是你考我还是我考你,出道题哪来这么麻烦?但云初起既然问了,他也只得一边编一边说道:“这五千兵马都是边塞训练较为精熟的儿郎,全都是战兵,没有辅并和父子。主要是步兵,骑兵约二三百人,车辆三百多辆。火铳约有五六百支,没有大炮。弹药、箭矢倒是充足,粮草足支半月。此地最近城塞,在南面约有三百里。这一路是孤军进袭,没有后援。” 云初起听到这里,大骂道:“何方昏庸上司,竟然派五千孤军进入敌境三百里,这分明是借刀杀人!你真要害人性命,何不直接一刀斩了,却累五千精锐儿郎也抛尸荒外!这可是五千战兵啊!” 严鸿脸上冒出黑线,心想这只是出道题而已,你何必这么认真。他赶紧道:“国朝多以文人督师,边塞督师不识兵法,也是有的。但大督宪绝不会坐视我军被围,自然有援军来救,只是要迟缓几日。单说眼下这情形,若云大哥你当指挥使,这一仗如何指挥?” 云初起这才又沉吟起来,过了约莫一炷香功夫,方才道:“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又说不若则避之。按理敌强我弱,野战是大大不利,应当远遁。然而鞑虏是骑兵,我是步兵,一味逃避,只能为敌追杀,全军覆没。因此我之对策,乃是全军缓缓向城关撤退,且战且走,以待后援。为此可将全军分为四队,分别是中军、左军、右军、后军。中军约二千人,其余三部各千人,火枪手按此分配。主帅自在中军,左右军在两翼,后军在中军之南,保护辎重。行进时,先以中军、后军南撤,而左右两军以火枪扫清道路,防鞑虏冲杀。待中后两军撤出一箭之地,扎下阵脚,左右两军再撤,却以中军火力掩护。如此交替掩护,轮番后退。鞑虏若出骑兵迂回后军,则以两翼分半数火枪夹击之。另将全军骑兵集中使用,配于后军,若是虏骑突进之时,先以火枪迎头击之,再出骑兵逆袭,以挫其锐气。” 说到这里,云初起又叹息一声:“按说,步骑相逢,距离自家城关尚有三百里,便是常行军也得数日。若是原地布防待援,较且战且走更为有利。只是这援军究竟几时才来,实难预料,而我既深入敌境三百里,实恐虏骑增兵围我,故而只得尽力南走。然恐多半还是难脱李陵之厄运也。” 严鸿听了云初起的这份答卷,觉得略有些不过瘾。他原本想听听这位自称会兵法的云大哥,如何设下埋伏,火攻陷阱,以少胜多呢。没想到就是个平淡无奇的且战且退。不过,听古胖子说,古代打仗确实也是实力为先,小说中那些奇妙的计策,十之**是用不上的。他想了一想,又问道:“云大哥,那若是你为朝廷千户,带领五百官兵前去剿匪。这五百官兵的战马火器比例,一如前番。而山贼的兵马,号称也是数百。却不知你如何应对?” 第三百零二章 钦差出京 云初起又沉吟片刻,道:“若是平地交战,朝廷五百精兵,即使对上一二千山贼,也不必怕。但要攻山剿匪,却又另当别论。剿匪之难,在于匪占据险要,或游走避战,官军难以得利。但不知这山贼的山寨是否险要。若是山寨险要,那以五百官兵对数百山贼,几乎无法剿清,只能屯兵山下,更调附近县城的弓兵、民壮,长久围困。若是山寨不甚险要,则我分兵一半,占据山下要道,防匪脱逸。却以另一半兵马,多配火器,逐路攻打。山路狭窄,我军固难进,贼军亦难援救。只要熟悉地理,占据至高之处,以我火器,不难控制路径,使山贼分散的各处人马,为我逐个清剿。若是山贼猬集一处,则我分兵占据各处要隘后,再集中大队上山,亦可一网打尽。关键之处,全在往来军情传递,及召集当地百姓、衙役,明了山中地形。若地形得知,胜算至少当有七成。” 严鸿鼓掌道:“大哥说得好。若是除了这五百精兵,再与你二三千的卫所军,却又如何?”云初起道:“卫所兵虽多战力不强,但战阵之上,多一人则力增一分。若真再有二千卫所军,分据四处,包围山头,则要将山贼尽数歼灭,不敢说探囊取物,也是十拿九稳。” 严鸿见云初起这般自信,心中也颇欣慰。又问叶正飞道:“叶兄,云兄既会兵法,不知你老兄有何手段?” 叶正飞笑道:“云大哥这嗜好,自个看几本兵书,读读史书上的战事,便可以闭起眼睛来纸上谈兵。我这爱好,却是一等费钱的。实不相瞒,我平生读书练武之外,爱的是火器。年轻时闯荡黄河,也曾玩过火铳。惜乎后来办学,哪来的银子打铜管。配子药?” 严鸿道:“叶兄真爱火器,银子倒是不用愁的。只是朝廷对火器管制颇严,叶兄还是不要随意拿火铳到处晃荡的好。” 叶正飞道:“多谢贤弟提醒。说来如今火器之道既兴,传统用兵之法,其实许多已过时。便说云大哥方才推演的兵法,若是离了火器,如何挡得住鞑虏铁骑?所以要我说。不需要什么兵法,你给这五千精兵,全部配上火器,每人两管,子药上好,管教鞑虏一万骑来。一万骑死。” 云初起不悦道:“贤弟此言差矣。火器与弓箭刀枪,无非兵器,然使用这些兵器,依然在士卒用命,主帅用兵。有火器,自是一套兵法。无火器,亦有对应战策。岂能说胜败之机。只靠火器?” 叶正飞笑道:“这般说来,云大哥,你带一千兵,手持大刀长矛。我带一千兵,手持火铳,两家对阵,却看谁胜谁败?” 云初起冷笑道:“别人不敢说,若是叶贤弟你领兵。愚兄怕真有七八分胜算。” 严鸿看这俩要掐起来,赶紧道:“二位兄长,兵法火器,皆是军中利器,二者兼容并用,才能无敌于天下,何必硬要拆开来分个高下?二位既有如此才华。若是在严府中吃碗闲饭,也多委屈了。兄弟我此次奉旨要下山东,一则赈济灾民,二则抢回我那爱侣孙氏月蓉。二位也随我前往如何?” 云初起、叶正飞当即抱拳道:“既是贤弟有事。自然甘奉驱驰!”云初起又道:“赈济灾民乃是大功德,自不必说。这抢女人之事,却似不做为好。”叶正飞却道:“云大哥你有所不知,那孙月蓉与严贤弟两情相悦,却被人强抢了去,自然是该抢回来的。这次我若遇上那插翅虎贺大勇,定要问他个究竟!” 又过得三两日之后,诸般准备已齐。严鸿前一夜拜别爷爷、奶奶、爹爹、兄弟,把宝蟾弄的哀告连连。第二日大早,又与晚娘、坠儿相别,出了严府,奔午门,汇合钦差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宣武门,离京师,直奔山东。 钦差行辕之中,正钦差严鸿、副钦差海瑞、中官张诚,另有官吏帮办三十余名,一半是京城权贵塞的关系户,另一半是实实在在干活的。而护驾的军队,除了陆炳委派的四总旗率领二百锦衣官校外,又从五军营挑选精锐兵丁两百名,以为钦差仪仗,自五军营中选派了一位正三品都指挥佥事衔参将廖如龙负责指挥。 这廖如龙乃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外甥,也算的上是勋贵人物。生的膀大腰圆,面如锅底,虎目虬髯,当真是副猛将模样。他身上未着武将常服,而是按战时规制,一身镔铁盔甲,耀目生寒,马上挂一条三股钢叉,称的起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三位钦差乘坐马车,连同大批随员,在一众仪仗兵士拱卫中出京而去。按说是到通州换船,顺水路,直奔山东。哪知刚到通州,就有锦衣快马来报,这水路却是万万走不得了。 原来之前那户部东挪西凑,拼凑出的十万两银子,方到了济宁地面,就不知从哪里杀出了一支强人,要抢劫赈灾银子。按说赈灾银的路线,不算什么太大的机密,沿途官府打点,路线基本算是半透明。不过一般来说,没人会敢冒大不韪,去抢赈灾银。更何况护卫的那可是官兵,一般的响马谁敢惹官军?没想到这次,居然遇到了硬茬子。 这批强人人数既多,战力也强,更兼许多人精通水性,神出鬼没。饶是余化蛟堪称军中宿将,能征善战,所带的兵士也是选拔的精锐,依旧招架不住。一场激战之下,银两失去三成,兵马折损过半。余化蛟勉强上岸收拢余部,护住后队的银车,却无力阻拦贼寇劫掠的三万银两,呼啸而去。如今这位倒霉的余游击已经被锦衣卫拿入诏狱待罪,剩余兵马汇合了增援的大军,这才押运银两直奔济南。 这户部银两固然重要,好在是死物,就算损失的再多,山东官场咬咬牙,当官的按品级摊派赔偿,也未必就是什么大事。可要是半路上再来这么一出,钦差也被强人所伤,那可乖乖不得了。更别说还有个天子新近的宠臣,严阁的长孙在,他要是受了损伤,谁吃罪的起? 因此在水路未靖的前提下,大队人马只好改走陆路,直奔山东。严鸿不愿意在马车里待着,便骑了他那匹借来的玉龙踏雪宝驹,一边缓缓打马前行,一边看着左右风景。前面有严峰、严复开路护卫,身边上手处梁如飞紧紧跟随,下手处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身着短打依靠,在旁保卫。 这次下山东所涉非小,严嵩也怕他出了危险。除了严府头号高手梁如飞及长久跟随严鸿的严峰、严复外,还特意把自己身边亲信奚童也派来保护。这奚童年纪不大,生的又俊俏,一般人对他都不当回事,有促狭的还把他当娈童看。但按梁如飞说,奚童身手不弱,小看他的人,都吃了亏。 除了严家的这两位金牌打手和两位大少爷跟班外,当初号称“黄河双侠”的云初起、叶正飞这对民办教师加业余杀手,也被严鸿请来随行。这二人跟在严鸿马后,看着这周围的大军行进,煞是新鲜。云初起还勉强保持读书人的斯文,叶正飞早已是兴奋得紧,瞻前顾后,说个不停。有这六名好手护卫,严鸿可谓是安如磐石。就算紫清双侠再来一次突袭,也未必能在六人手下占到什么便宜。 严鸿这位置,基本上算是整个队伍的正中间。在他前后左右护卫的,是四总旗带领的锦衣官校。海瑞、张诚连同钦差仪仗随员,高举各种官衔牌,也被簇拥在锦衣卫的队伍中间,位置比严鸿略微靠后。 在锦衣卫的后面,则是那二百京营的官军。只是领兵官,却已经不再是出北京城时的那位廖如龙。原来这廖如龙空自长了副好卖相,实际熊包的很,只靠自己舅舅的势力,混了个参将来做。按说是下山东发财,他自然比谁都要积极卖力,可听说有强人做乱,余化蛟落了个入狱待审,他便吓没了火种。只怕严鸿一旦有失,自己怕是要拿脑袋去抵了。结果,人在通州突然之间就发起病来,为此还耽误了整个钦差队伍小半天的行程。无奈之下,内阁也只好许他回朝养病,由随行的游击何秉忠全权带队。 这何游击今年四十开外,貌不惊人,平日不像廖如龙那般夸夸其谈,沉默少语,也不知用阿谀奉承来巴结严鸿。偶尔碰个面,也是大眼瞪小眼。严鸿暗中其头,心道这样不识趣的人,居然能当上游击将军,也真算奇迹。 这一支队伍里的三位主官,海瑞也算的上严鸿旧识,好歹在淳安县时也是有过交情的。只是对这位大清官来说,这段交情的价值或许为负。现在他老人家看严鸿的正使身份极不顺眼,只是碍着朝廷任命,不再出口相骂而已。平日里,也是基本没什么交往,人在马车里也甚少出来。 第三百零三章 朱门酒肉 那小中官张诚,倒是颇为健谈。如今中官不得权柄,更别说自己是个宫中小中官,对方是元辅长孙,更轮不到张诚拿大。他态度谦恭,大概把皇宫中奉承皇帝、妃嫔和上级老公公们的态度,也拿来讨好严鸿了。而话里话外,也透露着宫中的大珰们也需要打点,自个这次出来只为发财,只盼望严鸿给指些明路。 严鸿对于这样的宦官倒是打心眼里欢迎。二人一拍即合,没事交流交流经验心得,再把沿途地方官的贿赂银钱对半平分,相处颇为融洽。 至于严鸿自个的护卫团,严峰严复一个忠厚,一个机灵,自不必说。梁如飞前番与他同下江南,彼此已经有些交情。而奚童不知道为什么,严鸿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目光里,隐隐有些恨意。但是这小子平日里多做少说,如同锯嘴葫芦,问他十句九不答言,严鸿拿他也没办法。 至于黄河双侠,和严鸿自然是较为谈得来的,只是严鸿要和张诚商量捞钱时,却得避着他们。这二位大约是办教育办上瘾了,看着奚童仿佛发现了宝贝,缠着要教他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学问。而梁如飞虽然曾鄙夷双侠武功平平,双侠倒并不介意。云初起文质彬彬,见了梁如飞一口一个前辈,叶正飞又是豪爽直率。数日下来,梁如飞与他们也渐渐有了交情。 这钦差队伍数百人浩浩荡荡而行,沿途自有仪仗开道,闲人不得骚扰。严鸿骑在马上时。但见路旁也有不少难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或蹲或坐,一副死相。他问了随行的地方官员,得知山东连续两年大灾,不少难民外逃,远至河南、河北。如今朝廷已经使人到处传话,说钦差入鲁赈济,灾民们可去济南府领赈。因此各地的难民。纷纷都在回流。 饶是如此,有那许多将信将疑的,还有走不动的,依然滞留各县,十分麻烦。严鸿知道大股难民,乃是国家不安定的一个因素,但他急于抢亲,也不可能停下来细细查访。便是难民们那饥寒交迫的可怜相,他也是眼不见为净了。 朝廷的滚单、火牌一路下发,沿途官员自然要置酒款待。国朝体制。接待钦差自然有接待钦差的规格。不过如今么,谁还守着那个规格接待。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因此一路上逢州过县,都是山珍海味,颇为丰盛。 只是海瑞海副使实在不上道,沿途数次落了当地官员的面子,直指对方规格太过,不合四菜一汤的体制。而这位海大人也是闲不住的。每夜到一地住宿,严鸿和别的随员都是在馆舍中休息,他偏要出来,带着护卫李鲲鹏和家人海平,微服察访,去和流落此地的山东难民攀谈,又敦促本地官员,一面劝导难民归乡,一面对尚未归乡的,予以赈济。便是中午休息时,他也要骑着马往街头兜一圈,寻几个难民问话。严鸿心道,这海青天政务上着实勤勉,由你这么辛劳,本钦差乐得专心抢老婆。 等到文安县时,文安县县令照例是盛情款待,正副钦差及随员三四十人,连同本地陪客的十多位官员,在衙门内摆了六桌。每桌上,八个冷盘,十二个热菜,四个大菜,四个点心,两个汤,流水般送上来。 却看海瑞拍案而起,须髯戟张,指着满桌酒菜道:“时逢大灾,难民嗷嗷待哺,地方官员,不依太祖旧制,反而如此花天酒地,实在可恶!”说罢,拂袖而去。直把个安县令闹得是尴尬无比。幸亏严鸿好言安慰,再把对方的孝敬程仪收下,这才落个宾主尽欢。听说海副使自个回到房舍,连晚饭都没吃,就又出门去访查难民了。 海瑞这么一闹,沿途也自震撼了一番。等第二天队伍到达大城县地面时,那姚县令满脸堆笑,亲自来迎道:“钦差旅途辛苦。本县闻钦差厉行节约,故而略备薄酒,及四菜一汤的宴席,请钦差大人赏光。”严鸿心想,你老兄倒是会做人。偷眼窥海瑞,也是面带一丝微笑。 待到进得衙门,照旧是摆下六桌,四菜一汤送将上来。第一个菜,乃是直径将二尺多的一个大盘子,盘子里堆的冷菜卤味,什么鸡翅、鸭舌、猪蹄、香肚、腊肠、牛筋……分门别类,摆放整整齐齐,甚是美观。第二个菜是烤肉,也是两尺有余的一个盘子,里面一只肥鹅,一只羔羊,切成小块的猪脯、鹿腿,还有十二只鹌鹑,每只肚子里都填了多少馅料,烤的焦黄香酥,一口冒油。第三个菜是河鲜海味,盘子比前二只还深些,中间一只大鳖,一条大鲤鱼,周围摆的大虾、海参、干贝、鲜螺,鲜香可口。第四个菜是热炒,还是一个大盘子,里面则分了十二个小格,每一格子里面是一个菜,都是色香味俱全,使人闻之垂涎。最后上来的汤,倒不算太稀罕,乃是用人参、香菇、燕窝和鸡肉熬的鲜汤。 这四菜一汤送上来,众随员人人吃得眉花眼笑。严鸿赞道:“姚大令精明能干,依太祖旧制,做出这酒宴来,可谓是两全其美,用心良苦。”姚县令连称不敢:“钦差大人千里迢迢,救济灾民,这是莫大功德。下官略备酒食,此乃本分。钦差一路过来,在本县吃苦,真真令人感动。” 只见海瑞脸色铁青,把桌子重重一拍,指着姚县令厉声道:“这般假借名目,挥霍民脂民膏,海某回朝之后,定要重重参奏!”转身又出门了。严鸿知道这位老兄就这德行,也不去管他。姚县令脸色却甚是战皇。果然,那海瑞回到馆舍,真的修了一道表章,弹劾姚县令,准备回朝之后便递上去。等到次日队伍启程之时,海瑞已经将这表章抄写了数分,在馆舍门口张贴,围观者甚多,闹得姚县令丢人不说,从此寝食难安,怕是弄巧成拙,担着老大的心。 下一站,钦差队伍到了青县地面。前面几地的情形,青县的县令白斯文早已经知晓。他照例是把钦差和随员们迎到衙门,摆开酒宴相待。严鸿睁眼看时,每个桌上清清楚楚四菜一汤,堆放得煞是充足: 第一个菜,白里透红,鲜香嘣脆,乃是盐水萝卜。第二个菜,绿如翡翠,红似宝石,汤浓菜烂,海味扑鼻,乃是虾皮烩冬瓜。第三个菜,色泽金黄,油大味鲜,乃是大葱炒鸡蛋。第四个菜,肉香浓郁,入口化渣,乃是肉末炒粉丝。一个汤,金镶白玉板,红嘴绿鹦哥,却是豆腐菠菜汤。便是那酒也寡淡的要命,多半是顶不值钱的村酿。 这一番,严鸿的随员个个叫苦,都把脸色看严鸿。海瑞脸上神情却颇为欣慰,在酒席前说道:“如今山东万千灾民饥寒交迫,我辈所食所用皆民脂民膏。一餐之费,足以活数十灾民,我辈何以下咽?还是如白大令这般,简单备办才是正理。” 他老人家在酒席宴前连连感慨,说是要是沿途官员肯拿准备酒席的银子买米赈灾,可多活多少灾民。严鸿和张诚却是兴致缺缺。尤其严鸿穿越以来,顿顿都是好酒好菜,口味养的十分刁钻,这粗劣酒饭实在是不好下肚。 然而严鸿也知海瑞此举怎么说也不算错,不好公然驳副使的面子,只得脸带僵硬的笑容,筷子机械地动动,只是没扒拉下什么东西。看看左右随员,也都一个个哭丧着脸。梁如飞和奚童两个更是挤眉弄眼,一点不吃。唯有云初起和叶正飞两个在那里大吃大喝,津津有味。他们那一桌上的肉末粉丝,基本全被叶正飞捞到了碗里。 等到酒宴之后,严鸿回到房中。奚童与他同屋而居,防着有刺客伤他。两人虽然一是主子,一是贴身童仆,却没什么话说。严鸿心道,这十来岁的小子,这般沉默寡言,也是难得。 奚童为严鸿铺好床铺,问道:“大少爷,还有甚么吩咐?”严鸿道:“没什么了,奚童,你累了可自先睡。”奚童便到自己的小床上合衣躺下,闭目养神。严鸿方待就寝,却听有轻轻敲门声,那白县尊在门外小声道:“严中翰可曾歇下?” 严鸿身上七品中书舍人的荫封没去,又是文贵武贱,对方以中翰相称并不为怪。夜半更深,这白大令亲来拜访?严鸿心中忽有一股吉祥的预兆,赶紧道:“还没呢!”过去开了房门。只见白斯文当先进入,后面几个差役抬着食盒进来,打开来,乃是十几样上等菜色热气腾腾,看样子是刚做出来的。 那白斯文笑道:“海夕郎的脾气……这个,不说也罢,不说也罢。下官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还望中翰莫怪。这些酒菜不知合不合钦差口味,若是不合,我再吩咐下去重做。” 严鸿仔细看去,只见皆是上等佳肴,更有两壶好酒,这才知道遇到个聪明人。赶紧道:“有劳白大令了。这便很好。海副使是清廉君子,我等高山仰止,却不必去东施效颦。大令若有闲暇,便同饮一杯如何?”白斯文道:“恭敬不如从命。”便也在椅子上坐下。再看奚童,已经是鼾声如雷。 两人推杯换盏,少不得一番彼此拉拢关系。等到吃喝完毕,白斯文又令人送上上等香茶,两人对坐叙谈。严鸿才知,这白知县说来也算严家一脉,不过实在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只能算是严党外围中的外围,正想法设法往严阁老身上靠呢。如今严府这位声名显赫的大少爷前来,岂能不拼命巴结的? 第三百零四章 伤心二红 两人随便说了些本县的风土人物,白斯文又笑道:“说来,下官还有些本地土仪,还望严将军不要嫌弃,一定要收下。”这套花样严鸿见的多了。所谓土仪,无非就是黄白之物,他这一路上收了也不少。当下点头道:“大令有心了。” 只见白斯文又看了看奚童,有些尴尬道:“贵仆在此,怕是不大方便。” 严鸿一摆手道:“无妨,这是我亲信书童,不会多口多舌。” 白斯文无奈的笑笑,连击三掌。但见房门再开,有几个涂脂抹粉的婆子,引着两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灯下观看时,这两个女子皆是木钗布裙,衣着普通。她们低头含羞,不敢看人,因此瞧不出面貌如何。只是她们穿的并非是闺中小姐那般的宽袍大袖,而是紧身袄裙,将身材勒显的凹凸有致。只这一瞥,那便是后世八十分以上的身材了。 严鸿见白斯文送来的特产原是这物什,心中又惊又喜。那白斯文已经吩咐道:“你们两个没规矩的丫头,还不抬起头来,让钦差大老爷看看你们的模样。” 那两个女子先给严鸿和白斯文施礼之后,慢慢抬起头来。只见她们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正在含苞待放之时。模样虽不算十分俊俏,但也有六七分姿色。脸上薄薄的施了脂粉,更增几分俏丽。最要紧的便是二人生的竟然一模一样,看来是孪生姐妹。 白斯文笑道:“不知这两个丫头的模样,能否入的了钦差法眼?” 严鸿装模作样问道:“白大令,你这是做甚?” 白斯文忙道:“中翰,她们两个,下官已经查过了,都是好人家的闺女。从山东逃难来到此地,衣食无着,只好自卖自身。要不是下官出钱。她们怕不被卖到娼家去?下官寻思着,钦差鞍马劳乏,这一路上无人照顾起居饮食,便让她们为您铺床叠被,揉肩捶腿,伺候枕席。她们两个人乖巧听话,据验身稳婆说。还都是完璧。这并蒂莲可是别有一番滋味,这份土仪,钦差可还满意?” 严鸿不禁暗中笑骂,这家伙据说还是同进士出身,怎的这般龌龊,与我这纨绔不分上下。不过龌龊归龌龊。手段实在不赖。买两个女人花不了多少钱,更别说这些逃难灾民如何敢惹这一县父母,到底出没出钱都在两论。这白县令又省了钱,又显了新意,倒着实有些心思。 严鸿寻思,自己穿越前小阎王正牌干的勾当姑且不论,自从穿越过来之后。有过鱼水之欢的女子,除了正牌妻子胡晚娘,或是两情相悦的孙月蓉、雪艳娘、宝蟾,其他无非是和些烟花女子做的钱肉交易。而这两位民间处子,确是第一次碰到。若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毁人清白,岂不成了小说中的“狗官”了么? 可是转念想想,看这二女姿色不弱,又是孪生姐妹。即便自己拒绝也八成被这白知县给纳入房中。与其便宜他,不如归自己。想到此,严鸿略一点头:“如此,多谢白大令好意了。” 待见白斯文领着一班衙役及婆子离开,严鸿又看那两个女子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想必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显的十分拘谨恐惧。忽听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奚童起来了。不知为何,这孩子脸上神色颇为不快,冷声道:“大少要是没有别的事,奚童就先告退了。小人在此。怕是不大方便吧?”说到最后,鼻子还轻轻哼了一声。 严鸿虽然一路上见惯奚童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却不知对方为什么发火。自己跟这两个妹子滚床单,也不碍你的事吧?难道你这熊孩子进入发育期了,也想尝尝这并蒂莲花?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恶趣味,要不要借这俩来调教下奚童?不过想想传说中奚童的武功,他还是决定不玩这种玄的,当即一摆手道:“你在门口守着,别让别人进来。” 那二女听到这话,更加害羞,连脖子都微微泛红。严鸿轻声道:“你们别怕,我又不吃了你们。你们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我好歹也是个钦差,不会做那强人所难,动粗用强的事。” 那两个女子见奚童出去,左手那女子便颤声道:“大老爷在上,奴婢姐妹能伺候您,是奴婢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不愿意伺候钦差大老爷?只望着大老爷回京之后也能带上奴婢,能给我们姐妹一碗饱饭吃,别叫我们流离失所,奴婢们也就心满意足。” 严鸿见对方口头上说了“愿意”二字,便下了结论:这里面没什么强抢民女,或是强迫侍奉的勾当,完全是你情我愿的人口买卖。这么一来,心里也就没了负担。说来自从穿越到明朝将近二年光景,严鸿现代人的思想枷锁逐渐减少,渐渐对这不平等的男女之事也就看的开了。像这样没有根基的丫头,就算全收了,也无非是个侍婢或者**伴,非妻非妾的,生不出孩子就没有名分,也算不得什么事。 自己宿柳眠花不在少数,确实还真没试过这并蒂莲花是什么滋味,心中多少也有些期待。不过,严鸿毕竟还是记得陆炳叮嘱的事,抢老婆,抱美人都别耽误,但正事也该稍微上点心。尤其看海瑞每到一地就出去访查难民,他也稍微有点压力。 因此既然这两个女子是山东来的,他也想借机打听打听山东的情景到底如何。心道你海刚峰访难民要自个吃辛吃苦的跑路,本钦差却是在房舍里打炮就顺便把民情访查了,岂不妙哉?听说自个穿越前,那些专家教授去嫖时,都喜欢先和小姐攀谈,问问她们的来历,为何干上这一行,回去后好发良知微博,甚至好写论文。自个也来仿效一下,倒是不错的。 他如今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主,长夜漫漫,也不急着直接把两个人就地正法。因此严鸿示意让两个女子坐下。结果这两个姑娘倒是知情知趣的坐到了床边,其中一人说道:“大老爷,天色不早,我们姐妹伺候您安寝吧。” 严鸿摇头道:“不急。先跟大老爷说说话。你们姐妹叫什么名字?” “乡下的丫头没什么名字,我叫大红,她叫小红,我们是孪生的姐妹。”那女子此时也敢抬头去看严鸿,神情也不像刚才那么拘束。 严鸿见二女渐渐放开,微微一笑,便接着问道:“你们是山东哪里人?” 大红道:“我们是莱州府人士。” 严鸿道:“莱州府,听说受灾也不轻啊。那你们便跟我说说,山东情形到底如何?大老爷我山东放赈,正好要听听那边成了什么样。” 大红不等说话,小红的眼眶却先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大老爷,俺那里快苦死了。连着三年,地里收成都不好,官府的租税可是一点也不见少,没钱没粮拿什么交啊?乡亲们走的走,逃的逃,走不动逃不动的,便只好等死。俺家原本有些田地,可是交不上租子,便只好拿田地去顶了租税。一年顶上了,来年没了地,又吃什么?乡老说他也没办法,官府下来的事,谁敢不听?俺哥哥去和县里来征粮的人讲理,结果不知怎的就动了手,被打的浑身是伤的回了家,没几天人就不成了。俺爹娘身子本来就弱,结果这一下活生生的哭死。留下我俩姐妹举目无亲,找不到依靠!”她说到伤心处,再也遏制不住情绪,不禁趴在床上号啕起来, 严鸿见对方这般号啕,心里也不由黯然。可忽然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他前世做保险销售的,同时也接触到理赔等业务,对于所谓的案情重现,颇有些判断直觉。仔细合计,他发现了问题所在:如果对方真是如所说一样,远在莱州,遭了大灾,亲属死难一空,而她们姐妹又姿色不错,到底是怎么跑这么远到青县来的?按理说在半路上就被拐子拐到了青楼之中,或是更惨也说不定。 当然,这些事并不是说一定会发生。或者这两位姐妹另有境遇,碰上好人带她们来,也未可知。不过存下这一个疑点,总不能轻轻放过了。 那姐姐大红见严鸿脸上神情变化,急忙呵斥道:“死妮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没的扰了钦差大老爷的兴致。要是惹的老爷生气,便有你的好受!” 又对严鸿哀告道:“老爷不要见怪,奴婢这妹子眼窝子浅,想起什么就爱哭几声。还是让奴婢伺候您歇下,有话以后再说也不晚。我姐妹二人,还都是姑娘,还望大老爷能多多怜惜。” 说着话,她自顾脱了自己和妹妹的绣鞋,把穿着白色罗袜的纤足露了出来,又解开了自己盘领衫的扣子,露出了那胸前的一抹***和里面的红色肚兜。接着动手去解自己妹子的衣服,那小红似乎十分害羞,不经意间还在抗拒。 在自己面前,一个女人去强行脱另一个女人的衣服,这场景倒是真不多见,让严鸿不由一阵生理兴奋。想来纵然有什么情弊,也出不了大事。大不了等到人收了房再说。待本少爷弄得她们欲仙欲死之时,还怕什么事儿不肯乖乖招来?宝蟾姐在委身自己以前,不也有秘密不说与自己听么? 第三百零五章 兵变惊魂 正待严鸿精神抖擞,准备来个花开并蒂之时,忽听外面奚童说道:“大少,何游击求见。00k。cm。”严鸿刚被撩拨起了兴,心里暗骂何秉忠不会挑时候,这次回去老子非把你的游击降成把总不可。那大红、小红此时已是罗衫半解,听到有人来,吓的急忙躲到床里。 严鸿随手拉下幔帐,没好气地说道:“让他进来。” 何秉忠进到屋中,先行了大礼,结果在跪拜时发现床下两双红绣鞋,上绣鸳鸯戏水。又看幔帐微微摆动,暗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事已至此,何秉忠又是个直来直去的姓子,便禀告说道:“钦差容禀,末将本不敢打扰钦差休息,只是……哎,也是末将御下无方,手下弟兄有些孟浪。被海夕郎拿住了,说是要割了他们的舌头!末将百般苦劝无方,还请您去为我手下的儿郎们讨个人情。” 严鸿听了这个消息,也着实吃了一惊。此去山东,自个带的人马,锦衣卫占一半,其他就靠这些兵士保护。要是被海瑞这一闹,把士兵们闹的不听调遣,于自己抢亲大计可就大大不利。他方才虽然情动,但还没开始**,此时倒正好省了麻烦,便对何秉忠道:“头前带路,快领我前去。” 等到严鸿出去后,那大红才对小红道:“死妮子,这等关头,你发的什么癫?我看那狗官已经起了疑心,若是被看出破绽,你我生死事小,坏了本教大事,谁来承担?” 小红也知自己惹了大祸,哀告道:“姐姐就莫生气了,只是他一问起家乡的事,我便想起咱一家死的那么惨。咱们姐妹清白的身子,还要任这狗官糟蹋,心里实在难受。” 大红紧咬银牙道:“那又算的了什么?为了咱圣教大业,便是粉身碎骨也值得。如今圣教大业当前,你怎可如此糊涂?若是误了教中大事,害的爹娘兄长不能归入真空家乡,我便没了你这个妹妹。” 见姐姐说的义正词严,小红不敢再说,只得低头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大红道:“还能怎么办?只能想法**这狗官,以教中秘法迷其心智。这些朝廷狗官都是一般货色,只要被迷了,便不会再怀疑咱们的来历。只等到为教中立下大功,咱们都可以成为圣女仙姑,什么清白**,皆不要紧。一会等他回来,咱们可要好生伺候着他,让他离不了咱们姐妹。” 严鸿随着何秉忠直奔五军营兵马驻屯的县城校场,奚童、梁如飞、严峰、严复及刘连等当值警戒的十余名锦衣官校在后跟随保护。在路上,他才打听清楚,原来这白斯文不只备办了酒席给严鸿及其随员解谗,又特意准备了酒肉,给这随行军兵享用。 那些锦衣缇骑平曰吃喝见的多了,倒不怎么当回事,况且担负保卫之责,也不敢怠惰。那些五军营兵丁一路上虽然也是白吃白喝,只是这青县的犒赏分外丰美,于是都放开肚子吃喝一通,吃的酒酣耳热,便耐不住唱些小调助兴。 彼时军中的小调,多是些荤的东西,离不开男女情爱,腰下膝上。结果好死不死,被专程外出访谈灾民的海瑞路过听到。好个海刚峰,嫉恶如仇,当即便要按着洪武旧制,将在军中唱**词浪语之人割了舌头,游街示众。他手下的李鲲鹏武艺又高,那几个唱曲的士兵抵挡不住,皆被擒拿。 只是这洪武旧制,早就没人遵守。多年来当兵的唱黄腔荤调,本就是习以为常,便是军官听到,最多也只笑骂两声,不会真的加罪。有的军官唱的比当兵的还欢实。海瑞这把祖制拿出来说话,还要生生割人舌头,未免让人难以信服。 五军营的两百军兵是驻扎在一起的,虽然文贵武**,当兵的在文官面前等同奴仆,可是泥人也有三分土姓,岂能眼看着同伴被割了舌头?这些兵丁一来喝了酒,所谓酒壮人胆;二来海瑞只是个副使,上面还有个正使严鸿,当兵的也不十分怕他。群情激昂之下,就把海瑞与李鲲鹏围在核心,让他们放人。 何秉忠夹在中间左右受气,当真怕万一士兵们发起疯来砍了海副使,那自己作为带队军官,可是吃罪不起。就算士兵不砍人,海副使真割了舌头,手下这些兵也怕是要哗变逃散的,他只好来找正牌钦差严鸿救命。 严鸿也知这事态严重。要是钦差队伍闹出哗变,那还下的什么山东?待到了校场时,只见有人已经点起了火堆照明,一百多军兵围成个圆圈,手中拿着刀枪,虽然人人面带红潮,却不说话,也没人高声叫喊聒噪。 严鸿不由暗中佩服何秉忠带兵有方,就算是要挟上官,也要挟得如此有板有眼。要是此时有人趁着酒姓聒噪起来,弄得局面失控,真要酿成哗变,可就不好收拾。现在这样斯斯文文的,倒还有**作空间。 何秉忠此时高喊道:“大家让一让,钦差到了。” 众兵卒借着火光,只见果然是钦差正使严鸿,身着锦衣官服飞马赶到,便自动让开一条路,严鸿飞身下马,将坐骑交给身边的奚童,与梁如飞二人一前一后,走入队伍之中。而那些锦衣卫只在外围警备,料来这些官军有家有小,总不敢对严鸿动刀。 正中位置上,海瑞一身乌纱圆领常服,李鲲鹏持剑一旁护卫,虽被军兵困在核心,脸上却无半点惧怕之意。而地上捆了几个军兵,口中塞着东西,说不了话,见严鸿来了,便自瞪圆了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边上还站着云初起、叶正飞,正在那里说好说歹,两边相劝。 严鸿心道,你两位活宝真是十处打锣九处在,不过看他们也是好心在劝解,便略一点头。进圈子去见了海瑞,先自施了一礼道:“海夕郎,这是怎么回事?” 海瑞脸上依旧面沉似水,也不还礼,只是说道:“严千户,也没什么大事。这几个兵士触犯了洪武旧例,于军中唱那**词小调,按规便当割舌。本官正要执法,而其他这些兵丁居然敢围攻钦差,也该一并治罪。这云初起叶正飞冲进圈子来,胡言乱语,欲要本官徇情枉法,他们是你的幕僚,你也要好好申斥警告一番。” 严鸿心想,你老人家倒真沉得住气,按你这太祖旧制,我这钦差队伍小一半的人今儿就没了。他忙道:“海夕郎此言差矣。这些兵丁就算有些孟浪处,也该由他们的主官负责处置,海老大人这么一来,不是越俎代庖?” 海瑞冷哼道:“何游击带兵无方,本官回朝后自当参劾于他。我身为钦差副使,处置几个犯法军士,有何不妥?”严鸿心想,老大,你还怪何游击带兵无方?他要真带兵无方,这些骄兵悍卒姓子上来,别说你是海瑞,你就是海大富也难逃姓命啊。 包围那些兵丁,本以为严鸿一到,海瑞就得乖乖放人,没想到他连正使的面子都不给。他们手足情深,又怕同袍真被割了舌头去,不由各个怒目圆睁。李鲲鹏明知这些军兵发起疯来自己武功再高也抵挡不住,却一步不退,紧护在海瑞身边。边上云初起、叶正飞二人看情势不对,赶紧又拼命拦着,给大家说好话。但他两人只有两个身子四只手,哪里护得住许多?一时之间,局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严鸿生怕一个不慎就激发兵变,忙道:“既然海夕郎这么说,那在下忝为钦差正使,要说管这件事,倒是比海老大人更有资格吧。” 海瑞倒也不争辩,点头道:“严钦差若肯出面制裁这几个军士,倒是最好不过。”说完便退到一旁。 严鸿命梁如飞先给几个被捆的兵丁解了绳子,又把口中塞的东西掏了出来。那几个军兵一得了**,忙不迭地给严鸿磕头道:“多谢钦差大人相救,小的定然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严鸿道:“先别谢的那么早,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了,本官再看怎么收拾你们。” 几个当兵的之中,有一个身躯格外高大的壮汉,开口言道:“钦差老大人容禀,小的们无非吃了几杯酒,哼几句小调高兴高兴。就算违了规矩,上官责骂也就是了,怎么就要被割了舌头?当年庚戌之变时,小人好歹还为天家守过城门,怎的为这些许小事,就要吃刀?” 严鸿见说话的这厮,身高体壮,黑面环眼,胡须横七竖八胡乱生长,若是去和那倒千斤做对兄弟,倒是恰当。便问道:“尔乃何人?” 那人忙磕头道:“回钦差老大人的话,小的五军营下辖效义营什长黄三奎,今天唱曲也是小的带头先唱的。便是要罚也合该罚小的一人,不该牵连其他弟兄。但是这大热的天,赶这么远的路,喝几口小酒,唱几句小调就要割了舌头,小的不服!” 严鸿也不接他的话,只问道:“哦?你唱的什么小调?唱来让本钦差听听。” 第三百零六章 再见伊人 黄三奎见钦差不恼,便扯开脖子唱道:“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00s情人睡,脱衣裳,口吐舌尖赛沙糖。叫声哥哥慢慢耍,休要惊醒我的娘。可意郎,俊俏郎,妹子留情你身上。” 他本是个昂藏大汉,此时却逼尖了嗓子唱女腔,怪声怪调,直把个众军兵逗的前仰后合。便是严鸿身边这几位,也都开怀大笑。那云初起尚且憋着,叶正飞笑的差点扑翻在地。唯有海瑞,却是一脸木然,无喜无怒。怪哉的是,那小小奚童,也是一般面若严霜,真不知这小孩儿哪来这许多禁锢。 严鸿也以忍俊不禁,笑骂道:“住了住了!你这厮本是个虎豹般的好汉子,怎的偏爱唱着女腔?扰乱军营士气,该当何罪?这事本官已经知道了,你们天热难挨是不假,不过喝了几口黄汤,就怪声怪调的乱唱,还怪海副使要收拾你们?这且不说,居然拿刀动杖的,难不成是活腻了?还不赶紧给本官散开圈子,各队的带兵官呢?约束本部兵士,好好站队,听本官训话!” 众军兵见严鸿神态,便知他无意深究此事。听他说的有理,也是自思这番聚众做的不妥,于是纷纷后退。又有带兵官出来吆喝,这些士兵便依建制各成队列。 严鸿又道:“黄三奎,你小子当了个什长,却做这耍子,也逃不了军法!来人啊,将黄三奎打军棍二十,以儆效尤!下次再犯,便没这么便宜了。掌刑官切不可徇私舞弊,不得少打多记,不得高举轻落,尔等与我仔细了!” 这些兵士不是傻子,一听之下,自然明白。钦差分明是告诉自己,一定要徇私舞弊,少打多记,高举轻落。更何况执杖的兵士手上自有分寸。这二十军棍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开玩笑松活筋骨。他们一边打,一边说道:“这次妹子没留情你身上,棍子倒是打在了你身上,黄老三啊,你也是遇到好官了,否则哪有这么便当的事?” 严鸿等到行刑完毕,这才道:“白大令就是看你们天热难捱,好心给你们酒食,你们酒后胡闹,便是连累了人家的一番苦心,这已是不该。又冲撞海副使,更是错上加错。不过海副使大人大量,不会与你们为难就是,还不谢过海副使,等什么?” 这些当兵以及一众队官纷纷给海瑞磕头行礼,海瑞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严鸿。等到施礼完毕,严鸿又道:“这黄三奎那几句唱的还不错,来人,赏他五两银子,让他拿这个钱给自己婆娘买些花布胭脂打扮起来才是正经,别没事总想什么情妹妹。不然,这家里头婆娘闹将起来,只怕你别说舌头,连那啥玩意也保不住。”众兵又是一阵哄笑。 严鸿这一番连消带打,总算是平复了一场风波。五军营这二百军兵知道严鸿出身高门,若论地位,与自己这般兵士这么不可同日而语。不想对方如此恩待,各个感激的五体投地,自不必言。 待到军兵纷纷归营,严鸿又对海瑞行礼道:“海老大人,您今天闹的这一出,到底为的是什么?” 海瑞这才道:“此地不是讲话所在,严户侯随我来。” 他二人一路回到馆驿,严鸿虽然还念着自己床上那对姐妹花,不过海瑞这边的事不解决完,终究是不成。因此只得先跟着海瑞进了他的房中,李鲲鹏、梁如飞等人在门外侍立。 进到房中,二人落座后,海瑞才道:“严户侯可是认为,海某食古不化,冥顽不灵?” 严鸿心道:你老人家不愧是料事如神。要不是我早知道你是大明朝数的着的清官,而且这次山东放赈还指望你干活,我早翻脸了。不过这话自然不好说出来,当下脸上堆笑道:“不敢,海老兄高风亮节,在下只有钦佩的份。只是在下觉得,这万事不可拘泥成礼,而应随世态而变化,若是今天强割了那几个当兵的舌头,惹的人心不稳,未免得不偿失。” 海瑞冷笑道:“我如何不知这几个当兵的舌头割不得?便是你严钦差不来,那何秉忠也会去搬别的救兵,终归会把这几个小辈保下来。” 严鸿这下彻底糊涂,不知海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听海瑞道:“今天散席后,白斯文怕是另备了一桌酒席,送到严户侯的房中了吧?” 严鸿心头一惊,暗想:自己过去听的评书评话里,海瑞是有个特长:断案。难不成他真如此了得,连白斯文的把戏都看透了?说来不止酒席,房里还有并蒂莲呢。 见他不说话,海瑞继续说道:“我何尝看不出那白斯文的伎俩?只是我若不在酒席前斥责那前面几个官员,以后一路过去,沿途招待,所糜费银钱只会越来越多。做官的只会想,钦差在前面吃的已经够好了,我这里稍微有所简陋,怕是必要惹来钦差动怒。直隶的官员还好,等到了山东,那些地方官更是怕一个招待不周,就要惹来严户侯的震怒。你如今又有纠察山东官员之权,兼有王命旗牌,谁不怕你?如今山东大灾,民不聊生。这一路上灾民的景象,严户侯你虽然未曾如我这般细细查访,但沿途走来,怕也曾亲见。要是为了接待你我,再特意破费无数银钱准备酒食,你我可对的起山东百姓?” 听了海瑞的话,严鸿不禁有些汗颜。这位清官不是单纯的食古不化,而是要借那几个官员的面子,给后面的官员做个榜样,杜绝他们的攀比。可惜自己这个主官不够给力,未免让海瑞的计划有泡汤嫌疑。看来今后自己也得以身作则。只是想到日后只能面对那粗鄙酒食,他又有点皱眉头。 海瑞看出他神色不愉,便道:“海某当初为教谕时,每月食肉一两次,县人皆称为奇,曰海教谕也吃肉?后为知县时依旧不改。严户侯从小锦衣玉食,倒不必强学海某,不过自己破费些银钱便是,难道严户侯还花不起这点银两么?” 严鸿忙道:“在下谨受教!”心中暗道,花得起,也不能自己破费啊。当然这话不能让你老先生知道了。 海瑞又道:“至于今天的这些兵士,既是钦差行辕的护卫,日后到了山东,放赈发银时,少不得要维持秩序。谁前谁活,谁多谁少,数十万百姓的生死苦甜,就在他们手中。要是没有军纪约束,少不得要借机勒索百姓,甚至逼yi民女之事,你当他们做不出?今日不立好了军规,他日再要约束,便难上加难。所以今日只须几条要割未割的舌头,再加一顿不疼不痒的棍子,让这些兵士能够害怕。若是今日不整顿,等到了山东放赈时,怕是要用人头来让他们怕了。” 严鸿登时大悟,起身一揖道:“在下听海公一席话,胜读十年圣贤之书。海公自己当恶人,为的只是山东灾民,请受在下一拜。” 海瑞也起身还礼道:“严户侯能够听进海某的话,可见心中也非没有百姓灾民。你我此番都是存了为朝廷出力,百姓解难的心,事情便好做了。海某还记得初到县衙之时,牌坊上那几句话,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我辈既为官一任,就当造福苍生,山东生民涂炭,若我们还想趁机取利,还有何脸面位于朝堂?” 严鸿连连点头,听海瑞又道:“再说,本官倒也不是故意当恶人,更不是不想割他们的舌头。洪武旧制如今几已不存,这才让百弊丛生,民生哀苦。若依海某本意,就该恢复旧制,把这些乱军割了舌头,让那些贪官污吏剥皮实草,才有百姓的活路。” 严鸿见对方又提起洪武爷当年定下的那些恐怖片级别的严刑竣法,感觉一阵阵毛骨悚然。要按这些旧法,自己怕是早被剥皮了。他生怕这位爷说得兴起真的动手,当下急忙告辞出来。出门后,却又想到方才海瑞的话。自己房中那对姐妹花,说来也是可怜人,要不是赶上灾荒,也不会自卖自身,更不会落到姐妹同床侍奉一人的地步。自己若是受用她们,算不算也是趁火打劫? 想到此,他不由阵阵惆怅,大觉无味。一会儿想着,还是给她们一些银两,让她们自寻出路去吧,也算无愧海瑞的一番苦心。一会儿又想,这又不是我强抢来的,就此放过实在可惜。后来又想,要不还是先问问吧。若是她们死乞白赖的非要留下,是不是也该尊重一下对方的意见?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回到自己的房前。梁如飞满面带笑,自去他处寻严峰、严复喝酒,奚童冷着脸却不进去。严鸿推门进屋,却大吃一惊,方想喊些什么,又掩住了自己的口。 他赶紧一步进去,反手带上房门,插上门闩,对门外奚童道:“无论房里有什么动静,你也不许进来。”又小声对房内说道:“几时来的?” 原来房中不知几时多了一人。这人身着天青色紧身湖绉短袄,腰系鸾带,下身着青色纱裙,内穿一条青色褶裤,脚上穿的乃是天青色扳尖卷云小靴。肤如凝脂、眉目如画,高鼻小口,身上散发出淡淡茉莉花香,不是那青衫龙女张青砚,又是何人?她正坐在椅上,手里把玩着茶杯,看着门口,一顶帷笠放在桌上。 .免费为广大书友提供大明鹰犬最新章节和无弹窗全文阅读,如果你觉得本书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请点击导航条上分享链接或复制如下的分享地址: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谢谢!! 第三百零七章 并蒂白莲 自从当日江南莫家庄一别,严鸿与紫青姐妹二人,定下三年彼此不得加害之约。料来这两位女侠,都不是背信毁誓之人,因此倒不怕对方是来行刺。只是说来双方终究是敌非友,莫名其妙的跑到自己房间是要做什么?而外面负责警戒的锦衣卫居然没发现对方潜进来,更令严鸿恼火。 只是他也知道彼此之间武力差距太大,也不敢当真发作。就算张青砚真有恶意,他也更不敢让奚童等人进来拿人,那纯粹是找死。再仔细看看,见张青砚面带笑容,心里先自安定了些,便拱手道:“张女侠别来无恙?夏女侠可好?” 张青砚起身飘飘一福道:“严小相公客气了。本以为严小相公一见我,便要喊打喊拿,如今我孤身一人,可斗不过你这许多手下。说来若不是方才严小相公离去,众锦衣皆去护驾,我还进不得你的房间。” 严鸿这才知道对方如何突破重重护卫。不然,就以梁如飞的身手,张青砚岂能这么容易的潜入?见对方并无恶意,哈哈一笑道:“张女侠笑谈,前番你与夏女侠在莫家村擒住在下,你我之间有三年之约,怎能互相加害?快快请坐。夏女侠如何没来?” 当日紫青双侠一起出现时,严鸿的注意力主要都集中到了夏紫苏身上。毕竟二姝对比,实在是夏紫苏美貌更胜一筹,而且更加惹眼。今日少了对比,他才觉出张青砚也是万中无一的佳丽。尤其那纤细的杨柳腰肢,若非亲眼见过她施展武功,万难相信这样的细腰美人,竟然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又看她坐在那里仪态大方,绝无普通女子扭捏之态,且又面带笑容,不似夏紫苏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使人难以接近,这样就更加几分魅力。只是想来两边仇怨颇深,立场分明,彼此怕是无缘结合,严鸿也只在脑海里yy了一番,表面上倒是十分客气,仿佛真是个守礼君子一般。 他说下客套话。见张青砚自顾坐下,脸上笑意微消,又不曾开口,便又问道:“张女侠夤夜之间,来到此间,可曾用过茶饭?我吩咐外面。给准备下就是了。” 张青砚笑道:“这且不急,严小相公就不问问我为何而来?” 严鸿忙道:“是啊,你看我,一见芳颜,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了,见笑见笑。”他这三句话不来就要调戏美女的毛病,倒似是生了根。不经意间又犯了毛病。这是正牌小阎王的本事,只是未曾消磨掉而已。 此话说出,张青砚倒并未发作,只是笑道:“严小相公倒生了张好嘴,我这次来,是向严小相公讨债的呢。” 严鸿顿时感觉自己身上一紧,莫非说,她们打算背信弃义。来取自己人头?按说不应该啊,就在他狐疑之间,只见张青砚又一笑道:“怎么,我师姐那匹宝马良驹,被你借去时日不短,难道堂堂当朝元辅长孙,还想赖帐不还么?” 严鸿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对方是来要马的。她不提,自己倒把这事忘了。那宝马确实是神骏非凡,属于可遇不可求的宝驹。可惜不是自己的,对方来讨要。有什么理由不还?当下忙道:“我一时糊涂了,夏女侠的爱马,自然不敢怠慢。那马就在外面栓着,我府中马夫甚是用心,这宝马未受半点委屈,他日夏女侠乘坐,怕还要添三分精神。待会张女侠走的时候,自将马带走就是。另外还请替我拜上令师姐,说我多谢她借马之恩。” 听到严鸿话里话外总提着夏紫苏,张青砚神色一黯。紫青双侠武艺绝伦,容貌出尘,闯荡江湖,也不知惹上多少男子为之神魂颠倒。可是自己遇到的男子都是一般,只要见过夏紫苏,便不会记得她张青砚。就算记得,也只是记得她是夏紫苏的师妹,那些江湖侠少多半是托自己如何转交礼物,或是从中说合。就算有几个惦记上自己的,也无非是在夏紫苏那碰了壁,又转过来撩拨自己罢了。 今天这个小阎王,明知道师姐与他家仇深似海,怎么还是只想着师姐,难道自己不是人?其实要是严鸿现在用言语撩拨她,她也对严鸿没有什么好脸色,要是动手调戏,那就是揍翻没商量。可是严鸿眼里没她,只有远在别处的师姐,反过来又不由让她一阵牙齿发酸。 因此张青砚笑容一敛道:“严小相公莫非对我师姐念念不忘?可要写下什么书信,让青砚为你带去?” 严鸿忙道:“误会误会,张女侠错怪我了。在下只是想谢谢二位大恩,别无他意。想你们二位都是江湖上的女侠,武艺出众,闯下好大的名头。我这个区区纨绔。实在是……呃,不敢存唐突之心。” 他这本是后世销售风格的随口客套,然而对张青砚可是一大刺激。这位青衫龙女,万没想到对方会有这种想法。按照当时的普遍价值观,所谓江湖女侠在仕宦人家眼里,与卖艺讨生活的女子没什么区别,最多说一句草莽中人,已经算是不错。要是更尖刻一些的,抱着三从四德的道学规矩,就该说她们什么寡廉鲜耻,无耻之尤之类。在这部分人眼中,这行走江湖的女子,与那倚门卖俏的娼妓也无二致。 断没想到,堂堂元辅的长孙,竟然会把江湖人看的比自己还要高贵,这倒是大出张青砚意料。就算带有三分客气,能说出这种客气话来,也真是惊世骇俗!她见严鸿模样,便忙分说道:“刚才是小女子与严小相公的戏言,还望小相公不要当真。” 严鸿见那床榻上帷幔低垂,不见动弹,不知那大红小红姐妹躲避的如何辛苦,忽然灵光一闪,道:“张女侠走的时候,不知能否带两个人同行?” 张青砚一楞,道:“带什么人?” 严鸿不知那对姐妹是否穿好了衣服。方便不方便出来见人,便自顾说了二女来历身世,然后道:“我想,这两个姑娘也是可怜人,我这里有大队钦差仪仗,安排不便,还请张女侠带她们回山东。安排个好去处,不知是否方便。” 张青砚噗嗤一笑道:“怎么?那两个姑娘模样不差,尤其又是孪生姐妹,难道严小相公不想把她们收为内宠?” 严鸿脸上一红,总不好说是刚被海瑞进行了一番教育之后,碍于海副使的面子。不好意思再捡这现成便宜吧?好在他有说瞎话不脸红的本事,便笑道:“张女侠莫要拿我打趣了,这两个姑娘身世可怜,我又怎忍心摧残?只是我若不收下她们,她们也难免落在白大令手里,我只是做个权宜之计而已。” 张青砚想到当日自己姐妹遭了暗算,对方仍未相犯的情景。暗想道:遮莫真是个君子?只是在大兴山中那次,又怎么算法?不过又想到,说不定真是两情相悦,是自己姐妹少见多怪。 当下她一笑道:“小相公,这两个人,怕是不好带了。”说着话,她素手轻扬,撩起幔帐。但见那双红姐妹,玉体横陈,竟是一丝不挂地躺在床榻之上,只是身子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严鸿不知道这是玩的哪一出,心想你青衫龙女把这俩都剥光了,莫非要搞3p百合?他忙问道:“张女侠。你这是何意?”一边说,一边语调微微发颤,身体某个部分已经有些胀了。 张青砚冷笑道:“这两个姑娘爱慕小相公年少英俊,前程无量。自愿侍奉枕席,趁你没回来时,便自己宽衣解带,省了你的手脚,小相公可不要辜负美人心意。” 严鸿听张青砚语气中颇有恶意,再联系到她师姐夏紫苏那一副正义使者的面孔,还以为张青砚是恨这两个双胞胎不知廉耻呢,赶紧讲情道:“张女侠,你们江湖人讲的是行侠仗义,济困扶危。她们也是可怜人,前来我这里也是被逼无奈,你又何必加害?” “加害?”张青砚冷哼道:“放心,我只是点了她们穴道而已,这两个说是可怜人?白莲妖人,也算的可怜人么?” 严鸿刚站起来,听到这句,吓的又坐回椅上,吃惊道:“怎么?这两个女子是白莲教?” 张青砚点头道:“不错,正是白莲妖人!我悄然进屋时,她们姐妹正商量着,如何勾引你这钦差大人,让你如何把她们如珠如宝。我本想听听她们还有什么计谋,却看她们已经脱起衣服来,八成要行那白莲邪法。因此我便赶紧动手把她们擒下,坏了小相公的好事,还请不要见怪。” 严鸿听了这说法,倒是解了胸中疑问。说来这两个弱女子,能一路从山东莱州府流浪到青县,真是匪夷所思。如今想来,要是有白莲教从中扶助,就一切顺理成章。 又想到二女费尽心思,甚至不顾廉耻要服侍自己,不知存了什么阴险心思,直让严鸿暗自心惊。当下恭恭敬敬对张青砚施了一礼道:“在下多谢张女侠出手搭救。” 张青砚本意是要了马匹,便即离开,但觉得严鸿这人,与自己以往见过的世家公子颇为不同。他既对自己的江湖出身并无鄙夷,且又长相英俊出身豪门,更兼前番在慈溪交道时,此人虽然言行猥琐,处事却当真不凡。张青砚看在眼里,便愿意与他多说几句。再说事涉白莲,没有小事,她也格外关注。 因此她闪身避了这一礼,然后道:“白莲教这两个妖女,倒是硬朗的很,我问了她们几句,却什么都拷问不出,不如严小相公来试试锦衣卫中的手段?”(未完待续。。。) .免费为广大书友提供大明鹰犬最新章节和无弹窗全文阅读,如果你觉得本书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请点击导航条上分享链接或复制如下的分享地址: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谢谢!! 第三百零八章 江南米糕 严鸿摇头道:“锦衣卫的刑法么,实在是残酷异常。00s在下只是喜欢美人,可没有动用酷刑的爱好。况且白莲教匪,一向是以杀身殉教为荣,锦衣中历来捉到的白莲匪贼,也未曾问出什么要紧的事。山东救灾又刻不容缓,若是审问她们,耽误时间,反误大事。我吩咐人将她们押解往京师,交由我北镇抚司审讯便是。”当然,他这里没全说实话。小阎王固然没有动用酷刑的爱好,但拷打美人,倒也不是全无情趣。 说完,严鸿便开了大门,叫奚童去唤白斯文,再带几个禁婆过来。值班锦衣卫也叫几个。奚童朝张青砚看了一眼,气哼哼地去了。没多久,县令白斯文双脚一路小跑,飞奔而来。他听说自己献上的那并蒂莲花,竟然是白莲逆贼,直把他吓的魂不附体,这下怕是拍马不成,小命难保了。 按说张青砚的指证并无证据辅佐,若是她只对白斯文说,不定还要落一个信口雌黄,攀诬良家女的罪名。只是如今有严鸿信她的话,而只要严鸿开口,慢说讲两个女子是白莲教,就算讲她们是外星人,白知县也只有相信的份。 而在进一步仔细搜检之下,竟发现二女头上的发簪是中空的。拧开之后,在其中一个发簪中,发现了一些催情所用的药粉,另外一个里的药粉,却是能致人死命的巨毒。而且仔细检查下发现,这簪头部位雕琢做成了一朵莲花之形。 这一来,二女的白莲身份几可以说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即使不是白莲教,单是一个暗藏毒药,接近朝廷钦差,便足以论死。而引荐之人白知县,也难逃个同谋的罪责。 那几个锦衣官校眼见这狗知县进献的美女居然是白莲逆贼,不由眼光之中,冷意渐生。他们个个摩拳擦掌,只待严鸿一声令下,就把这遭瘟的官抓起来再说。严鸿看着白知县那体似筛糠,愁眉苦脸的德行,却想这厮对我一片好意,也没见他做什么大恶,何必欺负他?便宽慰道:“白大令慧眼如炬,识破白莲教匪身份,将之一举成擒,这一番功劳不小,他日朝廷之中必有升赏,恭喜啊恭喜。” 所谓官字两个口,咋说咋都有。要是追究起来,白斯文引白莲教徒入钦差官邸,便可以说他包藏祸心,勾结匪贼,甚至可以直接下诏狱待查。可是严鸿这一番话一说,他便无过有功,反倒成了大功臣。 白斯文一听,如蒙大赦,少不得一番作揖施礼。趁着严鸿搀扶的当儿,又把几张银票塞了过去,所谓赎身买命之银,面额自然不小。 严鸿又道:“这两个姑娘,好生看待着,明早就交到本地的小旗所,往京师押送。可不能像对待普通女犯一般,你可明白?” 自来生不入监牢,女子尤其如此。大明律例非杀人及通奸罪,女子概不入监。便因为人一入监,便少不了受那些衙门中人的yi辱,禁婆看守也会想着法折磨女犯,逼她们卖身接客,以中饱私囊。尤其像大红、小红姐妹这样的女子,容貌不恶,便是一夜光景,也不知要受多少蹂躏,严鸿有言在先,便可免了二女受辱之险。 白斯文哪敢说个不字?忙不迭的答应,心中暗想:遮莫钦差对这两个小娘还有心思?也不敢对她们过分苛待,又命禁婆为二女穿好衣服,免得露了身形。 严鸿又叮咛道:“你青县境内山东难民也有不少,若是你大索白莲党,人心惶惶,到时候不是白莲也要成了白莲,民变一起,这份罪责可没人当的起。你还是想方法筹措些粮食,开仓放赈,再告诉他们济南发粮,以散人群,另遣精细干办藏到人群之中,听其言论,凡有煽动民心,出言蛊惑者,秘密捕拿即可。若有打探这两个女子消息的,也想法秘密拿住便是,其他的可不要胡乱捉人。” 白斯文本来想的是次日一早,就发出牌票,调拨民壮、弓兵捉拿难民,严刑拷问,把白莲教徒一网打尽。听严鸿一说,顿时想到,要是如此激发民变,自己可是死路一条。这位严大钦差果然非同寻常,赶紧又是一阵道谢。 严鸿又把白知县叫来耳语几句,白斯文急忙下去备办。接着严鸿又做个请的手势,与张青砚回到房中,坐下闲扯。这闫东来前世卖保险出身,没话找话本是职业特长,张青砚性情又极好,加之对他印象不恶,随口说起江湖上的一些轶闻,原本有趣。因此两人谈的,倒是颇为投机。 张青砚与严鸿谈了约莫一顿饭功夫,惦记着时候不早,正欲告辞,就见县令白斯文带着几个衙役差官,将两壶米酒,十数样点心送到了钦差房中,在桌案上摆开,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白斯文笑道:“我听这位姑娘口音,乃是南方人士,说来也巧,下官府中正有位善做江南糕点的厨师,不知做的合不合您的口味。”说完,便告辞而去。 等到出了房间,他脸上才露出一丝猥琐的笑意:“出了这等大事,严钦差说不追究,我可不敢信。这小娘听口音是南方人,应该是要吃这米糕的。只要她肯吃这糕,今晚就需逃不出严钦差的手去。等到明日,严钦差心头欢喜,我身上的罪责才能推个干净。” 张青砚看着这一桌的点心,倒也喜爱。严鸿道:“张女侠,这次若非你来,我怕已遭了白莲教的毒手。相救大恩,无论如何也要让我补报一二。这些点心备下来,给女侠充饥用。女侠放心,这一番的酒里是断没有问题。” 听他一说“酒里没问题“,张青砚又想起那日中了神仙醉,被他生擒之事,俏面微红。她也不知自己昏迷之中,这厮到底对自己做了些什么。按师姐夏紫苏的说法,那厮在师姐身上颇有些失礼举动,但是否本意,并不可知。自家虽然清白未失,但昏迷之中是否被对方占了手足便宜,更是拿不准。本来那日大兴山中一场肉戏,对她和夏紫苏造成的冲击都不小,但后来在莫家村的言行,加上雪艳娘的诉说,使得这翩翩纨绔少爷,偏又像个君子模样,这就越发让张青砚心头矛盾。 今日严鸿旧事重提,又是和张青砚孤男寡女同居一室,让她不由一阵脸红耳热。要说以青衫龙女的武功,足以名列武林一流高手行列,严鸿这种纨绔子弟,便是来十个二十个,又能奈她何?可是一想到那日在莫家庄中,自己曾手足无力,任其宰割的情景,张青砚没来由地一阵芳心乱跳,本来想来个事了拂衣去,却鬼使神差地道:“既然如此,我却也不便拂了严小相公的好意。”身子又向椅子里坐了下来。 严鸿笑道:“这便是了。喏喏喏,这些江南点心,便是我也没见全,难为这白县令准备这么多。”他待客心诚,自己先抓起一枚豆泥酥,送进嘴里。 张青砚闯荡江湖,多是风餐露宿,餐饮上也顾不得讲究。如今看这许多精美点心,她本是妙龄女郎,又如何忍得住馋涎?看严鸿吃得香甜,便也随手抓起一块米糕,放入口中。一咀之下,但觉香滑软糯,甜中微酸,极是可口。当年在家中所食用的糕点,用料选米比之还逊了一筹,而且其中另有一股特殊味道,生平未曾尝过。加上确实腹内饥饿,不觉就多吃了几块。 严鸿此时又剥了一枚小粽子吃了,见张青砚连吃几块米糕,举起酒杯来,笑笑问道:“这糕点,可还中吃么?” 张青砚点头道:“若非借了严小相公的光,怕是还没机会吃到如此美味糕点。”又笑道:“不想京师闻名小阎王,居然还有这一怜香惜玉心肠,若是没有你的话,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今晚上可放不过那两个丫头。莫非,你还对她们有什么念想?” 严鸿摇头道:“女侠休要取笑了。她们既然入了白莲,便是送了自己的性命,我对她们又有什么念想?只是人死便死了,又何必作践她们?说来都是穷苦人,我挡不住她们去信那魔教,也只好保她们一个体面的死法。”他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心头其实暗想,其实若是让她们死前尝尝做女人的滋味,倒也不错啊,不过那得是我亲自出手才行,哪轮的到那帮胥吏享用。 张青砚略一点头,口中什么都没说,只是想到往日江湖中正派人士,与那白莲魔教交战多次,彼此落到对方手中都没什么好下场,往往大卸八块,惨不忍睹。尤其女子更是凄惨,白莲女子落到正派手中,也不免死前受辱。如今这恶名昭著小阎王,竟然比一些所谓的侠义中人,还有怜悯之心,实在难得。说来自己生平所遇之人中,好像也只有邵盟主能有这份胸襟。她的心里,不由拿二人默默做了番对比。 张青砚在思索严鸿,严鸿也在暗中打量张青砚,见此女举止仪态,端庄从容,虽然在江湖风尘中闯荡,却俨然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度,比起飞虎寨落草的胭脂虎那大大咧咧的性子,确是要守礼多了。 然而他这一番招待,实际是有事相求。他连劝了几杯酒,道:“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张女侠。” .免费为广大书友提供大明鹰犬最新章节和无弹窗全文阅读,如果你觉得本书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请点击导航条上分享链接或复制如下的分享地址: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谢谢!! 第三百零九章 曲意奉承 张青砚微笑道:“严小相公有话请讲,小女子知无不言。” 严鸿咳嗽一声道:“女侠既然为江湖中人,但不知,那个……对山东八十四寨的情形可曾知晓?” 张青砚瞬间恍然。原来对方今日这般献殷勤,是为了那丑姑娘孙月蓉?想到此,她不由暗生一股怒意,故意道:“这山东绿林的事么,要是大事我倒是知道,要是小事,便实在无从知晓了。” 严鸿如同多数年轻人一样,说到自己关心的事,有时便失了心机,哪知对面这女侠心思灵巧,早把自己的想法看透。他还笑道:“喏喏喏,张女侠请用点心,不必客气。我打听这事,倒也不算小事。山东绿林据说有个总瓢把子,姓孙的。” 张青砚心道:来了。你这纨绔实在可恶,你和孙月蓉那狗皮倒灶的事,在莫家村师姐便与你说破了。连那么无耻的事都被我们看到,你还想瞒什么?绕什么圈子?她暗自冷笑一声,也不点破,只道:“这个倒是知道,震山虎孙烈孙老英雄,乃是少林俗家旁支弟子,拳脚刀法都算的上不弱,堪称山东道上一条好汉。” 严鸿道:“他有一个千金,也是习武的,这个……” 张青砚嘻嘻一笑:“严小相公当真消息灵通,孙老当家确实有个千金,绿林中喝号胭脂虎,也是山东绿林中一位响当当的人物。说来,前些日子刚刚成婚,大概算起来还不足一月光阴吧。” 严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消息,还是觉得如中重锤。嘴里面的酒,都觉得一阵酸一阵苦。但他还是强忍着问道:“但不知,这孙小姐,啊,她和她相公。可否……可否圆房了?” 张青砚看眼前这个纨绔,当初在慈溪山谷和莫家村,刀剑加颈都还在嬉皮笑脸,如今却是这患得患失的嘴脸,心中越发生气,恼恨对方为了个丑姑娘而讨好自己。 她又暗自想来。若说自己输给师姐那还情有可原,毕竟师姐是何等佳人,天下间本就少有人及,那还算勉强可以接受。可我青衫龙女,莫非在男人心中,竟连胭脂虎孙月蓉那个丑丫头也比不过了么?哪有这般道理!想这花前月下。一个英俊少年与一个貌美女子对酌,谈论的却是另一个女子,偏生那女子又是个极丑陋的,怎么想怎么感觉很不是滋味。 好个张青砚,心中一转念,便定了个章程:我便故意说个谎话,看看你做何反应。算来若是所料不差。用不了几天你们就能碰到,看你到时候如何与她对面? 想到此,张青砚故意把头一低,仿佛说到那难以形容的话题,露出不甚娇羞的模样道:“小相公你太也无理。小女子虽然闯荡江湖,可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小相公怎的这种羞死人的话也问的出口?说起来,我们江湖中人,不比你们这些为官做宦的人家,讲那么多俗礼。何况绿林中人。娶妻嫁女,都是一言而定,难不成还要去弄份婚书回来?成亲当日,自然……自然就圆房。” 严鸿其实也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他毕竟来自比这个时代开放的多的21世纪,对于这些事看的也不是说看的要死要活。先不说自己是孙月蓉第一个男人。单就说自己当初跟孙月蓉说过的话,也是要的你这个人,而不是要你守什么清白贞节。即使她已经被另一个男人占有过,自己也不会嫌弃。 一路上,严鸿也是用这种想法让自己的心态尽量平和。可今天从张青砚这得到佐证,仍觉得不是滋味,心口隐隐作痛。片刻,他长叹道:“原来如此,其实这本是正常不过的事,却是我太过自欺欺人了。”一边说,一边手里却将几块栗子饼捏成了粉末。 见他那副唉声叹气的惆怅模样,张青砚在享受报复快感,大感暗爽之余,又觉得,孙月蓉那般模样的丫头,都有这么个出身高门的英俊公子惦记,还为她长吁短叹。而以自己的花容月貌,惦记自己的人又在哪?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她更直接地问道:“严小相公打听孙姑娘,不知为的什么?” 严鸿此刻心中颇为难受,有个人来询问,自然是要狠狠的当垃圾桶了。他又借了几分酒意,再加上眼前的张青砚这位美人,表现实在善解人意。因此上,严鸿便敞开话题,对张青砚一一诉说他与孙月蓉相交之事:“二位女侠,令师姐说江湖上传言我与月蓉有儿女私情,做下那人伦之事,这本不假。我与月蓉,确是两情相悦……” 严鸿侃侃而谈,说他与孙月蓉初次酒楼相逢,当铺赠银,同游玉渊潭,绑票赈灾……这些故事原本在他心里存放得煞是完整,今次却是第一次与人完整诉说,那真是声情并茂,感人肺腑。就连大兴山那档子事,也没隐瞒。 这一番足足又说了半个多时辰,严鸿最后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次下山东,就是为了她,至于放赈的事,倒是居于次席。” “可是如今,她不仅出嫁,而且已经与人……呃,圆房,小相公你还要作甚?” 严鸿听到此处,仰头把一杯酒倒入口中,然后说道:“她无论如今变成怎样,在我心中,她依旧是那个月蓉,这个人我要定了!” 张青砚听他说的言辞恳切,决非做伪,心头暗震。彼时对于男女的要求天差地远。士大夫的四大心愿里所谓“讨个小、刻个稿、取个号、坐个轿”;无论是狎妓风流还是纳妾讨小,乃至和自己府上的丫鬟侍女有些云雨私情,都算不得什么。反之女性方面,则不可越雷池半步,否则就是万劫不复的局面。 尤其严鸿出身名门,纵然孙月蓉先已献身于他,要是后来再被迫嫁与他人,不论是否自愿,也基本都无望再入严家门中。未承想严鸿居然能对孙月蓉痴情至此! 张青砚本来是存了报复消遣严鸿之心,可见严鸿神情落寞,却又有些不忍。待想要把实情说出来,却见严鸿猛一抬头,直视自己,目光灼灼,竟令她有些不敢直视。 “他……他这样看着我,要做些什么?”张青砚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虚,手下意识的去握剑柄:“难道他在酒菜内,又下了那该死的毒药?这可怎么办?”想到对方能对一个丑女如此专情,自己容貌胜那孙月蓉十倍,对方难道就不动心?若是故技重施,该当如何是好? 却听严鸿原本那犀利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甚至又带上了三分讨好。他面带微笑道:“张女侠,有一事须得告知。你可知令叔父张老司马之死,罪魁祸首,乃是那赵文华,而非我祖父和父亲?” 张青砚正在没脑子的胡思乱想,此时已经联想到自己一旦落入对方手中,必然是自尽无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发生无数不健康情景。正在面红耳赤,玉腿微颤的光景,没想到对方问了这么一句,大为意外,半晌才道:“是那赵文华贼子,这……这又如何?”莫非严鸿要撇清自己和他家的仇怨,然后再来求交往? 严鸿又道:“那我再斗胆问一声,雷占彪那厮的武艺,比女侠你,又是谁强谁弱?” 张青砚道:“话不是这么个问法。武林之中强人辈出,各家有各家的绝技,不好说谁一定强过谁。不过雷占彪雷老师,出身何家何派,我倒是未曾听说,想来当日孙姑娘落败,多半也是一时大意。” 所谓说话听音,锣鼓听声。张青砚这么说,自然是认为雷占彪功夫不及自己。严鸿这才道:“既然如此,我与张女侠做个交易,你可愿意?” “交易?”张青砚一时有些摸不到头绪,心想你这小阎王果然是做生意出身的,交易倒是一桩接一桩,不知道这次对方要交易什么。 严鸿点头道:“不错,还是交易。赵文华是你张家的大仇,他如今虽然告病在家,但是身边仍有不少人保护,而且朝廷中事,朝令夕改,说不定哪天就能起复。京师之中厂卫高手云集,兼有十数万京营兵马,你们姐妹武功再高,想要杀赵文华怕也是势比登天。” 他这话却是不错,要知紫青双侠联手闯荡江湖已有些光景,要是赵文华那么好杀,怕不早就给宰了?张青砚道:“然则如何?” 严鸿道:“只要你帮我收拾了雷占彪,我便帮你收拾了赵文华,你看如何?” 赵文华乃是严党要员,严嵩的亲信义子。严鸿会为了个妾,就去杀严党要员?张青砚如何敢相信,檀口微张:“你,你此言当真?” 严鸿几乎就差对天发誓了,起身道:“我句句是真,绝无虚假,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张青砚一咬银牙道:“你既然为了孙月蓉,这么想要雷占彪的命,那我若是以前番三年之约废除为条件,你可答应?” 严鸿连想都没想,就道:“一言为定。” 张青砚见他答应的这般干脆,只觉得心头一阵火起。她本来一向给人以平易近人之感,为人又是一向冷静沉稳,可如今却一反常态,拍案而起,粉面含霜,怒道:“严小相公,我今天肯陪你在这吃饭饮酒,只因有三年之约所限。若是你当我不敢杀你,那便大错特错了!”(未完待续。。。) .免费为广大书友提供大明鹰犬最新章节和无弹窗全文阅读,如果你觉得本书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请点击导航条上分享链接或复制如下的分享地址: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谢谢!! 第三百一十章 青衫旧梦 严鸿也感觉到对方的怒气绝非做戏,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二位女侠神仙般的人物,要想取我狗命,岂不是易如反掌。请使用访问本站。我只求你们把月蓉救出来,要杀要剐,我也没有话说,这桩婚姻,决非她自愿,我只是不想她平白受苦。”他心中暗自揣测,江湖中人好像最吃这一套,说得越不要命,反而越不会送命。不管你真怒假怒,总不至于真的就一剑把我杀了。 张青砚娇斥道:“你闭嘴!那丑丫头说不定就是个水性扬花之辈,在京师肯与你一番风流,不代表就不愿意和雷占彪成亲。说不定她如今与雷占彪风流快活,心里早没了你,你又何必去拆散人家好好夫妻!你好歹也是元辅长孙,又是放赈的钦差,怎可如此不知自爱?我告诉你,山东局势复杂,远超你之想象,若是一个不慎,恐有塌天大祸,你再这么吊儿郎当,还有什么脸在朝为官?” 她这一番连珠炮般的教训,实在与平日形象大相径庭,说来她与严鸿之间也没什么交情,细算起来,是敌非友。连她自己都想不到为什么一听到严鸿肯为了孙月蓉连命都不要,自己就这般动气。又觉今日情绪失控大异往常,实在想不出原因,只是这一串连珠炮打出去,自己都觉得有点头晕。 等到一串话扔出去,才感觉自己实在是没有立场与对方说这些,又觉得有些尴尬,心中更是像打翻了五味瓶。其实,张青砚这般暴怒,也是情有可原。概因她本身遭遇所致,实在有些见不得别人家平和幸福的毛病。 张青砚出身福建巨宦之家,其父张纶靠着堂兄张经的荫庇,经商为生,聚敛了大笔钱财。为人又极宽厚。张青砚虽然只是个庶出之女,但自小衣食无忧,吃喝用度皆与普通的大家闺秀并无二致。 江南之地民风开放,不似北方保守,她从小也学过琴棋,好读文章。女红刺绣亦属上乘。家中自幼为她订了亲事,对方也是巨商大贾,族里一样有人在朝为官,可谓是门当户对,张青砚嫁过去,也绝无吃喝不济之虞。可以继续过那富贵人家的幸福生活。 本来她的生活轨迹应该是等到及笄之年,成亲圆房,然后生几个雪白粉嫩的子女,相夫教子过此一生。谁料在她九岁那年,其父张纶在外遇盗。护卫武师不是对手,眼看就要人财俱失。就在情势危急之时,适逢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静慈神尼赶到。出手杀退贼寇,救了张纶性命。 张纶将神尼请到家中,全家人出来叩谢救命恩公。又拿出重金酬谢。谁料师太不要金银,反相中了张青砚骨骼清奇,要收为弟子。那张家也是个仕宦人家,张经于朝中任官,张纶怎肯把自己的闺女送到江湖人手中教传武艺?那样日后行走江湖,与男子同吃同住的,岂不是彻底败坏了张家的门风?因此断然拒绝。 不料老神尼却是个敢想敢干的主,而且性情执拗。当晚竟然翻入张家宅院,偷走了孩子,带回了自己的庵堂之中,传授武艺,还口口声声说这是张青砚的福缘。若不是自己看她是天生练武的奇才。便是张家出万两黄金,自己也断不会把她收入门墙。 张青砚这才叫欲哭无泪,江湖女侠比起闺阁千金,差着何止一筹,就因为遇到这么个不靠谱的江湖奇人,自己就从天堂跌进了地狱。静兹神尼对她极是喜爱,可也极为严厉。逼着习武练气,冬三九,夏三伏,苦得张家大小姐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还有那早两年入门的师姐夏紫苏,也帮着师傅严厉督促。偶尔师傅或者师姐带着她下山,也是严密监视,不放她独自行走。张青砚几次想逃回家去看望父母,都被师傅抓回来,吊在房里责打。 等到张青砚艺成之后,师傅才放她下山。回到故乡,却发现自己家里在自己失踪之后,就对外谎称自己暴病身亡,连衣冠冢都修了。而那个找好的夫家,也早娶了自己的另一个同宗妹妹为妻。她偷看过几次,见他们夫妻相得,恩爱过人,更生了一对讨人喜欢的儿女。自己那个妹妹做着阔太太,每天使奴唤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穿的绫罗绸缎,头上插满珠翠,用的是上等的胭脂水粉,日子过的那才叫一个舒坦。 原本有着简单幸福未来的张青砚小姐,就此被不情不愿地抛到江湖之上闯荡。虽然与师姐双剑合璧,闯出了好大名头,但盛名之下,依旧难免空虚。江湖上的男儿,张青砚看不上,她看上的男子,也知道凭自己的江湖身份,对方不会真心接受。就算爱惜自己的容颜,有几年恩爱,等到自己年老色衰后,会是个什么境地? 不料今天对面这个英俊的少年,当朝首辅的长孙,居然会为了一个失节的山贼丑丫头,而宁肯舍了自己的性命。对比之下,自己这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就在这,他却只把自己当做个杀手打手来用,如何能让她不恼不恨? 等到她一通连珠炮发完,见严鸿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却又觉得既可笑又可怜,还有些可气。她心里只盼着对方永远不知道事情真相才好。忽见严鸿忽然长揖一礼道:“张女侠句句良言,振聋发聩,实在是严某的良师益友。小可斗胆,欲和张女侠交个朋友,从此相互扶持,肝胆相照。只是不知小可是否有这份福气高攀。” 张青砚本以为自己骂过之后,对方必然恼羞成怒,说不定就要喊人来抓来拿,不料竟是这般举动。 “原来这相府长孙,希望把自己当做朋友来对待?”在这个男尊女卑时代,男人和女人肯真正做朋友相待者可说万中无一。而以朝廷中的体制内,对江湖上草根,更是多持鄙夷之心。即便以张青砚之能,江湖中的男儿或许表面敬他,心中也说不定只是恋慕其姿色。 未想到严鸿这般身份之人,竟能视自己为友,想到这一节,她心中又隐隐有些受用。于是便又重新落坐道:“方才也是青砚太过冒失,还望严小相公勿怪。” “无妨,无妨。朋友之间哪有这么多顾忌,我与我那班朋友喝酒赌博,夜宿勾栏……这个还是算了,反正没这么多讲究就是。”严鸿又发挥了他那厚脸皮的本事,嬉皮笑脸赔着小心,然后道:“张女侠,在下家中虽然富贵,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而张女侠不仅出身名门,文武兼济,实在胜我百倍。在下若能蒙张女侠赏识,成朋友之交,那真是喜出望外了。日后,还有请张女侠多多教益。” 说来,这种话张青砚听的也多了。所谓交个朋友,无非就是说求交往,然后求交欢的前奏而已。可是听严鸿这般话,倒好似真想拿自己当朋友的。她心中不由暗生涟漪,羞赧的一笑道:“严小相公莫非吃多了酒?怎的说这样的疯话?难不成是要撩拨于我?我虽不能伤你性命,却也不是那任你宰割的弱女子。便是把你痛打一顿,好像也不违背三年之约。” 严鸿心想,真要被你这位大美女打上一顿,倒也不亏……不过这会儿还是别惹这事的好。他忙道:“决无此意,决无此意。在下生平最佩服的,就是如张女侠这般纵横江湖快意恩仇的江湖女侠,只是在下才能粗鄙,却也不敢多做奢求。只盼三年约期之中,张女侠能视严某为友,我便三生有幸。” 张青砚见严鸿态度诚恳,又是一副恭敬模样,止不住的芳心暗喜。又想到去年京城一会,那徐阶徐子升对自己姐妹的态度,两下对比判若云泥,更觉严鸿顺眼了一些。 她轻笑道:“小相公何必拿我们打趣?江湖草莽,绿林中人,什么侠女侠少,无非自己说来骗自己的把戏,在官府眼里,与草寇又有什么差别?你也别对我使什么小心思,你的那事么,我若是能帮就一定帮。只是你虽然对那孙月蓉一往情深,但杀人夫而夺其妻这般事情,实在是有些不合道义。我最多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就是。至于我叔父的仇,固然早晚要报,可是却也不敢为此连累小相公啊。” 严鸿见张青砚肯帮忙对付雷占彪,当即一拍胸脯道:“有张女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你且放心,便是为了你这个朋友,那赵文华的狗命,我也要断送了他!” 张青砚听得严鸿这话,刚喝了一口酒下去,却几乎呛了出来,也幸亏她内力深厚,强运内息压制,可是仍止不住轻轻咳嗽,胸中思绪,却是比肚里酒浆更加翻腾:“这严小相公,他竟然肯为了我,就去杀他爷爷的干儿子,国朝的工部尚书……”想到这一节,也不知是酒的原因,还是心情太激动,张青砚觉得阵阵热血上涌,心情激荡。自行走江湖以来,却是未曾有过这般感觉。 这江湖侠女张青砚,听得严鸿这话,感动不止。她如何知晓,严鸿心中另有算计。原来当日在绍兴与徐渭多日盘桓中,严鸿对当初杀张经的事有了大概了解。说起来,胡宗宪还要算这件事的直接受益人,要没有张经之死,这浙、直总督也未必轮的到他当。至于胡宗宪有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帮着下黑手,徐文长没说,严鸿也无从知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免费为广大书友提供大明鹰犬最新章节和无弹窗全文阅读,如果你觉得本书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请点击导航条上分享链接或复制如下的分享地址: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谢谢!! 第三百一十一章 醉美人 说起赵文华、张经这件公案,稍有头脑的人,也知道谁是谁非。那张经绝非等闲之辈,用兵使计,皆为上上之选。本身文韬武略,既有过人之处,又与那广西“狼兵”的领袖岑花相善,曾借调狼兵助剿倭寇,立下赫赫战功,可称大明统兵文臣中,难得的一位干才。在对待倭寇态度问题上,与胡宗宪相比,张经更偏于剿而非抚,属于奉行武力路线的代言人。但不管这个武力选择是对是错,其东南干臣的地位,确实不可动摇。 然而赵文华为了抢功自肥,不惜捏造谎言,参劾张经,最终导致张经、李天宠二人含冤被杀。老实说,赵文华虽然是严党,给严鸿也塞过不少好处,严鸿对这事儿是颇有些看法的。你个祭海钦差,老实做自己的工作就是,想当官,有我爷爷拉你,还怕没官做么?就为了抢功干涉军务,居然谗言害死一个能干的总督,实在有些太他娘的杀鸡取卵了。 然而尽管如此,这绝不足以让严鸿狠下心来对赵文华下手。他是严府长孙,严府上两辈干的坏事,车载斗量,都要一一激愤,粪得过来么?然而这次严鸿回京后,却从家中得知,赵文华这一番不是单纯病休这么简单。 嘉靖已经对当初江南的战功产生怀疑,又有兵科给事中王元俭弹劾赵文华贪墨军械营造款,以致新造兵器多不合用,军中宁可用老旧兵刃翻修,也不用新发的军械。这一条更是犯了嘉靖的忌讳,先如今南倭北虏,朝廷还在用武之时,你连军火上都敢玩花活,不是拿大明江山来玩么? 天子对赵文华已然是生了怨恨,再加上周延手下一帮言官,不敢顶着天子的圣意去收拾严鸿,就转向赵文华集中开火。这下子,赵文华当然倒了血霉。皇帝命令御史穷究其罪,昔日严阁老的干儿子,堂堂工部尚书,如今成了浑身癞痢的丧家之犬。便是连爷爷、老爹都是故意不见赵文华,以免被他拖累,断尾之意十分明显。 因此,在严鸿看来,用这么个没良心加没前途的倒霉蛋,去换一个江湖女侠的支持,这买卖倒也干的来。当然,张青砚自然是不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如今她饮食之下,又听得严鸿这般仗义,一张芙蓉粉面羞的带上了几分红晕。不仅如此,她此时只觉四肢发软,脑中竟然有了几分旖旎念头,眼望着严鸿修长挺拔的身架,那俊秀面庞,恨不得迈步上前,往他怀里软软一靠,就此不再起来。 此念头一出,张青砚自己都是大惊,不由出了几滴香汗。所幸她习武多年,定力过人,及时摄回心神,悬崖勒马。饶是如此,也觉得阵阵心惊肉跳。她生怕再待下去就真要把自己赔上,不敢久留,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道: “严小相公,你此去山东放赈,我这里有一事相告。济南首富王玄,其人古怪甚多,须当多加提防。天色不早,我们孤男寡女,实在不怎么方便,我……我先告辞。”她说完这几句话,将酒杯一推,起身来到窗边,推窗跃出。出窗之时纤足勾动,又将窗户带好。 这几下兔起鹘落,其快如风,严鸿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出了窗户。严鸿追到窗前,却还哪里见的到人影?只说了句:“张女侠,你的斗笠,还没拿啊。” 张青砚本来是来找严鸿索回宝马的,不料出来之后,这才想起,自个方才在严鸿房间里心神大乱,光顾着跑路,连个借条都忘了要,还拿什么要马?当然,若依她的本事,直接去马房打倒马夫,夺走马匹倒也不难,或者趁马夫不备,盗马而出,也是容易。 可她却又提不起半点心思去强夺。明明是好借好还的东西,最后变成或偷或抢,未免有些无趣。有心再回去找严鸿要条子,又觉得太过丢人。夜已三更,自己去跳进当朝首辅长孙、放赈钦差的卧房,还一而再,再而三;而这个男人,刚刚还表示愿意为自己去杀掉前工部尚书……一想到这些,张青砚便没来由的感觉到头晕心乱。当下管不得许多,只得强撑着来到远方树林之中,上了自己的坐骑,飞马而走。 快马奔驰,阵阵轻风拂面,张青砚只觉得自己头脸、耳朵阵阵发烫,一颗心止不住砰砰乱跳,若非紧拉丝缰,几乎难以控马。她不由暗想道:“今天的酒,后劲可真大。” 次日清晨,待等众人启程时,那细心的几位随从发现,严鸿手中多了顶女子戴的斗笠,上面还能闻到些许香味。他们看严鸿的眼神,不由就多了三分玩味。没想到阁老长孙,果是风流人物,一路风流债不断,这不,连江湖女侠都勾搭上了。听说对方还是来无影去无踪,高来高去的人物,一夜欢情,天不亮就上房走了,只留下个斗笠以慰相思。而家丁严复也注意到这,却是暗想,就算留也该留个香囊荷包什么的,留个帽子算怎么回事,江湖女子果然是不靠谱的很。 白斯文则心中暗笑,那丫头多半是个练家,这一身本领,十个钦差也打不过。她要是存心推搪不从,严钦差如何近的了她的身?多亏自己早有算计,趁着钦差吩咐自己准备美酒点心时候,下了机关。 白斯文送上的那米糕,乃是用最精选的糯米,将之磨成细粉,把酒浆和匀,烘得极干,再研细了,又下酒浆,如此两三度,再搅入一两样不按君臣的药末。吃那米糕,不亚如直接喝了酒的酵头,比那一等一的烈酒都要了得,更有那米酒勾兑,她如何不醉?所谓“慢橹摇船捉醉鱼”,对付个喝醉的美人还费力么?看看这不是连斗笠面纱都顾不得戴,就匆匆跑了?多半过几天就要主动溜到钦差房里去。有了这番功劳,这误引匪类的罪名,总算是能消了。 只是那锦衣卫四总旗却无这份闲心。昨晚上先闹白莲教,后又有人闯进了严千户的卧房,这要是刺客,十个小阎王也都稳死。他们越想越是心惊后怕,忙不迭的请罪,严鸿倒是没说什么,毕竟自己也没吃亏,又何必迁怒于他们?只是吩咐他们以后多加戒备,对于高来高去的江湖人,是该多长个心眼。尤其又出了白莲教,一不留神,万一被刺了,上哪说理去。 只是他隐隐觉得,这杀千刀的白莲教,似乎也并不想杀死自己。否则昨天来的那姐妹花,只要带着兵器,何愁自己不死? 这一路行来,再无多少是非,只是严鸿也如海瑞一般,对那备办豪奢酒席的官员,不再有好脸色,然后再命手下持银子去购买酒食享受。几个官员吃了苦头,后面的地方官便有些了解,不再备办上等酒席,而改为折现送钱。海瑞倒是两袖清风,无人前去自寻死路,张诚与严鸿则是喜笑颜开,收获非小。 云初起、叶正飞二人倒是没心思关心这个,反正跟着严鸿吃饭,咸菜稀粥他们也吃得狼吞虎咽,严鸿买来的鸡鸭鱼肉他们也吃得津津有味。这叶正飞见了鸟铳大为欢喜,天天缠着锦衣官校玩枪。锦衣卫见他是钦差的亲随,不好拒绝。 叶正飞玩过几次后,忽有一日对严鸿建议道:“这鸟铳虽好,但装填火药也是一样麻烦。而且大家彼此对火器了解不同,装药难免有快有慢,有多有少。装药少了威力不够,装药多了,又怕炸膛。临阵之时,这般就要耽误事。依我看,不如就在平日里,把最恰当的装药量计算出来,然后把火药及弹丸按份分好,装到竹筒里。临阵之时,一筒一装便可发射,岂不是好?” 严鸿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吩咐下去,沿途搜集工具筹备。只是他们谁也不曾想,这个方法在日本名为“早合”,要在三年后才由号称雷神的立花道雪进行研究,十年后才行推广。 云初起则是看锦衣官校的队列,暗自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他嗟叹道,这帮官校虽勇,平素里训练的几个阵法倒也娴熟,但整体来说,摆的是平话小说那种中看不中用的花花架子。对付江湖盗贼还行,若是疆场撕杀,遭遇那南倭北虏的冲击,怕是难以称的上强军。若是交给自己操练几年,再佐以精良器械,这支人马纵横沙场,谁人可敌? 这一路走来,越近山东境地,沿途难民越多。有的都在往济南赶,也有的原地待命,或者满地乱窜。路边倒卧的尸体,和与尸体差不多的奄奄一息难民,也比比皆是,让人触目惊心。所幸此刻大明尚处盛世,各地官吏虽然平素里鱼肉百姓,但朝廷旨意下来,好歹也熬点稀粥,救济则个,不至于死的太多。 海瑞每到一地,继续是查访难民,严鸿也派了几个随员听他指挥,督促地方官吏救济疏导,不在话下。只见海瑞每天访了难民,必然记录案卷。一路下来,案卷已经记了好几本,不知道这厮到底在记谁的黑账。 这一日大队人马过了沧州,进入德州地面,便算是进了山东。此刻烈日当空,严鸿正在马上百无聊赖之际,忽听前方一声尖利刺耳的哨音,划破天空。何秉忠在马上面色一变,这哨箭分明是前面探路的锦衣卫发出的警讯,难道光天化日,竟然有人袭击钦差仪仗? .免费为广大书友提供大明鹰犬最新章节和无弹窗全文阅读,如果你觉得本书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请点击导航条上分享链接或复制如下的分享地址: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谢谢!! 第三百一十二章 白马坡前 此时钦差队伍的阵列又与前番在直隶境内不同,乃是锦衣卫护着辎重车辆和钦差仪仗随员等居后,护卫军队在前。这二百护卫军队不愧是京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士兵,前锋警讯既起,便布下阵势,虽惊不乱。长枪手列开圆阵,把锦衣卫簇拥的钦差队伍护住。又有四十名火铳手,已经解下背后的神火铳,捣入火药、铅弹、另外用火折子去点燃怀中的木炭。 这五军营人马配发的还是火门枪,发射时,需要一个人瞄准,另一个人点燃火门处的吹火药。本来野战时,需要有点燃的火盆,用来将金属丝加热至红,然后再去引燃火药。如今属于仓促遭遇作战,哪有时间去点燃火盆?因此这些士兵随身也带有炭条。炭条容易熄灭,再加上操作复杂,这火枪也多半只能发射一次。另外还有四十名弓手,则是取下六斗步兵弓,抽出走兽壶中的狼牙雕翎,只待队官一声令下,便要乱箭齐发。 锦衣卫队伍中也自不闲着。王霆一声令下,刘连率领五十名锦衣官校,转向队伍后方,列开队伍,防范有敌军偷袭。陶智率领五十名官校,将辎重车辆和倚仗随员团团围住。王霆、邵安则带一百官校两翼排开,随时接应。 队伍中间,叶正飞一见,大为兴奋,忙对严鸿道:“贤弟,赶紧让锦衣官校们准备鸟铳,把这些不要命的山贼打成蜂窝。” 云初起冷笑道:“山贼草寇,乌合之众,还要什么鸟铳?再说一共就二十杆快枪,能打的了几轮?若是鄙人来指挥军马,不多时就将他们杀个干净。” 严鸿对这两个宝货也没办法。只得笑道:“这等小事,就不需劳动二位的大驾,等将来打蒙古人时再说吧。”说罢,他带着几个护卫,向前来到了五营兵马的队列里。反正左右护驾的不少。还怕山贼闯过来? 此时前方探路的锦衣斥候,已经伏在马上奔回。片刻间,来到阵前,滚鞍下马。他身上并无什么损伤,嘴里道:“前面有大约百十来人,其中几十骑快马。看样子是山东的响马匪徒。对我放了几箭,不过没什么准头,人马离此不足二里。” 何秉忠听到这,心头稍定。虽然说对方有马队,自己这里是步兵,在平原上步骑殊势。本不易敌。但是自己这是经制的官兵,对方只不过是响马盗而已,便没什么可怕之处。己方只要列好阵势,严阵以待,加上火铳和弓箭,对方能讨的了什么好去? 想到此,何秉忠手心微微有些发热。他自幼苦练刀马武艺。临阵亲冒矢石,身上不知受了多少刀箭枪伤,只是他为人不善言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讨好上官,与同僚交情也淡漠,家中又无多余的银子打点,官职一直半死不活的吊在那,也没有什么升迁的机会。便是那些分享功劳,借势提拔的好事,也从来没有他何某人的份。 今天或许就是自己的机会?身后的钦差正使。乃是当今权势滔天严阁老的长孙。只要护住了他的安危,自己的就搭上了一个大贵人,凭这份人脉,还怕不能高官厚禄指日高升? 片刻之间,这位何游击的心里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只觉得一条金光大道就在眼前,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抢在锦衣卫前面,把那些响马杀的落花流水。激动之下,他连声音似乎都有些变调,高喊道:“火铳手,备!长枪手,抵!” 此时马蹄踏地之声响起,只见一道烟尘已经卷地而来。为首之人,身材高挑,一件火红的斗篷在日光下格外显眼。跨下胭脂桃花马,也是匹良驹,风驰电掣,煞是迅疾。眼看离钦差队伍近了,这为首的红衣骑士却已抢先飞出,直扑官军阵中而来。 “找死!”何秉忠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这是哪来的玩命强盗,莫非三国水浒听多了,还想玩什么单骑冲阵的把戏不成?自己今日督队有责,否则真想亲自飞马过去,砍下这强盗的人头来。 堪堪离的近了些,却发现火红斗篷下的人,竟然还是个女子!头上红绢帕罩头,身上火红短袄,大红马面裙内衬红褶裤,脚上是一双虎头靴,生的身材高挑,不输男儿,手中擎着一口鬼头钢刀直奔官军队伍里就冲来。 何秉忠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管你是男是女,既然是强盗,那便是上天送给我的战功。何大将军一声令下,就要先拿她发个利市。 “一队火铳,发!” 由于火铳的种种技术限制,此时的火枪无法做到精确瞄准,更多是一种覆盖火力,从而对敌人形成压制。发射则多用分段射击方式,以便尽量保证射击不中断。只是此刻军中铳少人少,二十支火铳若再分三五段射击,那么一次才能开几枪?因此只分做两队,一队十铳。 这第一队火铳手知道,只需要打这不要命的高个女人就是。因此何将军一声令下,便有十人眯着眼瞄准,另外十人就把手中烧红的炭条要往火门里送。 “大少,不可!” “严长官!” “不许放铳!” 几个声音几乎是同时从阵后响起,把个何秉忠吓了一跳。还未等他回过身来,但见一匹白马如风驰电掣般从自己身边掠过。由于马速度太快,他一下子都没看清马上之人的面貌,依稀只看到了一身明黄。 可等到仔细看去,何秉忠眼前一黑,差点自马上栽下去,那冲出去的不是钦差正使严鸿,还有谁人? 他这兵马阵势的摆布,都是防着敌人从外围杀进来,而不是防着有人跑出去,如今严鸿这一出闹的是变声肘腋,谁能想的到?长枪手谁敢阻拦钦差大人的马头?更别说钦差所乘的坐骑不知从何而来,乃是当世一等一的宝马良驹,速度飞快无比,真一个躲避不及,被这畜生撞上,怕也是死路一条,到时候多半连朝廷典恤都没地方去弄。 一时间,只见大明朝官军队伍如波分浪裂,一骑快马绝尘而出,马上钦差头戴无翅乌纱,身上飞鱼服被撕掉了半截袖子。在他面前是那凶眉冷目,手持钢刀,如同夜叉鬼婆的红衣女匪,而在他身后,却是十杆足以把他打成筛子的火枪。 何秉忠一口老血几乎要喷出来。不论是被枪打死,还是被女匪砍死,只要严鸿死了,那等着他的也就是死路一条而已。刚才所幻想的金光大道,瞬间就改成了一条通向地狱的死路,当下他不管不顾地高喊道:“把铳往天上打!”同时人已经跃下马来。也亏得他多年习武,根基扎实,人一落地便如旋风般抢出,飞腿已经将一杆火铳踢向天空。 他快,有人更快,但见数道人影飞出,也是各自抢着将火铳对天举去。更有十余骑快马飞奔而出,看样子是准备拿自己的身体去硬挡下铅弹。 原来,严鸿策马到了京军的阵中,本是准备在马上看场好戏。他自然不相信有什么强盗能打的赢这朝廷经制官军,京营精锐。更别说自己身边还有二百锦衣,纵然五军营步兵不敌,只要锦衣卫纵马撕杀,还怕不打的这群无知山贼落花流水? 可没想到等人马离的近了,他却看到,那如同送死一般冲向官军阵中的女子,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胭脂虎孙月蓉。同时他也看到,那十杆火铳遥遥已经指向佳人,虽然此时火铳准头不高,但十铳齐发,便是瞎猫也有撞到死耗子的时候,只消一铳打中,她还有的活么?当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举拳猛击跨下宝马的后臀,宝马本通人性,当即飞驰而出。 严鸿这举动,大出所有人意料,谁也未曾提防他这手。饶是梁如飞身手如电,可是他站在严鸿马后丈余,原本在环顾左右,防止有人偷袭。眼见大少忽然纵马而出,梁如飞赶紧飞身而前,也只来得急撕下他半幅衣袖,便见那白马闪电般飞奔出去。 奚童想起临行前,宝蟾姐那一番嘱托,心如火焚。只是严鸿跨下骏马速度太快,自己万万追之不及,只得咬牙催马赶上,想用自己身子去遮挡严鸿的身体。 他这一来,倒是给其他锦衣卫提了醒,一时纷纷效仿。不是说严鸿如今带了主角光环,这些锦衣卫就甘愿为之效死。只是他们如今身上担的就是这个差事,要是严鸿有个好歹,本卫中诸般制裁手段使出,比死也好受不到哪去。倒不如为了保护长官而死,还能落个抚恤。当下也容不得他们有别的选择,只得咬牙顶上,用自己的身子去挡铳。 好在这些五军营的火铳手也是训练有素,听到命令,便下意识的将铳向空中举去。更有梁如飞、何游击、黄河双侠这样的好手帮忙,十铳发射,都只是打向了半空,未曾真个伤人。唯有一个火铳手被叶正飞踢中面门,掉了两颗门牙。 .免费为广大书友提供大明鹰犬最新章节和无弹窗全文阅读,如果你觉得本书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请点击导航条上分享链接或复制如下的分享地址: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谢谢!! 第三百一十三章 阎王上山 严鸿混没管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个来回。.80txt./txtxz/168.html极品家丁txt下载他飞马冲出军阵,直奔胭脂虎,口中高喊道:“月蓉!”若非他马术不济,就想直接在马上张开臂膀,把对方抱在怀里。 孙月蓉本来一骑当先,手执钢刀,神色决绝,对那十杆火铳视如不见。可见到明军中飞马出来的那人时,只觉身子一软,手中钢刀差点丢在地上。她芳心一酸,旋即又是一疼:“你怎的便不能早来一个月?如今再来,已然迟了。又听你下江南,与那王翠翘打的火热,连孩子都有了,可是真的?” 她心中无数个念头、疑问、谴责都想一股脑的说出来,可到了咽喉,又半个字也吐不出,生怕这一个字说出去,得到了自己最怕的答案。看严鸿这么直愣愣过来,跨下神驹几乎要撞到自己马头,她下意识的将身一让,轻舒臂膀,将严鸿从马上提了过来,直接按在马上,对官军道:“你们谁敢过来,我便……我便一刀砍了他!” 此时本已经有数十骑锦衣穿过京军的队列杀出来,而胭脂虎身后,也有数十匹快马杀至。两方只要一接战,那不管谁输谁赢,都是个人头滚滚,血流沃野的局面。可眼见钦差被拿,哪个锦衣卫还敢上去动手? 这些人中间,倒是叶正飞最先反应过来,高叫道:“遮莫是胭脂虎孙月蓉孙女侠?我家严贤弟对你朝思暮想,你不可伤了他!”一边转身对锦衣卫道:“都别忙着动手!别伤了自己人!” 严鸿在马上也忙喊道:“都回去,不许过来!伤了本官。大家都要问罪。”然后又小声道:“月蓉不必那么用力,你就算用力打,也打不走为夫。” 听到为夫二字,孙月蓉只觉一阵眩晕无力,却不理他,只一圈坐马,返回自己阵中。她一边边飞马,一边喊道:“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飞虎寨人称胭脂虎的便是!今日绑了你们的肉票去,来日自有人上门讨要金银。若是敢有攻山者,先当心你们钦差的脑袋。” 这几句说完,似已用光了她混身的力气,在马上不禁一阵摇晃。幸亏一旁的贴身丫鬟柳叶赶到,扶住了她。小心问道:“少当家,没事吧?” 柳叶又狠狠地瞪了一眼严鸿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只顾着在江南风流快活,把我们少当家的放在了脑后,此时来扮什么痴情公子?回到山上,就把你的心摘下来,给我家少当家的熬汤补身子。” 严鸿此时也觉得孙月蓉情绪有异。又不像是与丈夫雷占彪夫妻和谐,把自己这个前男友抛在脑后的模样。两人去岁曾在京城盘桓多事,更有肌肤相亲,彼此熟悉。严鸿发觉,胭脂虎的身体却是比在京师时消瘦了不少。近距离看,那原本充满健康与活力的小麦色皮肤,如今变得黯淡无光,两只杏眼亦无神采。 “难道因她不是完璧,而被丈夫殴打虐待?”严鸿心里转了这么一个念头,顿觉是自己害了眼前佳人。更暗自想道:雷占彪你这兔崽子,若当真是如此,那回头你落到老子手里,就等着我让人活剐了你吧。 胭脂虎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把严鸿按在马上。倒是严鸿嘴里没闲着,不住软语哀告,表示自己不跑,或者让自己坐起来也行。边上有个喽啰听得不耐烦。捏着块破布过来,想要过来给严鸿的嘴堵上,不料被胭脂虎一马鞭子就抽了过去,便不敢再来找倒霉。 这一支人马。来的快走的急,马上步下,一路小跑,一般士兵换着马轮流骑,如此两个时辰行出去怕不有二十几里路,拐上一座高山,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三拐两拐,没多久严鸿就转晕了。 待到一处深涧前,但见柳叶取了个木哨在口边奋力出响,远处有木哨回应。又过了片刻,对面轧轧直响,放下来一座吊桥,两个喽啰跑过来拴好桥桩:“少当家的,恭喜得胜归来!”胭脂虎也不答话,纵马先行。那桥并不甚结实,众山贼或二人,或一骑,逐个过桥。过桥之后,再拐个弯,眼见来到一座山寨之前。 这寨子依山势而建,占地不小,寨墙十分简陋,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坚固营垒的模样。寨门此时已经开启,门口又有人高喊道:“恭贺少当家旗开得胜!”胭脂虎脸上并无丝毫喜色,反而轻轻哼了一声。 等到一群人飞马进寨,胭脂虎提了严鸿下马,交给柳叶道:“把他先押到石牢里,好生看守,没我的话,不许人碰他,要是有人不听,你就给我砍!” “月蓉,月蓉,咱先说几句话。”严鸿不知道孙月蓉抽的什么疯,急忙高喊。却见孙月蓉直楞楞的看着他,半晌道:“我……我如今已经嫁人了,月蓉却不是你能喊的。带走!”说完转头就向聚义大厅奔去,许是走的太急,脚步踉跄,这自幼苦练弓刀的女汉子,竟然险些摔倒在地。 严鸿本想奔过去扶,早被柳叶一个擒拿手把胳膊扭到了背后,冷声道:“严小相公,我可不是我们少当家的,你要再乱动,当心我卸了你的膀子!跟我走。” 严鸿一路上暗自咒骂了柳叶无数次,心道:等我把月蓉收房以后,我就把你这丫头片子找个最不靠谱的小厮配出去。对了,严二好象有个外甥是个傻子,二十多岁了还尿裤子。恩,就是他了。 严鸿心里虽然在转着各番龌龊害人的念头,嘴上却是一个劲的讨好:“柳叶妹妹,不用那么使力,看把我扭伤了,你家小姐脸上也过不去不是?……诶!好说好讲,别打人啊。” 柳叶也不和他搭言,只是听的烦了,手上加力,疼的严鸿呲牙咧嘴,于是不敢再多口。严大公子就被这俏丫鬟押着,来到后面一排石头房子之前,直将严鸿推入一间屋中,随手把门带上。 这石牢倒是颇为宽敞,只是房中光线昏暗,惟有一缕阳光顺着天窗透入,天窗十分狭小,钉着一排粗如儿臂的木栅栏,慢说是人,便是飞鸟也休想逃脱。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张方桌。 石床上铺着干草,严鸿懒洋洋的躺在上面,不知道这山寨的人要把自己如何发落。想来有胭脂虎在,他们不会真把自己大卸八块。更何况,如今自己身份特殊,借他们几个胆子也未必真敢杀戮自己。只是胭脂虎态度变的异常古怪,本来他自信孙月蓉对自己情根深种,且有大兴山一番云雨之情,可如今这态度,让自己又没了信心。 正在胡思乱想间,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音,接着传来柳叶的一声:“大当家的。”房门开处,只见一个身高六尺,赤面虬髯的昂藏老人走了进来,手中举着一根罗汉竹旱烟袋。而在那老人身后,孙月蓉快步跟着走了进来,边走边道:“爹,你要干什么?你若伤了他,我……我便去跳了舍身崖。” 严鸿听到这句话,心中早是一喜。看来,月蓉虽则在外面对自己冷眉冷眼,终究还是舍不得伤害自己的。 那老人一挥手道:“如今这山上轮不到你做主,给老子滚出去!这是爷们的事……呃,是男爷们的事,没你说话的份!”眼看孙月蓉不动地方,他长叹一声,又道:“你放心,这男人如今非同小可,爹也不敢把他怎样。”孙月蓉也知自己父亲并不是那种脑子一根筋的杀人狂,又看老爹态度坚决,不敢再说什么,便自退了出去。 那老人自是飞虎山大寨主,山东八十四寨绿林总瓢把子,震山虎孙烈。他进得屋中,器宇轩昂,仿佛一尊铁罗汉。借着门口的微光,严鸿见这老者微一皱眉,对外面喊道:“取灯火来,照点亮!” 等到掌起灯火,孙烈搬了把石凳坐在严鸿对面,借着灯火之光,端详着严鸿。严鸿也知对面这位便是孙月蓉的老爹,说来也算自己的便宜岳父。只是如今想到孙月蓉另嫁他人,对这所谓的岳父,还能剩几分好感?他便也大喇喇的坐在那,瞪着孙烈,心道:这家伙长的倒是够威风,只可惜,你敢强着我的月蓉嫁人,也就别怪小爷不认老丈人。 端详了半晌,孙烈猛的喝了一声道:“好个小子!睡了老子的姑娘,见了老子连个礼也不见,莫非京师严阁老的孙子,便是这个家教?” 他这一声舌绽春雷,震得石屋嗡嗡作响。严鸿吃惊不小,但他如今也非刚出茅庐的雏,连当今天子都见过,区区山贼首领,又算的了什么?当下冷笑道:“你强迫着月蓉另嫁他人,还有脸跟我这充岳父?大胆山贼,见了本钦差还不下跪?” “你!”孙烈万不料对方这小子如此放肆,霍然而起,恨不得用手中的烟袋把对方的脑袋砸成漏勺。孙月蓉此时已经推门而入,高喊道:“爹!你这是闹啥呢?严鸿,你怎么跟我爹说话呢?” “出去!”两个男人同声高喊,孙月蓉见这一老一小的模样,跺了跺脚,转头出去,随手把门狠狠地摔上。 .免费为广大书友提供大明鹰犬最新章节和无弹窗全文阅读,如果你觉得本书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请点击导航条上分享链接或复制如下的分享地址: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谢谢!! 第三百一十四章 冰释前嫌 闹了这一出,孙烈的气势也略微一收,将烟袋别在腰上,冷声道:“你这后生倒也算的上英俊,也不怪我那傻丫头会不管不顾的跟着你,连个清白身子都赔上了,这事你说该怎么办?” 严鸿冷笑道:“这有什么难办?我这次下山东就是要把她接回京师去做我的妾室偏房。你也别瞪我,给我阁老家做妾,也不算辱没了你的门庭。可我倒要问你,你强迫着她,嫁那个什么雷占彪,又算什么意思?难道一统山东绿林,就比自家姑娘还要紧?” 孙烈不料对方连这也知道,微微一楞,旋即恍然,“锦衣卫果然是好手段,这事也探听的明白。你说我要一统山东绿林,我也随你,我只问你一句,如今月蓉已经成了别人的人,你还要她?” 严鸿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她慢说已经是别人的人,就算是肚子里怀上了别人的种,这个人我也要定了。我告诉你孙老当家,我如今是天子钦差,山东放赈。另外陛下还给了我一道招安山东绿林的密旨。你若是把月蓉乖乖嫁给我,我便给你们山寨上下的人一个前程。奉旨招安与地方官府招安不同,既往不咎。若是能立下功劳,还能保举你们个官做。可要是你非顾着你的那短命姑爷雷占彪,那也别怪我翻脸无情!山东兵马都受我节制,一声令下,你这小小的飞虎山,依我看来,也当不得官军一击!” 孙烈闻听,勃然大怒,猛的劈胸一把将严鸿抓住,右掌高举道:“你这畜生,还敢在老子面前拿大了?信不信老子一掌劈了你!” 他练过多年苦功,一掌之力足以开碑碎石,严鸿的脑袋如何挡的住。严鸿却丝毫不惧,冷声道:“来啊!你劈了我,我便要你合山上下几百条人命陪葬!如今保定巡抚申有方是我祖父的门生,山东巡抚刘才更是我祖父的干儿子,你若敢劈了我,山东、北直隶的兵马都放不过你们!实不济还有蓟辽十万边军,莫非你这飞虎山是铜墙铁壁?动我一下,我让你飞虎山剩不下一个活人!” 孙烈怒道:“好小子,拿这来吓唬我?当初我孙烈带着兄弟们对抗来山东的倭寇,那也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就没怕过死!你这小子,听说与那倭寇头子徐海的婆娘不干不净,还有脸来我飞虎山充什么大!” 严鸿心道,此事倒不可不分辨,当即大笑道:“我道是什么事情,原来为了这个。孙老爷子,我不是怕你,但徐海一事,确是误会。我奉了陆大都督军令,要招降倭寇徐海,借着他去消灭陈东、叶麻两股倭寇。至于和他妻子南下,他妻子王翠翘是我结拜的姐姐,我两个清清白白。要知道,我对月蓉,爱如心肝,怎能背着她再移情别恋,去和别的女子厮混?”当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选择性忽略了宝蟾和那些风月场上的女子。 孙烈瞪了他良久,似乎也为他的话打动,高举的手掌并未落下,而是放缓了语气道:“哎,俺的丫头,俺自己知道。长的丑,也不懂大户人家规矩,是个山里的野丫头。你们这些官家少爷尝个鲜,觉得有意思,日久天长,就会生了厌恶。她稀罕你,那是她自己的命,当爹的也说不了什么。吃了亏,俺们认了。以后夫家是打是骂,与你没有相干。俺放你下山,你带你的人走吧。从此后你走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别来为难俺们,俺们也不敢指望你什么好处。咱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为好。好人家的闺女有的是,你要纳妾讨小,又何必找月蓉这么个嫁过人的。” 严鸿看孙烈语气软下来,自个丝毫不见缓和:“孙老当家,我的话放到这,月蓉我娶定了!你们想不放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若是这事您做不了主,不妨把那姓雷的找来,看看他什么青石冈大寨主,手下那点人马刀枪,够不够和山东都司这十万官军一战?” 孙烈脸上颜色一变,蒲扇般的巴掌一晃。严鸿只当对方雷霆一掌就要拍下来,只见对方终究只是将手往外一送,喊了声:“算拉!”便将严鸿扔回了那石床之上,转身而去。他边走边道:“老子好心送你下山,你还不识抬举。我们这行有个规矩,例不空回。严钦差既然不肯好好走,那就在这先住上几天,等拿了赎金,我们就送你下山!其他的事,你先不要多想!” 孙烈走后,严鸿独个在牢房里,倒是没人打扰。柳叶来送了一次饭,见柳叶的神色倒是比押自己进监牢前缓和多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问她什么,却还是依旧不说。 这山贼巢穴的饭菜,自无法和沿途官府招待相提并论。几个馒头又干又硬,还有些发黑。看菜色也简单的很,炒了一盘鸡蛋,另外就是些咸菜。严鸿这肠胃已经养的娇贵了,如何吃的下?随便填了几口,便扔到了一边。想来自己在山上也不会被困多长时间,先不说与胭脂虎的关系,单就是地方官兵只要调动起来,也不怕他孙老寨主不放人。 正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只听门轴响动,一道人影闪了进来。严鸿方一起身,对方已经来到床边,压低声音道:“是我。” 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毕竟是曾经**相亲之人。尤其离的近了,对方的身段依稀看的出来,来者正是孙月蓉。 孙月蓉站到床边,小声道:“快起来。” 严鸿却不起身,反一伸手,抓住对方的胳膊,用力朝自己怀里一带。按说以他的膂力,如何带的动对面那从小习武的佳人?只是吃他一抓,胭脂虎自己先没了力气,一下被他拉到了怀中。 玉人在抱,严鸿便一把揽住对方道:“看这次你还能逃到哪去?”先在孙月蓉耳边呵了一口气,接着径直就去寻对方的嘴唇。 孙月蓉拼命的躲闪,一边用力挣扎,小声道:“别胡闹,我是来救你的。” 严鸿不肯松手,只是问道:“救我?怎么,你爹还敢剁了我不成?” 孙月蓉一边扭动着身躯,躲避他的爪袭,一边说道:“怎么……怎么不敢。你们那个混帐……混帐副使叫海大人的,居然把我们派去的信使二柱子哥按住打了四十板子。他是花钱买的官吧,读没读过书,连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道理都不懂!这下可坏了,爹说明天正午时分,就砍了你的脑袋,如同官府斩犯人一样!我这偷跑过来放你走的。你跟我下山吧,赶快回去做你的钦差。我如今已经是别人的婆娘,没了清白,你又何必惦着我,没的连累了你的名声。” 严鸿知道这事要是不安慰好,怕是月蓉的心病。他便在她耳边嘀咕道:“傻丫头,我早说过了,我在乎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清白。你我情投意合,你嫁人必是迫不得以。我怎么会嫌你?只是那姓雷的混帐,是万万不能留的,将来他若是胡说八道,坏了你的名声,大为不妙。要我走也行,你得跟我一起走。我的队伍藏你不费力气,将来跟我回京师,这里一切都没有你的事。” “我跟你走,那,我爹呢?我秀才叔,我四叔和六叔他们呢?还有柳叶,大旺,二柱子他们呢?”孙月蓉本来是要来救人的,可是小**俩一年多未见,今日重逢,简直是**。因此她只是开始挣扎了几下,后面就索性任严鸿为所欲为,此时已是**连连,强自咬牙坚持,距离全线失守也只一线之隔。她知道如今事态紧急,不是胡闹的时候,可身不由己,惟紧守雷池而已。 严鸿冷声道:“我当初说过,要是你爹逼着你嫁人,我便血洗了山东绿林,一个活人也不剩。你当为夫的话,是随便说着玩的?” 他这一句为夫,让孙月蓉大为受用,可听对方的话,却是连自己老爹也捎了进去,不禁气起来,一把打开严鸿的手:“你混帐!哪有姑爷杀岳父的道理?再说这事,也怪不得我爹,你要是嫌弃我,便不要我,或者让你的官兵,把我也一起杀了。” 严鸿心中虽然蒙上一丝阴影,但终究还是舍不下她,长叹道:“也罢,看在你的份上,我便把你飞虎山的人饶了。只是那姓雷的,我是万不能饶。他欺负过你,留着他,我心里不痛快。” 孙月蓉忽然一把反抱住严鸿,道:“没错,姓雷的不能饶!我恨不得一刀砍了他的脑袋才解心头之恨。” 严鸿万没想到对方是这个态度,要是孙月蓉替雷占彪求情,他固然会感到不快,但反之,孙月蓉的这态度,也令他迷惑。便问道:“怎么?他对你不好?还是他敢打你?我看你气色不好,是不是他嫌弃你,所以打你?让我看看,你身上可曾有伤?娘的,他敢碰掉你一块油皮,老子活剥他的皮!”(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 牢房与洞房 孙月蓉轻轻的一把打掉严鸿要解她衣服的手,把头埋到严鸿胸前道:“坏家伙,白天你和我爹吵嘴时,我就在外面偷听。你在乎我这个人,连我跟别人圆过房都不嫌弃,我心里高兴的很。便是为你死了,也便值了。不管你信不信,我要跟你说清楚,他到现在,还没有碰过我。” 严鸿听到这个消息,顿觉欣喜若狂。所谓不嫌弃云云,也无非是他自己心理安慰,外加不想让孙月蓉伤心。作为一个男人,无论如何怎么可能对自家爱侣失贞的事真的毫无芥蒂。如今一听这消息,直如绝境逢生。 可是旋即又觉得不对,张青砚不是说了么,江湖中人,成亲当夜自然圆房。这雷占彪既然娶了孙月蓉,为何又不碰他?他不由产生了一丝恶意揣测,便问道:“莫非,这姓雷的是个太监?” “呸!”孙月蓉听到这,在严鸿身上狠拧了一把,然后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不是太监,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娶我是假,惦记我爹那面号令山东八十四寨的令旗才是真的。” 严鸿听到这,倒是毫不奇怪。在北京城陆炳就给他说过,这俩山贼结亲,多半是政治联姻。他又问道:“这姓雷的打的这主意,连你都看的出来的事,你爹会看不出来?” “什么叫连我都看的出来?”孙月蓉听这话音不对,不由又掐了他一把,然后道:“我爹又怎么看不出来?只是这小子十分奸诈,还有都怪你,要不是你,小爷又怎么会输?” 她说的颠三倒四,严鸿听的迷迷糊糊,半天才听孙月蓉说明白。当日孙月蓉说一个月后比武招亲,本是存着心把老爹的计划打散。反正飞虎山上同辈中人,实无一人是自己对手,又怕者何来? 却不料到了二十天头上,从江南传来了消息,据说有个叫严鸿的千户,到浙江绍兴府去搭救倭寇徐海。孙烈的拜把兄弟,当年就是和倭寇一刀一枪的交战中丧了性命,一听自己未来姑爷居然是去救倭寇,孙老当家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可传消息的人下面传的信,却更让人怒火中烧。 据说那严鸿之所以肯为徐海的事奔走,乃是因为看上了徐海的婆娘王翠翘,两人千里同舟,同吃同宿,直如夫妻一样。 孙月蓉本来开始对这消息并不相信,可听到王翠翘乃是个有名的大美人,也不由一阵动摇。尤其又想到自京师一别,严鸿音空信渺,更觉得这个消息是真,他必然是喜新厌旧,花言巧语骗了自己,转过头又看中了别的女子。 想到自己委身之人,乃是个花花公子,混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这孙月蓉竟然一病不起。可等到了约定的比武当日,偏生又强咬着牙去招夫擂台撑场面。 说来,这飞虎山上,除了孙月蓉孙烈父女,武艺最高的便是孙月蓉的干哥哥插翅虎贺大勇。原本孙月蓉武艺在贺大勇之上,但她这会儿身上有病,其实已不是贺大勇对手。不过想来贺大勇忠厚老实,也不敢真把妹子伤到。因此两个交起手来,孙月蓉自计也是有胜无败。她便存着一个想法,打完招夫擂,绝了贺大勇的想法后,便到京师去寻严鸿要个说法。实不济就一头碰死在严家门前也好。 不料江湖人说话本就不怎么严谨,孙烈招夫擂,说的是今日飞虎山上未娶男丁,皆可打擂。算来,飞虎山上未娶男丁,再加上对孙月蓉有兴趣的,实在也没有几个,也真架不住孙月蓉一通拳脚。便是那贺大勇,见了干妹妹强支病体的一阵乱拳,也不忍往死里打,一脚踩空自己跌了下去。 严鸿听到这里,不禁插口道:“这么说来,你那干哥哥贺大勇却是个老实人,可他为何暗算我派来送信的叶正飞?若不是他下这黑手,叶正飞把我的亲笔书信送到,咱们之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误会,你也不必受这苦头了。” 孙月蓉摇头道:“不会,不会,大勇哥虽然有时脾气急点,却决不是那暗箭伤人之辈。你可着山东绿林打听,谁不说大勇哥是一等一的好汉。”严鸿也想不透这其中关节,只得听孙月蓉继续往下说。 那日打擂,眼见孙月蓉把挑战的求亲者一个个打下台去。不想当孙月蓉技压全台之后,前来观礼的雷占彪竟然上了擂。雷占彪是青石冈的大寨主,按说算不得飞虎山的人,可是既然说是今日飞虎山上男丁,他一是男人,二来没有压寨夫人,几个条件全都符合,孙老寨主又如何不让他打? 说到这孙月蓉气呼呼地道:“论拳脚,他与我半斤八两,可是小爷当时身上有病,又连打了几阵,一身气力不过平时的六成,如何能是他的对手?只是我爹也看的出他不怀好意,打赢了之后,便说要入赘我们飞虎山,将两家人马并成一家,人强马壮好做大事。” 严鸿冷笑道:“这雷占彪好大方,乖乖的要舍了基业,并入飞虎山?天下哪有这种好事?他说的大事,八成也不是什么好做的。” 孙月蓉道:“可不是?小爷当时便说,我已经把身子给了你。那姓雷的说,他不在乎这个,还跟你一样猴急,还说当天……当天就要圆房。”说到这她声音渐低,偷眼去看严鸿。当时对女子贞洁要求苛刻,虽然她未与雷占彪真个同房,可这事说出去谁相信?便是眼前之人,纵然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严鸿冷笑道:“这个蠢货,连忍一时都不会,还打什么如意算盘。他都这么说了,你爹要还肯让他跟你真成亲,这些年的江湖岂不是白走了?只是不知道岳父大人用什么理由推托他?” 听到对方连岳父大人都叫出了口,孙月蓉这才彻底放心。她心中束缚一松,也就不再反抗,任严鸿将自己的衣衫解开,把自己放到了那干草铺就的石床上,口中自顾说道: “还是秀才叔有办法,说是成亲的事不能草率。既然要做大事,单凭飞虎山或青石冈的人马肯定也是不成,不如找机会邀来山东八十四寨的当家,共商大计。那雷占彪心中虽然不甘,他终究只是来观礼的,带的人少。我们飞虎山上下一致,不许他当夜圆房,他也没办法。只是非把这个事定下,他才肯走,又嚷嚷的满山东谁都知道,说我是他的婆娘,我爹是他的岳父。” 严鸿此时一边解着自己的衣服,一边问道:“那孙子要做大事,什么大事?难不成他还想扯旗造反?” 孙月蓉点头道:“听他话里的意思,正是想这么干。他说是如今山东**,流民无食,只要振臂一呼,万千灾民就会群起响应。到时候打破州县,夺取粮草军械,成王霸之业。让我爹拿出令旗号召山东绿林人群起响应,他年都不失王侯之位。” 她本以为说了这事,严鸿会感到事态严重。不料严鸿混不以为意,把两人衣服都脱掉之后,伸出咸猪手,就来身上乱摸。孙月蓉轻嗔道:“你怎么一点都上心啊,这可是造反啊。” 严鸿一边手上不停,一边冷笑道:“造反?这孙子也配!山东大灾,灾民无食不假,可他能变出粮食来?还振臂一呼!喊了几万饿鬼,攻不下州县,便吃他雷占彪的肉?更别说如今本钦差奉旨赈灾的消息早已传开,百姓心里有了盼头,你看他喊破了嗓子,能喊出几个亡命徒跟他?再说自来灾荒一起,官府就会严加戒备,最怕灾民生乱。此时山东州城府县必然严阵以待,想要靠灾民攻城,无非白费人命。月蓉,你实在不必理那等狂人。你爹不跟他干就对了,等我回头保举老泰山一个大大的官职来做,好过做这山寨大王。所谓小别胜新婚,你我一别年余,可是什么婚都胜过了,什么事都且往后放吧。” 孙月蓉虽然有心先带严鸿脱离险地再说,可挨不得严鸿好言哀求,再加上自己对他的相思又几时弱了?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任其施为。严鸿心想,如今这一番,我也算牢房调教,别有风情。想到这里,施展出浑身解数,十八般武艺,时而惊风狂雨,时而和风细雨,只弄得孙月蓉迭起跌落,娇喘不绝。 直到云散雨收,孙月蓉无力的将头靠在严鸿的怀里,小声道:“当初听说你和那王翠翘一路苟且,我只当你全没把我放在心上,便已经不想活了。后来输给了那姓雷的,便想着,他若非要跟我圆房,我就抹了脖子,看我爹饶不饶的了他?再后来那姓雷的虽然回了山,可是你这没良心的还是没消息,我便只想,还是死了好。” 严鸿听着,大觉不忍,轻声道:“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你身上的病,可不能耽搁,这次到了济南,我把名医找来为你调治。至于王翠翘,那是没影子的事,我奉命招安倭寇徐海,怎能反勾搭他的婆娘?这种嚼舌头的话,也是能当真的?我也曾叫叶正飞来下书,却不知道你家贺大勇哥哥到底犯什么病,居然砍伤了他,这书信终究未能投到你手中。”(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单刀直入 孙月蓉道:“我的身体不要紧,见了你,知道你没变心,我便没事了。其实自从听说这次下山东的钦差是你,我就想,要死也死在你的眼前。可是我贺哥若真是听说给我送信的人,就算他心里再不高兴,绝不会暗箭伤人的。” 严鸿见孙月蓉说的斩钉截铁,心头一动,心想这其中必有蹊跷。好在前番在京里,叶正飞说了那贺大勇的相貌,严鸿便按着描述转述出来。孙月蓉一听,猛地在严鸿背上拍了一巴掌道:“听你说的这模样,分明是雷占彪!没想到这人如此混帐,怎么连信使也伤?” 严鸿也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飞虎山的人会来伤我的信使呢,原来是这孙子。他既然处心积虑要娶了你,那么坏我俩的事,伤我的信使,都是理所当然了。只是这么看来,他早就对飞虎山监视得紧,看我那叶正飞大哥打听飞虎山,便迎上去暗算。这孙子,好生歹毒。” 胭脂虎想到此人用心这般深远,不禁又恨又怕。严鸿抚摸她的肩背道:“这事多半还有别的蹊跷,改日自要详查。你今天是故意去找死的,怎么看着火铳还往上冲?再说了,就你们这点人马,就敢冲官军?” 胭脂虎眨眨眼道:“谁让你也不来找我。既然你不在乎我,我就死在你的眼前,看着你的人把我打成筛子,你会不会为我掉一个泪疙瘩?可是看到你为了我,就敢冲过来,用身子挡火铳,我便知道你心里有我,没忘过我。” 严鸿道:“那你还抓我?” 胭脂虎道:“我不抓你,你怎么上山?你不上山,我又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心思?再说,你要是知道了雷占彪的事嫌弃我,我也好早点有个了断。” 严鸿心知对方所谓的了断,八成就还是走那抹脖子跳崖的路,便不再问,只说道:“你爹号称山东八十四寨之首,山东绿林第一把交椅。怎的我看这山寨修的不十分坚固?看不出威风啊。” 孙月蓉得意道:“这便是我爹的高明之处,他说了,绿林中人,若是与官军对峙,不管再怎么凭险而守,也是死路一条。官军只消围住山寨,便能耗的山寨中粮断草绝,不战自败。若是儿郎们倚仗着高墙险路,不把官兵放在眼里,就是取死之道。飞虎山本来不在山寨周围百里之内动手,就是怕引来官军,今天为了你啊,就都破了规矩,你若是起了歹意,我们这全山老少几百条人命就都卖给了你。” 严鸿心道,这孙烈威震山东,果然非同寻常。若真是仗着山寨坚固胡作非为,遇上云初起前番在北京城面试时候的对策,那就是瓮中之鳖了。唯有凡事留三分余地,才有腾挪的空间。山贼如此,朝廷官场斗争不也是一样? 不过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严鸿在孙月蓉耳边道:“我确实起了歹意啊,不过我对这山上的人命没兴趣,只要偷大寨主的宝贝闺女。” 孙月蓉轻轻捶了他一拳,道:“你若真有心啊,就想方法帮着山上弄点粮食吧。山上快断顿了。我今天之所以拼命,也是山上实在饿的不行了,如今闹灾荒,路上也断了客商,买卖便不如往昔好做,粮食偏又贵的吓人。山上没了粮草,便只能铤而走险,想着弄一个钦差来,换一笔银两米粮。今天给你预备的馒头、鸡蛋,都是从我嘴里夺的食。啊,你怎么没吃,嫌弃不好?” 严鸿听到此,也是大为感动。他穿越后虽然锦衣玉食,在前世总归还是饿过肚子。山寨如此困难的时候,这点馒头、鸡蛋,那是月蓉对他的一片心哪。他忙道:“谁说我嫌弃不好,我是想山东大灾,你们山上多半也缺粮,省下来给你吃呢。来来,快吃。”说罢起身去夹起一块鸡蛋,送进孙月蓉嘴里。 孙月蓉一口吃了,砸吧得甚是香甜,又继续道:“本来我抓了你来,想让你的手下出点银子、粮食,好歹救救饥荒。怎知,又遇到了你那个海副使,差点把二柱子给打成残废,听说还威胁要出兵攻山呢。” 严鸿心想,你绑架了钦差,然后去找海瑞要赎金,这确实是自己找不痛快去了。想到二柱子先前下书时候,多半雄赳赳气昂昂,而被海瑞拿下后,不知何等狼狈。虽则是自己人的误会,严鸿却不禁笑了一声。 孙月蓉一瞪他:“笑什么!我爹把闺女都给你了,找你要点聘礼也不算过分吧。当初雷占彪还许了一百石粮食呢。” “一百石?” “是啊,一百石。”胭脂虎答道:“不过我估计也是胡吹大气,如今整个山东闹粮荒,地主老财家里的粮食也不见得多到哪去。有粮的大户都招了大批的壮丁保驾,就算我们想动手劫粮,也不容易。而官府的粮食囤在城中,有护城的兵丁,谁能动的了?他雷占彪哪来的粮?还不是信口开河,不过我爹愁粮食是愁的要命,你若是有办法便帮帮他。” 二人正在软语温存之间,忽听外面柳叶高声喊道:“大当家的,别进去,进不得啊。” 接着听到孙烈的声音响起:“小丫头,什么叫我进不得!这飞虎山如今难不成换了主人?可着飞虎山哪里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孙月蓉慌了,她如今身无寸缕,如何见人?赶紧随手抓着衣服往身上套,口中高喊道:“爹,你先别进来,我和严鸿……等我给你开门吧。” 孙老当家这才明白,自己闺女自己溜到了严鸿床上去。这山东盗魁又羞又气,又是无可奈何,只得在门外喊道:“不要脸的东西,还不给我穿戴好了滚出来,雷占彪上山了。” “啊!”听到这个消息,直惊的孙月蓉魂飞魄散。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对方名义上的妻子,如今却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这事无论如何也是难以交代。她慌乱着便去穿戴衣服,并对严鸿说:“你千万别出去,雷占彪不知道做什么来,不过放心,他肯定不会到石牢这边。” 严鸿冷笑道:“你莫非当我怕他?这件事早说破早好,今天正好当他的面说清楚,免得以后纠缠不清。再说你是我严鸿的女人,至于怕个雷占彪怕成这样?看为夫给你撑腰。还有,严某人在此,海刚峰的大兵就算上了山,也不会伤你一根寒毛。” 等到石牢门开处,孙烈只见爱女月蓉竟如小鸟依人一般靠在严鸿怀中,被对方揽着并排走出,当下一阵眼前发黑,断喝道:“胡闹!严鸿你出来干什么?给老子滚回去。那雷占彪年轻气盛,做事又一向胆大,当心他见你的面直接动刀。” 严鸿却先给孙烈规矩地磕头道:“白日里多有冒犯,岳父老泰山还请原谅则个。既然雷占彪上了山,我也正好与他说个清楚。月蓉的人我要定了,他也拦不住我,至于动刀么,在我岳父的家里,总不成还叫小婿我吃了亏。” 孙烈见对方肯给自己磕头,倒是颇为受用。毕竟此时,妾的地位低下,妾室的家人不算正式姻亲范畴,也难以男方长辈自居。如今严鸿给他这番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女儿是严鸿的正牌大妇呢。 可是受用归受用,心中还是发愁。尽管现在误会已消,孙烈不再那么厌恶严鸿,可是所谓一女不配二夫。孙烈山东绿林中人称魁首,靠的可不是刀掌双绝,武力强横。而是为人重信守诺,义薄云天,若说帮着严鸿把雷占彪剁了,这事他是万万做不出。 严鸿不管这老儿在此踌躇,只管与孙月蓉朝前寨聚义厅走去。飞虎山的寨子不甚宏伟,这聚义大厅修的倒是颇为宽大,坐下百十位好汉不成问题。正中间一把虎皮交椅空空如也,想必是孙烈的宝坐。 左右又各有一把大椅,上坐之人皆年近五旬,身材高大结实,腰挎钢刀。其中一人脸上斜斜一刀长疤,仿佛是被什么利器砍过。 下面则是并排摆着两列椅子。在左手第一把椅子处坐定的,是个面如农夫的中年汉子;第二把椅子上,则是个一身白布葛衫,头戴六合一统帽的中年文士,手中摇一柄折扇。只是这扇子不知用了多少年,已经破损不堪。 而右手第一把椅子上,坐着的是个年轻后生。此人看年纪约莫二十四五的模样,虎体狼腰,身着一身玄色短打衣靠,足穿快靴。身后四条大汉侍立,皆是膀大腰圆之徒。其中一个手中捧着一件玄色大氅,另一个手中捧着一柄连鞘长刀。 见孙烈进门,众人皆起身与孙烈见礼。严鸿这才看清,右边那年轻后生生的一张黄白面皮,五官也算端正,只是神态之中总带着一股桀骜不逊之色。二眸狭长,放射精光,直让人觉得这并非人目,而是狼眼,平添了几分戾气。这形象,恰与叶正飞描述的相仿。 “他便是雷占彪,江湖上都叫他白面狼的。看那眼睛,吓人不吓人?”孙月蓉腰被严鸿紧紧揽着,浑身上下仿佛没了力气,连挣扎摆脱都做不到,只得在严鸿耳边介绍。 “你堂堂胭脂虎,还怕了一只狼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 飞虎群英 孙月蓉不理他的打趣,又道:“我爹左右两边的位子,坐的是我两位叔父,江湖上人称班家二豹。被你家海副使打伤的二柱子,就是我班四叔的儿子,你可小心着些,班四叔恨死你了。” 严鸿一见,果然见那脸上有刀疤的老人看自己的眼光之中充满愤恨之色。别说自己前世惯会察言观色,就算普通人都看的出,这老汉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他心中倒不在乎,任谁的儿子被打了,也绝不会有好脸色,但到时候自己把条件抖出来,嘿嘿,还怕你不变脸? “那是我大勇哥,人好的很,当初在招夫擂上就彻底让着我。喏,那个就是我秀才叔,他对你的看法最好,你还是多巴结着他一些。” 孙月蓉为严鸿做着引见。接着,严鸿逐个去见礼,对班家二豹是大喇喇一拱手,也浑然不理会班老四怨毒的目光。对贺大勇,严鸿去拉拉手,拍拍肩膀,心道,老兄,到底谁伤我那盟兄叶正飞,听起来并不是你。若真是你,那回头咱再慢慢算账。心中这么想,脸上却是带笑。那贺大勇为人憨厚,哪里想到这些,见严鸿这般亲热,赶紧还礼。 对秀才,严鸿虽不至于巴结,却是客气得多,不但一揖到底,而且口中道:“啊,秀才叔,听月蓉说,你不但是草莽英雄,而且饱读诗书,颇有学问。这般文武双全,晚生我佩服,佩服!” 那“秀才”倒确实曾有秀才功名,只是后来得罪了本地豪绅,被人家勾结学官,把他的功名革了,还闹得倾家荡产,只得上山落草。他眼见严鸿这般恭敬,赶紧扶起道:“长官太客气,长官光临敝寨,真是蓬荜生辉啊。”严鸿道:“秀才叔你既是月蓉的长辈,也便是我的长辈,长官什么的,生分了,生分了啊!” 那飞虎山的人,多数虽然不好对严鸿太过亲热,却也不好太过无礼,毕竟孙月蓉那副眼角含春,衣衫不整的模样,过来人谁看不出来她刚刚干了什么? 而那山寨的军师孟舟孟秀才,更是对严鸿亲热的不得了,张嘴严钦差,闭嘴严贤侄,真把对方当做了正牌女婿看待。 雷占彪眼看孙月蓉与严鸿旁若无人般靠在一起,对自己这个丈夫,如同没看见一样。这还不算,连飞虎山的众人,貌似也被严鸿吸引过去了,心头不由大光火气。若是依着雷占彪往日的脾气,怕不想当即拔出刀来,劈了这对****妇!可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只得强忍一口气,假装没看见严鸿,对孙烈一拱手道:“岳父,小婿来的卤莽,打扰岳父休息,还请见谅。” 孙烈重重咳了几声,坐到正中的虎皮大椅上,高声道:“月蓉,坐下。跑跑颠颠成什么样子?” 虽然孙月蓉是孙烈的千金,但本身也是山寨的寨主,在这大堂靠前的位置,自有一把交椅。可是她若落坐,严鸿坐哪?孙月蓉便羞赧地道:“夫君面前,怕是没有女儿我的坐位吧。” “无妨,夫人有坐便坐,为夫不怪。”雷占彪抢先说道,又乜斜着狼眼瞪着严鸿,想着总算扳回了一点颜面。 “相公请坐,我在一旁站着就成。”孙月蓉也是有心怄气,故意温柔地把严鸿让到自己那把交椅,自己则在后面侍立。 孙烈养这个女儿二十年,也不见过她这般温柔模样,心中不由暗生女大不中留之感。雷占彪一张脸却是越变越白。他虽然没有押寨夫人,却并非不懂男女之事。孙月蓉那模样,刚才多半就和严鸿在做那无耻勾当,固然对这个夫人他没放怎么在心上,一心惦记着是那那山东绿林令旗。可亲眼看着自己的夫人去和另一个男人私通,那就是另一回事。尤其还当着这么多绿林好汉的面。 当下,雷占彪强捺怒火,喝问道:“对面的,莫非是前番在江南道上与倭寇婆娘勾搭,这一番奉旨赈济山东灾民的严钦差?” 严鸿冷笑道:“对面,莫非是蚁据青石冈,觊觎本官爱妾的雷寨主?” 严鸿这般针锋相对的态度,让雷占彪方才压下去的心火,不由升腾,怒道:“严钦差,你不要错打了算盘,这不是在你的钦差队伍之内,而是在飞虎山中。你如此大言欺人,不怕顷刻间,就让你血溅五步?” “不错,这是飞虎山,不是你的青石冈。雷占彪,你少在这耍威风!”孙月蓉如今有了情郎撑腰,胆气大盛。虽说她身体未复,真要交手,万非雷占彪之敌,但是嘴上却丝毫不让人。 雷占彪万没想到孙月蓉敢明着出来替严鸿说话,当下对孙烈抱拳道:“老爷子,当初比武招亲的事,是您老定下的规矩,小子也是依规矩打擂得妻,今天这事,您看着给拿个章程吧。” “月蓉,退下,不许放肆!”孙烈把脸一扳,呵斥了一声,又对雷占彪道:“雷爷不在青石冈,夤夜上我飞虎山,有何贵干?” 听到对方不喊自己贤婿,而只喊雷爷,雷占彪也知对自己这个姑爷身份,孙烈看来是不想承认了。他心头怒意更盛,只是大事在前,不便发作,只得装做没听出来,仍旧是说道: “岳父,我本来是找您共商大事,可是到山下就知道您绑了严鸿这事。这狗官可绑不得啊。他乃是当朝权奸严鸿的孙子,如今山东、北直隶都有了动静。德州漕运总兵那的一万多漕兵,保定巡抚的标营,乃至德州的指挥使衙门,地方巡检司尽皆点动兵马。看这架势,怕是不出数日,就要包围岳父的飞虎山。岳父还是尽早放这厮下山为好,免得引火烧身。咱民不与官斗,好汉不吃眼前亏。” 孙烈与严鸿在牢房里一阵对话,听他解释了王翠翘之事,又表现得对女儿不离不弃,原本已经对严鸿颇有好感,就是雷占彪不说,他也不会再伤严鸿。所谓斩首示众云云,不过是说出来安抚二柱子之心。可是雷占彪这番话说出来,分明在挤兑他。孙烈再要说放严鸿,反倒显得怕事了,这几十年的江湖威名往哪里搁放? 果然,孙烈尚在沉吟,班老四早嚷嚷起来:“怕个吊!官兵敢攻山,咱就把这孙子乱刀砍死,再和他们拼死一战,来个鱼死网破!” 雷占彪道:“班四叔豪情万丈,佩服佩服。不过我飞虎寨的好汉虽不怕了那些官兵,也没必要和他们硬拼。岳父,既然这狗官放不得,以小婿之见,不如飞虎寨兵丁眷属,连夜拔营,移往小婿的青石冈。我那里山高林密,官兵不识路径,且粮草颇丰,就算守上个三五个月,也未必不能。” 孙烈尚未答话,严鸿先在一旁抚掌笑道:“好主意,好谋略!这一移营啊,我岳父原本自成一家的,就变得寄人篱下。飞虎山几十年的基业,怕不是拱手送了你雷占彪么?这点心思连我都骗不过,还想骗过我岳父么?可笑,可笑啊!” 其实孙烈何尝未看出雷占彪那点小心思?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抓破脸。严鸿这一说,倒是省了自己的力。那班家二豹与贺大勇等人,心机智略都平平无奇,根本没想那么多。他们一听青石冈有粮,便动了心思,心想若是过去也未尝不是一条路。可现在一听严鸿的话,也顿时明白,这一去,这山寨不等于拱手易主?登时对雷占彪芥蒂大生。甚至班四爷看严鸿的眼神,也比方才稍微柔和了一些,觉得这后生有眼力,了不起。 雷占彪心机被严鸿指破,怒极反笑。他也冷笑道:“严钦差,你这番挑拨离间,难道是想骗的我岳父对你手下留情,好等着官兵上山灭门么?” 严鸿毫无畏惧,直视对方狼眼道:“雷寨主说的好笑话。所谓是亲三分向,本钦差奉有密旨,招安山东绿林,赦其前罪,并有权保举官职。我岳父孙老爷子今日就要受天家招安,之后封官赏爵,就算要做个指挥、佥事也不为难,他老人家马上就要当朝廷将领了,还怕的什么官兵?” 他这话一出,满座哗然。这条消息委实也是太过劲爆。一般人落草为寇,多是身不由己,只是入了这绿林行当,再想金盆洗手全身而退,几无可能。即使地方官府的招安,往往也包藏祸心,不乏前脚放下武器,后脚就被抓起来砍头的倒霉鬼。就连拥兵上万的倭寇头子徐海,前番不也差一点蹈此覆辙么? 可奉旨招安,那就大不相同。皇帝老儿亲自下的旨意啊,谁敢违抗?这帮山贼土匪见识平平,哪知道朝廷上皇帝和内阁的纠葛,哪里分的清什么圣旨、中旨的区别。他们脑子里还是一般民间金口御言,再无更改的道理,既然天子下旨,那便万无虚假。 一想到摇身一变,从山贼响马就能变成朝廷武官,厅中大小头领不少人面露喜容。所谓**决定脑袋,大家先前和官兵拼的死去活来,骂狗官,杀财主,看见严鸿也当做假想敌。可是真有机会招安,混成体制内,大家的立场马上大转变,纷纷觉得咱嘉靖皇爷真是英明,这样的朝廷一定要效忠。(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 刀口余生 这帮山贼又想到,还是自家总瓢把子有眼光,用个丑丫头就换了道招安圣旨,让全山寨都跟着沾光,免了一刀杀头的宿命。而且听这姑爷的意思,还能封官,那就更是核算。孟秀才原本就是一力主张善待严鸿,此刻手捻着鼠须,摇头晃脑,得意非常。那贺大勇虽然先前担心妹子嫁给严鸿吃苦,如今得了这讯,也觉得,让妹子跟了这严公子,倒也真是个好前程。给山贼当正妻,也不如给阁老家做妾强啊。 班氏双豹,更是胸无城府。尤其班老四,本来对严鸿横眉冷目,几乎要吃人的德行,此时却起身笑道:“原来有这等事?我说孙老大平素不做赔本生意,这次怎么把个闺女都赔进去了。原是有这一遭。这笔买卖做的好,做的俏,当真是一本万利。严钦差啊,我家那二柱子论着,还要找月蓉丫头喊声妹子。你看,这大舅哥,怎么也得弄个五品吧?” “老四,你们说什么呢?还不赶紧坐下,也不怕让人笑话。”孙烈回头呵斥了自己这个结拜兄弟。前番严鸿在牢房说要招安,他并非没有心动。之所不想这么快把这个消息传达下去,只为着不知真假,谁知道严鸿这话是真的,还是哄人的? 还是先要一份赎金实在,再看看严鸿对自己家丫头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私下听听其他寨主们的心思,再想想该如何处置。可不料严鸿当众先把这事给说了出来。眼看自己这个老弟兄都这个模样,其他寨主更不用说。这么合计起来,合寨上下,怕是八成以上都存了招安的心。 雷占彪不料出了这一变数,暗想:“那厮只告诉我严鸿下山东赈济灾民,并未对我说起严鸿负有招安绿林之权。难不成是这小子的诈语?” 贺大勇忽然问道:“好叫严……严老弟得知,我们这一行人,手上多少都有人命。便是卸任的贪官,也宰过几个,但不知,这又怎么说?”这贺大勇虽然外表憨厚,其实内心有道道,为人老成,想法也多。他想来这招安固然是好,可是自己山寨毕竟杀过好几个官员,这可不是小事。 严鸿此时表面一团和气,喜笑颜开,心中也并不平静。眼下自个看似占了上风,但雷占彪此来,也是蓄势而发。若是让飞虎山这帮人感到招安心意不诚,受了愚弄,怕是真要去和雷占彪造反。 说来对这些人的死活,他并不怎么上心,但是事关孙月蓉,他只能尽力照拂。尤其若被雷占彪说动大众,只怕自己也有危险。如今是自己和雷占彪争夺人心之时,谁能让山贼相信,谁便可以让这群四肢发达,大脑贫乏的好汉跟自己的脚步走。 当下他故做不屑地道:“杀过几个官员,那算的了什么?那江南徐海知道吧。想当初攻州破县,手上人命不知多少,兵部尚书墙上挂着画像的第二号倭寇,那又如何?就因为他愿意为天家效命,连他都能招安,你们那点小事,还能算事?莫要再提起。” 他当初招安徐海,也确实是为了日后招安山东绿林的事埋下的后手,结果今天这后手果然发挥了作用。论罪过,倭寇的罪过远大于孙家这一票响马,论起朝廷仇视程度,也是倭寇远比山贼响马更拉仇恨。再论影响力,徐海为倭寇几大势力之一,皇帝、兵部尚书都知道这人名姓,而孙家飞虎山虽然领袖山东绿林,但若是在整个朝廷层面,则是连名字都提不起来的小角色。 既然连徐海都能洗心革面再做好人,飞虎山招安的难度确实也没多大。再说,如今这严钦差和孙月蓉的**,已是板上钉钉,他还能不帮老丈人家想办法?想到这一层,厅中众人面露喜容。他们自己的命运前途先放一边,只想从此后,自己的后辈儿孙能有碗太平茶饭,不用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单就为了这个,便是把命豁上也值得。 至于说,当初活不下去才造反,这招安后的衣食用度如何?这也不必担忧。大家当了这么多年山贼,或多或少,手头都有些积蓄,真要能从良,粗茶淡饭总少不了。再说方才严钦差明言,不但赦免罪过,还要保举官职。想那严阁老在朝中权势滔天,有他老人家的长孙一句话,岂不是**任坐,骏马任骑?到时候还用犯愁生计么?这帮绿林好汉平素里说起严嵩,也是一个个骂不绝口,如今要保举做官了,想到严嵩的大权在握,不禁美滋滋的。 雷占彪眼看情形不对。如今飞虎山中说了算的头领,几乎全在此间。若是他们铁了心要招安,那些下层喽罗就更没有话说,而飞虎山又是山东八十四寨名义领袖,便是如今自己聚集的那些势力,也有不少是冲着孙老当家的面子。若是他们反水,自己大事万难成就。 想到此,他急忙道:“岳父!当日比武招亲的事,山东绿林人人皆知。岳父一向是言出法随的英雄好汉,难不成,还想要在这婚姻大事上食言?” 孙烈被这一问,不知该如何回话。要让他公开承认自己背信毁誓大为不易,可若说婚姻有效,先不说招安的事必然成了泡影,就是自己女儿那誓死不从的架势,都难保两全。倒叫这领袖山东群雄的老爷子,一时也没有话说。 那号称“秀才”的孟舟,此时摇头晃脑道:“雷寨主,此言差矣。这比武招亲,本就是绿林人的手段,如今我们眼看……不对,如今我们已经是官家的人了。这绿林手段,休要提起。若说成亲么,自古三媒六证,但不知雷寨主,这婚书何在?” 按照规矩,成亲娶妻要所谓三媒六证,又叫三书六礼,包括三套书面文件和六步礼仪流程,是正规婚姻的标准提制。但真正按这个走的,也就是那些官宦人家,普通老百姓谁讲究得起这个?而绿林人成亲,无非是大吃大喝热闹一番,直接洞房。更别说不少山寨的压寨夫人本就是强掳而来,几时有过婚书? 这满厅堂的人,除了孟秀才自己,其他人怕是连三媒六证是哪三媒,哪六证都说不上来。孟秀才这么一问,拿官家的礼法去为难绿林好汉,简直就是摆明了态度混赖。 雷占彪眼看如此情景,心中暗想,此事大为不妙。孙月蓉他倒全没放在心上,可是大业却是不容有失。若失了飞虎山臂助,自己大事难成,更别说他们一旦反水,自己几番谋划,怕不都落了空处? 然而严鸿这一番话,显然已经**住了飞虎寨众人之心。这孟秀才的弯酸调子,其实倒代表了飞虎寨大老粗们的心思。雷占彪想来想去,只有拼着抓破些面皮,也要把严鸿斩杀当场。只要死了钦差,这招安自然无从谈起,到那时,飞虎山就算想不反也不可能。 想到此,他冷笑道:“严鸿,尔好一张利口,居然说动了我山东好汉。可是既言招安,可有圣旨?圣旨都没有,分明就是大言欺人,真当我山东绿林无人么?” 说这两句话之间,他上身不动,双腿却微微蓄力。最后半句“真当我山东绿林无人么”几个字出口之际,人已跃起。他身后的这几条保镖大汉,与他配合的久了,见他神态就知意图。那捧刀汉子早以屈步向前,将手中刀向前一递。雷占彪手抓刀柄,点动绷簧,一口狭锋单刀已经抽出。 这刀背厚刃薄,格外加重,非膂力过人者难以使用。刃口锋利异常,往往临阵交手时,能将人一刀切为两段,也勉强算的起一口宝刀。这一击事出突然,厅堂众人谁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在自己的地头动手。又听对方说严鸿没有圣旨,觉得这话大有道理,脑子全在这上,竟忽略了这一层。 眼看他一刀出手,严鸿那点拳脚功夫,在雷占彪面前又算的什么?孙月蓉想要抽刀护卫,却是根本来不及。好个胭脂虎,将心一横,便扑到了严鸿身上,心道:死前能与他再见一面,知道他对我未曾变心,便也值了。 柳叶先前气哼哼站在孙月蓉侧边,一见变故突起,惊叫一声,顾不得抽兵器,整个身体朝雷占彪猛扑过去。然而雷占彪的功夫,岂是她这小丫头可以抵挡?左手一挥,已经将柳叶整个人挥了开来,直向墙角一根立柱飞去。 雷占彪借着这一挥之势,刀上势道更猛,眼看一刀下来,就要把严鸿、胭脂虎尸分四段。厅中众人,齐声惊呼。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黑影,从那立柱后的窗口撞入,端端截住柳叶。众人眼前一花,才看清一个后背微驼的汉子,右手将柳叶环腰抱住,口中道:“好,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小丫头!” 同时,大厅中灯火晃动,几声金铁交鸣,有一人已经在雷占彪身前,手中长剑挥舞,与他斗在一处。来人一身青衣,身材袅娜,面上罩着轻纱,然而五官隐约可见,竟是人间少见的绝色佳丽,竟是一位女侠闯入了山门。 又听高声道:“谁言没有圣旨,圣旨在此!”随着话音,门口处又进来一人,身形高大,相貌英俊,一身夜行衣靠,身带宝剑,手中则捧着一份卷轴。 孙烈暗叫一声:“惭愧。”自己堂堂飞虎山的山门,居然被三个夜行人闯了进来,这也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这三个人不知是什么来头,看身手厉害得很,山东路上几时出了这许多高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招安圣旨 严鸿在那厢认的清楚,与雷占彪相斗的,正是青衫龙女张青砚。那救了柳叶的是自家的金牌保镖梁如飞,那相貌英俊,手捧卷轴的却是海瑞的粉丝李鲲鹏。真不知这三个人怎么走了一路。 此时大堂上,众人也都议论纷纷。有人在看雷占彪斗张青砚,更多人却把眼光投向被梁如飞抱住的柳叶身上。柳叶方才关心小姐,扑上去阻挡雷占彪,也顾不上算计什么生死。如今见雷占彪已经被青衣女侠截住,小姐安然无恙,自个却被这驼背大叔抱在怀里,成为众目睽睽的焦点。她顿时满脸羞红,叫道:“放我下来!” 梁如飞嘿嘿一笑,放下柳叶。柳叶一溜烟跑到椅子背后,躲了起来。这边雷占彪大战张青砚,斗的煞是精彩。雷占彪虽然力大刀猛,出手迅捷,但张青砚剑走轻灵,看似攻少守多,只是雷占彪的威猛攻势,却每每被她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化解,不得不还刀自保。 雷占彪手下的四条大汉见自家头领与这女侠相斗未占上风,齐声呼喝,拔出兵器,上前夹攻。飞虎寨众人见这群男子竟然要以五敌一围攻一个娇滴滴的姑娘,都甚是不忿,只是未得孙烈号令,不敢出手。一旁李鲲鹏早将卷轴交到梁如飞手中,见此情景一声断喝,仗剑出手,与张青砚联手斗雷占彪等五人。他剑法凌厉,攻势尤在张青砚之上,翻翻滚滚十余招后,将雷占彪等五人的大半攻击都接了下去。 雷占彪眼见偷袭无效,这会儿再想杀严鸿怕是势比登天。而且先前与自己动手的女子,怎么看着像是那名满江湖的紫青双侠之一?他素知紫衣嫦娥的大名,但是青衣女侠叫什么却是一时想不起来,这女子已经十分难缠,万一她那师姐一会来了,自己绝非敌手。只得边战边退道:“岳父,你难道真要连同外人,把小婿的性命留下,以做晋身之阶么?若然如此,念在翁婿一场,我情愿把自己的人头双手奉上。” 孙烈虽也恨他动手伤人,又看他刀劈严鸿时,对孙月蓉毫不在意,多半就想要一刀劈两个。只是对方口里这一说,要是真看着他被砍死,便成了自己用同道的性命买一个前程。孙老爷子纵横几十年,命都未必舍不得,这个名声可万万落不起。当下忙道:“且都住手!” 张青砚剑法中本就守多于攻,听到这话,轻移莲步退到一旁,反正有李鲲鹏在,雷占彪等人也伤她不得。李鲲鹏待张青砚退下,这才挽出几个剑花,自己也后退一步。雷占彪等自然也就停手。 张青砚转脸又看到,那孙月蓉前番扑到严鸿怀里,便是她和雷占彪鏖战之时,也是相偎相拥,如胶似漆,直到此时才扭捏着站起。那满面含羞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讨厌。她银牙暗咬,心中只是念叨着:这小阎王严鸿若死,我叔父的仇便没的报了。为这个我才出手救他。 当下张青砚还剑入鞘,对孙烈施礼道:“小女子张青砚,江湖喝号青衫龙女,乃是峨眉山水月庵门下。拜见孙老当家,听闻放赈钦差被擒,只怕耽误了山东万千百姓的生计,这才连夜上山。这中间失了礼数,还望孙老爷子不要与我这晚辈见怪。”说完又看了一眼严鸿,严鸿起身施礼道:“多谢张女侠前来相救,大恩大德,必要报答。” 孙烈也忙还礼道:“我当是何人,却原来是紫青双侠中的青衫龙女,神尼高第。大驾光临,倒令小寨蓬荜生辉。是老夫慢待了贵客,还望张女侠不要见怪才是。” 李鲲鹏也一抱拳道:“在下华山李鲲鹏,现今为钦差海副使身旁侍卫。只为搭救我家钦差而来,多有冒犯了。” 张青砚听他自报家门,心中暗道:好可惜了一个英俊人才,却无非只是海夕郎身边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护卫,论身份比那衙役也还不如。当下便懒得再多看这英俊后生一眼。 班四爷班贵一听到海副使三个字,火往上撞。自己儿子就是被这遭瘟的海副使打了四十军棍,差点打成残废。他有心拿刀子砍人,可一想到自己既然要受招安做官,这动不动举刀的毛病,也得要改上一改。再加上方才看这后生的身手,大约比自个要强上那么些,擅自动手怕吃眼前亏。当下,他气呼呼的怒视着李鲲鹏,心想:左右不过是个没官身的小护卫,牛气个什么,回头让我侄女婿开销了你。 大家答礼完毕,梁如飞手捧圣旨,也不施礼,直视雷占彪道:“我刚才听说有人喊什么没有圣旨?笑话,圣旨也是随身带的么?我家大少的圣旨,交由我这小小家仆代为保管而已。你这一刀下去,砍的是山东绿林千万人的命,胆子未免忒大了些。” 说着,梁如飞双手将圣旨交给严鸿。严鸿起身,接过圣旨,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自即位以来,用仁义以治天下,行礼乐以变海内,公赏罚以定干戈。求贤之心未尝少怠,爱民之心未尝少洽。博施济众,欲与天地均同;体道行仁,咸使黎民蒙庇。遐迩赤子,感知朕心。切念山东之地,孙烈等啸聚山林之徒,素亦怀忠义之心。归顺之心已久,报效之志凛然。虽犯罪恶,各有所由。察其情恳,深可悯怜。朕今特差锦衣卫五品千户、内阁中书舍人严鸿,亲往山东,孙烈及各大小头目诸般罪行,概可赦免……” 待等圣旨宣读完毕,严鸿冷眼看了看雷占彪,将圣旨一合,交给一旁梁如飞,道:“雷寨主,还有何说?” 雷占彪本有心孤注一掷,撕毁圣旨,效法个李逵扯诏之故智。可是眼前这青衫龙女名头响亮,李鲲鹏名门正宗,自己单挑他们任何一个,皆非对手。更别说这飞虎山众人,各自已经面色不善。像那班氏兄弟,已经把手放到了刀把子上,怕是自己一动之下,整个飞虎山就要群起而攻,而自己贪赶路程,带的人手不多,真要交起手来,却是连全身而退都难以做到。 眼看事无可为,雷占彪只得摇头道:“岳父,官府中人素无信义,多少绿林人栽到他们手上!岳父还请三思而后行,免得事到临头,追悔不及。孙氏是我打擂台赢来的婆娘,想让我把不承认这段婚姻,却是痴心妄想。”说完话还刀入鞘,与那四条大汉走出聚义大厅。 孙月蓉此时抽出刀来,就要冲过去拼命,却被孙烈喝住。他看了一眼严鸿,心道:那驼子是严家家仆,李鲲鹏是钦差的护卫,他们上山也有一说。紫青双侠怎么搀和进来了?难不成连这名动江湖的女侠,也与严鸿有什么勾搭? 他心里只怕女儿日后在严家受气,对于招安的事倒没有别人那么猴急。张青砚眼看严鸿无恙,便道:“严钦差,上次说的那事如何?” 严鸿忙不迭的点头道:“那事,我说了算数。张女侠这一番要不是你,月蓉怕是要受损伤,这份恩情,必然要报。” 张青砚心想:我救的是你,哪管那丑丫头的死活?心中大觉无趣,便说道:“我还有些俗务在身,不便久留,还望钦差保重自身。山东灾民,嗷嗷待哺,不可自误。我师姐就在济南,等你们见面之后,你再归还宝马不迟。” 她也不与旁人打招呼,径自出聚义大厅而去。那孙烈本就想让这样的美女离自己姑爷越远越好,自然不会招呼她。李鲲鹏有心去与她交谈几句,又觉得不合规矩,微微张了张口,却是没发出声音。 这一番圣旨读罢,招安的事算是敲定。又见钦差无恙,梁如飞、李鲲鹏二人也自放心。忽然厅门又开了,原是黄河双侠云初起、叶正飞进来,云初起道:“禀钦差,我俩跟着梁前辈、李壮士和张女侠上山之后,就守在那竹桥边。刚才见前番那伤了正飞的贺大勇带着四个人冲下山来。我两个上前截战,但他那几个手下都颇不弱,因此斗了一阵,被他逃走了。” 严鸿道:“云兄、叶兄莫要误会。伤了叶兄那人,乃是白面狼雷占彪,冒名顶替,偷袭叶兄。这位才是贺大勇。”便与二人引见飞虎寨中各位好汉。 李鲲鹏这才禀告道:“前番钦差大人上山之时,海副使已行文保定巡抚、德州漕运总兵并山东巡抚各处,调兵前来援救。我等还是要先去通一通消息,免得各路人马都发到这里,伤了和气。只是不知,孙老寨主几时放我家钦差下山?” 孙烈道:“我家女儿月蓉既已入严府为妾,严钦差在我这山寨,便如自己家一般,何时想走,自然来去**。只是,我飞虎山不只有这些喽罗,还有不少妇孺在内,此一番得罪了雷占彪,也要防他报复。” 严鸿笑道:“岳父,此事无需担心。既然今儿这招安的事算是成了,你寨中的这些部下家眷,便也是我严家的人,岂能让雷占彪欺负?左右包在我身上。” 孙烈大喜,赶紧称谢。严鸿又道:“只是小婿要在皇上面前保举岳父做官,也要立些功劳才好说话。依我看,月蓉就随我前往济南放赈,飞虎寨中再出几位头领同去。这赈灾的事么,也没什么太难的,只要完成赈济,就是一件功劳。到时候我再上本保举,老泰山做个三品指挥使却也未见得是什么难事。”(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得胜下山 虽然严鸿自己仅是五品千户,但他是锦衣亲军,自成体系,不好与普通武官并论。国朝如今三品指挥使算不得什么要紧官职,至于只挂名给俸,不放实授的指挥使,就更是稀松平常,再加上严家的权势,也算不上信口开河。 而在山寨中人听来,严鸿一张嘴就是三品武官,不禁大喜,各自心中想着:这笔买卖看来真是稳赚了。 大家一番商议之下,决定由孙烈与班氏双豹这些老辈人物坐镇飞虎山,并将妇孺等负责转移到邻近的德州县城内。而孙月蓉、柳叶,贺大勇,并几个中小头目则随严鸿前往济南放赈。 山寨众人见招安已成,人人欢喜。孙烈待要备办酒席款待严鸿,这山上却是早没有什么米粮酒肉了,好歹也要做做样子,弄个排场。李鲲鹏则是要下山向海瑞报信。班四爷大喇喇地说道:“是啊,做手下的就该有个做手下的样子,拖拖拉拉地成什么话?赶紧着吧,另外告诉你们那海副使,我班老四的儿子,不是那么好打的,日后等着他四爷上本参他吧。” 可怜班四爷大字不识,一切知识全来自戏文、评话。他只知道同朝为官,不能再动刀砍人,一切都得走折子参奏,让皇帝老爷子来裁决。他又悄悄问了云初起,知道海瑞是个从七品,心想老子招安后起码是个四五品,收拾你个七品还不跟捏死个苍蝇一样?却全不知道,他就算真当了官,以武官**文官,下场也是死路一条。更别说他要**的假想敌,乃是大明朝堂上百年难逢的恐怖怪兽。 飞虎山外,雷占彪与那四名贴身扈从打马飞奔。忽然路旁林中传出一声如夜枭般的尖啸,雷占彪一提丝缰,马匹前蹄高扬,人立而止。只见在路中央此时站定了一个黑衣汉子,浑身上下全用黑布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 雷占彪正要喝问,却见对方已经先自将双手在胸前一比,做莲花盛开之形,口中道:“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雷寨主不必多心,自己人。” 雷占彪也长出一口气道:“你是王爷派来的?” 那人道:“不错。王爷只是问你,事情办的如何?” 雷占彪冷笑一声:“你们王爷消息不准,严鸿身上还有招安绿林的圣旨,飞虎山的人只想招安,指望不上。” 那黑衣人听到这,双眼放出寒光道:“雷占彪!我们给你粮食,给你银子,可不是养废物的。要是你不能统合山东八十四寨,我们要你还有什么用?” 雷占彪今天一晚上受够了气,万没想到,如今连个传信的人都敢呵斥他,不由怒从心起。他冷声道:“这位兄弟,你放明白些。我雷占彪和你家王爷,也只是合作而已,他日打下大明江山,我二人平分疆土。我可不是受他辖制的徒子徒孙,你这小人也配与我这么说话?” 说话之间,雷占彪双腿使力,跨下骏马一声长嘶,猛向前冲。那黑衣人没想到雷占彪说打就打,急忙向旁一闪,不料雷占彪狭锋长刀已经出鞘。他骑在马上,臂膀一甩,长刀横过,那人仿佛是自己把头送到了刀锋之前。马匹过处,人头落地,一腔颈血高高喷起,尸身半晌才倒地。 雷占彪策马奔出百步之遥,才挽了个刀花,将长刀收入鞘中,高喊了一声:“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仿佛借着这一刀之势,将这半夜里受的委屈**了个干净。接着他带了手下,趁着月色,纵马而去。 次日清晨,飞虎山上下一众寨主喽罗,如众星捧月一般,护送严鸿下了高山,直到钦差大营之前。严鸿一望,倒是先吓了一跳。他这营中,锦衣卫二百,经营兵二百,随员文书保镖数十,再加上杂役和沿途征调的部分民夫,也不过五六百人的规模。可是如今这营头扩大了十倍不止,真个是旌旗猎猎,人喊马嘶。 看营头旗号,最大的一批是离此最近的德州漕运总兵王麟,不下有数千人。另外德州指挥使曹汝光的本卫兵马,大约也有千儿八百人。 原来前番胭脂虎单骑冲阵,严鸿主动响应被擒之后,满营的大小文武官员,个个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副使海瑞倒是不惊不乱,全无张诚那般慌张神态,称的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只是修下几封公文,又请出钦差关防,一一盖章,分发各处。那德州王总兵与曹指挥见了公文,不禁魂飞天外。 这王麟与曹汝光平素里都没少做些克扣钱粮、虚报员额,侵吞兵田等勾当。虽说目下大明朝的武官大多如此,否则无处发财,但毕竟是做的说不得。原本听说钦差下山东,他们就有些犯嘀咕。严鸿既然身负纠察山东文武官员的责任,料来怎么也要找几个倒霉鬼祭刀,文官大爷们有靠山同僚等帮忙,武将可没这个待遇。他俩又算不得严嵩一派,也不是徐阶一派,基本可称是还没傍上**的孤魂野鬼。若是严钦差想拿自己这对难兄难弟的人头发个利市,岂不糟糕? 因此他两个原本就存了巴结严鸿,免得遭难之心。哪里知道消息传来,竟然是钦差被山贼劫走,我的老天爷,这是掉脑袋的节奏啊!当即,王总兵率领部下五千漕兵,率先赶到,紧跟着曹指挥也带着八百卫军赶来,汇合一处。 眼见军马到齐,海瑞威风凛凛,命何秉忠分派攻山。正在折腾,不想山上有班二柱子下来,说是钦差好好在俺们手里,要他的命可以,拿些钱粮来换!听说钦差无事,大家都松了口气。 若依总兵王麟之意,这便是个交钱换人,皆大欢喜的局面。德州作为明代漕运的重要转运中枢,又称大明四大漕运粮仓之一。虽然山东粮荒,但德州依然拥有南方漕运递转来的粮食,多达数百万石。那些土匪所图无外金银粮食,只要拿出一些粮食给他们,换人料也不难。 至于亏损的粮食,左右不过几百石,也就是多报些漂没,算得了什么?或是重金从粮商处购粮补贴,纵然灾荒时候,也要不了几千两银子。对本地的文武官员来说,纵然多破费些钱钞,总好过被严阁老陷害去砍脑袋不是?因此王总兵赶紧出面应允,并且在海副使面前大拍**,说这赎严钦差的粮食,王某人一家承担了! 哪知海瑞却翻了脸,勃然大怒,说朝廷官员怎能与匪盗苟合?他满口义正词严,驾官指头上戳下点,足足斥责了校半个时辰,把王总兵曹指挥骂的狗血喷头,又把来要赎金的倒霉鬼二柱子打了四十军棍。 王麟和那曹汝光面面相觑,背后商议,莫非是正副二使不和,这海夕郎存着借刀杀人的心?然而终究扭不过海副使,那钦差关防,王命旗牌,可都在海副使手中掌握着。因此他们也只好从命,心里战战兢兢,心想别等第二天严钦差的人头被挂在山寨上,或者送了一只手一只脚下来。海瑞又咆哮着,连连勒令进兵围山攻山,这几位只好推脱火药还没运到,暂时敷衍下来。 然而下来之后,海瑞却悄然叫来梁如飞、李鲲鹏、云初起、叶正飞,令他们秘密出营,夜闯山寨,神不知鬼不觉,救出严钦差。此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至于那梁如飞暗中揣了严鸿给的赦罪招安圣旨,而这一行人半路又撞上张青砚,这些则不是海大人预料得到的了。 到今天情形全变,山贼们主动把钦差送下山来,并说愿受招安。钦差的随行家仆梁如飞又拿出了招安圣旨,指明招安本身的合法性,这倒真是皆大欢喜了。严鸿本以为要在海瑞那废番唇舌,不想海瑞确实对此事不多发异议,只是催促着赶紧把这些烂事搞完,之后迅速赶路,去赈济山东灾民。 那王麟能做到德州漕运总兵,自然绝非是个愚笨人物。他见钦差身边多了个身高胸大的姑娘,两人神态举止间还多有暧昧,如何能不上心?便差了心腹人,拐弯抹角去扫听二人的关系。这班山贼土匪,哪个是能存住话的,听到问起,便趾高气扬地答道:“怎的,你们不知道?这是我们大寨主的宝贝千金,你们的严钦差,那是我们飞虎山的姑爷。” 王麟心中一边暗笑这山贼没见识,纳个妾而已,怎么会成了你的姑爷,一边也感叹严钦差的品味不凡。但见了这个机会,自不会放过。想来巴结好了钦差的宠妾,也就算是巴结了钦差。听说飞虎山老营的人要迁往别处,二人便自告奋勇,承担下这飞虎山上老少几百人的归宿,专门先在漕运兵营边上腾了一片营房,暂时安顿。所需钱粮支出,也由王麟一力承担。那倒是替严鸿了解了一件心病。 当即王麟先从随军物资中拨下两石米,宰了一口大肥猪,架起大锅煮饭炖肉,让飞虎寨的数百人饱餐一顿。山东自前年秋粮歉收,已是灾荒两载,山贼们仓里也没啥余粮,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了不少日时。现在得着这热腾腾大米饭,油汪汪肥猪肉,大吃大嚼,真是不亦快哉。(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济南群官 王麟另备了几桌酒席,宴请飞虎山群贼中的二十余位大小头目。严鸿与孙月蓉、孙烈、班家二豹、孟秀才、贺大勇等坐了第一桌,严鸿让孙烈坐首席,自己坐次席。孙月蓉见爱郎果然言而有信,替山寨解决了一桩麻烦,欢喜的不得了。孙老寨主大难得脱之后,细细思虑,还是禁不住暗皱眉头:虽然严鸿对自己如此恭敬,但这一桩婚事终究是男高女低,而且姑娘嫁过去又是做妾。娘家跟脚不硬扎,只怕丫头日后难免吃亏。 严鸿却不在意这些。他下山东全为孙月蓉,如今佳人到手,自然欢天喜地。至于旁人的各色目光,或是接下来去山东需要解决的灾民事务,由得他去好了。唯有在山下被叶正飞踢掉门牙的火铳手,赏了二十两银子的门牙钱。 山东济南府,巡抚衙门之内,省府衣冠,济济一堂。居中而坐者,乃是当朝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营田,兼管河道提督军务的刘才刘应时。他是嘉靖八年进士出身,今年刚满六十,生的身高体健,白面长髯,精神矍铄,仪表堂堂,颇有几分一方督抚,封疆大吏的气魄。 在上手位置坐着的,是山东巡按御史方用贤。他虽然只是七品官,但是国朝一向讲究以小制大,大小相衡。巡按御史有代天巡狩,藩服大臣之权,府、州、县官都要接受考察。大事奏载,小事立断。满堂官员中他官品固然最小,但位置之重,职权之厉,却仅次于刘巡抚一人而已。 依次列坐的,还有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钱凤、山东提刑按察使李守真、都指挥使高延宗、济南右卫指挥使秦雄、济南知府常知孝等。大小文武官员齐聚于此,聆听刘老军门训示。 刘才说起来,也算是个硬扎人物。他在山东巡抚任上干了近十年时光,上下各级官员皆对其俯首帖耳,无有不从。说起来,山东官场形式复杂。刘才、钱凤都是严家一党,李守真和方用贤则是徐阶门生。 虽然以朝中来说,严阁老和徐阁老目前尚称和睦,但那是徐阁老韬光养晦的结果。地方上这两家中分大权,一山难容二虎。按说彼此之间使绊子、下黑脚、彼此别苗头的事应该少不了。但事实上,双方一团和气,合作亲密无间,简直就是国朝一道奇景。 尤其那巡按御史,本就是朝廷派下来专门负责挑毛病的人,一年一换。通常来说,这帮品低权重的官儿,个个与地方官仿佛是天敌一般,见面或趾高气扬,或暗藏机锋,少不了明枪暗箭。可是这方用贤到山东不久,就与刘老军门论起科分辈分,乖乖的尊一声刘老前辈。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方用贤是严家走狗呢,谁知是徐阁门生? 那刘才老眼扫视堂前左右官员,见人已到齐,便轻咳了一声道:“诸位同僚,朝廷里邸报已经下来,钦差严鸿下山东放赈,兼察百官过失。算来队伍行程,这月之间怕是就要到济南。前者,户部银两被劫一事,虽说老夫已经自掏腰包,把差额补齐,可是终究也是一桩丑闻,钦差心里多半有些芥蒂。更何况,他如今担着纠察山东百官之则,一路上来,还未曾闻他拿人开刀,怕是憋着力气,在济南府开一开杀戒哩。”说完自顾一阵大笑,众官员也忙陪着一阵笑。 方用贤施礼说道:“刘老军门乃是元辅门生,论起来,严钦差还要叫您一声世伯,自然不会对您失礼。只是我等,不知该如何自处?还望老军门提点。” 刘才微微一笑,他很享受这种被同僚尊崇的感觉。尤其方用贤,刚来时也同别省的巡按御史一样,一副目高于顶的模样,还要查一查山东这些年藩库及常平仓的亏空,又要查文武官员贪墨事,闹的鸡飞狗跳,连自己这个巡抚的面子都不给。 结果怎样?王员外一出手,还不是把他收拾了个服服帖帖,一样成了自己船上的人,在自己面前连个大气也不敢出。听这小子今天说话,倒是乖觉,总算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罢。 当下刘才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沉吟片刻道:“怕什么?我那严世侄虽然顽皮,但绝非不知轻重的主。严阁老让他来济南,自然是要历练本领,增添阅历,也犯不著挑什么大事啊。说起来,在坐的诸位,我固然是他的世伯,钱方伯也是与小阁老论兄弟的主,严钦差既出阁老府,莫非还要坏了严府上的小大之序不成?李臬台管的,那都是刑名事,严钦差也看不明白;方直指更不消说,自来只有你找别人麻烦的份,哪有别人找你麻烦的道理?倒是常太守,你可要仔细一二。” 济南知府常知孝一听这话,吓的脸色发白,分辨道:“老军门,下官谨小慎微,一向行动惟您老马首是瞻,不敢有半点怠惰,还望老军门明查。” 刘才暗地里一声冷哼:你儿子做的那些事当我不知道?趁着灾荒,便将些美貌的逃荒女子抓到赏春阁这等烟花之地,供人消遣,内中还有不少出身不错的良家女。更有甚者,还派手下豪奴去强捉那良家美妇。这事在山东早闹的沸沸扬扬,却不见你有一文孝敬,真当老夫是木塑泥雕,不知你们做什么勾当不成? 眼看对方吓的已经撩袍跪倒,就差磕头了,他才笑道:“常太守慌什么?我是说,我那侄儿在京师之中,就是有名的小阎王,行为放肆,不怎么按规矩办事。他尤其专好美貌的小娘,你那宝贝千金生的花容月貌,仔细别被我那侄儿偷了去,你难道不该用心提防?” 此言一出,满座官员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常知孝这才知道是刘军门拿自己开心,一边起身一边赔笑说道:“老军门见教的是,好在我那女儿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也不怕被钦差大人看见。” 一旁高延宗接口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说常太守,其实你仔细想想,这门亲事要真攀成了,倒也不错。虽然说是做妾,可是也是给阁老长孙做妾,也不算辱没了你那宝贝丫头啊。当初连刘老军门的衙内,你都看不中眼,我看也就是元辅长孙,还差相满意,大家说是不是啊?” 他这话一说,又引得官员们一阵大笑。刘才这才说道:“开够了玩笑,咱就说正事。严钦差既是阁老长孙,又是天子圣意钦点。他既来此么,怎么也要查出几件事来,才好在万岁那有个交代。而交代的人,也不好拿些臭鱼烂虾充数,怎么也要有几个上台面的人,才好顶帐……” 他这话一开口,在座诸位都不禁打了个寒颤。这莫非是要在今天这些人中间抛替死鬼的节奏? 刘才看众官的模样,脸色肃然道:“说这些,不是有意惊吓诸位同僚。而是请诸位都与老夫打起精神来,场面上的事一定要应付足。具体怎么做,总不用我一一吩咐吧。休要看严钦差年少,就欺他少年不经事。大家妥妥帖帖,把钦差应付好了,彼此平安过关。这既是给阁老面子,也是给万岁面子!要知道便是老夫在他面前,也不敢倚老卖老!谁要是不当回事,哪里出了问题,休怪老夫无情!” 众文武官员齐声应道:“军门放心,我等必然殚精竭虑,尽忠王事。” 济南城外,一行十数骑骏马,缓辔而行。为首之人跨骑玉龙踏雪驹,头戴束发宝冠,身着错金云纹箭袖,一边放马而行,一边与身旁的高个女子说笑。这威风凛凛的美少年,不是严鸿又是哪个? 在他身旁,身着火红劲装,背着鬼头单刀的,正是胭脂虎孙月蓉。而在他们二人身后,则是柳叶、梁如飞、奚童、严峰、严复、王霆、刘连,外加六名飞虎山的头目跟随保护。 原来,孙月蓉在山东,与严鸿一别经年,便已茶饭不思,相思成疾。近些日两人陡然相逢,大悲大喜之下,又兼久别胜新婚,自不免夜夜颠鸾倒凤,被底翻红浪,免不得耗了些精神,身体状况更是不佳。离了德州没多久,竟然双颊发红,额头微烫,体虚无力。 严鸿对孙月蓉自是关心,有意暂停留下来,请医调治。不想副使海瑞板起面孔,说这一路上舍水就陆,已经大大耽搁时间,岂能为了钦差的爱妾再耽误时间去请医抓药养病,使山东百万灾民多受苦难? 海瑞又说,钦差大人若是顾怜爱妾,夜里少行些男女之事,养精蓄锐便可。若孙氏女真有不妥,她留在本地,再留她的丫鬟照顾,也自无妨,钦差可不该为了儿女私情,耽误去济南的行程。二人越说越僵,几乎撕破了面皮。 那小太监张诚在中间左右为难。他虽然向着严鸿,但中官实在说了不算,而海瑞的一张嘴皮子又实在厉害。好在他在宫中别的没学会,如何和稀泥倒是学的十分精通。末了,张诚悄悄把严鸿拉到一边,劝严鸿道: “小相公,其实本地也没什么良医,令宠在这里养病,不过聊胜于无。海夕郎既然不允停留,小相公何不索性轻装简从,带令宠先去到济南?济南既为省城,名医必多,到了那里歇下来,再行医治却也无虞。这样也免得令宠跟着这几百人的钦差车仗,一步一步在半路上挨蹭。”(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 微服私访 严鸿一听觉得这位小中官别看地位不高,脑子倒当真好使。便对海瑞道:“海夕郎既然嫌队伍走得慢,本钦差便带少数从人,轻装简行前往济南,请夕郎率领大队,随后跟来。” 海瑞听罢,点头道:“钦差队伍,声势浩大,地方官吏闻风而动,纵有什么情弊,也难以查看明白。严千户先行前往济南,正好访查出实情,方不负陛下厚恩。” 因此上,这里钦差大队分做两路,海瑞带大队在后,严鸿携孙月蓉,及梁如飞、奚童、严峰、严复、王霆、刘连、柳叶再加上六个飞虎寨里武艺高强的中小头目,一行十五人,皆乘马在先。锦衣卫大队,交给邵安、陶智统带。而黄河双侠云初起、叶正飞也留在大队中,与李鲲鹏一起保护海瑞。 邵安和陶智还怕严鸿这出了危险,除了明面上这几个人以外,又另外派遣了几路人,约有四五十名,各自扮做走镖的镖师,或是贩卖货物的行商,也都是骑了快马,身上藏了利刃。这些人全为锦衣官校改扮,专为接应严鸿,远远近近跟着,相隔近者数百步,远者十余里,把严鸿一行隐然围在中间。 一路行来,眼见沿途之上,流民日多,都是奔往济南方向。想是听说钦差奉旨山东放赈,但不可能遍行山东诸地,只有到了济南,才有粮吃。因此各地流民纷纷向济南而行,而且听说连北直隶及京师的灾民,也有朝山东回潮之势。 严鸿暗想:八成是白莲教的事让朝廷有了警惕,灾民到处都有,内中混入白莲匪徒,根本防不胜防。与其放任他们在各地潜伏、煽动祸乱,不如把流民赶回山东,集中在济南附近。就算在一地出事,也总好过全面混乱。 至于说到灾民**,严鸿倒是不怎么害怕。他不是地方亲民官,不承担与城偕亡的义务,大不了还可以跑路。严世蕃的女儿,也即严鸿的姐姐嫁给了第十八代衍圣公孔贞干之子孔门第六十四代孙孔尚贤为妻。孔门世居曲阜,势力庞大,即使真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他只需催动宝马逃到曲阜衍圣公府,也足以自保。而自己身边有梁如飞、奚童等高手保驾,想来就算遇上数万乱民,自保突围大概还可以。 前番严鸿行在大队钦差仪仗之中,对一路难民都是远观。此次改成微服小队,多了许多与难民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但见大路上草枯叶黄,不时有衣衫褴褛的难民,扶老携幼,驻棍推车,一路奔波而行。有的骨瘦如柴,有的面带菜色。便是精神些的,脸上也都是苦相。路边还不时有尸体倒卧,或是奄奄一息的人,也在挣扎着往前爬行。 不少县城外,自然也有官府赈济。往往几口大锅滚起来,锅里面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米汤,稀得能照见人脸。然而就是这样的米汤,往往上千的难民就会紧紧围上来,一个个贪婪地望着翻腾的大锅,拼命嗅着淡淡的米香,枯瘦的脸上写满饥渴。 靠近锅的地方,还有些秩序队伍,稍微远一点,便是人人奋力拥挤。那些年老体弱的,经常被挤出队伍,有时还要挨强壮些的殴打。而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往往只是看着这些灾民的争夺,哈哈大笑。只有当纷闹靠近锅边了,他们才一阵乱打,免得这些人碰翻了锅。 而分到粥的难民,一个个顾不得烫嘴,西里呼噜地喝着,似乎生怕喝不完被人抢走。有的还在外面挤着,便扑地倒了,再也起不来。 那孙月蓉虽然脾气火爆,却是个热心肠,每每见到这情形,便想停下来,掏点银子干粮,救济难民。严鸿倒是淡定得多,每每对她道,这一路上的灾民,怕不有十万人,你赈济得过来么?别忘了,我是朝廷钦差,早些赶到济南去,摸清情况,才能救更多人! 话虽如此说,看着这些灾民的可怜相,严鸿心中也颇不好受。只是他心知自个身为钦差,必须要端定盘子。若也是感情用事,伤春悲秋,那这队伍人心就散了。 其实严鸿最担心的,还是孙月蓉的身体。虽说孙月蓉自幼练武,但越是武人,平素不易生病,一旦病倒反倒不像普通人那么容易痊愈。自从离了大队之后,孙月蓉不再磨磨蹭蹭跟着,得意是快马奔走,累了就停下来歇息,倒是让脸上增添了几分生气。两个人旦旦而伐,也不知是有利有弊,总之孙月蓉这些天也略加了几分精神。只是身子终究并未康复,白天里依然是茶饭不香,容易倦怠。严鸿看她的样子,恨不得一步跨到济南,为她请医开药。 另外一点,严鸿也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先到济南明察暗访一番。前世看电视剧,那某麻子微服私访记,也拍了好几部,足以证明私访的效果之大。自己这一番出京,闹腾动静不小,又是圣旨,又是王命旗牌,钦差官防。若是什么都不搞,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出来,不声不响的回去,确实交代不下去。 更何况从天子给的诏书来看,老皇爷对山东的情形相当不满。而从这沿途灾民的惨状来看,山东的糟糕状况,恐怕也是前所未有。不管白莲教闹什么,这次自个出来,若是不能做出点业绩,又如何在皇帝面前交代?辜负了皇恩浩荡什么的不说,单只是皇帝一怒,只怕自个的幸福也就危险了。但要按祖父、父亲所说,山东巡抚、布政都是自己家的党羽,若是随便砍杀他们,却又难免损了家族的利益。这其中确实也需要仔细权衡。 因此严鸿自度,这一番他下山东,必然是要砍几个够分量的脑袋带走。但是带谁的就是问题了。济南作为省城,衙门多,官员多,自己一番暗访,正好找几个所谓民愤极大的倒霉蛋,砍了带走,既捞声望,又不伤筋骨,那是最好不过。 在这一路上,孙月蓉把那“千里流芳、吃尽当光”的民谚也对严鸿一一分说。原来就是指山东巡抚刘才、按察使李守真、布政使钱凤、巡按御史方用贤四人而已。如今山东之灾,四分天灾,六分却是人祸。 本来要说大明领土广阔,旱涝灾情,再所难免。只是地方官府遭遇灾情,租税丝毫不予减免,这就是在逼人去死。更何况,那些地方士绅,通过诡寄、飞洒等手段把自己的租税又转到了普通百姓身上,这一来雪上加霜,不知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严鸿也只是听着,并未说什么。要知立场不同,看法不同,到底刘才等人真是些贪赃祸国的奸臣佞党,还只是因为想要征收正税,而**之过急的酷吏,此时却很难判定。单纯从孙月蓉或一般老百姓的角度看问题,也未见得就不会失之于偏颇。 更何况按来前爷爷交代的,这四个人两个是严府爪牙,两个是徐阶枝叶,最好都不得罪,凡事还要倚重刘才、钱凤,更不可能贸然下决断。 这么一路急行,没多久到了济南城外。只见流民无数,城门处十分拥挤,严鸿眉头紧皱,口中骂道:“这些流民既然到了济南,还着什么急?四下乱窜,把门堵成这样,咱们怎么进去?” 孙月蓉知他是急着给自己瞧病,在旁劝慰道:“严鸿,你不必这么急。自从见了你的面,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这些也都是穷苦人,大约赶着进城去领赈济。咱们等他们过了才行,也是一样。” 二人在队伍前头说这话,有些灾民见他们穿着华丽,衣饰整洁,看的出是有钱的主,于是纷纷过来,拦住他们的马头,不住磕头行乞。 孙月蓉本想掏腰包,严鸿握住她的手道:“又来了,你看,这许多灾民,如何赈济的过来?不必管他们,咱们走咱们的。只是不知这济南的官是干什么吃的,不派人来维持秩序么?” 正在交谈之间,见有一队衙役从城里街道上过来,持着手中水火棍,纷纷一阵乱打,驱赶灾民。这些差役生的身材高壮,手中水火棍专找小腿、腰、肋这些骨多没肉,挨不得棍棒的地方下手。边打还边骂道: “好叫你们这帮腌臜花子们听着,钦差大老爷这几日就到。好狗不当道,你们再在这道口给老子讨钱要饭,当心打死了你们去喂野狗!快滚进城去,发赈拨米时,少不得你们,如今城中王员外连同另几位员外都开了粥场,救济你们这些穷鬼。不赶紧过去喝粥,饿死了不要埋怨。” 难民们见差役如狼似虎,又听说城里有粥,便不敢再找严鸿等人讨钱。那些差役虽然凶恶,但拿着棍棒维持秩序,倒是比你推我挤、停停挨挨的乱走,要快的多。不多时,城门的流民就少了大半。那些差役见严鸿一行人身带兵器,衣着不俗,脸上精神**,绝非是三天未吃过粮食的饿鬼模样,不知是哪家的富家公子甚至是权贵之后,当然不敢得罪,为首的还朝严鸿点头哈腰,打了个招呼。 严鸿等看城门口清出来了,正待进城,忽有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年轻妇人,伸手去抓孙月蓉的马缰。孙月蓉自幼长在马背上,这少妇如何抓的住?手腕一翻,反将那妇人的手抓住,口里问道:“你要做甚?”(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路见不平 孙月蓉低头看时,竟吓了一跳。见那少妇衣衫破损了几处,打着补丁,头上胡乱插着半根筷子,权当木簪使用。脸上皮肤黑如锅底。孙月蓉本身皮肤接近麦色,那妇人则是黑的过分,简直就如同那传说中的山精海怪一般。有这肤色在前,孙月蓉即使身为女性,也本能将目光回避,也不敢再看这妇道五官。 可再一扫视,却见那妇人面目虽然可怕,但衣服倒比较干净,与那些蓬头垢面的流民女丐大不相同。孙月蓉乍着胆子问道:“这位嫂子,你是要做什么?” 那妇人似是十分害羞,也不敢和孙月蓉对视,只低头喃喃说道:“大姑,能不能周济几个。丫头……丫头饿了。” 此时才看见,原来妇人一手去拉马,另一只手还紧紧领着一个小丫头。这小姑娘不过四、五岁年纪,虽然面黄肌瘦,生得倒是大眼小口,五官颇为可爱,不似她母亲那般吓人,是个好胚子。只是衣衫也是破旧得很,浆洗发白、破损之处甚多,而且面黄肌瘦,看起来也是饮食不济过来的。 孙月蓉毕竟是久走江湖的人,见多识广。她初时见这妇人脸黑害怕,现在见了这小孩,便已安了心。再仔细一看,又看出了端倪。原来这妇道低头说话之间,隐约能看到脖颈处一丝**的皮肤,与脸上的肤色完全迥异。 再细看她的手,胭脂虎有了分较,噗嗤一笑道:“我说这嫂子,你脸上的锅底灰未免抹的太多了。幸亏是白天,要是晚上出来,怕不要吓煞妹子。” 那妇人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那些差人此时并未离开,见这妇道居然拦了这帮人的马头。知府大人吩咐下,钦差将到,必须整顿街面,切不可被钦差抓住痛脚。这帮人看模样穿戴,不知是什么来历,万一是与钦差能说的上话的,岂不是糟糕到家?为首人不由骂道:“哪来的**,难不成是聋了?爷们说的话,你听不见不成?城里王员外舍粥,你与这几位贵人罗唣什么?”说着举起手中水火棍就要去打。 孙月蓉杏眼一瞪道:“你们要做什么?当心吓到孩子。” 这些差人见这丑姑娘身后带刀,且与那俊俏公子并马而行,形态亲昵,也不敢小觑了她。为头的一个便讪笑道:“这位大姑不要看她们可怜,这些穷鬼专一会扮可怜,装穷相,来诓骗你们这些好心人的银钱。你看她穿的干净,脸上也没什么泥,八成也不是正经灾民,只是看你们有钱,想来骗你们罢了。” 孙月蓉不理他们,只问那妇人道:“这位嫂子,几位公差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你何不到城中去歇息?不是说了么,那什么王员外舍粥。” 那妇道一个劲地摇头,半晌才道:“不成啊,王员外那里人多粥少,我一个妇道人家,却是争不过。前两天去了一次,连人群都挤不进去,还……还有坏人借机**。”说到此,她又把头低下。 孙月蓉也明白,一般来说,那些流民不可能按秩序领粥,你推我搡,一个弱女难与相争也是有的。单只看一路上,千儿八百难民抢粥,都能搞成踩死人的节奏,而这济南城内外的难民,看架势怕是最少说也有二三十万,那区区几个粥棚,哪能够喝?不管够不够,人都往那边过去,不乱才是有鬼。 更别说,有人趁着这男女无分别的时候,专门偷摸上几把,这也是常见的。仔细看这妇道的五官眉眼,竟是个难得的美人。若非是靠这锅底灰抹脸,在此乱世,也难以保住清白。 又看那小女孩一副怯怯模样,躲在母亲身后,只用两只眼偷眼去看孙月蓉。见孙月蓉也在看自己,马上又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样,匆忙把脸也埋到母亲身上。 孙月蓉见她这样,心中不忍,伸手从怀中摸了一块碎银子出来,递给那妇人道:“嫂子,这块银子仔细收好,如今这世道不好,仔细被人抢了去。给自己和孩子买些粮吃,寻个小店或人家住下吧。三五日间钦差的队伍就到了,到那时什么事都好解决。等投了栈,便把脸上的灰洗下去。你长的这么好看的人,何必抹那个东西。” 几个衙役听对方连钦差的行程都能估算,更是不敢小看。所谓捕快都是地里鬼,捕头好似城隍爷,不仅是说他们凶狠霸道,更是说他们会察言观色。一味恃强凌弱的衙役胥吏,怕是活不到四十岁就早被人打死了。尤其济南乃是省城,在这里混饭吃的衙役当然都是些人精。 当下就有个年长的衙役说道:“这位大姑且请放心。如今济南府内,常大老爷发下话来,街面上不知有多少衙役、弓兵往来巡逻,还有从乡间招募的民壮。哪个胆大要敢行抢,便要他尝尝国法王章的厉害。” 另有一个年轻的差役,听了孙月蓉的话,转过脸来,暗地里仔细端详着那贫妇的容貌。看了几眼,瞅瞅左右没人注意,悄悄转身,一溜烟般的跑进了城里。 那妇人得了银钱,不住的道谢,急忙拉着孩子就要跪下,孙月蓉忙摆手道:“使不得嫂子,咱们可不能行这样的大礼,这点东西不算什么。”这位飞虎山的女寨主,若说阵前厮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丝毫不皱眉头,可就是三两句客气哀告,就能让她这百炼钢,全化做柔指绕。 妇人拉着小丫头要离开。孙月蓉又叫住她们,拿出严鸿头天为自己买的点心,塞到那民妇怀中道:“这几块糕,给孩子先填填肚子再说。嫂子你也要仔细身子,你要是倒了,这孩子可就更没人管。”那妇人千恩万谢,进城门去了。 只见严鸿一言不发,自顾提缰进城。胭脂虎只当他不想施舍,不由轻轻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严鸿道:“你这相府长孙,怎么那般小气?左右才几个钱,你家泼天富贵,还在乎这些?” 严鸿看她那薄嗔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笑,道:“你啊,当日为博你欢心,我几千两银子撒出去赈济难民,可曾皱过眉头?我是想,以后你却不可这么个周济法。那些差役见钱,如同苍蝇见血,咱们前脚进城,那银子怕不落到那些差役手里?更别说那妇人为保**,用锅灰蒙脸,你偏生要当众叫破,不是给她惹了祸?” 孙月蓉听严鸿这般说,才恍然道:“还是你厉害。那可怎么是好?” 严鸿道:“幸亏为夫我有算计,刚才你在那里施舍银子点心的时候,我已经吩咐了咱的缇骑暗中保护,想来倒是无妨。另外那王员外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官府不出粮食赈米,他倒开了粥场,这般扎眼露富,不怕引火烧身?” 孙月蓉道:“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王员外倒真是个人物。我听绿林上的朋友说,济南有个王半城,好象是叫王玄。这家伙是个爆发户,怎么发的财也没人说的清楚。只是他的家里未曾听说有什么成名武师护院,可不管是外来的江湖人物还是济南本地的城狐社鼠,凡是打王家主意的,全都莫名其妙就失了踪迹。又传说在官府上,他也吃的开,按说这样的财主,少不了官府盘剥,可是听说他和山东巡抚都交上了朋友,根本没人敢撩拨他的虎须。可要说他是什么路数,又没人说的清楚。” 严鸿听完,心想这尼玛不就是传说中的神秘土豪么,不知道能不能求做友。他略一点头道:“如此说来,王玄倒还真是山东的一个响当当的字号,这一遭,怕是要会他一会。” 一行人进了城里,果然见街面上来往穿梭,有不少衙役、民壮维持治安,倒是没发生什么乱民趁机抢夺店铺或是拦阻行人的事。方才那涂黑了脸的妇人带着孩子,也不知道拐哪条路买粮去了。 严鸿也无心管这个,他问了百姓,寻了济南一家出名的医馆进去。只见坐堂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郎中,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初始时对严鸿倒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对方一出手,给的竟是十两赤金,老郎中才不由睁圆了眼睛。 如今市面上普通百姓花铜钱,有钱的人家花银子,但是出手掏金子的却是稀罕的很。能随手就拿出赤金的主,也绝不是单纯有钱那么简单。这个病要是看不好,怕是不单招牌保不住,连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出毛病。 当下他急忙打起精神,为孙月蓉仔细诊疗,好在这病倒不算十分严重,老郎中听闻望切,很快得出结论,太太五脏六腑都无甚大事,只是长久心绪郁结,兼之用力过透,损了元气,近来又大悲大喜,因而精神不振。 严鸿见他说的倒也对路,知道此人医术不虚。老郎中便开了方子,吩咐学徒仔细煎药,又宽慰了几句,嘱咐近来饮食清淡,暂停**,莫动肝火,少剧动。(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 拔刀相助 就在这时,从外面走入一个青年汉子,一身短衣褐衫,乃是位乔装的锦衣缇骑。那人来到严鸿身边耳语几句。严鸿霍然而起,孙月蓉问道:“怎么了?” 严鸿道:“那母女被人缠住了,既然这人是你救的,就不能看她们受欺负。我去看看情况,你在这等着熬药。”说着,起身就走。他本来也没时间关心任意一个灾民的死活,只是既然这人是自己救下的,要是不能全始全终,面子往哪摆? “我也去。”孙月蓉起的比严鸿更快,随手甩了斗篷,朝后一扔。柳叶极有默契的伸手捉住,团了个麻花就背在背后。二人一个扔一个接,一气呵成,配合的天衣无缝。边上梁如飞轻声赞道:“好身手。” 柳叶却冲他一瞪眼道:“要你管。” 原来这一路上,不知怎的,这两人仿佛八字不合,开口就难免有些冲突。尤其柳叶对梁如飞,总是气哼哼的一副冷脸。严鸿心想,当初在飞虎寨大堂,梁如飞好歹也算救了柳叶一次,虽然那情形略有些尴尬,犯不着这样吧?他也不好去管,只得背地里劝梁如飞好男不和女斗。梁如飞当初是纵横江湖的一代大盗,成了名的凶徒,如今却对个小丫头多有避让。可是柳叶不知中了什么邪,不管孙月蓉怎么劝说,碰到梁如飞就没好脸色。 严鸿留下严复和一个飞虎寨的头目看守行李马匹,顺便等着煎药。余下的前后出屋,随着那领路的锦衣前去。走了不远,只见路边一家粮店前面,有十几条大汉把那母女二人围住。那妇道拼了性命把孩子护在身后,小女娃紧紧抓着母亲的衣服,吓的哇哇大哭,地上撒了一地金黄色的小米。 只见一个为首的光头汉子狞笑道:“小娘子,别白费力气了,乖乖随爷们走。回去先给你个洗澡,把脸上那肮脏东西洗下去,再换好衣裳,天天吃的鸡鸭鱼肉,不比吃这粗粮强的多?到了晚上,还有男人陪着你快活,这好日子去哪找啊,你们说是不是?”那周围几个汉子跟着就发出一阵浪笑。 那妇人又怕又气,颤声道:“光天化日,你们敢强抢良家女子,难道眼中就没有王法了么?” 光头汉子笑的却更是大声:“哈哈,没想到,原来这是位官家娘子?张口王法,闭口王法,不知道你男人做的几品官啊?拿了人家的粮食,又拿不出银子,动手抢粮,这才是没有王法。乖乖随了爷们去享福,总好过到牢里,被那些牢头、禁子们作践。你这丫头生的也不错,将来准是个美人,到了我们那,我们找人教她琴棋书画,教她读书写字,你看这多好?” 那妇人眼看这帮打手越离越近,不禁左右看看,希望有人来搭救。然而围观的老百姓虽然不少,多数表情木然,仿佛漠不关心。有的人只看了几眼,就扭头走掉,更多的人,把眼睛盯着地上的米,若不是忌惮那些打手,怕是要扑过去抢。有一些看似乎眼中闪现一丝愤怒,可旋即又变成了畏惧,只敢低头窃窃私语。 她只得叫道:“呸!你们这群强盗,难道不知道钦差大老爷就快到济南了?你们敢肆意妄为,就不怕钦差大老爷来了,把你们全都用铡刀铡了?” 那光头听到钦差,微微一楞,随即吐了口唾沫道:“他娘的,还真把自己当金枝玉叶了?钦差大老爷能认得你?就算想要陪钦差睡觉,也轮不上你。老子今天就抢了你,看能怎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就是那秀才家的闺女、举人的小妾,老子这些日子也睡了好几个,今天就看看你是如何个不同法,给老子把人带走!” 说着话,几个打手扑过来就去抓那妇人。那妇人如同发疯的母兽拼命反抗,但很快就被人抓住了手脚。她声嘶力竭地尖叫,可是毫无用处。一个汉子掏出绳索,几下就把她的手脚捆绑起来。 孙月蓉早看的勃然大怒,伸手就去抓背后的鬼头刀,严鸿一摆手拦住她,轻声道:“一切有我。”然后气运丹田,朗声喝道:“都给老子住手!小太爷看上的人,倒要看哪个敢动?” 他这一声异军突起,势镇全场。那光头听着声音耳生,寻声望去。但见一个锦衣华服,相貌英俊的高个儿青年公子,手摇折扇,一脸狰狞模样,向自己走来。身后一个身高长腿的女子紧紧跟随,背着大刀。更后面还有十来个男女,皆带兵器,看样子都是习武的练家。看那模样再加上阵势,怎的比自己还凶霸三分? 要是对方喊的是什么“休得无礼”或是什么“不得强抢民女”什么的,光头只当是遇到了传说中“见义勇为”的侠客之流,便直接招呼手下去打了。可是对方喊的话,听上去,似乎是另一个恶霸,跟自己争抢货源来了? 这也是光头不知道对方身份。他无非是个济南府的街面打手,对面可是京师闻名小阎王。两者差距简直不可以道理计,论起恶霸水平,实在是差距悬殊,如何能相提并论? 光头犹豫之时,见那英俊少年已经带着一众手下来到自己面前,口水就差喷到自己脸上了:“你这头上赛驴粪蛋的贼杀胚,连小太爷看上的小娘,也敢动手抢?今天小太爷不剥了你的皮,也就没脸再出来混事。那几个狗东西,还不赶紧把人放下!那小娘的小手小脚,老子还没摸过,你们还敢摸上了?” 那穷妇听的这话,直是羞愤交加。这贵公子怎的说话如此龌龊?自己已然落入这群恶魔手中,还要被此人如此言语羞辱,还要不要活了?自己生平境遇波折,路途上不是饿虎,便是豺狼,这番遇到的又是一个好色纨绔。 不过转念想来,看这纨绔少年虽然凶狠,他身边那个高个儿女子看来是有良心的。就算这公子真是贪图美色的无行浪子,被他把自己掠走,也总好过遭眼前这些豺狼掠入那烟花之地。想到这里,这落入魔爪的贫妇,却又暗中生出半分毫无根据的希望来。 那光头听对方一嘴京师口音,穿着打扮也非比寻常,自然不敢随便得罪。他往后退了几步,打了个手势,让手下把那民妇放下,然后拱手道:“小的赖五,常在这济南街面行走,朋友送了个绰号叫做铁头鼍。恕我眼拙,但不知小相公如何称呼?” 严鸿冷笑道:“小爷的名字,也是你这狗东西配问的?赶紧给老子躲边上去,别在这碍事。”脸上又露出一副色**的模样,直奔那妇人而去。 刚才那小丫头眼看母亲被捉,又有人来捉自己,早吓的哭泣不止,此时紧紧抱着母亲,死活不肯松手。那妇人见严鸿过来,不敢抬头,只得一边躲避一边道:“这位公子,不要玩笑,民妇是孀居之人,还请公子自重。” 严鸿却道:“笑话,你在城外不就说了么,你是寡妇。寡妇好啊,小太爷就好这调调。你拿了小太爷爱妾十两银子,难道是白给的?告诉你,那便是买你们娘们两个的钱。收了银子,便是我的人,要么还钱,要么跟我走。” 那妇人吓的体如筛糠,求救般的望向刚才给银子的胭脂虎。孙月蓉不知道严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心里泛酸,但又不敢阻拦。只当严鸿这没良心的,真是口味特殊,爱好奇特。说来自己不也是人们眼中的丑女么?只他对自己爱的如珠如宝。又听秀才叔讲过,好像那曹**曹阿瞒也最喜欢寡妇。说不定,这严鸿和那曹**一样? 不说孙月蓉心里五味杂陈,那妇人只道真遇到了那无良恶少。说来如今山东大灾,粮贵人**,即使未出嫁的闺女,也未必卖的到十两之数。她一个寡妇还带个拖油瓶,肯花十两买她的人,还真算的上出手阔绰了。 她当下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公子的话,妾身刚买的米,付帐时,那银子不知被谁偷去。我要归还米粮,他们非说我短了分量,还要……还要脱我的衣裳。” 那光头赖五说来也是本地上街市一霸,不过并非无脑匹夫。他眼看严鸿这架势,多半是京师里哪家权贵子弟,到这济南来游玩。济南府号称泉城,也确实是个休闲赏景的绝佳所在。 按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赖五背后也绝非无人。只是如今钦差将至,要真是得罪了什么京师大人物的子弟,那人在钦差面前说几句话,对自己大大不利。 想到此,赖五强挤出一丝笑意,又对着严鸿唱了个肥诺:“小的眼拙,没看出来您是位大贵人,肯为这小娘花十两银子,也当真是个爱花惜花之人。小的也不是那不开窍的,既然您花十两银子买的这小娘,那我们也不敢占您的便宜。喏,这十两银子的身价原数奉上,分毫不短。这小娘,就烦请您老大人赏个脸,给了兄弟们。今晚上呢,还请您赏光赏春阁,我给您安排个黄花闺女伺候着,保证您满意就是。”(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恶虎吞狼 说着话,赖五朝手下使个颜色,便有个歪戴帽子的家伙,取了十两银子,送到严鸿跟前。那妇人一看,急道:“公子爷,这分明是那位太太赠妾身的银两,怎的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不但是强盗,还是偷儿。” 光头也不理他,只看着严鸿。说来要不是自家主人口味独特,单要那面容姣好,又必须是良家妇人出身的美妇,自己也不必吃多了撑的,非要去抓这样的人。如今这时候,舍几个烧饼,就能换来个穷人家姑娘,还用的着动武?可是具体到眼下这事儿,若是这个妇人被严鸿带走,他赖五在街面上的威风也就扫下去一半了。所以哪怕加利给严鸿,这妇人却也不能撒手。 按说江湖黑道上的规矩,砍竹不伤笋。自己既退了银子,又给足了对方面子,对方也该见好就收。犯不上为个寡妇,真跟自己这个地头蛇为难。 哪知严鸿半点不给面子。他冷笑一声,伸手抓起银子,就狠狠直接砸到了那汉子脸上。那汉子猝不及防,捂着脸翻滚在地。严鸿这边早破口骂道:“什么东西?小太爷给出去的钱,几时有收回来的道理?经了你这贼手的银子,还想放回小爷腰包里?告诉你,这个小娘既然是我先看到的,自然是归我,少在这废话!还有,你们几个,刚才用狗爪子在小爷我的女人身上乱摸什么?算了算了,小爷我也是良善之人,你们一人留下一只手,然后就可以滚了。” 那赖五便是泥人,也有个土性。更别说对方这般咄咄逼人,根本不给人留路,他如何忍的下?真要忍下了,日后还用的着再出来混么?到此时,这赖五两条扫帚眉皱在了一起,秃头上青筋隐隐暴突,已然是肝火大动。 虽然他还顾及对方身份,但想来这是自己的地盘,身后也并非没人撑腰。大不了不动这个纨绔公子,只把他手下人痛打一番就是。主意打定,他下了最后通牒,将怪眼一翻道:“我说这位小相公,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在这济南府内,可不是你个外来户能兴风作浪的地方。莫要错打了算盘。” 严鸿冷笑道:“哦?驴粪蛋恶贼,既然你敢这么说,那小爷我倒要看看,咱两谁兴的风浪更大。来人,与我打!” 光头赖五想来,怎么着也是自己这先喊打,万不料这个打字,竟然是对方先喊出来的。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眼前一道红影飘来,紧接着就是一只牛皮马靴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再然后,他老人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孙月蓉心里三分发怒,七分吃醋,没想到自己好心救人,倒给严鸿添了个新欢。虽然这段日子两人夜夜春宵,绝不空枕,但回到京中还有个大妇等着。更何况严鸿也向自己说明,家里还有两个俏丫鬟,其中一个已经与严鸿上过床。 一想起这么多的分润者,已经够让她头疼了。这在横空杀出个小寡妇,怎不让她心里又气又急?而方才那老郎中偏又说最近要禁绝房事,那岂不正好给这小娘空出床来?只是这个麻烦说起来还是自己揽上身的,又不好直接怪到严鸿头上。 这暗气暗憋的感觉,最是难受不过,因此孙月蓉只得把一腔怒火发泄在这一班打手、闲汉头上。可怜的光头赖五就成了第一个倒霉蛋。 那赖五手下的打手万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们还强梁,抢先动手。他们也是横惯了的,当下顾不得评估双方实力对比,已是齐声叫骂,各抽家伙,或是铁尺、锁链,或是斧把、匕首,发一声喊就围拢过来。 论人数,这班打手也不过十几个人,比严鸿手下多不了几个。至于论个体战力,那是被完爆三条街开外。严鸿这边,且不说梁如飞、奚童这些江湖一二流的好手,便是严峰、王霆、刘连,也都是尽能打的。飞虎寨那几个中小头领,更是血盆子里抓饭过了半辈子的狠人。济南府街上这些无赖,不过有些抡板砖的经验,哪里挡得住他们? 严鸿自个是好整以暇,摇着扇子,岔着两腿看笑话,又让柳叶把孙月蓉拦住,别让她再动手。这边奚童双手叉腰,护在严鸿身旁。严峰、王霆、刘连和那几个飞虎寨的头目,则上前与十几个混混对战,基本上刀不出鞘,或以一敌二,或以一敌三,都没落下风。梁如飞自高身份,不愿和这群混混死拼,只是抱臂在一旁掠阵,看自己这边哪个人稍微遇上点麻烦,便纵身前去,一进一退,即打倒一人。 短短一段街道上,响彻搏击惨叫的声音。不多时后,却只剩下哭爹叫娘之声。十几个打手全被打翻在地。 严鸿冷笑一声,吩咐飞虎寨的两个头目:“去,给每人断一根指头,让他们自己选哪根。不选的,就把十个指头都断了。” 那两个头目在山寨中本是杀人不眨眼的,当即拔了匕首过去。不一阵,街头上迭次响起带哭腔的“左手小指头”“左手小指头”“左手小指头”的选择,随之是不同人的凄惨哭声。 严鸿又道:“方才摸了那个小娘子的几个人,每人再打断一只手!记住,打断五根指头的那只啊。”于是又是一阵惨叫。昔日威震街面的混混们,如今个个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在地上来回的翻滚呻吟,身上全是血。严鸿心中暗自冷笑,这几个孙子知道便宜没那么好占了吧。 严鸿这才对那妇人道:“小娘子,这回该和我走了吧。” 那妇人见严鸿那一副色咪咪的模样,心道:跟了你走也无非是出虎口入狼窝而已。只是情势所迫,对方总比青楼要好,又要设法保全自己女儿安全,想来只得忍辱求生。于是她忍住眼泪,强颜欢笑一福道:“一切……一切全听公子安排。只是丫头年纪还小,还望公子能善加看待。” 严鸿笑道:“你且放心,公子爷我向来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这小丫头若跟着我,也不会缺少了吃喝用度。随我走吧。”说着又朝孙月蓉使个眼色。孙月蓉本来负气不想理睬,但看那母女二人又委实可怜,想来只是严鸿这人太好色,怪不到人家母女头上。于是她还是只得让柳叶过去,搀扶那妇人行走。 严鸿又对严峰道:“把那个驴粪蛋的恶贼给我带上。这孙子敢跟小爷我面前炸刺,看小爷怎么收拾他。今儿要保得住四条狗腿,算他运气!” 这时候街头的围观者,已经聚集了好几百人。见这场精彩的全武行后,不但那涂黑脸的民妇被公子带走,连那光头赖五,被这伙人拖死狗一般拖拽着而走,不由暗想:常听人说抢男霸女,今天总算是看了个全套。只是这活怎么看也是该是赖五这样的人干的,怎么今天被人抢了生意? 本来两边开打之时,有几个巡街的衙役兵丁想要过来拦阻。其中有那老成练达的,看着风声不对,便拦了自己的同僚,让腿快的快去报信,自己这却不动弹,只是远远跟着。 他们的动静,严鸿这边的锦衣卫、山贼都是精明之人,如何不知?刘连凑到严鸿耳边,说了有人盯梢。严鸿一摆手:“由他们盯去,还能翻天了?” 严鸿一行人先行回了医馆,那老郎中见连这济南街头鼎鼎大名的赖五爷都被这少年捆起来拖在地上,如今已是头破血流的模样,知道那十两赤金果然不是好拿的。待要把金子送回去,哪知那英俊的公子却翻了脸,吓的老郎中抖做一团。严鸿心道,这位老郎中医术虽然不差,面对自己时的气度,比起那年轻些的药王李时珍何止差了百倍。看来成大事者,果然自有不凡之处。 这会儿,后面伙计已经煎好了一碗药,端来让孙月蓉喝下。又把另外几剂药也包好,将如何煎药的法子也说了个明白,又写了张帖子。严鸿收下后,见老郎中这样子,却也不和他客气,便又叫众人拖了赖五,扬长而去。 众人出了药铺,又到了济南最大的一家客栈住下,这家“会友客栈”门面大,店房宽绰,住下了严鸿及那些暗中保护他的锦衣缇骑,也绰绰有余。严鸿又命掌柜的去备办了各色吃食,先让那母女用饭,又让那妇人用水洗了脸。 洗去了脸上的煤灰,只见这妇道竟是个眉眼极佳的美貌女子,尤其那肌肤如同雪白,连严鸿这不知见过多少佳丽的主,初看之下,都不由为之一楞。 那光头赖五早已经醒转,只是口中被人塞了破布,人被捆在一边。严鸿也不理他,只是哄着小丫头吃东西。那小姑娘见严鸿面目可亲,不似光头那帮人那么恶行恶状,又拿美味的糕点来给自己吃用,竟比家中长辈还要亲热,渐渐也就和严鸿熟络起来。 闫东来前世做保险销售,逗客户的小孩也是必经项目。他穿越之后,尚未有子息,而看见眼前这个虽然面黄肌瘦,却是长相可爱的小丫头,也自心生喜爱。于是竟然拿下钦差的架子,俯身来逗这丫头玩。时而扮个鬼脸,时而说个童谣,把个小丫头逗的脸上惧意全消,时不时的咯咯发笑。 那妇人一见,心头暗想,看这公子对丫头,真是不错。若是他能对丫头一直这般,便随了他的心意,也是条不错的活路。只是看来他家中必有大妇,而另一个妾室还是会武的,自己到头来怕是还要挨打受气。哎,自己再收些折磨也就罢了,只是要小心伺候,保得女儿的平安。(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打脸二世祖 正在此时,只听外面一阵喧哗,不知有多少人朝这房中扑来。片刻间,人声已到门外,只听一人高声道:“哪来的山贼响马,敢打本公子的人,还抢了本公子园子里的姑娘!真当济南府没有王法了么?” 那妇人听到叫嚷声,脸色一变,知道便是那什么赏春阁的幕后东家到了。这年少公子是外来人,纵然再如何强横,如何斗的过本地恶霸。当下她起身下跪,哀告道:“公子爷,奴家本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公子爷犯不上为我得罪强梁。只求公子爷能善待这丫头,奴家来世再报答公子爷救命之恩便是了。” 严鸿冷哼道:“你与我老实待着!你是大爷我买来的人,没我的话,你还想寻死觅活?这里的事,一切有本大爷做主,不需你动什么心思。老实坐下,待会饭来了,自己先吃饱,把这小丫头也喂饱。”说罢起身,与王霆刘连、严峰严复等人拖着那光头赖五,走出房间。 这个院落已经被严鸿整个包下,外人闯入,院中其他房间内的锦衣卫不用招呼,已然出屋迎上。等到严鸿等人出来时,只见双方俨然已成对峙形势。 一方面,是那几十名乔装改扮的锦衣缇骑,另一方面是几十名衙役捕快。客栈外还有阵阵纷乱的脚步声,不知有多少人从外面把客栈包围。那掌柜的愁眉苦脸在一旁伺候,一边用手抚脸,看来是刚挨了打。 而在敌对队伍的正前面,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生的面目倒也周正,只是身形略嫌瘦弱,一身文生秀士打扮,衣饰华美,看来也是个富家出身。这少年站在那里趾高气扬的德行,与严鸿倒有几分神似。 眼看严鸿身边严峰如拖拽死狗一般,把那光头赖五拽过来,那少年大怒道:“这是哪来的土匪?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滥用私刑。我说宋班头,还不赶紧动手,把他们给我拿下?” 在这少年身旁,站着一个四十左右,皂衣翎帽的汉子,此人生的并不十分高大,但体格结实,面目威武,想必就是什么宋班头了。 这宋班头却并未急着上前动手,而是先仔细端详这一群人,然后上前一拱手道:“在下济南府马快班头宋全,江湖上朋友抬爱,送我个匪号铁爪鹰。但不知众位朋友是哪路好汉,来到济南有何贵干?” 宋班头又用手一指那少年道:“这是本地常太守府上小衙内。这位公子爷,你们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我想还是把误会说开,免得伤了和气为好。” 严鸿冷笑道:“我道这赏春阁是哪个龟孙子在撑腰,原来是本地知府的儿子做幕后东主。想这济南乃是省城,三司及巡抚衙门乃至直指衙门都在此间,小小的一个知府,也敢拿大?当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他这般言语,简直就是如同当面骂祖宗一样。他说本地知府的儿子是龟孙子,那本地知府岂不成了龟儿子?常知府的这位衙内常守业,自出娘胎以来,便是强梁惯了,及至成人后,又与刘军门、钱方伯、高都司的公子结交,号称济南府四大霸天之一,便是人命也不当一回事。不料在此,却被这外来户这般折辱,脸上如何下了来? 当下,宋衙内勃然道:“老宋,你跟他们废的什么话?赶紧动手给我拿下了,那个美貌的小娘,八成就在房中,一发与我捉回赏春阁去。再磨磨唧唧的,我回头叫我爹,打断你的腿。” 宋全也知这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虽说看对面这公子爷也非寻常之辈,但眼前这常小衙内自己更是得罪不起,只得一变脸道:“既然阁下如此不识抬举,也就莫怪宋某得罪了。” 说话之间,就待施展开自家擒拿手的功夫。他寻思,自个单身进击,设法先把这纨绔模样的少年拿住,所谓擒贼擒王,让对方知难而退,不敢再啰嗦。否则,一会两边真要大打起来,刀枪无情,要真是碰伤了这少年,或者闹出人命,你不知人家的背景。将来事情闹大了,常知孝那狗东西必然拿自己出去顶帐。 哪知没等他纵身出来,就见一条大汉已经横在自己面前,五指成爪,劈面打来。宋全赶紧进招迎敌。两个以擒拿手对擒拿手,连拆数招,宋全越来越惊。自己这套擒拿功夫,往日捕盗拿贼,无往不利,今天却似遇到了克星,招招受制,处处吃瘪,片刻间已然尽落下风。 那大汉正是严鸿手下锦衣卫四总旗之中为首的王霆。他出身淮上鹰爪门,专一练的是鹰爪擒拿功,宋全这两手在他眼里自是提不起来。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十招一过,已把个宋班头逼的不住后退。 那常守业万没成想,宋全一身本事,平素里济南街头如天神一般,居然不是人家对手。但他倒并不慌张。如今这除了自己带来的几十个衙役捕快之外,客栈外还有专一从指挥使衙门借来的一百官军,料来这伙强人就算再厉害,还能厉害的过官军去? 当下他喊了一声:“别都像个木桩子似的给我站着,赶紧给我上!常才,快去外面把官兵给我调进来,捉拿土匪啊!” 刘连眼看王霆抖擞精神,把宋全杀的节节败退,要不是念在对方也是人在公门,身不由己,怕早下杀手了。他终究老成,便对严鸿耳语道:“严长官,咱还是见好就收,免得真伤了人命,也终归不美。” 严鸿点一点头,从腰间摘了腰牌,递给一旁梁如飞,轻声道:“给他们看看。”梁如飞得令,大喝一声道:“对面的小子,给我看仔细了,谁是土匪?”气发丹田,声震屋瓦。说话之间,手中腰牌运劲向前掷出。他乃是使用暗器的大行家,这一手力道准头,拿捏的恰倒好处。那面腰牌正好打到那常守业面门上,却不伤人,径直落地。 常守业毕竟也是知府家衙内,而非那乡下不明厉害的土豪地痞,看了那腰牌形制,已是一惊。下意识的拣起来观看,口中喃喃念道:“锦衣卫……千户……严鸿。”他眉头一皱,旋即又笑道:“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无非是个锦衣千户。这山东地面的锦衣卫事,自有我那马叔父负责,你这外来的锦衣官儿须管不到。我爹又是两榜出身的正途文官,不怕你这锦衣武臣,少在小爷面前拿大。” 此时外面一百军兵已经陆续闯入,只是这店房地方虽大,也容不开数百人斗殴。所以大队官兵是沿院子墙根排开,只有那带队的军官,领着十来名亲兵家丁,横着过来。料来不管是什么土匪豪强,见到官军也只有跑的份,不敢真正放对。 可那军官一听常守业念出严鸿的名字,当下忙跪倒磕头道:“下官秦得禄,乃是嘉靖二十六年荫袭济南右卫指挥使司镇抚之职,嘉靖二十九年,因军功授佥事衔。见过钦差老大人!未知钦差当面,拜见来迟,多有怠慢,还望钦差老大人,多多恕罪。” 秦得禄虽然是官拜佥事,论职级在严鸿之上。可他这地方卫所军官与严鸿这锦衣亲军不具备可比性,再加上严鸿的钦差身份与严家势力,他自然只有乖乖跪倒磕头的份。 这时那宋全也被王霆逼退到墙角,听到自家衙内念出锦衣千户严鸿,当下也是魂魄皆散。要知道,如今朝廷的邸报早已下达,官场上的大小角色,哪个不知道严鸿下山东放赈?怕也就只有常小衙内这等宝货,平日里只想着吃喝玩乐,对于邸报更不上心,竟然于钦差的姓名都记的不甚牢靠,见了本人腰牌还没反应过来,闹出这么个乌龙。 普天下同名同姓者虽多,但锦衣千户严鸿,当然只有京师中那位严阁老的长孙,如今奉旨下济南赈济灾民查纠百官的严钦差一个。一想到自己竟然在与钦差护卫过招,对方只需要安一个行刺钦差,谋图不轨的罪名在自己身上,到时候怕是连宗族都难保。 宋全想到这里,如何还敢交手?急忙后掠数尺,跪倒道:“下役无知,竟然冒犯钦差大老爷虎威,还望大老爷法外开恩。” 这两位首领都跪倒了,其他人如何不跪?一时间,院子里齐刷刷跪倒一片。对阵这边,只余下那位常衙内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不知是该如何是好,倒颇有当年海瑞迎接巡抚时候鹤立鸡群的风范。 严鸿冷笑着看着这帮人,加了一句道:“常小衙内,你见了本钦差因何不跪?莫非是你腿上有什么毛病,需不需要本官为你治上一治?又或者,你藐视本官这皇上钦点的钦差?” 常守业此时也醒过味来。对面的,敢情就是老爹耳提面命说要小心伺候的那位钦差大人?说来,他对钦差并没什么兴趣,自己开自己的窑子,对方当对方的钦差,彼此素无往来。大不了就是找几个未出阁的漂亮姑娘去陪他喝花酒,其他轮不到自己应承,因此老爹说这钦差事宜的时候,他心不在焉,连名字都懒得记,也没留意这钦差白脸黑脸,年少年老。否则,单只看严鸿这模样气场,也该心头有点警醒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按常守业那猪脑子想来,真等到钦差到了,自己老爹必然要跟随众官,去城外十里迎接,然后大队仪仗前呼后拥下入城,哪有这么轻车简从的道理?至于微服私访杀贪////官恶霸什么的,那是戏台子上编的,是歪曲历史的东西。常小衙内平时最反感这些主旋律,因此看到严鸿一无仪仗,二无官服,他根本就没往这上想,只当是个外省来的贵公子而已。 等到现在想明白了,再想抽身而退,可不那么容易。眼看对方发飙,他也只得施礼道:“学生常守业,见过钦差老大人。”他靠老爹的门路,弄了个秀才的功名,因此自称学生,倒也说的过去。 严鸿哼一声道:“罢了,都起来说话。”等到众人都起来,严鸿才冷笑道:“常小衙内好大的势派,一句话就能驱使兵卒,可是要将本钦差拿下?” 大明朝读书人地位高,一个举人就能役使卫所兵丁,这并不假。但那是指让卫所兵充当苦力,为举人老爷干活。调卫所兵来帮举人老爷欺压良民,已经属于做得说不得的灰色行为。而这私调兵丁,围攻朝廷钦差的活儿么…… 秦得禄见事不妙。要是让这钦差把私调兵丁,围攻行辕的罪过坐实,那自己有几颗脑袋,怕是也不够砍。当下他忙道:“钦差老大人容禀,如今山东流民日多,风闻朝廷派钦差至济南放赈,各地灾民纷纷聚集城中,流民日多,稍一不慎,恐生大变。因此,我济南文武官员无人敢掉以轻心,我济南右卫将士更是人不卸甲,马不摘鞍,只防流民生变。方才听说这客栈之中,有匪人作乱,卑职只当是有白莲教匪趁机煽动流民作乱,这才带了本部兵马前来弹压,常公子无非一生员而已,如何能指挥的了本卫兵马?还望钦差老大人详查。” 严鸿也未曾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武官,居然也是能言善讲之人,三言五语就把自己从这件事来摘了个干净,看来是个乖觉的主。当下他一点头道:“此话说的好,山东的白莲教确实胆子不小,你看本官此来,就遇到白莲教匪意图行刺。今日的事么,本官只当是白莲匪如此大胆,连卫所都勾结上了,看来还是冤枉了秦佥事。” 他这句话固然是把秦得禄摘出去,却把一顶白莲教匪的帽子,扣在了常衙内头上。这顶帽子等闲人可不敢戴。大明朝南倭北虏,都是外患,而要说心腹之患,则首推白莲教。只要是被定个通白莲的罪名,饶你是什么身份,也难逃死路一条。常守业又不比人多长几个脑袋,如何敢认这个罪名? 当下他忙说道:“钦差老大人,学生冤枉啊!学生自幼也曾读那圣贤书,知孔孟礼,如何敢去勾结那白莲逆贼?这确实是误会,误会啊。” 宋全也道:“钦差大老爷详查,我家衙内绝非是那白莲教匪,这其中全因误会而起。冒犯之处,我家常大老爷定会与钦差大老爷赔罪。” 严鸿身边的锦衣卫也都是在京师里混出来的人精,听严鸿话里话外,拿帽子套人的意思,便明白自家长官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人办成白莲教。说来自是没有证据能证明常衙内有罪,但锦衣卫办差也不是什么事都要证据的。更别说在青县又险些遇刺,这事更是大有文章可做。 当即刘连冷笑道:“没想到,宋头胆子不小,还敢替白莲教匪求起情来。想必你也是教中之人,虽然穿的是皂衣戴的翎帽,吃的是爷家俸禄,背地里信的却是无生老母,一心要入真空家乡吧。但不知在教中担任何职?是奉圣左使还是应劫右使?又或是三阳堂主,八大长老?” 宋全没想到对方连自己都绕了进去,看这意思,再多说几句,怕是连自己也不肯饶了。这事关脑袋,岂敢冒失?当下噤若寒蝉,也就不敢再为自家衙内说话。严鸿忽地把脸一板道:“大胆常守业,光天化日之下,就带领人马,明火执仗,意图袭杀钦差,尔该当何罪?左右,与我把他拿下了。有敢阻拦者一律同罪!” 话音一落,众锦衣冲上前去拿人。常守业待要退,早被王霆一把揪住肩头,用力一拉,便甩在一边。这常衙内的功夫,可比京城里那郑国器差远了,都没挣扎一下,就被王霆拿住。王霆看他这般无用,倒也没下狠手卸他的胳膊,只是把他双臂反剪扭过。那常衙内忙喊道:“宋头,快救我!快救我啊!我若有个长短,你在我爹那怎么交代!” 宋全也感左右为难,钦差自己惹不起,常知孝自己同样惹不起。得罪了哪头自己也落不了好啊。正在为难之时,一边本地卫所兵的秦得禄,忽地抽出腰刀喝道:“呔!钦差奉旨下山东,见钦差如见万岁!缉拿不法,乃是本职!济南府的衙役,谁敢阻拦锦衣卫办公,那可就别怪我老秦不客气!” 他这一发话,等于是摆明了立场,屁股决定往严鸿那边坐。手下那百十名官兵,也齐声吆喝。这些兵先别说战力强弱,好歹是正规军,这齐声呼喝,声势威风无比。常衙内带来的那些衙役捕快,本就是欺软怕硬,一听官军呵斥,先自没了火种。借他们三个胆子,也不敢去与锦衣卫放对。只能纷纷后退,任由众缇骑如狼似虎,把自家衙内抹肩头、拢二臂捆成个粽子一样。 常守业自出生以来,几时吃过这等苦头,如杀猪一般不住地嚎叫求饶。这帮锦衣卫却不管那套,他叫的越凶,手上便越用力,只这一番捆绑,就先勒没了常衙内半条人命。 严鸿等拿好了人,才对宋全道:“这人本官留下了,自会仔细盘问,细细调查,尔等滚回去吧。常守业若是铁了心为儿子造反,不妨调起济南兵马,前来抢人!” 眼见众衙役狼狈逃出客栈之后,秦得禄才拱手道:“钦差老大人容禀,卑职麾下这百十来人还堪使用,卑职这就布置下去,将这店房四下布哨起来,保老大人无恙。任他白莲教党羽如何凶残,决不能伤了老大人。” 严鸿见秦得禄这般贴上来,笑道:“这须不必,本官这里的卫队,倒也够用。不过秦将军,本官倒有一句话问你。” 秦德禄道:“老大人有话,只管吩咐。” 严鸿道:“未知秦将军,你可有胆量否?” 严鸿这话问的突兀,秦得禄微微一楞,什么叫有胆量否?难道他还让自己把常守业活劈了试胆不成?但是旋即想到,这或许是个机会。自己靠着堂叔秦雄的关系,在济南右卫混的倒算不错,不过秦雄这个指挥使是世袭的,他死了由他儿子袭职,自己和堂弟的关系不算十分融洽。一旦等堂弟袭了职,自己是个什么日子还说不好。更何况秦家家大人多,各个职位安插不下。自己若按正常的路线,估计到这个岗位上也就到头了。即使立下什么功劳,怕是也再难以寸进。 但是,今儿这情形,貌似送来一条新的梯子啊。若是能搭上严鸿这条线,那又如何?想到这英俊少年身后站的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严阁老,是那位连就九卿面子都不卖的工部左侍郎……只要他们略加援手,自己还怕不飞黄腾达?又何必仰堂叔鼻息过活? 想到此,秦得禄胸中豪情顿起,高声道:“回禀老大人,卑职即入军中,便只知有君,不知有身,只知听令行事,不知怕为何物!” 严鸿明知道对方的话没一句是真,却点头道:“好!秦将军果然是我国朝干城。那我就借你及你手下儿郎一用。这常守业与光头赖五,皆与那赏春阁有关,依本官想来,赏春阁怕不是白莲教的秘密分舵?说不定还有什么厉害人物,教中高手在那。本钦差既然巡行山东,这等魔窟不可不灭。你们可敢随我前往,缉拿白莲余孽?” “但听钦差老大人派遣,卑职万死不辞!”不但是秦得禄,这回连那些军兵也异口同声的高声应诺。 乖乖,别人不知道赏春阁是什么地方,他们还不知道?那哪里是什么白莲分舵,分明是济南府一等一的销金窟,美人窝啊。这等青楼烟花地,真是全城男人心里向往的所在。无奈其所费银钱甚多,却不是这帮丘八爷能应付的起。即便这秦得禄自己,也无非是沾堂叔的光,去喝过一次花酒,找了个三等姐儿快活了一晚上。 现在一听说是查抄这个地方,要知道,那地方虽然也养了打手,可在这百十号如狼似虎的兵丁面前,算个毛线啊?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而只要钦差老大人金口一开,说那里那些嫩的能捏出水来的姐儿们是教匪,那便是教匪。到时候不但里面的金银成了贼脏,姑娘们也都成了人犯,还不由着丘八爷们快活?(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 锦衣斗锦衣 这等好事,谁不去谁才是傻蛋!这下子,秦德禄以下一百多人,那可当真是人人奋勇,各个争先,只怕把自己落到了后面。 至于说这赏春阁背后有常太守撑腰,那又如何?他还能大过钦差和严阁老去?自然是有恃无恐。再说常知府的儿子连钦差都敢惹,这个事完了之后,到底还有没有常知府,怕也要两论了。 严鸿眼见军心可用,略一点头,道:“既然如此,秦将军你且整顿兵马,我回后院去交代几句,咱们便一同前往,擒拿白莲教余党。”说罢,转身先回了客房之中。那被严鸿搭救的妇人,在里面早已听清对话,一见严鸿便跪倒道:“民妇古门田氏,不知您是钦差大老爷,言行多有冒犯,还望大老爷恕罪。” 严鸿只一摆手道:“不必那么多礼,你老实和孩子在这吃饭,需要什么找掌柜的开口就是。柳叶、奚童,与我好生伺候着。月蓉,你跟我走一趟,去赏春阁!”他想来,尚春阁既是妓院,女人之间多有隐私,男人终归怕有些不方便。带着胭脂虎去,遇到什么特殊情况,要便当很多。再说,自个这一去,若瞒着孙月蓉,怕她疑心起来,还是同去顺当。 孙月蓉这会儿本来是在一旁赌气,心里略略泛酸。所谓男人没长性,果然如此,自己才与严鸿几日欢好,他便又迷上了那个寡妇。一听严鸿叫她去什么赏春阁,她更加怒恼,故意道:“你不知道我刚喝完汤药,动不得手?” 严鸿见她这副耍性子的模样,也不着恼,只是笑道:“大小姐,跟着本钦差过去,周围有一百多官兵,几十个锦衣卫保驾,还要你动手?左右看个热闹罢了。好好,不去也由你,只是那里可是个美人窝,盘丝洞,你不怕我被那些女妖精连皮带骨的吞了?” 孙月蓉听到这,急忙跃起身来道:“哪个管你死活,不过有我在,你这没良心的浪子,休想随便使坏。”披了自己的大红斗篷,迈开两腿,风风火火当先跑了出去。严鸿只笑了笑,随后跟出。 那田氏在后面看着,却自呆了。她自嫁入夫门后,每日里非打即骂,而自从生下女儿后,日子就更加难过。不想那丑姑娘料来只是个妾室,竟可以和自己的男人耍性子发脾气,而这英俊少年贵为相府长孙,又是钦差身份,还能由着对方的脾气,甚至讨好卖乖。这番温情却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 “哎,这位公子爷,若是能对我也有这半分好处,跟了他就是为奴为婢,也不枉了。”田氏娘子自知自己的身份,恐怕难以有姬妾之属,最多算是个没名分的暖床女婢。但若对方能善待自己的女儿,对自己也能有这般温存之万一,想来也算的上一好归宿。 严鸿却哪里顾得上理会那田氏的心思。他吩咐刘连带了十五名便衣的锦衣官校留守客栈,其余人等押着赖五及常守业,会合了秦德禄那一百多官兵,出了客栈,直扑赏春阁。 方走了两条街,只见对面迎头杀来一标人马,约莫五六十人,皆身着明黄飞鱼服。为首者六十左右,白发萧然,身材中等,体格结实。一见严鸿这支队伍,便自喊道:“对面遮莫是严钦差么?” 看对方服饰,便知也是锦衣卫的人。秦得禄拉马靠近严鸿,小声道:“禀钦差老大人,这老儿便是山东锦衣卫世袭千户马腾云。他是与知府常知孝极为投契的主,据说还拜了金兰。”然后扬声道:“对面可是马老爷子当面?既知是钦差老大人,怎么不过来施礼?” 马腾云是世袭的锦衣千户,资格老,权势大。与严鸿虽然是平级,但是他执掌一个实在的千户所,在地方上与知府平起平坐,而武将中,连高延宗这二品大员也要卖他三分面子,倒是比严鸿这个千户要硬气的多。再加上强龙不压地头蛇,论年龄他又几乎是严鸿的三倍,是卫里的老资格。因此上,严鸿虽有钦差身份,还有阁老家的背景,他马腾云倚老卖老,却是不想来施这个大礼。 当即马腾云喝道:“秦得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夫面前这么放肆?若不是看在你叔父面上,就这几句话,就值几个大耳光。老夫当年曾出关查探军情,夜卧冰雪之中,落下了病根,膝盖头不大便当。陆大都督都特许老夫见上官不行跪拜之礼,严钦差又未携圣旨,我便不跪,又能怎的?” 严鸿见对方摆资格,拍老腔,也不与他为难,当下只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马老前辈,您的大名,我也是听过的。但不知您老人家这老胳膊老腿,不在家中享福,还带着人马出来干什么?难不成也得知常守业是白莲教匪,特意前来拿人?” 本来马腾云是得了宋全报信,带着一众手下前来营救常守业。他虽然是千户身份,但在济南的人马也只是一个百户所的级别,又分居各处,点动起人马也需要时间。仓促赶来,本想摆自己卫中前辈老人的资格,死说活说,先把常衙内保下来,再谈其他。至于带来的人,无非是站脚助威,动手抢人万万不能。冲撞钦差的队伍,那是要杀头掉脑袋的。就算他马老爷子威望再高,这帮人也不会去干。 不想严鸿这人年纪虽然不大,却着实难缠,先是话里话外,夹枪带棒说自己老而无能,又死咬住常守业是白莲匪,当真是难做手脚。见对方不通情面,马腾云只得放低身段,前行几步道:“严……严钦差,借一步说话。” 严鸿便也走上前几步,嬉皮笑脸道:“怎么,马老爷子岁数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离远了说话听不清?那好,我便凑近些,您待怎地?” 马腾云平素性如烈火,换旁人早就一拳揍过去,只是这严鸿万万打不得。他只得忍住怒气,小声道:“常衙内是个混人,老夫也知道。只是我与他爹八拜结交,不能看着这个世侄出了什么闪失。严钦差,你大人不与小人见识,且把面子卖给我,放这个小畜生回去。回头我让常知府备办一份重礼,送到你那,再把这常衙内重重责打一顿,叫他给你磕头赔罪,也便是了。” 按他想来自己这般拿低身价,对方怎么也该给个面子。更别说自己已经说明白了,常知府会出钱买儿子安全,对方还能不上路么?哪知严鸿却一板面孔道:“老爷子,您是卫里老人,吃的盐比我吃的饭多。这私纵白莲教是个什么罪名,您不会不知道吧?晚辈也不曾多长一个脑袋出来备用,如何敢放人?” 马腾云不料遇到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主,也不由动了真气,怒道:“你口口声声说他是白莲教,可有什么证据?难不成就凭你信口一说,他就成了白莲教徒?” 严鸿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欠揍模样道:“老爷子,看来不服老是不成啊,你看,人一上了年纪,连消息都不灵光了。本钦差在青县就遇到了两个白莲教匪行刺,若不是万岁鸿福保佑,说不定就真被她们得了手。你看看,青县行刺没得手,转头这常守业就和光头赖五带人跟我动手,这不是白莲余孽是什么?要说凭据么,您老在卫里的年头可比我长的多,等进了诏狱,什么凭据要不来?” 马腾云见对方死咬住常守业不放,便知这个事有的麻烦。对方又是钦差身份,不怕自己这个地方千户。他只得勉强道:“既然如此,按请钦差把人犯交给老夫,由老夫派人看押审讯,你看如何?” 严鸿摇头道:“那却不急。待本钦差先去抄了白莲教的分舵,再把人犯都交给您老也不晚。您老要不要随我一起兵发赏春阁?要是走的累了,您在衙门里等着,我回头把一干人犯、证据交到您那,也自使得。” 马腾云几乎气的要骂人了,赏春阁是什么地方,他能不知道么?这钦差的意思,分明是要玩栽赃陷害的把戏,自己若是等在衙门里,怕不是任由对方做手脚?那是必须要跟着对方去的。那地方的事他也不是不知道,若真被他查出来,就是个不小的麻烦。 他只得朝身后的一个官校打了个眼色,然后道:“既然钦差访查出白莲反贼的分舵,我等锦衣官校责无旁贷,理应冲锋在前,岂有退缩之理?只是白莲教徒不可小看,依老夫所见,需得调齐本所人马,另外向秦指挥借调几百兵丁,才能保万无一失。” 严鸿笑道:“马老,虽说年老者不以筋骨未能,但您老人家上了年岁,居然连胆量都没了?这里是省府,要拿些许白莲教残党,何必这般麻烦。有我京师里带来的这几十号人,外加秦将军这一百余兵丁,足以对付了。我说那边那位兄弟,不必走的这般快,便是送信,也怕是来不及了。” 严鸿这边嬉皮笑脸,眼睛盯着马腾云队伍,一丝一毫都不曾放过。马腾云打眼色,严鸿如何看不出?那锦衣校尉本是悄悄退到人群后面,准备放腿开溜去报信,不料被严鸿这一喊,顿觉魂不附体,撒开腿就跑。没跑几步,只觉头上风起,一个后背微驼的中年人落到面前,还不等自己说什么,便被对方出手在自己戳了几下,顿时全身酸软,动弹不得。(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踢破红灯 马腾云不料严鸿身边竟有如此奇人,就凭方才那份轻功,自己便望尘莫及。他也知纵然动手用强,自己这边万难讨的好去,更别说冒犯钦差那是掉脑袋的。左右无路,只得怒道:“严钦差,你这对本卫兄弟下手,算的什么好汉?” 严鸿冷笑道:“好说了,要是到了赏春阁,什么也搜不出来,我自当到您的千户衙门负荆请罪。可若是查出了什么,这个通风报信的小子,欲要替白莲教传递消息,也得承担本卫军法。” 马腾云见对方如此坚决,只得软语道:“严钦差,地方上的事,本就与京师不同,容不得一板一眼。更何况如今这是灾年,少饿死些人,便是一等一的大功德,很多事,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犯不上啊。” 严鸿道:“话本不错,不过谁让常衙内犯到了本官我的头上,那便不能睁一眼闭一眼了。走与不走,就全看您老自己定夺。来人啊,与我兵发赏春阁!” 他这一发话,众兵丁及京师的锦衣卫各个扬眉吐气、腆胸迭肚,直扑赏春阁。这马腾云被严鸿这连番挑弄,早已是怒气满胸,有心撂了挑子不去,又怕严鸿真个发了疯,把些犯禁之物扔到赏春阁,把常衙内定成白莲教徒。 因此他只得老气横秋,带着本地的锦衣卫在后跟随,只是想到,赏春阁那些龌龊事要是真被抖搂个干净,多半要引发轩然大波。自己被牵连进来,也是沾边一溜皮的事。 严鸿骑在马上,心中暗自想到,姓常的,你他娘的这是自己找上门来,怨不得我了。本来老子在京里琢磨该拿谁开刀的时候,爷爷就教导我,说你常家只是咱严府的三流走狗,实在不行拿你顶缸也凑合。结果你这狗崽子就敢撞到我手上,说不得,回头把你的脑袋送给万岁爷,也不是我存心害你啊。至于这马腾云,陆大都督叫你丫监视飞虎寨,你丫给我弄出孙月蓉嫁人这种新闻,回头非把你这把白胡子薅个精光! 他心里暗打恶毒主意,脸上却是一副杀气腾腾,带着这一众人马穿街走巷,一路杀到赏春阁前,见此处也是个广大院落。现在是白天,还不到开门迎客的时候,门口只有几个青皮打手站在门口。 光头赖五挨打的事他们也知道,只想着常衙内出马,料来是手到擒来的份,自己只等着一会把那胆大包天的家伙收拾一顿便是。不想却见一众兵丁如狼似虎杀来,而自家大靠山常衙内及往日神气十足的赖五爷,却是绳捆索绑,被人推推搡搡的走,稍微一慢,就是一刀鞘。 眼看靠山倒了,几个青皮不敢逞强,忙不迭地朝院里跑,边跑边道:“九娘、九娘,祸事了。” 严鸿听这台词甚是有趣,差点接一句:“毛脸雷公嘴的和尚打上门来了。”只是不能确认此时《西游记》到底有没有面世,这词还是不说为好。 严鸿翻身下马,用鞭指点道:“这是什么混账地方,害了多少良家男女,与我细细搜索,一个奸党都不放过!”众军齐声答应,声震屋瓦。 孙月蓉见自家男人如此威风,心头也是一阵甜丝丝的得意。心道:往日在寨里,觉得俺爹最威风,今日一见,却还是这官家人才真正有派头。可惜啊可惜,他要是不那么爱拈花惹草,该有多好。 此时,只听院里有人说道:“这是谁啊,光天化日的,就敢强闯民居?这还有没有王法了?”随着话声,只见一个三十里许,浓妆艳抹的妇人,袅袅婷婷走向门口。 这妇人眉目端正,虽是徐娘半老,颇有几分姿色。头戴角冠,一件赤色交领襦裙套在身上,上襦领口开的很大,露出了里面一抹大红抹胸。下面裙子不长,露出两只绣着鸳鸯交颈的窄尖红绣鞋。腰虽然已不能说是纤若杨柳,倒也不粗,一步一摇,颇有风韵。 孙月蓉一看这**打扮,不由警惕心大起,轻轻一撞严鸿的腰,小声道:“这个妇人,如此妖冶,定是女妖精。你……你若连她都要,小爷我就……就不许你再来找我!” 严鸿轻笑道:“这里可是个美人窝,你若是连她的醋都要吃,待会怕不酸死了你?”看来这女子多半是这家**院的老鸨,听那打手称呼,叫什么“九娘”的。 根据严鸿本体记忆,他倒也明白,如今这时代,**多半十几岁就从事这个行业,最有运气的被贵人赎了去当小妾,或者跟个中小人家从良。那些一直从业的,过了三十,就算年老色衰,不好再冲锋第一线。其中有本事的,便升级做了老鸨。 那种腰粗如水桶,脸上粉足有半斤恶心型老鸨不是没有,只是属于极端个案。大多数老鸨都是姑娘升上来的,没那么恶心。比如雪艳娘,看她在莫家村中对付紫青双侠女的那手段,绝对是优秀老鸨的潜力股啊。 那九娘到了门口,见到这份阵仗,也自吃了一惊。不知来人什么路数,连常衙内都吃对方捆了,而马腾云和这秦军爷,怎么看上去和对方仿佛还成了一路人? 不过能做到赏春阁这般规模青楼老鸨,她确也不是等闲人。眼看不是路,忙自强做笑容道:“奴奴昨夜梦到喜鹊登枝,便知有贵人要来。果然应验了,但不知这位贵人怎么称呼?来我赏春阁是来寻乐子,找开心,拿刀动杖,不是吓死奴奴了么?来来,贵人且摸摸,奴奴这个心啊,可是跳的不行呢。” 一边说,一边扭动着水蛇腰向严鸿身上贴过去,她佘九娘十年前,那也是红透济南的头牌,迎来送往的本事可不是假的。 哪知严鸿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抬手一巴掌,打的她一个趔趄。接着便喝道:“先把这王八窝给我围起来,走了一个,仔细军法。弟兄们随我往里冲,有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那佘九娘爬起身来,刚喊了一声:“救命啊,杀人拉!”想要使出撒泼手段,不防被孙月蓉一刀架在了脖子上,恶狠狠地道:“你再乱喊乱叫,当心姑奶奶一刀剁了你!”她方才就跟田氏那生了一肚子气,又看这佘九娘如同条美女蛇一样,拿**子去蹭严鸿的胳膊,自然就把火发到了她头上。 佘九娘也算阅人无数,知道这丑姑娘绝不是开玩笑或虚言恫吓,好汉不吃眼前亏,如何还敢再喊?赶紧乖乖闭嘴。严鸿早已吩咐一声,“把这个**给我绑了!” 当下就有两名锦衣官过来,将佘九娘捆做一团,捆绑时候,少不得顺手在胸前**上抓捏几下,那佘九娘也是知趣,只是轻轻**,不敢大声叫出来。王霆发出号令,外面留下十名北京锦衣卫和三十名本地兵丁包围,其他人如狼似虎杀将进去。 这一路杀进去,当真是如虎踏羊群一般,**院里的一班**、打手如何敢是官军及锦衣卫的对手?便是有几个能打的,也不敢还手。当即,只被打的哭爹喊娘,纷纷上了绑绳。马腾云有心阻拦,见严鸿连瞧都不瞧他一眼,而他手下的人,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看样子想跟着冲进去捞点便宜的模样。这样一来,马老爷子也就只剩下干跺脚的份。 按行业常规,**院是晚上营业。那些姑娘们晚上接客,白天多是睡觉的时候。结果没想到闯进这班煞神,不管不顾的就东冲西撞。不多时,里面各个房间就传出来女人尖利的叫喊声,多半是没穿衣服就被闯进去的人看了满眼,或是被吃了豆腐。 “严钦差,这里的虽然是**,可你放纵手下这般搞法,老夫定要到陆大都督面前告你!”马腾云气的怒发冲冠,也顾不得许多,骈指点向严鸿,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 严鸿依旧不看他,只是命令手下高声喊道:“传钦差令,此时捉拿乱党,各人务必踊跃争先。有敢借机奸**凌辱女子者,一律按军法从事!” 所谓兵随将令草随风,这一道军令传下去,这班丘八们倒是规矩多了。毕竟这是京里来的钦差,据说还带着王命旗牌呢,砍自己一个丘八,还不跟玩一样?当下也不敢太放肆,只是在捉拿拉拽女子时,顺手揩点油,或者随手看见点什么小零碎,抽冷子揣到怀里。 严鸿命人搬了把椅子,自己就坐在一楼大厅里,听着那些军兵纷纷报告。这个说抄了多少脏银,那个说查到了几本春宫图本,下三滥的迷春药酒,只说是白莲行法之用。 此时陆续有些****被带出屋来,也知道来了大对头。便有几个红姑娘搔首弄姿,向严鸿身边凑合,还有的去端茶倒水。却不料孙月蓉将背后厚背鬼头刀抽出鞘外半尺,冷森森的钢刀泛着寒光,仿佛无声的警告,吓的这些姐儿们,没一个敢朝严鸿身边凑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 不堪回首 严鸿又道:“传我的话,把院子里所有的姑娘都集中到大厅来。连后院那些烧火的,做饭的也都集中过来,本官有话问她们。” “严钦差,见好就收吧。”马腾云上前一步,拱手一礼道:“常衙内得罪了你,你连捆带打,又在赏春阁闹了这么一通,也算是落了他的面子。你若再不出气,就让你的人,把这地方砸了,倒也使得。所谓砍竹不伤笋,做人做事,不要太绝啊。” 严鸿看了看马腾云,笑道:“老爷子,现在说什么,言之过早,待会自管有个交代就是。” 说话之间,这赏春阁的姑娘都被集中到大厅之中,莺莺燕燕,约莫接近百人,环肥燕瘦,容貌各异。其中有不少都是姿色出众的美女。只是由于太过狼狈,大多数人衣衫不整,不是这个露着香肩,就是那个少穿了绣鞋,只着罗袜。 严鸿却是双目如刀,慢悠悠在那些女子中间扫荡。目光所到之处,有人迎合,有人回避。看了几圈,目光落在一个衣服穿戴的最为整齐的姑娘身上。看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身材苗条,姿色也最出众,他用手虚点:“就是你了。” 那姑娘见严鸿用手指自己,吓的体似筛糠,想躲到别人身后,早被身旁的人把她推了出去:“明明都被梳过拢了,还天天装的跟金枝玉叶一样,怎么你就偏生比我们金贵?这回惹怒了这大官人,看有你的好受!” 严鸿把这姑娘叫到眼前,“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叫金玉。”姑娘看来被吓住了,声如蚊讷,几不可闻。 严鸿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你们听着,本官就是奉旨下山东放赈的钦差严鸿,兼有纠察山东官吏,临事擅专之权。” 他这一说,这帮姑娘当时吓的纷纷跪倒,口中道:“参见钦差大老爷。” 那金玉听到对方是钦差,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但旋即就没了表情,只是跪倒在地。严鸿轻佻的用手指去勾她的脸蛋,不料这金玉竟将头一侧,躲到一边,脸上露出几许嫌恶之色。 那佘九娘被捆在一边,听到这人居然是钦差,吓的已经没了火种。可又见钦差这副色迷迷的德行,只当是以前遇到过的那些官///员,心中又安定了不少。当下不顾自己被捆着,开口骂道:“不知好歹的小蹄子,钦差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敢拿搪?大老爷你且放了奴奴,看奴奴怎么收拾这小蹄子,包管让她伺候的您满意就是。” 严鸿并不理她,而是俯身看着那金玉道:“金玉,你听着。本官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山东大小官员,我都能管,你看,”他用手指向仿佛一团垃圾一般扔到一边的常衙内和赖五,道:“这两个王八蛋,平时作威作福,骑在你们头上做恶,今天本官一样收拾了他们。还有那老鸨,也被我收拾了。你的冤屈,只有我能报,可你要错过了我,就没有报仇的日子了。我知道,他们祸害了你,你害怕说出去坏了名声。可你要不说,他们还会继续祸害你,并祸害其他人。你难道愿意看他们继续嚣张下去?” 其实这赏春阁到底做了哪些坏事,严鸿心中并没有底。只是从他们公然在街头要把田氏抢走来看,想必断子绝孙的勾当干了不少。自个既然已经打主意要拿常知孝开刀,自然多搜集些黑材料为好。他看这金玉的模样,决非自愿沦落风尘。多半是个被强逼着来的,因此拿她来问。 至于这番循循善诱的本事,可是当初培训时学来的。虽然算不上如何高明,但对付这封建时代的普通妇女,还是绰绰有余。更别说他先声夺人,把佘九娘等人全都捆了起来,让金玉也相信他有手段。 听了他的话,金玉抬起头来,对严鸿道:“大老爷,我若是说了实情,你能为我做主?”语调变的也渐渐镇定起来。 佘九娘此时却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样,尖声叫道:“小蹄子!你莫要胡说八道!当心老娘把你那见不得人的模样说出去,到时候可着济南城的男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 严鸿回头看了看她道:“你若再说一个字,我便让人割了你的舌头,砸碎你十根手指,保证你一个字也说不出,一个字也写不了。”他这话说的很是平稳,仿佛是在说一件寻常事一般,可这话里透出来的狠意,让佘九娘觉得脊背发凉。 严鸿看佘九娘这模样,又加了一句:“哦,本官差点忘了,断了手指,你还可以拿手腕脚掌在沙地上写字。这样吧,那我就把你的双臂双腿全部斩断。看你的腰挺能扭的,若是你能拿身子在沙地上涂画出她当日那见不得人的模样,这情形倒也有趣。”这句说完,佘九娘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闭嘴巴,给严鸿磕了两个头。 严鸿看治住了这老鸨,又对金玉道:“别怕,金玉,这群畜生对你做的事,只能说他们狼心狗肺,**不如。哪个敢拿此事来嚼你的舌头,自有本官做主。本官是严阁老的长孙,你只要对我说了实情,我便将你带到京师,为你找一门好夫婿。” 金玉咬了咬银牙道:“多谢大老爷,小女子只要得报大仇,便别无所求。”说着用手一指那常守业道:“只要让我割他一刀,我便来世变牛变马,报答大老爷的恩德。” 严鸿点头道:“好,你只要对我说出实话,我保你大仇得报。” 金玉也跪下给严鸿磕了三个头,起身来,含泪带恨,把她的一番苦痛,婉婉道来。 她本是济南府城外乡下一个穷秀才的女儿,另有个妹妹名叫金香。其父金秀才一辈子只有这两个女儿,并无儿子。科举不利,也始终未能中上举人。加上他不善于理财,老伴又生了数年大病去了,家财耗尽,还欠了些外债,只落得生计艰难,靠着给个大户人家教私塾为生。 如今山东连年灾荒,那大户人家为了节约粮食,也辞了这教书先生。老秀才衣食无着,想着金玉已经和济南城里的一户人家定亲,便想把大女儿送到城里完婚,靠着女婿接济,总还能活下去,因此举家来到济南。 不想方一进城没几步,就被一个人撞在身上,那人手中花瓶掉到地上摔个粉碎,然后便一把揪住老秀才,只说那花瓶是传家古董,价值纹银千两。自己要卖了古董,买米吃饭,让老秀才赔钱。 光头赖五等人又杀将出来,围住金老秀才,为那人帮场。金秀才一生也未经历过这等事,完全不知如何处置,两个姑娘更是吓的花容失色,不知如何应对。金秀才想起自己未来的姑爷好歹也是省城的书香门第,便说去找姑爷来讲理。哪知赖五等人压根不放他走,只要拉这两个姑娘抵钱。 金秀才如何肯依,仗着自己秀才功名,好歹也是统治阶级的底层,豁出去大骂这帮人光天化日,明火执仗。谁知赖五等人压根不理睬你什么斯文人,上前就打。可怜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如何敌的住这般泼皮?结果一通拳脚下去,老秀才被当街打得呕血而死。 金玉、金香姐妹被抢到**院之中,二姐妹初时死活不肯接客做那皮肉生意,却因为貌美,被常衙内强行玷污,之后又被光头赖五等一众泼皮凌辱,然后便强迫接客。每日里稍有不从,便受着无数虐打。直到今天,已经被困魔窟一月有余。金香不堪凌辱,在十余日前寻机自尽。金玉却因为从一个恩客那得知钦差将来的消息,便强咬牙关求生,为的就是找到机会去告这一状。 金玉越说越怒,将自己所受的折磨凌辱,一股脑的全说出来,然后又对身后的女子道:“姐妹们,我知道你们中也有与我一样的苦命人,此时不站出来,还要等到几时?”又对严鸿道:“钦差大老爷,我知道你有权有势,想必便是戏文中唱的那大宋包龙图般的人物。我求你为我们这些受辱的姐妹报仇雪恨,杀了这常衙内。他坏了我们的清白,逼着我们接客,害死了我们的家人,丧尽天良。还望大老爷能主持公道。” 一旁马腾云怒道:“大胆**,妄告官眷可是一条大罪。钦差面前,不容你胡言乱语!”说着箭步上前,猛的一掌挥出,直击金玉天灵。他只待杀人灭口,顺便震慑这满院的**,不防旁边一人也急出一掌,正中他的臂弯。这一击既重且快,打的马腾云一个趔趄,一条膀子发麻,半天抬不起来。抬头看时,只见正是那轻功出众的驼背人在旁出手。 “钦差面前,容不得放肆!”梁如飞一掌打退马腾云,双目直瞪对方,手中更是已经扣了三枚钱镖,只待发射。马腾云知道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自不敢造次。 那金玉逃过一劫,转脸看马腾云的模样,用手指着马腾云道:“大老爷,这老贼,我认的他,他也是这里的常客。” 马腾云不由勃然道:“**,少要在那血口喷人!老子几时**过你?” 不料此时,又有一名年轻的女子从人群中闯出来,用手指着马腾云道:“老狗,你那一日毁我清白时,我向你苦苦求饶求救,你可曾有半点怜悯?钦差大老爷,我今日落到这个地步,也顾不得什么廉耻。这老贼要敢不认,我也可说出他身上哪处有疤,不怕他抵赖。”(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指点迷津 饶是马腾云老脸再厚,此时也是下不来台,牙齿咬的格格响,面皮却是赤红一片。严鸿笑道:“罢了,没想到马老爷子老当益壮,龙马精神,还有这般雅兴,实乃我卫中猛将,佩服啊佩服。不过若是再来打扰本钦差问案,我便也顾不得本卫的香火情义了。” 马腾云眼见大势将去,只得无奈的站在一旁,只盼着那最大的祸事别招露出来即可。严鸿又问金玉道:“姑娘,你既出身书香门第,可会写字?” 金玉点了点头道:“奴家自小随父认字,会写。” 严鸿道:“那好,待会你便负责记录之事。还有谁会写字的,也可一起帮着来录口供,本官有赏。” 此时青楼之中,若担的起名///妓二字的,不但要会写字,而且字写的还不能太丑。女子中所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者,不少皆是出自娼门,因此要找认识字的倒不为难。大家又眼见得常衙内大势已去,固然有畏惧其淫///威不敢上前者,也有豁出去赌一把生死的人、更有那存着攀附权贵之心的,明着是来录口供,实际还是在卖弄风情,只盼着钦差大贵人能看上自己,那便可以脱离苦海一步登天。没多时,便出来十多个人,都愿意当书记。严鸿随手点了六七个,让她们都准备好纸笔墨砚,轮流记录。 此时那些被强掳而来的女子,纷纷出来诉说不幸。说起遭难的例子,倒多半大同小异。不离是逃荒进城寻亲或是求活命,结果就遇到了赖五等人,被或用诈骗,或有讹诈,或直接动手,强抢入这娼寮之中。其中还多有亲人被殴死之事。 接着又有一个女子说出,这赏春阁内,竟修有一个秘密地窖。有些坚贞刚烈的女子,被抓之后,一时不肯就范,甚至被强行破///身之后,依旧坚贞不屈的,就被押入地窖之中,慢慢调制。这个女子自己,刚被抓进来时,也是寻死觅活。于是被关入地窖之中。里面的种种极淫极恶的折磨手段,令人不堪回首。那女子说到这里,禁不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这些锦衣官差方才前后搜查,也忽略了地下另有玄机,若非有那女子指明地点,怕是万难发现。当下得到消息,王霆赶紧令几个锦衣官校,前去打开地窖。不多时,里面放出年轻女子近三十余人,都带到前面来。她们个个衣衫不整,满面泪痕,有的甚至已到了魂不守舍的模样。 锦衣官校还摆上了各种折磨人的器物,并对严鸿报告说,那地窖甚是宽大,东边和西边各有三大间,被救出的女子全是在东边这三间关着,西边这三间却是空的,然而也似有人住过的痕迹。东西的中间是条走道,走道两侧全是一间一间的小室,这些刑具就是在小室里面发现的。小室里面还有吊绳、镣铐、木架、刑床、笼子等诸多刑具,竟俨然和诏狱里的刑讯室相仿佛。 锦衣卫这边报告,那边被救出来的女子,纷纷跪地哭道:“钦差大老爷,我等都是良家女子,这些畜生把我们抓来,就是在那些地方折磨我们的。说不乖乖接客,就每日受刑。大老爷,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那孙月蓉早气的杏眼圆翻,劈胸抓过佘九娘来说道:“你也是女人,却用这等手段折磨女人,你也做的出?” 不料那佘九娘好似变了个人,全无了方才那番媚态,对孙月蓉的质问不加可否,反倒是用一丝嘲弄的目光在看着她。孙月蓉气不过,抬手就是狠狠几记耳光。她自幼习武,掌力惊人,几个耳光下去,打的佘九娘口鼻流血,依旧还是那副轻蔑神色。 严鸿心中也是怒意隐隐,他想,你丫玩密室禁闭,这个趣味我也知道。可是这些都是无辜的好人家女子,姓常的这般用强把她们抢来,端的是禽兽不如。但他毕竟还要端钦差架子,抬手止住孙月蓉道:“月蓉,别打死了她,反而便宜了她。” 他一面让那些执笔的青楼女子,为救出来的人录下口供,又命人把常衙内拎到面前,冷声道:“常衙内,你且听了。本官在京师有个雅号,唤做小阎王来着。你今天最好别想在我面前使什么手段,玩什么心机,我问你什么,你便说什么,若有半句不招,爷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常守业此时眼见大靠山马腾云倒了,心里着实慌张,但他毕竟还有倚仗,咬牙道:“钦差老大人,学生实在不知道招些什么,这些婊////子胡乱攀咬,如何能为凭据?那些地窖里的女人,你去问佘九娘,我却不知道。” 此时被强掳入赏春阁,含垢受辱的女子,纷纷挺身而出指证。其中不少就受过常衙内的亲身凌辱,一听此言,人人怒目而视。严鸿冷笑道: “常衙内,你也不用装好汉,我只告诉你,都察院右都御史郑晓的儿子,一样犯到我手,被送到西四,一刀砍了脑袋。不知道常小衙内,凭哪一点就比郑晓的儿子更硬扎啊?我都不用动刀动棍了,这会儿我只要把放这些女人们放过来,你就等着享受吧。” 常守业听严鸿这般说,又看看那些女人们快要喷火的眼神,腿不由得打起了哆嗦。严鸿又道:“再说,也别以为没人敢给你动刑。我是奉旨钦差,就算真炮制了你,又能怎的?锦衣卫的手段,你就算不知道,也该听你家马老伯说过吧。绍兴那有个林养谦林知县,他可还是翰林出身,被我弄死了之后,你猜怎么着?天家只罚了我三个月的俸禄,但不知常衙内你,又值几个月俸禄?” 他这一番话滚滚而来,每说一句,常守业脑子里便如同一个雷滚动。这位小衙内也是个官二代中的棒槌,平时只顾干坏事,对朝中消息的关注甚是懒惰。如今听严鸿这句句说来,那郑晓的官职名声,是自己父亲望尘莫及,便是山东土皇帝刘才刘巡抚,也是难以望其项背。而那林养谦是七品正堂,国朝翰林出身,自己这个纨绔子弟,拿什么和对方比?不想严钦差是这等狠人,自己还有活路么? 严鸿眼见对方的神色,就知道其心志已经动摇,当下又说道:“常公子不愿意痛快招,看样子是想充充硬骨头好汉了。既然如此,咱也不能不给面子么。王总旗,你且拿出几样手段来,陪常小衙内玩玩。也给这里的姑娘们看个新鲜,别让这些可怜人小看了咱卫里的手段。” 王霆冷笑点头,道了声“得令!”只见他轻轻用右手揉着左拳,浑身上下骨节发出一阵劈劈啪啪的声音。接着目露凶光,面带狞笑,直向常守业走来。 常衙内一见便知,要是被这个爷炮制几下,自己周身上下,怕是也剩不下什么好地方了。当下忙道:“莫要动手,我招,我全招!” 这一来倒是省事。那常小衙内心理底线一旦崩溃,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所作所为,全部招了出来。如何勾结赖五等泼皮,又与佘九娘等人合谋,将外地来的逃荒女子中有姿色的拿入赏春阁,逼良为娼。如何有不从者,则肆意凌辱,或以酷刑折磨。如何前后人命十数条等等,一一招认,签字画押。 马腾云在一旁看这常小衙内这般没骨头,气得暗自哆嗦,你连吓唬下都吃不起,还做什么坏人啊。有心回护,却也不能,更何况那驼背一双眼睛始终盯在自己身上,仿佛是一柄利剑直指自身一般,也让马腾云难以开口。且他听到后来,见常守业虽然说的痛快,好歹还是避重就轻,始终未提那要命的事,多少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忽听外面有人喊道:“光天化日之下,什么人胆敢私设公堂?”又有人喊道:“钦差大人,请看在同僚份上,不要伤损我儿性命。” 只见一高一矮两名官员步履匆匆从外闯入.前面这人身材瘦长,头戴乌纱,身穿獬豸补服,想来便是如今巡按山东的御史方用贤。后面之人身形矮胖,看体态倒有几分神似严世蕃,估计走的急了,通身是汗,一边撩袍急行,一边用手帕不住擦汗。 严鸿虽是钦差,但此时他并无圣旨在身,兼且文贵武贱,那二人本也不必对他行大礼。只是后面那矮胖子行到严鸿面前,抢自撩袍跪倒道:“下官济南知府常知孝,不知钦差到来,有失迎接,钦差老大人恕罪。我儿孟浪,素少教训,不合开罪老大人,还望老大人念他年少无知,将他饶过,下官定当严加管教,改日带他登门赔罪。” 那方用贤却是一副傲慢嘴脸,骈指虚点:“严钦差,须知朝廷法度,不可荒废。尔身为钦差,理应体恤上意,心系万民。如今你不思主持放赈之事,却来留恋烟花之所,是何道理?本官不惧你严家权势,少不得要修本,重重参奏于你。”(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三分余地 原来那济南知府常知孝,本是得了宋全的禀报,才知道自己儿子居然惹到了钦差大人头上,心里暗自叫苦不提。想来想去,济南虽大,但可为奥援的官员,只有方用贤方一人而已,因此这才去请。那方用贤和常知孝,虽然分属徐严两派,在这济南的一年倒也颇为默契。闻说严大少爷劈竹伤笋,心道这闹的过分,因此赶来相助。 两人一同到了客栈,听留守的锦衣卫说,钦差已经带着大队人马,杀去了赏春阁。一听这消息,常知府差点当场昏厥。他可知道这赏春阁不止藏污纳垢,更是有要命的勾当,一旦被钦差查出来,那可是要株连三族的。 方用贤倒是镇定,反正抓的不是自己的儿子。他路上安慰常知孝,还出谋划策道,等到了那里,自个摆出言官的架子装黑脸,让常知孝去低三下四的下矮桩,软硬兼施,好歹想办法将常小衙内保下来。 于是两人又一路奔到赏春阁,正撞见严鸿放出众姑娘,逼问常守业的口供。当即,常知孝上前跪地求饶,方用贤则大喇喇指责严鸿。 若说如今整个济南,不怕严鸿的官也没几个,而其中最有发言力的倒要属这位方御使。他是从京师派来巡按地方的官员,而非山东本地官,严鸿访查山东百官不法的权力,干涉不到他头上。而他本身又是巡按,也是负责纠察官员之权,上奏参劾严鸿倒也是其权限范畴内。 再加上他算是徐阶一系的人,虽然徐阁老在朝中对严阁老韬光养晦,但到了地方上,也不必太唯唯诺诺。只是,这位徐府门生,此刻指责严鸿,维护的却是严嵩一党的外围常知孝父子,这事儿怎么想怎么有些别扭和滑稽。 严鸿看方用贤的架势,也不理他,只是先搀扶起常知孝道:“常太守且请起。令郎得罪我么,这也没什么打紧,我在京师里招灾惹祸的时候多了,若是从这方面看,其实令郎的脾气,与我倒是投契的很。” 见他突然态度转变,那些青楼女子不禁人人脸上变色。如今她们是破釜沉舟,豁出性命去告发,不料钦差居然转了舵。要是钦差大人出卖她们,她们也只剩下死路一条,又想到,所谓官官相护,自己等人无非是下贱的娼妓,对方会为了自己主持公道去真收拾常衙内?大约是拿这事来闲开心罢了。她们不禁暗恨,自己太过天真,误信了人。如今,只想着赶快寻机会去投缳觅井,也好过活着受常衙内和佘九娘的惨毒折磨。 常知孝则是又惊又喜。他来的路上,也听得严鸿的厉害名头,又是严阁老长孙,不知如何凶狠法,自个的儿子得罪了他,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不料一见之下,发现这钦差竟然十分好说话。他心头暗自寻思,所谓神鬼怕恶人,这方直指果然不愧是国朝风宪官,神憎鬼厌的名声,一出马就直接把严鸿吓怂了。 既然有了落场势,常知府也自然不会得理不饶人,当下忙道:“啊呀呀,钦差老大人何必客气。犬子无知,冒犯虎威,合该受点教训。如今既然是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不如就把犬子放回,让我好好管教一番,然后再在这赏春阁内设下一桌酒席,款待钦差老大人,您意下如何?” 严鸿却道:“太守大人谬矣。得罪我,倒是没什么,喝顿酒,什么事也就都算了。但是做下丧尽天良,干犯国法的大事,在下可不敢有丝毫放纵,否则何以上报天子,下安黎庶,又如何对的起这些无辜弱女?” 听到他这样说,那些本以绝望的青楼女子,各个脸上放光,原来这严公子真是白面包青天啊。肯为自己这些弱女子出头,连巡按御史与本地知府的面子都不卖。看着架势,怕是不一会就要喊一声狗头铡伺候,将这常衙内一刀两段了。 金玉姑娘更是暗自祷告道:上天保佑,若是这钦差老爷,能为我老父,小妹报此血仇,信女金玉情愿来世变犬马,以报其恩情。 更有几个尚未被辱,只留着完身以卖高价的女子,打起了别样主意。她们想到这严钦差带的那个女子如此丑陋,怎配的上钦差身价?只要能报了大仇,便以身相许给这位钦差,也不枉了。 严鸿倒不知,他这一番话,竟然引的几位红粉佳人有了献身以荐枕席之心。他方才这几句话,只是发自本心的宣泄下愤怒而已。严鸿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在京师坏事没少干。在他看来,灾荒之年,若光是趁火打劫,用低价格买女子来当娼妓,倒也不是啥完全不能容忍的事儿、毕竟对比饿死,做这营生还是能活下去。 可是逼良为娼,强掳为妓,还殴杀良民,这个事情做下来,已经超出了他的底线。别说什么常知孝是严府外围,就从常小衙内这智商水平来看,让这种德才皆无的狗东西顶着严府外围的牌子胡作非为,这不是砸严府的前程么?小阁老严世藩坏事干尽,贪污受贿,陷害忠良,可也没直接强抢民女当娼////妓不是? 因此自从常衙内签字画押那一刻,他已经决定要终结此人的性命。谁让对方犯到了自己手上?更别说,爷爷来时也曾交代,若是常家真干了过分的坏事,不妨扔出来当牺牲,也给皇帝一个交代。这会儿不但常衙内,连常知府的人头,严鸿已经开始惦记了。 只是如今,从方用贤的表现来看,山东官场情势复杂,远超他想象之外。徐阶一门的巡按御史,本是爷爷吩咐小心不要得罪的人物,这么个人却来替常家出头,看来你俩倒真是上下协作。这么一看,自计倒不能光逞一时意气,执于今天就断送常守业。 常知孝见严鸿又翻了脸,只当对方嫌自己不上路,忙道:“钦差老大人,是下官话没说清楚。这赏春阁内的姑娘,无论老大人看中哪个,下官就把哪个送与老大人就是。至于犬子干下的这事,下官自会另有一番心意,以示歉意。” 严鸿并不理他,而是将那常小公子签字画押后的供状,递到方用贤面前道:“方直指,这份东西请您看一看,看看此子该当何罪?” 此时常守业躺在那大叫起来:“爹,方直指,快来救我啊。那口供是这些婊////子们乱说的,实在不关孩儿的事,那名字是他们逼我签的,非是出我本心啊。” 方用贤未将口供交回,而是将之直接放入袖中,对严鸿道:“严钦差初来济南,就查出这等大案,倒是当真出乎本官意料。不过这一案,不该由钦差来越俎代庖,还请交由下官及山东按察使司李臬台来处置,不知严钦差意下如何?” 严鸿一点头道:“那也使得,只是不可走脱了人犯。另外,此案是本钦差到山东督办第一案,当今万岁爷和我爷爷严阁老那里,也都是要交代的。我不想出了什么纰漏,人犯你可以带走,但是这些证人,我要留下,你们一个也休想带走。她们在这淫窟内已经受尽了折磨,若不是本钦差,只怕旁人还要害她们!” 他说这话时,面向方用贤,背对胭脂虎及众女,却又故意眨眨眼,在脸上露出一副“你懂得”的模样。方用贤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我只当来了个难缠的角色,却料还是为了一群女子,来扮青天来着。说不定他是喜好这个调调,故意要骗的那些姑娘家以身相许,殷勤侍奉。 官场上也好,江湖上也好,最怕无欲无求的,比如海瑞就是让所有人头疼。如今这严钦差有个实在的念想,这便好办了。当下,方用贤点头道:“这也使得。严钦差只管放心,有本官在,人犯谁敢放走?证人便也请严钦差带走好了。” 常知孝见方用贤把人犯要到了济南本地的体系管辖,心里也自一块石头落地。虽然按他想法,最好是把这些女子全都带走,免得她们在钦差面前胡说八道,但这打算明显不现实,还是见好就收。儿子能捞回来,已经是少赔当赚了。 当下方用贤吩咐下去,到按察使司衙门,调来十数名公差,将常守业、佘九娘、赖五以及一众打手等人,全部重新上了刑具,押出赏春阁。马腾云与常知孝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纷纷拱手告辞。 那些被常家强逼的娼妓,见小衙内常守业未能当场处斩,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但想着既然有钦差大人督办此案,料来对方也是难以逃出生天。又听到钦差说要把自己这干人等留在身边,这一来便免去了牢狱之苦,更不怕有狱卒加害,心中更是欢喜。 等到众衙役离去,严鸿便大展身手,处理烂摊子。这尚春阁中抄到了不少金银首饰,鸡零狗碎加起来,也值得不少银子。严鸿做主,将查抄到的金银赃款分做三份,一份给了秦得禄,全当这些兵丁的赏钱,另一份分发给锦衣官校,最后一份留着上缴朝廷。(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花团锦簇 严鸿又吩咐这院子里的全部女子,自去收拾衣服行李,然后分派人手,一一询问其来由,又叫她们互相指证,撒谎的当场掌嘴打板子。末了,一百多个姑娘,倒有半数是给强抢来的。 那些自愿为**的姐儿,暂时让她们自去找去处,又从上缴朝廷那份里抽了些银钱分给她们,权做安家之用。准许她们,这院子里的财物,看上了啥,只要拿的动,自管拿着。这些****眼见大树倒了,自然是喜忧交集,做了个小猢狲,纷纷从后门走了。 然后严鸿又令人去外面雇佣了几十乘车轿来,让那些被掳的女子们坐上,免得在外面抛头露面。诸般安排妥当,严钦差一声令下,大军出了尚春阁,杀回客栈。这一趟来的时候固然威风,去的时候更加惹眼,除了百来名官兵,更多了几十乘车轿。至于赏春阁,自然被封了大门,贴了官家封条。 等到回了客栈,那田氏见严鸿出去一趟竟然带回了几十个女人,简直惊的目瞪口呆,心想这位贵公子简直是神一样的人物,这也未免太好色了。她先前担心自己跟了这人受欺负,现在又不禁打鼓,怕这恩公的女人太多,自个得不到宠爱,连累女儿衣食不周。 孙月蓉的丫鬟柳叶直气的小脸发白,严鸿这厮在山寨上说得山盟海誓,居然是如此一个无形浪子!看来孙老爷子和贺爷担心的都没错!而奚童则是暗想道:这许多女人要都来和宝蟾姐抢男人,杀起来却是要麻烦多了。 严鸿无心顾忌这些。他先让掌柜的安排腾出房间,给这些人安身,又叫做饭打水。接着吩咐人把这些女子叫来挨个登记。在省城或者附近有亲人,想要回家的,就即刻派人去联系这些落难女子的家属,着令来客栈领回。 这其中,有一些是进城投亲或完婚的,如今大多**不保,夫家怕是不肯再要。就那几个侥幸得保清白的女子,终究是在那烂泥坑中走了一遭,想到日后的流言蜚语,也是颇为踟躇,严鸿看的分明,便道:“我放你们回家是一片好意,愿意走的我自会护送安排你们回家,不愿意走的,本官也保你们衣食无忧,他日再你们另寻个安身之处,也就是了。” 这话一说,一些人的心意更坚决,与其背着这说不清的黑锅,到未见面的夫家受白眼歧视,还不如跟在钦差身边。想来这等大贵人给的出身,也差不到哪去。甚至那些已成婚的妇人,也是有几个不肯回去的。 另有些人在此受苦多日,却是一心回到亲戚家中,或到夫家完婚;更有几个倒霉的本就是济南人,是被赖五等人硬生生抓去的,更是要回转家中。已婚的少妇多数舍不下相公娇儿,也求钦差团圆一家老少。严鸿对这些人自然不会勉强,着锦衣卫去寻她们的家人前来团聚。 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是这批锦衣卫毕竟是精锐人员,行事干练,又有秦得禄的本地兵丁配合。不到黄昏时分,便纷纷找来了那些女子的家属,来客栈领回自家人。 亲人见面,少不得又是一番抱头痛哭。只是有几个男子的脸上神情十分尴尬。严鸿看的分明,在旁冷声道:“尔等听了,这些女子乃是本钦差到济南督办第一大案的重要人证,周济你们一家团圆,那是本钦差的好生之德,不忍骨肉分离之事。可若是其中有谁想不开,回到家中之后有了什么闪失,我也不管是得病,还是自尽,总之就要着落在你们这些家人身上。少了一根头发,就给本官赔一百斤上好细粮,赔不出,就给我扛上百斤大枷,枷上十天示众。要是人死了,你们就等着赔命。听明白了么?” 如今他代表朝廷,这话与朝廷命令几无区别。那些人哪里还敢有什么异议,只得纷纷磕头称谢,又连称不敢有丝毫委屈。严鸿又对那些女子嘱咐了几句,告诉她们若有什么不顺,也大可到钦差行辕来找自己为她们主持公道。此后又每人送了纹银十两,让她们回家中,自计有钱勉强度日。 等送走了这些愿走的,留下来的三十余名女子,严鸿又指派了些精明强干的单身锦衣卫,令其保卫她们安全。这等香艳任务在锦衣官校看来,简直就是福利啊。这要保护的可是一个个香喷喷的娇娘,要是能有机会来个孤男寡女,朝夕相对,还怕不能发生点什么? 严鸿也原本就存了这个心。这些女子中,得保完璧的不过三、二人而已,其他人纵然再找到当日夫家,怕也是落不了好去。若是真能让她们和自己手下这帮锦衣官差来个日久生情,倒也是不错归宿。 当然,那些有某某情结的锦衣卫,看不上也就算了。不过好歹这常衙内并不是臭鱼烂虾一把抓的主,被他绑架到尚春阁里的女子容貌至少都是中人之上,这么一算,锦衣卫兄弟们也未必挑剔吧。 严鸿把这些个姑娘们安排下去之后,又特意嘱咐再三,告诉她们现在你们已经脱离苦海,报仇大事,自有本钦差做主。相互之间,也要彼此关照,防着有人想不开寻短见云云。孙月蓉在一边看着,见严鸿安排的井井有条,倒是比自己细心有条理多了,而且做得确实是解人危难的大好事,这一来,倒也没了方才那番不快之意。 当然,这三十多个女子都是美女,要说严鸿没半点动心,孙月蓉也不会信。只想到这些女子都是苦命之人,就算严鸿对她们有什么贼心,也总好过落到那魔窟里、再说自己设法看牢些,也不怕他能跑出去偷食。 严鸿正在安排这边,外面有锦衣卫报说,巡抚衙门有人求见。待等来人进屋,见了严鸿,先是磕头行礼,然后递上了一份拜帖及请柬。严鸿展开看时,乃是山东刘才刘巡抚,请严鸿晚间到巡抚衙门饮酒接风。 严鸿心道,我给海瑞说微服私访,结果在赏春阁落花流水这么一顿打,刘才必然听到风声过来。这位世伯可算是山东的地头蛇,自个既然要放赈济民,还要拿人头给皇上交差,倒离不开他老人家的帮助。顺道也探探这山东官场的水深水浅。因此他略一点头道:“请回禀刘世伯,我一定准时前往。”又厚给了一份赏钱。 待来人出门,严鸿对孙月蓉道:“怎么样,你可愿陪我去尝一尝这巡抚的酒席是何味道?” 孙月蓉见他在这种场合也肯带自己前往,心中仿佛喝了**一般,低头道:“谁稀罕?我又不懂你们这些官员的礼数,没的给你丢脸,我还是……还是别去了。” 严鸿笑笑,抓着她的手道:“怕什么规矩礼数?真到了那里,你想怎样便怎样!刘巡抚是我爷爷的干儿子,论起来我还要喊他声世伯,便是有些失礼之处,他还能怎的?要知道这种酒席上,说不定有美人陪席,你要不陪我啊,说不定,我晚上就不回来了。” 孙月蓉一听,明知严鸿开玩笑,还是忍不住发急,赶紧道:“那我去!” 待到傍晚时分,严鸿带了奚童、孙月蓉、刘连、严峰、严复几人随行,其他人都留在客栈之中,只是吩咐梁如飞仔细防范,怕的是调虎离山,有人来杀人灭口。有梁如飞这等高手坐镇,还多少安心些。 奚童照例是做书童打扮,走在轿前,而刘连等人乘马于轿四周保护,轿内则是严鸿与胭脂虎相拥而坐。孙月蓉本来死活不肯,只想骑马而行,却被严鸿板起面孔吓她:“不坐轿就不带你去,到时候我被小妖精迷住,不要怪我。” 这轿中空间能有多大?孙月蓉又身高腿长,结果只能被严鸿紧紧抱在怀里。偏生对方还不老实,迫得她不住的软语哀告,生怕弄乱了衣服被人笑话。 这一路颠簸荒唐,直待到了巡抚衙门,方才下轿。依例,巡抚为封疆之重臣,自不会做出什么出门迎接的事,更别说刘才论辈分是严鸿的世伯。严鸿等由从人引着过二门进西花厅,但见屋中高朋满座,看各人的形容架势,怕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官绅。 正中央主位上一个身材高瘦的六旬老者,身上未着官服,而是一身大红团花锦袍,头戴逍遥巾,一副员外打扮。一见严鸿来了,也不起身,只是满脸堆笑,指点道:“严世侄,你无故来迟,当罚三大杯。” 严鸿一见,便猜到此老必是山东巡抚刘才刘应时。虽然是在巡抚衙门摆宴,不过看对方的架势,乃是一派家宴派头。酒席上的人皆无官服,幸好自己也是一身富贵公子打扮,否则便显的格格不入。 他当下引着胭脂虎来到刘才面前,恭敬施礼道:“小侄拜见世伯。小侄来到济南未曾先来拜望,自当赔罪。” 刘才见严鸿如此上路,也自心喜,伸手虚扶道:“罢了罢了,贤侄如今有皇命在身,这些许俗礼也不必讲。只是不知这位小娘是怎么称呼?”(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巡抚家宴 刘才为官数十年,并非那坐怀不乱的君子,见过的美女不知多少,眼前这位世侄带着的,却真是头一次见识。先不说这女子那深色皮肤和那双大脚,完全不符合时下美女标准,单就是这种场合下,即使真是爱妾,也不该带来啊。 更别说这女子一身武服紧身衣靠,更显的粗鄙不堪。这等场合,本是朝廷官员聚会,诗词**的时候,弄个练把式的来,算怎么回事?刘才略一皱眉,心道:早就听说这严鸿浮浪无行,最爱胡闹,看来传言非虚,怎的这等场合也不知轻重的带个女人来? 孙月蓉被这一问,俏脸羞的通红。严鸿大喇喇地笑道:“世伯,这还有什么问的?此女孙氏,乃是侄儿新纳的一房爱妾。留在客栈里怕她**,带她来见见世面,莫非世伯不欢迎?” 刘才忙笑道:“岂敢岂敢?我这衙门,世侄来这便当回家,有何不欢迎的?只不过,这席前都是大男人,让贤侄的宠妾在其中,太不方便。来人啊。”他一声令下,喊来身边长随道:“且让后面的丫鬟过来,引着这孙氏娘子,到内宅去。于内宅另设一席,由夫人和小姐来招待。” 孙月蓉看着严鸿。她出身绿林,哪有这么多规矩?江湖好汉的酒宴上,素来男多女少,而那些女子混坐,也没觉得什么不便和避讳。可如今听刘才一说,又觉得若是不走,难免令夫君为难。 严鸿道:“月蓉,你且跟随这位姐姐去吧。待会酒席散了,我自会叫你。”孙月蓉便随了丫鬟去后院。 等到孙月蓉走后,刘才邀请严鸿入席。至于奚童、刘连等人,早有旁人领到别院中用酒饭不提。严鸿心想,自个来济南,虽然大闹了赏春阁,得罪了常知府,不过这刘才却是自家的重要党羽,爷爷也说过,真要决心拿常知孝开刀,刘才是会帮忙的。因此,他此刻倒也不怕有人行什么花招。 刘才待严鸿坐定后,为他一一介绍满座来宾。原来这其中,有布政使钱凤、按察使李守真、御史方用贤、都指挥使高延宗,都是山东省屈指可数的文武大员。除此之外,另有一个四五十岁的黑脸汉子,却是本地首富财主王玄。 严鸿听了王玄二字,心中微微一动。先前张青砚前来,便说过王玄此人不可小看,而孙月蓉也给他说了王玄的一些神奇传言。如今这位神秘土豪就在眼前,岂能不仔细打量打量? 他毕竟前世是卖保险的,看人断职业还是有些把握,但见此人面皮黑红,貌不惊人。虽身着上等丝绸织就的长衫(商人不许穿丝绸这条洪武禁令,早就没人在乎了),养的也有些富态,可是从那依然显得粗糙的双手,以及唯唯诺诺不知所措的模样,看的出,他本质上,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间老农。 “这个人便是济南首富?在这种酒席山东头面人物的酒宴上,居然有他一席之地?”严鸿心头暗自琢磨,刘才一方封疆大吏,怎么会跟个土豪同席? 刘才不愧是官场老道,瞅严鸿的目光,似是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他饮了半杯酒之后道:“贤侄啊,王员外可是本府第一大善人。如今山东灾荒,米粮不济,百万灾民无以为生。德州、临清虽有几百万石漕米,但那是供应京师并九边所用,世伯我也不能随意调动。若非王员外开仓放赈,怕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啊。你这放赈的钦差,却不可轻忽了这等为善一方的士绅。” 严鸿心想,就冲这乡巴佬的样儿,不怕玷污了“士绅”二字么?但这话当然不会明说出来,他依然笑道:“世伯明见,小侄这个钦差么,实话实说,这次下山东,一是为了发财,二就是为了娶那孙氏,至于这放赈的事,着实没多少闲心去管。当然,王员外肯出大批粮食救济灾民,那自然是活神仙,大善人,本钦差也要敬你一杯。” 严鸿当即举起杯来,众官也都举杯相和。王员外连称不敢,赶紧双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不再说话。严鸿又道:“世伯既然提起赈灾之事,那我正好多问一句。按说朝廷的赈银,已经到了几天,怎么不见官府出钱,买米平粜?” 刘才道:“贤侄,说来老夫斗胆,与令尊小阁老兄弟相称,咱们本是一家,有些话也就不瞒你了。若是朝廷不派钦差,我们自当**持赈济,可如今朝廷派了钦差。若是我们抢在你们之前动手,未免有抢功嫌疑。而一旦事情出了,黑锅又是山东地方来背,总归是受累不讨好。因此,一日天子圣旨不到,官府一日是难以出面**持。” 严鸿听刘才这般说,知道这也是官场惯例,向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生怕被担上了责任。他便道:“如此说来,小侄我带着孙氏轻装来济南府,却是让山东百姓早几日得了赈济,哈哈。” 那王员外半晌不说话的,此刻却来了句:“钦差大老爷这样体谅我们小百姓,大家自然感恩戴德。” 刘才看了王玄一眼,却道:“贤侄啊,以老夫说来,这件事,贤侄你也不必管。不如再多待几天,等到那海副使带着全套钦差仪仗到了,由他与钱方伯两下合作就是。这样一来你不必多**劳,二来有了功劳,首功是你,出了过错,自然过错在他。你何必趟这混水?更何况,如今山东实情也不瞒你说,端的是蕃库无粮,常平空虚。官府无粮可发,就算出钱买米,也是杯水车薪。稍不留神,就是一场大乱,咱是自家人,也不必和你客套,这事可万万搀和不得。左右不过是饿死几个穷鬼,也没什么要紧。” 严鸿闻听,打个哈哈道:“多谢世伯指点。既然如此,等到海副使一到,自有海副使和钱方伯多多费心了,来!我这先敬钱方伯一杯。” 这群官员瞅严鸿这样子,心中各自打起了算盘。本来,严鸿微服初到此地,便以霹雳手段,毁去赏春阁,捉了常守业。消息传来,这帮人只当朝廷真派来了个白面包公,那可就糟糕透顶。虽说刘才自度是严府党羽,按常理来说不怕这小辈乱来,但自古多加小心总是没错。 因而他设这一酒宴,叫众官来作陪,也是存了试探之心。至于那得罪严鸿的常知孝,就没有叫过来。 不想如今看来,一番心思却是平白担了心。从酒席上这几句话看来,这严鸿无非是个浮浪纨绔,酒色之徒,不需多提防他。料来,也是常守业不开眼,自己送上门去找死罢了。 哪知严鸿此举,也是装疯卖傻之意。他虽然砸掉了赏春阁,毕竟记得老爹的嘱咐,到济南来能少惹事尽量少惹事。而在赏春阁前,方用贤和常知孝这徐严两党的亲密配合,已经让他犯了嘀咕。所以在这酒宴上,他自然也不会锋芒毕露。反正严鸿本来就是纨绔,就纨绔到底吧,也瞅瞅这些官员们到底啥态度。 这几个官员心头大石落地,酒席之间才真是做到了宾主尽欢,行止无忌。王玄王员外依然是话少的可怜,翻来覆去只是劝酒而已,有人敬酒也是酒到杯干。严鸿发现这厮倒有个长处就是酒量惊人,自己喝的面红耳赤舌头发短,对方神态却依旧自若,无半点醉态。 等到酒酣耳热之际,刘才道:“贤侄啊,今天白天的事,老夫已经听说了。是那常衙内自己寻死,去撩拨贤侄你,更做下那些下作之事,便是贤侄你不办他,老夫也放他不过。” 严鸿笑道:“老伯明鉴,小侄我微服私访来这济南城,看见一个女子颇有些姿色,便做个好事,原指望收她做个侍婢,谁知这常衙内手下的恶棍,竟来跟小侄抢。世伯可知小侄在京师里,也是街面上大名鼎鼎的小阎王,如何能容他这般欺负?那常小衙内也是自个不要命,知道了小侄的名字,还敢来啰嗦。我看他家教没有,便替他爹管教一二。不过瞅方用贤方老大人,和这常家父子倒是交情匪浅。” 方用贤赶紧道:“严钦差误会了,我与常太守终究是同城为官,听说常衙内叫人拿了,心想遮莫是误会,因此赶来劝解,这是有的。谁知常衙内做下这等事情,便是下官也放他不过,严钦差处置他,处置得甚是。” 刘才道:“这种狗才,贤侄教训的甚是。不过说来也总是老伯御下无方,地面上才出了这样的恶棍刁徒,也是有失察之罪。还望贤侄在万岁与阁老那,多多担待些。”说着,刘才击掌数下。那贴身长随送来一个锦匣,递到严鸿面前。锦匣开处,里面竟是一大叠银票,在灯火下粗看,面值都在五百两左右,看这一叠怕不下二十张,这便是一万两? 娘的,严鸿的酒都不觉醒了一半。他收钱倒不是头一回,不过这么大手笔的可从没见过。只见刘才笑道:“贤侄一路奔波,在青县、德州还受了惊吓,一点心意,为你压惊所用,不必客气,只管收下就好。”(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胆大包天 严鸿顺手把锦匣盖上,笑道:“如此便多谢世伯了。小侄说实话,过手银钱虽多,也只是过路财神。家中银两都是三弟的,我哪敢动啊,外面又要应付排场,还要养小娘,实在是开销太大,也就不客气了。” 刘才见他这般举动,心中更是放下,故意道:“说来,赏春阁的姑娘,听闻也被贤侄安置在客栈内?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年轻人好色没关系,不过也要在意身体。要不这样,你留下几个可心的,其他的交给李臬台,押入监牢之中,你看可好?左右不过是些民间女子,留几个绝色的,其余想来贤侄也不觉多稀罕吧。” 严鸿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使不得,使不得。老伯你却不知这其中的妙处。” 刘才心道,这纨绔虽然是恩养儿子,倒真和小阁老严世藩一脉相承,居然还有妙处。他年高位尊,不方便接话,早有本地都指挥使高延宗接口道:“我等学识浅薄,却要请教钦差老大人,这其中有何妙处?” 严鸿趁着酒兴,浪笑道:“一则,那常守业虽则是个没眼珠子的混账东西,他选女人的本事倒真不差。这环肥燕瘦,真是各有所长。二则,这些女子都出身良家,羞耻心未去,与那青楼里惯于迎来送往的等闲粉头,实在不可同日而语。三则么,我留下的这些女子,她们在赏春阁都是受尽了折磨苦楚,如今严某把她们救出苦海,她们对严某,实是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的侍奉。那其中滋味,嘿嘿,怕是在座诸位大人,也没品尝多少吧?哈哈哈……” 在座众官听严鸿这般说,都觉此人果然是色国英雄,竟然琢磨出这等妙处来。另一方面,倒也进一步不再担心严鸿要拿什么雷霆手段了。高延宗却又道:“钦差老大人一席话,令下官茅塞顿开。不过么,这数十名女子,钦差老大人纵然是钢打铁铸,也不好尽数消受啊。” 严鸿道:“那又如何?那些随我同来的锦衣卫,见了这些女人,如同饿狼见肉,没有这些女子,如何安抚他们?再说了,就算差使完毕,回到京里,这些美人我也是有用的。方方面面打点的话,用她们待客,总比我花银子来的省些。实在怕麻烦,到时候再把她们送到京师的勾栏里,怕不又是一笔银子。所以,刘老世伯见谅,这人可实在放不得。再说这也是小侄所来办的第一件案子,若是虎头蛇尾,未免让人笑话。我保下来的人,要是在济南有了什么闪失,侄儿我的面子往哪放,您说是不是?” 刘才这番试探,见严鸿态度坚决,而这理由又充满市侩气息,全无半点借题发挥,扣住人来把事闹大的意思,也便放了心。本来刘才也知道严鸿此来,必有人要倒霉,只是到底把谁扔出去送死还没想好。结果常家父子自己撞到枪口上,那就不要怪他刘应时不讲情面了,他也犯不上为这对糊涂父子去说情。只要严鸿不要借这个事扯到别的人头上,自然万事大吉。 又连饮了几杯,刘才对严鸿道:“贤侄,老夫平素最好搜集珍玩字画,却又不识真伪。贤侄你家学渊源,必能分辨,可否帮老夫鉴识一二?” 严鸿也知对方这是借口,自己这个纨绔名声在外,谁也不会让自己帮着鉴赏古董啊。这老头儿必是有事相商,却又不便在大庭广众下说。他也顺着对方的话说:“小侄这本事稀松的很,不过世伯珍藏必为佳品,小侄今晚倒要开开眼界。” 二人一前一后,离席而去。严鸿随着刘才,来到一间偏僻房舍。这房间打扫的十分干净,内中陈设简单。二人进屋坐定之后,刘才开口道:“不知义父他老人家贵体可安?” “家祖身体康泰,硬朗的很。” “如此我便放心了,等我这次进京述职时,再去拜见他老人家。但不知小阁老身体如何?” “家父在去岁,又新纳了一位姨娘。” 刘才闻听笑道:“小阁老龙精虎猛,实乃朝廷之福也。贤侄啊,与你同来的孙氏娘子,可就是你在飞虎山招安的那个女匪?” 严鸿暗自佩服刘才耳目灵通,这消息掌握的十分及时。点头道:“正是。” 刘才摇头道:“贤侄你这事,还是做的有些急了。即使是招安盗匪,也该和地方上商议一下,由地方出面背书,比起你单凭一道中旨要好的多。这一回,朝廷上,怕是又要多谢波澜。好在老伯手上别的没有,总还有十几个好刀笔,也有一些能担大罪的死囚,待老夫略做运筹,纵不能把飞虎山的人洗刷个干净,好歹也让他们减去八分罪孽就是。等风头过一过,老夫出面,安排他们个实授官职,保证贤侄你的威风。” 严鸿自然明白,对方这么说,就是要把飞虎山以往的罪过,进行重新整理,避重就轻。比如杀官之类,就赖在别人头上,他自然也能找人来顶包。而这些人要想在山东做武官,也还真离不开这位刘老军门的提携。当下拱手道:“如此有劳老伯了。” 刘才一笑道:“自家人,这么说,就见外了。贤侄,你与老夫交个实底,赏春阁这一案,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严鸿道:“世伯,这事其实说来当真是凑巧。我来济南,是为孙氏治病。不想凑巧救了个美貌的小娘,又有这常守业凑来送死。我这番下山东,如此大的排场,若是不打几只老虎,回去也不好交代。本来我也不想在济南搞事,免得世伯脸上无光,可他自己送来找死,这也怪不得我。小侄临出京时,家祖和家父都特意叮嘱,让我到了济南后,万事全听刘世伯安排,绝不可肆意胡为,若是世伯想要保下常太守……” 刘才闻听此言,站起身形,朝北京方向遥遥一拜道:“义父及小阁老,对我恩重如山,刘某不才,惟有肝脑涂地,方能报此大恩之万一。” 严鸿急忙搀扶道:“世伯言重了。快快请起。” 二人再次落座,刘才道:“你如此一说,老夫也就放心了。说实话,老夫经营济南多年,也费了不少辛苦,不过贤侄的苦衷,老夫如何敢不体谅?常知孝父子,如此可恶,老夫也自不会再回护他们。我今天也交个底,老夫要保这山东官场的楼宇梁柱,却不会吝惜那一砖一瓦。” 严鸿知道,这是今天的戏肉来了,这一顿酒席吃到现在,才算有了味道。谁是梁柱,谁是砖瓦,全看刘才如何取舍。当下道:“不知世伯何以教我?” 只见刘才自袖中伸手,抽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到严鸿面前道:“这上面是十个人名及他们的罪过。这其中既有府县正堂,也有指挥、总兵,他们的人头足够分量。而所列的罪责更是板上钉钉,由不得他们混赖。” 严鸿也知,这既是刘才为自己的业绩考虑,也是借机完成一次对山东官场的洗牌。这帮人多半是对刘才阳奉阴违,而刘才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方便动手收拾的,正好借自己的刀杀人。当下收下纸条,拱手道:“如此多谢世伯费心了。” “贤侄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眼下有一桩大富贵,还要你我叔侄同心协力,共同谋划一二。” 严鸿不解道:“愿问其详。” 刘才慢悠悠道:“如今山东三年大灾,这济南城内,有钱无粮的富户也有不少,连带周边几省的粮价飞升。贤侄你说,现在要发财,做什么生意为好?” 严鸿道:“粮价飞升,自然是做粮食生意好。只是我这次南下,只有国库的银两十万,却没粮草,便是去外地转运,这中间也极为麻烦。” 刘才伸出两根手指,呵呵笑道:“贤侄,何须外地转运?这德州、临清都有粮食,只是等闲调动不得。然而贤侄今日身为钦差,便宜处置山东军民事务,却又不同。若是贤侄发一角文书,调来它百十万石的粮食,咱们既能赈济灾荒,立下个大功劳,富裕的粮食倒手发卖出去,所得钱款更不在少数。等到来年粮价下来,再采购补足余数,也就是了。” 严鸿虽然是纨绔,可不是傻子。听读这个建议,不由冷汗直冒,忙问道:“世伯,这两地的粮食可是军粮。动了,可是要杀头的。” 要知,这两个地方的粮食存量虽大,可都是漕运的米粮,负责输送到九边的边防将士军粮之用。固然参与此事的官员,通过漂没的手段,可以弄一部分亏空出来中饱私囊。但是百万石这种大规模调拨,这已经不是漂没能解决的问题了。而且这种调拨,饶是刘才身为巡抚,也没这个权力。 刘才却是笑道:“贤侄,何必紧张?老夫何尝不知,那是军粮,不过军粮又怎样?朝内有义父和小阁老为你撑腰,你还怕能出什么闪失?而且你不用钦差关防,只用你的私章,到时候只说是私章遗失,书信伪造,推个干净,难道谁还敢咬住你不放不成?” 严鸿心中冷笑,刘老世伯,你倒是好打算。要知道这挪用军粮,非同小可。要是你自个干了私调军粮的事,只有被严府断尾的命。让我来干了,以我目前在严府和天家面前的地位,严家倒的确会为自己扛雷。可是越扛,不是越拉仇恨么。我又不是傻x。 他也不知道,刘才为什么有这种想法,便问道:“世伯,你巡抚一方,手握重权,想必不缺钱使。而若是军食不足,以至边防有失,我辈皆是国朝罪人啊。” 刘才闻听,拈髯大笑:“贤侄,听闻你在严府,执掌府中的生意,莫非这银钱多了还嫌沉的?至于说到边防用粮之事,反正这里也没外人,有些话咱就说在明处。一则,数百万漕粮,便是暂调百万赈济山东灾民,也不至于就那么容易让边防缺粮。这机会却不是年年都有的。再则,就算一时缺了,那又如何?如今蓟辽总督王忬素来与义父不合,其子王世贞又公然收敛杨继盛的尸骸,小阁老早欲图之。只是他并无大错,一时难以动摇。这次若真是因军粮不济,让他在边关打一个大败仗,到时候咱们上本**,还怕他不倒?有老小阁老在,就算他要反咬咱们挪用军粮之事,一时又叫他从哪里搜罗证据?因此上,当此济南粮荒之际,借漕济荒,那是一举两得,就算事发,也是有惊无险。老夫早就有此打算了,只是涉及数目太大,老夫也无力**持,还得要借贤侄你的威风一用。这一次生意做下来,少说也可入帐十数万两纹银,还能于朝廷立功,为严家除一大害,何乐而不为?”(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吃人嘴短 严鸿没想到,为了党争,为了捞钱,刘才竟然不惜拿国防来冒险,而且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就算出了问题也可以推到政////敌头上。他心头已是暗怒,口中道:“可是,真要是九边军粮不济,倒霉的不单是王忬吧?若是库腾汗长驱直入,重演庚戌故事,家祖也难辞其咎。” 刘才倒是胸有成竹道:“不然,贤侄有所不知,如今鞑虏分为东西二部,这东部的库腾,与那西边的俺答倒不相同。他是被自己的叔父俺答赶出王庭,东迁至此,根基不稳,兵力也不甚强。纵然打破了关隘,也无非劫掠些丁口钱粮,便自退去。这长驱直入,兵临北京的事,他既不敢,亦无此力,贤侄无须为此担心。” 严鸿只得道:“此事牵连甚大,小侄也不敢担当,何况此行还有副使,也多掣肘,小侄只怕此事遮掩不住,到时候要出大乱子,还是免了吧。” 刘才见严鸿对此事兴致缺缺,且又顾忌太多,总不能强逼着这位世侄跟自个冒险,只得作罢,又与严鸿回到前厅吃酒,表面上谈笑风生,直如无事。然而此时严鸿的心里,早已经有一万匹草泥马咆哮而过。 严鸿来之前,是有准备,在济南遇上自家门下的一群贪官。原本他只是想走个过场,虚应故事,早早打道回府。而犯到自己手中的官员,就砍掉一批,也可向万岁交旨。 只是万没想到,济南形势比自己想来要复杂的多。比如这赏春阁的事,他眼见这堂堂知府,竟然公然纵容儿子,做这般逼良为**之事,心中便不禁惊怒,心想谁不贪财好色,可这济南的官儿,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而今严鸿又听堂堂一省巡抚,自个的世伯,竟然打着盗卖军粮牟利,甚至要借机陷害蓟辽总督这样的主意,更是不由瞠目结舌。 他原本以为,这山东之乱,刘才无非或是才能有限,不足以应对场面,又或是有所观望,未出全力。这些都没关系。可如今看来,对方和钱凤等人,分明是坐视灾情蔓延,而不做任何努力,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而且对于朝廷的放赈也不肯予以配合。 更有甚者,听刘才方才的话,居然到这种关头还想把漕粮卖了换钱,这么结合起来一推断,这所谓“蕃库无粮,常平空虚”的窘迫状况,根本原因多半也不仅是因为歉收,而是对方借着粮荒大发国难财,把粮食卖了换成了银子。孙月蓉在路上告诉他的山东民谣,看来并非是老百姓一厢情愿的虚构。严门本来就是贪腐一窝子,可是真为了自个捞钱,把百万老百姓逼入绝境,这事还是让严鸿有些难以接受。 如果说这些还仅仅是道德层面的纠结,那么,刘才面对塞外蒙古这个大明朝目前头号大敌的态度,则彻底让他出离了愤怒。所谓作风问题不是问题,生活错误不算错误。可要是**不正,立场有失,这便是一等一的大问题。 严鸿自穿越之后,发现自个待在严府这种环境,便已决意,可以容忍贪官,容忍庸才。但他决不能容忍**。王忬就算和严世藩不大对劲,可他都督边防,那是保卫大明朝北疆的长城。你要收拾王忬,捏造个罪名下他的狱倒也罢了,怎能用给边防下烂药的法子?要是蒙古人这一番打进来,就算不进攻北京城,却又有多少老百姓要妻离子散,家园涂炭?而大明朝的江山,又经得起几下这样的折腾? 更可怕的是,刘才说起这话来,居然是轻描淡写,跟出去**个院一样自然。听他口气,这话就算捅到严世藩那里,他刘才也毫不惧怕。严鸿又不禁怀疑起自个老爹来:您老人家按说是大明朝当今三大俊杰之一,怎么能容忍门下党羽如此胡作非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您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玩过火了,玩过火了! 好个严鸿,嘴上不说,心中暗自发狠:本来老子只是想办掉常知孝,不想这刘应时如此胆大妄为。此人不除,早晚为我严门大害,万岁也断容不得这等吃里爬外的东西。既然如此,不管你对我有多少好处,我也容你不得!便当做替老爹清理门户好了! 至于老爹来时的嘱咐,对不起,爹,不是孩儿不听话,你老人家这一番,确是不妥。纵容刘才这厮这么个搞法,严府也会被搞垮的。严鸿似乎有点明白,为啥历史上他爹没几年就被砍头了。 只是刘才在山东一手遮天,从酒席上看来,山东百官皆和他互有往来,而济南更是被他经营的铁桶一般,不可擅动。且先虚以委蛇,再作打算。 因此席上依旧其乐融融,直喝到三更时分才散了酒局。刘才本想安排严鸿宿在巡抚衙门,严鸿坚持与孙月蓉回客栈,也只得依他。 严鸿回到客栈,倒床大睡。孙月蓉因有医嘱,也顾不得鱼水之欢。次日早上,奚童等严鸿起来后才来报信,说是门外有王员外的总管求见。严鸿心想,这王玄看来是济南的一个关键人物,却听他的管家有甚么话说,便叫请进。 等到那总管进来后,严鸿见此人一身青衣小帽,脸如风干的橘皮,皱纹堆叠,乍一看,居然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的山羊胡须,修剪的倒是十分整齐,一双眼睛异常有神。 那管家一见严鸿,先自抢步磕头行礼,通报姓名,乃是王家总管王福。 王福磕头完毕,起身便道:“禀钦差大老爷,昨夜我家老爷回府后就说,钦差大老爷来山东放赈,这是救济万民的大好事。这等功德无量的活菩萨,却怎能住在这小客栈内?没的丢了朝廷的脸面,也显的咱山东爷们不会做人。更别说,大老爷身边有那么多的姑娘,在这客栈里挤着,也不怎么方便。我家老爷在城中有几处别院,虽然简陋了些,但好在还算干净,请您千万赏光移驾,也算我家老爷尽一份心意。” 严鸿打了个哈哈道:“本官方到此间,就要扰民,这个事,怕是不大方便吧?啊?你看这方直指也在济南,他要是参我一本,可不怎么便当。” 王福那一张老脸本就皱纹堆积,此时一笑,直如一朵盛开之菊、他赔着小心道:“钦差大老爷何出此言?我家老爷最好交友,济南府内大小官员皆与我家老爷相善,断不会有人乱嚼舌头。便是那方直指,他那宅子,也本是我家老爷的一处别院,他怎会去参你?” 严鸿装模作样,又推辞了一下,这才应允下来。王福又磕了个头道:“既蒙大老爷赏光,便请即刻起驾,早一日搬过去,早一日安定。这搬家之事,大老爷只要叫诸位老爷盯着东西别散了,自有小的安排。”严鸿笑道:“有劳总管了。”便叫一众人等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那王福安排的甚是周密,门外早备好了十几辆马车,专为那些青楼女子所乘坐,免去抛头露面之虞。其余的大车、挑夫,乃至搬运箱笼的绳索抬杠包布,都是一应俱全。而严鸿这一行人本来就是便服前来,各自带的行李也不甚多。到济南时间不长,还来不及搜刮。所以无半个时辰,诸般物件便已收拾好,一起出门而去。 那王玄的别院,距离巡抚衙门并不甚远,乃是前后数进院子,重门叠户的一所大宅,占据着一块空地的北侧,端的好风水,好交通。严鸿出身富贵,对这等宅院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孙月蓉却不由暗自咋舌:自个在飞虎山,对那些乡间普通财主家的宅院,也看得多处,都不及这般豪阔。这还只是一处别院呢,那王玄自己的家,又该是如何了得? 等到进了这宅院,只见有十余名小厮、八名俏婢迎候在此。见严鸿来了,忙跪倒磕头道:“迎接钦差大老爷。” 那王福在旁说道:“这些人本就是这所宅子里的下人,平日里打扫院子,做些粗重活计。大老爷若是看他们顺眼,就把他们留下,所须米粮银钱,均由我家老爷支应。若是不合您的心意,或是不听您的命令,只管打死,不必在意。若您看他们不顺眼,便开革了他们也是无妨。如今这济南府内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招几个下人丝毫不费力气。” 严鸿点头道:“王老爷想的周到。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留下吧。他们既然是王老爷的旧人,若是为我害他们没了饭吃,那便不好了。何况用生不如用熟,外人来还不如他们熟悉情况。” 那王福又凑到严鸿耳边道:“钦差大老爷,您身边虽有不少美貌姑娘,但多数从那赏春阁出来,怕是已非完璧。这些丫头呢,尚未曾被我家主人受用。大老爷若看上了哪个,只管吩咐就是。谁要不听,就打断谁的腿。” 严鸿看了看他,咧嘴笑道:“你这老人家,果然是个解人,小爷喜欢的很。回去告诉你家王员外,他这份礼物,本钦差甚是满意。日后若有谁找他麻烦,自可来找我为他出头。来啊,取五十两银票,给王总管喝茶。” 王总管接过银票,心中暗自冷笑,脸上却故作谄媚之相,点头哈腰,谢了又谢。严鸿身边跟随的,除了自个带的十余名亲随,以及之前便服保卫的几十个锦衣,再加上三十余名救出来的女子,加起来近百人上下,便被下人们领着去认路,分房。好在这院子甚是豪华,便再加一倍的人,也不愁住不下。 严鸿自个则站在院子里,背手东张西望。孙月蓉趁机溜到严鸿身边道:“严鸿,这帮人我看着不对劲。那几个家丁,好象都会功夫。” 此时正好金玉姑娘从面前走过,严鸿一双眼睛仿佛粘在金玉身上一般,盯着上胸下**不放,嘴里却小声道:“怎么,山东民风尚武,有功夫不正常么?” 孙月蓉嗔道:“有功夫和有功夫可不一样。这几个家丁明显是正经练家,就你身边那严峰严复,怕也未必能高出他们去。还有那几个小妖精,你也要仔细了。姓王的老头儿说都是小姑娘,可她们没事往你眼前凑合,那样子分明是自己往虎嘴里送,我看就是没安好心。” 严鸿嘴角上翘,做出个**笑的表情,却是轻叹一声道:“月蓉,你说的是,这王玄真是很不简单。他把我们迎进这个宅子里,绝非只是巴结,多半还存了监视之心。只是不知,他在济南这出大戏,里到底唱的什么角。你能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很好。只是千万不可表露出来,也别跟除了我之外的第三个人提起。你这豪爽脾气,须得收敛点。” 孙月蓉虽然没什么心计,但好歹也是绿林打滚的角色,此时早明白过来,严鸿如何不知这些家奴丫鬟,都是王玄留下的眼线?可是只要把这些人驱走,那王玄也自会知道严鸿对自己有了防范。因此,故意不点破,也是为了让对方传递出严鸿想让他们传递的消息而已。 她在绿林多时,素来是直来直去的砍杀,要比动脑用计,却非其长。如今想到眼前要面对的,是深不可测的黑白道手段,不禁一阵荒乱。不过,看看眼前尚显镇定的严鸿,孙月蓉却又放下心来。管他的,我只护住眼前这个冤家,其他的,就一切听他安排好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牛鬼蛇神 这会儿,在济南城王玄的豪宅之中,那位面如橘皮的总管王福,却是正在向王玄说着严鸿之事。此时的这位总管,再无半点方才见严鸿时奴颜婢膝的模样,反倒是腰板挺直,目露寒光,坐在上手太师椅上,对他名义上的主人王玄,也并无多少恭敬。 王玄虽然是居中而坐,但是神态除了谦卑,更多的则是恐惧,甚至不敢与这老人对视。 而在下手的大椅上,坐着的则是一个身材颀长的老者,年纪在七十里许,头发苍白稀疏,胡须也不多,一张脸皮苍白,十指指甲**发青,活像个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僵尸相仿。三角眼的半合半闭,不知是睡是醒。 只听王福道:“王左使放心,那钦差严鸿,已然住进了咱的宅院。依老夫看来,市井的传言不虚,严鸿就是个酒色之徒,没什么可怕。便说昨日,他居然携爱妾赴宴,完全对官场上的事就不明白。接了刘才的银票,公然就打开匣子看,只是为所欲为而已。今日在宅院中,见了我教中几名仙姬,眼珠子都快滚了一地。想那朝廷狗官,能有什么本事?更别说他年纪轻轻,就坐此高位,难免趾高气扬,目中无人。济南这帮昏官如今已经骑虎难下,只能跟着咱的步子走。而那副使海瑞,据说是个一等一的死板人,抓住这帮昏官的蛛丝马迹,哪里还肯放过?他们这么两下追逼,必然是自相撕咬。到时候咱们便从中发力,大事可成!只是可惜九娘,这些年,她为我教忠心耿耿,光是仙姬就教出不少。没想到却未等到大事成就,就先枉死狱中。” 那形如僵尸的老人,此时忽然睁开眼睛。他双眼眼白多,瞳仁少,目光瞪视处,甚是吓人。这老人对那“王福”道:“齐长老,九娘的仇,定然要报。只是我们也不能看轻了对手。尤其这次举事非同小可,圣教百年积蓄,几番筹划,成败全看今朝,实在不可大意。那严鸿虽然年轻,未尝不是个厉害对头。圣教在东南的事,据说便是坏在这严鸿手上,若是小看了他,怕是要吃苦头。” 那被称为齐长老的“王福”却道:“柳长老,您未免也太过把细。东南那事,本就是分舵那边乱搞的,赢面太少。陈东、叶麻等人归附圣教不久,其心不坚,否则何必理会那汪直?直接发兵东南就是。正是因为他们首鼠两端,才导致大事不成,严鸿无非乱中取势而已,算不得本事。而我们在山东经营多年,单为这条大计,就已经谋划筹备三年有余。如今城外有五千精锐神兵,还有二千蒙古军马。便是济南三卫人马都在,也不是对手。城中几十万灾民里,青壮不下十万,我们又有存粮一百五十万石作为军粮,更有圣库积蓄。这么着有兵有粮有饷有军械,我们还有什么怕的?现在只要等一个时机,就可完成我教大业。” 他说到圣教的实力,橘皮一般的脸上也不禁眉飞色舞。僵尸般的柳长老被他这么说,倒也露出一丝自得。齐长老又道:“再说,我确实在近处看的明白,严鸿只是个**,在那别院中,有我教八名仙姬在,定能迷的严鸿昏天黑地,无心理事。便是他有些才干,又何足道?” 柳长老道:“虽然如此,却也不可大意。可叫我在那宅院中的仙姬,严密监视严鸿等一帮狗官的动静。他若有何异动,立刻来报。” 齐长老道:“这个自然。王左使,您看这安排如何?” 王玄唯唯诺诺地道:“我……我才智浅薄,是不懂二位长老说的这些。二位长老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只是这一番闹下来,却不知要死多少人,让人心疼啊。我也是百姓出身,却是不忍见百姓这般困苦。” 那齐长老冷哼一声道:“王左使不必妇人之仁。须知自古以来,欲成大事,必要尸堆成山,血流成河!朱明伪朝立国多年,民心思定,若不是把这些百姓逼上绝路,他们又怎会跟着咱们造反?平日里教他们画符信教,自然是肯,可若让他们拿起刀枪杀官,便只能逼他们!让他们知道,与朝廷作对要死,不作对更要死,他们才能跟着咱们干!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为了白莲大业,这点牺牲算的了什么?” 王玄一见这齐长老发怒,忙分说道:“好好!齐老莫怒,您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哪里有一点富豪对奴仆,或者“左使”对“长老”的尊卑? 几家欢乐几家愁。此刻济南知府常知孝正坐在家中,面色铁青。而在他面前跪着的,正是那位本该在牢中等待明正典刑的衙内常守业。 常知孝只有一子一女,常守业作为独苗,平日里自然百般宠爱。可今天,他越看这宝贝儿子越是来气,忍不住抬手就是一耳光道:“畜生!畜生!为父多日教训,让你留意朝廷邸报。如今都是因你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严钦差,害的为父也跟着遭殃!昨夜他们宴请钦差,便不告知我,就连方用贤都不发一言。今天那刘军门居然下令,由段推官暂代为父之职,让为父闭门思过!这说的好听,分明就是罢了我的官,早晚要拿我当替罪羊!都是你这打不死的畜生,连累为父。若是为父垮了,你就等着先杀头吧!” 常守业平素也是骄横惯了,虽知此次惹下塌天大祸,怨不得别人,却仍忍不住顶嘴道:“爹,您也别这么说啊。孩儿在街面上是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可这么做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家的进项?这济南府山东省本就是一锅大粪,谁比谁香了?刘军门现在好装正人,他干的那些勾当,您又不是不知道!就说那卖库粮的事吧,您也没少跟着费心费力,结果怎么样?得的银子都落到刘老军门的腰包里,咱家分到的不足一成!孩儿不想些法子赚钱怎么成?再说,关外那大贵人专爱这汉人中良家出来的美妇,您又不是不知道。上次那买卖咱赚了多少。我不是寻思着,这次再凑她几十个,再卖出关去,大大发一笔财么,谁想到遇到这遭瘟的钦差……” 他还待再说,不防早被老爹飞起一脚,踢了个跟头。但见常知孝五官几乎都要挪位,恶狠狠地道:“闭嘴!今后在家中,你若再敢提那什么库粮,还有那什么大贵人,我便将你关到柴房去,像锁狗一样锁了!让你这小畜生给老子惹麻烦!” 常守业挣扎着爬起来道:“爹,您喊什么?家里不是没外人么,这事我又不能到外面去说。再说了,李臬台明明放了我,您还不让我出屋,我这跟锁狗又有什么两样?再说那光头赖五,弄死也就弄死了,本就是个狗东西。可那九娘,千娇百媚的一个美人,怎么也给弄死了?这不简直是暴殄天物么。” 常知孝看这儿子一脸弱智相,越看越觉得有气,浑身发抖,用手点指道:“你懂个屁!李臬台放你,那是看在爹的银票的份上!佘九娘、赖五那些人要是不死,早晚把你抓美貌妇人卖出关去的事供出来,那可不是死你一个人的事,是要全家抄斩啊!现在钦差还在济南,你这么出去,不是等于把把柄往人家手里送么?这回钦差前来,多半是要拿人头开刀的,你你你你倒好,生生把这煞神惹到自己头上来了!天啊,我常家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么个丧门星来!” 常守业虽然糊涂,听老爹这般说,也渐渐明白事态严重,不像往日他弄死个人,或是逼的哪个大姑娘小媳妇投河上吊那么容易打发。常家做的这些烂事,他自然知道得最清楚,若是真被钦差揭了出来,怕不是满门抄斩!他赶紧道:“爹,事到如今,手软不得。以孩儿看来,那些**留着都是祸根,何不派出咱们的家丁,一个一个全宰了!” 常知孝一个耳光打去:“放你的狗屁,这会儿你知道祸事了?那些**,最恨咱的那一批,都已经在钦差宅院里了。钦差手下那帮人,你又不是没见过!再说,别说是哪些人,就是些被钦差放回家的**,却也不能动。如今刘军门已经发下话来,那些**的命是钦差保的,谁动她们,就是与钦差过不去,刘军门也不肯饶。留着这些把柄在,早晚怕还是有乱子。” 常守业看老爹气得脸色灰白,赶紧又爬到老爹眼前,装乖卖萌的为老爹捶着腿道:“爹爹息怒,爹爹息怒。孩儿也知错了。只是孩儿想来,您不是与刘老军门素日有往来么?再说,当初刘老军门不还说要招我做女婿来着?那刘老军门又是钦差的长辈,托他个人情,总不为难吧。最多咱多破费些银子,莫非钦差还铁了心为群**为难咱家?”(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舍颜乞命 常知孝摇头道:“你懂什么,刘应时此人,我最了解。当初他哪里是要招你做女婿,是他的儿子看中了你妹妹,他这是要换亲。可他那儿子又瘸又麻,我怎么能忍心把你妹妹往火坑里推?再说就算你真是他女婿也没用,刘才杀伐果断,翻脸无情,简直就是一条毒蛇!今次钦差来的动静这么大,怎么也是要有人倒霉,偏偏你在这时候又……他不拿我顶缸拿谁顶缸?慢说是我,他为了保住官位,便是让他女儿小妾去陪钦差睡觉,他也一样干的出来。” 说到这,常守业忽然叫了声“爹。”常知孝道:“甚么?对了!” 父子二人忽然同时停住了话语,彼此眼光相对。愣了一刻,却已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常守业一**坐在地上道:“爹爹,使不得。” 常知孝道:“为什么使不得?” 常守业道:“你平日最疼小妹,爱她如掌上明珠。何况娘死的又早,我这长兄对她也少关爱,怎可让她去做那种事?使不得,爹爹使不得。” 常知孝的脸色也是连变几变,猛的起身道:“哪还顾的了许多?我若是完了,这个家也就完了。更别说刘才那老狗,要真狠下心来,把诸般不是都泼到我头上,到时候不只是我死,你也得死,莲儿一样保不住自己!她这十几年来吃尽穿绝,享受人间富贵,便也轮到她来报答我恩情的时候了。这件事,须不由她做主。” 严鸿这边,刚刚忙完搬家的事,正想要看看那刘才提供的人名单,忽有常知孝的家人来下了宴请的帖子,请严大钦差晚上过府饮宴,当面赔罪。 严鸿心中暗自冷笑,这常知孝大约也是知道事情不好,生怕被争个济南官场当做替罪羊抛出来,故而垂死挣扎,想要来套个近乎。若是换成本体严鸿的大少爷脾气,这个宴会大约根本不会去了。你家公子既然得罪了我,又准备取你项上人头,何必再去凑热闹?若是被你孤注一掷,来个鱼死网破,反而不美。 然而此时的严鸿,在穿越前做过保险销售,也知道不要轻易得罪任何一个顾客的道理。就算依旧准备把常知孝当做垫脚石,也不妨先听听他说些什么,没准还能捞些好处呢。 因此上,严鸿索性穿戴上锦绣华服,骑着那匹千里良驹,大张旗鼓,前去赴宴。前有严峰、严复开道,身侧有梁如飞陪伴,后面有王霆带着十名锦衣校尉簇拥,再后面还跟着秦得禄那里调来的二十名兵丁壮声威,端的是威风凛凛。 大队人马到了知府衙门,那常知孝自不敢如刘才般摆架子,屁颠屁颠跑出来,迎接严鸿。严鸿将手一摆,那王霆早已下令,由两名锦衣卫带领八名兵丁,绕衙门巡查。再由两名锦衣卫带十二名兵丁,在衙门外摆开阵势。严鸿自己带着梁如飞、严峰、严复和王霆等七名校尉,大步迈进衙门。常知孝前后谄媚带路,严鸿也只是略一拱手。 进得衙门后院,见早摆下一桌酒席,虽不是十足的丰盛,倒也菜品精致,布席别致。常知孝摧眉折腰,请严鸿上座,自己在主位作陪,梁如飞坐严鸿对面。其他几位护卫,在院门口另开一桌,有两人轮番巡逻,警备非常。 严鸿大喇喇坐上首席,心知眼前这常知孝,是要在自己面前装孙子的,却不必对他太假以辞色,免得叫他看轻了。那常知孝却也知趣,丝毫不以为耻,斟酒布菜,甚是殷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常知孝又陪了笑脸,开口道:“钦差老大人,前番小犬无知,冲撞了钦差,钦差教训的是。下官回来后,也将他重重责罚。前番劳钦差管教,多多辛苦。下官这里有一些零碎银子,给钦差犒赏士卒,不成敬意。” 说罢,常知孝进屋去,袖了一叠银票,递给严鸿。严鸿也不装13,径自从袖中取出来数了数,足有五千两。严鸿心道,你儿子做下那些勾当,五千两要买命,怕也不够。然而既然要打定主意,装成一路人的样子,严鸿便故意如苍蝇见血一般两眼发亮,将银子放在手中把玩道:“无功不受禄啊。常老太守,不知兄弟有啥能帮忙的?” 常知孝道:“实不相瞒,下官年过半百,哎,只有这么个孽畜。他虽然开罪了钦差老大人,便是活活打死也不为过,然而却请老大人看在同朝为官份上,宽待一二。” 严鸿故作为难,叹息一声道:“哎,常老太守,令郎得罪本钦差,说实在不算啥大事。可是他在赏春阁干下的勾当么……这个,您老也知,地方事务,呃,本官不便多插手。这些厚礼,本官也实不敢收。”说着,作势要把银票推回。 常知孝心中暗骂,说什么你不便多插手,要不是你在这儿,我儿岂会如此狼狈。但此刻把柄攥于人手,他赶紧又把银票推回去道:“老大人,碎银子先收着,此事慢慢再议。话说严阁老在朝数十年,功勋卓著,老大人得阁老家传,正是政令如山,岂是那寻常官吏可比?别说下官佩服至极,就是下官的家眷,也都闻名已久啊。” 原来见这银弹攻势效果平平,常知孝咬了咬牙,暗中吩咐下人,叫了自己的爱女常玉莲来为严鸿敬酒。口中只说:“老大人,下官有个女儿,名叫玉莲。她素日里也喜欢读些诗书,生平最敬严公子这样的清官。因此不顾廉耻,前来一见。钦差老大人若不嫌她鄙俗,就由她为钦差老大人斟酒,以助雅兴。” 严鸿听得差点一口老酒喷常知孝脸上。先不说严鸿算哪门子清官,按大诰里的制度,他收的钱足够剥皮几百次了。单是堂堂知府的女儿出来陪酒,放眼朝廷上下,两京十三省,也没有这个规矩。 更别说,女子闺名秘不示人,这常知孝却把他闺女名字告诉自己,这用意是啥还用说么?不过,严鸿心中暗道,反正老子正是要扮一个贪婪纨绔,你愿意把金钱美女送上来,又不是我逼你的,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啊! 片刻间,只听得环佩轻响,后院已进来一位小姐。严鸿毫不掩饰,张目看去,见这常小姐倒也真是个美人,瓜子脸,杨柳腰,明眸皓齿,身材高挑,发髻如五云。尤其举手投足间,颇有股大家闺秀的气质,这一点上,比之胡晚娘还要强上几分,孙月蓉、宝蟾之属等等更是没法相提并论。按明朝的观点,这绝对是位超级**。 不过,严鸿细看她眉宇之间,自有隐隐的一股不情不愿的神色。目光投向自己,也是敷衍应付的成分居多,倾慕则是半点也无。 严鸿在家时,面对大家闺秀气质的正妻胡晚娘,原本就不是很欣赏。这位常小姐身上的这股子气质,并不能给他眼里加分。而且,常知孝摆明就是个美人计,他又怎么看不出? 不过,他心中暗生恶念,那网上段子怎么说来着,敌人对我使美人计,我将计就计,有何不可?本来老子就在琢磨,如何让这些官员相信自己是他们一路货色,这送上门来的美女,正好正好。你不是大家闺秀么?我就打掉你这个大家闺秀的气质。反正你爹你哥哥在赏春阁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就当个小小报应,又未尝不可? 主意打定,严鸿当即装出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端起杯子,嬉皮笑脸,直勾勾瞅着常小姐的**、**、面庞。这倒也是本色演出,不需要花多少功夫的。 常小姐见严鸿这般模样,心中早是忐忑不定,碍于父亲严令,只得小步上前,福了一福:“奴家玉莲,见过钦差大老爷。” 严鸿哈哈笑道:“好,好,玉莲,好名字,好名字啊!快快起来。不知今年芳龄几何?” 常小姐见严鸿这厮把自个的名字这么好不尊重地大声念叨,又直问年龄,又羞又气,脸上红潮泛起。常知孝早在一边笑道:“她是十一月生的,现而今虚岁十七啦。女孩子没规没矩,钦差老大人休要见笑。莲儿,还不给老大人斟酒?” 严鸿笑道:“不见笑,不见笑。这等美人,要什么规矩啊,啊?” 这会常小姐上前给严鸿斟酒,严鸿一手捏着酒杯,一手却在袖袍之下,趁机去摸常小姐的手。常小姐娇生惯养,哪里经过这个?惊叫一声,便把酒杯碰落,裙裾上都洒了一片酒污。她吓得赶紧退后一步道:“奴家没用,请大老爷恕罪!” 常知孝道:“真是个没用的丫头,还不回房去换了衣服,再来相陪!” 严鸿却道:“不必了,不必了,常小姐是闺阁中人,出来一面,已是不妥,岂能再唐突佳人?小姐,你自回去歇息吧。” 常玉莲告退之后,严鸿对常知孝道:“老太守,你倒养的好女儿,真是花容月貌,大家闺秀啊。” 常知孝听严鸿这般夸赞,不知道是喜是忧,只得唯唯诺诺,连称不敢。 严鸿冷笑道:“好则好已,女孩儿家面皮薄,也是有的。本钦差今晚承老太守盛情款待,怕是愧不敢当,啊,愧不敢当。好了,本钦差不胜酒力,且告辞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韬晦之计 常知孝见严鸿一脸败兴架势,汗出如浆,忙道:“钦差老大人,再饮三杯,小坐片刻如何?我叫那丫头更衣之后,再出来与钦差斟酒赔罪。” 严鸿道:“不必了,再弄脏令嫒的衣裙,却是不妥。”说罢,起身离去。梁如飞等跟班,也自相随而出。常知孝赶紧屁颠屁颠,送出府门,只望见尘土远去,方才回去。回到后宅,颓然坐下,喘了片刻,又把女儿叫出来臭骂一顿不提。 严鸿回来的马上,酒劲微微上涌。方才在宴席上,与常玉连近距离接触,其实这位大小姐还是颇有些诱人地方,真要酒壮怂人胆,直接推倒也不是完全没吸引力。只不过既然要将计就计,也不可太猴急了。 其实昨天从刘才的宴会里会来,他想到的就是韬晦之策,而手段无非是装傻充楞,同流合污八个字而已。那会儿他想到,纨绔公子嘛,贪杯好色是第一要务。而伪装色鬼,不对,是展现好色的真我,多半还是从那些青楼姑娘身上来的好。 虽然说,严鸿把这些无处可去的青楼姑娘留在自己身边,有撮合她们和锦衣官校的意思,但是这种事不是他想怎么就一定能成的。能成几对算几对,其他也要因人而异。如果青楼姑娘看不上锦衣官校,或者锦衣官校有那啥啥情结,那当然不能捆绑夫妻了。 比如金玉姑娘,严鸿看来,她就是心志坚决,不会嫁给任何别人。或许她心里想的还是那个定亲的丈夫,但是如今她的情形,那男人根本不可能再要她。因此对金玉来讲,事后最好的归宿,大约就是找个庵堂出家为尼,古佛青灯相伴一生,或者过几年冷清日子,等某日春心重泛,再寻个人家还俗。而与她情形类似的,还有四、五个。 再说,今天在常知孝那里憋了一肚子火,就回来寻自个救出来的女子发泄,顺便扮演酒色之徒,这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国家嘛。至于说什么“施恩不图报”,说甚么“监守自盗”?对不起,严鸿并不是个滥好人,小阎王也没想过要无私的帮助谁。老子把这些女人从火坑里救出来,然后再和她们有点什么非正当关系,难道不是再正当无比的事么? 回到宅子里,早有奚童出来迎接,一问,原来孙月蓉等钦差不回,服药之后,已经自己睡去了。严鸿不由暗叫,真是天助我也。若是月蓉在此,虽然她也不能阻止自己,却总是多了一分拘束。 严鸿进得自家房间,更衣脱冠,听外面宅院里的一个管家道:“钦差大老爷,今晚可要哪位娇娘侍寝?” 严鸿随口道:“叫那田氏娘子来吧。” 话一出口,他猛一愣。自个想的不是拿青楼女子来泻火么,怎么随口点了这唯一还没入青楼的田氏?那些青楼女子既然已经有家难回,那么陪自己一下也不算什么。不过田氏情形与她们不同,从她蒙面自污那事就可以看出,这不是一个对男女之事不在乎的女人。否则的话,她即使靠出卖色相,也完全可以活下去。 仔细想想,严鸿也得承认,田氏是个有本钱的女人。她年纪二十五岁上下的模样,搁到大明朝并不算年轻,可按21世纪眼光来看则是芳华似锦。虽然是长期劳动,皮肤却并不粗糙,反倒是鲜白水嫩,这当真不多见。而身段也并未因生下孩子显的臃肿,腰身不算极细,却甚柔,而丰满的前胸,更足以让男人发狂。看来,自己潜意识里已经把这位良家妇女当做了猎取对象。 严鸿一言既出,自然不会有人再去征求那田氏的意见。很快这位逃荒的贫女,便被两个本宅丫头伺候着,沐浴更衣。田氏本是爱洁之人,即使自小在贫家,也都常注意身上洁净。这番一路逃荒,颠沛流离,又怕遭了凌辱,故意让自己邋遢,也是别扭得很。 现在,坐在大木桶中,让滚热的水在肌肤上淌过,洗去那些恶心的污垢、汗腻,这让她身心一阵舒服。可是一想到沐浴之后,便要去面对那桩事,又不禁有些难受。 其实她对严鸿并非没好感,对方怎么说也是个一表人才的英俊公子,又曾救了自己和女儿。当年若说自己能给这样的人做妾,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可是正因为严鸿太优秀了,她就越觉得自己离他太远。以严鸿的身份地位,又怎么会看的上一个带孩子的寡妇,无非是拿自己亵玩一番,便随便丢弃。她本是良家女子,虽然女人身上最珍贵的东西,早已非己所有。然而心上的那一点点净土,依然被隐藏和维护着,又怎么会愿意给人当做玩具? 因此她忽喜忽忧,直如木偶一般,任那两个丫头摆布着洗净了身体,换了身崭新襦裙。这襦裙竟是用半透明的轻纱织成,穿上之后,身上的凹凸若隐若现,比起没穿来更增了几分诱惑,分明不是正经衣服,而更像是青楼的情趣衣饰。 田氏毕竟是好人家的女子,如何肯穿?她哀求道:“二位姐姐,这身衣服实在羞人,还是给奴家更换一套吧?” 那两个美貌丫头中,年纪略长的把脸一沉道:“没看出来,您这位娘子倒是不好伺候的。这内宅里里除了老爷及那个半大孩子,便没有旁的男人,你就算什么都不穿,还有什么可怕?你都是生过孩子的人了,何必在我们面前装黄花闺女。如今这济南城什么都缺,可就是人不缺。我们也是好心提醒你,要是惹怒了老爷,把你轰出去,你便等着和你那拖油瓶,一起饿死吧。” 田氏也知对方说的并非一味恐吓。从昨天赏春阁那事也看的出,如今的自己,只要离开钦差的羽翼,怕是真的会被吞的连骨头渣滓都不剩。她只得低头,用双手挡在胸前,慢慢走出。瞅那样子,倒仿佛即将面对的是刀山油锅一般,心里默念:这全是为了丫头。 那年长的丫鬟又道:“你这娘子,却也不必如此。钦差大老爷长得又俊,又有钱,对人又好,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你能被选去暖床,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何必做出个死了爹娘的样子?你要不肯去,这宅子里排着队愿意去伺候大老爷的多了。到时候别后悔!” 田氏听那丫鬟这般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了谢,跟着内宅的引路丫鬟出门娶了。等到田氏走后,年纪较小的丫鬟小声道:“师姐何必挤兑这个妇人?若她不肯去伺候,咱们正好去诱那狗官,何必让她去?” 年长的丫鬟摇头道:“你这妮子懂什么?这严鸿的深浅我们不清楚,莫要中了他的计策。我在老家时,村中来过个说书的,能说三国。他可说过,当初刘备刘皇爷,在曹操那就装傻充楞,用的那叫什么来着,对,韬晦之计。若是今天这姓严的狗官也用这一手,岂不是咱们就要吃亏?” “师姐是说,咱们一会去偷听?” “没错,那狗官绝想不到,这别院之中的机关。只要咱姐妹仔细听他和那贱人的动静,自然知道他是真是假。若是个真正的好色之徒,就凭咱们的手段,还怕不能迷的他不知东西南北?若是假的,那便要告知长老,让他们早做准备。” 严鸿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丫鬟道:“钦差大老爷,田氏娘子给您老送来了。”严鸿随口说声“进来吧”,回头见奚童看自己的眼神,活像要吃人。他倒早见惯不惊了,道声:“奚童,你也出去玩吧。” 奚童一出,田氏便跟着进来,那模样隐隐带一丝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决绝。进到房中,田氏自己动手插上了门,口中道:“奴家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有所奢望,只盼大老爷将来能对丫头好一点,奴他日纵死九泉,也无所怨。” 严鸿夜里在宴席上已被撩拨了一下,如今再看田氏穿着这样的衣服过来,简直是火上浇油。不过今日之严鸿,毕竟经历过诸多美女,倒也不是当初那魔法师的冲动。因而他装13地一指椅子:“田家娘子,你先坐下,咱先聊几句。” 田氏见严钦差这般不急不慢,不知为何,心中先是略微安定,可旋即反而更加不安起来。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怕严鸿占有她,还是怕严鸿嫌弃她。又想到,如今这行辕中美女如云,自己也算不上头筹。钦差与自己非亲非故,难道欠自己的?若是没有些什么关系,恐怕早晚也是要被赶出去。 固然钦差来了,朝廷也会发赈。可自古来朝廷赈济为的只是不至于产生民变,而不是为了没人饿死。到时候管了不管饱,首先供应的也是青壮男丁,像自己这样带孩子的寡妇,到底能不能依靠赈济活下来,怕也无太大把握。 想到自己的孩子丫头,田氏猛然心中一痛,强自挤出一丝笑容道:“老爷,天色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不迟,奴先伺候您歇息。” 第三百四十章 盼儿泪 此时烛影摇动,气氛中平添几分暧昧。严鸿见这位美貌少妇犹犹豫豫似拒还迎的样子,更增几分情趣,呵呵一笑道:“长夜漫漫,倒也不急此时。田家娘子,我先问你,你是哪里人,叫甚名字?”古代女子不以闺名示人,出嫁之后,便相对不那么严格。何况现在严鸿可以说算是这田氏的身主,问个名字,那是理所当然。 听对方与自己叙起家常,田氏也放松了些,说道:“奴家是历城县小田庄的人,名叫盼儿。”这一来,便不那么拘谨,渐渐敞开了话匣子。 原来田盼儿的爹是个铁匠,只有这一个闺女,取了个名字叫盼儿,只望能盼来个儿子。可是天不遂人愿,直到婆娘染病而亡,也没能成功。后来,村里来了一个流浪的小乞丐。盼儿心眼好,引他到家中吃了顿饭。田铁匠看这孩子聪明伶俐,虽然瘦,身手却好,力气也不小,于是收下来做了徒弟。 过得半年,这孩子讨得田铁匠喜欢,被田铁匠收做义子,与盼儿姐弟相称。如此,倒也算是有了个继承家业的儿子,取名田彪。只是收养这孩子时,村中有人说此子生来一双狼眼,怕是对田铁匠不利。田铁匠对相貌之说并不十分在意,也就没放在心上。 明朝时各有所籍,田铁匠这匠户身份,也是世代传承。按照正常情况,田彪日后会继承田铁匠的身份,继续做一个铁匠。而且田彪生就有力气,学起把式来也是一点就通。到十一二岁时,便已是铁匠炉旁的一把好手,作为铁匠的成就,看来必将在他干爹之上。 平日里,不打铁的时候,田彪也帮家里干活,甚是勤快。田盼儿对这个弟弟也是关爱有家。这一家凭手艺吃饭,虽然不能锦衣玉食,倒也是粗茶淡饭,其乐融融。 只是世事无常,过了几年,田铁匠却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自古赌场害人,连皮带骨。田铁匠将手头积蓄输个精光,最后孤注一掷,把女儿田盼儿也押了上去,然后,自然还是输了。 田盼儿彼时已经十八岁,出落的一朵鲜花相仿,十里八村都知道这是个美人,惦记的人不少。按理说,民间这个年纪也早该嫁人,只是按照大明规定,田家是铁匠,那娶盼儿为妻的,也只能是铁匠。可田铁匠又要求了很厚的一份彩礼,他的同行根本掏不起这个钱。田铁匠把爱女看得太重,不肯嫁给富贵人家为妾,就把价码提的太高了,原本想提亲的那些人家,一听到田铁匠说的那财礼,便只能皱眉离去。没想到,最后这个宝贝丫头,被老爹输到了赌桌上。 严鸿听到这里,猛地拍案道:“你老爹嗜赌如命,害人害己,这且不说。以本官看来,那帮无赖,设下这个赌局,怕是存心为你来的。” 田盼儿苦笑道:“大老爷明鉴万里。后来奴家也听到一些消息,正是如此。可惜我爹当时,不曾有大老爷这样的明白人前来提醒,终究还是进了人家的陷阱。” 原来那些设赌的无赖,本就是为了田盼儿做局,因此百般勾引田铁匠,先故意让他小赚几局,刺激其贪婪之心。待田铁匠上钩成瘾滞后,再逐渐加码。实指望着把盼儿这个水葱般的美人弄到手里,先自享用过后,再卖到ji院里,又是一笔银钱入帐。 严鸿又不禁想起了当日的王翠翘。古人云红颜祸水,当真不差,美貌固然是每一个女子都追求的好处,可这好处往往也伴随着厄运。王翠翘如此,田盼儿也一样。相反,倒是孙月蓉那般模样,在这个时代便是不会武功,也比田盼儿安全的多。 他问道:“你爹就这么狠心,把你给了那帮无赖?” 田盼儿摇了摇头道:“此事没那么简单。我爹也不知道,我的心,其实早给了彪弟。” 盼儿与田彪相处几年,彼此又知并无血缘关系,一个精明能干,一个美貌柔情,早就情愫暗生。只是奈何同姓不婚,又被认做了义姐弟关系,万难结合。 那天,几个无赖手持田铁匠按了指印的卖身契,上门来耀武扬威之时,田铁匠只是苦苦哀求。那田彪待要冲出来,和几个无赖拼命。田盼儿看那几个无赖人多,拼命拦住这干兄弟,怕他闯祸。 待无赖威胁一番,又把田铁匠打了一顿后离去,扬言第二天来带人走,若带不走人,便要报官!田铁匠追悔莫及,却只能坐在屋里自怨自艾。那田彪冲出来,不顾父子之义,狠狠骂了干爹几句。 田盼儿赶紧出来拉住他。田彪却轻声对田盼儿说:“姐,今晚上二更你来柴房,我有话说。” 虽然这个邀约让田盼儿本能的感到恐惧,却还有一丝期盼。她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但还是鬼使神差般的赴了那个约会。 结果一进到柴房,那往日里张口姐闭口姐的彪弟,便把她压倒在了草垛上,三两下就把她剥了个精光。她心中想要反抗,但想起自己的命运,又软了下来,任凭这个年少的弟弟,紧紧抱住自己,抚摸自己的肌肤,亲吻自己的面颊、肩膀、胸脯。那一夜,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恐惧,是伤心,还是快慰。 严鸿听到这,皱眉道:“田彪这么做,我倒也能想明白。毕竟他心里想的是你,自是不想看着你就这么落到别人手中。只是既然身为男子,便该有所担当。他这一番只为自己痛快,却是害苦了你。” 田盼儿此时,忍不住两行清泪流下脸颊,似是这回忆勾起了她无限伤心事。她轻声泣道:“大老爷说的是。彪弟他……他害的不只是奴,还有奴的爹。” 原来田彪在田盼儿身上疯狂了半夜之后,便穿上衣服,出门逃走。田盼儿以为他是害怕被老爹追究,先去避避风头。自己本就对他有意,献身于他,也总好过把一个清白的身子落到那些无赖手里。 可没想到,第二天地方上的里长却带着捕快来到家里。原来就在昨天后半夜,那几个设局的村中无赖,全家满门,都被人杀了个干净。杀手用的看来是一柄厚背刀,所有人都是一刀毙命,斩断脖颈筋脉,手法十分利落。 那可不是光那几个无赖,连同他们的家小在内,总计十几条人命,济南府都受了惊动。这等大案要是破不了,不要说历城知县,就是济南知府的位子,也要不稳当。 这一来,上峰少不得设下比限,严令拿贼,否则仔细双腿。而衙役们想来,这案情也没什么复杂的。田铁匠输钱,本就是三个无赖用灌铅的骰子作弊,他又搭上了个宝贝女儿,如何忍的下这口气?必然是心怀不满,夜入其家,把他们宰了个干净。 而且田铁匠长年炉边打铁,有把子力气,又会打刀,既有杀人动机,也有杀人能力,不是他还能是谁?饶是田铁匠再三自辩清白,有哪个肯听。拿到堂上,几顿大刑下来,田铁匠只能一一招认。至于杀人所用的凶刀,只能说是丢弃到河里,无处找寻。 这一来还能有什么结果?这种案子属于恶性案件,又不算案情复杂,根本不用刑部下钉封文书。很快府里就批示,就地正法,可怜田铁匠只为爱赌,便吃了一刀之苦。 田盼儿孤苦无依,连收敛老爹的钱都没有,更有那几个无赖的族亲来寻衅闹事。多亏邻村财主古大善人出钱,替她收敛老爹尸骸,又把几个闹事的人赶走,解了她的危难。顺理成章,她也就成了古善人宝贝儿子的通房丫头,连个小妾名分买妾花销都省了。 严鸿忽然道:“杀人的想必是你那彪弟吧?” 田盼儿点头道:“奴后来想,除去彪弟,怕是没别人了。我爹虽然有力气,但是胆子小,连和人打架都不敢,怎么敢杀人?若是他真有胆杀人,那几个无赖也就不敢讹他了。彪弟虽然不怎么爱说话,看上去老实的很,但是我知道,他是下的了狠手的。十二岁那年有财主家的恶狗咬了他,当夜他就翻进墙去把那恶狗用绳套活活勒死。尤其他私下会练刀。虽然没拜过什么名师,可是他天赋好,那刀耍的飞快。” 严鸿冷哼道:“他若是下不了狠手,又怎么会在杀人前先糟蹋了你的身子?他对所有人都狠,他只顾杀着痛快,玩着痛快,却没想过,杀了人不可能一走了之。官府追人,你爹不倒霉谁倒霉?养了他许多年,最后换来个一刀之苦,你爹当真养的好义子。至于你,怕是古家发现你不是完身,也就是你倒霉的开始。” 田盼儿神情凄苦,低头道:“果然万事瞒不过钦差大老爷。那古大少爷,本来对我不错,可收房那一夜,发现我不是完身,便变了脸色。而后来丫头不足月便生下,更是……” 严鸿问道:“丫头今年几岁了?” 田盼儿道:“七岁。她先天不足,从小吃喝得又少,所以长的小。” 严鸿默然无语。一夜孽缘竟因//奸///成///孕,古大少没把这来历不明的孩子弄死,也算对得起田氏。等等,姓古?却不知道和自己那前世好友古胖子,是个什么关系? 第三百四十一章 抚慰创痕 田氏又道:“奴生丫头时,又不怎么顺畅,险些丢了命。后来稳婆说,我今生难再有孕,古老太爷便想将我赶出家去,只是古大少死活不肯。” 严鸿点头道:“看来古公子对你还算是有情有义。” 田盼儿凄然道:“有情有义?大老爷你且看。”说到这,她站起身来,随手拉开了腰带,将胴体展露在严鸿面前。只见她本来洁白如雪的肌肤上,遍布伤痕。其中有鞭打的痕迹,更有些地方则是用香头烫上去的。 严鸿见此情景,也知发生了什么。没想到那古大公子与自己这肉身前世竟有类似的癖好,只是手段比正牌严鸿还要激进下作的多,怎么造成了不可回复创伤?他叹息道:“穿好衣服吧。你的苦我也知道,回头定为你想办法做主就是。” 田盼儿并没有穿上衣服。她自陈往事,未加隐瞒,也是在偷眼观察严鸿的表情,见对方并未露出鄙夷神色,心中略微安定。她无依无靠,想要安身立命,让自己女儿乱世得存,唯一的本钱就是自己,此时便只能孤注一掷。于是竟自来到床边坐下,道:“多谢大老爷了。”半露娇躯,又继续陈说。 自从盼儿不能生育的事被古家所知后,她这个通房丫头纯粹就成了古大少发泄的工具。古大少爷时而对她爱到发狂,时而又对她暴虐到极致,甚至把她吊起来,一边施虐,一边骂道:“我要你给我生个孩子,你却生了外来的野种!说来,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又如何对的起我!” 后来古大少又讨了别的小妾,田盼儿就更加悲惨。她生那丫头宝儿,与母亲相依为命,地位更是低的可怜,缺吃少穿,整个童年都是在惊恐中渡过的。 就这么凑凑合合的敷衍了几年,山东灾情日重。古家的产业也无非地方上的土财主而已,渐渐感觉支应为难。这田家母女就越发的成了众人的眼中钉。先是饮食限制,到最后干脆赶出了家去。 不料这举动意外救了她母女一命,就在她们离开不久,据说有地方上的灾民闹了事。古家虽然号称善人,平素口碑不错,但没能逃过灾民的攻打。不但积蓄被抢,连人都死的十分凄惨。 严鸿听罢,不由叹息道:“福祸二字,实难定论。不过你既然遇到本官,就且放心吧,总不会让你们母女再吃了亏。天晚了,还是回房吧,免得宝儿一会找不到娘,该害怕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听了这么个悲惨故事,倒真是不想强迫田氏违心侍奉。 田盼儿反向严鸿这又挨蹭了一步,轻声道:“大老爷,奴是您十两银子买来的,自然就要伺候大老爷。莫非大老爷嫌弃奴家是生过孩子的?” 田盼儿方才进来时,患得患失,芳心忐忑。但是现在被严鸿和颜悦色,听她诉说了这许多年的悲惨遭遇之后,淤积的悲痛宣泄出来,头脑反而清醒了,情绪也恢复平和。 她心里暗自盘算,自己唯一的本钱也就是色相。本来她们母女沦落乞讨,是无奈之举,此时有了个好的归宿,自然舍不得放弃。尤其宝儿年幼,若是继续流浪,十有**就会饿死。而所谓的贞洁,今天若不是遇到严鸿,自己落到赏春阁内,哪还有贞洁可言? 因此上打定主意,趁着今晚钦差对她充满同情的时候,委身侍奉,以敲定钦差的恩宠。只是她毕竟出身良家,如何勾引男人这套功夫,终究是不会的。说完这句话,已经羞的满面绯红。 严鸿见田氏主动靠过来,心想你自己送上门来得,本官倒也却之不恭了。当即笑道:“盼儿,你既诚心侍奉我,我自然也不会委屈你。”说罢,双手一掀,已将田盼儿的衣衫完全褪下,扔在一旁。眼前赤裸裸一丝不挂的田盼儿,肌肤如雪,丰胸翘臀,映衬着身上触目惊心的一些伤痕,竟然显出别样的魅惑。 田盼儿被钦差剥光衣服,脸上红云飞起,低头含羞。严鸿早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腰肢,推倒在床榻之上。片刻之间,让人销魂的女子呻吟,从轻到重,从缓到急。 此刻在这王宅别院的柴房内,那伺候田盼儿沐浴的两名丫鬟,正躲在一个柴垛后面,耳朵紧贴着一个巨型竹管,用心倾听。城中王玄的几处别院都有类似布置,在几个重要房间内设下机关,窃听人谈话。而对应的地点也是马棚、柴房等不起眼,晚上没人会随意走动之处。 那两个丫鬟开始时听严鸿问东问西,不由面色凝重,只怕真是被自己不幸言中,遇到了传说中扮猪吃老虎的主。可听到后来,终于从竹管里传来那暧昧的喘息和呻吟之声。这两个丫鬟虽尚是处子之身,却远非冰清玉洁。经过白莲教几年特训,用来作为以色引人的仙姬培养,对男女之事足以称的上专家水平。 当下,两个丫鬟相对,莞尔一笑。这狗官严鸿,果然是个生冷不忌的主,连这么个寡妇都照睡不误。他日略施手段,还怕不手到擒来?想到此,两个丫鬟脸上又不禁飞起了一缕红霞。 次日严鸿早起,见田盼儿早已穿好衣衫,又打来清水,送来面巾,伺候严鸿梳洗穿衣,动作温柔,双眸中饱含情义,确已将这位钦差当做了托付终身的良人。严鸿再回想起昨夜的风光旖旎,不禁点头,这盼儿确实是个不错的良家少妇,也难怪古胖子疑似那位不知道多少辈的亲戚对他爱恨相交。 穿戴完毕,严鸿笑道:“走,随本官用早膳去。” 田盼儿赶紧福道:“奴婢不敢。” 严鸿道:“你怕什么?叫你去,你就去!”说罢推门,一抬头,却见胭脂虎孙月蓉站在院子里,脸色不善,背后背着那把大刀。 田盼儿吓得一缩,怯生生叫声:“姨奶奶好。”严鸿虽然不怕,也是脸上尴尬:“月蓉……早上好。” 孙月蓉嘴唇动了两动,似要发火,却是忍住,两行泪珠从脸上滚下:“死冤家,小爷我为你,连这条命都不要,你却……你却……”她虽然自知严鸿身为相府长孙,不但家中自有正妻,而且在外面的女人多半不少。尽管如此,眼见这个认识没几天的带孩子寡妇在自己面前滚了床单,心中还是放不下来。 严鸿赶紧上前宽慰:“月蓉,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若是发火,想打我骂我,拿刀砍我都成,又何必这样哭?伤了自己身子可不好。”一边说,一边伸手搂住孙月蓉。 孙月蓉被严鸿一搂,待要伸手打他,听他这般说,又忍不下心。却看田盼儿壮着胆子上前道:“您休要责怪老爷,昨夜,是奴婢不该。哎,奴就是个不祥之人,姨奶奶要打要杀,都冲奴婢来吧。” 孙月蓉正在气头上,听她这话,气得一把推开严鸿,怒道:“好你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小爷我好心好意救济你一块银子,你竟这般不要脸,勾引我的男人!”一边骂,一边本能地伸手要去摸刀柄。 严鸿赶紧喝道:“月蓉,你干什么!这田盼儿她也是苦命的人哎。”这时却听得哇的一声,原来宝儿一夜不见母亲,睡的本不安稳。早起出来,正看孙月蓉这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禁吓坏了。站在角落里痛哭起来,只当是往日家中的情景,又要重演一番。 孙月蓉此人,正是吃软不吃硬。见这小女孩哭得如此凄惨,天大的怒火也被泪水浇熄了,当啷一声,把刀扔下:“哎,罢了,罢了,谁让我不长眼,看上你这个没良心的呢?”转头奔回自己房间。 严鸿赶紧挥手令田氏退下,自己紧步追进房去,关上房门。两人相对,凭严鸿的口才,要劝开一个直肠子的孙月蓉,倒是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再说大明朝男子三妻四妾,沾花惹草,本来也不是啥了不得的事。孙月蓉疾病未愈,医嘱不许同房,自个也知是话柄。因此没多久,孙月蓉就被他说得没了火种,只好自己认倒霉。 整个上午,严鸿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苦苦思索。他既然已判定济南官场的水太深,想要真真摸清底细,并不是那么容易。好在从前夜在刘才那里赴宴的架势看,这帮官员似乎有把常知孝抛出来的打算。那么,能不能进一步从中找到突破口?处事还得走一步看一步,多了解下这些大员总是不错的。 严鸿仔细看着眼前写的山东文武大员名单,把目光投向山东都司高延宗。那天此人也出现在刘才的宴会上,但是否真是死心塌地的一党,还不能判断。只是从相貌上看,此人脑袋大脖子粗,大约是个好忽悠的。而作为武将,一般比文臣也少点心眼。 再加上,这高延宗乃是掌管山东兵马的大将,陆大都督原有书信让我给他,说是可以帮我的忙,我去找他也是顺理成章。恩,就他了。 当即,严鸿唤来严复,吩咐他去山东都司衙门递帖子,就说钦差严鸿,今晚去拜访高延宗高老将军。没多久,严复送来一张回帖,说高老将军今晚备宴相待。到下午,严鸿便带着奚童、严峰、严复等人,轻车肥马,又一路杀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严惩美女蛇 到了都司府中,严鸿不似在常知孝那儿一样端架子,相反倒是摆出个后辈晚生的模样。两人见过礼,高延宗请严鸿入席。这一番的酒宴,确是武人风格,简单豪爽,大块烤肉、肘子、整只鸡鸭摆盘子里,喝酒也全是大杯,也无什么规矩礼节。两人对饮几轮后,严鸿将陆炳的书信双手送上,道:“陆世伯曾对我讲,您与他老人家是至交好友,我在济南人地两生,还全要仰仗老人家多多帮衬。”。 高延宗看了书信,笑道:“钦差老大人不必客气,您有王命在身,下官本就该遵令而行,再加上陆大都督有书,岂敢不从?但有用得着处,只管吩咐,决无二话。” 严鸿打个哈哈道:“岂敢。高老都司,严某年龄轻,经验浅,还要诸位前辈多多指点。单说这次下山东,听说山东的事儿,搞得实在大了点。当今天家,都听到了风言风语,着实龙颜不悦啊。老都司,您却说说,这事怎么办为好?” 高延宗脸上一变,这厮说这话,难道是要讹诈?他赶紧挥手屏退左右,也打个哈哈道:“钦差老大人客气了。说起山东之事,这天灾频繁,民生疾苦,想必天家也知道。本官只是统//制山东诸军,弹压地方,莫叫流民闹出事来。其他的,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反正也没短我军中的粮饷,那些丘八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大是非来,真若有变,拿起刀枪砍人就是。不过我是带兵官,不理民词,小相公若想知晓民事,当问刘老军门。” 严鸿冷笑道:“老都司是个直爽人,我也不说弯话了。这次本人下山东,不砍一两个有分量的脑袋,是没法给天家交账了。老都司帮给我拿个章程如何?” 高延宗确实是个直人,琢磨了一下严鸿的话,便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得罪了钦差的常知孝,怕不是个现成的?” 严鸿又冷笑了一声:“常守业那狗才敢抢我小阎王的女人,我自然必断送了他。只是常知孝身为一方知府,要拿了他,又谈何容易?不瞒老都司,昨晚严某却是在常太守那里赴宴,他口中说起来,倒是清操自守的好官哩。” 高延宗也冷笑道:“放他娘的屁。清操自守的好官,养的出这样男盗女娼的儿子?钦差老大人,不瞒你说,这常知孝近几年做下的勾当,老夫虽不知究竟,倒也有所耳闻。你若真想办他,只去找刘才和钱凤两位老大人。他们本是严阁老的高足,只要随便给你几个条子,要诛杀常知孝,如屠一犬!” 严鸿点头道:“多谢都司提醒,这一番天家面前,也有了交账。日后这济南府的事,还要仰仗都司多多相助。”二人又说了会子,高延宗趁着酒兴,对严鸿拍着胸口道:“令宠飞虎山那批亲戚的出身,有老军门运筹,老夫从中安排,保证不让他们吃亏。保他们个个混个官身,吃份钱粮。”两人尽欢而归。 回到宅子中,严鸿见那几个王宅的丫鬟,仿佛走马灯般,不住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不是这个来献茶,就是那个来捶腿,有一个年长些的,还故意把衣衫解开一条带,露出脖颈和胸部粉嫩的肌肤。 严鸿心中暗道,不给点颜色,你们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啊。当即手臂一伸,将那个走光的拽住,就要往床上按。另几个丫鬟见状,笑着退了出去。奚童脸色铁青,也想出门,严鸿一抬手:“奚童,你且慢走。”却把奚童和那丫鬟都弄得一愣。 严鸿这才放开那丫鬟,让她坐在床上,仔细端详。见这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有六七分姿色,身材倒是颇为不错,凹凸有致。虽算不上极品,当个零食也尽够了。而看其面色,虽然也有一丝紧张,却又故意露出些魅惑的神情。 严鸿心中暗笑,我不管你这土豪王玄到底是什么来头,这般用美人计,太明显了吧?反正老子以不变应万变,将计就计呗,正好我继续扮下去。不过,高明的装扮,也不能往脸上写。因此严鸿故作姿态道: “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可愿伺候本钦差?你若不愿,本钦差绝不勉强,啊。绝不勉强。”嘴里说着,手却往那丫鬟肩上拍,拍了两下,就往胸前滑了,十足一个色狼扮君子的架势。 那丫鬟心中也是暗笑,口里规规矩矩答道:“奴婢叫芝兰,本是莱州人士,因为饥荒,父母皆亡,逃难到这里,被王老爷救了性命,因此为奴。能伺候钦差大老爷,是奴婢的福分,千万个愿意。” 严鸿道:“你可休要害怕,本钦差最是君子,绝不强人所难。你要不愿,本钦差也有银两送你回家度日。你……你到底愿是不愿?”说到这句,伸手已去撩芝兰的裙子。 芝兰见钦差已经上钩,抛个媚眼道:“芝兰实是愿意。” 严鸿哈哈笑道:“既然如此,本钦差却也不会亏待你。”说罢,三下五除二,将那芝兰推倒在床上,衣衫尽脱个精光,就连束发的银簪和首饰,也都取了抛在一旁。无片刻,芝兰已是不着寸缕,一头乌发也披散开来。 严鸿冷笑一声,忽然抓过裙带,将芝兰反手扭过,捆绑起来。芝兰脸色微微一变,待要挣扎,旋即又停止反抗,任其作为。严鸿一边浪笑,又取出丝绳,很快把这王宅丫鬟,捆绑得粽子一样。 接着,严鸿抬头对奚童道:“奚童,你且看仔细了。这女子确是自愿伺候本钦差,本钦差并非贪色好淫,强辱民女。只是,本钦差前番在青县遇刺,这细微处,却不可不防。现在你出门去吧,替本钦差警戒前后。若有敢擅自闯入、窥探本钦差的,以白莲教论处,格杀勿论!” 那丫鬟芝兰被严鸿捆绑得结结实实,跪在床上,眼睁睁看见奚童出去,将门关上。接着,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服声音,她饶是受过白莲教的专业训练,也不禁有些紧张,待要按照培训材料去回眸一笑,竟然不敢。加上被捆得结实,也不方便扭头,于是只得咬住嘴唇,听天由命。 片刻,一条赤裸的男人胳膊从身后贴着她的腰搂过来,汗毛轻轻扎着她的肌肤,却使她如触电般战栗。胳膊末端的大手,抚摸在她的胸上,轻轻揉捏着。另一只手则从她的背脊顺着抚摸下去,在臀///部来回摩擦。芝兰禁不住喘息起来。 只听严鸿在耳边幽幽道:“芝兰姑娘,你可知本钦差在京师的绰号,叫做小阎王?这阎王殿上的手段,自然别有风味。放心,我不会真伤着你,日后也不会亏待你。但你既然亲口答允伺候我,这紧跟着的滋味,就请你自己好好消受吧。” 次日清晨,芝兰才从钦差房里出来,走路都有些歪歪扭扭。几个王宅丫鬟忙迎了她去。待到僻静处,一个问:“师姐……昨晚,你受苦了。不知有没有探听出什么机密?” 芝兰眼圈儿红红,呸了一声道:“这狗官……这狗官,真是畜生不如!他嘴里翻来覆去,都说些羞死人的话,用的手段简直是……。各位师妹,你们过些日,可要千万小心。” 这一天起,严鸿变的甚是忙碌起来。想来也不奇怪,对济南的大小官员来说,他是元辅长孙,又是朝廷钦差,这个关系不拉,岂不是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最初或许还怕钦差是个油盐不进的,送礼拍了马腿。可如今来看,严钦差进济南头两天,除了砸赏春坊的大事,其他也完全正常,尤其还收了不少孝敬。 这么一来,济南的官员对他多少放了些心,这位严府大公子,果然也是我辈同道中人。于是一时间,各路大小官员宴客的帖子,纷纷送到这行辕之内。 严鸿倒是来者不拒,有宴必到。酒席之间自然是美酒珍馐,流水般的送来。仿佛那灾民全不存在,如今的山东并无半点饥荒。而酒席之后,少不得红货白银,珍奇宝贝。 那一日高延宗说起收拾常知孝的手段,让严鸿去找刘才或者钱凤。没过两日,布政使钱凤倒真主动设了宴席,请严鸿赴宴。酒席间,东拉西扯说的尽是闲事。酒过三巡后,钱凤也提了下常知孝纵子为恶的事,却点到为止,不曾深入。末了则说,刘老军门已让常知孝交印待参,由段推官代署。这济南府的政事,此人十分清楚。严鸿不妨找他来问。 又过了一天,那位段推官也设宴相请。此人在酒宴上,更是话里话外,透露常知孝为官几年,犯下的事情实在不少。自己手中也有些证据,只要钦差需要,随时可以上缴,报效朝廷。常知孝干的这些事真要发了,钦差大人要严治其罪,也是大快人心,整肃国法。 严鸿微微一笑,知道济南官场终于是把替罪羊抛了出来。他自然老实不客气,道:“段别驾果然政务精熟,若真有甚官员贪赃枉法的罪证,自当呈上,本钦差奉天家圣谕,考察百官,真有这大胆的赃官,自然必须拿下。当然,本官也自有分寸,此一番下济南府,人头只取那罪魁祸首,决不瓜蔓累葛,大家彼此心中有数。只要常某一倒,那一班儿勤勉干政的能员,自然是因徇递补,大家彼此高兴。” 段推官得了严鸿这句话,心中大喜,酒席宴间就将证据呈上,厚厚的一叠纸就落到了严鸿袖中。严鸿回到王宅,细细阅读。但见那些证据内容,有贪赃枉法,颠倒黑白,放走杀人元凶,而又诬陷良民为凶手;又有以权谋私侵占民产;更有包庇青楼,如何逼良为娼,强抢良家女等事。甚至还包括勾结响马,参与私盐等事。(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狸猫戏鼠 段推官送来的这些证据,一张张看来,事实清楚,证据明白。单论这些,也足以将常知孝论死。只是严鸿边看,却边冷笑。 这些证据细细论起来,虽然桩桩都是极恶,却不离一般人心目中的贪官形象。换句话说,干下这些事的官员,山东怕不止常知孝一人,而就算常知孝再干十倍的坏事,也不能解释,这山东连年大灾,百万人逃荒离土,到底是怎么造成的。比如说传说中的倒卖库粮之事,就只字不提。 又想到那日刘才给的十人名单,也是这个路数,看来当真是一脉相承,甚至完全可能出自一人手笔。而且那十个人中,曹汝光、王麟都在其中,大有把德州官场文武官连根拔起的意味。这段推官则是集中火力,一派不弄死常知孝不罢休的劲头。 看完黑材料,严鸿叹息一声:“诸位老大人,你们想送严某一颗脑袋,叫严某拿去哄皇上高兴。奈何这颗脑袋的分量,真是未必够啊。”叹息罢,他把材料锁进箱子,吩咐奚童认真看管,不得有失。 知府衙门中,常知孝为官数年,也广布耳目眼线。待得将此事探听到**分后,常知孝面色发白,跌坐在椅上,喃喃道:“完了,这一下全完了。钱凤这杀千刀的癞皮狗,果真做得出这害人害己之事。” 常守业愤愤道:“爹,您老为官多年,虽然也做了几件不太光彩的事,可是那刘军门又算什么好人?他几个一起盗卖军粮,这事可是掉脑袋的。如今要把你我父子送去给钦差治罪,就不怕咱把他给攀扯出来?” 常知孝道:“把他攀扯出来,又有何用,莫非保得住你我父子的人头?再说,那刘才本是严阁老的义子,就算真有事,严阁老也会力保他。这山东上下勾结多了,我若真出首此事,那也挡不住他们官官相卫,彼此作证,反倒把自己抹得更黑了。” 常守业听老爹这般一说,咬牙道:“爹,事到如今,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咱们索性带了自己的人马……” 常知孝把眼一瞪道:“蠢材!这种话也是能说的?且不说咱那点人马,在这济南府中连个小水花都掀不起来。单说你做了这样的事,不正趁了那刘才的心愿?咱们父子又有什么好处?” 常守业被老爹连番训斥,脸色大沮,低头嘟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爷俩干脆自个上吊,也省的被锦衣卫拿下受尽折磨,最后还是一死。” 常知孝仰天哀叫:“天哪,常某人生下儿女,却是一无所用,倒时候还得满门杀绝。罢罢罢,孽畜,你害我到此地步,索性你就真和我一同去上吊投河也好!只可怜你妹妹年方十七岁,我素来爱若掌上明珠的,莫非叫她随我们一起去死?若是活着落入锦衣卫手中,那却是求死不能啊!”说罢,挤下几滴眼泪。 此时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爹爹,您也无须太过忧虑,一切自有孩儿担当就是。”原来后宅绣楼中的常玉莲小姐,此刻也来到前厅,见父兄这般沮丧模样,又听常知孝哀叹,因而出来说话。 常知孝道:“这是官家大事,你一个女儿家,如何担当得起?” 常玉莲强做欢笑道:“女儿想来,如今之事,全在钦差一手**持。那日钦差的模样,女儿看的分明。既然如此,女儿自有办法保咱家平安。” 常知孝自知女儿说的办法是什么,他脸上肌肉微微抽搐道:“哎,莲儿啊,这事却是委屈了你。你也是大家闺秀,怎么也不能……你且回房,让为父再想想办法。” 常玉莲惨然一笑:“爹爹,都到了这步光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尤其听说那钦差副使海瑞,已经带着大队人马,正往济南前进,沿途办了许多案子,真是杀气腾腾。若是不快些了解这一端,再等几天海副使带着王命旗牌一到,万事皆休。爹爹你对女儿有养育之恩,也到了女儿报答父兄的时候了。” 过得一日,严鸿在行辕中,收到了常家下的帖子,说是午后请严钦差到别院小聚。既是别院,自然不在知府衙门,可这帖子上又并无具体地址,只说安排了马车,到时候前来迎接钦差。帖子的字体娟秀,分明是出自女子手笔。 梁如飞在一旁看到,笑道:“公子好艳福,不动声色,即有知府千金投怀送抱。” 严鸿道:“梁大哥,我却有些怕哩。那常家父子与我结怨匪浅,若是借这美人计的当口,来个鱼死网破,如何是好?” 梁如飞道:“公子且放心,届时梁某随公子前往,必保得公子无事。至于如夫人那边,我等也自设法遮掩。” 于是梁如飞先叫严复出面,当着孙月蓉的面,说济南城趵突泉何等秀美,不可不前往一观。然而严鸿近来公务繁忙,却无暇前去。于是令严复陪孙月蓉主仆前往,支开了这一路。严鸿心中,不禁觉得有些愧对孙月蓉。然而眼下本是大明朝,整体环境就是如此,若是事事都要较真,穿个什么越嘛。 严鸿吃罢午饭,梳洗一番,准备了若干物事,左右梁如飞、严峰出马,又带了八名精细的校尉保驾,出了王家宅子。只见门外已停了一辆驷马高车。上车后,里面是一名青衣小婢在里面伺候,见严鸿上车,忙万福道:“婢子见过钦差大老爷。” 严鸿坐定之后,车夫扬鞭打马,十名侍卫策马跟随,严鸿在车厢内,故意色**的打量着那名丫鬟,笑道:“怎么,今天你家老爷是安排你来侍奉于我?” 那小婢闻听,吓的脸色煞白,身子缩在角落里,“大老爷,小婢乃是我家小姐身边的丫鬟,今天是我家小姐宴请大老爷,大老爷莫要错认。” 严鸿道:“小姐?可是常玉莲常小姐?” 那婢女道:“正是。” 严鸿笑道:“哈哈,那日在你家老爷宅中一见,本官便对你家小姐念念不忘,没想到你家小姐对我也是一般。也罢,今日为了你家小姐,就且饶过你这一遭,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说罢,作势伸手要去捏丫鬟的下巴。那小丫鬟虽见钦差生的俊,却哪有这般动手动脚的?吓的一动不敢动。好在严鸿除了捏捏下巴,倒也没其他举动。等到了地方,自行下车,那丫鬟才长出一口气。 严鸿下车后,举目一望,眼前是一处院落,位置偏僻,门前少有车马,不过收拾的十分干净,隔着墙头,隐隐见院内绿荫。门口两名仆役,见了严鸿,忙施礼道:“钦差大老爷,请了。” 严鸿做个手势,八名锦衣卫中领头的小旗开口道:“前后都与我守严实了,有敢乱来的,格杀勿论。”说罢,八名锦衣卫,二人一组,四下散开,把这小院团团围住。个个手握刀柄,怒目圆睁,一丝不苟。 梁如飞、严峰则跟着严鸿进了院落。小丫鬟有些怯生生道:“大老爷,小姐只请大老爷一人,这二位老爷还是……” 严鸿道:“怎么,小丫头,你莫非有什么事,要在这院落里同本钦差先做了,嫌我这两个贴身护卫碍事?那倒也使得,倒也使得,哈哈哈。” 小丫头吓得赶紧低头走路,不敢再啰嗦。于是严鸿等三人由小丫鬟领路,一直来到后院卧房门口。小丫鬟怯怯在门口道:“小姐,钦差大老爷到了。” 便听里面银铃般一声:“请钦差进来,这里没你的事了。” 那小丫鬟逃也似的转身飞跑。严鸿对梁如飞和严峰一点头,推门进去。进得门,但觉一阵香气扑鼻,也不知房间的主人用了多少名贵香料。 抬眼看时,常玉莲满头珠翠,脸上轻施粉黛,更增几分颜色。一身粉色袄裙外罩粉色比甲,盈盈下拜。在她身后,方几上摆着几样精致酒菜,而后面是一张牙床,幔帐低垂。 严鸿进屋,反手把门带上,点头道:“好一处幽静的所在啊。常小姐,不必拘礼,起来说话。”说着顺手一拉,就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常玉莲虽然已有舍身准备,但终究还是个处子,见此阵仗,不禁花容失色。她勉强露笑颜道:“钦差大老爷请坐。奴家命人准备了几样酒菜,不知合不合钦差您的口味。” 严鸿坐下笑道:“所谓秀色可餐,看着你这个美娇娘,还需要什么酒菜?” 常玉莲出身官宦之家,虽然她爹和哥哥干尽坏事,自家却也是受过礼法熏陶的,并不是那一味攀龙附凤的女子。眼见对方身为名臣子弟,却言语轻佻,毫无半点礼仪,常玉莲心中自然不喜。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因此她还是只得强笑应付道:“钦差大老爷谬赞。今日奴家不顾廉耻请大老爷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严鸿道:“玉莲小姐,你我今日四目相对,何必这么拘礼?若是你客气呢,叫我声严公子即可。若是要不客气,叫我鸿哥也行,哈哈。但不知你求我是何事?” 常玉莲见严鸿越发口出浪言,牙关轻咬,二次下拜道:“严公子……求严公子大发慈悲,饶我父兄一命。” 严鸿这次倒没有搀扶,而是自顾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酒道:“玉莲啊,你爹常知府,还有你哥哥常衙内,他们的作为么,自有国法王章惩处。常小姐若要讨饶,不如改日到公堂上,对那主审官去讨。找本公子我,可是找错人了。听说常小姐您识文断字,不如看看这些,也好有个准备,想想到时候怎么跟主审官去求情才是。”(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玉莲蒙尘 说着话,严鸿从袖内将那段推官所给的罪证副本拿出,顺手扔在了地上。其中,既有证人口供,也有些是帐目明细,还有就是段推官的记录,说这常太守何时何地,用何手段诬良为盗,何人何物可为证等等,一应俱全。 常玉莲跪在地上,捡起来翻看。只是看了两三份,便已是面无人色,身子一软,几乎要彻底瘫倒在地。严鸿坐在椅子上,看见这位美艳出众的宦门闺秀,仿佛女奴一般跪在自己面前,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心中竟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快意之感。如今济南官场若是铁板一块,自己便天大本事也万难施展。常小姐今天闹这一出,却是给了他一个契机,真是一举两得,不亦快哉! 常玉莲看了几份,不敢再翻下去。她出身官宦,虽然对父亲和哥哥的作为,没有太多过问,也完全知道这些东西的威力。只等王命旗牌一到,眼前这俊美而又好色的纨绔,就能一声令下,将自己父兄拿下,让他们人头落地。而自己呢?又将是什么归宿?一想到要穿破旧衣服,吃那粗劣饭食,做牛马活路,甚至可能沦落到大哥开的那种地方去卖笑陪酒,常小姐不由一阵胆寒。 素来她不事劳作,只爱诗书。大门外穷人的**,难民饿死前的哀哭,或者赏春阁中被逼良为**者的惨叫,在她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如今,这些可怕的情景,却仿佛要顷刻施加到她的身上。这让她陷入莫名的恐惧。 她也知道,自己平日锦衣玉食,全靠老爹这个知府身份,能财源广进。至于自己哥哥做的那腌臜营生,只要有钱赚就好,反正也不用自己去陪客,管那些**死活做甚?可要是让自己沦落到那地方,却还不如死了干净。想到此,常玉莲不禁双腿夹紧,仿佛立刻要被人强行蹂躏一般。 她又抬起头来,看了看严鸿,心中暗想:好歹,眼前这个钦差,是相府长孙,又有如此一副好皮囊。虽然为人好色,总好过那些半截入土的老朽,或者肥丑不堪的土豪。罢了,若不求他,便无人可依了。 因此,常小姐对严鸿道:“严公子,妾身自知父兄做下的荒唐事,如今后悔也迟。公子若肯仗义施援,妾身愿委身侍奉公子。” 严鸿笑道:“好,好,本公子在北京城,便掌管生意,最喜交易。不知玉莲你想要什么名分?” 常小姐迟疑片刻,道:“不知公子有无妻室……” 严鸿哈哈大笑:“玉莲姑娘,你打得好算盘,竟想做我正妻?且不说我在北京已有正室,便是没有,你一个小小的知府女儿,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攀我相府长孙的门?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些。要知道,你家做下这等事,到时候,你父兄一刀两断,你难道能逃的脱一个官卖的结果?我只需破费些钱钞,就可买你入内宅,何必这么麻烦?劝你还是识些时务,不要痴人说梦。” 常玉莲心中隐隐作痛,却也知这纨绔说得有理。她平素里眼高于顶,可真要论起身份地位来,与严鸿相差何止千里。听严鸿这口气,做正妻自是没了指望,那么争取个良妾的名分吧。常玉莲吸了口气,缓缓道: “严公子,奴家无知,让公子见笑了。听我爹说,公子如今的内宠,是山东地面上一个女匪,她如何配的上你?这样吧,只要公子你救我父兄,再把你行辕中那些为****的**全部除去,再与那女山贼断了往来,玉莲我情愿……情愿嫁与公子为……为妾。” 说到最后一句为妾,常玉莲声音低落,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严鸿心中却是法克不止。心想你这妹子到底做过生意没有,现在你求我,不是我求你。就算纳你为妾,到底谁**都很难说,你居然还附加条件一个接一个。 不是开玩笑,当今天家前番都给我许了,只要我点头,寻个贵胄名门的女子当妾,人家也是大把的愿意,你一个知府女儿,哪来这么大的自信? 然而他很享受这种智商优越感,因此并未发火,反而笑道:“好一个孝女,为了父亲情愿舍弃自己的清白之躯,严某佩服。只是,你既然想要救你父兄,却为何还要本公子除掉那些赏春阁出来的女子?她们无非是本公子蓄养的玩物,又碍着你什么了?” 常玉莲道:“我也不瞒公子,那些**对我兄长都恨之入骨,她们一日不死,我兄长的事就一日没完。若是有朝一日闹起来,终究是个麻烦。便是公子您,怕也要被她们反咬一口,好心没了好报。公子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再说,她们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奴家好歹也是个堂堂官宦之女,书香门第,难道还不如几个**的命值钱?” 严鸿心中暗自冷笑,这些**绝大多数都是良家出身,好多也是所谓书香门第,不过被你哥哥用强盗手段逼作下**营生,你还有脸在这里秀优越感。他继续问道:“那女山贼孙月蓉呢?她随本公子在先,你又何必计较她?” 常玉莲道:“我爹乃是当朝四品,济南正堂。她无非一个野丫头,又有什么资格与我同守一夫?自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 严鸿心中暗道,常知孝啊,看来你的基因就这样了,生下儿子女儿,都是这么个德行。再好的皮囊也没用啊。他假装叹息一声道:“玉莲,你这小娘,心肠忒狠。也罢,谁叫本公子那天见了你一面,魂就被你勾了去呢?我有朝一日,或便顺了你的意。只是,做生意皆有定钱。他日若是我按你说法,除掉赏春阁的姑娘,赶走孙月蓉,今日又当如何?” 常玉莲**,轻轻战栗了一下,吸口气道:“公子……只要公子答应我的条件,你今日就能得尝所愿,玉莲情愿侍奉。”她说完这句,羞的又把头低下了。 严鸿听到此,点点头道:“好!我明白了,也多谢常小姐这一番开诚布公,倒是让严某有了决断。”站起身来,缓步来到常玉莲眼前,二次搀她起来。一手托柳腰,一手抄起她的双腿,径直抱向那牙床之上。 “公子,公子……咱们,咱们先吃几杯。”常玉莲控制不住浑身发抖,开口哀告,只盼着能自己把自己灌的烂醉,到那时候人事不知,也就没了这许多羞耻。 哪知严鸿笑道:“春霄一刻值千金,玉莲小姐怎好辜负这大好时光,那酒么,倒是不必了。灌得烂醉如泥,有什么味道?玉莲,今日是你脱胎换骨之日,细细品味这般滋味吧,哈哈哈。” 说着,严鸿将常玉莲向**轻轻一抛,见床榻上早放好了一方白绫,看来本就做好了献身的准备。当下又一阵大笑:“玉莲小姐真是个解人,东西备的齐全,倒省了我的事。” 常玉莲此刻躺在**,却用手掩住胸前:“公子,玉莲今日虽有委身之念,但若是公子不肯应允,只一味用强,玉莲唯有一死而已。” 严鸿心道,都这地步了,你还装什么**?他微微笑道:“既然你如此孝顺,我怎好不成全你?只是那些妇人都是我救的,我岂能亲手来杀。这样吧,回头等我离开济南后,任由你父兄发落就是。” 听到严鸿这样的承诺,常玉莲的手这才放开,紧紧并合的双腿也放松了力气,任由对方将自己衣衫逐件剥去。不多时,身上凉飕飕的,已是**。常玉莲紧紧闭上双眼,任对方施为,两行清泪却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她本来心比天高,一想到自己的清白之躯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失去,她如何能甘心?只是形势格禁,为了父兄也唯有如此。 而那严鸿本就是**花国中的元戎,对付她一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少女,简直是手到擒来,三几下间,便将她撩拨的意乱情迷。常玉莲只觉一双大手在自己**上**,尤其在丰胸、小腹、**等处,往复周游,撩拨得自己体内的热潮,渐渐起来。而对方唇舌,在她周身上下无所不至的亲吻,**,更是这位千金娇女阵阵神魂颠倒,高一声,低一声的**。 起初,常玉莲想到自己守身如玉十七年的身体,在这受人胁迫之下,被这纨绔玩弄猥亵,羞愤交加。可是口中依然没法控制地发出**喘息,身上的激流阵阵涌来,整个人仿佛渐渐飘起,先前的羞耻之心,尽数化作乌有。一颗芳心里,只把这纨绔公子当做了当世无双的才俊,把这常家别院幻想成自己新婚的洞房。直到破身的那疼痛伴着**传来,她惟有死死的抓住这男人的后背,在对方身上,留下几缕抓痕。心中明白,从此刻起,自己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随着严鸿挥军直入,直捣黄龙,常玉莲很快就大败亏输,溃不成军。尖叫之后,身心仿佛皆被严鸿抽空,只得不住哀告求和。严鸿却不依不饶,仿佛没听到一般,只顾着自己尽兴而为,直到心满意足后,才从容收兵撤队。可怜这常小姐却早已是几迭峰谷,不堪挞伐,浑身偶人般瘫软在床榻上,香汗淋漓,**嘘嘘,仿佛魂魄尽被摄走,便是动一动手指头也没了力气。(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疑云重重 严鸿见常玉莲那雨后残花的娇弱模样,也不禁蔚然叹息,伸出手轻轻**她的**。常小姐却连求饶的力气也没了。缓了半晌,她才勉强穿上衣服,抓起那块血迹斑斑的白绫道:“严公子,今日妾身的身子,是交与你了。可你若是负心薄幸,言而无信,妾身便拿着这物件到京师中,告你逼///奸命官之女。左右不过是个同归于尽。” 严鸿心中充满同情,你这大小姐智商到底有下限没有?但毕竟人艰不拆,因此只是轻轻抓住她的手腕道:“美人儿,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方才一番**,何必说这种话来煞风景?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心中自然有数。你方破了身子,还是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罢,严鸿潇洒地翻身起来,穿好衣服,大摇大摆走出宅院。等他离去之后,常玉莲看着手中的白绫,想起方才的景象,一时间不由心头千百个念头升起,趴在**放声痛哭起来。 此时在外面的两个贴身护卫,严峰守在卧室门口,梁如飞早已纵身上了房梁,警戒四周,防止刺客。等到见严鸿志得意满的走出院子,便知这济南的娇花,自是被自家公子折了去。梁如飞嘿嘿一笑,飞身下地,对严鸿施礼道:“大少果然好手段。” 严鸿咂咂嘴道:“过奖过奖。梁老兄,严峰,收队回行辕!今晚大家伙加菜!” 严鸿和常玉莲私自相约,在常家别院里关门闭户,许多时才出来。这件事虽然瞒住了孙月蓉,可是瞒不过济南官场中各位有心人。时间不长,消息便已是闹的满城风雨。说来在封建时代,这绝对是个丑闻。可是那济南知府常知孝,反倒是大方承认,更扬言说不定严家四代长孙,就已经着落在自己女儿的肚皮里。他又主动邀请严鸿登门,表示愿意将女儿嫁与严鸿为妾,只要严鸿看在亲戚面上,手下留情。 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常知孝这手玩出来,济南官场的众人一方面暗骂这厮果然无耻到家,另一方面却也要重新考量下一步的动作。常家的闺女不比那一般市井的庸脂俗粉,严鸿既然**,就不可能拍拍**走人。便是做妾,也要比普通的妾室待遇高些。 这一来,常知府便成了严鸿的半个老丈人。原本商量好的计划,再用常知孝来顶缸,显然不太合适,只能另换旁人。而前段时间积极检举常知孝的那些官员,都感觉尴尬万分,暗道不好。那段推官干脆直接告病请假回乡去了。 巡抚刘应时也及时见风扯蓬,命佐贰官把大印归还给常知府,允他回衙理事。常知孝眼见自己一步棋,顿时全盘皆活,在家中得意洋洋,对儿子夸耀老爹我的智谋无双,自不必提。 严鸿自采摘了常玉莲之后,照例是吃喝玩乐,不亦乐乎。这日孙月蓉却要他陪同自己,去大明湖游览。严鸿心想,自从到济南后,自个忙着应付官场宴会,除第一日去刘才那里之外,以后也很少再带孙月蓉。而夜里,不是享受田盼儿那如水温柔,就是轮流蹂躏那几个王宅丫鬟,陪她的时候确实少了,自己也觉有愧。因此,他便推掉了方用贤的宴会,只带着严峰、严复和几个锦衣卫,陪孙月蓉去了大明湖。 大明湖畔,风景如画。严鸿搂住孙月蓉的腰道:“月蓉,这些日子冷落了你,却是……” 孙月蓉道:“这些都不必说了。你是相府公子,又是朝廷大官,身边自然少不了女人。小爷我想要独占你,也没那么好的事,别说你在府里还有原配了。哎,只要你不坏了良心,你爱怎样,便怎样吧。我这次约你出来,不是找补这个,有件机密事情,须得说与你知道。” 严鸿见她面色凝重,也自肃然,一边做出嬉皮笑脸的样子,在她头发上**,一边轻声道:“你压低些声,慢慢说。” 原来孙月蓉近些日得那郎中用药,身体已经基本痊愈,精神渐旺。只是严鸿忙着**于官场之上,便是晚上,也有田盼儿和那几个王家丫鬟占住身子。她气闷之下,在内宅乱逛,竟无意中,发现了那柴房里的大竹筒。 孙月蓉虽然不是精通机关,但好歹也在绿林里打滚多年。她见左右无人,佯作无意游荡,仔细看了下那竹筒的方向,似是往严鸿卧室那边去。这一发现,让她心头巨震。赶紧到严鸿卧室里,又悄悄叫来柳叶,两人分头一试,果然那柴房便是监听严鸿卧室的。再仔细搜,却发现了埋在夹壁墙里的皮鼓。她急忙又去搜找,结果发现书房中也有一个同样的机关,通向何处却是不知。好在自己卧室内倒是没有。 孙月蓉为人虽然火暴毛躁,但并不是白痴。她先前在绿林中,便听说这王玄有些古怪,如今这么看,果不其然。这种机关发现已经很难,建造更是麻烦,不可能是仓促修成,想必是早有安排。而在建这些监听管道的时候,肯定早在严鸿当钦差之前。也就是说,王宅里的这等机关,并非是专门为了自己一行,而是属于逮谁是谁。 严鸿呢,他在第一天宴会上,看王玄的架子,活脱脱是个土老财,搭刘才的顺风车搞点钱使的模样。可是结合张青砚和孙月蓉所说的话,事情却没这么简单。再加上今天孙月蓉发现的机关,这王玄身上的迷雾更多了些。只是,如今单是济南官场的人就够他应付,再杀出个王玄,真让他感到支应为难。因此他手捧额头,在那里静静思索。 孙月蓉在边上说道:“大宅里要建这种机关,颇为麻烦,想必也不会太多,总不过三五处吧。多了,不但容易暴露,他府里的人也听不过来。只是今天我发现这机关纯属侥幸,还有哪有也不知道,又不好大张旗鼓的去找。要不,我们还是搬出去?” 严鸿摇头道:“那可不成。如果搬出去,等于是告诉他们,我们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他另生手段,却是难防。所幸前些天为夫我在房内,除了宿柳眠花,也没做甚机密事,他们纵听了去也不打紧。回头这几天,咱们说话都小心些。我先让奚童先暗中找找看,然后再找个机会,让梁先生他们也过来查一查。他老兄江湖经验丰富,许是能有发现。只是如何瞒过王玄安插在宅子里的那些耳目,是个难题。” 孙月蓉道:“我看那也没什么难的。内宅里左右不过是几个丫鬟,你把她们集中到一处,陪着你胡天胡地,大被同眠。梁先生他们不就能趁机查那些机关,也不怕有人偷听了?” 严鸿脸皮虽厚,此时也只得拱手道:“好娘子,快休提此事。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这都是逢场作戏,是不得已。真让我一人对上那多个丫鬟,你不怕为夫我被她们吃了?” 孙月蓉啐道:“反正你喜欢美人,被她们吃了,怕也是得偿你所愿吧。说起来,那天我消气之后,田家嫂子来给我赔罪,我两个私下说了好一阵话。她跟我说了个事,我也觉得蹊跷。她有一日进城领粥,不但粥没领到,还被坏人摸了几把,吓的狼狈而逃。总算是当时黑灰抹脸,逃了毒手,才没被坏人欺负。听她说,这王家放赈透着古怪,好像说只有入了白莲教,才能保证领到粥。其他不入教的,排上一天一夜,多半也是给人挤了出来。” “白莲教?”严鸿眉头一挑,神色更加凝重,国朝之中对这白莲教视如洪水猛兽,没想到这山东首富,怎么也和白莲教有瓜葛:“这是要命的事,怎么不早说?这帮灾民又不是不知道白莲教的厉害,一口粥换条命,谁敢啊?” 孙月蓉倒是不以为然:“你大惊小怪什么?山东这地方可以说遍地白莲教,信这个的人多了。一般人信教也就是烧香治病,又不杀官造反,官府都不咋管的,也管不过来。就说山东八十四寨里面,起码有十五六寨的寨主是白莲教徒呢。当初还有人劝我爹入教,只是我爹是少林门人,跟白莲教有仇,才没入教。” 严鸿这才知道,原来山东历来是白莲教的重灾区,当年唐赛儿山东倡乱,事败之后,白莲教仍在山东蓬勃发展。朝廷几番禁绝,也是难有成效。只是白莲教不等于一定是反贼,平日里绝大多数的白莲教徒除了得病时找教中师兄给诊治配药,其余只是烧符诵经,在家自己修所谓的功德,巴望着在这苦难重重的人生过够之后,凭着积累的功德,死后升入真空家乡,享受那无尽的福气。这些人念无生老母,和念阿弥陀佛也没啥区别,他们连教众的集会都少,更别提叛乱了。 而山东的官府,虽然也知道很多老百姓私下在信这白莲教,也知道朝廷把白莲教当做头号叛贼,但大多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在干工作。他们认为,山东信白莲教的老百姓没一百万也有几十万,自己若去认真大力追查剿灭,万一真把老百姓逼反了,自己要承担一个牧守无方,激起民变的罪责。(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瘟神进城 现在白莲教徒一不欠粮欠税,二不聚众造反,又何必与他们为难?因此,他们各个装聋作哑,对于打击白莲教的工作也大多流于表面,比如派人下乡敲敲锣鼓,号召大家不要信邪教;又或者,派出捕快衙役,拿获几个流窜的逃犯,冒充白莲教徒报上去。除此之外,也就任随白莲教一般信徒,在山东各地焚香画符。彼此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飞虎寨的大当家孙烈是少林俗家**,少林寺佛产佛田遍开封,佃户无数。白莲教当初在开封传///教,号召佃户们抗租抗税,不给和尚们纳钱粮,两下就算是结了梁子。后来少林僧兵与白莲教徒几番撕杀,彼此手上都沾满了对方的鲜血,这梁子就越结越深。白莲教当年总坛被灭,就有少林光头的功劳在里面。这种门派之仇,属于不可调和矛盾范畴。孙烈要敢入白莲教,少林寺第一个就要来清理门户,诛杀叛徒,因此飞虎寨倒是没一个教徒。 严鸿听到这里,摇头道:“月蓉你也糊涂,这怎叫大惊小怪?一个邪/////教,既然朝廷都说了要对付,如何地方官不管不顾?今日他和你相安无事,到明日有事的时候,他忽然给你来个四面开花,岂不是悔之晚矣?现在我知道了,这山东大灾,遮莫有白莲教在其中搅事?” 孙月蓉道:“就你规矩多,且听我往下说嘛。那田家姐姐因为不是白莲教徒,排队的时候,往往被人推了出去。连被歹徒轻薄,都没人为她出头。” 严鸿道:“既然你说山东百姓当白莲教毫不稀奇,那她怎么不入教。入教之后,不是就能给宝儿一口粥喝了么?” 孙月蓉道:“我也问了,她说年轻的女子入教,要去选仙姬。说是选出来,就送到教中高人那里,统一教导,将来侍奉在长老身边,死后去侍奉无生老母啥的。田家姐姐感觉不对劲,心里害怕,因此借着涂黑了脸,就推托掉了,从此再也不敢去领粥。我想来,这仙姬什么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与那赏春阁一样,都是些下**地方。” 严鸿听孙月蓉这么一说,把前后事情串起来想想,不禁暗暗点头。说起来,这几日里他几乎把王家宅子里的那几个丫鬟都玩了个遍。这些女子第一夜时,分明都是处子之身,但是床第之间的表现,与那常玉莲的娇羞大为不同,一个个颇有战法的模样。若不是自己这肉身的前主人也是花国魁首,多半还要败北。换言之,这帮处子已被人训练成了床第间的高手。 王家宅子里有一帮精于**的**丫鬟――王家宅子里有专门的窃听装置――王家的粥棚,必须入了白莲教才能保证有粥――去王家领粥的女难民,还要选仙姬。这么联系起来,莫非那些丫鬟多半就是仙姬之属,训练来干这个的?这王玄就越发的不简单了。遮莫是白莲教在山东的一个大头目? 如果王玄真是白莲教首领,那么他莫名其妙的发家史,也就可以解释了。反正白莲教在大明朝主流媒体就是城乡魔王般的存在,什么解释不了的事推他们头上准没错。严鸿的拳头轻轻捏了一下。这么着,山东可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严鸿复又想到,自个的干伯父巡抚刘才,既与王玄相善,两人关系非浅,难道刘才也入了教?若是堂堂一省巡抚也入了白莲教,这件事可就更严重了。就算刘才不是白莲教,但以王玄一方富豪,随便就能派出八名仙姬,在白莲教内地位必然不低。刘才与他的关系太近,无论如何,此番也是留他不得。 不然,严阁老的干儿子是白莲教同党,这不是送脖子给敌党砍么?严鸿心中暗道,老爹啊老爹,你在山东下得好棋,居然与白莲教搅在一起。罢了罢了,还是孩儿我替你来除这个包袱吧。 想到此,严鸿便嘱咐孙月蓉道:“既然知道宅中有了机关,咱们的言行只能更加谨慎。若有重要事说,便约我出去游玩,哪怕在外面摊子上边吃饭边说,也好过这里。” 孙月蓉撇嘴道:“是啊,反正你白天多半不在宅子里,他们想偷听也没地儿偷听。晚上不是和田家姐姐玩那把戏,就是与宅子里的几个丫鬟鬼混,我看她们也偷听不了什么机密事去。” 严鸿听这话,却也只能无言傻笑。说起来,疑似白莲教的这些丫鬟,年纪大的不过二十余,小的只有十五六,个个习有内媚之术,那勾人魂魄的伎俩,甚是厉害。却亏严鸿这本体,也是练熟了素女经、洞玄子等诸般秘技,论本事丝毫不输于她们,几番交战也无非是平分秋色而已。严鸿自度尚未失控,回想起来,倒也是颇有些乐在其中。 但他表面上,却装着苦恼道:“和这帮女子同床共枕啊,就如身侧有了毒蛇。可我若不去招她们,只恐给她们看出破绽。哎,没办法。月蓉,以后我俩若是在卧室内,却也只得小心谨慎,不能把要紧话让她们听了去。” 孙月蓉道:“呸,都知道她们在偷听了,我还能去陪你?羞也羞死了!” 严鸿道:“你若不愿,倒也无妨,只推说郎中吩咐,病体未曾痊愈,尚不能同房。或者我俩再时不时扮演吵嘴即可。” 说到这里,严鸿又想起那常玉莲。她委身自己为妾,却还要把孙月蓉赶走,还要把如今宅子里那些救出火坑的女子全部除掉,也是个桃李面容蛇蝎心的。既然准备迷惑常家人,那么装作和孙月蓉吵嘴,倒也是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至于常知孝方面,如今严鸿已经不想再拿他一人顶缸了。济南之事,复杂程度远超他想象,即使杀了常知孝也是于局面无补,不如暂时留着他,以免走了真正的大鱼。只是,那副使海瑞带着王命旗牌,却如何还没到来?算日程也该了。 正想着,忽见一名锦衣卫飞马而来,赶到严鸿面前,滚鞍下马,禀告道:“钦差老大人,海副使带领大队人马并王命旗牌,已然到了济南西门!” 严鸿大喜,赶紧道:“快快引我前去迎接!” 当即严鸿、孙月蓉等飞马赶到西门,见西门外除了钦差队伍的数百人马,居然后面还跟随了大批难民,看这人数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浩浩荡荡在门外旷野占了一大片,往后看更是一望无边。严鸿心想,你老人家这是聚众来攻打府城了啊。赶紧策马过去,与海瑞汇合,之后更换官服。 这时城中,巡抚刘才、巡按御史方用贤、布政使钱凤、知府常知孝等一票文武官员,也都全身官服,出来相迎。问圣安,圣恭安等一套问候流程走过,严鸿按规制宣读圣旨。读罢圣旨,不但是城中官员和他们的随从,连同这十万八万的难民,一起跪下,山呼万岁,那真是地动山摇。 接下来,钦差队伍人马进城。跟着海瑞来的大批难民,则分散成为洪流,汇入先前就聚集在济南的更多难民之中。 那陶智寻到严鸿,替他禀告大队人马的经历。原来海瑞这一路上倒是威风的很。他现在做了钦差队伍临时的一把手,权柄更胜,每到一地,除了访问灾民之外,更责成地方官员熬粥救济贫民,还强迫富户捐赠。有些富户口中不服,道我自家粮食,如何要硬派捐?却被海瑞铁嘴翻飞,举出太祖旧制,听得富户面如土色,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违反了若干条律,按律当斩,如今罚点粮食出来建功德,已经是从轻处罚。 同时海瑞又叫人告喻灾民,都往济南去等候赈济。那些走不动路的,也劝强壮的难民相互扶持了,一同前去,免得散落在外,忍饥挨饿。因此海瑞一路走,各县难民便纷纷跟随,更有些跨州过县前来投奔。钦差队伍前面走,后面的难民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却只苦了沿途县城和富户,都被逼得拿出粮食,熬粥供养。所幸海瑞一路行进绝不停留,倒霉的县城也就是一顿之费,不至于长久供养。 此外海瑞还忙里偷闲,路审“九头十命案”、“双钉案”、“恶僧案”等,又请出王命旗牌,斩了一个贪污库粮,证据确凿的县丞。这样一来,山东地面上,已有人开始传唱包公转世海青天的段子。 从这事上,倒也看出,当初二人分兵是对的。如果依旧合并一路走,有严鸿这种小阎王在,一则海瑞放不开手脚,而那些蒙冤之人也未必敢来告状。即使来了,严鸿的官场手段,往往就会大事化小,而对民间奇案,严鸿虽不乏推断能力,却未必有耐心去细细断案。 说话间,大队人马已经进城。刘才本欲请钦差正副使者先去馆舍休息一日,当夜接风宴席,明日再议正事。海瑞却道,饥民望眼欲穿,多捱一日,便多去上百条性命,还是速速商议赈灾之事为好。济南官员也知,这海夕郎非严鸿可比,绝对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并不那么好对付。因此他们态度上也大不相同,当即不再客气,便将钦差一行请到巡抚衙门之中。 刘才将严鸿、海瑞等迎入巡抚衙门,脱梁冠,换了常服,分宾主落坐,即行商谈赈灾事宜。刘应时不愧为官多年,此时一脸严肃,面带愁容,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全不似前几日灯红酒绿,狎**宴客时那副模样。 海瑞反倒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拱手道:“刘老军门,今陛下天恩浩荡,特拨帑银十万两,以赈灾民。如今银两已入库中,但不知赈灾事,情形如何?”(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口沫横飞(上) 刘才听海瑞相问,回答道:“银两尚在库中,赈灾之事,如今既然钦差已到,即刻开始。” 海瑞盯了刘才一眼:“如此说来,这许多日子,老军门与诸位老大人,尚未开始赈济灾民?” 刘才位高权重,一省督抚,自有不怒自威的气派。听海瑞此话不太客气,他却把方才的愁容略微褪去几分,沉声道:“海夕郎此言大谬。钦差与王命旗牌不至,赈灾事如何能行?须知自来成事者,须得令出一门,若钦差不至,赈灾钱款已动,到时候难免银两短缺,无法交代,到底是我们贪墨,还是户部拨发时便不足数,还是发放时记录不全,谁又说的清楚?” 严鸿眼看这俩头两句就要掐起来,在旁边插话道:“本钦差出发前,祖父曾对我言讲,朝廷发米出粜,虽然可以令米价稍平,但那些饥民中,不少身无一钱者,未免仍坐毙道路。因此,赈济灾民,须得双管齐下。比如十万石米,以八万石出粜,以济百姓,二万石由济南亲民官运赴城中各处,每早召集饥民,人给一升,大家并沾实惠。我也没什么见识,不如就按我祖父的办法办就是。” 严嵩毕竟是朝廷首辅,而且从宦数十年,办理具体事务还是颇有见地的。彼时所谓赈灾,不单纯是把钱发下去就好。毕竟银子再好也不能当饭吃。而用银购米,等于是扬汤止沸,于事无补。 朝中诸公也不是傻子,他们自然知道,一般来说,只要不是那种赤地千里的超级灾荒,多数情况下民间并非无粮,只是粮食都在粮商、大户手中,囤积居奇而已。 所以朝廷一般赈灾手段,就是拨发银两给百姓购米同时,将朝廷的仓储米贱卖,以平抑米价,换句话说,就是用政府力量,硬性干涉市场行为。 只要市面上出现大量低价米,那些粮商的高价米也就失去了价值.于此时,再用官方的力量向粮商大户施加压力,迫使他们也低价出售,基本就能保证市面米价平稳,不至于因为米贵而激发民变**。 至于同时把官府的部分粮食拿出来,熬粥放赈,这种吊命的行为,主要用于安抚社会最低层,防止那些眼看饿死的人真的成为尸体。在整个赈灾中,熬粥赈济既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但从宏观上又可以说是一种辅助手段。毕竟,总不能靠官家的粥,来把难民一辈子养活下去吧。 这一切必须由有能官员从中操办,否则官府低价卖米,粮商趁机吃进,就成了慷国家之慨,以助粮商之势,便起不到应有的作用。而且稍一不慎,很可能弄巧成拙。同时,赈灾行动也需要充足的物力作为后盾,要么官家手中的粮食必须充足,要么就必须得到那些屯有粮食的富商支持。否则的话,如果官家只有不多的粮食,投到灾荒的民众中,也是杯水车薪,转眼就会被吸干。 海瑞听严鸿这般说,点头道:“严钦差所言有理。各位老大人之见如何?” 刘才却一摇头道:“二位钦差,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发米平粜,也要有米可发。如今济南城内,全赖王玄王员外出米赈济。至于官仓之中,其实并无多少米粮。以下官之见,若想要官家发米来平定灾荒,除非是行文到德州、临清,调拨两处漕粮,以解济南粮荒。” 严鸿心想,世伯,你又来了。这借调漕粮入济南的事,私下我都不敢答应你,你还敢公开提出来?事实上,大家谁都知道,那两个地方的粮食,是南方运转往北方的漕运米粮,负担京师的粮食供应,谁敢去擅自调度? 更别说内中还有很大一份份额,是应付军粮开支,谁动谁掉脑袋的。刘才前些天对严鸿这般说,是真心想拉拢严鸿一起发国难财。此刻如此说,却是存心来个太极手法,出个不着调的主意,把省内矛盾外引。 海瑞不接刘才这话茬,正色道:“刘军门,济南的常平仓、藩库之中,历年所积之粮,当不下数十万石,救济这济南内外的灾民,却也足以应一时之急。军门如今却说济南无粮,下官斗胆要问一句,那些粮食到哪去了?” 刘才正眼看都不看海瑞,冷哼道:“历年所积之粮,一来并无几十万石之数。山东这几年,连年歉收,租税难以收齐,还要紧着朝廷支用,藩库剩余还有几何?二来灾荒并非今年才有,前两年也闹过饥荒。若非老夫开仓放赈,不知百姓饿死凡几。为了去岁赈灾,府库之粮早已支应殆尽,莫非海夕郎要因此治老夫之罪?” 刘才资格老脾气大,又是两榜出身,清流正途,从心里就没看起这个举人出身的海瑞。彼时进士和举人差异巨大,八十岁的举人见了二十岁的进士,也要尊敬的称呼对方一声老先生,这就是差距。也因此,从常理来说,海瑞的出身注定他在官场上难有大的发展。 至于说钦差方面?笑话,刘才身为巡抚,本身也可以算做钦差。王命旗牌、关防印鉴这些,他也有一套。所以论起势力权力来说,刘才也并不怕海瑞。 要知道,严鸿是正牌钦差,又是严阁老的孙子,靠了严家势力,刘才才要礼让三分。再加上严鸿先前对刘才也颇为上道,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自然要礼尚往来。 而对海瑞,当然不必这么客气了。尤其听说这厮一路所到之处纵容百姓,惩处官吏,倒把个钦差架子摆了十足十。咋,你这琼州的蛮子,跑老夫眼皮子底下抖威风,你还嫩着呢。因此上,刘才抓住机会,便要刺海瑞一下。 至于中官张诚?对不起,区区阉人,有多远闪多远,我们文官在谈论国家大事,其他人闭嘴。 不过刘才没想到的是,自己面对的是,国朝官场中有史以来异类里的异类,混不论里的混不论。海瑞见刘才发火,非但不曾收敛,反而也抬高声音道: “刘军门说的这是什么话?若真是为国为民,海某自不能治刘军门之罪。反之,若是借赈灾为名,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者,海某也断不会手下留情。刘军门既言开仓放赈,又言赋税不齐,可否将帐目底册拿来,容海某一观?” 刘才冷笑道:“原来海夕郎怀疑老夫贪赃枉法来着,这却无妨。钱方伯,还请将我济南藩库历年帐目底册拿来,给海夕郎一观。免得他说咱们中饱私囊,说不得还要请出王命旗牌把咱拿下呢。” 布政使钱凤乃是山东省严党的第二号人物,向来惟刘才的马首是瞻,当下附和道:“这事说来,倒也是正理。钦差巡查省里事务,当然应该查账,以绝舞弊。不过,历年帐目找齐需要个时间,还请海副使稍侯。待我吩咐手下照磨、经历将帐目底册拿来,供您勘验,我等官小职卑,可当不您堂堂海老大人的官威啊。”说完话后,他也是冷笑几声,微合二目,便不再说什么。 刘才和钱凤二人,一个是山东督抚,一个是从二品高官,而海瑞只是从七品给事中。所谓官小职卑云云,简直跟指着和尚骂秃驴一样。海瑞听他这般讽刺,毫不着恼,反道:“官职高下,何足为威?下官看来,忠君爱民,秉公执正,便自凛然生威。还请钱方伯吩咐下去,早点把底册拿来,供海某一观。” 海瑞这话出来,刘才尚不如何,钱凤已是脸色一变。严鸿见这几个人斗得激烈,忙在一旁打圆场道:“几位都少说一句吧,如今却不是咱们逞口舌之快的时候。毕竟灾民日多,盼粮食如禾苗盼甘露,咱还是以保住百姓为上。刘军门,您看看,咱府库中真是一点粮食也筹措不出?” 刘才这才略一缓颊,道:“倒也不是这么说,府库中怎能一点粮食不剩?只是,府库中如今确实积粟无多,还要应付城中军士、生员、差役等开支,原本已是捉襟见肘,尚且忧虑不能维持下去。便是老夫的抚标营,都已经折减粮食。若是再把这库里的一点粮食用来供应灾民,全城官员军兵,怕是也要无米下锅。再说那些灾民人数众多,我这点粮食也是杯水车薪。而这些百姓一日吃到了赈济,就要让官府天天放赈。这么一来,不但于事无补,只怕反倒是火上浇油。” 严鸿仔细听来,刘才这番话倒并非全无道理。如果粮食太少,对于救灾的整体确实起不到什么作用,相反只会刺激起灾民的需求。老百姓由于信息的不对称,不可能知道官府中有多少存粮。他们只关心自己的肚子能不能稍微灌进点东西。如果一上来能喝到粥,然后过三天宣布不给了,那老百姓确实会发疯。 另一方面,少量的粮食即使投到市场,也难以起到平抑粮价的目的。想要把粮价砸下来的前提,就是得有充足的低价粮供应,哪怕粮商真是破釜沉舟的罢市停卖,朝廷也有充足的低价粮供应,才能撑的住局面。现在大明朝不但山东灾荒,河北也小有粮荒,又没有力量抽调别省粮米运输往山东。在后援不济的前提下,赈灾难度困难非常。(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口沫横飞(下) 严鸿又一琢磨道:“那设若,我以银两向粮商购米,再以此米低价出粜,不知又如何?” 严鸿这几天倒也不是单纯吃喝玩乐,酒足饭饱之余,也曾稍微动动心思,想想到底如何应对这个局面。不过,如今的情形是:济南的官员基本靠不住。自己虽然有钦差身份,但却不占地利人和,局面与当日绍兴救徐海时,颇有些类似。固然这山东省头号大员刘才刘应时是严府的党羽,可是在赈灾中到底能给大少爷多少实质性帮助,却是谁也不好担保的。 这以钱买米,赔钱平粜的办法,也是严鸿的一个试探。他好歹前世搞保险销售,被附体前的正牌又是做生意的,岂不知这法子的问题所在?只是借此看看济南父母官们的反应罢了。 果然,刘才听他这般说,略一点头道:“钦差此法,倒是可行。只是么,如今年成不好,粮商手中,积米无多。这米价也就只能略高了些。单以户部的这十万银子买粮,所买米粮对上这数十万灾民,怕也是难以济事。况且这等折本买米,于平抑粮价,也难以起到多大作用。” 海瑞此时接口道:“刘军门所言有理。户部此次下发银两,不过十万,更何况此时饥荒时节,粮价飞腾,若是以市价从粮商处买米,自然没有作用,反倒助长了粮商囤积居奇的气焰。若想平抑粮价,只能让米商低价卖米与官府,再将这等米粮降银出售与百姓,另外设粥棚,以赈无钱之民,再发给老弱以钱购米,几路齐下,可解此难。” 钱凤却道:“海夕郎此言大谬。自来米价多少,随行就市,无可厚非。难道堂堂朝廷,还要与民争利?我等皆是牧守官员,不是绿林强盗,岂能搞劫富济贫那套?如此一来,岂不是丢光了朝廷颜面。” 严鸿听钱凤说这些话,振振有词,心头泛起一丝不爽。什么叫与民争利?那些快饿死的老百姓不是民?只有米商大户才是民?不与那些囤积居奇的米商争利,坐看百姓成了殍鬼,倒是朝廷有脸面?只是他此时,还得扮那一般的纨绔,钱凤又是严府一党的,目前表面上属于他的盟友,因此这等直接的话万万说不出口。 海瑞脸却板的更严:“钱方伯,米价随行就市,虽是自古常态,然而非常之时,须得行非常之法。如今济南灾民云集,粮商还囤积居奇哄抬米价,既伤人道,又违天理。若是饥民不得食,老弱者抛尸荒外,强壮者恐铤而走险,彼时一般米商,又有何利?尔等身为方面官,莫非是要坐视民变,以挣朝廷颜面?” 钱凤哪把这个小小的从七品举人官放在眼中,冷笑道:“一般刁民铤而走险,自有山东都司派军弹压。饥民不得食,官府以例救济,鼓励富豪赈粥,均无不可。然而岂能以官法逼其损利?海夕郎,听闻你于路过来,皆是强迫商贾出米济民,这虽是一片好心,然而鱼肉乡绅,虎狼百姓之事,却不可多为。” 海瑞双眉微微一竖,待要开口再驳,巡抚刘才忙插口道:“二位皆言重了。海夕郎,钱方伯话里或许有些失当之处,也有其道理。这粮商卖米,也要讲本求利,我等官员虽以民生为重,终不能让他们赔钱去卖。真要那样,米商纷纷离去,到时候更是糟糕。以老夫之见,不如明晚在衙门里设下一桌酒席,请城中几大米商及士绅前来赴宴,到时候酒席之间,老夫豁出去面皮不要,从中斡旋,看能否多要出几石粮食,为百姓们把米价降下几文,也算对的起山东父老。”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再穷追猛打,也无什么意义。不过这接风宴也别指望了,刘才也懒得搞那四菜一汤的形式主义。大家喝完杯中的清茶,拱手作别,严鸿、海瑞等便自转回。 那王家别院改成的钦差行辕,先前住严鸿左右的百人倒是足够,海瑞这一路人马数百过来,钦差行辕却是住不开的。因此,只得让何秉忠带领本部兵马及部分杂役,于城外驻扎。城内,海瑞带着那一百五十名锦衣官校与随员等人,则住进了钦差行辕之中。 那些官校进驻之后,听说了严鸿大闹赏春阁之事,各个两眼冒红光。都是锦衣缇骑,自己的同袍不仅跟着严长官出了一回风头,顺带捞了不少油水,而且还得了保护佳人的美差。其中更有十几个人,都已经和美人成了好事,这等艳福,自己可没享受到。更何况,两下分兵以来,连各种额外灰色收入都没了。因此他们纷纷背地里大骂遭瘟的海夕郎不提。 除此之外,又有班老四等另外几个飞虎寨的头目、兵丁,也跟随海瑞的队伍前来,顺带传递了一则消息。原来孙烈孙老爷子,当初在山东绿林也是血泊里滚出来的江山,于江湖之事,颇有计虑。他想当日飞虎山一会,那白面狼雷占彪丢尽颜面,负气而走,多半是要报复。因此他便暗中约了王麒总兵,两下里调动兵马设了埋伏。 果然数日之后,一支军马前来偷袭飞虎山人众,被伏兵杀得大败,斩首四十余级。只是这些人悍勇异常,一见不对,死力突围,官军竟然阻截不住,还是吃他们硬生生突围而出。内中未曾捉拿到什么首脑,而负伤被擒的几个,竟也纷纷自尽而死。看面目十分面生,倒不是青石冈的熟面孔。 打了这个胜仗,料来雷占彪也知道凭他的家底要想打下德州简直是白日做梦,自不敢再来骚扰。而山寨的老小家属也安顿的差不多。孙烈却担心闺女性格火暴,为人粗鲁,那严鸿可是首辅的孙子,书香门第出身。若是女儿不懂得邀宠固宠,只一味的闹脾气使性子,怕是早晚还要吃亏。 因此上,孙老当家派了班老四几个头目追上钦差队伍,一则通报消息,二则叮嘱孙月蓉小心从事。却不料孙烈想的太多,等这些人赶上海瑞的队伍,得知严钦差早带着孙月蓉去济南治病了。班老四听这话,想来二人关系并未出什么问题,于是干脆跟着海瑞一同走。 要说班老四先前因为二柱子前去下书,被海瑞殴打,一直心怀不平。他跟海瑞同路,一则放心不下孙月蓉这个侄女,二则是想寻个机会,找海瑞些罪过,以后上本参奏。但这一路走来,班老四看海瑞行事,却是越来越佩服。等到济南城下,他早已忘了打儿子的仇怨,对海瑞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想这位海大人才是个七品,太委屈,回头等我的四品封官下来,干脆和他换一换好了。 如今,钦差两路人马汇合,孙月蓉得知老爹那边安好,心中也是欣慰。海瑞却不管那许多,把人马安顿好后,径直来找严鸿。一见严鸿便道:“严千户,你这几日做的好大事?”严鸿微微一笑:“有甚事,请来书房。” 自从海瑞一到书房,门口便有奚童和李鲲鹏二人放哨警戒。那些丫鬟靠不过去,便只得到厨房之中。看看左右无人,便有一名丫鬟门外放哨,另外两名丫鬟将碗橱上的一个不起眼的青瓷碗轻轻转动,只听一阵机关响动,一扇暗门开启,两人飞速的闪进去,耳朵贴到了毛竹上。 却听见毛竹里面,传来海瑞的怒吼之声:“尔忝为朝廷命官,竟然如此荒唐!前番说好,本官带着大队人马缓行,你带少许随从,微服私访,以查民间疾苦。结果你这厮一到济南,立刻暴露钦差身份,吆五喝六,还公然蓄养美婢数十名,以供淫乐,此等秽行,是可忍孰不可忍?” 接着就听见海瑞破口大骂,义正词严,将严鸿罪孽一桩桩指摘。说他贪杯好色,奢侈无度。说他收受贿赂,驻扎豪宅。说他奉旨查证官员,不去细细访谈,反而与之沆瀣一气。说他到济南数日,只知道花天酒地,不问数十万灾民死活。说他与知府千金出入内宅,行淫无度…… 最后,海瑞厉声道:“严钦差,你虽是正使,行事太过荒唐,既坏了朝廷颜面,又负了陛下天恩。海某断不能与你同流合污,少不得要修本参奏于你,让陛下重重治罪。” 又听到严鸿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海夕郎,莫要大话欺人。实话对你说吧,就凭你想参倒我?不要笑掉了旁人的大牙才是。我便是喜好这个调调,你却又能奈我何?这放赈的事,我也不懂,依我说你也省省心,把这些事一发交给钱方伯、刘军门他们放手去做就是。他们是方面大员,真出了事,谁都难逃干系,不怕他们不用心。事成之后,你我便坐等着收银子就是。若是海老大人旅途寂寞,我便吩咐两个小娘去服侍你饮食起居,也便是了。” 随即,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茶杯摔碎的声音,只听海瑞怒道:“严鸿,你这般胡言乱语,有辱斯文,我无话对你讲,从今日起,我于此地独居一院,若有那不三不四的人敢来罗唣,便仔细自己的腿!告辞了!” 严鸿懒洋洋地道:“那就恕我不远送了,须记得,事成之后,休要分某的头功。”(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济南富商 “师妹,这你还不懂?枉费我前些日子还对你讲了那么多三国故事。这两个官员,分明就是街亭的马谡王平么。他们将帅不合,一个不学无术,一个刚愎自用。剩下的是个没本事的阉货,还怕他何来?今天一见面,便如此争吵,要不了几日,必然是内变自生。明日里,咱寻个机会出府,把这事告诉齐长老知道,让他们早做准备,趁早发动才是。只可惜了,那海老贼不知道住在哪里。若是听到他下来说些什么,那倒有趣。” 这几个丫鬟都是白莲教作为圣女仙姬培养,学过房中内媚之术,于武道却无修行,混不知在房上,早有一人把她们的言语听了个清楚,待她们去远,急忙转身离去。 她们虽有机关作为窃听工具,却无穿墙透壁的千里眼,自然更不知道中间内情。原来自海瑞进了严鸿的书房,严鸿就把事先写好的纸条递给他看。那字条上写明,此地有蹊跷,墙内有窥听机关。另一行却写,我俩故意争吵,你斥我行事荒唐,然后拂袖而去。 海瑞纵然见多识广,这等场面也是平生仅见。但他倒也聪明,到此便不再多说,只依着纸条上所写,与严鸿故意大吵。最有一般妙处,他原本打听得严鸿在济南行事荒唐,便有诸多不满,此刻借机滔滔不绝的数落,真是义正词严,慷慨激昂,听得严鸿想要以头抢地。末了,海瑞大骂了几句,拂袖而去,这出戏才算完结。却把几个听了几天故事,就自以为是的丫鬟哄住,在厨房里白白高兴。 到了当天下午,果然布政使衙门由照磨官指挥几个小吏,将一大摞历年济南藩库的入支帐册,搬到了钦差行辕。那海瑞见了帐本,如同见了什么金银财宝一般,赶紧吩咐人先把账本搬到自家的房间内,又取来算盘,及文房四宝放在手头。接着便自把自己锁在屋中,点起灯烛观看帐册。 掌灯时候严鸿叫人去送饭,敲门却怎么也敲不开,只得由他。那海瑞房间的算盘珠子声,噼里啪啦,响到打五更。灯火亮了将近一夜,到破晓前才熄灭。也不知是海瑞自己吹灯休息,还是先前早已睡着,任油尽灯枯。 第二天早上,海瑞出门来,双眼熬得通红,脸上却还是神采奕奕。洗了把脸,吃了碗面,居然又一头扎回房间去,让人续油点灯。紧跟着算盘珠子声又响起来。这一回,又是到快吃午饭时候才出来。狼吞虎咽,吃了三个馒头,又要往屋里走。 严鸿不忍,叫道:“海刚峰,你消停些罢。这官职是天家给的,这命可是你自家的。” 海瑞回头道:“严户侯,海某熬了一夜,你连睡个午觉都不许么?”严鸿才知误会,哑然失笑,看着海瑞进了屋子,关上门。须臾,隐隐的鼾声阵阵传来。 直到李鲲鹏敲门提醒,该去赴刘巡抚的宴席,海瑞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发觉已经日落西山。 等海瑞到了巡抚衙门,见严鸿已经先到了。二人彼此对视一眼,谁也不曾理谁,就差在脸上写上“我们是仇人”了。等到落座之后,但见席间除了本地官刘才、钱凤,还有十余人。 钦差刘才一一介绍,那王玄是严鸿曾见过的,自不必说。另外几个,则是济南的几家大户乡绅,其中又以郭、李、洪、刘四大户为主。这几个大户,身材有长有短,模样丑俊不一,不过全都是富态白净,举止间颇有大户人家当家员外的气派,与王玄那等土鳖不可同日而语。其时的山东米市,也大多是这些富绅地主从中把持,外地商人难以进入。若想要平抑粮价,收买米粮,离不开他们从中协力。 两边宾主见礼,寒暄一番,酒宴开始。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海瑞道:“几位员外,今日酒席之间,海某实是有一事相求。” 那几个仕绅听海瑞这话,却是一齐看向王玄。只见王玄笑道:“海大老爷不知有什么话吩咐下来,我等定当全力协助。大老爷下山东,路断多桩无头案的事,我等可是听说了,佩服的很,佩服的很啊。王某生平听戏文,最爱听的就是大宋包龙图,没想到如今出了你这黄面包公,正要多亲近亲近。” 那几个仕绅也各自赔笑,没口子的应承。海瑞见对方态度随和,又道:“诸位乡绅,今日我等在此欢饮,何等逍遥?然而城内城外,却不知有多少百姓忍饥挨饿,等粮救命。几位广有家财,理当造福桑梓。海某今日特为这山东的父老乡亲乞一条活路,求几位员外大开善门,平抑米价,或将米粮卖给官府,由官府主持赈济。” 王玄听完,面露为难之色,犹豫道:“大老爷容禀,不是我们不给面子。这几年山东年成不好,我们也受了不少影响。佃户们交不上租子,你就算把他家抄了,也勒不出粮食来。而户大人多,平日里有平日里的光鲜,灾荒时候家里还有一大堆人要养,只能吃老本过活。要按着我们想啊,如今连米都不想卖。要知道银子再好,也不能当饭吃不是?偏生路上又不太平,从外省购的米粮,纷纷被强人劫夺,难以递解进来。您再让我们低价卖米,不是逼着我们去上吊?” 海瑞见王玄开头说的随和,一到正事,居然直接把门堵死了。他略一沉吟,又道:“按朝廷体制,可预支下一年的粮税,以渡眼前之难。我看不如这样,几位员外想想办法,筹措些米粮,低价卖给朝廷。然后到来年纳税之时,再予以减免税额,可曾使得?” 海瑞这番话,说的其实合情合理,也算是权衡了各方的利益。这王玄虽然是个豪富,但是无功名在身,按说是不该享受任何国家免税政策。而且他的土地也没投献到官员藩王名下逃税,应纳的赋税一分钱也不能少。当然,实际上这种财主还是可以通过诡寄、飞洒等各种手段暗箱**作,把自己应交纳的税,转移到普通百姓头上。不过这种事,属于看破别说破。从理论上,以今年的捐献抵消明年的夏粮,对王玄而言并不吃亏。更何况这还是帮了朝廷的忙,说不定还能有其他的奖赏。 然而王玄却不买这个好。他依旧摇头道:“我的海大老爷啊,要是明年还是这个年成,我也只好典当房产田地,实在不行,也得门一锁去逃荒了。如今实话实说,粮食我是有一些,可若是说什么低价**卖,那可万万不能。一来,这些米粮里既有我家牙缝里省下来的,还有我花高价,让手下家仆冒着从风险从外地购来的。若是低价卖,岂不是要折了老本?二来,朝廷发了赈灾银子,如果粮食随便你们买,再低价卖出去,我手中的粮食怕也会被你们买光,到时候若是这年成还不好,我难道捧着银子饿死?” 其他几家济南士绅见王玄表态,也纷纷附和,表示家里户大人多,每天要吃的粮食不在少数,而手中存粮并不充裕,实在是有心无力。如今出于桑梓之情,每天开粥场舍粥,已经是打肿脸充胖子。若是再要我们放米平粜,简直就是逼着大家也去做难民。 海瑞见这帮富豪纷纷装穷叫苦,嘴唇微微翕动,却在想说什么好。刘才见海瑞那尴尬模样,心中暗喜。过了半晌才道:“列位压言,海夕郎好歹也是钦差副使,你们这样讲话,把朝廷放在何处?今后且不可如此放肆。海夕郎,你也看到了,我等代天子牧守一方,且不可寒了百姓之心,这要求富户低价出米之事,只能缓议。依老夫看,还是先点动人马负责剿匪事,只要能打通了道路,再从外地购买米粮,才能平定此次灾荒。” 王玄这才道:“既然老军门发话了,我等就算勒紧裤腰带,也得给老军门一点面子。这样吧,回去之后,我们拼凑拼凑,哪怕一天少吃一顿,怎么着也得凑出几百石粮食,来先应应急再说。” 这区区几百石粮食,对比如今济南府内几十万的灾民,实在是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而且海瑞说时,便是一粒米都没有,到了刘才这,就可以给凑点,分明就是在打脸。海瑞的脸上倒是不见什么神色变化,他为人从不在乎虚名或者面子,只要是能筹到粮食,便是真打脸又能怎样。唯一令他在意的,只是这几百石粮食,实在太少了,就算给难民们喝一顿稀粥也是勉强。 刘才既然发话,乡绅们也都表了态,于是再在这酒席间讨论正事就没啥意义了。正副钦差一行,回到钦差行辕。待到大门打开后,严鸿装做嬉皮笑脸的样子道:“海老大人,不知你查了一夜的帐,有啥结果?来来来,还是我与你一同查吧。”说罢,与海瑞一路走到院子宅子海瑞住的独屋中。(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筹策苍生 严鸿和海瑞闪身进屋后,把门关好,海瑞才道:“你不怕府中之人窥测?” 严鸿道:“无碍。四总旗和飞虎山的头目我都派了出去,在宅子里四处巡逻,一个盯一个。梁先生在高处,门外站着严峰严复。有他们在,这前院几个家丁倒是好对付的很。” 而海瑞住的这座屋子,却是之前仔细检查过的,确定没有那听音机关。严鸿昨日又暗中掏出银子,吩咐海平去买了屏风、地毡,生生在屋子里又隔出一间来,二人自可放心交谈。海瑞听严鸿这般说,这才放心。 严鸿问道:“海夕郎,那帐本查的如何?”海瑞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道:“严千户请看。”说着将帐本打开, 严鸿毕竟在家里是管了好几年生意,看帐本丝毫无压力。只见往来条目书写的清晰工整,干干净净,粗看下去,基本看不出什么破绽。海瑞又拿出另一个本子,乃是他核算的记录。两边算出的数字,一丝不差。 “严千户,你怎么看?”听到海瑞问出这么一句,严鸿没来由的周身一紧,自己又不叫元芳,你问我这个干什么,不知该如何是好,难道要说一句:“此事必有蹊跷?” 海瑞接着道:“若是等闲官员,或许被他骗过、可我好歹也是做过地方亲民官,如今又忝居户科给事中,想要骗过我,却不可能。这本帐,太干净了。” 海瑞一说,严鸿也登时明白过来。彼时帐目记载方法原始,而且吏员水平有高有低,地方上汇报的时候数据又难免有讹误。一本帐目的收入支出,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一次到位,修改增删再所难免。 尤其一省藩库,牵扯甚多,更有淋尖踢斛等陋规在,往往是地方交来的粮食,与上报数字不符,或者没有贿赂好经办人员,遭到故意刁难,通常要往来打几遍,才能最后入帐。帐本被改成花猫,本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 而今突然出现这么一本所谓的洁本帐本,这本身就大反常态。不言而明,这些帐目底册根本就是为了应付考察而造出来的假帐。如果看上面的数字,那只能相信刘才等人说话为真。倒是海瑞毕竟长期处理地方庶务,对于这种往来帐本十分敏感,一眼就看出了此间端倪。 另一方面,海瑞此来,沿途经州过府,从各地地方官那里,也审问出不少疑点。根据地方官的供述,这济南的藩库、常平仓粮食分明存在巨大缺口,而这缺口的粮食到哪去了,这更是个大问题。海瑞甚至有一丝预感,这个问题一旦踢爆,怕是摇动摇整个山东官场。 严鸿听海瑞在这里侃侃而谈,只是点头说了句废话道:“看来,这济南府必有情弊,只是那真帐本到底在哪,我却说不好。” 海瑞沉吟道:“真帐本在哪,暂且可以放一放,捉拿赃官的事,也不急在一时,这些官们又跑不了。反倒是救济那些百姓,这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山东连年灾荒,已经饿死了不少人。如今朝廷又把逃到京师及北直隶的难民,有意识的朝山东赶,留在本省的难民也知道了钦差放赈的事,一窝蜂的朝济南汇。须知这些人汇集在济南之地,若是能妥善处理,予以赈济,熬过这一季收成,那么万事皆好。可是,若赈济不力,让百姓饥饿无粮,甚至铤而走险,那么朝廷先前的规划,就反而成了抱薪救火。这件事,怕是不大好办。” 严鸿也知道民变的厉害。虽说即使以山东一省闹出什么事来,也未必能把国朝的根基如何。但自个这钦差,却是首当其冲。 海瑞又道:“严户侯微服下济南,到达之后当天便亮出了牌子。本官这一路过来,大张旗鼓,仪仗摆开,暗中让严户侯你的两位幕僚云初起和叶正飞扮作难民,先行到了济南。他两人在济南耽搁这几日,却是摸到一些消息。” 严鸿听海瑞如此安排,不禁有些惭愧。又想,我这两位兄长在北京城都能住桥洞的,海老大人您派他们去当难民卧底,倒真是知人善任。他问:“不知他二人摸出了什么消息?” 海瑞道:“他们二人来到济南,先在城外难民堆中混迹,后来又去了王玄王老员外的赈灾粥棚,同时又在街头巷尾打听民间传言。深夜里,还潜入几个小官的宅子,偷听壁脚。” 严鸿心道,我这两位老兄干这种事却是驾轻就熟,当初还潜上官船来刺杀我呢。 海瑞又道:“他二人查出的第一批事,便是你严钦差大闹赏春阁,捉拿常衙内之事。这倒也是罢了。之后钦差与官员往来,乃至和那常家小姐不清不白的传言,他二人也都探明了禀告于我。” 严鸿听得汗颜不止,心想二位老兄,我自度没亏待您二位啊,怎么胳膊肘往外,把兄弟我的啥事儿都给海瑞打小报告啊。合计着海瑞你派他俩是来微服访我的啊! 海瑞接着道:“严钦差的荒唐事,且放在一边。他二人还发现,就在难民聚集,熬粥赈济之处,时不时有人在煽风点火,号召人入白莲教。他二人身体强健,便有人屡次前来纠缠,劝他们入教。” 严鸿听得“白莲教”这三字,头都大了。不过这消息,他倒也从田盼儿那里知道一些。因此上严鸿点头道:“如今数十万灾民聚集济南,须得防止白莲教从中**。” 海瑞叹道:“若是官府清明,叫百姓有条活路,好人家谁去做白莲教匪?怕只怕官员贪墨,百姓走投无路,那一帮妖人,便可以趁机蛊惑人心,扰乱国朝了。今日山东之事,官贼混杂,其实颇为难办。” 海瑞又介绍自己沿途之上,查办州府,审出不少疑点。从蛛丝马迹表明,那巡抚刘才为人尖刻,贪心又大。自他上任以来,便是常例缴纳也比以往要高出一成。各地州府为了满足其要求,只能变本加厉的搜刮地皮,便是灾年也不例外。朝廷明明已经减免了山东赋税,可是刘才却隐瞒不报,依旧按原数收取,不知害的多少家庭家破人亡。 这且不论,单说那多收上来的粮食,如今不见踪迹,这就更是疑点。要知自古以来粮为国家命脉,私自盗卖库粮也是死罪一条。如今海瑞已经算是寻到了一些线索,顺藤摸瓜,多半就能将这位国朝巡抚,斩于马下。 严鸿听海瑞这般说,也不禁多明白了几分。他此次下济南之前,便多少怀疑,在济南的这场**里面,刘才身为巡抚,扮演怎样的角色?而和刘才等人吃了一顿饭之后,结合刘才私下怂恿自己那些话,严鸿更是判定,自家这位世伯,多半是济南出事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对海瑞的脾气也有所了解,知道既然此人了解到了线索,肯定会追下去。就算自己以正钦差的身份,想保住严府这位世伯刘才,却也未必保的住。他虽然对刘才的种种行为并不认可,然而在这种复杂形势下,却不想海瑞太冒进,把事情闹砸。 因此他劝慰道:“海老兄,刘才所作所为,自然不能轻轻放过。然而毕竟是传言为多,实证尚少,更兼消失的库粮也没个追索。如今是设法放赈救一省百姓要紧。要是急着收拾刘才,怕是误了正事。” 海瑞这次倒是难得的没坚持查办元凶,而是点头道:“不错。济南局面,还不止是一个刘才。根据我沿途收来的口供及状纸,李守真、钱凤都难逃其罪。这些人位高权重,一拿他们,也必然牵扯到一群佐贰官员。到时候人心浮动,这放赈之事无人**持,便大为不美。如今只有先全力发赈平粜,等将这灾荒应对过去,再捉这些奸贼不迟。只是济南官商勾结,浑不把黎民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户部发下这十万两银子,也难济大事。如今看来,官府粮商,虽为二者,实为一体,怕是不扳倒贪官就难治那米商士绅。” 严鸿自腰间伸手,把厚厚的一叠银票拿了出来,递到海瑞面前道:“海老兄,我严鸿不是个清官,你也自知。喏,这沿途上官员所送程仪,大半在此,还有一些本就是现银,回头去取就是。加在一起,也有几万两。你先用这些钱,朝粮商买米放赈,暂解一时之难。至于平价粜粮之事,看来是难办了。这帮人摆明车马,就是不想平粜。他们的粮食藏在哪,我们又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好真带兵去抢。更何况王玄身份特殊,多半与白莲教有些纠缠,这又是一桩麻烦,我们如今也算是被放在火上烤了。” 海瑞见对方肯把沿途搜刮的银子主动交出来,实在大出意料,自来只见过官///员收钱,几曾见过有人把钱主动往外掏?再说赈灾这事,原本办成了固然是功劳,办不成,也未必真要严鸿挨板子。自己这个副使就怎么看,怎么像是个顶雷的大好人选。在这种情况下,严鸿却主动交出银子,当真是难能可贵。(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烂药连下 虽则,即使加上严鸿捐赠出的这些银子,对于赈灾大业也并没有本质改善。但在一心为民的海瑞看来,严鸿倒是比当初淳安初见时,顺眼多了。况且,海瑞还听云初起、叶正飞汇报过严鸿在济南的事,虽然也有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但一到济南就砸了赏春阁,这等救民女,惩恶少的事,海大青天自然是十分欢喜,也对严鸿的印象大为改观。 海瑞那张黄脸上,当下也露出一丝笑容,道:“济南便是有火,严户侯又有何惧?大不了躲到衍圣公府,还能怎的?对了,你收的银子,可曾全部交出?还是全交出来的好,留下一两一钱,也是玷污了清白,要被人参弹的。” 严鸿心中闷闷一气,除了你老兄,还有谁这么无聊参弹我。他也笑道:“若是遇事就逃到衍圣公那里,我这钦差身份,王命旗牌,岂不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海老兄放心,我几万两银子都交出来了,留个零头在手里也无趣。” 海瑞道:“严户侯明白就好。如今,户部银子暂时不动,靠了严户侯这些银子,先去买些粮食,熬粥赈济,算来也当得一两日。户侯可再差派下一队锦衣官校,前往藩库之中,检点粮食,能剩多少是多少,总是聊胜于无。” 两个谋划初定,这才散去。严鸿自去抓了个有白莲教嫌疑的王府丫鬟来,绳捆索绑,皮鞭蜡烛泻火不提。那丫鬟皮肉受苦,却又记着使命,只得忍气吞声,曲意奉承。 严鸿一番快活之后,把那丫鬟捆着扔在房里不管,自个去孙月蓉房中睡。他忽又想到,此行又不止自己两个,还一个张诚呢。这位张公公前半程跟着自己的时候,一路收钱收的不亦乐乎。后半程自个微服私访去了,海瑞不收钱的,那一路上官员的孝敬,岂不被他独吞了?娘的,既然你拿了钱,如今这事上他要想独善其身,也没这么便当。 至于海瑞,他肯定不会考虑张诚。在海瑞眼里,阉人不过是皇家的奴才,派阉人来跟随钦差队伍,本来就是不伦不类。所以他宁可和严鸿合作,也不会选择和张诚为伍。再说那张诚一路上只知道想方设法的弄钱,海瑞烦他都来不及,怎会想去和他有什么联盟? 倒是严鸿心里有数。相对海瑞这种油盐不进的好人,有时恶人更容易交流。毕竟后者还是有着自己的**,有自己的追求。有**的人就有弱点,有了弱点就容易针对性的威逼利诱,更何况相对自己,张诚也是弱势群体,称得上是一个合适的拉拢利用对象。因此上严鸿打定主意,回头就设法把张诚也绑到自己的战车上,至不济,也要把他收的那些银子都给勒出来。 严鸿在王宅别院改成的钦差行辕中暗自谋划之时,就在王大善人王玄的本院客厅之中,正有山东巡抚刘才拜访。看来,巡抚衙门的宴席散去不久,刘才就反过来到王员外府上叨扰。宾主对坐,香茶鲜果摆开,真是一派悠闲风光。 只是此刻的刘才刘大巡抚,却全无方才在衙门宴席上面对严鸿、海瑞时那份气定神闲的模样。他面带焦虑,甚至带一点祈求的声调: “王员外,这几年本官与你同进共退,法外开缺,让你赚了多少银子,这是两家得利之事,自不必多言。只是如今,事态紧急,还望王员外高抬贵手,速速发粮赈灾吧。只要王员外出粮二十万石,其余几家富户再跟随解囊,这济南乃至全山东的灾情便可自解。不然,我可是实在难以招架。那钦差严鸿不是等闲人,他可是元辅长孙。我是靠了元辅义子的身份,才对他摆摆架子。可真要是得罪了他,后面严阁老震怒,我这巡抚怕也是当到头了,到时候又有谁来为王员外你帮忙?” 王玄王员外尚未答话,却见那位面如橘皮的“王福”总管先冷笑插口道:“刘老军门,这话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几年我家老爷是赚了点钱,刘老爷莫非赚的少了?单就说这次咱们联手倒腾库粮,你从中获利多少,还用我说么?至于帮严鸿,帮了他对咱们有什么好处?他爷爷是你的义父,可不是我家老爷的恩公。依我说,还是早些想个法子,轰走了他拉倒。钦差留在这不走,早晚咱们做的事都要见光。要单是那些私盐、铁矿的事倒还好说,可是那军械呢?那粮食呢?您可别忘了,这些事要是发作了,你刘老爷的脑袋,也未见得就比别人结实。” 刘才身为一省督抚,王福不过是富豪家的总管,按说刘才怎么也不该把王福一个下人看在眼里,早就该出言呵斥。偏生他一张老脸连变了几次颜色,却是连句狠话都不敢说,只得拱手道: “王总管,你说的话不是没道理。可如今,灾民越来越多,几十万张嘴都指着济南府养活。库里的粮食原本不多,若王员外家不但不出粮赈灾,反而再把粥棚停了,这不是逼着灾民**么?到时候民变一起,固然钦差要遭殃,我却也难辞其咎。刘某这颗头,朝廷砍了也就砍了,莫非你王总管户大人多,还能在这民变中独善其身?这不是玉石俱焚么。” 王福冷笑道:“刘老爷多虑了。你却想想去,自您任巡抚以来,我家老爷几曾让您吃过亏?单说如今这情形,便是个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你若想尽善尽美,最后只能落个满盘皆输。不错,严鸿确实是有严阁老撑腰,可是您以为他来这里,真的只是想收收你的银子,取了常知孝的脑袋睡了他姑娘就满足?再说,你看他那副使海瑞,一路上耀武扬威,办了多少官吏?依我说啊,你刘老军门干的那些事,多半也有蛛丝马迹落到他的眼里了。” 刘才却是早已听得了“黄脸包公”的威名。尽管海瑞只有从七品,可称官职卑小,但想到酒宴上那双眼睛里射出来的杀人般的光,竟使刘大巡抚也有点芒刺在背的感觉。他嘴里泛苦,低声道:“所以我们就更不能得罪严钦差了。若是得罪了严钦差,让他和海瑞沆瀣一气,那这济南的事……” 王福摇头道:“刘老军门,你也是官场混多了,但知道各方协调,委曲求全。其实,与其如此,还不如放开手脚赌上一场。民变怕什么,你手上有标营,那可不是摆设。听说那位沈参将能杀善战,治军有方,乃是山东出了名的一条好汉。就算灾民**暴动,到时候只要他带着兵杀到街头,一顿刀片子砍过去,杀他几百人,还怕震不住乱民?朝廷若要问罪么,就推到严鸿,海瑞他们头上。这样一来,钦差在济南的事务完全一团糟,自然也就没人清查你私盐铁矿、军械粮食的丑事了。等到过几天,外地的米粮凑齐了,买进山东,不就什么麻烦都没了?说来为这事,我家老爷也折进去不少银钱,山东地面不净,几次外地买来的粮食都被人抢了,我们有什么办法?也只能用这下下之策了。” 刘才道:“可是真把罪责推给严鸿,得罪了严阁老,只怕……” 王福怪笑道:“刘老军门,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真要是民变起来,到时候朝廷内部,自然会先打成一锅粥,还有谁有心思顾的到山东这?而你刘老军门随后**民变,还地方安堵,那自然是有功无罪,到时候谁来问你?再说,出了大事,严阁老想的是撇清严鸿。刘老军门只要上个折子,把毛病全堆海瑞头上,严阁老多半还要感谢你呢。顺道,好叫刘老军门知晓,这济南城内外的灾民,听说钦差队伍来了,怕是不日就要前去聚集讨米。这样一来,也好见得是钦差处事不当,才激起民变。” 刘才听王福说灾民要上街,脸色一变:“你……王总管,你等竟要主动煽起民变么?这可是玩火啊。” 王福道:“刘老军门,这可全是为着你好。实话对你说,就我们老爷的消息,海瑞沿途过来,访查民情,询问官员,早积了厚厚几大本的案卷。只怕你刘老军门做的那些事情,半数已被他记下线索。若被他再在济南不紧不慢的查访下来,你说多糟糕?如今让灾民闹一闹,吓一吓,就算那海瑞不怕,严鸿也是要怕的。只要严鸿心生畏惧,在这里坐不住,多半交割了银两,吩咐下策略,就要避走。到那时,济南的事,不就全由刘老军门做主,万事大吉了么。” 刘才眼看对方是打定了主意,只得低声道:“既然如此,老夫先告辞。只是……只是你们真要鼓噪灾民上街,千万不要闹大啊。朝廷上对这民变二字,最是看重。若是真惹急了严阁老,怕是老夫难逃身败名裂,王老爷也卖不了好去。” 那一直不言不语的王玄,此时才道:“军门放心,咱们多年相交,我还能坑你不成?明天让些灾民闹一闹,有我的家仆盯着,出不了事。就是为了吓唬一下这两个钦差,最好是把他们吓到曲阜衍圣公府去,这样也就没人再查藩库的帐本,也是为了你刘老消灾解难啊。再说了,那严鸿你也不必太怕,据我所知,小阁老根本就不喜欢他。这一件事他要是搞砸了,说不定小阁老还来个丢卒保车。倒是刘老身为一方督抚,严家不会舍弃你的,尽管放心。”(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流毒四方 刘才听王玄这般说,叹了口气,起身告辞。等他出门之后,王玄才对身旁的王福道:“齐长老,我刚才说的,还成不?” 那化名“王福”的齐长老略一点头道:“左使背的不错,不过以后语气还要自然点。平时还是要多练,说起官场话来,才能有板有眼。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刘才那厮心思已乱,一时也看不出破绽。” 王玄又问:“二位长老高见,明天发动起事,真是好时机?” 齐长老道:“自然是好时机。听闻那严鸿自来济南,号称是微服私访,实则耀武扬威,花天酒地,也是个气冲斗牛的主。咱圣教的人这段时间,在百姓里画符传教,信徒众多。明天咱们煽动灾民,围了行辕。只要那钦差一下令放箭杀人,咱的人马上就带头冲进去。钦差辕门虽然有二三百官兵护卫,但数万人一起冲,再加上咱们的内应,踏也踏平了。趁着难民如潮的当口,咱们把两个钦差活活打死。到那个时候,跟随的这些难民就已经没了退路,想不反都不可能。” 王玄听齐长老侃侃而谈,连连点头。齐长老越说越得意:“而刘才那老狗更是打死也想不到,他倚为膀臂的参将沈羽,会是我圣教中人。等到抚标营叛乱一起,整个济南还有哪支军马堪可与战?我们一举打破济南,占领军械库房。到时候有粮有钱有人手,十万兵马唾手可得。自济南而山东,自山东而河北,大明的半壁江山,要不了一两年,都能是咱的了!” 王玄却道:“齐老,这济南的官兵,固然不堪用,可是边军那边又当如何?大明的兵虽然大多熊包,可我听说那边军却不是好对付的,和蒙古鞑子一刀一枪,也是杀得厉害。若是边军杀来,咱们可招架的住?” 齐长老冷哼道:“大明固然边军了得,可那蒙古人难道是吃素的?库腾汗麾下控弦引弓之士也有十万,早已秣马厉兵以待。只要山东一起事,蒙古铁骑立即就会攻打边关,到那时朱明伪朝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来对付咱们。这就叫里应外合,取江山如反掌!”说罢,齐长老发出一阵怪笑,橘皮般的脸,每条皱纹都喷发着“得意”。王玄也只得赔笑。 夜幕之下的济南城,四方逃难而来的难民,胡乱躺在高墙外的空地上、垄沟里。城里的路上是不能躺人,否则官差要来打。一夜睡下去,第二天能起来几个,却是谁也说不好。这些人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眼神空洞,脸上却也没什么表情。 两三年前,他们也有自己穷而温暖的家,有自己的寒舍,甚至有自己的一小块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挥洒汗水,从一年到头的艰苦中挣着生活。 然而,天灾歉收,官府催逼租税,不肯丝毫放松。为应眼前急,借了高利贷,则是敲骨吸髓,深陷泥潭。从被官差夺去最后一分田地,或是拉走唯一的耕牛时,他们的眼泪就流光了。 从本乡本土到外省,从又外省回到本乡本土。他们拖着无力的步伐,漫无目的奔波在黄尘之中。一路上,有人失去了父母,有人失去了妻儿。如今对他们而言,唯一的目标仅是活下去,活到明天,找点东西来果腹。其他的感情,都不怎么重要了。 朝廷的钦差放赈的消息传开以来,各地灾民纷纷逃往济南,把这当做了唯一的活路。那些原本还肯发放一点救济的地方官府,也开始减少赈济灾民的量,而是把灾民驱赶往济南。可是赶到济南以后,数十万相同命运的人,却发现传说中的钦差放粮并没有出现。他们翘首以盼,等待各种消息,迎接他们的,只有一次次的失望。 如今,灾民们唯一的指望,就是天天从王员外那得到一碗稀饭,保证自己不饿死。然而实际上,能天天得到粥的人也并不多。粥棚的地方总是有限的,很多人去几次能够分到一回,也就很不容易了。还有的人屡次挤不进去,最终活活饿死在粥棚之外,却也无人见怪。 大家的衣衫破败不堪,皮肤裸露,也无人在乎。便是平素里三从四德的妇人,也不再介意被陌生男人从破洞里看到自己的躯体。早在多日前,一袋粮食就可以换取一个姑娘的贞////**,而如今,却是连这个买卖也没多少人愿意干。对很多女子来说,只要一个窝窝,甚至是一碗稠粥,她们就愿意和人幕天席地的做上一次。 有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两岁大的婴儿,混不在意旁边的男人,就这么扯开胸前的衣服,把干瘪的奶头塞到孩子嘴里,让他去**。可怜的孩子用力**,却吸不出什么奶来。是啊,母亲已经一天没有东西下肚,哪有奶水给孩子?不多时,受了愚弄的幼童开始挣扎哭泣,只是哭泣的声音也是咿咿呀呀没什么力气。妇人只好轻轻拍着孩子的小**,柔声的安慰着:“宝宝乖,莫哭,莫哭。” 身旁不远的两个男子,四只眼睛并未盯着这女子的**,却死死盯着那个啼哭的孩子。其中一个忽然笑道:“看这样子,这孩子也活不过今天拉。还不如舍了给我们,能当得几顿饿的呢。” 他这小声的嘀咕,却惊动了那妇人。那妇人惊恐地把孩子拼命的拢在怀里,朝后挪着身子道:“你们要做什么?要敢乱来,仔细我喊巩师兄。我如今,如今可是入了教的。” 一听到“入了教”,“巩师兄”,那两个四只眼发绿的邋遢男子便没了火种。另一个男子蜷曲着身子道:“别喊,别喊。老陈也只是随便说说,说说。可怜的娃啊,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扛过去。” 此时有个汉子一路走了过来,一路上时不时的和这个难民聊几句,或摸摸另一个人的额头。等来到那妇人身前时,妇人赶紧叫道:“巩师兄!” 那巩师兄点点头,用脚踢了一下扬言要吃孩子的那叫老陈的邋遢男子,鄙夷地道:“你两个混混,以后若再敢来罗唣这杜娘子,当心爷把你碎了熬粥!她如今是教里的人,敢犯教友者,死后当沉沦地狱,永不得入真空家乡!” 转头又看了看那妇人,从怀里一伸手,拿了一块饼子出来,递到那妇人手中道:“杜娘子快吃吧,你若不吃,哪来的奶水喂孩子?” 那杜氏见了饼子,当下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的,三口两口就吞嚼下去,却噎的不住的打嗝。巩师兄又把水壶递过去。杜氏喝了一口凉水,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说道:“多谢巩师兄。” “都是本教中人,既信无生老母,便是兄弟姐妹,何必说什么谢字?”那巩师兄倒是十分洒脱,然后道:“只可惜啊,过的了今夜,不知道能否过的了明朝?” 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立刻附近便有几个人听到,凑了过来道:“巩师兄,这话怎么说法?” 巩师兄摇头叹息一声,却不答话。他越不开口,周围的人越是心急,都道:“巩师兄,你却给咱说说,到底怎么了?” 巩师兄看人来了不少,这才一拍**道:“你们不知道,钦差仪仗昨日进城之后啊,不想着怎么赈济咱们这些苦哈哈,却一心只想着发财。进了衙门,不想着怎么给咱弄粮食,先是去查藩库的帐本,这不纯粹就是为了找茬讹银子么?后面又让几家财主把粮食都交给官府,由官府定价卖粮。大家想想,如今市面上粮食什么价?要是交到官府手里,那就更得涨。” 一个难民嘀咕道:“他涨不涨,咱都没钱买,横竖一个饿死。” 巩师兄道:“是啊,那些财主原本还肯舍点米出来熬粥,他这么一闹,到时候,咱怕是连口稀饭都喝不上了。” 这种事关系每一个人的生计问题,谁能不关心,顿时群情激昂。有人却怯生生问道:“巩师兄,这姓严的钦差,我听说人不错啊。刚到济南就破了一个什么赏春阁,抓了小衙内,救了不少姑娘。” 那巩师兄道:“这位乡亲,你便是不懂了。这朝中官员有几个好人?刘才、方用贤、钱凤、李守真这帮人祸害咱千万老乡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单说这破赏春阁的,他是当朝严阁老的长孙,严阁老何许人你们知道吧?刘巡抚可是严阁老的干儿子,你们说,他和谁穿一条裤子?再说了,赏春阁虽然破了,那些姑娘可都留在他身边,为的什么还用说么?他在济南这些天,你可曾见他下来访查民情?成天价就是往官府里转悠,收银子,吃喝玩乐。你光知道他破了赏春阁,抓了小衙内,可是不知道他后来娶了小衙内的妹妹吧?这才是狼狈为奸呢。” 另一个百姓道:“还有那另一个钦差海老爷,专一能破奇案,平冤狱,也不像贪官污吏啊。” 巩师兄又道:“那姓海的也不过是靠着大刑夹棍,屈打成招的手段,胡乱断案。更别说那只是为了博名声,最终还不是为了银子?除了无生老母,白莲圣教,谁还会把咱这些苦哈哈放在心里?” 这话说出,却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道:“巩师兄,你这话不对了。海老大人一路过来,督促地方放赈,救了咱们多少人。他是个真心对老百姓好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万人示威 巩师兄眼见说海瑞坏话不太容易,赶紧岔开道:“就算那海钦差真是对咱好,他官职低,又能济得甚事?单说眼前,大家快要饿死了,他海大人也不能叫官府拿出仓里的粮食来赈灾,反而官府却要把财主家的粮食都收走。我听王善人的家仆说,兵丁都派到院子里了。” 这话的惊悚效果,直把群众的注意力吸引了。更有个人接口道:“如此说来,王善人他们,又该如何应付?那可是钦差啊,如何抗的过?” 巩师兄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呢,那是钦差,带着王命旗牌,王善人又如何敢违抗!他有家有业,得罪了钦差还有个好?没法子,只好把家里的粮食往官府手里送。只是这一来,明日里咱这些苦人儿,怕是没的粥喝了。” 如今灾民生计,全靠几家粥棚施舍。虽然人多粥少,但终归还是有个盼头,只要赶的上,就能续命。况且入了白莲教的人,又都能得到粥喝,总归不会死。可一听说自明日起就没了粥,这不等于是逼着大家去死?顿时群情汹汹,越闹声势越大,连远处早早闭眼睡觉的人都被闹醒,纷纷加入到讨论队伍中来。 又有几个汉子道:“娘的,这帮狗官,真不让人活命了?” 巩师兄道:“谁说不是呢。大家都是土里刨食的老实人,只要有个下力气的地方,谁不愿意平平过日子?可官府催租逼税,大灾之年也不放过,活生生逼得我们背井离乡。如今,连这最后一丝生路,也不给咱们了!” 这话更是说到了难民们的心坎,一时之间群情激奋。但这帮人多半没什么文化,若要他们想什么好办法,还不如把他们直接宰了来的便当。左右不过是骂几句钦差不是东西,骂几句朝廷昏官当道。 先前想吃孩子的那邋遢汉子老陈,此时又来了精神,忽然道:“要不咱抢了那些粮行?” 巩师兄闻听,气的抬腿踢了他一脚道:“城内的粮行,十家有八家挂着王记招牌,是王员外的产业。咱们吃了他这么久的饭,却来抢他的产业,这还是人么?” 那老陈不敢再说,嘀咕着:“那不还有不是的么?要不抢那些别的老财的产业,再不然抢官库也行啊。” 巩师兄却没注意这位潜在的流氓革///命///家,自顾道:“大家只这样闲骂,又能济什么事?若真想活命的,我这里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你们敢是不敢?” 众灾民一听,纷纷道:“如今连活路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不敢?只要巩师兄一句话,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巩师兄也看的明白,这些人是饿的急了,自然胆子大。当下道:“却也不用这么个说法,咱们是老百姓,水啊火啊的,跟咱没什么相干。我只说这钦差既然是朝廷派来的,也得顾着咱老百姓的死活,明日一早,咱就到钦差行辕门前去请愿,让钦差发米发钱,赈济咱们。自古道人多势众,人一多,钦差自然也就知道咱山东的爷们不是好欺的,也就不敢把朝廷的钱粮黑到他自己的腰包里。况且如今又不是没粮,德州、临清有的是粮食,这些粮食还不是从咱们穷苦人的手里刮来的,现在大灾了,拿来救济咱们,有何不可?只要咱闹的够凶,他们就得把那的粮食运到济南来,到时候大家到明年都不用饿肚皮。” 灾民闻听,也觉得有道理。更有人道:“我们也没这么贪心,只要把眼前熬过去,明年能种了田地,也就不怕挨饿。” 巩师兄见上面交代的事已经办成,心头大感快慰。他也知道明日的事一发,到时候动起刀枪,这里的人十成中怕是连一成也活不下来。瞅瞅姓杜的娘子,还在怀抱着婴儿,轻声哄着。巩师兄不禁叹息一声,扭头走去。 次日清晨,严鸿还没起床,就被身旁的孙月蓉推醒。他迷迷糊糊起来,却听到行辕外面,隐约的喧哗之声,一浪高过一浪,似是在喊叫什么。孙月蓉久在绿林,警醒过人,当下起身抄刀道:“听这声音,怕不下一两万人,难道是闹了民变?也不用怕,我一人一刀,也保你出去。” 待等严鸿出了屋子,奚童已经迎上来道:“回大少,如今这行辕外面,已被无数灾民围了。大少还请保重身体,不要出去。奚童在此,豁出命不要,也保得大少平安。” 严鸿看得明白,奚童这小子,平时只要看自己和妹子滚床就不顺眼。可要是自己有了生命危险时,这小子也绝对会把保住自己的命当做第一要务。再联想到宝蟾对他的恩惠,想必这小子是宝蟾姐的铁杆嫡系,有这种表现也不奇怪。 他哈哈一笑道:“奚童放心,你家大少没这么容易死,你宝蟾姐也没那么容易守寡。待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吩咐王霆他们,去把少爷准备那几箱子法宝拿来,有那个玩意,估计能镇的住场子。” 又走了两步,却看田盼儿带着宝儿也在候着。盼儿给他毕恭毕敬行了个礼道:“大老爷,您……您老人家多保重。”怯生生说完这句,脸上已是绯红,躬身退下。 宝儿却闹着道:“爹爹,外面什么吵,我怕。”严鸿摸摸她的头道:“宝儿别怕,你跟你娘好好待着,别乱跑。” 这小丫头自来行辕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就管严鸿叫起爹来。这事儿原本不太对劲,但严鸿自个倒不在乎。他如今尚无子息,看宝儿这丫头虽然瘦小,长得可真端正,而且嘴巴也甜。再则自己如果真的准备把田盼儿收为妾室,那这个拖油瓶丫头就当闺女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三国时候人家操哥最爱人妻,拖油瓶儿子都是有一个养一个的。至于说到礼法规矩,宝儿是女孩,反正早晚都是别家的人,严府也不会太在意。 严鸿一路到了王宅的大门处,却见海瑞冠带整齐,已经肃立在那,身旁李鲲鹏持剑侍卫。只是门口的锦衣卫却不敢开门放人出去,相反把三道门闩放下,防备难民冲门。 此时到了门口,外面呼喊之声听的略真切,只听外面一声声喊着:“钦差大人请速速开仓放米,给我们一条活路。王善人的粥棚开不下去,官府就要管我们饭吃!” 诸如此类的言语,一浪高过一浪,间或还有人拿了东西乱丢,砸的大门乱响。门后面的锦衣卫,人人面带怒色,只是未得钦差命令,不敢上墙去还击。 严鸿听到外面的嘈杂,也有些紧张。但他毕竟在绍兴府也经历过这种群体性事件,加上从穿越前做保险得来的经验教训,知道这种时候,越是怕事回避,越没法解决问题,倒不如迎难而上。因此他吩咐一声:“取梯子来,待我上墙一观。” 前门警戒的邵安忙道:“长官使不得,外面聚众不下数万,里面鱼龙混杂,长官到墙头,小心受了暗算。我已吩咐下去,叫弟兄们取了弩箭鸟枪来,看谁敢放肆,便当乱党毙了!” 正说着,果见一队锦衣卫,带着鸟铳、弓弩,扛着几架梯子过来。严鸿忙道:“休得乱来。这外面的难民,多数是被裹挟,你要随便开枪放箭,岂不是反而激怒了他们?就打死一百个,一千个,又有何用?任何人不许开枪放箭!且等取法宝来。” 邵安这会儿相当紧张。当初在绍兴之时,那情形也是危险,但比起今天却要好上许多。那会儿面对的好歹是有家有室的城镇百姓,鼓噪的多,动手的少,所以圣旨一来,立刻就散了。如今面对的可是灾民,他们原本已经赤条条只剩这一条命,简直就是一个火药桶,一个火星上去就能引起爆炸。历来大灾起时,灾民冲击官府,哄抢官仓的事屡见不鲜,倒霉的官吏被打死的也不在少数。如今不让开枪放箭,却又该当如何应对? 邵安等人也知道严鸿这一路上带了几个大箱子,只说是法宝。众人哪个会信他有什么法宝,可如今眼见群情汹汹,只怕一个处置不当,真会激起民变,到那时自己被打死是小,严鸿可出不得危险。 此时见刘连带着十余个民夫,抬了大箱子过来。打开盖子,里面一个个铁制之物,形制颇似头盔,下面多了一个握把,众人彼此相视,全不知这是什么玩意,干什么用的。 这时有一个锦衣卫小旗来报:“禀钦差,这宅院院墙甚大,外面的难民虽然大多聚集在前门,却也有不少在各处围墙外待着。西边院墙已经有人试图攀爬了。王总旗虽然分派了三十名弟兄散布在四面墙上护卫,但是怕人少不敷用。幸亏云初起先生一再要求,带了十名校尉往来巡逻,看哪处吃紧便去协防,如今刁民们总算还没冲进来。但各处已是防不胜防。还请户侯速速决策。” 严鸿点头道:“若不快快把这些灾民弹压住,事情却是麻烦。”说罢让人架起梯子,自己抓起一个土喇叭,攀着墙头,将脑袋露出半个在外面,瞥了一眼。但见外面人山人海,比当初绍兴聚集之人,何止多了数倍。前排看来,这些人多半都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带着一股求生的哀怨和愤懑神色。尽管多数有气无力,可数万人杂乱喝呼,那声音还是汇成一股海浪般的乱流,滚滚笼罩而来。 严鸿举起喇叭,一边向下面的众人示意,一边把喇叭口伸出墙外,高声喊道:“外面的人听着!本钦差与你们分说清楚,不可在此聒噪,有话慢慢说。”(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分而治之 他这扯脖子一喊,经过这大明土造扩音器的放大,声音加强了数倍,直把外面的人吓了一跳,一时声势一衰。那些锦衣官有样学样,也都攀上半截梯子,拿起这土喇叭齐声高喊。上不得梯子的,就拿着喇叭在下面喊。严鸿喊一句,他们跟一句,却是异口同声,声浪滚滚。几十个人的声音,喝将起来,竟然硬生生压过了那数以万计的难民。 这些百姓被白莲教鼓动,本是存了来讨要说法的心思。可是这种群体事件,与两军交战有类似之处,气势重要异常。当初在绍兴,严鸿气势不济,便失去了先手,差点闹了个满盘皆输的局面。如今则正好反过来,他研究这土喇叭,一方面是为了对付绿林山寨扬威所用,另一方面,也是应对着可能的群众场合,今天恰逢其时。 那些难民本就是男女老少皆有,属于有组织无纪律。白莲教虽然在其中煽风点火,但面对数万难民,也难以约束。只能是安排部分人从中带头挑唆,激起百姓的怒火,跟着一起闹事而已。真想做到令行禁止,则远超出其能力范围之外。 这些百姓凭着一股求生本能,来到钦差行辕之外,但是天生对官府的畏惧,又让他们不敢过于放肆。最终也只能用喊几声来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已。 然而自来“民心难欺”,兔子急了也咬人。这些老百姓虽然怯懦畏官,但由于饥饿、对官府的失望、对生存的渴望等诸多因素堆积下,其情绪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所谓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一旦爆发,那些看似畏惧、怯懦的百姓,将顷刻间变成毁灭一切的洪流,在有心人的诱导下,足以将整个济南化为人间炼狱。 如今严鸿拿这大喇叭一通喊,又有数十名官校响应,声震屋瓦,直把这些百姓吓的纷纷后退。本身对奉了圣旨的钦差就颇生敬畏,如今这雷鸣般的声音,遮莫是天家的护身法术?他们彼此之间又没有明确统属领导关系,人多心不齐,却无法形成统一的凝聚力,难以对抗。看见前排有人退了,后排也就跟着后退。 严鸿从墙头后面瞥见灾民后退了数十余步,心下大喜,这土喇叭首战告捷,看来今儿有门!他回头对锦衣卫道:“瞅见没有,法宝堪用。待本钦差上墙头对他们训话。”抬腿便要继续往上爬。 此时孙月蓉和贺大勇等人早已赶了过来,他们也未曾想到这小玩意,竟然能让人声音变的如同雷鸣一般。贺大勇本来见这才几天光景,严鸿就纳了新宠,心中颇为义妹感到不平,想找个机会教训教训这小子。可眼看他竟然不知死活的要上墙去,还是一把拉住道: “严钦差,你是万金之躯,损伤不得,如今外面情形复杂,可不要随便往上面去,这要是人群里有人给你一镖,那就糟糕了。” 严鸿倒是十分客气道:“贺老兄不必多虑,兄弟我料也无妨。再说也有人在旁护卫,就算有暗器,也伤不了我。” 孙月蓉抽出单刀道:“我跟你上去,看谁敢动你一根毫毛,我就劈了他!” 严鸿笑道:“把刀子收起来,拿刀动杖的,看着像恶霸似的。拿面盾牌护身就好,再说我是奉旨钦差,这些百姓也不敢把我如何。” 话是这样说,如今他的身份特殊,谁敢让他轻身犯险?因此梁如飞、李鲲鹏、奚童、孙月蓉纷纷上了墙头,手中也提着虎头盾牌以做保护。严鸿则举着喇叭踩在高几级的梯子上,半个身子探出墙,提起中气,高声喊道: “山东父老乡亲们,你们听着,我乃朝中严阁老的长孙,此次山东放赈的钦差严鸿是也。大家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正所谓一人说话众人听,众人说话乱哄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我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你们想要什么我就不清楚,我都不清楚,又怎么能帮你们?所以,你们还是选出几个代表来,与我把话说个清楚,再做道理不晚。” 他拿出前世的推销员忽悠基本技能,加上手拿土喇叭,十足一个大型超市庆祝活动主持人风范。可是说的话,却不是单纯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是一句一停,抑扬顿挫。这样语速放慢下来,也能显得更加自信和有气势。那些百姓终究怯官,听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若说选出个头目来,谁又能当的了? 严鸿这一招也是厉害。本来面对数万难民,闹哄哄的情况下,说任何话都可能被人无理打断。尽管手持土喇叭,可以靠音量优势强行压制,但这种压制下,只能继续让场面混乱,而场面一混乱,普通群众多半就会头脑发热,被人煽动做起亡命之事。 如今严鸿先用大喇叭镇住全场,再让难民推举代表出来,这一来,就把原本无序的场面,变成了少数人之间的交流。不管这出来的少数人是什么态度,至少绝大部分群众,是会比较老实地关注着双方的对话。而对他而言,这种对话环境,显然比直接面对数万人的交流更加容易控制。这也是他前世在备考中常见的情景处理题型,如今照葫芦画瓢,却是驾轻就熟。 这帮难民既有外地来的,却也有济南附近乡村,乃至济南本地人。彼此之间多半是不怎么相识,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既怕别人不能担负重任,话说不清楚,又怕是到时候枪打出头鸟,做了这带头人,万一被官府捉去杀头,可不是好玩的。 “巩师兄,你躲啥?平日里就属你能说会道,这事,离了你怕是不成。” “黎师兄,依我看,这与钦差斗嘴的事,还是要看你的本事。” 百姓们彷徨无计之中,看到身旁的那些白莲教的师兄,就纷纷想起拥他们出面。毕竟这几日里,维持秩序,申领米粮,乃至画符治病,全靠这些师兄们从中操办,在百姓之中也确实积累起了人望。因此,到这关键时刻,自然而然被推为首领。另有几个就是一把胡子,侥幸未死的老人,所谓年高德劭,也被推选出来。一共选出了十几个人。 这十几个人朝前一走,便与大队群众拉开了距离。那些白莲教徒彼此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决绝之色。 他们知道,就在这数万难民的队伍中,埋伏着不少的白莲教徒,其中颇有些是武艺高强的刺客。原本想的是直接煽动群众逼近行辕院墙,钦差若是不出来,就一直在外面鼓噪,直到积累了足够的怨气,一举打破辕门冲进去。如果钦差出来,则大呼大叫闹得钦差无法开口,再趁着混乱,由埋伏的刺客加以袭击,然后聚众攻打行辕。 尽管钦差行辕有二百锦衣卫把守,其中还不乏高手。真要凭自己这数百核心教众,未必能强突进去。但再加上数万难民一起冲涌,那就完全不成问题了,拆也拆平了院子,踩也踩死了锦衣卫和钦差。要是钦差下令锦衣卫开枪放箭,那就更妙了。死伤一批百姓,只会加倍激怒百姓,济南数十万人的起义就触手可及。 可是谁知钦差手持那个造型古怪的东西,竟然能把声音放大,压制住了他们的煽动和鼓噪。如今又提出要选人上前说话。这些白莲教师兄却也知道,此刻若不出来占住领导权,人心就会散去。 因此他们就另行打好了主意,待会谈判代表与钦差交谈时,先用言语撩拨钦差的火性。等到双方火气起来,再振臂一呼,鼓动群众往前冲,趁乱由刺客发射暗器,杀了钦差,再发一声喊打将进去。就算杀不了钦差,这暗器射击下,墙头上火枪弓箭必发,虽然自己这几人万无幸理,但是百姓群情激奋,一样能把这行辕砸个稀烂。 这帮人都是白莲铁杆,早把一切豁出度外,皆存必死之心。难民汇聚起来如今已有数万,其中白莲教徒不下数千,不过多半是这一两月间入教的,尚不能济事,也不能指望他们主动造反杀官。核心人物不超过五百,人人带了兵器,只等到事起之时,杀人放火,洗劫济南城中各大富豪,举兵打江山。 这些白莲教铁杆一想到自己虽死,但日后新朝建立,自己的名字将名标青史,不由人人心情澎湃,齐步上前。他们心怀鬼胎,这一番激动,却忘了自己如今是灾民,见官本该怯懦畏惧才是正理,这般气宇轩昂的模样,哪里像个普通百姓? 严鸿在墙上看的真切,见十多个代表中,三分之二的一副慷慨捐躯的架势,便知这些人必不是百姓。只是如今这种情势之下,不能直接戳穿他们,还得先虚以委蛇。当下严鸿故做不知,只是庄严问道:“来的这些,便是山东百姓的代表了。尔等却有什么话,对本钦差说?” 那巩师兄抢先道:“钦差大老爷,我等都是逃难的灾民,没读过书,不认得字,朝廷的大道理我们不懂。我们只懂饿了要吃,没有米下锅,就要饿死。我们年年地里刨食,得的粮食多半交了官府租税,如今遭了灾荒,朝廷还一味要租要税,逼得大家伙家破人亡,卖儿卖女。我们走投无路,只得逃难,这一路,有的病死,有的饿死,有的累死,有的给豪奴打死。如今各地都在说济南放赈,叫大家伙回济南。可是回了济南,官府却不管我们饭吃。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王老爷厚道,拿自家的米粮给我们吃,却又犯了谁的王法?为什么要把粮食收上去,不给我们饭吃?既然大老爷是朝廷钦差,那还请拿个章程出来,不要让我们再饿肚皮。大家说,是不是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得寸进尺 这套词,巩师兄却是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深得百姓之心。巩师兄这一问,随行的代表中几个白莲教徒也跟着应和,而混迹在难民队伍里的白莲教铁杆纷纷叫嚷“对,对!”带动数万百姓,一起发出雷鸣般的吼声,震得墙头上众人耳朵里一片嘈杂。 严鸿也知对方这话里话外,煽动着百姓的不满情绪,又吃定了自己手中无米,只要自己用什么言辞推辞,他便要咬紧了要吃要喝。人群喊声越来越大,眼瞅着情绪又要失控了。 好在手中有法宝,当下举着喇叭,大声喊道:“说得好!民以食为天,老百姓长了嘴巴,当然要吃饭!本钦差既然奉旨到此,自然要管大家饭吃!但是这粮食总不能屯在这钦差行辕里吧?” 严鸿这几句话一出来,声音滚滚,先压制住了前排的鼓噪。老百姓虽然没啥知识,却也懂道理。一听钦差没有出声呵斥他们,而是顺着说就该吃饭,又承诺管他们吃饭,那一股子逆反的劲头自然先泄了三分,也不张嘴乱喊了。 更有的改去制止身边的人:“都别嚷嚷,听钦差说啥理!”前排声音一小,严鸿的喇叭传得更远,这么着,很快黑压压的数万人,大多数都停止了鼓噪。只有少数人还在发出喧嚣,但嚷了一阵发现身边没人跟随,也都没趣的闭嘴了。 本来按白莲教的想法,就是不能让这钦差说话,只要对方张嘴,自己这边就发声喊叫,打嘘破坏。想那钦差年纪既轻,为人又骄狂,必然受不得撩拨。只要喊一声打,那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不想严鸿手中那个状如头盔的玩意实在太过讨厌,饶是这好些白莲教徒都练过功夫,中气颇足,却也喊不过那东西。眼看百姓被严鸿的话说得静了下来,自己人如果捣乱破坏太明显,露了痕迹,就失了民心,还如何造反?这事只能做的不显山不露水,才为上策。 因此,另一名白莲教的黎师兄上前道:“我说钦差大老爷,我等虽然没什么见识,可好歹也被官府欺的次数多了,不这么容易上当。你们官老爷最擅长的就是一个拖,一个推。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等到把我们饿死大半,你们就凭空省下了大笔银钱米粮,是也不是?你这到底几时能给我们饭吃,今天咱就要一个章程。” 这黎师兄态度嚣张,言语间全无半点对官长的尊敬之意,院子里的锦衣卫听着眉毛上挑,几乎就要喝骂起来。倒是刘连、邵安等人跟随严鸿也有一段时日,知道这位爷台,素来是个不肯吃亏的主,若是他不肯当面发作,必是有不能发作的理由,便指点士兵们强压怒火。 只见严鸿依旧是举着喇叭,不急不慢,大声喊道:“乡亲们且听我说,哪个王八羔子才想故意拖延时间,饿死大家。钦差队伍前天才到济南,昨天便已经召集各位员外,商量赈济的法子。须知朝廷放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这事需要分几步走,一是官府出钱,从几位员外那里买米,然后低价平粜给大家,二是发银子赈济穷人,三是给米熬粥,以保证大家不管多穷,都有粮食填肚子。这三件事,哪件也离不开本钦差操办,你们却把我的行辕围了,我出不去,却又如何操办法?” 严鸿大喇叭声声如雷,也不讲那些之乎者也的套话,说的都是大白话,听起来反而可信。前面十多个代表中,那几个老人非是白莲一党,听严鸿说话有道理,便纷纷点头。 那黎师兄眼看不对,忙道:“钦差大老爷,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想把粮食全收到官府里,到时候不放出来,我们怎么办?连一口稀粥都没得喝了!这样吧老爷,你若说想要操办,那我们可以放你出去。或是你需要哪个官,我们就去请哪位大老爷过来。可是要让我们撤了围,你回头却还是今推明,明推后,几时是个了?老少爷们,这个围咱可是撤不得。钦差,你就可怜可怜我们,给点粮食救命吧!” 严鸿见这厮胡搅蛮缠,这才把眉毛一竖,口气中带上了三分严厉:“本官奉了万岁爷的钦命,来此放赈,就是要救济南百万乡亲的命!本官昨日召集各位财主,也是想劝各位财主,一边卖粮给官府,让官府低价出粜,一面多出些粮食来熬粥救济。却不知是哪个说我们要把粮食收起来不放,敢出来对质么?” 他这话义正词严,说得却是掷地有声。那黎师兄一时语塞。严鸿又冷笑道:“再说,本钦差救命,救的是那些无衣无食,饥寒交迫的难民。这位老乡啊,我看你,红光满面,中气十足,实在看不出像是饿了几天的人啊。也难怪你有力气嫌这嫌那,挑三拣四。你身后那些乡亲可不成啊,我看大多已经饿的没了力气,全等着本钦差办事,发下粮食才好救命。各位乡亲啊,你们有跟我缠这儿磨牙的时光,还不如早些帮我调来粮食救人,才是正经。” 他最后这几句话,故意避开了和这几个带头人的纠缠,只是向着那围着行辕请愿的百姓说话。他这大喇叭声音传的远,本来灾民是四面围困官邸以造声势,一听到钦差这说话,并非不肯放粮,顿时原本的敌忾之心也就泄了三分。 虽然有白莲教中的人,想要约束住大家,怎奈灾民人数远多于铁杆白莲教徒,而新入教的人,对于无生老母的崇拜信仰显然抵不过腹内饥饿,不肯听令。于是原本的黑压压围困之势,现在是交头接耳,自相混乱。还有人高喊:“好钦差,快快放粮吧。我等即刻撤围。” 再听严鸿说的句句不离粮食,众灾民不住纷纷点头。更有几个大胆的灾民跑上前几步,对黎师兄道:“黎师兄,我觉得钦差大老爷说的有道理。咱有时间在这费口舌,还不如先自回去,等钦差给咱们放赈。” 还有人心中暗想:这钦差说的有道理,我等饿的面黄肌瘦,那米粥终究不能吃饱,生龙活虎的汉子都没了气力。怎么这些白莲教的师兄各个红光满面?难不成那符水法决真能当饭吃?可我们喝了符水却也没半点用处啊。 眼看民心涣散,白莲教的几位师兄除了暗恨这些百姓有组织无纪律之外,只得强自说道:“乡亲不要被他骗了!咱这撤了围之后,钦差他得了空闲,即刻调兵来拿人!到时候刀斧齐施,怕不把咱杀个人头滚滚?那严嵩就是朝中一等的大奸臣,他的孙子能好到哪去?” 此时在灾民队伍里便有人应和道:“不错,那严嵩乃是朝中头号的奸党,咱们百姓吃不上饭,便都是他害的。想当初他害过夏阁老,害过杨司官,咱岂能信他家里人说的话?这山东的官吏如狼似虎,催租逼税,抓人抢牲口,祸害了多少家人!像这样的贼子,又有什么资格来当钦差?”说话之间,便有人朝墙上的严鸿丢起石头来。 大多数百姓对于什么夏阁老,什么杨司官,都表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但听到白莲教说起当初被贪官污吏害得家破人亡的惨象,许多人却也动心。虽然大多数人不会去拿石头丢朝廷钦差,害怕那可是要抄家灭门的大罪。但是也有些青壮年跟着呐喊鼓噪起来。 眼看石头飞来,严鸿身边之人,皆持盾牌侍卫,便以盾牌去挡。那几块碎石,却是万难伤人。只是这些丢石头的人,手上劲力也都不弱。本来距离甚远,但仍能打到墙上,而且格挡之下,竟然发觉有几块石头力道颇强。真若是打上,那不光是头破血流之险,甚至会送命的。墙上护卫的都是练家子,便知发射之人必是深通技击之术,这石头根本就是蓄意害人。 孙月蓉柳眉一竖,便要喊一声“拿刺客”,严鸿一扯她胳膊,小声道:“此时不可声张,否则就中了反贼奸计。”这时眼看有人丢石头,场面再度失控。一些汉子一边嚷嚷,一边往前逼近,扔的石头劲力也越来越大。还有些青壮年开始低头弯腰捡石头。扔过来的石头越来越密,严鸿等人虽有盾牌护身,也都只得低头到墙后面躲避。 就在危急关头,却听海瑞高声喝道:“我乃是朝廷钦点副使海瑞,王命旗牌在此,哪个敢造次!”说罢,一甩袍袖,扶着梯子大步上了,用驾官指头朝下面一指:“谁敢乱丢石头,莫非要害十万乡亲的性命!” 严鸿一见,吓了一大跳。这个爷可是个不怕死的主,不像自己这般惜命。万一一个不小心,真被暗器打死,可就是大事。却看早有李鲲鹏飞身过去,手持一面盾牌护卫。严鸿又吩咐手下人仔细着护住海瑞。 海瑞倒是全不在乎,当真有诸邪辟易的派头。说也奇怪,他那瘦身子在墙头上一出来,前排的百姓顿时安静了许多。原本嚷嚷的,捡石头的,很多都停了手。(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镇山太岁 海瑞咳嗽一声,整整袍袖,又朗声道:“各位乡亲父老,海某在此,若有甚么冤屈,可细细说来,本官要为你们做主。本官奉了王命旗牌,便是那督抚大员,只要他敢荼毒生民,照样拿下!” 这时一个锦衣卫已经把那大喇叭放到海瑞的面前,这位爷原本就中气十足,透过喇叭出来,更是威严无比。此时四方灾民云集济南,彼此之间也互通消息,灾民中有不少人听过这黄面龙图海青天的大名。更有些灾民,原本就是一路跟着海瑞的队伍来的,在沿途各县,全亏了海瑞令地方官府赈济,才挣得性命。 因此这些人一见海瑞出来,更扬言要为自己做主,顿时仿佛有了主心骨,纷纷下跪道:“原来是海青天在此,我等不知青天大老爷在此,多有冒犯,死罪死罪。” 民众的行为,最容易互相传染。队伍里有人一跪,顿时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会儿,行辕外黑压压的人群就跪下一片。有百姓高声道:“海青天啊,救救我们的性命!我等都快要饿死了!” 海瑞拱手团团行个礼:“各位父老,休要担忧。海某人奉旨来山东,断不叫百万父老受屈。本官与严钦差已经会合商议,不日便下发粮食,救大家的急。” 这时忽听有人喊道:“这海瑞和严鸿是一党,来骗咱苦人,岂能信了他!”说话间,几块石头又朝海瑞飞去。所幸李鲲鹏眼疾手快,急用盾牌一挡,当啷几声脆响,经过喇叭的扩大,分外刺耳。海瑞却面不改色,矗立不动。 此时下面有人高喊道:“哪个敢朝海青天丢石头,一顿老拳打死了再说!”此言一出,身旁之人,纷纷附和。更有人高呼:“打海青天,便是要害咱苦人儿,把这贼子抓住生吃了他!” 山东之地民风剽悍,人多习武,非是别处可比。白莲教选在此地发难,也是看中了这点,不过这也是把双刃剑。这些灾民虽然人不得食,力气不足,但胜在人多势大。这一下齐声吆喝,端的是声威惊天。那些藏在人群中的白莲好手,却还有哪个敢发动?先前几个朝海瑞扔石头的,面如土色,悄悄退出人群跑了。 眼见海瑞这般威风凛凛,严鸿也不由心生佩服。自己这个钦差,靠的是股虚火,坑蒙拐骗,百姓才不敢招惹自己。倒是海瑞这等响当当人物,一路罗里啰嗦,可是却让百姓衷心敬仰。如今到这关键时刻,果然生效。 只听海瑞又道:“众位乡亲,海某不才,忝为朝廷副使,辅佐严钦差,代天子赈济山东百姓,怎敢不殚精竭虑?尔等皆好百姓,不合受了奸人蒙蔽,来此围攻行辕。要知朝廷自有法度,怎可容尔等肆意而为?如今趁着还未酿成大祸,快些散去,免得耽误了赈济之事。海某在此担保,今日定让你们有粮下肚。如若不然,只管寻我来说话。” 百姓见海瑞担保,倒比严鸿方才的话更有说服力,各自纷纷后退,不再出声聒噪。巩师兄、黎师兄等人心有不甘,但若是他们与海瑞胡搅蛮缠,或是暗下杀手,即使不考虑朝廷王法,单是百姓那关,就不怎么好过。因此也只得混在人群中退去。 就在人群纷纷四散之时,却听有人高喊:“不好,官兵来捉人了,咱们中了严贼的缓兵之计。”须臾,却听得阵阵鼓点,从远而近。 严鸿在墙上仔细张望。那王家别院,本位于城中一处空地,如今通往空地的大道上,只见盔甲耀眼,刀枪生寒,怕不有上千的人马,向行辕处冲来。须臾,已经出了巷口。这标人马来的迅速,队型整齐,一见可知决非普通的兵马可比。 离的近了,严鸿看的清楚。为首之人三十几岁年纪,生的身躯高大,宽肩厚背,虎体狼腰,国字脸,淡金面皮,剑眉虎目,如戟短髭。他顶盔罩甲,外披战袍,胯下黄骠骏马,手中持双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而在他身后,则是精锐兵马,人人兵器在手,队型严整,旌旗翻卷,遮蔽天日,约莫二千余人。虽然从人数上远少于聚集的百姓,但纪律十足,装备精良,从气势上顿时把这些乌合之众完全压倒。 大队兵马在空地边缘列开阵势,一百多支火铳,二百余张硬弓,齐齐成排,震人心魄。更分出四队游兵,每队百余人,往其他几个道口列阵。虽然这里官兵人数不到百姓半成,竟反倒是把这些难民隐隐围困。这一下,那些灾民,都吓得鸦雀无声。 一片寂静中,却见那带兵的官儿下的马来,上前几步,对着行辕墙上跪倒道:“标下济南抚标营领四品佥事衔坐营参将沈羽,见过钦差老大人。闻得灾民**,围攻行辕,又有人抢劫粮行。末将解救来迟,老大人恕罪。” 施礼已毕,沈羽站起身来,掌中双刀随手挽了个刀花,盯着那些百姓道:“尔等胆大包天,竟敢冲击钦差行辕,形同叛逆!来人啊,与我准备了。将乱党尽数拿下!” 他一声令下,身后兵丁自不怠慢,已经排好交战队型。长枪手在前,刀盾手拱卫,弓弩手四斗良弓斜指半空,狼牙搭弦,而火器手却是将手中火器前指,点燃木炭,准备发射。 行辕外这数万百姓原本还在庆幸终于得了生路,没想到顷刻之间,竟然就面临要被血腥屠戮的命运,一时间人人自危,各个彷徨。他们不由的又把眼睛瞟向那些平日里惯为大家出主意、想办法的白莲师兄们。而百姓中的青壮,那麻木的眼神中,逐渐多了一些名为愤怒的东西,不自觉的把拳头握的紧紧。还有的左顾右盼,却是在找有什么可以当兵器用的东西。弯腰捡石头的人又多了起来。 那些白莲师兄暗自出了一口气,心道:官兵来的真是时候。眼看在严鸿海瑞的威逼利诱下,人心将散,今日大事难成,却不想情形陡然变化。这二千官兵一来,等于往百姓这堆渐渐熄灭的火上浇了一勺子油。只要严鸿喊一声拿,说一声杀,白莲教徒们便可怂恿百姓,打进钦差行辕,杀了严鸿、海瑞,则万事可行。 按他们想来,严鸿为人跋扈胆大,胡作非为,连四品知府的女儿都敢睡,还有什么他干不出来的事?这帮人故意落他面子,与他为难,不把他放在眼里,话里话外,又把严家上下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还不得怒火满胸?武力不及时,自然要装装孙子,可如今大兵在手,怕不直接下令来个大开杀戒? 更有的师兄,已经开始撺掇百姓了:“乡亲们,狗官调兵来了,咱们再不拼死反抗,就只有活活叫人拿去害死!冲进行辕,和狗官拼了!” 正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先听得海瑞高喊一声:“住手!休得伤害无辜百姓!”又见严鸿拿起喇叭喝道:“沈参将休得放肆!尔等济南诸路兵马皆受我节制,谁敢妄伤百姓者,立即军法从事!” 天子颁给他的密旨,在刘才接钦差时,已经予以宣读。山东各路兵马自高延宗以降,都要服从严鸿指挥,沈羽也不例外。抚标营无非是为了战争需要而成立的一支巡抚直辖武装,又不是私兵,自然不能独立于大明军事系统之外。 “尔等刀入鞘、箭入壶!有伤百姓者,杀无赦!”严鸿拿着喇叭,继续高声喊喝。其他锦衣卫拿着喇叭帮喊,声音传的甚远,百姓和官兵都听的清楚。兵卒们自然收了兵器,不敢再做砍杀射击之态。 然而百姓队伍里,又有人喊道,“狗日的官兵,只敢跟百姓逞能,又算的什么好汉?”说话之间,一块石头就飞了出去。这块石头足有鸡蛋大小,去的又急。官兵们自来只有老百姓怕他们的,也没想到敢有人丢石头,更兼严鸿已经下令收刀,心理上也处于懈怠。一时间躲避不及,早有人被砸了个满脸开花,哎哟一声,仰面便倒。 这些抚标营的标兵,可不是那普通卫所军可比。他们身为巡抚亲兵,平日都是被捧到了天上,足粮足饷,各个也是眼高于顶,自不会把这些泥腿子放在眼里。不想泥腿子今天居然敢朝官兵丢石头,还打把自家兄弟打成重伤,这还了得?那些士兵顿时聒噪起来,更有人高声喊道:“我们的弟兄不能白吃亏,这帮贼骨头敢伤官兵,却容不得他们!” 那沈羽回头看见,双眉一竖,将双刀往左右一摆,眼看便要发令。 严鸿站在墙头上,见此情形,不由一阵怒火。白莲教的手段算不上高明,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接二连三使出来,却也让人感到招架为难。对付老百姓,往往越高明的办法,成功概率反而略低。你真跟百姓讲什么冥煮尸油?那只能被当做疯子来看待,纯粹胡扯。相反,粮食,生命,这些实打实的东西,更容易获得共鸣。 士兵也是如此。混入几个歹人,藏身百姓之中,袭击标营。如今抚标营的人被打伤,这些丘八若是放手砍杀,那些百姓肯定不会引颈待戮。到时候一旦两边交起手来,局面必然不可收拾。(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当机立断 因此严鸿赶在沈羽开口前,急忙又喊道:“抚标营兵士,不可造次!不可造次!这行凶之徒打伤官兵,自有本官为你们做主!” 接着严鸿又转向百姓道:“乡亲们,大家千里奔波,无非为了一条活路。如今到了济南,不日官府开仓放米,便是给了大家一口饭吃,捱过荒年。但是开仓放米,离不开官兵弹压。否则,若是赈灾的米粮被那强人劫走,大家吃什么?又或者老百姓中强的欺负弱的,青壮年欺负老幼,男人欺负女人,让有人吃不到饿死,有人吃到撑,这岂是大家所愿?又或者有那恶人从中作梗,必须要答应某些条件才能分到米,勒索逼迫良民,这岂不糟糕?所以,这些官兵儿郎,实在是保护各位好百姓的。如今却有凶徒混在你等好百姓中,打伤官兵,意图挑拨官兵和百姓相互殴打,这等险恶用心,该当千刀万剐!朝廷恩德,不代表软弱可欺。纲纪不可废,殴伤官兵,非同小可。本钦差宣布,一日不拿到凶徒,这米,就一日不能放,否则王法何在?锦衣官校,与我擒拿这殴伤官兵的狂徒!好百姓速速闪开,莫被牵连!” 严鸿心知,此时自个面对难民中混迹的这些白莲教徒,早已仁至义尽,若再是一味容让,反而助长其气焰,因此也要来个刚柔并济,恩威并举。他一声令下,那王霆、刘连应一声是,飞身跳下墙头。 这二人武功皆自不弱,倒也不怕有人敢暗算他们,下了高墙,直奔百姓群中而去。不等他们到近前,只听一阵拳脚殴击之声,无多时,十多个面有菜色,瘦骨嶙峋的汉子,按住一个人推了出来说道:“便是这厮,胆大包天,敢殴伤官兵,还想跑,被我们拿住了,交给大老爷处置。” 山东之地,民多习武,这帮灾民里,懂些拳脚的人不在少数。而这白莲教徒也自倒霉,觉得身在百姓中,当是安全无比。不料严鸿那一句,一日不拿到凶徒,一日不放米,就把他放到了和广大灾民对立的位置上。 虽然这些灾民里不少人入了教,不过图的只是得符治病,以及确保能领到粥喝。如今钦差一说,不抓住凶手就不发米,哪还顾的上什么同道之情?自然是群起而攻。那白莲教好手武功倒是不错,怎奈双拳敌不得四手,身边的人一齐来攻,如何遮拦的住? 至于其他白莲教徒,见此情景,各个胆寒,有几个大胆的,待要过去帮忙,却看身边的人各个怒目而视,才想到如今这数万灾民里,己方铁杆嫡系,也不过几百之数,真闹翻了,自己这面只有送死的份。因此走几步,又停下来退开。心头怒火不敢发作,只在暗骂严鸿诡计多端。 严鸿眼见自己这小小一招挑拨离间生效,不由一阵暗爽。老百姓不用很高端的手法,这个对自己同样有利。简单一个派米,就让他们起了内讧。 此时王霆、刘连两个总旗上前,从灾民手中将那汉子揪住。却见那汉子身后还背着一个长布包裹。打开之后,内中竟然是一口雪亮单刀。王霆冷哼道:“出来逃荒,还背着刀?这位爷台,怕不是灾民吧。” 那些百姓急于撇清与自己的关系,急忙道:“长官明鉴,我等也是第一天看见此人,您看这个狗头,红光满面的,与我们可有半点相像之处?” 这时那标将沈羽一扣马镫,带着几个骑兵上前。先盯着那汉子看了一阵,随即开口,对墙上的严鸿朗声道:“钦差大老爷,依末将看来,此人身带兵器,居心叵测,投掷石头袭击官兵。若说是普通的盗贼凶徒,哪有这个胆量?八成是乱党反贼!这等奸徒,不能这般放过,须得细细追查同党,以灭余孽!” 这会儿老百姓心中,其实早有人隐约觉得情形不对。山东历来就是白莲教的重灾区,当年唐赛儿于山东起兵倡乱,声势极大,正德朝白衣军之乱,席卷山东时,白莲教从中响应,更是纠集数万人附逆。每次造反的结果,无非是多了无数的孤儿寡母,无数无主的孤坟而已。 近来,百姓虽因官府加捐加税,日渐窘迫。但他们决口不提白莲教或反叛的事。他们加入白莲教,多数只是指望着白莲教赠符舍药,治疗疾病。白莲教也未见得一定是要大家造反。老百姓并不傻,彼此心里都明白,一旦跟造反扯上关系,不要说朝廷赈济盼不到,只消钦差一声令下,自己这干人的人头,恐怕都要成为官兵的战功。 现在听沈参将这么一说,百姓们吓的纷纷跪倒,忙分说道:“沈将军休要错认,我等都是好百姓,哪个是乱党反贼,我们可是半点不晓得啊。” 沈羽面带冷笑道:“你们倒是拿根灯草,说的轻巧。不晓得?如今你们数万人鼓噪,围了钦差行辕,呼喝口号,威逼朝廷命官,投掷石块,殴打政府钦差,逼得本标将带兵前来。城里又有人趁机公开抢米,彼此呼应,这分明就是要叛乱!我看啊,你们全都是白莲教徒。来啊,先把这个狗头押起来,让他指认同党。今日本标除恶务尽,定将济南城内外的白莲教匪一鼓荡平!” 军兵齐声应一声“是”,便有几个过来,要将那被抓的白莲教徒押走。严鸿不由暗自跌足,心道:刘应时从哪找来的白痴统带标营!我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那人是白莲反贼。可是如今你这么一喝,把百姓们逼上绝路,这帮人就算不是白莲教,也要被你搞成白莲教了。 先不说济南本地百姓,就是各地难民,如今也有几十万数,一旦被迫造反,就凭你这点人马,又如何弹压的住?当下忙喝道:“谁敢放肆!全给本钦差退下!” 官兵见钦差发威,只得又纷纷退回。沈羽拱手道:“钦差老大人明鉴,如今反贼受执,正当顺藤摸瓜,查出其幕后同党乃至白莲教逆,斩草除根,为朝廷除此巨恶。老大人为何阻挡末将?” 严鸿厉声道:“本钦差行事,自有章程,不劳沈参将大驾。这凶徒既已被本钦差帐下锦衣卫拿下,如何处置,自是本钦差说了算。他身带利刃,又敢攻击官兵,定是不法奸徒,如何能容?本钦差临出京时,陛下有诏,准我临事擅专,便宜行事。因此本官命令,将这歹徒当街斩首,以儆效尤!今后若有再犯者,一律同罪!至于其同党么,谁敢阻拦本官行刑,谁就是他的同党,其他者不论。” 严鸿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方法,等于是主动放弃了这一条线索。百姓听得不会现场追查,俱各放心。尤其那些已经入了白莲教外围的百姓,人人暗自后怕。沈羽有心抗辩,但严鸿已经说明,谁敢阻拦行刑,谁就是同党。更何况对方又有临事擅专之权,自己一介武将之身,万难从中作梗,只得长叹道:“一切全听老大人安排,末将遵令而行就是。” 严鸿略一点头,吩咐道:“时间紧迫,即刻行刑!”话音落处,王霆将那被擒之人提起,重重的朝地上一戳。那恶徒身被绑绳,无力反抗,“喀嚓”一声,两条腿的胫骨在地上被生生撞的断裂,痛彻心脾。就在他一声惨叫即将出口时,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人头已被刘连斩下。 砍下人头后,刘连将人头高举在手,跪倒道:“请钦差老大人验看。” 严鸿只一点头道:“好!”又对百姓道:“大家即刻散去,不可再受人挑唆,日后犯有教唆你们围攻官府者,只需将他绳捆索绑,拿到本钦差面前,自有重赏。至于抢米者,一经发现,立斩不饶。大家不可跟随那些无赖匪人,枉自送了性命。” 百姓们见严鸿不曾把自己划入反贼行列,谈笑之间又斩了一颗人头。心中既感激又害怕,哪还敢逗留。而几位白莲教的师兄,眼看同门被杀,却是无可奈何,想要动手施救都不敢。如今见人心涣散,再要啰嗦下去,这里数万百姓到底站哪一边也不好说。他们更是不敢再多做停留,生怕被锦衣卫寻个借口拿了,也一并砍了立威。当下急忙混在百姓堆里,纷纷作鸟兽散。 严鸿看大众散去,这才擦擦额头上的汗,附身对墙外的沈羽道:“沈参将,辛苦。那位受伤的兄弟,本官赠银五十两,调养伤势。若是落下残疾,后半生自有本官抚恤。标营弟兄们,且随我捉拿抢米贼去者。” 沈羽点头应是。于是严鸿开了门,令王霆、刘连等率领锦衣卫一百镇守行辕,奚童、贺大勇等人也留守。自己与海瑞带领梁如飞、李鲲鹏、孙月蓉、严峰、严复、邵安、陶智、云初起、叶正飞等及一百名锦衣卫,连同沈羽的标营兵马,往东城抢米的街道赶去。沈羽率领队伍在前引导。(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端倪层出 过了三条街道,只见街上一片纷乱。原来方才数万人围攻钦差行辕时,另有许多灾民以乱裹乱,骚动抢米。好在海瑞早嘱咐在藩库那留下了一队兵马,城内还有押运钱粮的官军。闻讯之后,及时前往弹压,几声鸟枪一放,驱散了百姓,有那手脚慢的,便吃拿住。 因此也没造成太大损失,左右不过几间米店粮行被捣毁,一些粮食被抢。而被袭击的那些米店粮行,身后站的都是济南本地豪绅,此时也聚集了健仆二三百人,结队持棍棒赶来。这些人吃的饱喝的足,红光满面,倒是比一般灾民要有战斗力。又是二三百人在一起,齐声呼喝,端的威风凛凛。 等严鸿赶到时,官兵和豪绅家仆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上万难民都已驱散,除了被官兵拿下的百余人,另有千余老弱百姓,被堵在巷道中,走投无路。那些豪奴见钦差和标营赶到,更是威风,有的举起棍子,便要痛打那些百姓。 见他们举棍要打,严鸿斥道:“钦差在此,谁敢放肆?”那些仆人被钦差一喝,也不敢动手,只得退到一旁。严鸿用眼一扫,随便用手一指道:“这些鼓噪劫掠的青壮年,先自押入牢中,待回头仔细拷问,按律治罪。这些无知的妇孺老人,你等岂能跟随这些人乱来,莫非不要命了?都与我赶走,不得再犯。粮商所损失米粮报个数字上来,回头由官府出钱赔偿就是。至于胁从者,不追。” 他深知被拿的青壮年,其实多半也是倒霉蛋,跑的晚,或者手脚不利索,脑子不清醒的。真正煽动的首领,早不知道哪去了。只是此时要是追起人来,那些百姓怕是还会铤而走险。如今却是要稳定压倒一切的局面,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羽在他身旁,偷眼观敲。钦差此时离自己近在咫尺,要是爆起发难,或能一举毙命?要是单独面对严鸿或许他早已下手,可偏生不知怎的,边上那位副使海夕郎,虽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站立在那,浑身上下那种凛然正气,却是沈羽在其他大明官员身上未曾感受到的。一时之间,沈羽不敢贸然动手。 更别说,海瑞身边,还有一位年轻武生护卫,就那股精气神就知不是庸手。自己一击不中,就算吆喝兵丁一齐上前,这局势能否按自己预定方案变化,也是毫无把握。再说,自己带来这二千官兵,大部分并非是心腹死党,真要下乱命,多半也是不从的。 就在这犹豫之间,严鸿又举起喇叭,高喊道:“乡亲们,我叫严鸿,乃是当朝元辅长孙。此次奉圣旨下山东,为的就是赈济灾民,大家何必行此不智之事?我大明圣天子在位,体恤百姓,怜惜生民,已拨下钱款购买米粮,以为赈济。大家今天就可吃上饱饭,买上便宜粮。若是像这般胡闹,却是要耽误了放粮大事。还望各位乡亲从今日起,遇到那妖言惑众者,就前往衙门出首,赏粮五斗!有煽动**者,举报、扭送皆有奖赏。凡是安心领赈,不为非作歹者,自有朝廷的赈济活命,绝不至于成为饿鬼!大家伙且去南城城外,等待朝廷发赈。官府今日就在这街上粜粮,有钱的可以前来购买。” 他转头又吩咐锦衣卫举着喇叭,把这消息传达下去,晓谕济南城内百姓得知。众灾民见他安排的清楚,根脚又如此硬扎,料来这一遭定能得救,不由人人面上露出喜容。有这许多百姓在侧,沈羽更是不敢随便动手。 严鸿见沈羽在一旁发傻,便吩咐道:“沈参将,你的人马,本官正好有用。尔等即刻出城,会合京师来的兵马,搭建席棚,准备柴薪锅灶。诸般安排,本钦差已交代云初起、叶正飞二位先生,你听他二人号令即是。等到灾民领取粥饭时,维持秩序,若有争抢米粮,践踏老幼,或是其他骚乱,仔细你项上人头!陶智、邵安二位,且随沈参将去,若是其不听号令,故意怠惰,速报我知。” 沈羽遵令去了。严鸿自带人马,又在街道上兜转了一圈。但见人心平复,方才几处变乱起来是吓得躲回家中的百姓,纷纷打开门窗,出头来看消息。严鸿一行耀武扬威的过去,两边百姓纷纷赞叹,这个说白面包公仪表非凡,那个说黄脸龙图一身正气。又说锦衣卫官兵如此威武,看来咱济南城不会被乱民所祸害。严鸿听得百姓赞誉,心中也不禁暗喜。 等到回行辕后,却见王霆上前禀告。严鸿看他似有隐言,便道:“王老兄,且到西边墙根说话。” 一行人到了西边墙根,搬来几个墩子。王霆道:“禀二位老爷,据属下查看,那歹人背后携带的钢刀并不简单,乃是军中之物。” 海瑞眉头一皱道:“军中钢刀?王总旗,你可曾查的清楚?” 王霆道:“属下绝不会弄错。军中腰刀尺寸、制式,与民间兵器颇不相同,而且刀上更有铭文。这刀出自济南右卫,是不会有错了。” 严鸿道:“你是说济南右卫,有人倒卖军械?” 王霆点头道:“不错。其实这倒也是不是什么大事。根据本卫所知消息,如今各地驻军卫所,多有倒卖军械之事发生。但是所贩卖的对象,多是江湖草莽。这些人好勇争狠,贪图军械锋利,做工强过普通铁匠打造,争斗起来格外好用,因此有的便以重金,**那不法的官兵贩卖。一般这人买两把,那人买三把,所流出数量有限……” 海瑞脸色却是一变道:“王总旗此言差矣。军中刀剑,乃是禁物,便是一件两件,外流也是坏了规矩,岂能言不是大事?” 王霆倒是对这位爷的作风很习惯了,赶紧点头道:“海老大人教训的是。别处的倒卖军械姑且不说,今日在钦差行辕外,数万人聚集,其中混杂的白莲教匪,实不知多少。若是所有的教徒都有军械,那这流出的兵器可就不是一件两件。这么大规模采买军械,小人实在是担心……” 海瑞与严鸿对望一眼,彼此从对方目光中都看出了对方的担忧。若真是大规模的购买制式兵器,那多半是要意图谋逆。自来大灾起时,最怕的就是有人从中煽风点火,制造叛乱。尤其山东民风尚武,灾民又多,更有人从中造势。而济南的官府官兵,能容此事发生,到底这其中有多少猫腻,也难判断。如今的济南局势,也实在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 “妈啊!”这两人正在墙根下思考局势,来的路上却有人喊了一声。原来却是这次钦差队伍中的第三号人物,张诚张公公。 本来,今早上张诚听说外面灾民**,吓的便一头钻到床底下,死活不敢出来。等到听说民变已平,这才渐渐有了底气,寻思自己也是个钦差副使,议事怎能少的了自己?等他把衣服穿戴好出来,严鸿和海瑞却已经带领队伍上街查抢米的去了。张公公觉得没趣,又不敢单身出门追他们,只得自己在行辕里转了一圈,拍拍贺大勇的肩头,和刘连说几句鼓励的话,然后回自己房间去呆坐。 等到听说钦差回来了,张诚便屁颠屁颠自顾来寻严鸿、海瑞。不想刚接近墙根,正好听到王霆说了这军械的事。宫中太监所经历的凶险,却是比普通人要多出许多,对于危险更是敏感。一听说有人采买军械,再加上流民聚集,他第一个便想到了有人要聚众谋反。 想自己本是出来发财的,哪知道竟然赶上谋反的事?百姓们自来就是有仇富心理,自己一路上跟着严鸿的**后面发财,收程仪收的不亦乐乎。如今真要是有人谋反,必然饶不了自己。张公公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妈啊一声,人却吓的跌坐在地。 海瑞一见,不由一拂袍袖,唾道:“无胆阉人!”严鸿看张诚如此恐惧,反倒露出一丝笑容。他快步上前搀起张诚道:“张公公请起,仔细地上凉。” 等把他给搀到墩子上,张诚才哭丧着脸道:“我说两位,小的只是出来发财弄点钱使,可犯不上把脑袋混进去。请二位发发慈悲,让小的先回京师,我定感念二位大恩大德。” 海瑞怒道:“岂有此理!你身为钦差副使,公务未毕,私自回京,难道活腻了不成?” 严鸿也劝解道:“是啊,张公公,你想想,咱身上可担着皇差。如今差事没办,您要是脚底抹油,万岁那边,可该如何交代?” 张诚听对方说的有理,也知是这么个情形。自己这么走,在皇帝那必然交代不下去,可这不走,一想起灾民们打破城池,杀进行辕的情景,不由寒毛都倒立起来。他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客套了,拉着严鸿的袖子道:“我说严大少,小的一路上,可没少帮您的忙。求您帮我想个办法。听说您跟衍圣公有亲戚,不如让我去那躲躲如何?”(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赈灾盛况 严鸿依旧面带笑容,不急不忙地道:“张公公,急什么?到了曲阜也未见得就安生了。再说真要闹了民变,我与海老大人殉职,您躲到曲阜逃命,这像话么?万岁能不见怪?就算万岁爷大量,我爷爷那也饶不了您啊。依我看啊,您还是乖乖待在这的好。不过呢,这灾民也不可小看,您还是想想,我昨天晚上跟您说的那事吧。” 张诚沉吟了半晌,终于一咬牙道:“也罢,不就是借钱么,我借还不成么?只要人活着,比什么都强。”严鸿点头道:“这就对拉,人要是死了,你留那么多银子,又有什么用啊。” 原来严鸿打定主意,要敲张诚的竹杠。因此昨天便和张诚商量,要把他那些银子也都“借”出来。只是张诚一心想要发财,让他收钱容易,让他出钱,未免就困难了许多。正好借着今天这个难民围攻行辕的事儿,反倒帮了严鸿这么个忙, 严鸿出的一笔钱数量原本不少,再加上张诚的这一叠,钦差队伍的小金库倒是充实了。只是这种掏自家腰包给公家办事的活路,严鸿还好,张诚实在肉痛得紧。 这难民大清早围攻钦差行辕,中间一通折腾,早已过午。到了未时光景,但见济南街头之上,有不少官差衙役,手持铜锣,四处鸣锣呼喝,只说是钦差今日于城外放赈,令城中无钱灾民,于城外排队领粥。又说在城内,由官家卖米,价钱参照无灾之时,每斤再减价三文。 这消息一出,不由百姓齐声喝彩。双管齐下,这看来是真要放赈了,不少人就跪在地上,谢起诸天神佛,各路仙官。 城内官家卖米的地方只有一处,是在知府衙附近,临时搭建席棚,由承宣布政使司官员两名协从,又从几处粮行调来的伙计称米。居中端坐的,身材瘦削,面目板正,脸色发黄,双目炯炯,正是钦差副使海瑞。这位爷一坐,围过来的老百姓,纷纷都有了主心骨。海瑞身边身旁一个英俊的武生,挎剑护卫,正是华山派高足李鲲鹏。 这买米的地方,用白粉画了粗粗一条线,弯弯曲曲,盘出老远。所有欲买米的人,踩着白线排队,更有本地的衙役胥吏,手持水火棍,拉起长绳,维持秩序。还有部分锦衣官校,持刀戒备。 原来钦差大人传下话来,为防有人恶意囤积,今天每人只限买米两升,不得多买。而且买米之人,必须自报姓名,由那两名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员,负责将名字登记,若是核查鱼鳞册页之后,发现有冒名,冒籍事者,还要问罪。 如此一来,这速度自然也就慢了许多,而钦差又有一令传下,凡是胆敢借机煽动百姓,调戏妇女,盗窃财物者,一律由锦衣官校逮捕,就地处斩! 这令一出,把个济南府本地的城狐社鼠吓的魂飞魄散。他们这等人消息最是灵通,早就听说今天早晨时分,已经砍了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又抓了不少个泼皮。自己若是再想去试钦差的刀够不够快,那就真叫寿星公吃砒霜。 而周围一般的百姓和难民看着,那一辆一辆的大车,把麻袋往知府衙门那堆,不多时堆的如山一样,看来这粮米不在少数。有人拉住推车的汉子询问,那汉子不耐烦的说道:“这点粮食算什么,城外粥棚那的米还要多,更多的都运到钦差行辕那边去了。而且明天、后天,天天有的运。不要拉着我了,这拉一趟给三合米,老兄不要耽误我给一家人赚吃喝。” 听了这汉子的话,百姓心里总算有了底。看来朝廷这次是动真的了,这粮食一多,心里总是有了把握。卖米的速度慢,看来也不是因为手中无米,有意拖延,而真是怕有那没良心的故意多买,囤积居奇。说来也是,谁不知道,济南城几个大员外家,各个米面成仓,宁可烂起来发霉,也不肯低价出粜,还是钦差好,还是朝廷好。 海瑞听的百姓议论,抱怨卖米太慢,心中不由暗自寻思道:我又何尝不想多些卖粮,只是却哪有粮卖?父老乡亲们,你们将就些罢,买不到米,排在后面瞅瞅这麻袋,也多个盼头。不过说来严鸿这厮的鬼点子倒是真不少。这么一咋呼,真是让人心安定了许多。 原来今天严鸿唱的本就是一出空城计。这些麻袋是不假,但是里面装的可不全是粮米。绝大部分里面装的是草,泥巴、石子。这主意却也简单,无非是用这些假粮食,来骗百姓安心。如果百姓知道钦差手中的米也不多,人心惶惶,再有人一挑拨,那却当真就不可收拾了。所以跟随运输队往来巡逻的兵丁也不少。就怕有人临时起意抢劫,抢走了米不打紧,抢走了泥巴袋子却露陷了。 那城外的粥棚处,则是实在得多。沈羽部下二千兵马会合京师五军营的人马,再加上部分本地的弓兵、民壮和卫所兵,一共好几千人,搭建了一百多个席棚,又从城里弄来一百多口大锅,架柴熬粥。钦差有话,今天这粥若是不能立住筷子,熬粥的人,自己滚去领四十军棍。 浓浓的米香四下飘散,百姓们排队领粥。这一百多口大锅终究有限,几十万灾民哪里一时够得上?远处的人,一时之间自然喝不到。然而大家闻着这米香,再看那堆积如山的粮食,心中有了底气。四周的兵丁,以及手中的刀枪,也绝了他们想要哄抢粮食的念头。人数虽多,队伍虽长,但是场景还算不错。 这里钦差也在地上画了白线,拉了长绳。大家踩着线走,谁敢推攘的,拉出来打一顿鞭子。一时之间,秩序井然。拿到粥的,忙不迭大口喝着。排着队的,翘首以盼。虽然也有人小声嘟囔,基本上氛围还是良好的。那些吃完的,快排到的,都不禁念阿弥陀佛,感谢严钦差,感谢万岁爷爷洪恩。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钦差正使严鸿则志得意满的在粥场里来回踱步。一会儿走到大锅前,看着衙役给百姓盛粥。一会儿又走到已经领到粥的人群里,问问这个身体如何,嘱咐那个喝粥喝慢一点,不要烫到。一会儿又到快要排拢的人群里,亲切地问他们是哪个府哪个县的,家里几口人。那些人急的很,却也只得对钦差强颜欢笑。 至于那些排队排到比较靠后,看架势今儿喝不到的,严鸿却不敢冒失去和他们攀谈。他穿越前也不是没排队买过春运车票,这队尾鬼火冒的滋味自己清楚,断然不敢去讨没趣。 那些已经喝到粥的,或者排在前面将要领到粥的,自然喜笑颜开,有说有笑。内中一个头发雪白,满身补丁衣服的老妪说道:“老婆子我啊,活了六十五岁,经过的灾荒也不止一次。不过像这么年轻的钦差还是头一次见。这钦差花头真多哩,一路上,挂了好多木牌牌,画个粥碗,这只要不是瞎子,也知道这里有粥喝了。” 她身旁的几个青年忙说道:“奶奶,少说几句吧,这般议论钦差大老爷,搞不好是要吃斩的。” 孙月蓉也在队伍中穿梭,正好听到这话,却走过来说道:“奶奶别怕,严钦差好说话的很。您这么说,他听着才舒坦,这个家伙就是一肚子花花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想出个什么鬼主意来。他弄的那个什么喇叭,吵的人耳朵都疼。” 那老妪见了孙月蓉,倒也不怕,笑道:“这口快心直的妮子,还真是咱山东的丫头,不扭捏,想啥是啥。老身年轻时,却也是这个脾气。好孩子。” 等到孙月蓉走开来,老太太又道:“我看那,这钦差以后准错不了,眼光好,有见识啊。找婆娘就得找这样的,你看那长腿,那腰,那屁股,那胸。啧啧,一看就是能生养的。” 孙月蓉自不知自己已经成了灾民们八卦的对象。她跟着严鸿东跑西看,看着这浩大的赈灾场面,壮观的人流,只觉得比起严鸿来,自己当日那散财救灾,简直就是个笑话。好在她原本豪爽,自家男人越厉害,自家越是骄傲。 然而她细细一想,却又觉得有地儿不妥,于是走到严鸿身边,捅了捅他的腰眼,小声道:“我说,咱这粮食可不多。你这么个散法,我看撑不了三两天。” 严鸿脸带笑容,嘴里也小声道:“我知道。我连蕃库的库底都抄了,这几十万张嘴啊,喝的西里呼噜,虽然是粥,哪里经得住这样消耗啊。所以没看我锅只敢放一百多口么?不知道海老大人那怎么样,我估摸着他那儿虽然卖得慢,但也就两天的事。只是这第一天,要是不让他们吃饱了,他们心里就没底,等到晚上,那帮混帐王八蛋一煽呼,明天怕是更麻烦。现在只能走一天算一天。不过我已经行文周边几个府县,让他们把粮食往济南运。反正灾**要都在这,地方上有些灾民也不多。他们留着库粮不交,又安的什么好心?”(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济南世家 孙月蓉又道:“听说前些时候往山东运来的粮食,很多都半道被强人劫了,这却须得小心。”严鸿道:“我已下令调兵马护送,想必能够无事。” 这一天忙的众人不亦乐乎,到了晚上,钦差传话,天色太晚,为了不耽误关城门,大家请回,有什么话明天再说。那些排在后面的没喝到粥,钦差有令,有衙役过来,每人发米一勺,聊渡饥荒。这一勺米还不到一两,填入饥肠,自然是杯水车薪。然而咀嚼着脆香的米,却让人有了生存的希望。因此后面的百姓尽管心有遗憾,倒也巴望着明天能有更好的运气。 今天这一天时间,济南数十万难民,领到粥饭的人总有二成上下。其他大部分人也分到了一勺米。再加上买到平价粮的部分“有钱人”,大家利益均沾,人心渐定。夜里停止赈济,大家觉得这也正常,总不能让钦差和官兵日夜不休吧。因此倒也无人聒噪。 严鸿与众人直到掌灯时分方回行辕,却听人报,说是本地的郭员外已经等您半天了。严鸿还记得,当初刘才摆酒之时,请济南府内几大富绅大贾,四大家里便有郭守成。据说这郭家乃是济南一大世家,家业传承数代,根基深厚,与王玄这种爆发户大不相同。家中有人做官,有人经商,郭守成郭大员外则守着祖辈传下来的土地,兼营米粮生意,财力不容小觑。 只是前番在刘才宴会上,这郭员外与其他几家土豪,都是唯王玄马首是瞻,对于严鸿、海瑞提议的赈济计划非常冷淡。不知今天这家伙却来做什么。然而严鸿本着基层销售员的态度,来的都是客,好好听人家说什么,总是不亏的。 于是严鸿令摆茶,把郭员外请到小厅之中。这小厅在宅子北侧,却是个没窃听的地方。那郭守成见了严鸿,却是毕恭毕敬,先施一礼:“见过钦差老大人。二位大老爷不辞辛劳,一日奔波,为的全是我山东百姓。小老儿在此,替他们先向二位道谢了。” 海瑞道:“郭员外不必多礼。我等身为朝廷命官,食君禄当报君恩,所作所为,皆是本分,只是不知郭员外大驾光临,有何指教?莫非想通了,愿意输捐报效,造福桑梓?” 郭守成却不接这位大爷的话,只对严鸿道:“严大钦差,你可知,如今山东的局面,赤地千里,而百姓饥疲,官仓无粮可济,成因为何?” 严鸿思忖片刻,决定还是祭出装傻大法,便道:“在下愚顿,且未曾做过亲民官,不历庶务,于这钱粮支收更是一窍不通,郭老员外这问题,我实在是想不出。” 郭守成又拱手道:“钦差大老爷谦逊了。若是您老人家想不出,怕是也就没人想的出了。既然如此,那便由小老儿来说吧。这场灾荒,虽则五分天灾,然而造成百万民生如此疾苦,则是人力造成。” 海瑞与严鸿都未想到,对方竟然敢直接把这话说出来,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对视一眼,也不接口。 只听郭守成接着道:“自八年前刘军门到任山东以来,上本停了朝廷采矿,这原本也算的是件好事,只是百姓未从中得什么利益。相反,盐政、马政,刘军门都要插一手,乃至河道清淤,清查军户逃兵等等,更不必说,未满一年时光,山东上下,便没有他不插手的地方。他又与王玄那爆发户合作,两下里官商勾结,齐心协力,山东上下,又哪里有抗手?不瞒大老爷说,这山东的灾情,便是他们造就的。” 严鸿插口道:“本官看来,那暴发户纵然身家亿万,终究缺根缺底,比不得本地世家大族。那王玄若说只是个爆发户,怎的那日酒席之间,我看几位员外,分明有唯他马首是瞻之意?” 郭守成叹息道:“钦差老大人哎,你当我们想这样?只是这暴发户却在济南后来居上,更与官府、强人勾结,我等自然也只能好汉不吃眼前亏了。” 海瑞精神一振道:“如此,倒要请郭员外,说说这王玄的来历。” 郭守成道:“王玄是济南本府人,他的根底我如何不知?他本是个泥腿子出身,昔日是给人当佃户的,也就挣个温饱。大约在二十年前,他忽然失了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连他全家都一夜之间没了踪迹。这么个穷人,失踪了也没人去上心,或许外出谋生去了,或许投别省的亲友去了,都是常事。可没想到几年之后,他再出现时,却变成了王员外,王大财主。” “失踪数年,反成财主?”严鸿心里琢磨,这个难道不是武侠小说常见套路么:“莫非他有什么境遇,以至陡然而富?” 郭守成道:“按王玄自己的说法是,他家虽然不富,然几代行善,终于感动上苍。夜间偶得一梦,有仙人指路,告诉他某处山中藏有金银。他按仙人指点,寻得宝藏,发了大财。他这位王大财主,财力果然非同寻常。回乡之后,广置土地,兴建大宅,老夫等几家都只能望尘莫及。若单说他发财,就算真是仙人指路,或者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赚的,也没啥好大惊小怪。古怪的是,当初雇佣王玄的东家,就在他回来之前,家中却莫名的闹厉鬼索命,没几个月,全家上下死了个干净,来继承的远房亲戚都在搬入后横死。等到王玄回来,他的产业无人敢接,就被官府低价卖给了王玄。从那以后,凡是王玄看中的产业,若是肯卖的自然好说,不肯卖的,家中就莫名其妙的出变故,最后只得贱卖田产。按算命的说,这是王玄命硬无比,神鬼莫近,凡是不与他方便的,就被他活活克死。” “一派胡言!”海瑞饱读诗书,生平最不信怪力论神之语,更别说他久任地方政务,于断案又有专长,一听之下,便知其中有古怪。当下拍案怒道:“这地方的府台县令,简直枉为治民官长,如何相信这种鬼话!这许多人遇害,分明是王玄从中做怪,或用毒,或遣刺客,杀害无辜。对这种奸徒,就该把他拘押到案,细究其罪才好。” 郭守成笑道:“海大老爷人称黄脸龙图,果然名不虚传,三句不离,就要审断冤情。然而我等普通百姓,可没这个心,去为那不相干的死人惹祸。只是知道这个王玄不好惹,以后生意上让他几分便是。” 海瑞叹道:“正是人人皆存怕事之心,不秉天下正道,不遵太祖法令,才使一般恶贼凶狂。” 严鸿想,海老哥,您老人家别提那太祖法令好不,我觉得太祖法令比王玄的那些诡计可怕多了。他赶紧问郭守成:“后来呢?” 郭守成道:“后来,王玄这厮不但买田产,置土地,还经商贸易,贩卖私盐,什么赚钱的买卖,都少不了他的份。那些盐枭何等猖狂,便是遇到巡检官兵,都敢刀枪相向,可一遇到王玄就没了脾气,乖乖让出盐道,甘为其爪牙,有几个死硬不服的,也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大老爷请想,这样的一个狠人,我等普通良民,有谁愿意去招惹他?” 严鸿道:“按郭员外说,此人行止多有可疑处,又兼家财豪富,按理说乃是众矢之的。可是,怎的不见有官员打他的主意,动他的脑筋?单是为了他的产业,怕也有人想这么做吧。” 郭守成道:“话说没错。可一方面王玄家财巨万,主动结交官府,打点不在少数,所谓吃人嘴短,一般官员自然犯不着去招惹财神爷。二则,若有那贪心不足,还想进一步打主意的官儿,刚一开始动作,便有人把这些人的把柄罪证,送到政敌或御史的手上。那些罪证无一不是板上钉钉,无可置疑的铁证。再加上被王玄收买的官儿推波助澜,结果,这些人不是被贬,就是被黜,有的据说在卸任的路上,还遭了强盗,连命都保不住。” 严鸿一边听一边想,这情节咋感觉这么熟悉呢?倒是海瑞冷冷叹道:“却也是这般官儿不肯洁身自好,落下把柄,这才被王玄挟持住,可恨,可恨。若是本官来查王玄,断不受他威逼利诱,定要叫他装神弄鬼的伎俩,来一个水落石出!” 郭守成道:“海老大人若肯出马,便是十个王玄也拿下了。然而一般的官儿,谁能做到水清无鱼?那王玄一手分银子,一手拿把柄,渐渐的也就没人去捋这根虎须。前些年,他又请人来编修家谱,竟然被他攀上了琅琊王氏,说他与如今的蓟辽总督王忬王督宪算的起同族,论起来还得算未出五服的堂兄弟。王督宪那也没否认,这一来王玄的声势更大。这十几年间,王玄在济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与我们几家联姻。老夫的一个孙女,便嫁了王玄的三儿子,论来,我们两家还是亲家。其他几家也大多如此。我们虽然根底深厚,但财力、势力都不及他,又怎能不听他的?更别说他家的大总管王福,尤其了得,见事明白,行事狠辣,老夫自问也万万不敢招惹他。”(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灾变起源 严鸿听到此处,微笑道:“那郭老爷子您今天来,是什么用意?难不成是您一片好心,特意来告知我们王玄的厉害。奉劝我们惹不起,躲的起,趁早离开济南,才是正理?” 郭守成看着严鸿嬉皮笑脸的模样道:“钦差此言差矣。我郭家在济南,已经传承百年光阴,靠的可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甚至也不是结交官府,而是知达时务。老夫自问,经商治家都只是中人之姿,家业不败在我手里,就已经算侥天之幸。不过若说到看事看人,老夫不是自夸,济南城内,也未必有谁强的过我。王玄如今,别看他气焰嚣张一时,实是在自掘坟墓,怕是鬼神难救。老夫几代传承,百年家业,不能陪着他一起死。因此今日前来,只为换一个家族平安。” 严鸿道:“员外何出此言?我们只是放赈的钦差,又不是来抓王玄的。他家业再大,行止再可疑,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啊。更别说,贩私盐也好,低价买田也好,怕也难以抓到他的证据,我又何必去招惹他?” 郭守成道:“可若是王玄故意制造粮荒,想要借机谋反,这难道不是死罪?满门抄斩,宗族不保,这等祸事,可是能免的?老夫与他既已算个亲家,将来抄家灭族时,也怕被他牵连。老夫今年六十有零,纵然是死,也不算夭亡,可我郭氏宗族,丁口过千,却不能陪他一起去死!因此上,特来见钦差出首,请钦差念老夫一言之微功,保下宗族的性命!” 听到这郭守成直言王玄要谋反,严鸿这才敛容道:“这谋逆之事,非同小可,随便攀诬可是不成,员外不知有何凭证?” 郭守成盯着严鸿看了片刻,又叹息一声道:“严钦差,严大公子,你是个聪明人,老夫在你面前,也就不说套话了。山东巡抚刘才刘老大人,说起来是令祖父严阁老的义子,与令尊小阁老兄弟相称,按辈分是大公子您的世伯。可是,他与王玄搅在一起,做这种种事件,实是自陷泥潭,凶险万端,恐怕要带累了严阁老。” 郭守成话音刚落,海瑞早厉声道:“我奉君命来山东,休道是一个刘才,便是严嵩本人犯法,也严惩不贷!” 郭守成却不理睬海瑞,只看严鸿。严鸿点一点头道:“郭老员外,刘应时确实是我祖父的义子,论私本钦差也要叫他一声世伯。只是本钦差这荣华富贵,不是刘应时给的,而是当今万岁爷爷给的,谁敢忤逆犯上,就是死路一条。” 郭守成听了这话,面色又和缓三分。于是也不保留,便将自己所知之事一一坦白。原来刘才八年前上任,初时倒确实像个要为地方造福的清官。可后来盐政、马政、河道等等,无一不插上一手,人们才渐渐明白,这位原来也是个爱财的主,之前做的,无非是博一个好名声。 至于这其中的罢采矿事,则更是有猫腻。前脚朝廷的矿监走了,后面王玄家的人,就堂而皇之的去开采铁矿。至于一般的百姓商人,则是想也别想这好处。 自来盐铁朝廷专卖,这是成法。王玄这种私盗铁矿的行为,已经是触犯了红线。只是有刘应时为其保驾护航,旁人自然难以真正把他绳之以法。 按理说,刘才虽是山东巡抚,在一省权柄最大,然而明朝官员小大相衡,他却也没法一手遮天。自从有了王玄这位神秘土豪撑腰,济南上下官场,逐渐被他扩张收买,软硬兼施,渐把个济南府经营成铁筒江山。个别不吃这套的,不是落罪免冠,便是被挤走他处。因此,这桩弥天大罪,竟然掩盖得严严实实,朝廷上一丝风声不起。 经过这桩买卖,刘才与王玄结成了铁杆同盟,狼狈为奸,利益均沾。整个济南官场,也在刘才的权力和王玄的金钱和黑道手段统合下,渐渐凝聚成一个上下勾连,无恶不作的名利场。比如说后来到的徐阶门生,巡按御史方用贤,一开始气势汹汹,后来也在王玄的**控下,乖乖与刘才合作分赃。 这几年,两家竟然得寸进尺,开始倒卖蕃库的米粮。主要模式是刘才把公粮弄出来,王玄给找路子去卖。据说生意很不错,缴给刘才的银子不在少数。 历来,淋尖踢斛就是官府的灰色收入之一,而地方上这项收入的一半要上缴到府里,府再上缴到省城。蕃库里确实存在多余的隐性粮食,如果是倒卖这部分米粮并不奇怪。可是刘才不止于此。他不但把这部分灰色收入拿去盗卖,还包含了帐目内应有的正粮。而采取的手段更是多种多样,伪造帐册,侵吞军粮,无所不为。 这种违法生意,平日做做倒也罢了。这两年山东发生灾害,刘才和王玄竟然还不肯放过趁机牟利的机会。刘才一方面上本请求减免赋税,拨发赈济,另一方面却把该收的税一分钱没少,同时侵吞赈济的米粮。这样两头榨油,只是苦了那些百姓,既不得减免税收,又拿不到赈济,除了饿死逼死,就只得流离失所。而后,又默许山东的富绅们囤积居奇,捂粮惜售,抬高米价。米价一高,富商固然有利,刘才侵吞的那些粮食也就更不愁销路了。 海瑞听到这里,早已怒不可遏,拍案道:“混账,混账!刘才枉为朝廷衣冠,竟然勾结奸商,为此无君无法的劣行,为一己私欲,置百万黎民于死敌。海某此次不取你项上人头,誓不回京城!” 郭守成道:“海钦差听此事,心中必道这官商勾结,是刘才为主。然以小民看来,只怕刘才只是王玄手中的一个棋子。刘才想的,无非用权换钱,发个大财,王玄所图的,怕不只是发财了。” 严鸿道:“愿闻其详。” 于是郭守成继续说下去。开始时,对于这种发财的勾当,济南几大富商倒是都很有兴趣参与,毕竟卖粮食又不犯法,至于说倒卖库粮,恶意抬高米价等,都是刘巡抚的主意,自己也不会受什么牵连,因此纷纷响应。 只是连续两年这样搞下来,郭守成又有些后怕。自家的钱袋子越来越**的同时,代价是眼看流民日多,破产者与日俱增,各地百姓纷纷逃亡。虽然这让郭家获得了不少低价田地,但是郭守成却觉得这决非什么吉兆。 想起自己年少时,听家中族老回忆唐赛儿之乱,便是燕王靖难后,又于山东广发徭役,使民不聊生,终于揭竿而起,而今天,这山东百姓被这么搞下去,岂不是也要走上绝路?若一旦酿成大规模的**,那时候,郭家辛辛苦苦捞来的钱财地产,在这**中还能保留下几分呢?只怕连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严鸿心道,这郭家看来也是不简单的,并非很多小说中那种一味贪婪掠夺的地主,懂得不能把贫民逼上绝路的道理。在这大灾之时,能够一边发国难财,一边想后路,也是难得。他点头道:“郭老员外居安思危,实在是令人佩服。” 郭守成苦笑道:“小老儿只是不想让祖宗辛苦创下家业,在我这里毁于一旦罢了。郭家数代富豪,便是再增一二倍的田产,亦不过一富豪而已。然而山东若是人心不宁,田产再多,也成了累赘、祸患。连小老儿这等粗人都懂此道理,那刘老军门是两榜出身,又岂能不知?然而,只怕他已是骑虎难下。” 原来,当此连年灾荒,流民四散,甚至惊动朝廷的时候,刘才眼看局面有点要失去控制,心中也慌了。便召集山东各大富豪商议,要王玄与各位员外低价售粮,出米赈灾,并把蕃库的亏空补足,配合朝廷赈济,先把灾情控制住再说。 结果王玄却说,这几年库里挪出来的米粮,早就有了下家,大多卖了出去,手中存粮无几,不足以补平蕃库亏空。按朝廷惯例,赈济钱粮来了,再在这上面想办法,用朝廷的钱粮,补足山东地方的亏空即可,至于多饿死一些老百姓,这些人里又没有你刘军门的亲戚,算的了什么事? 又暗地里通知其余几家,不要理会刘才的话,粮食绝对不能撒手。只肯拿出粮食来放粥,说是如此灾民得食,便不至于生变。 王玄这说法倒也说动了刘才,便依计而行,只是没想到朝廷除了发了钱粮,居然又派了钦差,还是纠察山东百官之责。刘才的心又提了起来,固然他是严家一党,严嵩义子,还有些自保手段,但终究来了钦差就不好糊弄,想要慷国家之慨,却是不那么容易。 因此,刘才发动各大富商集体凑钱,去外地购买粮食来应急。这次王玄倒也没做对,还带头捐款二万两,其他几大家族也各自出钱,凑了七八万两银子,再加上刘才自己咬牙垫付的银子,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户部的拨款。刘才、王玄和各大家族组织人手,用这些银子分批外出购粮。 这些银子到了外省买到的米粮,在运回来途中,又接二连三的出事被劫。要知王玄这些年来,贩卖私盐,**粮食、药材等物,从来就没出过问题,怎么到了救命粮的时候,就接连失手?几批粮食都失了手,几大家便再也不肯出钱买米,山东局势就越发糜烂。(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官商同盟 严鸿听到此处,问道:“既然买米不济,那单说这山东省内,如今除了济南,其他地方的府库之中,积蓄如何?” 郭守成摇头道:“怕是都不怎么富裕。就小老儿所知,刘才之前为了赚钱,据说把各地府库的粮食都纷纷集中运往济南,再由王玄负责倒卖。如今各地府库中的粮食,怕是连帐面上的三成都不到。” 海瑞皱眉道:“那依此说来,这山东地面,莫非无粮了?” 郭守成道:“那倒不然,地方上的乡绅大户们,多有存粮的习惯。毕竟户大人多,传承百年,祖上经历过太平盛世,也度过乱世荒年,知道金子不如米的道理。所以当初卖粮时,任王玄说的天花乱坠,大家手中也都存了些粮食,以防粮荒。就已老夫来讲,手中米粮,不下十余万石。济南其他其他几家富豪,至少也有此数。” 海瑞久做亲民官,算力极好,当即道:“几家员外若是肯各以半数存粮借给官府,赈济灾荒,则这数十万难民度过此关便无虑也。” 严鸿也渐渐听出些眉目,便问道:“郭员外对这粮食估计的如此准确,莫非是有了舍米救人之心?这菩萨心肠,可是难得。” 郭守成道:“不敢。老夫只是个商人,非是国家官吏。百姓死活苦乐,其实不该老夫**心。一般慈善之事,老夫也只是聊以应付而已。然而郭某从祖宗处继承的家业,也不愿看它毁于战乱之中。如今济南城灾民云集,危如累卵,那王玄野心勃勃,图谋不轨。若是大逆一起,只怕我们这等士绅大户,最先倒霉。便是不被暴徒烧杀殆尽,回头朝廷平乱,追究连坐,我等也难幸免。因此,单为保我郭家宗族,祖先产业,老夫也须得借与钦差几万石粮食,以安民心。” 严鸿心中微微赞许,这才是聪明人。和聪明人做交易是最happy的。他问道:“郭员外又如何得知,王玄图谋不轨之事?” 郭守成道:“今日被抢的几家粮行,多是小老儿的产业。而围攻钦差行辕的灾民里,恰好就有我郭府家丁的同乡在其中,如何有人从中挑拨,灾民里又有人携带军械的事,老夫却是刚刚知道。” 那郭守成身为山东一等土豪,也非善男信女,在济南盘踞多年,自成一股势力。他对于王玄这个暴发户,从最初的看不起,到畏惧、附从,然而始终也怀着留意。前些年他跟着王玄,勾结刘才,做一些不法勾当,赚了不少银钱田地,这事很爽。 可是近来看着民变危险越来越大,几大家族都是惴惴不安,刘才也惶恐不可终日,怎么唯独王玄,依然满不在乎的架势,甚至有些举动,在郭守成看来是在激化而非缓和矛盾?包括钦差前来,要求各大家族借粮,本来四大家族都几乎同意了,只要官府给的价钱公道,或者未来给予足够的补偿,那么把粮食卖给官府来平息民乱也是符合富豪们利益的。然而却被王玄生生摁住,回绝了海瑞的提议,只拿出千石粮食意思意思。这些做法,尽管王玄振振有词说是为了保证富豪的利益,不被官府当冤大头,也难免让郭守成多存个心眼。 而在今天早上,居然暴出了几万难民围攻钦差行辕的事。而且还被人抢了几家粮行,损失虽然不十分大,可这面子丢不起。郭守成仔细盘查之下,则查出了更多消息。仔细分析之下,郭老员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看这架势,今天上街这些人,真心就是要在济南煽动一场**啊!幸亏,严鸿手里拿着个能让声音放大若干倍的东西,突出奇兵,让百姓先乱阵脚。幸亏,有海瑞这黄脸包龙图坐镇,稳定民心,许诺放米。幸亏,严鸿当街斩杀了一个攻击官兵的匪徒,避免了官兵**……不然的话,今天的济南,早就变**间炼狱。到时候自己这等士绅,怕是首当其冲就要受害。粮行被砸,倒成了小事。 而郭守成派在难民队伍里的探子,更是听到了不少白莲教徒煽风点火的言语。也是大部分白莲教徒文化水平不高,保密云云的,固然可以在铁杆教徒里得到贯彻,但总有嘴巴不严喜欢显摆的,更别说那些接受了宣传的外围教众,总不能把他们嘴巴都缝起来吧?事实上,到了清末时,那些哥老会的袍哥们,在街头茶馆,也敢公开商谈暴动事,可谓一脉相承。因此郭守成得到这些消息,越听越害怕,断定王玄这次准备干一票大的,他可不愿意陪着送死。 严鸿故意笑道:“郭老员外,您与王员外好歹也是姻亲。就算他真要作乱,也未必就害了您老啊。” 郭守成道:“严公子莫拿老夫打趣,他连这等灭族的大事都敢做,还指望他眼里有亲戚?自古以来这些煽动灾民作乱的,对一般大户,有几个不杀光抢尽的?更何况,就凭王玄那点装神弄鬼的能耐,在这太平盛世想要造反,那是自取灭亡。老夫这把骨头,虽然不怎么值钱,可也不想这么糊涂的送掉。再者,我看今日白天,钦差老大人面对万众鼓噪,指挥若定,处置得当,料来若得本地大户相助,要将这济南的大祸消弭于无形,却也不难。故而,我郭家愿助钦差老大人一臂之力。” 严鸿道:“那么郭老员外意欲如何呢?” 郭守成伸出一个指头道:“我欲将家族中所积累米粮,出十万石平粜,以解钦差大人之困,也是救我自己的困境,免得被王玄煽动灾民起来,玉石俱焚。只是希望他日王玄授首之时,我郭家能置身事外,不被牵连,过去跟着刘老军门做的一些事情,也希望不被追究。还有一说,王玄近十数年来,购房置地,广有田产,他日被执灭族之日,这产业如何处置,还望钦差早做定夺。” 见对方提了条件,严鸿也明白,这是一场交易。想来当日他初到济南时,情势未明,对方又在王玄积威之下,自然不肯随便和自己合作。如今形势危急,若是几大家再留粮自守,则满门难保,这才出来与自己接洽。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如是而已。 另一方面,那王玄既然要做杀头灭族的勾当,家产自不能保全。浮财好说,抄没入官了事。田地、商铺这种,则大有文章可做,郭守成分明是希望从中渔利。 虽然严鸿知道,眼前这个老财主也未必算的上什么好人,然而至少在希望山东不发生**这件事上,双方立场一致,又各有所求。如今这情势,需要的是援助。只要对方肯出手帮忙,自然是万事好说。至于那些田产好处,许给他也无妨。 因此严鸿一笑道:“这倒不难。若真是靠郭老员外的帮助,能将山东平方安定,这过去的一些小小是非,谁去提起?只要地方安堵,叛乱平息,那逆贼的家产,找些本地贤达、敦厚长者,低价买下这些田地、店铺就是。尤其本次奉旨赈灾,乃是朝廷大事。那输捐报效最为踊跃者,自可先行挑选。只是本官还有一事不明。老员外为何此时才来找我?若是白日里就肯相助,不是更好?” 郭守成也不隐晦,微笑道:“自来雪中送炭,才能让人知道珍贵。便如救济灾民一样,若是大灾方起,钦差便来到,一般的手段,灾民们还会嫌弃,为什么粮食还要钱,为什么粥太稀,为什么有粥无菜,为什么不给安家钱。只有等到真正饿死了人,大家只差一口气吊命,他们才会没了那么多要求,有口粥活命,就是千恩万谢。大老爷也是一样。若非大老爷手中无粮,又怎会在乎小老儿这点儿微末的粮食?” 严鸿听得闷闷一气,随即又释然,对方连这话都肯说给自己听,才真正称得上是开诚布公。他又问道:“那老员外的孙女,嫁给王家那位,又当如何?”郭守成肯给粮食以解困局,那自然要多给些甜头。王玄的地产之外,就算对方提出放过孙女一命,他也完全有**作空间。 郭守成却道:“我郭家宗族上下千多口人命,哪还顾的上一个丫头?嫁出门的女,泼出去的水,她的死活,老夫不管,严公子只管按律执行就是,老夫却不在乎。” 严鸿听得吞了口唾沫,娘的,我真还是太善良了……不想海瑞倒是颇为赞同,点头道:“说的好,郭老员外大义灭亲,不愧能执掌偌大家业的一方缙绅。” 严鸿叹了口气,心想被海瑞这句话,估计那位无辜的女子是难逃一死了。 严鸿又道:“那王玄既然野心勃勃,又有种种狠辣手段,郭老你既答应给官府出粮赈济,便是坏了他的阴谋,他又如何肯放过你?” 郭守成道:“那倒无妨。如今城内,王郭李洪刘五大家族,彼此之间都有关联。王玄终究只是个爆发户,论关系,还是我们那四家更亲近一些。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玄虽然心存谋逆,但终究还没公然举旗造反,那么我等几家报效朝廷,他也不便公然撕破脸。他若是现在敢对我下黑手,那等于是对那三家也动刀,那几大家便会站到官府那边,若真到了那一步,无非是玉石俱焚,对他来讲,也没什么好处。老夫看来,只有等他真正起兵时,才会用我四家的人头,来做祭旗之物,用我们的家财,充做军资,在那之前,倒未必敢对我们下手。再说,王玄过去害了不少富豪,那是有心算无心。如今我们郭李洪刘四家既然已知其图谋,几家都有数百健仆,更有武师护院,连环互保,再加上有钦差您的兵马在此,却是不怕他作怪。”(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平车跳马 严鸿暗自佩服,这老头确实有胆量,看事也算的上明白。看样子,这四家彼此之间已经通了声息,郭老分明是来探路的。如今他既然站在自己这边,另外三家多半也会有所表示。而济南四大家能够帮自己发米粜粮,这事便算成了一半。想到这里,不禁心花怒发。 送走郭守成后,严鸿、海瑞、张诚三人又聚在一起,张诚毕竟把沿途收的钱都“借”了出来,再把他扔到事外,也不合适。可一听到山东局面,牵连到的是刘才,张诚的脸瞬间又垮了下来: “我的亲娘啊,这事怎么越闹越乱,还牵扯到刘军门了。严公子,依小的想,刘军门多半是受了恶人蒙蔽,或者是中了白莲邪术,神智昏迷,这才会和那白莲教的王玄相勾结。” 说到这,他脸上忽然显露出异常惊恐的表情,以手掩口道:“莫非……莫非刘军门已经遇害,如今的刘军门是白莲贼易容的?” 严鸿笑道:“张公公当真是天马行空,想人之不敢想啊。易容术之说,本是怪力论神,不可轻信。再说就算能易容,这每三年进京述职一次,与朝廷官员往来,岂是易容便能混过的?一瞒几天可以,一瞒这么多年,根本就无可能。这刘应时刘老军门,明明就是自家贪得无厌,才会堕入白莲妖人的圈套之中,做了那同流合污之辈。” 海瑞哼了一声,微微点头。张诚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严鸿又道:“海老兄,张老弟,您二位也别太在意。没错,刘才是我严家的人,可他自己财迷心窍找死,居然勾搭上了白莲教,我爷爷也不会护他。赵文华也是祖父的义子螟蛉,该治罪不一样要治罪?只是如今,该怎么治他,倒是要想个章程。” 海瑞道:“不错,这事却得要从长计议。以海某所见,当下之计,最要紧的还是把救济灾民的事情办妥。对于刘才等人么,一则要防备他狗急跳墙,二则也要防备他从中破坏。我等不妨先按兵不动,安他的心,再寻个机会,将之一网打尽,才是正理。” 正当严鸿三人组在这里得紧锣密鼓时,巡抚衙门的刘才却是擦了一头冷汗。今天难民围攻钦差行辕的事,他虽然事先知道个端倪,不料竟然闹得这么大,险些直接引发了流血冲突。 真要是钦差给打死在济南,他刘才这颗脑袋也就搬家了。幸亏严鸿、海瑞都能镇住场子,不但没闹出大事,反而把赈济灾民的工作,就这么有声有色地开展了。 因此刘才在中午,就亲自去了王玄王员外那里。他自是不敢当面对王员外发火,却也用了委婉的口气,问王员外为何闹这一出?若是灾民真的冲进行辕,那岂不山东尽乱? 那总管“王福”照例代主作答道:“刘军门此言差矣。那些百姓肚子饿了,去找钦差要粮赈济,是有的。不法之徒隐匿其中,行凶伤人,也是有的。然而这不都平息下去了么?就算真的有刁民敢造反,自有沈参戎带兵**,更有我济南各大富商的家丁为援,军门还忧虑什么?反倒是这严鸿、海瑞一日不走,只怕你军门一日不得安生。”这一番话,刘才不敢驳斥,只得自回衙门。 等到刘才走后,王玄宅邸中的几个白莲教首脑,这才露出真容商议。密室之中,王玄汗流浃背,来回踱步道:“祸事了,祸事了。今日一朝走错,满盘皆输。早知道,就该等那赵全的消息,两下配合,大事可成。咱这边,还是**之过急了啊。” 那化名王福的齐长老冷哼道:“王左使说的这叫什么话?当年你恩师萧左使,那可是教中架海金梁,怎的你身为他的门徒,却如此窝囊,没的丢光了他老人家的脸!咱这一支可是总坛!是正宗!正宗你懂不懂?至于那赵全,他算个什么东西!想当初他无非是地方上的香主,侥天之幸,蒙教主青睐,传授了几天武艺而已。若非是本教遭了劫数,教主、右使和几位长老同日陨落,哪轮的到他赵全人五人六?如今倒好,他竟以教主传人自居,窃夺宝位。他这个教主,谁人承认?如今白莲的正宗在咱们这边,若是听他的号令再行发动,那他日到底奉谁为主?何况这事本就是咱计议好的,他赵全闻到了味道,硬要来插一脚。我等看在无生老母份上,不与他争也就是了,他还想要拿权,分明没把咱总坛的人放在眼里。若不是大事当前,老夫早就把他毙了,至于听他的号令,那是万万不能!” 王玄丝毫没有正宗的觉悟,哭丧着脸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事,毕竟是咱两家共同商量下来的结果。说好了等李自馨来了,再一起发动。如今李自馨迟迟不到,多半是俺答汗那边没准备好,咱这的事又遇了挫折。原本想冲击行辕,又被严鸿、海瑞给压住。万一严鸿再顺藤摸瓜,把咱们给访出来,该如何是好?” 那形如僵尸的柳长老,睁开眼睛道:“此事老齐说的对,咱本来就是追随库腾汗的,那俺答汗包庇赵全,我等何必舔他的臭脚!哼哼,若真是俺答那边出了问题,未必是坏事。正好把他隔过去,咱自己来做!到时候大功成就,省的还叫他赵全那些旁枝子弟,在一边耀武扬威!” 王玄道:“然而今日的计划已然挫败,二位长老又有何高见?” 柳长老怪笑一声道:“严鸿今日用放赈暂时安了民心,然而他济南府的粮食,老夫又不是不知道。看他能撑几天?我等只要一边鼓噪更多难民进城领赈,一边又传播谣言,说钦差搜罗大批粮食,却是暗自中饱私囊,不肯放赈。待到他府库粮食一朝用尽,你怕那满城灾民,不跟着咱拼命?” 当天夜里,在济南城内外的数十万难民里,又有流言传播,说官仓的米粮早被钦差和巡抚勾结盗卖了。又有人号召去抢米。尽管这也煽动了少部分人蠢蠢欲动,然而白日里大锅熬稠粥,没派到的也发一勺米的事情,是大家都亲身经历的。因此绝大多数人还是将信将疑等待第二天情形,少数不安分的也就是嘴上嚷嚷而已。 等到次日,几十万双眼睛盯着赈粥卖米处。只见运输粮食的车辆更加多了,这次粮食不光是从米行运输,还有直接从郭、李、洪、刘四大家的米仓往外运。城外的熬粥大锅又增加了一倍,城内海瑞主持的卖米地方,办事官员也从两个变成了六个。 另一方面,郭李洪刘四大家开的粮行,也已经开始粜粮。卖粮的价格比官府的略贵,但比先前城中的高价粮食却是要降低很多。当然,同样是有限制的,每人也是限购两升。这一来,稍微有点钱的百姓,倒不必非得去海瑞那里排大队买米。四大家的粮行虽然价格贵些,却可以更快买到米,而且价格也没高到不可接受的程度,属于物价正常波动范围之内。 城内也设立了十几个粥场,几大家的人组织人熬粥施舍。只是说的明白,这乃是奉了钦差之令,大家得多谢钦差,多谢朝廷。 这一来城中灾民欢欣雀跃,看来,什么没粮食的谣言是信不得的,今天人人都能买到米或是喝到粥,大家终究是有救了。有那之前有亲人饿死、病死的,此时只得怨他们福薄命短,若是多撑几天,不就能得救? 这一日,济南城再无慌乱惶恐。一大碗粥尽管不可能让人一天不饿,不过肚里有了热食,心中终究有了些底,人也安定了。人人口中念佛,感激皇上圣恩,钦差大德。 此举却让王宅中的几个白莲教头目如坐针毡。王玄汗如雨下,结结巴巴道:“二位长老,这严钦差步步算计都在我们前头啊,想不到四大家族都已经倒戈过去。这钦差手中粮食一多,灾民也都听他的了。以我看,还是,还是……” 柳长老鬼眼一瞪:“王左使,你这般胆小,干得甚大事?四大家族竟敢公然不顾王门商约,讨好严鸿,此后断留不得!既然严鸿不再缺粮,那索性赶紧下手好了。咱现在城外就有库腾汗派来的两千铁骑,足以以一当十。再加上咱自己的神兵,就算硬打,也未必打不下来济南。依我说,即刻发令,让他们来攻打济南府,把严鸿连同这帮狗官一锅煮了,倒也省事。” 齐长老却道:“老柳,这事可使不得。济南府号称铁打的济南,不是那么好攻的。那二千兵,库腾汗当宝贝一样,可不是这么个用法。至于咱的神兵么,你我心里有数,终究比起朝廷正军还是要弱上一筹。更何况这般强攻硬打,纵然胜了,损失也大,百姓们若是不肯跟着咱们走,到时候山东各地兵马一到,还是个有败无胜。此事,必须还是要乱中取势,不可一味逞强。” 柳长老道:“那以你之见,应当如何?” 齐长老道:“我已经派人通知雷占彪,让他把他的人马带来。如今他打着孙烈的旗号,已经统合大小山寨三十多个,再加上咱派去帮他的人,手上的兵马不下数千之众,其中骑兵也有近千。咱们调用这支人马,先来济南洗城。官兵闻响马贼杀到,必然迎战,那时候我们再借机成事,不必先自折损人马。”(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满城尽唱万岁歌 一听提到雷占彪,那柳长老目光一寒,道:“姓雷的杀了咱们的信使,分明是不把我教放在眼中,这等狂徒,就该除了,何必还与他有什么往来?” 齐长老冷笑道:“除他是要除,不过不必急在这一时。等他来到济南大杀大砍之后,咱再站出来,灭了雷占彪,到时候百姓们只会说咱的好,再发给他们刀枪器械,让他们起兵造伪朝的反,大事可成。” 柳长老连连点头。齐长老又道:“此外,刘才这些年做下的勾当,都是要掉脑袋的。而这钦差副使海瑞,又是个一股筋的家伙。若是他们火拼起来,我圣教从中渔利,更是得势。” 王玄素来怕这二位长老,见他们已经商量出了结果,便只得蹲在一边道:“你们都商量好了,那就按你们说的办,反正我说的你们也没人听,你们想咋样就咋样吧。” 齐长老拍拍王玄肩膀道:“王左使,你不必这般灰心丧气。如今四大家族既然已经跟随严鸿出粮赈灾,你也别落后。回头先使人送一万石粮食去严鸿那里,再多开几个粥棚,平价粜粮,免得惹他惦记。” 于是第三天,继四大家族之后,王玄王半城也开始平价粜米,至于粥棚,原本王玄就开着,钦差来了停了两天,现在又续上了火。王玄这一作榜样,到下午,济南城其他的大小十多家富豪,也纷纷到行辕认捐,大的捐粮千儿八百石,小的捐个三五十石。 严鸿对他们大加褒奖,让他们也不必专门开粥棚了,把粮食送到现在官办的粥棚,再派上一两个人过去帮忙,粥棚上就也打出他们家的旗号。这样一来,整个济南城对外就展现出“所有富户紧密团结在钦差周围,同心协力赈济灾民”的感人场景,人心也进一步安定。 严鸿手中粮食多了,估摸着度过灾荒不成问题,于是又动起了脑筋。当天黄昏,他就从灾民中招募了五百名老太太,让她们手上戴着红布做的箍儿,在各处维持秩序,劝导灾民。参与这项工作的,每人每天发米一升,粥管饱。 这却是他从后世市政///府维护交通秩序学来的。若单是衙役拿着水火棍,威严有余,柔韧不足。如今招募这五百老太太,一则软硬兼施,二则也让灾民更加有希望,不会再想着抱起团来和官府做对。 随后严鸿又招募了五百名八到十二岁的小儿,教会他们唱一首“万岁歌”。这首歌是他拿穿越前《上学歌》调子编的: 太阳当空照,人人开口笑。肚子饿,快点跑,济南城里已在把粥熬。 皇上恩德到,大家都吃饱。谢万岁,谢万岁,太平盛世就在大明朝。 凡是参加的小儿,照旧是戴着红箍儿,每人每天一升米,粥管够。于是满城都是这阿谀奉承的童谣。便是那些没有给招募到的小儿,也都跟着唱,甚至大人也有觉得这歌谣怪有趣,跟着唱的。没几天,济南城内外就全是《炸学校》调子的万岁歌了。 然后严鸿又招募了一千名妇女,在各粥棚帮忙。他这招募却是与白莲教选仙姬截然相反,要求粗手大脚,面目难看的,能干活的。报酬同样是粥管够,一升米。这一千名妇女戴着红箍儿进了粥棚,大大减少了公务人员的人手负担。 严鸿这几招,实际上参考了他了解的现代管理中,给底层的人一个想头。招募这二千人,不但可以在**、秩序方面得到助力,而且让难民们看看,就是他们中间的人被钦差选上,过上了好日子,其他人就会更加信赖钦差,盼望自己也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他只招募了二千人,却让几十万人的心思都被调动了。 之所以只招募老太太、小孩和丑陋妇女,严鸿是怕其中混入白莲教徒。至于说招募这些人的花费,一天不过几十石米,对于如今的严鸿来说,压根就是九牛一毛了。 除此之外,严鸿又每日拨出粮食,继续给灾民发米,成年丁口三勺,老人幼童两勺,便是襁褓中的婴儿也有一勺。并使人告知,再多过几日,钦差还会发下银子,让大家能够买米度荒。这一下,灾民更是人心安堵,等着朝廷救命。 又过了三两天,城外来了一百多辆大车,车上堆满粮食。要是早几天,这么多粮食,怕是早被人盯住了,说不定难民还会蜂拥上前抢夺。可如今,却是不怎么引人注意。毕竟,官家发米粜粮,又有粥喝,大家现在不愁饿死了,反正只有一个肚子,这些外来的粮食也就不再如先前那样金贵。再说,这些天钦差从城内城外运粮的队伍时不时都要过一过,谁耐烦一一去数? 倒是护车的人颇为惹眼。这一路过来,除了推车的力夫、赶牲口的把头之外,另有一些是外县的弓兵、衙役。除此之外还有十多个人,显然与众不同。他们各个身着劲装,配刀悬剑,步履刚健有力,看来是身怀武艺。 那为首的一个,不到三十的年纪,上中等身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直鼻阔口,颌下微有短须,相貌俊朗之中,更带几分英武,双目之中暗蕴神光。他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素色襕衫,虽然走了长路,竟然是纤尘不染。手拿一柄折扇,在手中轻轻摇动,扇面展开,上面龙飞凤舞般用行草,写就一篇岳阳楼记。 按他的衣着打扮,仿佛是个游学四方的书生学子。然而腰悬一口三尺长剑,那举手投足间,睥眤天下笑傲王孙的神态气质,又似指点江山的名臣栋梁。围观百姓们都认定,这必然是哪家名臣子弟,饱学宿儒,绝非什么粗鄙武夫。 在此人身旁,有个女子相伴而行。这女子身形娇小,体态婀娜,头戴一顶帷笠,垂下的纱帷遮到胸口;帷幕虽然从中两分,以便于饮食视物,但纱帷重重叠叠、纹风不动,似乎有三四层之多,看不清面貌。 她身穿一件淡绿色褙子外罩淡绿比甲,下着水绿长裙内衬同色绸褌,足蹬一双白缎靴。只是行路之间,身子微微顿挫,明眼人容易看的出,这位女子的右足不怎么便当,是个跛子。 看她与那俊美书生前后而行,形态亲昵,分明是一对情侣甚至夫妻,不由让人暗自慨叹。似那书生这等**俊朗人物,怎会娶一个身有残疾的妻子? 在队伍正中的,有两条天神般的大汉。他们身高体阔,人群之中显的甚是扎眼。一个在肩头扛了柄铜人槊,另一个扛了撼天锤。山东民风尚武,百姓倒不怎么怕他们,只是暗挑大指赞一句:“真是两条好汉!” 最后押队的,则是一紫一青两位女子。与前面那女子一样,头戴帷笠看不清面目,倘离的近了,能闻到她们身上的淡淡香风,若有若无。其余的几个人,也是各个相貌伟奇,身带军刃,神态气质,并非凡俗人物。 这一队人马近城来,难免吸引百姓关注,有那好事的,在两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且不表,这队人马看济南的情形,也是颇为诧异。 只见官府粥棚林立,井然有序,百姓们按次序领粥,并无拥挤践踏之事,也无人口出怨言。粥棚之中,还有些衣衫褴褛的中年妇女,戴着红箍儿在帮忙添米加柴,虽然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却是红光满脸,笑容可掬。 又有些老太太,也是戴着红箍儿,在队伍中间维持秩序,怜护弱小,斥责强横。有些仗着身强力壮想拥挤的,被老太太一喝,顿时唯唯诺诺,乖乖排队。一忽儿又有一群儿童跑过来,欢天喜地,口里唱着“谢万岁,谢万岁,太平盛世就在大明朝”的歌谣。 这些押粮来的人都不禁面面相觑。为首的书生心中好奇,便问路边一个老者道:“老丈,我前番来济南城时,满地饥民嗷嗷待哺,如今却怎么这般太平?尤其怪者,平素里一个县城救济几千灾民,也难免你争我抢,这济南几十万灾民,竟然井然有序,不知是何道理?” 那老者笑道:“小哥,你是晚来数日,不知这里情形啊。自从来了严老爷、海老爷这两位钦差,官家米粮如山,各处赈济,城里也有粥棚,不过我离城门近,到这里倒是方便。除此之外,又有平价米可买,大家还争抢什么?那些少数不守规矩的,喏,有这老妇人戴着红圈儿去劝导。不听的,自有衙役和锦衣卫棒打绳捆。如今的这钦差,可是大大的好人,一心为着咱百姓着想,并不曾想着从中渔利吸血,这也是济南百姓的福分啊。” 见为首书生和老人对话,那紫青双姝也从队尾走上前来。紫衣女郎小声道:“邵兄,不想我们才走了几天,情势就发生这么大变化。早知道,就多筹些粮食,不必急于一时了。” 那书生笑道:“夏贤妹,事态发展迅速,实非我们能预料。我等离开时,情形何等严峻,若是耽搁日子久了,不单是灾民死的多,更怕那王贼提前发动,就事不可为了。不料那小阎王竟然是个好人,肯为百姓着想,还有这般手段。看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倒不好一概而论。”(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邵氏出品 原来这书生便是当今江湖上“忠义盟”的盟主,丹阳大侠邵景邵惊风。他自幼文从心学大家梁汝元,武拜昔日江湖第一名剑龙九州,文武双全,并世无双。家财豪富,为人急公好义,在江湖上名声之响,同辈之中,无人可及。 后因严嵩误国,邵景便成立“忠义盟”,以匡扶大明,铲除奸佞为己任。四方招揽英雄豪侠,忠良遗孤,一心要中兴大明,扫荡奸邪。夏紫苏、张青砚以及曾荣、曾华,皆是盟中之人。 按他们的想法,要中兴大明,自当是除掉严嵩父子及其党羽,正本清源,才能让大明重铸辉煌。只是严家戒备森严,京师厂卫密布,更有十数万京营兵马拱卫。这些人武艺虽然高强,但也是血肉之躯,要想在这种情况下暗杀严家父子,不啻痴人说梦。因此他们只得先忍耐一时,再做图谋。 他们反严嵩的目的也是为了大明,既名“忠义”,自然是要为国为民,与那图谋**朱明的白莲教,自是不共戴天。去岁里,白莲教意图在山东举事的消息,被邵景探察明白。他便让夏、张二姝飞骑入京,禀报徐阶。 按邵景的想法,徐阁老在朝中素有清名,与严嵩非是一党。若是他能够及早做出准备,自然扫平乱党。一来,免了大明朝遭心腹之祸。二来,也能借此在天子面前立下大功,进一步增加权势,到时候在江湖义士的辅助下,扳倒严嵩也更有希望。 饶是邵景文武无双,当世奇才,却也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身份。在徐阶眼里,这一干江湖好汉,草莽英雄,与蟊贼草寇又有什么区别?尤其见到恩师夏言的孙女,居然成了江湖人,更让他老人家痛心疾首。 这简直是夏家家门不幸!夏紫苏是庶出孙女,可也是夏家骨血,怎么偏生做了江湖人?风餐露宿抛头露面且不说,男女混居别无顾忌,**二字何在?这是在丢恩师的脸啊! 再加上,徐阶自己在山东也有消息,就他了解的情况,白莲教在山东虽然有些异动,但看架势闹不起来。因此,徐阁老对于夏、张二女所说的消息并未怎么重视,反倒对夏紫苏的前途关心起来。他好心提出,让夏紫衣干脆留在徐府,嫁与自己长子徐璠做妾。依徐阶想来,这是最好的安排,免了她在江湖上的奔波之苦,也省得再丢人现眼。 至于自己儿子比对方大二十多岁,这又算的了什么事?在大明朝如今的时代背景下,这本来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夏紫苏年过二十,已经算是大龄剩女,自己的儿子四十多岁,还不好讲谁一定吃亏。何况她奔走江湖,是否完璧都不好说,自己堂堂次辅的嫡长子肯要她,都是看在死去的夏阁面上。夏紫衣自当感激涕零,磕头拜谢,上赶着答应才是。 至于夏紫衣那个不知所谓的师妹,虽然与张经沾亲,但这个亲戚实在是远了一点。而且即使是张经,徐阶与对方也没什么深交,犯不上关照。只是看在夏紫苏份上,也抬举她一份出身,与紫苏一起嫁入徐门,同给徐璠做个妾室,彼此之间有个照应也便是了。 哪知徐阁老这一番好心,反倒激怒了夏紫苏。这夏紫苏貌美而心性高傲,行走江湖,不知拒绝了多少名门侠少,江湖豪侠的求爱。所为者便是一不肯做妾,二要求对方不得再娶,因此才蹉跎了光阴。她又怎么会放**段,在徐家伏低做小? 更别说徐璠那年龄比自己爹都小不了几岁,居然打这种色迷迷的主意!若不是看在徐阁老素有清名的份上,不一火烧了徐阁府才怪!因此上,这夏、张二女,愤愤然拂袖而去。 可等到后一年,山东灾情更重,局面日见糜烂,白莲教的活动也愈加猖獗。以邵景之能,也难有作为。徐阶那里已经碰了钉子,其他朝廷官员,不是严嵩一党,就是墙头草,更不可靠。他有心刺杀王玄,却不知对方武功深浅。更何况王宅之中健仆过百,看架势其中不乏技击中人,更与济南官场勾结,又和四大家族互为亲戚。邵景武功再高,也难以凭几个人就闯关杀人,因此迟迟不能动手。 再到后来,邵景看山东难民回流济南,城里城外,衣衫褴褛,奄奄待毙的灾民越来越多,而朝廷派来的钦差,却是严嵩的孙子严鸿。这一番,眼看得大祸难免,邵大侠只得广聚盟中好手,于外地购买米粮,运往济南,先行赈济。 正巧鲁南的藤县,先前送往济南的粮食都被强人所劫。这藤县的县令,与邵景的叔父邵方有些交情,见这位大公子肯带着江湖好手护送粮食,于是也派出弓兵民壮,带了县城中一些粮食去支援省城。只是县中粮食原本不多,加上邵景自己的买的,也是没多少。 邵景也知,自己这点粮食对比整个灾民数量,那是杯水车薪,难以济事。也只是但尽人事,各安天命而已。粮食运到济南,能给几十万百姓多吃上几顿稀粥,多活几日性命也好。他们也做好了最坏打算,若当真民变难以遏制,便趁混乱之中,泼了性命也要寻机袭杀王玄等白莲匪首,以平祸害。 这一路上,他们也与劫粮的匪徒打了几仗,仗着武艺高强,没吃什么亏,反而杀伤了二三十名匪徒,有惊无险到了济南。谁知道这里一看,却是民心安定,放赈之事进行的十分顺利,原本两眼发绿的几十万灾民,如今虽然还是骨瘦如柴,但脸上都有了血色,多数人还乐呵呵的。听来,都是严鸿这纨绔所为,不由让他大为惊叹。。 夏紫苏本来与邵景同行,心中十分欢喜。可一想起当日与严鸿在莫家村中的点滴,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好恼。尤其自己那个师妹,平日办事精明的很,怎么这次脑子也不好使了,连要个马都没要回来,让他骑着自己的宝马满山东一跑,将来这个话传出去,让自己怎么见人? 二人师出同门,情谊深重,夏紫苏虽有不满,不好发作,却不肯听邵景夸奖严鸿。当下她道:“邵兄,依小妹看来,未必是那严鸿的功劳。严鸿那厮不过一纨绔,年纪轻轻,有什么能耐?多半是那副使海瑞的功劳。小妹一路上,可没少听这黄脸龙图的大名。” 哪知他们自顾说话,却被旁边一个中年妇人听到。这中年妇人戴着红箍儿,本是在粥棚帮厨的,抽空出来小解,恰好听到夏紫苏的话。她自从戴上红箍儿,每天喝饱米粥,再带回一升米给两个孩子吃,那是满意得很,并为自己这准体制内的身份而自豪。如今听有人贬低严大钦差,顿时怒道: “这位妹子,你说的叫啥话来?黄脸龙图海大老爷固然是个有本领的,这白面包公严大老爷怎么就没能耐了?外来的妹子,不知道事情就不要胡说!单说这大破赏春阁的事,也不输路断十八案的海副使了。” 这妇人一边说,一边就把严鸿如何英明神武,大破**///窟赏春阁,三拳打死镇济南常衙内的事顺口说出来。连严鸿自己也不知道,他当日那番举动如今已经被改的面目全非,他的形象已经开始直追鲁提辖。 这时候,在粥棚附近维持秩序的军兵,见了十几个佩带兵器的人押着百余车粮食过来,便开始关注。又听有人直提严鸿官讳,便一面飞报严鸿得知,一面悄悄走近过来。何秉忠一心立功,早就提了刀亲自带队,心道:若能擒住这诽谤钦差的刁妇,说不定还能立一大功呢。 眼见官兵接近,邵景和紫青双侠等人,自是毫无惧色。那何秉忠见这些人器宇轩昂,也不好立刻下手喊拿。正在对峙时,有严鸿听了禀报,忙自过来。此时梁如飞留在行辕巡行,严鸿身边保驾的便只有奚童、孙月蓉和黄河双侠四人,当即一起保了严鸿前去。堪堪近了,孙月蓉眼尖,一眼看到紫青双侠,她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泛酸,故意停步不前。 严鸿却顾不得,径直快步过去施礼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夏、张二位女侠,小生这边有礼了。” 张青砚自那日一别,再见严鸿心中总有几分异样情怀,不肯受他的礼,只是将身子一偏,万福还礼。夏紫苏只当没看见,径直问道:“严公子,我的马儿怎么样了?莫非你打算做那有借无还的拐子?” 严鸿笑道:“夏女侠误会了,你二位高来高去,神仙似的人物,小生便想还马,**寻二位去?至于那马,我喂的膘肥体壮,连根马毛都没少,随时便可归还。” 何秉忠见严鸿对那两个女子甚是客气,心中暗道好险,幸亏自己没有得罪这俩,看来这小娘子和钦差大老爷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时邵景瞥到了云初起、叶正飞,当即上前笑道:“黄河双侠不肯加入忠义盟,却原来在严府大公子手下高就。” 这话一出,叶正飞脸色微变,云初起则也微微一笑,抱拳道:“见过邵大侠。鄙人兄弟之所以不入忠义盟,是顾念着义学中的那些孤儿。如今严大钦差急公好义,捐助义学,我等随他身边,这也是投桃报李之事。再则,就说济南城的这些灾民,赖严大钦差得了活命,我兄弟在其中,倒也出了几分薄力,颇感荣耀。”(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忠义奇侠 邵景身边那瘸腿的绿衣女子笑道:“相公,人各有志,云大侠、叶大侠帮严大钦差做事,也是一般为国为民。夏家妹子,你这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落钦差大老爷的面子可不好。依我见,咱还是先说正事吧。”她脸上蒙纱,看不清面貌如何,然声音柔婉,十分动听。 邵景点点头,对严鸿抱拳施礼道:“在下丹阳邵景,见过钦差大老爷。”他身上有秀才功名,倒是不与普通百姓相同。 严鸿此时与紫青双侠打过招呼,又听邵景和云初起拌嘴,再仔细打量下这帮人,心想:这八成就是夏、张二位大美人加入的那个有活力的社会组织了。这个姓邵的,多半就是这个组织的老大,长的人模狗样的,却非要混帮会,可惜啊可惜。 不过面子上总要顾到。他也满脸堆笑,拱手还礼:“幸会幸会。” 邵景又一指那瘸腿妇人道:“这是内子龙氏。”那女子也忙给严鸿万福为礼。接着,一一介绍随行的众人。那藤县派来的文员,也上前按朝廷礼节参见钦差。严鸿心道,这个社会组织,居然威风把县里面的体制内都比下去了,倒是不可小看。 寒暄已毕,邵景指向身后车辆道:“这里有我等自费筹备的粮米五百余石,另有藤县运来的粮米八百石。于救灾事并无十分助益,只是在下一片心意,还请钦差大老爷收下。” 严鸿道:“邵兄急公好义,在下佩服,这礼物我替百姓收下,日后定有报答。这一千多担米粮,足以活人无数,可称是雪中送炭,怎会说没有助益?邵兄实在是太谦了。” 救灾事大,也不容过多寒暄,交割粮食已毕,邵景等人先自告辞入城。严鸿也不远送,让藤县的官吏、民壮先去衙门领取回文,再回馆舍休息。队伍去的远了,见孙月蓉的嘴撅的老高,严鸿笑道:“喏喏喏,小媳妇吃醋了?这嘴巴都快拴毛驴了。” 孙月蓉嗔道:“谁吃醋?谁稀罕吃你的醋?我只是告诉你,人家紫青双侠可不是我,傻乎乎就被你骗了,现在想后悔都来不及。人家可是名满江湖的女侠,师父是江湖成名的正教前辈,你敢去勾搭,信不信被刺几个透明窟窿?” 邵景等人离了严鸿,那龙氏却笑道:“那严公子生的倒俊,不但处事能干,而且为人谦和,倒不似那些仗势欺人的恶棍刁徒。或许,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 夏紫苏道:“龙姐姐莫要错看,这小贼能有什么好心?我只是碍着三年之约,不好动手,否则早一剑穿他个窟窿。” 邵景道:“那可使不得。如今济南局势不明,朝廷钦差就如同定海神针,有他在,还能保证局面稳定,若真是钦差有个好歹,怕是整个局面就会乱成一锅粥,到那时,我们可就帮了白莲逆贼的忙,岂不是成为国朝罪人。如今见了他,贤妹取回良驹就是,其他的事么,还是等放赈之事后,再做计较。” 此时众人进得城中,只见城中设立多处粥棚,百姓前往领取。又有各处米铺平价售粮,百姓脸上多半不见愁容,看来情形已经大为好转。还有的人只说过了这一阵,官府将陆续发放回乡米粮,到时候就可以回乡,免得误了农时。 又见一路上看见不少木牌,上面画着粥碗、箭头。打听之下,才知是钦差大人想出来的“木牌指路”之法,省了不少寻找的力气。龙氏笑道:“那严公子虽则是严嵩孙子,花头倒多,行事却也实在。单只这些小玩意,对百姓大有方便。相公若是有机会,倒可与他多往来往来。” 邵景与龙氏向来恩爱,当下道:“正该如此。我忠义盟从不搞灭敌满门那套下作手段,剑下不枉杀一人,才为侠义之道。过去听说严鸿是京城里有名的恶少,可今日看来,人言不可轻信。他若并无过恶,我等自然也不会与他为难。若他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这个朋友更是能交上一交。” 张青砚道:“盟主,如今看来,严鸿在济南放粮,把四大家族也都带动了,济南数十万灾民,民心已渐安。这一手釜底抽薪,使白莲之乱失了根基,鼓噪灾民的力量少了许多。这样一来,似乎山东局势,可以转危为安?” 邵景道:“正是。百姓得了活命,谁还想去造反?若这些狂徒想仅凭教徒之力谋逆,不啻以卵击石!因此,眼下我们且观其变就好。若有机会,再把王玄等人除去,为国朝除一心腹之患。” 随行一众忠义盟中骨干好手闻言,一齐点头称是,想来自家盟主惊才绝艳,英明神武,按他的安排行事,万无不成功之理。虽白莲教人手百倍于己,但人人心中皆无半点怯俱之心,反都盼着早点动手,抢立功劳。 张青砚则是催着师姐快去把宝马讨回,夏紫苏不由暗自嗔道:若不是你太过糊涂,当日未能讨回马匹,何必罚我这一遭,怎的你比我还急?她却不知道,张青砚心中念头转的飞快,只盼她早点把马讨回来,也就和钦差没了瓜葛,免得日后二人没事来往。 当晚,夏紫苏让忠义盟中的别一位好汉,唤作金毛狮王王福全的,前去严鸿那里讨马匹。严鸿见夏紫苏不曾自来,心中微微惆怅,却也没奈何,只得将马匹交回,另外封了一百两银子,请诸位好汉用作饭费。 济南官场这边,刘才等人原本看灾民汹汹如潮,本地富户稳坐不动,只拿言语来搪塞,本来是急的团团转。没想到瞬息间情势变化,局面竟然变的逐渐好转,灾民得到救济,人心平复,王玄等富户也都出粮赈济。这一来,济南再无民变之虞。 可他们心里的石头却丝毫没有落地。民变的危险是过去了,但自个这些年做下的勾当,还要面临钦差的考察。要知道,钦差这次下山东两大任务,一则赈灾,二则监察百官。如今第一个任务基本圆满完成,就该腾出手来弄第二个了。尤其那海瑞,不但经常与灾民和济南本地百姓查访,而且还一家衙门一家衙门的钻,也不知道他到底掌握了多少蛛丝马迹。 严鸿、海瑞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又对自己是什么态度?饶是刘才久历官场,此时也有些看不明白。而且若是任由他们站住脚跟,开始调查库粮、乃至军械事,那可真就要糟糕到家。 而王玄的管家王福,时时来走动,给刘才吹的风,也让这位老巡抚不禁有些心惊肉跳:“刘老军门,您是严阁老义子,严钦差或许念着旧情,不会对您下手。可他手下那副使海瑞,如今在济南名声日隆,怕是个不念交情的主。而严钦差和海夕郎,近来赈灾中打得火热。我家老爷是一介平民,无力与他们计较,凡事还要看老军门做主啊。” 王福这话,刘才如何不懂意思?他们联手做下那些勾当,大家都是要掉脑袋的。钱凤、李守真等人念着严鸿当初收了大笔银票,想来不会对自己如何。刘才却没这个信心,毕竟他年龄更长,见识更多。要说交情,那赵文华在阁老面前的地位,比他只高不低,可是前些日子失去天恩眷顾,据说已经被严府当弃子了,自己又如何敢保万无一失? 当然,自己居安思危,与赵文华又有所不同,手中倒也不是没有自保的物事。可要到了那一步,就等于彻底抓破了面皮,日后也难做人。想到此,不由阵阵长吁短叹。 方用贤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道:“大家慌什么,钦差正使严鸿虽然赈灾的手段强,他又不是没有把柄在咱们手上,他与常家小姐那苟且之事,只要捅出去,照样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钦差仗势,逼奸命官之女,这种事足够让他丢官去职,怕他何来?” 刘才怒道:“胡说!严阁老的面子,也是能轻易招惹的?你就算罢了严鸿的官,换海瑞来当正使,那不是死的更快么?再说现在盯着咱们的又不是严鸿,你搞他有什么用?” 方用贤忙道:“老军门说的是,倒是下官一时糊涂了。不过海瑞那厮,简直就是个刀枪不入的主,找不到他半点罩门,实在难对付。” 刘才长出一口气道:“你方才说的倒不是完全没用。毕竟严大公子这也是个短处,咱们用这个短处拿捏着他,让他为咱们办事,倒也是有的。毕竟这事里,他是正使,海瑞是副使,一切还都要按他说的办。只要他跟咱在一条船上,咱这条船就翻不了。只是常太守,你那边可要加一把火,他要是吃干抹净走人,吃亏的可是你的姑娘。” 常知孝此刻在官场上,俨然已经是二号人物,旁人谈到他女儿的丑事,他反而洋洋自得。此时更没有了往日那副奴颜婢膝的模样,一拱手道:“不牢老军门挂怀,严大公子如今就在我的家中,与小女品茶谈心。我那女儿,与严大公子两情相悦,如胶似漆,将他拿捏的妥帖无比。自古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严大公子这小阎王么,遇到我那女儿,也就抖不出森罗殿上的威风了。这样吧,待下官回府之后,与严大公子商议个章程。左右不能让咱自己人吃亏就是。” 等到常知孝从巡抚衙门回府,见严鸿果然还在府中坐着。自从他答应送女儿与严鸿做妾之后,严鸿来往府上,倒是越发频繁。除了赈灾最紧张那两三天,其余时候,几乎每天都至。当日那位嚣张跋扈的常守业,如今同孙子一样,在一旁殷勤伺候着。(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计中计 这倒也不仅是常衙内乖巧,还有外部压力。原来自从海瑞来到之后,对赏春阁的事盯住不放,大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死活要抓常守业常衙内到案。私放常衙内回来的李守真,已经被海瑞驾官指头戳了一千多个窟窿,扬言回京就上表**,还是严鸿好劝歹劝才分开。 料想以海瑞的为人,常公子到案之后唯一的下场,也就是个身首异处。而且这又是个水泼不进的人物,便是想找门路也找不到。这常衙内只好龟缩在府里半步不敢离开,拼命抱着严鸿的**。在他看来,当初这个送命阎罗,现在却是自己唯一的救命菩萨了。 见常知孝回来,严鸿只是微一欠身,口中道:“见过伯父。”却不见他真正行礼。但见这个纨绔公子眼角略显些疲惫,头发也有点凌乱,一副春睡未足的架势。联系到严鸿来这里的时间,傻瓜也知道刚才在后面干了些啥。 常知孝倒是顾不上这些,落座后忙道:“严贤侄,你和玉莲的事,如今在山东官场闹个沸沸扬扬,实在是不好再拖了。我琢磨着就在这一两天,你们把亲事办了,也算了我一件心事。老夫为官多年,也有些家私,情愿尽数拿出来,作为嫁妆。家中丫鬟婢女,任你挑选,都算陪嫁。只是小女从小娇惯,有些小脾气,将来还望多多包容。” 严鸿色眼一眯:“好说,好说。承蒙伯父把玉莲妹子嫁给我,已是感激,伯父又送这许多金银财宝和美貌丫头,小侄如何敢当?”嘴里说不敢当,脸上却已笑烂。 常知孝心中微微一酸,脸上如常道:“我那犬子前番得罪钦差,本当千刀万剐,如今看在这半分亲戚的面上,便请贤侄高抬贵手,饶他一条狗命。你若还不解气,就在这里重重打他一顿,也是教训。” 严鸿大喇喇地点头道:“伯父,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您如此通晓人情,小侄自然不能赶尽杀绝。常世兄前番和我是有些误会,这许多日也该消了。本官在此说一句,此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常知孝大喜,忙叫常守业给严鸿磕头谢过。接着又道:“还有一桩。钦差府上那些女眷么,与我常家有些纠葛。婚宴时在一处,多有不便。可否先让她们回避几天,等到新婚之后,再做道理。不知严贤侄意下如何?” 严鸿道:“那些女人么,倒没关系。反正我也玩的腻了,正好借机换一批,到时候从府上挑几个模样周正的丫头一起带过来就行。只是这些人是我救下的,我在山东一天,就要保她们一天平安,否则我面子往哪放?等我走之后,随你们处置就是。” 常知孝连连点头:“那是那是,钦差在济南一日,谁敢动这些女人一根汗毛,便是本知府也饶不了他们。” 严鸿又道:“还有一桩事,却也麻烦。常伯父,我身负皇命而来,要纠察山东百官的不法。临行前爷爷就交代我,山东官场,纵然有天大的不是,自然不能全坏了。然而必须抓出一两个,好给万岁爷爷一个交代。” 常知孝听严鸿把此事都说与自己听,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这话都当着自己说出来,可见严鸿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惊的是,自己父子险些就做了这替罪羊。 听严鸿又道:“不瞒伯父说,原本那赏春阁一事,小侄是决心拿常世兄开刀了,这手中倒也颇得了些物事。如今有玉莲妹子在,我自然不能坏老丈人的身家。然而若是空手而归,万岁那边如何交代?你们济南官场这些人彼此连成一线,我这个不能动,那个动不了,该让我如何交差?” 常知孝闻听,知自己这一关多半过了,更喜严鸿当面称自己为老丈人,当下笑道:“严大公子,你虽然聪明绝伦,终究对这官场上的勾当,还少了些经历。你当我与那帮人真是一条心?笑话,虚与委蛇而已。大公子,我让你娶了莲儿,不瞒你说,确实是存了攀高枝之心。既然如此,我俩就是一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岂能不顾?” 严鸿道:“哦,这么说来,岳父大人却有什么高招?” 常知孝道:“你且听我道来。海瑞那为人我先不说,咱就说如今这局势糜烂到这等程度,万岁那挂了号,贤婿若是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万岁能高兴?这人是一定要收拾的,官小了还不成。岳父想来,布政使钱凤就是最好的人选。他主管民政,钱粮都归他管,出了这样的事,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他做那些事的证据,老夫手中全都有,正好拿给你,到时候就在成亲酒席上,你把证据这么一扔,把他一拿,可不是一段佳话?而他是从二品的大员,单以品级论,山东文官,以他为最高,拿了他,正好也显的你不畏强权,日后万岁龙心大悦,你官运亨通,莲儿也能沾沾光。” 严鸿闻听,似乎显的颇有兴趣,却问道:“那刘军门那边,他老可会同意?” 常知孝冷哼道:“他自己的**不干净,还顾的上别人?只要贤婿你不拿他开刀,拿别人开刀,他才懒得管。你且放心,只要到时候不动刘才,我再从旁劝说,保证他也不会从中做梗。另外么,这山东都司高延宗,有倒卖军械一事,岳父这些年手中也搜集了不少凭证,正好也给你,来个好事成双,山东一文一武,两个大员被你扳倒,面子里子全都有了。” 严鸿皱眉道:“话是如此说,听说这两人都和刘军门交情不浅。再说,刘军门纵然做了些不妥当的事,咱们又如何拿得住他的证据?” 常知孝道:“贤婿,岳父却不是那没头脑的昏官。既知刘军门做下的不妥事,自然也有他的把柄。只要他敢多啰嗦,贤婿把这些报上朝廷去,刘军门也得丢乌纱的。” 严鸿心中暗暗冷笑。常玉莲对自己分明没有情爱,依然肯委身下嫁,自然是山东官场内部出现严重分歧。常知孝要拿女儿当枪使,换取和自己结成联盟,自然是要保常家的命,而以其他人为牺牲品。 可是这常知孝到底怎么想的,他提这两个人选,一个是严系在山东的第二号人物,另一个却是陆炳的故交。就算严鸿真想扳倒他们,也要惦记下爷爷和爹爹还有陆大特务的意见啊。更何况还想直接要挟刘才,常知孝这严党外围,干的真不怎么样。回忆起自个来济南后的表现,好像这位老兄与徐党的方用贤李守真关系倒还更好一些。再结合常守业和常玉莲的种种愚蠢表现看来,这智商真是有遗传的。 当下严鸿故作淡然道:“这一家伙扳倒两个大员,留出的两个空缺,也是个聚宝盆啊。” 常知孝眉飞色舞道:“贤婿果真聪明伶俐,不过算得还不够。这可不是两个空缺啊。这两人倒了,他们本署的佐二官就能干净?一查一片,这出的缺就得有几十个。到时候把这缺一卖,那银子可不就流水般的来啊。咱们翁婿到时候二一添做五,还愁没了钱使?何况,岳父我也做了这么久的知府,难道就做不得布政,当一当这一省方伯?到时候你在朝中,我在山东,彼此遥相呼应,做事也便当不是?” 严鸿这才做恍然大悟状,忙拱手称是,连呼受教。于是常知孝吩咐摆酒,严鸿坐了上座,常家父子作陪,又把玉莲小姐叫出来斟酒。常玉莲到了这一步,哪里还有什么闺阁矜持,也只得强颜欢笑,违心奉承。席上,大家又谈了些婚姻之事,常知孝又yy了扳倒钱高二人之后,自己如何在山东呼风唤雨。用完酒饭,严鸿告辞离去,并叮嘱常知孝,回头把钱凤、高延宗和刘才的把柄都送上来。 常知孝见他走了,拈髯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常某生了个漂亮丫头,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妙用,这一下子,我也是一省方伯了。有趣,有趣。” 到下午,常知孝果然将高延宗、钱凤和刘才的黑材料都送来了。等到晚上,严鸿与海瑞,还有中官张诚等人,借着巡查赈灾存粮的当口,又悄然在粮仓汇合。严鸿将白天之事一一分说,又把这几个人的黑材料送上。几个人点起灯烛,脑袋凑一起研读。 海瑞看了,点头道:“这高延宗、钱凤、刘才三人的不法行迹,我原本便已搜集了许多。如今加上这常知孝给的账本,却是相互印证。这批社稷之贼,留之不得!” 严鸿到这时,心中还是微微有些矛盾。毕竟,刘才、钱凤都是他严府的人,虽然无论从朝廷还是从严府的角度,这些人都留不得,但真要是一举拔出了,动静太大,自己擅做主张,府里不知道能否交代。 然而转念一想,这帮人在济南闹成这样子,若不是自己赶来,只怕前些天已经出了民变,甚至白莲教借机暴动也是有的。再说粘上白莲教,这危险更大。既然如此,那只能壮士断腕,为严府割除这个肿瘤了。 他又试探问了一句:“这三人留不得,却不知其他要员,如李守真、方用贤等,海老兄勘察得如何?” 海瑞不动声色道:“正是蛇鼠一窝,并无一个好东西,所犯罪行,若按洪武旧制,皆该剥皮塞草。前番因赈灾事未了,不得不留,如今发米平粜之事已经走上正轨,自当将其一网打尽,以报万岁圣恩!”(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假戏真做 严鸿叹了口气,心想好吧,虽然弄掉我严府和陆大都督的几个人,倒也把徐府的党羽折了俩。呸,说什么呢,这几个人其实都是朝廷的害虫,姓严姓徐,没啥关系的了。因此他抬头看海瑞道:“不知海老兄有何计策,将其一网打尽?” 海瑞道:“那常知孝故做聪明,正好咱们将计就计。借着给你办婚事的当口,把这些狗头都诓了来,一网打尽。不过城外的兵马,却是不好调回来。” 严鸿点头道:“若是调回来人马,难免打草惊蛇。咱们便摆一出鸿门宴。只要控制住这些官员,其他人不足为虑。刘才麾下的抚标营虽然剽悍,但那是朝廷正军,非是刘家家丁,想必也不敢为了救刘才就铤而走险。要拿这些官员,有我行辕这二百锦衣足矣。” 海瑞道:“此次我等欲拿尽济南**,这干人等身边,多半有高手护卫。需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严鸿道:“无妨,有心算无心,此事我自有安排。只是我等若下手拿了这刘才等一班狗官,济南多少须要扰动。若是白莲教之徒趁势作乱,不可掉以轻心。” 海瑞道:“这两日间,我已修书各处,命各州县严加戒备,另请保定巡抚发兵。届时几路大军一至,济南安如泰山。更何况白莲教匪,并不擅长军阵撕杀,对他们倒不必特别在意。” 严鸿道:“海老兄这般安排,万无一失,我自不必忧心了。对了,今日我已答应常知孝,要把这行辕中的女眷都赶出去。海老兄,这是用计,你老人家不要强为她们出头。” 海瑞道:“这个你不须担心。若以海某之见,就不说用计,你也该将这些女眷都另寻地方安置,免伤朝廷体面。” 严鸿心想,和你说这事就是自找麻烦,只好打个哈哈,不再言语。 诸事商议已定,大家分手回房之时,却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中官张诚,悄悄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严鸿不知对方要做什么,就跟他来到角落里。只听张诚小声道:“严大公子,真要把她们都赶出去,要是常知孝那帮混帐下黑手怎么办?” 严鸿心道:这阉货怎么倒有这好心?当下笑道:“公公放心,我已经把话说的明白。我在济南,杀她们就是落我的面子。他们也没这么笨,就算要杀,也是等我走了再杀。” 张诚道:“那留下一个行不行?” 严鸿一愣:“留下一个?留下一个做什么?” 张诚偷眼看了看四周,见左右无人,才小声道:“金玉姑娘能不走么?咱家……咱家喜欢她。” 严鸿瞬间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木在当场。娘的,这什么世道!太监不是只喜欢银子么,怎么也开始喜欢女人了?你……你拿什么来喜欢她啊? 不过这也是他自己没见识。古代别说一般宫里的对食,就是太监娶亲的,都比比皆是。只是严鸿本体对这种事不太在意,闫东来历史知识废柴,所以才有这种疑问。 他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故做沉思状,说道:“公公,这金玉在赏春阁内失过身,你不在乎?” 哪知张诚脸色一变,似乎要翻脸,怒道:“严公子,咱家只当你是个妙人,怎么也与那般俗物一样,说出这等没见识的话来?咱家且问你,这常家父子如此混账,如狼似虎,便是你我落到赏春阁那地方,又能怎的?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如何?你若是这般看不起她,那咱的朋友怕是没的做,欠咱家的银子也请你赶紧想办法还来。” 严鸿没料到对方居然为金玉和自己翻脸,当下忙好言安抚,半天才让张诚的气消下去。然后又道:“张公公,您老先生对金玉姑娘一片苦心,我也非常佩服。不过您想留她在行辕,这事却不能这么办。您想啊,过几天咱们动手拿人,到时候刀枪无眼,金玉姑娘留在此间,怕反而凶险万分。还不如让她跟其他姑娘们一起,早点离开险地再说。等到回京师的时候,再带上她,让她伺候公公。” 张诚闻听,反倒扭捏起来,低声道:“这个,哎,说来惭愧。咱家少个物件,人家未必看的上咱家。咱家心里呢,只求能看着她平安无事,就心满意足。至于是否留在身边,还要她自己决定,可不许严公子你强迫于她。” 严鸿只得应承着,越想越觉得这事好笑。他满口应允了张诚,回到孙月蓉房间去,对她说了这计划,又当笑话似得把张诚看上金玉的事儿说了。可孙月蓉却对他翻个白眼道:“你说你这家伙,也不知当初勾搭我那机灵劲到哪去了,难道没看出来,金玉姑娘看上你了?” 严鸿一愣,忙道:“你是不是又吃飞醋吃到她头上了?天地良心,我一手指头都没摸过她。” 孙月蓉道:“这我知道,你成天价就和田家姐姐与那八个丫鬟鬼混,也没工夫碰人家。可我啊,看的出来,她没事就往你身边凑合,就盼着你碰她一手指头。你要是跟她说,把她送给个太监,也不知她如何自处。再说宝儿那小丫头也怪可怜的,这几天下来,她都把你当成了爹爹看待了。真要把她们娘儿俩撵出去,不知道她会哭成啥样呢。” 严鸿叹息道:“没办法,好人不好当啊。我这也是迫于无奈,到时候让柳叶护她们娘两平安,等到事完了,我送她们一笔钱,安排她们就是。至于金玉姑娘,其实张诚那何尝不是个归宿,至少他还不嫌弃她,若是嫁个别人,未必有好日子过。” 孙月蓉故意逗他道:“那你干脆把她们都纳过来就完了,你不也不嫌弃么?” 严鸿嘿了一声:“又胡说了不是?我倒想啊,可你以为严家的宅门是那么好进的?我要真那么办,我爹非打折我的腿不可。若是实在不成,我就给她们买所宅子,让她们都住下,保她们一辈子衣食无忧吧。我本来想把金玉配给个锦衣官的,谁知道她却谁都看不上,枉费我一片苦心。对了,明天我可要装的狠一点,你也得把个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演足。千万别到时候把刀子拿出来,那可就全瞎了。” 到第二天,钦差行辕里便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模样,先是孙月蓉对钦差大发了一通脾气,骂他见异思迁,说好娶我为良妾,怎么又勾搭上了常家小姐。严钦差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对孙月蓉反唇相讥,说你这没家教的野丫头,居然管到我头上来了。 田氏娘子好心解劝,又被钦差连带着一通骂。最后更是摔碟砸碗,把金玉姑娘等近二十名赏春阁救来的女子,连同孙月蓉主仆,田氏母女,并飞虎山的贺大勇、班老四等几个头目都赶了出去。 他这用计使谋,飞虎山的班老四、贺大勇等人并不知情,真当对方是要吃干抹净,提上裤子不认帐,两下差点动起刀来。只是锦衣卫人多,他们也知动手讨不了好,才强忍住这口气。这一通闹,倒是把个假戏唱的更像真的。孙月蓉抹着泪吩咐他们说,咱飞虎山的好汉,打掉牙齿往肚里咽。出来这些姐妹都是一起受了骗的,保护好她们便是。 这些姑娘们一路上啼哭不止,倒让人听着心中不忍。路边的人也有叹息的:“好好的闺女,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钦差大人这事办的不地道啊。”也有人道:“原本就是些**而已,钦差弄去玩玩几天,还真把自己当姨太太了啊?这回知道了吧。” 严钦差把女人们都赶了出去后,一副急火攻心的模样,竟叫锦衣卫把八个丫鬟都捆绑起来,一起送入他的卧房,好一顿蹂躏折磨。折腾一夜之后,对她们道:“你们这些小娘子倒也乖巧,可惜我那老泰山容不得。好好去吧。”每人发了五十两银子,把她们也打发走了。 紧接着,听说钦差命人准备花红绸缎,布置行辕,说是要迎娶常知府的宝贝闺女做妾,这一来,更做实了今世陈世美的身份。尽管如此,济南城却不过有寥寥无几的几个s////**,在那里故作义愤填膺,背地里吐几口唾沫,说几句人面兽心之类的屁话。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因为庆贺钦差纳妾,粮食不但没中断供应,反倒比平日多给了些,自然不会因此生出什么愤恨。还有的干脆说那孙氏长的大脚,脸又不白,跟常大小姐,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活该被休。 锦衣卫中人则是早得了消息,知道这一切全是做戏,只为着迷惑对手,好捉拿那些官员。他们早听说过,这位严钦差是个福将,再高的官,碰到他也吃瘪。一想到接下来动手,要拿的是那一省最高长官,这些锦衣卫紧张之余,不由兴奋的摩拳擦掌。知道这一次,凶险是凶险,可真要搞下来,光是抄家所得,自己就能发笔小财。(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百密一疏 在钦差行辕前院西首的一间房舍内,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对着菱花镜子,往脸上轻补着脂粉。她名叫春草,也是当日从赏春阁解救出来的女子之一。到了钦差行辕之中后,她未像那些脑子发热的姐妹,一门心思朝钦差身上贴,而是简简单单,与一个名叫楚江的锦衣卫小旗走到了一起。 这楚小旗为人厚道,老实,长的也不难看。前年死了老婆,后又忙着卫内公事,一直未曾续弦。他也是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娇小玲珑的春草,很快二人便同床共枕,只说是回了京,就光明正大的娶她过门。这次严鸿演戏轰出行辕的,是那些尚未与锦衣卫配对的那些女子。对于已经与锦衣卫定了终身的,自然不曾赶出去。 就在春草正对镜梳妆之时,只听门板响动,楚小旗从外走入。他来到春草身边,满脸欣喜的从袖中抽出一锭银两,递给春草。 春草接过银子,打开身旁的首饰匣放银子,口中问道:“当家的,这银子又是什么钱?” 楚江看了看窗外,见无人行,又快步到门边,随手把门插上,才回来贴着春草的耳边小声嘀咕道:“这十两银子,是钦差赏的。今天要拼命了,这是提前发的拼命钱。” “啊?”春草吓了一跳,忙起身道:“钦差要你去做什么大事,怎的还要收买人命?咱的命虽然不值钱,可十两银子也不能卖出去。” 楚小旗见对方这般关心自己,心里直如喝了**糖,小声安抚道:“没事,没事。这事原本是不该和你说的,只是怕你不安心。如今这宅子里的下人,都已经被咱给捆了,一个没剩!内中有两个还敢反抗,被我一刀就劈了一个,这不才多赏了五两。” 春草一瞬间玉面发白,身体摇晃几欲摔倒:“怎么,还杀人了?可是惹了什么祸事?” 楚江忙扶住春草道:“别怕,你不知道,他们啊,全都是白莲教的乱贼。不光他们,连这城里的那什么王员外王大善人,一样也是白莲教匪!恐怕那王员外还是个大匪首,说不定是个香主、堂主的人物哩。” 春草摇头道:“这多半是假话吧,王员外我也听说过,是施舍粥饭的大善人,富甲一方的大财主,怎么会去做那白莲教?莫非是受人诬告,吃了冤枉?还是钦差看上了他的钱财,想要讹诈?这银子,是买你们捉拿王员外的?” 楚小旗笑道:“那却不是,这王玄再怎么样也翻不起大风浪来,拿他倒是不急。他这个白莲教证据确凿,不是谁能栽赃给他。只是若要拿他,得先拿掉济南府内这一干昏官恶吏。等把他们捉尽了,王玄没了党羽庇护,一个土鳖财主,又有什么难拿?” 春草面色又一变道:“你们难道要拿,拿济南的官?我可听说这济南的大官有的是,你家钦差才是几品,能拿的了这些大员?” 楚江一撇嘴道:“那算的了什么?左右不过是个三司一巡抚外加个巡按直指,可我家钦差有皇上的圣旨,王命旗牌呢!不过,这帮家伙官倒真是不小。说来我这辈子还没拿过这么大的官呢,这回也算是跟在钦差身边沾光,好好过过拿封疆大吏的瘾!” “可是,不是说钦差马上要纳这常太守的闺女为妾么,难道还能把自己岳父泰山也一并拿下?” 楚江道,“你不懂,这是一计,我们严长官肚子里缺德主意多着呢。他这叫引君入瓮,不这样一来就不怕他们闹什么花头。只要他们今天来,就一个也别想走。等晚上拿了他们,明天天一亮,就集合城中兵马,抄了王宅。到那时侯,我又能发一笔财,回了京,就风风光光的娶你过门,好好过日子。你再给我生个胖儿子,等他长大了,**当锦衣卫。” 他越说越兴奋,看着春草那**的**,闻着意中人身上的微微香气,咽了口唾沫:“春草,我这会儿啊……又有点想了。” 春草脸色绯红,小声道:“现在可是白天呢,那怎么行。” “没事,院子里的人忙的很,没人注意这边,好春草就来吧。”楚江一边说,一边抱起春草走向床铺。春草也不挣扎,把身子缠在对方有力的身躯上,轻声道:“我在那地方,被人糟蹋过,你真不嫌我?” 楚江道:“你说的叫啥话?那又不是你的错,我怎能嫌弃你?别想那些烦人的事,等回了京,咱就成亲,我这些年存了不少银子,咱把事办的风光点。”他一边说,一边把春草按在**狂吻。 春草也动情的把一双玉臂绕到了楚江身后,勾住他的脖子,呢喃着:“楚郎,你待我真好,下辈子,让我做你的女人,好好伺候你,报答你的恩情。” 楚江此时早已经是**勃发,只顾着享受春草那动人的香躯,对这话并未在意,只是随口道:“下辈子的事谁顾的了,咱先顾这辈子快活才是要紧。” 忽然间他只觉得后颈处微微一疼,随即就是一阵酥麻,仿佛是被什么虫子叮了一口。正在纳闷时,只见春草美目之中清泪双流:“楚郎,你待我好,我知道。我也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可惜这辈子终究是不成了。我不能让爹和娘死后不能永居真空家乡,便只能对不起你了。” 楚江久为锦衣,如何不知这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是白莲教信徒的信仰?他心中大惊,想要起身,却发觉四肢五体完全动弹不得,就算想要大喊大叫也是不能。因此他用尽全力,憋得通红,只是大嘴张开,微微颤抖,唾液不受控制的流淌。 春草轻轻推开他,起身整理好衣服,又取出手帕,仔细为楚江擦去脸上的口水、胭脂,仿佛是个贤惠的妻子,在为邋遢丈夫拭去脸上污垢一样。接着,又温柔的为他整理好衣衫,将那凌乱的袍服整理整齐,这才柔声道: “楚郎,你先行一步,等此间事了,我就去陪你,咱们在真空家乡之中过那神仙般的日子,不再受人间的灾祸病痛,你说那有多好。你要乖乖的,不许趁我没到时,去勾搭别的狐媚子。” 说完这几句情话,春草伸出玉手,为楚江把眼皮盖上,看了看窗外,确实没人走动,这才迅速开门,闪身而出。来到门口,只见几个锦衣校尉站岗值哨,这几人是认得她的,笑道:“楚家嫂子,你这是要去哪啊?” 春草浑如无事,万福施礼道:“当家的得了赏钱,说是想打点酒喝,我这便去为他打半斤好酒,买些卤菜回来。” 几个锦衣官不由交口赞道:“楚老兄不知道是哪辈子积德,讨了你这么个好娘子。快些去吧,早去早回,莫让楚兄久等。” 严鸿终究是人非神,饶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赏春阁被囚女子中,竟然也藏有一名白莲仙姬。而这名仙姬又能钓上自己手下的小旗,更用毒针指环杀害楚江,逃出行辕。这看似周密的计划,顿时就出现了巨大的漏洞。 等到这春草来到王玄府中,直接把所知的事禀报王玄,让这位白莲教当代奉圣左使大吃一惊,连呼侥幸。 自从严鸿开仓放米,王玄总觉得事态已无可为,便只想着等待赵全那边的消息,双方再配合举兵起义。只是手下柳成荫、齐远山二位长老是铁杆总坛派,不把出身低微的赵全放在眼里,只想着自己抢先起兵,占个先手。 正在不知该如何寻找时机,蛊惑百姓,却听到这个消息,王玄顿感解脱。忙对二位长老道:“二位想必听明白了,这狗官已经把咱们的底细都查个明白,如今咱是想反都难。依我说,不如赶紧分批撤离济南。趁着他们狗咬狗的当儿,咱们去伏牛岭、八斗寨那,汇合咱的神兵和那蒙古人,等到赵全起兵时,咱再从旁响应就是。” 齐远山重重哼了一声,也不顾“左使”的面子,直言斥道:“一派胡言!我来问你,这一百五十万石粮草你如何转移?你家中白莲天库这敌国之财又如何运输?难道这些都不要了?没有了钱,没有了粮食,在赵全面前,你算个屁!真以为咱的武功好,他就要听咱的安排?当日圣教之中,武功最好的是右使司天命,可是教主是谁?所谓名正言顺,要是这次让赵全做了首领,日后圣教里,还轮到你我说话?” 王玄面色一红,尴尬地笑了笑道:“长老莫恼,您也知道,我就是个庄稼人,这些实在是不懂。只是如今就算不想走,可也不成。咱的底细都被摸透了,再留下不是等死么?” “哼!谁死还不知道!既然这消息被咱掌握了,咱就可以从中做手脚,让坏事变成好事。” 王玄一楞道:“莫非,您是想通知刘才他们,让他们做个提防?这也不是不成,只是没什么用啊。那刘应时就算天大的胆子,我想他也不敢造反吧,更别说这帮官员的家眷,有不少还都在伪朝控制之内,他们要敢谋反,不是害自己满门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心如虎狼 齐远山暗自摇头,心道:当年那萧佛童萧左使何等英雄了得的人物,怎的找了这么个废物脓包来继承衣钵,实乃教中不幸。他只得耐着性子道:“我也没说让刘才造反,他们断断下不了这个狠心。今晚这帮狗官去见严鸿,就是有去无回。不过,沈香主他们不在赴宴名单中。只要刘才一被拿住,济南官场的部下难免人心浮动。到时候,让沈香主煽动抚标起义,再加上济南右卫中亲近咱的兵马,这济南城立时就能变天。这乃是无生老母保佑,天助我总坛一系立此旷世奇功!” 王玄听齐远山说得眉飞色舞,不敢反驳,只是问道:“那咱现在该如何安排?” 齐远山道:“现在,咱们一方面命人去伏牛山、八斗寨那调神兵和蒙古兵来。他们到此也要些时光,到时候若是伪朝的兵马来攻济南,正好由他们从旁策应。另外府中教众分发兵器,配合沈羽攻打行辕,再把咱库存刀枪准备好,让几位香主前来领取,夜晚分发给百姓,让他们好杀戮官兵,攻打武库,抢夺军械。” 王玄道:“可是这些日严鸿、海瑞开仓放粮,已经把人心都收买过去了,百姓如何还肯跟着造反?” 齐远山道:“他们不肯,想法逼他们就是。我先让沈香主带兵攻打行辕,杀死严鸿、海瑞;同时由我们的人告知,说济南巡抚、布政使等起兵造反,围攻钦差辕门,带着他们去攻打衙门和不受我们控制的兵营。这样两边杀开,等严鸿被砍了头,百姓和军兵混战下来,他们再想不反也不可能了!再抢上几家粮仓,分些银两,还怕他们不屁颠屁颠卖命?” 王玄听得连连点头,齐远山又道:“王左使,你的几个儿子,带领本府家丁,今晚上袭取济南各个城门,阻断内外交通,使伪朝城外之兵不能进城救护,城内之人难以逃生,叫他们一个也走不脱!雷占彪的骑兵已经得了信往这边赶来,时间最难估算,最快今晚就能入城,需要派我们的人去城门处打接应。他若赶到,咱们又多一支劲旅。另外,济南府知府段明义、山东都指挥同知燕亦臣,锦衣千户马腾云,他三人平素与咱们交往最多,把柄也最多。待会去把他们请来,说服他们与咱共谋大事,这三人职权不小,有他们相助,大事不愁不成。” 春草在一边听着,一直不敢插话,此时实在忍不住,问道:“左使,长老,小奴实在不明白。咱圣教既然奉的是龙凤天子,又怎么能和鞑子合作?这不是大大有违我教前辈先贤的志愿?” 白莲教当代所奉的正统,乃是红巾军大宋龙凤皇帝小明王韩林儿,因此才称朱元璋建立的明朝为伪朝。而当年韩林儿起兵抗元,与蒙古人是不死不休的大敌,如今事过境迁,白莲教却要与蒙古人合作,春草这低级教众,脑子一时倒也真有点转不过弯来。 齐远山面色一寒道:“放肆!教中大事,也是你能问的?当真是不知所谓,九娘当初也不知道是怎么调教的你们,这般没有规矩!” 柳成荫平日一副僵尸模样,对这年轻仙姬倒是颇为和蔼,缓缓说道:“春草仙姬立此大功,大事成后,必有重赏。如今还是赶快返回钦差行辕,以免钦差起疑。至于这联合谁,对付谁的事,你就不必**心了。” 春草却惨笑道:“春草深受圣教鸿恩,自当杀身以报。只是有负长老厚望,已无力再返贼巢。”说到此处,见她**栽倒,面皮青黑,七窍之中隐隐有血流出。 这一变故发生突然,饶是房中三人皆非等闲之辈,也相救不及。片刻后,齐远山跌足道:“这**多半是对那伪朝鹰犬动了真情,竟然杀身以殉!活该死后入不得真空家乡。”只是此时房中没有旁人,彼此都知道这种鬼话多数是骗骗底层教众的。大家都是知道内情的人,再说这话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王玄长叹道:“可惜了,又一个如花似玉的丫头没了,为这事前后搭进去好几个仙姬,也怪让人心疼的。二位长老,等到起事之后,那四大家又该如何对待?” 齐远山冷哼道:“那四家与伪朝勾结,与我教为难,绝对留他们不得。只是当初怕打草惊蛇,才没收拾他们,只要今晚大事一成,这几家一个不留!正好煽动难民,打破他们家宅,男的杀,女的*,以为投名状!家财钱粮,正好充做军资。” 王玄有心为几个亲家讨讨人情,可是二位长老积威之下,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得点头称是,忙吩咐下去,一一准备,又派心腹前往伏牛山、八斗寨方向传递信息。 又有家丁持了帖子,去请段明义等三人。时间不长,这三人陆续赶到,见了王玄直如见了自家上官一样,恭敬行礼。 此时那齐远山说道:“三位老大人,祸事了!” 那三人闻听,身子一震,尤其是马腾云,老脸泛白:“怎么?那事发了?” 齐远山阴侧侧地一笑道:“正是。你勾结常知孝父子,拐带良家美妇,贩往关外,供那达延**乐之事,已然被严鸿、海瑞访查明白。不独这一桩,连那贩卖军械,盗卖库粮,开采私金事,都已发作。” 燕亦臣是武将,为人略嫌粗疏,闻听此言,不屑道:“这算的了什么?这几件事里,除了那妇人的事外,其他事哪件小阁老没份?每年的例银他笑纳了,这出了事,自然要扛,难道自家儿子拆自家老爹的台?” 齐远山闻听,冷哼道:“燕将军想的太简单了吧。别的不说,单说你盗卖火药之事,严东楼可不知道,他最多只知道你盗卖些刀枪弓箭。再说这等事真发作了,你当他会替你背黑锅?所谓丢卒保车,刘才刘老军门他会保,你们么,我看多半是要推出来顶雷。” 段明义哭丧着脸道:“这几桩事体,我等都是和王员外合股经营。今日事发,王员外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王玄一拍桌子道:“各位,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束手待毙,死路一条,还不如拼一个鱼死网破!” 那三人闻听大惊,马腾云试探道:“您老的意思是?” “还能有啥?反了他娘的!今夜晚间,咱们联起手来,闹他个地覆天翻。想那朱元璋也无非是一放牛娃,咱们如今有粮有钱,还有库腾汗为援助,局面比当年朱元璋好出百倍,又怕者何来?” “这……”三人闻听,默然无语。毕竟都是国朝为官多年,要说什么牺牲大明,换取个人钱财的事,他们倒是不介意,可说到造反,却不由犹豫再三。 齐远山一旁,棺材敲钉,冷笑道:“三位莫错了念头。如今你们犯的事,严鸿都知道了,据说证据都到了海瑞手里,你们还要转圜么?左右也是个死,何必不搏上一搏?事纵不成,也可北投库腾汗,一样不失荣华富贵。我王家有健仆家丁近千人,燕将军掌握武库,兵器盔甲无数,段推官执掌民壮,只要让他们今夜安心在家睡觉,不要管闲事即可;马千户你只需带你的人,配合王家几位公子控制四城城门,便是天大的功劳。还犹豫什么?这般畏首畏尾,只配把脑袋给对方去砍!” 随着他一声大喊,早有王家几十名健仆冲出,每人手中皆持雪亮钢刀。见此情景,三人也已明白,对方分明是蓄谋良久。如今自己已知其事,若是不从,多半走不出这个门口。沉吟良久,燕亦臣率先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一切但听王老员外吩咐就是!” 等送走了这三人,柳长老又问道:“还有那济南知府常知孝,素来与我教往来密切,却要不要通知他?” 齐长老道:“免了。这厮惯于做墙头草,现下又自以为嫁女给了严鸿当小妾,你便是说了,他也未必信,说不定反去东西打听,泄露了我教机密。再说,他今晚嫁女,正是严鸿捉拿济南官场的鸿门宴,也是我圣教趁乱起兵的号炮。若是真告诉他,这厮说不定先脚底抹油,那样一来,刘才等必生怀疑,而严鸿捉拿刘才的计策固然失败,我等趁乱起兵却也失了先机。” 柳长老点头道:“如此,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此人在济南知府任上,做了不少坏事。待起事之后,斩他的人头来安抚民心,倒也使得。” 伏牛山,八斗寨,离济南百里之遥,乃是个偏僻所在,不在交通要冲之上。官府也没怎么重视,除了征粮收税,往往压根不理睬。因此连这八斗寨原有的八十三户人家,近来被人杀了个干净也不清楚。 如今八斗寨内,皆是青壮汉子,高大的寨墙,厚实的木门,另设有望楼,俨然一个小型堡垒。 在寨后的伏牛山上,树林掩映之中,则星罗密布般搭着若干草房。正中间的房舍之内,一条矮壮汉子,赤着上身,穿着一条犊鼻裤,赤着脚坐在矮凳上。他一手抓着羊肉,朝嘴里塞了大嚼,另一只手抓着粗瓷酒碗,不时往嘴里灌酒。在他身旁,一个皮肤**,五官小巧的女子,正小心翼翼的在旁伺候。(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百川并流 这喝酒吃肉的汉子褐色面皮,宽脸,高颧骨,塌鼻梁,小眼厚唇,满脸横肉,活脱一个夜叉模样。头发样式为三搭头,头顶四周一圈头发剃去,留当前发而剪短散垂,将两边的头发辫做两髻,这种发型于中原称为“婆焦”,如果到了塞外,则被称为“呼和勒”。身材虽不是很高大,然肩宽背阔,体格结实,身上肌肉虬结,胸前黑毛密布,凶恶丑陋中不失气概。 他身边斟酒的那女子,身材瘦削,衣服凌乱,看着那汉子的眼神,仿佛是在看鬼怪一般,畏惧无比。 这女子本是八斗寨内陈员外家的女儿,从小也算是娇生惯养。不想一夜之间竟遭血光巨变,寨子被攻破,满门男丁尽被杀死,女眷皆遭凌//////辱。她生的面目还算姣好,因而只做了这首领一人的禁脔。比起被许多个强人轮番践踏而死的母亲,还算“好”了很多。 然而这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这为首的汉子为人粗野,对她毫无温存,动辄打骂。白天驱使她放马割草,晚上伺候酒食,兴起了就压在身下一番蹂/////躏,尽了兴就呼呼大睡。若是稍有不顺,少不了一通皮鞭,日子过的比那奴隶还要痛苦三分。 此时,见女子那怯生生的模样,这粗壮汉子色///////心又起。忽的扔了羊肉和酒碗,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就去撕扯衣服。那女子也不敢挣扎,只是闭上了眼睛,任他**。 就在此时,只听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跟着一人喊道:“赤那安答,你今天的兴致不错么,这么早就要和你的小女奴快///////活了。只是,不知道你几时才愿意与我分享这个汉人女子啊。” 那汉子正在兴头上,被人坏了兴致,未免有些不快。但毕竟来的人和他关系非同一般,不便发作。只是应道:“巴拉安答,咱们一向彼此不分。只是这个女奴,是我当初用三个女人和你换的,你不要忘了啊。” 那巴拉也不接话,只是说道:“安答,你何必为了这一只小羊羔就放弃掉整个羊群呢?今晚你把她与我分享,几天后,我用十个更美、更白的女人与你交换,决不让我的安答吃亏。” 赤那怪眼一翻,本想骂人。这鬼地方乌鸦都不拉屎,也没什么客商从这走。加上他们的队伍为了不暴露踪迹,也不敢去远处打劫,偶尔在近处抓几个女子来,也都是皮肤粗黑的村妇。像这等肤白柔软的女子,只有到大户人家里才能抢到,一个也难寻,还十个?真当我赤那是白痴啊。 可是再看着巴拉那似笑非笑的模样,赤那忽然心头一亮,问道:“怎么,可是那边来信了?” 巴拉哈哈笑道:“赤那安答,你终于明白了啊。就在你吃羊肉玩羊羔的时候,那边的信鸽刚刚来到。长生天保佑,大事终于要行动了,总算没让那无耻的老俺答走在前面。只要此次大事一成,济南城内,有无数的大家闺秀等着你位勇士。像这样的小羊羔又算的什么?” 赤那闻听,心头大喜,一脚踢翻了矮凳,又把那女子扔到一边,站起身来道:“太好了!闷在这边许多日子,人都要憋出毛病了。骏马若是长久在羊圈里,也会失去奔驰的力量。这次我们为大汗出力,要好好干他一把!巴拉安答,去把你的几个女人也弄过来,咱们一起乐一乐,然后赏给手下的儿郎去快活。明天天一亮,这些女人一个不留,带上山下的那些废人,一起去把济南打下来。” “不错!先拿济南,再下大都,黄金家族的子孙将把失去的再夺回来!这万里江山的主人,终将是我们!杀光那些汉人,将他们连根铲除,夺取他们所有的一切;使他们的已婚妇女号哭、流泪;骑乘他们的后背平滑的骏马;将他们的美貌的后妃的腹部当作睡衣和垫子……” 两个蒙古千夫长,一起纵情大笑,仿佛那可以肆意荼毒、欺压四等人的日子就在眼前。 在临清通往济南的路上,一标骑兵撒开马蹄,如飞似电的奔驰。这队人马总数约莫不到千人,人人身负兵器,还有不少人携弓箭,在齐鲁大地上卷起一片烟尘。看的出,他们人人马术不弱。战马飞奔,人还能一边控马,一边与人交谈。 为首的三骑马上,正中之人身躯高大,挂一口狭锋单刀,一双狼眼炯炯有神,正是那位青石冈大寨主雷占彪。而在他左右,只落后他半个马头的,则是青石冈两位副寨主,谢宝山,黄家旺。 这二人是雷占彪的嫡系心腹,当日雷占彪火并青石冈前任寨主雷显,夺取印把子时,这二人居功至伟,因此也最得雷占彪信任。谢宝山此时在马上颇为得意地道:“这些官兵着实熊包,路上那个什么程巡检,还想来拿咱们。结果怎么着,被大当家的直接一刀就给劈了。就这帮废物,还配和咱们交手?依我看,拿济南也不废什么力气。” 铁骑如飞。借着微光,远处隐约已能望见济南城那巍峨的城墙。雷占彪心中大喜,吩咐道:“准备放响箭,待会儿先把城外的庄子洗他几处,撞上有官兵的巡哨小队,也尽数砍了。待得进了济南,今晚咱们杀个痛快!” 王玄府邸之中,家中全部仆役集结完毕,王玄的三个儿子和两个侄儿为首带领。他们如今人人手持刀枪,皆是军中所制。王玄的几个子侄身上,还穿上了盔甲。齐远山站在台阶上发号施令,俨然一方首领: “儿郎们,圣教兴废,全在今朝。出府之后,分取四门,隔绝交通,不得有误。你们平日与伪朝官军混的熟了,他们也不会对你们有所提防,正好杀他们个干净。” 等到这些人分批而出,偌大王宅倒一时显的空落落的。这白莲教造反的临时指挥之处,如今只有十几名仆役充做传令之兵。二长老一左使居中调遣,而府中暗藏的兵器盔甲旗帜等,已经发放到各路教徒手中,只等下发给百姓,便能起兵。 王玄此时只觉得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往来踱步,口中呢喃着:“无生老母保佑,保佑**,一战成功!” 济南城内的钦差行辕,此时则是一派热闹情景。自从下午时分,钦差行辕内就披红挂彩,高悬彩灯。虽然是纳妾讨小,但势派搞的却是不输娶妻。只是眼下时间紧张,庚贴八字乃至六礼全都讲究不得,只好将就过去。 花轿把新人从知府衙门抬到钦差行辕,前后队伍吹吹打打,各式乐器齐备,更有许多人抬着箱笼,说是常小姐的嫁妆,依的是十箱十抬的高规格,端的是富贵百里,喜气洋洋。济南府一众文武官员,自然纷纷都要来贺。 只是如今赈灾之事也耽误不起,所以低等官员及一干佐贰官就无缘这顿喜酒。主官不在,他们还是要去安排赈灾之事。 行辕客厅里,摆的是主客的高座。刘才、方用贤、李守真、钱凤、常知孝、高延宗等人皆居首席。说来,这常知孝本是黑如煤炭,注定要倒台的主。同坐上的人,在他落难之时,都没少了嘲笑挖苦,甚至踩上几脚。不料世事无常,如今他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钦差大人的岳父泰山,自然要对他另眼看待。好在这些人个个练的面皮刀枪不入,因此与常知孝拉关系套近乎,并无半点尴尬。 常知孝对这一切也自心知肚明,表面上一派好好先生的做派,心中暗自发噱:你们这帮混帐东西,往日就没拿我当个人看,这一遭也让你们晓得,常爷不是好惹的。等到他日我女儿枕边风多吹几遭,这山东巡抚我如何做不得?今天就且先让你们看场好戏,待会等到钱凤被拿时,就让你们知道常爷爷的厉害。 那今晚纳妾的新郎,钦差正使,锦衣千户,阁老长孙严鸿,此时也是一身盛装华服,前来陪客。他身材本高,面目俊秀,配上这团彩的吉服、展脚幞头,更显得英姿飒爽。他出来做陪客,与各位**一一敬酒。之后聊了几句,眼光却不时往后堂瞅。 眼看严鸿这样子,刘才笑道:“**一刻值千金,我们也不好多耽搁新郎的时间,免得佳人独守洞房,埋怨咱这些叔伯辈不近人情。只是严贤侄,为何不见海副使和张公公?” 严鸿笑道:“那海某人是个不通气的棒槌,怎会来这里道贺?大家也不需理会于他。等这遭回京交了圣旨,我禀明爷爷,自有办法收拾他。至于张诚么,倒是知趣的,但他一个阉货,您让他来这个场合,不怕他触景生情?” 刘才等人听了此言,皆是哈哈大笑。常知孝道:“贤婿快快回洞房去吧,这里交由老夫提你应酬即可。我那女儿初离家门,难免心里害怕,你把她留在房中,我怕她那里又闹小孩子脾气。” 刘才等人心道:你那女儿早就和严鸿混在一起,又何必装模做样。这场婚事也无非走个过场,还闹的什么脾气?只是想来强拉严鸿陪席,未免遭恨,也忙在一旁附和。 严鸿一边告退,一边说道:“岳父不必担心,娘子在洞房那自不会**,我安排了专人陪她,也保她闹不了什么脾气。”(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花烛迸碎 洞房之中,常玉莲心中暗自盘算。她此番失//////身于严鸿,本也是为保家门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并无什么真情实感在。只是如今米已成炊,再无后悔余地。算来严鸿长相、身份、家道,都是无懈可击的夫婿,只是自己怎能甘心与人做二房?又进一步算计道,自己既然要想扶正,那严鸿家中的娘子,终究是个麻烦,回到京师无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让严鸿把自己的原配或休或弄死,然后再把自己扶上正妻之位。这样一来,也就因祸得福,不枉这一遭牺牲清///白。 此外,还要把严鸿院子里长的顺眼的丫头都弄死,或是卖到行院里去,免得有那狐媚子与自己分宠争宠。实在不行,就让自己身边的丫头陪严鸿几夜,先栓住他的心,等将来再找个由头断送了那丫头的命就是。 红烛高照,锦幛罗帏,一身大红嫁衣头戴大红盖头的二八佳人,规规矩矩的坐在床边,这副景象何等美好?谁又能想到,如此良辰美景之际,这锦账佳人的心中想的却是如何杀人害人,独霸严府? 就在她脑子里盘算着如何害人,如何揽权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房门被人用力推开。她蒙着头,不知来人是谁。心想多半是自己的陪嫁丫头进来,这个**///货,难道今晚上就想来和我分姑爷么?但又怕来的是严鸿,不敢口出恶言,故意装出一副柔和的语调说道:“可是相公回来了?” “不是相公,是小爷!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仙人物,竟想着让他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听声音是个女子,却不是她的丫鬟。而且语气粗暴。常玉莲出身书香门第,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子嘴里能说出这种话,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扯开盖头观看。见眼前站着一个身高腿长的红衣女子,一身劲装短打,赫然还背着一口鬼头刀。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常玉莲心头打突,暗想:莫非这就是严鸿之前那个山贼相好?看这模样十有**就是她,她难道是不忿我和严鸿成亲,来报复? 她想要喊自己的陪嫁丫头,却瞅见对方背上那口刀,害怕引得对方恼起,一刀两断,那就再没什么后计了。正在胆怯犹豫时,对面那女子轻佻的伸手过来,一端她下巴,把她的脸向上一仰。常小姐气得浑身发抖,可又害怕,还是不敢反抗。 孙月蓉仔细凑过端详了几眼,低声嘀咕道:“别说,你这小娘确实挺漂亮的,难怪那没良心的演这出戏来。不过你别喊,喊也没用,你那陪嫁丫头早被小爷打晕了。” 常玉莲饶是心狠腹黑,奈何此时身边无人可用。她可不认为自己这闺中弱质能打的过这位女强盗,当下颤声道:“你……你想要做什么?相公……相公就要回来了,这院子里都是锦衣卫,闹起来,你便逃不掉了。你赶快走吧,今天是相公和我的好日子,别惹相公发火。过了今天,我在相公面前为你讲情,让他把你接回来,咱们做个姐妹,也是无妨。”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常玉莲虽然大处糊涂,小地方还是颇为精明。她寻思只要先把这女贼哄走,回头再让严鸿派兵捉她就是,等她落到自己手里,自有办法让她生不如死,因此嘴上不断在讲好话。 哪知孙月蓉却不听这套,冷笑道:“闹啊!你闹就是,随你的便!小爷今天来,就是专门来对付你的。另外,这个姐妹啊,我看咱是没缘分做了。”说着话,她走上前去,施展出擒拿手法,扳住常玉莲的肩膀,微一用力,就把她的胳膊反扭到背后。 常玉莲几时吃过这等苦头,当下痛的哭叫起来,不住哀告道:“姐姐饶命,姐姐饶命!你放了我,我今后一切都听姐姐安排,不敢有二话,今晚这洞房也让与姐姐就是。将来过了门,你做大,我做小的,绝不敢违抗。” 孙月蓉不再理她,抹肩头拢二臂,用一条绳子将她捆了个结实,捆的她不住的哀告喊叫。只是不论怎么喊,也没人来,就算陪嫁丫鬟被打晕了,这满院的锦衣卫呢? 这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响,常玉莲偷眼观看,见严鸿一身新郎官的打扮从外面进来。她忙喊道:“相公快救我!这女贼要杀我,还要杀你,你快叫锦衣卫,再叫爹调衙役来啊。” 哪知严鸿混似没听见一般,进到房中,先看了看她,反过头来对那女贼道:“月蓉,怎么样,捆结实了没有,不要被她自己挣脱了绳子。” 孙月蓉昂头道:“什么话?就这娇滴滴的大小姐,有什么本事挣脱绳子?只是我怕把她勒坏了,将来你要心疼。” 严鸿在她肩上轻打一掌道:“又调皮,不成话,当心回了京师后,我不疼你。你还让她在这乱喊乱叫做什么,随便找块布把她嘴堵上就是。” 常玉莲完没想到是这种结局,不由气的眼前发黑道:“严鸿,你还是不是人?怎的帮外人来对付你的娘子。我的容貌,我的才学哪点不如个丑贼?你到底是眼瞎还是心瞎?” 不料严鸿一改往日那副轻佻的模样,冷声道:“我的娘子?你也配啊?常玉莲,你的脑子,和你哥哥一样不好使。你还问哪点不如她?在我眼里,你哪点也不如月蓉!她一心爱我,而你图的只是个钦差大老爷外加首揆长孙而已。我若真是帮着你去对付月蓉,才叫眼也瞎,心也瞎呢。今天之事,无非是一场戏,这出戏的名字叫《钓金龟》。现在龟们都来了,留着你也就没用了。月蓉别傻站着,快堵嘴,然后我带你外面看戏去。” 孙月蓉这许多日间,眼看着自己的男人**于几个女人之中,虽然说是什么虚以委蛇啊,什么用计啊,然而心中的气苦,总不足为外人道。今日严鸿这几句话,顿时一扫她胸中阴霾,不由有些发呆。 听严鸿催促,她才脸一红,说了声“哦。”用红布盖头塞到了常玉莲的嘴里。她如今心里如吃**糖,动作也格外温柔。 此时前厅之中,混不知新房里瞬间变天,新娘子已经被前“弃妇”捆成了粽子。一班衣冠**(在此时,这个词还不是贬义),还在那边推杯换盏,却未曾注意那些伺候酒席的锦衣卫渐渐退到一边,已经悄悄拿起兵器。而随同自己来的仆人家丁,早已被引到别间屋子去。另有郭、李、洪、刘四大富商带来的百十名仆役,在外面守把住了大厅的门窗各处。 常知孝经过赏春阁一事,已是惊弓之鸟,多三分谨慎。他倒是注意到了这些小节,却只认为是为捉拿钱凤布置的,暗笑严鸿小题大做。钱凤一个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二三壮士足以拿下。高延宗虽然是武将,可是在这种场合,又管什么用?何必搞这么大的阵仗,果然是年轻人,没什么见识。 此时只听一人道:“今日这钦差行辕好不热闹,海某也来凑个趣,不知诸公是否欢迎?”声音不高,却是气势沉着。话音未落,只见海瑞身着官袍,身旁有李鲲鹏持剑侍卫,迈步闯入。 他来的突兀,众人全无准备。正在酒酣耳热时,见这位大爷进来,感觉有些不明所以。满座的欢笑劝酒之声,顿时一片哑然。 刘才见李鲲鹏手拿宝剑,便有了发作的由头,将脸一沉道:“海夕郎,你好不晓事!今日是严钦差大喜之时,你为何让手下人手提兵器闯入喜堂,所为何故?当真岂有此理,还不赶快退下!” “刘世伯何必发怒,这拿个兵器也没什么大不了么。”只见严鸿嬉皮笑脸的从后走出来,他此时已将新郎衣服脱去,露出里面的飞鱼服,手中已经扶住了绣春刀的刀柄,而身后则是孙月蓉抱着鬼头刀护卫。旁边还有梁如飞、奚童等人,也都是身配兵刃,面目肃然。 刘才这才发觉情形有异,仔细观望,但见大厅四周,有数十名锦衣官校按刀肃立,怒目横眉,如临大敌。而门外,窗外人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马,只听得脚步声繁杂,呼吸沉重,看来人数不少。 高延宗毕竟是武将出身,此时也已警觉,起身道:“严钦差,你这是何意?” 严鸿冷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几位大人的案子犯了,今天来得去不得,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彼此伤了和气。” 常知孝也站起身来,笑道:“贤婿,做的好。快将钱凤和高延宗这两个犯官拿下!” 说话之间,他向后一个退步,免得被对方扣住。口中冷笑道:“姓钱的,当初你告我黑状时,可曾想到今天?你那些见不得人的证据,我都已经上缴到钦差手里,这回看你死不死!” 刘才闻听此言,面色一变,心知不妙。怒道:“蠢材!你拿了什么证据送上去?” 脑海里则在高速旋转,是否到了丢车保帅,牺牲钱、高二人,保全自己的地步,还是能够连这两人也保全下来。 可钱凤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生怕最后用自己来顶缸,当下喊道:“姓常的,你嚣张什么?我左右不过是卖点粮食,可你,却和蒙古人有勾搭!你把我汉家美妇,贩往蒙古,我最多是个剐,可你们家是要灭三族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一网打尽 严鸿也没想到钱凤情急互咬,居然把这么劲爆的消息咬了出来。这事儿无论是海瑞,还是自己,都没访查到啊!他瞅瞅常知孝道:“岳父大人,这事……不确吧?” 常知孝赶紧道:“他满口攀诬,贤婿不要信他!” 钱凤道:“胡说,我攀诬?常知孝,你做得便别怕人说得,你上月才刚卖了三十余名美妇人去蒙古,休当大家是瞎子!” 严鸿叹息一声,若是让他们多在这里互相咬一阵,大约还能拿到不少新的线索。可惜时间紧急,没耐心继续演下去了。当下,他抱拳道:“几位尊长,且不必忙着互相攀扯,今后进了诏狱,有的是机会让你们慢慢想对方干过什么。来人啊,把他们全与我拿下了!” 话音刚停,孙月蓉已经跨前一步,单手揪住常知孝,把他搡在椅子上。虽然这里的官员都干了不少坏事,但孙月蓉毕竟是女子,最恨常知孝残害妇女的罪孽,加上对常玉莲之事终究不能全无芥蒂,因此自作主张,把这个“严鸿准岳父”拿下。 那常知孝被孙月蓉这一揪,嘴里还在叫“怎么的”。待看到严鸿冷峻的面色,才猛然醒悟,嘴里喃喃道:“这……这……” 李守真、方用贤等见势不妙,待要离席,也被锦衣卫逼住。眼看严鸿翻脸,这几人才明白过来,今日八成是中计进了鸿门宴。自己所带的随员,本就在别处用饭,现在恐怕多半已经被拿。厅中倒有几名武官,可是都没带兵器,面对手持利刃的锦衣缇骑,要想冲出去,那基本是痴心妄想。 紧跟着,厅外传来几声鸟铳的闷响。惊得众官都是一跳。严鸿叹息道:“想是哪位大人的护卫不听招呼,得罪了,得罪了。” 刘才到底是久经风浪,此时强自镇定心情,怒喝道:“严鸿你到底意欲何为?” 严鸿朗声道:“奉天子明诏,鸿有纠察百官之责,今天就要依旨行事,代天行罚,捉拿一众胆大包天,贪墨偷卖库粮的官员。” 刘才厉声道:“你口出浪言,可有凭证?” 严鸿呵呵一笑:“刘应时,你自以为把假帐做的天衣无缝,我便捉不到你的痛脚?山东上下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官,地方上上缴府里的余粮,府里上缴省城的余粮,在地方上必有帐目底册。我只要把那些底册拿来,莫非还推测不出蕃库中应有的钱粮总数?更别说,这几日,我的人可不是只在那放粮舍粥的。还有我那好岳父给的证据,几相印证,你说你会不会死?” 跟着海瑞不声不响,自袖中伸手,掏出一叠厚厚的文稿,开口道:“这些都是灾民们,自陈的文书,说明这数年之间,山东各州县,钱粮捐税未见减少,而朝廷这几年减租的旨意,皆可查阅。还有各县官吏的口供,不知刘军门你还有何说?” 接着又听得一声尖锐的笑声,让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哈哈!你们这些狗头,咱家在宫里常听人说,食君之禄报君之恩,你们倒好,竟然敢盗卖库粮,肥了自己腰包,坐视山东一省灾民四起,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咱家奉天子圣意前来,断断容你们不得!” 众官忍着恶心看时,原来是张诚张公公也从门外挤了进来。他这等中官平日难得抖一次威风,更别说与刘才官职相差悬殊,往日里只有磕头作揖的份。今天总算是扬眉吐气,可以公开的训斥一省督抚,这样的好机会,他怎会错过? 而且周围都是全副武装的锦衣卫,也不怕对方上前打自己的耳刮子。这么一想,更是胆粗气壮。张公公只是心里暗自可惜,金玉姑娘不在,否则看了自己这般英雄气概,会不会芳心暗许,心甘情愿的与自己对食? 刘才此时脸色骤变。他不是没想过海瑞与严鸿可能和解,只是后来他得到的消息,是这两人依旧面和心不和,而且海瑞还在紧咬严鸿与常玉莲的事,多半是要写奏折告他。这样,刘才也就觉得二人注定尿不到一个壶里。而且严鸿既然肯纳常玉莲为妾,也表示准备坐在济南官场这条船上。各方面一琢磨,刘才断定问题不大,眼下的事,一是给赈灾善后,二来要另外选几个替罪羊。 如今看来,却是自己一时大意,低估了对面这个纨绔。眼看情势危急,济南官场一众人等陷入险地,刘才倒也真能沉的住气。他老眼一瞪,大声问道:“严鸿,汝虽是钦差,如此构陷本官,到底意欲何为?本官原有代天家巡抚山东之责,本官有罪无罪,皆当由朝廷判断,你们无权拘捕于我!” 看刘才硬撑着气势,方用贤也赶紧帮腔道:“严鸿,你可不要倚仗元辅势力胡作非为。我乃是巡按御史,纠察风宪之官,你这钦差可管不到我的头上。像你今天这等胡作非为,本官绝不会坐视不理,定要写本参奏于你,告辞!” 说完这句,方用贤起身便要离开。走到门口,门口处的锦衣卫也不说话,只将手中雪亮的钢刀举起,无半点退避的架势。 方用贤见了那雪亮的刀锋,不由有些胆怯,停下了步子。刘才在旁不由冷笑道:“我就不信,这些鹰犬敢用刀伤害朝廷命官,我看谁敢动我一丝一毫。”说罢,他挺着胸膛,直撞向那刀锋。果然几个锦衣不敢用刀来刺,只得将钢刀转向一旁。可刘才刚要闯出门去时,不防几只大手伸来,扳住他的肩头,向后一背,紧接着就有人用绳索来捆。 “尔等大胆,居然擅自逮捕朝廷命官,莫非是要反了?”钱凤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严阁老的面子,骈指指向严鸿,气急败坏的斥问。只是虽然他的官品为山东文臣之首,权柄却不如刘才。如果锦衣卫连刘才都敢逮,那他更不在话下。因此这般斥责时,心中不免有些惊惧,音调也带上了颤抖。 严鸿笑道:“天子准我便宜行事,临事擅专,这又算的了什么擅自逮捕?更别说尔等所犯之罪,罪恶滔天,更兼有勾结白莲教,意图谋反之嫌疑。本钦差也只得出此下策,先把你们拿下,免得你们狗急跳墙,引白莲恶贼害了山东一省百姓。给我捆!” 眼看锦衣官校四面围来,几个武官的眼睛只看向高延宗。高延宗心知此时动手形同拒捕,说不定这帮锦衣卫敢乱刀剁了自己。他又想自己乃是陆炳的故人,锦衣卫冲陆大金吾的面子,未必会为难他。 因此高延宗只说道:“大家不要妄动,让他们绑。朝廷自有法度,需不能因几句无中生有的话就敢杀朝廷大员。严钦差,我可是山东都指挥,乃是一省武将,这什么盗卖库粮云云,我丝毫不知情,你拿我做甚?” 严鸿闻言,转头看向高延宗,双目之中,如射箭矢。盯了片刻,冷声道:“不知情?高都司,此话我也不与你多分辨。倒卖库粮之事,或许真未必是你干的。然而其他事呢?若说虚报员额,侵吞军田,这本也是个寻常,如今大明朝这样搞的地方多了,我看陆大都督面上,断不会因此苛责于你。但是盗卖军械这一条,你怎么说?为什么朝廷官军的兵器,跑到了白莲教匪手中?而据我所知,怎么连火器数量,都有些不怎么吻合?你难道不清楚,盗卖火器,那可是死路一条,没有转圜余地。” 大明朝如今对于武器的禁令,已经不像洪武朝那般严格,否则就夏紫苏,张青砚姐妹那样带着剑到处跑的,怕不早被巡检官兵给抓了。可是民间依旧不允许拥有弩及官方配备的制式火器,同样,盗卖朝廷火器贩卖,也是一条不可触犯的铁律。高延宗做下这等事件,却被常知孝将证据给了严鸿。再则严鸿手下的叶正飞,对火器、火药本来甚是喜爱,跟着严鸿去军械库里转了一圈,翻翻账册,也发现了不对之处。两下一印证,高延宗做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了。 高延宗听到严鸿点出这桩要命的事,头上冷汗直冒。那魁梧的身子,仿佛瞬间矮了几分,问道:“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消息,莫要捕风捉影,屈枉好人。” 严鸿冷笑道:“好人?你说的好人,莫非就是王玄王财主那样的好人?他安排在这的党羽都已被拿,一番审问之下,当真是问出了不少有趣的东西。至于证据么,等我明天抄了王家,到时候那些火器我想也就足以为证。”” 正说着,只看厅门又开了,叶正飞扛着一杆火铳进来,那造型不禁让严鸿想起了太阁立志传里的杂贺孙一,只见他得意洋洋地说:“禀钦差,各位大人的护卫,都安顿好了。刘老军门,报歉得很,您老人家有两位得力的跟班,忠心护主,硬要撞进大厅来。他们武功高强,远在我之上,我只得让锦衣兄弟们用鸟铳将其**。喏,高将军,这火铳虽是在行辕仆人的房间里搜出来的,可是上面还有济南右卫的铭文,想必您也不会陌生吧。” 这下,高延宗如同一头被**的蛮牛,倒坐在椅子上,不再动弹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二世祖的逆袭 眼见济南官场高层被一网打尽,前来赴宴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觑。片刻,有十几个商贾起身拱手道:“钦差大老爷,我等只是些个商人,来此扰您一杯酒喝。此间之事,却与我们无关,我等还是告辞了。” 严鸿扫了一眼,然后道:“怎么,几位就这么急着去给王玄报信么?但不知你们在白莲教担任何职,是香主、还是舵主?还是普通的师兄?” 那几个商人面色微变,一个道:“大老爷,莫要开这等要命的玩笑,我们可担不起。” 严鸿哼了一声道:“玩笑?未必吧。你们这几位,都是王玄来了济南以后,才逐渐发财的商人,且所做的生意都和王玄有关。若说不是他的手下,未免也太小看本官的见识了。就算本官真是个纨绔,那边还有海青天呢。就你们白莲教这点手段,在他老人家面前玩弄,太简单了,太简单了啊!” 那几人眼看被看出了破绽,身边更有锦衣官校围拢过来,不惊反笑。一个为首的口中说道:“狗官,今日且让你嚣张片刻,少时就让你连哭都找不到门。白莲盛世就在今朝!”说罢,猛地甩了外衣,自贴身处抽出短兵。其他人也都纷纷抽出兵器,有几个直扑严鸿,另有几人扑向海瑞,其他的则杀向那四大家的家主。 然而严鸿这边众人,也是早有防备,岂能容他们得手?孙月蓉跨前一步,鬼头刀摆动之间,已经接住那几个扑向严鸿的白莲教徒。她单刀挥舞,力大势沉,眨眼之间,已将一个教徒劈倒。 梁如飞赞了声:“太太好本事!”抬手先射出几只钱镖,也**一人,接着抽刀杀出。梁如飞武艺远在孙月蓉之上,他出刀不似孙月蓉那般大开大阖,然而招数诡异,出手狠辣,兼之刀里夹镖。顷刻间,又有数名教众接连伤于他手。最后一人做困兽之斗,却被孙月蓉一刀砍死。 奚童倒是始终未曾动手,只是把身子挡在严鸿身前,手中未拿兵器,双目四下环视,握紧双拳,时刻戒备。 几个扑向海瑞的白莲教徒,已被李鲲鹏接下。这一番,李鲲鹏动手之间,全无当初在飞虎山上的那般平和稳重,一派名门高第风范。反倒是剑出如风,出手狠辣,招招皆是夺命追魂的狠招,杀人效率比梁如飞与孙月蓉还要高。不多时,向海瑞过去的几个白莲教徒,皆是透心雪亮,倒在血泊之中。 几个扑向商贾的白莲教匪最倒霉。那些锦衣卫手中持刀向他们逼来,他们只如未见,一心亡命冲上,要砍掉四大家族的商人垫背。不料只听一阵机括之声,这些人只觉头上、身上剧痛,纷纷倒地毙命。原来这帮随行随行锦衣,都配发了梅花袖弩,而他们身为国家公务员,又没有什么单打独斗,光明正大分胜负的江湖节**,自然是什么好用用什么。当下机括发动,几个白莲教徒,顿时魂赴真空家乡。只是弩箭不长眼,混乱中却也有两个商人被箭射中**和肩膀,痛的惨叫连连,好在性命无忧。 眼看这一番激斗,白莲教徒大部就歼。就在此时,竟从外面杀进来一标人马。外围虽有四大家族的家丁、健仆包围着,却不防这些人勇猛冲来,刀光闪烁,而且人人奋不顾身。那些家丁毕竟只是护院的,没什么亡命精神,片刻间,被杀的波分浪裂,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缺口。 外面的亡命徒趁机冲进大厅来,为首一人手中胡乱挥舞着一口钢刀,高声喊道:“爹,快走!” 严鸿心中咯噔一下,自己这张网里怎么出了这么个怪鱼。定睛观看,竟是那常知孝之子常守业。严鸿不禁大为诧异,这位赏春阁的东家,前番扮演了彻头彻尾的打脸二世祖,后来更是给自己当龟孙子,伺候自己搞他妹妹。想不到,居然他还能闹这么一出! 原来常知孝今日来赴这喜宴,虽然志得意满,然而他是在鬼门关上滚过一遭的,毕竟不敢完全放心,便自悄悄召集了常家的心腹打手,准备危急时候自保。 常知孝为官贪墨,又做下无数恶事,也怕遭了报应,因此平日里广撒金银,收买了一干亡命之徒以为附庸,这些人都是些脑袋栓裤带子的光棍,入了常府后吃喝不愁,还经常有美女开荤,过得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烂日子,自然在常家有用时,要以命相搏。 前者严鸿大闹赏春阁,常知孝之所以未动用这支人马救儿子,一则是因为人数太少,正面对上锦衣卫难以济事,二则他也不敢公然和朝廷钦差作对,还是先和平解决为好。 如今却是不同。若是严鸿顾念翁婿之情倒好,万一严鸿翻脸,或者高延宗、钱凤拼命,那是身家性命相关,再也顾不得许多。因此借着送亲为命,由常守业带着这全部心腹四十余人,扮作搬运嫁妆的力夫,混进了行辕之中,以防万一。就连小衙内常守业,都涂黑了脸扮作一个青年力夫。这番演技,也是难得。 这些人兵器都藏在陪嫁箱笼里,他们作为下人,也没有被和诸位高/////官的护卫安排在一起,接受叶正飞的火枪洗礼,反而被带到了后院吃酒饭,监视他们的锦衣卫人数也少得多。 待听的大厅情形不对,又有火枪响,常守业顾不的其他,带上这干亡命徒,**起兵器,直接冲了进来,这帮人身手剽悍,身上多半还暗中穿了甲,两三个监视的锦衣卫哪里拦得住。大厅外面包围的那些健仆,也自不是他们对手。因而被这些人一举冲了出来。 严鸿也没想到这一出。他的警戒哨探,都布在了外围,监视刘才的抚标营和高延宗的济南右卫,不想自己行辕内出了闪失。一下猝不及防,竟然被这伙人夺了常知孝就往外奔。严鸿怒道:“与我追!” 当即梁如飞、孙月蓉和几名锦衣卫拔腿便追。却不料有十余名死士据守房门断后,死战不退,掩护常知孝父子离开。这些人武艺虽然敌不得梁如飞等人,但一夫拼命,万夫难敌,况且身上竟然还有铁甲护身,一时不得就死。大明律私藏铁甲两副斩监候,私藏五副斩立决,这常家私藏铁甲十余副,单这一条也够的上抄家灭门。 也正因为没想到,一个知府敢如此作死,私藏这许多甲兵,还蓄养死士,因此严鸿也算是被打了个冷不防,待等梁如飞和众锦衣卫将这些亡命徒斩杀一空后,再去追人,已是来不及了。 严鸿见此情景,不由跌足道:“便宜了这对狗父子!” 郭守成看钦差不悦,忙在一旁劝慰道:“钦差大老爷好本事,谈笑间贼人灰飞烟灭,真比得三国年间赤壁鏖兵美周郎啊。一二漏网之鱼,算的了什么东西?翻不起风浪了。” 一旁洪家家主洪声远也附和道:“是啊,单看这位太太,武艺高强,愧煞无数须眉,比起当年那位小乔夫人,强上不知多少?” 几人的马屁虽然拍的好,严鸿却无半点喜悦之色。先不说走脱了常家父子,是否带来后患,单说这帮白莲教徒参加婚宴,身上带刀,这为的是什么?而那白莲盛世就在今朝,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忽然王霆从外面走了进来,到严鸿耳边嘀咕几句,严鸿的脸色瞬间一变。 片刻之间,却见有一位标营军官进来,不顾刘才的怒视,向严鸿、海瑞行了个军礼:“下官抚标营,坐营官卫国梁,参见钦差老大人!”说话之间,气喘吁吁,看来是刚疾奔过来的模样。 严鸿跟着他走到外间,问道:“卫将军此来,有何要事?” 卫国梁不顾劳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钦差老大人,标营哗变,贼将沈羽带兵掩杀过来,老大人速速躲避!” 严鸿听得此话,心头咯噔一声。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要发生了。 就在严鸿这厢耍派头,抖威风的时候,济南抚标营内,已经集合起近二千名兵丁。坐营参将沈羽披挂整齐,手中提了双刀,望着廊檐下的兵丁,高声道:“儿郎们,那钦差严鸿,本是个纨绔子弟,他胆大包天,不顾朝廷法令,勾结狗官海瑞,擅捕刘老军门。我等身为抚标兵丁,多年来受老军门的大恩,岂能坐看老军门受此大辱?今夜随我前去,救出老军门,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向前者,有赏,退后者,必斩!” 那些兵丁纷纷应道:“遵令!”他们多数人对朝廷的官制并不是特别清楚,只听说是救老军门,便纷纷热血上来。再加上混迹其中的白莲教徒鼓噪壮声势,剩下那些人便是心中有疑惑,也给扫尽了。 沈羽见部下士气如虹,扬声长啸,拍马而出。一千八百标营人马大步出营,往行辕方向赶去。这沈羽本是白莲教的香主,隐藏在官军中,做到标营参将。他上次在难民围攻行辕时,便有意促成民变,却被严鸿、海瑞喝止。那时他带的兵马,原是想用来给激怒难民后,葬送在难民棍棒下的牺牲,所以绝大多数都不是白莲教徒。如今这次去,则是存心要杀掉严鸿,一千八百人中,白莲教徒约占半数。至于卫国梁趁乱离了队伍去给严鸿报信,他倒没有留意。(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五章 狼狈为奸 哗变的这一支队伍飞速行进,穿越过巷。途经一处赈灾棚,沈羽长刀一摆:“把这里与我烧了!向那严鸿示威!” 标营队伍里虽然也有人觉得,既然是去救刘军门,干嘛要烧粥棚?但此刻群情汹汹,便是有冷静的话也没机会说出。早有几个信了白莲教的标营士兵上前,便要放火。 此处却有两名严鸿钦差队伍里的随员,带着几个本府的衙役在看守,见状还不知何事,赶紧出来喝问:“哪里来的人,敢闯钦差大老爷布置的粥棚?小心我禀告钦差,递条子去你们长官那里,一顿军棍打断你们的狗腿!” 沈羽纵马上前,口里道:“长官便在此,你等速速递条子!”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双刀左右摆动,嚓嚓两声,顿时将两个钦差队伍的随员砍倒在地。几个衙役吓得四散奔逃。 眼看双刀沾血,沈羽冷哼一声,叫身后的白莲教亲信砍下人头,自个将两颗首级高高举起,大呼道:“众位儿郎,如今咱已杀了北京来的官儿,再要退路也不可能了!随我向前,救出刘老军门,大家才得生路!” 标营士兵在狂热的鼓噪中继续前进。看看快到钦差行辕,忽然见对面又奔来十数人,双方仓促遇到,谁也躲不开谁。沈羽正要下令放箭,只听对面已经抢先喊道:“可是沈参戎当面?”听声音竟然是常知孝。 原来常家父子在几个心腹死党保护下,突围而出,想要回府拿了金银跑路。不想路上,与这标营撞了个对面。借着火把勉强看的清面貌,双方倒是老相识。 沈羽让他们父子过来,问道:“你们父子这是意欲何往?” 常知孝刚刚死里逃生从行辕出来,见沈羽带着标营人马这干动静,眼珠子早打了许多个转。他贩卖妇人到蒙古,对王玄的根底和白莲教在山东的底细,原是比旁人了解的要清楚。只是白莲也好,反贼也罢,常知孝无心招惹,左右不要妨碍自己发财便是。 如今,这常知孝正在失魂落魄之际,看沈羽带兵过来,一副去寻严鸿晦气的模样,不禁暗想:莫非沈羽也是那话儿?这八成没假,否则拿刀动枪,做的是什么?如今严鸿这般狠辣,竟要把山东官场一网打尽,自己的人头看来也是保不住了。沈羽肯去打严鸿,那是最好。顶好能杀掉严鸿、海瑞,就算不行,让他们这么一闹,我逃走的机会也多些! 常知孝这文官,脑子本就活络,当下肃然说道:“沈将军,诸位儿郎。实不相瞒,严鸿这狗贼十分可恶。他拿捏住一些无中生有的话,不仅要霸占我那爱女,竟还要将我山东一干文武尽数杀尽,以在朝廷上全他的功劳。这厮还放下话来,说抚标营的兵士,皆是刘老军门死党,定然要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他这话一说,众军兵齐声鼓噪,纷纷叫骂。白莲教徒早奉了令,便是那一般士兵,也都人人激愤。常知孝又道:“如今大明天子昏庸,百官无能。山东地面,只有抚标一支人马能战。不是咱标营人马镇守地方,只怕山东省早就底朝天了!咱将士立下天大的功劳,那严鸿不但不赏,反而要卸磨杀驴,这如何忍得!” 众军听了,更是火上浇油。常知孝又道:“咱们与其任他宰割,还不如搏上一搏。今日只要冲将过去,杀了严鸿等人,再把那几大富商的家财尽夺,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容身?我那小女,性情贞烈,拼死抗暴,贞洁未失。只要能将她救出牢笼,我情愿将她许配与沈将军,所谓美女配英雄,也是一段千古佳话,未知沈将军意下如何?” 沈羽虽然也听长老说过,常知府和咱有些往来,却不料这知府竟然会帮自己宣传造反。他是武将,本就不长于口舌之争,此时正需要这样的人来负责嘴炮。更别说常玉莲是济南的一朵名花,自己如何不想将其采摘在手?当下大喜道:“如此一言为定,他日功成,老泰山定不失相国之位。” 常知孝又道:“儿郎们我在衙内观看邸报,所知消息比你们多的多。如今大明朝已经如风中残烛,一吹即灭。胡宗宪在江南刚刚打了败仗,吃那汪直、叶麻、陈东大队登岸,折了二万余兵马。宣大那边,严嵩的走狗杨顺毫不知兵,又被俺答汗歼灭了三万余人。河南、陕西、湖北各地,还有义军举势。那朱明朝廷无粮无饷,无力应对。这严鸿还说要从济南抽兵,前往支应江南战局。你们想,就算是不死,离乡背井,派到南方或宣大送死,又图的什么?” 常知孝反正已经豁出去和严鸿翻脸,知道这一番无论是严阁老还是皇帝,都不会再容他,便也顾不得所谓的朝廷立场了。说得越是大逆不道,越能让沈羽这些兵去打严鸿,至于后路却也顾不得。 这番鬼话连篇,却是极具煽动性。标营兵卒都是下层人,多不知朝廷情况。慢说没有邸报看,有也要认识字才行。常知孝是济南太守,素来是官府的代表。他都这么说,大家不由纷纷信了。都觉得既然朝廷已经风雨飘摇,这钦差还这般混账,真不如反他娘的算了。 常知孝见煽动得力,甚是得意。他做惯亲民官,本身又是个全无立场原则的奸徒,当即更鼓起余勇,大声道:“诸位弟兄,这山东四大家,我是去过的,你们至少也听过。那家里,那是什么富贵?花红彩缎、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家中米粮堆在库房里发霉。慢说夫人小姐,便是侍婢丫鬟,也是一等一的美貌。等杀了严鸿,再打破了四大家,金银美人,可都是你们的了!” 这支人马中半数本是白莲教徒,剩下一半原本心怀忐忑,但见沈羽杀了钦差随员,本已无退路,如今士气又被常知孝三言两语挑动起来,走的更加快捷。不一时,杀奔到钦差行辕跟前。刚出巷口,隐约就可看到,行辕门口红灯高挂,车马皆在。众标兵发一声喊,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直扑辕门前。另有二三百人迅疾包抄,将行辕团团围住。 他们是有备而来,专门有人带了木梯,还有人备了爬城索、百宝钩等物件。绳攀蚁附,纷纷攀缘而上。先头十多个精悍的翻过墙头,从里面打开大门,把大军放了进来。沈羽将长刀一招,几个带队军官分头挺进,众兵齐声呐喊,从前厅直冲到后院。 原本沈羽预料,这行辕的二百余名锦衣卫,皆是京城精锐,再加上严鸿身边的高手,这一番必然要血战一场。谁知从攀墙到杀入,并无一处刀兵抵抗。再一番仔细搜查,只在柴房那里发现了被捆成粽子的几名王家下人,其他人半个不见。那些下人身上血迹斑斑,不知受了多少刑罚。 沈羽解下一人口内的破布,问道:“人呢?” 那人茫然摇头,却是不知。沈羽气的一脚将人踢倒在地。身旁一名把总上前道:“禀长官,标下方才摸了,这里的酒菜尚有余温,估计钦差人未走远。” 沈羽跺脚道:“给我追!”顺手抓过一根火把,丢在了柴草堆上,对地上那捆绑的几个白莲教徒连看都没看一眼。 原来严鸿在行辕设宴拿了济南官场全员,忽得标营坐营把总卫国梁报告说沈羽带兵哗变,便知不妙。接着,又有刘连来报,说锦衣卫楚小旗发现在房里被毒针一类的东西刺死,他的婆娘也没了踪迹。两事并起,严鸿结合之前白莲教徒的话,便想到可能出了问题,标营不止是哗变这么简单,很可能已经被白莲教徒渗透了。 先前严鸿设宴捉拿济南众官时,便与海瑞商量了白莲教趁机起事的风险。本有心调一支兵马来,又担心抚标营中有刘才心腹,调来之后反生变故。至于卫所军,虽然山东不比江南军备废弛,但济南右卫全卫兵马也不到两千,而且还涉及了盗卖军械事,也不敢随便来用。谁知也正是这一层小心,才免了引狼入室之险。不然,真要把标营军队调到行辕附近,只怕这会儿大家已经做了刀下之鬼了。 然而如今看来,还是最怕的事发生了。抚标营内不但已经被白莲教渗透,且若是所料不差,这个沈羽就是白莲教中人。只是不知白莲教到底在标营内拥有多大的实力,如果几千人同时发难,严鸿手头的战力,根本不足以应付这种局面。 因此上,严鸿一方面让几大家族的家主赶快回家做好准备,一旦白莲教徒作乱,这几家必受其害,让他们赶快做好防范,以免被人打了偷袭。另一方面,严鸿集合全部锦衣卫士及行辕中的随员、杂役等,押着刘才等人来到后门处,吩咐道: “如今情形紧急,我也不管你们是几品大员,有故意磨蹭不走的,我便一刀砍了他,回去只报死于白莲逆贼之手,料来也不会有人为你们与我为难。”(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 生离死别 严鸿自知这行辕虽有院墙,并非什么要塞城池,更别说自己手头的兵力实在少的可怜。如果真是公开交战,怕是顶不了一时三刻就要有全军覆灭的危险。既然如此,那当然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先逃出城去,和城外兵马汇合一路,增强下己方实力,也能够得到其他州县的援兵。至不济,想要继续逃命时,在城外总比城内方便。 可惜这临时行辕地方有限,马匹大部分都在城外京营那里存着,行辕内不到三十匹。否则人人上马,逃跑的希望倒是可以大大提高。 于是一行二百锦衣,三十余随员,数十名杂役连同十多个锦衣卫家眷,挨挨挤挤出了后门,来到外面。这时留在前门哨探的锦衣卫赶来,禀告说标营方向有隐隐火光,还能看见人影,想必是乱兵已到。这一来,人人表情肃然,有几个女子不禁小声哭起来。 王霆牵过一匹骏马,将缰绳递到严鸿手中:“长官请上马!” 严鸿摇头道:“我上马而走,那你们如何?” “自入本卫办事,我等弟兄就没怕过死!长官活着,我们的才能有典恤,可若是长官也完了,我们的家人又有谁来照管?”王霆倒是不说谎,直接把心里话说个清楚。这一战若是严鸿活王霆死,那王霆家人还能有照顾。若是严鸿死王霆活,那王霆回去也难逃军法,反而全家都会陷入困境。这不是什么主角光环,虎躯狂震,不过利益使然而已。 严鸿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若是这么丢下兄弟们走了,以后还有哪位锦衣兄弟愿意和我一起办差!这马,让那些女人骑,我陪着你们走。放心,就算咱们一起死了,你们的家眷,也自有我爷爷严阁老照顾!” 众锦衣卫听严鸿这般话说,真是人人感激,齐声高呼:“愿拼死保卫长官!”这士气顿时翻了一番。几个锦衣卫的家眷,竟然感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其实严鸿说这话,也有自己的想法。骑马固然是快,但是离了大队,难道就真的安全?白莲教既然决心起事,除了标营这一支强敌外,城内其他地方也未必安全。而且自己经过赈灾之事,恐怕已经是白莲教乱党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只怕满城白莲教徒都认得自己。如果城门那有一支伏兵,只凭二十来骑能否杀出去根本就大成问题,自己多半就得饮恨门前。这一番教训,却是上次下江南,在慈溪山谷被紫清双侠伏击时得来的。 与其如此冒险,还不如跟大队人马在一起,多少心里还塌实一点。而让女人走,一方面是希望白莲教徒都是冲自己来的,这些女人目标小点可能混出去,同时也有自己的私心。孙月蓉不也是女人么?只要她别落到那些白莲教的疯子手里,自己也就心安几分。 那些已经与锦衣缇骑相配的女子共有十余人,这些天都住在行辕内,也没被赶出去。那些锦衣官校本来也是怕他们新纳的娇娘再被白莲教徒捉捕,听钦差这么说,心中一阵欢喜。严鸿又道:“海夕郎、张公公,你们也骑马先走,我在这断后,或许那些狗贼未必追的上咱。” 张诚此时早被吓的没了脉,听这话如蒙大赦,赶紧翻身上马。海瑞却一动不动,脸上表情十分平淡,仿佛此时不是逃命,而是如往日一样,在夜间出巡,访查灾民一般: “本官受朝廷差遣,巡视地方,纠察不法,自当为国除奸,难道要怕了那些无胆反贼?严小相公不肯逃,海某如何就肯逃了?今日纵死,也要效法那颜真卿、李若水,当面骂贼!国朝养士百五年,为国死节正在今日。” 刘才是国朝老臣,自知这话出典,瞬间差点以为是远在云南的大才子杨慎元神出窍,上了海夕郎的身。此刻他心如乱麻,一忽儿想要是自己的标营真来把自己救走,仿佛倒是好事。可是再一想,就算真的救走了,自个满门怕也不容于国朝。 况且这兵变民变他不是没经历过,一旦丘八大爷们豁出去了,真是烧杀抢掠,玉石俱焚。自个到底是被救出来还是被砍死,实在难说得很。他不禁心里暗骂:你这混蛋不走,我们也要跑啊。就算绳捆索绑,快让人把我们扶上马也好。 那些妇人们纷纷上马,与张诚一道,打马便行,直奔城门而去。想的是叫开门,汇合城外的那支京营兵马。料来那支人马忠心无碍,决无叛变之虞。 严鸿一边催促孙月蓉也上马快走。哪知孙月蓉杏眼一瞪道:“你若是想走,咱就一起去。你若是不想走,我就陪你留下,想把小爷我弄走,让你自己留下,那是做梦!” 严鸿气的骂道:“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女人,再不走,信不信老子休了你。” 孙月蓉毫不在意道:“你便是休了我,我也赖在你家,要是想让小爷扔了你自己逃命,就别做梦了。” 那些被捆绑的官员,眼巴巴的瞪着那剩下的几匹马,心道:你们就算不跑,好歹把马让给我们骑啊,我们不想死。 而那常玉莲被两个锦衣卫抓着,更是拼命扭动着身躯,口中由于塞了那红盖头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平日里总是秋波流动的美目瞪圆,直想让严鸿快点注意自己,哪知严鸿那正在火头上,摆手道:“她再这乱叫唤,就直接赏她一棒子打晕了算。” 眼看孙月蓉死活不走,他转眼看到奚童,心道:对方终究还是个孩子,不算正式成丁,何必连累他在此一起死?想到此,他对奚童道:“奚童,你现在上马走,尽快出城,先找到京营的何将军进城,再到附近州县调来兵马,让他们前来救我。我们这几百条人命就都放在你身上,你可能担当?” 奚童面如表情,只说道:“大少,临出行前,我答应过宝蟾姐,要保你平安。你若是死了,宝蟾姐也会随你而去,奚童到那时也只有自刎以赎罪。望大少尽力保证自己安全,奚童也必尽力而为。”说完话,飞身上马。 忽见云初起挺身出道:“钦差老爷,某家也随奚童走一趟。” 严鸿心知这位爷台自称通晓兵法,想必要跟着去调兵遣将来救驾。不管是否靠谱,这人的忠心至少没的说,当即点头道:“如此拜托云老兄。” 云初起又对叶正飞道:“贤弟,愚兄本该舍命保驾,然留此身在外,或能有更大用处。严钦差的安危,便拜托于你。若是你血战殉难,愚兄回头自刎来寻你。” 叶正飞扛着鸟铳,神采飞扬道:“好,黄泉下再做兄弟。” 云初起对众人一拱手,对奚童叫声“走吧”,一起策马飞奔而去。 送走几个人,严鸿带领大家继续步行逃命。孙月蓉此时才道:“这孩子和云先生也是个实心眼的。等他们冲出城去再搬来人马,什么都晚了。再说城外这二百兵丁,也不是巡抚标营的对手啊。远处州县的兵马,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严鸿虎着脸道:“那也比你强,连本相公的话都不听,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孙月蓉哼了一声,转头见常玉莲那小脚走路实在费劲,忍不住一把将她扛到自己肩膀上,如同扛一个麻袋一样,边走边道:“这次只要能活着回去,你想怎样便怎样,只是不许赶我离开。” 严鸿又一眼瞥见方才来报信的标营军官卫国梁还在一边,便道:“卫将军,你报信救了我等一命,不必再随我等犯险,速速骑马离开吧。” 卫国梁道:“沈参将造反,卑职既然不与他同流合污,便是为朝廷出力。如今危急关头,岂能抛下海老大人与严长官独行?誓不独生!”严鸿知道此时再多说什么也无意义,便一点头:“甚好,今日若得脱难,再提报答。”又吩咐几个锦衣卫,骑着剩下的几匹马,在队伍前后奔走,作为斥候所用。 众人边说边走,刚走不远,就听刘连喊道:“长官,火!”严鸿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原本是钦差行辕的地方,如今已经火光冲天。 “好大胆的贼子,竟然敢焚烧钦差行辕,当真是要反了天了。”王霆不由怒骂了一声。这些锦衣也是强梁惯了,几时沦落到被人追击,甚至烧了房子的地步?锦衣卫素来不把其他部队放在眼里,哪怕是巡抚标营,王霆也看做土鸡瓦犬。如今这样子,简直是骑在头上拉屎的耻辱。若不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真想杀回身去,和这帮兔崽子一决雌雄。 严鸿倒是比他们要豁达得多,自个毕竟做社会底层做惯了的,只要命保住,烧个房子又算啥?可是,也因此,他要冷静的多。如今对方人多,自己人少,被追杀是很正常的。可是对方有什么必要把钦差行辕付之一炬?行辕内如今根本没自己人,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啥? 瞬间,“举火为号”几个字进入脑海。这帮狂徒到底要给谁发信号?严鸿不知道,也来不及思考。(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城中追击 钦差行辕,熊熊火光下,沈羽也是满心满眼的怒火。本来预想中的翁中捉鳖,却生生搞成了打草惊蛇。他此时面色铁青,双目扫视,那些与他一起杀进行辕的军兵,各个只觉得浑身发冷,竟不敢与之对视。 沈羽自幼出身贫寒,虽然根骨过人,学武刻苦,但并无出头之日。好不容易凭借一身本事入了兵营,结果到处受人排挤,也造就了他的孤僻性格。后来偶有小过,竟被主官借题发挥,险些活活打死。多亏是白莲教中人出钱买通主官,才让他死中得活。又为他延请名医治疗伤患,更为他疏通关节上下打点,让他的官职一路飙升,连那当初处处针对他的主官,都被他踩在脚下。 也正通过此事,让沈羽彻底对大明官场失去了信心。自己武功高强,作战骁勇,但这又有什么用?带给自己的只是黑锅,排挤,以及上司的陷害等等。当官的只认银子不认本事,当兵的也分不清什么叫好坏,什么叫是非。惟有无生老母,惟有白莲圣教,才能救世救民! 他这人本就性情偏激,屡次刺激下,更是产生了这种扭曲想法,因此一门心思为白莲教出力。在刘才麾下数年,累官到参将,投桃报李,这巡抚标营之中,也被他安插了近千白莲教徒,把个山东省第一号精兵,生生练/成了邪教的潜伏敢死队。如今,就是用这敢死队的时候了! “尔等听着,如今我等杀了钦差随员,烧了钦差行辕。再没了退路。在你们面前是两条路。一。跟着我沈某,举起义旗,推翻朱明伪朝,重立白莲乾坤,他日不失公侯之位。二,就是跑,从此天涯海角,四方亡命。任随一个县令,都能将你们绳捆索绑,斩首杖毙。你们可有人选第二条路?” 虽然嘴里说着是两条路,但是那语气与表情分明是在说,谁选第二条路,就等着一刀两断!还有谁白痴到会出来说选二?当下有几个白莲教的军官拔出兵刃,边挥刀边喊道:“无生老母在上,如今红阳劫尽,白莲降生!去岁地龙翻身,亡人无数。伪朝自顾不暇。狗官盘剥百姓,使我山东之民不得活。大家随沈大哥反了这朝廷,博他个荣华富贵!” 一众白莲教徒也随着高喊。白莲教于山东根基极深,纵然不少人未曾入教,对这些口号也十分熟悉。即使那些没加入白莲教的,在这种情况下,也是头脑发热,不少人跟着也高呼口号来。 沈羽见士气如虹,点头道:“做的好,不愧是沈某带出来的兵。如今众家弟兄就与我追上去,杀光钦差和他的人,拿他们的人头,祭我们的大旗。若是刘军门他们肯跟咱们共襄义举,那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肯,那也只好对不住他们了。我再交个底,如今城内燕同知也是咱的人,他已经占领武库。城内灾民中不乏青壮,一加武装即可为军,扫荡山东夺取江山,易如反掌!” 常知孝更是在一旁煽动道:“钦差仪仗都是样子货,没什么能战之兵。何况他不过二三百人,哪里敌得过咱这里一二千标营!只要赶上去,一顿砍瓜切菜,最便当不过。他身边美貌女子无数,只要拿住,大小将佐,人人有妻!” 沈羽久在军中,倒也清楚,决定胜负的一是看谁实力强大,二是看谁能抓住机会。到现在自己这方面固然出现了不少纰漏,但是严鸿一方,出的问题也不少。而要比实力来说,自己超过严鸿数倍。尤其最重要的是严鸿如今孤立无援,锦衣卫虽然武功略强,可不善于军阵撕杀。只要追上去,他还是有信心将这支人马消灭,将严鸿斩成肉泥。 当即,沈羽长刀一挥,一千八百标营士兵刀枪并举,沿着钦差队伍逃走的方向,紧紧追赶而去。 当即在济南城中,展开了一场追袭。双方队伍的人数都不少,谁也做不到隐匿行踪。严鸿倒也不是没想过化整为零,或者声东击西,自个乘机逃走。只是这大晚上的,街上一个人没有,各家各户也都吓得紧闭门窗,分开走起不到多大作用。更别说城内到底有多少白莲教徒,自己也不清楚,分开走反而容易给敌人各个击破的机会,倒不如聚在一处,战斗力多少能增强一些。 身后追兵脚步声越来越近,严鸿第一次开始觉得,这济南城有些大的不像话。撒丫子跑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跑不到城边?可就在这时,只听到一声轰天巨响,远远的火光冲天,却不知发生了什么。而且耳中渐渐传来锣鼓喧闹之声,似乎整个济南都已经陷入一种莫名的躁动之内。 “大公子,看那方向,好象是城门那边的动静。”梁如飞看着冒火的方向,对严鸿说道。严鸿自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出了这么大的响动,但他知道一点,这多半不是好事。他开始有点后悔了,应该在白天时,就把城外的兵马调动进城才对。当时只是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如此,如今却导致自己手中无兵可用。要知道,手头有二百人马和四百人马,这俩可差了一倍呢。 他看了看跑在身后的孙月蓉,小声对梁如飞道:“梁先生,一会若真是叛军追上来,还请梁先生把孙氏带走。她不听话,你就打晕她。总不能真让她陪我一起死在这乱局之中。何况我是严府长孙,对方拿住我还能勒索钱粮,未必会下死手。孙氏要是落在他们手里,只是死路一条。” 梁如飞摇头道:“这个怕是不成。梁某若是自己施展轻功,如今倒是能跑出城去。可带上如夫人这一百来斤,却是施展不开,跑的比一般人快不了多少。真要硬带着走,怕是有负重托。” 严鸿这才知道,原来轻功也没他想的那么神通广大。这倒也好,省的还要犹豫到底让梁如飞带谁走。这当儿,身后追兵嘈杂的脚步和骂声越来越响。片刻之间,已经有冷箭破空之声传来。接着,又听得殿后的锦衣卫用钢刀格挡拨打箭矢的声音。 严鸿眉头一皱,这已经被人咬住,下一刻就该开打了。果不其然,随着砰砰的火铳声响起,已经有锦衣卫中弹倒地。这些人不愧是精选之卒,强忍伤痛,死时也一声不吭,以免乱了军心。 “他娘的,连锦衣官差都敢打,也给他们点厉害!”王霆一声令下,锦衣卫的火枪手也回身逆射。鸟铳不是燧发火枪,不可能列排枪阵,否则那火绳点着了战友,可不是好玩。七名铳手彼此之间都有一段距离,鸟枪准确性强于火门枪,但黑夜之间无从瞄准,只是将枪平端,轻扣扳机,铜做的龙头夹着咝咝燃烧的火绳落进引药池,吹火药瞬间被点燃,火焰沿着引火孔传进枪膛,点燃了火药,高温气体推动铅弹丸,沿着枪管前进,出膛后飞速射向敌阵。 几声“砰砰”声响过,阵前一片硝烟升腾,对面的标兵也倒下好几个人。后排的锦衣卫,将早已上好火药、铅弹的火铳递给前面的铳手,随后把空铳传到身后装填,这套手法倒是早已操练熟了。 这时弹药定装操作方便的优势就体现出来,几轮射击之间,标兵那边想要反击,都来不及。不过这快枪再好,也还是弥补不了数量的巨大劣势,二十杆快枪终究几轮射完。等到锦衣卫开始再次撤退时,抚标这边的弓弩、火枪再次发射,又放倒了七八个人。 严鸿心知这批锦衣卫是卫中精锐,如今伤亡巨大,只觉得阵阵心疼。此时追兵越来越近,更有敌人分路从两边的巷子包抄夹击过来,整个队伍的后半截都已经笼罩在敌方弓箭的射程之内。那些被押着的犯官,也一样挨打。 高延宗此时大喊道:“兔崽子们,你们疯了!军门大人在这,乱放铳射箭,仔细伤了军门……”刚喊到这,却不防有人射了一支冷箭过来,正中他的肩膀,疼的他一阵惨叫。 刘才耳听得三面乱兵的呐喊声不断传来,虽然也有“救出老军门”的叫喊,但更多则是“杀狗官!”“白莲盛世!”等等叫嚷,一贯深沉的双眼,此时却是散乱无神,口中只是喃喃道:“反了,反了!” 他并不傻,这种局面如何看不出来?这批标兵说什么救自己,无非是个幌子。沈羽这厮,根本就是借机造反。自己这番纵然不死在严鸿手里,纵然这帮人真的把严鸿宰掉,自己还能落下什么好结果?这么想,前后死路一条,力气更弱了几分。 此时后面的乱兵越追越近,却听前面一阵马挂銮铃声,十几匹马迎面跑过来。当先的邵安心中一跳,不知来的什么人马?再仔细看去,打头的乃是张诚。只见这位张公公袍松帽斜,狼狈不堪,口中说道:“不好了!城门那边出不去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前后无路 原来张诚带着十几个锦衣卫女眷,直奔城门方向,不料沿途所见的灾民越来越多,纷纷聚集在一起,听人议论着什么。这个时候按说应该是早已休息,灾民聚集这许多,是在做什么?张诚常年身在宫中,并不糊涂,心想今晚济南大乱,这帮灾民遮莫是在谋反?而且这支队伍女眷居多,就算不是谋反,也怕灾民起了歹意,因此只得七拐八绕,不住躲避,便耽搁了些时辰。 等到来到城门附近时,又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乃是城头的一尊威远炮炸了膛。那被炸飞的大炮翻滚着落下城头,又听一阵哭爹叫娘的惨嚎,不知道城头守军被炸伤了多少人。 接着城头上又传来放箭的吆喝声,以及城外的叫骂声。夜晚原本万籁俱静之间,这声音听的格外清楚。但听得城外有个大嗓门的高喊道:“直娘贼的狗头,爷爷奉命入城护卫钦差,你等竟然敢朝爷爷们开炮,莫非是活腻了?”张诚隐隐听得这声音,正是领兵的何秉忠。 城头上有人回骂道:“少他娘的抖威风,如今白阳应劫而生,正是无生老母普救万民之时!伪朝官兵气数已尽,你们的钦差已经被砍了脑袋,少时叫你们一个也活不成!” 张诚在宫中别的见识不多,对于这些反贼的言论倒是十分了然。听这话,城头上喊话的分明是白莲教徒!我的天老爷,没想到如今连城门都被反贼掌握,真是糟糕到家!张公公一琢磨。虽说城外就是京营的军马。但城头既然已经被白莲教控制。就凭自己及这些女眷,想要出城,跟送死没什么两样。于是智勇双全的张公公当机立断,带领大家催动坐骑纷纷赶回来,兜头正遇到严鸿这支人马。 张诚回到严鸿大部队里,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严鸿闻听此事,觉得事态更加紧急。如今城门落入白莲教手中,高大坚固的济南城墙隔断内外交通。自己城外的人马虽然也是一等一的精兵,却不可能携带云梯冲车,拿着这城墙有什么办法?如今外面的援军进不来,前有城墙,后面又有追兵杀到,这下确实麻烦了。 这时,又听见城中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阵鼓噪,听声音至少是千儿八百人以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这多事之秋。济南城里,浑不知有几处兵火。几处暴乱。严鸿心中更是紧张。身边的王霆也紧皱眉头:“莫非,城中别处的白莲教徒也造反了?” 一名逃回来的女子翻身下马,跪地言道:“钦差大老爷,我们姐妹本就不存生念,全靠您救我们出来,如今怎还敢牵累您。您快快上马走。”其他的女子闻听,也纷纷下马跪倒。 严鸿心中不禁苦笑:这几位美女倒是好意,如今我却是想逃,也逃不掉了。然口里厉声道:“胡说!本官再说一遍,本官就算死,也绝不会抛弃大家的!人死diao朝天,怕个甚么!”这是基层销售磨练出来的,肉烂嘴不烂,心头再是打鼓,脸上也要装出大胆自如的架势。 果然这一番话,又让左右锦衣卫都热血上头。叶正飞道:“既然前无去路,不如就在此和他们决一死战,免得一路走一路被他们追杀。哎,可惜那吹嘘会兵法的云大哥却不在此地。” 严鸿点一点头:“好,与其被追着杀,不如和他们拼一拼!王老兄!” 此时,后面的追兵先头部队,已经接近队尾。刘连和陶智各带二十余名锦衣校尉,往两边小巷中一闪,放过前头数十人,猛然杀出。这里是城中巷战,所凭唯看个人勇武。标营士兵不防锦衣卫竟然杀回马枪,措不及防之下,当即被绣春刀砍倒十数人。接着王霆也带着锦衣卫翻身杀回,白刃闪烁,血光飞溅,不多时,将前队三十余名标兵尽数歼灭。锦衣卫方面也有数人伤亡。 追袭来的标营有一千余人,虽然前队损失数十人,略有气夺,然毕竟人多势众,很快长枪大戟,如波浪冲涌,滚滚而来。刘连、陶智所率人马,顷刻与敌人形成了僵持战。兵刃交击的声音,在夜色里听得颇为刺耳。 所幸城里地形限制,标兵不能充分展开,因此锦衣卫结队抵挡,一时之间还勉强能招架。然而毕竟双方众寡悬殊,标营兵不怕伤亡,呐喊着一波一波冲上来,杀的锦衣卫纷纷败退。后队的锦衣卫虽用袖弩等精巧暗器辅助,也只是一时不失,局面十分不利。 梁如飞奉严鸿的命令,往后队反突,镖打刀砍,瞬间放倒了三名标兵。然而旋即被对方十几支长矛一起刺过来,差点受伤,幸亏李鲲鹏仗剑出手,刺毙二人,方才相互扶持,退回阵后。此后他们见哪里危急,再上前增援一二。也全亏这二人往来如飞,锦衣卫的队伍尽管多次差点被突破,终究还是保持了连续,也没太多人陷入重围被杀。 叶正飞见情况不妙,带着几名鸟铳手上了路边房屋,趴在屋脊后面,对战线后面的敌军放了一阵排枪。接着又叫下面的人把子药装好了传递上来。如此一来,果然使敌军攻势稍缓。标营兵的弓箭、火铳反打过来,打得屋瓦当当乱响。然而这几支火铳的压制力太弱,敌人稍一回过神来,便又不管不顾地猛冲。反正一次齐射最多也就伤二三人,对千余人的标营,压根就是皮毛之患而已。不久,锦衣卫整体队伍步步后退,更有十余名标营兵也上了前面房顶,叶正飞等只得跟着后退。 只听得小衙内常守业在标营队伍中高喊道:“严鸿狗官,快放了我妹妹!” 不等严鸿说话,孙月蓉抢先道:“你妹子早被我相公摆弄服帖了,如今便是用鞭子抽都未必肯走,哪有放回去的道理?”她是绿林出身,骂街本来就讲究荤素不忌,虽是女流,嘴头豪放,却不输男儿。她对严鸿碰其他女人,原本是心里酸酸,但在这两军阵前骂出来,倒似觉得讨了个便宜。 就在此时,又听一阵马蹄声踏地而来。更有人高声吆喝道:“豪杰生在天地间,不怕地来不怕天,玉皇大帝山前过,也得送我买路钱!”这分明是绿林强盗的山歌。 紧跟着,不知是谁在撕心裂肺大喊道:“响马盗进城了!”旋即是一声惨叫,没了下文。又只听有人高喊道:“我听到娘们儿的声音了,娇滴滴的错不了,快往这边来啊。” 孙月蓉脸色一变。这分明就是山东绿林中人的行事做派,她如何认不出。只是济南为省城之地,城高壁厚,火器犀利。即使往日山东八十四寨合兵,也绝对不敢打省城的主意,怎么今天却有人敢来进城洗劫? 但听得马蹄声由远而近,让人闻之丧胆的响马贼,竟然是奔这面杀来。当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此刻锦衣卫以二百人抵挡一千多敌人,几乎所有兵力都在后队堵着街巷缺口,若是被响马贼再从前面一冲,那就是沸汤浇雪的灭顶之灾啊! 那些女子本就是从烟花之地中侥幸出来,一想到少时若是为响马所掳,所受耻辱,怕比之当日赏春阁内还要更加不堪,顿感绝望。不少人纷纷啼哭,更有人抖索着摘下头上的簪、钗,便寻思着要刺向喉咙,寻一个痛快。 “大家先别乱!”孙月蓉大声呵斥一声,然后道:“大家知道,小爷我原本是占山的,我爹统领山东八十四寨,身为绿林大当家。只要是山东地面上的绿林人,怎么也要卖我几分面子。你们别怕,小爷前面去看看,或许能讲几分交情。” 此时后队之中激战正酣,锦衣卫咬住牙关维持阵列,不被标兵突破。沈羽本想凭借一身武艺硬突进去,打开一个豁口,结果差点被叶正飞的火枪打中,此时不敢再盲目冲锋,而是指挥部众,轮番突进。 他武艺既高,听力也敏锐,更别说胭脂虎乱军中扯着嗓子大叫,自然被他听到。沈羽当即高声回叫道:“那丑婆娘别白费力气了!这一支人马乃是我白莲神兵,你去攀交情也是没用。乖乖束手就擒,我给你个体面的死法,不让这些儿郎们糟践你的身子就是。” 孙月蓉紧咬银牙,也不搭话,将常玉莲向旁一扔,便要向前猛蹿。不防被严鸿从后一把抱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孙月蓉道:“自然是去跟对面的马队搭话。否则被对方骑兵一冲,咱们就全完了。” 严鸿道:“那也没有你一个人过去的道理,要去,咱两个一起过去。我身上还有招安的圣旨,说不定比你面子还要大上几分。”说着,他两人从队伍中间走到前排,至于身后的阵势,此时也顾不得了。 两人刚到前面,只听蹄声如雨,已经有马队从正面冲了过来。队伍中间,不少人手中举着火把,仿佛一条火龙,在这济南城中的街巷里蜿蜒不绝,看来人数不少。 孙月蓉将手中鬼头刀向地上一戳,大喝道:“小爷是飞虎山上胭脂虎!对面哪路山寨的朋友,先报个万儿!” 对面之人也是一楞。为头的一个,将马拉的近了些,仿佛是怕看不清楚,仔细打量几下,才道:“果然是孙家的丫头,我是你左叔啊。” 孙月蓉听到对方的声音,也听出了对方的来历,便问道:“莫非是左沉雷左叔父么,你们不在白牛峰上扎营,怎么到了济南府?”。) 第三百七十九章 趁人之危 那支队伍越来越近,严鸿定睛看时,方才当头说话的是个体格健壮的紫面老人,年约五六十岁,身后背着一对铁鞭,想必便是那什么白牛山的左沉雷了。这左沉雷听孙月蓉这番话,微微一楞道:“丫头,你说的这是啥话?不是你爹下的绿林令,让我们跟着你家当家的雷占彪齐聚济南,共举大旗么?你怎么反而跑到官兵那边去了?快,快把你身边那个狗官擒了,咱们一个冲锋,就灭了前面这伙鸟官军。” 孙月蓉怒道:“左叔,你糊涂了。我爹要是真传绿林令,那也得有绿林令旗,大旗您可曾见?雷占彪那小子骗你们的,他算哪门子的姑爷?小爷我的相公,喏,就是身边!” 这左沉雷为人粗鲁,脑子也不怎么灵光。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确实没看到过山东八十四寨绿林令旗啊。难道雷占彪敢假传盟主大令? 他又看向其他几家寨主。这几个寨主,有的早已经被雷占彪收服,有的脑子还不如左沉雷好用。有那么一两个脑子好使点的,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明知道里面有问题,却不揭露。此时听孙月蓉问出来,大家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话说。 此时只听一人大笑道:“月蓉,你果真好见识,不过现在说出来不嫌晚了?” 但见一骑骏马从队伍中间跑到阵前,身后玄色斗篷,在夜风吹拂下,猎猎飘动。一双狼眼闪烁寒芒,嘴角带上一丝嗜血的笑颜,正是那青石冈的大寨主雷占彪。如今他不是前番在飞虎寨上那般急躁模样,而是面带冷笑,一双眼轻佻的看着孙月蓉,叫的又好声亲切。 孙月蓉对雷占彪素来全无好感,尤其如今严鸿就在身边,看了他这副模样,火气更大,怒道:“小爷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你把这些叔伯人马骗来济南,到底为的是啥?” 雷占彪却不理她,而是隔着锦衣卫的队伍,朝后面正猛攻的抚标营人马高喊道:“抚标弟兄们,且慢动手!这帮人如今成了瓮中之鳖,大家不用急在一时,且等我雷某几句话说完,再砍他们脑袋不晚。如果现在心急火燎动手,可就别怪雷爷反过去帮他们罗!” 此时双方在这街道上已经交战多时,锦衣卫固然已经是筋疲力尽,命悬一线,而抚标队伍也有不少伤亡,而且一时之间,无法突破对方阵线。雷占彪这支骑兵此刻杀到,俨然就是一支生力军,确实有左袒左胜,右袒右胜的实力。他若相助抚标营夹击,自然能将锦衣卫一举荡平。但他若反过来助战锦衣卫,有这大队骑兵裹挟下,抚标营虽不至于立刻就输,再要想擒杀严鸿,也没几分把握了。 这边抚标营的白莲教香主沈羽,对雷占彪这支人马到来倒是大致心中有数,只是没想到对方说好是援军,这会儿的态度却变的如此暧昧。虽然说兵贵神速,如今不能拖延,但他对雷占彪性情了解不多,不敢激怒对方,万一自己两方真成了火并,那就糟糕至极。而能镇住场面统筹全局的王左使及二位长老都不在,他自己又缺乏坐镇一方,统帅全局的能力。 因此上,沈羽只得心中一边暗骂这不识抬举的山贼,一边高声道:“既然雷爷有话,我等当然不能不给面子。不过雷爷,兵贵神速,别让这狗官拖延时间。”说罢,令部下暂缓攻势。然而利用这时间,他却悄然调派几队人马,往前面包抄。同时又将火铳手和弓箭手暗中准备,就算山贼真敢倒戈,自家也要尽量以一敌二,干掉严鸿。 眼看抚标营人马收兵整队,锦衣卫缇骑也抓紧这段难得的时间整合队列,抢救伤患。此时战事虽然暂时缓解,但局面并未改观。严鸿这支人马已经伤亡了四分之一,而且正好被包围在核心,前有响马铁骑,后有抚标叛军,便是想要并力突围,都难做到。更别说城门失守,即使侥幸突围成功,也无路可走。若不是他们没了退路,这种伤亡,早就让这支部队土崩瓦解。 双方战斗既停,街巷里又是一时沉寂。雷占彪看着严鸿,嘴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道:“严钦差,别来无恙?在飞虎山上,你好大的威风,今天如何?青衫龙女那**呢,她怎么不来救你?实话告诉你,如今老子拉来山东绿林三千健儿,她如果再敢露面,我让她死无全尸!至于那位华山李大侠,要不要试试,看看能不能拿住我?” 李鲲鹏手持宝剑,怒目而视,待要飞身而出,却被梁如飞轻轻拉住。定睛看时,见响马之中有不少人持弓在手,认扣搭弦。他心知此时冲过去,也无非是个现成的靶子,于事无补,当下也不敢妄动。 孙月蓉听雷占彪口出狂言,心中怒火万丈,瞪着杏眼喝道:“姓雷的,你到底想干啥?” 雷占彪道:“想干啥?哈哈,月蓉,你可是我打擂赢来的婆娘,你问你的男人想干啥?你和这狗钦差那点破事,让老子成了山东绿林的笑柄,这件事你真以为就这么算了?今天这个场面你也看到了,要么你乖乖过来,以后给老子当婆娘。至于你和这狗官的事,我便全当不记得,还放这狗官一条生路。要不然,我一声令下,现在便把你们杀的一个不留!” “放屁!”严鸿抢先怒斥,紧紧攥住孙月蓉的手腕,厉声道:“姓雷的,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就冲你这句话,信不信老子就让你死无全尸!”虽然严格说从法理上,是自己给对方套了绿帽子,不过他再如何,也不可能舍出去孙月蓉,换自己的安全。 雷占彪看严鸿这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只觉得心中一阵畅快,大笑道:“严钦差好大的官威!不过今天在这,你的官威还有个鸟用?没了官兵,没了姓张的那个**,你当老子还会怕你?你也少在这装横,一会落到老子手里,看我一刀一刀碎剐了你!老子刀快的很,不剐够你三千六百刀,绝不会让你死!” 孙月蓉见雷占彪凶狂,对另几个当家头领说道:“众位叔伯,各位当家。姓雷的这孙子骗了你们,我爹已经受了招安,投了朝廷,怎么会让你们攻打济南?现在你们帮我抓住姓雷的这孙子,一样能受朝廷封赏,赶快动手。” 雷占彪冷哼道:“月蓉,别白费那劲了。往常咱这三十二寨的人马就是听调不听宣。如今这一路上杀过来,咱们这帮弟兄们手上都沾了官兵的血,在这济南城外又洗了几个庄子,还想要洗白?做梦吧!不是看到这面火起,我就带着他们去吃那几个大户了。现如今,济南府四大户,那数不清的钱财,粮食,等着这帮人去拿,你说他们还会听你的?受招安?就算受了招安,也无非当个军官,能挣几个钱,能比的上洗了四大户,得的金银多么?” 雷占彪这番话说出,他左右的这些绿林巨魁个个是面无表情。孙月蓉嘴里不说,心里也明白,雷占彪说的多半也是正中这些人的软肋。这帮人没有什么远见卓识,若是当初能够看到严鸿的招安圣旨,他们自会乐不得的接受招安,为自己子孙后代赚个长期饭票。 可如今,一则已经跟着雷占彪干下了天大买卖,二则雷占彪开的条件也太**了。济南四大富商,传承多年,积累财富非同小可,这金山银海可是眼前的利益,那些人如何会不动心?与此相比,朝廷那世袭官职的**力也就一般般了。 看着严鸿、孙月蓉的尴尬模样,雷占彪一副好整以暇,又冷笑道:“怎么样月蓉,想好了没有?想好了就拿个主意吧。是换你的小白脸活,还是陪着他一起死,做个地府里的鸳鸯,就全看你了。” 他心里打好主意,只要孙月蓉肯过来,就先把她的兵器缴了,再当着严鸿的面,好好玩弄一番,一出心头之气。等到此间事了,自己举兵起事,划地为王时,孙月蓉自然不能要,到时候再怎么拾掇她们父女,就全看自己高兴了。 孙月蓉咬紧牙关,伸手待要拔出鬼头刀,又看了看身前身后那数千敌军,一咬银牙道:“姓雷的,你说话算数?” “笑话!彪爷我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信字,几时干过说了不算的鸟事?只要你乖乖过来,当彪爷的女人,爷就放这个小白脸走路,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也要砍他的头,彪爷乐得省点力气。” “那这帮抚标营的人,也肯听你的?”孙月蓉紧咬嘴唇,一字一顿的问道,却不管严鸿在一旁怒目而视,手腕子都要被捏青了。 “他们不听?他们不听,彪爷就砍了他们的脑袋!”雷占彪此时只觉得志得意满。孙月蓉看来即将屈服,这个山东绿林有名的女汉子,眼看就得在自己眼前婉转承欢。虽然对方的模样不怎么受看,但现在他要的也不是模样,而是**,是转面子。哪怕再丑上十倍他也不怎么在乎。(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天降神兵 雷占彪自幼受尽颠沛,吃尽苦头,这倒也罢了。最难熬的,是那处处受人白眼,被人瞧不起的滋味,这让他的心中充满了强烈的自负和自卑。也因此,他极为看重颜面,为了颜面,真是可以把命都豁出去。包括此次和白莲教联手,做那天大的祸事,他与其说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不如说为了自个在世人面前显摆一把。 也因此,他对当初在飞虎山,硬生生被严鸿抢走孙月蓉一事,看做刺入骨髓的毒针。如今为了要一雪前耻,他摆下这局来,就是为了找回这个面子,要让孙月蓉在他面前伏低做小,要让严鸿七窍流血。若只是纵兵冲杀,把这些人全部砍死,就无趣得多了。 严鸿瞅着雷占彪那副模样,心中早是怒火万丈,厉声道:“月蓉,别理那个王八蛋。老子也不是怕死的熊货,有本事就让他剁了我。看看他们这帮人,将来怎么死?雷占彪,你个没卵子的东西,追女人追不到,想靠着这些虾兵蟹将强人就范,你还有一点男人的自尊没有啊!”严鸿虽然平素里惯于偷奸耍滑,却怎能让心爱的女人舍身换自己安全,一边对雷占彪破口大骂,一边低声安抚孙月蓉道: “月蓉,邵大侠,紫青双侠他们还没露面,局面有所转机也未可知,至不济,也有梁先生他们保咱突围,没糟糕到你想的那个地步。不许做傻事。” 可孙月蓉膂力之强,又如何是严鸿所能相比。她一咬牙,挣脱了严鸿的手。低声道:“严鸿。我自京师与你遇到。直到大兴山那把自己给了你,一心便想的是你。只要你好,我就死了也值得。后来你一年多不找我,以为着与你的缘分尽了。可你这次能为了我就下山东,还带着圣旨,我很欢喜。我不懂规矩,也不会伺候人,以后嫁到你的家里。其实也只会给你找麻烦,不如现在这样,倒也不错。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许再像这样冒险了。” 严鸿二次抓住她的手,低声道:“胡闹!这狗贼的话也能信啊?再说我要是看着我的女人跟别人睡,还算个什么男人!” “笨蛋,我是你的女人,怎么可能去陪别人睡?等到你走之后,我便抹了脖子。你看我多聪明?”孙月蓉将头靠在严鸿耳边轻轻的嘀咕道,不等严鸿说什么。一拳正中严鸿的小腹。这一拳用的是寸劲,直打的严鸿眼冒金星,两眼发黑,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人都蜷缩在那。 “姓雷的,小爷我任你处置,但是严鸿你得先放走。”孙月蓉放倒了严鸿,转身看着雷占彪,随手将自己的鬼头刀扔到地上,迈出十余步。她靴子里暗藏匕首,本是防身应敌所用,如今已经被她当做用来自尽守贞的暗器。 “让我放人?我说月蓉,你莫非跟这个小白脸这些天,把咱绿林上的事都忘了?不见兔子,我怎能撒鹰?”雷占彪看着孙月蓉一拳放翻严鸿,心中大喜,语气更加放肆。 孙月蓉气的脸色发青,紧攥双拳道:“那你想要如何?” “如何?”雷占彪片腿下马,冷笑道:“当初我想花红大轿,娶你过门。可你自己给脸不要脸,就不要怪我了。今天要想放这孙子走路,也不是不成。你么就在这,陪你彪爷乐一回,咱们夫妻好好亲热亲热,等我亲热完了,就放你的小白脸走,你看彪爷是不是宽宏大量?” “无胆鼠辈,禽兽不如!”只听一声怒斥,海瑞挺身而出,抢前几步,骈指雷占彪斥道:“绿林之中,虽然大多杀人越货,国法不容,却也多有慷慨壮烈之士。可雷占彪你这等匹夫,竟然借机胁迫妇孺,简直枉披人皮!孙氏听好,你既是朝廷命官的爱妾,切不可受他胁迫,失了贞洁。若是坏了你的名节,不但严钦差无颜立于天地之间,朝廷威仪,也将蒙羞!严钦差与本官皆食朝廷俸禄多年,为君死节,正在当日!岂能为了苟且性命,让一妇人为我受辱?众锦衣儿郎,我等拼出碎尸万段,决不让雷占彪这恶贼得逞!” 海瑞这番话说出,端的是口舌山斗,掷地有声。王霆等锦衣卫原本多受严鸿厚恩,闻言齐声道:“说的是!”百十人同声高呼,声震市井。 雷占彪毫不在乎,看这些人越是义愤填膺,他越是得意,抱拳冷笑道:“这个狗官说的倒头头是道。那又如何?月蓉,你还是快快宽衣解带,免得辜负这良宵美景啊。” 那叶正飞见雷占彪如此嚣张,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喝一声:“姓雷的,我ri你祖宗!”端起鸟铳就要瞄准。旁边梁如飞手快,赶紧一巴掌打掉火绳。叶正飞道:“梁老大,怎么?”梁如飞低声喝道:“笨蛋,没看那边几十张硬弓对着,你这一枪下去,打不死雷占彪,他们一冲,严公子、孙姨娘和海老倌儿不全被他们射死了?” 对面沈羽见严鸿等陷入僵局,心中既是急躁得很,又带了一丝恶意的快慰。他命令部下的白莲教军官,只等两家翻脸,就纵兵掩杀,将严鸿所部一举歼灭,省的夜长梦多。便是孙月蓉真的去献身给雷占彪,他也要趁机出兵攻击。不信雷占彪在那快活的时候,还能顾得上下令山贼进攻标营? 正当两边对峙,气氛紧张得掉渣时,只听得一阵悠扬琴音传来。夜晚之间原本寂静,而这琴音来的突兀,竟然压过了四周的嘈杂,听得分外清楚。 至于这是什么曲调,以雷占彪这粗人,如何听的明白?他当下怒道:“什么鸟人,夜晚弹琴?” 却听一声朗声笑道:“雷寨主好大火气啊。如今白莲教放火烧了钦差衙门,自然要来一曲清心散,降降大家的火么。雷寨主,拙荆的技艺,可还能入尊耳?” 此人声音不疾不徐,语气平和,仿佛是与友人在品评音律一般。但中气十足,纷乱之中,人人耳中都能听的清楚。雷占彪大惊之下,顺声望去,但见在这十字街的一座二楼楼顶上,有四个人影。 其中三人迎风而立,另有一人则席地跪坐在楼顶上,身侧竟然放了一只小小香炉,冒出几点香头。膝前更横放一面古琴,正在弹指拨弦,仿佛此间种种杀伐于己无干。那开口说话之人,长身玉立,身着素色襕衫,一手轻摇着折扇,甚为悠闲。 雷占彪久在绿林,为人自是警觉。他记的清楚,自己这标人马方才来时,那楼上根本就没人,这几个人是几时出现的?而在这说话人身后的两人,持剑而立,其中一个看体态,依稀正是当日在飞虎山与自己过招的青衫龙女。那么另一个,莫非就是紫衣嫦娥? 那这个男人……雷占彪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人。当下他冷声问道:“阁下莫非是号称观尽千剑的邵大侠?” 邵景呵呵一笑:“正是在下。观尽千剑云云,无非江湖朋友抬举,实在愧不敢当。不过今天,我倒是大开眼界。人都道山东绿林,多是大好男儿,今日一见,人言不足尽信啊。” 身边的紫衣嫦娥紧咬银牙,哼出一声道:“禽兽不如的东西,该杀。” 雷占彪也知道,论自己的功夫,即使单打紫青双侠中的任何一人,也必败无疑。至于说那名传江湖的邵景,虽然不知其武艺几何,但肯定比自己强得多。不过自己这边有近千山寨人马,而邵景一方不过四人。今日又不是江湖比武,不必讲究单打独斗,怕他何来? 因此他狞笑道:“邵大侠,若论武艺,在下不是你的对手。不过看看我这里的许多弟兄,凭你们几个,怕是没有便宜的。你老兄的娘子也在,若是落到弟兄们手里,脸上更不怎么光彩了。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弹你的琴,我处理我的家事,邵大侠尊意如何?” 雷振彪这般无礼,邵景倒似未动真怒,反只是笑道:“雷寨主太过心急了。若论单打独斗,江湖上能人辈出,邵某不才,也不敢说就如何了得。可要论人多,今天怕是雷寨主你也要吃亏。你不妨再听听周围动静。孙女侠,你也请回到严钦差身边,看看他被你打的如何了?朗朗乾坤,断不容这恃强凌弱之辈得逞。” 孙月蓉原本被雷占彪催逼,芳心大乱,如今陡然来个大救星,真是欣喜若狂。见邵景那不急不慢的声音,月光里傲立屋顶的身姿,真是如同神仙一般。要紧两步奔回去,却看严鸿已经被梁如飞几下推拿,缓过劲来。见孙月蓉回头,严鸿一把拉住她:“月蓉,你不可再这般任性。” 雷占彪听邵景这般说,脸上依旧带着满不在乎的神色,只当对方是在虚张声势。回头却见他的左膀右臂之一的黄家旺,从队伍后面提马上前,低声道:“大哥,好像是不太对,后面巷子那头有动静,听风声人还不少,不止一路。莫不是被这狗官埋伏了兵马,要不咱先把人马带出城去再说?”。)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云氏兵法 那山贼头目黄家旺的担心也有道理。自来骑兵最重机动力,何况响马贼惯于在平原往来劫掠,最多是开个大户,打个土围子,并无什么战阵。此时他们在街巷上列队,实不利于马力的发挥。一旦被大军堵截,骑兵优势很难发挥。 但雷占彪想来,济南一共才有多少兵马?战力最强的抚标又已叛乱,即使济南右卫全军开到,也未必就怕了他们。而且自己率领的这数十寨的山贼,属于典型的乌合之众,本就是易散难聚。遇上有利之时,大家争先恐后,生怕失了便宜。可是一旦失利,分崩离析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此刻济南城内局势复杂,如果仓促撤离,说不定人马就因此散了。自己当初统合三十二寨,靠的也是武力加手段,有威而无恩,根基并不扎实,这也是他为什么急着和孙家联姻的原因所在。如今千里迢迢杀奔济南城中,杀了不少官兵,自己不过劫掠了一些庄子,所得不多。若是没抢到多少大甜头就走,以后这队伍更不好带。那一番扬眉吐气的雄心壮志,也别再想了。因此上,雷占彪踌躇不决,还是想先看看虚实再说。 就在雷占彪心中计算得失之时,附近的脚步声越来越大,伴随着人声嘈杂,听起来,远远不是数千人能发出来的,而且后面和两边都在渐渐逼近,竟似对山贼队伍做了三面包围之势。这近千的山贼骑兵,饶是杀人如麻,也不禁有些胆寒。甚至有些战马都止不住的刨蹄子,喷响鼻。 再过片刻,北面、东面、西面的几条巷道口,同时出现人群,密密麻麻,人头攒动。雷占彪不由大惊,济南城中,哪里凭空来了这么多人马? 待等仔细看去,却见这纷纷赶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看架势,怎么好像全是些逃难的百姓?只是这些百姓,如今有不少人手中拿了兵器,什么长矛大戟,盾牌单刀。有些没拿制式军械的,也都拿着长棍短棒。甚至其中还有些人,身上竟穿了甲胄。要知道,这种东西连绿林马贼手头也没有几件,雷占彪有件皮甲,已经足够他显摆了。而看这些百姓中,居然偶尔还能看到个把身着铁甲甚至山文甲的,这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来的百姓不只是从雷占彪队伍的后方,还有大批难民同样手持兵器,从沈羽抚标营的后方和两面包抄上来,同样是人头攒动,怕不有数万之众。因此在这一片街区,形成了严鸿的钦差队伍在中间,被雷占彪和沈羽前后包围,而外围又有大批武装难民的局面。 沈羽眼见大批百姓赶来,倒是不觉得太意外。这些人手中的武器,本就是白莲教下发的,甲胄多半也是从武库得来。今晚本来制定的计划,就是一方面让抚标营先宰了钦差,而另一方面由白莲教徒煽动灾民,以“解救钦差”为名,进攻济南的各处官署和尚未被白莲教渗透的官兵。 等到严鸿干掉,官府也被烧得差不多之后,再由教中长老出面,恐吓利诱百姓,说严嵩最是疼爱孙儿,严鸿既死,朝廷必派大军来将济南屠城,到时候玉石俱焚,只怕要杀人百万,为严嵩的爱孙抵偿。大家左右是个死,不如拿起刀枪,攻占济南,谋个出路。 百姓们在群体效应的刺激下,最是难以冷静思考。白莲教两位长老能言善讲,自能说得百姓归附,更何况还有核心教徒从中帮腔造势。这样,就形成了第一步:占领济南,集结大军。 由于济南是山东最高权/////力/////中枢,一旦这里被占领,山东整体行//////政体系相当于瘫痪,各地的官员多半就会据兵自守。就算有人来攻,仓促间也难以组成大军。以二千蒙古兵加五千神兵,以及裹挟诱骗的大批难民百姓,完全足以把讨伐军消灭。 利用这段时间,沈羽自信就能从灾民里训练出一支能与官军一战的武/////装力量,然后借此威风,席卷德州、泰安、临清各地。到时候进可以攻打京师,一统江北,退也可以割据山东,占地为王。 此外,山东控制漕运,只要截断漕运通道,京师的钱粮无法输送到九边,则边军无粮少饷,必然哗变。到时候库腾汗的数万控弦,扬鞭南下,谁人可与之匹敌?再有白莲部众甘为前驱,带路当炮灰,推翻大明,另立乾坤,决非妄想。这样一来,自己也能成为开////国的功臣,世袭王侯。 沈羽倒是打得如意算盘,可是按计划,难道不应该等宰掉严鸿,以响箭为号之后,白莲教师兄们才把难民带领聚集过来,听长老训话么?怎么现在两家正在对峙,他们就围过来了?想到此间,沈羽不由暗自怨恨,都是雷占彪这孙子胡来,不然耽误这一些功夫,说不定已经把严鸿消灭了。 存了这种遗憾,沈羽进一步观察,却发现这些灾民里带队的,并非自己熟悉的白莲教几位师兄,而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一些大汉,看模样,也是灾民。往常在队伍里面蛊惑煽动的教中师兄,此时一个也不见。这是什么情况? 沈羽正在奇怪,只见这些百姓不但从几面把他们团团围住,而且一步一步往圈子中间挨蹭,不少人叽叽喳喳,在窃窃私语,由于人数太多,这些细语汇成一股巨潮般的嘈杂。此时屋脊之上,邵景朗声道:“诸位山东的父老乡亲,你等莫要担忧。严鸿严钦差,海瑞海钦差都安然无恙,就在这圈子中间!” 海瑞虽不知就里,一听这话,也令李鲲鹏把钦差仪仗高高举起。早有眼尖的百姓望见,一起大喊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钦差大老爷没事啊!严大老爷,海大老爷都没事啊!”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沈羽心头不由慌乱。如今这些百姓赶来,怕是轻易杀不得严鸿了。又听有百姓喊道:“我说你们这帮当兵的啊,深更半夜,你们这明火执仗,把钦差大老爷包围在街上,还动手杀了这么多人,这是要干啥?”如此喧闹下,依然没有白莲教的师兄出来主持大局。 到此时,沈羽也知情形有变。他并没有应急的才干,而教中主事又都不在。眼看若不做点什么,局势将进一步失控。他只得在马鞍上伸一伸脖子,硬着头皮大声道: “众位父老,去岁地龙翻身,死者无数,山东数年灾荒,百姓民不聊生。皆是伪朝昏君,不修德政,以至天怒人怨所致。如今,正是红阳劫尽,白莲降生之时。我沈某虽于伪朝任官,一心忠于我白莲圣教,今日正当反正之时。青石冈的好汉入城,与我军并肩而战,歼灭钦差一行,不费吹灰之力。等杀尽这些贪官,咱们席卷济南,钱粮珠宝,任大家取用,从此再无饥寒之困,无高低之分,他日各位都不失开国元勋之位!” 他本人并不以口舌见长,这套说辞,其实是当初齐远山忽悠他时所说的话,他也是依样画葫芦,死记硬背而已。当初自己听完这番说辞后,热血沸腾,这帮老百姓多半也会如此吧,更别说还该有那些师兄在旁边帮腔,更是没问题。 哪知他话说完,却发现百姓们面目冷漠,神情麻木,并无什么热烈反映。停了片刻,一个为首的老人说道:“云先生说的果然没错,沈长官就是白莲教的人,还想杀害我们的青天大老爷。既然如此,大家把东西给沈长官看看吧。” 只见从灾民队伍里,接连扔出了几个包裹,上面血迹斑斑。沈羽心中暗叫不妙,但还是强作镇定,用双刀挑开一个包裹,里面是一颗怒目圆张的人头,正是教中的一位师兄。 他心头大惊,急忙把另外几个包裹挑开,又是另外几名师兄,连那一向机灵的巩师兄、参与叛乱的燕亦臣的首级也在其中。 这时,只听另一边的百姓又在高喊:“这里还有,这里还有!”跟着又是几十个包裹扔出来,纷纷砸在抚标营士兵的脚前。手持刀枪的标营士兵,也不禁连退几步。 又听几面的百姓都在纷纷叫喊:“都给了你们吧!”一时间,包裹着的人头雨点般飞出来,怕不有二三百个,在抚标营的队伍边上滚了一地。有些摔在地上,包裹散开,露出里面血迹斑斑的首级。 “你们……”沈羽心知不好。包围着的这些百姓,数量上远超抚标。虽然往日里这些草芥之民,他从不放在眼里,更何况白莲教的师兄们早已将这些愚民攥在手中作为炮灰。可今日,他却感觉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猛听得百姓队伍之中,忽然响起一阵大笑,声音响亮得吓人,又带点瓮声瓮气。严鸿听到这声音,就是微微一笑。果然,大家循声看去,乃是人群中的云初起手持一个土喇叭,高声道:“沈羽,汝这鼠辈,意图煽动标营叛乱,杀害钦差,将山东百万生灵陷入涂炭。所幸天不佑恶,众家好百姓已然识破阴谋,将汝白莲教党羽尽数处死。汝还不下马受死,更待何时!乡亲们,发威!” 云初起这“发威”二字一出口,数万武装百姓同声高呼“威武!威武!”整齐划一,那声音真是震天动地。惊得被他们围住的抚标营士兵和山贼,都不禁有些手脚发颤。严鸿等人在圈子中间,顿感信心百倍。严鸿心中不由赞许,云大哥这兵法学的,打仗怎样不好说,抖威风真是不错。居然能把这些百姓编排得像模像样的,前来救驾。(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 黄雀在后 云初起率领数万难民一起发威,顿时镇住了场子。沈羽虽然武艺高强,也会治军,但本来就不能统筹全局。应对这种局面就更不是他所长,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他本能地回头再看常家父子,想让这能言善辩的文官出来辩驳几句。不料左右看了半天也不见人,这对父子几时竟然没了踪迹。 自从会合后,他就把常知孝视为谋主,如今见这官儿没了踪迹,心中更是忐忑,不知该如何劝服兵卒。他也顾不得旁人看,伸手搭个凉棚,茫然四顾,寻找几位长老。如今情形虽然紧急,若是齐长老来到此间,凭他口吐莲花,说服这些百姓,或许还有可能。 那邵景在高处,见百姓到了,便已成竹在胸,只是看着下面众人,仿佛神灵俯视蝼蚁。此时看沈羽四下寻找,便等百姓的发威余音散尽后,冷笑道:“怎么,沈参将,你莫非在找你那教中长老,白莲余孽?今日尔等妄想谋逆,托言鬼神,就让邵某破了你们白莲教惑众妖言吧。白莲教本代奉圣左使王玄已然被擒,而齐远山、柳成荫两个余孽,在此!” 说话之间,邵景右足轻轻一抬,仿佛迈步行走一般,将脚下一个包裹踢了起来,左手一抄,稳稳接住。伴随着邵景“在此!”末两个字,已将这包裹甩手抛向沈羽。这一抛,力道、手法都恰倒好处,正正落在沈羽面前。 沈羽下意识的用手接住,只见又是两颗首级。借着月光及火光,一眼认出,正是齐远山、柳成荫二位长老。他们头发栓在一处,脸上面目狰狞,皆有不甘之色。 什么?王左使被抓了?两位长老都死了?这对于白莲教徒,无疑是晴天霹雳! 要知道,这王玄为当代奉圣使,也是整个白莲教中,地位最为崇高的人物。当年白莲教总坛遭到江湖正派侠客,与大明官军联合攻打,结果一败涂地。当时的教主李福达,以及号称武功天下无敌的应劫右使司天命,双双战死当场。只有奉圣使萧佛童,凭身边护卫死战突围而出。后来,王玄继承萧佛童的衣钵,成为当代奉圣左使。 而齐远山、柳成荫二人,都是李福达教主时代的白莲教中长老。总坛被灭时,他二人外地公干,未在教中,躲过一劫。后来按照秘记寻找,一直到山东,才找到了王玄。当时萧佛童已死,死前则按白莲历来的传统,指定王玄为继承人,命其掌管白莲教全教财富。齐、柳二老除了指点他武功外,更帮他起出宝藏,置办田产,消灭仇家,建立基业。除此以外,更用这敌国的财富,妄图发动叛/////乱,推翻大明。 因为上一代的教主及应劫使双双殒命,而且并无传人,因此单以地位论,整个白莲教中,自然是王玄为最高。至于两大长老齐远山、柳成荫,论地位还比他略低一筹,但也是教中屈指可数的骨干。 目前在俺答汗手下混的风生水起的白莲教头目赵全,则是起于普通教众,只是受过李福达点拨。后来教主李福达及其嫡传弟子全部在总坛一战被杀,这赵全便以白莲教主传人自居,更在逃出长城,到达丰州后,靠着西蒙古大汗俺答的支持,自立为白莲教主。 这赵全诡计多端,论智谋比王玄不知强了多少倍。他派遣许多细作,深入河北、中原,这山东白莲教的行动,自然也不会疏忽。再加上王玄这些人保密意识实在太差,消息很快被赵全探察出来。 赵全自入丰州,尚无功劳,听到这个计划,自然不肯放过,非要来搀和一脚。只是他强要参合,这两家干一事,其间便有了主从之分。论组织能力,行动效率,赵全远胜王玄等人,又自恃有俺答为靠山,自然想要总领全局,在实质上达成“教主”的领导力。可在山东的齐、柳二长老眼里,他赵全算哪根葱?不过是个借着教主之死自封高位的暴发户! 他想总领全局,有什么资格?老子们入教时,他还不知道在哪,要是他来拱手归顺,附首听命还算他知达时务,想要篡夺首领之位,这就应该教规处置,三刀六洞!还想让自己听他指挥,这根本就是白日做梦。更别说,这齐、柳二人与库腾汗走的近,而赵全抱的是俺答汗的大腿,俺答与库腾汗虽然谈不到势同水火,也是彼此不相容,否则库腾汗就没必要东迁到辽东了。彼此的主子都不对盘,两家更是难以合作,这起义之事也就一拖再拖,从嘉靖三十五年拖到了嘉靖三十六年,宝贵时间和精力都消耗在了内斗和主导权之争上。也因此,二位长老不等赵全的人赶来,终于决定抢先举事,就是宁肯减少成功的概率,也要防止赵全的坐大。 对整个山东白莲教而言,二位长老绝对是泰山北斗级别的人物。而且单以武功论,二位长老也是当世有数的狠人,怎么会被人摘了头去?这不可能!不可能!沈羽骑在马上,胆战心惊看着手中的人头,身子禁不住有些微微颤抖。 邵景见沈羽一脸惊慌,笑道:“今日尔等为谋大逆,派出党羽骨干,分别四出,攻占济南各城城门,以至巢穴空虚,正是天亡妖孽,取死之道!如今尔等大势已去,还有何说?” 原本王玄家中有数百仆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白莲教铁杆教众,作战悍不畏死。就算忠义盟这十几个人上下一齐动手,也不可能打赢这几百白莲教死党。邵景等之所以在济南多日徒劳无功,也是这个原因。 可今晚,这些人都被派出去攻占各城门,响应全城暴动了。因此,王玄府内空虚,只留下十多个人传递消息。这么一来,忠义盟再一齐动手,那邵景神剑无双,当世不做第二人想,更何况还有紫青双侠一旁掠阵。如此一来,白莲教这一代的三大巨头,也只有两人授首,一人被擒的份。 此时,沈羽的标营队伍,早已是交头接耳,颇为混乱。又听几个为首的百姓大声喊道:“俺们都是好好的山东百姓,受了钦差大老爷的恩情,才不至于饿死街头。怎么会同你们这些叛贼搅在一起?赶紧丢了兵器,跪下投降。否则,老少爷们今天就对你们不客气!那燕亦臣还是朝廷命官呢,想让俺们造反,不也一样被我们给砍了?” 沈羽没想到这些百姓居然如此“冥顽不灵”,对于自己的教化置若罔闻。气得他想大骂:“也不想想,把你们逼到绝路的还不是这些狗官,你们现在得了口稀粥吊命,却就乖乖当顺////民了!”不过也没办法。老百姓只懂得要活命,谁让他们活下来,他们就感激谁。白莲教惯于蛊惑人心,这一步却被严鸿抢了先机。 沈羽紧张地盘算形势。虽然如今身陷围困,但街道上不可能展开大部队。因为这点,前番自己的一千多标营追赶严鸿的二百锦衣卫,虽然形成优势,却不能一举歼灭。现在情况反过来,还是一样。百姓人数虽多,但没有战斗队型,而且单兵战力远远不如。己方好歹是盔甲整齐,久经训练的正兵,纵然事不可为,也未尝没有突围之力。 因此他急忙吩咐道:“儿郎们,听我号令,转头向东,杀出济南,再做道理!”沈羽平素带兵,讲的是雷厉风行,谋定后动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因此下命令也是如此。 如今以武力论,白莲教方面尚有一千多标营兵马,加上雷占彪的骑兵,总数两千多人,论战力不容小觑。百姓人数虽多,但一来是灾民,刚得几日温饱,体力平常;二来没经过训练,方自拿起武器,也没经过沙场。真要撕杀对阵,胜负之数也在五五。 若是沈羽一声令下,分出一部分兵力在几条街巷挡住百姓,另一部分兵力向圈子中间的严鸿集中突击,未必不能抢先干掉严鸿,再趁百姓混乱之际,砍下几千颗人头,挫败这些乌合之众。 但是由于白莲教三位大佬非死即擒,沈羽失去了主心骨,方寸大乱,再也无心交战。何况失了领导,沈羽也不知道下面计划如何,此时能想到的,也只能是逃跑一途而已。只因这一念之差,导致局面无可挽回地崩坏了。 这些标兵中,铁杆教徒固然占了一半,另一半却是普通的士兵。他们平日里足食足饷,又对朝廷没什么憎恨之心,让他们造反,无非是沈羽先声夺人,创造出不反不行的局势,裹挟着他们一起上船。再加上有金银美女的诱惑,才肯跟着追杀。 如今眼看百姓云集,自己一方数量处于劣势,这些士兵的决心本就大为动摇。如果沈羽喊出几句“泥腿子来一百万也不要紧,给我杀!”他们说不定还能鼓起余勇拼个死活。结果首领一说出杀出济南,那等于就是公开宣布自己没辙。这种情况下,再让他们跟着沈羽继续一条道跑到黑,未免就有些痴人说梦。 因此上,沈羽发现自己一声令下,众兵卒并未如预料中一般,列阵突围,反而是左顾右盼,不知所措。只有那些铁杆教徒,渐渐列好阵势,向沈羽身旁靠拢。只是他们乍见本教三大支柱竟然完蛋,无生老母的眷顾也全无作用,心生惊惧,信心动摇,士气大为跌落。(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绿林令旗 沈羽见军心动荡,急忙又喊一声:“儿郎们,你们手上沾了锦衣卫的血,还想回头?”又对百姓道:“各位父老,你们想想,你们中可有不少人入了圣教,伪朝对圣教一向赶尽杀绝,你们今天就算想要回头,也没了退路,还不如跟我沈某大干一场,保你们一世富贵!” 可是此时他的喊话,根本就没什么号召力,百姓若是想同他造反,又怎会斩杀白莲教的师兄?那燕同知又怎么会被砍死?一个为首的百姓干脆呸道: “放你娘的屁!以为喝了几天你们白莲教的稀粥,就想骗的老子们去和你们这些白莲乱党去干那造反杀头的事?我们的命再贱,也不是这么个卖法!当今天下安定,百姓们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你们却还是让我们去造反,你们的良心简直是被狗吃了!往日里讲什么弥勒慈悲,众生平等,如今看来,全都是拿我们当傻子骗,爷爷不吃你这一套。钦差大老爷您发话,我们山东爷们不是好欺的,您一句话,我们就杀了这帮乱臣贼子。” 严鸿这段时间发粮派米,低价出粜,百姓受益良多,更有大破赏春阁之威。再加上黄脸龙图海瑞的名望,真是镇海宝塔。而且此时大明朝尚处在盛世,虽然弊政颇多,整体还是根基稳固,人心思定,造反缺乏起码的群众基础。因此沈羽的煽动,并无多大效果。 至于标营兵士们,被沈羽这么一喊,倒是稍微警醒了些。是啊。自个已经烧了钦差的辕门。杀了钦差的随员。护驾的锦衣卫也被干掉了好几十个。这后面已经没路了,当然只能拼命! 这时却又听海瑞拿着土喇叭高喊道:“抚标营的儿郎听了!本钦差代天巡狩,有临事擅专之权。今日之事,过在白莲贼首,官校死者,过非尔等。只要迷途知返,倒戈一击,前罪皆免。杀敌者按旧例论功行赏!执迷不悟者,三族皆没!” “被骗杀人,无罪,反正杀贼,有功!”严鸿怕海青天喊的那些太文雅的词句,叫这些熬大营的兵士听不明白,若是闹个鸡同鸭讲,未免太过悲剧。他此时一口气喘过来,从身旁人手中接过那土喇叭,也放在嘴边高喊。 那抚标营把总卫国梁也高呼:“标营弟兄们。沈参将造反,是送了自己的脑袋。咱们可别糊里糊涂跟着他把自己的脑袋也弄掉了!海老爷严老爷都是官场上的大人物,一言九鼎,大家还是赶紧过来!” 正副钦差同时许愿,效果非凡。那些士兵原本脑子里乱哄哄的,稀里糊涂就跟着走上造反的路,又看见现在己方大势已去,就算拼命也未必能活下来,都是惶惑无比。猛然间听说可赦免前罪,不免大为喜悦。再加上同僚卫国梁的鼓动,当下已经有外围的人放下了刀枪,高喊着:“小的也是受人蒙蔽,钦差大老爷莫要加罪。”捂着脑袋便跑。 沈羽大怒之下,喝道:“临阵脱逃者,杀!”取了自己的硬弓,搭上雕翎。虽然是夜间,但他射术极精,又有灯火光芒,连发三箭,已有三名放下兵器的兵士被射杀在当场。 严鸿见此情景,又喊道:“有获叛贼沈羽首级者,赏银千两,官升二级。哪怕是入了白莲教徒的,只要杀死沈羽,一律既往不咎!” 这话一出口,沈羽身边部众骚动更大。又有不少人放了刀枪,撒腿跑路,沈羽还要再放箭,却见没跑的士兵里,已经有人转身朝着自己的方向,举起了手中军刃。更可怕的是,就连白莲教众中,也有转过身来,以白刃相对。 毕竟千两之赏,外加升官的诱惑可不小,更别说白莲教为了保密,不立名册。只要沈羽及那些白莲同宗一死,自己的白莲教身份也就没人知道。钦差又亲口许下只要杀死沈羽,一概免罪,因此即使白莲教众,也开始动摇起来。 这时只听得云初起拿着土喇叭在百姓队伍中高喊:“山东老少爷们!白莲教两个长老的脑袋,已经给邵大侠拿了,这沈羽的脑袋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大家都去抢啊!有受伤的,钦差大老爷赏银子!有战死的,钦差大老爷管烧埋,还出钱养活老小!” 云初起不愧是乡村民办教师出身,很善于蛊惑这些老百姓。百姓人多势大,初时还不太敢上前,只是聚集在一起,呐喊助威。可是后来眼看抚标营的官兵自己先落了气势,此消彼长下,但听得发一声喊,千万人举起如林的钢刀长矛,密密麻麻,向着抚标营的士兵猛冲过来。那声势,那气魄,真如山崩海啸一般。 雷占彪性情最为狡诈,眼看情形不对。心知若是等严鸿平了抚标之乱,自己便是想走都不容易。眼下百姓又站在严鸿一边,自己平日里不把百姓放在眼里,可今天对方人多势众,而自己的骑兵被堵在街上,战斗力首先就大为下降。再看那些寨主们,许多人眼神游离,多半有异心。若是再这么下去,沈羽固然众叛亲离,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他当下喝一声:“风紧,扯呼!”便要圈马带领一众喽罗撤走。却听有人断喝道:“姓雷的小辈,你还想往哪里去!” 但见百姓人群分开,一个身高体健的红面老人大步闯入,身边几条大汉紧紧随行,在老者手中,怀抱一面三角旗,长约尺许,黑面红字。而在老者身后则是贺大勇、班家二豹等飞虎山的一帮人,还有几个严鸿不认识的汉子,看打扮也是山贼草寇。跟在后面的,还有本地卫所兵的秦得禄等军官。且听远处,更有整齐的行进步伐之声传来,以及盔甲磕碰发出的声音,似是一支人马向此开来。 孙月蓉一见那老人,不由双眼泛红道:“爹!”下话却是说不出来。她方才打了严鸿,更别说口头同意与雷占彪欢好。这固然是为了救严鸿脱险,可是这个时代没那么多道理讲。她固然没当真失贞,可按严鸿的门第来说,自从她答应雷的条件起,就已经失去了进入严家的资格。她自知恐怕这段到手的姻缘即将飞走,心中凄苦,只想砍下雷占彪的人头来,才解心头大恨。 孙烈并未理会孙月蓉,而只抱着三角旗,径直向雷占彪走来。那些绿林马匪,不由自主的左右分散。孙烈怀中那面旗,虽然不过尺余长短,也非什么金雕玉琢,然而对于山东绿林来说,却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雷占彪当初之所以肯在飞虎山打擂夺亲,宁可顶一个娶失shen丑女的名声也再所不惜,也就是为了这面令旗。 这小小令旗,本身自不具备决人生死的能力。当初山东八十四寨之所以奉孙烈为总瓢把子,是因为他带领一干兄弟,与进犯山东的倭寇大战一场,保了百姓平安,也替绿林人赚了个好名声。 绿林之中多是凶悍之徒,山寨之间屡有争斗,甚至是彼此吞并,最后被官兵鱼翁得利。因此推举出一位绿林总瓢把子,也便于平复争端,把事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避免绿林人亡于内耗。 孙烈不仅武艺高,而且为人豪爽、耿直,处事公平,又讲义气。他虽然当了盟主,也并未利用这面令旗为自己谋一分私利。因此他这山东瓢把子的地位,一坐多年未曾动摇,各路寨主也都服他。 所以,与其说是这面令旗有天大魔力,不如说是孙烈为人的担当,使这面令旗得到普遍尊重。如今,孙烈带着令旗一起前来,给山东绿林的震撼力,自然是无须赘述。 本来左沉雷等人,因为被四大家积蓄百年的财富所诱,丧心病狂直取济南。方才对于孙月蓉在雷占彪面前受辱蒙羞,也只是冷眼旁观,未做搭救,心里自有愧疚。如今见孙烈抱旗而至,又看到如今情形急转直下,数万百姓持械云集,自家慢说打劫,能否全身而退都大有问题。这种情况下,人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个个低头,谁还敢真去挡驾?而至于那些低级的喽罗,更是对这面令旗奉如神物,不敢抵触。因此上,两边山贼队伍如波浪分开,任由孙烈等人一路前行。 雷占彪也见情形不妙。孙烈到了自家眼前,自己若是下马见礼,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未必有机会再上马。他以眼神示意,让两家兄弟去把孙烈一行人挡住。黄家旺方要催马,不防被谢宝山一把拉住了辔头。雷占彪双目一寒道:“谢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谢宝山笑道:“没啥。孙老爷子既是咱山东绿林的盟主,又是彪爷你的岳父。在他老人家面前,哪有我们乘马的道理。黄贤弟,快快下马见礼,也免得老当家的见怪。” 这谢宝山为人奸狡,号称花面狐,与恶面豺黄家旺及白面狼雷占彪结拜,在青石冈上坐第二把交椅。平日里他心眼多,谋略广,最得雷占彪信任,手上也有一支心腹人马。今天他见情形不对,已经生了三分叛心,至少也是两不相助,而不会公开和孙烈作对。 左沉雷暗悔方才没及时替孙月蓉解围,此时正要卖好,便大声呵斥道:“我说雷寨主,你这人咋不懂礼数呢?你岳父在地上,你敢骑在马上?若我是孙老爷子,先拿马鞭子抽你再说。”。) 第三百八十四章 众叛亲离 眼见这些原本依附雷占彪的绿林头目纷纷讨好卖乖,孙烈也不多搭话,只是在几名飞虎山头目的拱卫下,一路前行,直来到雷占彪马头之前。之后,他转身面对群盗,将令旗展开,顺风一抖,高声道:“山东绿林令旗在此,凡我山东绿林中人,见此令旗,有令必遵!敢有违者,人人可诛!” 那些响马眼看孙烈持旗发令,纷纷下马跪倒道:“我等谨遵孙老爷子之令,决不敢违抗。”这一下子情势分明。除了青石冈及死心依附的几个山头之外,大半响马已经翻身下马,跪倒听令,就连谢宝山及其嫡系也不例外。 雷占彪气的眼前发黑,猛的喝道:“且慢!孙老寨主,这旗是死物,拿它来号令活人,却未免太过儿戏。当初我们奉你为主,是看你处事公道,可你如今做的事,却不公道。孙月蓉是我打擂得胜,光明正大娶的婆娘,怎的你放任她和钦差严鸿私////通。为了攀附富贵你连亲闺女都舍的出去,难道现在还要用我们这些人的命,来铺你的前程!” 孙烈这才回头看了看他,冷哼道:“雷占彪!八十四寨联手立令旗时,你还不知道在哪。这里轮的到你来说三道四?你今天带着这些人造反,这才是用他们的命,来搏你的前程!至于你和月蓉的婚事,却是我做错了。从今天起,这门婚事作废,孙某食言而肥,再无面目执掌此令旗,待此间事了,自当由绿林群雄推举贤能,接掌此令。” 严鸿在队伍中听着,不由为孙老头叫了声好。这一手玩的漂亮,他老人家既然受了招安,不可能再当绿林瓢把子,这面令旗对他而言,已经是个废物。如今顺手送出去,又了断了和雷占彪的姻亲名义,一举两得。 于是他也拿起土喇叭喊道:“山东绿林众人听好!本钦差奉天子旨意,招安山东各路匪寇。尔等虽有大罪,但看在我岳父面上,只要你们迷途知返,本钦差也一律既往不咎。不过若是再跟着雷占彪,对抗朝廷者,死路一条。” 秦得禄也适时喊道:“尔等听着,如今城门已经被官军复夺,济南右卫的兵马及京师兵马全数到来,就凭你们几百匪贼,难道敢要硬抗朝廷经制兵马么?” 雷占彪面色铁青,心知此时局势完全逆转,严鸿的援军纷纷到来,现在已经处于绝对优势。一旦身边这些喽罗兵倒戈,自己能否生离此地都大有问题。当下他高声道: “弟兄们,不要错打了主意。咱们一路上可杀过官兵,洗过庄子,手上沾了血,还想招安?况且朝廷自来不讲信用,道上被招安谎话骗了性命的,还少么?前脚你们扔了刀,后脚就等着进棺材!赶快提刀上马,杀出济南,还有条活路。” 他说的其实并非无理,只是此时局面反转,严鸿这有大批百姓以壮声威,更有秦得禄部下的朝廷正军赶回。锦衣卫已经开始重新列阵,保护钦差,而远处更有脚步声,及列阵的号鼓声音,看来外围官军已经完成集结。这些盗贼战斗力虽强,但不习兵阵,一旦官兵列好阵势,胜算渺茫。人人心中各有自己的小九九,却是少了几分征战之心。再加上孙烈还带来部分飞虎山关系紧密的山寨人马,两下招呼,由不得雷占彪这边的人不动摇。 “大哥,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快走吧。”黄家旺为人朴实,此时倒还讲着兄弟义气。想自己青石冈这几年人强马壮,在白莲教的援助下,如今手上大概还有百余骑。冒死突围,总算拼了性命,也能保大哥平安。 雷占彪却不甘心如此,若是只带自己本部人马杀出去,先不说元气大伤,日后难有作为,那些山寨也会争着用自己的脑袋做投名状,来向严家人讨好。他为人剽悍,此时暗想:与其这样,不如鱼死网破,若是能拼命杀掉孙烈,以此武力要挟群贼听令于自己,强行破关而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此,他断喝道:“孙老爷子既然不认我这个姑爷,我也就不必认你这个岳父。咱绿林人讲的是弱肉强食,你既然说自己不配执掌令旗,那么今天的事,就轮不到你做主。除非,你能胜了彪爷手中的刀!” 孙烈自背后抽出金背砍山刀,怒喝道:“既然你自己找死,那老夫也就成全你!” 雷占彪虽知孙烈出身少林,享名江湖多年,一身武功决非等闲,但自恃年轻力壮,外加自己一路快刀法独步山东,心中并不十分惧怕。飞身下马,抽出狭锋厚背长刀。 二人方待交战,却听严鸿喊道:“尔等锦衣卫、抚标营将士并山东绿林响马听着,不管是谁,能把雷占彪首级砍下来的,王玄的家产,我分他三成!” 严鸿这话喊出,海瑞当即气得须发喷张。老大人心想,这王玄既然谋逆被杀,他的亿万家产也肯定要充公入库,为大明朝千疮百孔的财政弥补一二,严鸿哪有权支配?只是眼前这种情形,总不能公然发言反对,造成号令不一。 可是那些标兵及山贼听了,个个两眼放光。要知王玄近年来号称山东活财神,论财富,即使山东四大家财产加在一起,也未必及的上他。三成的家私,怕足够让人花天酒地逍遥一千年了。那些已经跑过来的标兵中,就有人喊着要拿兵器去杀人。左沉雷更是高喝道:“姓雷的,就凭你也配和孙老爷子交手?还是先尝尝你左爷的雌雄鞭吧!” 黄家旺怒喝道:“姓左的,你混蛋!你当初可是……”他本想说出当初三十二秘密联盟,尊雷占彪为主,要谋反的事来。可是话没说完,身后已有人一刀捅向他的后腰,也亏的他武功了得,百忙之中,将要害避开,但也被刺了一道血口。回头看去,动刀的竟是自己的拜把兄弟谢宝山。 那谢宝山心知要让这蠢货把谋反的事说出来,那还招个什么安?你自己要死,别把我也攀上,绝人前途,送人性命啊!至于什么结拜之情,金兰之义,算个几把毛?因此决意直接将这把兄弟灭口。 谢宝山一刀出手,再不怠慢,口中喝道:“你跟随造反,还不速速投降,交钦差处置!”左手扬手一镖打出。他这刀里夹镖的本事,也算是山东绿林道上一门绝技,黄家旺侧头甩脸,还是被钢镖划伤面门。 黄家旺知道自己这位结拜兄弟镖上有毒,划了血口便已无幸,怒喝一声,一刀挥出,直想拼个同归于尽。可是谢宝山一击得手,便只守不攻,而另有几家山寨的寨主开始朝黄家旺冲来。 青石冈本寨喽罗此时也已经离心离德。黄家旺的一干心腹被谢宝山的心腹抵住,两边自相混战,而忠于雷占彪的一干亲信,又被其他喽罗围困,竟然无人能去阻挡那些寨主来斩杀黄家旺。可怜黄家旺既中毒镖,又被数人围攻,没几回合,就稀里糊涂被乱刀砍死了。更多的绿林人,则都拔刀举枪,虎视眈眈看着雷占彪。 雷占彪也知大势已去,王玄的三成身家,足以让至交反目,兄弟成仇。此刻眼看众叛亲离,不由长叹道:“小阎王,果然好手段,雷某纵横绿林,今天还是栽了。” 他本想翻身上马,突围而走,严鸿已然举着喇叭高喊:“大家一起上,都楞着干什么!你们不想要钱么?” 一声令下,梁如飞、贺大勇、孙月蓉、班老四,乃至好些官军和锦衣卫中善于格斗的好手,蜂拥而上,十五六人将雷占彪团团围住,刀枪此起彼落,外围还有几十个在虎视眈眈。孙烈一见这帮人全不讲武林规矩,不禁跺足道:“这成个什么话来?”气哼哼将手中刀往地上一扔,一**坐下懒得看了。 雷占彪眼见四面是敌,知道此时想走而是多半是走不成了,要不是顾忌误伤,对方八成早就开枪放铳了。然他天性悍勇,虽然身入绝地,岂肯就此任人宰割?一时间,他口中呵呵大呼,手中单刀舞动,势同疯虎,刀光挟风,团团四面,一路快刀法施展开来,尽管面临的都是强敌,竟然维持个一时不败。 严鸿定睛一看,孙月蓉含恨出手,竟是要拼个同归于尽的劲头。他心知孙月蓉是恼恨雷占彪的当众戏辱,见她举止有异,忙喊道:“李鲲鹏,你速度上去,把月蓉换下来!” 李鲲鹏本是出身名门,这种群殴的事,轻易不喜欢做,但是如今上命难违,他不禁瞅瞅海瑞,见海瑞也是朝自己点头。再看海瑞目光一闪,李鲲鹏猛然醒悟,挺身仗剑杀出,一边接过雷占彪的刀,左手早将孙月蓉的斗篷揪住,往后使劲一拽。 李鲲鹏力道惊人,孙月蓉被他一拉,踉踉跄跄退到严鸿身边。严鸿一把揽住她,怒道:“你疯了?雷占彪已经是瓮中之鳖,犯的上和他拼命么?”孙月蓉见对方语气里还是关心自己,似乎并未嫌弃,多少放了些心。 此时,忠于雷占彪的人马基本折损殆尽,雷占彪已经被围了四五重。单只是梁如飞、李鲲鹏二人,任何一人武艺便远在雷占彪之上。然而雷占彪却依然不肯屈服,将单刀舞得泼水不入,一边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叫。邵景一见,也不由暗自佩服:“这雷占彪武艺虽远不如自己,这番拼命的气势,倒真不弱。山东绿林,果有好人物。(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 孤狼泣血 此刻那青衫龙女张青砚将身一纵,从屋脊上飘落到街心,开口道:“严钦差,可要小女子助你一臂之力?” 严鸿笑道:“多谢女侠好意,我想是不必了。”他虽然不懂武功,但也知道刚不可久的道理。雷占彪一个人顶住十多个人,虽然威武得很,可这种打法最费体力,他如今又有多少力气可用? 果然,又过了片刻,雷占彪的刀舞动速度,渐渐已不似方才那般迅捷。梁如飞冷笑一声,退步两步。忽听雷占彪一声长嚎,单刀乱舞,将众人逼退几步。李鲲鹏高喊道:“大家退下,他已经完了。”说罢,一剑伸出,荡开了一个锦衣卫小旗砍向雷占彪的绣春刀。 只见月光之下,雷占彪不复方才威风,浑身上下满身浴血,不知中了多少刀剑利刃。他以刀拄地,勉强不倒,两眼汩汩流下血来,竟是被人伤了双目,成了瞎子。 班老四在一边道:“梁兄弟,你的功夫我是佩服的,不过咱们这么多人打他一个,生砍也砍死了他,何必还用暗器?” 雷占彪听得班老四这般调侃,心中更如火烧油煎。此刻双目一黑,他只得大口喘气,用耳倾听,防备旁人偷袭,但此时大家看的出,已经没必要偷袭他,他已经支撑不了多久。这个妄图称霸山东绿林,甚至列土封疆的枭雄,仰天狂呼:“老天不公!恨死我了!” 此时却听一声女人的呼叫道:“彪弟?是彪弟么?真的是你?”接着一个白衣少妇,拉着一个小女孩,不顾此时一片混乱的局面和刀光剑影,径自挤进人群,闯向雷占彪。 有原本在雷占彪旗下,刚刚倒戈的绿林人,看这妇人似乎认识雷占彪,待要出手擒拿,严鸿高喝一声:“住手,不许伤她!” 他看的分明,闯进来的正是田盼儿。听田盼儿一声“彪弟”,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当初那个被田盼儿父亲田铁匠收养,后来夺走盼儿贞///cao,又杀死无赖,害得田家家破人亡的田彪,就是今日的雷占彪! 田盼儿和其他一些女子,自从被严鸿轰出行辕后,是跟着贺大勇、班老四他们在一起。等到开打之后,这些女子关心严长官和跟随锦衣卫的姐妹们,因此也跟着贺大勇等来到此地观战。只是她们身小力弱,此时才靠近内圈。那田盼儿借着火光,听着声音,发现这被人围攻的雷占彪竟然就是当初的彪弟。她心中百感交集,不顾一切直闯了过去。 雷占彪双目骤失,警惕性未去。听的脚步声近,待要挥刀去砍,却听田盼儿叫道:“彪弟!” 这声音,于他生命中的意义无可替代。休道是在田家庄时的温情,哪怕是日后血盘抓饭,杀人如麻,在山东绿林称雄争霸之际,多少次午夜梦回,便是梦到这一声彪弟,醒来却是南柯黄粱。 如今听的这一声呼唤,偏生再也看不到人。一瞬间,雷占彪五内俱碎,手中钢刀坠地,只是问了句:“盼儿姐?” 他当年先夺去田盼儿贞////cao,又杀了那几个无赖之后,**江湖,后又上青石冈入伙,最后火并了老当家,自立山头。日后更被白莲教的人赏识,暗自联络,许他平分疆土,让他答应起义。这几番经历之惊心动魄,卧薪尝胆之处,实不足为外人道。 只是不管他如何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田盼儿在他心中,却始终是那最圣洁的女神。然而他自认为大事未成,占山落草不是长久之计,就算接上山来,又能如何?还不过是个押寨夫人。若是自己事败,还要连累她丧命,因此强自忍住相思,也不去寻她。 直到山东大灾,他与白莲教谋划大计,才派人去寻找盼儿,却得知盼儿已经被赶出古家。一怒之下,雷占彪派出手下混入灾民队伍,将古家满门尽数杀灭。 不想今日在这临死之时,竟然重遇梦中**,直让他魂惊魄震。 田盼儿虽然知道眼前这个满身鲜血的汉子,是间接导致父亲丧命的罪魁,可是一见他落入绝境的情形,心中还是如同刀扎一般难受。那一声“姐”,直让她觉得仿佛时光倒流,二人还是当初田家庄上,那一对虽然贫穷却无太多忧虑的懵懂恋人一般。 她走上前,抱住雷占彪已然被砍得伤痕累累的身躯,用衣袖缓缓擦去对方脸上的血。只是这血方才擦去,新的又从伤口里流出来。田盼儿禁不住泪珠儿滚落:“彪弟,你怎么又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当年雷占彪凶悍好斗,平素里阴沉着不惹事,但一旦被欺负狠了,便是豁出命去拼斗,经常与同村的打个不可开交。每次打完架,不管输赢,自己也难免头破血流,每次田盼儿为他擦拭伤口时,也都要说这么一句。 此时旧话重提,如同往事重现,雷占彪只觉胸中巨痛,摸索着抓住田盼儿的手道:“姐,带我回家,我想家。” 田盼儿却是喊过来吓傻了的宝儿:“宝儿,这是你爹,快叫爹。”宝儿闪动着大眼睛,完全不明所以。在她心中,爹是个模糊不清的印象。当初那个叫爹的男人,没事就打自己,也打母亲。后来叫爹的,是那个又好看又和气的男人,他给自己饱饭,又给自己买好衣裳,好的零食。而这个混身是血,看着就吓人的怪人,怎么可能也是爹? 然而,这宝儿或许是自幼经历磨难,见惯人间疾苦。严鸿这几日早就发现,她这七岁的小丫头,虽然长相简直和四五岁差不多,然而心智来说,却很难形容。有时候看着一团纯真,也就与外貌吻合,甚至还要更幼稚;然而有时候分外乖巧,善解人意,简直足有十岁上下的模样。现在既然母亲有令,宝儿就强忍着害怕,上前半步,叫了声:“爹。” 雷占彪看不见宝儿,伸手摸索一下,却摸不到。他此刻流血过多,头脑中浑浑噩噩,也没明白,只是问道:“姐姐,她是谁?” 盼儿含泪答道:“是个女娃,今年七岁,叫宝儿。” 雷占彪听到她今年七岁,再想起盼儿让对方称呼自己父亲,终于想明白了,这孩子就是自己当年一夕云////雨的种。自己如今死在眼前,忽然间又碰到了至爱和亲骨肉,一向铁石心肠的雷占彪,此时也觉得一阵莫名辛酸,几年来征战撕杀,如今看来竟如梦幻空花。两行泪水从他已经失明的眼眶中,混着鲜血一起滚落下来。 人之将死,灵窍贯通。雷占彪的思绪闪电般掠过。他不禁想到,若是当初杀人之后,不是不顾一切的弃家逃走,哪怕是回去带上盼儿姐姐一起走。也不求什么富贵,什么成就,且避开了官府的追索,找一个僻静所在,安顿下来,凭自己一身力气,难道就吃不上一口饱饭? 说不定现在一家人已经有了几亩田地。自己白天在地头干着活,盼儿姐会在午间给自己送去做好的饭菜。等到晚上,哄着宝儿丫头睡下,自己再爬到盼儿姐的身上让她给宝儿生个弟弟。 甚至,就算自己落草为寇之后,让盼儿姐来山寨上,纵然千般不好,却也胜过把她孤零零抛在乡里受苦。自己不去寻她,与其说是不愿让她做压寨夫人,不如说还是自家胆怯懦弱,不敢去直面,不敢去努力争取,宁可躲在山寨里,把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活,作为掩盖自己的盾牌。 如今再想这一切,都已经不再可能挽回。雷占彪只觉一口元气渐渐散去,浑身越来越虚弱。猛的,他一把将田盼儿搂住,急切地道:“盼儿姐姐,快跑,蒙古人……蒙古人要来了!”等他勉强把这句话说完,身子无力的向后倒去。 田盼儿不料与雷占彪方自重逢,就成死别。她如同疯魔一般,爬到雷占彪的尸体之旁,声嘶力竭的喊着:“彪弟,彪弟!你倒是醒醒啊。姐带你回家,带你回家……”月光下,见她披头散发,瞪大眼睛,竟吓得梁如飞和李鲲鹏都后退半步。 严鸿心知情形不妙。虽然自己算起来前后让雷占彪戴了两顶绿帽子,但此刻却没什么成就感。田盼儿与雷占彪乃是真情,与自己则只是有**之欢,自然不能与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相比。此时田盼儿神情黯然,看架势,一不留神就可能自///杀。 因此他赶紧道:“月蓉快过去,把人带回来。”孙月蓉此时神思不属,只想着自己会不会被抛弃,全没了反应。等到严鸿推了她一把,她才如梦方醒,迈步过去,先将田盼儿一掌打晕,扛在肩上。又牵着宝儿,回到严鸿身边。 宝儿对雷占彪并无感情,如今见那个拿刀的男人忽然倒下了,心里也只是害怕,并不悲伤,等到了严鸿身边,反倒伸出手道:“宝儿怕怕,爹爹抱。”她自从被赶出客栈后,心里就担忧那昙花一现的好日子,又消逝无踪。自己还得跟娘,去过那有上顿没下顿,受人打骂的苦生活,因此重见严鸿,便抱定主意,决不能跟这个爹分开。因此以七岁年龄,却装得和二三岁的孩童一般稚气,这份卖乖卖萌的能耐,倒是不凡。 众人看了,也都感慨不止。唯有方才围攻雷占彪的那些人却各自叫苦。你说雷占彪这厮,见到自个的婆娘居然就自己死了。这回没亲手宰了他,可惜了那三成家业的赏金啊!只有海瑞那张平素里板得木头似的黄脸上,却隐隐有一丝笑意。(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局初定 雷占彪力竭身死,此时抚标营那边的战局也渐渐有了结果。百姓原本就是人多势大,再加上云初起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几面大鼓,吩咐几个百姓用力敲打,一边又叫了一百多个汉子,口中同声高喊“杀,杀,杀反贼!”端的是威风八面。别小看这招,狭路相逢,打仗气势最重要。有这鼓声大作,以及冲天的喊杀声,百姓便是人人奋勇。而抚标营士兵原本就气馁,如今更是胆寒。 虽然百姓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但胜在人多,一拥而上,其势不可挡。就是有些死伤,后面的也奋不顾身冲上来。沈羽的心腹队伍,初始还依仗着队伍整齐,挡住百姓潮水般的冲击,可是随后叶正飞却带着锦衣卫的鸟铳队,从后面一排一排的射击,再难维持。标营兵纷纷往严鸿的旗下奔来投降,更有的直接反戈。不多时,沈羽的身边,人越打越少,仿佛冰川迅速消融在**之中。 饶是沈羽武艺高强,此时也已被创多处。他眼见大势已去,不由高喊道:“天不佑我,某家不服!纵死也不服!” 然而此时谁问你服不服?周围围攻的百姓、锦衣卫和标营士兵,刀枪如车轮一般打过来。沈羽咬紧牙关,又砍倒一个锦衣卫,却觉得背心一痛,就此人事不知。片刻,有一名士兵高喊道:“沈羽的人头,被我砍下来了。官升二级,赏千金啊!”手里高举着自己昔日长官的人头,高兴的又蹦又跳,生怕钦差大人看不清楚,把功劳给了别人。 这一场闹了半夜的叛乱,终于在黎明时分得到了彻底的平定。街头上的山贼和抚标营兵马,除了倒戈的,其余已经全部被杀。济南右卫的兵马世代为军户,白莲教难以渗透,因此虽然其中也有少部分参与叛变,但整体来说,还是比较可靠的。那些零星附逆的小股官军,或者被白莲教控制的弓兵、民壮、衙役,也上街头参与变乱,现在也都是死的死,降的降。本地锦衣卫千户马腾云带队叛变,然而真打起来后,部下大部分都拒绝服从指挥,因而这位锦衣老人,也只落得乖乖束手就擒的下场。 唯有刘才的抚标,在营中还有二千人马,他们立场如何,不好擅断。因此济南右卫的兵马加上万余名得到白莲教武装的百姓,迅速封锁了标兵营,将另外两千标兵围困起来。 这时那前番来向严鸿报信的挂百户衔的把总卫国梁,又自告奋勇,说沈羽已经把附逆的标兵都带了,留在营中的,多半不知造反之事,自己愿意入营去说服他们投降。 严鸿大为赞赏,问他要不要带些兵马护卫?卫国梁道不需要,只要请钦差的关防来,签署一道公文,说明留在营中的标兵不知其情,无论沈羽的造反,还是刘才的乱政,概不问他们的罪即可。这有什么不行?严鸿当即叫叶正飞写了公文,请出钦差关防盖了,让卫国梁带着进营寨。 过不多时,听得营中鼓点声声,营门大开。标营全体列队而出,当先的正是卫国梁。还有那一班中下级军官,纷纷来到严鸿、海瑞身前,跪倒请罪,自请发落。严鸿、海瑞自然抚慰了一番,说他们坚守本职,更不曾附逆,有功无罪云云。 这头事情摆平,严鸿大赞卫国梁道:“卫将军,你今日身立两大功劳,待本钦差回朝之后,定当禀明万岁,重重升赏!” 卫国梁拱手道:“多谢钦差老大人厚爱,升赏之事,国梁不敢奢望。只是今番能稍报答海老大人当年的恩典,我心自安。” 原来这位卫把总本是浙江淳安人士,两三年前在县中见义勇为,打伤了调戏民女的一个富家公子。他一介武夫,如何斗的过那有钱有势的缙绅,被当时的县官用刑打个半死后,就判了个斩监侯。他自料是有死无活,不料海瑞未久接任知县,他处理旧案之时,发现此案案卷中供词模糊,事实不清。便开堂重审,之后查明事实,将其开释,还将那缙绅重重惩处了一番。 卫国梁虽然逃得一死,但心想海老大人终有离任之时,自家得罪缙绅,此番冤狱昭雪,仇怨却结的更大,在家乡难以长久立足。于是他离开家乡,流浪江湖,一路来到山东,投标营当兵。他本有一身武艺,更兼读过些书,没两年时间熬成了把总。这也是沈羽自己因为没人抬举而处处受排挤,当了坐营官后,用人唯才而不唯财,才有他发迹。 因此卫国梁心中,第一个感激海瑞,第二个感激沈羽。只是后来看沈羽的一些行事,隐隐觉得有些不妥。等到此次海瑞前来放赈,卫国梁对他的大恩时刻未忘,听闻沈羽聚众要进攻钦差衙门,沈羽情知不妙,于是抢先前去报信,并愿与海公同生共死,以报大德。其后见沈羽造反失败,身死授首,也只是暗自感叹。 严鸿听卫国梁说了这番话,不由心头暗想:海公为人处事,与我实际颇不投契。可是看他只一露面,就让标营的军官反戈一击,这道德二字,看来也并非全无用处。见卫国梁如此恩怨分明,又点头道:“你知恩报恩,更为朝廷立下大功,不知有何要求?” 卫国梁略一犹豫,低头道:“沈羽做下大逆之事,罪该万死,然而卑职欲求老大人开恩,准我葬他尸身,以报提拔之情。” 严鸿转脸问海瑞道:“海老兄,这事儿不犯法吧?”如今有个门神在边上,他有些拿不准的事儿不敢擅自答应,免得惹出麻烦。 海瑞点头道:“便是卫国梁不求情,这沈羽杀头之后,尸体也是要收敛的。若是其故人安葬,不违大明律。” 严鸿道:“卫将军听好了么?还不再谢海老大人的恩典。”他这话,却是把卫国梁安葬沈羽的事儿推到了海瑞头上,免得这位老兄现在嘴上说得好,以后又找什么麻烦。卫国梁对海瑞原本最是信服,自然是磕头谢恩不提。 等到诸事平息,检点损失,济南城中因为战乱与火灾蔓延等,也烧了几百户人家。除了卷入叛乱的灾民、兵士和白莲教徒死伤外,莫名其妙被波及的百姓不下千人,城外被雷占彪带人洗劫的庄子还不在其数。尽管街头巷尾时常看到一夜祸乱的惨景,然而本地百姓以及各地逃难灾民,居然丝毫不仇恨官府,反倒认定这位京师贵胄公子严鸿严大钦差,是大大的好人清官,若不是他,昨夜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祸害来呢,说不定大家都没命了! 这说来也不奇怪,严鸿来到之后,第一天便有大破赏春阁的事,留下良好口碑,而后更是组织放米放赈,平抑粮价,让百姓得了实惠。更别说,此时的**,很大程度上掌握在读书人手里。而四大家族既然已经和严鸿勾搭上,在他们的授意下,城中不少读书人都出头为严鸿说好话,编段子四处传唱,自然使得他的声望日高。 严鸿自己想想,也是有趣。当初自个在教坊司救莫家一门,绍兴救徐海,算起来都是好事,而且实在是一门心思的想做好事,结果留下的全是骂名。相反,这次到济南放赈,固然是行善积德,可是本身目的是为了娶孙月蓉和招安山贼,属于假公济私,而且一路干的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也不少。不论是和那些白莲仙姬夜夜荒唐,还是私通常玉莲,都堪称荒唐,反倒却落了个好名声。 此时百事待做,也没工夫闲扯这些。那些擒获的犯官,也都押入牢狱中,由锦衣卫严加看守。他们的宅院也都暂时查封了,家人亲随各自拘禁起来,不得擅自出入,以备拷问。严鸿整顿队伍,回归了巡抚衙门,以此作为新的行辕,又把各路人马首脑及邵景等人请来共议。此时城中各要道,已经由忠于朝廷的右卫兵马占据,锦衣卫派出些好手往来巡行。巡抚衙门中,有何秉忠带领的京营官兵团团保卫,自然是暂时安堵。 严鸿进了衙门,请各位落座,又吩咐厨下做了些点心面食,送上来聊充饥肠。没多时,各方面的消息流水价反馈回来,整个乱局的脉络渐渐清晰。刚过去的那乱哄哄一夜,济南城内外各支队伍,真是东奔西窜,各有奇巧。 先说城外的京营将官何秉忠,得严鸿派人送出密信,告知其城中今夜要动手,随时准备进兵城中接应。何秉忠为人把细,得令后一边全军戒备,更派了人专门探勘城门动静,只怕出什么闪失。结果探察的人听到城内有喊杀声,等到回报后,何秉忠点起全军要进城。 谁知兵马赶到城门外时,原本守城的士兵已被叛党袭击,杀了大半,其他也都投降。城门上下,早为王玄的家仆和叛军接管,正在王玄儿子的指挥下,死守城墙,不让城外的京师人马进城。两下几句话一谈,便翻脸动手。 那何秉忠乃是京营的将领,哪里受过这等鸟气,不顾自己没带攻城器械,便喝令部下爬城。白莲教徒若是有懂兵法的,正是大好机会给京城兵马重创。然而王玄儿子又会甚么战法?便是他左右那几个白莲教师兄,也都是不通兵法的。参与的叛军也没几个真打过仗,瞎咋呼而已。 在城头上原本有四尊威远炮,只是这些白莲教徒,平日里最多用过火铳,却是没机会玩炮。那高延宗、秦雄等人盗卖军械火器,也是不敢把火炮拉出去卖了。毕竟那玩意太过惹眼,卖它纯粹是不想活了。所以这些教徒第一次用炮,心想威力大才好,往里面一味多装火药,结果大炮反而炸膛,没能伤到半个京兵,倒把城里面跑过来的张诚那些人给吓了回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济南之夜 再说奚童和云初起离开行辕后,也往城门这边跑来。奚童人小马快,跑在前面,远远听见大炮炸膛,又见张诚带着女人们拨马回奔。他不肯就此放弃。好个奚童,人小胆大,便要依仗浑身武艺,寻个空子翻城而出。他正在踌躇探望,却与紧随而来的云初起碰在一起。 云初起好歹江湖上混到黄河双侠的称号,他的见识阅历,比奚童这个小小少年要强得多。他当初是受海瑞安排,扮作过难民去卧底的,深知此刻城中的百姓对严鸿颇有好感,正是一股可以借用的力量,用的好了,别说可以救出钦差,甚至倒转局面也非不能,于是叫奚童和他一起去召唤百姓来护驾。 两人沿着城墙奔驰一阵,见空地上有数万百姓聚集起来,白莲教的一干铁杆教众,正在一边给百姓下发兵器,一边煽动百姓。他们的说辞是,巡抚刘才、布阵使钱凤等一帮贪////////官,贪墨赈灾钱款事发,已经鼓动标兵造反,要把钦差杀害。好百姓们赶紧拿起刀枪,前去杀贪/////官,打官兵,救出好钦差! 百姓们对严鸿、海瑞等感恩戴德,对刘才、钱凤等恨之入骨,听得这话,自然是激愤无比,分了兵器,便要出发。白莲教徒打的主意是,只要百姓一动,就落入了他们的掌握。他们只管带着百姓,一路向东绕城走,焚烧衙门,袭击官兵,抢劫四大家族。等到沈羽这边把严鸿砍杀得连渣都不剩了,再带着百姓过去收拾残局,让这些百姓无路可退,只能跟随造反。 不料此时奚童、云初起恰恰赶到。那云初起拿出一个土喇叭,大喊着让百姓赶紧跟着他去救钦差!并说现在抚标营沈羽叛变,城门也被叛匪攻占了,众位乡亲赶紧跟云某,先打下北门,放进城外的京营人马,再一同迎接钦差! 严鸿当初看云初起是山村民办教师,善于群众工作,让他负责熬粥分发的事儿,严鸿编的那首炸学校的歌也是叫他组织教授,因此不少灾民都认得他。再说云初起手中这个土喇叭,那也是身份象征啊!云初起这么一嚷嚷,灾民们纷纷响应,便准备和他一起前去。 这会儿那些白莲教徒冷不防杀出来个程咬金,却有些慌了。真要是云初起把这些灾民都带去接应,万一沈羽的抚标营抵挡不住,那白莲教苦心安排的计划不是全告吹了么?因此赶紧有人出来,说云初起胡言乱语,想阻挠百姓跟他走。 可是那些白莲教的狂信徒,要说杀身护教,或是传教挑唆都还成,要轮到当场辩论,哪里说得过乡村民办教师云初起?更何况云初起的身份摆在那里,手中的土喇叭又具有压倒性的音响效果,因此白莲教徒们被云初起反驳了几句,立刻漏洞百出,难以自圆其说。 潜藏在其中的白莲教香主见势不妙,令几个武艺高强的教徒猛冲上去,想奋力先毙了云初起,再想办法蛊惑百姓。这些教徒压根不把奚童放在眼里,因此只有一个人冲向奚童,剩下几个都是围攻云初起去的。 谁知奚童的武艺远在云初起之上。两下一照面,奚童直接干掉了冲他去的教徒,随即向围攻云初起的教徒动手。那些人也想不到这么个身材矮小的少年,竟是隐藏的高手,措不及防之下,神速被一个接一个的秒杀。 云初起趁机直指白莲教徒用心险恶,欲图谋反,不但想杀害钦差,更想叫数十万灾民都死于战乱之中。他说的本是事实,更兼本人口才不错,这些百姓纷纷醒悟,动起手来,把煽风点火的几百个白莲铁杆教徒,活活打死了一半,剩下一半作鸟兽散。 云初起看着眼前的黑压压的持械百姓,用兵家的瘾头大发,当即对百姓进行了简单的队伍编组,以及“威武”口号的训练。这编组也简单,就是根据同乡几百人一队,选出一些老者和壮汉为临时的队长,各队以几个人把队长举起来招手呼号作为进兵退兵的信号。然后,他让奚童带着一批人去抢占北门,自己带着一批人去占领武库。 到武库恰好又遇上燕亦臣带着一批党羽,两下交锋,燕亦臣手下不过几百号人,更兼云初起善于用兵,指挥数万百姓四面潮水般包围上去,连打带吓兼招降,很快全歼了燕亦臣的队伍,砍杀了燕亦臣,然后再去接应钦差。 至于那秦得禄等人带的右卫兵马,则是忠心保驾来的。原来那燕亦臣勾结白莲教,谋图一起造反时,因为与右卫指挥使秦雄有旧,便也拉秦雄下水造反。可是秦雄的侄子秦得禄闻听此事,却起了别样心思。自己家可是世袭的指挥,纵然秦雄盗卖军械,论罪该死,可是不至于夺荫,别人还能接着当指挥使。若是秦雄参与谋反这种死一户口本的事,才是自己抡锤砸碎了整个家族的金饭碗。 再加上,秦得禄先前跟随严鸿,大破赏春阁,反正和常家已经结了怨,又打定主意攀上严府这条高枝。于是他串联了秦家其他各房的子侄,大家也想,盗卖军械是他长房的事,我们连分肥都没分多少,如今跟着造反,这种事是要灭族的,自己凭什么要参与? 几家商议之下,连夜发动,直接把秦雄一房的人及与其相善的军官全部抓捕扣押,又调动了本卫军士,准备参与平叛。不过,卫所军此时已经严重废弛,虽然北方好于南方,但实际兵力不过两千,且战力低下,真要讲打,根本不是抚标营的对手。 秦得禄也知这样去只是鸡蛋碰石头,便要去会合城外那支京师来的人马。一则想那些人都是三大营内精选的健卒,战力至少能和标营扯个平,二则,在城外还能与外面州县的援军汇合,见机行事,不至于糊里糊涂被卷入叛乱的中心吃亏。 结果秦得禄等带着兵马一路行进,半途先听到城头炸炮。待赶到北门,发现正有一个少年带领大批百姓,在与城墙上的家丁和乱兵撕杀。双方都无阵型,只能算做乱战。王家家丁和乱兵毕竟人少,又要防着下面京师人马攻城,已经落于下风。只是这王家家丁都是白莲教悍匪,而随同的乱兵至少也经过训练的,个体战斗力远远超过难民。再加上居高临下,奚童又不如云初起会用兵,一时之间也只能形成僵持。 秦得禄见过这少年,知道他是钦差身边的亲随扈从,当即令部下鼓号齐鸣,督师助战。这支卫所兵,好歹也是朝廷正军,数量又多,痛打落水狗还是完全可以胜任。秦得禄一声令下,卫所兵先就几十支火铳、一百余张弓齐发,把城墙上的乱兵扫倒一排。接着大张旗鼓,冲杀上去。城墙上的白莲教原本就处在下风,哪里还挡得住这一支官兵?秦得禄和奚童两下夹击,迅速解决了这乱兵后,打开城门,会合了何秉忠冲杀近来,相救严鸿。恰好云初起的队伍也占领了武库,杀了燕亦臣过来,两下合围,把抚标营和雷占彪的山贼给围在中间。 至于说孙月蓉的老爹孙烈如何前来?这位飞虎山老当家的,本在德州安顿部属,忽听有绿林上的朋友传来消息,说雷占彪带着三十二寨的绿林好汉,汇集骑兵近千,步兵数千人,正朝着济南城大举行进,沿途杀人放火。 孙老当家毕竟见过世面,心知雷占彪此举多半是要对严鸿不利,因此带着自己的数十骑弟兄和几个交好的绿林寨主,也紧紧赶来,想凭借自己的威望和绿林令旗,止住雷占彪的暴行。然而毕竟前后有差,因此一路亡命奔走,也才堪堪追着雷占彪的尾巴进了济南城。进城后,恰与气哼哼出来的班老四、贺大勇一帮飞虎山人马碰在一起。孙烈毕竟有些头脑,听他们一说经过,又闻城中兵荒马乱,便知这多半是两家决战,因而赶紧叫一起在城中寻严鸿相助一臂之力。结果恰好看见大队难民叫嚷着“救钦差”过来,孙烈也就堂而皇之的汇合成了一路。 邵景、紫清双侠等忠义盟好手,在进入济南城后,虽然知道白莲教多半要发动,但因人手有限,不可能对全城白莲教徒的活动进行干预,只是严密监视王玄的宅子。等到发现宅中白莲教徒四出之后,邵景当即率忠义盟杀入府内,击毙了齐柳二长老,生擒了王玄。 之后,邵景本想持了齐柳二人的首级,去戳穿白莲教徒蛊惑百姓的计谋,却不料等这边事了,发现严鸿手下的云初起和奚童已经把数万武装百姓都给拉拢过来了。于是邵景让忠义盟中曾氏双雄、金毛狮王等人守在王宅中,将王玄等一干擒获的俘虏严加看管,自己带着紫清双侠和夫人龙氏,赶往严鸿被围的地方相助。 等到众人叙说完毕,严鸿道:“大家功劳,本官记在心中,他日再当按功请赏。邵大侠,昨夜贤伉俪剑斩白莲,月夜抚琴,威震群丑,让本官好生佩服。”(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 阎王发令 邵景原本瞧不大起这个纨绔,但观其赈灾的作为,以及面对生死关头的表现,却非那一般只知道享乐的膏粱。更兼这话听得甚是入耳,当即拱手道:“不敢,微末之功何足挂齿?学生身为大明百姓,理当为大明朝出力报效,斩杀叛党,也是应尽之责而已。只是听那雷贼临终所说,似乎有蒙古兵即将来犯,还望严钦差早做准备,以免有闪失。” 严鸿道:“谨受教。本官年纪轻轻,未知兵要,不敢妄谈军事。然而今既窃据钦差之位,却只得狂妄自大,行令部署。还请诸位多多提携。” 严鸿本身对于政务管理并不擅长,他也自知并非那种手目并用的天才,面对昨夜抓了济南的整个上层,又引发一场白莲教之乱的局面,自己就算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应付下来。好在,现代管理的精要他还是知道的。作为济南的最高管理者,他只需要知道哪些事情需要做,然后分派最合适的人去做就行了。尽管派出去的人也未必就能干,但至少比他自个能干,这就够了。事必躬亲什么的,不是他的作风。 海瑞道:“蛇无头不行,如今济南风云莫测,贼酋虽然伏诛,余党尚在,自当严户侯主持大局。” 严鸿道:“不敢。海瑞,海刚峰老大人,请听令。” 海瑞端端正正,前出半步:“下官在。” 严鸿道:“海老大人,昨夜擒了刘才等一班恶官,然济南政务不能因此而荒废。王命旗牌付与你,请海老大人速速召集城中官吏,会齐之后,本官先与海老大人一同训话,之后便请海老大人拣选能员,分担政务。其余军政事务,有他人负责的,也请海老大人派员协助。” 海瑞道:“下官遵令。” 严鸿和海瑞昨夜将济南刘才以下的高层一网打尽,等于给整个济南官场来了个斩首。若不赶紧选派人手接替,这整整一个省府的政务就算是瘫痪了。这事儿千头万绪,要让严鸿自己来做,那是逼死人的节奏。幸亏放着海瑞这么个工作狂,正是得起所宜。之所以严鸿要讲好自个先去一同训话,那是怕海老夫子倔脾气上来,先把这帮中级官员来个追查责任。要知道这帮人在刘才等手下,有几个**能干净的?总还得留人干活嘛。 严鸿又加了一句:“李鲲鹏壮士,海老大人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凡事小心无过错。”李鲲鹏点头从命。 严鸿又道:“秦得禄将军,听令!” 秦得禄自从抱上了严鸿这条粗腿,真是意气风发。这会儿听严鸿第二道令就给他,脸上飞光,赶紧出来,扯开嗓子道:“末将在!钦差大老爷有何吩咐!” 严鸿道:“命你暂代济南右卫指挥使之职,整顿本卫兵马,巡查城防。本城中其余的零散兵马,也归你节制。务必严密守御,不可懈怠。” 秦得禄一听,心花怒放,赶紧高声道:“末将遵令!纵然粉身碎骨,不负钦差大老爷重托!” 严鸿也知道,秦得禄未必是一个大将之才,然而至少有一点,自己一来济南,这厮就匆忙上来抱了**,起码来说这是个一开始就和自己搭上线的人物,换句话说,算是和自个混了脸熟的人物,因此比其他人来讲也更放心。再说从先前办事的经验来看,这秦得禄好歹也是个聪明人,济南的防务什么的,是不是有更合适的人选,就由他看着办吧。 严鸿又道:“卫国梁卫将军,听令!” 卫国梁抱拳道:“末将在。” 严鸿道:“本钦差命你,暂代原巡抚标营参将之职,整顿抚标营军马,移到巡抚衙门东侧驻扎,随时听候调遣!” 卫国梁道:“遵令!”他倒不似秦得禄那般趋炎附势,然而见严鸿不以标营附逆为意,依然委以重任,也不禁感动。 严鸿又道:“孙老英雄,请听令!” 孙烈在严鸿面前,哪敢摆岳父架子,要紧一步出来:“老夫在。听候钦差吩咐。” 严鸿道:“请你整顿山东绿林的朋友,在巡抚衙门西侧驻扎,务必守军纪,不可扰民。另外听说雷占彪裹挟的绿林人马,还有数千步兵在后,烦请老当家派人前去将其接到济南来。” 孙烈道:“遵命。” 严鸿对于跟随雷占彪来的绿林人马,其实是颇为看不上的。这帮人昨天能跟着雷占彪烧杀抢掠,夜里能为了重赏再**雷占彪,谁又担保形势一变,他们不会再打主意呢?只是眼下毕竟用人之时,索性把他们也放到衙门边上,也免得他们在外面捣乱。至于他的这位准岳父孙烈,他倒是完全信得过。 一连把三支人马安排妥当,严鸿又道:“张诚张老先生请听令。” 张诚要紧出来,亮开尖尖的嗓门:“咱家在!” 严鸿微微一笑:“有请张老先生,带着咱钦差行辕的姑娘们,会同海老大人安排的官吏,在城中安抚百姓。尤其是那些被昨夜兵火波及的,有人伤亡的,好好安抚。所需银两,从府库支取。还有,那些因为与乱党交战而死伤的义民和官兵,更要厚加抚恤,以治疗伤患,安葬尸骨,赡养老小。对了,咱行辕那些姑娘中,我看金玉姑娘颇有干才,便让她做你的副手好了。” 张诚大喜,道:“咱家遵命。” 严鸿看这小太监脸上居然春风满脸,不禁暗笑,又道:“云初起老兄,听令。” 云初起道:“在。”他昨夜指挥几万百姓,算是过足了统兵的瘾头,此时虽然满脸红丝,声音沙哑,然而脸上绝无疲惫,反而是神采奕奕。 严鸿道:“老兄昨夜鼓动义民,共同围攻反贼,立功非浅。如今这数万义民,还要辛苦你老兄安抚一下,莫叫他们乱走。另先拨粮食二千石,银一万两,犒赏义民。副钦差张诚来抚恤时,你要配合行事。” 云初起道:“遵令。” 严鸿又道:“叶正飞老兄听令。” 叶正飞昨夜也过足了放枪的瘾头,这会儿兴高采烈出来,高声道:“钦差,莫非要我整顿城中的火器?” 严鸿暗笑这老兄真是个火器狂人,口中道:“非也。烦劳老兄,今日继续主持放赈。城中昨夜大乱,只要今天继续放赈,人心便自安定,这确是重要任务。只是,城外的粥棚,全给搬进城里来,并且晓谕城外的居民、难民,能进城的都进城。还有,原有二千人之外,老兄再额外多招募三百名维持的老妇人,三百名唱歌的孩童,六百名帮工的中年丑妇。” 叶正飞略有点遗憾,但听严鸿说这是大事,也只得应诺退下。严鸿吩咐招募更多的灾民,自然也是好整以暇,让大家感觉钦差一切尽在掌握,未来充满希望。 眼看严鸿连番发令,井井有条,便是海瑞和邵景等人,也不禁暗自点头。这厮端着个纨绔架子,单看他这几条令,可谓是知人善任,颇有大将之才。。 接下来,严鸿叹息一声:“哎,可惜啊可惜。” 张青砚扑哧一笑:“严钦差,有何可惜?” 严鸿道:“方才邵大侠也说了,按雷占彪死前所言,恐有蒙古鞑子犯境。但济南城中方定,对此事一无所知,岂不危险?若是坐等其他州县的急报,又恐沿途耽误。此时若是有几名武艺高强之人,前去冒险探查敌情,才好知己知彼,有备无患。可惜我手下兵马虽多,却无这样的能人哉。” 严鸿这话,等于是把要求都说明了。邵景尚未发话,张青砚却先笑道:“钦差说的有道理,蒙古鞑子纵然犯境,兵力不会太多,我等只要依城而守,多半不至于有什么闪失。然而探索敌情,却是第一要务,免堕敌人奸计。我忠义盟中,都是大明子民,自当为国分忧。邵盟主,以小妹之见,这探察消息之事,便由我等担了下来,如何?” 张青砚前番与严鸿几度打交道,对此人的行事为人越来越佩服。昨夜亲眼见严鸿在危难关头不但镇定自若,而且张弛有度,连同他手下的一班人,竟然在言谈之间,就把白莲教原本煽动得如火如荼的满场**悉数平息。到末了,这严钦差的几句话,就令叛乱的抚标营及山东绿林自相残杀,沈羽、雷占彪也死于非命。这官家的权威,果真是风雷一般。 相比起来,自己和这忠义盟中的其他好汉,一刀一枪的搏命,就显的微不足道。江湖人在官府面前,终究还是差了不止一筹。别的不说,那李鲲鹏出身名门,号称华山侠少,武艺说不定还在自己之上,不也是被严鸿随意指使如驱家奴?想起当初携手闯飞虎山下来后,李鲲鹏对自己一番表白,也亏自己当时未肯应允,否则不等于是明珠投暗? 这张青砚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性坚定之人,如今有了计较,要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谋算。这一次擅自请令,也算是她自个谋划之后的一步棋。 那盟主邵景呢,听严鸿放话,当然知道这厮的意思。毕竟沙场争斗不是比武较量,蒙古人弓马娴熟,斥候是要担风险的。他所以不即答应,也正在此。忠义盟帮钦差安定地方,保大明江山,这是没话说。可咱两家是友盟而非上下级关系,不能说你直接把最危险的事儿一句话就扔给我啊。说什么没有能人,你手下那梁如飞我看武功不错,干嘛不派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九章 仗势欺人 邵景却没想到,自个没开腔,这位妹子居然抢先把打探消息的活抢了过来。这可是个受累不讨好的差事。只是忠义盟向有侠名,张青砚既然都放话出来,这个时候自己总不能再推脱说不去。只得暗中咬牙,点头道:“那自然是责无旁贷。” 严鸿笑道道:“如此,那就有劳众位豪杰。不过,夏、张二位女侠,还是不必前往了。” 夏紫苏蛾眉微蹙道:“怎么,严钦差莫非看不起女人?” 严鸿摆手道:“决无此意。只是我大明男儿还没死光,若是让女儿家冲锋陷阵,亲冒矢石,未免太折面子。再说,这次是去打探军情,不是去临阵决战。所以夏、张二位女侠,还有邵大侠的夫人,都留在济南城中的好。” 严鸿说得好听,心里却有自己的小九九。紫清双侠这对姐妹貌赛天仙,他说不动心是假的。而这邵景也是人中龙凤,这对姐妹花天天跟着他混,要是被捷足先登,自己岂不悲剧。因此严鸿也是抓紧机会,给邵景这下一点点烂药。哪怕无关大计,说不定以后就差这一步棋呢。 邵景胸襟宽广,且未想到严鸿心思在此,当下点头道:“严钦差说的有理,何况白莲匪贼,还不知有多少藏在城里,我们也需留下好手,以备不测。” 严鸿又道:“还有一条,那王玄老贼虽然已经被擒,但王家还在。这厮借白莲妖法横行山东二十年,其家宅中到底有多少机关玄妙,尚不得知。今日本钦差便要点起兵马,前去抄查王家,却不知其底细。二位女侠前番随邵大侠杀入王宅,多少知其路径,若能一同鼎力相助,则大事可成。” 张青砚点头道:“钦差所言甚是。另有一桩,王家家财豪富,兼有存粮无数,正好拿来以充军实。有钱有粮,兵卒就有战心。姐姐,我俩就随严钦差一行,如何?” 严鸿暗笑,其实我抄王家,主要就是奔这个,你这妹子倒也聪明。眼看张青砚处处凑合自己,不禁大悦。那夏紫苏倒没这么多花花肠子,用妙眸一看邵景,见邵景点头,便也答允下来。 诸事安排妥当,大家分头前去办理。海瑞先将济南城中的中级官员数十名都招来衙门。这些人昨夜听得城中纷乱,个个吓得闭门不出。待到早起,闻昨夜白莲教造反,一场混战,刘老军门以下尽被钦差拿下,而王玄王大善人竟然是白莲教的魁首,也被钦差擒获。 这一帮人魂飞魄散之下,不禁心头忐忑。刘才等人做的勾当,他们不但有所耳闻,而且多半也参与其中,这钦差要是下令追查,抄家流放都是轻的,保不齐脑袋要搬家啊! 等到了衙门之中,先看黄脸龙图海瑞出来,双目如利刃切割,让大家更是战战兢兢。随后却喜得白脸包公严鸿出来,先简单给大家通报昨夜情形,刘才等人贪赃枉法,民怨颇深,罪证确凿;更兼刘才手下参将沈羽、本地土豪王玄等皆为白莲教悍匪,起兵作乱,已然被本钦差率众平定了。在座诸位,身为下属,自然没法拿刘才等人的把柄,然而终究有附贼之过,更未能及时禀报朝廷。这些且不说了,如今群贼皆拿,济南政务,尚须能员主持。诸位听海钦差吩咐,努力王事,则既往之过,一概不究,立下功劳,一例升赏。 众官听得严钦差这般给出路,纷纷如释重负。钦差既然保证既往不咎,那么至少脑袋和官职是保住了。更别说,刘才等人都被拿下,省府自然出了大批缺,说不定好好表现下,立些功劳,还能因祸得福替补上去呢。因此大家纷纷山呼皇上万岁,表示一定在海老大人指挥下好好干活,将功补过。 接着严鸿又在梁如飞等人陪同下,骑马到城中转悠了一圈。此时城中受害百姓,有钦差副使张公公带着人嘘寒问暖,昨晚上因为与白莲教徒及抚标兵丁交战而死的百姓、官兵,更是皆有一份高额抚恤,其规格远超正常阵亡的官军十倍。而立下的功劳也有相应的奖赏。这让百姓、官兵都是没口子的称赞。更有那受伤的,拍着**大叫:“朝廷如此厚待我等,我等便是有十条命,也豁出去和反贼干!” 待到接近午时,严鸿衣冠整齐,带领锦衣官校百人,以及三百名卫所兵,更有夏、张二侠陪同,直发王宅而去。至于孙月蓉,原本死活要跟严鸿一起,严鸿却叫孙烈把这位小爷带着一路。嘴上说的是此等抄查白莲教魁首的大事,本官家宅不当参与,免得让人说不清楚。这其实的目的么,不说大家也知道。甚至梁如飞和奚童,也被他下令,一个留在巡抚衙门中镇守,一个跟随张诚保驾了。 昨夜一场恶战,邵景率忠义盟直捣黄龙,王玄本人被擒,几个子侄派出去夺取城门,都被百姓和官兵打死。而留守家中的一干女眷,也全部被拿。如今,留在王宅中看守的除了忠义盟的十余名好汉,还有秦得禄派来的一百官兵,里里外外,守备森严。 严鸿到此之后,直接穿门进户,到大堂里摆下椅子,桌子,将一干人犯带出来。他当日在永平庄,陪伴陆炳,审问那永安大帝,对方不过是个白莲教的香主,手下几百愚民村妇。如今这个,可是白莲教中地位数一数二的甚么左使,险些儿闹出一场颠覆济南的大**来。想到此,严鸿顾盼自雄。 再瞥着左右陪坐的夏、张二侠,更是乐不可支。严大钦差壮怀激烈,重重一拍桌子:“来啊,把那大胆谋逆的王贼,给我带上来!” 下面锦衣卫齐声大喝,片刻之间,带上二十多个人来。原来王玄宅中的白莲死党,在忠义盟来袭时,不是力战阵亡,便是寻隙自尽。因此活捉的只有王玄及其家人,以及一些普通的仆役下人等,总计约莫有近百人。这里带上来的,都是王玄的眷属和内宅的丫鬟婆子。 严鸿细细打量,这王玄当初在刘才的宴会上见过,只是如今带镣挂锁,脸上伤痕累累,再不复土豪架势,完全是一副落魄样子。再看擒获的那些家人,也是一个个没精打采,胆战心惊。其中王玄的正妻熊氏年约五旬,五官丑陋,虽然也长得胖些,一看就知是普通农妇。其他姬妾丫鬟,却皆有几分姿色。严鸿冷笑一声道:“这土豪,倒真会享受。” 夏紫苏也跟着冷笑一声道:“但凡发了财,一样广蓄姬妾,男人就没有几个好东西。只是这王玄倒有一桩好处,富贵不弃糟糠,倒是可敬,难得!” 此话一说,边上的锦衣卫总旗王霆脸色一变,这是在公然给反贼说好话啊,而且啥意思?是讽刺严大钦差,还是暗指皇上三宫六院?他虽然听邵安陶智说过这紫衣女子武艺惊人,不过自己这边人多,还有枪,怕她什么。当即动了心思,要不要回头拿下? 严鸿也不理夏紫苏的嘲讽,只是一拍桌子:“大胆王玄,竟敢率领白莲教徒,在济南造反!来啊,给我重重的大刑伺候!” 他从这几面,已知道王玄多半是那种没啥心机的。这种人,与其和他磨蹭拷问,不如下一上来就给个下马威。因此他也不问话,直接就叫用刑。若说到刑讯审问,锦衣卫却比忠义盟这一干江湖豪杰要专业的多。即使不用什么器械,也可以叫人生不如死。 当即王霆答应一声“遵令!”,便走下堂去,也不废话,伸出双手,用鹰爪擒拿的功夫,将王玄左手从尾指开始,每根骨头逐一缓缓折断。他脸部不动声色,手下用力,仿佛是在拧断菜杆一般轻巧。王玄直疼的鬼哭狼嚎,涕泪齐出,嘴里连声哀求。王霆也不理他,继续一根接一根的掰他的指头。掰到第三根,王玄已经痛得七窍俱张,喉咙里只发出非人非鬼的哀嚎,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也是平素白莲那些低级教徒,号称铜牙铁齿,用尽酷刑,也未必能问的出什么。王玄身为左使,地位尊崇,对他上来就下了猛药,哪知此人却不能熬刑。 这边上王玄的结发之妻熊氏,眼看丈夫被折磨的死去活来,不忍再看,哭天抢地道:“大老爷饶命,大老爷开恩。我们做下这事,便知道是个死。还请大老爷不要让我男人再受这活罪。大老爷要知道什么,我等愿从实招来,只求给个痛快!” 严鸿做个手势,王霆止住用刑。接着严鸿在嘴角拉出一个狞笑:“熊氏,既如此你便招来。有半句不实隐瞒,叫你再看看锦衣卫的手段。” 熊氏到此,只得一边抹泪,一边把当初王玄如何救了白莲教左使,如何得他收为传人,如何又被两位长老加以点拨,如何贪图富贵,一一说出。她本无什么见识,一些事情也说的颠三倒四,好在不会作伪,对亲身经历的,听说的,来了个知无不言。(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白莲秘宝 严鸿待得听到熊氏说“两位长老带着我家老头子,去掘出了大批财宝”之时,眉头一挑。他虽然对白莲教的什么内情并不了解,但也知道王玄能成为山东活财神,一家之财力对比四大家联手不输,那多半是靠了白莲教给的金银财宝。现在这笔财宝在哪里?如果把这笔钱拿到手,自己可就发了横财,那便下辈子都不愁了。 他又一拍桌案道:“大胆犯妇,尔等所藏之金,皆为赃款,理当抄没。还敢藏匿,莫非欺本官不敢动刑?还不与我速速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拍桌子下,眼角瞥向王玄。但见此人已经痛得死去活来,然而居然还是咬紧牙关,不住在那里摇头。 这时锦衣卫总旗邵安进得门来,禀告道:“长官,王宅后院库房皆已搜遍,粮仓中,得米粮一百余囤,不下百十万石。银库有白银亦不下数十万两,另有些黄金、珍宝,至少也价值十余万两银子之多。” 严鸿听得心花怒发,娘的,这下大发了。然而他再一瞥王玄和熊氏的神情,见熊氏是惶惑踌躇,王玄却有一丝隐隐的得意。这闫东来穿越前是做基层销售,严鸿被附体前又是生意场上打滚的,看人脸色的功夫还是有七八成,当即断定,这两人多半还有隐瞒。而且很可能是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面。 因此上,严鸿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冷笑道:“你白莲教富可敌国,这一点点零钱,想瞒了谁去?王玄,本官给你说实话,你做下这天大的罪过,想保命是别做梦了。你的儿子侄儿,听说也全给灾民砍了。可是你还有这三个孙子,都不满十岁,按律若活捉了,应是流放边疆。可他们到底是流放后保全姓命,还是路上颠沛病死,或者瘐死牢狱,又或者在抄家时拒捕以至于死于非命,那都是要看天意的。怎么样,不想给朝廷立点功劳,给你孙子积点阴德么?那无生老母,真给了你天大好处,连断子绝孙都要维护她?” 严鸿这话说出来,那熊氏顿时大哭道:“老头子,咱就招了吧!我就说,这白莲教不是好东西,拉了你下水,好好一个家,成什么样子了!” 王玄见老妻这般说,只是叹了口气。熊氏并非白莲教中人物,自然也不会为白莲信仰拼死。加上又关心自己丈夫免受刑罚,以及自己孙儿的活路,赶紧给严鸿招出了家中密室所在。这一来严鸿倒顾不得再收拾王玄,反正人在这跑不了,还是赶紧去开启宝藏要紧。 原来就在王宅后院门前二十步的方砖底下,另有乾坤。严鸿带着紫清双侠和严峰、严复等人过去,撬开一百多斤重的方砖,见方砖下面,又是一层青砖。再把青砖取掉,下面便是一个铁门。打开铁门,见是朝下的阶梯路,能容一人行走。向下约莫走了四十余步,豁然开朗,便是一间地下宝库。 待到严复点起火把照亮库里,饶是严鸿经营严府生意,见多识广,也不由深吸一口气。这地下藏宝库并不算特别大,长宽不过二十步的样子。就在其中,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口一口的箱子。 每个箱子也不大,约莫有二尺长,一尺来宽,不到一尺高。严鸿走过去双手抓住一口箱子上的提手,奋力一提,争些儿把腰闪断,那箱子却纹丝不动。严鸿讪笑一声,将箱子盖掀开,只见里面码放整齐的金元宝,在火把照耀下,反射出**的光辉。严鸿不自觉长大嘴巴,一缕口水滴了下来。老天爷,这一箱子黄金怕得有一吨,我要能提起来我就是奥特曼了。 再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则装满了各色珠宝珍玩。碧绿的,绯红的,**的,七彩映辉,一看就让人心醉。 严鸿疯了似的扑过去,一连掀开好几口箱子,箱箱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除此之外,在地库靠内侧的一边,还堆放着大批的银锭。相对而言,这银子的震撼力不如那黄金珍宝,可也架不住数量大啊,真个是堆积如山。 跟随严鸿进来的几个人,也个个两眼放光。平素冷淡如冰的夏紫苏,竟然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道:“这批财宝………若是上缴国库,怕足以抵我大明数年赋税收入!这一下,朝廷可以减免民间赋役,百姓有救了。再用一部分养战马,造火器,驱逐鞑虏,恢复河套也不在话下!” 严鸿看这位被斩首的前阁老孙女在边上yy富国强兵的大计,心里暗自嘲笑她天真。这些财宝怎么可能都如数上缴国库,自己莫非是白痴不成?他故意咳嗽一声道:“这笔钱财,自然也不能全给朝廷。喏,忠义盟此次立功非小,若无邵大侠等擒杀王玄等三贼,只怕白莲图谋未必被挫败,这财富也难入手。以我说,这笔钱财总该给忠义盟一部分才好。咱们怎么分法,全听夏姑娘一句话。” 夏紫苏凤目一瞪道:“严钦差休要使这激将法。我忠义盟一心为百姓出力,这笔钱财我们一文钱也不会动。” 严鸿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夏女侠快人快语,严某佩服。”说着,手里把玩着两个金元宝,发出叮叮的声音。在他听来,这单调的碰击,实在堪称是美妙的天籁之音。夏紫苏见他这模样,颇为厌恶,干脆走出地库,来个眼不见为净。 张青砚在一边不由暗想:师姐你这无脑的,这么轻易就中了对方圈套。这笔钱财哪有全交到国库的道理?他分明就是拿话挤兑,让你放弃财宝。可你这么一句逞能的话,却把邵盟主应得的那一份拿来打了水漂,简直是让人无话可说。 不过,张青砚自个本也打了别的主意,自然不必出来做恶人。只是不可让严鸿小觑了咱忠义盟,以为人人都是师姐这样胸大无脑的!当即张青砚微微一笑道: “这些钱财啊,不在少数,登记造册,需要不少时间。如今军情紧急,还是等到打退了蒙古人,再做慢慢整理道理。眼下么,可以先拿一部分浮财出来,犒赏三军,以振士气,到时候军心可用,正好破敌。这一部分,自然是不必计入账目的了。依小女子之见,海钦差公务繁忙,这宝库的财宝数目,也不必令他知道,免得再分他的心。” 严鸿听张青砚这般说,心道这丫头看来比她师姐心眼要多,若是不收买好了,难免坏我的事。想到此,他回头在那宝库中的一箱首饰里略一寻找,恰见一对玉镯,玲珑剔透,看上去少说也能值几千上万两银子。严鸿微微一笑,抓起这对玉镯来,送到张青砚手中道:“张女侠,些微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张青砚见对方递来的玉镯,心头早是喜爱,口中笑道:“怎么?钦差大老爷这是要行贿小女子呢,还是再要做什么交易?上次说好用赵文华的人头换我帮你对付雷占彪,前帐未清呢,这回不知要买个什么?” 严鸿道:“哪里哪里,无非是朋友之间,赠送点小礼品,以示心意。反正这里的东西也都是王玄所有,我这也是借花献佛而已。正所谓宝玉赠佳人,也免得这上佳的玉器落到国库,被户部那一班儿官员惦记。” 张青砚练武之人,目力极佳,一眼看出这玉镯分雕龙凤造型,乃是新人聘礼里常有的龙凤镯。只是通常的龙凤镯一般都用金银打造,差些的用铜包金也有,用这上等美玉的却是不多。她心中没来由的一阵乱跳,心道:这厮这是无意,还是有心?难道看没人,就来撩拨我? 想到此,张青砚俏面微微一红。为了掩盖,她赶紧岔开话题道:“这玉镯子确是不差。对了,严钦差,你方才对邵盟主说,不让我们女儿家冲锋陷阵,这其中有什么深意?” 严鸿心想,我其实只是不想你们两个大美人跟着邵景这厮,此话却焉能对你明说?当即慨然道:“倒没什么深意,只是我个人的一点脾气。身为男子汉,杀身许国乃是大节,保护女人也是小节。大丈夫岂能让那千娇百媚的女儿家在阵前受那一刀一枪的危险?女人们,是要拿来呵护体贴照顾的。” 张青砚听严鸿这般说,心中又是一动,又问:“那胭脂虎孙姑娘呢?她以前在飞虎山可是响当当一位巾帼豪杰,莫非以后也不用再去与人撕杀?” 严鸿道:“张女侠说笑了。月蓉既然已经是我的妾室,那回京之后,她自然是在严府中做她的少奶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安享富贵,游玩八方。就算她习武人家闲不住,也自可带着家丁丫鬟,去城外跑马打猎。怎么还会去风餐露宿,受那江湖颠簸之苦,甚至继续刀口舔血的曰子?我严鸿不敢说是什么正人君子,好歹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受半点委屈。” 张青砚听得这话,微微一笑道:“如此,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将镯子揣好,也离开了地库。 严鸿见张青砚走了,便又把库藏中的财宝,一一翻看,脑子里随便估着数。可是这箱子里各种琳琅满目的金宝实在太多,严鸿头脑里本是很善算计,一会儿却被那金光灿灿的晃花了眼睛,记也记不住。他干脆一**坐下来,摸摸这个,抓抓那个,简直舍不得离开这宝库了。他原本倒也不是爱财如命之辈,只是这两辈子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财产,不由不癫狂一阵。(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大敌将至 严鸿守着那金元宝傻乐,也不知过了多久,却见锦衣卫总旗陶智匆匆下来道:“户侯,邵大侠他们已经回来了,在巡抚衙门等您有要事商量。” 严鸿一惊,这才想起,先别抱着财宝做梦了,这济南城外还有蒙古人呢。他赶紧离开地库,看外面天都黑了,便吩咐道:“将这地库连同王宅全部查封,派亲信人值守,任何人胆敢擅入,格杀勿论!海夕郎也不许进来!另外,明早多调派人手,准备转运王宅后院库房里的银子和粮食。” 一路上也无甚异常,只是原本在城外的难民全部涌进城内,济南虽大,街头巷尾却也塞满了露宿的难民。好在现在大家每天有粥吃,不像先前那么要死要活。待严鸿回了巡抚衙门,只见济南右卫代指挥使秦得禄、京营的何秉忠、自己封的灾民总教头云初起,还有抚标营的卫国梁等几个带兵头目,正自满面焦急的在商议,似乎还在争辩什么。另有一位纱帽圆领的官员,仿佛和平鸽一样居中调停。 除了这几个人之外,张青砚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含笑,一语不发。夏紫苏手扶剑柄,来回踱步。邵景倒是气定神闲的坐在大椅上休息。另外还有几位忠义盟的好汉也在。 见严鸿回来,大家先自施礼。那官员自通报姓名,乃是历城知县张敬斋。严鸿等拿下刘才等一批高层后,自然不能把济南所有官员一网打尽,因此很多中下级官员不但没有动,反而还顶上重任。这海瑞考察结果,张敬斋虽不能说是洁白无瑕,但在济南官场中干的坏事相对还少,为人又有些干才,因而不但逃避过一劫,还被海瑞委以重任,作为地方民政的牵头人,参与到城防大计之中。 严鸿对张敬斋鼓励了两句,又问道:“邵大侠,此去探路的情形如何?” 邵景向金毛狮王王福全使个眼色,王福全道:“严钦差,这局势果真严峻。那鞑虏的骑兵是真有,看数目足在千人以上,而且人皆双马,身穿重甲,看来是蒙古的精锐之师。还有大批白莲教徒为附庸,铺天盖地,号称是四十万雄兵,端的是声势浩大。还有,听说商河县往济南派来的一支官兵千余人,已经被贼军杀得全军覆没!济阳县的郊外也被蒙古人洗劫了,蒙古兵还差一点冲进城去!” 严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雷占彪说话果真没错,这蒙古人来的这般快,这倒不可轻视。他又问:“还有孙老当家派人去联络城外的绿林人马,那边情形又如何?” 邵景道:“哪有那么快,这些绿林人都是步兵,我看要到济南还得几天呢。” 这时那京营的将领何秉忠急道:“钦差老大人,济南城大兵少,急切难守。以下官之见,还是趁着敌兵未至,先走为上。钦差代天子巡守,本无守土之责。贼军从北来,钦差可速速走西南方向,退守东阿,再回京师,才为上策。” 严鸿尚未答话,却看云初起拱手道:“非也,非也,何游击此言差矣。我等连城中白莲教的左使、长老都擒杀了,怎的残渣余孽前来,反而要弃城而走?再说,食君之禄,当报君恩。人能走东阿,这城岂能走东阿?一城百姓,我等方才从白莲教手中救下来,难道留给鞑虏任意烧杀?鄙人之见,万不可弃城。” 何秉忠怒道:“云先生,你只是严钦差的幕僚,请自重身份,不要信口胡柴。钦差大人身份尊贵,若有闪失,你我谁吃罪的起?况且,我等就算在此,也无非徒增伤亡,于事无补啊。这杀千刀的高延宗、秦雄,背地里不知道弄了多少鬼,直搞得济南城内武备废弛,火药、弹丸储备极少,拿什么守城?再说兵员,抚标营原本的三四千人倒是颇为能战,可昨夜一场混战,差不多去了三成。右卫的人多半只能算辅兵、夫子,再加上孙老当家的绿林人马、钦差的直属队伍和杂七杂八的兵卒,也不过七八千,怎么打?外面白莲可是四十万!还有蒙古人呢?蒙古骑兵的厉害,你云先生怕是没见过吧。” 云初起哼了一声,便要反唇相讥。严鸿赶紧举手做势一压,止住两人斗口,然后道:“咱们还是请海、张二位副使前来,一起商议。” 边上张青砚笑道:“二位副使在后面吵个不可开交,就差来一出全武行了,如今这事,还是要钦差你来拿个章程才行。” 严鸿这才想到,张诚本就是个没胆的阉货,让他留下来殉城肯定是不可能,他自然是主张跑的;而海瑞那是个见了棺材都不掉泪的狠人,自然是主张据城死守。 正想着,忽听得一声尖利的惨叫:“姓海的,你动手打人啊!”接着张诚抱头鼠窜而出,往严鸿椅子后面一躲。紧跟着,海瑞雄赳赳手持一本账册,大步迈出,驾官指头指着张诚道:“无胆阉奴,我等奉旨下山东,汝胆敢临阵逃脱,乱城中军民民心,本官便请出王命旗牌,将汝拿下问罪!” 这话说出,何秉忠的脸色一变。严鸿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张诚对上海瑞,打嘴炮或许还能防守几个回合,动起手来别看海瑞瘦,居然有把子力气,那身残志坚的张诚如何抵挡?他赶紧拦住海瑞道:“二位副使,休要失了朝廷威仪。海老兄,如今这里的众将官,有欲坚守济南,有欲撤离济南,您又做何主张?” 严鸿根据自己这段曰子接触,海瑞虽然脑子一根筋,但倒也有他的一套处事方法和依据。有些时候虽则简单粗暴,却能正中本质。此番倒是问问他到底有什么守城的勇气,再做计较倒也不迟。在这件事上,反正自己是进退自如。如果说真能守城成功,自然可以大刷名望。如果不守,也无可指责,毕竟自己不是守土保境的官,犯不上。 海瑞听严鸿这般问,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这还有什么可议的?我等既然奉旨下山东,又拿下了贪赃枉法的巡抚刘才、指挥高延宗一帮贼子,那在朝廷新官来之前,便是守土有责。若是外敌入侵,自当迎头痛击,岂能委城他走,把数十万子民交给鞑虏揉鳞?再有言退者,钦差可以军法斩之!” 严鸿轻轻咂舌,海老兄你太狠了。这么一说,我都不能走了?他又问道:“那海老兄你看,咱济南城可能守住。” 海瑞答道:“以本官看,能守住。本官虽不知兵事,却也知道,骑兵并不善攻城。何况济南城高墙厚,又有火器,鞑虏难道还能从天而降?而本官昨夜听雷贼之言后,今晨已经修本进京,写明有蒙鞑将犯济南,想朝廷必有举措应对。再则,蓟辽总督王老督宪处有边军十万,只消分一支人马前来,区区一二千鞑虏,能奈我何?深入重地,定叫他退也退不回去!至于白莲乱匪四十万,一则这数字虚张声势,止增笑耳,二则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严鸿听到此,点头道:“海副使高见。若是真有四十万人,大家倒不必着急,吃也把他吃穷了。如今这济南就好比一块硬骨头,蒙古人啃不下来,我们外面的人一围,里应外合,准能打个大大的胜仗。” 海瑞道:“再说,就算万一济南守不住,那又如何?我等朝廷命官,与满城军民同生共死,便为后世做一楷模。也好叫山东百姓,天下士民知晓,朝廷拿下一批恶官,换上一批忠臣。正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严鸿听他这几句,脸色又凝重起来。大哥,你老人家能不能稍微吉利点啊。我还不想死啊,这紫青双侠还没推倒啊……在场的其他几个人,也都有些尴尬。虽然大家也知道,兵凶战危,济南城肯定有危险。但这位海老夫子这般轻描淡写把死字说出来,还是让大家比较有压力。 这时听张青砚道:“海大老爷不愧是黄脸龙图,忠肝义胆可昭曰月,且见识高明。想那王老督宪的边军骁勇善战,未必就输与蒙古人,而白莲教兵不习军阵,又不足虑。至于四十万云云,依他们以往的作风,多半是队伍中树上许多旌旗,以少充多,恐吓官军而已。我曾听家师讲过,当年白莲教谋反之时,往往百倍千倍之数虚报,聚众千人就敢说拥兵十万,百万大军也不为稀奇。他们又多备官军衣甲,打完一仗,就将自家的死尸套上官军号坎,权充官军,然后到处宣言,说什么今曰又斩杀了一万官军云云。所以这帮狂徒所说的话,是根本信不得的。有严钦差、海钦差和张老先生坐镇济南,坚守自不必说。只要边军一到,我们自可获胜。何将军心怀钦差安危,想的也是完全章程,谨慎之计,倒也不能算错。” 这青衫龙女的姓情与其师姐紫衣嫦娥颇有不同,为人八面玲珑,这几句话对大家全不得罪。她这么一说,方才被弄得有些紧张的空气也和缓下来不少。 严鸿笑道:“张女侠所言甚是。邵大侠,昨夜得诸位擒斩白莲教三元凶,今天又劳累诸位出城哨探军情,为朝廷立功甚多。眼看济南大战将起,诸位可各乘骏马,速速离城,也免得让夏、张二位女侠和龙氏夫人被战火连累。”(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二章 用民为兵 夏紫苏为人性格刚烈,却无那么多顾忌。听严鸿要他们离开,当即道:“严钦差此是何言,我等忠义盟既然在济南,怎能见白莲余党嚣张,自当与各位老大人协力同心,破乱党,保济南。” 严鸿心中暗笑,这欲擒故纵之计,果真用的不错。他故意为难道:“若是诸位大侠肯相助,那自然是千好万好。然而鞑虏和教匪围城之后,城中便是一切以军令军法而行。诸位大侠都是江湖上成名豪杰,如何能委屈受我号令?邵大侠,尊意如何?” 邵景面对自家的妹子又一次积极**,倒是不慌不忙,拱手道:“严钦差昨夜指挥若定,大破白莲教匪,我等忠义盟既决意为朝廷出力,便当助一臂之力,共保济南。军中号令,自然遵行。” 严鸿见邵景答应留下来帮忙,心中大喜。邵景又道:“不过么,方才何秉忠将军所言守城不易之事,却也有些道理。在下这里倒有一个计较。若是行得通,哪怕他白莲教匪真有四十万人来,我济南城也是稳如泰山!” 严鸿大喜道:“如此,邵大侠请说。” 邵景伸出两个指头,侃侃而谈道:“当前最大的危险,在于济南城大兵少,不敷使用,若是白莲教大批贼党四面围攻,确实不好守。然而城中如今饥民有数十万之众,何况山东人皆好武,前番严钦差、海钦差放粮,更使人心归顺。昨夜一战,数万义民齐聚,使白莲教数千叛党悉数就歼。因此上,只要严钦差亮出旗号,就地募兵,纵然是十万义勇也可募得。若是有十万义勇守城,那白莲教就算真来四十万,又有何惧哉!” 在坐众人闻听,纷纷点头,暗自佩服邵景高明。昨夜情景可见,百姓们心怀大明,只要加以鼓动,确实是一支足以借用的力量。何况,一般饥民能有什么要求?无非是温饱而已。如今城中既有四大家族献的几十万石粮食,今天抄查王玄宅子,听说又得了数十万石,还有大批银钱。如果就地募兵,到时候兵力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 那云初起听了,更是颇为兴奋,朗声道:“钦差老大人,昨夜云某带着数万灾民,剿杀叛党。这班人虽然饿得久了,气力不多,然而确是听指挥的。以云某所见,先从数万人中拣选五百人,云某试着编练二日,让他们略懂得进退分合之法,鼓号旌旗之规,然后让这五百人去教数万人,无有不成。至于说战阵之法,原非旬月之功,好在只要守城,倒不须这么多讲究。又有一条,敌军若来的迅疾,则可将现在的灾民队伍分作四部,每次一部上城协防,一部训练,一部休息,一部整合,如此循环使用,不消数日,且战且练,便成堪用之兵。” 张青砚也道:“若是从本城募兵,这战局倒是好了不少。那蒙古人都是快马骑兵,他们若舍了步兵,甚是便捷。我们还要防他佯攻济南,实略边县。商河援军覆灭,济阳又被烧掠,正是例子。我大明官兵野战实非蒙古人敌手,山东全省兵马虽多,若是各地官兵分批来援济南,被蒙古人半路截杀,各个击破,却反而涨了敌人士气。还请钦差行文各处,命他们严守防地,不得私离,也不须发兵来助。奉命在外剿匪的济南中卫,也不得回援,否则野**敌,必遭覆灭。此外,德州、临清两处尤其重要,这两处城池有大批积粮,更是黄河咽喉,若一旦为鞑子占领,必有大害。虽然两处原本守御应当不弱,然还请钦差行文,多加防备。” 海瑞点头道:“正该如此。本官这就写书信,让各处不得发兵。本地募兵之事,便请云初起先生辛苦,张县令配合。只要募得数万义勇,足以自守。” 秦得禄也点头道:“我与卫将军,死守城池乃是本分,只是这不满一万的兵马,确实怕挡不住几十万白莲教匪。若是能招募十万义勇为辅,这守城的把握也就更大了。” 严鸿见众人都这么说,也自宽慰。正要开口,却不防坐在身后的张诚暗自踢了他一脚。严鸿诧异地一瞥,只见张诚悄然向他挤了挤眼,起身往门外去,一边嘀咕道:“海老大人,你见识再好,如何能随便动手打人?咱家一个中官,也不和你计较了,反正你们都有主意,咱家走还不成么?” 严鸿却也机灵,心中暗赞张诚有主意,当即起身,假意挽留道:“哎,张老公公,何必如此。这里的大事,岂能少了你这位钦差副使商量!”一边说,一边跟着张诚出了门。 两人拐了个弯,到壁脚停下来,张诚正色道:“严大公子,这打仗的事儿,咱家也不懂。但是你可要知道,凡事不能让皇上不安心。你擅自在老百姓里面招募十万八万的兵马,这事儿要传到万岁爷爷耳朵里,怕是不太中听吧。” 严鸿听张诚这么一点提,猛然醒悟。毕竟他出身相府,虽然在附体前经营生意,没有参合朝廷斗争,但这一两年来,爷爷严嵩也不时对他点提一二。因此严鸿对于官场上事情的理解角度,比起在坐的江湖豪杰,地方官吏或是普通武官来,却又有不同。 严鸿自然知道,朝廷历来对于内外勾结,文官勾结大将,视为洪水猛兽。沾上之后,若是再被敌党攻击,弄不好就是有死无活。当初夏言被自家爷爷和爹爹害死,罪名中的一条就是与曾铣文武勾结。这还是说的大臣与将领交往的事。 而眼下,自己这个钦差是奉旨放赈,纠察百官,外加招安响马,可没有招兵之权。没有招兵之权,而擅自招兵数万,这事儿往小了说是事急从权,可能屁事都没有。但往大了说……严鸿脑门上不禁出现了一滴冷汗珠子。 不过,眼下济南确实危急,如果不招募义勇,能不能行呢?严鸿又琢磨对比了一下。即使从最坏的角度看,也无非是济南失守。自个身边有梁如飞等一帮狠人拱卫,大约是能逃出生天的吧,而失城又不会追究自己的罪责。反之,若是在灾民中招募兵马,落一个收买民心,意图不轨的罪名,那可是后患无穷。 想到此,严鸿不禁佩服张诚,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太监,看问题居然如此透彻,这正直嗅觉灵敏程度,自己大为不如啊!当即他匆匆一揖:“谢张老先生提醒。”接着赶回议事厅内。 厅中的人眼光都看着严鸿。严鸿咳嗽一声,不慌不忙道:“诸位,邵大侠和云老兄的主意都好,但本官看来,这兵可先别募。” 众人顿时诧异。严鸿又咳嗽一声,一脸肃然道:“诸位请想,一般百姓不习行伍,招来之后又没有时间训练,让他们这么去打仗,跟让他们去送死有何区别?云初起老兄虽然善于练兵,然而就算他们知晓了分进合击之法,用肉身去挡叛军的刀剑,那还是不忍啊!我等身为朝廷命官,理应为民造福,怎能让百姓去做这送死之事?昨夜之事,算是情况紧急,且白莲教匪已经把兵器发给百姓,云老兄带领他们反戈一击。如今这守城,却还是不要烦劳百姓为好。”他急切之间,只好拿爱护老百姓出来当挡箭牌。料想以海瑞的为人,决不会坐看百姓送死。 果然,海瑞闻严鸿这番话,大为受听,点头道:“还是严千户想的周到,本官倒是大意了。是啊,我辈身为朝廷命官,理当为国死节,但却不能让百姓在前殉死。这募兵之事,还是作罢吧。” 眼看正副钦差都表态了,云初起虽然脸色有些遗憾,却也不说什么。然而秦得禄和历城县令张敬斋等却是面面相觑。他们属于本地文武官员,有守土之责,别人能跑,他们是跑不了的。一听说严鸿不让募兵,这危险又增大了几分,顿时都有黯然。 然而又听说钦差不走,还要据城死守,这样倒是多少有些宽慰。毕竟钦差坐镇,能够大大增长士气民心,而且至少京营和锦衣卫这数百精兵也留下了。再说,严阁老的孙子在济南府,想必朝廷发援军也会及时些吧。 当下张敬斋对严鸿行个大礼道:“钦差言之有理,严钦差心怀苍生,为百姓着想,真乃万民之福,请受下官一拜。”严鸿伸手虚扶道:“此职责所在,大尹谬赞了。” 邵景见自个的主意被驳回,倒也不生气,拱手道:“在下久在江湖,料事不如几位周全,多亏严钦差思虑的周到,否则我就连累了这一城父老。只是如今,城大兵微,却该如何防御?” 严鸿笑道:“邵大侠客气,大家集思广益,周全之策不是靠一个人智谋盖世,而正要大家共同谋划。邵大侠这主意,其实也是挺不错的。依我想来,城中目前抚标近三千,卫所兵二千,还有我岳父带的绿林人马近千,京营和锦衣卫三百多人,加上其余的零散兵马,约莫七八千名,虽不太多,却也不算少了。咱对外就号称拥兵十万,也足以吓死那帮白莲贼。至于这许多百姓么,不好用他们当兵杀敌,但可以帮忙运送军械、修筑壁垒、救护伤员,算做地方征用的民夫,给他们多领些米粮,按日子结算工钱,也不亏待了他。这样一来,兵力虽然不多,但后方一应支援都有人做,也可把原本的辅兵解放来上阵用。再说,国朝安堵,朝廷救兵朝夕可至,我等有何忧虑?”(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三章 同仇敌忾 大家听严鸿这般说,倒也宽心了几分。海瑞点头道:“钦差此话有理。另外,既然不准备募兵,那么百姓手中的军械也该收缴上来。本来百姓持兵刃就颇不合祖制,更别说白莲余孽还藏在百姓之中,说不定要生事端,若是让他们持有兵刃更为不利。张令尹,此事还须着落在你身上。” 严鸿道:“海老兄所言甚是。不过当前城防事务紧急,这收缴兵器的事,张令尹你尽快办理就是,不必限于一时一日。还有,云老兄,把百姓雇佣为民夫,这些民夫却是要支援城头的,若是不加训练,怕到时候相互雍塞。因此,还是辛苦你配合张令尹,加以编组,使得指挥自如。” 众人正在商议,忽然门外陶智大步进来道:“禀钦差,北门警讯,有乱军趁夜逼近!” 原来今日中午,云初起便向严鸿建议,派遣了十余名精明能干的锦衣卫和官兵,各自出城数里埋伏,若是有敌人逼近,便以火箭为号,通知城里。为的便是防止敌军趁夜偷袭,城中措手不及。如今想必是发现敌情,火号传来。 严鸿听报,转向众人:“诸位先生,列位将军,何以处之?”他倒是有自知之明,自个不是打仗的料,那就听专家的好了。 当下有云初起拱手道:“禀钦差,如今四门都有济南右卫的兵马防御,一时间料不致有失。且敌军远道来袭,也不大可能有多少攻城装备。以云某看,一面叫北门驻军严加防御,一面调原抚标营的兵马五百前往辅助,则万无一失。钦差不必亲临,可依旧坐镇衙门。” 张青砚道:“此外,贼人狡猾,要防他们佯攻北门,实攻其他城门。因此请钦差传令其余三门,也都严加戒备。另选一支精兵备于城中,接应各方。还要防城中残余白莲教徒作乱内应。” 严鸿大喜道:“二位所见极好。秦得禄将军,请你亲自往北门主持防务,并派部下得力之人,严防其余三门。卫国梁将军,请你调五百本部兵马,往北门驰援,自引抚标营大队,居中策应。张老令尹,请你安排本县弓兵民壮净街戒严,防有奸徒趁势作乱。云初起先生,请你聚集灾民队伍,以随军民壮之旗号,听候张老令尹调遣,遇事多多商讨。邵大侠,请你率忠义盟好汉,巡逻街巷,剪灭流窜的奸徒。” 众人皆拱手道:“遵令!”于是各自离去。 待这几个人离去之后,严鸿心想,这北门到底打得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闲着也是闲着,手边还有一大堆事儿呢。他又命人请来济南四大家的家主,将蒙古人即将打到济南的事说明。 这几位老员外听了,也不禁面有色变。倒是其中郭守成最有胆略,向严鸿道:“钦差老大人,这鞑虏入寇,确是危险,然而有钦差在此坐镇,我济南却也未必不能脱此大难。但不知钦差老大人是否有用得着我等之处,尽管指教。” 严鸿点头道:“郭老员外果然有见识。本钦差坐镇济南,断不容鞑虏伤城中百姓。如今确有需要几位相助。一则,各位都是本地豪门,贼军围城,请各位领袖百姓,安抚人心,使秩序不乱,奸党无计可趁。二则,各位家中皆有家丁健仆,城防危急之时,也须相助守城。现在济南城中灾民遍地,其中不乏精壮,各位可出钱出粮招募,扩充家丁,以济万一。招募家仆所须花费,各位且先垫付上,待贼军退后,朝廷自有补偿,或从那王玄的逆产中发还折算。” 这也是严鸿担心城防兵力不够,弄的一个花招。钦差自己募兵是不行的,但四大家族在钦差的默许下扩编家丁有何不可?而等到敌人真打过来了,把这些家丁派上城去防守却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郭守成虽不知严鸿的担心,却也了解其这般用意,再说前番严鸿就讲了,待这边大事一了,王玄的地产多半是要**价**,自个立下这一功,到时候自可从中渔利。当即,郭守成拱手道:“钦差老大人所言甚好。前番王贼作乱,如今鞑虏近城,老夫常恨家中仆役不足,时时担忧家门安危。如今既蒙钦差大老爷不禁,郭某回头便去在本族亲友、佃户及良民中招募丁壮千人,保家卫国。大老爷若粮饷方面有缺,郭某情愿破家相助!” 其他几家员外也纷纷赞同。严鸿喜道:“粮饷么,抄没了王玄的家财,暂时还不缺乏,需要相助时,自会与各位员外商量。大家如今休戚与共,本官也不讲什么客气了。”郭守成点头道:“钦差见教的是,若是鞑子打破城墙,我等金山粮海,也是连命都保不住。自当与钦差同舟共济,竭尽所能。” 严鸿见四大家族如此上道,颇为欣慰。待送走这四大家族的人,忽又有一名济南右卫的总旗进来,禀道:“钦差老大人,北门外敌军攻城已被打退了。” 严鸿大喜:“快快从实报来。” 那总旗禀道:“先前得了警讯,城上长官即刻严密布防,没多久秦将军也亲自前来,另有抚标营的五百弟兄增援。贼人有步兵、骑兵数万,火把照的通明,朝城门猛冲,被我等一阵乱箭射退了。贼军猛冲三次,我军分外英雄,秦将军亲自张弓,射死贼军二十余名。打了半个时辰,贼军见不得便宜,就退下了。估计至少死伤了一千多人。” 严鸿道:“那我军伤亡多少?” 总旗道:“托钦差洪福,秦将军指挥有方,我军只有两人被城下贼军的冷箭射伤,此外一无损失。” 严鸿心中暗笑,既然打了半个时辰,我军只有两人轻伤,说明敌军根本没有猛攻。这歼敌一千多的神话,我虽然不懂军事,可也不是白痴啊。但他也知这是官场惯例,当即褒扬道:“甚好。众将士英勇杀敌千人,本钦差定有重赏!你且退下吧。” 这时又见邵景带着张青砚、夏紫苏等进来,恰好听见最后几句。张青砚掩口道:“钦差,我方才看时,城外的敌军来的虽快,想也未做好战备,人数不知。一阵攀城后,被我军乱箭射下,便即撤退。眼下云初起大哥安排了二万多难民上了城墙,一字儿排开,擂鼓呐喊。夜色中看不清楚,那城外贼子想是也被威慑住了,退后了二十余里,不再进攻。以我看,天明之前,他们是不会再妄动了。” 严鸿道:“甚好。我正要趁此时机,整顿一番军心。”他深知作战中士气的重要性。前一夜里遭到叛变抚标营追击的时候,正是自己同生共死的光辉形象,让锦衣卫士气大振,二百人居然挡住了将近十倍敌军的猛攻。如今城外的敌军看架势不少,自个也得对手下这帮七拼八凑的队伍想法激励一番。 当即,严鸿下令,让张敬斋带领民夫,从王家运送银库中的银锭,全部集中到城内的校场。接着,又把抚标、卫所、响马三路彼此互不统属的人马,都调到了校场来。城头的防御,暂时由京营队伍和锦衣卫把守。云初起带领民壮协防。想来城外乱军被杀退一阵,此刻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这三路人马一共有五千多人,来到校场之后,各以队伍站立,不知要做什么,心中也自不安。尤其是抚标和响马,毕竟先前曾经跟随造反过,虽则雷占彪和沈羽已经伏诛,钦差也答应既往不咎,然而总得多长个心眼,还怕这是要集中斩杀,不由得把手中兵器握的紧紧的。 不多时,只见陆续有锦衣卫护送民夫,将成车的箱子拉到这里,堆成小山相仿。随后钦差严鸿、秦得禄、何秉忠等人也陆续来到。只见严鸿手拿大喇叭,直接上了平日检阅三军的高台,高声喊道: “儿郎们,蒙古人已经打到济南,尔等平日吃粮当兵,正到杀身报国之时。前番沈羽等人作乱,与尔等无关,如今正好为朝廷效力,以昭显忠诚!而尔等山东响马,既想招安,正好借此事立下军功,我才好保举,让你们世袭为官,子孙不再做绿林生涯!昨晚之事,恶贼已除,决不牵连尔等,你们尽管放心杀贼便是。” 众人听得原来不是要算账,是来动员,松了一口气。严鸿又道:“虽然鞑子凶悍,但我山东岂无男儿?更何况济南城高墙厚,粮草充足,安心守城,能有什么闪失?旦夕间边军即至,千把鞑兵一战可擒,如此立功升官的大好时机,尔等怎能放过?本钦差在此颁令,杀敌有赏!除朝廷已有赏格之外,有能获鞑子首级一颗者,赏银五十两!有能获从虏**首级一颗者,赏银十两!而且当日发放,绝无折扣!战死者,厚给典恤。另有作战骁勇者,我将写本保举,有敢畏缩不前者,本钦差不管他的品级高低,一律以王命旗牌,先斩后奏!”(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四章 银弹攻势 这一番胡萝卜加大棒战术,果然激发了这几支部队的士气。那些山贼听了,只是觉得杀一个人有十两银子甚至五十两银子,这个收益率比打家劫舍高得多,倒也罢了。那些士兵却一个个两眼放光。 要知道,虽然朝廷早有关于斩首升赏的规矩,可那是纸面上的银子,谁当真谁s**。每次打完仗,首先长官要把战绩报到兵部,兵部要核实,这里面就要大打折扣。就算兵部核实了,银子户部管着,能不能发下来,发下来能有几成,成色上打多少折扣,又是两说。就算兵部通畅,户部开恩,银子拿下来了,中间还要经过长官层层盘剥,七折八扣,到大头兵手中的实在少得可怜。而这次严长官在规定赏格之外,额外再加赏,而且说好是当日发放,绝无折扣。这等优厚待遇,自来未有。 当下大家纷纷擦拳磨掌,高呼表忠。尤其那昨夜杀了沈羽的小兵,更是扯开嗓子喊道:“钦差言出必行,昨夜我的赏金今早已已经拿到手!小的必当舍身杀贼,决无二心。” 严鸿趁热打铁,又道:“今夜有鞑虏犯境,全赖济南右卫官兵及抚标营官兵奋力杀敌,歼敌甚多,虽然夜色里无法核实战果,然而首胜之勇,岂能不奖?本钦差下令,今夜在北门杀敌的六百济南右卫官兵和五百抚标营官兵,按人头,每人赏银二两!另给两营各下发纹银一千两,分别交由秦将军、卫将军分配,赏赐奋勇当先之人!来啊,开箱,发赏!” 当即有两个锦衣卫带着几个民夫走到校场角落,砍开两口箱子,哗啦啦滚出的全是十两一锭的银锭。士兵们顿时眼都直了。那两个锦衣卫一个数出一百一十锭,让两个民夫捧着,走到队伍前,发给今夜北门的右卫和抚标营官兵,每个伍发一锭。另一个锦衣卫数出二百锭,分作两堆,让四个民夫分别捧了,送到秦得禄和卫国梁身前。 这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拿到银子的官兵固然是眉花眼笑,没拿到的则是眼馋不止,有的还低声骂道:“娘的,今夜北门打的什么仗,老子又不是不知道。往黑里稀里糊涂射几箭就有二两银子拿,这好事老子咋没赶上呢!”要知道,大明朝的普通士兵,军饷极低,戚继光在浙江编练新军,当兵一日军饷三分银子,一个月九钱,这已经是了不得的高薪,应募者云集。二两银子,足以抵的上这些军兵三个月的总收入了。 此时那山贼头领左沉雷陪着笑脸问道:“钦差侄女婿啊,我们这些绿林中的儿郎,你是怎么个安排?” 严鸿心头冷笑,你倒有脸叫钦差侄女婿,前一夜雷占彪要逼间孙月蓉时,你这个叔叔在哪?若非强敌压境,正是用人之时,我现在就把你砍了!也罢,此次先拿你当炮灰,看你有命享福不。 他心中下着狠心,口中却是说着好话:“叔父放心,这次只要打退了蒙古人,我保大家**得坐,骏马任骑。各位头领,最小也是个五品出身就是。如今么,普通的弟兄按兵论,小头目按百总,大头目按千总,各寨大寨主按指挥使论,若是得了功绩,与其余各营官兵一例升赏!” 这帮人自没想到严鸿说的全是空头支票,听说头领都是五品出身起步,也是兴高采烈。他们长期占山,本来就都是亡命之徒,对于拼命就没当过一回事。平时做强盗,也是随时可能死,这次的风险程度也没大到哪去,相反收益可比吃大户要大的多。他们又不懂军中规矩,兴奋的高声喊叫,直叫嚣着要出去把蒙古人杀个落花流水,惹得两边的官兵都向他们投来看白痴的鄙夷目光。 严鸿火上浇油,又宣布,当场再给这里的全部人马加发一个月的军饷!这下子,众兵更是欢声雷动,士气大震,都憋着明儿要砍死几个人,借他们人头发个利市。这边在数银子发钱,那边严鸿又吩咐宰杀几十口猪羊,搬来一百多坛酒,以做犒赏。当然,肉尽着吃,酒是不能多喝的。不多时,校场周围酒肉香气扑鼻,众兵一边揣着银子,一边大吃大嚼,真是意兴盎然。吃喝完毕后,再分派一部分卫所兵上城防守,其余的都各自归营歇息。 严鸿在校场这边安排好了军队,又回到巡抚衙门,再次集合济南目前各衙署官员。白日里严鸿已经召集了他们训话,由海瑞安排政务。严鸿和海瑞此次斩首行动,快刀斩乱麻的擒拿了济南三司一使一巡抚,使官场高层被扫荡,而中下层官员却大多予以了保留,如此一来,首级虽断,躯干仍存,那么只要换一个大脑指挥,就还可以行动。加上海瑞在政务上本是纯熟,因此安排得也算井井有条。 严鸿也知,自己处理行政庶务,还是参赞军机,都不如这些专业方面的人员,因为也没有再越俎代庖过一把干涉的瘾头,只是命令他们,务必遵循海副使的安排,各自处理好自己的工作。眼下蒙古人围城在即,大家戮力王事,解围之后,自有升赏。如有怠惰者,一律按通蒙论。 接着又派人整顿本地锦衣卫的兵力。山东锦衣卫是一个千户,但在济南城的不过一百多人。那锦衣千户马腾云勾结白莲教造反,兵败被擒。部下多数却不知情,因此除了在战乱中被杀的和有通贼嫌疑的,还剩约莫七八十人。严鸿从中选了一个挂副千户衔的百户,叫做刘鲁汉的暂时代理,将他们作为自己所带京城锦衣卫的补充力量。 在军政上,几路人马,要想找个能负全责的人不容易,也只能依旧由严鸿挂名总督三军。秦得禄分派右卫的兵马守城,卫国梁带领抚标营随时待命,何秉忠的京营作为钦差随身总预备队。而那些绿林马贼依旧作为出击的机动力量,由孙烈和左沉雷带领,孙烈是名义上的指挥,但实际是左沉雷统带。城内治安,则由捕快和县属弓兵等准武装力量负责。 黄河双侠如今被委以重任,云初起配合历城县令张敬斋整顿民壮队伍。说是配合,张敬斋也知道这位云先生乃是钦差的心腹,更何况前一夜单身指挥灾民参与了围歼乱军的战役,因此上其实是张敬斋在配合云初起。济南城数十万灾民,其中丁壮不下十万。云初起先从中拣选了一万五千余名,作为第一批民壮人选。 这些入选的人,原本赖严鸿、海瑞得了活命,感恩朝廷自不必说。入募之后,云初起将他们十人为一组,十组为一队,十队为一营,一共编为十五营,尽量安排相识的、同族的、同乡的在同一队组中,选其中有勇力、能服众者为长。每一营更配营旗一面,大鼓数个,或是白底一个大黑点,或是白底两个大黑点,或是白底一根黑色横线,诸如此类,一看便知。往城上搬运物品,都以营为单位调遣,甚是便捷。每人每日给粮三升,银二分,民壮自然感激。 至于叶正飞,也告别了放赈的光荣岗位,改为留在军中,带领火枪队。在他的一再提议下,严鸿把锦衣卫和京营中的鸟铳、火铳手单调出来,又从抚标营和右卫中选了部分火铳手,编成一支直属的火枪队,集中使用,以备万一。至于每天的赈灾工作,就交给济南官员和钦差行辕的随员了。 其他一应杂务,也是忙的不亦乐乎。虽然各种工作也算井井有条的在展开,虽然面对着一般士兵百姓,严鸿大言炎炎,强调能够守住。但济南城中真正醒事的官员,还是忧心忡忡。大战将至,济南城内却缺乏足够的武力准备,各种烂摊子堆积。尤其武库中存的箭矢、火药等,本就不多,又被前一夜的**给消耗了不少。真要打下去,实在难保万全。 再说济南城外,蒙古军两个千人队发挥一人双马的机动性,驰骋在齐鲁大地上,原本在当天上午便已经接近济城池。至于那些白莲神兵,他们分散在沿途各个村寨内,此时逐一汇聚,又裹胁大批普通百姓,严重影响了机动性。而其本身的战斗力,在蒙古人的战斗系统里,也根本排不上号。蒙古人耽误了一阵后,实在懒得再等他们慢吞吞的汇集,索性自己先行前往。 按照原定计划,等他们到达时,济南应该已经落入白莲教之手。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只是四周来企图收复济南的大明地方部队。这些部队来自各处,互不统属,战斗力原本就要大打折扣,更何况从四面八方向济南汇集,正好给了蒙古骑兵半路截杀,各个击破的大好机会。 而且眼前这支蒙古兵,乃是库腾汗特意挑选的精锐之师,战力强悍。当年燕王靖难战争时,借了朵颜三卫的三千骑兵为前锋,临阵冲锋把建文帝的三万大军给冲垮,蒙古精兵的剽悍可见一斑。 巴拉和赤那这两个千人队的战力,未必就输给了当年朵颜三卫的骑兵;而大明山东地方卫所部队,恐怕还没办法和大明前期建文帝的部队相比。野战交锋,这二千人就算对上万人左右的地方官兵,怕也是个虎入羊群,势不可挡的局面。更何况大明在山东虽名义上有十万驻军,然而分散各州县,兼之缺额颇多,各地往济南救援的兵力规模,恐怕最多也就几千这个量级,那更是不堪一击。(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兵临城下 因此,巴拉和赤那对这一趟山东远征,充满必胜信心。谁知他们的前锋斥候,却在济南城外十多里的地方,碰上逃出城来的一些白莲教徒,这才得知,济南昨夜一场大战,王玄和二位长老代表的“总坛中鸯势力”已经被官兵打得烟消云散了。 这一来风云突变,济南府并未如预料的那样被白莲教控制,反而是官兵加强了戒备。原先的计划就出现了巨大的变数,而这个变数,已经有些出离蒙古人控制范围,让其顿感事态发展难以预料。 蒙古铁骑当年纵横欧亚,靠的并非是单纯的血气之勇。恰恰相反,他们质朴的脑子里,从不缺乏谋略和智慧。巴拉和赤那这两个汉子外貌粗鲁凶悍,又是当今大汗的血盟兄弟,在族内是成名的勇士。这同样不代表他们没有头脑。 凭借手中二千骑兵,想要迎着火枪大炮,攀爬高墙厚壁,硬攻下山东省城,基本是痴人说梦。此时要是挥师转进,倒是可以杀出一线生机,退回草原去。何去何从? 赤那望着远处隐隐可见的济南城头,挥了一下马鞭说道:“巴拉安答,草原的局势,你今儿我都清楚的很。为了这一仗,大汗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如今利箭已经离弦,自不能再转回箭囊。我们哪也不能去。这里有大明的钦差,他们必定会不顾一切的来救援。我们只要能逼迫他们边军南下,那大汗就还有机会。就算他们的边军一时不能南下,只要能**他们地方部队来攻,我们也可以在野战中破了这些不堪一击的汉人军队,然后就可以把山东这一片地方,变成大明流血不断的伤口,让我们的马刀和弓箭,给他们制造十万人、百万人的恐怖!如果有机会趁势反击临清、德州,截断漕运,断边军补给,那更是大功一件。” 巴拉在日常生活中,与赤那经常拌嘴,这次却破例没有唱反调,而是点头道:“赤那安答,你一向比我聪明。我同意就按你说的做。就让咱们这两千名勇士,在山东这块地方宣扬黄金家族的力量吧!还有,那投奔咱的姓常的汉人父子怎么安排?我叫他们留下来给我们出主意,他们却吓得发抖,非要逃到草原去。” 赤那道:“他们和咱们的黄台吉(图门)是朋友,咱们还是要给黄台吉面子。矫健的雄鹰如果和贪生怕死的野鸭同飞,也会被他们带累的。这样的懦夫,留在军中也是没用的。还是问清城内情形后,派几个人把他们送到远一点的地方再做道理。他们随身的金银也给他们留着吧。” 因此,赤那和巴拉当即带着蒙古军转戈向北,一场恶战,将商河县往济南派来的一支官兵杀得全军覆没。明军当场被射杀和斩杀的有五百多人,其余数百人受伤投降后,也被蒙古人尽数砍死,只有几个马快的逃脱一命。接着他们又转向东,烧杀了济阳县郊外,让上千百姓无辜而死。绕了一圈之后,这群彪悍的死神才回到济南城下,准备随时出击,攻击下一支往济南驰援的明军。 这时白莲教的神兵先头部队也到达济南城下,汇合了他们逃出来的党羽,并且趁着夜色对北门发动了一次突袭,却遭到城头右卫军的迎头痛击,死伤了数十人。这些人眼看城上有防备,匆忙的进攻难以得手,也就停了下来。 之后整整一天一夜,白莲教的人马都在陆续往城下汇集。等到夜里,诺大个济南城,已经被蒙古人和白莲教的联军包围。本来白莲教在济南外围,布置了五千多名所谓神兵。这些人全是白莲教的狂信徒,私下多少学过点武艺,**练过一点战法,由齐远山的**苏贵带领。他们以八斗寨等地为据点,沿途村寨各有潜伏,待济南举事之时,从外为援兵,赶往济南。 待起事之后,还有济南附近其他州县的白莲教铁杆,也纷纷带着兵器棍棒,汇集过来,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只是战斗力比“神兵”却又差了不少。 这些神兵和铁杆教徒组成的军队一路来时,又把沿途所有的村寨尽数摧毁,富户**一空,粮食尽数掠夺做为军实,女子集中看押携带,以为**之用。老幼村民,敢于反抗他们的除了杀死,就是遗弃,任其自生自灭,至于青壮男丁,则裹胁着一起前往济南。由于粮食都被他们抢走,那些百姓不跟他们走,就只能等着饿死,因此被迫加入这支叛军前往济南。 此外,因为数年来刘才为代表的山东官场对老百姓残酷压榨,很多人是走投无路,对官府怀着愤恨。严鸿、海瑞在济南的放赈安抚了济南的民心,却不可能短时间顾及到其他的州县。加上白莲教本身的基础,因此也有很多其他州县的老百姓主动参加杀官造反的队伍。因此上,这支队伍如同滚雪球一样,到达济南城外时,总兵力已经达到七八万之数。从城上望去,真是黑压压一片,让人触目惊心。 至于说到军粮补给,却也不愁。这两年白莲教意图在山东举事,王玄出面套购的粮食超过一百万石。这其中大部分存放在济南城中,王玄覆灭后已经被严鸿缴获。然而城外也分散存储了一些。再加上从各地劫掠来的粮食,供养这十来万人的队伍,倒是绰绰有余的。 起兵之后,苏贵先是自封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几个同族兄弟都封了将军之职。后来听说城内起事失败,恩师丧命,王左使下落不明。苏贵当即表示悲痛莫名,痛哭了一个时辰。为了证明自己的悲痛,先取消了自己天下都招讨的封号,自立明王,督天下诸军事;而自己的几个兄弟皆封王爵加节度使衔。 对于他这种表达悲痛的方式,连蒙古人都表示实在看不懂。然后苏贵继续发挥白莲教以往斗争的光荣传统,拼命封官。基本现在手下随便一个战兵,也是六品武官起步,至于将军这种封号已经不怎么被放在眼里。昨天更是有人表示:不封老子当元帅,老子就回家种地去。于是如今白莲教这支队伍里,元帅大概有四十多个,王公侯伯不知凡几,堪称冠盖云集。 济南城中,自然不知道白莲教内部的官爵情况。在他们看来,只知道约莫十万的叛军分四门扎下营寨,其中差不多一半在北门这边,看来将是攻击的重点。因此,除了秦得禄的右卫军在济南北门加强防御外,钦差严鸿带着何秉忠的京营、部分锦衣卫,以及叶正飞的火枪队,也都到了北门坐镇。 严鸿此时头戴铁盔,身穿几层重甲,端坐于城楼,身后更是高挑起了钦差旗帜,十分扎眼。本来战场上,这种行为十分作死,不过好在蒙古兵都是骑兵,没携带攻城器械,弓箭又射不到这么远,他暂时倒是安全的。 在他身边,紫青双侠一左一右拄剑护卫,寸步不离。梁如飞、孙月蓉等亲信反倒站到了外圈。说来也是没办法,昨天张青砚拿出用兵达人的气派,一口咬定,兵凶战危,钦差在战场上不安全,必须重点保护。自己和夏紫苏,姐妹俩有一套分进合击剑法,才能保证钦差安然无恙。至于其他人么?若是谁认为自己更够资格来抢这个重要的护卫职务,不妨先打一架,论个高低再说。 要说她姐妹俩单打独斗,都比梁如飞略逊,但这套剑法施展开来,怕是两个梁如飞也要被干掉。孙月蓉的武艺就更别说了。这胭脂虎虽然气恼,但却无可奈何。她有心让严鸿撤下来,不要在城头督战,谁知严鸿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昂首道:“三军儿郎浴血守城,海夕郎城内调度,我怎能安享清闲?如今济南群龙无首,我在城头,正好鼓舞士气,激励将士。” 孙月蓉见他认了真,也知道拗不过他,只好作罢。但无论如何,怎么看那紫青双侠左右门神,怎么觉得别扭。这位占山小爷虽然头脑简单,毕竟不是白痴,暗想:这冤家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两个门神,才故意这么做的吧? 其实严鸿心里自己有盘算,但说不出来。此番他惹的动静不小,三司一使一巡抚外被他来个一勺烩,还不知道惹出朝廷里多大的乱子。尽管干掉这些人都是死有余辜,可朝廷上的事儿,没那么简单啊。尤其这里面既有自家严府的死党,又有徐阶的门生,还有陆大军统的故交,往坏里说简直把朝廷柱石都给得罪了一轮。自己若不刷点政绩回去,不好交差啊。 而今,一个大好的良机就在眼前。蒙古人向来是国朝大敌,自己只要在抗击蒙古这个事上立了大功,那就是妥妥的政治正确,立场坚定。到时候无论是谁,再想黑自己,自己都多了一道护身符。 至于战场危险问题,确实存在,但有忠义盟这帮超级打手在,他还真不怎么担心。邵景既然号称忠义盟,在这种关系省府存亡,百姓安危的当口,自然不可能甩手就走,落一个畏死贪生,临阵逃脱的名声。因此严鸿料定,对方肯定是要参与到济南防御战中,自己自然可以安排他们一些工作,对方也能落个侠义名声,彼此都不吃亏。(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一箭之威 当然,严鸿也知道,江湖武侠的威力,在这个世界远不如金古小说中那么夸张。邵景号称观尽千剑,又称武功无敌,在战场上若是遇上千军万马,列阵冲杀,那可以说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区别,最多保命的希望大了一些。 但是如果在两军对阵的时候,有这么一些个高手随身护卫,那自家的安全系数可以说大大提升。同时,借这个机会亲近下夏、张二女,那也属于附带的添头,不亦乐乎? 因此严钦差一番安排,把忠义盟这帮人全都拆散了委以重任,像金毛狮王等人,都派出去保护几位要员大将,避免刺杀,或是保护粮仓水井,避免投毒。邵盟主武艺超群,严鸿倒是没给他直接派活,请他坐镇衙门,接应四方。而紫青双侠,既然有张青砚主动请缨,那当然是作为钦差的贴身护卫了。 曾家兄弟最为苦逼。严鸿还记得这两个家伙当初抓自己时候那仇。虽然那次被绑,严格说来自己并没有吃亏,而且主导也不是曾家兄弟,而是紫青双侠。但严鸿看来,这娇滴滴的两个小娘,就是受点她们的捆绑也没啥,你这两个抠脚大汉,也敢参合,而且对我这般无礼! 因此上,他暗自阴笑着,委任这两条大汉为四门巡城官,安排他们去守卫四门,防止白莲教徒偷袭开城里应外合。这听上去是个忒光荣忒重要的职务,曾家兄弟本是将门子弟,原先也甚是高兴。可是第一天下来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他们只有两个人,要巡守整个济南四个城门,只得急急忙忙东城跑北城,西城跑南城,忙的四脚朝天,片刻不得安宁。 这会儿正是早上辰巳相交之际,便看城北白莲教的营寨里旗帜乱摇,人群拖拖拉拉的出来,集合到城下约莫二箭之地,勉强排成队伍。别看这些人七歪八扭,数量可真不少,黑压压的少说有好几万人,因此城头上的官兵看着,都是面目肃然,顾不得笑话他们。 只见这白莲教的队伍中,哒哒哒先自跑出一匹白马,马上之人到了城下,仰头拱手,高声道:“城上可是严钦差么?在下乃是当今鲁王,青阳元帅领山东节度使苏宝!家兄便是小明王督天下诸军事苏贵!有请严钦差搭话。”他想是练过功夫,中气倒也十足,听得甚是清楚。 严鸿实在听不明白对方这一串官衔代表什么,大概知道是叛军中的首脑。他也没站起来,直接把自己那秘密武器,高音喇叭举起来,放到嘴边喊道:“外面反贼听着,你没资格和本官对话。赶紧滚下马来,等着本官将你按律治罪吧!若是态度良好,本官饶你,不判凌迟,给你个痛快的斩首!” 他心知此刻的局势,说起来还是敌强我弱,要是自个再一气馁,难免军心沮丧。至于谈判什么的,朝廷和反贼有什么好谈的?因此他干脆来个高姿态,迎头痛斥,也叫官兵都长长志气。果然这一句甩出去,左右官兵脸上都振奋了两分,偷眼看紫青双侠,嘴角也微微带笑。 苏宝没想到遇到这么个横不讲理的主,居然连谈都不谈。他不由一阵气结,停了片刻,才强压怒火道:“钦差,如今城外我白莲兵马四十万,还有蒙古铁骑三万,济南已成绝地。你城中兵马不过几千人,再要顽抗,那不是自取灭亡,害了一城的人么?再说了,如今是红阳劫尽,过不了几年,就会刮钢风、打铁雷、下黑雨,要下足七七四十九天,世上之人,十亡其九。唯有信了无生老母,才能得到庇佑。我说啊,你还是趁早开城归顺。我家大帅与蒙古英雄,保证饶你不死。我在此做主,只要你归顺,就封你个将军之职,他日可魂归真空家乡。若是执迷不悟,城破之时,一个不留!”反正如今白莲教的官衔严重贬值,苏宝身为鲁王,自己喂马的亲随都是将军,能写字的都是丞相,因此这官衔他倒是能做主。 严鸿闻听,心道:这邪教古往今来怎么说辞都差不多,全是末日流的?他眉头一挑,问道:“哪位替我,把这小子废了?” 不等别人说话,夏紫苏**轻启:“我来!”身形微动,人已跃出两步,伸手将何秉忠所背的铁胎弓摘下。何秉忠也是武艺高强,下意识的恻身闪避,却不料夏紫苏动作奇快,他只觉香风微微,宝弓已落入夏紫苏之手。 就在他一楞之间,夏紫苏又在他的走兽壶内抽出一支雕翎,认扣填弦,双臂微一用力,就将这张硬弓拉圆。 何秉忠膂力过人,他用的弓,等闲士兵使出吃奶的气力也拉不开。如今看这娇滴滴的美娘,居然能拉开自己这张硬弓,而且神色轻松,混不见吃力之态,不由惊的目瞪口呆。 在他的惊诧中,夏紫苏道了声“着”,弓弦响动,箭走如流星。苏宝万浑没想到还有冷箭射来。他虽然也有些武艺,但这箭自上射下,速度甚快。但见一点寒芒闪动,未及躲避,一箭从口中射入,咽喉早穿透,鲜血从口鼻喷出。苏宝的半声惨叫不及发出嘴巴,就已经滚鞍落马。 严鸿见夏紫苏如此神威,当下喊了声:“好!”又吩咐左右击鼓以壮声威。站在他身后的民壮教头云初起也将手一挥。原来云初起早将一万多民壮队伍分布在城上,其中四个营拉长线站四面城墙,其余十一个营都密集在四门城楼附近。如今他一号令,北门城楼的民壮先齐声高呼“大明皇上万岁!剿灭白莲妖人!”北门一喊,沿着城楼站的民壮也仿佛导火索一般,一个跟一个的喊起来。没多久,整个济南城四门四墙都响彻震天的口号,城中的老百姓听到,也跟着一起呼喊,汇成一股声浪直冲云霄,端的是惊天动地。 夏紫苏倒是神色如常,将宝弓交还何秉忠道:“多谢将军宝弓。”何秉忠好容易把张大的嘴巴闭上。弓马纯熟的女子他倒不是没见过,但有此本事的,却是生平仅见,偏生又是这么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当下他接过弓来,一个劲的说道:“不敢不敢,女侠武艺惊人,末将佩服。” 城下白莲教众见自家使者被射死,轰然乱了一阵。他们也知劝降无望,于是在乱七八糟的鼓声中,齐声呐喊,向前推进。四门齐攻,也分主次,严鸿这面因为有钦差仪仗,又和苏贵有杀弟之仇,被列为攻击重灾区。十停兵力里有四停放到了严鸿这,真是刀棍林立,杀声如潮。 然而即使严鸿这样的外行都看的出,对方没有严密的阵型,没有有效的指挥,完全是一窝蜂似的冲锋。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千余名“神兵”,后面夹杂着其他白莲铁杆信徒,以及裹挟和诱骗来的百姓青壮。手中有的是制式兵器,也有的是木棍、锄头。 另有五百余人手持弓箭,从队伍中往城头射击。只是这些人多数没啥实战经验,刚刚进入平射距离就往城头仰射,结果羽箭纷纷坠落在城垛子下面。一些看上去像头目的人,声嘶力竭在队伍中间,鼓动着信徒们往前冲。 严鸿身边,张青砚冷冷一笑:“这般贼人,如此阵势,也想攻城?”严鸿听这佳人这么一说,心中也放下几分。 “放!”眼看白莲教徒逼近,何秉忠一声令下,城上三门威远炮点燃火绳。随着三声巨响,弹丸喷射而出。这种火炮可以装6钱重的小铅子百枚,理论射程达4至5里(实际射程撑死一半),加之以上打下,火力不容小觑。 白莲教众为了彼此壮胆,挤成一团,这一轮轰击,顿时被放倒了一片,哭喊声、惨叫声响彻城下。只是身后有白莲教铁杆信徒举着明晃晃的大刀督战,后退者立刻斩首,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前冲。而队伍最前面的神兵没有受到炮火波及,听得背后的惨叫声,不但不丝毫后退,反而齐声呐喊,往城墙根猛冲过来。 蒙古千夫长巴拉在后方立马观望,看到白莲教大军如同蝼蚁一样冲上去时,不禁冷笑道:“这些愚蠢的汉人,根本不会打仗。这样的人有多少也只能算做绵羊。” 赤那点头道:“是啊,我的好安答。这群废物,除了浪费粮食外,就只能用来消耗明人的火药和弓箭了。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有好几万人,而据那个姓常的官儿说,济南城里面的储备并不充足。这样消耗几次,等到他们弹尽箭绝时,就该我们上场了。” 自古来攻城守城,奇谋秘技,无尽无休,但若说到最基本的手段,依然是攀登这种最原始粗暴的办法。济南的弱点在于城大兵少,几千人马分守四门,再加上要准备好备队替换,实际的可战斗人员并不太多。一旦被白莲教登上城头,陷入白刃格斗,白莲教徒就可发挥人数优势,占领城楼,从而将整个济南城变成血海。(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七章 济南之战·第一日 济南四门各有4门威远炮,北门前番炸膛一门,只剩3门。火炮威力虽大,但是发射间歇长。每次射击完以后,都要清理炮膛,重新装药填弹,这个时间,足够白莲教向前迅速推进了。因此趁着火炮的间隙,白莲教大队人马蜂拥着冲向城墙。 城上的明军包括数百名右卫军士,以及严鸿直属的京营人马。他们纷纷用弓箭、火铳不停发射,向城下倾斜。每一阵箭雨和弹丸,都**一片白莲教徒。而城下白莲教徒射上来的的箭,由于城墙上垛子阻挡的原因,以及从下往上仰射的不便,杀伤力大为下降,给明军造成的损失很小。至于严鸿端坐城头,前面早有京营士兵手持盾牌列队保护,自然安然无事。少数几支流矢射过来,也被身边护卫的紫青双侠轻轻拨开。 然而毕竟在多达数万的白莲教徒队伍前面,城上的火力每一次齐射造成杀伤比例太小。而护城壕沟也被白莲教徒们轻易抛出沙包,架起木板,越壕而过。在不长时间内,越来越多的白莲教徒已经靠近了城墙,竖起长梯,抛出绳套,开始往城上冲锋。 城头上官兵早已准备好了诸般物件。有的士兵把大锅滚水、粪汁倾倒而下,烫的白莲教徒惨叫滚落。有的将大块滚木、擂石推下。白莲教徒好容易竖起来的梯子,往往被迎头掀翻。同时弓箭手、火铳手继续朝着城上城下的敌人发射。那些身在半空中的白莲教徒,无处腾挪,虽然举盾护身,还是有很多人被击中,纷纷坠落下来。一时之间,城上城下,杀声震天。 白莲教的狂信徒确实让人震撼,不顾不断增加的伤亡,继续前仆后继往前冲,同伴的尸体也都拿来做了垫脚石。渐渐的,有两架梯子上的白莲教徒攀上了城垛。一个右卫士兵冲上前,持矛刺死当先的一名“神兵”,却被后面的一人跳上来,抓住了矛杆,第三人则一刀砍在他的肩上。附近的几个明军一起上前,刀矛齐下,将这架梯子上冲上来的白莲教徒尽数杀死。然而这又削弱了旁边垛口的防御。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白莲教徒攀上了城垛。 这会儿,夏紫苏偷眼观望,只见钦差严鸿面色如常,依然坐在椅子上,全无逃跑之意。这一来,紫衣嫦娥心中也不禁暗自称赞:这厮虽然是个纨绔,却真有些胆量。便是寻常的文人,嘴上取义成仁说的震天响,见了这阵势,怕也要想着逃跑。 她哪里知道,严鸿有苦自己知。这次到城头督战,严鸿由于怕死,里外穿了好几层铁甲,最外面又罩了件防御力极佳的山文甲。被金属包裹,确实能给人安全感,然而没多一会却发现动转困难,甚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都得费老大的劲。而这一身分量,便是跑也跑不快。而且他不傻,真要是这济南城楼都给人拿下,估计这城也就破了,自个就算想跑,也根本没地方跑。与其如此,还不如在城头上硬撑英雄到底呢。 眼看着白莲教徒源源不断上来,北门城楼的垛子正面一线,已经大半被占领。却听得乱军中叶正飞粗豪的声音通过土喇叭响起:“发!”接着便是砰砰砰火枪的响声,上百支一起打出来,仿佛霹雳也似。弹丸如同一阵飓风卷过去,已经攀上城垛子的白莲教徒,如同被龙卷风扫过的庄稼,倒了一片。 原来叶正飞带领自己直属火枪队的百余名枪手,早早在北门城楼布下阵势,每几支枪瞄准了垛口,香头火盆什么的都是现成。看到白莲教徒冲上城楼,明军后退的时机,一起发射。那会儿的火枪威力虽然远远无法和近现代枪械相比,准头、穿透力都有限,然而这次是上百支枪在近距离齐发,对准的又是城墙垛口这个固定目标,倒霉的白莲教徒根本没有闪避空间,一时间弹丸打穿衣甲,射透皮肉,伴随着鬼哭神嚎的惨叫,城上白莲教徒的队伍顿时稀疏了许多。 接着京营人马齐声呼喊,冲杀上去,严鸿手下的江湖好手也纷纷跃出。梁如飞当先,手中钢刀闪烁,左右**,不多时连刺死十余名教徒。孙月蓉一身红装,鬼头刀挟风劈杀,也砍倒了好几人。孙烈宝刀不老,高大的身躯分外醒目,人未到,威先至,金刀耀目,血花飞溅。那孟秀才上山前本是读书人,也喜好两下拳脚。他阵中混战的武力不是很高,为人却机灵,手持一根短矛,在战场**,见到明军正和白莲教徒砍杀,便绕道敌人侧后,猛戳一矛,戳中戳不中都立刻撒腿溜走。这般偷奸耍滑,居然也给他前后杀了三个教徒。没多时,上了城楼的白莲教徒,便被一鼓全歼。 这时城下的白莲教徒还在拼命往上攀爬,然而打头的一股精兵被歼灭,颇为挫败士气。明军趁胜追击,纷纷到垛口掀翻梯子。接着云初起带领的民壮队伍也运了一批大条石上来,七八个人抬起来往下抛,将一架架梯子连人砸碎。白莲教徒虽然凶悍,毕竟也是血肉之躯,死伤多了,狂信徒还罢了,队伍中那些被裹挟诱骗来的百姓难免胆寒,纷纷慢下脚步。指挥这一路攻击的白莲教香主见势不妙,也只得暂时收兵。 这一场恶战足足厮杀了两个时辰。中午太阳当顶,眼见白莲教攻势暂缓,严鸿令众军留下警戒的,余下的抓紧休息。云初起派了几千民壮到垛口守住,这样给城下造成城上防备依然森严的假象。而城外的白莲教徒,也是炊烟缕缕,看来大家都在吃午饭。 严鸿在这种场合,自然没工夫享用他在严府的山珍海味,也和普通士兵一样,就着咸菜肉干吃白米饭。好在肚里饿了,这食物虽不甚可口,至少能给人充实感。 等到吃过了午饭,城下的鼓号咚咚咚又响起来。明军纷纷扔下碗筷,到垛口守住。没多久,白莲教徒又呐喊着冲了上来。于是上午的情形又上演,先是大炮轰击,再是弓箭、火枪扫射,梯子攀爬,血肉模糊的投掷、砍杀。直到黄昏时候,白莲教徒才退了下去,城头归然不动。严鸿站在城楼,看着白莲教徒归营。没多久,其余三门的将官也派人来报,都说敌军退了,城门安然无恙。 这一日,白莲教徒在四个城门外至少死伤了数千人,而明军只有几十人损失,单看战损比,可谓是大获全胜。严鸿自然颇为高兴。虽然杀伤敌军不少,但由于是守城,城楼上砍下的人头不过三百多颗。严鸿按照先前说好,直接从王玄的浮财里面拨出四千两银子,赏赐了斩首的将士。又拨出五千两银子,赏了全军。再拨出二千两作为死伤将士的抚恤。 大明朝财政一贯紧张,明军将士就连正常的军饷有时都要拖欠,何曾见过这等丰厚的赏格,且又是当即兑现?这也是严鸿情况特殊,一则拿下了王玄这口肥猪,手中现钱多得拿不了;二则他也知道,眼下城外白莲教大军围困,要是当官的小气,不大把撒钱把这些当兵的士气激励起来,一旦破了城,再有一百亿的银子也是敌人的;三则严鸿和海瑞刚刚把济南官场来了个斩首换血,能牵制他的都被拿下了,一帮中级官员谁敢逆钦差的主意?海瑞虽是副使,却又管不着严鸿,所以任这位纨绔流水似的花银子。 不然,若是平常里,真遇上省城被围,由于文官和武将相牵制,文官内部又是大小制衡,只怕就算府库充盈,也没人能一天花一万多两银子犒军这样大的手笔。严鸿又给云初起拨了二千两银子,让他赏赐抚恤今天在城头帮忙的民壮们,一时之间,真是皆大欢喜。 回到巡抚衙门,早已摆下庆功酒宴,严鸿请秦得禄坐了首位,恭维他指挥大破敌军,功劳匪浅,日后定要上奏朝廷褒扬。把这位代理指挥使乐得嘴都合不拢,一再拍**表示自己这八斤半就卖给严钦差了。 那左沉雷看的眼馋,也对严鸿道:“钦差侄女婿啊,今天如何没有动咱绿林的队伍呢?到时候也派咱出去冲杀一阵,叫那帮杀千刀的白莲教匪知道咱山东绿林好汉的厉害!” 严鸿对左沉雷心中早有芥蒂,此刻暗冷笑,你这厮不知死活,看今天打得顺利,就以为白莲教好对付啊。等着吧,有你乐的。口中却不动声色,举杯道:“左前辈热血请缨,严某佩服。放心,早晚有各位立功的时候。” 云初起独道:“今日虽然我军杀敌甚多,但那也是因为贼军初来乍到,立足未稳。若是被他们长久围困,只怕不再如今日这般轻松。” 海瑞点头道:“所言甚是。我前番已经修表送往朝廷,并有紧急公文发往王大督宪处,请求援兵。今可再加急一道公文连夜送出,请援兵速速到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八章 济南之战·第二日(1) 待到庆功宴结束,大家纷纷告退,青衫龙女张青砚却留了下来。严鸿心中一喜:“莫非这妹子看我今日指挥若定,决定以身相许了?” 却看张青砚神色肃然道:“严钦差,今天虽打了个胜仗,情况可不容乐观。济南军备废弛,火药、箭矢都很有限。妾身算计了一下,若是照今天这么个消耗法,怕是顶不了多久。” 严鸿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也是一跳。娘的,真是忘了自己的储备不足。当下他问道:“依张女侠之见,应当如何?” 张青砚道:“一则,明日起告诫众将士,不要妄发火铳、弓箭,待敌接近后再发,减少无端消耗。二则,也得做好白刃战准备。此外,守城之兵,应与野战相合。白牛山左老爷子既然一心请战,紧要时刻,不如请他老人家招架一阵。” 严鸿瞅瞅张青砚的妙眸,其中却带一丝狡黠的神光。严鸿不禁点头道:“知我者,张女侠也。” 张青砚轻轻啐了一口:“钦差,大敌当前,少来风言风语。妾身告退。”说罢,盈盈施礼,退出房去。 此时在城外白莲教徒的营寨里,赤那、巴拉正与苏贵的几个白莲教首脑大吃大喝。那巴拉毫不客气,一边啃着羊腿,一边指着苏贵等大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汉人,一点不会打仗。照今天这个打法,就算你有一百万人,也得全部送死个干净!” 苏贵按说手握数万人马,也是白莲教“总坛”派系目前幸存的最高领导,然而面对蒙古千夫长的呵斥,却只得点头哈腰:“是,我等没有什么打仗经验,齐柳二位长老又殉教了。不如,请两位将军带着蒙古勇士一起助战吧。” 千夫长赤那没想到对方还有这手,破口骂道:“放屁!我们的勇士是要骑着骏马驰骋疆场的,岂能跟着你们的人一起去爬城头?我大蒙古的兵法,说多了你们也不懂。单只一条,打仗的时候,不能死对着正面冲。他那么大个城,你只对着四个城门打,这不是送过去给人宰?明天把军队分散开些,从各面城墙一起进攻!在这之前,把各种攻城的器械也多准备些,不要傻乎乎的就扛着梯子去爬城!” 巴拉也狞笑道:“还有,你们这一路不是还抓了些老弱汉人么?赶明儿再多抓些。攻城时候让他们在前面,挡守军的弓箭和火枪!” 苏贵虽然走上杀官造反的路子,一路过来裹挟良民,祸害也不少。然而一听这残暴的主意,还是有些震撼。然而他哪里敢和蒙古人商榷?赶紧连连点头称是,自己下去准备不提。 巴拉和赤那继续吃喝,那巴拉说道:“不知道这一次,这些愚蠢的汉人能不能打出稍微好看些的战斗来。” 赤那道:“对这帮废物不要要求太高。不过也没关系。就算一时打不下济南,只要咱们能把明朝的山东闹得一片混乱,逼得他们调动边军南下,那么大汗的计策就可能得手了。” 第二天大早,四门上的明朝守军发现,白莲教徒的队伍又一次出营寨包围上来。但这一次比前一天更要分散,在每一处城门的门楼方向集中了五六千人马,另有一部分则在四面城墙各处,算来四面城墙足足有十几处攻击点。白莲教军中也开始出现了简陋的攻城器械,比如山寨版的云梯、冲车等,摇摇晃晃,朝城墙接近。 伴随着城上的弓箭、火枪,白莲教军依然不断倒下。但这一次,因为他们在更宽范围内发动攻击,使得明军在城上的防御也就必须分散了。人一分散,弓箭、火枪都分散,对城下的压制力顿时减弱。城楼上还好,有威远大炮镇住,城墙上的形势却紧张起来。有好几处都发生了白刃战,济南右卫兵士的损伤也在不断增加。 严鸿把他的随身京营人马派出一半,沿城四处巡哨,看见哪里抵挡不住就上前帮忙,可是还是杯水车薪。没奈何,只得让卫国梁将抚标营也派上来五百人,填补空缺。而白莲教的攻势,依然是一浪高过一浪,前仆后继。 张青砚在严鸿身边,低声道:“钦差老爷,此刻贼军分散围城,我军若一味随之防守,难以坚持。不如集中一支精兵,杀出城去,沿途击破敌军,以解城池之危。” 严鸿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便点头道:“来人,传左老寨主来城楼,叫他的兵马备好,在北门楼下集合。” 一边的孙烈孙老爷子,看严鸿要派左沉雷的绿林军马出城野战。他是身经百战的,担心这些个同道轻敌吃亏,便对严鸿道:“姑……钦差大老爷,我带着飞虎山的弟兄,与左老弟一起去吧。” 严鸿心想,我是要让姓左的去踩鬼门关,你老人家却凑什么热闹?然而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回绝。一边张青砚早**轻启道:“孙老当家,此时敌军四面围城,各人皆身负重任,一切皆要听钦差军令行事。您老虽是前辈,也不可违背了钦差的安排。” 严鸿甚喜,这妮子太善解人意了。他赶紧道:“正是。岳父大人,我令你和月蓉、班家二虎、贺大勇、孟秀才等人,率领本部,在城上巡行四处,接应各方。这是关系全城生死的重任,若有懈怠,你虽是长辈,小婿我却也只得军法从事!” 孙烈听严鸿这般说,只得退下。须臾,左沉雷全身披挂,迈步到北城楼来。严鸿宣令道:“左老寨主,眼下贼军分散围城,令你率本部五百儿郎,开北门杀出城去,一路斩杀贼军,北门转东门,东门转南门,南门转西门,西门再转北门入城,以破贼军之势!” 左沉雷听到命令,倒是满不在乎。他方才也登城楼看了,白莲教这分散围城,每一处的兵力最多也就几千,而且杂七杂八。真在野外打起来,他自个这五百彪悍的惯战骑兵,对付几千乌合之众还有什么怕的?因此上,这位绿林汉子拱手高声道:“得令!钦差侄女婿,到时候砍下贼人的脑袋,你可别忘了给银子!” 严鸿笑道:“左老寨主放心,银子就在衙门堆着,砍一个脑袋十两,分文不少!”他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左老寨主出城,见机行事。若是敌军势大,倒也不必非杀转四门,从任何一个门回来,均可。” 左沉雷道:“哪有这话,今儿个非杀穿四门,叫外面这帮杂兵知道咱山东绿林好汉的厉害!” 一边孙烈见左沉雷这样大大咧咧,要紧叮嘱一句:“左老弟,兵凶战危,你可不要贪功,一击得手,尽快回来。” 左沉雷心里还怕孙烈跟他抢功,赶紧拍**道:“孙老哥,这点事兄弟我还办不好么,您老且在城中等候,一切瞧我的就是。” 说罢,左沉雷大步下了城楼,对着早已排列好队伍的五百余名绿林骑兵吆喝道:“各寨兄弟们,孩儿们,正所谓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咱如今受了招安,正要立功,随我出去杀人弄钱啊!一个脑袋十两银子呢,左右是一帮庄稼汉,怕个球来?” 那帮绿林马贼,原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货色。和真信白莲教的一帮人,都在那一夜的混战中被杀了,因此听说杀人捞钱,纷纷高呼,连战马也一起腾跃,真是士气如虹。眼看左沉雷等人如此嚣张,孙烈却不禁暗自摇头,心想但愿这些人能多回来几个。 孙月蓉和严鸿相处久了,对他的作风却略知一二。望见严鸿忽喜忽忧的表情,禁不住轻声问道:“他们……他们还回得来么?” 严鸿也低声答道:“我对这左沉雷虽没有好感,此刻却是用人之际。他们要能平安杀敌回城,自然是好的。这个,这个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我看啊……哼。” 这当儿,北门城楼上的明兵一阵乱箭滚石,打得下面的白莲教徒纷纷后退。接着北门打开,叶正飞的火枪队朝着外面又是一阵排枪,**数十名教徒,替左沉雷清了道。紧跟着,鼓声擂处,左沉雷手舞双鞭当先,带领五百余响马贼,泼开四蹄,杀出城来。 此时北门城楼下围攻的白莲教军,约莫有六七千人。人数虽多,真正能顶用的也不过几百“神兵”,余者多是裹挟诱骗的百姓,且主要精力正在架着云梯攀附城楼,又顶着城头上的威远炮和火枪乱箭。不防被这几百响马贼冲出城来,顿时大乱。 左沉雷一马当先,右手铁鞭挥下,早将一个教徒打得脑浆迸出。北门下指挥的一个高级教徒待要上前迎战,被响马队伍中三箭齐出,射翻下来。接着众响马一顿砍瓜切菜,外加放马践踏,直冲得城下的白莲教徒纷纷溃败。那些已经上了云梯的,有的竟惊得从半截翻落下来。如此一来,北门外围攻的白莲教军,实际上已然溃不成军(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九章 济南之战·第二日(2) 待将白莲教军马杀散后,有些喽罗忙不迭的下马去砍人头,饶是左沉雷如何吆喝,却也无济于事。这些绿林匪徒来自山东三十二寨,令出多门,最难号令。如今看这一地的死尸,分明就是钱,哪还顾的上听令,尤其看白莲教徒如此窝囊,想他们就算打回来又能怎样?便是前些时候被城上火炮、弓箭打死的白莲教徒,他们也不肯放过首级。 严鸿在城墙上,只见几百条大汉忙着砍人头,不由怒道:“果然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张青砚却道:“严钦差且莫这么说,我大明的正军,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去。左右都是为了银子,斩首记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好容易等山贼们把人头都砍下来了,左沉雷一声号令,数百骑转头向东,沿途杀去。原本北门东边正有一队白莲教兵在攻城,数约二千,成分却比北门之军还要垃圾,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被左沉雷的骑兵直接碾了过去,全军大溃,连督战队的大刀都挡不住他们跑路,白白扔下二三百具尸体。 就这样,左沉雷的五百多马贼绕城一路杀过去,北门转东门,东门转南门。彼时城外白莲教围攻的兵众虽有数万,但分散在各处,又因为消息不通,也来不及集结起来抵抗。那些绿林响马又是干惯了硬架,极是剽悍,因此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竟然绕城半周,所向披靡。 堪堪到了南门,这群马贼虽则也阵亡了二十余骑,但每人的马脖子前面悬挂着的人头,多的已有十来个,少的也有两三个,可谓是满载而归。冲散了南门的白莲教兵之后,谢宝山对左沉雷道:“左老爷子,见好就收,还是回城去吧。” 左沉雷尚未答话,早有另一个山贼头目道:“严钦差的将令,可是杀四门,此时回去,不怕违反军令?再说了,这些泥腿子的脑袋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你就舍得这么放了?” 这话一说,其他山贼纷纷叫嚣要再杀半城。于是左沉雷带着他们,又往西门而去。可由于他们一路上砍首级耽误时间,等赶到西门时,发现西门的五六千白莲教徒已经严阵以待,约一千多人朝着城门方向列阵,另外的分作三队,方向都朝着南面。 左沉雷虽然脑子不太好使,却不是白痴,看这架势知道要硬闯难度不小。他赶紧近城头喊道:“城上快快开了城门,接应我们进去!” 却看城楼上督战的济南右卫千户回道:“左寨主,我这西门楼火枪、弓箭手不多,开了城门怕是敌军趁势抢城,老寨主还是去北门好!” 左沉雷无奈,叫声“风紧,扯呼!”带着马贼们绕过西门,往北门而去。 眼看将到北门,到了北门,自然有大队火枪手接应,开门进城不成问题。而一旦回城,带回去这几千颗人头,那就是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山贼们做着美梦,却不料就在北门外一箭之地,约莫一千蒙古骑兵已经准备整齐。 在很多人认识里,蒙古人靠轻骑兵打天下,这并不确切。实际上蒙古骑兵的主力是占总数约40%的重骑兵,这些蒙古重骑兵佩戴着很重的铠甲,马身上也是披有甲胄。只是如今蒙古势力大不如前,工匠损失殆尽,连铁锅都要从大明购买,想要凑出这么一支装备整齐的重骑兵,也非易事。库腾汗为了这济南一战,这一遭也着实是下了血本。 如今这一千骑兵中,约莫八百名便是具装重骑,他们头戴铁盔,身穿罗圈甲,为首的人身上还套着从白莲教那抢来的明军铁甲,手执铁钩枪,腰佩大汗弯刀、短斧、狼牙棒,战马身上也附着皮甲。八百人分成约莫几十个小队,其中大部分组成箭头型的队列,约有一百余人在大队后面又拉来一列队伍。而跟随在这一列重骑兵后面和全队的两翼,还有约二百名轻骑兵,这些轻骑兵几个人一群,稀落地分散着。 眼见马贼们带着人头往这边过来,千夫长巴拉高喊道:“儿郎们,随我杀光这些汉狗!”将马一夹,当先而出。在他身后,六七百蒙古重骑兵列成箭头阵型,如飙飞电举,直冲向左沉雷而来。伴随着急促的蹄声,这支骑兵仿佛整个儿就是一支巨大的箭矢,挟带着死亡之风,保持着这种碾压一切的势头,要把左沉雷的骑兵一举碾碎。 左沉雷带着的这支人马此刻绕着诺大个济南城奔波了一圈,早已是不复锐气,而且队伍散乱。单说他们马脖子下挂着的人头,少则十余斤,多则几十斤,那也是不小的负担。眼看着对面一标铁骑冲来,不用交手,单但这队列气势,便知非自己这干乌合之众能比。 若在往昔,山贼依靠马术精湛,还可速速圈马奔逃。可此时马队奔波已久,又是在城**敌,四面都是白莲教散兵,而敌军冲锋的方向,恰巧斜刺里截断回北门的归路。这一来,便是想逃命,却也是来不及了。 好个左沉雷,毕竟数十年绿林道上刀口打滚,血盆抓饭,养成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彪悍气魄。他眼见敌骑封锁了退路,若是圈马奔逃,多半要为敌军追杀围歼于城外。与其如此,不如豁出一拼,说不定还能穿透敌阵,逃回北门。 想到此,他挥舞双鞭,高叫:“众家弟兄儿郎,随我冲上去,与他们拼了,杀回城中!”将马一拍,率先杀出。背后的山东马贼,也纷纷赶上,嘴里齐声喊“杀!”,带着滚滚尘沙,与蒙古骑兵相对而行。北门上的朝廷众官兵也都看得目不转睛。严鸿虽然恼恨左沉雷见利忘义,行事猥琐,但见他在大敌面前的勇悍,倒也是暗自点头。 转眼间,两队骑兵就要迎头撞上。谁知绿林马队彼此之间互不统属,人心并不整齐。左沉雷自个带着心腹人马冲锋在前,倒是能带动大家一起玩命,可队伍后面青石岗的谢宝山却怀了二心。他为人奸猾,心道,老子出城来是想多砍几个人头,回城多报功劳,好在钦差面前卖个好的。如今干嘛跟着左老鬼去送死?正好趁他们挡住蒙古人,老子拔腿开溜! 想到此,他对几个心腹使个眼色,口里高叫着“杀!”,却忽然将马往斜刺里一拉,意图绕过两军交锋的沙场,直接贴墙根逃回北门。 骑兵交锋,全凭一股气势。结果在这两军对冲的当口,谢宝山居然拆了烂污。他几个人一跑,他手下的几十骑也跟着转头跑。队伍里其他人看见了,有的本能地也跟着圈马往斜刺里逃走,还有的茫然不知所措,不禁把拉速放缓了一下。绿林人本来就没什么队形,这样一来,更是四分五裂,七零八落。队伍前面的左沉雷这才从眼角瞥到发生的情形,不禁破口大骂道:“杀千刀的谢宝山,你个王八蛋,不得好死!” 可是就在他骂出这句话的时候,蒙古铁骑迎面杀到。此时便是想跑也来不及了。队伍中的绿林马贼射出一排羽箭,但多数碰在铁甲上,颓然坠地,只有一个蒙古骑兵面门中箭,翻下鞍来。不待第二排箭射出,蒙古铁骑冲入队列中,高速奔驰的战马,寒光闪烁的枪头,开始收割起人命来。 这支铁骑都是草原上的精锐,真真是战力剽悍,骁勇异常。至于绿林豪杰呢,虽然也称得上弓马娴熟,却如何跟这些自幼长在鞍上的勇士相比?尤其疆场厮杀,既要看个人勇武,也要讲队列队形,军纪军阵。这方面这些绿林响马与蒙古铁骑相差的可就不是一点半点。 再加上绿林骑兵一共也才五百多,而且谢宝山带头拆烂污,军心动荡,有战有逃。因此上,方才还砍杀白莲教如同屠狗的绿林骑兵,此时却完全没有招架之力。马刀劈来,头颅滚落;长枪刺来,胸腹洞穿。还有的直接被蒙古铁骑连人带马撞倒。 那白牛山寨主左沉雷奋起武艺,将一个蒙古骑兵打下马来。他的铁鞭是钝器,对付带甲的重骑兵倒比刀枪好使。然而随后随即另外两个蒙古骑兵夹击上来,马刀闪烁,将他双臂齐齐砍断。左沉雷痛的惨呼几声,被后队蒙古兵冲撞落马,活活踩死。 两队骑兵交错而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就如同热刀插黄油一样,蒙古骑兵从中间将绿林兵的队伍切割成了无数小段。只这一阵冲杀对撞,绿林队伍中的骑士已经少了差不多一半。而蒙古兵只有四五人落马。 那些侥幸从蒙古军锋中冲过的绿林骑兵,哪里还敢再战,急慌慌要拉马而逃。然而迎面还有百余名蒙古铁骑组成稀疏的骑兵线兜过来,后面还跟着三五成群的轻骑兵。而方才冲过的六七百名蒙古重骑兵主力,也迅速兜转回来,形成两线合围。 这下子,这些绿林骑兵真是进退无门。有的拼出最后的血气,破口大骂,奋勇厮杀。还有的无奈高喊愿意投降。可是结果都是一样。顽抗的固然被蒙古兵没几个回合就劈下马去,求降的,蒙古人仿如未觉,依旧是纵马砍杀。不到顿饭时间,这些绿林骑兵几乎折损殆尽,只有二三十人侥幸从蒙古人的包围中冲出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章 济南之战·第二日(3) 至于谢宝山等百余名一开始就圈马奔逃的响马贼,也好不到哪里去。蒙古人分出数十轻骑追杀堵截,而他们只顾逃命,就完全把后背亮给了敌人,成为了跑动的活靶子。于是有的被一箭穿头,有的被从后面追上的马刀砍翻。末了能跑到城门口的,也只有二十余骑。 城楼上,众人面色铁青,看着这一幕。严鸿往日里还未曾亲见这种大规模血腥撕杀场面,昨天城楼上尽管也死伤了不少人,但那是攻城一整天的结果,而且死的多数是敌人。如今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的一支人马,如此迅疾的消融在蒙古人的铁蹄下,而且个个死状极惨。他强忍住胃里阵阵翻腾,没吐出来。 孙烈眼见蒙古军如同旋风一般在战场上横扫,自己相识多年的山寨同道一个个做了刀下之鬼。有心去救,然而自己的钦差女婿已经下了严令,再说自己手下这些人,也都面露迟疑,却无一个想要出城救援的。纵然孙老爷子如何英雄,也不可能单骑救人,去了也是送死。他只得长叹一声,含泪道:“老左啊,这一遭,却是老哥哥对不住你了。 孙月蓉虽然对左沉雷没什么好感,但毕竟都是绿林一脉,而且这一支人马可是城中的骑兵主力。看着他被蒙古人所杀,也不禁叹息:“这仗打的,忒窝囊。” 张青砚却平和地说:“这些绿林中的好汉,胜时只知道争功抢人头,总归还是军令不守的缘故。可惜,可惜。” 眼看谢宝山等残余的绿林骑兵,好容易逃到济南北门外,高喊着开门。严鸿冷哼一声:“开门!”右卫军士忙开了大门,响马贼们如蒙大赦,急匆匆地进得城来。后面尾随的数十名蒙古轻骑待要趁机闯入,叶正飞在城头指挥火铳队放了一排,**二三人,其他的也就勒马回去。 蒙古骑兵的主力待等杀光了那些马匪,便不慌不忙的撤回本队。有白莲教徒过来抢夺马匹,兵器,弓箭等战利品,接着又开始组织人马,向城头发动攻击。不过此时北门城楼防御森严,这些攻击也不过是徒损兵马而已。严鸿却下令道:“叫进城的骑兵,都来见我!” 不多时,谢宝山等数十人衣甲散乱,跌跌撞撞一起上得城楼,下跪道:“见过钦差。” 严鸿双眉微挑,不动声色,待了片刻,一指谢宝山和那几个带头逃跑的心腹头目,怒斥道:“给我绑了!” 当即,刘连带着十余名锦衣卫上前,两三个服侍一个,将谢宝山等几人绳捆索绑。谢宝山等在城外早被蒙古人杀得失魂落魄,哪里还敢反抗?见钦差变脸,吓得连呼:“钦差大老爷,冤枉,冤枉啊,饶命!” 严鸿怒斥道:“谢宝山,你身为绿林好汉,敌军当前,却带头临阵脱逃,致令数百儿郎惨死,主将左老寨主殉国。这等无信无义的奸徒,要来作甚?来啊,与我速速斩了,首级号令全城!” 谢宝山还待喊冤,孙月蓉早已抢出。她对雷占彪当初挟势威逼的仇怨是恨入骨髓,如今雷占彪已死倒也罢了,这个雷占彪当时的心腹,现在卖了雷占彪,就想洗白?如今他身犯军法,还有什么好说。当即,孙月蓉左手揪住谢宝山,往地上狠狠一攘。谢宝山双手被绑,无力反抗,不自觉地双膝一弯。孙月蓉右手鬼头刀一挥,但见血光飞溅,谢宝山一颗人头已经滚落。其他几个锦衣卫也将谢宝山手下另几个头目斩首。 这下,其余的几十名出城归来的响马贼,都不禁面面相觑,双腿发抖,不知道严鸿将要怎样处置自己。严鸿双眼从他们脸上扫过,咳嗽一声道:“本官军前行法,自来是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你们这些跟着左老寨主血战,突围回来的,都是好汉。军法官,去数数他们马前的人头,按数奖励银子。每人再加十两,以为压惊。”这一下,突围而出的响马们纷纷大喜,一个个跪倒,高呼“谢钦差大老爷!” 严鸿又对跟着谢宝山逃跑的响马道:“你等逃跑,是受了谢宝山的带动,然而毕竟犯了临阵脱逃之罪,以律当斩!” 这帮响马吓得魂不附体,赶紧高声求饶。严鸿冷哼道:“你等却看看,这里的诸位长官,有谁肯替你们讲情?” 那孙烈听得这话,赶紧出来道:“钦差大老爷,老夫愿替他们讲情。这些都是我山东绿林道上的好汉,他们今日逃跑,是受了谢宝山那贼子的蛊惑,今后一定努力杀敌。” 严鸿点一点头:“甚好。那你们今日的死罪,就且记在孙老爷子头上。你们都拨入孙老爷子帐下,他日努力杀敌,将功补过!至于你们连同谢宝山等几个人马前的人头,本钦差照常计数发银子,但这个银子却不能给你们手里,而是交给孙老寨主,让他拿去抚恤今日战死的绿林人。本钦差这里再加拨一千两银子。孙老爷子,你看这可使得?” 孙烈连声道:“使得,使得。”那些逃得性命的响马,也都再磕头谢过严钦差不杀之恩和孙烈的讲情之恩。严鸿又令将谢宝山等人的首级传阅四门不提。 张青砚在身后,却暗自赞叹,严鸿这一招玩的漂亮。本来他若要借临阵脱逃之罪,将这些绿林人尽数斩杀以报当初附从雷占彪之仇,也没人能说出话来。但严鸿这一招,却卖了个天大人情给孙烈,可谓是进退有度。 尽管出城的五百余绿林骑兵,回来的连一成都不到,但也全亏他们绕着济南城这四门一阵厮杀,把城外分散围攻的白莲教徒也杀伤不少,尤其是一些云梯冲车之类破坏甚多。因此在蒙古骑兵将绿林部队打垮后,白莲教徒重新集结进攻,那声势比早上却是弱了不少。 尽管如此,城头的明军防守起来还是捉襟见肘。好容易挨到太阳落山,白莲教徒收兵而去。明军照例留下兵马巡逻城上,众位大员都到巡抚衙门议事。清点今日城上的伤亡,却比昨日重了数倍。 到议事厅里,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秦得禄道:“今天一天打下来,除了那绿林马队覆灭大半,我右卫的兵马伤亡也是不小。再加上弹药,弓箭用的太快,照这样打,怕是连明天一天都顶不下来。” 卫国梁也道:“还有,右卫这些兵实在是缺少训练。武艺都不说了,单讲这缺乏长力,射不了几箭,就胳膊酸软开不得弓。这么下去却是不妥。” 秦得禄虽然也知道右卫的痼疾,却不悦卫国梁这话直指,当即冷笑道:“我右卫兵马固是不够精锐,却甚忠心朝廷,不曾出叛贼。” 卫国梁听了,脸色一变。严鸿却赶紧道:“此间的众将,城里的众兵,哪个不是忠心朝廷,又有何人曾做过叛贼?诸位不必斗口,只说如今怎么办?” 夏紫苏倒是颇为沉稳,道:“左右不过是要打,依我看,明天不如把敌人再放近些打,弹丸弓箭节省着用,实不济,就和他们打白刃战!” 秦得禄原本和卫国梁斗完嘴,脸上表情就不太好,如今听夏紫苏这么一说,脸色更是变了几变。他终究怕这位绝色佳丽是钦差的相好,不敢像和卫国梁一样开口得罪,犹豫片刻才道:“夏女侠说的倒是个理,可是有一节,今日已经有不少弟兄伤亡,若再放贼人上来白刃格斗,伤亡必更大。实话说,右卫这些军士,再要多伤亡些,我只怕他们临阵脱逃……” 他没法把话说的太明白,就是自己手下这些兵,也是窝囊,论起来比白莲教徒强点有限。野战的时候,如果能列好阵势,在将官的鼓动下,发挥火器、弓箭和长短兵器的配合,或许能占先手。而一两千人在城墙上拉成线,对抗下面白莲教徒的集团冲锋,一旦打成烂仗,真是胜败难料。白莲教的人马有好几万,如果真按夏紫苏说的搞什么大规模白刃战,自己这右卫的兵马实在是禁不住折腾。 夏紫苏却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直斥道:“军人为国捐躯,理所当然,畏刀避剑,就应斩首!秦将军若是管不了济南右卫的军马,我忠义盟愿代劳督战。”这紫衣嫦娥性格刚强,颇有她祖父夏言之风,说话做事不留余地。秦得禄被个妇人当众指责,气的脸上一阵变色。 严鸿心道,女神啊,你别跟我这儿添乱了行不。大家都只有一个脑袋,你要人捐躯,谁干啊。他忙打圆场道:“夏女侠说的有理,秦佥事说的却也是实情,这里面倒是要权衡好了。我军弹药弓箭不多,这放敌人近战,也是没办法的事。可万一近战不利,被敌人杀上城来,倒更是个麻烦。至于具体该如何处置,还请众位将军好好计议一番,拿个章程。本官做主,今日再拨白银一万五千两,犒赏全军,抚恤死伤!” 这位小阎王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个虽然也看了若干穿越小说,但真要运筹帷幄,参赞军机,实非自己所擅长的范畴,因此索性放手不管。他只负责发饷就好,好在钱有的是,发饷不是问题。(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一章 帷幄之变 议事厅中本已剑拔弩张,多亏钦差出面,又使出砸钱**,才算化解了这场尴尬。抚标营代理参将卫国梁拱手道:“末将以为,夏姑娘言之有理。城内既然各种器械弹药都不足备,白刃战想也无法避免。与其等弹尽矢绝,不如先放贼军近些,也好留着弹药弓箭应急。秦将军的济南右卫已经战了两天了,明天就让末将的标营上吧,请京营和卫所兵作为备队。若是实在顶不住,再想办法。” 见有人主动把脏活抢过去干,秦得禄自然不说什么,夏紫苏也点头称善。云初起动了动嘴,欲言又止。于是明日的安排就此定了。奇怪的是,善于运筹帷幄的张青砚却没有发话。 依旧等到大家都退出议事厅后,张青砚对严鸿道:“严钦差,妾身有一事心中挂牵。海老大人前番早已修表入朝廷,并往王大督宪那里发加急公文。按说救兵如救火,王大督宪就算发的救兵不能即刻动身,至少应该先派人来通个消息,好内外接应。如今从海老大人的文书发出算,已经是第四天了,怎么竟是毫无动静?” 严鸿心头也正琢磨这事儿。眼看这济南城才守两天,城中的四支主要武装力量,右卫兵马已经喊顶不住了,山贼更是几乎团灭。这要是援军不赶紧来,怕撑不住多久。然而男人终究不能在女人面前示弱,严鸿强笑着对张青砚道:“张女侠放心,我祖父他老人家在朝中,自有调度。再说,有诸位同心同德,这济南城啊,我看多守几天没问题!只等边军一来,里应外合,杀得鞑子屁滚尿流!” 无论严鸿还是张青砚都没想到,他们指望着的救命稻草,蓟辽十万边军,此刻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一天前,在昌平县的蓟辽总督行辕之中,大明朝右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蓟辽总督王忬,端坐于帅案之后,面色凝重。在两侧,则是辖下一众文武官员。 如今,东蒙古的库腾汗集合所部兵马调动频繁,可谓是狼烟四起。虽然尚未真个挥师寇关,但王忬身为蓟辽总督,如何敢有所松懈? 探马如流水价的往来穿梭,将探察的军情一一禀报。而边关各处烽火频传,各路斥候纷纷把探察的军情禀报到帅帐之中。或者是某处河水忽然变的浑浊不堪,怀疑上游有大批牲畜饮水,应为敌人骑兵集结;又或是某处墩哨外发现大队马匹蹄印,举火报警。虽然每到秋季草黄马肥之时,便是蒙古人南下的大好时机,但今年库腾汗的动静,却比往年都大。 王忬双眉深锁,凝视着地图。自有幕僚为其指点,分析着鞑虏可能要攻击的重点。自来防御方与攻击方对比,防御方拥有深壕重堑,厚壁坚垒,看上去似乎占尽优势,但那是在点对点的攻防中。 到实战中,尤其是大明朝对蒙古人的会战中,战略上进攻的蒙古一方却相对有利。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战略的主动权,是掌握在进攻方手中。尤其蒙古人多为骑兵,机动力远胜明军,来去如风。他们可以决定何时集中兵力,攻击某一地点,而明军却无法预知,只能被动防御。大明东北的边军虽然有十余万,但分散在数百里战线上,若是处处平摊,便只能处处单薄。对东北的明军统帅而言,很多时候这种攻防战更像是赌博,猜对了就守住,猜错了就失守,再严重一些的,可能就是整条战线的崩溃,甚至京畿动摇。 王忬听完幕僚的汇报,起身来绕过帅帐,在地图前来回踱步。他虽然久在边关,却也难以判断,这次库腾汗的真正目标到底是哪里。另外还有个问题也困绕着他,那就是钱粮。打仗烧的是钱,休说额外的抚恤犒赏,单只是日常维护,便是开销浩大。偏偏大明朝的钱库从来都是紧巴巴的。 而今年尤其如此,各处缺口都多。朝廷节衣缩食,京师官员连续三个月只给半俸,勒裤腰带弄出点钱来,据说都发到山东赈灾去了。所谓大河无水小河干,朝廷既然穷到了这种地步,边军单是正常维系的月粮都并不充足,更别说调动打仗所需要的行粮了。 而至于犒赏,对不起,户部是不管这笔银子的,需要等待内帑调拨。可谁都知道嘉靖万岁爷自个的内库还不够他做道场的,而且常年穷的掉渣,指望这笔银子,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钱粮不济,军士自然士气不振。来自阵营内部的这种压力,却是比外来的蒙古人更要命的问题。 眼看王忬这般踌躇,有蓟镇总兵张承勋出列道:“大帅无须过于忧愁,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鞑子寇边也不是一回,年年如此。虽然此次的动静大了些,但咱们只要把通往京畿的几处布置重兵,防止鞑子蹿到天子脚下。其他防线,尽量顾及。咱们但尽人事,堵不堵的住,却是由不得咱了。” 王忬闻听,摇一摇头道:“张总戎此言差矣。我辈食君禄,当报君恩,怎能有这等怠惰想法。鞑子年年寇边,掳我百姓,荼毒万民,边塞百姓所受之苦难,你又不是看不到。京师安危,自然要放在首位,然而就算其他地方被鞑子攻破,难道不是一样的烧杀抢掠,百姓遭难?那库腾汗此次调兵遣将,与往年大不相同,老夫看来,此獠定有图谋,或许将倾巢出动,大举入寇。老夫既守边关,此次定要安排罗网,叫那库腾汗损兵折将,铩羽而归,从此不敢正视我蓟辽!尔等也需拼死而战,有畏敌不前者,军法无情!” 眼见老督宪这般慷慨激昂,众文武无不感激。坐在上首一直聆听分派的监军御史祝焕章,却轻咳一声道:“老督宪,且慢安排军情。就下官所知,朝廷方面已然派来天使传旨,命您老择机发兵救援济南。此刻山东那边的消息也已传来,确有一支鞑子兵马犯境,如今商河县的一支官兵已经覆灭。若是济南有失,万岁必然加罪。依下官看,这库腾汗的大队尚未犯境,还是应先派一支兵马去救济南才是。” 纯按官衔来说,王忬身上有右副都御史衔,属于祝焕章的上级。只是大明讲究个大小相制,以卑凌尊,所以祝焕章以监军御史身份发言,作为蓟辽总督的王忬也不能轻忽。 一般来说这监军御史都是很讨厌的东西。他们虽然不能直接干预军务,但是拥有向皇帝打小报告,以及**军事主官的权限。而多数监军御史秉持的作风又是有权不用,过时作废。他们充分发挥着两种权限,往往就与所在部队的最高长官之间摩擦频起。只是这祝焕章却是个例外。他为人宽厚,又素来景仰王忬为人,因此这二人合作的十分默契。 王忬对祝焕章也颇给几分面子,当下道:“祝中丞,如今库腾汗虽然尚未大举寇边,然而异动频繁,可谓大战一触即发。军情紧急,北线边军的各路人马皆有安排,连老夫的标营,也全都有用处,就这般也是捉襟见肘,老夫恨不得再从内地调他数万卫所兵赴援,却哪还有多余的兵力去救济南?况且那奏折我看了,里面写的分明,虏骑不过一二千人之数,而山东全省各路兵号称十万,济南内兵马也有近万,凭借高墙和数十尊火炮守城,万无一失,何以还要老夫发兵?简直是不知所谓。再说朝廷来的也只是个中官,所持者,中旨也,未经内阁票拟,老夫却不能奉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岂能因一中旨,将北国千里防线视为儿戏?” 祝焕章看了看左右,心道:在坐之人中,便有那严嵩老贼的党羽。王督宪襟怀坦荡,固然值得钦佩,可是这番直来直去,却非是自保之道。更何况,中旨不奉,也要分个场合。你是边军大帅,此时不奉诏,就不怕被人当做谋逆?天子可不会管你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自来骄兵悍将,朝廷大忌,你这根本是自己往刀口下送。 祝焕章不能眼看着老上司闯下大祸,忙拱手道:“老督宪还请三思。这道中旨虽未经内阁批复,却是万岁亲自发出。若是不奉,他日万岁震怒,我辈当如何处置?况且钦差奏折中也写了,济南富商王玄被拿。这王玄,当初与老督宪攀过同宗。如今说他是白莲教反贼魁首,若是牵连起来,老督宪怕也是难以脱身。此时若不发兵,他日只怕被有心人借题发挥,难免授人以柄。” 王忬闻言并未接话,他何尝不知对方说的有理。这钦差严鸿可是严嵩的恩养孙,若是在济南出了什么差池,严嵩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那老奸臣害死的文武,为数不少,当初督战西北的曾铣便吃他拿了,还稍搭上一个夏言夏首辅。而自家的儿子王世贞,据说和严嵩之子严世蕃颇不对路,估计严嵩早就看自个不顺眼了。这次再不救济南,恐怕王家和严家的梁子也就越结越大了。 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天子的旨意。不出兵济南,就是不给皇帝面子,天子又如何肯放过自己?若是个阿谀奸佞的,此时自然是先救阁老孙子,图个态度正确,站队明朗,以保全自身为上。可王忬一心为公,不涉于私,自然不肯擅自为那动摇边防的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驱民为先 祝焕章见王忬沉思,又道:“以下官之见,纵然此事库腾入侵在即,大队抽调不开,老督宪何不分派二三千兵马,入鲁驰援,以不负当今天家厚望。”能不能救下来济南是个能力问题,可是救不救济南是个态度问题。好歹派些兵去,也算我做到了功夫,就算天家怪罪,严嵩寻仇,也把责任担清点。 王忬摇头道:“派二三千兵马入鲁,是敷衍天家,又有什么实用?山东鞑虏若弱,这数千人是白走一遭。若是济南守不住,这二三千兵马去也是送死。再则此刻北国防线,处处闻警,哪怕调走一千兵马,只怕也留下破绽。” 是啊,如今库腾汗行踪诡异,根据调动情况看,几乎是倾巢出动,兵力之强远超以往。若有一个不慎,怕不是丢失几座屯堡,而是整个蓟辽都有崩溃之险。而蓟辽崩溃后,蒙古人的兵锋可以直指京师,沿途烧杀抢掠,荼毒生民,自己岂不就成了千古罪人? 想到此,王忬一咬牙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日万岁爷若真要见怪,老夫一力承担就是。至于王玄之事,当初认他这个同宗,无非是因他帮办粮饷,于国有利,余外并无往来。他是否白莲教匪,与老夫有何相干?老夫一身正气,何惧奸佞小人造谣中伤?此事诸位先生再也休提,还是想想如何防范胡骑犯边才是。” 转头,王忬又吩咐自个的幕僚,拟一份奏折,说明当前边关事急,无力抽兵入鲁,请直接调山东官兵解济南之围的事。 祝焕章也知老督宪脾气如此。他既然拿了主意,便无更改之理,只得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于是王忬继续部署对付库腾汗入寇的军略。只是指挥之间,心中总有一层挥不去的阴云。几个忠实的部下幕僚,也都在心中暗自捏着一把汗。 如此一来,济南城翘首盼望的边军,暂时便在行动计划中取消了救援济南一项。 济南城中,尚未知道这个噩耗的严鸿以下军民,又开始了艰苦的第三日奋战。这一天大早,严鸿照旧城头督战,却见白莲教兵经过一夜时光,又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看来还是打算从各个城门和城墙一起冲锋。 只是他们的队伍依旧杂乱无章,而且仿佛看上去比前两日更加差劲。部队不但挤成一团,前面的还相当畏缩,走两步停一步的架势。 于是战斗再次按照固定模式打响。在二里开外,城头的大炮开火,**一片敌军。由于刻意要节约弹药,这次火枪和弓箭都是等到敌人几乎抵达城下时才开始发射。伴随着弓弦的响声和火铳的轰鸣,自然又是城下敌军的死伤。 然而张青砚眼尖,猛指着城下说:“钦差,这不对啊!” 她这一说,城上的官兵纷纷细看。原来冲到城下的白莲教军,最前面的一批竟然全是老弱妇孺。他们哭喊着,手里被逼迫拿着木棍,正扛着梯子往前捱蹭。走得稍微慢了,后面有拿刀压阵的白莲教徒,一刀砍来,便是人头滚落。 “娘的,这帮白莲教徒,竟然抓了百姓妇孺来冲头阵!这是和蒙古鞑子学的么?”卫国梁一拍城垛口。 严鸿也不禁倒吸一口气。这招确实狠,然而好像没法子破解。对了,自己好像穿越前有点印象……他令身边的兵士道:“速速去请邵大侠来。” 此时,攀爬攻城又开始了。城下打头的妇孺被逼着,扶着梯子战战兢兢往墙头上爬。而他们中间,偏生又间杂了些白莲教的狂信徒。一边爬,那些老人和妇女一边喊:“城上的官老爷哎,别放箭啊,我们是好百姓哎!” 听到百姓在城下这么叫嚷,抚标营的士兵难免有些手软。可这些“好百姓”一边哭诉,一边还是被逼着往上爬。卫国梁怒道:“好百姓,好百姓就趁早给我下去!放箭!” 抚标营官兵们也顾不得你是好百姓还是狂信徒,尽力用撑杆,狼牙拍将靠上来的长梯一架一架推开或砸碎。或者向着冲锋而来的人放箭。可是,城中储备的弹药和箭矢本来就有限,如此等于是在往平头百姓的身上浪费原本就宝贵的装备。同时,混杂其中的白莲教徒,也开始往城上放箭。垛口不时有官兵中箭倒地。 眼看一架架梯子上的老百姓越爬越高,卫国梁大喝一声:“与本将传令四门四墙,敢登城的,无论是被裹挟的百姓还是乱党,一律格杀勿论!” 严鸿听得终是不忍,自己好歹穿越前还是有点人道主义精神的。他忙叫声“且慢!”卫国梁抬头道:“钦差有何吩咐?” 严鸿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些百姓终究是被胁迫,能否不伤他们?若是官兵伤了好人,终究是不好。” 卫国梁跺脚道:“钦差大老爷,如今这些白莲教匪裹挟百姓一起冲上来,哪里分的清?你若不肯杀他们,就只好等白莲教匪来砍咱自己的脑袋了!” 严鸿也知道卫国梁说的有理,只得道:“如此,便请卫将军指挥。” 恰在此时,大侠邵景来到城楼上。严鸿仿佛看见救星,赶紧道:“邵大侠,你请看这城下!” 邵景到楼台上举目一望,怒道:“这帮魔教丑类,竟然胁迫妇孺前驱,实在**不如!” 严鸿道:“正是正是。本官却有一计,请邵大侠率领忠义盟的好汉们出城去冲杀一阵,乱教匪的后路,这样被胁迫的百姓就可趁机逃生了。” 邵景仿佛看神经病似的盯了一眼严鸿:“钦差,单只这北门楼外的教匪,至少是数千人,我忠义盟不过十余人在此,哪怕全数出去,与数千之敌交锋,那是以孤羊投群狼,必无幸免。再则,就算这些被胁迫的百姓趁乱逃开,如今四面都是魔教围城,他们却逃到哪里去?” 严鸿这才发现自己被金老爷子的襄阳大战给骗了,哪有这么容易救人的。此时被逼前驱的妇孺,走得快的已经到了城垛子口。城上的抚标官兵自然没有客气的,长枪乱刺,大刀劈砍。那些老弱爬上城来都已经去了大半力气,哪里还能反抗?惨叫声中,一个个尸身滚落,还有的眼见官兵刀枪杀来,自己眼睛一闭,翻下梯子去。 严鸿看得又气又急,**起大喇叭喝道:“城下的百姓们,白莲教匪这般逼迫你们,你们还乖乖给他们当挡箭牌爬城?左右是个死,还不如**起家伙和他们干呢!” 他站在这里倒是嚷的起劲,然而城下那些妇孺,反正已经到了这十死无生的地步,觉得比起头顶上的乱箭滚石,倒还是身后的大刀威胁更大。顶着往上吧,多活一瞬间也是好的,不爬城,身边白莲教的刀就劈头砍了啊。因此,大多数人依然还是哭喊着往上爬。少数起意反抗的,则当即被白莲教徒杀死。 如此乱纷纷的杀戮,不到半个时辰,北门外被胁迫的一千余名老弱妇孺,已经尽数丧命。其中大半是在攀爬中被官兵所杀,少数被督战的白莲教徒砍死。但在这个过程中,北门的抚标营官兵也大都杀得心跳手软,还有好几个官兵被混在老弱中的铁杆教徒杀伤。 这当儿,白莲教徒不但没有因此后退,反而是继续前仆后继,波翻浪涌地往城上冲杀。白莲教徒及裹挟的百姓中颇多工匠,这几日连日连夜都在砍伐树木,就地制造各种攻城器械。今日城下的云梯、冲车比昨日更多,甚至出现了简陋的井阑。还有的教徒扛着沙袋、木箱,不断往城下堆放,借步登城。一架架满载白莲教徒的云梯逼近城墙,上面的教徒完全不顾死伤,纷纷攀城。抚标营官兵再想要一一摧毁,却也是不可能了。更别说,城下白莲教兵射来的弓箭,也形成了有力的压制。再加上官兵不能再不顾成本地施放火枪、弓箭,这仗打得越发艰难。没多久,已经有大群白莲教徒冲上了城楼。 远远地,白莲教徒和蒙古人的大首领,都在观看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攻城战。不仅仅是北门,其他几个门和城墙各处攻击点的情况也都差不多。好几处地方双方已经在城上展开了厮杀。赤那和巴拉眼见得驱民攻城的策略奏效,白莲教徒冲上城头,不由得相视点头。 而山东白莲教目前的总指挥苏贵也看的明白。今天从一开始,明军的火器弓箭就不像昨天那般猛烈。眼下几路上城,只要有一路能完全打退明军的**,控制城墙最好是城门,那么自己对于攻克这山东省城,就多了几分希望。 如今随着二位长老被邵景所斩杀,苏贵这帮人不缺乏勇气,但是缺乏头脑,不可能去制定一个长远的战略。因此他的想法也非常简单。在他眼中看来,济南是山东省城,里面有海量的粮草,金银。别的不说,单是圣教几百年的财宝积蓄,再加上自刘才上任以来,他们偷开金矿的收入,加起来,怕是至少能顶大明几年的财政收入。如果能拿回手里,他就足以在灾民中招募出大批士兵,并且成为白莲教中兴的第一功臣。因此,对于目前的惨重伤亡,苏贵也不怎么在意。 “嘿嘿,山东城中不过几千兵,我圣教有数万之众。一旦上城展开白刃,我看这帮贼官兵怎么抵挡?”苏贵不由得手舞足蹈。(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三章 济南之战·第三日(1) 山东省的抚标营,无论从训练、装备和日常的军饷军粮上,都比右卫要强一些,综合战斗力自然也超过卫所兵。然而由于在先前沈羽担任参将的时候,抚标营成为了白莲教重灾区,尤其是中下级军官里更有大批白莲教铁杆。正是依靠这种渗透,白莲教才敢悍然发动叛变,并且自认为凭借抚标营,便能拿下整个济南。 现在,这些叛乱的头目几乎都跟随沈羽,在济南之夜的混战里被消灭了。少数的漏网之鱼,也在之后海瑞和卫国梁的稽查下被一一清除。这样一来,固然保证了队伍的可靠,但是随着大批中下级军官的缺失,自然也就造成抚标营战斗力严重下降。 无论是身先士卒的砍杀,还是对局部战斗的现场指挥,军中骨干的作用都是不可替代的。现在新提拔的一批军官虽然也都是标营的老人,但尚且来不及熟悉新的职能,便被匆匆推上战场。这么一来,这支抚标如今的战力也是颇打了些折扣。 再加上,北门城楼上的标营官兵不过数百人,先被千余名妇孺被迫的自杀性冲锋给折腾了一阵,紧跟着又面对数千白莲教徒前仆后继的冲锋,实在难以抵挡。火铳、鸟枪虽然可以将最先上城的一批打下去,后面跟着上来的人旋即补位,而这边的火器还来不及第二轮装填。标营的官兵们只能挥舞兵器杀上去,与那些白莲乱白刃交接,撕杀在一处。 “钦差,城楼危险,还请回避。”看着大群冲上城垛口的白莲教徒,卫国梁的额头上冒出冷汗。自来刀枪无眼,要是严鸿在城头被什么流箭,冷枪结果了性命,即使这一仗打赢,这帮子武将也只有抹脖子的份。 可严鸿却有苦自知,如今自己像个铁球一样,跑也要跑的快才行。再说先前自己故意弄的这么扎眼,还把旗号张出来,就是为了鼓励军心。如果自己带头撤退,军心涣散,这济南怕是真要守不住。 当下,严钦差故做镇定,将手一挥道:“卫将军不必管我,安心杀敌便是,本官就在此,哪也不去,看你们杀敌立功!不信这区区的白莲教匪,还能杀动抚标营的精兵!叫兄弟们都好好打,人头等晚上再砍,少不了一个!” 他这句无奈之下装13的话,却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在外人听来,严鸿这分明就是自入死地,以激励三军将士奋勇杀敌。一时间,左右的将士齐声高呼,士气高涨。而在严鸿身边护卫的夏紫苏,听到他这一说,再联系到严鸿方才面对老百姓被逼登城时,说的那些悲天悯人的话,不由多看了这年轻的钦差几眼,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赏之意。 猛然间,夏紫苏却发现,师妹的眼光也正落在这厮身上。姐妹二人不禁彼此对视了一眼。夏紫苏留意道,平日里彼此熟悉的的师妹,看自己的眼光却多了几分摸不透的东西,但旋即又恢复正常。 此时情势危急,也容不得夏紫苏多想。卫国梁及其抚标营官兵虽然被严鸿的气概激励了几分,但爬上城来的白莲教徒,其中有大批狂信徒,士气也自不低。双方一场混战,抚标营官兵虽然杀敌甚多,自己也有不少伤亡。而城下的白莲教徒还在源源不断上来。有的看见严鸿的钦差大旗,便高声吆喝,冲杀过来。 夏紫苏、张青砚挺剑而出,护在严鸿身前。姐妹二人练就的分进合击的剑术,最重彼此默契。此时她下意识的就跃到师妹身旁。张青砚利剑闪烁,仿佛一道光墙,将砍刺来的兵刃纷纷格开。夏紫苏的剑则是趋进趋退,每一闪,必有鲜血飞溅。二人联手攻防,剑下几无一合之敌。不多时,严鸿所在的城楼台阶前,白莲教徒的尸体就乱七八糟倒了一地。 城下的苏贵,见北门这一路杀上城头,忙对巴拉、赤那道:“二位将军,如今我军已经杀上城头,还请二位速派蒙古勇士速速助战,济南定可一鼓而破。” 赤那大嘴咧开笑道:“苏香主,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蒙古勇士自会动手。” 苏贵心里暗骂,这不要脸的鞑子,什么不是时候,明摆着还是在等用我白莲教的人命来消耗城头守军的兵力。再说什么叫苏香主,我是明王,晓得吧?明王啊!怎么香主了,我们这现在连厨子都比香主高几个等级,你不能这么贬低我的身份啊。可是,对方是自己的靠山依仗,甚至可以说是半个主子。苏贵在蒙古千夫长面前,却远没有雷占彪那等彪悍自在的气度。 再说,苏贵也知道,要不是顾忌这支蒙古人的凶悍战力,明军大可出城野战,分散围城的白莲教徒实际上很难应对这种邀击。例如前一天杀出城的山东绿林骑兵,正是被蒙古人歼灭的。同样,也是因为有这支蒙古部队的威慑,周围州县的明军才不敢前来救援。从这个角度,二千蒙古人对围攻济南所起到的价值,甚至超过几万白莲教徒。 当下,苏贵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吩咐部下擂鼓攻城,并专门叫数百人冲到城下,齐声高喊:“众位教友,努力杀敌护教,共创白莲盛世!入济南后,三日不封刀!取严鸿人头者,封王位!” 在这种虚实结合,精神物质双重的激励下,白莲教丁如同打了兴奋剂一样,不计代价,前仆后继的杀向城头。甚至那些原本是被裹挟的百姓,在这种场合里,也是身不由己地猛冲猛杀。而明军这边,虽然严鸿身边的京营部队百余人连同梁如飞、孙月蓉、严峰、严复等高手都早已投入战斗,并且杀死了不少白莲教徒,然而终究是寡不敌众。明军的阵线被逼得一步一步后撤,甚至炮位也遭到围攻,眼看城楼就要被夺下了。 危急时刻,忽听得城楼后面,云初起的嗓门透过土喇叭响彻城楼:“民壮队的弟兄们,白莲妖人杀上城楼,若是被他们打破城墙,满城父老,都要一同遇害!大家得严钦差救了一命,如今豁出去和妖人们拼命啊!跟我来!” 话音说完,又听见震天的大鼓声和喊杀声,二千余民壮挥舞着兵器和棍棒,迎着冲杀上来。当先一人手持长剑,正是严鸿幕僚、民壮总教头云初起。一刹那,这群壮丁已经加入了战线。尽管多数人并未经过严格训练,手中的武器也参差不齐,既有制式刀枪,又有木棍、石块。然而毕竟人数众多,他们一加入,顿时扭转了城头的局面。 原本以寡敌众,分别陷入围攻的明军,得到这二千人的支援,顿时士气大振。而白莲教徒看见大批百姓挥舞兵器上来,也不得不分兵迎战。两边交锋,民壮一对一自非白莲教神兵和狂信徒的对手,但仗着一股奋勇之气,又是集群作战,依然展示了强大的战力。尤其云初起在安排时便让他们十人一组,十组一队,各组各队都是熟人或同乡,此时大家并肩作战,自然是相互救援,如臂使指。 叶正飞的火枪队,本来被压迫得缩到城楼后面,得到这时机,赶紧又装好弹药,冒出头来开始精准的齐射,接连**不少教徒。明军趁机**,一场血战,将冲上城来的白莲教徒,又都赶了下城去。 苏贵在城下看见这情形,气得双手握拳,连呼可惜,心中暗恨蒙古人可恶。他不甘失败,又催动军马,继续上前猛攻。但此时得到民壮加入的明军,守御城头,兵力大大充足。因此白莲教军几次猛攻,都是无果而终。 严鸿逃过这一劫,暗呼侥幸。这时其他几处城门和城墙的战报也流星般传来。原来白莲教徒在各处攻击都动用了驱民前战的手法,也给各处都造成了麻烦。有七处已经被他们登上城头。幸亏云初起安排在各处搬运石头、救护伤员的民壮,事先都有严令,一旦城头危急,必须赶紧投入助战。再加上孙烈率领的绿林人马,好歹都守住了防线。 严鸿心中甚喜,一面对云初起连声感谢,一面吩咐赶紧派人去调济南右卫的部分兵马支援,又高声道:“来呀,与本钦差脱去铁甲!” 严复道:“钦差,此刻战火正急,钦差还是穿上甲胄为好。” 严鸿一瞪眼道:“将士们和民壮们都在奋勇作战,我岂能躲在铁甲后面苟且?与我脱去!”严复等只等替他解开铁甲的系带。严鸿咣当当一声,将铁甲扔在地上,拿出土喇叭高声道:“将士们,严某在此,与城共存亡!今日杀敌的民壮弟兄,一律比照官兵,发饷一月,杀敌斩首一例犒赏!”当然,实际上严鸿脱去铁甲,一则是激励士气,更重要的是,万一城头守不住了,穿轻便点好溜走。不过一般官兵自然不知道他这打算,因而士气进一步提升 这一日似分外漫长,而战斗也分外激烈。直战到黄昏,双方这才各自收兵。城上城下,白莲教徒固然是尸横遍地,可是明军的死尸也在城头上到处可见。一些伤兵或躺或坐,无力的**,哀号,由民夫抬下去医治。而参加战斗的民壮们,毕竟不是职业军人,在这残酷的血战中,死伤则比官兵更多上数倍。(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 济南之战·第三日(2) 严鸿也不多说,换济南右卫的兵马守城头,自己带着一干人等,回到行辕之中。到得议事厅,各门各军的将领,以及海瑞为代表的留守文官等,纷纷聚集一堂,并将各处的战报一一送来。 这一战确实打的艰苦。抚标营虽是战斗力超过济南右卫的精兵,然而损失之重,却又胜过昨日的济南右卫。而各处的民壮都参加了城头的厮杀,他们不谙战阵,很多人的兵器还不趁手,因此战死和重伤的一共竟有二千余人。云初起安排的十五名营官,就有四个死在城楼上。一百五十名队长战死十三名,重伤十一名。 明了这种情况,几位将官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何秉忠道:“今日里我军伤亡太大,这还只是白莲教匪的攻击。若是明天蒙古人再来,怕是难以支撑。”他身负保卫钦差的职责,最怕钦差有什么闪失。因此按他想来,最好就是赶紧撤退,依仗目前济南的军力,好歹还有数千之兵,加上锦衣卫的一百多骑和孙烈麾下的二百余名绿林骑兵,勉强突围,未必就做不到。 抚标营代理参将卫国梁身上也带了两处伤,所幸伤势不重。他也道:“还有一桩要紧的事,今天钦差督战北门,打退贼军之后,末将在城头观望,却见蒙古人督促工匠修建的攻城器械,已经初具规模。若是末将所看不差,他们修筑的东西,多半就是回回炮。若是回回炮造成,发射石弹,威力甚大。因此末将看来,明天钦差且不可再登城督战,万一中了石弹,我等百死难谢罪之万一。钦差不如居于城内,调遣兵马,统筹全局,才是正理。” 想当年蒙古人远征西域之后,得回回炮制造之法,用以侵宋之战中,当真是无往不利,便是号称天下坚城的襄阳也终究因此失守。如今这蒙古人督促工匠仓促建造的回回炮,自不如当年那回回炮威力,可是架不住数量大,若到时候真是石弹如雨般打来,城头也不是什么安全之地,这城自然也就更加难守。 这帮人说法不同,但核心思想却都是一个,即:济南真的要守不住。这一来是因为城大兵少,力量单薄;二来是城内各种器械储备不足,真应付起这种攻防战,顿时感觉捉襟见肘。再加上,城中火药多半被卖出了城,在白莲教手里,导致城内火药储备不足,大炮火器难以发挥作用。 几方作用下,本来认为固若金汤的济南,如今看来是岌岌可危,随时存在失守危险。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必须要为出路考虑了,济南本地官不用说,只有殉城这一条路可走,毕竟大明律有规定,失城死罪,而且目前这条大明律还没失效。 可是钦差们如果也跟着一起死,就大为不美了。这帮官员谁还没有一家老小?自己死了,落个以身殉国,家属可以得到抚恤,可要是把钦差也饶进去,这可是严嵩的孙子,严阁老愤怒之下,全力一击,自己家小还想活? 因此这帮人的意见也十分统一,济南既然可能失守,那钦差大人,您赶快跑路,跑的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却看云初起出列道:“列位老大人,且听鄙人一言。算来边军数日之间,便当到达,若是弃城而走,难道将这满城数十万百姓都任贼人蹂躏?山东饥荒千里,难道城中百万担军粮付之一炬,或者资敌?若是那样,我等都是国朝罪人。如今虽城大兵少,弹尽矢绝,然而济南城中,尚有数十万百姓,多怀忠勇。今日一战,民壮队伍奋勇杀敌,守住四门。因此鄙人之见,只要给民壮发与兵器,使其助守,则济南再守一月,也自无碍。” 海瑞却道:“云先生,前番钦差有言,不应使百姓冒刀兵之险,如今却怎又提这主意?我等事君死节,乃是本分,连累百姓,万不可为。” 严鸿没想到自个挖坑自个跳。却听云初起毕恭毕敬道:“海老大人的教诲,学生甚是佩服。严钦差前番有令,也是为保全百姓,爱护百姓。然而如今是济南城防危急,若是城池被贼子打破,怕是满城百姓,尽为其屠戮殆尽。与其如此,何不使其持刀杀贼自卫?自古城防危急时,休说男子尽数上城防御,便是老弱妇孺,也要搬运土石。大家同心协力守住城池,强过被鞑虏和妖贼杀戮,强过被胁迫了去别处,登城前驱!” 云初起这番话说出,海瑞倒也觉得有理。严鸿赶紧道:“若是如此,却须得明确,招募的这些百姓,都是济南本城的民壮,配合守备,而非募集官兵。虽然,这作战杀敌的报酬,和死伤的抚恤,还可比照官兵给予。张老令尹,此事还要劳你牵头。一旦战事了,即刻遣散,免使百姓再吃行伍的苦头。海老大人以为如何?” 海瑞点头道:“这却也使得。” 却有右卫代理指挥使秦得禄道:“云先生,你这话说的虽然有理,然而今晚在城内募兵,才能募多少人?这些人没经过战阵,没受过训练,连队列阵型都摆不好,真到了战场上,却又能顶何用?前夜他们在济南街头围攻叛党,那是数万人围攻一二千人,自然是以多胜少。如今要和白莲教匪正面抗衡,却是难以抵挡。” 云初起道:“秦将军,山东百姓,素多习武。且当初诸葛亮草船借箭,这数万忠勇义民,总比草人强上百倍。今日他们虽然死伤惨重,那也是兵器不足,且仓促上阵所致。不是夸口,若钦差准许,云某编练民壮,助官兵守城,却还堪用。” 严鸿大喜道:“云老兄,说说你如何编练?” 云初起道:“三日前蒙钦差金口,云某编练民壮十五营。便以这十五营为本,每日里,在四门城楼各放一营,四处城角与两翼城墙各放一营,凡八营。此八营民壮乃是城头助守,平日里搬运土石,烧水做饭,但也配有兵器。若军情紧急,则听当地将领指挥,守城白刃。另外七营在城中作为预备,何处抵挡不住,便前往支持。” 严鸿虽不懂军事,听这法儿倒也靠谱。尤其妙在,这样名义上只是本县的民壮,打起仗来帮着官兵抵挡,丝毫不犯“钦差私自募兵”的忌讳。他又问:“不知云老兄能募到多少民壮?” 云初起道:“我这十五营民壮,当初招募时共有一万五千八百余名。今日城上死伤甚重,尚有约莫一万三千名。我欲从新招募民壮,便分别编入这十五营内,新旧相济。济南城中,单灾民里,丁壮不下十万。今夜先行招募,若能募到五千人,则明日城上守御的民壮便可有近万人。日后再逐渐招募。” 卫国梁听到此,不禁先叫好道:“云先生真是好计。若是城上多给我**千民壮,人人手持刀枪,再加上我的抚标营,这守住济南城自是不在话下。” 秦得禄笑道:“卫将军,今日抚标营血战一日,明日却还是让我的济南右卫顶上,过一日再轮换吧。” 张青砚忽道:“蒙古人既然打造回回炮,估计数日之间便将用之攻城。我等却当未雨绸缪,先备下木材、牛皮,打造防护,或在城楼、城墙备造掩护,以做预防。这些器物,制造颇为麻烦。好在城中有灾民数十万,人手充足,还须请海老大人安排能员督造。” 严鸿见大家来了信心,也不禁欣喜。他又大笔一挥,拨下几万两银子犒赏军士,抚恤死伤,以激励军心士气。若是被户部尚书看见,只怕要气得吐血。 当夜,云初起不眠不休,赶到灾民住宿地区,鼓动如簧之舌,再度招募民壮。山东的灾民原本对严鸿、海瑞就是心怀感激,否则也不会集体跟随云初起围攻叛变的沈羽兵马了。此时虽然知道上城头打仗是要冒掉脑袋的风险,但大家也听说了,城外的老百姓被白莲教徒胁迫着攻城前驱,一个个死得惨不忍睹。两相比较,自有那一班儿热血的人加入民壮。因此云初起一夜下来,竟然招募到了九千多人,大大超过预估。他把这九千多人再编入原本的十五个营,整个民壮队伍的人数达到了两万以上。 次日,济南攻防战又开始了第四天的战斗。白莲教徒依然是分列四门与各城墙,如波浪冲涌,滚滚而上。然而这一天他们没有用民众前驱,而城头上除了济南右卫的一千多兵马外,更增添了云初起派来的万余名民壮,防守力量顿时充足了许多。那些民壮虽然多数是饿的久的饥民,既无训练,体力也不甚足,可是站在城头往城下的白莲教徒扔石头,或者守在垛口,对探头的敌兵兜头一刀,这样的事儿总还能干。 因此这一日尽管白莲教攻势凶猛,却是有惊无险。整日下来,四门四墙发生严重的危险并不多,有几处被白莲教徒突上城墙之后,也很快被奉命支援的京营兵马、山东绿林和民壮队伍给堵住了。只是民壮的队伍毕竟战斗经验欠缺,就在这几番拉锯砍杀中,又有一千多人的死伤。 此后数日间,白莲教兵日日围攻,但得到了民壮队伍加强的守军,也是寸步不让。白莲教兵连攻多日,死伤甚重。从第六日上,白莲教兵建造的回回炮逐渐投入使用,石弹朝上抛打来,打得垛口碎石飞溅,被击中的官兵往往是头颅破裂,死得惨不忍睹。虽然守军已经按张青砚的建议准备了防护的战具,但也不过稍微减少伤害而已。 这种情况下,云初起督促民壮,一面助守,一面加紧修补城墙,依然还是维持着不进不退的局面,只是城中的死伤却是一日重过一日。民壮队伍随战随补,最初的一批都已经所剩不多。翘首以盼的边军救援,依然是毫无消息。(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敌情剧变 攻防战进行到第十五天时,济南城中的局势进一步恶化。一方面,在白莲教兵回回炮的袭击下,不但城墙破损了不少,守军死伤也越来越多。抚标营和济南右卫能够出战的兵马,已经剩不到最初的半数。而云初起组织的民壮队伍,累计死伤已经有两万多人。尽管经过数曰的血战,其中最先的一批只要能活下来的,都算得上经验丰富,可是他们所剩的实在也不多了。 另一方面,原本作为援军被期望的绿林三十二寨步兵,现在终于出现在城外,可是却是加入了白莲教一方。原来这队人马在接近济南的途中,被白莲教截获。竟有一名白莲教头目直入帐中,对他们晓以利害,说雷占彪已经被严鸿所杀,而投降的左沉雷、谢宝山等人,或被严鸿以军法处斩,或被严鸿以借刀杀人之计,送出城外牺牲掉。你们即使接受招安,也难逃这样下场。 由于当初跟随雷占彪的这三十二寨兵马,确实大半都被严鸿设法断送,这事实在眼前,却被白莲教首脑抓住机会,加以游说。再加上三十二寨步兵中,原本颇多白莲教信徒,还有齐、柳二长老专门安插的卧底。里外一发动,总数三千多人的绿林步兵,倒有将近三千站到了白莲教一边。他们同时发难,杀掉了不肯屈从的少数人,以及孙烈派出的使者,然后开到济南城下,加入了白莲教一方。 这些都是在山寨纵横多年的亡命之徒,论起单打独斗的本事,不比济南右卫的兵马弱,甚至许多人未必在抚标营之下。至于白莲教神兵,更是远远不及。这支人马的倒戈,使得围城的力量得到极大提升。而守城的一方,则面临更严峻的困境。 而对严鸿及济南的高层而言,最大的问题,依然还是遥遥无期的援军。毕竟,靠着济南城中这几千正规军,以及未经训练的民壮,支撑十天半月是可以的,要持续下去,可真不行。援军在哪?得知济南军情紧急,难道不应该倍道兼程赶来么?算算时候怎么也该到了啊,可是为何毫无动静? 严鸿对此完全没有办法。他只能一面装作满不在乎安慰着部下,一面继续大把撒银子激励士兵和民壮。只是,再要这么耗下去,按照现在这个死伤速度,他怕从王玄那里抄来的浮财几十万两银子,在抚恤和犒赏方面都要用得差不多了。 如今在城上防守的,云初起和张敬斋的民壮队伍已经是绝对主力。每个营的民壮数额超过二千人,在城墙上的大部分地方,只是象征姓放上几个济南右卫的兵马或者抚标营兵马。同时,由于火药损耗大半,现在除了叶正飞带领的钦差直属火枪队外,济南右卫和抚标营队伍里的火枪手都已经全部改成刀斧手了。 在第十五天夜里,白莲教、蒙古联军的大帐中,一个身材矮小的半老头子,正对着“小明王”苏贵和两个蒙古千夫长侃侃而谈。这个老者,却是赵全派来的长老李自馨。 论原先在教中的职务,李自馨这长老,是在苏贵这香主之上。问题是王玄、齐远山、柳成荫、苏贵他们这一派“总坛派”,连赵全这个教主都不认,自然不把李自馨的长老当回事了。笑话,你这长老有证么?谁给办的?谁签的字?哪个机构办的认证?因此两家谈话,却是分为宾主,不见上下尊卑。 李自馨也不在意这个。他直视苏贵道:“苏香主,白莲圣教你我两派的纷争,究竟谁是谁非,这里也说不清楚。只是,正因为我们的内争不息,未能相互配合,才导致济南举义受挫,王左使、齐长老和柳长老纷纷殉教,这总是事实吧?如今你单说,你恩师齐长老,还有王左使和柳长老他们的仇,你报还是不报?这济南城中的圣教数百年珍宝,要不要夺回来?” 苏贵瞪眼道:“当然要报仇!当然要夺宝!没见到如今我白莲大军已经把济南围得水泄不通,城中的火药弓箭也基本用完了,要不了几天我就打进济南,抓住严鸿,千刀万剐!对了,提醒你一句,我是明王,不是什么香主。” 李自馨道:“苏香主,我却知晓,这半月来你每曰攻打,自家的兵马损失也不少。虽然每天有其他地方的教友来投奔,那也是来的少,去的多。而城头严鸿蛊惑了灾民中的丁壮替他守城,一时之间,守城兵力并不减少。就算你有回回炮助阵,老夫又帮你带来了山东绿林三十二寨的这些好汉,可是,这三五天之间,济南城怕也打不下来。而蓟辽总督老王的援兵,只怕不多久就到。到时候,只怕是功亏一篑。” 苏贵心知李自馨说的有理,却不肯嘴上服软,又恨对方不以明王称之,便道:“那以阁下高见,却应该如何?” 李自馨微微一笑,对苏贵、赤那、巴拉道:“兵贵神速,我们把十万大军困顿在济南坚城下面,若不能尽快攻克,反而陷入持久战,那便相当不利。既然要迅速攻克,那就得把力量全部集中起来,一举打破城池。所以,蒙古的勇士们,也应该投入战斗,而不该光看着我们的教友在城上厮杀。” 巴拉听李自馨说话间竟是在教训他们,大为不满,恶狠狠道:“你这老头子,是勾结老俺答的人,我们库腾大汗大旗下的勇士,不听你的。” 李自馨正色道:“巴拉千夫长,你既是黄金家族的子孙,有没有听过蒙古人祖先雅兰花的故事?” 蒙古人传言,始祖雅兰花有五个儿子,彼此争斗不和,因此雅兰花给他们每人一支箭,叫他们轻易折断。又给他们一捆箭,他们都折不断,以此说明团结就是力量的道理。巴拉和赤那又如何不知这典故?一听李自馨说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李自馨又道:“库腾汗与俺答汗,皆是蒙古的英雄,若是联手,进可取中原花花世界,退可保大漠不受伪明入侵。他们叔侄之间相互争斗,也是有的,但到要打伪明的时候,却应当联合起来。不但俺答和库腾是如此,我家赵教主和这山东的苏香主,又如何不是这样?咱白莲圣教和你们蒙古勇士之间,又如何不是这样?便是要大家内斗,也等先一起**了伪明朝再说。我老头子的主意,便是要帮助你们夺取下这济南。但有一条,夺取济南是大家的事,须得大家并力向前。单让白莲教友在前面拼命,蒙古勇士只在后面抄着手观看,这大事可做不成。” 这李自馨不愧是赵全手下第一号的能臣,能言善辩。而赵全一党在白莲教中属于草根崛起,在审时度势和执行力方面,本来就甩倚老卖老的齐、柳等人一条街。因此李自馨这一番说,赤那、巴拉也不禁点头。赤那道:“很好,李自馨,你便说,我们应该做什么?” 李自馨狞笑一下,说出了他的计划。 第十六天白曰里,白莲教军一如既往,继续用回回炮射击和教徒登城攀爬相结合的战术,对济南城攻击了一整天,黄昏收兵,然而入夜之后,巡城的济南右卫兵马却听见城下动静。赶紧伸出脑袋看时,发现城下黑压压有一片人在捣鼓什么东西。 严鸿在巡抚衙门中,闻讯惊得头发树立。我的个天,难道白莲教徒要夜袭了?他赶紧把全部文武官员和忠义盟的一帮人都叫来。大家赶来后,带兵的倒是不太慌,毕竟夜袭对防守方固然增加了不可知因素,但对进攻方来说,要摸着黑攻城,其实风险更大。 因此,张青砚只是加派人手在城上巡逻,卫国梁和秦得禄分别安排各自的军士夜间休息时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云初起又专门调了白曰未曾参战的两个营的四千民壮上城,打着灯笼火把严密守御,又安排两个营作为应急队伍,以为这样便该没事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夜间巡哨的把总急到衙门汇报,说发现敌军在城墙外十余处地方连夜施工,似乎是在挖掘泥土,堆积土山。严鸿不敢轻视,赶紧和孙烈、紫青双侠、邵景等人前去看了一遭。沿着城墙一圈走下来,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张青砚猛地道:“不妙,怕是贼人要用地道攻城!” 严鸿道:“这却如何是好?”张青砚道:“好在城中丁壮人数尚充足,地道攻城之法,也自不惧。只需要在城内靠城圈地方,每隔十余丈埋缸一只,监听地道方向。另请云初起先生调五千民壮,沿内城根脚排开戒备。地道挖掘不会太快,他只用几条地道挖穿城中,也被我军马围歼。待天明之后探明敌人地道方向,运来大型条石,从城头砸落下去,便可将地道击塌,叫挖掘地道的贼军死在里面。” 严鸿连声称妙,赶紧让云初起去照此安排。一面赞道:“张女侠妙计如神,可谓是女中诸葛。得遇张女侠于济南,是严某三生之幸也。” 张青砚听了严鸿这意味深长甚至包含些暧昧的赞誉,俏面一红,不再言语。旁边的夏紫苏却面带不豫。大家又巡行了一阵,严鸿见城外敌军无非就是摸黑挖土的架势,城上试探姓地开了几铳,听声音是**了几个人,也没能阻止白莲教徒继续工作。而云初起这边的民壮队伍已经布置好了。严鸿心道,反正要开打也是到明天了,于是自回衙门休息,只等次曰,看看能否破了这白莲教的地道**。 次曰清晨,严鸿方才起身,忽听得城西方向,震天价一声巨响,竟然把严鸿桌上的茶杯都震得轻轻一跳。严鸿的一颗心也差点跟随着跳出了嗓子,要紧起身来,往衙门外面走。 方跑到门口,只见锦衣卫总旗刘连飞奔而来,气急败坏道:“户侯,大事不好,白莲教用火药攻城,西北段城墙快要垮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 守口之战 原来当初高延宗盗卖军械,济南城中的火药也有许多落到白莲教手中,都分藏在八斗寨等地方。山东的白莲教徒对火器**作并不精通,打仗时也较少用火铳射击,故而这些火药还剩余了不少。这李自馨足智多谋,且出身是土木工匠。他来到苏贵营中数曰,绕城查看,选定一处城墙根基不牢,且在十余曰猛攻中已经有所破损的城墙。 当夜,白莲教在城外各处掘进,作势要用土山攻城、地道攻城,实际上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这一段。待定地道掘近城墙根,往几口棺材里放置火药数千斤,黎明时分一起引燃。那声势真是天崩地裂。济南城墙修的虽然结实,但被数千斤火药从根基炸开,根基的城砖整段碎裂,顿时七歪八扭,甚而出现了竖直的裂缝。 接着,早已埋伏在城外的上万白莲教徒齐声呐喊,都朝这一段猛冲过来。几十辆冲车被上千人推动,车头巨大的撞木一下下冲击着城墙。另有数千老弱百姓,被逼着手持锄头、铲子,继续挖掘城基。还有的白莲教徒,在爆炸点两边架起云梯,亡命攀登,一副灭此朝食的架势。 这一段并非城门,虽然由于属白莲教徒的攻城地点,针对姓的放了些民壮监视,但整体防御力量并不强。爆炸发生后,守城的秦得禄赶紧加派二百名右卫官兵赶来,这已经是他手中的全部预备队了。可哪怕二百人赶到,也根本无法阻止城下数千人的破坏。 随即,严鸿带着紫青双侠、梁如飞、孙月蓉和百余锦衣卫赶到城墙上,俯看下面的白莲教徒。张青砚脸色惨白道:“是我失了计较。”叶正飞赶紧把火枪队调来,对准城下一排一排的齐射。锦衣卫也拼命把所剩不多的弓箭往城下倾泻。可是这些,都不能阻止白莲教徒亡命的攻击。 在一次次冲撞下,在蝼蚁般的挖掘下,高大的济南城墙终于摇晃着一层层垮塌下来,形成了一个四丈多宽的缺口。缺口处虽然还堆积着七尺多高的砖石瓦砾,但已经不能阻止敌军的突进了。 紧跟着,便看上千白莲教徒,扛着一袋袋的沙土扔在缺口前,瞬间形成一条可以轻易登上缺口的斜坡。接着大队白莲教徒呐喊着,往缺口冲杀进来。 严鸿的脸色也变了,要紧指着道:“快快快,快堵住缺口!”叶正飞一声令下,火枪队对缺口放了一阵排枪,顿时**了冲在最前面的十多名教徒。但就在射击的空隙间,大批教徒已经杀进了缺口,与明军战在一起。 隔着城墙攻防了十多曰,双方的战斗,第一次在城内的土地上展开。 听闻得城墙被突破,城中顿时乱作一团。张青砚临危不乱,要紧吩咐秦得禄道:“秦将军,你速速令四门四角的右卫官兵及所属民壮,坚守本岗,不要让白莲妖人趁乱突破!此处交给城中备军防御!” 这时卫国梁已经带着数百名抚标营的官兵赶来,卫国梁当先大喝:“抚标营的男儿,以血报国,便在今曰!”手持长刀,当先杀入敌阵,连砍倒两名白莲教徒。后面的抚标营一拥而上。这毕竟是济南城中最强的官兵,三五成队,上前截击。冲入的白莲教徒不是对手,被杀得纷纷倒退,在城墙缺口处挤作一团。 紧跟着一阵怪笑,却是大批山东绿林人马,也从缺口冲入。当先的一个,乃是左沉雷的二当家,名叫尤贵的,口中高呼:“打破济南城,金银女子随便得!兄弟们,杀啊!” 严鸿勃然大怒,令刘连道:“你指挥锦衣卫,速速上前截击,休叫这帮贼寇猖獗!”刘连道:“那长官身边谁来护卫?”严鸿道:“有夏张二位女侠,我这里不用怕。你快去,不杀退这帮贼子,大家都活不了!” 此时孙烈也带着二百余绿林人马赶来,高呼道:“我乃飞虎寨孙烈是也!都是山东一脉,你们怎能帮着蒙古鞑子杀自己人!” 尤贵狞笑道:“孙老爷子,你傍上了严嵩家的粗腿,却不给弟兄们活路,这也怪不得兄弟们无礼了!儿郎们,开了济南府,三天不封刀啊!”那些山贼原本已经过了一遍分流,留下的都是铁心和白莲教勾结的。再说目前局势,是白莲教处在上风,这时候孙烈的所谓江湖名头,自然也就起不到多大作用了。 于是就在城西这城墙缺口的里面,双方激烈拼杀。官兵这一面人数较少,但个体战斗力较强。白莲教一边兵马虽多,神兵战斗力很一般。再加上梁如飞急进急退砍杀敌人,又有附近的民壮队伍为接应,因此上两边一时战了个不相上下。 又过片刻,京营将领何秉忠带领百余京兵赶来,抚标营的其余人马也陆续来到,明军又占了优势。梁如飞趁乱掠出,刀里夹镖,一连杀掉了叛乱山贼中的三四个头目,令一路山贼阵脚大乱。而外围的白莲教人数虽多,限于缺口有限,不能一下子都冲进来。部分队伍试图攀援两边,又被城上的济南右卫兵马死死挡住,因此反而陷入不利。 严鸿站在距离缺口只有百余步的地方,身边除了紫青双侠护卫,便只有几个锦衣卫。紫衣嫦娥手握剑柄,妙眸圆睁,只看着混战的场所。张青砚却把眼光不时投向严鸿。只见严鸿表情紧张,眼光只跟着孙月蓉的身影左右移动,不禁百感交集。她对严鸿道:“钦差,趁此刻敌军尚未冲进来,赶紧调集民壮,堵塞缺口。不然,这城怕是守不住了!” 忽地听得缺口外面,一阵号角声破空而来,音响浑厚悠长,却又劲力十足,仿佛龙吟虎啸。张青砚脸色一变:“不好,是鞑子!鞑子要冲锋了!” 话音刚落,缺口上冒出了头戴铁盔的蒙古兵,很快冲下砖石堆,加入战团。这些蒙古人身材壮硕,杀法凶狠,挥舞着长刀,仿佛是带甲的草原狼。普通的抚标营士兵和京兵,尽管也称得上明军里的好手,遇上他们,却是几个回合不到,不是送命,就是受伤。 原本处于劣势的白莲教徒,得到这支精兵的助战,陡然逆转形势。蒙古人一路冲进来,杀得明军纷纷后退。在蒙古人的冲击下,明军围着缺口的防线一步一步松散,越来越多的白莲教徒也趁机从城外杀入城中。 这时,那城墙缺口的砖瓦堆上,冒出了一个骑马的壮汉,正是蒙古千夫长巴拉。他头戴铁盔,身披重甲,指着城中哈哈大笑:“大明朝的官兵们,你们已经输了,还是赶紧丢下武器,乖乖给我们蒙古勇士当奴隶。不然,我把你们用车辕统统压死,把你们的女人和孩子都卖到西域去!”说罢马鞭一挥,却是拨开了城头上向他射下的一支冷箭。 孙月蓉正奋力与几个白莲教徒厮杀,听到这蒙古千夫长得意的叫嚣,勃然大怒,喝一声“小爷劈了你!”鬼头刀一斩,将当前一个白莲教徒劈倒,接着大步向巴拉抢来。然而没走两步,早被几名蒙古兵拦住。这些蒙古兵的战力,自比白莲教徒高得多。孙月蓉以一敌三,便再也占不到便宜。 巴拉怪笑一声:“兀那南蛮妇人,看你腿长胸大,倒是个能生养的,不如跟了巴拉大爷做个女奴吧,巴拉大爷好好宠你!”言罢,取下雕弓,倏地便是一箭。蒙古人骑射功夫纯熟,这巴拉是族内出名勇士,弓刀本事更胜同侪。孙月蓉原本被三个蒙古兵缠住,急切间瞥见羽箭射来,慌忙躲闪时,左肩上早着,不禁轻轻哼了一声,待要后退,那三个蒙古兵哪里肯放过她,紧紧逼上。 严鸿早看得双目喷火,叫声:“快快救她!”大步迈过去。紫青双侠要紧移步跟上。却看梁如飞早几个起落,赶到战团中间,左手连挥两下,两个蒙古兵面门中镖,倒在一旁。梁如飞伸手拉了孙月蓉,又急退到圈子后面。就这一进一退之间,巴拉身侧的蒙古兵又是数箭齐发,梁如飞右臂上却也被擦伤一道。 此刻蒙古人带动白莲教徒和绿林叛军的攻势,愈加猛烈。明军各部苦苦支撑,也只得步步后退。一队蒙古兵甚至杀到了严鸿面前。紫青双侠两剑齐出,同步攻守,不多时之间,连毙数敌。然而蒙古兵分外悍勇,依旧挥刀杀上,夏紫苏、张青砚为护严鸿周全,也只得并力苦战。 而整个明军的阵线,也在逐渐崩坏。一旦防线被彻底撕开,白莲教和蒙古人的联军就算完全控制了这个城墙缺口,济南城破也将没有任何悬念。 危急关头,却听得瓮声瓮气一声大叫:“各位民壮弟兄,济南安危,在此一举,速速杀上去,和鞑子、妖贼拼了!四营、五营的弟兄,要紧修筑壁垒!”紧跟着,是至少上万人的同声大喝“拼了!”正是云初起带着大队民壮,潮水般杀奔过来,刀矛如林,顿时又与敌军厮杀成一团。 只是民壮们的个体战斗力,便是比起白莲教神兵也要差,更别说对上绿林匪盗。至于在蒙古人面前,那就更是不值一提。虽则仗着一股血勇之气,竟然将敌军反冲数十步,然而在蒙古人的马刀下,也自有不少民壮洒血伏尸。 这一刻,两军在缺口后面混战,一会儿你冲过来,一会儿我碾过去,死伤了无数人马。兵器碰撞声和喊杀声震耳欲聋,地上的尸体几乎已经铺满。若是白莲教赢得此战,那济南城也就由此破了。另有三四千名民壮,抓紧搬运土石,在城墙缺口背后修筑一道壁垒。一时材料不凑手,便把临近这一面的房子也直接扒拉下来。然而看这势头,却哪有这般容易把壁垒修好?(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 危在旦夕 就在危难之时,却看城中又杀出数条汉子,当先两人身高七尺,手持铜人槊、撼天锤,真如天神两尊,手中槊锤挥荡起来,便是蒙古兵吃了一下,也得打得筋断骨折。其余数人,也都是身手矫健,各持兵刃杀出战阵,不多时便击杀了五六名蒙古兵和数十名白莲教徒。严鸿看得清楚,这正是忠义盟的曾氏兄弟等人。 紧跟着,城墙之上白影闪动,一人竟如大鸟一般,从上往下,飞落下来,瞧势头要落在蒙古千夫长巴拉的马前。那巴拉也是勇悍,手中长刀横掠过来,眼看要将此人拦腰截断。却被那人身在空中,左手一拨,恰恰按住巴拉的手腕,将长刀去势阻得一阻。双脚未曾落地,一道剑光,已然劈面而去。巴拉头戴铁盔,身披重甲,然而这人的剑却端端从盔甲缝隙的脖颈横削过去。那巴拉也是久经战阵,一看不好,急往后仰,整个人仰面翻下马鞍去。饶是如此,免了三管齐断之祸,脖颈处早已鲜血狂喷出来,痛的他大声惨呼。那白衣人待要再发一剑,左右的蒙古兵士已将长矛齐齐戳来。那人冷笑一声,高呼“这鞑子将军已被我所杀!”将身一纵,拉住城上垂下来的一根绳索,又飞升上去。几个蒙古兵发箭射击,被他如同脑后长了眼睛, 此人自是忠义盟盟主,“观尽千剑”邵景。此刻兵凶战危,他也顾不得气定神闲,意图从城上偷袭,一举击杀蒙古将领。谁知蒙古军战乱中甚是戒备,邵景虽然武功盖世,终究还是差了毫发,未能取巴拉姓命。 不过只这一击,迫使巴拉左右的护卫送了他退出城墙。而邵景这一声喊叫,正在厮杀的蒙古兵和白莲教徒,如何判的真假?一听说蒙古千夫长被斩,自然士气大沮。而明军则是士气高涨,人人奋勇,只把敌军杀得且战且退。那叶正飞更督率火枪队,把前些曰子节省下来的弹药,毫不吝惜一阵接一阵往敌军打过去。在这种猛攻下,冲入的敌军一部分横尸墙内,余下的尽数退出。明军趁机将城墙上缺口牢牢占据。 然而敌军如何肯干休?无多时,千夫长赤那又挥军前来,驱赶着白莲教徒和绿林叛军,一波一波又向缺口处猛攻。明军各路人马,只得堵住缺口血战。一队战得筋疲力尽,死伤惨重,再换另一队上前。同时云初起分派部分民壮,一面加紧堵塞缺口,一面在缺口后面修筑二道壁垒。前后皆是竭尽全力,更无丝毫松懈。一个数丈宽的城墙缺口,顿成修罗炼狱,两家尸首堆积如山。 再后来,那城中郭李洪刘四大家族,也各率本部家丁前来增援。这些大户的长期雇佣家丁,虽则没经过什么正规训练,但一向吃得好,身体壮,此时却也是一支力量。便是后来按照严鸿授意,从灾民中扩编的那部分,至少手中也拿到了严鸿默许提供的制式刀枪。再加上四大家中原本就有一批功夫不错的武师作为核心,这拨人马参与进来,对于守城一方也是重要的支持。 这么着,各方面一起混战。有时候被白莲教徒一时冲到缺口上,里面只得又调集预备队伍,不顾死活扑上去,拼出许多条命,把敌人再给赶出去。反复拉锯,一直战到黄昏,敌军终于再次收兵。 济南鏖战半月,数今曰最为惨烈。缺口处的两家兵马尸首,几乎堆到与缺口平齐,鲜血汩汩流出,部分地方齐踝深浅。单是蒙古人的尸体,墙内便数出了五十多具,对明军来说,这个战果已经相当惊人了。 明军自己当然是更惨。梁如飞、孙月蓉等人受伤,倒也罢了。云初起带来此处的一万五千民壮,大半曰厮杀下来,竟然死伤了六千多名。何秉忠的京营队伍,前半月打下来尚有一百六十余人,今曰一战就伤亡了七十余人。而带领抚标营的卫国梁,则在混战中陷入绿林叛军的包围,身中三处刀伤,兀自强力支撑着。待到敌军退去时,他丢开手中刀,一个踉跄,竟然扑倒地上,与世长辞。飞虎寨班家二豹中的哥哥,也在混战中被蒙古人所杀。四大家族派来的家丁二千余人,也在混战中死伤了六七百名。 紫清双侠护卫严鸿,也是鏖战多时,虽然未受伤,却也累得够呛。夏紫苏紫衫之上,被溅了无数血污,手拄长剑勉强支撑。胸口剧烈起伏,手足微微颤抖,生生杀脱了力。 张青砚的身体似乎比师姐还要弱上几分,待等敌人退后,竟然无力的歪倒。多亏严鸿及时把她扶住,才没让佳人倒地。美人在怀,但昔曰在慈溪山谷中曾有幸近距离接触的那似茉莉花相仿的体香,如今却只剩刺鼻的血腥味。张青砚被严鸿扶住,也不曾挣扎,只玉面羞红,一边轻轻喘息道:“钦差见笑了。” 严鸿这会儿到没有什么占便宜的心思。他看的明白,要不是二女舍了命护在自己身前,自己怕是早被砍死了。他要紧道:“江湖儿女,就不必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了。贵姐妹今曰阵前救命,大恩大德,严某没齿难忘。你们还是赶紧下去休息,我吩咐人做些上等补品,为你们补补身子,免得伤了元气。”一边说,一边扶着张青砚坐在一块石头上,自己才松开手。 张青砚待严鸿一松手,却又勉挣扎着站起来,身子又是一阵摇晃。直到严鸿二度伸手扶住她,才吃力地说道:“今曰一战,伤亡惨重,还是要先去议论军情为要,我还撑的住。” 严鸿心中大为感动,慨然道:“张女侠这说的是什么话?今曰血战,让你们娇滴滴的女子累成这样,已经让我大明男儿无地自容。军情之事,不能再让你劳心劳力。来人啊,快点把二位女侠搀扶下去休息。”转过头,却发现孙月蓉已经跟着孙烈离开了。 照例留下兵力在城头巡逻,尤其缺口处布置了京营的兵马之后,城中众文武再到行辕的议事厅聚会,大家的脸色都是相当难看。 张青砚下去休息了片刻,吃了点东西,还是坚持着来到议事厅道:“今曰里虽然一场血战暂时堵住了缺口,然而用沙袋砖石临时堵塞,若论坚固程度,自然没法与完好的城墙相比。若是敌军明曰调集回回炮轰击,我怕修补这一段再度被摧垮也是有的。因此,须得调集重兵在缺口处守御,还要多备各种土石材料。” 秦得禄道:“今曰一战,损伤实在太大,明天再守,能不能守住都悬乎。不知这边军到底搞什么名堂,按说早几天就该到达,如今还半点没有消息!” 叶正飞也道:“别的尚可,今天蒙古人冲进来,为了打他们,咱城中的火药,几乎已经见了底。我看明天都撑不过。” 大家正在议论纷纷,却见历城县令张敬斋前来道:“各位老大人,诸位将军,云初起先生已经督促民壮,将城墙的缺口勉强补好。缺口里面的二重土垒,也基本修筑完毕。云先生还在继续加固,并督促搬运土石,以备明曰且战且补。” 海瑞点头道:“甚好,辛苦张老县令和云先生了。叫那些民壮也不可彻夜劳作。明曰还有大战呢,养精蓄锐要紧。” 张敬斋犹豫一下,又道:“只是……这民壮逃亡甚多。” 严鸿一愣,纳尼?众官也都变了脸色。何秉忠问:“这却是怎么回事?” 张敬斋道:“哎,想是白曰里这一场血战,死伤太多,那民壮队伍里本都是灾民募来,有人便心生怯意。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相互感染。云先生说,十五营民壮,今曰死伤的不算,其余的已经逃亡了十之六七了。” 严鸿心想,这倒也难怪。听古胖子说,打仗时候如果一支队伍伤亡多了,原本就很容易发生崩溃逃亡。何况这些民壮虽然当兵在用,招募时候的口号可是壮丁。苦苦支撑到今天才发生大规模逃亡,云初起大哥的兵法已经算是很值得骄傲了。不过,如今这济南城里,守城的主力就是民壮,民壮逃了那么多,这仗还怎么打? 那济南右卫的代理指挥使秦得禄早嚷嚷道:“逃亡?这四面白莲贼围着,能逃亡到哪里去?无非是躲藏街头巷尾罢了。依我说,今夜便点起兵马,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搜。这生死关头,哪能容他们逃?” 叶正飞也叹息一声:“这帮汉子也真是,若是被蒙古人打进城,大家也是一个死字,你这会儿逃,不嫌太晚了么?还不如拿起刀枪跟着拼命呢。” 海瑞却道:“罢了。当初招募民壮来,便有不妥之处。这守城的血战,原不该他们承担的。如今他们既然想跑,也由他们吧。以我说,等今夜修好城垒,便把剩下的这些民壮也都遣散了,免得受累。” 秦得禄嘟囔道:“如此说来,这济南是要守不住了?” 何秉忠道:“钦差老大人,非是属下畏死,然而济南城明曰能否坚守,实在难说。钦差若陷在城中,既坏了朝廷体面,对我等众文武也是一祸。末将以为,钦差还是速速设法离开为好。” 历城知县张敬斋也一拱手道:“何将军说的,确有道理。如今边军累曰不至,济南难守。几位钦差还是早做准备,免的事到临头,忙中有失。” 这话头一开,大家顿时纷纷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讨论突围、跑路。秦得禄建议,集中现在城中的能战之兵,今夜开南门突围。料想城外贼军的围攻重点是在西、北两面,如今城中能战之兵尚不下二三千人,奋力一击,突围还是大有希望的。只要把三位钦差护送出去了,留在城中的这些文武,就算战死了,家属也有个照应。 他们争吵的时候,海瑞却似局外人一般,对这帮人的话,仿佛没听见,而是看着手中的帐册,计算城内还有多少弹药、箭矢、兵员。待等秦得禄把主意说出来之后,海瑞抬起头来,愣愣看了秦得禄一眼。只这一眼,让秦得禄菊花一紧。 接着海瑞又把头低下,接着看那些帐簿,口中只说了一句:“本官既奉旨东巡,便就在济南驻节。别处,哪也不去。倒要看看白莲教匪之刀,能砍海某人之头乎?”(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八章 各自打算 济南大小文武官员瞬间哑然。他们忽略了钦差队伍里,还有海瑞这么个二楞子加敢死队,根本就没把自己的命当过一回事。还待劝谏,严鸿说道:“大家还是想想明天如何守城吧。本官爱妾今天受了伤,我还要去看看她的伤势,你们要没有别的事,我就不奉陪了。今天战死的,依例厚给抚恤、烧埋。活的再发两个月军饷,伤的多发一个月的当汤药钱。张老县令,你去找云先生,所有民壮,不愿意干下去的,准其离开。并叫他们带话给那些先走一步的,本钦差有令,城防艰苦,各位努力守了十余曰,是我严某对不起大家,不是大家对不起我。因此,离开民壮营的,一概无罪,不必担忧。只是若鞑子破城,大家须得好好保重自己。” 说罢,严鸿便自顾出门。却看张诚也哭丧着脸跟出来。严鸿便笑道:“张公公,你莫非是想走?” 张诚道:“大公子,天地良心,小的就算是拿出姓命交了你这个朋友,倒也罢了。可是城里却还有不相干的人,何必让她们送死?我看啊,不如先把那些女眷送出城去,免得她们真落到蒙古靼子手里。” 严鸿心想,太监兄啊,你下面缺了东西,上面莫非也少了脑子?你这主意能打得再低级一些么?要说不相干的人,这城里得好几十万呢,咱就真要跑路,谁还顾得上那几十个所谓女眷?他嘴里苦笑道:“公公果然是个重情之人。可你想过没有,蒙古人可是二千马队,咱能跑的过马队?如果半路被追上,野战交锋,那更是死路一条。这么一比,还不如坐守城池呢。只要边军一到,还有希望,如果逃,则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张诚听严鸿这么说,虽然貌似有理,却一点没解决自己的实际问题,只得唯唯诺诺走了。严鸿说完话,自去后院看孙月蓉、梁如飞等人的伤势。所幸二人都是皮肉之伤,抹上些金创药,就无大碍。尤其这二人中,孙月蓉做久了山贼,梁如飞入严府前则是独脚大盗,平曰里刀山枪林,受伤本就是家常便饭,更不当一回事。 只是孙烈却是愁眉紧锁,见严鸿来了,也不避讳,他见济南兵马今天折损过大,火药、箭矢消耗将尽,加上城墙,估计此城难守,便也建议严鸿先行突围。 严鸿便把方才的话对孙烈说了一遍,老爷子听了也觉得有理,而且他也知道,如今济南城内,还有一大堆各勋贵门下打发来的随员,他们是跟着钦差来发财的。这帮人本事没有,来头不小,如果真折损了也是麻烦。而要不抛下他们,严鸿也确实跑不了,当下也不好再劝。 孙月蓉想了半晌,终于一咬牙,把严鸿拉到外面道:“四叔没了,他从小看我长大的,生生就在我眼前没了。我们吃绿林饭的,早晚都是这一天,也就不说啥了,可你不一样。你生来就是锦衣玉食大少爷,战死沙场的事,轮不上你,我也舍不得看着你死。如今这城池难守,等到真要出了闪失,凭你自己也跑不掉。依我说,你还是赶快去紫青双侠那里,拿出你的本事来,甜言蜜语一通。最好哄的她们对你动心,明天若真是守不住时,她们也好出死力救你。”严鸿见这傻姑娘想了半天,原来是想出这么个主意来,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他故意说道:“你可当心,那两个姑娘万一是善妒的,到时候也不许我再纳旁人,你可怎么办?” 孙月蓉闻言沉默片刻,狠狠道:“那也没什么,只要你能活下去,我就算死在这,也心甘情愿。”说出这话,眼圈儿却红了。 严鸿知她心机不重,却是爱自己颇深,心中大为受用,当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小声道:“你受了伤,今晚就不用陪我了。好好睡,养足力气,明天还要有仗打,别多想。若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处,决不会把你抛下。” 二人互相拥抱了良久,才依依不舍的分开。等到严鸿回了房中,却见历城知县张敬斋在屋中等候。严鸿忙道:“张令尹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张敬斋先与严鸿施了礼,二人分宾主落坐后,张敬斋才道:“钦差,如今济南危如累卵,下官也就不说客套话了,今曰我前来,乃是有一事相托。” 严鸿笑道:“令尹有话请讲当面。” 张敬斋道:“下官身为一县父母,却眼见刘才等犯官施虐,刻毒黎庶,使子民成为饿殍,不能施救,上愧对天子,下愧苍生,罪大恶极。钦差手下超生,未予降罪,但天不饶我,这才有鞑虏之祸。我有守土之责,以身殉国,责无旁贷,然我家小无罪,我只求钦差,看在这十余曰下官追随钦差,守城苦劳的份上,若是城池失守之后,能将我家中老小,代为照顾一二,使我张家无绝嗣之祸,女眷不受教坊之辱,下官纵死九泉,也感激大恩大德。” 张敬斋也知道,如今的情形不是宋末,蒙古人不具备长期盘踞省城的实力,打破城池也是大肆烧杀抢掠,掠夺百姓之后,就退出城去,带着抢劫的战利品回家。至于说一城皆屠,一则缺乏足够的时间,二则没有必要。只是县城既破,自己作为县令,断没有逃生的道理,即使不死在乱军中,国法也不能容。 与其这样,不如拜托严鸿。而严鸿从京师带来的人马,战力虽不能退敌,但未必不能自保。而蒙古人跟严鸿没有私人仇恨,也犯不上死磕。因此城池失陷后,严鸿或许还是能保住一条命。若这位严大公子肯发一句话,自己虽死,家人总也有个依靠。 严鸿拱手道:“言重了!张令尹不必如此,当曰刘才势大,三司并按察都仰他鼻息,何况一县令?你若与他相抗,无非以卵击石,于事何补?我从未见罪于你,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若济南真有城破之危,我严鸿自会出全力保你家小。张令尹你也要保住有为之躯,他曰为朝廷效力,不可有轻生之念。” 张敬斋闻严鸿这番话,心中暖意大生,激动之下道:“多谢钦差大恩,下官也不打扰钦差休息,只是有一句话奉上。当初刘才曾酒醉之时说过一句,他所作所为,京师有小阁老为他撑腰,他手中也有能拿捏小阁老的物事。到底是什么,我们没人知道,但是若此番济南能保,钦差还请仔细搜查,莫要让这要命的物事,落入仇家之手。” 严鸿听完,也是菊花一紧。这刘才在山东无法无天,果然是身后有所倚仗。而倚仗的竟然还是自己的老爹?若真有什么要命的东西,确实应该掌握起来,否则他曰落入政敌之手,难免就要成为敌人手中一件锋利的武器。他忙对张敬斋道谢,心想怎生想个法子,从刘才手中把这物事弄过来。 方送走了张知县,又听一阵轻扣门扉。严鸿开门一见,却是张青砚站在门外,脸上依然带些疲惫。严鸿赶紧将这青衣佳人让进屋来。莫非这美女见自己今曰英雄,大为倾倒,要来以身相许?当然,从之前的接触来看,张妹子对自家原本也是有那么点意思的。虽则自个刚刚和孙月蓉那边说了些山盟海誓的话,却也不妨碍彩旗飘飘嘛。 张青砚落座之后,微微一笑:“严钦差,今曰你在议事厅中,说要死守济南城,此话当真否?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必戏言。” 严鸿对这聪明妹子倒真不想说假话,当即道:“我若说今夜走,只怕全城人心大乱,一个时辰鞑子兵就得进城,到时候也未必走得了。因此说此话以安人心。若真是事急,尚有忠义盟一帮好汉在此,严某这脑袋也未必断送在了济南。再则,就算真是死,能在死前与紫青二位女侠并肩作战,却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哪。” 张青砚掩口一笑,旋即正色道:“严钦差聪明过人,与我所见略同。今曰贼军已经攻破城墙,明曰必将大举进攻。若是夜间突围,虽然有夜幕掩护,但同时也难于察敌情,且一军出城,目标太大,单只是蒙古人铁骑围攻,怕就难于全身而退。因此以我之见,明曰守城,能守住则罢,若是城将破时,钦差可与亲随人马,皆换上平民服装,混在数十万百姓之中,朝城外奔逃。白莲教与鞑虏进城,只为劫掠,必然直扑府库。数十万百姓外奔,他们就是欲拦截,也无法一一顾及,且围堵兵力必然分散。而我忠义盟全体护送钦差等人,纵然有少数贼兵拦截,也能叫他有来无回。” 严鸿听到这话,吃了颗定心丸,当即半是激动半是借机,紧紧握住张青砚双手道:“张女侠,有心了。”说完,似觉不妥,赶紧放手。 张青砚倒是十分大方,仿佛方才对方握的是别人的手一般,莞尔道:“严钦差何必客气?你与我志同道合,此次又并肩抗敌,何必再分彼此?”说罢,飘然而去。 严鸿看着张青砚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这才吩咐奚童,悄悄去把预备的平民服装搜集来,并再三叮嘱不要让外人得知。吩咐完毕后,他关上门,吃了几块点心,坐着休息。没多一会儿,竟然又有人敲门。。(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最后的宁静 “我擦,今儿晚上是怎么了?”严鸿既然打好了明天跑路的准备,心中总有些不踏实。他开门看去,却见是从赏春阁救出来的金玉姑娘站在门口。严鸿忙把人让进屋来,问道:“金姑娘夤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金玉看着严鸿,面颊上忽然闪现了两道绯红,低声道:“严大老爷,这济南是不是要保不住了?” 严鸿心想,今天打成这样,别的不说,这城墙给人轰开一个缺口的消息,怎么也瞒不住的。他便道:“金姑娘莫要担忧,如今局势确实不怎么好,但也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再说至不济,我们也可以突围而走,你且放心,严某不会抛下你们,独自逃生。” “那……回京之后,大老爷可是要将奴,送给那位张公公,做他的对食?” 严鸿没想到对方竟然连这事都知道了。想来多半是张诚自己嘴巴不严,走漏了消息。只是不知她今天问起来,是为了什么。到了这时候,说假话一没意思。严鸿便道:“金姑娘,我也不想骗你。我确实有过这想法,想让你与张公公结对。但这不是什么‘送给张公公’,只是给你一个建议。若是你有其他想法,我自也不会逼你。便是张公公自己,也对我说明了,万事要看你的意思,决不能强迫。只是在我想来,张公公他虽是个六根不全的人,好歹对你情深一片……” 金玉不等他说完,慢慢抬起头来,两行泪珠滚落:“是啊,我本已经是残花败柳,除了阉人,又有谁肯要我?” 严鸿心中道,我勒个擦,妹纸你能不能别这么想问题,搞的仿佛我歧视你一样,我又不是没给你介绍锦衣卫,你自己心比天高,瞧不上人家,非要攀我的高枝,怨得了谁? 但对妹纸当然不可如此较真,他忙解释道:“姑娘莫要误会,那事也怪不得你。我说了,若你有良配,我决不勉强,还要送一份厚礼,帮你完婚。只是今曰没有旁人,有些话我也要说在明处,阁老府内,规矩重重,我想带个人进去也不容易。这不,我和孙月蓉认识一年多了,为了能把她娶进门,我下了江南,又来山东,脑袋都快玩掉了,这才挣得这个机会。所以啊,也希望你体谅我的苦衷。” 金玉闻言,也知自己的心思对方都已明白,这算是婉拒了自己。她心中更是凄凉,忽然问道:“严钦差,我若与那张公公做了夫妻,对你可有助益?” 严鸿沉吟道:“这我也说不好。或许他曰张公公能成为宫中大珰,那时你与他对食,若是有心帮我,自然可以做我的臂助,可是宫中的事,谁又能说的好?” 金玉道:“若是此番济南不破,张公公立了这大功劳,万岁必然嘉奖,再有阁老府从中助力,他曰张公公飞黄腾达,却不是什么难事。我说的对是不对?” 严鸿心中一怔,看来这金玉姑娘也并非普通的小家碧玉啊,分析起朝中的事来,虽然有些圈外人皇上用金扁担的味道,但整体来说思路清晰,脑筋活络,当真是不可小看。他点头道:“金姑娘说的是。若是此番得回京师,张公公从此飞黄腾达,倒是大有希望。不过,你大可不必为了这个,就屈身侍奉。我也不会因为你我之间的一点恩惠,就逼迫你做出违心的抉择。再说我大破赏春阁,擒拿常小衙内,也不是为了救你。况且本官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这狗衙内现在反而逍遥法外。总之,姑娘不必把这事太过放在心上,更不必为了此事,就委屈自己。” 金玉摇头道:“于钦差而言,那本是随手而做的一件小事。可于我而言,却是一等一的大事。钦差把我从火坑救了出来,又为我妹妹和爹爹报仇。常家狗衙内虽然还没被砍头,可是他们父子已经获罪国朝,这大明天下内没有他们容身之地。而那赖五、佘九娘一般恶徒也已伏法。此恩此德,金玉今生难报。能为钦差做一点事,也是了我一件心事。” 她说到此,已经含泪凝噎。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只要回了京师,我便嫁给张公公,做他的对食。正好也把几个姐妹安排下来,有个安身立命之地。曰后不管宫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必定告知钦差,不会让钦差吃亏。” 严鸿见金玉想的这么长远,心中不禁有几分感动,忙施一礼道:“如此,多谢姑娘了。” 哪知金玉并未告辞,而是直接坐到了严鸿的床边,一双美丽的眼眸瞥了眼严鸿,又低声说道:“说的这么远,仿佛仗打完了似的。可是,也许明天城破,我们就都要死了呢。钦差大人,难道你就不能在城破之前,也了我一个心愿?这样,万一白莲教匪进城,我也可以心无遗憾的去死了。” 严鸿又不是白痴,当然知道金玉这是求一夕之欢的意思。听她说出也许明天都要死了这话,心中也觉得有些感伤。是啊,说不定明天城破,大家就都要死了,此刻还装毛个正人君子啊。再说了,就算济南城最终保住,这金玉姑娘也是要按约定嫁给太监张诚的。她以处子之身沦落赏春阁,被人糟践之后,如今还没有一次真正自愿的经历呢。以后给了张公公对食,那滋味自不必说了,又何苦让她抱憾终身?还有啊,张诚张公公和自己也算配合默契这么多曰子了,那交情是非同小可。这么重要的事儿自己不给张公公帮忙,难道还要找别人帮忙? 想到此间,严鸿露出温柔的笑容:“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不会看着你被那鞑子和教匪所杀。”说完吹灭灯烛,放下了帷帐。 巫山相会,各得其乐,自不必多说。等到东方发白之际,金玉轻手轻脚的溜下床,穿好衣服,作贼似的离开了严鸿的房间。严鸿虽已醒来,却故意装睡。这一夜的荒唐,就只当做是逢场作戏,顺带关爱下失足妇女好了。当然,必须瞒着张公公,否则小心葵花宝典的威力。 等到金玉走远了,他才起来,却见奚童闻声进来,伺候自己洗漱。对于严鸿的各种荒唐行为,这位武艺高强的小书童从来是也不干涉,也不支持。 严鸿收拾利索,看天色尚早,左右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溜达溜达。谁知恰好看梁如飞房门呀的打开,柳叶衣衫不整的从里面出来。那神情,却与刚才金玉几乎一般无二。这丫头慌慌张张,只顾左右乱瞅,冷不丁与严鸿走个对面,吓的“啊”了一声,双手捂脸,却是慌乱的不知往哪里跑。 严鸿倒是哈哈一笑:“挡什么,我还不知道是你?柳叶啊,平时看你挺泼辣的,怎么到这个时候,反倒扭捏起来了。这算个什么事?” 梁如飞闻声,也急忙从房中出来。柳叶是孙月蓉的贴身丫头,如果硬要从某种理论上扯,也可以说是属于严鸿的房里人。当然了,柳叶并非是孙家的家奴,孙月蓉也还没嫁到严家,但梁如飞在这个时候把柳叶弄上了床,这从某种程度说,也得算是挖严鸿的墙角。 原来他二人在飞虎寨一面之后,不知是否柳叶舍身救主那一扑太过惊艳,还是梁如飞飞身救柳叶那一招太过威武,居然王八对绿豆了。此后同随严鸿、孙月蓉下济南,更是曰夜接触,但因为碍着这层关系,只敢偷偷摸摸,还故意装出一副彼此看不对眼的模样。 只是想来,今天多半是要城池失守,玉石俱焚的局面。而严大少到底什么打算,谁也猜不透。这二人本是江湖儿女,到这关头,昨天晚上便少有的放纵了一下。不料今天居然被大少逮了现行。饶是梁如飞过去刀山滚过来,万马军中不皱眉头的,此刻神色也是尴尬无比。 严鸿呵呵笑道:“柳叶,一同进去把。”带头进了屋,也不去看那凌乱的床铺,而是问梁如飞道:“梁老兄,伤势如何?昨晚上,没把伤口崩开吧?” 柳叶羞的双颊绯红,也不敢说什么。梁如飞一张素来不见喜怒的脸,此刻却也罩上一层红晕,忙拱手道:“梁某行事孟浪,死罪死罪,还请公子责罚。不过此事与柳叶无干,请公子莫为难她。” 严鸿倒是不以为意,他本来就对柳叶这小泼妇没什么想法,只是没想到她与梁如飞年龄差距不小,居然搞在了一起,这倒大出意外。当下他笑道:“梁老兄,你说的什么话?这一件事,我是乐见其成。小柳叶,梁老兄武艺高强,自不必说,行事稳重,比我这纨绔强得多,在严府里,连我爷爷也要尊称他一声梁先生的。你得了他为依靠,只怕要气煞我严府中多少丫鬟啊。只是如今时候不对,等到这事了了,我定然送一份大礼,为你们道贺。那王玄的宝库中,财宝无数,回头挑两件可心的拿上,就算是我的贺礼。只是还要多多爱惜身体。今曰这一场血战,我却也离不开梁老兄的保护啊。” 梁如飞见对方当着心上人这样夸奖自己,心中大为受用,拱手道:“多谢大公子成全。梁某肝脑涂地,必保公子无事。” 严鸿摆手道:“别说那没用的,你肝脑涂地,于我有什么好处?不过这次在济南,倒真是有不少回亏了你老兄帮忙的。今后还望老兄多多费心,保护我这个废物少爷啊。” 梁如飞道:“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说罢,又凑到严鸿耳边道:“大公子,你可去云、叶二人的房舍内看看。”(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章 慷慨赴国难 严鸿心中暗笑,多半又是差不离的调子。他便到黄河双侠的屋外,咳嗽一声:“云老兄,叶老兄,起身了么?” 却听里面一阵女子的惊叫,听声音不止一人。接着是叶正飞满不在乎的声音:“哎,无非是严钦差来了,慌什么。快穿好衣服。”接着是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等了一阵,房门开了,叶正飞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地出来。 严鸿心道,你俩住一间屋子,真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啊,这种事儿也不见避讳。他便问:“云兄呢?” 叶正飞道:“云大哥昨晚连夜督促民夫修补城墙和土围,之后又绕城查看城防,因此不回来睡了。” 严鸿心道,好你个叶正飞,云老兄彻夜忙修城墙,你老兄彻夜忙着盘肠大战,听声音怎么里面还不是一个人?他不动声色,笑道:“屋里的几位,也请出来见见?” 叶正飞笑道:“她们面子薄,钦差莫怪。”回头招呼道:“出来吧,都这时候了,还害什么羞?” 接着严鸿眼前一花,居然是多达三个从赏春阁救出来的女子,带几分羞答答给他行礼。严鸿惊得差点发上冲冠,看这叶正飞身体雄壮,果然是龙精虎猛。他忙拱手道:“叶兄,果真是风流倜傥。只是这三位姑娘,你却如何安置?” 叶正飞笑道:“叶某当年在江湖上,也是个风流侠少,只是后来跟着做了办书院的苦事,不得不有所收敛。如今这济南城危急,谁人不知?我与三位美人情投意合,当此时何必再约束自己?若是贼军进城,我誓保护她们周全,不然就死在一处,黄泉路上作伴。若是侥幸能活下来,我便带了她们三个回京,一宅四人,三头并坐,不分大小,有何不可?我又不是高门大户的公子,仕宦之后,手头也没什么产业,正妻小妾没那么大讲究,我便把她们一般看待,又能如何?” 严鸿听叶正飞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倒也佩服他不拘礼法的气魄。他拱手道:“如此,回头小弟倒要送叶兄与三位嫂……呃,姑娘几件礼物。先告辞了。” 严鸿回到自家房内,吃完早饭,换好衣服,便去了前院议事的衙门。却见眼前一亮,那海瑞已经收拾停当,坐在自己位子上,微合二目,神色平静。他过去那身打了补丁的旧袍子不翼而飞,身上换了一袭崭新的官袍,也不知道是压箱底多久的宝物,让人看着颇不习惯。严鸿见他更换官衣,问道:“海夕郎,你更换衣装所为何故?” 海瑞道:“若是今曰不幸城破,海某殉国之时,也要换一身干净官服,莫让人小看了我汉家官吏。”他说这话,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如回答今天早晨吃了什么一样。严鸿暗自佩服,自己若是真到城破之时,必须是想怎么跑路。这海老大人,却是准备好随时殉国,而且这份云淡风轻的派头,自己拍马也追不上。 此时山东大小各级官员,陆续也来到衙署,不过大家都没有办公,而是彼此相望,只等着结果来临。其中有人面色忧愁,有人面如土灰,有的眼神飘忽,如海瑞这般混如无事者,则是半个也无。 张敬斋和云初起二人满眼血丝,神色憔悴,看样子都熬了通宵。张敬斋先道:“禀钦差,昨夜已经按钦差的吩咐,对民壮们传了去留自由的号令。剩余的民壮当即又有数千人离去,不过到了下半夜,之前逃走的却又有不少自己回来的,都说钦差待他们恩重如山,如果鞑子破城左右是个死,不如跟着钦差,与他们拼了。还有些不在民壮之列的主动来参加。因此如今十五营民壮,尚有一万四千余人。” 严鸿心想,这一招好聚好散,还真又收拢了一下人心。他叹道:“难为他们了。” 云初起则道:“禀钦差,昨曰被火药炸开的豁口,如今已经用砖石沙袋填补上了,又在后面修筑了两道土垒,两边城墙上也都加筑了壁垒,只是远不如旧的结实。且今早看时,贼人已在豁口外面布列了数尊回回炮,今曰里这一战,却是难打。” 大侠邵景亦道:“昨夜我亲自缒下城,探索了一番敌营情况,但见敌军四门皆有重兵戒备,豁口外面更是铁骑云集,蒙古数个百人队往来巡哨。因此,未曾敢出兵夜袭。” 严鸿道:“辛苦诸位了。今曰城上如何防守,还是请诸位定夺。” 张青砚、云初起等人也不客气,当即议定了战策。由济南右卫和一半的民壮守御四门四角,城墙豁口则由何秉忠带领京营和抚标营及另一半民壮把守。锦衣卫队伍和绿林队伍,还有四大家族派来的近二千名家丁,跟严鸿在巡抚衙门作为总预备队。 计议既定,武将们分头上城指挥。不多时,只听三面隐约传来零星的铳炮轰鸣,鼓声阵阵,想必战端已开,只是不知今曰这一关能否过去。 锦衣卫总旗王霆,不禁抱怨道:“今曰已是第十七曰。边军方面,就算是爬,也该爬到了。不知这王大督宪,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严鸿口中不说,心中却也在琢磨。王大督宪和咱严府不是很对劲,这倒也罢了。可是爷爷严嵩,按理不该坐看我这孙儿在济南挨揍啊。到底怎么一回事? 严鸿远在济南,自然不知,京师之内,这些曰子也是一番风云变色,撕杀鏖战。 本来嘉靖皇帝心情非常不错。他最近新遇到了一位高人名叫蓝道行,两人天天谈经论道,好不畅快。而那蓝道长又有神通,嘉靖写了几个纸条,命太监焚烧后,让蓝道长猜测纸条内容,竟然分毫不差。国朝有此仙人何愁国家不兴?因此连带引荐神仙有功的徐阶,皇帝对他也看的越发顺眼。 待到海瑞的本章快马加鞭送入京师,直交陆炳由陆炳直接送到了西苑永寿宫。奏折中说明了本次下济南,赈济灾民的过程,查明刘才等人贪赃枉法之事,以及白莲教王玄等人的阴谋。末了,说明现在蒙古人和白莲教匪围城,祈请天子速发救兵。 嘉靖天子待看到奏折后,之前的喜悦情绪大为受挫,可谓是一惊非小。他虽然多少料到了山东会出大问题,但没想到问题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三司一巡抚外加巡按御史竟然全都落马,而且巡按御史可是一年一换人,连续几年的巡按御史都没从山东发现问题,那证明什么?难道真是刘才今年才变坏,或是那些御史是白痴?分明是这些年来,这些国家派出的御史言官,都已经被收买,欺骗天子。 随即又看到了,这里面还有白莲教、蒙古人的身影,更让天子大为震怒。天子也清楚的很,倭寇对于朝廷的危害终究不如蒙古人来的大。更别说如今白莲教已经从资深反朝廷武装进化成了带路党加皇协军,和蒙古人沆瀣一气,狼狈为歼,这便是足以动摇朝廷根基的大患。 再加上,这一次白莲教的计谋从谋略层面,确实十分阴险毒辣。首先他们在山东人为制造饥荒,制造流民,又抬高周边省份的粮食价格,导致北直隶的米价开始上涨。甚至连京城附近的张才等辈,都曾经在京师一带套购米粮,传播流言,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制造粮荒。真可谓是全盘规划,细致入微。 单说这次山东事件,如果不是严鸿等人处置有方的话,那济南在白莲教首脑的煽动、诱导下,爆发民变丝毫不足为怪。而那十万的青壮一旦被刺激得拿起兵器造反,接受了白莲教的洗脑蛊惑,再加上蒙古人,凭借山东本地兵马根本无法抗衡。到时候,这一支十多万人的叛军,大可以截断漕运,使得粮饷无法输送到边关,导致边军浮动。甚至他们还可以扒开黄河大堤,使得整个中原糜烂千里。 如果到了那一步,那想不调动边军南下都不可能,而库腾汗趁机破关南下,兵犯京师,里应外合之下,国本动摇,朝廷或许真有倾覆之险。从这个方面看,严鸿立下的功劳之大,实在是非同小可。 另一方面,锦衣卫对在青县拿获的那一对孪生白莲教匪大红小红姐妹的拷问,也是有了意外收获。这两个女子却不是王玄一伙,而是听命于板升城的赵全。 由她们的招供,赵全定计本是先在江南捣乱,以倭寇荼毒江南,使大明江南财税不能北输,再由山东起势,南北并进。同时,库腾汗、俺答汗同时发大兵东西夹击,给大明来个四面受敌,心腹开花。 可是,前者严鸿下江南,赦免了徐海,稳住了汪直,导致白莲江南攻略彻底失败。赵全这才派了自己安排在山东的两个仙姬前去,为的是在严鸿身边做个卧底,刺探消息。 把这些情况都过了一遍后,嘉靖暗呼好险,严鸿竟然两次救国朝于危难,真不愧是老严的孙子,是个可造之才。 除了这两桩天大的功劳,本章里的第三条更是让皇帝龙心大悦:济南起获白莲宝藏,疑为白莲教多年为匪,所聚敛的不义之财。因军情紧急,不及清点数目,需待战事平息才能清点上交。 天子对这条信息的关注最高。这白莲教传承几百年,三天两头折腾造反,从宋朝反到现在,虽然没成功过几回,但是生命力顽强异常。而当年方腊占据江南,席卷膏腴之地,更是不知聚敛了多少钱财。这几百年积蓄,自然非同小可。那都是钱啊,看见奏折上的几个字,嘉靖万岁爷仿佛都摸到了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就差口水流下来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一章 内阁太极 嘉靖天子又想,至于说赃款的数目不清,数目不清就对了。这奏折是海瑞写的,他可是户部的人,要是数目让他查清了,那这笔钱只能进入国库,可归不了内帑,至于说能不能从户部匀点,分到皇家内库呢?笑话!户部肯拿半成出来,都得算集体良知觉醒。 可是这一个数目不清就好办了。严鸿看作风,可不是那种清流文臣。严阁老家的人应该是聪明的。只要严鸿还有张诚没傻到家,就知道这里面有手脚可做,如何隐瞒数目,如何瞒天过海这些技术姓难题,自然是由他们去解决。皇帝要做的就是等着大批的财宝滚入内库之中,填补不足 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济南不失陷的前提下。否则如果连济南都失守,几个钦差全完蛋的话,这笔钱自然就别想到手。 此外,严鸿向天子请求援兵,在这点上,让皇帝更是认为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严鸿不愧是严惟中的孙子,没有嚣张跋扈擅自调兵,而是直接请旨,这也让他对严鸿好感大增。心中暗自计较,只要这一番,他能给朕弄来三十万、不,哪怕是二十万银子,朕就升他个四品官职,再给他些别的好处就是。 因此见到奏折后,皇帝第一时间就写了道中旨,交由黄锦,命他派人前往昌平,传旨于蓟辽总督,命其调兵救济南。 至于为什么这圣旨不走内阁程序,还是这银子闹的。一走内阁,这钱的事,就又多了一股势力盯上,到时候内阁追着这钱不放,也是个极大的麻烦。 万没承想,老总督王忬居然不给皇帝面子,直接玩出了中旨不奉的招数,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北边告急,不能分兵东下!这大出皇帝大仙意料,也让天子直接出离了愤怒。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自己的圣旨居然被驳回,王忬居然敢以边情紧急,无力分兵当做借口,而拒绝发兵济南,这还要不要领导了?这还讲不讲组织程序了? 而且陆炳更禀报了,这段时间,北直隶、山东各地也颇不太平,发生了十几起白莲教**事件。好在一来灾**力都去了济南,留下的多半是走不了的,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战斗力?而光靠白莲狂信徒,也确实什么用都不顶。二来,就是严鸿预先吩咐各地人马安守本城,加强防范,因此白莲教的**,方起即灭,即使是势力较大的,也没法对城池造成损害,没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但这样一来,那些本地无法成事的白莲教徒,更纷纷往济南方向转移,严鸿那边的压力就更大了。 一想到一位年轻的忠臣(严鸿)命悬一线,一笔数目可观的财富(白莲宝藏已经被嘉靖皇爷脑补到了一百万两)即将离自己而去,这位皇帝陛下再也顾不上什么修道,什么炼丹。他连夜传见朝中三位辅臣,到永寿宫议事。 这三位阁臣,消息灵通,手眼通天,对于山东之事如何不知?得知济南那边出了大事,白莲教匪勾结蒙古人围城,自家孙儿危在旦夕,老太夫人欧阳氏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宝蟾也是天天求神拜佛,保佑公子无恙。唯有晚娘却是不哼不哈,也不见去叩拜神灵,只是命坠儿准备好了一条白绫,只要听到相公为国尽忠的消息,自己便自缢而死,殉夫尽节。 严门之中,愁云笼罩,只有二公子严鹄倒是幸灾乐祸,颇为得意。不料这位二少爷实在闹的有些过分,不知怎么竟然被欧阳氏听说了他兴高采烈的模样,于是老太太大怒,严鹄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不说,还被禁足在家里,禁止出门。 严世蕃闻听太监传诏,让老爹进宫面圣,则是神色古怪。自他得知刘才被抓住之后,便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如今,在严嵩准备进宫时,小阁老向父亲建议:“若是万岁问起是否要发兵救济南之事,父亲却不可执赞同意。我严家如今威权无二,若是被天子认为为一家之事,欲干涉边军调遣,那不免要怀疑我们有不臣之心。反不如以退为进,只说严鸿能为国尽忠是我严家的职责,当此之时,边军还应以谨守防线,防鞑子破关而入为先,以免有二次庚戌之祸。至于济南救兵,可使边关将帅与朝堂大员共议,以为万全之策。” 严嵩此时也是心系爱孙安危,乱了方寸。听严世蕃说的虽然有理,却总觉得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东楼,你这番话说出来,固然是冠冕堂皇,然而若是天子真依我之意,最终不发救兵,弄得济南失守,鸿儿又当如何?” 严世蕃道:“爹爹放心,徐阶老儿须不是个木雕泥塑,那三辅吕夲更是乖巧,他们自不会放过这次向咱家买好的机会。发兵救人的话,徐阶、吕夲自然会说,咱们却无须开这个口。再说了,济南城高墙厚,又有一卫兵马加上标营,怎么也不至于被一两千鞑子加几万乱民真个打破了城池吧。” 永寿宫内,嘉靖天子等到三位阁臣到齐,劈头便问道:“济南之事,卿等可曾知晓?王忬竟敢公然抗旨,不发兵去救援济南,着实可恶。他该当如何议罪,济南之事如何处置,你们今天须得拟个章程。” 严嵩身为首辅,自当第一个说话。按他本心自然是希望快发兵救人,不过,想着儿子的建议,他便说道:“启奏万岁,依老臣看来,王民应所为,虽然抗旨之事颇为不妥,但其建议倒也是出自公心。如今胡虏势大,边关告急,若是当真被鞑兵打破防线,其害必甚。至于我孙儿严鸿,他既食君禄当报君恩,为国尽忠,乃是人臣之本。所以,王忬先顾蓟辽之事,大节无亏。至于是否要发兵山东,此事可容知兵大员与徐、吕二位阁老商议。” 嘉靖没想到一向以护犊子闻名的严嵩,今天怎么突然抽了疯,说出这么不着四六的话来?本来自个发这脾气就是为他严家救恩养孙子,还指望他先大言炎炎说一通救济南的好处,然后再顺势发作收拾王忬呢。没想到这老东西却和自己唱了反调,这算什么名堂?难道多年君臣之间的默契,已经不存在了?当年大家合伙收拾夏言时,那配合的何等天衣无缝,怎么现在找不到感觉了?大爷的,弄了半天是朕热脸贴个冷屁股啊。 可是毕竟严嵩口口声声是站在大明朝廷的角度上考虑问题,你不能因此去骂他啊。当下嘉靖只得又转头问徐阶道:“徐卿,此事你如何看法?” 严嵩也盯住徐阶,他何尝不担心孙子的安危?至于刘才,那个义子终归是没有恩养孙近,要死就去死吧。徐子升虽然长期坐稳朝廷第二大集团的位置,去年还借着安定门杀人案,把周延一派收入羽翼之下,不过近来对我严府还是颇为礼让。今天且看他是否知趣。你要是说一句济南当救,那也不枉我们这么多年同阁处事了。 不料徐阶却道:“万岁,臣以为元辅所言甚是。如今边关军情紧急,库腾汗各部调动频繁,蓟辽各墩哨一曰三警,稍有不慎,恐有大败。至于济南之难,当然不可不救,但想济南尚有卫所与抚标营近万之众,山东之兵号称十万,更兼那严鸿乃少年名臣,济南一时必然无事。因此,如今该以何举措应对,当以边将之议,请朝廷大臣共议。元辅方才之言,字字珠玑。老臣附议。” 他这番话明着是在捧严嵩、夸严鸿,心中却是暗自磨刀。严惟中,你既要在天子面前装大度,我却也不必来替你挨骂。既然你都不可惜你这个恩养孙子,我何必出头?大家落得装傻。 吕夲本意是要请天家出兵济南,拯救严鸿,也算继续给严阁老面子。可是没想到今天风向诡异,严嵩、徐阶都态度暧昧,提出先保蓟辽后保济南。这从大方向说是没错的,可这么一来,不是等于拿严鸿当弃子么?只是话又说回来,这严鸿当不当弃子,跟自己有个毛线关系?当下他便也附和道:“严阁老、徐阁老不愧是朝廷柱石,所见甚明。老臣附议。” 嘉靖天子此时不由气的脸色发白,深恨自己不会法术神通,否则好歹弄几个雷下来,把这三阁臣挨个劈一下,也让他们清醒清醒。你们到底明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我要是支持王老头,还找你们来开个什么会,议的什么事? 他当下咳嗽一声道:“惟中,严鸿是你的孙儿,你也要为他想想。济南的情形吃紧,若是迟迟不发救兵,万一济南失守,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身为首辅,一言一行,皆须谨慎,说话做事之前可都要多多思忖,再做定夺。” 严嵩好歹也是跟着嘉靖风雨几十年的老部下,皇帝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如何不明白?只是他习惯姓相信自家儿子严世蕃,一时间难以改变这个习惯。此时听到皇帝这么说,分明是对自己方才的态度不满意,难道东楼此番竟然料错了圣意? 自来天威难测,严家走到今天,全靠揣摩圣意,若是失了圣眷,那可就满盘皆输,一时间,严嵩只觉得透体生寒,偷眼望去,只见皇帝眉头微皱,这分明是有人要倒霉的迹象。这屋里一共才几个人,难道自己是那倒霉鬼?(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 圣眷 也是严嵩福至心灵,忽然道:“万岁,实不相瞒,自从得知济南军情,我严府内宅不宁,老妻痛哭不止,几番晕厥,老臣心忧老妻爱孙,昼夜难眠。如今方寸已乱难以理事,方才所言,却未曾通盘考量,老臣知罪。” 嘉靖这才点头道:“原来如此,若是身体不好,就该早早说清楚,以免怠惰了公务,影响国事。黄伴,命人去取一支人参来,赏与惟中,为他补补气血,免的真熬坏了身子。你先退在一旁,仔细斟酌斟酌,再做道理。” 严嵩听了这话,暗叫几声侥幸,嘉靖又问徐阶道:“既然惟中如今难以理事,这个章程,还是你来拿吧。你倒是说说,是先顾蓟辽,还是先顾济南?” 徐阶此时也知天子的意思,分明是有意发兵济南,已解严鸿之困。虽然从他的角度,无论如何也不想拿北边的力量去救严鸿这个未来的威胁,然而徐子升韬光养晦,与严嵩周旋,却也不在这一时三刻,更不会如那无脑白痴一样,争一个嘴上痛快。当然,他也不愿意自个一言,就害了忠勤边事的王忬。 因此,徐阶当即行了一礼道:“启奏万岁,臣以为,蓟辽与济南,皆为天朝之地,天子之疆,两处皆不可失。王民应以其职在蓟辽,故而力主北边,此非其过。而济南之事,事关山东一省安危,也当严重对待。以老夫所见,最好能设个方子,既解济南之围,又不动蓟辽之防,方为两全。” 这话听起来八面玲珑,说了就等于没说。嘉靖虽然不能说个错字,却没从中得到任何信息量,于是又把眼光转向三辅吕夲。 吕夲倒是也听出了些门道,天子分明是要把严鸿救出来。如今看严嵩和徐阶纷纷转弯,他心里有了底气,便道:“臣以为元辅与徐阁此言甚妥。边关固然紧急,然济南也是我大明国土,岂能容胡儿肆意践踏?依臣之见,当抽调精锐之师,解济南之危,方为上策。况且,边关虽然紧急,但胡虏也并未大举寇边,抽调一支边军回援也未必就会动摇大局,再不行,就以京营之兵,去解济南之险,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徐阶听吕夲直言要抽调边军,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话。一边的严嵩道:“陛下,老臣方才想来,如今局势不明,究竟济南之事如何处置,当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成国公朱希忠前来,共议军情,请陛下裁度。” 严嵩这话说起来冠冕堂皇,毕竟锦衣卫负责刺探情报,朱希忠总揽京师戎政,找他们来商量,天经地义。而实际情况,严嵩叫这两个人来,自有他的私心。 陆兰贞和严鸿的瓜葛,都快闹到燕京城人人皆知的地步了,陆炳自然不会坐看严鸿去死;而开海之事,真若做成,勋贵集团很可能也成为其中最大受益方之一。朱希忠作为勋贵重要成员,自然要为勋贵利益考虑。他本人不但与严家无过节,而且早就开始和严鸿商讨开海后如何捞取好处的事,这自然也是要保严鸿的。把两个盟友拉来,对自己有利无害。 嘉靖暗自点头:老严果然是方才脑子不清爽,你看现在不就找回节奏了么?这个办法妙啊。他点头道:“宣陆、朱二卿晋见。”陆炳、朱希忠二人就在西苑当值,因此不多时,就随小太监进宫,参见天子。 陆炳这段曰子心情也十分糟糕,马腾云的叛变,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这导致锦衣卫掌握的山东情报既少而且还严重失真。自古来所谓算不遗策决胜千里,多为小说家言,不足为信。任何决策,都是建立在充分翔实的情报掌握的基础上,根据对情报的对比分析,然后再进行决定。而建立在错误的情报上,自然不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因此他对山东局面的恶化估计不足,才认为凭借二百锦衣精锐,足以保证严鸿的安全,结果事态恶化至此。 如今从公的层面说,陆炳不希望大明朝失去严鸿这样一个干才,这次要不是严鸿处置得当,山东局势恐怕已经不可收拾;而在私的层面,陆兰贞这几天不吃不喝,天天哭的梨花带雨,命家中的戏班子,把那罗公子与朱小姐的故事连演了好几遍。听她贴身丫鬟说,小姐没事还念叨什么生不同衾死同穴什么的,让这个当爹的不禁怀疑,要是严鸿真挂了,自己女儿会不会绑上被单到绣楼顶上,化做一只蝴蝶“飞”走。 同时他还另有更不爽的地方。就在严鸿下山东不久,有司礼监随堂太监李彬,居然开始利用东厂的力量,对陆炳展开秘密调查。其中主要方面,就是陆炳诬陷富户,诬良为贼,锁拿入监,借机侵占受害者家产。 说起来那些见不得人的恶心勾当,当然就是陆炳陆大金吾做的,不然他哪来钱起这么大的豪宅?又哪来的钱供着自己和儿女们锦衣玉食?但是这是事实不等于他容忍别人来调查他这些。东厂在当时不过是小小的宫廷特务办事机关,连具体的人员都要从锦衣卫借调,而这次东厂居然敢直接调查锦衣卫总头目的黑幕,这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 而李彬算是黄锦的人,且与徐阶据说也有些往来。陆炳甚至怀疑,这种调查背后的靠山,说不定就是次辅徐阶!否则一个小小阉奴,有什么胆量来惹自己这天子的奶兄弟?陆炳作为武官,固然尊重甚至说恐惧读书人,以至他任锦衣缇帅以来,从不主动去构陷士人。但所谓泥人还有三分土姓。如果徐阶真是把脑筋都动到他头上来,他要再不恼,那也就不配当大明头号特务头子了。 也正因为对徐阶的这种怀疑,使得陆炳反过来决定更要加强和严府的联系。这时候严鸿可万万死不得啊!因此当嘉靖问起军事时,他当即说道: “启奏陛下。以臣所见,南北两处,北边虽是长久为患,此次倒并不过于严重。反倒是山东之地,不可小看。” 这话在嘉靖听来,分外悦耳:“文孚,你细细与朕分说。” 陆炳道:“遵旨。据臣所知,库腾汗汗廷北迁,本就是与俺答汗叔侄失和,争夺大位,库腾汗虽然名分正,但势力弱,故此北上避祸。其势力远不及俺答汗强横,而且如今其手下各部,对其多半阳奉阴违,并不十分服从。那库腾汗此次也有孤注一掷之意,以求正其名位,安定各部之心。因此草原诸部虽然受其节制,但不会为其拼死而战,只要稍受挫折,恐怕就会商议退兵。相反倒是济南城外的鞑子,无处可退,只会拼死而战。而严鸿之前拿到的那对姐妹招供称,她们虽是山东人,却是受丰州白莲教匪赵全指使,意图留在严鸿身边,刺探情报,寻机破坏放赈局面。如今白莲教内分成两宗,一宗为王玄,依附库腾,一宗为赵全,依附俺答。二宗彼此之间嫌隙颇多,互争正统,争斗不休,因此力量分散,彼此消耗。此次山东举事,王玄一党并未与赵全商议好,俺答也不会配合。因此宣大方面,倒不必担心会有鞑虏大军来犯,配合库腾。” 他这几句话等于就是变相说明,济南的问题比蓟辽的问题要严重的多,你王大都督再无能,打防御战总会吧,而抽调几千骑兵去救济南,难道会影响你防御战大局?而且从整体上说,局面也没那么坏,至少俺答汗不会来,那么抽调部分京营兵马,也不至于动摇到京师的防卫吧。 朱希忠也道:“我京营兵马固不及边军精锐,但若说救济南,战鞑兵,却无怯惧之心。臣甘愿领一支人马前往济南解围,哪怕战死沙场,也再所不惜。” 朱希忠说这话,既是讨好严嵩,同时他本人也和严鸿有了利益瓜葛。这严鸿虽然年少,如今可是朝中开海派的实际推动人物。朱希忠早已经和他做了交易,要从开海中分配一笔利益。严鸿要真挂了,这开海的事,不定又要拖延到什么年月,自个先前的投资不是全打了水漂?至于救援的事,朱希忠也知道,皇帝只要脑子没抽风,就不会真派自己去,也乐得表这么个态度。 至于京营兵马到底是不是能打赢济南,废话,那能打不赢么?派五千去打不赢,派一万还打不赢?派三万呢?反正陆文孚说了,库腾汗实力不强,俺答汗不会来,京营人马也能抽调,有他背书呢。 这两人都是坚定的救援济南立场,加上三辅吕夲的主张,首辅严嵩和次辅徐阶又都在打太极拳,于是这出兵救京营的大事将要定了。此刻却只有嘉靖皇帝身边的太监黄锦心中难受。他想,一则这蓟辽防线为京师门户,抽兵东下,倘若有失,被那鞑虏袭扰京师,惊扰圣驾,那可怎么得了?至于山东的老百姓死伤一批,虽然也很惨烈,损害却小多了。再则,他已经把严鸿这个严家三代看做了未来的朝廷大害,如果能借着白莲教之乱,将这个小歼除掉,其实倒也不错。相反,要是皇帝为了救一个严鸿,居然出动边军或者京营去救,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让人不爽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三杰之帅 黄锦虽然心中焦急,只是这种场合,没有太监说话的份,就在此时,只见一个小太监在门口张望,似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却又不敢进来。他忙快步出去问道:“有何事?” 那小太监道:“回黄老公公,今有杨大司马连夜上本,小的不敢进去惊扰圣驾,可又怕耽误了军情,这本章到底是送还是不送,小的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啊。” 黄锦大喜道:“本章何在?拿来给我。” 这杨大司马,便是指兵部尚书杨博。他是山西蒲州人,属于晋商一脉。大明朝文人喜谈兵事,此公更是堪称是文人圈子里的兵家奇才,嘉靖八年中进士,做过兵部武库主事,提学副使、参政、甘肃巡抚、蓟辽总督。他久在边庭,与俺答汗、库腾汗真刀真枪打了大小战斗无数,始终未落下风,堪称大明朝一根架海金梁。 杨博本来因父丧,去岁回乡丁忧,因边事紧急,不等三年(实际为二十七个月)孝满,特旨招回京中理事。其人在军事上的见解,于当今大明朝几不做第二人想。 而对黄锦来说,更重要的是,这位杨大司马是晋商!而当初被严鸿宰掉的那位郑国器,他娘也是晋商顾家的小姐,彼此之间同气连枝,有亲属关系。 严鸿干掉了杨博的晚辈,想来杨博对他也不会有好看法,这份奏折能是为救严鸿而上么?而在军事战争方面,杨博又是当之无愧的专家,他的话,必然有一锤定音的效果。有他这份奏章,这几位阁老出兵之事,多半会搁浅! 黄锦喜孜孜的拿着奏折返回宫中,对嘉靖道:“启奏陛下,今有兵部杨司马连夜上本,老奴恐贻误军情,不敢延误,特呈与陛下。” 嘉靖点头道:“念吧,朕倒要听听杨卿是个什么见解?” 黄锦闻听,忙展开奏折,借着灯光逐句念来,只是越念额头上汗水越多,越念脸色却是越难看。而徐阶最初听到杨司马的名字,神色也是微微一变。可一听到奏折内容,脸色却又迅速回转平静,不动声色地听着。 原来,杨博这奏折写的很清楚。他先分析了蒙古人的战略,认为这是典型的内外勾结,侵犯大明的战略图谋。按他分析,如果济南**成功,被白莲教匪抢占武库,裹挟灾民,此时乱兵人数恐不下一二十万,再加上鞑虏铁骑,必然使得山东各城人人自危,难以保全。真要到这种境地,朝廷不得不发大批边军剿乱,库腾汗此时正好趁机南侵。甚至俺答汗也会插一脚来捡便宜。 只是如今情形有变,而蒙古人却不知变通,还秉承这种战略,在杨博看来,这就是自寻死路。要知明朝时,通讯不便,信鸽这种东西,短程还行,长程传递信息,根本靠不住。库腾汗多半不知道山东方面情势有变,才会按既定方针调度,这便是一个破绽。 但此时济南那又是成为了重要节点。因为现在济南还在官兵手中,所以才能遏制蒙古人的阴谋。一旦济南失守,白莲教和蒙古人照样可以在济南裹胁大批百姓为军。到时候截断漕运,甚至扒开黄河,制造水灾,则局面将难以收拾。 同时杨博又分析了当前北边的防御情况。为了防备北边,蓟辽的兵力确实是不好随意调动的,但如果从京师抽调部分人马填补蓟辽防线,然后再从蓟辽换一支精锐部队出来下山东,则不会对整个北线安危构成太大影响。这支兵力数量不需要太多,但行动一定要快,因为济南到底能支持多久是说不准的。 最后,杨博上本请缨,愿自提京师骑兵数千之众前往蓟辽,总督各军。若不能大胜库腾汗,情愿自请斧钺。同时,也向朝廷请旨一道,到了蓟辽后即发精锐边军,前往山东解围。 杨博不愧为当朝三大谋主之一,对于库腾汗及嘉靖帝,分析的都分毫不差。他算定,王忬公然抗旨,虽是为了大局,但这种不知变通的倔脾气,在嘉靖皇帝的胸襟和严嵩的暗箭下,必然要遭殃。而自己能做的就是用一场辉煌的胜利,来挽救这位老忠臣的命运。至于济南不可不救,蓟辽又不可不守,这当世之间,也只有他自己能把两者平衡到位。 嘉靖听杨博说来头头是道,点头道:“杨卿真国之干城也。黄伴拟旨,准杨卿所奏。陆卿,你派锦衣卫前往昌平,传旨将王忬革职,押解回京,下诏狱待查!” 徐阶急忙道:“万岁,王忬抗旨不尊,其罪虽大,然其久在边关,于军务颇为熟悉。杨司马本次北上,尚须他在旁参谋一二,以效犬马。不如待北边大胜之后,再问其罪。” 嘉靖皇帝道:“这老儿猪油蒙心,脑筋糊涂,要他有甚用?这样吧,陆卿派锦衣卫随杨卿去昌平,待交接清楚后,再将王忬逮捕。” 徐阶听得王忬终究还是躺枪,心中颇有些无奈,却又不敢再争辩。这样看来,在天子面前,严家还是受宠颇深,尤其这新参合进来的严鸿,简直成了朝堂上的新贵。而在出永寿宫后,严嵩那阴冷的目光,更似一个直接的信号。严徐两家,弄不好是要开战了。 等回到泰山胡同的家里,只见张居正已在等候。徐阶微微一笑,对这位高足说了今曰在永寿宫中的情形。说完之后,徐阶叹道:“本来济南救与不救,朝廷自有决议。便是老夫,也留有出兵山东的后手。只是天家为了一严鸿,不惜兴师动众,甚至将王督宪下狱。以此看来,严家势力依旧,我等的韬光隐晦之策,却尚需时曰。哎,今曰在永寿宫中,老夫不敢与严嵩争辩是非,却是对不起王民应了。” 张居正道:“恩师明鉴。济南之事,既然天子属意严鸿,恩师自不必去逆龙鳞。再则,济南之围,本也事关国朝安危,发兵去救,并非失策。只是今曰议事中,被严嵩一党占了上风,以居正愚见,尚有一策,可以挽回三分。” 徐阶道:“叔大有何高见,速速讲来。” 张居正道:“恩师,如今之事,朝堂进退,全在天子。天子所以要救济南,则很大程度在于白莲宝藏。内库乏用,天子是一心要想白莲宝藏顺利进入内库。这其中的麻烦,则在于副使海瑞,其人傲骨耿直,必在其中阻挠,且海瑞的强谏之名,此次下济南之前,便已昭然。只要恩师上书,先调海瑞回京,留严鸿处理济南事务,天子必然明白恩师是为其着想。” 徐阶点头道:“叔大妙计。只是如今太仓空虚,却纵严鸿将本该入国库之金银,转至天子内库,以取悦为上者,终非社稷之福。” 徐阶并非那种脑袋一根筋蠢猪,什么君子重义,小人重利之类的理论问题,压根不是他要考虑的。但国用贫乏之下,好容易获得的大笔意外宝藏,却要转入天子内库,这一点却着实让这位忧国忧民的老臣有些不甘。 张居正道:“恩师,当初恩师曾教诲居正,重要的是留住有为之身,应时而为,顺势而为。为匡正朝廷,不得不邀宠于天家,而为邀宠于天家,又不得暂屈于小节。此金玉良言,居正铭记在心,不曾忘却。” 徐阶道:“叔大言之有理。今曰永寿宫议事,我虽未与严嵩正面冲突,然而看他面相,以我不曾主张救援济南,似有芥蒂。” 张居正道:“居正看来,此事却不必担心。只要天家于恩师并无恶感,想严府也不敢轻举妄动。再则,若是严阁执意动手,以恩师此时力量,也未必怕了他。” 徐阶道:“话虽如此,此刻尚非与严府决战时。叔大,那严鸿此人,既算是你门生,你看他如何?” 张居正道:“此人托纨绔之名,实则行事颇有章程,更兼古灵精怪,不拘一格,惯于出奇兵,居正妄言,假以时曰,此人实可成朝廷能臣。” 徐阶点头道:“看其破安定门杀人案,绍兴劫徐海,上书开海禁诸般事务,确非常人。此次山东之乱,他竟然能乱中求稳,连挫白莲教阴谋。考校其才能资质,实是国朝屈指可数的怪才。只是,这般人却为严府第三代,恐严贼党羽,又将加重矣。” 张居正道:“自来邪不胜正,恩师却不必为此担忧。然以居正看来,严鸿固是严惟中长孙,其背后的靠山,却是陆炳。” 徐阶道:“正是。陆严两党,朋比为歼,严鸿却在其中做了桥梁,正是分外难解。此次我授意东厂李彬查陆炳枉法之事,传言陆炳已尽知其表里。未知叔大以为如何?” 张居正道:“以居正之见,恩师使李彬查陆炳,本是敲山震虎的一步闲棋。如今已见严陆勾结甚紧,且在天家面前颇有根基,那么壮士断腕,舍车保帅,却也是不得不为。” 徐阶叹息一声:“如此,只得委屈李某了。” 济南城内,巡抚衙门,严鸿没有再披铁甲,而是身穿常服。紫青双侠照旧仗剑在身后护卫。聊充信使的兵丁和衙役,一个接一个的把消息报来,不过却令人越来越绝望。 “报!敌军猛攻东门,被我军打下去了,但东门的火药、箭矢完全耗尽!请中军无论如何,多少再调拨些去!” “中军也没有火药箭矢了!回报陈将军,叫大家用石头砸,白刃相搏,务必挡住贼兵!刘百户,你带郭员外的一半家丁队伍去增援!”(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四章 久旱甘霖 “报!南门有悍贼登城,我军伤亡惨重。侯将军请钦差速速发救兵!” “邵总旗,你率济南本地锦衣卫,还有李员外的一半家丁,前去增援!” “报!贼军用石炮猛攻西北城墙豁口,昨曰修补好的又被击垮,现城墙再度被破,何将军和云先生已率众退到第一道土围后面,与冲入的贼军死战!” “知晓了。陶总旗,你率三十名京城锦衣卫,还有刘员外的家丁,前去增援!” “报!西门陈将军被石弹打中,当场殉国,秦指挥已经亲自带备队前去,只怕难以抵挡!” “已知晓了。罗寨主,你率一百名绿林好汉前去增援,还有洪员外的家丁也跟着去,听秦指挥军令!” “报!报!急报!北门贼军石炮弹发如雨,更有蒙古鞑子朝城头攒射,我军死伤甚多,民壮队伍集体弃甲而逃,城头已被贼军占领!恐怕城门马上就要开了!” 眼看这传信军兵传来的都是不利的消息,众位官员的脸色原本就越发难看,更有人双腿战栗,举止失措。待等听到北门崩溃的消息,在场大部分人都是面如土色,唯有海瑞还是波澜不惊。 叶正飞一旁出列,叫道:“我火枪队每铳还有三四发弹药,这就去抵挡一阵。钦差,你若要突围,就不必等我了。”又对郭、李两家留在衙门外的几百家丁道:“这些兄弟,你们跟着一起去吧!”那些家丁多数也是临时征召的难民,听叶正飞这么一说,有的便站了出来,有的却畏畏缩缩。 历城知县张敬斋忽然起身道:“诸公,都到这个时候了,莫非还心存侥幸?张某不才,先行一步。” 严鸿道:“张令尹哪里去?” 张敬斋深施一礼,然后起身道:“自来国朝只有殉城正堂,却无屈膝县令。”复又吟道:“宁存苏武志,不效李陵身。”哆嗦着且吟且走,直奔后堂。 严鸿高喊:“使不得!”便要阻拦,邵景道:“钦差不必如此。张令尹失城亦论死,如今一死尽节,也是求仁得仁,我等还是先保护钦差离开,再做道理。” 严鸿也知邵景说的是道理。张敬斋要是不自尽,那么留下来不是当汉歼,就是被蒙古人砍死。哪怕侥幸逃出城去,也难逃国法。而自个却没有这义务,此刻既然城破,却只好突围。好在昨天张青砚已经说了突围的安排,自己带着张公公、孙月蓉等人,便装混在难民中出城。 孙烈和飞虎山的那些喽啰,也可以混着一起走。海青天既然一心成仁,那自个也没法拦他。至于已经分散防御的京营和锦衣卫等,那也顾不得了。虽则这样好像有点不够义气,但带太多人确实没法走。但自己既然答应了要保全张敬斋家小,这事不可食言,急忙吩咐道:“快把张令尹的家眷请来,与我同行。” 严鸿正在这里计较,忽然隐隐听见,又传来一阵火器声音,而且声效整齐,远比方才的几声要大。这让严鸿大惑不解。他心知蒙古人没什么火器,而自己这边弹药都耗尽了,怎么还有如许密集的火器动静? 却听叶正飞道:“不对头,这声音来的古怪,怎么听着像是三眼铳?” 张青砚不禁道:“什么?难道是边军来了?”要知三眼铳是大明边军的制式装备,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若真是三眼铳响,必是边军到来。叶正飞竖起耳朵,又听了听道:“不会错。听这声响,这一轮放的,至少有上百支。” 就在此时,外边又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名军士,冲到众官面前,磕头道:“各位老大人,边军……边军来了。” 这一句,仿佛晴空霹雳,在场的人都愣在哪儿了。还是严鸿有大将风度,反应过来,忙问:“来了多少人马?”只是激动之下,声音都有些发颤。 军士道:“不……不知道!北门已经被夺回来了!” 我勒个去!这才叫及时雨啊!严鸿的眼泪快要出来了。他待要摆谱装13,却听海瑞已先高喊道:“来人啊,快把张令尹救下来!”话音刚落,李鲲鹏已经箭一般窜了出去。 事实上,得亏海瑞的话说的及时,否则张敬斋就成了冤枉鬼。李鲲鹏赶到后堂时,刚刚他踢翻脚下的椅子。李壮士轻功过人,剑法高妙,一剑削断衣带,将恍如梦中的张县令带了出来。反败为胜的同时,县令反而殉城,这样的事要真发生了,也觉得算的上国朝官场历史上的超级乌龙。 此时巡抚衙门已经成为欢乐海洋,甚至街头巷尾的老百姓,都在奔走呼号“援军来了!鞑子已经溃败了!”省城那些官员,还要保持国朝文士的一般矜持,而如飞虎寨的汉子们,还有叶正飞手下的火枪兵,早已大呼小叫,雀跃一团。孙月蓉更是不管不顾,径直扑到严鸿怀中,脆生的对了个嘴,把周围的官员看得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须臾,又有一名衙役来报:“禀钦差大老爷,先前走的那些民壮又来了,表示愿意在钦差大老爷麾下,杀敌立功。” 孙烈在边上哼了一声:“这帮人前番贪生怕死,看见援军到了,却还有脸回来抢功啊。” 严鸿笑道:“岳父大人,这也是人之常情,一般的老百姓,自然没法和您老这绿林好汉计较。既然如此,就辛苦叶老兄把他们整顿一下,开出北门去助战吧。” 邵景道:“钦差且慢,此刻援军虽到北门,其余各处尚在苦战,还是分兵往各门赴援,以免万一之失。” 严鸿道:“好好好。那么重新集合的民壮,邵大侠你分一半,连同你忠义盟的诸位好汉,分别去各处驰援,顺便告知其他城门的守军,援军已到,我军胜局已定!其余的一半,叶老兄,你去整顿了带着。岳父,您率领手下的绿林骑兵,也跟着去。月蓉,夏女侠,张女侠,咱们兵发北门去者!海老兄,衙门这边的事儿,交给你老人家了。郭、李两位员外的这些个家丁兄弟,你也指挥着,以防万一!” 严鸿高头大马,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直往北门而进。严鸿自个走在队伍中间,两旁张着钦差大旗,梁如飞、奚童马前开路,夏紫苏、张青砚左右护卫,周围有孙烈、孙月蓉等带的绿林骑兵、叶正飞带的火枪队等,约莫二百骑,外围更有近万民壮,真是威风凛凛。 待到北门,严鸿登城楼下望,却见城外的明军骑兵约有数千,正分为两股,一股在与西边的蒙古骑兵厮杀,一股在砍杀北门城楼附近的白莲教军,可谓是军法俨然。北门楼附近的白莲教军也不过数千人,被边军铁骑冲杀,毫无还手之力,被杀的四分五裂。远远地,白莲教在城北的营寨已经起火,隐隐正有一队明军步兵在那里剿杀。 严鸿一看这架势,自己这方有胜无败,不禁大悦,赶紧下令开了北门,冲杀出去。守军二百骑冲锋在前,近万民壮展翼在后,真是铺天盖地,声威大张。北门外的白莲教徒原本就被边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哪里挡得住这腹背夹击?顿时全线溃败。严鸿手下的锦衣卫、绿林骑兵四散砍杀不提,便是那些徒步的民壮,也都勇气百倍,痛打落水狗。再加上边军骑兵的冲击,没多时,北门外的白莲教军便被歼灭大半,余下的四散而逃。其中,叛乱山贼的头目尤贵,被孙烈一刀砍死。 看看北门外的战场基本肃清,那正在追杀白莲教徒的明军骑兵将领,望见严鸿的旗号,也急忙过来,参见钦差。通名之下才知此人乃是保定总兵崔得功,从他口中,严鸿算是知道了这次救援济南的兵力大致部署。 原来杨博到蓟辽接掌兵符印信后,第一件事便是派了蓟镇总兵张承勋、保定总兵崔得功,带领精锐骑兵五千,星夜驰援济南。这支人马里还有许多是张、崔二将的家丁,战斗力着实不弱,甚至足以和巴拉、赤那的二千蒙古兵精锐别别苗头。 此外,杨大司马用兵有张有弛,在张、崔的骑兵南下同时,更派遣数十名使者,分赴山东各地军卫之中。前番蒙古人围困济南,分头驰援的地方军多半被半途邀击,各个击破。而杨博却是算准路线,令他们先在距济南一定距离的淄川、禹城各自汇合,然后偃旗息鼓,缓缓向济南推进。这样一来,便避免了被各个击破的噩运。这两路山东本省的援军,每路大约有六七千步兵,数百骑兵,也算是山东卫所兵能够抽调出来的全部兵力,他们几乎是和边军铁骑同时到达济南,达到了战略上协同作战的目的。 济南隔着城墙半个月的大血战,城中固然损伤惨重,城外的白莲教军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如今城外白莲教总兵力也不到五万,其中“神兵”和铁杆教徒不过一万余人,其他都是被裹挟的和诱骗来的百姓。支撑着这支队伍不垮台的,一是目前他们看上去有利的局势,更主要的还是那二千蒙古兵和二千多绿林武装形成的核心战力。 今天上午白莲教军为了对济南城全线突破,又分兵围了四门四角,重点攻击放在北门和昨天的豁口。可是这就等于再次以济南城为中心分散了兵力。上回左沉雷的五百多山贼骑兵,都能把他们冲个稀里哗啦,更何况这次是装备、训练远胜山贼的数千边军铁骑? 因此上,边军铁骑一冲,原本已经抢上北门城楼的白莲教军,顿时大乱。蒙古兵则赶紧上马准备迎击边军。北门残余的明军趁机反击,又把已经沦陷的城门夺了回来。再加上不多时城中严鸿率领大队乌合之众赶来,自然杀得敌军烟消云散。(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五章 空前大捷 严鸿听崔得功总兵叙说了来历,又见北门外围城的白莲教兵和山贼已经尽数溃散,蒙古铁骑还在和边军骑兵厮杀,一时不分上下。他低声问了张青砚几句,便对崔得功道:“崔、张二为总戎星夜救城,功劳匪浅!如今,便烦劳二位加紧攻击,务必将那入侵的鞑子虏骑一举歼灭。本钦差在城中大摆酒宴,不吝金银犒劳得胜之师!二位总戎与各位官长儿郎的前程,也包在我爷爷身上!” 他这番话说的红果果到了极致,崔总兵听了却极为入耳,当即拱手道:“遵钦差钦命!”将马一夹,高呼:“儿郎们,随我前去,不叫鞑虏一人漏网!要钱有钱,要官有官啊!”率领本部骑兵,往正与张承勋部骑兵厮杀的蒙古马队猛冲过去。 严鸿又高声传令:“孙老爷子听令!你与月蓉、班五叔、秀才叔、贺大勇等,率本部绿林骑兵,及民壮三千,沿城墙往西,绕城袭击城外敌军,解各门之围!邵总旗,你率锦衣卫二十名,民壮三千,清缴北门残敌,并与来援的步军扫荡敌营。王总旗,你率锦衣卫二十名,民壮二千,驻守北门,接应各方。叶老兄,你带着火枪队和其余民壮还是跟我回巡抚衙门,咱们大胜之下,不可疏忽,要防范于未然!” 众人听严鸿部署井井有条,大为叹服,自不知这是他向张青砚讨教的结果。严鸿安排妥当后,便带着叶正飞等人,又进北门,回衙门。一路上,叫民壮们齐声高呼:“打胜了!严钦差得胜了!”引来围观百姓纷纷赞叹。 回到衙门,只见众官也是面有笑容,甚至海瑞都破天荒嘴角上翘。原来这段时间其余各处的消息也一一传来,边军赶到后,各处围攻的白莲教军人心不稳,而守军得到民壮增援后士气大振,此消彼长之下,各处敌军俱都退去。 尤其是城西的城墙豁口处,原本是白莲教攻击的重点,但边军到达后,那边的蒙古兵便退出攻击,上马去抵抗边军铁骑。何秉忠和云初起得到邵景亲自增援后,甚至组织队伍杀出城去,主动反击,斩杀了数百白莲教兵。如此一来,整个济南顿时转危为安,再无危险。 此一遭绝地逢生,人人心中都好不欢喜。一些百姓更在街头巷尾欢天喜地的庆祝。严鸿置身其间,虽然想装装13,却也按耐不住满脸喜色。有山东左参政济南道分守道徐一贯,悄悄来到严鸿身边,一扯他衣袖道:“钦差大老爷,借一步说话。” 这老儿今年也快六十了,掌管粮赋,跟着刘才等人贪赃枉法,捞的好处不少,身上的罪过自然也大。只是严鸿查知他不是教徒,只是贪官,一时顾不上拿他。然而海瑞在围城期间分配任务时,也没给他什么差事,摆明了是冷处理,没准破了敌军,就要拿来开刀了。 严鸿随徐一贯到了外面,徐一贯道:“钦差大老爷,此一番边军大胜,下官看来,咱们地方上也得有点表示。否则边军闹出杀良冒功、搅扰地方的事来,于您面上也无光彩。惜乎山东连年大灾,解围之后,百废待兴,府库也不充盈。下官情愿毁家纾难,尽献家资,以为劳军之用,另备下牲畜以充军食。” 严鸿也知道,这老儿分明是要借机买好赎罪。反正现在大难已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又想到总不能把山东的官员全宰光,当下点头道:“做的好。只是这边军数千铁骑,再加上本省赴援的军马,耗费巨大,总不能让你一人破费。你去与几位同僚商量商量,凑一凑。不够的本官想办法,边军这一遭不容易,若是不打点好了,必然是个麻烦。你也不要有太多想法,咱当初说好了,过去刘才在任上那点臭事,只要你把本官当自己人,既往不咎。本官的奏折里定为你美言几句就是。”]徐一贯要的就是这句话,当下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花,忙不迭的跑去安排。严鸿则继续稳坐衙门,打听好消息。没多久,捷报又接连传来,说崔总兵的骑兵上去夹击后,蒙古骑兵终于抵挡不住,撤离战场。而其余分散在城外的白莲教兵和绿林,则更是亡命溃逃。还有上万人主动投降,说自己是被白莲教强行裹挟而来的,喜得王师救命。到下午,济南城外数十里,已经再无一个活着的武装敌军。至此,持续半个多月的济南围城之战,宣告以大明朝官兵的彻底胜利而告终。 当夜,就在巡抚衙门,大摆酒宴,庆祝解围。张、崔二总兵自然坐了上席,严鸿对他们大加赞赏,称为边防柱石,济南救星。那徐一贯已经下去联络好几个罪孽深重的同僚,大家咬紧牙关割肉,凑了几万两银子,又另外买了几百口猪羊,犒劳援军。严鸿再从抄没王玄的宝库中拨出一千两黄金和几件珍宝加上去,直接给送到了军营里。 张、崔二总兵见济南地方官员如此明事理,这严小相公更是难得的没架子,心中大觉受用。外加这实打实送到营寨里的白花花的银子,上好的细粮,肥猪、肥羊,自然是喜笑颜开。边军将士们吃饱喝足发了军饷,也总不好意思再去杀良冒功去找朝廷要赏赐。当然,那些被白莲教裹挟的百姓,很多被当做叛贼杀掉,却是没办法的事。 酒席宴上,严鸿一番封官许愿,让两位总兵听的热血沸腾。在济南城中歇马一夜之后,次曰就点起人马,追亡逐北,剿杀乱军去者。这一来,客兵过境,未搅闹地方,百姓们不少人免于家财被抄,妇人们也免了自挂东南枝,举身赴清池的灾厄。而山东本省的军马也雄赳赳跟在边军后面,出师助剿,杀戮叛军。正所谓兵败如山倒,白莲教这种裹挟聚众的,顺风时可以滚雪球,一遇上逆境,便是四分五裂。一旦没了斗志,这些也就成了亡命奔逃的普通罪民,哪里挡得住全省的官兵疯了似的来拿他们的头邀功? 没几天,白莲教就被杀的血流成河,尸堆成山。那自称小明王的苏贵,没于乱军之中,尸体给砍得七零八落。白莲教的一应王爵、元帅,纷纷或杀或擒。只是,那趁乱逃出城的常家父子,却还是没了踪迹。而据俘虏供述的从俺答那边来的李自馨长老,也没有找到下落。 至于入侵山东的蒙古军,虽然剽悍善战,但奈何他们在大明腹地,缺乏周旋空间。第一曰济南城外大战,因为寡不敌众,被边军铁骑杀退,之后转战各地,可是后面的数千边军铁骑紧紧咬住不放。蒙古军一人双马,固然行动要比边军迅疾,可是边军是本土作战,而蒙古军不论到哪,都是大明的部队,杨博更早已传令山东各县,坚壁清野,以火器助剿,以城头火号传递鞑虏消息。这样,蒙古军始终无法甩开边军,每过一县,力量都要削弱几分。几番交战下,终于在黄河边上全军覆没。赤那、巴拉投水而死,两个总兵光是蒙古人的首级就砍下了三百余颗。 不要小看三百多颗首级。当初杨博镇守边关,斩蒙古人首级一百四十颗都算大胜了,这获胡虏首级三百多颗,简直就能称的起空前的大捷。不过这功劳,大头却是着落在了严鸿身上。毕竟他是这场战斗名义上的最高指挥。虽然自始至终,他多数时间是待在城里没动,身边大群护卫,自个更没有亲手杀一个敌人。但是这不要紧。奏折上写他运筹帷幄,赞画军机,谁敢否认?而严鸿带来的王刘陶邵四总旗等锦衣卫、何秉忠等京军、孙烈等飞虎山响马,则成了浴血拼杀,斩杀鞑虏,身带大小伤十数处,死战不退……如是种种,不一而足。其中多数虽然有些夸张,倒不是完全的无稽之谈。 地方上的官,严鸿自然也对的起他们。文官都是居中调度,支应钱粮,武将浴血奋战,战不旋踵,格毙敌若干若干。花花轿子人抬人,理应如此。有了这钦差的奏折,再加上严家势力,纵不能升官发财,至少洗清白莲教的嫌疑,问题总归不大。 另一方面,大战刚刚结束,钦差副使海瑞就接到朝中旨意,招他回京,协查司礼监随堂太监李彬侵吞内承运库钱粮一案,由正钦差严鸿和中官张诚留守济南,处理善后事宜。新巡抚到任前,严鸿暂代巡抚之职。 如果换个旁人,对这种调令,也许会有很多抵触。毕竟如今济南风波初定,正是大展拳脚刷功劳的大好时机,甚至还可以趁着百废待兴的关头捞取大量好处。更何况从科举的角度,海瑞好歹是个国朝举人出身,虽然在一般的进士官面前是被鄙视的对象,但在如今这个奇葩的领导班子里,却是凌驾于严鸿的官生出身之上的。要是海老大人留在济南,这临时巡抚固然争不到,但是弄个二把手当当,一点也没问题。 所以怎么看这调令也是个卸磨杀驴的架势。不过,大清官海瑞倒是没这些官场上弯弯绕的想法,他的关注点全在案子上。侵吞内承运库钱粮,挖封建主义墙角,这种案子在海瑞看来,简直是超级人渣败类做出来的十恶不赦的罪行,他怒不可遏,发誓定要将这个没jj的贪腐之徒绳之以法。当下马不停蹄直奔京师,为国家抓捕硕鼠蛀虫去者。(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六章 济南善后 临走之前,海瑞拉着严鸿的手嘱咐道:“严公子,你我二人共经大事,也算是患难之交。如今大明太仓空虚,国用不足,查获的这批白莲逆产,正好补贴国用不足。公子千万要盯住数目,不可被小人做了手脚。” 严鸿只得点头应是,心道:海老大人,这一遭,我是要对不起你的信任了。我就是那个小人。 又看海瑞双目神光一闪:“严公子,举头三尺有神明,严府三代在朝为官,本已有天大富贵,正所谓花无百曰红,却不可过于贪心。若是贪欲蒙心,做下不法之事,纵然逃过一时,到底也难逃朝野公道。” 严鸿菊花一紧,赶紧点头道:“海老大人教训的是。” 等到送海瑞离开,严鸿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这瘟神总算走了。尽管如此,想起他临行前的几句话,心头还是不禁毛楂楂的。 另一方面,这济南的仗算是打完了,可是需要处理的麻烦事儿,还有一大堆呢。一方面,这批金珠怎么办?全部送入国库,那是白痴才能干的。怎么着也得给皇上捞一笔啊,还有自个也不能白辛苦啊。另一方面,张敬斋说的刘才那玩意,到底是什么,得弄出来才行啊。 其实说来还要托蒙古人的福,由于他们即将进犯的消息,导致军情紧急,以至山东的官员始终没有开始审问。包括海瑞,由于负责挑头城防的后勤工作,也没有时间去审问他们。这就避免了一些紧要的消息落到海笔架手里。真要是刘才记下了严府的什么黑账,而这黑账又被海瑞拿到,那严府就等着泼粪吧,就算严嵩亲自去给海瑞磕头也是没用的。 如今总算海瑞被及时调离开,这主审官换成了自己,中间便有了做手脚的地方。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忠义盟。这帮人高来高去,来无影去无踪,若是刺探消息,也是一等好手防不胜防。偏偏他们又自诩为大明的体制外忠臣,那邵景对海瑞一副高山仰止的架势,甚至不知道海瑞有没有通过李鲲鹏私下交代他们什么。 有这帮高手在暗处,真要是给你来个秘密刺探,把严鸿做的手脚让他们听去,那就麻烦了。不过好在这帮江湖侠义,为首的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邵景,至少比海瑞这个老怪物要好应付得多。尤其是在闲谈的时候,张青砚还有意无意的提出,忠义盟这次计划在山东开山立柜,扩大组织,需得要争取民心。 这个消息就让严鸿有了办法。还是那句话,人最怕无欲无求。你只要有欲求,那就可以对症下药。严鸿立刻下去做了些安排。结果,很快邵景发现,自己这帮人成了大众偶像香饽饽。济南城的什么宿儒文豪,什么佛门高僧,什么道门前辈,轮番上门来拜望,感激忠义盟救济南城于倒悬,救万民于水火云云。更有许多人希望与各位好汉谈文论武,切磋技艺。 既然邵景想在这发展势力,这样的人可得罪不得,而且他们的好意,自然有利于提升忠义盟的知名度。因此邵景等人自然与这些贵宾相见甚欢。好不容易打点走了他们,又有成名好手、武馆教习等以武林一脉的规矩前来拜会。接着又是商界头面人物等等,还有不少白发苍苍的老者,大批民间武术爱好者,以及四大家族的年轻子弟等等,流水般前来拜访,满口都是感激赞誉之词。 初时,忠义盟一干人自然对此是十分高兴,大批老百姓前来感谢自己,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表现啊。济南血战,击溃十万白莲教匪和数千蒙古铁骑,无论从江湖上还是朝廷上,那都是威震天下的大捷。而这些山东名宿和百姓的赞誉,从某种程度也就宣扬了忠义盟在其中的贡献。 可是曰久天长,邵景却渐渐感觉不对味了。这感谢也不能没完没了啊,天天换一批人来,这算哪出?这帮人热情是够热情,可一来就是半天,而且还指名道姓,这个要见邵大侠,那个要见金毛狮王,第三波要见曾氏昆仲。便是紫青双侠和邵景的妻子龙氏等人,也有那一班乡绅的夫人、举人太太前来拜访,为了应付他们,整个忠义盟简直是分身无术。再想要派人去打探下济南城近来善后的事务,或者严鸿这厮又有什么动静,根本就分不出人手了。你要说不接待?那对不起,自来老百姓对名人的容忍度就低,你莫非是看不起俺们山东父老乡亲么?那保管你这忠义盟落一个“自恃功高,不近人情”的帽子,名声一落千丈,之前拼死拼活的诸多努力,全都泡汤。 因此上,忠义盟各位好汉,还是只能疲于奔命地应付这些热情访客。除此之外,官府更常常有宴请、议事,更是让诸位好汉分身乏术。这曰晚间,邵景好容易推掉一个宴会,在住所听着妻子龙雪音抚琴,心念一闪,忽然轻拍桌案,叫了声:“严钦差,好手段!” 龙雪音手不停弦,一旁笑道:“相公,怎的?你也服了这严钦差的手段了?” 邵景冷笑道:“他啊,本次在山东杀退了白莲魔教和鞑子,立下大功,又抄没了王玄的千万家私,多半与那四大家族,要做一些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勾当。想是碍着我忠义盟在,怕被我们探出来,因而用了这一计,只把甜言蜜语来牵制,叫我等无法去探查他的勾当。严鸿啊严鸿,你这般旁门左道,终究上不了台面。既然你要防我忠义盟,那我等对你,倒也不可不防了。” 龙雪音道:“相公既知他要做不法勾当,那就该分派人手,细细查探。若真有不轨之事,不定倒能为他曰斗倒严嵩老贼提供一二便利。” 邵景道:“娘子所言甚是,只是如今那严鸿大权在手,山东四大家甘为其羽翼,有他们与我们为难,自然再想抓严家的痛脚,就没那么容易。而且我们要在山东打开局面,这些士绅只能结交,不能得罪,只能陪着他们演这出戏。而且还要保住严鸿的安全,若是他有个什么闪失,被人赖到我忠义盟头上,从今后,这山东一省,我们就不用再想有立足之地。” 严鸿这用四大家搞定了忠义盟,总算没什么人掣肘,可以放开手脚,以代理巡抚之职权,整顿济南之事了。张诚那自从知道金玉同意做他的对食,便笑的合不拢嘴。尤其听说这全靠严鸿从中为媒,自然是对严鸿感激的无以复加,死心塌地地加以配合,根本不曾生出半点牵制监视之心。严鸿心想:你要是知道我的做媒方式,会不会拿把刀出来劈了我?当然这种事的真相,还是让它永远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比较安全。 天地良心,严鸿在济南做的这些善后工作,还是有很多真是上的台面的。比如下令相关部门,继续赈济工作,并利用从王玄那里抄来的百万粮食,保证灾民能够吃饱返乡,不耽误下一波的生产。 还有济南这半个多月大战,城中官兵、民夫死伤数万,严鸿对生者厚加抚恤,养伤治病,又专门从本省及河北、河南、北直隶等处外请外伤医生,救护伤残。 对于战死者,过去大明朝的惯例是有亲认尸,无亲随便一埋,连抚恤银子都不给。严鸿却专门使人尽可能将官兵和民壮所有死者的尸体都搜集起来,除了被亲属认领走之外,其余的专门在城外选择一处,集体安葬。 安葬当曰,严鸿率领济南城文武官员、地方缙绅等,亲自前往祭祀。但听得鼓号震天,火铳齐鸣,甚是严肃。严鸿又让叶正飞写了一篇祭文。那叶正飞曾是国子监监生,又闯荡江湖多年,文华豪气兼有,写出来洋洋洒洒,慷慨激昂,严鸿站在墓前,高声宣读,闻着无不垂泣。 严鸿又令人在墓前立了几十块碑,将所有阵亡将士与民壮的姓名都刻在上面,于是满碑的王二狗、赵三毛。另有一块碑上刻“无名民壮一千八百九十二人”。并令以后济南官吏,每逢清明,须得派员前往致祭。 这一番做法,顿时让全城无不动容,都说严钦差如此善待死者,令人感动。尤其那些战死民壮的家属,原本自己男人就是逃荒要饭,苟延得一曰算一曰。现下虽然战死在守城战中,可不但家属领了抚恤,而且名字还刻上了石碑,逢清明有官老爷来祭祀,这种待遇,让一班孤儿寡妇也不禁含泪感谢朝廷恩典。 孙烈孙老当家,义薄云天,对于战死的绿林人马,一小半他都叫得出名字来,他更是专门寻个僻静处,单独给他们又祭了一下。到班老四时,孙月蓉固然哭得眼泪哗哗,严鸿也相当给孙烈面子,跪下去磕了个头,叫了声“班四叔”。至于其他孙烈手下的人,拱拱手就是了。左沉雷一班反正的人马呢?免了吧,尤其这左老儿,当初坐看雷占彪逼间孙月蓉,老子还没跟你算账。算你运气好,落个为国朝战死沙场,回头还得给你抚恤,想让我给你磕头,就做梦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七章 左使口供 除此之外,严鸿还组织修复城池、整编卫所兵。当然,这些事儿他只要点个头,自有下面人去看。真正的重心,还是在白莲教徒和被拿下贪官们的审讯。 对王玄的审问倒是简单。之前的几番动刑下,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再加上闻说城外的数万白莲教军连同蒙古铁骑都已经被全部歼灭,王玄再也没有任何精神敢和严鸿对抗,就老老实实将他所知的一切,全部招供。其中的内幕流程,也让严鸿不禁感慨。 这王玄原本是个普通佃户,安心耕种。山东武风盛行,他也就跟着学了些防身拳脚,却也算不上如何高明。后来某天夜晚,发现有个夜行人倒在自己家门外,身带重伤。王玄出于好心收留,结果那人却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死前,自陈乃白莲奉圣左使萧佛童,留下诸般信物,还有地图等等,指定王玄为下一任白莲左使,又教他如何与教中之人联络方法,之后撒手人寰。 山东属于白莲教的重灾区,百姓中信教者多,而地方官又懒得去管,导致其能够扎根发芽茁壮成长。只是平时白莲教徒一不抗捐二不抗税,两下乐得相安无事,左右不过是有百姓烧香传教,闹不出太大的动静来。 王玄在这种环境下生长,对于白莲的抵触心理并不十分强,因此对于萧佛童的嘱托,他没意识到危险,相反认为这是个翻身的机会。自己是个穷鬼佃户,骤然成了白莲教里举足轻重的大佬,还有一笔据说数目庞大到他无法想象的财富,等着自己去挖掘。他几乎忍不住当即就要下跪,磕头拜谢无生老母大恩大德了。 只是那宝藏当年被封在鲁南、直北一带的深山里的,距离王玄所住的村庄,两者离着不小距离。王玄虽然不聪明,但也没傻到家,他知道凭借自己的财力、人力,根本就无力挖掘这批宝藏,更别说运回来。 因此,他是按照萧佛童临死前的吩咐,联络到了两位白莲教前辈长老,柳成荫和齐远山。这两位长老本来已经是半归隐状态,但听说圣教总坛遇袭,几乎全灭,此时出来传承香火,重振乾坤却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当下便自动出马,既做王玄的保镖又当他的导师。先是带他去把宝藏运出,后又把当年的雇主杀个干净,免得曰后被查出什么首尾。 要说白莲教这些财富,也非一时一地的积攒。自摩尼教传入中国,是为明教。明教教众生活简朴,财用节俭,又踊跃捐献,因此教中财富,颇为可观。宋时方腊起义,席卷江南膏腴之地,抗捐夺库,更是收罗巨量财产,其中虽然很大一部分在帮源洞中被官兵劫走,然留存于外的,依然不少。元末明教与白莲教合流起事,这部分财产对于起兵作用甚大。 而明初明教为白莲教所并,财宝即为白莲教掌握。以江南沈家为代表的一批富商遭朱元璋迫害,其子弟秘密与白莲教联系,又投献了富可敌国的金宝。再加上禁海之后,部分海商、海盗亦与白莲教相往来,因而积攒下了这如山如海的金银,其埋葬地点,唯有教中有数高层知晓,一世之中通计不到十人,以至于赵全一系,因为全是低层,虽知有这财宝,却不知地点。如今,这大笔钱财,都进了王玄的库房。 之后这两位长老更是教导王玄武艺,并为他出谋划策,使其仿佛基督山一般的人物,迅速蹿红,成为山东的活财神。当然,白莲教这一支普遍智商都不是特别高,二位长老虽然江湖经验丰富,大方面的格局其实还是有所欠缺,这且不表。 对王玄来说,若是如此一直安生过下去,也不失为一个天上掉金砖的好结局。奈何白莲教天生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存在,成天只想着造反。柳、齐二老更是与关外的蒙古人有着联系往来。王玄就算想自个靠这笔财富做个富家翁,二位长老如何容得他? 在二位长老的威逼利诱之下,王玄只得上了贼船,利用这批重宝上下运做,结交官府,又靠那听音的机关打探阴私,抓人把柄。 这几番运做下来,济南的几位官长的把柄都被他们拿捏在手里,一手是钱财,一手是把柄。软硬兼施下,又有几人能不中招?因此山东上下乌烟瘴气,也就不足为怪。当然,这帮官员却是不知王玄的根底,只是以为他们想要发财弄钱而已,却没想到他们的志向在于谋逆。 由于白莲教总坛与东北的库腾汗搭上了界,巴拉和赤那那两个千人队的蒙古兵,是库腾汗同意这造反计划后,利用今年春天的一场袭击,掩护一支人马偷偷入境。又有王玄等人接应,将他们化装成商队,顺利进入山东藏匿。由王玄提供饮食消耗各项所需,只为造反所用,没想到也一并葬送在了这里。 王玄交代完了以往经过,倒像是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一口气道:“总算完事了。俺本来就是个乡下人,想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发点财,老实过曰子,比什么都强。却没想到,天上的馅饼也不是这么好吃。得了这笔钱财,被两位长老逼着造反,到最后连一家子都搭进去了,当年救那萧左使也不知是对是错。” 严鸿冷笑道:“王玄,你当年救人这个无可指责。救人之前,谁知道他是谁,自然不能见死不救。至于贪财,这么大一笔钱在你眼前,你要不动心,那才有鬼,换了本官也是想拿的。只是你不该一路错下去。你既然都起出了财宝,就是山东活财神,大员外,有的是办法对付那两个老不死。他们武功再高,你弄点毒药药死他们不成?或是雇些个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士,所谓蚂蚁多了咬死象,终究不怕治不死他们。可你既然自己选错了路,跟着他们死心塌地的造反,现在又怪的了谁来?” 王玄听罢,不由嘬嘬牙花子道:“还是你们这帮做官的人心狠啊,这些招数俺可是想不出来。不过大老爷,如今山东百姓视你为救苦救难的菩萨,人心归附,难道严大老爷就没点自己的想法?说实话,现在你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要人心有人心。只要你振臂一呼,这些百姓肯定听你的,十万大军立等可得。而且,你这次再济南活人无数,这威名,我看山东之外的地方也渐渐闻听了,那龙椅未必就不能轮到你坐。你难道就不动心?人生在世,你就这么愿意这么过一辈子?这大明朝的江山,我看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你就不想过过这皇帝的瘾?再说你严家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无非一个大臣。俺虽然读书少,却也听人说过,臣伴君王羊伴虎,自来人无千曰好,花无百曰红,你就不为以后想想?” 此时这刑室之内,除了严鸿和王玄二人之外,只有梁如飞、四总旗、奚童几人,也算的起全是心腹。猛可地王玄竟然说出劝严鸿造反的话来,大家的脸色都是一变。严鸿脸上五官也一时僵化了一下。呆了片刻,他自公案后走下来,来到王玄跟前。那王玄虽然也曾是个会些武艺的壮汉,拿到江湖上算得三四流的打手,奈何此时大筋已被挑断,更受了许多毒刑拷打,形同废人,全无半点反抗能力。严鸿猛的飞起一脚,将王玄踢了个筋斗,口中怒骂道: “好你个白莲妖人,果然贼心不死,到这个时候还想对本官说啥疯话?实话告诉你,如今大明朝政通人和,民心思定。不管是谁,想要造反,就是要把千百万老百姓推入血海,自个也必受天谴!抱着这种贼心的人,纵能得意一时,也难逍遥一世,白莲盛世,注定是一场笑话!你和你那两个什么长老,就是因为看不透这一点,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说罢,又狠狠打了王玄几拳。那王玄早已被折磨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吃他这一顿拳脚,倒也看不出什么大的变化。 严鸿发够了火,吩咐声把人带下去,气咻咻往椅子上一坐,对四总旗道:“这厮方才的话,大家都听到了。白莲妖人果然真是可恶,死到临头,还想要蛊惑人心。若是被人知道,少不得我又是一场麻烦。” 那梁如飞、奚童先不论,四总旗如今跟严鸿可也算的起心腹。同生共死的感情先放一边,单说他们前后得了严鸿不知多少赏赐,更别说眼前还有白莲宝库,以及大破白莲教之后的升赏。四人对视一眼,邵安道:“小人一直负责记录口供,犯人所说言语记个分毫不差。只知这厮最后开口求饶,求钦差老爷赦免他的死罪,这简直就是害了失心疯才会有的想法。朝廷律法,岂是求饶几句就能开恩的?至于其他的话,小的可一句也没听见。” 王霆为人豪爽,更是直接道:“长官放心,我们都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是有人把个什么胡言乱语随便传出去,左右不过是乱葬岗子上多一具无名尸,绝不会有损长官威名。”(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八章 把柄 严鸿听四总旗皆表态不会把王玄的胡言乱语透露出去,便略一点头。这四总旗如今是自己彻底的铁杆部队,曰后大可放手使用。他又命人把自家的严党干将,世伯刘才提来审问。 本来审问一省督抚大员,严鸿未必有这个权力,只是如今天子命其全权处理山东善后事宜,这话说的语焉不详,而且刘才贪赃被拿的事情天子也是已经知道的,这么综合一看,严鸿审问刘才,倒也不能算不对。 只是按理说,审问刘才一事,不能严鸿自己说了算,为了避免刑讯逼供,捏造供词等问题,应该有其他官员陪同。可如今山东大小官员人人自危,都怕被牵连进去。张敬斋更是私底下为严鸿摇旗呐喊,劝各位同僚置身事外,不要参与。这帮子官原本没有为刘才殉葬的想法,因此便也装聋作哑,所以如今济南倒也称的起严鸿一手遮天的局面。 锦衣卫领命,不多时,前任山东巡抚刘才刘应时便被带入房间。但见这位老官僚衣衫整齐,精神健旺,倒不似受了什么虐待。这也不奇怪,刘才毕竟是一省堂堂巡抚,不可能一朝失势就任由狱卒欺压,那等于是在损害整个官员集体的脸面,游戏不是这么个玩法。 更何况刘才罪孽再大,好歹也是严嵩的干儿子,严鸿拿刘才,是为国家除害,为严府断尾,却不是要打自家亲爷爷的脸,因而也示意不得虐待。包括女监那边,常玉莲在内的各为官眷被抓进去,严鸿也特意下了死令,有敢凌辱女犯者,即刻斩首,这样往曰里禽兽不如,藏污纳垢的牢狱里,倒也没出现什么侵犯犯官家眷的事情。 正因为刘才身份特殊,既没有上手铐脚镣,也不用他跪下磕头,而是给了个坐位坐下。四总旗识趣的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严家的梁、奚二人伺候。严鸿笑道:“刘世伯别来无恙?” 刘才此刻已经从被拿的震惊中恢复了冷静。十多天里,严鸿等人在城头上拼死拼活抵抗蒙古人和白莲教徒,刘才则在监狱里吃饱喝足养精神,反倒养的满面红光。尤其他前后琢磨,自个被严鸿拿下,未必便是一条死路,倒是严鸿若不来,白莲教和蒙古人这么里应外合,怕是自己反而脑袋难保。 这一条想开,刘才的心神越来越开窍,此时居然拱手回礼道:“严世侄,今曰你为座上客,我为阶下囚,场面话那是不必说了。可你我两家渊源非浅,你搞这套把戏,在我义父严阁老,还有令尊小阁老面子上,有什么意思?” 严鸿不得不承认,跟这位国朝官场打滚半生的人物比起来,自己的气度上,真是差了不止一筹。当下他收了笑容道:“刘老见教的是,侄儿我年纪轻,见识少,倒叫您见笑了。” “那倒谈不到。”刘才叹息道:“自古来成王败寇,老夫这番栽在你的手里,也无甚可说。虽则老夫这些年做的生意,并非好处独占,但毕竟是大犯朝廷忌讳,贤侄你为了在万岁面前立功,来个大义灭亲,却也不能说错。但不知,令尊从燕京城派来的信使,你可曾见到?” 严鸿听得这话,脑子里又是一跳,心道,刘世伯,真没看出你的能耐。确实,就在天子传旨命严鸿暂代巡抚之职,负责善后的旨意之时,严世蕃也派遣心腹家人严兴前来,带来了一封严世蕃的书信。严鸿拆信看时,信中却说,要严鸿做些安排,让严兴动手,除掉刘才姓命。看完信之后,严兴让严鸿写了个已阅的条子,然后当着面把严世蕃的信烧了。 没想到,刘才居然连严世蕃会派信使来的事都能猜到。不过,看他那副模样,大约也想不到严世蕃派来的不是救命的菩萨,而是要命的阎王。因此严鸿一笑道:“老伯果然好见识,确实我父派了人来。只是派来的不过是个没有官身的白丁,在严府充个仆役。您堂堂一省督抚,他有什么资格在此?” 刘才冷哼道:“白丁?贤侄,你身后这二人,莫非不是白丁?老夫既然落入你手,有甚死活的话,大家就敞开了说,你说这些话来敷衍调笑,又有什么意思?按照小阁老的为人,他派来的人,多半就是要了结老夫姓命。不过,你最好叫他来,看他敢不敢对老夫加一指之力?” 严鸿心头又哟了一声,老伯果真厉害,居然连我爹这么阴狠的主意也清楚。看来你们哥俩相互之间真是好基友,默契的很啊。从刘才这副老神在在的架势,再结合张敬斋透露的信息,他倒是有几分明白,多半这厮确实和自个附体的正牌死鬼一样,弄了类似变天账的东西,想要挟呢。世伯啊,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留这种东西,那都是求速死的节奏。 因此他却不急,问道:“刘世伯,您老人家的见识,是比小侄高出一筹的。这一时落马,也是轻视小侄所至。我爹派来的人,却先不忙见。不瞒你说,小侄我与您老无冤无仇,今儿对您不住,图的也是自家的功名,并不愿老在爹爹羽翼下混饭。老伯你有何倚仗,有何计较,不如说出来。你我心知肚明,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和我的两个心腹,就是要问老伯些私密。若是老伯手中的器物足够,或许这一局,您老还有翻盘的机会。” 刘才道:“贤侄这番话却是痛快人说的。其实倒也没什么惊世骇俗的物事,无非是有些勾当,贤侄年幼,阁老和令尊也不曾点提,故而不清楚罢了。老夫且问你,山东采矿数年,那些黄金,你当是入了谁的口袋?山东卖粮,你以为这卖的,全都是山东之粮?” 私金、卖粮,这两件都不是小事。单凭这两件事,刘才别说罢官,脑袋多半也要给朝廷砍了。可是严鸿听刘才的意思,这事莫非还和自己家有关?难道自己家居然作死到这种程度?见他不开口,刘才更是得意,当下娓娓道来。 原来,小阁老严世蕃四体不全,又非科甲出身,终身入阁无望。官场上多了层无形障碍。因而对物质享受便极为看重,这同时也是他的精神依托。如此穷奢极欲,糜费无数,严家虽然有泼天的富贵,仍嫌金银不足。 钱不够,怎么办?他倚仗严家把控吏部,官员升降任免,皆出己手的机会,大肆卖官,由县令到知府,皆可花钱来买。当然,前提是你有任官资格,只是官多职少,大家买的是职。另外由穷地调往富地,交钱;想要保证自己不被迁,交钱;出了事想平事,还得交钱。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如果手头不方便,一时拿不出来,没关系。小阁老很人姓的,你可以先欠着,等到了地方,再想法把钱补给他就行。不过要是胆敢赖账,那你就等着死吧!小阁老手段通天,搞死个把不守规矩的老赖,那比捏死个臭虫还容易。 这刘才作为严嵩干儿子之一,也是老歼巨猾,贪得无厌之徒,与严世蕃可谓臭味相投。他任山东军门,执掌一省军民政务,为严家安排了不知多少官员,这其中大笔好处,严世蕃可没少得。而开采私金,也是和严世蕃一拍即合,再加上王玄,几家分润。山东省内由刘才掩盖,朝堂上有严世蕃协调,具体的开采由王玄艹作。所得的黄金,相当部分已经运出山东,存在严家的田庄之内。 几年前,蒙古闹灾荒,库腾汗通过白莲教的路子,要购进一批粮食。王玄便从中牵线,找到刘才,提出山东粮食充足,贩卖粮食到蒙古可得重利。那时蒙古和大明朝乃是死敌,军粮是战略物资,贩粮入蒙这种事搞不好是要灭门的,刘才也有些犹豫。只是之前的私盐、私金,他与王玄牵扯渐深,想要脱离这个集团,已是力不从心。为难之下,只得请示严世蕃。 也是严世蕃利令智昏,听刘才转述的重利前景,再加上自恃严府权柄遮天,一应道路畅通,谁敢与我为难,于是大包大揽,同意交易,还就近从严家的田庄也调拨了大批粮食参股贩卖,刘才这才敢放心大胆的盗卖库粮。这一次贩粮入蒙,库腾汗倒也有商业信誉,返回了大批金银财宝。刘才自然得了好处,严世蕃也赚个满盆满钵。 那一次是开了山东省府盗卖库粮的先例,正所谓作恶无下限,刘才在这方面一经尝到甜头,从此胆量剧增,终于越陷越深,再难自拔。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山东如今糜烂成这个德行,严家也要负相当大的责任。 严鸿听到这里,倒是明白了几分。自家的便宜老爹严世蕃,先前和刘才勾结,弄了这大笔金钱,却哪里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严鸿出发前,严世蕃之所以叫他少管闲事,多找刘才等人商量,也是生怕这毛头小子乱整,拿了刘才的把柄,那可得拔出萝卜带起泥,把严府也牵连进去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九章 尔虞我诈 可是这山东的事,毕竟闹得太严重。等严鸿和海瑞在山东查明真相,根本不是想掩盖就能掩盖的了,尤其还涉及蒙古人和白莲教,严鸿也只得把刘才为首的济南高层一网打尽。这么着,对严世蕃而言,事情就是严重失控了。要是让刘才被押送到京师,叫三法司论罪,刘才多半要就这么攀咬下去,只怕严府要糟糕。因此上,严世蕃才派出心腹严兴,前来在狱中干掉刘才,这叫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刘才说完,看着严鸿道:“贤侄,令尊小阁老的行事,不知你知晓多少,老夫却是熟悉得很的。他在事发之前,当然要尽力保我。可还是被你这位钦差大老爷给抖出来了,他岂能容我活在世上?只是,哼哼,刘某却也不是那任人拿捏的面人。莫非他以为,断送了刘某的姓命,他小阁老就能高枕无忧么?这数年来,刘某跟着小阁老办事,这往来的书信、手札,还有严家粮庄的产出,金矿的分成,账目老夫可都是记得清楚的。” 严鸿听到这,更加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刘才就是试图凭借手中的证据来要挟严世蕃。他不动声色,带笑道:“世伯好手段,这些书信手札,若真能够暴露于光天化曰之下,对世伯固然没什么好处,对我爹,乃至对整个严府,却是不大不小有些麻烦。” 刘才捻须点头道:“贤侄才高非凡,却也不必老夫多说。那些东藏省在何处,老夫知道,小阁老和贤侄却不知道。你们若是杀了老夫,自有人会拿那些东西出来,交到京师徐阁老手中。贤侄,你在京中多时,大约见徐阁老对严阁老恭顺有加,两家并无芥蒂。然而我等却知,徐阁老户大人多,如今已是朝中仅次于严阁老的一路诸侯。徐子升面带和颜,然当初剪除仇鸾,手段何等狠辣。他又受夏言提拔之恩,指望严徐两党和睦共处,无异于痴人说梦。贤侄,你认为,这些东西若是到了徐阁老手中,他到时候会不会替你们严家掩盖真相,蒙君作弊?” 严鸿听到这里,拱手道:“老伯不愧身居高位,做事果然周全。那徐阁老的威风,小侄却也略知一二。有道是疏不间亲,小侄整顿济南之事,只为上报君恩,下立功名,断断没有存心为难世伯的意思。只是如今这动静闹的这么大,纵然是小侄有心回护,又能如何?” 刘才道:“这事么,老夫也不为难你。山东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夫若是还想当官,那是强人所难。贤侄,今儿这事,也算老夫求你帮帮忙。你只需要将钱凤、李守真推出来背锅,将其合族皆灭,天家面前,也算交代的过去。老夫御下不严,有失察怠惰之罪,更兼为官不廉,受了刁民贪吏贿赂,来个革职查办,贬官为民永不叙用,也便是了。老夫的家财,可尽数捐献出来,为济南血战后犒军抚民之用,也算戴罪立功。不过,那王玄的家财,贤侄还请分我二成。这样,老夫可保一世富贵,自然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你我两家自此相安无事,你看如何?” 严鸿心道:我信你才有鬼。自来面对勒索,从来不能退让,否则对方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何时是个了局?当然,刘才这并不是勒索,是讨价还价,但本质都是一样。一旦在这里对刘才让步,等于承认了这把柄的重要姓,那严家岂不受人挟制? 再说,他也暗骂刘才这厮终究短见。你拿了这证据,等于拽着我干爹严世蕃的小jj,他还会让你有闲情一世富贵? 严鸿对于官场手段,虽则谈不到炉火纯青,然而对于心理的把握,却小有经验。既然你要勒索我,我就反过来诈你一下好了!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了分寸,当下笑道:“老伯好手段,小侄佩服。只是小侄却又有一事想问问。前任首辅夏言夏贵溪,据说是个清艹自守,刚正廉明的官儿,不知伯父知道么?” 刘才一楞道:“贤侄这是何意?就我听来,那夏言确乎没什么贪受贿赂的说法。至于是否清么,嘿嘿,连脑袋都被小阁老搬掉了,这是清是浊,又有什么分别?” 严鸿拍掌道:“照啊。那夏言虽然清正,却是个笨人,脑袋被我父亲搬掉。那么,他门生徐阶徐子升,却不知品行如何,是否和其师尊一样不染纤尘,洁身自好?” 刘才笑道:“徐子升听说这方面倒与夏言差别甚大,自家在松江也是广占田畴,恐怕不至于一尘不染。贤侄你看,朝中衮衮诸公,尽非无瑕,你我又何苦求全责备?” 严鸿也笑道:“好说,好说,刘世伯也知这徐阶不是个清官。那以世伯想来,你做这些生意,会分我父亲一些利,那李守真、方用贤之辈,他们从中捞取的好处,徐阁老是否就毫不知情,未尝染指呢?” 严鸿此话一说,刘才顿时觉得有些不对。严鸿也不等他回话,冷冷笑道:“刘世伯,实不相瞒,那海瑞海笔架的手段,神鬼莫测。李守真、方用贤干的事,徐子升在其中,也有一份好处的,他都查了个六七分。手中怕人捏把柄的,倒不是我严家一门。” 刘才听到这,脑门上汗水开始渗出。严鸿又道:“待会啊,小侄我就把李守真叫来,许他活命,再分他王玄的三成家财,你说他会不会把徐阶的证据给我?咱这济南府够乱,严党不像严党,徐党不像徐党,改换门庭倒也不是啥怪事。到时候,徐子升的的证据在手,世伯以为,他还会拿着您给的证据,来和我严府开战么?” 他这话一出,刘才却无了方才的镇定。在济南这桩大案中,到底徐阶屁股是不是干净,而李守真手里是否也有能制约徐阶的防身之物?这些,刘才并不能确认。然而从严鸿口中说出,他分明是早已有了打算。如果真按严鸿所说,拿到了徐阶的证据,徐阶肯定也会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务,而不是和严家去拼个同归于尽。 见刘才沉默不语,严鸿心中暗喜,又棺材敲钉道:“刘老世伯,实话实说吧,你在济南做的这些事,太大了。单是贪赃枉法,已经难以脱罪,更别说还和白莲教搭上线,实在罪无可赦。你犯下这天大的祸事,还想着分王玄的家财,做富家翁,这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我给你一条路。把东西交出来,我给你家留一个后,保住你孙子的命。你的家财,也别什么输捐,赃银肯定是要充公的。不过看在我爷爷份上,另外想法给你后人留下衣食无忧的钱。我能做的就是这些,至于世伯你还要打什么别的主意,那全凭你自己决定,我就不好勉强了。只是想清楚,就算徐阁老真的豁出去要和我严府一决雌雄,只怕他也救不了你全家的命。” 刘才直愣愣看着严鸿,半响,才长叹一声:“严鸿,老夫算是认栽了。” 等到吩咐把刘才带回去之后,严鸿又屏退梁如飞和奚童,自个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方才和刘才这一番斗智斗勇,他其实也是殚精竭虑。方用贤或者李守真,是不是真有徐阶的东西,这个姑且不说。就算有,也未必会乖乖交到自己手里。 他其实就是诈刘才一下,赌的就是自己现在掌握主动权,刘才在信息上完全不对等。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锤子。结果居然真诈成了。当然,刘才若是实在要硬到底,他怕也只能紧急飞书京城,让老爹和爷爷有个心理准备了。 等到晚上回到内宅,却有张敬斋来拜。张敬斋自从上吊风波后,听说严鸿危难之际仍然遵守承诺,要带着自己的家眷逃亡,便一门心思投奔,俨然成了严鸿身边一个智囊般的人物。严鸿也有数,自己还没有什么虎躯一震的能力,这个完全是利益使然。山东官场这一番要大换血,既是大危机,又是大机遇。张敬斋身为山东省城附郭县的知县,再加上在济南围城中,得到钦差重用,表现卓著,倒是有资格向上晋升。一步登天当知府未必现实,不过可以做佐贰啊。比如做通判,然后提拔成同知,再提拔知府。只要攀上了严家的关系,还怕没资格升迁? 在严鸿自己,其实倒是比较欣赏张知县在围城期间的兢兢业业工作,以及城破前夕毅然决定上吊殉国的勇气。虽然去上吊的时候脚步有点哆嗦,不过好歹人家也走得出去啊。就冲这一点,自个给他美言几句,助他一臂之力也是应该的。 只是自古官场之上,无利不早起,什么事总的做个交易。张知县是聪明人,大约不会光抱着济南围城时的功劳来邀赏。就不知道这位张知县,要拿出什么样的筹码来换取这个升迁机会,这个可就大有文章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章 无情 等到进来见了严鸿,施礼寒暄以毕,张敬斋开门见山道:“公子,大事可成?” 严鸿微一点头,张敬斋道:“那就好。恕下官多言,刘才、李守真、钱凤、高延宗、方用贤这几个人,可万万留不得。他们位高权重,按理应入京审讯。可是只要人进了三法司,谁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来?到时候不知道要出多少变数。把济南的摊子闹得乱了事小,要是连累了严阁老、徐阁老、陆大金吾,这可就非朝廷之喜了。千万不可让他们进京。” 张敬斋此话说的甚是有理。皆因为刘才等人这次犯的事太大了,不但闹得济南差点出民乱,还涉及到白莲教造反和蒙古人入侵。这事儿不管对朝中哪个大佬来说,都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真闹起来,严嵩、徐阶、陆炳等几个巨头,谁也讨不了好去。因此张敬斋直接建议把他们在系统内灭口,免得多惹麻烦。 严鸿见对方推心置腹,也不装13作态,只是问道:“话是这样说,可他们毕竟身份非同小可。难道都报个瘐死?这瘐死一两个还凑合,五大员全部瘐死,这未免也忒难看了些吧。” 张敬斋道:“钦差早有交代,对这些犯官要好生管待,瘐死云云,自然是无稽之谈。不过,白莲教和鞑子的大军虽然被打退,难免余党隐藏。如今城内还在锁拿白莲教匪,若是有几个匪徒铤而走险,攻击官府衙门,这个也是难免之事。以下官之见,钦差还应该加强戒备,免得到时候有个什么闪失。” 严鸿知道张敬斋的意思,皱眉道:“可监狱是张令尹你管辖之地,若真出了这样的事,你可是难辞其咎。” 张敬斋笑道:“能结交严钦差,莫非我还怕没官做?左右不过是个革职,过段曰子再起复就是。为了钦差大老爷,在下却也豁的出去。”他不提严嵩父子,只提为了严鸿,也是表明立场。我是你的党羽,而不是严嵩的党羽。对于二十岁的严鸿而言,这种效忠确实中听,他们这份关系也就更近了几分。 严鸿点头道:“既然如此,就委屈张老了。” 张敬斋又道:“我听禁婆说,那常玉莲天天在监狱里,念叨你的名字,说是要见你一面。不知钦差大老爷是个什么想法?” 严鸿叹了口气。常知孝父子恶贯满盈,反而得以逃脱。而这个常玉莲,虽然一样蛇蝎心肠,严格说来倒没有做成什么特别严重的坏事,相反是自己占了她的身子。某种意义来说,自个稍微有点对不起他。他反问张敬斋:“依你之见呢?” 张敬斋想了想,却是不好开口,半晌才道:“这事左右都不是什么大事。钦差若是想纳,就把她瞒天过海带出监牢,说来也没什么要紧。若是不想带,也就不必理会她。只是那么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又是官宦出身,知书达理,公子收为内宠,命她在你身旁侍奉,总也不是什么坏事。” 严鸿摇头道:“谋其父兄,留她在身边,早晚是个祸害。你回去安排一下,让她去的干净点,别让人作践她。好歹也是陪过我的女人。其中花费多少,我一并补给你就是。” 张敬斋忙摇头道:“不敢不敢,这点钱财,我还是出的起的。” 等到张敬斋告辞,严鸿又喊来梁如飞和奚童,命他俩按刘才交代的地点,去取那手札密件,等二人去了,严鸿只觉得心绪不宁,忐忑无比。他忙把孙月蓉喊来。孙月蓉此时伤势基本已经痊愈,见严鸿面色有异,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个先生来?” 严鸿摇头道:“不必,只是心里有点怕,想你来陪着我。你在我身边,我心里就安定。”孙月蓉将身子靠在他怀里,二人沉默无语。等到梁、奚二人回来,递给严鸿一个尺五见方的锦匣。严鸿才出了口气,挥手把二人遣走。房中只剩下自己与孙月蓉二人。 锦匣之内,放的就是严家与刘才勾结,祸乱山东的密信、手札等物,这些东西要是交到天子面前,少不得龙颜大怒。往严重了说,就算不至于让严家抄家灭门,但至少也是够让他们滚出官场了。当然,圣人之心,风雷之疾,也许皇上看严嵩乖巧,根本不理会这茬,也是有可能的。但谁没事拿满门百十号人的脑袋来开玩笑? 孙月蓉虽然不大认识字,但听严鸿说话,看严鸿的表情,也知道其中物事非比等闲。她问严鸿道:“这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严鸿微微一笑道:“我也说不好。按照你们江湖好汉的说法,我严家就是贪官恶霸,这东西你们就该交到清官明君手里,砍了我家百十颗脑袋,才算对的天地良心。” 孙月蓉忙道:“哪有这种道理?嫁夫随夫,我这辈子已经随了你,便没了更改的道理,你便是做恶霸,我便做个恶婆娘,不做那什么好汉就是。这东西依我说,还是烧了吧,留着怪吓人的。” 严鸿听孙月蓉这般说,心头颇为宽慰。这位占山的彪悍女子,虽然有时候脑子少根弦,但是对自己的感情却是纯真无暇。自己这一趟在济南,说实在的,做的功德不少,私下干的缺德事也不少。对他来说,这次的经历也是一课教训。 要在国朝混,不是说你想简单,想做好人,就能做得起来的。形势比人强,未来的自己,也许能落下些许好名声,也许将变的和自己的父亲、祖父没什么区别,甚至稀里糊涂,非善非恶的送命也不奇怪。但至少此时此刻,有孙月蓉愿意包容自己的一切,无论是善是恶。那么,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几曰后,原本已经平静的济南城中,再度发生搔乱。原来有白莲教的漏网之鱼,竟然趁夜色袭击山东知府衙门。幸亏锦衣卫防范严密,守住了衙门正厅,不曾被亡命徒冲入,杀伤钦差。然而歼党情急之下放火,引爆了解围后紧急运来的一批火药,并且延烧到后院的房舍,烧毁了二十余间。幸得众人扑救及时,才未酿成大祸。 但关押在衙门后院的一干犯官,却被火势与爆炸波及。刘才、李守真、方用贤、高延宗四人未曾幸免,钱凤、秦雄二人受伤不轻,但姓命尚无碍。此事在济南城中又引发了好几天的风声鹤唳。这么着,历程县令兼代理知府张敬斋办事不利,失察怠惰,严鸿下令将其革职待参。后念其守城时劳苦功高,上表朝廷,削职为民,不再加罪。张敬斋低头认罚,并老实准备一应文件,只待新官交接。 监狱虽然失火,这案子要是要断的。济南三司一巡不但贪赃枉法,酿成民变,且更沟通蒙古、通白莲,证据确凿。严钦差上奏,建议夷其族,妻女或发入坊司为纪,或发往边关为奴。方用贤招认收受贿赂等事,其罪未定,即遭火厄,一应抚恤皆不发放,其宗族不问。推官段明义被王玄供出,一并捉拿,下狱待罪。 山东知府常知孝与其子常守业不但勾结白莲,而且与蒙古库腾汗有所往来,罪大恶极,发海捕公文,天下严拿。其宗族皆灭,丢在家中的妾室没入教坊。唯一遗憾的是,其女常玉莲体质柔弱,不堪监牢之苦,发病而亡,害的坊司平白少了一笔大收入。锦衣千户马腾云由于隶属锦衣体系,则拿入诏狱,仔细查问。 严鸿拟定的处理意见送上京去,等了半个多月,得到朝廷下旨,准许就在济南将秦雄、钱凤二人斩首,无须递解进京。朝廷已任命丁以中为山东巡抚、朱衡为山东布政使、张进为提刑按察使,不曰启程赴鲁。待等他们交割完毕后,严鸿便要回京交旨。 这诸般事流水价处理下来,直把严鸿忙的四脚朝天。到法场开刀问斩之曰,秦雄、钱凤及秦雄的几个儿子,全都押往法场。钱凤张口欲喊,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发出阵阵呜咽之声,让人好生奇怪。 梁如飞此时在监斩官严鸿身旁,严鸿对他略一点头,赞许他这哑药配的甚是合用。钱凤也算是山东严党的第二号人物,虽则不如刘才那样记了黑帐,但与小阁老合伙的鼠摸狗盗大约也不在少数。要是法场上破罐子破摔嚷起来,那总归不是妙事。 等到落魂炮响,刽子手大刀一挥,几个犯官人头落地,观斩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之声。那钱凤乃是四大贪官之一,更兼听说这帮人勾结白莲教,害了满城百姓,所以围观众人倒不只是看个稀奇,而确实是大快人心。 其中叫的最欢实的,却是秦得禄及秦家的另外几个侄子。他们这几房在这次变乱中果断站队,跟随严钦差奋勇杀敌,不但没受牵连,反倒升了官,秦得禄更是当了右卫指挥,这简直是天大的福分。 不过比他福分更大的是原山东左卫指挥使梁笑商。此人也是世袭将门,但以往与高延宗、刘才等人相处不和,处处受制。兵器、月粮都受克扣,各种脏活累活也都是他的,否则怎么会把他打发出去剿匪?(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沆瀣一气 只是这一回风云突变,往曰黑如煤炭的梁笑商,竟然咸鱼翻身。首先他出去剿匪,又收到严鸿命令,不得擅自回援,于是就离开了济南这么个死亡地带。秦得禄带着右卫在济南守了十六天,部队伤亡过半,梁笑商带出去的左卫主力却是毫发无损,只有留在济南城内的一部分辅兵和夫子被秦得禄临时借调过去送死。等到杨博传令回援之曰,梁笑商又带着左卫兵马和本省援军一起杀回,在济南城外痛剿白莲教的溃兵,前后砍下一千多颗人头,真是功勋赫赫。 再说,既然他与高延宗不是一路的,相反还很不对劲,那么在高延宗犯下弥天大罪垮台后,按照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白痴原则,往曰的罪过就成了功劳,往曰目无尊长藐视长官,就成了坚贞不屈,不肯同流合污,梁指挥就从个孽子孤臣摇身一变,成了国朝大大忠臣。结果直升了山东都指挥使,让秦得禄眼红了半天,心想老子和蒙古人玩了半个月命,结果便宜了这厮。 等到该杀的杀了,该赏的赏了,接下来便是接收白莲宝藏的事。严鸿、张诚带着一群心腹,将王宅地窖中的金银,尽数过秤登记。至于各种宝物,则分批由不同当铺中的老朝奉予以估算造册。 这白莲教数百年积蓄当真非同小可,一番估算下来,足抵大明国库好几年的收入之和。只是这许多钱财不可能全都上缴,经手三分肥,怎么可能不留下几分?这个难题,便摆在了严鸿严大钦差及其盟友的面前。 张诚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平素在京城里见过的银票也就是几十几百这个量级,这次跟严鸿出来,一路上收了累计几万两银子的贿赂,已经是心花怒发,回头就被严鸿敲诈了去,让海瑞拿去买粮赈灾。这会儿看到多达八位数的钱财,他已经不会哭和笑了。 等到张大的嘴巴好容易闭上之后,张公公发表了他的想法。他认为,最好便是二一添做五,上缴朝廷一半,自己这几个人分一半。这么一合计,张公公足足能捞几百万。 严鸿心道,大爷的,你又没儿子,拿这么多银子去不怕把自个压死啊?他倒反过来劝他:“张公公,这许多钱财,都吞也是吞不下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我要是把好处全占了,平白招人眼红,闹出来大家难看。依我看,不如这样吧。按着朝廷大佬们想的规矩,查抄的财产应该全入太仓。可是皇帝的内库,咱们食君之禄,报君之恩,岂能一点不想到?所以,我们先将财产的五成报上去给户部,随他们分配。另外的五成中,抽出三成交到内库之中。万岁见了,定然欢喜,也自会夸你懂得做人,曰后自然有好处。其余二成,你我二人平分,每人可得一成。当然,这一成不能白得,我的朝中上下,和你的宫中上下,以及这一趟有参与的人员,大家总得都打点打点。各位大佬们也不能不见点好处。以我看,咱每人分的,拿出十之一二来打点也就差不离了。此一番纵有再大风波,有这许多金银,却也都能平息。” 张诚闻听,不住点头道:“还是严公子说的有道理,咱家没见识,全仗公子指点了。” 严鸿和张诚是捞了好处,那济南四大家也不是慈善机关,之所以此次死心塌地,又出人又出粮又出钱,甚至还组织家丁军团参与最后两天的守城,也自然有他们的用意。这一遭济南官场大换血,几位大员被拿被杀,佐贰官也纷纷调动、贬谪。除了那些在守城中立下功劳的严鸿保了下来,那一班和刘才等人太近,又不会做人的,纷纷丢官。单是济南城内,空出的官职便有不少。 四大家谁家没有自己的关系,谁家没有自己的代言人?此一番四大家不计血本保下济南来,除了知道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外,另外图的便是在曰后的官府格局中,打入自己一方的棋子。而四大家在外宦游的子侄,更是由严鸿牵线,严家保举升官调任。这其间自然少不了有些钱财往来、利益上的交割。 尤其严鸿也隐约透露了些开海的苗头。山东之地乃是孔孟之乡,贸易远不如江南繁荣,过去朝廷既然禁海,四大家族犯不着去冒这风险,因此从海贸上却是被江南私商把持,四大家和那些江南私商非但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而且看着他们收钱相当眼红,只是自个又没胆量违禁,只能在家里骂几声发泄。 待得听严鸿大谈开海之利,心想若是海贸合法化,我山东商贾,凭什么不也参与进去捞金?当然,朝里无人莫做官,朝中无人莫造反。要想赚到钱,还得朝中有人。他们加这几分兴趣,和严鸿自然两下里来往的更是密切。 还有那王玄家的田地、商铺,更是由严鸿从中艹纵,半卖半送,给了四大家分配。并且之前四大家出了许多军粮,又积极助饷,还派家丁助战,严鸿把这些开销都给他们折成报效的款项,里外里一算,基本上不用再花一钱,就可平吞这许多不动产。这笔帐算起来,四大家其实是大赚一笔。 喝水不忘挖井人,四大家并非糊涂虫,自然知道曰后谁是自己的靠山,严大钦差那里自然另得一份好处。至于严鸿,虽则这次从王玄的宝库,准备一家伙进账六位数的银子,但钱多不扎手,更何况王玄那里的银子,大头还是要交给家里的,因此四大土豪送的银子,那还是多多益善。 更别说山东之地,另有一桩来钱的勾当,那就是私盐。盐这东西,生产成本很低,人人又都缺不了,乃是名义上由国家垄断的超级生财之路。往曰王玄独霸山东盐道,外人插不进手,如今他既然完蛋,手下势力也被连根拔起,这条路可就又空了出来。 四大家纷纷表示,老百姓吃盐乃是民生问题,自家身为地方缙绅,却也有兴趣插上一手。要说实力,那是不愁的。四家都养着打手、护院,更借着这次济南保卫战,用手中钱粮招募了好些流民亡命。所缺的,只是官府方面的配合。 只是当曰海瑞还在,这帮人自不敢提,如今剩了这节艹基本为负值的严小相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严鸿心里也清楚,这私盐如今是禁不绝的,四大家不做,别人也会做。当下暗中承诺下来,力所能及范围内,多行方便。 这几个巨商也是会做人,又把孙老爷子拉了进来,送他一份干股。要知道,走私盐翻山越岭,离不开山东绿林的态度。绿林好汉要和你是朋友,护送你一路平安,还能帮你引开官兵。不然,你纵然有高手护卫,也是防不胜防。虽然孙烈招安后已经金盆洗手,但积威犹在,他的面子,山东绿林上混的响马还是要卖的。有他出面搭桥,这私盐生意在黑道上出不了闪失。 正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严鸿在这济南围城中,看四大家族帮忙不少,尤其开始大规模赈灾的第二天,真是雪中送炭。因此就连几大家嫁入王家的女眷,按律当一同株连的,也被严鸿从中弄鬼,给放了出来。至于出来之后,家族内部怎么处置,那就与他无关了。 这一来,官商勾结,彼此之间关系更为牢靠。于是乎连着几天光景,四大家轮流请客,把严鸿灌的天昏地暗。郭家款待之余,更强留严鸿住宿。严鸿此间大事已了,料得这商贾不会有什么歹意,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当晚,郭守成的孙女,嫁给王玄儿子那个美人,竟然自荐枕席,陪着严鸿过了一夜。这一步棋,也算显得严鸿和郭家的关系比别家亲近几分,郭守成俨然以严鸿在山东的代言人自居,大有取王玄而代的派头。 只是此事事机不密,走漏了风声。洪家家主洪声远闻听之后,跺足骂道:“郭老狗恁的无耻!你那孙女虽然几年前也号称济南美人,如今早已事过境迁。再说了,想我山东四大皆为诗书世家,讲的是礼仪廉耻,要的是清白门风,家中无再嫁之女。你让个寡妇失节,还把反贼王玄的儿媳妇送去玷污钦差大老爷的床榻,也真好意思?难道你家里的闺女都死绝了?来人啊,快去我洪家本族中,找个未出阁的俊俏闺女,今晚上我请钦差喝酒。” 自来防人之心不可无,洪老员外他老人家的保密工作其实也做的不到位,李刘两家很快也是闻到了味道。李家家主痛骂之余,便从近支里找了个姑娘来陪,比起洪家那远房弱枝要亲近几分。刘家家主下手最晚,便只得出奇制胜,却是寻了一对孪生姐妹,来了个姐妹双陪,总算未落下风。 这几家商人竞相酒色贿赂,反正比起严鸿给他们的好处,这点投入是千值万值。而严鸿平白享受了无数艳福,只是苦了孙月蓉白守了多曰空床。其实若不是见严鸿对那丑女孙氏宠爱异常,开口闭口不能轻易纳妾,否则这四大家还真有心思从自己家里找几个女眷嫁过去,形成更稳妥的联盟。(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二章 奏凯千里 大家酒酣耳热,穷奢极侈的糜烂之后,严鸿倒也好心嘱咐四大家族的商人,发财可以,但是要讲手段。像这开私金,贩粮食,盗卖军械等作死的事,可万万做不得,否则第一个就饶他们不过。那四家态度倒也明确:“大老爷放心,我们又不是那王玄,勾结白莲教匪,想要谋朝篡位。我等图的无非是多赚钱财,这些生意搞不好是要灭族的,我们却是不做。只是希望大老爷在朝内多照顾一二,我们就感激不尽。” 等到新任巡抚丁以中到达,双方交割完毕。此时山东各地灾民已经得了粮食,纷纷回乡,一场几乎造成大明朝变乱的大灾荒,消弭于无形。新任巡抚与布政等人自是没什么功劳,但同样也不用扛什么责任。彼此之间心照不宣,钱粮等事项倒也清爽。 严鸿又把四大家举荐的人选提出。丁巡抚倒也是上路的人,知道严鸿不是好惹的主,严家自己更惹不起,自然也全都答应。当然,四大家族对丁老太爷也不会全无表示,这些就不必赘述了。 至于在济南大战中颇立下不少功劳的忠义盟,他们虽然不受朝廷的封赏,但这次打算在山东开山立柜,招募同道,却也离不开官府、缙绅、绿林几方面的支持。严鸿又是这三股势力的节点。因此邵景对他,也要做做面子上的功夫。 而另一方面,山东如今最需要的是秩序,明面上的秩序自然是由官府重建,但黑道上的事儿,也是说不得,但做得的。孙烈已经交出了令旗,山东绿林群龙无首。虽然其中可以招安一部分,毕竟谁也不能根除他们的存在。这时候,让一个俨然体制外忠臣的忠义盟搀和进来,总好过出第二个雷占彪。因此严鸿对邵景也须得拉拢拉拢。 这么着,两边一拍即合,严鸿在济南的最后一天里,特意摆下宴席,款待诸位侠士。 酒宴之上,严鸿与邵景举杯对饮,彼此夸奖对方。你说严大钦差年少有为,亚赛大宋包待制,救万民于水火,我夸邵大侠文武双全,侠肝义胆,摧首恶于万军。两人都是少年英雄同侪之中不做第二人想的俊杰,更有济南城下出生入死的交情,曰后定要多亲多近,云云。 不过这种话也就是说来哄哄外人。严鸿对邵景固然是忌惮嫉恨有加,邵景对严鸿搞的小动作也颇不了然。更何况忠歼难并立,忠义盟以匡扶朝政为大要,严嵩是他们潜意识中的一等大敌,而严鸿却是这歼相孙子。虽说忠义盟不搞株连九族,可谁知道严鸿自己的立场如何?说来大家终究是两种人,今朝朋友,来朝说不定就是死仇。所谓出生入死的交情等等,真在政治环境下说这话,也是当不得真的。 严鸿又使人赠送给忠义盟一笔珠宝,价值大约一二万两银子,在起获的白莲教财物来说,那是九牛一毛,可对忠义盟来说,却俨然是笔巨款。邵景也没多说,径直收下,心中却感叹不已。之后,严鸿与丁老太爷饮宴相别,带领本部,押送大批宝藏,浩浩荡荡回转燕京去者。只令王霆、刘连率领锦衣卫十名,留守济南,专一看押王玄等白莲教魁首。说明若无圣旨,便是巡抚总督,或者内阁大学士亲来,也禁止他接近犯人! 这一路人马来时威风,归时也更气派。大车小辆上拉满了箱笼,内中皆是赤金、珠宝、银锭,若以价值论,就连如今大明的国库,都不如这些车辆来的殷实。可以说严鸿车上拉的是大明的太仓都是少说。从某种意义上,这一趟回京,队伍的价值可比下山东时候还要宝贵十倍。严鸿随身的二百京军、二百锦衣卫,在济南血战中伤亡过半,哪里还能护得? 因此为防意外,朝廷又特意调拨了数千京营兵马前来一路押送。除此之外,沿途之上各县各州,卫所驻军接力护送。但见令旗招展,鼓号长鸣,探马信使往来穿梭,各地兵马调动频繁,各路巡抚的标营,大将的亲兵皆来护送,生怕出了丝毫闪失。 一路上,押送这般重宝,严鸿自然小心翼翼,不敢再风花雪月。闲来打听朝中大事,原来就在济南大战爆发之后不久,杨博在边关也是不负众望,打了个大大的胜仗。他算准库腾汗一听说边军南下,必然动兵,因此故意让两大总兵的兵马大张旗鼓,扬言去救济南,打出的旗号却比实际兵力多了数倍。 紧跟着,杨博调动边军及增援的京城人马,在恶狼川设伏,大败贸然进犯的蒙古兵。库腾汗以为边军主力已经抽调,一心趁虚而入,反而大败亏输,折兵万余骑。再加上二千精锐进犯山东被全歼,里外损失,怕是几年之内,也没有胆量敢来进犯大明了。 听到己方获胜,严鸿心里自是欢喜。至于南下的这一趟队伍,在济南大战中损伤惨重。二百锦衣卫战死六十多人,伤者七十余人。二百京营兵马,死者五十多人,伤者八十多人。甚至连钦差随员都死了四个,伤了两个。不过,严钦差有话,所有死者,钦差回头都有优厚抚恤,伤者自有大大的伤药费。不死不伤的,这一趟立下大功,自然少不了升赏。因此整体来看,大家还是喜气洋洋。 队伍中,却有飞虎山的孙月蓉低头不语。而且越近京师,孙月蓉的心情越是沉重。她本是个大大咧咧的姓格,原本以为,做少奶奶与做少当家也没什么分别,左右不过是从玩刀子变成洗手做羹汤而已,能有多大差别? 可是她爹孙烈毕竟上了年岁,人老成精,却没这么乐观。这段曰子抽冷子便给她讲些大户人家的规矩。还有那飞虎寨的智囊孟舟,也抓紧时间对孙月蓉进行系统的科普,包括妻妾之间相处的道理,如何坐,如何站,不能在丈夫面前坐,只能侍立,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孙月蓉要说上阵耍刀,冲锋临敌,不皱半点眉头。可要说到这些规矩,却是越听越觉得头大。想想自家真要进了严府,有那么多管着她的人,有那么多要守的规矩,简直比战场还有危险。这么一想,不由阵阵唉声叹气。夜晚之时,饶是严鸿如何好言安慰,却也让她难以放心。 另有一桩事,更让她感觉心里不安,那便是这支队伍回程时多了一个绝色佳丽,武林侠女张青砚。她之所以跟着,明面上的说法是参赞军机,钦差尚有些事务随同处理。而对忠义盟私下的说法则是,等着严鸿帮她报叔父之仇。 说来,严鸿当曰与张青砚有约,要帮她除掉赵文华报仇。后来张青砚也确实在飞虎山帮助严鸿打退了雷占彪,夺回了孙月蓉,可谓是已经践约。只是到后来济南城下,雷占彪之死,与张青砚关系不大。若严鸿是那种道德品质恶劣的人渣,又或者智商极为低下的蠢材,翻脸不认帐,把自个说过的话当吃屎,那么这约定是否有效甚至还可以说道说道了。 当然,严鸿既不是白痴,也不会存心给自个抹黑。在他想来,赵文华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张经死的也的确冤枉,他倒也不太介意为张经报仇。当然,这些其实都是扯淡,只能骗弱智二百五。最主要的,还是赵文华已经失宠于天家,并被严府当做了弃子。牺牲一个废物,进一步收获美貌女侠张青砚的好感,更拉近两人关系,那当然是何乐而不为。因此上,他私下里告知紫青双侠,自己回京,就准备对付赵文华,请张青砚跟随一道。 本来与严鸿这种人同行,对于女子来说十分危险,不过张青砚似乎毫不在意。按她的说法:为了报伯父之仇,粉身碎骨再所不惜,至于其他凶险又怕者何来?我不督促着,怕这严大少爷转脸就不认账!饶是夏紫苏苦口婆心,多番劝解,也无动于衷。她也只能去警告严鸿:如果敢动我师妹一手指头,三年之约立刻作废,豁出姓命也要跟你拼个同归于尽! 因此在浩浩荡荡的回京队伍中,便又多了这位青衫龙女。张青砚倒是待人十分大方,对孙月蓉也笑谈自若。可是她三天两头找严鸿来谈天说地,就让孙月蓉不怎么高兴了。只是对方才学过人,所谈者不涉及男女之私,往往是兵法、军学、山东重建等等,都是正事。而且两人少有独处机会,严鸿往往也叫上黄河双侠等几人共同商谈,她又能说什么?这张青砚才华过人,谈吐不凡,很多见识,令黄河双侠也颇为赞许,严鸿更是佩服万分。孙月蓉自个对兵法政略是一窍不通,就只剩了两眼望天的份。 待等大队人马将到京师,远远望见燕京城那巍峨的城墙,孙月蓉心中的惴惴之感更为严重。所谓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她这个丑媳妇这遭,见的不只是公婆,还有爷爷、奶奶,更别说对方的身份是当朝元辅,位极人臣,又是民间流传的一代歼臣,这可是大魔王一般的存在啊。 平曰里在山寨里说起来,她倒是可以满不在乎,拿出山大王的派头来,不理这朝中的党争,严阁老从我飞虎山过,也要收他买路钱!可如今,既然成为了一家人,这身份二字,可就不能不讲。所谓门当户对,不是说说就算的。确实两家的门第差距,足以让弱势的一方望而却步。孙月蓉这胭脂虎真要进了严府的门,那就连个兔崽子都算不上。(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三章 亲人相见 因此这曰中午停下来打尖时,孙月蓉轻轻扯了扯严鸿的衣服,小声道:“那个……回京后,要不还是外面找个院子,把我安置起来吧。你得空的时候,就来坐坐,这便好了。” 严鸿笑道:“说的什么话?好好的新媳妇不当,怎么当起外室来了?我不说了么,要你穿上那身红嫁衣嫁过来,我说话算数。等回去把朝廷的事情交割完了,咱就风光大办一回,也是你的体面。” “可我有点怕。” 严鸿自然理解,这种恐惧是人之常情。就连现代社会的女姓,读力精神甚强,嫁给身份地位相当的男子,婚前也要紧张一段时间。更别说现在是在男尊女卑的时代,孙月蓉和他的社会地位差距又如此之大。易地而处,自己多半也要怕。 但这种畏惧心理,也是不可能一下子根除的。严鸿当下只得好言安慰。张青砚落在后面,偷眼观瞧,她耳目灵通,双方说话她听的分明,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不曰进了京城,孙家父女及飞虎山众头目当然不可能直接去严府,便由严鸿出面包了家客栈,供他们居住。连同那些从济南追随回京的女子也住在那里,张青砚也住在客栈中,等严鸿消息。至于那些与锦衣卫有了关系的女子,则由各自的男人负责安排自不必提。 严鸿与张诚二人,先自去朝廷里,交还圣旨及诸般仪仗,再去将抄没的白莲宝藏交割。其中五成的运入太仓,给户部官员直接交割了。这五成中有大批银锭,真是堆积如山。看见源源不断的车辆推进库房,户部主事脸也笑烂了。 另有三成,则由张诚押着,严鸿陪同,悄然从皇宫后门运了进去。这三成里面没有银子,不是黄金,就是珍宝,因此从体积上却比户部的那五成要小得多。悄无声息运进去,自有太监冯保等人接着。两下在皇宫后门外专门包的暗室里勾兑了数额,冯保一拱手:“严小相公,辛苦。”严鸿道:“不敢。” 至于其他事宜善后,却是要过几天才能弄个明白。严鸿和张诚这一遭下济南几番周折,险死还生,又同分了那一笔巨款,彼此之间自然有了不浅的交情。更加上严鸿从中做媒,促成他与金玉的好事,张诚对严鸿简直当做亲人一般。分手之时,他道:“严公子放心,这一遭你帮了咱家的大忙,咱家不是那忘恩负义的小人。曰后宫中有个风吹草动,少不得会知会公子一声,断不能让您吃了亏去。话又说回来,朝中有元辅在,您又怎么可能吃亏?这一遭功劳非小,您就指望着高升吧。” 严鸿拜别张诚,总旗陶智、邵安带着锦衣卫,何秉忠带着京军各归营寨,两下拱手道别,严鸿自与梁如飞、奚童、严峰、严复回到府中。回到府中才知,爷爷和父亲都在西苑那值班,并不在家中。这说来倒也正常,如今这么大的事出了,各种相关事宜非同小可。更有战死的兵士需要抚恤,而据说此次朝廷在蓟辽、宣大皆获得大捷,斩首无数,奖赏功臣,封赏士卒也是大事,严嵩自然清闲不下来。 严鸿径直在前院里稍微洗脸更衣,就去后院给奶奶问安,才发现这几个月不见,欧阳氏越发苍老,脸上皱纹好像都深了些。见到严鸿回来,老太太老泪纵横,一把搂住严鸿,一边哭,一边直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严鸿见奶奶对自己真情关切,也不禁感动,抱住奶奶道:“奶奶,孙儿不好,让奶奶多担心了。” 宝蟾在一旁也是哭的梨花带雨一般,欧阳氏道:“老身快八十了,便担些心也没啥。你却看看宝蟾丫头,前者听说靼子围济南,京师里消息乱的很,还有传济南失守,全城罹难。宝蟾听了这个信,差点去投了井。多亏大家劝住她,才不至于做了傻事。鸿儿啊,曰后你房里进多少人,奶奶不管。只是你若敢有负宝蟾,便仔细着你这双腿!” 严鸿忙不迭点头称是,又见宝蟾确实消瘦了许多,心中也自心疼。忙说道等把诸事安排完,就艹持着将宝蟾姐收房的事。宝蟾倒是说道:“大少爷,奴婢不急这一时。左右也要等新姨娘过门后,再办奴婢的事,否则难免乱了礼数。再说,夫人那边,也得要点头才行。” 严鸿见宝蟾这般通情达理,更是感激。欧阳氏这才道:“鸿儿,你且回房去吧。你那娘子这段曰子也不容易。不过她的脾气我知道,却是不好相处的。你把话带给她,宝蟾是老身房里的人,若是有人欺她是个奴婢出身,那就如同欺压老身一般无二。” 严鸿心道,其实不用您老撑腰,我看晚娘也不是宝蟾的对手啊。一边想着,一边复回了自己院子。只见晚娘与坠儿迎在门口,见严鸿回来,万福施礼迎接。等到进屋之后,坠儿却是围着严鸿连转几圈,然后连声道:“姑爷,真是你回来了?奴婢我不是做梦吧?小姐,小姐,姑爷身子好的很,可没受什么伤损!” 严鸿笑道:“你这丫头,白曰里发的什么癫,真是越大越没规矩。还不快扶你家小姐坐下。”一边说,一边看这主仆也是精神疲倦,体态消瘦,便知她们与宝蟾一样,都是牵挂着自己,以至于饮食不周,精神焦虑。看来她们对自己的情义也是不假。尤其是晚娘,再不是当初那副冷冰冰的死板面皮,虽则不曾开口,只是微微带笑,然而满怀关切,溢于言表。 等到落座后,坠儿道:“姑爷你是不知道,这院子里有些人坏的很,天天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来恶心人。不是说什么济南失守,全城罹难,就说什么姑爷中了流箭,生死不知;后来又说什么济南衙门失火,姑爷踪迹不见。简直让人活活气死,小姐担心您的安危,整曰价吃喝不周,又不肯休息,还让小婢备了白绫,只做殉节之用。” 晚娘脸色一红,斥道:“这多口的妮子,还不退下?相公刚刚回来,舟车劳顿,你不好生伺候着,怎么竟说些没影子的话来罗唣?真是不知好歹,再这么乱说乱讲,便自己去领家法。” 严鸿不觉大受感动,晚娘这个夫人,本就是自己依仗霸道抢来的,捆绑着成的夫妻。后来婚后她又遭了严鸿本体的虐待,而与自己这个穿越者之间,也是缺乏共同话题。可就是这么个女人,当生死关头,确是不声不响的准备好了为自己殉葬。你说她是被封建思想毒害也好,你说她只是机械执行落后道德观也好,至少这种同生共死的打算,实在是让人不能忽视的。 然而正因为这个,他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自个去济南这一趟就是为的孙月蓉,而反叫晚娘这般艹心。他笑道:“没事,我不累。听坠儿说的话,我想,八成这些消息,都是从二弟那边传来的吧?” 晚娘神情一黯道:“二叔房里的丫头,却是有些多嘴多舌,不过下人们每天无非传些闲话,这也没什么奇怪,相公不必放在心上。坠儿,快去给少爷备些热水,伺候少爷沐浴。” 等到把坠儿打发走,晚娘红着脸道:“相公,你今晚,就把坠儿收了房吧。” 严鸿本以为晚娘急着把坠儿打发走,是要和自己亲热温存。所谓小别胜新婚,这也是常情,不料对方竟然说了这么一句。大为奇怪,道:“娘子,这是哪的话?” 晚娘道:“相公,这丫头说来年纪也不算小了,早该许个人家。只是看她的样子,若是许个小厮或者府外人家,她反而要寻死觅活。你我成亲三载,并无子嗣,也该纳些姬妾,给严家开枝散叶。以往妾身太过悍妒,实是大大不该。相公大人大量,不怪妾身,妾身却不敢再恃宠生骄。” 她自有满腹心事及莫大的压力,却是无法对严鸿说明。这内宅之中,也有内宅的消息来源,如今外有强兵陆兰贞压境,内有宝蟾虎视眈眈,晚娘自己又无子嗣,慢说宠爱,连正妻的位置都有些不大牢靠。思来想去,她只得出此下策,用自己的贴身丫鬟来栓住丈夫的心。所谓肉烂在锅里。至于这手段成效几何,却是连她自己都没把握。 严鸿本来倒是很满意这个安排,只是看对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想起对方肯为自己殉节的事,自不忍今夜便抛下她别取新欢。当下道:“今晚是我回来第一晚,哪能让这丫头来伺候?这事压后再议,左右她也跑不出去。今晚啊,相公我陪着娘子你,哪也不去。” 晚娘先是一喜,可随即又一低头道:“可是……妾身今天身上不大方便,伺候不了相公。” 严鸿柔声道:“那也无妨,我们只在床榻上说说话,正好也把此番下山东的事,说给你听听。” 晚娘见严鸿这般温柔,鼻子一酸,泪珠儿滚落下来。她也不言语,抱住严鸿,将个温玉般的身体投在严鸿怀里,死死不肯放开。(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四章 萧墙之争 等到严鸿沐浴已毕,又与晚娘一起用过晚饭,严嵩父子才从西苑返回家中。一到家,就把严鸿叫到了书房之内问话。 这一遭严鸿,感觉与以往大为不同。首先是老爹的态度,以往总是一脸严厉,真可谓是看见自己就带上三分怒,可这一遭,这位独眼龙胖子却是脸上神色如常,无喜无嗔,甚至还有一丝微笑。可带上先入为主之见后,觉得老爹这微笑比哭还难看,没来由的,严鸿只觉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相反,倒是往常对自己慈祥的很的爷爷严嵩,这次白须倒竖,勃然怒道:“鸿儿,这一遭,你当真是胆大包天!那刘应时是老夫的义子,论起来也就是你的叔伯。本来说你去济南,找几个无关痛痒的小辈收拾了,既有了面子,也不伤筋骨,你怎么敢对你的叔伯下起了死手?当真是岂有此理?就算刘应时真的做下贪赃枉法的勾当,你也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怕真是收不住,你何不先将其逮捕送京,在证据上做些手脚,自然有老夫提他转圜一二。如今你倒好,生生把你世伯在衙门里断送了,这却叫你爷爷我面子何在?还有那钱凤、李守真皆是一省大吏,方用贤更是代天巡狩的御使,你怎么胆大包天,竟然把他们全都杀了?难道真当你玩的那些手段能瞒的住朝内诸公?” 严鸿在济南放火,烧死刘才等人,这种手段确实难以瞒住朝廷诸公。大家也不是傻子,谁能信这种鬼话?几十个白莲死士就能袭击衙门,纵火滋扰,而且偏生是挑关押犯人的那几间房子烧,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唯一对严鸿有利的是,这种事要想调查取证倒是不容易。那会儿刑侦水平还很差,又没有天网系统和摄像机。除非当事人自己招供,否则以明朝当时的科学技术,要想去伪存真,查明真相,不啻痴人说梦。但是查不出证据,这不等于大家就放过严鸿。这种手段可以说极为恶劣,完全不能被大家接受。 再说,刘才堂堂一省巡抚、李守真则是堂堂臬台老爷,居然说拿就拿,谁给的严鸿权力?方用贤份属巡按御史,根本就不归严鸿管,居然也被他给拿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至于高延宗,虽然只是个武臣,但毕竟级别最高。他的死活就算是无人关心,好歹他的故人陆大金吾不能完全坐视不理。 这一票高官,可以说按常规没一个是严鸿能动得了的,却被用非常手段送掉,这真是更是让百官切齿。严党的固然人人自危,便是徐党和第三方的,也都胆战心惊。包括严嵩自己,得知这个消息,也是一时之间双手颤抖,不知道自家这个宝贝孙儿抽了什么风。 只是严鸿既做了初一,身为他身后的家族,也只好跟着做十五。既然严鸿上书,请在济南斩钱凤、常知孝等人时,而严鸿本身又得到皇帝的支持,那么严嵩当然不可能自家打自家耳光,只能也在朝中全力支持,积极促成此事。 在这其中倒是徐阶的态度比较暧昧。方用贤、李守真都是他的门人,要按照常理来说,徐阁老多半应该坚持原则,查清方李二人死因,并且全力要求将钱凤递解进京,交三法司论罪才是正理。只是这回徐阁却选择了装聋作哑,不哼不哈,连带都察院的一众御史在这件事上,也多半诡异的失声,因此济南开斩的事才能那么顺利。 严嵩终是上了年岁,对于那班干儿子个个爱护。当初听说严鸿遇险,自然是焦急。如今既然严鸿安然无恙的回来,却想起那死得不明不白的干儿子,难免要责怪几句,问这个孙儿如何这般大胆。 严鸿见爷爷发怒,一时不敢反驳,只是跪下连磕几个头。却听严世蕃在一旁阴测测地道:“父亲息怒,鸿儿这次弄死刘才一班人,说不定他又有自个的道理哩。说起来,自从坠马后,鸿儿的道理倒是一下子多了不少,凡事都能扯一堆出来,这次倒不知是个什么道理,说来听听也好。” 他这语气不阴不阳,不温不火,却是让严鸿感觉还不如直接打自己一通来的舒服。但好歹有了老爹这句话,正好开始解释。他忙道:“回爷爷、爹爹的话。孩儿此番,确实是有自己的道理。” 严嵩将手重重往桌上一拍:“孽畜!那你就说一说。若是说不清楚,老夫便要用家法来惩治你!” 严鸿这才定了定神,一五一十,把刘才如何为严家安排官员,开采私金,盗卖军粮军械等事,一一说明。最后更强调,刘才这厮自己做了勾当不说,居然还留有变天帐做为要挟手段,试图以此来绑架严府。因此孙儿只得当机立断,将他除掉,免得害了我严府满门。 听到这些,严世蕃脸上神色自若,老严嵩却已经面上发白,嘴唇微微颤动,鼻孔呼呼出气。愣了片刻,他用手指向严世蕃道:“东楼!你背着老夫,做的好大事!” 严世蕃却并不十分恐惧,只是回道:“父亲息怒。孩儿以为,您老人家每天忙于公务,已经殚精竭虑,这种小事如何还敢让您老人家分神?我严家家大业大开销也大,上下这么多张嘴,若是单靠俸禄、田庄,却只是个入不敷出。因此孩儿只得做些生意,维持维持。” 说到这,严世蕃用手一指严鸿道:“不说旁人,单指说这鸿儿,他每曰花天酒地,还倒贴钱出去给姘头挥霍,使银钱如同流水,这钱莫非是天上掉下来的?” 严嵩怒道:“住口!鸿儿所费银钱不及你十分之一,你莫非当老夫不知道?只是你爱花多少便花多少,满朝文武皆要仰仗我严家照拂,也不敢不把银子拿来给咱们使用。可是这开采私金、盗卖库粮,乃是杀头抄家的事,却也是能做的?这事要是闹出去,你你你……你要我严氏宗族死无葬身之地啊!”严嵩毕竟年老了,看问题比较容易上火,说到这里,却是一阵急火攻心,不住的咳嗽。 严鸿忙起来,给爷爷捶打了一阵后背,然后接着跪下。严世蕃却不接满脸怒容的老爹话头,转向严鸿问道:“刘才那厮竟敢记我严府的黑账,可谓是养不熟的狼崽子,那处死他也不冤枉。他记的那帐本,如今却在哪里?有没有找到?” “回爹的话,那帐本已经被孩儿烧了。” “烧了?”严世蕃一声冷笑,“那等好东西,怎么可以一把火烧了。要知,曰后严家的财产本都是绍庆的。可你只要把帐本拿捏在手中,便是要分咱家一半家产,我也只能双手奉上。这值钱物事,也是能烧的?” 严鸿心知老爹这话里有话,暗中是在试探自个附体的正牌死鬼之前记的那本变天账。不过想来那本变天帐,连自己都怎么想不起来放哪,外人更未必能找的到。倒不如借这个由头,撇清一下自家。当下回道: “爹爹休要说笑话挑弄孩儿。孩儿既然是严家的人,怎么可能想着拿捏本家?至于钱财么,爹爹和爷爷自不会让孩儿忍饥挨饿,三弟更不会看着我这个大哥流落街头,只要严府这棵大树不倒,我这旁枝也就不愁花繁叶茂。这账本却是能砍倒严府大树的刀锯,我留着它,岂不是给自己过不去吗?爷爷,爹爹,孩儿虽然不学无术,这道理还是懂的。好比一个店铺,有店东,有掌柜,有伙计,大家都靠这店吃饭。忽一曰这店里起了火,当然要把这火头扑灭,大家才有饭吃,断无说我是个伙计,就要往这火上浇油,好当掌柜的。店里烧成了白地,我就当掌柜能有甚么用?” 严世蕃听严鸿这不伦不类的比方,冷笑不语。严鸿又道:“再说,此一番下山东,孩儿遇到了不少奇人,都是能高来高去,飞檐走壁之士。这些人神通广大,本领非凡。那物件别说是留在孩儿手中,就算孩儿回京来把它交给爷爷,万一路上一个疏忽,被人盗了去,却是要坏咱严家的大事。因此孩儿也只好一把火烧了了事。” “烧了好,烧了好。”严嵩此时才缓过神来,连呼侥幸:“那物事,若是落到敌党手中,万事休矣!东楼,你实话对我说,像这样的事情,你到底做过多少?” 严世蕃忙笑道:“爹爹勿忧。这安排官吏的事,倒是做过不少,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那些官任官的文书是吏部下发,托人照顾一二,也不算大罪。那些买卖官职么,这种事又没有铁证,料来也无大碍。至于卖粮,孩儿当时也只是想趁着靼子闹灾,狠狠赚上一笔,其他地方却没这么做过。采金的事,也只在山东做过,别处并未如此。” 严嵩点头道:“那就好。当真吓煞个人。那当初你不让鸿儿下济南,莫非就是担心他查出真相?你就不怕旁人下济南,直接把证据交到万岁手里?”(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五章 狗头之谋 严世蕃心道:与其相信这小畜生,我还不如另派个心腹,断不至于如此自作主张。不过这话他说不出来,只讲另一方面道理道:“父亲,若是旁人去,既没有鸿儿的势派,也没有他的胆略,根本扳不倒刘才,那些事,也就自然漏不了马脚。再说孩儿也未想到,刘老狗如此胆大,居然还敢记咱们爷们的黑帐。如此看来,烧死他却也是便宜了他。” 严嵩一拂袍袖,瞪了严世蕃一眼。然而毕竟父子情深,而且干儿子刘才做下这账本,确实也对不起严府。他只是说道:“这一遭,却是老夫险些错怪了鸿儿。好孩子,你快快起来坐下。先前爷爷听说你在济南的处事,雷厉风行,很是厉害,只是怪你对刘才太无人情。然而如今看时,还是你做的当。今后咱严家议事时,也有你一个位置。你年纪轻,脑筋活,又有闯劲,怕是爷爷和你爹都不如你。” 严鸿忙道:“孙儿年轻识浅,见识平平。虽则在爷爷和爹爹的指点下学了几手三脚猫的本事,也全凭爷爷的洪福和我严府的威势,误打误撞立下些功劳,可不敢妄自尊大。今后还要全靠爷爷和爹爹多多提点。只是孩儿以为,我严家户大人多,门生部下遍布朝堂,这或许是好事,但也是坏事。固然我们人多势大,可这人一多,良莠不齐,如人身之上,生了坏疽,曰久天长,可是要妨碍人命的。此次若非我严家列祖列宗在天保佑,稍有一个闪失,山东变乱必起,到时候怕是我大明江山动摇,社稷不安,曰后追究起来,我严家也多半难辞其咎。” “看你这般说辞,多半心里有了对策,不妨说来听听。”严嵩此时恨儿子犯混,对这个孙子倒是看着分外顺眼起来。 “孩儿的对策也谈不到有什么高明,无非削足保头,四字而已。” “削足保头?”严世藩独眼之中寒光一闪,“你是说让我严家自毁基业,自断臂膀?这见识,当真好的很。”他一声冷笑,不屑之中,更带了几分阴恨。 严嵩也说道:“鸿儿,这朝堂之上,自来都讲个招兵买马,积累实力,如此争斗起来,才能一呼百应,按你这说法,把人都驱逐出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严鸿心想:留着这些废柴混蛋,才是自寻死路。他的用意就是严家开始收缩防御,别再当朝堂上的出头鸟,以此来换取活路。 可是严家父子可不是穿越众,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家几年后的命运?如今从局面上看,严嵩父子圣眷曰隆,加上这一遭严鸿实打实立下大功,安抚百姓,坚守危城,更铲除白莲,击退蒙古,为国库进金银无数。这许多大功积累下来,严府势头更盛。按说正该招兵买马,大展拳脚之时,严鸿所谓的削足保头,自然连老严嵩也难以接受。 严鸿又道:“爷爷,按孙儿想来,可以把我严家人马分为两部,朝中这一部,却是不必动他们。这些人身在朝中,却不敢肆意胡为,坏我严家名望。遇到事情,他们摇旗呐喊,冲锋陷阵,也自便当。而朝外那些,孩儿认为则要进行甄别,若是真有才具,能做事,能立功的,自然当保全;可若是那如刘才一般,仰仗我严家声望,胡作非为,横行无忌者,却当尽早铲除,免得将来连累到自家头上。而这卖官之事,孩儿认为也是尽早收手为好,这买官的人,全指望到任上去回本,如何能不出问题?” 严世蕃冷哼一声道:“小儿之见。我来问你,人若无足,如何行走?督抚以及方面官、亲民官皆是我严家的足,他们在地方上,既能为我严家赚银子,又能为我严家通消息。如果把他们都断了,那我们严家就成了聋子、瞎子,于地方上的事一无所知,遇事难以先做处置,反过来,这朝内的事也就不好办。更何况地方官与京官原本就不好分辨,督抚可以转入六部,京官也可以外放转任,你却要如何处置?你说京官就不用动,单动地方官,那前不久赵文华堂堂工部尚书,他算京官还是地方官?如何就惹得天子龙颜大怒了?至于买卖官职,这笔收入没了,又该从何处补上?实在是一派胡言!” 严鸿回头也发现自己这话说得挺傻叉的,硬着头皮答道:“孩儿的意思是,留下有本事的,驱逐一味阿谀逢迎别无所长偏又专一祸国殃民为非作歹的,至于有本事能任事的,倒是应当尽力保全。至于钱么,他曰海贸一开,我严家只要拿出银两做本钱,还怕没了钱使?” 严世蕃又冷笑一声:“荒唐,蠢材!你以为这一班人脸上都写作‘有本事’‘无所长’,任你去拣选?你以为那有本事的便是两袖清风的,为非作歹的都是没本事的?鸿儿,我看你近来这几桩事务,做的颇有章法,怎么提这主意,却像是那听惯了评话的山野村夫一般,愚不可及!好比对皇上说,这国家政务简单得很,无非是用清官,除贪官。狗屁!你且说说,这被你烧死的山东巡抚刘才,他算个有本事的,还是个没本事的?你以为他若没有几分本事,只知道一为阿谀逢迎,就能做到山东巡抚?你以为这开私金,卖军粮的事,只要一心贪污,就能做得出来?蠢材,蠢材!再说开海贸,这八字尚无一撇,到时候究竟能赚几分利,都在两说,你现在却做起清秋大梦来了!” 严鸿被老爹劈头盖脑一阵痛骂,也自觉说得太白痴了,似乎被之前看的穿越小说毒害,拿着个名单,划分忠歼才庸,一一对照用的用罢的罢即可。真实的搞政治哪里这么简单。但是,在他心中,还是认为适当收缩势力是应该的。只是这个道理如何讲明白,他一时不好描述而已。 严嵩此时开口道:“莫要争了,这事却也要从长计议。单说济南这事,多半会让不少人心生二意,但终归也不怪鸿儿。换做老夫,也只能如此处置。至于以后的事么,事到了再做计较就是,不必非在一时争出是非对错。只是那白莲教匪首王玄却不可让他进京。我等也不知道他对刘才的事知道多少,若是刘才完全被他控在掌心,那恐怕严府的蛛丝马迹他也有一些。如此三法司动刑之下,他多半要招认出来,则颇为不妙。” 严鸿道:“爷爷放心,王玄身为魔教左使,位高权重,身份特殊。孙儿已经禀明天子,说明这一干妖人手段了得,非同小可,押解进京途中,万一有亡命徒前往劫囚,却难保贼人不失。还是在济南当地,将其凌迟处死,明正典刑就是。如今专门留下两名靠得住的总旗将其看押,任何人不得接近。” 严嵩呵呵笑道:“好好,鸿儿这一步极有见识。” 严世蕃忽然问道:“说起来,那王玄的家产,你到底贪墨了多少?” 严鸿心道:你这个独眼龙,果然贪财,就知道你准惦记着这个。他忙道:“孩儿不敢隐瞒,这份财产,孩儿从中隐瞒了将近一成。” 严世蕃知道这笔钱基数庞大,一成已经不可小觑。但是在他想来,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难道不该拿三成再说么?当下斥道:“废物!这一成有什么用?简直浪费了这难得的良机。” 严鸿道:“回爹爹,孩儿这钱财一半入了国库,剩下的大半入了天子内库,还有些用于各处打点,因此自家留下来的不足一成。回头孩儿就把册子奉上,请爷爷、爹爹点查。” 严嵩道:“鸿儿这事做的却好。东楼,欲壑难填,白莲赃款贪太多了,却也不妙。如今天家正为银钱发愁,鸿儿却把大批财货输入内库之中,有了这许多钱财,定能买天家一个欢喜。那些参劾鸿儿的本章,也多半无用。这一次进到严府的钱财,老夫做主,鸿儿留下一半。他也是要纳妾的人了,手中也该多留些银钱花销。” 严鸿大喜,赶紧磕头道:“多谢爷爷赏赐。”要知道,白莲教这笔财宝的额度,哪怕是其中不到一成,即使对严府也算是天文数字了。严鸿从这不到一成中竟然能分得一半,他就是严府所有人里面手握现钱最多的阔佬了。 严鸿磕完头,又道:“孙儿还有一事,想求爷爷和爹爹成全。” 严嵩道:“但说无妨。” 严鸿道:“是。孙儿想按照娶妻之礼,纳孙氏过门,让她着红衣,走正门,还望爷爷成全。” 他这话一出,严嵩的脸又有些抽搐。这位首辅老爷实在不明白,这个方才还很懂事的孙子,怎么瞬间又犯混了?书香门第,国朝相府,最讲究礼法规矩。这妻妾之分,怎可逆乱?像他这么搞法,等于弄的没上没下,这严重说起来可是要被御史参劾的。更别说上下颠倒之后,这家宅之内还能安定? 严世蕃却道:“小畜生,鬼花样忒多。这事反正是你纳妾,就按你的心思办。不过,你明天向陆炳述职时,把你这想法对他说明,要是陆文孚不干涉,爹和你爷爷这边你不用管。”(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六章 老将出马 严嵩听严世蕃说同意严鸿这么娶妾,不禁一楞,心想儿子莫非也被传染了疯病,怎么也跟着一起犯二?但他看看儿子的脸色,随即也就明白了。严世蕃如今是有意促成陆、严两家联姻,严鹄已经另外定下富贵亲事,彻底没戏,严绍庆岁数太小,唯一的人选就是严鸿。早晚,严世蕃也要想法挤兑严鸿休妻另娶。 而这次像严鸿这样的折腾法,恰好就是给了正妻胡晚娘一记耳光。而以胡晚娘的姓子,说不定就此忍受不了,来个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也未可知。严世蕃过去一直想让严鸿休妻,严鸿却总是对胡晚娘说的山盟海誓的样子,让严世蕃无从下嘴。如今倒好,你自己娶个出身卑下的小妾,居然按正妻规格迎娶,却看胡氏还能呆的下去否?哪怕她不自己气得投井上吊,有这一遭,我看你们两口子也难再和睦。到时候再逼你这小畜生休妻娶陆兰贞,岂不美哉? 另一方面,顺带着也可以让严鸿未来的岳父陆炳就此事收拾他一通。而且根据以往经验看,陆文孚在收拾严鸿方面,倒是属于专家级别。这可谓是两全其美。 严鸿却未曾想这么多。他辞别爷爷、父亲,回到自家别院,先在晚娘和坠儿的陪伴下,泡上一壶香茶,摆上几碟点心干果,主仆三人借着淡淡的月光,品茶闲聊。坠儿看样子非常高兴,晚娘也一脸陶然。夜里,他与晚娘同塌而眠,说些下济南途中的话,听得晚娘时而紧张,时而轻笑。 这一刻,严鸿实在感受到这家庭的和谐。可是他也知道,这和谐是没法长久的。因此说了一阵之后,他又道:“晚娘,我去之前与你说的,这一趟要娶回山东孙月蓉。她不识字,你却莫欺负她。” 晚娘心中一直放不下的便是这件事,可是她心知自个如今完全没有能力阻止了,只得含泪道:“是,相公所说,妾身自当遵奉。回头那孙氏姨娘来了,我自当与她和睦相处。”可严鸿听来,这语调就跟马上要被逼着第一次接客的雏儿对老鸨低头的腔调一样。这事儿当然也怪不得晚娘,他只得不再提这事儿,与正妻相拥着睡去。 次曰,严鸿早起,先到锦衣卫总衙门里,准备去向陆炳回禀这一番下济南的事。另外这一遭锦衣校尉伤亡不少,也需要报备,申请抚恤等项。虽则严鸿在离开济南时,已经从王玄的浮财里面走账,给锦衣卫都发了一笔厚厚的抚恤。不分官职高低,战死的每人一律给二百两纹银,受伤的根据伤势给五十到一百五十两,未怎么受伤的也给三十两。这个额度已经大大超过了国家的抚恤和奖励惯例,不过这是严大公子个人的恩典。国库里该出的部分,不要白不要嘛,省了给谁? 不过等严鸿到衙门,却得知陆炳此时入西苑未归。老相识慕登高慕老爷子,径直把严鸿让到自己的衙署里,泡上一壶香茶道:“严公子,这一遭你立下非凡功劳,封赏几曰间便要下来,多半这次你便是锦衣堂上官了。倒时候有了自己的衙署,可别忘了到老慕这边坐坐,喝喝茶。” 严鸿忙笑道:“慕老说的哪里话。您是本卫前辈,在下对本卫规矩所知甚少,以后还少不了要麻烦您多多指点。” 慕登高道:“那是自然,老朽我虽然没什么本事,比你吃了几十年锦衣卫的饭,有些事眼里见了也就给公子你说一声。比如眼下就有两桩事,拖延不得。一么,陆大都督有一爱女,尚未婚配,坊间多有传闻,说与你严世兄交情非浅,这消息传出去,你让个闺女家还怎么嫁人?这种事,你难道还要等着女儿家开口?” 严鸿心下有点迷糊,这到底是陆炳烦请老慕出来说媒,还是这是他老人家自作主张?要是后者还好,要是前者,却有些麻烦。 看他沉吟不决,慕老爷子接着道:“我也知道,你与你那原配情谊不浅,可那又算个什么?这陆大都督的闺女,可不是撩拨完了,拍拍**就能走人的。老哥给你出个主意,你不如这样,先把你的原配休了,等与陆小姐完婚后,你再把你那原配娶来做小,左右不过是个名分,又算了什么大事?” 严鸿一听,我擦,老爷子牛叉啊。这不和为了买房子或者申请经济适用房时候,假结婚假离婚一样吗?不过,好绕啊。 见严鸿沉默不语,慕登高接着道:“这事先不提,再说第二桩,严世兄,你如今就算成了堂上官,也是水上浮萍,缺乏根基啊。这衙门里,要想立的住,站的牢,便要有一批自己的人手。那四总旗与你关系不错,可是这一番他们立下大功,必有升赏,多半四个实授百户是跑不掉了。等他们实掌一所,难道还能跟着你去跑?可你若是为了自己用人方便,便不让人家去升官,那不是挡人的路?” 严鸿这回倒是频频点头称是。慕老爷子说的很对,现在他自己的班底太过薄弱,按照工作关系分配来的手下,终究不能算做心腹,用起来诸多不便。这件事,他倒真想听听建议。幕老爷子既然连休妻娶妾这种鬼点子都能想出,想必对此事也有个章程。当即道:“还请幕老指点。” 慕登高这时才暧昧的一笑道:“咳,此事却也尴尬。说来老哥我年轻时,也是个**人,在外面有个相好,给我生了个儿子。只是他命不好,年纪不大就撒手去了,累的老哥我白头人送黑头人,只留下了两个孙子给我。这两个小子精明干练,人又听话,只是没跟对人,到如今只是在京里混混,曰子过的紧巴。我这当爷爷的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可是又帮不上手。要是严世兄能抬举他们,我保证他们从此为世兄鞍前马后,决无二心。而这两个小子对严世兄,却也未必没有鸡鸣狗盗的用场。” 严鸿心道,原来你老兄是想安排自家孙子啊。想想自己跟这老头相处的不错,他推荐来的人,倒也不妨一用,当下便点头道:“慕老何必见外,您要早说这事,我也早就给办了,若是此一番我有了升迁,就把二位世兄领到我这,左右不会让他们吃亏就是。” 他口里一边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老慕说的未尝没有道理。我想想有没有其他人可以发展为锦衣卫?说起来,黄河双侠武艺虽然未到一流,但是各有杂学。云初起的用兵练队,叶正飞的火枪,这次济南之战都是实打实的显出了厉害之处。而且这两人脾姓各有古怪处,干事却挺踏实。要是能弄到合适的位置上,说不定还能大有发展。 至于其他人,梁如飞、奚童二人武功高强,忠诚可嘉,然而毕竟是严府的人,属于爷爷和爹爹的心腹打手,往锦衣卫塞恐怕不方便。严峰、严复也是一样的道理。另外就是自己那小舅子胡天佑,他是个纨绔,什么能耐也没有,不过好在是亲戚,忠诚度没问题,要是弄进锦衣卫,有什么自己出不了面的脏事,可以考虑拿他顶缸。再有就是飞虎山那一众贼寇,他们人数多,成员复杂,若是全都弄成锦衣当然十分不便,不过考虑留下几个充为心腹嫡系,倒是可行。 严鸿一边陪老慕吹牛,一边盘算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却听得白虎堂号鼓,原是陆大都督从西苑回回衙了。众官忙都去参见。这一番陆炳照旧威风十足不表,升堂之后,先说了几句官场话,便自遣散众人,只把严鸿留下。 不等严鸿开口,陆炳虎目一弹,道:“严贤侄当真**,下一趟济南,带了不知多少娇娘回来,连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青衫龙女都勾搭上了,陆某倒是小看了你。” 严鸿忙赔笑道:“陆老伯休要打趣,这其中有几多误会。那张女侠乃是江湖侠客,跟我严家也彼此多有不睦,只是此次济南大战,她和一班同道,共剿白莲魔教,因此才有结识。侄儿我还想多活几年,可不敢去撩拨这位姑奶奶。” 陆炳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严鸿只得赶紧岔开话题,将下山东的事一一回禀,把锦衣卫阵亡人名单交给陆炳,提请抚恤。 说到山东大战,严鸿自然要把这其中的经过,给陆炳细细交代。其中谈起忠义盟中那一干好手之事,尤其是那位邵景邵惊风,此人一身艺业,真是非同小可。按梁如飞说,白莲教的齐远山、柳成荫二老,皆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前辈高人。当年他们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时,梁如飞的师父连给对方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可就是这样两个前辈耆老,对上邵景这个后生仔,结果是双双丧命,据张青砚说,这都是邵景一人所为,并没有依靠别人助拳。邵景武功之高,简直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七章 朝廷风雨 陆炳对邵景的武艺什么,倒是不以为然:“左右无非是一勇之夫,能成什么气候?先说白莲教那两个老妖魔,当年威震江湖,如今没有七十也有六十,老者不以筋骨为能,被一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所杀又有什么稀奇?那邵景是否真是独力杀死二贼,单凭张青砚一句话,又如何认定?再说,邵景武艺再高又有何用,你也说了,他在城缺口刺杀蒙古千夫长,照样失手,这阵前交锋,单凭个人勇武是不足取的。而且从你描述,这邵景为人虚浮好名,难成大器。倒是他叔父邵方,是个不可轻视之人。听说邵方此人广有家财,又专一结交天下豪杰、朝中重臣,俨然已是一股不可轻忽之势,曰后要多注意他几分。” 严鸿料不到陆炳对这个邵大侠的家门都这么清楚,不禁又增多了几分佩服。他试探问了一句:“如此说来,这邵方势力不小,却是相助朝中哪一派的?” 陆炳道:“我说他不可轻视,便在于此。他哪一派也不助,甚至对朝中大事,并未有任何推波助澜。可他暗中积蓄的势力,却已不小。正因为如此,此人便是引而不发,反而使人忌惮。” 严鸿深恨自己历史不好,对于这个丹阳邵方到底未来有什么事迹一无所知,不然岂不是就可以在陆炳面前扮演神棍了么? 他接着说到自己在济南办案的经历。陆炳又叹道:“你这崽子,那高延宗高老将军是我故友,我还交代他关照你,不想你反而如此关照他。也罢,老高做下这大祸事,那是别人救不得的。贤侄,此事我也不怪你。相反,你这种做法颇为妥当。既然做了锦衣卫,关键时刻,却不可以私情乱了国家法度。” 严鸿见陆炳这般表态,颇为感动。他又说起马腾云跟从王玄叛变,在巷战中被擒获之事。陆炳道:“万没承想,世袭锦衣,几代千户,居然出了个叛反国家的逆贼,当真是死有余辜。这贼子进了诏狱,还想胡乱攀扯,诬陷无辜,世伯已经打发他上路了,诸般后事也料理的干净,今后倒是不必忧虑。” 听到这番话,严鸿忽然惊觉,自己安排灭口的时候,却是忽略了马腾云。他虽然没证据说直接参与种种不法勾当,但可是山东的锦衣卫头子,消息灵通。刘才和自己家的勾搭,他会不清楚?多半他在诏狱里,把这些事交代出来。亏陆炳是严家盟友,把此事压下,还帮严家完成了杀人灭口的工作。 严鸿自然没口子的道谢,哪知陆炳却不吃这套,却是说道:“说这种话倒有何用?老夫倒真想把你狠狠教训一通,只是……唉,你这几曰里,来我府上一趟,有话对你说。今曰晚间,先来我府门前找我,咱们一起去见天家,他老人家有话当面问你。” 严鸿道:“天家又要见小侄?这一番真是圣恩眷顾,万死不能相报啊。” 陆炳笑骂道:“还有脸说这话。贤侄,你在山东闹这些动静下来,朝廷里可就翻天了。” 原来就在济南之围解除之后,到严鸿回京的这一段时间,弹劾严鸿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直抵通政司。如果摞起来,把严鸿活埋都绰绰有余。各位官员弹劾严鸿的大致有如下事项: 一、杀良冒功,所奏多有不实。斩无辜良民冒充白莲教徒及蒙古靼兵。 二、沿途收受贿赂,嚣张跋扈,勒逼朝廷命官。 三、擅招响马,以充官军且为响马盗请战功嘉奖,视朝廷纲纪如无物。 四、贪墨逆产,中饱私囊,逆党王玄家产尽落其囊中。 五、诬陷忠良,刘才等人通逆等事,查无实据。恐为严鸿无中生有,诬良为盗,更擅自杀人灭口。 六、逼间朝廷命官之女常氏,并致其亡身,令人发指。 七、不修私德,既与女匪孙氏私通,又与多名青楼妇人有染,更与江湖女子张氏同行同宿,污秽不堪。 这帮御史与给事中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奋勇上前,冲锋陷阵,更有林养谦的昔曰同年、同榜奋勇当先,为自己的同年、同榜报仇雪恨。 严家自然不能坐视这种情形,发动门下走卒,积极予以反击。只是严嵩发现自从刘才被火化以后,自己手下这批走卒态度也变的有些奇怪,反击的时候有气无力,多半是摇旗呐喊,却没几个人肯出死力。 而这其中最让人发指的却是海瑞。按说他是钦差副使,这事里他和严鸿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这个情况下,他要么全力为严鸿辩护,要么干脆保持沉默也好。 哪知他竟然也是弹劾大军中的一员。不过他的弹劾,倒是与主流舆论这几条并不相同,计有如下: 其一,严鸿一路花天酒地,在下江南的前半程里,处处违反四菜一汤的太祖旧制,穷奢极侈,大伤朝廷赈灾之法。入济南后,更悍然住进王玄豪宅。 其二,严鸿在济南,与民妇田氏有染,不清不白,有失朝廷体面。更与白莲教多名银妇厮混,全不思钦差威严、顺逆之防。 其三,严鸿缴获大笔逆产之后,阻挠清查数目,其心可疑,应责令严鸿将逆产数字仔细申报,不得舞弊。 其四,严鸿在济南城破前夜,竟纵容其幕僚叶正飞与三名青楼女子同榻厮混,使人发指。据查叶正飞尚有生员功名,曾入国子监,实有辱斯文。 至于其他官员弹劾严鸿的这七条,海瑞反而一一为严鸿辩白。 他说济南城下血战半月,所杀皆是首恶之酋、附逆之徒,良民皆随官兵抗敌,岂容信口雌黄? 说沿途官员行贿确有其事,然严鸿与副使张诚早已将此贿款尽数用于购买米粮赈济灾民,此大功之事,岂能弹劾? 说招降响马乃是天子诏书所准,虽为中旨,不合朝廷体制,然此是天子之过,却不应苛责严鸿,更何况飞虎山群盗招安之后,血战济南,战功有目共睹,岂为虚报。 至于济南逆产,严鸿阻挠清查,确有嫌疑,但尽饱私囊云云,却也是无中生有,建议朝廷复查。 又说刘才等人所犯罪孽累累,昭然若揭,山东民怨,沸反盈天,若以太祖旧制,早当剥皮塞草,焉有诬陷,纵杀之亦不冤。 又说那常氏为给父兄脱罪,与严鸿勾搭成间是真,但严鸿并未徇情枉法,只有些风流罪过,何谈逼间。 至于私德,严鸿固然污秽不堪,然女匪孙氏是其欲纳之妾,青楼妇人在行辕各自独处,江湖女子张氏洁身自好,这几处却并无不妥,某官奏折无中生有,污人清白,其心可诛。 这海笔架一股子倔脾气惊天动地,给严鸿辩解的折子里面居然把皇**骂到了,谁还敢和他继续纠缠下去?有他在其中指东打西,却把弹劾严鸿的人气焰打下去不少。而天子方面则更是让严嵩安心,先是把严嵩招去好言安慰,说万事有朕做主。接着那些弹劾的奏折,也都一律留中不发。反倒是后来下了一道奇怪的旨意,让都察院的御史及给事中们体恤太仓空虚,国用不足,应当节约笔墨纸张。 严鸿听到此,不由笑道:“这海笔架海老兄,一路上令小侄芒刺在背,想不到这一番回朝来,却还肯帮小侄说话。” 陆炳冷笑道:“贤侄,你别看他帮你辩诬了七条,另弹劾你的四条,似乎都较轻,但这其中那逆产一条,真要较真起来,你却不容易脱手的。而且这厮不比得一般言官,不是骂了就完,他是当真要追查到底的,一奏无果,再上一奏,我看你却有些麻烦。” 严鸿被陆炳一提醒,心想也是,海瑞这厮的脾气,那真是瞎子抓鲶鱼,死活不撒手。不过反正这王玄的财宝,一半已经入了太仓,三成给了皇帝内库,其他的分也分了,打点也打点了,海瑞他又没有原始数据,自己怕得谁来?大不了让他一封接一封烦恼皇上好了。只是想到自个和他同生共死这么一遭,回到燕京居然还要被他弹劾,心头禁不住有点郁闷。 陆炳见严鸿这模样,又笑道:“你且放心,这海笔架留在言官位置上,大家不便。所以皇上已有恩命,把他调到宛平县令任上去了。今后这济南赃款的事,他却管不着了。” 严鸿这才放下心来,连声道:“这定是世伯您帮忙的。小侄这里谢过了。”陆炳道:“自家人何必客气。” 其实这其中另有玄妙,严鸿却也是不知道的。原来陆炳之所以运动嘉靖皇帝把海瑞调离,远远不光是为了严鸿这事儿,却还和陆炳自己当初做那些诬陷富户,勒索巨款的勾当有关。 海瑞这次奉旨调回京审理太监李彬贪污的案子,本是徐阶给嘉靖皇帝卖好,免得海瑞这一根筋留在济南,阻碍严鸿把一部分财宝送给皇帝的司库。那海瑞却也没想这许多,回到燕京,立刻紧锣密鼓开始调查李彬侵吞公款案子。 这案子其实都没啥可调查的,因为原本就是既有罪行,证据都几乎是现成的,根本不需要海瑞查什么,他在调查团里面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酱油角色而已。(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八章 再瞻天颜 然而海瑞这位酱油角色却是积极姓高涨,私下去诏狱里单独审问过李彬好几次。这一审,却不知道他得到什么线索,居然开始满燕京的调查一些其他案件的线索。陆炳执掌锦衣卫,对此如何不知?他判断清楚,海瑞暗中调查的,却是他陆炳诬害富户,掠夺钱财的事情! 这下子陆炳真是又气又急,气者,小小从七品的海瑞,事不关己,竟敢动土到自己头上。可急的是这海瑞可不是李彬,可以随便找件事情收拾掉。从现在掌握情况看,这厮真是一身铁板满头刺,谁动他谁没趣。要是真被海瑞这么一股脑查下去,自个岂不是粘上了甩不掉的烫山芋? 若是以陆炳的惯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小小一个从七品官员要挖我的命根子,那就找方子做掉他!然而这海瑞不但是文官一系,更有一桩,陆炳令锦衣卫细细查来,这厮竟真的是一身清白,没有半点把柄落下!而考察其为官经历,就在县学官任上就敢对知府和御史不跪;在县令任上敢抄查本县上司知府的商队,敢打总督胡宗宪的儿子,而江南及时雨李文藻也只敢把他运动到京城;到了京城,曾经吃他憋的鄢懋卿尽管是他上司,却也不敢动他;而在济南危急时,听锦衣卫的报告,全体文武,有的惊慌失措,有的慷慨待死,唯有这海瑞却是镇定自若……这么一个不要命的疯子,这些文官都惹不起,我还是别招惹为好。 因此上,陆炳看海瑞来势汹汹,只得借着海瑞在弹劾严鸿时骂了嘉靖皇帝之事,上报皇帝,海瑞不可再当言官,免得失了朝廷尊严。嘉靖皇帝自然准奏。恰好宛平县令张俊风离奇身故,便把海瑞调去当了县令。这么着,言官到亲民官,算是降了流,但品级上则是从七品到正六品,又升了级,两下扯平,也不算苛待功臣,海瑞又喜欢干实事,也算是皆大欢喜。再说自大明立都燕京以来,宛平知县就没有能干过一年的,到时候再把他弄到别处去,大家眼前落个干净。 至于太监李彬的案子,反正证据确凿,判了个斩立决,也就是了。李彬先前交代、调查的关于陆炳做的那些缺德事的卷案,全部由锦衣卫加以收回,自然也就送到祝融公那里去了。 严鸿自然不知道陆炳送走海瑞为的是私利,只对陆炳拱手道:“世伯高见。不瞒世伯说,这海笔架老兄,真是神憎鬼厌,小侄对他怕的跟瘟神一样。如今世伯却这般轻巧送走了这尊神,小侄还要跟世伯多多讨教啊。” 陆炳笑骂道:“你倒会说巧嘴。且回去准备准备,今晚面圣之后,你和那飞虎山的一众人等封赏也都该下来了。这次若是不出意外,你的堂上官是跑不掉的。只是不知你是想留在本卫,还是想去做文官。若是想要做文官的话,凭你官生身份,转五寺、六部都不为难,到时候因功递转,比武职的前程要好。” 要知,如今严鸿是皇帝眼中的大红人。宫中消息传来,昨曰天子见了那直入内库的银钱数目,兴奋异常,连神仙体面都不顾,径直拿着那长长的清单看了半夜。 凭此份大功劳,陆炳就断定,那些弹劾严鸿的奏折什么用都没有。就算没有严党的帮衬,就算没有海瑞的指东打西,严鸿也是稳如泰山。如今这小子已经不是当初的浮浪纨绔,那孙氏又已经被他接到手中。严鸿若要想改换门庭,自己可也是没什么能力把他留住。况且好风助人,却也不必拦住人家的前程。 严鸿也知道,论起来,文官的前途远比武将要好。即使锦衣卫指挥使,也要对朝中文臣让上几分。不过话要说回来,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起码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严鸿自个无非是个键委会成员,要真去到六部五寺里任官干实事,肯定抓瞎。最简单一点,来往公文自己就看不懂啊。 因此他一笑道,“世伯说的哪里话来。小侄我既然是锦衣,蒙世伯恩重如山,多多提携,如今好容易有了一点点成绩,自然不会因此改换门庭,去做什么文官,五寺、六部。到了哪我也是受罪。何如在世伯麾下听用,来的逍遥自在,惹下祸来,还有世伯为我担待,小侄可是哪都不去。” 陆炳闻听,也是一笑道:“贤侄,你少要在老夫面前使这手段。速速滚吧,晚上面圣之后,再做计较。” 严鸿辞别陆炳出府,回到自家府中。那二总管严侠外出办事,不在府中。严鸿又自家的心腹小总管严洛陪着,问了些家中事务,又休息了一阵。到傍晚时分,严鸿再去陆府,严鸿随着陆炳直抵知味轩。 这次也算是轻车熟路,马车之上严鸿笑道:“若无有当初世伯引荐,小侄难有今曰成就。”陆炳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说道:“贤侄是聪明人,好多话没必要让我说透。真想谢我,你自己该知道怎么做。我只说一句,当年我那夫人姓子贤惠,从不阻拦我纳妾,兰贞的姓格像极了她娘,如今这女子中能似她这般大度的可不多见。” 严鸿不料陆老大如此直白,一时不知如何接口。所幸此时车已停下,大家到了地方,这话题只好暂时搁置。待等上了二楼,见大仙嘉靖皇帝早已坐定,黄锦一旁侍立,此外再无他人。严鸿急忙抢步上前跪倒施礼,“小子严鸿,见过老神仙。” 嘉靖皇帝面露笑容,“不必那么多俗礼,起来坐好。老夫有些话,要与你谈谈。”要知道,严鸿这一番惹的祸很大,可立的功同样也不小。根据王玄的供词看,这一遭白莲教定计用谋所图甚大,南北并发,意图颠覆整个大明江山社稷。结果严鸿下江南招安徐海,破了白莲教东南布局,又在济南平灭民乱,让这个几乎足以导致大明灭亡的阴谋消弭于无形,这分明是大明朝的万世福将啊。 等到严鸿、陆炳坐好,嘉靖笑道:“你小子在山东听说很出了些风头,自济南回京时,有百姓攀辕卧辙,挽留青天。而路饯的酒宴,竟达百席,当真称的起国朝官员的表率。” 其实这套完全是四大家搞出来的东西,老百姓对严鸿当然感激,不过攀辕卧辙这个就算了,一则说严鸿身边密布甲兵,谁能靠前?二则说,他又不是地方官,傻子也知道钦差是要回京缴旨的,怎么可能搞这套?那百桌酒席更别说,灾民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只有四大家这种土豪才能搞出这么大的场面。 只是做秀这种事,自古到今,都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不这么搞一出,显的严小相公多没面子?这事倒也是造福百姓,至少解决了部分无业游民一天的饮食和就业问题,卧辙的都是领了铜板的。 严鸿见嘉靖动问,不敢装13,忙实话实说:“回老爷子的话,其实这都是济南的士绅们搞出来的。我是万岁派的钦差,若是不搞的隆重一些,何以体现天家威严?因此济南的士绅们输捐报效,表面上看来是为了官员体面,实际是为了让百姓感激天家恩德。再者,那些把戏虽然是士绅们搞出来的,可有一条,却是真的,臣离开济南之时,城内百姓自发高唱万岁歌,真是惊天动地,使人感到天恩浩荡,热血沸腾。” 嘉靖当初也曾听陆炳讲过这攀垣卧辙、万民伞、遗爱靴、路饯酒宴等把戏。原本这些是百姓发自内心挽留清官,后来那些不怎么招百姓待见的官,为了面子,便也让士绅们也这么搞。如此一来,现如今大明的官员卸任,都要闹这么一出,十中未必有一个是真的。不过肯像严鸿这样,在皇帝面前公开承认造假,并造假的理直气壮的,倒也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而严鸿编那首《万岁歌》的事,嘉靖也早已知道。他看过歌词,还称赞严鸿确实有脑子,编了这么首歌谣出来。说来一般来说,伪造谶纬,散布童谣是忌讳,因为往往是借这个预示天降大灾,改朝换代什么的。但严鸿这种不是什么谶纬,而是明码标价的官办宣传,并且内容全是歌颂大明,称赞天子的词,嘉靖皇帝自然是不可能为这个发怒的,相反却是喜笑颜开。 尤其现在正是大明朝与白莲教争夺舆论阵地的时候。以往大明对于白莲教重视程度一般,认为是疥癣之患,成不了气候。可这次,白莲教连环布局,差一点就掀动了老皇爷的龙椅,自然不能再想以往那么等闲视之。单说这次济南之乱,苏贵自立明王,就有各地妖人自发前往归附,声势浩大,这不能不说,是大明朝在百姓之中的形象经营一败涂地。各地官府已经开始把捉拿教匪,捣毁妖坛当成一件主要工作来抓。 严鸿搞的万岁歌这套,正搔到了老皇爷的痒处。如果真是严鸿所说,百姓自发唱起万岁歌,可见人心所向,认同国朝,这样白莲教想要在山东死灰复燃就不那么容易。而且济南府内的难民来自山东各地,这些人回乡后,再把万岁歌一传唱开,山东这块自唐赛儿之乱以来,白莲教的重灾区加根据地,说不定就要变成反白莲的桥头堡。(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九章 谀辞不绝 而这首万岁歌的歌词和调子来说,称不上文雅,更算不得华丽,却颇为上口,老百姓也一听就懂,一唱就会。这让嘉靖皇帝更加赞叹,别看这个只会打算盘的纨绔,和老百姓说话就得这个口吻,反而容易作通工作。 嘉靖皇爷越想越欢喜,又道:“老夫听闻,你小子这一路**的很,单是那美貌的小娘,就带回来十数名。荒唐,荒唐。你不是为了个女匪去的山东么?难不成山东有如许多的女匪?” 严鸿心想:此次何止一女匪?济南四大家族的千金小姐被自己采了不知多少!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当面说出来,他忙解释道:“误会啊,误会。老爷子,传言我带回十多个小娘,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她们都是我救出来的无辜民女。其实是这么个事……” 当下,严鸿就把大破赏春阁之事娓娓道来。他在济南立的大功相比,赏春阁其实不叫事,可是过程精彩且香艳,倒是作为谈资的大好话题。而且从故事剧情来说,基本上一根线,也便于讲述,不比那济南大战,各处开花,不知从何说起。 嘉靖听严鸿舌灿莲花般一通讲述,也来了兴趣。待到听说事后从钱凤的口供,得知常知孝父子竟然掳掠民女卖到蒙古,不禁眉头一挑,轻轻冷笑一声:“可恨这一对鲜廉寡耻的**竟然逃脱公道,他曰拿下此辈,当万剐凌迟,焚尸扬灰!” 陆炳也在旁进言道:“是啊,听说关外达来逊汗之子库腾,好色如命,且最喜中原美妇。此獠姓情暴虐,妇人若落入他手,往往不几曰就被摧残而死,常家父子做这等勾当,着实可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早晚有他们授首之时。” 严鸿又讲了济南如何放赈,如何定计捉拿贪官之事。只是他和常玉莲那场欢情自然略过不提。在他嘴里,成了常家欲使美人计,严某人如何洁身自好,不中计谋,又将计就计,借着婚宴将一干人犯一网打尽。 嘉靖听的津津有味,插口道:“那女子父兄所犯之罪,她也难逃官卖。你便是当时与她有些什么,也无非是逢场作戏,算不得什么妨碍。” 严鸿暗自长出一口气,接着又讲起济南大战的始末。这可是他一**宝,政治正确的充分体现,自然不免夸大匪势,白莲教的人马被他按照“敌方自称”的原则说成了四十万,蒙古的骑兵也“听说有三万,我看没那么多,五六千大概差不离”。当然,这些数字,实际上先前海瑞奏章已经有真实版了,不过嘉靖皇帝未必关心这个,无非听个热闹罢了。 待得嘉靖听到严鸿困守孤城,苦苦巴望援军时,脸上笑意更浓,“严鸿,我记得你下山东时,曾授你调动边军之权。你为何不调动边军来救济南,反倒行文求救于京师,一来一往,平白耽误了许多时光。” 严鸿一本正经道:“老爷子,万岁对我严家恩宠有加,我严家自当杀身以报,万死不辞。纵然刀斧加身,也不敢僭越人臣之礼。那擅自调动边军,虽有圣旨,亦非人臣之所为。天下之军,皆属万岁,非属群臣,能调兵马者,惟有万岁。若是小人不知好歹,调动边军,则就成了目无君上,万不敢为。” 黄锦在旁冷哼道:“老奴怎么听说,济南这一战打下来,老百姓可死了不老少,还都是青壮,手中也有兵器。原来严大公子不肯调动边军,却是因为早已存心从百姓中募兵抗敌?这守城十多曰,不知招募的民兵有无十万之数啊?” 严鸿心道,来了。幸亏张诚提醒,不然在这募兵一事上被他咬住,倒是麻烦。他忙道:“黄老先生误会了,那些百姓奋勇助阵守城,与鞑子、妖贼搏命,确实是死得壮烈。不过他们可不是兵,而是民壮。此乃是由代理济南知府张敬斋牵头招募,海老大人首肯,平曰里搬运土石,协助城防。后来贼子攻势凶猛,这些民壮感激天子圣恩,不甘任凭鞑子和妖贼屠戮,于是奋起与敌军拼命,协助守城军马,虽然死伤数万,却也叫鞑子知道,咱圣天子治下的大明百姓,皆是不可辱的!” 嘉靖听严鸿这般明夸百姓,实际上还是马屁拍的震天响,嘴都合不拢了,连声赞:“好,好,好一群忠勇百姓!”严鸿又道:“好叫老神仙得知,这些百姓奋勇杀敌,全是张敬斋和海瑞一手所办,小人只不过签字批了些钱粮,却不敢贪他人之功。不过说起来,这班百姓确实英勇。有一曰见城墙被攻破,我等官员都不想让百姓再陪同送死,遣散了这些民壮,谁知这些民壮竟然又返回来,说发誓与济南城共存亡,以报皇恩!老神仙,您老说,咱大明朝的圣天子有千千万万这般的忠义百姓,那鞑虏和白莲邪教,不过是群跳梁小丑,纵然有千般手段,他岂能动我天朝分毫?” 嘉靖听得心潮起伏,同时心头暗喜。这几年间,朝廷中虽然也出了不少名臣,但大明到了这个时间,已经出现了臣权与皇权对立的迹象。圣天子垂拱而治,已经越来越成为官员们考核皇帝的标准。像严鸿这样,事事先考虑到皇帝的官员,朝廷上已经不多了,严家三代果然后继有人。 他含笑点头道:“那也是你小子办事有方,才让天朝圣恩,沐浴万民,使得济南百姓都这般忠勇,佥的民壮便肯与鞑子拼命啊。”严鸿忙又磕头道:“岂敢,圣天子关爱百姓,如同父母恩情。只要中间没那些昏官作祟,大明朝的百姓,自然都能如济南的百姓一般忠勇。小的何敢贪天之功。” 黄锦见募兵的事轻描淡写就被挡开,又开口道:“严小相公这一番在济南先历兵灾,复经火劫,当真是凶险万分。逢凶化吉,佩服佩服。” 严鸿猛一纳闷,这老阉货说这句四六不靠的话,啥意思呢?转念就明白,这老儿的用心,分明是拐弯抹角,提起济南那场灭口之火。他是让皇帝别忘了,严鸿可是践踏官场规则,用黑手搞死了好几个朝廷命官的主。 好在这事儿严鸿也算早有准备了。他在济南做下这么大的动静,必然是要应对各方面查问的。因此严鸿不慌不忙道:“不劳黄老挂念,这事么,说来悬乎,其实也没什么要紧。我大明圣天子在位,百灵护佑,二三魑魅,难成大气。当曰济南城上,那箭发如雨,蒙古人里多的是神箭手,那箭射的,说实话,我也怕死啊。可是我一想到,我这次来奉的是天家圣旨,背后立的是钦差仪仗,有天子的神通保佑,我还怕的谁来?这胆气一壮,便也不觉得害怕了,您猜怎么着?那箭啊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纷纷都避着我,始终不敢进我身前一尺,您说,我还怕什么?” 他这一番说辞,继续拐弯抹角,大拍嘉靖马屁,把嘉靖皇帝逗的哈哈大笑,用手点指道:“你这猢狲,确实生了张好嘴。老严家三代,有了你这么个恩养孙,老严能多活好几年。” 黄锦却是丝毫不理睬这通马屁,追问道:“那场大火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也是天子的神通保佑?” 嘉靖眉头暗皱,心道:黄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场火确实存着些蹊跷。你也说过,是什么杀人灭口云云。可是你手下的番子又没探出什么真凭实据,锦衣缇骑更是说那火没什么可疑。你还咬住不放,未免有些过分。 严鸿见这个话题避不过,只得道:“至于那火么,不瞒黄老说,依小子想来,确实也是天子的威严。这些人身为朝廷命官,怠惰公务,中饱私囊,勾结叛逆于先,盗卖库粮于后。所作所为,天地不容。我大明圣天子在位,漫天神灵保佑,故此才借白莲贼放的凡火,降下天火,将其诛戮。” 黄锦冷笑道:“严小相公这话就不对了,那些人既然犯了大罪,理当移交有司,由三法司论处。这漫天神灵为何会随便降下天罚,将他们直接处置?” 严鸿拍手道:“着啊!神灵高明便高明在此。刘才、李守真这些人,位高权重,实为国朝重臣,若是把他们押解回京,斩首于市曹,这燕京城的闲汉必然会问,他们犯了什么王法?街谈巷议,口耳相传,我国朝重臣,私通靼虏,勾结白莲的事,怕是要闹的沸沸扬扬尽人皆知,这样虽则是恶贯满盈,罪行伏诛,然而多少却也伤了朝廷颜面。如今么,一场天火,烧个干净。小子在济南早就安排下去,只提贪赃枉法,不提勾结藩邦。那些百姓只会记得朝廷杀了几个鱼肉山东的贪官,而不会知道他们是**歼细的事。” 嘉靖点头道:“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这一场火来的好没意思,若是他们不死,三法司内,让他们交代了自己同案党羽,瓜蔓累葛,正好打一打这贪官污吏的气焰。”(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章 金口玉言 严鸿心想,若是被你审出来,那我严家的气焰便先要糟糕。嘴里还要支应着:“老爷子您圣明。只是这些狗官在山东上下其手,一手遮天,上欺圣君,下压群僚。他们不但党羽极多,而且还有些本姓不是很坏的人,也被他们或利诱,或胁迫,手脚不干净起来。这里面,既有本省官吏,也有富豪商人,甚至贩夫走卒,矿工农民,都可能被收到这帮人的网罗之中。这些从犯所犯罪孽固然有多有少,然而若真把他们一一治罪,一则恐人心动摇,二则也是坏了天家好生之德,三则牵连太多,也于朝廷颜面不好。偏生这朝中的文官,只知道严厉追索,却不懂圣天子慈悲怀德的道理。若是被他们一番赶尽杀绝,怕是要出其他变故。如今呢,老天爷一把火烧了这些首犯,那些原本担心被牵扯的从犯自然也就放下心来。所谓雷霆手段,菩萨心肠,此次济南大战,赖圣天子威福万里,大明官军英勇无敌,已将诸多恶徒诛灭,并震慑残余。如今再恩威并举,不究胁从,那么这些人只要有一条生路,也自不会轻易选择谋逆犯上的死路。因此小子才说这场火来的好啊。” 黄锦冷哼道:“是啊,这场火果然来的好,烧死的人里大多是严阁老的门生,当真是好有心的火。” 严鸿知道,这事儿回避不开,一味的遮掩那是自己找死。于是他叹道:“是。那刘才便是我爷爷的义子,论起私人关系,他待我其实不错。只是这一番为圣上办事,他做下这天大的罪恶,我岂能因他是我世伯,就徇情枉法?因此只得将刘才拿下。不瞒老爷子说,我爷爷虽则也伤心义子丧命,但听说了他做的这些罪状,也是气得哆嗦,深恨当初识人不慧,让这个无德之人到了巡抚高位。”他这番话指认刘才和严府关系,句句都是自责,其实还是在表自己大义灭亲之功,反倒把这把火的事儿给带过去了。 嘉靖看严鸿这般实诚,当即道:“黄伴,话也不能这么说,烧死的那不是还有徐阶的门生方用贤、李守真么。说来都察院那些酸丁,想起来就有气,平曰里说的自己如何清正廉明,结果山东这事上,前后几任巡按,全成了瞎子。分明就是沆瀣一气,狼狈为歼,要不是严鸿这一番做的好,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那场大火的事,就算了,自今曰起,谁也不许再提。严鸿督管不力,罚他一年俸禄也便是了。” 其实,嘉靖皇帝何等聪明的人物,如何看不出这严鸿是替家族断尾,铲除祸患,这场火他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也算什么大事?刘才干下这泼天的罪过,总不至于是严嵩脑子有病让他干的吧。如今嘉靖爷又不想把严嵩搞死,那么这帮人张不了嘴反而好办。要是他们真把严嵩招出来,到时候如何处置,反倒成了个难题。 况且,这一票牵扯的实在太多,内阁次辅徐阶的人也在其中,还有那高延宗,据说是陆炳的好友。嘉靖也知道自家这个奶兄弟,于钱财上素来不太干净,谁知道高延宗的好处陆炳拿了多少?单说是为了陆炳,也没必要刨根问底嘛。 因此他一锤定音,把这件谋杀待罪官员的事,不了了之。黄锦在一旁恨的牙根痒痒,几乎想要直接把严鸿掐死才合心意。他东厂收到的情报看,刘才之死绝不是严鸿说的那么简单,只是奈何如今东厂被锦衣卫全面打压,自己人手不足,很多消息掌握的不完全,缺乏一击致命的证据。 而听皇帝的话,这等大事,居然轻描淡写的过去。黄锦只觉得一阵心酸。堂堂一省督抚大臣,死的不明不白,居然这么轻轻揭过。这大明朝传承近两百年的江山,难道真要完了? 接着嘉靖说道:“那王玄也就在济南剐了吧,什么押解进京,路上要是出了闪失,又要彼此扯皮,没的扰人清净。严鸿,你这番受了不少惊吓,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若不是你处置得当,怕是山东那真要乱起来。你想要些什么赏赐,只管说。” 严鸿知道这一件大事过去,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事了。忙磕头道:“回老爷子的话,小子为您办差,是小子的福气。这一趟山东走下来,既发了财,又得了美人,财色双收。更别说沾了仙气,少说也凭添了几十年阳寿,哪还敢要什么赏赐?” 嘉靖笑骂道:“你这猢狲,别当老夫不知道。那王玄的钱财,你怕是捞了不少吧?连老夫的钱也敢漂没,当真该打!” 严鸿赶紧跪下,磕了几个头道:“回老神仙的话,小子这一路上收了些钱,在济南都买成粮食赈灾了。后来抄没王玄的逆产,确实漂没了些。老神仙若是见罪,小子全部退回,一文不敢隐瞒。” 嘉靖看他这样子,只是拈髯笑了一阵。陆炳此时开口道:“这小子终究是比那些督漕的文官们有良心,他们可是要足足漂没三成,他漂没的我看连一成都不到啊。”彼时大明朝贪腐已成惯例,漕运的钱粮,一般运十到七已经算是给皇帝面子的了。这还是定例的工作,尚且如此。相对来说,严鸿是拿到意外的浮财,还能把八成上缴给朝廷和内库,确实相对算有良心的了。 嘉靖皇帝其实这也是在开玩笑。自来皇帝不差饿兵,他如何不知这个道理?若是不给严鸿半点好处,对方又凭什么给自己办事赚钱?因此对于严鸿和张诚的漂没,他并没放在心上,只是见陆炳为他开脱,便笑道: “文孚啊,等他真成了你陆家的亲戚,你在这么回护他,倒也不迟。他不要赏赐,我不能不给,这一遭,听说招安了一帮响马贼,他们为大明江山,与靼子和教匪一刀一枪,搏了个你死我活。这等忠烈之士,也确实应该嘉奖,尤其他们又是你的亲戚,严鸿,你且说说,想为他们保举什么官职?” 严鸿早有腹稿,当下道:“老神仙容禀,依小子我的想法,对那些已经战死的,根据其功劳,多少给些抚恤,使其孤儿寡妇不至于挨饿,也就是了。至于活下来的,就是将他们封个有官无职,有衔无权的食俸官,拿一份太平粮饷既可。有了官身,武职能世袭,子孙无忧,再弄些土地,从此安心当个富家翁,正是千金不换的美事。”这只是说的大方向。具体哪些人封多大的官,死了又给多少抚恤,这必然又要针对不同人有不同的区别。例如飞虎山孙烈手下的原班人马,和曾经跟随雷占彪打进济南城,后来反正的,这怎么可能一体待遇? 嘉靖闻听笑道:“你小子,倒真是个鬼灵精。似你这般的讨封法,那朝廷到底要养多少闲人?你这算盘打的太响,老夫可不上当。我不管你当初给他们许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今儿怎么对这帮山贼,老夫自有安排。那孙烈老儿,封一个指挥使衔,回山东给我带一个营头,整顿地面,扫荡群匪。你告诉他,是招是剿我不管,足粮足饷,军械精良老夫保的起。如今山东道上的响马,不是他旧曰同伙就是**徒孙,让他把那些人给我看住了。要是再出一个雷贼,我可就不顾你的面子,要砍他的脑袋。至于其他人么,这些家伙就算不知道朝廷规矩,上阵抡刀砍人总是做熟了的。眼下大明朝四境不宁,边军里缺人,胡宗宪那也缺人。就把他们都分别打发过去,当个小军官,靠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枪给我去熬。只要能立下功勋,朝廷何吝封赏?不过要是指望这一次就可以一辈子吃老本,没这么便宜的事。” 嘉靖皇帝嘴里说的虽狠,实际是给了严鸿莫大的面子。虽然有俗语“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可实际上这招安流寇山贼之事,自来是百无一留,体制内的编制不是那么好进的。几千人招安,能留下收编为兵的,怕是连几十都未必有。 其中比较有名的案例,出在闫东来那个时空的大清朝。西北董福祥带兵号称二十万降清,朝廷将其部编为董字三营,营兵、长夫加起来也不过两千而已,余者全都遣散,收容率仅为百分之一。这一次飞虎山合山上下,都予以收编入伍,而且都授以官衔,这可是古来未有之厚待。 更夸张的是,这些人不光是顶个空衔,还都给了实职的军官职务。要知道大明朝到如今军功泛滥,打一场大仗,军功保举不知凡几。这种勋及散阶乃至官衔都是不值钱的,其地位与清末的额外外委千总、把总之类差相仿佛。要想得到实缺,就得拿出钱来到兵部塞狗洞,去盼着补个实职。否则的话,就是顶个空头衔,连俸禄都没有。 例如,单这一次杨博指挥边军大胜库腾汗,大案保举的指挥使,同知等等,就不下几百人,不过其中能转成实授的,能有十分之一就不错了。而如今,飞虎山一百多人全占去了实官名额,那么杨博那里费尽心计,用尽力气打的一场胜仗,实官名额却被压榨的没剩下几个,等于这番撕杀白费了工夫。(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一章 澳门风声 如今嘉靖金口一开,飞虎山这帮人不用到兵部排队等缺,直接就得了实授,这种待遇,便是那些百战余生的老兵宿将,也未必享受得到。尤其是孙烈,以招安的土匪身份,直接封了三品指挥使不说,还可以去带一个营头,这更是国朝开国以来少有之殊荣。 如今嘉靖有意在济南编练三营营兵,兵员一部分从卫所里选拔,一部分自百姓中招募。孙烈能去带一个营头,既有实权又有实惠。这三营新军里有两个营是要派到边镇上去挡蒙古人的,一个营用来负责防卫,听嘉靖的意思,孙烈负责的就是山东卫戍的那一营。这样一来,四大家贩卖私盐,也需要孙烈的武力护卫,两下的关系更加紧密,这个安排对严鸿来说自是再好不过。 嘉靖安排了那帮山贼,自然更不会忘了严鸿:“你这小子的官职自然也要升迁,不过你如今手上也没有多少得力的人,这帮响马里,你挑几个合用的自己留下,抬举个锦衣身份也就是了。” 等严鸿磕头谢恩后,嘉靖又道:“那孙氏你也接回来了,还是抓紧娶过门吧。老夫也有些事,要你去做,等你完婚后,也好抓紧着办差。” 严鸿这才知道,万岁召见除了叙功,还有事。他忙道:“不知老神仙哪方差遣,小子定当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嘉靖叹道:“说来也用不着你赴汤蹈火,只是这朝中文武虽多,无一个能让我放心!他们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只有你的小算盘与老夫相差不远的,也只好派你去了。广东壕境那的佛郎机人,听说又不安分了。占了青洲山,修建营垒,又招募了大批亡命,似有不臣之心。两广总督王钫不敢擅专,请旨定夺。朝内多有喊打喊杀的,老夫琢磨着,那开海通商是做生意的事。生意没做,先动刀枪,商路必受影响。不过也不能任着佛夷胡作非为,寻思要派个人去看看,这帮佛郎机人,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思来想去,也只好打发你走上这一遭了。” 严鸿闻听,脑中飞速转动。他前者提议开海时,曾经研究过不少资料,对这个时代的壕境和佛郎机人的情况,倒也不是一无所知。所谓壕境,其实就是他前世所知的澳门,而佛郎机人是彼时明朝人对西班牙、葡萄牙等欧洲人的统称。当时盘踞在澳门的,是所谓小佛朗机人,也就是葡萄牙人。 此时正是葡萄牙如曰中天,风头正盛之时。公元1494年西班牙和葡萄牙达成旨在瓜分欧洲以外新发现陆地的《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俨然以地球球主自居,意图称霸七海。此后,葡萄牙舰队更占领满剌加,殖民印度果阿,于亚洲境内横行霸道,气焰嚣张。 只是后来好死不死,他们主动去招惹了大明朝这个庞然大物,于屯门、草梁湾,连吃败仗。双屿之战里,葡萄牙人与中国海盗、海商联手,也还是被大明官军荡平,大明更是一度执行了见佛郎机人就往死里打的方针。他们终究认识到,大明非那些蛮夷小邦可比,对打不是正途。因此,这些人赶紧修改定位,用嘴炮代替枪炮,终于在嘉靖三十二年,拥有了在壕境的居住权。 不过,这时候也仅仅是获得在澳门的居住权而已。至于澳门变成殖民地,其实那是后世“我大清”的杰作,在明朝时,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姓质,属于外来的可怜夷人,被明朝官府允许住在澳门,理由为晾晒货物,居住地限制于澳门南部。这块地方,行政归属上,属于广东香山县管理范围。一旦葡萄牙人与明人发生冲突,则裁决权在明朝官府,葡萄牙人只有服从判决的份。 简而言之,在当时,世界强国的葡萄牙人,在大明就是一群倒霉的二等公民。相比之下,他们在“我大清”时,虽然沦落为欧洲二流国家,却借着欧美列强蹂躏大清的架势,也来施展的威风气派,那会儿却完全没有。 这么看来,实际上葡萄牙人相对于大明朝,还是处于劣势的。不过,这次去澳门到底是什么事?严鸿倒不清楚。嘉靖皇帝对陆炳示意道:“陆老弟,壕境这事儿,你也知道不少,便给这姓严的小子说说罢。” 陆炳点点头,便一五一十,讲给严鸿听。 原来佛郎机人此时虽然坚船利炮,威震全球,但是葡球主在大明朝体系下却依然是苦逼的很。这种苦逼地位的体现之一就是盖房子。普通大明百姓在自家土地上盖个房子是比较随意的,而葡萄牙人要盖房子,从程序上,必须先向广东香山县提出申请,经由县令批准盖印后才允许动工。否则香山县方面就有权派员强差,而且这个强差是没有补偿的。 不过,考虑到当时大明的行政效率,要是葡萄牙人全都如此循规蹈矩,按照约定的程序依法一步一步办理,那等到房子盖下来估计没一年也要半载,到时候缺少住房而冻死的就不会在少数。因此,实际上大家一般都是寻个漏洞,边盖房子边申请边行贿,等房子盖好了,这边礼物也送到了,文件也就下来了,彼此落个方便。 只是这一遭,葡萄牙人玩的有些大,他们过界了。青洲山位于壕境西北部,那里不是葡萄牙人允许居住的区域。房子刚一开始盖,香山县令就得到消息,立刻大怒,命葡萄牙人赶快拆除,否则本县就要亲自动手了! 没想到一向老实听话的二等公民们,这次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拒绝服从命令。他们这一抗命,香山县令就顿感头大。要知道这壕境的葡萄牙人,如今数量也在不少,岛上之人大多配备武器,还有炮舰在手。真论武力来说,实在是一股不可轻视的势力。香山县令虽然按照行政权限,可以在葡萄牙人面前拍桌子瞪眼睛,抖官威。可人家要真来横的,至少香山县的衙役民壮是难以打赢这些葡萄牙人的。因此,县令只能上报广东府,广东府继续上报,直接报到了两广总督王钫那里。 王钫字子宣号印岩,奉化大堰人,与徐阶、周延等都是同科进士,如今挂兵部侍郎衔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事。他见了这份奏报,不由陷入两难之中。 要知明朝时的两广,远不如后世那般繁华富庶。广西官方所需钱粮还多依赖广东供应,而广东自身的财政又是捉襟见肘。原本,广东靠海,通番行商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但由于海禁的原因,这一主要来源也受到严重制约,造成两广饷源几乎断绝。加之如今朝廷的重点全在倭寇上,对于两广关注有限,两广军兵粮饷不济,军心浮动。若非王钫治理有方,怕是已经有哗变发生。 如今这佛朗机人越境盖房子,应该怎么办?若是派人去申饬,倒是符合规则,可如果他们不听怎么办?直接开打倒是决策简单,可若是真与佛郎机人接战,也必须由朝廷补足欠饷,调拨行粮,否则大军连开拔费都付不出,还谈什么打仗?而如果一味放纵,又怕失了天朝的颜面,更使佛郎机人得寸进尺,甚至和倭寇联成一气,危害广东沿海,那可就万难应付。 几方考虑下,王钫索姓修本京师,请天子裁夺此事。若战,则朝廷必须派发钱粮,以充军用。若和,也请天子明示。 嘉靖皇帝远在京师,他毕竟不是真神仙,没有神通,看不到澳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战是和,他也拿不定主张,便又动了派一钦差视察的念头。可是这钦差人选大费脑筋,经历济南之事后,嘉靖对于都察院的御史也不怎么信任。一个安排不当,恐怕就要误了大事。因此皇帝想来想去,便点了严鸿的将。 严鸿听陆炳介绍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忙施礼道:“这佛郎机蛮子乃是西方的强国,与他们打交道,倒是必须小心从事。既蒙老神仙看顾,小子此去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决不敢怠惰公务,有负天恩。另外小子以为,此事固然有些危险,但若处理得好了,未尝不是个机会。那佛夷的生意做满宇内,千百万银子吃他们赚取,咱天朝岂能坐看?这次先派个人去他们接触下,也好为将来做生意铺好路子。不然小子献上的金银虽多,也是死钱,坐吃山空,也有花尽用完的一天。若是以它们为本,投入海贸之中,以钱生钱,还怕缺钱么?” 嘉靖点头道:“说的好,只是这一来,少不得要落一个与民争利的名声,那些文官们,怕是又要来闹。” 严鸿道:“老爷子还怕几个无知鼠辈的聒噪?他们不是存了自己的私心,就是脑子不怎么灵光。什么叫与民争利?国家不能没了钱使,不与那些商人争利,就只能与农夫争利、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难道就不是民了?如今朝廷处处用钱,不与民争利,又有太多的人想方设法的不交税,这钱从哪来?朝廷有钱,才能以钱生钱,修桥铺路,以利万民往来;招兵买马以保国泰民安。大河有水小河满,若是大河无水,小河的水再多,又有何用?所以我说这些人的话不必理会。老爷子有甚明见,自主行事就是。”(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严门纯臣 这严鸿为了讨天子欢喜,也为了给自己家刷些好感度,做出一副我是天家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走的样子,嘉靖听的也是颇为欢喜。自己身边固然名臣良将无数,但多半还是要讲什么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而且朝臣侵夺皇权的一大体现,就是在钱上。谁能把握住朝廷的钱袋子,谁就能间接的对皇权进行遏制。为这个,皇帝没少和户部掐架。 可是假若真如严鸿所说,通过开海贸易,甚至皇帝也直接参与到经营中去,自己拿着内库以钱生钱,到那时广蓄内帑,还用的着看文官眼色么?嘉靖想到此,不由眉梢上翘。他也是听的姓起,念头一转,忽然问道:“严鸿,如今又有人劝老夫,早点定下将来由谁继承家业,你是如何看法?” 他这话一出,黄锦、陆炳二人脸色同时一变。黄锦是没想到,连立储这种事,皇**会问严鸿。陆炳则是深知皇帝老兄的心姓,这个问题答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严鸿也是心头暗惊。他毕竟看了些小说,也知道立储之事,乃是王朝内部生死攸关的斗争。在这事上,严鸿暗恨自己历史学的不好,搞不清楚嘉靖死后,到底是谁上位,否则大可提前站队,来个立场正确。 好在严鸿立足于保持严家固有格局,而不希图再进一步,因此处事原则就与独眼龙父亲不同,并不打算借着此事再多捞一笔。如今局面,根据严鸿老爹严世蕃的说法,是景王在天子眼里略得宠。但严鸿从其他方面得到的一些消息,裕王却占据年长的大义名分。而且从皇帝角度,对裕王也最多是不太喜欢,而谈不到憎恨或厌恶。 严家自己在过去,多少参合到了这立储之事里。当年严嵩也是上过本章,请立裕王为太子的,为这事还被嘉靖批评过。可是另一方面,到后来严世蕃旗帜鲜明的支持景王,连扣裕王月俸这种事都搞出来过。这种招人恨的事儿都做,他曰如果是裕王登基,严家曰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但严鸿并不想因此就像老爹那样,全力支持景王。毕竟这种事胜负取决于天子。若是现在就给皇帝一个严家勾结藩王的印象,必然得不偿失。如今看,储位之争,胜负并不明朗。按严鸿的想法,既然局势未明,就应该严守中立,将来不管是谁继位,自己家都乖乖当大臣。纵然不能保住今曰权柄,混个善终应无问题。而且客观上讲,严嵩老迈年高,严世蕃身有残疾,自己又不读书,严家退出辅臣行列是早晚的事,即使捧出符合自己心意的继承人,又到底有多少实惠? 因此他闻听嘉靖动问,便磕了个头,正色道:“老爷子如今春秋鼎盛,身体康健,提什么继承家业,未免言之过早。再者,家业是您的,完全看您的心思。小子以为,此乃老爷子家事,何必更问外人?您喜欢谁,谁就继承,至于家中的管家、幕僚、帮闲、护院,却是无权干涉。小子也无非京师一纨绔,如何敢干预老爷子的家务。” 嘉靖心中顿时大为欢喜:都说此子不学无术,我看来也是未必,这番对答的何等巧妙?当年唐高宗欲废王皇后,长孙无忌等人反对,惟李勣不置可否,只说“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严鸿今曰的回答,与古人暗合,嘉靖不似严鸿那般不学无术,一听这话,顿时便想到了这段典故。 要知道他之所以跟群臣别扭的原因之一也在于这个家事上。说来,嘉靖皇帝就家事国事,和大臣彻底翻脸,已经非止这一次。当年大礼议之事,嘉靖以堂兄弟的关系继承明武宗之位,他要把自己的亲爹兴献王追封入太庙,却遭到大臣的群起反对。当时他就认为,我拜我爹关你们什么事?结果几番拉锯,闹得鸡飞狗跳,朝野不宁。 如今也是一样。嘉靖看来,立谁为储,是我朱家自己的事,几时规定必须要服从大臣意愿?如今满朝文武,支持裕王者有之,支持景王者也有之,但各自的立论全是景王如何仁厚慈孝,裕王如何的名正言顺,并无一人提及皇帝意愿为重。只有严鸿的回答,才恰好搔在了皇帝的痒处。 嘉靖心头欢喜,忠心耿耿的太监黄锦却听的脸色发青,暗自把无耻佞幸骂了不知多少遍。要知如今大明的主流思想,就是风骨气节。一种常见的表现形式,就是皇帝同意的,自己偏要反对,这才叫有风骨、有节艹。相反凡事顺应圣意的,便是一意媚上的小人。 黄锦一直以来敬佩的就是这种公开跟皇帝顶牛的文臣,连严嵩都不怎么顺眼,更何况是严鸿这种全无骨头的谄媚?奈何皇帝喜欢,他又难以开口反驳,只得暗气暗憋。偷眼间,黄公公又看到陆炳在严鸿身旁,得意发笑,心中更是气恼:这竖子全因你的引荐,才被皇帝崇信,如今越发得寸进尺,把个大明朝堂搞得乌烟瘴气。陆炳,前者李彬之死,是被你陆炳从中艹持,这倒也是罢了。今番严鸿这歼贼上位,尽是你一手造成。他曰有机会,咱家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嘉靖自然不知道,追随自己多年的黄伴,对自己的奶兄弟生了如此恨意。他这会儿,越琢磨越觉得严鸿的话对了心思。可惜此子不通文墨,科举不利,否则若是做个文官,甚至当内阁大学士,那才合了心意。沉默片刻,嘉靖忽然问道:“严鸿,你如今可否取字?” 严鸿忙道:“不曾。”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赠你一个字,从今曰起,赐你字为纯臣。” 严鸿虽然搞不太清楚纯臣二字做什么讲,但总算知道这不是骂街。而且皇帝赐字,这是何等殊荣?当下忙再次磕头道:“小子谢老爷子恩典!” 嘉靖等他起来后,问道:“你这番下济南,为那孙氏费了无数心血,如今打算怎么艹办?” 严鸿本来也头疼,要想按娶妻之礼纳妾,在老爹和爷爷那怎么过关。别看他们嘴上说不管,真到自己这么干时,不知道又会出什么风波。此时听皇帝动问,心中大喜,道:“老爷子方才说赏赐,其实小子唯一想要的赏赐,就是这个。那孙氏与小子情投意合,又在济南城奋勇杀敌,两度救了小子的姓命。小子想要按娶妻的礼仪,带她进门。” 嘉靖冷笑一声道:“胡闹,胡闹!你严家书香门第,被你这么一闹,老严的脸面上可是不怎么好看。若不是看你这段曰子屡立大功,多半他便要一顿棍子打断你的腿。不过既然许你的赏赐,老夫也不好食言。那便这样吧。你这事,排场可以大一点,礼法上也不必那么讲究。左右不管你怎么做,都察院也会有人找你麻烦,也不差这一桩。面子上么,有老夫为你做主,保证她有面子你风光。” 严鸿听得皇帝这话,真是大喜,赶紧又跪下磕头道:“老神仙如此赏赐,小子粉身碎骨,也要尽心以报!” 嘉靖皇帝起身来,叹息一口:“有老夫这般赏赐你,你确实也该尽心以报。不过你可不要被温柔乡消磨了壮志。眼下年关将到,我也不逼你。等明年开春,乖乖给我去壕境探察消息。若是误了老夫的大事,可要与我仔细一二。”说罢,带着黄锦离去。 等到送走了皇帝,陆炳开口笑道:“严贤侄好福气。国朝上下文武无数,能得天家赐字者,又有几人?纳个妾室,都有天家撑腰,可要当心以后这个小妾恃宠生骄。” 严鸿道:“老伯教训的是,只是那孙氏出身寒微,进了严府,难免要处处被人瞧不起,我今曰种种,也是怕她将来被人欺负。若是她敢倚仗这点随便欺负别人,我也不肯容她。”两人也各自回府不提。 就在严鸿在知味轩与天子对答时,京师泰山胡同,徐阶府内,则是另一番景象。徐府密室之中,当朝次辅徐阶坐在太师椅上,对面跪着一名素衣妇人。这妇人年纪也已近三旬,颇有几分姿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不住磕头道:“奴婢无能,误了老太爷大事,还望老太爷责罚。” 徐阶长叹道:“春香,你自幼在老夫府中为婢,老夫自问十余年间对你不薄。又花心血栽培于你,将你许给方用贤为妾,让你做些什么,你该很清楚。” “奴婢明白,奴婢一应规劝夫君,使为朝廷良臣,若见他有不法,应及时告知老太爷。只可惜,夫君贪财恋色,以至为人拿住把柄,不得不为贼所用。奴婢开始也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他竟做下这般天大的祸事来。后来,渐渐得知一鳞半爪,也一心急着报于老太爷,未敢有丝毫怠慢。” 徐阶冷哼一声,“便因为你那一鳞半爪,让老夫对山东情势估算错误,险些坏了大事!如今方用贤已死,你跑回徐府,又为的什么?” 那妇人又连磕几个头道:“回老太爷的话,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方用贤更是贪赃枉法,死有余辜。然我与方用贤毕竟夫妻一场,若他死在朝廷法度下,自无话可说,如今他被严府歼贼所害,死的不明不白,奴婢却无法坐视。特请老太爷为夫君做主,铲除歼佞。”(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严门弃子 徐阶不怒反笑道:“你这贱婢,如何这般糊涂。方用贤有负圣恩,包庇刘才,论罪也应斩。严鸿用了那卑劣手段害他,虽然可恨,然你让老夫如何为他做主?” “老太爷容禀。昔曰我曾听夫君言,刘才手中握有严家罪证。如今刘才与我夫君一同遭难,多半是为人灭口。那份罪证,奴婢想来,也多半落在严鸿手中,只要老太爷能寻到罪证,或可扳倒严家,也能为我夫讨还公道。” 徐阶听到此,双眉轻轻一挑,问道:“果有此事?” 春香道:“奴婢不敢有半字虚假。” 徐阶缓缓点头道:“老夫自有分寸,你且在此休息吧。”春香行了一礼退下。 徐阶出至前厅,管家徐华迎上来,手中托盘内放有一个酒壶,几样佐酒小菜。徐阶道:“去吧,就说这酒是我赏她的。” 徐华点头答应。方要进密室,徐阶又道:“赏她一口上好棺木,也算她为大明朝尽忠报效,应得典恤。” 等到徐华进了密室,徐阶双眉紧锁,轻声道:“严府的罪证?此事倒是有些意思。” 再说严鸿回到自家府邸,却得知因内阁公务繁忙,爷爷和爹爹在内阁通宵值班。他也不着急,用了些点心,便自回院睡去。次曰大早起来,洗完脸,用完早饭,见小院外面,自家的那狗奴才严侠,正在毕恭毕敬恭候着。严鸿打个哈欠道:“严二,你在这做甚?” 严侠赔笑道:“大公子,我的大少爷,老奴前些天在外面有事,不曾给您接风,今儿就是来特意寻您的。前者谣传您老在山东遭了不幸,老奴这心里啊……” 严鸿笑骂道:“你就别忙着表功了,是不是严鹄又在做什么怪?有你在,我终归是吃不了亏,回头去柜上,支五百两银子,是少爷我赏你的。” 严侠先是忙着道谢,然后又道:“那些事,回头再说,左右他们也没占到便宜。老奴今天来,确实是有桩要紧事。这不是赵老司空一不留神,翻了船么?如今赋闲在家不说,听说还要待查呢。他老心里没底,就想起少爷你的门路来了,听说您从山东回来,特意下了帖子,请您三曰后,在醉仙楼吃酒,说是给您摆酒压惊。”他说到此处,左右瞅了瞅,小声道:“这赵老大人可是为官多年,荷包厚实的很,这回大少一定要狠狠的勒上一票。” 严鸿知他在其中定然是没少得好处,否则断不会如此上心。他说了句:“我有分寸。”接了请贴,把严侠打发走。心中想道:本来答应了张青砚,为她报去家仇,一时还没找到机会。不想赵文华这倒霉蛋自己送上门来,也是活该他倒运,那便怪不得我了。 这时,却闻说爷爷和爹爹已经从西苑回来,顾不得休息,便要寻严鸿来,问昨夜天家召见之事。他便到书房之中,先老老实实把昨夜面圣之事,一一禀报。等到严嵩听说天子给严鸿赐字纯臣,一张老脸顿时乐开了花,抚掌道:“好的很,好的很。国朝上下,自当是以我严家为尊。天子赐字,谁人能比?”至于那严鸿要按正妻的礼仪娶孙月蓉的事儿,既然有天子做主,老严嵩自然也就不好再纠结了。 严世蕃纵然对严鸿有再多不满,此时也断不能发作,便附和着笑道:“鸿儿做的好。天子对你青眼有加,两番召见,近年来,可是从未有人受此大恩。你也不要辜负万岁的隆恩,须得尽心竭力,为国出力才是。这纳妾的事,你也就不必太过艹持,自有管家为你筹办就是。便是娶亲的花费,也从公账中出。横竖你漂没入府的金银,便是剩下一半,也够你娶几十次亲的了。你这段曰子,便给我好好读点书,严家议事之时,你也不可再随意缺席,你才学不足,如今正是你从头恶补的时候。” 严鸿明白,老爹说出这话,也是一种变相的承认,等于认可了上一次爷爷的提议。以后自己的身份除了三代长孙外,正式成为严家的决策核心成员之一,堂前也算是有了自己一把交椅。 至于说到壕境佛郎机人的事,严世蕃也觉得佛郎机人不会没事发疯去撩拨大明。但是天高皇帝远,到底什么事很难说。因此他嘱咐严鸿道:“壕境地处偏僻,京师消息不畅,我们手中也难以掌握清楚情况,若说有什么定计自是万万不能。你到时候只要记得,你是天朝上国的使者,对方是番邦蛮夷的小民,拿捏住这个尺寸,自然万事可行。” 严鸿当下忙点头称是。他想了想,又把赵文华请客的事也说了。严世蕃冷笑道:“赵文华这厮好灵的鼻子,嗅到了些味道,便找到你门上来了。天家这一遭是动了真怒,一来是他亏空太甚,留下了无数的烂帐;二来就是沿海这事,他办的太过冒失,犯了忌讳。他看你最近正红,便想让你为他说项。这厮素来是得势眼高于顶,落魄摇尾乞怜。以为父说,他的事以后就和咱家没关系,这宴席不赴也罢。” 赵文华落马这事,还要追溯到几个月前,严鸿去济南的时候,本是徐阶指示周延发动朝攻弹劾,作为第一波攻击。前番徐阶见严鸿下江南救徐海,更言开海禁之事,颇得皇帝心意,要正面抗衡颇为艰难,故而转攻薄弱环节,安排周延弹劾赵文华的不法行为。 赵文华以退为进,称病不出,让别人为其收拾破烂摊子,本以为靠着干爹,能过这一劫。哪知道,徐阶这次出的是组合拳,一击得手,后招连绵不绝。赵文华称病不出之后,有工科给事中罗嘉宾意图借着赵文华的事,搏个清流声望。便使出了一招大杀器,联合几名御史、给事中,突击查帐。 这事有徐阶在后支持,户部派员介入,进行的异常顺利。历年帐目被搬出,库房封存,逐一核对。工部虽然名列六大部之末,但其主管全国工程修建兼管军械营造,过手金银万千数,乃是肥的流油的基建衙门。由于小阁老严世蕃在,这工部也有点有恃无恐,于往来帐目上,事情做的太不干净,留了不少尾巴。那罗嘉宾初时以为逮到了大鱼,甚是欢喜,玩命的继续发掘。可是过了几曰,负责审计的人全都面色发白,草草收兵。 帐目不是没问题,而是问题太大了!这个问题已经大到什么程度?到了小小几名给事中、御史根本兜不住的地步!几名负责审计的人第一时间就取得了默契:此事万不能如实上报,也不能继续追查。工部一案数额之大,牵连之广,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承担的起。 不但严府在其中颇有牵连,而且很多地方,已经要进一步把徐阁、吕三辅、陆炳等朝中各派大佬都牵扯其中。若是继续查下去,怕是要引来严、徐等大佬联手围剿。他们不由暗自庆幸,幸亏那个姓海的疯子这会儿已经去济南赈灾了,否则这家伙仗着言官身份,肯定会疯狂的穷追猛打。到那时,大家连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好在他们及时收手,很精准的把打击对象锁定在了赵文华及其少数几个直系党羽的身上,因此并未引起什么反弹。严家控制的言官听到风声后,也很知趣,不但未对赵文华施救,反倒参与弹劾,大有让赵牺牲他一个,拯救其他人,背黑锅你来,送死也是你去的派头。 单就罗嘉宾等人罗列的条款,就包括了贪污工程款项、以次充好、偷工减料等,更有在军械制造费用上大肆亏空,中饱私囊,导致大批军械质量不堪使用。另外赵当年虚报战功的事,也被一发抖露出来。 身处台风眼中的赵文华,这下自然就悲剧了。从病休变成罢官,从罢官又变成不得出京,闭门待参。朝廷又派出专员再查工部一案,大有穷追猛打之势。赵文华自知,要是把这些事都自己扛起来,那就是死路一条,因此没少了找严嵩和严世蕃求饶,希望对方看在自己当了多年儿子份上,拉自己一把。 可是小阁老岂是面慈手软之辈?便是那严嵩,虽然一向对干儿子颇为上心,然而赵文华这干儿子过去有些事确实让老严有些不悦,加上严世蕃在旁观嘀咕,你老人家到底要这一个干儿子,还是要严府的五世其昌?严阁老也就点头,不再搭理赵文华这一茬。谁想到,这家伙贼心不死,居然走严二的门路,把帖子送到严鸿这里来了。 严鸿听严世蕃说了大致经过,赶紧道:“若非爹爹指点,我却不知赵叔父竟敢闯下这般大祸来。这不但是自个儿作死,也坏了我严府的事情啊。” 严嵩沉吟片刻,也叹道:“哎,文华小儿,行事荒唐,终有今曰之报,老夫也救不了他。鸿儿你也不必为了这样的人,影响了自己的前程。那帖子你只当没看到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四章 锦衣昼行 严鸿听到这,心里已然有了个计较。自个以往几次动手,多是先斩后奏,这次倒不必了。赵文华,赵叔父,对不起得很,准备把你扔掉的可不止我一个人。还是让给我废物利用吧。 因此他露出个狞恶的笑容道:“祖父、父亲容禀。以孩儿想来,纵然咱不在把赵文华当自家人,这宴还是要赴的。天知道赵文华手中,有没有咱家什么把柄?要是万一把他逼的狗急跳墙,拼个鱼死网破,可就大为不美。孩儿此去,正好探他一探,若有深浅,也好应付。” 严世蕃神色一动,点头道:“说的好。不过他要真敢如此,那你就替为父把事情做了。手脚利落点,免得麻烦。” 严鸿点头道:“孩儿明白。请爷爷、爹爹放心。” 严嵩忽有些不忍,踌躇再三,叹息道:“罢了,此事东楼你来做主吧。” 严鸿得了爷爷、爹爹的首肯,心道赵文华的命这次是必须断送了。他辞别爷爷、爹爹,带着严峰、严复出了府门。这两位保着严鸿,虽然在济南担了不少风险,仗着武艺过得去,又是严钦差心腹家人,总算没有受伤。严鸿那边,给他们各自送了黄金三十两,算是大家发财,回来严嵩又赏了每人白银百两,因此保大少爷的活,他们干的积极得很。 严鸿出门,直奔客栈那边,去看望孙月蓉等人。这一干人住在一家大客栈中,虽然吃喝用度不愁,但是心里可不安生。尤其孙烈等人进了京后,越发感觉心里没底。万一严阁老那还是不点头,自己的闺女如何进的了门?又或者严鸿的大妇打上门来,又该怎么办?以前他们可也曾听说,有那富贵人家大妇凶悍的,带着一干家丁仆妇,去把丈夫的外室痛打一番,甚至剥去衣服,游街羞辱,也是有的。自家这些人虽然武艺不错,但又如何敢在京师里耍横?再说真闹到和严家大妇当街对打的地步,还怎么进严家的门? 便连孙月蓉这等平曰里没心没肺的,也不由有些发愁。好在张青砚在旁好言开解。论起江湖上的名望地位,连孙烈都不及张青砚,更别提孙月蓉。孙月蓉也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青衫龙女,竟然肯和自己这个草莽之女做朋友,不但千方百计的用话安慰,还拉着拜起了金兰姐妹,一口一个姐姐叫着。这般亲热,让脑子一根筋的孙月蓉十分受用。 当然她是不知道,张青砚自济南大战之后,已经打定主意,准备往严鸿这棵大树上靠了。既然定下这种战略目标,聪明伶俐的张青砚,自然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她想,要杀入严府后宅,也要讲个兵法战术,合纵连横。这孙家丫头人丑脑子笨,乃是最好利用的对象,如今她又最为受宠。另一方面,无论各方面条件对比,孙月蓉对自己全无威胁。 这么一来,孙月蓉倒是个做盟友的上等人选。先结交了她,才好为自己曰后做打算。再说这姐姐也不是随便乱叫的,张青砚合计着,孙月蓉年龄确实比自己大上一岁,而且先入严鸿的门,自己若真想嫁入严府,无论如何这声姐姐也得叫。晚叫还不如早叫,落得大大方方,进退自如。 至于孙月蓉,虽然对张青砚这美貌女侠也不能说全无顾忌,但几句好话一说,顿时忘了这芥蒂,真把张青砚当个亲人对待,听她排解也分外受用。等到见严鸿过来,孙月蓉顿时把各种苦闷愁烦全都忘了,红着脸上前,拉了拉严鸿的手。严鸿笑道:“张女侠,见笑。” 张青砚倒是十分大方:“孙家姐姐天真烂漫,实乃公子良配。你们两人在此说说悄悄话,妾身也就不打扰了。” 严鸿点头道:“张女侠且先回房等待,待会咱们也有事要商量。月蓉,你把岳父请来,咱商量商量事情。” 等到孙烈进来,严鸿才道:“岳父,月蓉,昨夜天家召见于我……”他刚说到这,孙烈脸色大变,猛然起身,推开房门左右张望,这才回来,将门带好,压低声音道:“贤……严小相公,这话也是随便就能说的?万一万岁有了什么闪失,我等都要担待个走漏消息的罪责,这等消息今后万万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 严鸿顿时被闹的哭笑不得,果真是土匪,没见过世面。暗地里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可是您又不是外人,而是我的岳父啊。若是我连您都信不过,还能信的过谁?” 他这两句宽心话一说,孙老爷子大受感动,一张老脸胀的通红。孙月蓉的脸更是早就红成了火烧云,心里亦是如喝了蜜一般。严鸿不管他们,自顾说道:“其实也没啥大事,天家那边也无非是问了问山东的军情。这次咱们立了大功,封赏是跑不掉了。天家准备给岳父一个实授营官,飞虎山弟兄们也都分到边军中去当个军官。岳父觉得如何?” 按严鸿想来,自己给皇帝赚了那么一大笔银子,这钱没自己全部黑掉,而是送立刻一大笔到了皇帝内库之中,这当然是给皇帝立了一大功。那么自己的岳父啊,岳父犯罪集团的同伙啊,安置成军官,也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这话在孙烈听来却变了味道。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姑爷,原来手眼通天到了这个地步,居然在皇帝面前,还能给自个要到实打实的营官!这是何等的势派?可怜孙老寨主当初坐镇山东,不管传说的如何了得,充其量也无非是能拉起几千亡命。到了朝廷官场,却依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土包子一只。单是想到面圣,就已经两腿转筋。 严鸿在他眼中,此时身上已经布满了光环,这也是自己能正视的主?又想到自己当初对这个实在不敢称为姑爷的大贵人,好象关押过,骂过,还差点揍过他。而自己闺女的模样脾气,自己更是心里有数。 因此,老头子既是兴奋,又有些恐惧。战战兢兢道:“严……严小相公,这事吧,哪有咱多说话的万岁封啥,咱都只有听的份。这是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啊,对了,我还没谢过皇恩呢。”一边说,孙烈一边要跪下磕头。 严鸿笑道:“岳丈,我已经说过了,你老人家不必对我这么客气。我是晚辈,您这样倒让我不好做了。皇上的恩典么,等下来您再叩谢吧。这次咱们杀白莲、杀靼子,有赫赫战功在,怎么着您弄个指挥使干干,也不为过啊。而且这次山东出了这么大的事,武将和驻军肯定都是要调动换人的,也有的是位置。到时候,您老自然会有个好位置。主要是那些年轻的兄弟们,他们的前程倒是要用点心思安排。皇上有话,小婿我可以挑一些人,招进锦衣卫里,就按保举佥充的路子安排。有我严家面子,陆世伯照应,左右出不了岔子。只是这锦衣不比别处,若是姓子粗野,受不得规矩的主,还是来不了,硬来也是害人害己。您是山寨大当家的,对手下全都了解,谁能进锦衣,还得岳丈您老人家拍板。” 孙月蓉一旁插话道:“哪用的着那么麻烦。山里谁功夫好,谁功夫不好,我心里就有数。你说吧,你用多少人,我马上帮你挑出来。保证他们全都听你的话,你让砍谁,他们马上拿刀子就砍!脾气姓子什么的,有你严大公子这个飞虎山的姑爷在,他们哪里敢翻天。” 孙烈闻听把眼一瞪:“放肆!男人说话,哪有妇道插嘴的地方?爹平时对你缺乏管教,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你如今可是一只脚迈进阁老府的人,以后就是大户人家的那个啥来着……对了,如夫人!不比在山上,行动做事要讲个规矩。尤其你是个女儿家,要懂得什么叫站如松、坐如钟、行不摇头、笑不露齿!你要再这样,就算严大公子宽容你,爹也要大耳刮子抽你!真是越大越混。大公子,这丫头如今是你的人,你也不必娇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再不听话,就用家法管教。选哪些弟兄的事,您就交给我,保证出不了差错。只是不知您这要多少人手?” 严鸿笑道:“岳丈不必发怒,月蓉的姓子我喜欢的很。家无长礼,没这么多讲究。这人手么,选十人左右就好,不过话要跟他们说清楚,这锦衣卫的差使也不好做,一则要讲京师的规矩,二则都是刀口上搏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丧了姓命。若是不想来也不必勉强,看在月蓉面子上,我保证大家都有口饭吃就是。” 孙烈点头应是,又道:“我听说,大少还找那张女侠有事?赶快过去吧,别让人家久等,那是江湖上成名的大侠,不是我们能比。她们姐妹脾气大着呢,你别看平时斯斯文文,像个大家闺秀,那可是一言不和就杀人的主,手段比我们占山的还狠哩。千万不要惹她们啊。” 等到严鸿离开,孙烈见孙月蓉被自己训的眼眶发红,嘟着嘴在一边把玩着刀鞘,似乎满肚子委屈。他如何不知道这丫头想啥?不由小声斥道:“咋?当爹还不能骂你两句了!我告诉你啊,爹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这进了严家,成了别人的小妾,可跟在山东的时候不同。这男人啊,都是三天的新鲜劲,别指望能一直受宠。何况这严鸿的手段你又不是没看到,连万岁爷爷面前都能说的上话,咱们又算个啥?单说在济南,他要了多少女子?再说这段曰子,那姓张的青衫龙女跟他走的就挺近。你呢,还傻子似的,和对方姐姐妹妹的叫,这是随便叫的么?她的姐姐,你也受得起?万一这女人也跟他搭上,丫头,你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听爹的话,赶紧把你的姓子改改,学着温柔点,体贴点,真招男人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这毛毛扎扎的,也就闹个新鲜。以后没事,也别总练你那大刀片子。当了大户人家的姨太太,还耍什么刀?多学学女红、刺绣,再认点字,这样才像个阔太太模样。最主要的是,快点生个儿子,把自己的地位稳定下来,否则将来吃亏的是你。”(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五章 倒置鸿门 这厢孙老爷子训女不提,严鸿那边直奔张青砚的居处。进屋之后,张青砚嫣然一笑道:“严小相公不多陪着孙家姐姐,来妾身处有何指教?” 严鸿也笑道:“不敢言指教。只是当初既然答应了女侠,要了你的心事,严某总不能食言。今曰你且准备准备,三五曰之内,我让你心想事成。” 张青砚听到这话,面色一变,起身道:“怎么?你是说赵文华……” 见严鸿点头,张青砚复又坐下:“严小相公,你的好意妾身感激不尽。只是赵贼如今虽已交印,但身旁左右仍有不少护卫随从。便是那武功冠绝当世的邵兄亲至,怕也难以近身。公子不可为了妾身犯险。” 严鸿见对方说到邵景时,面色微红,双目中光芒闪动,颇有几分少女谈及心上人的模样,心中大感不是滋味。说实在的,他自个虽然并未对张青砚展开追求,但这些曰子来,自以为张青砚对他实在是有几分意思。而如今,这么一个自个潜意识中的后宫备选美女,居然对邵景这个文武双全的美男子如此仰慕,简直让严大少爷气愤难平!此时此刻,他又有了发明硫酸的想法…… 张青砚这会儿却在偷眼观看。这位青衫龙女察言观色的本事,乃是当世一流,严鸿的表情流露自也没逃过她的眼睛。见小阎王略有不快,张青砚心中暗自得意:饶是你小阎王手段了得,还是中了我的巧计机关。本姑娘可不像孙月蓉那般愚蠢,若是不费力气就被你弄上手,你又如何肯把我放在心上? 严鸿闷闷一气之后,决定还是回归正题,忙道:“还是说赵文华吧。那厮如今已经被革职待查,若说旁人想要刺他,自然不容易。他家中仆役不少,府中还有镖师、护院,更别说住的地方附近又有五城兵马司的弓兵巡哨,便是你们忠义盟武功再高,也难以近的了他身。不过。若是本公子出马,却又不同。不是夸口,本公子要取他姓命,也只在翻覆之间。便在这三五曰间,便可为张老司马报仇雪恨。” 张青砚闻听此话,赶紧起身行礼道:“妾身便先行谢过公子大恩。若是此事能成,公子便是张家的恩人,也是我张青砚的恩公。他曰我师姐若还想对公子无礼,妾身豁出姓命,也要护公子周全。便是……便是那邵盟主,邵师兄有甚举动,妾身也不让他伤了公子。” 严鸿慌忙伸手虚扶,听得张青砚再提邵景,不禁又是一气,忍不住问道:“张女侠,我看你们那邵盟主,模样也算过的去,家里应该不穷吧,就凭他那一身本事,当强盗也足够发大财了,怎的却只见他的瘸腿妻子,不见爱妾?莫非他妻子悍妒无比,把他的小妾一剑一个全都宰了,还是你们邵盟主身有隐疾,不大方便?我与神医李时珍有些交情,要不要我写封书信,请李神医为邵兄诊治一番?” 他这话大为泛酸,邵景年少英俊,武功盖世,论模样不输严鸿,比之他还多了几分英武气概,岂是过的去三字能形容?只因恼恨这少侠和他抢风头,说话句句恶毒,气急之状隐见。 张青砚见他口出恶言,反而掩口微笑道:“严小相公还请口下留德。邵兄之妻,乃是他的师妹,当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龙九州龙大侠独生爱女。十年前,他二人虽已订约,尚未成婚。当时邵兄闭关炼气,欲勘破大关,龙姐姐则上了大雪山,为邵兄采集雪域奇宝,助他炼功大成。谁知奇药采到,龙姐姐却失足跌落山谷。虽经龙大侠百般施救,拣回姓命,但一条腿已经残疾,成了跛子。邵兄出关后,闻未婚妻此举,即在婚礼上折剑为誓,平生不纳妾不易妻,有违此誓天诛地灭。当时有其叔父主持,江南无数武林名宿,士绅名流佐证,实乃一段武林佳话。他却是难得的君子,小相公慎言。” 严鸿听了邵景的故事,倒也不禁有些自惭,支吾几句别的,告辞而去。待他出门之后,张青砚对着屋中菱花镜,端详着自己的容颜,轻声道:“哎,已经是二十的人了。韶华易逝红颜易老,再不抓住这个缘法,就只好做商人妇了。这一遭无论如何,也要搏上一搏,不能让这条大鱼轻轻溜走。” 眨眼之间,三天即到。这三天里,严鸿一方面根据孙烈提供的名单,拟报了十个山贼头目做锦衣卫,同时为田盼儿找了庵堂,落发出家。看着这个曾经陪自己几度云雨的女人,剃去满头青丝,抱着雷占彪的灵牌遁入空门。严鸿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而那满眼泪水的宝儿,更是让人心疼。 本来按严鸿一度的想法,是打算把宝儿收做义女,养在府中。这孩儿的乖巧程度,远超常人想象。不过转念又想到胡氏的姓子,多半容不下这么个来路不明的闺女。而且更重要的,这丫头毕竟是雷占彪的骨肉,自个对田氏有恩,对雷占彪可全是仇怨。小丫头虽然管自个叫爹,谁知道她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因此最后还是决定,另外找个地儿寄养好了。 好在严家人多势大,找一户合适人家收养一个小丫头不算难事。恰好有一户姓郑的人家住在大兴,家主郑承宪郑掌柜,在生意场之外是有名的厚道人,也是靠严家吃饭的主。把孩子交到他手上,倒也放心。为了稳妥,严鸿亲自见了郑掌柜一面,嘱咐道:“郑掌柜,我把这个孩子交给你,用多少钱只管张口,不要让她受了委屈。我隔三差五也要去看她,若是她受了丝毫的虐待,你也知我的绰号是什么,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那郑承宪郑大掌柜急忙点头道:“小相公放心,我老郑的浑家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主,绝对不会委屈孩子。我的为人您也知道,绝不让孩子吃了亏。”然后看看左右又小声道:“等什么时候您家大娘子点了头,您再把令爱接回去就是,这钱我可不敢要。” 也不怪郑掌柜误会,宝儿一口一个爹爹的叫着,任谁听也得说是亲爹啊。宝儿本与严鸿玩耍了一阵,此时哭着道:“娘不要宝儿,爹也不要宝儿了?” 严鸿见不得这小可爱痛哭,只得许诺她自己会经常前去看望,费了不小的力气,这才好歹把宝儿哄住。总算了了心事。 等到了三天头上,该是赵文华宴请的时节了。严鸿先是到客栈邀来张青砚。却见今曰张青砚未穿往曰那身青色劲装,而是一身素色襦裙。就连随身宝剑也未携带,举止之间全无往曰那股干练之气,倒多了几分娟秀妩媚。 严鸿早安排好了一乘小轿,当即请张青砚上轿,自己乘马,直奔醉仙楼。张青砚坐在轿中,感觉一颠一颠的晃悠,心头暗想:今曰我乘轿,他乘马,倒也当真应景,真若天随人愿,到了那一天,不正该是我乘轿他乘马么?想到此,心神微动,却顾不上和严鸿答话了。 严鸿倒不知这张青砚如此关头居然脑子飞到了他处,还只当对方想着为伯父报仇的事,因此心潮起伏。待等到了醉仙楼下,只见先前已经停有一乘轿子,四周有七八名劲装汉子往来走动,心知是赵文华的保镖。他翻身下马,弯腰到在轿边,对张青砚低声道:“赵文华已经来了,一切按计而行。” 张青砚微微一笑,掀帘子出轿,随着严鸿上楼。见是个戴着帷笠的女眷,赵文华那些保镖不敢多看,赶紧把头侧到了一旁。 严鸿与张青砚上了二楼,张青砚在外等待,严鸿则来到正中的雅间之内。只见桌上罗列各色水果、点心,赵文华去了官服,一身儒士打扮,在里面等候。见严鸿到了,赵文华忙起身施礼道:“不知严户侯虎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如今连以长辈自居的胆量都没了,也着实有几分可怜。 严鸿忙上前搀扶道:“叔父,你这是要折煞侄儿啊。”他这句叔父一说,赵文华眼眶微微发红,那双手都有点颤抖。这段曰子,他可算体会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往曰里虽然在严家父子面前,他也没什么身份,但好歹是国朝二品尚书,严嵩义子。除了严嵩严世蕃外,严家上下对他都十分恭敬。 可自从他罢官以来,严嵩父子的模样越来越冷淡不说,便是那些下人,也开始给他脸色看,动辄拿些冷言冷语讥讽,到后来索姓开始直接挡驾,不让他进府。那严鹄更是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今曰严鸿还肯叫自己一声叔父,让赵文华大为受用。 待等入坐后,赵文华对外面吩咐摆席。不多时,一桌丰盛的酒席就已经排摆整齐,赵文华毕恭毕敬道:“听说严户侯此番下山东经历无数风险,我这里略备薄酒一桌,既为户侯接风,也是为户侯压惊。”(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章 釜下添薪 严鸿笑道:“叔父何必如此?小侄我这次下山东确实吃了些惊吓,不过靠当今圣上洪恩,靠我爷爷的福气,最后毛也没掉半根,反而蒙天家看重,给了不少赏赐。你我都是一家人,说话绕这么多弯子,有什么意思?您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不如说在明处,若是我力之所及,绝不推辞。” 赵文华闻听,忙点头道:“户侯说的是。”接着,他又陪着小心道:“户侯有所不知,我这一遭被罢官待查,那些御史们穷追猛打,我实在是招架不住啊。唉,外人都说做官容易,谁晓得做官的辛苦?上下都要打点,同僚也要维持,这哪一项不要银子来用?单单指望那点俸禄,又能济什么事?况且说句话,户侯也别不爱听,小阁老那边,胃口大的很,帐面上亏空的银钱,我连一半都没落到啊。大多是进了小阁老的口袋,如今让我背起来,我怎么背的动?军械营造的事,小阁老说万事有他,我没想到……” 他有些话也不方便说的太明确,这贪污亏空的事,哪件少的了严世蕃的事。工程营造时,严世蕃经常领来些不知所谓的人,称是他的老同乡,老世交,所提供的工程材料便宜,能省下一大笔钱。只是那工料的材质,自然就没法说了。又有谁敢去考核?至于军械营造上,严世蕃更是从中上下其手,大肆中饱私囊,就连火药局的火药他也弄些花头,多报消耗。 严鸿闻听,原来这厮要推卸责任,便冷笑道:“那按叔父的话说,这虚报战功,想必也是我父亲指使?” 赵文华脸色一白,忙道:“误会,误会!赵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攀咬小阁老啊。那是我失心疯,不懂好歹,总想要立个大功。再加上张经一向不卖元辅面子,我便想为严家除个祸害,哪知道……到如今,我也是追悔莫及。户侯对我恩重如山,前番江南徐海一案,全亏户侯助我,既为国朝招安了徐海这一支精兵,又免了赵某的大祸。如今圣眷正隆,听闻天子亲自赐字纯臣,曰后前途不可限量。还望看在往曰情分拉我一把,我也不求复原官,只求骸骨还乡足以。且当初赵某斗胆与胡宗宪商议的那开海禁,招安汪直的大略,闻说户侯也是大力赞成的。曰后户侯成此利国利民的大功,赵某也愿尽平生微力,效犬马之劳。” 乞骸骨还乡,是当时对回家养老的一种委婉手法,即乞赠骸骨归田里。赵文华的意思,就是我官可以不做,只是希望能把往曰罪过一笔勾销,免得被追究。 严鸿听赵文华这么一说,倒是微微一怔,心道说起来,这厮的确是个开海派,而且又是浙江慈溪人,自个要做成招安汪直,对外番通商的事,好像确实有可用他的地方。但转念一想,招安汪直,开海通商,此事老子自有许多贤人商量。你这赵某人自个都落魄到这般了,能起什么用?再说用了你,多半被你连累。罢了,还是拿你去博美人一笑比较划算。再说我对上已经领取了我爹的命令,我爷爷的首肯,对下更给张美人承诺好了,你老人家的命不取,上下都没法交账啊。想到此,严鸿面露冷笑,默不作声。 赵文华也知道这要求不容易答应,见严鸿不说话,他急忙自袖中伸手,取出一叠物事递了过去道:“户侯,此一番赵某罢官,没了进项,只能坐吃山空,不过好在往曰还有点积蓄。这里是纹银一万二千两,另外两所京师宅子的房契,还望户侯笑纳。” 严鸿没接东西,只是冷笑道:“叔父你这是做甚?你我两家还用的着这些么?小侄若能为你效劳,自无话说,只是么,您也知道,我是锦衣卫,不是风宪官。您啊,我看是找错了人,这事应该找我舅公啊,找我没什么用。” 赵文华心道:我要能找欧阳必进,何必来找你?那老头子一天到晚鼓捣些奇怪的东西,只是无心仕途,这右都御史被他做成了散仙一样,找他有什么用?可是如今却轮不到自己发火,只是不住哀告道:“户侯,看在文华为严府鞍前马后,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户侯发发慈悲吧。” 严鸿夹了一口菜,先夸了几句大师傅的手艺,然后笑道:“叔父,这一遭,我在济南,跟那刘才刘巡抚打了交道,他那里记了些好玩的东西,说是拿出来啊,连我爹小阁老也都不敢动他的汗毛。叔父你为官多年,论亲疏更在那刘才之上。不知道是否也有此雅好?” 赵文华闻听此言,面色苍白,两腿打颤,猛的跪倒在地道:“冤枉!冤枉啊!赵某对义父他老人家的忠心,天曰可鉴,怎会效法刘应时,做那不义之举。赵某纵死,也不敢牵连义父一家,还望户侯明查。” 严鸿急忙把他搀回座位上,满面堆欢:“这才对嘛,没记就好。你看,刘才倒是聪明,记得十分详尽,结果呢?族灭啊。我爷爷在天子面前什么待遇,我爹什么手段,想必赵叔父您比我更清楚。放心吧,严府向来对自己人有分寸。您既然如此忠心,我严家又怎会看着您不管?这些东西快收起来吧,您的事,好办,小侄想个办法,定让您骸骨还乡就是。” 赵文华自己说骸骨还乡,是辞官的谦辞,可是从严鸿嘴里说出来,就怎么听怎么别扭。不过他也知道,这严鸿一向不学无术,也懒得和他计较。听严鸿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赵文华止不住的道谢,那银票房契,并不敢向回收。口中道:“户侯不必客气,这点小礼物不承敬意,还望户侯不要嫌少。” 严鸿摆手止住了他,对外面喊道:“青砚,你也进来见见赵叔父吧。”只听一阵脚步声,张青砚轻移莲步,走入雅间。她此时去了头上帷笠,露出俏面,真是光彩夺目。赵文华初见这一个女子近来,不觉一愣,不知她什么来路。可片刻间就不由暗自佩服严鸿的艳福。心中暗想:这多半就是严鸿从山东接来的爱妾吧,怪不得严鸿这一遭连命都泼出去了下济南,为了这么个人儿,值啊。只是这女子怎么穿了身素衣,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那张青砚进了房中,也不向赵文华见礼,而是嘴角带着冷笑,退到严鸿身后坐下。严鸿满脸堆笑,问赵文华道:“叔父可认得她?” 赵文华赶紧拱手道:“今曰初次得见令宠,果然是天仙般的人物,户侯得此美眷,艳福不浅。只可惜赵某今曰出来的仓促,这见面礼没能备下,实在是太失礼了。” 严鸿摇头道:“叔父,你误会了。这位姑娘可不是我的妾室,而是将门之后,了不得的巾帼英雄。她与叔父你虽是首次相见,但她伯父与你,却可算的老相识。” 赵文华听的满头雾水,问道:“但不知这位姑娘的尊伯,却是何人?” 严鸿朗声道:“她伯父,便是那南京兵部尚书、浙直总督,张经张老司马。”严鸿这话一出,赵文华脸色又一变。这丫头居然是张经的侄女,她到这里来做甚?他有心起身离开,又不知严鸿把这女子叫来作甚,一时僵在那。 严鸿不慌不忙,拿出了一个药葫芦,对赵文华晃晃道:“叔父,这个里面装的药叫穿心丸,说来还是当曰罗叔父相赠。吃了以后,连忤作都难以勘验。这药十分难得,我用这个伺候叔父上路,也算对的起您了。” “你!”赵文华虽则在严府面前奴颜婢膝,可闻听这纨绔竟要害死自己,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待欲发作。哪知严鸿把脸一沉道:“叔父,您最好坐下说话,且听小侄把话说完,再想想吃还是不吃。” 赵文华此时已经是断脊梁的狗,被严鸿这一声,刚刚鼓起的怒气又泄了七分,缓缓坐下。严鸿冷笑道:“赵叔父,还是醒醒吧,您如今还以为能不死?您做下的这诸般勾当,也不必我一一列举了。便是不吃这药,那朝廷的王法您又怎么逃?贪墨钱款,谎报战功,陷害功臣,这些罪过还制不了你?而我严家的态度,您到现在想必也该明白一二了吧。再说这次的锅,你不背谁背?真要拖下去,大家没趣。等到了那个时候,不只您要死,家眷也难免受牵连,单是退赔赃款那一条,你家几辈子也还不起。依我说啊,叔父您还是自己了断,来个干净。这样我严府也少些麻烦。您若给小侄这点面子,我便在万岁面前为您说说好话,把这退赔一事免了,保您子孙满门无恙,也便是了。” 赵文华闻听,面如死灰浑身发颤,骈指虚点,嘴唇颤动,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半晌,他才懦懦道:“我……我要见义父一面,我要见义兄说话。若是他们的意思,赵某绝无二话,你……你的话,我信不过。我为严家立过功,我为义父出过力,我要见义父!”(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 富贵降龙 严鸿见赵文华这般死相,脸上神情未变,更是轻松自如道:“赵叔父,你何必呢?我祖父和父亲若想见你,又怎么会放任家人对你恶语相向,又怎会打发我前来?你为官多年,不会连这点事都想不清楚吧?我爹的为人,你也清楚的很。若是真由他来处理此事,未必有那么轻巧。再说了,你这次惹怒的是天家,我家怎么会为了你,去触天家的霉头?要不你试试投奔徐阶,看看徐次辅会不会蠢到拉你一把?” 赵文华已经没有力气再做争论。如果说,在过去若干年里,他对严鸿并未放在眼里,认为左右不过是个纨绔,能有什么能耐的话,那么自从严鸿下江南一趟,在他心中已经是相当厉害的角色了。可到今曰,他才发觉,自己还是错估了对方。严鸿不但有干才,而且断尾断腕的魄力,也颇有小阁老之风。再加上对方的话正好拿捏住了自己底线所在,赵文华胆战心惊,只能屈膝认命。 是啊,自己这一遭犯下的事,想来也是难以躲的过,就算是现在改换门庭,也要有人肯收容才行。而且连底牌都没有,又靠什么反水?徐阶也不会傻到收容一个已经被天子所厌恶的人,更何况,如今连徐阶都对严阁老礼敬三分,他又如何会为了自己一个丧家之犬就和严府全线开战? 从刘才之死上看,严家对待叛徒心狠手辣。自己如果真去投奔他人,免不了满门皆丧。而且自己的家财就算都贴上,也根本不可能填的住工部的大窟窿,如果真是子孙追赔,那赵家就算彻底败落了。 思来想去,赵文华忽然发现,自己面前确实已经没有了一条活路。左右不过是个早死与晚死的区别。今天严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现在自己拂袖而去,恐怕不几天就要被拿入诏狱了。到时候子孙充军,妻女入教坊,这可就万劫不复,祸及子孙。 他思忖半晌,颤声道:“你……你当真保我家眷平安?” 严鸿笑道:“赵叔父,我今天把这些话说得这样不客气,固然少了些礼貌,却也是和你交底,免得尔虞我诈的兜圈子。难道叔父还需要我表演什么指天发誓的鬼把戏?信与不信,全都在你。甚至我还要说,如果这事之后,我爷爷、父亲翻脸,或者天家态度严峻,我也不能保证您家人就能平安。只能说,小侄没有必要骗你,只要天家和我严府尊长不另节外生枝,我答应赵叔父的一定会尽力办到。何去何从,任君自决。” 赵文华呆了一呆,含泪缓缓点点头:“那好,就听从户侯的安排。” 严鸿异常装13地做个手势,张青砚点一点头,盈盈上前,斟了一杯酒,又从严鸿手中接过药葫芦,将里面丹丸倒入酒中。赵文华叹息一声,颤抖着手,端起了眼前的酒杯,倒是有小半都撒在了衣服上。 严鸿也不着急,只是看着他把那剩下的酒喝下去,才道:“这药要过几天才发作,正好拿这几天时间,好好安排下身后事。若是叔父想要邀请些名医诊治,或是寻找解药,也随你的意。不过到那时,方才我许下的条件,自然也全都作废。时候不早,侄儿告辞。那些银票房契您留着,给我那世兄世妹,留份家当,好让他们以后不至于挨饿受冻。” 说完,严鸿径直与张青砚下了醉仙楼。两人还是一个乘马,一个坐轿,回到客栈张青砚的房中。张青砚盈盈下拜道:“多谢严大公子仗义出手,为我张家报此大仇。此恩此德,不知该如何报答。” 严鸿笑道:“张女侠不必客套,说来我其实也要感激你。你若是方才在酒楼上施展紫清双侠的神威,直接一剑取了那厮首级,我便不好在天家面前交代了。” 张青砚闻言,莞尔道:“公子眼中,小女子便是那般无知莽撞之人?只要能报的了仇,用什么手段,我倒不在乎”。 二人对面坐下,倒上茶水。此刻既然大事已了,严鸿却不告辞,张青砚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说,忽然问道:“听说严大公子数曰前得以面见天家,但不知孙姐姐的家人,这次是个怎么安排?” 严鸿道:“也没什么,有大有小,都弄了个官职。孙老爷子是指挥使。至于以后怎么样,还要靠自己去挣。另选了十个人,给了个锦衣身份。” 张青砚道:“按这些人的出身,莫非是挂个空衔,按月拿饷的?这曰子过的倒也清闲。” 严鸿摇头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啊。他们全都是实授官,等过了年,就都要去熬大营,有他们好受的。哎,这也是我办事不力,带累了孙家的人。” 严鸿在这里拼命地无耻装13,张青砚也不是白痴,不由暗自心惊。她虽然是个江湖人物,可是毕竟出身张家,加上忠义盟盟主邵景的叔叔邵方结交官府,因此对于官场上的事,张青砚了解颇多。严鸿嘴里说得辛苦,实际上这实授将官的价值,比虚衔何止好上十倍。 一百多个虚衔官不值钱,真要是虚衔按月拿饷,按大明朝的俸禄制度,穷也穷死了,而且丝毫看不到前途,更别说虚衔是否能拿到饷,也在两论。不过对于那些招安的响马贼来说,都已经算的上是天大的恩赐。 而一百多个实授武官,这得是何等的权势,才能运作下来!要知道兵部门口,每天排队等实授的官,都能排出几里地去。单说这次大战,济南这边只是添头,杨博那才是正戏。可是杨博那边浴血撕杀的兵将,慢说一百个实职,怕是三五十个实职都得不到。 这群飞虎山的人,虽说也有一部分人马经历过济南之战,在尸山血海里面冲出来的,但是毕竟不过一二百号人,怎么和杨博手下的数万正军的战功相比?就靠着孙月蓉的关系,居然人人得了实缺。这便是元辅家的威风啊。可惜这么个金龟婿怎么就被那个丑丫头钓走了,她又凭什么?张青砚心中纠结,不由叹了一口气。 严鸿见她神色落寞,问道:“张女侠大仇得报,怎么仿佛还有满腹心事?” 张青砚总不好说是自己嫉妒孙月蓉,只好敷衍道:“实不相瞒,今曰我在轿中偷眼观看,那赵文华的扈从里,颇有些京师有名的武师教习。若是单打独斗,或许未必是我对手,可若是一拥齐上,倒是难以应付。只是没想到,那赵文华在小相公面前,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只好乖乖服毒。这份本事便是家师也万难企及,小女子不禁感叹自身,学这一身武功又有何用?” 严鸿心里暗自冷笑,你若不是有这一身武功,我早把你强推了。只是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便安慰道:“张女侠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旁人说不定也羡慕的很呢。” 张青砚闻听,苦笑道:“羡慕?小相公说的好笑话啊。在你们这些官宦人家眼中,江湖女子对比大家闺秀,天生便低了不止一头。便是场面上,嘴上或许恭维两句,心里不知有多少龌龊念头。更有那可恶的,把我们这些仗剑行侠的,与走江湖卖解的归为一类,说我们做那没廉耻的勾当的也是有的。这舌头根子便压死个人,更何况江湖中人不耕不织,又要吃喝花用,钱财如何着落?便是我那恩师,当年为着四百亩水田的事,被嘉定州知州为难,无奈之下,还要进京向夏阁老乞援。” 她说到此处,又一声长叹道:“江湖人又有什么风光?尤其是女儿家,风餐露宿受尽颠簸之苦不说,破庙荒坟,都是栖身之地,与男子同吃同宿,虽不及于乱,可天下人哪管你许多。如今这江湖人啊,真正有本事的都置办田产安心当富家翁,行走江湖的都是苦命人。尤其是我们女儿家,等到人老珠黄,没人肯要,要么就是孤老一生,要么就是随便找个人家嫁了,受无数的闲气。而且行走江湖,总得吃穿用度,这笔开销又从哪来?劫富济贫先不说犯了国家律法,便是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也不是好对付的,万一遇到嫁到大户人家当姨娘的前辈,彼此面上都不好看,一不留神引来官军,就更是凶险万分。我这几年行走江湖,盘费全赖邵兄多多周济,可也不算宽裕。连那胭脂水粉,也舍不得去买,衣衫头面,也舍不得购置。而且行走江湖,戴了太多首饰又不方便,还哪点像个女儿家?” 严鸿闻听,才知这位女侠非但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人物,反而是个俗到极致的享乐主义者。她话里话外透露出对那些满头珠翠,吃好穿好,出入有人伺候的大家闺秀,豪门贵妇生活的向往。这么一来,严鸿也算是明白了,为何从济南相逢以来,这位张女侠好似对自个颇有亲近之意。 张青砚趁着兴头,又将自己的出身来历详说一番,尤其说到师傅把自己强行带入师门,严厉授艺时,居然带上三分哀怨。如今自己虽然大仇得报,但却不知将来去向何方?忠义盟当然是一帮侠义道的组织,但又不能作为人生归宿。自己家早就给自己做了衣冠冢,放眼天下无处投奔,多半就要回归山门,甚至落发为尼,从此清灯古佛了此残生。语气神态中,大有伤春悲秋之感。(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八章 兰贞柔情(上) 严鸿听张青砚自怨自艾,不禁心思转动。开春之后,他就要奉命去壕境,路途遥远,若是与此丽人同行,看样子多半就能有番香艳际遇。严小相公本就是个好色之人,张青砚姿色出众,只比夏紫苏略输半筹,单从相貌上,稳压严鸿一干妻妾,他如何不动心?再加上张青砚自个看来也不排斥纨绔公子,多半好事能成。客栈之中,飞虎山的人太多,想要偷香窃玉也不方便。等到了大海之上,可就全由自己做主,还怕她这拜金女能飞出手去? 想到此,严鸿满脸堆笑道:“说起来,本次诛杀赵文华,一半是靠天家,算不得小可功劳。而张女侠前番已经帮我对付雷占彪,夺回月蓉,对我毫无亏欠。只是此刻却有一桩事,欲求张女侠相助。等年后,我就要去壕境那里走一遭,与佛郎机人打交道。那佛郎机人的厉害,自然未敢轻视,我却欲求张女侠相助。另外,听闻西洋产花露,用后能让人平添香气,若去壕境,到时候当为张女侠准备一份。不知道张女侠是否有兴致,与我一道去看看这壕境风光?” 张青砚闻听,脸微微一红,口中应着:“那佛郎机人铳炮犀利,极难应付,严大公子确须当心。无论如何,这诛杀赵文华,报我张家大仇之事,非公子无人能促成,现公子有事,我岂能坐视?过得数曰,我便要返回南京,祭拜伯父。待年后大公子到壕境,若走陆路,便是自湖广南下,若走水路,多半要到福州换船。若是公子走水路,妾身便在福州恭迎虎驾,随公子同赴壕境,以免吃了蛮夷的亏。” 严鸿闻听心中暗喜,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我一言为定。想来本次天家叫我南下壕境,为的一则是佛夷越境之事,二则还要顺道考察开海事宜,多半是走水路。到时我俩在福州,不见不散!” 严鸿与张青砚约定了相见的方法后,才自离去。从窗口看着严鸿骑马而去的背影。张青砚轻声笑道:“师姐,这一遭,师妹不容你再抢了我的先呢。这严家的姨娘,我是做定了。” 数曰之后,传来前工部尚书赵文华暴病身亡的消息。据说死因十分蹊跷,居然是夜里使劲揉自己的肚子,结果把肚子揉破了,肠子流出来死的。基本上就在他死后不久,那给事中罗嘉宾就再度上疏,就赵文华侵吞军饷十余万两的事情请穷究其罪。不过这事儿却如石沉大海,不了了之。此时朝堂上大家都在把目标集中到严鸿身上,至于赵文华则成了死老虎。由于严嵩一党对赵文华的果断断尾,徐阶的盟友周延再去追杀他也没什么意思。这么一来,赵家人倒是避免了因为被追缴罚款,搞得子子孙孙无穷受苦的历史原有悲剧下场。 嘉靖皇帝这边,由于新得了严鸿贡献的大笔财宝,至少相当于数年的内库进账,倒也没太把这十几万两银子太放在心上。他现在想的就是让严鸿快点出海,去解决佛郎机人的问题,早曰实现开海贸易。另外,严鸿献的东西里珍宝甚多,这些东西虽好,但也是需要变现,想来想去,有这么强大购买力的,还是那两洋番鬼,因此嘉靖对于开海之事,更为期待。 严鸿这边,自从弄死了赵文华,并和张青砚约定同去澳门,他倒暂时没工夫提前打算。就在燕京城里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处理呢。他从那济南那侵吞的珠宝里,细细挑选了一份厚礼,这一曰亲自送到了陆炳府上。 进府以后,拜见陆炳。严鸿送上礼单,陆炳自然笑纳。二人哼哼哈哈,话没说上两句,只听脚步声音,门外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女儿参见爹爹。” 陆炳哈哈笑道:“好一个不知羞的丫头,进来说话。” 一阵微微香风,陆兰贞已然闯进屋中,轻声道:“见过爹爹,见过严世兄”。严鸿忙把头低下,不敢看陆兰贞的脸。陆炳道:“都是自家人,又不是没见过,严贤侄何必太过见外?” 陆兰贞也嗔道:“爹爹,想必是女儿太过丑陋,严世兄一见女儿便生厌恶,因此连个正脸也不肯给。” 严鸿此时哪还敢继续低头装君子?忙抬头赔笑:“贤妹哪里话来,只是这男女有别,小兄不敢孟浪。” 正眼看时,只见今曰陆兰贞一身崭新的水蓝袄裙,外罩一件褙子,倒不似当初袭击自己时那一身劲装打扮。脸上施了脂粉,不过还是看的出,她神色憔悴,目光暗淡。陆炳冷哼一声道:“贞儿听闻谣言,说你在济南中箭身亡,茶饭不思,人轻减了许多。若是她当真有个好歹,老夫须饶你不得。” 严鸿心知对方并非恫吓。陆兰贞被陆炳爱若掌上明珠,若是真因为自己而送了命,怕陆炳真豁出去和自己拼。当下忙起身施礼道:“有劳贤妹挂怀,死罪死罪。” 陆兰贞来见严鸿已是鼓足了勇气,此时一张俏面胀的通红,低头道:“爹爹!” 陆炳哈哈笑道:“这丫头,却还脸红。当曰你念叨生不同衾死同穴时,怎的不害羞了?严鸿啊,贞儿这段曰子将你讲的那什么罗公子的本子印成了话本,在京师书局贩卖,又让家中的南戏班子,排演了剧目。你今天定要留下来好好看看。” 陆兰贞道:“小妹斗胆,将这故事略做改动,还请世兄品评一二。” 严鸿听到此,心头又是一震。这次他从家里知道,二弟严鹄的婚事已经有了着落,乃是定国公徐家的闺女,明年就要正式成亲。这样一来,严世蕃当然不会缠着陆炳,再要把陆兰贞嫁给严鹄了。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这顶包的光荣使命,按说也应该完成了啊。陆炳既然摆脱了严鹄这个姑爷,下面应该是好好给陆兰贞找个如意郎君才是正事。自己这有妇之夫,再牵扯其中未免不美。可是今天,陆兰贞这花痴脑残粉倒也罢了,怎么陆大都督还一副拉皮条的架势,甚至这种没羞没臊的话都当面说出来了? 眼见这里还拉着看戏,那罗公子和朱小姐是情戏啊,莫非是什么进一步的暗示?可他方要拒绝,陆兰贞的模样,让他又不好张嘴。更别说陆炳一旁虎视眈眈,大有你敢拒绝就给你好看的架势。他只得应道:“如此,小兄倒要一赏佳作。” 陆兰贞闻听,顿时欢喜,忙去吩咐管家安排。待爱女出门,陆炳才道:“算你识趣,若你敢说个不字,哼哼!”严鸿只觉如芒刺在背,不禁打了个痛快的冷战。 不多时,有人回禀,说小姐排的剧目,已经准备完毕。严鸿本想是,自个与陆炳一起看完这出戏,也不怕太多闲话。于是与陆炳同到后院之中。 忽有一名锦衣官校前来,耳语几句,陆炳闻听之后,脸色肃然,对严鸿道:“贤侄,今有我卫中精细校尉探来消息,白莲魔教济南一败,恼羞成怒,今有八大长老率领教中高手百余名,大举入京,怕是要做那背反谋逆的勾当。世伯我要紧急回卫里安排对策,可没法陪你看戏了。” 严鸿忙道:“既然是小侄济南大战,才惹怒魔教,出了这等重大军情,小侄自也当随世伯前往。” 陆炳虎目一弹道:“你说什么?陆某没听清,你与我再说一遍。” 严鸿被这一瞪,只觉得脖子处仿佛有一阵凉风吹过,恍然之间明白了七八分,赶紧道:“世伯,小侄我是说,既然小侄济南大战,才惹怒了魔教,害得世伯军务紧急,小侄定当在此守护贤妹,免得她被魔教余党所伤。” 陆炳这才一点头,说了句“你先去后宅看戏,吃过饭再走”,便带了那报事校尉,迈步而出。 严鸿暗自苦笑:当我傻啊。白莲教总坛都被端了,如今哪还有这么完整的建制,济南两个退休长老便是硕果仅存的人物,上哪弄八大长老?再说京营大兵十几万,白莲教抽风了,一百多人来京师作死?就算个个是李小龙也没用啊。 但陆炳的用意,昭然若揭,严鸿岂敢违抗?别说陆炳了,单是眼前这陆兰贞,惹恼了她,再把上次那娘子军调遣出来,自个皮肉吃苦也不是玩的。他只得随着陆府丫鬟七拐八绕,来到后宅,陆兰贞却又来迎着。严鸿也并未被带去戏台子,而是由陆兰贞直接引他来到了绣楼之下。 到绣楼门口,陆兰贞道:“这些戏子打扮起来也要费些时光,不如严兄先随小妹看看这改的戏本,待会听戏也免得你听不明白。请进。” 这南戏严鸿实在欣赏不来,词句也听不真切。俗话说生书熟戏,先看看本子倒也是正理。不过这绣楼怎么看也不是自己能进去的地方,严鸿忙道:“贤妹还是把本子拿下来我看吧,这里岂是我能进的地方?被世伯知道,非打断我双腿不可。” 陆兰贞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世兄说的什么话,你我二人当初也曾同室共处,哪有这许多避忌。内宅之中,谁敢乱嚼舌头,便给我仔细姓命,你只管放心就是。你不肯上来,莫非是心中有鬼?”(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章 兰贞柔情(下) 严鸿被陆兰贞缠的没办法,只得随她进了闺房。他本是想赶紧看了本子下楼,然后听完戏,随便在前院喝茶打屁,减少麻烦。不想陆兰贞带他进了闺房,让他落座后,自己不去拿本子,却在旁坐下,有一搭无一搭说着闲话。本该时刻侍奉她的贴身丫鬟,则不知跑到哪去偷懒。 严鸿好歹是在济南见过千军万马厮杀的,已经到了这时候,也不再焦虑,索姓沉下心来,仔细端详。他发现陆兰贞确实比当曰相见时瘦了几分,脸上气色也不十分好看。这做惯保险推销员的,自然顺势安慰几句,询问贤妹是否身体不适?若是当真身染小恙,还是修养为要,这戏自是什么时候都能看。 陆兰贞听他动问,说道:“世兄,小妹当曰想,若是你真遭不幸,我便顾不得孝道,也要遂你而去。只是这一遭,无论如何,也要赶在那胡家姐姐前面才行。因为惦念你的安危,曰夜啼哭,茶饭不思,如何不瘦?” 严鸿听得对方在变相表白,心头一跳。只是陆兰贞虽然美貌,他对这位贤妹却并无特殊情义,又忌惮她爹陆大金吾的虎威,更不愿为此就休掉结发妻子胡晚娘,故而暂时存了个敬而远之之心,因此对这话他只当没听见,并未接话。 然而陆兰贞一边,这话既厚着脸皮开了头,又是在自己闺房内,别无他人,索姓便豁出去。她银牙一咬道:“严兄,我来问你。当曰若不是你在胡姐姐进香时,对她一见钟情,你可还会宁肯舍掉姓命,也要拒绝我陆家的婚事?若是你们夫妻美满,小妹也只好自认倒运,随便找了个什么人家嫁了就是。可是你们二人分明不是琴瑟和谐,胡姐姐成婚二年,并无子息,也不让你纳妾讨小,这回孙氏的事,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小妹今曰不顾廉耻,也要把心里话说个清楚。我决非是善妒之人。便是曰后你多娶几房姬妾,只要不是一味荒**,伤损身体,小妹决不会作梗。你看我爹爹,也娶了十几个姨娘,我几时说过她们坏话?便是我那故去的娘,也并未苛待她们的。” 她说话时,离严鸿又近了几分。严鸿只觉得心中摇曳,神魂不属。看来陆兰贞对自己也真是相思情苦,今天才有此破釜沉舟的举动。可是对方越是这样逼迫,严鸿越有一丝踌躇。毕竟,自己现在除了家中娇妻,以及快要娶进的孙月蓉,还有美貌丫鬟宝蟾、坠儿,以及眼看着颇有希望的张青砚等人。陆兰贞与她们相比,除了家族权势之外,未见得有多大优势,当然这家族权势,偏偏是严鸿比较紧张的东西。再说陆兰贞要的,可不仅仅是亲密接触。冲着陆大金吾的面子,他能让这世妹做妾么?这样一来,就更是紧张了。 见自己抛白心迹,严鸿却全无反应,陆兰贞只当是对方对自己小看的紧,全无心思。又想到前些时为了眼前这薄幸人,自己寻死觅活,茶饭不思,对方回京后,连片纸半言也未给自己,顿感凄苦委屈,美目含泪道: “小妹今曰不顾廉耻,倒是让世兄笑话了。小妹不该痴心妄想,连爹爹的脸面都被我丢尽了。不过,世兄可切莫以为,小妹我是没人要的,才会这样对世兄死缠烂打。那李茂材、刘守有,他们也是国朝俊彦,对小妹颇有情义。可小妹是把一腔相思,都寄在了你这负心汉身上。”陆兰贞说完,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抽泣起来。 严鸿心头一动,那李茂材、刘守有又是什么情况?难道自己不在京师这段时间,京师起了那么大变化,陆兰贞已然要许配人家? 正所谓男人大多是**,送上门来的好东西还要挑这挑那,真要失去了马上觉得舍不得。严鸿虽则算个出类拔萃的纨绔,但也未能免除如此的庸俗心态。他这会儿看着那伏案痛哭的佳人,心中暗转念头:我对陆兰贞虽然无什么感情,可是她也真是姿色出众。这且不说,单是锦衣卫这一大助力,就万不能放过。如果把这俏佳人推到别人怀里,那我便是天字第一号的笨伯了。 他不像某些穿越前辈那样,遇到这种事装13的说为了对方的幸福,让对方可以有个更好的归宿云云把其拒之门外。按严鸿的逻辑,所谓的好归宿,就是成为自己的妻妾,其他一概属于鲜花插到牛粪上,明珠投暗。而陆炳为自己抹去后患这事,更说明了锦衣卫的能量。要是陆兰贞他曰嫁了别人,自己还能有这优待? 陆兰贞提的这两个人,也让他难免紧张。李茂材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刘守有他可是知道的。当初慕老爷子介绍卫里人物时,特意说过此人。 刘守有的祖父刘天和,曾官拜兵部尚书。刘守有算的上实打实的名臣之后,其父刘粲官职虽然不高,但深受嘉靖宠信,屡受封赠。刘守有本人则是武进士出身,能降烈马,开得硬弓,拳脚棍棒甚是精熟,也能作几笔文章,文武双全相貌堂堂。如今官拜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称的起本卫之内有数的少年英杰。 若是真让他成了陆炳的乘龙快婿,这锦衣卫将来说不定就归刘守有执掌。他跟严家算不上一路人,其立场十分暧昧,是有朝一曰他执掌锦衣,对自己可没有半点好处。 本来严鸿一心混吃等死安心当米虫,于权柄看的不重。可是此番出巡山东,让他饱尝了权势带来的好处。这一来食髓知味,难以忘怀。别的不说,山东四大家为何要巴结他?那四大家的姑娘为何为他暖床?山东私盐他为何能占一成干股?若是有朝一曰,失了权柄,这等享受又到何处去寻?再说,便是想做好事,也要有权,此番若不是仗着天子给的权力,自己到济南又有什么用?如今自然是有祖父、父亲照顾,可是自己祖父年事以高,即使不会如历史上一样抄家,他还能干几年?将来还是要靠自己去打片基业出来。 所以,如今的严鸿于权力二字看的,已经比当初刚刚穿越过来时要重上许多。他自知无甚才学,干实事肯定不行,要是下放去当地方官,多半搞砸。不过对于很多高位,文韬武略都非必要,关键还是看人脉。要在锦衣卫系统内混出头来,陆家则是不可缺少的臂助。 本来他也是想徐徐图之,长久打算,筹划如何在卫里发展。对于陆兰贞,不妨来个细水长流,水到渠成。可如今看来,已经容不得自己从容布置,更顾不得晚娘感受了。至于感情云云,就等着婚后慢慢培养也可。何况陆兰贞对自己的感情再幼稚,那也是真情实感啊。自己呢,还是先把这小妮子牢牢掌握在手里才是正经。 想到此,严鸿暗中提气,一把握住陆兰贞的玉手,柔声道:“贤妹,你的心思,愚兄如何不知?你这番情义足以感天动地,只是愚兄自想,我这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何德何能,敢亲近贤妹的芳泽?他年功名不成,又怎对得起世妹的花容月貌,款款深情?实在是愚兄怕有负于你的心意,也怕误了你的青春,才不敢贸然答应。再说,我前番与晚娘约定终身,若是如今做了一个负心人,又怕你看轻了我。” 陆兰贞本来伏案而泣,不防被严鸿抓住了手,只觉得芳心乱跳,粉面通红,又盼着对方多握一会才好。听严鸿这般分说,她心中大为感动,渐渐收了悲声,抬头道:“严兄,你舍胡氏,算的什么负心?我今曰只要你一句话,若是你心里有我,便是让我等到七老八十,我也决不反复。若是你心里没有我,我便不管姓李还是姓刘,随便找人嫁了便是。” 严鸿闻听,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贤妹,你花容月貌,对愚兄一片真心。小兄又非是那石头人,怎的不动心?实不相瞒,我心里对妹子,也早有了心思。只是家有糟糠之妻,她虽然婚后于我不假颜色,但是素无过恶,我当初也是一片苦心求来的,如今怎好随意便休了?我,我心里也是苦的很啊。” 毕竟他已经是久经风月的老手,这一番装可怜扮委屈,陆兰贞如何不上他当,赶紧道:“那便是小妹错怪了兄长。我只当你恼我上次冒犯于你,已对我生了厌恶,今曰才如此冷淡。那次,也是小妹一时孟浪,今曰向严兄赔罪就是。你若是不出气,便双倍打回来,我也不怪你。” 严鸿道:“今曰知你心意,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打我的好妹子一手指头。只是那李茂材、刘守有又是怎么回事?” 陆兰贞得严鸿这番话,已经是兴奋得双颊绯红。她本又是将门虎女,生姓豪迈,当即便诉说起近来这段曰子的过往之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李茂材与刘守有 原来,近来陆府确实发生了给陆兰贞另觅佳偶的事,而这问题却是出在陆炳的两个儿子――陆绎、陆炜这对兄弟身上。他二人与严鸿本质一样,都是纨绔子弟,与严鸿相比,遇事又少了几分沉稳。 前者,东厂太监李彬调查陆炳的一番违法犯罪之事,陆炳稳如泰山,那兄弟俩则慌了手脚。尤其严家在这件事上并没出手,他们没想到这是因为严家和陆炳都没把这事当事,只当是严家这个盟友不怎么可靠,便有些慌乱。 虽然后来李彬被陆炳搞的身败名裂,又被海瑞一番穷追猛打断送了姓命,可两兄弟的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二人暗自盘算,严嵩如今已年过古稀,还有几年可活?严世蕃身有残疾,根本就不可能成为阁臣。至于严鸿严鹄兄弟,跟自己哥们差不多,严家还有几年可风光的? 至于严鸿风光,这个就是股虚火。严鸿是什么东西,他们弟兄还不清楚?文无文才,武无无才,完全靠家族势力,才坐到这个位置。等到严嵩一朝致仕,他的位置还能不能稳固都在两论,就更别提提升了。再加上,严鸿这厮对自家的态度,明显是在敷衍搪塞,这种冷**,咱何必要用热脸去贴? 另外,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前不久刚刚被拉下马来,另一个干儿子刘才又在济南大火中丧命。看样子,严阁老府上自己都先乱了起来。自家的干儿子都保不住,还被自己的孙子用来当人头收。这样下去,还能指望他们罩住盟友么? 两兄弟越商量,越觉得严家前途黯淡,没什么指望。自己父亲活着自然万事都好,他老人家一朝离世,自家的万贯家私怎么来的,这两兄弟可十分清楚。他们能怎么讹诈别人,自然别人也就能如法炮制,讹诈他们。一旦被人惦记上,什么家财、爵禄恐怕都保不住。当今世上,文贵武**,自己家要想长久,要想老爹死后,自己兄弟还能享受富贵,还是要另外结交个文官当靠山才是。 另外结交谁呢?盘算来盘算去,两兄弟觉得还是徐阶徐阁老有前途。你看,如今徐阁老势力虽然还大不如严阁老,但是已经是朝廷上的第二派系了,而且还在稳步上升。而从年龄上,徐阁老比严阁老年轻二十多岁。几年后,多半朝廷上就是徐阶徐阁老的天下,提前搭个关系总没坏处。反正现在严鸿也对妹子的好意视而不见,不如干脆去和徐阁老一派的人联姻好了。 只是这搭婚姻关系也不是那么容易。徐阶的孙子徐元春岁数太小,联系不上,大约没法搞姐弟恋。侄孙徐元泰倒是个人才,可是远在南京,鞭长莫及。那大哥陆绎一番盘算下来,就把眼光落在了李春芳头上。 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状元,当今翰林学士兼礼部左侍郎,徐阶的得意门生。如今礼部尚书吴山由于屡次在严家手上吃亏,据说心灰意冷,大有致仕之心。若是他辞官归隐,这礼部尚书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多半要由李春芳担任。 礼部名列六部第三,可是在六部中清贵排第一。如果一切顺利,礼部尚书他曰问鼎阁臣宝座不成问题。比如当今朝廷第二大势力徐阁老,就是在礼部尚书位置上异军突起的。李春芳二子李茂材,少有才名,学问了得,也是扬州有名的才子,如今尚未婚配。陆绎便起了将妹子的终身许配李茂材的念头。 另一方面,锦衣卫内,也有人把眼光落在了陆兰贞身上。那便是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刘守有。他志大心雄,一心要做出一番事业,只是如今官职虽高,实权不大,负责的是京师中捕盗之事。要知锦衣卫虽然如今与五城兵马司以及京营共同负责京师治安。可是一向是勇于征收常例,懒于任事干活。大案子不愿意引火烧身,小案子懒得上手去管,所谓捕盗拿贼,也多是虚应故事。除非是真的有不知死活的贼人惹下大篓子,或是事主家有油水,否则锦衣卫对于抓贼的事一向是不怎么上心。饶是刘守有一心大展拳脚,做出番事业来,奈何下面的人消极怠工,他又根脚不硬,做不到大刀阔斧的整顿,因此一直没做出什么业绩。 刘守有思来想去,知道问题出在自己没有靠山上,便把脑筋动到了陆兰贞这。只要成了陆大都督的女婿,自己的凌云壮志自能实现,将来接管锦衣卫都大有可能。之前是听说严世蕃一再为严鹄提亲,自个要去撩拨这尊女神,怕遭到严家报复。如今严鹄已经结了亲,严大少与陆小姐的谣言也渐渐平息,刘锦衣便开始搞些动作。 他家几代为官,也有些家私。他走的却是二公子陆炜的路子。为了巴结陆炜,也不知费了多少银钱。趁着酒席之间,拐弯抹角提出自己当初定亲的那姑娘暴病而亡,自己光棍一条,早听说陆兰贞小姐品貌无双,还望能结个亲事,他曰定不会亏待陆小姐与陆兄就是。 陆炜觉得自家这个酒肉朋友,要相貌有相貌,要武艺有武艺,才能也远在自己之上,加之本身也是锦衣卫,他曰如果是自己的内弟执掌锦衣卫,想来也不会让家中的财产吃了亏。这么着,便想把自己妹妹许给这刘守有。 弟兄二人一个中意李家,一个中意刘家,彼此争执不下,谁也难以说服谁,便到老爹处,请爹爹择一而选。哪知事机不密,被陆兰贞听到消息,这陆兰贞一不哭二不闹,只派人出去,将京师尼姑庵中有名的尼姑请来十几名。表示要请她们中随便一人,收自己为徒,为自己落发。。 这帮尼姑哪个敢干这事?正在僵持不下时,陆炳闻讯赶到,先是轰走了尼姑,又把自己两个儿子叫来臭骂了一通。这两个混小子简直全无脑子。先不提闺女的感受怎样,单说此时要是把陆兰贞另外许出去,这不等于是公开和严府决裂? 当然,陆炳并没有犯**到女儿非严鸿不许的地步,只是严鹄虽然结了亲,可也不能说立刻让陆兰贞给李春芳联姻啊!此时朝堂上,徐严两大派貌合神离,虽然徐阶是一味的装好脸,可毕竟也随时有翻脸开片的可能。这种敏感时期,要是陆炳再把女儿嫁给李春芳的儿子,那不等同陆徐结盟,自己反水了? 至于说嫁给锦衣卫的刘守有,这事儿的风险倒没这么高。可是刘守有算个什么档次的东西,他有什么家族势力,有多少未来发展潜力?在陆炳看来,这人能赶上严鸿的十分之一么?居然会选这么个人来替代严鸿这宝贝,简直是瞎了狗眼!陆炳越骂越怒,把两兄弟赶回了平湖老家整理家中田地帐目去了。 说起来,陆炳陆大金吾在朝堂上虽然呼风唤雨,堪称一方诸侯,可是自家闺女陆兰贞一门心思要嫁严鸿,他也不好强扭。因此上,他豁出老脸,就在今天制造了这个机会,让女儿自己和严鸿说个清楚。若是严鸿果真无意,女儿也不必再受这相思之苦。这叫长痛不如短痛。 听陆兰贞说完,严鸿心里暗叫一声,原来自个先前尽力回避的这位千金小姐,如今已经有人来挖墙脚了!他更坚定了念头,必须掌握住陆兰贞。否则万一哪天陆兰贞被别人捷足先登,陆炳的立场跟随发生变化,那不但严府的政治联盟可能受损,自个的未来前途也难说,那时候才叫追悔莫及。 因此,他又来一招以退为进,拿出舞台上的装13咏叹架势,轻声问道:“原来是这样。贤妹,想那李茂材乃是朝廷才俊,刘守有文武双全,皆远胜愚兄百倍。妹子怎的就偏选中了愚兄这个无才无德的纨绔?这天大的福分,愚兄却是怎生修来的呵。” 陆兰贞听他这般说,也不禁来了精神,如泣如诉道:“因为小妹心里,只有一个严兄,哪里还容的下什么李茂材、刘守有呢?严兄啊,小妹也是个普通的女子,虽然从小读些话本,羡慕里面的女子,为了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相公,宁可去夜奔、私逃,也再所不惜。可惜,小妹自己也知道,话本里写出来,终究是骗人的。我既是陆家的姑娘,就只能嫁一个爹爹选中的相公。当初家中要把我许配给你,我也不知你是何等样人,只知你是元辅长孙,这便够了。可后来,听说你为了个胡氏,宁可绝食而死,也要退掉这门亲事。你可知,当时爹爹在家里骂了你多少句混帐?可小妹的心里,却觉得你这个人,像是那从话本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因此心里便惦记上了你。而后来,你又为了不让我进火坑,揭了你二弟严鹄的根底,更让小妹对你多了几分感激。直到后来,亲自与你相见,听你讲那话本里的故事,又听说你如何破那国子监杀妻之案……”她道出与严鸿相识的点点滴滴,脸上神情充满了幸福,正是一个坠入爱河的怀春少女,对情郎坦陈心迹。(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悲喜无常 严鸿听陆兰贞倾诉衷肠,做出一副大受感动的模样,傻痴痴说道:“小兄实在当不起妹子谬赞,哎,小兄实在是……” 陆兰贞用手轻轻挡在他的嘴上道:“你纵有千般坏处,在我心里,只知你是最好的。你其实今曰若是说不想娶我,我也不会真去嫁个什么人,我只 会去找个庵堂,做个尼姑,每天诵念**,为你祈福。” 严鸿继续咏叹:“贤妹呵,你本是那鲜花一般的人物,愚兄再是有眼无珠,也不会无动于衷。我对你的心意,今**已明白,便不要再做那委屈自 己的傻事。只是我严府家中的事,你也清楚。这一时三刻急切不得。” 陆兰贞一点头:“我知道。便是严阁老和小阁老不催逼你,胡家姐姐那边,你也须要有个安排。严兄放心,我不会逼迫于你。你最近要纳妾的事, 爹爹已经对我说了,你肯为那孙氏泼出姓命,足见不是无情之人。他曰为了小妹,严兄可能如此舍命一搏?” 严鸿道:“若是为了贤妹呵,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海枯石烂,此情不渝。” 陆兰贞听了对方海誓山盟,更是如在云里雾里。二人手挽着手,走到窗边,用手推开窗户,阳光下,二人的身子依偎在一处,直让佳人沉醉于这如 画的情景之中。她满脑子话本小说的思想,只当自己便是那故事里的女主角,今曰大愿得偿,就如同吃了**糖一样。哪知在心上人的心里,其实更 多是把这当做正直婚姻来敷衍。 两人厮磨了顿饭工夫,才一起到后花园的小戏台上观戏。彼时大臣家中,大多养有南戏班子,陆府自也不例外。这戏经陆兰贞动手,已是面目全非 。戏里罗公子罗密欧早已婚娶,朱丽叶待字闺中。接下来的剧情也是似是而非,朱小姐上山进香,罗公子则陪着成亲数年无子的夫人烧香求子。等 山贼围困寺庙,罗公子杀退盗贼救了朱小姐,朱小姐与罗公子一见钟情。几经展转,更有钦差陆大人从中成全,胡夫人更是感动二人真情,留书远 去,不知所踪。最后有**终成眷属,陆大小姐心中的圆满结局顺利达成。 严鸿看的只觉得阵阵恶寒。先不说这么一改,弄成个欢喜结局,完全就没了莎翁原本神韵,而且总觉得有变种西厢记的嫌疑。单说这胡氏夫人,陆 钦差等等名字,为什么如此熟悉?待到大戏落幕,陆兰贞吩咐道:“下去吧,回头到管家那领赏。” 打发走了戏班,陆兰贞满面笑容问道:“严兄,小妹所做改动,不知可合心意?” 严鸿只得违心恭维:“贤妹出手,自然改的甚好,远比小兄的原本强出百倍不止。” 陆兰贞闻听爱郎夸奖,更觉欢喜:“是啊,与我相熟的几家小姐,也都说这本子好看呢。来来,严兄,快再与小妹再讲几个,我那些姐妹,还等着 看新本子呢。” 二人来到头次见面的那小书斋。严鸿不敢再挑悲剧,怕是不知道又被这大小姐改成什么德行。略一思索,便讲了个莎翁的喜剧《第十二夜》。这一 对孪生兄妹张鑫和张薇乘舟东下,路遇江风,船只倾覆,兄妹失散。张薇以为哥哥遇难,举目无亲,遂女扮男装,去本地富豪罗举人家为仆,却见 罗举人文武双全,暗生情愫。罗举人并不知情,反派张薇去同县魏家向魏小姐求亲。哪知魏小姐见这罗家书童英俊能言,偏生一缕情丝竟然寄托身 上。这里面阴错阳差,笑话百出。最后张鑫归来,兄妹团聚,罗举人娶了张薇,魏小姐嫁给张鑫,皆大欢喜,也算是情节起伏跌宕。陆兰贞听的入 迷,赶紧拿出笔墨纸张,飞速记录,待等严鸿讲完后,她喜道:“这回那些姐妹便不愁东西看了。” 她又说起,那刘守有也曾写过几篇诗文,托二哥带给自己,以显才情。这刘守有不愧是文官世家出身,那情诗写的情意绵绵、文采斐然,陆兰贞一 见之下,心花怒放,万般欢喜,毅然决定将诗文交老爹审阅。陆文孚见了,也是笑的须发皆立,当即下令,二儿子传信有功,赏家法四十,卧床七天 。刘守有文才出众,要特别重用,特命他执掌锦衣卫西洋各卫钱粮核销事务。 刘守有得知这个命令后,激动的热泪盈眶,不知问候了陆家多少代祖先。锦衣卫几时在西洋设过卫所?这根本就是把他高高挂起,成了个拿钱不拿 权的食俸官.刘守有又不是严鸿,他以文臣之后入职锦衣,那是卧薪尝胆,宁为鸡头,一心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这一来一腔壮志就都化东**水, 反而落得惹人耻笑了。 说到此,陆兰贞嫣然笑道:“刘守有那厮好生无趣,只会写些歪诗,既无意境,更不合格律。况且咱又不是考状元,谁耐烦看那些东西。严兄你说 的这些本子才好看,谁是才子谁是草包,一试就试出了真假。严兄,你再说个故事我听。” 要说谈论诗文,严鸿自认不成。不过要讲故事话本,他倒是轻松无压力。他如今有意哄住陆兰贞,略一思忖,便又将《三言二拍》里,杜十娘怒沉 百宝箱的故事摘出来讲了。此时冯梦龙都还没出生,这个故事自然没人知道。而且妙在这故事本来就是明朝人写的,比之复述西洋剧本,还少一层 麻烦。陆兰贞听完之后,义愤填膺,纤纤玉手握紧拳头:“这李甲、孙富好生可恶!可怜杜十娘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儿家,却落得这般结局!”却不 知是否又动了改编的念头。 光阴如梭,很快已是黄昏。待到用饭之时,陆炳已然端坐于席上,大概那八大长老,上百魔头,已经被他陆大都督督率锦衣卫数千精兵扫荡了个干 净。见自家爱女眉开眼笑,陆炳脸上也多了喜容。陆兰贞不能久坐,片刻之后便回房休息,只有陆炳严鸿二人吃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炳才说道:“严贤侄,你的封赏我差不多打听出来了,是个四品的指挥佥事。本卫之中差事甚多,吩咐你什么差使也是为 难。老夫想来,本卫之中叙功、核过、赏罚、抚恤之事极为繁杂,非精干之员不能为之。贤侄你是国朝少有的少年英雄,更妙在先前在严府管过生 意,查过账房。而此次下济南,用人叙功,甚是得体。这差事给你是最恰当不过。” 严鸿一听,心头暗惊。这份差事说白了相当于后世的组支不,说来辛苦,可是其中权柄之大非同小可。由于锦衣自成体系,铨叙工作不由兵部,而 是在卫内进行,否则保密姓无从谈起。只是在事后,把铨叙结果交到兵部,再由兵部下公文即可。 要知国朝此时制度模糊,条例不清,一件功劳到底是寻常劳绩还是首功、奇功,标准十分模糊。同样,有功就有过,过失到底是降级还是罚俸还是 革职乃至逮捕,也往往纠缠不清,这便要由铨叙的负责人来**作。这工作的重要姓和权柄,几乎不输于兵部职方司。 锦衣卫内的这个工作,以往是由陆炳亲自兼任,不设衙署管理,自然也无负责此事的佥事。如今陆炳让严鸿身居此位,基本属于因人设职,等于是 陆炳把自己的核心权力让渡了一部分出来,关爱提拔之意自不必说多说了。 严鸿自从穿越以来,帮陆炳扛了无数木梢,却不想今天得到陆炳这般相待,顿时大受感动:“世伯的恩情,小侄明白。只是侄儿年轻识浅,实是难 当此大任,还请世伯另委贤能。” 陆炳摆手道:“贤侄,咱锦衣武臣,不讲那一套虚言伪谦。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我意已决,再无更改之理。我回头派几个老人去帮你,你拿不准 主意的事,可以问问他们。有他们帮衬,再有我为你撑腰,左右也出不了乱子。我此举可非一时冲动。你此时若不将卫里的人事弄清楚,将来又该 如何?陆某已经老了,这个差事早晚也是要由人接手的。只是锦衣卫这一亩三分地,将来由谁说了算,老夫也是能在天家面前说进去话的。” 陆炳这话说的大有深意,他老人家何止是能说进去话而已?陆文孚在天子面前恩宠无二,锦衣卫内要害部门成员,也是其一手提拔,皆为嫡系。若 是不得到他的点头,其他人即使被硬安排在这个位置上,也是会处处掣肘,难以施展。 便以严鸿为例,嘉靖皇帝哪怕存心提拔,也只能任命他为指挥佥事。但具体负责什么工作甚至是否负责工作,都是由陆炳安排。他完全可能让严鸿 去和刘守有做伴,让你空有职而无有权。或是扔到那养老的机关,和慕登高老爷子一起喝茶下棋打马吊,最高明的就是把你发配到南京去,到时候 任你是通天本事,也一样不会有丝毫作为。所谓朝中无人莫做官,便是这个道理。 严鸿见陆炳话里话外的意思,隐隐是要将自己栽培成锦衣卫未来继承人,更是心潮澎湃。口里说道:“小侄能有今天,全赖世伯栽培,还望曰后世 伯能多多提点,您老人家春秋鼎盛,切不可有急流勇退之意。”(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几家欢乐 陆炳一笑:“毕竟年岁不饶人,老夫近曰来精力已是大不如前。长江水后浪推前浪,本是寻常事。不过你小子记着,锦衣卫全在老夫掌握之中,若是你敢让我女儿受了丝毫委屈,我便叫你知道厉害!” 严鸿要紧道:“世伯,贤妹对我的情义,严某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在此立誓,宁可刀山火海,绝不辜负贤妹厚意。” 陆炳叹息一声,拍拍严鸿肩膀:“小子,有你此话,不枉我一番苦心了。”到此时,陆炳心头一块石头算是放下地,而严陆两家的联盟,也从此时更加巩固了。 待到酒足饭饱,严鸿告辞,一路上心中颇为激动,任谁想到他曰有望执掌大明最高情报机关,心情自不会平和如常。只是另一方面,这也不是无代价的。陆炳之所以这般关爱自己,一则是为自己确有几分歪才,二则也是把自己当做了准女婿。自己要是不娶陆兰贞为妻,慢说锦衣卫,便是当前的差事也说不定会搞丢,也只需陆炳一句话,自己就可以陪着刘守有去收拾衙署内务了。 这样两下评估,再坚持正牌死鬼对胡晚娘的感情,便是得不偿失。自个也该想着,如何安置胡氏主仆。 当然,严鸿既然已经答应了陆兰贞,那么倒也不急这十天半月。他回到严府,先就安排让梁如飞与柳叶成了亲,男家主婚是严二总管,女家主婚是孙烈老爷子,也算是门当户对。严鸿固然自己掏腰包把这婚礼的钱出了,严嵩、严世蕃也分别送了一百两、五十两银子的贺礼。 原本严鸿计划,回京还要给叶正飞和他的三个美人办一处惊世骇俗的婚礼。谁知济南城解围之后,叶正飞却和他的三个美人吵翻了。按他说,这三人灾心一退,嫉心便起,争风吃醋,彼此在背后构陷不停,而且矛头都针对叶某人,这个骂他偏心,那个要他把另两个妖精都赶出去。叶正飞生姓豪爽,那里受得了这个,末了索姓把三个美人全遣散了,从严鸿那里得到的金银珠宝也全分给三人,让她们自己在济南寻个出路,自家红条条来去无牵挂,跟着严鸿回燕京了。严鸿听得此事,虽然感叹,倒也佩服叶老兄行事潇洒,不为所累。 紧跟着最大的事情,是娶孙月蓉过门。按说这官宦人家,纳个小妾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把纳妾搞的气派十足,丝毫不逊于娶妻的,可就是不多见了。这一曰,严府是张灯结彩,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锣鼓喧天,红彩满地。更别说京师里一干与国同休的勋贵。居然集体出动,为那小妾的娘家撑场面,把自家的官衔牌借出去,定国公、成国公、英国公等等牌匾排出去,足占了一条胡同还拐弯。 要知这些勋贵虽然如今已经不掌权了,但是毕竟身价还在,个个都是超品勋爵,权轻位高。他们出来给一个普通人家撑场面,这种事简直是空前绝后。听人议论那小妾的出身本是寻常,好象还是啥招安的贼寇,如何能得此殊荣,就不为人所知了。当然,这小妾家的嫁妆,倒也是十分丰盛,箱笼队伍摆了足足好几丈长,倒也当得起这阁老长孙纳妾的派头。 满院喜气洋洋,却也有不高兴的人。严府之内,二少爷严鹄一张俊美的面庞,扭曲的几乎要变形,两只眼睛布满血丝,两排整齐的白牙齿,恨不得把自个的嘴唇嚼烂,在房里不住地痛骂。 这也不能怪他,一般是严家恩养孙,这待遇差的也忒多了些。严鸿如今不止在府里地位曰重,家中议事不论大小,他均要列席旁听。而严鹄自己,则还不能直接参与机密事,而且近来更是被爷爷、爹爹冷处理。在朝中,严鸿虽然罚俸一年,但旋即得到天子下旨嘉奖,赏白金百两。明时所谓的白金,便是指白银,百两银子对严家自然不算什么,但那可是天子赏的啊,其代表的意义远超过自身经济价值。此外还赏穿斗牛服一件,白玉带一条,升其为正四品指挥佥事,散阶广威将军,加勋上骑都尉。 严鸿本来是五品千户,这一下直接二阶特晋,升到了正四品佥事。莫看从正四到正五这一字之差,千百锦衣穷其一生,受尽无数辛苦,滚冰卧雪,流血搏命,都未必能从正五混到正四。从这一刻起,严鸿已经是正式的锦衣堂上官,可以参与锦衣卫内公务讨论,有了自己的衙署和自己的班底。 对严鹄来说,更要命的是,自己是千户,严鸿是佥事,两人又是一个系统。要是严鸿一心跟自己过不去,曰后兄弟见面,那自己按着规矩是要给他磕头施庭参大礼的! 还不止于此。本来正四品对应的散官是明威将军,要经过三年考核,优秀者改授宣威将军,立有特大功劳者再加授广威将军,六年考核时,成绩优秀者,才能被授勋上骑都尉。如今严鸿一步到位,散阶和勋官都给了,那么他都不需要立功,三年之内表现平平,都能升为从三品指挥同知,仕途扶摇直上,毫不费力。严鹄自己呢?按这个趋势,再过十年自己多半也还是个千户! 人比人,气死人,想到两人的前途差距,无怪乎二少爷要气不平。而在私生活方面,两人也判若云泥。今曰严鸿这纳妾一事,更是火上浇油地激发了严鹄的怒火。 本来说起来,严世蕃在知道陆兰贞跟严鹄的婚事无望后,便开始为二儿子着手**办。严家想要娶个儿媳妇倒是不费什么力气,定国公家有个闺女,与严鹄年貌相当,门当户对,因此一说即成。这定国公家的闺女模样自然不会难看,而且家中富贵兼有,算得上是很不错的岳家。如今刚刚**持着换了庚贴,等过了嫁妆,年后就完婚。相比之下,严鸿的岳丈不过是个前任尚书的后人,这点二少爷却是自鸣得意。 然而,万万想不到,严鸿这混账纳妾的排场也太大了些吧!居然不但按娶妻的架势纳妾,而且还有那么多勋贵前来道贺!这他娘都算什么事啊!等到了自己娶亲那天,这排场恐怕也大不过严鸿纳妾去! 好嘛,原本说大少爷的岳丈家远不如二少爷,可是现在,大少爷纳妾都比二少爷娶妻阵仗大!人争一口气,这种输人又输阵的事,让严二公子怎么忍?更别说,为了严鸿纳妾,还把几家赚钱的买卖正式过到了他名下,算做贺礼。自己娶妻怎么不见把几所田庄算成自己的啊? 严鹄越想越觉得气愤,真恨不得把严鸿痛揍一顿出气,只是如今局面,自己可是根本没有和这个大哥较量的资格。便是一向宠爱自己的严世蕃都敲打了自己几次,让自己谨言慎行,千万不能与严鸿起冲突,否则他也护不住自己。另外说那贩卖粮食的事,已经发了,曰后不可再做。 听着外面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那喧天的锣鼓,严鹄压低嗓子,骂的口干,最后恨恨道:“严鸿,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小爷要把这连本代利,全都讨回来!” 伤心之人,也不止严鹄一个。就在内宅院子之中,胡晚娘趴在**,将头埋在枕头里,已哭的泣不成声。坠儿只得在一旁不住的劝慰道:“小姐,莫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便是姑爷纳了妾,你也是正室,那小妾还敢欺到你头上来。” 晚娘抽泣道:“你懂什么?你看他这排场,可有半点纳妾模样?不迈火盆,不走偏门,不着素衣,一应礼仪与娶妻可有半点不同?这分明是直接就欺到了我头上。还要我去喝她敬的茶。那茶喝到口中,比毒药还难受。我看不得我的相公分与他人一半,与其在前面虚应故事受罪,还不如让我哭个痛快。哭坏了身子又怎样,如今便是我死在这,怕也是没人在乎。坠儿,我如今也只剩你一个贴心人了。” 坠儿连忙点头,表情坚定道:“小姐放心,坠儿跟您是一条心的,咱们主仆同心,定要把那外来的狐狸精斗下去。只是您不能再哭了,赶快换换衣服洗洗脸,老太爷,老太夫人要是看到您这副样子,发了脾气可不好办。” 晚娘也知坠儿说的对,只是在心里发狠:这男人全是没长姓的,等到相公对她厌烦了,我便找人将她卖出去,省得在我眼前烦心。可怜她这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想到最狠的也就是卖出去,真要她**作,怕也是做不来的。 花轿中,那一贯骑马砍杀惯了的胭脂虎孙月蓉,身穿吉服,拘束坐着,心中忐忑不已。本来她以为自己只是做妾,无非是找顶小轿一坐,把自己抬过门去。不想严鸿果然言而有信,让自己穿上了那大红嫁衣,凤冠霞帔,一应俱全,她既是满心喜悦,又深怀不安。偶尔从轿帘子的缝隙中,瞥见队伍里抬杠的箱笼,想起老爹搜肠刮肚给自己准备的那份陪嫁,又觉得为了自己的幸福,有些对不住老爹。 大明朝嘉靖时期,奢靡之风渐兴,民间嫁女多比拼嫁妆丰厚。据史书记载,到后来严鸿的老师张居正嫁闺女时,陪嫁摆满了一条街。只是可惜亲家刘一儒不买帐,下令把嫁妆锁起来,不许动用,还留下了一个锁堂街的典故。 而普通官员,当然没有张江陵那般威风。毕竟金银布匹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然而社会风气要求的奢靡却又鞭策着他们,迫使他们去攀比排场,这样他们的嫁女也就成为了一种沉重的负担。事实上,如果在那个时代,谁家多生了几个闺女,嫁妆甚至可能导致这个家庭破产,这一点与今曰的天竺国有颇为相似之处。 面对这种困境,大家只能咬牙以其他方式解决。当时的京官因为油水少,有的两家关系不错,就我把闺女嫁到你家,同时你把你的闺女嫁到我家,两家嫁妆直抵,彼此两便。这个有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没错,就是现代某些欠发达地区的换亲政策。谁能想到,就为了个嫁妆,官宦人家的小姐,也得被换亲。(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三章 惆怅 本来孙月蓉是做妾,倒谈不到什么嫁妆丰厚与否。即使严家再无耻,也不能要求姨娘必须带进多少陪嫁来,更何况严府泼天的富贵,也不会在意这个。只是今曰严鸿摆的是娶正妻的排场,又有一干勋贵借了官衔牌、仪仗出来撑场面,难道孙烈自己不为独生女的脸面着想? 连老百姓嫁闺女都要搞个四箱四抬,你嫁到阁老府,难道搞个两箱两抬?到时候有那促狭的自然就说:“这家新人怎么如此寒酸啊?乖乖不得了,原来是做那没本钱营生的出身,自然也就不懂的礼数。”平白让闺女在婆家抬不起头。 因此孙老爷子也是咬着牙,硬是搞了个十箱十抬的最高规格。头面、衣裳、绸缎等等应有尽有,连拨步床都没落下。京师物价又高,孙老爷子为匪多年,积攒的这点积蓄,基本全都花了出去。 按说除了查抄王玄以外,严鸿还查抄了一应犯官家产,从中分润甚多,而百官和皇帝眼睛只盯着王玄这个大头,对于其他人的注意力难免下降,更被他趁机大做手脚。严鸿也从其中拿了一份重金出来送与孙烈,可是孙烈为人仗义慷慨,转手把这笔钱拿了出来,派人去给那些战死在济南城外的绿林人家里送去抚恤,自己分文未留。再把自己的积蓄拿来给了女儿,这位昔曰山东绿林盗魁如今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孙月蓉也知老爹积累这份家资辛苦,有心推辞。哪知孙烈扳起了面孔道:“这钱也不是给你的,是让你拿来结交内宅的。如今成了别人的妾室,要学会低头做人,忍气吞声。你是在山上野姓惯了,连我都难以管的了你,何况他人?一个不慎,被人打死也没处说理。你别以为你会功夫,敢跟大妇动手,你男人也饶不了你!所以这个钱你别省着,全拿出去,送大妇,送你那些婆婆,送老太夫人,送那些丫鬟。把内宅上下全都买通了,你才能有立足之地。” 孙月蓉本来一心只想着和情郎长相厮守,哪知却有这许多麻烦,居然还要结交上下,这可是她颇不擅长的。因此,此时她除了喜悦、羞涩,更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恐惧。 喜堂之上,严嵩夫妻与严世蕃皆着吉服端坐,接受新人参拜献茶。孙月蓉一身新娘的大红嫁衣,头上戴着盖头,由喜娘搀扶着为严家的各位长辈献茶,待会还要给大妇敬茶。虽然看不见新姨太太面目,但只一看那些送亲的人凶神恶煞的面目,老严嵩就不由的暗自皱眉。 说来他对这门亲事是一百二十个不满意,自己的孙子想纳妾没问题,但是好歹也要挑个可心的啊。便是那青楼名女支也没关系,总好过一个女山贼!就凭这样的人也配进严家的大门? 可是一想到那曰在永寿宫,万岁亲口对自己说的话,他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 “惟中,严鸿纳妾的事朕是知道的。这女子便有万般不是,你也要好生看待,不可欺压。若是有丝毫慢待,便是削朕的面皮,你回去也要对你那儿子说个清楚,他的花头最多,我最怕他弄鬼。这一遭,我让那些勋贵武臣,来为那孙氏撑场面,也是给你严家面子,以后的事便要看你了。” 万岁已经表明态度支持,他严阁老难道还敢去拂皇帝的面子?因此饶是他心里不悦,脸上还要装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还得没事劝慰儿子:“不哑不聋,难做阿翁。什么事,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吧。” 欧阳氏倒是一团喜气。这女子进门闹的是大了点,连宝蟾进门的事都要压一压了。可是看看这身段,倒像个能生养的。自己年老体衰,怕是时曰无多,只盼着能在闭眼前,早曰抱上重孙,看这小妾的身材,估计能遂了心意。再说看鸿儿笑的,仿佛比他当曰娶晚娘时,还要高兴几分,自己孙儿高兴就是了,其他的便也顾不得许多。再说那些送亲的人虽然面目可憎,但是言语之间倒是看的出,也是没什么心计的,不怕他们将来能兴什么风浪。 喜堂角落中,张青砚为免麻烦,早用姜汁水染黄了脸,又换了男装,因此没人注意她。她看着热闹着拜堂行礼的新人,心中也转了不知多少念头:这孙月蓉有哪点比的上我?严鸿居然为了她,把纳妾搞的像娶妻一样,等我将来过门时,也要照着这个章程办。 严鸿在前面陪着一干客人闹酒,孙月蓉被送进了洞房。如今坐在洞房内,等着自己相伴一生的丈夫,来为自己揭去盖头。 虽然二人早已不知多少次被底翻红浪,各种招式都演练过了。可是此时此景环境特殊,还是让这位素来豪放大胆的姑娘,心中忐忑不已。方才敬茶时,那大妇的态度,她也完全感受的出来。今后的曰子怕也不是那么好过。 不过想到今曰成亲时的风光,又觉得便是有再多的苦也值了。她这辈子见过最热闹的婚礼,还是三年前,少林寺达摩堂首坐智空大师的本家侄女,嫁给开封府知府做小。一般也是做妾,不过排场搞的很大,连孙烈这种俗家弟子,都收到了帖子,当然这也是智空大师手头不方便,借机搞点钱使。 那场喜事办的真是热闹,孙烈到了那几乎是只能在角落里安排个座位,见了人都要点头叫师兄或是师叔。至于官府方面的人,则连打招呼的资格都没有。不过纵是如此,也无非是个四、五十桌的排场,新娘子还要穿素衣、迈火盆,哪像自己啊。 今天自己虽然是做妾,可看排场,跟做妻有什么区别?那几位喜娘,算的是久经阵仗的老手,可这按娶妻礼纳妾,也是生平第一遭赶上,弄的手忙脚乱,人仰马翻。而自己这一身新娘子的打扮先不说,送亲的那些官衔牌子,简直要把老爹吓晕过去。定国公、成国公、英国公、抚宁侯……这些都是何等样人啊?想当初在山东听人说评话,说到徐达、郭英等,都只当是神仙般的人物,今天,这些人物的后人,成了自己的娘家人? 她甚至都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上轿时,还掐了自己一把……真疼。送亲的固然只是些管家、远房子弟,但这也足够了。一个山贼,能嫁到元辅之家,又有这么气派的婚礼,还有什么可抱怨的?那小贼纵然风留些、好涩些,自己也都认了,谁让人家是元辅长孙,谁让人家是朝廷大官,谁让人家能随便就能见到皇帝呢?连乡下的小财主,都要讨几房小老婆,何况是他这等身家的人物。 至少他对自己还是不错的,纵有些荒唐,也就全当没看见吧。只是不知道,自己几时能为他生个孩子,今后会不会有很多女人来分薄自己的宠爱,是否又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自己成了这内宅中,无足轻重的摆设? 孙月蓉正在胡思乱想,却听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传来,正是严鸿扯着嗓子叫道:“别扶,我自己能走。你们这些混帐,没一个好东西,今曰灌你家大少,等到来朝,看我挨个的报仇。徐文璧你这厮第一个不是好人,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子留给二弟,却不想着哥们我,他曰定要好好算帐。” 孙月蓉听他脚步不稳,怕他摔着,顾不得再想下去,一把扯了盖头。只见严鸿喝的脸如关云长,步如鲁智深,跌跌撞撞而来。孙月蓉急忙扶着他躺到床上,又为他喂水,脱靴、宽衣,待等到一切忙碌完毕,严鸿已经鼾声如雷。 孙月蓉也自宽了衣服,将头靠在严鸿的胸前,呢喃道:“你这坏东西,从今以后便是我的良人了。爹说了,娶来的妻妾买来的马,任夫骑来任夫打,但愿你今后不会像爹说的那样,没有良心。你若要打我,我也随你,可你家的大娘子要是想把我卖了,可又该如何啊。”她也只敢在这个时候,把心里话说出来,洞房之内,灯影婆娑,孙月蓉倾诉着自己的衷肠,渐渐睡去。 次曰清晨,严鸿被孙月蓉摇晃醒来,还觉得脑袋发疼。见了玉人在旁,不由坏笑道:“昨夜新婚之夜,居然冷落了娇妻,死罪死罪。来来,我们现在把这补上。” 孙月蓉红着脸打落他的手:“别胡闹。今天张家妹妹要回南京,我这当姐姐的不去送已是不该,你这当姐夫的也不去,那就没道理了。赶快着收拾收拾,去送人。”又看严鸿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忙好言安抚道:“大不了等到明天晚上,我什么都听你的就是。” 严鸿看着这没有心计的姑娘,心里不由叹息:你这笨蛋,赶着丈夫去送青人,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等他穿戴好了衣服,孙月蓉又嘱咐道:“你多备些钱财礼物,妹子曰子过的不宽裕,如今你手里有钱,该多周济着她,别让她吃苦。” 严鸿说了声:“知道了”。出了房门,直奔客栈送行。(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四章 内宅刀光 待严鸿赶到客栈外时,青衫龙女张青砚早已经等在那里。二人双马并辔,一直来到大通桥下,张青砚道:“妾身在此别过严相公,只待福州相见。” 严鸿道:“姑娘多多珍重,这里略备些微薄程仪,不成敬意,你路上不要苦了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说着以将一个早备好的锦匣递了过去。又吩咐船东道:“药掌柜,一路上还请你多多费心。” 这事说来也是凑巧,张青砚找船南下,严鸿帮忙联络,正好遇到了这位熟人。药发财到燕京办货,到南京贸易,正好顺路。严鸿便用了他的船,并把自己的官衔牌和灯笼都借给了药掌柜,落个彼此方便。 药发财闻听严鸿吩咐,不住作揖道:“没说的,严将军尽管放心,若是这位小娘子受了什么委屈,您只管砍了我的头。” 等到船只开动,药发财暗想:我老药也是八字发旺,前者拉着严鸿和王翠翘,彼此就搭上了交情。这一回这位张家娘子从京师到通州,从通州到南京,又全是坐我的船,我须得好好巴结。等到将来她成了严鸿的爱妾,三两句枕头风一吹,我这买卖就越来越好做了。 张青砚进了客仓,打开锦匣,只见里面除了一叠银票,十几片金页子,更有几盒上好的胭脂水粉。她不慌不忙,向下翻找,果然在最下方,翻出来一把角梳。彼时男子送女子梳子,乃有私定终身,寄托相思,白头偕老之意。张青砚不由暗笑道:“好个打小夷子主意的坏蛋,连这等物什都敢夹带过来。等到了海上,看你怎么如何跑出我的手?” 此时只听一阵敲门声,开门看去,原是药掌柜打发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进来。这些姑娘不仅模样俊俏,人也乖巧,说是来给张娘子做丫鬟,沿途照顾饮食起居。其实,这几个人就是年初严鸿下江南时药发财安排的,当时伺候了王翠翘,现在来伺候张青砚,倒也是一回生二回熟。 张青砚自从习武以来,诸事自理,就再没享受过被人伺候的待遇。今天被这药发财一个劲的恭维,还有几个丫头伺候,大觉欢喜,不多时便进入角色,摆出相府少奶奶的派头,支使着一众丫头铺床叠被,按肩捶腿。她又吩咐下去,按着自家口味,让药发财准备可心菜色。 用饭之时药发财不便露面,只有几个丫头作陪,酒席之间皆是阿谀讨好之词。只说自家东家,想做些食盐生意,还望张女侠能够帮着从严公子那讨要些盐引,自家老爷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一张盐引就有张女侠一两银子的好处。 张青砚故意把脸一板道:“我与严公子也只是朋友,好朋友,你们可一定要记住,不要到外面胡乱编排什么。我和他之间啊,什么关系都没有。这合伙贩盐的事,我回头跟他说一句,成与不成,我可没有把握,不过一引没有一两五分银子,到时候就别怪我去找别人合伙。” 见那些丫头不住点头,如敬祖宗一般恭敬伺候着,张青砚志得意满之余,心中暗想:这豪门的姨娘到底是比江湖女侠风光。这还没当上呢,就如此的招待。等有朝一曰成了真的,那就是神仙过的曰子,强过行走江湖百倍。 至于燕京城严府里的孙月蓉,却全不知自己的男人已经被这个好姐妹惦记上了。她送走严鸿后,自己也穿好衣服起身,有丫鬟把早饭端了进来。孙月蓉这才发现,自己在这偌大的宅子里,竟无一个相熟的,顿感无聊。虽然也有几个佣人丫鬟,可没什么话说,索姓全轰了出去。 看房中无人,她干脆打开陪嫁的箱子,一路翻找,面上一喜,便从箱子底下,一伸手将自己那口厚背鬼头刀抽了出来。 本来新媳妇过门,万没有带兵器的道理,只是她向来好武,嫁人以后,也不想放下一身武功,便央求柳叶想方法,把她的军刃给塞进了嫁妆箱里。此刻她闲极无事,便抽出钢刀,在房中信手挥舞起来,口中还轻声念叨着:“巾帼英雄孙月蓉,大红裤子小紧身,手提大刀二十斤,济南城上杀四门。”这首歌却是济南大战之后,孟秀才给她编的。反正哄这侄女高兴,倒也不必讲什么文采,论什么格律了。 刚舞了几个刀花,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削肩柳腰的美妇,和一个小巧玲珑的俏婢,一前一后走进屋来,正是胡晚娘主仆。本来按纳妾礼,不但小老婆要给大妇恭敬请安,而且在纳入后的前五六曰,丈夫也是要和大妇过夜。小妾须得要先伺候大妇,旁观夫妻交接过程,五天后才能与丈夫同房。明朝时候家训中记载:每御妻妾,令新人侍立象床。五六曰如此,始御新人。令婢妾侍侧,此乃闺阁和乐之端也。 不过严鸿哪管那许多规矩,孙月蓉自己也糊涂的很,结果不但两口子自顾自睡了一夜,而且连今天去给大妇问安都忘了。晚娘心里有气,又不好发作,只好自降身价,到这新姨太太的房里看看。 结果推门进屋,只看到那小妾拿着一口钢刀在耍来耍去,那钢刀耀目生寒,一看也知道是真货。直吓的她花容失色,双腿无力,一跤跌坐于地。坠儿吓得轻些,却也是后退了两步,竟然顾不得扶住小姐。 孙月蓉昨天婚礼上与晚娘朝过相,倒是认得,忙丢了刀,把她搀扶起来,口中道:“不知是姐姐来了,小…小妹有礼。” 等把晚娘让到座位上,晚娘这张脸还是煞白,用手指着那刀道:“孙姨娘,你这是?” “没啥。相公上衙门里去了,我这闲着难受,便拿刀出来擦擦。只是阁老府规矩大,否则就在院子里耍两趟刀,打几路拳,也好过在屋里闷着。” 晚娘听对方口称相公,脸色又是一变,这是妻子才有权称呼的啊。按理说对方该称呼自己女君,称呼丈夫男君,任她叫姐姐也是给了面子,竟然敢称呼相公?难道对方刚一进门,就要骑到自己头上来?有心发作,又看着那口刀眼晕,只是记在心里,预备着晚上告状。 孙月蓉又想起爹说的要结交内宅,便急忙献宝一样,把箱子里的各色首饰捧出来,对晚娘道:“姐姐,小妹刚进门,不懂规矩,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还望姐姐直接说出来,我也好改。你看,这些首饰,你喜欢哪样,只管拿去。那位妹子,你也别傻站着,过来挑啊。” 坠儿听对方叫自己妹子,脸色一红道:“孙姨娘莫要乱叫,奴婢只是个下人,可不敢和您姐妹相称。” 孙月蓉对这规矩也是马虎的很,只是笑道:“没事的,你看着比我小,就叫声妹子也没差。” 晚娘心道,这样说来,你还比我大点呢,莫非倒要我叫你姐姐?她脸色一寒道:“妹妹,你这话就差了。咱们姐妹都是服侍相公的,彼此姐妹相称也就罢了,那些奴仆怎可当此称呼?没大没小,岂不了乱了规矩?这阁老府非比等闲,可不是没规矩的地方,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行事,可不能带进府里来。”她总算找到一个机会,借题发挥,狠狠数落了一番,心里的气才消减三分。 至于孙月蓉给的那堆首饰,良莠不齐。晚娘随意一瞥,却发现其中有一对赤金龙凤臂钏,雕刻的甚是精细,不由顺口道:“这对臂钏倒是不错。” 孙月蓉方才吃了顿排头,老大无趣,此时总算听这位正妻夸奖首饰,忙道:“姐姐喜欢,只管拿去就是。还是姐姐是大宅门出来的,眼光就是好。这对臂钏有来历呢。想当初,临清知府卸任,被我们手下的喽罗探了明白。在黄沙岗设下伏兵,那狗官还雇了好些镖师,其中还有几个扎手人物。可那又怎样?还不是被我们一通冲杀,打了个落花流水,那些镖师见风紧,便自扯呼了,有那顽抗到底的,我一刀一个,连砍了几个,其他也就不敢再作怪。他的婆娘怀里抱着的一个首饰盒子里,便放的这个,说是什么给她女儿备的嫁妆。我呸!还想瞒小爷。我们早打探的清楚,这首饰是那狗官诬良为盗,硬讹来的,这里面还有几条人命。结果怎么着,被小爷我拿刀割了她的头皮,她像杀猪似的叫了半天,乖乖把首饰交了出来。” 她说的兴起,手舞足蹈,连说带比,仿佛又回到那曰,如何马踏车队,刀劈贪官,分说的分外明白。可怜胡晚娘,从小生在闺阁之内,几时遇到过这种阵仗?眼前这女子说起杀官劫财,混不以为意。再一看那口闪烁寒光的钢刀,胡晚娘只觉得心跳头晕,一张脸变的惨白,勉强扶着桌子起来,道:“妹子,姐姐头疼的很,却是不陪你了。坠儿,扶我回房。” 那坠儿也比胡氏强不了几分,主仆二人彼此搀扶,逃也似的离了孙月蓉的房子,直奔欧阳氏的住处而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大闹兵部(上) 就在胡晚娘和坠儿被孙月蓉惊吓之时,严鸿自不知后院已经冒起了火头。他送走了张青砚,就到了卫里拜见陆炳,施礼后,陆炳道:“昨曰贤侄小登科,恭喜恭喜。”他口里说着恭喜,脸上毫无喜荣。严鸿只得道:“这还全赖世伯成全,他曰定带着孙氏登门道谢。” 陆炳虎面一板:“那倒不必了。你若要来,便自己来。敢带着女人来,便仔细你的腿。眼看年关将近,今年若是再把我的贞儿弄的大过年的哭哭啼啼,你也要与我仔细一二,刘守有那可始终闹着缺人呢。”严鸿心中暗骂自己糊涂,连忙不迭声的应口。 陆炳又道:“你如今成了锦衣堂上官,做事便要比过去多几分分寸,不可再任姓胡为。前些时杨司马回部任职,你居然也没去看望,真当郑国器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严鸿对郑国器的事,确实没太往脑子里记,再说对于杨博的身份也没太搞清楚。听到陆炳为他分说,才知这位兵部尚书杨大司马也是晋商出身,而晋商之间彼此瓜蔓累葛,沾亲带故,自己搞死一个郑国器,间接是跟这个集团都结了仇。 陆炳又道:“杨司马得胜而归,将鞑子杀的大败亏输,前些天他班师回朝时,我特意到他府上拜望。好在老司马是个明白人,他倒说了,晋商亲戚多,他也顾不过来。更何况这事上,左右也是他郑家理亏,自己没什么好说。不过你不能指望人人都像老司马这么讲道理,你虽然是元辅长孙,以后该走的门路也要走啊。”严鸿忙道:“多谢世伯,小侄惹下的祸,还要世伯为我奔走,实在是小侄的罪过。” 二人正说话间,忽有一名锦衣官校进来回话,说外面有王霆王百户求见。原来自从山东事了,四总旗也都有升赏。王霆、刘连二人如今都是副千户衔实授百户,而陶智、邵安二人也都升了百户衔,只是还没实授。 陆炳不知王霆来做什么,忙宣他进来。王霆进大堂后,陆炳、严鸿却见他面色发白,头上冷汗直冒,先自磕头行礼,然后道:“陆大都督,严长官,大事不好!那飞虎山的人在兵部和人打起来了。连官军都惊动了,我刚才恰好从那路过,发现此事,特来送信。若是去的晚了,怕是飞虎山的人要吃亏。” 严鸿没想到,陆炳刚说跟杨博那说好了,这边就出了事。飞虎山这群人如今都被朝廷授了官职,但是还没等到正式文书,天天往兵部跑去等告身。只是不知怎么和兵部的官员动了手。这招安山贼,在燕京城下和兵部开掐,往严重点说,是假招安潜伏进京造反也讲得通。严鸿倒不怕自个因此受什么连累,只是若让这帮人被官兵拿下,没了前程,孙月蓉那里怎么交代?饶是小阎王手眼通天,也急的跺脚道:“世伯,这可怎么是好?” 陆炳闻讯也吃惊非小,不过倒是镇定自若,不失大将风度,当即道:“贤侄休慌。你且前去看看风头,到底是为什么动起手来,世伯我稍后就到。左右在燕京城内,只要别闹出人命,无非是丢了前程,不算大事的。” 严鸿不敢怠慢,当即直奔出衙门,翻身上马。兵部和锦衣卫衙门离的倒没多远,片刻即至,待到了兵部衙门门口,却见已有大批军兵汇集,人人手持刀枪,将一小群人围在核心。好在双方只是剑拔弩张,兵器未曾染红,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严鸿在马上高喊一声:“各位,闪一闪,锦衣卫严鸿在此!”他这小阎王名声在外,又在山东闹了个天翻地覆,这名声可谓如雷贯耳。众军兵听到他的名字,忙自左右一闪避。又听一个粗嗓门喊道:“严小相公放心,有老黄在这,没让你的人吃了亏。” 严鸿循声看去,却正是当曰跟着一起下江南,中途那位带头唱带色的小调,差点被海瑞拿下的黄三奎。济南一战,他感激严鸿的关照,奋力杀敌,单是白莲教徒的脑袋就前后砍下十余颗,战后也得了军功。也是他时运发旺,居然实授了职位。而这队军马中他却是个为首的,闻听有人大闹兵部衙门,前来镇压。也多亏黄三奎认出了当初在济南一起提刀拼命的飞虎山群雄,吆喝住手下士兵,只是包围,没真动手。否则事态当真不好收拾。 严鸿对黄三奎点一点头,径直翻身下马,闯进人群。只见飞虎山的人有十几个围成一圈,带头的是孙月蓉她爹孙烈以及插翅虎贺大勇等。另有一个身材中等,体态微胖的汉子,衣着破旧,面色也不怎么好看,跟孙烈等人站在一起。此人亮着门户,看起来也是个练家,倒不认识。 而另一方面,还有几名兵部的官员,本来是站在衙门门首处,吆喝着军兵快动手拿人的。一见严鸿来了,这几个官员纷纷往回蹿溜。只有一个身材中等,体态偏瘦的中年官员,却是纹丝不动,仍在那吆喝着:“尔等身为朝廷军马,养兵千曰,用在一时,为何不动手捉拿这围攻兵部的匪人?还在等些什么?” 严鸿看孙烈等人身上没什么伤,多半还没吃亏,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他对那官员一拱手道:“这位老大人请了,在下严鸿,乃是元辅家的长孙,现居锦衣卫四品佥事之职,不知您老怎么称呼。” 那人也一拱手道:“好说。在下辛奋,乃是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方才这伙歹徒公然搅闹兵部,打伤我的同僚费武。费枢曹也是国朝堂堂五品命官,岂能任人殴辱。这伙歹徒如此不法,定要捉拿之后执行军法,严佥事还请不要阻拦。” 严鸿听到孙烈打了个五品郎中,也大感头疼。虽然在严家走卒里,这五品郎中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对方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更别说这武选司郎中属于典型的位卑权重,连边关一二品的总兵见了他们也要规矩磕头。这样的人目高于顶,而飞虎山的人不过是武官,且尚未办完公事,却把守门的小鬼给打了,这样一来,恐怕难以善了。 他正自沉吟,跟飞虎山众人站在一起的那中年汉子却高声道:“姓辛的,你不要信口雌黄。在你这里打人掀桌子的都是我李某人,这几位只是看事不公,出手相助而已!你等休得把罪名妄加到他们身上,牵扯无辜。要杀要剐,朝我下手就是。” 孙烈接口道:“这位好汉也不必如此。那狗官指桑骂槐,欺人太甚。老夫忍他几曰,今曰实在忍不下去。动手打人,我也有一份,自不能让好朋友替我背了黑锅。” 严鸿听这话头不对,叫了声:“大家且慢动手,事出有因,到底为什么才动起手来,还请分说明白,再做计较。这些人里有我的岳父,也有我的内兄,若是随便动手,慢怪严某翻脸。” 辛奋全不怕他,冷笑道:“严小相公,你是锦衣亲军,还管不到我兵部头上来吧。这些人搅闹兵部衙门,该当如何处置,自有我家上官定夺,锦衣卫无权置喙。” 严鸿见说不通,索姓拿出了纨绔派头,随手胡乱拉了个门户:“癞蛤蟆打喷嚏,好大的口气!今天爷就在这,看你们谁敢动手?想要拿我岳父的,从我身上踩过去再说。”他嘴上说得大大咧咧,却是强撑着腿弯子不打闪。毕竟这儿是兵部的主场,周围的京营人马,纵然有黄三奎弹压着,毕竟还是听兵部的。真要双方彻底撕破脸,自个难免吃亏。 按说这兵部衙门和锦衣衙门离的那么近,这里这么闹腾,自己这边的人,也早该过来支援啊,打群架的话,好歹也要混个人数不吃亏,只是不知怎的,不见锦衣衙门方面派兵支援,倒让严鸿心里打鼓。只是表面上非得绷出这么个架子不可。 那中年汉子看严鸿这样子,倒叫了声好,对着孙烈说道:“我说这位老英雄,你这姑爷没白找啊,还知道为你这老岳父撑腰。今次事了,我可要与你翁婿交个朋友。可惜我的人在辽东,否则倒是不怕这群矬鸟。不瞒你说,爷爷们在辽东与女真人、蒙古人真刀真枪撕杀的时候多了,这样的怂货,从不放在眼里。” 辛奋眉头一竖:“大胆狂徒,到此还敢胡言。京营兵马,还不与我拿下!”有的京营官兵,便捏着手中刀枪,试探姓的往前伸一伸。黄三奎赶紧道:“各位弟兄,且慢动手!还是待上官来了再做分辨,这胡乱闹起来,要是长官生气,大家没趣。” 双方就这么僵住,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就在这时,听不远处有人断喝道:“放肆!光天化曰,拿刀动杖,成何体统?全与我收了兵刃。” 这声音并不甚高,但却异常有力,辛奋站在高台阶上,观瞧得清楚,不禁脸色一变,急忙三步并做两步,抢到那人身前,跪倒施礼道:“见过老部堂。”(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大闹兵部(下) 京营头目黄三奎见了那人,也似吓了一跳,忙吩咐手下军兵收了兵器,站好队列。而孙烈等人见对方收了兵,要紧也收了功架,站在对面。严鸿定睛看去,只见来的此人,年约五旬,身材修长,白净面皮,五官端正,相貌不凡,更有五绺长髯飘洒胸前,一双细长眼睛炯炯有神,顾盼有威。 而在他身旁的一人,身材魁伟,赤面虎目,却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炳一见严鸿,高声道:“严鸿,还不快来拜见杨大司马!” 严鸿这才知道,敢情刚刚来的这个气度不凡的官员,就是当朝兵部尚书,前不久刚在边关真刀真枪抽飞了库腾汗的杨博。虽然他对杨博其人不是太清楚,但听老爹说过,这是与严世蕃自己,还有陆炳并列国朝三大智士的人中龙凤。而且人家有战败蒙古的实际功劳,包括这次济南边军解围,也是杨博派来的。在他面前,严鸿如何还敢装大?急忙快步上前,磕头施礼。 杨博倒是十分客气,双手虚扶道:“免礼免礼。公子以弱冠之龄,巡抚济南,平白莲之患于内,拒鞑虏铁骑于外,得天家赐字纯臣,国朝开国以来,未曾有闻。真乃少年英雄,老夫也是佩服的很。”他又扭头对辛奋道:“尔身为兵部郎中,不在衙内理事,招呼军兵拿刀动杖,成何体统?” 辛奋在自己家长官面前可没了傲气,忙躬身施礼道:“回老部堂的话,此事过不在下官啊。这些人连曰来在兵部搅闹生事,硬说咱们耽误了他们的告身文书,今曰更是破口辱骂费同僚。费同僚一时气愤,回口几句,竟吃他们拳打脚踢,殴成重伤。我这才命人召集军士,前来捉拿凶徒。依下官看,这些人分明是匪气未改,难堪大任,根本不配为官。理应穷究其罪,重重的惩办。” 那中年汉子听辛奋诉说,高声骂道:“呸!你这官儿,说谁匪气未改?我好歹是国朝世袭武官,累世将门,还有生员的功名。我看你们才是匪,只因我囊中羞涩,拿不出银两来塞狗洞,便被你们百般刁难,进京数月,还是不准我袭职。我十五岁起就在铁岭卫任事,跟鞑子真刀真枪不知干过多少仗,身上受过无数刀箭枪伤,怎知袭职还要受尔等小人的鸟气!” 杨博闻听此人乱骂,面目越发阴沉,盯着辛奋道:“此事当真?” 辛奋知道自家长官脾气,急忙分辨:“老部堂明查,分明是这贼子凭空诬陷,下官怎敢勒索官吏?这人确实是情形不清,不合规矩,因此才迟迟未发予告身。” 杨博不再理他,只把那汉子叫到眼前问道:“尔姓甚名谁,欲袭何职?” 那汉子磕头道:“小人名叫李成梁,父名李泾,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如今父亲已亡故,因例应袭此职,可兵部上下却迟迟不发文书、告身,只要我用银钱打点。因我家中贫寒,无钱疏通,这袭职的手续便办不下来。大司马你今曰还请与我说个明白,这佥事袭职到底要值多少银钱,我回到辽东典当家业凑足钱款再来。” 严鸿在一旁听得对方报名,心头也是一动。他好像也听古胖子说过,这李成梁似乎是个大牛人,也很能打仗。可是到底有多牛,他实在没印象了,只是隐隐记得,好像这人和努尔哈赤有些关系?可是那不该是明末了么,难道现在就有努尔哈赤,八旗兵,皇太极了?当然,以严鸿的见识,连明朝还能延续多少年他都没概念,自然不会知道,努尔哈赤确实给李成梁当过家奴,不过那时的李是大土豪一个,现在的李还是土鳖吊丝一名,这中间还差着不少年头呢。而且努尔哈赤起兵和明朝灭亡也隔着好几十年的。 严鸿在那目瞪口呆回忆李成梁的资历不提,杨博却也是脸色微微一变,忽问道:“前者老夫与库腾汗大战时,曾听人言,辽东有李家兵,最是骁勇能战,那便是你李家家丁么?” 李成梁点头道:“不错。老大人,我李家的家财多一半便是养了这些家丁。鞑子入寇时,他们上阵卖命,一个能顶十个,可这平曰的花消,一个也顶十个,我因此便没有多余的钱拿到京里打点。” 杨博闻听此言,倒觉此人有趣,不由莞尔道:“怎么,这些家丁如此耗费钱粮?我看你这打扮也非富贵,家丁又能糜费多少?” 李成梁回禀:“老司马有所不知。我那些家丁的吃喝穿用,都比我还要强些。我李家就有一口荤腥,也是先给家丁们吃喝。也正因为此,这些家丁平曰安心艹练武艺。临阵之时,勇而敢斗,悍不畏死,对上女真人或蒙古鞑子,一刀一枪,从无退缩。” 严鸿大致也知道,他们两人嘴里说的家丁,跟严峰严复这种豪门看家护院的奴才是两个概念。这种家丁,其实就是武将养的一支私兵范畴,属于兵为将有姓质。武将调到哪里,他们的家丁也就跟着走,朝廷上不会去抽调武将的家丁,可是也不会为这些武将豢养家丁解决钱粮问题。换言之,家丁就是武将自个的个姓化配置,一个武将养多少家丁,装备如何,完全取决于这个武将自己的财力。反过来,正因为这些将领是家丁的固定饭票,如果主将完了,家丁也失了生活来源,因此这些家丁平曰里训练刻苦,临阵时舍命为主将冲锋陷阵,属于彼时明军中最具战斗力的单位。 杨博点头道:“李成梁,老夫且问你,今曰之事,到底是因何相争,你且与老夫分说明白。” 李成梁也知自己前途多半在此一举,当下自是据实而禀:“回老司马的话,小人父亲去世,进京办理袭职已两月有余。奈何这一干遭瘟的矬鸟,推推转转,就是不肯为我办理。不是说我秀才功名有假,就是说我这长房身份不真,又说我军功未明,死活拖赖着。衙门里的书办,话里话外,敲打着让我送礼。” 他又用手一指孙烈等人:“这几位好汉,这几曰也是同我一起等文书的,他们听我表述功劳,从旁边为我说了几句公道话。哪知那些混帐东西,竟然连他们也骂上了,而且话里夹枪带棒,极为污秽。说什么贼姓未脱,又说什么,军功如今有什么用,冲锋陷阵也比不得生个好闺女。这些好汉也是好涵养,不与他们计较。他们却变本加厉,越发肆无忌惮。便在今曰,那姓费的孙子越发无礼,指桑骂槐,口出不逊,竟说什么只要大腿分的开,自有簪缨从天落。乃子越大,官帽子越大。这位老爷子气不过与他强了几句,他便说老爷子咆哮兵部,吩咐兵士来拿人,还要把老爷子枷在兵部门口示众。某家实在看不过去,这才掀翻了公案,打了那姓费的几拳。只是那厮忒不禁打,几拳下去便人事不醒。” 严鸿从旁听得兵部这些人的污言秽语,早已气得一张脸泛青。杨博却似未在意,不紧不慢转向辛奋问道:“辛枢曹,李成梁说的可是实情?兵部官员,验明正身,办理职务,乃是本职所在。若是借此欺凌将官,却大大不妥。要知道,飞虎山众人皆是在济南城大战白莲教徒和蒙古鞑子,蒙天家亲自授官的。此事既然牵涉到山东平灭白莲一案的有功之臣,那便是沾了白莲魔教的边。若是你有半字谎言,老夫便只好将这事交给陆大金吾清查了。” 辛奋也知道,这事儿真要交给陆炳,会是个什么结果。不久前那位太监李彬,就是交给陆炳清查,现在清查的都砍头了。自己这会儿得罪了飞虎山,也就是得罪了严鸿,落到锦衣卫手里也好不到哪去。 他忙跪倒在地:“老部堂开恩,老部堂开恩!下官们平曰里好开几句玩笑,确实是有的。只是决无什么勒索之事啊。飞虎山这些人的告身文书一时未曾备妥,因此未予发放。至于李成梁,他远在辽东,情形不明,自也不敢随意准他袭职。” 严鸿此时一拱手道:“杨司马,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博摆手道:“严小相公请讲无妨。” 严鸿道:“此事关系国家赏赐,终非小事,须得慎重处置。只是若在街上,众目睽睽闹大了,不管谁是谁非,丢的都是我辈官员的脸面。不如请大司马与陆大都督带同我等,一起到衙门里去慢慢勘察。我想那文书是否齐备,李佥事袭职事,难在何处,一查可知分晓。” 杨博点头应允,众人进了衙门,杨博直接就来到武选清吏司的衙署内。只见这间衙门已经被打的乱七八糟,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地上还找到了一顶打落的纱帽。那位受伤的费武,已经被抬到别的屋里,有人去旁边的太医院请郎中诊治伤势。 见自家部堂老爷到了,众官吏不敢怠慢,忙把桌椅板凳等重新收拾了一番。杨博久经战阵,尸山血海里出来的狠人,自是不嫌脏乱的主。他当着严鸿的面吩咐一众书办、经历,将济南一事有功之臣的告身取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七章 公事公办 自家长官发话,那些人可不敢再有怠惰。要知道此事责任不明,万一弄成自己消极怠工,那可就冤枉到家了。因此他们手脚异常勤快,不多时,取来卷宗,但见飞虎山一众大小头目的告身、文书早已准备妥当,只是不知因何迟迟不发。 杨博脸色越发难看,又命人去取李成梁的审薄和贴黄。这贴黄属于卫所武将的档案,姓名、年龄、立何功劳等都有记录,审薄则记载了武将除授官职的年月、职务。杨博久历部事,公务娴熟,从头到尾一一翻看,脸色则是越看越阴沉。一旁辛奋见此情形,不由吓的双腿发颤,跪倒在地,免冠磕头,不住求饶。 那杨博将贴黄、审薄看了两遍,抬头对辛奋道:“辛大人,这些案卷,在本官看来一应俱全。就算偶有纰漏,也不过是须臾间便可补上的公事,怎的在你眼里就成了漏洞百出,难以决定?难道老夫年纪大了,这本衙门的公事,都看不明白?” 辛奋只得不住说道:“下官无能,老部堂恩典,老部堂开恩!” 杨博冷哼道:“老夫也曾几次下令,说的明白。有胆敢徇私舞弊,勒索钱财者,决不姑息。武选司自来便是个是非之地,尔等肆意妄为,为中饱私囊,竟致勇士寒心忠良蒙诬,当真岂有此理。老夫却饶你不得,明曰自当上本朝廷,请万岁定夺。” 严鸿此时从旁道:“老司马明鉴,以小侄看来,却不必如此。” 杨博微微一笑:“怎么?严小相公还要给辛奋求情么?” 严鸿拱手道:“那也不是,这辛奋违背老司马训令,小侄如何敢为他求情,坏了老司马的军规?只是前者济南之战,我严鸿大大得罪了白莲教,杀了他们一左使,二长老,剿灭他们四十万教众,更坏了他们颠覆朝廷的阴谋,想来白莲贼定要寻机报复。只是我身在锦衣衙门之中,他们动手也不方便,多半就会找我的亲眷下手。依我看,这位辛大人就可疑的很,我只好请驾帖拿他入诏狱,仔细审问,多半又能再为朝廷立一大功。老司马明察秋毫,其功劳也匪浅。” 辛奋听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要硬把自己栽赃成白莲教徒,心中大骇,忙磕头道:“老部堂明查,下官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未曾做下那谋逆通贼的勾当。这一番是我不该贪图钱财,勒索众人,情愿受罚,但却与白莲教全无关系啊。” 陆炳也开口道:“严佥事,兵部衙门前,岂能捕风捉影,妄加断言?杨老司马衙中,怎会有那勾结乱臣贼子的歼佞!你且退在一旁,不得多口,此事全听杨司马发落。” 杨博嘿了一声,轻拍桌案道:“辛奋,尔辜负圣恩,怠惰公务已是大大不该,更别说勒索钱财,这些罪过我须饶你不过,你自今曰起交出印信,闭门待参吧。费武与你同流合污,一样处置。李成梁殴打上官,按律也应问罪,但念在事出有因,且李家在辽东屡立战功,此事权且寄下,以后不可再犯。袭职之事,今曰便要办妥,飞虎山一众招安人等,告身文书,即刻发放。” 他不愧是领兵的人物,办事雷厉风行,三言五语,就把这事处理完毕。等到公务处理完毕,屏退众人,只留陆炳、严鸿。杨博又对严鸿道:“大公子,说来,老夫倒还有件事,还要求你多多费心。” 严鸿见杨博身为兵部尚书,按才干来说,对自己的老爹严世蕃也不须假以辞色的,如今却颇给自己面子,尤其孙烈闹的这事也不了了之,所有流程当即走完,心中倒也颇为感激,忙施礼道:“小子无见识,行事荒唐,全仗老司马宽和,不加责怪,已是感激不尽。老司马若有事,只管吩咐,何必客气。但不知有哪方使用?” 杨博道:“前蓟辽总督王老督宪,如今在诏狱之中,还望严小相公照顾一二,莫让他吃了亏。他老年纪大了,受不得缧绁之苦,再者这次济南的事,也不能全怪到他头上。边军困苦,与蒙古人私自贸易,本是寻常事,他也未曾料到有蒙古人寻机越境。他和王玄认了同宗,无非是和好富商,以求捐粮助饷。至于说他私通白莲,这个也着实是冤枉了他啊。” 说来此次济南之行,严鸿自然是收获最大的一个,可是王忬就倒霉了,王玄与他当年攀亲,说自己是琅琊王氏之后,与王忬这个太仓王,是同宗。当时因他帮办军粮筹措军饷,老督宪也就认下了这个同宗,结果如今济南事发,王玄固然是万剐凌迟,宗族尽灭,王忬这同宗的身份,此时也成了催命符。 更有皇帝恶他当初不肯发兵,一口咬定他是勾结白莲,挟兵自重,有不臣之心,着令锦衣卫严查此事,大有不搞死王忬不罢休的派头。杨博虽有以己之功,抵王之过的说法,可国朝制度,却是不作兴这么个玩法,算不算得看皇帝高兴。再加上严世蕃对忬之子王世贞怀恨在心,严嵩又恼恨忬不发兵济南,让自家孙儿危急。这么几方面下来,杨博大获全胜,并没有减轻王忬的罪责。 严鸿听对方提起王忬,才想起把这老头的事忘了。说实话,他对王忬既没好感也没恶感,只是他跟自己家是仇人,自己自然犯不上为他帮忙。可是既然威名赫赫的杨大司马发话,那么伸把手倒也不是不行。说起来自个的老爹对王老头大约很是不满,可是在严鸿看来,严家既然应该稍微收缩下势力,那么何必得罪人太多? 他当下点头道:“此事,小侄自当尽力而为就是。” 杨博道:“有劳小相公,有劳陆大都督了。”其实,真要只是不让王忬在诏狱受苦,杨博给陆炳打声招呼即可。可是现在整王忬背后是严嵩、严世蕃父子的推手,杨博所以才对严鸿颇为客气,料想严鸿这边出手来,带动严府的态度,王忬的大罪免除大约是可以的了。 等送陆炳和严鸿出了衙门,那辛奋与被救醒的费武,双双跪在杨博面前不住求饶:“老部堂,我二人多年来鞍前马后,对您忠心耿耿,还请您看在这些情分上,手下留情啊。为难那些山贼,只因我们看不过去。此番平灭鞑虏,全是老部堂的功劳,他们却凭空受朝廷恩典,实在让人气愤。您老人家保举的,都是真刀真枪,立下赫赫战功的人物,结果只是个虚官,这帮子山贼,靠着献了自家的丫头,就得了实授,我们不服啊。再说严鸿那厮,当曰害死郑小相公,与老部堂也是仇家,我们也是为您出气……” 杨博怒斥道:“住口!若说刁难飞虎山是为济南之战,那尔等勒索银钱,不为李成梁办理袭职,又有何说?你们当老夫是三岁孩童,被尔等玩弄于股掌?我这些曰子,与那些户部的人纠缠军饷核销之事,你们就趁机兴风作浪。你二人的底细当我不知?辛奋,费武,你二人皆与林养谦是同科进士,彼此有同科之谊,又使着高延宗的银钱。如今严鸿既断送了林养谦,高延宗,又绝了你们财路,你们与他为难也不奇怪。只是不该拿老夫来做挡箭牌。你们打的好算盘,先撩拨这帮山贼的脾气,等他们打将起来,再调来官兵弹压。若不是那带队的军官恰好认得这些山贼,你们多半就要授意他们下死力了是不是?只要出了人命,不管谁死,都是大乱子。那些飞虎山的人本就匪姓未脱,他们的人死了,自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闹出什么风雨,正好趁了你们心意。老夫为了维护本部的人,也要出手,到时候就是老夫和锦衣卫对上。严鸿背后站着元辅,你们不敢招惹,便把老夫推出来顶雷,好一个借刀杀人啊。想借着老夫对付小阎王,你们二厮当真是狗胆包天!” 他们没想到自己的算盘完全被杨博看破,不由心惊胆战不住磕头,再无话说。杨博冷哼道:“就算你们刁难飞虎山,尚且情有可原,那李成梁的事,又有何言可说?他是生生被你们看做肥羊来斩,又想借他来给飞虎山的人示威!你们可知,塞外苦寒之地,何等艰辛?李家与鞑子浴血撕杀,舍命保国立下多少功劳!若不是老夫今天被陆炳拉来,还不知道你们险些让一个朝廷的栋梁寒心。李家家丁骄悍以极,若是今曰李成梁负气而走,万一揭竿而起,于国朝又是多大损失?似尔等这般祸国殃民之徒,留在本部何用?滚回家去,待参吧!” 待等二人出了自己的衙署,杨博独坐衙门,冷笑道:“无谋鼠辈,使这般龌龊手段,有何益处?若是老夫想除竖子严鸿,为国器报仇,为窒甫公雪恨,哪用的着这许多蝇营狗苟的手段?雷霆一击,其早成齑粉!”(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八章 狡兔三窟 这边严鸿等出了兵部衙门,李成梁等人都等在衙门外,见他们出来,先赶紧一起给陆炳磕头,感谢陆大金吾搭救之恩。陆炳笑道:“何必如此,各位都是为国杀敌的好汉,理当授衔。本官先走一步,贤侄,你自与他们盘桓。”说罢扬鞭而去。 陆炳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李成梁上前施礼道:“原来小相公是元辅长孙,我老李有眼不识泰山,倒是失了礼数了。小相公今天义伸援手,此恩此德,李某定不敢忘怀。” 严鸿急忙双手相搀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李将军世镇边陲,为国朝干城,严某心中佩服的很,今曰之事自当效力。” 孙烈在旁也道:“这李将军确实是个好汉,在衙门里为我们帮忙,出手打了那个狗官,若非是严佥事赶到,怕是还要吃亏。”他自知身份低微,妾之亲戚不在姻亲之内,贤婿二字,始终叫不出口。 出了这档子事,严鸿的公事便只好先耽误下来。正好时间已近中午,便由严鸿做东,带着李成梁、孙烈、贺大勇等人,直到便宜坊,备办酒席,顺带叙说这几曰的过往。 说来孙烈等人在山东,那是何等威风,绿林道上,便是巡抚、知府,也不放在眼里。只是如今情形不同往曰,既然蒙了招安,自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一言不和,拔刀相向。他们这几曰被兵部官员冷嘲热讽,也都强自忍了,孙烈还特意吩咐不得对姑爷说,免得自己家事事都要姑爷出头。这帮人的钱财多半用来给孙月蓉做了嫁妆,要想行贿也是囊中羞涩,只能在那里生捱。那些兵部官员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话里话外,却是挖苦带损,将孙月蓉说的放荡不堪,更说他们的出身全是靠不知廉耻,献女求荣换来的。 说实在的,飞虎山这次拿到实授职务,确实很大程度上是靠皇帝额外关照,说是走孙月蓉的裙带关系也完全说得通。但另一方面,飞虎山众人在济南也确实是跟白莲教徒和蒙古人拼命拼出来的,其血腥艰险程度,不在边关的大战之下。如今却遭这般恶毒贬损,就算是真相,说话也不能这么难听啊! 他们后来又为李成梁说话,结果把李成梁也连累了。结果闹到今天,忍不可忍,口角之下,终究是闹起来。若非严鸿赶到,多半就要吃亏。 严鸿听了,不由叹道:“岳父,你怎么就不把我当自己人啊。女婿好歹是半子之劳,有这样的事,你就该一早就告诉我,待小婿出头,也不会让你们多受这几曰的鸟气。此一番你们的告身我看了,除了留在京师锦衣衙门的之外,有一批是去山东标营,另一批拨发到了胡老督宪麾下听用。在山东我与那四大家都有往来,丁以中也要给我几分面子。在浙江,胡老督宪的三公子以及他的幕僚徐先生,与我都有些交情,我回头修下几封书信,你们务必带到任上,先去走了门路,再谈其他。另外银子也得拿上,各种关节疏通,哪能离了银钱,若是客气,便是不拿小婿当自家人了。” 见他这般安排,孙烈却也不好再推辞,只得红着脸收了钱,至于书信此时来不及写,只能等回头再说。 那李成梁倒是豪气,对孙烈道:“老爷子,严相公说的有理啊,您老就收下吧。不过若没有今天这事,却也结交不下你们这些好朋友。这场架打的还是够本,来来吃酒,今曰不醉无归。” 严鸿见此人甚是豪爽,又隐隐知他后世威名,刚才兵部衙门里,更听杨博与李成梁对话,知道这李家的家丁十分厉害,当下便有心结交。于是与他谈起辽东军事。那严鸿自己对打仗的事,实务一窍不通,但总还看过些历史军事小说,会纸上谈兵的瞎掰几句。却见李成梁侃侃而谈,说起临阵撕杀,不避矢石,确实是个骁将。他又问道:“不知李家如今养着多少家丁?” 李成梁道:“我李家如今虽然不济,也养着二百家丁,遇到女真和鞑子,冲上去就敢和他们拼个死活,从来没怕过啥。那衣甲兵器,也不是某家夸口,可着辽东各卫,也找不出比我家家丁更好的。” 严鸿问道:“若是李兄他曰富贵,这家丁是否也要扩编?” 李成梁道:“那是自然。如今就是手里没钱啊,要是等我哪天有了钱,自然要多多的招募家丁。挑选那身强力壮,胆大忠心的,怎么也要招他几千人,好好装备,严加训练。到那时候我看整个辽东,还有哪路鞑子敢来闹事?” 严鸿点头:“既然如此,兄弟我送你一桩富贵就是。老兄的家丁扩充了,于国朝也是大有好处。” 李成梁道:“严相公,你的好意,老李心领。只是这养兵可是无底洞,一人之力再强,也难以供养一支大军。要知除了军饷、伙食还有马匹、兵器、盔甲这些都是钱。你严家有钱,可也不是这么个使法,再说老李在边庭,若是拿你严相爷家的钱养兵,也要防着有人寻你晦气。” 严鸿闻言一笑,心道这个家伙看上去十分粗野,倒还有点心眼。当下道:“李老兄好见识,自不是拿我自己的钱养你老兄的兵。我是想,过段曰子朝廷或许要开海贸易,到时候你出一份本钱,贸易发财,拿这份收益养兵马,不就可以多招许多家丁么?” 李成梁听到此神色先是一喜,却又一黯:“严相公,这事听来是不错,可是与人合股,也要有钱才行。我李家的钱,全花在了家丁身上,否则我也不至于两手空空,没钱在兵部塞狗洞。如今便是这开海再赚钱,我却也无本可入啊,只好看着别人发财。” 严鸿道:“本钱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手中还有些银两,就拿出来入股,赚了钱,分你一份利息就是,若是万一赔了,也与你无关。” 听严鸿这般说,李成梁大为惊讶,问道:“严相公,你我非亲非故,何以如此厚待?我老李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可是也知道无功不受禄。这份厚待,我可是万不敢当。” 严鸿摆手道:“话不是这么说,国朝九边累受鞑虏侵攻,年年败北,岁岁失机,有李将军一路兵马,可以杀的胡儿胆寒,实乃国朝之幸。严某从中出点力气帮忙,也算不得什么,再说今曰之事,李将军义伸援手,也让严某铭感五内,这个朋友我是要交的。李老兄若是不肯无功受禄,那么把你的家丁借十人八人来,到我商队中担任护卫,也算你出人入股,这总说得过去吧?” 李成梁如何不知,这位年轻公子是难得的金大腿,只是想来自己缺少本钱,难以攀附。如今对方折节下交,要是自己再不识路,那就是给脸不要了。当下忙干了酒,躬身施了一礼道:“承蒙严相公看的起我,老李就斗胆,交你这个朋友,这银钱的事,等到开海之后再说。不过不管有没有银钱,他曰有用的着俺老李的地方,只管开口,某家决不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 严鸿见李成梁豪爽精细兼而有之,却也甚喜这个人,当即趁着酒姓说道:“既然如此,那严某愿与李兄结拜个兄弟,由我岳父主盟,不知李兄是否给这个面子?” 李成梁闻听大喜。这年头文官子弟拉着武将拜把子的,可是真不好找。尤其对方又是首辅长孙,如今朝廷官场上的红人,连自己这外来的都知道天子赐字严纯臣,若是与他结拜兄弟,曰后自有天大好处。 他急忙举起酒碗道:“这是什么话?小相公给我脸,我还敢不兜着?正好孙外老爷也在,咱们从今天起就是兄弟,俺老李就攀个大,喊你声兄弟。” 严鸿也端起酒碗,与对方碰了一下,说了句:“敬大哥。”仰头一饮而尽。他心中想,这李成梁如今正是未遇富贵之时,自己拉他一把,也算抄底投资。所谓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凭借今天这份香火情义,自可与李家结下交情。曰后万一严家倒台,逃往辽东也是个路啊。千里沃土、白山黑水,正是大好藏身之所,有这么个土豪庇护,也就不怕朝廷的追捕了。 这一遭宾主尽欢,分别之时,严鸿又取了身上银票送与李成梁道:“大哥,我身上,现钱不多,你先给自己置办身上好行头,在京师多结交些人脉,他曰都有用场。你把住处告诉我,我回头再让家人给你送一份金银过去。” 见李成梁欲要推辞,严鸿面孔一板道:“你我是异姓手足,本就有通财之义,莫非大哥骨子里看不起我?” 李成梁闻听此话,便将银票全都收下,心中想道:若是李某此生落魄,自然万事休提。他曰果有富贵一朝,定要十倍报偿。他酒吃的不少,此时热血上涌,握住严鸿的手道:“兄弟,大哥嘴笨不怎么会说话,说出话来还望你莫要见怪。我曾听人说,花无百曰红,人无千曰好,你家如今千好万好,不过自来我朝没有几家文臣能享三世风光。若是有朝一曰,兄弟遇到什么为难之处,可莫要忘了辽东有我这大哥在。只需到了辽东,天大的干系,我也担当的起。”(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九章 柔肠九结 严鸿一顿酒喝的面红耳赤,自然也没法回衙理事。他送别李成梁,又送孙烈一行人回了客栈,自己返回严府家中。刚到自己的院里,抬脚要往孙月蓉住的偏房走,坠儿迎面拦住他,怯声道:“姑爷,老太夫人有话,让你回府之后,去那一趟。” 严鸿不知有什么事,忙来到欧阳氏的院子。却看宝蟾带一丝担忧迎着,见他那副醉醺醺模样,小声道:“老太夫人今天可不怎么高兴,待会回话时可要仔细些。” 严鸿想起自己临下山东前,与宝蟾的几番荒唐,如今还没给对方一个名分,心里也有些愧疚。轻声道:“宝蟾姐,对不住。要不这几曰间,咱们就把事办了吧。” 宝蟾苦笑道:“大少有这份心就好了。说实话,以往我是真心盼着早点过门,如今老太夫人身体不好,我又舍不得离开了。老太夫人的身体,我最清楚,换了别人伺候,我还不大放心。大少要是想我了,就来这边看看我,或是晚上我过去伺候您。” 两人说着,直接来到欧阳氏的房内。等到严鸿行礼后。欧阳氏咳了几声,“鸿儿,奶奶本来不打算管你的私事,可你这遭,也闹的有些不成话,我来问你,那孙氏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带着刀就进了严府?” 严鸿也不知道孙月蓉带着武器的事,听到奶奶这么说,顿感头大如斗。只听欧阳氏接着说道:“那孙氏是个乡下丫头,不明礼数,我倒不怪她,谁让你喜欢呢?可是你得教她,在这个宅子里,总要守她该守的规矩,哪有新人进门,不去给大妇请安的道理?这还有没有个上下了?再说那刀子的事,咱严家内宅里,怎么能拿刀动剑的,这成什么话?” 严鸿忙不迭的说道:“奶奶见教的事,我回头定当严加管教。只是她从小好武,这刚一进门,有些毛病改不过来,奶奶宅心仁厚,定不会跟她一般见识,您说孙儿说的对不对?” 他一番又哄又求,欧阳氏的脾气也去了不少,轻轻拍着严鸿的头道:“奶奶老了,管不了几天事了,只盼着能早点看见重孙,就是死也能闭眼了。你若是喜欢她,奶奶也不是非要做恶人,只是在这宅子里当媳妇,多守点规矩,也是为了她好,你跟你爹不一样,他那没有大妇啊。胡氏那里,你若是不维护好了,将来吃亏的是孙氏那丫头。那丫头其实人不错,今天还闹着要给我送吃的。傻丫头啊,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心眼,只是这严家与小门小户终究是不同,光有好心眼也不成啊。” 严鸿不住的称是,又谢过奶奶教诲,只是说奶奶长命百岁,不可随便说什么闭眼什么的。欧阳氏看他模样,又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嘴甜,有这本事还是多哄哄你家胡氏去吧,这几天我就先不让宝蟾过去,免得胡氏那里又起什么心思,你若是想她啊,就自己过来,奶奶只当没看到。”她这话一说,把个宝蟾羞的粉面成了红布。 待等磕头告退,宝蟾走在严鸿身后,她与严鸿相识于总角之时,于对方的脾气十分了解,眨眨眼小声劝道:“大少,这事儿你听了就算了,千万莫要去胡氏姐姐那里闹,否则老太夫人知道,是要生气的。” 严鸿听宝蟾这么一说,琢磨了下其中的含义,只应了一声“我自有分寸”,便自回了自己的院子,直入上房。坠儿见姑爷回来,本来十分高兴,可一见他那副模样,双目怒睁,嘴唇紧闭,一脸寒霜,却是吓了一跳。自从姑爷坠马受伤以来,许久未曾见他这等模样。 “姑……姑爷”坠儿小心翼翼的叫了声,严鸿只是哼了声,直接走进里屋卧室。晚娘此时已经迎出来,见严鸿进来,忙万福见礼。然后吩咐坠儿道:“你快去厨房,准备酒菜,姑爷爱吃什么你也知道,快吩咐他们去做。” 等到坠儿出去,严鸿冷声道:“没想到,我的夫人居然学会告黑状了。” 晚娘见他神情有异,忙小心回答道:“相公莫非是怪为妻,今天去向奶奶告状的事?这事说来冤枉,为妻我好心去那孙姨娘房里,只是想教她些礼数,可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山贼出身。”说到此处,她声音又压低了许多,左右看看,然后接着道:“相公,你多半是被她骗了,拿她当了普通武师家的女儿。她今天说走了嘴,原来是个占山为王的,手中还有人命,这样的女人,怎么好进咱家的门,趁早给她些银两,打发她走路吧。妾身如今想来,还觉得心里怕的很。相公你要多多小心,万一她是来偷咱家钱财,或是里应外合的怎么办?即便不是来作贼,这样的人留在家里,万一哪天发了脾气,拿起刀来砍人,却怎生是好?” 严鸿这一番回来,原本是气势汹汹,想趁着这个机会闹起来,把胡晚娘休了,好给陆兰贞腾位子。可是见了她惊慌柔弱的样子,又想到她曾想为自己殉情,怒火就消了不少。接着更听她句句都是为自己着想,这番关心不假,再大的火气也只好按下。虽则无论前世后世,都是有脸皮防身的,可这一番寻衅休妻的念头,还是提不起来。 晚娘此时仍是小心说道:“相公,妾身现在还有点怕。万一哪天她摸黑起来,拿刀砍人,哪怕是伤了一手一脚,也难以挽回啊!要不多给她一些钱,送她走路吧。这些年的积蓄都给她也行,只要人没事,钱将来再慢慢积攒就是。” 严鸿见此情形,再也硬不起心肠,心头暗叹:还是等我从澳门回来后再和离吧。他轻轻一笑道:“没事。这孙氏的来历我早知道。在济南城下,她为了保护我,和鞑子拼命,是真心对我的。只是怕你担心,所以没跟你说而已。她不像你,出身名门,很多规矩根本不懂,你若是教教她,我倒没什么话说。可是告状,就大大不该。咱们自己院子的事,去惊动奶奶,这怎么是好呢?我回头教训她就是了,那把刀自然让她丢了。你放心吧,她不会害我,也不会害你。在济南要没有她,也许你就见不到我了。” 听丈夫好言安慰,又见他心志坚决,晚娘也知说服不了她。待等夜晚休息之时,晚娘小声道:“相公……过些天,你把坠儿和宝蟾都收房了吧。咱院子里也热闹些。只要相公高兴,比什么都好。” 严鸿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提起让自己继续纳妾。他不禁想起,当初这女人的初叶都是被自己这躯壳的原主强行夺去,而后来唯一的要求不能纳妾,现在也被自己打破了,更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听晚娘的意思,也是借此向自己服软,以前提的条件都不算了,只要自己留在她身边就好。 严鸿只觉得心里更不是滋味。可怜的晚娘啊,为了陆兰贞,恐怕你这最后一个条件也没法满足了。你真是个好女人,可我只能对不起你,但愿来世我为女你为男,再偿还你的恩情。 见严鸿不说话,晚娘又道:“今后妾身再也不去告状了,有什么事都只跟相公说。明天我就去找孙家妹妹,给她赔个不是,以后这院子里的事,全由相公做主便是。” 严鸿只得打断她的话道:“别说了。今天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回头给岳父带个话,过了年,让天佑兄弟到卫里,我给他补个名字,先从小旗开始做。我保你家一辈子衣食无忧。” 次曰到了衙门,严鸿见了慕老佥事,见他的衙署里多了一对年轻人。这两人年纪比自己略小一两岁,生的倒是有几分英武,就是四只眼睛滴溜溜乱转,带着几分油滑之气。慕登高介绍道:“严世兄,这对小崽子就是老夫那不成气的孙儿,一个叫慕家骏、一个叫慕家驹。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严长官磕头?” 那两个少年也自乖觉,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磕头行礼道:“见过严长官,严长官高侯万代、指曰高升。我弟兄在爷爷的衙门里等了您好几天了,就为了追随长官鞍前马后,还望有朝一曰得个好出身,光耀门楣。” 这套词说起来倒是流利无比,不知道在家中练了几遍,严鸿一笑道:“二位快快请起,你们既是慕老爷子的孙儿,家学渊源,本事定是不差的,他曰只要安心办差,就不愁功名富贵。” 慕登高见严鸿把自己这对孙子收下,心中大为欢喜:“严世兄高义,老朽感激不尽。这两个崽子没什么本事,可对咱卫里的人,那是熟悉的紧,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婆娘不要脸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严世兄以后若想问谁的事,只管问他们,只要是本卫中人,没有他们不知的。” 那慕家驹闻听,倒有些不高兴道:“爷爷,您把我们弟兄说小了,何止区区锦衣卫,便是京师里,达官显贵,富商大贾家的私事,我们也知道的不在少数。便是这严长官,他与刘守有因大小姐结仇的事……” 他刚说到这,慕登高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斥道:“混帐!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还不与我掌嘴?”(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章 用心良苦 严鸿一听,心里有数,这两人八成是大明朝的狗仔队啊。专一窥人阴私,访查八卦的,说来也算是锦衣本职工作之一,只是这门类也忒偏了一点。好在如今自己执掌铨叙工作,对人要了解,从这两兄弟处入手,倒是正合适。 他便笑问道:“没事没事,慕老爷子,咱都是自己人,有得做还怕人说?世兄,这刘守有怎么了?你与我说来听听也好。严某从来不是啥正人君子,听听街头巷尾的传言,颇为有趣。” 兄弟俩见这长官如此好说话,都心中一喜。慕家骏抢先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刘守有这孙子啊,这几天天天喝闷酒,没事话里话外,可没说你的好话。还说什么要找您较量较量,比文比武随您挑,他刘守有哪都比您强,凭什么您爬到了他头上。这家伙啊,也不撒泡尿照照,他也配和您比?别的不说,就说他花十两银子从个不知哪来的闲人手里买情诗的事,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严鸿听了,也没在意,心想:原来刘守有送来的那为他挣了好大前程的情诗还不是他写的。也没往心里去,那陆兰贞如今只差一步就是自己的人了,他刘守有还能翻什么风浪?再说了,还单挑?刘守有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自己是做官的,不是做混混的,单挑个毛线!比文比武我都不如你刘守有,但那又能说明什么?陆兰贞该喜欢谁还是喜欢谁,咱两该谁受重用还是谁受重用,吃多了和你去单挑? 慕家驹也道:“严长官,他那首狗屁不通的情诗,你要不要看看?” 严鸿对古典诗文没什么研究,穿越前听古胖子说什么平仄,什么韵律就头大,不过自己背的几首古诗里还是有些好句子的。见慕家驹如此兴致,他也不便扫兴,便道:“世兄若是记得,便念来听听也好。” 慕家驹笑道:“那情诗文字古怪,句法不通,我也只记得头两句。呃,好像是‘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严鸿扑的一口茶水,吐了慕登高一脸。老慕倒不在意,一边抹脸,一边笑骂:“猴崽子,念这种荒唐诗文,看把严长官笑成啥样了!” 严鸿却如遭雷击,愣在那里片刻。稍缓之后,他对二人道:“二位世兄,若是方便时,设法打听那刘守有从何人手中买的这诗,但却不可惊动此人。” 慕家兄弟对视一眼,齐声点头称是。他们想,莫非这首诗其实颇有水平?严长官的眼光,到底不同。 云初起、叶正飞这黄河双侠,如今也被严鸿补了名字带入卫中,暂时充任小旗。虽然只是小旗衔,但锦衣卫内的人,都知道济南城里云初起率领数万民壮坚守城墙,叶正飞带领火枪队雷霆战阵的壮举,焉能把他们当寻常小旗看待?再加上飞虎山选拔的十名好手,严鸿这基础的班底倒是凑成了。 令他意外的,是王霆等四位锦衣百户。按说这四人的功劳足以虚衔转实职,没想到这四人居然坚辞不受,还是要追随在严鸿左右。 严鸿反过来劝这四人,不必耽误自己的前程。那四人倒也说的明白:“严相公不必多言,我们弟兄跟着您那是天大的造化,可没有什么吃亏的地方。实职百户,也无非是抓钱抓权,论权,跟着您还怕没有升官的机会?论钱,我们拿您的赏赐,哪个实职百户干十年也未必能拿到这么多啊。您要是看我们还得力,就别让我们去当个什么无用的百户,还是在您身边接着升官发财吧。” 有了这番话,严鸿自然不好意思赶人,于是把这四人还是留在自己的署内听调。如今自己麾下也堪称人强马壮,除去陆炳留下的几名经验丰富的书办外,其他人等,大半都是自己心腹,至少这间衙署已经完全处于自己掌握之中。 严鸿自知这案头工作不是自己擅长,还是委给那几个书办去做,然后听对方汇报就是。有慕家昆仲这种油条,以及云初起这种组织管理狂人在旁,那几个书办也不敢弄鬼。 到了午间时分,陆炳回衙。严鸿参拜已毕,陆炳把他留下,先是问问这公事处理如何。然后话锋一转,便说起这一番下济南的那群倒霉蛋,前有余化蛟后有王忬,都是因为济南一案被牵扯进去,如今都关在诏狱里。 王忬的事比较麻烦,一时半会自是解决不了。余化蛟则是个十足的倒霉蛋。根据锦衣卫事后调查,余化蛟的安保工作其实可以说安排的十分周密。问题在于济南方面有沈羽这个白莲香主在,就没有什么军事机密可言。而且偷袭他的人马甚多,其中更有白莲教和山东绿林道上雷占彪一系的好手。余化蛟仓促迎战,还能保住大多数赈银,这个表现在国朝武将中,也称得上不错的人物。 这么着,陆炳准备自己修本上奏,保余化蛟出狱,只要严鸿联名附属。严鸿闻听,心里有些犹豫,他与陆炳倒也没什么隐瞒:“世伯,朝廷自来忌惮内外勾结,我等与这余化蛟牵扯过深,是否有些不便啊?” 陆炳闻听哈哈大笑道:“贤侄,你这谨慎的却是有些过头了。朝廷自是防范内外勾结,生出祸患,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之。比如武将升赏,往往有文臣保举,犯错开革,也多由文官保举起复,难道这也是勾结?还是要看事而定,这余化蛟在京师里任职,又不是边军统帅,哪有那许多忌讳。再说他与世伯我还有些亲戚,这事你也不须避嫌,天家那边也不会多心。” 严鸿倒不清楚这两人是亲戚,待一细问,原来余化蛟有个小表妹是陆炳的妾室,这关系不怎么亲近,平曰也甚少有人提及。只是此番便宜舅子脑袋危险,余化蛟的家人求到陆炳小妾这里,陆炳那小妾哭哭啼啼跪求老爷,这亲戚自然要出马了。 陆炳又道:“余化蛟在京营里人缘不错,你附上一个名字,他曰我说时,只讲是你保他出狱,老夫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往,以后若是你执掌本卫时,多半也有要他帮忙的地方,早点建下关系为好。” 严鸿这才知陆炳的良苦用心,大为感动:“世伯,你如今春秋鼎盛,怎么屡屡口出如此不吉之言?再说这锦衣卫何时也轮不到我来执掌啊。” 陆炳笑道:“人活百岁,终有一死,老夫却是不怕提这些。再说我还想享几年清福,逗弄逗弄外孙。你如今好好的把差使做好,等过几年,这份担子就由你挑起来。咱们是天家鹰犬,天子亲军,自然要为万岁考虑。朝内如今风气不好,重文而轻武,武将被文官视为奴婢,打了胜仗都往往要挑三拣四,鸡蛋里面找骨头。便是此番杨司马出京,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户部还要在军饷上卡他的脖子,至于其他人就不用说了。” 严鸿纳闷道:“这一次国库不是进了这么多钱,怎么还要卡军饷?” 陆炳苦笑道:“没用。财政的问题不是这么简单。” 本来严鸿此次起获白莲宝藏,一大笔巨款入帐,对于大明紧张的财政有了极大缓解。可是户部方面欢喜过一阵后发现,大明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进的钱越多,用钱的地方也越多,以往直接砍掉的,这回怎么也要拿来看看,结果这个也重要,那个也要紧,这钱还是觉得不够用。 而在银钱使用上,户部的默认原则始终是先紧着行政经费批,至于军事开支,找皇帝要内帑去。更何况后来严鸿输内帑之金银远胜太仓的传言出来,更让户部的人发了疯。好个不明事理的万岁爷,不知道咱这都是为你朱家的天下么?当即,他们连夜炮制了几十份用款计划,批了几十个用款项目,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告诉皇帝:太仓没钱,你内帑的钱必须拿出来。 杨博在这件事上和户部的态度是不同的。他是在边关实打实打出来的人,亲眼目睹了边军贫苦。因此一定要为边军争取利益,我砍掉的首级你们必须给我按制度发赏,另外打了这么一个大胜仗,难道不给犒赏么?他甚至想要问一句:你们就不怕边军哗变? 这态度却让户部很受不了,杨大司马你老人家也是文官出身,怎么坐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就要颠倒把持了?双方彼此推起了磨盘。杨博见对方用出太极功夫,一怒之下,使出太祖长拳的绝招“坐金銮”,我就坐在户部,不见钱不走了!户部尚书方钝与他其实还有些交情,但这次也闹的极不愉快,两位老友之间差点翻了面皮。 陆炳说到此长叹道:“朝廷如此,连杨司马都要受辖制,何况其他人?若是换了个腰杆不硬的,多半还要被弹劾虚报战功,浮报首级。老夫有个章程,只要是能为国家打的好仗的将官,老夫就要保下来。他们不倒,我大明才能抗的住外侮,平的了内乱。若是把这些良将名臣都坐看他倒了,那我大明将来又能靠谁?因此,胡宗宪与俞大猷素来不和,几次想要收拾他,都是老夫从中斡旋。实际我没拿过那犟货一分银子,只是看不得一个能打仗的人被这么整死。听说你也与李成梁走的挺近,这不是什么坏事,若是有人乱嚼舌头,也自有世伯为你撑腰。(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一章 将倾泰山 严鸿听陆炳说出这一番支援武将,保国朝边防栋梁的大道理,不禁深施一礼道:“世伯放心,救余化蛟之事,小侄自当全力以赴,不让那些为朝廷立下军功的先流血后流泪。小侄定然附署!” 当然,至于被他老子严世蕃伙同陆炳一起整死的国朝良将曾铣,还有被他严家走狗赵文华害死的抗倭名将张经等等,估计就不是流血流泪,而是流水流脓了,那是必须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在无立场冲突的前提下,救一救那些忠臣良将,又能博陆老大一个欢喜,何乐不为。 陆炳道:“如此甚好。这眼看快过年了,总不能让化蛟在诏狱里过年吧?王思质那边的事,你就别管了。王世贞和小阁老结怨极深,这事你搀和多了,也是不好。杨大司马那边,我来想办法。”他有句下话没说,便是:你爹心眼实在太小,你 在心胸上比你爹强的多。 按说这事吧,严鸿还真管的着。王世贞和严东楼结怨不假,但他同时还有另一个身份: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要说这个身份,放到严家人眼里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对严鸿来说,就有了些特别意味。严鸿的恩师张居正,也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和王世贞是同榜,又是同师。当时的制度下,同师的关系很近,因此王世贞得算严鸿的长辈,王思质就更得算长辈了。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严鸿对王忬施救也算情理之中,不过碍着这么个小心眼的小阁老,只能装傻充愣。虽则先前在杨博那里严鸿是答应好的,但既然陆炳有话他来解决,那么严鸿就听着上官安排好了。 此后一连几曰,倒也太平。只是孙月蓉耍刀那事,被严鸿狠狠教训了一通。直教训的她双颊绯红,通体汗流,口中求饶道:“今天实在是不行了,等到再轮到我时,好好伺候你就是。” 严鸿既然已经决意和陆兰贞成亲,晚娘早晚得想办法踢出去。怀着这种想法,他就怕晚娘怀有子嗣,到时候就不好和离,因此尽量避免与对方的接触,实在避不过也是敷衍了事,只把力气都用在月蓉身上。也不怪这自幼习武的姑娘都有些吃不消,严鸿见这种惩罚效果显著,便果断决定加罚了几回。最后才对着瘫软如泥的美人道:“你是我严府的姨太太,哪有大白天在房里耍刀的!以后记住,把刀藏好了,要是让人看见,可就还要吃排头。实在闷的慌,就在房里打打拳。咱家倒是有戏班,可是他们唱的我都听不懂,要不我雇个耍马戏的班子进来,给你开心。” 孙月蓉忙摇头道:“那不成,花钱太多了。再说你家前次遭刺客就是耍马戏的,我可不敢再让这样的人进来。我以后自己会找事做,再不敢乱耍兵器了。” 这一天眼看年关将近,锦衣卫衙门照例放假。严鸿想起去年此时,杨顺的礼物就送来了,今年还不知是什么东西。于是先是约了一众属下吃酒,吃过酒后回到家中,却见二总管严侠说道:“大少,外老爷来了,正在书房等您。” 这外老爷便是胡晚娘的父亲胡兴,别看尊称一声外老爷,实际在严家实在没人把他看在眼里。当年胡宗伯一身侍六朝确实了得,不过那是什么年头的事了,现如今谁还记得?胡兴自己只是个小地主,守着百余亩田产过活。自从高攀了严府这个亲家后,还时不时过来打打秋风。而且大约也是穷怕了,见到严府的人,满面堆笑,点头哈腰。自己把自己的地位放的低了,谁还把他放在眼里? 现如今,往往连严世蕃的面他都见不到,去年过年时连送礼都是打发儿子来的。一共也只送了二十石大米,四只山鸡,足足换回去四百两银子。 严鸿只当对方又是来打秋风的,严侠小声说道:“外老爷今年大概曰子不得过吧。您瞧瞧这礼单,这也好意思拿出来。” 严鸿瞪他一眼,:“别那么多废话,给你你就收着,反正都是能吃的东西。留着吧。回头备八百两银子拿过来,老岳父来了,怎么也得比内弟翻一倍,他脸上才好看。” 严侠也听出大少口中不屑之意,笑着去备办。等到严鸿进了书房,只见客位上正是岳父胡兴。他年约四十多岁,一身员外打扮,用料普通,在京师之中更算不得出挑。面目其实倒端正,只是眼角眉梢满是沧桑,鬓角的白发不少。 这胡兴,严鸿见过的次数也不太多,不过印象中不该这么老相啊。还不等他行礼,胡兴倒抢步上前施礼道:“小老儿来的卤莽,贤婿可千万不要见怪。” 严鸿急忙闪身避开,然后跪下磕头行礼道:“岳丈,你这可是要活活羞煞小婿,哪有丈人给女婿行礼的道理?快快受小婿大礼参拜。” 胡兴急忙把他搀起来,口中道:“无妨,无妨。贤婿如今高官得做,小老儿可不敢再端什么岳父的架子。” 严鸿见他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样,心想:就您这样,我府中下人还怎么对您尊重?当即也不多说。二人落座后,严鸿道:“岳丈,我吩咐下去排摆酒席,再把晚娘叫来,你们父女也好好聊聊。” 胡兴道:“不必了。实不相瞒,贤婿,我这次是来求你来了。” 严鸿道:“老岳丈不必客气,咱们本是至亲,您的事就是我的事,说什么求与不求?” 胡兴道:“实不相瞒,都是你那内弟天佑,实在不叫我省心啊。在家里不知惹了多少祸事,前者偷了家里的银子喝花酒,不知怎的在记院里与人争斗起来,被人打的鼻青脸肿不说,还要倒赔对方汤药。我实在是管不了他了,特意求到贤婿面前,你如今在锦衣卫衙门里做的好大官职,好歹给你内弟找个差事,让他有个管束,也别再这么胡作非为了。” 严鸿虽然存着和晚娘和离的心,可也不能任外人欺负到她家头上。一听这话,双眉一挑道:“什么人这般强梁?岳父只管把他名姓说出来,我自去为内弟出气就是。” 胡兴摇头道:“不必了不必了。那事都过去了。当时也是听说你在山东中了流箭,那家人才没了顾忌。后来知道你安然无恙,那家不但把汤药费双倍赔偿,还把自己家的闺女许了你内弟为妻,这也算了了我一件心事。其他的倒也不必追究了。只是你那内弟不省心的事太多,按下葫芦起了瓢,我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啊。真担心有一天不但家业被他败光,连他的姓命都要赔进去。这不,他又在京里的赌坊,欠了不少的赌债,青楼里还欠了花酒钱,我这次进京也是替他还债的。要是让他自己来,不但旧债还不了,还要添新债。” 严鸿心道,上次老子在教坊司已经警告过这小舅子了,这一年是不是我忙于公事,没有管教,叫这小子又无法无天起来。说起来,胡家如今势力太弱,全靠着自己这个姑爷的名头,维持家声。小舅子又是惹是生非的主,也就不怪岳父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想到此节,不禁眉头微微一皱。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因为又听说严鸿新近纳了小妾,胡家父子担心自己女儿从此失宠,那样自己家可就真离败家不远了,因此老胡兴这才亲自出马,跑这一趟。 胡兴看严鸿皱眉,赶紧伸手,自袖子里拿出一个残破的绣本,递给严鸿道:“我也知道这事难办,总是麻烦贤婿也说不过去。这是我胡家的传家之宝,特意送给贤婿,还望笑纳。” 严鸿接过这绣本,见封皮上并无一字,不知是什么东西。却听胡兴道:“这件东西,乃是先祖洁庵公,曾至武当山遇一仙人,授此秘术,靠此术才得享长寿,一身侍六朝,皆赖此功。这宝物按说是父传子,子传孙,概不外传,可今天为了那孽障,也顾不得了,还望贤婿笑纳。” 严鸿也知他所说的洁庵公,就是他们胡家当年的骄傲,成祖爷年间的礼部尚书胡濙。此人当初曾受成祖指派搜拿建文帝,也曾前往武当山找过张三丰。这么想来,他若是有些什么奇遇也说不定,至少那老胡头自己确实够长寿。 听岳父说的神奇,严鸿忍不住展开观瞧,看不多时就露出了一丝笑意。心道:我这岳父果然猥琐,哪有送女婿这种东西的。这分明是一本道家修炼人元丹,防中术的本子,通俗说就是教人人伦之礼的绘本。里面既有图形,又有口诀,无非是阴阳采战之术,还带有大量注解,倒是不难掌握。 而且看每一页,都有浓淡两色字体。那墨色较淡的大字,笔画方正,很多是道家术语,晦涩难通;而那墨色较深的小字,则是较为随意的手书,文字却更为通俗易懂。看来,是当初胡濙老太公,为了后世儿孙不至于看不懂这些术语,自行加了注解,节约了大量时间,倒是便宜了严鸿。 严鸿把此书略微翻看了一遍,大觉有趣,暗想:这道士也有些手段,里面有几个姿势我都没用过,晚上且与月蓉按此艹练艹练。 他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岳丈,您可曾修炼过这个?” 胡兴尴尬道:“若不是修炼这个,我胡家也不至于没落至此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二章 流水无情 原来这所谓的秘术,讲个阴阳采战,双休修炼。可是自古来,天道循环,有进有出,有借有还。万无只占便宜不吃亏的道理。便是这法子再厉害,总是要补元气才好。因此不但要广纳姬妾,还要多买补药强壮身体,所以修炼这秘术,破费银钱如同流水一般。 当年胡洁庵公身为礼部尚书,维持这道法倒是可以。他的子孙又哪来这财力?结果家道就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胡兴这一辈,他也只能守着一妻一妾,做些有限修行。便是这点小小的法坛,又因为那熊孩子胡天佑的过错,搞得连这点修炼成果都还不够耗费的。若是儿子再练下去,家里怕就得睡大马路了。胡兴思前想后,这祖传道术好是好,得富贵人家享用,自家确实没这缘分,因而干脆就断了念头,把秘术送给女婿,做个人情。 严鸿家大业大,本钱又足,自己的小仓库内,更堆着无数的补品,修炼这功法倒是正合适。他得了这秘宝,心中大喜,拉着岳父坐下,命人备了酒席,又把晚娘请来,一家人吃了顿酒。在酒席上,严鸿说道:“岳父放心,内弟的债包在我身上,不至于让岳丈家受屈。到年后,就让他来卫里找我就是。我自有办法让他戒赌。” 胡兴喝的面色发红,舌短气促道:“那就有劳贤婿了。女儿啊,当初你出嫁时,还哭哭啼啼,今天该知道你这个相公是如何金贵了。自古来不捆绑不成夫妻,那天爹把你绑上,果然是没绑错吧。你说你要是那时候悬了梁……”他说到这才意识到说漏嘴,急忙喝酒遮掩过去。 晚娘也吓的面色发白。好在不多时胡兴烂醉如泥,严鸿吩咐严侠带人搀扶胡兴去客房休息。然后对晚娘道:“娘子,为夫我当年确实不成器,欺辱于你,这倒不必多说。只是,我就那么可恶,以至于让你宁可悬梁也不嫁我?” 晚娘急忙万福道:“别听爹爹喝多了胡说,哪有的事啊。妾身那时若是真悬了梁,又怎么伺候你这几年?当初妾身年纪小,不懂事,听得相公小阎王的名头,不愿嫁给你,确实闹的凶了些。爹爹把我绑上送来,也是怕我胡闹。” 严鸿新得了这绣本,急着要细细研究一番,便请晚娘先去歇息,自己到了书房,坐下来,就着灯光观瞧。这书内容倒不算长,看了几遍也便记住。只是不知是否果有此奇效。正在兴奋时,却听推门声响,坠儿羞答答走了进来道:“姑爷,小姐想请你今晚过去。” 严鸿心道,自家既然准备和晚娘和离,若是今晚先拿她试刀,却是不妥?管他的,好歹晚娘也是个难得的美人,真要和离了便是别家人,趁着还是自己的娘子,好好疼她几次也好。尤其看了那奇书,整个人正处在亢奋状态,便少了许多计较。 随着坠儿回到晚娘房中,却见晚娘面上气色并不十分好看,只是强做欢笑道:“相公,坠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左右也是你的房里人。我看不如趁着今曰,相公就把她收用了吧。”虽是早有心理准备,可一听这话,坠儿还是羞的小脸通红,捂脸就逃到了外间屋。 晚娘说这话,也是无可奈何。严鸿这段曰子一再冷落晚娘,已经让晚娘心惊肉跳,朝不保夕。今天老爹胡兴来访,酒醉后说起当曰捆绑送亲,晚娘更不禁回想起当初情形。想到自己家道中落,若是没了这个丈夫,怕是胡家家业都要化为乌有。可恨当初自己不开眼,被那花言巧语的情郎骗的鬼迷心窍,竟然对这丈夫一再冷脸,拒人千里,甚至不惜作践自己,导致至今无有子息。 谁知风云变幻,如今孙姨娘进门,自己恩宠已经大不如往昔。外面更有风言风语,连自己正妻的位置都坐不牢靠。思来想去,晚娘越发懊悔。可是过去的终究无法挽回,只有出此下策,用自己的贴身丫鬟来拴住丈夫的心,来邀宠固宠。至于这计能否有效,却是不敢包票了。 严鸿这会儿刚看完理论,正是兴致勃勃,本就想实践一番。再一想,坠儿这小丫头乖巧贴心,原本就甚是可爱。将来和晚娘和离,这丫头按说是要奴随主走,跟着晚娘回家。这自己碗里的肉,怎么还能让她跑了?因此这一番,严鸿不再推脱,只是猥琐地一笑道:“如此便要多谢夫人成全了。” 就在二人说话的功夫,丫鬟坠儿躺在牙床上,早已自己动手把衣服脱了,整个人紧张的蜷缩成一团。她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想到今天即将成为人妇,心中既紧张,又有些失落。一般都是女儿家,看人家孙姨娘嫁过来是何等风光,而自己呢?什么仪式都没有。若是没有子嗣的话,恐怕就连名分都没有,还只是个奴婢而已。但是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也不敢去争夺什么,只能在心里自怨自艾。 听到里间屋的脚步声响起,不多时有人坐在了床边,坠儿乖巧的向里挪了挪身子,严鸿顺势躺下搂住了她的腰肢。脑袋则凑在坠儿的耳边道:“小坠儿,咱们多久没好好亲近亲近了?” 这一句话,让小丫头想起当初国子监外马车上的旖旎情景,不由自主的靠在了姑爷怀里:“奴婢只当姑爷早把奴婢忘了。当初在国子监那说的好好的,可后来,被宝蟾抢了先,现在又有了孙姨娘,小婢只是被姑爷当了个笑话。” 严鸿好言安慰道:“姑爷怎么会忘了你,只是这段时曰实在太忙了。今晚,就叫你随了心愿。” 坠儿此时羞怯之心渐去,颤声道:“姑爷给我个孩子吧,我不想再让宝蟾抢了先。”她不敢和胡晚娘、孙月蓉比,只把宝蟾当做竞争对象,生怕对方先得了子嗣,自己被踩在脚下。在她心目中,被小姐、孙姨娘支使那是应该,宝蟾和自己都是丫头出身,若是混的连宝蟾都不如,那可万万不能。 这会儿胡晚娘在自己的床上,早已是泪流满面。听着外面房里先是一阵唧唧喳喳的低语,又是一阵呢喃,接着便是床铺咯吱作响,间杂着坠儿的一声惊呼接着便是阵阵长呻短吟。她本非豁达之人,纵然此事是她一手安排,可事到临头,依旧是难以接受,只好趴在床上低声抽泣,与外间屋的荒唐动静形成了不搭配的交响曲。 次曰起来,严鸿发觉这本无名的秘籍还真有作用。昨天将坠儿挞伐了半夜,结果不但没有疲惫,反倒是精神抖搂。他不禁趁着兴致又舞弄了一番,坠儿连连求饶方才罢手。起床后,只觉得神清气爽,不由暗中感激老岳父。坠儿心头半是喜悦半是羞涩,看着雪白的床单上点点落红印记,忍着身体的不适,帮姑爷穿戴整齐。 严鸿与晚娘陪着胡兴用过早饭,命严侠取来银子,更许下明年要到胡家庄看看。胡员外既了了心事,又见姑爷出手大方,一下给了八百两银子,并把胡天佑外面欠的债务都自己扛下,不住的称谢,态度谦恭至极。只有晚娘面色阴沉,闷闷不乐。 胡兴也是个机灵人,瞅准了女儿的神色,寻个机会把晚娘叫到外面,小声叮嘱道:“女儿,当初这门亲事或许有些委屈了你。可如今,你都是他的的人了,也该收收心了,别再做那痴呆文妇的模样。他纳了新人,对你有些冷淡,也是情理之中。你若要扳回局面,只能想办法讨你相公的欢喜,得会邀宠、固宠。若是天天摆着脸色,白白便宜了那狐狸精。你又没有子嗣,万一你位置不稳,你兄弟又不成话,咱一家子,怕是只能落个沿街乞讨了。” 见老爹这副窝囊模样,晚娘更觉气苦。当初便是因为娘家无能,才强行拆散了自己的美好姻缘,让自己受了无数的折磨。好不容易丈夫回心转意,夫妻渐渐有了些情义,哪知他又变了心肠,接二连三的招惹女人,如今连自己的贴身丫鬟也搭了进去。更别提那句痴呆文妇,这是何等尖酸的形容,岂是当爹的用来说女儿的话? 想到此,晚娘恨不得死在这个无能的老爹面前,但她也只能强做欢笑道:“父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等送走了胡兴,见坠儿一副疲倦模样,来到这边见礼,还自己给自己梳起了妇人髻,心里更为不满。可她又发作不得,如今坠儿好歹还是自己笼络相公的同盟军,岂能把她推到敌对阵营那边去?只盼着自己付出这么大牺牲后,相公从此能把心放在自己这边,对自己多些宠爱。 年关岁末,诸事如常,该有的孝敬一点不少,各处庄头将各种珍禽异兽,米粮钱款解送进府,各地官员的礼物也堆满了库房。不久,嘉靖三十七年的正月到了。严府素来是烈火烹油的富贵景象,今年严鸿又为朝廷立下大功,更得天子青眼有加,府中喜庆更浓。 只是晚娘情绪却曰渐消沉。自己的丈夫三天两头往陆炳家里跑,连当初存在自己这的那件白狐裘,都送到了陆府。而今年宣大那送来的七颗老参,又被严鸿做主,居然三颗送到了孙月蓉的房里,自己这房里也只有三颗,还有一颗给了宝蟾。这两边到底谁是妻谁是妾,简直乱了规矩。想起去岁的恩爱光景,对比今年的冷落,更是让她不住垂泪。(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三章 奉旨巡南 晚娘又想到,即使严鸿宿到她这儿,也是与坠儿宿到外间,刻意避着晚娘。这种冷落比起当初的那捆绑鞭笞,更让晚娘难过几分。尤其元宵节时,严鸿带着满宅女眷外出,半路上那位陆小姐居然又是女扮男装的来了同行,简直不知羞耻。 沿途,那陆小姐还与孙月蓉等人相谈甚欢,及是相得。身上穿的,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白狐裘,话里话外,更是在笼络着内宅的一众人等。看样子,就是摆明了车马要和自己争男人。自己娘家软弱,又怎么争斗的起?万没想到自己把贴身丫头都赔了出去,还是难以挽回局面,当初坠马苏醒后的诸般温情,全似镜花水月一般。 若说有什么好处,那就是自己的弟弟胡天佑,在年后由严鸿荐举,入了锦衣卫,直接从小旗做起。这份官职不大,俸禄也不多,但有了个差使,便可束缚住他,不让他任意胡为,让父亲少**些心也是好的。这多少让胡氏心里平衡了些。 可是她很快又听说,坠儿那种菜的大哥,因为妹子被严鸿收了房,也被抬举当了校尉。想到自己的兄弟和个菜农成天一起巡街的场面,她心里又觉得如同堵了个大疙瘩一样。 眨眼间已是春暖花开,大河解冻。山东群盗也该分别到浙江和山东去赴任了。严鸿陪着孙月蓉送走了孙烈等众人,孙烈少不得要嘱咐自己爱女一番,让她万事小心。谨记伏低做小,切不可耍脾气。 其中惟有那孟秀才,并未授官,而是给了个监生名额,允许他入监读书。这孟老秀才屡试不第,如今入了国子监,只盼望着从此发奋图强,再做一番事业。高拱考试时,见这个招安山贼虽然年纪大了点,资质约莫是中人,好歹看样子倒是真有心读书的,对国子监学风的影响是正向,便也不曾多说话。 未过几曰,有关严鸿的圣旨再颁布下来。此一番名目倒是不小:严鸿以官生身份,加尚宝司少卿衔,更赏王命旗牌、钦差仪仗,视察东南兵备,兼宣抚壕境佛夷事!简单说,就是让严鸿带领钦差队伍下江南,整顿整个东南地区军备情况,顺道把澳门的葡萄牙人问题给解决了。这一桩差事,当然也兼有为曰后开海贸易做准备工作的意义在其中。 严鸿本来是锦衣四品佥事,如今又加了个四品文官的衔,虽然是为了更符合钦差的身份,属于虚衔,不是实职,但一样不伦不类。除了他之外,另有行人司派出了一名正八品行人石进孝为副使随行。 这圣旨内中也大有花头,视察东南兵备也是为了万一开打,调兵谴将方便。只是嘉靖皇爷不严谨的风格,又体现了出来,这道圣旨给严鸿的权力太大了。视察东南兵备,那么从原则上,连如今总督浙、直兼管东南的胡宗宪,也要受严鸿辖制。 加上前者济南大杀特杀之威风,朝中不少文武难免暗自议论。听说如今朝内风向有变,开海派大占上风,而浙直那,汪直据说有望招安。莫非此一番,是严家要卸磨杀驴,派自己家的人去摘胡宗宪的印把子?而且当初严世蕃可就是尚宝司少卿,后任工部左侍郎。严鸿身无残缺,以官生身份做到侍郎,比起他老子还要容易几分。 一时间,朝廷内外,都不知这严家三代到底能走到一个什么高度,难不成还要入阁?要知道他虽然不学无术,但是如果皇帝存心赖皮,凭严家的权势,科举作弊,硬把他捧成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于上青天的事。 严鸿不管那些人如何想,领了圣旨,刚回到家中准备打点行装,却见冯保冯公公已经在小客厅侯着。见严鸿到来,起身高声喝道:“严鸿接旨。” 对于嘉靖皇帝这套圣旨中旨齐出的把戏,严鸿已是略有心理准备。他恭敬接了密旨。接旨完毕,严鸿与冯保分宾主落座。冯保笑道:“小相公,现如今你简在帝心,天家有什么事都先想到你,当真羡煞旁人。单说这一遭,壕境抚夷,宣我国威,便是天大的光彩。更何况这两份中旨,其中一份更是许了佛郎机人开埠贸易之事,单这一份圣旨,就不知值多少银子。” 在冯保想来,这道圣旨的价值无非是向佛郎机人勒索一笔贿赂银两。不料严鸿闻听,心头剧震,猛的抓住冯保的胳膊:“此言当真?”倒把这冯公公闹的不知所措。 也不怪他诧异,要知道严鸿作为穿越众,对于这件事的看点,和冯保自然有所区别。当初大明的政策曾一度是见了佛郎机人就打,如今虽然不这么极端,但是官方层面还是要搞海禁的,也只有进口龙诞香时,才从佛郎机人手里进口,其他时候并无往来。 皇帝如今则是要做一个试点,特准开埠贸易。以严鸿的眼光看来,这分明就是特区。在自己原本所在的时空中,正是由特区模式推广开来,让国家的经济得到腾飞,当然也伴随着部分负面变化。严鸿自己的经济学知识本身固然很差劲,但在前世却早已受过无数关于改开的宣传。因而,一想到自己即将推开大明朝改开的大门,唱响春季故事,他心中就是一阵饿狗得了骨头般毫无理由的激动,仿佛自个的个子也矮下去了一尺,难免有些失态。 冯保实在搞不清楚,这小相公平曰倒还沉稳,怎么突然变的这么冲动,一惊一乍的,闹的是哪出?他忙说道:“小相公,你且安坐,这还能有假?另外一份旨意,则是准你调动东南诸军,平灭壕境乱匪。想那佛郎机人就算再狠,也不过千把人马,而我天朝单两广就拥兵十万,还有狼兵可调,这分明就是送一件功劳给你。此一番有这两道圣旨,小相公想不立功都难。” 严鸿笑道:“这也是天恩浩荡,却也亏冯公公关照。” 冯保也不多说,告辞道:“小相公放心,宫里有我盯着,宫外面也有陆大金吾,您是吃不了亏的。”说到此,他忽然诡异的一笑道:“严小相公,咱可是老交情了,我老冯可等着喝您的喜酒。” 送走了冯保,严鸿展开圣旨,果见一份是准许佛郎机人开埠贸易。开埠地点由钦差决定,佛郎机人每年缴纳税款于朝廷。遇有争议,则归大明官府裁决,若是夷人与夷人争斗,则由佛郎机人裁决。 另一份圣旨,则是给严鸿提调东南诸军之权,自胡宗宪以降皆受节制。钱粮调拨,悉听安排,全权总办剿灭佛郎机乱匪事,许严鸿便宜行事,临事擅专。 这两份中旨固然是为了收拾佛郎机人方便,给了严鸿便宜行事之权,但是这份皇恩浩荡,放眼国朝上下,也确实无几人能有。严鸿兴奋得站立起来,走了几个方步,又轻轻摇头道:“咳,这圣眷优隆,固然是好,只是我严鸿身上的担子可是不好卸了。哎,我这一届纨绔,却被推到这关系国富民强,乃至社稷延续的重担上,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装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又捂住嘴巴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把桌子擂得山响。 笑过尽头之后,严鸿又想起冯保方才言语。虽然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勾搭陆兰贞,这一遭去壕境,当然也须得和她去道别。 陆兰贞香闺之内,一片旖旎景象。二人如今感情大进,也就难免不那么规矩。此时已是春暖时节,佳人春衫单薄。不过,严鸿深知,眼前这位世妹虽然对自己已经是一往情深,然而毕竟受的大家闺秀教育,若是随便乱来,一个不好,就得被陆大特务装麻袋扔后海。因此他也不敢大施禄山之爪,只是握握玉手,摸摸秀发,却已逗得陆兰贞心潮荡漾。 在得知心上人将出使壕境的消息,这位颇有武将家风的姑娘,难得的使了姓子,死活让严鸿去推了这差事:“若是你不敢,我就让爹爹去与皇伯父说。那些佛郎机人听说身高过丈,吃铜嚼铁,还要煮食我朝百姓心肝,更有厉害的铳炮。万一你和他们动起手来,刀枪无眼,我怎生放心的下?朝廷上文臣武将不计带数,为何非要鸿郎你去?” 她这态度与孙月蓉倒是颇为接近,唯一区别是孙月蓉是闹着要跟着走,她的理论是:“要是那些什么佛郎机人敢动手,我一刀一个,一排砍过去,杀他们个人头乱滚。我在济南能杀四门,在壕境一样能杀得四门。”严鸿听着好笑,你这武功虽比我强了远去,可真到了乱军之中,我还得想办法**心你。因而只是不肯答应她的要求,最后少不得用上一战定胜负的法子,把这无脑的大胸妹惩罚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不得不放弃了这念头。严鸿心道,我去澳门,乃是和张青砚约好同行的,你定要一路去,只能大家不方便。 只是对于陆兰贞,严鸿可不敢用类似的法子,万一被陆老大知道,把自己大卸八块也不是不可能。他只得好生劝慰道:“贤妹放心,小兄还没娶你过门,怎么舍的死?那些佛郎机人没你说的那么邪乎,他们也是人,没什么可怕。就算要打仗,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们也不会对我如何。更何况是在大明国土上,我们人多,他们人少,料来他们也不会以卵击石。这一番去壕境,乃是天子圣恩,小兄若单单是贪图安逸,不为国家出力,又怎对得起陆伯父的栽培和你这款款深情?”(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四章 浩荡南征 陆兰贞见情郎志向已决,便知劝慰不了,她忽然道:“鸿郎,你记着,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决不独生。.你心里要是爱惜我,就不要去做那冒险的勾当。战事若起,你便快马逃回,皇伯父发怒,自有我爹爹为你承担,何况还有元辅与小阁老,料来左右不过是个革职。我又不是贪图你的官职俸禄,便是你成了白丁,我也愿嫁你。” 严鸿只是笑道:“你尽管放心等我的好消息,我这次回来,就抓紧把咱的事办了。” 陆兰贞道:“既然鸿郎心意已决,那我也要送你个防身之物。”说罢起身,找出一个包裹,递给严鸿道:“这是皇伯父赐与我爹的特制宝甲,便是世间的宝刃,也难以将它轻易刺穿,你贴身穿好,就仿佛……仿佛小妹陪在你身边一样。”说到此,不由又羞红了面皮。 严鸿接过这件宝甲看时,乃是不知何物的金属薄片与丝线交织缀合而成,分量不轻,用手指头戳戳,甚是坚韧,看架势比当初庆云班行刺严府时爷爷分给自己那一件犀牛皮甲强得多。他也不跟陆兰贞多客气,道声谢,便将宝甲收下。 两人又是一番亲昵,陆兰贞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依偎在严鸿怀里道:“等你回京,就娶我吧。胡家姐姐那边,不管要多少钱,都给她就是。” 严鸿故作伤感道:“哎,贤妹,我若与你成就伉俪,自然是神仙一样的美事。只是想到我前妻晚娘,何等凄苦,心中终究不忍。”他知对陆兰贞这等稚气未脱的妹子,越是装得恋旧,反而越能引起好感。他和陆兰贞本是出于正直婚姻的应付,用此招数,也好掩盖自己的不周之处。陆兰贞少不得又是一番劝慰。 不多曰子,诸事已经安排妥当。严鸿陛辞天子,离开京师。严世蕃又特意嘱咐了一番:大权在握,万事随心,上合圣意,下压舆情。言下之意,你现在已经是一方诸侯了,对于王钫该压就压,该吓就吓。若是那厮敢不就范,只要一封书信,朝中自家人发力,想办法断送这位王总督也不是难事。 严鸿一一点头记下,收拾好了行装,接着便在二月初直下江南。行程计划是从燕京走水路到杭州,然后自杭州下福建,换水师战船,再到广州。一路都是舟行。同行的,除了那副使石进孝,便是王霆等四名锦衣百户,还有四十名锦衣校尉保驾。黄河双侠此时已经有锦衣身份,也带在身边。至于梁如飞,新婚燕尔,严鸿不忍叫他夫妻远别。而且更重要的,此次南下壕境,严府众人都觉着问题不算太大,因此也犯不着调动这严府第一高手,还是留在府里保护老太爷、老爷为好。因此随身的家丁,依然是严峰、严复二人,以及宝蟾的铁杆奚童。 如今严鸿已是陆炳内定女婿,又大大得罪了白莲教,为防报复,安保力度更胜以往。这四十名锦衣随员有十名是飞虎山出身,后招入锦衣的,另三十人也都是参与过济南之战的班底,忠诚无虞。不仅武艺高强,每人又配发了一杆鸟铳,并且按照叶正飞的建议,将弹药事先定装。只是装药的装具,已经从竹筒换成了纸壳。想来就算有白莲妖人意图行刺,凭着这四十杆快枪,便是大罗金仙,也有死无生。 这位随行副使石进孝字其达,今年四十有三,乃是嘉靖甲辰年(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三甲同进士出身,授行人司行人。本来行人这个职位,非进士不得为,属于一个清贵所在。大凡国朝进士,天之骄子,多半只是在这个位置上过渡一下,然后下面就该去往别的岗位报道。石进孝区区同进士,能成为行人,按理是天大的荣耀。 可是这位石大人出身贫寒,乃是个名副其实的寒门贵子。家中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后来家乡发水,更是家产全无,亲眷尽没,父母妹子尽数尸骨无存。他发奋苦读,中进士之后虽然生计大有好转,可也依旧称不起富贵二字。京官油水又少,更别提行人司这种一等穷衙门,更是没什么好处可捞,因此穷的叮当响,也没多少余钱上下打点。这么着,原本该当个临时跳板的职位,便一直不上不下的挂着。 而且这位石老兄好死不死,又拜在了夏言门下,交了门生帖子。他以同进士身份成为行人,便是夏首辅的举荐,自然与夏言关系不恶。可是夏言却是个清正廉明的,不会为了师生之谊就放任自己的门徒为非作歹。石进孝拜了夏言为老师,除了这个行人职位外,半点好处没捞到,更没想到过不多久风云突变,夏言被严家彻底打垮,夏阁老也脑袋搬家。这位交了门生帖子的石使君,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处没捞到,反倒成为了新任阁老严嵩的敌党。 偏生石进孝属于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当时有尖酸文人做增字对联:如夫人、同进士;如夫人洗脚、同进士出身;替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这同进士多了个同字,就远不如进士受人待见。严党自然是对他避而远之,不打击报复就罢了。而徐阶等人照顾自己进士出身的同门都照顾不过来,哪还顾的上这么个替如夫人洗脚,啊不是,是赐同进士出身的货。 就这么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模式下,这位石大人便在行人司八品行人这一有着远大发展前途的岗位上,工作到了今天。这一遭出使壕境,说起来也是他费劲心思,走了无数门路,才勉强争取来的。 其他随员方面,照例是有各位国公、侯、伯府上的二管家或是子侄之辈。这帮人耳目灵通,听说有开埠之说,便知此事若成,那就是财源滚滚,如何还敢放松?派了一干亲信嫡系进入钦差队伍,为的就是第一时间抢占利益。各位勋贵还利用上次借官衔牌这事,和孙月蓉套上了点关系,把自己家的女眷打发出来,和孙月蓉去交朋友,严鸿想来,这女汉子这段时间估计不会闷了。只可怜胡晚娘反被冷落,她目睹这种情况,更是伤春悲秋,以泪洗面。 本来这点人一条大船足够装下,可事实上却足足动用了三条船。这倒不是说人员超编,或是严鸿故意抖威风,撑排场。实在是往船上装运的货物太多了。本来这官船出公差拉点私货办私事,谋取点个人的小钱钱,是题中应有之意。严鸿自己也没少带东西,严世蕃更是采买了不少货物,要借机发财。甚至连那一向与自己不对的严鹄,都拉下脸来,央着夹带些货物,发点小财。 肉肥汤也肥,随行人员肯定会借机做点小生意,这倒不足为怪。可是没想到那些勋贵家如此疯狂,这三条大船都被装满,娘的这到底是带了多少啊,数量比自己的货物多出得有百十倍去,吃相未免忒难看了点。 见严鸿皱眉,定国公家的二总管徐禄上前施礼道:“小相公,这次咱人多,船大。船上那么多地方,空着也是空着,我们这也是想顺手发点小财。还请您老,高抬贵手。”说着,已将一个封套递了过去。 严鸿一推道:“这可使不得,我与小公爷那是什么交情?你这样一来,未免显的我不够朋友了。” 此时又有成国公家的族侄走上前来说道:“纯臣老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咱们彼此之间的交情自然没话说,可若是因此让你老兄受了损失,那就大大的不够朋友了。拿着吧,拿着吧,我们几家都有一份心意,你若是不收,就叫我们难做了。这还是租仓费,还有一份给锦衣兄弟的护送费,回头也给您这送过去。” 严鸿只得收下礼金,回了船舱。这帮勋贵也是看准了这次是要与佛夷交涉的机会,出手就下了狠注。茶叶、丝绸、瓷器、药材、西洋糖(外国人称为中国糖)乃至木材等商品,准备了不少。这且不算,另外还有一些,就是不怎么能见得了光的东西。据王霆秘密探察,这货物里就很有几件是近年来宫中失窃的物事,由此推断这其中怕也是牵扯到了宫中的中官。那些人偷了东西,不敢随意**,怕出什么意外。这回既然是洋人做交易,货物出手,远销海外,自然就没了踪迹,因此把这些禁物也带到了船上。 所谓上行下效,既然那些家主如此,下面办事人,乃至各房的人,谁又不想从中赚取好处?太监能卖宫中之物,勋贵家的家人自然也能卖自己平时从主家顺出来的物件。又有各房希望借这一次机会,发上一笔,纷纷拿出各房的私房钱来采办货物,自然是要装上满满三船。 严鸿收了钱,不再多说,只是把王霆等人打发出去探察,到了船只启航时,已经探听明白。这一次的三条大船,吃水线已经深的到了头,若是赶上枯水区,怕是还要有麻烦。因此他赶紧令锦衣卫拦住码头,不许再上货了,谁再他娘上货,别怪严钦差把先前已经上了的货都扔下水去。 好容易等到吉时良辰,叶正飞一声令下,四十名锦衣卫鸟铳齐鸣,三条大船升帆解缆,颤颤巍巍地带着满仓货物,离了码头,沿着通运河劈波斩浪而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五章 瞻前顾后 这一路水上生活甚是无趣,左右不过是逢州吃州,过县宰县。副使石大人甚为谦和,一再表示,壕境之事全由小相公做主,自己决无二心。看那举止神态,还有些着投靠的念头。只是严鸿觉得他说话过于谦恭,颇有点无聊,也懒得与他深入结交。沿途除了扯淡,也只是找些话本看着解闷。或是与那些勋贵家的人叙谈一番,与四千户聊聊家常,再收些官员赠送的程仪。 虽然严鸿此次的钦差,管不到沿途官吏头上,可大家都深谙官场道理,送了礼,未见得就有好处,但是不送礼,那就肯定要遭殃。因此各个踊跃,人人争先,只怕被这严家小阎王惦记上,回头被收拾一下,那可万万受不了。 这也是严鸿在济南打下了好大名头,让人闻风丧胆,自度不如刘应时根脚硬扎,连他都被弄死了,我们更白扔。因此说,这恶名往往就是比好名还好用,如果是个好好先生南巡,那大家最多是敬他,未必怕他,只有小阎王这种人,才能收到如此奇效。 石进孝作为行人司资深人士,出使宣旨不知几回,但哪次也没有这般威风,虽然说孝敬不是给他的,但是好歹宴席他也可以陪吃,恭敬的话也听了不少,这腰杆子下意识的也挺直了许多,大感于有荣焉。 唯一让严鸿有点遗憾的是,贴身护卫奚童行到高邮时,身染疾病,卧床不起。他本是未成丁的少年,抵抗力不如成人,虽然武功高强,到底难当病魔。严鸿怕他影响发育,遂留下他在高邮驿站休息,并叫来地方官,给了二百两银票,声称若这小书童有半点不好,回头严钦差自有章法。那地方官如何敢不应。要紧鸡啄米一般点头。待钦差大船南下后,直把奚童当做祖宗一般求医问药,照顾得好上加好。不过严鸿倒也不太担心。虽然失去了一个最厉害的护卫,好歹黄河双侠、严峰严复、四百户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到福州还有个江湖一流的张青砚等着美人护驾呢。 就在严鸿一路大张旗鼓南下时,杭州城浙直总督行辕之内,又是另一派风光。胡宗宪居于正坐,一众幕僚列立两厢。胡宗宪总督浙、直,开府杭州,东南军务皆归其管辖,权柄之大。俨然一方诸侯。幕府之中。也汇聚了一时才俊。郑若曾、徐文长、茅坤、梁辰鱼皆为其幕僚,堪称群英荟萃。 这些人如今正传阅着朝廷下发的邸报,上面写着派钦差严鸿宣抚壕境,视察东南军务。郑若曾为人疾恶如仇。最是看不起严家一党,对于严鸿能有什么好看法?当下冷哼一声道:“平倭大计,须臾可奏全功,严分宜就派了他的孙子来摘桃子?咱打下的局面,他来吃现成的,这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东翁只管一声令下,郑某小设一谋,叫这无赖知道我东南非是山东可比。敢来此搅闹,准让他落个灰头土脸。” 徐文长与严鸿有绍兴救徐海这段交情。且多日盘桓,对严鸿印象不错。因此他倒是与郑若曾意见相左,对于严鸿此番来东南之意图,自有看法。更主要的是,他知道自家东主如今的权柄完全来自严家。总督浙、直,统帅东南,看似威风,实际全是虚火。离开严家,什么都不是,顷刻间就会瓦解冰消。 他倒不是贪恋权位之人,但是似胡宗宪这种干才,国朝上下少有,实在不该轻易为了这种功名小事坏了前途。严家就算真来摘桃子,也只能乖乖让摘,反正摘下来的桃子,于大明朝也是有好处的。当下徐文长拱手道:“东翁听徐某一言。严鸿此人,与严家其他人并不相同,颇有壮志,胸襟宽广。料他此来,绝非为贪东主之位。况且他孤身匹马,一不带兵,二不带饷,难道赤手空拳,来夺您的大印?依学生看来,多半还是因那佛郎机人之事。” 胡宗宪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则是波澜起伏。他素有大志,一心为国,然如今的大明,并不是你有才干就能做成事的。自己缺乏的是靠山支持。之前一直依附赵文华,为的就是仰仗严嵩之力,不至于走上张经、李天宠的老路。 如今局势,胡宗宪自不敢乐观。严鸿固然两手空空,可自己当初以浙江巡抚身份接手整个东南防务,成为一方之雄时,又何尝不是两手空空?只凭着一个赵文华外加一个严党外围,自己就在东南呼风唤雨,权柄无二。严鸿的条件比自己要硬气的多,要钱,只要亮出严家的名号,自有无数的富商赶着上门来协饷。要兵,俞大猷素来与自己两条心,这次副总兵戚继光戚家军的兵力又超过了他这正总兵的俞家军,他多半巴不得来个人把自己踢走吧。 只是平倭之计,眼看就要成功,他实在不希望再生什么变数。汪直麾下有部众数万,受其羁縻者更是不计其数。又多配洋枪洋炮,战力不可小觑。这位海上霸主,此次大举率众来浙江,屯驻在浙东舟山,其实也是投石问路,想看看自己这徽王能卖个什么价钱。只要操作的好,汪直归顺,再加上开海事成,那么或许大明朝东南之害也将一举扫除。 从这个角度上说,胡宗宪也觉得,严鸿此来哪怕真是要夺他的印,只要能让他把平倭计划完成,他自当将印双手交出。反正他日青史之上,也断不会只记录严鸿的名字。 想到此,胡宗宪轻咳一声道:“列公所言,我已明白,本帅自有计较。咱们当下还是要先商议好汪直归顺之事。那汪直前番派义子前来此探听,之后反复表述,其归顺之意甚明。咱们一方面要安抚其心,令其早日登岸来降,另一方面也不能失了朝廷威仪。此外,汪直来浙,其他各股海盗海商,动向难测。沿海各地,也须加强戒备,防着中了倭寇的奸计。至于严小相公这面么,走一步说一步。胡某个人荣辱何足论?然平倭大计,却不许任何人前来破坏!” 徐文长道:“东翁所言甚是。如今杭州城内,新来的巡按御史王本固,此人一向以清流自居,好大言而无实干,与东翁不甚相得,须得要小心提防一二。” 郑若曾闻听,哈哈一笑,“青藤先生太过谨慎了。王子民世之君子,为人或许迂腐了些,但是总不至于连好坏都不分。再说,他一个巡按御史,手无兵权,还能如何?” 徐文长摇头道:“开阳先生,王本固不可等闲视之。听说那李文藻也到了杭州,此人在地面上能量极大。而且杭州本地商家,多与他有些勾结,只怕这其中会生出什么变故。” 郑若曾对李文藻更是不屑一顾,“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他前番在绍兴城阻挠招安徐海,更放任刁民,围攻严鸿行辕,以至于得罪了严分宜,如今不过是个被革去官职,永不叙用之人,与白丁几无差异,还能掀的起什么风浪?大帅手下精兵猛将无数,还怕了几个清流文臣?” 胡宗宪身在高位,难免瞻前顾后。他对这清流文臣之事,倒不似郑若曾那般笃定。王本固虽然手无兵权,但巡按御史乃是国朝以小制大,以卑凌尊这种指导思想下诞生的怪胎,小事擅专,大事直奏的权力也不是说着玩的。更何况如今自己的直接靠山赵文华已倒,东南本地文武,多有些不稳,自己掌握能力也有所下降。而这李文藻更是东南的地头蛇,其朝野能量非同小可。不过当此时,自己不能表露得太过紧张,因此笑笑道:“各位所言皆是高见。总之,招安汪直,事关国朝百年安危,诸公助我,定要促成此事。” 几位幕僚想到为害大明多年的倭患,或许朝夕即可平定,东南百姓自此可安享太平,也不免心情激动。郑若曾更是笑道:“此一番倭寇既平我大明东南无忧,我恐怕要到北方,去绘制一份塞上地形图了。”此公虽为布衣,但一心为国,而且是难得的日本通,著有《日本图纂》一书。他对地图的重要性也十分了解,绘制的地图详细精确,这一点就是同时代的很多老军伍也不如他。按他想来,大明朝南倭北虏,南倭既平,胡宗宪必然北调抗虏,自己正好大展拳脚一展胸中抱负,塞上山川,茫茫草原也要仔细绘制一份图本,以备后世。 胡宗宪也笑道:“开阳先生雄心壮志,胡某佩服,他日若是能手书一份平虏指掌图,定可名垂后世,万世流芳。” 严鸿自不知道东南官场此时流言纷纷,拿他当了来夺印的空降干部。他自己在船上,每天只是读读话本,应付应付石副使,与四千户饮酒叙谈,外加就是脑海里复习一下那本无名秘籍,与沿途送上的女子操练。 船到镇江,有本地官员迎接,说是胡大督宪及浙江文武,皆在杭州等候,是否请钦差船队继续沿运河南行,到杭州与胡大督宪见面之后,再从钱塘江入海。严鸿却想,杭州这一路,上次已然见过,此次不如从长江直接入海,倒也好看看那东方明珠上海的明朝风光。至于胡宗宪那里,当然是要拜访的,不过眼下还是先去福州汇合张青砚为好。 第四百五十六章 福州相会 严鸿主意既定,随员自不敢啰嗦。于是让当地官员转达杭州胡宗宪,钦差队伍三条大船转舵向东,顺长江而下。不多时候,已到上海。上海地区,明朝是分属松江府、崇明府,更有上海县。此地是长江下游形成的冲击平原,不但土地肥沃,产粮丰饶,而且纺织业也甚是发达。严鸿看着两岸的阡陌纵横,红墙碧瓦,也不禁怡然,想不到这时候上海滩就已经如此繁华。 王霆在严鸿耳边道:“严长官,说起来,这当朝次辅徐阁老,便是松江府华亭县人。听闻他徐家在此处广占田畴,这两岸的庄子,却有不少事挂在徐家门下哩。” 此刻朝中严徐两党虽然尚称和睦,然而严鸿毕竟穿越来的,隐隐记得,好像最后严嵩就是被徐阶斗倒的?他冷冷道:“徐阁老如此霸占民田,莫非朝中言官也视而不见?” 王霆心道,你装什么傻,要说霸占民田民财,你们严徐两家彼此彼此,要说卖官之事,怕是你家小阁老干的还要出类拔萃得多。不过他既然是严鸿心腹,当然不能这么打主子的脸,只是道:“水至清则无鱼,这当朝大学士,门下子弟做些不法之事,却也未曾惊动御史老爷们。”严鸿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出海之后,但见万顷碧波,鸥鸟飞掠,更是让人胸襟开阔。严鸿这三条大船,乃是平底漕船,而非是尖底海船,经不起深海大浪,因此只能沿着海岸线缓缓行驶,更有长江舟师的数条战船护航。说不尽一路颠簸,那北国的锦衣卫却早已吐得前仰后合。 船行至福州,在码头登岸,见已有大队人马仪仗在此迎接,为首的乃是福建巡抚王询,身后则是福建省内各位头面人物。内中惟有一位白面将军,相貌英武。体格健壮,看身上补服,只是个小小的百户衔。严鸿不由心头暗自纳闷,天朝自来重文轻武,这百户武官的小角色,怎么在这种场合还有他的位置? 那王询等人早接了邸报,知道严鸿此次负责查询东南沿海军备。想当初这厮一个查纠山东百官,就搞的刘才等三司一巡抚连一个巡按全都玩完。这一次,他视察东南军务,辖权比当初更大几分。到底是冲着谁来?还是真要夺胡宗宪的印把子?不然。他为何不先到杭州。反而绕个圈子直扑福州?无论如何。自己莫要扫台风尾,被他拉出去祭刀为好。 因此虽然严鸿年纪轻轻,可这群国朝大员,无一人敢对他有轻慢之心。等看到严鸿下船。这帮人更是吃惊,这厮身上穿的是什么? 严鸿份属锦衣,如果穿明黄飞鱼服,倒不奇怪。可是他今天所穿,乃是一件大红袍,绣有飞龙从肩膀处绕体盘旋,在胸口龙首昂然、张牙舞爪,而左右两条宽大的袖子上,也各有一条龙纹。 这是……斗牛服!几个大员看的仔细。目瞪口呆过了,心头大赞叹严家威风。斗牛服因服装的纹饰,都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似,本不在品官服制度之内,而是明朝内使监宦官、宰辅蒙恩特赏的赐服。要说做了几十年官。赏一件斗牛服,都可以称是莫大殊荣。而这严大公子看来不过弱冠之年,也得赐斗牛服,他日前途还能限量? 这帮人哪里知道,严鸿穿这身却是为了去恐吓佛郎机土鳖的。他们只当是严鸿是真要来摘胡宗宪的印把子,故意显露威风,因此格外小心伺候。众官接了钦差一行下船后,引着严鸿及石进孝来到巡抚衙门,设摆酒席款待,酒席格外丰盛。 坐席时,又看白面百户又坐在了首席,未免有些不合礼制。严鸿不禁满面疑惑。王询何等乖巧的人,看出严鸿的疑惑,急忙引见道:“严钦差,这位少年将军姓邓名子龙,字武桥号大千,枪马纯熟,武艺高强。乃是武举出身,如今以百户衔实授把总,今次出海壕境,负责封舟武备。论起来他也是江西人,你们算的上大同乡,他还与小相公有些渊源,邓将军可是念庵先生的门生啊。” 严鸿这才知道,这人原来是自己的安全负责人。邓子龙?这名字怎么十分耳熟的样子,可是又想不起在哪听过。不过既然能让王询引见,想必不是凡俗之辈。仔细打量,见这将军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生的面如银盆,剑眉虎目,微有短须,双目精光四射,十分英武。 见此人相貌不凡,且以区区百户衔,得蒙一省总督引荐,严鸿断定他绝非庸才。只是对方的身份,实在有些尴尬。这念庵先生,却是嘉靖名臣罗洪先的号,而罗洪先与严嵩是名义上的儿女亲家,只是因为严嵩的闺女自己的姑姑没嫁就死了,这亲戚没做成。这么着,从罗老爷子这算,邓子龙的师父和严鸿的爷爷平辈,那么邓子龙还是爷爷的叔伯长辈。 好在严鸿前世做惯保险销售,对这种所谓长辈晚辈的关系倒也不太在意,他便举起手中酒杯,“原来是世伯当面,失敬失敬。严某在此,借花献佛,先敬世伯一杯,先干为敬。”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邓子龙哪里敢认这个亲?大明朝武举是出名的不值钱,更何况罗洪先是严嵩的亲家不假,但他可压根不是严党,相反与严嵩极不对盘。辞官归隐便是因为看严嵩不顺眼,这未做成的亲家,能不当冤家都不错了。这样,邓子龙于恩师身上,实在借不到多大力量。他全靠一身枪棒功夫,一刀一枪搏个出身,其中辛苦一言难尽。 单说此次保卫钦差的差事,论起来也要挑个老成持重的老军伍来做。只是王询与罗洪先颇有些交往,念着这份香火情义,才把自己委派到这个位置。谁都知道这是个刷功劳,攒资历的大好时机,虽然有严鸿是来与胡宗宪抢印把子的传说,不过对邓子龙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严鸿抢的成,那么他一个京师高官子弟,如何懂得带兵打仗?更别提他是空降干部,没有自己的基本部队,必然要起用一批武将。他邓子龙兵法韬略,自问不弱于人,说不定可以直接提个副将、参将干干。若是再要钦差拨下一笔款子,自己回江西老家,也一样能募几个营头,再靠着和钦差是乡党的这层关系,说不定能做个总兵。 即使严鸿抢印失败,靠着他爷爷的势力,他还能翻船?左右也不过是狼狈逃回京师,到时候只要自己与他打好了关系,让他带自己回北京安排个差事,也必然远比这小小的把总要强。 因此,邓子龙心中,早定下了走严鸿路线的策略,他可不敢以钦差长辈自居,当下忙还礼道:“多谢钦差赐酒!末将当年只是师从罗老先生学过本事,可万不敢当世伯二字。此去壕境,全听钦差安排,不敢有丝毫违抗。”也将酒一饮而尽。 这一来宾主尽欢,王询也暗中长出了一口气。老军门深知严鸿是个酒色之徒,特意安排了两个出名的纪家伺候他歇息。 本来严鸿还指望在这两个女子身上再施展一下自己的功法,哪知刚到卧房,王霆就来禀报说是有位武生求见,接着又耳语几句。 严鸿闻听,急忙把那两个美人一推:“今夜不用你们伺候,夜资回头找王军门要。王兄,快把那公子请进来。” 那两个粉头见对方着急接见一个青年男子,而不要自己姐妹留宿,不由一阵恶寒,仓皇而走。 原来严鸿当初和张青砚约定过,为了方便,到时候以男装相见。王霆方才来报,说那武生模样俊俏,看上去更有几分眼熟。严鸿一想,这必然就是那位名满江湖的青衫龙女来了。此时又是晚上,孤男寡女,房中相会,多半能直接成了好事。他兴头一起,自然不会再留宿两个粉头。 只是没想到,王霆引着人进来后,严鸿灯下打量,见此人一身粉色短打劲装,腰悬宝剑,生的柳眉凤目,貌美无双,更带七分英气,却是那位紫衣嫦娥夏紫苏,而非青衣龙女张青砚。 严鸿一愣,起身施礼道:“不知是夏女侠至此,严某有失远迎,还望女侠多多原谅。”他心中对这夏紫苏,实是又爱又怕,因此要紧行礼,不敢怠慢。 夏紫苏面上如罩寒霜,进到屋中,不理严鸿,而是扫了王霆一眼。严鸿吩咐道:“王兄,还请吩咐下面给夏女侠准备壶好茶,再备上几样点心。”王霆知道这是严鸿赶人,只当他二人有什么私情,自己在此有些碍眼,急忙打拱离开。 夏紫苏见屋里没了别人,反手把门带好。方待坐下,鼻子抽动了几下,闻到了那丝似有似无的脂粉味道,脸色更加难看。严鸿正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姑奶奶,对方这关门又是要做什么?却只见夏紫苏瞪着自己,猛的一拍桌子道:“严大钦差,你把我们姐妹当成什么人了?” 严鸿张口结舌,尚不知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见夏紫苏凤目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皓齿轻启,怒斥道:“小相公,你为我张师妹报仇,除去赵贼文华,这份恩德,我姐妹没齿难忘。但是你严家为国朝奸佞,与我姐妹势同水火,这万难更改。更何况,你严公子家中娇妻美妾,又新纳了孙氏娘子,又何必撩拨我师妹?” 第四百五十七章 门户清扫 严鸿心中一紧,心道:怎么勾引她师妹的事案发了?当然,自个和张青砚的举动,连药发财都看得出来,被这高来高去的江湖女侠得知也不奇怪。不过说起来,我和你师妹郎财女貌,默契暧味,这事儿要是胡晚娘甚至孙月蓉翻脸还有一论,你跟我有个毛球关系,轮的到你翻脸?到底是为你师妹出头,还是要为自己争名额?你虽则是女神,可也不能欺人太甚啊。 夏紫苏见他不说话,并不留情,接着道:“我姐妹虽然流落江湖,但决不会与人为妾做小。当日徐子升让我姐妹为他儿子做妾,我若不是念着他是我的世伯,定要在他府上大闹一番。而今你又来撩拨我的师妹。她年少无知,不识险恶,差点上了你的当。今日我来,是要告诉你,我姐妹二人恩怨分明,你既有善行,他日自不会伤你性命,但你若是再引诱我的师妹,休怪我翻脸无情!” 夏紫苏越说越激动,看那神情,严鸿若是有一句顶撞,多半就会动手打人。把个严鸿弄得又气又怕,僵在那里,一时没话可说,心想这嫦娥妹子你还能再蛮横点么? 其实这也不能怪夏紫苏。本来她听说了赵文华离奇死亡的消息,心知多半是严鸿下的手。张青砚既然报了叔父的仇,多半要在南京祭祀叔父,于是赶到南京。哪知到了南京,搜寻师妹,却怎么也等不到人。后来还是江湖上有朋友告诉她,说张青砚在南京匆匆祭拜之后,已经往福州去了。 夏紫苏要紧一路追到了福州,结果在福州的一等客栈上好的房间里,把自己师妹逮个正着。这一见,却叫夏紫苏又惊又怒。师妹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 往常二人行走江湖,盘缠有限。一切用度虽不寒酸,也决不奢靡。至于江湖儿女,更是不使胭脂水粉的。可是夏紫苏走进屋中时。却见张青砚身穿上等绮罗,头戴金珠翠玉。居然正在用药水泡着一双纤纤玉手,还在那里低声自言自语,担心手上皮肤是否够滑腻。而身上更掸了上好的西洋花露。那一阵阵香气扑面而来,简直沁人心脾。 夏紫苏当即就翻了面皮。紫清双侠姐妹本自肌肤白皙,虽然风餐露宿,也未曾被磨砺粗糙。爱美之心人皆有,可你居然专门拿药水泡手?再者。紫清双侠各自带有微微体香,那是要近身咫尺才能隐隐闻到,而你现在喷上那么多花露水,恨不得几丈之外把人熏晕。作为经常夜行潜伏的江湖人,你是生怕别人察觉不到你?你这到底是犯的什么疯,发的什么痴? 她哪知道自己师妹的心思。张青砚本就是个贪图享受的性格,只是往日里被师父、师姐多年压抑,又缺乏经济来源。不得不屈从于现实。这次严鸿赠的盘缠丰厚,张青砚手头阔绰,如果不趁机过一把瘾?何况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该当严家姨娘了,自然就要先学会当个阔太太才是。 再加上一路上,药发财毕恭毕敬的恭维。给她献上各种精美衣食,乃至护肤养颜的方子。张青砚对这一道颇为沉迷,只是过去没有多少机会接触,而药发财乃是行走各方的商贾,自然精于此道,于是张女侠自然也就越发随心所欲。 这次回南京祭奠伯父,张青砚又是一番感触。她发现当初自己许配的那个夫家,居然已经败落了。往日繁华的门庭,如今足可张网捕鸟,出入的几个有数的下人,身上衣服破旧,面色更是难看。 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当初订的那个夫婿,两年前家中做官的亲戚翻船落马,丢官罢职不说,还牵连甚广。如此一来,家族就失去了庇护。紧跟着自家的船队又遭了风暴,片帆无归,这一下资金周转不灵,几家店铺接连关门。这少当家孤注一掷,竟然想去赌博翻本。那赌场乃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所在,能有甚么好?很快,不但把仅有的一点积蓄都搭了进去,还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还债,只好把家中田地抵给了赌场。那夫婿又是从小娇惯出身,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什么生计也做不来。再失去了生意田产,这个家业怕是彻底败了。看来连这所大宅,早晚也保不住。 张青砚虽则与这家已无关系,却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偷偷翻墙去看了一眼。但见内宅之中,一般的凋敝。自己嫁过去的那个原本姿色不俗的妹妹,如今是花容憔悴,整天啼哭不止。那原来给自己订的男人,胡子拉碴,邋遢无比,只知道喝酒骂人,一副颓废模样。那对讨人喜欢的儿女,也是哭成了泪人,还被自己的爹当做出气筒来打。 张青砚看得唏嘘不止,便把严鸿给的金珠首饰,偷偷塞给本家妹妹几件,叮嘱她收好,万不可让那男人知道,缓急时候好给谋条生路。出来之后,她仰天叹息,再想想自己的命运,不由暗自庆幸:幸亏当初没嫁给这个倒霉鬼。 这么一来,张青砚更加坚定了随着严鸿的念头。也因此,她赶着到了福州,号了最上等的客房,要了精致点心菜肴,并把药发财赠送的养颜之药煮开了泡手,又按药发财指点,从福州的黑市上买了些私商贩来的西洋花露水,有滋有味地过起她心目中的幸福生活,只等着回头与严鸿同去壕境,一路双宿双菲,凭自己的本事定能迷得他神魂颠倒,确保严府姨太太的宝座不丢。 正是乐极生悲,张青砚还沉醉在阔人生活里,却被师姐找上门来,严厉逼问。张青砚自少时便受过这师姐的威逼折磨,有两次她试图逃出师门,还被夏紫苏抓回来,吊在房中细细惩戒,因此对师姐实是又敬又畏。 姐妹俩坐下,夏紫苏立刻逼问张青砚,这是怎么一回事?张青砚慌乱之中,透露出要做严鸿妾室的念头,夏紫苏更是大怒。张青砚见师姐发怒,吓得浑身发软,不敢说这是自己的主观想法,只说是严鸿的意思,自己欠了对方的恩情,严鸿让自己以身相许,自己也没办法拒绝。又怕嫁过去受气,只好先学着怎么当个少奶奶。 夏紫苏闻听,火冒三丈,摆出师姐派头,要把张青砚赶回四川师门。张青砚纵然心头万般不愿,也不敢得罪师姐,更况且对方武力又较自己为强,真要相强,也争斗不过。她只得辩解道,严鸿虽则是个纨绔,如今一心开海,却是为了千千万万大明百姓。而他前番在济南破了白莲教阴谋,听说白莲教的赵全一系,也将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张青砚又说,严鸿此去壕境,是与佛郎机人相谈,若是无人保护,万一吃了佛郎机人的亏,或者被白莲教妖人寻机刺杀,又当如何是好?自己受严鸿恩情,不能坐视,还当保护严鸿。她想以国家大义加上白莲魔教的名目,来哀求师姐让自己留下。 夏紫苏听张青砚这般说,却也有理。若以万全之策,由她们紫清双侠共同保护严鸿,那是万无一失的。可是现在她更担心师妹若是跟严鸿混在一起,早晚被对方骗去清白,到那时就无可挽回。 当下,夏紫苏板起面皮道:“保护严鸿的事,交给我就好。反正佛郎机话你又不会,而论功夫,论智谋,我都比你好。你欠了他人情,咱们姐妹一体,我替你还了,也是应当。从此以后,我不许你们两人再有什么瓜葛,也不可再见他。上次播州的杨宣抚为侄儿杨攀龙求聘,那杨家少爷也是一表人才,这等姻缘,才是你的归宿。此次回山,我就请恩师为你安排。” 夏紫苏说的杨宣抚,乃是播州宣慰使杨烈。播州即今日贵州遵义一带,杨家世镇播州,辖下五司七姓,有海龙囤、娄山关之险,飞鸟难渡,领地广袤千里,更与西南诸部苗人为盟。播州茶、酒、矿藏乃至贸易之利尽为其所有。杨家自大唐至今,世袭罔替,传承千年,俨然为大明朝的国中之国。 于公来说,播州杨门虽然官职不高,但权势甚重,坐镇一方,在朝廷也是听调不听宣,土官任免全由自主,大明朝难以插手其中。论私,杨烈自己就是如今西南武林盟主,江湖各派好手也多有受其接济者,提起播州杨家,无不竖大指称赞。大明朝的亡命之徒,若是实在走投无路,又不想去当鞑子做倭寇,便多半会选择投靠播州,在杨家混口饭吃。 杨烈的儿子杨应龙年纪尚幼,家中之事,多由其侄杨攀龙打理。这杨攀龙今年二十五岁,生的膀大腰圆,面目端正,使的一手好枪棒,加之力大无穷,号称黔地枪棒第一。前两年死了原配。从那些江湖亡命口中,晓得夏紫苏芳名,便有意聘这紫衣嫦娥为续弦。只是这事向净慈师太提了几次,都被婉拒。这一遭夏紫苏提出让师妹去做这杨攀龙的续弦,觉得一来年貌相当,二来也是个正妻位置,三来可以绝了严鸿这浪子的纠缠,岂不美哉? 若在以往,这门亲事倒也真算是个良配。只是如今张青砚既然已存了嫁入严家的念头,比较起来,杨家一个小小土司,又怎么和当朝元辅相比?杨攀龙再了得,也无非黔地为王,他的正妻怕未必比的上严家姨娘。更何况穷山恶水,便是当那里的皇后娘娘,也没什么滋味。只怕去了那里就得足不出户,远不如跟严鸿四处游山玩水的快活。单说这药发财送的护肤药品,福州买的花露水,贵州哪里能有? 第四百五十八章 李代桃僵 张青砚心里虽然万般不愿,但又惹不起师姐,只好含恨离去。她心中更对那句姐妹一体耿耿于怀,暗骂:什么姐妹一体,难不成连我的男人都要被 你一体么?只是想到师姐生平最恨与人做妾,倒不至于和严鸿有什么瓜葛,这一点倒还放心。思来想去,只好先忍气吞声,等严鸿从壕境回来,自 己再想法撩拨就是。 夏紫苏自不知道师妹玩的把戏。她赶走了师妹,并不丝毫轻松,反倒是越想越气,只认定是严鸿这个花花公子,打上了自己师妹的主意。在她心里 ,师门管教严肃,师妹自是个纯洁善良,心无城府的傻姑娘。她忽然变成这样,当然是被严鸿这无耻纨绔骗了。好在陷入不深,未铸成大错。自己 及时醍醐灌顶,还能唤醒这失足少女。但罪魁祸首,岂能轻轻放过? 因此,夏紫苏打听到严鸿到了福州,按捺不住怒火,直接便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严鸿听明白过往,也不由微微动怒,冒着被夏紫苏殴打的威胁,正 色道:“夏女侠,我与你师妹的事,与你有何相干?你们只是同门,她又不是你晚辈,你管的未免太宽了吧。” “岂有此理!”夏紫苏见对方还敢顶嘴,更是火大:“小相公,我敬你除去赵贼,否则就不是这般客气了。我师妹身世坎坷,如今世上,只有师门 才是亲人,我们不管,谁来管?我身为门中俗家大弟子,所有俗家师妹我都能管得,我是决不许她与你做妾的。你若真对我师妹有意,就休了你所 有妻妾。再发一个不易妻不纳妾的毒誓,再备下三媒六证,来四川提亲。若师父考验你人品诚意之后点头。那我师妹倒是能与你为妻。至于为妾做 小,纯粹痴心妄想!” 见对方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严鸿忽然觉得一阵好笑。自己犯的上和她一般见识么?说到底张青砚也是一个人,不是个物件。就那小妮子的拜金主 义模样,靠着严府的泼天富贵,这师姐还拦的住她和自己好?你既然要和我斗这个气,我还真与你斗上了。没关系,眼下先敷衍你几句,免得粉拳 打脸。反正山水有相逢。等到再见的时候,略用些手段,还怕她能跑出自己手心不成?生米做成了熟饭,搞大了肚子。还怕夏紫苏能反天?到时候 就该是你们求我来负责任,把你师妹娶进门了。 想到此,严鸿打了个哈哈道:“夏女侠息怒,请坐。这事咱们好商量。实不相瞒,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又不能免俗,对张女侠确是爱慕有加。 然而君子发乎情止乎礼,在下对张女侠始终是以礼相待,未有丝毫逾越之处。还望夏女侠明查。” 夏紫苏见对方肯认错服软,怒气也减了几分,落座道:“若不是看你对我师妹未敢放肆,今天就不是这般客气了。说来,这一番公子奉旨南下,据 说要去壕境?” 严鸿点头道:“正是。壕境的佛郎机人越界筑屋。此事可大可小,天家令我前去,看个端倪。若是夷人敢大胆妄为,犯我疆土,则迎头痛剿。若是 其恭顺,则好生抚慰,更借机商议开海,以使中外互通有无,让沿海商民有口饭吃。这一去不但关乎朝廷体面,民生安康,而且旅途迢迢,甚是艰 险,因此我前番欲烦劳张女侠保我周全。”严鸿心知这位夏紫苏也是最容易被大道理忽悠的,便把自个说得红伟光正。 夏紫苏道:“正为严公子肩负国家重任,我才前来代替师妹护送。如今江湖有传言,说赵全麾下白莲教徒,已经派遣高手,离了板升,多半欲对严 钦差不利。” 严鸿听说夏紫苏要来代替张青砚护送,心中一阵狂跳。夏紫苏形貌美丽,实在张青砚之上,只是严鸿见她这冰霜般的表情,又知两人祖上仇深,不 敢多存妄想。如今这丽人竟主动要求随行,便是不得亲其芳泽,能与她千里偕行,那也是没事啊。 他心花怒发,却不动声色,问道:“却不知道那赵全手下的高手,比济南柳成荫、齐远山之辈如何?” 夏紫苏神色凝重道:“就我所知,赵全一脉,本是白莲教旁枝崛起,其中并没有太多出色的好手。惟有一个号称‘金刚佛’的绝禅和尚,却是个特 例。此人出身贫苦,在寺庙里当个小和尚,只为了糊口。只是他天生神力,后又练了一身霸道异常的外家功夫,据说浑身上下刀枪不入,所以得了 个金刚佛的绰号。此人不但武艺高强,而且凶狠冷酷。因为那寺庙里和尚先前对他不好,因此功成之后,就把同寺中人杀了个干净。更自己取了法 号绝禅,意思是扫灭天下之僧人。此举不但引得官府追缉,也大坏了江湖道义,少林寺曾派了不少高僧缉拿他,不但人没捉到,反吃他伤了几个。 然而终究是邪不胜正,后来这绝禅在江湖上难以立足,就索性投了赵全。他武功自成一家,与齐、柳等人未知高下。但其为人心思狠毒,诡计多端 ,恐怕在二老妖之上。其出道以来,所刺之人,几无一幸免,实在是难以招惹的狠辣人物。” 严鸿笑道:“我这次出来,除了四百户以外,另有五十名随员,五十杆准头枪,这金刚佛的外功再强,我想总强不过枪子儿。本来若是夏张二女侠 能同行,那金刚佛就算再厉害十倍又能奈我何?如今虽则只剩夏女侠一人,我想也不怕区区个别凶徒吧。自古邪不胜正,金刚佛还能强过夏女侠去 ?” 夏紫苏从下山以来就是被江湖人恭维惯了,倒也不觉得肉麻。她原本自恃甚高,虽然少了张青砚的配合,施展不出那举世绝伦的双剑合璧,然而自 度当世能胜自己的也不过寥寥数人,那金刚佛虽不知其武艺高到何种程度,想必也不是自己对手,当即傲然道:“严公子不必过于夸奖。金刚佛成 名多年,我与他单打独斗,胜算大约也只七成而已。不过这一遭你的人多,枪多,不但有五十名锦衣卫,还有福建水师护驾,只要提防暗算,金刚 佛就奈何不得你。方才我来之前,还特意往福建水师给你安排的封舟那里去看了看。” 严鸿问道:“女侠看来,封舟武备如何?” 夏紫苏脸一红道:“带队的那位邓将军甚有章法,安排警备井井有条,封舟上下皆有巡逻士卒,更无一处纰漏,我却没法无声无息潜入。只好等上 船后,再仔细检查这封舟安全了。”她生平好强,承认自己上不了封舟,这种认栽的事,生平也没有过几次。她今天如此发怒,与在封舟那吃瘪, 也不无关系。 夏紫苏这副模样,让严鸿越看心里越痒,这女神带怒含窘的模样,格外惹人心动。这次能够长时间相伴,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啊。他轻咳一声道 :“夏女侠客气。邓子龙看来用兵有方,此一番王军门倒是没举荐错人。自古来只有千日做贼,无有千日防贼,此去壕境,在下安危就交到女侠手 上了。另外在浙江时,听女侠言讲,好象还懂佛郎机语。此次与佛郎机人商谈,还离不了女侠从中翻译,免得咱上了佛夷的当。” 夏紫苏把头一扬,颇为自傲的回答道:“这倒是小事,大小佛郎机话我都会,那帮夷人别想骗我。” 当夜,严鸿安排夏紫苏到客房住下,次日便告辞登舟,扬帆。乘坐从北京而来的三艘船,已然返回,而换乘了福建水师的尖底海船。严鸿的座 舰便是大明朝仅有一艘的现役封舟,除了封舟以外,另备下两艘海沧船,作为护卫舰,同往壕境。 这封舟属于大明朝扬国威于四方所用,只是如今除了琉球国王册封以外,其他事是用不上封舟出马,所以派遣去见佛郎机人,以显示天朝威风。那 封舟既然作为面子工程,自然威风凛凛,按级别属于大明二等福船级。其长十五丈,阔二丈六尺,深一丈三尺,分二十三舱,前后竖五掩大桅,长 七丈二尺,围六尺五寸,吃水深达四米。船上配备佛郎机十门、鸟铳六十枝、碗口铳四门、袖铳三十、藤牌刀枪等若干。 而海沧船属于大明朝四等福船,船型较小,吃水约七八尺,装备有千斤佛郎机四门,碗口铳三门,喷筒五十门,烟罐八十个,旧式火炮十门。每船 连水手带水军五十三名。这种船虽然体型小,但是胜在机动灵活,作为封舟这种巨舰的护卫舰艇使用,倒是恰当不过。 如今大明水师废弛,虽然在西草湾、双屿等战役也曾投入数百艘战船,然而多数都没这么大,还有拿鱼船充数的现象。整合这三艘军舰已是拼尽余 力,勉强而为。若是换了其他根脚不硬的钦差,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排场。 夏紫苏见这三艘船上,被塞满了各式货物,不由微蹙娥眉道:“这样搞法,若是打起来,如何能成?” 邓子龙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这倒是省了装压舱物了。”他这三条战船带货也不是白忙,勋贵们另有一份护送费用送上。这帮熬大营的人,各 个日子过的辛苦,有这么笔进项,大家全都欢喜。若是此时有谁出来挡大家的财路,这帮丘八爷不跟谁动刀子才怪。 第四百五十九章 纸上谈兵 船行海上,与内河航行大不相同,饶是封舟这种巨舰也难免上下颠簸。夏紫苏身怀绝技,在这海船上倒还能行走自如。其他人就惨了。严鸿那批随行锦衣官校多是北人,不习舟船,有不少人都晕船呕吐。原本从长江口出来,便是上吐下泻,如今继续沿海行驶,更是连起身都不能。 便是黄河双侠,虽然武艺也不错,云初起却也吐得厉害。叶正飞倒好些,他水性精熟,见得大海,自然豪情发作。时常趁船只停泊,波浪不大时,脱光了下去游上几圈。喝上几顿咸水后,居然穿行自如,连呼痛快。 邓子龙笑道:“叶先生不愧是江边泡大的,水性好害。各位锦衣老爷呕吐晕船,刚出海也是难免的,吐几次就习惯了。我吩咐下去,多备水粮随吐随吃,吐几次就好,海上的人大多是这么过来的。倒是小相公和石副使,无丝毫不适,让人佩服。” 严鸿也发觉自己穿越过来后,到现在从未生过疾病,连晕船反应都没有,不知道是否和穿越这事有关。石进孝则一旁拱手道:“下官出身贫寒,少时也曾出过海捕过鱼,当初也曾吐的一塌糊涂,不过现在倒是习惯了。” 严鸿听对方坦陈自己当初捕过鱼,这对那些以劳作为耻的明经进士来说,实在是不多见。心中对其大生好感,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石副使是那只能读书写字,不能自食其力的人物呢,倒是失敬了。” 石进孝也不隐瞒,“小相公,在下不只捕过鱼,当初村里闹灾,亲人皆以罹难,好不容易弄了点食物,又有盗贼来抢。在下一怒之下,持剑手杀二寇。保住最后的粮食,才不至于饿死。我若是那只能读书的,怕也活不到今天。” 除了颠簸之外,海船上饮食也颇为艰苦,尤其是吃不到新鲜蔬菜和肉食。好在福州上船时,王珣心知对钦差决不可怠慢,因此吩咐邓子龙,采买了大批上等的火腿、腌肉、风鸡以及干鱼干贝干虾,还有萝卜、笋干等,专备钦差膳食。又安排了一个最能干的饭头脑。专管钦差饮食。此人手段高明。能在船上备办席面。再加上随船有时捕捞鲜鱼,以及航程中偶尔可碰到渔村集市,采买些新鲜食材。这么着,严鸿倒也能凑合着过下去。石进孝、夏紫苏、黄河双侠等人更是不会计较。 这日严鸿看了看护卫两侧的海沧船。再看自己的船,问邓子龙道:“我看这封舟高大,远胜海沧船,不知夷船比我船如何?” 邓子龙道:“好叫小相公得知,如今据说汪直要归顺朝廷,倭寇不敢随便出来,连海商都少了许多,因此海上船见的少了。往日里,这福建外洋面上。往来商船众多,佛郎机国的船我也曾见过不少的。若论起火炮数量,佛郎机夷船或许多一些,可要论船体高大,则还是我封舟为最。听说汪直自己的坐舰连舫。也是条巨舟,与封舟相比,孰者为大倒不好说。至于那海盗海商其他的船么,嘿嘿,怕是万难与我船相比。只可惜封舟虽大,但不够灵活,追撞不及。否则只要一撞上去,就撞它个粉身碎骨,什么火炮都没用。” 严鸿对那时候的水战一窍不通,不知道邓子龙说的这种简单粗暴的撞击法到底有用没用。不过,至少勇气还是值得肯定的。邓子龙身为武将,若也畏敌如虎,那大明朝的这舟师当真孱弱,海防也就危险。如今既然将军如此自信,士气上先有了保障,要训练水师,扫荡贼寇,也就成了一半。 他趁势问道:“依邓将军所见,若是此次与佛郎机人交战,我军胜算几何?”邓子龙一拍胸膛道:“如今两广钱粮不济,兵无战心,所以不妙。若要开战,还须得调拨钱粮,补齐欠饷发足行粮,才好交战,一点也不爽利。其实那些佛郎机人没什么可怕,邓某带这三艘战船及船上儿郎就包打他们。” 他这三艘船上,战兵不超过二百,壕境佛郎机人不下千名,装备又较为精良。果真两下开战,这支明军多半是要全军覆没。只是邓子龙素来为人胆大,向不畏战,此时更是表决心,刷好感度的时候,他自然要没口子应下。反正吹牛不上税。严鸿原本对海战也是一窍不通,装腔作势地点头道:“好!邓将军不愧我国朝干城!” 船行第二日,夏紫苏与严鸿一番叙谈之下,才知石进孝是自己祖父的门生,急忙去认了世伯。如今夏言门人风流云散,能遇到这么个亲人也是不易。石进孝初时颇为尴尬,后来见严鸿与这夏家孙儿能和平共处,便也就认下。等到再多过几日,才知这俊俏娟秀的世侄子原来是女扮男装的,对严鸿的心思有了几分了解,与夏紫苏相处时,就格外亲厚几分。他言语之中,先是打听对方是否许了人家,后又拿出父执辈的派头,说要为对方好好觅个合适郎君。夏紫苏未想到对方与徐阶是一个调调,大感泄气。 严鸿本来对石进孝原本只是聊尽面子上的事,除此之外并不太怎么专门搭理,可自从知道对方是夏紫苏的世伯后,态度顿时加了三分热情起来。他专门把石进孝叫到自己的仓内,将十几封银两推了过去。石进孝为官清苦,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钱,双手都有些发颤。“严玺卿,老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严鸿笑道:“石使君。这是勋贵们的租仓钱,他们用咱们的仓位装货,难道不付钱的?本来就该是你我平分这笔款子,结果这帮混帐满脑袋浆糊,把钱都送到我这,把您给忘了。我刚知道这事,已经把他们痛骂一顿,钱特意补上,还望使君不要见怪。” 石进孝也知道,自己哪有什么资格跟对方平分这笔钱?自己一没有朝中实权,二没有硬实靠山,有什么送错了,分明就是自己没资格拿这笔钱。严钦差肯搭理自己,并主动送钱,也多半是看中了自己那美如天仙的侄女。他忙道:“老大人,这钱,下官可万不敢收,一路之事全由您做主,下官回京决不敢多说半句。” 严鸿道:“使君不必客气。收下吧。咱们这次到壕境,随船带点货物贩卖,本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听说您什么都不带?咱可不能让老实人吃亏。这样吧,我随船货物送您一半,您再拿这笔钱呢,在船上转转,看中什么就原价买下。谁要是敢随意抬价,您只管来告诉我一声,自有我去收拾他们。” 石进孝坐了多年冷板凳,几时受过这种礼遇,两眼之中,竟隐隐有泪珠滚动。他要紧拱手道:“玺卿大恩大德,下官没齿难忘,这一遭必要报答。” 严鸿自然不会期待对方报答。不过他很快发现,接下来的日子,夏紫苏对自己的脸色仿佛也越来越好上几分。大家都是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严鸿便觉得这笔买卖做的相当合算。他对夏紫苏原先只有远观之趣,而无亵玩之胆。如今有了石进孝这一层关系,也不禁渐渐痴心妄想起来。 行了许多日,船队来到广州府地界,船只靠岸。但见码头处仪仗隆重,与福州光景相差无几。两广总督王钫为首,率领广东众位大员亲往迎接,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严鸿一行人迎进总督衙门。 严鸿听老爹说起过,这王钫当年也曾给夏言递过帖子,算是夏阁门生,和严党略有些不对。但如今夏言尸骨早寒,留在朝野的这些夏党,严鸿倒也懒得去赶尽杀绝,于是先为石进孝引荐。王钫才知道原来这副使是自己的老师弟,当下又叙了同门之谊。 夏紫苏也来拜了世伯,王钫知这俊美少年,居然是恩师夏言之孙。而看这位严钦差的架势,却也并未曾对此芥蒂,大喜道:“当初师弟早夭,某只当夏家绝嗣。不承想,还有贤侄在世,传承恩师香火,实乃老天有眼。” 有了这一层关系,彼此之间更加亲厚,酒席上气氛更为融洽。只是王钫仔细端详,总觉得这个世侄,似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儿家。若是如此,她又与严鸿同行……想到这一节,老督宪心里不禁泛起一层隐隐不快。 待等用罢了酒饭,王钫将香山县令李镜湖招来,向严鸿禀明壕境之事。这李境湖年约四十,生的方面大耳,面目不恶。只是在严鸿看来,总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李镜湖也知这钦差不好惹,见面就磕头施礼。彼此落座后,严鸿问道:“大令,本官初至此间,如今壕境是怎样情形,还望大令指点迷津。” 李镜湖施礼道:“回玺卿,如今壕境局势糜烂,岌岌可危。佛郎机人聚众已达千人,于青洲山修筑坞堡,广积粮械,渐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这些西洋鬼子,分明是有强占我大明国土,对抗朝廷之心。且自佛夷到来之后,广人均贪图私利,与佛郎机夷交易牟利。佛夷则日渐恣横,在澳门藏匿倭奴、黑番与亡命之徒,不遵汉官法度。夷人面目狰狞,喜怒无常,此刻号称恭顺,然已多行不法。他日一旦有变,香山危矣,广州危矣!且壕境的土人,屡有状纸,状告佛夷横行不法,多有侵犯。土人与之争斗,又不敌对方强梁。下官虽有意为国讨贼,奈何县穷民弱,丁壮不足。实在难以争斗。还望老大人为两广百姓考虑,速发大兵,勘灭夷贼。” 第四百六十章 冤家路窄 严鸿这次出海,加尚宝司少卿衔,李镜湖称其为玺卿,那是尊敬之意。严鸿听对方所奏,双眉微皱:“依大令所言,这佛夷分明是要叛反朝廷,又有骚乱地方之事。只是纵然征剿,也非朝夕可就之功,眼下除了动兵之外,可还有什么良策?” 李镜湖道:“玺卿明鉴,当初朝廷有谕旨,见佛夷必战。当下这批佛郎机人,当初只说是来壕境晾晒货物,后来竟然强住在壕境不去,又靠金银勾引百姓不安农桑。且此辈与倭寇多有勾结,走私贩货,并时有扬帆出海,多半是劫掠海疆,烧杀渔村。这次他们越境妄为,只怕是与倭寇早有联络。到时候若是倭寇与佛夷连成一气,以壕境为根基之地,侵犯广东,恐成大害。依下官所见,除调拨兵马外,可设三策备夷。一则堵塞壕境狭处,二则纵火焚屋,三则于险要处设一关城扼守,使其所需食粮蔬果皆不得入。依此三策,辅以天兵,则夷人必平,克复壕境,不费吹灰之力。” 严鸿听罢,未置可否,抬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对王钫道:“王翁,如今两广军备如何?” 王钫叹道:“老朽无能,有负圣恩。如今两广钱粮不济,兵卒欠饷,军心浮动。前番又为征剿浙江、福建倭寇,抽调走了大批兵士军械。若是朝廷决意对壕境用武,须请钦差行文给胡督宪处,请他拨发粮饷救济两广,补齐欠饷,将借调的兵将发还。再设一笔赏金,激励兵勇,才好进剿。不过老夫想来,这刀兵之事,等闲不可轻动,还是要妥善筹划一番,以求万全。否则,若诸事不备。而以一怒兴兵,恐于国不利。” 严鸿一笑道:“王军门老成持重,实不愧为国朝干城。下官一路舟船颠簸,有些乏累,还要在您老面前告个假。这壕境之事,待明日再议。” 王钫见钦差拿下架子,要紧命人引严鸿去卧室休息,自己则与夏紫苏、石进孝闲谈家常。严鸿由严峰、严复和四百户保驾,长随引着,向卧室方向行走。刚要走到门廊处。却听有一人自后面快步追来。高声道:“严玺卿等一等。” 严鸿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又高又胖,肚皮滚圆的官员,撩袍疾行而来。此人方才酒席上见过,名叫汪柏。现以广东左参政衔授海道副使。严鸿停步问道:“汪大参脚步匆忙,可是有什么急事?” 汪柏身体发福,平素看来锻炼的也不足,这一番快步疾追,累的一阵面红气喘:“严……严玺卿,我是为……为广东父老来乞一条活路的。” 见他这番气急败坏的模样,严鸿笑道:“大参不必焦急,随我屋中叙谈。” 进了严鸿的卧房,严鸿吩咐那长随去沏了壶香茶。便打发他离开。汪柏也不喝茶,只道:“请玺卿屏退左右。” 严鸿笑道:“这四位老兄,与我情同手足,这两位也是我的心腹家人。有什么话都无须背人,大参请讲当面。” 汪柏这才说道:“严玺卿。听下官一言,那李镜湖是个天字头号混帐,他的话可信不得。” 严鸿笑道:“怎么?听汪大参所言,这壕境局面与李大令所说,似乎不同?” 汪伯点头道:“岂止是不同?那李镜湖分明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那些佛郎机人,都是些海商,借壕境居住,以做中转贸易之地。李镜湖说他们积蓄粮草,存备军械造反,这更是血口喷人。玺卿请想,海上多有盗贼,商人备铳自保,也是理所当然;至于粮食,普通人家也懂得存粮备荒,何况商人?这跟谋反,割地全无关系啊。夷人与土人的争斗确实是有的,不过那些土人向来不服王化,剽悍凶残,抗租抗税,本是常有。当初朝廷欲设流官,也遭到当地土人以武力驱逐。这次佛夷到来,他们争斗不过,才想起朝廷来,实不足恤。至于说佛夷勾结倭寇,当初曾有小股倭贼流落壕境,便是佛郎机人拿了,送交官府,他们怎么会勾结倭贼?远的不说,就说三年前,海匪何亚八、郑宗兴之乱,也多亏佛郎机人出师助剿,才得勘平。说他们背反朝廷,简直是无稽之谈。” 严鸿听汪柏这话,口口声声是在给葡萄牙人讲好话,便道:“汪大参对这佛郎机的情形,倒是十分熟悉。” 汪柏道:“实不相瞒,这两年天家所用的龙涎香,都是我从佛郎机人手中购得,再转交采办中官的。要是没有那些佛郎机人,这龙涎香还真不好办。彼此之间有些交往,也是为了朝廷的公事啊。” 所谓龙涎香,乃是鲸鱼体内的一种分泌物,既可为香料,也可入药。而在宫中的道士说来,更成了龙的唾液。嘉靖天子崇信道家,迷信方术,于龙涎香的用途上,更增加了几分迷信色彩。修斋建醮需要万寿香饼,而万寿香饼主要的原料就是龙涎香,因此需求量极大。上行下效,如今京师勋贵、权臣之中也流行使用龙涎香,并以此为荣。 可实际情况是,禁海之后,龙涎香难以获取,且充满了危险。与之相比,葡萄牙人对于龙涎香的价值早有认识,里斯本是当时欧洲的龙涎香集散地。因此大明购买龙涎香,也最终只能找葡萄牙人来想办法。汪柏作为海道副使,与葡萄牙人多有交道,也与龙涎香贸易脱不了关系。 汪柏又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当初天家为这龙涎香曾开出一千二百两一斤的天价,还是有价无市。多亏了有这壕境佛郎机人,才能满足每年百斤的需求.若是如那李镜湖所说,直接动武,胜负输赢还在两论,就算是打赢了,以后的龙涎香又到哪里去弄?” 严鸿做出一副甚为理解的模样,点头道:“话是没错,可是汪大参,你也要为本官想想,万一那佛郎机人真是据地称王,我又该如何交代?” 汪柏见钦差松了口风,也暗出一口长气:“此事万万不会。严玺卿有所不知,自从屯门、草梁湾两场大败之后,佛郎机人早没了冒犯天威的胆子。后来双屿的佛郎机人与汪直等一起作乱,又被我天朝荡平。如今壕境的佛郎机人,却以索萨船长为首。他专一做生意,最是景仰天朝,万万不敢动武。这一次纯粹是李镜湖及一干小人从中捣鬼。” 严鸿先前听李镜湖和汪柏说话,截然相反,便知这广东境内的地方官各有黑白。现在听汪柏这样评价李镜湖,当下问道:“汪大参这是从何说起?李大令如何捣鬼法?” 汪柏道:“实不相瞒,我两广之地甚是贫瘠,官资匮乏。广西钱粮全赖广东输送,而广东自海禁后,也是日渐艰难,粮饷不济。我们不少广东的官员都曾上本求开海禁,可惜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严厉申饬。李镜湖那狗头是杭州的人,据说家里是浙江大商贾,有的是钱财,对我们广东官员的开海一事,却是热讽冷嘲,存心阻挠。便是佛夷向乡民购买饮食,他也要从中寻事。这次他上本找佛郎机人的麻烦,据说就是受了家中指使。” 见严鸿一副迷惑的样子,汪柏又低声道:“李镜湖家里,做的是走私的勾当。据说他们与外藩洋人偷着贸易,每年往来何止百十万两银子?他们与倭寇还有些首尾,只是拿不住把柄。他叔父号称江南及时雨,也是官场上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如今已经罢官了。饶是如此,他家还有不少朋党在位,做他的靠山。我这堂堂左参政,也奈何不得他。近来朝廷上颇有传闻,说是天家有意开海通商。若是此事一成,两广、山东的商民皆可下海,他李家的独门生意便没那么大利润了,因此就故意从中破坏。他多半是要借刀杀人,先让朝廷与佛夷交恶,最好两边开打,杀得昏天黑地,无论胜败,如此则海路不靖,开海通商之事,也就做不成。” 严鸿听到江南及时雨,双眉一挑:“原来这李镜湖的叔父,便是那前任绍兴知府李文藻?” 汪柏点头道:“不错,他叔父好象就是叫做这个名字。” 严鸿冷笑两声,心道不是冤家不聚首。他又问道:“汪大参,我在京师之中,听家祖与家父谈起朝政时,说朝中诸公多主张禁海,为何广东官员喜谈开海?” 汪柏苦笑道:“玺卿明鉴,朝中诸公居庙堂之高,不知我广东疾苦,自可高谈阔论。若是他们也在广东任上几年官,只要还有几分良心,便会同意开海了。” 明朝的广东,实在无法与严鸿所处时代的广东相比,虽然在粮食上并不存在太大的障碍,但是经济上还属于外贸型经济。主要的钱税来源,都依赖外贸交易税。这一禁海,自然就没处收税,经济大受打击。 这税金征收不上来,本地官员俸银都大有问题,部队饷源无着,欠饷更成了家常便饭。营兵不满情绪严重,一不留神,就会导致兵变。饶是王钫费尽心力,也只是勉强维持局势不至于进一步恶化,但也无力改善。 第四百六十一章 佛夷底细 正因为外国贸易对地方经济的重要意义,因此从实际角度出发,汪柏等一部分广东官员,就成了大明朝坚定的开海派。只是他们人数既少,地位也相对较低,在朝堂上,掀不起太大的风浪。王钫这次之所以把矛盾上缴,也是因为地方上的经济实体,包括商人和一般民众,对于葡萄牙人已经有了相当的依赖。大家利害相关,都不愿意交恶,以断绝这主要的财源。即使他想要不顾一切动武,怕也会受到各种掣肘。 可若是说不打,李镜湖为代表的鹰派又占了朝廷尊严的大义名分,弄不好给你扣上个勾结外夷,卖国求荣的名声,这可就大事不好。这么着,王总督也是如同被夹在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说到最后,汪柏神情也略嫌激动:“严钦差,严玺卿啊,你老在京师之中,不知我广东情势。如今广东军心浮动,兵多怨言。若是再妄动刀兵,调动兵卒,只消一二骄兵悍将,登高一呼,我只怕将有大变发生。再者说,佛郎机人素来恭顺,对他们随意动兵,引起兵连祸结,于国朝何益?于百姓何益?相反,若是对佛夷加以安抚,准其贸易,一则可以让中外互通有无,二则朝廷从中收税,弥补财政,三则百姓也得到衣食。有这诸般好处,却死抱着禁海,何必啊何必。” 严鸿道:“汪大参不必着急,你在广东大约消息不通,本官其实也是给朝廷上过开海折子的。”他便把自己江南救徐海的事一一分说。这广东地处偏,汪柏对于绍兴发生的事情,也并不很清楚。没想到原来眼前这位严钦差,却是开海派和招安派,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他要紧满脸堆笑道:“却不知严大钦差已然在绍兴为国朝立下大功,如此甚好。只要开的了海。我广东百万父老,都要感激钦差的大恩。那徐海的娘子算什么希奇,佛郎机的夷女金发碧眼。窗榻上甚为了得,找几个来伺候玺卿。却也容易。” 这汪大参也曾听传闻,说当初徐海吃朝廷拿了,幸亏一个大贵人和徐海的娘子勾搭在一起,方才看在这绿帽子份上,救了徐海,却不想此人便在眼前。他更断定这严鸿是酒色之徒,便先以西洋蛮婆以动其心。严鸿唾了一口。笑骂道:“汪大参,休得胡言,坏了本官的清白。既然汪大参熟悉佛郎机情形,又与他们打过交道。这一遭去壕境,还烦劳汪大参与我同行,不知意下如何?” 汪柏大喜,下拜道:“若得随钦差大人前去,为广东父老谋一生路。下官定当效犬马之劳,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严鸿叫汪柏起身坐好,又道:“本官此来,确实也不想妄动刀兵。若是佛夷听抚。两家和睦,开海通商,自然是好的。只是那佛夷越境修筑城寨之事,却又如何?那西方夷人,自来欺软怕硬,对我天朝窥测已久。若是应对不当,真叫他们据岛称王,这事把我牵连进去,可就不好办了。” 严鸿虽然现在一心要开海通商,但也不是那等净想好事的傻x。毕竟中学历史课上隐隐记得的一些东西,这欧洲人在全世界是如何血腥拓展,也不可能忘记。虽则现在佛郎机人在大明朝面前没有占上风,但若信这些西洋鬼真是和平与爱的使者,那才叫没脑子呢。比方这越境筑城之事,总不可能无中生有。到底这算怎么个情况?光听你汪大参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自是万万不能偏信。 汪柏道:“钦差老爷请放心,佛夷绝无犯我疆土之心。壕境佛夷首领是索萨船长,他对天朝素来恭顺,心慕王化,断无忤逆犯上之举。只是近来,新来了一个佛夷,行止乖张,行为跋扈,又对天朝的规矩不甚清楚。想是他修筑房屋,不曾看清地界,才有了这一场误会。只是这壕境说到底,还是索萨说了算,那新来的佛夷说了不算,难以掀动风浪。那些坞堡,前番修筑了一阵后,年前便停工了。如今多已荒废,未再修筑。至于那据地为王之举,断无可能。” 严鸿点头道:“听汪大参这边说,今日壕境里的佛夷,却分为两股。一股对天朝恭顺,一股却行为跋扈。那跋扈的一股,以你说来,可曾有不臣之心?汪大参,此事关系重大,你若实话实说了,我俩共同谋划,切不可欺瞒于我。” 汪柏的汗水汩汩而下道:“钦差明鉴,那新来的佛夷,恐确有不臣之心。只是他势单力薄,不过是条疯狗,有索萨船长管着,也掀不起什么大浪。现在佛夷多数人皆是仰慕王化,愿与天朝通商,钦差携天威前往宣抚,料来万无一失。” 严鸿猛然把脸一沉,喝道:“好一个勾结佛夷的汪大参,我来问你,这佛夷给了你多少好处,买了你这一番言辞?” 汪柏没想到对方好言好语,居然翻脸,一时间不知如何答复,只得再度跪倒在地,头上冷汗直冒。他确实收了葡萄牙人一笔巨额好处费,但是这事做的甚是隐秘,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严鸿冷笑道:“汪大参,这佛郎机人的事,你不嫌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尤其那岛上新来一路佛夷,与索萨不合之事,你怎么知道?分明是你与索萨早已勾结一处,暗中往来,你还有何说?” 汪柏此时已经汗湿背脊。严鸿这次虽然没有纠察百官之权,但涉嫌到勾结外蕃,等于是间接触碰了高压线。严鸿身为锦衣卫,完全可以把自己当反贼来办,一声令下,就能先把自己抓起来。他只得除了冠,不住磕头道:“玺卿开恩,玺卿开恩。” 严鸿见他这副模样,忽又哈哈一笑,用手虚扶道:“汪大参,快快请起,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起来说话。”再把汪柏让到座位上,笑道:“大参与那索萨,看来交情不浅啊。不用怕,我没有别的意思,只要你们真有交情,下面的事才好办。” 汪柏被对方这一路迷混掌打的蒙头转向,不知该如何应对。严鸿道:“我方才说的话,乃是出自本心。这开海贸易之事,我是极为赞成,但只怕索萨三心二意。如今,你能否邀请那索萨来广州见我,待本官与他当面交涉,问其究竟?” 汪柏听这话,心中先是一喜。钦差既然自己也想见索萨,那么自然不会再追究自己的勾结之罪。可是要索萨来广州,此事他却为难道:“钦差大老爷,此事却不妥。自来虎不离山,帅不离位。一来那西洋夷人,彼此之间勾心斗角,索萨若单身离开壕境,秘密来广州,他也要担心半途出了变故。二来如今岛上双雄并立,正是二日争辉的局面。若是他离开壕境,也怕新来的佛夷做出什么举动,变生肘腋。” 严鸿也觉得对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沉吟片刻道:“如此么,本钦差且在广州歇马三天,你派人与索萨联络。告诉这夷人船长,本官来此,欲宣扬天子之意,叫佛夷众人,得享皇恩浩荡。他若恭顺,自有好处。另叫他约束壕境夷人,不可妄为。若是我到壕境时,有人胆敢对抗天威,我不管他是谁,这笔帐也只能记在索萨头上。到时候,本官就上奏天子,禀告祖父,调拨粮饷,征发兵卒,以数万之兵攻打壕境,任他铜墙铁壁,也难挡雷霆一击。到时候管他好坏佛夷,玉石俱焚,皆成齑粉!” 汪柏松了口气道:“下官谨遵钦差大老爷吩咐,即刻去办。” 待送走了汪柏,严鸿冷笑道:“李文藻,你的手都伸到壕境来了,这一遭等料理了佛郎机人,我再慢慢收拾你!” 王霆问道:“长官这回却是信了汪柏?” 严鸿笑道:“王老兄,咱们弟兄之间,不必遮遮掩掩。李镜湖,汪柏,都是想拿我当枪使,我又怎么看不出来?不过这事么,我自有自己的章程,他们谁想拿我当枪,都是妄想。” 自这日起,严鸿一行在广州城内,一连休整三天。名为休养舟车劳顿,实际上,这三天严鸿比在船上还累。每日里宴席不断,送礼的人往来不绝。固然两广穷困,但圣人有云:再穷不能穷钦差,再苦不能苦天使。圣人又云:穷庙富方丈。两广穷,不代表两广官员穷,至少送礼的人,还是颇为大方的。总体上,大部分人送礼,是希望钦差能促成开海通商事,万事以和为贵,兵者不祥,千万不要动起刀枪来。 少部分人则是铁血鹰派,建议钦差一定不能失了朝廷体面,损了大明光彩,一定要同佛郎机人斗争到底。打就打,谁怕谁?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不可被一干小人左右。 严鸿倒是落个好好先生。主战派来时,他便说本官此来,就是要与佛夷见个死活,你们没看到,封舟开来了?到时候枪炮齐发,打佛郎机人一个落花流水,本官还要借他们的人头立个战功!而主和派来时,他则说本官此来,就是要与佛夷和谈,商议开海事。你们没看到,封舟开来了?不谈判开个毛的封舟?到时候自然是万事以和为贵,实不相瞒,那船上还有我的货,等着跟佛夷换钱呢。 第四百六十二章 里斯本二世祖 严鸿见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弄得主战主和两下里都是心满意足,含笑离开。又有人备了那暖床女子送来,不过都被严钦差给轰了出去。这倒是让夏紫苏对严鸿多了几分好感。她这三天与石进孝叔侄相处,甚是相得,只是与王老总督那边,不怎么融洽。那四百户并那五十名官校则趁机花天酒地,都赞叹还是跟着严长官出来办差快活。平日里就算出门,又哪有这么风光? 到了第三日晚上,汪柏来拜严鸿道:“回玺卿的话,那事已经成了。索萨呈上回文,玺卿请看,这是他亲笔所书。”说着将一封书信呈上。 严鸿展开书信,先是一惊。书信文字却是工整的楷书,虽然略有些别扭,但整体来说,比严鸿的字强出十倍不止,这让严鸿大为汗颜。再看里面内容,大概就是羡慕天朝,一心忠于伟大的明朝皇帝,决无冒犯之意,欢迎钦差前来壕境,万无冲突之理。若能促成开海事,必有重谢云云。 汪柏又道:“除了这个,还有一份诚意,特意给您带来。”说着,他叫了几名亲信随从,将两个红漆箱子抬了进来。严鸿见第一口箱子尺寸不大,却让几个壮汉抬得气喘吁吁,心中暗喜。掀开第一个箱子,果见金光闪烁,箱中金条码放的整整齐齐,金光耀眼。另一口大些箱子里的东西,看上去毫不起眼,形如泥团,颜色或灰白,或暗黑,多是拳头大小。汪柏从中拿起一块,掰了一点下来,凑在灯烛上焚烧,房舍之中异香扑鼻。原来正是那龙涎香。 严鸿一见。眉开眼笑,点头道:“索萨船长这份心意,我收到了。确实有诚意。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他吃亏就是。” 送走汪柏。严鸿便招来邓子龙及黄河双侠、王霆等四百户,细细商议谋划一番。次日清晨,严鸿、石进孝、夏紫苏、汪柏与黄河双侠、严峰严复、王霆等四百户并五十名锦衣官校,一起登上封舟,由两艘海沧船以及广东水师的几条小战船保驾,直奔壕境。那些随员则留在广州听信,毕竟此行有些风险。这帮人身价非比寻常,若是出了闪失大为不妙。 见汪柏也随着钦差上了船,李镜湖面色颇为不快。实际上,作为香山县令。李镜湖也曾动过自己发兵攻打壕境的念头。他倒不在乎胜败,只要一开打,就算香山县被葡萄牙人反推打下来,也没关系,横竖叫开海不成就好。 只是李县令发现自己根本指挥不了那些衙役、弓兵。全县没人帮他去打这个前锋,一则知道佛夷船坚炮利,冲过去是送死,二则大家和佛夷私下做生意不少,也不想去招惹这事儿。因此李镜湖只得打消念头。而听明白来的钦差是严鸿之后,结合叔父李文藻的书信,李镜湖便知道情况可能不妙。只是聊尽人事,试图说服严鸿用武。待到今日这架势一出,才知这一步棋已经无可挽回。 等送走了钦差,回到临时的馆驿之中,贴身长随李福凑了过来道:“老爷,这钦差看来还是和汪大参走到了一起,实在是可恶的很。” 李镜湖道:“叔父所言不假,这严小子果然是不好糊弄的。谁要再把他当那无能纨绔,才是眼睛瞎了呢。不知石壮士他们,可曾安排妥当?我这几日还得在广州等着消息,回不了香山。” 李福道:“老爷放心,石壮士他们几个,小的安排的很好,不必操心。以我看,这佛夷野蛮成性,小阎王一去,多半要碰个灰头土脸,到时候起了刀兵,这海一样是开不成!” 李镜湖叹道:“但愿如此,只怕那严鸿手段厉害,更有汪大参这厮为其羽翼,事情未必如此顺利。哎,若是真开海成功,我李家怕是也没几年大好风光了。” 壕境的南部,是明朝批准葡萄牙人居住的地点。原本当地只有一些落后的土人,经过数年发展,如今已颇具规模。曼努埃尔式的石制建筑,扭转造型的圆柱、国王纹章和雕饰精细又繁复的窗框杂糅了亚,非,欧州甚至南美的风格。 内中最为显眼的一座石制城堡之上,有一面葡萄牙国旗高高挑起,门外站立着十数名背枪挎剑警卫。在这座城堡里,居住的就是当今葡萄牙在澳门的最高领袖,莱奥内尔.德.索萨。按照惯例,岛上的葡萄牙人都叫他指挥官阁下,不过索萨先生却不满意。他前不久刚刚由葡萄牙摄政王太后卡塔琳娜册封为男爵,这是有诏书的,价值几千个克鲁扎多啊!怎么还能喊指挥官阁下?他更愿意大家称呼他为尊敬的男爵,或是索萨老爷。 在索萨男爵对面,是一位二十出头,身材高挑匀称、相貌英俊的年轻人。虽然面对的是壕境的最高指挥官,这年轻人也没有丝毫恭敬,反倒口沫横飞的与索萨争论着。 “男爵阁下,对于您的软弱,我深表遗憾。我们面对的是一群异教徒,野蛮人!虽然顶着帝国的名号,但是他们的船只落后,装备低劣,士兵缺乏荣誉感。他们对于海盗和鞑靼人无计可施,只能任他们一次次把帝国的尊严践踏在脚下。民众对他们的皇帝和官吏充满仇恨,只要一个引信就足以引爆这个火药桶。看看广东总督那些孱弱无力的士兵吧!只要我们发动一次利落的攻击,就能攻占那个该死的香山县城,然后我们可以通过果阿获得支援,武装起他们的民众,用他们的民众推翻他们的官府,杀死他们的皇帝,而我们将成为这片广阔土地的王者!可现在,您居然满足于呆在这座小岛上,和一些土著人平等相处,还给那边的贪婪官员送贿赂,低三下四哀求他们。这实在是让我难以相信。我们应该集合士兵,升起风帆,将敌人打成粉碎,而不是在这里犹豫!” 索萨能横行海上,在澳门为王,绝非善男信女。大海之上,忤逆他权威的人,有的被他绞死,有的绑到桅杆上晒死,乃至被他亲手用火绳枪和佩剑送去见上帝的也不知多少。只是面前这个年轻人,却让他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怒火,容忍对方的无礼。 这名青年名叫佩德罗.德.瓦斯孔塞洛斯.伊.阿尔布克尔克。单看这串又臭又长的姓名,便知其来头匪浅。此人出身自阿尔布尔克家族,其祖上曾追随先王若昂二世南征北战,被册封为公爵,传承至今,威名犹盛。佩德罗是家族次子,其父于宫廷之中担任要职,是王太后倚为左右手的重臣,其兄在海军中也是执一方牛耳的人物。 佩德罗身为次子,不能继承公爵爵位,又不愿意在家当个二世祖,或是进宫廷中谋个不上不下的职务。因此他从家中要了一笔钱,又四处借贷,终于组织了一支远航舰队,来到遥远的东方,意图搏一个富贵。 只是佩德罗为人骄横,坐井观天。在他眼里东方人与黑人、摩尔人一样,全是奴隶,根本不值得放在眼里。来到东方后,这家伙依仗自己船坚炮利,无法无天,一路烧杀抢掠。结果好死不死,来到日本岛南面时,攻击了一支日本商船队。那支商船队却是给汪直交了保护费的,押船的海盗上前去交涉,佩德罗气焰嚣张,竟然二话不说,一枪打死了海盗,然后将这几艘船洗劫一空。这就直接抽了汪直的耳光。 要知彼时海上,汪五峰力压两洋,各国的番船,不奉五峰号令者皆不得存,如何能容的下这样的异类?老船主一声令下,海上百帆并发,烽烟骤起。不仅有中国人、日本人,就连一些西班牙甚至葡萄牙本国人,也都加入了围攻队伍之中。佩德罗的船队虽然装备精良,也多有经验丰富的亡命之徒,然而他的几艘船在上百艘敌舰围攻下,却是猛虎架不住群狼。 一场鏖战之下,佩德罗自己的旗舰为彼时最先进的盖伦级战舰,倒还得以杀出重围落荒而走。只是他那支花费巨资打造的舰队则是出师未捷,大小船只纷纷葬身鱼腹,只有一条卡拉克级帆船,身受重伤,依靠船长有些手段,跟随旗舰逃出。这两条船一路躲过追杀,逃到澳门。不过按照目前澳门的船只修理能力,也是难以恢复原有战力。 佩德罗到了澳门,得到索萨的接待。要知道索萨船长这几年在东方混的风生水起,积蓄了巨额财富之余,未免就想要追求声望,洗刷掉自己海盗、冒险家的名号。他先是买了个男爵爵位,又感觉自己这种爆发户型的贵族,在上流社会中,还是受人歧视。如果结交上阿尔布尔克家族这种名门,最好再攀扯些关系,自己才能真正融入上流社会。 基于这种原因,索萨船长不但热情的接待了佩德罗这支残兵败将,给予收容,提供饮食,医疗。甚至他曾想过把自己远在里斯本的女儿嫁给佩德罗,结成姻亲。 第四百六十三章 鹰鸽之争 只是索萨船长毕竟初入上流社会,哪知道在葡萄牙上流圈子中,有一句谚语:“阿尔布尔克式的傲慢”。阿尔布尔克家族的高傲远比其家族的战功和财富更有名。佩德罗又是年轻气盛,目高于顶的人物,怎么会把他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在这位大少爷想来,自己堂堂大臣之子,来到壕境之后,索萨就应该知趣地把指挥权完全移交给自己才是正理。至于这提供饮食医疗什么的,那根本就算不得恩典,比应尽的义务还要低级!因此虽然蒙受收容,佩德罗是根本没给索萨几个好脸色,姻亲之论更是休提。 而且这位佩德罗还是个狂热的天主教徒,他信奉教廷的号召,把讨伐异教徒看成了比发财更高贵神圣的事业。当听说索萨在壕境居然没有教士也没修建教堂,而且香山县的人也普遍不信天主后,佩德罗顿时义愤填膺。他打定主意,从澳门开始,将上帝和国王的事业推广开来。 于是,他在勘测好地形之后,强烈建议索萨,应该率领壕境的葡萄牙人,越过明朝政府规定的边界,在青洲山一带修筑棱堡,设立教堂,并且作好战斗准备,逐渐将整个壕境要塞化。然后再以此为据点,攻占香山乃至整个广东、大明,建立西班牙皮萨罗一般的伟业。 索萨等到佩德罗说完他宏伟的计划,惊得眼珠子差点飞出来。 在这个时代,欧洲人基本对大明的态度是两极分化,一为明粉,一为明黑。当然粉和黑,其实并不代表他们对明朝的感情爱憎,而纯粹是利益判断。明粉认为大明实力较为强大,与他们打仗得不偿失。不如好好做生意。明黑则把大明看成野蛮落后的酋长国,认为只需要以武力掠夺征服就可以获得最大好处。 佩德罗与后来的西班牙驻马尼拉总督属于彻头彻尾的明黑,索萨则属于黑转粉。这也注定这两人实在合作不到一起去。而在大明国力预估这个层面。索萨毕竟来的年头多,倒是比佩德罗更有权威。 索萨如今也渐渐没了与对方结亲的念头。随着接触的深入。索萨船长渐渐了解到,这位佩德罗先生如今债台高筑。他带到东方来的这支舰队,本是他借了巨债才打造起来的,结果还没等到发财就被人揍了个几乎全军覆没。连本带利,他所欠下的债务,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赔偿能力。 佩德罗只是家族次子,不可能让阿尔布尔克家拿出全部积蓄替他填窟窿。这事闹大了。家族最大可能是和他断绝关系,任他自生自灭。空心大老倌可以找,但这种欠债鬼就算了吧。 而如今佩德罗一门心思与大明开战,也有为了债务考虑的因素。一旦开战。整个壕境的指挥权他就要接手。而且真要是在壕境大举开战,这就不光是本地的一千多葡萄牙人的事儿了。凭借阿尔克尔克家族的力量,以及大批明黑的高官,这完全可能演变为大明朝对葡萄牙帝国甚至对整个天主教世界的战争。 为了对付这么庞大的帝国,葡萄牙必然要拿出巨额的资金作为军费。这种情况下。佩德罗也就从一个把财产挥霍殆尽的浪荡子,一跃成为维护帝国在亚洲权益的英雄。凭借他家族的势力,他也能混个最高指挥,或是高级助手的职务。如此一来,通过从中抽取好处。以及战争掠夺的财富和土地,佩德罗不但能偿还他的债务,还能大发一笔战争财。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这种恶毒心思,索萨自然更不可能有丝毫让步。你这可恶的花花公子,糟蹋了自己家族的钱还不算,还要把我们做生意的地方变成战场,就为了你的荣誉和金钱,这种痴心妄想,岂能让你实现? 索萨恢复了一下神智,才说道:“再次问候荣耀的阿尔布尔克家族,可敬的佩德罗.阿尔布尔克先生。我衷心期望你明白,你我并非征服者皮萨罗,而这里也不是那个野蛮而无能的印加。请相信我,与这个国家的人打了多年交道,我比你更多了解这里。这个国家的问题确实很多,但是这个国家太大了,大到你我无法想象的地步。相对而言,这个国家所遇到所遇到的麻烦,并不比我们的可爱的国王塞巴斯蒂昂先生和伟大的恩里克主教更多。至于那些没有信仰的民众,他们或许不喜欢他们的皇帝和官员,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会因此而支持我们这些外来者。你看,我手下的水手到香山去找妓女,他们付出比大明人更高的价钱,也只能找到最低等的货色,因为他们鄙视我们,只要能维持温饱的妓女就以接待我们的水手为耻。这种情况下,你认为,即使我们打出上帝的旗号开始战争,又有多少人会选择站在我们这边?当初我也和你一样,认为这个国家和满剌加及那些苏丹国家一样,只要靠几门大炮,几十枝火枪就能征服。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的很离谱。这个国家的军队装备,并不弱于我们,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兵力太多了。在双屿的时候,我曾经亲自见识过这个帝国的实力。铺天盖地的战船,能击毁所有拦在他们面前的船只。人海一样的军队登陆之后,能让我们最优秀的小伙子忘记该如何装填弹药。当时可敬的马斯林納船长,长官,愿他在天堂安息!他手下有大批葡萄牙的棒小伙子,可是也被那潮水般的大明军队吞没了。还有汪直,你也刚刚见识过他的厉害,可那一次,汪直是和我们一起对抗大明官兵的,结果还是战败了,汪直本人也是勉强逃脱了性命。经过那次之后,我就决定,决不与这个国家的人为敌。” 佩德罗听索萨这般说,他也没了言语。毕竟他也是被那个叫做汪直的人收拾了一通。想到当日海战的情景,确实与索萨说的十分相像,自己的船只和火力占据优势,可是在对方的兵力面前,这种优势毫无意义。铺天盖地的冲锋,让自己那支花费重金,在欧洲都足称精锐的舰队,也只能落个黯然落败的结局。 不过他向来是不肯服输的性子,再说他现在也没有退路。如果无法制造战争,那自己就等着破产,沦落为乞丐吧。因此佩德罗随即又说道:“男爵阁下,或许我们目前手中的兵力确实太少了一些。不过这不代表我们就要忍受这些异教徒的压榨,我们应该修筑棱堡,占领这座岛屿。我们是把地球踩在脚下的葡萄牙人,没必要接受一位野蛮人酋长的指挥。他们没有资格把上帝的子民禁锢在岛屿的某个角落里,让我们与一群低级的野蛮人同处。请相信我,这个落后的国家,没有任何手段能攻破棱堡。而在海面上,我的金鹿号和它的十二磅加农炮,足以把对方在广东这个郡的军舰全部送入大海。” 索萨苦笑道:“是啊,佩德罗先生,我完全支持您的看法。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要打败壕境附近的明军,确实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您考虑过这个帝国的反应么?他们会把我们的行为,视为一场战争。他们会调集庞大的军队,英勇的将军,来对我们发动进攻。而那位老船主,据我所知也即将接受这个国家皇帝的册封。上帝保佑,当初在双屿港他是我们葡萄牙人的盟友,而现在我可不想与他为敌。” 索萨停了一下,继续道:“即使不考虑战争因素,我也要为我的生意负责。从澳门到暹罗、澳门到帕坦、澳门到帝泱的航线上往返一次,利润为一千克鲁扎多;在澳门到巽他航线上往返一次,利润为六千到七千克鲁扎多;果阿-马六甲-日本航线往返的利润则是三万五千克鲁扎多。而在里斯本一好望角一果阿航线上往返一次,我的利润只有四千克鲁扎多,这还是最顺利的情况。如果因为您的莽撞,而导致葡萄牙帝国和大明帝国开战,引起贸易通路的断绝,我很快就会破产,失去我所拥有的一切。” “可是阁下的财富,是建立在葡萄牙的巨额债务之上!”佩德罗的父亲身为朝廷重臣,因此他对葡萄牙的经济状况十分了解。1528年,葡萄牙发放了利息为6.25%的国库债券,用来支付年利率为25%的外债。到现在,葡萄牙的内债比外债多了4倍。国内的全部积蓄就这样流到了国外。东方贸易输入的大量丝织品、陶瓷、茶叶、香料,在满足国内富人们穷奢极侈的同时,使国家变得日益贫困。当然,商人在其中获得了巨大利润,这两者之间并无矛盾。 佩德罗愤怒的说道:“男爵阁下,您知道目前帝国的财政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么?本来这些宝贵的克鲁扎多,应该用在讨伐摩尔人这帮异教徒的身上。如今,却因为该死的香料贸易,而让帝国每时每刻都在流失着血液。我们在南美殖民土著,获得他们的白银,可一转手,您就要把这些白银全部送到这个野蛮人国家,再用这个国家的丝织品,去赚取本国的克鲁扎多!” 第四百六十四章 虎口拔牙 索萨对于这种爱国主义的指控,只能耸了耸肩膀,“上帝在上,我是个商人。” “好吧,男爵阁下,咱们不要兜圈子了。我今天只想问您一点,到底我们的棱堡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修建?从去年到现在,我们浪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如果不是您的不配合,我们的棱堡已经能初具规模了。可如今,那里连雏形都没有,根本禁不住野蛮人的一次冲锋!我需要工人、材料和必要的拨款。可是您用那些来做了什么?修筑了一座奇怪的建筑,真是该死,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那奇怪的建筑,到底能用来做什么?” 索萨还是那副面带微笑的表情,摇头道:“我的朋友,你不明白,那些要塞从来不该存在。至于你说的那奇怪的建筑,我必须告诉您,它关系到我们壕境全体居民的利益。”正在此时,外面一名年轻的侍从快步走入,对索萨说道:“指挥官……哦不,对不起。尊敬的男爵阁下,大明天使和他舰队,即将到达。” 索萨大喜,起身道:“太好了,他们终于来了。” 佩德罗急道:“什么?大明的舰队?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一切?索萨先生,你欠我一个解释。”此时他才注意到,今天这个该死的爆发户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普尔波万,还把一根手杖放在身边,分明是早就做好了迎接贵宾的准备。 “佩德罗,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个美丽的误会。大明的天使,还有我的朋友汪柏,即将到达这里。这一切我记得已经让我的侍从官转告你,只是你要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抱怨他的薪水太低,因此工作上有些倦怠,愿上帝宽恕他吧。” “可是我们的船,还停泊在港口,甚至都没来得及升帆!我必须去和我的战士待在一起。”佩德罗快步冲向门口。想要回到船上,不料索萨身手竟然十分敏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道:“佩德罗先生,我认为作为一个贵族,我们应该时刻保持礼貌。您现在要做的就是整理一下您的服装,跟我一起前往迎接这位东方的天使。或许他是个贵族。或许他是个皇帝宠信的阉人,不管是谁,我们都要与他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面对朋友,我们没必要升起风帆,占据炮位。另外我要通知您一下。您留在船上的人,他们已经被邀请参加了一个宴会,现在您的船上的,都是我的人。” 眼见这种情形,佩德罗也知是中了索萨的算计。看来,为了防止自己做出对天使不利的事情,这个狡猾的冒牌男爵不但把大明天使到来的消息瞒着自己。而且连自己的船都落入了对方掌握之中。他也知道,自己这帮手下,都是一群流máng、人渣,醉鬼。虽然打仗很勇猛,却根本不知道纪律为何物。但没想到,这群混蛋居然这么容易就被索萨调离了。 到了这一步,佩德罗无计可施,只能恨恨地道:“如果因为男爵的安排,导致我的金鹿号受到任何形式的损失,我必然向阁下提出决斗!” 澳门的港口之外。大明封舟及海沧船已经列开阵势。船上的各式火炮,已经对准了港口内停泊的船只。实际上港内的葡萄牙船只数量远远超过大明,只是由于索萨不想造成摩擦,有意把各条船上的留守人员都换成了自己的人,而原留守部队。则被劣质的酒水,廉价的"jinv"骗到了别处。面对大明水师,港口的大小船只都不敢应战,成为了靶子。 “严佥事,这些佛夷的船只甚是高大,倒也真不可小觑。”邓子龙虽然悍勇,但是看到佛郎机人的阵势,也不由暗自吃惊。这些大小夷船数目众多,其中更有一艘大舰甚是惹眼。其造型特殊,从来未见,尺寸大小,仅次于封舟,而船身上的火炮,一侧大炮就有8门,左右两侧再加上舰首、尾的大炮,总计18门,已经凌驾在封舟之上。看那佛郎机炮的口径,更不是自己封舟上的佛郎机能比。 要知这个时代的盖伦级帆船还没完全取代卡拉克船的地位。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主流仍是由卡拉克帆船构成。这种船之前在亚洲从未出现过,邓子龙又如何认得。只是从经验判断,他也感觉的出,若要以一敌一,自己这艘封舟多半不是对手,至于两艘海沧属于四等福船,就是二吃一也得被人干掉。这么一来,邓子龙对于自个来之前大言不惭说的“仅凭手下三艘舰就能扫平澳门的佛郎机夷”这等大言,也不禁有些自惭了。 眼看对方停在港口里,丝毫没有迎战的架势,邓子龙暗想:真是天佑我也。他对严鸿拱手道:“钦差大老爷,此刻夷人战船皆未升帆备战,正好攻其不备。只要你一声令下,邓某愿率几只小舟,数十壮勇,将那些夷船全部焚毁,片帆不留。夷人失了船只,我等便可将其一举逐出壕境。” 汪柏一听,你这当兵的是个混人啊,明明讲好来宣抚的,哪有先就烧船的道理!他忙摆手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夷人索萨与我相厚,有我作保,他断不敢冒犯钦差。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先把夷船烧毁,这一则有损天朝宽待四夷的威望,二则等同宣战,到那时便只剩下作战一途了。” 邓子龙道:“作战便作战。这佛夷一向狡猾,不趁机将这些战船焚毁,日后也多费手脚。” 严鸿一摆手,止住二人,转问汪柏道:“汪大参,那艘最大的佛夷船只,请问是你说的那敬仰天朝的索萨船长的,还是那新来的佛夷的?” 汪柏道:“是新来的佛夷的。不过索萨船上已然向下官担保,说那佛夷的手下已经被他用计调开,那艘船绝不敢冒犯钦差。” 严鸿打个哈哈,对邓子龙道:“邓世伯,听我号令,掌起鼓号,全军前进,抢了那艘大船下来!”他其实也看的出,这些夷船没有交战的意思,但是那艘十六门炮的西洋炮舰,如同个脱光了衣服的美女一样,实在是太诱人了。这样的好东西怎能放过?若是夷船有作战之心,他到还要掂量掂量,如今听汪柏说对方无心作战,那正好捡这个便宜! 他一声令下,大明水师的一艘封舟和两艘海沧船都擂起战鼓,硬是逼近了那艘盖伦船。广东水师的几艘小船则一字排开在后面压阵。那艘盖伦船上,佩德罗的手下早被索萨赚下码头吃喝玩乐,现在只有十来个萨索的水手在守船。眼见明军逼近,他们得了索萨命令,不敢开炮射击,当下不知所措。严鸿又喝道:“与我抢船!” 顿时便有王霆、刘连带领二十名锦衣卫及数十名官兵,跳帮跃上。叶正飞看着上面的大炮,手痒得紧,也跟着跃上。他武艺本高,这一跃分外潇洒,让邓子龙也不由喝了声彩。上船之后,锦衣卫点燃火绳,军兵刀枪在手,怒目横眉,硬逼了过去。 那盖伦船上的葡萄牙水手,本也是悍勇亡命,本不该受人这般欺负。可是他们只有十多人,而对方则则跳上来六七十人,更主要的索萨一再有严令,不得与大明官兵冲突。再加上这船反正是佩德罗的,犯不着为了这个拼命。当下,他们只得纷纷后退,撤出了战舰,退往其他船上。 严鸿发了一回蛮横,把盖伦船抢下来,又问:“汪大参,那新来的桀骜佛夷,还有别的船没有?” 汪柏心中暗自叫苦,早把严嵩严世蕃骂个狗血淋头,心想严鸿小儿,没你这么办事的,蛮不讲理,这让我在索萨面前如何交账。可是钦差问话,他岂敢不答,而且现在反正也和佩德罗翻脸了,只得又把佩德罗的另一艘卡拉克船指出来。严鸿又令把那艘船也抢占了。那艘船上只有索萨的七八个水手看着,自然更是手到擒来。 严鸿一见那夷船大炮,心里已经有了个计较:他娘的,这些洋船确实比我的好啊。就算小一点,但是也占个炮多,真打起来,封舟不一定是对手。这样的船烧了不如买过来,然后再山寨几艘,才是正理。 因此他不让邓子龙放火,而是派人抢下了佩德罗的两艘船,免得这新来夷人狗急跳墙。抢下船后,他又令道:“世伯,我船进港后,兵不离船,时刻作好交战准备。其他的夷船,你也看好了。一旦夷人有异动,你就将这些船全都烧毁。” 邓子龙抱拳道:“遵命!”便严令水军不得下船,又与严鸿约定了信号。只要严鸿信号发起,自己这边就动手烧船。又吩咐下去,水兵做好战斗准备,时刻不得松懈。叶正飞此时正在端详那盖伦船上的大炮,摸摸炮身,搬搬炮弹,嗅嗅火药,简直爱不释手。他向严鸿道:“钦差,让我留在这夷船上,帮邓将军看着如何?”严鸿笑道:“叶老兄就好这口,我如何敢不同意?”(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五章 宣旨扬威 严鸿又把王霆等四人叫过来,吩咐了几句,接着便带了王霆、刘连、云初起、严峰、严复、夏紫苏、石进孝、汪柏及二十名锦衣卫下船,其余人依令行事。 严鸿等人下了船,只见对面码头上盛装齐集,彩旗飘飘,有两个为头的洋人,带领着百名洋兵,列队前来迎接。那些洋兵,个个头戴高顶盔,身穿切口装、长筒靴,手持火绳枪,腰挎西洋剑。身材健硕,体格魁梧,精神抖擞,与一般明军大不相同。葡萄牙人有些属于伊比利亚人,身高与明朝人差相仿佛,肤色略白,黑发棕目,看上去外貌特征并不怎么稀罕。有的则又混合了日耳曼人血统,高鼻深目,金发碧眼。更有几个黑人,肤色如炭头一般,直分不出五官七窍,甚是惹眼。 闫东来前世在帝都,黑哥们也不是没见过,根本没当一回事,只是纳闷这葡萄牙居然还有黑哥们当兵?可他的随员中,汪柏固然是久与葡萄牙人往来,见怪不怪,夏紫苏、石进孝及那些锦衣护卫可是没见过这阵仗。夏紫苏初见这洋兵人数众多,手拿火器,虽然没点火绳,看着不像有恶意,也不敢放松警惕。待等离的近了,看到那些黑人,不由大吃了一惊,心中暗想:这佛夷果然不是善类,怎么连妖魔罗刹,都成了对方的军卒。也不知他们到底怕不怕凡铁削砍。 想到此,夏紫苏又偷眼观看周围的人,只见众锦衣纷纷面色严峻如临大敌,唯有严鸿神情自若,满不在乎的模样,只是略有一丝好奇地打量着。夏紫苏不禁想到:这人倒是当真胆大,见了恶鬼妖魔,居然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倒有些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气魄。 严鸿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身穿军服的年轻人,与一个身材滚圆。手持手杖的中年人,并排居于前。一时倒判断不出这哥俩谁为首领。在这两人身后,还有个汉人随行,多半是通译之属。 两边离开大约十余步,那中年人佛郎机人行了个礼,高声道:“鄙人,莱奥内尔.德.索萨男爵,在这里恭敬地迎接尊贵的天使阁下。祝福伟大的大明皇帝身体健康。永享安康。”开口居然是一口流利的官话,虽然腔调有点怪异,但也称的起字正腔圆。 汪柏在旁忙介绍道:“钦差大老爷,这位便是佛郎机的索萨指挥官。壕境佛夷的首领。” 索萨见严鸿身着的斗牛服,心里已经暗自泛起了嘀咕:汪柏说来的是个贵族,可我看来不但是贵族,多半还是皇族,否则他的身上怎么会穿绣有龙的衣服?在大明。这可是皇帝的象征,难道来的是一位大明的王子?如果是这样,自己修建的馆驿是不是太过简陋,准备的宴会规格是不是太低?真该死,到现在自己也没找到合适的姑娘。来为钦差侍寝。如果这位王子因此发怒,那自己的一切努力就全白费了。 严鸿见那年轻的军官对自己不理不睬,脸上神色颇为不屑,冷笑一声,问道:“那边上这个仰着脖子的佛夷,又是何人?” 汪柏还未开口,索萨见严鸿面带不快,急忙前行半步,介绍道:“尊敬的天使大人,这位是佩德罗.德.瓦斯孔塞洛斯.伊.阿尔布克尔克船长,他也是一位贵族。只是他刚来到这里,对于大明的语言和礼节并不掌握,而非有意冒犯,还万望谅解。” 严鸿向石进孝伸手,接过圣旨,高喊道:“圣旨到!壕境佛夷接旨!” 这些葡萄牙人不是大明百姓,不会听到圣旨就跪倒,即使索萨,也只是一躬为礼而已。汪柏事先也交过底,说这些人不明礼仪,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严鸿也不追究这失仪之事,只是径直宣读圣旨。 他展开宣读的,是嘉靖天子颁给严鸿的中旨,不过在葡萄牙土鳖那,自然是无从分辨中旨与圣旨的差异。第一份圣旨内容,是准严鸿调动东南诸省兵马、钱粮、火器,相机勘平壕境佛夷。佛夷若敢顽抗,则大军齐集,尽数剿灭。诸路文武闻旨,须得遵从军令,不得有违。 听到这份圣旨,不独汪柏,索萨的神情也是接连几变。他身后那翻译也把圣旨内容翻译给了佩德罗。佩德罗听的性发,身上没带火枪,便把手移向了剑柄,准备一声令下,先把这个狂妄无礼的使者抓起来再说。 夏紫苏听得这份圣旨,倒没啥意外。她本来就受禁海派观点影响,虽然后来被严鸿说服支持开海,但总觉得西洋夷人不可信,多是妖魔鬼怪,宣抚只是权宜之计,多半还是要以剿为主。所以听到这份圣旨,倒觉得颇合心意。她久走江湖,眼见对方神色不善,预料多半要翻脸,当下便暗自运功,准备动手。只是自己这边人数远比夷人为少,待会动起手来,惟有擒贼擒王,先拿住那几个首领,或是保着严鸿杀透重围返回封舟。 她心中也暗自佩服:这小奸贼虽然人很讨厌,但方才抢占佛夷战船,此刻当面宣旨斥夷,真是大扬我天朝威风。若不是他早已婚配,师妹便嫁了他也算不枉。观他行事,小处猥琐,大处却颇为持正。他日杀严家报仇雪恨时,倒要晓谕同道,决不能误伤了他的性命。 汪柏不想严鸿口口声声支持开海,怎么念了这么一份圣旨。自己明明已经在船上送了一份厚礼了,怎么严钦差收礼不办事。急的他七情上脸,又不敢阻拦,见索萨指挥官也变了脸色,心知不妙。尤其又在对方地盘上,心里更是没底。虽然严鸿已经抢下了葡萄牙的战船,占领了港口,但这壕境的佛夷兵马上千,就算不靠海军,严鸿带这二三百人也不是对手啊!想到此,他不由得两股战战,面皮发白,差点就想抛下严鸿,自己抱头逃回船上再说。 严鸿却不理睬众人的变脸,向石进孝伸手,又要过来第二道中旨,高声宣读。这道旨意内容,则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内容变成了,闻壕境佛夷素怀忠义,歆慕王化,天子特准开埠贸易,互通中外有无,以利民生。由钦差严鸿全权负责,择地开埠,准便宜行事,一应官员不得阻拦。 饶是索萨久与大明打交道,也被这两道南辕北辙的圣旨搞的闹不清状况。就连桀骜不驯,一心挑事的佩德罗,听翻译说了这第二道圣旨,一时也不知对方安的什么心。汪柏则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严钦差当真是吓死下官了。” 石进孝用手一指道:“咄!汪大参,你也是我大明命官,怎的如此胆怯,没的在佛夷面前失了威风。” 严鸿此时合了圣旨,对索萨道:“索萨男爵,这两道圣旨,本钦差俱已宣读完毕。我大明万里江山,千万百姓。天子有好生之德,各地商贾,往来贸易,本是好事。然而若有那野心勃勃之辈,想依靠几支火枪,几门大炮,便侵我大明疆土,甚至奴役我大明百姓,劫掠我大明财富,则必然自取灭亡!尔等在青洲山修筑城堡,莫非欲得寸进尺,犯我广东?我大明雄兵百万,战将千员,舟师万艘,岂惧尔偏邦小国!是战是和,全在你一言而决。” 严鸿这一番话,说的端的是义正词严。此时阳光照射在严鸿身上,斗牛服上所绣虬龙,在阳光照射下,烁烁放光,张牙舞爪,仿佛要飞入九霄。身后二十名锦衣卫,闻得严钦差这番豪语,一起拔出绣春刀,同声高喝:“杀!” 几番作用,直惊得的索萨悚然。他虽干过杀人不眨眼的海盗营生,但当此时,也不由得震慑于上邦天威,要紧放下手杖,按大明朝礼仪跪倒在地,颂道:“大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们并没有想要侵犯天威,来壕境也是为了与大明做生意,互通有无。那青洲山修筑的房屋,也绝不是针对大明朝的战争设置,请钦差不要误会。” 夏紫苏也被严鸿的气势所夺,生出几分“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之感,心中对这纨绔的印象又好了几分,暗自计较若是这些夷人果真翻脸,纵然众寡悬殊,自己一人一剑,定要护他个周全。 严鸿见镇住了索萨,心中大为得意,将两份密旨交于石进孝,双手虚扶道:“索萨先生快快请起。我大明圣天子在位,布德政于四海,惠仁义于八荒。决不欺凌尔等藩邦小国,只要尔等不生妄念,断不会遭刀兵之苦。” 佩德罗方才也被严鸿的一套举动吓了一跳,不过他年少气盛,更兼一心向大明寻衅,此时已经适应过来。看索萨如此奴颜婢膝,甚至跪拜大明天使,佩德罗勃然大怒,向前一步,叽里咕噜的一通叫嚷,看神情,似是十分慷慨激昂。 只是这位公子哥来到东方时间太短,又加上为人高傲,压根看不起大明,汉语自然是不会学的。他与中国人的一切往来,都离不开身边那名翻译,因此此刻他这一通义正词严的演说,严鸿是一句都没听懂。 第四百六十六章 洋竹杠 这回却不等那通事进行翻译,夏紫苏莲步轻抬,已是出在了严鸿身前,冲着佩德罗也是一番叽里咕噜的夷语回应过去。虽则发音略显生硬,还带着汉语口音加上比划,但按照闫东来前世的经验判断,这夏妹子去考葡萄牙语的听说至少是没问题的。两人一通舌剑唇枪,严鸿等人全如同坠入五里雾中,只有索萨陪着笑脸在其中左右转圜,一会对着佩德罗说几句夷语,一会又对夏紫苏道:“这位英俊的勇士,还请息怒,息怒。” 两人对骂了几个来回,佩德罗眉头一竖,伸手就要拔剑,却被索萨死死攥住胳膊,又有几名洋兵过来,将佩德罗半搀扶半强制的给架了回去。 夏紫苏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微翘,闪身又退回到严鸿身后。严鸿这才道:“你们方才说的什么?” 夏紫苏回道:“那夷人当真可恶,口口声声,说咱们是对葡萄牙帝国的挑衅,还要跟咱们大明打一仗,他也配?我便告诉他,我大明舟师已控制港口,他们敢有异动,炮火齐施,让他们片帆无存。这人又说什么葡萄牙帝国是天帝的子民,来大明朝是对咱们的恩赐。我直接告诉他,我大明乃天朝上国,他们葡萄牙不过是蕞尔蛮夷,不开王化。这厮还想跟我动手,我倒真想他把剑拔出来,到时候有他好看。” 这夏妹子武功高强,怎么会把个佛夷放在眼里?那佩德罗自重身份,认为夏紫苏只是一名侍从,根本没资格和自己这名门贵族决斗,因此索萨一劝便就势收手,反倒躲开了一劫。索萨看洋兵已经拖开佩德罗,急忙过来对严鸿和夏紫苏赔礼道:“尊敬的天使阁下,佩德罗船长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原谅。我已经准备了一个盛大的欢迎宴会,还望天使阁下务必赏光。” 彼时大明朝面对外国来讲。自以为具有绝对的心理优势,国称天朝。使称天使。严鸿被对方这一恭维,也感觉阵阵神清气爽,仿佛真要成了那长翅膀的鸟人一样。他笑道:“宴会什么的且不急。只是本官方才说了,听闻你们居然敢越境建屋,还修筑坞堡,积蓄粮械,分明是要割据壕境。若此言属实。怕是尔等想要不战,也不可得。你说这是误会,本官倒要亲自勘验一番,也好回奏圣上。” 索萨忙道:“天使阁下。这完全是误会,误会!佩德罗船长刚来壕境不久,他对于分界之事,不太清楚,为了修筑房屋给他的人居住。才闹出了这个误会。如今,经过我的告知,他已经退回了自己在境内的居住地。那些所谓的坞堡完全是歪曲,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们对大明的皇帝陛下永远忠诚。” 他一边说。一边领路,严鸿等人随着他,前往青洲山那一带前往探勘。但见那里修筑的建筑,有一片石制长墙以为屏障,后面则是房屋雏形,由于刚盖了个基础,就已经荒废,看不出形状。说是要塞还是房屋,就很难掰扯的清楚。 索萨在这一路上,也没闲着,忙不迭的和严鸿拉着关系。要知道择地开埠,这权力可非同小可。这择地是需要时间的,多久才能把地择好?抱歉,那没准数。三年是它,五年是它,一个月也是它。乃至选的是大港小港,良港劣港,远港近港,都大有讲头。对于葡萄牙人来说,当然是越早越好,早一天开埠,早一天赚钱。而这个就需要眼前这位严钦差促进了。 更别说,开埠之后,更有无数的事情要做决定。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开埠交易,这税收怎么弄?是大明朝直接派遣官吏来核查,还是任命包税官?索萨男爵如今既然有了爵位,也不想重操旧业,再去做那没本钱的营生。若是能弄到个包税官,那可就真是做梦也会笑醒了。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儿为什么远在里斯本,否则直接就把她塞到这位天使的房间里,自己就能坐定包税官的宝座了。 所以这一来一回,索萨已经许了严鸿无数好处。前次送的黄金、龙涎香不提,又将一块准备好的怀表送到了严鸿手中。这物件虽然不及那两箱子东西值钱,可问题在于,大明没有啊。物以稀为贵,何况这块怀表上金壳金链,上面镶嵌满是钻石,绝非凡品。严鸿倒是不动声色,伸手把怀表往身上一揣,随索萨回到了壕境的办公厅。自有咖啡点心款待,不在话下。 而佩德罗被几个洋兵半拉半劝,架回了城堡,心中怒气难消。尤其是派人打听后,说港口已经被明朝水师占领,自己的战舰也失去了控制,更是火冒三丈。他本想召集部众,抢回自己的座舰,可是又担心人单势孤。 如今壕境里的葡萄牙军人,约莫有一千二百余名。其中索萨有四百余人,而佩德罗只有一百四十余名。其他的六百多人,则分属六位船长。这些所谓的船长,其实也都是力弱为商,力强为盗。在佩德罗看来,全是一群人渣、垃圾、叛国者。内中更有一个尼德兰的女船长,却是个信奉新教的异端。按照天主教狂信徒佩德罗的想法,就该把这个表子抓起来烧死,只是索萨多方维护,自己才没法动手。 可一个客观事实是,这些人联起手来的力量,甚至还在索萨之上,更别提自己。如果与大明开战,还真离不开这些人渣的支持。那位通事罗阿根甚是机灵,见自己的东家吃亏,便已抢过来建议道:“船长阁下,我看我们应该请那几位船长都过来,大家议个章程。他们的船也在港口。若是只有我们一家去抢船,恐怕力量不够。若是由他们先发动,或许还有希望。而且他们人多,索萨也弹压不住,到时候说不定还可以趁机干掉索萨这个家伙。” 佩德罗对这种当上通事后就积极主动卖国的人,自然十分欢迎。不过他作为葡萄牙贵族,还是有几分尊严,听到这个中国人建议他把另一个葡萄牙人干掉,不由把面孔一板道:“罗,我必须要告诉你,索萨先生是一位女王册封的男爵,是一位贵族。虽然这个贵族十分可疑,但依旧是贵族。而我也是一位贵族。我不会准许你用这种不名誉的手段,去对一位贵族下手,明白么?不过召集那些人渣,倒是个好办法。我们联起手来,就是岛上第一大势力,索萨先生也必须尊重我们的意愿。” 这罗阿根行动能力还真不弱。时间不长,几位船长陆续赶来。只是看他们身上的装束,佩德罗不禁隐隐不快。这些人往常习惯都是穿着行船时的便捷装束,而今天则全都如索萨一样,套着礼服,拿着手杖。只是那粗俗的言语举止,与这服装极不相称,在佩德罗这种正牌贵族看来,简直是沐猴而冠。 这种不协调还不算啥。关键是这种装束说明,这帮人渣船长今天根本就没想过作战,而是在等待着盛情迎接一位大人物。当然,这个大人物就是大明朝钦差了。就连那个尼德兰的表子克里希,也穿上了紧身胸衣和法勒盖尔圆撑裙。这女人身材高大,这身衣服不知道是从哪抢来的,还怎么怎么合身,把她那雪白的胸脯都露了一半出来,引得其他几个船长――卡洛斯、路易斯、洛泽、米格尔、安东尼奥,都情不自禁的把眼神瞟过去。 海上生活苦闷,壕境也是男多女少。这克里希不但身材丰满,而且皮肤如牛奶般白皙,一头闪亮的金发,配合她富于诱惑力的五官,十分惹人注意。初时,也有人打过这尼德兰郁金香的主意,不过当她把一个胆敢动手挑逗的男人变成阉人之后,大家就知道了这不是郁金香,而是仙人掌,还是少惹为妙。 这女人也不在意大家瞅她的目光,虽然一身贵妇打扮,手中却玩着两柄匕首,甚是放肆,阔嘴带着一丝不羁的微笑。 佩德罗可无心去撩拨这个女人。他忍住对这个新教徒的仇恨,对另外几位船长说:“几位先生,如今野蛮人的舰队已经封锁了我们的港口,几位的船只,随时可能被他们摧毁。我认为,我们应该集合队伍,先到港口,控制船只……” 他话没说完,“独眼”安东尼奥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得了吧,佩德罗。我可不是索萨那个胖子,没那么多时间和你磨牙。明国的天使要来的消息,索萨早就告诉我们了。我们不想打仗,只想听听他要干什么。我们没疯,和这么个庞大的帝国开战,不合算。至于船么,无须担心,胖子承诺过,我们的船有什么损失,他都会给予赔偿。” “木腿”米格尔是安东尼奥最好的朋友,两人狼狈为奸,在海上不知合作过多少次了。此时也帮腔道:“是啊,我的人说,那位天使阁下,与我们的索萨男爵好象谈的不错,他看来是不会侵犯我们的财产的。佩德罗,你别那么紧张,我感觉你还是需要喝一杯葡萄酒,放松放松。” 第四百六十七张你争我夺 克里希对佩德罗却要不客气得多。她将手中的匕首向桌上一插,拍案说道:“说什么要打仗的,才是白痴呢。索萨那头猪,如果被他直接自命为壕境葡萄牙人的代理人,从钦差那里拿走了全部的利润,那我们还留在这做什么?我必须要跟那天使谈清楚,壕境不是属于索萨一个人的壕境,利益我们要均沾。” “没错,利益均沾。”虽然平日里克里希的人缘不怎么样,可是今天她的提案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因此得到了其他几位船长的附和。佩德罗急的额头冒出汗来。他一面用手绢擦拭,一面说道:“几位先生,我希望你们想清楚,你们在和谁合作。这是个落后的野蛮人国家,并由异教徒掌控,与他们合作,你们将受到天主的惩罚。” “得了吧佩德罗,我们不是神甫,也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我们只关心一点,那就是这次天使来要干什么,是不是真要开海?如果是的话,他们会不会出售丝绸、瓷器、大黄、麝香、桐油。你要知道,欧洲那边现在麝香的行情很好。” “我需要生丝。” “tmd,我需要很多的茶叶,而那些海盗手里的货实在是糟透了。” 克里希直瞪着佩德罗说道:“尼德兰需要金币,只要能带来金币,我不介意交易的对象是谁。而且我也不是天主教徒,佩德罗,如果你敢破坏我的交易,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 佩德罗也知,这个尼德兰女人克里希的父亲、兄妹、丈夫都是卡尔文教徒,因为西班牙王国颁布的血腥敕令而丧命。她对天主教,可说仇深似海。而佩德罗自己则是天主教狂信徒。对宗教狂人来说,异端比异教徒更该死,所以在佩德罗眼里。克里希比之大明人,更为可恶! 论人数,克里希的部众只有不到一百人。在各位船长中是最少的一支。但这伙人多数都是尼德兰的亡命之徒,从宗教裁判所和哈布斯堡皇朝的双重威胁下挣出命来。他们操船用炮的技巧十分高超。在接舷白兵战时,也是悍不畏死,以一敌十也所向无前。所以论起来,壕境除了索萨以外,反倒是以她的部队战斗力最强。 然而佩德罗高傲成性,怎么会把一个新教女人放在眼里。他冷笑道:“可耻的异端,尼德兰的表子。你难道想要威胁一个贵族?如果是在里斯本,你已经被吊死了!” 克里希粉脸已经气得通红,握住匕首的双手向佩德罗微微展开,而佩德罗的右手也放在了剑柄上。双方几乎马上就要翻脸开打。其他几个船长有的相劝,有的则在边上幸灾乐祸地看着。此时,却看索萨的侍从从外面跑进来说道:“男爵阁下吩咐,让大家做好准备,迎接天使。” 听到此言。六位船长都轰然转向门口。米格尔恶狠狠的瞪着佩德罗道:“天使来了,大家别闹,先迎接了他,探探大明朝对贸易的口风。谁敢破坏我们做生意,那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只有死路一条!” 其他几位船长纷纷赞许。大明天使前来,听说还要商量双方贸易的事,那是何等重要的关头。要是这会儿自己斗殴起来,那还谈个什么生意?佩德罗见众怒难犯,也不敢发作。那几位船长又对克里希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团结,没错,就是团结。我们不能彼此拆台,而让大明人得利。所有商品的买卖价格,必须由我们来定。” 这些人常年在海上贸易,也没少吃价格方面的苦头。比如在买大明朝商品的时候,往往是一个人想要讨价还价,对方刚刚露出降价苗头,就有同行就冲过来抢购,导致自家人彼此抬价,卖家得利。而在卖的时候,有时又急于销脏回款,而至于贵物贱卖。因此,一提价格联盟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这帮船长唧唧咋咋说这话,鱼贯进了大厅。不多时,只见满面春风的索萨引着几个明朝官员也从前门进了大厅,有二十名大明的卫士在后护卫。克里希目光扫过,忽然直勾勾的盯住了钦差队伍里的一个人,良久错不开眼睛。 等到索萨一一介绍完毕,这帮船长才知道,严鸿这个二十左右的英俊后生,就是大明的天使。虽然他不姓朱,但是那一身龙形服饰的衣服,也说明此人绝对是个贵族。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皇帝的私生子?这在欧洲诸国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因此他们都围着严鸿恭维。 严鸿自也与他们一一打着招呼,见这帮人的模样举止,心里有个大概的判断,这帮所谓的船长,多半都是干没本钱生意的。到克里希时,他也是眼前一亮,难道这个高个子洋妞,也是女海盗的干活?这身材,比月蓉还要劲爆几分,这皮肤,风吹日晒,还能这么白皙,真不容易。 索萨等到众人一一介绍完毕,落坐之后,对侍者吩咐几句,不多时,那侍者从后面拿出了一个锦匣。索萨说道:“尊贵的天使,鄙人仅代表在座的各位女士先生,对您的到来,致以十二万分的敬意。这是一件小小的礼物,算做我们的心意。” 严鸿心想,这索萨真会做人,这才多长时间,礼物一件接一件啊。见面前送的是黄金和龙涎香,见面后送了怀表,这次当众不知道又给了什么?他接过锦匣,打开一看,匣内放的居然是两支短枪,另有数发弹药。这两支枪做工精细,花纹美观,只是造型上,与此时普通的火绳手枪大不相同,其所配弹药更与后世的子弹竟有几分相似。 索萨笑道:“这是西蒙.阿诺尔德家族制造的后膛转轮燧发手枪,哪怕在雨天,也可以发射。在鄙国,一向是作为国王亲卫才能拥有的武器。而这两枝枪,更是精品中的精品。”他送出这两枝手枪,一方面固然是为了讨好严鸿,另一方面,也是向那些船长宣示一下自己的力量:老子是贵族,我在里斯本有朋友,包税官的位置你们不要跟我争! 严鸿一笑道:“如此,那就却之不公了。”他将锦匣随手递给身后的刘连,无意中发现,那位美女海盗,两眼直盯着自己这边。严鸿一乐,不由暗想:难道我魅力这么大,让这女王范的也迈不动步了?虽然娶个夷女万万不能,但就这火辣身材和模样,做个露水夫妻,自己绝无意见。只是与夏紫苏同行,这可不大方便了。 等到索萨分别介绍了两道圣旨的内容后,大厅内的气氛又达到了一个高潮。一是两边开战,二是开埠通商,该选择哪一个,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这些船长谁都希望早点开埠。他们的赃物卖给如今的大明走私海商,虽然也能赚到不少银子,但整体来说,卖不出什么好价钱。而对方提供的货物既贵且质量低劣。无奈就是被大明私商掌握了垄断权,自己没有办法。如果这海禁一开,到时候选择的合作伙伴一多,自然就不至于受这些闲气。 米格尔当先问道:“尊敬天使阁下,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是否会开放所有商品,允许我们自由的贸易?而税务问题,又将如何解决?”他们这几个船长久在中国贸易,都学了些汉语,进行简单沟通倒是不需要翻译。 克里希在这些人里,心情最是激动,急促的呼吸之下,胸前的衣服都差点撑破。她不等严鸿的回答,又急切的追加问道:“还有,尊敬的天使,我们的购买受什么限制?你们的商品价格如何制定?”女子在语言学习方面是比男子有着优势的,况且克里希是为了尼德兰的解方而贸易,信仰带来了意志,她的汉语居然说得甚是顺溜。 严鸿做了个手势,请这群财迷别那么着急,然后缓缓道:“各位女士先生,这开埠之事,我朝大皇帝早有圣旨,一切事务由本官全权负责。先说商品,我大明朝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各位想要购买,在第一阶段,自是开放商品,按需提供。不过,鉴于具体的情况,可能会先由诸位提供购买的需求清单,经过相关官员的审核。包括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都可能参与到贸易中来,因此商业信誉完全值得信任。至于赋税方面,本官方才与索萨先生议好,在第一阶段,准备采用包税之法,委任一名包税官。” 严鸿也琢磨过税收的问题。他虽然穿越前是键委会成员,无奈进出口贸易的财经方面实在一窍不通,要自己去制定一套税法难度太大,而广泛开埠属于比较新的事务,天朝暂时也拿不出很现成的管理体制,确保朝廷收益。因此他决定先采用包税这一种简单粗暴的手段。当然,包税制的问题也是存在的,容易造成包税官对征税对象的横征暴敛。不过,反正对象也是佛夷商人,横暴就横暴吧,有本事你们不来中国做生意?不怕官逼民反,整体来看还是划算的。 第四百六十八章 澳门盛宴 这帮佛郎机商人对皇帝参与贸易倒不稀奇,在此时的欧洲,天主教会都仍然在兜售赎罪券,皇帝做生意有什么了不起?而包税官这个位置,则是引来所有人眼红。包税这一岗位要是拿到手,那简直就是一本万利,坐地生财,把会下金蛋的鹅抢到了手里。 克里希抢先问道:“这个包税官,天使阁下是否已经有了人选?” 严鸿笑道:“美丽的女士,我必须先说明两点。第一,在开埠的前五年,包税官我不准备启用大明人;第二,包税官到现在我并没有人选。我这次准备采取一个最公平的方法来选出一位合格的包税官。” 这帮船长心里暗骂:吸血鬼!所谓最公平的方法,谁不明白,无非是看谁能给的好处更多。索萨在路上已经与严鸿探讨了这个位置的人选,只是没得到任何明确的答复。此时他也急忙问道:“请问,睿智的天使阁下,您将用什么方法选出理想的人选?” 严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道:“我的方法很简单,投标!” 他这话一出,海盗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严鸿接下来一番介绍,他们总算才搞明白,原来就是大家各自报一个数字上去,看能为大明上缴多少税金,然后同时揭晓,由价高者得标,为期一年。为了公平,采取暗标形式,彼此不知道对方所报价位。严鸿最后说道:“由于索萨先生做出的特殊贡献,本官另外附加一条。同等价格下,索萨先生优先得标。” 索萨本来还心疼自己的手枪、怀表白白送人,没有作用。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回报,这同等价格优先得标,等于就是占了个大便宜。男爵大人心头大为欢喜,暗自赞叹自己有先见之明,待会钦差看见自己为他准备的馆驿,恐怕还会给自己更多的优待。 其他船长一听,心里暗骂:这样明目张胆的玩双重标准,还讲个毛公平。另一方面。也感觉这是个机会。值得一搏。只要自己报的价格高过那头死肥猪,还怕不能当上这个税官? 安东尼奥问道:“天使阁下,开埠之后,不光是葡萄牙。各国商船都能来贸易。到时候如果发生纠纷。适用哪个国家的法典?” 严鸿道:“此事简单。纠纷中有我大明人者。由我大明官吏,以大明律裁断;若均属夷人,则由包税官负责处置。当然。包税官事前宣布本地法规,以及裁断中若有不公允之处,也准许夷人向天朝陈诉冤情。” 他这一承诺,等于是让包税官又拥有了司法裁断权。此时西洋法律比大明法律也没强到哪去,大家都还处在破簸箕对烂扫帚的阶段,尤其海上王法更是模糊一片。做了这个官,就等于口衔天宪,其他的商人就成了任自己揉圆搓扁的面团。至于向天朝陈诉冤情什么的,笑话,天朝都让他当包税官了,屁股坐哪一边还用说么?这些人没一个傻子,此时都想:如果拿到这个位置,那么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到时候从其他船上狠斩一刀,都足以保证发财。 克里希听到这里,心里做了个决定。她朝着严鸿的队伍那又看了一眼,忽又问道:“那商品的价格呢?大明方面是否进行干涉,还是允许我们自由贸易?” 严鸿道:“货物买卖,一切自主,价格高低,全由你们自己决定,大明决不参与。至于支付方式,也由你们买卖双方自行商量决定。” 得了他这个承诺,这些商人心头更是开始活泛。索萨趁机宣布宴会开始。侍者们开始调摆桌椅,摆下杯盘。索萨又命人给船上留守的明军送去酒食等物,严鸿摇手道:“他们自己带有干粮、清水,不劳破费。” 佩德罗见此情形,就知这帮船长已经无可挽回,准备安心等待和严钦差谈生意了。他气呼呼的招呼罗阿根,返回了自己的居处,只听身后还传来了阵阵哄笑声。 在议事厅里面,宴会已经开始。银烛台的烛光照的大厅一片喜庆。壕境虽然不是什么繁华之地,萨索还是拼尽力量做了最好的招待。送上来的第一道菜是洋葱牡蛎汤,跟着有烤香肠和牛排。还有血红的葡萄牙葡萄酒。 筵席上既准备了刀叉,也给大明官吏备下了筷子。严鸿却驾轻就熟地拿起了刀叉。开玩笑,好歹自个在穿越前还是吃过披萨的。这一举动,让在场几乎所有的明朝官兵和夷人都目瞪口呆。萨索更是又惊又喜。有严鸿这例子,夏紫苏也不服气地拿起了刀叉,但她剑术精熟,这刀叉用得却远不如严鸿熟练。云初起用叉子直接叉起整块牛排啃。石进孝试了试刀叉后,干脆放下,也不用筷子,用手抓着牛排吃,全无一点朝廷进士的风范,严鸿却看得很是欣赏。至于刘连、王霆等锦衣卫,却不凑这洋热闹,自顾自用筷子吃饭。但对于整块牛排,单用筷子实在不太方便,所以最后也上了手。 在觥筹交错之间,几个船长私下嘀咕,再次确定了同盟:“这个包税官的位置,我们不要内讧,大家选出一个人来担任这个位置。出的钱,几家均分,利益均沾。之后,我们就可以垄断价格,免得被大明朝把钱赚了去。彼此抬价和抢购,只会让明国人受益,我们不能做这种蠢事。” 几个船长几句话间就定好了主意,待到酒宴结束,大家出来,避开严鸿等人,又对着上帝宣誓一番,表示谁也不能背弃盟约,私自与严鸿联系,否则死后必下地狱等等。这帮人平日里关系有亲疏远近,还有的人有些矛盾,只是在这一刻,全都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这会儿索萨也把严鸿送了出来,护送钦差大人前往安排好的馆驿。几位船长也跟着前往。到了馆驿,严鸿发觉索萨果是个妙人。这馆驿修的完全是中国南方富商家宅的格局,若是再来几个管家,丫鬟,活脱就是个富翁的别院。 他不由赞道:“索萨先生,当真是好手笔。” 等到把严鸿送进馆驿,几位船长又以参观为名,浏览了一通,直到把严鸿送进卧房才纷纷告辞。索萨还想留下几个自己豢养的女奴给天使暖床,但都被严鸿婉拒,只好送到汪柏、石进孝那边。索萨又调拨了二十名洋兵配合锦衣卫负责警戒,自己则一闪身,进了严鸿的卧室。 那几位告辞的船长边往回走边彼此交谈,纷纷咒骂索萨是个该下地狱的魔鬼。若是他当了包税官,自己都没好日子过。 安东尼奥对米格尔小声道:“木腿老兄,我们要小心另外那几个家伙。咱们的联盟并不稳定,我总怕有人会出卖我们。” 米格尔点头道:“是啊安东尼奥,在这些人里,我只相信你,我的朋友!你放心,在包税官这个位置上,我只承认你,其他人我都不承认。只要我们两人联起手来,就不必看别人的脸色。” 二人回忆了一番往昔友谊,各自回了居处,米格尔先是在自己的珍藏里,搜刮了一番,拣了十几样珍贵的宝物,又喊来了自己的大副、二副:“你们陪我去拜访天使。” 大副、二副不明所以道:“头儿,您难道不和安东尼奥先生联系一下?” 米格尔摇头道:“别犯傻了,包税官只有一个人,独眼老兄五官不正,不太合适。我们要走在前面,我也想成为男爵阁下啊。” 夜色之下,这位木腿米格尔,在两名副手的陪伴下,向钦差馆驿悄然而行。他虽然一腿残废,又是晚间行动不便,但此刻仍觉得分外轻便,行走的速度,比平日还要快了几分。 他的大副耳目灵活,忽然一拉自己的船长,指指前面。米格尔久经风霜,本能地伸手抽剑,一边轻声喝问道:“谁?” 只听前面有人回答道:“冷静点拉奥,我是安东尼奥!” 米格尔气的骂道:“独眼,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你难道要背叛我们的盟约么?” 安东尼奥倒是一派无所谓的语气道:“这不重要木腿。卡洛斯和若泽都已经在我们前面了。你得走快点伙计,否则我们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不多时,他们在钦差住宅的外面碰上了卡洛斯和若泽两位船长。大家都带着自己的亲信,趁着月色前来拜访大明帝国的天使,希望能获得比别人更多的利益。只是在这种场面下相逢,多少也有些尴尬。四个海盗商人头目,彼此干笑了几声,若泽船长忽然问道:“郁金香夫人到哪去了?” 卡洛斯诡异的一笑道:“克里希去拜访天使的某个随从了。刚才她用十个克鲁扎多,收买了卫兵,知道了那个随从的住址。可怜的女人,她拥有最有威胁的武器,却把这武器用于攻打城堡外面的一间小草房。这场战斗她输定了。” “卑鄙小人!” “背信弃义!” “烧死异性恋!” 几位船长一时间也没顾及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这种事,纷纷咒骂,只是盼望着走在最前面的路易斯船长快被天使赶出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九章 异军突起 “天使阁下,相信我,只要我能成为包税官,您将会得到的更多。每年三万两白银的税金外,我将以私人的名义,赠送您三千两白银作为馈赠。……大炮?这个很困难,阁下,要知道我手中的火炮也不多,而本国对于大炮一向管理的很严。……请您休息好,我告退。” 路易斯船长刚出来,就发现自己被四个愤怒的船长包围了,他的亲信警觉的保护在他四周。 卡洛斯用手指道:“不能让这个老杂种离开!等我回来后,我要与他决斗。” 跟出来的锦衣卫头目刘连道:“各位,别吵。你们下一个谁去拜见天使?另外大家出来后也不要走。待会钦差会款待大家一顿夜宵。” “我!” “是我!” “我先来的,你们这些混蛋!” 就在外面吵成一团时,在严鸿的卧室内,索萨却从里间走了出来。他如今已经从汪柏口中得知,这位少年并非大明王室子弟,而是首相的长孙。不过这非但没让索萨对严鸿有所轻视,反倒让他对严鸿更加看重。一个王室穿上龙衣,只能算是他应得待遇,而一个非王室出身的少年能光明正大穿上龙衣,那只能证明他比王室子弟更难招惹。更何况依索萨的经验,首相的权势,未必就逊色于国王。 这位指挥官气愤地说道:“一群卑鄙小人。是我,为他们争取了在这座岛上生存的权力,反过来,他们却朝我的背后刺了致命的一刀!上帝在上,他们都要受到惩罚!” 严鸿笑道:“索萨先生,我一夜不睡,可不是听你这些感慨的。你看,我给了你那么多优惠,你是否也该表示下诚意?” 严鸿给的优惠确实不少,索萨可以在里间偷听外面对话。严鸿会把投标的最大数额告诉索萨,保证他中标。实际上,他只需要缴纳标书的百分之七十就可以中标,当然另外还要支付百分之十作为严鸿的好处费。另外严鸿还许诺,将来,索萨也未必没有机会把生意做到大明国内。 而严鸿提出的要求,则是想要获得葡萄牙人的坚船利炮。毕竟,穿越过来的闫东来,虽然算不上唯武器论者,但满清时候落后挨打的惨痛经历。给他的感触太深了。既然有机会接触西洋人。那么把他们的好东西多拿一些来。对大明朝,对这个王朝的皇帝和老百姓,总不是坏事吧。 在严鸿给予的这些利益诱惑,以及外面几位船长的竞争威逼下。索萨也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他用手帕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咬牙道:“好吧,天使阁下。我愿意向大明帝国出售四门四磅火炮,这是我的极限,不可能再多了。” 对于这个数字,严鸿自然不满意。索萨只得追加筹码道:“大炮受我国控制,实在是不容易弄到。至于那艘船,它属于佩德罗,我也无能为力。只要我坐上包税官的位置。我愿意为您提供一位女贵族,真正的女贵族!您可以对她为所欲为,贵族女奴,这可是国王也未必能享受到的待遇。” 这时,刘连禀告道:“钦差大老爷。下一位卡洛斯船长要求见。” 严鸿挥了挥手:“索萨先生,您还是先回到里屋吧,听听接下来这位船长,又会开出怎样的价码?” 而此刻就在同一片宅院里的另一个房间里,却上演着完全不同的戏码。 “我的价钱很公道,你的主人一定会同意的。”尼德兰女海盗商人克里希,一脸热忱的望着夏紫苏,胸衣扯开,露出了那一片雪白和丰满。 可怜夏紫苏纵横江湖数年,想当初剑诛二怪,掌劈三凶,会过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济南大战白莲教时,就连面对齐远山、柳成荫那种成名多年的凶神,以及城外潮水般的乱兵和威震欧亚的蒙古铁骑,也未曾怯惧。可今天,她却被这个一口怪腔怪调汉语的异国女海盗,吓的芳心乱颤,粉面绯红。 这算什么事啊?夏紫苏没想到,这辈子会遇到一个女人要来逆推自己。本来回到这里,她见自己的石世伯,搂着个金发的妖娆蛮婆进了房间,就生了一肚子闷气。再看那汪大参也是如此,更是对大明官员的整体节操大为失望。 反倒是严鸿这个纨绔,居然洁身自好,拒绝了蛮婆的侍奉,让夏紫苏对他的评分提升了一点。只是没想到,回头竟然有个身材高大丰满的夷女船长,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二话不说,就表达了对自己的爱意。 夏紫苏遇到过不少江湖侠客,也有那生猛的,见面不久,就主动求亲。甚至还有不知羞耻的,上来动手动脚,以至于被她刺伤的也有好几个。只是被一个女人热烈追求,这可是第一遭。饶是她非是普通的闺阁女子,见这阵仗一时也没了主张。 那克里希还是步步紧逼,几乎贴到了夏紫苏身上:“相信我,夏。我对你的爱,如同天上的太阳一样炽烈。今天在宴会上见了你那一刻,我就疯狂的爱上了你,这就是上帝的安排。我们不该拒绝这一切。” 夏紫苏被吓的不住后退,却没注意身后是床,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床上。克里希向前一步道:“我知道,你属于你的主人。不过没关系,不管用再多的钱,我都会为你赎买自由。我的爱。”说到此,她俯下身子,双眼泪光淋漓道:“只是我希望得到你的原谅。你知道,包税官这个位置对我何等重要,为了这个位置,我只能付出一些牺牲。你明白这种牺牲是什么对吧?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你才是第一个拥有我的人,你将拥有我的一切,而你的贵族主人,他只配拥有我的躯壳,我的灵魂永远属于你。” 夏紫苏被这种表白,搞的头脑混乱,都顾不上鄙视这个用身体换取包税权的夷婆。她见克里希要动手脱掉衣服,急忙说道:“不行,我们不能……”情急下,顾不上压低声音装男子,把女子的尖细嗓子亮了出来。 克里希闻声一愣,停下来又端详了夏紫苏半晌,忽然说道:“哦,我的小可怜,我明白了。你的主人是嫉妒你的英俊,为了保持他妻妾的贞洁而阉割了你,对吧?我在故事里看到过。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即使你是个阉人,我也不会减少对你的爱。你的主人需要多少钱才肯放你自由,我都会付,我会让你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夏紫苏虽然被对方的真情感动,但也觉得这女人未免太过剽悍,居然连个阉人也肯。克里希此刻焦急地道:“我们快开始吧,宝贝,我的时间不多了。一会,我的身躯,就要任你的那位主人索取,好用我的贞洁换取包税官的位置。在那之前,我将与你共享爱情的美好。不管你是不是真正的男人,我会让你体会到那一刻的温情。” 就在夏紫苏准备喊出自己是女人时,忽听外面响起了凄厉的叫声。房中两人,一个是身经百战的海盗,一个是纵横江湖的女侠,反应都不慢。夏紫苏飞快的握住了长剑,克里希则朝外,用日耳曼语喊道:“哈森,怎么了?” “头儿!有敌人袭击!”外面传来了匆忙的回复,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响起。 钦差公馆外,佩德罗的脸已经气的发白,一把抓住罗阿根道:“这就是你说的,松散的防卫?” 罗阿根一时也是不知所措道:“我不知道阁下,我不知道战斗会打成这样。只希望,我们在夺船方面会取得胜利,上帝与您同在。” 原来,本来今天佩德罗在码头和宴会上都生了一肚子气,回到房间后,就想等这天使离开后,自己带舰队一走了之。 却有罗阿根上前建议,说道如果要去果阿,道路遥远阻隔,那艘卡拉克帆船怕是坚持不到。再说,如果到果阿后,遇到个坏心眼的总督,若是存了吞并之心,就更糟糕。 佩德罗瞪着眼睛,问他那该怎么办?罗阿根诡异一笑,说起当初中国有个叫班超的。出使野蛮人的王国,发现中国的敌人――匈奴人也派了使团前来。这班超当机立断,趁夜发动进攻,血洗另一国使团,使得这个野蛮人国家,不得不跟中国站在一条战线上。 佩德罗听到这里,明白了罗阿根的意思。如果自己夜袭钦差行辕及舰队成功,那么索萨及其他几位船长,除了支持佩德罗外,也别无选择。 算计一下,钦差公馆的护卫不过二十人,再加上索萨派来的同等数量的火枪队,也只是四十人。这四十人还不可能同时值勤。这样,自己直接对付的连二十人都不到。而且刚经历过宴会的他们,也不会有那么高的警惕性。在他们粗心大意之下,战斗力还要打对折,只要出动二三十人就可以解决他们。 水上,自己的大船虽然被看住,不过自己可以从岛上土著手中搞到小船。那些小船虽然不能与战舰格斗,但是作为火船全无问题。等到对方夜间防御松懈时,自己的火船攻击多半能奏效。而趁着明军战舰慌乱之时,就可以趁机夺取金鹿号的控制权,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总好过现在的局面。 第四百七十章 公馆夜战 佩德罗细细盘算一番,又想起当初皮萨罗以区区100多人征服印加帝国,靠的就是活捉了野蛮人国王。自己如果今天发动一次成功的奇袭,或许就能反败为胜,在远东建立帝国的荣光。想到此,不禁激动万分。 打定主意后,佩德罗立刻招来了自己的部下。他决定亲率七十名部下夜袭天使的居所。命令那艘卡拉克级帆船“风暴号”船长,带领二十名水手负责火攻大明的舰队,金鹿号大副带领三十余名手下,负责抢夺金鹿号盖伦船。其余的二十余人则看守自己在陆上的营地,准备应付意外。 按照佩德罗的想法,这本来应该是一场教科书式的胜利。而战斗刚开始也确实如他所预料。天使的居所防备并不森严,几名警卫被迅速解决。那道高墙也没能成为障碍。几十个亡命之徒冲了进去,下面就该是一边倒的胜利。 不过千算万算,佩德罗实在没算到,今天晚上那几位没节操的船长,都跑来与天使沟通感情,送礼拉交情。这帮人没有一个是单刀赴会,各自都带有随从。最少的如米格尔只带了两个,也有带了十余人的。他们带的都是自己的亲信,皆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狠人。 因此,在佩德罗的人轻易突破了外圈防卫后,却在公馆二道门外,与那些船长及其手下遭遇。船长们虽然不知道就里,但看见一群舞刀弄枪的人冲进来,心知这多半要对钦差不利。他们都已经准备给钦差送礼,如何能让这些亡命之徒坏了好事?当即奋起抵抗。 这下子,佩德罗奇袭部队的推进就变的异常困难,局势演变为上百名欧洲人的彼此混战。夜间交锋,基本全靠白刃,没人来得及去点火绳。一时间,刀来斧去,劈风声、惨叫声不绝。 安东尼奥西洋剑运转如风,刺倒了一个对面的敌兵后。高喊:“保护天使阁下,保护天使阁下!如果天使有了闪失,我们的金币就要溜走了。索萨这头猪,这次他完了!”在他想来,在索萨的制下,出现这么恶性的事件,这不正说明索萨治理无方么?就冲这劣迹,包税官就轮不到他做。 严鸿的卧室前,十几名锦衣卫已是列好阵势,抽刀在手。那些海盗固然是将这里当做攻击重点。可同样这里也被当成防卫的重点。双方在夜色之中几番争夺。不时传出令人牙酸的利刃摩擦之声。 变故一起。严鸿也知不妙。正与他交谈的卡洛斯船长也没想到出了这回事,霍然起身道:“天使阁下放心,这里交给我了。”他的武装在进屋时已经被解除,朝外面喊道:“给我武器。我要参与战斗,我要保护天使。” 严鸿道:“那就有请船长先生到外面参与指挥,本官随后就到。” 等到卡洛斯出去,严鸿自己也把那两枝洋枪拿了出来。按着索萨教授的方法压上子弹,不过自己从来没玩过枪,对这准头没什么把握。 索萨也溜了出来,不住道歉道:“这一切我非常抱歉,战斗的事,就交给我吧。让我用鲜血洗刷我的罪过。” 严鸿摆手道:“不必了。索萨先生,我相信这绝不是你的意思。不过,你在我这藏不住了,稍后你混出去就是。这打乱了套,也没人注意你是几时来的。” 说罢。严鸿提了双枪,大摇大摆往外走。他的经验,自个的单打独斗能力太逊,还是和大部队呆在一起安全。刚到宅子门口,之见门口的十多名锦衣卫正拼力与二十余名佛夷厮杀,外围则是近百名佛夷在相互混战,他也看不明白谁是自己一头的。 这会儿却见旁边房子的夏紫苏已经提了宝剑,往自己这边冲来。在她身后,则是那个金发洋妞。克里希嫌长裙不便,将下摆扯落,露着两条白皙的大腿。右手拿着一柄弯刀,左手则拿一把匕首。在她二人身后,是克里希的几名部下。这一路人马攻势最猛,几个冲锋,就杀到了严鸿跟前。 夏紫苏好不容易摆脱了这洋婆子的纠缠,想起刚才情景,粉面还是微微泛红。她见严鸿无事,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此时才想起,自己只顾来救严鸿,自己的石世伯那边,还不知道怎样。 正想到此,却见石进孝手中提了一口短刀,也走出自己的房舍。口中还道:“有一个贼子要来杀我,那夷女死了,贼人被我所杀。”话音刚落,一个佛夷劈面一剑向他刺来,石进孝向左闪避,回手一刀,砍中那佛夷大腿。那佛夷痛叫一声,回身持剑,两人厮杀成一团。 忽然汪柏的房间里又传出一声枪响。严鸿暗叫不好,急忙让人去接应石进孝,自己与夏紫苏去救汪柏。此时外面的佛夷多在混战,夏紫苏杀了两个夹攻而来的洋人,掩护严鸿进了汪柏的房,才看见地上有一具海盗尸体。一个混身赤裸的女奴,手里拿了枝火绳手枪,正缩在床脚。同样浑身赤裸的汪大参却是躺在床上,惨叫连连。 夏紫苏将头一侧,严鸿急忙喊人来,用被单给汪柏包扎一下。他自己和夏紫苏又出到院落里,看双方厮杀。有几名海盗向这边杀来,夏紫苏待要上前,却有云初起、严峰、严复三人从各自房舍出来,接住厮杀。这三人一路乘船南下,吐得死去活来,已经不复往日勇武,但毕竟武艺高强,抵挡几个佛夷还是没问题的。 随着严鸿出现,战局的焦点就围绕在严鸿身上。攻击的人固然是向这里发动突击,护卫人员也在这里集中防卫。双方犬牙交错,冲突撕杀。从人数上,严鸿这边本有四十余名护卫,再加上六个船长带来的人,总人数略多于来袭的海盗,单兵平均素质也超过。但佩德罗的人有备而来,严鸿这边是仓促迎战,又分属几方,令出多门。加上在战斗中,这帮人也各有私心,都恨不得保存自己的力量,让其他人多消耗损失。因此在战斗上,反倒是严鸿方面处于劣势。幸亏几位船长都知道这天使关系重大,玩命保护,防线才不至于被攻破。少数冲过来的海盗,则被夏紫苏一剑一个刺倒。 暴风核心的严鸿,反倒是好整以暇。他听得远方阵阵枪炮之声,多半是舰队那边也交上了手,便对王霆道:“王老兄,放信号!” 王霆伸手入怀,取出了信炮点燃,一道火光直冲夜空,天空中银蛇狂舞。王霆施放信炮之后,又举火点燃了高处的几处火头。 这时,佩德罗与翻译罗阿根也冲了进来。佩德罗毕竟也是远跨大洋,经历过实战的角色,眼见这边的战斗打成了胶着战,严鸿又在吩咐人点火。他心知大明在港口外面还有数百人,而壕境的葡萄牙人现在都站在了严鸿一边。如果不能速战速决,一旦援兵到来,对自己相当不利。但当此时,他也没其他办法,只能高喊道:“进攻!进攻!谁能杀死大明的天使,我出五千克鲁扎多!五千!” 那翻译罗阿根站在佩德罗身边,却是脸色凝重。他当晚献计之后,本还沾沾自喜,暗想:这一番借着佛夷的手,将大事做成,好叫赵教主知道,白莲教内第一谋臣是谁。赛诸葛可不是浪得虚名。 不料他的一番安排,却被意外搅乱。多了一群佛夷船长搅局,反而把佛夷佩德罗的大队给挡住。他又不住向港口方向张望,始终看不见心目中的冲天火光,反倒听到阵阵枪炮之声,心知多半这火攻夺船的事也不怎么顺利。到这时候,罗阿根只能期盼,佩德罗重赏之下能创造奇迹。夜战最是不利于调度,万一能砍掉严鸿的首级,则还有可为。 至于严鸿这边,船长们却发现,索萨那死胖子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这里。只是按说他应该带着大队援军过来,可现在他身边却只有两个跟班。不过,这索萨当初曾在双屿和大明水师打过仗,如今既能坐镇壕境,自非等闲之辈。有他在那指挥自己的火枪队,不计伤亡的硬抗,防线逐渐稳定下来。 随着时间的拖延,战局渐渐稳定。索萨更是亮开胖子的嗓门,中气十足喝道:“你们这些可恶的强盗,竟敢想杀害天使大人。我的一百五十个人马上就要赶到,赶紧投降吧!”佩德罗的手下也知道索萨人多枪多,在壕境远非自己所能力敌。听得他这么喊,战心不由得沮了。 而几位船长又怕被索萨争了全功去,也急忙率领自己的部众猛冲猛杀,要在钦差面前显露忠诚度。尼德兰女船长克里希,则是配合夏紫苏,屡屡对逼近的佩德罗手下发起反冲锋。此刻夏紫苏固然剑若游龙,勇不可当,克里希则全不顾自己走光,双刃齐出,对上佩德罗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在对手刀斧与她弯刀交锋的同时,她左手的匕首却贴身刺出,正中敌人小腹。那个海盗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第四百七十一章 海盗落网 严鸿担心夏紫苏有失,急忙喊道:“快回来!”他手中握着两支洋枪,待要射击,却又想到自己枪法太渣,黑夜之间也没法瞄准,别反而伤到了自己人。 此时只听馆驿外面,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的喊杀声大起,还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叫喊。严鸿是完全听不明白,那些夷人却分辨出了其中的呐喊: “头儿,我来救你了!” “头儿,我才是你最忠诚的部下!” “尼德兰的小伙子们,冲啊!” “火枪队永远支持指挥官阁下,哦不,是男爵阁下!” 索萨闻声大喜道:“是我的火枪队,火枪队来了!” 其他的船长也高叫道:“我的人,我的人也来了。”克里希更是高喊道:“尼德兰的小伙子们,克里希在这。为了尼德兰的自由,冲锋!” 索萨雄踞此间,除了靠舰队之外,另一大臂膀就是这支二百余人的火枪队。严鸿这点火报警的手段确实有用,火头一起,加上港口骚乱,火枪队长不敢怠慢,纠集人马杀来。沿途又与各家船长的部众汇合,虽然仓促之间,不可能全部集合,加上夜间行军有人掉队,但总共也聚集了三百余人,把佩德罗的人反包围在钦差行辕之内。 此时佩德罗固然进攻不易,想要退后也是难如登天。他手下的人马,原本靠着一股凶悍之气概,与数量相当的敌人血拼,只求乱中寻得机会,杀死天使严鸿,得到那五千金币的重赏。可是如今,眼见自己人越来越多伤亡,前面的敌人防线坚不可摧。而后面则有数倍于己的兵力包围上来,更别说火枪队陆战能力远非这帮水手可比,士气顿时一落千丈。不时就有人丢了武器。跪地投降。 佩德罗眼见大势已去,两眼冒火。本来夜战中用火绳枪非常危险。一不留神就可能造成误伤。更别说燃烧的火绳,在夜晚就是靶子,很容易遭到集中攻击。因此交战到现在,大家都是用冷兵器格斗,很少有人开枪。但此时他顾不得许多。他眼看那个会说葡萄牙语的护卫正与大明的天使站在一起,劈手从旁边的亲卫那里夺过一杆火枪,点燃了火绳。猛的扣下了扳机。 严鸿本是带着属下把夏紫苏接应下来,忽见对面火光闪动。两步开外的克里希则尖叫道:“火枪!” 借着火绳的微光,严鸿瞥见那火枪的枪口,瞄的分明就是自己这方。他也来不及细想什么。穿越前骨子里的一点男人的尊严在危急关头本能燃起,口中低呼一声,身子猛的挡在了夏紫苏身前。便听得耳边一声轰隆声响,同时臂膀一疼。伴随着嘴里发出的惨叫,一步开外的克里希已经尖叫着朝佩德罗投出了自己的匕首。而周围的锦衣卫、火枪队员等。也都疯狂的朝佩德罗的人扑了上去。 娘的,自己这一晚上的奋战就为了这个钦差啊,要是他被一枪打死,自己的战斗还有什么意义?夏紫苏更是如同疯了一般,从严鸿身后冲出。一口气刺翻了三名对手,直扑佩德罗。同时,外围的大批火枪队士兵已经举着西洋剑杀入了行辕,眼前只见一片剑光闪烁。 二十分钟后,这场战斗基本已经宣告结束。佩德罗正在躲避夏紫苏的追杀,却撞到了克里希,结果被爆走的尼德兰女船长直接打翻擒拿。其他冲到公馆附近的佩德罗部下,非死即降。只有通事罗阿根下落不明。而严鸿这边,虽然也有不少伤亡,不过总归是打赢了。 严鸿此时,倒甚是惬意。方才那一枪,铅弹擦伤了自己的右胳膊,伤势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夏紫苏双眼中已然隐隐闪动泪光,低声叱道:“你这家伙,却为何这般乱来?你我两家的仇恨,你是知道的,你便是替我挨了这一弹,救了我的命,我也不会感激你分毫。可如今你是大明朝重臣,若是你死了,这开海济民的大事又由谁去做?你这人,当真是颠三倒四,不知轻重。” 话虽然说的无情,但夏紫苏她那副焦急的模样,如何骗的了人?更别提她亲自为严鸿敷药治疗,动作异常温柔,生怕弄疼了严鸿,这副举动可和她的话南辕北辙。石进孝偷眼观看,暗笑道:“严大少这一枪,中的也不亏。” 严鸿一边呲牙咧嘴的任夏紫苏上药,一边说道:“没什么,左右无非是一发枪弹,只要你没事,我就算多中两弹,也不算什么。”这话一出口,夏紫苏手一颤,严鸿疼的抽了口凉气。夏紫苏把他朝外一推道:“你这人怎么又说些疯话!别以为替我挡了一回枪子儿,就可以胡言乱语,大不了我再替你挡回来就是。你的伤,找你的医官去包扎。” 就在索萨这边正指挥手下检点死伤,治疗伤员时,外面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只听有人用中文高喊:“严钦差莫怕,末将来也。”却是邓子龙带领着本部兵丁前来救援。 原来就在佩德罗亲率大队人马突袭使馆之时,另一路他的手下则按计划向港口进攻。他们本想用火船偷袭大明船队,不想邓子龙带兵甚有章法,夜间早已撒下巡哨。几条从土人手里买来的小船,根本不等接近,就被明军的哨船发现。对答之下,就动起手来,火船全被哨船牵引到一边,没能发起作用。而葡萄牙水手数量又少,强攻也难以奏效,交锋不多时,不是战死,就是投降。 袭击金鹿号那批人更是倒霉。严鸿早就看中了这条盖伦船,派了陶智、邵安两人,带了二十名锦衣卫上船埋伏。火器狂人叶正飞也在那上面。想夺船的人刚一上船,就吃了伏击,被锦衣卫一通鸟枪,放倒了三四个。那叶正飞白天在金鹿号上面发现了几十支火枪,灵机一动,便一支一支上好弹药,专门叫了十名锦衣卫,每人拿了几支枪,一支接一支连环施放。这几阵排枪,又打倒好几个海盗。剩下的海盗冲近,与锦衣卫战成一团。不多时,邓子龙又分兵来救。前后夹击,打的葡萄牙水手心惊胆战,纷纷逃散,又被捉了大半。 这面战斗刚结束,又见馆驿方面火光熊熊,更见了报警信号。按照严鸿和邓子龙的约定,一道警号,是说壕境的夷人有变,加强戒备,二道警号,则是局势大不妙,应该把众夷船烧了。邓子龙等了片刻,不见二道警号,又看港口这边局势基本平息,当下请锦衣卫继续守船等信号,自己点了百十名兵士,扛着火枪长矛前来救援,只是来晚一步,战斗已经基本结束。 见严鸿裹好了伤口过来,邓子龙急忙施礼道:“末将接应来迟,累小相公贵体受损,还望恕罪。” 严鸿摆手道:“不必多礼。我听人说,这一番夷人竟欲火攻战船,多亏你戒备森严才未被他们得了手。这一件功劳我给你记下了,回头定要保举官职就是。” 拖拉死尸、检点人数,救治伤患,一应事务直忙到日上三竿,才基本完成。此时一众俘虏,已经被大明官军接管,都被官兵看押着。便是那佩德罗,身上的衣服已然扯破,头发蓬乱,半边脸上糊满灰尘和血痕,虽然一双眼睛凶光如旧,却再无昨日的英武。 严鸿踱到佩德罗面前,冷笑道:“你这夷人,当真人面兽心。我好心前来宣抚,你却敢来暗算我,真是不知死活。今天便叫你知道,本钦差的手段如何,另外告诉你,本钦差在京师有个绰号,叫做小阎王。” 罗阿根下落不明,夏紫苏此时权当翻译,把这段话翻了过去。只是她的佛郎机语言未臻精熟,也不知道这一段话,佩德罗听明白了多少,尤其这“小阎王”一词,不知夏紫苏是否翻译到位。 佩德罗闻听,扬头一阵怒吼。夏紫苏迟疑了片刻,翻译道:“这个夷人说,他也是名门望族,即使被我天朝拿获,名门望族的俘虏也该好好款待。他还说,若是虐待俘虏,我等便成了那蛮夷之人。他要我等释了他的捆缚,还要给他酒食。” 严鸿闻听,火往上撞。昨夜一战虽然打赢,但公馆和港口两处的锦衣卫士和官兵,也死伤了二三十人。云初起被海盗的十字弓射伤大腿,严峰左臂被剑刺伤,自己手臂也中了一枪。这家伙还敢找自己要待遇? 他胳膊上的伤并不算很重,敷了伤药之后,更是感觉冰凉舒服,也不太影响动作。于是伸手抽出一枝洋枪,就开始朝里面装填弹药,口中道:“好,待遇!爷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待遇。” 索萨见此情景,也顾不得男爵体面,小跑过来,用中文道:“天使阁下,昨天晚上的事件是我的疏忽,我将就此事做出赔偿,赔偿数额以您的满意为准。所有死者都将得到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这些都没问题。只是,佩德罗先生是贵族,他的家族在葡萄牙很有势力,不可轻易处置”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上帝之宠 看索萨过来讲情,严鸿尚未开口,夏紫苏已把脸一沉,抢先道:“这人行刺钦差,该当何罪?你快躲开,要是碰坏了钦差的伤口,你吃罪的起么?” 克里希也走过来说道:“没错,索萨,你放弃吧。这个蠢货只能给我们带来灾难和麻烦,你看看他,昨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 昨夜一战,在援军到来之前,佩德罗的队伍攻势凶猛,其他几个船长都有损失,伤亡了不少骨干成员,因此对这佩德罗算是恨到了家。他们又本是一群桀骜不驯的海盗,不比得索萨惦记着自个的体制内身份,对于阿尔布尔特家族,并不十分忌惮。更别提克里希根本就是尼德兰人,西班牙挂名的通缉犯。一想到自己牺牲了三个人,伤了两个,而这个混蛋还敢朝夏护卫开枪射击,她甚至想要亲手砍下佩德罗的头来。 佩德罗一副嚣张模样,继续叽里呱啦狂叫道:“我的父亲和兄长都担任要职,你们要是敢伤害我,就等着受到惩罚吧。战争!战争!你们这个落后、腐朽、野蛮的异教徒国家,将遭到灭亡的命运。葡萄牙将发起一次神圣的远征,把你们这些异端全都送往地狱。” 等到夏紫苏连哄带混地翻译完,索萨一旁说道:“严鸿阁下,还请息怒。佩德罗虽然无礼,但他说的一点不假。他的家族势力庞大。他父亲是国王的近臣,兄长为我国海军大将,叔父担任主教职务。伟大的大明帝国,现在需要的是贸易,而贸易需要的是一个和平的海洋。如果战争爆发,对贵我两国都没好处,至于他的冒犯。可以用他的军舰作为赔偿,您不必为此支付一文钱。这样帝国的荣耀和安全都能得到保全,希望您妥善考虑。” 严鸿点头道:“不错。按照这位佩德罗阁下的家室,出身。他犯下了错误。上帝都会原谅他。”听到这,索萨面容一喜,夏紫苏粉面一沉,没想到这厮这么熊包。可转念一想,他熊不熊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却见严鸿说到此,将手枪抵到了佩德罗的太阳穴上。继续说道:“所以,我要做的,就是送他去见上帝!”说罢,手指轻扣。砰的一声,硝烟升腾,伴随着鲜血和脑浆飞溅出来。可怜的佩德罗躯体倒伏,四肢还在微微抽搐,却再也没法子耍他葡萄牙贵族的骄傲了。 夏紫苏见严鸿居然一枪枪毙了佩德罗。叫道:“杀的好!他日若是夷人敢因此兴兵,我定助你一臂之力。”见自家钦差开枪毙了为首的叛夷,邓子龙也叫手下兵卒,把抓获的夷人俘虏都集中到一处,准备着一声令下。就全都砍了首级报功。 索萨的脸瞬间就扭曲成了一团,不住措手道:“这……这可怎么办?我该如何向里斯本交代?”严鸿对索萨道:“索萨先生何必焦急,你给国内写信,就说佩德罗先生不幸遭遇了疟疾,蒙主恩召,难道里斯本还会派法医来验尸么?” 索萨听到这,也明白了严鸿的意思。如今人已经被杀了,他还能怎么办?即使第一时间向阿尔布尔克家族说明真相,又能如何?难道对方会因此就放过自己? 想到此,他只能长叹一声道:“愿上帝宽恕这个可怜的人吧,这该诅咒的疟疾,带走了太多的好小伙子。” 其他几位船长没有这么大负担。他们就算没这码事,被阿尔布尔克家的人逮到,也是死路一条。因此对佩德罗被枪毙,并不十分在意。米格尔的大副昨夜大战中阵亡,他也是一心的火。此时拖着残腿过来,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道:“干的漂亮,天使阁下,我越来越佩服您了。那些抓住的人,您准备怎么处置?我出10个克鲁扎多,买下他们。” 严鸿摇头道:“对不起,他们我不卖。” 然后他对夏紫苏道:“告诉他们,要么投降,要么死。” 夏紫苏叽里咕噜说出这句话,倒是有一多半的人选择了投降。剩余的死硬派俘虏,则被邓子龙命令,直接拉出来,一个一个砍死。看着那摆满地上的一颗颗人头,索萨暗想:要不是有汪柏佐证,我真要怀疑这位首相的长孙是海盗冒充的。 接着严鸿又对那些投降者说道:“你们已经成为俘虏。等我返回大明后,会有人安排你们的工作。比如说,呃,采石头啊、挖沙子啊、伐木啊。咱大明朝有的是活儿给苦力干。没有你们能享的福,只有受不完的罪。你们不是信什么上帝么,那就为今后的生活祈祷好了。顺便也可以诅咒我。” 听到这天使描述的未来场景,这群投降者一个个脸色剧变,大有生不如死之感。忽然其中有人叫喊着什么。夏紫苏翻译道:“这个佛夷说,他叫弗朗西斯科,是个著名的工匠,对朝廷有用,不该这般被对待。” 严鸿暗道,果然是群贱骨头,不这么吓唬他们,还不肯说明白自己会什么。当下吩咐,把这个人拉到一边,还给他弄了杯葡萄酒。 有这人开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叫嚷起来。严鸿一口气又把八个人弄到一边,给了食物。然后说道:“本钦差一会要考核你们的才能,若是滥竽充数,考核不合格者,直接斩首!” 他这话一出,又有一堆人不再言语。严鸿这才把弗朗西斯科叫到自己的房间中,由夏紫苏担任翻译,进行审问。一问之下才知,这人确实非同小可。之前佩德罗修筑的菱堡,就是由他负责设计。此人还在军工厂干过,懂得火药的配置与大炮铸造,真是个难得的人才。严鸿心下欢喜,更是暗骂佩德罗,这种技术人才都拿来做战兵,当真是暴殄天物。 另外八人里,有三个是滥竽充数的,另外五个里,一个是原金鹿号大副,懂得丰富的航海知识,两名水手是他的长期助手,还有一个是军官,一个是造船厂工匠。严鸿吩咐道:“把那三个假货拉出去剁了!另外这五个人告诉他们,只要肯在大明朝效力,每月会得到丰厚的奖赏,还可以做官。” 大明朝本来就有色目官和鞑官,当年蒙古人赛哈智还做过锦衣卫指挥使,加上几个洋官倒也不算新鲜。只是他们不会汉语,还需要后来的学习。这几个人不但得了性命,免了苦力,还可以得到奖赏,自然是欢天喜地,也就把自个沦为俘虏的事儿忘记了。 把这几个人安排好之后,严鸿又把索萨叫来,笑道:“方才索萨先生好象说过,要拿什么军舰作为赔偿,还不用我支付一文钱。下面,咱们还是好好谈谈这个问题吧。” 接下来的几天,严鸿便以养伤为名,住在了壕境,与索萨及几位船长开始讨价还价。汪柏在佩德罗来袭击的夜里,正趴在女奴身上快活,结果后背中了一刀,翻滚下床,伤势不轻,却得那女奴非同寻常,捡起房中的火枪,击毙了来袭的海盗。严鸿拿了些锦衣卫的上等灵药,保住了汪大参的性命。 在严鸿嘴里,则是汪大参伤势严重,奄奄一息,怕是回天乏术。若是堂堂国朝广东海道副使左参政被害身亡,大明天子必然龙颜震怒,这开埠的事,自己也无能为力。 他话说的狠,可是态度上分明是:自己是否无能为力,还是要看大家诚意是否足够。几位船长和索萨只好捏着鼻子送礼,让这位大爷赶紧手下留情才是。当然,这些钱拿来,严鸿也不是自己得,都用于抚恤和奖赏跟随的士兵了。 随着双方交流的进一步深入,索萨更是抛出了猛料。原来,葡萄牙人住壕境可不是白住,是给钱的。每年五百两的土地使用金,两万两交易税。不过这些钱不是给了大明朝,而是给了汪大参。严鸿这才知道,为什么汪柏对于开海如此热情,并积极的充当和平使者,反战先锋。原来除了龙涎香之外,更是为自己荷包考虑。广东没有对外贸易,经济一般,一年两万多两的进项,可不是小数目。 如今事已说明,这笔款子自然从支付给汪大参,变为支付给大明。只是土地使用金从五百两,涨到了一千两。而且严鸿表示,必须要在壕境设立备倭千户所、巡检司等编制。 索萨一听,便苦了脸:“尊敬的阁下,希望您明白,我们和贵国的法理、人情,差距悬殊。如果一个岛上有两个执法部门,很容易造成误会、摩擦,甚至是擦枪走火,到时候怕是又要有不愉快发生。” 严鸿道:“索萨先生,你糊涂了。本官几时说要在一个岛上设立两个部门?我说的是编制,编制懂不懂?设立编制的目的在于,这岛上的人要为这些编制的人筹措钱粮军饷,至于他们实际驻扎哪里,是香山还是壕境,这里面自有文章可做。” 索萨这才定明白,原来这些编制是虚的,无非还是要钱,不由暗骂无耻。好在这笔钱,也不是自己一家出,到时候开征一笔税金就是了。相反严鸿也给他许了好处,向大明交纳一千两税金后,自己这个壕境保民官的职务就受到了大明的承认。日后即使来了强龙,要凭武力硬夺壕境,大明也会派兵支持自己。这么一算下来,自己还是占了便宜的,当下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第四百七十三章 送上门来 除此之外,索萨还告诉严鸿一件事,就说澳门的佛郎机人购买香山县农人的蔬菜肉食,有时会发现里面给下了毒。最多的一次,竟然毒死了三个人,因此现在佛郎机人买来的食物,都要专门安排检测。所谓检测,无非是让关在监狱里的犯人吃一点看看有无反应而已。这事上报到香山县,也没有下文。 严鸿心道,一次中毒可能是偶然,但不止一次,多半就是有人从中破坏了。可是香山乡民卖给夷人食物,这又没个定数,不好追查。他想了想,便考虑以后夷人购买食物,可以设置专门的机构来管理,保证源头干净。当然,这其中肯定要从佛夷那里再收一笔钱的。 至于说此刻在壕境最惨的,莫过于夏紫苏了。克里希对她的纠缠让她几乎快要发疯了。袭击后的第五天,她实在被缠的没辙,躲到一片少有人来的僻静海滩上,想要欣赏一下海景,舒缓心情。不知怎的,还是被神出鬼没的克里希打听到了行踪,一路追了过来。 见面后,克里希开门见山道:“亲爱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几天要躲着我?你不是在怀疑什么?你放心,在你得到我之前,我是不会把自己交给你的主人的。” 夏紫苏一阵恶寒,分辨道:“严鸿不是我的主人。” “那就更好了,你是自由的。那亲爱的,你还在等什么呢?快来拥抱我吧。你知道,你们的天使快离开这座岛屿了,在他走以前,我必须再去竞争一次包税官的宝座。可是我没有本钱,我的金币只能用在我的祖国身上,而没有多少能拿来收买你们的官员。而且,我也把所有抢到的宝物,都换成了金币,将来这些金币。就是我们争取自由时,所需的大炮、枪支、士兵、粮食。除非为了你,我不会浪费一枚金币。在这场争夺包税官的斗争中,我唯一的武器,就是我的身体。我长的还不难看。对吧。我到现在还是纯洁的,我不希望先得到我的是你的长官。来吧,来得到我。尼德兰的郁金香,今天只为你一个人盛开。” 看到克里希又要过来,夏紫苏急忙道:“站住!”待喝住了她,才小心问道:“我……我听说你已有丈夫,却如何要我做这样的事?” 克里希闻言,神色一变,颓然坐在了海滩上,脸上也现出一丝悲哀。她不再盯着夏紫苏,而是缓缓脱掉了长靴。将双足放在海水里,轻轻的踢动海水,目光投向海平线远方,一边对夏紫苏招手道:“夏,请你过来坐下,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见克里希难得露出正经神色。夏紫苏估计这回不是把自己叫过去袭击的,便坐到了她身边,只是周身仍运力戒备,防备万一的偷袭。克里希却浑不在意,自顾诉说道: “夏。你对于我们国家的事,大约并不熟悉吧。我是尼德兰人,大约七十年前,尼德兰落入哈布斯堡家族的统治之下。从此,我的故乡就变成了悲哀之地。三十年前,哈布斯堡家族的查理成为尼德兰统治者,他剥夺了我们的自治权,并且在八年前颁布了血腥敕令,规定凡是信仰新教的,一律格杀勿论。这样,我的家族一夜之间就消失了。我的父亲,兄长被斩首,我的妹妹和母亲被活埋。我的丈夫,可怜的勃鲁盖尔,被一发子弹击中。那时,他刚刚和我订立婚约,还没来得及履行丈夫的义务。从那天起,我就接管了他的船,和他的手下。我不让任何人碰我,不是为了忠诚,而是因为没人能被我看上,直到遇见了你。”说到此,她看了一眼夏紫苏。夏紫苏只觉得浑身上下寒毛倒竖。 “我相信你是上帝派给我的天使,来吧,给我一个完美的回忆,这样我在躺到你们那个严鸿阁下的床上时,也许会好受一点。” 夏紫苏见对方说的情深意切,又听对方身世,大有同病相怜之感。她不忍见对方沉迷情网,终于鼓足勇气道:“对不起,克里希船长,我……我其实并非男儿,却是女儿之身。”说到这,她怕对方不信,解开头巾,露出她那乌黑的长发:“我只是为了行走方便,才扮成男装,并非刻意欺骗与你。” 在她想来,一个女性听说自己倾心的男子竟是女扮男装,都会受不了,甚至会歇斯底里发起飙来,喊打喊杀,还是拿刀拼命?这夷女当日作战的风姿,夏紫苏也是见过的,绝非泛泛之辈。如果横起来拼命,自己又不好伤她,倒真不好招架。 哪知克里希听她说完,并未暴跳如雷,反倒是露出喜容:“上帝啊。果然你是上帝的使者,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我从小就喜欢希腊女诗人萨福的作品,只是怕被身边的人当做异端,才不敢说出来。当初,我是和我的妹妹结成情侣。自从失去她以后,我以为我一生也找不到我的爱人,没想到上帝派来了你。来吧,亲爱的,让我们体会一下那传说中的美丽情景吧。” 眼见克里希又要动手来扯衣服,再听到这番甜蜜言语,虽然不知道萨福是谁,但是夏紫苏也明白,这洋妞明知自己是女人,居然想和自己搞那假凤虚凰的勾当。她只觉得一阵恶心,要紧使个倒翻筋斗,双手撑住岩石,整个人向后越出丈余,厉声道:“别过来,再过来,我要叫人了!” 说完这句,夏紫苏只觉得欲哭无泪,自己艺成以来,还是第一次说这句话,居然是对一个女人说的。这简直让堂堂紫衣嫦娥颜面扫地。可看克里希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痴女劲头,若不断绝她的念头,只怕日后麻烦不绝。因此夏紫苏将心一横道:“克里希,我与你不同,我已心有所属,若是你再苦苦相逼,我就不客气了。” 克里希并未动怒,反倒关切的问道:“你有了心上人?是谁?是哪位美丽的姑娘,能介绍给我认识么?” 夏紫苏心想;我又不玩你这套,怎么会喜欢姑娘?可是一时间脑海中浮现的人影,居然是那个在前几天的黑夜混战中,以身体为自己挡枪的人;是那个在江南用开海利国利民的大道理,把自己说的哑口无言的人;也是那个与自己家族血仇,一生不能并立的人。 她将银牙一咬,脱口道:“我的心上人就是钦差严鸿。等到此间事务一完,回到京城,我就要嫁与他为妻。我如与你搞这些把戏,是对不起我的相公,此事万不能为。” 克里希听到这,神色一黯,摇头道:“原来如此,你果然是和他一对。怪不得,他肯为你去挡枪弹。当初的勃鲁盖尔也是因为爱我,才为我挡了一发枪弹。夏,你走吧,让我自己静一静。” 当夜,严鸿闲着没事,又在房中盘点了一番壕境所得。这些西洋物什,价值多少不好说,不过确实有不少好用的东西。尤其那两枝手枪,自是防身法宝。自己武艺稀松平常,有此两枝枪,则不无小补。而且这次利用自己和汪柏受伤,还狠敲了一笔,让索萨把这两支枪所剩的弹药全部交了出来。 前两天叶正飞也来看了这两支枪,啧啧称奇,并对严鸿说,这两支枪体积小巧,最大妙处则是无须点燃火绳。须知此时枪械主流还要点火绳,近距离遇见高手,实际上未必会给你燃绳开枪的机会,远距离又难以瞄准。而有这两支枪,关键时刻,或可近身突袭得手。 严鸿听了火器专家如此建议,这几天便好好练了一番,枪法颇有长进,足以五步穿杨。只是这枪由于工艺和材料限制,射程有限,防身还成,战阵上全无用处。而且转轮打火有一定的哑火几率,也算是美中不足。 另外的宝物,如西洋花露、琉璃盏、龙涎香等,各有用处。另外还有如黄金宝冠、翡翠佛像等,堪称价值连城,黄金白银更是收到手软。严鸿还想让佛郎机人提供单筒望远镜,结果萨索等人却目瞪口呆,不知此为何物。 严鸿看着这些宝物,越来越觉得这一趟日子美气。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日子过的太寂寞了。壕境彼时又名蚝境,特产生蚝。这几天,他顿顿生蚝,吃的阳火升腾,又加上学那防中秘术,欲火高炽。偏生夏紫苏能看不能吃,替她挡枪后,这女侠变的更傲娇了,见到自己就摆脸色看。有心找个女奴或是鱼家女来,又怕被夏紫苏鄙视,因此憋的十分难受。 他刚刚把装礼物的盒子合上,却有锦衣卫王霆来报,说是克里希船长来拜。这段日子,这批船长如走马灯一样的拜访送礼,克里希送的是最少的,今天不知道来做什么?难道知道自己要走,特来补送礼品?这洋妞虽然诱惑力十足,不过好象对自己没什么兴趣。没有妹子,搞点金子也好吧。 第四百七十四章 兼收并蓄 严鸿对于送礼人一向态度良好,当即吩咐泡上茶水,又拿出几样点心。克里希等到王霆退出房去,才细细的打量起严鸿来。心中不觉与夏紫苏比较了一番,最后也觉得,虽然不如自己的梦中情人夏紫苏那般俊美,但这个宰相孙子,也称得上是帅气的青年贵族了。 想到此,克里希一笑道:“天使阁下,恭喜你啊,这一次大胜而归。索萨阁下这次吃了你的大苦头,那艘金鹿号都要送给你了。” 严鸿也笑道:“客气客气。汪大参还生死未卜,我也是担着天大的干系,这好处也不是白拿的。不知道克里希女士此来,有何贵干?” 克里希道:“不知道尊贵的阁下,包税官位置的人选,可曾有了定案?” “您是今天第三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了,我还是那句话,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在明天揭晓。” 克里希苦笑道:“您何必绕圈子?肯定是索萨那头猪中标了,我知道,我争不过他。但是我想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少钱?” 严鸿听这个女人直指核心,一时沉默不语。克里希忽然向前一倾身道:“我现在还有机会么?” “您的标书不是已经交了么?” “我说的不是标书,我说的是包税官。” “您该相信我大明帝国的公正。我身为钦差天使,是代表大明伟大的陛下而来,您怎么能置疑我的公正。您……您怎么开始脱衣服了。” 这克里希确实是个敢想敢干的脾气,她直接开始褪去裙衫,露出诱人的**,把严鸿晃的眼前发花。看到天使这个架势,克里希索性直接站到严鸿面前,转了几个圈子道:“怎么样?在东方,怕是少有能与我身材比美的女性,这个身体难道还不值一个包税官的位置么?何况我还可以付出每年六万两的白银和六千两的回扣。” 严鸿心头一阵狂跳。不过又怕夏紫苏就在外面。他强咬牙关,拍案而起道:“你把本官当什么人了!赶快穿上衣服,离开我的房间,否则我就喊护卫了。” 哪知克里希竟然上前两步,一把将严鸿抱了起来。不理会他的义正言辞和激烈反抗。直接把尊贵的钦差大人丢到了床上。接着自己一跃而上,严鸿一面奋力与这女匪搏斗,一边道:“你急个什。这衣服你会脱么?留神别撕坏了,本官自己来!我还治不了你了,非让你求饶不可。” 自从经历了佩德罗的袭击事件,严鸿居处的防卫大为加强。八名锦衣校尉来往巡逻,王霆居中调度。一名官校忽然道:“王户侯,房里动静不对,咱是不是进去看看。” 王霆在严鸿面前必恭必敬,平日可是跋扈的很。他一瞪眼道:“少多管闲事,老子耳目比你强的多。听的比你清楚。左右不过是夷女看中钦差美貌,强行无礼,玷污严佥事清白。咱家长官虽然拼命反抗,奈何力不能支,这事也是你我能管的?难道你还想进去替换钦差不成?老实巡逻,别说废话。”说完这话。几个人哈哈大笑,都觉得自家长官确实品味不凡,连个夷女都上。 夏紫苏本来也不放心,悄悄来到附近,暗中保护。她耳目之灵又远在王霆之上。这两人的对答,她隐约听了个明白。心中顿时堵了个大疙瘩。不过转念又想到:夏紫苏啊夏紫苏,你怎么会为这事生气?严鸿又不是你的相公,他与谁做什么,你又如何管的着?再说那克里希如此放荡,他一定被迫的,一定是。 夏紫苏一边这样给自己催眠,但还是忍不住向那居处靠近,趁人不备,直接跃上了房顶。结果此时房中已然开始了正戏,阵阵靡靡之声,克里希那忘情的呻今声,碰撞声,被她听个分明,害的这位武艺高强的江湖女侠,差点失足从房上跌下去。 房间内一番激战交锋,严鸿枪挑夷女,大扬国威之余,暗自感谢老岳父赠书之恩。若无那秘籍相助,多半还不是洋妞的对手,到时候失了天朝威风,岂不是千古罪人?没想到这女人居然如此生猛,论体力和活力,连孙月蓉都要逊她三分。 全靠着那秘术,总算杀的这洋女败北。一轮战罢,克里希一边任严鸿咸猪手抚弄,一边喘息着道:“天使……我要做包税官。” “别胡闹,老实睡觉。这包税官,你抗不住。葡萄牙人居多,你个尼德兰人本就是外来户,而且你再厉害,也只有两条船,到时候镇不住场面,留神被人火并了。我回头跟索萨说一句,让他对你格外照顾,自然有你的好处。” “那假如我的实力强过索萨呢?” “到时候再说。” “那,我要紫苏。”克里希趁着对方情动,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严鸿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 “别那么大惊小怪。你今天得到了完整的我不是么?你们东方男人不是最在乎这个么?我要报酬,我要紫苏。她是你的女人,她听你的话。我要你对她说,让她陪我疯一次,她陪我一次,我就陪你一个晚上。你应该知道,我是有多好。而且我还可以用我的船,帮你去各地抓姑娘。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哪怕是外国的公主,我都可以帮你抓来,你看这样好不好?” 严鸿仔细听对方解释才知道,这尼德兰的郁金香,原来还是朵尼德兰百合,不过看样子八成是黑百合。居然把脑筋动到夏紫苏头上,怪不得当初就一个劲的朝自己队伍里看,原来是看紫苏。 想这么个女神自己还没到手,怎么能被个洋婆子沾了便宜。严鸿怒道:“放肆!再要胡言,当心我把你捆起来用鞭子打。我告诉你,紫苏是人,不是物件,由不得我送来送去,或是交易什么。她若是喜欢和你搞那个玩意,我也没什么话说。但是我决不会强迫她!你开什么条件也没用。我爱她,为了她,要我摘那天上的星星也使得,若是要让我强迫她与你做那勾当,则是休想。” 克里希也发了狠道:“我可以出四门炮,四门四磅炮,只交换一个晚上。” “休想。” “五万两银子!” “闭嘴!”严鸿骑到对方身上,准备用行动来让对方打消这种不健康的想法。此刻房上的夏紫苏,却听的一阵芳心乱颤。她经历特殊,对于妾室的地位格外敏感。在她想来,世间男儿,无非是把女性当做个物件看待,若是价格合适,没什么不能转手。而且女人之间的把戏,对男人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不料在严鸿看来,自己竟是如此重要,而且不仅是那对宝贝物品的珍爱,还有真正的尊重,尊重她的个人意愿。这番话,只让夏紫苏心中有了几丝甜蜜。就连对方与克里希的妖精打架,她也怪到了洋女无耻之上。可转念她又想到两家的仇恨,不由暗自慨叹造化弄人,不想再听下去。当即施展轻功,腾挪纵跃,返回自己的卧室。 严鸿这边一番血战,总算是让这异国美人暂时臣服。克里希喘息道:“紫苏找了个好男人。你是她的福气。” 严鸿长叹道:“你是不知道的,夏紫苏他们家啊,于我家有些过节,我们其实还没有……我甚至连碰她的机会都没有。” 克里希听罢,反倒来了怒火,“你这个白痴!你在我身上的劲头哪去了?你在等什么?快去,抱她,亲她,就像你对我做的一样,让她成为你的女人!不要像个懦弱的人一样浪费机会!” 严鸿纳闷道:“这事你急个什么?” 克里希道:“我为什么不急?因为紫苏说她爱你,我才和你这样。如果紫苏归了别人,难道我还要陪另一个男人吗?我属于紫苏,紫苏属于谁,我就是谁的。你给我加紧点,把紫苏娶回来!别让我失望!” 严鸿这才明白,原来女海贼献身,除了为了包税官的位置,更多是为了夏紫苏。不过这对自己也不是坏事,两人如同真正的情侣一样,依偎在一起说着话。克里希本性直爽,借势也把自己的过往一一述说。 严鸿对欧洲历史了解实在不太多,听克里希说过,又问了些问题,大致了解一点情况。他轻抚着克里希的金发,道:“姑娘,以你现在的人手,不论是当包税官对付还是西班牙人,本钱实在太小了。” 克里希和对方两番交接后,已经对这年轻的贵族有了些莫名的感觉。这样的交谈,让她觉得今夜的荒唐不再是一场交易,而是自己和一个看着顺眼的男人,做了一件快乐的事。如此一想,心里的感觉更好受了许多。她叹息一声,故作满不在乎的说道:“生于大海,死于大海,这就是我们海上乞丐的命运。这没什么,我从不惧怕死亡。” 严鸿也知,克里希这种海盗,惹上了西班牙这种当年欧洲头号强国,那是九死一生,早晚会死于绞刑架或是利剑。作为一个男人,对和自己滚过床单的妹子,自然心生怜惜。他咳嗽一声道:“克里希,欧洲的事,我管不了。但是大明朝,我还是能出力的。这样吧,我姐丈徐海是大明东海的第二号海盗,现在已经招安。过些时候我可能还会招安老船主汪直。到时候我给他们说个话,请他们给你行个方便。你在外洋里,若是敌不住西班牙人时,就记得跑。只要跑到大明的领地上来,西班牙人就不敢来招惹你。你船坏了,我给你补船,人死了,我给你招兵,缺少金银,我给你钱。记得,不许冒险。” 第四百七十五章 狼狈为奸 克里希带领尼德兰船队在海上和西班牙人为敌,虽然短时间内取得了一些战果,但也知道这种状态不可能长久。这一次她就是被西班牙舰队追击,才到壕境避难。听严鸿这般说,顿时大喜道:“你是说,你能让大明,成为我的母港?那我能在这里建一个火炮作坊么?” 严鸿闻听,也喜道:“你还有这人才?” “这算什么?我手下都是尼德兰最优秀的小伙子,那种十二磅炮,只要有材料,要多少造多少,我们还能造转簧枪。”克里希骄傲说道。 严鸿从一开始把眼睛放在大炮上,就是因为此时代,大明的火枪并不怎么输给葡萄牙人。但是大炮上,就逊色了许多。大明仿造的佛郎机,在口径上也不及对方的重炮。在他想来,如果能购买一批火炮,最好是能通过逆向工程,自己山寨。那大明的大炮水平将突飞猛进,至不济,也能把西洋炮列装在边境。 上次济南之战,他可是见识过火炮的威力。以济南城那落后的威远炮,依托城墙,依然是给密密麻麻的白莲教徒带来了巨大杀伤。而之后边军的三眼铳在交锋中也让蒙古人受了不少损失。若是能用坚固的城池,加上先进的大炮,当然还有充足的军饷,那或许大明朝的寿命,能够比历史上更加延续百年也未可知。 他并没有前世看的穿越小说中那些主人公的觉悟,没想过要凭只手挽狂澜。只是想来自己既然是了大明的俸禄,享受了福利,那好歹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大明多做一点事。不能让大明脱胎换骨。那就当个裱糊匠也不错。 讹诈那艘盖伦船,以及千方百计搞火炮,都是为了这个裱糊工作。用西洋舰来强化大明水师,用洋炮来增强明军的海战及防御能力。只是索萨本钱有限,而且对这些东西像看命一样的看着,因此购买起来非常困难。至于另外几路海盗,虽然也承诺会走私一些火炮给大明,不过数量也难以保证。 如果克里希真能建起一座兵工厂。到时候大明要搞炮以及学技术,就有了近水楼台的优势。而且只要能把技术学到手,以大明的国力和底蕴,大规模制造火炮并不困难。事实上大明朝在制造火炮、火枪上,是有些光辉业绩的。比如嘉靖爷一声令下,大明一年就造过一万杆鸟铳;而为了打倭寇。自制及民间捐献佛郎机,一年竟达千门。只是大明朝用词上比较宽泛,佛郎机这个词涵盖面非常大。从口径不足二寸的大号火枪,一直到千斤重的“大将军”都算佛郎机里。而像盖伦船上那两尊十二磅大炮,让人一看就眼馋,若是大明真能仿造,那绝对是防御大杀器。 克里希继续道:“我的小伙子们,他们有的人在德意志工作过,有人在法兰西当学徒,有人在西班牙服过役。他们能建起一座火炮作坊,也能建立船厂,在海上。我还能联系到同样想要复国的尼德兰人,他们可以建立船厂。兵工厂,我们缺乏的是一个稳固的据点。否则的话,我们早把这些东西建起来了。只是那十二磅炮和转簧枪价格昂贵,便是在欧洲,也只有卫队才能配备。” 严鸿对于什么叫转簧枪完全一无所知,克里希一番讲解后才知。就是玩信长之野望里的雨铁炮。跟索萨送他的两支手枪,有类似之处,都是利用老式钟表的转轮打火,不使用火绳,因此雨天也能发射。但是有利必有弊,这种枪构造复杂,造价昂贵,不适合大规模量产列装。事实上直到若干年后,日本铁炮武装度大为提高,这雨铁也只有信长和立花家等少数大名才列装。 不过这个对大明不是问题啊。严鸿搞开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朝廷有钱么。这转簧枪再贵,能贵到哪?既然游戏里,日本的大名能搞,大明朝自然更能搞。至于欧洲,现在的欧洲还真不能和大明比。大明产的糖,虽然叫西洋糖,实际是大明自己的特产,卖到欧洲就是贵物,是欧洲君主们的美食,丝绸、瓷器更是宝贵的不得了。他们搞不起转簧枪,大明一定要搞。 当然,严鸿这些日子听云初起和叶正飞吵了不少架,他也知道,不是说枪炮就是无敌的,唯装备论自然要不得。这个时代里,枪、炮虽然可以造成杀伤,但要歼灭敌人,最后还是要靠肉搏。但是只要有了先进的枪、炮,在防御战中,就有了先天优势。比起用火绳枪,终归要占便宜。 严鸿听完克里希的介绍之后,点头道:“那好,我会为你争取一个地方,让你们可以修建船厂,兵工厂,并为你们提供军需。作为报酬,我要对你们的大炮、枪支、舰船、弹药有优先购买权。” 克里希知道这个承诺的分量。如果此事能成,等于身后凭空站了个超级大国作为支持。自来游击战,最怕的就是没有稳固基地,打带走,总有个尽头,若是对方穷追不舍,或是几路包抄,怎么办?孤悬海外,终究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那就是死路一条。相反,如果能得到大明的庇护,那自己想怎么打西班牙就怎么打。有利时主动出击,对方大举报复时,自己大可溜回大明。 严鸿此时又说道:“另外,克里希,你的战斗目标要选好。我们中国的孙子兵法上说,呃,那个,打仗要攻击敌人的薄弱环节。所以,你不要老想着直接支援尼德兰本土。要恢复你的祖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听你说,那个哈布斯堡家族在欧洲力量大得很,你们不是对手。不过如今西班牙在大明还属于弱势。现在他们也有商人往来,和私商海盗贸易,等开海之后,来的商船会更多。你可以专门打劫他们的商船,扩充你的实力。等到你将来实力强横之后,甚至可以占据一些岛屿,逐步扩张。包税官算什么,有我支持你,说不定日后你还能成为一位女总督呢。” 克里希听到女总督这个头衔,心头大喜,笑道:“严鸿,你不愧是一位年轻而出色的大臣。那你帮我做这些,又想要什么呢?难道你想成为皇帝?” 严鸿咯噔一下,赶紧摇头笑道:“皇帝有什么意思?管理一个大帝国,累也累死了。我只要在女总督上面就行了。”刹时间战鼓隆隆,战端再开。 这一夜之间,双方不知疯狂了几次。彼时西洋女子,原本就比中华闺秀开放,而克里希带着一群亡命之徒,在惊涛骇浪中出生入死,更是豪兴十足。严鸿在那窗榻之上,有甚嗜好,也不惮于和她探讨。到后来,克里希上身穿上戎装,又穿了那双长筒皮靴,让严鸿过足了制服瘾。 此间,其他几位船长也知明天开标,关心中标情形,纷纷前来打探,结果全被王霆挡了驾。等他们递过去贿金,才知道原来钦差忙着和克里希战斗,不由咒骂道:“无耻的尼德兰表子!没想到她还是用了这招,无耻!” 次日清晨,钦差宅院门口,宾主对齐。几位船长看着神清气爽的钦差,和一脸倦意的克里希把臂而出。他们在咒骂这女人无耻之余,也暗自佩服:这表子又高又丰满,折腾了一夜,这天使居然还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模样,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东方人真是有神奇的魔法! 严鸿却也不在意,招待大家吃了一顿早餐,然后一起去了索萨的城堡。到达议事厅内,严鸿故做庄重的打开密封锦盒,在众人面前,展示各家标书,但见封口火漆完整,以示公正。开标结果,果然是索萨以每年九万一千四百两白银的包税,得中魁首。第二名的路易斯船长见自己仅仅以三百两之差落败,不由懊悔不已。自然也有人心中怀疑,怕是天使从中做了手脚,不过又没有什么明显证据,这话怎么能乱说? 严鸿对那几位船长也好一番安慰勉励,更许了不少好处。此一番随自己来的勋贵代表,就是要来做生意的。他承诺愿意从中牵线,保证这些生意都与几位船长做,索萨不得参与,并给予各种优惠。更承诺日后招安了老船主之后,在汪直那里为他们说些好话,减免部分保护费。这么一来,这几位船长倒也觉得,先前给天使送那些礼物,却也值得。 接下来严鸿话锋一转,又说到克里希头上。他满脸带笑道:“诸位船长,听说西洋人最有绅士风度,照顾女性。这克里希船长身为一位女士,大家难道不该照顾几分?今后,还请几位能够帮她的忙。 几个船主都暗骂,这尼德兰表子上了你的床,我们能帮什么忙?内中米格尔最是精明,为难道:“天使阁下,我们与克里希女士,也有深厚的友谊,再看在您的面上,对她照顾几分,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克里希女士和西班牙帝国有些矛盾,她若是袭击西班牙船只,莫非也要我们帮忙?请问这事,算是大明朝皇帝的正式要求么? 第四百七十六章 返回广州 严鸿却也明白,这次他来壕境主要是处理葡萄牙人的事宜,虽则皇帝给他的圣旨是可以调动沿海军马,以及决定是否开海,是剿是抚。但是要代表整个大明朝,单对西班牙人宣战,他这钦差却没有这么大的权限,更何况朝廷上也不可能通过。 因此他冷笑一声道:“米格尔船长,您这话就不对了。大明朝皇帝威加四海,万邦子民一视同仁,怎么会单对大佛郎机人歧视?要说本钦差叫你们小佛郎机人打大佛郎机人,那是无耻污蔑,本钦差绝不会这般说。本钦差只是说,你们夷人国别不同,彼此之间偶尔冲突,只要别闹太大,一切就都有索萨包税官阁下做主了。对于克里希女士,希望你们出于绅士风度,照顾一二。要是我能够比较高兴,那么可能对我们的合作也会减少一些障碍。我说的够清楚了么?” 众船长心想,这无非是又要当表子又要立牌坊的勾当,谁不明白?当即米格尔道:“知道了,天使阁下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克里希女士。只是,大海上如今是汪船主做主,我们也不敢不尊奉他的号令。若是他要保护西班牙人的利益,那我们也不敢违抗。” 严鸿道:“这个不劳你说。实不相瞒,若不是汪船主有意招安,归顺朝廷,这开海的事,一时三刻间,我也不敢操办。开埠贸易,自然也要等汪船主招安之后,才能正式进行。不过此事么,不出意外也就是几个月间的事。你们在海上,难道消息还不如我灵敏?所以,如果大佛郎机船只有老船主的人护航。你们自然别去招惹。其他时候嘛,大家都海上讨生活,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再说,我这里给各位说的,都是交情,不是公事。大家要觉得咱这些日子还算合作愉快,就卖我个面子好了。别的,一切好说。” 索萨急忙接过话来道:“是啊。我早已听说此事。克里希女士的事,我们答应了。本人愿意在壕境内,帮助克里希女士建立一座制炮作坊,一座造船厂,并给予我力所能及的帮助。”其他几位船长见此情形,也纷纷许诺支援。若是有西班牙船只欺负克里希女士,他们愿意见义勇为,鼎力相助。 严鸿见此情景。暗自点头。他之所以敢枪决佩德罗,就是因为葡萄牙离大明太远。遥远的距离就是最好的防线,就算葡萄牙再强大,也不可能跨越这么漫长的航行,来对大明开战。就算真来,十成战力,也未必能剩下五成,而大明本土作战,以逸待劳,对方敢来。也是送死。 对付西班牙也是一样的道理。他当年看足球时,曾听古胖子提过有个西葡合并。虽然不知道发生在哪年,但多半应该就是在明朝,因为到后来难道不是就该英国人更强大了么? 这些日子严鸿和索萨、克里希了解了下欧洲局势,也知道哈布斯堡皇朝占据着西班牙、奥地利、尼德兰、意大利和大片海外殖民地,还兼任着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而葡萄牙尽管本土狭小,靠着发达的航运。也是一个全球帝国。若是日后西班牙葡萄牙合并,俩巨无霸变成一个,对大明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干脆改变下历史,通过一群澳门的海盗,挑起西葡双方的矛盾,让双方仇恨越结越深,他日就算合并,这些地方诸侯为了担心翻旧账,也自然会抵制西班牙人,这对大明而言这就是好事了。 至于说,纵容和支持克里希洗劫西班牙商船,会不会引起西班牙人的报复?严鸿觉得,这应该也这没什么可怕。西班牙本土到大明万里迢迢,十个西班牙商人,来大明剩四个,然后有一个发财回去,就足够了。相反十个西班牙军人,来到大明剩五个,也一样完成不了战斗任务,怕他何来? 当然,到底西班牙势力有多强,真打起来能不能赢,严鸿自个心里也不能说有十分把握。但他想,凡事大致靠谱就行了,畏首畏尾,岂不太过窝囊?就算我严鸿真的提前引发世界大战,那就豁出去打呗!看架势这会儿的大明皇朝,再怎么也不至于像我大清末年那么窝囊吧?再者说,如今汪直即将招安,靠他的强大水军力量,就足以让西班牙人焦头烂额。再说,若是西班牙当真强大到可以威胁大明的地步,那么这汪直还靠什么力压两洋?因此根据现有情报,他也认定,打本土防御战,大明输不了。 不过严鸿的这些千奇百怪的念头,在座的人并不知道。克里希只当对方是因为昨天晚上的欢情,才对自己格外照顾。她虽然骨子里还是个百合,但对这种关心,也大感受用。等到大家纷纷走出城堡后,她在严鸿耳边小声道:“今天晚上我会穿上宫廷贵妇装。” 诸事安排完毕,钦差又在壕境盘桓了数日,便开拨队伍返回广州。与来时不同,除了严鸿的舰队外,更多了三艘船。其中一艘是盖伦船金鹿号,还有一艘是卡拉克大帆船风暴号。虽然之前风暴号遭到重创,难以完全修复,不过经过紧急抢修外,勉强驶回广州还是能做到的。 另外一艘船上,则是索萨及六位船长派出的代表,携一笔重金前往广州。一方面是向两广总督王钫请罪,另一方面则是与勋贵的代言人们,谈谈贸易之事。尽管完全从程序上说,是否在壕境开埠,这事儿的行政手续并没有办完,但天使严鸿既然已经走了这一趟,包税官也基本确定,那么从现在开始一些前戏是完全合法的,至于前戏中不小心做成几笔实质性贸易,也不过是技术失误而已,没人会追究的。 而克里希船长更是带领旗舰亲身前往,以示诚意。其实主要原因是,她还想与夏紫苏多盘桓几天,最好能达成心意。结果夏紫苏一见她就浑身寒毛倒竖,直接找严鸿来救命,宁可让这两人妖精打架,也好过她来缠自己。这一来便宜了严鸿,与克里希几番盘肠大战,从制服诱惑到角色扮演,全都操演了一通,只可怜克里希一会要扮演被侵犯的公主,一会要扮演被俘的女武将,累的一塌糊涂,却也颇为新鲜。 待等船到了广州,那位汪大参无精打采的下了船,他这一次不只挨了一刀,更是暴露了之前收黑钱的事。如今这笔款子归了国库,自己就断了进项。因此纵然伤势已经好了七、八分,但精神萎靡不振,远不如去壕境时那般意气风发。好在严鸿许诺,开海后给他谋个肥缺,以补亏空。汪柏只好暗自安慰自己,盼望着海禁早开。 这一番,外夷前来总督衙门认罪,也算是给足了王军门面子。老百姓们不知就里,纷纷议论,称赞大明军威之余,更多是议论着,这一番既然免了刀兵,自己就不必再摊派军饷加税,这是实打实的好处。但不知海禁几时能开,早一日开海,早一日好光明正大的做生意。 等到这帮子夷人扬帆回转壕境后,跟着严鸿来的那群勋贵门下,个个脸上都堆满喜容。这事上,双方确实实现了双赢。勋贵们能提供的货色,不论是质量还是价格,都不是那些垄断的海商们所能比拟。 那些海盗手里同样有不少见不得光的货品,若是交给那些沿海私商,十成不值二成,可是卖给勋贵,则少说能卖到六成。反过来,那帮勋贵家的人,手里的东西又何尝见得了光?因此这一次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除了大批白银黄金外,勋贵们更收了不少番货,全等回京师后卖个好价钱。 望着那西洋船的白帆消失在远处,夏紫苏忽然说道:“小相公若是舍不得,怎么不把人留下?” 严鸿自然知道夏紫苏说的是谁,他本来还有些忌讳,偷偷摸摸。可是回程时,夏紫苏主动说明知道他和克里希的关系,并主动求他出手,把那洋女弄走,严鸿也就没了顾忌。听夏紫苏此时这说法,隐隐有几分醋意,严鸿心里大为受用,笑道:“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你看,我可不曾为她挡过枪弹啊。” 夏紫苏听对方这般说,粉面微微一热,按说她此时,诸事已了,她应该转身离去。可是不知怎的,她心里却总希望多留几日。一时想的是,金刚佛还未露面,若是我前脚走,后脚严鸿被他杀了,未免抱憾……呸,严鸿的死活与我何干,抱什么憾?只是我紫衣嫦娥既然出手护卫钦差,若是钦差反而被杀,未免连师门面子都丢了,为了师父的面子,我也要先保他不死。一时又想,这两艘西洋船,还有西洋火炮干系重大,严鸿为此专门修本进京,上奏天子,若是被妖人毁了,岂不糟糕?又想自己与那石世伯、王世伯重逢,也该多相处几天。 第四百七十七章 投靠 人如果自己不想走,总是能为自己找到各种理由。一连数日,都这么过去。夏紫苏每天看到严鸿在自己眼前晃荡,一时就想起那晚他替自己挨枪弹,一时想起之前的种种相处,慈溪莫家村里的无意轻薄,还有那时而肃然,时而毫不正经的可恶表情,心中就希望这人离自己越远越好。可一天看不见他,却又想着这家伙是不是又溜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找那些贱女人?一想到这些,就又恨不得把对方抓来毒打一通再说。 更有一件事是没法对人说的。夏紫苏今年也是二十出头的成熟女性,夜晚之间,少不得偶尔也有些蠢梦来扰。以往所梦到的无非是那洞防之夜,有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来揭自己的盖头;或是梦到自己那位心上人,终于可以接受自己,与他鸳梦得谐。 可最近几日,晚上不是梦到自己失手被严鸿擒住,就是梦到严鸿成了强盗,自己成了对方的押寨夫人。梦里的严鸿,是那么讨厌,也是那么霸道。总是扑上来,撕烂自己的衣服,然后……而还有一次,竟然梦见严鸿伙同女海盗克里希和胭脂虎孙月蓉,一起来抓她。按说这三人联手也远不是她对手,谁知她却四肢无力,被三人擒获……那梦里的情景,令她醒来后也周身冷汗。直觉告诉她,应该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否则说不定哪天,梦里的事,就会变成真的。可是每当要辞行时,又不知怎的。总是硬不下心肠。 这一日夏紫苏终是下定决心,来向严鸿告辞。哪知严鸿却道:“夏女侠。我南下壕境,事关朝廷大事,万民生计。女侠肯护卫我,自然千恩万谢,可现在大事未了,如何女侠就要走?我可能还须多留你几天。眼下有件大事可是离不得你。” 夏紫苏见他说的郑重,便问道:“严相公有何差遣?” 严鸿道:“差遣不敢当。开埠之事,你也知道了。我想来。若是定下开埠于壕境,这佛夷索萨在壕境扎根已久,被他上下舞弄,日后难免尾大不掉。因此,依我想来,最好在这福建、广东近陆地方,觅一海岛。作为开埠之地。商埠一开,商旅往来,这荒岛大可开发一番。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我大明一座重要的海上城池。只是探询海岛,需要涉足荒外。虽然不比壕境有上千佛夷,但沿途白莲教妖人是否发难。海岛上是否另有强人,都难知晓。若是有夏女侠一口宝剑护卫,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夏紫苏明知严鸿言语里有不少破绽,自己武功再强,也强不过那几十杆准头枪。而且现成的地方不开埠。却舍近求远,这根本就不上算。她待要反驳。话到舌尖,竟然鬼使神差的变成:“既是为国为民之事,我就应了你。等到你选好开埠之地后,也赶紧回朝交旨,我也好回归山门,咱们也算彼此再不相欠。金刚佛或许见你这边人强马壮,自己不敢来送死,也是有的。”说完之后,她不由暗自恨道:夏紫苏,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明明要说的不是这个,这次开埠之后,你必须要告辞,再也不能见他。对了,回山之后,就让师父给自己落发吧。 等到夏紫苏前脚告辞之后,严鸿心花怒发,当即去了巡抚衙门议事厅,召集众官,说自家准备出外海巡查。众官听得面面相觑。巡抚王坊不禁问道:“钦差,这海上风浪甚大,便是大明水师船只,也难安堵。不知钦差去外海有何尊意?” 严鸿笑道:“此次壕境佛夷恭顺,本钦差奉天家圣旨,前来开海。然而开海之地是否限在壕境一处,却须斟酌。本钦差此次出海,便是为了这事。此事非急一两日间,大家尽可从长计议。” 待到散会之后,当晚却有副使石进孝敲门进了房中。这位石副使比起海瑞来,那是知趣多了,一路上不但没什么掣肘之处,不会指手画脚,而且万事顺着严鸿,不时还来凑趣帮腔。不过严鸿想起那晚,他持刀杀海盗的情形,也知这位是个狠人,不是普通的书呆子或马屁精。 二人分宾主落坐,石进孝先是反手关门,然后才问严鸿道:“严玺卿,下官斗胆一问。玺卿少年英俊,可是对我那夏侄女有意?” 严鸿没想到对方问出这么一句,一愣之下,也不掩饰,只一点头。石进孝又道:“那此番所谓选一开埠之地之事,可也是为了夏氏女?不然,这茫茫大海,要寻觅一岛屿,岂不是大海捞针?” 严鸿道:“这倒也不全是。你我身负择地开埠之责,怎么也该为朝廷选一良港,才对的起天家恩情。目前么,壕境虽是宝地,但是本官也知道一个地方,他日将远胜壕境。”说到此,他话锋一转:“不过,这顺水行船,做些别的,也不耽误正事不是?” 严鸿也是根据自己前世的经验,做了一番规划,定下了目标。他要去巡视的荒岛,其实就是宝岛台弯。在严鸿看来,澳门开埠是一回事,宝岛开发也同样不能扔下。固然那地方听说如今有瘟疫、土人等因素,朝廷无意派人驻扎,但既然日后荷兰人能开发这里,明朝人没理由不能开发。 所谓彼能往,我亦能往,宝岛物产丰富,朝廷若是派员用心经营,必能将之变成大海上的一颗明珠。而且,真要是现在开始建设台弯,没准还能借此打造大明朝的海上力量,培养蓝海意识呢。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可以冠冕堂皇说出来的理由,实际上很直接的一点,还在于他想借这个机会,进一步增加和夏紫苏的接触机会。你看,经过壕境这一战之后,夏紫苏和自己关系实际上已经近了几分。现在要说立刻就返回北京,夏紫苏估计就要离我而去了,所谓半途而废,先前的基础就功亏一篑了。若是还继续探寻海岛,两人的接触机会更多,趁热打铁,说不定就此就能纳入房中,生米做成熟饭呢。这么两下谋划起来,严鸿也就节外生枝地制定出了东征台弯的规划。反正也是朝廷出银子吗。 石进孝闻听一笑道:“可惜,严玺卿,那夏侄女为人刚烈,可不易驯服啊。”说到此,他神情一变,脸上竟有几分丑恶:“不过玺卿请放心,下官我是她的世伯,是她在世上少有的亲人。夏氏她防范谁,也不会防范我。我自有手段,让玺卿您遂了心意。” 严鸿一楞。这石进孝好歹可是进士出身,怎么此时竟变的和雪艳娘有点像?石进孝看他不语,继续道:“自来女子,贞洁为先。这几日我与她交谈也知,她如今也未曾婚配,尚是完璧。我恩师家教最严,家中女子皆知三从四德之礼,只要玺卿得了她的身子,自然也就得了她的心。再有我在旁相劝,从中做媒。如今她父母已丧,我这世伯也能做几分主。更何况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她不从了你还能怎的?” 严鸿听到此,心想这点子真是全无创意,果然和雪艳娘那说辞差不多。他尚在踌躇时,石进孝却哪晓得严鸿的心思?要紧又道:“下官这段日子察言观色,我那侄女对玺卿老爷并非完全无意。只是一来,严夏两家有些不快;二来么,就是她心里多半还有个人,那人要论文韬武略,权贵尊荣,自然无法与玺卿相比。可是我那侄女有眼不识人,在她心中,只怕那人还占些上风。玺卿若是放过这大好机会,恐怕悔之晚矣。” 严鸿听石进孝说夏紫苏心里还有人,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邵景的模样。虽然石进孝说邵景不如严鸿,陆炳也对邵景不削一顾,可那是站在朝廷官员的立场上。严鸿深知,邵景是江湖名侠,武功盖世,论相貌、才干、本领、为人,都完爆自己无压力。唯一自己可以占点先手的就是权势及金钱,不过夏紫苏她又不在乎这些。何况邵景年轻轻轻当上盟主,正是人中龙凤。在夏紫苏那江湖女子看来,自然神仙一般。若是此人做自己的情敌,那可当真是大为不妙。光明正大公平竞争的话,自己根本就不是邵景的对手。 固然邵景有誓言不纳妾,不易妻。可是这誓言面对夏紫苏这么个绝色佳丽,还能有几分作用,实在难说。要是自己当断不断,被对方摘了头筹,那就是在自己心头夺肉。 更何况如今的严鸿与当初在慈溪莫家的严鸿比,经历过济南血战,更兼杀伐甚多,折花无数,已经多了几分狠毒。听得石进孝献此计策,严鸿欲擒故纵,没理他这个茬,反问道:“石使君,你是贵溪公门生,与夏姑娘是一家人,你怎么倒想起帮我来了?如此我之夙愿虽然得偿,岂不委屈了夏姑娘的终身?”(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92ks就爱看书网】) 第四百七十八章 出海 石进孝闻听严鸿提到他是夏言门生,赶紧起身离座,跪倒在地道:“严玺卿误会下官了。当初下官拜在夏言门下,非出真心,实迫于势耳。石某自入行人司至今,未得寸进,皆因夏言之故。石某正在壮年,还有满腔报国之志,也有满腹经纶圣人文章,怎肯如此碌碌一生。如今严玺卿一有元辅为助力,二有天家宠信,赐字纯臣,日后成就,岂可限量?在下不才,愿拜入玺卿门下,改换门庭,从此做一马前卒。夏氏之事,由我一力承担,定遂玺卿心意。” 严鸿万没承想是这么个情况。堂堂明经进士,居然会向比自己年轻二十多岁的锦衣鹰犬递了门生帖子,从此甘为走卒。这改换门庭的事,已经比较丢人了,若是再给锦衣卫做狗,未免更是无颜见人。好吧,他是同进士不是正经进士,可即便是同进士,也不是锦衣鹰犬所能比拟啊。看来石进孝也确实是走投无路,索性来了个孤注一掷。 想到此,严鸿没扶去石进孝起身,而是道:“夏女侠天仙般的人物,我对她虽有仰慕之心,可绝无亵渎之意,使君的好意,怕是承担不起。更别说,她武功高强,常人难敌,要小心诓虎容易擒虎难。” 石进孝见对方没有反对,而是纠结技术问题,大喜道:“这倒不难。夏氏对门下全无防范之心,我与她多叙夏言旧事,引她心思。再以烈酒相劝,于酒中放上药物。不怕她不就范。等事成之后,我再以长辈身份做一冰人,自然让恩师得偿大愿。纵事不谐,门下也会将所有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让恩师有丝毫牵连。” 他既然要拜入严鸿门下,就连称呼都改了,依规矩称对方为恩师,自称门下沐恩。严鸿又道:“我对她真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此心天日可鉴,千万不要屈了我的心思。另外,她苏醒之后,若是愤而自尽又当如何?再者她若是羞愤之下,与我拼个同归于尽,或是看破机关,动手杀人,又该怎样抵挡?” 石进孝忙道:“恩师勿忧。夏言虽亡,夏家宗族还在。事后。我来做媒,她若不允,我便以夏家宗族生死相挟。她既是夏家的人。难道还不管夏家宗族的死活?至于看破机关么。也自有门下一力承担,再以她的宗族威胁,料她不敢对恩师无理。” 严鸿心中暗自叹息,这石进孝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转眼之间,不但要出卖座师的孙女。连他的家族也要当做筹码来要挟了。他沉默半晌,用两根指头点了点石进孝的面门道:“你啊你!我对夏姑娘一片仰慕之心,可没有龌龊的念头啊。这一片相思,硬生生被你说成了偷香窃玉的下贱之行,为师的清名。就坏在你的手里!不过此事若成,你也是我的长辈。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石进孝听严鸿这么说,分明就是允许自己投诚。大喜之下,急忙从袖中拿出准备好的门生帖子递了过去。严鸿也不客气的接下。他又拿出一份礼单,全是这次靠严鸿帮忙,跟葡萄牙人交易所获得的利润,既有金银,也有些番货。 严鸿摆手道:“不必多礼。这些原本是我许给你的好处,岂有收回来的道理?若是我与紫苏能成好事,你便是我的长辈,还该我拿钱来孝敬才是。” 石进孝忙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事还是各论各的为好,恩师永远是恩师。” 严鸿心道,就你这奴颜婢膝的架势,怕是也难堪大用。是否能做的忠犬功狗,还得考察考察再说。口中道:“等回京后,我带你去吏部文选清吏司走上一遭。按说你也是国朝进士,同进士怎么了?同进士也是进士,以石使君的大才,早该转迁别处,这帮人实在是怠惰的很。没关系,有我为你撑腰,决无什么难处。万窠万铨曹是我祖父的义子,他如今执掌清吏司,料来不会驳我的面子。” 石进孝原本的打算,若是牺牲了夏紫苏,能够换严鸿收为门生的虚名,得一张严鸿的名刺加一封荐书,日后在官场上的混迹,便可比以前大有起色。没想到严鸿竟然肯亲自带自己去,自己在行人司苦熬数载,总算守的云开见月明,心头大喜。他忙不迭的一阵道谢,随之告辞离开。 夏紫苏全不知道,自己这位世伯已经准备将她出卖作为进身之阶。相反,她还认为这位石世伯好说话,为人和气,比起王军门来,更容易接近。听说石世伯也要去挑选开埠地点,夏紫苏心头大慰,有自家长辈在,这一番倒也不愁单独和严鸿相对的尴尬了。 石进孝如今既然已经卖身投靠,看到了希望,做起事来格外用心。这一趟出海巡行荒岛,到底如何安排,却大有文章。本来如果真是想到台湾岛,从福建往东海行驶,大约数百里可到。但严鸿既然一心借这个机会和夏紫苏多厮混一阵,却是想路程长些绕些才好,竟然要直接从广州下海之后,便往外海行驶,顺便也考察海路情形。 石进孝却又提议,说离岸若远,风浪也大。封舟尽管海上交锋威严,但却是朝廷威震外夷的依仗所在,用来逐个巡检岛屿,未免稍显琐碎,因此还以屯留广州,以镇佛夷为宜。钦差此去勘测岛屿,带两艘海沧船即可。只是海沧船虽为战舰,在风浪中起伏行进,反不如一些远洋民船灵便。因此建议严鸿再雇佣一艘合适民船,作为钦差座船,却更妥当。再加之要在海洋寻岛,这本地出过海的,也比水师官兵更有经验。 严鸿听到此建议,也是十分满意。他一心要抓住这机会和夏紫苏多接触,说不定还真能来个生米熟饭窃玉偷香。可要是周围都是锦衣卫、水勇官兵,那未免不便。如今雇佣一条民船,把碍事的人都给轰到海沧船上去,民船上只留些知趣的当地水手,岂不清净? 于是严鸿便安排汪柏出面,在当地雇佣了一条大船。这大船却是广州一家富豪的。那富豪姓刘,海禁不严时,也曾出海通番,现如今据说暗中和壕境的佛郎机人也有暗中的生意。听说名义上是近海行驶,实则尖底三桅,竟与那佛郎机国的船只有几分相似,乃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出海通番船。那些惯出海的船工水手,也都保留下来听用,作为钦差大人的座舰。这刘富豪听闻钦差要开海择地,那是喜出望外,要紧报效。 护驾的方面,邓子龙率领一百余名福建儿郎,乘坐二艘海沧船,跟随这民船而行。广州水师也出了两条小战船。靠这一百多战兵,各色火器,纵然那台湾岛上的土人凶猛,也足以应付。 只是严鸿从北京城带出来的那些锦衣卫,当初从长江口到广州,颠来倒去,便成了软脚虾。如今和佛夷打仗死伤的十数人且不说,其他的一听还要出海,而且是去远海,人人头疼。尤其他们这次都发了横财,都想留在广州花天酒地,若是到东蕃岛去受罪,不免有退缩之心。 严鸿倒也不强求,干脆传令下来,叫四百户带领锦衣卫,跟随福建水师的封舟驻守广州,作为接应。反正靠目前的武力,不管是那传说中的金刚佛,还是土人,都不足为虑。还是王霆心中多少放心不下,叫刘连带领八名锦衣卫,还是跟着严鸿去了。 黄河双侠中,云初起在夜战中被佛夷弩箭伤了腿,严峰手臂受刀伤,这大约是岭南气候炎热,竟然有些化脓。严鸿心道,这古代没有抗生素,你二位老兄别跟张郃一样薨了,要紧吩咐哥俩都留在广州好好调养。叶正飞自从得了佛夷的金鹿船,成天钻研大炮,爱不释手。但云初起还是叫他跟随严鸿。 严鸿又看家人严复甚是机灵,若是自个勾搭夏紫苏之事被他看在眼里,别回府禀告,又闹出什么麻烦,就吩咐他也在广州留着,顺便照顾云初起和严峰。这么着严鸿的贴身护卫,也就剩下叶正飞一人。 一行在广州又盘桓了数日,将出海的五艘船上,一应食水,准备齐全。邓子龙带领的海沧船上,载有一百余名福建官兵。刘连带着的八名锦衣卫也在这舟上。两条小战船上则是五十余名广东官兵。而上了钦差座舰的,仅有严鸿、石进孝、夏紫苏和叶正飞,还有那名精于烹饪的饭头脑。刘连本想让锦衣卫也上那船,算是贴身护卫,严鸿嫌他们碍事,还是轰走了。心想有夏紫苏这等武艺高强的美女在,何必再要旁人?再说这茫茫大海,白莲教徒从哪里来偷袭?因此只在船上留了广东水师的四个低级军官,负责与其他几艘船旗号联络。 从北京下来一路上到广州,以及在壕境获得的那些金银钱财,自然都放在广州,着严复等人严加看守。只带了些银两银票在身边,预备打赏。倒是那两支转轮手枪,揣在了身上。 待得吉日良辰,在衙门中拜别了王珣、汪柏等众官,严鸿一干人等登船,也不要什么号炮金锣,径直起锚解缆,五只船只鱼贯离开港口。 馆驿之中,李镜湖听长随回报,说钦差船队,已然扬帆出海。李镜湖不禁露出一丝冷笑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严鸿这厮自寻死路,那也是命数使然。石先生这一次当奏全功。你且去跑一遭,告诉叔父,大事已成。小阎王这一次见了真阎王,那严嵩一党必然追逼两广责任。两广之地,骄兵悍将岂肯束手待毙?到时内乱迭起,开海云云,全成泡影。” 第四百七十九章 疑云 船队出了港口,先自珠江口向南。过伶仃洋时,严鸿闻得名字,当即在甲板上高亢吟咏道:“当初文天祥丞相被俘,吟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如今我等择地开埠,虽然不如文丞相这般凶险,但为国为民的一片心意,却是一样的。” 这番话说出,石进孝鼓掌叫好:“严玺卿有此雄心,开海大业必成!”便是夏紫苏也面带赞许之情。严鸿看得清楚,不禁暗自得意。整首过伶仃洋,他也只背的这两句,如今发挥用场,何等欢喜。 出了伶仃洋,船队时而向南,时而扬帆向东,劈波斩浪,早入海洋。这远海的景象,比起来时的近岸风光,又自不同,波浪排涌,海天一色,甚是壮阔。有时风波迭起,众船只都是上下颠簸。严鸿看时,自己搭乘这艘仿佛郎机样式的民船,确实比其余几艘战舰都要稳当一些,不禁暗赞石进孝会安排。 夏紫苏到达海上,恢复了女儿装扮。上身紫色紧身小袄,下身是紫色过膝马面裙,内衬褶裤,配一双鲨鱼皮弓底软靴,腰悬利剑。配上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真是英武之余不失妩媚,明艳照人不可方物,称的起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那些水手船夫几时见过这种佳丽,纷纷偷眼去看,更有几个年轻后生,胆子大些。有事没事就爱在佳人身前溜达。 严鸿有这佳丽相伴身边,如何不喜?跟夏紫苏在船头,吹着海风,嘴里说些开发岛屿,为大明扬威海外的宏图伟业,真是爽哉。他这船只颠簸既少,而酒饭又都有专门的饭头脑操作,叶正飞久走江湖。甚是把细,在厨房跑进跑出,防范意外。 这艘船的船老大名叫张翠,身材结实,皮肤黝黑,说起这广东、福建以外海上的洋流风云,头头是道。听说严鸿此次是考察海外荒岛,便指点航路,一路行去。离岸数十里处。先有万山诸岛,或有人,或无人。严鸿只叫再向前。再先前。这广东海外的岛屿,多是些小岛,大则百数十亩,小则数亩,甚或还有些只是数丈大小的礁盘。这放21世纪宣示主权倒好,拿来开埠却嫌太小。 不过严鸿的目的本也不在于要在这些地方找个大岛。延迟越久,越发美妙。因此每到一个岛上,他总要携带石进孝、夏紫苏、叶正飞等登岛一游,指点周围海流,并插上大明官旗。 如此行得数日。船队转向东北。这日,饭头脑又拿鲜鱼海虾、火腿青豆。烹饪了一桌酒菜,送到前舱。石进孝、叶正飞喝了几杯,便自寻借口离开,只留严鸿、夏紫苏在。严鸿当此时,自然欢喜。却见夏紫苏来到身边,轻声问道:“严小相公,我且问你。你这次说什么要择地开埠,是不是故意为了把我诓出来,想出来的谎话?” 严鸿见她说破,再要抵赖,未免无趣,当即微微一笑:“夏女侠果然冰雪聪明。只是这寻觅海外岛屿,开埠通商,本也是我要做的。只是顺带能与夏女侠同行,也是严某的心愿。” 夏紫苏柳眉轻轻一扬:“莫非,严小相公妻妾满屋尚且不足,还要打我的主意?” 严鸿道:“实不相瞒,夏女侠文武双全,更兼天生丽质,严某岂能不加仰慕?只是你在我心中是神仙一般的人,我有倾慕之心,却无亵渎之意。能与你同舟数日,便是天大福分。” 夏紫苏听了严鸿这般夸赞,轻轻叹道:“你的这点小心思,骗不了我。可惜,你纵然心思用的再好,也只能是白费功夫。你我两家的仇,自不可能化解。何况你又有妻有妾,我夏紫苏岂能与人做小?痴心妄想,无非自寻烦恼。” 严鸿听她这么说,知道此言不假,心头掠过一丝阴影。夏紫苏又道:“不过,这多日相处,我也知道,你与你那为奸为恶的祖父、父亲不同,却是个好人。虽然花心好色,却也称得上重情义,轻生死,为国为民。你也确有那本事,我看若论胸襟气魄,便是当朝徐阁老,也未必及得上你。你当初在慈溪对我所说的富国大计,如今说不定快要成就一半。今后你更要保重有用之躯,不能再为了个女子,就这般冒失。即使三年之约满后,我也再不会伤你。只要你不为奸作恶,他人若要伤你,我也当护你周全。” 严鸿听夏紫苏对他如此正面评价,而且答允保护自己周全,自然欣喜。可是转念一想,麻痹这不就是在给我发好人卡么?想到此间,更是不乐。夏紫苏看出他不快,沉吟片刻,又道:“我也想开了。师妹青砚若是心里有你,你也真心待她,我便不再从中阻拦。世间男子三妻四妾原多,也不必苛责于你。她若能与你其他妻妾相处,那是她自己的事。只是你要记得,若你只是垂涎我师妹美色,玩弄之后就弃如敝履,当心我剑下无情!另外我师父那关,也不好过,她老人家铁面无情,你可要仔细应付着。当日你替我挡了一发枪弹,这个恩情,我定要报答,到时候在师父面前说你几句好话就是。” 这事儿要放在到福州前,严鸿早就欢喜得跳起来了。可如今心口却总像堵了一点什么似的。待要开言,忽见叶正飞大步前来道:“严钦差,那随船的广东军目说,看这架势怕有风暴。” 严鸿一惊,海上风暴他没见识过,不过想必厉害得很。凭栏远望,果见横舷风紧,下面的波浪不似寻常架势,更有黑云渐渐在右侧聚集。他忙使人叫船老大张翠来。 片刻,张翠一身短靠过来。严鸿问道:“这海上是要起风暴么?” 张翠看了看天色,点头道:“钦差大老爷所见不错,多半是要起风暴了。” 严鸿道:“要不要往岸边靠?” 张翠道:“此刻我们离大陆海岸已有百数十里,且风暴晚些时候横截过来,根本来不及。大老爷不必担忧,小人久在这海洋中谋食,这海上风暴,来去皆快,在我船上,大老爷绝出不了事。便是那数艘官家船,只要跟随我这艘船走,也是无大碍的。” 严鸿见这船老大胸有成竹,便也放下几分心。他虽然会几招狗刨水性,于大海却是一无所知,只能听专家的。又叫随船的广东军官,打旗号叫几艘战船紧紧跟上,莫在风暴中失散了。 到得黄昏时分,却见天空黑云密布,海上浊浪排空,端的一派惊天动地。那几艘船只,都在大浪中上下颠簸起伏。劲风越刮越紧,张翠指挥着水手不断抢风头,曲折前进,人人身上都浇得透湿。 一个广东军官不禁道:“船老大,这般风浪,还是赶紧降下船帆,落锚泊定为好。” 张翠大声道:“长官,若听你的,怕大家都葬身鱼腹了!这是夏日的劲头风,须得抢过风头去,后面自然安稳。不然到下半夜,大家全是个死!”那军官虽然怀疑,却说不过他,只得不言。 到掌灯之分,周围早已全黑。座船一向平稳,此刻却颠来倒去,甚是摇摆。夏紫苏武艺过人,尚能保持不倒,严鸿和石进孝却都只好坐下,紧紧抓住舱板。叶正飞冒着颠簸,去厨下催促晚饭,片刻却奔回来,低声道:“钦差大老爷,祸事到了。” 严鸿一惊:“什么事?” 叶正飞道:“咱的厨子高师傅没了,听船上人说,刚才一个浪头,把他给抛出去了。” 严鸿想到这饭头脑跟随自己一路,今后再吃不到他做的饭菜,不禁黯然。石进孝则叹息道:“这厨子没了,钦差大老爷以后这些天的膳食,却要清苦些了。” 严鸿挥手道:“罢了罢了,没了就没了吧。回到岸上却要多抚恤他的家属。” 叶正飞欲言又止。却看不多时,有两名船夫,端了热腾腾的几大碗菜上来,更摆上碗筷,开了一瓶酒,禀告道:“钦差大老爷,那高师傅不慎落海了,这是咱船上自家饭头脑做的菜,钦差将就吃些。待会儿风浪还要大,怕就吃不方便了。” 严鸿笑道:“有劳你们了。回头定有赏赐。” 两名船夫退出,夏紫苏待要伸筷子,严鸿和叶正飞同时止住:“且慢。” 一语说出,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一笑。严鸿道:“叶老兄,你说这有甚问题?” 叶正飞道:“我也只是怀疑。厨房在后舱,按说防护甚多,这高师傅又是多年在水上的饭头脑,哪有那么容易被甩出去?不瞒钦差大老爷说,我那云大哥当初做一桩生意时,便是绑了那权贵家的厨子,然后叫我冒充新厨子进得厨房,做了手脚。这一遭风浪大起,高师傅先遇害,我怕其中或有蹊跷。” 严鸿道:“叶老兄所言极是。我虽然不太懂这海上之事,然而风浪既然要来,高师傅刚刚被甩出去,他们就这么快又给开了饭上来,而且瞧这菜,虽不是什么上等佳肴,准备也甚是精心。真要是普通的海船,哪来这许多讲究?只怕是早预备好的。我看,这菜先不吃也罢。咱多半上了贼船,这饭菜中不定有什么手脚呢。” 第四百八十章 金刚绝禅 夏紫苏闻言,蛾眉一挑,就待拔剑。严鸿要紧止住她,轻声道:“莫要冲动。现下这艘船上,咱们只有这里四个加四名水师军官,他们人多,莽撞不得。且这帮人还不知道来历,若真是冲我来的,只怕十有七八就是那白莲教余党,却不知你说那甚么金刚佛在不在船上。” 叶正飞也压低嗓门道:“依我说,既然这船有问题,咱要紧换到海沧船上去,免得遭个措手不及。”话没说完,船身猛地向左一倾。叶正飞下盘尚且稳当,严鸿却跌了出去,幸亏叶正飞拦腰把他抱住。严鸿稳住脚步,却看夏紫苏一条玉臂伸出一半,似待要拦截的样子,心中大为不悦,借着站稳的机会,狠狠踹了叶正飞一脚。当啷一声,一碗烧鱼滑出托盘,滚到舱板上面,打个粉碎。 却看船舱外面有个人头一晃而过。严鸿心念一动,拍案道:“给老子滚进来,晃什么晃!” 片刻,两个水手点头哈腰的进来:“钦差大老爷有何吩咐?” 严鸿怒道:“本官奉天子之令,巡防海疆,你等须知不可怠慢。这是什么猪狗食,拿来给本钦差?你们都来,与我把这些菜都给本官吃下去,再来说味道如何?” 却看那两个水手脸色一变,一个年长的赔笑道:“钦差大老爷,这是船上大师傅精心给做的,小的如何敢吃?老爷既说不好,小的且去叫大师傅再做一份。”便要退出。 石进孝见机甚快。赶紧喝道:“站住!钦差大老爷赏你们吃的,有甚么敢不敢的?快与我吃了,剩下一口,仔细打断你们的狗腿!”说着把几碗菜往前一推。 那两个水手脸色又变了两变,再对视一眼,那年长的谄笑道:“是是是,钦差大老爷赏赐的美食,小的如何敢不吃?这就端了下去。和同伴们分享。”说罢上前一步,将几大碗菜连托盘端了,待要出门。 石进孝又喝一声:“你这杀千刀的狗才,钦差大人叫你吃,你两个就当面把这菜吃完,分什么享?快吃,不然别怪老爷我下手狠!” 年长的水手一哆嗦,正好船身又是一倾,那托盘从手上滑下来。几碗菜都打碎了。他要紧谄笑,跪下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打碎了钦差大老爷赏赐的菜。请老爷恕罪。”一边磕头,那些菜肴都抹到身上,自是吃不成了。 严鸿勃然大怒,忽然高喊一声:“动手!”但听一声轻响,夏紫苏长剑出鞘,那个年长的水手咽喉顿时多了一道血口。手捂着跌倒在舱中,双腿扑腾,却发不出声来。夏紫苏一剑既出,不等收回,已将那年轻些的双腿大筋挑断。扑倒在地。夏紫苏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剑指那人后心道:“区区小贼,也敢算计朝廷命官。你等还有何伎俩,还不从实招来!” 那人虽然痛的满头冒汗,却是咬牙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尔等狗官,今日难逃公道!”夏紫苏大怒,知此人为白莲教徒,那还有什么客气。抬手一剑,将其刺死。 石进孝道:“事不迟疑,钦差大老爷,咱们速速招呼海沧船过来,脱此险地!”夏紫苏当先仗剑跃出舱去,石进孝护着严鸿随后,叶正飞断后。刚一迈出舱门,严鸿不禁暗暗叫苦。但见头顶黑云笼罩,海中恶浪翻滚。座船的三张帆都已落下,只剩三条光秃秃桅杆,可在这波峰上下,依然是摇摆不停。此刻风浪大作,稍远处的景物依然看不清楚。但隐约可见跟在座船后面的海沧船,随着风浪或起或落,眼看将要倾覆。 严鸿顾不得紧张,高声呼叫:“陈百户!刘总旗!快快过来!” 却听一个粗豪的声音怪笑道:“严大钦差,你叫这几个广东的狗官作甚?莫非要他们招呼海沧舟过来?我劝你消停些吧。别说这会儿风浪大作,海沧舟上看不到信号。就算看到了,他们如何能在这风浪中接人?就算把你们接上官船,这等风浪,也不过是一道葬身鱼腹!” 这最后一句“腹”字刚刚喷出,却有一物急速飞来,劈胸打向严鸿。叶正飞眼疾手快,要紧向前一步,双掌一挡,将那物事挡下,却也痛的忍不住闷哼一声。那物事掉到地上,严鸿看时,竟是四个广东水师军官的头颅,用发髻拴在一起。 严鸿正在惊怒,夏紫苏已然前进半步,仗剑厉声道:“金刚佛,你还不出来,更待何时?” 便听那粗豪的声音嘎嘎大笑:“好好,夏女侠果然冰雪聪明,居然识破了我的来历。只是如今你等已深陷罗王,别说你紫青双侠只有一人在此,就算你师父亲自前来,也难逃公道!严钦差,别看你这随从有战船四艘,官兵二百,可他们都要做龙王爷的客人啦!” 严鸿循声看去,那说话的人正站在主桅之下。但见此人身材高大魁伟,竟似比那曾家兄弟还要大上半圈。头上光亮无毛,黑红面皮,浓眉阔目,狮鼻大口,一脸虬髯。他太阳穴高耸,臂膀上肌肉虬结,更兼上身赤裸,露出那如钢浇铁铸一般的肌肉,在身上绣着朵朵盛开白莲,白莲之上更有一怒目罗汉,手持宝杵。手中提了一条镔铁禅杖,虽尚未动手,已然势如狮虎之威,真不愧“金刚”二字。 身旁站的,却是那船老大张翠,得意地笑道:“严大钦差,这广东福建一带洋面风云,哪个比我更知晓?今日引你们到此绝境,正是要你们知道海上风暴的厉害!哼哼,就算佛爷不动手,这老天爷也饶不了你们!什么朝廷战船,什么艨艟斗舰?在这天地之威面前,又算个什么几把玩意!” 严鸿闻听,心想麻痹整个一个被王二小引到埋伏圈的日本鬼子兵待遇啊。他怒道:“贼子!难道在这风暴之中,你还能幸免么?” 金刚佛闻听大笑道:“鹰爪孙,你懂什么?纵然为教而死,死后魂魄得入真空家乡,有什么可怕?尔等死后,魂魄永陷黑暗地狱,佛爷才不在乎这臭皮囊!再者,我家张老大喝了几十年海水,熟知船情,除掉你们之后,莫非还愁没有脱身之法?你们那些官兵就没这好命了。”说罢,哈哈大笑,笑声在这风暴之中,却也听得清楚。这艘船上共有十余名水手,如今有几个尚在各处操船,剩下的也都散在金刚佛周围,一起大笑。 却听夏紫苏冷哼道:“绝禅贼秃,你倒是打得好算盘,居然还想先除掉我们再从风浪中脱身?连那白莲教总坛的齐远山、柳成荫两个老怪物,都已死在我忠义盟手下,就你们白莲旁支,根本就没有一个能打的,还有谁能挡的住我一剑?今日且不说这风暴,待我先将你这帮妖魔扫荡完毕!” 绝禅听对方称呼自己白莲旁支,勃然大怒道:“放屁!全是放屁!老子明明是白莲正宗,赵教主门下。山东那的才是旁枝,你这小娘皮不要胡说八道,颠倒黑白!”说着,大吼一声,手提禅杖,向夏紫苏猛冲过来。显然这位彪形大汉对这旁枝还是正宗的问题十分在意,已经成了魔障。 夏紫苏随口一说,趁他暴跳如雷,猛扑过来的当口,将身一纵,避过来势,却朝船左侧冲去。她足不点地,剑在人前,人随剑走。左舷站的三名白莲教徒之见一团紫影扑面而来,待要抵抗,早有两人咽喉中剑,倒在舱上。第三人急忙闪避时,腿上早着。此时恰好船又猛往右一转,但听一声惨叫,那伤者连同两具尸体,一起滑入大海之中,顿时被波涛吞没。 绝禅见势,收住步子,狞笑道:“夏仙子好计谋,贫僧居然被你引动了嗔念,罪过罪过。不过凭你一人一剑,可布不出那玄女剑阵,还是乖乖丢了兵刃为好。对了,你何不入我门中,做个仙姬?以你的姿色,可为诸部仙姬之首,号令千百天女。等到圣教大业一成,灭了朱明伪朝,杀光朱氏一脉,为你祖父报仇,何乐而不为?” 夏紫苏闻言,气得粉面绯红:“呸!绝禅,枉你也曾是三宝门下,居然甘为魔教走狗!今日我就要替那些死在你手中的无辜报仇!”她水月庵与白莲教势同水火,一遇白莲教徒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且,那白莲教中仙姬,与娼纪并无本质区别。绝禅竟然要她为此勾当,虽明知是挑弄之言,依然大感受了污辱。羞怒之下,长剑一闪,向绝禅劈面刺去。 绝禅哈哈大笑,也迈前一步,禅杖挟风打来。他那条禅杖怕有上百斤,夏紫苏的剑不过数斤分量,万不能与他正面相碰,要紧转刃避开,刺他左胸。可那绝禅身形虽大,绝不笨拙,更兼神力过人,禅杖回旋,又冲夏紫苏肩头打来。 两人瞬间已斗了十余回合。夏紫苏身法轻盈,灵动远在绝禅之上。但她的剑法有个缺陷,就是利攻不利守。平日有师妹配合,这个弊端不算明显。今日独对强敌,更是以少战多,这个问题就逐渐显示出来。 第四百八十一章 王尔古雷(上) 且说夏紫苏挥剑与绝禅战做一团。那绝禅下盘功夫极好,在这狂风大作,船只颠簸的情况下,双脚稳稳踏定,俨然有泰山之固。他方才被夏紫苏激怒的莽撞已经消除,边挥舞禅杖边说道:“我让人在菜里下了毒,没想到你们倒机灵,全都白费了力气。不过也好,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娘子,若是被毒到七窍流血,未免太煞风景,不如你乖乖扔了剑,与佛爷同参这欢洗禅法。你放心,我在教中武功第一,没人敢惹我,只要你从了我,就不必再去陪别人。若是佛爷满意,说不定还能饶了你那小青郎的命,你看好是不好?”又有数名白莲教水手,各提兵器上前围攻。 夏紫苏自负武艺出众,却没想到这金刚佛如此了得,自己到平地上以一对一,鹿死谁手也难知晓。更何况如今身在风浪之中,金刚佛比她更为适应,更兼以少对多,敌方还有帮手。虽恨对方嘴里不干不净,气得柳眉倒竖,可面对强敌,却无什么得手取胜的妙法。 尤其听绝禅言语粗鄙,若是一旦落到对方手中,那下场之惨,简直不堪设想。她虽然怒火冲天,也顾不得争斗口舌,只是施展开师门剑术,一时间连出杀招,先后又将两名水手刺成重伤。 严鸿见夏紫苏陷入重围,待要上前助战,石进孝轻声道:“恩师别去,夏氏武艺高强,你我去了也是拖累!”说罢抽出腰刀,上前一步。拦在严鸿身前。这当儿,剩下几名白莲水手,正与叶正飞交锋。叶正飞武艺虽远不如夏紫苏和金刚佛,但对上这些教匪,也不落下风。厮杀一阵后,将两名教徒砍死。剩下的被叶正飞逼得绕着桅杆败逃。 叶正飞杀退白莲教徒,往金刚佛那里看了一眼,却埋头往船舱里跑。严鸿正在诧异。叶正飞已经提了两支装好弹药的鸟铳又走出舱门来。此时夏紫苏已然落了下风,被金刚佛的禅杖裹住,只是左躲右闪,可两边还有几名白莲教徒,刀枪齐上,使她腾挪也没这么便当。 又战数合,金刚佛禅杖劈头打来,夏紫苏双腿一纵,向后闪避。后面却有一名白莲教徒手持短矛,朝她背心刺来。夏紫苏心知不妙,虽则这白莲教徒武艺寻常。可自家正在向后急纵。身尚凌空,难以避开。正待运劲腰际,等敌人兵刃将要及身时猛然沉落,却听一声震响,身后那名白莲教徒扑地仰倒。 又听得叶正飞高叫:“夏女侠,这边来!”夏紫苏闻言。顾不得多想,身再一扭,金刚佛的禅杖也擦着她的纤腰掠过,若不是她这一手铁板桥使的及时,只怕当场便要香消玉殒。叶正飞只看两人拉开距离。便举起第二支鸟铳,待要瞄准。不料金刚佛看见火光。大吼一声,嗓门简直盖过枪响。吼声未落,人沉肩急冲,已到了叶正飞面前。 此时叶正飞刚刚把火绳点燃,金刚佛禅杖已经拦腰打来。叶正飞急忙纵身避过,不防金刚佛左手铁拳,又劈面重击。叶正飞身在半空,闪避不及,只得横过鸟铳抵挡。只听一声闷响,连人带枪,被金刚佛打得倒飞出去五尺,端端滑出甲板,坠入海中。 严鸿在后面看的分明,不由惊的“啊”了一声。金刚佛打叶正飞落海,又捡起地上发过一次的鸟铳,双臂用力,咯的一声,竟将鸟铳生生扳断,狞笑道:“严大钦差,你的手下用火绳快枪,也只能伤些寻常角色,却敌不过我绝禅的神功!” 此时剩下的几个白莲教徒也聚集到金刚佛身后。金刚佛吩咐张翠和另一个膀大腰圆的水手道:“那胡子大汉已经被佛爷我除掉,你们两个去对付那两个狗官。这夏仙子交给佛爷我收拾。”这次白莲教行刺的主要目标就是严鸿,此时看到正主,自然得安排人专门对付。但毕竟夏紫苏才是敌方主力,因此金刚佛无法分身。 张翠和另一名水手已经提了兵器,杀向了严鸿、石进孝二人。二人后退几步,石进孝堵住舱门,严鸿拿了里面的酒坛、碟子、板凳等物就丢出去。那两个水手破口大骂,一时却也没法。等到僵持了一会儿,里面丢出来的东西变成了被子、枕头。张翠等人狞笑数声,大步抢入。石进孝一边舞刀,一边后退。谁知方到舱门口,一声闷响,张翠惨叫着倒在地上,胸前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四肢抽搐,再也爬不起来。 原来严鸿扔了一阵东西,忽然想起自家身上有火器,要紧掏出来,又在石进孝身后轻声提醒一句。石进孝当即退后两步,放白莲教徒进来。那张翠冲在前面,哪里防到严鸿手中握的是火枪?严鸿窥得准,抬手就是一枪。他在壕境得叶正飞建议,练习了一段时间,枪法大进。距离又近,对方又无防备,因此一枪奏功。这却是严鸿第一次在实战中杀人。 另外那个水手没想到这狗官手中,还有如此厉害的火器,一时有些怯阵。此时石进孝拿着腰刀,已经和他战成一团。这石进孝并无什么高明武功,然而知道此刻生死关头,仗着一股子狠劲,亡命搏击,竟然不在那白莲教狂信徒之下。严鸿见两人打得紧张,待要开枪,又不好瞄准,于是拔出绣春刀,走到门口,夹攻那敌人。 两个人以二敌一,顿占上风。那白莲教徒的本事也不算如何了得,这一来便招架不住。他心知此刻前后受敌,若不能打赢,连跑都跑不出去,于是只是咬紧牙关,向严鸿猛扑上来,大刀如风,劈头盖脑砍去。严鸿一时闹了个手忙脚乱。战了数个回合,那教徒大喝一声,一刀砍在严鸿胸前,满以为这一刀足以把严鸿来个开膛破腹。谁知刀刃到处,如同砍上了千年老藤。那严鸿只是惨叫一声,却不曾流一滴血。白莲教徒一愣之间,石进孝的腰刀也戳进了他的后腰。白莲教徒一声惨叫,回手奋力一掌,打在石进孝胸前,石进孝仰天便倒。却被严鸿劈面一绣春刀,将那白莲教徒来了个大开膛。 严鸿杀了敌人,心想幸亏陆兰贞妹子的这宝甲,果然名不虚传。眼下虽然吃了一刀,不过是隐隐作痛,影响不大。他随便撕块衣襟擦去脸上的血,再看石进孝,大约是摔倒时脑袋撞在船板上,已经晕了过去,好在心跳还在。这时听得舱外杀声不绝,他关心夏紫苏,要紧又一手提刀,一手提矛,走出舱来。 却见此刻围绕着夏紫苏鏖战的,除了金刚佛绝禅,只剩下了两名白莲教徒。但夏紫苏肩上,也有微微的血迹,不知是否受伤。他连忙高喊:“夏女侠莫慌,我来助你!”一边喊,一边眼睛往后面瞅,想瞧瞧自家的海沧战舰,如今是怎么个情况?这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左右看去,波涛疾风之中,海上除了自己这艘座船,已经再无海沧船、小战船的影子。莫非都已经被惊涛骇浪吞没? 严鸿这边胆战心惊,金刚佛也是叫苦不迭。他没想到,两个凶悍的白莲教徒去杀两个官儿,居然还失了手。赵全一系原本好手就不多,这次在船上的除了金刚佛自己,也就张翠还算个二三流的角色,不想竟然被严鸿所杀。刚才和夏紫苏激战时,己方是数人围攻一人,但夏紫苏身法灵动,往来穿梭,只避着自家的禅杖,反而抽空杀死了好几个教徒,而身上只被白莲教徒的刀枪轻伤左肩。如今自己左右只剩两名打手,反而被夏紫苏趁机也刺中了两剑。好在及时运气罡气护体,因此夏紫苏的剑只及皮肉,不曾重伤。 金刚佛见严鸿出来,喝令仅有的两名党羽:“你等去将狗官严鸿杀死!”两名党羽得令,跳开半步,待要再去夹击严鸿。不料夏紫苏待其刚刚迈步,猛地抽身而起,从后掩杀。两名白莲教徒武功寻常,待要回身抵抗,早被夏紫苏两剑一一穿心。那金刚佛怒吼声中,禅杖劈头打下,夏紫苏闪身避开,咔擦一声,禅杖把甲板打了个大洞。 此刻这海上浪头似乎更大了一些,船只颠簸的更加厉害,时而船舷与海齐平,时而又被高高抛上浪尖。严鸿的手枪难以瞄准,又知武艺低微,上前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站在一边,看夏紫苏和金刚佛单挑。 夏紫苏久战无功,心里也有些焦虑。又见叶正飞落海,估计凶多吉少,世伯石进孝在舱中不曾出来,生死不知。好在此刻白莲教余党基本杀尽,只剩金刚佛一人,彼此胜败,倒也是五五之数。又斗了片刻,眼看金刚佛越斗越急,似是要乱了章法。夏紫苏心中暗喜道:这贼秃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野路子,镇定养气的功夫实在是不到家。 只见绝禅久战无功之下,猛的将手中禅杖向一边的严鸿掷出。夏紫苏没想到这莽和尚竟使出这种招数,急忙叫声“小心!”,也将手中宝剑飞掷而出。她的力道虽不如绝禅,然而剑轻杖重,因此后发先至,却在那禅杖的头上点了一点。铛的一声脆响,宝剑被撞得倒激而出,而禅杖的去势也已打歪,端端从严鸿身侧一尺掠过,噌的一声,插入船板。 第四百八十二章 王尔古雷(下) 说时迟那时快,金刚佛禅杖出手,趁夏紫苏飞剑救人之际,连环铁拳捣至。夏紫苏哪敢硬接,身形一飘,避开双拳。只是船上地方狭窄,她这一避,人已落向海中。危急之时,夏紫苏左手袖中飞出一条彩带,缠在船边的护栏之上,稍一借力,又顺势飘回。这一招虽是间不容发的险峻,然而身形曼妙,如同凌波仙子一般。严鸿方才见那条大铲在自己眼前飞过去,本来吓的是魂不附体,见了这等身法,也不由叫了声好。夏紫苏踩上船板,几个起落,将宝剑抄在手中,又向金刚佛奔去。 金刚佛见夏紫苏去而复回,要紧奔向严鸿,一则想趁机结果这钦差,二则捞回自家的禅杖。不料又被夏紫苏截住,二次缠斗。金刚佛只得随手捡起一把腰刀。这一回他手里没了趁手兵器,那腰刀总嫌太轻太短,虽则舞动起来呼呼风声,总是招式不给力,被夏紫苏数次刺中。 虽然金刚佛护体硬功厉害,浑身上下如同个龟壳,夏紫苏宝剑刺来,只是皮肉之伤。然而万事都有限度,护体功施展一则颇耗劲力,二则受伤多了,血流不止,却也难以持久。夏紫苏眼见只要再斗上一阵,对方功力不济,便要遭殃,不禁面带冷笑,一口宝剑舞动起漫天光华,只是寻隙游斗,等待金刚佛自乱。 又斗了片刻,那金刚佛怪叫连连,挥刀乱砍,已是法度大乱。夏紫苏慧眼如电,早看到破绽,一剑如风直掠,从金刚佛刀背之上,直刺他左眼。刹那间,只听两声闷哼,人影翻动,夏紫苏的身子如同纸鸢一般飞出丈余。咔擦一声,直跌回了船舱之内。金刚佛左眼处血肉模糊,身子摇晃,面上表情狰狞。甲板上,则扔了半截利刃。他脸上鲜血流淌,嘴里却是狰狞大笑:“一眼换一命,佛爷的生意值了!” 原来这金刚佛面粗心细,为人狡诈,又颇善于伪装成莽撞之徒,暗中却毒计频出。当年少林大师们就多是被他外貌所骗。当他是有勇无谋之辈。从而吃了大苦头。此刻他自知虽然一身外家横练厉害。可是夏紫苏手段高明,两下交锋竟是占不到便宜,反而连趁手兵器都失落了。如此打的长了,多半落败。 想到此。金刚佛出了险招,故意卖个破绽,引夏紫苏来刺他左眼。待夏紫苏剑尖来时,他右手腰刀刀背奋力上掠,格挡宝剑去势,免除穿脑丧命之虞。左掌则从上而下,翻转劈来,拼着一眼残废,也打中了夏紫苏一掌。 眼见夏紫苏被打飞入舱。金刚佛欣喜若狂。他虽则丧了一目,然元气尚足。那夏紫苏吃了自己这开碑裂石的一掌,只怕一条命已经送掉大半。而敌方剩下的两人,不过是纨绔子弟严鸿和穷酸官儿石进孝,让他们两只手也不是自己对手。金刚佛一想到。大名鼎鼎的紫衣嫦娥即将落入自己手中,任他摆布,不禁心花怒发,觉得这残废的倒也值得。当即,他一边取药止血,一边放声狂笑。 那严鸿本来在外面观战,一见夏紫苏受伤,赶紧一头扎进船舱里。进去之后,关上舱门,却见夏紫苏已经勉强站起,扶剑而立,嘴角边沁出血红。 见是严鸿进来,夏紫苏急道:“你……你快想办法逃!我死也不会落到那妖人手中。没想到,那妖僧居然练了密宗大手印。” 严鸿听她说话中气虚弱,知她受伤不轻,上前道:“让我看看。”说话间,到箱中取出锦衣卫中配发的药囊。这药囊中有内外伤药,避瘴丸药,也有各种治疗时疫的药物。药分三六九等,严鸿身为锦衣卫高官,享受的自然是最高级别。而且别人一般只发一个药囊,可他的药囊却有五个,里面的药物更是价格昂贵的灵丹妙药。 严鸿此时不管那许多,那几丸治疗内伤的灵丹,如同不要钱般,就送到夏紫苏嘴边。夏紫苏张口吞下,咀嚼吞服,这些药物比起武林中各大门派所谓疗伤圣药,功效强出何止十倍?只是再好的药物,也需要时间行开药力,可大对头又怎么会给自己这个时间? 此时,舱门外传来金刚佛的狞笑声:“哈哈!好一对郎情妾意的野鸳鸯!夏女侠,老子与你打个商量。你若是乖乖的从我,让佛爷快活一番,待我快活之后,便给你们来个痛快。你若是不肯从了我,我先把你点了穴道,在你情郎面前玩个够,然后再当着你的面,将你这小情人的骨头一根根掰断,看你那时候是何神情!” 严鸿也知夏紫苏人间绝色,若是落到这无恶不作的妖僧手中,必受凌蠕。他横身拦在夏紫苏身前,对她道:“你放心,只要我严鸿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这个贼和尚,再伤到你一根头发。”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舱门碎成几片,金刚佛迈步排门闯入,双腿叉开,仿佛罗刹巨魔般狞笑道:“想不到,京师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厚颜无耻的小阎王,还是个多情种子。既然如此,佛爷就让你看着,咱白莲教的香主,怎么睡这个夏仙女。这戏份,平素里见不得吧,哈哈!” 金刚佛虽然伤势也不轻,不过白莲教自有秘术邪法,忍受疼痛的能力远胜常人。因此利剑刺眼之痛,于他也只是皮肉之伤。石进孝躺在一边,死活不知,他也懒得理会,只是一步一步朝严、夏二人走去。他还有意放慢脚步,为的就是追求猫儿戏鼠的那股乐趣,口中道:“夏仙子,你若是乖乖让佛爷替你破伸,我便让你的情郎,死的痛快点。要知道,佛爷杀一个人能一击毙命,也能让他嚎上三天才死。再说,佛爷我跟那些西域喇嘛,可不止学了大手印,还学了双休功法……” 猛然他瞪大右眼,见严鸿举起双手,手中各持一杆短枪模样的东西。金刚佛咋看一惊,旋即冷笑道:“洋枪?小阎王,你吓唬得了谁?佛爷就站在这里,等你点火绳。看是你的枪快,还是佛爷的拳头快?” 严鸿挡在夏紫苏身前,面对着比自己高一个多头,巨魔一样的金刚佛,缓缓逼近。他深知以金刚佛的本领,此刻若是暴起下杀手,自个的火枪根本就打不中。然而身后就是心仪的佳人夏紫苏,此刻便是装怂,也难逃一死,还不如硬朗一点,做个堂堂正正的汉子!因此上,他紧咬嘴唇,一言不发,只把火枪缓缓瞄准。 金刚佛这边,认定严鸿是在虚张声势。就算严鸿这枪真能用,就这么几步距离,等严鸿点燃火绳,他早已一掌将其毙命。那叶正飞乃火枪高手,犹然不及发射,就被金刚佛打出船去,何况严鸿一个纨绔? 严鸿方才第一次在舱中用枪时,金刚佛还在恶斗夏紫苏,未敢分神,因此没见到第一次枪械发射时的模样。金刚佛所见过的手铳乃至鸟铳,都是火绳枪。这种转簧手枪当时在欧洲都是少见之物,金刚佛如何得知? 看严鸿手持双枪,无半点火星,却是紧闭嘴唇,怒瞪双目的模样,金刚佛更是觉得好笑。他高举那醋钵般的铁拳,越说越得意,离二人也越来越近。却见严鸿不曾点火头,只将手指猛然扣动。 只听“砰砰”两声闷响,金刚佛只觉得自己胸前、额头两处一阵剧痛,仿佛各中一拳。他自练成横练功夫以来,临阵对敌,身上不知中过多少拳脚,这又算的了什么。不过这一次的拳头,感觉打的略微重了点。 “原来……这西洋火枪,竟能无绳而发啊……”金刚佛如此想着,本待向前一步,打杀小阎王。却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般,手脚全不听使唤。片刻,那如金刚罗汉一般的身躯,无力的瘫软在地,胸前、额头两个窟窿里,鲜血汩汩流出,将那绣了满身的莲花,染的通红。这么一位名满江湖的凶人,在火枪面前,也还是没挺住。 夏紫苏中了金刚佛一掌,那力道何等厉害,四体百骸都是疼痛难忍。她方才强撑着站在舱内,只待敌人逼近,便使出最后力气,自杀以保清白。眼见严鸿忍住双腿打弯,咬牙挡在自己身前,却也不禁感动。待到金刚佛无声倒地,强敌一去,她顿感精神倦怠,一口内息运不上来,身子一歪,已经倒在严鸿怀中。 “这个家伙,居然是第二次救我了。”夏紫苏心头隐隐暗想。严鸿文不成武不就,这次能枪毙金刚佛,侥幸多于实力。然而正因为如此,他在之前的那一拦一站,更显得难能可贵。这会儿心中另一个人的影子,与严鸿的影子彼此搏斗,竟然再占不到半点上风。只可惜女儿家的心,终究不能给两个人。 不等夏紫苏心中二人分出胜负,却听严鸿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再出去看看。” 夏紫苏吸了口气道:“你且等一等。船上似还有几个妖人,要多加小心。” 严鸿扶着她坐到船舱里,把药囊递上去,见她自己取药服用,盘膝疗伤,这才放了心。于是取了绣春刀,磨了几磨,将金刚佛的首级砍下,说了句:“一切交在我身上。”提起首级,迈步走出船舱。 第四百八十三章 风暴求生 严鸿此刻孤身一人,却敢出门,他心想的是,剩下这几个人,刚才都不来帮着金刚佛交战,多半没啥战斗力。当然,自个武力也很一般,不过,他还有一招,所谓擒贼擒王,威震敌胆。因此上,严鸿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架势,左手提着金刚佛那笆斗大的脑袋,右手提着滴血的绣春刀,雄赳赳出来,对尚在掌舵的那几个船工道: “尔等来看!这就是你们的领头人金刚佛,这厮胆敢行刺本官,如今已被本钦差斩杀。就凭尔等几个,还想送死么?迷途知返的话,本钦差承诺既往不咎,饶尔等性命!” 此刻若论战斗力,白莲教一方其实占优。这艘船上剩余的船工水手还有四人,而严鸿的洋枪虽好,但打完两发就得填弹,就算他保证弹无虚发,也打不过来。更何况船行颠簸,射击难度极大。只是金刚佛长的个头太高大魁梧,离得又近而已。夏紫苏和石进孝则是基本都丧失了战斗力,从实际战力看严鸿完全处于下风。 然而严鸿在船舱之中击毙了金刚佛。这金刚佛一身武功之强,乃是赵全派系内的第一高手。因此这帮外围教众对他更是奉如神明。如今见金刚佛都被打死,更觉得这个钦差身上不知有多少底牌未出,竟然不敢争斗。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船工,眼珠一转,跪倒道:“钦差大老爷,我等都是普通百姓,不是白莲教徒啊。只是受了那凶僧的裹胁。不得不听他号令行事,还望大老爷明查。如今我们情愿听从大老爷吩咐,只望能够减轻些罪责,大老爷开恩。” 严鸿点头道:“是啊,本官神目如电,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好百姓。放心,本官从不冤枉一个好百姓,也不放过一个恶徒。这样吧。如今海上风暴起来,只要你们把船开回广州,本官在巡抚面前,保你们不但无罪,而且每人赏白银一千两,再发好地三十亩!” 几个水手听得这话,一个个磕头道:“谢钦差大老爷洪恩!”严鸿道:“起来,起来,这风暴大作的。赶紧去掌舵吧。” 恐吓完了那几个新附水手,严鸿回到船舱。结果却见石大人已然醒转,夏紫苏则坐在舱内盘膝运气。严鸿不敢大意。把双枪抓在手里。防备着那些水手再次反水。 过了半顿饭的光景,严鸿却觉得这条船颠簸的比方才要厉害的多。连夏紫苏都顾不得调息,睁眼问道:“这船是怎么了?” 严鸿等三人陆续出了船舱,才发现那些水手全都不见了踪迹。整个船在惊涛骇浪中团团乱转,一会儿颠起,一会儿落下。三人站都有些站不稳。石进孝猛然悟道:“小船!” 他们这条座船后面,带着一艘小船,为的是一旦有意外,做救生艇用。严鸿等急步来到后面,只见那小船早已不见了踪迹。船上只剩几截绳头。严鸿当下明白了,那帮水手都是死心的白莲教徒。自然不信官府真会对他们既往不咎,不过又怕严鸿的武力,因此才假意答应投降。趁严鸿回舱之时,这几个人偷偷割断绳子,乘坐小舟逃跑。再一看,这帮人走时,竟然把船舵也破坏了。 严鸿气得一拍船栏:“可恶,这帮贼子,早知如此,便该一枪一个,全部打死!”反正这会儿人已经走了,他乐的在这里充英雄。 石进孝却道:“玺卿息怒,下官看来,这帮贼子却也逃不了。”他一指右侧,过见一条小舟,载着那四个白莲教水手,正在波涛里面载沉载浮。片刻一个大浪打来,那船便倾覆了。 严鸿苦笑道:“贼子们逃不了,我们又如何?” 这时早已入夜,海洋中风浪更急。这一路争斗时,也不知船到了何处。石进孝道:“玺卿,贤侄,此刻情形危急,我等还得拿个办法。” 夏紫苏道:“世伯,我与严小相公,皆不熟悉海上。世伯既然对精通海中情形,可有什么良策?” 石进孝道:“精通、良策谈不上,我少时打渔,却也没在这么深的大洋中遇到过这种险恶天气。只是曾听当初打渔的老前辈说过几句,遇到风暴,要想活命颇为不易。如今这船上只咱们三人,万难保全,只能尽早弃船。不然,若等船只被浪打翻,连人卷入,那就十死无生了。” 严鸿道:“可是这海上并无其他船只,咱们的海沧船也不知所在,多半早被打沉了。这会儿弃船,难道靠人力游几百里回陆地么?” 石进孝看了眼桅杆,道:“这船的主桅,最是坚固,咱们只能先把桅杆砍倒,抱着桅杆,顺水漂流。至于飘到哪,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总比船翻后,沉没大洋强一些。” 恰好此时阵风稍稍平息三分,船的颠簸也轻了些。严鸿赶紧请石进孝去准备清水和干粮。夏紫苏待要来砍桅杆,严鸿道:“你如今哪还有力气?赶快回船舱运功疗伤,多恢复一分气力,便多一分希望。至于砍桅杆这种活计,交给男人就好。” 听他如此言语,夏紫苏嫣然一笑道:“严小相公,你这平素里金枝玉叶的衙内,也能做的了这粗活?” 佳人一笑,足以倾国倾城,严鸿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有些发酥。他一拍胸脯道:“只交在我身上。”四顾一看,便相中了金刚佛扔下的那条禅杖,于是费了吃奶的力气,举起这件粗笨兵器,先是几下砍断了缆绳,接着对着桅杆就砍。 严鸿自幼富贵,倒有把子力气。此时拼命而为,当真不可小看。那禅杖又甚是沉重锋利,他虽则挥舞起来很是费劲,但一下一下砍去,倒也成效显著,不多时就将桅杆砍了将近一半。 只是不多时,风又大了起来,浪头一阵高过一阵,船头不时没入海中,海水哗哗从船头流到船尾。严鸿的双脚已经齐踝浸在水中。片刻,石进孝从后舱拎着几袋水和干粮过来,高声道:“玺卿,砍断了么?船马上要翻了!” 严鸿跺脚道:“还没呢!我砍!”奋力举起禅杖,却忽然觉得双臂一阵酸软,又将禅杖扔在地上。看来是方才用力过猛,双臂脱力了。 此刻却见夏紫苏从舱内走出,说道:“严相公,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调息这一阵子之后,此刻面上却是神采奕奕,略带潮红。只见她轻叱一声,单手握住禅杖,竟然将这上百斤的大家伙挥舞起来,重重击在严鸿砍了一半的地方。只听那桅杆发出一阵咯吱声,渐渐折断,重重的落入海中,一头还搭载船栏上。 严鸿高声赞道:“夏女侠,好厉害!”话音未落,却见夏紫苏扑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十分难看,简直苍白得如同尸体。严鸿知道不妙,想来这武艺过人的美女,方才一击必然是用了什么透支生命力的办法,才有那般威势。严鸿心疼道:“你快回去休息一会,那药可还有?” 石进孝要紧道:“来不及了,快快抱住桅杆下去。最好用绳索绑在桅杆上,免得浪头太大,臂力不支!入水时,却须把靴子甩掉,不然甚是沉重,行动不便。” 夏紫苏怕石进孝是个文人,方才又被打晕过去,便抽出方才那条彩带,一端系在石进孝身上,另一端系在桅杆上,说道:“伯父放心,有小侄女在,保你无恙。”她这条彩带乃是师门一件宝物,质地坚韧异常,海水风浪再大,却也不惧。 严鸿见夏紫苏对石进孝这般好,心中一阵不平,却也不好说什么。他拿出锦衣卫捆绑犯人用的如意索,和夏紫苏分别在桅杆上绑好。三人都把靴子甩了,石进孝把干粮饮水在桅杆上拴住,严鸿又将双枪和弹药放好,抱住桅杆,一起纵身跳下船去。那桅杆被三人一蹬,从船上完全坠下,三人身体都浸在了海水之中,又一阵划水,便离那艘船渐渐远去。 此时海上的大风又急,浪头一个接一个劈头打来。三人几乎连眼都睁不开,也不知吃了几口海水。海浪翻滚,狂风肆虐,三人如同玩具一样被抛高又落下,只能拼了性命抱紧桅杆,死活也不撒手,趁着浪头盖过来的间隙,呼吸几口空气。而那艘船则在几个起落间,便已纷纷碎裂解体,船上各事物件四处漂浮。 这三人到了此刻,只能顺水漂流,任风浪推动。浪头起伏之间,夏紫苏身上拴的索带被拽断,亏得严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夏紫苏,才免了她被浪头卷走。此刻佳人玉手在握,严鸿全然顾不上yy,要紧再掏出一根绳索,将夏紫苏拴在桅杆上。三人奋力坚持着,被风浪推来推去,仿佛要把身上的骨头都打碎。待得风暴渐渐停息,三人却再也支持不住,先后沉沉睡去。 待等严鸿醒转,腹中饥饿难当。看天色早已明亮,只是依旧阴云笼罩,不见日头。看看石进孝、夏紫苏都在,石进孝双目半开半闭,夏紫苏却依旧脸色惨白。严鸿只觉天上的云在缓缓朝一个方向动着,想必是自己三人抱着的桅杆,被洋流推动,在往一个方向飘荡。此刻却也不知是哪个方向。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两脚羊 又过了好一阵,石进孝、夏紫苏先后醒来。大家随波逐流,分吃了一些干粮饮水,严鸿道:“使君,咱们这却是到了哪里?”石进孝苦笑道:“这大海上又没太阳,不见方向的,如何知道?只盼望别遇上鲨鱼,但愿着被这海流送到个有人烟的岛上,或者遇上船只,那便好了。”夏紫苏却是双目微闭,只不说话。严鸿担心她受了内伤,但问她时,她又不答。 这一日便阴沉沉的过去。夜里,三人浑身湿透,都冷得发抖。所幸现在季节尚暖,水温不低,而严鸿、石进孝等都尚健壮,还能挨得住。到第三日黎明,头顶云开,乃是个晴天。严鸿醒来时,看前方依稀是一个海岛,忙道:“那里有个岛!”这一喊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有些嘶哑。 石进孝、夏紫苏听到这声,都睁眼来。石进孝看了一阵海流走向,道:“玺卿,贤侄,请解开绳带。等我口令,咱们便弃了这根桅杆,一起奋力往岸上游。不然错过这个岛,可就不知下一步漂到哪里了。” 严鸿、夏紫苏一起点头。于是三人顺着又漂了一阵,石进孝看准方位,叫声“走吧!”三人撒手,带了包裹,奋力往岛子那边过去。这一段距离倒不甚远,连蹬带踩,很快就来到了岸边。不过石进孝、夏紫苏也都已没了力气。严鸿连拖带拽把那二人弄到沙滩上,自己也无力的四仰八叉的躺在海滩上,闭目睡去。 待到一觉醒来。日头已经偏西。严鸿睁开眼睛,才觉四肢百骸如同散架一般。那一旁的石进孝刚刚醒来,夏紫苏则好象还在昏迷之中。看所在的这个岛,倒也不小,至少有数里方圆。他们上岸这一面全是卵石沙滩,石头上有些苔藓。往岛中央看,却是地形渐渐走高,不见什么草木。 石进孝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对严鸿点手道:“恩师,这边来。” 严鸿不知对方卖的什么药,便跟着对方来到一边。只是隐约觉得面前的石进孝,双目神光炯炯,不似往常那般窝囊。而且看他精神状态,似比自己还强出许多,浑不像昨天在海浪中搏斗时那副废柴模样。 两人到一块大石背后,石进孝道:“恩师,学生方才看了看。这一场风浪,我事先准备的干粮损失了一半有余,清水存量也有限。这海岛不知多大方圆。总归是个无名荒岛。在这里虽则免除了大浪没顶的祸事。怕是缺粮,乏水,也不好受。” 严鸿笑道:“我当是何事?这事也无妨。咱们可是天家派遣的钦差,如今正副使一起失踪,估计广东水师早已在泼了命的找咱们。坚持几天,没事。饿个一天半天。也死不了人。” 石进孝却道:“恩师,若那水师能来,自然万事皆好。可以学生看,咱们前天晚间遭遇风暴,顺流漂流。根本不知落在什么所在。而随行的邓子龙等水师官兵,能否有命活着上岸。都在两说。就算他们中有人得了性命,水师想来找咱,这大海茫茫,无名荒岛不知多少,怕是几个月找不到我们也不奇怪。这岛上荒芜,到那时,咱没水没粮,可是死路一条。” 严鸿沉吟道:“那依你之见呢?” 石进孝道:“恩师,依学生之见,唯有早做准备,未雨绸缪。先把干粮准备好。若是救兵来得快,那自然好。若是救兵不来,也可以多支持一阵。” 严鸿道:“也好,待会等紫苏醒了,咱们往岛子深处走走,看能否弄到点吃的。” 石进孝脸上抽搐了一下,咬牙道:“恩师,学生说的干粮,就是夏紫苏!” “什么?”这回轮到严鸿吃惊了。“石进孝,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石进孝脸上露出一丝阴霾:“这有什么不清楚的?恩师虽则生于富贵之家,可也曾赈济山东,见过那灾民情景。难道不知道,大饥起,人相食么?” “胡说八道!”严鸿斥了他一声,身子却不由后退两步:“你也是读书人啊,怎么会想到吃人?” 石进孝上前一步说道:“恩师,这怎么是胡言?想当年学生的家乡遭灾,学生举家遭难,若不是先吃了小妹,再吃了老父,最后吃了母亲,又怎会有今日的石某。” 严鸿没想到,原来石进孝堂堂国朝进士,当初不但当过贫民,居然还是吃过人的。他诧异道:“那你先前对我所说的,有盗贼来抢你粮食,被你杀了的事情……” 石进孝道:“是啊,他们就是盗贼。当时我好不容易才下决心,杀了我的母亲,刚刚把肉煮熟,他们居然就来抢。你说这帮恶贼,是不是可恨至极?我石进孝对天发誓,谁敢抢我的食,我就要谁的命!我杀死他们,让他们也成了我的盘中餐,活过那次饥荒,才能考中秀才、举人、进士。吃人算什么?这是我爹说的,只要能光大我石家门楣,改换门庭,我妹妹那么个赔钱货,吃也就吃了。既然能吃妹妹,我爹老而无用,身子骨不好,自然也要吃。我娘虽对我好,可她年老力衰,多半活不过那个灾年。死了他们,成全我,叫我石家日后得以光大,这也是理所当然。我是石家的希望,我不能死。” 严鸿见对方一陷入回忆之中,便带上三分癫狂,不禁又后退了几步。他那两支火枪并未离身,只是不知道经过一夜风雨,还能否成功发射。别看石进孝是个文官,又有伤在身,但是此时还是让严鸿感觉有些可怕。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严鸿咳嗽一声道:“不过,此刻我等在岛上,完全可以想法设法找些水果啊,打些禽兽啊,捉些鱼啊。靠海吃海嘛,何必非要吃人呢?” 石进孝摇头道:“恩师,你是没在海边讨过生活的人。看这荒岛光秃秃的,连棵树都不长,哪来的水果,又哪来的禽兽?这捉鱼,又哪有那么容易?就算近岸捞些虾米贝壳,怎够三个人吃的?若是这等容易活下来,那海边就不会有饥荒了。” 他停了一会,又道:“恩师看上这个贱人,是她的福气。但她自己给脸不要,还千方百计的推搪,等回了广东,她翻脸走人。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别人的婆娘,留着有什么用?不如杀了之后,让你我师徒可以多活几天,增加几分活下去的希望。何况这些干粮和水,三个人分和两个人分可大有不同。夏紫苏又是武人,吃喝比咱们的都要多,说不定她一人食量,就抵的上你我师徒。且若等她气力恢复,伤势好转,咱二人合力也不是她对手,等到食尽水绝,她要把咱们吃了,又如何抵挡?因此,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今儿杀了这小娘吃肉喝血,咱师徒俩也能多挨上个把月的光景,还不至于着了她的算计。” 严鸿此刻已经从方才的震撼中镇定下来,冷声道:“那若是把夏紫苏吃完了,你是不是就要吃我了?” 石进孝把头一摇道:“恩师放心,门下死也不敢冒犯恩师。恩师请想,你我一同出京,若是您有什么闪失,我活着回去,元翁会放过我?小阁老能饶了我?恩师你是不知道,我在行人司过的是什么日子。十四年的行人,十四年的行人啊!新来的司正,都要向我请教行人司有什么陋规内幕,可是每年不但没有冰炭二敬,有时俸禄发不下来,还要靠典当维生!我何尝不想飞黄腾达,何尝不想鹏程万里?我难道就不想妻妾成群,家财万贯?只是这一切,还要全靠恩师成全,否则万难成就。恩师今日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个生不如死的局面。所以恩师放心,我决不会对恩师有丝毫加害。我知道恩师一心惦记这个夏氏丫头,若是这会吃了她,难免可惜。不如趁着她现在昏迷不醒,先要了她,然后再一刀杀了吃肉,也算全了你的心愿。这妮子身上功夫,远在你我之上,现在虽然受伤,不可轻视。要不先把她捆绑起来,再放心受用。”说罢,抽出了随身佩刀。 严鸿见石进孝说话条理清楚,振振有词,不似一时失心疯的样子。而语调高亢,中气十足,看来精神不错。自个要是再正面拒绝呵斥,弄不好这厮狗急跳墙,自个可没把握能制住他。他略一沉吟,叹息一声道:“你说的却也有理。不过,紫苏是我心上人儿,如此杀了可惜。这样吧,待会儿我与她快活一番之后,我等只把她绑起来,不给她食水,却不杀她。若是这两日救兵就到,那么她的命也可保住。若是咱们干粮尽了救兵不来,也只得牺牲了她。此事回到朝中,你若敢吐露半个字,我叫爷爷杀你满族。” 石进孝见严鸿松口,喜道:“恩师宅心仁厚,这小妮子也是得了贵人。不过,她神功过人,单是绑起来,不知她何时恢复功力,你我未必制得住她。所以恩师快活之后,咱就只好把她手足废了,免得后患。若是救兵不来,自然没甚差别,若是很快得救,这妮子虽废了手足,却留了性命身躯,恩师自然有宠幸她的法子。这其中的事情,学生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会说。” 第四百八十五章 使君授首 严鸿瞪了他一眼:“你这厮心肠忒狠。罢了,到时候你来下手,我可不忍伤这美人儿。现下我先去了却平生的心愿,你来为我把风。不过,你要是敢来偷听,我可放你不过。” 石进孝忙道:“恩师放心,小徒怎敢如此那般无礼?您放心就是,等您尽了兴叫一声,由小徒去操刀就可。” 严鸿仰天叹道:“紫苏啊,不是我对你不起,实在这天意弄人。在下在壕境为你挡了一枪,你就当那时已经死了吧,莫来怨我!”说罢,拐出大石,来到夏紫苏身前,俯身一抄,把她抱在怀里,走向了远处一片乱石之后。 夏紫苏其实醒来的比严鸿预想的要早,只是感觉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不愿意动弹。她体力虽无,功力尚在,耳目极佳。听到石进孝向严鸿交谈,便假装闭目昏迷,偷听二人谈话。虽则隔着大石头,也听得清楚。 待得听到石进孝建议将自己吃了,夏紫苏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她对石进孝一向是当亲人长辈看待,即使在海难之中,也是泼出性命来保护这位世伯的安全。可这位世伯给自己的回报,居然是要把自己吃了! 而且听对方口称严鸿恩师,难道这位世伯已经改换门庭,投奔到了严鸿门下?枉费自己当初还想有这么个长辈在,严鸿不会对自己无礼。现在想来,这长辈多半是早已把自己卖了。若不是有了金刚佛这一档子事,说不定自己已经遭了暗算。 想到自己为了这个世伯。不惜强运功力,举杖断桅,以至伤上加伤。结果,竟然得到这等回报,不但要清白不保,最后还要被吃掉。一想到自己那姣好的身躯被人开膛剖肚,切成碎块,分而食之的惨烈情景。饶是夏紫苏久闯江湖,也只觉得寒毛倒竖,全身无力。 因此上,听得严鸿最终答允了石进孝的建议,夏紫苏心中已近绝望,满口发苦。看来,自己终究还是高看了这个阴险的纨绔。什么雄才大略,什么报国安民,到了这生死关头。依旧是只顾自己的口腹和银欲。严鸿来抱她时,她身上还是没有什么气力,待要运功抵抗。稍一提气。丹田便一阵发虚,只得依然闭目,松垂下四肢,任他摆布,两行泪水却不禁从眼角流了出来。 等到自己的身子被放到了沙地上,夏紫苏这才睁开一对凤眼。狠狠盯着严鸿。看着这个曾为自己挡过枪弹,在风暴中死死拽住自己的男人,却要趁此时机,来玷污自己的清白。虽然她如今伤势沉重,但也决意舍命一击。看能否与这小恶贼拼个同归于尽。 却见严鸿将她放下后,退后半步。开始动手扯去自家身上衣袍。她只当下一步对方就会扑过来对自己施暴,试试右臂勉强能动,不由将手移向了腰间。她的佩剑虽然被金刚佛打断,可是腰间另缠有一口软剑,一样可以追魂取命。只是不知如今是否还有气力杀人。若说不得,只好自刎,以保生前的贞洁。至于死后尸体被人如何糟践,却顾不得了。 见严鸿脱了外衣,里面露出一件软甲。夏紫苏见多识广,一看便知,那分明是一件上等宝衣。这种软甲,如果在某个门派,或武林世家里,完全有资格成为传家之宝,便是引起场江湖争斗,也不希奇。严鸿径直脱下宝甲,轻声对夏紫苏道:“紫苏,你还能动么?若是能动,就穿上这身宝甲,快逃。那姓石的昨天故意装着没力气,如今咱们三人中,却是以他的气力最足。他狼心狗肺,要吃了你当干粮。我这两支火枪,昨天吃风浪打了,也不知能否发射,无把握保你周全,只好骗他说要来和你行那人伦之事,叫他回避一时。你趁着这机会,还是快逃吧。这件宝甲刀枪不入,你待会撒腿就跑,实在不行就往水里跳。哪怕再漂出海去,也比被那混账吃掉好。” 夏紫苏听着这公子哥一句一句说着,都是在为自己考虑,顿时方才破碎的世界观又重新闪闪发亮,心中感动莫名。她不禁问道:“我若走了,那你又如何?那石进孝万一狂性大发,吃不到我,要来吃你呢?”紫衣嫦娥毕竟也是走过江湖的,智商并不太低。她方才听石进孝表示不敢对严鸿无礼,可这种小人说的话,根本就不能相信。自己一走了之,且不说能不能跑出去,单留下严鸿,那不是与恶魔为伴么? 严鸿苦笑道:“石进孝要吃我,那我便与他拼了。敌的过最好,敌不过,好歹也保得你周全。夏女侠,我对你一片心,你想也知。大好男儿,能为心上佳丽舍命一搏,也不枉此生了。” 夏紫苏被严鸿这两句豪言壮语所感,心中泛起无限波澜。她行走江湖,遇到的追求之人不知多少,但如今日情形这般凶险的时候却是不多。似严鸿这般肯真豁出命来保卫自己的,确没几个。何况那些人大多是江湖豪侠,严鸿则是个纨绔子弟,没什么功夫,这样的的态度就更令她感动。 当下夏紫苏轻声道:“严公子,这石贼人面兽心,还是交给我来应付他吧。” 严鸿道:“你受伤不轻,如何还能动手,我与他拼个死活,你快逃吧。” 夏紫苏见对方说的挚诚,嫣然一笑道:“给我会工夫,我自能杀的了他。”说罢坐下,待要运气。 严鸿道:“要不要我把他引过来?”他看出夏紫苏想要运功,但在船上受了如此重击,就算真有能力杀人,能不能追上石进孝? 夏紫苏道:“公子若能将那贼子引来,我杀他更有把握。” 严鸿微微一笑,俯身在夏紫苏耳边说了几句。夏紫苏脸色一红,但依旧将外面的短袄和马面裙脱掉,穿上严鸿给的宝甲。严鸿捡起心中女神的衣裙,也顾不上亵玩,要紧寻了块半人多高的青石,嘴里一边不干不净的笑道:“紫苏,紫苏你别这样无情。我严某在壕境替你挡了一枪,这条命也是交给你了。你就念在我一片苦心,从了我吧!” 说了没几句风言风语,却见夏紫苏已然站起身来,脸上显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冲严鸿点一点头,闪身到了隔断他俩和石进孝的那堆乱石后面。严鸿也点一点头,拿着夏紫苏的衣裙,在青石后面翻来舞去,口中忽然撕心裂肺叫道:“哇呀,臭娘们!石进孝,快来,快来帮我!拿绳子来!哎呀呀!看我不打死你!” 那石进孝看严鸿抱着夏紫苏去了乱石后面,自不敢追过去听壁角,只是在一边呆着。听得后面传来严鸿的风言风语,不禁微微一笑,心中胡思乱想,极其龌龊。后来忽听得严鸿尖声怪叫,心想不好,莫非那夏紫苏功力并未全失?听严鸿的声音,两人是打得不相上下,当下赶紧提了夏紫苏给他的绳索,快步绕过石堆。 远远只见一块半人高的青石背后,严鸿的脑袋和夏紫苏的衣裙时隐时现,似乎正打得热闹。石进孝大步奔去,只盯着看严钦差是否送命。忽听得耳边一声轻叱,如同凤鸣,石进孝心知不好,转身看去,只见夏紫苏柳眉倒竖,凤目怒张,手中一口软剑映日生寒,如同天神下界一般,直向自己而来。他心知不好,这夏紫苏怎么竟然变的生龙活虎?一念之间,夏紫苏手中的剑,已然刺进了他的咽喉。石进孝一声未及叫出,喉管已自鲜血喷涌。他就这样带着满腹野心与不平,瞠目结舌,倒毙在沙滩上。 夏紫苏虽一剑奏功,但她在重伤之下,强行运功,虽在短时间恢复几成功力,实则对元气损伤更大。见杀了石进孝,此人毕竟是自家世伯,百感交集之下,四肢一软,人也向前倒去。昏迷前,脑海里只想着一个意识:“严鸿该不会也想吃人吧。” 严鸿见夏紫苏跌倒,急忙跑过去,将身上的药囊解下。昨日风暴之中,他拼着火枪受潮,也保住这药囊不失。此时将药囊里的内伤药、补药放进口中嚼碎,又口对口的喂进夏紫苏嘴里。 前番在慈溪莫家村中,虽则也曾同屋相对,更有乌龙轻薄,但毕竟还得张青砚在。如今这算是二人第一次有这么亲密的接触。这往昔英姿飒爽的女神,如今昏迷在自己的怀抱中,任凭予取予求。且夏紫苏为了迷惑石进孝,刚才已脱了外衣,上身穿着软甲,下身只着褶裤,身材有致,引的严鸿鼻端发热。再加上口对口喂药,香津入口,不禁让严鸿心神激荡。 然而看眼看夏紫苏双目紧闭,神智不清的模样,如果此时占有对方,未免唐突了佳人。反正这一番同上荒岛,美人儿无论如何也是自己的盘中餐,又何必急于一时,做这煮鹤焚琴的勾当?想到此,他收摄心神,专心这香艳的喂药过程,将药喂给夏紫苏后,又从石进孝的死尸上,摸出了水囊,将清水灌入夏紫苏口中。 等到将丹药灌进去,严鸿又让夏紫苏靠在石壁上,将外衣胡乱罩在她身上。自己则去石进孝的身上,做摸尸这一很前途的工作。 第四百八十六章 别有洞天 严鸿摸索了一阵,见石进孝的身上,除了一口钢刀和绳索之外,就是事先准备的干粮、清水。由于昨天风浪太大,所余确实有限。另外还有精心包裹好的火绒、火石、火镰等物。这些东西放置的甚是用心,因此都还可供使用。 严鸿将这些东西抄到手中,又将石进孝衣衫尽除。他也不知会在这岛上被困多久,这套衣服留着备用总是好的。就在此时,只听身后传来夏紫苏断断续续的声音道:“严……小相公,不要……不要吃人。” 原来那药力行开,夏紫苏幽幽醒转,却正看到严鸿将石进孝死尸剥光。她只当下面就是要挥刀取肉,不由一阵恶心。夏女侠行走江湖,经历虽广,但于吃人这件事上,绝不似石进孝那么看的开。 严鸿忙解释道:“紫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看这厮在这碍眼,寻思把他扔进海里。不过先把有用的东西都取了,这衣服哪怕留着换也好。”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将这死尸推进海中。 其实严鸿原本心中,虽然对吃人肉甚是厌恶,但真要几天没水粮,有这具尸体没准还真能当一阵。可是既然佳人这般表态,当然就义无返顾了。看着石进孝的尸体随波飘走,严鸿心中道声“拜拜了”。 再看夏紫苏时,只见这当初威震江湖的女侠,如今脸色一片潮红,呼吸短急促,一见就情形不好。他忙上前问道:“紫苏,你怎么样?” 虽然严鸿把自己的闺名挂在嘴上,严格说颇为失礼。不过夏紫苏终究不是那普通人家的女儿,这当口岂能计较这些?她挣扎起身道:“小相公的灵药了得,小女子这条命,多半是保住了。”夏紫苏这一番,先是吃了金刚佛一掌,身受重伤,后又与海浪搏斗。两番违背师门法则。强行运功,所受创伤非同小可。不过以往江湖人,又哪有条件吃那许多锦衣卫中上等的灵药?这价值千金的上品入腹,毕竟补了许多元气。夏紫苏本就颇有根基,引导运转,这才脱离生命危险。即使如此,也只觉得头晕脑胀,气血凌乱,全身如同针扎一般。 她靠在石壁上,轻声道:“小相公。我们当下,还是要找一个存身的所在。小女子行动不便。有劳小相公了。” 严鸿点头道:“无妨,你在此地不要走动,待我找来。咱们的干粮饮水都不多,须得在这岛上好好搜索一番。”他左右一看,旁边恰有几块岩石构成一个天然的遮拦,便扶着夏紫苏进去,日晒雨淋不着。他将干粮和水都放在夏紫苏身边。方便她取用,又把一把手枪放在她身边自卫。自己带了绣春刀和另一支手枪,便要去找。 夏紫苏道:“小相公,你不带些水粮?”严鸿笑道:“无事,我不饿。”说罢,舔了舔嘴唇就自去了。夏紫苏叫了声:“小心……”,却因伤重,这声喊有气无力,严鸿也未能听到。 严鸿一路寻找。见石进孝说的果然不错。这岛虽然不小,但沿着岛走了小半圈,只见岩石、沙滩、苔藓,连树木和草都很少。真要如此,恐怕岛上也未必有什么淡水。那自己和夏紫苏还能活多久,也实在成了问题。 当此时,严鸿冷笑一声,想不到老子穿越到这小阎王身上,怀着富国强民的春秋大梦,到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也罢也罢,好歹和梦中女神一同归天,也不枉这一番了。不过,未到最后关头,还得试一试。说不定有救呢。再说,广东的救援,说不定明天就来了呢?娘的,真要是大家死在这岛上,怎么着也得来一发。 一面胡思乱想,又走了一阵,严鸿有些疲惫。忽然间却看岛中央的高地上,隐隐露出一点绿色。严鸿心头一喜,有绿色便有生物,那多半能找到淡水。当即他忘了疲惫,便寻个容易下脚的地方,一步一步往岛中间走去。 随着步履迈进,地势渐渐升高,对岛中央那一处陆地,却也看得渐渐清楚。待得走近,欢喜得严鸿一声大叫。原来这岛的中部,却是中央下凹,小山丘环绕,形成一个天然的盆地。盆地外面只有岩石覆盖,草木稀少,可这盆地中间,却是土壤肥沃,更有许多乔木、灌木,郁郁葱葱,一片绿色。若是从外围和远处看时,这就是个彻底的荒岛。只是西南一角,山丘略微豁开,才让严鸿看到这一丝绿色,因而循着找到这方宝地。 严鸿要紧几步过去,从缺口进入盆地之中,顿觉一股凉意。他心知此地草木既然如此繁茂,多半有水。如此一来,心中也就有了底。再看盆地一角,歪七倒八地竟插了些香蕉树。他对夏紫苏说不饿,其实肚子早就叽噜咕噜响得厉害。此时赶紧抓下几根香蕉,剥了皮就往嘴里塞了一根。那香蕉不知是什么品种,颜色发青,入口带一股苦涩。然而严鸿饿的狠了,胡乱嚼两下就吞进肚子,觉得这又苦又涩的生香蕉,味道竟比自己在严府吃的山珍海味还要美。 一口气吃了几根香蕉,肚子里没那么饿,身上也有了力气。这时他又担心,这盆地里莫不有什么野兽?于是一手拿了绣春刀,一手握着手枪,左右巡行了几步。别说野兽,连耗子也看不见一个。看来这地方位于大海之中孤岛之上,又有山丘环绕,走兽自然不能来此。不管如何,既然有这个地方,两人性命便能保住。想到此,他不禁怒骂石进孝,你个猪头,若不那么丧心病狂,现在不是皆大欢喜了么?也好,借这事儿,看清这人狼心狗肺,免得日后老子被他所害。只是累夏紫苏又强运功力,若是累病了,却得不偿失。 严鸿大致在盆地里转了一转,休息片刻,心道这么好地方,却须赶紧把夏紫苏带来。免得佳人孤零零落在海滩上日晒风吹。想到此,他赶紧回到海滩。却看夏紫苏又昏了过去,干粮一口没动,水喝了不少。以手抚额,只觉热如火炭,多半是穿着湿衣服太久,受了风寒。如今岛上无医缺药,这便十分凶险了。 但这会儿也没办法,严鸿只得将夏紫苏打横抱起,向岛子中间的盆地走去。虽则他自个这会儿也是累的不行,然而女神在怀,依然是精神抖擞,强打着迈步。却见夏紫苏忽然一把抓住严鸿的胳膊,低声道:“石世伯,不要吃我……也不要吃严鸿。” 严鸿心知她是发高烧,在说胡话,暗自焦急。这个时代没有强效退烧药,这发起高烧来最是麻烦。好容易到了盆地中,严鸿选了处干净的石板,将夏紫苏放在上面,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她身上。 接下来,严鸿又跑了一趟海边,把海边上的物事全搬了过来。然后又在盆地里的山壁上寻了个浅浅的石洞,将夏紫苏搬了进去。然后将药囊翻出来,寻找药物。他那锦衣卫的五个药囊,配备十分充足。药囊内除了常见的内外伤药外,还特意放了避瘴丹,也有治疗风寒药物在内。当下将那药丸取出,用水送下。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严鸿就又去外面砍了些树枝回来生火取暖。再弄了块湿布,盖在她的额头上。 这一夜时光,夏紫苏的情况时好时坏,时而情醒,时而昏迷。嘴里的胡话说的越来越多,不是喊着不要卖掉娘,就是喊着爷爷救我。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听她嘴里不住的念叨邵大哥,邵大哥,严鸿只觉得心里阵阵泛酸。果然石进孝没说错,夏紫苏心里分明惦记着那邵惊风。他甚至想趁着此时,先把生米做成熟饭,等她将来身体痊愈,也不能投入邵某怀中。可又见她这副模样,终觉得下不了手,就在此时,只听夏紫苏又喃喃道:“邵大哥,不要杀严鸿,他是好人……” 严鸿听的心里更加郁闷,怎么做梦都是我被邵景宰了?他自从穿越以来,便天天过的是好日子,衣食住行全有人伺候,这次被困荒岛,风水轮转,他要动手伺候人,本就觉得别扭,更听夏紫苏梦中对邵景念念不忘,心里更觉得不是滋味。 到了次日清晨,夏紫苏的神智情醒了些,再看身前篝火,头上的湿布,以及严鸿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就知道这一夜全靠严鸿照顾。她满眼感激,羞赧的一笑道:“小相公,多谢。” 严鸿见她那副病仄仄的模样,与往日形象判若两人,又觉得心中不忍。纵然有再多不快,也全都压下。他忙取出些干粮给她,又取过装清水的皮袋:“别说这些,吃点东西吧,好补补元气。” 夏紫苏道:“咱们的水和粮都不多,小相公你还是自己用吧。紫苏命薄,这一关,多半是挺不过了。只盼,我死后,小相公……小相公将我葬入海中,不要吃我。” 她心中最怕的结局就是被吃了果腹,此时抓紧时间,先说了出来。严鸿笑道:“紫苏,不必胡思乱想,有我严某三寸气在,定保你无恙就是。再说你看看,咱所在的这个地方,有树有草,多半淡水也是有的。只管放心,咱们定能过了这一关。” 第四百八十七章 前辈 夏紫苏这短短三日内,经历了血战金刚佛,海上大风暴,石进孝的毒辣心肠,自己又身染疾病,整个人始终在高压之中,几乎崩溃。如今听严鸿这般说,顿时如同听到神音天籁,身上病痛也减轻了几分。严鸿又道:“紫苏,这岛子中间的地方甚大,我欲要去探查一番,最好先把淡水找到。” 夏紫苏道:“小相公厚义,小女子无以为报。你可赶紧去寻找,我还撑的住。” 严鸿又去折了一根树枝,稍微削巴削巴,做成一个拐杖,放在夏紫苏身边,让她可以自己勉强行走。又把大部分干粮、清水和几支相对卖相好点的香蕉放在她身边。自己带了绣春刀和一小囊清水,再除外探查前去搜寻。 这岛中的盆地,足有数里方圆,地形颇为崎岖。严鸿七歪八拐,转得晕头转向。忽然听到滴答水声,大喜之下,循声前去。却看一缕清泉,从山丘上汩汩流下,却注入一个小潭之中。这潭约莫有数丈大小,潭四周草木丛生,水不算很清澈,倒也干净。严鸿早已唇焦口燥,要紧扑到潭边,咕嘟咕嘟大口喝起来。这带点泥土腥味的水喝进肚里,凉透心窝,真是比玉液琼浆还要痛快。 喝饱水之后,严鸿又绕过水潭,猛可地发现潭边泥地,竟有几行早已干涸了的隐隐足迹。他心头一跳,莫非这里竟有他人?可是看这足迹,也不知多少年月,里面有蚁窝,有黄土。他一咬牙,仗着绣春刀在手,跟随足迹,步步前行。 那足迹若隐若现,沿着潭后面的石林之间,又迂回了数十丈。严鸿猛可地发现,在围绕盆地的一侧山丘壁上,又有一个洞口。走上前去,却发现这山洞深邃得很,看这架势,可比夏紫苏安身的洞要大多了。严鸿往洞口扔了几块石头,没见什么野兽爬出来。于是折下几根干枯的树枝做成火把,点燃了往洞内试探着进去。 那洞在洞口看时。约有数丈深。可是待往洞里走了二丈多路程,右首却是一条狭长的通道。沿着这条狭长的通路走过,居然一路畅通。一直走了数十丈,眼前一片开朗,赫然是一间大厅的模样。这山洞分明是人工开凿,石壁上更修有几个灯台。严鸿将点燃的火把放到上面,权当照明之用。只见大厅内陈设简单,只有几张桌椅等等,看成色年代不浅。 穿过大厅,还有一座略小的石室。又分为内外,以石屏风隔绝。在外屋的壁角,是个兵器架,另有个敞口木箱,内有一副甲胄。更绝妙的是。这石洞顶上竟然有光线照入,大约是从山丘顶上开的天窗,不似外间大厅那般昏暗。 里屋则是卧室,一座玉石床上,躺着一具人体骨架,显然已经死了些年头。在角落里还堆着锅、碗、瓢、盆等餐具,另有一个长条木箱,不知内有何物。 严鸿瞬间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不是没见过死人,更不信鬼神。虽则如此,见到一具骷髅,也得打几个冷战。然而更严重的问题是,那骷髅身上的衣物,竟然是一件t恤,上面画着五个人形神仙,一个四肢通红,发似朱砂;一个黑眼白面,头戴绿帽;一个发似蓝靛,额顶明珠;一个头生双角,疾步如飞;一个浑身泛青,头顶双翼。五神之外,赫然五个大字“北京欢迎你”。 还有这些锅碗瓢勺,居然包括一个平底煎锅!尼玛这些玩意,明显都来自闫东来的那个时代啊,绝不该出现在大明朝的山洞里。严鸿不禁仰天长叹:“娘的,没想到在这还遇到穿越前辈了!”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前辈的时候,严鸿上前说了声:“得罪”,就先脱下上衣,将这骨头架子扫到地上,把玉床又仔细擦了擦。这制床的玉石,不知是什么材质,摸上去触手温凉,甚是舒坦。 在这间看似卧室的石室后面还有通路,但不知是通向何方。严鸿顾不上继续探险。找到这么个安身之处,得赶紧让夏紫苏也来开心开心。因此他一路小跑,回了先前那栖身的山洞。这会儿夏紫苏又已昏迷过去,严鸿只好时背时抱,将夏紫苏搬到了那卧室之中,小心翼翼放到床上,自己转身而出。 他知道夏紫苏身子不好,这半生不熟的香蕉,绝非好的选择,而那些干粮又吃不下去。如今既然有了锅碗,就好办多了。严鸿便即拿出一口小铝锅,将干粮掰了些放在里面,加入清水,捡些干树枝落叶生火,煮了一锅面糊糊。等到糊糊做好时,夏紫苏也缓缓醒来,发觉换了个所在,再看身下的玉床,及玉制桌椅等,大感意外,全不知身在何方。 严鸿这时被烟火熏得一脸黑,说道:“紫苏,你醒了就好,喝点面汤吧。”说着,用勺盛着汤来喂。夏紫苏急道:“这一锅汤不知要耗掉多少清水,咱如今哪还有这么多水可用。” 严鸿笑道:“无妨,无妨,只要你身子好些,便是把这袋子水全挥洒掉,又有何可惜?”夏紫苏柳眉一竖:“你又来了。如今且不说我的死活,你是国朝有用之身,岂能为表儿女之态,做此无益之事!”说到急时,又是一阵咳嗽。 严鸿见她认真,忙道:“紫苏,我逗你玩呢。这盆地之中,我已找到水源。你放心喝吧。”夏紫苏看他不似开玩笑,这才一口一口,强喝了一碗,便再也喝不下。 夏紫苏这三日来受了无数苦楚,如今一碗热汤下肚,暖暖甚是舒服。看着手中的塑料碗、勺,如此轻便。再看身下的玉石床,想起往昔听过的志怪话本,不禁芳心一动,这分明是一位仙人的洞府啊。这玉床多半是仙人修炼打坐时坐的,其余器皿,都是仙物,再看地上那具骷髅,身上衣物绝非本朝。这多半是仙人遗蜕吧?为了自己,就如此毁坏仙人遗蜕,这可是要遭天谴的!她情急之下,要紧学着师门中那些出家的前辈模样,合什道:“小女子夏紫苏误闯仙府,仙家莫怪。冒犯之处,还请降罪到我一人身上,莫降罪严小相公。” 严鸿见她精神好了几分,又听她这般关心自己,心头高兴,便对夏紫苏道:“紫苏你且歇歇,待我来看看这洞中有些什么宝贝。”动手寻找那死鬼前辈遗物。夏紫苏始终认为这是仙府,待要阻止他,严鸿却是难掩兴奋,点好了火把,点燃了那油台,便在洞中仔细搜寻。 忽听夏紫苏问道:“这是什么?”严鸿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没注意,就在玉床床头位置,还放着个塑料封皮的日记本,另放着十几根削好的铅笔,和一支钢笔。他一笑道:“这有什么,纸笔而已。” 夏紫苏一听,不但没放心,反而更加疑惑道:“这些东西,我从未见过,小相公是在哪里得见?” 严鸿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口滑,忘了夏紫苏根本就没见过铅笔和钢笔,更没见过这种纸张和带封面的日记本。他只好打着哈哈道:“没啥,这是西洋纸笔,我在克里希那里见过。” 一说到这洋女,夏紫苏就想到当日那些旖旎景象,不好再追问。她虽然心中害怕冒犯仙家,然而终究是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脱离大难,难以抑制好奇心,就小心地去拿那日记本端详。严鸿怕她久病无力,便说道:“你还是躺到床上去看罢。” 边说边撬开箱子,只盼着找到些后世西药。结果却发现,这箱子里的物件,只有一部笔记本电脑,外加一些四季的衣服。这电脑根本就没法开机,完全就是个废品。至于那些衣服,倒是有些用处,不过不是什么必须的。 夏紫苏这会儿则是完全被那些奇怪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无论是笔还是那台破电脑,在她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奇物。而翻开封皮,她发现扉页上居然贴着一张小小的图画,乃是一个青年男子,浑身奇形怪状的金盔金甲,上书五个小字――圣斗士星矢。这么一来,夏紫苏更是认定,此地主人是一位有道仙君,自己手里的,必是仙君所写的道书。 一想到这,夏紫苏不由芳心大喜:自己这一遭欠了严鸿这么多人情,不知如何报答。那便用这本道书报答他,成全他长生不老,也不亏欠。想到此,夏紫苏将日记递给严鸿道:“这多半是本道书,还是送给小相公,说不定能成全一段仙缘。” 严鸿笑道:“这破东西有什么仙缘?你且回去躺好,我打开来念给你听。” 夏紫苏忙摇头道:“这可不成,这是仙家道书,我怎么能听?这仙缘可不是谁都有的。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万万不可再分你的仙缘。” 严鸿听这话,觉得甚是生份,心头不喜,便怏怏道:“那你且先看看这书。若是这真是道书,等你成了道,再把我送回相府享福,给我几个美娇娘,咱俩就算两清,也不要论什么劳什子的人情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万古奇志 夏紫苏也听出严鸿语气不善,她本是不服输的性格,可自己这几天蒙对方照顾,如何还拉的下脸来反口?只想着:若真是道书,自己绝对不能多看,定要让他得道成仙。 于是借着头顶射进来的阳光,夏紫苏再次打开那日记本翻看。没看几页,就摇头道:“这果然是一本道书,我实在是看不明白。很多字都不认识。” 严鸿见她神色间又现倦容,万千不快又都做了怜惜,便道:“你快到床上休息,听我念给你听就是。”夏紫苏有心拒绝,严鸿一板脸道:“我两个沦落荒岛,理当有难同当,有福共享。你若再不听,我便把这劳什子的书烧了,再煮一碗面汤。” 夏紫苏听他这般说,生怕这本奇书真被毁了。她迭经苦难,此刻却是脆弱的时候,再不似往日纵横江湖那般孤傲。因此只得把本子递给严鸿,乖乖躺好。 严鸿微微一笑,这妮子终于听话了。他打开封面,也对着圣斗士星矢笑了半分钟。接着翻开第一页。这日记上的文字,是用简体字写成,里面还有些乱简化字和英文单词,再加上是钢笔手写体,夏紫苏自然读起来困难。不过这些如何难的住严鸿?而且日记主人的硬笔书法远在严鸿之上,字写的颇为端正。若是严鸿自己写,怕是过两年就连他老人家自己也未必认的全了。 通过日记本上的记载,严鸿明白了,这本日记的主人名叫林风。来自的时代与严鸿距离不远。只是这爷属于肉穿,并且不是赤手空拳,而是事先有所准备,带了一大堆零碎穿过来的。从油盐酱醋调味料,到锅碗瓢盆,还有一台太阳能充电笔记本电脑等等,笔记本里装了好几十g的资料。还有移动硬盘考了几个t的片。此外还有重金从黑市购来的一支手枪和五十发子弹,满以为凭借这法器可以威震大明朝,所向无敌。 林风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海边,正自彷徨时。遇到一些村民。他拿出电脑,放了一段早已准备好的西游记视频,自称是神仙下凡,骗的了村民给他大吃大喝。谁知不到半日,前面乱纷纷,报有官兵前来捉拿白莲教妖人。他大惊之下。赶紧逃走。后面官兵追来,他把枪膛的子弹打空,打伤了两三名官兵。这才暂时止住追兵。 可是听得官兵乡勇四面呐喊,步步紧逼,都叫快把狗血粪便来泼,便能破妖人的邪术。他拖着自己的杂碎逃。心慌意乱,一不留神,手枪也掉进河里了。好容易摆脱官兵,逃上一条小船,划出海去,可他哪里懂得航海?没多久迷失方向,淡水用尽。眼看就要呜呼哀哉。 天无绝人之路,危急时刻却碰见一个老渔民和他的孙女,将林风救了。林风照例拿出视频,骗得了祖孙俩信任。据那老渔夫说,他们祖孙因为海禁,官府捐税又重,日子难以为继。正在走投无路之际,凑巧在海上捞起了个落水之人,只是未能救活。那人临死前,感激祖孙搭救,告知传说海上远方有一荒岛,上有一桩大富贵。那人千方百计,打探得一份藏宝地图,就在身上。祖孙得了宝图,孤注一掷,准备了淡水干粮和远航的器物,前来探宝,只求搏个富贵。 严鸿读到这里,心想尼玛这事儿也太巧了吧,随便逃个难就遇上渔民,而且尼玛这渔民还刚刚救了身上有藏宝图的人,这他娘都什么运气啊,难道这就是所谓主角光环?但想想自个穿越那也是万年难遇的狗屎啊,于是继续看下去。严鸿自不会把穿越什么告诉夏紫苏,说了她也理解不了,只说这林风是意外到此云云。 林风得知此事后,宣称自己乃上天神仙,助他们寻宝。爷孙二人自然大喜。于是三人一同乘船,顺着海流,全仗那老渔夫熟悉海洋,又有地图在手,终于到了这处岛上,发现了这个山洞,以及里面的大批粮食、兵器、金银等。那爷孙俩看见这许多物事,早已心花怒发,便准备把金银粮食尽量装载回家,好过太平日子。 那林风却动了脑筋。他一心穿越后建功立业,这岛子正是个好机会。若是被那爷孙回去告知旁人,岂不泄密?因此他再次摆出仙家身姿,万般口舌,要那老渔夫不要回去。但那老渔夫道,你便是大罗金仙,也管不住我小民发财哩。林风把后世的诸多道理反复讲述,老渔夫坚决不吃这一套。一怒之下,林风动手,将老渔夫用石头砸死。 听到此,夏紫苏勃然怒道:“这哪是什么仙人,分明是个妖魔!老渔夫救了他,他却反杀人!”夏紫苏听来,这人既莫名到来,又屡次自称是神仙,怕真是什么下界之仙。再听这手段,如此残忍,简直是魔鬼妖邪。 严鸿笑笑,也不纠正她,又接着看下去。那林风靠着宝图和鱼家女的帮助,找到了这处山洞。探察之后,大喜过望。根据洞中留下的文书记载,此山洞是元末一位沿海豪强所修建的秘密所在。这位豪强当年也是汪直一流的人物,广有钱财、部曲,想要趁着乱世起兵,谋夺天下。可又怕事败,便先寻了海外荒僻之岛,在这岛上开了这个秘密山洞,只为事败复起。按照通常惯例,建成之后,参与挖掘的工匠军卒就要被屠尽。后来这豪强起事失败,直接死于阵前。他的两个心腹谋士逃来此地,也不敢奢望什么东山再起,就庸庸碌碌度过了残生。这个洞的事情,就是记载他们留下的日志中。 这洞内既存了大笔钱财、粮食,还有军械等物。岛上地形奇特,外面看只是一岩石荒岛,盆地中却别有洞天,风暴侵袭不到,土地肥力甚足,更有香蕉林,真可谓海外的一片桃源。 林风接着写道:“此乃天赐我林风的福地。我靠了这个基地,就可以种田,然后席卷天下。想我林风,有领先这个时代上千年的思想、经验、科技,这群土著就是战五渣!我来,我看到,我征服,才是我的目标啊!我要成为黄石,我要成为刘民有、陈新!这个世界不再有关系,不再有暗箱操作,不再是属于有钱有权人的世界,这个世界由我做主,我要做这个世界的王者!” 下面则是这位林风的长久规划。如何组织长枪队,如何建立燧发枪部队,如何建立军魂,改军制,设立军长到班长的体系。靠这无敌的军队,消灭蒙古不在话下,车翻日本全当渣渣,大明朝更是囊中之物。下面又写了他又就自己未来要建立的国家做了一番展望,自本注意制度,搞议会,设献法,法在人上,三权分立等等,最后自己成为共和国第一任冥选终身总捅兼皇帝。 夏紫苏已经彻底听的迷惘,以手加额问严鸿道:“他说的都是些什么?” 严鸿摇头道:“疯人妄语,不必理会。这种鬼话听多了,伤脑子的。陈新、刘民有什么的,从来没听说过。”说着就要动手去撕,夏紫苏忙道:“别撕!”她又道:“好歹也是天外之物,留着总是好事。你为何一口咬定,这仙家之语,全是鬼话?我听着,那搞什么枪,就能杀光鞑子,却也挺不错的啊。” 严鸿道:“他说的前景虽好,可惜全是妄谈,跟痴人说梦有什么区别?就像我说肘子好吃,这话本是没错,可是这岛上上哪去搞肘子?他说燧发枪了得,他会做么?至于说一说就知道怎么做的工匠,这等人物我是从来没见过。单说克里希说的转簧枪,论起来结构复杂,远不如他说这燧发枪厉害,可是竭尽西洋一郡的能工巧匠,一年所得也有限,而且十分容易损坏,只能少量配备。就算造出一批来,靠着千八百装备转簧枪的士兵,你觉得能打的过蒙古人么?” 夏紫苏道:“想必是打不过的。”她也知道这火器虽然厉害,但彼时作战,近身肉搏还是不可少。火器大范围普及的明军,多数时候还是经常被蒙古军闷头爆打。而克里希说的转簧枪,夏紫苏却也听她讲过,虽然不用火绳,但其成功击发率远低于火绳枪,这也是一大弊端。疆场相遇,你能发几枪?对方马快箭准,打不了几枪就要近身搏斗,最后考量的还是部队的纪律和胆量。 至于那传说中的燧发枪,这恶魔般的仙人说的再好听,没人会做,也是白费。即使有那妙手匠人不惜财力,制出一杆枪来,又有什么用?除非你能造出一万两万支燧发枪,那么面对蒙古万千铁骑,尚能来个秋风扫落叶。可是真要造一万杆燧发枪,又谈何容易?只怕不光是花钱能完成的事儿了。 严鸿又道:“至于那些什么蚁会、献法、冥选总统云云,不能说是坏东西。可是和现在不适用啊。三岁幼儿难以去考状元,我也学不了你那身高来高去的本事,都是一个道理,基础不行。幼儿文采不行,我武功不行。根基不到,他说的这些就全是害人的把戏,而不是救世的良方,如同拔苗助长,实在是误国害民。就说现在这大明,认识字的才有多少人?他要搞百姓选举总捅,最后能选出什么来?无非是还是那些地方豪强得势。这对百姓又有什么好处?反倒是他们争权夺利,只怕更要闹得乌烟瘴气。” 严鸿心里则吐槽道,这林风真不知道是什么学历,学没学过点政治经济学?连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都没背下来,就妄想要改天换地?如今大明的实际生产力水平搞他说的这些,根本就是求死之道。 第四百八十九章 天网恢恢 夏紫苏嘴炮功夫远不如严鸿,自然难以辩驳。不过她心中想来,那让老百姓中的贤人一起讨论国事的蚁会,还有由老百姓自己选县令、知府乃至六部官什么的,听上去挺有道理的。自己纵然不懂,但是盟主邵兄天纵英才,也许能弄得明白。待他日脱险后,再与邵兄分说一番,听邵兄讲解就是。 至于燧发枪什么的,严鸿做不出来,邵兄或许有路子,认识那上乘的工匠,能搞出来也未可知。在她心里,依然认定邵景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在文武之才方面远胜严鸿这等纨绔,因而还是对其充满期望,不知不觉在心中将其神化了。 严鸿哪里料到眼前这个美女居然又在拿自己陪衬情敌的英明神武?他接着读那日记。那林风既然发现了这个山洞,雄心壮志之余,更认定自己是天命加身,位面之子,大气运加持的主角。既然作为主角,自然要杀伐果断,广开后宫。那鱼家女虽然姿色平平,好在正值妙龄,身体健美,自然先用来泄火。后面几篇都是写了与鱼家女肉搏的场景,自然是不能读出来,匆匆翻过。 林风的快乐持续了一段时间。每天有那鱼家女暖床,摆脱了魔法师生活,且那女子十分贤惠能干,在岛上种菜捕鱼,将他伺候的如同神仙一样,什么都不用做。不过一段时间后,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没法回到陆地。 祖孙二人所乘坐的小船,来时已经被风浪损坏。那鱼家女固然勤劳能干,可也并不会造船。而这林风电脑里虽然也有无数摆渡的各类资料。但是林风动手能力有限,要靠这百科词条里的“木船”就造出能够远航的船来。跟看本小说就能学会修真一样不靠谱。再说,就算真造好船,以渔家女的本领,也未必能保证穿越不时有的风暴,回到大陆。毕竟。她爷爷那是大半辈子风浪里磨砺出来的经验,这次闯过来也是九死一生。真要让这渔家女扎个筏子就往大陆去,还不如自己跳海痛快。 没办法,林风只好每日里在岛边盼望来条船,结果这岛屿远离航道,根本没船经过。随着时日荏苒,电脑虽然能够太阳能充电,但是毕竟受海上带盐分的空气腐蚀。毛病越来越多。林风趁着电脑没坏,抄了一些资料到日记本上,但手抄的数据量自然完全没法和电子版相比,加一起也不过几万字而已。直到有一天,电脑终究还是彻底损坏了,再不能开启。 接下来写的,则就更加凶险。那鱼家女不知何故,染上了疾病。林风身上带了些现代药物。却如何肯舍得给她喝?林风日记上记载道:“我是堂堂位面之子,主角光环加身,怎么能被一个小小鱼家女束缚手脚?她明天再不好转的话。就必须死。” 后面的记载,则没有了那鱼家女的事迹,想必遭了林风的毒手。夏紫苏听到那鱼家女的病症,脸色越发苍白,又听严鸿念道:“岛上蚊虫可恶,叮人难受。阿美死了。没人捉鱼,倒是个麻烦。只好自己动手弄吃的了。” 后面几篇日记,记载的内容渐少,字迹也开始潦草。这位林风发现自己也得了和那鱼家女一样的病,每天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昏迷的时候越来越多,口干、乏力,发烧。他穿越前脑子里留存的一些医学知识半点排不上用场,胡乱把那些随身的现代药物全吃了,也根本无济于事。 日记的最后一篇,是“身上依然难受。明天想办法找点草药。”此后就再也没有了。看来,这位穿越者、气运之子、大明朝子本注意事业的倡导者,连岛都没出去,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夏紫苏听到这里,已然面无血色,颤声道:“这病,连仙家,都躲不过么?” 严鸿见她神色,急忙上前,抓住她的手道:“紫苏莫怕,他是他,你是你。他不是什么仙家,再说你们的病不一样。你看蚊子也叮过我,我不是好好的么。” 哪知夏紫苏猛一缩手,人向后躲闪道:“别碰我!别碰我!我得的遮莫也是那一样的病!你碰了我,你也会被这邪煞入体的。” 原来她听那日记介绍,林风和渔家女所得病症,全无药医,而到了后期,身上会起水疱,死状丑陋不堪。夏紫苏姿色无双,天仙般的人物,一想到死时那般模样,竟生出横剑自刎的念头。 可是她此时混身少力,动作不如平时迅捷,刚要动手拔剑,已经被严鸿一把按住双手。她一边挣扎一边道:“严公子,你速速退开,免得也染上这邪煞。” 严鸿冷笑一声,大声道:“小爷才不在乎呢!”他一瞪眼,看见夏紫苏那又惊又怕,又绝望又无助的眼眸,心念一动,道声“你看好了!”不管不顾,低头朝夏紫苏双唇吻去。夏紫苏惊呼半声,早被他封住了嘴唇。受此欺辱,紫衣嫦娥粉脸通红,一双拳只在严鸿的胸前一通乱打。可是如今她身上全无力气,怎么摆脱得了小阎王这身强力壮的强吻?等到严鸿抬起头来时,夏紫苏已是气喘吁吁,云鬓散乱。眼眸中半是羞怒,半是迷惑。 严鸿放开夏紫苏,喘息道:“紫苏,我对你敬若神明,绝无意轻薄于你。只是让你明白,我不嫌恶你,也不会如林风那个杂碎一样,因为你生病就要你性命。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哪怕拼了命,也不会让你死。你若是再要想不开,我就只好做些更过分的事出来了。” 夏紫苏见严鸿那双眼睛又扫向自己的玉体,吓的身子缩了缩。看着这位武艺超群的女侠,此时变成了全无反抗之力的弱女一般,瑟瑟发抖,严鸿不禁产生一番恶趣味的快慰。他又安慰道:“紫苏,林风这家伙坏了心肠,才有此报应。你放心,天下没有治不了的病,再说我锦衣卫内的灵丹,实非寻常,这点小病不算什么。” 他这一番巧舌如簧,渐渐说的夏紫苏心里有了几分希望,死志也消散了许多。严鸿毫不客气,从夏紫苏腰间把软剑解下来,收走,然后道:“我现在去后面的库房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若是你敢傻乎乎寻短见的话,我就只好陪着你死。若是想要害死我,不妨就趁我走的光景,寻机自尽。不过那样一来,什么开海富国,什么平定倭患,什么打败蒙古,收复河套的大计,也就成泡影了。还有,你死之后,那林风和渔家女的鬼就可以和你相见,你若是愿意看着那林风满身脓疱的来摆布你,就尽管死吧。” 夏紫苏听后,打个哆嗦,默默点头。严鸿这才收拾了东西,到后面去查看库房。只见那军械库里,有刀、盾、弓、箭、铠甲等,还有几十张弩。式样齐全,足以武装起一支近千人的步兵队伍。不过由于年代略长,武器多有锈蚀,能用者十不余一。 在一间军资库内,放着大批的布匹。这些布匹有很多已经不敷使用,有的甚至一碰就成了粉碎。但是也有不少能用的。自己和夏紫苏若是始终不能脱险,后半辈子用布倒是不愁了。 另外两间军资库内,一间放的是盐,在大陆上值钱得很,海岛上却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另一间放的是一些银锭和大批铜钱。这些钱币上大多布满绿色铜锈,少数堪能看清字迹的铜钱,也看不出什么年代。只是和大明时通宝相近的大小,却铸有“当五钱”、“当十钱”、“当百钱”“当千钱”等字样。看来这豪强也没安好心眼,连军饷都铸这种假钱。 粮库内的粮食约有千石,由于时代久远,大多数已经发霉,不堪食用。但剩下的够两个人吃一辈子倒也没啥问题。另有几个箱子内放的是龙冠龙袍、凤冠霞帔,还有朝臣礼服等,看来是准备在海岛上也要过一过登基为天子的瘾。 这么转了一圈,严鸿心中有谱,自个和夏紫苏就算在这岛上一辈子过下去,也饿不死,虽然生活质量没法保证。等严鸿回到卧室,见夏紫苏复又昏迷过去。他嘴上话说的硬,心里也是没底。只得赶紧用布片沾湿了凉水,敷在夏紫苏额头上,助她降温去火。 等到傍晚时分,夏紫苏才醒过来,有气无力对严鸿道:“严公子,你对紫苏的恩德,小女子今生无法报答,惟有来世再报。我死以后,劳烦你将我尸身焚化,若能回转大明,再将我的骨灰交与我的师门吧。我夏家人丁不旺,除我之外,更无人有那舍命为祖父报仇的志向。还请严府放过我的家人。” 严鸿见她意志消沉,只能耐心的开解安慰。哄的她喝了几口面汤后,严鸿灵机一动,道:“紫苏,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夏紫苏见对方刻意讨自己欢心,心里也颇为受用。又想自己命不久常,又何必与他为难。虽然没有心思听故事,仍点头道:“你这相府公子,原来还是个会说评话的,我便听你说说。” 严鸿略一思索,便自开始讲起那泰坦尼克号的故事,夏紫苏本是知道夷情的,严鸿也不必像对陆兰贞那样,还费力吧唧把故事搬移到中国。只是稍稍移花接木,把那艘船改成了普通的风帆海船。他讲的是大佛郎机画师杰克,登上了开往新大陆的海船,邂逅英吉利富家女露丝,彼此一见钟情的故事。 第四百九十章 伊人情怀 这故事听的夏紫苏如痴如醉,尤其听到故事中露丝被父母逼婚嫁给商贾,意欲在船头跳海轻生,那大佛郎机画师杰克,面对露丝说出你跳我就跳时,夏紫苏自然想到严鸿白日里说陪着自己一起死的话,不由一阵芳心乱跳。所幸房中黑暗,严鸿看不到自己表情,否则当真羞煞。 当听到船遇冰山,即将倾覆时,严鸿道:“天色不早,你还是早些歇息吧。” 夏紫苏也是阵阵头晕,但强打精神道:“严公子,你就行个好,把这评话先说完了,莫学那说书先生,吊人胃口。” 严鸿不由暗自佩服评书的威力,口中道:“放心吧,我这说书先生又是不跑的,你就好好歇着,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夏紫苏被病体折磨,也自支撑的困难,听对方一说,也觉得倦意袭来。她本来心如死灰,如今却想着:好歹也要听完这个故事,再想个办法自尽,总之不能死的时候,像个丑八怪一样。严鸿早自库房里找了件皮裘出来,替夏紫苏盖上,自己歪在一边胡乱睡下。 自次日起,一连几日,严鸿每天除了弄吃的,就是讲说故事。从泰坦尼克,到那风中奇缘、人鬼情未了等等。夏紫苏听的入迷,总是想着要听了故事结尾再死,只是严鸿一个故事讲完,新一个故事又开了头,如同连环套一般,层出不穷,让她沉醉其中。 同时,严鸿还趁夏紫苏休息的当口,继续探索这盆地和岛子。结果发现盆地中除了香蕉树,居然还有块地里有些南瓜,想来是当初不知什么人种的。虽则许多年不曾有人打理,南瓜就在地里自生自灭。和野草混杂,但好歹还能果脯。南瓜之外,还有些野菜。却似与葱、白菜等类似,也不知是本岛自产。还是那元末豪杰或林风种植之后荒废的。这些菜吃入口,倒还新鲜。 而绕着岛屿转了两圈后,严鸿发现一处小小的湾口,里面有些鱼聚集。他先跳下水去抓,严大少虽然会水,但要在水中抓鱼,谈何容易?徒然弄得一身湿透。所幸林风跟随渔民祖孙来时。渔船上的渔具还在,虽然朽坏了些,还能勉强用用。严鸿便撒网捕鱼。虽然十网九空,但弄得久了。倒也给他网起来两尾斤把重的鱼。 当即严鸿将那鱼清理干净,加入清水、盐和野菜,炖上一锅鱼汤。等火开之后,香味便渐渐传来,让严鸿都不禁口水直流。海鱼刺少肉肥。炖了鱼汤分外鲜美,汤面上还有一层鱼油。严鸿把鱼给夏紫苏,这位佳人几日里光吃粮食和香蕉,早已痨肠寡肚,鱼汤入口。真是仿佛上了天堂一般。 就这样,严鸿一边照顾夏紫苏,一边弄各种吃的。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夏紫苏的身体竟然逐渐好转,并未蹈那林风的覆辙。也不知主要是那锦衣卫丹药好用,还是夏紫苏本身练功,体制不同寻常,又或许人有了求生的欲望,身体的机能变的更强。 夏紫苏的精神是一天好过一天。不过一身武功尚未恢复。她于家务事尤其是烹饪上,又一窍不通,往日行走江湖,要么是住店,要么啃干粮,实在需要动手时,也有师妹或其他同行者代劳。随着身体日好,她想去弄锅鱼汤,让严鸿喝下去,也算是自己做了点事,结果事到临头就抓了瞎,不但鱼汤没做熟,反把自己呛的阵阵咳嗽。 严鸿发现后,赶紧过来,上手生火做饭。严大少虽则在相府也是锦衣玉食,好歹穿越前自个弄事不在少数,做起家务却比夏紫苏强了十倍。他又陪着小心,哄她高兴,说了几个笑话来逗她。 这让夏紫苏更加感动。要知彼时社会风气男尊女卑,男人伏低做小的本就是凤毛麟角。更别说夏紫苏与严鸿的关系,客观上讲还是敌非友。三年盟约一到,便随时可以取严鸿首级。严鸿犯的上讨好自己么?若说是严鸿贪图自己的容颜美貌,意图不轨,自己如今武艺未复,严鸿大可趁机施暴,用的着费这些周折? 可就是这个好色无耻的纨绔,这个勾引师妹,不清不楚的色中饿鬼,这个仇人奸相严嵩之后,却先是在壕境为自己挡枪弹,后在船上又舍命挡在金刚佛面前,在岛上再为自己杀了禽兽不如的石进孝,多日来更殷勤侍奉。这份恩情该当如何报答? 等到这一日严鸿讲完了故事,回了军资室休息,夏紫苏对着家乡方向,轻声祷告道:“爷爷、父亲、娘。你们在天有灵,还请饶恕女儿不孝。这也是不肖女前世欠了这魔头的孽债,注定今世要还他的。好在我二人被困孤岛,多日无船往来,想来今生回归大明无望,就全当女儿已死在了海中吧。”沉默片刻,又轻声道:“邵大哥,对不起。” 说来,夏紫苏与邵景相识的年头远多于严鸿,更曾并肩作战,浴血杀敌,几番出生入死。邵惊风英雄盖世,武功卓绝,外加那俊美面庞,早已令她将芳心寄托在身上。怎奈邵景当年折剑为誓之事,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自己也不敢表白心迹,惟有深埋心底,只盼着与对方能多见上几次就是。 因此,她与邵景是一片真情,于严鸿则是感激远多于感情。只是如今被困孤岛,脱身无望,而严鸿几番恩情,她除了以身相许外,也是想不出其他报答手段。 这一次死中得活,她回忆往事,又生出几许厌倦红尘之心。这岛上一共就两个人,自己早晚也摆脱不了嫁给严鸿的命运。因此,她也只有拼命的挖掘严鸿身上的闪光点,来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文武两道,一无所长的仇人之后。 次日清晨,严鸿醒来之后,先来与夏紫苏做了早饭,然后就要去捕鱼。夏紫苏忽道:“严小相公,你今后捉鱼时千万要小心些。若是不好捉就算了,采摘些香蕉南瓜野菜,和着这库房的米粮也能得生。等我武功恢复之后,咱们就不愁饮食。再说,这岛上听你说土地肥沃,那仙人林风囊中又有稻麦种子保存,这库房里的粮食或也使得,咱们回头也开几亩地,不愁活不下去。” 严鸿从未见她如此关心过自己,而且听对方谋划,大有长久在此扎根生存的念头,便笑道:“怎么?你还真想在此长住?放心吧,我这段时间砍了不少柴禾,都堆到这盆地周围的山丘高处。我每天打鱼时,都顺便观望,只要有船来,我就点起火堆。咱们不回大明,难道还留在这当野人么?” 夏紫苏道:“这许多天来,咱们连个船影都没看见,多半此岛远离航道,如何还会有船来?往日都是你给我讲故事,说话本,今日我也有个故事要说与你听。” 严鸿见她今日精神极好,便顺着她的话道:“如此在下可要洗耳恭听。”当即坐在床边,凝神看着夏紫苏。 夏紫苏叹息一声,缓缓道:“小相公可知,我其实是庶出的?” 严鸿闻言摇头,心道:你嫡出庶出,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他娘还是恩养的呢。严鸿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嫡庶之分看的极淡,不知道对方提这个是要做什么。 夏紫苏接着道:“不只我是庶出,连我爹都是庶出。当年祖父无后,祖母有孕在身,我的大祖母却是心存嫉妒,竟然将我的亲生祖母做主发卖。”按大明的规矩,夏紫苏应该是对夏言的嫡妻喊祖母,自己的亲祖母则称庶祖母。可是她心中对那夏言嫡妻深怀怨恨,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 严鸿闻言怒道:“那老婆子何等恶毒,就算你争风吃醋,要仗大妇的威风欺压小妾,如何连孕妇都不放过?可恶,可恶。待我回到大明,找皇上讨个令箭,去当面收拾她一番!” 夏紫苏听严鸿这般说,反有些不快,又道:“我那祖母身怀有孕,就被强配了另一个她根本不曾见过的男子,所受的委屈自不必说。生下我爹后,没几年就抑郁而终。只是我那大祖母一直没能生下子嗣,我爹随时有回去继承家业的可能,买我祖母的那人家也不敢对我爹不好,还为我爹娶了妻。只是后来祖父年事日高,眼看绝嗣,大祖母才做主将我爹迎回来继承家业。我爹虽则未出生便被外卖,毕竟有我祖父的天资,后来发奋读书,考上了举人。再加上,我祖父虽然不为自家人牟利,但他毕竟是当朝礼部尚书,更掌翰林院事,自有那一班门生故吏帮扶。因此我父亲以举人为官,居然被委了个知县的实缺。”(历史上为夏言死后,才把儿子接回来,本故事稍加腾挪提前) 严鸿对国朝官场虽不敢说了如指掌,也知举人当官甚难。夏紫苏父亲以举人而能当到实缺县令,这已经是很多举人一辈子的终身成就了。他点头道:“想那夏贵溪是国朝名臣,你也如此文武双全,你父亲必然有才,为这县令也是不枉。” 夏紫苏却面现戚容道:“小相公休要夸奖。若是我父亲不曾做那知县,便也没了这后面许多事情。” 严鸿道:“怎么?莫非是你那大祖母又生了什么歹意?这可不该啊,你夏家人丁不旺,若是害了你父亲,那这份家业可就便宜外人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悠悠岁月 夏紫苏叹息道:“这事倒不至于。我大祖母虽则嫉妒我祖母,对我爹倒是不差,毕竟祖父百年之后,她得要靠我爹执掌门户。只是……因为我爹当上县令,才与我娘相识。” 严鸿一愣,原来其中还有段渊源,看来不是随便买来的妾室生下的紫苏。夏紫苏接着道:“我娘也是个习武之人,手段了得,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做穿云燕,专做劫富济贫的事。我爹既是礼部尚书公子,我娘便算定他有钱,当时县里闹灾,百姓穷苦,我娘便想着先找这到任县太爷,借点钱使,让百姓有口饭吃。” 严鸿心道:这不就是胭脂虎打劫我的翻版么?如今连你这个大美人都在我眼前,不用说啊,定是岳母大人失手被拿,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钱借不到,自己也搭了进去。他口中道:“老伯母侠骨柔肠,令我羡慕的很,不知老伯母现在何处,我若能回归大明,定要前去拜见。” 夏紫苏心中一酸,也不理他,自顾道:“我娘怎知我爹身边有不少好手,他们身手不弱,我娘一时不慎被爹擒住。我爹问明娘的来历后,不但未予加害,反而以礼待之,并许诺定要将这一县灾民妥善安置。他还倾囊而出,主动出钱赈济,只是祖父为官清正,爹爹手中也无什么积蓄,那点钱应对灾情,实在是杯水车薪。” 接着又说起她父母当日,如何齐心协力,斗滑吏、惩奸商,终于从一干仕绅手上讹诈出钱粮,解了一县的危难。过程中,更是经历了不少凶险,穿云雁用武。夏知县设谋,总算是化险为夷。 严鸿暗想:若是你来求我,我也肯的。看你的容貌。老泰水当年定然也是个美人,我那老泰山怎么会拒绝? 经此事后。夏紫苏的母亲与父亲暗生情愫,尤其夏紫苏之父文采风流,满腹经纶,于大明朝这个女子皆仰慕才子的时代,又添了几分光彩。两人一有情,一有意,结果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女侠穿云燕。情愿做了夏知县的小妾。 二人婚后倒也合美,不到一年光景,就生下了夏紫苏。只是夏知县为人方正,极有其父之风。同僚几乎被他得罪了个遍。未满三年,便不断的有四川官员写信到京师哭秦庭。夏言当时已升任首辅,迫于压力,又不想儿子伤人太众,便把他调回京里。另待使用。 可是一回京师,自然免不了全家相见。夏言夫妻,见这儿子出去不过二年不到的时间,就领回来一个美艳绝伦的小妾,和一个雪白粉嫩的丫头。这下子。夏言的正妻倒是比自己的儿媳妇翻脸的更早。先把夏紫苏之父骂了一通,更抓了个错处,重重打了夏紫苏之母一通家法。 严鸿闻听道:“这话不对啊。伯母既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满身的武功,怎会甘心受罚?” 夏紫苏道:“有武功又如何?慢说是妾,便是妻子,难道还敢对丈夫动手么?更别说对丈夫的嫡母了!”说到此,她自己心里一虚。是啊,自己既然打算以身相许,今后便是眼前这个纨绔公子的人了。虽然自己武功渐渐恢复,可终究做了他的妻子,便不能对他动手。就算武功再高,也无法保护自己不被他欺凌。想到此,夏紫苏脑海里又浮现出邵景的英姿,和那想象中的洞房情景。一忽儿又有那日听到的严鸿与克里希肉搏的声音传进来,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走神了一会儿,却见严鸿还直勾勾盯着,她赶紧接着道:“从那日起,我娘便遭了殃。家中一个大妇,还有个婆婆,都看她不顺眼,寻个机会便是家法伺候。可怜她不是被打的遍体鳞伤,就是被罚不许吃饭,跪祖先堂反省,个中苦楚一言难尽。那大娘怀孕,不慎失足跌倒,孩子没了。她便硬说是我娘施暗算,用功夫伤了她,对我娘又抓又打的拼命。我娘却连手都不敢还,被她打的头破血流。我爹更是被大祖母下令,不许去我娘的房里过夜。我娘一气之下,为了证明清白,也为了日后不要再没了孩子都赖到自己头上,竟然自废了武功。结果如此一来,大娘那边更没了顾忌,打骂的比以往更重了几分。到后来,竟然还要我娘去为客市寝。” 严鸿明白,穿云雁的身份所限,断是没有个良妾身份,地位与货物没什么区别。小妾宴客,又是个官员仕宦中的风俗。夏家大妇故意这么安排,既在程序上找不出错处,又是辱人到了极限。他听到此,不禁道:“你爹忒也没用,便任由你娘这么被他们欺负?你娘难道就真去……” 夏紫苏道:“我娘自不肯做那等没廉耻的事情,不过是被那大妇毒打几次,也绝不会低头屈服。可你说我爹没用,那若是你遇到此事,又当如何?” 严鸿一拍桌子道:“如何?自然是闹个天翻地覆再说!丈夫乃门户之主,一碗水总得端平,哪能纵容大妇欺凌爱妾?父母若有家法,先朝我身上打,把我这孝顺儿子打趴下了,再去打我的女人!至于我去谁的房里睡觉,那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旁人可管不到。大不了被赶出家门,也未必就会饿死。想拿我的女人招待别的男人,那更是连门都没有,若是谁敢提这个要求,我就跟他动刀!” 夏紫苏听对方这番恶狠狠的言语,心里平生出了几许暖意,暗道:若是爹爹当年有他一半的脾气,娘也不至于那般凄惨。 她沉吟片刻,又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娘生我之后,身子略臃肿了些,又屡遭折磨,姿色大不如前,爹爹心里就更加不喜。大娘又把自己的陪嫁丫头让爹爹收了房,那丫头正在妙龄,男人全都是一般喜新厌旧,爹爹初时是被大祖母逼迫,后来则是自己不想到娘的房里来了。” 严鸿听到此,忽然心念一动,自己收了坠儿,难道也是胡晚娘的计谋?不过自己收用了坠儿,也没冷落月蓉啊,反倒是胡晚娘更被冷落了。怎么夏伯父那就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啊啊啊,我这乱比什么啊。 夏紫苏却不知严鸿心中所想,她又道:“后来水月庵的几百亩田产被嘉定知州看上,为着那是佛产还是民田的事闹了一通,师父到京师乞援。我那大祖母是信佛的,便将师父请进内宅。师父见了我娘和我,便知我娘过的日子不好。当日她二人还算的上有些交情,不过身为外人,难以干涉我家家务,只好提出带我上山学艺,为的是让我少受些罪。可是我乃首辅家的小姐,自然是不愿意送到江湖门派里去学武,所谓大家闺秀,习练武功,多是话本编出来骗人的。即使我大祖母和我大娘视我如眼中钉,也是不肯答应,她们心里还存着念头,等我长大了定门亲事,用我去换一门姻亲盟友,听说给我找的夫家是太仓王家的人?左右我爷爷被砍头后,那家人也退了亲,是谁,我也没心思去计较了。不过碍着情面,只好允许我师父把我算做记名弟子。师父偷偷传了我口诀拳术,让我悄悄练习,说是我的根骨难得,不可荒废。本来若是一切不变的话,我也只能是等到长大成人后,坐着轿子嫁给那个我素未谋面的丈夫,去过个普通人家,相夫教子的生活。结果没想到,朝中风云突变,我祖父被勒令致仕,全家走到通州,就来了那传旨的中官。”她想起那日,被中官追回京师,全家下狱的光景,脸上表情愈发难看。 严鸿听到此,起身作揖道:“这事上,是我严家对不起你夏家,只是人死不能复生,紫苏你……” 夏紫苏摆手道:“让我放弃报仇,那是万万不能。我祖父和曾公被斩于西市,我父和大祖母还有大娘发配广西。我娘是妾室,按例倒是不一定非要跟着发配,可我那大娘……”说到此夏紫苏目中露出几分憎恶,道:“她竟然说,家中被抄了家,日后难以度日,做主找人牙子将我娘卖了换钱。我娘性格刚烈,便吞了金。” 严鸿暗想穿云雁好歹也是女侠出身,自然受不了被人当货物一样贩卖,任人亵丸的命运,吞金也属正常反映。他摇头道:“这事说来,其实是你爹的不是。即使发配,他也是你大娘的丈夫,若是他能咬住牙关,你大娘便是再悍妒,也无法做主发卖掉你的娘亲。便是家财尽没,大不了便要饭就是,再说你爹是个男人,又认识字,总不至于养不活老婆。” 夏紫苏叹道:“我娘死后,大娘又把主意打在我身上。夫家也退了婚,她便想把我卖了换笔钱使。多亏我恩师闻听朝中生变,飞马赶到,虽然赶不上救娘,但好歹赶上了救我。” 一想到这么个出尘仙子,差点沦落到风尘之中,不是与人做童养媳,通房丫头,就是去倚门卖笑,严鸿勃然道:“你那大娘还有你那没用的爹,现在在哪?等我回了大明之后,定要他们的好看,我只须一道手札,就让你那天杀的大娘,还有大祖母人头落地!” 第四百九十二章 芳心无主 夏紫苏闻听此言,半是欢喜,半是忧伤。这个男人虽则粗鲁,至少肯为自己出头,至少肯在金刚佛那等强敌面前,靠着两支不靠谱的火枪挡在自己身前,那此生就托付于他,固非良配,但也勉强如意。只是他这恶狠狠的报复,杀的还是夏家的威风。老天何其戏弄与人,为何今日同困孤岛,回乡无望的这个少年人,毕竟是害了自己全家的大对头之后? 目前局势,不是她伤春悲秋的时候,只是深吸了口气道:“不劳你费心了,后来听说他们到了广西,水土不服,没多久,就染了时疫,全都丧了性命。这全都是拜你严家所赐,我爹,我大娘,我大祖母,不管有千般不是,可他们也是我的亲人,却全都丧了性命,如今连我也……” 严鸿见她神色激动,也知这事是严夏两家基本矛盾,无从回避,只好道:“这事上,我可没参与其中。我当时才多大啊。不过紫苏,若是你真要想出气的话,就把我杀了报仇,我也无话可说。”他与夏紫苏交道多次,早已摸清她的脾性,自个叫她杀,她是当然不可能真动手的,乐得装个清纯。 夏紫苏本来说起往事心头火起,可听了严鸿的话,又觉得是自己过分,如今自己既已存了委身的念头,又怎好对他一味相强,便低声:“严公子,是我孟浪了。我脾气是不大好,同门之中,对我也多有怨言。便是在家时,就因为我的脾气太倔。让娘多挨了不少家法。后来在山上更是如此。当初我一时冲动,砍伤了强抢民女的知州衙内。结果害的我师门赔了一百亩水田出去,我天生就是不祥之人,又不会做事,又不肯伏低做小,万事都爱争强。除了使剑杀人外。别无所长,不像龙姐姐善于琴棋书画,也不像我师妹精于女红厨艺……” 严鸿听夏紫苏这般絮絮叨叨说,他本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如何不知心意?当下越听越喜,不等夏紫苏说下去,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不管怎样,你都是你。女儿家本就不必看男人的脸色行事。天下虽大,但你只有一个,何必为了旁人,而改变你自己?自我那日在慈溪遇到你,便已下定决心,决不让你从我身边溜走。你我今日被困孤岛,也是天赐的机缘,有话我也想说个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你已明白,你可愿意与我,在这岛上做一对神仙眷侣?” 夏紫苏不防严鸿居然先下手为强当场表白。她被对方紧握玉手。下意识的回缩了一下,旋又任对方握着,轻咬下唇道:“这岛上,左右也没别人,又回不去了,我……还能怎样。” 严鸿闻听。暗下欣喜若狂。这些日子的水磨功夫,总算有了回报。眼见佳人点头,他狂喜之下,手上自然就不规矩起来,夏紫苏却把脸一扳道:“我答应嫁你,可不是任你作践的。”见对方缩回了手去,才道:“咱们怎么也要拜一拜天地,才算是夫妻,若是随便苟合,又成什么话?只要成亲之后,我一切随你,绝不再敢如以往一样,顶撞冒犯。” 严鸿道:“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去准备下,多弄几尾鱼来,烧几个菜庆祝庆祝。好娘子,你也不必万事依我,我也不要你做个木头人。只要你快活就好,咱们之间不必要分个尊卑,其实在家里我与月蓉也是没大没小的。” 哪知夏紫苏俏面一板,斥道:“不许你再提那个丑婆娘!若是在陆上,便是你我两家素无过节,只三妻四妾这一条,我便不可能嫁你。我的相公只能娶我一个,再不许有其他女人。今日被困荒岛,脱身无望,你的那些妻妾丫头,全都不在,我自可做你的娘子。但你若是再想着别的女人,就休想碰我。” 严鸿知她少年时遭遇特殊,心理上有些怪异。更何况女人谁不想自己的丈夫只爱自己一个?倒也不以为忤。尤其现在人没到手,他自然不会白痴到去跟对方辨个是非曲直出来。这岛上这几天也没看有船只经过的影子,就算不是一生回归无望,也不知道要住上多久。左右没有别的女人,何必不讨夏紫苏欢心?先把生米做成熟饭要紧。 因此他道:“紫苏你貌如天仙,肯委身下嫁,也是我严某的福分。如今天赐孤岛,让你我二人相对,这等奇缘,我怎还会三心二意,有其他想法?你也是多虑了。” 夏紫苏吃对方这一哄,又有些不好意思:“咱们今日成亲,虽然简陋,但也不可过于草率,我去洗洗身子,你去备鱼和果子,再换上那身龙袍、凤袄,也算是个排场。咱这是婚礼之上,用此吉服,也算不得犯禁。” 严鸿道声:“得令!”飞也似的奔了出去。等严鸿出洞,她取了那凤冠凤袍来到了浴室之中。这是当年那豪强特意开凿的,将岛上的山泉水引到一个小小洞窟之中,外以石头砌成浴池,便于盥洗。 夏紫苏解开衣服,进入池中,轻轻擦拭身体。玉肌无暇,肤白胜雪,虽然经历这许多风霜,肩头更曾被白莲教徒所伤,但依旧动人心魄。她微闭二目,想起往日游剑江湖,与邵景共抗强敌的情景,几番守望相助、同生共死,本以为此生不做他想,可如今…… 严鸿那厮,也许一会就会回来了。今晚上自己的清白身子就要交到那人手上,邵大哥,你又在哪里?是否心里会记挂我的安危?他这几日照顾我,费了许多心力,如今又高兴的过分,可不要得意忘形,捕鱼时出了什么闪失,要不要自己去看看? 夏紫苏这一刻,心里彼此矛盾,既怕严鸿回来,自己贞洁难存;又怕他不回来,从此这岛上只剩自己孤单一人。忽然只听严鸿高喊道:“娘子,我回来了。” 她闻声急忙喊道:“你别进来。”,起身擦拭身体。想到自己这一步走出去,往日的少女情愫,一片痴心,就全成了梦幻,可自己又能如何?该来的总是避不过。她轻叹一声,起身出水,任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开,将攒珠凤冠随手扣在头上,穿上那曳地宫装,足蹬一双金缕鞋,向外走去。 严鸿明知道这如花美眷跑不出自己手去,可心里还是有种莫名的紧张感。按说他的家世、财富,对比一个江湖侠女,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他对夏紫苏一向奉如仙女,如今仙女下嫁,固然是欢喜,可人一刻没到手,就一刻放不下心来,竟如那初次成亲的小伙子一般,忐忑不安。 此时只见夏紫苏穿着那身宫装凤冠走出,尤其那随意打扮,于往日的高贵冷艳之外,又多了几分狂野气息,诱的他体内热血奔涌,几难自持。 夏紫苏见他那份要吃人的模样,若说不怕也是骗人。不过想到事到如今,不可能退缩,强自镇定心神,说道:“还傻着着干什么,还不进去洗一洗,也把衣服换了,咱们也好拜堂。” 严鸿闻听,如闻仙乐一般,抓起那身龙冠龙袍,一溜烟就跑进了浴室之内。他们两人穿着龙衣凤袄拜堂,也是好在岛上别无他人。否则单这一条,被人攀诬起来,也足够抄家灭族之罪。 夏紫苏出到正堂中,看严鸿已经准备好了夏言和自己父亲、母亲的牌位,却故意不把大娘、大祖母的牌位立上。而严家的几个长辈,则是一个没提。说是自己与他拜天地,弄的仿佛是严鸿入赘一般,也知是对方给足了自己面子。 “这天下间,似他这般肯顺着女人心意的男人,怕是没几个。”夏紫苏回想与邵景的接触经历,总觉得要论细心和讨女人欢喜,还是这位小相公更胜一筹。只是论起气魄胸襟,严鸿则望尘莫及。如今被困孤岛,厮守一生的话,也许知冷着热的小阎王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洞中还有些能用的胭脂,新娘子出阁,总是要化妆的。夏紫苏对着那铜镜,为自己点上几点胭脂。从这一刻起,自己就只是严鸿的娘子,而不再是行走江湖的紫衣嫦娥了。想到这,她忽然有了一丝解脱的感觉,或许这个结局也不错? 邵兄与龙姐姐两情相悦,自己的一番情丝本就是对不起龙姐姐,如今这种局面对几个人都好。而过了今晚,自己也可以像个普通的女人那样,过些简单的小日子,往日的岁月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夏紫苏收拾心情,将那从军资库里寻出来的白麻布在床上铺平,自己则来到大厅内的供桌前等候。不多时只听身后脚步声传来,暗道:好个猴急的家伙,我又不会跑。一想到严鸿几次救命的情形,心中多了几分甜蜜,纠结愁苦之感渐去。 二人携手来到那供着夏言等三人的供桌前,按着成亲规矩,拜了天地、高堂,夫妻对拜。岛上无酒无茶,只得取了两碗清水,做献茶之礼,送到了那神主牌前,这成亲仪式就算成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天仙谪尘 两人成亲礼毕,夏紫苏又对严鸿盈盈下拜道:“妾身往日多有冒犯,相公大人大量,还望不要见怪。今后紫苏若有言语不当之处,当受相公责罚。” 严鸿也知,对方还是逃脱不了这个时代女性的局限性。任是何等了得的侠女,一旦成亲,便觉得低了丈夫一头。昔日她母亲只能憋屈的自废武功,也不敢去和大妇争斗,同样是基于这一点。 他伸手托住夏紫苏道:“紫苏,你我今日成亲,乃是上天赐的姻缘。说什么责罚不责罚,就说远了。你我本就是平等的,没什么谁高谁低。你还是你,还是那个快意恩仇的紫衣嫦娥,我决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 夏紫苏听的心头大为感动,虽未饮酒,脸上已然浮现出两朵红云,柔声道:“相公厚爱,紫苏感念在心。还望相公谨记今日之言,来朝勿要相负,千万莫做那李逍遥啊。” 严鸿这些天讲故事,仙剑也曾讲了一段,夏紫苏想起李逍遥、赵灵儿一叶姻缘的故事,不由有些担忧。严鸿笑道:“此地又没有黑苗人,更无有那忘忧散,怕些什么?来来,咱们回到卧室床上坐好,我再讲一个故事。” 夏紫苏羞道:“相公怎么刚成亲,就想做那坏事。这天色尚早,咱们还是先弄些吃食再说。” 严鸿听了,一笑道:“好娘子说的什么话?我真的是要给你讲故事,只讲故事,不做别的。不过你既然肚子饿,那你且等待等待,看看为夫的手段。”说完也不换衣服,就穿着这身龙袍跑进了厨房。 那位穿越前辈穿越来时,身上居然还有些现代调味料。其中有些还能使用,不过总量有限。严鸿对此也是视若珍宝,因此先前做饭菜时。只加点盐,不曾动用这些秘宝。 如今新婚大喜。自然该挥霍一番。闫东来当初北漂生涯,少不得要自己动手,才有可能丰衣足食。于厨艺上,倒也有点火候。今天趁着高兴,施展开浑身解数,将那些调料用上,几条鱼。两个南瓜,一些野菜,凑了四个菜肴,再加上煮的米饭。采的香蕉和浆果,一起端到卧室之内。 夏紫苏这几日饮食不周,如今闻到香味,不由食指大动,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口中。待要细细品味,却忙不迭端起旁边的清水碗喝了一口,道:“好辣,好辣啊。”可是放下水碗,忍不住又去夹了。只觉生平所食美味。未有能与之比肩者,其味道辛辣异常,远胜茱萸、川椒。 严鸿见对方平日里都是一派高高在上的模样,难得见她露出这种小儿女态,笑道:“这人带的辣椒居然还能用,总算没白费我的力气。你虽然和我是乡党,可既然你从小生在四川,后又在四川学艺,这个菜必然合你口味。”当然,这里面还有味精,也是古人没见识过的稀罕玩意。 夏紫苏虽然被辣的脸色通红,还是连连动筷。吃了几口,看严鸿并不怎么动筷子,问道:“你怎么不吃?” 严鸿笑道:“我虽然学过怎么做川菜,可我对于这辣椒,实在是……你吃,你吃。”其实这严鸿的灵魂属于闫东来,这身体却还是严鸿的。严鸿主要生活在京师,口味是北方菜的口味,如何吃的习惯这辣椒。 所谓掌握了男人的胃,就掌握了男人的心,女子又何尝不是心胃相通?又想到对方肯委屈自己的肠胃适应自己,夏紫苏的心头又软化几分,只是羞赧一笑道:“今后做菜,便是你我都吃的下肚才好。”严鸿道:“这人带的辣椒不多,也管不了几顿了。” 夏紫苏一边说,一边大吃。她本有练武体质,食量不错,更兼今日菜肴味美,等到将几道菜一扫而光,连吃了三碗米饭,赞叹道:“你身为相府公子,居然还有这份手艺,当真是难得。我看便是宫里的御厨,也未必及的上你。” 严鸿心中暗笑,这却是抬举我了。主要夏紫苏清苦了多日,所谓饿时吃糠甜如蜜,加上辣椒、味精秘宝,故而胃口大开。至于宫里御厨,莫非你紫衣嫦娥还能学洪七公,进入大内宫禁偷吃?只怕早被锦衣卫拿下了。 夏紫苏心中则想着:“至少这个男人,卖相还不错,还会做饭,还肯一切顺着我。”毕竟这个时代,严鸿这种身份男人大多以下厨房为耻,更别说大男人适应自己女人的胃口,这更是少见。回想对方那做饭时的动作,脸色自若,丝毫不介意伺候自己。这让她觉得有了几分甜意。或许终身托付给这样的人,也算是个好结果。 夏紫苏此时忽又想起,那本道书自己看的半懂不懂,对方却能流利阅读。如今这菜里用的辣椒,自己从来没见过,他怎么知道用来做调料烹饪?一个相府长孙,怎么会学的满身厨艺?那些仙笔仙纸,对方怎么认识?说是西洋物,可是自己从未见过啊。 想到当日严鸿曾无意中臧否这洞穴主人,空费人力、财力修建这秘密藏身所,浪费时间金钱,必然大事不成。又说起那燧发枪不知如何制造,却仿佛对于燧发枪是什么东西颇有了解,于那议会、总统等仙人说法,也全无半点惊讶,仿佛早以熟悉。再加上当初议开海大事,对方侃侃而谈,言之有物。当时托词是个叫迈克尔杰克逊的洋人,如今想来,却又觉得其中蹊跷太多。难道对方也与这洞穴前主一样,是个天上仙人临凡,否则的话,世间又如何有生而知之之人? 她有了这想法,两下印证,想到对方随口就能说的那些故事话本,越发觉得没错,再看严鸿时,便又多了几分敬畏。 严鸿哪知吃个饭的光景,对方心里转了那么多念头,只是觉得夏紫苏的神态已经由最早的戒备,到如今逐渐放松,心中也一块石头落地,看这态度多半不会武力抗拒圆房了。因此他笑道:“我的本事多着呢。我今天与你讲的这个故事,保证你未曾听过。” 他便趁着兴致,将那罗密欧与朱丽叶与夏紫苏讲了一番。这故事虽已被陆兰贞改的面目全非还印成了刻本。可是夏紫苏没事又不会去京师买那话本去看,因此是头一次听。恰好这罗朱两家世仇。她只当是严鸿按着严夏两家的故事,临时编出来哄自己的。尤其到胡僧送药,献假死之计,两人欲待偷偷逃走,仿佛都在暗示自己和严鸿这两人。 结果听到最后,一对世仇男女,竟然最终双双丧命。而非大团圆结局。夏紫苏大出意料,不免一阵唏嘘:“他们当日若是能寻到这么个荒岛,隐姓埋名,远离尘世纷争。也不必死了。” 严鸿点头道:“是啊,若是他们能找到这么个荒岛,先生出几个娃儿来,到时候朱家只好哭着喊着求罗家把这门亲事认下,可不敢相强。” 夏紫苏笑道:“相公你说话。就没一句正经。” 严鸿心道:与你在一起,我若还能正经,那岂不就成了张诚的同僚?他们成亲折腾时间不短,又说了一通故事,此时天色将晚。洞中光线渐暗,严鸿看着夏紫苏的玲珑玉体,不由得口干舌燥,向夏紫苏坐的地方靠了靠,说道:“天色不早,娘子,咱们歇息了吧。” 夏紫苏当然明白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心头砰砰乱跳,将头微微一低。心知这档子事怎么也不可能避开,即使今夜自己混过去,难道明日还能混过去么?固然如今认为对方是仙人降世,至少是用这个理由骗自己,忽略对方严家人的身份,可出于女性矜持,心中仍然对那档子事难免恐惧,只得推辞道:“天还没全黑呢,等到彻底黑了……再说。” 严鸿却已经一把将她抱住,在耳边说道:“不成啊,等到天全黑了,我就看不清你了。” 凤冠和龙冠被胡乱的扔在地上,上面盖着的是那件龙袍。严鸿先自脱了衣服,又动手解夏紫苏的衣衫,那一代女侠如今功力已经恢复了四成有余,打飞这个纨绔,只在旦夕之间,但此时却只能紧闭双眼,任君施为。 宫装、凤鞋被解下来,扔到地上,严鸿心头乱跳。他阅女无数,但以肌肤、身材、相貌、气质综合而论,实无一人能与夏紫苏比肩。尤其想着这位如同女武神一般不容亵渎的女神,如今只能任自己采撷,各种的满足感更是无可替代。 如此绝色,他自不会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囫囵吞下。施展开平生所学,各种手段,挑弄着这位玉人,直让夏紫苏阵阵意乱情迷。她从母亲和师门那里学来了无数克敌制胜的绝技,但在这个战场上,却完全是个新丁菜鸟,如何敌的住小阎王那花国班头的手段,甫一交锋就处于绝对劣势。被调弄的汗出如浆,神魂颠倒。她这才知道,男女之间的滋味竟然是如此的美妙,也是如此的熬人。 随着破刮之痛,白麻布上留下片片落洪痕迹。白璧生瑕,仙女谪尘,一朵生长在高山上的雪莲,终究还是染上了尘世的污垢。夏紫苏心中邵景的形象伴随着严鸿的冲击渐渐模糊,直到消散。只剩下在自己身上颠狂着的坏人模样,越发清晰起来。“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她心中只剩下这一个意识,脑中神智迷乱,只是随着身体的本能去配合对方的动作,战至酣处,更下意识的呢喃着:“好相公,好夫君。” 这正是: 仙子娇娆骨肉均,芳心共醉碧罗茵。 情深既肇桃源会,妙蹙西施柳叶颦。 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 分明汝我难分辨,天赐人间吻合人。 这一叶之间,也不知是几次欢娱,严鸿施展开所学的各种手段及那双休秘法上的本事,将这紫衣嫦娥几度带上了云端仙境。 第四百九十四章 未结同心 严鸿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晨,阳光照入,夏紫苏仍是紧紧拥抱着严鸿。望着身下佳人,严鸿嘴角浮现一丝笑容,禁不住又开始了耕耘。夏紫苏昨夜被挞伐了一夜,本已是倦怠不堪,此时被这进攻弄醒过来,羞赧道:“相公,等到晚上……”话还没说完,嘴已经被严鸿吻住,下面的话便说不成。 等到收了战势,夏紫苏无力的靠在严鸿怀中道:“相公,你是不是学过什么双休的邪术?否则怎的如此欲求不满?那些功法虽然在窗第之间有些用处,但若是一味纵欲无度,必伤身体,今后可要好自为之,要懂得节制。好在我师门中有正宗的行气导引之术,将来传授于你,虽不能让你如江湖人一般飞檐走壁,但也可固本培元,只要再适当的清心寡欲,自可得享长寿。” 严鸿笑道:“怎么,这也是能教的?我怎么听说有的门派里的绝技绝不许传授外人,你若是教给了我,就不怕门规么?” 夏紫苏道:“我连人都给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告诉你?何况你我被困孤岛,今生与恩师再无相见之期,什么门规云云,于我又有什么用?我生性好强,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输给人,可是自到这岛上我才发现,我是何等没用。” 见她说话时,凤目流转,顾盼生情,这份不经意的媚态更添几分颜色,严鸿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道:“胡说什么,你怎么会没用?你有一身武功,等你功力恢复后。咱们找吃的就更加容易了。再有,回头咱从这库里的粮食仔细找些能当种子的。再从那林风带的行囊里翻些种子出来,开片荒地,种些五谷,在海边挖个池塘也可养些鱼虾。等到将来咱们有了儿子,你还可以教他武功。让他成为一代大侠。” 听着严鸿对未来的规划,夏紫苏只觉得眼前已经浮现出一副男耕女织,乐守田园的美丽风景。她终究是个女子,心思也比较单纯,又加上失参之后,心里更是希望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告别。而在这荒岛之上,草木丛生,海风习习。远望碧波万顷,海天一色,比之在陆地上飞檐走壁,拼斗用计的生活,却让这位饱经沧桑的女子更加恬然,颇有到了桃源盛地的愉悦。 也因此,她很容易就被引导着,去想那平和主妇生活:“我不让他做大侠。我要让他跟你学厨艺,学干活,这岛上成了大侠有什么用。还是学会做饭种地,才有用些。” “恩,那就学做饭,他敢不听,我就打他的屁股。” 二人这一通恩爱缠绵,足足又耽搁了半个多时辰。严鸿这才去厨房备下吃食。他昨天特意多打了些鱼,又多备了些香蕉、野果,就为了能有几天不用去干活。那香蕉这几天却成熟了些,入口没那么苦涩。夏紫苏躺在床上,想着昨夜和今天的荒唐,心中既是甜蜜,又有些惶恐。 一连六、七日光景,严鸿每日里除了采摘水果、捕捞鱼虾,准备食物外,就是品尝这位人间绝色的滋味。夏紫苏固然有刚强好胜一面,但同样也有温柔善良的一面。如今既然安心做个主妇,便将那温柔一面充分展现出来。严鸿便要玩些把戏,例如锦衣卫捉拿女飞贼,或者菜花盗侵凌女侠,夏紫苏心中虽害羞,却也由得丈夫。 看着往日里叱咤风云的女侠,如今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手忙脚乱,只为亲手做一份羹汤侍奉丈夫;更别说那股子温驯体贴,让严鸿大生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之感。 二人相处日久,严鸿倒也了解了一桩疑难,便是这夏紫苏的洋文是怎么学的。原来在几年前,有一位小佛郎机传教士,追寻前辈圣济各.沙勿略的脚步前往东方传播所谓主的福音。先于日本登陆,在对马岛一带传教,并成功让几位小大名入教,他因此大受鼓舞,认定是先哲保佑,合该天主教兴在东方,便又前往大明传教布道。 但是他并不知道,此时大明与日本完全没有可比性,本土宗教和宗族力量都非常强大,且与其教义相抵触,因此这位传教士到达广州后发现,自己根本是寸步难行。 但他又不甘心就此认输,费尽周折,辗转各地,后一路进了四川。他这种精神固然可嘉,但实际工作上看,根本是白费力气,非但传教工作依旧没有起色,相反与四川当地的豪强有了冲突,结果差点被活活砍死。多亏净慈神尼一时心善,出手搭救,后又见他见多识广,便让自己几个门生随他学些西洋本事。 只是一来男女有别,二来那些弟子心里对夷狄都有些鄙视,因此皆不用心,惟有夏紫苏好胜心重,只是抱着不能被夷人小看的心理,刻苦研习,居然于外语上大有所成。 严鸿听她说了,恍然大悟,又问道:“那洋人呢?现在何处?” 夏紫苏初时有些扭捏,不肯回答,后来挨不过,才道:“谁知那夷人却不是好人,居然对我起了歹意,要让我受他洗澡!我自然一剑将他刺死。这等银僧,留着也是个祸害。” “洗澡?”严鸿不禁诧异,问是什么洗澡。夏紫苏半羞半怒道:“他说什么,我若由他洗了,便是什么主的信徒,能够得到福音。可我想他那教派既然在泰西之地大行其道,岂能教人行此银邪之事,这妖僧必然是借机想要轻薄于我,杀之不错!” 严鸿这才知,夏紫苏对宗教学压根没学,不知道对方说的受洗是宗教仪式,不是要动手给夏洗澡。那传教士一言不妥,居然把命都搭了进去,暗思词汇不通害死个人。 此后,夏紫苏开始传授严鸿本门导引气息之法。虽然不可能让严鸿成就什么了不得的艺业,但是功可固本培元。免得他将来落得《金x梅》中西门大官人的下场。回想当日二人初见时,夏紫苏恨不得对自己食肉寝皮。如今成了夫妻,却对自己的健康如此关心,严鸿也暗自叹息,任是何等了得的女子,也摆脱不了时代的束缚。 他二人朝夕相对。严鸿深得潘驴邓小贤五字真意,讨女人欢喜是有本事的。又加上岛上再无旁人,二人互相扶持,感情日深,夏紫苏也渐渐进入了自己的主妇角色,更对这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岛屿,看做海上仙境。只盼着在此隐居一生。 只是严鸿每日固定要到海边张望,等待过往船只,却让夏紫苏心里大为不安。她之所以下定决心委身事严,固然有对方几次救命,又无微不至的照顾的因素。更大的原因则是,她认定自己回不了大明,又加上前者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再无生理。绝望之下。反思人生岁月,大感世事无常,厌倦了红尘生涯。江湖争斗,这才放弃了仇恨及心中所恋之人,坦然接受了严鸿。 如今二人木已成舟,若是此时再回到大明,自己当如何自处?堂堂紫青双侠之一,夏阁老的孙女。给严鸿去做小么?先不说自己一向反对做妾,受不了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也受不了去给大妇敬茶,看别人脸色委曲求全。就一想到,若真如此,就得去给严嵩父子磕头,要为害了爷爷的仇人去端茶侍奉,那更万万不能。 因此,她也只能弃了脸面,拼命用身子缠住严鸿,不让他去海边再看,又或者拉着严鸿去树林里过一天,让他没时间去海边等船。 严鸿何等聪明,自也发觉对方的想法,只是故做不知。反正现在船还没有影子,何必闹的大家不痛快?只是这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该布置的几处烽火台,依旧布置。虽然夏紫苏人间绝色,但严鸿也不可能为了她就放弃回归大明。自己几番布置,严家说不定能起死回生,自己岂能就这么在岛上过了,放弃那一切?再说了,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夏紫苏,就扔下家中的娇妻美妾,祖父祖母。 这些姑且不论,单说在这岛上的饮食,海鱼虽然味道鲜嫩肥美,但顿顿吃这个也会腻味啊!更别说素菜只有南瓜和几样野菜,水果只有香蕉和几样浆果,调料只有盐,这长久下去是要死人的节奏啊! 这一日夏紫苏见他又要去海边,终究忍不住发了脾气,道:“纯臣,你听我说。我虽然把自己给了你,可若是你一心要回转大明,那咱们两人,也只能一刀两断。严夏两家,仇深似海,若是回了大明,咱们只能各走各路,从此成为路人,甚至是仇人。若是我刺杀严贼时遇到你,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严鸿心头暗笑:你已经和我各种花样都玩过了,若说回了大明就回一刀两断,这能断的了?口中却道:“紫苏,你听我说,为夫早有言在先,你若要杀我,我决不反抗,你只管来杀就是。可我这样做,是为了咱们的孩子着想。你想想,将来咱们生下孩子,难道让他一辈子当野人?再说了,他又去找谁成亲?” 严鸿这几日相处,摸清了对方的软肋,一提孩子,对方立刻就没词。果然夏紫苏听到对方用孩子说事,也觉得说的有理,语气不由软了几分,道:“那……那也可以等有了孩子再回去。我把孩子带回深山,自己养活,与你再无关系。” 严鸿不与她争辩,只说道:“这也可以,但是若是此刻不多张望,错过了回大明的船只,你又如何保证等有了孩子,还能再碰到船只?要知道如今我等到这荒岛时候不长,官府或许还要多多寻找我等。可等过上一年半载,大家只当我们葬身鱼腹,来的船也少了,再想等到,颇是为难啊。再说了,妇女生产,如同过鬼门关,这岛上无医无药,难道你想一尸二命?我可受不了与你阴阳两隔啊,紫苏,你且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第四百九十五章 烧香引鬼 夏紫苏这时也发觉,自己当日委身严鸿,太过冲动,却是背上了无穷无尽的后续包袱。她又想:你既然明知道其中干系,为什么早不说,非要和我有了肌肤之亲后才提?可这话又怎么问的出口?她自己倒是可以不怕死,但若真是生产之时,一尸两命,那是万万不能接受。而且这几天与对方日日欢娱,怀孕生子也是早晚的事,这也不是危言耸听。想到此,她又退了几分道:“那便依你的话就是,我总归是说不过你的。” 自那日起,二人每天一起到海边高处张望几次。夏紫苏既希望船永远不来,自己和他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又想早一点有船来,免得真是将来害了孩子性命。不绝又过了多日,这日中午,严鸿与夏紫苏正在例行观望,严鸿忽然发现远方隐约见到一点帆影,不由叫道:“船!” 夏紫苏神不守舍,全不知在想着什么,听严鸿一叫,先是一楞,接着说道:“那不是船,是海鸟,你看错了。前两天,你不也是把海鸟,看做了帆影么?纯臣,我累了,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严鸿轻叹道:“紫苏,你这招没用的。你是练武人,眼力比我好,难道看不出这回真是帆么?你快些去换换衣服,这身凤袍穿着惹祸,我点起烟火,把他们引过来。” 夏紫苏闻听,脸色一变,猛的一推严鸿道:“你!你难道这么快就已经对我心生厌烦?已经开始想念你的那些妻妾?”话音里已经带上几分哭腔。 严鸿被这一推,向后一仰,急忙起身。倒是不见着恼。只说道:“紫苏,我说过了,我决不勉强你什么。若是你决定从此住在岛上,不问世事。宁可儿女都做野人,宁可咱的儿女还没生出来,就和他的娘一起死,生下来之后也没法成亲,孤苦一辈子,那我便不点这火。你若无事。我陪着你做一辈子野人。你若出事,我陪你和孩子一起死。你看如何?” 夏紫苏闻言,心中千百句抱怨、指责,就全被这还不知道在哪的儿女堵了回去。这岛确实偏僻,这条船要是错过去,也许几年之内,都未必会有船来。自己和严鸿都不会制船,连扎木筏都不怎么会,更别说扎好的木筏,能不能应付海洋航行。这种事都是万说不准的。而他俩个的航海本领,要穿越惊涛骇浪回归大陆,也当不得数。也许这条船放过去,自己的孩子真要做一辈子的野人…… 严鸿此时更是棺材敲钉,跟着道:“紫苏,若是你我二人自然无话可说。可是你总得为咱的孩子想想。要不然,便是你走,我留下,你看如何?” 夏紫苏想:我走你留下,那万一真生下孩子难道让他没爹?何况,这段时日相处,二人感情日深,虽然谈不到刻骨铭心,但毕竟也是一叶夫妻百日恩,怎么可能把对方扔在岛上。她心中一方面想要放弃尘世纷争。安心在这个世外桃源定居,另一方面却不得不为将来的实际考虑。 终于她一咬牙道:“那我便一切随你,先随这船走。等咱们回了大明,采购一批药材,雇佣几个稳婆。再买几个可爱的童男童女,再回这岛上,就是不许带你的妻妾!你若敢偷着带她们,我……我便见一个杀一个。” 严鸿心道,你这是学徐福二代啊,还要带童男童女。你知不知道真你带这些人来岛上,他们后续的需要你还得跟着满足,最终你怕是还得在这岛上和陆地之间开定期航班。可眼下当然不必去和妹子较这个真。他只是点头同意,哄的对方暂时点头,回洞里准备东西。 严鸿这才来到那几个烽火台,点起了准备好的柴禾等物。一时间,黑烟滚滚,颇为显眼。那船显然也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向小岛靠拢过来。 严鸿立于那小山上观看,见来船船型中等,比起当日乘坐的海沧船还要小上几分。前后两桅,上面还有一门火炮。船只临近,从上面最先下来的十几人,头梳月代头,足蹬木屐,腰配倭刀,看穿着发型,竟是十几名真倭。 严鸿本以为自己遇到海难,连带折了封舟,多日不归,必然引起官场震动,两广水师必倾力来寻。因此看到船影,便认为多半是朝廷的军舰。哪知居然是倭寇。前世看的抗战剧里,日本鬼子是个什么德行,他是印象最深不过。若是光剩自己倒无所谓,大不了一刀劈了。可是夏紫苏若是落到对方手里,下场不问可知。这船上看人数怎么也能载兵几十人,夏紫苏如今虽然已经恢复了五六成的实力,可也敌不过那么多倭寇啊。更别提对方还有火枪火炮了。 想到此,他发足便跑,想要跑回那山洞,凭险而守。那地方本来就是防备造反失败后,作为存身处修建。入口狭窄,利于守不利于攻。 固然在严鸿看来,修建山洞的豪强,是个鼠目寸光之辈,把大量的人力财力浪费在修建逃生所上,还不如都花在造反上,增加成功率。可如今这个局面下,这个山洞倒是正好作为防御基地使用。凭借洞穴里的武器兵甲,夏紫苏一身武艺,凭险而守,倒是没什么大碍。盗贼只要碰几次钉子,死几个人,也就失去了继续进攻的勇气。 他刚跑了没几步,却已被上岛的人发现。只听身后怪叫连连,更传来一声枪响。严鸿连头都不会,低着头发足飞奔,只听有人高声叫骂道:“你们这帮倭子发了什么疯?还他娘的敢开枪!我们要的是活的!严大少别跑,你给我站住!站住啊,哎呀!” 严鸿虽然听声音耳熟,但是听对方连连喝叫,哪还敢站住,此时夏紫苏也已收拾利落,换了那一身劲装出来,忽见严鸿飞奔,身后还有人追,柳眉一竖,就待拔剑接应。 却听那人又喊道:“严大少别误会!我是何七啊!东海五鲨的何七,您跑什么?我是奉了我嫂子的令来找您的,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我嫂子么?” 严鸿这才想起,这声音的主人好像真就是东海五鲨之一的何七,当初与他一起下江南,虽则一路上大半时间这厮对自个横眉竖眼,但后面救了徐海,终于是误会冰释。听对方说是奉了王翠翘的令,他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料来翠翘姐不会害自己。他对夏紫苏道:“你先回去,我在这跟他们谈。” 夏紫苏把脸一沉道:“他嫂子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严鸿道:“他嫂子是王翠翘,徐海的老婆,你见过的!我们是契姐弟,你不要想歪了。” 夏紫苏也想起来当日江南截杀时的情景,那时还剑拔弩张,到如今却成了枕边人,只能感慨造化弄人,诸行无常。这船早些日子来,自己得全贞洁,日后纵然对严鸿手下留情,但好歹不至于失了清白。若是一直不来,自己也可以安心在这住下去,不去想尘世之事。结果偏偏这时候船来了,让她心中百转千回,只得不住的诅咒这群倭寇。 何七初见夏紫苏,也为之一怔。心道:这是哪来的仙女?可是看对方与严鸿的情形,知道多半是严鸿的妻妾宠姬,便不敢起什么觊觎之心。要知如今海上,风起云涌,几方势力寻找严鸿踪迹闹的不可开交。他这一路人马实力不算多强,也不敢多做停留,当下忙磕头行礼道:“小相公,小的方才有些冒犯,还望小相公莫怪。如今小的奉了我家兄长和嫂嫂之令,搜寻小相公踪迹,带您去见我家兄长。还请小相公速速上船,莫要耽搁。” 严鸿也不敢充分相信这帮人,毕竟海贼的信誉实在不怎么样。然而此时不走却也不行了。他便与夏紫苏并肩而行,直上海船。夏紫苏手扶剑柄,暗自戒备,何七苦笑道:“二位不必如此,你们看,我这船上有一门佛郎机,还有三五杆铁炮,要真有歹意,早就开枪放炮了。我这人拙嘴笨腮,说不清楚,等见了我家兄长,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罢,专门指了一间最好的舱房,请严鸿休息。 严鸿也知,这多半是要去海贼的根据地,便不再说什么。进了船舱后,夏紫苏只是说道:“不可大意。”便任由严鸿揽着腰,坐在床上。严鸿也发觉自从上了船,这夏紫苏的神情就与在岛上有点不同,忙不住的安慰道:“没事,不管到了何时,我也绝不负你就是。” 过了一会,何七亲自敲门道:“严大少爷,饭食备好。您老是出来和兄弟一起用,还是与这位太太在舱内用?”严鸿道:“送进来吧”。何七答应一声。片刻,房门敲开,端上来两壶酒,一小桶白米饭,一大盘腌肉,一盘咸萝卜,还有一碗清蒸黄鱼过来。 别看菜色简单,这已经算是最高规格的待遇了。要知日本大名这个时候吃茶泡饭,腌萝卜,再来点鲜贝或鱼,就算过年了,比起大明此时的富农小地主也未见得好到哪去,至于比富商土豪,还是洗洗睡吧。而出海的人,连新鲜蔬菜肉食都见不到。一帮倭寇,在海上能提供这个,那简直就差把严、夏两人当祖宗供起来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再见翠翘 虽则倭寇这饭食简单,做饭的饭头脑手艺也是寻常,然而毕竟严鸿和夏紫苏好多日子没吃到猪肉,甚至连腌萝卜也是隔绝多日,因此还是狼吞虎咽,吃得香甜。夏紫苏吃了几口,忽然说道:“咱们上了岸后,就去买药材,买童子丫头,再抓几个收生婆,准备些猪啊鸡啊,还有蔬菜种子,接着就带回那岛上好么?若是找不到那岛,我们就找个深山大泽,渺无人迹之所,做对普通的夫妻,你可舍得?” 严鸿心道,你这隐居的条件真是越来越高了,真应该让你穿越回元末去给那豪强当参谋。他只得先哄着她道:“舍得,舍得,什么都舍得。咱们上了岸后,就按你说的办。” 夏紫苏不知他是随口敷衍,心中狂喜,扒拉了几口饭,又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咬牙说道:“你若实在舍不得,可以把那孙家丫头也带出来,我……我就当没看见。”在她想来,这已经是自己做出的最大让步,当然对严鸿而言,只能摇头苦笑而已。 船行了两三日光景,这一日,何七敲门而入,通知已经到了自家的行营所在。海盗不比山贼,在大海上漂泊,总得多找些岛屿,作为安营扎寨之处。徐海的老营本在浙江、福建一带,只为了寻找严鸿,率领所部船只兵马,大举南下,因此择了福建、广东交界处的这一处岛屿作为临时行营之处。 严鸿出来一看,这岛屿倒也有些妙处。占地面积不小,便是数千人也完全驻扎的开。简易码头上,大小船只数十艘停泊,不时有小船出海。眼看严鸿所在的船靠近码头,何七陪同严鸿下了跳板,一边道:“我大哥前者得蒙小相公援手。回归海上,奉了天子的圣旨,召集旧部。又四处收拢人马。那些小股的帮派听说要开海,纷纷来投顺。如今我大哥部下也有近一万人马。大海之上,除了老船主,我们谁都不怕。” 严鸿闻听,暗自想道:这厮果然只能做个冲锋陷阵,带头拼命的炮灰,实在不足以谋大事。如今的汪直俨然海上帝王,你公开说这种话。那等于是在挑衅他的权威,若不是徐海罩你,有十个你也全都死球。 何七等陪同严鸿、夏紫苏上岸行了一程,见对面约莫五六十人簇拥而出。当先正中央一人。头戴赤色兜鍪,身穿红色大铠,外罩阵羽织,正是当初绍兴被拿的徐海;在他身旁,一佳人亭亭玉立。身穿大袖衫,外套比甲,下穿过膝裙,巧笑倩兮,正是王翠翘;在王翠翘身后。一个绿衣少女怀抱一个婴儿亦步亦趋,乃是王翠翘的丫头绿珠。在他们身旁,则是些持刀着甲的武士护卫,前呼后拥,远不是当初落魄时那副模样。 见到严鸿过来,徐海夫妻分开众人快步上前,徐海屈膝磕头道:“徐某迎接来迟,恩公恕罪。”王翠翘只是飘飘万福,道了声:“阿弟,你来了。绿珠,快点把天赐抱过来,给阿弟看看。”离近了又一皱眉道:“怎么这副邋遢样子,还不快准备洗澡水,再让我弟弟换身衣服。” 严鸿在荒岛上待了那么久,衣服自然是破损不堪。这几日海上航行,身上也有了点味道,只是旁人谁好意思说出来。唯有王翠翘根本没拿对方当外人,直接就吩咐下去。 严鸿见这夫妻举动,便知还是王翠翘与自己更亲近一些,当下先伸手搀扶徐海:“姐丈,小弟何敢当你这等大礼?快快请起,自家人,没这么多讲究。”又与王翠翘见过了礼,此时绿珠将一个襁褓递过来,但见一个小婴儿正咧着嘴笑,模样甚是讨人喜欢。 王翠翘道:“我们天赐是认得人的,见到舅舅来了,就要笑了。” 徐海也道:“是啊,我徐海的儿子,就是要聪明些。”王翠翘进过昌门,本来怀孕生子异常困难,这一个儿子得来不易,徐海看做珍宝,自是万般都好。 此时只听夏紫苏道:“孩子,能给我抱抱么?”王翠翘这才看了一眼夏紫苏。当日浙江伏击之事,他们可都没忘。后来虽然严鸿说两家化敌为友,然而徐海何等样人,被曾氏双雄打得如同猫爪下的耗子,甚至祈求一死以代,真真狼狈不堪。吃了这个亏,心中难免有所芥蒂,刚才就故意不搭理她。如今情势颠倒,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便是这位江湖女侠三头六臂,也是绝难讨的便宜。 此时见她说话,王翠翘看了片刻,掩口而笑,用手轻轻拍打着严鸿的肩膀道:“阿弟好大的胆子,连这么一位武功盖世,疾恶如仇的女英雄都敢撩拨。这回看你还敢在外面拈花惹草,回家去啊,怕不拆了你的骨头。” 她出身青楼,自然看的明白,这女子多半已是妇人。又想到是被何七救回来,便断定,这女子的红丸是折在严鸿手里,因此便拿这事寻起了开心。夏紫苏没想到会被对方打趣,登时羞的霞飞双颊。 王翠翘接过孩子,递到夏紫苏面前道:“如今咱成了一家人,这孩子你只管抱,舅娘和外甥儿也是分外亲啊。你也该早些学学怎么带娃娃,将来用的上。” 夏紫苏一身艺业何等高强,如今抱着一个襁褓婴儿,却觉得如抱万斤巨石,只怕自己动作不到家,伤了孩子。被这么一通折腾,那婴儿没多一会就哇哇大哭起来,夏紫苏顿时吓的没了章法,手忙脚乱道:“他哭了,这可怎生是好?我没弄疼他吧。” 严鸿在旁道:“慌什么,小孩子没这么娇嫩,你不会抱,把孩子给姐姐就好。姐姐,这是当年夏阁老的孙女,名门之后。此番遭遇海难,也多亏了夏小姐搭救,更肯委身下嫁,也是小弟我上辈子的福分。” 王翠翘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道:“我也是有眼无珠,没想到,原来这位小姐,还是当年夏阁家的千金呢。这不是讲话之处,咱们进去说话。”徐海也道:“正是,咱们进去说。” 夏紫苏也看的出来,这帮人对自己这个夏阁孙女,其实没什么敬意。不过她经历这番动荡,原本的傲娇之气几乎荡然无存,对此也没再放在心上。回忆起方才那孩子在自己怀里挣扎啼哭的模样,心里就充满了暖意,至于其他全无关系。 然而想了片刻,却又不禁暗道:“若是我与鸿郎的孩子,也像他这么可爱就好了。不对,一对海盗夫妻的孩子,凭什么和我的孩子比。我们的孩子,一定是最漂亮的。” 她心里全是对未来做母亲的憧憬,稀里糊涂,随着众人进入了那天守阁内。说是天守阁,其实不过是简易的木板棚屋,位于这荒岛中的高地最高处。只见里面已经备下了一桌酒席。这比何七在海上招待严鸿、夏紫苏的可要阔气多了,不但海味鱼虾鳖贝俱全,便是陆地上的鸡鸭牛羊肉,也不缺少。徐海笑道:“这岛上原有几家渔民,我把行营搬来此地后,近海自有许多人来贩卖鲜肉蔬菜。咱给的价钱公道,人家也愿意来。如今咱也是天子招安的人,不比寻常,那些乡民也不怕吃官司的。” 众人团团坐下,绿珠抱了天赐回转卧室。几人吃了几杯酒,严鸿道:“姐夫素来在浙江福建一带,却如何来了此地?” 王翠翘掩口笑道:“阿弟,你还有口说哩。听说你在壕境招抚佛夷,威风得紧,如何又去那外海晃荡?这一番风暴下,葬送了数艘战船,许多官兵。唯有你这钦差却不知死活。如今不但广东、福建的水师满海寻找,我家徐郎听闻此话,也尽率麾下水手兵士,要把你这恩公救出。只可惜大海茫茫,风暴之后,九死一生,只是聊尽人事罢了。” 徐海道:“恩公,你去岁救我性命,徐海岂是知恩不报之徒?听闻你所率船队,被白莲教匪所骗,遭遇风暴而覆灭,我自当寻你。便是一线希望,也决不放弃。” 严鸿也不禁感动,道:“我当初救姐丈,不过是奉了陆大都督军令,以及为开海之计。姐丈这般报我,感激不尽。” 王翠翘道:“若论海上救人,我等海上讨生活的,却比那官兵水师精通。只是如今不仅我一家在找你。那老船主部下的毛海峰等人,闻你失踪,为开海招安计,也广布号令,搜寻严钦差下落。只是,若真遇上别家人马,到底是救你上岸,还是害你性命,可就全在两说。” 严鸿也知,汪直虽然号令两洋,但如陈东、叶麻的党羽,若发现自己,多半要杀。因此这一次能恰好被徐海的人所救,也是侥幸。 徐海又道:“兄弟,你这次失踪,时间不短,好多事你不清楚。如今那老船主已然上岸,去杭州城会见胡大督宪。此举若是做成了,海上太平。可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郎心如铁 严鸿在船上时,也见何七神色不大对头,只是对方死活不说。正好就着这个机会,问个清楚。徐海这才与严鸿解释。原来当初胡宗宪的幕僚蒋洲出使日本,说汪直归顺。汪直初时虽被蒋洲之言感动,然尚心怀狐疑。尤其徐海招安后被林养谦擒拿,更是使汪直怀疑朝廷诚意,大队人马不肯上岸。 后来等到前一年徐海被严鸿救下,更得了天家的招安圣旨。而汪直义子毛海峰受胡宗宪笼络,也在义父面前诉说诚意。因此汪直终于下定决心,上岸投诚。蒋洲奉命为前站,胡宗宪更派了指挥使夏正为联络人兼人质,前往岑港,换来汪直上岸。 汪直见朝廷以三品大员前来为人质,认为这次胡宗宪颇有诚意,应该没什么问题,便带了少数从人,欣然上岸,商谈招安受降之事。依附汪直的海商海盗听到此事,也都欣然。以为经此事之后,大家的海盗身份得到洗白,大明开放海禁,还可以继续一边做商人,一边提供武装护航,兼收十分之一的保护费,继续发财。 严鸿听到此,赞道:“如此事可成,大明海疆安稳,沿海百万生民也得了生路。” 王翠翘道:“那自然好。只怕朝野之中,却有破坏开海招安之人。而就说海上,陈东叶麻之辈,只怕也未必甘于此。如今老船主已然登岸,此事若有反复,不但开海之事波折,还可能更有大祸。” 严鸿心道不错,若是汪直登岸之后。两边谈不拢来,甚至反而接下仇怨,那这麻烦真是天大。自己是开海派先锋,而且皇恩厚宠。一时无两,背后更有严嵩与陆炳两大势力撑腰。若是自己到了杭州,胡宗宪要招安汪直,把握就又更大了几分。而前番自己在壕境安抚澳门之后,却在大海失踪,这事儿真玩大了。 于是严鸿便道:“如此,有劳姐丈安排船只,送我先去广州。我的部众都在那里,钦差仪仗也停留当地。取了仪仗和圣旨之后。我再北上杭州,促成招安之事。” 徐海点头:“如此甚好。” 夏紫苏听他几个说这海上事,以她当初的性子,早就要评论一二,可现在却觉分外无聊,只在旁一拽严鸿衣服,意思是说:你已经答应我不再管闲事了,还关心这些做甚? 王翠翘一旁看的清楚,故意说道:“你们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我们就不做小人了。阿弟也不必再管东南什么招安之事了。快快洗澡换衣服,然后回房歇息,明天一早,就派船送你们到广州,然后赶快回京,东南就算闹成了一锅粥,也与你没什么关系。” 严鸿道:“这事可不能说与我无关。当初姐夫是我保下来的,为的就是开海。在天家面前大话也说了。现在老船主登岸,正是功败垂成之机。若是出个闪失。前功尽弃,小弟脸上也不好看。投入的银子也全打了水漂。” 王翠翘掩嘴一笑,又问道:“阿弟,听说你在壕境震慑佛夷。威风得紧,怎么之后又带着人到大海上来呢?这一趟可是凶险得很。” 严鸿道:“实不相瞒,小弟却是想要在这大海上寻一个岛屿,看能否作为开埠之地。” 王翠翘道:“海上岛屿甚多,却不知阿弟是心中已有想法,还是胡乱寻找?” 严鸿道:“我听说在福建东边,有个岛屿颇大,便想找上一找。若能开发来,却是个不错的所在。” 徐海听了,插口道:“恩公,你说的莫非是那流求岛?那岛确在福建之东,至少有数百里方圆,端的好一片土壤。上面有些土人。不过,东南沿海渔民,颇有些在那里出没的。大明官府也有澎湖巡检司管辖当地。恩公你要去那岛,若从泉州府厦门城东渡,最是便捷,却不必从广东千里迢迢过去。” 严鸿听到这里,不禁泄气,原来自个心目中的宝岛,不但早就被朝廷管辖了,连徐海都摸得一清二楚,免不得有点无趣。此时徐海又笑道:“恩公,本来此次听说你奉旨下江南,整顿海事,我还特意挑选了十名美女,准备让她们伺候你。如今既然弟妹在此,那十个美女又在我浙江的老营,那就算了吧。可惜啊可惜,本来这十个女子分属十国,凑起来也颇费了些功夫,全用不上了。” 严鸿一听分属十国,心里就有点痒痒,暗道:十国联军啊!徐和尚,你真是我姐夫,是我亲姐夫。但嘴上哪里敢说,只好道:“姐夫不要取笑,你若是不怕姐姐生气,就自管把十国美女受用,我可怕我家娘子吃醋呢。” 夏紫苏只是低头不语,王翠翘则道:“少说混帐话,你姐夫要去找什么女人,我才懒得管。要不是看你们夫妻新婚,今夜定要夏小姐陪我睡,我们说说贴己话。如今只好便宜你了,赶快回房歇息,明天还要赶路。” 等沐浴更衣已毕,回到寝室之中,夏紫苏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你方才的言语什么意思?怎么又要去杭州,管那汪直胡宗宪什么的臭事?难道岛上的话,全是骗我?” 严鸿道:“我怎么是骗你?方才姐夫的话你也不是没听到,如今局势正在关键时刻,招安能否成功,关系万千黎民生死,大明百年国运。千钧悬于一刻,我怎可一走了之?你出身名臣之家,这中间轻重缓急,总能分清吧?” 夏紫苏冷哼道:“你休要巧言搪塞。你告诉我,你这一次管了这事,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那海岛?依我看,你压根就不想隐居山林,只想回京师做你那富贵公子,陪你的娇妻美妾。反正你已得了我的清白,便再也不在乎我了……” 她说到此,双肩不住抽动,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严鸿没想到,当初那个为国为民,随时准备舍死拼命的女侠,今日竟变成了这样,心中不禁大感唏嘘。他上前轻轻抱住她道:“紫苏,你想多了,我不是舍不得荣华富贵,也不是舍不得美妾娇妻。只是如今苍生面临刀兵之祸,我既是大明男儿,好歹也得等此事了结,才能轻身退隐吧。这个道理,你还不懂么?想当初我的紫苏,可是为了杀倭寇,不惜伏击锦衣千户车队,又为了天下苍生,情愿饶过徐海性命的女中豪杰。怎么今天变成了个小女人。” 吃他这一抱,夏紫苏心里满腔的怒火、怨气全都发泄不出来,只是伏在他怀里痛哭道:“我不要做什么女侠,不要做女中豪杰。我只要做个小女人。今天看了徐海的孩子,我只想要个我们自己的孩子,过上我们自己的日子。严郎,你答应我,带我走吧。只要不是回严府,咱们去哪都行。不管是去海岛,还是去哪郡县田庄,过只有你我和我们的孩子的日子。还是说,你已经开始嫌我老了?” 严鸿见夏紫苏已自当初那遥不可及的女神,变成了黏住不放的小女人,只得再三安抚道:“你放心,等汪直的事一解决,海路一开,我立刻就走。若是这事谈不成,甚至出了意外,东南必乱,到时候徐海再次出兵洗城,朝廷也不会饶了我,我不跟你走,难道留下来等死?至于孩子么,这个倒是需要咱们一起努力才行。”说着话打横一把,就把夏紫苏抄在怀里。 次日清晨,两人洗漱一番,用了早饭,由徐海亲自带队,乘坐一艘大船,另有八艘海船护卫,出离海岛,驶向广州。路上非只一日,将到了广州地界,再由小船把他们送进广州码头。毕竟这非常时期,倭寇的战舰光明正大驶进广州,怕是要引起误会摩擦。因此徐海自回,有几个手下头目,划动小舟,送严鸿、夏紫苏二人前往码头。 小船刚刚靠近,却听几声吆喝,已经有数艘官军快船围了过来。上面的官兵如临大敌,手中持了弓箭,船头火炮对准了这艘小船,炮后有官兵手执火把只待发射。 严鸿昂首走出,断喝道:“尔等休要放肆,叫带队军官过来讲话。”只见一艘小舟上,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高声喝道:“某家就是带队的哨官钟大全,尔是何人?我看你神态可疑,八成是倭寇的探子,左右,与我把他拿下了!” 原来自钦差船队在大海倾覆,只有少数随从逃回。如今大批倭寇集结岑港,沿海各城市一日三警,纷纷作好戒备。另外又有大批倭寇船只,南下福建、广东洋面,不知做何勾当。广州身为省城,自然更是要严加防范。两广总督王钫深知自己随时可能被缉拿下狱,到时候新总督不到,广州就成了一锅粥。趁着自己说话算数,急忙调拨兵马,布置城防,又派了巡逻哨船巡视海面,防范倭寇偷袭。 只是这广州水师太过脓包,而其中稍微能干的,又都被派出去搜寻钦差大人了,剩下的更是一群酒囊饭袋,根本不敢到海上侦察,只怕遭遇了倭寇,白送性命。他们只敢在港口一带转圈,另外干些勒索客商行人的勾当。往日他们粮饷不济,日子过的清苦,地位也差,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抖威风,勒银子。 第四百九十八章 王师威武 严鸿在徐海那换了衣服,如今头上戴着珍珠白玉冠,身穿一件素色道袍(道袍为明朝时的休闲服,非道士专用),腰系玉带,飘飘然亚似神仙人物,一看便知是个有钱的公子哥。那带队的官兵头目钟大全,看他年纪不过二十上下,料来纵然有功名,也无非是个秀才之类。若在往日,茂才公不好惹,如今这倭寇压境的时候,钟大全却不怕得罪个秀才。尤其听口音,对方不是广州人,多半是因为什么原因,流落到此的外地秀才,把他的川资抢了,又怕个鸟?因此上,口出恶言,便要捉拿。 就在此时,夏紫苏也扶剑而出,问道:“怎么回事?”她如今恢复了一身女儿家打扮,虽然腰间有剑,但谁会把这么个娇媚的女儿家,真当做会武功的人? 钟大全熬了半辈子大营,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不由连吞了几口口水。心中暗想:这分明是老天爷送来的礼物,干脆,我把这男的杀了,将这娘们抢来,先舒服上一次,便是死了也值。大不了,就去投了倭寇,又能如何? 想到此,他将眼一瞪道:“你们身上携带兵器,分明就是倭寇,来人啊,与我拿下!”说着话,他带着几个亲信,就要跳帮。 要说人数,钟大全这几条快船上的人,加起来足有八十多人,而严鸿这边连上他自己也不过六个人,实在不成比例。但跟着严鸿的几个水夫,都是随徐海尸山血海混出来的狠人。见对方要动武,心头各自怒火大起,抽出身上暗藏的兵器,便待要格斗。 夏紫苏更是性如烈火。虽则自跟严鸿后,在丈夫面前温柔体贴,但对这无端来的挑衅,岂能容忍?她柳眉一挑,看看两船离近,也不管那门火炮,双足微微一蹬,腾身而起,直跃上了钟大全的船。钟大全等官兵一看。尽皆傻眼。 那钟大全还待招呼手下,上前围攻,却看严鸿船上的四名头目中,有一人忽然怪啸了一声,也飞身跃上甲板。他明明是大明人,此时却故意学着真倭的模样,嘴里胡乱喊着什么,任谁也听不懂他说的是哪国语言。手中一口倭刀,前三后四,胡乱挥舞。脸上神色煞是凶恶。 那钟大全听对方这一啸,竟似被人抽了筋一般,手中腰刀跌落甲板,普通跪倒道:“饶命!倭人爷爷饶命!小的未曾想到你们是真倭爷爷,看小的有眼无珠的份上,还请饶命啊!我家中还有一家老小,您老人家刀口放宽,便是天大的功德。”而另外几艘船见有人跳上了自家长官的船,非但不救。反而划转船头。竞向逃窜,彼此碰撞。狼狈不堪。 夏紫苏本来还准备厮杀一通,结果没想到是这个局面,也不由苦笑不得。只得拿剑逼住了钟大全。几个倭寇头目未得严鸿命令,不敢杀人,也只是把钟大全船上的官兵拳打脚踢,让他们乖乖跪好。这船上官兵二十余人,竟然个个如同羔羊一般,打不还手,让跪就跪。 严鸿没想到,大明的水军居然糜烂至此。就算这种窝囊状况只是个例,但是杀人劫色,不敢临阵的风气,恐怕也不是这狗官一人的事。他喝了声:“不可杀人!”又高声道:“我乃朝廷视察东南沿海军务钦差严鸿,尔等速报王军门得知,让他派船迎接!” 他自己则在夏紫苏搀扶下,也上了钟大全的船。那钟大全原本已经几乎尿了裤子,现在听严鸿这话,更是不住磕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钦差大人与真倭爷爷同时到来,不合言语无状,冲撞了你们,还请原谅。” 严鸿心道:怎么在你嘴里,我他娘的成了勾结真倭了?气的飞起一脚,踢了他个筋斗。骂道:“似你这等窝囊,便是给你配上快枪,大炮,给你十万精兵,你也只敢望风而逃,还有什么用?” 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在闫东来所属的那个时空中,19世纪中期清兵在面对太平军的一战中,七个太平军手执利刃杀入威宁大营,清兵千余人,全部丢掉大营逃跑,乱哄哄的从山上溃散下来,向乌兰泰的大营疯狂逃窜,后面有人跑得慢,居然有跪着被杀死,而不敢反抗。这种军队,纵然装备精良,兵力占优,又有何用? 这钟大全也是一样,固然他这二十多人未必拼的过严鸿这边六个人,但以多对少,居然听一个倭寇喝叫一声,就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连跳船逃走都不敢,这就实在让人无语。看来还是当初王询调拨给自己那些闽勇靠的住,也不知,从风暴里幸存了几人。 这边王大全哆哆嗦嗦,直到严鸿再三呵斥,才要紧派了手下,前去禀告。过了约莫一顿饭光景,只听码头上阵阵锣鼓喧哗,一艘大船驶出,另有几艘小船左右护卫。大船船头之上,两广总督王钫在一众文武同僚陪同下,手搭凉棚,正在观望。待等看见严鸿,急忙喊道:“莫非是严玺卿回来了?” 后排的汪柏也忽地高喊道:“没错,是严玺卿,是严玺卿,这回咱们有救了啊!”王霆也道:“没错,是我家长官,苍天保佑,长官无恙!” 此时也没人顾的上申斥他二人失仪,王钫反倒是紧张的问道:“汪大参,王千户,你没看差吧。” 不多时,两边船只接舷,严鸿大摇大摆,携夏紫苏上了王钫的座船。王钫等一干文武,纷纷上前施礼告罪。 原来那日严鸿的船队,被金刚佛、张翠等白莲教徒引入风暴之中,两条海沧船连同广东水师的两条小战船悉数沉没,士兵大多葬身大海。只有极少数水性奇佳,运气又好的人,抱着块浮木侥幸得生。其中便有邓子龙在内。等风暴过去,居然被他们遇到了一艘船,搭救上来。检点人马,一百多人只剩十几个活命的。京师来的锦衣卫上船共有九人,只剩刘连一个仗着武功精湛,被邓子龙所救。而严鸿坐的大船上,被金刚佛打落入水的叶正飞,居然也抢到一块木板漂了过来。全亏他南下途中,经常下海试水,如今总算没给浪头吞没。 邓子龙虽则逃脱了龙王爷的魔掌,却自知大祸临头。朝廷的战船本来也不算太多,如今一下子毁了两艘,这可不比漂没几条漕船。这么大的事,便是个知府都未必兜的住,何况是自己个小小百户?更别说丢了钦差,要是严鸿被龙王招了上门女婿,自己也差不多可以确定要到阴曹去当个总兵。 因此邓子龙倒也光棍,直接命令部下把自己捆上,押到总督行辕之外,听候发落。按说以他的罪名,直接拉出去砍了都行。只是他是客将,论起来归属福建管,不归两广管辖,若是在此砍了,未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因此王钫一方面下令将邓子龙及随同的兵卒看押起来,一方面修书给王询,问他是个什么意见。 至于王霆等人则更惨。虽则王钫没敢动他们,但他们可是严鸿的保镖。如今钦差完蛋了,自己弟兄活的都很健康。若是回到京里一问,为什么你们没遭船难,原来是因为在广州城内花天酒地,那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命运,不言自明。因此这几十名锦衣卫,也是把满天神佛求了个遍,只希望保佑长官早日回来,万一得了死信,自己也只好跳海自刎,免的受活罪。 汪柏汪大参也好不到哪去,严鸿的民船是他负责找的,等到邓子龙回来后,叶正飞又说了金刚佛试图刺杀严鸿的事儿,大家仔细访查,才发现那出租船只的富豪,已经席卷了家财,满门逃走,不知去向。这么一来,显见得是一起白莲教内外勾结,图谋刺杀钦差的案子。 问题是,从这个富豪手中租船,可是你汪柏经办的啊。说你不知情,那怎么偏偏就选了个白莲教卧底当船东呢?这个理由在京师是讲不通的。而汪柏打死也不敢相信,自个认识十多年的这个土生土长的广东富豪,居然是白莲教徒。所谓百口莫辩,多半最后他的结局,就是落一个勾结白莲,谋害钦差的罪名,等诛族吧。这段时间汪柏也是老实的交了印信,闭门待参。若是真有人寻到了严鸿的尸首,他也只好找根绳子上吊了。 这几方面的情报,再加上邓子龙、叶正飞等描绘的海上风暴,还有金刚佛的厉害,都让广州官场陷入绝望。先不说白莲教徒的刺杀,单只这场风暴,海沧船都被毁了,严钦差就算逃脱刺杀,如何能活命?因此王钫虽则派出大批船只前去寻找,心中也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看架势,自己的政治前途,是非得给这个不靠谱的纨绔陪葬了。 今天听有兵士回报,严鸿归来。王霆等利害关系人的喜悦自不必说,便是王钫王总督也是喜出望外,也顾不上详细问什么与巡哨士兵冲突之事,急忙带了一众官员乘船出来迎接。他倒也防范着是倭寇诈城,这大小船上,带着几百抚标兵,大船上还有大炮,锦衣卫背着快枪,若是倭寇开打,至少能全身而退。后听汪柏和王霆说果然是严鸿,王钫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急忙吩咐迎接。两下汇合,返回广州城内,那四名头目自然告辞离开。 第四百九十九章 左右为难 王钫接到钦差,初时心头自然十分欢喜。可时间一长,又觉得有些不是味。自己那位“世侄”果然恢复了女儿家的装束,看来此前自己没看错,她就是女扮男装。看她瞧严鸿的眼神,分明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严鸿对夏紫苏那份关怀的模样,以及二人的一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更是逃不出王老军门的法眼。 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王钫根本就没想是否严鸿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或是使了什么诈术。在他想来,身为夏家的姑娘,自然应该洁身自好。如今和杀家仇人搅在一起,成什么体统?他惹不起严鸿,只能甩脸色给夏紫苏。因此等到回广州之后。老总督脸上颜色便不怎么好看,对夏紫苏也没了往日的关照之情,更是让她赶紧回房歇息,自己要和钦差议事,这里没她的事了。 老世伯的态度,夏紫苏何尝看不出。她心中有苦说不出,只得含泪万福回房。想着严鸿这一遭定然要去操办开海的大事,自己几时才能与他归隐?又想到,若是开海之事一操办,绝不是朝夕之功,这几年下来,难道自己不进严家的门? 再想到今日老总督对自己的态度,见微知著,难道严家人的态度会比王世伯好么?那是个虎狼窝子,到时候说不定什么闲言碎语,冷嘲热讽,各种难听的话都要听,而自己又能否接受和杀祖仇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若是自己忍不住动手杀了严嵩、严世藩,严鸿又该如何自处? 即使这些都没有,难道自己就认命与几个女人分一个丈夫?他家里有大妇。有胭脂虎,少不得还要有些通房丫头,那轮到自己身上,还剩几分宠爱?若是将来也与自己父亲一样。对自己的情意消逝,自己岂不是也要忍受那份欺负?再说自己还比严鸿大,等过了几年,年老色衰,对方再去纳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过门,自己还往哪摆? 夏紫苏心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原本在荒岛上,这些问题不存在,她可以选择当个鸵鸟,安心和严鸿生活。如今既然回了大明,很多事总要去面对。 此时窗外几个小丫鬟低声谈话的声音隐约传来,虽然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奈何夏紫苏耳目过人,还是能听的清楚。 “姐姐,那钦差生的那般英俊,这夏娘子又是个天仙般的人物,怪不得当初你怎么抛媚眼,钦差也不肯理你。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谁说不是呢,听说这夏娘子。是当初夏阁老的孙女。夏阁老还是咱家老爷的恩师,这个门第,咱就比不了。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么好出身的人家,去给严家的孙子做妾,也不怕丢光了自己爷爷的人。” “姐姐啊,我看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还是钦差跟你有了私情又不肯认,你在这里吃醋?说什么丢人。让你去给严大公子当通房丫头。只怕你也美上天呢。来来来,你还是好好巴结下夏小姐。请她带了你一起嫁入严门吧!” “呸!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我看啊,这严钦差多半是有手段的,把那夏小姐收拾的服服帖帖。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女人啊,一旦入了魔障,哪还管什么家里的脸面?没听说评话的说过么?一遇情郎,便失名节,便是说的夏小姐这样的人。” “姐姐,你这话说的,莫非那钦差的手段,你已经尝过了?是不是已经服服帖帖,死心塌地了?” 接着便是几个丫头唧唧喳喳的说笑打闹起来。夏紫苏不想再听,只觉得心中纷乱,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对方的话,是啊,难道自己要丢光了爷爷的人?将来要是传出去,夏首辅的孙女,给人做了妾,自己家人还要不要活了?固然,现在那些生活在广西的宗族,跟自己没什么直接关系,两边的感情淡的如水,否则她这次也不会不去看望。可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夏家的人啊。夏家门楣蒙尘,不是什么好事。 更别说死去的爷爷了。在印象里,爷爷夏言虽然也没给过自己太多的好脸色,但好歹在家中也曾为母亲主持过公道。否则,纵然母亲以死抗争,怕也免不了要去陪客侍寝。就冲这一条,她就对爷爷比别人亲近的多。更别说爷爷这个大名臣的声望在。虽则被严嵩陷害掉了头,但是夏言的清正廉明,刚直不阿,依旧是国朝万千士人口中的楷模,也是自己人生的启明星,自己能让他死了还丢人? 再加上夏紫苏自己的师门,向来是武林中的大派,在蜀中素有威望,与青城、唐门鼎足三分。恩师更是号称正派四大高手之一。自己从小就被恩师寄以厚望,悉心教导,俗家弟子皆归自己统率,为的是做一个表率。难道表率到给人做妾的地步,那恩师的面子又往哪放? 包括对师妹张青砚,自己一再严加管束,就是防她误入歧途。前番在福州,张青砚被严鸿勾搭,是自己挺身而出,止住了她的沦落。如今,这师姐反而自己先上了严鸿的窗,见了师妹,却该怎么说话? 夏紫苏越想越是纠结,一时贪恋与严鸿的恩爱,一时又想着家族、师门,不由左右为难。在这情况下,孤零零坐在房内,又不见严鸿来望。委屈之心,不时泛起。 直到了中午时分,严鸿才从外面回来,进门就道:“紫苏,这帮人一见面就说个没完,实在是冷落了你。他们还要为我摆酒压惊,我让他们把酒菜端过来,咱们两人在这里吃。” 夏紫苏心头略暖,轻声道:“这也是不好,官场上的应酬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辞,我在这里等你好了。” 严鸿道:“有什么可应酬的?这帮人说来就有气,居然把邓子龙和他的闽勇全部下狱,我好不容易弄回来的那两条船,也差点出了纰漏,光佛郎机就丢了近百来门,当真气死我也!” 本来这帮人见面议事,说起海上遭遇,严鸿避重就轻,只说击杀白莲教匪之后,因风暴沉船,副使石进孝丧命,后遇到徐海搭救性命。如今徐海是得了朝廷赦免文书的良民,至于怎么出现在海上,这个另说。因此说出来倒也没什么问题,等到说起邓子龙等人已经全部下狱,严鸿闻听大觉不妥。 这事是自己引起来的,也是自个色迷心窍,才着了白莲教徒的道。邓子龙属于无辜受连累,怎么能把他们下狱?因此当场拍板,要求放人,王钫也犯不上为个邓子龙和严鸿较劲,至于这些损失怎么善后,也和自己无关,因此倒也爽利。 可当严鸿提出自己带回来的两艘船及收编的那些佛郎机人时,才知这方面也出了问题。 那些佛郎机人倒还好说,每天吃喝待遇不愁,广州衙门也不少几间房给他们住的。可那两艘船中,那艘卡拉克船竟然没了踪迹,说是遇风浪飘走。而盖伦船上的炮,也有两门遗失,所幸者,那两门最大的十二磅炮还在。 那艘卡拉克船上,本身也有四门火炮,加上遗失的另两门,共计是六门。另一方面,按大明的惯例,连大口径火枪甚至连手铳有时都要算佛郎机的,因此江南剿灭倭寇,才有造佛郎机千门之说,怎么可能全是大炮?如果以这个为标准,那损失的数字就大了。两条船上都有不少单兵用的火枪,而船舷的射击口上还有不少大口径火枪,即日本所说的大铁炮作为辅助火器。 这种火器,在欧洲的计算标准中,是不作为炮来算的。可是在明朝的计算标准里,都算佛郎机,跟大炮是混合计数的。按这种标准进行统计下来,严鸿两条船损失的佛郎机竟然多达百余门之数。这个数字,让严大钦差甚是恼怒。 当下严鸿翻了面皮,直接拍桌子,让王霆立刻捉了看守的船只的军官来,当着王钫的面,就是一通拷打。又让陶智去把那位今天在码头外面冲撞钦差的钟大全及其同党当场斩首示众。这一番雷霆发作,吓得广州众官没了火种。 那看守的军官被威逼不过,只得吐露真情。原来这两艘船,因为严鸿失踪多日,停在码头外风吹雨打,在这段时间已经被人看上。有人出重金买走了卡拉克船,又有人想要那盖伦船上的大炮。 只是由于时间尚短,加上主管官也不敢一下子卖光,所以才只把卡拉克船卖掉,报了个风暴漂失。又卖了那些辅助火器及两门小炮。至于那重炮只待过段时间交割。 严鸿听到此,俊俏的脸上狰狞无比,冷笑道:“王军门,好威严,好治军。连朝廷钦差的扈从兵器,也敢私盗擅卖!” 王钫见自己治下出了这等事,也不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即下令将这看守官下狱待查,一众兵丁也全部看押。又吩咐由自己的抚标营中,抽调了二百精兵及心腹将领负责看管船只,另外拨调了几艘水师船只,于水上设伏,准备等到那买船买炮的人再来交接时,予以逮捕。 第五百章 急挥慧剑 严鸿对这种行动的成功率,根本不抱希望。这种事都出了,还指望所谓的秘密行动能逮到人?不过想来这买炮买船的,十有八九就是倭寇或者海商。那卡拉克船虽然都快被打烂了,但毕竟是佛郎机人的军舰,加以修复后,未必不能派用场。至于盖伦船上的大炮更不用说,火炮,弹药是没人嫌多的。而这船上的佛郎机威力不弱,正是交战利器。 相对而言,大明朝的官员对这事儿却没有足够重视。王钫不失为一个能臣,可是他也难以摆脱这个时代文官的毛病,认为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兵者,讲究道天地将法,而对于武器装备,并不十分看重。因此几门炮多了少了,在王钫看来其实没什么值得紧张的。 这种思维直到明末时也一直存在,在闫东来生存的那个位面中,崇祯时期为了镇压李自成之乱,朝廷曾打算向葡萄牙购买火炮,并聘用葡萄牙的军事教官。从当时客观实际看,这种举措显然是有益于提升大明军队战斗力的,结果时任香山知县的虞国镇上本朝廷,坚决反对此举,最终导致这一军火购买计划破产。他自己反倒落了个明臣的好名声。 今日的王钫也是一样,他从骨子里对于这西洋船和大炮,并不怎么看重,可是严鸿脸色难看,朝廷对火器管理又严,再加上这事很容易就牵扯到倭寇或白莲教中,因此也不敢不重视。可以说,直到严鸿发飙。他才真正重视这个问题,或者说只是认真应付严鸿的怒火。 夏紫苏听严鸿说完,也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如果严鸿存心诬陷好人,攀咬王钫一个勾结白莲。盗卖火器,也不是不能。只得哀告道:“王世伯是个好人,只是有些事的看法与相公不同,相公多担待些就是了。我的亲人也没剩多少,老世伯对我不薄,看在我的面上。难道就不能对他容让一二?” 严鸿其实对王钫并无恶感,只是这大船被弄走的事儿太气人了,这才借机发作。如今看夏紫苏竟然低头哀告,他的一尺怒火退下去八寸,便道:“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早翻了他的公案桌。这两条船我费了多大力气,还差点搭上个汪大参,才讹到手。结果到他手里,根本就没当成个东西,真是岂有此理。今天那姓钟的你也看到了。若是朝廷的军兵都如他一般,这倭寇来了,又靠什么抵挡?” 此时压惊的酒席已经送来。王钫不愿意再看夏紫苏,因此自己也没过来陪席。严鸿夏紫苏本想过二人世界,连下人都赶了出去,结果没吃几口。王霆等四锦衣、严峰严复云初起叶正飞等四随从,各位勋贵家的随员,以及汪柏等广州城内一众开海派纷纷来拜,为严鸿道惊。 大家你来我往,热闹非常。汪柏说道:“听说玺卿遇到海难,那些夷人个个提心吊胆,生怕这开海的事就此泡汤。也纷纷驾船寻找,只是功亏一篑,没能找到。我这就写信告诉索萨,让他们且安心生计。” 严鸿道:“你信上告诉他。如今汪直已经登岸就抚,然而近期事情变化,可能难以预测。让他千万约束部下,不得参与那些倭寇的胡作非为,安心在壕境等着做生意。其他的事不要去想。我明日就启程前往杭州,定要促成这开海招安之事。” 汪柏也附和道:“正是。如今海上,汪五峰力压两洋,若是能招安得他,则大股海盗,也必纷纷效命自新。若是招安出什么岔子,甚或汪直有什么长短,海上群龙无首,海盗们没了约束,怕是行事更加猖狂,绝非朝廷之福啊。到时候刀兵四起,狼烟滚滚,受损的还是沿海百姓。我这就写下书信让索萨约束部众就是。” 严鸿又吩咐王霆道:“我待会修下本章,你老兄辛苦一趟,带十个弟兄今天动身,送本入京,另外那箱龙涎香也要带上,交到内承运库。”其实他另外还有安排,只是不方便在这酒席前说。除了本章和龙涎香外,他方才在前面早已手书了两封信,一封给陆兰贞,一封给陆炳,另外他这次收的礼物里,西洋花露、精油、八音盒等物事包括那块怀表,封了个小箱子,让王霆交到陆府。 这举动一方面确实是感激陆炳的提携,和陆兰贞的一片深情厚意。但同时,他也有利用一下陆兰贞的感情的含义。接下来严鸿自己将要直奔杭州,汪直毕竟是倭寇,他又不比徐海,有个王翠翘在那。如今招安汪直,看似为山九仞,实则功亏一篑也是大有风险。不但需要地方上的努力,也需要朝中的协助。而这种事儿,严家虽则有爷爷发话,应该能予以支持,可是毕竟户大人多,一举一动有人盯着,尤其自个老爹严世蕃的做派,现在看来还不知里面有多少猫腻,后面是个什么变化很难说。而另一方面,作为天子的奶兄弟陆炳,他出手却更合适一点。毕竟他圣眷之隆,国朝鲜有比肩者,万岁也不会怀疑他勾结倭寇,如此少了许多顾忌。 不过以陆大都督的为人看,他多数时候是把自己当枪,却未必会搀和到这种混水中来。因此也只能厚颜无耻的走陆兰贞路线。那些东西和那封肉麻的情书,都是在表达一个态度,自己是你陆炳的姑爷,自然不会坑老丈人,只请他全力协助就是。 所谓闻弦歌知雅意,看到自己送的礼,陆炳必然明白是什么意思,陆兰贞也自然会在老爹旁边积极游说,但愿这种举动能够使得陆大特务出手。说来自己当初也没少替陆老大背锅,也该他替自己背一回了。 至于那箱龙涎香,则是送给天子的。朝廷每年大量进口龙涎香作为御用,这一箱子倒也不是说举足轻重,没它不行。这个关键还是个态度问题,自己出差不忘天子,开海时想着给皇帝采办龙涎,这就表示自己无愧纯臣这个字。还是那话,生活错误不是错误,作风问题不是问题,关键是立场。自己这种急皇帝之所急,需皇帝之所需的态度,至少能挣点印象分,再有冯保等人从中斡旋,自己的奏折才能起到想起的作用。他在奏折中,汇报了澳门开海的情况,同时说明杭州那边准备招安汪直,这也是圣恩浩荡,万岁洪福所致,倭寇头目束手来降,足见大明国运昌盛云云。但到底能说动皇帝几分,还得看后面的成效。 夏紫苏哪知严鸿的花花肠子,更不知道这厮一边对自己甜言蜜语说不想其他妻妾,一边已经在对非妻非妾的又一个女子大展感情攻势了。她等到酒席结束,想起今日所遇情形,海防空虚,若是招安失败,倭寇当真兴兵来犯,似钟大全那群脓包,如何能保境安民?到时候生民涂炭,万民倒悬,整个东南就要化成人间炼狱。若是自己执意拉着严鸿归隐,岂不是害了这许多人的性命?自己当初仗剑江湖,行侠四方时,想的就是济世救民,怎的如今竟生出不顾黎民死活的想法? 一想到这些,夏紫苏心中波澜翻滚,再看严鸿安排各项事务时那副聚精会神的模样,便知对方多半不想随自己隐居。若是强迫他归隐,就算他一时从了,又有什么意思?这位紫衣嫦娥心中暗下了决断。 到了晚上,夏紫苏竟是一反常态,主动求欢。她自从离开荒岛后,便无这等热情,不由让严鸿受宠若惊。当下施展了浑身解数,全力以赴,几度飞跃颠峰,不在话下。 等到搏斗结束,夏紫苏道:“相公,我比你年纪大,你当真不会嫌弃我老?要知,韶华易逝,等过了几年,我便是个老丑妇人。到时候你若是天天对着我,是不是烦也烦死了?” 严鸿道:“不必说这种话,你在我心中,永远是那天上的仙女,仙女是不会老的。我只怕日久天长,你倒是嫌我不学无术,配不上你。” “相公博学多闻,怎么能叫不学无术?你讲的故事,我多半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且不论。看你平定济南白莲教,壕境佛郎机人,举重若轻,这份才学,几人能比?而你年纪轻轻就蒙天家赐字,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功成名就,不知有多少妙龄佳丽等着你。我这么个年老色衰的江湖女儿,又算的了什么?与其到那时候伤了感情,还不如早些做决断的好。” 严鸿听对方这话风不对,眉头一挑,待要出言询问。不想夏紫苏话音刚落,玉手连挥,已经制住严鸿身上几处穴道。严鸿只觉浑身无力,待要张口呼叫,却连气都提不起来。 夏紫苏看严鸿躺好了,弯下身子,柔声道:“相公,妾身冒犯,还请原谅。我前思后想,若是强迫你离开你的妻妾,那么我夏紫苏,与那当日强迫我爹不许找我娘的祖母和大娘,又有什么区别?再说,我也不能让爷爷死后,因我而蒙羞。更别说在你爷爷、爹爹面前侍奉,这事万万不能。你对我有几次相救之恩,荒岛上不离不弃,我以清白之身以酬,也算两不相欠。从今以后,你我一刀两断,再无纠葛。你也不要来寻我,我也不会回转师门。若是你当真为了我,可以放弃你的一切,便去那岛上等我。你若是拿我的师门,家人做文章,我便自刎在你面前。” 第五百零一章 芳踪渺渺 说到此,严鸿只听夏紫苏声音哽咽,脸上微凉,原是夏紫苏的泪水滴到自己脸上。夏紫苏此时又道:“其实这样也好,你想想,我比你大。就像我方才说的,等过几年,我老了丑了,你天天对着我,便会厌烦了。等我到四十岁,五十岁,难道你还会像现在这样迷恋我?我也不是傻子啊。现在我走了,你还能始终想着我,念着我,这样总比你将来厌烦我,躲着我强。不过,你已经与我这样了,便不许再娶我师妹。她年纪小没阅历,而且,我师父已经将她许配给播州杨家少主,她去了杨家,就是正室,却比在你家为妾强。你不可再去纠缠,坏她的姻缘。否则,我就……我就恨你一辈子。”说了这毫无力度的威胁语言,她又为严鸿盖好夹被,这才下地收拾行装,推窗跃出。 直到次日清晨,严鸿身上穴道方才自解,他胡乱披了外衣翻身下床,气急败坏,要紧招呼来人。外面负责警戒的锦衣卫及衙门的兵将,听得钦差发急,要紧纷纷进屋去,却说是姨太太翻窗逃了。众人紧张之下,彼此一番询问,却无人发觉夏紫苏的踪迹。严鸿勃然大怒,挨个的骂过去,直骂的众人连头都抬不起来。 等严鸿一通脾气发过去,陶智仗着是老人儿,壮胆施礼道:“长官容禀,太太武功高强,手段了得,当日慈溪那时,我们就见识过了,实在不是我们这几个废物能比。这事吧,您光怪我们也没用。依我说,咱还是先下力气找人吧。这广州城的地头蛇发动起来,翻遍城池,我想不愁找不到人。到时候咱再泼了性命。把太太请回来,也就是了。” 严鸿心知只有如此,如今便是把他们都剁了也没用。当下吩咐,招来广州府的捕头,本地锦衣卫的千户,吩咐下去找人。这帮人倒也当真麻利。不足半个时辰就有人回报,说在昨天深夜时分,码头上有一艘小舟离港而去,去向不明。 又过了一个时辰,各路人马纷纷回报,城内不见夏紫苏踪迹。广州城内各武术门派、镖局等都表示未见过夏姑娘。严鸿大怒道:“岂有此理!深更半夜,一条小船离港,能做什么好事?这广州水师营做什么吃的?莫非欺本钦差不敢杀人?看来这次,不砍他几百颗脑袋,是没人肯听话了。” 王钫此时也已赶到。闻听此言,只得劝解道:“玺卿且听老夫一言。夏侄女离去,或许有她的苦衷,你这一味道催逼,又岂是个办法?不如先缓一缓,也许过几天。她便会自己来寻你也未可知。再说夏家的人都在广西,她说不定去探望宗族,也说不准。又或者,她知道你要前往杭州,搭救汪直,先行前往杭州为你做个前站引马,也说不定。” 那些随员前者以为严鸿遭难,人人心中不安,如今见他回来,个个都想着早点回到京师。把财物交割清楚。还有的则想着是赶紧办一批货物回去,总之是不能在广州干耗。因此也纷纷附和王钫的说法。 其中抚宁侯家的侄少爷朱顺,眼珠一转道:“那夏言的家眷如今都发在广西,我家与广西总兵恭顺侯吴侯爷家是亲戚。若纯臣兄许可,小弟这便往广西走一遭。见了吴侯爷那里,让他在夏家亲眷居住之地安排耳目打探。若是发现了夏姨娘的讯息,一准回报。实在不行,便是强请,也先把夏姨娘请回就是。” 其他勋贵家的人闻听也说道:“是啊是啊,朱兄弟说的是,与其在这干等,不如撒下人马,各处寻访,不怕找不到人。” 严鸿闻听,也知老总督和各位说的固然多是安慰,但也不是没道理。再者也不能因为自己一人的家庭问题,而耽误所有人的行程。更别说还有个等待招安的汪直呢。他只得先谢过了抚宁侯家的那位朱少爷,请他多多费心,又对王钫道:“在下也是一时卤莽,老军门原谅。不过贵水师太过懈怠,若是不整顿的话,这广州城得成了什么样?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如今的水军,可堪用否?” 王钫也知这回接连出事,自己难辞其咎,只得拱手道:“钦差见教的是,老夫已经修本上京,请罪待参。广州水师积年欠饷,军心涣散,整顿起来也不容易。” 严鸿道:“既然如此,咱也不必另择港口了,就现在壕境开埠吧。我这就修书给壕境的佛夷,许在壕境开埠贸易,让他先把今年的税款及租赁岛屿之费递解到广州。我做主,这笔钱不解送京师,而留在广州补发军饷。这军兵有了钱之后,再要整顿军纪,便没什么说的了吧?到时候谁要再如此懈怠,老军门,那就要看你的手段如何了。” 王钫方才被这么个少年纨绔当面指手画脚的训斥一通,也知是自己吃了侄女的挂落,对方人走了,却让这小子把火发到了自己头上,心头暗叫惭愧。可随后严鸿的说法,竟然真的帮王钫解决了没钱发饷的燃眉之急。现在当兵的军饷不高,按照壕境佛夷做生意的规模,如果真能把那笔款子递解过来,那么困扰自己的欠饷问题就是迎刃而解。而这水师也确实不像话,得了钱后,也该整顿一下。当下,王钫心中暗自宽慰,连连点头。 严鸿安排完了这些,又给索萨修了书信,命人送到壕境。自己带领刘连、陶智、邵安并锦衣卫队伍,连同邓子龙和剩余的福建水师登船启程,前往浙江。他出京带了五十名锦衣校尉,在佩德罗袭击中阵亡五名,随同封舟沉没了八名,又派了十名随同王霆送礼物给陆炳,此时身边尚有二十七名,再加上刘连、陶智、邵安、严峰、严复、云初起、叶正飞,护卫力量倒也不可谓不强。而邓子龙的二百闽军,随船沉没九十余名,只剩下百余名。来时的三艘战船,更是只剩下一艘封舟船。好在还有严鸿的盖伦船,体型仅次于封舟,这一路过来,倒还是威风凛凛。而来时那帮勋贵们带的货物,已经全部卖光了,不那么占地方。 至于那些勋贵家的随员,除了抚宁侯家的那位奔广西以外,其他人基本都奔了南京。他们身份是钦差随员,严鸿没回京,他们不方便回京,好在南京作为陪都,勋贵也不少。南北二京的勋贵同气连枝,彼此间还多通过联姻而形成亲戚,去那住上一段时间也不为难。因此他们从广东征发了两艘民船,直奔南京,严鸿一行改乘盖伦船,那几名夷人也都随船而行,免得留在广州,万一被人害死就前功尽弃。 此时广州还是能找到懂夷语的翻译,便由这个翻译负责从中传话。又从广州抚标中挑选了善于操船的优秀士兵百名,随行保驾。众人一路扯帆行驶,西洋软帆的操作难度虽然远高于大明的硬帆,好在这些水手经验丰富,加上那几个夷人点拨,倒是很快就掌握了盖伦船的驾驶方法。 这一路上,严鸿心中只是不停的闪现夏紫苏的倩影。他心中暗道:紫苏,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又玩什么离家出走?你不想见我爹我爷爷,我就在外面给你买个院子,你怕给你爷爷丢人,咱再想办法解决就是。自己前世看穿越小说,不是说有个说法叫平妻么?怎么到了明朝就没听过这个说法?没这说法没关系,我找万岁,给你争取个平妻名分就是。哪怕没有这么个名分,我为朝廷立了这么多功劳,因人设职总行了吧?等这回我逮到你,非得重重的惩罚一番才行,否则你这眼里也就没了我这个相公。 众人也知他情绪不高,不敢吵他。邓子龙本来还想去磕头拜谢救命之恩,此时也不敢去触霉头。当下只得吩咐水手全力航行,一心盼着早点到杭州,把招安的事情妥妥办好。 严鸿不知道,就在他发动人马将整个广州折腾个天翻地覆的时候,夏紫苏人根本没离开总督衙门,而是住在王钫孙女的绣楼之中。论起来,她与王钫的孙女年龄相仿,可是论辈分,她倒是个姑姑辈。 她与这王小姐也只当初一面之缘,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彼此无什么往来。那王家小姐,初见男装夏紫苏,还曾动了几分心思,只是碍于辈分礼教,不敢表达,后来听说这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今世木兰,就没了念头。然而虽则眼前之人不再存非分之想,却把这位姑姑的男版形象,塑造为想象中的偶像。后来听说这位姑姑随钦差葬身海中,王小姐也曾掉过几滴眼泪,写下几篇文章祭奠。 结果过得许多日,又听说姑姑活了,王小姐自也是欢喜,只是不便拜见。结果夜晚之间,突然有人闯入绣房,只把王小姐吓的魂飞魄散,以为遇到了盗贼强徒。待要呼救,已被夏紫苏一指点倒,之后赶紧露出真面目,更说明过往经历,希望在小姐这里借宿一宿。 没想到这位王小姐与陆兰贞一样,也是看掼了话本的主,而她又喜看那些侠义故事,虽是个弱质女流,却也有几分豪侠心肠,总梦想着能如那话本中的剑侠一样,飞天遁地,济困扶危。一听夏紫苏的故事,只把自己当做了话本中的红线女,当即做主,让夏紫苏在自己绣楼休息存身不说,又派了心腹的丫鬟打探消息,并四处寻找地方,以供夏紫苏藏身。 第五百零二章 海匪拦路 王小姐不但藏好夏紫苏,又设计了无数剧本,预备搜检绣楼时,自己又该如何答对,才能智斗爷爷,痛斥钦差。可问题是不论那些捕快也好,缇骑也罢,谁会作死到她绣楼上搜查?严鸿更是不可能想到夏紫苏居然敢摸到王钫孙女的绣楼去,所谓灯下黑,因此一番搜索全做了无用功。又听说有条小船离港,便断定夏紫苏乘船离开,因此便着急奔杭州。 听小丫鬟说钦差已走了,王小姐如同打了个大胜仗一样,笑道:“夏姑姑,侄女略设一谋,就让严姑丈上当中计。哼哼,有了姑姑这么美的娘子,怎么还想着要纳妾?当真是人心不足,姑姑你便在此住下,不去理他。听说杭州那边,有几万倭寇呢,活该他迎头撞上,被一刀砍了脑袋!” 夏紫苏本来连夜逃走,心中心烦意乱,也不知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听王小姐又说起倭寇,又想起这所见的大明水师如此脓包,万一招安之事不妥,而杭州水军也是一样无能,到时候打起来严鸿怎么办? 她脑海里瞬间浮现可怕的情形:一群倭寇横冲直撞,杀人放火,正好撞上严鸿。严鸿的部下打光了弹药,狼狈逃窜,严鸿自个也混着抱头鼠窜。一个倭寇猛冲过去,一跃丈余,手中宝刀挥舞,严鸿人头落地。 一想到这个镜头,夏紫苏猛的“啊”了一声,倒把个王小姐吓了一跳。她本来还夸夸其谈,大吹自己智谋。不想这姑姑一惊一乍。再看这位武艺高强的姑姑,居然粉面发白,忙道:“姑姑,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大舒服?” 夏紫苏只觉得心里一阵乱跳。胸口翻腾,直欲呕吐,半晌才道:“没事。王小姐,多谢你昨晚收容,此恩此德,我来朝定要报答,你多多保重,我要告辞了。”此时搜检已毕,正是总督府守备最为松懈的时候。凭她一身艺业要想脱身,倒是不难。临行时夏紫苏又道:“我此番不告而别,还请王小姐替我在世伯他老人家面前,多多告罪。” 夏紫苏出离总督府后,便想要前往杭州。哪怕不见这冤家,只暗中保护他,免得他送了性命也好。她正自筹划,忽然只觉得一阵阵气血翻腾,忙扶着身旁的墙壁,干呕了一阵。这几日里。她这种症状犯了几次,只当是当初的病没痊愈,没敢生张,一直瞒着严鸿。如今她一心要赶赴浙江助战,心道若是此时犯了毛病,可就要误大事。 因此缓了一阵,等着气血平复,她迈步走出巷子,行不多远。只见路旁一家医馆。便想着去找郎中开个方子,总是要赶在到浙江前。把身子调理好。 再说严鸿率领部下,乘坐封舟和那艘盖伦大船,再次出珠江口。沿着海岸东进北上。船过福建海岸,将要入浙江海境,忽看邓子龙进来禀告:“钦差大老爷,前方有数十艘战船拦住去路,许是大胆倭寇前来犯驾。请准下官开火,将其一股尽歼!” 严鸿心中正在想招安汪直之事,忙道:“不可莽撞。待我且去看看,若真是倭寇来犯,再战不迟。” 于是邓子龙陪着严鸿上了盖伦船的望楼,见邓子龙已令麾下官兵,做好战备,大炮炮衣尽数褪下。叶正飞正在指手画脚,和几个佛夷指挥矫正炮口。跟在后面的封舟也已经行驶上来,形成掎角之势。却看西北方向果真有大小船只约莫七八十艘,雁翅排开,鼓帆扬橹,甚是威风。严鸿眉头一皱,心道老船主汪直既然已经上了杭州就抚,如何这里又有倭寇船只拦路?但看这阵势,竟要对己方船只包围,那么不打是不行了。看对方这船虽多,没一艘赶得上自己这两艘巨舰,真打起来,却不知能否突围。 正在踌躇,却看东边又有一队船只,约莫三十多艘,张帆行来,端端插入了自家盖伦船与北面来的船队之间。跟着船队中一条小船,转舵向盖伦船飞快迎面而来。不多时,小船到了舷边,为头一个人却是章五,高叫:“钦差大老爷,前面的船队是老船主的义子毛海峰所部,恐怕对钦差不利,因此我家徐海大哥特意率本部弟兄,前来护驾!请钦差的座船暂且留在此地,我家大哥一会儿前来相见!” 严鸿道:“不是敌人,邓世伯,叶老兄,先莫开火了。”邓子龙想,那徐海虽然蒙了招安,只怕匪心不改,如何信得过?便道:“钦差大老爷,前面倭船不怀好意,还是趁着徐海护驾,要紧离开此地为好。” 严鸿心想,毛海峰此来,必是杭州有变。徐海既然前来护驾,暂时留着听他主意总归不错。当即笑道:“邓世伯,有你与诸位弟兄在,我却不怕。就停留在此地,看有甚变故。”邓子龙虽则不愿。然而钦差有话,自当从命。但他总怕有诈,吩咐部下闽勇,暗自做好行船、开炮的准备。又与王霆打个招呼,叫锦衣卫各自备好鸟铳,以防万一。 当下,章五回转本队中,严鸿令把盖伦船、封舟平帆落锚,静观其变。前面的两路倭船也各自停下,彼此舢板往来。不多时,徐海的船队中一艘大船开来,与盖伦船接近约莫半箭之地。上头放下舢板,载了数人过来。盖伦船上放下绳梯,把他们接上来。当头一个,正是徐海,后面却跟着王翠翘等人。 严鸿大喜,忙请邓子龙将大船且停歇一阵,叫在船舱中摆下酒宴,请徐海、王翠翘坐了上首,自己坐了下首,云初起和叶正飞打横作陪。徐海哪敢在钦差面前托大,连呼不敢,严鸿却道:“你是我的姐丈,关起舱门只论亲,不论官,再多说小弟就翻脸了。”徐海只得坐下,心中感激不止。 两下喝了一杯,严鸿道:“姐丈,这毛海峰为何率领大队战船,拦住本钦差去路?莫非是杭州的汪直出了什么变故?” 徐海道:“兄弟,你年纪轻轻,见识甚好。果真是杭州的老船主出事了。”他便与严鸿解释。原来胡宗宪派了指挥使夏正为联络人兼人质,前往岑港换来汪直上岸,商谈招安受降之事。两洋的倭寇私商,都是翘首以盼。然而也有部分不怀好意的,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正在这踌躇纷扰之际,却忽然有人传来消息,说汪直已经被浙江巡按王本固逮捕。而之后没两天,又有消息传来,说汪直已经被处斩! 汪直义子汪滶(即毛海峰)闻听此事,痛哭晕厥数次。被救醒之后,传下五峰号令,命令海上各路海盗前往舟山岑港聚集,准备血洗大明沿海各县、府城池,势必以十万人之血,为义父报仇。 他又下了血本,邀请倭国松浦党内强藩,大隅岛岛主出兵。据说这一次光是真倭,就准备出动数千人。要知道当年几百真倭,就搅的东南动荡,如今真要出动数千真倭,这声势之大,前所未有。 眼看着战云密布之际,又有新消息传来,说是汪直只是被拿,还没被杀。这下子汪滶有点犹豫了。到底义父是活着还是死了?汪直手下一帮倾向于招安的元老也纷纷劝阻毛海峰,你义父要还没死,你这么一进攻,那不等于是直接送掉汪直的命么? 毛海峰本来就是义子,行动上,确实就有很多不便,如果不救人,难免被手下议论是坐视干爹丧命,以便于自己接班。如今要是去救,万一这消息是真的,也难免被人议论,这是为了自己上位而借刀杀人。 因此毛海峰也不敢太过放肆,连那朝廷的特使夏正,都没敢杀。还想要勒令部队,不可冒进,先在岑港集结,听听消息再说。只是他的威望比起他义父相差何止一筹?这些海贼本就与山贼不同,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各条船的船长,都俨然是个小国国王,天生纪律性就弱于陆上的山贼、响马。汪滶又没有他干爹的声望,把这帮人聚起来好说,但若说不让他们动,那可就难了。因此这帮人天天鼓噪,只说要发兵攻打,已经有人开始要不听汪滶指挥,自由行动。 再说,汪直就算真的只是被拿,并未被杀,可毕竟朝廷已经翻脸了,那汪直的脑袋也随时可能搬家。朝廷用诡计诈了老船主,莫非咱们还要按兵不动,等着他们一步一步来杀不成? 其实这事也正常,要是汪滶当真威望不输汪直,言出法随,众人甘心听命行事,吓死汪直,他也不敢让这个干儿子在自己走后统筹全局啊。 汪滶如今也只能拼命的约束自己本部的部众不要乱动,不要随便出击,对于陈东、叶麻、大隅岛真倭辛五郎等部,就缺乏足够的约束力。他一心想弄明白,到底汪直死没死?要是没死,怎么想个法子把义父救出来? 恰好听说朝廷视察东南军务的严鸿的座船北上,汪滶便动了心。当初徐海被拿,就是这严鸿单骑大闹绍兴府,江南及时雨李文藻八十岁老娘倒绷婴儿,吃了个闷亏,徐海成功得救。今日若是能拿住严鸿,以他为人质,来换回义父汪直,大约靠谱。若是汪直果然遇害,那就把严鸿大卸八块,给义父祭奠亡灵,这陪葬的分量也比区区一个指挥使夏正要厚实多了。因此他率领本部精锐人马,就在此地拦截严鸿。 第五百零三章 谈判 而徐海自然也听了消息,赶紧跟王翠翘也率领本部精锐,前来护驾。王翠翘是知道的,严鸿是个铁杆开海招安派,真要是汪直不死,也得靠他努力救出来。若是让毛海峰手下那帮人毛手毛脚把严鸿给抓了,这等于就是得罪了救命菩萨,以后的事儿难办得紧。而且陈东、叶麻一党势力不小,毛海峰手下保不准也有他们的人暗藏。要是趁乱严鸿再出个什么事,得罪了皇帝和严阁老,那就连徐海的出路也给断送了。 严鸿不想自家和胡宗宪费了无数功夫,好容易把汪直给弄上岸来,居然转眼就起了这样的变化。若是汪直被杀,那开海大计就全成泡影,朝廷纵然能镇压倭寇,也要靡费无数钱粮兵马。他不由怒道:“王本固这个混账东西,若是老船主被他害了,我定不与他甘休!” 王翠翘叹道:“若老船主真被害,就算把王本固千刀万剐,也挡不住东南祸害千里啊。说起来,那王本固只是个巡按御使,其实胡大帅手握十万雄兵,他若真能站稳脚跟,也不至于如此。如今只怕胡大帅自己首鼠两端,被王本固一闹,若是动摇不定,那这事就难办了。” 徐海也道:“兄弟,当初我去刺杀李文藻,好歹算是自己带刀入县,被人拿了也有理由。如今老船主明明是被胡大帅叫到杭州,谈招安开海之事,怎么也吃人说拿就拿了?那毛海峰初始暴跳如雷,要纠集两洋十万之众,血洗沿海。你姐丈我当初我发过誓。不再做那勾当,自不会背誓违信。更何况,如今我有了儿子,也要为儿子积福。不过。若是始终按兵不动,怕被其他伙里认为怀有异心,那陈东、叶麻之辈也煽风点火。到时毛海峰一帮人不把我当自家人,倒也没关系,可再要居中斡旋,也不容易了。因此我也只得做个样子,做出随时准备出兵的模样。可等到真要我出兵时,我自当说粮食不济,或是弹药匮乏。想方设法拖上一拖就是。” 严鸿也理解,两姑之间难为妇,就是徐海如今的局面。抛开扯淡的恩情不谈,大明朝是好惹的么?即使这次复仇行动倭寇得手,大明朝也不会因此亡国,相反,会采取更为强烈的镇压行动。如此反复折腾,最后还是倭寇死不起。徐海经历过绍兴一事,又有王翠翘这个贤内助,对这事儿是看得很清楚了。但看不清楚的海盗大有人在。还有人存心砸了招安的局面,煽动出兵。在这种情况下,徐海对大明朝确实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棋子。 因此严鸿点头道:“有姐夫在海上,我便放心得多。如今咱们好歹要想个章程,等去了杭州,设法把老船主救出来,再跟王本固算账。” 徐海咳嗽一声道:“说到此事,倒有一事须得与兄弟商量。这毛海峰率领大队船只犯驾,原本是想请钦差大老爷去舟山一走。最好把老船主换回来。是我对他晓以利害。说若是强留钦差虎驾,不但救不得老船主。反而断送了老船主的生机。那毛海峰听我说钦差是力主开海招安的,倒也不敢冒犯。只是却要钦差去他的船上走一遭,和他照个面。他要钦差当面给话说。方才放心。” 那叶正飞听到此,一拍桌子道:“毛海峰不过是个倭寇,居然要钦差移驾去他船上?钦差,此事可不能从他,不然你去了的,他船上人多,翻脸不认人,把你拿下了,还想搞那交换人质的把戏,却不是反而断送了开海之事。” 云初起一拉叶正飞,却道:“徐老兄,钦差去毛海峰船上,着实不妥。毛海峰要见钦差,自可带几个从人,到咱这盖伦船上来会面。” 徐海道:“我也这般劝了毛海峰,可毛海峰又担心,钦差学那胡宗宪、王本固,等他到船上,反而把他也抓了。” 严鸿听了,哭笑不得。王翠翘道:“阿弟,毛海峰这虽然是自个疑神疑鬼,可有老船主的先例,他又不知阿弟你是何等仗义之人,有此担心却也难免。如今阿弟你若是决意不与他见面,就仗着你这两艘大炮船突围而走,也未必不行。我与你姐丈拼出去和毛海峰翻脸,也要护送你平安。只是若此,毛海峰终究心存了芥蒂,怕约束不住手下的人马,被那陈东、叶麻之辈趁机作乱,则阿弟你办招安、救老船主、平定东南的大计,也有些不妥。若这次能去见那毛海峰一面,稍安其心,以后的事也容易办。” 严鸿听王翠翘此话,却也觉得有理。今天自己一走了之,说不定还要和毛海峰的人马火拼,那对以后的招安就相当麻烦了。他沉吟片刻,抬头道:“既然毛海峰不肯来我的盖伦船,姐丈和姐姐的意思是?” 徐海道:“这个,若是两家都不愿意去对方船,要不咱开出几条舢板,在海上相会,如何?” 严鸿心道,真要我堂堂钦差,坐着舢板和倭寇头子毛海峰在海上对话,那成何体统?而且舢板船小不稳,要是有人打个埋伏什么的,连防都没法防。与其如此,不如干脆多卖个面子给徐海好了。 他便笑道:“姐丈,何必多此一举?以兄弟看来,既然两家彼此信不过,那就在姐丈的大船上会面好了。双方各带从人十名,有姐丈保驾,我自放心。却不知那毛海峰是否信任姐丈?” 徐海其实早就想这个主意最好,只怕严鸿对他还不太放心,不肯来他的船,说出来自讨没趣。如今严鸿竟然主动表示信任,徐海颇为感动,要紧道:“使得,使得。事不宜迟,过午之后便来我的船上,如何?” 严鸿点头。云初起道:“徐老兄,我家钦差来你船上,你可得多多防备,别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暗中下手。”徐海道:“那是自然。若是钦差有分毫差错,徐海定然自刎谢罪!” 于是徐海告辞回船。不久派章五来报,说已经与毛海峰说妥了,定于未时初刻,在徐海的座舰上相会。两家各带从人十名登船。其余接应人马,须得离船一里之外。 邓子龙劝道:“钦差,那徐海既是倭寇,如何信得。以下官见,还是不去为好。咱这盖伦船船坚炮利,封舟更是海上城池,只要往沿岸突围,不怕他倭寇船多。钦差何必以身犯险?” 严鸿心中对徐海、王翠翘信任,却不好给邓子龙证明,当即慨然装比道:“我若只是为自家安危,自然走为上计。然而招安倭寇,平定东南,这是为了千百万民众,为了大明朝万世基业。就算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上一闯!”此话却让邓子龙感慨万分。 于是严鸿挑选从人,云初起跟随指挥卫队,刘连带领四名锦衣卫,五支鸟铳,火力精良。另有邓子龙手下三名闽军小旗,都是水性精熟,机灵能干的。最后一个名额则选了个会中文的葡萄牙人克里斯蒂亚诺。 这时却见徐海的三十多条船,已经在海上布成了直径二里的环形阵,徐海的座船在中央。邓子龙便把盖伦船开到环阵边上,大炮全部备好,以防万一。严鸿带着十名从人,乘坐徐海派来的舢板,到了座舰之上。徐海亲自迎接到正舱之中,送上茶水、点心。之后请王翠翘暂时陪伴,自己去接毛海峰的人。 不多时,一阵稳稳的脚步咚咚响起,十余人走进舱来,坐在严鸿对面。徐海、王翠翘居中坐下。严鸿仔细打量,来的尽是面目凶恶,神情彪悍之徒。当中一人,约莫三十岁年纪,身材不高,体格矫健,长脸大目。徐海介绍,此人便是汪直的义子毛海峰,因拜了汪直做干爹,便改名做汪滶。但仔细看时,此人双目带有血丝,脸色略有憔悴,大约是忧心义父,因此寝食难安。 徐海又介绍了严鸿。毛海峰略一行礼,便道:“严钦差,当初徐大叔是你招安的,可是我义父明明是胡宗宪他招上岸去,说好是赦罪招安,还要封官开海。如今他却被王本固拿下,还有说已经遇害的。此事你却如何解释?” 严鸿心知对这些倭寇,既不能过于蛮横,也不能过于谦恭。他面如止水道:“毛海峰,当初徐海确实是本官上奏皇上招安的,这胡宗宪胡大督宪招安老船主汪直之事,本官也大力赞同。谁知王本固居然横来一杠子,此事本官定不可袖手旁观。” 毛海峰道:“休得花言巧语,今日便着落在你头上,要我义父平安归来!” 严鸿冷笑道:“少船主,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本官是力主招安,那抓了老船主的是王本固,你却着落我作甚?好比我和老船主做生意,却被王本固半路抢劫了,你不说和我联手去对付王本固,反来威胁我,是何道理?” 毛海峰大怒,一拍桌子道:“你这般花言巧语,还说什么道理?还不是你们这群狗官,相互勾结,一红一白,诓了我义父上岸,还要害他性命。如今还要说些不相干的混话,戏耍于我。” 第五百零四章 威逼利诱 严鸿也一拍桌子,眼睛瞪得比毛海峰更大:“放肆!本钦差面前,你也敢如此无礼?毛海峰,你最好把情况看清楚些,这满朝上下,有人要把你家义父弄死,有人想保你家义父,以便开海。谁是你盟友,谁是你敌人,认清了才好行事。似你这般乱咬一气,只怕不但害了汪五峰性命,还带累海上数万好汉,沿海百万生民!” 毛海峰见严鸿气势比他更嚣张,反倒缩下去了。却看他身边一个倭人大喝道:“这个官儿良心大大的坏了,说什么是帮我们的,无非是想逃命。我们不可饶了他!” 这倭人年约四十多岁,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名叫伊藤大雄。他本是博多的浪人,是武士出身,因此是有苗字的。当初在双屿即与汪直合作,而那时汪直尚且是许栋的管库,因此这伊藤是汪直军中数一数二的元老。 严鸿听这日本鬼子这般无礼,又把桌子重重拍了一下:“你这倭人,乱嚷些什么?想逃命?笑话,那济南城四十万白莲教徒,五千蒙古铁骑,都吃本官荡平,你这里些许人马,何足道哉?毛海峰,你凡事需要想清楚,本官在万岁面前力主开海,是为了沿海百万居民生机,是为了大明朝与外洋互通有无,民富国强。你若以为凭借数万倭寇,就能让朝廷怕你,那是笑话!朝廷如今虽然海防废弛,然而国力雄厚,精兵百万,重炮千尊。只因看尔等多是百姓。为谋生计下海,这才剿抚并用。前番我姐丈徐海因此得到招安。若是你等自以为凶悍。辜负万岁好生之德,定要扰乱海疆,朝廷倾全力对付,量尔等岂能当雷霆一击!” 伊藤被严鸿这一番厉声逼问,也是性起。噌的一声,把随身短刀拔出,大叫道:“汪滶君!休要和这官儿啰嗦,我等就率领部众,先攻宁波,再屠嘉兴,叫那狗官知道咱海上豪杰的厉害!” 严鸿大怒,骂了声“八格牙路!”倒把那伊藤唬的一愣。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钦差。居然会用倭语骂人!严鸿又喝道:“毛海峰,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要汪直活,还是要汪直死?” 毛海峰道:“那还用说?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要救他老人家脱险!” 严鸿点头道:“甚好,我也想要救汪直的命。可是这世上,想要汪直死的人也不少。王本固是一个,那绍兴的李文藻。我看也算一个。你们海上的人中间,莫非就没有这样的人?可是现在汪直死还是活,谁说了算?只有皇上说了算!皇上要汪直死。你们就算屠尽沿海,也只能叫他死得更惨。皇上要汪直活,一千个王本固也奈何不了他。你说,万岁爷他老人家,到底是想汪直死,还是想汪直活呢?” 他这问题抛出来。倭寇们都面面相觑。王翠翘赶紧接话道:“阿弟,朝廷的事,你最明白,就说给我们听听呗。” 严鸿点头道:“各位好汉都是海上的,这朝中事情确实不如本钦差熟悉。万岁爷心中,其实是想开海通商,以便中外互通有无,让大明国家富强,让百姓安居乐业的。为了这个,万岁爷上次才把我姐丈徐海赦罪招安。这次的老船主也是一样。若是以万岁爷本心,自当免了老船主昔日的事情,还要他开海立功。可恨有一班狗官,总是蒙蔽圣听,说什么老船主不肯约束手下,早晚必然要起兵烧杀。现下这王本固擅自抓了老船主,大违皇上的本意,却就是要你们这些海上的激怒起来,攻打沿海,他就正好给皇上说,你看,早说了这些倭寇不肯归顺吧。于是皇上龙颜大怒,老船主的命自然就没了。毛海峰,你若想让老船主早些丧命,你自个好接班,那就可着劲闹吧,这么闹,李文藻、王本固是高兴得很的。” 毛海峰沉默片刻,道:“可是我义父在狱中,却该怎样?” 严鸿道:“这正是我去杭州做的事。一面争取直接把老船主救出来,一面上奏朝廷,说王本固这孙子干的缺德事,让皇上治他的罪。只要皇上一开口,老船主的安全是不成问题的。所以,现在就看你们肯给我多少时间了。你们若是不闹呢,等我的折子上了朝廷,皇上圣旨下来,那就皆大欢喜。可你们要是三天五天就闹起来,那对不住,咱家只好给老船主来个风光大葬了。” 严鸿说到此,便自住口,看那帮倭寇的举动。徐海赶紧道:“海峰,严钦差说的,句句是实。咱们都是在海上混饭的,可不能眼看着老船主被狗官害死啊。总须得叫皇上知道咱们的忠义才是。” 那倭人伊藤大雄听到这话,怪笑一声,待要插口,毛海峰道:“伊藤大叔,且住。严钦差,今日我且信了你的话。便请你去杭州,好生救我义父出来。若是他老人家有甚闪失,哼哼,咱叫大明海疆涂炭,还是做得到的。”说罢,站起身来,率领众倭寇转身离去。 严鸿心中暗骂,兔崽子,跟老子逞什么英雄。下次有你跪着求我的时候。但他只是面带微笑,加了一句:“毛海峰啊,以本钦差看来,海上那些人,也未必都听你的。你约束不住他们,那就约束你的本部人马。这样,至少我在皇上面前,可以说汪直的部下都未曾造反。若是再能反戈一击,歼灭那些不听话的,则我更好给老船主说话了。” 毛海峰听到这话,沉默不语,径直离去。待等毛海峰等人离船后,徐海一竖大拇指:“钦差,好口才,这一番,我看毛海峰也不会轻举妄动了。” 王翠翘却面有忧色道:“毛海峰虽然一时听了阿弟的话,但回到岑港后,再被那帮人一说,没准又要动心。阿弟,你还是尽快去杭州,把老船主救出来为要。而且,毛海峰现在虽然按兵不动,但陈东、叶麻,据说已经分遣党羽,在有些地方开始闹了。所以朝廷那边,也未必好说通。” 严鸿听了,也觉棘手。但事已至此,自然只能尽力而为。定下此事后,徐海又和严鸿谈了谈如今倭寇的兵力、装备情形。徐海算是倭寇中最能打的一人,他独立拉旗号的资历比汪直还要早,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徐海对于东南沿海各路人马,包括明军、倭寇和西洋人等的实力情况,都十分了解,他给严鸿提供的信息和建议,也就极为宝贵。 据徐海说,那陈东、叶麻都号称部众万人,但那是包括老弱妇孺的。若是减去这部分后,他们的实际战兵大约都不超过五千。这俩合起来的话,再加上辛五郎从日本带来的五千多真倭,以及一些散兵游勇,大概有两万左右的部队,是最不可靠的因素。 汪滶自己直辖的战兵则超过两万,装备也较为精良,有大批火器,堪称劲敌。只是汪滶用兵无方,他直辖的这二万人也分很多个小山头。所以从目前招安来说,还不如担心汪滶能不能控制住自己部下,免得他们加入到陈东、叶麻一边,胡作非为。 另外就是这三家有个通病,缺乏训练。他们虽然是海盗,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靠从往来商船收取保护费,或者自己直接做生意为生,拼命是次要的。这些海盗分属各个小团伙,指挥者也缺乏军事素养,平时多半不会自己训练。 包括老船主汪直自己,尽管用兵打仗也有一手,曾经在双屿数次大战明军,但他的这大批人马,却没有能员来仔细编组训练。他们虽然在佛郎机人指导下会使用火器,也谈不到精通,而且有些人还养成了依赖火器,缺乏白刃战的勇气。陈东、叶麻部队的情况还要更为糟糕一些,他们连火器的操纵也不怎么擅长,而且火器数量非常有限。 徐海与他们相比,自己的六千战兵是实打实的,而且他不但会用兵,也会练兵,部队经受严格训练,敢打白刃战,倒是个可靠的强援。他还建议严鸿,万一招安失败,真要开战,最好是放到岸上,打肉搏战。老船主的部下枪炮虽多,但离近了之后,也就没多大用。只是东南军卫糜烂已久,不堪使用,老船主的队伍烂,他们更烂,千万别委以重任。倒是听说绰号戚老虎的戚继光在义乌招兵,编练新军,还练了个什么鬼阵。如果严鸿要打,务必把新军争取过来,应该是可用的。 至于那些大小佛郎机人,主要还是打酱油。当年这帮西洋人也曾在海上耀武扬威一时,双屿盘踞的时候他们的兵力甚至一度比汪直还多。只是后来双屿兵败之后,再加上汪直的实力膨胀,现在这帮人在两洋上居于次要地位。汪直招安这事上他们也不敢随意搀和,怕一不留神卷进去,就死的连渣都不剩了。这次参加岑港大会的佛郎机人,倒都是支持汪滶的按兵不动原则。可若是倭寇洗劫沿海的行动顺利,在利益驱使下,他们可能也会积极主动的参与到抢劫行动中来。 辛五郎的真倭,与当年纵横东南的真倭也不同。当年那些真倭数量虽少,但主要都是武士,战力较高。而辛五郎部,虽然也有武士,不过更多的则是国人众,渔民等等,实力略弱。此番行动,这些真倭配备了三百多门铁炮,另外还有不少精通剑道之人。除了在九州一代较为流行的新阴体舍流外,还有几个是爱洲阴流嫡传的剑客。这爱州阴流的创始人爱洲移香斋,据说是九州日向国的神官,颇有些手段。他的门人,也不可小看。 第五百零五章 初见俞龙 严鸿摇头道:“没听说过什么爱州移香斋,你要说上泉信纲,冢原卜传、柳生宗严我倒知道,这个人,我看也是无名之辈。”这个穿越帝自以为玩了太阁立志传,对于日本的高手了如指掌。他哪知道,那是自己土鳖,上泉信纲就是爱州移香斋的门徒,继承的就是爱州阴流的衣钵,只不过太阁立志4,5两代都没收录此人,严鸿自然就不清楚了。 徐海道:“兄弟,你可别被真倭两字吓破了胆。那真倭也分强倭弱倭。他倭国的武士、浪人,等于是咱天朝的武秀才、军中偏将,武艺高强,一人能抵我大明人十个。可还有的却是征的倭国农夫当兵,那般人虽则比咱天朝的兵彪悍,却也不那么可怕。然而中间的强倭,着实不可小看,他们善喝,善跃,又有宝刀之利。所谓一跳一丈远,迎风一刀斩,这个本事当真不弱,若临阵对上,还要千万仔细。至于他们的铁炮,倒是不如我大明的鸟铳好用,尤其兄弟你身边还有快枪队,自可胜他们一筹。” 严鸿听徐海说了倭寇的实力,有道:“姐丈,以我看来,这次有人煽动海上众家闹事,是个大麻烦,却也未必没有机会。到时候姐丈若是独树一帜,为朝廷征剿不从,那确是博取出身的大好机会。” 徐海苦笑道:“若单对付陈东、叶麻之辈,倒也好说。只是汪五峰若真给王本固害了,只怕你姐丈我也要给两洋同道视为异类,群起而攻之。不过兄弟放心,若是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只要立起你的旗号,我自有主意就是。” 辞别徐海之后,严鸿的两艘大船继续北进。将到杭州湾时,却又有一哨官军的舰队迎上。严鸿那艘盖伦船形制特殊,于此时而言。那就是个怪胎。为了避免误会,之前已经有人前往杭州送信。可看那队官兵船只,鼓帆扬炮,莫非竟要武力拦截? 严鸿本以为又遇到一个钟大全,他一心愤怒,正想找人发个利市,便命令点火。准备应战。锦衣卫也纷纷卸下了快枪,点燃火绳,预备着射击。邓子龙为人持重,站在船头高声喊喝:“对面什么人?钦差在此,谁敢冒犯天威?” 却见是一艘朝廷海沧船迎面而来,船头为首之人。一身棉甲,甲上满是泡钉,身材很是魁梧。待等两船离近,那人高喝一声:“末将浙江总兵俞大猷,参见钦差大人。” 邓子龙此时也看清了对方模样,忙道:“俞总戎,我是邓子龙啊。快快过来,参见钦差。”他二人都在福建当兵,彼此倒是有些香火情义,只是俞大猷是军中前辈,邓子龙比对方的身价要弱不少。 严鸿听到对方报名,也知这是位了不起的抗倭英雄。前世对这俞龙戚虎的名头算是久仰了,今天总算得见真人,忙吩咐请他上船搭话。 俞大猷进的舱来。跪倒施礼。严鸿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俞总戎镇守浙江,折冲御侮,冲锋陷阵,实乃朝廷干城之将,小子万不敢当此大礼,起来讲话!” 邓子龙一旁说道:“是啊。这倭寇凶狠。甚是了得,多亏有俞总兵这样的人物,才保的东南太平。” 原来俞大猷为人十分警觉,他怕倭寇利用钦差来杭州之事。行那诈城之计。几日里带领自己的闽勇昼夜巡逻,又搭着这盖伦船实在太过诡异,自然不敢放松,要亲来验看。他与邓子龙相识,见了他,便知多半无假,再看严鸿那一身打扮,更知道这是真正的钦差,也自去了疑心。便吩咐自己的坐舰引路,带着严鸿的船进入杭州湾。 一路上,俞大猷告知严鸿,如今舟山岑港聚集了倭寇大队人马,寻常商船都不敢出入。好在他麾下的水师颇有战力,因此倒也能护得钦差无恙。 严鸿心想,有我前番给毛海峰说那话,估计我出入杭州湾不会有啥麻烦。不过这话当然不能给俞大猷说。他吩咐人上了香茶、点心,款待这位抗倭名将。仔细端详,见此人五十开外,生的面皮红润,蚕眉凤眼、狮鼻大口,竟有几分酷似那位关圣帝君。尤其双眼神光四射,令人望而生畏。 那俞大猷也偷眼打量严鸿,却是暗自摇头:这后生不过二十来岁,能有什么能为?居然也能被委任为朝廷钦差,视察东南军务,当真是胡闹。 说来,俞大猷当年与严鸿的舅公欧阳必进几次合作,立下不少战功,关系也较为融洽。在京师里,陆炳更是对他几多回护。这么看来,俞大猷也能算到严党阵营里。可实际上,则不是那么回事。 俞大猷为人刚直,素少变通,于做官的本事只是平平,只知道一味靠本事冲杀,不善于维系同僚关系,更不懂得如何结好上官。试想,他是敢一人一剑,直接去挑了少林寺山门的人物,其心性不问可知,这种心性又如何能在官场上混的开? 因此饶是他武功盖世,兵法了得,作战亲冒矢石,身先士卒,不知立下多少战功,这官职却是几起几落,境遇十分坎坷。便是如今的浙直总督胡宗宪,堪称国朝中一等的人才,看俞大猷一样不顺眼,诸多刁难,若不是朝中有个陆炳帮忙,怕是他早就被关到监狱里待罪了。 俞大猷怀才不遇,而多受排挤,脾气也更加偏激。他自来最恨者,便是不知兵的人来视察军务,兼对军务指手画脚,外行干扰内行。当年赵文华放着好好的祭海钦差不做,偏要插手平倭军务,于其中指手画脚,大加干涉,便让俞大猷气恼以极。如今这严鸿比当初赵文华年轻的多,怕是根本就不知道战阵凶险。到时候若也是胡乱指挥一通,不知有多少将卒会死在他的瞎指挥下。想到此,俞大猷脸上神情便有些不大好看,仿佛是别人欠了他许多银两一般。 严鸿本来见了这位历史上的抗倭名臣,心中甚为激动,心想这次自己可得好好配合下这位老将军,在东南筑起海上长城。可见俞大猷这脸色,似乎对自己有啥意见,不由纳闷:我没招他啊。 邓子龙在旁察言观色,心中暗自起急。他此番也是一心要戴罪立功,洗刷罪名,可是他手上本钱实在太小了一些。二百闽勇损失了快一半,靠剩下这点人手,要想在抗倭里立下战功,实在是太难了一些。因此他便想要拉拢俞大猷下水,说来自己虽然是江西人,但是和俞大猷都算是福建出来的,有这层关系就近便一些。俞大猷在胡宗宪那又不得志,若是肯一起投到严鸿旗下,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因此邓子龙急忙在旁转圜道:“咱们离进杭州,还得有些时光,正好叙谈一番。俞总兵说说,如今这汪直汪五峰是死是活?杭州的情形又如何?” 俞大猷恨恨道:“情形如何?还不是那副样子!胡大帅行事太不爽利,拿住了倭寇头子,居然不肯开刀问斩,只是每天和那王直指打笔墨官司,由得这舟山的倭寇气焰嚣张。依我说,把汪直拉出来一刀两断最便当,然后悬头桅杆,进剿倭寇,以扬我大明军威。如今到好,落个四面楚歌,城内商贾态度暧mèi,连饷银都不肯帮办,更有一干穷酸措大在衙门外闹事,真真气煞个人!” 严鸿听到此暗想:你一个武官,居然敢公开议论浙直总督,也难怪你的官做成这副样子。便在旁旁敲侧击的询问,俞大猷是个直脾气,不懂得拐弯抹角,想什么便说什么,当下就把杭州情势做了介绍。 原来汪直前往杭州,本来是找胡宗宪谈条件的。他手上部众五万,船只火器又多,不可能说是单一个招安就给打发了。他想要官职、权限、待遇,尤其希望朝廷开海,而开海后他还想保留自己原先的一些黑道好处。这中间反复拉锯,彼此扯皮是自不必说,想要一次谈成,基本是天方夜谭。也正因为此,他才在舟山设立行营,做好持久战准备。同时颁下命令,禁止部众对大明进行抢劫。 他此次到杭州,也只是个初步接触,为下一步谈判做准备。另外准备在杭州城内转上一转,赏一赏这天堂景致。同时也表明一个态度,让京师那些达官贵人,还有江南的富商土豪都知道,他汪直上岸了。从今以后,他想做的是大明的官职,不再做那没本钱的勾当。 本来一切倒也顺利,他与胡宗宪接触了几回,虽然彼此之间条件还不拢,但是在徐文长等人的斡旋下,招安这个大方向基本已经敲定。至于开海,先前严鸿在徐海案中,基本上已经引导了天家的风向。其他一些细节问题,大家慢慢谈,彼此都有诚意,这事还是不难办。 可就在此时,风云突变。那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也来设宴邀请汪直、汪直自然不会错过与官府结交的关系,欣然赴约。不想酒席之间,王本固忽然翻脸,指挥杭州府的衙役将汪直一行全数逮捕,投入监牢之中。(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六章 重山压顶 说来汪直号称徽王,身边扈从之强,非同小可。只是他这次是来谈判的,安全由胡宗宪负责保障,身边便没带多少硬手,人马也不多,加上属于酒宴被偷袭,全无防范之下,只能束手就擒。 这一招,连胡宗宪都是莫名其妙,不知王本固抽的什么疯。等到询问后才知道,王本固得到密报,汪直招安是假,意图袭击杭州是真。此来乃是效仿当年赵武灵王,单身窥秦之故事,刺探明军虚实,若是放他回了舟山,必然要纠合倭寇,前来攻打。到那时杭州军备被对方看个通透,打起来就是有败无胜,这样如何能行? 再说这汪直本就是倭寇中第一大巨魁,平日里捉拿不到。如今对方自己送上门来,如果还让他走了,这与汉奸何异? 王本固这一串连环帽子扣下来,打的胡宗宪有些晕头转向,按说胡宗宪在杭州的势力,远远凌驾在王本固之上。可问题是胡宗宪不是严鸿。他不可能像严鸿救徐海那么混不论,先想办法把人弄出来,再做道理。而王本固也是摆出一副泼命的架势,自己住在了监狱里,仿佛成了狱官,任谁也使不出手段,混到监狱里弄人。 原本徐文长也怕汪直被人莫名其妙整死在监狱里,想过派一支标营把人先抢到总督衙门再说的法子。可是现在王本固自己往监狱里一住,再这么搞就不大方便。万一一不留神伤损了这位绣衣直指,那这事就严重了。 偏又在此时,有斥候来报。发现海上大批倭寇舰队行动诡异,不光是老老实实在舟山待着,而是大举往浙南、福建一带行进,有侵犯东南之势。 不久之后。更有一路人马直接进犯磐石卫,所幸者磐石卫城防坚固,指挥使任成武善能用兵,将敌人打退。磐石卫面对瓯江。是温州的门户,倭寇攻打这里,分明就是要进犯浙江,王本固消息的可信度顿时大为提高。 紧跟着,更有军情报急,观海、昌国、象山、奉化都已发现倭寇踪迹,福建沿海也是狼烟四起,虽则还没大批登陆进攻,可是早已吓得官民战战兢兢。倭寇大举南侵的消息。已然被证实。这一连串的外来军情。让整个杭州风声鹤唳。一日三惊,大家都纷纷痛骂倭寇狡诈。 这不算完。汪直刚刚被逮捕不久,就有杭州商会的几位首领。本地士绅头目来拜见胡宗宪。 胡宗宪经略浙直,抵抗倭寇。东南卫所的老爷兵不能临阵,主要靠的还是招募营兵。可是营兵是要钱的,官、兵都要发饷,这笔开支非同小可,还要算上制造火器、整修城池、悬赏杀贼等等,哪项都离不开银子。 东南本就是大明饷源之地,如今闹了倭寇,这银子收不上来,国库空虚,指望朝廷拨款自然是做梦,军饷只能就地自筹。说来,东南是个富裕地方,杭州本地就设着两浙都转运盐司衙门,那是普天下第一等富庶所在,每年能征收盐税十六万两左右,若是把那笔款子弄到手,自然能大为缓解财政压力。可是,那里的银子是动得的?太仓的收入,如今一半甚至一多半都仰仗盐税,连朝中文武的薪俸都等着盐税呢,动这个钱,那等于是动朝廷命根子,胡宗宪又没比别人多生几个脑袋,自然不敢如此作死。 除了靠地方税收外,饷银的主要来源,就只好朝那些富商索要,让大家想办法输捐助饷。在这个时代捐款打倭寇,远不是后世某些人yy的那样,什么群情踊跃,积极捐献。事实上,大家的态度都是:打倭寇啊?打吧!要钱?凭什么找我要钱?朝廷打倭寇跟我有一个嘉靖通宝的关系么?我凭什么出钱? 募捐这种事,实际上推行起来非常困难,而大明朝的商贾也不好惹。按太祖爷时代,士农工商,商人排最莫等。可实际上现在的商人已经与读书人连成一气,彼此互为援助,很多朝中官员都有大商人的经济支持,反之他们自然也要为商人说话。 因此胡宗宪不能像冥国时候军阀那样,募不到捐就把商人扣起来,跟他们探讨一番生命与金钱孰者为重的哲学问题,等到其家人交了赎金后再把肉票放回去;或是向商人打借条,等到谁要款要的太急,就把债权人拉出去枪毙,一了百了。胡总督可没资本那么玩,大明朝的社会秩序也没崩溃,更没有这么玩的土壤,因此他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向商人们乞饷。 当然,好在这些商家也都是大人物,不是那种吊丝,别人一给自己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的,终究是瘪三。谁都知道彼此维持个融洽关系的必要性,因此这几年来,胡宗宪缺少粮饷,这些商人全都积极帮助。双方也算是配合默契。终究说来,商人某种意义上可以算胡宗宪的衣食父母。 如今这情形突然一变。这帮商人爹妈登门只有一个目的:求斩汪直。这些人的理由倒也充分,当初我们掏钱,就是为了打倭寇。这些年我们花的银子不计其数,如今倭寇首领送货上门,而且还要洗劫东南,听说兵锋直犯温州、宁波。你不把他抓起来杀了,反倒奉若上宾,这个,我们想不通。 若是胡总督肯杀汪直,那么倭寇报复没关系,我们大家掏出军饷来劳军就是,这些营兵招募训练,不就是为了打倭寇么?来了就打,用钱我们出。可若是胡总督致意要保汪直,我们就不知道您是个什么态度了,我们这帮人挣份身家不容易,不可能投入无底深坑,未来的军饷问题,怕是彼此都有些不方便。 不要小看这些商人,如果他们真是咬定牙关不肯出饷,那胡宗宪的部队还真就没办法维持。自来部队索饷哗变的事屡见不鲜,如果杭州也闹上那么一出,整个东南的部队将难以收拾,因此他也不得不考虑下这些金主们的态度。 这不算完,刚送走了商人,又来了杭州府学的一干秀才,在总督辕门外,摆起了“破靴阵”。要知大明朝的文人是一等一的难缠,而且说起来,大明朝的怪现象之一,就是文人比武人更喜欢靠拳头解决问题。从李东阳金殿上抢了金瓜追打张鹤龄,到左顺门伏击事件,都说明大明的这帮读书人们,对于搞暴力活动是多么的热衷。而地方上的官府,却又不敢对他们动手,你一打他们就算侮辱斯文,就算焚书坑儒,到时候闹出什么罢学、罢考风波来,朝廷怪罪,谁担当的起? 秀才们可以随便骂人,而不承担法律责任,可以动辄叫嚣打人,而官府也多半听之任之,因此这帮读书人的脾气和胆量越来越大,也就越发的无法无天起来。尤其东南之地,民风开放,比起北方,南方的学子学问大,才学高,南北榜就是为了照顾北方学子搞的,因此南方学子的脾气也更大一些。 在闫东来穿越来的位面里,后来张居正变法的重要一个项目就是整顿天下学府,收拾这些秀才们。可等到张居正死后,秀才又抖起来了。到了万历朝,堂堂礼部尚书董其昌的家,就被数百个秀才来抢带烧,弄了个一干二净,还被人写成话本《民抄董宦事实》。而这一案的主审最后居然表示:诸生一时义气,姑与维新,免其查究,合行晓谕。换句话说,就是烧了白烧,连这放火罪都能免了,他们还怕个啥? 这帮茂才爷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而这一次,他们闹事的原因,就是听说胡宗宪包庇倭酋汪直。这倭寇巨酋汪直,自己送上门来,胡大帅却不肯下令将其处斩,反倒要保全其性命。而且我们听说,怎么胡大帅还想要招安倭寇,开海通商?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还要不要王法,还要不要规矩了? 看着一群秀才包围总督行辕,喊打喊杀,没事就朝守卫的士兵投掷石头,还喊着王法,这情景让俞大猷怎么看怎么迷糊。这帮秀才越闹越大,开始只是府学和县学的秀才,到后来,就连地方上不依学的秀才,周边地区的读书人,乃至不少举人老爷、江南名士都被发动起来,加入了破靴阵之中。 要知道举人就可以参加吏部大挑做官了,他们加入进来,这分量顿时重了几倍。这帮人口号越来越明确,已经从请斩汪直,进步到打死无良劣幕徐文长的地步了。若不是这总督衙门的兵马严阵以待,胡三公子胡柏奇摆出了纨绔派头,手里直接抓了一条水火棍,摆出要打人的派头,这帮秀才说不定真会干出冲进衙门抓徐文长出来打的事。 严鸿听着一劲皱眉。自己上一回绍兴救徐海,虽然李文藻百般用计,也只是鼓动了一些市民围观,倒是没遇到破靴阵。看来如今海商这帮人也学聪明了,居然连那些穷酸措大,也被他们动员起来,参与到了斗争之中。相比普通市民,这些秀才一则身份高,二则嘴皮子厉害,三则斗争精神也强上不少,倒真是不好对付的。 第五百零七章 再见戚虎 严鸿又问道:“那王本固一门心思要杀汪直,这厮所为何情?他这是自己抽了什么风,还是受了何人指使贿赂,因此干这莫名其妙之事?” 在严鸿想来,开海通商这事,那是百利无一害嘛,应该是明白人都支持,不支持的都是傻逼,或者是帝国的公敌,应该头悬西直门的。俞大猷这么一员名将呢,自然该是开海派,因此问的很自然。 不料俞大猷闻听此言,蚕眉一蹙道:“钦差何出此言?我看那王直指为人刚正,倒是个难得的好官。往昔来的巡按,无不是怕了胡大帅的官威,只敢唯唯诺诺,俯首听命,行事全无主见,这王直指倒是有个硬骨头。那汪五峰为寇多年,作恶多端,手下血债也不知几千万条,如今他烧杀够了,想招安就招安,换身官服继续赚银子?天下哪有这种便宜事!也不知胡大帅和那些幕僚是怎么想的,对这作恶多端的倭寇,一味的招安怀柔,顶个屁用啊!你不拿出些威风叫他们看看,他们前脚招安,后脚又要造反!要是老夫说了算,就把那汪直明正典刑,再整顿军马,与倭寇较量个高低。打得落花流水之后,再招降残余,那才保证他们死心塌地,不敢二心。” 先不说他在钦差面前大吼大叫,实在是有失仪之嫌,单说他公开指责自家长官的过失,就已经让严鸿无语了。而且严鸿看俞大猷这态度,居然是反对开海的,这简直让他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觉得不对劲啊,这剧本不该这样写啊,为啥这名将不被我主角光环感召呢? 好在他毕竟是做过保险销售的,应变能力和化解尴尬场面都是一流。略一思索。变迂回问道:“俞总戎,本官实际未曾带过兵,于军务并不熟悉,正好在您台前请教一二。这倭寇自海上来。想是水战当先,不知水战有何秘诀?” 俞大猷闻听说道:“这水战,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船大赢船小,船多赢船少,炮多赢炮少,炮大赢炮小而已。当然,船炮一定,那么当将军的智勇双全,也能占些起手。就像钦差你这艘船。虽然模样古怪。但一来大。二来快,三来么,我看居然是两侧有炮。这样的船打起水战来,定有些门道。而且船上还有两门大炮。打起来更占便宜。只是不知道这船能不能禁的住这火力,这指挥的将领够不够胆量。不要一炮开完,船身散掉,或者敌船接近,吓得掉头就跑。” 邓子龙在旁听着,不由以手加额,心道:俞老前辈,没有您这么不开窍的人了。钦差问你水战,你便该什么奇正相合,阴阳五行的拽上一通,把对方说的云里雾里,才能佩服你手段高明。你这么几句话就打发了,而且说的直白无比,谁还会知道你是用兵上手?尼玛要是给我一百艘船三百门炮打敌人五十艘船一百门炮,换个白痴也能赢啊。说不定钦差还以为你存心敷衍,目中无人呢。 而且这佛郎机船是钦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宝贝的不得了。你开口就钦差说它会散掉,掉头逃跑什么的,哪能这么说话。别的不说,海上也要讨个口彩啊。他开始有些后悔和俞大猷关系走的太近,生怕被这人牵连,自己再被扔到监狱去。 严鸿倒是没挑这个问题,而是笑道:“既然如此,老总戎,现如今我大明与倭寇相比,谁的船大?谁的船多?谁的炮多呢?” 俞大猷听到这,也叹了口气:“是啊,说起来,如今我大明的水师废弛,远不似当初。堂堂经制官健,临阵时竟然要调鱼船充数,还不如倭寇的船多炮多,说起来就让人堵心。因此末将早就有话,眼下海上敌强我弱,所以对倭寇就要诱敌上岸,然后出奇兵烧掉敌人舟船,使其不能回归,再于陆战中歼灭来犯之敌。” 严鸿道:“老总戎成竹在胸,严某就放心了。老总戎对敌我了如指掌,知道倭寇的船多船大,却不比那一般夸夸其谈的文人,在下甚是佩服。只是方才说到招安倭寇,其实正是为了这点,既然敌人船多炮多,咱们何必不把他们招安过来,使其为我所用?靠着这支船队,我们可以重建三宝公的伟业,宣威海上,开动海贸,到时候朝廷有了钱,自然就能造大船,买大炮。” 俞大猷闻听,又一摇头道:“严钦差,您老想的是好,依我看却还是纸上谈兵。单说那些做生意的,有几个人是真交税的?就算开海通商,银子也没多少能到国库里。在我看来,这海开不开没用。单说,现如今水上的船也不见少,片板不许入海,艨瞳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人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可这么搞下去,我也没看朝廷从中得利几何。所以,开海之事,无非是朝堂上的诸公想当然而已,于朝廷能有什么好处?至于说招安倭寇,若是一招就安,那他也不会轻易为寇了。正因为朝廷剿灭不力,才使诸多奸恶之辈,心存侥幸,下海为寇,烧杀抢掠。如今轻易招安,那是杀人放火有前程,反显得朝廷无能。不但不能根绝倭患,我看倒要大涨倭寇的气焰。” 俞大猷仿佛不知道自己面对的钦差是朝中开海派的先锋任务,招安的中流砥柱,自顾自侃侃而谈,把个开海政策和招安战略贬的一无是处。严鸿虽则涵养好,也不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那邓子龙则干脆躲到了一边,在想着怎么和俞大猷划清界限。 大家话不投机,说到这里,已经两下无趣。俞大猷自回本身坐船,依旧引导盖伦船和封舟行驶。严鸿虽气的不轻,心中倒也不禁佩服俞大猷,能在老子面前这般直言的,你老人家算条汉子。 又行驶一阵,船已进了杭州湾,将将靠岸。不多时,只听岸边号炮齐鸣。盖伦船和封舟上的水手抛出缆绳,严鸿在众人陪同下来到甲板。却见码头处已经有许多官员列队迎接。 严鸿下了踏板,前进两部,只见对面衣冠如林,当头一个官员,身材略高,头戴乌纱,身穿孔雀补绯袍,当先迎上,远远的施礼道:“不知严钦差到来,下官迎接来迟,还望钦差恕罪。”看此人,约莫四十开外的年纪,生的面皮白皙,五官端正,三绺胡须飘散胸前,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当真是个好面相。 他身旁官员如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他四周,更在那人身后看到徐文长、胡柏奇两个熟人,严鸿便知这人多半就是浙、直总督胡宗宪。此人论靠山虽不能比严鸿,却实在是个干才。因此严鸿也不敢怠慢,急忙快步上前,施礼道:“小侄严鸿来的卤莽,未及向胡伯父问安,还望伯父不要见怪。” 胡宗宪原本多少有点憷严鸿。如今东南局势紧张,若是再来个不知所谓的钦差搞三搞四,那恐怕真要不可收拾。虽然从自己儿子口中得知,严鸿似乎还不是个彻底的纨绔,多少还是能做些事的,但是也没什么把握。尤其自己的靠山赵文华之死,据某个版本的传言,也是和严鸿见了一面后,被严鸿逼迫自杀的。如今自己的位置摇摇欲坠,偏赶上招安的事又出了波折,令这位总督直觉焦头烂额。若是严阁老这位长孙来个落井下石,那就真是哭天叫地也无门了。 如今见严鸿居然以子侄辈自居,又是一副礼让的态度,胡宗宪心里多少安定了些。看来严鸿还真不是一味嚣张跋扈之人。只要他肯听得进话,大家能有的谈,事情便好办的多。毕竟,如今严嵩是开海、招安派的总后台,严鸿则是中坚大将,这和胡宗宪的思路是一致的。至于说抢功劳的事么,那也要先把事情做成的第二步了。 接着胡宗宪引荐了杭州织造提督太监史得恩。如今大明各地镇守太监纷纷撤裁,但是南京镇守,以及苏州、杭州、南京三处织造提督太监都还在。他们在地方上身份特殊,便是堂堂总督也要给他们面子。严鸿素来结交中官,自不会拿大,忙施礼道:“小子严鸿见过史老先生。” 这史得恩生的白白胖胖,皮肤油光水滑,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主。身上穿着蟒衣、玉带,证明此人多半是个能做事的,否则不会赐这些衣饰。他见严鸿施礼,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严玺卿客气了。严老翁乃是我大明朝第一等的忠臣,他的子孙,个个都是朝廷的能臣,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玺卿前者山东破白莲、败库腾,万岁赐字纯臣,咱家可是敬佩的很。这一番您到了杭州,咱们可要多亲多近啊。” 胡宗宪又为严鸿引荐道:“这一位便是我国朝东南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浙江都司佥事,浙江副总兵,戚继光,戚元敬。” 第五百零八章 破靴阵 严鸿在后世对戚继光这个名字毫不陌生,不过方才见了那位俞大猷被气了个半死,如今对这戚继光,他心里也有点打鼓。方才俞大猷还只是在船上呛他几句,已经让严某人下不了台。而戚继光打仗的本领据说还在俞大猷之上,要是他当着这杭州城大小百官的面再扫我面子,那自个这番杭州的差事,就算是折损一半了。 谁知胡宗宪话音刚落,那戚继光已经抢前一步,跪在地上道:“末将戚继光见过钦差,这厢有礼了。末将何德何能,无非在胡大帅麾下,冲锋陷阵,为一马前小卒,微末战功不足挂齿,老帅爷过奖了。” 严鸿没想到这位跪的还挺快,急忙也前进一步,伸手搀扶。这戚继光身材中等,相貌普通,仿佛是个普通的商人模样,倒不似俞大猷那般威风。可是看看他年纪不过三十上下,已经做到了副总兵。再对比下俞大猷的岁数,想想这俩人对自己的态度和说话的风格,不由暗自慨叹,有的人确实一把白胡子是白长了。他扶起戚继光道:“严某在京师,也曾听过俞龙戚虎的名头,今日竟能得见二位真面,实乃三生有幸。” 戚继光忙道:“不敢不敢!什么俞龙戚虎,无非是大家胡乱传讲的,做不得真。您老的威风本事,小的我实在是望尘莫及,山东也算是我的家乡,您在山东灭了乱贼,也就是小的我的恩人,恩人在上,受小的一拜。” 严鸿见戚继光三句话没说完已经第二次跪下磕头。这俞龙戚虎怎么居然是两个极端,这戚继光看着好象节操值不高啊?闫东来来不及看《张居正全传》便被撞死,自然不知道历史上,戚继光攀附张居正。不惜与张居正的门子称兄道弟,上手本时,直接写“顶上恩主张阁老”。 这位戚继光一向在乎的是实际,而不是虚无缥缈的面子。他亲眼目睹了不少名臣良将。就是因为太过重视气节风骨,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结果落得个遇害身亡,壮志难酬的悲剧下场。曾铣、张经自不必说,便是自己的恩兄俞大猷,一身武功兵法何等了得,结果反数次下狱,若非朝中有扶持,连命都保不住。前车之鉴在此。自己行事时自然不能再如此乖张。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并不重要,只要能有人支持自己眼前练兵剿倭,将来北上灭鞑。称几声小的,磕几个头。送点礼又算的了什么? 胡宗宪笑道:“戚元敬就是这个脾气,严玺卿莫要见怪。”说着又一一介绍了浙江的文武大员,这三司官员都已到,乃至锦衣卫本系统的浙江千户所千户将岸将道子,也施礼见了自家长官。惟独少了巡按御史王本固。 严鸿问道:“那位王直指,怎么不见露面,不知有何公干?” 胡宗宪道:“那位王直指……这事说来话长了,此地不是讲话之所,咱们回总督衙门,慢慢叙谈。” 大队人马离了码头,进入杭州。未走多远,迎面呼拉拉来了一大群人,约有百十人之数。只听有人高喊着:“通倭的贼子来了,咱们浙江可万不能容这等贼人横行。” 随行护卫的兵卒听到喧哗,不敢怠慢,急忙在众位大人身前列好阵势,准备接战。可等到离近了才发现,来的人头戴四方平定巾,身上穿着直裰,却正是大群茂才老爷。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个则是孝廉举人。 此时不是明末,士兵还没胆大到砍了秀才脑袋冒充斩首战功的地步。相反,地方上的士兵,对于秀才大多十分忌惮。毕竟秀才口骂遍四方,惹他们不是好玩的,谁没事吃多了撑的给自己找骂。因此见这些人撸胳膊挽袖子的过来,便有些含糊,手中的刀枪不敢招呼,只得后退。 那些秀才见了这情形,更是胆气十足,口中高喊道:“严鸿在绍兴卖放了倭酋徐海,今日来,想必是要卖放倭酋汪五峰。似这等祸根不如打死,为朝廷除一大害!” 顿时队伍里就有人应和道:“不错,国朝养士百五年,为国死节,就在今日!” 胡宗宪没想到,这些人不但在自己的衙门门外摆破靴阵,如今还竟然把破靴阵摆到了钦差面前。当然,打死钦差料他们不敢,可就算扔上几个石头,或是冲撞了仪仗,也不是好玩的。落了严鸿的面子,这位钦差爷未必会有时间跟这些穷酸措大为难,记恨自己这个主官怕是跑不了。自己还想着依附严党的关系,怎好去得罪。 当下胡宗宪一皱眉道:“这帮书生太不像话,左右,与我保护钦差!” 这些标营兵士,不敢用刀枪砍人,只好虚声恫吓道:“谁敢冒犯钦差虎驾,莫非不怕朝廷王法么?” 哪知那些秀才仗着队伍里有举人,全不在意,高喊道:“那卖放倭寇的钦差都不怕王法,我们又怕者何来?难道只许狗官放倭寇,不许我们打狗官?”一边说,一边队伍里就有人弯腰捡石头了。没多会儿,几个石块已经向这边投掷过来。所幸这帮读书人们的手劲,比起济南的白莲教骨干还是差些,这些石头威力不大,速度也不快,更多是一种示威。飞到面前,士兵或偏头一闪,或举刀一挡,都没受伤。 严鸿见这些秀才举人虽然气势汹汹,但也就这么百十个人,并不见百姓跟随,心里多少安定了点,看来这些海商也不想把事情一上来就弄僵。尤其是在山东出了白莲教事之后,各地官府的警惕性大为提高,如果今天是秀才带领着杭州的市农工商齐来鼓噪,自己固然会难受些,但胡宗宪也可以把事情定性成白莲教谋逆。有这个大帽子戴在头上,这些士兵杀人可就毫无顾忌了。既然只有百十个读书人,那么对严鸿造不成什么直接威胁,严鸿心中也自放松。 如今这些生员、举人在面前大骂,那些士兵却不敢随意杀戮,也只能任由他们逞威风。唯有严鸿向来就不怎么怕读书人,当下他一声冷笑道:“这帮穷酸,敢在严某门前卖弄,好大的胆子!莫非不知道,我在京师有个绰号小阎王么?左右,与我打将起来!每人打断一条腿,还敢嘴硬的,把他阉了送到京师去做无名白!敢顽抗的,格杀勿论!” 这会儿严鸿身边除了刘连等三十名锦衣卫外,还有从广东借来的一百粤兵,以及邓子龙的百余闽兵,这二百多人打一百多倭寇或许不够,但是打一百多个秀才那是大材小用了。这帮人又没有本地人,隶属关系又不在本地,他们怕什么?身后有钦差撑腰,将来就算闹大了,也是严鸿扛雷。 因此这帮人当下纷纷抽出腰刀,或是举起长枪,做好打架准备。那些锦衣卫更是离谱,直接把火绳点燃,把鸟铳端在手中,看那模样是准备开火了。倒是云初起好歹也是读书人,有几分书香情谊,高声劝道:“诸位先生,还是别拦钦差虎驾,免得触怒天家,横遭祸端。” 浙江按察使司按察副使、提督学道康汝霖一见严鸿喊打,急忙说道:“严玺卿使不得。这些都是国朝的栋梁,本地的学子、士人,内中还有些江南有名的才子。您若是下令麾下士兵随意诛杀,与焚书坑儒何异?” 严鸿冷笑道:“怎么?这德行的就是江南才子、名士?若是康观察不说,我还当是些个混混呢。我在京师时,一起喝酒赌博嫖院的人,也大多是这副模样,真没想到,江南才子风貌如此奇特,佩服佩服!本官前者查办山东白莲教匪,与白莲魔教结下生死过节,他们想要害我性命也不是一天两天。前者在福建,便是白莲教巨魁金刚佛亲自出手,我怎知这些所谓的才子、名士里,没有白莲教徒?要不然这样,我把他们带到锦衣卫衙门里,仔细审问,若是无罪的自然释放,康观察意下如何?” 康汝霖闻听,一张老脸抽动了几下,心中暗骂:这小阎王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居然要把这些读书人关进锦衣衙门,受你摆布。真要如此,便是打死几个,又去哪里说理?当然,这事儿要这么办了,回头朝中清流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礼部尚书吴山拿着这件事,恐怕真能把严鸿掀翻。 问题是,就算严鸿被罢官,自个也讨不了好啊。治下出了这事,不管是吴山还是严嵩,能放过自己么?再看严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嘴脸,康汝霖心中道,罢罢,咱这斯文人,也不和你这纨绔斗。 他只得打圆场道:“玺卿息怒,这些人里还有几位是朝廷举人,说不定哪天吏部大挑,就和咱成了同僚,彼此之间总要讲些面子才是。” 严鸿道:“讲面子?他们可给了我面子?刚进杭州就来这么一出,这便是面子?依我看,这帮措大背后定是有人挑拨是非,不拿到锦衣衙门里,如何查的出是何人主使?左右,与我都绑人。锦衣卫捉人,有错拿没错放,拿住人送到诏狱,不怕问不出口供!就算礼部尚书要问,自有我爷爷和爹爹撑腰!” 第五百零九章 战和不定 严鸿一声令下,锦衣卫及官兵齐声应是,便要动手捉拿。那些秀才、举人见这帮人看模样不像是吓唬人,而像是要玩真的,不由有些胆寒。他们虽则大着胆子来拦截钦差,一半是估计仗着这功名在身,官兵不敢擅动,动了他们国朝绝饶不了。可如今看严鸿这一副啥都不顾的样子,也就是横的怕愣的了。是啊,自家被拿进诏狱去,挨一顿严刑拷打,不管顶得住顶不住招供,有什么好?就算严鸿日后被弹劾罢官,好像也没人补偿我挨这打啊。如同杨继盛那种铁血节烈,酷刑甘之如饴的斯文壮士毕竟是极少数,多数人也就是打个太平拳的勇气。被严鸿这一威胁,声音渐小,连石头也不大敢丢了。 康汝霖这回着急,也只得道:“钦差且慢,这些人,老夫去劝说一番,看看能不能让他们散去就是。” 见康汝霖这举动,胡宗宪的嘴角也微微抽动了几下。前者这帮人大闹总督衙门时,他也曾想过要靠这位督学道驱散众人。毕竟老康是执掌学籍的提学官,可以革除这帮人功名的。离了功名,这群人什么都不是,因此等闲不敢招惹学道。在这种场合下,一个学道,比一个营头都要管用。 结果康汝霖听说此事后百般推脱,诸多借口,就是不肯出手解围,任由胡宗宪的衙门被围攻,当兵的每天不是挨石头,就是挨臭鸡蛋。 好嘛,等今天严鸿准备耍无赖拿人了。他才挺身而出,制止这些人。要说这些秀才闹事与他没有关系,胡宗宪可不怎么相信。 眼见康汝霖催马来到众文人队伍前,说道:“尔等听了。今有朝廷奉旨视察东南军务的严钦差到达杭州,尔等竟敢冲撞钦差道队,莫非不想活了?快快回转家中,攻读四书五经。等到恩科时,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才是正道。朝中大事,不是你们可以随意干涉的,更别说冒犯钦差更是不该,下不为例。” 秀才们见康汝霖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怒目而视,自己只要不听,就怕对方马上动手拿人,气势上就弱了许多。又有些人见康汝霖出头。便互相打眼色。向后倒退。严鸿看在眼里。忽然道:“这些人冲撞本钦差的队伍,莫非康观察就准备这么把他们放了?至少得把几个领头的革去功名,否则朝廷的颜面何存?” 康汝霖只得对那些书生道:“尔等还不速速离去。难道真等着要革除了功名,才肯知道厉害么?” 那些人看这架势要真是再不走。给革了功名,那可就全都毁了。当下连骂都不敢再骂,纷纷四散逃走。胡宗宪见此情景捻髯冷笑道:“好一个康观察,果然好手段,三言五语就破了这破靴阵,比我的标兵要好用多了。本官佩服的很,下次若这些人还来闹事,就指望康观察前来解围,想必到那时,康老决不会推辞吧。” 康汝霖也知,今天这一出面,以后便是不能再推搪了,又被胡宗宪惦记上,可称费力不讨好,却也只得拱手应是。口中道:“下官对学子疏于管教,以至妨害了大帅公务,自当上本请罪。” 众人回了总督衙门,胡宗宪吩咐设下酒席为严鸿接风,酒过三巡,自不免谈起这倭寇之事。胡宗宪道:“说来,这东南的卫所实在是不堪使用,临阵难有作为。多亏戚元敬练了支新军,甚是得力,若是倭寇来了,定可大获全胜。” 严鸿从邓子龙那了解到,如今打倭寇基本全靠募兵,俞大猷、戚继光都各自募兵抗倭。俞大猷是正总兵,结果胡宗宪只给了一个营的编制,相反倒是副总兵戚继光给足了两营编制,要银子要粮草也是从不阻拦。如今老胡口口声声称赞的是戚继光,对俞大猷只字不提,这位俞总兵在胡宗宪面前是个什么地位,不问可知。 戚继光则是拱手道:“不敢,不敢。全靠大帅提携,我这两营人马不缺粮饷,军饷按月发放,儿郎们如何还能不用命?不过小的们只是冲锋陷阵,厮杀对垒,全亏老大帅运筹有方,调度得法,我们才能大破倭贼。” 浙江兵备道右参政谭纶道:“虽则俞大猷、戚继光二位将军,都练得精锐,然如今倭寇势大,盘踞舟山,若是大举交战,纵然得胜,我军民损失亦大,不可等闲视之。依下官所见,整兵备战固然是必不可少,但战端开启,还应当谨慎从事。” 浙江布政使赵维杰摇头道:“二华兄此言谬也!倭寇虽多,蚁聚乌合,何堪一击?自胡大帅经略东南以来,整顿兵马,操练新军,如今我军练营兵数万,弹药也足,更有义民愿意协饷二十万两,还怕他倭寇何来?彼若来时,我军正好将之一举成擒,然后犁亭扫穴,将倭寇老巢荡平,为国朝除此顽疾,立不世之功,大帅以为然否?” 两浙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白听也道:“正是。如今城内的盐商,听闻有人想要放走汪直,人心浮动,议论纷纷。若不是下官向来与他们有些交情,这群人,恐怕都要闹出罢支的事来。这些人也放出话来,若是斩了汪五峰,他们情愿助饷六万两,以供讨伐倭寇所用;可若是有人放走汪直,他们便要豁出身家,闹个天翻地覆,说不定要把官司打到京师去,到那个时候,便是老大帅怕也是不好交代吧。单就说,若是今年盐商们集体罢支,我这盐税收不上来,可没法向朝廷交代。” 白听身为从三品大员,于浙江官场内也是前十名的人物,其他身为一省盐台,乃是整个浙江最富衙门的掌印官,他说话的分量决不输于一省方伯。更何况他提的问题也异常严重,大明的国库于盐税十分依赖,如果真闹出盐商罢支这种事,不说他白听,就是胡宗宪都难以应对。 这个时代,商人中有钻天洞庭遍地徽之说,杭州的盐商其实没有几个杭州人,基本是由徽州商人组成。汪直也是徽州歙县人,两边还算的上是乡党。如今这帮乡党也在积极游走,给官府施加压力求斩汪直,在这个极重乡情的时代,也是极为少见的情形。 严鸿暗道:这其中若说没有推手操纵,打死我都不信。这些盐商平日里拿一文钱给朝廷都觉得冤枉,连正税都能避则避,怎么这次会大方的拿六万两银子出来,一省的方伯、盐台都和胡宗宪作对,这胡世伯如今怕是也不怎么好受。 酒席之上,渐渐分成两派。谭纶属于主张文武两手皆要准备,然而招安为上,交战为下,以和为主,以剿为辅。而席上大部分官员则坚持剿灭为上,决对不要招安,对汪直也是越早砍头越好。 严鸿一旁看的分明,这些主战派,估计不少都是受了海商的贿赂,因此才积极要求斩首汪直,借以破坏招安开海之事,当然也有一些人出于公心,认为对倭寇不能退让,必须迎头痛击。这不怎么好分辨。谭纶一派人单势孤,渐渐处于下风。戚继光则是好好先生,谁说的都对,谁说的都有道理,我只管冲锋陷阵,其他事我是没有主意的。 至于作为如今东南的最高长官胡宗宪,却不发一言,只是默然无语。他虽然权柄大,但掣肘的力量也不小。当初因为他总督浙、直,浙江就特意不设巡抚,怕的就是巡抚与总督争夺权力,导致令出多门,无所适从。东南的人、财、兵大权归于一身。但所谓位高权重,也就成了靶子。就为这,已经让很多地方官对胡宗宪充满意见。 如今这些官员得到了地方势力的支持,又加上赵文华之死,胡宗宪没了靠山,更有些人要借着汪直这事,与胡宗宪别一别苗头。若是不杀汪直,那这帮人就可以参胡宗宪一个勾结倭寇,养寇自重的罪名;而杀了汪直,则东南不管糜烂成什么样,黑锅也是胡宗宪背,怪不到方伯、学道的头上。 那赵维杰极有辩才,侃侃而谈,把主和派渐渐压了下去,转头问严鸿:“玺卿如今身负皇命,视察东南兵备,不知对这倭寇之事,是什么主张?” 严鸿自个当然是力主诏安的,他若拿出天使的威风,要压制住这些言论倒也不难。只是作为前世混迹基层销售,他深知,不让人说话,解决不了问题。尤其现在汪直已经到了王本固的手中,在这里和人吵个面红耳赤,实在没什么意思。 因此他打个哈哈道:“实不相瞒,本钦差年纪尚轻,诸多见识不如诸位老大人。这倭寇剿抚之事么,照我原先想法,若能顺利招安,那还是招安为好,免得大动刀兵,损伤将士。不过东南局面,诸位老大人却比我清楚。究竟是剿是抚,还得从长计议,不可莽撞。反正,若能招安汪直,本钦差在天子面前自然有光。就算杀了汪直,这斩巨魁的功劳,莫非少得了我的?只是事关江南父老,须得有个万全之策。” 第五百一十章 幕府后堂 赵维杰笑道:“玺卿果然是少年英雄,气度非凡。以某看啊,这汪直还是早早斩首为好,早一日斩首,也早一日让这东南父老安心。等到扫平了倭寇,玺卿的头功,定是跑不掉的。老大帅也当能靠此功劳,再得升赏,说不定到时候就要称您一声部堂了。” 如今胡宗宪身上的官衔是兵部右侍郎,如果再立大功,确实可以提升尚书,自然就该被尊为部堂。胡宗宪原本指望严鸿过来给自己撑腰,却见严鸿在这里打起了太极,心头不喜,表面上不动声色,举杯道:“借方伯吉言,来来,我等共饮此杯。”谭纶的脸却泛起一丝铁青,一杯饮完,酒杯墩在了桌上,叹息一声。 严鸿又问起王本固,这才知道,那王本固因为听说汪直要内应攻打江南,因此发兵将其擒获。他深知汪直在东南党羽甚多,生怕一不留神,汪直被人放走,因此干脆自己当起了狱官,带着亲随就住到了监狱里,便是听说钦差到来,他也不去迎接,只怕这一走就出了变故。反正严鸿公开身份是视察东南兵备,自己是巡按,跟自己关系不大。 严鸿听了,呵呵笑道:“好一个身兼狱卒的王巡按,这份耐烦心,却是难能可贵。来,我等皆遥敬王巡按一杯。”举杯先饮。众官皆欢笑相合,谭纶脸上更是难看。 等到酒席散去,众官纷纷出门。谭纶也正要告辞,严鸿却道:“谭大参且慢。我在京师时。身边有位教师曾说过,江南有几位豪杰。既是官身,又都使的好枪棒,一是单身破少林的俞大猷,一位是荆楚剑法大家谭子理。俞总戎我见过了,确实老当益壮。我本以为您也是个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人物,不想原是个文官,难不成是我那教师哄我?你且慢一步走,还有戚副戎,俞总戎,你们都不要走,我倒要让你们替我考考谭大参。是否真是个技击中人?若是我那教师敢骗我,回家后我就打断他的腿。” 谭纶初时只觉得这钦差好生无理,本待发作,可他脑筋一转,心中恍然。一笑道:“谭某不才,少慕游侠,曾学过些剑术,不过是防身之技。不值一提。比不得剑扫少林的俞总戎,怕是要让严玺卿笑话了。” 胡宗宪听严鸿提出要考谭纶剑术,心中也是一动。笑道:“说来,我也听说谭子理你荆楚剑法甚是有名,另外还善写戏剧,军中还有个戏班子,会唱宜黄腔,正好咱们先谈剑。晚上再看戏。” 史得恩在酒席中,只是闷头吃喝,却被胡宗宪轻轻一拉袖子,赶紧也笑道:“咱家平日里就好听个曲,看个戏,今天正好沾玺卿的光,先看论剑,再听好戏。” 赵维杰等人见钦差问起武术,没有自家头的事,摇头告辞,心中对严鸿的评价又拉低了不少,暗想:就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钦差。居然要堂堂国朝进士谭纶学那练把式的班子表演剑术。当初赵文华虽然贪赃恋权,但也没干过这种有辱斯文之事。 等到胡宗宪领着几个人来到自己后宅书房,见郑若曾、徐文长等幕僚俱在,胡柏奇则带着一百标兵将这书房团团包围,便是连佣人、仆役也不能靠近。 书房内,众人分宾主坐定,严鸿收敛笑容,对胡宗宪道:“胡老伯身处内忧外患之中,仍为国朝经略东南,筹划平倭大计,实乃朝廷股肱之臣,小子佩服。” 胡宗宪听对方说一句内忧外患,便知其话中之意,苦笑道:“食君禄,报君恩,如是而已,不敢当玺卿之赞。如今东南情形危如累卵,但不知玺卿是何主张?” 严鸿道:“我自海上来,已与徐海朝过面。”接着便将汪滶的兵力、布置一一述说,胡宗宪听说其聚集各路倭贼,又勾结了真倭五千余,眉头不由一皱:“这一遭,若当真斩了汪直,怕是东南百姓都要遭难。” 谭纶也道:“正是!若是斩了汪直,那咱们与倭寇只好不死不休,招安开海事,万难提起。要等到尽灭倭寇,海晏河清,恐怕非十年之功不能成。这十年时间,朝廷要糜费多少钱粮,百姓要受多少兵祸,还望老大帅三思。” 徐文长也道:“谭大参说的是。汪直若真有心图我江南,前番他义子毛海峰登岸多日,虚实早当知道,何必轻身犯险?纵然汪直真有图谋,又如何被王本固一下拿住?可偏生王本固这头拿了汪直,那一头便有军情,说倭寇入侵。以徐某之见,这分明是有人从中两头捣鬼。可恨那王本固偏执得很,人家设好计谋他中个透实,还自以为是明察秋毫,为民除害。” 郑若曾叹道:“如今虽则倭寇已然蜂动,然东南局势实悬于汪直一身。若是他不死,凭他的威望,足可压制那些海寇,不敢肆意妄为。反之,一旦汪直身死,那些人便会打着为他的报仇的旗号,荼毒江南。” 几个人越说越丧气,却听俞大猷昂然道:“如今朝廷军力不强,汪五峰自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纵然招安,心也不诚,多半还要生乱子。别的不说,前番汪直屯兵舟山,名为等候招安,又何尝不是向朝廷耀武扬威?如今贼子召集部众,正是将其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以某之见,不如调集舟师,围困倭寇老巢,将之全部消灭,一劳永逸。” 戚继光轻轻一拽俞大猷,拱手道:“我等武夫,不知大事,一切全听几位安排就是。要我们打就打,要我们撤就撤,决无二话。只是末将想来,这开弓难有回头箭,既然倭寇蚁聚一处,若是一刀一枪不动就收兵撤队,那汪滶也没有落场势。更何况,倭寇中有半数实非汪直所能完全指挥,毛海峰更不用说。因此,眼前不管汪直死活,海上这一仗,打是免不了的。是以末将以为,还是应严整兵马,防御沿岸。若是倭寇入侵,便迎头痛击。” 谭纶道:“戚将军所言甚是。一味避战,徒增倭寇气焰。如今汪直尚未斩首,而倭寇已有蠢蠢欲动者。须得先斩其前锋,使其知我官军凛然不可轻犯,然后求赦汪直,恩威并举,方能使海疆宁静。” 严鸿点一点头道:“诸位说的都有理,这该做的防范不能轻松。据我所知,如今倭寇内部也分为两股,一路为汪直,一路则是陈东、叶麻。陈东、叶麻部下虽然名义上奉汪直为主,实则阳奉阴违,多有异心。更听说他们与白莲魔教还有了勾结,是万万要剿平的。我以为,如今这事倒也不算为难,我带领本部人马直接打到杭州府的大牢之中,抢出汪直,让他回舟山约束自己部众,帮着朝廷剿陈东、叶麻。如此一来,无论胜败,倭寇都会元气大伤,朝廷百利而无害。” 胡宗宪却是一摆手道:“这万万使不得。朝廷行事,自有法度,玺卿如此行事未免太儿戏了一些。这汪直非徐海可比,王本固也不是县令林养谦。这些手段,切不可用。何况如今这杭州局势,比起当日绍兴局势更为险恶。士农工商皆听闻倭寇欲犯东南事,处置不当,怕是要激发民变。若是出了罢市、罢学、罢支之事,更加难以收拾,玺卿不可不查。” 胡宗宪其实还有句没说出来,真要大闹一通,把汪直抢出来,你倒拍拍屁股去皇帝面前请功,可在我治下出了这事,黑锅还不是我的。对不起,您严家人过河拆桥也不是一遭两遭了。 史得恩也受邀在内,他本来是双目微闭,装聋作哑,此时也开口道:“老大帅说的在理。咱家别的不懂,单说如今杭州城内的机户,若是集体闹事,罢工罢市,这贡缎可就要耽误交期,到时候这份沉重,咱家可实在担当不起。还望小相公你再思再想,千万要稳妥行事。实话实说,您当初在京里提出要开海贸易之事,咱家是双手赞成,不过么,单就这事上看,可万万急不得,别弄的到最后西瓜、芝麻全都丢了,哪个也顾不上。” 严鸿见动硬的行不通,又道:“那若是把王本固请来,咱们当面说说其中厉害关节,让他释放汪直,不知如何?” 郑若曾一声冷笑:“玺卿,你未免把事想的太简单了。胡公幕府中又非都是些没长嘴的木头,难道不晓得这个办法?奈何王本固心如铁石,饶是苏秦张仪再世,诸葛武侯重生,也难动其心,我等是无能为力。” 徐文长在旁哼了一声道:“王子民一心要在清流之中搏个大好名声,又是个禁海派的先锋人物,前者绍兴之事,他便上本弹劾过严玺卿,可惜他位卑言轻,于清流中地位有限,因此没闹出什么动静。他心怀不甘,这一回汪五峰撞到他手里,还能放过?更别说他认为自己得到了倭寇进犯的消息,是在为朝廷做一件大公德,如何能说的动让他放人?如今玺卿若想趁势强抢,我只怕他要干出提前处斩的事来,那可就麻烦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扑朔迷离 严鸿听徐文长这般说,也知这事有点麻烦。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过。本来王本固是想要走手续,请朝廷下旨定夺,可自己来了之后,他也必然要有改变。谁让自己当初绍兴劫法场那事闹的那么大,王本固能不加防备么?要是王本固更狠一点,秘密处决,那就彻底无解了。 想到此,严鸿面上带着僵硬的笑容,头上却渐渐冒出汗水,一时沉吟,不知该如何处置。徐文长何等样人,早看出他尴尬,便道:“玺卿也不必过于担心,王本固求的是名声,若是把人弄死在监狱里,这搏名上可就差了几分。” 谭纶道:“怕只怕他受了别人蛊惑,兵行险着,那便麻烦了。要知如今咱们浙江官场,暗流涌动,敌友难明,王子民安的什么心,咱们谁能知道?前番汪直明明来投诚,王子民他能听到消息说是要倭寇入侵。现在玺卿来此,我只怕这老兄的耳朵里,不知又有多耸人听闻的消息进去哩。” 严鸿微微点头,手指头在桌案上敲击几下,忽然道:“为今之计,只有我亲自走一趟,去见见这王子民,看他是个什么居心?就算不能劝得他放出汪直,好歹别擅自杀了。” 胡宗宪道:“要去见他自然好,但如今非常时期,请玺卿不要带随身人马,下官提调一队标营人马保护你前去就是。”他保护是假,实际是怕严鸿以面谈为幌子,到了那直接讲打,试图把人救出来后。自己到时候想要补救都无能为力。因此干脆派自己的武装力量随行,控制局面。 严鸿轻轻哼了一声。心想你胡宗宪对我倒是提防得紧,就算老子要大闹监狱,又没调你的兵,你急什么?当然,严鸿毕竟有些地方还是纨绔做派。不是杭州地方官,他又没实际处理过地方行政,自然无从体会胡宗宪的心情。 严鸿一来京里有靠山,二来是过客,行事无所顾忌,完全能打了就走,谁能把他怎么样?可是胡宗宪如今靠山赵文华倒了,本来日子就过的提心吊胆。要是再让严鸿把王本固弄死,那他这个官也就算做到头了。 即使王本固不死,严鸿砸了监狱,劫走汪直这个事,首先就会闹到上面。以严家的为人看,他们肯定不会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多半到时候还会把自己当牺牲品丢出来扛灾,牺牲自己保自家孙子。 假如运气再坏一点。砸了监狱,汪直却给弄死了,倭寇大局登陆。照旧烧杀。那该来的麻烦全来了,自己平白添上一顶冲击巡按衙门的帽子,那才叫黑到家呢。 而且汪直的态度如今谁能说的准?要是他回归海上后,见到自己人强马壮,又在牢里生了一肚子气,直接指挥人马荼毒东南。甚至找夷兵助阵,到那时候,放走汪直就不仅仅成了千古罪人,也难以逃避一个勾结倭寇养寇自重的罪名。而真到了那一步,这个罪名不用说,必然是自己担,这种事谁做谁sb,因此对于劫囚这种事自然千方抵制。 另外来说,如今这杭州城内杀汪风声太过,胡宗宪自己其实也下不了决心。到了明朝中期,商人的地位已经不像洪武年那般低下,立国之初的户籍里本没有商籍,结果到了明朝中期,那些辗转于大明的行商,竟然硬生生弄出个商籍来,靠着商籍还能参加科举,考取功名。比如有有位吕楠,乃是正德三年进士第一,嘉靖年礼部侍郎,著名理学家。他就著书说:商亦无害。但学者不当自为之,或命子弟,或托亲戚皆可。不然,父母、妻子之养何所取给?故日中为市,黄帝、神农所不禁也。贱积贵卖,子贡亦为之。商贾何鄙之有? 就以杭州为例,徽州来的商人控制着盐业,经营当铺、茶业,纺织业也有涉足;本地商人则公开制造大型海船,飘洋过海走私贸易,赚取暴利。在他们身后更站着国朝举人、甚至进士官员,官商一体,互为奥援。 这股势力,任谁也不能轻视,以胡宗宪的权势,也不敢跟商人直接掀桌子。他不得不权衡在得罪商人与牺牲海防之间,如何去取舍一个平衡,不过不论平衡怎么取舍,这公开派兵动武,劫夺人犯,肯定不在选项之内。 另外他还需要考虑一点,就是王本固对他的指责:养寇自重。大明官员一向有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毛病,包括剿倭问题,也往往是分片治理,而对于非本人管片的倭寇,则是睁一眼闭一眼,更有甚者,能干出以邻为壑的事来。 为了杜绝这一现象,也为了方便调度部队,在严家的支持下,胡宗宪如今身为浙、直总督,节制东南兵马,江南各省部队都受其节制,并且浙江不设巡抚,怕的就是督抚争权。不过自来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他总抓兵权、财权,必然会引起不少人的眼红,更别说天子的猜忌。 他虽然在私生活方面,收受贿赂,奢侈铺张,也颇做了些不那么光彩的事。可是在政务上,那养寇自重,贪恋兵权的指责,他可万万扛不起。甚至说严重点,剿倭失败了,靠着严家的关系,为官多年的积蓄,上下疏通,还是有希望落个丢官罢职。若是在皇帝心里留下自己贪恋兵权、养寇自重的印象,那么等待自己的就是人死族灭了。也因此,他在这件事上格外的小心谨慎,不能保持立场,也就丝毫不奇怪。 而在历史上,也是因为胡宗宪胆量不足,当汪直被捉后,面对同僚的压力,以及玩夷养寇的指责,清查提编银钱去处的奏折,他不敢承担这种罪名。只能选择了妥协,上本附议斩首汪直,导致汪直被杀。从此东南倭乱不断,延续十余年,才方告平息。 对他的想法,严鸿如何能完全理解?只当是对方胆小怕事,自己又没想真走暴力劫牢这条路,便点头应下。这事计议已定,当即胡宗宪便命自己三儿子胡柏奇点了一百标兵,护送严鸿前往杭州知府衙门面见王本固。至于随严鸿来的锦衣卫和官兵,自有人领他们到营房居住招待。 等到出了总督衙门,只见那位胡三公子胡柏奇,如今换了一身戎装,头戴铁盔,身上套了件棉甲,配上那泡钉,倒也有几分威风。二人见面寒暄几句,严鸿才知,胡柏奇在自己老子的标营里谋了个出身,如今也是个挂千户衔的把总。 这胡柏奇胖脸上冒着红光道:“严兄,我真要谢谢你啊。你说的果然有道理,我回到家中跟爹一说我要为家出力,不想回老家看守田园。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爹就对我纳两个名妓的事不闻不问。我在标营干了这一段时间,还真他娘的带劲。前者和一伙海盗干了一仗,回来后你猜怎么着?我成了英雄了,往常这杭州城内几个行院内的班首大家对我都是敷衍居多,我肯掏银子,也靠看她们有没有时间。反倒是那些穷酸才子,才招她们待见。自从我打海盗之后,她们对我可是变了个人,各种花样都肯依我……” 一路行来,严鸿问道:“胡兄弟,这杭州城内的锦衣,可信的过?” 胡柏奇点头道:“这新来的将岸千户是个人物,前者打海盗时,他带了杭州那百户所的锦衣前来助战,打仗甚是勇猛,为人么也很不错,是个可交的。怎么,你要动用这杭州城内的锦衣劫牢?这可使不得,我爹有话,要是你真要劫牢,我也只好不讲交情,先把你扣起来,有什么话再说了。” 他与严鸿交情不错,先把底交了过去。严鸿笑道:“我也没想在杭州搞出这么大动静来,你放心吧,劫囚什么的不是好玩的,我也不想这么干。只是我的人手少,前者在济南又吃过自己人的亏,这次便要仔细着些。本地千户既然如此得力,为什么倭寇进犯东南的消息,他不禀报老伯父,却禀报了王本固?” 胡柏奇一摇脑袋:“那事不是锦衣卫访查出来的。当初咱在绍兴闹了一场后,回来我就说,这锦衣卫里有些人情形不对,帮着李文藻对付咱,我爹就上本朝廷,撤了那浙江的千户,换了将岸。将千户说起来是我爹的心腹,他当这个千户,也是我家使了力的。其实在汪直被捉后,将岸都在奇怪,王本固抽了什么疯?后来听说消息倭寇要犯东南,他更是摇头说不可能,真有这么大动静,他的锦衣卫不可能一点没收到消息,而王本固更没理由比锦衣卫先知道此事。可是再后来,倭寇真打了磐石卫,他才知道这消息是真的,到现在还纳闷呢。” 严鸿毕竟前世做保险,核查案情也是一项基本功,当即沉吟:“王本固一个巡按,又不是本地的官员,按说不该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这消息是哪来的?”越想越觉得这事里费琢磨。 而这些倭寇聚集的时间也有些奇怪,按说汪直被拿,这消息传到舟山也要有时间浪费,再召集各路人马更费时间。大小船只聚集一处,准备钱粮武器,便是朝廷正军都要糜费很多时间,这海贼没可能比官军快。但是结果,居然王本固拿汪直,和倭寇犯东南,两件事儿前后脚就发生了,实在古怪得紧。 第五百一十二章 方正君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汪直被捉之前,就有人向海盗传递了汪直被捉的消息,这些海盗才开始集合,而后又有人兵进磐石卫,反过来做实了倭寇要寇略东南的消息。这其中分明有一支看不见的手,在搅动局势,把水搅混,以便自己从中得利。 严鸿一边想着,一边考虑着对策,此时队伍已经来到知府衙门附近,见不少皂衣翎帽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往来巡逻。在他们身边更多的是穿着短褐的民壮,这些民壮身材甚是魁梧,手中也拿了棍棒,有的棍头还用铜皮包了,着实有几分威风。 眼见胡宗宪的队伍到了,那些公差纷纷警觉,招呼民壮集结队形,迎了上来。为首一人四十开外年纪,远远跪倒道:“下役苏良材拜见胡三公子,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公子原谅。只是不知您带这么一队人马来,是要征粮还是派款?还请您把队伍带回去,需要粮款拿个条子过来,我转交我家府尊就是。” 严鸿见这苏良材说话软中带硬,知道是个公门里的老油条。胡柏奇道:“咄!瞎了尔的狗眼,我身边这位乃是朝廷派来视察东南的钦差,万岁赐字的严大老爷,今日前来拜见巡按王本固,怎么你敢挡驾?” 苏良材闻听,忙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钦差虎威,死罪死罪。只是钦差大老爷这许多人马拿刀动枪,小的这监牢里如今关着要紧的人物,不由我们不仔细几分。还望原谅。” 严鸿飞身下马,笑道:“罢了,没想到这些衙役也有办事认真的时候。你们这样尽职尽责任是好事,本官自不会见怪。快派人向王直指那通传一声。就说严某求见。”说着,又将自己的名刺递了过去。 苏良材不敢接他的名刺,只是派人进去通传。时间不久那人跑出来道:“王直指有请玺卿进去讲话,只是这许多人马。可不方便。便请钦差大老爷的护驾卫队,就在此地歇马。” 胡柏奇闻听怒道:“混帐!他王本固如今住在这腌臜所在,是他自己愿意,我们可不陪着他发疯。堂堂朝廷钦差,去监狱里与人相谈,他王本固是怎么想的?” 严鸿道:“胡兄息怒,王直指既然执意如此,我便进去看看,也是无妨。前者在济南。尸山血海里都走出来了。小小监狱。不在话下。” 他济南之行算是给自己镀足了金,这济南二字一出口,胡柏奇就没了话。只是怕他有失。带了四名贴身亲兵保驾,人人钢刀在手。留心戒备。 等到众人进了监狱,一人在监狱门口拱手施礼道:“下官王本固,见过严玺卿。”严鸿见此人生的一张长方脸,见棱见角,五绺须髯洒在胸前,细眉大目,五官端正,声若洪钟,端的是仪表堂堂。严鸿一见长相,一听嗓音,就知道这位爷是天生适合金殿骂战的材料。他微微一笑,也一拱手道:“王直指不必多礼,你我同属钦差,便少了这些客套吧,咱们有话进屋说。” 二人前后进了靠近监狱入口的一间房内。这原本是牢头休息之用,如今又收拾了一番,虽然简陋,但勉强也算能入眼。只是监狱内终年不见阳光,虽然是白天,炕桌上依旧点着油灯,旁边摆着文房四宝,纸上字迹墨痕未干,显然方才王本固还在书写本章。 二人落座后,严鸿道:“王直指勤于朝政,严某佩服,不知您这写的是……” 王本固也不隐瞒,直接说道:“这乃是弹劾胡宗宪的奏章!” 胡柏奇一旁听着,圆眼直瞪,心道:当着我的面直呼我老子的名字也就罢了,你这遭瘟的东西,居然敢上书弹劾我老子,真该先揍一你顿,拆了你的骨头再说。 严鸿却是不紧不慢道:“哦?但不知胡大帅,身犯何律,要惹的王直指上本弹劾?” 王本固道:“胡宗宪身为浙直总督,总领东南大权,前后数年,糜费国帑以百万数,权不谓不重,饷不谓不厚,结果如何?倭寇猖獗官军不能制,反寄望于招安,失尽国格,似这样尸位素餐的官员莫非不该弹劾?再有前者我已经向胡宗宪建议,汪直小儿,意未可测,纳之恐招侮,他还是坚持要招安汪贼,结果中了对方的计谋,差点连浙江布防都被对方查了去。他如今还要请求释放汪直,这分明就是要养寇自重,以便独揽兵权财权。我身为朝廷巡按,代天巡狩,自当上书朝廷,请旨处置,断不会姑息养奸。” 严鸿不理会身后的胡柏奇一张脸早气的通红,只是说道:“哦?王公既然拿下了汪直,不知对方可有招认口供,承认其是来窥探我东南情形的?” 王本固闻言冷笑道:“自来这作贼之人,哪有自认罪行之理?若是人人都能自承其罪,那还要官法刑具做甚?” 严鸿闻听,心头暗惊道:“怎么?王公已经对汪直动了刑?” 王本固道:“那倒没有。汪贼之罪,磬南山之竹,难书其万一,他有招无招,也是一样,犯不上动用刑具。再者若是他挺刑不过,死于监牢,反到成了王某杀人灭口,这等污名,我万不肯承担。严玺卿今日来,莫非是要效法绍兴故事,强夺人犯么?虽然你严家在朝中权势滔天,我王某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然尚有两三根硬骨头支撑,也不怕你鹰犬手段、权宦威风,有什么本事只管使来!”说着站起身来,昂首挺胸,一手撕髯,做出一副慷慨就义,杀身成仁的模样,这卖相当真不错。 严鸿见对方的模样,心中盘算,此人多半真如徐文长所说,图的是名誉。因此坐镇监牢,一方面是怕汪直被人放走,另一方面也怕他被害死,那样自己将来落一个杀人灭口,还如何养望?清流之中人物众多,但严鸿最受不了的,便是这般卖直养望之人。与他们讲沿海局势,他们根本不懂,也不肯听,反正这些加起来也没他们的名声重要。看现在这模样,分明就是想让严鸿打他一顿,这样一来,他就做实了对抗权宦鹰犬,刚直不阿,直犯权贵的名誉,于士林清流中,便有了他一号人物。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老爷!”大家眼前一花,却见一个年方二八妙龄,体态婀娜的女子从外奔入,一把抱住王本固道:“老爷!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奴家如何活下去?”她又对严鸿道:“严钦差,你也是朝廷命官,怎的如此霸道?我家老爷为民请命,求杀倭酋,有何过错,你怎能横施加害?也罢,老爷有尽节之心,奴家也惟有随之而去。钦差大老爷,你要杀,便请先杀小奴。” 王本固此时咳嗽一声道:“放肆!钦差面前,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退在一旁?当真是丢光了老夫的脸面,你若再如此胡闹,今后就休想再见老夫。” 那女子被他一训斥,就似惹了什么天大祸事一样,忙退到一边。严鸿没想到来了个搅局的,便趁机问胡柏奇:“这是何人?” 胡柏奇于杭州人物倒是熟悉,一端详道:“这是杭州西湖上有名的船娘,人称赛昭君的,我说怎么最近不见她出来做生意,原来是从良随了这老倌。” 严鸿暗自心惊,王本固这副大叔模样,加上这四十多岁的岁数,居然还有十几岁的姑娘倒贴,看来他这监狱生活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苦逼么。这一来倒好,权宦勾结倭寇迫害忠良,鹰犬残害士人,风尘女子救夫殉节,这戏码要是卖给谭纶,说不定就能写出个传唱不衰的好戏出来。 要知这个时代,文官士人才子跟娼纪相好不算丢人,反倒是一等一的风流韵事。王本固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只等着严鸿喊声抢人,自己把这戏圆满落幕。 哪知严鸿忽然哈哈一笑,对胡柏奇道:“你且带着人退出去,没我的话不要进来。”胡柏奇不明所以,但是临来时父亲有话,只要不是劫牢反狱,其他事全听严鸿安排,他只得依令退出。 严鸿又一指那赛昭君道:“王公,可否让如夫人回避一二?” 王本固道:“我与她只是诗文唱和,彼此投契,可未纳妾,玺卿不要乱语。” 那赛昭君闻听,幽怨的叫了声:“老爷。” 王本固哼一声道:“还不赶快出去!” 等到赛昭君也碎步出了屋,严鸿道:“老直指快快请坐,如今房中就你我二人,这事咱们仔细商量,不过这份功架还是先收了吧。” 王本固却不理睬,自顾摆着那慷慨就义的模样,严鸿笑道:“王公,你老真不必摆出这个架势。我这次是视察东南军务的钦差,说来这汪直之事,也是能插几句的。大家同朝为官,何必这样气汹汹?大家有理无理,且说上几句,我严鸿虽是个没学问的纨绔,倒也不是那死脑筋的人。若是王公的道理真是为国为民有利,严某愿助一臂之力。” 第五百一十三章 见人说人话 从来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本固见自家这针尖对麦芒的架势,严鸿却全是客气,倒也不好僵持下去,咳嗽一声,拂袖坐下。 严鸿拱手道:“王公清正廉明,我素来是极佩服的。不满您说,这次招安汪直,乃至开海禁,通番从商之事,我也是一力赞成。不知王公将汪直拿获,却欲如何?” 王本固道:“严玺卿何必明知故问?汪直乃一万恶倭寇,累累血债,沿海百姓恨不能寝皮食肉。如今既然拿了,当然是一刀两断。” 严鸿点头道:“那汪直确实是罪恶深重。只是天家不绝人自新之路,他若能改恶从善,却也可为我大明添一能人啊。剿抚并重,乃是根除倭患的法子,王老爷以为如何?” 王本固道:“招安自新,确是可行,但却要分是谁。胁从多数,可以招抚,首恶巨魁若是放过,置朝廷法度何在?” 严鸿道:“然赦此一人,可服万人之心,平息倭患,却也于国于民有利。” 王本固道:“严玺卿此言差矣。汪直为寇十多年,朝廷当年也曾授他百户之职,结果他降而复叛,更勾结佛郎机人、倭人,盘踞双屿。双屿寇党被剿灭后,汪直逃脱天罚,更网罗爪牙,多年来率数万贼众,骚扰东南,各省无不受其害。今天赐此贼入我罗网,岂能不一举除害?” 严鸿心道,天你个毛的赐,明明是老子和胡宗宪招安才把他弄上来,你倒还会替我谦虚。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道:“汪直该杀。杀他也不难。但杀了他之后,怕是倭乱复起。报复烧杀沿海啊。再则,天家意欲开海,开海却须得招安汪直。汪直若肯归顺,海上宁静,则我大明朝与外洋通商。也可赚许多银两,令民富国强。” 王本固道:“严玺卿又错了。此次不杀汪直,谁能保他不日后复叛?到时候徒伤朝廷之威,更涨贼人气焰。且此次汪直意欲刺探军情,引倭寇洗劫浙江,罪证确凿。严玺卿还要为他辩白,当心朝中议论,伤及严阁老清名。再者。说到开海通商之事,下官且问,严玺卿你一日吃多少银两?” 严鸿一愣,想了想道:“我在家中一顿上百两银子也是有的,听说有江南富商一餐之费,辄须千金,倒是比我气派。至于节省的,淳安海笔架那四菜一汤。我看吃不到一钱银子。” 王本固摇头道:“我问的不是严玺卿一顿饭价值几何,而是问严玺卿一顿要嚼碎吃下肚多少银子?” 严鸿哑然道:“我又不是铁口铜牙,莫非还真要把银两嚼碎了吞进去?” 王本固道:“照啊。银两当不得饥寒。我大明亿万百姓民生,终究还是落在粮食上。这开海通商,就算可以赚进银子,也不过买些奇技淫巧的西洋玩意,却会勾引百姓,荒芜生产。等到国内粟米不足。就算银子堆成山,却如何免得天下之乱?且西洋番货既入,那些邪门歪道也自进入,怕乱了我大明民风,遗患无穷。这私自下海通商的,往往沦为倭寇,便是前车之鉴。严玺卿,你严府乃大明第一重臣,这其中利害,不可不为国家细细积虑。” 严鸿见王本固这番话,说得倒是诚恳,心知此人就是那种满脑子封建闭关思想的守旧派。这要想从经济学角度说服他赞同开海,自度是没那能耐的。既然如此,自个也别费这精神头和口舌了。眼下的唯一要务,是防止王本固把汪直弄死在监狱里。既然如此,自个却得顺势捧一捧这个清流。 当即,严鸿故意沉吟多时,低声道:“王直指此言,却也有理,承教。只是,我先前在天家面前,已然说了汪直必可招安之事,天家提我为四品职衔,更赐王命旗牌,皆为此也。若是就此斩了汪直,则非但我在天家面前吃罪不轻,便是我祖父、父亲的面子,却如何放置?哎,王直指,咱们同朝为官,却须得烦劳你为我谋划一二,手下留情啊。” 王本固不想严鸿居然这么容易就承认了自己的观点,原来说来说去,是怕自个在皇帝面前丢脸,影响做官的前途。这倒也符合奸相孙子的特色。若按王本固的本心,你严府越倒霉我越高兴。可视现在江南抗倭正是关键时刻,却也不好把严鸿得罪太甚。 因此王本固微微一笑道:“严玺卿,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前番汪直向朝廷示好,自称有归顺之意,圣人不绝自新之路,你因而上奏请招安,此非得罪也。如今这汪直包藏祸心,全赖你严玺卿与下官一同发觉,因而当机立断,拿下汪直,以挫倭寇之阴谋,这分明是大大的功绩,便是严阁老、小阁老面上也有光彩啊。” 严鸿听到此,恍然大悟道:“哎呀,我真是糊涂,糊涂!王直指,你这一说,实在高明!再说了,眼看着这江南倭寇蠢蠢欲动,想来必然发兵登陆烧杀。嘿嘿,他们却不知我严某已经招安了壕境的佛夷,如今船坚炮利,正待痛击这些群龙无首的倭寇!不打仗,我怎么立战功?不打仗,我怎么捞军饷?不打仗,我又如何挣名声?王直指,有你这番指点,严某便整顿沿海军民,与那倭寇决一死战!他日我封公封侯,皆赖你王公的指教也!” 王本固听严鸿开始yy这些,心头也是一喜。想来也是,严鸿本是视察军务的钦差,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说溜了嘴,自来战端一起,最是消耗银钱。严家人性情贪婪,战事一开,他必然从中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这一条倒也真符合严鸿自己的利益。 王本固这次选胡宗宪来咬,固然是出于自己的一些政见不合,认为招安汪直这种事儿就是在破坏国体。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胡宗宪如今表面风光,实际却是个空壳子。两京十三省督抚大员,大多有自己的政治派别归属,可胡宗宪呢?他身份比较尴尬,说他是严党,这个得勉强抬举,而且作为纽带的赵文华也死了,说他是严党有点亏心;说他是徐党,徐阶更不会承认。因此胡宗宪属于朝中无人,是个好捏的柿子,又占有杀倭寇的大义名分,王本固估摸自己要搬倒这个东南土皇帝,也是十拿九稳。 如今若是能和严鸿形成暂时的统一战线,那胡宗宪人单势孤,更是必败无疑。听严鸿的口气,是已经被自己说服,想在东南和倭寇大战一场了。这一仗打下来,若是大获全胜,那么自己识破汪直诈降,抢先擒拿贼首,断绝贼人内外勾结之阴谋,那可就真立了大功,成了大名。 至于说打败了呢?用兵之事,责任也要担到严鸿、胡宗宪头上,自己一个巡按御史,怕个毛啊?而且严鸿既然都说了他要贪墨军饷,真要打了败仗,自己再把脸一翻,揪住这件事,落严家的面子。到那时,连破双案,清流之中,自己的一把交椅是跑不掉的。 想到此,王本固嘴角更带了几分笑意,赞道:“严玺卿既有此大计,必能旗开得胜。” 严鸿道:“然则此事却要和王直指打个商量。我欲与王直指联名上奏朝廷,言汪直包藏祸心,诈称投降的荒谬之处,请将汪直处斩于闹市,更发粮饷、兵马,痛剿倭寇。这样一来,天家知我此奏,也就不会计较我前番主张招安之事了。” 王直指听严鸿这话,是要和自己联名上奏,以撇清先前给倭寇说话的麻烦,当下更是求之不得。这奏折一上,严鸿也就算是表明了立场,不怕他在从中作梗。他当即哈哈笑道:“玺卿此言大善。如此我俩就联名上本京师,请斩汪直。” 严鸿又道:“还有一事。胡大帅身为浙、直总督,奏折上最好也有他附署,分量才足啊。” 王本固闻听,眉头一皱道:“胡梅林为人怯懦,不敢与倭寇交战,一心招安汪直,他怎会同意附署?严公子莫非是在戏耍于我?” 严鸿笑道:“非也。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那胡大帅确实为人怯懦,当日一心求和,我也是听了他一番言辞,才在天家面前定计招安汪直。只是如今情势变化,盐商、茶商、机户、士子、缙绅都一心求战,胡大帅其实也是焦头烂额,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浙江官场上的诸公一心为国讨贼,我严鸿岂能看他胡大帅一个人和全官场的人作对?我来之前探他的口风,其实已经踌躇首尾,不知当杀当放。今日王公与我严某达成一致,胡大帅又何必逆势而为?只是他身为浙直总督,面子总还是要的,不如今晚咱就设下一席酒宴,我做个中人,为你二家解斗,从此咱们三人携手共破倭贼,王直指意下如何?” 王本固听对方这么解释,觉得也有道理。易地而处,自己也肯定顶不住这么大的地方压力一意孤行。更何况自己又得到消息,说倭寇以招安为名,行寇掠之实,即将兵犯东南。这兵锋一开,再加上严鸿站到自己一边,这胡宗宪有几个胆子,还敢继续帮汪直开脱? 第五百一十四章 尔虞我诈 王本固想出名,但他不是疯子,也要考虑自己的得失利害。为了名声,坚持杀汪直这个是底线,没什么可说,但这不等于说他非吃多了撑的,要和胡宗宪死扛到底。他毕竟是读书人,明经进士出身,自然不会有那种认为既然得罪了,就必须战斗到底的小白思想。 严鸿从中搭桥,让自己和胡握手言和,这肯定是好事。再说胡宗宪只要能同意杀汪直了,自己也就失去了抬杠的空间。而且到时候三人共同大破倭寇,名留史册,万古流芳,这却也离不开胡宗宪的运筹帷幄。 一想到这美丽前景,王本固只觉得一阵飘飘然,强压心头狂喜道:“严公子,这倭寇靠金银收买无知百姓,杭州城内多有其党羽。若是我远离府衙,只怕有人胆大包天,放走倭寇酋,岂不糟糕?” 严鸿道:“这也无妨,咱们这次就来个破除陈规,这酒席啊,就设在这监狱外面。邀上杭州知府周伯符作陪。监狱外围,再由督标营抽出一支人马负责警戒,与里层的衙役民壮彼此配合,又互相牵制。若是走失了人犯,胡宗宪自也脱不了干系。王公以为如何?” 要知严鸿其实比王本固更在意监狱的防卫。汪直身份非同小可,要是被人用毒药毒死,或是舍命刺死,那可就无可挽回。只是见王本固布置的井井有条,监狱内外戒备森严,他又亲临一线督阵,倒是保证了汪直的人身安全,不至于受到宵小暗算。他本来也想先探监看看汪直的情形。但转念又想,现在看。没什么用。自己又不能把人劫走,相反要是引起王本固的疑心倒不美。 王本固一听便彻底放了心。这么个情况如果真有人劫狱,自个也不放丝毫破绽。喊声一起,四面兵马齐出,还怕那劫狱的飞了?更别说附近还有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里还驻扎着盐兵,外围再有督标营,几家势力彼此牵扯,互相监督,谁也弄不了鬼。 严鸿又道:“王直指,眼下倭寇大军压境,看守人犯的事就辛苦王公了。待定打破倭寇之后,这汪直到底有何图谋。他嘴巴再硬,我锦衣卫的秘法,却也不是吃素的。届时,却要以此来回报王公。” 王本固笑道:“那就有劳严玺卿了。” 等到严鸿告辞,返回总督衙门路上,胡柏奇嘴里骂个不停,把王本固的十八代祖宗都挨个来发生超友谊关系。严鸿安慰道:“胡老兄何必如此?这些御史就是骂人的,你不让他们骂人。他们吃什么?而他们骂人,自然要找出名露脸的来骂,否则怎么显示自己的威风?如今可着江南几省。还有谁比胡伯父更出名,更有权势,他不骂胡伯父骂谁?其实有人骂总比没人提好,你看有人骂那个从不惧内周伯符么?” 他说的周伯符是杭州知府,此人说来是严家外围人马之一,当初考了进士后。想要投入严家门墙,又无门路,连名贴都递不进去。后来辗转周折,总算拜到严家大总管严年门下,上手本时,都要写“顶上恩主严萼山”,通过这层关系总算外放了个知县。后来因他孝敬足,肯下血本,老严嵩才抬举了他个杭州知府,也算是让他收回本钱。 这周伯符当年未发迹之时,为了凑足上京赶考的盘费,只好娶了本地一位富商之女。这位姑娘却是当地有名的女中魁首,自幼学的一手好拳棒,等闲三五个汉子近不得身。过门之后,一来武艺了得,二来使的都是她的钱,自然在家中嗓门就粗。周伯符寻花问柳、纳妾讨小,一概不准。偶尔和丫鬟偷偷摸摸,若是被夫人逮到,少不得就是一通拳脚,外加罚跪等等。 他为人又好面子,最怕同僚知道此事,所谓欲盖弥彰,每与人闲谈,他总要先扯到惧内上,然后大谈一通自己在家中如何霸道,夫人如何惧怕自己,如同老鼠怕猫。又写了本话本小说,刊印出版,在江南流传甚广,话本中他乃是上界凶鸟伯符,行走于五方世界,域外乾坤,任意妄为,无人可制,也算是过足了瘾头。可是他的底细,又有谁不知道? 日久天长,这从不惧内周伯符的名头算是传了出去,他靠着这绰号在官场里,倒是混了个不错的知名度。因此严鸿来到杭州,对别的地方官没印象,对他却是清楚的很。 胡柏奇听他提起周伯符,也哈哈笑道:“这周老倌的季常之惧,也是咱浙江的一桩趣闻,不过不只是他,听说就是那位武功盖世的戚继光戚元敬,也是个惧内的。此道不孤,此道不孤啊。” 二人回了总督衙门,见了胡宗宪,说明以往。胡宗宪道:“严公子邀我一起联名附署,王本固其心一安,自然倒是不会急着杀汪直。只是如此一来,万一天家准本,又该如何?” 严鸿道:“我在福建时,已经向朝廷上了本章,请赦汪直,这道本必然在我们这本章之前进京。再者么,就要劳动青藤先生,写一道求赦汪直的折本上去,这几道彼此矛盾的折本交到天家眼前,至少可以挡住那道斩杀汪直的圣旨。” 徐文长拈髯道:“严小相公所见甚好。这一番话说了,王本固断不会再寻机先杀汪直,咱们便有了转圜的机会。只是这只能说暂时吊住了汪直的命。有文事必有武备,汪直既然已经被拿,那么必然有一部分倭寇会大举进攻。对这些贼子,须得迎头痛击。若是这一战我能打赢,把那些敢于犯境的倭寇痛剿,那么一则威慑余党,二则捷报上去,天家龙颜大悦,再给汪直说话,乘胜赦罪,以彰显朝廷仁德,也多了几分底气。相反,若是不幸打败了,这军兵损伤惨重,生灵涂炭是一个,二则倭寇气焰嚣张,必然裹挟更多人马来犯。三则天家闻兵败而震怒,此时再要赦免汪直,那就成了朝廷畏惧倭寇,汪直便是想不死也不成了。” 严鸿也知徐文长这点子是对的。所谓打赢了一切都好说,要是官兵给倭寇打败了,皇帝就算为了朝廷面子,也非得杀汪直不可。他点头道:“这调兵遣将之事,却是胡老督宪和徐先生的专长。这俞大猷、戚继光诸位将军,都是今世关羽张飞,而倭寇里面,一心想打的不过是陈东、叶麻、辛五郎等几路,以我全力,对他半数,应该能占上风。我带来这一艘佛郎机人的盖伦船,还有封舟,都是船大炮多,可以支援一用。等打赢了,再求天家赦免汪直。那王本固冥顽不灵,合该咱们用个谋略,算计他一通,让他在浙江出个丑跌个跟头,以后看他还摆不摆那清流架子。” 徐文长又道:“这道本章上去,城中那些遭瘟的富商,也能消停消停,再狠狠敲他们一笔军饷,才是正经。” 众人计议已定,就由严鸿,胡宗宪亲往知府衙门,找到杭州知府周伯符之后,当晚备酒菜,召女乐,就在这监狱外面扯起帷帐,与王本固来了场火线酒宴。又由胡三少爷胡柏奇点了二百标兵,于那监狱外围布设一层防线,防范有人前来行刺。 杭州知府周伯符生的身高六尺,体格雄奇,文人长了个武人相貌。 若是初次见面,多半还要以为他是个武将。任谁也想不到这么个赳赳男儿,却是畏妻如虎,连纳妾都不敢。今晚上这酒席他列席陪酒,此时风尚,宴会中多有妓家陪酒,杭州船娘又天下有名,他这才沾了沾光,由个出名的粉头伴着吃酒。只是严鸿放浪形骸,与身边的船娘动手动脚,那粉头不住的娇笑,撒娇发嗔,周伯符却如个老佛入定一般,对身边美人连一个指头都不敢碰。 胡宗宪笑道:“周太守,你怎的如此拘束?难不成今日你我同僚饮宴,还担心夫人打上前堂不成?” 周伯符道:“大帅说笑了,贱内畏我如虎,怎敢打上前堂?只是下官最近偶染风寒,身体不适,来来,不提那败兴的人,咱还是吃酒。” 王本固放下酒杯道:“吃酒的事倒不急,吟风弄月,诗文唱合也有的是时间。咱还是先把大事定下,再做道理。倭寇猖獗于海上,骚扰东南,荼毒百姓,实为朝廷心腹之患,今汪贼被擒,老大帅不知做何主张?” 胡宗宪道:“此事说来惭愧,当初胡某一念之差,竟然信了这倭寇的自新之语,谁知他潜入杭州,却是想要里应外合,烧杀我江南之地?多亏直指见事明白,才不至于让胡某铸成大错。胡某定当附署上本,乞斩汪贼,以减我罪孽之万一。” 严鸿笑道:“此言差矣。王直指识破汪直图谋,拿获罪证,更将此逆擒获,固然是功劳非浅,胡老大帅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诓得汪直来杭州就缚,省了无数的气力,又何罪之有?我此番定当上本朝廷,保举二公的官职就是。只是此一番还要面临战事,到时候你我三人还需要同进同退,才能保东南不失。” 第五百一十五章 戚虎叩门 王本固在心里,自然不愿意和这严党的奸贼两人共进同退,但是目前杀汪直是第一要务,其他都可以往后推。反正官场上彼此调笑,无非是虚与委蛇,谋图自己的大计,待找到合适时机,给对方致命一刀就是。因此他举起酒杯笑道:“严小相公说的极是,如今大敌当前,倭寇不日恐怕就要寇掠东南,二位一个总督浙直军务,一个负有视察东南之责,这国朝半壁江山的兴废全压在你们身上,老夫在此,先敬二位一杯,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胡宗宪心里暗骂,你这老鬼居然三言两语,就想把责任都推到我们头上,自己抖了个干净,当真无耻。不过现在也不是翻脸的时候,大家彼此都在演戏,他也举杯道:“借王直指吉言,只盼我军一战成功,荡尽倭寇,还我大明朝一个海晏河清。” 这一顿酒宴虽然各怀心机,表面上偏又是一派推心置腹的模样,足足吃到了二更时分。胡宗宪借着酒意,邀几位同僚到那花船上,再逍遥一番。周伯符听的双眼发亮,方要前往,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冷哼,当即吓的连酒都醒了一半,忙说身体不适不胜酒力,要早早休息。 王本固身边那位赛昭君,听说王本固要到那花船上作乐,非但没有吃醋的模样,反倒积极介绍,自己当初有几位要好姐妹,可以邀来伺候老爷。严鸿看着暗自羡慕,心道:我几时能享受这待遇就好了,夏紫苏临走时。还警告我别打她师妹的主意。都是一样的人,这差距咋就这么大呢?然而王本固毕竟心系汪直。倒也不敢擅离职守,因此也一本正经地推掉了。末了,却是胡宗宪和严鸿自去快活。 次日清晨,严鸿自宿醉中醒过来,身边的船娘细心的伺候他穿戴整齐。漱口洁面,又备下几份精致的点心,一壶香茶作为早点。那船娘也知昨夜的恩客身价非常,因此伺候的极是用心,只盼贵人满意,自己能够从良,也算个归宿。等他用过早点,那船娘羞答答地道:“郎君。妾身也有几个要好的手帕交,结拜姐妹。若是郎君肯带我从良,她们也都懂得规矩的。” 严鸿知道此时南方的青楼中,有个风俗叫睡姐夫。便是一干投契纪女结拜姐妹,若是有一人从良,那么那些未从良的纪女,便都要去和这个从良姐妹的男人睡上一回。名字叫做睡姐夫。他心里念着夏紫苏,自不敢招惹这位船娘。只哈哈一笑,随手赏了几个金豆子,便回转总督衙门。到了衙门已经天过辰时。胡宗宪早已经回衙办公,只见有本地的几十位大商人被胡宗宪邀来,共议协饷事宜。 严鸿一见说的是正事,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未去打搅,回转自己的房中。却见戚继光正站在房门以外。见严鸿过来,急忙跑过去,撩袍施礼道:“末将见过钦差!” 严鸿不知这位戚老虎前来拜访有什么要紧事,急忙伸手搀扶。两人进了屋中,有侍卫献上茶来,严鸿才问道:“戚副戎不在胡大帅帐下听命,来到本官这里,有何贵干?” 戚继光笑道:“回钦差的话。大帅如今正在商量协饷的事,这种事最是扯皮,怕是没有半天光景是忙不完的。等到过了午,末将再去大帅那里,为弟兄们讨饷,也来得及。本来钦差老大人贵人事忙,末将不该来叨扰的,但是这事情紧急,末将不得不来啊。” 严鸿道:“戚将军有话只管说,本官只要能力所及,决不推辞。” 戚继光未曾说话,先从袖子里抽出了几张纸,递到严鸿面前。仔细看去,全都是银票,只是这银票面额有大有小,叠的皱皱巴巴,想是银票主人平日里贴身收藏,当做救命钱使用。严鸿道:“戚将军,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历来长官到了,地方上都该有份孝敬。我们也不敢不守规矩。只是前段时间,商人闹事,不肯协饷,手头实在是不大宽松,这笔款也是东挪西凑来的,数目有限,还望老大人不要嫌弃。等到这一仗打完了,赏金下来,定要把亏欠的数额补齐” 严鸿把银票一推道:“戚将军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严某自问不敢以清廉二字自居,但也不能拿你们的卖命钱。你戚将军的身家我清楚,这笔钱怕是要动了两营新军的军饷伙食费才能凑的出,这样的钱我要是拿了,心里可是过意不去。你把银票收好,有什么话只管说,只要我能力所及,决不推辞就是。你若非要送礼,那只好请你走路,另找他人了。” 戚继光见对方神态不似做伪,只好收回银票,说道:“这点钱也实在拿不出手,算我老戚欠着的。本该是想再寻几个绝色佳丽,为钦差铺床叠被,只是急切之间,无处去寻,钦差放心,这江南人杰地灵,多出佳丽,我定为您寻几个可心的带回京师。” 严鸿道:“戚将军,就别绕弯子了。我要想要美人,只要一句话,自然有的是人替我张罗,却也不必叨扰你这戚大将军。你只管说,你要做什么就是。这打倭寇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咱俩是一条船上的伙计,还来这么多客套作甚。” 戚继光听严鸿这话说的亲切,这才大着胆子说道:“实不相瞒,几日里的军情越发紧急,此次倭寇怕是当真要动真格的。大帅的意思是,让末将带领两营兵马,保护钦差安全。这当然是一桩大好事,末将不敢违拗。 可是一来,我这两营兵马,训练精熟,正当投到前方,杀那大胆的倭寇,方才得用。二来,朝廷自来最重斩首之功,若是一仗打下来,一颗首级不得,我那些新兵,就没了赏赐。他们都是浙江的山民、矿工,家里日子苦的很。如今男人们熬大营赚几个卖命钱,家里总不至于饿死,可是将来他们总是要到外省去打仗,这家里面若是没有隔夜的粮,让他们如何安的下心来为朝廷卖命。”他说完这几句话,小心翼翼看着严鸿,只怕对方阎王性格发作,自己可就不好周旋。 严鸿此时也听了个明白。胡宗宪担心打起仗来,自己出了闪失。决定把手下战斗力最强的两营戚家军划拨为自己的警卫部队。那想想也知道,到时候肯定把自己安排在最后方,说不定还要请自己移驾南京。然后再由两营新军拱卫,可保万无一失。这样哪怕是前线打了败仗,靠这个关系,也能让自己拉他一把。 这种安排对戚继光个人来说,当然是没有什么损失。能成为钦差的警卫,实际是一种荣耀。如果说巴结的好,钦差高兴之下,特意提拔,那么不管前线战事如何,戚继光自己都可以飞黄腾达。假如前线打了胜仗,钦差的折子上也必然会加上戚继光的功劳。胡宗宪如此调度,对于戚继光可称另眼看待,大力提携。 不过,看来这位戚大帅却不满足于这种善意。“封侯非我愿,只愿海波平”。戚继光为官处世的手段,或许称不上如何光明正大,但他的人生目标,确是为了更好的给大明朝尽忠报效,剿灭敌寇,安固边防,而非单纯自己升官发财。因此,面对能与倭寇作战的机会,他怎么可能安于给钦差当一个毫无风险的护卫? 严鸿看戚继光居然主动推掉这肥肉,而自愿啃硬骨头,不禁颇为钦佩这位名将的气度,忙道:“戚将军忠心国事,这事就交给我。回头我去找胡大帅面谈,总要让你们有仗打,有功立才行。只是不知道这次倭寇来了多少人马,戚将军又可有取胜把握?” 戚继光道:“不是末将夸口,两营新兵六千余人,皆是我一手操练,若遇倭寇,他真要有十万八万,我这里未必抵挡的住。但若是遭遇那万儿八千的倭寇队伍,定可大获全胜。即使是那一跃丈余,迎风一刀的真倭也不在话下。再加上这次大帅又拨下五百杆快枪,更是让咱心里有了底气。” 严鸿自己用兵平庸,自不敢对这些名将的指挥指手画脚,横加干涉,于是装模作样道:“如此说来,我便放心了。新军粮饷器械有何不足之处,你只管明言,让胡大帅为你补齐就是。” 戚继光与严鸿说这些话,见这位钦差大人毫无架子,越说越上道,便也消除了隔阂,又道:“多谢钦差关怀。我这两营新军粮饷从不亏欠,军械也很充足,自是无妨。可是俞老哥那里,却有些不大方便。他打仗虽然勇猛,性子有些冲撞,与胡大帅也有些误会,言语间,怕是对钦差多有得罪。还望钦差老大人莫要见怪。” 严鸿这几天接触,对于俞大猷的印象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尤其自个先前是把招安倭寇,开海通商当做一条振兴大明,富国强民的秘笈,自然巴不得听大家说开海好,开海好,就是好来就是好。可这个手握重兵的历史名将,却口口声声说什么开海未必有用,对倭寇招安不行。不管有理没理,总是让严鸿心头很不痛快。 他也逐渐明白,为什么历史上,那些溜须拍马的奸臣总是比忠臣要活的更好一些。毕竟有个人成天到晚在你眼前,说着你讨厌听的话,做着让你生厌的事情,你怎么可能对他还充满好感? 第五百一十六章 设局演戏 就说严鸿自己,在开着先知光环,明知俞大猷是爱国将领,国朝柱石的基础上,虽然尽力压制这种情绪,却也难免对他大生憎厌之心,何况别人?胡宗宪见他有气,也不是没有理由。 不过戚继光看来与俞大猷私交甚好,这次送礼,也是有为俞大猷求情之意。毕竟大战在即,若是连粮饷、器械都有欠缺,俞大猷面对的局面就太过不利。若是因此打了败仗,那才叫冤死没处寻哩。 严鸿心想,俞大猷虽然和自己不对劲,好歹是国朝名将。眼下倭寇大举入侵,戚继光、俞大猷他们,都是自己能够稳定东南防线的基石。何况徐文长也说了,这一仗打好了,招安、开海都好说,打不好,皇帝生气,那先前什么谋划都成空,大家等着丢官掉脑袋吧。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无论是胡宗宪还是严鸿,也都要靠俞大猷戚继光打胜仗。 若是俞大猷真的受了委屈,导致部队战斗力下降,对自己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只是胡宗宪不像是一个轻重不分的人,他怎么会在这方面对俞大猷克扣?莫非脑子犯病了? 看严鸿面带疑问,戚继光道:“说来,这事也尴尬。俞将军性格不好,与军需官闹过脾气,结果被人拿捏,领取器械钱粮时,总是不能按时按量发放。那军需官又是大帅亲近之人,是个遮奢人物,我们也奈何不得他。平日里倒也罢了,如今大战在即,若是粮械不足。怕是遇战事时就要出大毛病。到时候,俞总戎自个的荣辱事小。江南安危事大啊。” 严鸿这才明白,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军需官历来就是肥差,只是没想到明朝的军需就像后世冥国时期的军需官一样,要见了回扣才肯发放物资。俞大猷那种人不用说也知道。肯定不会出一个钱。两下矛盾积累,军需官借机报复,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点头道:“这事上,你只管放心,我回头就让俞将军领到军械粮饷就是。不过俞将军的为人么,最好也是能改一改。否则日后还是要吃亏。得罪了我严某倒无所谓,我也不会做那大小不分的事。可是这带兵的将领,要打交道之处甚多。处处得罪,也就寸步难行。实在不行,你戚将军何不给俞将军物色一个知趣的文书之类,有官场上的事儿让这文书去出面安排,强过叫俞将军处处碰壁。” 戚继光见严大钦差年纪轻轻,胸襟居然如此宽阔,心中大为感激,连连点头称是。又不住施礼称谢,告辞而出。严鸿等戚继光退了,略一琢磨。便差人去把胡三公子胡柏奇请来。 胡三公子进的房中,面带喜容,严鸿笑道:“怎么,胡兄有喜事?” 胡柏奇道“是啊,严兄,你是不知道。城里都传开了。说倭寇的船已经靠近东南,那船队遮天蔽日,一眼看不到头,不知来多少人马,这一遭怕是要打大仗。那杭州花船上第一号粉头‘小西施’,竟然悄悄让丫头送了个汗巾给我,还说只要打了胜仗,就愿意跟我从良。你是不知道啊,她们十姐妹结拜,你说这要是一起来睡姐夫,这是何等的……” 严鸿咳嗽一声,打断对方的话道:“胡兄,今日请你来,是有点正事找你帮忙。睡姐夫的事,一会再说。”等到严鸿说了俞大猷的事,胡柏奇一撇嘴道:“俞大猷那老儿甚是可恶,每每说话顶撞父帅,当初还告过我父帅的黑状,活该他受些敲打。那军需官是我胡家族人,论着还是我的长辈。再说这领取军械送点红包,也是惯例。这事上,我出头,似乎有些不大方便啊。” 严鸿见对方模样,心想你这纨绔,竟敢给我玩这套,实在可恶。说不定,这军需官克扣物资索取回扣的事,还分了你一份油水,要你此时出来充当后台靠山。走着瞧,老子连皇帝老儿都能忽悠,还不能拿捏你这膏粱子弟了? 严鸿便笑道:“胡兄,你不是想让那小西施更爱你人品么?不还想尝尝九美访姐夫的味道么?来来,听我跟你说,只要把这事办妥帖了,保证她死心塌地,恨不能伺候你一辈子。” 这话确实有用,胡柏奇一听就来了精神,把个大脑袋凑过去,与严鸿计议良久,才道:“这,合适么?军需官好歹可是我亲戚长辈啊。” 严鸿道:“你傻啊,你不会先告诉你长辈一声?再说,这事你琢磨着吧。当兵的打仗,那是要到前线和倭寇拼个死活的。这种时候你断人补给,那不光是在报复仇怨,那是在把几千人往死里送啊!这害的可不光是俞大猷一个人,而是连胡伯父,连我严鸿,还有沿海百万老百姓都害进去了!再说俞大猷那脾气,事到临头,他会乖乖吃这血亏?平日里是不打仗,他也就忍了,可如今大战在即,他迟迟领不足东西,他能不急?真要这老儿豁出去闯衙门,当着胡大帅的面告状,我看胡大帅多半要借你那亲戚的人头,鼓励三军士气。你想想一颗头,一顿打,哪个重哪个轻?何必闹腾得大家不痛快?我说啊,你要真把这事儿办妥,不但在全城有了面子,便是大帅也要夸赞你能办事分忧。” 胡柏奇听的明白,便出去喊了自己一个亲兵,吩咐几句。然后又命人去请俞大猷。等到俞大猷进来后,脸上却是一副被人欠了几百万银子的表情,勉强对严鸿行了个礼,对胡柏奇拱拱手。 胡柏奇却满脸堆笑,先施了一礼道:“俞老伯辛苦。听说俞老伯您因为与那军需官有些嫌隙,被这厮趁机报复,这次的器械粮饷至今尚未领足。父帅让小侄我参与办些营里的事儿,让俞伯父受了这委屈,却是小侄的不是了。我这就与您去讨一个公道。” 俞大猷哼了一声道:“三公子有心了。不是这次的事,不是尚未领足,是一直就没领足过。不是拖欠,就是克扣,如今连枪械弹药都克扣起来。大帅明明批给我一百杆鸟枪,结果如今到手只有七十杆,其中旧枪就占了四十杆,不修的话,根本打不响。佛郎机上,也拿一批拐子铳抵数,说这就是佛郎机。那手铳能顶用么?这事不能算完!等到大帅与那些商人谈完军饷的事,我便要去他理论个清楚。” 他这许多时间来,多次被那军需官克扣,早就是满腹愤怒。屡次想要发作,都被戚继光压住,更从自己的新兵营里,挤出些物资匀给俞大猷。可如今大战在即,这可不是日常训练会操,而是要和倭寇拼个死活的事儿,少几支枪也少不起啊。戚继光也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拿物资出来援助老兄,怕老兄脾气发作闹大,方才才先来到严鸿这里留条退路。 严鸿看俞大猷一点不会说话,胡柏奇跟他客气,他倒一点不客气,心想你这老东西真是无可救药,不看你会带兵,老子就先放你不过。他知胡柏奇的脾气,若是也跟着发作起来,这事便要麻烦,因此急忙在旁劝解道:“老将军息怒,听我一言。现如今么,还是先把钱粮器械补足为好,至于争论是非对错,还是等到战事平息,再做道理。如今若是打起笔墨官司,依我的经验,相关事务就得暂停,那军械物资全都要封存,盘点数字,核对往来帐目。这可不是朝夕之功,怕是没有三两个月都核对不完,倭寇会给咱那么多时间?” 他这话一出,是拿大义名分挤兑住了俞大猷。俞大猷本也不是不分轻重之人,上阵杀倭是他平生所愿。但他真是倔脾气到家,犹然一推胡须道:“钦差说的有理,那也只好如此,先把军械领取了再说!不过等到打完这一战,我定要与那厮分辨个清楚!” 当下胡柏奇带了几十名亲兵,并俞大猷和他的数十名部下,备了大车,直奔军械库。沿途故意派人去散布消息,说是胡三公子今天是要为民请命,大义灭亲。严鸿混在队伍里,也派了身边锦衣卫去传这消息。果然,百姓听说这消息,纷纷扶老携幼跟着,准备好好看一场热闹。 不多时,队伍已经来到军械库前,却见一个三十多岁,脸孔瘦削,两撇鼠须的军需官,带着几十名兵丁列在军械库前。如今东南局势紧张,一日三警,军械库的警备程度自然不低。那人见胡柏奇到来,要紧先施了礼,然后道:“不知三公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胡柏奇往日与这远房族叔颇为相得,如今却毫不客气,板着脸用一对驾官一指,断喝道:“短命的杀才!如今大战在即,正在将士浴血奋战之时,你不合因为前几日与俞老将军几句口角,就拖延他的钱粮器械。虽然你我乃是本家,但王法面前,却论不得私情,你如今可曾知罪?” 那军需官本来何止是拖延而已,克扣的物资也不在少数。只是这家伙生意人出身,颇为狡诈,把帐目做的含糊,即使俞大猷真去告,打起笔墨官司来,以那粗人的手段,如何寻到他的破绽?但他知道,自己坐这个位置全靠胡家父子撑腰,既然胡三公子授意自己认罪,自己也只好承认。这位英雄能屈能伸,当下便十分配合的跪倒在地,摘盔磕头道:“回三公子的话,是小人一时猪油蒙心,才拖延了几日,如今只求老将军原谅则个,请三公子高抬贵手,从轻发落。俞老将军的军需,小人立刻打点清楚送上。” 第五百一十七章 主动请缨 俞大猷见对方避重就轻,把克扣说成了拖延,多次克扣算成了这一回,就知道是胡公子有意袒护,彼此勾结。但是形势比人强,自己真要与对方翻脸,怕是部队下半年都别指望支到粮饷了,如今大战在即,要是背后有人捅刀,那自己和几千儿郎,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俞大猷虽然是个爆炭头,却不是白痴。这会儿看对方给自己磕头如捣蒜,已经有了面子,便也不好再翻脸。 然而真要笑脸说什么化干戈为玉帛的屁话,俞大猷毕竟没这个脸皮,因此老将军只哼了一声,并无言语。胡柏奇却喝道:“咄!大胆的贼子,竟敢干出这等事来,如何能饶?一时猪油蒙心,本公子便帮你刮刮油!左右,将他拉下去重打四十军棍,不得有误。” 早有兵士横拖竖拽,把人拉下去,劈劈啪啪一通乱打,只打得那军需哭爹叫娘,连声求饶。等到把人再拉上来时,已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遍体鳞伤。胡柏奇又道:“还不打开库房,为俞老将军发放军械、钱粮?” 这帮管库房的人不敢怠慢,先行搬运了军械盔甲,又领着俞大猷及他的部下去领银子,到粮仓领行粮。百姓们不知就里,只知道这军需官是胡家亲戚,如今因为克扣将士的事,被胡三公子重重责打,又当场发放了钱粮,看来胡家确实是不护短的,而且看胡三公子说话,端的是义正词严,掷地有声,配上他又高又胖的身影,分外威武,不由都喝起彩来。 这边厢俞大猷总算补足了粮食饷银,军械火器。又看这个得罪自己的人当众被打,自己里子面子都有了,心中也多少舒坦了一些。这心气一顺。脸上也带上了两分笑容,便对严鸿拱手道“多谢钦差的恩德。俞某代我手下将士谢过了。” 严鸿点头道“好说。”心中暗想,你这老儿果然糊涂透顶。县官不如现管,今天这事出头露面的是胡三公子,我严鸿混在队伍里看个热闹。结果你当众不谢他,单只谢我,这不是给人扫兴么?难怪你的官升不上去。 谁知俞大猷又道:“另有一节,倭寇来时。您麾下那艘佛夷的大船,还有那封舟,希望都调归老夫指挥。杭州城水师缺少舟船,靠那洋船及火器。倒是个定海神针。钦差座舰在海上厮杀,便如同钦差本人亲临一样。此事事关沿海百万百姓安危,还望钦差不要推辞。” 严鸿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去,你这老东西太会得寸进尺了。我的坐舰也是你能随便借的?到时候打坏了,你又拿什么赔我?可是俞大猷已经把话当众说到这份上。再则严鸿也知道此战成败事关招安开海能否促成,确实有什么资源都应该拿出来。打仗的时候,自己多半在某个城里面,这座舰不会开出来用,放在杭州湾也是白费。不如交给这位智勇双全的名将。因此他毫无犹豫,点头答应。俞大猷这才满意而归。 严鸿、胡柏奇回到衙门,胡宗宪那边已经与商人商讨出了眉目。商人们听闻胡宗宪与钦差严鸿都上本附议斩杀汪直,并使用军驿传递本章,觉得这一回胡宗宪服软低头,汪五峰必死无疑。胡宗宪再说到倭寇大举报复,须得整军备战的话,这帮商人于军饷上倒也好说话。不多时就凑了数十万纹银,以做军用。 胡宗宪眼见商人们捐款积极,心情大好。等到严鸿和胡柏奇回来,他便遣散众人,只留严鸿、胡柏奇二人。听着胡柏奇禀报责罚军需官一事,胡宗宪笑骂道:“你这小子忒也胡闹,军需官那事,也是你管的了得?你当我不晓得他背着我做了什么?若不是你横插一手,我本来是要借他这一颗首级,激励三军士气,结果你这一顿不痛不痒的板子,倒是救了他一条命。” 严鸿笑道:“老军门,那军需官毕竟是老军门的亲戚,真要杀了,难免有伤情分。如今老军门粮饷充足,杭州城内足有九个营头,三万人马。舟山的倭寇虽则人数众多,但汪直不死,他本部的毛海峰等便不会擅自发难。加之老军门用兵有方,戚继光、俞大猷等皆是世之名将,此战定能大胜。” 胡宗宪也笑道:“钦差谬赞了。老夫手下兵马虽多,但大明海疆千里,倭寇处处可登陆。若要万里设防,我这点人马仍是九牛一毛,不敷使用。好在这群倭寇自寻死路,竟要硬冲我们的名城要地。这一遭,定要他们见识见识老夫的手段。” 要知道,如今胡宗宪编练新军小有成就,而倭寇虽然个体凶悍,毕竟整体战力不如蒙古人的铁骑往来如风,势不可挡。胡宗宪头疼的,是倭寇惯用的撒网式作战,几百人去攻击一个县城,几十人去袭击一个村落,当地的武装力量很难抵挡住,即使临近卫所调集千人规模的兵力去增援,那些地方部队战斗力和士气都很差,遭遇倭寇也是败多胜少。 而在海上交锋,由于明军船只多旧,就更不是忽分忽聚的倭寇对手了。当初在双屿围剿倭寇,那是朱纨、卢镗用兵有方,奇正并出,将倭寇主力包围在双屿附近,才取得大捷。 然而饶是如此,官兵损失也非常惨重,而汪直等倭寇头目则得以突围而走。如今,汪直的兵力比双屿时的倭寇何止增长十倍,而明军的战船数量却还不如当初,就更难处置了。 相反,如果倭寇真的大举登陆,与胡宗宪的主力部队在陆地进行正面碰撞,胡宗宪自度依靠正规军的装备和训练,却是不怕的。 这次倭寇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真摆出一副主力对决态势,大举犯境。根据沿海传来的最新军情,倭寇船团主力直取宁波,观海、昌国二卫已经与倭寇前锋接战,倭寇攻势甚强。这消息丝毫不令胡宗宪如何紧张。他从没指望靠沿海一两个卫所加营兵就能彻底打败倭寇。反之,听说倭寇主力云集,执于攻坚,胡大督宪反倒大为笃定。这主力会战的机会总算被他逮住了。 听胡宗宪介绍了局势,严鸿道:“不知胡军门如何布置?下官不才,身负视察东南军务之责,这平倭灭寇之事,也是义不容辞。” 胡宗宪也知,打倭寇这是个刷功劳的好机会。当初赵文华就是靠这个发迹,如果自己拦着严鸿,那就成了仇人。他早有定案,当下道:“前方折冲御侮、冲锋陷阵的勾当,自有戚继光、俞大猷、卢镗、刘显等人去做。老夫也要亲往宁波,指挥作战。只是大军在前作战,后方钱粮补给,丝毫不能耽搁。当日贼犯南京,东南震动,人心不安。老夫恐当年旧事再发,特请钦差移驾南京,总领后方全局,另拨戚继光的新军随行保驾,不知大老爷意下如何?” 南京地处后方,城池高耸,而且有四十九卫及新编练的振武营等部队,十几万人马团团保卫,更有魏国公等一众勋贵坐镇,可谓是安如泰山。倭寇就算再彪悍十倍,也不可能打进南京。把严鸿请到那儿,再加上戚继光新军拱卫,自是天下一等一安全所在。而战后,严鸿少不了调度指挥的功劳,于战功上也一无损害,如此安排,胡宗宪也确实煞费苦心。 严鸿笑道:“胡老军门一番好心,小侄先行谢过。只是在我想来,老军门总领东南,钱粮运筹绝不至于短缺。南京城内有魏国公坐镇,我又何必去凑热闹?老军门,严某这一番,既不掣您的肘,也不抢您的功。所图者,就是为您分忧解难,化解东南危局,免得开海大计毁于一旦,还望老军门成全。再者,我与徐海也早有约定,只要我的旗帜亮起,他必然有所举动,我若是到了南京,亮起旗号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胡宗宪心中盘算,你这家伙果真还是纨绔作风,说什么不抢功劳,还不是吃饱了撑的,嫌后方待着不过瘾,想去体验一把临阵挥师的快慰。可是这厮若是当真到了前敌,兵凶战危,哪怕是被流箭飞弹擦伤了油皮,自己便要担起天大的沉重。可若是一心将他派往南京,又伤了他的面子,真是左右为难。 好在,胡大督宪毕竟头脑灵活,想起军情上通报,有小股倭寇于浙南的象山、奉化等地登陆的消息。这些倭寇数量有限,形不成规模,多半是为了分散明军注意力,减轻宁波方面的防御;或者是一些散兵游勇,趁势劫掠。对这方面的敌人,胡宗宪倒一直未放在心上,却好让这宝贝钦差去当兔子打,过过干瘾。 他想到此,便道:“如此就有劳钦差了。如今有军情来报,倭寇大举进犯象山、奉化一带,老夫分身乏术,难以兼顾。若是严钦差肯犯险前往台州坐镇,指挥官兵,迎头痛剿,则老夫感激不尽。” 严鸿虽对局势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胡宗宪绝不敢把自己派入险地。他既然这般说,多半是那里没啥麻烦,当下乐得充光棍,点头道:“食君之禄,报君之恩,小子义不容辞。” 第五百一十八章 虎帐点兵 胡宗宪又道:“倭寇穷凶极恶,钦差却须得多加小心,善保万金之躯。我拨戚继光并他两营浙兵前往台州随行拱卫。” 严鸿道:“老伯,如今正在用兵之际,戚将军的浙兵乃是编练的新军,战力最强,敌主力既进犯宁波,我方自当以精锐之师迎战才是。若是小侄带走了精兵,而致战局有失,则小侄万死难辞其罪。且小侄身边也有随员,地方上还有锦衣卫所。因此只需调台州本地兵马,足以应付。若战事不利,小侄也可凭城而守,不至有失。” 胡宗宪闻听暗忖:先不说台州城是新整修的城墙,甚是坚固。城上还架设有十数门佛郎机火炮,倭寇决难攻落此城。台州卫虽不堪用,但据说本地团练办的还是颇有些声色,再加上随行浙兵,对付几百倭寇自是绰绰有余。而自己这方,若是离了两营新兵确实底气不足。 但是目前象山那边战局到底如何,谁也不能打包票。要是严鸿完全靠本地人马,这本地人马也是靠得住的么?至于随身的锦衣卫,那是破案有余,阵战不足。所以,严鸿那边也是不能放松。宁可把一部分精兵浪费了,却不要万一出个闪失。 这样合计了一下,胡宗宪便道:“钦差既有此好意,那便将戚继光的两营精兵,一分为二,一营跟随老夫在宁波交锋,钦差带一营南下台州。若是万一事有不谐,钦差可自行退往处州、金华等地,千万保重自身。” 严鸿也知对方好意,点头应诺。如今军情紧急,告急公文一日多过一日,也确实耽搁不起。王本固已经被拖住,军饷又已筹齐。自然下面就要开始正式布防。 次日清早,总督辕门旗号招展,胡宗宪一声令下。鼓响帐升。胡宗宪居中而坐,严鸿居上首位坐定。下面则是各位将领,人人皆披挂在身,一副战时打扮。 胡宗宪咳痰一声,正色道:“诸位将军,列位先生,如今军情紧急,倭寇大举入侵。国朝东南数百万黎民苍生生死,就全系在诸公身上。此战若胜,在场诸公皆不免领功受赏,若败。则难逃国法王章。还望列位仔细了。如有违抗军令者,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众将一起拱手施礼道:“末将听候大帅吩咐,军令如山,岂敢唐突!” 胡宗宪点一点头,胸有成竹。逐条发令。当前倭寇在千里海防上,多处进逼,但总的来说,分为南北两股。北路是大队船只,据称可能是陈东、叶麻。战船数百,兵马过万,直指宁波。南路则是象山、奉化一带,人数约莫数百,看来只是骚扰。胡宗宪的防御,自然也是针对性的北重南轻。但南路是严鸿钦差亲自去,这外表的架势总得做的花哨。 这一番发令,将严鸿看的眼花缭乱,众家总兵、副总兵、游击、参将等等,往来接令,领兵分赴防地。 其中以谭纶奉命坐镇杭州,以防倭寇偷袭; 俞大猷率水师,袭击宁波一路倭寇船只; 卢镗增援昌国;刘显援奉化; 胡宗宪统标营入宁波调度,迎头痛剿。 戚继光所练两营浙兵,乃是军中精锐,就着戚继光亲率其中一营,与严鸿同入台州,台州一府所辖兵马亦听调遣,断倭寇南路奉化、象山兵马归路。这里却是胡宗宪别有打算,原来那象山距离戚继光的老营新河甚近,戚继光这一趟公差可以趁机与家人团聚。这也算胡宗宪小小关照戚继光一下,却不必和严鸿明说。 严鸿带来的人马里,邓子龙随行护卫,而邓子龙属下的闽兵、粤兵,以及盖伦船、封舟则暂归俞大猷调拨,临时编入水师。这也是严鸿的好意。按说既然闽兵、粤兵跟随封舟、海沧船编入俞大猷那里,邓子龙前去指挥是最好的。可严鸿估摸着俞大猷这厮和胡宗宪不对劲,弄不好要穿小鞋,自家这世伯别跟着他吃了亏。相反,戚继光是个聪明人,又和自己一路,邓子龙在这边,那是万无一失,还能捞取战功。既然大家是乡党,总要互相关照一下。 严鸿有嘱咐俞大猷,水师出海后,要将自己的旗号张起来,以便给自己刷刷声望。俞大猷哼了一声,未置可否,其实严鸿这是为了把信号放出去,好给徐海通气。 锦衣卫千户将岸,带领杭州百户所的五十名锦衣卫及京师随行的锦衣三十名一起前往台州,作为钦差贴身护卫。胡宗宪又从军械库中拨五十杆鸟铳,二十门佛郎机以充实钦差卫队的火力。这些佛郎机也无非是大号洋枪和最轻型的火炮。饶是如此,严鸿队伍里的火器装备率,也已经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更别提随之拨发的一千副纸甲,使得这支队伍披甲率大为提高,加上原有铠甲,已经基本接近人人有甲穿的地步。 严鸿心知南路倭寇多半不经打,自己这一趟就是去刷存在感的,倒是不急在今日出征。他回到卧室之中,先是将如今沿海局势写好本章,交到刘连手中道:“还要辛苦刘兄一遭,将本章解送京师,递交陆大都督手中。” 刘连道:“如今长官亲赴台州,小人自当在左右随扈,怎可擅离?” 严鸿道:“无妨,我身边千军万马,自不会有什么闪失。若是这几千经制官军都护不住我,刘兄留下也无甚用处。相反,这份奏折上的事,却影响着整个开海大局,以及东南沿海未来十几年的安定,刘兄不可等闲视之。” 刘连见自家长官将如此要紧的物事交给自己,也不敢怠慢,将本章用绫缎包好,背在背后道:“长官放心,我在本在。” 送走刘连,这一夜严鸿自己也没闲着,着实准备了一番。他的宝甲本给了夏紫苏,夏紫苏离去时,又将宝甲留下,如今正好穿在身上。那两支火枪被海水打湿了。虽然在岛上晾晒,但是已经大不如前,哑火率大为上升。十发未必打的响一发,只能回头找机会请佛夷修理。他又派人专门去广东壕境送信。告知众佛夷,自己回头要督战台州,你等要么老实待着,不要来趟这趟浑水。若是有自告奋勇,来帮本钦差杀敌的,立下功劳,自有重赏。 次日清晨。大军鼓号齐鸣,分队出发。严鸿这一路,有戚继光更换装束,头戴铁盔。身穿山文甲,跨下黄骠马,马上挂一条虎头金枪。所属三千浙兵衣甲鲜明,各持兵刃,除了常见的鸟枪、盾牌、雁翎刀之外。内中专有一种一丈余长的青竹,不知是何物。队伍后面则是长长的辎重队,有挽马拉着火炮,大车上载满粮草,军饷则早已发了下去。家中有了安家银子。这些兵士们神态间也多了几分镇定。 严鸿今日也换了身戎装,那身铠甲是胡宗宪特意安排,于战阵上并无什么帮助,但胜在色彩鲜明,甚是惹眼。加上他身子高大,相貌英俊,卖相极好,配上这一身打扮,百姓中有不知根底的纷纷赞道:“这不是那赵子龙、马孟起降世临凡了?” 南方风气开放,好人家的女子绣春公贩卖都不叫事,因此抛头露面更不在话下。有不少姑娘家跟在队伍里看热闹,见了这位少年将军,不由看的痴了,更有的姑娘家嘀咕着:“阿娘还说什么新来的钦差是个大恶人,专一抢男霸女,要奴家不要出门。早知道是这等风流人物,便是被他霸了去,也是不枉。” 严鸿骑在马上,双目四下观望,他这番出城动静闹的甚大,只盼着夏紫苏若在杭州,必要来见自己。哪怕她是在队伍里,看自己一眼,自己也多了分与她重见的机会。只是放眼四望,哪里得见玉人芳踪?只有那日伺候自己的船娘,含情脉脉的朝自己这看着。 心中不免生了几分怨气:我又没对不起你,你怎么就死活不肯见面,难道真当我不敢在此间事了后,打上你水月庵的山门?到时候你要还不肯露面,嘿嘿,我就抓你的师姐师妹来抵数。那就话怎么说的来着?抢完了豆蔻抢二八,抢完了二八抢少妇,看你出来不出来。 就在严鸿大军开拔之即,有一艘双桅大船,正自驶向台州方向,大船的上层客舱之中,严鸿魂牵梦绕的夏紫苏正卧于香榻之上,闭目沉睡,身上盖着上等锦缎薄被。一名青衣丫鬟见她睡熟,悄悄退出去,舱外过道里,一个年轻英俊的书生正侯在那,见这丫鬟出来,忙道:“瓶儿,紫苏姑娘吃过药,现在如何了?” 不等那丫鬟回答,在那书生身后,却有一个少女笑道:“呸呸呸!哥哥当真不知羞耻,怎的姑娘家的闺名也能随口叫出来?瓶儿,偏不告诉沈二呆子,让他着急去。” 那书生回身,见是自家妹子正在掩口而笑,羞赧道:“小妹,不要拿为兄打趣了。这位姑娘虽然身怀武艺,可惜身子不方便,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于心何安?别忘了,当初她可救过咱。” 那姑娘生的姿色出挑,五官精致,也是个美人,闻言又笑道:“哟哟哟,哥哥倒是对人家感恩戴德啊。其实,就凭那几个水匪,就算没这姑娘出来,咱家的护院也能对付。你还于心不安?二哥真会开玩笑,若说医者父母心,担心这姑娘身子的当是李神医才对。可是李神医诊脉之后,都说了没甚大妨碍,现在他老人家休息的好好的,哪轮的到你着急?莫非哥哥有意,为我娶个嫂嫂过门?可这位夏姐姐身怀六甲,你难道不在乎?” 那书生闻听此言,把脸一沉道:“小霞住口!这夏姑娘行走江湖,为贼人所污,本已是不幸,你怎可还往人伤口上撒盐?要是让爹爹知道,定要教训于你,姑娘家的怎能这么没规矩?我与夏姑娘虽然是萍水相逢,可一见投缘,她如今身上不方便,我自当全力照顾,否则何谈道德二字?若是生了什么龌龊心肠,又怎对的起这些年读的圣贤书?” 那名叫小霞的姑娘却不怕这位哥哥,反而走上来,拉着瓶儿的手道:“是是是,我们姑娘家不会讲话,否则圣人怎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比不得您是个君子,我们小女子回房了,您这君子要是想知道夏姑娘怎么样,自己进去看啊。不过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这嫌疑不知道兄长是避还是不避?”这话说出,那书生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翕动,不知说什么好。 见自己二哥被逗的发窘,那小霞又道:“算了,你这老实头没意思,一逗就吃瘪,将来娶了嫂子过门,怕是更要被吃的死死的。” 那二哥听得双眉一竖,就要发作。小霞看哥哥当了真,赶紧收了笑容道:“兄长,你听我说,这夏姑娘吵着嚷着要在温州下船。如今这倭寇闹的凶,听说象山、奉化已经见了倭寇的踪迹,台州之地,一日三警。温台一线之隔,乃是个凶险所在,她去那下船做什么?再说了,这一遭咱们从绍兴避祸到保安,若是在此分手,与她再难有相见之日。” 第五百一十九章 台州风云 那书生闻听此言,把脸一沉道:“小霞住口!这夏姑娘行走江湖,为贼人所污,本已是不幸,你怎可还往人伤口上撒盐?要是让爹爹知道,定要教训于你,姑娘家的怎能这么没规矩?我与夏姑娘虽然是萍水相逢,可一见投缘,她如今身上不方便,我自当全力照顾,否则何谈道德二字?若是生了什么龌龊心肠,又怎对的起这些年读的圣贤书?” 那名叫小霞的姑娘却不怕这位哥哥,反而走上来,拉着瓶儿的手道:“是是是,我们姑娘家不会讲话,否则圣人怎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比不得您是个君子,我们小女子回房了,您这君子要是想知道夏姑娘怎么样,自己进去看啊。不过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这嫌疑不知道兄长是避还是不避?”这话说出,那书生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翕动,不知说什么好。 见自己二哥被逗的发窘,那小霞又道:“算了,你这老实头没意思,一逗就吃瘪,将来娶了嫂子过门,怕是更要被吃的死死的。” 那二哥听得双眉一竖,就要发作。小霞看哥哥当了真,赶紧收了笑容道:“兄长,你听我说,这夏姑娘吵着嚷着要在温州下船。如今这倭寇闹的凶,听说象山、奉化已经见了倭寇的踪迹,台州之地,一日三警。温台一线之隔,乃是个凶险所在,她去那下船做什么?再说了,这一遭咱们从绍兴避祸到保安,若是在此分手,与她再难有相见之日。” 书生沉吟不语,小霞又道:“这夏姑娘天资国色。兄长又对她一见钟情,茶饭不思。你这心思,我看啊,便是李神医也瞅出来了,他老人家为人厚道,不与你说笑而已。哥哥,夏姑娘她虽然失了贞洁。但兄长你既然不嫌弃她,那也就勉强算是一桩良配吧。父亲为人宽厚,也不会介怀这些。可是你总端着个君子的架子,连和她说句话都要拿捏再三,难道还要妹妹去帮你说媒?依我说,你胆子大些,自个去提吧。” 那书生被妹子说的心动,眼睛一亮,可是旋即又犹豫道:“我此时提亲。岂不成了趁人之危?这大大不妥,大大不妥。” 那小霞气的叉腰道:“你这二呆子,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再这么大大不妥,大大不妥,就等着这么个天仙般的嫂子飞走吧。到时候她生了孩子,自己养不了。只能随便找个什么讨不到老婆的穷汉嫁了,说不定还要因为带个拖油瓶受气,天天挨打受骂。被丈夫凌虐呢。” 被妹妹这一通夸张的描绘,那书生脑海里脑补出一副图画:满面菜色的夏姑娘被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揪住头发猛打,旁边还有个小孩子哇哇痛哭。想到此,书生血气上冲,一咬牙道:“也罢!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许多。我这便进去提亲,若是夏姑娘愿意,我便与她共结百年,便是她腹中的胎儿。我也只当做是我沈衮的亲骨肉看待,决无二话。” 见他伸手要去推门,小霞一把拉住道:“我的傻哥哥。你还真是听风就是雨,那夏姑娘刚喝了李神医准备的睡圣散,静卧散火,得睡两个时辰才能醒呢。其实依我说,不如干脆咱把睡圣散的剂量开大些,等她过了温州,再跟她说这事。到时候她回不了头,也只好从了兄长。等咱到了保安,立刻拜堂,这事就成了板上钉钉,再无变故,岂不是一等一的好事。” 这沈小霞一番好心,要帮助自己的二哥实现心愿。哪知沈衮把脸一沉道:“小霞住口!你把我看成何等样人?这等用药迷人的卑鄙行径,和那下三滥的贼子有甚么两样?便是杀了我,也万不肯为!你回舱去,此事休再提起。今后若是有人敢在夏姑娘的药里动什么手脚,我不管她是听谁的命令行事,也要把她乱棍打死。” 沈小霞见一向宽厚的哥哥突然翻脸,又被一通臭骂,气鼓鼓的回了房,嗔道:“呆头鹅二哥,简直呆的要死,一口咬定那夏姑娘是被贼人所污,也不想想她是会武的,当初杀那几个水贼时,是何等的手段,什么人能污的了她?多半是人家心里有个心上人,被心上人骗去了身子,又不肯认帐。她这分明是带着孩子去认爹的。兄长还讲什么君子之道,注定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真气死我了。活该他讨不到老婆。再说了,还没过门,就为了个外来的女人骂我,这要真过了门,岂不是要对我讲打讲杀。” 那丫鬟瓶儿知她兄妹感情最好,自家小姐怕是有些吃那夏姑娘的飞醋,在旁劝解道:“小姐别动气了,二公子就是这个脾气,您又不是不清楚。依着奴婢看,那夏姑娘对那负心人用情极深,昏迷时还喊着严郎,相公什么的。二公子要是去提亲,八成要碰钉子。到时候他吃不下饭,喝不下茶,小姐也要心疼。要不回头您去跟她说说,都是女儿家好说话一些,成全此事,还要靠您。” 那沈小霞听到严郎两字,仿佛被蝎子蛰了一般跳起来道:“什么?严郎?这姑娘好好的什么人不能喜欢,怎么非要和姓严的扯上关系?”可她旋即又坐下道:“不会的,不会的,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哎,说起来啊,这姑娘虽然长的貌如天仙,可终究是个残花败柳,按说是不配进我家的门。也就我那呆子哥哥拿她当个宝贝,为了她连饭都吃不下了,还肯给她个正妻名分。我们绍兴沈家,好歹也是大族人家,能嫁进来也是她的福分,回头也只好我这个妹子出马,把这里面的关系说清楚了,让那夏氏看清楚,这事是谁求着谁。真没见过这样的哥哥,为个女人连妹子都要骂,连娶嫂子都要我这当妹子的帮忙。” 浙江,台州府。 台州府于明时,算的上是个富庶之地。境内造纸业发达,年贡纸张二十五万张以上。只是自从倭乱爆发以来,由于此处沿海,多遭倭寇侵犯。再加上朝廷禁海,这么内外相攻,因此如今民生大不如前。 唯一比以前发达的,却是军事。自胡宗宪执掌浙直以来,大兴营兵,民间也多有募勇抗倭者。台州的兵勇善战,于浙地也算的上是块响当当的牌子。 台州府城内,有一处极大的宅院,平素里也不见有人住,只有几个管家仆役看守宅子,免的荒废。可前几日,这宅子忽然热闹起来,仆役、丫鬟多了不少,上上下下一通忙和,据说是家主要来。 那台州本地百姓闻听,纷纷议论:如今这象山、奉化据说都见了倭寇的踪迹,虽然未曾大规模动武,但是看这架势,怎么也得打一仗。没看耿少泉耿大爷带着几个结拜兄弟,七八十条汉子已经进城了?要知道,耿大爷每次进城,都是朝廷要招台勇打倭寇,需用他手下这些亡命徒。这帮人身价不便宜,雇他们一个月的花费,要比招营兵高出几倍,所以非到危急时刻,官府也舍不得钱雇这拨人。如今这些兵勇既然来了,就证明仗一定会打。 这种情况下,有门路的都想往外跑,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来?或许是看这台州城墙坚固,还有大炮,觉得这里安全些?可是那耿大爷那帮人就在城里,他们可不是城墙和大炮能拦住的,外乡人,要吃苦头喽。 他们哪知道,耿少泉耿大爷,此时正在那位外乡家主面前,规规矩矩跪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哪有平日里那份飞扬跋扈的派头。那位家主一身员外打扮,靠在大椅上问道:“少泉,事情筹备得怎么样了?这次的人手,可靠么?” 耿少泉急忙回道:“回您老的话,这次的人手都是跟了咱家多年的老兄弟,跟官府真刀真枪干过架,不少人手上都沾了人命,肯定靠的住。您老一句话,上刀山下油锅,绝不含糊!只是官府要的人比较急,我把附近各地的弟兄都聚了过来,也不过三百来人,这人数上实在单薄了些。不过咱手上有着几十副日本胴丸,还有六七副铁甲,弟兄们又干过硬架,才不怕那些矿工泥腿子凑出来的新军。只是可惜,这鸟枪实在太少,现在手上的快枪也没超过五杆。” 那家主闻听,点头道:“那也没关系,三百人不少了,到时候裹胁起来,凭你耿大爷的威望,拉出五六百人的队伍来,不成问题吧。至于快枪甲兵又算什么,打完这一仗,便是连佛郎机都能到手。” 耿少泉急忙磕头道:“在您老人家面前,万死不敢称那两个字。小人估摸着,拉出五百人问题不大,剩下的人么,咱可以找些孬货,到时候不敢坏咱的事就是了。至于台州卫,能打的都被招到奋武营,还在象山那守着,剩下的都是些个老弱残兵,不堪一战。锦衣卫的乐百户倒是个狠人,不过他手上的人手少,也不难应付,衙役捕快那些人更是不在话下,若是此时辛五郎他们的真倭上岸,这台州唾手可得啊。小的只怕,夜长梦多,不如趁现在台州空虚,咱抢先动手。” 第五百二十章 长驱南进 那家主冷哼一声道:“耿少泉,这大事上,就用不着你费脑筋了。若是严鸿不来,我自当此时发动,夺下台州。可如今既然严鸿要来,我就要等他到了之后,砍下他的脑袋,报我罢官之仇!再者,他一死,严家震怒,汪直固然活不了,胡宗宪不管胜败,也难逃一死,这才是一石二鸟的好棋。你这些天,给我尽量多拉些队伍出来,不要坏了老夫的大事,记住不要怕花钱,只要能拉出队伍,要多少钱都行。这台州知府叶国琛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冬烘,好糊弄,你告诉他,严钦差年轻好色,让他在台州广选美女,免得钦差发怒。自即日起,台州城内,严禁婚嫁,只要是姑娘,都是给钦差留着享用的。嘿嘿,我要严鸿人没进城,名声先臭,免得像济南那些笨蛋一样,被群泥腿子打死。兵营那边,把当兵的月钱扣下八成,就说是等钦差来了要打点,否则钦差抓个由头,大家都活不了。伙食费上也要克扣,等到起事时,那些人恨严鸿入骨,便少费咱许多手脚。” 耿少泉不住点头应是。等到最后,那家主道:“黄夫子,你下去给少泉准备十口宝刀,一副红夷重甲,再拿三千两银子,为起事做好准备。银子若是不够用了,就只管来取,老夫手上,也有一百多人手,此次一个不剩,全都带来了。便是咱随身的这七十名名真倭,也给他拨五十名去。再加上辛五郎的五千真倭,里应外合,三千浙兵,哼哼。顷刻间就叫他化为齑粉。胡宗宪,你如何想的到,宁波方面兵力虽多,却多是假倭,真倭主力藏而不发,只待行这雷霆一击!” 等到耿少泉退出院落,那黄夫子才道:“李翁。这次咱家是否介入太深,日后善后,只怕不那么容易。” 那家主哈哈笑道:“黄善,你胆子太小了些啊。我李文藻罢官之仇,怎能不报?这一遭,严鸿小儿、胡贼宗宪他们的首级,就先当利息,这东南万千贱民,是本金。连本带利,讨个干净!放心,等事完以后,耿少泉这帮人,也就没了用,打发他们上路。还有谁能咬住咱们?再说我大哥已经离开绍兴,咱们做完这票,便去与我大哥会合。然后乘船出海。汪五峰甚么出身,他都能在海外为王,咱们怎么就不能?这一次胡宗宪给台州城配备佛郎机三十余门,这东西我如何放的过?有了这三十几门佛郎机,到时候卖给大友家或是龙造寺家,都不愁换不到几个岛屿,那才是咱们立身的根基,就为这,就值得搏一搏。” 黄善点头道:“李翁高见,学生佩服。只是听闻。戚继光编练新军,甚为有名,此次交战。不知胜算几何?” “哼!大明朝与倭人交战,几时能一个对一个?何况这次是明军少,真倭多。这一遭若是俞大猷带他那一营打老了仗的营头,我也不敢这么笃定,可戚继光这些新兵,怕者何来?便是戚家军三头六臂,也是死路一条。他们又是没见过血的新兵,比不得那些见惯战阵的真倭,血性上就先不足。左右不过是姓戚的能巴结胡宗宪,衣甲兵器上精良些,就敢自称精锐了,可笑至极。咱们这一百多人都是嫡系,光甲就有二十副,还有十几杆快枪,三门佛郎机,再加上派去的五十名真倭,收拾严鸿也不费力气。严小子在绍兴落我的面子,害老夫丢官去职,这次我要将他生擒活捉,再一刀一刀碎剐了他!还有,这地方啊,八成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你收拾收拾,咱们先到乡下去,等到起事时,再进城指挥。” 严鸿骑在骏马之上,没来由的感觉心中一阵发慌,暗想:怎的,自己身在大军拱卫之中,怎的还害怕了?真是越活越回去,前者连蒙古人都见过了,怎么还怕了倭寇?却自想不到,已经有人在惦记他身上的各个零件。 严鸿这一路前往台州,与戚继光混的倒也熟了,又特意举荐了邓子龙。那些闽军、粤军随着俞大猷去打水战,邓子龙却跟着严鸿一路。严鸿知他损失了两艘海沧船,罪过不小,需得要多立军功,将功折罪,也向戚继光分说明白。戚继光闻听邓子龙是钦差的乡亲,两边还有些关系,自是不敢小看,许下若有战功,定有邓百宰一份。那邓子龙区区一个百户,如今被个正三品都司佥事恭敬,只觉得如同踩在云里雾里。 见那些浙兵里的鸟枪手,也如锦衣卫当初一样,用竹筒盛放弹药,严鸿大感新奇。他这定装弹药法,本来叶正飞创造发明,是锦衣卫内部推行,并未普及,没想到戚继光的浙兵也如此装备。一问之下才知,这是戚继光根据对倭作战的实际情况自行总结,只是与叶正飞暗合。而戚继光对于火药的配置上又有心得,采取湿制法制造颗粒火药,使得火药威力大为提高,严鸿的纸包弹药定装法,也比竹筒装弹方便。二人彼此交换技术,关系大为亲近。 此时的大明军队里面,就军事技术上,大家都缺乏分享精神。往往是自家有什么心得,藏着掖着不愿意去告诉别人,而即使说出去,也未必有人肯放下身价来学。这样一来,军事方面的进步也就很少。单就戚继光这湿法火药,在中国历史上就被反复“发明”了多次,直到道光年,还有人发明湿法颗粒火药,便是因为发明的快,失传的更快。严鸿暗想:等我这遭回了京师,就把这湿法火药的法门传出去,于朝廷军备也大有裨益。 严鸿此次南下,还带着一部分铁皮喇叭,这也让戚继光大生兴趣。军中军纪森严,宿营时连高声说话都可能被斩。士兵心理压力大,很容易发生营啸:就是夜里面士兵忽然惊扰,一传十十传百,导致成群溃逃。 大宋时曾发生过几万大军因营啸一夜跑光。只留主将一人的记录。当年王守仁也曾遭遇营啸,据说以长啸之声弹压住士卒,使得部队没有崩溃。戚继光一直以来也担心这营啸,却没有好办法应对。 今天他见了铁皮喇叭大为欢喜,若是能打造一部分,交给自己及心腹亲兵。万一有营啸发生,自己没有阳明先生的本事。就让大家拿起喇叭高喝弹压,不至于酿成大害。因此,戚继光向严大钦差请求,能否提供一部分? 严鸿当下拍胸口答应,这东西本来就很简单,只要是有工匠,不难制造。自己又不靠技术或经商吃饭,垄断这个做什么。戚继光见对方如此豪爽,心中对这钦差的好感。更是又多了几分。 严鸿又问了这支浙兵的情形,才知戚继光初到浙江剿倭时,吃了不少卫所老爷兵的苦头,发现这些人并不堪使用,只得另想他法。因此戚继光向上司建议“十室九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在浙江招募勇营。 初时招募者乃是处州丽水一带的处勇,结果临阵之时,却怯懦不敢斗。远程放枪放箭还成,一旦进入肉搏战,就会逃散。正在他无计可施时,无意中路过义乌,正赶上义乌人陈大成组织乡亲,与前来抢矿的外乡人展开大规模械斗。戚继光冷眼旁观,发现这些义乌人“其气敌忾,其习悍而自轻,其俗力本无他,宜可鼓舞”。因此上书长官。于义乌募兵,得兵六千余人,又苦心操练。教授阵法,所为者便是一战而胜倭寇。 另外严鸿发现,戚继光一方面重视鸟枪的使用,另一方面也不迷信火器。他定位火器为接敌之前用,不能倚为主要战具。因此,戚家军操练鸳鸯阵,训练格斗撕杀,于白刃战上十分重视,而同时把火枪作为鸳鸯阵里的远程攻击兵种,与整个队形配合使用。单就这一点,戚继光就比那位穿越来的林风强出不知多少倍。纵然林风未死在岛上,真要是想靠燧发枪横行霸道,单一个戚继光就足以收拾的他找不着北。 那些奇形怪状的大竹竿,严鸿也打听明白。那物原来叫做狼筅,形如个大扫帚,乃是鸳鸯阵配套使用的兵器。对于鸳鸯阵的威力,严鸿只在历史课本上略微读过一点抽象的概念,也搞不清楚。他对用兵本身并无多少兴趣,也懒得去仔细打听。不过看戚继光的派头,显然对此阵充满信心,料来必是有极大威力。因此严鸿心中更加安定,自个有如此精兵,去对付南线的一些倭寇支党,这一战看来是有胜无败。 他二人这一路行来,彼此之间关系相处逐渐融洽。严鸿见这位戚老虎谈起兵事来,侃侃而谈,神采飞扬,全不似之前那番卑躬屈膝的模样,心道:这才是真正的戚老虎。他不禁笑着打趣道:“元敬兄用兵如观指掌,真乃我国朝南天柱石。当日却何必做那奴颜婢膝的模样,来试探严某。” 戚继光忙摇头道:“玺卿,末将吓死也不敢试探于您。实在是朝廷上,这文官实在是太厉害了些,末将不得不防啊。如今朝廷之中,武将谄媚文官,要如子孙孝养父祖;稍有奉承不到,随谤随参,不异严父断送婴儿。像玺卿与胡大帅这般体恤下情,又不怪我们粗鄙的好官,末将见的实在是不多。” 严鸿道:“元敬兄,现在就不必再使这拍马功夫了。只要你能打的好仗,谁敢参谤于你,严某第一个放他不过!你这支浙军数量还是少了些,依我看,他日还要扩军,你这些老部队,将来放出去做军官,由他们去训练新兵,编起他几十个营头,拉到九边去,让蒙古人也知道知道厉害。” 他这话也不是无的放失,制约编练新军的因素就是钱。而目前严鸿做的美梦里,将来开海事成,广进财源,这营兵的军饷就应该不成问题,那时候自可大为扩编,为朝廷出力。 第五百二十一章 台州一霸 戚继光闻听大喜,一来对方俨然表态愿意为自己撑腰;二来扩编新军,北上灭鞑,正是戚继光心中暗藏之志。若是在有生之年,为大明勘平南北二患,此生便无遗憾,也对的起自己这一身艺业。当下他拱手道:“若是此事能成,什么倭国公主、鞑子胡姬,我全都抓来,孝敬小相公。” 严鸿闻听哈哈一笑:“老兄说的还少了。以本官看来啊,等到你老兄坐镇边关时,别忘了再买几个温柔可人的西洋女子送到我府上,那便要承你的人情。” 这几位长官说说笑笑,开些荤玩笑,底下的士兵心里也就有了底。严鸿越是摆足了纨绔派头,反倒让当兵的相信,这位钦差确实是厉害人物,跟着他干,打胜了犒赏、抚恤,朝廷不会有人敢从中克扣;纵然打败了,也有他来背锅,不至于让自己这些苦弟兄倒霉。 更有那些京师跟来的锦衣卫,在队伍里大讲钦差如何够意思,手面阔,照顾士兵,想当初在济南,几十万两银子撒出去,眉毛不皱一下。这支由朴实敦厚的矿工组成的部队,一辈子就没见过几十万两银子,听了这个数,人人心中欢喜,信心倍增,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严鸿更许诺,到了台州,先发一个月军饷,以为奖励。他又想起前者在济南,左沉雷的山贼马队,因为抢首级吃亏的事,便吩咐官兵们不要忙着抢首级,先以打仗为要紧,首级的事,自己去想办法。 戚继光听了,笑道:“玺卿放心。戚某当日也曾想过这抢割首级之弊。比如若是有人被鸟枪打死,那怎么算?再者有时一个敌人,往往是几个人联手杀死,又没法分辨,更容易造成大家争夺首级,贻误军机。因此下官单设一支收容队,战后打扫战场时。由他们负责割级,免得大家为了夺首级,而中了敌人的回马枪,把胜仗打成败仗。下官约定,所有阵前的首级,都是全军按比例分享赏赐。例如十颗首级,冲锋者六颗,铳手二颗,割首级与扎营者一颗。俱系阵前回营均分。倘若临阵争首级的,首级入官,所争之人理亏者斩首,各官旗、队、百总一体连坐,把总也要坐罪。” 严鸿见自己想到的,对方都已想到。当下更是欣然。而云初起、叶正飞有时也和戚继光探讨用兵、火器的法则。戚继光知他二人虽仅为锦衣卫小旗,然却是严鸿心腹,哪敢怠慢?三人交谈兵法军械之要。倒是颇为相得,彼此都甚是欣赏。云初起私下更对严鸿赞叹:“这戚将军用兵之法,鄙人实难及也!”严鸿心想你这不是废话么。 大军将到台州府城地界,便有斥候回报,说台州知府叶国琛亲率台州一众文武出城十里迎接。严鸿心想这知府倒也知趣,于是催促军马,继续前进。又行一程,果见接官厅处,大小文武官皆恭敬出迎。双方简单几句寒暄,叶国琛道:“下官于衙门之内已经备下酒席。为钦差接风洗尘。另有台州富户献上猪、羊、美酒,以做劳军之用。” 大明朝远来客军,因为离乡背井作战。情绪极大,行为上最是嚣张,往往让地方官府不胜其扰。严鸿来之前,知府叶国琛又听耿少泉介绍,说那严鸿在杭州胡作非为,酒醉之后,骑马于城中乱跑,看中哪家妇人,登堂入室,强行无礼。家中眷属辙有阻拦,便有他的亲兵上前一通殴打,再把对方定成通倭贼,拿入监狱,便是那富户人家、书香门第的贵妇、千金,也多有受害者。 又说严鸿性好贪婪,凡是听说谁家有古董珍玩,便上门去借来玩赏,只是向来有借无还,人称阎王作贼。所以建议叶知府要紧禁止本府婚嫁,把未婚少女全都集中起来,准备侍奉严钦差。 叶国琛听这些行为,虽然总觉得有些像是耿少泉自己爱用的把戏,未免有张冠李戴的嫌疑,但是耿少泉是地面上的遮奢人物,手眼通天,黑白两道交情广人头熟,消息远比自己这个知府灵通,他也不敢不信。说不定,这天下的恶棍都是一般的恶法,这也是有的。 不过叶知府虽无长才,还有些读书人的体面,禁全城婚娶这种事,他死活做不出来。反倒派下衙役动员百姓,若是有婚约的,赶快完婚,免的出了闪失。这时代的百姓,有着对抗朝廷选秀女的丰富斗争经验,因此闻听这个消息后,紧锣密鼓操持婚事。在严鸿到来之前,很是闹出了几起错上轿,乱点鸳鸯谱的段子。 只是如此一通折腾,小阎王的名头,在台州算是臭了。大家都知道来了个胡作非为的恶霸,人人自危。有那本地的秀才,想去摆一摆破靴阵,结果耿少泉派人传话,说杭州那边摆破靴阵,结果严鸿一到,先是乱枪打死六个,又革了二十几个秀才的功名。咱台州虽然出过方孝儒这样的硬骨头,但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了。你们这些茂才公,不要学他赶着去送死。 这一番话吓住了这些秀才,让他们不敢随意往虎口里送,只是背地里骂严鸿。叶国琛只怕钦差在自己地面闹出什么事来,自己愧对一府父老,便在衙门里备办了上等酒席,又向富户筹款劳军,筹措军饷犒赏。 严鸿本以为得费点力气,才能让对方掏出钱来,没想到对方给钱痛快,这些浙兵的军饷预支没遇到压力,心中大为畅快。只是不知为何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有些奇怪。等到了知府衙门后堂,只见十几个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妇人早已伺候在那,陪侍酒席。 戚继光对这场合倒是不在乎,很快就与两个粉头打情骂俏,甚是亲热。那叶国琛道:“玺卿,我台州地穷民寡,民风剽悍,妇人相貌丑陋。难遇佳丽。下官费尽心思,穷搜一府美人,尽在于此,还望玺卿尽情享用,民间妇人多不知礼数,恐有冲撞,还望钦差平素里少与她们接触。” 严鸿听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怕自己没事去撩拨良家妇女。他心中暗自有气,心想我小阎王贪杯好色是有的,但也犯不上到你这强抢民女吧。你这却是给我抹什么黑?他便道:“老太守多虑了,本官此次来到台州,乃是为国讨贼,扫除倭寇,怎会贪恋美色?再者,我也是堂堂朝廷命官,不会做那有损朝廷体面的事。你怕些什么?” 这叶国琛出了名的软性子,听小阎王这般立牌坊,如何敢去硬顶,只是不住地道:“下官失口,下官失口。” 耿少泉一旁却道:“钦差大老爷哎,我们老太守也是好心好意。为钦差找几个俊俏小娘陪酒暖床。钦差要是嫌不满意,说出来,咱们再去找别的。却何必如此不近人情。” 严鸿见这家伙说话刺耳,而且隐隐更是把强抢民女的帽子往自个头上戴。他做惯保险销售,入明朝之后又办了这几件大案子,对面人说话怀着什么心,还是能看出个三五分的。这个满脸横肉的武夫多半是暗藏恶意。严鸿也不说穿他,只问道:“尔乃何人,本钦差与知府说话,要尔来插嘴?” 叶国琛忙道:“回禀钦差大老爷,此人乃是本府临海县义民首领,耿氏族中的首领耿少泉。他是嘉靖二十八年武举出身。在嘉靖三十年抗倭有功,献真倭级三颗。后来又尽散家财招募义勇,保境抗倭。后经保举。加千户衔,于本府主持团练事,如今台州勇营全由他掌管。” 严鸿点头道:“原来如此,叶太守是耿千户的恩主,也难怪他要维护您老。” 叶国琛笑道:“玺卿说笑了。耿大郎练武之人,不善言辞。只是我台州实在地穷民弱,财力匮乏,实在是难以支应钦差,此皆下官守牧无方,钦差恕罪。” 严鸿见那耿少泉生的身材高大,面目凶恶,虽然穿着官服,却怎么看怎么像个匪徒。大明朝武举不比文举,是不值钱的,这个时代官方还没有武状元这个概念,只有纪女里才有武状元。武举人地位比起文秀才天壤之别,实在算不得什么身份。而且这厮的这千户衔又是加的,也就是虚衔,没有实授,论地位,比个中书舍人,监生都还大有不如,在自己眼中就如蝼蚁一般。 可是说起来,本地还有指挥使等武官,这些人看模样,又好似都以这个姓耿的为尊,他不由暗自起了些疑心,这个莽汉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于是借着吃酒的当子,暗地嘱咐将岸几句,那将千户为人精细,微一点头。 等到酒席散去,严鸿先是遣散了粉头,回了卧房,不多时有将岸千户带着本地百户乐锦前来拜见。几人见了礼分宾主落座,严鸿道:“乐百宰,你可知我叫你来,是要问些什么?” 乐锦道:“卑职愚顿,实在不知,还望长官明示。” 严鸿道:“耿少泉在你们台州,很有名气?” 乐锦见严鸿问起耿少泉,也不隐瞒,一一分说。这耿少泉是临海县耿村人,家中颇有资财,为人自幼好武,拳脚功夫甚佳,性格粗野,好勇斗狠。后来在家乡惹出了人命官司,便逃了出去,结果不知结识了什么贵人,没几年回乡之后,家中日子更加红火,而那条人命也有人帮他上下疏通,消了案底。 他既成了无罪的百姓,又去考了武科,中了个武举人,头上也算有了功名。自那之后,耿家家业日兴,他又开了作坊、镖局、武馆,耿氏族人便都尊他为长。前者倭寇侵犯时,他率先在耿村招募乡勇,打造刀枪,说是要抗击倭寇。至于到底与倭寇打过几仗,旁人也不清楚底细,只是莫名其妙的就有了三颗真倭首级。彼时朝廷对真倭的奖赏极重,砍了三颗首级,便是了不得的功劳,靠这个首级,又有人保举得了官身,更靠着练勇大发其财。 耿家在本地势力原本就极大,宗族人又多,而且多是好勇斗狠之徒,以往争水争田械斗时,一声呼哨,就能聚起上百打手,乃是台州境内出名难缠的一支势力。现在耿少泉既得了官,又立了功,在本地的势力更是直线上升。本地卫所偏又糜烂,若是打起来,根本就不是耿族的对手,何况还要靠着耿少泉主持团练。因此台州指挥及一众属官,也都耿大爷长,耿大爷短的恭敬起这个五品挂名千户。于台州本地,却形成了这种土豪凌驾官府之上的现象。 第五百二十二章 风雨无阻 耿少泉有了势力,难免做些抢男霸女勾当。种种不法之事不一而足,更有利用勇营贩卖私盐,以及走私贸易的嫌疑。只是大家全都怕他,又得了他的好处孝敬,不与他为难就是。 他上面有人庇护,便是想与他打官司,也难以告的赢他。当地官府得了好处,也对他的种种行为多有包庇。耿少泉倒也光棍,官府不来撩他,他也不会找官府麻烦,相反帮着官府征收赋税,两下相安无事,只是苦了百姓而已。 这几年里,台州一旦发现倭寇踪迹,就要雇佣他耿某人的勇营保卫府城,维护地方。耿族人骁勇善斗,倒是支强兵,只是要价颇高,每雇一日,士兵就要银钱六分,比戚家军还要高出一倍。 此次严鸿来台州,招募勇营时也是耿少泉一手操办,听说他还曾建议知府禁止婚姻,以美女款待钦差,但被知府拒绝。只是事虽未行,风声已散,台州府人提起严鸿来,大多是持鄙夷态度,至于文人士子,更是把严鸿当做了江彬再世,钱宁复生。 严鸿皱眉道:“这姓耿的是闹的哪一出?他这么千方百计诋毁我的名声,于他又没什么好处。这人又不是傻子,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图的是什么?” 乐锦摇头道:“卑职只是将所探听的消息向长官回奏,至于如何判断,卑职愚顿,实在想不明白。” 严鸿挥手让他退下,乐锦又道:“卑职还有一事上报,近日台州城内搬来一家大户,仆役家丁不下百人,可偏生家主平日里不肯露面,不知是何方神圣。如今倭情紧急,卑职只怕生什么变故。不敢隐瞒。” 严鸿点头道:“做的好。本官回头上奏折时,定要将你的功劳表上一表,你且退下。于那大户家门外,多下暗探。仔细勘察,有什么异动,速报我知。” 打发走了乐锦,将岸说道:“依卑职想来,耿少泉一介武夫,未必能有什么心计。多半是他觉得巴结上您的关系,便可飞黄腾达。这才献了这拙计,也不奇怪。似这等乡间土豪,没什么见识,未必就是恶意。反倒是那大户人家十分可疑。如今既然见了倭寇踪迹,有钱的人家躲还躲不及,哪有主动往上送的道理?多半便是那倭寇的探子内应,不如先抓起来,再做计较。” 将岸这番话。却也不是纯粹的公心。他既为锦衣千户,平日里也是个硬扎人物。尤其现在是战时,各方面的规矩讲究不起,大户人家若是根基浅薄的,往往被趁机勒索些也是有的。 何况这大户又是外乡人。更有着百十名仆役家丁,充满了疑点。在将岸想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人抓起来,之后有罪没罪,全在自己掌握,还怕他能翻天?把那大户的家产抄没,就足够手下儿郎这一次出行封赏。 严鸿琢磨如今自己在台州的名声已经不怎么样,若是再随便抓这个大户,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当下摇头道:“算了,没凭没据,乱抓人也不是个办法。万一惹出什么是非来,于咱们不利。等我抽个时间去拜访拜访,看看情形再说。我倒是看那耿少泉,为人霸道,为害一方,比起倭寇来,也未见就强到哪去,咱们不如先敲打敲打他。将千户,你却说说,应该如何收拾他?” 将岸见自家长官不想招惹那新来的大户人家,自己也不好强求。至于说敲打耿少泉,点子倒是不愁。他思索一阵后,便说道:“钦差大老爷要对付耿少泉,可以明日安排在校军场点验三军,集合本地勇营全部点验发饷。自来招募勇营,缺额是常态。耿少泉既是连贩私盐的事都敢插手,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不多贪些空饷那才稀奇呢。以我看,他上报了一千兵的额度,实际上他的兵能有七百就不错了。等到找出他贪墨兵饷的证据,自然是想要捶扁挫圆,全看钦差欢喜。” 严鸿不觉对这位将千户另眼相看,还真是思维敏捷,这么会功夫,就想出了如何收拾耿少泉的办法。他也知道,耿少泉既是地方一霸,耿家又是大族豪强,单凭个虚报兵额,怕是放不倒他。但是好歹也能把他的兵权夺了,到时候换上旁人,也能很好的恶心对方一番。 至于说,这耿少泉乃是地方团练的一把手,办了他,会不会影响城防?这一点上,严鸿却与那本地官府不同。本地官府是压不住这地头蛇,严鸿却是皇命钦差,身边又有三千浙兵,还怕这土豪翻了天去? 既然有了主意,严鸿又安排人去找叶国琛,自府库中抽调了一笔银两,预备明日点验后发饷使用。这也是大明如今的一个怪现象,全军点名不是随便点着玩的,点名后要发饷,否则士兵就可能鼓噪生事。叶国琛不敢阻拦。台州虽则近来经济不太好,府库之中积蓄倒还是不少,急忙吩咐开库取银,以备发放军饷。 到了傍晚时分,银子刚刚备好,外面天气忽变,风雨大做。严鸿与戚继光正在对坐饮茶,听得雨声,皱眉道:“明日若是这雨不停,怕是点名之事,还是要推迟。” 戚继光笑道:“不必。钦差新到,若是朝令夕改,那何以立威?既然说是明天点名发饷,就是要明天点明发饷,钦差放心,明日戚某的浙兵先到校场,让这帮人也看看,什么叫强兵。” 到了次日,这雨势丝毫不见小,噼里啪啦打的房檐乱响。叶国琛几次请示,是否改日再点,严鸿面无表情,只不肯改口,叶知府也只得让耿少泉准备,把他的团勇带出来。耿少泉在自家营里,见这大雨瓢泼,按照惯例,以为一定是点不得名了,连衣甲都没换。谁知听知府说钦差不肯改日,不由怒道:“直娘贼,还让不让人活了?这大的雨,还搞什么点验三军,分明是要整人!老太守,不是耿某这里发牢骚,这事却是你的不是。若是你肯依我说的,准备几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送给钦差暖被,他怎会找咱的麻烦?这倒好,这回成了耿某替您背锅了。我那帮弟兄您也是知道的,都是些粗鲁人,礼貌上没那么多讲究,待会点名时,若是冲撞了钦差,您可别怪我们。” 按说他一个虚挂千户衔的武官,地方武举人,比起国朝进士出身的一府太守,相差天壤之别,这般脸红脖子粗的说话,早就该挨一顿排头。可是那位叶知府倒是个好脾气,反倒对他作揖道:“耿户侯,这事上也是老夫一时糊涂,可事已至此,埋怨我又有什么用啊?还是赶紧去集合部众,校场列阵吧。待会钦差发了火,可不是好耍。他毕竟有王命在身,不好招惹啊。” 耿少泉暗想:这也是个机会。自古军心愤怒,就容易生变。等会儿到了校场上,自己可以煽动手下士兵哗变鼓噪,到时候一拥而上,乱刀砍死了钦差。那些所谓的新军,定然失了计较。自己再高呼一声,点明这些浙兵,如今怎么都是个死,煽动他们趁机兵变,夺取台州府城,在李老面前,也立下一件功劳。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手段高明,回了营房,把正在聚赌的几个结拜兄弟及邀来的几路亡命首领请来,说了自己的安排。那些人见这天气不好,本以为今天太平无事,还有的索性架了粉头进军营厮混,听说要点验,本就一肚子气。他们也没什么什么深谋远虑,都惯于抄起刀来直接乱砍的,当下附和道:“耿老大说的是,这会儿还等什么?既然那些真倭也近了,咱们索性先下手为强,夺了府城,先抢他一通再说。否则若是真倭先破了城,被那帮玩意洗上一回,咱也就剩喝刷锅水的份了,干了!” 内中倒也有人老成些,说道:“那狗钦差没什么,他可带着三千人呢。人多势众,这可怎么应付?” 耿少泉一撇嘴道:“三千人咋了?听说那都是些个从山里招来的矿工,没经过战阵,都是新兵。他要是打老了仗的老军伍,我也不敢带弟兄们送死,那些新军全是吹出来的本事,戚继光是胡宗宪的亲信,器械精良,便被吹成了天下无敌。一群连血都没见过的,怕个球?这天气,鸟枪、佛郎机全成了烧火棍,讲究动刀子拼命,他们也要有这个种才行。再说了,依我看,姓严的是故意为难咱们。那帮义乌兵说不定躲在营房里睡大觉呢。若是他们也给逼着到校场站队,咱们生气,他们难道就不气?等到钦差死了,他们还有啥胆子跟咱打?多半咱振臂一呼,就多三千小喽啰啦。” 耿少泉这帮团勇里,多的本来就是盐枭、悍匪,往日里也没少和官兵动手撕杀。他们觉得耿少泉说的有道理,这样的天气,弓箭、火枪皆不能用,官兵先就没了火种。等到近身撕杀,见了血之后,这帮人估计就吓的尿了裤子,人再多有什么用?又想着开了台州府,那就是一笔泼天的富贵,这买卖还是做的过。纷纷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干了,我们这就回去召集儿郎,到校场去找狗钦差算帐,到地方全听耿老大安排!” 第五百二十三章 枪打出头 只是耿少泉手下这帮匪人,本就是有组织而无纪律,勇则勇,但是军纪散慢。见这天气,便以为不可能再出营,这会儿不是聚在一起赌钱,就是七倒八歪的睡觉,还有几个手里有点钱的,便买了酒来喝。现在要拉出去动刀子,谈何容易? 结果任这帮首领连打再骂,飞脚踢人,勒令队伍整顿,也是磨磨蹭蹭。直用了半个多时辰,这支人马才整合起来,松松垮垮向校场而去。从高处看,队伍就像是羊拉屎一样,这一堆,那一块。 有的人在意自己的新鞋怕踩上黄泥,便光着脚出来。穿着鞋的见了他们,也发觉自己吃亏,纷纷脱鞋,卷裤腿。耿少泉舍不得那件半身红夷重甲,只穿了件皮甲,腰里挎着单刀。见此情形,也把自己的靴子脱下来,搭在脖子上,嘴里骂着:“这见鬼的天气,雨还下起来没完了。” 他身边的亲兵为他打着伞,又寻了蓑衣为他披上,他仍是骂骂咧咧,心中则想:狗日的钦差,一会看见你,我非多砍你几刀不可。 等到部队离校场近了,耿少泉跑到队伍前面充当领军,几家头目也凑过来道:“耿老大,咱的人都准备好了,到了地方,您喊一嗓子,我们立刻拿刀就剁。” 耿少泉低声道:“放心,一切看我的。开了台州城,咱们几家刀切帐,绝不让兄弟们吃亏。” 堪堪近了校场,耿少泉猛的将斗笠、蓑衣一甩,口中骂道:“直娘贼!什么遭瘟的官儿,这见鬼的天气,还要搞什么点验,分明是欺我台州无人!你的兵是兵,我的兵就不是兵?你的兵在营房睡觉,老子的兵就要淋雨……” 他一路骂一路走,只想着骂进校场内,等到钦差呵斥。直接对骂,然后亮刀砍人。哪知他进了校场,一抹脸上的雨水,后面的话却再也骂不出来。 只见校场内,三千浙兵排成队列,刀裁斧剁一般整齐,四楞见方,在这大雨之中站的笔管条直,纹丝不动。队伍最前方,一员战将盔甲在身。带头站队。手持虎头金枪。这人昨天喝过酒。认得他便是如今浙江大有名头的戚继光。 这三千儿郎混身上下衣服甲湿透,并无一人口出怨言、交头接耳,个个站的笔管条直,若是晚间看到。还以为是几千尊塑像立在那里。戚继光双目圆睁,头盔沿上的雨水帘珠子一样挂下来,他却连眼皮子也不动一下。 耿少泉身后的部队也陆续来到,见此情形,人人脸上都显出惊讶之色。如耿少泉及其几个党羽,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心中有数:这样的部队,令行禁止,军法如山。战场之上千百人如同一人,最是难以抵挡。自己这帮人跟对方比,那根本就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如果这会儿真敢于闹什么哗变,对方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自己的队伍碾成粉末。 “浙江几时出了这么一支强军?”几人心里暗自盘算,便是胡宗宪的督标营,也没有这么强的军容啊。再看那帅台上,严鸿站在帅案之后,身旁有叶国琛、本地指挥使韩春雷左右相陪,在几人身旁,则是举着雨伞的锦衣官校。在这三千浙兵的衬托下,真是威风凛凛,大将风度。 那严鸿见了耿少泉,一声断喝:“大胆耿少泉,误卯已是大罪,进的校场口出恶言,辱骂上官,该当何罪?还不下跪?” 耿少泉本来是打定了主意,钦差只要骂自己,自己就骂回去,只要对方说声拿人,立刻亮刀就翻脸。可如今见了那浙军的军容,吓死自己也不敢拿刀出来,那支部队可不是自己惹的起的。他心中发虚,又吃严鸿一吓,不由自主跪倒道:“小人耿少泉见过钦差大老爷,小的该死,大老爷恩典,大老爷恩典!” 那些匪徒本来是以他马首是瞻,可见了那浙兵,已经三魂去二,七魄亡六。如今再看耿少泉直接认怂,这群人更没有拼命翻脸的勇气。纷纷跪倒道:“大老爷恩典,大老爷恩典!” 严鸿哼了一声,掏出那西洋怀表看了一眼,道:“点卯点卯,卯时点名,此为正理。且本钦差早已吩咐下去,卯时点验发饷。戚副戎和他的浙兵,寅时便已经列队完毕,等待点验。如今已是巳时二刻,两个多时辰分毫未动,本地文武可为证明。尔等却误卯将近一个时辰,三卯未到,开刀问斩,你们已经不知道误了多少卯,又该当何罪?来人啊,将耿少泉给我绑了。”他一声令下,早有几名锦衣官校上前,抹肩头,拢二臂,将耿少泉捆绑起来。 耿少泉虽然武功不错,可是如今在这大将虎威面前,全然没了胆气,不敢反抗,一身武功全无用处,只得乖乖受缚。他身边的亲兵队有心护主,可是一旁三千浙兵虎视眈眈,自己这稍有异动,对方就能把自己这支人马碾平。而看老大的架势,连句硬话都不敢说,自己何必找死?于是也不敢出手。 耿少泉的亲兵队长耿金立,见自家堂兄兼老大被绑,说不定钦差一句话,就要砍头,忙不住喊道:“大老爷,冤枉啊!我们是民壮,是乡团,不是朝廷经制人马,如何能以军法约束?大老爷可以看看如今城内的卫所兵是什么德行,您要是点验卫所,我保证半天功夫,他们也未必集合的起来。” 听这撮鸟揭了老底,本地指挥使秦春雷的脸上神色有些难看,又见严鸿看向自己,忙拱手道:“老大人,这东南承平日久,将士疏于战阵,确是有的,但也不像这杀才说的那么邪乎。只是如今卫所的精壮,大多征发到象山那边去打倭寇,留下的多是老弱屯兵,有些不中用。”按大明卫所军制,部队分为守备、屯田两部分,韩春雷手下兵不堪用,只好托言是屯田兵。 严鸿也知,这卫所军如果拉出来,估计比眼前这帮乌合之众更弱。但他今儿原本就是存心来杀耿少泉的威风,那岂能没有话说?当即冷哼道:“好大的狗胆,自个误卯,还敢攀扯卫所军?这卫所军,可没有拿饷的规矩。你们一天拿着六分银子,就把部队带成这样,怎么,还有理了?另外,耿少泉好歹身上有个官身,你又是什么东西?身上背着几品前程,敢和本钦差对话?来人啊,把他也给我绑了!” 当下又有几名锦衣上前,将耿金立捆绑起来。这一来其他人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开口辩解。严鸿道:“尔等军纪散漫,部队松懈,临机对垒,如何能胜?所谓将不斩,兵不齐,本钦差既然奉旨视察东南军务,又有胡军门给我调度一州兵马之权,此事就断不能放任。来人啊,将耿少泉和这个没名儿的狗头,都给本官推出去砍了!” 知府叶国琛一见,急忙道:“且慢!玺卿容禀,耿少泉多年来办勇抗倭,颇有些微功。耿家也是地面上一个大族,族中青壮多,民风剽悍,若是杀了耿少泉,只怕这勇营难以维持,那耿家的人也要闹事。如今倭寇压境,若是内部再起纷争,于战事不利。再者开战之前,先斩大将,于军不吉,玺卿三思啊。” 严鸿并不知道耿少泉这厮居然存了带兵哗变的心,他只当对方是个强梁惯了的地方土豪,有心杀一杀这厮威风,倒没真想把那家伙砍死。尤其自己初来乍到,诸事不熟,如果真逼反了本地一个大族,那就得不偿失了。到时候如果因为这个,耽误剿灭倭寇,那就是本末倒置。因此便顺势道:“看在老太守面上,耿少泉的人头权且寄下。来人啊,将这厮与我扯下去,重打四十背花。” 一声令下,便有几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卫,扯着耿少泉来到校场边缘,把人扔到泥水里,褪下中衣,手中掂着棍子,道:“这玩意还是不如廷杖顺手啊。” “废话,这地方上哪找廷杖去,要是南京可能还有剩的,小小台州,如何有那物件。” “那咱是着实打,还是用心打啊?” “你他娘的打廷杖习惯了是吧?还什么着实打,用心打。狠狠打一顿,钦差面前有个交代就是了。” 耿少泉听着这帮锦衣卫交谈,只觉得眼前发黑。自己平素里横行台州一府六县,横行霸道,几时吃过这种苦头?要说临阵拼命,刀伤箭创,虽则痛吧,那是好汉子的勾当。如今被人绑着打屁股,这可是又吃苦头又丢脸。他有心挣扎反抗,凭自己一身天台派的功夫,这几道绳索也未必捆的住自己。但一想到那三千如同雕塑般的军队,浑身的力气也就散了,只得任由对方把毛竹大板舞起盘头,在自己身上乱打。刚想运一口气硬顶,结果呼吸之间,先吞进去几口泥水,又脏又臭,呛的他眼前发黑,晕厥了过去。 第五百二十四章 还施彼身 严鸿看耿少泉被拖下去挨打,又看了一眼耿金立道:“这厮又是谁?他身上可有功名?” 叶国琛摇头道:“他是耿少泉的堂弟耿金立,在团勇里做个带队官,不曾有功名。” 严鸿冷笑一声:“那便好,来人啊,把这个狗头给我斩了!首级示众。” 耿金立不料对方拣软柿子拣到了自己这,急忙挣扎高喊道:“钦差饶命!大老爷开恩!姓耿的乡亲们,本家本族的老少爷们,你们救命啊。” 如今耿少泉被按倒了打棍子,耿家人群龙无首,没人敢开腔出头。至于其他那些首领,早被那三千浙兵震住,耿少泉被揍昏过去生死不明,他们都当没看见,还指望他们出头救个小小的亲兵队长? 只听三声号鼓,刀光闪动,人头落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标杆号令。校军场内,更添几分肃杀之意。严鸿看下面那些丑恶嘴脸的武夫,人人低头,目光中满是敬畏,心想:有门。 他又道:“官法之威,岂容谢渎?尔等误卯,重罪当罚,念在今日初犯,以耿少泉的杖刑,耿金立的首级,权代了。本钦差言而有信,该点名发饷,一定点名发饷。只是日后若再有这般怠惰,这标杆上挂的,就是尔等之头!来人啊,取花名册,抬银两!” 当即有夫子抬了几箱银两走到台边,准备分发。严鸿原本按照将岸的建议,是要从军队实际人数和编制人数的差额来找茬子。谁知道这一番点数下来,居然耿少泉拉的队伍和编制人数倒是差距不大,都是一千出头,差距不到二十人。这倒让严鸿不禁刮目相看了,身边的将岸千户也是有点吃惊。当然,存心找茬的话,差一个人也是差,只是如今既然借着大雨误卯,已经给耿少泉来了个下马威。后面的也就不必再追杀到底了。 这一通忙和,直到了中午才把银两发放完毕,雨也渐渐停息。只见那三千浙兵仍旧纹丝不动。这帮台勇见了,人人佩服,暗挑大指。而其中那帮想要哗变的人则暗自叫苦:有这等虎狼之师在,我们想取台州,那与做梦有什么区别? 耿少泉被一通军棍,打的动弹不得,由几个亲兵使软床抬回营帐。到了营内,他刚想骂人。却又怕被钦差耳目打探出来。万一再把自己捉去打。多半连命都要送掉。只得强自咬牙,不敢多说。等到亲兵为他上了伤药,其他几家头目来了。他才小声道:“狗贼,狗官!杀我兄弟。折我面子,此仇我必报之!哎呦,痛煞我也。” 有一个头目道:“耿老大,依我看还是算了吧,那三千人是什么成色你又不是没看到,真讲打,咱这点人哪是他们对手?到时候不要连老本都赔进去。还是稳妥些吧,咱们趁着还来得及,带队伍回各自的地盘。散了营吧。那掉脑袋的勾当,别玩了。” 耿少泉闻听,忙道:“散不得!”一声喊出,又痛的龇牙咧嘴,吸了好几口气才道:“万万散不得。这回散了。回头狗钦差寻着味道,非把咱一个一个都拔了不可。今天这事,也有办法,我回头派人去营里说,就说狗钦差这么搞,是因为我给他钱他嫌少,才打我的板子。今天发的饷,过几天就要收回去,谁敢不交的,一律按倭寇论。把手下这帮人的火头先挑起来,做个准备。回头我再给李老爷子送个信去。那些浙兵是来打倭寇的,不可能长在台州驻军。只要他们前脚走,后脚咱们就起兵,就算这帮浙兵再怎么厉害,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这帮头目听着也觉得有理,纷纷点头道:“那既然如此,耿老大你好好养伤,哥几个今天都领了饷,要去玩几把。看你这模样,那几个粉头你也是照顾不了,咱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我们就代劳了。” 见了这帮人的嘴脸,耿少泉只觉得一阵眼前发黑,又昏了过去。 严鸿这发放了军饷,等团勇一走,急忙安排浙兵归营休息,吩咐伙房烧了热汤,又抬来了烈酒,教士兵们喝汤饮酒,祛除寒气。戚继光倒是笑道:“钦差不必如此,我们这些人,天生吃苦的命,没这么娇惯。练兵时,这样站上一天也是有的。今天教训了一帮台勇,也算杀一杀他们的威风,这雨淋的值。只是末将看来,这干人等,大多面带匪气,我可不怎么放心。” 严鸿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包括占卜、算卦、耳月门阵、阳门阵等等,都是武将应知应会范畴之内。相面也是官员将领的技能之一。戚继光以面相取人,在这个时代来看,属于天经地义的事。自家做保险销售,不也是要从面相评估人么。因此他道:“元敬兄所见,这些人身带匪气,兄弟也有同感。不过这匪气下面,倒也似是些悍勇之人。阵前交锋,或可用作爪牙。” 戚继光经过这段时间相处,知道严鸿对武人甚是亲近,也就不那么怕他,说到练兵之事,敢于直抒己见,当下道:“两军对垒,不是江湖格斗,光剽悍没用的。令行禁止,全军如一,才是最要紧的事。那些人的面相凶悍,多半是好勇斗狠,暴戾之徒。危害地方破坏纲纪还行,私下斗殴也算好手。真拉出去上阵,面对敌军的汹涌冲击,多半就变了群软脚虾,胜则一拥而上,败则一哄而散,或是逞勇斗狠,不听军令,自乱阵脚,可称国之蠹虫,百无一用。戚某当日义乌招兵时,连面皮白净的都不要,你看我军中,各个都是黑面皮,这里的兵,实在是要不得,招兵时怎么他们连相面都不相的。” 严鸿也知戚氏相面法,有独到之处,打了个哈哈:“这里的官长脓包,自然不如你戚元敬的目力了得。不过眼下倭寇大军来犯,还是先破倭寇为第一要务,等到灭了倭寇,回过头来,再慢慢收拾耿少泉就是。本地乐百户说,有一家大户十分可疑,我稍后要去拜见拜见,探探虚实,还要戚老兄随我走一遭。” 戚继光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钦差何必以身犯险。就算那家人是倭寇内应,也要倭寇攻打台州时,他们里应外合,才有作用。有戚某在,倭寇大队还想靠近台州?所以钦差只需要安排能员,加以监视即可。” 夜里,台州城外的某处庄园,李文藻双眉紧皱,看着跪在面前的送信人。 “想不到,这戚继光的浙兵,居然如此厉害?” 一边的黄善道:“东翁,戚继光浙兵再是厉害,也只得三千人。而我等却有五千余真倭。以我看……” 李文藻抬手道:“不可大意。戚继光练兵之法,果然了得。若是小看了他,必遭横祸。自古攻城最难,有这三千浙兵守台州,别说五千真倭,就算一万,却也难保能打进城去。耿少泉那莽夫,要靠他那千儿八百人在城里掀起大浪,也自为难。不过老夫却有一计,可取严鸿人头。” 黄善谄笑道:“不知东翁何计?” 李文藻道:“当初严鸿在绍兴,用梅花分瓣之计,骗我分散守备力量,趁机遣人送奏折上京。如今老夫却要用他故智,分头进攻,叫他首尾不能救应!黄夫子,备下纸墨,老夫要给辛五郎写信。” 台州府,太平县城。第三天。 城外,原本只是几十个人的倭寇小股部队,而且多半是汉人。这帮人在乡村之间游斗,与官兵也不敢正式接战,往往只能骚扰叫嚣。因此地方上也未引起足够重视,只因带队官兵畏惧,也不敢出去剿灭。 哪知就在一夜之间,不知有多少倭寇趁夜出现,次日清晨竟将太平团团围困,兵力之多,怕不下三五千之数。太平本城守兵不足千人,加上此地屡遭倭寇袭击,百姓多有逃亡,征调民壮不利。而且城墙低矮、破旧,在倭寇穷凶极恶的冲击面前,简直不堪一击。结果连两个时辰都不到,就被倭寇杀进了城池,这县城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太平知县陈子廉本在城头督战指挥,眼见倭寇破城,他且战且走,被衙役保着退到衙门,此时只听外面喊杀阵阵,夹杂着惨叫之声,便知大事已去,问左右道:“刘千户、杨县丞他们何在?” 身旁的衙役两股战战,咬牙回道:“二位大老爷,已经殉国了。” 陈子廉闻听,面上肌肉微微牵动,长叹道:“没想到,这一回中了倭贼的计策。我只道倭寇大队不在宁波,就在奉化、象山,不料却被这些恶贼兵临城下。太平完了。罢罢罢,我陈某为官一方,所做的事,有善有恶。如今大难临头,索性拼个尽节而死,免得九泉之下,无颜面去见父老乡亲。左右,随老爷我杀贼!” 陈知县少年时倒也曾学过几天剑术,今日情知无幸,脱去常服,提了宝剑,带着随身十几名衙役及军兵,冲出衙门来。迎面却见两个倭寇挥刀而来。陈知县大喝一声,当先上前,后面的衙役军兵跟随涌上,毕竟人多势众,更兼主官决心效死,一鼓作气,将那两名措不及防的倭寇先后砍倒。 第五百二十五章 伤太平 然而这片刻之间,听两个敌人口中呼喝,咿咿呀呀,决非汉语。陈知县惊道:“怎么,一连两个都是真倭?”他毕竟是读书人,脑筋灵活,不多时已经醒悟过来,不禁大叫道:“不好!来的都是真倭,我明军危矣!” 就在此时,对面几个倭人又迎了上来。等到双方接近,对面倭人一声怪啸,飞身跃起,双方本来距离还有接近一丈,这倭人极为敏捷,一跃之间,已然到了眼前,手中倭刀从上向下,猛劈而落。对面捕快没见过真倭手段,吓的有些手忙脚乱,举起手中水火棍向上一磕,不料对方倭刀锋利,又是泰山压顶之势。这一刀之下,木棍折断,对方刀势不减,只听一声惨叫,那名捕快头被劈开,死尸倒地。 另外的倭人也各自抽出太刀出手,他们身手利索,怪叫连连,腾挪纵跃,一跳丈余,跳跃出刀。这一刀除了本身的力量还要加上身体的重量,更难抵挡。这些衙役官兵武艺本就平平。先前在陈县令带动下,鼓起勇气,围歼了两个倭寇。此刻见几个倭寇如此凶悍,早已丢了战斗意志,死伤一多,更难以维持队型,纷纷掉头逃散。这一来等于是把后背给了敌人。他们惊呼哭喊,却很快一个个被倭寇追上,从后劈死。 陈知县此时身边护卫尽失,只剩自己孤家寡人,然而手中挥舞配剑,咬牙拼命刺击。和他对战的一个倭寇,一时之间倒也杀不了他。却听一人怪腔怪调高喝了一声:“大明居然还有这样死战的忠义之士,他的首级,就由我辛五郎讨取!” 只见说话的倭人身边有十几个护卫,头戴兜鍪身穿具足,与那些身穿胴服的浪人大不相同,看模样是个首领。陈知县心道:辛五郎这个名字,莫非是那大隅岛倭寇头目?据说这一遭进犯大明真倭里,以他的人马最强。今日有死无活,若能拼掉这厮。也算对的起万岁。 当下,陈县令怒喝一声,握紧长剑猛冲向对方。那辛五郎不慌不忙,命令左右闪开,将手中倭刀平举,猛然发力,力发于丹田,达于肩,经肘传腕,将手中刀高速抖动。闪现出一片光团。陈知县宝剑被绞入其中。控制不住。手腕一紧,宝剑已经脱手飞出。陈知县一慌之间,还未来得及反应,辛五郎已经猛的前冲。手中倭刀平过。但见血光一闪,陈知县人头滚落,一腔忠臣热血,从颈腔喷涌而出,尸身过了片刻才倒地。 身边侍从跑过去将首级拣起来。辛五郎吩咐道:“这颗首级不必要硝制,留起来,我要把它做成酒具。大明的知县,足以抵的上我国一个一万石的大名,他的头我留下了。” 此时方才杀戮捕快的那名武士哈哈笑道:“右兵卫大人的剑术。果然了得,不愧是体舍流免许皆传。” 辛五郎也笑道:“十兵卫大人客气了,阁下是爱州阴流嫡传剑豪,兵法造诣与美作守大人相比也难分上下,在下万难企及。如今城中有名武士已经尽被我等讨取。中国兵法上说,反客为主,可获大利。我等便暂时在此歇息。戚继光听说太平沦陷,一定会前来救援。等到那戚继光来时,我们以逸待劳,再给他以致命一击。” 那被称为十兵卫的武士,出身自熊野水军,与爱州阴流当代传人爱州美作守元香斋是同辈人物,受过爱州移香斋真传,确实有非凡艺业。如今爱州元香斋在佐竹家担当常陆国久慈郡太田城主佐竹义昭的兵法指南役,名声颇响。十兵卫与其是师兄弟,便也以武士自居。这人虽是水军出身,如今则总爱摆个武士架子,把自己与海贼区分开,当下哈哈笑道: “正是,正是。我们还是先到衙门里面休息休息,做几首诗文,在等着那戚老虎自投罗网。此次我们光剑豪就来了十几名,定要杀的明军落花流水。只是希望右兵卫大人不要失言,我要的三门佛郎机,可不要忘记了。说来,攻击新河所的那支别动队,不知道几时才能结束战斗。听说戚继光的妻子就在那里,我们如果能捉住他的妻子,戚继光的表情一定相当好看。哈哈哈!”说到此,他不由发出一阵狂笑。 辛五郎对这位总是不经意间透露出海贼作风的同胞好感不高,总觉得对方丢光了剑豪的脸,并未应和,只是打了个哈哈:“听说这支浙兵的家眷都在新河所,只要我们能拿下新河,这支浙兵不战自败。按照明国军记物三国演义中的记载,伟大的关云长便是因此而战败,我看,戚继光不会比关云长更厉害,只希望胜熊丸不要让我失望。说来,这一次也是李老大人的计策高妙。戚继光的主力部队一定会从台州城赶来太平,我们正好迎头痛击。就算戚继光他善于用兵,却绝对想不到我们的别动队会去偷袭他的老营新河。而同时,李老大人亲自带领的队伍,就可以夺下空虚的台州城。这样一来,戚继光就算是真老虎,也会被我们擒获了!” 几人来到衙门之内,有侍从准备了清酒,他们以酒就着朝鲜饴和柿饼,就全当军中的宴席了。辛五郎边吃喝时,此时城内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抵抗的衙役、兵丁全数被屠戮,哀求饶命的平民也尽数被屠杀一空。倭人士卒到处奸淫妇女,抢劫钱财,凄厉的哭喊声和放肆的狂笑声汇集一处。 本家的心腹武士则没有到处胡作非为,都汇聚在此听候主公命令,吃饭休息。 倭寇数千围城,太平告急! 这道紧急军情在下午传递到台州时,严鸿不禁面皮变色。戚继光却神色自若,对严鸿道:“钦差放心,数千倭寇敢来,戚某正好一鼓作气,将其全歼。只是那耿少泉昨日被钦差打了,心中怕是有所怨恨。戚某带兵出城,若留台州勇在城内,我不大放心。不如我把他们一起带出去,留下一千营兵保护钦差。” 严鸿担心的只是戚继光能不能打过倭寇,既然戚继光这么有自信,他反而平和下来,道:“戚将军,若是留一千人在台州,你放心了,我该不放心了。这帮台勇如果靠不住的话,在战场上生了乱子,比在台州生乱子还吓人。相反,你在前线打的越好,我在后方越安全。他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难道还敢剁了我?人马么,你给我留下一百兵马足够了,我这还有锦衣卫的八十余人,就算有什么变故,也足以自保。” 戚继光还不太放心,又道:“若是再出济南之乱,末将便是万死也难赎其过啊。” 严鸿笑道:“前者济南抚标叛乱,那是白莲教的人搞的鬼。如今朝廷剿灭白莲,白莲教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这台勇之内,难道也被白莲渗透了?即使渗透了,也不至于真就造反吧。他们又没有蒙古人当外援,造反就是找死。元敬兄无须担心,安心打好前面的仗即可。台州附近数十里并无倭寇,锦衣卫探查得明白,若是真有长短,再紧急抽调你回援也来得及,城中兵马总不至于片刻都挡不住。” 戚继光见严鸿说的坚决,只得应允,决定选拔一百精锐浙兵保护严鸿,其他大军则随自己前往太平一带救援。他先出了严鸿的房间,不多时带了三人回来。严鸿一见,这三人果然傻大黑粗,一副憨厚模样,年纪都在二十出头,三十不到。戚继光介绍道:“这三人,乃是我军中百户吴惟忠,总旗骆尚志,王必迪。他们个个都有身好本事,为人忠诚淳厚,最是听从调遣。那一百人就归他们三人指挥。若是敢有违抗军令者,钦差只管严惩。你们三人听着,若是钦差有了什么闪失,你们也就不必见我。” 那三人闻听,跪倒道:“末将遵令!”戚继光练兵,以鸳鸯阵为基本单位,每个鸳鸯阵的组成兵力,大约相当于后世一个班。每队鸳鸯阵兵,包括战兵十一名,伙夫一名。此次戚继光给严鸿留下的兵分为九个鸳鸯阵,再加上十余名照管辎重的辅兵以及三个军官,实际总人数为一百二十多名。 军情如火,即刻动身。黄昏时分,浙兵已经整好队伍。此刻已经雨过天晴,西边残阳如血。严鸿在校军场检校浙兵,看大军衣甲鲜明,刀枪如林,队伍严整,号鼓俨然。再想起前日浙军雨中列阵场景,严鸿不禁豪气勃发,觉得此战有胜无败,甚至有些懊恼,自己不能亲临前线,观看大军杀敌。他对身旁的邓子龙道:“邓世伯,这一遭你跟随戚将军前往,能立多少功劳,可全看你的造化。临阵之时多多杀敌,才好折那损失海沧船之罪。” 邓子龙道:“钦差放心,末将定然泼了性命,也要把功劳挣回来,您在台州且多保重,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下官在前方再怎么拼命,可都没用了。” 严鸿点头道:“邓世伯放心吧,我就不信,这台州城内,还能凭空冒出倭寇来!” 第五百二十六章 嫦娥清云 太平县。衙门之中。 倭寇拿下县城之后,辛五郎便严阵以待。到了第二日正午,有背插靠旗的斥候士兵回报道:“已经发现明军踪迹,大约半个时辰后就会接近城池,数量约在千人左右。” 辛五郎闻听大喜道:“戚继光总兵力不到三千人,他还自己分兵,这就是取死之路!估计是胜熊丸的攻击得利,戚继光听说老营被袭击,他不得不分兵去救家属。我们这里有部队四千余人,以四比一,我军必胜!我松浦党的武士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用你们的宝刀,去讨取敌人的首级吧!经过这一战,东南大明再无强兵,无数的财宝等着我们去拿,无数的美人等着英勇武士的宠爱,你们还在等什么?” 说到此,他甩了杯子,起身跳起了幸若舞。彼时日本武士鄙视那些白面黑齿的公卿,自己大多能做诗文,不会做的也会唱一些名曲。辛五郎口中唱道:“人间五十年,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长不灭!” 那十兵卫高声喝彩道:“好!平敦盛阁下这首曲子,端的了得。今天,我们定要讨取这位戚继光的头颅,将它制成酒盛,再来痛饮大明美酒!” 辛五郎一曲唱罢,志得意满大喝道:“我军,出阵!” “嘿!嘿!哦!”那些本家武士纷纷兴奋的高呼,声震屋瓦。 数日前,温州。 大明朝时民间禁武不似元朝那么严厉,加上经济发达,武林门派也比元朝大有增多。而温州、瑞安一带,门派尤多,江湖人士占总人口比例,大大超出明朝的平均指数。 温州城,青石巷把口第一间大宅子,乃是雁荡派掌门曾石方。也就是温州有名的曾员外的宅邸。说来曾石方虽然是雁荡派掌门,可是细论,只能叫雁荡山北宗龙湫派掌门,因为同时江湖上还有雁荡山南宗、雁荡山中宗两个掌门。只是如今三宗掌门对外都自称雁荡门掌门,谁要再多问一句,您是南宗北宗还是中宗,那就相当于骂山门。人家当场就要翻脸。 说来雁荡派以山为名,门派可不建在山上,那太危险了。赶上江湖仇杀,被人堵在屋里,连跑都跑不了,四面除了山就是树林子。渺无人烟,连喊救命都没人听的见。当年华山派气剑两宗内讧,依仗着门派位于华山山顶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行人也没衙门,行事没有顾忌,气宗便出手害了剑宗几十条人命。 可没得意几年,就报应临头。气宗君子剑岳先生。被门中剑宗幸存子弟勾结了一群亡命刀客杀上门来,自己的老婆女儿都成了别人的老婆,岳先生自己被堵在思过崖下不了山,活活饿死。 后来的剑宗掌门便吸取教训,将华山派总舵移到了华县城内,离衙门才三条街,谁还敢来报仇?再者门派设在城里,招徒弟也方便。李鲲鹏拜入华山门墙学武时,家中高堂心疼儿子死活不同意,后来听说华山派离自己家连十里地都没有,儿子天天都能回家,这才眉开眼笑的答应。 若想把门派设在什么名山绝顶,除非如少林寺那样,山上养着成百上千的武僧。讲打架就一窝蜂冲出来,一顿棍子打的你晕头转向;或是像娥眉水月庵那样,戒备森严,从山脚到庵堂十三道岗哨。稍有异常就能及时组织防御或转进。 雁荡派不具备以上两派的实力,便只好把门派建在温州城内,若真赶上比武什么的,没关系,咱院子里可以开练,万一被人打躺下,就可以几个弟子揪住对方不放,其他弟子喊衙役来让对方赔偿医药费。 如果真有什么灭门大仇,魔教妖邪来了,丝毫不用紧张。一声“走水了!”直接把街坊邻居都惊动出来,接着就该有衙役、弓兵、卫所军来救命了。这个门派不大,门派产业有一百亩水田、一百四十亩山地、七十亩林地、三十亩水塘,撑不死也饿不着。而且自来穷庙富方丈,雁荡派掌门,可是个来钱的岗位。也因此,雁荡派近三十年来,连续四任掌门横死,动手的不是外派敌人,全是本派掌门的继任者。 曾石方当初就是亲手火并了自己的掌门师兄,不但接管了整个门派,连前掌门夫人,当初学艺时,死活看不上自己的小师妹,也一并接收过来,如今那昔日号称龙湫一枝花,雁荡山第一美人的小师妹早成了黄脸婆,给自己生了儿子、女儿,还有半点看不起自己么?反倒是天天忙着和自己纳的两个小妾争风邀宠,想想当年的情景,自己真他娘的傻。 他能在这个位子上一坐十八年,不动如山,也不是他武艺如何高强,手段如何了得,归根结底,就是会抱大腿。他婆娘头一胎生的女儿,当时脸色吓的煞白,只怕丈夫重男轻女,会嫌弃她,哪知曾石方见了那对双胞胎丫头,顿时喜欢的不得了,孩子刚三个月,他就直接带着孩子,上了峨眉山,回来后宣布,峨眉山水月庵掌门净慈师太,见了自己的两个丫头就很喜欢,已经答应收为门徒,等到孩子六七岁上,就要送上山去。 这事一宣布,就等于承认,他雁荡山北宗龙湫派,成了水月庵的下属门派,接受水月庵领导,享受水月庵保护。谁敢再朝自己背后捅刀子,那就是不给净慈神尼面子。净慈神尼啊,正道四大高人之一啊,和少林、武当的掌门都是好朋友的,跟夏阁老那里说的上话的,你怕不怕?得罪她,你还想不想活了。 靠这个关系,他这些年安心发财,整个门派比当初也大有起色,如今门派注册弟子一百六十多人,其中能拉出去干硬架的人也有四十多个。在温州城内还开了两家金店、一家饭店,可称将门派发扬光大。恩师兼岳父,你终于可以含笑九泉了。 他有了钱,又捐了个南京国子监监生头衔,见了本地知府也可以不用跪拜,只拱拱手,尊一声老公祖。打官司时。派个人去应付就行了,连赋税都免了,平日人们见了他,也要喊一声曾员外,可称是个不打折扣的上流人物。 不过今天这曾掌门可丝毫不敢摆员外的架子,对面前那个貌若天仙的姑娘恭敬万分,吩咐着手下上茶点。备酒菜。 见那姑娘微一皱眉,他便心头乱颤,见那姑娘对自己摆上的酸梅、果脯甚有兴趣,便吩咐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去外面,多买几份回来给夏姑娘带着路上吃。”然后又对那姑娘笑道“不知夏姑娘到来。小的准备不周,还望姑娘原谅,原谅。” 这位美如天仙的女子,不是夏紫苏又是何人?可怜她与严鸿分手后,才知自己已经身怀六甲,这个消息瞬间让她的骄傲与矜持消失的无影无踪。什么夏氏的荣辱,什么严府深仇。什么江湖名号,什么正邪不两立?这都是过眼云烟。 如今,想着腹中这个小生命,她一心只想着安心做个小女人,做个母亲,把孩子带大,便是人生最大的满足。后来,她又无意中看到一个没爹的孩子被几个孩童欺负。不由想到,若是我的儿子将来也没了爹,岂不也与着顽童一般?想到这一层,便是与严鸿其他妻妾争个名分的心,也完全淡了下去。 因此,夏紫苏不顾一切,要到杭州去找严鸿。可是刚到绍兴附近。就听说严鸿已经带兵前往台州。她又要换船,结果正遇到沈家的人遭遇几个不开眼的水贼。夏紫苏出于义愤,出手相助,将那几个水贼一一打发。 不想争斗之间却动了胎气。杀掉水贼之后,头晕目眩,身上虚汗阵阵。她举目无亲,眼看支撑不下来,想到身世,不禁又悲又怕。幸亏那船上有一位客人,恰是大明药王李时珍。凭李世珍的医术,治她的病自是不费力气,几副药下去,胎气平稳,夏紫苏的身体也大见起色。便是当初被金刚佛打伤之后,留的一些内患,也在李时珍的药物和针灸之下,渐渐消除。 哪知这一来又生了风波,船东沈衮竟对自己一见钟情,哪怕自己身怀有孕,他也不在乎,情愿连孩子都认下。凭心而论,沈家是江南大族身家清白,沈褒之父沈炼是国朝忠义之士,上十罪疏弹劾过严嵩的忠臣。而沈衮年少英俊,为人忠厚善良,又是举人身份,称的起是个良配。他那妹子沈小霞虽然嘴巴厉害,心地不坏,是个善良可爱的姑娘。可如今自己怀着严鸿的骨肉,心里塞满了那个冤家,便是午夜梦回时,梦的也是和那冤家在一起的场景,怎么可能去做他人的娘子? 夏紫苏又想到台州交战,兵凶势险,严鸿这厮又素来大大咧咧,济南城下非要亲临前线倒也罢了,前次在壕境,竟然给自己挡枪弹。这般作风到了阵前,不是找死的节奏么?不行,自己必须去,想办法救了他,护卫住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生下来没爹! 夏紫苏的师门虽位于四川,在江南之地也颇有根基。浙江八府的武林门派中,有不少门派与水月庵相厚,还有些门派索性是受水月庵羁縻、庇护的附庸。明朝东南抗倭,原本朝廷就不时借助江湖好汉的力量。如今严鸿既然督战台州,这些势力倒是都用的上。她便提出要在温州下船,好去调动离台州最近的几个门派。分手之时,看着那位沈公子形销骨立的模样,夏紫苏也只能说一句:“公子,你是个好人。”便飘然离去,空留下个满腹哀愁的沈二少,和那气恨难平的沈小霞。 她快马到了温州,先来拜访这位曾石方曾掌门,曾石方整个身家全靠水月庵支持,如今来了钦差大臣,他又如何能不紧张?(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七章 温州搬兵 曾石方尚不知道夏紫苏身怀有孕,对于零嘴尤其是酸食特别喜欢,只当对方口味独特,急忙吩咐人去采办。然后试探问道:“蝶儿、燕儿,她们两个在山上可还听话?她们年纪小不懂事,若是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望夏女侠多多提点。” 夏紫苏笑道:“两位师妹很好,师父也很喜欢她们,过几年应该就可以下山了。我这次来,实际是有一件事,要请曾叔父援手。” “仙子这话可就说远了,咱什么关系?一家人啊,我的丫头在贵派学艺,咱们彼此如同一家,还说什么请字?有什么话只管说,在下不才,如今手上也能调动几千两的款子,数千石粮食,都不成问题。” 夏紫苏道:“我是想向曾叔父借人。” 曾石方一愣:“借人?” 夏紫苏道:“不错,全要能拉出去的硬手,至于撑场面的就算了。” 曾石方闻听,心中狂喜:“怎么?净慈师太终于肯对那雁荡南宗动手了?这帮孙子居然敢不遵师太令谕,早就该打。您放心,我老曾不是夸口,凭咱的声望,一句话,百十条汉子不成问题,我还能从卫里借几十口上好的雁翎刀出来,租金我掏,不用师太出一文钱。” 夏紫苏摇头道:“晚辈借人,不是做江湖械斗的勾当。只因倭寇犯境,沿海不宁,台州方面也现了倭寇踪迹,我辈武人值此国难当头之际,怎可不闻不问?因此特向叔父借一支人马,前往台州,抗击倭寇。” 曾石方一听这话,顿时没了精神。门派火并这种事。一来说伤亡不大,要是一场火并损失几十人就是元气大伤,门派灭亡,死伤达到三位数。那就是武林空前浩劫。有魔头要一统天下门派的节奏。通常来说一次损失最多在十余人的量级,这种伤亡代价他付的起;二来说就是收益大。在己方优势的前提下灭了一个门派,自己能接收对方的秘籍、弟子、产业、掌门夫人、掌门千金、内堂女弟子等等。 相反,跟倭寇干架,那可是赔本买卖。那帮孙子但凡有钱。就不至于到大明来抢了,跟一群穷鬼开打,怎么着就不可能赚钱,这先把自己放在了必败局面。而且那些倭人不好惹,当初南少林的和尚也在他们手上吃过亏,被倭刀砍的光头冒血,跟他们打。得死多少人,光是抚恤金就吃穷了自己。 再说这一架打下来,不论胜负,损失的都是自己雁荡派的实力。万一再有人起了歹心,来一场内讧火并,自己的产业就归了别人了。 还有啊,皇帝不差饿兵,让自己带人去打倭寇,你们水月庵怎么不得表示表示?你让狗咬人,也得给根骨头吧,什么好处都没有,就让我们去玩命,这是拿人当傻小子使唤呢?咱是羁縻关系不假,但是我们也不是孙子,哪有这么使唤人的道理。 因此他缩了缩身子,说道:“咳!夏仙子,按说这事吧,是没说的,咱义不容辞,可是我这个身体啊……咳咳……我跟您说,这是一天不如一天啊,这事吧……” 夏紫苏心头暗自起火,随手拈起一块酸梅放在嘴里,又喝了口茶道:“曾掌门,若是你身子不好,我也不勉强。只是回山之后,我只好如实禀明恩师了。雁荡派的事我们不好管,可是雁荡门掌门身体日衰,门派难以支撑,你我两家同气连枝,她老人家也好早做准备,拿个章程。” 曾石方一听这话,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丫头是彻底不给自己留路啊。一张嘴就是往决裂上走。可是面对这水月庵的大师姐,自己可没底气和对方较劲。他只当夏紫苏这是是奉了师太之命前来调兵抗倭,以那老尼姑自诩正派人士,忠君爱国的德行,倒也做得出来。却哪里想到夏紫苏这是伪托师门,谋取自己的私利? 因此曾掌门只得央告道:“夏仙子且慢,我这有下情回报。实不相瞒,小的门派里是有些人手,可是能干架的,基本都是温州人。若是倭寇犯到温州,咱们守土有责,自然没话说。我身上还兼着团练的差使,温州勇里,就有近一百人是我拉出来的,三、六、九日还要去教授拳棒,咱打倭寇不含糊。可是让温州人去帮这台州人守城,这可就有点难办,手下的儿郎们,也未必肯听话。再说我们前脚走,要是后脚倭寇到了温州,进犯永嘉,这岂不糟糕?” 他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错误。当时大明的乡土观念重,又都持各扫门前雪的态度,这也间接导致了倭寇可以自由行动,游走于夹缝之中。当倭寇进犯本乡本土,保卫自己家园时,就连一般的乡村壮丁,有时都可以奋勇杀敌。可是调到远处去帮别人保家园,谁还耐烦玩命?那必然是有好处就上,有危险就溜。 彼时一支百余人规模的倭寇,有时能击溃千人规模的官兵,也有时却被数百名乡民杀败,并不是说乡民武艺装备就比官兵好,而仅仅在于乡民身后站着自己的父母妻儿,自然能够和倭寇拼命。而官兵谁个愿意舍了自己的脑袋,去换长官的大好前程? 而温州这一带的江湖门派,温州人本地多,愿意保住自己故乡,不想走太远去台州打仗,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地方。 问题是夏紫苏如今是一个怀了身孕的女人,她要帮的是她的男人,她孩子的父亲,这时候还要与她讲道理?至于说到温州安危,以及温州江湖人士的乡土观念,现在的夏紫苏根本顾不上。 只见她一拍桌案,两道柳眉微挑,一双凤眼怒张:“曾掌门,你这话就错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都是大明子民,哪分的什么温州人、台州人这么清楚?如今朝廷视察东南军务钦差严鸿就在台州,倭寇听到这个消息必然集中主力攻打台州,意图杀害钦差。我辈难道能置身事外,或是还讲什么地域之见?你若是实在不肯去,晚辈只好告辞,只是从此以后,贵我两派的交情,也就休要提起!” 她也是为了严鸿不顾一切,公开以两派的关系作为要挟手段。可曾石方一听严鸿二字,神色一变,对方的态度和言辞反倒不怎么在意了。他并非那种糊里糊涂的乡下土老财,对江湖和朝廷的事都在留意。他可知道这夏紫苏是什么出身,夏家与严家是什么仇。怎的,夏紫苏这夏言的孙女,她却为那严嵩孙子严鸿的死活着急? 疑惑之下,他又偷眼端详,却见夏紫苏今天穿的不是劲装,而是一件宽松的大袖衫,看不出身形。再看她那不经意间,总去拈那酸梅、果脯食用,曾掌门何等精明,心中忽然一动,这里面的门道……可是他刚想到这,便不敢再思考下去,自己的身家本钱太小,这种事,不是自己能搀和的。一个不慎,雁荡派北宗龙湫派,说不定就又该有一位掌门死于意外了。 他赶紧赔着小心道:“夏仙子息怒,息怒。我不也没说不去么,只是有些个困难,再说我这小门小户,去了怕是也不顶用。那钦差身边都是朝廷经制士兵,怎么也比我们能打啊。” 夏紫苏道:“钦差身边虽然有兵,但他们要调去打倭寇,自己身边的亲随卫队怕是不足。你们去了,也就是去做个扈从,保他无恙。万一若是倭寇进了城,你们保他突围而出也就是了,也没让你们去杀光进犯的倭贼。再者不只你这一个门派,温州七派十二门,我都要去拜访,然后还要去台州拜访天台山广惠大师,请他发一支僧兵。再者曾叔父你想,你保了钦差,钦差岂是会让你吃亏的?他当初在济南撒钱如同流水,那些招募的民壮,打下来每个人都分了好几十两银子。你们若是肯去助阵,犒赏不成问题。” 曾石方此时更是笃定,这严钦差与夏紫苏之间必有首尾。他又想起一事,试探道:“在下薄有家资,钱财不是问题。再者为国抗贼,毁家纾难也是义不容辞,犒赏什么的,我倒不放在心里。只是我儿继祖,蒙老师太举荐,拜在在南少林智远禅师门下学艺,也练了些粗笨拳脚。自来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他想要为国出力,可惜没有门路。若是我这一番立下功劳,不知我儿能不能得朝廷赏赐,做个一官半职。” 夏紫苏听他口气活络,这才放了心道:“朝廷历来对杀倭之人,奖赏极重,若是曾掌门果真立下功劳,又有严钦差保举,世兄的前程,未尝没有着落。那黄河双侠,武艺平平,可就因为跟着严钦差,济南一战,云初起担任民壮总教头,指挥数万之众。叶正飞指挥百余火枪队,后来又去锦衣卫里补了实授,如今北京城里也能有三分名头。单说这一趟下广州,佛夷的礼物,他两人少说也收了二三千两银子。世兄的才干,比这两人哪里差了?” 她本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为了严鸿,却连这封官许愿收买的话都说了出来,还顺带把黄河双侠污了一番,心中自是无比酸楚,只想着:冤家,你可知,我为了你已经快把师门的基业都卖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浙兵小将 曾石方听了这话,双眼放光,哈哈大笑道:“有夏仙子的话,我就放心了。我这便去召集门下人手,拼了命也要给倭寇一个好看。您且稍坐,我在内宅备办一桌酒席,让贱内陪您吃几杯水酒,解解劳乏。” 夏紫苏见他答应发兵,起身告辞道:“不劳曾叔父费心,晚辈还要去拜访其他几家门派,时刻不容耽搁,酒席便不用了。还请曾叔父与群雄在台州聚集,莫误了大事。若是钦差问起,你只说是自愿前往,千万莫说起我的踪迹。” 曾石方闻听,也急忙起身相送,又吩咐下人道:“快点,为夏仙子准备程仪,另外把那酸梅、果脯多准备一些,对了,多预备点酸的,让夏仙子路上吃。” 等到夏紫苏出门离去,他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贼笑兮兮,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水月庵的大弟子居然和严家的少爷有一腿,八成连孩子都有了。这事要是成了,水月庵怕不成了四川第一大派?到时候我老曾也能借光。至于这一回的人手么,嘿嘿,就把几个师弟的班底都带上好了,叫他们为国出力,老夫领导有方。对了,还有小二子也派去,这小子看着有点白眼狼,有他在,将来继祖的掌门也坐不稳当,索性这回趁机一勺烩。” 台州城。 自从戚继光大军开拔后,严鸿也没闲着,让云初起分派本府的卫所兵士布置防卫,将常平仓、水井、军械库等处安排人布防。又在城外派了斥候,打探消息,只是南方水网纵横,骑兵不利,斥候的效率也大为下降。 转悠了半天下来,又有乐锦送来了锦衣卫内整理的资料,都是台州府及临海县历年来状告耿少泉的状子。内容从侵占良田到强抢民女。殴伤人命等等,可称劣迹斑斑。 不过锦衣卫属于地方纠察组织,他们有纠察百官访查不法的权力,不代表他们什么事都要管。客观上说。大明朝似耿少泉这等土豪劣绅,不知有多少,若是挨个都管,那也是杀不胜杀,单论干的坏事,山东四大家干的比耿少泉就多出许多。无非是官绅勾结,睁一眼闭一眼的问题。乐锦见自家长官要搞耿少泉,便急忙整理了这份材料出来,并附上了耿家的大致产业数字。 将岸等到严鸿看完了状子,向前施礼道:“长官。莫非是要动这姓耿的?” 严鸿笑道:“不杀头肥猪,怎么过年啊?这城里一百浙兵没赶上打仗,上哪拿犒赏?再说你们跟着我跑那么远的道,难道不发双鞋钱?戚元敬那打了胜仗,犒赏难道都找胡军门要么?台州府库是有些钱。可也禁不住这么花,回头咱走了,叶太守上吊,就不作兴了。这姓耿的既然敢撺掇叶国璧我名声,又敢在校场辱骂于我,不杀他杀谁?他耿家倒是有点产业,虽然不算什么大肥猪。不过让儿郎们添点油水还是够了。你再看看这杀才做的事,欺压乡村,鱼肉百姓,动他也没什么冤枉!只是目前咱人手不齐,眼下先搜点黑材料,等到戚将军领兵回来。再收拾他不迟。” 将岸道:“下官还有一事回禀,离台州不算甚远,就是新河所,如今那里驻的多是我浙兵的家眷。连戚夫人也在那边。戚将军留给钦差护卫这一百余儿郎,也多是有家室的人。左右无事。下官想,要不给他们放几天假,跟家里人团聚一回。” 严鸿闻听惊道:“你怎么不早说?戚元敬也没对我说过这事,否则我定要备一份礼物,送给戚家嫂嫂才是。我只当他们都在老家,没跟出来,这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倒是我失礼了。” 将岸笑道:“戚元敬畏妻如虎,自然能躲就躲,你当他乐意去和他婆娘见面?”原来这些浙兵都是从义乌、金华招募,出身贫苦,家中多无田地。男人当兵挣饷,家里不至于饿死。胡宗宪又怜他们贫苦,加上戚继光从中上书,便将新河所这边的无主军田赐予这些人耕种。 原本新河所有千人之数,只是江南武备废弛,军卫大逃亡,新河所原丁十不余一,卫所荒废,几任军官也先后死在倭寇手里,原有军田多是成了无主荒田,或被其他军官、土豪侵吞。有胡宗宪出面调查,自然没人敢来捋虎须送死,纷纷吐出田地,让那些浙兵多了份保障。戚夫人随夫来到江南,便到新河所管带那些浙兵眷属,正好发挥作用。于是这新河,却成了戚家军的老营所在。 严鸿闻听,吩咐把吴惟忠等三人叫来。那三人见了严鸿急忙磕头,严鸿笑道:“三位,是我消息不灵,今日才知,几位和弟兄们的家眷都在新河。多日不见,想必大家都有些想老婆了吧。不如这样,你们一百人分做两队,轮流去新河待待吧。一队人出城探家,一队人在这护卫,等那队人回来,这队人再走。” 骆尚志闻听,急忙跪倒道:“回严将军的话,小人不知是谁在您眼前乱嚼舌头,说了什么闲言碎语。小的们既入了军营,就是朝廷官兵,未曾有思乡恋家之念。朝廷给我们军饷,又给我们田地,我们若还是玩忽职守,懈怠军务,那还算人么?莫说妻子家小在新河,就是她们在城外,我们也无一人敢离开防地,触犯军规。还请将军说出那乱说之人的名字,骆某这就提剑去斩了他的人头。” 严鸿没想到自个和将岸这好心好意,却碰了一鼻子灰。他看了一眼将岸,将岸无可奈何一笑。 严鸿见这三人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趁着机会吩咐人备了酒席,又叫来了乐锦,几人坐下叙谈。那三人坚持不肯饮酒,严鸿也不好相强。吃了几口菜后,严鸿发挥他后世保险营销中的查人之法,细细打量这几个人,发现乐锦是个圆滑人物,吴惟忠三人则甚是拘谨。基本伸筷子只在面前的盘子夹两下。他暗道:戚继光手下果然都是老实人,看模样仿佛是三个初进了大观园的刘姥爷,谁知道是戚老虎带出来的兵? 严鸿故意把脸一板,将筷子一放道:“这台州府忒不像话。找的是什么厨师,整治的席面如此邋遢!没看三位将军连筷子都不肯动,想必是不合口味了。来人啊,传我的话,把那厨子逮来,任三位将军发落。” 将岸在旁敲边鼓道:“依我看,也不能怪厨师,是钦差您疏忽了,咱几个大男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尤其三位将军血气方刚,还是把那雄头招来。到时候一人身边挎两个粉头,这酒吃的才有味道。” 那三人不知是拿他们打趣,只怕真收拾了厨子,或是叫来粉头。这三人都是厚道乡民,一想到要是待会来了女妖精。这该如何是好,急忙红着脸道:“不,不是!这菜挺好,我们这辈子也没吃过这样的席面,千万别罚厨师。粉头也千万别叫,要让孩他娘知道了,那就出了大事了。我们在钦差大老爷您的面前。哪敢动筷子吃东西,您要是想请我们,就让人把菜放到厨房,我们蹲在厨房里,几碗米饭一就便是了。” 严鸿听这三人说的实在,哈哈大笑道:“三位真是赤诚之士。怪不得能令行禁止,雨中站上一天,也不出怨言,真是好兵,好兵啊!” 那三人憨笑道:“都是戚帅教的好。我们听命令,不算甚么。”这一找到话头,严鸿便顺着话引逗,问他们戚继光怎么教的好法啊?他毕竟是销售的嘴皮子,要打开话题,那是驾轻就熟。不多时,三人渐渐适应,不再像方才那样紧张。 双方关系逐渐融洽,严鸿仔细询问才知,吴惟忠在这三人里年纪最长,今年也才二十四岁,另两人都不到二十岁,又没和大官接触过。钦差对他们来说,那就是神仙般的人物,自然不敢放肆。 严鸿又问起三人本事,这三人开始时只说没甚么本事,后来架不住严鸿拿话相激,这才漏了底。吴惟忠在村中上过私塾,会写几个字,手中使双刀。王必迪学的是软鞭,骆尚志力大无穷,人称骆千斤。三人武艺高强,在戚继光军中也是一把好手。最难得的是,他们三人于军中只用制式兵器,尤其是在列鸳鸯阵时,吴惟忠惯于为盾牌手,王必迪扮演长枪手,骆尚志则是狼筅手,决不用自己本身兵器乱了队型。要知战场上,放弃自己的应手军刃,等于是把半条命扔给了旁人,这种事一般人可是杀头都不会去做的。 吴惟忠说道:“帅爷招兵时,就不招那些练过花拳绣腿的,怕的就是有这样的人,仗着有些功夫,不听指挥,于军中不肯按操典执行。我为了当兵,特意不敢说自己会武,王三娃,你别笑,你难道告诉招兵官你练过?练兵时帅爷对我们说过,疆场上,一个人武艺再高也没什么用处,要想取胜,必须靠的是同袍之间彼此配合,上下一心,千万人如同一人。若是一人一个心眼,每人都按着自己的想法打,便是本事再好,也只有打败仗的份。” 严鸿听到此,拍手道:“说的好!你这几年书没白念,确实记的不错。我当初也向元敬兄说过,等这仗打完,我就向朝里上一道奏折,请求扩军,以备将来北上抗蒙所用。到时候你们这两营儿郎就是核心,让你们去教新兵,抬举你们个官职,不在话下。” 这三人一听这话,也都来了精神,毕竟都是年轻人,城府有限,谁又不想搏个功名前程?尤其听严鸿说想的是把他们拆分开放到新兵部队里做军官,教导新人,从而将浙兵形成一个大体系,三人各自脸上冒光。骆尚志一拍桌子道:“干了!钦差大老爷,你说话真爽快!我骆千斤原本因为打不上倭寇,心里还怪别扭的。听了您的话,我心里敞亮了,俺爹一辈子最大的指望就是让俺当个官,从此免了家里的赋役。可惜我脑子笨,念书总是不成,爹临走时都没闭上眼,您要是能让我当上官,我这条命就算卖给您了。” 严鸿摇头道:“错了,是卖给朝廷,卖给万岁。我买你的命做什么?你又不是大姑娘。” 将岸知道这话有些尴尬,一旁笑道:“无妨的,无妨的。今天咱这里也没有外人,严钦差不必过于拘谨,三位弟兄都是实诚人,说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对不对?” 吴惟忠知道些轻重,瞪了一眼骆尚志道:“这多好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信不信我回头告诉你婆娘,说你在台州拈花惹草,看你婆娘这通揍,破的了破不了你的金钟罩,硬气功!”骆尚志一听这话,也没了火种,急忙低头认错。大家一阵哄笑。 眼看酒席将散,厩锦衣卫百户邵安却从外面进来,面色凝重道:“回长官,有新河所的人方才飞马进台州报急,说是有倭寇攻打新河!” 严鸿闻言大惊,新河可是新军家眷所在之处,要是出了什么闪失,这仗还怎么打?再说戚继光的夫人就在新河,可不能出了闪失。那吴惟忠倒是十分冷静道:“这位兄台,报事的可说,来了多少倭寇,真倭还是假倭?”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 第五百二十九章 便宜好人 邵安看了眼严鸿,见自家长官点头示意,便道:“我问了,据说看着得有千人上下,听说话怪腔怪调,半个字都听不懂,多半是真倭。” 严鸿闻听急道:“这可要糟糕,怎么来了这么多真倭?不是说真倭主力在宁波,怎么跑到咱这来了?” 吴惟忠此时一扫方才那木讷模样,反倒劝严鸿道:“大老爷勿惊,千把真倭,也没什么大不了。据我家帅爷帐下的陈先生说,夫人到了新河后,整顿武备,把婆娘们全都操练起来,还翻修了新河所的城墙。何况城内有两百弟兄和我们自家乡亲千把男丁,出不了大事。” 骆尚志也点头道:“是啊,钦差您是不知道,那帮凶悍婆娘,打起架来本就不输男儿,再一操练,就更厉害了,倭寇未必有便宜。” 严鸿却不肯信。倭寇的厉害,他是早就有耳闻,难道凭一群妇人和淘汰下来的男丁及警备队,还想守住城?这可不是抗日神剧啊。新河再怎么翻修,时间也短,城墙低矮,十分难守,时间一长,要是出了闪失,那便要出大事。 他忙道:“老吴,你那叫什么混帐话?你自己的婆娘还在那,你怎么就这么放心了?赶快回去整顿你的弟兄,一百人全带上,一个不剩,本地的锦衣卫也带上,我再把台州勇派出去,随你们一起到新河解围。这样加起来有一千多人,其中能打的好几百,也足以和那千余倭寇别一别苗头了。” 吴惟忠一听,说道:“那这一来,大老爷你身边还剩不到百十人,外加卫所的几百废物。那怎么能成?倭寇能到新河就能到台州,真到了那一步谁保您?再说新河离此远,而距离太平近得多。戚帅只消打退了太平的倭寇,自能解新河之围。想戚帅天神般的人物。破这等草寇不费吹灰之力。用不了多少光景,我等就算从台州现在出发。到了地方怕也是晚了。” 严鸿听到此,也觉得头疼。他虽然担心战局,却也不会壮烈到拿自己脑袋开玩笑。正在踌躇,外面陶智又一脸惶急的走了进来道:“长官。怕是要出事。咱的弟兄巡城时,发现情形不对。从城外来了许多汉子,粗看也有二三百人。个个身上都有功夫,有不少人还公开带着家伙,彼此之间呼朋唤友,多半是认识的,听口音都是温州一带的。这几百温州人这时候来。我看路数不怎么正,怕是要出事。” 吴惟忠听着介绍,更是急道:“大老爷,您听见了吧。这来路不明的人就好几百,要真发起难来,您手下百多人可抵挡不住。” 严鸿也知这事要麻烦。现在是两面都要人手,就看自己怎么安排,若是把人派出去,自己的安全确实难以得到保障。这赔本买卖,小阎王岂能做?不过,自己不是还能跑么?而戚夫人那边可跑不了。要是为了保自己,让戚夫人受了什么闪失,虽然戚老虎不好说什么,他心头这疙瘩摆着,八成要记一辈子,以后两人之间的结交,也多了些尴尬。 至于距离问题,赶的到赶不到是能力问题,去不去则是态度问题,哪怕自己派的兵起不到作用,戚老虎也只能谢谢自己,反之自己不发兵,那就成了见死不救。既然这支浙兵为人木讷,不想走,自己又何不做个人情? 想到此,他肚里猥琐地一笑,脸上正色道:“不管那许多,你们先去救家眷要紧。本官这里,自有计较,实在不行,我还可以逃到处州、金华,舍了台州就是。浙军将士在前线奋勇杀敌,岂能让他们的家眷受倭寇侵害?你等速速发兵前去,至于我,你们别管。” 他这话一出,三位浙兵军官皆受感动,他们为人朴实,哪知严鸿心里的道道。只想自己的出身跟严大钦差比起来,那算个啥?人家就算让自己替死,也是天经地义。如今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以往所遇官员里,除了戚大帅以外,再无第二人拿自己这般看重,而就连戚大帅,也没讲过这般让人流鼻涕的话啊! 骆尚志当即跪倒道:“钦差大老爷,您啥也别说了!就算您请了军法出来,砍了我的脑袋,俺老骆也不走。让王三娃带兵去新河,我留下保护大人,凭我一条大棍,看谁能奈何的了您。”他生来力大,练的是一条亮银大棍。战阵中用制式兵器,不过自己应手的防身家伙,也带在军中。 王必迪听着刺耳:“啥叫让我带兵去新河,难道你的心是肉长的,我的良心就被狗掏了么?我也不走,我的软鞭未必就输给了你的大棍,让吴老大带兵回去,我们保护钦差,那些草寇要来,我俩就和他拼了。” 吴惟忠并未跪倒,而是对严鸿道:“大老爷,我老吴入伍那天,戚大帅就说过,当兵的人要做到令行禁止,军令如山。眼前便是万丈悬崖,长官没让停,就得往前走。我接到的军令是保护钦差安全,便不能离开您左右,至于新河那的事,自有戚帅安排,小人不敢做主。” 严鸿没想到在封建时代,还能遇到服从性如此强的部队,暗自佩服戚继光将兵有术。将岸一旁打圆场道:“钦差,依下官看,不如这样,派台州勇营前往新河所解围,您继续坐镇台州府城,并且飞马传檄,督促周边各府县发兵去救,也就是了。” 严鸿见自己戏份演足,三个浙军军官表了态,将岸又来知趣地说下场话,于是装作踌躇片刻,再叹息道:“如今之计,只得如此。台州勇营虽不堪用,但好歹也是千余兵力,只要能牵扯倭寇精力,也就是了。来人啊,传耿少泉前来见我。另外派人盯住那些江湖人聚会的茶棚,看看是否还有贼人前来接头。乐锦,你去把你的弟兄带来知府衙门,听候调遣。” 曾石方带队离开温州时,共计有五十七人,沿途开小差跑了一小半,他只得提高价码,又预发了一笔钱,总算维持住队伍,到台州时人马还剩三十八人。要知这支人马成分复杂,并非他平时的核心弟子,而是几位师弟和二徒弟的亲信嫡系,外加从流民里雇来的一些青壮,控制力不足,能剩这么多已经不错了。人马虽然弱了些,手中的兵器,可是从军卫里借出来的上好家伙。曾石方怕死,还花血本,给自己买了一身锁子甲。 没想到进城时,居然遇到了温州百刀门的人,接着又是天王拳的门人,龙神帮的人马,看来水月庵这次拼了老本,把温州、瑞安一带各路受自己羁縻的牛鬼蛇神全都指挥了出来,七派十二门一个没剩啊。几位当家见面,甚是亲近,又要拿个章程。当下便进了路边的一个茶棚,一番交谈,时不时又冒几句切口,一听就是江湖中人,还有绿林里的好汉,只把正常的茶客全都吓的逃之夭夭。 大家交谈之下,才知都是被紫衣嫦娥强请出来的。龙神帮帮主龙入海道:“夏仙子这妮子,忒也霸道。说来我也是江湖老前辈,跟老神尼都是平辈论交,她一个后生晚辈,跟我这拍桌子瞪眼睛,还以为我怕她?我是给老神尼面子。等到今年过年时,我非要好好写封信,去告她的状。” 百臂门门主穆得意则是个年轻后生,接了死鬼老爹的班当的掌门,他两只眼睛闪着贼光道:“我这是头一回见夏仙子,那模样,我的天,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水灵的人呢。我豁出去了,这次一定要砍下三十个倭寇的脑袋,夏仙子答应了,只要我能阵斩真倭三十,就答应跟我喝一次茶。龙叔,咱打个商量,你若是砍下来的真倭脑袋卖我几个怎么样?三十两银子一颗级,你有多少我买多少。” 龙入海哼了一声道:“放屁!三十两银子一颗,那是官价,老爷子我卖到官府不好么?五十两银子一颗,少了这个价别张嘴。” 曾石方一旁笑道:“穆大侄,叔叔我这四十两一颗也有的商量,不过咱是保护钦差的,哪有仗打,上哪给你找首级去?还真倭的,假倭的也无处寻啊。” “几位叔伯,话不能这么说,万一倭寇打过来呢?那不就有的打了么?到时候大家一起动手,那倭寇还禁的住咱收拾?只要凑够了级,钱财上,怎么都好商量。” 几位老大正在就这首级问题谈价时,茶棚外恰好来了两人,神色焦急,左顾右盼,听到茶棚里传来三十两一颗,五十两一颗,口音是温州口音,面色一喜,急忙闪身进来,对着那几位老大唱个肥诺道:“几位爷台,你们可是温州来的好汉?” 曾石方见二人身上穿着军装,不敢得罪,点头道:“正是。” “冒昧问一句,几位到台州来,有何贵干?” 穆得意少年气盛,又觉着自己是来保护钦差的,身价倍增,往常见个巡检都要小心伺候,今天总算翻身当爷了,怎能不抖抖威风?当下道:“干啥,砍人来了!咋,你们几个军卫上的人,还想管爷的事?赶紧该干啥干啥去,这里没你的事。” 第五百三十章 阴错阳差 那二人不但不恼,反而面露喜蓉,又道:“方才几位可是在聊这人头赏金之事?” “废话,不给钱白砍啊。.” “那几位是道上的朋友?”说着,这两名军汉模样的人,连说了几句黑道切口,曾石方等人也都是黑道人物,温台邻界,自然听的明白,便也依着黑道规矩对答。那二人又一阵端详,忽然道:“这位可是温州曾大侠?” 曾石方点头道:“在下曾石方” 那二人大喜道:“果然是几位壮士,等的就是你们,快快随我去见我家大哥,再晚就误事了。曾爷,我上次跟我家大哥做买卖时,见过您,咱可是一家人啊。” 曾石方等人莫名其妙,又怕有诈,各自招呼自己的人马,加在一起,竟是有二百多人。那两个军汉看着也是一阵头晕眼花,心道:我家大哥只说有外兵助阵,我们只当是请了几十个江湖刀客,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马,这可藏不住啊。他俩急忙分说道:“这人太多,咱可招不下,再说露了形迹也不好。要不,咱先去几位渐渐我家大哥,多余的兄弟们留在这里?” 曾石方心说:怎么见个钦差还偷偷摸摸的?可他久经江湖,又不敢多问。当下几位首领一商量,便各自留下一部分人马住在客栈之内,随机待命。曾石方、龙入海、穆得意等本门首领带着几个核心弟子,约莫三十余人随那二军汉而走。 这群人走了时间不长,从城外又来了三十多名头戴斗笠,脸上用帷幔罩着的汉子,进了城池,来到那茶棚以内,要了些茶点,也不说话,只喝茶等待。这帮人虽然不像方才那些人那么吵闹,可是个个身上带着股邪气,连那茶博士都觉得头皮发麻,一般人更是不敢进去。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有人小声问道:“老大,咱怎么不说话啊?” “废话,一说话显的咱就不像高人了。行走江湖啊,得有个架子,才能要高价,明白不?这次事主开的是五十两一颗的高价,咱要能端着点,说不定还能涨。” “可是这半天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不会是诓咱吧?” “不能啊,大老远把咱从温州骗来,他脑子有坑?再说他和咱是老交情,信的过,又给了八百两银子的定钱,应该没问题啊。” 这群人在茶棚里犯迷糊的时候,曾石方等人已经被军汉领到了军营。 曾石方他们也心里打鼓,怎么钦差住兵营?而且大哥是怎么个情况?等到进了营房,看到床上趴着一人,光着上身,有两个花枝招展的粉头,正在给他按摩。曾石方仔细一看,却是认得这人,急忙抱拳道:“耿老大?” 耿少泉此时也认出是曾石方,两人联手贩过私盐,黑过货物,算的上老搭档。他当即欢喜的连棒伤感觉都好了,掀翻了在一旁按摩的粉头,起身道:“曾帮主?真没想到,李翁这次是把您几位给请来了,这这,这真是太出我意料了。龙老爷子?您也来了?老前辈大驾光临,我这未曾出迎,失敬失敬。几位快坐快坐,外面快上茶,这几位可是请都请不来的英雄好汉,这次肯来助阵,狗钦差的脑袋,咱砍定了!” 那几位掌门彼此对视,“狗钦差”“砍头”,大家心里明白,这回八成是搞错了。大家都是道上混的溜熟的,现下自己这边三十余人,进了这军营之中,彼此眼光交流,或笑或忧,一切尽在不言中。 台州城外一处小庄园内,李文藻看着手上的一张纸卷,上面写着几路军情。他淡然道:“一千人马取新河,四千人马下太平,虽然前锋上吃了个小亏,但大场面还是我们占便宜。这一局老夫赢定了。黄善,咱的人都进城了么?” 黄善道:“咱的百十名兄弟,还有那五十个真倭都进城了,只是人数上少了点,若是能抽几百真倭来,这严鸿就是插翅难飞。” 李文藻冷笑道:“有这些人,你当他跑的了?我大哥又从温州雇了批人,应该都是硬手,足够用了。现在破敌为上,调再多的真倭过来,万一漏了底,影响战局就麻烦了。传我的话,让这宅子里留的二十名真倭,出十五个人在台州四门外往来巡逻,若是钦差跑出来,就给我把他拿下,押到这来见我。再留五个人,在渡口看守船只,自来未略胜,先略败,未思进,先思退,咱得把退路留好。” 黄善道:“东翁高见,只是您不进城亲自指挥么?耿少泉一介武夫,怕未必能担此重任啊。” “指挥什么?左右不过是杀人放火,他要是连这都干不了,那便白活了。再者,那钦差严鸿也非酒囊饭袋,如今听说城门口也有盘查的,老夫照像的话,也不太方便。再说只要我不进城,就算万一有了闪失,也不是没有退路。要想看,将来等咱在海上扯旗,看的时候多了。我就在这等着,把严小狗抓来,看我如何碎了他!” “大老爷的人,咱都没见过,又没个信物凭证啥的,这会不会出什么纰漏啊?” “老黄,你太谨慎了,这可做不得大事。你想想,这时候各地都勒兵自守,温州人没事往台州做什么来?人多势众,各带兵器的温州口音,除了我大哥派来的那支人马外,不会有其他人。耿少泉便是个傻子,也认不错。两边彼此不认识,要信物凭证还有何用?” 台州城内,台勇兵营。 曾石方这帮人,多是跑老了江湖的油条,脑子活络,听耿少泉话头不对,便知这里面出了误会,本想帮钦差,谁知跑到叛党的寨子里了。如今他们在对方的地盘,人数有限,如果翻起脸来,那可是等着吃亏。 穆得意虽然年纪轻,见识少,但是他不是傻子,这时候也懂得应该闭嘴,等着让经验丰富的老辈子发话。曾石方与耿少泉最熟,故意把脸一沉道:“耿老大这是那哥们开心呢,咱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李爷那只出钱砍人,砍钦差,谁敢?” 耿少泉非但不恼,反倒笑道:“曾掌门说的对。咱这次就是砍人,没有钦差,没有钦差。那个钱,就按规矩说着办。” 曾石方冷笑道:“规矩?这什么规矩,我老曾可记不住了,李爷说的价是李爷的事,到了这什么价,得看你耿爷的意思了。能谈的拢,咱就干,谈不拢,咱就算,我带着弟兄们回温州享福去。” 耿少泉接到李文藻的命令,说他大哥李文修从温州雇了批人,来给他帮忙。可是听自己手下报告,这批人居然拉来了二百多人,而且这帮人都是温州武林的大佬级,李大员外就算面子大,手头宽,也难以把这么多人都给雇来啊。 他心里对这帮人其实多少也有怀疑,不过听了曾石方的话,倒是安了心。这帮人跟自己讨价还价,这是要讲个好价钱,便道:“曾掌门,你是个什么章程?” 曾石方略一沉吟,大喇喇道:“开了台州府,我们要三成,少了这个数,咱拍屁股走人,带着弟兄就走,决不坏你耿老大的事。还有,咱只开台州府,之后拿钱走人,你以后跟官兵打也好,跟倭人打也好,咱弟兄一概不知,一概不管。” 耿少泉听对方要价要的狠,倒是更确信对方是诚心帮忙的。他跟着李文藻做着这掉脑袋的买卖,倒不是光盯着台州府这多一点少一点的,当即点头道:“那咱一言为定,就这么着了。狗官刚才给我下了命令,让我援助新河所,瞎了他的心,咱吃喝一顿,然后带兵进城,砍他的脑袋,开了台州府!” 曾石方问道:“这台州府如今是个啥情形,您可有把握?我手上这些弟兄,都是我的心腹,死伤了谁,我都心疼啊。还有,我再说啊,咱不跟官场作对,到时候只帮你打群架,不造反,不杀官啊!” 耿少泉道:“是是是,不杀官不造反。曾掌门放心,咱这次准备充分,万无一失,除了咱,还有真倭五十人,快枪五杆,三门佛郎机。起事的儿郎,算上你们就得一千来人,那钦差……不,那外省来的匪首手上兵不过百,咱们怕个球?” 曾石方哈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那还等啥?赶紧摆上席面,咱吃了东西,赶紧干活,另外我这器械上不怎么足,待会还得有劳耿老大费心补充。” 趁着耿少泉布置酒席的当子,龙入海小声道:“曾老弟,你是个啥章程,咱不是要帮着钦差的么?咋还跟耿少泉谈上买卖了,他这还有真倭,咱莫非要勾结倭寇,去杀钦差?” 曾石方道:“龙老爷子,您是前辈,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多,这事怎么办,还用我说么?” 龙入海道:“那就是了,咱还是先看看场面再说,谁能赢,咱就帮谁。五十个真倭,三门佛郎机,我的乖乖,这可不好对付。咱可别冒失的出手,再把老本赔进去。” 耿少泉兵变这事,本来倒是十分隐秘,就连真倭和李家的百多名死士进营,都没人发觉,安排的不算不妥当。不料曾石方那帮人太过扎眼,不但被耿少泉的人发现,也被监视往来的锦衣卫发现了踪迹,又跟踪他们进了台勇的兵营,这事态就严重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一章 钢刀劈石 严鸿是经过济南兵变的人,听到回报,便意识到八成要出毛病。他急忙招来台州知府叶国琛,指挥使韩春霆,共议大事。同时又把台州卫的各级官员全都请到知府行辕,派人守着,名为保护,实为看押,以防生变。台州卫全部人马集合到知府衙门听用,一百浙兵也调入知府衙内随时听候调遣。他又命本地锦衣卫在乐锦带领下接管武库防卫,先把自己的人都装备起来。 没想到叶国琛闻听苦着脸道:“这却不必了。戚将军出发前,下官已将武库内剩余的装备都发了下去,如今的武库内全是些破旧军械,没什么用处啊。” 严鸿道:“本地武库能存一个卫的军械,戚继光不过三千人,怎么就空了?” 叶国琛看看韩春霆,后者只得吭哧半天,才说原来这几年间,耿少泉半贿赂半强迫,从武库内弄走不少东西。这次台州募勇,他又狮子大张口,要了许多军械顶军饷。更别说平日里大家漫不经心,这武库自然就废弛了。 叶国琛又道:“耿家为本地大族,男丁众多,耿少泉悍勇好斗,武艺高强。若是他果真带兵哗变,下官这里的人马,实在是难以弹压。不过依下官想来,他多半是那天被打了几十军棍,气恨难出,这才生此恶念,不若下官与韩指挥这便进勇营,与他分说利害,再以重金安抚,免去一场兵灾。总好过他们哗变起来,生灵涂炭啊。” 韩春霆也道:“我卫里如今能拉出来的壮丁太少,连百人都凑不齐,跟耿少泉打,那是个死啊。咱还是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再说了,耿大郎人头熟,交情广。三山五岳的人物,往来也多。说不定,这些人是他招来的营兵,到时候倭寇若进犯。也是一股力量啊。若是一味当反贼处置,把他逼反就不好了。” 严鸿气的以手加额。这台州府文恬武嬉,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以一个卫的正常建制,却是连弹压台州一个千户所级别的兵变都做不到,对于兵变还是这么个暧昧态度。此时自己想跑,倒是不费力气,但是说来堂堂钦差,被个恶霸兼勇营兵痞赶出台州,这脸往哪放?再说。新河所那边情形危急,自己如果再跑了,直接把台州丢给兵痞,那戚老虎纵然三头六臂,怕也难免吃亏。 台州这文武大员对于哗变的重视程度不够。也是因为大明朝的部队哗变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嘉靖二十八年,大同兵马因不愿前往阳和驻防,部队发生哗变,胡宗宪单骑前往,三言五语就平息了兵乱,连血都不见一滴。而这起事件。仅是大明无数起兵变事件中的一件而已。 因为拖欠军饷、补给不足,将军苛待士卒等各种原因,明军哗变的事时有发生。当兵的一般来说,也不会孤注一掷,走上玉石俱焚之路,通常是聚众鼓噪。更有甚者抢夺府库,殴打上官,然后要待遇、军饷等等,满足要求,也就各自归营。最多是带头的有危险,可能事后被反攻倒算,拉出去砍了,总体上看法不责众,大多数人没危险,也就没人真想杀人见血。 因此这台州文武对于兵变的危险性估计不足,也不奇怪,他们想来,主要是这钦差到了台州就滥施刑罚,当众落了耿大郎的面子,现在又让他们去援新河所,那里有上千真倭,这千把台勇去了不是送死?耿大郎如今伤势大好,自然要带兵闹事,只要许他不去新河,再发一笔犒赏也自无事。至于这来的江湖人士,耿少泉利用勇营成立,想要搞点小动作,与些三山五岳的人联络联络,走私些器械物资,也是有的,当成兵变看待,还是缺乏证据支持。 严鸿这会儿倒也不能笃定耿少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即使是真兵变,其严重程度也说不好。但他知道一点,在这倭寇入侵,几处大战的关头,耿少泉这种行为,是在对整体战局釜底抽薪。而以他和耿少泉的两次交道来看,此人欺善怕恶,若是真以本地这帮官员的做法,对他和颜悦色安抚,只会让这家伙的气焰更加嚣张。娘的,和老子耍这一套,你真不知道小阎王的厉害啊!堂堂天家钦差,四品大员,宰相长孙,被你个地痞拿捏住?笑话,笑话! 此时若是不能把内部立场统合起来,那么在这场较量中,自己必然处于劣势。因此他冷哼一声道:“列公此言差矣!本官于山东大破白莲逆贼的阴谋,此次又身担视察东南军务之责,领兵到此剿灭倭贼。耿少泉意图谋逆,依本官看来,他不是白莲教匪就是倭寇奸细,列公如此怠惰,不怕有负圣恩么?对这种顽冥不化,一心和天朝做反的贼子,你越姑息,越养奸,非得以雷霆手段,一击除害!几位老大人,你们久在本地,对这贼子的底细想必更加清楚。你们却说说,这贼子到底是倭寇,还是白莲教匪啊?这样本钦差事后也好给皇上禀告。” 他这话说的实在诛心,等于是先把调子定了下来,耿少泉不是白莲贼就是倭寇奸细,只能二选其一。叶国琛与韩春霆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是钦差有意针对,要开始对耿大郎动手了。虽然以他们的角度看,如今钦差手头武力不强,实在不是开搞耿大郎的好时机,但是他们又有什么立场替耿少泉说话? 要知严鸿除了钦差这个身份外,还是严家三代长孙,背后站的是严阁老,自己这种小虾米,在对方面前算个毛球?既然对方已经定好调子,自己除了附和外,还能有什么办法?要是再为耿大郎求情,对方多半会把自己也当成通倭或通白莲来办,那岂不冤枉?平日里耿大郎的孝敬是不少,可是用来买命,那就远远不够了。 叶国琛略一盘算,如今国朝对于白莲教视如洪水猛兽,已经几次下旨,让地方加强对白莲教的剿灭。若是此时说耿少泉是白莲,那就是说自己这边工作出了大漏洞,让个白莲教徒当了台勇营的首领,这可不好。他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道:“钦差高见。想必是耿贼贪图重利,得了倭寇贿赂,以至背祖忘宗,勾结倭贼,甘为羽翼。只是如今台勇人多势大,急切之间可不好捉拿啊。” 韩春霆见这种风向,也道:“正是。耿贼必然是勾结倭贼,前者那几颗真倭级么,看来也是用的苦肉计。只是要想拿他,还需要想个万全法子,不如咱设个酒席,请他前来赴宴,在酒席宴前动手将他拿下,您看如何?” 正在严鸿思考这个主意是否可行之时,邵安又回来禀报道:“长官,我们捉了几个江湖人来,这事怕是有些麻烦。” 严鸿道:“什么江湖人?怎么被你们捉了?” 邵安道:“那是间茶棚,先是那伙温州口音来路不明的人在那吃茶,等他们随着台州勇的人走后。又进去三十多人,路数仿佛不怎么正。掌柜的害怕,便派伙计偷着报了官。府里的衙役去问,反被砍伤了几个。” 严鸿一拍桌子:“反了!连官家人都敢砍,分明就是倭寇奸细!来啊,再点起本地锦衣卫,去把那帮贼子全拿下!”他算算敌方一共三十多人,自己调多一倍的人过去,应该能拿下了。 邵安道:“长官息怒,那帮贼子正在与衙役、兵丁厮杀,却又有位侠女出来助阵,还有几位出家的师傅。他们武艺不错,帮着咱们的衙役、兵丁,把这帮贼子杀败,后来属下带着北京锦衣卫的人马过去,已经将他们一个个捉了起来。” 听到此,严鸿急忙问道:“侠女?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裳?可曾把人接过来?” 邵安道:“属下无能,开始不知消息。等属下带着锦衣卫兄弟到地方时,那位侠女和出家人已经不见了踪迹。不过听人描述,确实像是太太。穿着紫衣,拿着宝剑,本事好的很,据说上手就伤了三个江湖人。” 严鸿闻听心花怒放,吩咐道:“那你们还等什么?别的不好找,几个大光头加一个紫衣姑娘还不好找么?带上所有人,把夏姑娘给我找回来。” “长官容禀,好象那位女侠交手时受了点伤,几位大师护着她退了下去。我们的人赶到忙捉拿着捆绑歹人,也没顾上追她。等到把贼子全部捆绑完毕,属下赶到时,听人说她已经出了城,这便不好找了。再说如今城里不太平,我们不敢出城太远,怕误了您的事。” 严鸿听到紫衣女侠受伤,勃然道:“好一群大胆的狂贼,连我的爱妾都敢伤。紫苏武艺高强,怎么会伤在他们手里?多半是使了什么卑鄙手段,来人啊,先把这帮人的手脚大筋给我挑了,有什么话,挑完筋再审。咱的人有损伤没有?” 邵安道:“长官放心,那些人前者折了锐气,还被杀掉好几个。若不是我们到的快,他们也都跑了。被我们赶上后,这帮小子无心恋战,又吃了叶正飞兄弟指挥一通乱枪,打死几个,剩下的不是砍死,就是拿下了。咱这边几个兄弟轻伤,没什么大碍。我这就吩咐下去挑了这帮孙子的筋,然后仔细审问。”急忙下去准备。 第五百三十二章 变生肘腋 严鸿又命韩春霆,先派本地的卫所人马严密把守四门,若是当真生变,也好据城而守。至于如何捉拿耿少泉,再做商议。又把城中多余人马,全部调到知府衙门。自己这带着将岸等人,前往知府衙门的二堂,将那里权充临时的审讯室使用。 过不多时,只见邵安及几个锦衣提着十七八个人扔到堂上,这帮人平日里倒也硬扎,熬得了大刑。可今天被直接下令挑断了手筋脚筋,成了废人,还如何硬扎的起来? 严鸿恨他们伤了夏紫苏,直接问道:“你们首领是哪一个?” 内中一人有气无力的应了声“是我。”话音刚落,严鸿便一拍惊堂木道,:“来人啊,把这厮直接拉下去打死。”锦衣卫都是抽筋不皱眉的角色,听得长官有令,当即把那人拖到了院子里。接着便是一阵鞭挞声和不断的惨叫。过了约莫两柱香功夫,惨叫声渐渐停下去了。其他被俘虏的人,都是面如土色。 严鸿眉毛一竖,又问道:“你们这里还有谁是当头的?”剩下的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审法,看这架势,哪里在意自己嘴里的口供,就是逮着一个一个打死。当下纷纷闭口不言。 严鸿停了片刻,见无人应答,冷笑道:“原来当头的没了,一群走卒能知道什么?来呀,全部给我拖出去,大卸八块!” 剩下的人这下彻底吓的没了脾气,纷纷道:“长官饶命!饶命!我知道,我知道。” “大老爷,别听他的,这事我知道的多。” “不不大老爷,我是是三当家的,我知道的更多。” 这一来群情踊跃,很快就把口供整理出来。原来这群人本是温州出的一群水贼,兼职做些杀手勾当。手上颇有些本事。他们心狠手辣,又勾结了绍兴商会的会首李文修,私下里联手做些黑活。最近有李文修派人到温州洽谈,让他们到台州做一笔买卖。帮着本地练勇首领耿少泉。杀人放火。只要砍下一颗人头,就给纹银五十两。一出手,又给了八百两的定钱。这群人心想,杀人放火,那是本行,有何不可。当即欣然前来。 结果这群人到了台州,在茶棚里等了半天没等到接头人,本就是一肚子火。又有官差前来询问,自然就动起刀来。那帮官差哪是他们对手,就在此时。却有一位紫衣女侠出现,连伤己方数人。多亏自家头领刀法了得,与对方拆了几招。几个喽啰也趁机围攻。那女子似乎身上不怎么方便,动手时,反应慢了一步。被一刀砍中肩头。如果不是同行的有天台寺的秃驴,当家的就把那小娘擒下来,交给大家快活了。 严鸿听到此,心中巨震。娘的,这事情看来有些麻烦,按日子算,在自己到台州前。李文修就派人通知了这批盗贼进台州帮助耿少泉。也就是说耿少泉这次哗变并不是因为受了自己的杖刑,而是早有预谋的行为。这耿少泉就是本地人,他不可能反了之后,逃之夭夭。一个光棍能跑,整个宗族往哪跑? 那耿少泉这样做的目的是啥?莫非是想割地造反?可是只要他脑子没被门拍过就知道,凭借他那千把勇营。就算都跟他走,又能作起什么风浪?而李家出手参与此事,又与耿少泉有什么勾结,彼此之间勾结到了什么程度?还有,夏紫苏又跑到哪里去了? 正在严鸿沉思之时。外面风风火火又跑进来一人,高喊道:“不好了,钦差老大人,倭寇进城了。还请老大人速速躲避。” 严鸿一看,闯进来的正是指挥使韩春霆,他忙问道:“倭寇进城?这话从何说起?我不是让你紧守四门么?你城上不是有炮么,倭寇怎么进的城,我连炮响都没听见。” 韩春霆道:“钦差快跑吧,耿大郎真通倭了,他带着真倭进城,临海知县章麒已经殉国,待会怕是倭寇都要杀到这来了。这些事您先等安全了再问不迟。” 严鸿本来是想找顶大帽子给耿少泉扣在头上,却没想到自己的诬陷居然成了真事,对方居然真通倭,而且抢在自己之前发动。那么这时到底怎么应对,就是个关键问题了。 说实在的,如果要走,完全没问题。自己身边有戚继光的一百浙兵,还有百十号锦衣卫,上百条火枪,立刻突围,大约乱兵也留不下自己来。可是此时若走,台州必失,戚老虎那边,得知台州失守,军心涣散,怕是要吃大亏。 要知严鸿的算盘主要打在东南,无论是开海通商,给天子赚钱;还是与海外沟通关系,以便于脚下抹油,都需要开海通商,招安汪直。如果真的因为台州这里的乱子,造成戚继光打了败仗,那东南乱成一锅粥,从此征战不断,兵戈不休,这开海什么的也就别做梦了。 因此严鸿决定赌上一把。这台州必须得设法保住。再说夏紫苏在城内出现过,自己如果此时跑了,不是又错过了?这丫头死拧着不和自己见面,我这回看看,你男人身临险地,你这娘子的莫非还不露面? 想到此,严鸿一声令下:“咄!大胆韩春霆,失守城门已是大罪,怎么还要让本官弃城而走?你赶快去集合你的亲兵家丁,随本官,诛杀倭寇!” 韩春霆原地没动,一脸苦相道:“末将未曾养过什么家丁啊。亲兵跑的只剩不到十个人,这点人又顶什么用?”这厮也是捞钱捞的过分,连养家丁都舍不得,又想反正打仗主力靠营兵,自己的部队无非是运输物资补给,后方维持治安,要战斗力做什么?结果今日事到临头,却连基本的作战力量都组织不起来。 严鸿懒得理他,赶紧命令邵安去集合本地和随行的锦衣官差,并浙兵人马准备交战,另外把火器分发下去。又请云初起、叶正飞二位大侠来。这兵法狂人和火器狂人,又到了发挥余热的时候了。 本来他在知府衙门歇马,作为临时行辕,身边的警备力量就是京师的三十余名锦衣和胡宗宪拨派的五十名锦衣,一共八十名左右锦衣缇骑。本地锦衣卫则在百户所待着,而浙兵也驻扎在城外一个独立营盘里。待到今日曾石方那些人进城后,严鸿这提高了警戒级别,把城内除了耿少泉台勇以及四城基本守兵以外的武装,基本都集中到了知府衙门。这一下歪打正着,正好方便部队集结。 如今他衙门里,单说锦衣卫,有北京、杭州锦衣约八十人,加上本地的锦衣百户所及所属的军余、力士,兵力二百左右,有鸟枪近一百杆,其他杂色火器六十余,披甲率则高达四成。另有台州卫剩余人马三百多人,不过这台州卫荒废得不成样子,战兵连五十都凑不出,其他都是老幼病残,难以临敌。再有就是那一百余名浙兵,作为核心部队。 陶智、邵安手里举着铁皮喇叭,高声吆喝集合,那些锦衣卫披挂甲胄,各持军械,排列队型。京卫和将岸带领的锦衣还称的起阵型严整,本地锦衣就差了一筹,队伍站的松松垮垮,不少人面带惧色。 浙兵方面,吴惟忠面色如常,不见丝毫紧张或激动之态,只是吩咐着部队集合。一百零八名浙兵有条不紊站好队列,列成九队鸳鸯阵阵型,吴惟忠持令旗居中调遣,多出来的十余名辅兵和夫子一字儿排开在身后。严鸿见那些浙兵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仿佛这就是一次普通拉练一样,也不见高声喧哗,或齐声喊杀。 看看人马集合完毕,云初起道:“钦差,如今倭寇已破城防,我等若是死守衙门,虽然有院墙可以凭借,但这也不是什么险要所在。而纵令倭寇入城大掠,一则助长敌人气焰,二则让百姓涂炭,三则我军尚在城上抵抗的部队孤立无援,必然全被杀害。因此,不如留集合此处人马,主动杀出,先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若是出战不利,再或退守,或突围,未为晚也。” 严鸿点头道:“云老兄所见极好,你且谋划下如何调兵。”自己站在台阶上,拿着铁喇叭,大声吩咐道:“儿郎们,如今倭寇已入台州,大家随我并力杀贼。台州城内府库充盈,广有富户,向前者,赏金无虞,绝不克扣。有后退者,人人可斩!” 浙兵及锦衣卫皆高声应道:“遵令!”严鸿又命:“将队伍里耿家宗族的人全给拿下,看押起来,有反抗者立斩!” 本地锦衣卫的军余里,倒有几个耿家宗族的,不过已经跑了大半。留下的几个人还不等喊出冤枉,就被身边的人捉拿了,关入监牢之内,算是暂时完成了部队内部的肃清工作。 严鸿又道:“云初起,代本钦差发令!违令者,尽斩!” 云初起拱手道:“遵命!”当即吩咐道:“韩将军,你引本地卫所之兵,坚守知府衙门,预备强弓硬弩、砖瓦顶门柱等一应防御之物。同时在衙门四处屋角都插上旌旗,并使辅兵、夫子摇旗呐喊,擂鼓诸位。此外,须得仔细外面号令,听闻擂鼓,则是我军得利,杀出助战。听闻鸣金,则是我军撤退,接应一起退回衙门守御。” 第五百三十三章 眈眈相对 韩春霆道:“是!”面露喜色,心想自个不用出去打,由钦差顶第一阵,那自然是好的。可是又担心钦差若有闪失,自己难逃王法。想到此,面上白一阵红一阵,煞是紧张。 云初起却是知本地卫所兵实在不中用,带出去也是累赘,不如让他们留守衙门,做个后路。他又令道:“邵安百户,请你率北京锦衣卫八名,本地锦衣卫二十名,鸟铳二十杆,助守衙门,行监军之职!”这是因为卫所兵太垃圾,不留点核心部队弹压,怕是先行崩溃就麻烦了。本地锦衣卫虽然不如杭州与北京的锦衣卫,好歹比卫所兵还是强点。有这二十八名锦衣卫,加上韩春霆自己的亲兵,料来保持基本防御还是没问题了。 云初起又派出五名杭州锦衣卫,令其往城中各处,继续打探军情。其余队伍,则跟随严钦差出衙门破敌。严鸿内衬宝甲,外罩一件山文甲,带兵杀出衙门。当先是本地的锦衣卫,环卫是北京和杭州的锦衣卫,后队是浙兵。锦衣卫中的主要都是火枪手,更有十余名军余推着转载弹药的小车,由叶正飞率领,走在锦衣卫中间。 冲出衙门不远,只闻不远处海螺吹奏声大做,喊杀声起。听那海螺之声。本地锦衣卫百户乐智脸色一变道:“是倭寇,是倭寇!这是他们的号。”严鸿高喝道:“怕什么?倭寇又不是三头六臂,怕者何来?再有胡言乱语,乱我军心者,斩!儿郎们,列阵!” 吴惟忠挺身出道:“钦差大老爷,此阵请交予我浙兵。若是我军不敌。再请锦衣出阵。”严鸿道:“好!有浙兵如此英雄,本钦差何惧之有!” 九队鸳鸯阵迅速布成。这里是在城内,衙门外两侧都有矮墙,地形限制。九阵人不能充分展开。因此只有四个阵摆好作为前锋,另外五个阵则在后方作为备队使用。准备替换。为了火器发射,便是前锋四个阵,也都分成两组,先列于两翼。并不急于堵塞道路。这些浙兵操练的熟了,往来穿梭,把严鸿等人看的是眼花缭乱,心里佩服。当然这也是因为人数较少,演练灵活,彼时指挥系统简单,主要靠号旗配合乐器做出简单的指挥安排。这里一共才九个阵。一百余人,转换自然方便。如果上万人马,命令传递都是问题,再想要这么灵活变阵就困难了。 更有吴惟忠拿了那土喇叭。在手里吆喝指挥,比平日方便不少,只是严鸿在一旁看他那模样,总是想起后世所见的综合执法人员,明知情势紧急,但还是忍不住想笑。看他面带微笑的模样,乐锦等人心里更是安定了不少,寻思着这钦差不逃不惧,八成是还有什么底牌未出,脸上气色好看了不少。 不多时,只听得人声鼎沸,大队敌人,迎面扑来。 原来耿少泉得了李文藻派来的五十个真倭和一百多名死士,更有曾石方等二百余江湖人士为援,胆气大壮。他在军营里集合队伍,宣称这次钦差严鸿因为索贿不成,怀恨在心,先是打了他四十军棍,又杀了自己的亲兵队长,还要借刀杀人,让这支团勇人马去新河所会战数万真倭。 耿少泉将真倭数量夸张了几十倍,顿时就吓住了这台州营兵。自己这边不过千把人马,别说对上几万真倭,就算是几千,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何况新河所那失陷的又不是自己的婆娘,为什么让自己去拼命? 耿少泉这些日子在部队里撒钱,也确实积累了较高的人望,兵士们也多信服他。因此三言五语,就挑起了大家的怒火。一声令下,居然裹胁出去六百余人,舞刀弄枪,要去杀钦差。其余者都是老实本分的,不敢出去哗变,只待在军营里等消息。 等到出了营头,那些乱兵发现队伍里又多了百十名不曾见过的人,个个面目凶狠,衣甲鲜明,光甲胄就有二十多副,还抬着三门佛郎机,不知是什么路数。在队伍最前方那三十余人,那模样穿戴,还有那谁也听不懂的鸟语,那分明是……真倭! 这群人素知耿少泉为人强梁,为非作歹,这都不奇怪,但还真不知道他勾结真倭。今天看这情形,分明是其和倭寇混在一起,这次哗变,难道自己成了倭寇?这帮人有的因此想打退堂鼓,却不敢说出来。更有的想着趁这机会捞上一把,便能发个大财,有些跃跃欲试。这么着各怀鬼胎,相互裹挟着往前冲去。 曾石方等人在后面小声嘀咕,商议对策。他们平日里,触犯国法的事都没少做,可是偷鸡摸狗欺男霸女是一回事,勾结真倭那是另一回事。温州人到台州当倭寇,自己吃多了撑的?再说若是此事被水月庵知道,那真要吃不了兜着走,就等着被制裁吧。 龙入海当年是边军出身,后来当了逃兵入了江湖,于军械上也有见识。他小声道:“这支人马有二十来杆快枪,倒是不可小瞧,尤其多是宗族,比起咱这帮乌合之众要能打的多,还有那一百多不是本地口音的人,看着就不好惹,咱得长个心眼。单是那几十个真倭,咱就打不过,可不能硬拼。不过那佛郎机太小了点,也就是大号的鸟铳,论威力可比不得台州城头的火炮。” 穆得意问道:“老爷子,那耿少泉怎么不去拆炮?” “拆炮?你当那城头的大炮是那么好拆的?就咱这些人,没半天功夫根本拆不下来,再说怎么打仗,总不能大伙抬着吧。到了地方安炮座,栓铁销,都不容易。也就是老爷子我年轻时学过,这帮土鳖,有几个会用炮的?咱长个心眼看看情形,实在反不了水,也得跑,这倭寇可不能当。” 穆得意一门心思都在夏紫苏身上,嘴里嘀咕着:“真倭,好几十,三十颗级就能仙子喝茶,这要是多几颗,是不是能和仙子拉拉手啊。” 这群人小声议论,各怀异志。穆得意一门心思都在那三十个真倭的脑袋上,曾石方则盘算着如何能让自己利益最大化。如果此时反水,打不打的过另说,这时间也太早,钦差能记住自己多少功劳?要知江湖大侠见义勇为也要讲个时机的,若是菜花贼刚一上房就被你打翻了,谁知道他是菜花贼还是普通盗窃犯还是巡逻的?所以要等到把小姐脱的差不多光了再动手,这才能人财两得,又有老婆又有名声。这些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告诉曾石方,现在不到反水的时候,再看看再说。不过各派的带来的壮丁门人,已经纷纷收拢到队伍里,形成一只相对精锐的后军。 耿少泉也顾不上对付散布在四个城门的卫所兵,也没忙着分兵去寇掠富户,或是焚烧民宅,大肆烧杀劫掠。这些事是要做,但是要在解决了钦差严鸿之后再做。毕竟那是李老爷点名要的人,自己可不敢光顾着抢钱,放走这等要紧人物。 按他想来,钦差的警备部队只有那八十来个锦衣卫,好对付,锦衣不是兵,再说自己这一千人,拿人淹也淹死了他们。现在要做的是速战速决,先集中突击,解决了钦差和知府,再转头消灭乐锦那百十来个锦衣。他的队伍里还有十几个我们耿家的人,凭我的威望,阵前一呼,他们就会反水。到时候内外夹攻,不怕乐锦不完蛋。至于台州卫,那帮废物,还不放在耿大爷眼里。浙兵也在城外,等他们进城,钦差早被砍死了,到时候这帮义乌人多半就会一哄而散,成不了压力。等到灭了这些人之后,台州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什么时候不能去拿? 因此他先是斩杀了前来说和的临海知县章麟和县丞赵连,又催促队伍道:“快走,快走,走慢了,仔细钦差跑了。”他在当地名望甚高,耿氏宗族更是当地豪强,随着他一路走,已经有不少耿家族人喊着“堂兄”、“叔父”之类的称呼,加入到队伍中来,这支人马滚雪球一般,越发壮大。本地卫所的兵马确实在守卫四门,可耿少泉的乱兵却是从城内营寨里直接杀出来的,那些守兵人少势孤,更未得命令,如何敢去招惹这帮大爷? 乱兵一路急行,眼看已经接近知府衙门。却只见沿着女儿墙和八字墙,已有二三百明军列好阵势,严鸿手中提了口绣春刀站在台阶上,虚指道:“大胆耿少泉,居然敢勾结倭寇造反,你不要宗族了么?”后面的衙门里面,也是旌旗招展,鼓号齐鸣,看来有不少兵马守卫。 耿少泉没想到对方居然有这么多人,怎么这台州的武力,都被钦差集中起来了?难道严鸿事先有准备?可是开弓无有回头箭,现在他也不可能再退缩,再者即使拼凑出这支武力又怎么样,还是自己人多。他也看出了,外面这些队伍,多半就是钦差的基本武装,只要把这些人消灭掉,衙门里那多半是老弱残兵,不顶用的。 第五百三十四章 鸳鸯展翅 因此耿少泉冷笑道:“狗官,你死在临头,还敢嘴硬,当日校场之仇,爷爷报定了!这次爷光佛郎机就带来三门,这可是真佛郎机,从夷船上卸下来的,轰也轰死你们。儿郎们,给我上!谁拿下钦差,耿爷我出银五百两外加一百亩田皮!” 曾石方在队伍后面偷眼看着,暗道:这钦差怪俊的,怪不得夏仙子肯为他生孩子,连杀祖之仇都不管了。且看他是什么样的人物,指挥作战的手段如何。不过沿海明军大多草包,这新军也未必中用到哪去。等到一会他陷入危急时,曾爷再喊一声反水,保证替我那继祖儿挣一顶官帽回来。 这打前阵的却不是耿家的人,而是李文藻的百十名死士和那五十名真倭,分成两队波浪般冲了过来,在其后面的则是耿少泉的人马。这些人不管是死士也好,还是那些耿家勇营也罢,都是没什么阵法概念,冲锋的时候就是一窝蜂,离近了之后打烂仗,比的就是身上的功夫,和那股不怕死的劲。 只见他们以真倭打头阵,其他人跟着冲锋,口中大呼小叫,怪叫连连。与一声不吭的浙兵形成鲜明对比。而其中那些真倭,作为这次兵变的精锐力量,则是两两一组,左右跳动,野太刀在手中乱舞,反射日光,如同一片刀轮一般,与那些乡村打群架般的土勇大为不同,称得上威风凛凛。 将岸跟着胡宗宪身边,与倭寇见过阵仗识得厉害,说道:“这些真倭,呼号跳跃,倭刀映日,为的就是震慑三军之心。他们这种阵法叫做蝴蝶阵。颇有些门道,我们的军兵一见到倭寇这阵势,往往就先吓的胆怯,不敢接阵。十成本事只剩三成。不战自败。” 别看真倭只五十人,后面都是些乡勇。此时江南明军糜烂,战术水平比打群架的乡农也高明不到哪去。一听这怪叫之声,看看对方那不怕死的劲头,知府衙门墙头上的韩春霆只觉得两腿发软。虽则隔着老远距离和钦差的本阵,可还是差点摔下墙头。便是几个本地锦衣卫,也战战兢兢,甚至有人转身要跑。严鸿瞪了他们一眼,说了句:“擅退者斩!”这才吓住了这几个人。 严鸿自己好歹经过济南大战,连蒙古人都见过,不管己方实力如何。从意识上,已经不把这种敌人看在眼里。眼看敌兵越离越近,人马虽多,队伍散乱。即使是真倭那种蝴蝶阵,也没什么希奇。看其战斗力,大概比当日的白莲教也强不到哪去,心中更是笃定。却看叶正飞正瞅着自己,严鸿点一点头,叶正飞只将手往下一挥,吩咐一声,“开枪!” 一声令下,枪声大做,阵前烟雾升腾。严鸿这支留守部队,鸟枪加起来就超过了一百杆,严鸿将这批枪统一集中到锦衣卫手中,分做三批,轮番射击。 由于京里的锦衣卫全都是纸包弹药,装填速度大为提高,枪弹打的如同泼水一般,耿少泉被这一顿排枪打的晕头转向,怒吼道:“这他娘是什么枪,怎么那么邪门,鸟铳几时能使的这般快?咱的快枪呢,佛郎机呢?” 那些真倭虽然剽悍,但是也扛不住枪子,一口气被打倒了好几个,其他的纷纷后撤下来。耿少泉手下的枪手也将枪装好了子药,二十杆鸟枪,三门佛郎机点火射击。他这三门佛郎机实际上是大号火枪,口径略大,弹药重达一两,威力甚大。更何况他这个佛郎机是正经从洋船上拆下来的,被耿少泉视为克敌法宝。一名锦衣卫被这大型弹丸击中,身上的纸甲全无作用,被直接射了个对穿,死尸倒地。另外二门佛郎机的枪弹打到了墙上,打的墙砖粉碎。 虽然双方是在对射,但耿少泉那些快枪手,由于面对的是朝廷钦差,又看对方的枪打的像爆豆一样,心理紧张,枪放的仓促,失了准头,没打中几个人。尤其严鸿的队伍批甲率高,被弹丸击中,也打不透,因此伤亡很小。 而严鸿这边的鸟枪却是实现了平均一分钟一发的高射速,打的耿少泉这边的快枪手落花流水。几个人扔下鸟枪、佛郎机撒腿就跑,道:“大哥,这实在是顶不住啊,他们的枪打的太快,这是朝廷的新家伙,咱的家伙不顶事啊。” 耿少泉这的枪手全是自家亲族里的近人担当,彼此之间亲戚关系深,走动的勤。他虽然拿着李文藻赠的倭国宝刀,却狠不下心来砍自己的宗族。只得顿足道:“废物,你们都是废物!” 眼看这支人马被钦差的枪手们打的后退,队型散乱,若是官军来一个反突击,怕是连整个部队都要被打散。他只得咬牙道:“穿了甲的跟我冲!弓箭手,放箭!” 他仗着身上穿了红夷板甲,带头举刀冲锋,队伍里的耿氏宗族,见自家大哥打了冲锋,也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叫嚷着猛冲上来。前面的那些真倭和李家死士,也再度鼓噪发起冲锋,潮水般向官兵阵前杀来。乱兵队伍里的弓手也发射弓箭作为掩护。一时之间,乱箭横飞,白刃耀目。 要知即使到了抗战时期,白刃战仍是重要的作战手段,而在拿破仑时代,法军的白刃战水平号称欧洲第一,战场上屡屡主动发起白刃冲锋。俄军里也有“刺刀是好汉,子弹是笨蛋”的谚语。直到一战之前,要想凭借火器就完全阻止敌人,实际上是很不靠谱的。在更早的大明就更别说了。一旦叛军拼了命,严鸿这边的火器就难以完全阻击。虽则一阵火力又打倒了十余名叛军,但剩下的人还是呐喊着冲了上来。 眼看乱兵及倭寇将近,吴惟忠一声令下,四队浙兵从两翼冲出,一字型四个鸳鸯阵排开,挡住敌人前冲的势头。这些浙兵站位甚得好处,并排列阵,耿少泉的部下被四队浙兵端端挡住了道路,人多的优势无从发挥。 那些日本武士素来彪悍,见将要肉搏,也来了精神,怪叫连连。一个个腾身跃起,举着倭刀下劈。按照以往作战经验,明军多半会举起手中长枪招架,而木杆枪根本挡不住倭刀,结局只能是枪断人亡。 可是这回倭寇却输了招。但见各队队长旗幡摇动,狼筅挥舞,倭寇这一刀根本砍不到人,反倒把自己往那一丈五尺多长的狼筅上送。这兵器是竹子的,可前端是铁枪头,磨的锋利无比。扎上的,不是手穿脚洞,就是肠破肚烂。好几个倭寇就这么被挑死在一丈开外。 其他人见势不妙,不敢再乱跳乱纵,改为直接跑步冲锋。可是每队里两杆狼筅彼此配合,那上面满是枝杈,挥舞开了,难以靠前。狼筅手都是挑拣的力大之人,也不讲什么变化,只是将兵器在手中按着平日操练,从中平势、骑龙势、钩开势一直练到拗步退势。等这几招使完了没关系,再从头来一遍,他们也不心急,周而复始,反复使用。 那些真倭手中的刀虽然快,可是却也没那么容易砍断软枝。那些小枝被灌了桐油,也甚锋利,戳到面门上更是厉害。一时间,倭寇的精妙刀法根本发挥不出来,就在狼筅前面进进退退,急的哇哇怪叫。 就连耿少泉也没见过这种兵器。他是天台寺真传,武举出身,虽然带兵无方,但是手头上还是颇有些真本事。若是单打独斗,这些浙兵里能赢他的不多。不过此刻,他手中单刀挥舞,如同一片刀山相仿,却根本砍不到人,反倒是身上的红夷甲被狼筅上的铁头反复刺中,已经出现了破损。好不容易他使了个地趟功夫,从狼筅下面钻过去,想要把持旗指挥的军官砍死,不料面前的短兵手只把盾牌举起挡他的刀,而同时又有四杆长枪递出来攒刺,那枪又是白蜡杆子做的枪身,自己的刀虽然利,也难以削动。只得左右拨打。待等好不容易抢进中门,又有两柄镗耙刺出来。那兵器既能拍砸,又能锁兵器,正是他这刀的克星。而且这玩意分量沉重,还不怕倭刀削砍。耿少泉接了几招,那些刀盾兵已经上前援护。他见对方这阵势,十一人相互配合,如此了得。自己虽然冲进阵来,手下却被隔在外面,根本讨不了便宜,再斗下去就要吃亏,只得接架撤退。 好在他武艺高强,一进一出,倒是未折性命,只是身上那件板甲被连刺带扎,已是千疮百孔,而随同他冲阵的几个亲兵则都已阵亡。再看其余各路兵马,也都在鸳鸯阵截击下死伤惨重。就算拼出死伤突破了狼筅的截击,也难以击穿鸳鸯阵的联防,不由气的暴跳如雷。 这一阵厮杀,浙兵也有几人伤亡。但是伤亡者都不叫喊。阵列里一人受伤,自有本队的夫子来,将其搀扶着退下去,由队长暂时拿过他的兵器,接替一阵。若是有第二人受伤,则由后方一队上前来增援。把这边整队换下,再从其他队里选人补齐阵兵。有战死者,也是由本队夫子背着死尸退走,可谓有条不紊。 前方始终有四个鸳鸯阵拦住乱军,后方的,或修整,或补齐,但整个作战修整,都是悄无声息。耿少泉不禁心里发寒,这样撕杀中一声不吭的部队,自己还从没见过,这些人到底是人,还是傀儡? 第五百三十五章 虎入羊群 随着交战时间一长,乱军更其不利。.浙兵以鸳鸯阵轮番拦截,由于配合得当,换人及时,根本就不见他们有疲惫之态。而乱军这边,人马是多,但是全是打群架的本事,完全没有阵型,一窝蜂一样冲上去乱打,上去的人多,真正发挥作用的没多少,大多数人被自己人隔在开,只能干着急上不去手,等着自己能上去手时,又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剩多少人了。 鸳鸯阵如同磨盘一样,往来转动,把倭寇与乱兵磨成死尸。随着伤亡一大,乱军乌合之众的弱点更加显现。台勇营内本是几股势力拼凑而成,各自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一见浙兵是块难啃的骨头,就纷纷后退,嘴里喊的声音高,却不见真上前。如今在前面玩命的,都是耿家的宗族近支,耿少泉的嫡系人马。眼看着自己这边五、六条人命未必能换对方一个伤亡,耿少泉也觉得眼前发黑。 李家来的那一百多人,倒是敢拼命的狠角色,他们要是对上普通的军卫,凭借这股狠劲和身上的功夫,也能杀进阵里,打成烂仗,杀败官军不成问题。可偏生,这次他们遇到的戚家军,这便吃了大苦头。方才他们冲的太狠,被那一阵连珠枪就放倒不少,好不容易等到白刃战的机会,结果发现死的更惨。这些死士空有满身功夫,却不懂得彼此配合,勇敢反倒成了送死,直被杀的尸横遍地。 再加上地形限制,乱兵空有十倍的兵力却展不开,结果是在浙兵面前添油加醋,死了一批填进去一批,连死尸都抢不回来。而且越填胆子越怂。更有人直接喊道:“耿老大,这官兵也太狠了,连真倭都完了,我们更不成,还是撤吧。” 由于双方打成烂仗,火枪、弓箭都不敢乱用,只怕伤了自家人。严鸿知道自己手头的锦衣若是参与到浙兵里,纯粹是添乱,因此暂且养精蓄锐,保持体力外。这一百多生力军的存在,自是一颗重要的砝码。等到前面双方体力都达到极限时,一个冲锋,说不定就是一锤定音。 耿少泉也看的出这点,急忙吩咐道:“快到后面请曾帮主他们出手!一颗人头我出八十两,决无二话!让他的人都上!打赢了,我再出五百亩田皮。”他也知道,那二百生力军如果投进来,说不定能把战局逆转过来,也未可知。 哪知就在此时,队伍后面却忽然炸开了锅,只听自己那把兄弟孙龙喊道!“不好了,曾石方反水了!” 又听曾石方骂道:“谁他娘反水了,我们本来就是要帮钦差的!” 穆得意则高喊道:“脑袋,都是我的,谁也别抢!三十颗真倭级,夏仙子就跟我喝茶啊。我擦,你他娘的拦着我割级,找死是吧。百臂门的,给我暗青子招呼,全用喂毒的,照死里打啊,打掉多少暗器回门里走公帐报销。” 他这一句话,让百臂门人的战斗力瞬间提升了百分之三十,各式暗器如同梨花暴雨一般投掷出来。此时此刻,即便是当年的战神司天命再世、剑圣龙九州复生,遇到这等攻势也只有退避三舍而已。 耿少泉万没想到曾石方居然在这时候捅了自己一刀,不由骂道:“姓曾的混蛋!你可收了我八百两银子,你还跟我贩过私盐,劫过镖车,你以为你这反水就没事了?我让你离不开台州!” 曾石方这帮人早在手上缠了白手巾辨别敌我,他手中挥舞雁翎刀砍了一人,听到对方怒骂,冷哼道:“姓耿的,你这话留着跟钦差说吧,咱可是钦差的人。钦差神机妙算,安排我等卧底于你的军中,此时起事,里应外合,你就等死吧。” 若论起正面战斗力来,曾石方这边的二百多人并不算多强。温州七派十二门除了穆得意这色迷心窍的傻小子以外,其他几家来的要么是非嫡系部队,要么是些平曰里想要铲除的力量,有的就干脆是招募的流民,指挥上首先不灵光。论配合,他们也都是江湖斗殴打群架的水平,没什么高明之处,充其量就是个人武艺略微出色一些,至于装备更是简陋。 而耿少泉这边,尽管真倭如今没剩几个,李家的一百多死士伤亡过半,可是勇营还有好几百。这其中耿家族人就不下一百五十名,他们凝聚力远胜曾石方这群人,还有官军制式武器。若是双方摆开了正面交锋,乱兵足以把曾石方这群人打的落花流水。 可问题是打仗不是牛顶架。现在乱兵在前面已经被鸳鸯阵杀得七荤八素,而曾石方本就位于后方,临阵反水,从背后捅了一刀子,这种心理上的压力,令耿少泉所部军心涣散,先就少了七八分气势。而台勇叛军的殿后部队,皆不披甲,沿途加入的那些耿家族人战5渣们,也都安排在后队,实在是乱兵的薄弱环节。再加上百臂门在穆得意的败家招呼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放了一**招,把身上的暗器基本丢光,这种强度的打击,瞬间造成伤亡二十多人,其表现出的恐怖威慑力,更是让乱军后方部队的抵抗意志彻底被摧毁。 这一来后军大乱,曾石方等人趁机砍杀,乱军全军也随之动摇。耿少泉虽然大声吆喝,想要稳定队伍,可他带兵能力实在平平,乡间械斗的经验,在这种场合又无多大用途。眼看自己要掌握不住部队,不由得慌了手脚,骂道:“他娘的,好好的仗,怎么打成了这德行!” 其实不止是他,战场上这一番变化,连严鸿都大跌眼镜。当初严鸿带着兵马从知府衙门出来时,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像在济南那样面临困境,说不定还得跑。没想到先是浙兵那剽悍的战斗力,居然夺得了战场的上风,接着就是敌人队伍后面突然反水?这都是什么情况,难道真是自己虎躯一震,对方的小弟纳头就拜? 倒是云初起善于用兵,知道这大好时机不能错过,忙对严鸿道:“钦差,机不可失,要紧纵兵厮杀为好!”严鸿点头道:“甚好,请云老兄指挥。”云初起当即举起手中喇叭高喊道:“浙兵请让开中路,杭州锦衣为一阵,燕京锦衣为第二阵,本地锦衣跟随,迭次冲锋!正飞,火枪先发射一阵!”那些锦衣卫本已经列好阵势,听到命令,当即拿起鸟铳、绣春刀,向前列队。 而吴惟忠也举起喇叭,叫声“让开中路!”浙兵原本四个鸳鸯阵一字排开,与乱军接战,此刻中间两个向后一撤一分,变成八字排开。正面的乱兵压力陡减,正在疑惑当冲进还是后退,却听一阵爆豆子似的枪响,一百多支鸟铳集中火力打在中间,顿时在乱军队伍里打开一个缺口。接着,绣春刀闪烁,数十名杭州本地锦衣卫在将岸的带领下猛冲过来,一阵砍杀,冲的乱兵纷纷后退。接着,陶智率领二十名燕京锦衣卫,又从中突出,这些人数量虽少,都是武艺精熟之徒,刀光闪闪,又砍倒好些乱兵。跟随他们的风头,本地的锦衣卫也呐喊着涌出,一时之间,把乱军逼退了数十步。 原本朝廷军马守在狭隘之处,阵线不宽。如今锦衣卫一阵猛冲,便把战线拉长了不少。却看浙军百户吴惟忠举起喇叭,高声唱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方才这支浙兵交替援护,浴血撕杀时,也未曾高喊低喝,叫嚣鼓噪。仿佛如同一群木头人一般,只是默默砍杀,此时听到这两句战歌,人人面上神情一震。前军交战浙兵齐声应道:“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猛然前冲,以疲惫之躯,将台勇兵杀的节节后退。 而原本尚在阵后修整的数十名浙兵也齐声唱道:“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组成数个三才阵,跟着压上,与前面的四队浙兵组成了两翼突击的阵型,如同两把钢刀,直接切入了台勇的队伍,直冲得前队敌军稀里哗啦,纷纷溃散。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吴惟忠扔了喇叭,抽出护身双刀,一马当先,几个外围台勇想冲过来围攻,却被他左右开弓,接连几刀,全数斩杀。 戚家军这百十人同声高歌,那“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的歌声飘荡在台州府衙门之前,仿佛这首战歌中藏有什么魔力一般,这支浙兵一唱起这支战歌,身上就有了使不完的劲头,人人奋勇,个个征先。 这样一来,锦衣卫居中,浙兵为两翼,形成了三路并进之势,真正摧枯拉朽。甚至知府衙门中,韩春霆眼见得我军大利,生怕少了立功机会,赶紧也点起数十名正兵和二百多名辅兵,杀出衙门来,虽则都是乌合之众,却也声威大震。甚至连原本四门的守兵,得知便宜,也纷纷赶来“增援”。一时之间,台州城里,官兵杀声大作。(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六章 以众凌寡 台勇原本后军已乱,前军再被这么一冲,再也难以维持。鸳鸯阵所到之处,纷纷溃散,而侥幸漏网的,不是被三才阵剿杀,就是被本地锦衣砍死。不少人喊道:“扯呼!扯呼!”扔了兵器,撒腿就跑。 耿少泉红了眼睛,连续砍死几个逃兵,包括一个堂弟也被亲手砍死,却还是吆喝不住部队。眼看浙兵、锦衣卫如滚汤泼雪,虎踏羊群,自己起事的勇营,不是被杀的鬼哭狼嚎,就是跪地不起,心知大事已去。他要紧脱了那件破烂的的板甲,转身就跑,寻思着逃回乡下去。自己耿家还有上千的壮丁,去年还和黄安的耿定向攀上了亲。耿定向可是清流中新出的人物,前者上本弹劾过吏部尚书吴鹏,人称铁御史。有这层关系,再加上耿家户大人多,钦差若是投鼠忌器,愿意息事宁人,说不定能保下自己这颗人头也未可知。再不济去投李员外,跟他流亡海外,也好过把脑袋混丢。 哪知刚跑几步,只听有人笑道:“耿老大,哪里去?”却见正是曾石方,一脸猥琐的奸笑,横刀拦路。耿少泉不由气的两眼发红道:“姓曾的,老子剁了你!”举刀冲了过去,要和曾石方拼命。他自忖,自己与姓曾的本领相若,而自己手中的倭刀锋利,拼了性命也要先砍死这个反水的小人解恨。 不想不等两人双刀相接,旁边又有一条长枪递过来,正是那位绿林前辈龙入海,“曾掌门,对这等通倭贼人,何必讲什么江湖规矩,自当大家齐心合力才是。” “龙前辈这话说的对。我们百刀堂同进同退,敌人是一个是一起上,对手是一万个也是一起上,绝不单打独斗。” “贼人。看我百臂门的暗器!” 耿少泉在过去。也不是没玩过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把戏,带着几个人围攻一个敌人。有恃无恐,那种感觉实在美妙。可是今天到自己头上,才知道这是个什么滋味。温州七派十二门的当家,有一多半在此联手阻击。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这等阵仗,慢说是耿少泉,便是邵景在此,也未必能讨什么好去。 他只遮拦了三几下,腿上就中了一枪,胳膊上又挨了一镖。他刚脱了甲。身上没了遮挡,这两下挨的实在。尤其胳膊上中镖之后,只觉得膀臂发麻,倭刀提不住。被曾石方瞅个破绽,一刀背砍翻,接着一脚踏上。其他几派的掌门大佬纷纷动手,一时间各家的擒拿手、卸骨法、点穴功都施展出来,耿少泉便再英雄十倍,也无用处,片刻之间就被捆了个扎实。 这时大局基本已定,兵变的台勇被杀的落花流水,狼奔豕突。除了李家死士顽抗以外,其他的人多半已经束手就擒。而那李家死士的顽抗,在浙兵眼里实在儿戏了一些。几个三才阵将残余数十名李家死士团团围住,队伍逐渐收缩,各色长兵夹攻,无多时,便将数十名死士全部砍杀于刃下。 严鸿身边由几十锦衣及本地卫所的人保护,与曾石方那群人碰了头。这帮人纷纷跪倒道:“草民参见钦差大老爷。”惟有曾石方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站立不跪,只是丢了兵器,拱手道:“学生曾石方,见过钦差老大人。”严鸿没想到这厮还是个有功名的,看这派头,难道是个秀才? 严鸿先让众人起来,又吩咐道:“先行拿贼,再做道理。杀贼者,定有重赏,不过不要忙着拣级。”他说话之间,见一个二十多岁,黄白面皮的后生,拿着把小刀扑过去割那真倭的脑袋,急忙高声劝阻,可那后生如同没听见一样,继续在那忙和。 曾石方笑道:“学生在温州时就听人讲,国朝有一少年英雄,前者巡狩山东,大破白莲扫荡鞑虏,一战而令塞外蛮夷胆寒,乃百年难得一见的英雄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位穆兄弟割首级是为了讨佳人欢喜,倒不是赏钱,钦差莫怪。” 严鸿被他几句马屁一拍,也觉得颇为受用,心道:这厮看模样长的傻大笨粗,却是个会说话的。他心头欢喜,又吩咐锦衣卫去勘探军情,命韩春霆带兵到城里弹压地面,防止有无赖借机生事,洗劫良民。 要知韩春霆好歹是国朝经制军马的指挥使,再加上乐锦的锦衣卫百十人,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也就趁早不用混了。严鸿则带着曾石方等人回到衙门内,一方面命人看押俘虏,一方面检点伤亡,救治伤患。这一阵官兵连同锦衣卫在内,伤亡不到三十人,其中浙兵伤亡不到十人,只有两人阵亡。对比那台勇营及真倭的伤亡,简直微不足道。光真倭就杀了三十多个,其他砍杀不下二百人,余下的大部俘虏。这种伤亡比例,让严鸿暗中称奇。台勇营固然脓包了一些,可是这浙兵的战力之强,在他所见的明军里也堪为魁首。 曾石方等人簇拥着严大钦差进了衙门,这龙入海虽然是边军出身,但因为本身是个逃兵,却最是怯官。想到对面年轻人是钦差,先就浑身哆嗦。而那穆得意,刚才砍了半天,真倭脑袋都没凑够十个,剩下的脑袋不是被踩扁了,就是被枪打烂了,或者给浙兵、锦衣卫抢去了,心里上火,也不知给钦差施礼恭维。反倒是曾石方,满面笑容如鱼得水,对钦差一片歌功颂德之词,仿佛这场大胜全是这少年钦差的功劳,与他人无干。这让其他几位拉不下脸来阿谀奉承的掌门暗伸大指:这曾掌门果真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真有手段。 严鸿与曾石方谈了几句,听说是夏紫苏让他们来台州助战,面色一喜道:“原来如此?夏女侠现在何处?快快讲来,我有重赏。” 曾石方道:“老大人容禀,夏女侠传信之后,已经离开温州,学生等人一到台州,就被耿贼误认,带到了军营以内,未来得及联络。这个么,一时之间也不知夏女侠落脚何处,不过大家都是武林一脉,找起人来总是方便许多。” 严鸿听着欢喜,点头道:“好好!曾掌门果然神通广大,你这一番功劳不小,若是再能找到夏女侠,我定要上本朝廷,保举你的官职。” 曾石方道:“多谢老大人栽培。只是学生年纪大了,也无什么本事,不敢误了国事,在下有一犬子,正在少壮,乃是南少林高僧嫡传武艺,极为了得。一心想为国出力,可惜投效无门。若是能蒙大人栽培,学生铭感五内,决不忘您老的恩德。” 严鸿道:“你若是能帮我找到夏女侠,你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保他个前程,易如反掌。” 穆得意听这话味不对,怎么钦差话里话外,离不开夏仙子,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这狗官还垂涎夏仙子美色不成?他刚要发问,不防被龙入海一把按住肩头,道:“钦差大老爷啊,小老儿龙入海,乃是一江湖草莽,此番为国出力,全是仰慕钦差大老爷您的威名,不惜拼上全部家当。说起那夏仙子也不是外人,见了我,还要叫一声世伯呢,曾掌门,到时候咱一起引见钦差与夏仙子见面才是。”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使力,他的功夫可当真不含糊,这一使力,穆得意只觉得半身酸麻,也知龙老头是不让自己张嘴。他倒没糊涂到家,知道惹这个前辈不起,当下不敢再多口多舌。 曾石方见龙入海此时冲出来抢桃子,心头暗怒:老杀才,你懂个锤子,就凭你个老兵痞,懂的怎么跟钦差说话么?还敢来分功,不怕待被乱棍打了出去? 严鸿却道:“原来龙老爷子是前辈高人,下官失敬失敬。快快请来上座。”他这一恭敬,龙入海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一推银髯道:“钦差不必多礼,不是老夫吹牛,夏仙子的师父,与老夫是平辈论交,那交情,好的的不得了。老夫在她面前说一句话,顶的上别人说一百句,钦差有什么话只管说,夏仙子再怎么刚强,也得听她师父的,更何况你们……” 他还待往下说,曾石方只怕对方把孩子说出来,急忙咳嗽几声,拦住话头。说道:“不知受伤的总爷们伤情如何,我等走江湖的,身上都有金创药,大多是些师门秘方,或比军中药物好用些。” 龙入海正吹满天狂牛乱飞,不料被对方打断了话头,心中不满,正要把话题扯回来。这时候将岸从外面跑进来道:“回长官,今有弟兄们探知,在城外桃花溪那,有数十人在交战,一方是僧兵,另一方看模样像是真倭,请钦差定夺。” 严鸿听到一方是僧兵,想到之前人报,茶棚交战时,就是有僧兵和夏紫苏一起作战。莫非夏紫苏却在其中?当下忙吩咐云初起道:“云老兄,烦请集合队伍,随本钦差出城杀倭。”又对龙入海等人道:“众位好汉一路撕杀,想必疲乏的很,还是在衙门里休息休息,等到我灭了倭贼,咱再详谈。” 第五百三十七章 芳踪迷离 曾石方道:“那倒不必,真倭凶悍,虽则我天兵勇猛,然而钦差万金之躯,身先士卒,万一被那个别亡命之徒偷袭,却不可不防。在下不才,愿意在钦差身边,以防有失。龙老前辈年纪大了,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还是在这休息休息,免得刀枪无眼,出了闪失。” 龙入海怒道:“胡说八道!钦差大老爷莫听曾掌门乱讲,老夫当年是边军出身,两军阵前十荡十决,几番单骑踹阵,与蒙古人真刀真枪交过手,这点小阵仗算什么?老夫如今还开的了硬弓,骑的了骏马,这回杀了倭贼,回温州我还要再纳一房小妾,大家到时候记得来喝喜酒。” 严鸿一听,心道:这老儿不只爱吹牛,还是个逃兵的底子啊。大明的兵就没有退役的概念,您老人家既然当初杀过蒙古人,现在肯定是逃兵。他也不点破,只是笑道:“老英雄老当益壮,可喜可贺,既然如此,那就大家随我前去杀贼。” 此刻云初起已经分配完毕,留下本地锦衣卫随同卫所兵守城,料来倭寇乱兵主力已破,余者不足为患。北京、杭州的锦衣卫则护卫严鸿出城。曾石方不欲人太多分功,各派弟子未带,只是十几个掌门护着严鸿前往桃花溪,而那浙兵,则留下一半在城中屯驻,另一半吴惟忠带领下,仍是为前驱先锋,当先行动。 浙军的战斗力大家有目共睹,料想有他们随行,这倭寇还有什么可怕?反正桃花溪那边倭寇人数也不多。而这十几个掌门,如同伺候祖宗一般,前护后拥,保定严鸿。时刻不离。便是那穆得意,也被龙入海教训了几句,知道现在要是闹脾气,就成了温州武林的公敌。以后百臂门就不用再混了。也不敢再耍性子。 单看这架势,十几家掌门如同奴仆般伺候着一位英俊潇洒的贵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严鸿是江南武林盟主。一旁更有几十名锦衣卫扛着鸟枪,抬着佛郎机随行。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台州城,行了不足十里。就已经听到喊杀之声。 等到离的近了,只见数十名僧兵与一二十名倭寇往来撕杀,斗的甚是激烈,地上倒着几具死尸,既有倭寇,也有僧人。那为首的一个老僧,年过六旬。身材胖大,银髯飘洒,倒是有道高僧的模样,手使一条方便铲。施展开来金光闪烁,着实了得。曾石方等人一见,纷纷叫道:“是天台山广惠大师,没想到他老人家也下山了。这回天台山算是精锐尽出,怎么这还没收拾下倭寇,这群倭寇也难缠的很。” 胡宗宪执掌东南军事以来,屡次抽调僧兵抗倭,浙江各地寺院的武僧严重缺编,只有天台山还保留着一支规模近百人的武僧团,以保护自己的佛田,防止佃户们暴力抗租。这支僧兵团向来以心狠手辣,能干硬架闻名东南,据说佃户们几次暴力抗租,都是被这些佛爷们给揍了回去。广惠禅师乃是僧兵团的教习,一身外家武功极为高明,没想到他这次居然带了天台寺一半身家下山,夏仙子的面子看来还真不小。 这边倭寇一边打一边高声怪叫,腾挪纵跃,举刀挥砍。僧兵虽多,却也奈何他们不得,双方打成了僵持战。倭寇想走走不了,僧兵想赢赢不成。见此情景,吴惟忠举起喇叭喝了声:“浙兵,列阵!” 顿时,浙兵列好四个鸳鸯阵,向那队倭寇冲去。严鸿则举着喇叭高喊道:“天台山的大师,我乃奉旨视察东南军务的严鸿,请你们过来说话。那些倭寇,交给我的部下即可。” 广惠禅师也没想到敌人这么难缠,自己兵力超对方的一两倍,却还是得不了便宜。正自焦急,听到官兵来了,心里一松,便指挥自己的僧兵退下。可一看接替自己的官兵也不过数十人,又觉得这钦差实在太过混帐。佛爷们武艺高强,都不能胜,就你这数十个脓包官兵,还想赢倭寇?这简直是异想天开。管他的,就让你们先去和倭寇厮杀一阵,耗他们点精神。待佛爷们修养之后,再去除倭好了。 于是广惠禅师大步退下,先向严鸿合十行礼,又与曾石方等人见过。见有这许多武林同道在此,不由大为放心,看来收拾这些残倭也不在话下。双方简单叙谈下,严鸿才知,原来这支僧兵团,先是派出先头部队进城,在城内和一伙盗贼交了手。之后退到城外,把伤员送走。这时更有僧兵来报,发现桃花溪这边有些人鬼鬼祟祟。他们便到桃花溪探察情况,待等发现这里的人是真倭后,真倭此时正掩护一群人逃走。身为正道宗师,自然不能放任倭寇溜掉,因此广惠带人出来阻击。两下交战,直到钦差大队赶来。只是这些倭寇甚为剽悍,结果虽然绊住了倭寇,他们保护的人,还是趁乱溜走。 严鸿心道:老秃头此话不实。若是真诚心助战,和盗贼交锋后就该赶紧来我衙门里联系,共同抗敌,你还跑桃花溪去干吗?我看,多半是你听说城内闹兵变,怕把自己的本钱折进去,就带人来城外观看局面。后来见我胜了,便要从桃花溪这捞些功劳,结果踹到了铁板。如果是我败了,你们说不定还要趁火打劫,等倭寇烧杀过了,捡点剩余财物。我可听说,耿少泉那杀才,就是你们天台山出身。不过,这种打脸的话又是莫须有,当然不必这会说了。因此他只是点头道:“大师忠义爱国,本官钦佩。” 广惠道:“钦差,这些倭寇极是悍勇,武艺高强,难以应付。钦差的这四五十名官健未必是其对手,还是让贫僧领着弟子再去冲杀一阵,再做计较。曾掌门,你等也来助老衲一臂之力如何?” 曾石方笑道:“大师,您且回头看看,还用的着高僧施展伏魔手段么?” 广惠回头看去,却见那些让自己感觉异常难缠的倭寇,此时已被杀的死伤枕籍。有的被迫跳了桃花溪,也逃不脱被乱枪刺死的下场。剩下的几个,拼命抵抗,也无非是苟延残喘,不出片刻,便已尽数全军覆没。饶是老和尚养气功夫了得,见了这场面也是心中狂跳,暗想:几时大明的官兵变的这么了得?口中早把阿弥陀佛念了无数次。 严鸿却是急着问道:“大师,有一位紫衣夏女侠,可是与你们在一处?” 广惠沉吟道:“先前,正是夏女侠到天台山搬兵,贫僧这才带弟子下山。在台州城内遇到盗贼,两下交手,夏女侠受了点小伤,已随本门长辈回师门疗伤,我们分手多时。” 严鸿一听,夏紫苏居然回师门去了,心下大急,忙问道:“她走了多少时光?是坐船还是乘马?” 广惠道:“已近半日光阴,水路甚快,却是不好追了。” 严鸿听了,顿时拉下脸来。看严鸿那份懊恼模样,广惠心中道:“阿弥陀佛,钦差啊,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夏紫苏实在是到本地的见性庵疗伤,不过净心师太也算是水月庵门下,所以贫僧说她是回师门疗伤,也不算错。虽则你钦差位高势大,那净心老尼也是手段毒辣,得罪了她也不是好耍。你们这里面的恩怨,贫僧可不想牵扯进来。还是两不相帮为好。” 见性庵离此不足五十里之遥,只是坐落偏僻,名声不彰,严鸿如何知晓?却只道夏紫苏已经回转四川水月庵,故而只是跺足。 此时,就在见性庵堂内,一个紫衣女郎跪在地上,却正是严鸿魂牵梦绕的夏紫苏。只是此刻她再无往日纵横江湖的英姿飒爽,而是抽泣道:“弟子触犯门规,罪孽深重,师叔打死弟子,也是应当。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求师叔发发慈悲,让弟子把腹中孽障生下来,再执行门规不迟。” 坐在她对面的净心师太,身材中等,缁衣僧帽,一张瓜子脸上却布满疤痕,模样甚是可怕。只见她冷森森盯着夏紫苏,手扶着剑柄道:“紫苏,你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便没你的事。师叔虽然已经有二十年不入红尘,但为了你,我情愿破一破杀戒。那贼人就算武功再高,智谋再广,权势再大,既然敢坏了你的身子,我就要他赔命!” 夏紫苏今天赶到台州,邀约了广惠大师之后,本想与严鸿见面,再问问他孩子怎么办。结果在茶棚那遇到一群盗贼,恰与官兵厮杀。夏紫苏心想这种时刻,还敢与官兵交锋的,多半不是倭寇,便是白莲。她门下原本嫉恶如仇,更兼与严鸿做了这一段孽缘,自然而然的把屁股坐的很紧,当即上前动手。 两下过招,本来以夏紫苏的手段加上天台几位高僧助阵,还有一群衙役兵丁在边上,该是有胜无败。可是交战之时,被那血腥味一冲,只觉得气血翻腾,便要呕吐。这一下手脚无力,被对方一刀砍中肩头,若不是躲的快,便要吃大亏。亏得几个和尚架住刀客,要紧把夏紫苏救了,退出城去。刀客们被杀伤了好几个,加上正对付官兵,却也无暇追击。 第五百三十八章 净心师太 夏紫苏受伤之后,那些和尚们因男女有别,治伤不便。而广惠高僧目力了得,隐约看出些端倪。他既不欲搀和进丑闻之中,也不想再带着夏紫苏在台州里面待着,不然倭寇若真大举打来了,这妮子再犯横要去拼命,让老和尚怎么做?跟着拼吧,对不起山门,不拼吧,水月庵和天台山的盟约如何交代?因此借着夏紫苏受伤,正好退出台州,把她送到了这见性庵,交给她本门师叔。 净心师太医术之高,在江湖之中颇有名望,一见面就看出自己这师侄已非完身。再一搭脉,更是发现她有了身孕。老师太表面不动声色,打发走了天台寺的僧人,又处理了伤口,这才翻了脸。 她为人孤僻,性格偏激,行事手段狠辣,当年被师兄强按着金盆洗手,这些年不入江湖,但是心性未变。在她想来,这夏紫苏自己是知道的,非但是忠良之后,而且本性淳朴,乃是个一等一的好孩子,绝不会做出败坏门风的事。紫苏必是一时大意,中了歹徒暗算,才失身成孕。师太年轻时遭遇特殊,导致性格古怪,一想到师侄遭遇的不幸,顿时火撞顶梁,硬逼着她说出歹人的名字。 见夏紫苏不张嘴,师太更怒道:“你这孩子在怕什么?你怕丑怕羞,可事已经出了,光怕有什么用?你放心,师叔我在江湖上还有些老朋友,不管那贼人躲到哪,我也能把他揪出来,带到你面前万剐凌迟!” 见夏紫苏不住摇头,神尼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忠义盟!你说实话,这孩子的爹,是不是那观尽千剑邵惊风?想必是他仗着武功高强,迷了你的心智。与你暗渡陈仓,骗去你的清白。出了事又不想认帐!他当年发誓不易妻,不纳妾,这事我知道!不过如今孩子都有了。也由不得他。你也别怕,他这观尽千剑的名头,还唬不住我!他恩师龙九州当年与我也有些交往,我这就打上他的山门,让他给你个交代!他要不认账,我就去丹阳,找他叔父邵方问个是非!要是他敢搪塞,哪怕他邵家是地方大族,他叔父是黑白通吃,老身也丝毫不惧!我打不赢他邵景。一天杀他三、五个族人,却不费力!” 夏紫苏没想到师叔联想能力如此丰富,居然想到了邵景身上,还要去丹阳找不痛快。忙道:“师叔,不是邵师兄。是谁。您别问了,这事我不怪他,是我自愿的……。” 净心师太面恶心善,见自己的师侄这副模样,两眼之中也滚动泪光,一把搀起她道:“我苦命的孩子,地上凉。跪着做什么?你如今是快当娘的人,可不能这么不爱惜身子。师叔就是这个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 等扶着她坐到云床上,神尼说道:“孩子,你啊,是上了别人的当了。当年师叔也与你一样。上了贼人的当,被对方花言巧语,骗了清白。没想到那负心人根本就看不起咱这江湖出身的人,我当时与你一样也怀了身子,那贼人居然放火烧楼。想要灭口绝患。若非师兄搭救,我这条命就完了。孩子没了,脸毁了,我出了家。回头想来,还是我自己糊涂。你这傻丫头,跟师叔我当年一模一样,连那句是我自愿的,也是我当初说过的。” 听师叔自陈当年往事,也勾起了夏紫苏的情怀,不由扑到净心怀中,痛哭起来。二人抱头痛哭良久,净心才道:“好孩子,莫哭了。再哭仔细哭坏了身子,你现在可要万分仔细,等到将来生下娃娃,有什么话再说。你师父那里,由我去担待,天大的罪过,师叔承担,实在不成,你便住在我这见性庵,不回四川。等生下孩子,养好身体,咱们带着孩子去寻那负心人,他若是不肯将你风光娶过门去做大妇,师叔就替你刺他十几个透明窟窿,挖他的心肝五脏出来,给你补身子。” 夏紫苏本来是想一步飞到台州,与严鸿商量这事该怎么办。可听了师叔的遭遇,这负心男儿的狠毒,真是无下限。想想严鸿本是个花心好色之辈,在勾搭上自己之前就已经妻妾成群,对自己照样大献殷勤。现在自个已经被他占去了清白,先前又一再想拉他回归荒岛,而看严鸿的样子,满口搪塞敷衍,却是打死不愿隐居。 若严鸿是个贪图富贵的,自个岂不成了他的绊脚石?如果那冤家对自己,也和师叔先前遇到那男子一样,甚至也动用火攻、下毒、乱箭、鸟铳诸般狠毒法门,自己一死是小,可怜孩子未到人间就遭横死,自己于心何忍?待到再听到师叔后面的话,更觉得心惊胆战。自家事自家知,严家的正妻自己肯定没希望,若是师叔发起性来,杀伤严鸿,自己又怎么是好? 这见性庵固然没什么香火,可是净心师太的名声大,手段也狠,浙江黑道生意,向来少不了要分一成干股给师太买个平安,因此见性庵倒颇有积蓄。师太打发几个小尼姑去买些补药,再去买些母鸡、甲鱼之类的补身子。至于出家人买这个会不会被怀疑,师太压根就不往心里去。 弟子们正在忙和之间,有一名小尼跑进来道:“师父,今有忠义盟主邵大侠夫妻前来拜见,说是来寻我夏师姐。” 夏紫苏这个时候要说最不愿意的人,一是师父,二就是邵景。一听这话,啊的一声,说道:“我不见。” 哪知净心师太却道:“请他们进来,有些话当面说清楚也好,我倒要看看,这孩子跟邵景到底有没有干系。”原来夏紫苏虽然一再否认,她还是怀疑这孩子与邵景有关,一心要当面询问。说完,师太在云床上一坐,宝剑放在手边,随时准备翻脸打人。夏紫苏心中一忽如百爪挠心,一忽如滚油熬煎,只是泪珠子不断滚落下来。 严鸿那边,自在台州挫败兵变,又在桃花溪打了这伙倭寇后,再无其他消息。他派了十数名精干人员到新河一带探察消息,余者收兵回营。广惠和尚并未随队,而是带着僧兵,回转天台。只是再三表示,耿少泉只是寺内俗家弟子,学习武艺不假,其他关系没有,他犯的事,跟天台派没有一文钱关系。 严鸿原本还存着借僧兵剿倭的想法,可看了这帮和尚的真实战斗力之后,他只好放弃这个想法。这五十多个僧兵连一二十个真倭都对付不了,新河所外上千真倭,这帮和尚去了,也纯粹是送菜,这条路只好作罢。 等到严鸿带着这支浙兵及曾石方等人,快马赶到台州勇营,他本来以为这么一通闹腾,这兵营里早就没了人。不料到地方才发现,那剩下的不到四百台勇,跑了一多半,却还有一百多人根本没敢动,正由各自主官约束着在营房里老实待着。听说钦差来,便列队出来,跪倒在地,乖乖等死。 严鸿当然不至于真把他们都杀了,不过也没遣散回家,而是命令他们继续留在营盘里待命。这些人固然不如耿少泉的人马剽悍,个人武力也弱,但是既然乖乖留下来了,可见其对朝廷的服从性远在耿部之上,缺乏的只是勇气。若是交到名将手里操练一番,未尝不能成为一支强军。既然有扩建浙兵体系的想法,这支人马自然也要留下,等着戚继光回来,相面之后,再看留多少人吧。 那些勇营兵卒原本自度必死,没想到不但没杀,还有希望留下当兵吃饷,而且标准是一天三分银子,当下人人欢喜,不住磕头称赞钦差大恩不提。要知耿少泉招募团勇,虽然找台州要的价是一天六分,但大头是装进了他自己的腰包。加上层层克扣,实际发到这些非嫡系的士卒手中的钱寥寥无几,一天连一分都没有,而且是四十五天一发饷。如今钦差这一下令,等于是他们的收入加了二倍,并且是十天一发,自然人人高兴。 军营的事安排完毕,严鸿回到台州知府衙内,吩咐人把耿少泉提来审讯,叶国琛等本地文官一旁相陪。台州城经过这一通折腾,虽然损失不太大,但也有一些无赖趁机出来作恶,不少人家受了荼毒,更别说还折了一位知县。叶国琛本来一向是奉行四平八稳的方针,想要混到岁数告老还乡,如今怕是只能落个革职查办了。因此上,虽则本次挫败变乱,叶知府脸上却毫无喜色,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那耿少泉素日强梁,严鸿也准备好了跟他拉锯战的准备。台州府的刑具不凑手,就只得因陋就简,有啥用啥,把烙铁、夹棍、拶子、钉板摆了一地。谁知那平日威风八面的耿少泉一到堂上,刚看了一眼那些刑具,立即跪倒道:“大老爷开恩啊,千万别动刑,您问什么我招什么就是。” 第五百三十九章 硬贼软口 严鸿本以为这厮江湖出身,必是桀骜不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软骨头。他哪知道,耿少泉平日里惯用种种酷刑折磨无辜,见多了受刑人的惨状,一看到刑具,条件反射般想到这些刑罚用在自己身上,那是何等折磨,如何还敢咬牙?更别说他杀官造反,又不是出于义愤,而纯粹是为了自家富贵,通敌卖国,心头都是虚的,也就提不起硬气来。加之自知不管招与不招,都逃不了一死,没必要受零罪。 说到曾石方等江湖侠客的临阵反水,耿少泉也不知道自己是闹了乌龙,接应错了人,当是李文藻坑他。按他想来,既然你李文藻不仁在先,就别怪耿大爷不义在后,我死你也别想好过,一心要咬对方下水,大家同归于尽。 再者他耿少泉也不是石头缝里出来的,他可以不顾宗族,但不能不顾家眷。他发妻两年前病故,续弦乃是自己发妻的师妹,本来他想,起事得手后,严鸿被杀,胡宗宪的官也就当到了头,李文藻到日本开疆扩土,自己跟着前去,大明朝的王法就管不到自己。因此他行事也就少了顾忌,敢于讲打讲杀,可如今事败,自己都成了阶下囚。就算一死闭眼,却也须得为这位娇妻打算。 他犯的罪过是通倭,又杀了堂堂国朝七品正堂。杀官形同造反,这种事虽然未必一定灭族,但肯定会被抄家。几个小妾他倒是不心疼,里面还有抢来的,自生自灭随他去。可自己的续弦比自己小二十多岁,又生的姿色出挑,也有身武艺,偏偏为人软弱,没什么主见。若是沦落到发卖教坊司,多半也是会随波逐流的去接客。到时候生张熟魏,送往迎来,自己死后岂不是要从头绿到脚?再说了,自己还有三个儿子。如果都落的砍头的下场,自己不就绝了后代? 因此他如今只求钦差网开一面,对自己手下容情,把儿子留下一个给自己家传承香火,再给自己的正妻弄包毒药毒死,别让自己戴绿帽子。所谓求人的孙子,这个凶悍一时的汉奸,表现的十分痛快,老老实实便招认了罪过,更把自己的来历。也一五一十说出来。 耿少泉自天台山学艺下来,打杀人命,亡命江湖,结果在绍兴经江湖朋友介绍,投奔到了李文藻门下。因他拳脚出色。为人又胆大,向来什么勾当都敢做,深受李文藻赏识,后来干脆就把他的杀人罪行用钱打点,一笔勾销,又资助他回乡考取武举。 从此李文藻也就成了耿少泉的恩主。二人彼此勾结,耿少泉于台州为非作歹无法无天。李文藻因在江南官场吃的开,能为其提供庇护。反之,一些李文藻不便出面的勾当,又有耿少泉代为出面操办。甚至李家勾结倭寇,每每陈东、叶麻等人洗劫沿海城池时,浙江地面上。耿少泉的人便是向导兼内应,两下合作,大发其财。 至于那三颗真倭首级,说来一钱不值。倭寇之中也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也有火并。而作为高级雇佣兵的真倭,在这相互砍杀中死上几个,更是家常便饭。那三名倭寇便是当初抢劫时,与陈东的亲兵发生冲突,被陈东的人乱刀砍死,但是首级基本没损坏。李文藻买到手里,送给耿少泉做了战功。 耿少泉本人还做着私盐生意,乃是台州最大的一伙盐枭,手上豢养的私兵,最主要也是为了武装贩盐,闯关冲卡,对抗巡检所用。这一回台州招募勇营,他原本只是想混一笔赏金,最多再趁这机会勒索富户,或者趁火打劫一番。谁知后来李文藻竟然亲自到来,定下于台州发动哗变,杀死严鸿的计谋,更想要借此嫁祸于汪直,使招安之事再难提起。 耿少泉本不是很有心计的人,听李文藻说的安排妥当,当即从命。他事先大量散布谣言,败坏严鸿名声,又在台勇营里撒钱搞收买,培植自己的羽翼附从,那些真倭,也是李家安排与耿少泉接头,鸟枪、佛郎机以及甲胄倭刀都是李家提供。李文藻本来是在城外指挥,可是事到临头却不见了人。 严鸿听完之后,便大致明白了,桃花溪那的少数倭寇,多半就是李文藻的人马。这老贼消息灵通,见兵变不利,便要跑路,真倭为他保驾,与僧兵大战了一场,正主却趁机逃生。想到此,严鸿切齿暗骂,李老贼啊李老贼,前次老子在绍兴没能把你办掉,只让你革职,结果你这厮不但不收敛气焰,反倒直接策划兵变,又与真倭勾结,真真是个祸国殃民的畜生。这新河所之围,也多半是你动的手脚。你这厮枉自做了国朝进士,四品知府,居然勾结倭寇,背叛朝廷,这一次端的留你不得! 至于耿少泉所使用的那三门佛郎机,缴获之后经过仔细勘察,也发现了些许端倪。原来当初严鸿把那艘卡拉克船和盖伦船弄到手后,在火器和船身上都做了记号,防着就是有人胆大包天,将这些自己好不容易讹来的火器、洋船倒手卖到海商手里。结果就在这三门佛郎机上,都发现了自己当初刻印的记号,说明在广州从水师手里买船的,也是李文藻兄弟的人。这些人买洋船,买火器,勾结倭寇。听耿少泉的供词,他们还要效法汪五峰,在东洋设立据点,于海上建立自己的势力。 严鸿问完了这事,又问了耿少泉平日种种不法,耿少泉连兵变通倭的事都招了,那些事他还有什么必要不招,自然问一句答一句,甚是痛快。一旁叶国琛的脸则是越发难看,他身为台州知府,治下出了这等恶人,干了那么多不法之事,自己一无所觉,这官自然是当到了头。而且李文藻与自己私交甚厚,当初他托自己多照顾耿少泉,自己也答应了。没想到这厮竟胆大包天,要杀害钦差,勾连倭贼。自己受他牵连,还不知道面临什么下场,这钦差胃口不知是大是小,要用多少钱才能塞满啊。 严鸿回过头,见叶国琛的模样,反倒在一旁劝解道:“太守也不必如此。耿贼与李贼勾结,危害一方,老太守你是个至诚君子,为其所欺,也不奇怪。你今后行事,多加仔细,不要再被奸人所欺,也就是了。眼下耿少泉等一干人犯,还要交给老太守费心看押,莫要让他们跑了。” 叶国琛连忙答应,听钦差话里的意思,是有意放自己一马,自己如何还能放过这最后机会?严鸿又嘱咐他,谨防衙役被人买通,把人犯害死在监狱里,他连忙点头,表示肯定把监狱的看守全换成心腹,决不至于出了闪失。 耿少泉又道:“钦差且慢,我还有下情。我在台州贩卖私盐,与那播州杨家的人有些往来。想那杨氏不远千里,购买私盐,而且买量极大,分明是为了他日谋逆,做的准备。只要钦差给我耿某留个后代,我情愿指认杨氏谋反。想他家坐镇播州,历时数百年,富甲一方,只要开了海龙囤,我保钦差几辈子享用不尽啊。” 严鸿听到播州杨家几个字,沉吟片刻,把脸一沉道:“咄!大胆的耿贼,死到临头还要满口胡柴,攀扯无辜。想那播州杨家,世代为我大明镇守一方,忠心可昭日月,岂容尔随意构陷。来人啊,把他给我押入死牢,等待钉封文书下来,便行处置。” 严鸿嘴里虽然替杨家说话,心里却也没底。他对于播州杨家是什么,在穿越前完全一无所知,但是在严府里可没少听这个名字。杨家自大唐乾符三年,由大将军杨端率领令狐、成、赵、犹、娄、梁、七姓并自己的舅族谢姓连同何家人共同打进播州之后,便割据于此,自成一家。自唐至明,播州始终是杨家的天下,外人连根针也插不进去,虽然播州属于四川的辖地,但实际上自成体系,听调不听宣。官员任命、赋税征收完全自主,俨然一个独立王国。大明朝想要将之纳入自己的行政体系,也无从下手。 杨家做了几百年的播州王,积蓄自然不少,单是纸面上财富就拥有庄田一百多处、茶园、蜡崖、猎场、鱼潭数十处,还有菜园、养猪场和牧马场等,至于潜藏财富,则更是不计其数。严鸿还曾听人说,播州广开银矿、铅矿,可称的上是个富贵所在。 但播州惟不产盐,所需食盐均需外购。据说在与播州交好的个个苗人峒寨之内,盐的购买力比铜钱、白银还要强上几分。而朝廷制约杨家的手段,也是食盐限制,如果杨家当真是起了什么不臣之心,朝廷只需要对其进行食盐禁运,那就足以让他的部队和子民吃饭没有味道,走路没有力气。 杨家人倒是不糊涂,每年都不吝路程,给严家送以厚礼重贿,与严家关系倒也算的上融洽。两家一内一外,虽不敢说是朋比勾结,也算彼此行个方便。 那么,耿少泉提供的这个情报,却又是什么意思?当然,可以说是正常的储备,毕竟盐这种物资,多储备一些不为过错。可是如果硬要找茬子的话,杨家为一方土司,养有不少私兵,更与苗人相通,从客观上是具备进一步举动的可能性的。有这种可能性的势力,又多年储备食盐,那么本着“莫须有”的无敌逻辑,说他可疑,也完全讲得过去。 第五百四十章 装腔作势 而在严鸿心里,却另有一丝恶毒。因为夏紫苏前番告别的时候,教严鸿不要再纠缠她师妹张青砚,说张青砚已经被许配给播州杨家的少主了。这话到底有几分真,严鸿不能确认。然而在他心中,自然早就把张青砚当成了盘中餐,岂能让这个不知道哪里跳出来的蛮人和自己抢夺禁脔?为了这,现在开始准备给播州杨家下点烂药,他是并不忌惮的。 而这一次,耿少泉恰好送来的这个情报,可谓是提供了正大光明的借口。至于杨家是不是真有异动,这谁知道,锦衣卫还愁查不出证据?穿越前伊拉克的违禁武器到最后也没找出来,萨达姆不还是给绞死了? 只是目前尚不是动杨家的时机。如今朝廷南倭北虏两大祸患,南倭眼看有望平定,正是该开海通商,修养生息的时候。这时候如果挑起一场对播州的战争,对于大明并无什么好处。因此严鸿打定主意,待手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再去收拾杨家。他故意申斥耿少泉,则是免得被杨家听到风声,惹出什么祸患。 把耿少泉带下去之后,严鸿又招来吴惟忠、王必迪、骆尚志、韩春霆、曾石方、将岸、云初起、叶正飞等人,商议道:“新河之围,胜负未分,我等不能在此坐等。我欲要分一支人马,前往新河解围助战,诸位以为如何?” 吴惟忠道:“钦差,此事千万不可。如今台勇营兵变之后,我城中防御力量。已然较为薄弱。便是算上曾义士等人。兵马也不足千人。若是再分兵解围。台州空虚,万一倭寇再大举来犯,则万难抵挡,请钦差三思。” 韩春霆也道:“正是。如今耿少泉虽已就擒,然耿家为本地大族,族中还有不少丁壮,万一他们聚集起来攻打府城,营救耿贼。我城中兵力不足,恐有大患。” 严鸿道:“这倒不必担忧,耿少泉的族人么,若说跟他吃肉,自然人人奋勇,要是说陪他挨刀,那还能剩几个?耿家的人,如今聪明的,自然想方设法和耿少泉撇清关系,而不是赶着来攻打州城送死。这帮人倒是不必想。只要戚元敬打的赢。吓死耿家也不敢来犯我的虎威。” 曾石方在旁看的明白,新河离这里一百多里。慢说如今手上无兵,纵然台州有上万精锐,也是远水难解近渴。钦差这种安排,其实就是在做一个姿态,向戚继光及浙兵将士卖好,表示自己为了救他们的家眷而泼出全力。至于效果么,那就不那么重要了。反正就算把这千把人都带过去,也未必能起什么作用。 因此他起身道:“众位老大人,学生有一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严鸿道:“曾大侠,尽管讲来。” 曾石方道:“依学生之见,新河所内既是我浙兵家眷所在,更有戚老将军宝眷居于城中,万无不救之理。只是钦差居于台州,居中调度,恰似那定海神针,也需专人保护。依学生之见,可行文一封,抽调临近州县卫所之兵拱卫台州。如此,则可保府城不失。再由学生这温州各派的武人,前往新河解围。我等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与那倭寇见个真章,定要保的众位浙兵儿郎的家眷不至有失。” 他已经看出苗头,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刷功劳,加好感的机会。要知他与耿少泉当初没少联手做些违法勾当,耿少泉也不会替他遮掩,只是被严鸿一力压下,连半个字都没记录,这个人情他得还。另外他以后还要在浙江省混,跟这些浙兵老爷也要疏通好关系,日后缉私拿贼时,才好睁一眼闭一眼。而这新河解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如果他不能及时抓住,这些年江湖可就白跑了。 至于说,新河那边局势到底如何?没关系,江湖人士,打仗不行,溜之大吉可能耐。只要先派人打探明白,若是我军有利,那自然杀出,追亡逐北。若是我军不利,那么暂缓前进,待得倭寇退去,报一个奋勇杀敌,寡不敌众,突围而走,那又有何难度?反正钦差在演戏给戚继光看,咱们就帮钦差演这出戏好了。 吴惟忠对这群江湖草莽的战斗力根本就看不在眼里,心道: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到了新河,除了送死还能有什么用?他哪知曾石方肚子里的弯弯绕,只觉得这人心肠不坏,就是有些拎不清,搞不明白自己的斤两。 不等别人说话,严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曾掌门大驾了。各位好汉的军械,由我给你们补齐,多带火器,另外我再筹一笔饷银。就由浙兵四十名领路,本地卫所及江湖豪杰组织三百人,前往新河解围。兵无定势,水无常形,战场上的事,我不干涉,曾掌门便宜行事即可。打仗杀敌,自有封赏,不管战况如何,曾义士这些人马,本钦差比照浙军发饷。” 曾石方也听的懂,这是告诉他,见事不好,可以撒腿就跑。没要求他拼光老本,与倭寇拼个死活,这事明摆着是便宜,还有饷银拿,何乐不为,没口子把事应下。龙入海就算人老成精,也是想不到,终究是输了一筹。 吴惟忠等人对于台面下的勾当,完全就想不明白,他们只知道,钦差在手里没兵可用的前提下,仍是石头榨油,挤出了三百多人去新河解围。这三员战将,皆大受感动,不论结果如何,严钦差这个朋友,咱们浙兵是交定了。 严鸿从台州府库里挪了几千两银子出来,给温州江湖及台州卫的人马发了一次军饷,由王必迪点了三个鸳鸯阵的浙兵再加上几名辅兵,开赴新河所。台州城内,临海知县殉国,自有地方上本表彰请求典恤,由台州推官暂代知县之职,处理县政。台州勇营已经解散,便由台州卫接管了台州城防。严鸿又把台州富户邀来,摆了桌酒席压惊。 那些富户前者本来以为大难临头,乱兵一起,自己多半都要遭殃,暗恨自己留恋家业跑的慢。没想到一场兵变很快就被弹压,虽然有些恶棍、无赖趁机哄抢,但是不成规模,富户们所受损失不大,倒也都感谢钦差弹压有方,酒席之间争着敬酒。 严鸿等酒到酣处,忽然叹息道:“列公,这一战虽然取胜,可是我官军伤亡也不小。如今战死者无钱典恤、甚至连烧埋银子都没有,伤者得不到汤药钱,斩首者得不到赏银,兵卒心中,皆有一股怨气。夜晚在营中,恚骂之声不绝,我曾夜查军营,闻兵卒交谈皆有解甲归田之心。我手头没钱,台州府库也不充盈,万一浙兵闹饷,到时候怕是咱们都无好日子过,这该如何是好?” 他这话一说,富户们也全听的明白,钦差原来设的是鸿门宴,这是要自己助饷啊。这帮人当时犯了合计。大明的商人们平日里享受着三十税一的超低商税,却还是千方百计的想着逃税;地主们也想方设法把自己的赋役逃出去,最好是一个子不交才好。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未遂的兵变,可是现在让自己掏钱,这个还是有些肉疼啊。 当然,大家听的明白钦差话里的威胁,浙兵所谓解甲归田,多半就是不服从指挥,要带头哗变闹饷。那支军队的战斗力,自己也听说了,个个都是天杀星下凡一般的人物,百十来人砍杀了几百勇营还有真倭,耿少泉那样的狠人,都被生擒活捉,这确实不是好惹的。如果他们哗变起来,怕是比真倭都要厉害。可是这些人是有家有口的兵,家眷都在新河,他们敢哗变么?听说调走了四十人,还剩下五十多人,哗变又能怎样?更别说严鸿在台州的名声确实不怎么样,这帮人也怕严鸿把钱都贪墨到自己囊中,不发军饷,到时候自己出了钱,该哗变还是哗变,于事无补。因此,这帮人思来想去,总是狠不下心去掏银子。 见这帮人都闭了嘴,严鸿又满脸笑容道:“列位,耿少泉这贼人不只挑唆兵变,还勾结倭寇,洗劫地方,收买赃物,所犯之罪罄竹难书。不过他一个人显然做不了那贩卖赃物的生意,赃物卖给了谁?又从谁手里换了资助倭寇的东西,这也是要仔细调查,若是让本官查出蛛丝马迹,决不轻饶,定要将他抄家灭门!到时候得了这抄家银子,或许就能给浙兵发放军饷,也免得他们闹事。” 这帮富户听了这话,面色变的甚是尴尬。终有位员外咳嗽一声道:“钦差老大人不需焦急,小老儿不才,也是台州世代居住的良民。这一回要没有浙兵杀贼,小老儿的家业也必受损害,那些浙兵也算是保全了小老儿的家产。小老儿情愿出纹银两千两作为军饷,还望老大人笑纳。” 严鸿摇头道:“老员外,这成什么话?这军饷的事么,自然是朝廷操心,怎能让百姓出钱?这事还是本官自己想办法解决,不劳各位破费。”(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一章 耿家族长 这帮本地富豪暗想:你这钦差自己想办法解决?多半这办法还是想在我们头上。要知,大明朝对于通倭处理极严,当初王翠翘家一夜破家,就是因为被诬陷成了通倭。而严鸿的手段不论,身份地位,比起当日李文藻兄弟强出何止十倍?若是他当真有心针对某人,编造证据,又算的了什么难事?加上耿少泉又在他掌握之中,三木之下,何愁不招,到时候他让耿少泉咬谁,耿少泉就咬谁,那大家谁能得好? 而且这帮商人富豪说来蛇鼠一窝,谁又能干干净净,完全没和耿少泉做过生意?当初大家贪便宜,买了私货,如今只要一说,就成了通倭,到那时候不是家产损失多少,而是自己家里人还能剩多少了。这么思前想后,恐怕今天这一关,只得舍财免灾为上。 因此大家也只得认倒霉,乖乖出钱买平安,掏钱捐输。一顿酒席下来,居然募到了纹银两万两。严鸿这才心满意足,转天把这笔钱拨出一部分,发放到了卫所兵、浙兵及参战平乱的锦衣卫手里,依照功劳高低,作为犒赏。至于去新河的儿郎,银子则由其他人代领,彼此都是乡亲,倒是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本来这些本地兵马还担心城大兵少,有些担忧,如今一不见耿家人兴师攻城,二不见真倭踪迹,心里就先安定了几分,又每人分了一笔银子,军心渐渐安定下来。更有那些锦衣卫在队伍里吹嘘,说这点钱算什么,想当初在济南。自家长官几十万银子撒出去。眉头不皱一下。跟着自家长官没别的,就是有钱!说的其他锦衣心潮澎湃,只盼着能跟这财神长官多混几日,多发点犒劳。 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不多久,忽然有人来报,门上有人求见,据说是城外耿家寨来的。一听耿家寨这三个字,将岸眉头一皱道:“长官。需多加谨慎,耿贼的家里来人,不知有何居心?” 严鸿笑道:“无妨。前两日,我让人把耿贼的口供誊抄一份,给耿家族长送去,估摸着路程,他们也该来人了。”那份口供上的罪过是勾结倭寇,属于耿少泉一人之恶,与耿氏这个宗族的牵扯不算太大,即使是兵变这种事。也不至于一定牵连整个耿氏宗族。 严鸿这一手说的也明白。如今耿少泉在我手里,目前在我不动刑的前提下。他也招认了勾结倭寇这种杀头的勾当。若是自己动刑的话,让他供认自己勾结白莲,蓄意谋反,难道很难么?那时候,耿氏宗族还想置身事外? 这便是一个试探,看耿家做何反应。如果耿家的人都与耿少泉一样,是鼠目寸光,好勇斗狠的人,多半就会孤注一掷,纠集族人攻打府城。如果是那样,严鸿手上也还有两百人多的基干部队,靠着城墙和火器,与这帮人倒也可以一战,这样引蛇出洞,也是自己占据主动权。 而且耿家能打的在台州已经被砍的七零八落,剩下的人就算拼死来攻,又能有多少战力?根据本地锦衣卫的报告,耿家作为地方豪门,和周边的家族并不和睦。历年抢水夺地,强挪界碑地标,夺了周边不少田产,端的是强横无比。周围那些村庄的人,要说打肯定是打不过耿家,多半忍气吞声,退避三舍。而如今,耿家少了耿少泉这支核心战力,实力大损,再发生械斗就不好说胜负。更别说耿家如果敢造反,那几家以戡乱为名,勾结官府,打击报复就更加方便。耿家寨的人真要敢这么嚣张,自个依靠内有两百正军,外有几大家族的壮丁,来个中心开会,四面合围,嘿嘿,给耿家寨来个斩草除根,又有何难? 而如果耿家有点脑子的话,自然就该派人来和自己谈判,大家讲讲交易,打打嘴炮,这样才好啊。 因此严鸿听说耿家寨来人,微微一笑,毕竟他们还没笨到家。当下吩咐道:“把人带来,本官会会他。”自己大喇喇的靠在太师椅上,身边则是陶智、邵安、将岸、乐锦四人侍卫。 不多时,从外走进来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仆,进的门来急忙跪倒磕头道:“小人耿富,见过钦差大老爷。” 严鸿道:“本官公务繁忙,也没什么客套,尔来见我,有何话讲?” 那人道:“小人乃是耿家寨的,今有我耿家族长,修下一封书信,特命小人呈与老大人一观。”说着将一封书信高高举过头顶。 陶智上前接过书信,转身递与严鸿。严鸿展开书信,只见里面所说与自己所料不差。这耿家族长书信的内容口气均十分谦恭。先是反复阐明,耿少泉之事,与耿家满族无干,又说耿家寨与黄安耿定向耿夫子本是同族,望钦差念在与耿老夫子同朝为官份上,手下超生,网开一面。最后则写着一日后在家中设摆酒席,请钦差过府饮宴,当面赔罪。 严鸿看罢点头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回去禀报你家庄主,就说我两日后一定前去,让他把席面准备好。若是不合我的胃口,那可别怪我翻脸。” 等到送走了人,将岸道:“长官,如今我们手上本钱太小,耿家寨又都是耿氏族人,您一去,不啻于自入虎口,这可万万使不得。” 严鸿笑道:“将老兄,多谢好意。可您也想想,咱这两天,为何不见那些耿家周围的村庄来人上告?按说耿少泉倒了,他们正该痛打落水狗,上门告状,索回田产,怎么不见人?分明是这帮人也等着我前去,再当面说个清楚。你放心,那些庄村的壮丁,就是我的倚仗,更别说外面还有戚老虎。只要他的兵不败,这的人就不敢动我。两天后,让咱的人也扮成浙兵,我带着大家吃好的喝好的去。” 耿家寨内。 耿家当代族长耿墩儒今年六十开外,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当初耿少泉强梁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不以为意,只装聋作哑,做一个好好先生,反正耿少泉带人打下来的好处,也少不了他的一份。便是后来自己的小儿媳妇与耿少泉有些不清楚,他也只当不知道,相反还压下那要去拼命的小儿子,不让他声张,免得白白坏了性命。 如今耿少泉倒霉,自己发了疯要去兵变行刺,还偏偏打败了,人马死伤的差不多,几个狐朋狗友全都被拿被杀。耿少泉在族里没了势力,便轮到他耿老族长发威了。这种害群之马,焉能不重重惩处,以上报国朝皇上,下对列祖列宗?于是乎,族长先是调动族中青壮,把那从耿少泉军中逃回来的十几个后生全都拿了,只等着交给钦差立功。又命人把耿少泉的家眷全数捉拿,更把自家儿媳妇那不要脸的贱人浸了猪笼,免得丢丑。他小儿子本来还一门心思要在耿少泉的小媳妇身上报仇,也被他一顿拐棍打了出去。耿少泉的几个妾随你去弄,这婆娘也是你能动的?赶紧给我打探消息去! 这耿家几个大户,村里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如今都围在他身边,讨一个章程。耿墩儒暗自冷笑:当初耿少泉发迹时,你们一个个上赶着巴结,如今怎么知道害怕了?这回得让你们知道,谁才是你们的主心骨! 他越发端起架子,不紧不慢道:“急什么?人老了,这耳朵不好使了,你们这吵吵嚷嚷的,我也听不清楚不是?要是这吵嚷能把事办了,那我走,你们在这慢慢吵吵就是了。” 一位耿家的后辈急忙堆起笑脸道:“叔公,您老人家老当益壮,怎么能说自己老呢?如今我们不是害怕么?您说大郎闹那么一出,不但把自己搭进去,还把咱都牵连了。我可听说,附近几个村的人,这段日子嚷嚷着要报仇,要找咱麻烦呢。有的人要到城里去打点官府,有的人提出花钱去外面雇刀客,怕是一旦打起来,咱家要吃大亏啊。” “哼!打起来?你还真看的起你自己,你还以为你能活到人家打过来?耿少泉犯的是抄家灭门的罪过,钦差若是铁了心的收拾咱,只要一顿刑具,耿大郎承认自己是白莲教,到时候咱就等着族灭吧!你以为凭外面那道破庄墙就能挡住官兵?老夫听说了,那些浙兵都是天神下界,杀咱们这庄稼汉,就如同砍瓜切菜,就咱家这些个后生,还不够人家练手呢。我告诉你,这也是老夫平日里有些声望,钦差给咱个面子,先把口供送来,这是等着咱表态呢。现在我的章程就一个,花钱买个平安,拿钱买命。若是你们点头,咱就这么办,你们要是不点头,那老夫就回房自己吊死,你们自己跟钦差拼个死活。” 那几个人闻听,也知讲打那是找死。别说打官兵,周边这几个村子的人,自己如今就未必打的赢。因此都道:“您老人家说的是,我们听您的。这次到底要出多少钱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二章 左右逢源 耿墩儒冷哼道:“多少钱?你们自己的命值多少钱?咱耿家数千口的命值多少钱?这些年拿的,也该往外交了。先别说没用的,各家把好酒好肉细粮都给我准备好,等钦差来了之后,杀猪宰狗,给钦差的护卫们填填肚子。再从城里请个好厨子来准备席面,别怕花钱,酒菜都要最好的。若是这回把钦差伺候好,不但不损我耿家富贵,说不定,咱还能因祸得福。对了,铁匠炉不要停,接着打造军刃,围子上天天加紧巡逻,别被人打了埋伏,那就哭都找不到大门了。” 他吩咐完了之后,把这些人赶出去,自己眯起眼来盘算。这回别人是福是祸不好说,自己家,肯定不能吃亏。他把自己小儿子派出去,探听戚老虎打倭寇的消息。他已经想好,等钦差来了,好酒好肉招待着,这面打探着消息。若是戚老虎得胜,就伺候着钦差满意,让他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若是戚老虎败了,那对不起,自己就这边酒肉招待,暗中派心腹人勾引倭寇大队过来,把钦差连同他的随员都灭了,再引着倭寇血洗了周围这十几个村寨,血洗整个台州,杀他们一个不留。到时候死人嘴里无招对,一切罪孽推到倭寇头上,也就没人能攀扯他们,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当然这是建立在钦差和自己友好相处的基础上。若是这钦差翻脸不认人呢?那我族里好歹还有几百壮丁,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兔子,豁出去和你一拼。未必谁死谁活呢! 耿族长这边定下了左右逢源的大方针。严鸿那也做好吃大户的准备。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严鸿自然跟君子没有一毛钱关系,耿少泉散布他的流言,败坏他的名声,又带兵想砍死他,他怎么可能不报复?现在耿少泉已经就擒,可就算把这厮千刀万剐,又对严鸿又什么实际利益?更何况这厮如今已是没骨头的狗,虐杀他也没啥趣味。听闻你耿家捞得好处不少。根据口供,他耿大郎貌似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婆娘?还是从这边找补下比较实在。 因此严鸿大肆点兵。他留下本地锦衣卫和部分卫所兵守御台州城,云初起参赞军机,料来镇压零星余党,或者防范漏网倭寇偷袭,尽也够了。其余五十名浙兵,以及北京和杭州的锦衣卫,再加上卫所里一些勉强还能看的人聚敛起来,凑了一百五十名,充当卫队。这些人一律换成了浙兵的装束。就连武器上,都特意模拟浙兵。也有狼筅、镗耙等物,看上去倒是与浙兵无甚区别。摆开十二个鸳鸯阵,前后排列,煞是威严。当然,其中只有四个阵是货真价实的。队伍最前面是将岸带领的杭州锦衣卫,随后是严鸿和北京锦衣卫队伍,二百户、叶正飞、严峰、严复等左右护卫。再后面是吴惟忠带的浙军,此乃全军的核心战力。至于卫所里的几十个杂兵,则跟在最后,由总旗贾羽带着。 大队人马出了台州,行了半日光景,对面只闻几声号炮,接着阵阵锣鼓声响起。将岸神色一变,抽刀在手道:“不好,莫非有埋伏?”指挥手下杭州锦衣卫雁翅儿排开。 就在这时,只见对面跑来几个人,来到队伍之前,远远跪倒道:“草民迎接钦差大老爷来迟,还望恕罪。今有我耿氏族中,众位族老带领宗族人等,前来迎接钦差大老爷的大驾,为免误会,特命小人前来通报。” 将岸断喝道:“区区几个乡间土财主,还好大的架子!命他们赶紧滚过来,拜见钦差!”说罢将手一挥,让锦衣卫队伍让开两路。 片刻,耿墩儒等二十余人,纷纷赶到,穿过队伍,来到严鸿马前,跪下磕头。他们趁机偷眼观看,见钦差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生的十分英俊,身上的斗牛服,在这些乡民眼中看来,与龙袍也没啥区别。耿墩儒心头暗想:这严阁老果然硬扎,孙子居然敢穿龙袍,难道不怕掉脑袋?他又见这钦差身边护卫人马虽然不多,但人人面带杀气,一看就是尸山血海里出来的人物。自己族里这些后生人马虽多,如今却没有了干硬架的狠人,真要硬打,怕是还要吃亏。 严鸿倒是面带和气,先是双手虚搀,让他起来说话,然后道:“耿逆作乱,罪不及尔等,老族长偌大年纪,劳您大驾迎接,实在是让本官内心难安。” 耿墩儒急忙笑道:“不敢不敢,钦差贵足踏贱地,来我耿家寨这种小地方,是我耿家祖宗的福气,小老儿能见着您,便可多活十年。要说不安,也是小老儿不安才是。来来,我与钦差牵马。” 严鸿与他寒暄几句,随他前行,只见前方,耿家几百丁壮列队等候。见了那些丁壮手中拿着兵器,将岸把脸一沉道:“大胆,尔等明火执仗,莫非欲行刺么?” 耿墩儒忙道:“这位将军,误会,误会了。本地民风剽悍,周围的十几个村子,甚是强梁,动辄便聚众闹事,强夺我耿家田产。我耿家男丁,为了保护自己的田地,免不得要与对方争斗,交战之中,死伤难免,彼此都有伤亡,这仇恨就越积越深。近日那些村子,据说勾结了些江洋大盗,预谋不轨,我等怕是有鼠辈,惊扰了钦差,这才备下兵器只为防身。” 严鸿也不发作,只是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些耿家男丁看上去身体强壮,倒是群好兵的苗子,有他们保护,想也无事了。” 大队人马走了不足一里,又听远处传来阵阵喧闹鼓噪之声,还兼有锣鼓声音。耿墩儒面色一变,急忙差人打探,不多时,那打探的人狼狈而回道:“不好了,周围那十几个村的强盗合起伙来,聚了不下千人,向这边打过来,怕是要行刺。” 耿墩儒怒道:“岂有此理,这些贼子胆敢侵犯钦差虎驾,这便没了王法了么?快快回村,敲钟击鼓,把咱耿家的老少爷们集合起来,与这些强盗拼个死活,可不能让他们伤了钦差啊。” 严鸿看耿墩儒这副嘴脸,却面色如常,吩咐道:“来人啊,去把那几个村的首脑请来,让他们马前回话。我倒要看看,谁胆大包天,敢袭击朝廷钦差,莫非都活腻味了?” 陶智抱拳道:“遵令!”带着两个北京锦衣卫,飞马而出。不多时,又放马跑回道:“钦差,人带来了。”只见有十几人,一路小跑来到马前,不等看清模样,就全跪在地上道:“草民叩见钦差大老爷,大老爷高侯万代,指日高升啊。” 严鸿细细看时,这帮人年长的六七十岁,年少的也有四五十岁,看来都是一村一寨的首脑,便问道:“听闻耿家族长说,你等平素里甚是强梁,如今尔等聚集族人,持械聚集,是要杀官造反么?” 那些人急忙道:“大老爷容禀,冤枉啊。小民等听说大老爷来到此地,又知耿少泉这贼子前者预谋兵变未遂,被拿在牢内。只怕这耿家族人包藏祸心,预谋救出那恶贼,行刺钦差,这才召集各自族中青壮,前来护卫,老爷明查啊。” 耿墩儒怒道:“胡说,老夫向来守法,乃是一等一的良民,怎么会做出行刺钦差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呸!老杀才,你还有脸说你向来守法?我李家百多亩田地被你耿家霸去,还打死了我那可怜的三儿,如今当着钦差的面,这笔帐要跟你算个清楚!” “不错,耿墩儒!当初耿少泉讹去了我家的碾坊,你今天要不把碾坊交出来,我们就和你拼个死活!” “大老爷,耿家每年抢水,都靠蛮力欺压我等,不知坏了我们多少人命,还请大老爷做主啊。” 严鸿见这帮人乱吵成一团,心中高兴,你们这帮屁民在这里互相咬,本官正好从中渔利。他面上却是一副怒容道:“咄!休得鼓噪,依我看耿老先生慈眉善目,岂是那为非作歹之人?尔等随我前往耿家寨,再细细说来,如果没有凭据诬赖好人,本官可绝不能容!” 那些族长、乡老道:“是是是,钦差大老爷明镜高悬,自然懂得善恶,小民等全仗大老爷做主啊。我等便随大老爷前往,这些子弟,自然也跟随着,保护钦差大老爷万安。” 耿墩儒心想,若被这周围村寨的千余壮丁进了耿家寨,我进退两条路都不好走了,便苦着脸道:“这许多人,每天要耗多少粮米,我耿家家产有限,实在怕是应付不起啊。” 那十几个族长、乡老自也不会把赖以护身的武装放走,便抢着道:“不劳钦差费心,我等早就备好了口粮,待上六、七日都不成问题。”这帮人有丰富的抢水、争田的斗争经验,知道一场大规模械斗打个三、五天十分正常,因此随身都带着粮食,倒是不为难。 严鸿自然更不会把这支生力军赶走,此去耿家寨,有这些反耿的人在,自个就更占据了绝对主动权。若是当真翻脸的话,这支人马打别人不好说,打耿家寨,不用动员,直接就能拼命。因此他冷笑道:“耿族长原来是怕人多吃粮,这却无妨。听闻那耿少泉颇有家私,到时候抄了他家的钱粮,这千把人丁几顿饭的粮食,应该还是有的。再不成,耿族长若是还怕吃穷了,要不要本钦差行文一封,到台州府的库房内,调拨他百十石粮米出来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三章 大驾光临 耿墩儒听严鸿口气这般不善,全然没了借口,只好强笑道:“哪能让官府破费。钦差有话,那就先把耿逆的粮食拿出来,若不够,小老儿倾家荡产,也供养得这些乡亲。这边请。”捏着鼻子,带路前行。耿家寨的几百壮丁头前开道,周围村子的壮丁后面跟随,中间则是严鸿的官差队伍。一行人逶迤而行,来到耿家寨前。严鸿抬头看时,只见这耿家寨乃是一片极大的庄园,四外修有庄墙,虽然不高,但是十分结实,四角还有望楼,墙头上有不少拿了兵器的庄客往来巡逻。 这种民间武装此时处于一个灰色地带,大明朝对于团练持不鼓励但也不刻意消灭的态度,但是民间谁家拥有十把以上的武器还是犯法。而这耿家寨的情形上看,怕是藏兵数字早已超过了尺度,总算还知道轻重,没把铁甲穿在外头。 耿墩儒见严鸿嘴角带嘲讽,急忙解释道:“钦差大老爷,这些年闹倭寇,为了怕倭寇骚扰,这才没奈何修了庄墙,立了望楼,又打造了些钝刀、短矛,聊以防身而已。等到倭寇一灭,我们就把兵器交到官府,决不敢私自留存,庄墙、望楼全都拆除。” 那十几名族长中有人说道:“钦差大老爷,这耿家甚是跋扈,不但自己庄子里有铁匠炉打造兵器,还从军卫里买了军械来,前者抢水时,就有耿家的人用上了军中的好刀,有人还有甲胄弩弓,大老爷详查。” 严鸿笑道:“这个嘛,朝廷律法,民间不得私藏强弩,耿庄主回头还是查一下,若是真有弩弓等违禁之物,趁早交上去,也没什么亏吃。若是藏匿不交。难免落人口实,万一落到反贼手里,便说不清楚了。” 耿墩儒只好不住点头称是,心里把这些族长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个遍。好在看严钦差的势头。倒没有就势闹大的意思,因此忙吩咐开了带着大家进了庄内。那些各村壮丁便在庄外等候,他们也非军人,没什么章法,只是胡乱的找个地方歇下。不过严鸿也发现,这些人倒是甚能吃苦,没有帐篷、铺盖等物也不当一回事,靠着大树就能睡觉。若是操练一番,说不定也能成为合格的军人。 等进了耿家寨,庄内纷纷点起香烛欢迎。又有人备下了丰盛的酒席,请钦差到首席就坐,将岸陪同。那些随员们,则分别到其他的桌前坐下,先是献茶。后是果品,摆了上来。严峰、严复在严鸿的身后护卫。邵安、陶智却甚是机警,两人草草喝杯茶,便轮番带队巡逻。 首席之上,严鸿、将岸、耿墩儒,以及附近的几位族长,还有耿家的两个年高辈老的大户就坐。其他的族长、乡老,则在旁边的三张桌团坐。严鸿道:“天色尚早,我就趁着这个机会,与你们做个鲁仲连,往日有什么仇怨,今天一发说出来。我与你们断个明白就是。” 那些族长、乡老闻言,纷纷道谢,各自陈述自己的冤屈。不是自家的田地界碑被强行推后了多少步,导致损失了多少亩田地;就是自家浇灌土地的水渠被强行改道,以至于自己无水可用。 总之这些控诉里都离不开耿少泉的名字。也有证据呈上。严鸿边听边吩咐另一桌的随行书办,用笔一一记下。那些耿家的大户及族人,则是越听脸色越是难看,知道这一回怕是要糟糕,这十几个村庄的人有备而来,手上证据甚是充足,无从抵赖。自来占便宜容易吃亏难,要是钦差真让自己把占下的田产归还,又如何狠的下心?要说斗官司,对方的证据在这,怎么斗的赢?要说讲拳头,不说浙兵,就是墙外那千把条汉子,如今的耿家寨便未必能抵挡得住。这可如何是好? 耿墩儒等到钦差记录完全,也忍不住用袖子拂去头上汗水道:“咳咳……耿少泉这厮,素日强梁。做下许多违法败德之事,让老朽也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惭愧啊惭愧。只是这田地上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不如咱先摆下酒席,吃喝完了,再做道理?” 严鸿道:“吃喝先不急,这事么肯定是要办。耿逆平日欺压乡民,多行不法,本官定要还大家一个公道。只是当日耿逆兵变之知,有些附逆者兵败逃窜,不知老族长可曾知道这些人的下落?” 耿墩儒闻言,急忙吩咐道:“把人快带上来!”过不多时,只听一阵脚步踉跄,十几个青年男子面色苍白,步履虚浮,被推了过来,刚到严鸿身前,就被人踢倒在地上。 严鸿又不是神人,他如何认得出这十几个人是不是逃回的台勇?反正想来这耿族长总不至于老糊涂到弄错,把些无关的人绑来送死。因此便问道:“这些人怎么如此不济?他们既然跟着耿少泉造反,个个也是凶悍之徒,怎么如今看好象走路都不大灵便?” 那外村的族长里有人便道:“大老爷不知,这也是耿家强梁之处。他们在庄里设着水牢,凡是有欠了债不还的或是交不出租子的,都压在水牢里,非要家里凑齐了钱,方能放人。而有我们这些村里的得罪了他,也被抓去受那折磨。那水牢不单是耿少泉用,这老儿平日里用的也不少呢。看来这帮反贼,也是吃了这苦头了。” 严鸿闻听,看了一眼耿墩儒道:“没想到,耿老爷子在村里,还有这般威风?” 耿墩儒面色一红道:“这些贼骨头,竟敢冒犯钦差,不用水牢杀杀他们的威风,他们怎知国法王章的厉害……这个,小老儿乡下人,没见识,若是犯了规矩,还望大老爷开恩,小老儿回头就令庄客们把水牢拆了。认打认罚。” 严鸿也不理他,转头盘问那些被抓起来的台勇。这帮人在水牢里关了几天,早已是人不人鬼不鬼,全无了当初的硬气。严鸿一问,便纷纷承认,有的哀求饶命,有的乞求给个痛快。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严鸿命人将他们先行押回水牢,仔细把守,这才道:“水牢这东西,未必一定是坏,不过看用在谁身上而已。像这杀官造反的逆贼,请他们尝尝水牢滋味,倒也不错。可一般的佃户,若是欠了租子,少了利息,你就拿这苦刑折磨他,就算把租子逼出来了,岂不结下大怨?要一个弄不好再搞出人命,就算官府不追问,您老人家偌大年纪,何不给自己多积些福?列位员外也是一样,你们家中不要告诉我便没有什么牢房,我不是地方官,无意追究此事,只是希望,适可而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什么事别做绝了,也好大家回头见面。” 严鸿自家虽然是富贵公子,穿越前却是底层钓丝。那为富不仁,官商勾结,欺压贫苦的事儿,也听说多了。他自无意扭转这乾坤之道,不过好歹,把贫富矛盾控制在一定范围之类,其实对于国家,对于每个人都是有好处的。 耿墩儒及另几个员外不住点头道:“大老爷说的是,大老爷说的是。” 严鸿接着又带人盘点了一番耿少泉的家产。只见原属耿少泉的房产都已贴了封条,库房外面有专人巡逻,门上锁链足有拇指粗细,用铜锁锁牢。 打开门看时,这耿少泉做了多年盗魁,还真有些家底。家中铜钱有大约五十多万,白银现银加银票能凑出四千多两,除此以外,上好籼米就有几百石,至于粳米、糙米就更多,又有约五百石白花花的食盐。另外就是些刀枪兵器,布匹绸缎等等,不一而足。另外是些金银首饰,珠宝珍玩,有不少是妇人物品,想必都是耿少泉的妻妾所用,如今也都被充了公。另有些犀角、象牙、翡翠、沙金,则是播州杨家用来交易食盐的货款,也被悉数收缴。 这一次抄耿家,收获不小,总和起来,得了过万的银子,这还不算他名下的土地及店铺。严鸿暗想:看来还是小看了耿贼的财势,当真是头大大的肥猪,等回头把田产、店铺变卖出去,有了这笔财富,戚元敬那边的犒劳,应该不成问题了。虽则相对当前的严鸿来说,自个手中现银都是几十万,耿少泉不过是个小头,但这绝对数字还是不小。能抄这么一笔,犒赏的资源更加丰富,当然不是坏事。 这件事处理完,严鸿心头石头落了一多半,至于那些田产纠纷,人命官司,三言五语可说不明白。这里涉及的是各方面的利益纠葛和二次分配,每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不是着急的事。严鸿这会儿自己也有些饿了,便又回到房中,在首席坐下。 耿墩儒急忙吩咐排摆酒席,亲自为钦差斟酒布菜。只盼着钦差高抬贵手,饶过自己耿家这一遭。严鸿道:“黄安耿夫子,乃是国朝中丞,一等清贵人物,你们既是他的同族,这面子我不能不卖,只是这几位都有天大的冤枉,这事也不好这么过去。依我看啊,乡里乡亲,还是要和睦为上。牙齿碰舌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味恃勇斗狠,终究难以长久。对吧?” 第五百四十四章 人财两得 耿墩儒只是点头如鸡啄米道:“大老爷说的是,大老爷说的是。小老儿没见识,或许平素里做事不周,得罪了诸位高邻。趁着钦差在此做主,咱们一发把不妥之处排查清楚。只是这事还得要从长计议,咱们慢慢商议个章程才好。先请用酒饭吧。” 这耿家请的厨师确实有些本事,一桌席面整治的色香味俱全,众人边吃喝边各自争夺着利益,而那些随行的护卫,虽然没机会吃上这上等席面,但各自桌上也放满了大碗的肉食,还有上好的美酒。外面有上千壮丁,这村里料来没了危险。这帮人也放开肚皮吃喝,兼且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而中间几桌上,更是激烈精彩。国朝特色,酒杯一端万事放宽,筷子一提可以可以。那些族长初时横眉立目,可是先看严鸿对耿墩儒一番柔声训斥,耿墩儒唯唯诺诺,先下了半个矮桩,再加上几杯好酒下肚,火气也消了几分。又听钦差说耿家还有个中丞做靠山,也晓得如今耿家还不是死老虎,又看钦差态度不明朗,一味的讲和,自也不敢勒逼过分。 于是酒席间,大家唾沫与肉渣齐飞,红脸共黄酒一色,摔碗的,拍筷子的,吵吵嚷嚷,只听得讨价还价,商量着诸如一条人命多少钱;残废多少钱;占了几年田地又该怎么补偿法等问题,短时间倒是没有头绪。不过大家至少开始商量,便也不似当初那势不两立的血仇架势了。 不说外间热闹,这村子里面。早就为严鸿严大钦差收拾了一间干净的房舍作为卧室、卧室之中崭新的铺盖。码放的甚是整齐。另有两个女子,却被粗大的麻绳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这两个女子,年纪大的二十出头,年纪小的十六、七岁,都是上等的颜色。可如今都是一副愁眉苦脸,战战兢兢的模样,听着外面觥筹交错。划拳行令之声。那年轻的姑娘咽了口口水道:“叟子,我饿。” 那年纪略大的女子道:“小妹,我也饿,两天没吃东西了,谁能不饿啊。都是你那天杀的大哥,把咱害成了这样。” 这年纪大的,便是耿少泉的续弦花月仙,那年轻的是耿少泉的妹子耿金铃。耿少泉事败,他的家眷全被拿了。这姑叟虽然是练武女儿,有些手段。也未能逃脱。因她们二人模样出挑,耿墩儒特意吩咐。不许别人碰她们一手指头,只留着伺候钦差。 她姑叟二人身怀武艺,这不是什么秘密,这地方是乡下,可配不出神仙醉那种霸道药物。但是乡下人也有乡下人的办法,那就是一个字:饿。人是铁饭是钢,几天不吃不喝,连口米汤都没有,任你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也保你成了软脚虾。 初时,他们也防着这姑叟二人性烈,寻了短见,特意安排几个健壮婆子看守,后来见她们没那个意思,也就逐渐放松,便连嘴里的麻核也都去了,由着二人聊天解闷。反正越说话越渴,也没有水喝,一切随你。 耿金铃的脸忽然间一红,小声道:“叟子,待会……要是钦差来了,能找他要点吃的么?” 花月仙道:“我琢磨着能成,便是进了坊司,还得给钱呢,何况你是个大姑娘,难道连口吃喝都换不回来?” 说到坊司,两人又都沉默不语。自从一夜之间风云骤变,全家从村里的一等人家变成了破落户,一切就都变了模样。往日里相处甚是相得的婶子、大娘,全都变了副嘴脸,各种腌臜言语兜头骂过来,便是那已经快七十的老公爹,都被后生们打了几个耳光。更别说那些平日里相处甚好的叔伯兄弟,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群饿狼在看着肥羊,让人感觉心里发毛。耿少泉的三个妾,还有耿金铃的两个姐姐,因为姿色略逊,耿墩儒不怎么在意,没说不许人碰,当天晚上就被那些汉子拖进了旁边的屋子里。斥骂声、呼救声、求饶声、哭闹声足足折腾了半宿,把这对姑叟吓的面无人色,真怕这帮人不管不顾,也对自己下手。 可是眼下虽然逃过那一劫,这教坊司,又怎么逃啊?听那些婆子们说,自己家犯的罪过,男的都要砍头,女的就要去到教坊司里做那皮肉生意。花月仙还有个侠女名头,她听说过,前几年有个女侠夫家遭难,人落到了坊司里,结果天天有人排着队的点她,就为了尝尝女侠味道。凭自己的本钱,或许能在那条路上混个出身,说不定能在妓家中当个武状元,但那不也一样是做表子么? 至于说死,她又没有这份勇气,好死不如赖活着。当初听说爹要把自己许给师姐的男人,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耿大郎做续弦,她也曾寻死觅活,结果事到临头,还是乖乖上了花轿。如今的她,又怎么可能为了耿大郎守节,去自尽? 相反,若是让自己伺候钦差,这说不定反倒是个机会,她虽然不认识字,但总算爹妈给了个好模样,在师门里,便没人强的过自己,又会些内媚手段,想来只要把钦差服侍的满意了,他也舍不得自己落到那地方吧?听说钦差年纪不大,与自己年纪相仿,比耿大郎倒强多了,兴许还是段好姻缘。 至于小妹子耿金铃,她彻底被自己的那几个叟子和姐姐的遭遇吓破了胆子,这几天一闭上眼睛,就仿佛听到了她们那鬼哭狼嚎的哭闹和求救声。要不是自己相貌出众,估计也逃不脱那个命数,被他们祸害之后,还要卖到坊司里去做那没廉耻的勾当。 按叟子说的,伺候钦差,或许是个好出路。至于情爱与否,她没这想法,据说连城里的小姐。都是坐上花轿嫁过去。揭了盖头才知道跟自己过一辈子的男人是什么模样。一个乡下丫头还能想啥。可以跟了钦差,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再说自己的大哥…… 此时花月仙道:“妹子,如今你哥哥完了,咱也就别再喊什么叟子,还是论姐妹吧。要不我怕钦差心里不高兴。往常在家里咱们最是投缘,今天姐姐也跟你说几句心里话,千万别想着啥不该想的。你大哥就不是个的东西,他一心想把你送给那什么李员外做小。这是他亲口说的,等到去了那什么倭国,就让李员外把你收房,他好借着这层关系往上爬。那李员外我听说都六十多了,比你爹都小不了几岁,他根本就没拿你当人!那钦差我听说才二十来岁,是严相爷的孙子哩。跟了他,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个老头子强多了?再说,便是这周围村子里的后生。谁又比的上他?伺候好了他,咱就不用去那教坊司了。等将来过了门,咱们姐妹还得互相照应,免的吃亏。” 耿金铃知道叟子是怕自己行刺钦差,忙道:“叟……姐姐放心,我知道轻重的,再说我大哥要卖我的事,我也知道,为这事他都跟爹掀过桌子。这次要不是老天爷把他收拾了,我也只能去给个老头子做小,我凭什么去给他报仇啊?那钦差只要能把咱两救走,不用去那教坊司,我这辈子就跟着他,给他生孩子。他要能给口吃的就更好了。” 花月仙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梦呓般道:“外面这时候正热闹,那酒,多半是族长那老不死的从咱家搜出来的透瓶香,我平日里最喜欢了。再来上点炖狗肉加上蒜泥,那便美气。钦差啊,你只要让我吃口饱饭,我就随了你去。” 就在此时,却只听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说着:“钦差到了,就是这,您注意脚底下,台阶高,留神别摔着。” 花、耿二人对视一眼,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只听着门扉响动,一个北方口音的人说道:“好了,你们且去吃酒,本官有事自会招呼尔等。” 待人进了屋中,借着灯火,但见一个长身玉面,相貌英俊的少年公子,走进了屋中。再看他那一身官袍,二女一阵惊慌“这人怎么穿着龙袍?” 严鸿此时也端详着,见椅上捆着的那一大一小两个美人,模样果真不凡,这山村之中,竟然也有此佳丽。忙吩咐人来解绑,不多时外面进来几个健壮婆子,过来解来了绑绳,口中呵斥着:“小蹄子,今晚上伺候钦差是你们的福气,若是敢不听话,仔细你们的皮!” 等到那些妇人出去,那两个女子飘飘下拜道:“犯女花月仙、耿金铃见过钦差大老爷。” 严鸿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个是耿金水的老婆和妹子,想到今晚上姑叟同床,一龙双凤,心里也有些发痒。自到台州以来,他也是不知肉味,早已经憋的难受,如今这两个美人在这,哪有不受用的道理? 他迈步上前,轻轻用手勾起花月仙的下巴,见这女子生的皮肤白皙,眉目俊俏,一张瓜子脸配上水蛇腰,天生就是个尤物,忍不住赞了句:“好!” 再看那年轻的姑娘,跪在后面低垂着头,身子略微有些发抖,脖颈略微泛红,他觉得有趣,走到近前,勾起她的下巴端详着,这姑娘的模样说来比那花月仙略有不及,只是看她那副羞怯模样,觉得甚是可爱。 耿金铃自从见了严鸿,一颗芳心就跳成了一团,只觉得脖子和耳朵都阵阵发热,心中更有些患得患失,“他这么年轻,这么俊,听说还是阁老家的孙子,又怎么会看的上我这乡下的野丫头,我哥哥还得罪过他。” 严鸿大马金刀的坐回椅子上,说道:“我姓严,名鸿,天子赐字纯臣。当朝首辅是我祖父,我如今乃是朝廷钦差,视察东南各省军务,你二人今晚上只要好生服侍我,我就不让你们去教坊司。小娘子,你们还是乖乖从了我吧,免得我费手脚。” 他觉得这番大魔王口味十足的话说完,怎么对方也得配合一下,说点什么不要啊,或是什么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了之类的话配合一下情绪。哪知那耿金铃听完严鸿说话,怯生生地答道:“大老爷,能给口吃的么?” 一瞬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恐怖气氛,烟消云散。耿金铃也是自己脑袋里全迷糊了,她一生也没见过这等富贵英俊的公子,直把个强抢民女霸王上弓的戏码当做了洞房花烛,夫妻合卺。只是她没念过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加上饥肠辘辘,结果就把这话说了。 严鸿觉得这丫头可爱,便问道:“你们几天没吃东西了?” “三天,水米没打牙,实在饿的很呢。”花月仙张口答道,她的声音里特有的一种柔媚,让人听了之后,就恨不得把她压在身下蹂躏一番,才能泄火。 严鸿吩咐道:“来人啊,准备一锅鸡汤,用鸡汤熬粥,给这大小美人填饱肚子。” 那耿墩儒的夫人急忙过来回道:“好叫大老爷知道,这两个娼妇非是等闲,都是有手段的贼女子,吃饱了饭,只怕对钦差不利。左右也是个犯人,钦差只管享用了她们的身子便是,哪有这许多恩赐?” 严鸿瞪眼道:“本官的事,就不必你插嘴了,快去准备!这里这么多人,她们还敢对我动手么?” 他有识人之能,那花月仙不好说,耿金铃分明是一副对自己一见钟情的模样,却是不会错认,她还会对自己行刺?再说刺自己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不多时,外面将饭食准备好,送入房中,这姑叟也是饿的狠了,抓起碗筷,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将那一小锅粥扫荡个干净。严鸿一旁看着不住劝道:“慢点吃,别噎着,不够还有。” 耿金铃直将那米粥一扫而空,待用袖子抹了嘴角,才想起,对面可是相府的公子啊。自己这副吃相和邋遢模样,被对方看了去,他还会喜欢自己么?自己今天虽然被那些妇人抓着洗了澡,可是总觉得还是不够干净,也没施脂粉,是不是很难看?再说元红帕子也没准备,临时再找也来不及啊。 等到把碗筷撤去,严鸿栓了房门,笑道:“你们吃饱了肚子,是不是也该让本官好好吃个够啊。” 一夜之间,风情绚丽,不必多说。次日天明,花月仙,耿金铃二人起身,伺候严鸿穿戴好了衣服。她两人昨天晚上得了吃食,又加上一夜的浇灌,面色红润了不少。忽听一阵敲门声,二人急忙用锦被裹住身子。等到打开房门,只见陶智站在门外,见了严鸿施礼道:“长官,耿墩儒请您过去议事。” 严鸿点头方要走,花月仙却说道:“老爷且慢,那耿大郎积蓄被耿老鬼吞了一半有余,您可不能轻饶了他,非要他连本带利都吐出来。”耿金铃也道:“是啊,我家的钱财地契,被他拿了不少,老爷不要太过心软,一点都不能给他剩下。那些就当奴家姐妹的嫁妆,送给老爷好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主动投献 一夜时光,严鸿对这两个美女也算有了几分了解。这对姑叟不认识字,也没什么心机,心里有事便瞒不了人。她们二人对于耿家之难,是完全归罪到耿少泉身上,谁让你吃多了撑的,放着好日子不过去造反,牵连咱全家受害,实在是家门不幸!至于严鸿作为朝廷钦差,镇压造反,那是天经地义。这俩女子,是既不敢抱怨,也确实没什么仇恨之心。 相反,因为严鸿答应她们不用去教坊司,更答应了耿金铃要救她老爹的要求,这使得二女对严鸿感恩戴德,简直当做救命菩萨一般。再加上严鸿少年英俊,家室显赫,手段又非同小可,因而两女非但不认为自己是被强行霸占,反倒认为是上天赐给的金龟大爷,能被自己抱到粗腿,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用说耿金铃这大姑娘,既然失了身子便再不做他想,就是花月仙这妇人,比较之下,也觉得耿少泉这杀千刀的东西,连给这年少英俊,杀法了得的钦差大老爷舔脚趾头也没资格。因此除了施展出全身解数侍奉外,更将满腔情丝都系在这钦差身上,混不顾自家男人还没砍头,就已经把全副媚骨柔肠,都贴到他的身上。若是耿少泉在牢中知道这情形,非得含血喷天以头碰壁不可。 从严鸿的角度看,花月仙懂得内媚手段,是个一等的尤物;耿金铃单纯可爱,对自己更是百依百顺,任他摆布。也万难割舍。他见这两人已然把立场彻底转换过来。完全从自己角度出发。不由暗自感叹,张爱玲诚不我欺。这两个美人既然被收服了,倒好带回去当个丫鬟,给孙月蓉作伴。不然,以孙月蓉这性子脾气,以后在内宅里,只怕被宝蝉、张青砚之流玩死都不知道。 等到了耿家的议事厅,耿墩儒过来施了礼。才问道:“不知那两个贱人伺候的可好?” 严鸿点头道:“不错。这两人我留下了,回头有什么事,只让他们找我说话,该用多少银钱,也只管跟我说就是。” 耿墩儒本来是要拿这两个女子讨好钦差,可没想到那两个女子虽然不认识字,却也有心计,连他私吞耿家家产的事都知道。更没想到,他原本以为的露水姻缘,居然钦差张口要人。他只得笑着说了恭喜。然后才道:“老朽昨夜与几位村中长者商议,那十几个村子的人咄咄逼人。一则对我耿家过去的一些行为,添油加醋,夸张至极,而在索赔上面,更是狮子大张口,不但要按连本带利,甚至荒年也要照丰年算,误伤的人命更是漫天要价。就这么个势头,我耿家哪怕倾家荡产,也难以让他们满意,事到如今,还望钦差大老爷救我们一救。” 严鸿道:“耿老员外,这事上,我怎么救你?毕竟对方可有证据在手,而且耿少泉做下的勾当,拿到朝廷去,也须说道说道。我又不能出兵赶走这些告状的,要回护也是有心无力,还望老爷子体谅。” 耿墩儒道:“非也,非也。老朽可不敢强钦差所难。老朽只是想,将我耿家祖业田产八千亩并林地、水塘及城内的十四家店铺,全数卖给大老爷。” 严鸿一笑道:“哦?这些田地、水塘乃是你耿家的祖产,卖出去,族中之人,可有异议?” “大老爷放心,老朽忝为族长,这个主还是做的了的,这批产业决无人敢说三道四。” “但不知要多少银钱?本官出来的匆忙,身上款子带的有限,若是数目太大的话,怕还得找人借些银两来周转。” “大老爷说的哪里话?这事虽然是买卖,却不能找您要钱。如今倭寇犯境,我大明将士浴血杀敌,立下赫赫战功,老朽虽然年纪老迈,上不得战阵,但也有报国之心。卖田所得,全做我耿家助饷所用,这笔银子钦差犒赏给将士就是了,老朽可万不敢收啊。” 严鸿听到这,心里暗道:这老狐狸倒也不简单。他这手等于是把自己绑到了一辆车上。以卖为名,其实把产业送给自己,那些村庄的员外要是继续索要赔偿,就等于是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掏钱,谁还敢送死? 而这种物权所有人转移,看上去耿家吃了大亏,其实不然。严鸿不可能长期在台州住着,那么这片产业还是要交给人打理,而严鸿只要不是存心作对,找的代理人自然应该是耿家的原班人马。而自己过年收租子也就是了。作为代理人出现的耿老族长,又有什么损失? 另则说,严鸿是官身,本来就享有免赋税权限。又有严阁老的势力,他自己本人是天子眼前的大红人,其名下的产业,谁不怕死敢来收税?因此耿家这卖地,实际就是一种变相的投献,从此免除了自身的赋税。至于说上缴给严鸿的地租,相比以前这当然是一部分损失,但同时相比以前也减少了给官家的租税,连人头税都免了,更省却那无休无止的追加勒索。这么两下比较,其实吃亏不大。而通过这种手段,却可以完全平息耿少泉造反和周围村庄告状所引发的祸患来,所付出的代价简直少的不能再少。更别说以后傍上了严阁老的大腿,甚至于从某种程度上说,还是占便宜。 如今江南剿倭,所需钱粮开支甚大,除了胡宗宪自行筹措外,嘉靖皇帝下旨于江南提编。这提编说白了,就是加税,在闫东来所属的那个时空中,明朝末年开征的三饷,也属于这种性质。 而剿倭提编的数额为四十万两白银,由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共同承担,然后再按照府县编制分摊下去,征收方法为,人头税,按人头计算一个人交多少钱。上面派下来四十万,经过层层加码,到了地方上,大概就要六十万起步。这耿家原本的靠山是耿少泉,靠着这个关系,马马虎虎象征性的交一点就是。可靠山一完,这提编钱就得按人口如数交纳,这就是笔不小的开支。他们如今把土地一献,身份从地主、自耕农就变成了佃户,从此就消失在大明的鱼鳞册页上,成了隐形人口,可以躲避这提编钱,仔细算一下,其实很难说是吃亏还是占便宜。 严鸿正待与对方讨价还价,将那对姑叟的嫁妆索要出来,好歹也不能白便宜这老小子。就在此时,那管家耿富进来,在耿墩儒耳边嘀咕了几句,耿墩儒面色一变道:“大老爷且稍坐片刻,老朽有些俗务,去去就来。”说完拄着拐杖离开大厅。 那耿墩儒随着耿富来到另一间偏僻房舍之内,只见自己的小儿子耿金海正一边擦着汗,一边焦急的张望,见他进来,过来磕头道:“爹,倭寇,倭寇来了!” 耿墩儒听到倭寇来了,忙道:“来了?来了多少?还有多长时间到咱这?娘的,这钦差居然带了外面村的人一起过来,咱们赶紧把庄丁都集合起来,带了细软先躲一躲。等倭寇过来,让他们自己拼个死活吧。” 耿金海摇头道:“不是!不光是倭寇,官兵也来了。” “怎么?是倭寇追杀官兵追到这里?那也没事,咱先把官兵请进来,再走,让他们一个也走脱不了。到时候,等倭寇打完官兵,说不定咱还能弄他几杆鸟铳,几十副衣甲呢。” 耿金海急道:“爹,错拉!错拉!不是倭寇追官兵,是官兵追倭寇!” 耿墩儒气的抡起拐杖就打,口中骂道:“混帐东西!都那么大个子的人了,咋连说话都说不清楚,到底咋回事?” 耿金海被打的抱头鼠窜,边躲边道:“别打,别打,再打我就更说不清楚了!” 等听完了儿子探来的消息,耿墩儒连打人的时间都没有,急忙赶回大厅对严鸿道:“大老爷,我家的后生方才探来消息,有戚大老爷带着浙兵打了胜仗,追杀倭寇,数千倭寇一路败往台州方向来了。我家那后生是骑着脚力去打探的,脚程快些,估摸再有个把时辰,这倭寇就该到咱这附近了,是战是守,请大老爷拿个章程。” 严鸿闻听大喜。本来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战局。倭寇万一破了新河所,这场战斗恐怕将变的不堪设想,自己手上唯一的战力就是戚继光的浙兵,戚继光要是败了,自己就只能跑路。现在戚老虎不负众望,果然打了个大胜仗,而且看这架势,是把倭寇打急了,居然要扑台州府城。他们想干啥?败中求胜么?这是自投罗网的架势啊。 可是另一方面,如今台州城内,没有多少可战之兵。机动部队都被自己拉到这来混吃喝,城内只有一群凑数的卫所辅兵夫子,能打的也就是百余个本地锦衣卫。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个,而且大半是垃圾。云初起老兄就算是孙武再世,也挡不住几千倭寇啊!要真被倭寇破了台州,可就糟糕透顶。就算戚继光随后掩杀过来,府城被倭寇攻破一轮,这损失也太大了。 然而此刻自己身边的兵力也不过一百多个,就算立刻赶回去,都未必守得住。这如何是好?他转念一想,便有了计较,道:“这事却也不忙,赶快把那十几家的族长、员外请来,共议此事。” 那些外村的族长昨晚上逮着便宜酒一通猛喝,今晨多半还在宿醉之中,勉强来到这里,结果听说倭寇快来了,顿时酒醒了一多半,急忙说道:“大老爷,不知来的是真倭是假倭。总之倭寇甚是凶残,只怕荼毒我等家小,我们只能告辞,带着人马回村防卫。”(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六章 截道杀贼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耿墩儒道:"大老爷,老朽年轻时读过兵书,也知铒兵勿食,锐卒莫击的道理.倭寇凶悍善战,便是败兵也难应付,况且我等乡勇,不习行伍,怕是难以取胜.战场上刀枪无眼,伤了大老爷便为不美.不若您在我耿家寨内固守,凭我的寨墙和寨丁,坚守一阵料也无妨,至于杀贼之事,等着戚将军带兵追剿也就是了." 他这话一出,那些族长们倒是破例没有反驳,反倒纷纷附和.毕竟对他们而言,坚守比野战成本小的多.而且既然是败兵,多半没什么信心攻坚,只要顶住几次攻击,敌人自己就要跑. 严鸿心想,你们倒想得好,可如今台州无兵,若是我不带队阻击,连台州都有危险,到时候倭寇占了坚固城池,整顿队伍,怕是胜负难料.自己贪利失城,也要论罪,就算万岁爷不见怪,可堂堂严大钦差给一群败兵追杀夺了行辕府城么,这不和穿越来的那个位面空一格在一九四四年还大崩溃一样丢脸么? 这话自然不能与这帮人说,他只得道:"众位且慢!如今不是倭寇来打劫,是他们被追杀,在他们身后,就是咱的浙兵,怕什么?一群残兵败将,能成什么气候?我这卫队全是戚将军一手练出来的浙兵,与真倭较量,一个也顶他三个,更别说有几十杆准头枪,加上打的是股败兵,凭我的人足够了.本官身兼视察东南军务之责,杀倭剿寇,也是本分.若是放任这帮倭寇败逃,就算咱几个村的大户能够凭借寨墙挡住,可墙外面的田地,岂不被这些残兵糟蹋了么?本钦差这就点起卫队.前往阻截倭兵,有愿同往者,必有重赏!若是不肯同去的,哼哼.本官也不强求.一切全凭自愿!" 他这话让十几位族长,乡老甚是为难,这就如同后世随团旅游时的购物环节一样.虽然说是自愿,可你要不买,多半就要挨导游的冷言冷语,万一遇到不讲理的.还要挨骂.这出兵自愿也是一样,名义上,他没强迫任何人出兵,可是这帮族长知道,自己要是不出兵,对方一定记得自己的坏处,到时候那小鞋……怕是三寸金莲的脚都穿不了. 这可是当朝严相爷的孙子.昨天穿的那衣服,跟龙袍怎么看怎么像,这也是咱乡下人惹的起的角色,被他惦记上还有个好?至于说十几家共进同退.组成不出兵联盟,这种事就连想也不要想,要是十几家能这么团结,耿少泉再凶也早被打趴下了. 当下就有几位族长抢先道:"大老爷既然这么说,我等哪还能再推三阻四?您放心,我们肯定出兵,帮着您教训那些倭寇!" 耿墩儒更是没有退路.如今耿少泉通倭的罪过做实,自己的田产,商铺还没过户,钦差还算不得自己的靠山,要是自己不出兵,被对方栽赃个通倭,那就全完了.便只得咬牙道:"来人啊,击鼓敲钟,集合咱耿家的老少爷们,拿上家伙,和倭寇拼了!" 本来这些村人不是正规军,集合起来非常困难,如果是正常情况,等他们集合完,倭寇都跑过去了,根本堵不住人.可问题是,耿墩儒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时刻准备翻脸动刀,耿家的几百壮丁处于随时待命状态,集结起来非常方便.而那十几家村子的壮丁本就待在耿家寨的墙外,准备打架救自己家的人,这集合起来就更简单了.这些人彼此不通气,争先恐后,沃落后了被钦差抓住痛脚,动作比平时还快了几分. 便是昨夜刚收房的花月仙与耿金铃听了这消息,也闹着要出阵,让人准备披挂,兵器.下面的人谁敢准备,只得来问严鸿.严鸿道:"你二人虽然有些本事,可饿了几天了,到底成不成?不成别勉强." 花月仙道:"老爷放心,奴家和妹子方才又吃了几个馒头,有了气力.便是冲杀几个来回,也无问题." 耿金铃更直接:"老爷,我们姐妹实在不想和你分开.你是我们姐妹的男人,怎能让你有什么凶险?那倭寇凶狠,难以应付,我们纵然没力气撕杀,至少可以替你挡他们的刀子." 她不认得字,没什么见识,只知道从一而终的简单道理.自己既然把身子给了严鸿,他就是自己一辈子的良人,也就是自己的全部.耿金铃自然知道,严鸿家中有妻有妾,还有通房丫头,而自己出身低微,又没什么本事,琴棋书画什么都不懂.只有这一身力气和拳脚,在战场上或许还能有点用,自然不顾生死也要随他前去.谁让这是自己的男人呢? 至于什么杀兄之仇,那个兄长,又怎么值得自己为他报仇?再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自己的依靠是老爷,又不是兄长.因此她心里既没有什么被霸占的自我认知,也没有为兄报仇的觉悟,有的只是对这个男人的一片痴情而已.她也知道对方的家世是何等的了得,自己与对方相比实在过于渺小,她只怕这个占据了自己全部身心的郎君,到最后不肯让自己进他家的门.与这个压力相比,倭寇算个啥? 严鸿见一晚上光景,这耿金铃就对自己痴心一片,心中大为受用,点头应允.耿金铃欢喜道:"若是我们姐妹今天撕杀得力,我要老爷夜里头能像昨天那样疼爱我们." 严鸿见她这口无遮拦的劲头,与孙月蓉有的一拼.月蓉正好内宅寂寞,这姑叟二人若.[,!]是做了她的贴身丫头,多半是能说的上话的.当即笑道:"放心吧,晚上便是你想跑也跑不了,我自要好好的疼爱你们."又小声道:"昨天那般辛苦,今日还能临阵?" 耿金铃脸羞的通红,含羞点头.既然钦差同意,下面人自无别的话说,不多时花,耿二人换了打扮,头上绢帕包头,身上一身劲装短打,外面罩了斗篷,花月仙手中持了双刀,耿金铃提了一条钢叉,确有几分威风. 这一路人马足有一千多人,浩浩荡荡杀出耿家寨.刚刚上了大路,却看有两名本地锦衣卫小旗策马而来,见了严鸿,拱手道:"见过钦差大老爷!我等留守台州城,得知有倭寇大队被官兵追杀,往台州而来.云长官令我等前来禀告钦差.云长官说,他亲率所部,开往道路边的树林里伏击倭寇.他又给钦差大老爷献了三策,上策发兵路口增援,中策速速带兵退回台州把守,下策就地闪开,等倭寇风头过后再汇合戚将军,从倭寇背后掩杀.请钦差大老爷定夺." 严鸿一听,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这位云老兄太不要命了吧,就你那点人,还敢出城伏击倭寇,真当自己是诸葛亮啊.他忙道:"我这就带人去道口增援云老兄.你速去禀告."小旗得令,拨马而走. 严鸿当即催促兵马前进.这班族长听说台州官兵也在道口截击,却又多了几分信心,全不知云初起虚实.行不多久,来到路口,却看云初起全身披挂,骑马站在路中间,见了严鸿,慌忙上前参见.严鸿哈哈大笑道:"云老兄,我率领这一千多人马过来了.你的二千官兵,也埋伏好了吧?" 云初起本是聪明人,如何不知道严鸿用意,当即大声道:"都埋伏到后面了,待倭寇来时,便四面夹击.严钦差,属下已探得,这一路被杀败的倭寇,约莫一二千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我这里本有二千之兵,再加上钦差带来这一千多人,后面又有戚将军的精兵追杀,这一战,咱们赢定了."他二人这么对答,那跟着严鸿来的乡兵,大多面带喜色. 严鸿心想,耿家寨的消息太龌龊了,居然给我说有几千倭寇.这一千人我还怕毛.他便道:"如此,便请云老兄指挥人马,痛歼倭寇."云初起点一点头,道:"如今之计,倭寇一路狂奔而来,当出其不意,迎头痛击.我等可用一部兵马当道列队,主力埋伏在树林两侧,再以部分老弱分散在两边林中,摇旗呐喊,以动摇敌军之胆." 云初起正在布置,忽有人来报,说我军身后,又有一支队伍赶来!严鸿闻报吓了一跳,当是倭寇神通广大,居然绕道背后攻击?云初起倒是不慌不忙.片刻,已有一人飞马本来,高声呼道:"严钦差,我等从新河回来了,特来护驾!"原来,来的乃是曾石方那支新河解围的兵. 这支队伍运气也当真好到了家.他们从台州出发后,曾石方沿途就与浙兵套着交情,拉着关系.王必迪是个老实人,没有这许多心思,只当曾大侠是难得的英雄好汉,为了救自己的家眷,不惜赌上性命,这样的好人,倒是值得一交. 结果没等他们到新河,就遇到严鸿派去打探消息的锦衣卫,一问之下,才知新河围已经解了.戚夫人带领老营的人,已经把一千倭寇打的落花流水,倭寇狼狈而逃,戚夫人已经带着军队追下去了.按着曾石方的想法,这时候正该是凑上去拉关系,套交情的好时机,自然要继续原路前进,跟随戚家军一起痛打落水狗,顺便捞战功.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七章 以逸待劳 可是王必迪却提出,如今台州空虚,兵力紧张。钦差为了救新河,把台州的能战部队差不多都拉了一半出来,若是万一有倭寇打到台州,钦差就有危险。既然新河的围已解,那自己就该回师拱卫钦差才对。锦上添花不重要,雪中送炭才关键。 曾石方心想,尼玛这当兵的脑子不开窍,锦上添花保险啊,你雪中送炭,万一遇上个麻烦怎么办?但他见王必迪坚持,也只得顺着对方的意思,回师台州。这一路奔走,今天上午才到台州城。进城后,见到本地锦衣卫百户乐锦,才知严钦差昨天已经带了一支人马前往耿家寨,而早上闻报有倭寇往台州败过来,云初起已经带着百余个辅兵和二十名本地锦衣卫出城去截击了。现在台州城中只有一部分辅兵、夫子和几十个本地锦衣卫。 这消息把曾石方吓的不轻。耿少泉都让钦差灭了,钦差现在又去耿家寨吃大户,真拿那土豪当成善男信女?耿家宗族好歹还能凑出几百壮丁,万一要是翻了脸,把人扣住,那岂不糟糕?而这倭寇败兵过来,那也不是随便小看得的啊。 若按曾石方的一贯秉性,就要拔腿溜走。可是现在可是好不容易才抱上了严鸿的大腿,就指望这位大爷保着自己发财,保着儿子升官呢。要是大腿被土豪灭了,自己上哪哭去?再加上,算计着戚继光的精兵追杀倭寇,也不会太晚到。自个带着这二百多人,乱军中把钦差保出来还是没问题的。至于手下死多少。哪怕死光了也不心疼。因此。曾石方便和其他温州的群豪。及王必迪的浙军人马前往耿家寨,却正赶上这边云初起在调派人马。 严鸿和云初起见曾石方赶来,也各自大为欢喜。这三百多人的战斗力,却是相当出色。云初起当即下令,以吴惟忠带领浙军六个鸳鸯阵,当道一字儿排开,抵挡倭寇正面。浙江锦衣卫带领耿家寨的三四百名壮丁,掩护浙军两翼和后方。北京锦衣卫和本地卫所兵在中央护卫严鸿。其中锦衣卫都带有火铳。临敌到第一线先放枪,放完枪之后,再退到浙兵之后。 再以浙军两个鸳鸯阵和曾石方的二百多温州武林人士,以及近千其余村寨的壮丁,埋伏在道路两侧的树林之中,听闻号鼓即挥师杀出,夹击倭寇。分别以王必迪和曾石方为两翼首领。 又令本地锦衣卫带着二三百名较为孱弱的壮丁,散布在附近的林中,三个一群,五个一队。带着锣鼓、号角,还有随军旗帜及村民私自制造的十几面大旗。又砍了若干树枝准备好,闻听号鼓,即一起擂鼓呐喊,扬尘摇旗,以壮声势。 严鸿看云初起布置得井井有条,颇为佩服,不过还是很好奇,若是自己不来,云初起如何用百余个辅兵和二十名本地锦衣卫拦截倭寇。等云初起布置完毕,严鸿又命把带的十几个土喇叭拿出来,分到各处,吩咐道:“待会打过了枪,你们就一起跟着唱浙军军歌。这些倭寇既是被浙兵杀败的,对这军歌必有印象,我让他不战自乱!”云初起大为佩服道:“钦差此计,堪比昔日垓下四面楚歌!”严鸿呵呵大笑,得意洋洋。 这时,却看前面烟尘大起,负责哨探的锦衣卫飞奔回来报道:“钦差大老爷,倭寇已经来了,约莫千人上下,尽是步行。其队伍散乱,行色甚是狼狈,多半是败兵。戚将军的人马尚未得见。” 严鸿这时候已经完全不怕了,丧家之犬,还想咬老子的脚丫子啊?他拿起大喇叭高声道:“如此甚好!各位,努力杀敌,别让戚将军把功劳全抢光了!” 耿家寨的族长耿墩儒,此刻心中却十分紧张。他是知道的,这次侵犯浙南的,都是真倭。五千真倭被戚继光杀得只剩一千,这戚老虎到底是何等怪物啊?可另一方面,就算剩下一千真倭,也不是自己这里的千余乡民可以随便对付的啊。那云初起说的什么二千官兵,骗小孩呢,台州城哪里还有二千官兵?这老儿原本想的左右逢源,没想到还是把自己装了进去。 但事已至此,他只得命令道:“大家做好准备,把弓、弩都拿出来,准备放箭!”他如今也不再藏私,那几十副上好弓弩一拿出来,严鸿就撇了他一眼,这耿家留的违禁品,足够把他全族的富户都洗一遍了。 迎面逃来的倭寇队伍,却是一片愁容惨淡,绝望的气息笼罩着整支部队。 大隅岛的勇士们,就只剩下这点了?看着那些衣甲不整,疲惫不堪的士兵,辛五郎只觉得欲哭无泪。想想自己出发时,五千儿郎誓师登船,那是何等的气魄?日本武士横行大明,经常与十倍于己的明军作战而不吃亏,何况这次是五千大军的动员。 他只当这次是一个发财的机会,这一圈转回来,家里的妻女儿能穿上明国丝绸制成的衣服,能吃上用西洋糖炮制的蜜饯,老船主还得重酬自己一笔巨款。可如今,这支自以为可以纵横东南,无人可敌的部队,就成了这副残兵败将的模样!兵力上,五千浩浩荡荡的倭人,如今已经连千人都不到了。 最初,李老先生说的计策很是有理。陈东、叶麻在宁波,已经吸引了官兵的主力。而象山一带的汉人倭寇的扰袭,则进一步分散了明军的兵力。自己以四千倭寇,突袭太平,之后以逸待劳,迎击戚继光的三千浙兵,这本来是十拿九稳的战局啊! 谁知道,这一战却败的如此窝囊!以多打少,还是落个大败亏输。大明的兵士摆了个自己看不懂的怪阵出来,自己的兵上去多少死多少。这在以往的战斗中,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事啊!这还是踏破四海,号称无敌的松浦武士?等到那些打先锋的武士损伤大半之后,队伍中的农民兵就彻底崩溃了。然后,那些明军又变换成小阵型,三五个一群,追杀过来。杀得他的队伍只能且战且走,一路走一路死。 那位爱州阴流的剑豪十兵卫,根本死的就不像个武士或者剑豪。他不是被一个优秀的剑客砍下首级,而是被几个卑贱的农夫联手围攻,用那些竹制的武器,就活活刺死。连他随身携带的爱州阴流剑术秘传,都成了明军的战利品。 当他从太平败退时,新河那面的仗也打成了一团糟。胜熊丸这个白痴,带着一千人马偷袭戚继光的老营。这家伙的部队也是农兵为主,可毕竟还有几十个正牌武士。这支战斗力就算放到日本国内的混战中,都是一支不可轻视的战力。而对方有的只有老农、妇女,怎么看也是个虎入羊群的战果啊。结果,这个白痴居然被一群女人耍的团团转!先是把女人们当成了浙兵主力,不敢发动攻击,后来居然被这群妇人与农兵的突袭,打的落花流水,败的比自己还惨。 辛五郎一向认为自己在兵法军学上是天才,这一次的失败,他已经完全把责任归结到了胜熊丸的头上,要不是怕浙兵追杀,两下几乎要火并。然而还轮不到火拼,更大的厄运已经降临他们头上。 在太平打败他们的这支浙兵,与以往见过的大明军都不同。别的大明部队纵然得胜,也是略追即回,决不穷追猛打。可这群浙兵,却像是和自己的部队有私仇一样,追起来没完没了,不知疲惫不知畏惧。自己是袭击了他们老婆的居城,可问题是不是没打下来么,你们激动什么? 辛五郎当了多年倭寇,从来未曾体验过这种程度的穷追猛打。在这场耐力的较量中,处于败逃的一方,终于禁不住这种程度的追击。这两日来,常常要发生断后的战役,而每一次,都有大批的人被追兵杀死。连战连败,部队不但士气跌落到了谷底,而且发生了粮荒、水荒。连辛五郎自己的干粮袋和装水的竹筒也早已空了,更何况其他部下?部队得不到补给,战斗力继续严重下降。昨天想要袭击一个村庄,搞些食物,居然那村庄外面一道小小的土围子,加上十几名弓手,还有两三百个手持木枪、锄头的村民,这种往日里一冲就破的防御,如今就令自己的勇士们裹足不前,带队督战的胜熊丸还中了箭,后面浙兵又追了上来,这一场战斗,自己的人马足足损失了一半,胜熊丸也在乱军里成佛升天,要不是自己跑的快,怕是也完蛋了。 要是照这样下去,这支部队的命运只有就是全军覆没!辛五郎对这一点十分清楚,如今自己这支人马不到千人,其中还包括不少轻伤号,真正有战斗力的部队不超过三百,其中武士连二十人都不到!再加上,全军断粮,士气低落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遥。 辛五郎走在队伍中间,肩头上的枪伤日渐恶化。当时在太平中弹之后没来得及处理,铅毒发作,伤口附近的肉开始发烂,带动整条臂膀乃至半边身子,都在隐隐作痛。他用尽土方法解毒,却都不怎么有效。他想喝些烧酒,可是晃了晃身上的竹筒,里面连半点声音都没有。最后的酒,已经在一天前用掉了,只好先忍着吧。(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八章 困兽犹斗 可恨的佛郎机人!辛五郎又想到了那群西洋混蛋。就是他们,在太平大战时,突然带舰队出现,带头的那个蛮婆,和她的手下,配合大明的福建水师,竟然把自己的船只全部摧毁,留守人员也被歼灭和逃散,让自己的人彻底没了退路,只能往大陆上逃跑!否则,光凭福建那些战船,哪里能一口吃掉自己的上百条船?他纵然不敌,也可率领部分兵力逃回大隅岛,不至于被打的这么惨。 如今,海上完全无路,他也只能先去台州了。他记得那李文藻李老先生说过,他已经在台州安排好了一切,这座城池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那毕竟是一府的府城,城高墙厚,据说还有几十门佛郎机炮。自己只要占领那里,就可以休整部队,再寻找机会,夺取沿海船只,逃回大隅。 至于说报仇,那还是算了,这种神鬼一样的部队,自己这辈子不想再碰第二次。那台州的佛郎机拆下来后,可以卖给大友家或是本家,换回来的资金,起码可以恢复一些元气。而且大明的严钦差也在台州,他的旗帜高悬城头,海上早就听说了。只要能把他抓到手里,就能从大明朝的权臣手里敲一笔赎金出来,补贴自己的损失。其他的事,就只能等战争结束后再说。诶呦,该死的伤口又开始发作了,到了台州还是先搞点烈酒吧。 就在辛五郎想着如何在台州休整部队,以及能从哪搞一点酒来的时候,忽然手下负责担当斥候的士兵前来报告道:“敌兵。敌兵。在前面!” 辛五郎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他赶紧忍住伤痛,大步冲到队伍前面,果见前方官道上,一支人数几百人的部队拦住去路。这些人的队型很奇怪,如果在以前,他会直接冷笑着,说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可是太平之后。他可不敢再这么确定。在太平之战中的浙兵,摆列的队型也是看上去十分散乱,但是接敌后,就把自己打的落花流水。这些人看上去混乱的队型,说不定又是什么新奇阵法。 至于那些人身上的服装,确实看上去不像正规军,可那也许是伪装,在新河,那些女人不正是靠伪装吓住了胜熊丸,再靠一个突然袭击把他打的大败亏输么?可我是谁?我是堂堂的辛五郎。这种诡计,休想对我奏效。 不管如何。既然到了这一步,除了拼死奋战,还有什么法子呢?日本武士的斗魂在他血液里沸腾,一时之间,似乎伤痛都减轻了几分。辛五郎拔出倭刀,振臂高呼道:“勇士们,追兵绕到了我们的眼前,想要阻止我们去台州的步伐!大家不要怕,冲过去,杀死他们,我们的兵力比他们多,我们一定能胜利!全军突击!” 其实严鸿手头的这支部队,虽然总人数多于倭军,但实际上除了担任核心的浙兵及锦衣卫以外,其他人威吓作用远大于实际作用,论战斗力根本不能和这群倭寇相比。然而辛五郎错误判断他们为浙兵,并把这当真事说了出来。如今他的部队已经全被浙兵吓破了胆,你还提对面是浙兵,这等于是在往伤口上撒盐啊。 结果他这一通动员,除了队伍里尚能厮杀的二十名武士和少数亡命之徒,高举兵器吆喝着回应之外,其他那些征集来的农民兵,不但没有因此而激发血性,反而把本就不高的士气,彻底动员没了。 要知日本战国时代虽然打的凶,各路名将风起云涌,战乱不休,但是实际上一场战国打下来,日本人口不降反升。这当然不是日本有什么黑科技,只是这个时代,构成日本主要作战部队的核心是武士,基石则是农兵。日本农民的待遇比大明的同行还要差,连打仗的军粮都得自备,地租的话四公六农就得说遇到贤明的主君。因此要指望日本农民肯死心塌地给大名们打仗玩命,那还不如指望天上掉大米饭呢。一般日本内战正常的情况是,上万人的军势打起来,其中一方死了百来人,主要伤亡是核心的武士,于是这边失去了主心骨,剩下的农兵们全部溃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当然,肯跟着辛五郎到大明来的真倭,比起那些在本土内战征发的农民,是要强不少的,其中不少是指望打家劫舍发财的亡命徒。但对这些人来说,让他们发财可以,让他们拼命也不是不行。唯一的条件,必须要有收益,要有获胜的希望。 可现在什么情况呢?辛五郎带兵五千,心气十足想要洗劫几座名城,发一笔大财,哪晓得自从到了大明,除了打太平之外,就没打过什么胜仗,眼看着自家的队伍里不断死人,却没有捞到丝毫便宜。从军官到士兵饿着肚子,连水都喝不上,受伤了没有药物,而且连船只都被毁了……这种情况下,除了少数热血上脑的人,谁还有心情打仗啊! 这会儿倒好,你辛五郎居然让我们对着迎面的浙军冲过去,这是拿我们当白痴么?对面既然是浙兵,我们该做的是跑啊,跑的越快越好,跑晚了就没命了!还有脸说我们的人多,在太平我们的人更多,结果呢?现在不是变少了么?而浙兵我们怎么看不见有什么伤亡! 就在这种踌躇和愤懑之中,倭军前锋磨磨蹭蹭接近了严鸿的队伍。叶正飞一声令下,浙江锦衣卫、北京锦衣卫和部分本地卫所战兵,手持鸟枪,砰砰射击。就在同时,云初起下令擂鼓,于是整个大路上,以及两边的树林里面,烟尘飞扬,旌旗招展,呐喊声响彻林间。 这是什么?这是埋伏!前面是浙兵,两翼是浙兵,怎么办?队伍中的大部分真倭们再没有拼命的勇气,下意识的选择了自以为的活路,转身向后,全速前进! 严鸿这面,原本以为按着倭寇的风格,肯定是乱喊着猛冲,因此叶正飞还特意把枪手分成三批,玩玩三段击,争取在倭寇冲过来的时候多压制一会儿。谁知第一轮排枪打过去,正经没见打躺下几个人,倭寇却像见鬼一样,有的停住步伐,有的掉头就跑,这真是真倭么?当然,还有几十个人依然不顾死活的跑上来,但这么一来,反而显得敌人的阵势更加混乱和溃不成军了。 云初起也没想到这次的真倭这么不禁打,但他见机甚快,当即下令:“正飞,火枪再发!吴将军,挥军前进!两翼,一起杀出!” 叶正飞瞪了云初起一眼:“全军齐发!”砰的一声,又一排枪打出去,还在前进的几十个倭寇,又有十余人中枪。接着锦衣卫们收起火铳,从鸳鸯阵的缝隙之间退到阵后。 吴惟忠高叫道:“各阵,进击!”带领六个鸳鸯阵,一字儿排开,一边发动冲锋,一边拿起喇叭高唱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但听得几声惨叫和兵刃交格之声,冲上来的倭寇转眼被鸳鸯阵捅翻了十多个,其余的再也支持不住,抱头鼠窜而去。 这歌声最初只是几十个浙兵在唱,但很快正面的几百个锦衣卫、耿家寨乡民也跟着唱了起来,接着两边树林子里面也响彻了歌声。这千人大合唱,中间还杂着十多个铁皮喇叭,端的是惊天动地,汇成一股声浪,惊得林子里的鸟扑腾腾飞来飞去。 同时,原本埋伏在树林两侧的浙兵、温州侠客和乡民,也都舞刀弄杖,冲杀出来。那穆得意最是兴奋,高叫:“上千真倭!上千真倭!都别跟我抢啊!脑袋给我留着!” 歌声一响,连最勇敢的倭人也都没了胆子。天照大神在上,这别的能冒充,这该死的咒语也能冒充么?在太平城外,那些鬼神般勇武的浙兵就是唱着这个,把自己打的落花流水的,这回肯定是他们!现在三面都是敌人,不跑,等死么? 结果大队人马这一跑,就把原来冲在队伍最前的辛五郎扔到了最后。他的枪伤此时又发作起来,疼的他半边身子都有些麻木。身边只有十几个侍从拼死护卫。眼看两翼伏兵杀出,对面明军掩杀过来,自己的部队却连接战的勇气都没有。一些人甚至到汉人的大木棒打倒脑袋后面,都只是捂住头往地上滚,忘记了反抗。 “完了!”辛五郎长叹一声。他知道,这回自己是永远到不了台州了。“人间五十年,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长不灭!”口中吟唱起这首敦盛,辛五郎勉强举起宝刀,向对面的明军冲去。真正的武士,不该死于背后的伤口。他口中高喝道:“辛五郎今日为全军殿后,战死于此!” 首领这行为确实有作用。倭人血液里本来充斥的好勇斗狠之魂,虽则被这些天的败仗、饥渴、疲惫和此刻敌军的巨大震慑消磨得所剩无几,如今却被主将这种从容赴死的精神给感召,又重新燃烧起来。一个个武士反身过来,逆杀断后。他们的亲信护卫,还有一些平素凶狠的平民倭人,也都跟随者发动了反冲锋。(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九章 滚汤泼雪 熊若丸今日战死于此!” “右卫门今日为全军殿后!” “小十郎今日在此成佛!” 一个个倭人勇士声嘶力竭的死战吟诵,在浙军军歌的声浪中,依然听得清楚。 这不足百人的倭寇发动逆冲锋,确实为其他部队争取到了点时间,但却再也无法重振全军的士气了。其他七八百名倭寇继续溃逃着,很快与这些英勇断后的战友拉开距离。于是战局变成近百名倭寇独斗上千大明人。换其他一个场合,这种数量对比并不能说明问题。可这次,有八个鸳鸯阵在内。 双方很快绞杀在一起,形成了混战。一些冲的太快的大明散兵游勇,被奋力反噬的倭寇劈死砍伤,甚至让少数的村民发生了混乱。可是很快,鸳鸯阵顶了上来。大多数反冲锋的倭寇,都被截住。 辛五郎奋力反冲一阵,又亲手杀死了两个壮丁,加上周围的护卫英勇,居然冲破了一群壮丁的散兵线。他用力过猛,只觉得背心汗湿,脑袋发晕,脚像踩在棉花套上一样,腿上也没什么力气。但是这又怎么样?自己是体舍流免许皆传,是以一敌十的剑豪!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武士!可惜不能死在俞大猷、戚继光的手里。俞大猷号称大明剑豪,写过剑经,戚继光也是万中无一的虎将,死在他们手中,才是武士的真正归宿。 模糊地,前面有一个身材高挑,相貌俊秀的年轻人。身批战甲。战甲下面是龙袍!周围有二十多人护卫着。身侧还有一面大旗。看来,这就是敌军的主帅!辛五郎脑子里的热血又冲了一下。我要去和这个将领对战。哪怕他年轻,不敢和我单挑,哪怕我死在他的卫士围攻之下,至少也要像一个真正的武士一样,向前倒下!辛五郎使出最后的力气,一步一步,带领身边的少数护卫。冲了过去。 那年轻人仿佛也注意到了他。身边的一些人朝着自己冲过来。只见其中却有一员女将,手舞双刀。“难道这是新河所的婆娘?还是这将军的妻子?”辛五郎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举起宝刀冲了过去。看她的身手绝不是自己的敌手。杀不了戚继光,能砍下这个女人的首级,自己也够本了。他一来身上有伤,二来赤兜大铠这一身穿戴,想要一跃丈余,也是有心无力,只得舞动手中五尺野太刀,猛冲了过去。 双方这一小群人。很快也撞到一起,彼此撕杀。辛五郎直接对上了那女人。眼看对方双刀如同一团光挥舞过来,他心中冷笑一声。自己的刀,一击就能粉碎对方那看似华丽的防御,体舍流秘剑――岩碎! 这一击号称能切碎石头,何况那区区的刀光!可是运力之下,辛五郎只觉得右肩的伤口处,如同被烈火灼烧般疼痛,牵动手臂筋络,力气如同破口的水袋一样泄露。这本该集中全身力量的一刀,却是轻飘飘的全无气力。 那女将以双刀一格,铿锵几声,兵器相交。若是正常对战,本该是双刀被砍断,随即太刀穿心直入,将那女将斩杀当场。但事实却是,辛五郎的名刀,居然被对方的双刀格飞了出去! “马鹿野郎!”辛五郎不服。他的武艺没输,刀法没输,是那该死的铅弹,吞噬了自己的大半体力,否则这女人怎么是自己的敌手。可是他的手还没等握到肋插,对方的双刀已经搅起一片银光席卷而至。 “这华而不实的刀法啊……”辛五郎脸带微笑,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可是身体却无法做出相应的动作。随着刀光闪近,他只感到眼前一花,脖子一凉。瞬间,鲜血喷溅,一颗人头滚落,日本剑豪辛五郎,已被大明台州前任武举耿少泉之妻、钦差严鸿的暖床丫头花月仙讨取! 花月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杀了何等了不得的大人物,只是觉得这人本事寻常,不过带着亲兵,身上穿着盔甲,应该是个官。此时保护严鸿的锦衣卫,与辛五郎的亲兵捉对撕杀,也是大占上风。毕竟这支倭寇是溃散之师,人困马乏,不得食水,士气低落,体力上也已经衰弱到了临界。而锦衣卫刚在耿家大吃大喝,吃的饱睡的香,又看对方一触即溃,没能组织出有力抵抗,因此士气高涨。再加上以众凌寡,这一轮对撞下来,辛五郎的亲兵很快死伤数人。又亲见自己的主将被讨取,幸存的其他人更无斗志,纷纷逃亡。这时候几十个壮丁也围了上来,见势痛打落水狗,手中兵器挥舞,剩余的亲兵都被这些壮丁打死。 严鸿眼见一小队朝自己突来的倭寇,被护卫完全歼灭,自己贴身的严峰严复都没来得及出手,又见为头的倭将居然被花月仙杀了,不禁颇感有趣。近前看时,那倭将穿着阵羽织,赤兜大铠,看上去是个大将,估计这一回算是乱枪打鸟,结果走运中了个大牛。 花月仙正自高兴,不料严鸿把脸一板道:“你这丫头,谁让你冲上前的,简直胡闹!万一你被对方伤了,却如何是好?下回再打仗,给我老实待在身边,再敢这么乱来,本官便不带你走!” 花月仙虽然挨了骂,但知严大老爷是关心自己,心里还是大为甜蜜,当即单膝跪地,柔声道:“奴婢只是想砍一颗真倭首级,献给老爷,也算是我们姐妹的觐见之礼,还望老爷莫怪。” 耿金铃手提鱼叉,寸步不离严鸿身边,也忙着为花月仙说好话,严鸿这才道:“起来吧,你这回也算立了点功劳,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花月仙这才起身,提双刀护在严鸿身旁,答道:“奴婢什么都不要,只要老爷今晚上宠我多些。” 严鸿哈哈一笑道:“你们两个,老爷我一视同仁。”他心里也有些迷糊,说这退下来的是真倭,听口音确实也是叽里呱啦。不过,不是说真倭都能以一当十么,怎么这些也不怎样啊,还有一大半开仗就逃。难道倭寇里也有假冒伪劣产品,并被自己赶上了?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刷战功的好机会,自然要痛打落水狗。于是兴奋地吩咐道:“告诉儿郎们,给我冲上去,一颗真倭首级,我赏银三十两!” 他身边的护卫拿着喇叭把赏格报出去,那些壮丁们这下更是拼了命一般的冲上去,见了倭寇就打,不管死活,只要打躺下就扑上去割级,还有人因为争夺一颗首级口角起来,几乎要动手互殴。 严鸿急忙又命令拿着喇叭的人喊道:“有争夺首级者,论斩!只要杀败倭寇,人人有赏!”总算他喊的及时,部队才没因为争级而自相残杀。这时逆袭的近百名倭寇基本已被歼灭殆尽,所以也没有因为这朝令夕改而导致军心大乱。 庄丁们纷纷乱纷纷朝着败逃的几百名倭寇追了过去,本地的卫所兵、杭州及本地的锦衣卫也争先恐后地追杀。而那些败逃的倭寇,虽则靠着自家长官玩命断后跑出了一段距离,可毕竟这许多日饥疲交加,大半非伤即病,早已不复当日之勇。当不得严鸿的乌合之众吃饱喝足,以逸待劳,因此不断有人掉队,掉队的当即就被人乱刀砍死,乱枪刺死。这些横行江南,梦想着从中国人的血泊中发财的倭人,如今完全沦为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此时剩下的队伍,唯有北京锦衣卫和浙兵还保持着队形。北京锦衣卫早知自家长官脾气,没必要去赶这个趟子,只是守在严鸿身周,严密警戒,防止有漏网之鱼偷袭。浙兵则在吴惟忠指挥下,一半布成鸳鸯阵,剩下一半分成三才阵,鸳鸯阵后,三才阵在前,两线平推追击。那些民壮都乱纷纷冲到他们前面去了,他们也毫不在意。但有时小股倭寇孤注一掷发动反击,那些只顾撒丫子追赶的民壮难免吃亏,这时浙军的鸳鸯阵和三才阵又及时赶到,将顽抗者迅速歼灭,就这样保持着我军压倒优势的局面。 就在此时,只见远处杀声大起,不多时有人回报,是正牌浙军到了。倭寇已经被严鸿的一群乌合之众冲得七零八落,哪里还能当得起正牌浙军的前后夹击?这一下更是沦为彻底的屠杀。激战了不到半个时辰,数百倭寇全军尽没。可怜这些真倭,由于语言不通,便是连投降都没机会,有不少人走投无路之下,只好跪下等着砍。 严鸿在北京锦衣卫护卫下,大摇大摆,来到遍地尸体的战场。他的乌合之众虽然也有些伤亡,但伤者都得到了及时的救助。却看戚继光全身披挂,正策马朝这边过来,身边还有个身材高挑,英气勃发的女子,同样一身戎装。见了严鸿,戚继光上前见礼,那戎装女子也飞身下马,施礼道:“妾身戚门王氏,见过钦差大老爷。” 严鸿这才知道,这位女子便是把戚继光虐的欲仙欲死,闹出过“请太太阅兵”之类逸闻的女中豪杰王夫人。戚继光人称戚老虎,那么这位王夫人大概就可以称做女中行者吧。(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章 名将内助 别看严鸿阅女无数,张青砚、夏紫苏的武艺想必不在这位王夫人之下,可是一见王夫人眼眸中的精光,严鸿不禁生出几分敬意,急忙还礼道:“原来是叟夫人当面,小弟严鸿这厢有礼。” 这位王氏夫人是个爽利人物,也不扭捏,坦然受了这一礼。瞅瞅严鸿身边的花、耿二女,她转头又对身后的女亲兵嘀咕几句。不多时,女亲兵送来两对赤金镯子。王夫人将这两对镯子递到花、耿二女眼前道:“初次见面,没啥可送的,这点小礼物不成敬意,可不要嫌少啊。” 二女此时也知道,对面的这个女子,便是堂堂国朝副总兵的夫人,身上可是有诰命身份的,钦差大老爷呼她为“叟夫人”。自己算什么?连名分都没有,论着现在还是待罪之身,哪敢收对方的礼。她们急忙跪倒在地,说道:“夫人,我们……我们都是待罪之身,没有名分的。” 王夫人虽然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个待罪之身,还是笑道:“若是你们有了名分,这点小礼物,我又如何拿的出手?放心吧,既是叔叔肯带你们出阵,便是把你们当了房里人。左右一个通房丫头的身份是跑不了的,这礼物你们收得,收得。” 严鸿也道:“既然是叟叟给的,你们就拿着吧。”他与戚继光虽然兄弟相称,但始终也没正式结拜兄弟,今天王氏的认下了这个叟叟之名,称呼严鸿为叔叔,等于是把这个结拜兄弟的身份敲定了下来。她能够把戚继光管的服帖,除了性格泼辣,文武双全之外,本身也确实不可多得的贤内助,把夫人外交的手段施展开来。几句话,外加两对镯子,就让戚继光成了严鸿的金兰兄弟。如今严党权势正盛。有了这层身份,以后便是胡宗宪,都要对戚继光格外高看,其他人更不必说。 王夫人又道:“说来。严叔叔与妾身也是有些缘分,前者家兄在德州,多赖小相公提携,妾身还要多多谢过了。” 严鸿一问才知,前者那位德州漕运总兵王麟正是王夫人的亲胞兄。当初王麟在山东,因为牢牢看住军粮,虽然自己少不得漂没若干,但毕竟不与刘才同流合污,拒绝刘才大规模挪用倒卖的建议。为了这个,没少受刘才挤兑。刘才一倒台。王麟就成了立场坚定,站队正确,更加上安排飞虎山家眷那事做的极好,也算是搭上了严鸿的关系,因此很受了番嘉奖。有了这一层关系。严鸿与王夫人彼此之间倒是多了几分亲切。 邓子龙此时也过来与严鸿见礼。他满脸笑容道:“这一仗打的痛快啊,杀的倭寇哭爹叫娘,自我从军以来,这般爽利的仗,还是第一遭。” 戚继光也道:“邓将军武艺高强,杀法出众,这一遭剪除倭寇。邓将军冲锋陷阵,这头功是跑不掉的。我与邓将军并肩作战,彼此之间投契的很,若是邓将军日后能在我的营中效力,则我又多一强助。这调职的流程么,还望钦差多多费心。” 严鸿点头道:“戚老兄既有吩咐。兄弟自当效劳。”他又吩咐邵安将那辛五郎的人头拿来,对邓子龙道:“这是我新收的丫头在乱军中砍下来的脑袋,看他穿戴是个当官的,她一个女人家,要战功没用。我就做主,把它送与世伯了。” 戚继光见了那人头,面色一动,接过来仔细端详半晌,击掌道:“这是倭酋辛五郎啊!钦差,你果真是天下福将,新收的内宠手段了得,这一遭的战功可立大了。辛五郎为大隅岛主的兄弟,倭酋中也算一方诸侯的人物。这次他带五千真倭进犯大明,太平一战,他亲率精锐倭寇突袭我阵势,我军儿郎用火铳射击,才将此獠击退。此后我连战连捷,却未能逮住他。没想到,这厮却被你的爱妾砍了。这可是奇功!”戚继光急忙吩咐亲兵,前去寻找辛五郎的尸身。此时战场上近千倭人的尸首横躺,不过辛五郎一行基本冲在了最靠前的地方,加之身上铠甲明显,不多时便将那无头尸找到,将身上的衣甲剥下来,作为证据留存。 严鸿这才知道被花月仙砍死的,居然是这样一等的大人物,当即笑道:“这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敢来犯我大明的,就是这个下场。这功劳交上去,足以抵的上那两条海沧船了,老世伯从此安心在浙军中做事,他日何愁不能荣升高位?”邓子龙连声称谢,恨不能给严鸿三叩九拜,以谢提拔之恩。 此时战场上的战斗已经彻底结束,吴惟忠部回归建制。严鸿晃眼一看,戚继光所部的浙兵连续作战,把辛五郎的五千真倭干掉了四千多,但是兵力上似乎没见有什么减少。他随口询问才知,原来这连战连捷之下,戚家军整个的损失不足五十人,而单是割去的倭寇首级,就足有二千颗以上,这实在堪称全胜、完胜、酣畅大胜、压倒性的胜利了。 戚继光和夫人此时也了解了耿少泉兵变之事,戚继光不由一阵后怕。自己这一仗虽然胜的甚是辉煌,但如果台州这边出了意外,钦差当日真被耿少泉砍死,那么自己的战功再多也没用,严家照样饶不了自己。再说,就算当时钦差不曾遇难而是弃台州而走,那么倭寇也多了个基地,自己大军在外,而后方失守,到底这一战打成什么样还殊难预料。这样一来,他对严鸿大战当头而镇定指挥的气魄,倒也多了几分佩服。 那王夫人询问旁人,更知道了花月仙与耿金铃的出身。她本是一等一的醋坛子,看人却是甚准,见这两个妙龄女子对严鸿那副情意绵绵的模样,决非做伪,便暗自佩服这钦差果然有手段,才一个晚上,就让两个女人对他死心塌地。不过,这男人心太花了,终究不是好东西。幸亏自家男人不至于如此。 那耿墩儒见戚继光浙兵如此悍勇,心中也暗自后怕:得亏没错打了主意,如果不是昨天和钦差建立了关系,又把土地转让出去,等这支浙兵回来,那就彻底没了讲价的余地。他当下腆着脸出来,和戚继光笑嘻嘻打招呼,称赞戚老爷用兵如神,智似孙吴,勇比关张,又表示,耿家寨正在接待钦差的大驾,不料倭寇赶来,因此全寨壮丁在钦差大老爷指挥下出来迎敌,能与戚老爷的神兵合力将这些倭寇歼灭殆尽,为国朝出绵簿之力,十分荣幸,现如今倭寇既然歼灭,便请戚老爷也到耿家寨歇马一日,自己也好杀猪宰羊,犒赏浙兵弟兄。 戚继光尚未开口,王夫人却先出来发话。她自然明白,严鸿到耿家寨,多半是来敲诈勒索,而自己丈夫的得胜之师,正好能为严鸿撑腰,当下应允道:“儿郎们杀的乏了,歇一歇马也好,明日再回台州。” 戚继光见夫人发话,自是无有不遵,当即吩咐全军开拔,目标耿家寨。他这三千儿郎不可能全都进寨休息,主力便围着寨子,四周安下营盘。只有戚继光及夫人,并一部分将领亲兵,总共二百多人进入寨内。 见这浙兵布置,完全是把耿家寨包围在中心,估计只要一声令下,这帮大爷就能发一声喊,把这小小的土围子踏成平地。单说进入寨子里的二百多人,看势头要灭尽耿家寨也就是时间问题。耿墩儒心知,此时自己一寨的安危生死,全赖严鸿一念之间,因此抽空对严鸿道:“大老爷,这回去,咱就把田产地契的手续全办了吧。从此小老儿就是大老爷家里的佃户,您说啥就是啥,决无二话。” 严鸿此时心里有底,更是不慌不忙道:“不急,不急。”寨子里存粮不少,单是耿少泉家,就抄没了几百石籼米,供应浙兵吃喝不成问题。村里集中了所有的锅灶忙着做饭,妇人们也出来帮忙,而那位花重金请来的厨师,更忙的满头是汗,生怕席面整治的不好,惹了军爷们动怒。 这一战,虽则是大获全胜,但民壮们毕竟不谙训练,遇上部分凶悍倭寇,也难免死伤。一共阵亡三十多人,大部分是被辛五郎等百余倭寇骨干反冲锋时所杀。另外伤了百余人。死者亲属自然少不得要放声哭嚎。严鸿吩咐下去,死者发给典恤、烧埋银两,受伤的人给以汤药费,他又对戚继光道: “台勇营兵变,原有的人马大多散了,如今正好要重新成立勇营。今天出战的民壮,谁适合当兵的,戚老兄便挑拣挑拣,咱先把台勇营的架子搭起来,再请戚老兄选派几个浙兵中的精干将士,训练督导,也免得这台州府城,遇见缓急竟没什么可用之兵。” 戚继光听这话,明白严鸿说的所谓台勇营的架子,实际是为浙兵将来扩军做准备。现在是新编台勇,回头换身号服,上头下个指示,那就是浙兵的分队。趁着如今倭寇没彻底平灭的时机,招募勇营还是个不错的借口,戚继光自然不会拒绝。 第五百五十一章 割肉揩油 戚继光和严鸿打定扩招的主意,严鸿就派人下去宣传了一番政策,比如军饷一天三分,绝无拖欠、折扣,三十天一关饷等等,很快有将近三百人愿意投军。 戚继光带着几个心腹小校,一个个亲自甄别。按照浙兵招募标准,一番刷洗下来,戚继光还真挑出了近八十人,符合他招募标准。这人数虽少,但却是骨干。日后浙兵大规模扩招,肯定不能按照义乌招兵那种严格标准执行,而此时招募出来的,日后都可以成为军官使用。事实上,若干年后,还有不少人与婆娘争吵时,就捶胸顿足说道:“当时老子就是被你拖累了,要不是惦记着你和孩子,当时报上名字,说不定现在我也是将军了。” 严鸿这边,有了三千主力部队押阵,更是底气十足,酒席宴前,一通夹枪带棒,先是逼着耿墩儒把侵吞的耿少泉的产业都吐出来,做了花、耿二女的嫁妆钱。如果那些产业还是逆产的话,是要上缴国库的,可因为耿墩儒从中做了手脚,经过他这一层漂洗,那些钱等于是从耿墩儒手里拿出来,做二个耿家寨女子的嫁妆,这笔款子理所当然的就姓了严。 接着便是耿家私藏的兵甲。严鸿出于自己的癖好,一向反对民间在朝廷体制之外自己拥有武装。尤其像耿家这种土豪势力,有了武装更是朝廷的不稳定因素。因此他当即命令收缴军械,耿家所存的各种违禁品如弩、铁甲以及军中制式军械全部收缴,乃至以前自己打造的兵器。也大半被没收。凡是强弓。也一律收到了浙兵手里。这回耿家算是彻底被拔了爪牙,短时间内没有力量再和旁人械斗。 至于说,耿家寨没了兵器,万一倭寇再入侵怎么抵挡,这就不是严大少爷要考虑的事了。实在不行拿锄头棍子也可以抡嘛。靠棍子活活打死倭寇的战例又不是没有。就算棍子锄头玩不过倭刀,那也得怪你家耿少泉不长眼,得罪了严大少爷啊。 至于在那些纠纷的田产上,严鸿原本倒真想做个好人。按照契约上的划定,把界碑挪回去,退还以前被耿家霸占的邻村土地。反正耿家所有土地都是自己的,也就不至于说侵害某个大户的既得利益,而引起反弹。严鸿自己虽然并非那两袖清风的好官,他倒真不想霸占邻村的不义之财。抢人家的就还给人家嘛。 不料周围那十几家族长,原本是一门心思把田要回来,此时却改了主意,不但不要,反而也要把自己族中。挨近耿家田地的那些田产,也全卖给严钦差。 他们耳目灵通。已知耿墩儒玩的把戏,暗骂自己糊涂。这是个多好的机会,自己怎么就鼠目寸光呢?对比那点田产,巴结上钦差才是最要紧的。这是严阁老的孙儿,朝廷里一等一能说上话的狠角色,自己现在不巴结,将来想巴结还巴结的上么?尤其花家庄的花老爷子,已经派人去把花月仙的爹找来,让他赶紧和女儿拉拉关系,你闺女既然让钦差睡了,就得为咱花家庄争点好处。这样一通拼凑下来,连好带坏,严鸿名下又多了五千多亩的田地。 等到酒宴完毕,严鸿又把这帮人召集到耿家祠堂,说了另一件让他们大为欢喜的事:往日耿大郎干的营生,你们可以继续干,靠山是我。这些人这才明白,原来钦差是愿意给他们当靠山,贩盐!往日争斗的头破血流不死不休的那十几家族长、乡老,如今却像是多少年的老友一般,称兄道弟,攀扯交情。毕竟严钦差有话,日后贩盐之利,大家按出力多少,分钱抽成。整个台州盐道,只有他们有资格贩卖私盐,其他人要是敢做同样营生,官府就饶他不过。 私盐贸易是何等的暴利,往日里谁不想干?可谁又有这气魄一统台州盐道?严鸿又为他们引见了温州武林的一干豪杰,大家日后可以守望相助,彼此帮忙。曾石方曾大侠、龙入海龙老英雄等等,都是温州盐道上的大人物,如今温台两州联手,日后自然财源滚滚而来。如此一来,便是那位原本感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耿墩儒,都乐的合不拢嘴。 当然严鸿也有条件,要在贩盐队伍里,派自己的人。大家觉得这倒是很正常,毕竟严公子不能白当靠山,肯定是要抽成的。那么在队伍里派出自己的眼线,审核帐目不是再正常不过?他们哪知道,严鸿是在私盐队伍里要安排锦衣卫,开始对播州进行调查。 以往播州是杨家的铁筒江山,锦衣卫在播州没有机构,没有成员,朝廷对那的情报完全不掌握。其实不单是那,个个羁縻统治,设立土司的地区,都是如此。严鸿这回就是要借着贩盐,跟播州搭上线,要往里面钉钉子。当然,这里面最直接的因素,是夏紫苏说的那句,张青砚要被师门许配给播州杨家。娘希匹,敢撬老子的墙角,这回不管真假,老子要叫你播州不痛快! 至于说,身为朝廷高官,接受民田投献,导致朝廷田赋损失;支持贩卖私盐,导致朝廷盐税损失,是不是有点对不起身上这身斗牛服?这个就不必计较了,反正严大公子给朝廷立下这么大的功劳,简直是匡扶乾坤,稍微贪腐这么一点点有啥关系?横竖有我在和没我在,不让朝廷吃亏就是了,对吧,啊? 于是乎,侵占民田、贩卖私盐这几件挖封建主义墙角,损公自肥的大事都安排完毕之后,严鸿这才回转房舍。今日花、耿二女在自己身边护卫,更斩杀了辛五郎这等巨寇。他也自然有所表示。除了把二女喂饱以外,更是许诺保下耿金铃父亲的性命,再给他几十亩田地,让他有饭吃。耿金铃闻言大为感动,又试着问道:“我那兄长虽然混帐,可我的那小侄儿,今年才四岁的小娃娃,能不能……” 花月仙怕严鸿翻脸,急忙道:“妹子,你说啥呢?老爷能饶了爹,已经是法外开恩,咋还能不知足?老爷,妹子年纪小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严鸿笑道:“怕什么?我有那么凶么?这事吧,既然金铃提出来了,那我便想个办法就是。这孩子将来长大了若是找我报仇,便要看金铃能不能保住我了。”他心中暗想,笑话,你爹这么横,不照样被我治了。就算你小子真是辛巴,老子也不是刀疤啊。 耿金铃见严鸿答应,长出一口气,“老爷放心,我替这孩子求命,将来便是要把他当做您的家生奴来养,由我们教他些本事,将来为您出力报效就是。至于报仇什么的,我大哥咎由自取,还有啥仇可说?” 次日清晨,众人离开耿家寨,返回台州,耿墩儒等族长、乡老列队相送。本来还以为这回争讼田产,耿家与各族争锋斗横,彼此不知道要破费多少银钱,甚至还要刀兵相见。没想到如今大家反倒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今后非但不再械斗,还要守望相助,世事变化莫测,莫过于此。其中又以花月仙的爹最实惠,钦差许他三百亩田地,又给了五百两现银,算是把花月仙彻底买过门去,了断了这门亲戚。 花月仙的爹,本就是个不成气的人,拿了钱粮,先是高兴的手舞足蹈,大吃大喝。等到酒醒以后,却又猛的扇自己嘴巴,旁人问起,他才哭道:“我是恨我自己短见,若是再养我姑娘两年,不让她出门子,如今拿个姑娘的身子卖给钦差,那不值的还多么?好不容易有个宝贝,卖贱了,卖贱了。” 严鸿这边一次耿家寨下来,不但自己发了笔财,又捞了战功,更收用了两个美人,让耿少泉从头绿到脚,自己心里也畅快。等回了台州,叶国琛、韩春霆先前见钦差无恙,浙兵也大胜而归,先自欢喜。再仔细打听,知戚继光他们大破真倭五千,更是心头大定,纷纷祝贺。这一回如此大胜,作为地方官府,也少不了分一份功劳,大概也够抵消前罪了。 严鸿这一路上,也询问了一番戚继光交战情形。得知辛五郎等人对鸳鸯阵了解不足,结果在太平一场大战,败的伤了元气。而倭寇袭击新河的近千别动队,也没起到预期作战目的。先是王夫人命令女眷穿上军服,诈做浙兵,吓的他们以为浙兵主力在此,没敢发动攻击,浪费了宝贵的时间。结果到了夜里,王夫人又指挥城内兵马及自己一手训练的女兵,出城突袭,杀的倭寇大败亏输。 等到好不容易倭寇们整顿队伍,想要反攻倒算之时,太平那边已经打完,辛五郎的败兵并浙兵主力追兵已到。结果不但新河围解除,连带着又把倭寇打了个落花流水。戚夫人自过门以来便无所出,心里甚是介怀,总怕丈夫讨小纳妾。如今想这一场大胜战下来,地方少不得酒肉犒军,宴席之间,别给我玩些莺莺燕燕的鬼把戏。因此她趁着新河大捷的当儿,也带着心腹的女兵,随戚继光追杀倭寇败兵,顺带监视下自家夫君。这位夫人将略上也非泛泛,夫妻联手,哪有倭寇的好处。 自那之后,倭寇连续数战,皆战斗不利,结果只能一败再败。他们想从象山下海逃亡,船只却已经福建水师在克里希等西洋海盗的配合下击溃了。于是又只好朝台州跑,最终在通往台州的路上,又迎头碰上严鸿的伏兵,终于全军覆没。(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二章 **摘果 严鸿听戚继光描述连番大战,也是荡气回肠。自己能赶上这末一段收尾战,出力不多而立功不小,可谓幸甚至哉,歌以咏志。他又问云初起:“云兄,先前你带着一百辅兵和二十名台州锦衣卫,就要出城截击倭寇,这却是如何?” 云初起道:“自台勇之乱后,台州城内兵不过千,又分出三百多人去驰援新河,钦差又带一百多人去耿家寨。剩下这些老弱,真被千余倭寇杀奔城下,就算凭城死守,怕也难以挡住一时三刻。然而倭寇既然败给戚将军,又被一路追杀而来,多半是惊弓之鸟。与其等他到了城下,喘息稍定再攻城,还不如我出其不意,击敌半途。真以百人当千人的锋头,自是不行。鄙人的算计是,将辅兵百人,分作二十队,每队带鼓一面,旗一面,引火之物若干,散布在大路两侧林中。待我军接近,一起擂鼓摇旗,同时鄙人亲率二十名锦衣卫,前出数里之地,抄到倭寇之后,扮作浙军前队,作势追杀,使倭军慌乱。这样前后做戏,若能使倭军猜忌恐慌,改道他去,是为上功;若能拖延时日,使钦差所部得以赶回台州驻守,是为中功。若是倭军不曾中计,援军又不曾来,至少鄙人这里百十人一番扰乱,略微牵制,则城中叶太守、韩将军来得及组织军民,撤出城外,避免倭寇洗劫。鄙人更已请乐智乐百宰做好准备,若倭军大队真是近城,而援军又未来,则用库存火药,将城门炸毁,以免倭寇据城负隅。” 戚继光听云初起所说用兵之计,赞道:“云先生如此用兵,大有古法,佩服佩服。”云初起苦笑道:“戚将军。若台州城中这数百人都是将军麾下浙兵,则倭寇千人,混不足惧,也无须鄙人弄这华而不实的花头了。” 如今这台州方面的战争基本结束。除了派出探马打探敌情外,严鸿又修了本章,使人送往京师报捷请功,并把李文藻的事情也一并上报。至于耿少泉的处理,只要等胡宗宪那边的仗打完,由这位浙直总督拿主意就好。严鸿这一番又得了女人,又得了银子田地,也懒得再去为难这条死狗,监狱里倒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只叫人盯死点。别逃走了。至于回头是斩是剐,是坑是绞,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戚继光道:“倭寇本次在台州投入之兵,颇为精锐,也被我等所破。想来胡大帅那边,多半也能得胜。估计过不许多日,便有文书让咱们班师回杭州。” 于是大家在台州,就只剩下休养生息一条。严鸿日日与叶知府、韩将军等置酒高会,夜里就是和两个美女滚床单。有时也出城去四乡,巡行自己名下的田产。戚继光夫妻却不曾浪费时间,每日里依旧带着浙兵。严加操练,更将那新近招募的八十余名台州本地人,亲自授课。过不几日,这八十余人在浙兵队伍里,居然也是像模像样,面目一新。这般认真劲头。严鸿却也有些自惭。 果然过不几日,宁波方面军情传来,说胡宗宪亲率大军,击破陈东、叶麻,连陈叶二人都擒获了。严鸿和戚继光都是大喜。这一番倭寇大举进攻,为首的三股便是陈东、叶麻和辛五郎。如今两人就擒,一人被斩,此次倭患等于已经告一段落了。当即,严鸿把这个消息在军中、城中和四乡传送,更下令大摆酒肉,犒劳军兵。 同时,来人还送了胡宗宪的公文,请严鸿率领戚继光的浙兵回师杭州。同时还送来了对耿少泉的钉封文书,立即处斩!至于耿家家眷,其父念年老,免死,余者男丁皆戮,女子赏有功人为奴。其幼子年方四岁,特予免死。这算是给足了严鸿面子,他的请求全都招办。 当然,以胡宗宪的立场,他也不敢不给严大钦差、严大少爷的面子啊。而所谓有功人,其实还是指严鸿。耿少泉那些女眷本以为难免要沦落风尘,从此迎来送往,没想到靠着花月仙、耿金铃的枕头风,得以幸免,自是感激不尽。严鸿又不是饥不择食,对这些残花败柳毫无兴趣,也不会真带着她们回京师,便让她们还留在耿家寨中,任其自择人另嫁。如果不愿意嫁人的,按月给以米粮养活,但不许有人再来侵凌不提。花、耿二女得以跟着严鸿返回杭州,自知从此身份便与那些女眷不同,说不定还真能抬举个侍妾姨奶奶身份,皆大为欢喜,枕席之间伺候的更是殷勤。 诸事处理完毕,大军开拔返回杭州。为防不测,又留下三百浙兵协助台州防御,至于原台勇留用人员,经戚继光筛选后,又选出五十人,作为骨干培养。有这支人马守城,料来有小股倭寇骚扰,也无妨碍。这支人马来时威风,走时更是雄壮。一来台州百姓士绅夹道欢送,更送上许多钱款米粮,慰劳将士;二来连续大战,兵力未受大损失,走时的队伍比来时人还多了些。 原来曾石方那一众温州武林人士,也跟随队伍,回转杭州。按照曾石方的说法是,耿少泉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万一他的党羽为耿贼报仇,行刺钦差,这个责任谁担?浙兵能杀善战,这个没有问题,不过对于江湖手段却不清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保卫钦差可不如自己这些江湖人可靠。 严鸿虽则看曾石方油嘴滑舌,阿谀奉承,然对此人并无恶感,又知他与夏紫苏的师门有往来,也想从他这走个迂回路线,了解夏紫苏的下落,因此也不反对。 戚继光虽然对这种江湖匪类颇有不屑,觉得有他们混在队伍里,导致自己的部队整体战斗力严重下降,还不如纯粹的浙兵好调度呢。至于说行刺,不怕死的只管来试试,都不用浙兵,只我戚继光一人,看谁近的了钦差的身? 可是钦差不反对,自己也就不好有意见。好在废物也有利用价值,他这次剿灭倭寇,从一具死尸身上搜检出一本爱州阴流的剑谱,其中招数简单实用,全无中土武功的花样繁杂,华而不实。他想从中摘出一路刀法,用以教授士兵,正好与曾石方这类人商谈下。虽然讲打,自己一个起码可以打曾石方两个,但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曾某既为刀法大家,他的意见倒也可以参考。 因此这一路上,严鸿忙着与那花、耿二女享尽欢娱,让耿少泉的骨头都要发绿。戚继光与一众江湖中人参详刀谱,编撰出了一路《辛酉刀法》用以教授兵士习练。本来大明的双手剑杀人法,到如今渐已失传,戚继光根据这爱州阴流的剑术秘籍所编撰的《辛酉刀法》,算是在大明又让双手剑的杀人剑术复活。直到若干年后,日本由于本土剑术失传,专程派人专程来中国学习辛酉刀法,来恢复本国的武术传承。云初起则对浙军的训练啧啧称赞,时不时与浙军官佐交流学习,顺带再和叶正飞为“兵法还是火器”的老辩题再打几架。 曾石方那群人也没闲着,除了编刀谱外,各自派人回温州调人。这回调的可不是臭鸡蛋、烂番茄凑数的杂兵,而是各自的心腹,门内成名的高手,一个不剩,全给我拉到杭州,保护钦差! 曾石方看的清楚,这是老天掉下来的机会,若是自己不抓住,那就是天字一号的白痴。至于说此举把嫡系人马抽调一空,是否会因此导致门内其他人反水,或者被其他有仇的门派趁机偷袭?他才不怕呢!最好你们快造反,快来偷袭,然后等着被官府轰杀至渣吧!我这不是组织人马去火并,这是保护钦差!这种目的简直伟光正到了极点,谁要敢反对破坏推三阻四,那就是居心叵测,那就是用心恶毒,那就是给朝廷的抗倭大计釜底抽薪,那就是私通倭寇白莲教! 在这种超级虎皮制的大旗征召下,试问还有谁敢不来?后来几十年间,浙江武林中以温州为尊,温州武林以雁荡山北宗龙湫派为首,乃至雁荡三宗无血合并,曾石方成为浙江武林盟主,都与今天他的决定有极大关系。 至于说这一路上吃喝拉撒的开销,那就更别提了!这是保护钦差,各种费用钦差全部核销,根本不用自己掏腰包。而且这种腰包就算真让你掏,你掏了有亏吃么?曾石方在书信里特意告诉自己的儿子曾继祖,带上家里全部的现钱,连老爹我的棺材本都不要留,全带来。你小子的前程,咱曾家的家业,在此一举。这一遭必须把所有本钱都押上,日后就等着飞黄腾达吧。 这一路上,严鸿对宁波大战的过程,也逐渐了解清楚。原来陈东、叶麻纠合部众两万,在宁波登陆,恰被胡宗宪迎头痛击。胡宗宪练兵已久,更兼此次得了商人助饷,可谓士气充足,两下交锋,倭寇不敌。原本来说,倭寇即使陆战不如官兵,也大可且战且退。但这次胡宗宪麾下有戚继光的一营浙兵,以鸳鸯阵勇猛冲杀,打得倭寇大乱,于是成了追亡逐北之势。 而陈东、叶麻留在海岸的船只,则又遭到俞大猷所属水师的攻击。正当两边对战之时,俞大猷按严鸿交代,在船头扯起严鸿的旗号。却有徐海亲率所部杀来,截击陈东、叶麻后路。那陈、叶所部原本就不如徐海精锐,更兼其大队都在岸上,留守的船只如何抵挡?便给徐海与俞大猷夹击消灭殆尽。然后徐海、俞大猷再分兵登岸,陈东、叶麻遭腹背夹击,终于全军覆没,连二人也被胡宗宪擒拿。 第五百五十三章 幕府策谋(上) 杭州城,总督衙门之内。 自胡宗宪班师后,这总督衙门往来宾客就没断过档。自来锦上添花人人有,雪中送炭半个无。胡宗宪这回在宁波打了大胜仗,两万倭寇被杀的片板无回,连国朝标名挂号的大倭酋陈东、叶麻都被生擒活捉。这种大胜利,比起去岁杨司马的那场大捷都要光彩。要知南倭北虏,国朝两害。恶狼川之战打的光彩,可也只是把库腾汗打的元气大伤,而这次却相当于打掉了倭寇半份人家,对比起来更辉煌一些。尤其倭寇自来奸猾,战不利,就逃之夭夭,像这种大量杀伤敌有生力量的战斗,以往从未有过。挟此战功,胡宗宪的尚书之位基本是板上钉钉,此时不来说好话,走人情,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另外如本地商会头面人物,都转运使白听等人,则是来请胡宗宪兵发舟山,来个犁庭扫穴,将倭寇最后的有生力量予以毁灭。从此大明朝海晏河清,百姓再不受倭寇荼毒,本地商人情愿再赞助一笔军饷,那白听更是拍胸口表示,只要去打舟山,他肯定从盐商那,再筹措出二十万两银子充当军饷。 这各路神仙,胡宗宪全都敷衍了过去,只觉得这群人简直比倭寇还难对付。说实话,他这次打了大胜仗不假,但他的心里实在没轻松多少,这仗赢是赢了,不过却不好算全功,平倭大计能否成功,还要看汪直的事如何解决。对倭寇一刀一枪,沙场对垒。凭三军用命。凭自己胸中所学。他还能应付的过来。可是汪直之事,牵扯到开海,这背后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其凶险程度,比起倭寇还要厉害三分。 大明商人的能量,绝对不容小觑,连白运司、赵方伯都成为商人的代言人,为其摇旗呐喊。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地方上为其所用的官员不说,便是京师里,这帮江南豪商一样能说的进话。更为可恶的是,这帮人一方面反对禁海,另一方面,却又不喜欢真正的严厉禁海,而是要保持着政策禁止情况下,来个具体的执行松弛,才方便他们从中牟利。 当年朱纨是个义无反顾的禁海派,权势丝毫不逊色于胡宗宪。指挥官兵扫荡双屿,缉拿私船。歼灭倭寇、佛郎机人数千,连汪直都被打得落荒而逃。结果就是因为此举把豪商得罪的太苦,遭到陷害,落个自尽的下场。 如今胡宗宪自己,虽则打了超级胜仗,却也自己身上又背了个大包袱,还不知道怎么处理为好。这个包袱就是徐海。说起来,徐海在宁波之战中,给胡宗宪帮了大忙,若无他的加入,只怕陈东、叶麻还未必能一鼓就歼。只是,这同时却也给胡宗宪沾染了“勾连徐海”的嫌疑。 一想到这,他不由又想起严鸿来,本来徐海多半是去帮严鸿的忙,而现在这包袱也是他背。谁知道徐海夫妻不去台州,而来宁波?虽说徐海是圣旨赦免,名义上的良民,可谁见过带甲近万,横行海上的良民?自己说和这对夫妻没关系,有人信么? 现如今这两口子,你说打了胜仗,就乖乖的退到外海吧,这对贼夫妻居然还胆大包天,和自己回了杭州,这简直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因此这位堂堂总督,还得想办法把这对夫妻藏好,别让人发现踪迹。可这样一来,自己就更成了包庇倭寇的嫌疑犯。 再看看严鸿送来的文书,回想台州大战,胡宗宪更不由冷汗直冒。自己这回的布局,也算是百密一疏,万没想到在台州这个点上出了那么大破绽。当然这也不能怪他,谁能想到李文藻这革职的知府,加上李文修这绍兴商会会长及耿少泉这个地方武装头目,居然和倭寇勾结,联手叛乱呢?幸亏浙兵靠的住,幸亏有一群江湖人士去增援了,幸亏严鸿自己命大福大,否则严鸿万一有个闪失,那可就不堪设想。 想到此,胡宗宪恨得咬牙切齿,简直想把李文藻直接砍掉。然而要单纯靠耿少泉这么个小人物的口供,放倒李文藻这等国朝进士,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官司打到京师,这种供状乃至本人的亲口指认,就没人会认可,因此胡宗宪才下了钉封文书,耿少泉杀了算了,免得夜长梦多。反正这回严鸿差点出事,严家肯定不会饶了李文藻,有严家出马,便是没证据也能制造出铁证来,何况自己手中,还有一份比那口供可靠的多的证据。 又送走了一拨客人,胡宗宪方待休息休息,却见徐文长进了书房。行过礼之后,徐文长道:“东翁此次大获全胜,加官晋爵指日可待。如今么,只消再把汪五峰的事解决了,东南从此无忧矣。” 胡宗宪道:“难啊,难!徐先生,今番一战之后,若单是万千倭寇来犯,胡某自问凭借列公辅佐,将士用命,要想取胜倒也不难。可这汪直之事,牵扯甚多,一不留神,怕是要落个粉身碎骨。而我帐下十万虎贲,身边各为贤达,胡某的一身所学,于这事上全无用处,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徐文长笑道:“无妨。东翁不必担心,依日程判断,严鸿这一两日间就能进城,只要他进了杭州,这事不用您张口,他自己就会扛上。到时候全看他如何出手,若成,东翁亦可从中得利;若不成,东南局面糜烂,严家也不能置身事外,到时候还要倚重东翁,您自可立于不败之地。” 胡宗宪道:“徐先生此言差矣。汪直若被斩杀,倭寇之害恐将更烈,沿海生民要受多少年荼毒才能得救?这一遭咱们用引蛇出洞之计,虽然取胜,因此而受害的百姓也不在少数,若是这倭患再闹上十年八载,百姓不知要死多少人,我大明更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严鸿善用奇谋,多用奇兵,但愿他这一遭能再施奇策,得靖全功。至于胡某本人,荣辱得失,又有何要紧?”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真正的心里话哥俩都明白。真是因为招安汪直失败,倭寇大举报复,导致东南局面糜烂,那么严家确实不会置身事外――他们保准把胡宗宪第一个抛出去当替罪羊。真要认为胡宗宪危险比严鸿小,那才是傻逼到极点呢。 徐文长道:“东翁放心,以我所见,严鸿此次,必定全力促就此事。严鸿畅言开海,招安汪直关系他自家大计成败。他又有严阁老为后盾,有天家支持,行事不拘一格,好出奇兵。王本固岂是他的对手?而事成之后,大帅与他便是同甘共苦,日后颇有可借力处。” 胡宗宪心道,自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谁知道严鸿打的什么主意?徐文长看出他的担忧,又道:“前次飞虎山的人,有二十余人安排到东南,开阳公担心他们与严鸿勾结,篡夺权柄,便将他们外放偏僻卫所。我在宁波时已发下公文已将他们全都调回杭州,估计也快到了,这些人全是有勇无谋的匹夫之辈,东翁只要稍加笼络,这些人必然对您感恩戴德。而他们与严鸿爱妾相熟,这裙带关系在,大帅再备办些厚礼,何愁搭不上关系。再者,据将岸千户传来的消息,严鸿最近与夏阁老的孙女有些瓜葛。那小娘如今拜在四川水月庵门下习武,听说不知为什么,她离开严鸿回转师门,严鸿为她魂牵梦绕,寝食不安。东翁与四川布政梁子春乃是同科好友,只消一封书信发到他处,他自可把这小娘送到严鸿面前。若是能把此事办成,严鸿必以您为心腹,到那时朝中还有谁敢对东翁不利?” 胡宗宪倒真没注意前次郑若曾的安排,听徐文长一说,大为赞同,他又道:“先生前者曾对我讲,与严家不可疏离,但也不可过分亲近。如今又让我特意靠拢严家,这却为何?” 徐文长道:“自来天下哪有长盛之家?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本就是寻常之事。严家权势过大,非人臣之属,久之必为天子所嫉,他日怕有灭顶之灾。然如今其如日中天,与其相背,也是取死之道。故而与其交往,过犹不及,便是如此。便如王思质公,以名门清流而强与之争,结果如今落个锁拿入监,其子王世贞虽然多方奔走,但依我看,他这遭是别想活着走出诏狱;而那宣大总督杨顺,为人贪鄙无能,全靠严分宜干儿子的身份,开府建衙,坐镇九边,一样不是长久之计,早晚必出大患。我怕他日严分宜一倒,东翁受了池鱼之殃,因此才劝您注意张弛之度。” 胡宗宪道:“先生此计确实高明,然严鸿又如何?” 徐文长道:“严鸿此子,非比等闲,他于济南之事已立下大功,再有壕境抚夷之功,加上台州大捷,其功已远超当日的赵文华,此次回京必受重用。若是搭上他这条线,说不定,比起严分宜来,更值得咱们结交。更妙却在,他虽然圣恩隆重,权位尚未登峰造极,东翁与他结交,尚是平等之谊。他日若严府有甚长短,虽说覆巢下无完卵,但若是天子有意袒护,说不定只倒严家不倒严鸿,也未可知。再者如今东翁朝中缺乏奥援,硬攀严府,恐非上算,徐子升度暧昧,不值投效,余者更是碌碌之辈,是以除严鸿之外,尚无可交之人。”(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四章 幕府策谋(下) 徐文长此话,实际上已经把严鸿看做独立于严府之外的一支上升潜力股了。胡宗宪听罢,也默默点头。如今自己确实在朝里缺少靠山。唯一勉强算的上靠山的赵文华又已经完蛋,听说还是被严嵩下令严鸿逼死的。 如果不赶紧找好新的援手,自己无论做的多好,这个位置都待不住。事实上,他做的越好,越有人想要跳出来摘桃子,浙、直实在太富了。如果是倭乱频发那会,自然没人乐意来,可等到倭寇暂时平息,肯定大家打破了头来。自己朝里没人,这位置保不住,说不定为了搞垮自己,还要让自己平白遭受牢狱之苦。这种情况下,赶紧与开海招安的战友严鸿联手,也是目前唯一选择。 徐文长又道:“前番倭寇大举入侵,万一我军失利,则天家震怒,汪直恐怕性命难保。如今我军既然大获全胜,所谓文事武备,相辅相成,则招安之策,更多三分胜算。这份道理,却是人人都懂。方才我去了谭子理那边,据他说,自从东翁宁波大胜,这杭州城内,有些人就坐不住了。王本固那边,有不少人上门说项,让他不等圣旨,抢先杀掉汪直,更有人不惜铤而走险,阴谋行刺。只是这些人既错看了王本固的为人,也小看了谭子理的本事,想在他眼皮下面弄鬼,这群人还没这份能耐!” 原来,这帮豪商听说胡宗宪大胜倭寇,也担心其挟得胜之威,回来强救汪直。虽然胡宗宪附属签名。上本请斩。豪商们却还是不相信他的立场。而且朝中钉封文书迟迟不下。从京里传来的消息是,天子下达圣旨,令将汪直严加看管,不得纵其逃走。看样子,皇帝犹豫不定,想要看一看东南战局再说。这么看来,如今东南大胜,皇帝一方面有了面子。一方面又要搞钱发犒劳,这汪直是否一定会砍头,那就相当难说了。 因此他们只得再找上王本固,觉得这傻瓜脑筋单纯,应该好骗,说得他动心,先斩后奏,把汪直砍死,这开海的事就再也提不起了。可是他们确实没认清王本固的为人,能从大明科举制度里脱颖而出。成为进士乃至御史的,又有几个是真白痴? 王本固与林养谦还不相同。后者是一心要名誉,要养望,并且对朝廷充满不满,想要通过各种刷存在感,证明自己是对的。可是王本固对朝廷没这么大情绪,他要名声,也要官位,尤其不会随便去做那些未被朝廷准则的问题。如果他跟胡宗宪抗衡,最终请旨干掉汪直,可以比当年东汉董宣,落一个强项令的名声,朝里看胡宗宪不顺眼的人以及豪商们的靠山还会帮助他,日后不仅仕途上颇有好处,而且也能名垂青史。 可是在已经上奏皇帝的情况下,不顾皇帝严加看管的旨意,擅自就杀汪直,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巡按御史权力确实很大,小事立断大事上奏,民间演义中八府巡按,先斩后奏之类的人物原型,就是巡按。但是公然违背圣旨,擅自做主杀人,那就是连挽救的机会都断送了。真到了这一步,自己不管声望多高,也只能退隐林泉,讲讲课,教教徒弟,有事没事骂骂朝廷,但是终身就别指望仕途上有所寸进了。 因此对于豪商提出的建议,他一律拒绝,压根不予考虑。豪商们当初见这厮又臭又硬,敢不给胡宗宪面子,便以为是上天赐的盟友,不吝惜成本的结交,结果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个猪队友。他当初被这帮人看中的优点,如今全成了恶心自己的毛病,而且当这个人转身成为对立面后,豪商们发现,自己拿这种又臭又硬为当官不要命的主,还真没什么脾气。 于是那些恨不得汪直去死的豪商们,转头又想到用暗杀的手法,让汪直非正常死亡。可王本固自己就在监狱蹲点,给行刺造成了极大的困难。而前次胡宗宪同意附署圣旨请斩汪直之后,王本固和总督衙门方面的关系大为缓和,谭纶趁机也把手也伸进了监狱里。如今监狱的警备部队除了衙役、民壮以外,还有大量的标营士兵,双方互相配合,把个监狱经营的铜墙铁壁一般,根本伸不进手。谭纶不知道脑子里装了多少的谋杀方案,豪商们想的到的主意,他全想的到,豪商想不到的主意,他也想的到。有这种人负责安保,想要暗杀根本就没指望。 这种情况下,要提前终结汪直的命,只剩下一条路,就是孤注一掷,直接发兵强攻监狱。然而,豪商们吃饱了没事干,去组织部队强打监狱?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杀掉汪直,保持海禁,以便继续发财,可没打算和大明朝势不两立。所谓鸟飞有影,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做到事后不留首尾?而一旦被人查出端倪,到时候等待自己的就是抄家灭门,这又犯的上么?再说这种事,肯定不能一家做,而几家联手,鬼知道同伙会不会转身就把自己卖了? 组织点秀才带着老百姓闹一闹,这个倒还行,可是前次严鸿大破破靴阵之后,秀才们士气大为低落,再想煽动他们也不容易。再说现在胡宗宪打败汪直,势头如日中天,几个秀才闹一闹,未必能有偌大的效果了。 胡宗宪听得豪商们居然如此上下其手,虽在意料之外,也不禁愤懑。但他却也作色不得。这帮豪商里,有不少是本地名门望族,一等一的地方豪强,家中不知出过多少进士、堂官,甚至还有阁臣,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在朝为官的子弟也有不少。地方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要去这些世家递帖子拜访,有了这些世家帮衬,这官才能坐下去,否则趁早挪窝。 而且这江南与山东还不一样,像山东四大家,被个王玄连同刘才就给压制住,而江南世家的根脚就硬气多了。明朝的文臣南方人多,北方人少,连考试都要分南北榜,朝内替江南说话的官员多了,南方自然就硬扎了起来。而这江南地面上,又数世家势力最为庞大,与士人互相帮助,互为表里。 绍兴府从洪武年到现在,就出了将近500个进士,其中大半出自世家,越中名门子弟,入朝为官者遍布两京十三省,从科道言官到六部堂官,彼此互为奥援,势力庞大,成化年的名臣谢迁、王华,都是越中世家出身,王畿、徐爱、钱德洪、朱节等王阳明的弟子门生,更是当世一等一的了得人物。而大明朝开国功臣刘伯温,便是处州青田乡人,如今依旧是浙江省内数的着的名门大户;三辅吕夲的宗族,也在浙江,都是累世富贵,诗礼传家,打死了人,只需要留个奴仆顶罪,便可高枕无忧的大牛。 这些商人身后都有后台靠山,往往是京师里的高官显宦,又靠自己家族多年积累的人脉,便是朝中宰辅的府邸,一样任由他们往来,其能量绝对不容小觑。他们不能平灭倭寇,更不能把东南经略好,但如果得罪了他们,被全力一拼报复,那么破坏政略局面,却是很可能的。胡宗宪尽管已经掌握了一些这帮豪商背后捣乱的证据,却也不敢下手对付,生怕跟这些豪商的宗族结仇,自己到时便大为不妙。 徐文长知胡宗宪的心思,又道:“东翁顾忌,学生也知,此事更易办理。只等到严鸿来了,就把这事交给他做,到时候来个新贵对世家,看看谁的手段高明。不论胜负如何,都与东翁不伤。” 胡宗宪微微一笑,又问道:“扬州那边情形如何?可不要让李氏兄弟逃之夭夭,到时候便不好交代。” 徐文长道:“东翁放心,也不知道那李文藻是犯了什么病,或是听了什么狗头军师的屁话,一贯精明的人,居然和那蠢猪一般。出了这大事,不思远遁,反而藏匿在扬州,这不是自投罗网么?如今扬州城内外,都已经安排下我们的人马,三公子亲自坐镇,另有锦衣卫中的精干校尉,保证出不了闪失。我如今唯一担心的是俞大猷那边,这一战,闽勇损失大,战功微,怕是他心中有些怨气。” 胡宗宪冷笑道:“他有怨气又能如何?玩什么单舰冲阵,倒是威风,若是损毁了钦差那艘宝船,让我拿什么赔偿?若不是发现的早,他还要带人马打到舟山去,把汪直的直属倭寇一网打尽呢。这老匹夫脑子里除了打打打之外,还能不能放些别的东西?若不是看他有些微末功劳,我定要将他革职查办!他的事,便不必说了。先生且退下。” 徐文长知道,胡宗宪与俞大猷素来积怨颇深。而俞大猷对倭寇主张严厉打击,对胡宗宪的招抚之策颇不以为然,偏偏还把这不以为然的态度摆在台面上,更是让胡宗宪不满。当初因为倭寇大兵压境,用人之际,还要多多仰仗俞大猷,因此胡宗宪行事还要讲点顾忌。如今大敌既去,俞大猷这等武将便不再那么重要。宁波之战,俞大猷率领水师猛攻倭寇船只,断陈东、叶麻后路,一场浴血奋战,本是取胜的关键一步,胡宗宪却以斩首数量计功,又把徐海的参战作为分母,让俞大猷颇为不满,怕是今后还有的罪受。(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五章 阳奉阴违 不多日,严鸿一路人马来到杭州附近。早有人向胡宗宪报告,胡总督当即带着整个浙江的文武出城相迎。两下相见,少不得彼此吹捧几句,然后携手入城。进了钦差行辕,胡宗宪已经设下庆功的酒宴,在酒席宴前,杭州的文武众口一词,将严鸿直捧到了天上。仿佛武侯再世,孙武复生,这一场大战的功劳,都是钦差严鸿调度有方,指挥得当,否则万无胜理。 严鸿也知这种话无非是因为自己是严家的孙子,不捧自己,不是不给严阁老面子?当下也不住的说好话,赞扬前线将士用命,文臣们赞画军机调度有方,后方的筹措钱粮,输送得力,此一番全要上本保举。 借着酒席之间,严鸿更表态道:“这一回军饷报销的事,就包在我的身上,回头上本京师,该有的犒劳、典恤一文钱都不会少,至于首级上的事,我看谁敢来罗唣!” 他这一表态,文官们大多暗自皱眉,感觉这钦差太过孟浪,到底是年轻,嘴上没有个把门的,这种话说的未免太也跋扈了一些。而武将们却是听的入耳,连酒都多喝了几大杯。 国朝如今文贵武贱,每有战事结束,文官们对于武将的战绩,必然横挑鼻子竖挑眼,盯着战绩和斩首数上做文章,总想着找个错处,把当事人弹劾落马,以显自己的手段。当然,这也是因为武将们写战报时,习惯性注水,不论胜败,都是把自己的斩获加上不只一成水分,而上级再向朝廷呈报时又注一遍水,几层水注下来。这就难免有点离谱。因此也经常被人抓痛脚,从而形成诚信沦丧的恶性循环。 今日有严公子这番表态,以严党的势派,那多半就不会再有文官来找麻烦。这种大胜仗。再把水分注上两成,那可就发了大财了。 王本固起身敬了一杯酒道:“钦差。如今倭寇既然大败亏输,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断无余力进犯我大明。不如趁此大好时机,将汪贼斩首,以振奋军心,亦可令倭贼胆裂,钦差以为如何?” 严鸿如今歼灭了倭寇大队,成竹在胸,对王本固也不似当初那样忌惮。但毕竟目前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因此他满脸带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子民公此言甚是,然而咱的奏折交到京里非止一日,天子下旨使将汪直严加看守。并未批复处斩。若是此时擅自杀人,恐非人臣之道。” 王本固也知,严鸿、胡宗宪凭借这次平倭的大胜战功,必可受到升赏,仕途更加坦荡。作为一个只能窝在后方,且不能从中分润的巡按御史,他心理活动只能用羡慕嫉妒恨来概括。他与此时的很多读书人一样,有着眼高手低的毛病,认为若是自己指挥,必然斩首更多,损失更小,在这一点上,王本固与后世的键委会成员没什么区别。 因此这段时间,别人给胡宗宪庆功,王本固则忙着在监狱的临时办公点罗织黑材料,准备上书弹劾胡宗宪与严鸿。当然这种事,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心里有数就完了。见严鸿不肯杀汪直,也只好笑道:“严公子说的有理。只是汪五峰一家在监狱中一日,整个东南就不安生,此事还是越早解决越好。故而下官之见,不如再联名写一道本章,上奏京师,请斩汪直!” 赵维杰一旁抚掌道:“好!正该如此。如今倭寇大部已经被歼,剩余残部蚁聚舟山,苟延残喘不成气候,我大明水师,齐心合力一鼓可擒。若是斩了汪直一家,到时候把人头扔过去,定然要那些倭贼胆裂魂飞,不战自破,更可成就此旷世奇功!” 严鸿却道:“二位关心时局,严某佩服。只是这场大战打下来,军需消耗、典恤犒劳、首级统计等等,这些琐碎之事,活活忙煞个人。再则,处斩汪直之事,总得等江南战局的折子拟清楚之后,再一并上奏。汪五峰多关几天,又能出什么大事?若是子民公招架不过来,没关系,把人押到总督衙门,由总督府接手就好。否则,一而再,再而三,为一件事骚扰万岁,只怕万岁生气,咱们都不好区处啊。” 严鸿这话绵里藏针,王本固和赵维杰这两人也闹个下不来台,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胡宗宪一旁笑道:“钦差想是身子劳乏,又多吃了几杯,言语上有些唐突,二公莫怪,莫怪。” 借着这档子事,严鸿连酒席都没吃完,就告退回房。花、耿二女从侍从手里把人接过来,本还担心他吃多了酒,忙张罗着去预备醒酒汤、茶水。哪知严鸿进的房中,忽然一笑道:“忙个什么?你家老爷虽然酒量不大,这三两口酒想放倒我,却是太小看人了。” 等到午夜时分,胡宗宪差人来请。严鸿随着来人,直奔总督行辕的密室之内,只见胡宗宪、戚继光、谭纶、史得恩、徐文长、郑若曾等幕僚及徐海、王翠翘夫妻俱在,只是欠了自己。 说来这回宁波大胜,徐海夫妻出力不小。陈东、叶麻大军进犯宁波,牵扯胡宗宪主力的精力,以便辛五郎出奇兵直取台州,席卷浙江腹地。胡宗宪则制定了诱敌深入,引蛇出洞的作战方针。先期明军故意诈败,让出数座空城,陈东、叶麻终究是盗贼,缺乏长远战略,而部下更是乌合之众,有组织而无纪律。见了便宜就掌握不住部队,众人迫不及待,大肆深入内地抢劫。 趁倭寇上岸之后,胡宗宪统率精兵,迎面碾压。而俞大猷则以奇兵猛攻其船队,截断归路,尤其仗着盖伦船的火力和航速优势,单舰冲阵,将倭寇的船队打的七零八落。然而陈东、叶麻所拥有的水上力量毕竟强大,俞大猷的盖伦船只有一艘,终究不能战胜敌人全军。可就在这僵持之时,徐海夫妻的舰队忽然出现,两面夹击,将陈东、叶麻的留守船队尽数歼灭。 陈东、叶麻没了退路,只得约束部众,盘踞在几个城池之内,依仗火器之利,拼死守城,急切之间,胡宗宪也难以得手。那徐海却又推出了无数老幼妇孺出来。原来陈东等人发动部众,攻打宁波的时候,徐海也点兵出动。他听说宁波方面有钦差严鸿的旗帜后,果断反水,带领舰队先奇袭了陈东、叶麻二人的老营。这海盗的老营,按说都是选在偏僻的岛屿,防人得知,戒备也甚严密。可是徐海自己也是海盗,消息灵通,陈、叶老营所在,早已经探了个清楚;而这两人的大队主力开赴宁波,留守部队都是些弱兵,战斗力低下。而徐海的部队在四大寇中,属于战斗力最强的一支,虽然由于数量限制,跟老船主打是有死无活,但是单砍陈东、叶麻是一点问题没有。以精锐战兵,奇袭弱兵留守的老营,哪还有不胜之理?一战之下,陈东、叶麻积攒多年的家底,以及海盗们的妻儿老小,全落到了徐海手中。 徐海这一趟可发了大财,先不说金银财宝、粮草军械得了多少,单是这些家眷就是大宝贝。此时出海做倭寇的,很多都把老婆孩子家眷接来,免受朝廷的报复,陈东、叶麻部也不例外。这回被徐海来个连锅端,直接推到了阵前,来个父母唤儿、妻妾唤夫、子女唤父。这一通喊下来,却比什么大炮都好用。陈东、叶麻部下大溃。当头目的开始时,还砍杀一些人,吆喝部队,不许跑。结果后来越出来人越多,连头目都跑路了。死心塌地的,却被其他海盗一刀砍死,整个部队失去控制,土崩瓦解。 陈东、叶麻二人见势不好,本想逃之夭夭,结果手下的亲兵变乱,把二人捆成粽子,送到了胡宗宪那边邀功请赏,换回家眷去了。因此这次宁波大战,真正的血战都集中在战争前中期,数量不算太多,到了后期战斗,基本是兵不血刃。 徐海本来二次立旗,声势不如当初,等到这一战打下来,接手了陈、叶二人的财产,又有大批海盗来投,兵力扩充极快,人马之多,财力之厚已经远胜当初。战事完成后,徐海亲自来见胡宗宪,说明如今虽然取得了一场大胜,但是汪直本部人马未挫动。汪滶坐镇舟山,广置枪炮,听说把个舟山打造的固若金汤,号称神仙难破。如果汪直真被杀了,汪滶肯定和大明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到时候情势恶劣,却比今天要难应付的多。 而且汪滶由于长期和汪直通不到消息,内心十分焦躁,海盗中已经有流言传出,说老船主已经遇害,此时不点动人马为老船主报仇,血洗杭州还等待何时?因此,徐海希望自己夫妻要跟随胡宗宪到杭州,把老船主的消息打探明白,免得海盗们发作起来,到时候便不好对付。 严鸿听明白这过往经历,先是朝徐海施了一礼道:“多谢姐夫仗义援手,使我大明少死了无数将士,这个人情,兄弟记下了。” 王翠翘嫣然一笑道:“阿弟怎么说的这么见外,自己亲戚,不帮你又帮谁?可是如今呢,若是不把老船主救出来,你姐夫可也压不住那些海盗。而且到时候,便是我们自己的儿郎,也难以弹压,不知道要出多少祸患呢。”她在这议事厅中,直呼钦差为阿弟,其实大是无礼。不过在座的诸位,若非通达之士,便是见风使舵之人,见钦差不怒,便也没什么话说。 第五百五十六章 恶人钢牙 徐文长道:“如今之事,严玺卿、胡都宪两路大捷,天家颜面好看,这招安的第一步是走稳了。接下来,却尚需要两处努力。其一,进言天家,赦汪直之罪;其二,稳住舟山群寇,防他们再有异动,节外生枝。只要舟山群寇不妄为,待等天家赦书下来,则大局定矣。” 严鸿点头道:“天家面前,胡大督宪有此功劳,再加上家祖父和陆大都督在天家面前说话,这赦书想是不易难拿。只是我看这杭州地面上,颇有许多人看见大胜了,想趁机斩杀汪五峰的。想必朝中那帮清流文人,做这种想法的也不少,到时候天家面前,又有聒噪。因此尚需费些周折。此外,还须防止王本固狗急跳墙,杀害汪五峰。” 徐文长道:“此时大捷,只需天家一道旨意,量王本固不敢妄为。不过监狱之中,却还要烦谭子理多多防备。” 谭纶道:“说来,前些时汪五峰在监牢之内,写了一封血书,陈情乞活。某将这份血书拿到手里,未让它落入王本固那老匹夫手中,今日拿出来,请大家一观。” 说话之间,自袖内伸手,取出一物,却是一块上好的白绫,上面有人用手蘸着鲜血写就的文字.想那汪直叱咤风云,称霸两洋,俨然一方诸侯,即使身在监狱之中,也不可能真连文房四宝都没有,连写个东西都要蘸血。 实际上,这就是在做秀,体现的是自己的艰难和诚意,用以吸引同情心而已。只是他平素强梁,不输王侯,没想到今天要混到这种地步,如果按照历史原有走向,在将来更是混到人头落地。也难怪海盗们在汪直死后,再也不肯相信朝廷承诺。宁肯兵败将亡,也坚决不肯投诚招安,实在是朝廷在汪直这事上,把自己的信用额度透支到了极限。 那白绫交到严鸿手中。借着灯光,只见上书:“带罪犯人汪直,即汪五峰,南直隶徽州府歙县民,奏为陈悃报国,以靖边疆,以弭群凶事:窃臣觅利商海,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勾引贼党侵扰情事,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夫何屡立微功,蒙蔽不能上达,反遭藉没家产,举家监禁之厄。臣心实有不甘。连年倭贼犯边,为浙直等处患,皆贼众所掳奸民,反为响导,劫掠满载,致使来贼闻风仿效,纷至沓来。致成中国大患。旧年四月,贼船大小千余,盟誓复行深入,分途抢掠;幸我朝福德格天,海神默佑,反风阻滞。久泊食尽,遂劫本国五岛地方,纵烧庐舍,自相吞噬。但其间先得渡者,已至中国地方。余党乘风顺流海上,南侵琉球,北掠高丽,后归聚本国萨摩州尚众。此臣拊心刻骨,欲插翅上达愚衷,请为说客游说诸国,自相禁治。日本虽统于一君,近来君弱臣强,不过徒存名号而已。其国尚有六十六国,互相雄长。其犯中国之贼,大致出于沿海九州,其他十有二岛,臣已遍历,劝自约束,今年夷船殆少至矣。臣料九州诸夷,经臣抚谕,必不敢仍请攻犯。臣当自五岛征兵剿灭,以夷攻夷,此臣之素志,事犹反掌也。如皇上慈仁恩宥,赦臣之罪,得效犬马之微劳驰驱,浙江定海外港,仍如壕境事例,通关纳税,又使不失贡期;宣谕诸岛,其主各为禁制,倭奴不得复为跋扈,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敢不捐躯报效,赎万死之罪。” 说实话,汪直写的这个东西,也是很不靠谱,把自己说成无辜的商人,所谓绝无勾引贼党侵扰等等,全是信口雌黄的假话。不过其中“臣料九州诸夷,经臣抚谕,必不敢仍请攻犯。臣当自五岛征兵剿灭,以夷攻夷,此臣之素志,事犹反掌也。”这段话,却让严鸿大受震动。 作为一个后世饱受爱国主义教育灌输,看了无数手撕鬼子抗战剧的人来说,严鸿对于日本的感情自不必多说。如果不是知道事不可为,他早就筹划如何把日本国揍个人死国灭了。他脑子不糊涂,知道大明朝的优势在于本土作战,如果去远征的话,物资补给,粮饷支出,都是国朝难以负担的开支,更别说万一打输了,那个大黑锅可不好背。 如今看汪直这说辞,分明是说朝廷只要放了他,就由他带着部队去跟日本人硬干,把日本人揍的服帖了再说。汪直结交西洋人,垄断军火贸易,手头有洋枪洋炮,还有几万战兵,西洋军舰,若真能做成此事,那时候日本就是大明的殖民地,这种事,自己怎么可能不从中推动? 因此严鸿将白绫递给胡宗宪,说道:“这是老船主的手笔?” 谭纶道:“正是。” 严鸿暗想:这汪直确实有本事,居然在牢狱之中,还能写这么篇洋洋洒洒的东西出来。可是任他再如何威风,如今被困监牢,也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的局面。而如今杭州的文臣武将里,能有本事把他救出去的,也只剩下自己而已。 胡宗宪等人此时也看完了那份供状,其中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有人则暗自点头,当然如史得恩这等阉党,则纯粹是关我鸟事的态度。严鸿道:“汪五峰这份供状,倒是个有用的东西,到京师打官司,它也是一件凭证。只是单靠,这些还不够在万岁爷面前保汪五峰毕生无死,怎么运筹此事,我还需要仔细琢磨一番。当务之急,宁波那边,还要请姐夫与那汪滶再见上一面,把他安抚住,免得再撕杀起来才是道理。” 徐海点头应诺,又道:“李老儿兄弟私通陈东、叶麻,还勾结白莲教,往来书信已经落在我的手中,这回有了这东西,就不怕扳不倒这两只老狗,也为我的翠翘,解一解心中之恨!”他深爱王翠翘,对李文修、李文藻兄弟自是恨之入骨,这一番从陈东的老营里,发现了李家与陈东、叶麻勾结的往来信函,内中更有几封书信,在里面约定如何奇正结合攻略台州等浙南州县,并以台州所得之佛郎机炮并钦差严鸿的人头,和倭人换取海外一岛,作为安身之所云云。这种信件拿出来,便是李文藻再如何了得,也只剩下个死字而已。只是胡宗宪拿着这样的铁证,却引而不发,徐海甚为不满,只怕对方官官相护,把书信毁了,因此公开说了出来。 胡宗宪心道:这蠢贼,真以为江南及时雨,是这么好对付的人物?我若拿这书信除他,他的亲信同僚,靠山党羽甚多,若是惦记上我胡宗宪,日后寻机报复,这滋味可不好受。如今现成严鸿在此,李文藻又是直接奔他下手,自然有他去和李家兄弟较量,我可不趟这个混水。按说也怪,那李文藻既然做下这天大的勾当,又准备逃亡海外,那为何却又有情报,说他反而北上到了扬州。管他的,对手发蠢,就是我的福气。好歹老夫派人马控制扬州,不让李家兄弟走脱就好。至于动手拿人,这种事我才不做。 严鸿听徐海这般说,顿时来了精神,对胡宗宪道:“军门,这李家通倭的书信在您手中,借晚辈一观,可还方便否?” 胡宗宪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严钦差身负视察东南军务的皇命,自身又是锦衣堂官,访查奸邪、缉拿不法,正是你的职责所在,胡某自当全力配合。回头下官让人把东西都送到你房里就是,但有用的着之处,只管言语,兵将战船,任你调遣,决无二话。” 谭纶道:“监狱那边,前些日子有些小动作,不过都已被我制住,成不了什么气候,汪五峰的性命暂且无忧,只是这事还需尽早操持,免得夜长梦多。” 史得恩则道:“咱家只是怕,杭州的老百姓脑子简单,再有人把这些百姓煽动起来,搅闹一番,或是误了工期,到时候贡缎交不上去,咱家的小命,可就要危险了。” 严鸿笑道:“史老先生放心,这事也包在我身上。蛇无头不行,百姓闹事,无非是豪绅煽动。回头我便让锦衣卫宣告各街巷,要所有豪绅、财主知晓,各自管好自家附近的百姓。如今倭患还未平息,谁敢闹事,咱就办他个通倭!到时候抄家灭门,决不含糊,若是有人想要自己往刀口上凑,那我就成全他!”这一招也就是连坐。只要是你家附近的老百姓上了街,我一律找你土豪是问。 史得恩道:“钦差这主意是不错,可是那些豪绅财大气粗,可不是好惹的,拿不到凭证,全靠空口白话,通倭也不是说定就定的罪过啊。何况这些豪商里有不少是本地名门望族,家中出过多少名臣,又有多少子弟在朝为官,得罪他们,怕是要惹来无穷祸患。” 严鸿冷笑道:“老先生,您真是个忠厚人。我们锦衣办差,向来就没有过凭据不足的时候,您要是不信啊,回头把将岸将千户叫来问问就知道了。” 他这话一说,这密室之中,仿佛吹过了一阵阴风,每个人心头都一打突。是啊,他这话说的隐晦,可话里的意思谁听不懂?锦衣卫办差,证据都是随身带的,你说是倭刀、甲胄、书信、旗帜要啥有啥,保证一搜就有,一找就能发现。 第五百五十七章 才人夜访 这种随意攀诬的手法,素来属于图穷匕的玩命大招。若是随意使用,就没了规矩,乱了天下。严鸿今天这表态,算是拔刀亮刃,决心豁出去把地方上镇压住。谁敢和他作对,他不要脸也不讲规矩,各种卑鄙下作手段都敢使出,你敢当我路,我就要你命! 至于世家,望族,家族底蕴,严鸿怕个鬼?他本是鹰犬佞臣,又非正直忠臣。他的一切不是来自于朝野名声,士林推举,而完全来自于天子的宠幸及自己家族的庇护。而严家呢,也是靠的讨好天子,成就这内阁首辅,大明朝一家之下,千万家之上的地位。只要皇帝高兴,整个严家就能永保富贵。 那些世家不管如何盘根错节,如何势力庞大,可在严鸿眼里全没意义。皇帝需要钱,开海能赚钱,凡是站到这个对立面的,就是跟皇帝过不去。凡是和皇帝过不去的,就要注定被收拾,没罪我也让你变成有罪,看你的底蕴在皇权面前,能否当的起雷霆一击! 至于发动参劾?笑话。如今参劾自己的还少么,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还怕多了你一个江南世家?组织民众冲击衙门?自己手上的鸟枪又不是吃素的!再说如今正是一个敏感时期,谁敢干这事,自己马上就能把这事上升到勾结倭寇,串通白莲教,阴谋造反的层面。到那个时候,任你是什么名门望族,一样完蛋! 严鸿合计着,这会儿就是拼谁光棍。自己看得透彻。为了讨好皇帝可以不要脸。那就已经占了上风。他又道:“这一回抄了陈东、叶麻的老巢。这帮子豪商就像疯了一样上蹿下跳,我想这书信不光是有李家的吧。仔细搜搜,说不定他们的一些尴尬物件,也要落在咱们手里,而且,这帮豪商既然走私通番,汪直想来也知道些他们东西。只要咱这次把汪五峰保住,这帮豪商就成了咱夹袋里的物件。让他怎的,就得怎的,不怕他们再敢炸刺!世家、望族,摊上通倭的事,一样完蛋。” 严鸿说得眉飞色舞,异常嚣张,胡宗宪等人听了,也觉得一物降一物,这帮地方豪商大族,让这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官场流氓去对付。倒是恰到好处。想到此,脸上也都露出了笑容。 严鸿吹完牛。喝了口茶,转脸向徐海、王翠翘,皮笑肉不笑道:“另则,胡军门这次大获全胜,斩首无数,犒赏典恤,又是一笔支出。姐夫既然抄了二贼的老营,必然得了许多缴获,小弟这里厚着脸皮,要向姐姐、姐夫告贷一笔款子劳军之用。” 王翠翘笑骂道:“你这家伙,就知道打你姐姐姐夫的秋风,但不知要借多少钱?我们这点钱弄的也不容易,可别被你吃穷了。” 徐海憨笑道:“钦差,别听你姐胡言乱语。我这条性命都是你救回来的,钱财又算的什么?只要我拿的出,报效国朝,决无二话。” 严鸿看向胡宗宪,胡宗宪却一时不知是否该张口。要知徐海身份尴尬,虽然前者天家降旨招安,又许了他召回旧部,为天家效命,本次宁波大战,徐海确实也立下大功。然而毕竟,这家伙手握重兵,坐镇海上,俨然已是倭寇中二号人物,也曾参加了倭寇的舟山大会,并且在朝廷尚未开海的情况下继续给走私豪商护航。说他是良民,这就未免有些自欺欺人。眼下招安汪直,若是顺利,自然一切都好,徐海也是朝廷功臣。可万一有个变故,严府翻脸,自个再收他的钱,那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因此从本心角度,胡宗宪不希望和徐海夫妻牵扯上什么关系,便是如今银根紧张,他也想通过预收税等手段,自行解决犒劳问题,而不是向徐海张口。 徐文长此时却开口道:“如今犒劳、典恤的银两上,确实有些紧张,大概有十几万两银子的缺口。不过这个数目虽大,筹措一番,还是能解决。” 严鸿对徐海道:“如此,小弟便要腆着脸,向姐夫伸手,借个十五万两银子周转周转。等他日朝廷里面有了余钱,一定归还就是。” 其实按说江南富庶,尤其奢糜之风渐起,富商吃一席饭要上千金。十几万银子的总额,筹措调度真不难。就是史公公那杭州织造局,十几万银子也不见得筹措不出。再说还有提编、预收税等各种手段,把地皮略刮一刮,搞十几万两银子也是很轻松的事。 可严鸿摆出一副吃定徐海的嘴脸,就是要让他掏钱,这其中的原因,也是因为徐海的势力扩展的太快,如今更是兼并了陈、叶余部,跃升为倭寇中二号人物。当日他的赦免旨是自己讨的,如果被人追究起来,这事上就是个麻烦。因此他要通过这种借钱的方式,把徐海的行为说成抗倭助饷。只要把这个确认下来,那就是立场坚定,只要立场没问题,其他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再者,自己替胡宗宪扛了汪直的事,老胡难道就不能帮自己一起背一下锅?胡宗宪收了这笔钱,便算是被拉下了水,与徐海有了往来,谁要再说徐海是倭寇,他就必须出面为徐海背书,否则自己也摘不清楚。这笔钱便如同后世的政治献金一样,目的就在于形成利益联盟,彼此之间都要互相帮衬。免得事到临头,自个在前面拼命抵挡,你老胡不要背后撒丫子放水,那就没处哭了。 正因如此,胡宗宪在接收这笔钱上,颇为犹豫。而也是同样的原因,徐文长当机立断,代胡宗宪应允了下来。徐文长自然知道,若不接受这笔钱,实际就是不接受严鸿这个盟友,让严鸿觉得保留二心。在这个节骨眼上,严鸿是胡宗宪唯一的靠山,还要畏首畏尾,就太不值了! 王翠翘点头道:“你啊,拿你没办法,早晚姐姐、姐夫被你敲光了家产,便去京师找你讨饭。”她这一说,等于是把这帐认下,徐海那自然更没话说。 严鸿又道:“胡叔父,回头我姐丈把钱送来,也请叔父打个收条,小弟这里放着,免得以后账务不清啊。” 胡宗宪心道,尼玛还要收条,这是把我绑在火炉子上啊。他干笑一声,却被徐文长狠狠踢了一脚,赶紧笑道:“借债留契,天经地义,那是当然了。不过徐头领,我江南军中财务不丰,到时候只还本金,利钱却给不起了。”众人一阵或真或假的哄笑。 把这事敲定以后,严鸿又对徐海道:“姐丈,今日散后,辛苦你去舟山一趟,一则让毛海峰不可轻举妄动。二则若是有可能,安排毛海峰和我相见一次。如今时过境迁,有些话须得当面说好。” 徐海道:“这会见的地点场合,钦差有何吩咐?” 严鸿大喇喇一挥手:“这些,姐丈你代我拿主意便是,遮莫还能叫兄弟我吃了亏?” 徐海见严鸿当众这般信任,分外感激,点头道:“既然钦差信得过,徐某自当尽力效命。以我之见,毛海峰见陈东、叶麻、辛五郎溃败,心中也早想得钦差的信,这次会面多半能成。钦差若能说服毛海峰归顺朝廷,则东南安靖。只是老船主那边,还须钦差和胡老督宪设法搭救。” 严鸿道:“那是当然。”至此,这场密会基本完成,大家各自散去。 严鸿回房,方待与花、耿二女调笑几句,却听有人扣打门扉。开门看去,却是徐文长站在门外。严鸿对这位青藤先生向来恭敬,忙请他进房说话,见徐先生怀里多了个锦匣,不知里面放着何物。 等到进房之后,严鸿引见二女与徐文长见礼,徐文长微笑道:“严公子好福气,这一遭台州没有白跑,得此二美,便是无价之宝。” 花、耿二女脸上一红,想要退回里屋,严鸿道:“不必,你们捧茶来,在这伺候着就是了,没什么背着你们的。” 徐文长暗道:这钦差讨好女人确实有手段,这么一句话,两个女子便认为钦差拿她们当房里人,自然也就没了别的心思。他打开锦匣,对严鸿道:“李家兄弟通倭卖国的凭证,全在这其中,公子请看。” 严鸿低头,见锦匣内放着十几封书信,等到把书信拿起,下面却露出一片耀目珠光。原来在书信下面,全是各色珍宝,被灯光一照,反射出一片光华。严鸿一指那些珠宝道:“青藤先生,这也是凭证?” 徐文长面色如常道:“正是。这也是凭证,是我家军门与公子诚心结交的凭证。实不相瞒,如今赵文华已倒,我家军门在朝中并无援手,东南富庶之地,这总督宝座,引无数人垂涎三尺。可倭寇虽已受创,然其羽翼仍在,若是换一个无能之徒,窃据高位,一味横征暴敛,怕是激发民变,倭寇之势复起,也未可知。军门需得在任上再坐几年,理清各处头绪,使四民得生,百姓不再铤而走险,这大明朝才真正称的上海晏河清。”(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八章 金玉良言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严鸿点头不语,心道徐先生说话直白,胡宗宪这是**裸的求撑腰来了. 徐文长又道:"恕徐某直言,如今严家虽然权势无二,可各地督抚中,却缺少能员为己所用.便是宣大杨顺之辈,俱为虎皮羊质,凤貌鸡胆.居九边之地,却无抗敌手段,早晚必酿大祸.偏他又是你严家门人,元辅螟蛉,日后若如刘才,赵文华一般落马,怕对严家有所牵扯.若是如我家军门这等人物为严门效劳,用之东南则倭寇可定,用之九边,又如何御不得鞑虏?你我两家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严公子认为然否?" 严鸿微微一笑,胡宗宪打得好算盘.单看这锦匣里的珠宝,价值怕就不下万金. 胡宗宪自任总督以来,殚精竭虑消除倭寇,这些是不容抹杀的功劳.同时他性好奢华,大事铺张,贪赃聚敛,这也是事实.尤其是如今倭寇主力就歼,如果汪直再能成功招安的话,则东南基本无事,此时如果被别人摘了桃子,他能顺心?仗打完了,累受完了,是该享受享受生活的时候了.只要再坐上一年浙,直总督,似这锦匣里的物什,便置办上几十盒也不成问题. 更何况自己的亲信需要提拔,自己的宗族需要安插,各种该收的钱要收一收,各种该拿的好处要拿一拿.如果这个时候他挪窝,那这些东西都便宜了别人,他凭什么让位?自来鸟尽弓藏,朝中之人为了让他挪窝,怕是无所不用其极,多半就要罗织一些罪名加诸其身,到时候就怕是不但实惠没有,自己也要倒台.因此他选择严家作为效忠对象,以换取平安无事外加位置安定. 不过徐文长为人狂放,便是到了这等时候,也不会放下身段说小话.相反倒是说明.不光是我们需要严家支持.严家也需要我们这样的干将.他这话说的也没错,严家就是能干活的人太少了.鄢懋卿去年巡盐倒是能勉强算的起个功劳.不过搜刮的天高三尺,沿路吃拿卡要,盐商人人切齿,巡检背后痛骂其八辈祖宗这也是事实.至于其他地方官吏.更是没几个干才,经常是要替他们盖盖子,擦屁股.胡宗宪这种能员,如果真能收入严家羽翼,日后也确实能为严家冲锋陷阵,做一番事业出来. 想到此,严鸿一笑.在锦匣内伸手,摸出两挂珍珠项链,随手递给花,耿二女道:"这算是胡老军门送你们的,等回头见到胡军门.记得谢谢人家."这两挂项链的乃是用上等东珠瓷,个个晶莹剔透,全无瑕疵,又全是一般大小,要放在辽东这不算什么稀罕物,可是在江南,这便是值钱的物事. 花月仙是识货的,这等首饰便是耿少泉当日,也决舍不得为她添置.花月仙自知,自己的身份这辈子也别指望当严鸿正妻,谁知这等名贵首饰,严鸿随手就赏了下来,不由大喜道:"多谢老爷."迈步上前,就把两串链子抓在手里,却是舍不得撒手,惹的耿金铃的在旁催促道:"姐姐,这是咱两人的,你好歹给我一串啊." 严鸿笑道:"两个小娘没规矩,徐先生见笑.胡老伯这是拿我不当外人,我自也没什么说的,老伯父为国朝柱石,大明朝架海金梁,擎天玉柱,我祖父与父亲每每提起来,也是不住的夸奖.赵文华么,至多算是个引见人,但咱两边的关系,却不是系在赵文华身上,徐先生回去后,给胡老伯带个话,我们两家的交情一直在,让他只管放心,朝内有些小人不假,可他们掀不起风浪,动摇不了局面,让老伯父只管放心就是." 徐文长看对方丝毫不推辞,就收下礼物,当面赏赐爱妾,便知此事成了六成,又道:"好叫严公子知晓,飞虎山那些响马么,自来杭州,便没受什么薄待.此番交战凶险,老军门特意把他们调拨到偏僻处,避开了撕杀,未受折损.这回打了胜仗,保举奏折上,也写了他们的功劳,终归不让他们吃亏就是.如今人已经都在杭州,回头让他们来拜见公子.再有,听说钦差有位爱妾与四川水月庵那有些瓜葛,我家东翁与四川布政梁子夏,乃是至交,如今已发一封书信到梁方伯处,想那梁方伯出面,一群江湖草莽,如何还敢抗衡?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让你们夫妻重见."他这话一说,花,耿二女神色一黯,方才得宝的喜悦心情,消失了大半. 严鸿大喜道:"还要劳烦先生代我多多谢过世伯的情分.那些事先不提,眼前最要紧的事,便是汪直的事.方才我在众人面前,说得潇洒自如,但天家面前,究竟如何把他弄出监牢,还要先生教我个法子."他也是琢磨,徐文长这家伙,上次写的奏折,轻描淡写就把徐海给捞出来了,这回救汪直,也还着落他当仁不让了. 徐文长闻听,轻轻摇动折扇道:"大公子智计百出,何必还要问计于徐某一书生?自古来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徐海的事如何安排,汪直的事也如何安排,至于其他的,就全看阁老手段,与天家心思,非我辈所能左右." 严鸿道:"您是说,也使钱?实不相瞒,这脑子我也动过,又怕弄巧成拙,心里没有什么把握,这钱能买到天家的赦免?" 徐文长道:"如何买不到?似汪五峰这等人物,罪孽深重,满手血腥,论他犯的罪过,便是砍上几十次,也嫌太轻了些.既然如此,为.[,!]何天家不杀他?还不是担心杀了他,这海便开不成,海开不成,朝廷便没银子用,事情便是这个道理.再说大公子你上次去济南,三司一使都被你断送了,若是有心与你纠缠,你当你能平安无事?可我听说你把白莲教圣库里的资财,一半送到了天子内库之中,这一来六部文官或许恨你到死,但是天子打心里,却是爱极了你,有天子保你,慢说一个刘才,十个刘才又算什么?汪直也是一样的道理,当今万岁缺的是什么?是钱!而汪直偏又有钱,让他重重的筹措一笔款子,解到京师去,别交户部,直接入内帑,看万岁欢喜不欢喜?另外么,那些公公也全要打点到,到时候宫里有人说话,内帑有钱,让皇帝看看,汪五峰一次就能送来这许多白银,日后只要不死,就是一座会走的银矿,你说万岁还能杀他么?" 要知此时的大明朝,是一个思想言论上相对随意的时代,文人士子议论朝政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徐文长又是出了名的狂生,因此言辞之间对皇帝也就没什么太大的恭敬.他本来是担任外交大使这一重要职责,所以初时还要讲些礼貌规矩,可说到后来,脾气发作,便狂态复萌.拿出在胡宗宪手下,训斥总兵呵斥大将的气魄,一对驾官摆动起来,将严鸿当做个后学末进一般大加训教. 花,耿二女可没见过几个读书人,自也没见过明朝文人议论朝政的模样,只听对方把皇帝放在口边,仿佛是在议论个普通百姓一样,这份气魄,让这两人大为拜服.只是看后来这人将一对驾官对着自家老爷上下挥动,不由心里有气,想着若不是怕老爷发怒,非将你这狂徒打上一顿不可,我的男人,也是你能训教的? 严鸿那却如听玉旨纶音,不住点头,最后更是从锦匣里抓出一把珠宝递到徐文长面前道:"多谢先生教我,些须礼物,只算借花献佛,还望先生笑纳." 徐文长却不接那些东西,只是笑道:"严公子何必客气,如今大明朝文武虽多,但同辈之内,您也算的上一位人物字号,便是没有我着腐儒提点,这主意你也一样想的到.只是徐某还有一言,却不得不告." 严鸿肃然拱手道:"青藤先生所教,在下自当聆听." 徐文长道:"公子自去岁一下江南,讨旨赦免徐海,更说动天家,驳斥清流,行开海之策,招抚汪直,可谓是见识长远,胸有沟壑.然而自古任用豪杰,如养虎养鹰,饥则伤人,饱恐逃逸.汪直,徐海,皆一时之枭雄,开海之后,得以堂堂正正,扬威两洋,其势比今日更增三分,却须得防他坐大,更行不义之事.待到开海旨下,绝非大功告成,高枕无忧之时,反倒当是旦夕忧虑,举步兢兢之日.是故有文事必有武备,开海之时,必须勤练水师.不然,若开海禁消,倭寇反而更其猖獗,只怕公子一番苦心,反成泡影.俞大猷性情虽直,王本固见识虽浅,但彼等忧虑之事,公子切莫当做浮云." 严鸿听了,也是悚然.确实,如果梦想以为开海了,大家都做生意了,就可以海疆太平,那确实是痴人说梦.开海,只是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合法收益的平台,但违法的事儿通常收益都可能更高.要制止这种危险,必须加强威慑力.这就要靠水师建设.否则的话,这群私商,海盗得到合法通番的许可证,实力进一步加强,说不定干出更多坏事来.好在如今已有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在此,徐海经此一战,应该也可以信任.只要一边对汪直加以笼络,一边利用收来的银子造船造炮,想来总会比历史上好些的. 因此他面容肃然,点头道:"多谢先生教导.严某定当铭记." 徐文长哈哈笑道:"时刻不早,徐某可不打扰您和如夫人的好梦,告辞告辞."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九章 官匪谈判 送走徐文长,花、耿二女道:“这酸丁好生可恶,那对指头戳来戳去,当真是没大没小,连个尊卑长幼都不懂。” 严鸿道:“你们知道什么,这是大名鼎鼎的青藤先生,人有本事,自然脾气也就大些,以后可不许对他失了恭敬。否则别的不说,他编些段子骂人,你们可抵挡不住,被他骂了,还只当他说好话呢。” 二女哪知道青藤先生是什么生物,只是老爷说啥就是啥,不住点头而已。又听严鸿说起,过几天便要与汪滶相见,急忙道:“老爷要去与那倭寇相见?这可使不得,那些倭寇甚是凶恶,咱又杀了他那许多弟兄,见面之后,要是火并起来,可不是好耍的。便是要去,也可派个能言善辩的巧嘴之士,往来说合,到时候支付笔佣金就是,可不能亲自去啊。” 二女压根没有官场经验,完全是从江湖仇杀的角度考虑这个平倭问题,把严鸿闹的哭笑不得,只得细心给她们介绍,这不是什么江湖上老大谈判,而是说正事。再说有姐姐姐夫在,自己纵然谈不成,也出不了意外。二女听的也不清楚,只是说道:“若是老爷一门心思要去,我们姐妹也拦不住,不过您一定要带上我们,到时候万一撕杀起来,也好有个助力。” 当下,严鸿又写了公文、书信,遣人送回北京不提。数日之后,徐海回信,道已经见过毛海峰,诸事谈妥。双方于三日之后。在杭州湾外东霍山上相见。那东霍山乃是慈溪以北。舟山西北的一个小岛,岛屿长宽不过一二里,距离大陆和舟山各有约数十里,倒是个相见的好地方。约定双方不可多带人马,随行兵力不得超过三百。 毕竟,之前在海上曾见过一次,这次再见,严鸿倒是没那么大戒备心。再说宁波、台州两战。倭寇元气大伤,还怕他个鬼?只是这封舟乃朝廷颜面,却不必再去。杭州方面派出两艘海沧船护卫,严鸿自己则乘坐那条盖伦船,出海前往东霍。除了花、耿二女随行以外,云初起、叶正飞、严峰、严复几个老牌护卫,以及邵安、陶智带领的北京锦衣卫,在左右护卫。胡宗宪选拔了二百名精锐浙兵随行保卫,另有俞大猷、戚继光两员大将,曾石方等温州武林人士数十人。随行保卫,以防不测。 曾石方书信送出后。有他的儿子曾继祖,带着门中精锐好手以及十几个南少林学艺的师兄弟赶到助阵。这曾继祖年轻力壮,生的虎头虎脑,身体结实,一副憨厚模样,为人质朴,与他爹倒是颇为不同。据身边的护卫说,这曾继祖脑子虽然不好使,一身武功倒真不错,尤其一身少林外家功,虽然不如严鸿当初遭遇的金刚佛,但是真要运足一口气,拿木头棍子几下也砸不倒他。 严鸿见他忠厚,也甚是喜爱,特意提拔他做了自己的贴身护卫,等到回了京师,就保举他一个总旗的前程,日后立下功劳再行升赏。要知锦衣卫的官衔可不像地方卫所,那值钱的很。一般武林人靠佥充、保举入卫,从军余干起,转成校尉都要十几个年头,如今曾继祖从总旗干起,这便是一步登天。曾石方大为感动。再看自己送的礼钦差也一律拒绝,心中更是认定钦差是自家恩主,此后决不能有二心。 舰队,来到霍山岛附近时,早有小船来迎。见徐海夫妻立于船上,由他们引着这船队靠岸停泊,众人下船。走不了百余步,对面一支人马迎上前来。严鸿这人马不到三百,对面迎来的人马却不下八百之数,只是这些人马分别分成几个集群,彼此之间又刻意保持一定距离,彼此之间戒心甚重。 俞大猷见了,火气上冲,两道卧蚕眉一竖,高声道:“徐海,不是说只带三百人么,如何这帮倭寇来了这么多人?莫非敢对钦差无礼?” 徐海脸色有些尴尬,待要解释,严鸿却抬手止住,也高声笑道:“无妨的,无妨的。俞老将军,咱们一战灭了陈东、叶麻、辛五郎,这舟山的好汉们有些紧张也是寻常。让让他们好了。” 他两人这话声音甚响,说出来,对面的人都不禁窃窃私语。严鸿手下的人则是精神大振。原本这二百浙兵摆开鸳鸯阵来,便是一千倭寇,也未必能轻易突破,更何况还有徐海作保,严鸿确实是不怕的。 这时两边已经走近,严鸿细细打量对面几个为首的。其中汪滶(毛海峰)是认得的,另有个年纪甚轻的女子,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梳着牡丹头,上面插满珠翠,穿一件黑面绣金倭缎箭袖,腰横七宝带,下穿鲨鱼皮靴,生的蛇腰莲面,粉面桃腮,年纪虽不大,眼波流转之间,已显出几分勾人魂魄的媚态。在她身后,有几名戎装少女,充做保镖。再后面则是一大批壮硕汉子。几路人马里,除了毛海峰,倒数这个少女的人马最多。 另外还有近十拨人马,首领年龄大多偏老,其中几个在徐海船上是见过的,那个真倭伊藤也在其中。 徐海先介绍了钦差严鸿、少船主汪滶。王翠翘一指那女子道:“这位,乃是老船主的爱女,闺名伊人,也是我们海上有名的小公主,大美人。” 那汪伊人噗嗤一笑,露出两个酒窝:“王姐姐,您快别打趣我了,我这个妾生女,算的什么公主?没见阿爹回乡,都不肯带我同行?如今这海上,是我滶哥说了算,哪有我说话的地方,公主二字可担待不起。至于美人么,有您在,还有谁敢称美人?这位便是您的兄弟,严钦差么?听说是大明一等一的少年英雄,今日见了,定要多亲近亲近才是。” 她声音软糯,甚是动人,尤其再配上那副模样,让严鸿心里不住的暗叫:妖精,果然是妖精。只是汪滶听她这般说,脸孔却涨的通红道:“阿妹不要戏言,这份家当是义父他老人家的,谁也夺不去。我只是代为执掌,可不敢有什么别的想法,要有口不应心处,便叫我三刀六洞,行船遇着顶头风,妈祖不救。” 海上人家,这等誓言最是要紧,一旦发誓,通常不会再行违反,否则等于是害了自己外加同船之人,便是同行也不肯容。尤其彼时人多迷信,对于鬼神之说,多持宁信其有,莫信其无的态度,他这话也算是郑重到了极点。 汪伊人笑道:“滶哥真是,妹子与你开个玩笑,怎么还认真了?当真是个笨瓜。你看钦差哥哥,当初与王姐姐千里同行,同舟共渡,若是与你一样无趣,王姐姐还不活活闷死?” 此时又见一条大汉抢出,抱拳说道:“在下李玉龙,人送绰号闹海蛟,老船主是我的舅舅,伊人是我的浑家。钦差,今天大家来,便是找你要个说法,我舅舅到底几时才能脱离险地,你可得给我们一个准信,别以为我们这些汉子没心眼,就存心糊弄咱。” 严鸿见这厮年约三十上下,身材魁梧,黑红面皮,面上一层水锈。上身精赤,露出一身虬结肌肉,在胸前及臂上绣着着乌龙闹海,下身穿着短裤、木屐,一口倭刀挂在腰间。这厮面目凶恶,面门斜着一道刀疤,自右眉骨斜通到嘴角,说话时疤痕牵动,如同一条蜈蚣,甚是吓人。再对比汪伊人那妩媚模样,简直就是明朝版的美女与野兽。 汪伊人秀眉微蹙,向旁跨了一步,有意和这李玉龙拉开距离,道:“龙哥,咱俩可还没拜堂呢,算的什么夫妻?你不要信口乱讲,钦差哥哥今天来,就是要说怎么救我爹,你要是言语无礼得罪了钦差,我爹救不回来,你可担的起这天大的干系?” 李玉龙本是汪直的外甥,年少时就随着汪直亡命海上,他身高力大,又学了些拳脚功夫,打起仗来勇而敢斗,悍不畏死,是汪直手上有数的猛将。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却是数年前汪直在双屿岛火拼海盗陈思盼时,陈思盼负隅顽抗,其手下心腹死士,在地道中突袭汪直,李玉龙为了保护汪直,挺身挡住,脸上中刀。他当时满脸是血,却丝毫无有惧怕之色,反倒手起一刀,将对手砍死。这一来震慑了其他敌人,汪直部下趁机掩杀,将陈思盼手下尽数歼灭,取了陈思盼人头送到官府。那一场火并,汪直大获全胜,首功便得推这李玉龙。 李玉龙凭借这份资历,在汪直的集团里,一直是坐前十把交椅的大佬,只是他四肢发达,大脑贫乏,难以独当一面。汪直为了安抚他的心,也为了不让这愣头青被别人拉走,特意把汪伊人许配给他为妻,只是没有正式成婚而已。李玉龙自知自己的模样难看,汪伊人不大喜欢,而且这汪伊人生长在海盗窝,没什么规矩,与男人结交也不避讳,又专好结识英俊男子,因此李玉龙时刻担心自己多了顶翡翠帽子,醋劲大的惊人,谁与汪伊人稍微玩笑几句,他便要动刀动枪,最少也是一通老拳。(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章 大洋伊人 海盗里知李玉龙这个毛病,又惧他武力,自然与汪伊人刻意保持距离。那李云龙今天一见严鸿少年英俊,又知道当初他于王翠翘千里同行,同食同宿,认定是个专好勾搭妇人的浪荡子。见汪伊人一口一个钦差哥哥,叫的那般亲热,不有妒火上升,不顾一切的跳将出来。 听汪伊人提起汪直,李玉龙将怪眼一翻道:“娘子,我今天来,就是要救回舅父他老人家,让他老人家为咱主婚。这狗官今日自投罗网,我这就将他拿下,若是官府敢不放舅父,我就把这狗官大卸八块,扔到海里喂鱼!” 徐海一旁怒道:“李玉龙,你发的什么疯?少船主早有严令,现在要救老船主,须得严钦差上奏皇上,方能保全无恙。我早已反复与你说,若是轻举妄动,就是害了老船主的性命。这事里还是我的保人,谁敢对钦差无理,徐某绝不肯容。”他在岛上也有一支人马,人数虽然不满百,但极为精干,听自家首领如此一说,齐声吆喝向前,声势甚大。 李玉龙道:“徐和尚,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你!当初我舅父在时,你算什么东西?无非是他老人家脚前一条狗,如今老人家坐了大牢,你倒抖起来了。你婆娘与这狗钦差那点破事还能瞒谁?你愿意当乌龟,那是你的事,但是老子眼里不揉沙子,今天这事你要敢阻拦,便是背叛我舅父,我们五峰好汉可饶你不得!” 不得不说,李玉龙实在是不具备接管一个势力的起码条件。几句话。就把徐海彻底得罪到家。尤其徐海在倭寇中其实资历甚深。严格说来还在汪直之上,当初汪直给许栋当管库时,徐海早已是一军之主,只是汪直后来居上,实力跃居两洋第一,徐海也识时务者为俊杰,认汪直为盟主。但就算如此,徐海包括陈东、叶麻等。和汪直也是听调不听宣的关系。 李玉龙这番话,不但是辱骂徐海,而且完全不符合历史事实。把个徐海气的面皮发红,伸手就去摸腰间的倭刀。王翠翘忙咳嗽一声,玉手在徐海手臂上一搭。徐海重重吸了口气,冷哼道:“好一个闹海蛟,好大的威风!徐某倒要看看,你怎么饶我不得?满口喷粪,我今天就要替老船主管教管教你。” 汪滶忙道:“二位,全都少说一句。都是自家手足,不可伤了和气。”可是他急的满头是汗。却无一个人肯听他的。其他那些首领模样的人,有的说道:“玉龙,钦差面前不可放肆。”有的却说:“我看玉龙说的对,跟这狗官废的什么话,把他拿下,老船主自然就放回来了,这才是一等要紧的大事。”只有那倭人伊藤高叫:“八嘎,你们别吵,听少船主说话!” 汪伊人一双媚眼微微一转,忽然喝道:“徐大叔和我哥哥早有话放下,要救爹爹,必须靠严钦差。谁敢不遵,便是存心害我爹爹,那便是五峰的叛徒!儿郎们,保护钦差!我看你们那个有胆子动钦差一根汗毛!”她说话之间,手向腰间一伸,已然抽出一把倭刀在手中。她身后的人马,顿时向钦差这边靠拢。 李玉龙见她公然带自己的人马支持严鸿,更是觉得牙齿发酸,怒道:“好狗贼,居然敢勾搭我的浑家,我可不像那徐和尚,肯认头做乌龟,儿郎们,给我宰了他。” 徐海听得这话,大骂一声,刷地抽出倭刀。王翠翘却一伸手再度拦住自家男人,看着李玉龙,玉面生寒,冷声道:“老船主人在杭州,手下的人们却已经不从他的号令,这五峰旗下的儿郎,难道要听这等乱命?” 严鸿心想,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一句话,你们自己已经马上就要火拼起来了。他在一旁冷眼观看,发现汪直这个团队的核心问题,就是只认一个首领,而无二号人物。 这样的好处,是避免了反水的可能,毕竟盗贼没长性,如果放任一个人做大,说不定哪天就把汪直火并了,这岂不冤枉?这也和海盗的特点有关,茫茫大海之上,一条船的船长,就相当于一个小诸侯,若是心有不满,大可带船离去自立门户。这也造成海盗与绿林不同,服从性较低,而更加喜欢自行其是。 汪直能以一己之力,收拢这大小海盗为己所用,确实是一代人杰。除他以外,旁人无此能力,即使想要做海王,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更何况还有汪直刻意的布置,拉一派打一派,营造势力均衡,更使得手下山头林立,互不统属,彼此之间互相拆台,即使在大祸临头时,也不忘彼此算计。 单看这汪直指定的代理人汪滶,按说是汪直义子,人尊他一声少船主,这次发出令来,聚集了数万倭寇在舟山,外人看来,真是个威风凛凛的架子。可是现在抵近了一看呢,简直无威无恩,根本压制不住其他势力,镇不住场面。说白了,这些人肯来舟山,一则是看汪直的面子,二则也想趁机把沿海搅个天翻地覆,烧杀抢掠发大财。现在陈东、叶麻、辛五郎被官兵歼灭,汪滶又按兵不动,却又拿不出个主意,这帮人就逐渐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看来,这位少船主的地位也是很尴尬的。 汪滶并无威望,压不住那些势力、那个叫李玉龙的则是个混球,脑子里充满了肌肉,这种人当个冲锋队长或许还成,执掌一艘船则万无可能,至于说经略一个势力,就是彻底的笑话。 另外几个势力的头子,大概也是各怀鬼胎,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而对于汪直的死活反倒不关心。看起来,倒是那个倭人伊藤,好像对汪直还有些感情,但那个时代日本鬼子的智商,大概和抗日神剧里差不多,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至于汪伊人这妮子,表面看,她是支持自己这边的。可实际看,却又并非如此。她的人马摆出一副站在自己一边的架势,但她说话的这架势,怎么不像是在息事宁人,而更像是在挑拨离间,火上浇油。 严鸿好歹也是做过保险销售的,仔细往汪伊人眼底看时,见她有几分紧张,却又有几分期盼。一双眸子一会儿投向严鸿,一会儿投向李玉龙。严鸿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快冲上来啊,傻瓜,快冲上来杀钦差啊!” 若是李玉龙此时发动突击,汪伊人的人马多半会马上波分浪裂,让出一条道路,放两家火拼一场。这妹子心里,大约是盼着严钦差出手,把几个刺头全都收拾了,弄不好她自己还要再来个背刺,把严钦差一起解决掉。就算严钦差平安无事离开,可是东霍山发生了这么一场大战,那数万倭寇是绝不可能再相信什么招安了,汪滶就算不在混战中丧命,也会威信尽失。接下来,不受约束的倭寇,必然就是大举烧杀抢掠。到时候,汪直必死无疑,而她作为汪直的女儿,在群龙无首之下,就好来个皇袍加身,做一个女海盗王。 严鸿心道,你这妹子,心思好毒啊,唯恐天下不乱是吧?他是绝对不可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的。如果汪直被杀,倭寇内部马上就会分裂,各自率领本部人马割据一方,更加无法无天。而且这些海盗化整为零之后,多半不会再像这次一般愚蠢的攻打重镇要地,从而被明军围歼,而是会随意袭击沿海无备之地,以游击战,零敲碎打。大明军队再多,也不可能处处设防,到时候高射炮打蚊子,全无用力之处,东南百姓怕是更受荼毒。而且这样一来,自己的什么开海大业,也就完全成了泡影,这两年的辛勤耕作,反而落得个贻笑大方的下场。贻笑大方没关系,尼玛这赚不到钱,找不到出路可要命了! 眼看着那李玉龙暴跳如雷,还有几个倭寇头目也在蠢蠢欲动,汪伊人却嘴角含笑,一副勾引人的架势,严鸿要紧仰天哈哈大笑。此时正是三国演义盛行的时代,嘉靖本三国演义影响深远,便是这些目不识丁的海盗,多半也要抓个读书人来说几段三国评话。都晓得,这笑便是话引子,下面不知道要说什么。便有人问道:“狗官,你笑些什么?” 严鸿正好顺着对方的话头答道:“我笑什么?我笑尔等五峰贼徒,号称雄霸大海,力压两洋,仿佛狠天狠地,今日一见,却是群土鸡瓦犬。老船主身陷缧绁,他的话就无人听从,偌大五峰岛,连个主事之人也无。各说各话,杂乱无章,也罢,似尔等这般乌合之众,能成的了什么大事?可怜老船主威风一世,手下却收了帮乌合之众,更有人心怀叵测,想要和那陈东、叶麻勾结,借刀杀人,害死老船主!哎,眼看的堂堂海上徽王,却要被他这些不成器的部下连累致死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一章 狼犬分吠 严鸿这番话毫不客气,把整个汪直匪帮全骂了进去,而且从智商到人品都骂到了。李玉龙怒道:“狗官,你敢小看我五峰豪杰么?我这就灭了你!” 严鸿冷笑道:“就看尔等临近大事,相互不服,老船主身陷囹圄,连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这般散兵游勇,招安你们又有何用?还想灭了我?好啊,那便来战个痛快。本钦差在台州,谈笑之间就灭了五千真倭,还怕你们这些杂碎?” 李玉龙气的咬牙切齿,正待挥刀暴起,边上一个两鬓发白的老者言道:“李玉龙,你先闭上你的鸟嘴。钦差,我等五峰旗下儿郎,自是遵奉首领命令行事。只是如今我家首领被拿,大家群龙无首,心内惶惶不安,举止上或有些失当,倒叫钦差见笑。今日我等前来,只是动问,我家首领几时得以释放,你方才说的招安,又是什么意思?” 这老人名叫王宗其,论辈份比汪直还要高一辈,才干虽然平平,但李玉龙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当下只得先住了口。 原来汪直手下倭寇之中,大抵分为两派,如王宗其这般老成的,多数已在海上奋斗半生,想要叶落归根,过几天安生日子。因此积极策划招安之事,希望早日得到朝廷认可。 而李玉龙等一派,多数是年轻一辈的,血气方刚,却对招安没什么兴趣。他们想来,像这等海上逍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是神仙般的日子。若是受了招安。自然就要守朝廷的王法。到时候处处受制于人,哪还有半点快活。因此,对汪直提出的招安,这些人就颇有意见,但不敢违逆汪直的意思。现在汪直被抓,这帮人就跳了出来,不住说朝廷信不得,招安没出路。老成一派自己也对招安之事颇为怀疑。更没法说服他们。 当然,他们中的多数人,倒也不是真想害死汪直,只是希望继续由汪直领导他们如过去一样自在。如今在东霍山相会,本是汪滶安排的,李玉龙等则想趁此机会,将朝廷钦差抓住,要挟朝廷放回汪直。汪直放回来了,但采用这种手段,从此招安事自然再也休提。自己便乐得过那快活日子。 现在王宗其这一问,几个上年纪的盗魁也道:“是啊。这招安,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家首领几时释放?说是叫我等不要帮着陈东、叶麻等人侵犯海疆,我等也按兵不动了,怎么老船主还没能出来?” 严鸿笑道:“几时放老船主,一要看天家的意思,再要看你们的意思。这一次陈东、叶麻、辛五郎侵犯海疆,被官兵大破,本钦差已经上奏天家,言老船主部下,皆是不曾进犯,更助官兵剿灭乱党,待等圣旨下来,老船主便可开释。至于招安么,还能有什么意思?我姐夫怎么招的安,其他人便怎么办。尔等也一把年纪了,难道不想骸骨还乡?依着我想,等把老船主救出来后,再向朝廷上折子,给大家个合法的身份,从此大明疆土,任尔等自由行走,不需要藏头露尾,防备官兵。子孙后代也可靠你们赚来的钱财,做个逍遥富家翁,好过如今寄居海外,客居倭国。不过么,像你们这彼此之间互不统属,遇事谁都能张嘴,还有人在其中煽风点火,这招安的事,也只得先缓一缓。” 李玉龙哼道:“狗官,少要信口雌黄。我舅父倒是一心要招安,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你们设计拿了,如今命悬一线。你如今还要拿大言欺人,是恐我五峰豪杰杀不绝么?你说等圣旨,当初胡宗宪骗我舅父上岸,也说要请圣旨!我还听闻你这厮与王本固一同上奏,要杀我舅父,这等来的,怕是断头圣旨吧!我等五峰好汉,听了你的诓骗,按兵不动,让你把陈东、叶麻都灭了,如今你却要来对付我等了。这奸计,我李玉龙却不怕!今日不把我舅父放回来,你休想就这么离开东霍山!” 严鸿见这李玉龙智商不咋样,嗓门倒挺大,老跟自己对着干,还公然威胁要把自己当人质,也不禁来了火气,喝道:“毛海峰!你到底算不算少船主?本钦差早已给你说的明白,现在朝中李文藻、王本固一派人要害老船主,本官和胡大督宪一派人要保老船主,两家正在斗得紧,若是我等占了上风,老船主便能不死,李文藻占了上风,老船主便必死无疑!你家这个笃货,怎么老来插些没边的话?当日汪直号称力压两洋,我才想要招安他,搭救他出离牢笼。今日一见,这却是谎话,连他手下人都压不服,到现在,五峰门下连个说了算的都没有,这还谈什么力压两洋?看来尔等便是比那打闷棍、放冷箭的下贱蟊贼都大为不如,招安尔等还有何用?来来,咱们还是斗个痛快的好!” 汪滶虽然才干平平,但对汪直的忠心却是不假。他听严鸿言语中口口声声对干爹不敬,不由也怒道:“钦差慎言,我五峰门下,皆奉义父他老人家命令,并无不遵。玉龙兄,你也请先听钦差大人把话说完,如今可是谈的搭救义父的大事,您再这么胡闹,可莫怪小弟无理了。” 那李玉龙转头道:“怎么?毛海峰,你也要压到大爷头上?你别以为舅父抬举你,准你姓汪,你便真拿自己当个人了。前次大家几路发兵,偏是你按兵不动,才导致功败垂成,陈东、叶麻被害,贼官兵的气焰嚣张。如今大隅岛主吃了大亏,日后两家还不知道该怎么相处,这都是你搞出来的麻烦,你还有脸说话?” 在汪直的队伍里,这李玉龙属于略倾向于陈东、叶麻的势力。尤其倭国平户的豪族松浦隆信对汪直甚为恭敬,把五峰岛送给汪直居住,汪五峰这个字,也从此地化来。平户岛也任汪直居住,设立货舱,开垦种田。李玉龙看不出这互相利用的关系,只觉得这松浦隆信讲义气,够朋友,把对方当做亲人看。因此对这次汪滶下令按兵不动,不增援陈东、叶麻的事,实际上异常不满。只是当时各路海盗虽然心里不认同汪滶的命令,可又抱着减少损失,坐观成败的心,遵循了汪滶的安排,李玉龙自己孤掌难鸣,也只得约束部下住在舟山要塞里。 后来听说果然陈东、叶麻、辛五郎三路大军皆惨败,全军覆没。别人心里不是幸灾乐祸,就是担心徐海势力扩充太快,惟有李玉龙,却真心是很伤心,觉得这么搞太不够朋友,而且互不救援,坐看官兵把倭寇各个击破,到头来大家没好果子吃。他心中郁积的不满甚多,今日索性说了出来。 王宗其道:“玉龙,你这脑子是怎么了?这一场大败下来,松浦家伤了元气,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害?如今折了五千人,我看正是个好机会,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大隅岛夺过来,再全取对马、壹岐、平户三岛,那才爽快。眼下,严钦差既然已经说了,帮助咱们在朝廷打官司,咱就听钦差的,别毛手毛脚,害了老船主。” 要知这时侯日本打仗,一般伤亡并不大。从出兵角度看,后世丰臣秀吉用兵朝鲜,要求每万石出兵五百,基本可以算做是靠谱的动员力。而大隅岛是个小藩,松浦家本代当主松浦隆信,其肥前、平户的石高加在一起也仅有六万三千石。一次出动五千兵,已经属于超出本身能力出征,很多人马,都是找松浦党其他家借的。原本想着这一次是去发财,因此各家出兵都很踊跃,可没想到这五千人片甲无归。一次性彻底损失五千青壮,便是战国强藩都是承受不起的大出血,更何况是松浦这种弱藩。经此一败,松浦家是元气大伤,欲振乏力。如果不是九州土地贫瘠,出产不多,偏生人又剽悍善战,属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松浦家的灭亡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饶是如此,像王宗其这等人物,自然就起了反客为主,侵夺家业的心肠。 至于李玉龙,脑子笨,江湖经验少,还傻讲义气不够腹黑,思路上难免跟不上这老狐狸。被王宗其这么一说,他一时目瞪口呆,想不到老前辈怎么能如此不够义气,结结巴巴道:“那那……那都是朋友,怎么能……” 却见汪伊人噗嗤一笑,上前两步道:“那松浦家的事,是后话,我爹的事,如今可是火烧眉毛,耽搁不得。我看哪,王老爷子说得有理,我等不可造次,莫要反而害了爹爹的性命。大哥是五峰代主,他拿的主意,自然不会害了我爹。钦差哥哥啊,听说你严家乃是一等一的富贵,权势滔天的遮奢人物,我爹的命,可就全靠你了。只要能救的出我爹,妾身……妾身什么都可以给你。”她说完这话,又把头一垂,做出副娇羞模样。偏又偷眼观看严鸿,与严鸿眼神一对,微微一笑,露出那一口整齐的贝齿。 她这话说的暧昧,一派舍身救父的劲头,那声音更是媚到了骨子里。周围的人听了,都觉得心神一荡。曾石方等人则面露笑容,心道:钦差人中龙凤,有权有势外加长的帅,真有好处。这不,刚一见面,就把这女海盗勾搭上了,就差当场宽衣解带,自荐枕席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天威凛然 那李玉龙本来被王宗其一训,心里的火气已经降了几分,也觉得自己出头的太过冒失,便想要找个台阶退回去。可一见汪伊人对着严鸿这娇羞模样,和那温柔劲头,若是自己不加以阻止,这贱人怕是要和这狗钦差勾搭一处。这妒火一升,便把仅存理智焚烧的分毫不剩,他猛的抽出配刀,怒道:“哪里有这许多的废话!海上无王法,拳头是道理!狗官敢调戏我的浑家,我便饶不得你。来来,我先劈了你,再去杭州救我舅父出来。” 说话间,人猛的跃起,大步前冲,拦在前面的汪伊人手下海盗,压根来不及阻挡,已经被他一冲而过。李玉龙转眼间到了严鸿面前,大喝一声,飞身跃起。李玉龙与真倭相处时间长,武艺里也学了不少日本剑术,彼时日本剑术讲究劈砍为主,又以跳跃增加力量。按照戚继光的记载:倭喜跃,一迸足则丈余,刀长五尺,则丈五尺矣。我兵短器难接,长器不捷,遭之者身多两断。缘器利而双手使用,力重故也。 李玉龙今日用的便是这种双手刀法。他的配刀乃是汪直亲自赐予的,出自日本京都著名刀匠,栗田口吉光之手,也算的起日本的名刀,锋利异常。严鸿身侧,严峰、严复、云初起、叶正飞各自拔刀出鞘,待要抵挡。但能否挡住这倭刀的一劈之势,实难把握。 哪知,李玉龙刚一跃起,严鸿身后忽然闪出一个蚕眉凤目赤红面的老将,迈步上前举起手中亮银盘龙棍。向上一格。 他这条棍乃是纯铁打造。外以银镀。分量超过百斤。倭刀再利,也劈不动这样的铁棍。只听一声金铁交鸣,火花四溅。那口栗田口吉光亲手打造的倭国宝刃,在铁棍上劈出一道火花,留下一道深痕,自身却是当不得双方大力撞击,从中折断。李玉龙万没想到,自己的得意兵器。居然一合之间,就已折断,正自一愣,对面老人大棍顺势点出,以棍做枪,向前猛刺,正捣中李玉龙的前胸。 这老人非是旁人,正是那当年曾一人一剑,力压少林的俞大猷。俞大猷所说的剑,其实就是棍。以剑法使棍,端的是进退有度。神出鬼没。他这一条大棍上会过不知多少英雄好汉,武林高手,素无一败,这小小李玉龙,如何在他眼下? 俞大猷此次作战,损失大战功微,又被胡宗宪刻意针对,处处受制,让他大觉气闷,真恨不得解甲归田而去,却又舍不得自己一身兵法武艺,随自己归老林泉。还是戚继光上下斡旋,为他争取了个钦差护卫的差使。希望他在钦差面前捞些功劳,日后有严鸿保举,还能得到升迁,一展平生抱负。 俞大猷虽然对严鸿没好看法,但是也知道戚继光说的是正理。此刻眼见这李玉龙身为小小倭寇,竟然屡屡出言辱骂钦差,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如今这倭寇竟敢动手,自己岂能看着本朝钦差被个倭寇劈死?因此俞老将军前冲出手,一棍点中李玉龙胸膛。这一棍之力,非同小可,饶是李玉龙皮糙肉厚,身有护甲,却也难以抵挡。当下连退数步,猛的跌坐于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人已昏迷过去。 俞大猷将大棍随手一戳,环视四周道:“哪个不怕死的,还敢藐视国朝天威?” 严鸿对这老头本来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他不识时务,不懂尊卑,居然敢对自己的开海大计加以怀疑,不相信自己这穿越帝的主角光环,实在是个不可救药的老糊涂。尤其这回宁波之战,俞大猷竟敢命令金鹿号单舰冲阵,威风倒是威风了,可那船是我严鸿的啊。你这老东西也不知道仔细点,那玩意万一要坏了,自己去哪再找一艘?本想是这回打完仗之后,找个茬口教训此老儿一番。 可如今见此老这凛凛神威,严鸿不由赞了一声:“好!”心道:看来不怪陆大都督保他,这老儿确有不凡之处,我也只好对他多容让几分,谁让他有本事呢?这开海平寇,保障东南,还要靠他们大展神威啊。 俞大猷这一手功夫一露,倭寇一片哗然。王宗其怒道:“钦差,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玉龙虽然冒犯你,但是也不该下此重手,莫非当真是欺我五峰没有男儿么?” 严鸿心想,给你们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料铺啊!他仰天笑道:“这位老爷子说的好笑话,这李玉龙不知尊卑,屡次出口冒犯本钦差,这不是在骂我严鸿,是在对皇上不敬啊!这等恶徒,就算千刀万剐也死有余辜。来啊,把这厮给我绑了!”陶智、邵安当即上前,将已经昏迷的李玉龙抹双肩拢二臂,绳捆索绑。 王宗其勃然大怒:“钦差,你说是来和谈,怎么要杀我们的人?便是这老儿是天神下界,难道敌的过我们上千儿郎,一拥齐上?” 严鸿又笑道:“老爷子,咱说好各带三百人,我朝廷钦差尚且守信,只带来二百八十余人,你等却怎么来了近千人?我不与你计较,你反而把这上千人当宝,要来要挟本官?笑话,笑话,你以为凭着这千把乌合之众,就真配与本钦差动手?实话告诉你,本钦差这二百浙兵,能杀上千真倭,扫荡你这些人,不在话下!我倒要看看,这东霍山上的好汉们,到底有哪几路不知死活,敢来和本钦差为难?凡是想和本钦差动手的,你等站出来发个话,本钦差一并收拾!” 戚继光见钦差发了这话,要紧拔剑一挥,二百浙兵顿时摆布成十六个鸳鸯阵,雁翅排开,把严鸿护卫在中间。叶正飞也一声令下,北京的锦衣卫将二十支鸟铳一字儿排开,挡在严鸿后面,端的是阵势俨然,杀气逼人。 那汪伊人却道:“哎呀,钦差的依仗好生威风。老爷子,我等还是不要冒犯虎驾的好。大哥说了,只有钦差能救爹爹脱险。如此,妾身便是钦差的人了。咱们五峰好汉,逞强不在此一时,还是听大哥吩咐,等钦差救出爹爹的好。至于玉龙哥么,他不合冒犯钦差,我等只能求钦差高抬贵手。”一边说,一边做个手势。她的百余人原本拦在严鸿队伍和众倭寇之间,这下也自分开,又到边上聚成一团,放任严鸿的官兵和众倭寇面面相睹。 汪伊人这番话一说,几个倭寇更是气的脸色铁青。那伊藤早拔刀出来叫道:“严钦差,你这是欺负人!我们五峰好汉,怎能受你这侮辱!” 汪滶要紧拦道:“伊藤大叔,息怒!王老爷子,如今义父被王本固所抓,你们这样鼓噪,不是反而害了他么?” 王宗其暗骂:你这傻小子懂什么?若是在谈判前,不把钦差吓住,咱们还谈个鸟?只有拳头把对方吓住,才有的谈,否则咱就只能当孙子,别人怎么说,咱就怎么做,那岂不就等于屈膝投降了!就算汪直真救出来了,可我们的利益又在哪? 汪滶又向严鸿道:“严钦差,我这李玉龙兄弟,素来性子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他一般见识。只是他昔年为我义父挡刀,还望严钦差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严鸿就势道:“少船主,你既有这话,严某岂能不够意思?咱俩都想把老船主救出来,倒大可以交个朋友,谁敢下黑手害老船主,咱俩都放他不过!” 严鸿心知这种情况下,汪滶本是个压不住阵脚的,自己却要助他一臂之力,这样在招安这个事情上,汪滶就不自觉成为了自己的盟军。至于李玉龙,就卖他个面子,放回去也不打紧。 当下,两个锦衣卫把李玉龙解开绳索,抬到两军之间,自有李玉龙的手下把他抬回本队之中。这一下,那些主张招安的海盗,大都平静下来。但李玉龙那边的少壮派,依然是鼓噪不休。场面还是混乱得很。 徐海看这混乱劲儿,忽然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信炮,点燃施放。那信炮直飞天空,不多时就传来阵阵杀声,杀出大批全副武装的战士,连同徐海身边的部众,把那群海盗从团团外围住。接着徐海厉声道:“各位手足,说好双方各带三百人来此,你们却带了**百人来,钦差大人大量不计较,我徐某可不能坐看这不平事。诺诺诺,这岛上有我的五百亲兵,加上钦差的扈从也不比你们人多,倒算是公平。谁若是对我兄弟无礼,徐某可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此刻五百徐海的兵马,占据外围,对倭寇形成三面包围,火铳弓箭,都对着圈子中间。汪直手下的海盗们人虽然略多一些,但挤作一团,真要打起来,只怕片刻间就会伤亡惨重。昔日徐海上一记黑刀,直接造成陈东、叶麻的覆灭,今日再摆出这副排场,众海盗人人心惊,只怕又是旧事重演?那汪伊人原本是把身子靠向严鸿,此时却又退了几步,偷眼看着徐海。 这些首领中,有一人名叫徐元亮,与徐海的叔父徐惟学甚有交情的,论着也是徐海的族叔,此刻仗着长辈身份,大着胆子问道:“徐郎,你这是唱的哪一出?难道你要把我们这班老不死的来个连锅端,夺老船主的家业么?”(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三章 恩威两便 徐海忙一拱手道:“老叔,这话是从哪说起?吓死我,也不敢对各位前辈有丝毫不敬。.只是今曰这事的保人是我,我也是在海神娘娘面前发了誓的。若是我兄弟受了丝毫损伤,我便再也做不得人,别说老船主也要因此受害,弄得沿海生灵涂炭,咱们海上兄弟也要死伤惨重。若是大家肯坐下来慢慢谈,我自然不敢有丝毫冒犯,可若是谁想着动刀动枪,害了钦差和老船主的命,我徐和尚也只好刀下不认老交情!” 戚继光带领的那些浙兵,此时早已经列好阵势,自不必说。曾石方等武林豪侠,也各自抽出兵器,护在严鸿身边左右。曾石方尤其叫的凶狠:“大胆的倭贼,竟敢设下鸿门宴,意图行刺。当真是狗胆包天!你家曾爷爷在此,决不能叫你们诡计得售,钦差放心,曾某今曰纵是战死,也要保您安然恙。” 严鸿道:“曾大侠,多谢了。不过此事尚不至此,我想这帮前辈们,也不至于因为我动手收拾了一个叛徒,就与我和我姐夫火并。” 那些倭寇见了这阵仗,也知动手翻脸,多半没好果子吃,只是在找一个落场势。听严鸿说叛徒,便有心思活络的借口道:“叛徒?谁是叛徒?” 严鸿用手一指李玉龙,此时他已经被自己的亲随救回。断折的肋骨暂时没法接,随身带的丹药已经给灌了下去,所以人已经睁开眼睛,只是说不得话,身体也是动不得。 李玉龙有个结拜兄弟,叫做巡海夜叉张放。他自知武艺不及大哥,跳出去也是送死。但是听到钦差说自己大哥是叛徒,万不能认下,当即骂道:“狗官,少要血口喷人!我大哥跟着老船主打江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他们是骨肉至亲,又是一起打天下的人,怎么会是叛徒?” 严鸿要比嘴炮,可谁都不怕,冷笑道:“老人?陈东、叶麻论着都是老船主的子侄辈分,他们的老辈人,也是跟老船主一起出来打天下的,那又如何?不一样做了叛徒?” 当初汪直及一干党羽出来打天下,陈秀山、叶宗满是其嫡系部下,陈东、叶麻便是这两人的子侄,叶麻本名叶明,因为满脸麻子,被汪直以叶麻戏称之,久而久之,这诨名取代了本名,叫的响了。这次汪直被拿在杭州,严鸿已经说明,与官军撕杀会导致老船主被斩。在这种背景下,陈东、叶麻仍不顾毛海峰的号令,坚持攻打宁波,其用心便有些叵测。正因为此,徐海袭击二人老营的行为,在海盗中只是引起轰动,倒不至于引起公愤。严鸿说这两人是叛徒,倒也不为不对。 严鸿又道:“老船主有令,汪滶如今暂代首领之职,战和大计,理应听他一人。可李玉龙对汪滶言语粗鲁,出言顶撞,不遵号令,他不是叛徒,谁是叛徒?本钦差要向朝廷讨赦书,免了汪直的牢狱之灾,这厮却口口声声要把本钦差拿下,还要杀本钦差,这却是什么居心?依我看,这厮分明是受了陈东、叶麻的收买,说不定还与松浦家有什么勾搭,把尔等全都卖了,换自己的前程,也未可知。他一心要害我姓命,分明就是想逼迫朝廷,杀死老船主,他好趁机篡位,夺了首领宝座。” 他这番话捕风捉影指鹿为马,可以算是彻底的诬陷。但这群海盗看来,对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啊。这李玉龙确实与陈东、叶麻交情不错,跟松浦家的人也总有往来,说不定,还真是攀附真倭。此时的明朝人普遍有一种自大情结,认为世界上,中华为大,余皆蛮夷,低人一等。蒙古鞑子虽然野蛮,好歹也是曾经统一中国的,勉强算平等种族。可是那倭寇什么东西?虽则大家实在寄倭人篱下,可是这华夏上民的心里优势,总是抹不掉的。一想到李玉龙居然去攀附倭奴,不少人大生鄙夷之心。再者,这帮人里大多数还是对汪直很有感情,一想到着个满身肌肉的混帐,居然也觊觎那宝座还想害死老船主,便觉得他实在死有余辜。 李玉龙吃了药,刚缓醒过来,听到严鸿如此诬陷自己,不由急火上涌,只想分辨自己不是叛徒,也没想篡位,和这个钦差的矛盾,只是单纯的吃醋。可是他脑子本就不好使,有重伤在身,想要辩驳都不知该如何说起,焦急之下,气血翻腾,一口浓痰堵到喉咙处,两眼一黑,又晕死了过去。 这汪直手下的人马大致可分为少壮、元老两大派系,少壮派的人,便以李玉龙为首。如今眼见钦差口口声声说招安,自己硬打也占不到便宜,那些元老派的,便都存了和钦差好言好语合作的心思。见李玉龙冒犯钦差吃亏,并且被攀扯成叛徒,都觉得是落井下石的大好时机,正好把这帮小王八蛋打压下去,让他们知道姜是老的辣。 有五峰元老方廷助咳嗽一声,“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李玉龙这老船主的外甥,居然也敢反水,真是辜负了老船主对他的栽培,当真该杀!” 另一位元老李华山也道:“是啊。这厮近几年举止跋扈,言行嚣张,目尊长,阴蓄死士。果然是有了不轨之心,也是钦差神目如电,识出歼邪,才不至于让这恶贼篡了我五峰基业,依我看,他与伊人的婚事,还得慎重些为好。” 王宗其道:“正是。婚姻事,还是作罢吧。伊人国色天香,理应找个年少英俊,高门大户才是良配。至于李贼的党羽,也要看管起来,免的生了什么祸端才是。这一番钦差出力,除此恶贼,我五峰上下,人人感激钦差恩德,只是我家首领如今被囚于监牢,受那缧绁之苦,还望钦差早拿个章程,把人搭救出来,到时候,我等必对钦差感恩戴德,但有索取,有不从。” 他已经存了利用汪伊人与严鸿联姻之心,自己和她是一家人,若是再能勾上钦差,招安后,自己说不定能做个大官,这一辈子便算没白过。至于这汪伊人身为汪直爱女,去到钦差房间,是为妾还是为奴,和我老王有毛相干啊。 那倭人伊藤见此刻自家人内乱起来,急的哇哇叫道:“不要如此,不要如此!”却不知该说甚么好。 严鸿见这群海盗自相扰乱,有好几个为头的过来顺着自己说话,当即拱手道:“诸位这般见识,不愧是五峰麾下大将。既然大家肯听我的话,那便好办,我等一起想办法救出老船主。不过,站在这里舞刀弄枪的,可不是讲话的所在。咱们还是找个平坦地方,坐下来边吃喝边谈,才是个道理。” 王宗其也知,如今讲打肯定是讲不成,自己这边不火并就不错了。忙说道:“钦差见教的是,见教的是。”忙吩咐人扎下简易帐篷,充做临时聚会之地。本次岛上聚会,倭寇本来就做了文武两手准备,搬运来酒食蔬果,设摆桌案,又立下妈祖娘娘的神牌,严鸿与这几路倭酋对着妈祖神牌焚香祷告,以示决虚假之言,否则出海必然船只倾覆,葬身大海。 发过誓言后,大家就坐。严鸿这边,有花、耿二女,戚继光、俞大猷及云初起、叶正飞、严峰、严复八人保护,其他人全在帐外警戒。倭寇这边,则是那一群元老派的首领及徐海、王翠翘、汪伊人等参与,张放等少壮派,却是被彻底边缘化,连列席的资格都没有,他们的人马也被元老派的人和徐海的部众监视起来,防范他们孤注一掷的拼命。 这群少壮派虽然敢打敢杀,但根基不足,实力有限。再者就是缺乏统帅之才,否则怎么可能让李玉龙那种混人做了首领?如今李玉龙不能视事,剩下的人,有的想要干脆拼命,有的却想还是看看局面再说,有的干脆彷徨计听天由命,连一个出来振臂一呼的人都没有,自然不可能组织部众撕杀。 帐篷之内,众人坐定,倒是融洽了许多。自来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难以得到。倭寇们方才被俞大猷一棍震服,又见徐海公开支持严鸿,都绝了撕杀的想法,态度上自然就软了下来。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完全听严鸿吩咐。 严鸿说道:“如今要救老船主,就看天家高兴。前番本钦差大破陈东、叶麻、辛五郎,这是天家一桩喜事,救老船主成了一半。可另外一半,还得你们加把劲。” 王宗其道:“不知钦差有何吩咐?但能做到,兄弟们必然尽力而为。” 严鸿道:“这话说来简单,天家忧心四海,克俭奉公,腰包里缺钱。我意欲让你们出一笔银子,只说是汪五峰报效朝廷,敬奉天家的。如此天家高兴,老船主自然也就没事了。尔等为寇多年,积蓄颇丰,这话没错吧?是让你们出钱买命,这时候可不能省钱,再说老船主只要不死,这钱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四章 贿达九重 王宗其道:“不错,不错。.正是这个道理。钦差只管吩咐,您需要多少银钱打通关节,只要说个数目出来,我等砸锅卖铁,也定要把这个数目凑齐,绝不能让您吃亏。” 严鸿道:“这钱可不是我要的,这钱是给天家的,我纯粹是帮忙而已。”王宗其等人暗想:这跟我们乡下打官司也差不多,都是拿钱赎罪,早知道这么简单,我们早出钱了。不过吗,若没这钦差引路,有钱也不知道往哪里塞啊。当然,说什么你只是帮忙,天下猫儿哪有不沾腥的,到时候少不了也有你的一份好处。这个大家也是心知肚明了。 至于出钱的数额,倒是需要讨论讨论。出来给皇帝的,还要行贿太监,否则那些太监凭什么给你帮忙?而这笔钱又该从哪里支出,是从公帐,还是大家均摊?商谈了半晌,王宗其道:“钦差,我们这些年确实有些积蓄,只是五峰人多开销大,手头不算十分宽绰。但为了救老船主,我等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凑出钱来。我们商议了个数目,出白银一百五十万两,直输京师内帑,以换取我家首领平安。再用白银五万两、黄金八千两打点关节,具体要孝敬哪几路神仙,每人该给多少,便请钦差多多费心指点。另有黄金两千两,是钦差您的辛苦钱,还望钦差笑纳。” 这些海盗的金银主要获取自曰本,曰本当时的金银矿开采力度大,而中国的四平银矿还没被发现,属于少银国,因此双方银价是不一样的。大明朝目前的金银比例,大致是一两黄金兑换四到五两白银,曰本则是一两黄金兑换十到十二两白银不等。 五峰豪商虽然就有钱,这一百多万的巨款,也已经算是倾其所有。严鸿听到这数目,暗中合计了下,大明一年财政收入里,白银也不过二百万到二百四十万之间,这还不算欠税。一百五十万,基本抵的上大明一年的财政白银收入了,这笔钱送入内库,包准老皇爷眉开眼笑。 见钦差点头,这帮人也松了口气。严鸿又道:“诸位肯出这钱,严某却也甚是感激。回头我再禀明胡大督宪,把这次击破倭寇陈东、叶麻、辛五郎等人的战绩,也算到诸位头上一份。这样,天家面前,就更显老船主是诚心投顺,故而反戈一击,助朝廷平倭。”那帮人更是感激。严鸿却也有他的打算,这事儿给天下一宣布,汪直固然有了活命的理由,他那些部下再想要啸聚海洋,却也不那么容易了。 汪伊人忽然道:“钦差哥哥,伊人想念爹爹,就让伊人陪你回杭州好不好?到时候我也可以侍侯爹爹左右,万一营救不成,伊人情愿与爹爹共死。”说到此,她眼圈一红,眼泪滚滚而落。 严鸿暗想:这丫头想哭就哭,倒是个当演员的好坯子。明知她十句话里没一句真心,但是看这副可怜模样,仍觉得有些心疼。王宗其眼珠一转道:“钦差,伊人这丫头平素最仰慕的,便是你这等少年英杰,我们海上人家,也没那许多规矩,你若看她还可心,就让她跟在你身边。一来呢照顾首领,二来也可帮着钦差磨墨铺纸,伺候左右。” 花月仙、耿金铃听到这,直瞪向汪伊人,双眼之中几乎射出镖来。若不是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怕早把不要脸的**骂出口来。自己才和老爷相好几天,怎么这个不知哪来的野女人,就也想来分一杯羹么?什么磨墨铺纸,直接说铺床叠被不就得了,骗谁呢?你这臭海盗还想分润,先把身上的鱼味洗下去再说吧。 汪伊人对这二女的仇视仿佛未见,只是跪在严鸿面前道:“钦差哥哥,你就体谅妹子这一片孝心吧。只要能让我去见爹爹,我……为什么都肯做。”说完话,就将身子向前一倾,整个人趴在地上。她这话说的暧昧,配上她那甜腻的嗓音,以及展现出的优美线条,直让人口干舌燥。 严鸿忽然道:“列位,我与汪姑娘有几句贴己话说,能否先回避一下?” 众人闻听,都不禁钦佩万分,心想这钦差出身名门,怎么涵养这般差,居然迫不及待的就想把这汪伊人就地正法?果然非常之人,才能行非常之事,成非常之功。严鸿都把这话放出来了,这帮海盗一个个暗中叹息,鱼贯出账。俞大猷、戚继光等护卫也相随出去。出门之后,严峰、严复、云初起、叶正飞四个守住帐篷四角,把人远远赶开,免得有听壁脚的。 花月仙道:“老爷,让我们姐妹留下吧,伊人妹妹是新人,怕是不识规矩,不知道怎么伺候老爷,我们可以教她。” 耿金铃道:“是啊。再说万一她身上带着暗器,要算计老爷该怎么办?老爷便是想与她做些什么,也不必顾忌我们。” 严鸿把眼一瞪道:“快出去!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没规矩了,怎么还跟老爷顶嘴?” 花月仙怕严鸿动了真怒,急忙拉着耿金铃退走,这一来,帐篷内只剩下严鸿和汪伊人两人,严鸿这才道:“如今这里没了外人,汪姑娘,咱还是起来说话吧。” 汪伊人依言起身,自顾坐到严鸿身边道:“钦差大老爷,你把他们都打发出去,莫非是这么急着对妾身做些什么?妾身可还是个姑娘家,您可千万要怜香惜玉啊。” 严鸿心里不住的暗叫妖精,果然是妖精。这还是个姑娘就这么勾人,要是等到他曰经历男女欢情,这还了得?他冷声道:“汪姑娘,如今这就咱两人了,也就没必要如此。你想要做什么,不如说个明白,我这人最好说话,只要价码合适,咱们就能交易,至于这些添头么,等到谈好生意再付不迟。” 汪伊人听他这么说,身子微微一抖,向后退了退,脸上神色一正,笑道:“看来我倒小看钦差哥哥了呢。没想到被你看破了,真没意思。我若是你啊,便装着糊涂,先把便宜占了,有什么话再说。” “姑娘,只怕你要的东西,本钦差给不起呢。” “钦差哥哥真会说笑话,你严家的势力,什么价码付不起?我要的又不多,左右不过是个五峰基业而已,到时候我的人是你的,这盘基业也自是你的,你便是这海上皇帝。你若是想要钱,我就去把天下的财宝都给你抢来,你若是想要人么,便是那些曰本的公主,我也抢来给你暖床,你看这个交易做的过么?” 严鸿冷笑道:“哦,看不出姑娘倒有这般大的雄心,想做个海上武则天呢。不过,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你做这事? “因为妾身知道,钦差哥哥是个聪明人。你开海也好,招安也好,都是有自己的算盘在里面。跟我合作,保你只**不吃亏,又何必拒绝?钦差哥哥,妾身也不瞒你,我爹乃是一世枭雄,极难控制。便是你救了他,他也未必会如你所愿,按你的安排行事。而妾身只是个女儿家,把身子给了你,也就是你的人了。便是妾身再有本事,也得听丈夫的安排,便是有再大的基业,又怎么飞的出你手心?两个比较,钦差哥哥你扶持妾身,岂不是更加便利么?” 严鸿听到这,哈哈一笑道:“汪姑娘,你就别拿我戏耍了。你故意撩拨李玉龙发姓,让他与我争斗,为的就是借刀杀人,破坏开海招安。今儿在这东霍山上,两家若是火拼,无论谁胜谁败,你爹都是必死无疑。若是我再傻傻的贪图美色,帮你一统五峰各山头,你第一个怕是就要和我翻脸。好一个汪姑娘,好一个六亲不认的海上郡主!你爹是枭雄,姑娘你也不是池中之物,志向之高,怕也未必输给须眉。若是谁以为得了你的身子,就能让你受他指挥,怕是要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汪五峰纵横海上多年,打下这偌大基业,可他万万想不到,麾下众人,只怕第一个想他死的,就是你这亲生的闺女!我只是奇怪,你爹对你应该不差,你又如何这般狠毒?莫非就一点没有天伦之情么?” 汪伊人没想到,这个传说中好色如命的钦差,居然不中自己的美人计。她面色又一变,起身道:“钦差果然好眼力,小女子佩服!实不相瞒,我确实不服!凭什么女人就只能靠着男人生存,注定要屈于男人之下。我娘本是曰本的公主,我外祖父是石高万石的大名,却因为兵败灭国,困窘之下,为了些许金银货物,攀附我爹,竟然把我娘送给爹当姬妾!当时我爹还是许家管库,尚未成就海上霸业,我娘含辛茹苦,辛勤侍奉,谁知我爹为了两家结盟,转手又把我娘送给了双屿的佛郎机人,与处理货物并无区别!其后,我娘在官兵攻破双屿时,投海自尽。我从小读书练武,为的就是不像娘那样,被人随意打发,可那又如何?我能读书,会使火枪,还会佛郎机话,又怎么样?只因我是个女人,便注定得不到重视,被他随意指给了李玉龙那个夯货,我不甘心!你只要肯帮我,让我爹走不出杭州监牢,让我得了五峰家业,王翠翘能做的,我都能做。”说到此,她一把扯开那箭袖的前襟,露出了那一抹**。(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五章 训导倭姬 严鸿见了汪伊人酥xiong,也不禁心旌一动。汪伊人凑上来,轻声道:“你看,我的本钱不比王翠翘那个老女人差吧?我学过怎么伺候男人,知道怎么让男人快活。而且,我还是干净的。钦差哥哥,只要肯帮我,我就是你的。随便你什么时候,想在哪要,便是在这里要也行。我会约束我的人马,让他们和胡宗宪来来去去的演戏。自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可只要我们五峰豪商不灭,朝廷就离不开胡宗宪,也离不开你。我每年给你一笔银子,保证让你满意。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为你生孩子。你想要女人,我就帮你找女人。这些东西我爹给不了你,我都可以给你。” 她一双媚眼,直盯着严鸿,把两只玉手放在腰带上:“只要你点头,你就可以摘下五峰岛上最美丽的一朵鲜花。日后你也是我们五峰最好的朋友。你在陆,我在水,彼此无犯,我又怎么会对付你?而你要做的也无非是说几句话,再帮我杀一批人。那些人都是朝廷里挂了号的,朝廷里一直严拿的倭酋,把他们的头割下来,我就能一统五峰。你拿回去还能立功,何乐不为?而且王翠翘那个女人,心计很深,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到现在没占过她的便吧?你帮我杀了徐海,她就逃不出你的手心。你不是喜欢她么,可她心中只有徐海那个老混蛋。不按我的主意,永远别想把她弄到手。” 严鸿听到此,冷冷一笑。起身道:“汪姑娘。多谢你对我这般坦诚。看在这份上。我也教你个乖。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你有时间跟我在这磨牙,不如想想,怎么瓜分那李玉龙的虾兵蟹将,或者借他的势力,把你爹麾下不争气的头领给兼并一两个。人啊,有雄心是好的。也要看看自己的本钱。外面那些老东西,都是跟你爹一起打天下的人,他们的脑子或许没你好使,但是他们的经验阅历威望,都不是你所能比的。你以为,把他们全部拿下了,你就能管住他们的部下?你才多大?十五六岁的丫头,就算文武双全,那帮桀骜不驯的海贼,为什么要听你的?别和我比。我虽然也才二十一岁,却有我爷爷严阁老。有我爹爹小阁老,还有我世伯陆大金吾撑腰。即便如此,我也要广聚人才,多方寻求强援。我姐丈徐海,还有老船主汪直,都是我要结交来的。多多与人为善,生意才能做得大。你这小丫头,跟着老船主这么久,只学会了阴谋杀伐,要靠这两手一统海上,我看你是痴人说梦!就说今日,若是你真是把那些老叔伯都杀了,老船主也死在狱中,那你还有什么?你得到手的,只是个挂了五峰旗的空壳。弄不好,下面那些人,就会火并了你。你爹,你娘的事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或许汪老船主觉得姬妾只是货物,送也就送了,没你想的这么多。这事儿固然是老船主的不对,但世上这样想的男人甚多,当年你外祖不也是把你娘随便就送了么?可是老船主对你,我看还不错。李玉龙那人虽然难看外加没脑子,但是他对你却是一心一意。便是以为你勾男人,也只想着宰了那男人,没想过对你动一手指头。听哥哥我一句话,妹子,以你的出身啊,找这么一个丈夫,不错了,知足吧。至于你那什么外祖父是大名,母亲是公主的事儿,忘了吧,富不过三代,国都灭了,还惦记个毛?你若是再这么胡闹下去,当心得不到你想要的一切,反倒赔光老本。把衣服掩上吧,一个黄毛丫头,还以为谁都像李玉龙似的,想着把你吞下去啊。哥哥我美人儿玩了不知道多少,还不至于为你神魂颠倒!还有啊,你这本钱真不算多,过几年再说吧!” 说完这一句,严鸿不理睬汪伊人,迈步来到帐篷出口,喊了一声:“金铃、月仙,你们两个是不是悄悄的听壁脚呢?老爷我可什么都没干,进来吧。” 话音刚落,两道倩影一前一后,闯入帐中。其他人为了避免尴尬,都离那帐篷甚远,只有这两人不顾脸面,在外面偷听。云初起、叶正飞喝了两声,总不好动手擒拿,也拿她们没办法。这两个满怀醋意,虽然里面说话的内容听不太真切,但总归是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知道自家老爷没和这女妖精有什么首尾,二人这才放心。 眼看严鸿左拥右抱,便要出去,那汪伊人忽然跑过来,在严鸿的脸上亲了一口,旋即又向后一退,笑道:“这是奖励你的,钦差哥哥。”又对那仿佛要吃人的二女一挺胸膛,:“左右不过是两个通房丫头的身价,还真拿自己当了夫人了。我钦差哥哥家里有正牌娘子,有妾有通房,你们啊,就等着将来受罪吧。”说完昂着头,当先走出了帐篷。 出来之后,严鸿又告知汪滶等众海盗,速速把银子解来,救汪直性命。严鸿又暗中对汪滶吩咐,那李文藻此次作乱,自己不日禀明朝廷,便要拿他。若是他逃来海上,让汪滶设法擒拿。说毕,众人上船离岛。 汪伊人虽然想回杭州侍奉严亲,被严钦差无情拒绝,众海盗纷纷猜测,莫不是汪美人嘴头上凶,事到临头又害怕了。否则怎么钦差大老爷那么快就能完事?当然也有人说,多半钦差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临阵无力,恼羞成怒,这才不带人走。 严鸿不管他们如何想法,总之这个献金的事敲定,自己心中石头落地。于是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严鸿一行登上盖伦船,扬帆南下。 回程路上,戚继光前来求见,等到进舱施礼之后。严鸿问道:“元敬兄,你来我这,有何贵干?难道是看那一百五十万两白银眼红,想要从里面分润一二?” 戚继光忙一摇头,“小相公莫要取笑愚兄了。那钱谁敢拿?谁拿都是砍头的罪过,我又没疯。我今天,是为我俞老哥来的。” 严鸿听他介绍,知道这一战,闽勇伤亡大,战功微,干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胡宗宪与俞大猷矛盾颇深,如今又没了外患压力,只怕下一步,就要对俞大猷下手了。戚继光虽然是胡宗宪心腹爱将,但这事上,他实在是不方便张嘴讨情,只好来求钦差。 戚继光又道:“我那老哥哥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心眼其实不错,一身兵法武功,更是国朝少有的栋梁。若是能给他钱粮权柄,准他放手施为,包我大明江山稳如泰山一般。就他老想的那个车营的点子,若是能练成,就包准杀的骚鞑子落荒而逃。” 严鸿听这车营如此了得,也来了精神,询问之下才知。俞大猷根据蒙古人能骑善射,机动力强的优势,提出编练战车部队,战斗时以战车保护步兵,形成车阵,阻挡蒙古军的骑兵冲击,战车上再放置枪炮、弓弩,朝外发射。蒙古兵冲,冲不动战车,而战车上的武器,却可有效杀伤蒙古人。虽然缺少实践,但就推演上看,这兵种一旦练成,足以成为那些草原男儿的天敌。 严鸿边听边点头道:“俞虚江既然如此厉害,那确实应该设法保全。只是他与胡军门积怨已深,一时之间倒是不易化解。我倒有个主张,索性把他们调开。这次一百五十万银子和那些打点关节的钱款不是小数,得有人护送才行。让俞虚江走这一趟。解送这么一大笔款子,这功劳可不小,到时候再请陆大都督代为保举,在京师谋个差使,我在朱老公爷那,也能说上几句话,帮着俞老写封信,这事多半能成。” 戚继光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在于替老友讨这么个差使,一听钦差答应,当下先替俞大猷千恩万谢,最后才道:“小相公,有句话,做老哥的不该说,可是不说,闷在心里又难受。汪直的那个丫头,看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外面一脸狐媚相,那大眼睛闪闪,颇有心计。在岛上的几句话,句句是在挑拨倭寇翻脸。你若是被她缠住,迟早要吃亏,男人么,风流些可以,但是一起过日子的女人,还是要找个稳当些的才是。” 严鸿也知,依着戚继光这种脾气,若不是真拿自己当了一家人,这话打死他也不说。他心中大为受用,一个劲的表示自己有分寸,和她也没什么瓜葛。又打趣道,若是这男人风流些可以的话,落到嫂子耳朵里,元敬兄怕是要有些麻烦。吓得戚继光连连告饶,只求千万别把这话让拙荆知道。 等船回到杭州,严鸿回了总督衙门,面见胡宗宪,表示这事已经成了六分。汪直手下海盗经此一会,应该不会再进犯海疆。而且也承诺供奉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其他的,便只好交给天子圣裁了。他又为俞大猷讨了那护送银两的差使,说回头银两上路,事关重大,俞大猷武艺高强,这次海盗与倭寇相会,技压全场。若得他领精兵护卫,严某便放心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六章 夷女重会 胡宗宪得知严鸿与海盗谈妥,他身上最大的包袱,此时算是大半成功转移到了严鸿头上。他与严鸿交谈几句,又说写给四川梁子夏关于打听夏紫苏师门的信已经送出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说来说去,胡宗宪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道:“小相公风流倜傥,胡某佩服的很。不算这汪伊人故事,便是如今您的房里,还有位佳丽等候呢。” 严鸿一听佳丽,心道这又是谁?难不成是紫苏自己回来了?他急忙跟胡宗宪那告辞回房,来到自己的房门口时,却见耿金铃正端着个盘子也要进房。他便问道:“金铃,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快进房看看吧,奴家姐妹刚回来,房里就不知从哪来了个女妖怪,金头发蓝眼睛,说话怪腔怪调的。这还不说,一见了你给奴家买的蜜饯果子,就像见了她亲爹似的,死活不撒手,吃起来没够。一大盘子一眨眼就下肚了,现在还要,这是多久没见过吃的啊。这还不说,都是女人,她……她还对奴家姐妹动手动脚的,要不是知道她是个女人,我真想拿鱼叉扎她。” 严鸿听这描述,心道:难不成是克里希?这个尼德兰的百合,见了这对姑叟,两眼冒光,倒也是情理之中。幸亏自己回来的早,否则,要是被个女人给牛头人了,岂不冤枉?他当即推门闯入,正看到花月仙见鬼般的跑了出来,口中道:“你这蛮婆,好无道理,都是女人也不能没个分寸。若不是看在老爷份上,非让你知道知道我的手段不可。” 在她身后。克里希穿着皮甲,迈着那修长的玉腿,走了出来,口中道:“亲爱的月仙。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放下一些陈腐的成见,做一番深入的交流。你就会知道,你走入了何等美妙的……”她正说着,抬头看见严鸿,脸瞬间一红。猛的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严鸿,狠狠的亲了几口道:“感谢上帝,终于让我又见到你了。” 自那日壕境分别后,克里希算是交上了好运。索萨等人对她另眼相看,颇多照顾,更帮着她黑了一艘西班牙的商船。劫了一笔金币。后来听说严鸿遭遇海难,生死不明,她率领船队几番寻找无功,索萨等人的态度便有所冷淡。几乎在一段时间内,让克里希的部队陷入绝境。多亏后来传来确切消息,严鸿得救,已经赶往杭州。这帮人对她的态度才再度好转起来。在那些尼德兰流亡者中,她的名声窜升的极快,更有不少同胞带舰来投。如今她手上也聚集了近二百人,共有四艘舰船。 这几起几落,也让克里希明白,自己的地位和实力,并非单纯来自于自身的奋斗,更多的原因是来自钦差。那些人拿自己当了严鸿的青妇,所以对自己格外看重。反之离开这个靠山,目前的自己还是寸步难行。 而后在台州之战中,她的舰队帮着戚继光,在象山海岸,把辛五郎的船队打了个干净,也让她通过掠夺辛五郎的留存物资,发了笔小财。单是倭国的船只便抢下好几艘,这些虽未必适合尼德兰舰队,但拿去卖给其他商人,也是大有赚头的。等料理了舰队的事,她一方面想见严鸿,一方面更想见夏紫苏,居然不顾一切的冲到杭州来找人。 按说她着模样,外加身穿甲胄,腰配火枪,不被胡宗宪抓起来才有鬼。多亏她中文顺溜,口说是来找严钦差,更有陶智、邵安二人是认识她的,这才解释明白,让她在内宅等人。胡宗宪见严鸿居然连佛郎机女人都招惹,不禁暗笑他生冷不忌,因此方才那表情也有点古怪。克里希进了内宅才知严鸿还未回来,左右也无人陪伴,甚是无聊,结果找出了严鸿买给花、耿二女的蜜渍果脯,大吃特吃。 这时节的中国糖是重要的出口创汇产品,西方能吃的起中国糖的都得是贵族,君主。他们炫耀身份财富的方法之一,就是吃中国糖,从茶到咖啡,哪个离不开糖,这也导致了牙医这个行业在欧洲的蓬勃发展。克里希自从为祖国奔波筹款,衣食等方向都很简朴,像这等口腹之欲更是讲究不起。如今一吃上这中国糖腌制的蜜渍果脯,顿时上了瘾,把两个女子的存货吃了个精光。等到今天她们回来,她索性就开口讨要。又加上这对姑叟相貌出挑,让她犯了老毛病,不但要吃的,还想要人。这对姑嫂武艺虽然也不错,比不得克里希人高马大,力道能抵她们两个。所谓一力降十会,金、耿二女又不敢随便用利刃伤人,差点被她摁倒得手。只得赶紧托言拿更多的蜜饯,好歹脱身,不然险些贞洁不保。 严鸿苦笑不得之余,狠狠地道:“你这女人,连本钦差的墙角都敢挖,简直太不像话了!今儿若是饶过你,我大明朝的威风何在!”说罢双手加力,抱着这西洋美人就直接滚到了一处。花、耿二女虽然这段日子夜不空枕,可是严鸿在大白天和一个在她们眼里如同妖魔的女子做这勾当,还是让她们觉得难以接受,忙携手逃了出去。 等到风波平息,克里希问起夏紫苏,严鸿说她回了师门。克里希一听师门二字,怒道:“那帮可恶的修道院嬷嬷,是她们强迫夏回去的么?她们抓她回去,会不会用石头丢她,或是对她施用烙铁,甚至烧死她?该死的,我觉得我们在这干等可不行。我们马上集合人马,冲到四川去,把紫苏从邪恶的宗教裁判所拯救出来。若是你身为贵族不方便调动直属人马,就让我的人下手好了。” 严鸿只得又为她解释了半天,夏紫苏的师门欧洲的跟宗教裁判所或者修道院,一个嘉靖通宝的关系都没有,确实是教授她的老师和学院,才算把其安抚下来。克里希又说道:“自从听说老船主可能遇害,木腿和独眼他们。就有点不太稳当,总想着也跟辛五郎他们那样来大明抢劫。幸亏索萨还能压的住局面,如果他们敢这样做,索萨将拒绝他们的船在澳门补给。只是如果老船主真被杀了。到时候怕是索萨也坚持不住。只好默许他们自由行动。” 说到这,她偷眼看了眼严鸿。见对方没什么表示,她才说道:“不过你放心,不论怎么样,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不过我希望大明这边能尽快为我提供好港口。并给我们土地修建火炮作坊,我想我们还能建立一个造船厂。只要有了兵船武器,就足以压制索萨那些人。” 严鸿点头道:“这事,我心里有数。回头我给你拿笔钱,你先用着,至于地方么,只要是浙江省境内就行。我跟胡军门说一声。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我把汪直的事处理完了,就给你这些部下讨个出身,让他们在大明朝也领个官职,再让你的作坊光明正大。到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 自这日起,严鸿便在行辕内,乐享逍遥,有三个美人服侍在旁,说不尽的惬意。过了半个多月,海盗们的银子也送了过来。这几船金银,足足一百多万两,折算成公制得有好几十吨。虽则体积不算特别大,但用挑子就得有好几百担,占天占地,也是不好瞒人的,只好对外说是徐海捐助的军饷。接收时,没雇力夫,一水儿的标营兵卒搬运,两营戚家军护卫,一个个刀枪在手,怒目圆睁,谁往前一凑合,便要立即驱逐。如此戒备之下,倒是没出什么闪失。可是下一步北运的话也是麻烦,毕竟道路遥远,虽则俞大猷武艺高强,但自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路上万一谁下个黑手什么的,也不好办。 此时那位史得恩史公公自告奋勇,献计献策。他的杭州织造,每年所产的贡缎,是要北运京师的。可是今年他已经得了秘旨,贡缎免运,悄悄留起来,等着开海后,直接卖出去,不过这事别人不清楚。之所以史公公果断站在严鸿这边,也是因为这秘旨的关系,他可一心想做市舶司的提督太监呢。织造局往年北运贡缎,也得使用漕船,派兵丁押运,毕竟绸缎在这个时代,虽然不能直接当货币用,但距离货币也只一线距离。这次他就提议,还用漕船运贡缎,只是表面一层是缎子,其他地方连压舱在内,一律用金银,以此来瞒天过海,士兵也可以光明正大上船押运。 胡宗宪与严鸿当下调度安排,由俞大猷带五百名心腹精兵押运,将岸、陶智、邵安三人带领锦衣卫一百二十名,混在船队里,扮做士兵,押银北输。另外再派出心腹人,骑快马进京报信,请京师方向,做好接收。 至于严鸿便在杭州继续过他的神仙日子。他派人散出去风声,说是钦差到了号称富甲大明的浙江省,却是没捞到什么油水。心里十分不满,一心要找只肥羊出来斩,只等谁冒头就收拾谁。 这话也不是说说而已,那日在杭州摆破靴阵的秀才们,后来不知怎的,果真被他访出了首领。三个带头闹事的秀才,每人本来收了豪商二百两银子,想着这是笔天降横财,结果没高兴几天,就莫名其妙的多了很多劣迹。不是勾搭寡妇,就是私自出海,有通倭嫌疑。而且据说证据确凿,无从回护。康汝霖也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开革了三人功名。 这秀才之所以能够耍横,靠的就是头上的功名,如今功名一去,成了白身,自家的赋役免不了,官府每月发的钱粮也没了,这还不说,官府先是把人抓去一通大板,接着号枷数日,再狠狠的罚款,把原来的老本也都折了进去,这下连生活都有点有要成问题。这三个秀才里有两个已经定了亲,听说自家未来姑爷被革了功名,那两家亲家便打发人上门来退了婚,这三位秀才可以说是被从天堂打到了地狱,日子凄惨无比。 这三位秀才也并不是那杨继盛或海瑞一般铁骨铮铮的人物,到了这一步,眼见不是头,只得托人找到康学官,请他老人家去严大钦差面前告个饶,我们知错了,我们有眼无珠,前番得罪了钦差大老爷,念在我等无知份上,高抬贵手,别再收拾了吧。 第五百六十七章 庙堂波澜 那些世家望族见严鸿连秀才也办掉了,晓得这是个厉害角色,做事没什么顾忌。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又听说当初在山东,巡抚刘才就因为不肯把儿媳给他睡,结果被搞成了通蒙古通白莲的反贼,身败名裂宗族不保,这等混人最是不好惹。他又不是地方官,不在乎江南糜烂,万一惹了他,怕真要剥下几层皮来,于是纷纷偃旗息鼓,观测形势,不敢妄动。这一来杭州方面暂时处于一种安静的情形,一切胜负输赢,就都要期待京师的裁决。 谁料到京师之中,却又出了别样的风波。 话分多头说。自从严鸿南下壕境以来,大明朝堂上也是一波三折,早乱成了一团。先是严鸿在壕境探查清楚,佛夷忠顺,准予开埠的消息传来,就已经惹得京师震动。开埠通商,与夷人贸易,这种事首先便与祖训颇为抵触。外邦蛮夷到天朝,不是下对上的朝贡,而是平等的贸易往来,这朝廷的体面还要不要了?再说,开埠抽分,计税的标准居然没有定下,而是搞了个包税出来,而且包税官竟然是夷人,这便让大臣们颇多不满。 便有不少文官上本表示,这开埠之事,太过草率,事先未交廷议,亦未由内阁拟票、六科封驳,单一中旨即行此大事,失之于草率。再者钦差严鸿,年少孟浪,不识夷情。夷人素来狡诈,恐言语间欺瞒天使,贸然开埠于国不利。 也有的人提出,海贸必然要建造大船,而壕境地处偏僻,水文情况复杂,海上风浪变化大,我朝船只出海。恐有倾覆之险。到时候未曾得利,反失海船,开埠得不偿失。如果想要贸易,也应仔细斟酌。择一良港。再选拔得力干员,负责开埠之事方才稳妥。 还有顽固不化的。则搬出祖宗之法,强调开海贸易,与夷人互通有无,就是践踏祖宗法度。更举出永乐朝郑和下西洋的旧事。说明当时因为下西洋与诸藩贸易,导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因此才毁海船,废出海。如果今日重蹈覆辙,则必然国穷民敝,天下不安。若是需要西洋之物。朝贡贸易足以满足,且诸番穷苦,不及大明地大物博。大明之物足以自给,与诸番贸易实属不智。 有在江南任过官的。则本章上更有干货。言明国家之根本在于粮而不在于钱,若国内无粮,则坐拥万千金银,却不能是食用,必生大乱。前者济南之乱,便因无粮而生乱,险酿大祸,此前车之鉴,不可不查。今国朝富庶之地,尽在江南,江南熟则天下收。若开海贸易,民皆逐利,广植桑麻,不种稻谷,则几十年后,南方无粮,天下动荡,则得不偿失。 另外还有那不给面子的,直接就说严鸿年轻识浅,不足担此大任。再者如今倭寇未除,海面不靖,佛夷与倭寇暗通款曲,售卖军械,理应予以严惩。当初在双屿之战,佛夷与汪直勾结,负隅顽抗,又多在沿海烧杀抢掠。如今允许他们在壕境修整,已然是天恩浩荡,如何还能让其得寸进尺,开埠互市,奖惩混淆,国朝威严何在?再者,如今的现实背景下,即使开埠,又哪有商人敢冒刀兵之险前往贸易?倭寇平,则开埠行,否则只是纸上谈兵,万难成功。严鸿此举,纯属本末倒置,兼有卖国之嫌,另闻其得佛夷重贿,为夷人进言,请以严惩。 严嵩一派自然要维护自己家孙儿的利益,再说他们又知道这开埠其实是皇帝的意思,你骂我孙子卖国,岂不是自寻死路?因此打发出自己家的御史言官,与这些上本之人互殴成了一团。这等打烂仗的时候,就要看谁人多。严家户大人多,而徐阶一派又按兵不动,坐观成败,甚至还有些边缘出来隐隐帮着严嵩说话。一通烂仗打下来,严嵩派局面上占住了上风,反对派的人手显然有点不敌。 可就在此时,传来白莲教匪为乱,海沧船倾覆,严鸿下落不明的消息。那些反对开埠的人顿时来了精神,纷纷表示,海面险恶,海沧船尚且倾覆,何况其他?而广东的本土豪商,竟然有白莲教徒,足见倭寇、白莲教、佛夷、豪商实在是沆瀣一气。若是准其开埠,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壮大这般贼人势力,请天子早做定夺。 嘉靖也有些慌了手脚。通过这次烂仗他看的清楚,朝廷里对于开埠的事,有不少人抵触。只是严家用强力手段压制,维持出一个支持者占多数的假象而已,如果严鸿再死了,自己就算开埠,也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他只能连续下旨,斥责王钫办事不利,不能保住钦差安危。尤其这其中还牵扯到了白莲教,更是王钫行事怠惰的证据,几道圣旨口气也越发严厉。 严嵩那边自然也恨的咬牙切齿,组织人马,要开始整理王钫的黑材料,准备把他送下去给自己孙子陪葬。至于邓子龙,连黑材料都省了,弄死个小小百户,还用的着黑材料么?然而,就算把王钫千刀万剐,能换回严鸿一根毛么? 就在这愁云惨淡中,后来总算得到上报,严鸿大难不死,回转福州。这一来,严家固然眉开眼笑,老皇帝也是大觉欣慰。对于那些反对开埠的奏折,更是不屑一顾。 只是后来,又有汪直被拿的本章递来,更说明倭寇进犯,倒让嘉靖有些难以裁决。照他原先的想法,是想招安汪直,开海通商赚钱。可是现在按王本固的说法,汪直是来刺探军情的,而且确实倭寇已经发动了进攻。那汪直到底是真心想招安,还是另有图谋啊? 这会儿怎么办,也是头疼得很。若说把汪直杀了吧,那以后是否就没法招安了?可是要说放,这倭寇一闹,汪直就放了,朝廷颜面何在?你又如何保证放了之后,倭寇就老老实实招安?而且毕竟之前下旨严拿倭寇的是自己,这没个正当理由就放了,说不过去啊。嘉靖皇帝左右为难,甚至有些恼羞成怒,觉得严鸿这小子给我出这么个难题,老夫等着看你怎么擦屁股,擦不好,我收拾你爷爷去! 幸亏接着便有陆炳进宫,把严鸿的密报送来。这份密报字数不多,先说明王本固捉拿汪直一事始末,然后向皇帝阐述了严鸿自己的几个看法:其一,现在倭寇中间,有人想招安,有人想继续造反。其二,汪直看情况是想招安,不然他也不会大模大样上岸了。其三,所谓刺探军情什么的,很荒谬,没道理。其四,从时间上说,王本固抓汪直和倭寇进犯,这俩事情几乎同时发生,其中有鬼,有人在搞破坏。最后,严鸿说了自己用的稳军计,拖延时间,避免王本固先斩后奏,把汪直杀了再说,那便没的挽回了。自家接下来便要会同胡宗宪等,对那些胆敢进犯的倭寇迎头痛剿。而天家则可以从容考察,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嘉靖一见之下,暗中称赞这手做的好,倒是步妙招,给了朝廷充分的缓冲时间。自己这边,便索性装聋做哑,对后来所上的两钦差一巡按三人联名的奏折视如不见,不予批示。至于怎么处理,先看看局势再说。宁波之战看来难以避免,若是此战朝廷获胜,那汪直就可以考虑释放出来,只是要找好理由,以及要考察其对朝廷是什么态度。如果宁波兵败,那为了朝廷的脸面,也只能牺牲汪直,砍掉他的脑袋,挽救朝廷脸面。至于开海的事,也只好作罢。都被倭寇打上门来了,还开个什么海?通个什么商啊。 直到最近,南方的塘报上来,此次不但打胜,而且是空前大胜。胡宗宪部于宁波歼敌八万有余,陈东、麻叶被擒;严鸿于台州大捷,全歼大隅辛五郎部真假倭合计万余,以及本地依附倭寇的乱兵三千余人,亦是大获全胜,萨摩强藩辛五郎首级被百户邓子龙所取。陈东、叶麻、辛五郎等几个大头目的人头,全都快马送到京师,连同其他战利品,作为报捷之用。 严鸿炮制这战报也是费了心思的。好歹自己是客,胡宗宪是主,而且胡宗宪调动了两万多主力,自己身边只有几千人,自己的战绩总不能超过胡宗宪啊,超过了也不合理啊。可是报少了,一个对不起自己,二一个更对不起戚老哥啊。 至于数字上,也是有讲究的。胡宗宪的歼敌八万,是取陈、叶两部人马的总合,再加上合理的推测得出的。二贼合兵,再加上依附裹挟的一些小股倭寇帮团,合计号称两万战兵。而且陈麻二人原本就分别号称部众过万,现在还裹挟了小股倭寇,数字自然在二万之上了,没准还有三四万呢。 呃,什么?这两万是号称,其实没那么多?分别号称的部众过万是加上了老弱,实际原本战兵分别只有五千上下?谁说的,军队都是指战兵,哪有算老弱的。继续算,二贼既然已经超过两万战兵,那么按一比四,如果加上老弱妇孺等非战斗人员,八万怎么也能凑出来。而今二人全军覆没,老巢都被烧了,一个人不剩,自然是全歼。 什么?你说倭寇一般的老弱只占五六成?什么话!自古穷兵黩武,也不过十人一兵,倭寇是游寇,我给他算四人一兵,已经是相当保守了。总之,胡宗宪歼敌八万,这个数字大致是没跑的。首级没那么多也不奇怪,俞大猷这不还焚毁了大量倭船么,那些落水而死的,当然找不到尸首了。谁要敢说倭寇没那么多,叫他把这倭寇落水的、烧坏的尸体全部捞起来,一个一个数,看差几个! 第五百六十八章 蛙嘈蜂扰 严鸿这呢,则是太平大捷,四千真倭溃败,自然就被算成全歼。然后新河所一千真倭,沿途追击,又有斩获,更有耿家寨的一锤定音,因此计算下来,报个一万余,并不算太夸张。当然,为此辛五郎全军上下都死了至少两次。 至于说陈东、叶麻部是不是真倭的问题,按严鸿的逻辑,这帮人虽然队伍里面绝大多数是中国人,包括老营也设在中国沿海岛屿,可是他们都曾在日本居住过,名义上算是松浦家的合作伙伴,那么说其是真倭也不算不对。如果不是耿少泉没去过日本,也多半要被算成真倭的。 这里面,严鸿又把徐海和克里希大大夸赞了一番,说在万岁爷的感召之下,徐海宁波助剿,佛夷台州助剿,对于这歼灭八万、万余真倭的伟大胜利,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这也足见万岁爷明见万里,去岁下旨赦免徐海并令其招收旧部,今年下旨安抚壕境佛夷,如今投桃报李,这两股人都为我天朝所用。果然只有非常之主,才能收非常之功。至于毛海峰等人,严鸿也轻描淡写提了一笔,说他们也曾分兵在两处助剿,略有微功。 嘉靖见了塘报,自是欢喜,被严鸿的马屁拍得喜上眉梢。过了半个多月,又得了严鸿上的密报,上面说明,自己已经与五峰豪商接头,对方因汪直被擒,未能约束海上,导致部分恶徒犯境,深表懊悔。不但协助官兵对余党加以征剿,而且目前正在筹措银两。准备以白银报效内帑以偿汪直之罪。日后更是每年都要向内帑进行捐输。只求万岁能饶汪直不死。予以特赦,并准许开海贸易。汪直希望有个收税官的身份,征收赋税。 皇帝看到报效内帑这几个字,就大感畅快。虽然没写数目,但料想不会很少。他如今的心态,和那普通的老人,也没太大区别。由于去年里裕王生下皇孙,嘉靖皇爷爱若掌珠。只是想为自己的孙子多赚几个钱,多存些老本,让孙子将来过的舒服一点。 从来钱都是不嫌多的。这用钱的地方一多,饶是前次得了白莲圣库,他也觉得不那么充裕了。前思后想,越发觉得严鸿的话有道理,这死钱还是越用越少,必须把它盘活,必须开海!有了这个想法后,嘉靖密召严嵩。计议了一通,让严嵩父子这段时间坐镇西苑。替皇帝遮风挡雨,准备应付这一轮风暴。 然后便是皇帝下旨,让百官讨论开海通商,招安汪直事。这算是一石击起千层浪,在朝堂上又掀起了一番波浪。这朝廷开海,可不是朝贡贸易,是皇帝提出,要建造海船,督造水师,远行西洋,与诸藩贸易,互通有无。同时也鼓励民间出海贸易,但是前提是必须按时交税。造船必须领取船引,按船引上规定的大小,建造对应船只。 嘉靖这一交百官商议,更引得朝堂上混乱不堪。原有的派系阵营,此时竟已然被彻底打乱,官员们按出身籍贯,分为了“江南派”“江北派”,而这其中又分了“浙人派”“闽人派”“蜀人派”“粤人派”等等。而同一省的官员中又分为“浙东派”“浙西派”“闽南派”“闽北派”等地域性组织,在同一地域内还有“绥靖派”“风骨派”“佞幸派”等等,阵营之混乱,让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要知原本在严党、徐党等大组织内,就存在若干小山头,如今有了这开海的事,等于是掀了盖子,原本隐藏的山头,大多涌现出来,各自拉帮结伙,组成势力。有是一心报效恩师座主,图个仕途通达;有的则琢磨着千里为官为的吃穿,如果把家族利益牺牲了,将来有何颜面见家乡父老?再说自己这官做的还有什么意思,便为了家族利益而与自己所属的派系唱反调。还有的则是见张三同意,自己便反对;另有的则是见多数人同意,自己就反对。比如江南浙东派的靳云松,原本属于反对开海的风骨派,结果发现名字与自己犯冲,且平素与自己不对眼的段铁樵也是反对开海,便毅然改投入绥靖派的怀抱。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整体上说,江南派中反对开海的居多。这也不奇怪,他们有不少人就出身豪商家族,这海禁一开,朝廷的势力进来,自己家族还怎么独霸?而且,自己事自己知,自己的家族平素就是强买强卖,货物质量和价格全都没有优势,一旦引入竞争,海外的人只要不是疯子,就不会买自家的东西。皇帝万一也搀和进来就更糟糕,到时候在江南开办皇店,那自己家还争个屁? 还有的则是收了豪商的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时候如果不出来说话砸盘,那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了? 另外一部分则是考虑市舶司如果恢复,那么提督太监也同样可能恢复,到那时候太监就又要掌权,说不定如正德朝“立皇帝”刘瑾那般的权宦,就因此出现,自己身为文官如何能坐视?大明的文官一向有习惯性反太监反武将的光荣传统,因此有的人哪怕没有利益纠缠,也毅然投入反开海的大军中。 而江北派,则是支持开海的居多,反正自己家平时也从这里分不到钱,所谓自己过不好,别人也别想好,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那么把朝廷的势力引进去最好,先恶心你们这些江南佬几天再说。万一到时候这生意越做越大,自己说不定还能混进去,分一杯羹。比如山东,那也有出海口,若是真把海贸搞起来,那也说不定就成了聚宝盆,因此山东籍的官员在支持开海方面倒是最为踊跃。内中又有山东四大家的人,受了严鸿恩惠,此时不报恩,还待何时?因此冲锋陷阵,倒是不避风险。 内中还有无耻的,如原北直隶青县知县白斯文,因为侦破白莲教有功,再加上严鸿看他还比较顺眼,如今提拔入京师为官,担任的户科给事中。他出身虽然是进士,也能算清流,可品行比杂流官还不如。他又不是南方人,更是没有顾忌,一心只想为小相公出头,换取政治资本,因此上窜下跳,气焰嚣张。充分利用了自己这个骂人不犯法的优势,他也不讲开海有什么好处,只是看谁反对开海,自己就开骂,不是说对方贪污受贿,就是说对方不孝父母。总之是不以理服人,只人参公鸡,让一众士林君子对其都摇头不已,心道与此等人为伍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次辅徐阶此次倒是和严嵩站在了同一阵营,发动他那一派的人马力主开海,只是他手下的人和严嵩的人一样,此时都有点指挥不灵,很多人为了家族利益,背叛了自己的恩师座主,因此在局面上,也不怎么好看。 更让大家跌破眼镜的是,三辅吕夲过去一向在内阁里是好好先生,大抵国家大事,严阁老、徐阁老说什么听什么,如果偶尔严阁老和徐阁老冲突一次,他坚决站在严阁老一边。可这一次,严阁老、徐阁老都主张开海,吕阁老居然跳出来反对开海。这可真是朝堂上数载难逢的金戈铁马之事,吕阁老站在风口浪尖,端的是擎天一柱,铁骨铮铮。 另外,又有浙江巡逻按御史王本固弹劾严鸿及胡宗宪的奏折送抵京师,其中弹劾胡宗宪的问题,主要集中在贪污上:“浙、直、福建近因军兴,经费不敷,额外提编,以济一时之急。比以奉行非人,因公倍敛,民不堪命。今事势稍宁,正宜培植休息,别求生财之道。而督抚胡宗宪乃于加征、存留外,仍前提编。节年所费,漫无稽考。前南京御史慎蒙奏止提编,并请以军门钱粮岁给,差给事中清查。”话里话外,暗指胡宗宪中饱私囊,亏空提编。 至于严鸿的罪过更多,总结起来则有如下几点: 一、勾结倭寇。查严鸿曾于东霍山密会五峰倭寇诸酋,密议一番,内容不知。又闻听汪直有女伊人,年少貌美,与严鸿曾独处一室,历时甚长。又有昔日严鸿力保之倭寇徐海,如今匪势复张,聚亡命数万余,大小船只过千艘,横行海上,更盛从前。严鸿与其妻托名姐弟形同夫妻,狎戏无度,丑态百出,恐其与倭寇早有勾结。 二、虚报战功。所谓破倭寇万人,何以得首仅千余?再者据以往报告,真倭数量从来不过千人之数,何以忽有上万真倭进犯?再者,严鸿本部兵力不过一营三千,若是遭遇万余真倭,众寡悬殊,死伤必重,如今伤亡不到五十,何以云真倭万人? 三、陷害忠良。察台州勇千户耿少泉者,本系武举出身。曾于嘉靖三十年献真倭首级三颗于朝廷,杀倭有功,严鸿不过到台州不数日,耿某竟成勾结倭寇之人?闻台州人报,严鸿初到台州,便行酷法,无故殴辱耿少泉,致二人龌龊,恐严鸿有挟私报复之嫌。又闻,耿少泉正妻、胞妹,如今皆成严鸿私宠,其陷害耿少泉之行,昭然若揭。 四、凌虐士人。杭州秀才三名,只因不肯依附权贵,直言犯上,便无辜被割去功名,累及婚姻。更令手下兵勇以皮鞭木棍殴击秀才,甚至对天放铳,恐吓百姓。 五、勒索士绅。台州本地士绅饱受严鸿搜刮,已协饷为名,强索白银数万两。然戚家军每月饷银只九钱,三千儿郎月费不过两千七百两白银,数万白银,去向不明。 六、强夺私产。收取耿家及周围十二家田产不下万亩,尽入私囊,不复为台州地方所有。(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九章 慢摇樯橹 王本固这弹劾本章的副本送到徐阶手中时,徐阁老正与张居正商谈开海一事。在他的弟子门人中,张居正算是最支持开海的一个,而且对于其中利害干系看的也透彻。徐阶从本人角度,并不支持开海,更反对收税。要知他是松江的第一大地主,松江府华亭县良田的一半都是徐阶的,那可比严鸿那台州临海县的田地多出几十倍。徐阁老家财豪富,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家地多,而且不纳赋税,光是收租子就足以吃的满嘴流油。如果朝廷真的开始收士绅官员的贸易税,那么将来是否会收土地税?如果开征土地税,那自己一年得往外吐多少钱粮?所谓收钱容易掏钱难,让徐阶收钱占地,他自然高兴,让他掏钱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不过他好歹能分的清主次,知道目前第一要务是结好天子。张居正也指出,这开海收税的事,必然是天子的意图,否则严家搞这个干什么?而且这事将来如果是严家负责的话,那他们必然要去承担收税的责任,就等于是放到了文武百官的对立面上,那么这事搞成了,其实还是严家要倒霉。 既然这开海的事能结好皇帝,不得罪严家,而以后又能让严家被置于火上烤,徐阶自然乐见其成。待看了这弹劾严鸿的奏折,徐阶初看时眉头微皱,倒也未动声色,看到最后一条,却勃然道:“王本固越活越回去了,这弹劾本章怎么能这样写法,他这御史还是不要做了。徐海的案子是天家下旨赦免,便已是铁案如山,此时再说什么赦免徐海有错,那不是说错在天家?如此弹劾,天家便是再怎么动怒,也不会处罚严鸿分毫,这是参他。还是保他?” 张居正接过本章,看了一遍之后,心中了然。恩师虽然说的是徐海,实际上发怒的原因。还在最后一条。徐家在松江搞的勾当,他也不是不知道,王本固这奏折,自然也碰了恩师的肺管子。再说,如今朝堂之上,衮衮诸公,谁不接受土地投献?台州这万亩土地,良田及贫田兼有,算不得什么大手笔,连这弹劾本章上也只写田产万余亩。而非良田万余亩。老师家的田地里,光良田可就有四十万亩了,这奏折要是准了,老师又该如何自处? 不过他不好明说,只得道:“不错。王子民这次,确实太孟浪了。这平倭之事,向为天家心腹大患,便是小胜亦有大功,何况这次严鸿、胡宗宪是实打实的大胜,陈东、叶麻都被擒了,这等大胜。从来未有。如今天家想听的是倭寇一扫而空,王本固此时上这道本章,便是跟天家过不去,贬谪外放已是必然。” 要知嘉靖的江山继承自他的堂兄武宗正德,朝臣们硬要逼他奉正德一系的父皇,不准他尊奉自己的亲爹。这事儿让嘉靖万岁爷很是不满。正德皇帝虽然被文官们黑了一把,说他御驾亲征,己方阵亡六百人,只杀敌十六人,可这记录有脑子的都不会信。嘉靖皇帝即位后。很是有和武宗别苗头的意思,乃至于各种有关武宗的黑材料,实际上也是在嘉靖即位后,才开始在世间流传,若说这里面没有点问题,也没人信。因此老皇帝心里,一直希望在武功上也能跟正德比上一比,只是朝廷不大争气,打仗总是不怎么顺心。 去年杨博大胜库腾汗,皇帝之所以那么重视,便也是为了宣传的需要,自己治下文治武功,远胜前朝,自然是好听。因此哪怕是小胜,都有必要宣传成大胜,更何况胡宗宪这本来就是大胜,四大寇,目前一个已经招安反戈,一个在牢狱里乞求招安赦罪,另外两个直接灭掉,还杀了上万真倭,武宗朝有过这辉煌胜利么?难道不是圣天子在位,才有此兴盛气象?这个时候你去质疑战果真假,实际上等于是在打皇帝的脸,他能高兴?这样的大胜打下来,便是军饷上有些问题,首级上有些不准,皇帝偶不会追究,至于纳了谁的正妻,胞妹,以良家女为妾,那就更不叫事了。 徐阶点头道:“叔大所言不虚,这通倭之事虽然罪大,可是也要看如何使用。如今严家圣眷正隆,此时参他通倭,有什么用处?白白费了一手杀招,若是有朝一日,苍天有眼,严分宜圣眷不在,这通倭一罪,便可让他万劫不复。可恨王本固如此糊涂,他再做风宪官,也实在不合适,老夫想着,还是打发他到个地方上先做几年知县,磨练一番心性再说吧。” 要知徐阶这个身价的人说话,非同小可,他这说磨练心性,实际就是个王本固的升迁之路判了死刑。至于王本固的这几条奏折,自然也没人真当回事了。 朝堂上吵得沸反盈天,嘉靖皇帝却稳坐钓鱼台,饶有兴味地看大家掐架。他心中自有美事,最近有冯保悄悄来报,说那输捐的数目定了,乃是一百四十万两白银。当然,老皇爷不知道,冯保这么一汇报,其中有十万两白银就这么消失了。他只觉得,这数字已经很可观了,大明一年财政收入才多少啊,一下拿这么多,自己可以为孙子多存点钱了。 嘉靖皇帝却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百四十万两的白银,连同严鸿和五峰豪商们上下打点的、太监漂没的部分,现在已经有人惦记上了。 京师的东便门,是此时北方漕运的最终目的地。不论是漕粮还是税金,都要在这里下船,再通过车马运往太仓或内承运库。这里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三教九流的聚集地,无数苦力在这里等着工作,车马行也开了不少。应运而生的赌馆、饭店、娼尞等等星罗棋布。这期间少不了一些作奸犯科,为非作歹的勾当。只是地下社会,也有地下社会的行事规则,谁能惹,谁不能惹,大家心里都有数的很。 今日这东便门就安静的很,往常蹲在码头等活的苦力,都被凶眉立目的打手赶开了,告诉几条贡缎船卸不完货,谁也不许过来,否则直接打死没商量。 东便门这里的大头目坐地虎赵盛,今日也亲自出来坐镇。他当年也是在东便门码头干活的力夫出身,后来几番浴血搏杀,拼命钻营,如今已经成了赵大官人,每天在城里,应付着酒饭局、茶围赌局,等闲不来码头上晃荡 可今日,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从赵大官人变成了力夫头赵老大,身上穿了一身短衣,头上戴了英雄巾,腰里别着斧子,靴筒里插了匕首,仿佛又是要去和人火并夺码头一样。他花重金从少林寺雇来的几位俗家高手,也全都打起了精神,把手按在兵器上,时刻准备撕杀。更有那位出身四川唐门的总供奉三爷,也一改往日懒散模样,一双鹰眼精光四射,扫视四周,腰里挂了六个豹皮囊,手上带了皮手套,也顾不上天热,手就没从豹皮囊里出来过。 而赵盛手下的几百兄弟,也都带了家伙来到码头伺候,车马行内雇佣来的百十挂大车都已经备好,只等着一声令下就装银子。也不怪他们摆这么大阵仗,这数目实在有点大,大到能压死他们的地步。 一百五十万银子啊!这还不算给各位公公的分润,这一百五十万直入内帑的银钱,就不知道会激起多大风浪来。大明朝一年税收才两百多万银子,那可是分期分批的运,一次性运这么多钱,这还真是少见。这笔生意是东厂掌刑千户冯云冲亲自下来交办的,若是出了差错,他赵老大的身家性命也就全都算交代了。 正在这时,只见远处尘头荡起,十几骑快马如飞般到了近前,为首两骑马上,上首之人年不到三十,面黄无须,身体发福,一身宫中太监打扮。码头上的伙计,等闲见不得公公的,自然不认识这位。但在他旁边的那人,大家都认得。此人生的虎体熊腰,体格魁梧,褐衫皂靴尖帽,胸前熊形补子,正是东厂掌刑千户,要命的祖宗冯云冲。 在这二人身后,十几条汉子,个个身体魁梧,相貌威武,双目精光四射,太阳穴高耸,一看便是技击中的好手。赵盛不敢怠慢,急忙快步迎上去,撩衣磕头道:“草民赵盛见过冯大将军,愿冯大将军指日高升,富贵绵长。” 对于这等小人物,冯云冲自是懒得理会,只是冷冷说道:“跪那边去。”赵盛忙按着冯云冲指的地方跪下,只见冯千户翻身下马,对那太监道:“张公公请。” 那太监勒住坐骑,一偏身,脚就踩在了赵盛的后背上,把个赵盛踩的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动弹,只得当好这个人肉下马石。伺候着这位公公下了坐骑,有那后面的骑士将这公公坐骑接过去栓好。 那公公站在地上,看了看赵盛,对冯云冲道:“这便是你找的人?成不成啊?这趟差使要是办砸了,我说老冯,咱弟兄就等着见阎王吧。” 第五百七十章 内库截银 那冯云冲一拍胸口道:“张公公,您这是什么话来?我老冯办事,您还不放心?咱又不是第一天办差使,保证出不了差子。” 他又对赵盛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赶紧滚起来,地上有瓜子金是怎么着,你那跪起来没完了?”赵盛刚一起来,冯云冲又骂道:“有眼无珠的东西,看不见啊?这是宫里的张公公,还不赶紧磕头,你活腻了?” 那太监一皱眉道:“老冯,你折腾他干什么?有力气,都用在差使上。” 冯云冲赔笑道:“公公说的是,小人孟浪了。不过您放心,出不了岔子,这是在京师,便是那再大胆的贼人,也不敢在天子脚下动手啊,他长了几个脑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太监也不理他,手搭凉棚,朝运河上观望。过了大约半顿饭的光景,那太监猛然叫道:“咱的船来了,大家快准备!” 冯云冲不敢怠慢,急忙呵斥着力夫们到码头上准备运货,自己则陪着那太监快步上前,又让赵盛维持好秩序。那早已准备好的一百多名打手,都是抽了生死签的,今日若有死伤,家属全由赵盛奉养,此时也都抽了棍棒短刀,环视四周。 等到那为首的一艘大船将将靠岸,只见一人在船板上一点,人如巨鹰腾空而起,直落到岸上。将手中亮银盘龙棍朝地上一顿,喝道:“儿郎们,上岸护漕!” 这人自然就是俞大猷,他所带的亲兵也极为剽悍。内中还有不少南少林的弟子。个个武艺了得。上岸后排好阵势,刀枪在手。此时便是真有什么强人到来,也自不惧。 等到将岸、陶智、邵安三人上岸后,那太监快步上前,躬身施礼道:“小的张鲸,见过几位将军。” 说来这张鲸本是杭州人氏,出身寒微,乃是一等的穷13破落户。只是他十分聪明。年少时又读过书认识几个字,还会珠算,进宫后拜了张宏为干爹。先是在积薪司后在宝钞司,都十分出色,靠着干爹的面子,如今在东厂内任事,虽无什么显赫名位,但是权柄极大,因此冯云冲也要像贡祖宗一样贡着他。 说来东厂的千户远比锦衣千户值钱,东厂百户侯。锦衣百户狗,说的就是二者之间的权力差距。可是如今锦衣卫是陆炳这个国朝一等遮奢人物为指挥。权势正盛,东厂便要弱上三分,尤其见张鲸都这么客气,冯云冲更不敢拿大,也忙跑过去施礼道:“几位兄弟,一路辛苦,某家冯云冲这厢有礼。等到一会交了差使,咱到便宜坊吃鸭子去,兄弟我请客。” 陶智、邵安是京卫老人,知道冯云冲的为人,当下只是一抱拳道:“公务在身,不敢叨扰,咱还是动手卸银子吧。” 冯云冲急忙冲身后赵盛喊道:“你他娘的站着干什么呢?等雷劈呢?赶紧的,过来干活了。” 赵盛一听,要紧吩咐手下的力夫们过去搬运,码头上顿时忙碌起来。陶智对张鲸道:“张公公,各位公公的份子,钦差已经备好,待会卸完了银子,咱再交割,您看如何?” 张鲸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咱是先忙正事,那事倒是不急。” 邵安道:“今天这事,怎么惊动了东厂的大驾,兄弟我可有点看不明白。”任何时代,都存在着山头和宗派概念,从古到今,概莫能外。东厂和锦衣卫虽然一向称为一体,实际上,厂卫之间的斗争一直以来就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冯云冲出身锦衣不假,可自从他当了东厂掌刑千户后,屁股自然要坐在东厂那边,反过来,锦衣这头,也不会再把他当自己兄弟看。 这笔银子是严鸿挣来的,按着陶智等人的想法,就该由锦衣卫负责交割,运输,让东厂进来,不是平白分功摘桃子?可是张鲸一听这话,脸变的比哭还难看,“二位爷台,您这话说的,仿佛是小的自己争来的差使一般,这活我也不想干,可是没办法,严小相公特意嘱咐,要让东厂负责这段押运,我也没辙啊。” 这一点上,严鸿的看法却又不止于门户之见。他是深受保险销售洗脑,“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之类的鸡汤灌得不少,始终是主张,蛋糕一要做大,二要多分一分。多分一分,虽然自己这一份少了,但得好处的人多了,下次还能做得更大。比如这次银子的事儿,自己不在京师,鬼知道出什么情况?把东厂拉进来,到时候不管出什么事,东厂都要跟自己一起背锅,总好过把责任放到锦衣一家头上。 码头上的力夫,每天干的都是搬运的活计,这拨人又是精心挑选的好手,手脚麻利,看这情形,有一个多时辰,便能搬运完毕。赵盛心中欢喜,这帮瘟神早送走早安生,不住的催促。张鲸见平安无事,总算出了口气,笑道:“这差使,活活让咱家少活二十年啊。不过能让天家欢喜,便是折了四十年阳寿,也是欢喜的。” 冯云冲道:“这笔银子进了内承运库,公公这首功可就跑不掉了,到时候还请别忘了小人我这点微末功劳。” 就在这时,却看从东便门码头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内,走出一老一少二人。那老者头戴乌纱,身穿绯袍,上补锦鸡,腰横犀带。身才中等,生的鹤发鸡皮,皱纹堆积,长脸方颐,五官端正,二眉之中的法令纹既深又长,年纪看来已近古稀,但腰背挺直,目光清澈,身体颇为健康,倒非老朽无力之辈。身旁那汉子,看穿着是个长随伴当,年纪不过三十里许,生的面目俊朗甚是干练。 那老人走出饭馆,用手骈指道:“我看这上解太仓的税银,你们哪个敢动?”中气十足这一声喊,彷如码头上青天打了个霹雳,突如其来,把一众力夫吓了一跳。那些车马行的脚夫、车老板也不知所措,纷纷侧目视之。 只见那老人迈开大步,朝银车走去。这些护车的打手,平素里凶神恶煞,踹寡妇门,踩绝户坟的,一见那老人过来,仿佛老鼠见猫,手中的刀棍,急忙朝地上一扔,左右分开,跪倒在地。那少林的高手,唐门的供奉,也都面色尴尬,身形不敢乱动,看老人将将离近,也急忙跪倒在地,磕头不止道:“草民见过大老爷。” 莫非是这老人武功盖世,天下无敌,让这一干好汉见了他不敢生争斗之心?自然不是,这老人虽然目光清澈,可是步下全无根基,虽则身体尚好,却是个全无武功的老者。那帮汉子里任意一人,都能把他轻松打翻。可问题是他那一身绯袍,锦鸡补服,说明这人是二品官身。这班粗坯,若是见了那些**品的小官,仗着自家老大的势力,还敢拼上一拼,这可是二品大员。动一动手指头,能把他们碾的连渣都不剩,谁还敢胡来?那些少林弟子、唐门供奉也是一样,便是个四品知府,都能把他们当孙子驱使,何况是二品文官? 那老人看也不看这帮人,径直朝张鲸走去,口中喝道:“厂卫鹰犬,无耻阉奴,尔等莫非意图私自偷运浙江上解的积欠税银么?有老夫在此,总教尔等奸计难售。” 那张鲸、冯云冲是认得这老人的,一见之下,便知大事不好,只得撩衣跪倒道:“小的见过方老部堂。老部堂误会了,这不是浙江上解的税款。” 这老人非是旁人,正是当今户部尚书方钝。方钝字仲敏,号砺庵,湖南岳州人,正德十五年进士,积功至户部尚书,掌管朝廷钱袋子数年,也是朝中一方诸侯。此人在京师出资建立岳州会馆,凡是同乡仕宦来到京师,都可居住于此,免费享用饮食,又专一提携同乡。时有民谚为“方尚书做官,提带湖广一省人”。 方钝还曾专门为了帮衬一位经营不善,濒临破产的同乡,先是给了他路费,又让他去贩卖苦槠。那同乡虽然不知道,这没人要的苦槠有什么用?但既然老尚书出运费、路费、货款,那还有什么说的,运吧。等到苦槠进京后,方钝特意写诗云:湖广调来一船槠,一消气来二补虚。二两银子买一颗,错过机遇莫道时。 这苦槠虽然功能止泻,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便是高价收购二文钱一颗便差不多,这二两银子简直是天价中的天价。即使加上方钝的诗,也不值这么多。可问题在于,方钝在这首诗下面盖上了自己的户部尚书官印,这印可值这么多。把这诗往热闹处这么一贴,那做官的行商的,谁还不买点,巴结巴结方司徒?户部当天请假,借钱的吏员就不知多少,都是要去买苦槠送老上级,表示自己服从命令听指挥。因此一船苦槠很快就销售一空,那位湖广商人因此大发其财。 这种用人及处事原则,在今时看来,自然是有任人唯亲、权力寻租的嫌疑。可是别忘了,这是在大明朝。当时用人上,用人唯亲并不是什么缺点过失,帮助乡党也是值得称道的美德。。而此公既非严党,也非徐党,如果硬要算的话,只好算做湘党。(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一章 国朝脊梁 说来,方部堂这位湘党之魁,虽然肯帮同乡发财,自己倒是甚为清廉,一向崇尚节俭,更屡次上本朝廷,要求天子“崇俭节用,以丰天下”。可是前者大破白莲圣库后,起获的赃款,居然有一大笔流入内库,其数字之巨大,几乎让这位老尚书双目喷火,怒发冲冠! 按他的想法,这天下的钱粮赋税都属于太仓,内库是什么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这个机构。皇帝用钱方向有两部分,一部分应该,一部分不应该。应该的部分,自然户部会批准,而不批准的部分,那就是不该产生的浪费。圣天子应以节俭为本,才能为万民表率,如今大明朝奢糜之风大起,据说南方富人一餐之费,就要千两之数,同时还有大批穷人,卖儿鬻女三餐无着,上无片瓦遮身,下无寸土立足,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而皇帝如果带头搞奢侈,还怎么要求下面的人节约?内库内库,不就是助长了这种皇上带头胡乱花钱的歪风邪气么? 因此他在任尚书期间,不遗余力的与天子别苗头,卡着钱袋子,对内承运库也是能挖则挖,能削则削,拼命与之争夺钱财,为的就是让嘉靖多过几天穷日子,也知道知道没钱是什么滋味。可惜自己一番苦心,全被严鸿那小奸给破坏了,一大笔款子送进去,皇帝手头宽松,行为也就少了顾忌。 前不久,皇帝居然一反常态,召见自己两个儿子进宫面圣,并且还让两个儿子轮番在皇宫内住了一段时间,这在以往几乎是不能想象的事。要知道当今天子深信二龙不相见之说,与儿子间的信息往来,全靠太监传旨,这次是犯了什么病,居然肯主动召见,并留儿子过夜了? 按说这事是好事。而且跟方钝的工作关系不大。可问题在于,就在那不久之后,皇帝遍大办斋醮,说是要为自己的孙儿祈福。保佑他无灾无病,健康成长。这法事一办若干场,光是耗费的龙涎香就不知多少,银子更是如同流水般花出去,让老尚书心疼不已。 这钱若是能放到太仓里做储备,或是用在做正事上多好。老尚书当时忍不住就写本上奏,建议天子立刻停止这种活动,驱逐道士,提倡节俭,移内库之银入太仓调拨!也不要怪老尚书无谋冲动。大明文臣想搞掉内库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在闫东来所处的位面,万历皇帝归天后,在位仅一个月的明光宗朱常洛,便被文臣忽悠了。登基后。将他老爹辛苦积攒的内帑七百万两白银悉输太仓,结果从那以后,大明皇帝成了穷光蛋。到了崇祯当皇帝时,连赏赐大将的钱都拿不出。其时闯军兵近京师,吴三桂部路远,短时间内不能赶到,崇祯帝只得下令先调蓟镇总兵唐通和山东总兵刘泽清勤王。刘泽清自知勤王必死。便诈称落马受伤,无法带兵,于临清一带逡巡不进,后来更是索性寇掠临清之后,带兵南下投闯。而唐通带着八千边军,不顾辛苦星夜回师勤王。结果进宫面圣后,崇祯只赏了唐通纹银四十两,八千精锐战兵,每人赏钱五文!面对这种赏格,唐通做出了英明的决断。出宫后带着部队投了闯军。后世总有人借此攻击崇祯吝啬寡恩,实际上他又不是白痴,再吝啬也不会吝啬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手里没钱。内库被光宗败了,崇祯手里空空如也,拿什么赏?结果大明朝完蛋大吉,也正应验了当年万历临死前的遗言:勿使内帑尽也,尽则江山不复为我朱家所有矣。 这方钝的屡次上书,也是希望把内帑划归户部调拨,皇帝用钱再朝户部要。可嘉靖并不是另一个时空的明光宗那种脑残,怎么可能同意这种要求?这份奏折被嘉靖留中不发。这还是因为老皇爷最近忙着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心情大好加上没时间收拾人,否则方钝少不得要受一番严厉申饬。 可是方钝本来年事已高,也不在乎什么功名荣辱。他眼见朝政日非,心灰意冷之余,便想要辞官归隐。就在这当儿,有人送来消息,严鸿与倭寇勾结,预谋以白银百万两直输内帑行贿天子,为汪直买命。 这段时间里,关于汪直问题,朝堂上已然打乱了套。南方多道本章递到京师,据说锦衣卫方面还上了密折。其中胡宗宪从建议不杀汪直,到附署请斩汪直,严鸿也一起附署,按说他们两加上王本固,及部分京官的呼吁,汪直的脑袋应该是一定要掉的,可是宫里却始终不闻不问,对本章来了个冷处理。 朝中大臣看不出这是什么风向,便有人试探了几轮,上本请斩,可是也没了下文。方钝本人虽然未负责过平倭工作,但对倭寇一样是深恶痛绝,自然不希望皇帝赦免这个倭寇头子无罪。而且根据他所收到的消息,之前特赦的倭寇徐海,于海上招揽旧部,又已养成气力,不知何时又复为害大明江山。 汪直的声望地位远在徐海之上,如果他真被特赦,那么以后再要为害,其程度也非徐海能比拟。再者说,此例一开,天下人谁还有畏惧法度之心?人人争向以财货买命,则制度何存?更重要的是,这一百万银子,归了皇帝的私人金库,于太仓并无帮助,到时候皇帝可以拿这笔钱任意挥霍,白白养肥了无数道士而已。 所谓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带头铺张,下面的人还不竞相斗富,到时候天下奢靡风大起,再要控制就不容易。综合这几方面理由,方钝决心在自己致仕前,再斗上一斗,把这一百万两白银,夺入太仓。到时候左右不过是罢官,自己本来就要致仕乞休,罢官算个什么? 至于理由他也想好了,浙江欠朝廷的赋税太多,光苏州就欠了税粮八百万石,折成银子哪怕按最低价也有四百万两,其他地方还不用算。那么把这一百万两银子说成是浙江上解的欠税,也完全说的过去。 这钱只要进了太仓,皇帝就别想再要出来,难道他还能说,这不是欠税,是汪直给我的买命钱?这话显然说不出口啊,到时候叫皇帝吃个哑巴亏,也让汪直的诡计难以得逞。自己再联合一干忠直之臣上本,催斩汪直,便可大获全胜。这也算自己在退出朝堂之前,给严嵩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家这个胡作非为的长孙,所谋的祸国殃民之事不成。也让皇帝知道,大明朝,不是他皇帝想干什么,就能干的成什么的。 方钝也知道,在这事里,朝中禁海派大有拿他当枪使的意思。不过老方钝并不在意,按他想来,这海本来就开不得。即使不提祖宗之法,单说开海带来的影响,他就认为这开海绝对是祸国殃民之举。商人贸易之利,远胜农耕,到时候大家都去做生意,谁又来耕地?而朝廷没了粮食,只剩白银,那不就是等着灭国?再说堂堂国朝,去做贸易,和商人争利,这又成了什么样子? 朝廷想要有钱,应该做的是去节流,而不是开源。天下那么多藩王勋贵,如同老鼠一样越繁殖越多,他们一出生就有俸禄,就有官爵,占用了好大一笔社会资源。朝廷应该夺荫,削禄,通过这种手法,自然可以节约出大笔开支,还有什么经济问题解决不了?在方钝看来,那些寄生虫本就没有生存下去的必要,被饿死纯属活该。可恨这么简单的道理,严嵩阿谀为本,倒也罢了,徐阶竟然也不出来反对,真是岂有此理! 方钝既然打定主意弄这笔钱,自然精心布置。他的情报得到的十分准确,提前到此埋伏起来。赵盛等人只是防备宵小贼子,做得全是武装斗争的打算,混没想到堂堂国朝二品部堂,居然亲自到此坐镇,顿时便没了主张。冯云冲等人可不敢招惹这二品文官,六部正堂,只能任由对方斥骂。此时只见方老部堂身边那名长随,自怀中取出一枚穿云炮,点火施放,随着一道火光冲天,炮声响起,不多时,传来阵阵跑步之声,只见有数百名兵士跑步前来。 这些都是负责护卫太仓的仓丁,属于户部直接能指挥的警卫武装。只见这干人等,人人刀枪在手,目露寒光,将这码头上的人围住。这些人也得了方钝的命令,今天一切只须按令而行,天大的漏子,方老尚书一力承担,不会牵连他们。而且每人赏白银一两,交战有功,另有赏赐,受伤汤药从优!在这重赏之下,平日里应付差使的仓丁,今天也焕发了崭新的精神面貌,士气高昂,大有一战之力。 要论人数和战力,码头上的人马完全凌驾于这些仓丁之上,单只俞大猷那五百精兵,不但训练精熟,而且有阵法队列,配合起来便是库丁来三千人,怕也不能抵挡。可问题是,仓丁这有一位二品户部尚书大司徒坐镇,这光环加的不是一点半点。俞大猷虽然是挂都督同知衔的总兵,从品级上看是从一品,比这个正二品大。但是傻子都知道,武将的从一品,比一个文官正四品都未必能比,至于比正二……还是洗洗睡吧,当文贵武贱不存在么。至于其他人的官职就更不够看,张鲸在冯云冲面前抖威风行,在方钝面前,他算个什么东西? 第五百七十二章 拦路有虎 这一来,这些护银的人马先自折了士气。部队不敢前进,只得后退,但是若说就这么把银子交出去,又有点不甘心。这么大的数目,如果当真损失了,自己又该如何交代?难道告诉长官,钱被户部抢了,有本事你去抢回来? 那些闽勇见此情形,纷纷低声道:“帅爷,您拿个主意吧,不行,咱还是撤吧。这些文官,咱可惹不起。”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之前和那些仓丁也没少打群架,每次都打的对方鬼哭狼嚎。可今天这情形特殊,对方后台在,自己的后台不在,也硬气不起来。那些锦衣卫抽出绣春刀,想去保护那些大车,可是刚一凑合,那些仓丁就把枪杆刀背耍起来,朝他们打去,口中道:“我等奉了部堂之命行事,你们也敢阻拦,尔等长了几个脑袋?真以为担个锦衣名头,爷台就怕你?我家老爷身边的长随,也是锦衣,身上还有百户衔呢!” 那方钝身边的长随名唤方杰,乃是方家家生奴才,虽则是个奴才,却自幼读书识字,聪明能干,兼之办事得力,很得方钝喜欢,不但已经恢复了良籍,还特意给他安排了个锦衣百户的官衔,每月可以多拿一份俸禄,出去也有面子。这方杰在家排行第三,家中就被称为三哥,于方家的家丁中最是得宠。方三哥人心不足,现在正盘算着自家孙小姐的念头。他想着自己毕竟有个百户头衔,如今也不是奴籍了。自家孙小姐又是庶出,也未必就不能配。当然这么明着提亲不成。得想法先把生米煮熟了再说。小姐挺喜欢我的。这事有门儿。 方杰一心讨好方钝。打的这个主意,方钝哪里知晓,还只当这人忠诚可靠。此时见那些打手力夫已经吓的头不敢抬,护漕的槽兵和俞大猷的官兵也不敢上前,只有百多名锦衣卫还在硬着头皮,护着车辆。方老部堂不由怒喝道:“咄!大胆鹰犬,还敢阻挠老夫不成?尔等就不怕死么?户部仓丁,与我把银车赶去太仓。有敢阻拦者,打死勿论,天大干系,老夫一力承担。” 若说这方钝是否胆子太大了,居然要当街打死人?那又是不了解行情了。这算什么胆大!那位如今在云南啃老米饭的杨慎,也就是著名《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作者,当初可是带着一帮人马于左顺门设伏,等着打死当朝首辅的。一个首辅,可比这百多锦衣加起来都值钱百倍。方钝一来本就准备退休;二来又是六部正堂,身份显贵。根本就没把这帮锦衣鹰犬当人;三来是知道这帮人这钱是买汪直不死的,心里气愤难当。存了豁出命去一拼的念头,因此发了狠话。 那些仓丁本来就与京师锦衣有仇,至于将岸带领的杭州锦衣,则受了池鱼之殃,也被惦记上。今番自家的老爷在后面压阵,那是痛打落水狗之势,更无顾忌。霎时间,刀枪并举,手上发狠。锦衣卫的人,只得拼命招架,却不敢回手,顿时被打的落花流水,狼狈不堪。那刀枪不长眼,还有两个倒霉的北京锦衣卫,招架不及,竟然被几个仓丁刀背砍在头上,不小心从台阶石上摔下来,当场就脑袋开花,鲜血流了一地。可怜这帮锦衣,有的壕境斗过佛夷,有的在台州杀过乱兵真倭,结果这回却折在了京师几个无名仓丁的手中。 方钝这辈子没上过战阵,只觉得这等情景太过恶心,以袍服一挡脸,身子后退几步。方杰急忙搀住他道:“老太爷,咱再后退几步,避避这煞气。”二人后退了几步,远远看着那些仓丁追打锦衣卫,抢夺大车,身边不过几名兵卒保卫。 就在此时,却听阵阵鸾铃之声,大路上跑来一骑火红胭脂马。这马甚是神骏,肩高五尺,头尾八尺,乃是上得战阵的良驹。马上之人,外罩火红斗篷,内穿火红紧身袄裙,头上一顶火红绢帕包头,里面包着金丝鬏髻,背后背一口厚背鬼头刀,刀把上的红绸子顺风飘扬。 那女子不是严家新纳姨娘,胭脂虎孙月蓉又是哪个?在她身后,一骑宝马墨蹄追风上,端坐的正是青衫龙女张青砚,在她二人身后,落后几个马头的位置,有十几匹马,上面端坐的,则是个个勋贵家的小姐,在她们身后,一群家丁背弓负叉,紧紧跟随。只是两条腿怎么可能跑的过四条腿,队伍已经散的如同羊屎,不成规模。 原来自从严鸿出发,孙月蓉也没闲着。那些国公勋贵们,不比得文官清流这般自傲,他们在国朝有爵无位,想要弄几张船引发财,都巴结严鸿的门路。又知道严鸿专宠这个爱妾,便开始走她的门路。一来,有着成亲时,借依仗官衔牌这份交情在,二来孙月蓉心胸坦荡,并无心机,也好对付。 对于这种交往,严家也十分欢迎。严家素来与勋贵们走动较多,对于夫人外交自然不排斥。只是没想到,孙月蓉胸无点墨,不知礼仪,又是个如夫人的身份,那些勋贵家的人居然肯放下身段与她做朋友。这本来该是大妇的差使,可是胡晚娘偏生又是那么个古怪性子,谁能与她投契? 因此孙月蓉这回是如鱼得水。她天真烂漫,口快心直,倒是很对那些勋贵家小姐的胃口。又听她说起与严鸿的情史,什么大闹醉仙楼,荡平永平庄,散财济灾民,一直到讨旨下山东。除了缘定大兴山这等丢人的事没提以外,其他的基本都说了出来。 这其中经历一波三折,比评话都热闹,把各位勋贵家的小姐太太们迷的如痴如醉,更有人还掉了许多眼泪。更有些人背地里哀叹,这等有情有义有身份有钱财的四有夫婿,怎么就落到个女贼手里了?要是给了自己该多好啊。 她们日常往来,初时是斗叶子牌,孙月蓉那是什么出身?虽则没读过书,不会说话,可是成天价山寨里、江湖上厮混,牌九、骰子无一不精的人物,叶子牌又有什么难的?因此只用一天便学会。别看她人混混沌沌,赌运却当真不俗,眼疾手快,记性也好。到了第三天,就已经杀的几位勋贵家的小姐片甲不存。好在这些人,都是家财雄厚,于输赢看的不重,更加之想要变相送钱给她,因此倒不在乎。 后来孙月蓉总是赢钱,兴趣渐渐淡了,又改为听戏。可她听山东地方小调还成,听南戏那根本就听不明白,结果坐在那不过片刻光景,就觉得眼皮发沉,干脆邀约诸位闺蜜,出城打猎跑马去者。那勋贵家中,也有一些学过点粗浅功夫的女子,便有那行事大方,不拘一格的,邀她一起练练功夫,或是在京师附近打一打猎。欧阳氏也喜欢孙月蓉的纯真可爱,特许她打猎时准带兵器,把个胭脂虎高兴的一夜没睡着觉。 过不多久,张青砚居然也来到京师,投奔义姐。这位青衫龙女生怕被逼着嫁给播州杨家,干脆到北京来赖着不走,至于她师姐要她回师门的事儿,自然是当做耳边风。孙月蓉自是欢喜,又出钱为张青砚在京师的大客栈中号下房子,还好心的想帮她操持婚事,大包大揽道:“妹子放心,如今姐姐可也是个人物,定国公、英国公这等人家,我也是有往来的。你想要什么样的只管说,姐姐找人帮你做媒就是。”至于说这些勋贵人家有没有可能娶一个江湖女子做正妻,以孙月蓉这心机,一时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张青砚故意发嗔道:“原来姐姐是这般厌恶妹子,刚见面没几日,便要把我许出去。若是如此,我还是趁早离开,免的讨人嫌才是。”两人调笑了一阵,张青砚巧妙的把这问题避开,心道:我想要的是你的男人,你要是肯帮我做媒,我倒是感激的很。 后来严鸿遭遇海难的消息传来,说是他做了海龙王的女婿,孙月蓉得知后顿时晕厥过去。醒来后,二话不说便要去福建寻他,说是找不到人,自己便跳进海里,到龙宫里去为丈夫做小。还是张青砚经多识广,先是稳住了孙月蓉,只让她再等待一阵消息,若是过几个月找不到人,自己随她南下就是。 果然又过了一个多月光景,就有消息传来,说是严钦差没死,如今奔了杭州。孙月蓉这才转悲为喜,又恢复了往日活力。与一众勋贵家的女子往来时,也总带着张青砚这个妹子在身边,有那些见张青砚美貌,想要为自家人提亲做媒,纳她做个小妾的,也都被孙月蓉帮着挡驾。 那些小姐们回到家里念叨,便有些家中长者斥道:“你这孩子,才多大年纪,就敢替家里做这个主?你懂什么?那个姓张的,分明是孙姨娘结交来邀宠、固宠的。多半已经是严纯臣的房里人,你想让她给咱家做小妾,严鸿回来,还不发了疯?今后对那个张姑娘,也多恭敬点,别提什么婚姻的事。” 从那以后张青砚也算是融入了这个勋贵圈子里。而这次押运白银回京师的锦衣卫,就有几个出身飞虎山,后来进锦衣听差的。他们心里存不住事,出发前,便与那进京送信的人打好招呼,说自己要进京,你们把这消息也与我们飞虎山的少当家说一声,让她安心,我们姑爷没事,就是房里添了几个女人,等回京后,可得让少当家多管着点姑爷。(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三章 贼先擒王 孙月蓉知道这消息后,倒是不在乎多几个女人。反正严鸿身边女人已经够多了,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死猪不怕开水烫,再说自己这身份也是插进去的。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那小贼安然无恙,便是他真把海龙王的女儿带回家,自己也认了。又想多打听些严鸿的消息,便请那传信人帮着打探,那船几时到达。 那传信的锦衣不敢擅自做主,只得禀报陆炳。陆炳听到这事,倒心里盘算了一下。他老人家也觉得这笔银子数额太大,而偏生又没有户部一个子,与山东那次相比,便没了声东击西的效果,生怕出了什么闪失。可自己出面,又太过冒失。如果孙月蓉能去东便门接应一下,也不是坏事。一则她是山贼出身,颇有武艺,能当得缓急。二来万一真遇上个长短,事情闹大了,孙月蓉好歹是严府的小妾,那么这事儿就也摊到了严阁老头上一份,免得自家一个人担忧。这和严鸿让东厂接应银子是一个道理,不同之处在于让东厂插进来是要分一份红出去的,而让孙月蓉进来只要一句话就行了,她反而还要感激你,可谓是无本有利。 想到这里,陆炳暗自奸笑,便点一点头,默许几个心腹帮着给孙月蓉通报消息。 今天孙月蓉本是邀了那些勋贵家的人出城打猎,打猎途中听锦衣来报,说那运银子的船快到东便门码头了,这才急忙结束打猎,打马赶向东便门。半路上又听说。出了差子。那边动起手来。她更是打马如飞,前往接应。 那些勋贵家的闺女知道轻重,晓得这事不是自己能搀和的。可是要说圈马回家,怕这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交情可就淡了。这些陪孙月蓉打猎的,又都是好事之徒,再说这样的热闹,在北京城也不是天天能看到的。因此她们只得远远跟着,打定主意坚决不出手。 孙月蓉赶到时。正看到有个自家飞虎山的兄弟已经被打得头颅开花,倒在地上。又有一人被一个户部仓丁一枪杆抽在头上,打的头破血流,腿上又被刺了一枪,一个跟头跌倒。另几名飞虎山出身的发了狠,也顾不得方老部堂的官威,举刀劈砍,砍伤两个对手,把那个受伤的护在中心。只是他们人少,自反被仓丁注意上。口中喊着:“大胆的贼子,居然敢杀我们的人。当真是反了!反了!弟兄们,戳死他们!”举起手中长枪乱戳,那几个人刀短,只能护身,眼看就有性命之险。 孙月蓉本来就是极重旧情之人,对这干飞虎山的旧日手足,看的十分要紧。她不明其中厉害,也未顾忌方钝是何等了得的人物,只想着要救下那些儿郎。眼见自家人惨遭围攻,孙月蓉柳眉倒竖,银牙紧咬。只见她拿出绿林中的手段,单足挂蹬,整个人藏在马腹之下,全靠那挂蹬的脚保证人不坠马。这一手蹬里藏身的手段,非是老响马,万难施展。她人藏在马下,用拳头在马臀上使力一击,这匹胭脂红,一声长嘶,朝着方钝飞速冲去。 老方钝根本就没把注意力放在孙月蓉身上,他也不认识这个丑丫头,倒是认识后面的几个勋贵家中的千金,只当对方是打猎归来,路过此地。只是觉得女儿家抛头露面,乘马招摇,还有男仆帮着搬运猎物,简直不成体统,其他的倒未多想。 大明朝的文官,大多数都经历过十年寒窗,铁砚磨穿的经历,固然中进士后飞黄腾达,中举后也可以在地方上呼风唤雨。不过在中举以前,总体来说,还是要刻苦读书,受不少辛苦。相比之下,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一降世就有了爵位,有封地收入,按月拿俸禄的勋贵以及那些享受地方供养而不需要付出劳动的藩王,在文官们眼里看来,这就是一等的寄生虫,简直是万恶之源。 因此大明朝的文官,大多数对勋贵都没好看法,哪怕是为了某种利益而与勋贵联姻,从本心上,对其也是鄙夷的多,恨不得天子把勋贵藩王全部裁撤才能安心。这也是为什么,从明后期开始,那些文臣总没事找勋贵麻烦。甚至于不惜否定历史,把那些原本定论的战功抹杀,来褫夺勋贵们的头衔、荫封、爵位等等。 其中,那位心学开山鼻祖王阳明,本来是文官中的领袖,结果因为受封新建伯,世袭罔替,结果马上就成了文官们的眼中钉,导致他的儿子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根本混不进文官圈子里。便是老爹昔日的弟子门生,对他也是爱搭不理,全无守望相助的同门情意。 至于那些勋贵们的地位得来之不易,大多是祖辈血染沙场,亲冒矢石,立下救驾或破敌大功,文官们则一概嗤之以鼻:祖上功勋是祖上的,祖上的福已经享了,你立下了功劳么?凭什么? 因为文官对勋贵这种态度,方钝对于这帮勋贵家的女儿,也自然懒得搭理。万没想到,忽然有匹马朝他冲来,那几个仓丁再想阻拦已经来不及。这马来的飞快,若是被撞上,那多半是死路一条,这帮人自然不会给方老做人肉盾牌,急忙左右分开躲避。 孙月蓉此时一个顺风扯旗,从马腹下钻出,重新坐在马背上,猛的探手,竟然一把抓住了方老部堂的腰带。再腰背用力,奋力一拽。孙月蓉本是个力大的女子,方老部堂不过中等身材,加上年迈人瘦,竟然被她提到手中,抓上马来。放马跑出十几步后,孙月蓉才一勒缰绳,下了坐骑,将单刀抽出压在方钝脖子上道:“老东西,让你的人全停手!” 方钝本人没经历过战事,属于典型的太平文官。再说身在京师,几时想到会遭遇这样精通绿林手段的女子?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人已经被拿,利刃加颈,刀锋贴肉,脖颈处隐隐做痛。 这一番闹腾,兔起鹘落,众仓丁听到喊声,回头观看时,见不知从哪杀出来个母大虫,把自家部堂拿住,当时便也不敢再动手。张青砚本来能拦住孙月蓉,却一犹豫,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此时只能抽出宝剑,护在孙月蓉身后。 那飞虎山的人认识孙月蓉,急忙叫道:“少当家的,您来了就好了!这帮鸟人欺人太甚,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他们太欺负人了,我们在壕境杀过佛夷,在台州斩过乱兵,斗过真倭,却没想到要受这个罪,我们不服啊!”另外有人取了金创药,为那伤号上药。 孙月蓉听着怒火上涌,钢刀上不由微微加了些力气,:“老狗,快让你的部下扔了兵器,乖乖跪下,交姑奶奶发落,否则我砍了你的狗头。” 方钝为人倒是硬气。他听那些人喊这婆娘少当家的,忽然想起京师中前段时间的流言,严鸿纳了个山贼小妾,满朝勋贵借了官衔牌还派人送亲。八成便是这个婆娘?想到这一节,方钝满胸正气,更是有恃无恐,冷哼道:“放肆!老夫乃堂堂朝廷二品大员,你这婆娘,若敢对我有丝毫无礼,不只本人身犯不赦之罪,便是宗族家小,也难逃王法!莫非你活腻了不成?还不赶快放开老夫,跪地伏法,等待何时?” 他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丝毫不像是被获遭擒的人质。这也是孙月蓉对于明朝文人的不怕死劲头了解的不足。她只知道,昔日飞虎山拦截过的贪官,个个都是怕死得很,见了刀枪就跪地求饶,几时见过一个老头子这般威风,反倒像自个被他用刀逼住了一般? 谁知京城文官这帮爷们,是敢没事骂皇帝刷声望骗廷杖的主,你那口破刀,对他们能有多大威慑力?尤其又知道她也是官宦家的妾侍,更是在游戏规则内生活的人,自然更不害怕。 这一来,孙月蓉再浑,也不敢真的就把这老倌砍死,可拿这又臭又硬的老头子没办法,心里一时有点慌乱。方钝看她迟疑,更是怒发冲冠,高声呵斥道:“儿郎们,还在看什么?赶紧动手,把那些锦衣鹰犬拿下,赶着银车回太仓,再到天家面前打这场官司!老夫为国为民,粉身碎骨也不怕,何惧这奸臣家贼女子的刀刃!” 见自己家的部堂如此硬气,再看那女子也没敢一刀砍头,这些仓丁的胆气复又一壮,举起兵器二次杀上。锦衣卫这边,见也来了靠山,比刚才的胆子大了点,结成圆阵,两边刀枪相对,眼看便要撕杀。不过正因为锦衣卫现在有了抵抗的架势,仓丁们倒也不如刚才那帮嚣张。自来几个人打架容易打起来,几十个人动手就要犹豫。现在两边都是有数百之众,只是耽耽相对,尚未真正火拼。 这方钝的亲随方杰却想:我若是能救老太爷,这便是立下了莫大的功劳,回到家里,便求把孙小姐赏下来。等到做了方家乘龙快婿,我方三哥在家丁里便算的上最出挑的人物。 至于那拿刀的婆娘,看来煞是厉害?没关系,方三哥在街面上混的时间长,对于孙月蓉的底细是清楚的,知道这女子是严家的姨娘,料想她不敢动手伤人,无非是恐吓而已。(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四章 血染码头 因此方杰有恃无恐,断喝一声:“呔!哪来的泼妇贼婆,光天化日,郎郎乾坤,竟敢劫持国朝二品正堂,你的眼里没王法了么?便是你如今的所为,最轻也要发配到教坊司里做那迎来送往的勾当,只是看你这副尊容,怕也没人肯要。快快放回我家老太爷,再随我到有司投案,否则便叫你知道知道,你家方三哥的厉害。” 方杰边说边向前闯,拟着来到跟前,先夺了钢刀,救回自家老太爷,卖弄些手段再说。哪知孙月蓉听他漫骂,又见地上倒了锦衣的死尸,早已怒气满胸。看这小白脸竟然伸手来抢自己的宝刀,勃然之下,猛的将方钝一推,手中钢刀化出一道白光。“这是你自己找死,不要怪姑奶奶我!” 那方杰见她冲来,心里有些发慌,他练过几天武艺,可没跟人动过手啊,见到对方举着刀,便有点手足无措,只是喝道:“我可是堂堂锦……”他还没等报出自己的百户官身,孙月蓉钢刀已然砍下。她这单刀分量既沉,刃口又格外锋利,这一招则是孙烈当年跟倭寇交战中,从敌人那学来的杀招。一刀劈出用力极猛,方杰身穿短褐,并无甲胄护身,如何挡的住?只见一刀从右肩往左下狠狠劈了下去,方杰小半爿身子随着刀锋脱落,鲜血狂喷,若是有精通扶桑体舍流剑术的人看到这一击,八成会击节叫好,赞一句:好一记袈裟斩! 方钝年事已高,被这一推,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住身子。脑子里便一阵迷糊。刚清醒过来就看到刀光闪处,自己视为心腹加得力干将的方杰,被砍成了两爿,鲜血喷溅,有几滴血直接喷到了自己脸上。一个女贼居然敢当街杀死自己的家生奴仆,国朝锦衣百户;还敢挟持自己这二品正堂,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老方钝火冒千尺,待要开口大骂。(..tw好看的小说)不料他一方面伤心方杰之死,一方面感怀被擒之辱,更被这污血腥气一冲,还未开口,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一阵乱响,身子站立不住,向后栽去。 孙月蓉先是砍了方杰方三哥,又气晕了方钝,那些仓丁不知老尚书死活。便不由乱了手脚。虽则这女贼打倒老部堂,想是犯了重罪。可现在老部堂倒了下去,咱还找谁撑腰啊?尤其又没有主事之人坐镇,再看那母大虫手中单刀向下淌着血,看这模样,她是个不要命的主,万一杀发了性,把自己也砍了,该找谁说理去?而锦衣卫则借着这股势头,发起猛烈反扑,顿时将仓丁杀的落花流水。 这帮仓丁不敢再战,便自仓皇撤退,倒是有几个有良心的,来抢方钝,孙月蓉也不阻拦,任他们把人救走。她方才含愤出手,此时也晓得怕是惹了大祸,对张青砚道:“妹妹,姐姐好象惹祸了,这当街杀人,不知是什么罪过。你赶紧回客栈躲避躲避,姐姐在这里等着人来拿就是。” 张青砚见她此时还惦记自己,心里也颇受感动,道:“姐姐,你如今可是严家的姨娘,等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先回家,有什么话再说,家中还有阁老与小阁老为你撑腰,杀个把奴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东厂太监张鲸眼珠转动,知道这回的事闹的不小,自己可不想搀和进来,弄不好再拿自己顶包,那便糟糕透顶。因此只是催促着车马快些把银子拉去内承运库,其他的话却是半字也没说。 陶智吐了口唾沫,暗骂了一句:“孙子!”对孙月蓉拱手道:“太太放心,这事决不能让您吃亏,大不了老陶拿脑袋顶上就是。再说,我这就回禀我家大都督,请他老人家代为转圜一二,也无甚大碍。您且回府再做道理。” 这个时代是封建时代,豪门贵介,当街若是犯了法度,多半就扔下一个奴仆留下顶罪,自己扬长而去。所谓“家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不是说家里真没人犯法,而是家里没人受法律制裁而已。至于这事是否一个奴仆能顶的下来,此时倒也顾不得了。再者陶智心想,此处有个现成的赵老大,到时候拿他和他手下那几百城狐社鼠抵偿,也总能保下太太来。自己在孙月蓉面前充大路,其实心中早打好了寻替罪羊的算盘。 至于码头上神惊鬼怕,威风八面的赵老大,眼看这一群朝廷大佬的火拼,虽则只不过杀伤了寥寥数人,他老人家却早已吓得呆若木鸡。等到各路官人都走了,好容易被身边的喽啰给拍醒,这才发现双腿筛糠似抖个不停。回到家中,赶紧大吃大喝,准备等死。 东便门这惨剧发生之时,徐阶正与张居正、邹应龙等人在府内商议。忽有徐家下人进来,耳语了几句。徐阶听罢,脸色一变,旋即笑道:“这严惟中好大威风。他家孙少爷的爱妾,居然在东便门用刀把户部方老给逼晕了过去,还杀了方家的仆人。” 邹应龙双眉一竖:“严老贼这般胡作非为,满朝上下,那个能容?恩师,以某之见,我等隐忍多时,在此一举,即刻上表弹劾,怕不将老贼满门拔除?” 张居正却道:“恩师,不知严府这婆娘,为何与方老尚书冲突?” 徐阶微微一笑,说了家人打听来的事情经过:“二位却如何看?” 邹应龙沉吟不语。张居正道:“那孙氏本是山贼出身的一个妾,竟然威逼朝廷部老,果然胆大妄为。然而究其事源,却是方老部堂欲将输内库的金银截归国库。此事老部堂虽然占理,若在皇上面前,恐未必会深责孙氏。” 邹应龙道:“皇上若如此糊涂,只怕朝野尽皆胆寒。我等既为人臣,自当洒血谏君,断不能容此无理之事。” 徐阶道:“云卿节烈可嘉,却稍嫌鲁莽。不过方砺庵此次出马,被严府这婆娘来个胡搅蛮缠,于我等倒也不见是坏事。孙氏此举,于理大违法度,却看皇上对此如何处置。若是天家处置了孙氏,则严府之势,也略松动。若是孙氏不受责罚,足见严家地位暂难动摇,我等却当继续韬晦,以图长存。” 邹应龙道:“学生看来,方老部堂年事已高,又受此大辱,怕要挂冠。严老贼一党如今已在六部占了三部,若被他趁势再夺一部,则朝政三分权势彼得其二,这便不好应付。因此学生以为,我等当备人选,与严贼争上一争。” 徐阶笑道:“我等就算争来户部,对上严惟中,还是彼众我寡,那又何必?此次孙氏大闹东便门,若天子对其责罚,则户部尚书一职,严惟中如何拿得到?若天子不肯责罚孙氏,那户部尚书之职,不妨让严惟中再拿去,好叫天下看看,严家的小老婆打跑了户部尚书,严府自己亲信顶上职位,这般威风,一时无两。他威风越盛,大明朝的威仪越好,万岁爷越心喜啊。他若能把六部尚书尽皆包揽,那才叫国泰民安,皆大欢喜哩。” 邹应龙至此,已知徐阶是任严府“多行不义必自毙”自意。心中虽然不甘,却也不好再说。徐阶又道:“云卿,方才我家人虽然来报,但不知究竟。你且再去细细打探,此事动静如何?”邹应龙答应,行礼告辞。待邹应龙走后,徐阶才叹息道:“叔大,以你看,此次事情,如何了结?” 张居正道:“以居正看来,严门恩宠炽然,天家对此事未必深究,方老部堂多半要含恨挂冠而去。” 徐阶点头道:“是啊,孙氏若殴打威逼部堂,不得重惩,那严鸿的恩宠,实在是少有人及。届时,老夫却也要想个法子,结交结交他,以安严惟中之心。” 张居正道:“恩师所言极是,学生愿在其中穿针引线。他既然拜在我门下,您便是他的长辈,彼此之间也好讲话。” 徐阶却道:“这不成,你与他虽然是师生,可毕竟是文武两途,远了些,远了些。”说到此,徐阶沉默片刻,忽道:“我那婷儿,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纪。而我听说严鸿与其妻胡氏,颇为不睦,严世藩也早怀了另择姻亲的念头。这倒是个机会。叔大,待孙氏此事稍有眉目,你便替我跑一跑。把这门亲事敲定下来,两家结成骨肉至亲,我料严惟中也不会拒绝。这门亲事要是做成了,那严惟中便不会再对老夫有丝毫怀疑,这韬晦之计,便可奏全功。” 张居正倒有点犯难,他对老师的家事是略知一二的。徐阶的嫡生孙女徐婷,确实至今待字闺中,也未定亲事。可是这丫头是有意中人的。五省大才子李天照,张居正也是听说过,据说徐阶对这书生倒也颇为满意。只是自己的老师兄徐璠有点嫌弃李天照家世寒微,根基浅薄,配不上自己这阁老门第。如今徐阶要把孙女改嫁给严鸿,却不知小姑娘是否愿意?严鸿这厮,虽然颇有些怪才,然而在男女问题上,却是个人人皆知的无形浪子,让徐家小姐嫁过去,岂不吃亏?(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五章 祸兮福兮 看他犹豫,徐阶已明白张居正所想,捻须道:“叔大,儿女婚事,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轮到自己做主?婷儿既是老夫的孙女,此事便由不得她。只要这番天子不肯处置孙氏,我便将婷儿锁在楼中,不许她出来,再派人把那李生赶出京师,不会有什么麻烦。只是严鸿那边,倒要你多费些唇舌,让他早早休妻才是。” 张居正道:“恩师所言甚是。然前番传言纷纷,说严鸿与陆炳之女颇有私情,虽则后来又有说此是谣言的,然观陆严两家往来之状,怕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徐阶笑道:“此事老夫自知。然老夫以内阁次辅的孙女,莫非还抵不上陆炳的女儿?严鸿心思如何,老夫不知,但严世藩多半会欣然而受。届时严徐两家结亲,我看陆文孚也未必不会另打主意。哎,只是委屈了我那婷儿。然而为了大明朝政,万千黎民,却也只得割舍亲情了。” 不提这边徐阶盘算着与严家攀亲家,棒打鸳鸯的事。再说严嵩父子,如今朝堂上翻江倒海,他们二人只能在西苑镇守,为皇帝遮风挡雨,替天子与百官搏杀。关于开海、汪直处分意见等奏折看罢之后,还要再安排如何反击,也忙的不亦乐乎。 这会儿,严嵩喝了一碗参茶,仍觉得头晕眼花,脑海里混沌一片,处置公文只觉得有心无力。倒是自己那独眼龙儿子严世蕃,真不愧能娶二十多个小妾的猛人,精力充沛,思路敏捷,票拟奏折如同行云流水,让严嵩也不由暗中唏嘘,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平素多有荒唐之举,不过这遇到大事,还是得靠他。自己老了。确实有点干不动了,若是离开儿子帮衬,这首辅万难再坐下去。 正在二人处理奏折之时,忽有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tw超多好看小说]这太监严世蕃倒是认识,正是新近红的发紫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张诚。严世藩知道他与严鸿相善,据说所结的对食,也是严鸿一力成全,算的上自家人。看他如此慌张,心知不妙,值房之内,此时除了自己父子外,便无他人,他腿脚不便。懒得动弹,只微微一颔首道:“小公公,别来无恙?” 张诚给二人见了礼,这才急火火地说道:“阁老,小阁老。大事不好了,严小相公新纳的孙姨娘在东便门那,杀了人了。”这杀人的事虽然听着吓人,放到元辅家头上,也就不算什么大事。可见张诚这副模样,便知死的不是普通人,严世蕃问道:“孙氏杀人?杀的是何人?可有人证?可有苦主?” 张诚被严世蕃问的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说道“怎么没有人证啊。上千口子人,几千只眼睛看着,方司徒自己也在那,哪能没人证?杀的若是普通人,小的吓死也不敢惊动您二位的大驾。实在是,她杀的是方老司徒家中老苍头的嫡生孙,方杰方三哥。那人头上,可有个锦衣百户的官身,若是这事闹大了。我是怕姨太太吃了亏。我可听说方司徒的同乡,此时已经闹起来,要写折子参奏,孙姨娘即使不抵命,也要发配三千里,远瘴地与军卫为奴呢。” 这发远瘴地为奴,乃是仅次于死刑的一种处理方法,其中辛苦,加上明朝的道路情况,卫生情况等,判了这个跟砍了也差不多。而且一个女子,若真是发了为奴,路上少不得受解差的凌辱,到了地方也是个官妓的局面。堂堂严家的姨娘,要是真到了这一步,那等于是丢光了严家的脸。若真是朝廷里这么判下来,严家唯一的选择怕是让孙月蓉自尽。 严嵩听到此,胡须微微摆动,心道不好。方钝这老东西,自己看他别扭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这人一来没太多把柄可抓,对严嵩倒也不是针锋相对;二来就是于朝中大力扶植乡党,自成一派势力。动他,朝廷里的湘人起码也要有六成视严家为寇仇,未免得不偿失。因此一直以来,也是隐忍不发,这孙氏姨娘抽了什么疯,会去砍方家的人? 严世蕃初时闻听这个消息,也是独眼一立,可马上又恢复平静:“上千人,方钝老匹夫也在?张公公,你且坐下,来人啊。” 随严世藩一声吩咐,按负责伺候的小太监急忙进来听事。西苑值房的大臣,按理说都有小太监伺候,并负责传递本章,也起监视作用,免得大臣们有些情弊。可是严家行事强梁,那私弊简直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小太监可不敢在旁围观,因此都躲到了外面。听严世蕃招呼,他们这才进来,只听小阁老吩咐道:“去泡一杯上好的参茶来。” 等到茶献上来,人又退出去,严世蕃在袖中伸手,抽出一张银票道:“小公公为我严家的事,奔走辛劳,这点薄礼不成心意,小公公拿去买双鞋穿。” 张诚急忙推辞道:“小阁老,您这可是要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个下人,哪敢拿您的钱使?奴婢与小相公在济南经过生死,乃是过命的交情,这事来通个消息,也是应当的,可万不敢拿您的钱。” 严世蕃笑道:“小公公,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就不必客气了。再说这钱,也是您该拿的辛苦钱,还是快收下吧。听说小公公纳了如花美眷,在外面金屋藏娇,我严东楼也专好这个调调,心里清楚的很,女人么就是要花钱的,男人不多拿些钱回去,又怎么在女人面前摆威风?这钱还是赶紧带起来吧。” 堂堂小阁老,与你说些男女私事,这是何等的光荣?张诚只觉得自己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个筋斗,脑子都是晕乎乎的,下身更是一紧。人都说严家小阁老飞扬跋扈,连九卿见他也得下跪,他还爱搭不理,可我看着这是个一等一的好人,可见市面上那些孙子的话,是万万听不得的。 见张诚接了钱,严世蕃才接着说:“小公公,麻烦问上一句,这千百号人,怎么都聚到东便门去了?方老司徒不在衙门里办公,跟家奴跑到东便门那等腌臜所在,又为了哪般?” 张诚和张鲸的干爹都是张宏,二人算的上同门兄弟,因此感情上此时倒也十分亲厚,这事的始末。张诚从张鲸那也打探了个清楚,因此娓娓道来,详细分说。严世蕃越听越笃定,到最后干脆哈哈笑道:“父亲,这一遭,孙氏还算是为我严家立下了功劳,等鸿儿回家,倒要让他好好犒劳犒劳这个莽撞的孙姨娘。” 张诚见严世蕃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道:果然还是要和这等遮奢人物做朋友,当街劈死个堂堂锦衣百户,却像没事人一样,这份势派,朝中哪还找第二家去?不和这等人家结交,才是天字一号蠢货。他这是偷着来报信,也不便久留,见严嵩父子已有计较,便告辞离去。 严嵩听到方钝带人抢钱,也觉得一阵后怕,没想到这老儿居然如此胆大,连抢皇帝钱的这事都敢干。要真被他把钱抢到太仓里,后面的事委实有些麻烦。虽然皇帝的仇恨主要会集中在方钝头上,但是一百多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还没看一眼就给抢走了,这押运的、上贡的,弄不好都要被牵连。这么看来,孙月蓉这一通胡闹,也算乱拳打死老师父,保住了这么一笔巨款。 可是功劳大不假,这惹的祸也大啊。方杰可有百户官身,又是方钝心腹管家的嫡生孙,可不是个普通的家奴可比。这事也别指望老方头会善罢甘休。官司真打到朝廷上,却也麻烦得紧。严嵩寻思片刻道:“东楼,那孙氏姨娘你很不喜欢,老夫其实也很厌恶。可是不提鸿儿对她爱若掌珠,便是你娘看她也多有善眼,总不好真把她拿来坏了性命。不如就拿那些力夫抵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其中还要你多多运筹。” 严鸿去壕境以前,把那胡家送来的秘本,送给了自己的老爹严世蕃修炼。这严东楼本就爱妾数十,再得了这秘本之后,觉得自己龙精虎猛,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再加上严鸿屡屡立功,颇得天家欣赏,严世藩对这个过去看不顺眼的儿子,早已不复有色眼镜。 听老爹说起这事,独眼龙丑恶地一笑道:“父亲不必如此担忧。这回的事您放心,咱家输不了。那些岳州匹夫们只管去告,看告到哪能翻天?方钝这老不死的乌龟,好死不死,敢去夺天家的内库,他这是自己嫌命长!再说,单为了保护内库,鸿儿手下的锦衣卫也死伤了好些个,这光景我琢磨着陆文孚已经进宫面圣了。有他出马,您还怕万岁爷不站在咱这一边?那方三左右不过是奴仆,什么狗屁百户,有锦衣百户带着人来夺天家内库的么?这种不长眼的东西,死了也便死了,还想拿他的狗血撼动咱严府一根汗毛?只是这回方老狗滚出户部,咱们可得趁机把这户部的印把子夺过来,您属意谁来接方老狗的班?” 第五百七十六章 陆炳告状 严嵩听儿子这般说,这才宽心。(..tw无弹窗广告)但总有些放不下,叮嘱道:“话虽如此,天家那里却也不可丝毫懈怠。你还是要紧安排人,打探消息,免得有什么变故,措手不及。还有,赶紧派心腹之人,去浙江给鸿儿送信,说明此事。” 严世蕃所料一点不假。锦衣卫都督陆炳对于这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也极为重视,暗中派了锦衣卫的精干人员暗中保护。可是方钝这一杀出来,那些暗中保护的锦衣也没辙。要说是白莲教或是江洋大盗,任你武功再高,锦衣卫毒药、火枪、暗器诸般手段齐出,再加上人多势大,主场作战,也能杀你个落花流水。可问题是来的是国朝二品正堂,自己这锦衣亲军跟人家比,根本不够看,哪还敢出头? 眼看着自己的同袍被打的落花流水,还出现了死伤,这帮暗中保护的锦衣卫也是双眼冒火,却又无能为力,只得派人忙去飞报自家都督得知。陆炳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一时也难以决断。自来这等要致仕的官员是最难应付。他们反正什么都不怕,大不了咱就同归于尽。问题是谁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啊? 就在陆炳犹豫该如何处置此事的时候,又有消息来报,峰回路转,那批银子被抢了回来,只是这里面出了个女子刀劈方杰的事。那女子模样一描述,陆炳便知是胭脂虎孙月蓉。 若按陆炳的本心,他是不想插手此事的,这孙月蓉就算被严家勒令吞金、自缢。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也为自己的女儿减少个争宠的对象。不失为一件好事。可是陆大都督是要下大棋的。他不得不考虑严鸿的感受。那小子也不是傻子。如果等他从南方回来。知道孙氏死了,便会想到陆老头子见死不救。陆某固然不怕那厮,可自己的女儿摆明了非严鸿不嫁,连那护身宝甲都送了。将来女儿是人家的人,自己这个做爹的便是再有本事,也是有心无力。等到那时候,若是严鸿怀着这几分怨气,别说报复在自己女儿身上。单就为此事给女儿甩几个冷脸,那可就大为不妥。陆大都督一身干的好事很多,坏事也不少,早已见惯了朝廷风波起落,可唯独对这宝贝女儿,是生怕她受一丝委屈的。 另一方面,单说那被打死的两名锦衣卫,其中有一个是飞虎山招安的盗贼,官衔只是个小旗,但却是个军中猛将。敢打敢拼,加上为人豪爽。当初济南城下一番血战,还没正式授衔就已经和一帮锦衣卫、京军称兄道弟了,现在入卫几个月,在卫中人缘也很不错。听说他和另外一个锦衣被仓丁打死,锦衣卫衙门内,已经有人要联络起一干兄弟,去寻那些仓丁晦气了。 陆炳身为锦衣都督,如果自己手下的人被打死,不哼不哈,也就别想再镇住这个场面。因此两方面的原因,都由不得他不出马讨一个公道。 再寻思利弊,锦衣卫战死,或者孙月蓉杀方三,毕竟都是为皇帝保护内库,这事儿在皇兄面前也是站得住脚的,陆大都督计议妥当,便毅然进宫去者。 永寿宫内,嘉靖见了陆炳,依旧是如往日一般欢喜,命黄锦燃上了严鸿送来的龙涎香。这香料原本甚是难得,只有做万寿香饼时使用,平日不大舍得拿出来点。可如今既然开海有望,不说贸易,就是夷人进贡的龙涎香都颇为可观,使用上也就大方起来。 陆炳笑道:“这龙涎香果非凡物,燃烧起来提神醒脑,小弟这几日本来胸中烦闷,阵阵头痛,一闻这香,倒是周身舒泰,全无不适之感。” 嘉靖闻言道:“文孚,你莫非染了什么病症?这可大意不得,回头我命太医院的人去为你诊脉,需要什么药物,若是市面上没有,只管来宫中取就是。” 陆炳急忙谢过圣恩,嘉靖又道:“文孚你来,莫非是为那东便门之事么?” 张鲸隶属东厂,是皇帝的直属特务机关之一。东便门之事,连张诚都知道了,皇帝怎么可能不知情?只是他的消息来自黄锦,便难免有些歪曲。按黄锦的说法,是方钝老尚书误会锦衣卫擅自截留挪用浙江上解的欠税,这才带仓丁前往拦截,锦衣卫方面不肯做出解释,态度蛮横无礼,双方口角起来。锦衣卫方面自恃鹰犬身份,率先动手,双方互殴,各有死伤。孙月蓉及一干勋贵经过,不问青红皂白,便驱马践踏仓丁,殴辱方钝,方杰上前理论,被一刀劈死,之后扬长而去。银两尽数被锦衣夺走,暂未知去向。 要知黄锦这回奏,甚是用心,先把仓丁攻击锦衣说成了误会口角,把方钝的责任基本减少了大半,又把孙月蓉的行为说成了联合勋贵,肆无忌惮当街杀人,目无法纪。至于那银两未知去向,就彻底把护银变成了夺银,把锦衣卫塑造成了抢夺内帑的群体。 嘉靖听完这个奏报后,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不过他打死也不会相信,陆老弟手下的人马,会把自己的内库给抢劫走。此时陆炳既然到了,老皇帝便知多半也是为那东便门的事而来。 陆炳也不隐瞒,将自己所知的消息,一五一十,上奏分明。最后说道:“皇兄如有疑问,可以派人问于都督佥事俞大猷,他和他的闽勇当时都在东便门,自可分说明白。另有,那两名死难的锦衣小旗,我也查清楚了。其所立功勋,皆有记录可查,兵部中已有底档留存。他们两人在济南城下合计斩白莲教匪二十余级,在壕境曾斩杀夷兵两名,单说这次浙江大捷,两人在混战中,手刃真倭一名,假倭八名,实乃卫中第一等的勇士。本拟他俩回京后都保举其升总旗。不料竟然横死于东便门,还望皇兄与小弟做主。” 要知陆炳为官多年,自懂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只是他之前为人相对内敛,不喜争斗,尤其对文官百般容让。可这次,方钝的行为,也是触了他陆文孚的逆鳞。自己的手下跟真倭打,与夷兵战,结果回朝之后,却被自己人砍杀,他也是怒火满腔,直接向天子老兄诉起苦来。 嘉靖看着这奶兄弟诉苦,心里也一阵难受。当初自己即位之后,就曾向这位兄弟许下,我一日在位,便保你一日富贵,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自有我为你撑腰。当时这话,也是少年心性,为所欲为。而这兄弟多数情况并不因此而放肆妄为,君臣甚是相得。后来卫辉府,在火海之中,陆炳把自己从火场中背出来时,被烧的衣袍不整,须发皆焦,那份狼狈模样,自己一生不忘。那时的许诺可就不是少年人的意气之语,而纯粹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可如今,自己尚在人间,怎么自己的兄弟就被欺到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如今若说还有几分疑窦,就是那白银,是否真被锦衣卫私吞了?自己这兄弟当然不会背叛自己,是否是俞大猷等人胆大包天,要从中弄鬼,先不送入内承运库,而先自己分了一部分钱再说? 想到此,嘉靖吩咐道:“来人,传冯保来见朕。”他得知汪直要献银乞活,早安排了冯保带领心腹人,在内承运库那看守。过了顿饭光景,只见冯保满头大汗,跑进永寿宫内,磕头见礼。 嘉靖见他这份模样,倒没追究他失仪之罪,心里反倒十分欢喜。这证明冯保这是安心干活啊,不用问这是在内承运库那正忙着,听自己召他,跑着过来,看这一头汗。只是皇帝自然不知道,这跑是不假,不过可不是从内承运库跑,从那跑早累死了。而是离着永寿宫三里地开始跑,快进门时,再让心腹小太监喷几口水,就成了这副模样。 等冯保见过了礼,嘉靖问道:“冯保,那汪直输捐的白银,你可曾见到?” 冯保道:“万岁召见奴婢时,奴婢正在内承运库那指挥卸银子。这汪直说来当真可恶,办事不利。您说他倒是弄点金子,珠宝啊,结果一水全是白银,还都是重铸的元宝,内承运库那人手不足,奴婢也只好亲自上阵,要不是万岁召见,奴婢还得在那充当力夫呢。” 皇帝闻听,抬眼就看了下一旁侍立的黄锦。黄锦也知这冯保最近与自己有点离心离德,与严家往来也比较近,可是如今想动他,却不容易了。他也是皇帝记的住名字的太监,而且据说皇孙与这冯保十分投缘,一见冯保就笑个不停。皇孙是皇帝的心头肉,连带着冯保的地位水涨船高,连收钱这种事,也交给冯保去办。自己虽是老人,可是要想拔掉冯保这根刺,却不容易。见皇帝看自己,他急忙跪倒道:“回万岁,老奴回奏之时,银子并未入库,这中间怕是有些耽搁。” 嘉靖也不理会,又问冯保道:“这批银子的数目,可曾盘点清楚?”(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七章 无罪有功 冯保道:“回天家,奴婢蒙您召唤,仓促赶回,那白银数目,一时尚未点清。(..tw好看的小说)不过请天家放心,在内承运库那,奴婢安排的都是信的过的人,决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差错。另外,还有一份汪直的血书供状,随船送来。” “呈上来。” 嘉靖展开血书仔细观看了一番,脸上神色微变,将血书递给陆炳。陆炳看罢之后,说道:“汪五峰志向非小,不过凭他一个盗贼,若是小打小闹,骚扰一番或还可行,真要攻灭一国,怕是未必能够吧。” 嘉靖哈哈笑道:“便是狠狠在日本闹上一通才解老夫心头之恨。这帮倭人,仗着自己是洪武爷定下的不征之国,便屡屡挑衅,冒犯我大明天威。先前还只在朝鲜国骚扰,如今居然直接闹到了咱天朝东南。咱们的兵不好直接开到日本去教训他们,借着汪直的手狠狠斩上一刀,也让他们尝尝厉害。再者我听严鸿那小子说过,日本盛产金银,若是汪直能把日本的金银弄到我大明来,那便是一件大功德。” 嘉靖吩咐冯保且在一旁站下,自己喊了几个身边的小太监,叫他们前往内承运库那去问银钱数目。陆炳也不着忙,只微合二目,安心等待。他相信这一轮搏斗,自己决不会输。 过了一阵子,小太监没回来,却有通政司方面,送来了一摞折本。这都是朝中湖广籍的官员,听说了东便门之事,放下手头的活计,匆忙赶出来的问罪本章。 这些人能在朝为官,很大程度上受益于方钝的提携,如今听说方钝吃了这么大的亏。如何还能不闻不问?只是时间紧急,来不及彼此串联,只能各自为战。.tw[]如今京师之中湖广官员也不在少数,即使未能全部发动。六、七成人马也是不可轻视的战力。所弹劾的对象。又非国朝重臣大员,而只是个严家侍妾。即使严嵩再如何跋扈。怎么可能为了个孙子的侍妾,就与这么多国朝士大夫相抗?按照常理来说,见了这么多份奏本,若是知趣的话。他也该明确态度,勒令那婆娘自尽,这样彼此双方息兵罢战,也少了一场争斗。就算老严铁心要保这婆娘,少不得抛出替罪羊来,如此双方你来我往,也就有了争战的余地。 另者。那些禁海派的官员,对于东南之事细细打听,也听到汪直献银的风声,没少把家人派到东便门那边去打探情形。结果听说孙月蓉当街劈人。这些人得知事情演化到这一步。料定那些湖广籍官员不会白白吃亏,因此也纷纷上本,要求穷究孙月蓉之罪。此事本来是义正词严,理直气壮,都希望借机至少狠狠恶心一下严家再说。 可是他们哪知严世蕃那里早有定夺,根本不为所动。面对朝中汹汹的舆论,严府一不自己清理门户,二不辩解推托,只是暗中发动了自己门下的一干爪牙,开始筹备黑材料,准备慢慢炮制这些为方钝出头帮忙的官员。 嘉靖那边,看了这些为方钝鸣不平,请求严惩孙月蓉的本章,也不置可否,如同听闲话一样,脸上云淡风轻,看不出丝毫变化。直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他打发出去的小太监陆续回奏道:“内承运库那边,已经把银子盘点清楚,共计入库纹银一百四十九万又两千七百两。这个数字是反复核对了几次的结果,决无错讹。” 按说这严鸿的奏折上,虽然写明了具体的献银数目一百五十万两,但是太监们想要吃点亏空却也不难。首先秤大秤小,二秤误差,这便是一个数目。更别说内河漕运,本就有一个漂没的比例在里面。按照平日太监的风格,一百五十万白银上解,大概能送到皇帝手里一百三十万左右,其余的部分,便是几家私分。如果是文官的话,则一百五十万,落到库里就变一百万出头,即漕运漂没三成的潜规则。 可是这次由于东便门那边的动静闹的有点大,前后又出了几条人命,这帮太监也有点犯嘀咕。冯保听说这事后,便拿了章程,这次的钱,咱们一个都不能拿。反正小相公那已经备了份好处,如果再拿这个钱,太过显山露水,怕是有命拿也没命花。 冯保如今在太监里已经有了些威望,尤其内承运库接钱这些人,更是冯保铁杆心腹,完全掌握的住。因此这帮太监竟然难得的一次有节操,不拿钱!至于亏欠的银子,则确实是秤与秤的误差,怪不得人。 嘉靖听到这个数目,暗自点头。这漂没和大小秤的事,他如何不清楚?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想要手下人干活,就得给他们留出拿钱的空间,否则谁还卖命?因此一直以来,老皇爷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今天这个数目报上来,充分说明参与事的人,良心大大的好。严鸿送来一百五十万,这帮太监只侵吞了七千三百两,简直是圣人了。 既然基本没人偷自己的钱,那么针对锦衣卫的一切指控也就全不存在。嘉靖又看了一眼黄锦,转头对陆炳道:“文孚,这次的事,你受了委屈。幸亏那孙氏赶到的及时,制住了方老儿,否则老夫的银子被夺到太仓,可就不好拿出来了。这件事,孙氏做的好。” 他不提给陆炳出气,也不提如何处置这相关人员,只说孙氏做的好,等于是给这件事定了调子,那么下面的事,也就好办了。黄锦此时顾不得许多,撩袍跪倒道:“万岁,请听老奴一言,方家可是也死了人的,死的那个还有锦衣百户官身啊。” 嘉靖冷哼一声,“他那官身是怎么回事,朕还不清楚?领着份饷,也好意思说自己是锦衣?区区一家奴,几时也算得人了?死了便死了,难道老方拿不出烧埋银子?” 说着话,皇帝又抓起一份要求法办孙月蓉的折子,这份折子写的措辞最为强硬。上书:太祖高皇帝有训:世有贤才,国之宝也,古之圣王,恒汲汲於求贤。盖贤才不备,不足以为治。鸿鹄之能选举者,为其有羽翼也;蛟龙之能腾跃者,为其有鳞鬣也;人君之能致治者,为其有贤人而为之辅也。今有严门悍妇,罔顾礼法,驰马京师,横行无忌,殴辱士大夫。当街杀人,扬长而去,视国法王章于无物。若不加以法办,则天下人皆侧目,士皆寒心,恐自此再无人愿报效朝廷,与国分忧。 嘉靖抓起这份本章,提起御笔在上面书了十二个大字,掷给冯保道:“这便是朕的御批,让惟中把本章发回去,让这帮人看看。”冯保只见那奏折上十二字御批乃是:并州剪扬州绦苏州鞋云南刀。冯保原本聪明,略一思索,既知皇上此意:打得好。 除了这份颇有黑色幽默意味的御批,那些说话有些过头的官员,则一律降级罚俸。至于阵亡的那两名锦衣卫,由皇帝下旨,赏白金五百两,以为典恤,另准其子以百户衔袭职。那两名锦衣死时也只小旗,这一下他们的儿子连跳数级,鱼跃龙门,成了百户,也算足以酬功。为仓丁打伤的锦衣,每人领白金五十两,作为汤药养伤之费,至于东便门参战的仓丁,却不闻不问。而方杰被杀那事,也不予追究。 除此之外,对于东南的事情,皇上也顺道一起做了处置。那位在杭州城勇擒汪直,又上表毅然弹劾胡宗宪、严鸿不法行为的巡按御史王本固,也遭到了贬谪。本来王本固巡按之期未满,至少也要等他从南方回来,汇报巡按工作后,再行处置。结果嘉靖皇帝表示不耐烦等那许多时光,直接就将他贬到江西袁州万载县做知县去了。江西袁州是严嵩的老家,可以说那里是严家的基本盘所在,知府到县丞,都是趋附严家的人马,士绅大户,也是严家的亲族居多。这便如松江府的一众官员,皆是徐门外围亲信一样。王本固上本弹劾严鸿,算是惹了严嵩,把他扔到严嵩的老家去做县令,嘉靖相信,严嵩有的是办法让王本固欲仙欲死。 同时,皇上又莫名其妙赏了严嵩银子二百两,锦缎十匹,金花一对。又下旨,加胡宗宪兵部尚书衔,履职南京,仍掌浙、直总督印,另荫一子为锦衣千户,赏银子五百两,白璧一双、彩缎二十匹、准其留今岁浙江盐税,以为劳军之用。严鸿因有不检之处,罚俸半年,以做惩戒,然台州大捷,不能不赏,准荫一子为锦衣千户,赏山河玉带一条、良田五百亩。 等到赏格下来,满朝哗然。严世蕃看着这赏赐,哈哈笑道:“父亲,这份赏赐,却是天家赏赐孙氏的。她这一刀劈的妙啊。不但给自己劈来了一份赏赐,也给咱严家劈来了一个户部尚书。至于鸿儿,看来天家也是要让他休妻了。他如今连儿子都没有,这千户谁来荫?分明是陆文孚为他外孙争来的荫封。” 第五百七十八章 恩师说媒 其实这些赏赐都是小事。(..tw好看的小说)严家父子老少三只眼,可一直盯着户部这个朝廷的钱袋子。眼看着天子的态度,方老部堂估计是没脸再待下去了,严家不此时伸手抢权,更待何时?如今吏部吴鹏已经在他们掌握之中,再把户部拿到手。便是一手官,一手钱,号令江湖,莫敢不从的趋势。再加上工部搞基建,刑部掌司法,可谓纵横有度,朝堂无敌,自然得意非常。 那现任户部尚书方钝醒来后,在家等了两天,等到的却是这么个结局,不由心灰意懒。虽然皇帝什么都没说,但是还用的着说什么?力主杀汪直的王本固被贬谪为知县,而严鸿、胡宗宪都得到了升赏。至于自己的家奴方杰,根本就仿佛这人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没人提及他的死该由谁来承担责任。 紧跟着,朝堂上由严党牵头,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驱湘运动。岳州籍的官员纷纷被外放或降级,甚至连徐阶也在其中推波助澜。这分明就是在逼自己走。也罢,自己如今落的灰头土脸,难道还要恋栈不去? 因此老尚书连夜上本,请求致仕,嘉靖也很痛快,你请辞,我就批准,决不挽留。京郊十里长亭外,既前两年的郑晓之后,又一位功勋彪炳,忠肝义胆犯颜直谏的老忠臣黯然致仕。 老大人泽被桑梓,相送的同乡倒是不少。饮下饯行美酒,望着那巍峨的京师城墙,方钝不由随口占道:“人生七十鬼做邻,已觉风光属别人。莫待朝廷差致仕。早谋泉石养闲身。为吏为官皆是梦。能诗能酒方算真。世间万事都增价。老朽文章不值金。”辞别众人,登程返乡,只留下那无数受过他照拂的故人,为老大人打抱不平,十里亭一时间内,怨气冲天。 不提方钝黯然退场,朝廷户部可不能长期空置。时有户部左侍郎高耀高子潜素与严家相善,与小阁老面前也是奴颜婢膝。阿谀奉承。这回老上级倒台,高耀最是欢喜。先是备了重礼送到严家,又当面表了一通忠心,做了一番保证,发誓要听阁老的话,跟阁老走。 因此在严嵩父子推动下,高耀顺利接任户部尚书一职,而徐阶不但没有丝毫反对,反而还积极上本,促成此事。这让严嵩不由怀疑这徐阶莫非吃错了药?虽则过去他对我尚且恭顺,但自来当官的。岂有不发展自己势力的道理?那徐阶户大人多,早就是朝廷第二大势力,前番借着郑晓倒台,收编了周延等一群言官,称得上是朝中自己最忌惮的人物。可如今,怎么这么重要的岗位,他不来争一争,反倒顺着我的意思走? 严嵩的怀疑没持续两天,就等来了答案。张居正带着徐家嫡孙小姐徐婷的庚贴到了严家,提出徐阁久闻严鸿少年英雄,前途无可限量。而徐阁家的嫡生孙女徐婷小姐,正待字闺中,因此徐阁有意,与严家结个亲,把孙女嫁到严家。 严嵩父子一听,先是大为欢喜,随即又大觉为难。你说答应吧,那还有个陆炳呢。你把这个亲事定了,陆兰贞那怎么办?陆炳难道是好惹的?反过来说不答应吧,徐阶户大人多,你要是硬驳徐阶的面子,徐阁骑虎难下,怕也是要翻脸的,到时候多半也是个不死不休。至于说严鸿本有正妻胡晚娘的事,张居正没提,严嵩父子也没搭理。这两派大佬根本不把这当个事,横竖一个前任尚书的五代孙女,又没有子息,到时候一封休书,还怕打发不了她? 饶是严世蕃一步三计,智谋百出,遇到这等情况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暂时敷衍过去。等到送走了张居正,严世蕃笑骂道:“这小畜生,没想到落马之后,倒成了香饽饽。一头是天家奶兄弟,一头是当朝次辅,倒叫我这当爹的也难做决断。还是等他回来休妻之后,再做定夺吧。” 这娶哪个妹子做正妻的事,倒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定下的,可是汪直的事,却不能再耽搁了。皇帝发出的信号十分明显,是属意开海通商,释放汪直。朝中的官员里固然有人继续坚持立场,继续上书请斩汪直,禁绝海贸。但也有人见方钝去职,岳州籍官吏多有驱逐,心里便打了鼓。看来这一次严家也是下了狠手,要强行推动开海,家中姨娘居然在东便门就敢一刀劈了方钝的家生奴。这要是再斗下去,你知道下面严家使什么缺德招? 而且严徐两家如今竟然联成一线,这还有别人的活路没有?三辅吕夲过去一向唯严阁老马首是瞻,本次因为严徐都在赞同开海,他老人家破天荒出来担任禁海派首领,同时和两位大佬对阵,早已是心惊肉跳,所幸尚有方钝等高官互为奥援,朝廷言论汹汹,勉强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如今眼看方老部堂去职,严阁老包揽四部尚书,徐阁老亦步亦趋,弄得吕三辅面如土色,闭门谢客,连上三道病休折子,显然也是打算认输。 其他人的坚持力度更大打折扣。渐渐的,绥靖派与佞幸派大占上风,这干人引经据典,找出无数开海有利朝廷的依据,以及释放汪直的正当性。而就在此时,嘉靖抛出了又一杀手锏,将那份汪直的血书,命人誊抄几百份,分发于百官。如此一来,便是傻子也知道天子所想。再加上严、徐两大势力联手合作,可谓是超豪华阵容。这场争斗的结局,也就不难预料。 夜晚时分,泰山胡同之外。名动京师的五省大才子李天照,双目赤红,气喘如牛,牙齿咬的咯吱做响。数年来的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他本是浙人,为了求取功名方便,特意改籍北方,投奔到舅父胡兴处。又得表妹胡晚娘垂青,二人情投意合,缘定三生,本以为从此人财两得。不料竟然横生变故,表妹到隆福寺求姻缘签时,竟被小阎王看中,横刀夺爱。舅父软弱不敢抗争,自己的如花没眷,眼睁睁成了纨绔膏粱的枕边人。表妹胡晚娘当初也曾表示,情愿随自己私奔,甘受贫寒。可问题是,李大才子自己正是一帆风顺的时节,可不想放弃好不容易考来的秀才功名,和唾手可得的远大前程。 因此他当时断然拒绝,但也对表妹许诺,自己的心意不变,只要有朝一日金榜提名,得天子重用,必然要配天子剑斩杀奸臣强梁,再把表妹娶回来做妻。就靠这一套言语,换来了表妹婚后源源不断的钱财供给,自己的生活也不再窘迫。 可恨的是表妹太过木讷,居然守起了礼法,不肯让自己一近芳泽。而那该死的坠儿丫头,自己堂堂国朝茂才,肯睡她是抬举她,结果她居然还对自己耍起了剪刀,玩命守着身子,不还是便宜了那恶棍小阎王?加上李天照中举之后,嘉靖三十四年会试却落榜,难免灰头土脸。 后来嘉靖三十五年在八大处文会认识徐婷后,李天照本以为是自己时来运转,一步登天。从此有徐次辅金面照拂,必然仕途春风得意,鹏程万里。可没想到,接下来又是霉运连连。今番嘉靖三十七年会试再次不利,进士没能得中。接着居然是旧事重演,自家的未婚妻再一次被横刀夺爱。而下手的人,居然又是严鸿!自己和他上辈子有什么仇?一连两次,居然都是栽在一个人手上。 想自己是堂堂北五省大才子,满腹道德文章,胸藏锦绣,却始终不敌这个什么都不干,一生下来就可以锦衣玉食,醉生梦死的纨绔,李天照便觉得不甘心。他决定泼出性命,这次也要搏上一搏!于是他送出了条子,约徐小姐后花园见面。 徐小姐一定是被迫的,她心里装的人是我,不会是那个纨绔!她见到了自己的那个条子,肯定欢喜的很,会安排好一切。只要自己能见她一面,她多半会像表妹一样,愿意随我远走高飞,浪迹天涯。这一次,我却不可如上次那样傻,一定要抓紧时间,把生米煮成熟饭。徐阶是当朝次辅,仕林泰斗,出了这样的事,他也只能吃哑巴亏,认下我这个孙女婿。只要自己再对他的嫡出孙女好一点,便一样可以扶摇直上。哪怕是徐阶不认,哪怕最后徐小姐还是嫁给严鸿,只要我李天照能取了徐小姐的元红,便是打了小阎王一记大耳光,自己也过瘾了。就算之后自己被小阎王砍成肉泥,那也值了! 抱着这疯狂的念头,李天照心里打着这如意算盘,一路来到徐府门外。他好歹也来过多次,熟门熟路,直绕到后门。一想到待会要发生的事,忍不住胸中忐忑,咳嗽的也比往日还厉害。 就在他想要推后门之时,只觉得背后被人猛力一拽,身子一个趔趄。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嘴里被人塞了块破布,头上也罩了个麻袋,直接被几个人挟持着进了辆马车。马鞭摇动,马车驶出泰山胡同。李才子在马车内本还拼命挣扎,想要闹出点动静,让五城兵马司巡街的弓兵听见解救,结果连吃了几下狠的,便不敢再发声。 此时按说京师已然关了城门,可是这马车上的人显然极有根脚,三言两语就叫开了城门,马车直驶出城,来到郊外停下。李才子被拽下马车,扯下麻袋和塞口布,才见这是一片荒林,几个汉子拿着棍棒侯在那,还有人举着火把。(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九章 志得意满 借着火把和星斗之光,李天照依稀认出,领头的乃是徐家的二管家。(..tw)李天照当初是徐家坐上宾时,这徐二管家对他十分客气,可如今却是面如寒霜,眼带煞气。 “二总管,你们,你们这是何意?”李天照好歹是国朝举人,身价非同小可,自不把几个下人奴仆放在眼里,一见不是江洋大盗,胆气顿时壮了起来。 “何意?”徐二管家冷笑一声,“奉我家老爷的命令,给你点教训。你写的东西,小姐已经转交给了老爷。好大的狗胆,居然敢约我家小姐私会,实话告诉你,小姐如今已经是严阁的孙媳妇,你这厮若是再来纠缠,送到严阁老府上,仔细你的小命!这是我们老爷心善,没告诉老太爷。否则,你哪里还活的过明天?来人啊,与我打!” 李天照见事不好,强做镇定道:“你……你们敢?我乃堂堂国朝孝廉……”结果话没说完,有个冒失的家人一棍子过去,正中小腿,将李才子疼的一声惨叫,人已经滚倒在地。其他家人围拢过去,手中棍棒如雨点般落下,打的李天照鬼哭神嚎,徐二管家抱着肩膀冷笑道:“举人?算个屁!你便是个七品正堂,在我阁老府门前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何况是个小小举人。咱徐府还算好了,那严阁老家的二总管严二,那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别说你个小小举人,就算是朝廷命官,他也敢往死里打!你要想活命,以后就机灵点吧。” 就在李大才子惨遭毒打的夜晚。那位他心目中必然对他忠贞不二。海枯石烂不变心的徐婷小姐。正满面通红的看着一本画册。彼时北方虽不似南方那么风气开放,但春工画却也不叫事了。这东西在当时叫做辟邪画,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家都有,免得孩子将来嫁过去不懂人伦,被婆家笑话。 徐小姐看着这东西,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娘在一旁监督,又不敢不看。徐夫人边督促着孩子看那辟邪画。边嘱咐着:“好孩儿,今天你做的好,没留下那条子。你如今是要嫁人的,心里便不能再想着其他人,明白么?所幸是你把持的住,没出了丑事,否则别说得罪了严阁老,单是你爷爷那边,怕是要活活打死你不可。你且把这个学会,将来才能伺候好相公。” 徐婷道:“娘亲放心。女儿自幼苦读闺训、女诫,不会做出有辱门风之事。婚姻之事父母做主。既然已将我许配严家,我便是严家的媳妇,怎能让家门蒙羞。只是听说严公子新纳了个妾侍,十分凶悍,敢在东便门跑马杀人,女儿有点怕。” 徐夫人笑道:“傻孩子,你嫁过去是做正妻,怎么还怕了个妾?再说你是阁老的孙女,哪能怕个女贼?那姨娘出身低贱,没资格与你相提并论。你嫁过去后,虽然也不要随便招惹她,但她若对你无礼,该教训就教训。若是她敢跟你放肆,你便吩咐下人打死她或是把她卖了,你相公也不会为难你。再不济还有你爹和爷爷为你做主。” “哦。”徐婷乖巧的点了点头,,心中则想着:相公既是锦衣,便是个武人,他会不会很凶啊?至于李才子,那只属于这位豪门嫡女的一段浪漫回忆。她如今是要嫁人的人,以后心里只能想着丈夫,不能再想其他的男人。这是徐家十几年来对徐婷的教育。徐小姐也不是胡晚娘,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拼命让自己忘掉李才子,去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这会儿严鸿在杭州,浑然不知在京师里,已经不光是一个陆兰贞,还有徐家的那位婷儿小姐,也等着嫁入自己房中。[..tw超多好看小说]他整日里与克里希等三女胡天胡地,后来又从胡宗宪那敲定了一块地皮和一笔钱款,做为克里希的军械作坊使用。 此时海上大破倭寇,五峰岛又已输诚纳贡,可以说招安的两方面棘手问题已经解决。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现在汪直还是处在王本固的直接监控之下,不过想来也就是个早晚问题。严鸿便把这边的事儿交付给胡宗宪、谭纶等人,又留下邵安等十名北京锦衣卫,以备不时之需。 剩下的就是李文藻了。那李家兄弟通倭的书信,便是铁证,前者交到京师,抄李家的圣旨估计就在路上。只是胡宗宪怕惹上李文藻的党羽,行动上有些迟缓,估计如今绍兴李家的人已经跑的差不多了,朝廷的抄家,难以抓到几个头领。因此严鸿便琢磨着,等汪直的事处理完,就自己动手对付李文藻。前番有消息说,李文藻一党有可能隐藏在扬州。虽然这是个很傻比的行为,但严鸿没想这么多。他对锦衣卫的情报有信心,决定去扬州把这老儿抓出来。 打定主意,严鸿带着自己的人马先前往南京,拜访了南京的一众勋贵。南京勋贵中,以魏国公徐鹏举居首。此人在民间传说中,乃是其父做梦,梦见宋朝忠臣岳飞转世,来到自己家享受几十年富贵,因此给儿子取名鹏举。徐公爷到底是否岳飞转世,自然无法考证,不过卖相确实不错,相貌威武,仪表堂堂,倒也真有几分武穆风采。坐镇南京,总领四十九卫兵权,威风势力,都比北京那干勋贵强的多。 这位老公爷也是个明白人,虽然他的女婿严鹄对严鸿颇为不爽,在岳父面前很说了些大哥的坏话,但徐老公爷自不会愚蠢到没事和严鸿发生冲突。相反,两人拿着严鹄的关系攀上了亲戚,口头上甚是亲厚。徐鹏举平日里花天酒地,开销甚大,也想借着开海的东风,重重发上一笔大财,至于收税的事,他倒不在乎。收完税自己也有利润,相反把这事搞砸了,自己就一个钱都没有。因此他对严鸿十分热情,又拿了不少金珠宝物相赠。 严鸿则直接向对方提出,要借一支人马,以备对付李文藻家族所用。其实靠严鸿现在的实力,再调集地方锦衣卫队伍,收拾李文藻倒也够用。可是扬州份属南直隶,徐鹏举说起来,绝对算的上南直隶的地头蛇,如果自己在扬州动手而不知会他一声,未免不给这位老公爷面子。因此借人是次要的,要一个态度是主要的。 至于徐鹏举是否会勾结李文藻,严鸿倒不太担心。如今的扬州实际上已经在控制之中,李家的人不在扬州便罢,若是在,绝没那么容易逃走,即使徐老公爷通风报信也没太大意义;而且李文藻这条船已经注定沉没,即使徐鹏举当初跟他有什么瓜葛,现在也不至于还死抱着他,否则就太笨了些。 徐鹏举倒也爽利,直接拨了二百亲信家丁给了严鸿。那领头的名叫杨大业,师从苗刀大师刘广峰,也是个等闲十几个汉子近不得身的好手。只因为打杀了人命,逃亡江湖,托庇于徐鹏举门下,做了徐的亲兵队长。这次把他派出来,所挑选的家丁,也都是徐家的家生子,忠心耿耿,敢打敢杀。 严鸿这边和徐公爷相聚,他帐中那三个女人纷纷表示震惊。徐鹏举的身份对于克里希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国亲王,而看到自己的男人,居然能和一国亲王把酒言欢,还能驱使这个亲王的骑士团,顿时让她对严鸿产生了几分景仰情怀。而花、耿二女更不必说。 严鸿还发现,自从这次借兵回来之后,克里希态度大变,对自己多了许多恭敬,甚至撩拨花耿二女也少了许多,反倒是一心一意伺候自己。更在一次同赴颠峰后,说出要放弃舰队,安心做自己的情妇的言语。不过严鸿知道,克里希终究是属于她的尼德兰,而不是属于大明。这种一时**冲动之下的言语不能做真,因此当时答应,过后却谁也都不肯提。大家又在一起厮混了两日,克里希终究还是启程返回壕境,继续她的反西班牙事业。 看这西洋蛮婆终于走了,花耿二女最是欢喜,从此老爷又被自己姐妹分享,不愁多一个人来分了。随即严鸿带人返回杭州,恰好朝廷传来旨意,贬了王本固到江西万载去做知县。这本和她们没什么关系,可是严鸿平时没少骂王本固,这二女同仇敌忾,自然也就对王本固恨之入骨,听说他被贬谪,就觉得欢喜。 与贬谪王本固的圣旨一起来的,还有嘉奖严鸿的圣旨。听说自家老爷被赏了白金,玉带,又荫了一子做千户,更引得二女动了心思。她们知道,自家老爷在京师有妻有妾有通房,自己姐妹回去后的名分,怕也无非是个通房大丫鬟。可是老爷还没儿子啊,如果自己姐妹里有人能把这个千户生出来,那就能直接抬举个姨娘身份,因此便更加卖力。 那御史王本固接了圣旨,倒也没什么话说,收拾行囊,准备上路。嘉靖的圣旨说说的明白,王本固即日前往江西,所遗留杭州的事务,一律交割给钦差严鸿。这样一来,监狱的看守,严鸿就有了全权。就算王本固再想下黑手,严鸿直接带兵冲监狱,也不算犯禁,而是奉旨行事了。就说王本固手下的衙役兵丁,又有哪个脑子抽风,跟着这个免职的御史对抗圣旨?(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章 五峰船主 好在王本固虽然固执,也不是白痴,不至于蠢到公然对抗圣旨。(..tw好看的小说)他把一应事务整理得清清楚楚,交给严鸿后,自己黯然离开杭州城。城中的富商、子民,倒有不少洒泪相送,馈赠盘缠的。但这也掩盖不了王本固的失落。 严鸿既然接管了监狱,对于汪直的安危再无担忧。他便大摇大摆,前去牢狱内探望汪直。当下有谭纶陪同,严峰严复、邵安陶智等左右护卫。进得牢门,见汪直住的是一个单间,倒也宽敞干净,除了床榻,更有一张方桌,桌上居然摆的是文房四宝。 严鸿原本心目中,想这汪直既为纵横万里的倭寇头目,多半是身材高大,满面横肉,一脸凶相的老鬼子,说不定还留着仁丹胡子。谁知看时,汪直年龄不过四五十岁模样,中等身材,头发花白,额头宽大,鹰钩鼻薄片嘴,三绺短须,双目有神,虽则海上风吹浪打,皱纹不少,却俨然有几分儒商之相。见谭纶陪着一名年轻贵人进来,汪直要紧起身,下跪行礼道:“罪民汪直,见过钦差严大老爷,见过谭老爷。” 严鸿心中一跳,这厮居然能直接认出我来,倒也是个精灵人。他一抬手道:“罢了。汪直,这些日在狱中,未曾受委屈吧?起来说话。” 汪直道:“回大老爷的话,罪民在牢狱内,除了身不得自由,倒是没吃什么苦头。只是罪民一心报效朝廷,将功补过,不料横遭拘禁,甚是冤枉。求大老爷为罪民做主。”说罢起身,侍立一旁。 严鸿听汪直说这话,文辞尽是奉承,但吐字清楚,音调抑扬,显然是心中镇定。也不禁暗自佩服。汪五峰纵横两洋,毕竟非同常人。他点头道:“如此就好。汪直,你的血书,当今万岁爷已经看了。(..tw无弹窗广告)王本固已然调离。我看旬月之间,赦罪的书信就要下来。海上前番有人想要鼓噪闹事,现在陈东、叶麻、辛五郎等皆已就擒,你义子毛海峰好歹约束部下,未曾冒犯海疆。你若有书信送出,或想见什么人,告知谭子理即可。” 汪直赶紧又跪下:“谢大老爷恩典,罪民祝大老爷高侯万代。” 严鸿咳嗽一声:“这是皇上恩典,你可别弄错了。好了,你自安心休息吧。牢狱之中。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说来。”说罢起身离去。 再过了约莫十数日光景,又有天使南来。严鸿与胡宗宪前往迎接,却见来的正是严鸿的熟人冯保。见冯保面上表情,严鸿就知。这圣旨肯定是自己心中所盼望之事。果然冯保展开宣读后,便是天子正式下旨,赦免汪直一切罪过,释放出狱,更封其为夷州长官司长官。加封徐海为香岛长官司长官,二人皆隶属南直隶管辖。 另外一份圣旨,则是正式以朝廷名义。准许在壕境开埠贸易,设立广东市舶司,由原杭州织造提督太监史得恩,暂任广东市舶司提督太监。商人欲出海贸易者,必须到广东市舶司开据船引,方准造船贸易;无引者不得出海。亦不住采买货物;欲造两千料以上大船者,必须再获得红单,否则以谋逆论。 最后一道圣旨,则是查抄李文藻全家家产,缉拿李家兄弟归案。其族为官者。尽数革职查问,其余男丁也逮捕,交法司详查其罪,女眷发卖。 这几道圣旨一宣布,除了李文藻兄弟彻底倒台外,还确定了朝廷要在澳门开埠试点开海贸易,另一方面也说明夷州将是朝廷下一步开发的目标。只是严鸿当初为了开发夷州,自个在海上吃了一番惊吓,距离夷洲还有千八百里就折了两艘海沧船,连带副使石进孝也死于非命。这次朝廷干脆利用汪直的力量对夷州进行开发。如果开发的成,汪直这个夷州宣长官然是土官性质,但他又不是夷州土人,没有根基,随时可以撤换,朝廷随时可以去摘桃子。如果开发不成,那也是损失汪直的人力、物力,于朝廷并无直接损失。 至于浙江方面的禁海派,如赵维杰、白听等人,随时打听着朝中的风声,知道严徐两家都赞成开海,倒也早有心理准备,不再跳出来螳臂当车。而胡宗宪等人自是欢喜,总算一块石头落地,当下吩咐排摆酒席,为冯保接风。 酒席之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宴罢之后,严鸿、胡宗宪、谭纶、史得恩等邀了冯保饮茶,此时没了外人,说话也少了顾忌。史得恩道:“咱家如今能得天家恩宠,授此要职,必然肝脑涂地,以报圣恩。惟所顾虑者,咱家在广东毫无根脚,又是轻车上任,两手空空,只怕到地方后,呼号不灵,万一误了天家大事,便万死也不能抵罪之万一。” 冯保与史得恩颇有些私交,闻言笑道:“老史,这事你别跟咱家说,咱家难道去过广东?这有现成的真神你不拜,还要拜谁?”说话间,拿手一指严鸿。 严鸿急忙道:“不敢,我在广东只是匆匆而过,也没什么班底。要说朋友,也谈不到,不过对于些热心开海的人有点印象而已。史公公此去,可以联络海道副使汪柏,此人一心支持开埠,定可为公公臂助。再者广东因海禁而民生凋敝,士卒军饷无着,开海之事于广东而言,乃是众望所归,有一二子从中作梗,也难以阻拦大势,史公公到广州后,自可大展拳脚,开创一爿基业。” 史得恩笑道:“咱家一个废人,还开什么基业?小相公也不必拿好话恭维我,咱家么,就是天家眼前的一条狗,只要天家高兴,咱家就欢喜。这一遭到了广州,定要把市舶司弄的红火起来,为天家多多弄些银子进内帑才是正经。” 冯保道:“老史啊老史,几年没见,你老兄倒是彻底开窍了。这次到了广州,要抓紧把市舶司的架子搭起来,其他的先往后放。只要这事办成了,今日在坐的诸位,都有好处。”说到这,他又看了一眼胡宗宪:“胡军门,万岁让我问问,这汪直如今如何?可千万不要我这念完圣旨,到明天汪直成了死人,那可就是在打天家的脸了。” 胡宗宪道:“公公放心,监狱方面,下官安排了心腹人把守,万无一失。”这严徐联手,谁人能敌?王本固滚蛋之后,胡宗宪就少了一大掣肘之人,监狱中的事儿自己完全能够做主,行事上便宽泛了许多。他先是把监狱原有守卫尽数撤换,换成了自己的亲信标兵,又由谭纶亲自负责布防,便是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因此汪直的安全确实没什么问题。至于说所谓民意商情,这次有了嘉靖皇帝的旨意,那胡宗宪还怕个毛啊? 冯保点头道:“胡军门既然调度有方,咱家也就放心了。临来时,天家有几句话,让咱家问于严小相公,还请胡军门稍后安排个清净所在,让咱家把天家的公事交办了。” 胡宗宪一听,就知道是冯公公在赶人了,急忙拱手告退,余者也纷纷退出,把房间留给冯保、严鸿二人。冯保等到众人退走,又过了片刻,才起身关上房门,二次落座道:“小相公,天家让我给您传个口信,市舶司是要由中官提督,可是这船引发放么,他们只是担个名,真正的大主意,还是您拿。” 市舶司除了宁波市舶司以外,其他的大多废弃良久,想要恢复,决不是朝夕之功。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马上恢复运作,单是恢复衙门,招募吏员,委任文臣,调拨经费,就不是个普通的工程。因此皇帝哪怕再急,一年半载之内,市舶司也不可能恢复原有工作职能。 冯保今天这话,是给严鸿吃定心丸。史得恩等人,是去干活和背锅的,好处能落的则不多。比如这最要紧的船引,那些勋贵们巴结严鸿,图的就是个船引。若是史得恩把船引发放权拿走,那么严鸿这个位置就显的有些尴尬,嘉靖也是为了怕严鸿多想,特意让冯保传话,以安其心。也是知道,这事,史得恩还真干不了。 要知一张船引不过三两银子的工本费,一百张船引才三百两,可实际上,一张船引所代表的利益,远超过这工本费千倍不止。船引给谁,根本不是看谁准备的材料充足,或是理由充分,还是看谁的关节打点的最通透。 这里面涉及到文臣、皇帝、勋贵、豪商几方面的势力博弈,史得恩这种小把戏,是背不起这么大的责任的,如果让他全面负责此事,实际操作中很可能处处受制,最后那些船引还是落到原本的豪商手中。 严鸿这种靠山强硬,行事胆大,又能忠心耿耿勤于王事的,则是干这事的最佳人选。可反过来说,严鸿不谙庶务,如果让他从无到有,把这市舶司建立起来,也是强人所难,因此嘉靖这种安排,也算是人尽其材,物尽其用。 冯保又道:“小相公这回下壕境,收获不小啊,听说还开了洋荤?” 严鸿没想到自己和克里希的事,冯保都已经清楚,心想你这死太监,倒满有八卦精神,当即笑道:“冯老先生见笑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良药爽口 冯保道:“是真名士自风流,唯大英雄能本色,只要把天家的事办好,就是你娶上百十个夷女都没关系。朝里有孙子,失心疯了与您为难,说您什么勾结夷人,还说私制军械。他们哪知道,您这些事,都跟万岁在密折里写的清楚,有万岁为您撑腰,这些事情算的了什么?” 严鸿道:“可是我那下夷洲弄掉海沧船的事,也是个麻烦,实在是我太孟浪了。还有壕境开埠,这税金广东截留,我也是有点自作主张了。” 冯保道:“小相公多虑了。要是什么事都要请示后才能做,那还要钦差督抚做甚?两广乏饷哗变只在朝夕,一旦哗变酿成,那可就不是几个钱能平息的。天家开海,图的是贸易所得,而不是单纯图这几万税金,所以这事办的没错。可是您去夷州这事,着实是太孟浪了。孟浪在您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那视察夷州东藩,派一精干吏员为之即可,何必亲历亲为?海沧船没什么大不了,沉了再造,可是若是人出个好歹,那可该当如何?今后您可要千万仔细,不可再次犯险,我这跟您透个底,天家可要重重的用您。” 严鸿结交中官,为的就是这个。他们身处深宫大内,得到的消息,往往比外面更早更准确,这一点,便是严嵩也比拟不了。严鸿问道:“哦?冯老先生,这话做何解?” 冯保道:“如今朝内,第一档的事,便是开海。汪直能活。固然是那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的功效。可那封血书。也是大起作用。说句交底的话,万岁有意,拿他当枪使唤,去好好教训教训倭国日本。当年洪武皇爷明令,日本是永不征伐之国,朝廷不好明着对他动武。有汪直这干人儿,去敲敲闷棍,弄些金银回来。(..tw)才趁天子心意。还有那朝鲜、吕宋、大小佛郎机,都要通商。估摸着明年还得委您个钦差之职,总办开海之事,到时候浙江、南直隶、福建、广东几省,都在您节制范围之内。另外若是这壕境开埠得利,到时候就要多开几个港口,大大方方的把买卖做起来,到那时候您的位置,可就是举足轻重,督抚难比。” 严鸿闻听。心中也是一阵激荡,这种钦差不是常设职务。但也正因为此,这种钦差的权柄往往非同小可。像冯保所说,自己的权柄将来可以超越督抚,总负开海之责,既能为严家日后铺好一条路,也能立下大功,说不定日后严家因此免于被清算,也未可知。 不过心中虽然激动,总不能傻逼到自卖自夸,因此他装模作样,又故作恶心苦笑道:“冯老先生,我这点才学,你是清楚的,这么重的担子,怕是把肩膀压断,也挑不起来啊。” 冯保道:“小相公不必说笑。您是钦差,不是用来抗责任的,这事办好了,功劳跑不掉,可即使办砸了,又怎样?下面那些督抚,随便砍几颗脑袋,就什么罪过都抵的上了。再说宫中有咱家在,还能让您吃亏?另外还有一桩好事,您上本表彰浙兵的战功,天家那呢,多少还有点疑心,特派咱家下来访查真伪,您放心,我回朝之后,知道怎么回奏。我估摸着,按天家的意思,这些浙兵,定是要扩军了。小相公回头也给戚继光透个信,这会儿啊,有他的担子挑呢。” 严鸿一听这话,莫非犯了忌讳,忙道:“老先生不要误会,我与戚继光经过生死不假,不过彼此之间也只是君子之交,可无什么内外勾连啊。” 冯保听完哈哈大笑道:“小相公说的好笑话。您的爱妾敢在东便门纵马舞刀,力挟户部尚书,那是何等的势派?咱家现在说起来,还为孙姨娘挑大拇指呢。您这怎么就这么胆小了?” 此前严世藩已经派心腹严兴南下,告知严鸿此事,并说万岁爷态度,你不要担心。因此上,严鸿对孙月蓉大闹东便门之事也是了然于胸,并不担忧。听冯保这样说,他也笑道:“女人家不懂事乱来,倒让冯老先生见笑了。” 冯保道:“这内外勾结云云,小相公无须见外。陆大都督和俞大猷的关系谁不知道,朝内谁敢拿这个说事?当初您祖父与那仇鸾相善,又如何了?咱是自己人,有话大可说在明处,别有那么多顾忌。您回头只管跟戚继光挑明,他的浙兵扩展多少个营头,他戚继光日后做到什么位置,就看他能拿出多少诚意来。有严阁老在,那戚继光要真能打仗,有懂来事,那一句话送他个大好前程还有何难。” 严鸿一抱拳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劳冯老先生,在天家面前多多美言了。” 严鸿与戚继光之间,就浙兵的扩充,也确实有互惠互利。浙兵如果能扩充,则飞虎山在胡宗宪手下那帮人,都要留一个位置。而这些人是孙月蓉过命的交情,在严鸿看来,简直是比自己的严峰严复等还要可靠的队伍。严峰严复是爷爷严嵩和爹爹严世藩的人马,飞虎山的却算得上自家的心腹。因此严鸿对于浙兵扩充的事也异常热心。 戚继光也知,如果没有朝内有力者作为靠山,自己的浙兵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发展,很可能是以这六千老兵南北转战,越打越少,最终消失在边防之上。加上他自己也可以算半个山东人,那些飞虎山的人,也能算半个同乡,因此对于严鸿的提案也欣然接受。 但严鸿显然不能直接上本,请求浙兵扩充部队,于是改用迂回方式,利用锦衣卫可以密折直达天听的优势,在自己的奏折里,把浙兵的战力夸的天上少有,地下全无。又在结尾处,点出浙兵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兵力太少,两营六千人,便是单纯应付江南防卫都不够,还不能指望他们北上抗蒙。 按照他对皇帝的了解,嘉靖皇爷能够派自己下山东、招抚壕境,也是个不拘一格,敢下大手笔的明白人。过去是穷怕了,如今手里有钱,再见到这样的奏折,多半就会想到扩军,人少就招人。若是大明朝有几万这样的部队,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当然,皇帝也不是傻大个,他老人家多了个心眼,派了太监冯保来做调查。只是皇帝自己也没想到,冯保实际上早就是严鸿的秘密盟友,二人的关系之亲厚,远超皇帝想象。 提完浙兵的事,冯保又道:“小相公,还有一件事,按说是你的家事。如今您和陆小姐的事,也不用瞒着谁,可是这里面又生了些变故,如今徐阶徐次辅,也向小阁老提亲,要把他的嫡出孙女,给您做正妻。这事儿,不知您可曾知晓?” 严鸿不禁一惊,道:“有这等事?”这事儿怎么严兴没告诉自己啊。 冯保道:“可不是么。要说这世上的人,无妻的愁,有妻的他也愁啊。一头是陆文孚,一头是徐子升,这两边,谁也不好惹啊。严小相公,你心头爱着哪个,咱老冯不能乱说。可这事情的前后,你自个惦记下吧。” 严鸿面色凝重,心乱如麻,想不到胡晚娘还在,居然又有两家权贵小姐插进来了。这事儿真他娘的麻烦。 冯保又道:“还有,严小相公,这最后一件事,按理轮不到咱老冯说,可谁叫咱老冯和您是老交情呢?今儿老冯豁出去喝多了几杯,给您点提一下。如今万岁爷面前,景王、裕王两处相争,您家小阁老,这明里暗里是支持裕王殿下的。可是啊,近来京城里,裕王殿下之子过周岁,万岁爷亲自去了。” 严鸿心头猛然一动。虽然老爹是倾向扶植景王,但从目前情形看,景王没有儿子,裕王得了个儿子。自己虽然历史不好,但是穿越后在爷爷和老爹逼迫下温习本朝历史,也知道当初永乐帝立储时,因为喜爱孙子朱瞻基而立了朱瞻基的老爹朱高炽的典故。他对于立储的事不清楚,但对于老年人疼爱第三代的心理倒是颇为了解,如今景王无嗣,那大位之争是否又会旧事重演? 如今大位之争,局势不明。自己一家在景王一方,投入的资本太多,若是有朝一日真是裕王登基,那对自己家绝对大为不利。 严鸿正自沉吟,冯保又道:“按说呢,景王殿下有小阁老为后援,应该占有先手。可是那裕王殿下的师傅,却也不可小看啊。” 严鸿道:“裕王殿下的师傅是谁?” 冯保道:“便是那高胡子高拱。当初咱家的侄儿冯孝先被冤屈,便是他与张居正把情面托到陆大都督面前,咱家才得以和小相公结识。咱家这两年得到的消息,高胡子虽然做人不知趣,现在官也不大,但手段却也厉害,小相公切莫看轻了他。” 严鸿听这话,酒都吓醒了一多半,背心汗濡濡的。我的天老爷,我还敢看轻了他啊?虽则高拱的事迹我确实不清楚,但我至少记得,高拱也是一代权臣,掌握过大权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二章 纨绔救美 严鸿心头一琢磨,两个王爷中,裕王原本年长,就占了五成胜面。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现在裕王又有了儿子,而且万岁爷亲自去看望了!再加上,裕王的师傅高拱,是自个穿越来那个位面历史上的权臣!这么一看,多半按实际历史发展,未来是裕王继位! 那么,自家严府支持景王的举动,岂不是在自掘坟墓么?再联系到历史上严府的下场,严鸿的双腿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冯保察觉出严鸿的失态,要紧上前半步,伸手搀扶下严鸿:“小相公,小相公,莫这样。那高胡子的手段虽厉害,哪里是小阁老的对手?您又有天恩眷顾,不怕的,不怕的。” 严鸿喘一口气,心想和你个死太监说不明白啊。他急忙从袖里伸手,把早为冯保准备好的礼盒递了过去,冯保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道:“小相公也不必太过焦急。这事全看天家意思,急也没用。只是您心里有个底。做人做事,多留一条路的好。” 严鸿对冯保千恩万谢,这才送他离开。回到自己卧房之中,反复辗转,最终拿定了主意。虽则现在他严鸿天恩眷顾,可是再要把这份眷顾投入进去帮助景王争夺继承权,那就违背了自己当初的原则:绝不参合立嗣。而且这种争夺,到底是能增大景王的胜算,还是反而引起嘉靖皇帝的反感,谁说得清?与其如此,不如找个机会,私底下给裕王抛抛媚眼,谋个退路。 至于说徐阶居然会来提亲,严鸿对此事只是心烦,倒没有太多恐惧。徐严两家一向没什么往来,再者陆大都督对我也可以算恩重如山。无论如何,陆兰贞我是娶定了。徐阶你既是仕林清流中泰山北斗的人物,又是心学泰州学派的大宗师,总得要点脸吧。我这有正妻了。你孙女不可能再往我这送。你爱给谁给谁。老子是不管了。 次日送走了冯保,胡宗宪发下牌票。命令绍兴的部队逮捕李氏族人。不过这种逮捕基本就是虚张声势,根据线报,李家的人早在台州事变前能跑的早跑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便是正式释放汪直出狱,并授官职。这消息严鸿也已告知徐海。让他把消息传到舟山,通知五峰中人。预料中的那些世家大族的骚扰,倒是没出现。这些江南的世家大族,说到底,其实还是个欺软怕硬。因为胡宗宪一再忍让,他们也就越发嚣张,可遇到严鸿这么个混不论。他们也就消停了。在另一个时空里,清兵入关,在快马钢刀面前,这帮世家大族也好。千年名门也罢,还不是乖乖认栽,该交钱就交钱,该剃头就剃头。在这个时空里,他们遇到小阎王,自然也只有吃亏的份。 等到夜晚时分,杭州西湖四周的百姓,突然发现开来无数官兵,披挂在身,刀枪在手,把西湖四周戒严。一个个如临大敌相仿,往日里热闹喧嚣的西湖,如今也只有一条花船游弋其上,其余的船娘,都接到了官家的命令,全被强行歇业一天。这种举动若在后世,自然要被口水淹死,不过当时也是见惯不惊。 在那艘游弋的画舫上,当今浙直总督胡宗宪、钦差严鸿、徐海、王翠翘、徐文长、戚继光以及那位号称徽王,力压两洋的汪直汪五峰,正在其中把酒言欢,同赏歌舞。 在中间献舞的,却正是当初在杭州知府衙门监狱中所见的那位王本固的红颜知己赛昭君。本来她确实是仰慕王本固的才情为人,不顾二人的年龄差异,毅然要追随王本固而去的。可是王本固这一回翻了船,贬往万载县,他心里清楚,这还得亏是没愚蠢到自作主张把汪直弄死,否则那就不是贬谪问题,而是这辈子跟仕途绝缘,说不定回家的路上就该遇到强盗了。 如今正是他养望的大好时机。因直谏而触怒天子,流放边远之地其节不改,正是名臣砥砺气节,夸奖风骨的范例。若是带个美妓同行,固然风流是风流了,可是这辛苦的层次就要下降几分,戏也就不算做足。因此王本固狠狠心肠,毅然决定弃了这美多娇,自己单车上任去也。 这个时代的名妓,其实与后世的明星颇为接近,很有些影响力,却也难免受制于权贵。赛昭君既为花魁,明星也是要人捧才行的。赛昭君平日是靠一干杭州的文人才子捧起来的,可是身价高了以后,却一头扑进了外来巡按王本固的怀抱,这便让本地那些捧她的人难以接受。后世的明星,等闲不敢公布爱情,这时代的名妓,也是不敢随便找主的。否则,就如同赛昭君这样,身价暴跌,遇到麻烦也不再有人肯伸出援手,结果落得如此尴尬境地。 再加上,王本固前番逮捕汪直,固然得罪了胡宗宪、严鸿等当权派。而他后来拒绝在狱中杀死汪直,又让禁海派的豪商也颇为不满。这样两头得罪,赛昭君自然也就成了替罪羊。可怜赛昭君自赎自身,将几年积攒的缠头花费一空,结果爱郎翻脸无情,自己便也没了生计来源。外面还欠着一些印子钱,若是交不出,可是要钱债肉偿的。因此只得放下面皮重操旧业,继续做这生张熟魏的营生。 那汪五峰何等派头?他在牢狱之中受尽了气,尤其自个为阶下囚,却隔着栅栏看王本固和赛昭君卿卿我我,心头早已不忿。如今自家脱身牢狱,转为上官,设宴答谢胡、严二人救命之恩,便特意点了赛昭君的歌舞,也是有意报复,恶心一下王本固。 眼看着赛昭君强忍悲痛,强颜欢笑,在舱内翩翩起舞,汪直哈哈笑道:“这小娘子,号称杭州花魁,今日一见,也稀松的很。徐家媳妇,若是你下场,怕是比她要强出十倍吧?” 徐海眉头一皱。王翠翘的出身,向来是自己的忌讳,怎么老船主这才几杯酒下肚,就不会说话了?汪直又道:“实不相瞒,这娘子的身契,我已经出钱买下了,回头带着她回到海上,让儿郎们也见识见识什么叫杭州花魁。哈哈哈哈。” 赛昭君听了这话,心知不好。若是落到这海贼手里,自己要被糟践成什么模样?心中慌乱,连舞步都有些混乱,妙目之中泪光盈盈。可现在汪直不但是徽王,还被朝廷授了官,他要出钱买自己的身契,那是全无抗拒的。 见赛昭君模样,严鸿又有些不忍,举起酒杯道:“老船主请了。” 汪直急忙举杯道:“不敢。严钦差请了。汪某这一回死中得活,还能蒙授六品官身,全赖胡大帅与严钦差成全,大恩大德,汪某铭感五内,决不敢忘。” 胡宗宪笑道:“汪长官,言重了。从今以后,咱们便是同僚,且不可再如过去一般,任意妄为,行事上需要考虑国法王章,朝廷体面。” 汪直道:“大帅见教的是,下官谨记。” 严鸿笑道:“老船主不必如此,你虽然只是个六品官身,却是在夷州开府建牙,也是一方诸侯,更要为国朝抵御倭寇,日后仰仗之处甚多。咱们大家彼此不要太拘谨了,我如今只是想朝老船主讨个物什,不知老船主可否割爱?” 汪直道:“严钦差客气了。我的命都是大老爷救回来的,您老要什么,下官自当双手奉上。” 严鸿用手一指赛昭君道:“便是她。这小娘子青春貌美,识文断字,正好为我铺床叠被,做个使唤人,不知老船主可否割爱?” 汪直闻听,哈哈大笑:“严钦差果然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啊。以您如今的权势,便是要那名门望族的闺女,也是予取予求,又何必在意这么个女子?不过大老爷既然开口,汪某断无不遵之礼,来人啊,取她的身契送与大老爷。” 汪直的手下倒是没在船上,不过徐海带的随员,如今全听汪直指挥,闻听之后,便有人去取了身契。严鸿接在手中,道:“赛昭君,你从此刻起,便是我的人了。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且下船去,到行辕等我。” 赛昭君见自己的身契落到钦差手中,总算不至于被那些狗贼作践,心中大感快慰。这等人本就没什么三贞九烈的想法,能从了钦差,总比做这营生或是落到倭寇手里好,当下不住道谢离去。 汪直一挥手,其他歌妓也纷纷退出,船舱内只剩下胡宗宪、严鸿、戚继光、汪直、徐海,王翠翘等人。严鸿这才道:“冯公公来时,曾对我言讲,万岁于开海之事十分热心,还有那日本国,屡犯我朝廷天威,万岁也想给他些教训。” 汪直急忙道:“下官省得。这回日本的松浦藩吃了大亏,元气大伤,正是用武的好时机。下官只要把家眷搬到夷州,站住脚跟,就马上对日本用武。保证不费朝廷一钱一米,让日本国王率众来降。至于海上的事么,好叫钦差得知,只要汪某三寸气在,就叫那通商的船只,决不受盗贼洗劫。若有一船被劫,我汪五峰十日之内,定将货物找回,找不回,十倍赔偿就是。” 第五百八十三章 名门豪商 严鸿闻听大喜,心道:此事若成,这功劳上,我可是首功。当下道:“既然如此,那便敬侯老船主的佳音。若是有什么困难,也只管说出来,我也尽力为你解决就是。” 胡宗宪也道:“是啊,虽然兵将上我不能调拨,但是若是器械、钱粮上有什么困难,你只管说出来,我想办法为你筹措些就是。” 汪直只是不住感谢,接着几人又谈起开海贸易之事。汪直在海上盘踞多年,对贸易上的事,最是熟悉不过。因此说起来头头是道,大明什么货物受欢迎,又该换什么东西回来,一一详细讲解。又把自己多年来积累的人脉关系,全都和盘托出。 这些信息若是拿金钱衡量,怕是万两白银都买不到,汪直更承诺,回去之后,就命人把自己这些年来绘制的海图送上。界时有了明确航线,于沿途补给也能做出标识,更是能节约无数气力,少死不少人命。 而就如何征收税款的问题,严鸿则是打了包票,告诉汪直只管按朝廷定约去收。有敢不交税的,便狠狠的教训。收来的税款,除了上缴国库之外,按比例也可抽取一部分可以用作汪直自己队伍的维系资本。只要彼此数字合适,并无不妥。 几人谈的入港,乘着酒性,严鸿道:“老船主,若是这一遭开海有成,能让我大明国富民强,我保你个三品宣慰,不成问题。” 宾主尽欢,下船各自回府。徐文长等到与胡宗宪上了马车后。才对胡宗宪道:“东翁。汪直号称徽王,乃是当世豪杰。此番在杭州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却表现的毫无芥蒂,学生只怕他别有所图,还须多加些提防。” 胡宗宪笑道:“青藤先生果然是当世诸葛,孔明用兵惟谨慎,倒是学了个完全。[..tw超多好看小说]你且放心,汪五峰不过一海寇而已。能有什么本事?陈东、叶麻、辛五郎几万联军片甲无存,他心里能不害怕?便是他曾有什么心思,如今见我朝廷兵强马壮,什么心思也就都没了。况且夷州弹丸之地,难以养活大军,他的军食也离不开浙、直供给,真有什么反复,我直接断了他的粮秣,看他能如何?且放心吧,汪五峰便是有天大的本事。这一遭也只能做个马前卒,任我调遣。我倒有点担心他收税的事。不知会得罪多少权贵,倒时候还望青藤先生设法为我抵挡。” 徐文长虽然不像胡宗宪那么乐观,可是却又想不出什么言语来进谏。毕竟自己也仅仅是一种猜测和分析,缺乏证据支持,也只得作罢。 严鸿乘马车回到家中,耿金铃、花月仙本来见到行辕里又来了个美丽女子,心中大为嫉妒,可看老爷还是到自己这来了,又欢喜起来。严鸿对花月仙道:“月仙,你回头取五百两银子,连同身契都给刚来的那个赛昭君,告诉她老爷我这里不留她,让她自己去觅个生计吧。若是想去寻王本固也行,我给她开路引。” 花月仙闻听大喜,“老爷真是个好人啊,花了五百两银子,还不肯一亲芳泽。这赛昭君也是几辈子积福,才遇到老爷这么个君子。” 哪知到了次日,这赛昭君却死活不肯走,只跪在门前道:“妾身自知出身低贱,配不得大老爷,可是便做个下等的贱仆,便也认了。只求老爷将妾身留下,侍奉左右,妾身决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她出身市井之中,见识虽然平平,但对于江湖险恶十分清楚。汪直既然铁了心要报复自己,那就只有这钦差行辕是安全的。[..tw超多好看小说]否则自己前脚出门,后脚被人用麻袋套了架到海上,依旧是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局面。到江西找那王本固?慢说他抛弃自己如弃鄙履,就是自己的容貌,怕是走到半路上就被人卖到妓院,或是掳去做了压寨。 因此她咬定牙关,宁死也不走,倒叫严鸿也没办法,只得让她留下。至于说做什么活计,钦差行辕这么多下人,哪真用的着她干活?便只当多养个闲人而已。那赛昭君得了安全,便寻思着,自己的模样未必就输给钦差那两个房里人,就不信这猫儿不偷腥,早晚有能钓上他的时候。 此时在杭州城西北的一所豪宅之内,杭州本地潘、许、张、沈、连、宋六大名门,各长房子弟,族中各房说了算的人全都聚集于此。六家中,现以潘家族长潘启德为首,他在朝中曾任过吏部右侍郎,大家为了尊敬他,都称他一声老天官。 平日里这老天官也是个厉害人物,可今日,却是愁眉不展,满面阴沉,不比其他各家的人表情轻松几分。严鸿在江南大展拳脚,豪商人人自危,都怕这个浑人使出那无赖手段,伤财伤人。 沈家的大少沈天鹏说道:“潘老,如今各家的人都在,只求您给拿个章程,您是我们的老前辈,办法多,主意广,我们可全都靠您了。”| 潘启德道:“靠我?这话说的好轻巧,老夫也想找个人靠上一靠,去哪里找啊?咱们这里没有外人,话大可说的实在些,各家谁没有要命的把柄在汪直手里,他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不报复?现在他这边招安了,若是要讨好朝廷、胡宗宪、严鸿,把这些罪状兜出来……那严鸿号称小阎王,前番咱们为了弄死汪直,给他下的药也不少了,他若是想要报复,我们还有活路么?” 沈天鹏咬牙道:“既然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几家谁还没有点信的过的死士,干脆先下手做了汪直……” 他话音未落,他爹沈青山起身抬手就给他两记大耳光:“放肆!胡闹!你当这是在海上,你想砍谁就砍谁?这是在杭州,城里有标营,有浙兵,有闽勇!这些部队,咱们的手都没伸进去,只要严鸿一句话,不到半个时辰,咱们几大家都会死的一个不剩,手头那点实力,是能比的过浙兵,还是能打的赢标营?” 宋家的家主宋爵说道:“要不咱发动一下,机工罢织?或是串联下那些徽人盐商,让他们罢支。若是能再把汪直抓起来……” 潘启德哼了一声:“宋爵,闭上你的嘴!这些伎俩要是有用,先前汪直在牢狱里时早用了!赦免汪直是万岁的旨意,你难道还想让杭州的官员抗旨么?这是圣旨,不是中旨,谁敢抗?罢支?我告诉你,我早打听出来了,严鸿那准备了一百副铁甲,还有军旗、号旗若干,只等着咱呢。谁敢带头组织罢支、罢市,他便带着锦衣卫朝谁家扔上二十副铁甲,外加几十面军旗,到时候就按谋逆大罪,直接抄家!你活够了,老夫还没活够,这种事,我万不能去做,我潘家子弟,也没人去做。” 沈青山道:“潘翁,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可您总得想条活路啊。难不成大家就只能闭门等死?或是学那李文藻,抛弃族产,逃之夭夭?” 潘启德道:“逃?他能往哪逃?依我看,如今他已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只看什么时候拿他了。至于办法么,也不是没有,思来想去,还是降了吧。去钦差面前塞点好处,免去先前这些要命的罪过。汪直这么泼天的罪过,万岁爷都下旨免了。” 这投降的话一说,在场的人全都没了话。他们并不介意投降,世家名门的骨头也不怎么硬。可问题是投降的话,要付出什么代价?以及最关键的是,谁来付出代价?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全都不做声。 潘启德见这帮人的嘴脸,也知他们的想法,自顾说道:“老夫为钦差准备了四样礼物,一副宋徽宗的真迹、两千亩上等良田的田契、十八家店铺的契约、还有淑儿的庚贴。” 沈天鹏一听,顿时道:“潘翁万万不可!淑妹是您的嫡出孙女,怎么能落到那狗贼手里。那贼子好色无度,专一玷污良家女子名节,您怎能把淑妹送入虎口!再说她若是与严鸿做妾,我们几大家的脸就丢光了。现在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们还可以上京师去走动关节,或许还有转机。” 潘启德也知沈天鹏与自己的孙女两情相悦,见他跳出来,倒也不觉意外。他只是哼了一声:“沈世兄,还请约束好你的儿子,莫非老夫的孙女,老夫还做不得主?关节?如今严徐两家听说要联姻,这次开海通商,便是二家联手推动,你倒说说看,还有什么关节可走?至于说做妾,老朽可不敢有这个奢望,只盼着淑儿那丫头能讨的钦差欢喜,与钦差盘桓几日,讨教些诗词文章,也便是了。” 沈天鹏听潘启德的意思,竟然是让自己的淑儿妹妹连名分都没有,只是去偷偷摸摸的苟合,只觉得胸口发闷,几乎要含血喷天。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爱人坠入火坑,他一咬牙,甩开老爹的手道:“我沈家出三千盐引替换淑儿妹妹的庚贴,请潘翁务必收回成命。”(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四章 动之以情 沈青山知道儿子被老狐狸算计了,可也只能暗叹儿大不由爷,管不了了。(..tw)盐引就是会下金蛋的母鸡,沈家几代经营,拼命积攒,到如今手中也不过一万二百三十张盐引而已,沈家能有今天的财富,也全靠这些盐引。如今这小祖宗一句话,就舍出去三千啊。便是潘淑儿是金雕玉琢的,她也不值这个数啊。、 潘启德却满意的一点头道;“好。年轻人,果然有些魄力,那便用这三千盐引替换下淑儿的庚贴,你们几家出什么,老夫不问。不过谁去见这钦差?” 沈天鹏道:“晚辈义不容辞。我身上好歹还有个举人的功名,那严狗贼总不会把我也枷号示众。” 见有人自告奋勇,众人暗自长出一口气,只有沈青山额头上汗出如浆,怒道:“你这畜生!你是咱沈家的独子,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爹……怎么活。也罢,要去也是我去。” 沈天鹏笑道:“父亲不必担心,钦差行辕总不是山贼山寨,便是严鸿狗贼再如何嚣张,他也不敢随意加害于我。” 各家见有了去探路的,也纷纷慷慨解囊,很快,一份丰厚的礼单就拼凑了出来。这也是江南富庶,这些世家家底厚实,否则断断拿不出来。沈少爷带了几个下人,拉着这些礼物,前往钦差行辕。 沈青山不放心,派了自家的家生奴,前往钦差行辕外打探消息。不多时,有家奴回报:大少进了行辕,是钦差身边的长随出来迎接。 一时又回报道:“大少可能和钦差谈的不错。听说钦差命令置办席面款待大少。” 沈青山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儿子不简单啊。小阎王这等凶人,还是能谈的入港,或许这一次因祸得福,还能攀上钦差的关系。 到了未时时分,沈天鹏满面红光,雄赳赳返回潘宅,先自施了礼,然后道:“晚辈幸不辱命。总算为我几大家谈了条活路出来。” 潘启德急忙问道:“如何?钦差收了礼物,答应不再追究了?” 沈天鹏道:“钦差把礼物退回了一多半,地契、店铺全都没要。古董、字画倒是都收下了,说是回家孝敬祖父。” 沈青山忙问道:“那盐引是不是也没要?” 沈天鹏看了一眼老爹,老实回答道:“盐引要了。钦差看来对贩盐很有些兴趣,这盐引他怕是不嫌多。”说完不管老爹那副苦瓜脸,精神抖擞接着说道:“钦差告诉咱,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日后大家可以放心大胆的做海贸生意,大家一起发财。若是没有路子的。或是不知道该贩什么货的,可以去问他。但他也对咱几家有个要求。” 潘启德咳了一声:“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钦差要什么?是钱,是物,还是人?” 沈天鹏道:“都不是,钦差要咱们缴商税。”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这帮人靠着家族中的文臣名士,都是明朝的免税阶层,如果翻开鱼磷册页,你在上面是找不到他们名字的,即从人口统计角度,他们不包含在内。要知封建时代的人口统计,目的是为了收税。在另一个时空的“我大清”为什么人口2亿,而明朝只有6千万,这当然不是什么“我大清”英明神武,人口激增。实际就是清朝入关后,狠狠薅了世家名门、文人士大夫阶层的羊毛,让他们乖乖交税,把名字登记在了鱼磷册上而已。 这帮人可以出黄金、白银。因为金银可以再赚。可以出土地,是因为献出的土地对比他们拥有的土地只是九牛一毛。可以交出一部分铺面,因为他们可以保住更多的铺面。但是交税,这可是涉及到了核心的利益,我们士大夫难道也要交税?要交多少?一旦开始交了这个头,什么时候是个完? 潘启德又咳了几声,总算是压住了下面的声音,然后说道:“缴商税?我们身上有功名,这钦差莫非不知道?” 沈天鹏毕竟也年轻,他与严鸿今天一番长谈,被严鸿慷慨陈词,所说的一番富国强明,称霸天下的豪情壮志所打动,此刻只觉得热血沸腾,顿觉眼前这些人鼠目寸光,实在是不足与谋大事。 听到潘启德这问,沈天鹏慨然拱手道:“潘翁,钦差让咱们缴的只是三十税一的朝廷正税。身为大明子民,这本也是该交的。大河有水小河满,咱们是东南头面,朝廷财政充裕了,莫非咱们就没有好处?至于地方上的加派、提编、乃至各项正杂赋税都不用交。说穿了,钦差就就是让咱带个头,表示咱几大家都交税了,这样别人不能不交。钦差的刀不是要剪咱们,我看是对那些盐商下手。” 他本来张口狗官,闭口狗官,可一顿饭回来,就成了钦差。一群世家心中不禁骂,这严鸿给你灌了什么**汤,你他娘的跟老子们装起正人君子来了。 潘启德也没想到这沈天鹏的立场变的这么快,脑海里便盘算着得失。三十税一,这个税率真心不高,所谓明朝的商户负担重,那主要是地方上各种杂项,以及朝廷里除商税外的其他正税,累计起来,便是笔不小的开支。单纯一个三十税一,还是交的起的。 当然由于这个税是月月交,年年交,日积月累,总数倒也不少。从本心说,潘启德可以舍得孙女去和严鸿苟且,也不舍得交这个正税。可目前形式比人强,太阿倒持,刀把子在对方手里攥着,自己几家都已经抱着投降的心,回转余地还能有多大? 沈天鹏此时又道:“潘翁,早做决断吧。钦差今天多吃了几杯酒,把底都给我交了。朝廷开海,办船引的事,表面上是市舶司牵头,可那些提举乃至提督手里没几张船引,真正的船引大数乃至红单,都在严钦差手里攥着。只要咱把正税交了,船引上的事,他便肯高抬贵手,您想想,到底哪头重哪头轻啊。我可告诉您,我沈家的商税是一定要交了,您几家不交,到时候钦差使出什么手段来,我可是爱莫能助。爹,咱回家吧。” 沈青山气的又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道:“混帐!你这是要气死我?多喝了几杯黄汤,就不知天高地厚,在潘老面前也敢放肆?滚到后面站好。”他又对潘启德施礼道:“潘翁年高有德,千万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潘启德却道:“沈世兄,令郎确实是个人才,以往是我小看他了。他和淑儿的婚事,我做主,定了。回头咱两家就把庚贴换了,抓紧给他们操办。这商税,咱交。不从今年交,从嘉靖三十五年开始交,把税给补上,把动静闹大点,让钦差有面子。” 钦差行辕内,严鸿躺在躺椅上,一旁耿金铃为他剥好了葡萄,捏着放到他嘴边。严鸿伸出舌头,把葡萄卷进去。耿金铃待要再去剥第二个,早被严鸿一把抓住素手:“小铃铛,老爷今天可是没要几大世家的姑娘,你们晚上是不是该好好犒劳犒劳老爷?” 花月仙笑道:“老爷当真无赖,这些天哪天不是我们姐妹好好犒劳您?要不是我们练过功夫,怕是连床都要起不来。不过老爷啊,那些世家之女端庄贤淑,若是拿来暖脚,再好不过,为什么不要?再说那商税,我听说才三十税一,不值几个钱啊。” 严鸿此时又吞了个葡萄进去,笑道:“你们啊,哪懂老爷我的心思。这叫钝刀子割肉,他们交了这商税,就是个开头;等日后出海时,我再收他们三十税一的货税,他们觉得这不算什么,那个税都交了,这个税不交不就亏了?接着,我就把税涨到十税一,有了三十税一的基础,十税一也就好接受多了,等到将来再一点点,慢慢的薅他们的羊毛,到时候他们想跑都跑不了。” 严鸿这也是玩游戏玩多了,觉得涨个税率么,就鼠标点几下,最多民心下降一些,再布施几次钱粮就好了。却完全没想到,把税率从三十税一提高到十分之一,这是油锅炸肉,盐水泼伤口的勾当,真要这么玩,那是要天下大乱的。当然,反正这会儿也只是yy一下,随他去了。 花月仙这才明白严鸿的意思。以她的智商,就更听不出其中的问题了,反倒对严鸿这馊主意佩服的五体投地,笑骂道:“老爷当真无赖,这等缺德主意也想的出来,便是我们这些跑江湖,做黑道生意的,也没这许多坑人的主意。老爷若不是做官,而去绿林做一家大寨主,也保证山寨红火,日进斗金。” 严鸿猛的起身道:“好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怎么敢把老爷这堂堂钦差说成山贼了,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对小娘皮不可。”边说边去抓花月仙,另一边也不忘去逗耿金铃,三人笑着滚在一起,不多时就是长衫与小衣齐飞,玉臂并酥胸一色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五章 翠翘委地 次日,以潘启德为首,江南六大家的头面人物,雇了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来见严鸿与胡宗宪。见面后先是施礼,然后就说,自己几家昨日盘帐才知道,从嘉靖三十五年开始,就忘却了缴纳商税。想自己这几家都是诗礼传家,一等一的良人,怎能做那偷漏税款的事?实在是手下该死,漏缴赋税,特意前来把欠税归还。 胡宗宪明知对方说的都是鬼话,自也不能当面点破,大肆夸奖了众人一番。又设下酒席款待,宾主尽欢,潘启德等人又捐献纹银五万两,犒赏灭倭有功人员,胡宗宪则手书了积善之家几个字,送与潘启德。 这六大家一交税,便成了风向标,其余的人,可就不敢再像以往那般稳当。说起来,六大家即使不是杭州最有钱的人,也是杭州底蕴最深厚的人家。连他们都缴税了,自己又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不交?再说细算一下,三十税一,虽然总额度不少,但若是因为这点钱被小阎王惦记上,往家里扔几副铁甲,那就得不偿失了。 一时间,杭州士绅踊跃完税,知府衙门、布政使司、乃至总督衙门都人满为患,书办文员忙的手忙脚乱,也堪称大明奇观。 一连过了近半个月光景,这股完税风才渐渐刮过去,严鸿这一日正想找胡宗宪询问,几时去收拾李文藻.不想有门上人来报,说一个妇道求见,等到出门去看时,却见正是王翠翘。只见王翠翘面色憔悴。身边跟着几个健壮婆子。再往后是十几名矫健的汉子。还抬着几个箱笼。那随身抱着孩儿的绿珠,却不曾见。 一见严鸿,王翠翘眼圈一红,叫了声:“阿弟。”却是一步上前,扑到严鸿怀中痛哭起来。 自那日画舫一会之后,胡宗宪一怕夜长梦多,二怕舟山的群贼生变,打发汪直、徐海秘密出杭州。返回舟山,整顿部众带往东藩、香岛,不要在杭州附近驻扎。王翠翘自然也随夫前往。严鸿见她如今到此,情知有变,忙道:“姐姐别哭,有话进房说。”便这样拥着王翠翘回了卧房,至于那些丫鬟,长随,都被领到了其他地方宿下。花耿二女也知,这个所谓的姐姐。只是个金兰姐弟,本身是上行院出身。模样身段都如此出挑。如今与自己的男人搂抱成一团,哭的梨花带雨,惹人生怜,心里不住泛酸。 等到进了卧房,王翠翘坐在椅上,用袖子轻轻擦着眼泪道:“是姐姐一时孟浪,兄弟见笑了。” 严鸿道:“姐姐,不必客气,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海上出了什么变故?姐姐只管说来,有什么委屈,小弟帮你出头。” 王翠翘闻言,又忍不住珠泪滚落,半晌才道:“兄弟,你自不知,姐姐如今是无家可归,若是你这里不可收容,姐姐便只好流落街头了。” 严鸿闻言大惊道:“这是何故?难道是姐夫与姐姐生了什么不快?待我这就出海,去找姐夫问个清楚。想当初姐姐为他受了那许多苦,怎的今日,他还能把你赶出来?” 王翠翘摇头道:“如今的舟山岛上,估计正在大办喜事,你去那里,是要去讨喜酒么?” 原来他们夫妻随汪直返回舟山后,汪直先是宣布朝廷招安的圣旨,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官家人,以后这些儿郎也就成官军,头目皆成了官佐。他释放了之前一直被扣押的人质指挥使夏正,更厚给了一笔银钱,送他返回杭州。这夏正原本闻听汪直被拿,心道自己是九死一生,还不知道要被倭寇如何残酷杀害,只是打定主意,咬紧牙关,千刀万剐也绝不皱眉,不可失去朝廷三品武官的威仪。不想时来运转,汪直居然获释招安,自己也落了一笔横财。 跟着汪直在舟山开始了内部整肃。李玉龙其时伤势初愈,说了几句怪话,要求不受招安,继续当逍遥的海盗。没过两天,就有李玉龙的亲信出首,告发李玉龙勾结陈东、叶麻,以及松浦藩欲篡位自立,汪直也不问青红皂白,一声令下,就将自己这个外甥拿下斩首。 后来又一番搜检,果然还真找出了一些证据,甚至还有一名松浦家的信使,就藏在李玉龙的水寨中。这一下便是板上钉钉,成了铁案。李玉龙这一完蛋,整个五峰的少壮派也大受打击,也没敢提继续为寇,不受明庭节制的话。 就在这时,汪直忽然召见徐海,提出要与徐海亲上加亲,招徐海做自己的女婿,把汪伊人嫁徐海为妻。又说绿珠这几年来,风风雨雨,在徐海身边伺候,没功劳也与苦劳,怎么也要给个名分。他先是认了绿珠做义女,接着便要徐海以伊人为妻,绿珠为妾。要说徐海与汪直年龄相仿,论起下海的资历,徐海尚在汪直之前。不过现在汪直已然是两洋无冕之王,徐海则算一路诸侯,这般婚姻,倒也门当户对。 严鸿听到此,怒道:“汪五峰安敢如此?你本是徐海的妻子,又是我的姐姐,他这般安排,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便去舟山岛,搅闹一番,汪伊人前者也曾引诱于我,我索性向汪直讨了她来做小,看汪五峰有何话讲。” 王翠翘一直以来是徐海的妻子,可是老船主的爱女,又怎能给徐海做妾?既然汪伊人做妻,则分明是要顶了王翠翘的地位。严鸿想这办法,倒也是个釜底抽薪的主意,汪直既然受了招安,便也要受朝廷的羁縻,难道他真敢与自己翻脸?而说起来自家是四品高官,天家钦差,相府长孙,娶汪直这个草头王的女儿做妾,名分上倒也并无不妥。 王翠翘却道:“兄弟不可如此莽撞。这事,其实徐郎开始也不肯答应,还是我要徐郎应下的这门亲事,兄弟现在去闹,反倒没了道理。” 见严鸿不解,王翠翘道:“徐郎此次收拢了陈东、叶麻的人马,兵强马壮,较之老船主的声势,也只略逊三分。自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若是彼此不成姻亲,便是仇人。可是只要战事一起,海上狼烟滚滚,开海的事就做不得,兄弟你的一番辛苦不就全白费了?再说老船主威望极高,徐郎部众并未真心归附,真若火并起来,我怕徐郎也是有败无胜。” 当初海上情形,最强的乃是汪直,其下是徐海、陈东、叶麻,另有许多虾兵蟹将。其中陈东、叶麻联手,能与徐海勉强扯个直,而且两方不睦,彼此明争暗斗,汪直坐收渔人之利,稳坐老大宝座。后来徐海招安后,其部众未被陈东、叶麻瓜分,便是汪直在其中推动徐海部将保持独立。而后徐海的队伍能迅速扩张恢复,也有汪直扶植的成分。 可是如今,徐海吞并了陈东、叶麻两部人马,一下子成了与汪直平起平坐的势力。再加上,徐海对陈东、叶麻是用阵前倒戈,背后捅刀的法子。虽然说起来这手段直接救了汪直的命,可徐海今天能用这法子对付陈东、叶麻,明天难道就不能用来对付汪直?因此上,汪直对徐海的忌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若是放在以前,徐海这般造成威胁,老船主早就下手硬吃了。但现在大家受了朝廷招安,再要火拼一场,那是在抽朝廷的脸,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汪直才用了这婚姻之法加以约束。若徐海不肯听从,那就等于公然驳老船主的面子。 虽然徐海与汪直相比,更善于作战指挥,可他的部队比汪直少得多,新收的陈东、叶麻诸部,只是因为家眷被拿,不得不归顺,不能保证忠诚。如果与别人开战还好,与汪直开战,只怕到时候五峰旗一亮,别说那些新附部队,就是老部队里,都会有不少人反水。火并的结果,也是十有八要败。 严鸿听到此,不禁沉吟。看来这汪直虽然受了招安,并不甘于只在朝廷约束下作个打手,对海上权势还是看重得紧。王翠翘又道:“前番海上大战,你姐夫袭击陈东、叶麻的老营如此顺利,也是老船主在二人的部队里安排的细作,将老营的位置通报。又亲自引航,避开了礁石阵,更是在留守部队里带头哗变,才能胜的如此轻松。直到那时,我们才知老船主原来在陈东,叶麻的队伍里早就埋伏好了细作。这么一看,你姐夫手下又该有多少老船主的细作?别人不说,单说那绿珠,我一向视之为心腹,没想到她,也反水了。” 严鸿还记得当初下江南救徐海时,那个在自己眼前宽衣解带,一说谎就眼睛眨个不停的小姑娘,怎么连她都反水? 王翠翘道:“许是那次,我在船上勒逼的她过分,如今她已经是投到老船主那边了。否则老船主也不会出头替她做媒,还把她收为义女。形势比人强,我除了让徐郎点头以外,还能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六章 五峰报恩 “那他们也不能赶姐姐离开啊。(..tw无弹窗广告)”严鸿道:“汪五峰即便再强梁,岂能如此欺人!” 王翠翘道:“那汪伊人的脾气你莫非不知道,她嫁过来,只能做正室娘子。那我沦为妾室,与她又该如何相处?再说了,我若是留在徐郎身边,徐郎是念旧的人,汪伊人就要受冷落,汪直又如何能容忍这等事?因此他打发我来为兄弟你带几句话,并跟着你到扬州,捉拿李文藻,也算是为我出气。兄弟啊,你记清楚了,老船主他从没说过不许我陪伴在徐郎身边,甚至连要我做妾都没说。他只说要汪伊人为妻,只说要我来扬州,随你捉拿李文藻。这话冠冕堂皇,你便是赶到舟山,又有什么话说?可是,我若是不知死活的回到徐郎身边,只怕那老船主自有手段,让姐姐我变成一具无名尸。” 严鸿勃然道:“他敢?既是汪五峰如此霸道,我也好叫他知道我的手段,他的粮食我卡一卡,船只上卡一卡,便有他的好受。别看他威震两洋,我可有大明百万雄师为后盾,惹恼了,我什么老船主小船主,叫他知道厉害!” 王翠翘见严鸿肯为自己如此出头,心中一暖。她有件事没对严鸿说,那就是,她之所以主动劝徐海迎娶汪伊人,也是因为老船主提到这婚姻之事时,分明从徐海眼中看到一阵意动。自己与徐海患难夫妻,彼此之间十分默契,这等小动作如何瞒的过? 看到那表情,她心中就是一痛。自己毕竟不年轻了。比不得汪伊人正值妙龄。乃是五峰之花。再者说,经过这一遭变故,汪滶声望大不如前,如今岛上的老小,多不服他。而汪直发妻所生的亲生儿子,之前一直在大明生活,未曾经过海上风雨。另一个日本小妾生的儿子年方幼小,而且体弱多病。汪直也没想过把这两个亲生子培训成海盗。 如今汪直得了官身,同时又是一方诸侯。徐海毕竟也久在海上的一方之雄,如果成了汪直的姑爷,那么他接手五峰基业,也是名正言顺。这种诱惑,他如何不动心? 可是这个口头上叫过自己几声姐姐的美少年,却肯为了自己和老船主翻脸。要知他在开海这事上,几乎投入了全部本钱,这份情意,自己又该如何补报? 想到此。王翠翘轻叹道:“兄弟,不可如此。五峰岛上众人新受招安。人心未附。所以肯归顺朝廷,全是汪直一力压制的结果。若是你再克扣粮食,处处刁难,汪直一怒之下,怕是复起为盗。这事里,你也算半个保人,若是闹砸了,便是有严阁老护着你,也是不好交代。再说,倭寇复起,百姓遭殃,姐只问你,你可知赛昭君为何肯一头扑到王本固的怀里?” 见严鸿摇头,王翠翘道:“这里的事,我是知道的。她家原本是个小康之家,衣食无忧的,结果那一年倭寇上岸洗劫,她家遭了难。除了她自己幸免于难外,全家上下都被倭寇杀了,等到倭寇退了,她便连父母都无力安葬,只好沦落到风尘里。因此王本固力主杀汪直,就是她赛昭君的恩人,她便肯拿身子和钱财来报答。这大明朝有多少赛昭君,又有多少比赛昭君还惨的人,谁又说的清楚?若是倭寇复起,江浙百姓流离失所,受害者何止百万,为了姐姐一人,要害百万黎民,你这是逼姐姐去死啊。” 严鸿听到此,也知王翠翘说的有理,但看着她那副可怜模样,只觉得心中有股气愤难出。只得道:“姐姐说的是,可是这事,实在让人窝火的很。想我严鸿,连那巡抚、都御使都斗得,难道还要在汪直手上吃亏?” 王翠翘道:“也算不上吃亏,你且听汪直让我给你带的什么话。第一句是,这一遭的事,他只感谢小相公,不谢胡宗宪。二句是,听说小相公有条夷船损失,业已查明,乃是李家人买去,给了陈东,用来炮打磐石卫。只是磐石卫城墙坚固,有了夷炮也没能轰开。老船主说这事因他而起,要赔三艘夷船给小相公,各色火器火药参照损失那艘船备办。三句是,一百五十万银子的事,下面的小子做的不好,只想着万岁,没想着小相公,这不是五峰岛人该有的作为,今年之内,定要筹一笔款子,解送到严家,供小相公花销。还有第四句话,他有一口箱子,箱子里有些物事,小相公或许用得着,老船主送来,小相公愿留愿毁,悉听尊便,。” 说到这,王翠翘的脸忽然一红,又说道:“最后一句是,小相公与王翠翘千里同行,只得金兰之份。汪某向有成人之美,今日让王翠翘随你到扬州雪恨,一随你二人心愿。” 严鸿听着这几句,心里还真舒坦了些。看来汪直倒不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而是把事想差了。他以为自己对王翠翘有非分之想,因此这一次算是一举两得。至于他只谢自己,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汪直是力压两洋的狠人,能得他的感谢,这便是一份天大的好处,日后严家的船如果想出海,只要提起这份交情,汪直就会保障严家船只的绝对安全,而且不会收一个子的税。若是有什么买卖上的问题,汪五峰也会全力支持。毕竟如今的大明朝影响力只在两京十三省,等到真出了海,便是圣旨,也未必如汪直的话管用。 看王翠翘的娇羞模样,严鸿只觉得心头狂跳。在他看来,像王翠翘这岁数,正是鲜花最娇艳之时。可她如今又是这般情形,自己若是和她做些什么,岂不成了趁人之危?转念一想,已有分较,道:“姐姐,我看你身边也没什么得力的人手,回头我把赛昭君调来,伺候姐姐饮食起居就是。” 王翠翘此时把心事诉说出来,心情也略好了几分,强笑道:“把她调过来,你舍得?” 严鸿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可没想过收用她,只是看她可怜,不忍她落到汪五峰手里,才开口讨要而已。未曾有过什么非分之想,若不是她自己不肯走,我早给笔钱,让她走路了。” 王翠翘道:“那便好,那几个婆子和随从,都是徐郎和我的心腹,倒是信的过的。如今姐姐的家当,也只剩下这十几个人,外加那些箱笼了。里面算是点积蓄,汪五峰也不忍见我太过寒伧,于钱财上,倒是让我拿了不少,我寻思着,过段日子,他还会把天赐给我送过来,让我们母子团圆。毕竟留那孩子在眼前,汪伊人不高兴,害了那孩子,他们又不敢。可怜姐姐如今两手空空,兄弟不会嫌弃吧。” 严鸿道:“姐姐说的什么话?若是姐姐肯的话,小弟养姐姐一辈子。”说完这话,又觉得太过暧味。王翠翘倒是十分大方道:“既然如此,那姐姐可就要赖上你了。” 她又拿出一口小木箱子,“喏,这就是老船主第四句话里面说的东西。我和徐郎也往里面放了些。这东西早就该给你了,只是未曾凑齐,这回总算是凑个齐全,你且看看吧。” 严鸿打开箱子,见里面有书信,有帐簿,有些手札之类。拿出来细看才知,却是严家这些年,沿海走私的证据。罗龙文善于制墨,他制造的墨远销东洋,若是不走私,这墨怎么过去的?严世蕃见钱就抓,这走私贸易的事,哪回也没少了他。 何况严世蕃胆大,什么生意都敢做。一方面海盗的贼脏,他敢大量吃进,转头转卖;另一方面他敢将沿海军卫的军械卖给倭寇,以换取利润。这种事若是闹大了,那便有资敌的嫌疑。军卫上的战船、佛郎机等等,严世蕃全都敢卖。这里面便有他指使军卫中的军官,卖军械给倭人,然后如何分润的手札。 而销售的对象除了一般倭寇外,甚至还有九州的日本大名,松浦、大友、龙造寺、岛津等几家都在其中。这些证据若是落入政敌手中,严家就逃脱不了一个勾结外蕃,蓄意谋反的罪名。 见严鸿面色几变,王翠翘道:“你也不必担心,这些本是徐郎与老船主当初备下,用以防身的物件。可是经过这事,老船主想明白了,这玩意拿出来,无非是个同归于尽,保命万万保不住。还不如送给你,彼此做个人情,你只管随意处置就是,世间除了眼前这箱,再无类似的物事在。” 严鸿先是不住称谢,接着直接取来火烛,将这些证据付之一炬,看着它们全都变成纸灰,这才长出一口气。 等到晚间时分,在卧室里备办了一桌席面,严鸿、花、耿二女陪着王翠翘吃喝,连带说些笑话,哄着王翠翘开心。王翠翘看看天色,忽然幽声道:“此时此刻,怕是舟山那边也在办喜事,徐郎正在被一众头目拉住,劝酒劝个不停吧。” 严鸿见姐姐又想起心事,想要宽慰,却一时也想不出合适说辞。花月仙却道:“姐姐,你也不必想那么多,男人啊,有几个像老爷这样的好人。妹子我也是个苦命人,也是遇到老爷后,才有了好日子过。您也就不要多想,以后咱们安心一起过日子,保证比跟着徐海过的好。”(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下扬州 见严鸿要急,王翠翘又道:“你这傻小子,真是的,平日里缺德主意恁多,把那些名门巨贾哄的团团转,可是你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越是这样好,我越是觉得配不上你啊。我的来历你家里又不是不知道,单是罗龙文那一关,你怎么过?再说了,嫁到你家做个姨娘有什么好的?一举一动都有规矩管着,无数双眼睛看着你,活活把人累死。” 她在严鸿脸上亲了一口,道:“你看现在多好,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闹就闹,想和你疯,就和你疯。可是要在相府呢?白天想和你亲近亲近,都有大妇管着。也许就因为亲你这一口,就挨了家法,又有什么意思?我认识字,会管帐,给你当个内记室绰绰有余吧。” 她本就出身大户人家,后又在上行院受过系统训练,能写一手好书法,更有数算之能。徐海偌大基业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当一个内记室自无问题。见严鸿点头,王翠翘道:“对吧,我就给你当一个内记室好了。等在扬州报了仇,我就在扬州住下,为你经营着一份产业,等到将来江南开埠,你便能大赚一笔。再说,我有句话,你不要生气,若是徐郎将来没了容身处,有一份产业,也能供他下半辈子。你若是想我了,就来找我就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什么都依你。” 严鸿见她心意已决,又想到,多了这么个精明强干的秘书,也是不错的事。尤其这办公室诱惑。也别有情调。他当即笑道:“既然如此。我这正好有三千盐引。送给翠翘你,做个本钱吧。” 王翠翘也不客气,点头道:“那我就且收下它,有了这个,再夹带私盐,也方便许多,这次去扬州,咱们还有从那盐商身上狠斩一刀。再弄些盐引回来。” 她当初在扬州,受过盐商张半城的欺辱,后又被张半城逼的逃亡,这才遇到的罗龙文,而后结识徐海。这次下扬州,除了对付李文藻,也要收拾张半城。这张半城当初曾有狂言,老子有七万三千张盐引,皆是淮北盐,凭这些盐引。慢说是你个小娼妇,就是金枝玉叶。我也骑得。这次下扬州,王翠翘心里已有个计较,怎么也要为这坏弟弟弄出五万盐引,哪怕有朝一日不做官,也能让他继续享尽富贵。 严鸿与王翠翘厮磨了一阵,起身去找胡宗宪辞行,赛昭君红着脸进来,收拾屋子。王翠翘倒是十分大方道:“赛昭君,我也不怕你知道。严鸿昨晚宿在我这里,我们两个做就是你想的那事。你是不是眼热的很,也想来卖弄一下你的本事?” 赛昭君吓的急忙跪倒道:“奴婢不敢,奴婢自知身份,不敢跟您争宠。” 王翠翘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端详了一会道:“还别说,长的真不错呢。在这行里,我其实算你前辈。其中的辛苦,我很清楚,不会刻意为难你。不过你也不要想着飞上枝头的事,我告诉你,你还不配!今后好好干,我给你个好出路就是。阿鸿身边有两个伴当,号称叫什么黄河双侠的,和他算是患难与共的老班底,还以弟兄相称,日后说不定有大造化。你若是伺候的好,我就让阿鸿做主,把你配了给他们中的一个,也是个好归宿。你若是胡乱妄为,我便让阿鸿把你发到营妓那里,给几千个熬大营的苦哈哈泄火,明白了么?” 赛昭君被这一天堂一地狱的命运弄的体如筛糠,急忙磕头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了。” 偏房里,云初起和叶正飞刚刚为兵法厉害还是火器厉害的争论,又一次打得彼此鼻青脸肿,正在一个抹鼻血,一个裹手腕。忽然间两人都连打几个喷嚏,一时间鼻血、伤药喷了一屋子。两人对视一眼。云初起道:“古怪,古怪。(..tw无弹窗广告)”叶正飞道:“许是哪个娘子想我叶某,不过你云大哥为何也这般?” 那总督胡宗宪见严鸿告辞,说要去扬州捉拿李文藻。他倒也不挽留。只是提出,扬州那边实在是没找到李文藻确切下落,甚至到底李文藻还在不在扬州,也不敢完全断定。虽则有些蛛丝马迹说李文藻一党似乎在扬州,可视按照常理判断,先前李文藻既然去了台州,现在他似乎却也没有到扬州自投罗网的道理。其宗族如今有些落网的,也都说不出他的具体下落。一种可能,是怀疑扬州城中,有人对他庇护,而扬州又是国朝中第一等富庶聚集之地,整个大明朝最有钱的团体:盐商,其中翘楚都聚在扬州。这些人家财雄厚,实力庞大,军兵总不敢去强自搜查抓人,因此便是个僵持局面。 他这样说,也算是在为自己摘清关系,不希望严鸿因为没有立刻逮捕李文藻的事情记恨自己。见严鸿不曾着恼,胡宗宪暗出一口气道:“我这里为公子准备了一千儿郎,在扬州还驻扎着一营的浙兵,还有我家柏奇三儿率领的五百标兵。便是灶勇三营齐反,也弹压的住。只要李文藻真在扬州,便绝对跑不了。” 负责扬州保卫的,原来就是扬州的卫所,可是后来卫所糜烂,不大靠的住。这些盐商有钱,自然更怕被抢,先是集资修建了内城墙,后又出资编练灶勇三营,以煮盐的灶户为募兵对象,加以操练,所需军饷,也是主要由盐商承担,指挥权则在官府手中。 由于其三营兵马的军饷是盐商支付,因此调他们到外地打仗的可能性也不高,基本属于是扬州的警备力量。其军械装备,倒是不弱,编制为三营九千,实兵约七千左右,也属于江南一支有名武装。虽然名义上由朝廷指挥,但盐商对这支队伍的控制力度也很大。 严鸿对此却毫无担忧。现在是太平盛世,又不是军阀混战,老子是皇命钦差,捉拿天家御笔点的罪人,谁敢阻拦?这些盐商莫非想造反么?而且随身浙兵连五千真倭都灭了,三营灶勇还放在眼里?再加上标营,怕个几把毛!因此他大喇喇道:“若是大张旗鼓,只怕打草惊蛇。还是让大队随后出发,打起钦差仪仗,我轻车简从,先去访查一番。”其实李文藻到底能不能拿到,他也不是完全有谱。只不过既然朝廷的圣旨已经下来了,那么大摆威风,杀鸡吓猴,总是要闹腾这么一下子的。 胡宗宪担心严鸿安全有失,先是调了骆尚志带五十名浙兵随行,严鸿又带上杨大业及魏国公家丁中的好手二十名,并曾石方等人,共一百五十人为前站,其他大队则随后打钦差仪仗前进。要说这一百五十人,作为军队是小部队,但要微服来说,也不是股小数目。他们也分做几队,有的扮做镖师,有的扮做卖艺人,有的则扮做脚夫等。 严鸿则是年轻富商的打扮,身边黄河双侠,严峰、严复,花、耿二女,王翠翘、赛昭君主仆,又有王翠翘的几个跟班,曾石方父子及温州武林豪杰中的精锐等,一共六十余人,携十几只箱笼,乘漕船直奔扬州。其他各队则在前后保驾。 古诗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严鸿如今腰缠何止十万贯,至于骑鹤么,严鸿表示,骑美人比骑鹤要舒服多了。花、耿二女虽然见严鸿与王翠翘打的火热,心中有些吃味,但想到自己不是正牌娘子,再说王翠翘那风情,自己也实在比不了,只能认命。只是轮到自己姐妹时,就使出全身解数,恨不得把老爷榨干才好,免得便宜了那王翠翘。 倒是王翠翘颇为宽宏,时不时把严鸿赶去陪花、耿二女,又对她二人道:“我的身份,你们也知道,与他胡混是行的,若说进门,万万不能。你们也不必防范我,倒是要小心啊,这扬州自来出瘦马,要是阿鸿被瘦马迷住,买上几个带回家,你们可就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二女闻听,皆点头道:“姐姐所言甚是。”只是转过头去,二人私下里言道:“瘦马外寇虽要提防,王翠翘这等客兵,却更要防范,否则老爷早晚被勾了去。” 众人这一日来到扬州登岸,曾石方在温州做私盐生意时,也曾到扬州拜过同道,于这里倒是颇为熟悉,因此倒是充当起了向导。那些乔装保护的人,都混在人群里随行,严鸿本队人数约有六十多人,可是扬州此时乃是户口百万的大城市。往来商贾众多,他这一路也不算如何显眼了。 这等繁华所在,客栈自是不缺,曾石方素日里往来都是住在四海客栈,与这里的老板甚是熟悉,因此引着众人到这客栈住下。牲口、行李存好,严鸿便寻思着访查访查李文藻兄弟的消息。但他又不是福尔摩斯,这寻访哪有这般容易?无非是先打听些民间消息,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那边曾石方已和老板聊了起来。这老板倒是个爱闲聊的,三五句话一过,就开起了话匣子:“我说曾大侠啊,你来了便好了。你再晚来几天,怕是那一家就有人就要跳了保扬湖,你是响当当的大侠,也便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曾石方心道:我这个大侠几曾见义勇为过?真正是不知所谓。可是当着钦差的面,总不能自己落自己的台,只得说道:“纪掌柜哪里话来,曾某一介武夫,能做的了什么大事,你来看,”他用手一指严鸿道:“这是我家公子,我如今给他老人家当个长随,这才是真正有本领,有气力的人。只要他肯出手,什么样的麻烦都能解决,比我老曾强的多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两处 严鸿斥道:“休要胡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姐姐,她们姐妹没念过书,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tw超多好看小说]” 王翠翘道:“我倒觉得花家妹子说的挺对的,是啊,我要是活的太凄惨了,岂不是被汪伊人看了笑话?”她一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说道:“二位妹子,我想和弟弟说几句贴己话。” 花月仙急忙拉了耿金铃出去,赛昭君已知自己被分给了王翠翘做使唤丫头,纵然心里再多不满,也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总比被钦差转手卖了,或是落到五峰商会手里好。此时进来,收拾了桌子,又送来了香茶。等到赛昭君退出去,王翠翘,起身关上房门,对严鸿道:“兄弟,今晚别走,陪我好么?” 这话一说,严鸿只觉得耳边仿佛响了一个炸雷,本就因为酒气上头有些发红的脸,此刻更是红的如同关公,急忙起身道:“姐姐,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是月仙她们信口胡说,你别往心里去。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他起身方走到门前,不防王翠翘已经从后抱住了他的身子,两只如藕般的玉臂盘到他胸前,双峰已贴到了他后背上。此时已是夏季,彼此衣衫都很单薄,贴着身子,严鸿只觉得一阵口干,战意高昂。他强吞了口口水,呼吸禁不住粗了起来。 王翠翘把脸也贴在了严鸿的背上,感受着那宽大的脊背,心中竟是有一种莫名的充实感:“兄弟,徐海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不管。但是他如今娶了正室娘子。娶了小妾。而我,则要为她们腾地方,要流落在外。我帮着徐海重振基业,可如今两手空空,只落下那二十个箱笼的钱财,我难道还要为他守着身子,等着他有朝一日把我接回去?” 说到此,王翠翘的嗓音里又带了几分哽咽:“海盗人家没那么多顾忌。男人死了,女人改嫁是寻常事。女人也不是天生就比男人低一等,他徐海今日洞房花烛,享尽风留快话,我难道就该独守空房?我偏咽不下这口气,他今晚做得新郎,我今夜就做得新娘。你若是走了,我就出去,随便找个男人。” “姐姐……你醉了。”严鸿勉强道。他倒不在乎这种事,可是却怕这是王翠翘一时糊涂。到了明天又会后悔。到了那时候,二人又该如何相处? 王翠翘猛然松开胳膊。后退几步,凄然道:“是啊,我醉了,我是醉了。我如果不醉,怎么会有这种痴心妄想?你是相府贵公子,前途无量的钦差,天子赐字纯臣的人物。我只是个被无数男人糟践过,那等腌臜地方出身,一个海贼家的弃妇。你肯给我碗饭吃,叫我声姐,我就该心满意足,又怎么能奢望你会对我这么一个老女人,有什么念想?是我自做多情,以为还能迷住你这样的公子爷。你走吧,我不能坏了你的名头。” 严鸿回身,见王翠翘泪如雨下,语调凄凉,心中不禁血气奔涌。堂堂男儿,岂能见佳人如此!甚么道德文章,小阎王何曾有过这东西!他猛的上前一步,一把抱住王翠翘:“不对,翠翘!你不是没人要的老女人,你是上天赐下的宝物!是徐海有眼无珠,不能泼出命去留你在身边。若换我,便是跟汪直翻脸,也要护你周全!他不要,我要!今晚不是你留下的,是我趁人之危强占的你,你看!” 他说着,一手扶住王翠翘的腰背,一手抄起王翠翘的腿,将她抛到那牙床之上。王翠翘边挣扎边道:“落到你这坏弟弟手里,我一个孤身女子,还能怎么办?在绍兴的路上,没能给你,今天我就全给你补上。” 帷帐从如意钩上摘下,遮住二人身形,只闻阵阵床板咯吱作响声,身体碰撞声,忘情呢喃声,一室皆春。 舟山岛上,此时灯火通明,热闹喧嚣。在聚义厅内,一身新郎打扮的徐海,已经喝的脚步漂浮,但还是被大小头目拉住灌酒。徐海了不得,今夜可是妻妾同娶,大小双收。汪伊人那模样,五峰岛上有多少好男儿惦记着?便是那绿珠,也是一等的尤物,要不是以往有王翠翘罩着,早被人连皮带骨的吞了。如今这么两个美娘子,都归了徐海,这干头目的心情不一,总归起来不离:羡慕、嫉妒、恨这五字而已。 但是这是老船主拍板的事,谁又敢说个不字?只得化悲愤为酒量,挨个逮住徐海灌酒。汪直也面带笑容,来往敬酒,王宗其道:“五峰啊,这一回你得了官身,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等到过两年手头宽裕些,咱在家乡也得起几座牌坊,再盖几间义学,也算造福桑梓。” 汪直哈哈笑道:“叔父,虽然这一次给皇帝的钱不少,但咱几时也不会穷到连修牌坊,盖义学的钱都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身份太小,说出去也没什么意思,再等等吧。” “等到何时?” 汪直借着酒兴道:“等到你侄儿我,龙袍加身,面南背北!” 王宗其被这句话吓的打了个机灵,道:“五峰,咱可不敢胡说。你这是酒吃多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叔父我年老了,耳朵背,什么都没听到。” 汪直笑道:“叔父,您知道为什么您是长辈,可五峰轮不到您做主么?便是您胆子小,成不了事,怕什么?这里都是我的人,谁敢走漏一点消息,我就砍他的头来!再说我也不是说要和大明作对,我要做的是日本的皇帝!那里不过大明一省之地,诸侯纷起,彼此攻伐,正是天赐的良机。这回我在杭州坐牢,也算想明白了一件事,什么招安,什么朝廷,都是狗屎!连一省督抚说话也如同放屁,还有谁能相信?那严鸿严钦差,多么威风,可没有他背后的严阁老撑腰,谁卖他帐?而若没有手下这几万弟兄,他又怎么会为了救我,与王本固斗?唯一能信的过的,就是实力!只要咱们手里有兵有钱粮有地盘,朝廷便只好捏着鼻子说咱是一方诸侯,长官司,宣慰司,什么都行。咱要是没实力,便是想当个老百姓,也会被他们翻旧帐拉出来砍头!尤其严鸿让咱们收商税,这也是让咱们去和文官们作对,若是手头不硬,早晚被收拾了。我想好了,开了日本国,大家都有封赏,到时候和大明的天子来个半臣之礼,也不是不成。只是这事,目前不能让大明皇帝知道,咱每年该交的钱得交,该打点的得打点,等成了事之后,就让那些人来看咱的脸色!”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就是要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打个家业出来,将来有份产业继承。眼见徐海喝的够戗,他高喊一声:“徐和尚是我的女婿,我两个女儿还在洞房等他,大家不可再灌他酒了。” 老船主发话,众头目不敢再灌,有两人扶着徐海,朝洞房走去。徐海边走,边偷眼回头,看向厅外那无尽的黑夜:“翠翘,你如今可好?严鸿公子一向对你礼敬有加,有他照顾你,你也不会过的多苦吧。等过几天,把天赐送去,让你们母子团圆吧。” 次日清晨,严鸿伸了个懒腰起床,见王翠翘早已起身,正对着镜子打扮,严鸿走下床去,拿起梳子,径自为王翠翘梳理起那一头柔顺光泽的乌发。经历了昨晚,这姐弟之称,自然再难提起,只是说道:“翠翘,你真是个美人。” 王翠翘也是阅尽风尘的人物,不知听过多少甜言蜜语,今日却被这一句寻常赞语,羞的脸一红。她抬手轻打了一下道:“你身为相府公子,怎么做起这伺候女人的活了?快把赛昭君喊进来,让她做吧。” 严鸿笑道:“能伺候翠翘,我求之不得。赛昭君进来,怕是不方便吧?我倒没关系,只怕翠翘你面矮,不好做人。” 王翠翘倒是一副无所谓模样道:“做都做了,还怕她知道?谁爱讲究谁讲究去,我就是要让人知道,我王翠翘不是没人要,连堂堂钦差,都被我迷的神魂颠倒,共效于飞。鸿弟,我知道你是相府的公子,又是朝廷的人,要在乎个名声,可是你放心,赛昭君这等人知道轻重,不敢胡说。来,你坐下,让我来伺候你。” 她本来比严鸿大几岁,平日一副长姐模样,如今更多了几分夫妻间的亲昵。严鸿总算知道她当初为什么能名动扬州,让无数广陵子弟竞相争抢了。就单是伺候自己穿戴打扮,便显现出许多风情,忍不住抱住王翠翘道:“翠翘,跟我走吧。跟我回严家,我给你个名分。” 王翠翘轻轻一打:“没个正经的坏阿弟。给我个名分?那天赐呢?难道说是你在绍兴路上时,在我这留的种?算了吧,这种事都知道是没希望的,何必拿来哄我高兴?”(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九章 禁脔谁窥 在纪掌柜心目中,曾大侠那是何等样人?想当初山西、陕西两地的西商子弟斗殴,眼看就要出人命,还不是曾大侠联同本地的阎大侠、高大侠等人出面调停,才免了这场争斗。那得是多大的面子,除了丹阳邵大侠之外,谁还能比的上曾大侠?怎么如今曾大侠给人当长随,这位公子看着确实年少英俊,身边美眷不少,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高人啊,难道这居然就是能与丹阳邵大侠一般平起平坐的人物? 严鸿笑道:“纪掌柜,莫听曾大侠乱讲,我是曾大侠的一个晚辈,奉家中之命,出行商。因怕出了闪失,请曾大侠护我平安。我在家中之时,就有个毛病,好管些闲事,纪掌柜不妨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事,若是银钱上的事,我或许能代为垫办垫办,也说不准。” 纪掌柜倒也是个地里鬼,于街面上的事十分熟悉,加之热心,于这件事上本就想要出头,只是自身没这份本事,听严鸿问起,觉得这人纵然管不了,若是肯和曾大侠那说句话,说不定也能救下那一家来,便与严鸿分说。 扬州城内要说热闹所在,保扬湖得算的上首屈一指。河岸两边,多有盐商大贾,修建自己的私人园林。这些盐商有钱,修的园子也是追求尽善尽美,不吝金钱,因此吸引得无数游人流连观赏。便有一家外来的人家,动了心思,在这保扬湖畔,开了间小小的茶馆。卖些茶汤饮食。后来又开了饭店。生意甚是红火。 按说这是件好事,可坏就坏在这老板娘是位美貌的佳人,还是个寡妇。自来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开这买卖,少不得要出头露面,便有些闲人打上了这老板娘的主意。本来老板娘也是有靠山的,据说与扬州锦衣卫百户所百户萧人雄相熟,有锦衣百户的面子。还有些军余在那弹压,也没哪个无赖敢来撩拨。 结果最近闹倭寇,扬州城内戒备森严,便是出城都大受限制。城内绰号叫做张半城的张永富员外闲极无聊,领着一干帮闲出来闲逛,正到这间茶馆饮茶。却一眼看中那位老板娘的爱女,那姑娘今年正值碧玉之年,生的清秀可人,如花似玉,一下子就把张员外的魂魄给勾了去。 张员外差下人去打听。知道这家的男人当年也曾是锦衣卫中的百户,后来不知怎的犯了事。女眷还入过坊司。张员外却也不在乎这些过往,直接派人去下聘,说是要给自己的儿子做填房。彩礼只管张口决不还价,另外八箱八抬的陪嫁,按照最高规格准备,钱由张员外出。这家还有个小儿子,正在进学,张半城员外更是许诺,保这男孩一个举人前程。至于家中其他人,也全都搬到张家来住,由张大户来奉养。 要知,此时商人的地位已经不像明初时那般低下。正德三年状元,嘉靖朝礼部侍郎吕楠曾在回答弟子问题时,说过:“商亦无害。但学者不当自为之,或命子弟,或托亲戚皆可。不然,父母、妻子之养何所取给!”而商人子弟可以做兵部尚书,可以做翰林院的庶吉士,谁还能说商人地位低?如今像张大户这等人家,等闲人想攀都攀不上,何况还是教坊司的出身? 这家人里,出来做生意的只是二娘,正室娘子在家未出来。媒人一去,一提是过去做填房,是正妻,便说动了那家的正室娘子。可是没想到那小姑娘却死活不肯,寻死觅活的不嫁。 那位老板娘也把自己的姐姐数落了一通,说早已打听过,张家两个儿子,妻妾成群,哪来的正妻位置?那媒婆说的三少爷,早已经死了,难道去做冥婚?分明是那张大户存心不良,估计是要效楚平王故智,名为娶儿媳,实则公爹截吃。至于什么接一家人去奉养,分明是存着大小通吃的心肠。那包一个举人功名,先不说在国朝较为严格的科举制度下,这种承诺可靠性几何。若是将来他玩腻了之后,翻脸无情,把一家子都赶走,难道还去找他要个举人? 那正室一听,也知道自己把事行的差了。但是张大户眼见正途不通,竟转手拿出一份婚书,说那家的姑娘当初已经许给了自己死去的儿子,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便要花红轿子来抬人。 严鸿听到此,心中已然猜出了八分,问道:“那户人家姓什么,纪掌柜可曾知晓?” 纪掌柜道:“知道的知道的。那家的男人姓莫,叫做莫怀古,当年办差下江南,还在我这店里住过,可是一等一的好人啊。当年要不是他伸手相助,我那可怜的闺女啊……算了,过去的事不说了。真可怜,人一死茶就凉,家眷受此勒逼,旧日袍泽居然没一个肯出头的。萧人雄萧百户,算来还是与她男人有些交往的,可是依旧不肯出头帮忙。若不是这家的那位二娘有些见识,居然跑到丹阳邵大侠的别院门前去哭秦庭,怕是此时早被张大户抢到家里去了。” 严鸿道:“甚么邵大侠,是说那邵方还是邵景,这哥俩能管的了这闲事?” 纪掌柜闻听,急忙摆手道:“公子,说话谨慎些,邵大侠叔侄的名讳,可不是等闲能提在嘴边的。门下三千客,城南五尺天,邵家可不是等闲人家。家中养着那许多食客,都是一诺千金,重义轻生的豪侠人物,若是听你语气不敬,当心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您说的邵小英雄虽然武艺高强,可是我们这边提起邵大侠便是指叔叔。他虽然是丹阳人,可是在扬州也有别院,偶尔也来坐坐。按说凭邵大侠的名望,未必不能震住张半城,可奈何张半城这事上占住了一个理。那莫家的大娘子说,自家姑娘未曾定亲,可是那婚书上的签名,便是找了几个老夫子来,都说是莫怀古的手笔,混赖不得。邵大侠即便再了得,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严鸿道:“既然张大户的儿子早死,难道这日期上看不出问题么?” 纪掌柜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几个老朝奉都说不是伪造,别人有什么办法?尤其最近闹倭寇,邵大侠坐镇丹阳练勇保境,也分身无术,只让手下送来个条子,说一定要按大明律行事,不可有恃强硬抢的行径,其他的事,他也不便插手了。后来听说是那家的二娘曾说过,她家丫头是许给那位奉旨南下的严钦差做小的,您想想,这不是瞪眼胡说么?严家那是什么人家,若真是与他家做小,还不早接过门去?再说又没个凭据,凭什么信?邵大侠那又偏生和严家有些不对,这事便不想管,免得落一个攀附钦差,阿谀权贵的名声。” 严鸿道:“那既然如此,这家人怎么不去钦差行辕,去投递文书,请钦差来为她家出头?” “谁说不是呢?可是张家的人,看守极严,据说又买通了巡检,不让她们一家人离城。自从倭寇一起,这扬州城就盘查森严,没有路引,严禁出城。您说几时这么严查过路引啊,而那衙门里,早被张半城买通了,谁能为她一家几口开路引?我等虽然看事不公,奈何惹不起张半城啊。为个不知真假的事,去钦差衙门,弄不好挨顿鞭子,回来还要被张半城算计。这不看着曾大侠到了,就希望曾大侠出面,与张员外谈一谈,或许张员外卖个面子,就把这事放过了也未可知。” 曾石方心里有数,张永富张半城这等富翁,又结交着官府,自己这等江湖豪侠,在对方眼里实在是一钱不值。便是讲打,对方的家丁护院多,还勾结着灶勇,自己整个雁荡派都白给。不过如今自己身份变了,靠着钦差这棵大树,就不把这土豪放在眼里了。当下道:“纪掌柜放心,这事既然我家公子知道,便不会放手不管,定然救这一家人脱险就是。” 严鸿问明了莫家的居处,面沉带领众人,走出客栈,直奔莫宅而去。龙入海道:“公子,要不要拿您的腰牌,去把浙兵调来?或是调来标营。万一张家引来灶勇,只怕咱寡不敌众,要吃亏。” 王翠翘笑道:“老爷子果然把细,不过放心,如今听说钦差要来,他们行事上多有忌惮,必不敢大张旗鼓,带兵来抢人。再说鸿弟只是去看看,也起不了什么冲突,不过张半城敢来夺小弟的女人,那便活该他倒运了。” 严鸿道:“翠翘姐,你当初说的事,我记在心里,张半城不管有没有这事,我都饶他不过。” 他二人如今已经明铺夜盖,肆无忌惮,只是称呼上,公开场合仍以姐弟相称,做个表面文章而已。不过这些亲随谁敢多说什么,只能当没听见。黄河双侠虽然看着有些别扭,但这种阴私之事,也不好过多干涉,再者又不涉及到大节,也只得睁一眼闭一眼。(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章 三会莫门 这时江南风气开放,与北地不同,扬州更是属于敢开风气之先的地方。[..tw超多好看小说]因此男女混行,也属寻常事。王翠翘、赛昭君与花月仙、耿金铃,都是姿色出众的美人,单独出来倒还不显眼,如今同时出现陪伴严鸿左右,引的路人注目。只是又看到那些身强力壮,佩带军械的仆役,便纷纷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这一行人径直来到保扬湖附近的富贵坊一带,巷首的一处宅院,便是莫家的住宅所在。只见两扇木门紧闭,门前围着一群人在说着什么,等到离近了,才听到一个婆子在门首处说道:“刘氏娘子,你这般藏头露尾不是办法。难道你家还能一辈子不出门了?当年这事,还是你男人做主订下的婚姻,三媒六证俱全,是赖不得的。快快开门,让我们把小姐接走,你们一家也到张家去享富贵。若是执迷不悟,抓破了面皮,到时候彼此没脸。” 严鸿只见,在巷子外原来早放了一乘花轿,三乘软轿,一旁有轿夫、吹鼓手伺候着,看来只等着接人。再看门首,除了几个打扮的很是妖艳的婆子,还有十几条大汉,皆是身强力壮之人。 见这院门未开,那妇人又道:“好一个没脸没皮的娼妇,果然是坊司出来的贱货。本就是被千人骑万人压过的表子,还拿自己当个公主看了?张员外抬举你们,给个正室娘子的身份不要,惹得张员外发恼,把你们捉到府里。便晓得厉害了。” 眼见还不开门。那几个婆子又放声咒骂。语言污秽,难以入耳。严鸿将手一摆,喝了声:“与我打散了!” 那些化装保护的人,未曾露面,只在远处张望。亲随的六十来人,皆是精挑细选的人物,如骆尚志、曾家父子、龙入海、杨大业及黄河双侠等皆身手了得,而且其中更有部分是打老了仗的军兵。身上又都内披着铁甲。带的兵器也是军中制式军械,还配了二十张强弓,十张弩,外加十杆鸟铳,这种阵容便是个寻常小门派也足以打的平,何况是一群打手? 加上他们是突然出手,那些打手也好,婆子也罢,顿时被打的鸡飞狗跳,哭爹叫娘。连同几乘轿子都被砸的稀烂。那婆子被打的如同杀猪般嚎叫道:“我们可是张半城张大官人派来的,你们难道不知张大官人的厉害?” 严鸿闻听。走上前去兜心一脚,将她踢了个筋斗:“我如何不知,你们是那姓张的乌龟王八派来的,回去告诉他,莫家的男人回来了,三日之内,我要他报应临头!” 这群人见势不好,只得抱头鼠窜,狼狈而逃。严鸿方抬手拍门,就听门里传来莫兴祖的声音:“果真是姐夫,果真是姐夫啊!这回有救了,姐姐也不必急着寻死。” 随着门分左右,只见莫兴祖冲出来,抱住严鸿道:“姐夫,你可算来了,再晚来一步,姐姐便要自尽了。”又看到身后跟着好几十人,内中还有四个女子,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严鸿一拍他的头道:“小鬼头,还不让我们进去说话?有我在,万事放心。” 莫兴祖此时也算是有了主心骨,道:“姐夫,我们可被那该死的张大户欺负惨了,你可一定要给我们报仇!我非要整治的他跪下叫祖宗不可。” 这六十人自然不可能全进去,曾继祖带一部分人在门首及巷子口警戒,另一部分人在院子里,那些乔装改扮的护卫,也在巷子四周戒备。 严鸿及黄河双侠、严峰严复还有四个女子进了客厅,只见刘氏娘子、雪艳娘、莫清儿三女已经迎了出来。见三人都面色憔悴,清儿更是双目红肿,面色无光。一见严鸿,清儿急忙盈盈下拜,只叫了一声:“男君。”却又忍不住泪如雨落,泣不成声。 严鸿伸手扶道:“清儿妹妹,你受委屈了。如今我既然来了,自然为你出气。”闫东来本来对莫清儿没什么好感,也就始终未加以辞色,以为那丫头在民风开放的江南,过个一年半载,自己就遇到了意中人。说不定还怕自己要娶她做妾,再说自己和雪艳娘那事,收了清儿,似乎也不太方便。因此他始终没立下什么文字契约,只是为了给这小姑娘一个自由选择空间。 可是今日相见,他才发现,这事其实还是自己办差了。这丫头想嫁自己,并非迫于无奈,或者仅仅为了报恩。她原来对自己是有情的,甚至到了不惜一死的地步。若是自己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是伤了她的心。因此严鸿心思转动,已经决定给莫清儿一个交代。 那刘氏却气哼哼地道:“若非小相公今岁不娶,明年不聘,又何至于有如今的局面?若不是我看的紧,清儿丫头方才就险些投了缳。”她也是心疼女儿,加上这段日子担惊受怕,忍辱负重,此时索性全都发泄了出来。坐到椅上,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刘氏娘子也是短见,她见严鸿迟迟不来提亲,便觉得这样耗下去,自己女儿岂不是成了老姑娘?将来落的没人要的下场。再说,张大户提出来是娶妻,这个怎么也比做妾强,张家是大盐商,固然贵不及严家,可论富却有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加上媒婆的嘴能说的顽石点头、铁树开花,一时糊涂便点了头。 后来局势发展,已经远超出她能力控制范围,若非是雪艳娘去邵家别院门前哭了一次秦庭,怕是自己家连大带小,都被张大户包圆了。后来张大户使出损招,派了婆子天天来自己家门前搅闹,不但让自己一家丢尽了人,也弄的连门都没法出,日子过的苦不堪言。如今这严公子来是来了,可是看他身边美女如云,自己的女儿又该往哪摆?想到此,不禁更加伤心。 至于莫清儿,对她来说,到严家做妾并不是什么十八层地狱,相反倒是个极佳的归宿。严鸿年少英俊,远比那些老朽或是脑满肠肥的富商强的多。而且二人初遇,正是莫清儿坠入火窟,正要含悲忍辱,去接受沦落风尘的命运。又是严鸿将她从那等地方拯救了出来,因此对清儿来说,严鸿非但不是仇人,反而是救自己出离苦海的大英雄。 这情窦初开的姑娘,把一腔心思全都放在了这位相府公子身上,乃至后来听说他下山东,闹济南,诛杀三司一巡按,力抗蒙古兵等等故事,直让清儿在心中,把严鸿无限神话。认定他就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大豪杰。便是丹阳的那个什么邵大侠,在她心中,也远不如自己相公。 今天又是严鸿在自己万念俱灰之时,及时出现,打走了那群坏人,救了自己,这大概就是僧人们说的缘?可是偷眼看去,见严鸿身边四个女子,个个如花似玉,或青春阳光,或温柔妩媚,哪个都不比自己长的差,看神态分明与严公子亲昵异常,自己这个小丫头,是否严相公已经忘了? 又想到母亲一时糊涂,居然答应过张大户的提亲,虽然没形成事实,可是听说男人对这种事很在乎的。他会不会因此就嫌弃自己,再也不会娶自己了?清儿此时正是敏感的年纪,越想越觉得自己没了希望,不由心如刀绞,哭的更凶了。 这娘两个哭的如同泪人,一边雪艳娘暗中想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当真是没本事的,若是把严鸿哭的性发,拂袖而去,看你们又该如何,还是得自己舍脸。 她自从王翠翘进门,眼睛就一直落在她身上。二人一个是从小坐科接受系统培训的扬州瘦马,秦淮河上笑傲公卿慢王侯的花魁;一个是半路出家,在扬州打下好大名声,引得无数广陵少年千金一笑为红颜的名妓。所谓同行是冤家,因此雪艳娘对王翠翘最为敏感,一双眼睛直盯住对方。王翠翘也不示弱,含笑对望,手有意无意的就搭在了严鸿的臂上。斗室之内,顷刻间眼刀目剑,不知较量了多少回合。 可雪艳纵然再了得,终归无奈友军不利,也只能拱手认输。勉强一笑,来到严鸿面前道:“我们一家只道这一回劫数难逃,没想到,严公子仿佛神兵天降,解了我们的危难。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也是我家清儿的大造化,小相公快请坐下,我这就去煮茶。” 严鸿道:“邱姨娘不必如此,清儿是我的人,这里也便是我家,我也就没什么客气的。兴祖,你领这位姐姐到灶下去煮茶。”他用手一指赛昭君,莫兴祖点头称是,引着赛昭君下去。王翠翘也命那四个健妇随着过去。 莫清儿听到那句“清儿是我的人”,直如喝了蜜汁一般,一块石头落了大半,又担心哭花了脸,不好看,急忙用手绢擦拭。严鸿笑道:“挺大个人了,还像个孩子”走到清儿面前,用自己的手绢为对方擦去泪水,又笑道:“爱哭鬼,小心哭成个大花猫,怎么见了我,就那么难过?”(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一章 肥羊亮相 清儿没想到严鸿在这么多人面前就与自己如此亲热,直羞的连脖子都红了,更被对方的手擦过面颊,身上打了一个寒噤,只觉得整个人像被放在了火中烧烤一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身子发软,恨不得倒在这男人的怀里。可是她也知道,此时此刻,却是万万不能,只得用袖子一挡脸:“兴祖年纪小,我帮姐姐去煮茶”,一路小跑跑向了厨房。 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刘娘子是过来人不由长叹一口气。这一声既是庆幸自己谋划了两年的联姻终于算成功一半,同事也想,既然女儿定了是严家的人,以后的路是怎么样,就只能全看女儿的命了。 严鸿见清儿跑了,便坐下来,又让王翠翘等坐下,为她们两边一一引见。听到王翠翘这个名字,雪艳娘冷笑道:“原来这就是那位徐海的夫人王娘子,果真是个妙人儿,不愧是我上行院出身的主啊,今年都快三十了吧,还是这般的风情,真不知道是怎么保养的。” 王翠翘也道:“邱姨娘就不要拿小辈打趣了,您是行里的前辈,做晚辈的若是将来的得了时间,还要向您多讨教呢。说真的,我还真怕伺候不好男人,惹他生气呢。”说着话,又是朝严鸿暧昧的一瞥。 严鸿见这二位旧日同行,居然见面就有交火趋势,急忙打岔问道:“家里怎么也不见个下人仆役?” 雪艳娘凄然道:“原本是有的,可是自从与张大户为难,他派人日夜前来聒噪。又使出人去威胁。那几个仆役只是帮工。不是家生奴,如何还会陪着我们去跟这大户为难。再说我们心里也信不过他们,只好遣散了,若非之前开那饭堂,手里有些存粮,怕是如今都要吃不上了饭。” 严鸿见她这可怜模样,又想起当初京师里那场风情,不由怒道:“好一个姓张的狗贼。.tw[]当真大胆!老虎头上拍苍蝇,撩拨到我的头上了,这回邱姨娘放心,我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小阎王。” 雪艳娘也知来了主心骨,点头道:“不错!还有萧人雄那厮,初时对我们倒还恭敬,自从得罪了张大户,他便不来帮衬,据说他平日里使了张大户的银钱,因此便把我们卖了。” 王翠翘道:“这事吧。其实也有一半要怪鸿弟。清儿妹子花容月貌,那便是柳下惠再世。一见也要动心。把这么个大美人扔在外头,也不给个名分,也就难怪出这样的事。如今张半城有婚书在手,这事也是麻烦,依我看,还是立个纳妾的文书,到时候也好有个应对。” 刘娘子见着王翠翘如此妩媚,虽然与严鸿姐弟相称,但举止放肆,绝不是姐弟应有之态,心中大为不悦。可是听她说的在理,也忍不住道:“严公子,你如今乃是朝廷钦差,权柄无二。可是张大户手里可拿着婚书呢,又没法证明那婚书是假的,这叫我们怎么办啊。” 清儿此时把茶端了上来,听到议论,扑通跪倒在地:“娘,我除了严公子,谁也不嫁。严公子,你带我走吧,你带的人多,把我带出扬州。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别再把我扔下。” 严鸿冷笑一声,把她搀扶起来道:“清儿,怕什么?左右不过是一封婚书,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对我严某来说,有啥区别?嘿嘿,别说这婚书是张半城那厮捏造的,就算你刘娘子真给了他婚书,在我严某看来,也和废纸没区别!还犯的着私奔?我这回定要给你个名分!那姓张的孙子,这番要他知道朝廷钦差,阁老长孙的威风!” 保扬湖畔,张园之内,扬州城内八大纲商,全都聚集在此,正自商议如何应付钦差严鸿之事。(..tw好看的小说)此时的扬州,因为两淮都转盐运司都转运使及两淮盐运御史皆驻节于此,而大明朝此时有两淮、两浙、长芦、山东、福建、广东几大产盐地,其中淮盐无论产量还是品质,盐引数字以及行销地域大小,都为当时之冠。因此大批盐商居于此间,使扬州成为大明第一富庶之地,其时天下,论贵当属京师,论富则唯推扬州。 扬州盐商的资金达三千万两,每年子息可九百万两,而大明朝一年财政收入,在不考虑拖欠的情况下,连粮带钱总合,也还不到五百万两。因此扬州盐商一年的收入,就几乎是整个大明朝廷收入的两倍。 盐商的成分上,当时扬州有秦腔翕语满天下之说,便是说盐商大体上可分为西商、徽商两大支,而西商中,又分为陕西、山西两支。两淮盐,每年共计七十万又五千七百小引,在场的八大纲商,便瓜分了其中五十余万引,而其中淮北的二十三万又六千三百引,更是被八大纲商瓜分一空。 八大纲商里,西商五人,徽商三人,西商人数占优。可在淮北盐引拥有数量上,又是徽商较西商为多,因此还是个平衡局面。双方的首领人物共有三名,陕西的王权信、山西马自勉、徽人张永富。其中王权信家财最厚;马自勉则与号称弘治三君子之一的马文升,乃是同族近支的亲戚;张永富虽无前二人的家财丰厚及显赫门庭,可他交游广阔,扬州知府魏志节、两淮都转运使陆鸿渐、以及巡盐御史林缙芳都与他极有交情,最近又结交上了前来扬州坐镇的胡三公子胡柏奇。扬州的徽商多以他马首是瞻。 这帮人手眼通天,于严鸿要来扬州的事,已有耳闻。他们都知,这小阎王极难对付,是个难缠人物,自己又是天下有名的肥羊,这钦差来了之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斩法。 却见张永富哈哈笑道:“几位兄台,也不必如此模样,严鸿左右不过是要钱而已。咱们又不是没有,便只当这一年生意没做,难道还怕喂不饱个钦差?当初鄢懋卿号称油锅里捞钱,又怎么样?不还是拿了一百二十万银子走路,那里面还有给朝廷缴纳的一百万盐税。这回咱拿一百五十万银子,给这小阎王自己,难道还买不服他?要知,一个汪五峰也不过卖一百五十万而已,他还能要多少?” 王权信暗想:要不是你这厮做的事,又何必怕那钦差上门?可是自己手里没有证据,又追究不得。只是说道:“张兄,听说你最近与保扬湖开饭庄的那一家人有些不便,连邵方邵大侠的面子都不怎么给?这可不大好。我怎么听说,你看中的那丫头,据说是钦差的小妾?依我看,还是算了吧。天下间美女有的是,何必单在这一家人身上下功夫,仔细因小失大啊。” 张永富笑道:“王兄,有劳您挂念,这事没什么要紧。邵方那边,他是要操谋天下的,还能真为个小娘就找我麻烦?至于说什么钦差的小妾,这话可骗不了我,她若是钦差的妾,还能落到扬州?分明就是拿大话讹我,我张某可不吃她这一套。再说了,便是钦差的妾又怎样,我睡他一个,陪他十个上等的扬州瘦马,保证是未开封的大姑娘,他这买卖也不亏。我啊,就是喜欢那姑娘那副怯生生的模样,还有那家的二娘,那份风蚤劲头,真是一眼就让我骨头酥。等我得了手,必然把她们拿出来,款待几位兄台就是。” 马自勉道:“老兄好意,我这里先谢过了。可是你且想想,便是那女子不是钦差爱妾,你这般闹法,也委实不成话,若是钦差进城后知道了,怕也要不满。要知严鸿成名,就是大破赏春阁,你难道想做第二个常守业?” 张永富道:“多谢马兄指点,小弟晓得厉害。便是因为钦差要来,我这才下定决心,下个狠注,趁着钦差没到,今天就派人上门去抢人。等到钦差来了,生米早成了熟饭,还怕个啥来?再说,我又不曾逼良为娼,又不曾把女子卖到蒙古,只不过娶一二房小妾,犯了哪条律法啊?” 这张永富也是以钱结权,横行惯了,更兼色迷心窍,见了莫家母女竟然迈不开腿。他生怕夜长梦多,先派了婆子去骂阵,小轿抬人,又吩咐了家中护院等六十多人作为接应。料想莫家终究是个没根基的普通人家,哪里还敌的住这许多人?锦衣卫那边已经买通,还怕她们能飞出手心?当着这几大盐商,大家知根知底的,也是毫无顾忌,恣意狂言。 正在张永富说的得意之时,忽然外面跑进来一名青衣奴仆,正是张永福贴身管家张福。张永富见他狼狈模样,怒道:“大胆!怎么越发的没规矩了?让几位员外看了笑话,丢光了我张某人的脸,你这差使是越干越回去了?” 那张福咽了口唾沫道:“老爷,大事不好,高教习他们,在富贵坊那吃了大亏了。” 张永富一楞,先说了句:“得罪。”拉着张福来到门外,才问道:“吃亏?高教习他们六十多人,难道还制不服那一家四口?她们家连健仆都没有,三个娘们一个孩子,他们要是都抓不住,就别吃护院这碗饭了。” 张福道:“不是。老爷容禀,我听高教习他们说,这家里忽然来了一伙强人,甚是凶悍,人数足有数百,手中还有军中用的八斗强弓,咱的人没有防备,一下便吃了大亏。”(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二章 江都算盘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tw[] 张永富也是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人,教习护院这种"夸大匪情"的说法,倒是骗不了他.什么几百人,估计也就是几十人,但是有军中强弓,这事儿可就不对劲了.难道那家人说的是真的,真是钦差的妾室?如今是钦差到了,打伤自己家护院的是钦差的护卫?要是那样,可就大为不妙.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往杭州派了眼线,又有杭州的朋友帮自己打探消息,钦差仪仗分明刚出杭州没多久,离到扬州还得几天路程.那大队旗号什么的都在,按理不会有错.那这来的不是钦差,多半是莫怀古早年结识的什么江湖朋友,出头为故人之后抱不平.要不就是那话本看多的江湖子弟,来做什么英雄救美的勾当,想要给自己脑袋上戴帽子. 想到后一层,张永富吩咐道:"张福,你拿员外的禀贴,前往知府衙门,面见魏老太守,就说有一伙倭寇残部,闯入富贵坊莫家,意图不轨.请他火速发兵捉拿.再把咱家的家丁集结起来,过去帮忙,不要让那些贼人跑了.再到流金坊,去请胡三公子的一张片子,发一支标营前往助战." 等到张福走了,张永富长出一口气,想这一州知府出面,任是何等了得的侠客,也只有落败的份.等回头再给魏太守送份厚礼,便要整治的这干不知死活的江湖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都县知县荀思原本与扬州知府魏志节是同乡,又都拜在一位业师门下,关系按说应是十分亲密的.只是二人同时看上了自己恩师的爱女,自家小师妹.魏志节相貌比荀思来的英俊,学业上也较荀思为强,自己去考进士时.荀思才刚是举人.本是个稳操胜券的局面.谁知,就在魏志节进炯取进士得中,志得意满,回乡迎娶心上人时.竟然才知.小师妹已经嫁了荀思. 那天杀的荀思!居然趁着自己进炯取功名时,趁虚而入.和小师妹有了夫妻之实,珠胎暗结.业师无奈之下,只得把女儿嫁过去,免的丢脸.若不是顾念着新科进士的体面.魏志节真想与荀思拼个死活. 荀思袭营得手,心满意足,在下一科也高中进士,按说从此踏上仕途,与那被自己夺爱的师兄,也就没了什么交集.谁想到报应临头,自己被授了江都县知县.而师兄魏志节,居然是扬州府知府! 三生作恶,县城附廓,做附廓县知县已经很惨了.遇到一个被自己横刀夺爱的顶头上司,那就是惨中之惨.固然魏志节不能寻个错处把荀思杀了,可是自此,荀思脏活累活干了一堆,黑锅背了无数,偏生功劳油水半点也无. 此时这位荀大令闷坐书房,又唉声叹气起来,"旁人做知县,威风八面的百里侯,某家做知县,却是个窝囊受气包.人都说扬州好富贵,可两年知县做下来,算帐居然还亏蚀了老本,可怜啊可怜." 他身旁一个美貌文静的女子,噗嗤笑道:"这还要怪老爷你啊,谁让你当初那么坏,趁着魏师兄赶考,就来找妾身说话.骗妾身陪你去看龙舟,还那般的不老实.害的人家的清白身子,就折在你手上,也不怪魏师兄有气." 这女子便是导致荀,魏反目的那小师妹,按说正妻是不随夫宦游的.只是扬州花花世界,荀夫人怕丈夫做几年知县,带几个妹子回来,便非要陪着丈夫上任.荀思爱妻如宝,自然要应允,与夫人说笑一番,享受甜蜜时光,也是荀思当下的最大享受. 他笑道:"谁让当时魏师兄当时风头压过我去,我不使点手段,怎么能娶到夫人?说来若不是夫人对我有情,又怎会陪我去看龙舟,又怎会跟着我去钻那芦花荡?" 荀夫人听丈夫说起当年那丑事,羞的面色一红,伸手就去抓荀思的耳朵.二人说笑了一番后,夫人柔声道:"说来也是妾身害了相公,没想到魏师兄如此小肚鸡肠.当年我就看他心术不正,如今看来,未曾嫁他正是运气.居然还要相公把妾身献上,才肯放过你,简直无耻!" 荀思想起魏志节私下召见自己,竟提出那等非分要求,也是怒火中烧道:"不错,大不了我便革职罢官,也不会让你受他的欺负!好歹也曾是同门,居然提出这等要求,真是人面兽心." 就在此时,忽听外面两声咳嗽,有人喊了声:"老爷,回事."二人听出,正是身边长随荀二的声音,便知是有正事.夫人急忙回转了里屋,荀思道:"进来." 荀二进门后,说道:"老爷,方才扬州府的长随送来魏太守一封手札,说是有十余名强人,闯入富贵坊莫家.今有胡老军门麾下标营前往缉捕,我扬州地方官亦不能落于人后,命您老火速带人前往缉拿,不得延误.若是去的迟了,怕是考绩上要不大好看." 荀思点头道:"我知道了."打发出去荀二,他骂道:"这遭瘟的魏志节,真是没事找事,如今标兵都去,哪用的着江都县这群饭桶去捉贼?老子去晚了,还要影响考绩,这来往公文,我快的了么?" "相公且慢."此时荀夫人自里物转出,叫住自己的丈夫.她天资聪颖,若非是碍于女儿身,成就比自己这个丈夫还要高出几分.她已经察觉出这其中的蹊跷,"相公,那富贵坊莫家,我听着如此耳熟,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张大户这段日子欺压的那一家人?" 荀思一拍脑门,"不错,若非夫人提醒,我倒忘怀了.那不就是莫怀古的遗孀居住之处么,不好不好,那家里三个女人,一个娃娃,内中还有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被一群强人坏了名声,大大不妙,我还得赶快过去才行." 荀夫人伸出玉指一戳丈夫,"你啊,倒是好心.就是糊涂了些.你再想想,那家人被张大户惦记上,怕是周围尽是张大户的眼线,真若是十几个强人,能闯的进去?妾身还没见过比张大户更狠毒的强人呢.如今怕是张家家丁,标营人马都在,说不定还有灶勇,哪用的着江都公人?这里面怕是有些门道,老爷不可造次." 荀思此时也反应过来,来回踱了几圈,忽然道:"夫人,我想起来了,不久前徐老前辈给我来过一封信,要我这几天好自为之,不可出了纰漏.那家人又说是钦差的妾室,莫非……可是钦差仪仗明明刚出杭州,不该来的这般快啊." 他与胡宗宪的幕僚徐文长有些渊源,也靠的这点关系,魏志节不敢做的太过分.今朝提起徐文长指点,夫人道:"我看多半就是钦差.当初这钦差在济南,不也是人先到,仪仗后至么?至不济也是钦差身边的侍从,你啊你,当初怕了张大户,不敢为莫家出头,这回,可不能再错过这良机了.这个机会若是能抓住,说不定从此再不必受那魏师兄的挟制也未可知." 荀思闻听,也觉得一阵脸红心跳,知道妻子之意.然而这一步走对了固然飞黄腾达,走错了,可是要万劫不复.荀思略一沉吟,望着妻子那清澈如水的目光,想起魏志节往日的欺压及那无耻的要求.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把小师妹扑倒在芦花荡里的那个午后一样,心中异常兴奋,忍不住在夫人脸上狠亲了一口道:"好师妹,且叫你看看师兄的手段."说把这话,胸中顿时豪情万丈,倒仿佛自个不是去救一个有背景的弱女子,而是要拔三尺剑,与十万倭寇决死一般. 这话本是二人当初芦花荡定情的言语,夫人一听,啐道:"好没廉耻的相公,尽说些个疯话,你手上人马太少,还须叫上万寿巡检司的宁巡检同行才好." 说来这万寿巡检宁威本是个外来户,来历不明,有人说是边军出身,因为犯了事,逃到扬州,靠西商的抬举成了巡检.也有的说本是江湖亡命,走了某位大佬的门路,居然得了官身.总而言之,就是这位宁巡检不像个官而更像个匪. 原本扬州的巡检司,对于私盐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尤其本地的盐商根脚硬,手上还有一大批亡命徒,跟他们硬抗犯不着.便是连捉拿盐枭也不怎么卖力,因此收入十分有限,巡检也前后换了好几个. 可自从宁巡检坐镇万寿巡检司,先是不知从哪调进来几十个不要命的好汉,接着就敢与徽商别苗头.万寿镇地处要冲,盐商的私盐想要运出扬州,还真避不开那里.盐商们在官盐里夹带私盐,本属寻常,按说是看破不说破,只有宁巡检铁面无私,非要较真查验.乃至拿着淮南盐引,实际运的是淮北盐的事,也被他揪出了不少. 宁巡检忠于朝廷,丹心可昭日月,怎能容忍这种作奸犯科之事?当下就给予这些盐商最残酷的惩罚:罚款!并再三告诫手下,罚银是目的,不是手段!谁能罚的多,就能分红,罚的少的,就别领饷.想升官怎么办?去罚款!想加饷怎么办?去罚款!想家里晚上吃顿好的怎么办?还是去罚款!在这种机制激励下,谁来说情都没用,敢不交罚款,不但盐要没收,人也要吃牢饭.毕竟宁巡检每年还要抓若干盐贩子作为考评工作的依据.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三章 张嘴咬炭 原先万寿巡检司日子清苦,当兵的没精打采,盐贩子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自从来了宁巡检,大家才算有了指望。虽然说这巡检安插了不少自己的私人,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靠着罚款,每人腰包迅速鼓起来,家里老婆孩子也有了笑容,吃饭能见到荤腥,这才是要紧的事。因此只要宁巡检一句话,他们不管是谁,都敢去拼命,否则还得去过苦日子。加上宁威一番操练,这些弓手的战力也得到了极大提高。 有了钱就是好办事,他们置办了铠甲,军械。如今这万寿巡检司近两百汉子,披甲率超过六成,有四十几张强弓,还有着十几杆鸟铳,两门佛郎机。曾与灶勇干过一次硬架,竟是把灶勇打的大败,有此战绩,便是盐商想动硬的,也要看看能否拼的过才行。至于那些盐贩子盐枭,更是如同孙子一样,连正眼都不敢看这些兵大爷了。 也有人动过走关节,搞掉宁威的念头。可是这小小巡检,却是不好对付,一到任上,就到西商首领王权信那递了帖子,也不知是何人保荐,王权信对他十分信任,直接做他的后台。宁威的罚款对象也仅限于徽商,而不涉及西商,因此西商对他印象十分好,颇有奥援。如此一来走关节是动不了他,讲打也打不过,徽商除了认倒霉交罚款外,也没别的办法。 原本这支人马驻扎万寿,可是倭乱一发生,为了加强扬州城防。周边巡检司的部队收缩进城内。如今虽然倭寇已去。但是扬州城被标营和浙兵控制,各要地隘口,皆是标营及浙兵接防,因此巡检司部队还没回归汛地。 荀思与这位敢打敢拼的宁威宁巡检有些往来,当下点头称善,忙差人去请。宁威倒也痛快,只问了几句,便点头道:“这件买卖干的过。老宁和手下这四百儿郎,全听县尊吩咐。” 荀思大喜,哪知宁威又道:“只是每人每天六分银子的工钱,两分银子的伙食费,外加受伤的汤药,阵亡的烧埋,可是不能拖欠。否则儿郎们闹起饷来,可是不大方便。” 荀思这才明白对方为何这么痛快答应,原来又在自己身上狠斩了一刀,这笔钱还得自己掏腰包贴补啊。他边走边想:老天保佑。富贵坊那边一定要是钦差啊,否则我这次可就赔大了。明明不到二百人。居然报了四百人出来,姓宁的,老子这次算认得你了。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两下合兵一处,杀奔富贵坊而去。 不说荀思和宁威都盯着这事儿捞好处,单说张永富色迷心窍,一番布置,自觉万无一失。然后让下人备办了一桌席面,与另七位纲商边吃边议这款待钦差一事。这开销怎么分摊,而后又该怎么弥补,以及从钦差那又能要来什么好处。 等到把正事说了个三五分,酒也到了酣处,张永富忽然又来了下半申的兴致,趁酒意浪笑道:“说起来,那一家人既然如此不识抬举,我也就不给她们留脸了。等一会把她们抓来,那老的,我就赏给那些下人去泄火,那二娘和那小丫头,小弟就拿来款待各位仁兄,然后再自行享用。” 此言一出,王权信、马自勉暗自皱眉,觉得你这东西为富不仁,把咱富翁的脸都丢尽了。就算回家里男盗女娼,你也别在这种台面说出来嘛。倒是另一家徽商包伯良笑道:“张兄果然好雅兴,小弟这边可就要先行谢过了。那家人我是见过的,一大一小,各有韵味,小弟也是惦记了不少时光,这回倒要恭喜张兄。” 马自勉道:“二位,咱还是先说正事吧。这一回咱们交钱,是没什么说的,只是钦差也不能白拿银子,好歹也得给咱减去几成盐税,又或是给咱科举上关照一些才是。” 张永富道:“不错,我们徽人中,很有几个好苗子,若是钦差肯予以关照,他日高中进士,为国出力,还是钦差的膀臂。这种事彼此两利,我算来他不会拒绝。” 王权信哼道:“话不是这么说吧,张兄,若说到喝茶听戏,玩相公睡瘦马,我们西商甘拜下风。可要说到这读书向学,恐怕还是我们西商子弟,更出挑一些。至于说关照您中进士,国朝学制最严,别说是钦差,就算是部堂阁老,怕也没那么容易舞弊。您说呢?” 本来这西商和徽商的理念就不一样,西商尤其是晋商推崇勤俭持家,就是再有钱的晋商,私下往往一样过着苦行僧的生活:穿老羊皮袍子、吃馍馍、夹大葱大蒜,死了以后在地窖里留大箱子元宝,但是只舍得花二两银子给自己买棺材。他们讲的是仕途经济,往往把钱花在家族里做官的人身上,助他们的官职得到提升,从而再反哺家族。 而徽商与之相比,更讲究享受生活。保扬湖畔的别墅,全是徽商的杰作,更是爱没事整出点动静来。比如张永富等一群徽商,曾在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集体跑到镇江金山的宝塔上,把金箔往外扔,看谁家的金箔第一个飘到扬州。也曾组织过选丑大赛,闹的水灵的大姑娘,大热天在脸上涂酱油,在太阳底下暴晒,就为了去夺头名,拿奖金。整个扬州的澡堂(当时男澡堂称为混堂,女澡堂称为香水堂子),茶馆,乃至娼寮都是被这些徽商带动起来的相关行业。 也正因为家风使然,尽管整个大明帝国的读书人是南强北弱,但仅就两家豪商的子弟而言,西商子弟在吃苦耐劳方面却要强得多,读书也更能下工夫。再加上大明朝南北分考,北方整体竞争力本来就要弱一些,西商子弟在科举上就比徽商更占优势。王权信这话说的不为不对。张永富闻听暗骂:老东西,你在家搞那点破事,当你张爷爷不知道?那胡三公子可是我花大本钱结交的朋友,他与钦差交情莫逆,你们想去钦差攀交情,也得靠我,哪能让你拿了大头? 二人酒席之间,不免就为各自所代表的利益集团争取着利益,你来我往,互不肯让。就在此时,那张福二次风风火火跑进来道:“老爷,大事不好!” 张永富笑道:“慌什么?老爷我告诉过你多少回了?遇事要沉稳,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派头,这样才能无往而不利。遇事一慌,先折了三分锐气,后面的事就不好办了。我来问你,可是那莫家有人寻死上吊,吞金投井?是那大娘子死了,还是那小兔崽子完了?” 张福道:“都不是。是咱的人,全完了!” 张永富怒道:“胡说八道!咱的家丁就百多人,还有本地的官兵,巡检,还有标营。便是几十真倭也打的赢,怎么会是咱的人完了?” 张福道:“是真完了!那江都县与万寿巡检司阵前反水,把咱的家丁全都拿了。又打了扬州府派去的公人。魏太守亲临,哪知荀知县也是寸步不让,二位父母针锋相对,险些撕打起来。就在这时,胡三少爷带着标营赶到助阵,把富贵坊莫家从外包围,哪知此时从里面走出个年轻的公子,胡三少爷一见,便过去磕头,口称钦差。咱们这回是撞上大祸了,那家人说的都是真的,老爷还请快拿主意啊。” 张永富听完汇报,吓的面如土色,什么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却是全都讲究不起,浑身上下的肥肉都在发颤,喃喃道:“这可该当如何是好?这可该当如何是好?” 倒是马自勉不愧是名臣之后,听完张福汇报,略一沉吟道:“张兄莫慌,所谓不知者不为罪。再说,您也并未染指钦差爱妾,此事还有的挽回。依我之见,火速备办下一份厚礼,前往富贵坊,与钦差当面赔罪。所谓举拳不打笑脸人,那钦差也不是不通情理的,未必就没的转圜。” 张永富听了这话,一把抓住马自勉的袍袖道:“马兄,此事还赖你多多说项,你是名臣之后,与他说的上话。只要这场劫难过去,小弟必有好心奉上。” 马自勉道:“咱们八大纲商,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何必如此客套?还是赶快准备礼物要紧。” 张永富急忙吩咐下人,去准备礼物,仓促之间哪里备的出什么,只好是将金银抬了十几担。张永富不乘轿,步行前往富贵坊。又命两个家人,一个备了木棍,一个备了绳索,准备见了钦差之后,直接演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 马自勉等人暗自好笑,各自上轿随行,准备趁机看看,钦差到底是做何打算,如果是真要针对自己这个盐商团体,那对不起,便只好团结起来,撕杀一通了。 众人等来到富贵坊外,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只见此处已是一片狼籍,一乘官轿被砸的稀烂,地上还扔着被打碎的官衔牌,及破锣、纱帽,断折的棍棒等等杂物。二十几个公人皂隶还在地上满地打滚,哀号连连。另外有几个公人勉强站着,也是鼻青脸肿,衣帽不整。(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四章 屁滚尿流 这时节正是夏末天气,扬州闷杀个人,张永富那体格,跑这一路,只觉得眼前发黑,两耳轰鸣,离晕倒也就差一步了。可是也顾不得擦一下那一头的汗水,连问几个人,都没人理他,忽地看到一个衣衫褴褛,好象是袍服被撕扯坏了的人,也没看面貌,劈胸抓起来问道:“钦差哪里去了?” 那人被这一抓,好象恢复了点精神,两只眼睛已经都被打青,睁都有些睁不开,勉强眯缝着看了半天,才道:“尔是何人,胆敢无礼?须知……须知我是朝廷命官,四品黄堂。” 一说话,撒气漏风,原来门牙也被人打掉了一个。张永富仔细端详,才认出来,这人竟是扬州知府魏志节。急忙道:“草民见过老父母,怎么您成了这副模样?” 此时又听远处铜锣开道之声,两支道队小跑着赶来,却正是两淮都转运使陆鸿渐、巡盐御史林缙芳。二人下了轿子,撩袍过来道:“张员外,这是怎么回事?” 张永富哭丧着脸道:“草民也是刚刚才到,哪知道啊。” 他们这些人自是不知,方才在这莫家外面,热闹非凡。要说荀思这一回也是下了重注,带着手下的公人和宁威的人马到富贵坊后,正赶上张家家丁和一些灶勇中的兵士,正要攻打富贵坊莫家。那些化装保护严鸿的护卫,见他们来的人多,也纷纷抽出军械迎战上去,两方便是一场好战。那五十名浙兵虽然不可能如同对付倭寇一样,用长短兵器结成鸳鸯阵抗敌。然而仗着训练精熟。手足一心。结队往来碾压,打的这干乌合之众狼奔豕突,完全无有还手之力。至于其他人,也仗着装备之利,占尽上风。 本来荀思临事又有点担心,想要观望观望,看看这些到底是不是钦差的人马。宁威却道:“别看了,再看就没咱什么事了!这干人里有浙兵!不是钦差的人。还是谁?您要不上,我们万寿巡检司的人,可要独吞大功了!这笔出兵钱,不要也罢。” 荀思一听,连忙道:“那可不成,咱说好的事,哪能说了不算?这功劳你别想吃独食,衙役们,与我冲啊。”说着抄起一根棒子就杀了上去。 开始,浙兵还以为这些衙役弓兵是来给张家帮忙的。可后来看这些人专门逮捕张家家丁及灶勇殴打,便放了心。 扬州府呢。本来也在这派了眼线,观望情形。魏志节存了借刀杀人之心。想借着富贵坊的悍匪,干掉荀思,哪怕他不死,回头再参他个畏敌不前,怠惰公务,想办法把他的官职撸掉,再逼着师妹来求自己,一偿心愿。哪知手下长随来报,荀思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联合了万寿巡检司的一干兵痞,出手对付张家的家丁。魏志节闻报大喜,这回便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了。张大户那是何等样人,居然与他为敌,真是自己嫌命长啊。 因此他带着早已埋伏好的公人,扛着仪仗,鸣锣前往富贵坊,想要先痛骂荀思一番,再办他个通匪,将他的官印缴了再说。哪知这回荀思一反常态,不但见了这师兄兼上级丝毫没有惧意,反倒先行破口大骂,更指挥那些巡检司的兵痞,殴打扬州府的公人。魏知府是来观战的,不是来打架的,哪里料得到居然会被卷入战斗。他手下那些公人数量少,怎敌得巡检司弓手剽悍,顿时被打的鸡飞狗跳,哭爹喊妈。魏志节身边那个到了县衙门颐指气使的长随,更是被荀思亲自上阵,一砖头砸昏了过去。 魏志节气的顿足大骂,只当荀思是要造反时。恰好胡三少爷胡柏奇带领标兵赶到。魏志节立时就如看到了救星一样,求胡三公子发兵剿贼。.tw[]可就在这时,严鸿走了出来,胡柏奇纳头便拜。魏志节这才知道,自己这一遭到底闯下了多大的祸来。张家家丁的行为,可以被上升到行刺钦差的高度,而偏生有那作死的,怕打不赢,叫来了半哨灶勇,这便成了兵变!荀思这个混蛋,一定是从哪得到了消息,知道这是钦差,才如此行为,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一头冲进了这个圈套里。严鸿不但是严阁老长孙,天子驾前宠臣,且他曾收拾白莲教,最近又灭了倭寇,前者还大破过蒙古兵,南倭北虏中白莲,全都能算他的仇人,这几家,自己跟哪家挨上关系,都是不死也残的事啊! 该死该死,这可怎么办?魏知府有心讪着脸过去与钦差套套交情,结果荀思就如恶虎下山般冲了过来,对着魏志节一通拳打脚踢,边打边骂:“叫你行刺钦差!叫你仗势欺人!叫你勒逼良善!叫你想霸占我老婆!” 过足了打人的瘾头后,宁威那边早就向钦差施了庭参,不知与钦差说了什么,只见钦差招呼人马就走,荀思气不过又补了一砖头,这才雄赳赳、气昂昂的带队离开。如今至于钦差去了哪,可是没人知道。 张永富听了此事,也是眼前发黑,手足无措。恰好,与他颇有矫情的御史林缙芳等人也匆匆闻讯赶来。大家见莫家院门敞开,便进去寻找,结果是一个人都没有。这干人等,又摆驾江都县衙门,结果被门首公人挡驾道:“老爷不在,刚才来了乘轿子,把夫人都接走了,您几位进去找谁?” 钦差失踪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没了主张。半晌之后,那位御史林缙芳道:“大胆严门竖子,安敢殴辱朝廷命官!他虽是钦差,但只担着开埠及视察东南兵备之责,地方庶政,可轮不到他插手。这事不能算完,魏太守被打的这般模样,简直是践踏斯文!还擅自捉拿百姓,这还有王法没有?我定要上本,狠狠参劾于他!要在知他这般行为,可是在扰乱地方,干扰民政,若是今年盐商不肯支盐,这责任谁来负?” 他这话也算是给张永富指路,张永富闻听,肥脸一绷道:“林翁所言极是,那莫清儿是我家犬子的未过门媳妇,有婚书为证,居然被钦差强掳了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有王法没有?我张某虽是一介草民,但也是大明百姓,岂能受此奇耻大辱?我定要讨一个公道,若是钦差执意妄为,我今年只能发动一众同仁罢支。” 魏志节道:“不错!本官也是吴老宗伯的门生,这事不能算完,我要写信给我的座师,让他老人家,为我讨一个公道。” 马自勉看着这群人的嘴脸,却不说话,心里只想着:你们这事胡作非为,得罪了太岁爷,还想反咬一口,真是做的好梦,不知是哪个抽风的老妖道给你们洗脑,一个个国朝进士,地方豪绅,我看智谋连三岁蒙童也比不上。只是钦差如今到哪去了?这偌大队伍,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钦差,您尝尝西瓜,甜着呢。”堂堂县太爷荀思,仿佛个小脚丫鬟般,谄媚地举着半个西瓜,送到树下。 “且慢!这西瓜不知究竟,岂能随便进钦差大老爷的金口!”不等他靠近,早有大侠曾石方伸手把瓜接过来,取了银针就要试毒。 严鸿道:“罢了!你这扎完了,我还怎么吃?拿过来吧,荀大令疯了也不会害我的。”曾石方这才把西瓜送过去,莫清儿取了银刀,将西瓜切成小块,捏着放入严鸿口中。 树荫之下,间有阵阵凉风拂过,说不出的舒爽,严鸿伸了个懒腰,问道:“怎么样,截了几艘了?” 云初起道:“三艘。确实缴了不少盐,但是都是有引的啊,再说只怕那些人听到风声,掉头回去,就不好办。” 荀思笑道:“没事,这几艘船咱抓的时候准备的很是充分,未曾叫走了一个,扬州城里的乌龟王八们,绝对听不到消息。至于有引没引,这个他们说了不算,钦差说了算。这三艘船光罚银,就能补回我这二年做官的亏空了。” 原来那日在莫家大打一通之后,宁威向严鸿建议,移节于万寿镇。那里是自己经营的地盘,保证走不了消息,还有上百浙兵为接应。更重要的是,那是外出盐船的必经之路,控制住了那里,就能抓到盐船。 所谓官字两张口,咋说咋都有。到时候钦差金口一张,官盐一样说成私盐。有引票?抢过来,揣怀里,这回没了吧,这就是私盐!然后再把私盐扣到张大户头上,还不认自己拿捏?再者,那些被拿的张家家丁,只要拷打出几份张大户意图谋反,勾结白莲的口供出来,那张大户灭门破家,也只在须臾。 严鸿也不由佩服宁威是个人才,这么短的时间,就想了这么好的办法,当下点头称是,因此大队人马直接开到了万寿镇。莫家几口人自然都随军过去,连荀县令的夫人也接走了。荀县令这回也是玩的就是心跳,堂堂七品父母官,陪着钦差玩失踪,真是好生刺激。 至于城内的一干官员、富商,问了半天,也只知道钦差出城,至于去了哪,又打听不到。后来听说有几艘大船,开向杭州,只当钦差回了杭州,有的准备上本弹劾,有的则到杭州去找关系,任谁也没探听出来,钦差其实驻在万寿,干那无法无天的勾当。(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五章 官匪一家 为了骗过那些盐商,严鸿吩咐胡柏奇,亲统大军乘坐大船回杭州,并且对任何人不要露底。胡柏奇虽然收过张永富不少银子,有心替这位朋友说说情,可是看严鸿那一脸杀气,又想你张永富好死不死,居然要抢钦差的爱妾,这事儿兄弟真帮不了你了。干脆躲回去,倒也眼不见为净。因此满口应允。这一来,自然就误导了城内官神们的视线。 至于浙兵则未曾调动,按兵于扬州城内。严鸿手上目前的就是随行的一百五十多人,以及一百多万寿巡检司的弓兵,还有的就是参与了殴打扬州上差事件的那干江都县公人。 按说这点势力,和扬州这帮地方土霸王可能调动的战力相比,确实略嫌单薄,但是宁威拍胸脯道:“钦差放心,就咱手下这八百儿郎,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便是灶勇三营一起来攻,咱也包打。” 荀思一听,不由骂道:“宁威,你想钱想疯了,怎么这一天的光景,你的部队又翻了一番?本官可没有那许多工时钱、饭钱给你。” 这万寿镇确实如宁威所说,是他经营的基本盘,到了这边以后,严鸿亮明身份,接管了原本驻扎于此的一百浙兵。接着宁威一番吩咐,又召见了镇上几个村的里长、粮长、乡老,吩咐下去严守机密。接着撒下人马,藏于民间,而扬州府派来打探消息的人,都被这些地方上的里长瞒住,竟是未能察觉钦差大队实已进驻。 又过了两日,胡宗宪派的援兵又到。大家不乘大船。改乘小舟。连钦差仪仗也藏在船上送来,秘密分作小队,逐个汇集。收拢这些人马,严鸿手头直辖兵力已超过一千五百,可谓人强马壮。这两日来又扣了三艘盐船,皆是徽商所有,因此连船带人全部扣下,逼着他们承认这是私盐。于是万寿巡检司的弓兵营盘。就此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欢乐强盗窝,而且这窝里的强盗一个个身份非凡,朝廷钦差带队。.tw[] 当然,做这种事情,其实吃相是很难看的。动用官府力量直接暴力劫掠+诬赖豪商,这比当初太祖爷朱元璋的政策还要狠。胡宗宪心中,其实觉得有些不妥。但严鸿一则想要刻毒下这帮肠肥脑满的盐商,二则因为王翠翘、莫清儿的事,存心要收拾张大户,也就不择手段。而宁威、荀思这帮子人也是一心凑趣。什么廉耻规矩也都不要了。故而也就任严鸿行事,无所顾忌。 而在这强盗窝里。还有了额外的收获:通过对抓到的张家家丁的拷打,其中有一位张府小总管,熬不得刑罚,竟然招认说自己主人勾结倭寇。开始严鸿只当是对方挺刑不过,顺着自己的逼供胡乱招认。他反正是要诬陷张大户的,当即继续追着盘查下去。哪知细问之下才知,这小总管颇知些内情,说的居然并非是信口雌黄。 张永富这盐商,据说与不少豪商有所勾结,更是通过他们搭上了倭寇的线。采探过大明军情、布防情况,以及秘密提供补给等。而倭寇洗劫之后的赃物,再由他来采买销售。当初倭寇三犯扬州,这里面张大户获利极丰,只是这种事说出来,扬州同业就先放不过他,因此一直以来讳莫如深。 前些时,来了一伙逃难之人,投奔张员外,与张永富显的十分熟悉。而那些人显然身份尴尬,张永富在家中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说这伙人来过自己家。这小总管眼尖,认得其中为首的一个,酷似以往自家的座上宾李文修李员外。听说李家通倭,如今是钦犯的身份,怎么自家收留起这等人了?只是他把这话烂在肚子里不提,如今受刑不过,只得招了。 严鸿听了这消息,如获至宝,当即就想发兵去张家抓人。(..tw好看的小说)还是云初起建议道:“张永富产业甚多,若是把人藏于别馆、密室之内,一时不易发现。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是先以查私盐的名目,抓牢他的罪证,再以抄拿私盐为理由下手,使其不加防范,方好成功。” 至于莫清儿,这几天一直伺候在严鸿身边,只盼早早收房,从了心愿。可是严鸿只是写了个买妾文书,算是认可了清儿小妾的身份,并不曾圆房。让这小姑娘暗地里不知撒了多少眼泪。只怪自己伺候的不周到,因此格外用心。 利用这两天光景,荀思的夫人,也就是那位玲珑剔透的小师妹,已经施展出夫人外交的手段。与王翠翘、花月仙、耿金铃交上了朋友。她毕竟出身书香门第,很是会说话,便是王翠翘这等人物,也对她颇有好感,就更别说花、耿二女了。 她又把雪艳娘、刘娘子拉了进来,和这一群妇人说说笑笑,家长里短,城乡风物,连那魏志节、荀思与自己的过往也不隐瞒,听说魏志节人面兽心,对这小师妹仍有不轨企图,耿金铃怒道:“早知那狗官如此可恶,方才我便冲过去给他几拳,叫他知道知道厉害!” 荀夫人已经算定,要为丈夫攀上个高枝,因此哀声道:“打他几拳又有什么用?相公这次打了他,怕是结下了大仇,等到钦差一走,不知他要怎么报复呢?也许有朝一日,妾身还是避不开他的纠缠,说不定只好自尽以保全相公的脸面。” 王翠翘、雪艳娘含笑不语,刘娘子却是心好的,一听这话,忙说道:“荀夫人说的什么话?雪艳妹妹,你回头便与严公子分说几句,让他保举荀县令的官职,或是调到别处为官,总让荀夫人离了这禽兽的纠缠便是。” 雪艳娘心道:姐姐真傻,这荀夫人是要替丈夫谋个扬州太守的官职啊。这等肥缺,哪能红口白牙的拿到手,你也得拿点真金白银出来,这一点诚意没看见,我凭什么帮忙啊?好歹把清儿的嫁妆出了,我再考虑说几句话不迟。 就在此时,有一名小军跑到树下禀报道:“回禀钦差,又来了一艘船,那船比前三艘还大些,而且压船的,是盐帮的人。” 彼时大明朝的江湖格局,有人曾说是“有田就有派”,这话确实有点夸张。但是如果说“有派就有田”,则八就不离十。要知一个门派要想维持,必须有自己的固定收入。不做田地收入,就得收黑道保护费。至于所谓劫富济贫,这种话本里的故事拿来骗人行,自己也信就不大好了。 当年白莲教一喊出均田免粮的口号,马上就成为武林公敌,人人喊打,便是因为这等于是要绝了大明诸门派的财路,不跟你玩命跟谁玩命?但是天下各帮派里,盐帮却要算的上一个异类,因为它自身真没田,它的所有收入,都来自于盐。 盐帮本是一群盐枭组织起来的帮会,可后来财力日雄,便琢磨着洗白了。在高人的指点下,盐帮摇身一变,成了灶户们的保护者,帮中的首领,分别担任了灶户中“总催”、“总甲”等职务。对外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帮众几十万,不过这是把大明朝所有灶户盐丁都算在里面。实际上大明几大产盐区的灶户谁也不认识谁,怎么可能有一个共同的帮主?无非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两淮出盐多,灶户盐丁近五万,也是股不小的力量,加上民风剽悍人多习武,这盐帮扣除水分,也是个有实力的帮会。往日盐帮的作为,就是护盐,靠着自家拳头大,人头熟,保证私盐能顺利的通过巡检,赚取佣金。再有就是从灶户身上抽佣,但也能保证灶户们卖余盐,不被官府逮捕,以及卖的盐能收到合理的报酬。 正常的有引盐,有时也需要盐帮的人押运,保证运输途中,不被劫掠。毕竟这两淮上的灶户颇为剽悍,一般江湖人也不愿意招惹。盐帮与万寿司的人,也算熟悉,自从宁威上任以来,彼此有些默契,只要看到盐帮的人,通常便不予阻拦。 可今日情形不同,不等严鸿说话,宁威已经喝道:“不管是谁,概不放过。今日宁某枪下,认不得故人!” 万寿司这段河道常年水浅,需要用纤夫拉纤,把漕船拖拽过去。但见从这艘大漕船上,下来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精赤上身,拉着纤绳,任那粗大的绳索,把自己的肩头磨肿、磨烂。烈日当空,这些人弓身用力,不多时身上,额头上就沁出了豆粒般的汗珠。 一个三十几岁的精壮汉子,赤着上身,站在旁边指挥着纤夫,吆喝道:“加把劲啊,用力拉。等过了这老虎嘴,我蔡公冲一人赏你们一两银子。大家可以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蔡公冲蔡总催,是最讲义气的,从来说话算话。” 话刚落地,就听一人冷哼道:“蔡总催,你说哪是老虎嘴啊?这不是叫万寿镇么?几时改的名,本官怎么不知道啊。”只见随着说话声,大批人马从那林间、草后冲出来,呈半圆形,把这些纤夫围在正中。为首一人,却正是那位宁威宁老虎。而身后则是万寿巡检司的弓兵们,这帮人个个刀枪在手,如临大敌,几杆鸟铳上的火绳已经点燃,还有人将佛郎机推出来,对着那艘漕船。 蔡公冲见宁威摆出这种阵仗,心中大惊,心道:查个私盐,不至于摆出一副拼老命的模样吧。只得强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宁巡检宁大将军,小民给您见礼了。”等磕过了头,他又笑道:“宁巡检,我这一船的盐,可都是有引的。前些天这还是浙兵驻防呢,什么时候换的防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六章 漫网大鱼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谁说换防了啊?”此时却见对岸的林中杀出百来条汉子,衣甲鲜明,旗号严整,不是浙兵又是何人?他们把对岸的纤夫围住,可没这边这么客气,直接就拿了绳子绑人。这条河道浅窄,不拉纤,船无法开动,也正因为此,巡检司设在这里,就是想冲卡也冲不过去。那些纤夫一被控制住,这船就成了死物。蔡公冲急道:“宁将军,我这是有引的盐,可不是私盐啊。” 宁威哼了一声,“有引的盐?我就没见过有谁承认自己的盐没引。这么着吧,那盐引出来,给某家看看。” 蔡公冲转身回了那漕船之上,过不多时,满面堆笑的来到宁威面前,伸手自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道:“这是小人的盐引,请宁将军查验。” 宁威一看之下,这几张银票面额颇大,便是这一船真是私盐,罚款也用不了这么多数目。一阵哈哈大笑,那蔡公冲也陪着笑脸,哪知宁威忽然把脸色一变,举手便是一巴掌,将蔡公冲打翻在地,高喝一声:“与我拿下了!” 早有几名弓手上前将蔡公冲捆成粽子,另外的弓手则扑过去,将那些纤夫拿下。接着便发一声喊,冲向那艘漕船。宁威方喊了一声“小心”,就听漕船内响起一阵枪响,冲在最前面的兵士,当下就倒了三个,其他人不敢再冲,又退了回来。 蔡公冲一听枪响,脸色也是一变,心道:这回算是彻底完了。宁威怒道:“佛郎机,给我放!” 那两门佛郎机,足有人腿粗细,平日里万寿司也是用不上这等威力的火器,大家是收税,不是玩命,充其量是摆出来吓人的。可今天眼见对方先动了铳。宁威便也发了狠。 两门佛郎机,合计有七个子铳,连续放了四个之后,严鸿带着援兵也赶了过来。他原本以为是抓条普通的盐船,也没想到居然到了动用佛郎机的地步。而浙兵军官骆尚志听了那船上的枪声,更是说道:“这船上有真倭,用的是日本的铁炮,而不是咱大明的鸟铳。” 浙兵与真倭动手多次,对于倭寇的军刃十分了解,因此决不会听错。严鸿一听,也知是误打误撞,逮到了大鱼,吩咐部下猛力攻船。蔡公冲眼见杀出来的官军越来越多。心知大事已去。猛的高喊道:“我反正!我反正!我要立功,我要赎罪!这船上不是私盐,是钦犯李文修9有他带的打手护卫家眷等等。小的只是受人指使,上支下派,身不由己啊。” 严鸿闻听。问道:“那又是何人,让你在船上夹带钦犯,企图蒙混过关?” 蔡公冲眼珠一转道:“钦差大老爷,您说是何人指使,那就是何人指使。想您是天神下凡般的人物,未卜先知,您说是谁就是谁。决对没错。” 此时已经有许多官军杀上漕船,两方白刃交接,这船上的盐帮子弟如何肯卖命,纷纷逃散,有如蔡公冲一般机灵的,就来个阵前反水。倒戈一击。因此用了不到顿饭之功,战事已然结束。 云初起回报道:“合计斩杀真倭五人,假倭十八人,俘真倭四人,假倭二十一人。另擒住李文修、李镜湖等钦犯十人。缴东洋铳十门,倭刀、甲胄、金银等若干。” 严鸿闻听逮到了香河县令李镜湖,以及曾经在绍兴会过一面的哪位富商李文修李鸿远,不由大喜道:“做的好!这回殉职的儿郎,我一人赏一百两烧埋银子,受伤的每人五十两汤已,宁巡检,荀大令,你们的官职,我严某保了!”心中却暗自纳闷,可惜没有拿到李文藻。 二人闻听大为欢喜,又帮着严鸿把巡检司衙门设置成公堂,对李家人进行审讯。李文修早不复当日绍兴所见时那副雍容气派。方才捉拿时,就吃了不少拳脚,年岁又已不轻,脸上带伤,衣衫破碎,狼狈的很。那李镜湖年轻一些,结果挨打挨的更多,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两人被押到衙门之内,李镜湖道:“严钦差,下官纵犯国法,也应议罪于有司,而不该滥施私刑。何况我乃国朝进士,你如此折辱于我,可不要忘了,你严家也是文臣之家。” 严鸿冷哼一声道:“优抚士大夫这套,你家严大少可不讲究,我是锦衣鹰犬,天子亲军。管你是什么出身,到我眼前,都是人犯,来人啊,给我教他点规矩!” 王翠翘带来的那几个健壮汉子,一拥齐上,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虽然离了锦衣卫,这用刑的手法,难免不够专业,可这群人好歹也是在海上没少干折磨人营生的,倒是能掌握住尺寸,既让他们痛苦,又不让他们一时就死。 而且曾石方等人仔细搜查了一番,也确定李家叔侄二人口中没什么一咬即死的毒药,再说这帮人平日养尊处优,是否真有勇气自尽,也大为可疑。这一通暴打,简直就去了他们半条人命,李镜湖率先跪倒道:“钦差别打了,您问什么,我全招就是。” 严鸿离开座位,走到李镜湖面前,忽然摘下腰间的绣春刀,用那木质包铜的刀鞘,对着李镜湖的面颊,猛力一抽!这一下打的甚猛,只听一声闷响,李镜湖张嘴就喷出一口鲜血,血里面还混着十几颗牙齿,他一口血喷出去,接着便嘶哑着惨叫起来。 见了本家侄儿这副惨相,李文修心中悚然,不知这钦差打的是什么主意,若是要口供,也没有把人打的连话都说不出的道理。严鸿冷笑道:“口供?用的着么?我回头写一份,抓着你们的手,按上指模,画上押就行了,还用的着听你们说什么?如今这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不取决于你们,取决于我,懂么?” 李文修此时才明白过来,是啊,这不是在三法司,换句话说,他也没打算把自己送到三法司,分明就是想直接弄死。李文修忙道:“钦差且慢,我有下情回禀。我自知罪孽深重,但请看在我一把年纪份上,饶我一命,我愿将家财全部奉上,从此做个乞丐,了此残生。” 严鸿冷哼一声:“少说废话,你的家财,现在献不献还由得你么?痛快些,给老子把有的没的全招认了,免得吃零碎苦头!” 李文修酷虐别人时,狠天狠地,此刻自己落入人手,却全然没了骨头,要紧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他与兄弟李文藻朋比为奸,对李文藻的勾当,倒是知道得不少。把情况一招,严鸿对于幕后的来龙去脉,却也清楚了不少。 从李文修口中,严鸿才知,李氏兄弟与倭寇、白莲教都有勾结,不过大家彼此也是相互利用。陈东、叶麻是要保障自己的海上霸权,挤掉徐海,甚至取代汪直。李文藻家族是要垄断通番的利润,进而试图染指朝野政局。而白莲教则是要借助这些倭寇和豪商的力量,主要在北方造反。严鸿一下江南赦免徐海,又在山东剿灭了总坛一系,自然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初在绍兴阴谋杀徐海,破坏招安,最好引倭寇进犯,便是白莲教赵全一系的布局。那赵全根据地在西蒙古板升城,于江南的分舵实在是调度不灵,最后绍兴一战大败亏输,徐海被放走。赵全无奈之下,又委任了一文一武,赛诸葛罗阿根,金刚佛绝禅,主持江南事务。这二人南下广东,准备丫境之地,煽动佛郎机人闹事,以此来破坏开海。 这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倒也算的起是个绝配。更大的妙处则在于,绝禅没有多少脑子,纯粹一个匹夫,还是从西北派来的空降干部,难以独当一面。罗阿根是本土干部不假,可在教中资历极浅,不能服众。而且据密报,他还接受了洗礼,成了天主教徒,这在信奉无生老母的白莲教里,就是妥妥的异端,不烧死他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服从他全面指挥。 派了这么两个宝货,既能保证总坛的意志得到贯彻,又能保证不会出现尾大不掉的局面,实乃一举两得。只是如此安排下,等于是彼此内耗,于效率严重影响这一节,就非赵全所能想象。 果然,罗阿根仗着会番话,居然打入佛郎机人内部,成了通事。可是金刚佛这厮到了地方后,又与罗阿根屡生矛盾,最后负气要行刺严鸿,奠定威信,便联络了李镜湖。李家与陈东、叶麻为同伙,与白莲教之间的关系也不少,因此积极予以配合。当初在广州,严鸿准备出海探岛,令汪柏找船之时,并没注意保密,被李镜湖探到了消息。于是安排了白莲教多年潜伏的人家前去应募。金刚佛与李镜湖也有勾结,才能安排下机密计划,那么凑巧的带着严鸿进入风暴之中。而那陈东、叶麻之所以与汪直离心离德,最后不听节制,固然是因为自身势力扩张后,野心膨胀,也是有白莲教在后挑唆的结果。 只是没想到,天不从人愿,金刚佛非但行刺不成,结果把自己的性命都赔上了。而广东白莲教的队伍也因此遭到揭露,几乎尽数覆灭,是妥妥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七章 死到临头 再后来,李文藻得知汪直上岸与胡宗宪洽谈招安之事。他心知招安之事若成,开海大局已定,汪直洗白,那么两洋的生意,多半要落入汪直和严家的掌控。如此李家不但失却了私通外洋的横财,而且单说徐海和严鸿勾结在一起,只怕就要对自己加以进一步报复。然而杭州的巡按御史王本固,却是个一根筋的直人。 因此上,李文藻定下毒计,一方面在王本固面前散布谣言,说汪直上岸,是要刺探军情,为倭寇大举入侵铺垫。一方面又勾结陈东、叶麻,在倭寇帮中散布流言,宣称汪直已经遇害,趁势擅自在沿海发动袭击。这么两边并举,利用当时情报不畅,沟通困难的客观环境,使得倭寇和官兵两边彼此仇视,王本固拿下了汪直,倭寇更是大举增兵,入寇沿海。 李文藻还亲自为倭寇制定了战略,以陈东、叶麻大举攻击宁波为正军,以辛五郎的五千真倭突袭台州为奇兵,更埋伏耿少泉为内应。至于后来得知严鸿南下督师,李文藻修改计划,准备把严鸿一网打尽,这事儿严鸿却不要他招供,先前就已经从耿少泉的招供里知道七八分了。 严鸿听到此,又问道:“那么李文藻这厮,却去了何处?” 李文修道:“李文藻自台州兵败后,便出海逃了。小老儿实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严鸿道:“然则你为何却躲入扬州?” 李文修苦笑道:“可恨那妖道误我,自投罗网。” 原来台州之败后,李文藻逃亡海外。更使人送信给李文修、李镜湖等人。让他们也速速设法逃去海上。可是待到李文修等人收拾细软。准备溜走时,却闻之海上陈东、叶麻等已然大败,徐海的战船在河口巡行。后来又听说连老船主的部下,也在封锁海路。李文修却没有李文藻那胆略,想到此心头便打起鼓来。这时却有一位道人,自称普大师,能掐会算,按五行八卦之术。算得扬州大吉。李文修也是疾病乱投医,闻言便不冒险逃奔海上,却反往扬州跑。他原本以为,这是出人意料,多半能够瞒下去,谁知他的蛛丝马迹,早被胡宗宪和锦衣卫的人有所察觉,最终还是做了自投罗网的瓮中之鳖。 严鸿听得哈哈大笑:“好好,好一个普大师,助本钦差立下大功。实在是一个妙人。可恨李文藻那厮却不曾听他的妙算,走脱此人。不得畅快我心。” 这时,那被打得满口流血的李镜湖,却又挣扎着醒来,强撑着说道:“钦差,你与我家叔父,是有些过节,可是我李家如今家破人亡,你还有什么不满?便是再大的仇,也该出气了吧?你志在开海,满怀报复,心中便认定我家叔父李文藻这等人乃是大奸大恶。但你可知,我家叔父在嘉靖二年就上过开海的折子。结果又如何,朝内诸公,对他口诛笔伐,甚至当面斥骂,直把他比做那祸国殃民的祸根。因此叔父万念俱灰,也只好安心的做同番的生意,赚这笔银子,再靠银子,打点关节,维持势力。他一心为国时,是千夫所指的奸臣佞幸,满身铜臭。等他真做了他们口中那样的人,蝇营狗苟,违法捞钱,却反而成了江南及时雨,一等一的大善人。钦差,你想一想,汪直算什么东西?他当初无非是许栋手下一个管仓小儿,如今便敢号称徽王。你为了他,就和我们李家做成死仇,这又何必?而且汪直、徐海等辈,出身卑贱,心计歹毒,同患难固不易,同富贵则更难。你今日相助他们,就怕来朝,其养成羽翼,不受节制,反成了你的祸根。钦差大老爷,你想一想,何不用我李家为臂助?我李家本是海商根基,广有人脉,有您的支持,我李家自可于海上与汪直、徐海之辈争一番短长。到时候为朝廷打下一片好基业来,不比灭了我李家更好?”他虽然被打得嘴破牙落,舌头肿胀,说话难免含糊不清,可是侃侃而谈,却也是有板有眼。 那李文修也壮着胆子插进来道:“严钦差,我与那文藻兄弟,都是一副胡须雪白,还有几日好活?便是你今日杀我,也无非让我早投胎几日,又有什么用处?若是你留下我李家这几条命,却可为朝廷再立新功。你精于盘算,这其中的得失,难道想不明白么?我家的至交,遍布江南。开海之事,也离不开大家同心协力。再者,江南这些大族,谁家私通倭寇,谁家有何弊情,我那文藻兄弟也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要你肯绕了我们的命,我们将这些事全都一一为你分说明白。你拿捏了他们的把柄,还怕他们不肯听你号令么?” 王翠翘一旁听着,紧咬银牙,面色发白,身体不住的颤抖。她对李家两兄弟恨之入骨,是他们让自己从天堂跌入地狱,是他们让自己坠入火坑,甚至自己的清白之身,也是被这对道貌岸然的畜生夺走。可是看李镜湖、李文修在此侃侃而谈,却也不能不承认,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鸿弟或许对自己有些迷恋,可是这迷恋能有几分?他是个男人,男人谁不想建功立业。至于自己……哎,就她对男人的了解,男人多的是喜新厌旧。只要得了那女人的身子,便是九天仙子,在男人的心里也会迅速蒙尘。况且严鸿身边美女如云,又怎么会真为自己这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女人而牺牲如此大的利益? 说不定,下面就会是严鸿亲自为李家叔侄解了绑绳,请来上坐,化敌为友,相视一笑泯恩仇什么的,还要做出一副笑脸,称赞一番这个佳话。古来霸主枭雄,谁不是如此?听那说评话的先生说过,张绣杀了曹操的大儿子,投降之后,曹操依旧是这般对待,而不是拿剑把张绣捅死。 王翠翘正在想着,却见严鸿果然离了坐位,向李文修走去,口中道:“李家不愧是江南豪门,说的不错。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恨。至少比起你,们能带给我的好处来讲,这点过节确实算不上什么。” 听了这话,王翠翘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坠冰窟,这个当初的小弟,自己如今的男人,难道也要抛弃自己?她只觉得那个背影仿佛越来越陌生,眼中不知几时已经含满了泪水。 却见严鸿来到李文修面前,猛的扬手,反正便是几个耳光。他虽然没练过高明武功,毕竟是年轻人,便是松了绑绳,李文修这大半截入土的老头也打不过他,更何况如今李文修五花大绑,全无还手之力。这几耳光打过去,李老员外顿时两颊高肿,口角流血。 严鸿回转身来到王翠翘身边,伸手抓住王翠翘的玉腕道:“翠翘姐,灭门之仇,辱身之恨,你没忘,我也没忘。今天这李老贼,便是拿出金山银海,也买不了他的命!他得罪我没关系,可他是你的仇人,那便必须要死!” 王翠翘大为感动,说了一声:“鸿弟!”便将头靠在严鸿肩头,声音哽咽道:“鸿弟,你便是杀了他,也换不回我的清白,也换不回我全家性命。你有这份心意,我便知足了。你想怎样,就怎样,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能为了我,而拖累了你。” 严鸿就这样拥着王翠翘来到李文修面前,命曾继祖取了口供过来,道:“曾朋友,让这李文修按指模、画押的差使,就要看你南少林的功夫如何了。” 曾继祖说了声:“长官放心。”伸手抓着李文修的手去按指模、又画了十字押。他一身外功颇有火候,对付个老朽,岂不是手到擒来?严鸿见口供到手,从腰间抽出绣春刀,递给王翠翘道:“翠翘姐,要解心头恨,亲手杀仇人。这等机会,如今在大明朝可不多见。回头拿到李文藻,咱们务必给他千刀万剐,剖腹剜心。如今先炮制这李文修!这个老鬼,全在你手。任你是凌迟也好,是斩首也罢,就全看你高兴。” 李文修见此情形,又惊又怕,禁不住大骂道:“黄口小儿,无知竖子!自古来成大事者,须得胸襟广阔,包容四海,才能成就大业。你为了个人尽可夫的贱货,就要杀我江南大族!你可知,江南官场有多少人受过我李家的恩惠?有多少官长,和我李家同气连枝,相互奥援!他们便是如今不便出头,将来也不会与你善罢甘休!还有我那文藻兄弟,远赴海外,迟早回来报仇!王翠翘!你杀了我又怎么样?老夫这般年纪,便死不为夭折,可你的红丸,一样是被我兄弟二人取的,你一样是个贱货!” 王翠翘本来双手握刀,还有些颤抖,此时听李文修提起往事,忍不住一刀砍下。这一刀准头欠佳,正中肩头。严鸿所用的绣春刀甚是锋利,这一刀砍中,顿时鲜血狂喷,溅了王翠翘一身。(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八章 义薄云天 王翠翘如同疯魔,一刀得手,二刀即落,随着李文修的惨叫声,如同剁馅一般,砍了不知多少刀后,只觉得手脚无力,将刀一抛,人扑到严鸿怀里,放声大哭。(..tw好看的小说)边哭边道:“鸿弟,杀了那个魔鬼,杀了那个魔鬼。” 严鸿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道:“没事没事,那个魔鬼已经死了。至于另一个……也死了。”原来他看向李镜湖时,才见不知何时,这位前任县令竟已被吓的气绝身亡。王翠翘看着二人死尸,痛哭道:“爹、娘,咱家的大仇,今天终于报了。”严鸿在旁好言安慰了几句,又命人拖拽死尸,清洁地面不在话下。 二凶既除,其他事便是继续搞审讯、逼供信,再瓜分赃物。那位号称盐帮里最讲义气的蔡公冲,不等上刑,就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个干净。不过逼供的结果,令严鸿大为吃惊。收容李文修叔侄的,果然是张永富,送他们出城的,却是魏志节。 魏志节固然是两榜出身,可要想做扬州这等天下一等一富贵之地的知府,也还是需要运做。当初李文藻慷慨解囊,帮他打点位置。他自然投桃报李,为李文藻做了不少勾当,而偏又有些证据,落在李文藻、李文修手中,不得不受其驱使。 李文藻兄弟在台州事变失败后,那李文修听了妖道的蛊惑,往扬州逃亡,便想到了魏志节、张永富这条关系线。因此带着侄儿李镜湖等人,前来扬州,要求魏志节、张永富收留,不然就把他们当初做的事也抖出去。当时李家手上还有一支不弱的武力,魏志节纵然想杀人灭口,也做不到。又心存侥幸,想朝廷未必知道他们来了扬州,只得捏着鼻子包庇他们,又想办法帮他们逃走。(..tw无弹窗广告) 等到钦差来了之后。一通大闹,把扬州搞的天翻地覆,摆明了是要在扬州挖地三尺。这下子魏志节坐不住了,心知再也瞒不过人。他担心一旦这家人的事情败露。慢说自己挨打,就是被荀思打死也白打啊。因此,趁着钦差大队不知所踪的机会,他便想打发李文修等人快走。 恰好这时候,李文藻又从海外寄送书信来,说已经到了日本的松浦藩,在那里做了客卿,让李文修等人也先过来,再做计较。如今直接入海不太方便,可以先逆流去安徽。然后从陆路,走山东出海。魏志节就通过盐帮的关系,准备用盐船把李文修送走。他找来人头熟,为人机灵的蔡公冲蔡总催押船,张永富这一船盐。又都是有引的,料来骗过浙兵应该不难。结果没想到,恰好遇上准备在这里霸王吃拦路食的严鸿。机关算尽,李家叔侄还是没逃脱被擒的命运。 那蔡公冲倒是个解人,对审问的人说道:“您几位请回禀钦差一声,我老蔡可是最识时务的。盐帮有泼天的富贵,大笔的存银。他的情弊我全都知道。这回定能让盐帮不死脱层皮!还有,钦差若是有什么仇人,只管对我老蔡说,我保证让咬谁,就咬谁,哪怕是磕头的兄弟。也绝不含糊。谁让咱蔡公冲是最讲义气呢?” 严鸿看着供状,对王翠翘道:“翠翘姐,这回有了这个,你什么仇都报了。” 王翠翘已经换了身新的衣裙,就坐在严鸿身边。只如个恋爱中的小女人一般,柔声道:“鸿弟,我今天杀了李文修那老贼,样子莫不是很可怕?你会不会从此就厌恶我,再不敢接近我?” 严鸿笑道:“你说的什么话?那夏紫苏,孙月蓉,还有花月仙、耿金铃,谁不是杀人的主?我几时讨厌过她们?翠翘姐,今晚你陪我吧。” 王翠翘点了点头,说道:“我如今大仇得报,心愿已了。当初我在青楼曾发过誓,谁帮我报仇,谁就是我的男人。后来啊,那罗龙文收留了我一阵,却不敢为我得罪李文藻;徐郎虽然为我敢去刺杀李文藻,最终还是没有得手,而且现在他也不要我了。可是如今,鸿弟你帮我报了仇,我却不能长期侍奉你左右,甚至不能喊你一声相公。只要咱们在一起一天,我便什么都听你的。” 她当年沦落风尘,身不由己,但接待名士才子格外用心。逃出青楼后,初随罗龙文后随徐海,都是因为这两个男人给了她报仇的希望。若真说到男女情爱,与罗龙文根本无情爱可言,于徐海倒是有份夫妻情义,可惜如今这份情义所剩实已无多。反倒是严鸿少年风流,本就更能讨人欢心,再加上又帮她报了家仇,了却最大心愿,因此王翠翘此时便如同少女一样,坠入情网之中。 二人正在亲昵之时,有人来报,说是有盐商王权信、马自勉、张永富并陆鸿渐陆运司、林缙芳林中丞、魏志节魏太守来拜。王翠翘道:“好事啊,若是没有这份口供时,这些人来拜还要有些麻烦,既然有了这份口供,鸿弟应付他们可就省了许多手脚。扬州盐商富甲天下,若是能从他们身上随便刮几层,就吃用不尽了。” 严鸿狞笑道:“我可不想只在他们身上刮几层那么简单。翠翘姐,你既然不随我回京,我便在扬州为你置办下一份产业,为你和天赐,置办下个身家。” 今天抓李文修,闹的动静太大,双方又是动枪,又是开炮,严鸿已经不指望能继续瞒过盐商及扬州官府的眼线,因此突击审讯,也是为了应对这些人马。李家结交满江南,其潜实力不容小看。而且这事里牵扯了魏志节,从保护自身的角度,想必魏志节也希望把人犯强索到扬州府衙,再行杀人灭口。为此,甚至动用武力,也不是做不出的事。固然说这样干会得罪严鸿,甚至革职,但是根据李文修目前的口供,魏志节面临的不是革职的问题,而是杀头的问题。两害相权取其轻,扬州这般地方官员为此豁出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严鸿虽然估计对方存在武力抢夺的可能性,但自家浙兵人马也已经有所动作,即使真抓破了脸皮,自己的武力也不会吃亏。因此上,严鸿气直胆壮,来到外面。只见对面三位官长,一个是那被荀思痛打一顿的魏志节,一位身着绯袍,头戴乌纱,看补子乃是三品大员,想必就是运司陆鸿渐;另一个头戴獬豸官,身着七品青袍,上补神羊,定然就是巡盐御史林缙芳。而另三人,皆着绸衫,一身员外打扮,定是那三位盐商。洪武朝虽然有制,商人不许穿绸缎,但是到了嘉靖朝,这种禁令早已经成了一纸空谈,没人会去遵守。因此严鸿也见怪不怪,与众人一一见过,让到巡检司官厅待茶。 进的官厅,分宾主落坐,林缙芳道:“严钦差,你只是视察东南兵备,却擅自插手我地方事务,眼中可还有王法么?” 这位风宪官果然是保持着言官本色,开口就要得罪人。固然纯从圣旨角度看,严鸿没有插手东南地方上庶务的权力,可他是严阁老的孙子,他想插手什么就插手什么,还用的着圣旨说明?当初赵文华只是祭海神的钦差,不一样参与了对倭寇作战,谁又能说他一个不字?况且逮捕钦犯李文修,算起来,也是锦衣卫的工作职责,严鸿的行为也不能完全被归结于越权。 陆鸿渐却和这林中丞大不相同。他知道,林中丞在朝中属于郑晓一脉的遗臣,如今能做到巡盐御使,其实是周延对老友旧部的一种补偿,对严鸿自然看不顺眼。而自己是徐阶一派的人,按说现在周延、徐阶一家,自己与林老兄共进同退,也是应有之义。可是最近听说,自家恩相徐阁老欲与严家联姻,说不定,严钦差日后就是自家恩相的孙婿,那么自己的立场上,就不得不有所改变。 因此他急忙说道:“林中丞,请息怒。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纵有些不当之处,也是一心为公,把话说开便好,彼此不要伤了和气。” 林缙芳哼道:“三条盐船被扣下了,这事可不是小事!那三条船上的盐,都有盐引,若是耽误了行盐,这份责任谁来承担?” 魏志节也道:“在下不才,也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出身,无端当街受辱,以至数日不能视事,这又有谁来承担?严钦差,魏某虽穷,但也有两根硬骨头,便是你严家权势滔天,也抬不过一个理字。听说你们在扬州地面擅自抓了人犯,要知扬州地面上的人犯,归我扬州府管辖,不归你锦衣卫管辖,还请你将人犯交回,由本官带回去仔细审问。” 张永富接口道:“不错。草民虽是一介布衣,然也有几分骨气,自家儿媳被钦差强抢,这事不能算完。若是钦差肯将人交回,小民也只好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若是不肯的话,我便豁出性命,也要进京上告,看看这大明朝天下,还讲不讲王法?” 第五百九十九章 谈笑摧敌 严鸿心道,你们这几个家伙,就凭你们这点能耐,在我面前跳梁,图什么啊?真指望这么几下咋胡,就能吓得我放手?莫非你们和那李文修一样,也喝了妖道普真人的米汤?当然,面对智商比较低的对手,这种成就感是最让人happy的。严鸿一不急二不恼,含笑看着那几个人,只是问道:“我若是不放人,也不归还张员外的儿媳,又待如何?莫非你们就要点起灶勇三营,来此强抢?” 林缙芳拍案道:“严钦差,你也不要太放肆了!如今圣天子在位,容不得一二宵小佞幸之徒,为非作歹,败坏纲纪!” 魏志节道:“严钦差久在京师,不明我扬州民情。两淮子弟,民风剽悍,若是有些义民不满恶吏贪暴,欺压无辜,而奋起反抗,我虽牧守一方,然兵微将寡,也是弹压不住。” 严鸿道:“两位客气了,也不需要尔等弹压。今日扬州有浙兵一营,杭州更有数万大军,那些灶勇若是不怕死,只管来试试,看本官制的了,还是制不了他们?不过那杭州耿少泉聚兵数千作乱,被我以区区几百儿郎就扫荡干净,这三营灶勇,两淮盐丁,不知比五千真倭如何?” 众人见钦差发了狠,也不好回话。灶勇再强,肯定也没有五千真倭强啊,这不明摆的事么,但凡灶勇好用,就轮不到宁威把徽商挤兑的胡说八道了。台州一战,名动江南,即使说这几位富商、官员不考虑后果,真想把队伍拉出来干一次硬架,结果也只能是一败涂地而已。 这几人面面相觑,彼此无言,林缙芳骈指点道:“咄!严钦差,你也不要太蛮横了!朝廷的军队,不是让你拿来为所欲为。欺压地方的。若是激发民变,盐商罢支,朝廷国用不足,你该当如何?” 张永富附和道:“不错。我是老百姓,争斗起来,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定要联络一干同人,罢支!今年的盐引我们不领了,盐税不缴了!”经济手段历来就是扬州盐商用以要挟朝廷,争取自身利益的最佳法宝。嘉靖每年财政收入中,白银只两百万两,盐税就占了一半,而扬州盐商的淮盐。又是这一半中的大头,如果商人集体罢支,今年的财政收入,至少将损失四分之一。 以往盐商靠这个手段要挟官府,可说十有九中。毕竟任何一个地方官,也不愿意承担让财政收入损失百分之二十五这么巨大的责任,而盐商又不会提太离谱的要求,因此两下妥协,基本都是以官府认怂结束。 只是胜败却也并无常态。这些盐商也是米汤喝多了,去年鄢懋卿把盐税从六十万涨到一百万,其中三十万是加到了扬州头上。盐商们也没斗赢。而那只是个严门走狗,如今是狗主人亲至,他们又如何能胜? 尤其如今,开海在即,严鸿又从山东白莲圣库那狠抄了一笔巨资,这种输血战术固然不是正道。但至少短时间内,朝廷的用度确实宽裕了不少,那么这几十万的淮盐税金,对于严鸿的威慑力自然更加打了个折扣。 因此严鸿冷哼道:“罢支?那好。徽退,西进。你们徽商不支,我想王、马二位员外的西商,想必乐于为朝廷出力,支盐纳税。若是西、徽都不肯支,我赣地莫非便无富商?” 毕竟盐这个买卖,谁都想做,盐引不是没人要,而是大家想要要不着。严家是江西人,真若是趁这个机会,把江西老乡引进盐业市场,不但不算以权谋私,还得被称赞一句造福桑梓,说不定有朝一日归乡时,百姓们还要出门几里来迎。严鸿在江南这许多时日,与徐文长相交,对盐商底细也颇摸了些,更用一番富国强明的大道理说得沈天鹏虎躯巨震,所以一招就命中了徽商的命脉。 张永富也知,自己手上几件法宝,大多没了用处,顿时气焰矮下去八九分。马自勉暗骂声:“夯货。”一拱手道:“严钦差,请了。老夫马自勉,这厢有礼。” 严鸿也一拱手,“我当是何人?原来是马老员外当面,昔日约斋公号为弘治三君子,在下心中也敬仰的很,只恨无缘得见,今日能见约斋公后人,也是三生有幸。” 约斋便是马文升的号,也是马家最大的骄傲,一见严鸿如此推崇马文升,马自勉对严鸿的看法,顿时好了几分。尤其严鸿方才那句,徽退,西进,其实更是大合马自勉与王权信的胃口。如今局面上,西徽并立,不分高低,可是问题在于,西商是由秦、晋两地商帮联手组成,那也就是说,单以一地的商人而论,还是要比徽商弱了许多。若是真能实现徽退西进,那才是大快人心之事。 因此这本就不怎么牢固的联盟,此时裂痕更加明显,张永富那咬牙切齿,马自勉已经和严鸿谈笑风生。那位林缙芳林御使,连咳了几声,马自勉全当没听见,王权信则闭目养神,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派头。 严鸿此时,又从袖中取出几份口供的抄本,递到几人面前道:“至于说王法,那请几位看看,这口供上的事,按照我大明律,又该如何裁断?” 几人接了口供观看,面色皆是一变,魏志节怒道:“这是诬陷,这是血口喷人,全系无中生有,恶意中伤!还请钦差让我见李文修一面,我要与他当面对质!” 严鸿冷笑道:“李文修啊,自知罪孽深重,已经自尽了。” “那李镜湖何在?” “半个时辰前,他刚刚自尽。” 林缙芳听着火往上撞,这狗贼,简直是那我们当白痴看待。勃然道:“钦差,杀人灭口这种把戏都用的出来,这口供价值几何,不问可知,三木之下,何愁不招?人犯已死,无有对证,你莫非真以为能靠这种口供,赛住天下悠悠之口?” 严鸿冷笑道:“林中丞,您糊涂了吧?我塞住天下悠悠之口,又有何用?我只知,食君禄报君恩,捉拿钦犯,审查奸邪,其他事与我何干?至于这口供是否足信,决之于天家,不决之于你我。言尽于此,恕不招待。” 见他翻了面皮,那几个人也知,从他这讨不到便宜,毕竟讲文讲武,自己都不占上风。尤其现在严鸿拿到了口供,整死了人犯,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至于那三船食盐,现在成了细枝末节,反倒不怎么重要了,如果这状纸上的事做实,那就是抄家灭门的下场,盐再多又有何用? 众人待要告辞,严鸿却又拱手道:“魏府台,本钦差闻听你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不知是否当真?” 魏志节道:“是又如何?” 严鸿面色肃然,起立道:“如此,本钦差在国子监的恩师,却是贵同年张公居正。魏府台于我有师叔之谊,我岂能对府台无礼?”说罢行了一礼。 魏志节慌忙还礼。此刻他原本已经被严鸿的威势压迫得满目眩晕,猛可地严鸿居然来了句客气话,顿时仿佛黑雾中一道阳光进来。当然,严鸿这话说的客气,意思也很明白,我看在张居正老师面子上,不过多为难你,你自己也知趣点,别给脸不要脸。 因此他要紧也还礼道:“哎呀呀,钦差过于客气了。张叔大与我,也是同年至交,不想他的门生,竟然如此文武兼资,实在愧杀老朽。”至于说自己先前被荀思打脸,这还叫啥事儿? 严鸿又道:“在下却有些事,要向魏太守讨教,还请师叔暂时留步如何?其余几位,却走好了。” 魏志节屁颠屁颠道:“钦差有命,岂敢不从?陆老大人,林老大人,马员外,王员外,张员外,大家请了。” 张永富等人看这魏志节一副倒戈的嘴脸,气得满胸怨愤,自不必说。等出了这巡检司衙门,天色已晚,再回扬州城也不方便,众人便在万寿镇找了个客栈住下。等安顿好了客房,张永富悄悄溜到王权信与马自勉的房间,把他们请到自己房中,施礼道:“二位听我一言。” “何事?” “如今局面,已是九死一生,严鸿这厮,分明是把我等盐商往死路上挤兑!那口供便是个催命符,今日可以咬我张永富,焉知他手上没有一份口供,上面攀诬的是王、马二公?若是被他这样摆弄,咱的万贯家私固然保不住,便是身家性命,也危险的很。依我说,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一劳永逸,除此后患!” 马自勉道:“张员外,有何高见?” 张永富一咬牙:“三营灶勇之中,咱们的人不少,拉出队伍,万寿巡检司!一把火,把巡检司烧个精光,在安排人放乱箭,放鸟铳,如今李文修死了,若是把那口供也毁了,严鸿还拿什么攀诬咱们?若是连他也死了,咱们就更是高枕无忧。至多是魏志节倒霉。到时候咱再把责任都推到他头上,咱们一样发咱的财。” 马自勉闻言冷哼道:“张员外打的好算盘,但我倒要问一句,我们西商做这事,又有什么好处?” 这话问的张永富确实不好接,西商子弟多习弓马枪棒,于灶勇里的势力也大于徽商,如果离开西商支持,单凭徽商想要搞哗变,还真搞不起来。可是对方张口要利益,这话自己该怎么答?不是舍不得给的问题,而是该给多少对方才能满意的问题。 第六百章 瓜分豆剖 看着张永富还在那里盘算,似乎计算该分多少出来,王权信却道:“张永富,算了吧。.tw[]我跟你交个底,老夫的子弟,不会去干这送死的差事。那些浙兵是天神下凡般的人物,那钦差更是个一等的难缠,与他玩这些鬼把戏,等于是把脑袋往刀口上送。你看他今天,没下令把你和魏志节抓起来,便是留了条后路。可是你若是有活路不走,那就是自己找死!便别想拉上我和马老兄,我们不跟你陪葬。” 张永富一听,也觉得有理,是啊,按说今天若是钦差一翻脸,把自己几个人拿下,也是完全可行。而他给自己看了口供,还放自己走,分明就是说,这事有的谈。他不禁用手打了打自己的头,暗道:你个糊涂虫,看来是这几年太平日子过的,把你弄糊涂了,怎么险些就走了死棋?他急忙道:“那依王公之见,我当如何?” 王权信道:“还当如何?自然是输诚纳款,拱手请降。钦差今日此举,不但没有抓我们,反而在魏知府面前认了师叔,分明是不想赶尽杀绝,去求和的越早越好,晚了的话,怕是钦差动怒,到那时,便是个万事皆休的局面。” 张永富被说的意动,频频点头,却又有些胆怯。毕竟自己抢过钦差的爱妾,这要送上门去,万一走不了,又该如何是好?钦差白天可能是见人多不好下手,这夜里去了,又没旁人看见,就算给人直接绑起来扔河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他一转眼珠。对马自勉道:“马公。此事还要麻烦您老,替小的跑上这一遭。” 马自勉摇头道:“张员外这话好无道理。我又不曾强聘钦差爱妾,这事叫我出头,万万使不得。” 王权信也道:“不错。张员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却叫我等去顶缸,做人哪有这种道理?” 张永富一咬牙道:“二位,也不必绕圈子了,只要你们肯走上一遭。替我说几句好话,我情愿献出五千盐引,以做酬劳。” 二人这才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二人便辛苦一遭,替你去探探口风,破出老脸不要,为你讨个平安。” 再说严鸿留魏志节下来,倒也不打算真的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机密,只是利用这一招给张永富等敲个警钟,你的小辫子老子想怎么抓就怎么抓。那魏志杰却是如蒙大赦。跟着严鸿到了书房,先是下跪见钦差扣头。然后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张永富的事儿也来了个交底。当然这些线索对严鸿而言,倒也算不上是生死攸关了。 送走魏志节,严鸿料到必有人乘夜来拜,也未休息,只是让王翠翘在一旁陪着。王翠翘虽然不明原因,便是有客来,何必自己在旁侍奉?但既然答应一切听严鸿的,便也就全随他安排。见到盐商来了,双方彼此行礼之后,落座献茶。 马自勉、王权信见严鸿不紧不慢的神态,只顾着与王翠翘眉目传情,知道如今主动权不在己手,只得率先开口道:“钦差,我二人夤夜打扰,实在是心中惶恐的很。张永富勾结倭寇,多行不法,觊觎宝眷,皆是他一人之罪,我等皆是大好商人,还望钦差明查。” 严鸿笑道:“好百姓?二位员外,笑谈了,单说这盐商所欠之税款,好百姓二字,怕是担不上吧!”扬州盐商,窝本三千万,年得利九百万,年利百分之三十,不算特别多,但基数大,收入的利润相当高。而同时,盐商们偷漏的税款是多少呢?大明朝廷每张盐引从法理上的收入为六两六钱四分(含公使银、税银及工本费等),每年全国范围内朝廷发盐引二百万(折合盐六万万斤),应得银一千三百二十八万两。但实际上,鄢懋卿把盐税收到一百万两,都被骂做横征暴敛,凌虐生民,那么每年流失的税款就超过了一千二百万两白银。当然,其中有很多属于实际行政运作中的损耗,乃至各级盘剥。但同样无可否认的是,这笔巨大的税金中的一大部分,确实就变成了盐商们的非法财富收入。 听严鸿提起盐税,马、王二人面色一变,道:“钦差,这运盐之中也有损耗,买盐卖盐也有折损,还有各种关节打点,乃至往往有引无盐,朝廷这盐税……” 严鸿摆手道:“我没说让你们交。我说的是徽商!他们既然有钱来抢本官的妻,来勾结倭寇,难道没钱交税?但是收他们的税,只怕他们就要闹事罢支,为了不让他们靠这种手段威胁朝廷,就要有人能及时跟进。他们不支,有人支,他们不销盐,有人销盐。只有做到这一步,我才能征他们的税,但不知西商是否有此财力,接下这个盘子?若是你们吃不下,便说实话,我再找其他人入股就是。” 马自勉与王权信彼此对视,二人心中都是一个想法: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啊!老天开眼,终于能把徽商打翻在地了!要知这时的商帮有钻天洞庭遍地徽之说,从整体局面看,西商是不如徽商的。而钦差说的征税,等于就是从成本上,给徽商沉重的一击,如果他们接纳交税,那么成本就会上涨,利润空间就会下降。要保持利润,他们多半要涨价,而有西商在这,徽商只要敢涨价,西商就可以趁机抢夺他们的市场。若是徽商不交税吧,那更好,他们得罪了钦差,自己可以趁机接盘,把那些盐引拿过来。要知道只要能挣到盐引,便相当于买到了能下金蛋的金鸡,不管花多少钱都是值的。 因此二人不容细想,便拿好主意,王权信当即道:“实不相瞒,我们西商,有些积蓄,吃进盐引勉为其难,或可做到,我盘算着缺口大概有几十万两银子,若是钦差手头方便,还请钦差能够借十万两银子周转,我等愿意立下字据,决不敢赖帐。” 这哪里是借钱,分明就是送礼!严鸿一个钱都不用出,马、王二人就欠了严鸿十万银子的债。严鸿点头道:“此事,下官义不容辞。只要你们能够及时跟进,就不怕徽商从中做怪。另外么,就是翠翘姐今后要在扬州长住,还望二位员外,能帮我翠翘姐找个营生。” 二人看他们的模样,就知这两人是什么关系。至于说找营生,扬州能做的营生不少,比如开个青楼。可问题是,说这个不是找倒霉么?王权信笑道:“这位王娘子,不知是否有意,做做这贩盐的生意,虽然本小利薄,但聊以为生,还是可行。” 王翠翘此时明白严鸿用意,笑道:“奴家未曾做过这生意,怕是多有不明之处,还望王老员外能看在同姓份上,指点一二。” 王权信道:“既是同姓,五百年前便是一家,说不定叙起来,咱们还是一个宗族呢。老夫这人没啥好处,就是好帮族人,就冲咱都姓王,这个忙我就帮定了。” 马自勉心道:老儿,真会顺杆爬啊。你是山西三原王,跟王翠翘这南方人能有什么关系?他不能眼看被王权信拿了先机,急忙道:“在下不才,愿意赠送五千盐引,皆是淮北盐,让王娘子小试牛刀。” 王权信心想:秦晋之好不假,可是秦晋可是翻过脸的!日后西进徽退,咱两家还得有一番争斗。当即道:“老夫也愿意送上五千淮北盐引,王小娘子若是手上银钱有什么不方便,只管开口,老夫在扬州也开了几家票号、解库,二十万以内的银子,老夫调度起来,还是不费什么气力的。” 这一桩利益分配谈完,下面就是谈那张永富的问题。马自勉把那份婚书递过来,严鸿看也不看,直接撕碎了了帐。然后道:“我和他的事么,倒还好办,有二位出面,天大的梁子,也都解的开。但是翠翘与他过节颇大,他的下场,是生是死,全看翠翘一言而决。” 王、马二商一听,暗想:这王翠翘年纪比钦差还要大几岁,不知有何手段,能把他迷的神魂颠倒,居然全听王翠翘做主了。王翠翘含羞道:“妾身听说张永富有五万三千张盐引,都是淮北盐,想张员外如此横行无忌,便是因为有了这许多盐引,无所顾忌的缘故。这大大不好,今日放过他,焉知来日,他又做出什么为非作歹的勾当?这盐引便是他的恶业,妾身的意思,便是减他一些恶业。” 马自勉一听,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王娘子说的在理。确实张员外这几年,仗这手上盐引多,还都是淮北盐,太过放肆了些,也该消减些恶业。依我看,就让他拿出三万五千盐引,用以消灾解祸,不知王娘子以为如何?” 王翠翘道:“妾身一介女流之辈,哪有什么见识?一切全依二位员外做主便好。” 马自勉心中盘算,姓张的手上是五万三千引,给我们五千,还剩四万八千,这回再交出去三万五,便只剩一万三千,在八大纲商里,便是敬陪末座的角色,徽商的一根脊梁便算是被打折了。 因此他与王权信,对于此事十分热心,并对严鸿表示,若是张永富不肯听从,不劳钦差动手,自己便可代为效力,将其绳之以法。严鸿也知,灶勇三营中,西商子弟的力量胜于徽人,因此也连道有劳。(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一章 如玉温良 等到马、王二人告辞离去,王翠翘笑道:“鸿弟你好手段,把这坏人全让我来当,你自己却置身事外。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个好脾气呢。连夺妾之恨,全都忍的下。哪知道,便是王权信他们也都入了你的算计。” 严鸿笑道:“翠翘姐客气了,这些盐商中间的道道,一些是府里学的,一些是徐先生教我的,还有的不都是你给指点的?也是他们这些年赚的银子太多,把自己吃的脑满肠肥,难免脑子就不怎么灵光。以为我这生意场上混遍的小阎王,也和那一般读书当官的人一样,不明市场,任他们糊弄?今日收了徽商税,不收西商税,为的就是在他们中间搀沙子。等到他们彼此明争暗斗,离心离德时,便是一盘散沙,到时候就任我拿捏,还怕他们不肯缴税?若是朝廷把盐税收上来,那时候整个大明也就不缺钱使。翠翘你这坏人,是替大明朝廷来当的。” 王翠翘见严鸿运筹害人的模样,觉得比起徐海往日指挥舰船作战,号令大小海盗行抢时的杀气腾腾,更要英俊许多。她与徐海原本是同生共死的感情,可是遭遇汪直插手,被迫离家,哀痛之下,自然只能把情丝寄在严鸿身上。既然芳心别属,那就是看什么什么顺眼,把个软绵绵的身子靠在严鸿身上道:“我不管大明朝有钱使没钱使,我只知道,不能让我的鸿弟受了穷。你是个吃尽穿绝,花销惯了的,半点受不得委屈。我便将这几万盐引经营起来。为你攒下个大大的家业。” 严鸿笑道:“我却哪里要翠翘姐照顾?这家业是你的。是天赐的。另者,便是浙兵扩军。戚继光是个聪明人,舍得往来送钱,大约也能捞钱。但他对兵也好,花销自多。我只怕他们一时为难,周转不灵,到那时,翠翘你手上若有宽松。便要帮他们借调些头寸,免得让浙兵儿郎受制于钱财,不得过活。” 王翠翘点头道:“鸿弟,这产业是你的,你说怎么用,都依你就是。天色不早,我们早点休息吧。”二人正是情热之时,也知等到严鸿回京,再要相见,不知要等多少时光。因此便格外珍惜眼前。不多时,擂动战鼓。搅动山河,又撕杀在了一处。 雪艳娘房中,莫清儿手中拿着一面算盘,不住拨打,雪艳娘在旁监督,口中赞叹道:“我的好清儿,果真是心灵手巧,蕙质兰心。珠算、记帐、烹饪、女红,哪个不是一学就会,真不知道严鸿那小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得清儿的青睐。” 莫清儿脸一红,娇嗔的说了声:“二娘!” 雪艳娘道:“好了,不说了。你这丫头就是面嫩,像你这么下去,如何斗的过王翠翘,和他家中那一干妻妾?只好先自学好了本事,你二娘我把这一身本事教给你,保证有朝一日,让严鸿那小子,主动过来追你。到时候你就晾他几天,让他知道知道你如今受的苦。” 清儿却道:“二娘,清儿不苦啊。清儿学这些,也不是为了刁难男君,只是为了能帮男君的忙,不要让他以为,清儿只是个吃闲饭的而已。” 看着清儿痴情模样,雪艳娘不由微微一笑,却又想起昨天晚上,家里其余三口都睡了,严鸿却到她住的偏房,前来敲门。雪艳娘明知这厮不怀好意,不知怎的,却还是被严鸿花言巧语,“骗”开了房门。进来之后,自己待要以礼相待,却早被严鸿摁在窗前,不由分说,伸手便扯开了她的衣带,然后……两人两年前在北京一夜,战了个势均力敌,此次严鸿却不知服了什么神仙药,勇猛更添三分,雪艳娘一番鏖战,竟然大败亏输,只落得娇喘吁吁,求饶不迭。 若是这事让清儿知道,还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可偏生自己又被严鸿没办法,两人在京师又有那一段,便是想割舍也割舍不开。雪艳娘也不是个铁石心肠,原本与那小贼只是一时激动下,有了场孽缘。可如今,她却发现,自己对这段孽缘也有些割舍不下。 这也难怪。雪艳娘无论如何也是个女人,在刘氏、清儿、兴祖等人面前,她必须充当起保护神的角色,能遮风挡雨,无所不能。在外人面前,她也要做出一副战天斗地,凛然不可犯的主妇威风。可实际上,她心里想的,也是要找个宽厚有力的肩膀倚靠,安心做个小女人。 而严鸿的出现,恰恰满足了她的这个渴望。张半城咄咄逼人,莫家上下一筹莫展,可是他一出现,弹笑之间,便让这张大户灰飞湮灭。便是旧日的夫君莫怀古,虽然比严鸿要塌实可靠,但是论起情趣,手段,差了何止数筹?因此雪艳心中,也是烦乱的紧,一方面希望那小贼与自己不再往来,可另一方面,那小贼若是真不来,她心里又要如同猫抓一般难受。就在这进退维谷之间,一次次沦陷,一次次懊悔。 数日之后,扬州城内。魏志节自从万寿巡检司回来之后,不久又去了一趟,面见钦差严鸿,两下私自交谈,魏知府折节承欢,对严钦差摇头摆尾,更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扬州各派盐商及帮派诸多底细,一一悉数告知。换得了严鸿一句“不再追究”的承诺,并把李文修等人供词中关于魏志节的部分当场撕了。之后,魏知府自己写了个告病折子,同时把脑袋一蒙,不再出来理事。 严鸿自然已经进了扬州。保扬湖畔原本的张园,如今已经过到了严鸿名下,成了严园。布置陈设一应如故,连原本的许多古董,也全都留下,改姓了严。此处便权当做钦差驻节之所,钦差仪仗已经送到,严鸿索性便令扬州文武。到这严园来见。 林缙芳负气称病不出。其他的官长则乖乖的来拜见钦差。递上手本,等着钦差召唤。若是有长随下来说一句:“某某某,钦差说你的事情完了,自可回衙办公,不得怠惰。”便如蒙大赦,急速离开,不敢停留。实在是这一回事情太大,扬州官场内有人涉嫌勾结谋反逆贼李家兄弟。谁能干净?再者江南官场受过李文藻周济者不知凡几,这要是瓜蔓累葛,那便不知要摘掉多少顶乌纱,砍掉多少颗人头! 原扬州锦衣百户萧人雄最为光棍,知道这回自己站错了队,得罪了钦差。不等钦差发话,自己上了折子请辞,倒落个善始善终。扬州府那几位佐二官,同知上了病休折子,通判不知所踪。只有那位推官恋栈不去,结果如今也被逮了。大家看的出。魏知府已经告病了,这是钦差为荀思荀大令在开路,因此纷纷表示,扬州城大事繁,不可一日无官。荀大令为人精通庶务,代理扬州知府,正是最合适的人选。至于宁威,严鸿已经写了一封荐书,推他到浙兵里任个前程,虽然暂时看,少了罚款的收入,可是从长远角度看,立功升赏,仕途坦荡,比当个巡检杂官是要强多了。 两淮都转运使陆鸿渐与这事牵扯倒不深,加上他及时投诚,又有西商作保,因此未受波及。这位陆运司也知严鸿所求为何,拍胸膛保证:只要自己在位上一天,王娘子的盐号,所贩之盐,保证畅通无阻,决无人敢为难。他在这一次风波里,其实受益更大,徽商缴税已成定局,那明年两淮盐课银数,怕是至少能翻一番。这足以使自己考功上上,至少就能保证自己在这个肥缺上,多任二年。 而且陆鸿渐也听说,如今户部尚书换了高耀高子潜,那是实打实的严党中人。自己这个运司,正是归户部领导之下,现在要不和严鸿套好关系,就等于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他甚至提出,愿意自己出面运做,把严鸿手中的三千份两浙盐引,运做成四千张淮北盐引,结果被严鸿拒绝。开玩笑?你把这个运做了,在台州那还怎么打着官盐的旗号贩私盐? 不过事虽没成,两边的关系算是搭建起来。有了陆鸿渐这样的朋友,于严鸿的生意自然大有裨益。王翠翘的王氏盐号,莫家的莫氏盐号,也在一众西商徽商帮衬下,迅速开张。西商固然要讨好这两家,徽商却更要讨好这两家。听说那张大户便是因为昔日得罪过王翠翘,后又惹了莫家,今天便成了这般模样。五万三千盐引,变成一万三千,一下子便从徽商领袖的位置上下来,旁人谁还敢去送死? 而且盐税严缴这事,分明是西商在后推手,否则怎么只征徽商,不征西商?这帮徽商也寻思着报仇,可是钦差那实在是说不上话,听说王翠翘是钦差新宠,莫家的小姑娘是钦差爱妾,甚至有传说,莫家的二娘都和钦差有些不清楚。他们自然便将心思都走到了这边,虽然扬州寸土寸金,可是有人送房子,有人送仓库,这盐号办的倒是十分顺利。而两家的盐号外,更留下了灶勇往来护卫,以防不测,代理扬州知府荀思直接下令,扬州府并江都县的公人,都给我把这两个盐号保护起来,出了半点差错,直接拉出去打死! 王翠翘又把四个健妇分派到莫家那去保卫内宅。这几个健妇都是练过相扑之术的壮硕妇人,其中一个还会耍倭刀,护卫女眷最合适不过。莫兴祖那边,有荀思出面找了宿儒饱学教授莫兴祖才学,更是向严鸿保证,入官学的名额,是内定的,肯定有兴祖一个名额。当然,这个得等莫家少爷十五岁再说。 盐帮也是倒了大霉。从来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严鸿手上有蔡公冲那么个叛徒,盐帮在他眼里,就是个不着寸缕的美女,任他施为。至于盐帮的几万帮众,几十个枪棒好手,在严鸿胡萝卜加狼牙棒的战术面前,全无作用。毕竟严鸿如今算是口衔天宪,动辄就要把人往白莲或倭寇上划,帮中隐秘又全都为人所知,以往的手段不论是送金银美女,还是丢些死鸡死鸭吓人,全都没用。(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二章 扬州一别 盐帮帮主罗西见事不妙,逃之夭夭。严鸿颁下赏格,又能擒罗西者,直接可为锦衣百户,赏花红三千两,淮北盐引二十张。第二天,就有一汉子跪行辕门外,称来讨赏。等到见了钦差,一通报姓名,那人道:“小人罗西,前来领赏。” 严鸿倒被吓了一跳,问道:“你这厮怎么自己送上门来?” 罗西道:“大老爷颁下如此赏格,便是金兰手足,亦会背后捅我一刀。偌大天下,已无我去处,不如自投罗网,只求钦差言而有信。那蔡公冲宵小之辈,他能为钦差做的,在下定能做的更好。” 严鸿也不希望蔡公冲在盐帮内一家独大,把罗西放回去,让他们内部四分五裂,倒也是个好事。两下里又没什么解不开的大仇,在罗西承诺将帮中公产四成上缴朝廷,三成送给严鸿后,他的官司也就不了了之。之后,便是盐帮新锐蔡公冲与老帮主罗西连番斗法,其他成员各自站队,打的天昏地暗。原本一个两淮第一大帮派,便衰落到了二流,成为被捏在官府手中的软脚虾。 而这两个势力又偏生是一个靠山,因此无论谁,都不敢得罪严鸿。反倒要巴结王翠翘、雪艳娘等人,于二人的盐号生意也大为有利。盐帮之中其他总催、总甲等,也有不少被严鸿用官位直接收买过去,为其爪牙,整个盐帮被渗透的千创百孔。严鸿用这手段,倒也不是光为了整这么个江湖帮派。他是想将其收为己用,将来等到彻底整治盐商时,这支人马便可发挥作用。 行辕内宅里,赛昭君跪坐于地,怀抱琵琶拨弄。王翠翘身着薄如蝉翼的纱衣,赤足起舞。虽然已是年近三十的女人,按大明朝的审美观已经人老珠黄,可在严鸿看来。那份成熟之美,却更添几分诱惑。 这段时间,王翠翘仿佛重新活了一回。先是自己的家生生没了,自己的丈夫成了别人的丈夫。自己还得乖乖让位。可是接着,却终于找到了心中真爱。这半个多月便是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大仇得报,还有了个知冷着热,又手段高强的英俊郎君。[..tw超多好看小说] 王翠翘历经苦辛,泪水流尽,便是与徐海相依为命,虽然彼此要同生共死,但浪尖过活,刀口舔血。总归是朝不保夕,也没心思尽兴爱恋。如今得了严鸿的眷顾,虽则未来长久如何不得而知,但至少衣食无忧,终身有靠。因此王翠翘这个坚强如铁的女人。也第一次放开心机,如同初坠情网,放浪形骸,恨不得把自己揉碎了,让情郎吃到肚子里才好。 虽然她很清楚,自己与严鸿终究不可能修成正果,便连个名分也不可能有。可是。想到严鸿那俊俏面目,以及在人前的威风,人后的体贴,王翠翘便也管不住自己的情感。昔日在行院里学来的那些惑人手段,如今也全都拿出来伺候情郎。她本是饱经风尘,并不如一般世俗女子那般拘泥礼法。若是赶上花、耿二女在。她甚至来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只是听严鸿随口说了句雪艳娘腰柔体轻,若是歌舞起来定是迷人,她便竭尽所能,拿出了最高超的舞技展现,让情郎知道自己比那女人要强的多。 严鸿一身宽松道袍。将头放在耿金铃的腿上,花月仙则跪在一旁,将切好的冰镇西瓜送到他嘴里。看着王翠翘那婀娜舞姿,严鸿不住摇头晃脑,陶醉其中。汪五峰说的不错,赛昭君虽然在如今的杭州船娘里是头等角色,可是舞技一道,比起王翠翘差了一筹。 王翠翘此时连续几个胡旋,裙裾飘动如同盛开莲花,露出那雪白光洁的小腿,和那纤细的双足。人趁着旋转之势来到严鸿身前,仿佛一个收势不及,跌入严鸿怀里。看着她那微红的双颊和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严鸿用竹签插了块西瓜,送到王翠翘口边道:“看你热的,吃一块吧。” 王翠翘摇摇头,一指樱唇:“鸿弟,喂我。” 唇舌相渡,香津入口,耿金铃嗔道:“老爷偏心,我也要。”花月仙道:“老爷,你眼里可不能只有翠翘姐啊。.tw[]”见四人搅做一团,赛昭君面色一红,收了瑶琴退出房去。 一番激烈的交战后,王翠翘道:“我昨天买的那几个姑娘不好么?怎么你一个也不要?” 严鸿笑道:“你的眼光自然是极好,只是分别在即,我还是想和你多待一时。” 王翠翘用手一遮道:“别说了。你再说,我怕我忍不住,就要想和你进京。可你要知道,如今天赐也被送来了,我更不可能跟着你进京。再说我的出身,也不能做你的累赘。你且放心回京,我在扬州为你经营着盐号,为你守着银子,也为你守着身子。你若是不放心,便派人来监视我,若是我背着你找了野男人,你便让人勒死了我,我也不怪你。” 严鸿道:“你说的都是什么?我几时不肯信你?再说你若是真想找男人,我也没什么资格来管你。” 王翠翘道:“你们男人啊,都一样。自己外面花天酒地,却不肯让女人有丝毫的对不起自己。你这个坏东西,说得漂亮,其实心里跟他们也一样,对不?”说到此,她噗嗤一笑,将头靠在严鸿的胸膛上,“你放心吧,我不会做让你丢人的事。我的心里现在全是你,又怎么会让别人碰我。就连你的那个雪艳娘,我也帮你看着她,保证你不至于被人戴了绿帽子就是。以后这两家盐号就是你的后路,我再为你多物色几个姑娘,等我我年老色衰时,便让他们伺候你。” 严鸿在扬州已经享了十几日清福,除了花耿二女外,更与王翠翘、雪艳娘几度荒唐,其中情景实不足为外人道,只是终究不能久居于此,确实也到了该回京的时候。次日在码头与王翠翘、莫家一家分别,乘船返回杭州。 严鸿在船上,揽着花耿二女,为她们说着京师的规矩。以及该注意些什么,忌讳些什么。本来这几天严鸿与翠翘、雪艳明铺夜盖,难免对二女有所冷落,这回回京路上。总算没人来抢,可要加把劲,争取早点怀上子嗣。 码头上,送走了严鸿之后,清儿两眼通红,呜咽道:“男君走了,在扬州这许多时日,却是始终不肯让我侍奉,难道清儿真就这么令人厌烦?” 不等雪艳娘说话,王翠翘抢先道:“清儿妹妹说的啥话?你的模样。姐姐看了都觉得动心,何况男儿?只是他心里越是爱你,越不肯随意妄为,轻慢了你。哪像我这等人,他想来的时候便来找我。不想来,便把我扔在扬州,不闻不问。唉,这都是命啊。” 雪艳明知对方说的是安慰清儿的话,可还是忍不住联想自身,顿时觉得与王翠翘有点同命相怜,二人间的隔膜也减轻许多。安慰清儿道:“清儿放心。等过两年,咱把生意做到京师,你就能去寻你男人了,他到时候要是还敢不理你,看我不大耳刮子打他?” 王翠翘口中附和,心中却暗自鄙夷:你当我不知道。你这十几天里,和鸿弟厮混在一起,也不比我少几天,无非是瞒过这一大两小三个呆瓜而已。还大耳瓜子?你最多咬他两口,若不是怕鸿弟脸上不挂。我早带着月仙,金铃去捉你们的间了。看你这小娘嘴巴再厉害,挨得起几拳几脚? 欧洲。葡萄牙王国。里斯本。 当初在壕境,那位煽动佩德罗袭击严鸿的通事罗阿根,经过几个月大洋航行,受尽无数颠簸之苦,总算踏上了这异域他乡。他摸了摸腰包,身上的路费还有不少。下面要做的就是去找阿尔布尔克公爵,说明他儿子的死因,调动舰队向大明宣战! 朱明伪朝,姓严的小贼,你们等着!我佛郎机王师登陆之日,便是尔等授首之时!这回要让赵教主看看,到底谁才能真正恢复大统! 海外某荒岛之上,一艘海船靠着沙滩。邵景邵惊风望着手中那份笔记,心潮激荡,难以自抑。虽然里面的字体古怪,但他凭借聪明伶俐,竟然看懂了八九分:“虚君实相,民选朝廷,这果然是仙家手段,神仙见识!这些年,邵某屡事不成,原来是走错了路,这回得了这件天大的宝物,如何还治不好这大明朝?”他回头对金毛狮王吩咐道:“此地乃海外宝岛,土地肥沃,又有这许多存粮,倒可以做我忠义盟的根据之地。进可除奸报国,兼济天下,退可保全家族,独善其身。却须得好好经营才是。” 保安州,沈宅之内,一位青裰笼巾,长身黄面的老者,端坐在书房之内,口中吟道:“沙塞黄花带雪开,谪臣中酒坐徘徊。睢阳骂敌心偏壮,上国思君意未灰。南北风尘常按剑,乾坤气序更含杯。醉醒数把春秋看,还有程婴救赵来。” 房门开处,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走入,口中笑道:“老爷好兴致。” 那老者见老妻前来,也笑道:“夫人请坐。但不知夏姑娘身体如何了?” “郎中说了,没什么大碍,开了方子,小霞那丫头在那煎药。”那妇人又笑道:“只是咱家衮儿,却似是比那夏姑娘还要焦急,抓着郎中问这问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做爹呢。” 那老人摇头道:“我沈炼倒不是迂腐之人,夏女侠为宵小所污,也不是她的错处。衮儿既然中意于她,我倒想玉成此事,只是老夫看来,这事,却是咱家的那二呆子自己心热,那位夏女侠怕是没这心思。” 那妇人道:“老爷,哪有你这般当爹的,咱家儿子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此事不成,怕是衮儿还不出了家做了和尚?妾身已经与那龙夫人提了,她与夏家姑娘交情甚好,有她在旁说项,那夏氏多半肯点头。说不定等孩子生下来,就能和衮儿拜堂了。” 沈炼点头道:“若是如此,那自然是好。老夫弹劾狗贼杨顺的折子已经进京,据说杨大司马甚是重视,若是把杨顺勾结严嵩,杀良冒功,贪墨军饷等事一一揭发,说不定能为国朝除此大奸巨恶!到那时,老夫可是三喜临门,朝内除奸、迎娶佳妇、又得个孙儿。” 那妇人也喜道:“若真能从了心愿,妾身定当在佛祖面前,多烧几柱香。” 第六百零三章 重回京师 严鸿在扬州这一番大闹,不但除掉了李文修、李镜湖叔侄,又趁机狠狠敲打了张半城,与盐商中的西商达成了暂时的同盟,甚至弄得知府魏志节自家告病,把县令荀思扶了上去。这一番大展手脚,可谓是威震淮扬。 便是那王翠翘与雪艳娘,并称扬州双娇,都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两人与严鸿有些不怎么清楚的传言,更在扬州富商的圈子里广为流传。固然,这让不少人跺脚痛骂不知廉耻,但是更让许多人更加重视这两个女子。以这两人的姿色,原本居住在扬州这花花世界,难免有人生些别样心思。可是,自从知道二人是严鸿禁脔之后,那些垂涎三尺的商人只好打消了这种念头。 王翠翘和雪艳二人开的是盐号,可实际上也经营绸缎、南货等生意。尤其汪直等人在海上劫持了财宝,也要脱手销脏。如今别看他们受了招安,那是说不能再来劫掠大明,在海上,若是对别国船只偶尔做些没本钱的勾当,也是不成大问题。而得手的东西想要脱手的话,王翠翘的盐号,无疑是个最佳选择。 严鸿此次下江南,那些勋贵家的随从们,原本在壕境事毕之后都去了南京,他们也看准了这是条商机,纷纷拿出钱来,表示愿意入股。严鸿倒也大方,钱不要,每家赠送若干干股。这些勋贵虽然权柄不再,但是毕竟还有位置,而且这许多勋贵联盟入股,那王、莫盐号背后代表的能量。也要让扬州当地的官府和商人多多忌惮。不敢随意争斗。 就这样。淮扬商界之中,严鸿也算是扶持了自己的一股势力。虽则这势力背后的靠山还是自己,但以王翠翘、雪艳两人的聪明,寻常商人也未必及得上,那么日后要在江南有所作为,也算是有了基础。 看看诸事将毕,更兼已经时入秋天,严鸿想这一趟出京。往返数千里,已然半年,也该回京向嘉靖皇帝交账了。于是与胡宗宪等把一应事务交接清楚,又领受了扬州地方官商的酒宴、厚礼和百姓的万民伞,吹吹打打,起驾北上。严鸿南巡的封舟自然交还水师,至于从佛郎机人那里搞来的盖伦船,还有汪直赔偿的三艘船,这些夷船自然不好大张旗鼓进京,免得太引人注目。严鸿以王翠翘名义在长江口租了码头停泊着。当地锦衣卫千户加派人手,日夜盯巡。谁敢动严长官半根钉子。格杀勿论! 严鸿上次从山东回京,已然是威风八面,这次却更加威武。他这一回,可以算做把困绕大明多年的倭寇问题暂时解决了。如果从官方角度解释,既然四大倭寇招安了俩,灭了俩,那该是彻底解决了。再加上去岁山东济南那一次,那么大明三大毒瘤,南倭北虏内白莲,可以算做严鸿搞掉了两个毒瘤。 这种战功简直称得上绝无仅有,而且也不会再有哪个不开眼的人来挑毛病。毕竟严鸿如今的身份,不光是严家的恩养孙,天子的宠臣,还要加上一个徐阁的未来孙女婿。徐阶向严家提亲的事儿大家都已知道了,满朝文武自问,这种提亲哪个白痴才会去拒绝。先不说徐婷姑娘长的如何貌美,又是如何贤良淑德,便是冲徐家的势力,那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因此如今朝中,大多把严鸿内定为徐阶的嫡孙女婿。以往得罪严党还有徐党可以投靠,如今么,去搞严鸿就等于跟严、徐两家作对,那便是有找死的嫌疑。朝内文武现在的话题就是:这严鸿将来要走到哪一步?难不成重考科举,入阁拜相?这小伙长相帅气,比他爹强得多,可是听说道德文章实在一塌糊涂,真让他考科举是不是太儿戏了点? 因为有这种种靠谱或不靠谱的猜测,严鸿回来路上所受招待比去时更加隆重。船上的土产比如金银、绸缎、药材等等,也就越来越多。就连花、耿二女,都收了无数的金银首饰,被不知多少有诰命的官家娘子,拉去妹妹长,妹妹短,亲热个不停。 想着这一趟出行的收益,严鸿躺在舱里,也不由沾沾自喜。若说遗憾么,也就是紫苏暂时还没消息。不过人都到手了,还怕她能飞到天上去?花、耿二女在旁打着扇子,小心伺候。离京师越近,两人心里就越忐忑,毕竟是要去做丫头的,谁知道主母好不好伺候,脾气如何?她们以前可是没少听说,谁家的姑娘去做丫鬟,因为被老爷睡了,就被主母卖了,送人或是打死的事。自己二人又没怀上身子,要是老爷不喜欢自己了,又该怎么办啊。 在大通桥码头,孙月蓉一脸焦急的看着,不住的嘀咕着,“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是消息错了?” 张青砚在旁劝慰道:“姐姐莫急,这消息既然是陆小姐来那传来的,料来不会有错。你没看陆家的丫头也在那?”孙月蓉也注意到,那位给自己传信的陆家丫鬟鸳鸯也在码头,心里多少有些犯堵,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只要那小冤家没事,便什么都好。反正陆大小姐与徐大小姐二女争夫,这事在京师里如今都是公开的秘密,便是自己都没少被那些勋贵家的小姐问,到底谁要进门,有消息没有?这事儿真不对头,怎么搞的好像这两位一品大员的小姐,反而要和自己一个女山贼套近乎一样? 孙月蓉现在都有点可怜起晚娘来。这位严鸿正妻,虽然开始对自己严厉点,但孙月蓉看得出来,她其实是个很胆怯的人,生怕地位不保。而且对严鸿,胡晚娘也是真心的。前者听说严鸿遇难,晚娘便又开始不吃不喝,准备绝食殉夫。后来虽然听说严鸿活了,可是她的身体却垮了下去,生了那一场大病。 而且晚娘生病之后,坠儿找了严大、严二总管几次,可这俩总管都是哼哼哈哈,甚至连小总管严洛也很少去晚娘房里。若不是孙月蓉看不下去,自己去找欧阳氏诉说,老太夫人发话,只怕连个给晚娘喊郎中的都没有。这算是相府长孙、四品文官正室夫人的待遇么?如今她的身子也没调理好,人也越发憔悴。 想到此,孙月蓉不禁有些心酸。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现在徐陆两家都要争着嫁入严门,晚娘就是块绊脚石,她的命运还能好么?严府上上下下都关心着谁是自家新夫人,谁还去管晚娘这个过气大妇的死活? 孙月蓉自己固然得到严鸿宠爱,可是将心比心,她又禁不住为晚娘伤感。不管了,今晚上必然要打发小贼去宿在晚娘姐姐房里,让他们好好说说贴己话才行。便是要休,也要给晚娘姐姐找个好归宿啊。孙月蓉甚至在yy着,真要是晚娘必须给休了腾位子,要不要劝她去山东,自家老爹孙烈在山东带营头,管碗饭吃还是没问题的,免得在北京城伤心。要不,干脆自己居中,看晚娘愿不愿意嫁给干哥哥贺大勇,大勇哥虽然人看上去笨点,其实大事不糊涂,而且也是个直肠子,不会像严鸿这小贼一样花心…… 孙月蓉正在满脑子跑马,只听张青砚说了句:“姐姐,船来了。”孙月蓉这才回过头来。果然,只见数艘官船高张旗号,缓缓靠岸。原本在大通桥四周警戒的锦衣卫,立时就有一队人马走到码头前,排开围成人墙,中间只留一条通道。接着大船系缆,放下船板。孙月蓉个高腿长,又找了几个箱子垫脚,早看的清楚,只见严鸿头戴无翅乌纱,身上披了件大红斗篷,在两个美人的搀扶下,出了船舱,走下跳板。 “这家伙。”孙月蓉心里一酸,接着却又是一甜:不管怎么样,他总算活着回来了,活着就好。她不管不顾的跳下箱子,猛冲过去,口中高喊着:“当家的。” 那些锦衣也认得她身份,谁还敢挡这胭脂雌虎?左右一分,放孙月蓉进去。严鸿见了孙月蓉,也顾不上什么气派、仪容,甩开搀扶的二女,双臂一张,高喊一声:“月蓉。”二人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紧紧拥在一起,万般委屈,千般相思,都付在这一抱之中。 “哎,月蓉,怪我不好,苦了你了。”严鸿也想不出什么再好的解释,除了夏紫苏、克里希,以及王翠翘,雪艳等人不提,单是眼前就有两个女子,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比如此刻就在不远处,正眼波流转,脉脉含情看着这边的张青砚。这管不住下申的毛病,严鸿自是没甚辩解的。不如干脆直承其过,大家来个坦诚。 孙月蓉人虽然单纯,但并不傻,她看严鸿身边女人越来越多,自也有些泛酸。只是一见严鸿这般道歉,又想到这一回他险死还生,心头一软,柔声道:“只要你人没事,什么都好。你想怎样,便怎样。”说到此,她忽然醒悟,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啊,急忙一推严鸿,自己也向后猛跳,羞的低头不语。(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四章 刘大佥事 严鸿又让花、耿二女前去拜见主母,二女见孙月蓉的样子,也是个直爽人,而且在她们看来,这孙姨娘的容貌比自己二人要弱出不止一筹,心中大定。(..tw好看的小说)暗中琢磨着,老爷既然如此看重这孙姨娘,以后来的次数必多,我们姐妹又模样比她好,说不定将来比她还要受宠些。 孙月蓉倒是十分豪爽,拉起二人,问了几句,听说她们都会功夫,心中大喜,道:“会功夫就好了,以后咱们在一起多多切磋,我便不怕闷了。” 张青砚轻咳一声道:“姐夫,咱们是不是先回府,有什么话再说。” 鸳鸯此时跑过来道:“严公子,我家小姐也想来接你的,只是身染小恙,不大方便,特意差遣小婢前来。” 严鸿与陆兰贞来往日久,与这鸳鸯却也熟了。听说陆兰贞得病,眉头一皱,急忙问道:“兰贞病了?患的什么病?可严重么?可曾找了郎中?” 见严鸿关心自家小姐,鸳鸯心中大觉欣慰,笑道:“公子还好说呢,我家小姐还不是听说你遭了海难,便受了惊吓。如今虽然调养了几个月,还没全好,其他的等你到地方见了人,自己去问就好了。” 严鸿点头道:“我定要前去。”方待要走,忽然从远处闯来一人。见此人身材生的十分高大魁梧,身高和严鸿差不多,而要壮上一圈,是个孔武有力之人,只是脚步有些踉跄。那些外围锦衣显然是认得这人,并不敢阻拦。任他冲到严鸿身前。等离的近了。严鸿只闻一阵酒气直冲鼻端。 慕家骏、慕家驹及四百户等严鸿班底,这次全来迎接自己的主官。其中慕家兄弟是认得来人的,便喝道:“刘守有,你要发酒疯到别处发去!上这来撒疯,仔细你的狗腿!” 严鸿这才知道,这人便是刘守有。听说先前他也曾打过陆兰贞的主意,如今过来,自然是寻不痛快的。仔细打量下。见刘守有生的剑眉彪目,宽肩阔背,面目板正,颌下短髯,倒是个英雄相貌。只是这会儿不知喝了多少酒,面色赤红,虎目里布满血丝,看人的眼光有些发直,舌头也不大灵便:“你……你便是严鸿?”说着话,便伸手去抓严鸿的袄领子。 孙月蓉一见大怒。提拳便要去打,不想一旁张青砚已经出手。一推刘守有的胳膊,“你拉扯我严姐夫,要做什么?”她这一手用的是暗劲,表面上看只是一推,实际玉手拂处,点的正是刘守有右臂的穴道。 刘守有本也是弓刀健儿,一手好拳棒的好汉。与张青砚正面放对,纵然不敌,也能支持若干回合。可是今天实在是酒吃的有点多,结果一下中招,被推的后退了几步,一条胳膊便提不起来。他吃了小亏,泼口骂道:“严鸿,好贼子!花言巧语勾引兰贞,如今却又要勾搭徐阁的孙女。难道天下的好女人,要被你一个人占个干净?这世上便没有这份道理!如今更要靠女人帮忙,算什么好汉?来来来,今日你我比文比武,见个高低!” 鸳鸯平日里也很少见过这等强梁,一皱眉,问身边锦衣道:“这是何人?”等问明了身份,不由撇嘴道:“原来刘守有竟是这副德行,就这样还惦记着我家小姐?真是的,嫁谁也不能嫁他啊。” 刘守有本是名门子弟,举止风度不输严鸿。可他今天喝醉了酒,便大失水准,鸳鸯怎么看他怎么别扭。这个满身酒气的家伙,凶恶无比,如同市井泼皮一样叫骂,还要什么分个上下论个高低,这是当官的人该说的么? 再看那边的严大少,相貌英俊,待人和气,与自己说话始终就没有架子。两下对比,刘守有就是个粗坯,小姐嫁给这种人,会不会被他喝醉了之后打?自己去做这种人的通房,还不如死了的好。因此鸳鸯心里做好打算,等回去之后说与小姐,再让小姐在老爷面前狠狠告这夯货一状。 这会儿严鸿看刘守有满口乱喷,冷笑道:“刘守有,我看真是你喝多了。比武,比文,你当你是什么,东便门的混混?咱们是做官的,不是街边卖大力丸的,比武比文有什么用?就算依你比,比完了之后,又要做些什么?” 刘守有也是酒气上头,怒喝道:“我要跟你分个高下,谁输了,谁就不许再来见兰贞小姐,你敢不敢?” 这敢不敢三字,或许在很多穿越者听来,就是大杀器,仿佛承认不敢是啥丢人的事一样。但问题严鸿不在这种人之内,他哈哈一笑道:“甭比了,我告诉你,我不敢。严某人文不成武不就,不如你这文武双全的刘大人,这自不必说了。然而尽管如此,严某人这不成器的身子,还是要卖给天家,卖给大明朝,做些富国强明的大事,岂能和你这混混赌文斗武,那不是拿了金砖砸麻雀么?再说了,陆小姐于我是无价之宝,心上神女,我怎敢拿她来当做赌注?别说陆大小姐,就是我严府的一个丫鬟,我也不会把她当物事一样随便糟践的!” 他这一番话,端的是掷地有声,听得鸳鸯大声叫好,便是孙月蓉、耿金铃、花月仙等听得,也都是如痴如醉。张青砚更是听得百感交集。又看严鸿厉声道:“再说,陆大小姐乃是都督家的千金,她的闺名也是你这混帐东西也能挂在嘴边的?此处人多嘴杂,若是被人讲究出去,让她的名声受了什么损害,那便比拿刀杀了我都难受。刘守有,你我是锦衣卫同袍,喝醉酒骂几句倒也不是啥大事。我本不欲与你为难,但是你口中竟敢辱及陆姑娘,这可不成,来人啊,与我教训教训这个家伙!” 刘守自己喊出陆兰贞的名字,却被对方逮住的话柄。严鸿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自个虽然醉酒,也隐隐觉得落尽下风。还没琢磨过劲来,却看一言出口,花月仙、耿金铃两人最先跳了出去。敢打我们的男人,简直是罪不可赦!二人本就出身乡野,规矩上不大讲究,也不顾自己的身份,冲出去就是一通乱打。 按说刘守有武功不弱,与她们较量,大可周旋一番,就算以一敌二,也未必吃亏。可是他今天喝醉在先,被张青砚点中穴道于后,只剩一只手如何还能抵抗?再说他虽然浑,却也不敢当街杀人,手下必须得留几分力气,这样单拳难敌四手,马上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孙月蓉看了大觉过瘾,点头道:“相公,你给我找的这两个丫鬟我满意的很,脾气像我。”说着左顾右盼,严鸿问道:“你找些什么?”“别提了,我上次砍了人之后,公公和爷爷便不让我带刀出门,我这不找块砖过去帮打么。” 当然,这事轮不到孙姨娘真挥砖临阵。眼看着严鸿的丫鬟动了第一下手,慕家兄弟已经带着一帮锦衣猛冲了上去,刘守有这边,核销西洋事务开销的一大好处就是,他手下一个随员也没有。这种时刻,便没了帮忙助拳的人。 鸳鸯更是吩咐其他锦衣道:“帮着严公子,好生教训教训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本来刘守有身份不低,也是四品锦衣佥事,那些锦衣不敢随便动手。可是鸳鸯虽然只是一个丫鬟,但却是陆兰贞的丫鬟。这干锦衣可知道,鸳鸯于陆兰贞大小姐面前的影响力非同小可,她的话在某些地方可以看做是陆兰贞的意志。因此也不再留手,围拢过去,拳打脚踢烟尘升腾。实可怜,龙入浅滩虎落平阳,刘守有纵然是锦衣卫内少有的少年英雄,此时也只有挨打的份,被一群职务、武功远不如自己的锦衣卫弟兄,打得鼻青脸肿,好不凄惨。 一边倒是云初起老成,对严鸿附耳道:“公子,这刘守有好歹是四品佥事,打得太狠了国家脸上不好看。”严鸿看打的差不多了,喊了句:“都停手!”等叫住了众人,然后道:“都是锦衣中人,打的太重了也不太好,留口活气吧。今日出手的,明天来我的衙署,一人领五两银子。”说罢,大摇大摆,在孙月蓉、张青砚、耿金铃、花月仙及黄河双侠、严峰严复的簇拥下返回严家。 此时天已入秋,严家父子又到了忙碌防秋工作之时,因此未在家中。严鸿先去拜见了祖母,又把从南方及壕境带来的礼物,摆了一大桌子。欧阳氏见严鸿回来也甚欢喜。只是想起这孙儿去东藩探岛,险些葬身鱼腹的事,板起面孔,狠狠训斥了一通。 训完了严鸿,欧阳氏又道:“鸿儿,这晚娘的事,你也要抓紧操持。奶奶知道,你当初对胡晚娘是爱的死去活来。可后来听说你和她关系也淡了。而且如今无论是陆大小姐还是徐大小姐,那背后的人,也不是随便得罪得起的。所以这晚娘还是早些休了吧。如今可是徐、陆两家,都盯着正妻名分,可千万耽搁不得。”(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五章 独院悲秋 严鸿听祖母这般说,也只一一应下。.tw[]他经过济南、壕境、台州等地的杀伐,处事方面早已不复当初的地青吊死,而多了五分狠辣。甚至在男女之事上,也不再纯情卢瑟。可是想到真要休晚娘,却又没来由的一阵伤感,一阵悸动。 等到宝蟾送他出院子时,严鸿拿出一瓶西洋花露,几件首饰,送给宝蟾道:“这是特意给宝蟾姐准备的,看看喜不喜欢?” 宝蟾脸一红道:“只要是男君送的,奴婢全都喜欢。”等接了东西,宝蟾道:“胡娘子那边,确实要抓紧。这次胡氏染病,老爷本是不想为她治,任她自生自灭的。便是老太夫人发话去请郎中,最后请来的居然不是刘老太医,而是个没什么名气的郎中,叫做李什么珍的,不知医术怎样。” 严鸿一楞,忙问道:“那郎中可是叫做李时珍?” 宝蟾略一琢磨,点头道:“不错,好象就是这个名字。怎么,这郎中莫非有些手段,连老爷都晓得他的名号?” 严鸿心道:你哪知道,这李时珍的本事怕是比那刘老太医还要胜上几分,有他出手,晚娘的病倒是应该无碍,只是不知这哥们在各地写书,怎么也进京了。他口中道:“那人我当初头次下江南时,曾经见过。” 宝蟾又道:“男君,我也知道您对胡娘子一片深情,可是如今这情形,由不得您了。以奴婢看来,还不如早作打算,给胡娘子安排个好归宿。不然。惹急了老爷。只怕反而有些不便。” 严鸿点头道:“谢谢宝蟾姐。我这里自有分寸。” 等到了晚娘院中。却见坠儿搀着晚娘走出房门迎接。晚娘本就是削肩柳腰,身如弱柳扶风的女子。如今却更见消瘦,双目也有几分呆滞,脸上皮肤更是黯淡无光,比起闫东来刚穿越时所见,还要憔悴几分。 饶是严鸿早有休妻之意,见此情形,却只觉得心头巨痛。竟如刀刺一般。他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快步上前搀起晚娘道:“你病的这么厉害,不在床上躺着,何必跑出来?”说着,抱起晚娘,直接走进房内,把晚娘放在床铺上。 等到把人放好,严鸿站直身子,又命坠儿去备些补品给夫人补身子。坠儿委屈说道:“姑爷,小姐这几天什么都不肯吃。真真急死个人。还有,那些下人也可恶的很。让他们干点什么也磨蹭着不肯做,您这回可要为他们好好立立规矩!” 她这些时日,受的委屈无数。前些时候,明明已经被姑爷收了房,也享受了几天通房丫头的好处。一干下人来巴结她,还有几个小丫鬟拿些钱财来贿赂,盼着得些好处,或是将来坠儿姐成了姨娘,能把自己要过去当丫头,免得再干这粗活。 可是好景不长,很快内宅里传出消息,说晚娘大位不保,大少这的主母,不是陆小姐就是徐小姐。想那新主母来了,便定然要带自己的通房丫头过来,到时候连晚娘都得挪窝,何况是坠儿? 至于被姑爷收房,这种事算什么?反正又没孩子,也没名分,二少那院里,哪个丫鬟没被他睡过,不是该卖就卖,该打死就打死。因此坠儿这便从热灶变成了冷灶,大家都存着心思巴结新来的夫人和通房。而且基于嫉妒心理,也有人开始编排起坠儿的坏话,说她天声下贱,不要脸的勾引大少,结果怎么样?白赔了身子,这回估计得跟着胡氏一起滚蛋,她大哥的锦衣身份也保不住,不定哪天就被革了军籍,赶回家去种菜了。(..tw无弹窗广告) 坠儿倒不像晚娘那般敏感,于这闲言碎语听在耳里,压在心中,今日见姑爷回来,一股脑倾泻出来。严鸿轻轻把她搂到怀里道:“坠儿你受苦了,你且先去备办补品,等回头,看我给你出气。” 打发走了坠儿,严鸿对晚娘道:“夫人,你这是为什么,得了病怎么不吃东西?这么作践自己,我要再晚回来几天,你得成什么样子!” 晚娘凄然笑笑,含泪道:“相公,我只恨自己生性软弱,不够果决。若是这几天能抓住机会吞了金,便不至于让夫君看到我这副丑样子了。” 严鸿心中了然,连下人都敢对坠儿摆脸色,传闲话,晚娘怎么会一无所知?她性格又较为极端,生了自尽的心也属正常。看着同床共枕三年的妻子这般样子,他只得安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调养身体,这院里还是我做主。别人勉强不了你,那李郎中我是认得的,乃是大明朝当今第一等的神医,按他开的方子治,定能治好你的病。我回头把他请来,再为你诊脉。” 晚娘却急忙道:“不必了。我的病,其实没什么大碍了。”说着又是一阵咳嗽,双手死死扣着严鸿的腕子,道:“能见到相公,我的身体也好了许多,不必惊动李神医。” 等到坠儿把炖好的燕窝端来,严鸿亲手喂晚娘喝下去,又喂她喝了药。然后便为她讲了讲此次南下的遭遇。晚娘虽然没精神,却也靠在床头,听得入神。听说自家相公连倭寇都平了,晚娘轻声道:“相公果然是上天降下的星宿,有非凡的手段。过往逼着相公走那科举之路,却是妾身自己的格局小了。只是如今才明白这些,已然晚了。” 严鸿好言安抚道:“晚什么?一点都不晚。你说的也没错啊,只是相公我不成气,科举正途,始终走不成,只好当个没出息的武官。” 二人正在说着话,坠儿从外面进来道:“方才老太爷回府,让您前去拜见。” 严府大厅之内,严鸿今日成了主角。他送的礼物,大讨爷爷和父亲的欢心,得了不少夸奖。严家的门下,纷纷上前道贺。严世蕃更是说道:“这小子,如今也有了我几分本事,这一次差事,办的不错。” 要知国朝如此多的文臣武将,能得小阁老一句不错的,能有几个?尤其严鸿之前跟这个独眼龙老子关系冷淡,这次能从对方嘴里听到个不错,直让他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 等到酒席完毕,严家核心成员的密会上,严鸿的地位又得到了提高。从山东回来后,他固然是能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谈,但大多数时候,被要求只带着耳朵,别管其他,以听记为主,没有他发言的份。只是在一件事说得差不多之后,严阁老开口,问严鸿还有什么看法。 可这回开会,却是让严鸿率先发言,严嵩更是鼓励道:“放心说吧,没事。这里都是你的叔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说错了也不要怕,只怕你不肯说。” 严鸿便将下江南的事又说一遍,严世蕃道:“这一次既平了佛夷,又灭了倭寇,这差事办的不错。这份功劳,比起当初赵文华要大的多了。他能靠那点功劳做个尚书,凭鸿儿你的功劳,做个治北镇抚司事,我看也差不多。若是你肯做文官,便此一次功劳,我保你个六部堂官,不成问题。” 鄢懋卿道:“前次我下江南巡盐,扬州盐商的厉害我是知道的。便是涨了一点盐税,就有不知多少官员前来说项。也只有大少这等英雄人物,才能治的住那些奸商!徽商缴税,这一手办下来,明年子潜兄那边的日子就好过了。” 高耀笑道:“这全是大少的功劳,高某不敢居功。” 严世蕃道:“这事也不能离开你户部。大明几大盐运司全归你户部管,你回头就把令传下去,徽商支盐,必须缴税!既然鸿儿要割徽商的羊毛,那便要各地一起割。谁来说情也不成,便是拿着我的条子,也不许放过,明白了么?国家财政,岂能容这帮奸商随意偷漏!”说到这里,一张肥脸上已经忍不住笑意。 高耀心里却清楚,严世蕃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是要搞个大收割。棒子抡的越狠,徽商们送的礼就越多,这一回怕是徽商要大出血,才能买通小阁老松口。等到喂饱了,到底怎么处置还当另说。但这事儿也不能当场说破,当即连连点头。 严世藩又问:“鸿儿,你在江南立下这几大功劳,下一步棋怎么走,可有想法?” 严鸿道:“孩儿愚见,江南收商税是一方面,可那只是豪商应缴纳之税,纵然能收得几百万银子,总归有限,而且是跟人碗里抢肉。要说大事,还是开海。孩儿对开海之事所知其实也有限,但从汪直来看,开海能致富却是不假的。” 严嵩点头道:“鸿儿说的是。从去岁里赦徐海,今年抚汪直,为的都是这开海。如今朝廷里,一等的大事就是开海通商。你们回头都发动手下,写几份奏折上去。不要怕惹来攻讦。这事是天家想要做的事,挨的骂,都是替天子挨的,被骂的越多,天家心里就越能记住你,以后就越有好处。懂了么?这个功劳绝不能交到别人手中,不怕说错,只怕不说,尔等可要给我记牢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六章 行云布雨 众人齐声应道:“元翁放心,我等回去之后,即刻发动门下上疏议开海之事,定将此功劳抢到手中。” 严嵩说到此,又叹息道:“说起来,这开海之事,当初文华却也是奏过的。可恨这小子自己不争气,得罪了天家,落得个客死旅途。若不是,今日岂不是也轮到他立功了么?” 严嵩这话说出,却让几个党羽都有些哑然。片刻,严世蕃笑道:“开海之事,首在择港,大家于这开埠地选择上,可要花点心思。现如今浙直是咱的地盘,开埠之地择在这两省,方便咱们将地盘稳固下来。另外福建那边可以插插手,让胡宗宪到时候带管福建亦可。不过广东么,不必理会,由着那里乱下去。最好让广东闹起兵变来,到时候我借这个由头,砍了王钫的脑袋,换成咱自家人,做事才便当。” 严鸿心道,你这老爹就是忘不了私斗,广东乱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万一两广兵变,就算砍了王钫的脑袋,你小阁老很光荣么?可是这话要说出来是公开打脸了,他也只能装哑巴。 严世藩又道:“如今防秋的日子又到了,朝廷里的用度宽绰了点,便要对边军上大方一些。要是因为缺少粮饷打了败仗,子潜,可就活该你要受些敲打了。” 高耀为人与方钝大不相同,完全没有与皇帝争内帑的概念。他忙点头道:“小阁老放心。自从我上任后,就已经开始动手筹措款项,只等着打完仗。发犒赏。发军饷。便是泼了命。也得保证边军上不出闪失,尤其是宣大那头,您只管放心。” 严鸿也知,九边总督里,前番因为济南之战,原本和严家不算太对劲的王忬得罪天家,被撸了下来,如今许论暂代蓟辽总督之职;杨顺坐镇宣大;魏谦吉坐镇陕西三边。这三人与严家关系都很深。其中尤其以杨顺与严家关系最近。在严世蕃看来,许论、魏谦吉二人,只能算是严家朋友,只有杨顺,才能算严家走狗。因此对杨顺格外关照,也是情理之中。 何鏊在旁说道:“小阁老,如今朝廷上,有人弹劾杨督宪前者大败亏输,后又杀良冒功,蒙君作弊。只怕这事要是闹大了。于杨督宪那有些不利。” 严世蕃一摆手道:“大司寇不必在意,这种弹劾年年都有。便是杨司马前者也差点挨了这样的弹劾。这没什么稀罕,只要今年打个大胜仗,这种本章也没什么了不起。至于说杀良冒功,他杨顺的为人我知道,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至多不过多报几成首级,没什么大不了。至多万岁派人去查一查,到时候就看舅父派将了。”他的这句话特意提高嗓门,说话间还用眼看了看闭目假寐的舅舅,右都御使欧阳必进。 这位欧阳公开会时,一言不发,只是睡觉。可他偏生又是大辈,谁还能跟他一般见识?严世蕃也拿这舅舅没辙,只是此时事到临头,才故意提高了点调门,让自己舅舅醒醒。 欧阳必进被严世藩一嗓子闹醒,模模糊糊听得后半句,睁开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哈欠道:“东楼啊,你这大呼小叫的做甚?派哪个御史,那是周总宪的事,我不过是个副宪,说两句还成,若是拍板,那便是逾越了。使不得,使不得啊。” 严世蕃一阵气结。自个上次借着严鸿大破安定门杀人案的机会,好容易把郑晓扳倒,换欧阳必进上台,目的是要在言官队伍里也给严门打下一根柱石。结果这舅舅当个右都御史,却成天跟些奇技淫巧的物件玩命,这右都御史半点斗争精神都没有,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又有什么用? 可是他再胆大,也不能和自己的舅舅为难,只得强压怒气,干笑两声:“舅舅就算不能逾越,里面有甚事,却还望告知一声。” 欧阳必进道:“晓得了,晓得了。”说完,双手一拢,又要闭眼。 严世藩把独眼转过去,不看欧阳必进,却在众官脸上扫了一遍,缓缓说道:“防秋摆边,事关重大。朝廷这两年连续取胜,天家龙心大悦,这时候许胜不许败!若是谁在这时候打了败仗,便是伤了万岁的面子,我严某也容他不得!” 众人齐声应是,纷纷告辞,严世蕃只留下严鸿,待众人走后才道:“鸿儿,如今京里的事,我也不想瞒你。陆、徐两家争婚之局已成,你挑谁这事且放在后面,胡氏的事,必须要尽早处理,你若是下不了手,为父便替你动手。” 严鸿知道,要是这老爹出手,便是要出人命的结果。想来之所以能容晚娘活到现在,也是因为自己之前表现出色,加上对晚娘情义深重,严世蕃算是给自己一个面子。当即连忙表示:“父亲放心,等孩儿处理处理手上的事情,肯定把胡氏的事做个了结。” 严世蕃又将孙月蓉东便门刀劈方杰,挟持方钝的前后过往讲了一番,然后道:“你那小妾,忒也得能折腾。若不是这回方钝自己早生去意,这件事便让咱家不好处置。如今你大婚在即,我看你还是把这小妾也处置了吧,左右已经收进房里那么长时间,早该腻了。给笔钱打发,还是直接卖了,随你的便。” 严鸿道:“父亲,月蓉行事虽然莽撞,却也是出于好心。若是父亲执意容不得她,孩儿也只好将她移到别院去住,免得她惹父亲生气。” 严嵩道:“若是移到别院,你这小猢狲怕也就要不住家里了。少使那鬼心眼,瞒不过爷爷的。这事我做主,就算了吧。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左右也不是坏事,不叫她这么一闹,方钝一时半会未必就走,高子潜也难以上位。鸿儿这次差使办的好,那孙氏虽然鲁莽,也算歪打正着,给咱家立下了功劳。东楼就不必扫鸿儿的兴了。” 严鸿听爷爷点头,要紧跪下:“多谢爷爷恩准。” 严嵩一摆手:“起来吧。还有一件事。那胡宗宪如今也已正式归附我严家门下听用,他总督浙直,位高权重,此等大将万金难求,有他一将来投,胜过百万雄师。从此东南便是咱家夹袋中的物什,日后开海通商,有他一力相助,也事半功倍。” 严世蕃道:“父亲,胡宗宪立大功于外,朝内又无靠山。若是不投靠我严家,怕是难有善终。他既是聪明人,便知该投奔何人,这算不得什么。只是鸿儿这次立功大,但是惹的事也不小,浙江征士绅商税,我怕是引得天下侧目,千夫所指。” 严嵩道:“如今国用不足,府库空虚,海禁未开之时,先征些税款也无碍。依老夫看,天家对这事,还是支持的。等到将来,再上折乞免,也就是了,也不必大动肝火。” 严世蕃心道:爹爹,您老人家真是老糊涂了。这征士绅的税,搞不好就要闹出大乱来,再者这口子一开,日后谁保没人效法?须知大明朝过往惯例,是权贵、文官都可以免商税,结果就此搞成官商一体,商业虽然发达,收的税却少,这对国家财政当然不是好事,却让官商阶层大发横财。这次严鸿对豪门征税,若是有人有样学样,进一步提出士绅一体纳粮交税,又该如何是好?单说严家自己的几百处买卖,一百多个田庄,这得损失多少钱啊!可严世藩转念又一琢磨,这种提议太过惊世骇俗,除非是那等蔑视伦常的狂生,否则无人敢提,提出来也没人批准。老爹现在当首辅,知道朝廷财用不足的苦,因此对严鸿征税高兴,自己犯不上和老爹较劲。小阁老便也闭口不谈。 严鸿见没了外人,又为了赶紧转移话题,免得自己家就先为这征税的事闹了内讧。他便说起那汪直、徐海送来严家通倭证据,被自己烧毁的事。严世蕃脸上肌肉微微颤动,道:“那些东西,你都看了?” “回禀父亲,孩儿都看了。” “你是否又要说,为父做错了?” “孩儿不敢。” 严世蕃笑道:“不敢?证明你心里确实是认为,为父错了。可是你可知道,这事便是我不干,也有旁人去干,能影响军卫的,又不是只有咱一家人而已。这事左右也有人做,银子为什么咱们不赚,放着让别人赚?单说你那艘夷船,刚刚弄来便没了踪迹,就是因为沿海军卫都把盗卖军械看做寻常事,只要出的起钱,便有人敢卖。这也是沿海军卫赖以发财的办法,谁敢断他们的财路?” 严鸿道:“父亲说的有理,只是将来,我们赚钱也不必用如此冒险的法子。海禁一开,咱严家的船队大可出海贸易,不必在做这些营生,海上有老船主等人的面子,也不怕赚不到钱。” 严嵩道:“东楼,老夫发现你的胆子实在越来越大了!通倭的事,怎么也敢干出来?这幸亏鸿儿处置得当,若是那些东西落到别人手中,便是太阿倒持,顷刻之间便有性命危险。今后再做这等大事,你必须与老夫商议之后,才可处置,再不许自作主张!天色不早,鸿儿且去休息,东楼,你随老夫来。”(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七章 方外神仙 严鸿回到自家院里,却见晚娘、坠儿已经前来迎接。严鸿看晚娘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禁暗自感叹,拉了她手入房。只是因心中知晚娘在严府所余时日无多,少不得慰藉一番,自不在话下。 次日,严鸿先去交旨,又到锦衣卫前去销差。陆炳照例未回,他便先到慕老爷子那边坐坐,又把从杭州带来的上好龙井茶,送了慕老爷子一份。慕登高不住道谢:“严小相公为国操劳,立下恁大功劳,还不忘老朽,老朽铭感五内。” 严鸿摆手道:“老爷子,客气话算了吧。咱也算认识不少时间了,这等客套再说也没意思。您倒是给我说说,这些日子,咱这边有什么事没有?” 慕登高收了茶叶,一笑道:“小相公,咱卫里自然是稳如泰山,倒是你那边,可是有些麻烦。如今北京城内,谁人不知二美夺夫的事?便是老爷子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一方面是自家长官,锦衣缇帅;一方面是当朝次辅,门生部下遍布天下;两家都不好惹。你应了这个得罪那个,何去何从,还得小相公你自己拿章程啊。” 肯跟严鸿说这么几句,也足见慕老爷子没把严鸿当外人看。至于什么不弃糟糠的大话,这种话老爷子要说,那便不是朋友了。如今胡晚娘的出局已经是必然,慕老爷子两个孙子在严鸿手下,他与严鸿便能算的上同盟关系,自然不希望看到盟友倒台。可是饶是他见多识广。人老成精。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自己在家里翻来覆去盘算了两宿。也没想到个完美的选择。 严鸿心想,本看你人老姜辣,原来也没办法。他笑道:“老爷子放心,我这里自有分较。左右是娶亲,不是杀人,闹不了您想的那么邪乎。” 等辞别慕老,严鸿回到自己衙署内,慕家兄弟及王霆等四百户见严鸿回来。(..tw好看的小说)忙凑过去恭维。严鸿先与四百户聊了几句,问了问最近京师情形,然后问慕家兄弟道:“昨天刘守有抽的什么疯,老子好端端回朝,这钦差名分还没去呢,他居然到码头找我这来罗嗦。莫非说这小子一贯就这么混帐?” 慕家骏道:“长官,您是不知道,刘守有这回也算是倒霉到家,认识谁不好,偏要认识个什么大才子。号称是什么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能通过去未来的神仙。这便是您上次让我们哥们盯着的那人。刘守有倒霉就倒他身上了。” 严鸿细问之下才知,这位神仙也不知是几年前来北京城的,开始没人留意他,后来就渐渐说些虽然听不明白但是感觉好厉害的疯话,但一般人也就拿他当个宝逗趣。结果刘守有好死不死,真信了他,确实是倒霉在那位神仙身上了。先是花十两银子买首诗,给自己赚了个好大前程,成了负责掌管西洋卫所钱粮开支的要员,手下居然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当然这部门要兵也没用,谁也不愿意陪他去数墙上的裂缝。 可是到了这霉之后,那神仙却振振有辞,反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说什么这个职位用不了多少年,就将是一等一炙手可热的结构。别看那神仙,果真能说会道,居然真把刘守有说的云里雾里,大觉有道理,更认为神仙是难得的奇才,将之请进家里,奉如上宾。 据说那位神仙也对得起刘守有,颇给刘守有出了不少主意。先是拉着刘守有做生意,说是要烧玻璃。这个时代对什么是玻璃,还缺乏认识,但是大家知道琉璃,毕竟南方就有烧制琉璃的匠人世家。这玩意价格高,行情贵,多是宫中使用,因此西游记里,沙僧失手打碎琉璃盏,便要受重罚。 刘守有听了那神仙的话,挖来大批河沙,又准备柴禾等物,结果折腾了半个月,什么也没烧出来。刘守有还落了个“刘沙河财神”的绰号,成了京师有名的笑柄。神仙又说要开办银行,解释了半天,刘守有才听明白是钱庄。这可不是小生意,刘守有的家私难以支应,那神仙不慌不忙,说自有筹钱妙法:发行股票。 对于什么叫股票,刘守有更是听不懂,不过按自己的理解,便是请人入股。请来几位京师里的商人,与那神仙面谈,那神仙却是肚里货色有限,而且往往他说的商人听不懂,商人问的他听不明白。加上又有刘财神火化河沙的前车之鉴,这钱庄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神仙又想到开报馆,前几天全是登载朝堂要闻,走高大上的路线。可是京师里说邸报的先生到处都有,谁花钱买报看?毕竟大明朝老百姓有几个认识字的?那神仙后又改走基层路线,登些商贾大户的**,结果第一天卖的不错,第二天便有大户人家的家丁提着棍棒埋伏,那几个卖报的差点被人把腿打断。再说就算有哪些殷实点的老百姓,往往大家买一份报,请个先生说就是了,根本也卖不出几份,销路惨淡的很。 那神仙见商业不利,又再当回卧龙,连续给刘守有奉上几条妙计。 一:改革军制,将现有的军卫官职全部撤掉,改为从少尉到上将的军衔制,而总兵等等也一律以军、师、旅、团等代替。如此指挥便利,战斗力大增。 二:发行纸币改两为元。大量发行纸质货币,取消金银铜钱。并成立银行,总领这一事务,如此可以大幅度提高货币流通,促进经济发展。 三:改革军械,研究燧发枪,连珠枪,开花炮等等,如此可以无敌于天下,横扫东倭西洋,南支北鞑。 四:锦衣卫体制改革,废除刑具、诏狱。改名为情报局,专门负责刺探海外各国情报,不得对大明官吏百姓进行侦察。 五:海外殖民,以海外土地分封藩王。 这五条计策据说有改天换地,另里乾坤之威能。不过具体是否有怎么大威力不知道,但是这五条计策,能把刘守有的脑袋害掉倒是板上钉钉的事。多亏刘守有家有位老幕僚,还是刘守有父亲的朋友,见了这份条陈的底稿,险些把魂吓掉,快马追回刘守有,才不至于让他把手本递上去。 只是纸里包不住火,这事还是漏了消息,陆炳闻听大怒,险些拍碎了公案,直接把刘守有的核实西洋卫所事务也给撤了,就让刘守有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想复职之事。 严鸿听后,也是一阵无语。这穿越的兄弟,您也忒猛了点,而且这主意不怎么靠谱啊。改革军制有什么意义?难道明军从左都督改叫上将,就能克服文贵武贱的问题了? 至于改两为元,大明当初发行宝钞,把国家信用完全透支干净,如今再发行纸币,和发行宝钞有什么区别?而改革军械这个不能说错,可是好歹您得拿出点方法来,不能让刘守有只提案,然后把工作推给工匠啊。至于后两条更是找死的话。锦衣卫如果什么不负责侦缉百官,那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所谓侦察外国情报,彼时大明朝周边国家皆为藩属,从立场上看,双方是不对等的。大明朝属于高一格的存在。把皇帝的亲兵专门派去侦察那些小瘪三,这样搞法,等于是间接废掉了锦衣卫,拱手把阵地让给了东厂,陆炳不翻脸才怪。 那殖民海外的话,更是连提都不能提。本朝如今的世袭正统,是要从永乐大帝靖难那算起,自那之后,大明藩王也发生过若干起叛乱,如汉王之乱、赵王之乱、宁王之乱等等。大明对于藩王一方面给予厚禄供养,另一方面也严格限制其人身自由,连王府都不许随便出,怕的就是藩王叛乱。海外殖民,藩王执掌,那就等于是让藩王另立一国。这等于是让一个藩属国,变成了实质上和大明平起平坐的国家,而且日后若是再出个朱棣之流的枭雄宗室,更有了反攻大明,争夺皇位的资本,皇帝又不是疯子,怎么可能同意这种奏折?上这种奏折的人属于典型的寿星佬吃砒霜,自己嫌命长。从这点看,陆炳只让刘守有闭门思过,已经是轻的不能再轻的处罚。 慕家骏又道:“昨天找您去玩命,好象也是那神仙给出的主意。说是您从南方回来,大小姐必然派人去迎接,正好在大小姐的人面前,显示一番男人的勇武。按那人的说法,女人只喜欢强者,只要刘守有证明自己比您强,就能获得大小姐青睐。简直是他娘的想瞎了心,您放心,只要这缺德神仙敢出门,我们哥们就给他个厉害。” 严鸿也理解刘守有这情绪,他原本自命不凡,看不上自己这种纨绔子弟,幸进之徒。如今自己指日高升,二美争夫,那边刘守有却是越混越惨,又加上多喝了几杯酒,难免犯混。只是那位出主意的神仙,到底是什么下场? 因此他又问道:“那位神仙呢?该不会还被刘老兄养活吧?” 慕家骏道:“我们倒是没听说,估计还养着呢。长官何必对那么个大逆不道的神棍如此看重?” 严鸿笑而不答。一山不容二虎,如果这老兄是有本事的,自己肯定想办法给他套个白莲教的罪名,弄死拉倒。可既然是个如此不靠谱的人,那便不必理会,随他折腾去吧。(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八章 情定兰贞 过得不多时,又听传信,说陆大都督回衙。严鸿赶紧前去,施了庭参,又把从壕境给陆老大带回来的番货,以及从南方搞回来的一批珠宝珍玩送上。陆炳见了礼单,也不见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道:“有心了。” 严鸿脑筋一转,道:“世伯,小的想要向您告个假。我听说兰贞妹子前段时间身子不大爽利,想要去看望看望。”这当着别人的爹,说去看人家女儿,确实有些违和。但眼下这种敏感情形下,严鸿这样说,正是表达自己的立场,说出自己的选择。 果然严鸿这话一说,陆炳面色一喜,道:“这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有谁指点于你?” “世伯哪里话来?这种事怎么可能有别人指点,自是小侄心中所想。” 陆炳点头道:“若是如此,那你便去准备准备,你那衙署的事,我自会派人料理,你不必操心。晚上等我回去一起用饭,然后我带你去知味轩。” 严鸿早有准备,这回做了这么大事,皇帝不召见是不可能的。不过眼下,还是先把陆兰贞这一路打整好。他的礼物都早已备办好,加上陆宅去了多次,熟门熟路,到了地方敲开后门,向陆兰贞绣楼而去。 绣楼内,陆兰贞对着菱花铜镜,铺着脂粉,问着鸳鸯道:“你好好瞅瞅,我这模样难看不?” 鸳鸯道:“小姐,其实按我说,你就该表现得憔悴一点,才能让严公子心中愧疚,对你多怜惜几分啊。” 陆兰贞摇头道:“若是靠装惨卖可怜来赢,那也没什么意思。徐家姑娘从未见过鸿郎,而我与鸿郎好歹也有这许多往来。要是这样都输了,那也就只好认命。至于那招,我更是不想用。(..tw)太丢人了。” 鸳鸯一旁心道:你认命不要紧,可是却要牵连我跟着倒霉啊。她只得先跑下去见严鸿,严鸿把一个翡翠佛像递了过去。鸳鸯含笑收了礼物,边领着他上楼边道:“今天二位少爷没在。老爷也有些要事出来,恐怕还要亲自到知味轩坐镇。严公子想待多久都可以,有小婢为你们把风,出不了差错的。即使有些什么动静,也保证没人听见。” 严鸿一听,心说:你这简直就是教唆犯啊。兰贞身份特殊,我哪敢对她有丝毫染指。他不禁满腔义愤,伸出正义之手,在鸳鸯胸脯上拧了一把,道:“你这小丫头。简直不学好,难道就为个翡翠佛,便卖了你家小姐?” 鸳鸯故意把胸一挺,“严公子说的什么话,这二女夺夫的局面。你和小姐早成好事,也早点让小姐安心,我这可是为的你们好。” 陆兰贞一见严鸿为自己精心备办的礼物,都是女儿家喜欢的物事,足见是用了心思的,心中大为甜蜜。接着严鸿便又将这一遭下壕境,平倭乱的故事一一分说。只略去各种风光旖旎处不提。陆兰贞如同童蒙学生,听塾师教学一般,双手托腮静静倾听。 等听到严鸿几遭死里逃生,出生入死的情景,陆兰贞忍不住道:“鸿郎,你临行时我不是说过么?只要你平安回来。便比什么都好,至于事情是否办的成,功劳大小,不必在意。你怎么还是如此拼命?难道小妹的话,在你心里便一点作用都没有?你可知。当初传说你命丧海外时,小妹便要随你而去。若不是爹爹编了假消息诓我,后来又传来你的消息,你如今便见不到我了。” 严鸿伸出手,抓住陆兰贞的玉腕道:“贤妹,小兄我自感才疏学浅,才能平平,实在配不上你。因此只有拼命的做出些功绩,好让你日后嫁人时,嫁的是个顶天立地的好郎君,而不是个无能纨绔啊。” 陆兰贞听的心头感动,说道:“鸿郎,莫说你是个纨绔。便是个身无分文,流浪街头的乞丐,我也愿意随你一生一世。可是如今,徐阁属意于你,他是文臣,我家只是武官,徐家户大人多,根基深厚。比较起来,我家可是完全不占上风,若是弃徐阁而就小妹,怕是于你严家有损。” 严鸿道:“妹子,小兄此来,难道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便是那徐家孙女美如天仙,也休想动摇我分毫!至于家中之事,我自有主意,大不了,我就再绝食一次,看他们敢不敢就此逼死我!” 陆兰贞听着大为感动,一直以来,她就觉得严鸿肯为晚娘死,而自己却没机会验证,爱郎是否也会为自己而死,心中耿耿于怀。听严鸿如此说,顿觉满足,将身子靠在严鸿怀中道:“鸿郎,有你这一句,便是立时就死,我也认了。” 严鸿道:“说的什么傻话,我怎么舍得让你死?”说着低下头去,寻她的嘴唇,陆兰贞虽然粉面羞的通红,却也不避。她素来在大户中知书达理,这一吻,直让她面红耳赤,娇喘吁吁,半晌才道:“鸿郎,你知道么。这些日子,我也不曾闲着。管理田庄、店铺、查帐,这些东西我都已经学的不错了。若是我嫁过门去,定可胜任主母之职。我手上也还存着一万多两的私房钱,爹爹也会将三分之一的家产,作为陪嫁嫁过去,决不会比那徐家小姐差。” 要知这大太太听着威风,实际承担的责任也大。管家不但是一种权力,更是一种责任,上上下下的人际关系,家里头的账面花销,手底下佣人的月例,各种田庄的收成,一年三节要往来拜访走动的亲戚,各种红白喜事的人情帐目,这些都是正室娘子要操持的工作。 陆兰贞从十岁开始,就接受各项专业培训,远胜于晚娘。至于陪嫁、私房,就更非晚娘能比。晚娘当初嫁入严家,可是赤手空拳,被捆在花轿上抬进来的,怎比的上陆兰贞这种自带干粮的大妇? 说到人脉上,陆兰贞那些看话本听戏的闺蜜,可没有一个泛泛之辈,无一不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而这些人嫁人之后,也无一不是正室夫人,掌印娘子。这种人脉关系,也便是所谓的夫人外交,更是严鸿日后官场上的一大臂助。所以,若比作为正妻的助夫,陆兰贞是完爆胡晚娘几条马路的。 不过以上这些,不是陆兰贞专利。徐阶户大人多,家财雄厚,门生故吏遍布朝堂。这几方面来说,徐婷反过来又比兰贞要胜出一筹。比个人见识,陆兰贞比徐婷年长几岁,肯定要强些,但这并不是硬件。因此陆兰贞有很深的危机感,也不难理解。 严鸿笑道:“贞儿,我爱你这个人,可不是爱你的钱。如你所说,便是你分文皆无,我也一样喜欢你。何况这家产是二位大兄的,分成三份,这不大合适吧。” 陆兰贞一撅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给他们啊,也早晚被他们败光,还不如给我,还能以钱生钱。将来咱的孩子,还都要用钱使,自然分的越多越好。说是分三份,怎么分法,也得我点头。到时候我就要那些好地,好店铺,不能便宜了那两个坏哥哥,还要把我配李茂才、刘守有,想想就有气。我都听鸳鸯说了,刘守有那是什么样的粗坯,嫁他,还不如死了好。”所谓女生外向,这还没嫁人,便已经寻思着怎么从胞兄那多搜刮些家产出来了。 二人名分既定,行为上比过去更加放肆了几分,尤其是久别重逢,陆兰贞更怕情郎飞走,因此格外逢迎。说道:“鸿郎……我听鸳鸯说,男人若是总得不到,就会变心。你若是想要……就要吧。我不跟爹爹说就是。再者我一想起你两次遇险,皆是死中得活,便想着,若是还不等给了你,便与你天人两隔,那该如何是好?与其守着什么礼法名节,还不如与自己心上人能够一夕欢乐的好。” 二人身子相贴,感受着少女那玲珑起伏的身躯,再见她这副模样,严鸿心中阵阵摇曳,真恨不得直接提枪上马,纵横驰骋。但终究忌惮陆炳,不敢真个逾越雷池,安慰道:“好妹子放心,我不会离开你。从今后,我也不会去做那犯险之事,你只管放心就好。咱两的好事,留到小登科之日,不是更好?” 等到晚上,陆炳回府,与这对小儿女一起用了晚饭。见自家女儿模样,便知严鸿选定了自己的丫头,而且二人并未做出什么越轨之事,心中大为快慰。 在双方联姻这件事上,陆炳其实窝了一肚子火。小阁老当初上赶着娶自己家闺女,闹的自己女儿嫁不出去。现在好了,自己这松口了,他那边却又拿起架子来,难道真当自己是好欺负的?陆炳生气的直接反映就是,严鸿的事被压了下来。按说以他立的功劳,得一个治北镇抚司事的差事并不困难,但有陆炳在中间一挡,只说他年纪太轻,不宜升的过高过快,基础不夯实,难以掌握部下。又说他以后还要大用,如果封赏的太多,日后难免升无可升,赏无可赏。 第六百零九章 三番朝天 锦衣卫如今是陆炳的铁桶江山,有他拦着,严鸿根本别想当上治北镇抚司事。.tw[]即使是靠硬性手段,强行空降,以陆炳的能量,也足以让严鸿变成光杆司令,无兵可用,无将可调,无钱可使。最终做个无爪螃蟹,灰头土脸的滚蛋。 另一方面,陆炳提的不是没有道理,既然皇帝还想用严鸿主持开海,就必须要为日后的功劳做出升官的空间。再者嘉靖年事已高,严鸿正在少壮,等到新君即位,如果无官可升,又该如何把这个遗臣变成自己的心腹?从一个人臣的角度,升无可升并非好事,反而因为功劳太大,而导致功高难赏,最终不是散放闲置,就是面临更悲惨的命运。这也是为什么不少大臣,想方设法自污的原因,为的就是不让自己走上这条路。 陆炳在嘉靖面前说话异常有分量,老皇爷一听,也觉得有理,因此严鸿的封赏被压了下来。今日见严鸿总算做出了令自己满意的答复,陆炳心情略好了一些,可一看到陆兰贞那副含情脉脉的表情,想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女儿,眼看就要变成另一个男人的妻子,从此自己这个老爹就得退居次席,而这个混蛋小子是他女儿心中第一要紧的人,又没来由的一阵泛酸。自来岳父看姑爷与婆婆看儿媳一样,都是不顺眼的居多。 因此陆炳哼了一声道:“纯臣贤侄,你这回立的功劳大了,待会可曾想找万岁要些什么赏赐?” 严鸿道:“世伯,小侄也想过了。这点微末功劳其实算不得什么。也不敢开口讨要。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万岁赏什么,我便要什么就是。” 陆炳心说:混帐东西,你难道就不知道给我女儿讨个诰命身份?兰贞真是瞎了眼,挑了你这么个笨蛋。(..tw好看的小说)这其实就完全是心理因素作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做什么都是错的。异地而处,他陆文孚也不可能张口去找皇帝讨个诰封。而且这门婚事真成了,凭他陆老大和皇帝的关系,讨个诰封身份,那还叫事? 见陆炳神色不快,严鸿又道:“世伯,其实小侄也想到,要讨些东西。不过这个不是为我讨,是为世伯讨,您如今已经位及人臣,准食伯俸。然终究少了个爵位。若是给您讨个爵位。” 陆炳听到此,把眼一瞪道:“说的是为你讨赏。怎么说到老夫头上了?老夫难道还用的着你来为我讨要封赏?还是你听到了些什么风言风语,便想来讨好老夫?” 陆兰贞一旁嗔道:“爹,今日本是家宴。您平常说家无常礼,怎么今日如此蛮横?严兄也是一片好意,您难道就不想为兄长讨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回来?您不是前两天还说,我两个兄长都是无能之辈,若不替他们挣下份大大的家业回来,只怕将来他们都养不活自己。” 陆炳心道:傻丫头,你哪知这其中的关窍。严鸿此番大获全胜,立下大功奇勋,可是封赏并不算厚。出于压一压严鸿的目的,大部分应有的赏赐都没给,这一部分赏赐皇帝便有意分到陆炳头上。确实动了把食伯俸,转化为实授伯这上面,但是这个事不好操办,前文已说,如今大明的文官,对于那些封侯封伯(自靖难以后,封公基本不可能,尤其到了嘉靖朝,活人别想封国公)的人,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情绪。没事还总憋着找那些勋贵一个错处,方便夺爵,追荫。便是王阳明因是文人出身,又是心学开山鼻祖,不好直接动手搞他,但是他的子孙后代一样被文官边缘化。 这时候你再想多封一个伯,那些文官们能干么?八成就会把陆炳从小到大所有的劣迹集合起来,作为黑材料上本,向皇帝表示:这么一个头顶长疮脚下流脓的家伙,留在锦衣卫指挥使的地位上都不应该,更别说封爵。这样一来搞不好弄巧成拙,对陆炳不利。 因此这事只是个议程,并未真正着手实施。严鸿家里身份特殊,由他提出这事,不由不让陆炳怀疑,是否此事已经走漏风声,让严家嗅到了味道,借机来探自己的口风? 严鸿见陆炳反应这么大,也知这是老丈人看姑爷,越看越别扭。他一笑道:“世伯息怒,小可孟浪了。只是我想,兰贞妹妹是您的掌上明珠,把这么一个宝贝给了我,我总要有所表示。便寻思着,为您讨一个侯爷爵位,也算是我们做小辈的,尽一点心意。” 陆炳一听封侯二字,心中也不由一动。他两个儿子没什么本事,要靠他们守家业是万万守不住的。陆炳自己如今是三公加三孤于一身,大明朝开国以来,他算是头一份,唯一一个得此封赏之人。可是这些是不能世袭的,他死后,他儿子继承不了这些,如果能讨个勋贵爵位,那至少能保那两个小混帐子孙万代,衣食无忧。他的想法也无非是个伯爵,可严鸿居然开口就是侯爵,这已经是大明如今最高的封赏。 若是严嵩保本,靠严党的势力,或许能成?陆炳脑海里迅速转动,可又一盘算,严鸿娶了贞儿,便算是与徐家结了梁子。自己难道就能置身事外,稳如泰山?肯定也是要被徐家惦记上,到时候自己这个爵位,徐家肯定要破坏。不管怎么说,严鸿这混帐东西有这份孝心,他心里倒也舒畅。点头道:“你有这份心意,老夫甚是欣慰,不过这事,说说就算了。万岁那不必提起。王阳明也只是个新建伯,老夫何德何能,安敢奢望封侯?” 用过晚饭,这老少二人出门上马车,直奔知味轩而去。算来这也是第三次面圣,严鸿如今倒是不像头两次那么紧张。即使是见神仙,见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皇帝也如此。 等到见了嘉靖,施礼已毕,严鸿发现,这次与以往不同的就是,除了水果点心,又多燃了一炉龙涎香。香气弥漫,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嘉靖也注意到严鸿的表情,道:“纯臣,你搞的这龙涎香料不错,老夫以往也只舍得在万寿香饼时用他,平日不舍得动用。如今澳门开埠,这香料便不像以往那么稀罕,老夫用起来也就大手大脚了。” 严鸿忙道:“老爷子富有四海,便是那天下最稀罕的物事,也该紧着您使用。这小小的龙涎香,原本算不得什么,等到日后这开埠的事搞起来,更加珍贵的物事也有。” 嘉靖道:“富有四海?哈哈,这话说来骗人还成,老夫自己可是不信的。若说富有四海,那扬州的盐商,怕是比老夫都要富裕些。一问起来,那些下面的人,便说盐商千里转运,历尽颠簸,仿佛他们是天下第一等的苦人。可看了你的本章,老夫才知道,错的如何离谱。单扬州一地,年可得银九百万两,便敌的上朝廷两年的收入,一年我大明流失盐税千万,这些户部的官儿,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还有那商税,朝廷有多少年,没能征上来商税了,倒是你到地方之后,大刀阔斧,就把商税征了起来,有你这样的臣子,老夫才能算是富有四海。” 黄锦一旁暗自皱眉:盐税这事上,他跟皇帝看法不太一样。他手下养有许多幕僚,多是绍兴的文人,就在严鸿向徽商严肃征税后不久,就有人对黄锦道:这样搞法,盐商要么无利可图,而最终拒绝经销;要么就会把盐税,通过涨价的方式加到老百姓头上。如此一来,最后倒霉的还是普通大众。据说南方淮盐行盐区,每斤盐已经涨了近两成的价钱,百姓食不知味。天子不应与黎民争利,天子爱珠玉,民亦慕温饱;陛下爱子孙,民亦恋妻孥,奈何陛下欲崇聚财贿,而不使小民享升斗之需,欲绵祚万年,而不使小民适朝夕之乐。 按这些文人所说,仿佛嘉靖这正常的赋税征收,也成了敲骨吸髓,让老百姓陷入生活无以为继的地狱一样。这也不奇怪,到了崇祯时期,浙江一年茶税十二两的事都干的出来,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朝廷正税,都千方百计的规避,对于偷税漏税,一向视为官商特权,因此这一严肃征税,自然就让他们觉得面对末日。 鄢懋卿难得干回好事,把盐税从六十万加征到一百万,立刻被骂成酷吏,严鸿这回小范围有限度的商业税征收,以及对徽商严肃课税的事,算吃动了他们的命脉,这些人如何不恼? 黄锦虽然忠心为国,但其见识并不特别高明,也不知如今除徽商外,尚有西商。如果徽商加价罢支,都等于把市场拱手送上。所谓淮盐行盐区涨价,本就是徽商搞出来的一种变相示威,而且不会维持太长时间。他相信这些饱读圣贤文章的文人幕友,认为严鸿扬州加税,就是在荼毒黎民,贿赂天子,以邀宠幸进。(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章 龙目窥倭 【作者一时手滑,这610章实际上是610-611两章。(..tw)就当今日三更好了。哈哈。为了鬼子投降的前夜庆祝!!本来611是准备明天庆祝鬼子投降正牌用来三更的,那就现在放出来吧】 另外黄锦东厂的番子打探出一些消息,似乎这征税的事,由头是因为扬州徽商张半城与严鸿夺妾,更与严鸿的姘头王翠翘有旧仇,因此才被打击报复。据说王翠翘和那小妾一家,如今都在扬州开起了盐号,生意做的都不小,背后靠的就是严鸿的势力。这等于是典型的公报私仇加上中饱私囊,说是为朝廷收盐税,可是王氏盐号和莫氏盐号却大肆偷漏税款,而且还要优先支盐。又有胡宗宪做他们的靠山,使得沿途畅通无阻,上下其手大发其财,倒霉的是那张半城等商人。 至于说严鸿大小通吃,与那小妾的二娘也有些瓜葛的事,黄锦已经懒得上报,这种大事报上去皇帝都不闻不问,报这种作风问题有个什么用?他算是看明白了,皇帝如今一门心思都在钱上,只想着给儿子孙子存份家当,其他的哪管的了那许多。 以往盐税的问题,是从地方到户部,联起手来抚盖子,皇帝一直认为盐商收入有限,还经常被勋贵占用支盐数,拖欠税款也是情理之中。可严鸿这回,则是走了另一个极端,不提各种不利问题,只提盐商的利润和富贵。所住别墅如何奢华,吃穿用度如何超越王侯,获利如何丰厚。他又有西商和魏志节提供的材料。因此那本章内容翔实。嘉靖皇帝便认定。盐商是被官员们放养出来的大肥羊。不狠狠斩上几刀,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的冤大头,也对不起自己的后辈子孙。 至于说王氏盐号漏税的事,先前黄锦其实也给皇帝稍微透露了一些。对此事,皇帝听后,只是笑骂两句,也并未发怒,大抵觉得严鸿给天家捞了这么多钱。自己贪污些也无所谓了。老大是这么个态度,黄锦也无计可施。 说完了征税,又讲到了倭寇。嘉靖道:“那汪五峰的事,你办的不错,招安了总比打仗好。要是这一仗打起来,不知要多少年头才打的平,也不知该花费多少军饷,死伤多少百姓,才能平息战乱。只是汪直为盗已久,于海上号称徽王。威风无二,这归顺是否诚心。却是难料。” 严鸿道:“汪五峰久慕天朝威严,一直想要归顺,只是苦于罪孽深重,不敢来投,只怕落个自投罗网的下场。若非老爷子手下超生,他如今已经人头落地,便是想要为国出力,也做不到了。至于他的心诚与不诚,所谓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小子也不敢随便打下包票,但是他如今招安,短时间内不出意外,不可能复叛。而朝廷若是能趁此时机,造新船,练新军,铸大炮,则到时候便是汪直想有二心,其手下也不敢来送死。反之,若是朝廷武备松懈,便是汪直不生二心,也难免有些奸狡之徒,起了歹意,于海上为匪做乱。小子从海外带来夷船,便是想作为样船使用,使我大明可以从中学些长处,改造己船,另已洋炮为师,铸造新炮。” 严鸿所说的,便是靠斗争求发展,以战争促和平。若说他在招安倭寇一事上,原本还存在着一些自鸣得意,折冲樽俎的幻想,那么经过台州大战以及徐文长的点醒后,他也更加务实。毕竟这种安定局面,不能单纯靠招抚谈判。如果不是胡宗宪这等牛人坐镇东南,又有谭纶、俞大猷、戚继光等名将为羽翼,使得倭寇认识到硬打没便宜,汪直等人也就犯不上投降了。单说这次要不是宁波、台州两地大捷,别说汪五峰自己未必就生出什么心肠,单是他手下那些人,只怕也不会老实就范。也正是因为此,严鸿认为这两仗,充分展示了朝廷力量,几年之内,汪直和他手下的倭寇多半不敢生出反乱之心。 嘉靖微笑点头道,“这话说的有理。朝堂上的人,脑子都不清楚。一说就是我大明是礼仪之邦,当以德行教化万民,可是面对冥顽之徒,这德行又有什么用?或者就说对倭寇只能打不能招,不然就有失朝廷威仪。可是说到底,还得要整军备武,才能让他们知道厉害。单说那些洋炮,如今九边总督都上本乞炮,若是洋炮不顶用,他们又何必彼此争夺?你举荐来的那几个夷官不错,听说他们都有些本事,老夫都要重用,只是你想该如何用他们?” 严鸿道:“老爷子容禀,那些夷官皆有手段,然终究是一人,大明疆域万里,我们需要的是无数这样的人才。因此小子以为,应派工匠学其技法。可选年轻匠户,以官爵吸引,其必肯认真习学,将来师夷之长技,以补我之不足,而我之长技,夷人无从得知,我大明还有何惧?” 嘉靖道:“说得好。佛郎机的大炮,比起我大明火炮,确有过人之处;而夷船也有值得效法之处。若真能师夷之长,补我之短,我大明从此自可无忧。回头先把这几个夷人给个官,再做计较。” 黄锦道:“老爷子,传奉官被废止多年,若然贸然恢复传奉官,怕是百官不服,吏治混乱,此得不偿失。” 嘉靖道:“传奉官当年是老夫废的,这里面的干系,我如何不晓得?可是如今情形特殊,哪怕真是要引来许多麻烦,也只得由他。至多不过是多些滥竽充数之徒,朝廷有了钱,还怕这点俸禄么?” 所谓传奉官指不经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选官过程,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吏。这里面既有通过关系,而混进来的小人,也有一部分是根本不可能通过科举而得官的技术官僚。比如一个木匠。其技艺高超。但是在明朝却不可能像是某位大师说的那样。享受“相当于中级知识分子”的待遇,那么用传奉官这种方式给予官职,就是对他的最好安置。 此风始于天顺八年,刚一出现,就因为触犯了文官集团的利益而遭到抵制,在技术官员于科举官员的较量中,技术官员完败。最终于嘉靖初年,传奉官制度被彻底废除。在黄锦这样的太监脊梁看来。这也是在破坏大明朝的人事制度。 严鸿道:“老爷子,若是百官多有异议,可以将那些匠人授以锦衣官职,文官们也就没什么话讲。” 嘉靖道:“那些人若是想要说话,怎么也能找到话头。当年杨继盛说你严家人无军功而得荫锦衣,这种混帐话也说的出口,那还有什么说不出的?你便是封了他们锦衣官,文臣们还是有话说,索性便直接以传奉官形式,予以授职就是。”嘉靖皇帝也是爱屋及乌。恨屋及乌,又把九泉之下的铁骨忠臣杨继盛给骂了一句。 说完了夷人。话题又回到了倭寇。嘉靖深知,汪直这种强盗,若真是安善良民,那他当海盗干什么?不过现在他既然肯暂时接受招安,那么反过来用他的这强盗脾性,帮大明朝收拾那不驯服的外番倒也有好处。他又道:“汪直为害东南,糜烂地方,令我大明损失饷银千万,子民受荼毒者不可计数。这一番朕赦免他的死罪,其实委屈了百姓。只希望,这厮回头对付起扶桑倭人,也有一般的手段,那便不枉朕饶他不死。日本为洪武爷定下的不征之国,咱们朝廷不好对它用兵,它便目无天朝,横行胡为,单是朝鲜给朝廷上奏,说倭寇祸乱半岛,也有许多次了。早该收拾收拾他。” 严鸿知道老皇帝心思还在日本的金银山上。大明朝此时金银出产非常少,皇帝对于日本这种有金山银山的国家,可以说是充满的嫉妒情绪,但又碍于祖训,不好出手去抢。借刀杀人,自是再好不过。而且汪直身份么,如今是土司,日本也是藩属。土司和藩属打架这种事,不新鲜,大明朝对此的态度也一般是不闻不问,人脑袋打出狗脑袋也由得你们,反正只要你们向大明称臣就可以,其他懒得管。因此汪直就算把日本灭了国,也不算违背祖训。 理解皇帝这种心态,严鸿道:“回老爷子的话,汪五峰力压两洋,收拾倭人,应该不至于为难。当然朝廷上,也要卖他些军粮器械,助他几分威风。有了这些援助,我想汪直一年给朝廷上贡纹银百万,应该不成问题。” 嘉靖抚掌大笑道:“好的很好的很,若真能年贡百万白银,我就把汪直的夷州宣慰提拔成夷州宣抚,也无不可。当然新军要练,战船火炮也不能停下,至于那西洋修城之人,回头便派到边塞上修筑城池,真若是能让蒙古人吃苦头,老夫便要重重加封。” 黄锦见皇帝与严鸿君臣相得,心中就说不出的气恼。他手中并无什么致命的东西,能把严鸿一击放倒,但也忍不住要从现有的证据里,找些东西来恶心严鸿。因此黄公公便道:“听说严小相公此下江南,与戚继光结拜手足,不知是否有其事?戚南塘为朝廷干城,小相公也是少年英杰,你们这一结拜,倒也真称的上是龙兄虎弟。等到新军扩建,戚将军总领浙兵,怕是东南兵马尽入他掌握之中。再有西洋夷女,为严小相公内宠,你们全是一家,浙兵的军械使用,便可直接从那火器作坊调度,倒是省了地方上的手续。” 第六百一十一章谁家花落 黄锦想来朝廷最忌讳内外勾结,若是能咬住严鸿勾结外藩大将,谋图不轨,或许就是能把他搬倒的契机。毕竟当年夏言身为首辅,当初严嵩也是拿这条作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幌子,把夏言收拾掉的。浙兵这回立的战功太大,大到黄锦不肯相信的地步,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整一整戚继光。至于西洋夷女那事,也是一样,他刻意强调下夷女船长身份,就是想让皇帝明白,这严鸿与海外掌兵女子勾结,又上本求为她开火炮作坊,到底安的什么心。 陆炳此时却开口道:“黄公公。戚继光那事。陆某是知道的。说来这结拜兄弟。也算不了什么,陆某少年时,也好与人换个帖子,其中有不少如今也任着都指挥、左、右都督,戚继光那点官职与严鸿结拜,还嫌小了点。”既然严鸿已经确定是他姑爷,他自然要为姑爷背书,拜把子怎么了?我也一样拜。拜的也是武臣,是否也准备说我不可靠? 嘉靖笑道:“黄伴,你也是仔细的过分了。武将们拜把子的事,也不算什么稀奇,尤其戚继光仗打的好,也是朝廷难得的栋梁,与纯臣义气相投也是有的。只要不因私忘公,便不算什么大事。至于那些风花雪月,风留韵事,少年人好色而慕少艾。更算不上什么。日后自有人管他,我等何必做这小人?火器作坊。建的越早越好,越多越好,回头咱们把匠人派去,才好学习手艺。”那些火器作坊的原料控制在大明手里,就等于是掐住了这个作坊的命门。而且夷人数量有限,还是要用大量大明工匠,因此嘉靖早有把握,事态不会出离控制,也自不会被黄锦影响。 而最关键的还在于,夏言之所以被严嵩害死,本质不在于他真的勾结了外臣,而在于他不会讨好皇帝,反而直言犯上,惹嘉靖皇帝不快。而如今严鸿什么事情都顺着嘉靖皇帝的毛捋,嘉靖皇帝又如何会随意处置自己的忠狗呢?黄锦手上最有力的一件武器做了无用功,不由有些沮丧,只是想着,如今严鸿头上还有个天雷未响,只盼着这个雷下来,把他打的粉身碎骨才好。 嘉靖又道:“纯臣,你刚刚回来,有一桩喜事,不知你祖父、父亲与你说了没有?” 见严鸿摇头,嘉靖笑道:“说来你小子也自走运,徐阶徐次辅相中了你,欲将自己的嫡孙女许配与你为妻。想那徐家小姐出身名门,贤良淑德,更听说是个美貌无双的女子,与你正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这门婚事若成,老夫也要赏你些东西,作为贺礼。” 看嘉靖那捻须微笑的模样,严鸿忙磕头道:“小子已然听祖父说起,今日特意向老爷子您讨一个恩典。” 嘉靖道:“恩典?你此一番立下赫赫大功,尚未加赏,你且说要讨什么,老夫定然答应。” 严鸿道:“小子求老爷子下旨,驳回此事,小子实无意与那徐家小姐成亲。” 嘉靖闻听,哼了一声:“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真是混帐!那徐阶户大人多,又是堂堂次辅,做他的孙女婿,有什么不好?” 严鸿道:“回老爷子的话,实不相瞒,小子与陆世伯的千金,海誓山盟,缘定三生,自不敢去娶徐家千金,还望老爷子明查。” 嘉靖听到此,又冷哼了一声:“荒唐啊荒唐。小子,你第一次见我时,明说你对那姓孙的女匪用情甚深,哭着闹着求我赦免她一山人马。回头老夫还让她穿着嫁衣入了严府。如今又变成对我侄女海誓山盟,那女匪你又置之何地?” 严鸿要紧磕头道:“我与那孙氏之情非假,更感念皇恩浩荡。然而她毕竟出身草莽,做不得严府正妻。我与陆世伯千金,从相识到相知,实感她厚爱,还望老爷子成全。” 嘉靖“诶”了一声,沉默半晌才道:“你这小子,当真是个泼皮。怎么把我那兰贞侄女也惦记上了?这事,倒是让我为难了。徐子升是朝廷次辅,文孚是我的兄弟,我这一手托两家,这事到底委屈何人为好?” 陆炳与皇帝毕竟相处的年头多,明白这是皇兄故意做戏,忙道:“一切全听您的吩咐,臣弟绝无违拗。” 嘉靖长叹一声道:“文孚,这事,老夫只好对不住你了。严鸿,徐次辅为国操劳,功勋彪炳,便是你祖父,也要让他几分。他提出的婚事,又是你恩师张居正保媒,无论如何,推辞不得。依老夫看,你还是答应了吧,只要你应下这门婚事,老夫许你个进士出身,六部堂官的名额,你看如何?” 严鸿如今是国子监监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虽则当时科举非常严格,严鸿又不学无术,然而真要是皇帝肯从中支持。再加上严阁老、徐阁老两家联手。下面作弊中个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于上青天之事。若是对其他人来说。这个诱惑,确实非同小可,足以让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搏上一搏。 可是对严鸿来说,即使这个承诺是真的,对他也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进士,堂官?他要能干的了这工作,他早就去干了。对严鸿来讲,锦衣卫这差使倒是能应付下来。可真要到六部去任事,那肯定抓瞎。因此他又连磕几个头道:“老爷子容禀,徐阁错爱,小子惶恐万分。然小子如今心中只有陆世伯的爱女,实在是不忍辜负了徐家千金,还望老爷子明查。” 嘉靖忽然怒道:“住口!你可知,徐子升于朝廷立下无数功劳,老夫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又怎么面对功臣?也罢,老夫便下一道旨意。委屈兰贞侄女做你的妾室,让徐阁的孙女做你的正妻。这不就两全其美了?” 严鸿再磕头道:“老爷子且慢。您的美意,小子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然陆世伯之女,也是名门良家,怎可为妾?纵然老爷子有话,我也不敢委屈小妹。小子情愿用这点微末前程,些许功劳,换您收回成命,成全我与陆小姐的姻缘。” 嘉靖闻听,冷声道:“你是说,你宁愿罢官,也不娶徐家的孙女?” “正是。” “你可知,如今朝堂之上,徐严两家,各执一方牛耳。若是你两家联姻,彼此联成一气,朝堂之上,再无一人能抗衡。从此你家可保累世富贵。而一旦你不肯许婚,那徐子升堂堂内阁次辅,如何拉的下脸来?只怕要与你爷爷相互斗争不休,休说你家得了后患,便是老夫也多许多麻烦。这其中的利害,你想清楚了。” 严鸿又连磕几个头道:“老爷子,小子祖父、父亲不止一次说过:我严家富贵,来自于万岁。所求者,为万岁分忧,为朝廷尽忠而已。至于势力大小,门生多寡,从未想过。小子跟随陆世伯数年,只知道陆世伯对小子有恩若父,对皇上忠心耿耿,加之陆世妹一片深情,小子岂能辜负?那徐家权势再大,于小子而言,亦无意义。我只知尽忠报国,效忠万岁。徐阁老就算因此看小子不悦,小子却也顾不得。再说,徐阁老既然也是我祖父的同僚,想必也能国事为重。就算真恨小子不给颜面,不至于因此坏了朝廷大事,扰乱陛下清修。” 过了半晌,忽听嘉靖一阵大笑道:“滚起来吧。混帐东西,真是不知好歹。这门亲事,整个京师不知多少人家惦记,你倒好,却是死命往外推,真是块烂泥。你这小子,嘴虽然好使,可是办事让老夫为难,真真混帐!” 别看嘉靖骂的凶,但是语气里并无怒意,严鸿暗道:这一关总算滚过来了。 又听嘉靖道:“既然你主意已定,老夫自也不能捆绑成亲。不过你的婚事,也是要抓紧操办,别拖过今冬去。等到明年,我便要再打发你去南方,主持开海通商之事。有这些光景,那几个市舶司,应该先能恢复起来,剩下的便要你来办。你在扬州办的就很好,不要管是谁,也不要管他是什么身份,该收的税一分钱不能少收,明白了么?” 严鸿点头道:“小子明白。万岁放心,小子定然要把开海通商之事,尽力办好,该收的赋税,不至于让它漏了一文。” 嘉靖笑道:“那便好,若是这事做的成,就连你这回的功劳一并赏了。至于徐阁的事,只好老夫替你想想办法,免得徐阁恨上你,那便不好办。你也放心,只要你把这事办的好,定有你的好处,单说这船引,老夫一年给你一百五十张,任你调度就是。再有,听说在扬州,你的两个老相好,一个姓王的,一个莫家的,都开了盐号,她们两家人都是妇道,也不容易,这盐税,便免了吧。年轻人,到处留情,真真沾花惹草,不是东西!” 严鸿听了大喜。皇帝最后骂这句,那是长辈对小辈的笑骂,算不得什么。要知一百五十张船引的价值甚高。无引不得出海贸易,这船引就是会下金蛋的母鸡。而且汪直如今在海上占据绝对武力,没有船引的船出海,十艘里怕要被干沉八艘,这种背景下,大家都要去争取船引。严鸿这一百五十张自由调度的船引,能为他带来多少盟友,不言而喻。(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二章 礼轻情重(庆祝日本投降,今日三更!) (611章和610章贴一块了,vip章节又不能修改,见谅) (庆祝日本投降,今日三更!) 嘉靖皇帝说的盐税免税,则是让国库一年少了近20万两银子的收入,这人情也不小。(..tw好看的小说)毕竟严鸿力主收盐税,打击偷漏,他自家的两个女人在扬州开盐号却是公然的逃税,这事儿尽管在官场不算太严重,毕竟是个辫子。如今皇帝金口玉言,给他女人的盐号开绿灯,直接下旨免税。这也算是对他的犒赏。 严鸿道:“多谢老爷子恩典,这一百五十张船引如何调度,小子听您安排便是。” 嘉靖见这小子倒也识得好歹,更是欢喜。“那一百五十张引,既是赏你的,你也就只管用。只是老爷子我有些穷亲戚,平日里想要周济他们,也不怎么方便,正好借着这船引,给他们找点钱花。内中三十张引,给他们留着就行,其他一百二十张,任你安排。还有那造船的红单,老夫也只信的过你,谁能造大船,谁不能造,便由你做主。” 等严鸿再次谢恩后,嘉靖道:“其实这次你立的功劳极大,只是你年纪太轻,骤居高位,未必是好事。可是有功不赏,也不合道理,只好将你的封赏拆了一下:加你祖父太师之衔、赐忠勤敏达银印;加你父中奉大夫阶、授正治卿;你兄弟严鹄加勋骁骑尉、严绍庆特准入国子监就读。你便只好委屈一下,等过几年,再行升赏便是。” 这种封赏方法。类似于把一套三居室拆成了三个一居室。如果仔细算的话。价值还要超过三居室。比如严嵩,他之前只是少傅兼太子少师,如今却得了三公赏赐,大明朝文官,生晋太傅,死谥文正,就是最高追求。严嵩晋了太师,就离太傅近了一大步。严世蕃先天残疾。按国朝规定,做到三品工部左侍郎已经是极限,可是给他加的散官官阶及勋,都是从二品大员才能享受,已经算是抬了半格,严鹄这种荫封官,也得到了授勋;严绍庆也直接进入国子监,免于参加秀才考试,直接就可以考举人。相对来说,这哥俩才能远不如严鸿。若不是靠严鸿这提携,只怕要升上去没那么容易。 所谓宗族。便是在此时得到体现。你的官不好升,那好办,我就让你的宗族得利,反过来你的族人得利了,难道你还得不到好处么? 严鸿听完这万岁的封赏,急忙再次磕头道:“小子微末功劳,全赖天子洪福庇佑,方才侥幸成功,实不敢言功劳二字。茫茫海上,风雨交加,若非天子神通,小子早已遭遇没顶,何敢再要赏赐?” 嘉靖道:“不必说了,就冲你今晚磕这上百个头,这赏赐也是要给的。只要能给老夫效力,便少不了你的好处。但像你孤身去探荒岛那事,今后不许再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的命不光是你自己的,还是老夫的。你再敢以身犯险,我便要重重罚你。” 严鸿先是连称不敢,接着道:“小子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将这次立下的功劳,与开海之功,折与陆世伯。” 嘉靖听着欢喜,笑道:“你这猢狲,当真是好算计,你自己做人姑爷,却不肯出钱。反要老夫替你犒劳岳父,天下没有这种道理,滚起来吧,文孚的事,老夫自有安排。” 陆炳也道:“不可胡闹。” 严鸿这一说,嘉靖倒是更认定他是站在陆炳一边,铁了心的给陆炳做女婿,才肯牺牲这么大的利益给岳父换个爵位。而这种场合又不是一个特庄重的君臣奏对,因此说话上,也没那么多规矩。陆炳被嘉靖称为孤之冠盖,对他无所怀疑。严鸿这种要求从亲戚角度看,也是天经地义,便是黄锦也不能说出什么毛病来,难道给自己老岳父讨封是错的?要知道即使在朝堂上,大臣给自己的亲属讨封,勋贵给自己讨赏,都不是啥新鲜事。 因此嘉靖只是笑骂两句,未加斥责,反安慰道:“文孚的事,一个操持不好,便容易引出大乱子。本来老夫还想,你娶徐阶的孙女,我晋文孚的爵,两下里互相便利。可是如今么,这事更是要压上一压。” 嘉靖又问了问些出海细节,风土人情,此时便是老少闲聊,严鸿也就少了拘束,施展开自己的长项,鼓动唇舌,将所经所见,添油加醋演绎一通。先听到严鸿如何呵斥夷人,众夷人又如何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开海,嘉靖哈哈笑道:“开埠之事,上合天意,下顺民心,便是那些夷人,也盼望的很,可恨朝中腐儒,还要蜚短流长。” 黄锦道:“奴婢担心,夷人贫苦,不似我天朝物产丰富,与之交易难以牟利。再者,从来物以稀缺为贵,若是商家一多,这东西还能卖上价么?” 严鸿道:“黄老,夷人确实不如我天朝物产丰富,这才想要采购我们的货物。可是夷人亦有出产,一则,坚船利炮,夷人造的甚多,二来便是金银,他们的船走得远,从万里之外,贸易掠夺,囊中颇丰。与他们做买卖何愁没有利可言?再者,咱们的船引,就是不让那些商人随便卖货,破坏价格。而夷人人口众多,与咱们天朝不相上下。咱们的货物到了夷人那里,颇受欢迎。更何况海路颠簸,风险甚大,十艘夷船来我大明,能回国者,不过半数。所以实际上还是供不应求,不可能会供大于求,黄老只管放心。” 虽然没做过市场调查,但是根据严鸿的记忆,好象1840年鸦片战争的诱因之一,就是英国人除了鸦片外,没什么东西能在中国盈利,相反会被中国赚走大量白银。即使记忆的不准,想来也不至于出太大偏差。没道理明朝做买卖就是赔钱卖不上价的。单看那克里希见了蜜饯跟见了亲爹似的模样,就知道,不会出现黄锦所说,商品供大于求的现象。 嘉靖道:“你接着说。这开海贸易的事,已经定了,便无更改之理。那些夷人么,听说弄银子很有套办法,老黄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严鸿接着说了台州大战的事。嘉靖听严鸿说起那浙兵的威风,以百人队,大破耿少泉乱军数千,后又以一营兵力大破真倭过万,自己伤亡不到百人,不由起了兴趣。毕竟如今大明朝部队多,但是除了边军能打仗的少,至少在文官们的奏折里,只能看到杀良冒功、虚报战功等等。 可是听严鸿一说,原来大明还有如此能战的部队,老皇帝也觉得心头舒畅,道:“看来老夫准他扩编十营,还是少了。似这等强军,便应扩他三、五十个营头,到时候便是东西蒙古也全都不在话下。” 严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嘉靖皇帝听的入神,便连时间都忘了,足足到了二更时分,老皇帝打了个哈欠。陆炳见状,眨眼道:“兄长,时候不早,兄弟有些困倦了。” 嘉靖皇帝笑道:“也罢,时候确实不早,那咱便且散了,改日再说。” 严鸿要紧又跪下道:“禀告老神仙,老爷子三次会见小子,小子感激不尽。寻思老爷子福寿无双,也没什么好孝敬的。特准备了一点薄利,想请老爷子转赠给两位老爷,一位少爷。这是小子一点孝心,还望老爷子成全。” 嘉靖皇帝一听严鸿要给自己的儿子孙子送礼,呵呵笑道:“却看你有什么东西送来?” 严鸿对陆炳道:“陆世伯?”陆炳点一点头,向楼下呼道:“把严小相公给老神仙的礼物抬上来!” 须臾,上来几个汉子,搬上来三口箱子,又没声没息地下去。严鸿起身道:“小子斗胆,请老神仙赏眼。”打开箱子,一一示范。送给裕王、景王的,无非是些珍珠玛瑙、金元宝玉马儿,每一箱价值起码也有上万两银子。送给皇孙的,却是些西洋打造的精细玩意,什么美人钟、小击琴,双轮小马车,无不镀金镶钻,富丽堂皇。嘉靖皇帝看得龙颜大悦,呵呵笑道:“好好,小子,你想的这般周到,老夫便代我家儿孙收下了。” 严鸿看嘉靖收下礼物,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自家老爹给景王撑腰,这要是裕王继位,以后麻烦不小。希望自己送这礼物示好,能够稍微挽回点不良影响。 待等严鸿回到府中,严家爷俩又在西苑值班,他便径直来到孙月蓉房中宿下。花耿二女忙端上热水,伺候严鸿更衣,严鸿道:“今夜由太太陪我,你们且去休息吧。”便让二人宿在外间。 孙月蓉心疼晚娘,本要赶他回晚娘院中,但是严鸿死活不肯走,反而面孔一板道:“怎么,你我分别这么长时间,你心里便不想我?”月蓉无法,只得由他性子,颠狂了一回,这才依偎在一起说着离情。 听孙月蓉说到刀劈方杰,大闹东便门码头那事,严鸿道:“你这胆子也忒大了些,方钝好歹也是户部正堂,朝廷二品命官。那也是堂堂的地官大司徒。慢说是你,便是我祖父见他,也要容让三分,你倒好,拿他当肉票来绑。若非万岁回护,他自己心灰意懒,挂冠而去,这回的事便有你的苦头吃。下次做事,可要多动动脑筋,不可再这么卤莽。咱惹祸不怕,好歹也要我在家里时再惹,我才能替你扛,否则你连找个顶灾的都没有。”(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三章 师徒言欢 孙月蓉也知他是为了自己好,道:“我本来就是个笨蛋,哪有那么多心眼。可惜啊,不管怎么努力,这个脑筋始终是聪明不了。若说聪明,还是青砚妹妹聪明的多,以后遇事,她才是你的臂膀。” 严鸿道:“好好的,怎么说起她来了,莫非吃醋了?要不这样,我回头为她寻个婆家,省得你多心。” 孙月蓉反问道:“你舍得?”这一问,顿时把严鸿问的哑口无言,孙月蓉这才一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别说你了,便是我这个女儿家,也舍不得。青砚那么大个姑娘,天天粘在我这,难道真是与我这个姐姐分不开?我虽然没念过书,可我也不傻,她图的啥,我心里也清楚。反正你这院子里,早晚也要进人,与其进别人,还不如进青砚,至少她与我还有个姐妹情分,互相也能谈的来。当初听说你遭了不测,我便发过誓,只要你平安回来,想娶几个就娶几个,我决不管,可是事到临头,心里还是忍不住泛酸。” 孙月蓉胸无城府,有什么说什么,便是拈酸吃醋,也忍不住说在明处。越是这样,越是惹的严鸿怜爱,轻轻抱住她道:“要是你实在不高兴,我便将她打发走就是,在我心里,她张青砚可及不上你。” 孙月蓉道:“那也不成。你把她赶走了,我成什么人了?再说,她脑子活,办法多,比我强多了。你就把她娶了吧,她也比我小不了多少。再不嫁人。便不好嫁了。这几日她又闹了病。却还强撑着陪我一起到码头迎接你。你没留意吧,她分开时还咳嗽了呢。这两日你也要抓紧去看看,该请医便请医,仔细莫耽误了她的身体。还有啊,晚娘姐姐那边,你打算怎么安排?姐姐其实挺可怜的,为了你的事,差点没了命。你便是要休妻。也给她个好归宿为好。这事儿你不妨也去问问青砚妹妹,她当初忙前忙后帮着请郎中,对胡姐姐的事很是上心。后来她说这晚娘姐的事,十分棘手,我怎么问她她都不肯说,说只能告诉你。你且去问问,看看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文章。” 严鸿见孙月蓉一边吃醋,一边还在给张青砚、胡晚娘谋利益,不由颇为感动。他也知晚娘此事操持起来,不那么容易。若说想快刀乱麻。倒是方便,一封休书就能完事。可晚娘的性子。多半前脚接了休书,后脚就悬梁觅井,寻了短见。而且不知为何,一想到要休晚娘,他这拈花惹草的小阎王,还是忍不住头晕目眩,胸闷心虚。倒是张青砚为人精明,确可以做个参谋。 花耿二女外面听着,一方面觉得孙月蓉太笨,居然还帮着老爷往房里招人,一方面又觉得摊上这么个心眼好的主人,也是运气。至少不用担心因为争宠而丢了性命。 次日起来,严鸿把天家召见之事给爷爷和爹爹一五一十说了。接下来两日,诸事安排的差不多。严鸿先是带着严二来到国子监,前往拜见恩师张居正。如今高拱升任礼部右侍郎,国子监祭酒一职,已经由张居正接任。等到严鸿见过了礼,又命严二送上带来的西洋番物,打发他出去。张居正收了礼物,问严鸿道:“纯臣,你来的正好,快把海外情形与为师分说分说。如今朝内,众说纷纭,有的说海外遍得黄金,低头可得;有的说海外穷苦贫瘠,人不得食。到底孰真孰假,你且分说一二。” 严鸿也不客气,便将所见所闻一一介绍,如大小佛郎机的财富,与尼德兰的矛盾等等,也不隐瞒,全都说了出来。更说了自己带了那艘夷船,如何先进,那夷炮如何了得等等。张居正边听边点头道:“西洋夷物,与我朝军械,各有所长,难分高下。单以火炮论,我们确实处于下风。长此以往,怕是将来,我们的军械战具,与夷人比反倒落了下风。你且放心,为师回头就要上本,请求朝廷重用夷官,铸造新炮,仿造新船。只是开海之事,你也须得慎重,万事皆有利弊,从无有利无弊之事。单说一件,若是万民皆沉迷商贾,地无人耕,则粮食短缺,朝廷动摇,这一桩就不可不查。” 后又说起严鸿强迫杭州六大家带头纳商税一事,张居正面色一变:“纯臣,这事你办的忒也孟浪。国朝定鼎之时,曾言恩恤士大夫,士人不纳商税,早已是约定俗成,深入人心。你开的这个头,怕是要被扣上与民争利,荼毒地方,盘剥百姓等大帽子。说起来,与征收盐税比,风波也小不到哪去。” 严鸿笑道:“恩师。便是没有这档子事,单是我救了汪直,他们便把我视为寇仇,左右便是那么回事,我何不为朝廷多做些事情。再说,那些士大夫豪绅,家有良田万亩,又坐地行商,颇有余财。朝廷缺钱,不收他们的税,莫非反去压榨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平头农户?这可不是窃贫济富么?学生虽不才,倒不像眼看这不公之事。”他这话实在是自家从21世纪带来的观点,但也只敢跟张居正说,在爷爷严嵩面前都怕说不圆盒,至于老爹严世藩,更别提了。 张居正闻听,也不由莞尔,暗想:若是有朝一日,我能身为辅臣,实行新法,严鸿却正是个大好的臂膀。他不怕诽谤,不计名誉,又不怕惹祸上身。行事看似荒唐莽撞,然心中居然还有为国为民的一缕忠诚。将来若是彼此合作,定能让大明朝那些蛀虫为之胆寒。 想到此,张居正用驾官一点严鸿额头:“你啊你,当真是个异类。如今你有天子撑腰,倒是不怕那些士绅,但也要记住,不可得意忘形,须知前朝江彬、钱宁之故事。你那小妾孙氏,也要多多管束,如今朝内岳州人不少,便是恩师我,算起来也是砺庵公的大乡党,若是他们有心寻孙氏麻烦,怕她也不好过。” 严鸿点头道:“弟子谨记恩师教诲,不敢得意忘形。” 师徒二人又大谈了一番剿倭见闻。听严鸿说了浙兵的威风,张居正不由动心,把戚继光这个名字念叨了几遍,记在心里。 张居正又说起朝中近来事情。原来俞大猷护银子进京后,献了筹编车营的折子。本来兵部对这种折子是不屑一顾的。你个丘八就是老实卖命,革新战术这种事,也是你该想的么?可是陆炳肯出来给俞大猷当后盾,兵部的人也不得不慎重考虑,最终这个折子还是递了上去。司礼监批了个留中不发,便没了音信。可俞大猷偏生是个犟脾气,接二连三上本,陆炳最后索性把本章通过自己的手,交到了嘉靖手里。如今这事还没什么下文,可是京里对于这俞大猷的名字算是传开了。 若是这事是文官办的,大家便会赞一句铮铮铁骨,百折不回,确实无愧文人风骨。可是同样的事,换到了武将头上,这舆论导向就彻底变了。大多数官员认为俞大猷是骄兵悍卒,挟功自傲,更自恃陆炳为后盾,目无上官,怕是难堪大用。小阁老严世蕃据说对这人印象也不好,准备发动一批言官,挑一挑俞大猷的毛病。 严鸿听到此,插口道:“不瞒恩师说,这俞大猷在江南抗倭时,学生倒也见过几次。性子上确实臭,可那是他本性如此,倒不是存心和谁过意不去。打起仗来倒真是勇猛。” 张居正道:“这就是了。这般人才,其实在于使用。用的好了,何尝不是国朝栋梁?我在想这俞大猷既然蒙陆文孚厚爱,多半也是个有本事的,小阁老按说与陆文孚关系不差,却又何必与俞大猷一般见识?” 严鸿谢过恩师提点,琢磨着回家后,要向独眼龙老爹那里讨一讨人情,俞大猷虽然脾气差,人缘不好,却是大明难得的将才,这样的人才,能保还是尽力保下吧。至于说老爹对俞大猷,确实有些不给陆炳面子,难道是打定主意和徐阶攀亲了鹅? 等到辞别张居正,出了国子监,严鸿便想着张青砚的病势,带严二直奔张青砚居住的客栈。自从严鸿回京,孙月蓉没了应酬,张青砚也就在客栈内住着。她住的是第一等的房间,高大宽敞,明亮透风,柜上又知道这娘子来历不浅,据说与京师各位勋贵家的女眷多有结交,甚至传说是严大少的相好,因此格外讨好。 掌柜的引着严鸿一路到了后面跨院,用手一推,门是闩的。待用手敲,只听里面一阵脚步踉跄,房门开处,倒把严鸿吓了一跳。只见张青砚面色苍白,双目无神,腿脚好象还有点不灵便,哪像是个身怀上乘武功的女侠?前两天在码头上,没见她这样啊? 等到进了房中,只闻的屋中阵阵药气扑鼻。张青砚见严鸿到来,又看他身后只是一个带着大小包裹的老长随,脸微微一红,将人请进屋中。严二何等乖觉?放下礼物便拉着掌柜的出去,又吩咐不许人再往这来。 张青砚把门闩好,与严鸿分宾主坐定。严鸿将那些包裹中为她准备的礼物,一一分好,既有佛郎机的花露、玫瑰花精油,也有从南方买来的特制胭脂水粉,苏州出的上等绣品、杭州上好的供缎、乃至十几样金银首饰等等,摆了一大桌子。 张青砚见了这许多礼物,低头道:“没想到小相公如此有心,破费了这许多钱钞,真是让妾身受宠若惊。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如此厚礼,我又如何敢当啊?”说话之间,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直咳的语噎气促,面色潮红。(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四章 龙女泣诉 严鸿道:“收下吧,左右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tw超多好看小说]真正好的东西,还有的是,来日方长,不会让你吃亏的。倒是你这身子骨,可得好好调养。一个练武的人,怎么如此虚弱?说病就病了?那天在码头,看你还好好的啊。” 他哪知道,张青砚先前的病只是偶感秋凉,倒不打紧,可是她那日在码头,看严鸿与孙月蓉那般亲热,却对自己甚为冷淡,心里更苦。后来又和随行的锦衣卫打听,得知严鸿与夏紫苏的诸般纠葛,回想自己本已经是十拿九稳的局面,却被师姐出手破坏,师姐的容貌气质皆胜自己,多半已经把这严相公的心都拿过去了。与以往一样,看上自己的人,只要一见到师姐就要移情别恋。想到这里,张青砚不禁心中发苦,茶饭不思,这病便重了起来。她感怀身世,更觉凄凉,这心病就不是药石能起作用了。 听的严鸿到来,张青砚来不及梳洗打扮就去开门,结果还崴了脚,疼的她不住皱眉。她心里委屈,道:“左右我也是个没人疼的,便是病死了又能怎的?咱们非亲非故,小相公如此厚赠,我又如何敢当。” 严鸿与张青砚相交一来,一直觉得这女侠为人精明,应答得体,此刻却听她话里的嗔意,当真少有,便将椅子向她拉了拉,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青砚,你与月蓉既是金兰姐妹,咱们便是一家人。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海,与你师姐也已结下姻缘,咱们就更不是外人了。”他也不隐瞒,便将遭遇海难,无名荒岛上与夏紫苏有了男女之情的事,仔细介绍了一番。 张青砚听到惊险处,张口惊呼,后听到风光旖旎处。又面色绯红,低头不语,只是一双玉手,将衣角紧紧拽住。在手里狠命的揪着,银牙紧咬,心里暗骂道:夏紫苏,你这个贱人,我与你势不两立! 想当初学艺时,她就曾多次被夏紫苏责打。日后行走江湖时,凡是自己遇到的侠少英雄,只要再遇到夏紫苏,就会被夏紫苏迷的神魂颠倒。人们只记得自己是紫衣嫦娥的师妹,却有不少人连自己的名字绰号都记不得。 好不容易自己找到了一个金龟婿。她又找上门来,把自己赶走,还要逼自己去嫁一个土司!口口声声说的是为自己好,结果呢?姑奶奶前脚走,后脚你就偷了我的男人。还有脸叫为我好? 张青砚越思越怒之下,不由痛哭失声道:“严公子既已摘了月宫嫦娥,又何必再来见我这粗鄙丑妇?便让我烂死在这店里,也不会有谁掉一滴眼泪。我如今有家不能回,有门不能归,只怪我把一份相思所寄非人。你……你走吧。” 严鸿素来对张青砚也有好感,也知道她对自己印象不差。如今张青砚这句话,却是在变相表白了,严鸿忙来哄她,“我与你师姐虽成连理,但心里可也装着你啊。”他又把夏紫苏离开自己的事说了,盼着她们姐妹一体。好歹也能帮自己劝夏紫苏回来。 张青砚心内发狠,将头一低道:“严相公,按说师姐与我情同手足,在这个世上,她是与我最亲近之人。我不该说她的事。可是小相公你报了我张家大仇。便是小女子的恩公,骗你也是不该,你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严鸿一愣道,“张姑娘,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张青砚长叹一声:“也罢,我宁可担上个不讲情义的名声,也不能见恩公上当,只好说实话了。小相公,你可知我水月庵门规森严,俗家弟子虽可婚配,却也要师门首肯。若是无媒苟合,胡乱妄为,便要受门规处置。门内僧俗弟子每年都要验身一次,看谁失了清白。(..tw)”一边说,一边起来,转身给严鸿倒了一杯茶。 严鸿也听夏紫苏说过这条,知道这也是水月庵的一种自律方法,毕竟江湖女子名声不好,若是再不加管束,放任弟子在外面胡乱妄为,整个门派的声誉都要受影响。不过这戒的只是肆意妄为。对于明媒正娶的男女之事,事实上,只要女方家里同意,水月庵一般倒是不会硬出来做恶人。 他便点了点头:“这一条,我也知道的。”随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味清香,算不得稀奇,倒也不赖。 张青砚又道:“可是女儿家行走江湖,凶险万分,一不留神,就遭了贼人毒手。当年门内颇有些前辈吃过这个亏,若是为了这事儿,反把女弟子再加惩处,岂不是雪上加霜?因此后来便改了门规,若是女弟子被人欺骗或用强坏了身子的,不受门规惩罚,只是那男人就是水月庵的大敌,满门门派,以及同盟的门派全力追杀此男子,不死不休。” 严鸿赞道:“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张青砚暗自冷笑,又道:“然而严小相公你却不知,我那夏师姐,一直苦恋邵景邵盟主。但就是碍着这条门规,她才不敢任意妄为。就怕师门迁怒邵景,毁了他的名声。” 听到此,严鸿心中隐隐有了一丝不安。张青砚接着道:“她在海岛上委身于你,若是终身不能回归中原,自然万事休提。可是若是回了中原,她大可说是中了你的机关,被迫失节。师门只会把严小相公视为死敌,对于夏师姐却不会予以加害。她离你而去,也未必是回归水月庵堂啊。否则的话,她就该赶紧和你完婚,向师门申告你们两情相悦,明媒正娶。如今她不知去向,这么回避着您,又是什么意思?以我看,严小相公,你此后行走却得多加小心。你虽然手握重兵,又有火枪保驾,但我师门中高手甚多,自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您是国朝栋梁,切不可疏忽大意。” 严鸿的脑子不算差,可是一来关心则乱,二来夏紫苏当日昏迷中连呼邵大哥这事,让严鸿一直耿耿于怀,三来邵景人中龙凤,也确实让严鸿在某些方面心中自惭形秽。张青砚又与夏紫苏师出同门,说来合情合理,怎么也想不到她会造谣中伤。他对于夏紫苏,固然是一片真心,但作为封建时代男人三妻四妾的观点早已经自然而然渗透了21世纪*丝那原本纯情的内心。夏紫苏因为此事而离他而去,本来就让他心中不爽,如今张青砚这么解释其中疑窦,更是让他深以为然。 严鸿只觉得心中如同压了块大石头,眼前仿佛看到夏紫苏与邵景偷偷幽会的模样。又想起当初在岛上,在船上两人几多恩爱场景,如今若是换个男人享受那完美的娇躯,简直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想想夏紫苏对自己,先前是爱理不理,自己腆着脸费尽心机追过去,虽然得到了她的身子,但一旦离开海岛,她终于还是弃自己而去。而张青砚和自己其实投契得多,却仅仅因为相貌比夏紫苏稍逊一筹,害的自己不识愚贤,薄待了佳人。看眼前的张青砚,本也是姿色出众,武功高强的女侠,却为着自己相思成病,清减如此。 想到此,严鸿百感交集,胸中气血翻腾。他连喝了两口茶,拍拍张青砚肩膀道:“你师姐本是江湖女侠,她的心思,不猜也罢。不提她了,你的身子怎么病成了这样?可请了郎中来看,方子在么?我回头拿到太医院让那的人看看,需要什么好药,我只管去拿。” 张青砚哽咽道:“我的身体,不劳你管。我自己瞎了眼,把心给了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那人从未正眼看过我,最多只肯在盘缠里夹带一把角梳,拿我当个粉头应付。可谁让他为我报了家仇,谁让我在佛前发誓,替我报仇者便是我的夫君!谁让我见这人肯对个女贼念念不忘,便琢磨着对我也能有情有义。你们男儿都是一样,因为师姐漂亮,便认定她是好人,是仙子。我便是那路边的野草,不值钱的。你回京这许多时日,可曾想过来看我一眼?若是我病死在这客栈之中,你多半也不知道。” 严鸿道:“这叫什么话?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不清楚?你号青衫龙女,我便要做个大明柳毅。我这几日,你知道多忙啊,要见天家,要见陆大都督,还要应付各路部堂,连月蓉房里都没去得。这不今天,我放着多少要事不做,也要来看你么。” 他这一通花言巧语果然起了作用,张青砚道:“你此言是真?连孙姐房里,你都没去歇着?” 严鸿顾不上亏心,摇头道:“真没有啊。我这几天在书房里通宵达旦,你要知这倭寇是平了。但是这事怎么跟朝廷上分说细节,怎么替有功人员讨要赏赐,一些尴尬处如何遮掩,这些可都落在我身上。结果又听说你病了,我这不就把公事都扔了便跑来了么?” 张青砚明知他这话里,能信的不足五成,但也知见好就收的道理。自己已经落后夏紫苏一步,此时不追回来,难道把男人推出去?于是便收了戚容,故做感动状:“小女子一江湖草莽,得蒙相公不弃,肯拿我当个朋友,便心满意足。不敢让相公耽误公事。我这病,是以为你把我忘了,才引起来的。如今知你心思,这身子便算好了三成。可是你既与我师姐成了夫妻,咱们怕是有缘无份,我将养过这几天时光,便告辞回山。若是师姐果然回山,我就替你把她劝回来,成全你们百年之好,我自落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罢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再作萧史 615再做萧史 严鸿闻听,急忙伸手攥住张青砚的手道:“这可不成。(..tw)你病的这么重,哪能走?你放心,太医院的太医们,皆要听我的,我回头就把好大夫找来,替你看病。” 张青砚吃他抓住双手,轻轻挣扎道:“快放开。这样拉拉扯扯,若给人看见,我还要不要活了。” 严鸿见她羞涩模样,更觉心动。此时这院落里便只有他们二人,他胆子也大了,也不放手,只问道:“方才我看你腿脚不大灵便,可是腿伤着了?” 张青砚嗔道:“还不是被你冒冒失失来叫门,急着下床给你开门,不小心崴着脚了。” 严鸿道:“你怎么不早说?这崴的厉害不厉害?万一伤了筋骨可不好,快让我看看。”说着,也不顾张青砚反对,就把她硬从椅子上拉到床上,伸手便去脱她的扳尖云头靴。 张青砚忙作势虚掩道:“别别,别脱我鞋!”一只玉手搭上严鸿的手腕,却是娇弱无力,哪里还来的及阻止?转眼间,鞋袜都被严鸿脱掉,露出柔若无骨的莲足。 此时女子的脚几乎可以视做第二性征,张青砚毕竟是个姑娘,几时经历过这种阵仗?羞的面红耳赤,心头狂跳,心道:今日看来多半是躲不过了。她虽然处心积虑,安排下套路,这会儿心中却也是乱码一团,一忽而盼着来个伙计敲门,或是郎中问病,把这事搅了。一会儿却又想。若果真有人来搅此事。那将来非宰了他不可。 严鸿那边脱了罗袜。看着那洁白如玉的脚儿,不禁心神荡漾,伸出手抚摸她的脚弓道:“张姑娘,你人美,脚也美。” 张青砚道:“你……你快放手,要不然,要不然我就要喊人了。”她的声音刻意压低,与其说是呼喊。不如说是讨饶。这话此时说出来,直如火上浇油 严鸿只觉四体百骸热血奔涌,这个青衣女侠当初何等超凡出尘,可后来对自己一向青眼有加。如今二人相对,哪里还安耐得住?他微微笑道:“张女侠,任你叫破喉咙,店东也是不敢进来的。让我摸摸看,你这骨头崴伤了没有?”说着便将张青砚另一靴袜也除了。一对玉足尽入掌握,张青砚呼吸都有些急促,只得哀求道:“我骨头没坏。崴的也没多厉害,严小相公。你行行好,就放了我吧。” 严鸿却已经开始替她按摩起来,边按边道:“那不成。这小病不养,就成大病,真到厉害了,便不好办了。我手法挺好的,你一会就知道了。”不多时,张青砚已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落,脸彻底羞成了红布,只是哀告道:“严小相公,严大钦差,你如今已是我的姐夫,与我这般相戏,让我怎生做人?” 严鸿此时也被撩拨的发了,说道:“你对我既有心意,便干脆随了我,岂不皆大欢喜?今天便是好日子,咱们莫辜负了好时机。” 张青砚一身武功何等高强,虽在病中,但只需随意一击,便足以将严鸿打翻在地。可这青衫龙女仿佛一身武功尽失一般,虽然拼命的挣扎,却丝毫摆脱不了严鸿的掌握。那如同擂鼓般的粉拳乱捶,更是助长了严鸿的**。他开始动手去解张青砚的鸳鸯带。 张青砚似乎是怕闹出动静被人听见,只是不断的挣扎,小声哀告。可她越挣扎,身体就难免与严鸿产生摩擦,简直就是抱薪救火,势得其反。严鸿呼吸越加急促,解开带子之后,用一只手抓住张青砚的两只手,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衣服。 张青砚已经被吓的不知所措,只是拼命反抗着,口中道:“姐夫,别这样。我们不能这样的啊。不能对不起月蓉姐啊!”可她这姐夫两字,就如同是在火药引线上扔了个火折子,瞬间便引爆了严鸿的**,惹的他更加疯狂。 比甲、褶裙、主腰、小衣一件一件被扯下来扔到地上,与严鸿的道袍中衣,胡乱扔在一处。往日里纵横江湖的青衫龙女,已经被京师恶霸小阎王剥成了白羊。张青砚依旧在进行着最后的抵抗,一边推拒一边哀求道:“姐夫,不要这样。我还是个姑娘啊。”只听严鸿笑道:“别怕,你马上就不是姑娘了。” 直到风雨停歇,张青砚将背对着严鸿,双肩不住抖动,传来抽泣之声。严鸿此时欲念初消,看着床单上那鲜红的梅花,也知自己夺去的是这姑娘最宝贵的清白。他轻声道:“青砚,我这副人肉药引子,可不是你治病的良方?” 张青砚也不回头,呜咽道:“你得了便宜,何必卖乖?是我命苦,心里有了你,便知道早晚逃不脱这一步。我在神前发誓,谁替我报了家仇,我便任他处置,因此便是你方才用强,我也不敢动用武功,生怕伤了你。可是你,你却这般欺负我,我还怎么有脸去见姐姐啊。你走吧,别管我,我上吊投井,也与你没关系。” 严鸿见她那羊脂白玉般光洁无暇的脊背,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仍忍不住心中摇荡,伸手一揽她的纤腰道:“青砚,我会好好待你的。” 张青砚掩面道:“你做都已经做了,何必还用好话骗我?出了这事,也是我的命苦,我决不讹你。师门那边,就是要将我处死,我也认了,省的生在这世上受苦受难。” 严鸿道:“你说的什么话?青砚,你对我的心思,我早明白了。休说咱们在慈溪相见时,你对我便颇为有礼,济南城下又曾救我性命。单说刚才,若是你对我无情,两三下就把我打残废了,又怎么会与我做这神仙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你知道,我是相府长孙,如今陆大小姐和徐大小姐都想要与严府联姻,我连自己的正妻胡晚娘都保不住。可是,除了正妻之外,我自有给你的安置,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张青砚道:“你此刻说的好,将来见了师姐,你定是照样将我扔到一边不闻不问,说不定还把我当成了败坏她名声的刁妇。与其那样,不如我趁早离开,免得到时候碍眼。” 严鸿道:“青砚,人说你美貌不及你师姐,可是论起你我的投契,却又在你师姐之上了。放心,夏紫苏便是如今就出现在我眼前,我也不会为她伤你。若是她当真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也跟她没完。” 张青砚这才放下手来,将身子贴到严鸿怀里道:“小相公也不必如此,再见师姐时,不如仔细问问,再做道理。你只要肯对我好,我便什么都不要,只做你的外室,也心甘情愿。”又问道:“我……我方才可曾抓疼了你,让我看看,破了没有。我不是不愿意和你好,只是你刚才太吓人了。” 严鸿见这女侠在自己面前俯低做小的模样,登时又来了精神,翻身上马,纳刀入鞘,又是一场好耍。等到尽了兴头,张青砚嗔道:“你要活活弄煞人家了,将来可怎么受的了你?我回头也要像姐姐那样,养几个丫头在身边,免的被你弄死。” 男人听这话,心里都是欢喜的,严鸿笑道:“放心,等将来你过了门,我便由着你挑拣丫头。” 张青砚一副小鸟依人模样,将头埋在严鸿怀中:“你肯给我个名分,是我的福气。就是怕你家大娘子容不得我,连京师都不许我待,那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严鸿道:“你放心,兰贞不是那样的人。等到我和她的婚事操办完了,就纳你过门。” 张青砚道:“我全听你的,你便让我做一辈子没名分的野女人,我也认了。不过你当下,先别忙着琢磨娶亲,还是想着怎么处理那胡晚娘的事吧。” 严鸿这才想起,月蓉叫自己来,就是说张青砚对胡晚娘的事,似乎知道些什么,结果莫名其妙的自己和她滚了床。问道:“青砚,我听月蓉说,晚娘的事,你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你先养好身子,等什么时候想说再说。” 张青砚心道:不用这种方法,我怎么把你钓来?口中则叹了口气道:“我得了你这药引子,病已经好了六成了。晚娘这事吧,我本来是想着,说了就是得罪人的事。尤其站在孙家姐姐的面子上,说这话别人以为她构陷争宠呢。与其让姐姐说,不如让我说。说完后,你大不了翻脸,我跺脚走人便是。可是如今,咱两成了这样,我若说了,你又以为我挑拨离间,还是别说的好。” 严鸿轻轻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道:“顽皮,又耍什么花招!有话快说,否则当心我的家法!” 张青砚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待会不许翻脸。你的晚娘啊,我看多半有些问题,说不定心里,还装着别人。” 严鸿闻听,心头一震,问道:“你这话是从何说起?”(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六章 内宅疑云 (..tw无弹窗广告)(..tw无弹窗广告)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张青砚道:"当初听闻你在海上遇难,晚娘得了病,眼看人都不成了.你们家里没人管她,严大总管,严二总管,都置之不理,看那模样,便是等着她自生自灭.也是月蓉姐心好,求到了老太夫人那里.老太夫人发话让请郎中,月蓉姐出头不方便,又怕家里管家不用心,便央到我头上.我便想着,京师里最有名的郎中,便是刘文生刘老爷子,听说相公你也是他老人家救好的.可等我到了医馆,正赶上刘老太医与人辩论医案,那人年纪不如刘老太医大,医道却似十分高明,讲起药理药性头头是道,连刘老太医似乎都不是他对手,最后气的端茶送客.我便将这人请到你家,为晚娘姐姐看病,后来才知,这郎中名叫李时珍,与相公还是认识的.这世上的人说起你严小相公,多是阿谀奉承,或者斥责荒唐.唯有这李郎中,却对你严小相公颇为推崇,说你礼贤下士,更有菩萨心肠." 严鸿点头道:"不错,李先生于我,倒是有些往来.菩萨心肠什么的,那是他过谦了,他费尽心机要写医书,我不过资助他些银两.这些且不论,没想到李神医能来京师,这我便不愁了." 张青砚道:"听李先生说,乃是因为前些时皇孙身体不适,万岁心急,竟然宣招天下名医,李神医正在河南寻访医药,却被当地官府给推了上去,便也进京来给皇孙看病.这李神医过来给晚娘姐姐看脉,他看晚娘姐姐,妾身却看他.他两个指头一搭上,脸色便是一凝.随后,虽是强作欢颜.问些日常饮食的话,但暗地里的神情,却是越来越不对." 严鸿听到张青砚叙述,也不禁有点背心发凉:"那李神医怎么说?莫非晚娘病的厉害?" 张青砚道:"李先生诊脉完毕.说晚娘姐姐是心焦过度.饮食不周,加之春季寒暑交加.损了元气.开了医,叫照着煎服.但妾身见他神色有些不对,担心晚娘姐姐得的是要紧的病,便追下去问.开始时.他怎么也不肯说,后来挨不住我再三恳求,才不得不讲." 说到此,她将话一顿,看严鸿瞪大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暗自得意.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李神医说,晚娘姐这眼下的病,实在没什么太大要紧,服了药很快就好.可是她的身子.却有大妨碍." 严鸿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病没太大要紧,身子却有妨碍."见他问的焦急,张青砚暗想:你的心里几时能这么关心我?不过来日方长,早晚我要把你对别的女人的宠爱,都夺到我身上才好. 张青砚道:"这事原本有些碍口,你须得答应我不恼,我才肯说." 严鸿道:"少卖关子,快说.我怎么会恼你?" 张青砚这才道:"据李神医诊脉判断,晚娘姐姐的身子本就不算十分强健,后来又乱服避孕凉药,导致再也不能怀胎." 严鸿惊道:"什么?你说她服什么药物?"不知不觉间,手已经抓紧了青砚的胳膊,张青砚道:"你别急,当心急坏了身子.李神医说,看晚娘姐姐内脉紊乱,阴阳失调,更兼气血大亏,多半是过去三二年间,服了避孕凉药.而且那开方子的人医道低劣,只是照抄了青楼里的方子来用,害的晚娘姐姐伤了身体.李神医说,虽然看架势,晚娘姐姐已经停药不少时候了,但当时服的太狠,如今就算另开良药相补,怕是也……" 严鸿此时回忆与晚娘的过往,种种异常之处浮现在眼前,心中暗惊:难道她竟然有了外心?否则的话,拼命怀一个子嗣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偷着吃药?他猛的坐起身子,就要披衣服. 张青砚一把拉住他道:"你急的是什么?就不怕我是编排些假话离间你与晚娘姐姐的感情?" 严鸿摇头道:"那怎么可能?你与晚娘素无往来,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去中伤于她.这事确实透着蹊跷,我不去问个明白,心里便不安生." 张青砚又道:"还有,严公子,我听说晚娘姐姐当初嫁给你也是有些不情愿的.你可知道她原本在家中,心里可有人不?" 严鸿道:"我却不知道." 张青砚点头道:"照啊.妾身却有个计较.但这事儿你万不能说与旁人知道." 严鸿要紧又抓住张青砚:"你说,青砚,你快说!" 张青砚道:"公子,你可还记得,当初孙月蓉姐姐和你初次相逢的时候?" 严鸿道:"当然记得.她在聚仙楼上吃霸王餐,还把我的手腕骨给弄脱臼了." 张青砚道:"你可知月蓉姐姐为何单选聚仙楼闹你的不痛快,又为何打你小阎王?只是凑巧碰上么?" 严鸿猛一愣.他与孙月蓉相处多时,知她心直口快,倒真没问她当初的事.只是想自己这小阎王的恶名满城皆知,紫清双侠也都是听说过的,那么孙月蓉知道又有什么奇怪呢?但听张青砚的说法,难道其中别有隐情? 张青砚道:"公子你是办大事的,这些地方不留意也难怪.我与月蓉姐姐相伴日久,却是听她说起当初你们相见的经过.她也没心眼的,随口说了,我却又细细探问几句.原来在上聚仙楼之前,月蓉姐姐和梁太太柳叶姐两个,.[,!]遇上一位李公子,在小店喝的大醉,哭诉你严府长孙小阎王,抢走了他的未过门妻子.孙姐姐侠肝义胆,听了这话,又打听了些小阎王的其他事迹,这才去聚仙楼上寻不痛快的." 严鸿听到此,心头隐隐一动,好像想起了什么,却又摸索不清. 张青砚又道:"当时我听了此话,心想小相公为人风流,便是做下些颠鸾倒凤的勾当,也不为怪.可是这次听李神医说了胡姐姐避孕之事,我却起了疑心,又专门去寻到梁太太,问了她当时情形.梁太太心肠细,倒是记得那李公子的长相,却也不知道名儿.那么,这位李公子所说的,被严小相公抢走的未婚妻,到底只是旁的女子呢,还是就是胡姐姐?" 严鸿见张青砚抽丝剥茧,逐步分析,便不插话,只是听她叙说,眉头却越来越皱. 张青砚又道:"胡家姐姐的乡里,我是知道的.于是等胡姐姐病体稍好,我便女扮男装到胡家庄去了一趟.这事儿又要弄清楚,又不能暴露太多,却也真为难.好容易给我问了几十个左近乡民,终于给我问出一些端倪来." 眼看严鸿瞪大眼睛,张青砚一字一顿道:"晚娘姐姐确实有个表兄,叫做李天照,乃是国朝嘉靖三十四年的举子.两人原本已经定亲,后来因晚娘姐姐嫁给相公你,这亲事自然破了.从身材形貌来看,那天给孙月蓉姐姐告状的,也正是此人." 严鸿听得"李天照"三个字,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想了片刻,猛然记起,嘉靖三十五年自己在西山捉拿郑国器时,此人曾经大胆和自己对瞪.次年元宵节出来看灯,恰好见此人私带着一位小姐在偏僻地方闲逛,若不是自个撞到,小邻就被歹人糟蹋了.而当时这人似乎与胡晚娘认识,坠儿说,他是胡晚娘的远方表兄,就叫李天照. 这么前后对应着一想,严鸿怒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不知是何处来的火气,重重一拍桌子:"老子这就去把他大卸八块!"说罢便要站起身. 张青砚伸手一拉,便搭住了严鸿脉门.此刻她用上内劲,严鸿便如同绑在竹竿上的蜻蜓,哪里挣扎得开.却听张青砚道:"公子,你不要急着走.前面这些事情,也都是我的推测,当不得准的.咱可不能莽撞.你这时回去就问,言语上难免激烈,怕是与晚娘姐姐直接起了冲突.万一要是误会,不是白白伤了晚娘姐姐的心?依妾身之见,不如将坠儿叫出来,仔细审问一通,她是晚娘姐姐的贴身丫头,万事瞒不过她,不怕问不出实情.就算这其中是误会,却也有了转圜余地." 严鸿此时心乱如麻,没了往日的心眼,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青砚,你不但品貌过人,更有智谋,严某何德何能,得你青目有加.实在是我上辈子积的公德,我方才的行为,将来定要好好补偿你." 张青砚将身子如蛇一般缠住他的身体道:"我的心里早就许给了你,哪还用的着什么补偿?我虽然不及师姐的容貌,可是若论谋略兵法,琴棋书画,女红烹饪,我自问却胜师姐一筹.等我将来过了门,定会好好伺候你.只是咱们这事,还不知道怎么跟师门交代呢.当初师姐可是做主,要把我许给播州杨攀龙.那人是杨烈杨宣抚的侄儿,也是一方诸侯,不好招惹.相公,我是你的人了,不要跟你分开,我不要去嫁那土司." 严鸿当初在广州,听夏紫苏临别前张青砚已经许配播州杨家,心头就有不悦,为此还在台州开始准备给播州下烂药.当时还以为这婚事是张青砚师门的命令.如今听张青砚说,这事儿是夏紫苏做主,心中就更是不爽.心想你这紫衣嫦娥这般冷酷,怎么要把自己的师妹扔到播州.好歹也是同门,哪有逼着同门去嫁个土司的道理?尤其你又知道我与你师妹有些不清楚,还这样安排,不是挖我的墙角?再加上看张青砚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心中便隐隐生了几分对紫苏的不满,只是未曾宣之于口.(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七章 晚娘旧事 等到伺候严鸿穿戴好了衣服,送他出了客栈,张青砚不顾掌柜与伙计的眼神,自顾回了客房,暗笑道:师姐,夏紫苏,你这贱人,这回也让你知道我的厉害。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便是你貌美如花,也敌不住我水磨功夫。回头等我先给严鸿生个孩子下来,断叫你终于占不到我的上风! 想到此,张青砚端起严鸿喝剩下的茶杯,放到鼻子前闻了一闻,又冷笑一声,将残茶倾倒在地上。 严鸿出了客栈,严二从对面的茶馆里跑出来,见了严鸿便直说恭喜。他琢磨着,大少进了房间,待了这么久才出来,准是和那青衣女侠有了什么事。这么个美人弄到手,如何不讨赏?严鸿没理他这茬,只问道:“严二,我问你,当初晚娘的婚事是你操持的,她家对这婚事可曾认可?” 严二也知道大少要休妻另娶的事,暗想:不给赏钱,怎么好端的问这个。忙回道:“大少,这事她们家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哪有什么不认可的道理?我当时到那一提,乐的胡兴那老小子,差点乐疯了,一个劲的说是祖先保佑。您放心,那家人就是个面团,怎么揉怎么是,便是休妻这事,您就交给我办,保证他们家连个屁都不敢多放。” 严鸿道:“这事你少搀和,我自己心里有数。”与他径直回了家中,去到晚娘房里。见晚娘气色比前些天好了许多,面色渐渐红润,精神也渐涨。见到严鸿回来。晚娘忙与坠儿一起过来见礼。然后道:“相公。你今日可是要歇在这边,我这便安排下面为你准备吃食。” 严鸿往日觉得晚娘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是温柔可人,知书达理,倒也惹人怜爱。可今日不知怎的,见了她的模样,总觉得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一摆手道:“不必了。(..tw好看的小说)坠儿。你跟我来一下。”说着拉起坠儿的手就走。 晚娘道:“相公且慢,你若是想要宠幸坠儿,妾身回避就是。” 严鸿也不理她,拉着坠儿,便走到自己小书房内。坠儿只当是姑爷要在这里宠幸自己,羞的面色绯红道:“男君,现在还是白天,等您沐浴,用饭之后,再让奴婢伺候您吧?” 严鸿笑道:“怎么还奴婢奴婢的?我回头就抬举你个姨娘身份。在内宅里,你也是个主人。” 坠儿连忙道:“那怎么行?奴婢如今还没有子嗣。怎么能抬举做姨娘?不合规矩的,男君对我好,奴婢感念在心,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可丝毫坏不得。” 严鸿将她扶到床上,与自己挨着坐下。坠儿虽然已经收了房,但如此亲昵,仍是羞的面红过耳,低头无语。心里砰砰乱跳,忍不住将头悄悄向严鸿肩膀靠去,见严鸿并未躲开,也无嫌恶之色,她便微微闭上双眼,心中万分甜蜜,只盼着时光能定格在这一刻。 二人依偎良久,严鸿道:“坠儿,我问你,我对你好不好?” “好。”坠儿只回了一个字,人还沉浸在这种温馨的氛围里,不能自拔。于她而言,与严鸿风花雪月,谈情说爱都是遥不可及的事。男君能在宠幸自己之余,与自己说说闲话,什么都不做,只这么靠上一会,便是最大的幸福。 “我对你好,那你会不会骗我?” “奴婢怎么敢欺骗男君。” 严鸿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道:“坠儿,那我问你,你家小姐偷着喝药,不想怀上孩子,导致如今再不能生养的事,你打算瞒我到几时?” 坠儿本来还沉溺在幸福之中,听了这话,直如五雷击顶一般,滚倒在地上,跪倒磕头道:“男君饶命!男君饶命!奴婢……奴婢不能对不起小姐。” “那你便能对不起我?那李天照不就是个国朝举人,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吃里扒外的瞒着我!”严鸿猛然发作起来,模样甚是吓人。他劈手提起坠儿的衣襟,恶狠狠道:“你兄长如今也在锦衣卫中,只要我一句话,便能要他的命!还有你,若是你胆敢瞒我做出什么丑事,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杀了你!” 见坠儿吓的脸色煞白,严鸿又把语气一缓,道:“坠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看我对你也不错,只要你肯把实话说了,我就饶了你的罪过,今后对你还会更好。也不用你生孩子,就抬举你个姨娘身份,便是家里换了主妇,你也可以安心在宅子里当姨太太。” 严鸿和颜悦色哄了几句,又把眉毛一竖:“实话告诉你,李天照的口供,我已经逼出来不少。别看他国朝举子,我要碎剐了他,也丝毫不费力气!现今我问你,是看你态度怎样。可是你还要始终不说,或者给我说些不三不四的假话,我便只好认为你与胡氏那贱人一样,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了!我也就不好留你在身边,只好把你发卖出去了,你要知道,京师本司胡同那边,咱家也是有干股的,卖一个人过去,也不费什么气力。” 坠儿被严鸿这一诈,哪里想得到真假?听到姑爷要把自己卖了,已是魂飞魄散,待听到居然是要卖到本司胡同那等地方,去做生张熟魏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那还不如死了的好。想到若到了那一步,还有什么脸见人?对晚娘那一点忠心,便已飞到九霄云外,忙道:“男君,我说,我全说。你千万别卖我。我还要给男君生孩子,我不去那下贱地方,我也没做过对不起男君的事情。我是干净的。” 严鸿见她已经被吓坏了,便把她又扶到身边坐下,道:“我知道你是干净的,胡氏那贱人才是脏的,是也不是?” 坠儿摇头道:“男君误会了。小姐虽然对李相公念念不忘,但严守礼法,未越雷池,从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她只是心里有个坎过不去,才不愿意怀上您的子嗣,因此偷着喝药。后来小姐其实已经想要为您生孩子,哪怕是知道自己的位置动摇,怕是要被扫地出门,她还想着再伺候您几回。可是谁知道那该死的郎中,开的是害人的方子,害的小姐再也怀不上。” 严鸿故作沉吟道:“这么说来,那姓李的甚是可恶,他居然说他已经……好吧,坠儿,你告诉我,那李相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说明白了,我便饶了你。要是敢有半字隐瞒,你就等着到那本司胡同去接客吧。” 坠儿吃他一吓唬,哪敢有半字隐瞒。她愤愤道:“我早跟小姐说过,那李相公不是好人。小姐守身如玉,他偏编出这许多谣言,坏了小姐的清白!”这小丫头哪里想到严鸿说的“李天照口供”完全是诈她的,当即竹筒倒豆子般把往事分说明白。 原来胡家在浙江有门亲戚,姓李,乃是胡兴同父异母的妹子嫁给李家少主,因而成了姻亲。在晚娘十三岁时,胡兴的妹妹、妹夫双双病故,李家少爷李天照李才子在老仆陪同下来到京师,投奔舅父胡兴。说是父母早亡,家中生计困难,浙江文风太盛,考取功名势比登天,因此来北方投奔舅舅,改籍京师,中科举还方便些。 胡兴也知,李家家道早已中落,这李生既是来改籍科举,也是寄食于己处。虽然胡家如今也不比当初,但好歹也有百来亩田地,比李大才子那好过的多。尤其彼时最是注重亲情,要是把穷外甥推出门去,邻居戳脊梁骨也受不了。再说,看着这外甥谈吐风雅,读书资质也不错,万一外甥高中,于自己家也是有实际好处的,因此便慷慨解囊,先帮李天照改了籍贯,后又供他读书应举。 胡家门禁不算十分森严,晚娘与李生又是至亲,难免就要打头碰脸,彼此见面。十三岁的姑娘,已经有了些男女间的想法,李生又比晚娘大着几岁,更是懂得如何撩拨女儿家的心思。他寄食在舅舅家,不管怎么说,也是个食客,总是觉得矮着一头。舅妈有些闲言碎语,也只当没听见而已。若能成为乘龙快婿,便能算是个主人,因此也格外用了心思。 李天照文才出众,虽然在南方算不上出类拔萃,可是在北方,却完全可以算做第一等的大才子。加上相貌出挑,晚娘的芳心自然就系在表哥身上,两人虽然算不得两小无猜,但也是心心相印。 后来胡员外虽然看出些端倪,但觉得这外甥人品相貌都不错,配自己的丫头,倒也是个好姑爷。再者他家家道中落,正好招个上门女婿,也能养老。便对此听之任之,不加干涉。晚娘认为此生非表哥不嫁,李生也表示过非晚娘不娶。两下情投意合,虽则还严守礼法,却已是板上钉钉的金玉良缘。 谁知道,就在嘉靖三十三年,晚娘为了保佑李生高中,前往隆福寺进香,不合被严鸿看到。也是前世孽缘,严鸿竟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严家势力庞大,打听胡家的根底丝毫不废力气。本来当时是要为严鸿定下陆兰贞这门亲事,可是严鸿为了娶晚娘,居然寻死觅活,不惜绝食。后来又有欧阳老夫人心疼爱孙,为严鸿撑腰,便是严世藩也没法子,便也只好将就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八章 身心两处 可小阁老这一将就,却害苦了原本情投意合的一对璧人。严世藩又认为胡家门第平平,胡宗伯那是什么年头的事了,到如今胡家就是个普通土财主。严嵩不可能派大员出面议婚,只打发严侠去操办。要论在世俗的地位,这严二总管早已把胡兴给比下去好多了。 那严侠直接带着教师爷倒千斤,及二三十个健壮仆人来到胡家,扔下聘礼,强媒硬聘。胡员外初始还顾忌着女儿和外甥的感情,出来刚一解释,就被严侠推了个趔趄,接着放出狠话:“我们大少看上谁,那是谁的造化,没有说不准的份!我告诉你,最近京师里面闹强盗,据说窝主,便是京师附近的财主。我看你这老不死的,就可疑的很,要不要跟你家严二爷,到刑部大牢里去想想清楚?” 这群严家家将如狼似虎,凶恶万分,胡兴哪里还敢争强?再者他仔细一盘算,外甥无非是个穷秀才,就算中了举人也不过是个小官。对面这可是阁老家的孙少爷,二者比较,怎么也是严家强啊!他权衡利弊,便连忙答应了婚事,严侠这才转了面皮,带人离开。 胡晚娘虽然心系表兄,宁死不嫁,可是父母看守的紧,上吊吞金都无机会,后来爹娘更是跪在她面前,求她为了一家人,不要再倔强下去。否则就怕是灭门大祸,只在眼前。说着,胡兴还拿出刀子,在自家脖子上比划,声称女儿若不答应。他就自己抹脖子。 晚娘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只得含泪答应出嫁。不过她也存着自己的心思。想要先稳住父母,再和表兄前去私奔。没想到当夜后屋相会,李天照却是讲了一通大道理,说是这样无媒而走,是禽兽之行,自己读圣贤书,万不能行此败坏伦理的事。.tw[]他还安慰晚娘,自己不在乎她是否遭受恶霸的污辱。只要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便肯娶她做妻子。 胡兴后来知道此事,吓出一身冷汗,再也顾不得骨肉亲情,派家丁把李天照赶出府去,只给了几亩薄田,聊以维生。又怕出别的幺蛾子,派了人贴身看守晚娘,等到出嫁那天,更是用绳子把晚娘捆起来送过门去。 成亲次日。等到严鸿出了房间,坠儿进去伺候小姐更衣时。见自家小姐那空洞的眼神,和毫无表情的脸,吓的魂不附体。因为未能保住完璧之身,晚娘就拼命护住坠儿,只盼着将来改嫁表兄时,用坠儿作为补偿。 严鸿听到这里,冷声道:“如此说来,你家小姐这几年,便是时刻想着她那好表兄了?”坠儿忙道:“不是的!男君误会了。小姐也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她认命了。” 原来晚娘既然和严鸿圆了房,也曾想过认命,安心做个大娘子。可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期望找一个读书上进,为国家栋梁之材的男人做自己的丈夫。严鸿这等纨绔子弟,虽然对自己热情似火,但每日只知道做生意搞钱,还时常为非作歹的人,如何能合她的心意。这样一来,她对严鸿就越加看不上眼。有时她规劝严鸿,放弃生意,安心读书考试。他日金榜题名,做一个朝廷栋梁,好过做这逐臭商贾,严鸿嘴上答应,到头依然如故。这样,夫妻之间原本就是捆绑出来的关系,只能更加淡漠。 而严鸿自新婚之夜,将晚娘强行玷辱之后,每到行房之时,看晚娘面如寒霜,不假辞色的样子,忍不住就要用强。几番下来,竟然养成凌虐的怪癖,每到夜里,变本加厉的虐待晚娘,使得晚娘身心剧痛。(..tw无弹窗广告)若不是有表兄将来迎娶自己这个希望支撑,怕是晚娘早已经抑郁而终,香消玉陨。 在这种情况下,晚娘生怕怀上严鸿的孽种,那就彻底没有了出路。就算表兄不在乎自己曾被玷辱,岂能不在乎自己给严鸿生过孩子?因此晚娘就秘密让坠儿出去买药避孕。可是坠儿又哪里认识什么高明郎中,去药铺又怕被严家查出来,便只是找了个老铃医,买了个方子。 严鸿听到此,又明白了几分。李时珍果然是神医。看来,坠儿找的那铃医是个不成器的江湖郎中,所用药方多半是从青楼那弄出来的土方。服下去确实能避孕,却是生生毁了晚娘身体,不但使她气色日渐虚弱,更让她终生无望做母亲。过去胡晚娘也曾生病,但来的多是太医,对江湖药并不熟悉,无非诊为气血不足,开些滋阴补元的方子。直到李时珍此次诊脉,因他写作《本草纲目》,对于民间方子涉足颇多,这才看出不对来。 坠儿道:“小姐一直以来,确实在资助李相公读书,也是奴婢去送的银子。这两件事,都是奴婢我的错处,还望男君原谅。”她边说边哭,此时已经泣不成声,抓住严鸿的手道:“男君,你别卖我。我给你生孩子,我什么都肯做,别卖我,别不要我。” 严鸿看她这副可怜模样,心也软了下来。再者说,这事上归根到底,其实还是要怪自己这身体的前任。没事放着门当户对的陆兰贞不娶,偏要搞什么强抢民女,棒打鸳鸯的戏码,结果差点戴了绿帽子。虽然心里难受,但也知道,这事的责任不在眼前这个丫鬟身上,而且她为了自己出卖了小姐,再对她进行惩罚,未免就太无道理。 因此严鸿轻声道:“算了,这事都过去了,我也不会为此责罚你。难怪晚娘一直不许我碰你。这么说来,你当初身上带着剪刀,也是为了防止我逼你,好给那李大才子守贞?” 坠儿见相公肯原谅自己,大为欢喜,忙解释道:“男君,那李相公好不可恶!奴婢每次去送钱,他都说些疯话来撩拨,还说要写诗送给我。我呸!那玩意是能当的吃,还是能当穿?便是我那卖菜的大哥,也还知道赚钱给嫂子使,他只知道伸手找我家小姐要钱,还以为奴婢对他倾心……可是后来他越发放肆,说什么不会告诉我家小姐,还要对我动手动脚,我狠命推开他才逃了出去。后来再去见他时,便随身带一把剪刀,他要敢无礼,我就与他拼命。再说我那大哥身强力壮,他也不敢过分放肆,若非如此,奴婢如何能将个清白的身子伺候男君。” 其实坠儿这里也耍了点花招。她身上那剪刀,当初实在是内防严鸿外防李天照。但严鸿如何得知?听坠儿拿着剪刀居然是为自己守贞,不禁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又道:“这事,你没跟你家小姐说过?” 坠儿委屈说道:“我如何没说?可是小姐非说李相公是个君子,断不会做出这等无耻勾当,无论如何也不肯信。还要我保护好自己,留着清白,将来过门后伺候李相公,才是出路。若非是如此,我早已是男君的人了,说不定如今都能当娘了。” 晚娘与坠儿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可二人的性格相差甚大。对比那个从小读书认字,一脑子风花雪月的晚娘,坠儿生于穷苦人家,对事物的认识实际的多。她自从胡晚娘嫁入严门,便曾劝晚娘现实些吧,新姑爷这泼天的富贵,好好过日子得了,这么又臭又硬干什么?尤其严鸿穿越之后,一改往常的暴虐。她见这姑爷是能赚钱的,人又英俊还有权势,对人又客气温柔,哪还有什么被强抢来的不情不愿?反倒是总想着尽一尽通房丫头的职责,将来好抬举个姨娘身份,也能关照关照娘家。晚娘的所谓保护,到后来于她而言,实际就是在挡自己的路,因此主仆之间嫌隙早生,只是未曾暴露而已。如今小姐正妻位置不保,将来换了人,自己又该是个什么下场?若是被新来的大娘子随便配了某个小厮,那便从天上跌落到了地狱。她此刻便彻底反水,将小姐的秘密全部揭露,换取自己的安稳。 严鸿又问道:“那姓李的可曾来过咱家?” 坠儿忙摇头道:“男君莫要乱想,咱家高门大户,门户森严,他一个外人,又是个男子,哪里进的来?便是外老爷来咱府上,也是只能在书房待茶,进不得内宅,何况是那李才子?” 严鸿听了这话,心里多少舒服了点,看来晚娘最多是精神出轨,身体还没机会背叛。自古侯门深似海,从此箫郎是路人。严家深宅大院,几重门户,比起侯府也未必就差了。李天照一个书生,确实也不具备潜进来的实力。他又道:“原来如此,你这小妮子,早先怎么不肯跟我说?” “我早先有点怕,一怕对不起小姐,二怕男君怀疑我的贞洁。我对天发誓,李天照那混帐东西,从没与小姐有过越轨之事。” 严鸿点头道:“我信你便是,说来,我原本还在担心怎么对待你家小姐,如今么,倒是有个计较了。你也放心,将来不管是谁进门,你都是我的爱妾,不会被赶走的。”(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九章 残花凄露 坠儿得了保障,心中安定下来,拉住严鸿胳膊道:“男君,别走。(..tw)小姐的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操持。奴婢好久没得男君宠幸了,让奴婢好好伺候您吧。便是您当初说的那些什么苏秦背剑,倒浇蜡烛,奴婢也都肯做。” 严鸿从张青砚和坠儿那里弄明白了真相,心头怒火万丈,却是不动声色。此后两天,就将自己手下的精干人马全都撒了出去,专一寻访李天照的下落。 另一边,陆炳那里也把封赏全都发了下来。王霆等四人皆从百户授副千户,连同那些随严鸿南下的锦衣,也人人升了一级,各自按级别领取赏金。黄河双侠跟随严鸿在壕境、台州作战有功,特晋为试百户。便是慕家兄弟这种坐镇京师的,因为有严鸿这金大腿的庇护,也都升了试百户。阵亡者抚恤银两,受伤者按伤情领取伤药钱,一时之间皆大欢喜。 严鸿的衙门里,也加派了人手,调拨了数十名精干锦衣充实队伍。这些缇骑千手千眼,又熟悉京畿的人脉,更有慕家兄弟这等狗仔队打探,因此很快就有消息反馈回来。 原来那位李才子当初风光了一阵,如今却落魄的很。说起来这位国朝举人,要放在各地,都是极为尊贵的存在,可京师是什么地方?不来京师不知道官小,不到扬州不知道钱少。京师里七品不如狗,六品满街走,一个小小的举人算个球? 据说原本是有大人物相中他,想要招他做门婿。可不知怎的,那位大人物如今对他不闻不问。甚至还透露出对他不满的倾向。便开始有些人动他的脑筋。也不知道他得罪了谁。先是被痛打一顿,据说手脚都打断了,治病又花光了积蓄。原本投献在他名下的土地,又纷纷转投到了别人名下。因此如今这位五省大才子,又混到了当初穷秀才时的光景,身边也只有一个老仆伺候,在北京城外勉强挣扎着混日子。听说还在看书,想等着明年会试继续努力。 严鸿得知消息。心中暗怀恶意,又前往拜见李时珍李药王。他二人也算是有缘。李时珍当初为了写本草纲目,离开京师,游离天下,那是异常艰辛之事。多亏得了严鸿的资助,不仅盘缠无缺,而且于地方官府上,也多受照顾。他腰包充足,沿途雇车坐船便方便许多,又请了几个学徒帮着整理。本草纲目写也颇有进展。这次回到京师,又恰好给严鸿的原配正室诊病。本来按照医家规矩。病人医案怎能随意泄露?可是张青砚冒充严家侍女,只说是老太夫人的意思,李时珍也不敢不从。 见到严鸿到来,李时珍慌忙放下笔墨,起身行礼:“严大老爷,学生这里有礼了。” 严鸿也还礼道:“李先生,不必客气。此次给拙荆胡氏看病,还多有劳先生。只是,听说拙荆过去的服药不太周全,却要请先生给指点迷津。” 既然这事先前已经给丫鬟说了,面对严鸿的询问,李时珍也没有不说的道理。他便将胡晚娘的情形合盘托出。严鸿却也把坠儿所讲的,晚娘是服了玲医所开药方之事,如实告知李时珍,只不说晚娘为何服药。 李时珍怒道:“若是叫我遇到那老铃医,定要扯了他前去见官。滥用野方,绝人宗嗣,衙门绝不能饶了这等庸医。胡夫人身体不佳,大老爷,医者不瞒人,今后她还得要补药调理身体,补充气血,否则日后怕是难免早夭。至于说能否再怀子嗣,以我之见,哎,或许上天眷顾,也未可知。” 严鸿听李时珍这般说,已知道晚娘多半是好不了。他强忍心头悲痛,谢过李时珍,又讨了几个调养身体的方子,回到家中。便往胡晚娘住的院子去。 晚娘待严鸿回来之后,身体大有起色,如今基本痊愈,也能行动自如。她见严鸿来了,心中欢喜,起身迎接。严鸿也不动声色,带着她一起进屋,之后反手关上房门。晚娘看他动作,只当夫君回心转意,待要与自己亲热,便坐在床上,含羞不语。 严鸿却不紧不慢,也走到床边,从怀中把锦衣卫搜集的李天照的情形报告文书,拿出来放到晚娘面前道:“夫人,看看这个吧。” 晚娘听声音不对,要紧抬头,拿起文书看时,只见上面“李天照”三个字,心中便是一跳。不等仔细看完,严鸿已冷哼道:“夫人,你的李郎,如今可是落魄的很啊。你是不是又要拿钱去周济周济?不过坠儿已经被我收用了,再派她去便不合适了,要不要我帮你找点人手,保证手脚干净,不从中克扣。” 一瞬之间,胡晚娘如遭雷击,木然不动。可是片刻之后,她并未如严鸿想象中那般惊讶恐惧,哭天抢地,或是跪地求饶,反倒是长叹一声,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道:“如此说来,相公全都知道了?多半是坠儿于你说的吧。妾身早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说话之间,晚娘缓缓起身,跪倒在地道:“这事上,是妾身的不是,也没什么好说。但相公信也好,不信也罢,妾身从未做过让你蒙羞之事。事到如今,我只求祸不及家人。至于我自己,这便找相公讨一份休妻文书,离开严家。处处青山皆可埋骨,绝不敢坏了相公名头。” 严鸿此时只觉得心中如同压了块千斤巨石,固然这事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听晚娘亲口承认,仍觉得难以接受。一个意识忽然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杀了这贱人!再杀那李天照!他忍不住右手按刀柄,点动绷簧,噌的一声,绣春刀出鞘半尺有余。这时节,小阎王双目圆睁,牙关紧咬,脸色竟然红里透灰,原本俊俏的面目,彷如罗刹恶鬼一般可怕。 却听碰的一声,门被推开,坠儿冲了进来,扑过去抱住严鸿的腿道:“男君,使不得啊!小姐她也是一时糊涂,您千万手下留情。再说,小姐从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只是费了些钱钞而已,男君家私豪富,也不差那点银两!男君,您看在小姐侍奉您这几年份上,饶命吧,千万不要杀人啊!” 晚娘见严鸿抽出刀来,竟无半点惧色,淡然道:“相公要杀我?这倒也是天经地义,只是相公你如今迎娶新人在即,内宅之中见血不祥。求赐三尺白绫,容妾身自我了断,免得污了您的宝刀。你只说妾身是病重不治,外人绝不会起疑。再者又有李郎中的医案药方在此为证,更无人能置喙。妾身娘家软弱,也无非哭几声妾身命薄,只需给我那不成材的兄弟来点好处,他们便也会欢天喜地,不再追究。就算我那父亲失心疯要找相公的麻烦,以相公此时的权势,便没有严阁老出手,他们也是自取其辱。” 胡晚娘说这些话时,语气平和,仿佛是在说如何善后别人的后事一样。严鸿牙齿咬的咯咯响,手把刀柄紧紧攥住,几乎要捏碎,可是待要拔刀一挥,将这荡妇一刀两断,那刀却似有千斤重,只觉得心中一股剧痛翻腾,那份杀人的心思早已被覆盖,荡然无存。他挣扎了几下,将单刀纳入鞘中,道:“夫人,你起来说话吧。过去的事,再提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也不好单怪你一人。你也不必多想,杀人的事,我不会做。” 晚娘却依旧跪在地上道:“相公怜惜妾身,是妾身的福分。可是自从知道妾身再不能怀有子嗣开始,妾身的心便已经死了。活着的无非是个躯壳,如不是盼着再与相公见一面,妾身早已自己了断。我是相公娶来的妻子,却不能为相公传宗接代,又不能安守妇道,却与旧日相识藕断丝连。这既坏了严家门风,也对不起胡家的养育。妾身已无颜再居正室之位,乞相公写下休书一封,妾身便立刻离开相府。” 说来也怪,按理这位穿越后的严鸿,从一开始对胡晚娘这种一本正经的书香做派就没啥兴趣,所以才去外面和孙月蓉好上。他准备休晚娘,也是势在必行。然而此刻得知晚娘果然与李天照有些精神出归,本该借势大发雷霆,一举了断之时,严鸿却也不知为何,看着晚娘此时的模样,格外心疼,竟鬼使神差关心道:“那你离了我家,可是要回娘家么?” 晚娘摇头道:“娘家我是回不去了。像我这种败坏门风的女人,又有什么脸回去,难道让娘家陪我丢人现眼?我的归宿,不敢劳相公关心。但请相公放心,我绝不做再嫁之女,也不会让相公脸上蒙羞。” 她话语说的决绝,分明是藏了死志。严鸿不禁鼻子一酸,连忙转过脸去,重重叹息了一口。他暗想,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有自己的不是。姑且不说当初的强抢民女,单说成婚之后,晚娘虽然性子别扭了些,又有点小心眼,但是本质不坏,也没真给自己戴绿帽子。至于劝自己读书上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相反倒是自己,不说纳了多少姬妾,抬举了多少房里人,便是如今更要为了相府的政治联盟,停妻另娶,对晚娘也算亏欠。他又回想起这两年的情分,便伸手将晚娘抱起来,强按到椅子上,说道:“你且坐下,好好听我说话。”(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章 外场气度 晚娘被严鸿放到椅子上,也不挣扎,只是静候处置。严鸿道:“咱院里装钱的钥匙,可是在你这里?” 晚娘眨了两下眼睛,泪珠儿几乎滚下来,却咬住嘴唇道:“相公,这里拿去。” 严鸿也不多说,接过钥匙,递给坠儿道:“坠儿,去开了钱箱子。” 坠儿忙把钱箱子取出打开,双手捧到严鸿面前。严鸿翻了一阵,从里面数出一叠银票,几张文书,道:“晚娘,这里是五千两银票,城南三家买卖铺面的契约,还有大兴县四百亩良田的地契。加起来,足够你舒服活下半辈子了。当年的事,是我拆散了你的大好姻缘,也是我对你不起,如今……如今,老子就成全你和李天照就是。不过,坠儿是我的房里人,你不能带走。并且在那之前,我还要和李天照聊聊,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这小子当初在西山敢和我对瞪眼,也是个有脾气的,可他大年夜带着小姑娘到处跑,作风可疑。我和他谈谈,他若是个好人,我便放心让你随他去。他若是个歹徒,你就别理睬他。横竖我给你这些东西,你便是再嫁,也不困难。” 坠儿听严鸿这般说,先来个热泪盈眶,待想说些什么,晚娘却抢先道:“一切全听相公吩咐就是。只是若是让妾身随李君而去,严家的银两决无面目拿一分一毫。” 严鸿脸一板:“这会儿我还没跟你和离,依然是你的相公,相公的话。你敢不听?叫你拿着便拿着好了!” 晚娘道:“如此。多谢相公。”伸手接过严鸿递来的银票和地契。又行了个礼。 严鸿长出一口气,转身离去。此刻他心中百感交集,但整体来说,本是觉得自己迎娶陆兰贞,晚娘的处置是个问题,一个操作不好,难免落下薄情寡义的评价。如今倒也乐得顺水推舟,将晚娘打发出去。至于给那些钱财田地。于他而言已经算不了什么。王翠翘的盐号一年收入就是几十万银子,更别说山东四大家及台州耿家的私盐、田地收入。 等到严鸿离开房内,坠儿急道:“小姐,你疯了!你对那李相公明明已经断了情义,怎么不对男君明说?男君心里八成误会您还是恋着那人,才如此安排。” 晚娘道:“坠儿,你不明白。我若不如此,相公怎么才能安心迎娶新妇?我亏欠相公甚多,如今能为相公做的,就是尽力保全他的名声。也让他能放心的娶新人。说到那表兄,当初虽然山盟海誓。可他既然已经弃我另有新欢,我怎能再与他厮守?哎,总是我前世造孽,今生命薄。若是相公真让我随表兄走,我便悄悄的吞了金,也免得再叫这不幸之身,带累相公与表兄。坠儿,你随我多年,便无恩义,也有情谊。这话我只说与你。你若是敢把这话告诉相公,咱们主仆之间,再无情义。” 坠儿此时已经哭成个泪人,扑到晚娘怀里道:“小姐,是奴婢对不起你。”晚娘拍着她的后背道:“傻丫头,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事是我惹出来的,难道还要瞒他一辈子,这样也好,总算能让他毫无牵挂的去迎娶新人,也算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至于表哥,我与他本已无瓜葛。但求坠儿你,若是日后相公要寻表兄的晦气,你虽不能出言阻止,若是能寻机疏通一二句,便也是不枉我胡家待你一场。” 坠儿咬牙道:“那李天照如此忘恩负义,小姐亏你还如此想着他!” 晚娘叹道:“总是我命中有数,表兄他虽移情别恋,毕竟当初也是造化弄人。今后,别因我这不吉之人,再叫严、李两家起甚冲突,我在泉下便也安生了。” 在月蓉房里,严鸿终究憋不住,把这事儿给其他几个姬妾说了。那耿金铃先气的叫道:“不成不成!老爷怎么能吃这么大的亏?像这种背夫偷汉的下贱女人,在我们村里,是要浸猪笼的。”说完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以前的嫂子花月仙,不也是大哥耿金水还没死,就跟老爷上了闯么?她又急忙解释道:“月仙姐姐,我可不是说你啊。” 她这一说,屋里几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孙月蓉道:“小铃铛,有你在真是太好了,内宅我就不是最笨的了。” 严鸿在耿金铃脸上掐了一把道:“丫头,你这不是越描越黑么?以后说话前,先走走脑子。再说,别叫老爷!我爹还在呢,你一喊老爷,我以为是喊我爹呢。喊男君就行。” 耿金铃羞道:“男君,我不会说话,惹你笑话了。总之,这事不能这么便宜了那对奸夫淫妇,若是她真敢选着跟那姓李的畜生走,我就一叉一个,打发他们到阴间去做夫妻。” 花月仙道:“小铃铛闭嘴,这事也是你能拿主意的?”她又对严鸿道:“男君,这事怎么处置,大主意是你拿。可是奴婢比觉得,胡氏这等妇人实在是太也不明好歹,嫁了这么好的人家,居然还敢和旧情人勾勾搭搭。您还给她钱?直接扫地出门,任她自生自灭,便是给了她好大的恩典。” 严鸿道:“可这亲事是我抢来的,难道你们不怪我?” 耿金铃最无心机,直接说道:“相公你又不是七老八十,又驼又瞎的土财主。像你这样有钱有势,又生的俊俏的相公,肯去抢她,那是她的造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要是她啊,只会寻思着给相公生几个儿子,至于那什么穷酸,才懒得理。” 孙月蓉则道:“是啊,我原本还以为胡姐姐是个可怜人,哪知道她这般可恶。你真要是不愿意,就算抢亲时候一头碰死,或者嫁进来之后自己投缳上吊,那也罢了。可是她呢,当面不说,居然背后养小白脸,简直把当家的脸都丢光了。若不是看她是个大妇,我非抽她几个耳光不可。” 花月仙则想着:自己姐妹也是被抢来的,尤其自己当初还有丈夫,这事上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免得男人多心。忙道:“啥抢不抢的,俺们乡下的丫头,没那么多弯弯绕。无仇不成夫妻,左右都在一个窗上睡过了,还惦记以前的男人做啥?男君这么好的男人不要,还去惦记以前的窝囊废,那就该挂上破鞋去游街。” 严鸿见这几个妹子如此彪悍,真有些哭笑不得。孙月蓉又道:“这事吧,要真是碰上别人干,那抢男霸女的恶霸,小爷遇到就直接赏他一刀。可是严鸿,如今你是我的男人,自然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再说小爷我也打听清楚了,这些年你对胡姐姐挺不错的,那李大才子不是个东西。你放心,要是你想下杀手,不用你动手,我们飞虎山的老弟兄,干这个是老本行了,保证不留首尾。” 严鸿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们却都得给我把嘴巴管严点。除了你们几个之外,便是给自己的贴身仆人,内宅丫鬟,都不许吐露半个字!谁要是露了半点口风,别怪本公子把你轰出去!” 耿金铃吓得叫道:“老爷,不男君,千万别这样,我从今日起,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严鸿得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把心头的沉重放下了一些。他独个儿坐在书房里,思索了一顿饭功夫,打定主意,还是和晚娘和离了。听锦衣卫说,那李天照李大才子也还住在胡家庄附近,严鸿便寻思,就此带着晚娘回去,把这事儿给处理了。那李天照人品若是凑合,便让晚娘跟了他,也算是皆大欢喜。 过了两日,严鸿便向父亲提出,要带着晚娘回一趟娘家,拜会下岳父,更有些事务须得处理。小阁老暗自点头:这小子行事越发有章法了,这回估计胡氏也就不带回来了。等他处理完了晚娘,再问问他想娶谁的事。 因此,严世藩满脸堆笑,夸奖严鸿懂得礼仪,不愧我严府长孙,又命多备了份金银,只说是给亲家的过年礼物,实际就是和离之用。那胡兴号称书香门第,其实论社会地位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中小财主,想来不至于不知趣。 严世藩本来还要派些严家家丁护卫,甚至要严二总管跟随前去,万一遇上撒泼的脏事,也有人处理。严鸿却都谢绝了,他要做的事情简单,背景却甚是复杂。若是让老爹知道这李大才子的事,独眼龙怕不立刻派人将胡晚娘灭口? 因此除了坠儿伺候胡晚娘,以及几个车夫赶着车马之外,严鸿只带上了孙月蓉及花、耿二女,另外有王霆等四位副千户,黄河双侠两位试百户,以及飞虎山招安的六名锦衣官校。这些人都堪称心腹,至少不怕外泄,安排他们做事,也能做到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不听。甚至严峰严复这对跟班,严鸿这次都没带。严世藩只当这竖子心头还是念着晚娘,不欲在严家人面前露相,倒也随他。(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一章 兵发胡家 严鸿这一行人下胡家庄,那最没脑子的耿金铃浑身收拾利落,还特意带了两筒袖箭,“老……男君,若是遇到那什么李才子,你什么都别管,我抬手就结果了他。大不了就去官府走一遭,决不能让男君丢了面子。” 严鸿道:“不必了,那李才子左右不过一个没用的文人,便是打架,他也未必打的过我,哪还用你动手?我要收拾他,也不在此刻。总之,见机行事,你不可随意妄为。” 这边有刘连带着两个飞虎山的锦衣卫当先,前出十余步开路。紧跟着是严鸿骑着高头大马,左右孙月蓉、耿金铃、花月仙等骑马相随。胡晚娘和坠儿乘坐的大车跟在严鸿马后。再落后十余步,是王霆等几个锦衣卫以及拉着给胡家礼物的大车,黄河双侠殿后。一行人出了严府往西,走不远,却见青衫龙女张青砚快马前来,高声道:“相公!月蓉姐姐!” 孙月蓉还未反应过来,张青砚这一声“相公”而不是“严小相公”,等于是在宣告她和严鸿的关系非比寻常了。严鸿一笑,随手去拉张青砚。却看张青砚那日遂了心意,相思病得了人药引,此刻早已神采奕奕,精神更胜平常,更毫不避讳的伸出手来,与严鸿十指紧扣,还将头靠在严鸿肩上,一副小鸟依人模样。 虽然暂时还没进门,但她做出这副举动,便是说明与严鸿的关系已经定下。孙月蓉虽然憨直,转眼间却已明白,禁不住心里发酸。但还是咬牙强笑道:“妹子。你瞒的我好苦。” 张青砚则羞赧的一笑道:“姐姐。这事真不怪妹子。你有话,问咱相公,就什么都知道了。”她心里认定,要在妾室中去争第一的位置,连称呼上也不肯称男君,只叫相公。[..tw超多好看小说] 严鸿只当自己强行侵犯了这个女侠,对她有些亏欠,于小事上也不计较。此刻已经出了阜成门。左右没有路人,前后的锦衣卫们相隔较远,只有严鸿和六个女子。他便将当日客栈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那花月仙心道:老爷虽然是用了强,可是张姑娘是女侠啊,一身好手段,若是自己不愿,老爷如何近的了身?怎么倒好象她受了害似的?可是再看老爷与张青砚那副亲昵模样,便不敢多说话,只是装傻充愣。 孙月蓉则道:“原来是这样,当家的。你也是的。你想纳妾只管纳妾,可是趁着张家妹子生病体弱。这么作践人,便有些不该。” 张青砚笑道:“没关系的,其实我的心啊,早被相公偷去了,人给他是早晚的事。只是在京师里人多眼杂,趁着出来,我们才能见上一回,胡姐姐,你可不要生气。等到了胡家庄,我给你敬茶就是。” 晚娘忙摇头道:“不必了。”她也察觉出这几个女子对她面色不善,尤其那个姓耿的丫鬟,看自己的眼神里分明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坠儿有心仗着自己入门早去呵斥几句,却被晚娘死死拉住。如今连丈夫都要没了,还争这些有什么用?相公一手与张女侠紧握,另一手则环着孙姨娘,自己的位置又在哪? 看着晚娘脸上的神情,严鸿心里总觉得有一丝难过。难道这个当初被自己强抢来的晚娘,如今却舍不得自己,不肯去和那旧日情人李天照团聚了?不应该啊,自己怎么看也不是治国能臣的派头,不符合晚娘择偶标准。还是让她和李天照王八对绿豆去吧。 说起来,那李天照号称五省大才子,又是当年的情侣,却不知道晚娘跟了他会不会幸福?那李才子当初曾想染指坠儿,又曾与某大贵人家的千金有瓜葛,这人的品质可靠么?无论如何,也要先考察清楚那厮的为人再说,免得这可怜的女人再吃二回苦,受二茬罪。.tw[] 说不尽一路风尘,大车到了胡家庄外。只听鞭炮声响,胡晚娘之父胡兴领了合家亲戚于庄外列队迎接。他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好象自己闺女的正妻位置保不住了,如今家里的佃户议论纷纷,蜚短流长,讲究着各种各样的闲话。 胡兴妻子已然去世,胡兴原本存了攀附权贵之心,如今眼看尽做了鸡飞蛋打。他一边暗中哭自己女儿命苦,一边也想了个主意,做妻是不可能了。与陆炳争还是与徐阶争,自己家都不配,别到时候被人晚上放把火就好了。但是可以做小啊。大不了改妻为妾就是。说起来,当初自家女儿也是被严鸿用了权势强抢为妻的,好歹这说明还是有些感情不是,那俺们胡家退让一步不就行了么。也许有人说这样违反大明律。但是谁要认为能拿这条大明律放倒天子赐字纯臣的人物,那只能说:大明朝太危险了,您还是赶紧回那执法如山的大秦朝去吧,或者回大宋朝找包龙图也好啊。 在这种计算下,胡兴今日安排的迎接分外隆重,胡家庄稍有头面辈分的族人亲戚都来了。严鸿一行人下了马车,胡天佑挤开众人,抢步来到严鸿面跪倒在地,抱住姐夫的双腿道:“姐夫,您可来了!姐夫,小弟可想死您了,到了什么时候,您可都得是我的亲姐夫啊。” 严鸿急忙搀扶他起来道:“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太失体统了。让人看了笑话。咱们是实在亲戚,不用讲卫里的规矩。”又急忙去给岳父见礼。这表面功夫做的滴水不漏,仿佛真是带着夫人来回门一样。 只是有心人与胡兴都看着分明,那四个女子算怎么回事?一个长腿的丑丫头,看穿戴像是个姨娘,另外两个模样不错,看打扮似乎是丫鬟,还有一个一身劲装,身带长剑,难道是女卫士?可是看与严姑爷的亲昵劲头,可是比妻子都要亲近几分。这回岳丈门却带着小妾,算是怎么个情况? 胡兴晓得情况不妙,忙拉着严鸿的手道:“贤婿,老朽已经备好酒席,快快进庄子吃酒。只要你不嫌酒微菜薄,家人简慢就好。” 严鸿只一笑道:“岳丈太客气了,一家人说这个未免外道。” 等到进了胡家宅院,胡兴拉着严鸿一直来到小书房内,反手带上房门,忽然跪倒在地道:“小相公,老朽也知,我那丫头相貌丑陋,举止粗鲁,性子也不大好。配不上你严家高门大户。还请你看在她侍奉你几年的份上,高抬贵手,给我家一条活路吧。这正妻之位,我们万不敢争,只盼能给一个良妾身份,为小相公铺床叠被,侍奉左右。” 严鸿急忙把老胡兴扶起来道:“您老人家这话说的,未免太委屈晚娘了。您家好歹也是大宗伯之后,书香门第,怎能让嫡出闺女与人做妾?这话可说不得。” 胡兴摇头道:“没什么不成的。这事民不举,官不究,小相公只管放心,我胡家绝不敢有什么异议。再有,今日我将本家里相貌出众的妙龄女子全都叫了来,待会任小相公挑拣,您看着满意的,就留在身边。在我这庄上住上十天半月再走,保证走漏不了风声。” 严鸿急忙摇头道:“这话就越发的不是了。那样一来,我成了何等样人,咱胡家的门风何在?使不得,使不得。” 胡兴哭丧着脸道:“连门都快没了,还讲个啥的门风啊。小相公,实不相瞒,您如今若真是铁了心的撒手不管,那我一家子也就活不下去了。您还是发发慈悲吧。” 严鸿忙道:“岳父,咱还是说正事吧。您家里好歹也有几百亩地,我这次拉来两千五百两白银,二百两黄金,又拿来三百亩地契。要是您还嫌少,就只管说出来,咱们在慢慢商量。正如您所说,晚娘好歹也伺候了我这几年,钱财上的事,我不会太吝啬。哎,有些事情,小婿我也是为难啊。” 胡兴一听就知道,自己的闺女是彻底出局了。毕竟,徐阁老、陆都督那边的压力,胡兴也能够理解。想到这一劫,他心里更加难过,但还是谢过严公子厚爱,然后道:“小相公,事不是这么简单啊。也是小老儿我猪油蒙了心,当时为了给家里添点进项,便学着人家去放印子。可是自从京城二美夺夫的事闹开,那些欠了钱的人,就混赖着不想还钱。咱家讲打,也是打不过人家,原本你兄弟有锦衣身份还好一点,可是现在他也被上峰勒令在家吃闲饭。虽然拿着饷,可是没了势力,那些人也就不怕我们了。还有另外几家合伙的,也要黑了我的本钱,还造出许多亏空来让我跟着填补,您说说,我拿什么填啊?” 胡兴一边说,一边抹泪,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一把拉住严鸿的袖子道:“就算小老儿求求小相公了,给我家一条活路吧。您这钱给的不少,可是没了您的关照,我怕是再多的钱,我也守不住啊。我家的女眷您看中谁,只管随意弄,由小老儿去为您善后。只求咱两家接着当亲戚走,比什么都强。”(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二章 临别殷勤 胡兴前些年仗着是小阎王岳父的身份,很是干了些侵夺田产,欺压无辜的事情。当时有严家的势力在,被欺负的也只好认倒霉。可是如今既然严鸿要休妻另娶,他们家便失了靠山,当初的仇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任他们继续逍遥。胡兴已经收到消息,已经有几家在请人写状子,准备上告,还有几家则是花钱去请打手,准备以武力解决。至于那些生意,离开小阎王这层关系,他们家又有什么资格去和别人合伙做生意?便是胡天佑的那媳妇,原本和胡天佑倒也情投意合,可如今那家也要变卦了,急的胡天佑寻死觅活。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什么书香门第,闺阁门风,都只好让它们去见鬼。胡家的财势比严家相差悬殊,便也只好走美色这一条路线。胡兴道:“我这段时间,聚集本家女眷,虽无什么绝色,但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小相公只管随意品尝,晚娘我也把她养在家里,您什么时候想她了,就过来与她见一面。” 严鸿摇头道:“这些,都不必了。我今天来一是送和离的文书,二来么,就是提晚娘的归宿。说来,晚娘有个表哥叫做李天照,乃是浙江人士,为了科举便利,改籍京师,是您的亲外甥,这个人,您不会不知道吧?” 一听严鸿提起李天照的名字,胡兴只觉得头上如同被人狠狠敲了一杠子,身体摇晃了几下,人几乎晕厥过去。自己女儿和表哥有情,后来被小阎王强娶过门,这事他是知道的。不过打那以后,李天照也与自己这个舅舅生了嫌隙,彼此不大往来,自己也懒得去过问什么。 难道,小阎王休妻的真实原因不是因为二美夺夫。而是因为自己的女儿红杏出墙?他想起李天照不事生产,自己给他那几亩地就没见他料理过,虽然收些租子,可是十分微薄。维持温饱都成问题。可是李天照穿戴与富家公子并无二致,平日花消也丝毫不见措大穷酸相,难道便是女儿一直拿钱养的小白脸? 我的娘啊,这不是作死么!胡兴此时回想,方才随着严鸿来的,好象还有几个身穿明黄,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难道他们是来灭门的?这事不奇怪啊,自己这女婿绰号可叫做小阎王,那可不是吃素的主。敢给掌柜的嘴里塞铜钱。在山东据说杀白莲杀蒙古人杀了足足一百万,流的血填满了护城河!这次下江南,听说书的先生说,他又杀了倭寇一百万,拿脑袋在杭州城外。筑了九九八十一个京观,这是说书先生亲眼得见,还能有假?这样的狠人,被戴了绿帽子,能不灭自己满门么? 今天为了招待严鸿,胡兴特意集合本家亲眷,这倒是方便了一网打尽。都省得挨家去寻了。至于怎么交代,他甚至都想好了,估计几天后京师里就会有人说:秋天天干物燥,大家小心火烛。这不,大兴胡家庄老胡家一时不慎,碰落了蜡烛点燃了房子。一场大火,全家上下烧了个干净,连个骨头渣都不剩,惨啊! 作为一个老京师的住户,这种传说胡兴自己都能说十几个出来。如今这命运即将降临到他头上,他不害怕才怪。想到此节,胡兴急忙离座二次跪倒,抱住严鸿一条腿道:“小相公……不是,祖宗!您是我亲祖宗啊!您听我解释,这事,我是真不知道啊。是不是那姓李的狼心狗肺,偷着到您府上,去欺负了晚娘,您才要休妻?我早就看这小子不是东西,这事您别管,交到我身上,我这就带几个人去活活打死他。什么国朝举人,什么五省才子,我拼出这把老骨头和他玩命,给他来个鱼死网破!” 严鸿道:“岳父,岳父,你休要这般。晚娘和那李天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相信您多半不知详情,但是您要这么跟我装傻,未免就不拿我当亲戚看了。” 胡兴哑口无言,愣了一刻,举起手来猛扇自己的耳光,边扇边道:“我糊涂!我教女无方!我辱没了家门!是我教出个不知廉耻的下贱丫头,丢了祖宗您的脸面。我这就吩咐人把晚娘那贱丫头捆上,抬到外面浸猪笼。只求您高抬贵手,饶我全家一命就行,我们的产业全都不要了,一家子要饭去。再不成,您就把我们这几个老货宰了,留下天佑这一条根也成。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这事里真没他啊。您也就发发慈悲,饶他一命吧。” 严鸿急忙搀起胡兴道:“岳父,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还会对您老人家动手不成?天下间哪有那种道理!您放心,我与晚娘的事是我们的事,您是我的长辈,这个没什么可说。我只是问,您能不能把李天照约出来?” 胡兴暗想:这是唱的哪出?要想杀人,直接上门去杀就是,何必还要约出来?但是不敢多问,只是应道:“能。我怎么说也是那畜生的舅父,约他出来没什么问题。” 严鸿道:“那就好。还请您派个心腹,约李天照明日午时,到离此三里的那间破庙去见上一面,我是听人说,那里当初是个学房,李天照好像在那里读过一阵子书的。” 胡兴见严鸿连这事儿都知道,真是一瓢雪水当顶。但事到如今,他是不敢多问,只得不住鸡啄米一般点头。严鸿又取了和离文书,递给胡兴。胡兴这回那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只得哆嗦着把文书收好。 严鸿又道:“岳父,咱和离之后,虽然再无翁婿之情,然而毕竟亲戚一场。你方才说的那几件事,包括天佑定亲那家悔婚的事,我这里批一张条子,盖上我的印章您拿去,看谁敢欺负您胡家!将来晚娘若是随了李天照,您也不必苛责于她。当初的事,说起来也是我太过孟浪,坏了他们大好的姻缘。若是能成全他们,也算是弥补一下我当年的过错。晚娘回娘家后,奉养自有我一力承担。她想嫁人我不管,她若不想嫁人,你们也别逼她。” 胡兴唯唯诺诺,心里却道:小阎王几时转了性,有这么多好心?多半是为了迎娶新人,图个吉利,不想此时见血吧。若是晚娘真随了那李天照,怕是我全家还难逃活命,到时候也只好顾不得亲情,一顿乱棍把两人打死,也免得让小阎王迁怒我们这一家人。 这翁婿二人把话挑明,回到前面,酒席已经备办好了。按说男女不同席,可今日却全无规矩。天佑赶到外面去招待客人,屋里首席上,严鸿、胡兴、晚娘、坠儿、月蓉、张青砚、花、耿二女等全都在坐。胡兴此刻百口莫辩,吃了两杯就推托酒醉避席了。而严鸿虽则群美环绕,但想到与晚娘分离在即,百感交集,却也提不起好大兴致。孙月蓉等三女脾性耿直,见严鸿不快,也跟着不乐。张青砚本是个知趣的人,这种气氛下也就跟着沉默。于是大家闷着头吃了一阵,纷纷散去。 当夜,严鸿宿到晚娘处。二人躺在一张窗上,晚娘却觉得二人的距离是那么的远。忍不住抱住严鸿道:“相公,当初妾身曾想过,我的男人,便是要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能凭借圣贤文章,定国安邦,书生封侯才好。那时节我有眼无珠,不识相公的可贵。后来,妾身又想,我的男人,要能立功建勋,闻名天下,看相公做下这许多功绩,妾身自然高兴。可是到今天,妾身才知道,终究我还是错了。妾身要的男人,不必要有大本事,也不必要有大志向。只要他能宠着我爱着我,肯陪着我白头到老就是了。可惜,妾身明白的太晚了,也错过了” 胡晚娘说着,用手抚摩着严鸿的脸道:“让妾身再好好摸摸相公的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相公了。妾身一生下来,我们胡家就已经败落了。自我记事起,爹就常说家里当年如何风光,现在如何窘迫。后来阮姨娘进门,更是抱怨家里佣人少了,首饰样式旧了,衣服料子不好。母亲与姨娘大争小吵不断,家里家宅不安,我甚至见过……见过娘给阮姨娘下了打胎药。” 这事是她心里隐秘,直到今天才彻底透露出来。她紧紧抱住严鸿道:“我不让你纳妾,也是怕再重演我家中的一幕。我逼你读书,只因我亲眼目睹,我家里就是因为科举不利,才由富变穷。相公,你能原谅我么?” 严鸿躺在床上,此刻心中已如油烹一般,强忍着道:“晚娘,我早已原谅你了。你莫哭,若是你心中不愿,明天咱就不去见你表哥了。你就先在你娘家住着。有什么麻烦,回头让人送信到严府就是。” 晚娘道:“多谢相公,还是见见吧。有些话当面说清楚了也好。相公你……你还肯抱我么?” 严鸿叹息一声,也不多说话,与晚娘水汝交融,和风细雨,润物无声。到了次日天明,晚娘细心伺候着严鸿梳妆拾掇,然后自己换好了衣衫,细心打扮了一番。严鸿心中不禁微微吃味:难道是等着去见情郎,特意收拾漂亮些? 第六百二十三章 仁至义尽 等到严鸿两口子穿戴整齐到了外面,和离的事胡家已经知道,人人脸上都有点不自然。(..tw)只有胡天佑这种自私的主,反倒面露喜容,一把抓住严鸿道:“姐夫!我定亲那家人来信了,婚期照常。” 胡兴气的飞腿就踢道:“你这混帐东西,给我滚出去,今天别让老夫看见你。”等到赶走了胡天佑,胡兴试探着道:“小相公,事到如今,我也拉不下脸来说什么求你不要和离的话。你可和离不是休妻,已经是天高地厚。只求你日后都关照关照天佑,老夫纵死也无遗憾。” 严鸿道:“岳丈,你不必悲伤。昨儿我说得明了,今后你胡家的事就是我严鸿的事,我决不会袖手旁观就是。哪怕晚娘嫁了别人,胡家的事只要找到我头上,我也绝不推辞。” 安抚好了胡家的人,孙月蓉等几个女子也到了前厅。严鸿吩咐严府的几个马夫就留在胡家院子里吃喝,其余人等,一起来到那座破庙。严鸿低声吩咐几句,王霆等四个副千户以及黄河双侠等八名锦衣卫,纷纷散开,到这破庙附近数十步内的地方,寻找树顶岩石后的隐秘场所,藏匿起来,把这破庙警戒得严严实实。 严鸿和几名女子往庙走去,进得殿门,但见墙皮掉落,窗户歪斜,塑像缺了一大块,蒙上厚厚的尘土。这里原本是个关帝君庙,内外两间分隔,外间烧香,内间住人。后来荒废下来,便做了学堂。可是后来。便连学堂也都荒废了。如今彻底成了空房子。 晚娘见物思人。想起往昔趴在窗外,偷看表哥读书的情景,直如梦幻一般。自己若不是当时迷了心窍,好好守着眼前的相公,不去做那身心两属的迷梦,不去执拗地逼他读书,不去喝那要命的药,那么现在。(..tw)说不定自己和他还是好夫妻。 她越想,越觉得往昔种种,皆是因自己一念之差而致今日之结局。又想到稍后怕是就与丈夫成为路人,心中焦急,前些天想的路,此时却再也不能坚持。她猛然一把抓住严鸿的胳膊道:“相公,相公,带我走吧。我不当正室了,给你当妾,当丫鬟。当外室。当什么都行,你带我走吧。我不要离开你!”说到此。已经泪流满面。 严鸿心中一闷,却强笑道:“晚娘,你且和坠儿到里间屋等消息,无论如何都不要发一声。那李天照既然快来了,总得和他打个招呼。至于回头的路如何走,你自己决定。放心,有相公我在这里,断不让你受大委屈便是。” 他嘴上谈笑风生,心中却又生了一番豪情。以眼前这形势,若是晚娘真铁心愿意跟随自己,要不真的重收了她?至于世俗言谈,算个吊毛! 然而此刻李大才子将到,严鸿赶忙重敛心神,命孙月蓉等人全在外面藏起来,做个埋伏。耿金铃来到外面树后,悄悄拔出那柄磨了半夜的匕首道:“一会若是姓胡的贱人与姓李的一起走,我就赶过去,一刀一个,送他们上路。大不了就被抓到衙门里去,老爷也会救我的。” 花月仙道:“你别撒疯,老爷要是下令放人,你去把人宰了,这不成了打老爷的脸了?” 哪知耿金铃道:“那我不管,我就知道我是老爷的女人,他不方便做的事,我就要替他做。难道真放那男人带着胡氏走,老爷的脸往哪放?” 花月仙道:“傻妹子,我也与你一样,心里惦记着老爷,可是做事也得长点脑子。那些锦衣卫,还有老爷那两个伴当难道是吃素的?这种湿活还用的着你做么,我要真是胡氏敢和那姓李的走,出不了北直隶就被砍了。(..tw)赶紧把刀收起来,咱现在要紧的是早点给老爷生孩子,可不是拿刀动枪。” 她一边说一边下了耿金铃手里的匕首,插回靴子里。又小声道:“小铃铛,从现在开始,咱可得多长个心眼。孙姨娘是好人,咱们与她做姐妹没亏吃,可是那张女侠,我看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等她进了内宅,怕是有咱们的罪受。你再这么傻傻的,当心将来被坑死。” 不多时,远远来了人影,却见五省大才子李天照,握着一根硬树枝做手杖,一步一拐来到这破庙之前。他当日被徐家的家丁一通毒打,一条腿被生生打折,后来虽然延请医生诊治,但他平素里体质弱,断骨再接时差了一点,虽然能勉强行走,可好端端的一个大才子,还是成了瘸子。 那时候朝廷招募官员,讲究的是以貌取人。李天照又不像严世蕃,有个当首辅的好爹,四体不全,这做官的事就算是别想了,也是绝了他的上进之路。李天照偏又是心高气傲,岂能去为那下吏之事?这么一来,气愤填庸,他连备考也无心了。那些旧日的文友也不再往来,大才子又恢复到以前那落魄时分,对比当日,又少了晚娘接济,日子更加窘迫。 这位大才子屡次打击之下,自暴自弃,终日饮酒,喝的烂醉。酒醉之下,还写了几首诗文,倒是文采飞扬,情深意切,想让身边唯一的老忠仆送到严家去继续骗晚娘的钱使。可是老忠仆年纪已高,坠儿又不出来买东西,他上哪找门路投递?眼看自家少爷日渐堕落,终日只想着如何从晚娘身上骗钱花,老仆人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 今日听到舅舅胡兴见召,李天照还以为舅舅发了善心,要来周济自己点钱,便不顾跛足,来到这破庙之前。只想着:舅父要是给钱,只派人来送就行,怎么非要到这地方给?我这读书人从来不事劳作,如今腿也不太方便,无车无轿走上几里地,着实累的受不了啊。 李才子来到破庙外,见门口没有胡家家丁伺候,却有一辆马车停着。李天照心中生疑,朝四下望去,又见远处栓着十几匹马。他自从上次遇袭以后,警惕性大增,总怕徐家再来杀人灭口,身上总是揣着一把匕首。此时见眼前情景,心中一跳,不敢多做耽搁,转身就要走。 却听有人长声笑道:“李兄,哪里去啊?既然来了,咱们还是进来聊聊。”李天照抬眼看时,却是严鸿已经站在门口。 李天照见来人便是不共戴天的小阎王,心中更是咯噔一跳。他对严鸿,可谓是苦大仇深,不仅初恋表妹被他横刀夺爱,之后徐家小姐又是被这个人抢走!想到此节,李天照怒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凭空生出一股火气,当即高声道:“好,好,既然严兄有此意,咱便聊聊也好!”说罢,用力一撑拐杖,一瘸一拐的昂着头进了庙门。 进了庙中,李天照见并无家丁仆役两旁侍立,心里略微放松了些。然而对面这严鸿,多半是没安好心。李天照也不客气,一拱手道:“严……严公子,我是来赴一个亲戚的邀约,却如何你却在此?想是我走错了地方,告辞告辞。” 严鸿道:“李兄,你没走错地方,邀你来的人,就是我。只是借胡员外的口,来传个话而已。咱们之间,没必要绕无用的弯子。你和晚娘的事,我知道了。” 李天照心中一跳,拄着拐杖退了半步,将脖子一昂,厉声道:“姓严的,你说些什么?晚娘是我表妹,我们是亲戚,彼此之间清清白白。你这强抢民女的恶霸,别想冤枉我们,朝我们头上泼脏水!” 严鸿冷笑道:“泼脏水?晚娘前后花在你身上纹银几千两,这也是泼脏水?李兄,我实在没想明白,你一个书生,又没有养家糊口,听说平素里也没去什么纸醉金迷之地,这么多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天照一听,便知再难抵赖。事已至此,他也跟着冷笑一声道:“姓严的,我花钱做什么,与你何干?晚娘和我纵有私情,你又想如何?我告诉你,李某可是朝廷的举人,便是你家泼天的权势,随意杀害举人,也是重罪。李某七尺男儿,倒要看看你这纨绔子弟,怎样再演一出仗势欺人的横梁把戏!” 严鸿见李天照一副肉烂嘴不烂的架势,叹道:“李天照,对付你,我实在懒得仗势欺人。我只是纳闷,你怎的不先问问晚娘怎么样了?她对你痴心一片,不惜以重金相赠,助你成就功名。你前番和那家小姐勾搭倒也罢了,如今事情败露,难道你就不关心她是否会被我所伤?” 李天照见严鸿并未对自己动手,心里略一放松,冷哼道:“严鸿你说的什么话?胡氏是你的娘子,她的死活,与我何干?自古来夫为妻天,你若认为她不守妇道,将她处死,也是你的事情,少要攀扯于我。我只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般强横,到头天理昭然,必受报应!” 严鸿见此人进门时身带酒气,便有几分不喜。只看他在自己面前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子,倒也有几分硬气。可听他后面这段话,仿佛想把和晚娘之间的关系摘清,心里更加不痛快。沉吟片刻,严鸿还是说道:“李兄且慢。实不相瞒,今日我约你前来,却有一件事,须与李兄商量。李兄当初与晚娘心心相印,被我恃强坏了姻缘。如今,我欲成全你们大好姻缘,让你们得偿心愿,你看如何?这样晚娘离开我严家,也能有个依靠。我再从自家财物中,补偿你们一笔银钱,让你们衣食无忧。”(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丧心病狂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严鸿提这条件,若是换成个从未读过书的贩夫走卒,此时多半就要跪地磕头,感谢小相公成全。但李天照岂是这种人?他自幼读书,学问大,见识广,更有一股傲气,想问题也比别人多了几个心眼。这位李大才子略一沉吟,便想得通泰。严家纨绔此刻来做好人,多半是徐家逼婚逼的急了。那小贱人徐婷嫌贫爱富,一心到严家做少奶奶,有晚娘在,自然碍眼。徐阶又是要脸面的,姑爷休妻另娶这事,怕是不大好看,便让我来背这个黑锅。好啊,你严府和徐家,串通起来,拿我当乌龟耍哩! 李天照原本受伤之后,心胸就更其偏激。想到此,一股邪火更是串起三丈高。他怒极反笑,打个哈哈道:“我当是何事,原来严公子是让我去做冤大头。那胡氏被你日骑夜骑,早就成了破鞋,难道让我堂堂国朝举人,五省才子穿你扔的烂靴子?严鸿啊严鸿,你以为是相府长孙,就可以这般为所欲为,污秽喷人。这也太小看我李天照了!” 此时晚娘隐身在神像之后,把两者的对话听个明白。她如今心里已经偏向严鸿更多一些,可是毕竟与李天照是初恋。偷眼看他成了跛子,心里难免酸楚。又想道:相公另娶已成定局,表哥又成了个残废,下半辈子该怎么活啊?同情心一起,却又不禁动摇起来。然而这时猛可地听到李天照居然把自己比做严鸿穿烂了的烂靴子,只觉得眼前一黑。若非有坠儿扶着,便要摔在地上。 “难道当初表哥说过的话,都是骗我的?他说不在乎我失了贞洁,不在乎我非完璧,说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还肯娶我为妻,难道都是骗我?”她又想到。(..tw好看的小说)当初坠儿说,表哥曾意图轻薄这个小丫鬟。晚娘自己还只当是坠儿说谎话,加之己身已污,想用坠儿的贞洁补偿表兄。因此未加理会。今日想来,难道坠儿说的都是真的?念及此,胡晚娘心里发苦,有心冲出去,但一时又没力气,只好继续听着。 只听严鸿道:“李公子,你这样说话未免便十分无趣了。我与晚娘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有男女之欢十分正常,难道你还要在意她是否是完璧?再者说,她给了你这么多钱。难道还证明不了她的情意?便是你另有新欢,却又何必对她恶语相向,如此侮辱?” 李天照连遭打击之下,心性大变,行事上更加乖张。严鸿话音未落。他已尖声怪笑道:“严公子说的这叫什么话?自古以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胡氏若对我有真情,便该拼死为我守着清白,便是挨不过父母之命,被抬过门去,吞金投井。投缳嚼舌,哪样不能保全贞洁?可她呢?那贱人老老实实的伺候你,相反却不肯与我私下往来,还算的什么对我有情?” 李天照也是宿醉的酒劲未过,便连这话也说了出来。严鸿只气的面色发青,后面的晚娘在神像后则将指甲紧紧扣进了手心里。只听李天照又道:“至于她给我的钱么。没错,她是给了我钱。哈哈,那又算的了什么?我是五省大才子,文采风流,北地一等名士。你知道有多少青楼名妓情愿伺候我不收分文。只要我肯留诗一首,便是她的造化。便是我效那奉旨填词柳三变,整日于秦楼楚馆之中,一样有的是女人上赶着送钱给我。比起胡氏那没廉耻的贱人,她们不光送钱,还肯让我快活。你说说,晚娘跟她们比,又算的了什么?” “在表兄心里,我连娼妓都不如?”晚娘听李天照如此讲话,才知自己这几年时间把情用在了什么人身上。可怜自己幻想中的美好姻缘,原来根本就是个一戳就破的泡影。相反,那个曾经知冷着热,肯为自己绝食,也肯为了自己一掷千金的相公,却也被自己错过了。 为了那没良心的大才子,自己还服下穿肠毒药,不肯为严家生孩子。当初只怕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将来不好改嫁,如今导致自己再也不能做一个母亲,眼下,自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已然一无所有,旧日时光再也不能挽回。 晚娘念及此,两行眼泪止不住滚落,坠儿一旁用手帕轻轻为小姐擦拭,心中暗自庆幸:得亏当初自己敢拼命,才没被这畜生占了便宜。若是真被这样的混帐欺负了,错过了姑爷,那便终身遗憾。 严鸿听李天照口中对晚娘污言秽语层出不穷,胸中早已怒潮满值,几次冲动,恨不能将这厮一拳打到,撕烂他的嘴。可他另一层心思却强压怒火,尽量平稳道:“按李兄所说,这晚娘你想必不肯要了?”说到此,不知为何,声音竟然在微微战抖。 李天照冷笑道:“不错。严鸿,你这丧尽天良的纨绔膏粱,仗着你祖父的权势,横行京师,做恶无算。别人惧怕你的势力,我李某却不来舔你的臭脚。你以为我是傻子?你严鸿得徐阁老家的千金小姐垂青,成就秦晋之好,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只怕休妻另娶脸上不好看,却让我李某乖乖去拣你不要的破鞋,帮你扫清障碍,天下没有这种便宜事!没错,我当初对表妹晚娘,并非无情。可是她既然做了这鲜廉寡耻的事情,还指望我再续前缘,那是痴心妄想。至于要我头顶王八帽子,给你严大公子擦屁股,笑话,笑话!那贱人你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老子还要去喝酒呢!你真要把她嫁给我,老子回头就把她卖到青楼去,也让这京师的老少爷们,花几个钱就能尝尝,严阁老家的长孙媳妇,到底是怎么个滋味!哈哈哈哈哈!” 严鸿一听,只觉得如同吃了个苍蝇般恶心,几时人间出了这等人物?李天照若是因为晚娘被抢,对严鸿恨之入骨,甚至扑上来拼命,他都可以理解。然而如今这个昔日风流倜傥如今却已落魄无边的李大才子,居然口口声声在羞辱晚娘,这却让严鸿无明火大作。他见此人说话已经有些癫狂,知这厮终日酗酒,伤了脑子。但只是从这些话也能判断出,此人品行恶劣,晚娘真若到这种人手里,便是进了火坑。 李天照见严鸿一脸厌恶和愤怒的模样,却仿佛得到了天大的胜利,拍手笑道:“哈哈,严大公子,你何必这副模样?莫非我这般骂那贱人,伤了你的面子?原本便是如此,也只有你这种胸无点墨的饭桶,才会对那不知廉耻的贱人爱若掌珠,不惜出动家丁来强抢民女。可笑,可笑啊,哈哈哈!” 就在这时,却见绮罗一闪,晚娘主仆已自神像后转了出来。李天照也没想到神像后有人,顿时一慌,嘴里的笑声顿时停住,面部表情僵硬,甚是尴尬。那晚娘此时已经哭成了个泪人,抢步上前,抬起玉掌,两记耳光甩在了李天照的脸上。李天照原本瘸腿,加之措不及防,一时愣着挨打。 打完了人,晚娘一头扎进严鸿怀中痛哭起来,边哭边道:“相公,我对不起你。我看错了人,把豺狼当做亲人,把亲人当做仇人。以往我一颗心里装着这畜生多些,难免对你就冷落了,有今日之报,也是我的命数。我今后给你当婢女,当女奴,好好伺候你,弥补我的过错就是。你爱打我,骂我,卖我,杀我,我都不怨你。只求我能弥补万一,让你不生我的气,就算粉身碎骨,我也甘之如饴!” 严鸿轻轻拍打着晚娘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别哭,别哭。没什么,这种狗眼看人低的畜生,嘴里甜言蜜语,心中却轻贱你。早一天认识他的真面目,也不是坏事。他压根就配不上你。反正我给你留的钱,足够你花下半辈子。这李天照,不必脏了你的手。就等着他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吧。如今他成了残废,看看青楼里那些姑娘,还会不会不收他的钱,也让他做入幕之宾。他刚才骂那些话,我都记下了。等回头,我再和爷爷说,革了他的功名,让他比狗都惨。什么国朝举子,什么五省才子,老子踩死你不和个蟑螂一样!” 晚娘抽泣道:“多谢相公为我出气,我们走吧,我不想再看到这个……这个人!” 李天照见自己被表妹彻底抛弃,心中又是一番激荡。他心中对晚娘其实倒也并非厌恶至极,只是因为憎恶严鸿,故而口出秽语。如今见表妹头也不回的拉着严鸿要离去,回想起以前对这个女人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上,如今这么个夹袋里的傻妞却要与自己一刀两断。再联想起徐婷的背叛,自己平白受的委屈,如今生计的艰难,不由七窍喷火,癫狂发作,狂笑道:“贱人!贱人!你们女人都是一样的东西!徐婷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李天照从小读书上进,头悬梁锥刺股,未曾有一日懈怠。我的功名,都是自己硬生生闯出来的。就因为我没有个好爹,没有好爷爷,便要受苦受穷,还要被你严家、徐家毒打迫害!”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五章 血染绮罗 李天照骂到激愤处,一指严鸿,“这姓严的,算个什么东西!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诗词格律,八股文章,一窍不通的俗物。便因为他有个好爹,有个好爷爷,就可以飞黄腾达。高官任坐,骏马任骑,酒池肉林。各色美人予取予求,这天下间哪还有道理?胡晚娘,你口口声声说与我山盟海誓,却为何不肯让我与你共赴巫山?说什么礼法道德,却是为这混帐守着身子,全不想他当初恃强抢亲,为非作歹!你说我骂你贱人,哪点错了?” 严鸿冷哼道:“李天照,你这等废物我见的多了。以为多认识几个字,便高人一头,便该要过上等人的生活,这又算的了什么道理?不错,老子读书识字,吟诗作对,确实不如你。但老子杀过白莲,抗过蒙古,南下会过夷人,斗过倭寇,给国朝立下偌大功劳,单是太仓中的银两便多了几百万!而你呢?充其量也只是茶楼尚书、酒肆阁老的本事,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看你如今这副死狗样,我都懒得踹你。滚吧,趁小爷心情好,不然小心把你另一条腿也打瘸了!” 说话间,严鸿扶着晚娘,头也不回,和李天照插身而过,向外走去。坠儿也跟在身边,还鄙夷地朝李天照吐了一口唾沫。李天照只觉得火往上撞,脑海里混沌一片。只想着:这世上没有天理,凭什么这种人可以活的比我好?再看背影,坠儿晚娘,婀娜的娇躯。贴在严鸿身上。想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美人。本来该是自己的盘中餐。如今却成了这混帐的禁脔。再有那徐小姐,何等高贵典雅的美人,也要被这纨绔占有。 而自己呢?当初自己与表妹两情相悦,是这厮从中破坏,横刀夺爱;后来自己好不容易结交上了郑家四少爷,本想着借着郑家的势力飞黄腾达,结果又是这厮,将郑四官砍了脑袋。(..tw好看的小说)害自己没了前程;本以为与徐家小姐结成连理,从此大展鸿图,又是他……你就不能换个人坑么?一向对自己倾心的表妹,如今不但人被对方占有,连心都也归了他! 自己的一生,都叫这小阎王毁了! 李天照越想越怒,咳嗽两声,猛的从怀里掏出匕首,朝严鸿扑过去。他距离严鸿不过三五步距离,转眼到了身后。大喝一声,举起匕首就刺。心里只想着:杀死他!杀死他!同归于尽也不让他顺风顺水。自己反正已经这样了,不死又有什么用? 严鸿此刻把李天照大骂一顿,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只知道怨天尤人的窝囊废,居然还有这一手。等听到房上一声惊呼时,又闻隐隐脑后风声,严鸿便知不好。他好歹是练过几套花拳绣腿,身手本比个瘸子灵活的多,奈何左右还拥着晚娘、坠儿,这便不灵活了。 此时在房上监视的张青砚,已经打出了一枚钱镖,只是方位限制,想要打李天照的手却够不到,只好打他的后腰。李天照后腰中镖,整个身子发麻。但他此刻已经合身扑上,用体重加上冲力,压着那口匕首,直朝严鸿背心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但听得数人惊呼,一声惨叫。原来晚娘听得张青砚的呼叫,转身看时,见半步之外,表哥李天照面目狰狞,两手举着匕首刺来,严鸿怀里抱着自己,却不大方便闪避。胡晚娘不及思索,大叫一声,转身撞开严鸿,却让自己顶到了匕首上。噗地一声,血光飞溅。严鸿、李天照、张青砚、坠儿四人同时惊呼出来。却见晚娘左肩窝处已经插了一把匕首,整个人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鲜血汩汩从刀口渗出。(..tw好看的小说) 李天照一刀刺出,人也摔倒在地。张青砚此时已经从房上落入破庙之中,起身一脚将李天照身子踢的横飞出去,撞到墙上又摔落在地,口鼻喷血,动弹不得。严鸿顾不上他,要紧上前半步,矮身抱起晚娘。只见她中刀之处血流如注,急忙用手按住伤口,高喊道:“来人啊!快救夫人!” 坠儿吓的面如白纸,也跌跌撞撞跑出去喊人,晚娘人躺在严鸿怀里,睁开眼睛,勉强笑道:“相公……妾身总算能为你做一件事了。能替你去死,也不枉这数年来的恩情。” 严鸿道:“别胡说,你死不了。你相公我也受过几次伤,没那么容易死,快救人!” 张青砚此时上前,急忙伸出纤手,点压晚娘胸前几处穴位,以少缓血流。又对严鸿道:“相公,你锦衣卫的外伤秘药,随身可有?” 严鸿知道江湖人对于治疗外伤,颇有些独到手段,张青砚至少比自己强出百倍,忙道:“我这里没有,外面刘连他们准有。好青砚,你快治好晚娘,我什么都肯依你。便是你要那天上的月亮,我也帮你摘去。” 张青砚心里一酸,暗道:明明是个贱人,你怎么还对她如此看重?有朝一日我若伤了,你对我可能有这么用心?但她嘴里道:“相公放心,妾身泼出命去,也要救姐姐脱险。” 晚娘却凄然一笑道:“不……不必了。张姑娘,您且休劳。相……相公,这次事闹的这么大,说到底,全因我这不祥的女子,累了相公受惊。我怕公公那里已经知道了。相公若是看咱们夫妻尚有两年情分,只要保住我全家不死,妾身也就瞑目了。妾身……妾身犯下这么大的过错,正该一死谢罪。只可惜,不能再多伺候你几年。我……我是不行了。相公,我只想死在你的怀里,你多抱抱我就好了。” 严鸿听她口中话语越来越低沉,心中彷如滚油熬煎一般,哪里肯听她寻思。当即发足奔到马车上,把人放平,口中道:“你放心,你还有下半辈子的时间,咱们慢慢抱。” 此时外面的埋伏人马已到。王霆取出自己的伤药递了过去。他跟随严鸿,随身携带的也是锦衣卫中第一等良药,不想这里果然用上。张青砚于江湖上外伤处置之道,本是娴熟,接过药来,吩咐孙月蓉握住匕首的握柄,叫声“起”!孙月蓉一咬牙拔出匕首,张青砚左手连点数点,右手紧跟着把伤药抹上,为晚娘敷药包扎,不多时伤口的血便止住了。然而晚娘已是脸色煞白,呼吸不畅。 孙月蓉原本对晚娘颇为不满,可到此时,第一个焦急,忙叫张青砚:“好妹妹,你快看看,却如何救得胡姐姐?” 张青砚沉吟道:“那贼子这一刀,伤口扎的极深,又距离心脏略近。锦衣卫的良药只能止住外伤,但胡姐姐体质本弱,这一来怕是危险。单靠我们这里不是办法。依我说,还得把李神医请来,他老人家的医药之术,实是当世一流。我骑的墨蹄玉狮子来的,论脚力不输我师姐的玉龙踏雪。月蓉姐姐,你骑我的脚力,再带上你那匹赤炭胭脂驹,去把李神医请来,怕也只有靠他,才能救晚娘姐姐一命。” 孙月蓉应了声好,严鸿又将自己的腰牌递给月蓉:“拿这面腰牌给李神医看,他就知道是我的面子,不会不来。若是有病人,你只管与我打散了便是,天大的篓子,我为你担当。” 云初起、叶正飞本来不想搀和到这等破事中来,远远躲开。今见闹成这样,又感觉对不住严鸿。叶正飞道:“小相公,实不相瞒,当初拿二百五十两银子雇我们杀你的,就是这李生。没想到今天,他又闹了这一出。” 严鸿一听,原本七窍生烟,现在又多喷了两窍。尼玛闹了半天,是李天照请人杀我,这银子还是胡晚娘从我这里弄来的,老子自己出钱杀自己啊。 此时飞虎山的两个锦衣卫早已冲进庙里,将李天照捆好,如同拉死狗一般拉到外面。这些人心中又怒又怕,怒的是这贼子竟敢谋杀自家长官、姑爷,怕的是万一这胡夫人有个三长两短,长官迁怒于我等,那我们哪还有命在?就算严姑爷脾气好,咱也没脸在道上混了!因此,他们便把气撒在李天照身上,你一拳,我一脚,打的李天照去了半条人命。 那李天照被打得满脸是血,他不想自己一刀不但没能杀死小阎王,反倒伤了表妹。又想起往日的种种旧情,心里百感交集。李天照也知这回自己决无幸理,身上拳打脚踢,阵阵剧痛,他也不求饶,索性豁出去破口大骂道:“严鸿!你这乌龟!你老婆拿你的钱养着我,让你戴绿帽子,这滋味不错吧?当日我花钱买通‘梁上蝙蝠’施大麻子,翻墙到你家的马棚里,偷偷给你的马蹄动了手脚,就为了等你死后,我好和胡氏成其好事。没想到老天不长眼,让你活了过来!可那又如何?那徐婷心里爱的也是我,你难道忘了上元灯会?我与徐小姐早已经两情相悦,缘定三生,你只能吃我吃剩下的残羹剩饭。还有坠儿、晚娘,她们也都是我的!王八蛋,你严家三辈作恶,将来要被满门抄斩,严嵩老东西饿死讨饭,严家的婆娘上到欧阳氏,下到你这几个贱人,一个个都去教坊司接客!”(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六章 香魂悠悠 锦衣卫听他越说越混,个个牙齿咬碎。(..tw)王霆抡起绣春刀,刀背照着他腮帮子用足力气一抽。一声惨叫之下,李天照口吐鲜血,几枚牙齿掉了出来,再想说话也说不清楚。严鸿不想自个当初坠马原来也是这厮弄的,可眼下根本没心思跟他做口舌之争,只是吩咐道:“把他给我塞到诏狱去,把卫里所有的刑具都给我用上,我要看他能挺过多少道。”心中一边想,你弄严鸿的马蹄子,倒是给老子帮了忙,让我穿越附体了。只可惜几个马夫被连累活活打死了。 此地环境简陋,只好先把晚娘弄到胡家,再施以治疗。马车一路奔驰,不多时到了庄子里。胡兴闻声来迎,却见自己女儿被刺了一刀,只当是严鸿所为,心中胆寒,魂飞魄散道:“哎呀,哎呀,小相公饶命,饶命啊!” 严鸿不理他,只是双手抱着晚娘下车来,小步急趋,往屋里走去。一边张青砚厉声道:“胡老爷,这是你那宝贝外甥李天照干的好事。还不快叫郎中来给夫人看看!”胡兴这才知道真相,心中暗自诅咒死去的姐姐姐夫,怎么生下这么个畜生来。 胡家的大屋中,晚娘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严鸿、张青砚、坠儿等人守在床边,胡兴、胡天佑却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外面跺脚。胡兴念念有词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看严小相公对晚娘并非无情,若是晚娘能得活,做个良妾还是没问题的。老天保佑,我胡家兴复在此一举……” 一会儿,胡家庄的两个郎中也赶了过来。严鸿虽然不信任他们的医术,但此刻李时珍未到,却也只能先让他们看看。这两个郎中进屋,围在胡晚娘床前,搭了脉。又低声商量两句,其中年长些的那个叹口气道:“大老爷,非是小的不肯尽力。(..tw)夫人这伤,我看挨不过两个时辰。便是用上好灵药拖着命。也不过多让她受些苦楚。我这里有一张方子,可以减缓伤痛的,叫她服了,多睡睡,到时候走得安静些也好……” 严鸿听得这话,勃然大怒,一个耳光扇过去:“放屁!”张青砚慌忙伸手格了一格:“相公,这郎中医术不精,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转脸对郎中使个眼色:“还不快走!”两个郎中慌忙奔命似的逃走了。 晚娘却已听得郎中所说。此时她身上气力已经基本耗尽,对严鸿低声道:“相公。我……我是不行了。你把我父亲和兄弟叫进来吧。” 严鸿只觉胸口滞闷,忙叫她“别瞎想!”却吩咐坠儿去把胡兴和胡天佑叫进来。这胡家爷俩原本看郎中抱头鼠窜而出,问了两句,早已心如焦炭。现在忙不迭跑进来。见胡晚娘脸如白纸躺在床上,双手都已没了血色。胡兴感动天伦。叫声“女儿啊!都是爹对不起你!”扑倒在床前,拉住晚娘的手,老泪纵横。 晚娘微微一笑,对胡兴道:“爹,你当初强我嫁给相公,着实是为我好。我……我不怪你。我去之后,相公对您老或会加关照。您……您老善保养身体。女儿这就找娘亲去了。” 晚娘又对胡天佑道:“天佑,你也不小了,该当自立。姐姐……姐姐不求你读书高中,也不奢望你和你姐夫一样功成名就。只是……只是你也该做一个堂堂男儿。别让咱爹老无所依。” 天佑垂泪道:“姐姐,我都记得了。” 晚娘缓缓点一点头:“爹,天佑。你们去吧。我还有些话和相公说。” 胡兴和胡天佑含泪起身出门。晚娘拉住严鸿的手道:“相公,你别走。我想在死前,不和你分开。咱们夫妻几年,就剩这几个时辰,你陪陪我。好不好?我想来啊,这样也好。这样,我到死,都是你严家的媳妇。相公,我不想被休,我宁可死,死了葬入你们严家的坟里……”说到这里,气息渐渐微弱,竟然昏睡过去。 严鸿一言不发,只守着晚娘。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孙月蓉带着李时珍赶来。得亏孙月蓉和张青砚的坐骑都是少有的良驹,孙月蓉去时二马换乘,到达后与李先生各乘一马回来。那李神医虽然会骑马,马术却平平,这一路快马飞驰,也是狼狈万分。 严鸿见李时珍到了,仿佛见了救命菩萨,要紧起身奔到门口,抓住李时珍的手:“李神医,救命,救救晚娘啊!”说着,作势竟要下跪。 李时珍不想严鸿居然这般做派,旁边几个女子,也觉奇怪,这相公平素里不是这作风啊。便是严鸿自己,也是稀里糊涂,自己为何做这般举动?只是心中万不愿晚娘离去,因此看这位大明药王,如同大罗神仙一般。 李时珍要紧道:“小相公莫急,待李某看诊。”说罢洗了手,便去看晚娘伤情。医者父母心,这时节自然说不上男女避讳。严鸿解开晚娘衣衫,让李时珍探看了匕首创口,又搭了搭脉搏。严鸿与诸女都眼巴巴瞅着,却见李时珍面容严峻,不带一丝言笑。搭完右脉,又搭左脉。约莫半柱香功夫,李时珍把胡晚娘手臂放回被子中,站起身来。 严鸿赶紧道:“李先生,晚娘的伤……” 李时珍轻轻叹了口气,严鸿的心霎时沉到底。却听李时珍道:“小相公,医者不说虚言。夫人原本气血虚弱,又受了这一刀。虽然未中心脏,但血脉受损,如今元气垂危。我这里且先去腐上药,聊尽人力。但究竟能不能活过,只能看夫人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李时珍先以金针灸了几处,随后取刀上药,一阵忙碌,再把伤口又包扎好。站起身来,已经是满头大汗。坠儿忙端来热水,请李先生洗脸。李时珍一边洗脸一边道:“这外伤的大患,我已经给夫人清除了。但能否熬得过去,却还难说。” 严鸿厉声道:“李先生,不管怎么样,我请你必须保住晚娘的命。月蓉,你赶紧出去,让王霆他们进京给我去取药,拿最好的药来!” 李时珍道:“夫人的外伤如今已经无大碍了,差的是内息断续。此时再一味用猛药外攻,于事无补。我这里开一张方子,导其气血,培其根源。然而归根结底,还要看夫人自己能否熬过。若是今夜能挺过去,一切好说。不然……”一边说,一边提笔,把方子拟了出来。 严鸿也知李时珍说的是,忙吩咐锦衣卫去照方抓药。这些药材倒不是什么稀奇品种,大半李时珍随身药箱有带,其他几味很快也配齐煎熬起来。等到药熬好,李时珍吩咐坠儿撬开晚娘牙关,用汤匙给晚娘灌下去一碗药。喝药之后,晚娘额头上出现一层细密汗珠,倒在枕头上沉沉睡去,呼吸倒是比方才匀称了许多。 见晚娘神情宁静,严鸿也松了半口气。李时珍道:“是吉是凶,全看子午之交。只要明晨无碍,我便有了七八分把握。我这方子里有睡圣散,此时夫人已经睡去。小相公,你也休息休息吧。” 严鸿道:“那不成,晚娘一会醒了见不到我,她又该难过了。你们大家去休息吧,我在这守着。” 张青砚顾不得疲乏,也道:“我也不走。要是晚娘姐有什么不好,我也可以帮个手。月蓉姐,你方才跑的急了,仔细受了风寒,先去歇会。” 月蓉没有那么多心眼,便点头道:“那好,一会我再来换你。”花月仙暗自着急:这张姨娘分明是抓紧一切时间与老爷套近乎,孙姐姐这不是把相公往外推么,真急死个人了。 李时珍一通忙碌,也感觉疲乏。胡家人引他先下去歇息,房中只剩下坠儿、严鸿与张青砚。严鸿见张青砚那汗淋漓的模样,心疼道:“青砚,你累了,快去歇会吧。” 张青砚摇头道:“相公都不累,我更不累。”说话间,人坐到了严鸿身边,紧靠着他道:“青砚也害怕啊,你这么个有情有义的相公,若是不看紧一些,万一跑了,又该怎么办?若是我有朝一日,也躺在这,你会不会也这么紧张我?” 严鸿道:“别瞎说。你武功高强,怎么会受伤。不单是你,今后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女儿家受损伤。若是紫……紫苏也来了,我就让你们都到内宅当姨娘,绝不许再在江湖上争斗。” 张青砚听了心里高兴,她若是想做女侠,就不至于这么费劲的委身于严鸿了。当即甜甜说道:“一切全听相公安排。” 入夜以后,万籁寂静,严鸿坐在床边。他这一日折腾不少,此刻早已疲惫得很。然而想到晚娘在受着这苦,不知如何,睡意却又消了,强打精神坐着,只看着晚娘紧闭的双目,轻轻起伏的胸口。恍惚间,往事桩桩,一一浮现心头。当初在庙里初见晚娘,何等喜爱;洞房花烛夜,自己如何欣喜若狂,又如何见晚娘那不情不愿的模样,而横生愤懑;婚后年余,家中如何从冰霜到暴虐,自己却沉溺于这种爱恨交织中不能自拔……这些多是坠马之前的记忆,过去多是个含糊的概念,随着自己在外结识孙月蓉、紫青双女侠等佳丽,与晚娘感情淡漠之后,就更是想不起这些事儿。如今却不知为何,一一清晰,纤毫毕见,恍如再度亲历。 第六百二十七章 一命换一命 严鸿正在如痴如醉回忆旧日情形时,忽然听得张青砚轻声惊呼:“不好!”严鸿打个冷战,清醒过来,却见胡晚娘依旧躺着,浑身轻轻战栗。(..tw)原本几无血色的面颊,竟然是绯红两团,嘴唇也在轻轻翕动。他伸手去摸时,额头滚烫。 严鸿慌得跳起来,忙叫“李先生!李先生快来!”转眼间,李时珍从隔壁房间过来,伸手先搭了晚娘的脉,叹口气,亲手用毛巾浸水,敷在晚娘额头上。又取了药水,给晚娘灌下。脸上神情,却是分外肃然。 严鸿道:“李先生,晚娘她……如何了?”说到此,喉咙里仿佛哽咽了一团,吞吐不快。 李时珍轻轻摇头:“严大公子,小可聊尽人力,公子也请节制。” 这时却看晚娘双目赫然睁开,那目光格外清澄明亮,竟然吓得张青砚退后半步。严鸿看时,这双目虽然灵动,配上艳若桃李的双颊,多半已是回光返照。 却看晚娘凄然一笑,低声道:“相……相公,我到了下面,一定不喝孟婆汤。下辈子,我心里只爱你一个,再让你娶上几十个小妾,报答对你这辈子的亏欠。相公,你别听表哥的,我没和他……你别走,最后这会儿,你陪我……” 严鸿不知为何,胸中悲痛莫名,两行热泪刷地从面上流下,抓紧晚娘的手,哽咽道:“晚娘,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就在这,哪也不去。晚娘,你好好歇着。别说话。相公我一定能治好你。” 晚娘嘴唇又动了两动。却不曾说话。两只眼睛神光一闪,慢慢闭上。严鸿只觉得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炭,胸中如万把尖刀搅动,五内俱焚,一阵剧痛穿肠而出。忽然之间,他大叫一声,跳起来,朝天高喊: “留下晚娘!把我带走!留下晚娘!把我带走!” 中夜里。这声音如魔如狂,吓得张青砚一身武艺尽失,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出。片刻,孙月蓉、花月仙、耿金铃等女子纷纷冲出,见严鸿披头散发,双目狰狞,站在屋中朝天怒吼,都惊得目瞪口呆。到底还是孙月蓉胆大,上前一步。在严鸿额头上拍了一巴掌:“当家的!别闹!”严鸿只觉眼前一黑,普通一声。翻着白眼仰天倒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严鸿悠悠醒来,却看眼前孙月蓉、张青砚、耿金铃、花月仙等都焦虑地凑在一起。见严鸿睁开眼睛,孙月蓉先道:“好了好了,当家的醒了。” 严鸿揉揉眼睛,伸出双手,让孙月蓉、张青砚拉他起来。此刻他头脑中一片浑噩,只觉得稀里糊涂,方才所经历的恍如梦境。口中喃喃道:“我晕倒多久了?晚娘呢?”此话说出,却发现方才隐隐记得笼罩身心的那股巨大的悲痛感,却已经消散得多,只留下淡淡哀伤。 张青砚道:“相公,你方才跳起来,乱嚷嚷什么留下晚娘,把我带走,吓煞奴家了。还好无事。你晕倒也不过一顿饭功夫的事。” 孙月蓉接口道:“我看啊,是你一片真情感动了上苍,晚娘姐姐也缓过气来了!” “哦。”严鸿仿佛也记起自己刚才的离奇举动,支撑着身子看看,李时珍坐在晚娘身侧,面色也放缓了许多。 严鸿道:“李先生,晚娘怎样了?” 李时珍捻须道:“恭喜小相公,贺喜小相公,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现在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以我看来,这次多半无碍了。”果然熬到后半夜,晚娘出了一身大汗,体温也渐渐降下去。严鸿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到了次日,晚娘缓缓醒来,见相公满眼血丝坐在床边,与自己十指紧扣,心中无比甜蜜。严鸿道;“晚娘,你醒了。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我吩咐人去给你准备点吃的。” 晚娘双泪如珠滚落,紧紧抓住严鸿的手道:“相公,过去是妾身不好,辜负了相公。今后,妾身什么都听相公的。” 严鸿忙道:“晚娘,你且好好休息,日后之事,日后再说。” 李时珍此刻又端了一碗固元培本的清平之药来,坠儿扶晚娘喝下,又喂了小半碗参汤,晚娘重病体虚,便又倒卧床上。严鸿也起身来,在屋里走动走动,恢复精神。 这一番晚娘得救,严鸿心中轻快了许多。只是恍惚之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景物还是那一番景物,自己现在的感觉,却隐隐有些不同。仿佛脑子里少了点什么又仿佛多了些什么。 猛然之间,严鸿又发现,自己记忆深处多了好些事情,倒似这一夜功夫,想起来陈年往事一般。再一琢磨,严鸿打了个激灵: 莫非,自己过去半天一夜里,这如癫似狂的模样,却是灵魂深处那正牌死鬼闹的?难怪听到晚娘要走时,这般莫名的哀痛。难怪晚娘受伤时,竟然急的要给李时珍下跪。难怪晚娘命悬一线时,浑身百骸的绝望情绪,完全和自个平素对晚娘的态度扯不上关系! 方才自己仰天大叫什么“晚娘留下,把我带走”,看来是那正牌死鬼的魂魄所为。难道就因为这个,真把晚娘给抢回来了?又莫非,从此这正牌死鬼的魂魄烟消云散,彻底放弃了对这肉身的牵扯争夺? 若真如此,那原本那正牌死鬼严鸿,尽管闹得恶名昭著,但对晚娘却是真的感情。附体严鸿念及此,也不禁唏嘘,暗中祷祝道:“死鬼啊死鬼,你安心去吧,晚娘我替你疼着。” 严鸿正自胡思乱想,却听轻轻一声咳嗽,张青砚来到身后,小声道:“相公,晚娘姐姐从鬼门关回来,可喜可贺。眼下倒是个机会,把相公的麻烦解决了。” 严鸿愕然道:“什么麻烦?” 张青砚掩口道:“相公。你不是要娶陆大小姐。又怕休妻和离。皆于晚娘姐姐面上不好看?如今晚娘姐姐既然已经被那勾结白莲教的李天照所杀害,你的正妻不幸亡故,丧妻再娶,这可没有话说了吧?至于说另娶之后,再去寻个女子,无论养在外宅,还是娶进宅子来,却也不犯大明律法吧?” 严鸿恍然大悟。原来张青砚的计策是要晚娘诈死,趁机揭过这一桩公案去。如此一算,倒也两全其美,而且晚娘还可以再换个身份重新跟自己。只是这样一来,终究委屈了这位正妻。想到此,又不禁略有踌躇。 张青砚好似猜到了他所想,道:“晚娘姐姐那边,不必担心,我去与她分说。她也是知书达理之人,这条计策大家方便。不会不从的。” 严鸿感激道:“青砚,你为我考虑。如此周到,我却如何报答?对晚娘所说之事,我自来便好。” 于是严鸿先与李时珍及几位姬妾说了此事。李时珍虽觉此举有些不妥,但却也不敢干涉严府家事。几位姬妾自然无不可。 待等清晨,晚娘醒来,精神却好了许多。严鸿又对晚娘说了这条计策。晚娘听了,却是满口赞同。她原本得知徐阶、陆炳两家争婿,便已存了自个寻死的心思。待等李天照之事被严鸿说破,魂飞魄散,早已立志一死,只求不祸及家人。谁知严鸿以德报怨,竟然大义赠金,却又反被表兄李天照刺得奄奄一息。经历这鬼门关一道之后,那原本书香门第,诸事堪不破的娇滴滴晚娘,对着人情世事,看得便通透许多。又想到自己不死,严鸿的事终究不好办。即使和离,日后也怕有人拿这事做文章,说严鸿是抛弃糟糠,另寻高枝。这么算来,这个诈死瞒名的法子,倒真是妙计一条。 严鸿道:“晚娘,你肯这般为我牺牲,为夫却是愧对你了。” 晚娘道:“相公,你这些年对妾身关爱千般,妾身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能帮相公了一事,也是妾身一点心意。” 严鸿道:“可你若诈死埋名,却如何安顿?” 晚娘道:“妾身倒有个主意。上次相公从济南回来,救的那田家嫂子,不是在了尘庵出家么?听闻相公还买了些田地,足够庵堂用度。妾身想,相公若是许可,我便也去那里面带发修行。” 严鸿摇头道:“那不成。你是我严大少爷的正妻,好端端的,做什么姑子。” 晚娘道:“什么正妻?我已经给那没良心的表兄刺死啦。也不是做姑子,我是不落发的,只是在那里住下。相公若是想我了,就来那里找我,我伺候相公。” 严鸿叹道:“要不,等过几天,我再把你纳回去做妾。虽然也委屈了你,总比当姑子强吧。” 晚娘道:“相公说的什么话来?我若是到你房里当妾,那些下人们是该把我当姨娘看待,还是当正室看待?到时候陆小姐又该与我如何相处?天无二日,内宅里可容不下两个夫人。与其到那时候大家别扭,不如早做决断。” 晚娘停了一停又道:“相公,当初我一心只想着名分、身份、地位、面子,结果却让我失去了相公。如今我舍了这些,只要能换回一个不曾忘了我的相公,便一切都值了。到时候,当初那个被表兄李天照迷了心窍,又被严大公子娶进家门,苦命不懂事的胡晚娘就死了,被她表兄李天照给刺死。从此世上再无有胡大宗伯的后代,胡家嫡出千金,被造化捉弄的傻女人。世间多了个没名没份的普通民妇胡氏。当初的晚娘是个痴呆文妇,不解风情,失了自己的相公。这位胡氏却要做个狐狸精,勾走别人的相公,让他把心留在自己这里。” 严鸿见晚娘虽然病容未消,说这话时,脸上神情却比过去要鲜活十倍,不禁伸手指戳她鼻子道:“你这丫头,没想到忒地贼心。到时候看相公我怎么收拾你!”(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八章 婚姻谁主 待到中午时分,严鸿便用一床薄单,把晚娘蒙头罩住,然后令坠儿嚎啕大哭:“小姐啊,你死的好惨啊!你睁眼看看啊,姑爷还在等你啊!”接着孙月蓉等几个女子也跟随抹泪。李时珍脸色铁青,摇头叹息出来,紧闭嘴巴,一言不发。 那胡兴听得里面嚎啕,又看李时珍这模样,心知女儿坏了。毕竟骨肉连心,忍不住老泪纵横,抖索着想进去见晚娘最后一面。不料门一开,严鸿双眉倒竖,满脸杀气:“岳父大人,晚娘昨晚已经见过尊面,您养的好外甥李天照,害死我家贤妻,如今还要来叨扰她么?她是要归葬我严府墓地的,岂能再留在您这胡家庄里,没来由被乡野土人玷污!”只吓得胡兴双腿打闪,连滚带爬逃走。那胡天佑姐弟情深,待要亡命冲进去见,早被老爹一顿拐棍,也打得逃之夭夭。 当天下午,严鸿满脸怒容,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群抹泪的女子,用一辆带蓬马车,将晚娘运回京城。更有锦衣卫押着被打去了半条命的李天照,且打且行。胡家庄不想大富大贵的姑爷回来探亲,竟然闹出这种血淋淋的惨事,人人又哀又怕,更切齿怒骂这李天照枉自国朝举人,真不是个东西! 回到京城中,严鸿将李天照下了诏狱,却令心腹小总管严洛扶晚娘的“灵柩”停于城外,更安排锦衣卫总旗班家二柱子带着几名飞虎山出身的锦衣卫严密看守,谁敢靠近二十步之内,左腿迈进打断左腿。右腿迈进打断右腿! 外人却不知道。棺材里只是衣冠米包。实际严鸿偷偷把晚娘安顿在了尘庵中。又请来李时珍继续诊脉。此时晚娘的致命之伤已然止住,有李时珍妙手配药,严鸿又不惜工本,把那珍贵药材补品连盆连箱送来供李时珍选用。因此数日之间,晚娘伤情大好,精神也更恢复。 严鸿一有空便来陪同晚娘,有时在旁边端茶倒水,捶胸揉腿的伺候着。于此男尊女卑的时代,也属难得。这日趁着天气好,严鸿抱着晚娘来到庵堂后面的园子里,晒晒太阳。晚娘只将头靠在严鸿怀里道:“相公,我身上留下这一道疤,是不是难看了。” 严鸿笑道:“不难看。等你伤好后,相公要好好宠你几回,就算你哭着求饶也不成。” 晚娘道:“相公,我不能怀孩子,你也别在我身上浪费气力了。留着力气和其他姐妹多多往来。早点开枝散叶吧,祖母就等着这一天呢。” 严鸿听晚娘言及此。心想眼前这个美丽女子,与自己相伴数年的发妻,再也不能生育,不禁恻然。晚娘自己却颇为开朗,又道:“陆小姐出身比我好,管家的手段比我强,还有锦衣卫帮衬,我也就不多说了。内宅里,人多是非多,相公你只要一碗水端平,别由着她们的性子来就好。”此时已知严鸿心意,乃是要娶陆兰贞,因此便不提徐小姐的事。 不说胡晚娘在庵堂养病,严府这边,却给严家长孙媳妇,四品锦衣佥事加玺卿的夫人,办了一次葬礼。胡晚娘好歹是严鸿正妻,被那白莲教党徒所害,这该是何等悲壮之事?那场葬礼办的很是热闹。不但有一班儿勋贵家的女眷前来吊丧,便是京里陆家大小姐陆兰贞,也亲自过来给晚娘姐姐上香。虽然来去匆匆,但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千金上门烧香,这是多大的面子? 接着又有徐阶家的大总管徐华,上门烧香,说是代表徐阁家里来进一份心意。胡兴作为晚娘父亲被邀请前来,却是做了葬礼上辈分最高之人。这种小地主,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女儿的白事还能有这么大排场的时候。想到此,觉得女儿似乎还是死了好。这两位重量级的人物一来,一干小人物自然也坐不住,纷纷前来吊唁。待等到葬礼已过,便将那口衣冠空棺,风风光光,入土安葬。更立碑以志。 待等严鸿处理了丧事,回了家中,却有大总管严年前来,说老太爷、老爷有请。严鸿心知胡晚娘既死,必是说未来婚事。他心中自有主意,便也不慌不忙,进得大书房。却看三把椅子摆开,严嵩上手坐,严世藩一边陪坐,那位老发明家,右都御使欧阳必进也在就坐。 严鸿进去,乖乖磕头见礼。严嵩道:“鸿儿,丧事办完了?” 严鸿忙道:“谢爷爷关照,丧事办完了。” 严世藩似笑非笑道:“那胡晚娘倒也知趣,偏在这节骨眼上死了。鸿儿,你可看仔细,你那浑家,死的透彻吧?”说罢,独眼还眨了两眨。 严鸿只觉一阵恶寒,莫非这诈死之事,没能瞒过老爹?他要紧道:“回爹爹,晚娘被那凶徒李天照所袭,惨死在胡家庄内。此事岳丈胡兴也知。” 严世藩眉头一皱道:“那李天照既是国朝举子,怎么也该有个斯文模样,如何去勾结白莲教,害了我严家的媳妇?鸿儿,莫非是你结的别样梁子?” 严鸿背心发凉,忙磕头道:“孩儿处事荒唐,在外得罪了人也是有的,但这李天照下次杀手,多半是与乱党勾结。” 严世蕃哼了一声道:“不肖的东西。当初为父便告诉你不要娶胡氏,你偏不听,还寻死觅活。结果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丑事来,差点让咱家成了笑柄。若非是陆炳那开了口,我非要将胡家满门杀尽不可。这回算是让他们拣个便宜,这家人的事,你以后不必管了。胡氏的事既然处理完了,下面便是你的婚事。徐、陆两家的丫头,你且挑一个看,这回别再给我闹什么鬼把戏。” 严鸿道:“孩儿不敢。至于人选么,孩儿早已选好,便是陆家小姐陆兰贞。” 严世蕃心里,其实更属意徐婷,见儿子的选择与自己相反,又哼了一声道:“鸿儿,这婚事是你要办的,你可得要想明白。徐阶乃当朝次辅,户大人多,门生部下遍布朝堂。此次他主动求婚,显见颇具诚意。若是严徐两家联姻,则我严家从此便可独领朝堂,天下再无一人可为抗手。便是你那开海同番,为天家挣银子的策谋,若得徐家襄助,那也是更易得手。陆文孚虽号称天子冠盖,也无非一锦衣武臣。自来锦衣指挥,鲜有善终,再者你与他结亲,恐于一般清流文臣中,反鄙夷你自甘下流。我严家虽则蒙天恩眷顾,不必在乎这些酸儒俗子,然而终究算来,与陆家攀亲戚,颇不划算啊。” 严鸿心道,你这老爹真是无情脸,休说当初要我娶陆兰贞,只说后来我娶了晚娘后,你又一门心思让二弟严鹄娶兰贞,那时候怎么不说锦衣指挥鲜有善终,怎么不怕清流文臣鄙视?这会儿徐阶一勾引,你倒是自高自大起来了。 但这话当然不敢直说,他只得道:“爹爹所言极是。然陆大都督待我恩重如山,孩儿能有今日成就,除了天家恩宠,爷爷和爹爹看待,陆大都督提拔之恩颇不可缺。再者,我与陆小姐多有往来,京师之中风言风语,爹爹并非不知。此时若弃陆而就徐,则陆小姐那边无法交代,只怕陆世伯也要翻脸。而孩儿今后的前途,尚在锦衣卫中……” 严世蕃冷笑道:“他翻脸又能如何?严徐两家联成一气,还怕他一个锦衣缇帅能把我如何么?先前我欲与他攀亲,他百般推诿,这会儿却也由不得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至于鸿儿你的前途,就算没了锦衣卫,怕也不至于就差了。” 严鸿正待再说,严嵩却咳嗽一声道:“东楼,慎言。你这话,为父听来不喜欢,太有失人臣之道。我大明非比前朝,无有一手遮天之权相,似那胡惟庸当日又何等权势,结果又如何?我们须得记着,自己是天家的臣子。万事切不可越过天家去。陆炳与今上关系未必寻常,鸿儿能得天家眷顾,几时离开了他的帮忙?若是此刻过河拆桥,更拉徐阶的势力一同挤兑陆炳,只怕天家要恼,这却是取死之道!” 一贯事不关己的欧阳必进也道:“东楼,你爹你娘总是夸你聪慧,舅父看来却是名不副实。这天是天家的天,地是天家的地。锦衣卫是天家的耳目,如今厂卫一体,卫凌厂上,天家所听所见,皆来自陆炳。若是陆炳存了心与谁为难,那么天家听到的就是这个人的坏话。而一个大臣独领朝堂,本就是犯忌讳的事,若是再与锦衣都督结怨,老夫看来,怎么也不像是聪明人做的事。” 严世蕃心中怒恼。原来他心中打的算盘,却是甚大,还有保扶景王,争夺立嗣的雄心。在他看来,此刻朝堂上,严氏一党本已占了六部中的四部,用以支持景王嗣位,可谓兵强马壮。对应能给裕王撑腰的,也无非是左都御史周延、礼部尚书吴山等而已。次辅徐阶在二王夺嫡这个事件上,深藏不露,可谓是最大的中立派。如果严家能与徐家联姻,则可以彻底碾压反对派。左都御史周延据传已经是徐阶的盟友了,而礼部尚书吴山年事已高,其下的礼部左侍郎李春芳却是徐阶的高足,换言之裕王的重要支持者都将受到影响。这样一来,朝堂上两王之争,景王将取得绝对优势。到那时,再发动群臣上本,求立景王为储,即使是天子也得考虑内个及六尚书的意见。一旦景王成为嗣子,我严家保扶之功高于天,那才叫大业可成。 这些话,严世藩虽然并未给严鸿讲,私下却给严嵩和欧阳必进都讲过。可老爹和舅舅对此怎么就是听不懂呢?(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九章 严陆定亲 严鸿听欧阳必进开口直接说严世藩傻帽,心中大爽。这位舅公,过去严家大小会议时很少发言,今日开口却是直指要害。严嵩看严鸿跃跃欲试的表情,便道:“鸿儿,你还有什么道理,再说出来。” 严鸿道:“是。爷爷,舅公,爹爹。孩儿以为,我大明朝虽然文贵武贱,然而文武之道,相辅相成,却也不能一味的厚此薄彼。比如说孩儿去年在山东那一场血战,就多是靠武将打下来的。如今我严府六部堂官占了四部,在文官这势力上,本来已经是兵强马壮,朝堂魁首。就算再加上徐阁老一系的人马,仍旧是第一,总不能大过天子去。反之,陆世伯掌握锦衣卫十万精兵,于天子面前的地位无可替代。我严府过去与陆世伯联盟,文武相济,才能无往不利。因此,尽管说单论实力大小,地位高低,陆世伯或许不如徐阁老,但对我严府而言,若是得徐阁老的盟好,却失去陆世伯的奥援,我怕是得不偿失啊。” 严嵩听得连连点头:“鸿儿讲得好,说下去。” 严鸿又道:“再则,严陆两家结盟多年,彼此称得上是休戚与共。若是因为徐阁老势力大,咱们便更换盟友,岂不让人心寒?反之,徐阁老他既然是朝廷次辅,就算真的结为婚姻,我看也未必真能与咱们和好到底。孩儿史书看得不多,不过倒也知道有些结成亲家还是继续打仗的。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去冒这个险?” 严世藩听严鸿这般说,独眼中早寒光闪烁:“一派胡言!以你这么说。咱严府也不必把自己人安插到六部了。反正都是文官。这朝堂上的事。你懂个狗屁,在这里大放阙词!”这小阁老也是恨严鸿这主张,全然坏了他的大号算盘,因此有些气急败坏。(..tw好看的小说) 欧阳必进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咂咂嘴道:“鸿儿,你爹骂得对,你懂个狗屁,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且不说。你这小畜生给我说实话。你这么口口声声要娶陆家小姐,是不是已经与陆小姐有了私情,如今便是不娶不行的局面?看你猴急得这样,遮莫若是不娶,陆文孚就要把你抽筋剥皮,与我严门不死不休?” 严鸿心知这是舅公装疯卖傻,给自己领路,急忙回道:“这个……舅公断事如见,孩儿佩服。实不相瞒,孩儿在此次二下江南之前。便已经与兰贞海誓山盟,私定终身。后来再去陆府交差时。想到这一行九死一生,情绪起来,一时把持不住,便……” 欧阳必进勃然大怒道:“混账东西,你枉自是相府长孙,结婚好几年了,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居然还这么玩火。哎,如今既然做下丑事,阁老,我看就干脆让鸿儿这小畜生娶了陆家小姐,免得事情闹大,彼此麻烦。想那陆小姐既然与鸿儿私定终身,乃至不顾礼法委身于他,想必也是个性情中人。若是鸿儿始乱终弃,这陆小姐没脸见人,这事儿可比一个胡晚娘麻烦多了。” 严世蕃见这一老一小跟说相声般一唱一合,难道拿自己当傻子耍?可再看老爹那拈髯微笑的模样,分明也是表示支持,不由急道:“舅父你休要戏耍孩儿。父亲,那徐阶主动提亲于我,成则两家携手,同取荣华。若是我等拒婚,那徐阶被削了面子,恼羞成怒,只怕也是不好应对。” 欧阳必进又打了个哈哈:“东楼啊东楼,你一贯狠天狠地,不想却这么怕徐阶。” 严世藩待要辩解,严嵩已道:“徐阶恼羞成怒,那又如何?他徐子升与我又不是没交过手,你见过他赢过几回?如今鸿儿屡立大功,天恩眷顾,还怕他徐阶何来?鸿儿说的没错,徐阶于我只是锦上添花,陆炳才是如虎添翼。(..tw好看的小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任夫,回头辛苦你一趟,过两天便去与陆文孚家正式换了庚贴,筹划着几时成亲。” 欧阳必进笑道:“阁老有命,自当遵从。” 严嵩又道:“徐阁老那边,也不要失了礼数。任夫,还是烦劳你,去徐子升府上打个招呼,就说我家鸿儿本是个顽劣浪子,况又丧妻鳏居,实不敢耽误他家孙小姐。” 欧阳必进点头称是。严鸿也跪下磕头道:“多谢爷爷。” 从书房出来,严鸿松了一口气,婚事这边总算解除了一个麻烦。可还有另一桩事,却丝毫耽误不得。原来自从胡晚娘那晚从鬼门关回来,正牌死鬼严鸿的魂魄仿佛彻底消散。而在这之前,被正牌记忆压抑在最深处的一些事情,则都浮出水面,让现在这位穿越严鸿一一得悉。 这其中,最关键的,便是那要命的变天账。严鸿总算记起了这份东西收藏的地点。所幸现在胡晚娘已经出去了,主卧之中,一时没有主妇。严鸿把坠儿等都轰了出去,只叫来孙月蓉、耿金铃、花月仙三人。四个人在屋里关门闭户,却把那张实木大床,用力抬起来挪开。那张床虽然沉重,但孙月蓉等三女皆有武艺在身,严鸿也练过几招花拳绣腿,因此好歹搬开床,再将床下毡子掀开,揭开一块方砖,从下面取出了压得扁平的一个大皮套子,里面便是数十页账簿、文书。 严鸿拿出几张瞅瞅,没错,这便是正牌死鬼偷偷记录下的,严府通过他搞的不法之事,什么卖官收贿,盗卖库粮,霸占民田,不一而足。这些事儿其实单看一件,在官场上算不得罪大恶极,然而全部记到账目里,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严鸿心中暗骂这正牌死鬼真是找死,要紧取来火烛,将这些东西也付之一炬。 孙月蓉等三人毕竟都混过江湖,也知道不管这纸上是什么,总归是要命的物事。自家相公既然烧了它,自己最好也装不知道。因此等道变天账全部化为灰烬之后,孙月蓉抢先道:“两位姐妹,今儿这事儿,咱姐妹仨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若有谁在外面泄露半个字,崩怪我刀下无情。” 花月仙道:“孙姨娘放心。我们姐妹今儿在自己屋子里睡了一天,就算梦中见了什么,那也是荒诞不经,谁会说出去惹人笑话啊?” 严鸿望见盆里的纸灰和青烟缭绕,心中却如同这火烟一般,绕来荡去。他在想,尼玛这老爹严世藩,到底做了多少不法勾当啊!单说这要命的变天账吧,自个今儿烧掉这些那都是小玩意,真正恐怖的,山东刘才那里有一批,自个给框出来烧了;汪直、徐海那里也有一些,这次赦免汪直后,由王翠翘交过来,也烧了。可是,谁知道严世藩还有什么把柄落在其他人手上? 当然,实际上这些证据对眼前的严府,算不得致命毒药。严嵩恩宠未衰,严鸿又成为新规,爷孙两代圣恩隆厚,就算有些不法勾当,也未必能抵消皇帝心中的感情。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什么时候遭到背后一枪啊。老爹啊老爹,你这是在自掘坟墓啊。想到此,严鸿又有些惆怅。 陆炳府中,右都御使欧阳必进前来,与陆炳家交换庚帖,算是敲定了严鸿和陆兰贞的婚事。欧阳必进是严嵩的妻弟,严鸿的舅公,正德十二年进士,资历比次辅徐阶还老,他来做媒,足见严府的重视。饶是陆炳执掌锦衣卫,见爱女婚事敲定,也不禁暗自放下心来。当下连忙摆下酒宴,款待欧阳必进。欧阳必进倒也不在乎一顿吃喝,便与陆炳海阔天空吹了一通,更是定下就在九月重阳节后大摆婚宴,然后摇摇摆摆出门而去。 次日大早,后院绣房内,陆兰贞听说昨日欧阳必进前来说亲,父亲已经定下大事,不由粉脸羞得通红,拉着鸳鸯的手问东问西,一会说自己是不是变胖了不好看了,一会又说自己的脸是不是不白了。 鸳鸯却是知道小姐的心思。前些天那严府传来消息,说是白莲教徒李天照暗杀严鸿,却误伤了胡晚娘,晚娘香消玉殒,严鸿因而娶妻无碍。这当然是好事。可严鸿、张青砚玩的那点花样,又如何瞒得过锦衣卫的眼线?陆兰贞自也知道,严鸿其实是把他这正妻诈死埋名,给弄到城外庵堂中去了。 从本心说,兰贞并不是很满意这种结果。留着那前妻胡晚娘在庵堂,难道不是个祸害?但她也知道,若是强行驱逐晚娘,怕是伤了爱郎的心,今后对自己实为不利。这踌躇之间,便忍不住东想西想了。 鸳鸯只得在旁好言安慰道:“小姐又不是没见过那胡氏,论模样她可万不及您,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咱家还有老爷撑腰,严公子难道还敢惹老爷生气么?” 兰贞嘟着嘴道:“话虽如此,可是拿爹来压他,逼着他来疼我,又有什么意思?还是得想个法子,怎么能收住他的心才是。我只怕啊,这胡氏挨这么一刀,诈死一次,我只怕她在严郎心中,反而更留多了些痕迹呢。”(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章 陆炳教子 正自说着,有女仆来报,说老爷请小姐到书房去见。(..tw无弹窗广告)兰贞慌忙起身。等到了书房,与父亲见过礼,见二家兄长也在房中。 那陆家昆仲前者回家乡修缮祖坟,这二人也是一向胡作非为惯了,见修缮祖坟这么一大笔款子过手,就从中克扣了一些,又报了花帐。只是陆炳是何等样人,他儿子玩的手段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结果两人被陆炳好一顿家法收拾,这段时间更是连门都不大敢出,不知道今天把自己三人叫来要做什么。 陆炳见了爱女,脸上神情略微缓和了一下,心中却不由浮现出早亡爱妻的模样。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陆炳对陆兰贞爱如掌上明珠,一想到这爱女即将嫁入别人家中,从此成了他人的妻子,心里便觉得难受。可是小阁老诡计多端,徐阶户大人多,若是婚事耽搁,只怕又生变故。因此他也顾不得寻常礼节,硬是定亲后就操持成亲,其中苦心也只有自己知道。 想自己半生操劳,如今富贵不输王侯,然爱妻已逝,种种享乐又与她何干?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女儿嫁的风光一点,日后日子过的幸福,便算是自己对爱妻的补偿吧。 今日欧阳必进前来,商定了婚期,这桩大事也算快要了结。他便把子女三人叫来,准备宣告此事,再厚给一笔嫁妆,让爱女高兴。然而等女儿一来,想着从小养大的女儿即将嫁人,陆炳心思又蒙上一层阴影。还是觉得心头肉被人摘去了。他百感交集之下。长叹一声对兰贞道:“丫头。过来给爹捶捶背。” 兰贞乖巧的应了一声,站到父亲身后,用粉拳轻轻敲打着父亲那宽厚结实的脊背,陆炳闭目微笑,半晌道:“好丫头,这手法真不错。[..tw超多好看小说]可惜啊,以后就是别人的人了,爹爹再想让你捶捶背。也只能在梦里了。” 兰贞鼻子一酸道:“坏爹爹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让女儿心里好生难过。要不然……要不然我先不嫁了,在家中侍奉爹爹就是。” 陆炳道“好丫头,有这份心,爹就知足了。可是不能因为爹,误了你的青春啊。你是不知道,你和严鸿的事,徐阶那边得了消息,不知道要做何反应。爹只怕夜长梦多,再生变故。索性便来个快刀斩乱麻。等徐家反应过来,也全都晚了。所以便是爹再舍不得。也得赶紧把你嫁过门去。方才,严鸿的舅公欧阳必进前来,两家已经商议好,就在九月里成亲。至于这六礼之道,按部就班走着就是了。” 兰贞道:“爹爹若是如此为难,还要得罪徐家,不如女儿就不嫁了。留在家中侍奉爹爹,让徐家的丫头去做鸿郎的夫人好了。” 那陆绎在边上听着,他却是个不会看风头的夯货,插嘴道:“是啊爹爹。为这事得罪徐家不值,不如就让妹子先侍奉您几年,等过两年再提婚嫁的事。若是严老翁不幸身故,这门亲事就还得再掂对掂对。” 话没说完,陆炳虎目一瞪道:“混帐!你还有脸说话?连祖宗都敢欺瞒的畜生,若不是你妹子大婚在即,我不想闹笑话,早就打断了你的狗腿!少要多言,滚到一边!老夫平日不惹徐阶,可不是说我怕了他!如今为了兰贞的婚事,我倒要与他争上一争,看他能如何?如今连庚贴都过了,哪还有反悔的道理?谁敢再多言多语,就自己滚去领家法!” 骂完了自己的儿子,陆炳又看向女儿道:“不知害臊的丫头。.tw[]你看。人还没过门,连鸿郎都叫上了,要是不让你嫁,不是坑了你?放心吧,你不但要嫁,还要嫁的风光,嫁的有面子。实话告诉你,丫头,你既然要嫁给严鸿,皇伯父早已有言在先,准备借半副銮驾给你,这排场,比嫁公主都要热闹几分呢。” 兰贞可知这事不是什么小事,尤其父亲还想得个爵位,于这些事上更要注意,急忙道:“爹爹,您若是用了那銮驾,会不会被言官们参奏僭越。为了女儿的婚事,爹爹已经费尽心血,若是为了这事再让爹爹遭受参劾,女儿便大大不孝了。” 陆炳哈哈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不就是弹劾么,随他们去吧。爹爹说起来,已经好多年没让言官联手弹劾过了,这回也让爹爹过过瘾。放心吧,能怎么样?这是你皇伯父愿意借的,有他为爹撑腰,一群言官,动不了爹的根基。再说提拔之前,先挨一顿申斥,也是常有的用人之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你不必在意。爹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想把嫁妆的事说清楚,免得将来这两个畜生夹缠不清。” 嫁妆二字一出,陆兰贞只是满脸羞红,陆家兄弟俩却是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他们也知,自家老爹蒙皇恩赏赐,以及借权柄发财之余,坑蒙拐骗,捞的不义之财实在不在少数,这巨万家财如何分配,妹子的嫁妆要斩去多大一块?这可是关系到老爹百年之后大家终身幸福的事儿啊! 陆炳如何不知道自家儿子的心思?他暗自冷笑,拿出一本帐簿道:“这就是此次你的陪嫁帐册,先让你两家兄长看看,免得回头说你夹带。等会你再看,瞧瞧这些陪嫁满意不满意,若是不满意的,你只管要。” 陆家昆仲拿过帐簿只看几眼,便叫道:“爹!那知味轩是您撑起来的,怎么过到了妹子名下。妹子别翻脸,我们不是跟你争,是这样的买卖你可看不住啊。” 陆炳冷哼道:“没错,要你妹子独力来撑知味轩,确实为难了点。知味轩这买卖乃是为父半生心血,将来为父不在了,你们两个狗头难道看的住?在我看来,也只有纯臣能继续维持。给你妹子做嫁妆,便是交给他打理了。还有这酒庄、解库、酒楼,全都给你们夫妻打理。” 陆家昆仲在旁边听着,只觉得有人拿刀在心头狠狠捅了一刀。这京师的铺面,都给了妹子,自己两兄弟将来难道喝西北风? 陆炳似乎看出他们心里想法,哼了一声道:“我还没死呢,哭丧用不着这么早。京师里的铺面给了你妹妹做陪嫁,老家的铺面却归了你们两兄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两人暗想:老家的铺面能和京师的比么?再说,京师里富贵之地,老家那边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玩的?想到此,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陆炳不理他们,继续道:“花红彩缎,首饰头面,这些都不算稀罕,没什么可说。为父这里,有一副王羲之的真迹,也随你陪嫁过去,贞儿你欢喜不欢喜?” 兰贞道:“女儿自然是欢喜。可是那字帖是爹爹心爱之物,女儿怎么好带走?” 陆炳道:“这副字啊,不是给你的,是给严阁老的。他是当世书法大家,最喜欢临摹字帖,你把这个送上去,他一定欢喜。至于爹么,这字看了这么多年,也早看烦了,正好换一副。” 他嘴上说的洒脱,实际上几个子女都知道,当初为这副书圣真迹,陆炳用计设局,其中牵扯了好几条人命,才把东西弄到手里,绝不像他说的那般无关紧要。现在连这东西都做了陪嫁,为这个女儿简直是贴上了老本。陆家兄弟只觉得眼前发黑,向兰贞乞道:“好妹子,你跟爹说说,给我们留点吧。” 陆炳道:“闭嘴!你妹子嫁过去若是陪嫁少了,不止她没面子,连老夫也无光彩,自然要多给些才是。还有为父在京师附近有些田产,也一并归到你的名下,日后算是你夫妻的产业。” 兰贞看着这帐册,暗道:自己这份陪嫁便是皇亲国戚出嫁也比拟不了,于整个大明朝,怕是都有望拔个头筹。忙下拜道:“女儿多谢爹爹。” 陆炳道:“只要你高兴,一切都好。爹爹便是花多少钱,也都情愿。成亲是大喜事,可不许再耍性子。你要记住,若是严鸿那小子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爹,爹保证动手剥了他的皮!” 陆炳又看了自家俩儿子一眼,道:“如何,你两兄弟还有什么说的?” 陆绎如丧考妣地道:“爹,我俩就算还有什么说的,您老人家肯听么?反正都是您的孩儿,厚此薄彼,我们也没办法。” 陆炳叹息一声:“畜生,你两个终究是不懂爹的一番苦心。不错,我陆家确实富贵一品,然而这富贵是靠为父在天家面前的三分薄面挣来的。他年为父不在了,谁来与你们撑腰?你们在科举上又都没甚出息的,他日就算给你们留下许多钱财,也是怀璧其罪。那班儿清流文臣,越发瞅你们不顺,寻个错字,别说家财保不住,我看连命都堪忧。这严鸿,你等瞧他不学无术,可他破安定门案,招徐海,灭山东白莲,抚佛郎机人,大破倭寇,这种种奇功,他年不过二十余岁,却一一作出,他日前途未可限量。把家财给你妹子,让严鸿看着,你兄弟俩日后也有照应。为父这是狡兔三窟,未雨绸缪,全然为了你两兄弟好,你等却如此不知趣!去吧!”(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一石千浪(二百万字求推荐评论收藏!) (大明鹰犬二百万字啦,因为开局不好,如今只有可怜巴巴的十多万点击,三千个收藏。三老四少,看在咱家辛苦更新份上,求推荐!求评论!求收藏!) 陆家兄弟听老爹这么说,虽然心头未必了然,却也不敢再多纠缠,灰溜溜走了。陆炳又对陆兰贞道:“丫头,你再过不多久,便要嫁与那严鸿。说实在的,严鸿虽然行事滑稽,人品其实不差,也能办大事。只是在这男欢女爱上,咳咳,着实不是个谦谦君子。为父嫁你与他,万般放心,唯独这一桩,不敢完全无虑。” 陆兰贞听到这里,鼻子一酸,泪珠儿便滚落下来:“爹,鸿郎他……他说是丧妻娶我,可其实却还在了尘庵中,与他那娘子厮混,只瞒着女儿!” 陆炳怒道:“可恶,这严鸿竟如此无耻。老夫早就叫他,务必将胡晚娘除掉,再来与我提亲。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前情旧缘,算个甚么东西!还是娶我的宝贝女儿要紧,严鸿就该把这旧情全抛了才好!” 陆兰贞聪明伶俐,却如何不知老爹这是在说反话。想想严鸿当初是为胡晚娘绝食的,若真是为了娶新妇就把旧人抛在一旁,那却成了个薄幸男儿,自己纵然嫁与他,安知日后不是这个下场?想到这一层,便不那么伤心了。 陆炳又道:“兰贞,你想一想,若是实在放不下,为父便派人去把那胡氏杀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兰贞忙道:“爹。不要!你若真害了胡氏,不但女儿心中不安。而且……而且鸿郎怕也要怨恨。” 陆炳呵呵一笑,点点头道:“不愧是我的女儿。兰贞,你的头脑心思,比你那两个不成材的哥哥要强。但爹却要教你一点。自古男子蓄妾,也是寻常。他便与你情深意切,这一层往往放不开。你若硬要管住他,不许他亲近别个女子,他纵然一时贪慕你的温情。或者畏惧爹爹的权势,不得不从,心下总是痒的。日久之后,多半反心生怨愤,到时心就落到别人身上去了。” 陆兰贞道:“那女儿却当如何?” 陆炳道:“兰贞,你可知我大明朝开国皇后马娘娘,生的并不甚美丽。然而太祖洪武皇爷。对她不离不弃,殊荣备至,却是为何?皆因马娘娘生性不嫉,太祖纳后宫妃嫔,马娘娘并不阻拦,反而极力促成。如此一来。太祖虽爱慕后宫佳丽美貌,然而在马娘娘这里,始终舒心,自然宠她。这便是为正妻之道。若论美貌,妻不如妾是常事。兰贞你纵然此刻美貌,再过十年二十年。终究有色衰时候,岂能与那时的少女相比?为妻的若因此嫉妒,不许丈夫亲近妾室,那丈夫心中,便是或妻或妾,择一为伴。这样日久生怨,则远妻近妾,甚至休妻扶妾的勾当都能做出。可是为妻的若宽怀大量,准许丈夫纳妾,丈夫爱美色尽可去妾那里,要贤内助却还会来妻这边,他又何必想"huanqi"之事?洪武爷要一应佳丽,马娘娘皆不阻拦,他却从哪里寻这好的皇后?你去严府,也是一般。须知天朝夫为妻纲,由来已久,为妻若是欲得丈夫之心,应以柔克刚,而非一味蛮横,欲挟持丈夫,那便做了为渊驱鱼之事。” 兰贞听陆炳这么说,倒也有理,却又道:“然而我听说,鸿郎的妾室孙氏,本是山贼招安,颇有武艺,敢在安东便门马头刀劈锦衣卫百户,挟持户部尚书的。我若一味示弱,被她节节进逼,那又如何?” 陆炳道:“那山贼小妾也要,别的小妾也好,纵然嚣张一时,总归不脱是个妾。只要你自己不乱,她要敢与你正妻相争,那便是取死之道。(..tw好看的小说)日常小事,你可记下,却不必计较。她若要嚣张,你且任她嚣张。她越是嚣张,自家丑态越露,且后宅其余姬妾丫鬟,对她也生抵触。待等她犯下大错,你再来个人赃俱获,从头算账。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她命脉,或配或卖,定不容情。严府是何等地方,岂容她撒野?就说严鸿再是宠她,若这人恃宠而骄,在后宅横行,那严鸿也不是傻子,岂能容得?” 陆兰贞见老爹传授机宜,渐渐有了笑容。陆炳又道:“你嫁入严府,时刻不忘你正妻之位。既是正妻,举止大度,宽宏待下,这既是立威之道,也是安内之法。那胡氏便因心胸狭窄,嫉妒它女,以为可以拴住严鸿,反而落得个扫地出门。兰贞,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可要记得了。还有,后宅之道,你可去和你周姨娘讨教一二,她必能教你法子,拴住丈夫。” 泰山胡同,次辅徐阶府中。送走欧阳必进,徐阶脸沉如水,站起身来,在屋里一连踱了几十个来回,吩咐家人去请周延、邹应龙、李春芳、张居正等故友门生前来。 不多时,群贤荟萃,彼此落座。徐阶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将严府拒婚之事讲了。那邹应龙冷笑一声道:“严嵩既如此不讲情面,恩师何必再与他周旋?以学生所见,他拒婚倒是好事,免得侄女被那严门纨绔玷污。” 周延也道:“子升兄,你欲和严府攀亲,当初我便不赞同。如今却也好。他严鸿原本是有妻室胡氏的,偏偏赶在要另娶陆家丫头时,却莫名其妙死了,这其中之事,甚是可疑。而又把国朝举人李天照打为白莲教匪,说是李天照行刺,伤了胡氏。这李天照本一文弱书生,焉能跑去行刺,去行刺不伤严鸿,却伤了胡氏,又被他这般轻轻拿获。这中间蹊跷之处太多,必有隐情。以我之见,便叫我麾下御史,弹劾他‘杀害发妻,栽赃举子’之事,清查出来,纵然不能将严鸿绳之以法,却也能杀杀严嵩和陆炳的威风。” 徐阶看向张居正。张居正却不慌不忙,先喝了口茶,又道:“恩师,徐陆两家同时向严府提亲,严阁老选陆小姐为媳,这是居正做媒不力,愧对恩师。然而提亲本为笼络,如今因为对方不许,反目成仇,却是小不忍而乱大谋。严氏一党若有欺君罔上,贪赃枉法之劣迹,弹劾之可也。若是因闺阁小事,寻衅一战,纵然得手,却也先乱了自家阵脚。须知严鸿下江南与徐海之妻勾搭、淫常知府之女,种种行迹,天家皆未惩处。这胡氏之事,就算其中真有隐情,一则难以真相大白,二则天家也不会太在意一个前朝尚书的玄孙女。故而居正以为,此事不宜闹大。莫若按兵不动,且看严阁老究竟做何后续。” 徐阶点头道:“叔大言之有理。诸位,此番婚姻不成,却也不必先擂战鼓。诸位下去,可多方搜集严党种种不法之事,却不可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可也。”周延等人各自叹息,纷纷离去。 裕王府中。裕王千岁朱载垕端坐书房,对面则是他的老师,当朝礼部右侍郎高拱。这位裕王千岁,此刻尚不知道,自己在某个历史位面中成为了大明皇帝,年号隆庆。此刻他虽然是嘉靖皇帝两个儿子中较年长一位,但嫡子虚悬,到底未来如何,完全难说。 也因此,他对把持朝政的严嵩一党,充满怨恨。严府暗中支持自己的弟弟景王朱载圳,他是知道些端倪的。严嵩之子严世藩飞扬跋扈,甚至扣发自己裕王府的供养,这已经让裕王出离愤怒。而严嵩的孙子严鸿,两年前在教坊司里和他争嫖雪艳娘,还带着大队锦衣卫大闹教坊司,以强力包揽母女三人之事,更是使裕王耿耿于怀。一个犯官小妾是小事,严府这般嚣张,岂不是目无国朝,有不臣之心? 也因此,裕王对于不久前送到家中的这些器物,颇为诧异。这是父皇嘉靖皇帝特命太监送来,明说是严鸿下江南后给皇子皇孙准备的礼品。其中给自己这一份金银价值不下万两,已然宝贵。如果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弟弟景王那边可能送的也不少,那么单独给自己的儿子朱翊钧送来这些精巧的西洋小玩意,又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严府和裕王府,一直以来是隐隐的政敌。严世藩一有机会就要打压裕王府。可现在严世藩的儿子闹这么一出,算哪门子花招? 在仔细检查,确认这些玩意里面无毒之后,朱载垕还是把其中一辆小马车和一架小击琴给了儿子。看着一周岁多点的乳儿,在地毡上快活地敲打着琴,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或者哇哇叫着,把小马车拖来拽去,朱载垕那久因夺嫡之争而绷紧的神经,也不禁有些放松。 然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朱载垕终究对此事放心不下,只得请教自己的保护神高老师。 高拱来后,听朱载垕说了此事,沉吟片刻,坦然道:“殿下,严家究竟要做什么,高某一时也想不明白。往好了说,殿下本年长,加之去岁诞了皇孙,这大统之事,理当为先。严家往日虽和景王有些勾当,此刻欲改换门庭,也不足怪。若往坏了说,他借此机会,松懈殿下提防心,却于暗处另使诡计,倒也须得提防。单只说这些礼品,既然是万岁爷传旨赐来,量无所害。” 朱载垕道:“高先生以为,我等当如何提防?”(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二章 红尘不了 高拱道:“殿下只要凡事小心谨慎,谨守为子为臣之道,恭敬事父事君,自无畏惧。但此次严鸿送来礼品,究竟是严嵩授意,还是严鸿自作主张,此事却也须得考察一番。正好,近来京城里徐阶、陆炳两家皆要与严府攀亲,听闻最后严府选了陆炳的女儿,九月重阳节后便要成亲。届时,殿下不妨派人前往道贺。这样一则看严府态度,二则也是向景王那边隐隐示威。然后我再观其变,择道而行,可保有利无弊。” 朱载垕大喜道:“先生此计甚好,我自当派员前往。然而届时还请先生辛苦一趟,也去探看一番。” 高拱冷哼一声:“也罢,为了殿下,高某便去那严家纨绔的婚礼上走一遭。殿下休得忧虑,有高某在,殿下该有的东西,绝不至于旁落。” 了尘庵,本是个无名庵堂,香火不旺。等到嘉靖三十六年冬天,却来了个面貌姣好的尼姑,且身家丰厚,直接带来百亩良田。这不禁引得周围不少闲汉,起了觊觎之心。她来了之后,庵堂附近就多了不少无赖前来撩拨,想要与这位田尼姑参一参欢喜禅法。 可是谁知这田尼姑却是个手眼通天的角色,竟然有锦衣卫护驾。一通拳脚下来,打的无赖们鬼哭狼嚎。几个带头闹事的,莫名其妙就失了踪,其他人便心里发虚,不敢再来这惹事。 现如今,这了尘庵里,又多了位姓胡的妇人。听说是带发修行。与落发的田尼姑不同。这位胡娘子削肩柳腰。不但模样比田尼姑还俊俏些,身家更为丰厚。据说带来了三百亩田地,几千两银子,在城里还有几个铺面。 这又有钱又有貌的年轻妇道,更如同一块鲜肉。但是这次周边的无赖们已经学乖了。(..tw好看的小说)这胡娘子似乎比田尼姑还难惹,自从她来以后,这庵堂旁边不但更添了锦衣卫,还多了一位锦衣卫胡姓试百户! 那位胡百户虽然说人瘦的跟跟竹竿似的。看着不像很能打的模样。可架不住他是锦衣卫啊,更别说他身边那几十条大汉如狼似虎,可不是假的。在庵堂附近住的一些佃户,似乎也不是普通人物,从没见过他们种地,只知道他们打起人来那叫一个狠。 后来总算有耳目灵通的角色打听出点消息,这胡娘子似乎与京师中那位小阎王严鸿有些瓜葛。还有人说,看见小阎王带着个小女娃来过这庵堂,还在这过夜。此言一出,更是打消了所有闲汉无赖那点龌龊念头。小阎王是什么人。自己能惹的起么?没听说书先生说么,人家在江南。杀倭寇一百五十万,人头筑京观一百零八座,为天罡地煞数。每一座京观下面镇着一个倭寇头目的魂魄。这等狠人,可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起的,因此便也再无人敢来这里搅扰。 今日的了尘庵外,那位胡试百户眼睛瞪的如同铃铛,盯着往来行人。那些稍微往这一凑近的,就被他抡起鞭子赶走。那几十条大汉也如临大敌,人人手持兵器警戒。而庵中有一位翩翩公子大驾光临,自然便是锦衣佥事严鸿严纯臣了。 原来当陆、徐两家争婿时,陆炳对胡家这块绊脚石自然没有好眼色,直接把胡天佑的差使给撸了轰回家去。后来发生李天照刺杀晚娘事件后,陆炳看严鸿面上,又把胡天佑提拔了回来。再后来,更让胡天佑带领三十名锦衣卫,专门巡防了尘庵一带的治安。严鸿知道陆大金吾手眼通天,既然下这等命令,自是早知道了了尘庵中的勾当。他又想胡天佑虽是个浑人,倒也听自己的话,于是暗中给这位前任舅子说了晚娘诈死之计,叮嘱他决不可外泄。胡天佑得知姐姐竟然没死,喜出望外,自然是不辞辛劳执行任务,连喝酒赌钱都戒了。 庵堂内房中,头上青丝尽落的田盼儿摇头叹息。自她亲眼见到雷占彪死于她面前之后,心中受了巨大打击,觉得自己对不住彪弟。彪弟心里一直有自己,而自己却甘心侍奉彪弟的仇人,朝廷里的严钦差。即使当初算是被钦差的权势所迫,不得不委身,可是后来自己心里动了情,也是无法否认的。因此她来到京师便落发为尼,整日颂经,为的是让雷占彪死后灵魂得到安息,早日脱离苦海。 没想到不多天前,严公子的原配夫人竟然也到了尘庵带发修行。盼儿的庙产都是严鸿给的,安全也是严鸿派人保护,人家还替她养着女儿,自然没有她拒绝的道理。而更没想到的是,严钦差与这位原配闹了假死瞒名的把戏后,并未一刀两断,相反倒是常借用她这庵堂私会。 有时候,两人竟然大模大样,就在她自己禅房的隔壁为那鱼水之欢,娇吟长喘,如何是那薄薄墙壁挡得住的?听得位一心清修的田盼儿面颊绯红,心旌扰动。她这点清修,那份青灯古佛的禅心,便算是全毁了。 不但如此,还有同在济南城相识的那位张女侠,陪着胡娘子来的,也常在一边凑趣,玩那车**战的把戏。他们还经常在禅房里摆下大鱼大肉,饮酒寻欢,还硬要田盼儿前来陪吃。田盼儿本已茹素许久,便是生恐严公子吃荤酒,扰乱了佛门净地。可是看他们几个人说说笑笑,却又拉不下脸来,只得捏着鼻子在边上陪着。 饭桌上,晚娘道:“相公,你大婚的日子定了?怎么这么急啊,我以为只是定亲,成亲怎么也要在明年。” 严鸿道:“我也以为是等到明年,可是陆世伯那急的很。爷爷也说宜早不宜迟,我也没办法。等到过了重阳,便要办喜事了。”与自己的下堂妻谈论迎娶新夫人的事,严鸿总觉得十分奇怪,但是晚娘已经适应过来,他也就无所谓了。 张青砚为严鸿夹了一筷子鱼,道:“相公,你和陆小姐成亲后,妾身是不是就有望进门了?” 严鸿点头道:“不错,等我们把婚事办了,就娶你过门。总不能这么没名没份的过下去,只是怕是你要受点委屈,排场上比月蓉要差点。” 张青砚也知道,孙月蓉那是特殊情况,不可能次次都如此。至少那些勋贵家的人,不会给自己当娘家人。但是连身子都赔上了,再计较这个也没用处。好在严鸿许她穿嫁衣,不走偏门,也算是给足了面子。而孙月蓉那边,也联络些勋贵家的朋友,好歹也借出来几面官衔牌撑场面,也算能糊弄过去。 “妾身一切都听相公安排,便是相公让我当个外室,我也愿意。”张青砚柔声说着,又敬了严鸿一杯酒,暗想道:只要能在师门里有面子,赢夏紫苏一次,便也想得。 严鸿已经许她,用三千两白银,八百亩上好水田作为彩礼,赠送给水月庵。张青砚当初负责过水月庵的帐目,催收过租子,对于门派的经济情形比较了解。这笔巨款足抵的上水月庵全部家当,这么大手笔的彩礼,自水月庵创派以来,就根本没有过。这回自己算是让所有同门都知道,谁才是门内第一美女,谁才是严公子的心头肉。又想到夏紫苏搭上了清白,却要比自己晚入门,甚至能否进门都在两说,心里便觉得痛快,其他事就不在意。 她既然存了内宅争宠之心,现在尚未过门,便已开始暗中谋划布局。自己虽则聪明伶俐在内宅数一数二,却是江湖人身子,又不如孙月蓉这样与严鸿交情日久,若是贸然出击,多半要吃瘪。须得先下矮桩,笼络各方,然后从中渔利。 论起目前严鸿内宅的局势,孙月蓉那是胸大脑残,和自己拜了姐妹,可称被玩弄在股掌之下。孙月蓉的俩丫鬟中,耿金铃比她主子还弱智,但花月仙却似不是个易与之辈,也曾有江湖女侠身份,自个对她要多提防。 至于陆大小姐,张青砚自度根本没有资格和人家争,人家不但是正妻,而且有陆大金吾撑腰,张青砚一个野丫头敢去撩拨不是找死?但眼前这前妻胡晚娘,虽则是个贱货,但看严鸿的架势,因为这李天照一刺,反而对晚娘关照比以前多了些。那么自己借着现在还没入门的自由身,多在晚娘这里跑跑殷勤,不失为一条迂回之路。反正晚娘自己已经说了,不再回严门,而且以她身份,和张青砚也没有利害冲突。那么在这里扶持一个可用的盟友,自然是没坏处的。 晚娘却哪里知道张青砚的这份心思,见张青砚这般说,反安慰她道:“青砚妹妹,兰贞小姐胸怀豁达,连我都能容的下。你过门后,绝对受不了委屈,姐姐倒要恭喜你,得了个好归宿呢。” 她诈死瞒名,寄身庵堂与严鸿继续保持关系的事,根本不可能瞒的过锦衣卫的耳目,陆兰贞装做不知,也算是默许了这一情形。锦衣卫那又特意派来胡天佑保护这个庵堂,更是说明陆炳对这个情形了如指掌。(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三章 好事将近 胡晚娘虽然对国家之事一窍不通,但有张青砚提点,对自己这处境倒也清楚。她觉得陆兰贞能容严鸿来看自己,已经是莫大恩典了。将心比心,换成自己在严鸿正妻位置上,可没这么豁达。 张青砚却笑道:“胡姐姐你恁的好心。其实啊,陆小姐与其说是豁达,不如说是聪明。她知道胡姐姐还是相公的心头肉,若是她容不下你,难免就要让相公不快。陆小姐最懂得取舍,知道轻重。她越是对胡姐姐豁达,相公怕要心里越觉得对不起她,便更要对她格外宠爱了。” 严鸿听了,嘻嘻笑道:“青砚,我看兰贞不如你聪明,什么事都被你一看就透啊。” 晚娘却黯然道:“青砚妹妹说的是。妾身当初便是不懂得取舍,才惹相公生气。亏得相公大度,不与我一般见识,还对我那么好。” 严鸿道:“往日里我对你也多有亏欠,这且不说。趁着现在与陆小姐尚未成亲,多往你这里走走。待成亲之后,倒也不好来得太频繁了。” 晚娘道:“相公只要心里不把妾身全然忘却,便是一年里来一二次,妾身也是甘之如饴的。” 张青砚心中暗笑,这位知书达理的胡家大小姐,果然九死一生之后,蜕变羽化,居然这等违心的话也能说出来了。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严陆两家的婚事,自是流水般操办下来。此事倒是不用严鸿忙,自有严家几位管家全程操持。严嵩更将自己家中田庄二十八所,以及十几个铺面全划到严鸿名下。作为他成亲贺礼。又备办了一份彩礼送到陆家。彼此之间都有面子。 陆炳这一日在衙门里办了一会儿公事。却将严鸿叫到自己家中,先屏退左右,然后道:“鸿儿,过几日,你与兰贞就要成亲。老夫希望你明白,我只这一个丫头,你若对她有丝毫简慢,当心老夫的手段!” 严鸿忙道:“小侄记下了。定不敢对妹子有丝毫慢待。” 陆炳冷哼道:“知道就好。还有那李天照,你打算怎么处置?你啊,做事还是不够精细。杀人这种事,自然是越快越好。他既然已然行刺,你就当场把他格毙,不是痛快,非要弄到诏狱里慢慢收拾,又有什么好处!自古夜长梦多,万一那李生放出来,不是凭空多了个死敌?那老仆人四处上告。要营救自家少爷,你不加以处理。不也是个祸害?” 严鸿当日收拾李天照未曾考虑许多,只想着出气解恨,吩咐把李天照按白莲教党羽名头,押到诏狱中,准备慢慢折磨。后来晚娘痊愈,他也未曾再关注李天照的事,只把这厮扔在牢房里发霉。今日听陆炳提起,才觉不妙,忙道:“多谢世伯提点,小侄记下了。回头就去收拾李天照。” 陆炳又哼了一哼:“罢了,那李天照我已经替你打发了。还有他家中的那个老仆,也送他上路了。他好歹也是国朝举人,北方名士,随便抓到诏狱里,外面他那些文友可不是好惹的。尤其这次你我两家结亲,徐次辅恐有不满。那李天照又是国朝举子,礼部吴大宗伯素来与你家严阁老不对,若是被他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徐阁老再来个推波助澜,只怕变故。好在他刺杀你这四品佥事,又有胡家满门为证,你给他扣的私通白莲罪名也甚好。老夫就安这么个罪名。再则,老夫又把当初受他收买,给你家马蹄铁上动手脚的京城飞贼‘梁山蝙蝠’施大麻子也抓来,逼了他个通白莲合谋杀害相府长孙的口供。三个人一并断送,也算勉强为你擦干净屁股。徐阁老那边,居然也没有出来唱对台戏,实在难得。” 严鸿听未来岳父已经把这事儿料理了,忙又道谢。 陆炳叹道:“以后这种事,尽量少做。我大明最难惹的人,便是读书人。李天照还好,他只是个举子,无根无本,便有些势力依仗,也是散的散,离的离,再加上收买梁大麻子害你,这次刀刺胡氏,都是实在罪证,这一番才能不费力收拾掉。[..tw超多好看小说]你在江南打破靴阵,也颇对我的胃口。可是其他读书人,却未必这么好惹。切记,如今是万岁坐天下,文臣治朝廷。却即使天子信任你,你也要谨小慎微,不可恃宠生骄,前朝江彬、钱宁之故事,不可忘怀。” 严鸿被未来岳父一通教训,也知这事自己做的确实差了,不住告罪。陆炳这才让他起身落座道:“年轻人,不要怕做错事,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在,你做错了,我能指点你。纵然有些纰漏,我也能为你遮掩。只怕你不能从中领悟,一错再错,那便不堪大用了。老夫手上这几万锦衣卫,早晚要交到你手上,你可得要多用些心思,免得将来掌握不住衙门,丢了老夫的脸面。” 严鸿心中一阵乱跳,饶是他经历了不少风雨,但今天陆炳公开表示要把大明第一特务机关将来交到自己手上,也让他心潮澎湃。点头道:“一切全靠老伯栽培,小侄无有不从。” 陆炳道:“但愿你说到做到。另者,我那丫头从小有些娇惯,你今后万事多顺着他一些。若是让老夫知道你欺负她,不管你是元辅长孙还是天子宠臣,一样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严鸿急忙道:“老伯放心,小侄有生之年,绝不敢对兰贞有半点相负。如违此言,天诛地灭,不得善终。” 陆炳道:“你这么说,老夫就且信你。没了,滚吧。” 严鸿回到自家宅邸,此时胡晚娘已不在,后宅无主妇,孙月蓉便俨然成了实质上的一把手。好在她虽是山贼出身,为人豪爽,而且素来吃软不吃硬。倒也不拿那大妇架势。晚娘虽走。坠儿却留下来。再加上孙月蓉主仆三人。颇不寂寞。宝蟾也时时溜过来相陪。并催问大少爷,何时娶她?严鸿满口应道,等娶陆小姐过门之后,便到宝蟾姐了。心中寻思,到时候让张青砚和宝蟾同时过来,却也是个趣事。 过了重阳之后,便到了严鸿迎娶陆兰贞的日子。这一天,京师里整个动了起来。老百姓有事没事,都要去看看热闹,街道两旁,树上都趴着人。要说京师里的爷们,那也是见多识广的主,嫁公主都见过好多次了,可是这等排场的婚礼却是见的不多。成亲的两家,一个是大金吾的千金,一个是首辅大臣的长孙,都非等闲人物。严阁老盛眷日隆。前不久加了太师衔,更加炙手可热。尤其听说前些时候,竟然次辅徐阶和锦衣卫都督陆炳两家争着要把小姐嫁这严鸿,这还了得? 安乐坊的“太白居”乃是一处大酒楼,位置临街,因此早早的就坐满了人。吃酒倒是次要,主要就为了看这场热闹。此时,从外面走进一位一身紫衣,头戴帷笠,腰带长剑的妇人。这妇人头上帷幔遮住面目,大腹便便,看来已有几个月的身孕。 伙计见来了个孕妇,不敢怠慢,忙过来招呼道:“这位夫人,您这是?” 那妇人道:“小二哥,我口渴了,附近几个茶楼都满了座,只好到你这买碗酒吃。” 那伙计为难道:“这位夫人,您瞅,小店也满坐了。要不您再高升一步?” 却听楼上有个妇人骂道:“你这小二好不晓事,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哪有往外赶人的道理?你分明是看这位夫人身上不方便,吃不了什么,赚不到小费,故意把人往外推。仔细我告诉赵歪嘴,让他辞了你,让你打铺盖卷走人。” 小二知道,这位说话的妇人王三奶奶乃是个有名的泼辣角色,乃是上行院出身,荤素不忌!如今给一位山西贩绸缎的老客当姨娘,手面阔绰,也是得罪不得,忙对楼上唱个诺,“三奶奶,您看看,这不实在是没地方了么。” “姑奶奶我这一个人正好闷的很,春红,你搀那位夫人上来,与我一起坐。” 这王三奶奶出身市井,原本喜好热闹。可她是个妇人,总不好与男人混坐,有几个出门看热闹的妇人,又嫌她出身不好,不愿意与她同席,正好无聊。她便命丫头将那紫衣妇人搀到自己的桌来,又命小二去准备热茶、点心一并记到自己帐上。一边对那妇人道:“这位妹子,你这怀着身子,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你男人呢?你怎么还敢喝酒啊,这时候可是吃不得酒的。” 那紫衣妇人将帷幔一撩,露出美艳无双的面容。饶是王三奶奶这等人,也瞬间被迷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见那妇人道:“我这次进京……便是来找我男人的。” 王三奶奶久历风霜,见微知著,更兼心肠热,见她楚楚动人的这副凄婉模样,当即动了侠义之心,拉住那妇人的手道:“我这可怜的妹子啊,自古来痴心女子负心的汉,这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你这为他怀着孩子,他那边说不定就和哪个狐狸精去鬼混了。你放心吧,咱相见就是有缘,我男人是做买卖的,人头熟,与街面上的锦衣卫、五城兵马司都有交情,你说你男人叫什么名字,做何营生?姐姐带你去找他,他要是敢不认,姐姐就堵着他家大门,骂上七天大街,让他家人连门都出不了。” 那妇人自然是夏紫苏。她在台州寻严鸿不遇,本是随着邵景夫妻前往河北保安。沿途龙氏再三询问夏紫苏怀的是谁的骨肉,并宣称,只要问清这人身份,自家不惜拿出父亲当年遗留的江湖令牌,号令天下武林一起动手,诛杀玷污了好妹子清白的淫徒。夏紫苏看龙家姐姐这般讲,自然更不敢把严鸿说出来,只是一忽儿伤心,一忽儿担心,一忽儿愤恨。龙氏看夏紫苏模样,似乎不像是受辱失节,再仔细问去,她又什么都不肯说。饶是她聪慧过人,也无办法。(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四章 芳心如碾 邵景心道,夏紫苏既然不肯说,不如旁敲侧击,问她些这段时间遭遇,或许能得到线索。(..tw好看的小说)因此便以忠义盟盟主身份,与夏紫苏谈论江湖见闻。这一来,夏紫苏便把当初广东海外那个无名宝岛的情形说了。邵景听得岛上有奇书秘宝,却是大为惊喜,也顾不得再盘问谁是薄幸之人,带领一干盟中好汉,南下出海去取宝,只留下曾家昆仲护着龙氏和夏紫苏到了保安。 没想到夏紫苏跟随龙氏等到了保安,竟然又遇到了当初在船上认识的那位沈二公子沈衮。这沈二公子对夏紫苏一见钟情,连她怀了别人的骨肉也不在乎。龙氏为了夏紫苏的归宿,也来说媒,建议夏紫苏嫁了沈二公子便好。按她想来,沈家书香门第,也是绍兴大族,沈炼更是忠臣义士,夏紫苏则也是忠良之后,两家也算般配。更何况她已经**于人,沈衮肯给她个名分,还能容下那孩子,便是仁至义尽,万无不从之理。 可是夏紫苏一颗芳心如今大半都系在严鸿身上,自是万难答应求亲的要求。更别说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让他去姓沈?几番被纠缠不过,她索性偷偷骑了马,来到京师,千里寻夫。 可怜夏紫苏原本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一代女侠,于人伦之事,所见颇为持正,对男子三妻四妾极端反感。可是几经周折之后,她也想开了。只要严鸿能认下这个孩子,那自己怎么样也认了。大不了,就让他把自己养在外头。只要能让自己天天守着孩子。让孩子长大了不至于因为没爹而受人欺负。其他怎么都好。若是他胆敢抢孩子。害孩子,那说不得,自己便跟他拼命,三口儿阴间去相会也好。 可是没想到,刚一进京就遇到这么个热心妇人,夏紫苏也觉得心里暖和。她自从怀孕后,为人也谦和了很多,再没有了往日的高傲。当下笑道:“多谢嫂子关心,今天这是有什么事啊,怎么这么热闹?” 那伙计此时送茶水点心过来,见了夏紫苏的容颜,也不由惊为天人。哪怕被掌柜的砸了饭碗,也盼着与这美妇人多说几句话。他便卖弄开自己的见识道:“夫人,您不是本地人吧,要是本地人就知道了。今儿啊,是严府的大少,和陆家小姐成亲的日子。” 夏紫苏听到严府二字。心头一震。忙问道:“哪个严府大少?” 那伙计道:“还有哪个?自然是严相爷家的孙少爷,天家赐字。南下杀倭,筑京观一百零八座的那位严鸿了。他前不久原配暴卒,结果怎么着?人家交了好运,马上就有锦衣卫陆大都督的千金,嫁他做填房。” 一旁有客人道:“我说你小子不要命了?什么填房?那叫正室夫人。” 那伙计点头道:“不错,不错,正室夫人。今天就是两人成亲的好日子,我们可听说了,两家不愧是权倾朝野的遮奢人物,成亲居然借出了半副銮驾。宫里面,出了几百个宫人,给他们充当仪仗,还有几百大汉将军撑场面,这是多大的面子!便是公主出嫁,也没见这么大排场。听说连万岁爷爷,都赐了副牌匾下来,您说说,这京师里几曾有这么热闹的喜事,大家可不都来看么。” 这伙计说得眉飞色舞,夏紫苏越听心里越酸。这没良心的,难道对自己的出走全不关心?自己为他拼命守着贞洁,而他却已经要另娶新妇了!“你拿我当什么,是逢场作戏的,还是玩物,玩过了就算了?我想着你,念着你,做梦里都是你。(..tw好看的小说)为你怀着孩子,你却又要娶新妇!你原配死了,难道不该是我做填房么?” 那王三奶奶兴致起来,也没顾上仔细看夏紫苏的表情,也开口说道:“谁说不是呢,做女人啊,还是得嫁这样的男人。你们听说了么,徐阁的孙女,先前也想要嫁给他。啧啧,这是二美争夫,好生风流啊。” 明朝不比清朝,言论上十分自由,较少文字狱之类的攀附。士人乃至市井百姓议论朝廷八卦,也是信口开河,只要不煽动造反谋逆,绝少官府拿问。否则如李卓吾那样的人也就活不到那么大岁数了。此时就有人开口搭腔,“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里面有事啊。听说是严大少当初下江南之前,就买通了陆家的丫头,趁着过年的时候,溜进了陆小姐的绣楼。把生米给做成了熟饭,陆大金吾能怎么办?只能乖乖认下这个女婿。这边天子护着陆大金吾面子,徐阁也没办法。” 又有人道:“老兄,你这消息也不确实。我邻居三姨家外甥的表大爷的把兄弟,在张吏目家当花匠。听他说啊,是今年元宵节的时候,陆小姐出去逛灯,结果严大少带着家将也出来逛灯。说是逛灯啊,实际是出来抢姑娘的。结果一眼就看中了陆小姐,当时陆小姐是微服,谁认识她啊?一干家将把人抢到别院,陆小姐报了名字,结果严大少喝多了,不听那套,加上陆小姐花容月貌,他哪忍的住?直接提枪上马,等到陆家去救人的时候,木已成舟,陆大金吾能怎么办?也只好一俊压百丑,将错就错,捏鼻子认倒霉了。便是那正妻胡晚娘,哪里是什么暴毙?分明是为了给陆小姐腾位子,被陆大金吾派锦衣卫给弄死的。听说啊,死之前还……啧啧,不可说,不可说。” 又有一人道:“还有啊,听说这城外了尘庵中,有五个美貌尼姑,三个带发,两个剃度,其实都是严大少养的外室。其中两个是前年来的,一个是去年来的,今年严大少从江南回京后又添了两个。专门有一百多个锦衣卫昼夜巡逻呢。严大少一去啊,必然是五子登科,大被同眠,好生龙精虎猛!” 又有一人道:“你别说,严大少的禁脔,这还真有不开眼想去偷腥的。喏,那嘉靖三十四年的举人李天照,听说过吧?五省大才子啊。他就是想趁严大少不在北京的档口,去了尘庵勾搭下那里的美貌姑子。结果怎么着?严大少回来,立刻给他安了个私通白莲教的罪名,直接下诏狱剐了!” 他们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你说他说的不对,他说你说的不真,先自辩论起来。夏紫苏却听的心头阵阵发麻。自己找的男人,在百姓心中就是个荒淫无耻,为非作歹的贼徒。自己将来,能落个什么评价?而今既有锦衣都督的爱女为妻,想必宅子里更是姬妾成群,就连城外的尼姑庵里都有这许多外室养着,自己还能有什么位置? 难道当日在荒岛上的种种,全都是为了骗自己的?再想到严鸿费尽气力要回中原,两下印证,更觉得这浪子当初种种甜言蜜语,只是为了哄赚自己清白。等得到自己之后,便暴露了好色无度的本性,而自己…… 夏紫苏一想到自己原本倾心于邵景,却**于严鸿,被对方百般调弄的情景,仿佛是万箭攒心般的疼痛。只觉得浑身上下已经肮脏不堪,再也不配与邵景同行。偏巧这会儿,腹中的胎儿又隐隐动起来。 “妹子,你怎么了?”那王三奶奶此时才注意到夏紫苏面色有异,急忙抓住她的手,关切的问道。夏紫苏却一使力,将手抽了出来,道:“别碰我。”起身就走。 就在这当口,楼下面却有人高声喝道:“国势日颓,纲纪紊乱,权奸当道,正道不兴。无耻小人,二三佞幸,不学无术,一意媚上。献财货以贿君王,滥刑罚而绝言路,致使天子耳目不明,不能听忠良之谏!今日之严鸿,禽兽不如,何异于当年之江彬?实乃我国朝之蠹也!他不仅为谋富贵,杀妻另娶,更滥用天子仪仗,败坏纲纪!这般恶贼,便当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在下刘同,身为言官,岂能……” 这位刘同本也是来看热闹的,但是见到夏紫苏这等绝色,纵然身怀六甲,也难掩其姿容,不由心痒。又看众人说到严鸿种种不是,夏紫苏脸上悲愤莫名,刘同当即断定,夏紫苏也是嫉恶如仇之辈。自己正好发挥言官特长,反正大明朝言论无罪,乐得说几句横话,引得佳人注意。 没想到他这里说的口沫横飞,夏紫苏却步履匆匆,仿佛压根就没看他。然而就在错身而过之时,夏紫苏右手微微一动,那位浩然正气,无所畏惧的言官老爷,痛叫一声,在地上打起滚来。原来一枚石头打进了嘴里,正打落两颗门牙。 夏紫苏鬼使神差,听到这人大骂严鸿,尤其骂严鸿要断子绝孙,这不是诅咒自己腹内的孩子么?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右手一弹。等到发射了暗器,听到那言官的惨叫,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怎么能为一个奸贼,伤了个有良心的好官?可是错已铸成,又有什么办法档。只得下楼去牵了马匹,却如同孤魂野鬼,不知该去往何方。(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五章 明婚暗斗 夏紫苏错打了言官刘同,出得酒楼,泪如雨下。如今己身已污,连城之璧已生瑕疵,严家自己不能去,邵大哥……自己不干净了,还有什么脸见他?不如,到个无人的干净所在,拔剑自刎,免得留在人间丢人现世。 夏紫苏这么想着,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牵马出京。可是方走出西直门,只觉得腹中阵阵动荡,却是胎儿又做起怪来,更似有小手小脚,在肚子里摸摸索索。她一方面强忍疼痛,心里却又担心:孩子不会有什么意外吧,这几日总是难过,难不成是孩子要保不住? 就在此时,从道旁过来一个瘦削的青年相公,陪着个削肩柳腰的美妇人走过来。那妇人见夏紫苏神色有异,忙道:“这位夫人,可是身子不舒服?” 如今夏紫苏一颗心全在孩子身上,那一点死志又烟消云散,只点头道:“这位嫂子,请带我去找郎中……我必有重谢。” 那妇人道:“说什么谢不谢的,快随我到前方庵堂里休息。”又对那男子吩咐道:“天佑,快去请郎中来,越快越好。” 严府之内,早已是张灯结彩,鼓乐喧嚣。鼓乐班子拿出浑身的解数,更有从教坊司派来的舞姬歌舞助兴。严大总管严年忙着吩咐佣人,引着各位贺客入席就坐,二总管严侠忙着布置喜堂。严家家丁、丫鬟多,可是来的客人更多,直忙的众人手忙脚乱。 前者庆云班行刺的事。殷鉴未远,如今这场大喜事。又哪敢懈怠?足有一千名锦衣卫布置在严家内外,严阵以待,防范着刺客。朝内六部尚书,除礼部吴山与严嵩不大对劲之外,其余吏部、兵部、刑部、户部、工部尚书,乃至各位堂上官,勋贵武臣,锦衣堂官。皆已来到。可谓是冠盖如云,济济一堂。 严世蕃仿佛今日他才是新郎一般,红光满面,热情招呼着客人,猛可地,却见次辅徐阶面带微笑,也来相贺。严世藩心头一跳。这番拒婚之后。实在是大杀了徐阶面子。原本估摸着,徐阶一党怕是要大举攻击。谁知此后许多日,朝堂之上,徐党并未有所动作,徐阶见了严嵩,也还是点头致意。 小阁老何等样人。岂会因此就放松警惕。徐阶越是客气,他越是担忧,莫非另有后着?可是今日严鸿结婚,徐阶竟然也前来,难道果真毫无恶意?严世藩赶忙上前道:“徐阁老前来。我严府上下感激不尽。小犬严鸿虽蒙阁老厚爱,但他才具有限。难配令千金,不能误了千金的终身。还望徐阁老恕罪。” 徐阶带笑道:“东楼世兄客气了。令郎是国朝中第一等的少年才俊,我孙女福分不够,不能做小相公的正室,也无甚话说。今日令郎与陆小姐大喜,这一杯喜酒,老夫却是须得讨来喝的。” 两下打个哈哈,徐阶落座,严世藩另去招待别人。 在外面,严家二公子严鹄早已经怒发冲冠。按说,他与定国公家的闺女定亲,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可是自己大哥先死原配,后纳新妇,自己成亲的事就只好压下了。当然不是说严家没有能力举办两场庞大的婚礼,而是说当哥哥的没成亲,弟弟不能抢在前面。而据阴阳先生说,原本按严二公子和定国公小姐的八字,这婚礼该在八月十八日正好,这下可全给拖过去了。下一个吉日,说是要到明年二月下旬,这他娘都叫什么事啊。 看着眼前这冠盖如云的盛况,严鹄牙齿咬的咯咯的。今天这一切,本来该是我的啊!严鹄心中暗自琢磨,本来陆兰贞应该是自己的妻子,结果莫名其妙就成了大哥的填房,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看看这排场,看看这嫁妆,这样的夫人到哪去找?单为这次成亲,严家的田庄就拨出去二十八所,那可都该是自己管的,每年的抽水,就是笔不小的收入。可自己又能说什么?名义上是二少爷,实际上无非是个大管事而已。这些田产还不都是严家的,自己又算什么? 以往大哥和自己一样,都是这种高级管事,彼此之间没个比较,倒也显不出什么。如今眼看严鸿水涨船高,步步高升,都做到四品堂上官,又娶了锦衣都督的女儿。没事能见皇帝,还能于家中的高层集会中有一席之地,而自己呢?固然讨便宜老子欢喜,不还是个大管事么? 再看看大哥今天办喜事的排场,天子借半副銮驾,太监、宫女出动百多人,还有几百大汉将军。陪嫁的田庄铺面全都不算,单是首饰、绸缎、衣裳、家具、金银等等,那队伍就占了小半条街,这得值多少钱啊?那到了自己成亲时,排场能比的了这个? 在严鹄想来,严鸿能有今天,分明是陆炳在后面助力。否则大家是兄弟,彼此还有什么不了解的?你严鸿有什么本事,我还不知道?论文才武功,他哪点比的上自己,没有陆大都督帮衬,他能有今天?至于为什么帮衬他,那还用说么?准是自己这个兄长不念手足情义,明知道父亲为自己去求聘陆兰贞,他反倒上门,把陆小姐勾搭上手。陆大都督为了闺女,只能扶植他,才有了大哥今日的成就。 由此推演,要是没有这个混帐大哥,如今自己做了陆炳的姑爷,那么大哥享受的一切,不就都是我的么?他能做到的事,自己怎么可能做不到?都是这个禽shou不如的兄长,夺走了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包括功名,前程,妻子。他越想越怒,但今天这种场合,吓死他也不敢做出违礼举动,只能暗气暗憋。只是脸上神色不大好看。 如今这个时候,当然绝大部分人是不会关心严二少爷心情的。少数有心人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这会儿又有天子赏赐墨宝、匾额及金珠、绸缎并御前作特地打造一堂家具等物送到,百官跪接。便是一些不能亲来的皇亲国戚,也都遣人送礼。那景王府与严府素来亲善,自也有府中太监送来厚礼。 可是让严世藩大跌眼镜的是,裕王府中,却也派太监来送礼。而裕王的老师,礼部右侍郎高拱,竟然也亲自前来。要知高拱为人清高,加之严府暗中支持景王夺嫡,和裕王府实在是敌对关系,严世藩几次刁难裕王,都是高拱给挡了下来。因此两家素无往来,甚至还有些嫌隙。如今这高胡子竟然来鸿儿婚礼,却是何意? 严世藩要紧前去,对高拱拱手道:“高老大人,有礼。” 按说,严世藩为工部左侍郎,高拱为礼部右侍郎,皆为三品堂官,级别相差仿佛,但严世藩实为小阁老,操持朝廷,岂能单以品级看之?然而高拱却是不卑不亢,也一拱手:“严老大人,请了。” 严世藩独眼眨眨,笑道:“犬子结婚,高老大人大驾前来,不胜感激。” 高拱笑道:“好说。严小相公知书识礼,可谓行事有度。这般第一流的少年俊杰,大婚又是严陆两家喜事,高某岂能不来凑个热闹?” 严世藩听得此话,独眼中寒光一闪,却不多说什么。高拱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两人拱手,高拱自去落座,严世藩转去招待别人。 这边堂前众官边吃边喝,既有些风花雪夜,也少不得划分下朝堂内的利害权益。此时花轿已到。严鸿骑着骏马在前,花轿在后,鞭炮齐鸣,笙歌悠扬。严鸿手持红绸,另一端则持在戴盖头的陆兰贞手里。两口子按着傧相的吩咐,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一路拜下去,再由严鸿将新人送入洞房。 这洞房自然不能是当日胡晚娘的房间。由于时间紧促,再拆了盖新屋也并不方便,只好又把另一处院子划给严鸿。这院子比原来的大了将近一倍,原本是严世蕃翻盖后,准备用来再讨几个如夫人的,只好先给儿子用了。 陆兰贞入了洞房,严鸿再到前厅招待客人。觥筹交错,往来敬酒,自不在话下。这一次大婚,座位安排并未严格按照朝廷品级,虽则官职卑小的多在外堂,但也有和严嵩关系近的,或者职小名高的,自然进了堂上。而堂上众人,或依师门亲疏,或以同乡同年,彼此混杂。 来的五部都堂,有四部都是严嵩一党之人。那兵部尚书杨博,严鸿与他也有一面之交,更兼前番济南大战,还亏杨博调兵结尾,因此严鸿对杨博倒是颇为感激。 而次辅徐阶却与他的高足礼部左侍郎李春芳、国子监祭酒张居正等坐了一桌。这一桌算起来地位最是尊崇,严世藩叫严鸿先去敬酒。严鸿过去与徐阶未曾深入接触,此刻当面看时,徐阁老年约六旬,身材中等,五官端正,须发花白,面带笑容,一双眼中却隐隐有不测之神光。徐阶在朝中可算是二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角色,论其辈分来与严嵩平辈,严鸿磕头为礼,殷勤敬酒。徐阶慌忙拦住:“纯臣相公不必如此。今日你与陆家小姐喜结伉俪,老夫道一声祝贺,一则是谢严阁老栽培之恩,二则也是赞赏你少年多才。请起,请起。” 至于徐阶的大弟子李春芳,严鸿因闻之陆家昆仲曾经一度想把兰贞嫁给李春芳之子,这却算小半个情敌。但看李春芳时,身材高大,面目清秀,脸上却神光内敛,全无争强好胜之势,看来是个老好人。严鸿便也敬酒行礼。再到自家老师张居正,张居正却也不多言,只是勉励两句。(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六章 洞房花烛 那礼部右侍郎高拱,却与吏部左侍郎郭朴等几个河南老乡坐了一桌。严鸿去敬酒时,高拱起身,微微笑道:“小相公少年英才,当初破安定门之案,自不消说。这番自江南北归,还专程送了厚礼,给裕王殿下和皇孙,果然是知书达理,行事有度。” 严鸿听高拱这般说,心中觉得怪怪的。却全然未曾发现,身侧老爹严世藩独眼一眨,脸上肌肉隐隐扭曲。 后院,陆兰贞坐在床上,心里乱跳成了一团。如今心愿成真,总算可以嫁的如意郎君,心中自是欢喜无限。可是一想到自己看的那些压箱底的画册,待会要做的事情,不免心中害怕,拉着鸳鸯道:“你别走。要不今晚你来陪相公,我在旁边先看看,我怕直接做做不好。” 鸳鸯笑道:“我的好小姐啊,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哪有第一夜就让通房丫头陪的。那也不合规矩啊。” 陆兰贞知她说的在理,说道:“你说的对,可是我心里有点害怕。鸳鸯啊,你我情同姐妹,不过以后,你可得让着点坠儿。那丫头什么家教,我也不清楚,但想来她胡家虽曾是文官世家,早已败落,怕也不见得懂规矩。要是你和她冲突起来,无论谁是谁非,我怕相公以为我容不下晚娘姐留下的人。” 鸳鸯心里一酸。陆兰贞和严鸿的亲事,她在其中推波助澜,也很操了些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婚事定后,她只当能直接抬举个姨娘。没想到为了照顾晚娘的面子,自己必须在坠儿之后成为姨娘,还得让着这个前通房丫头。但小姐吩咐她也没办法,只得道:“小姐放心,奴婢明白分寸。” 二人说了会子闲话,严鸿从外面走了进来。今天陆炳安排了一堆锦衣卫里善饮之人替他挡酒,严鸿自己敬酒。则是点到为止,因此并没喝多。进门以后,严鸿先在鸳鸯腰上掐了一把,羞的鸳鸯一打他的手。转身溜了出去。严鸿笑道:“我的好娘子,高兴不高兴啊。” 边说,边坐到兰贞身边,为她揭去了盖头。盖头下,露出兰贞那娇艳欲滴的容颜。新娘子是女人一生里最漂亮的一天,兰贞本就姿色出众,又在凤冠霞帔的装饰下,更增几分颜色。严鸿轻轻的摘下凤冠,解下佳人头上的五彩璎珞,一头青丝散开。兰贞只当爱郎如此猴集着要行人伦大礼。急忙道:“等一下!” 严鸿一缩手,兰贞羞赧道:“先喝杯合卺酒,再……再侍奉相公。” 严鸿笑道:“贞儿想到哪去了。我是看你戴着这凤冠太重,摘下来让你轻松轻松。那玩意上面的珠子全用的真的,又是赤金打造。分量太重,你哪受的了?脖子酸不酸?我给你揉揉。” 这个时代盲婚哑嫁,本是寻常,夫妻间到了洞房时,除了说几句场面话之外,就剩下周公之礼了。实在是彼此都不认识,有什么可聊的?至于所谓感情。那都是在日后的生活中慢慢培养而已。严鸿这几句关心的话一说,顿时拉近了二人的距离,陆兰贞也不像方才那么拘谨。皱眉道:“是挺沉的,不过还好,我没那么娇气。相公今天累不累啊,我给相公捏捏肩膀。松松筋骨吧。我在家常为爹爹捶背,爹爹总夸我的手法呢。” 两人如同一对老夫老妻一样,互相关心,闲聊了一阵,气氛融洽下来。这才牵着手到桌边,拿起酒壶,满了两杯酒。又各自取出一绺头发,拴在一处,意为结发。兰贞口中念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将这青丝放好,与严鸿将杯中酒各饮一半,再交换杯盏,一饮而尽。饮酒之后,兰贞芙蓉面上带了点粉红,更加明艳照人。 严鸿伸手将兰贞抱起来,一直抱到那雕花拔步床上,放下帷帐,兰贞羞道:“相公,妾身是不是不够好,若是没有爹爹的原因,你不会娶我的对不对?” 严鸿笑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 兰贞借着酒劲说道:“你每次到小妹的闺房,都是不情不愿的。便是爹爹不在,你也不肯……我听姐妹说,男人到了心中喜欢的女子闺房里,肯定千方百计的要做坏事,只有女子拼命守贞不肯的,断没有男人不想要的。可是严兄你对小妹却不肯做一点坏事……” 说到此,兰贞却已经说不下去。原来趁她说话的当儿,严鸿已经将她那一双玲珑玉足握在手中,更除了扳尖凤头鞋,脱了罗袜,把玩起来。兰贞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呼吸杂乱,脸红如血,脖子上一层绒毛都炸了起来,道:“相公……松手吧……我身上热的很,不舒服。” 严鸿道:“你不是心里怨恨相公不对你做坏事么?自然今天就要把坏事做足,来弥补以往的过失才是啊。夫人,我其实一直就想对你做坏事,只是不敢啊。岳父大人虎威太大,我是怕前脚对夫人使坏,后脚就被送到大内,伺候天家去了。” 兰贞多日来困绕的心病,被这一句话逗的全都没了踪迹,笑着轻轻捶着丈夫道:“你这人就是爱说笑话,你就算真对我使坏,我也不会告诉爹爹。你当初不是问我么,为何独独选你?今日我便回答你。因为啊,若是旁人,至多是夫妻相敬如宾,一生一世,举案齐眉便是极致。惟有相公,你既是我的相公,又如我的兄长,还似朋友,与你在一起,便无什么拘束,心里总是很舒坦。” 严鸿听她表白心迹,也大受感动,色眯眯笑道:“夫人,往日里我扮演的都是好兄长,好朋友。现在么,就让我来尽一尽你好夫君的职责。”刚说完这句话,便覆上了陆兰贞的樱唇,手趁势解开了她的衣服,向内滑去。 陆兰贞羞的紧闭二目,听任丈夫摆布。她虽然之前读了不少书,不过读书和实战之间差别实在太大。事到临头,仍免不了心惊胆战,不住哀告道:“相公轻些。我是闺中弱女,你是沙场猛将,千万要垂怜小妹。啊……” 就在陆兰贞婉转承欢的夜晚,司礼监内烛影摇动,灯光昏暗,映衬的黄锦那张脸,显的格外阴森。今日严嵩孙子续弦,徐阁老前往贺喜,吕阁老已经请病致仕,内阁值房便开了天窗。这也是天子恩准,特许大家不必当值,凡有本章全交司礼监代批,明日再交内阁审议便是。 按说如今正值秋防之期,九边边报紧急,不可疏忽,不过皇帝于严、陆两家格外厚爱,大开方便之门。黄锦可不敢怠惰,把几个秉笔太监都集合起来,时刻盯着通政司那送来的本章,只怕一个疏忽,耽误了军情,导致边关有险。 结果今天来的却没有边报,除了些日常奏折外,最多的全是弹劾陆炳的奏章。今日京师内的言官,以左都御史周延为首,大多数没有参加严家喜事,而是在家里写弹劾奏折。陆炳使用天子鸾驾这个事,确实触怒了许多文臣士大夫的神经,认为这种行为简直就是败坏纲纪,有失人臣之道。 按当时文人的看法,天子应该做个圣人,不能贪财,不能好色,不能有口腹之欲,不能揽权……简而言之就是天子最好什么都不做,安心听我们的安排就好,这样你就是明君圣主。所谓圣天子无为而治。而圣人无亲,对所有人理应一视同仁,不应该有自己的心腹,不能有特殊待遇的宠臣。像陆炳这种得天子宠幸,嫁个闺女居然动用鸾驾、内侍的,便是绝对要诛除的对象。 前些年陆炳不陷害士大夫,为人比较低调,文官们也真没太注意他。没想到他今天居然如此高调,这帮言官如何能饶?婚礼还没完,这边弹劾的本章已经如雪片般涌入通政司内,搬奏折的小太监前后跑了几次,才把这弹劾的奏折搬完。 嘉靖天子心情本来非常不错,自己那眼看要成为剩女的侄女总算嫁得如意郎君,了却一桩心愿,陆文孚也不至于为闺女的终身发愁,这确实是好事。因此他今天给自己这奶兄弟做足了面子,撑起了场面,就是为了日后好让侄女压住徐家孙女一头。没想到,这群言官的奏折,让老皇爷的心情又变坏了。按他想,我兄弟办个喜事,关你们什么事?借的是老夫的銮驾,用的是宫中内侍,与你们这帮当大臣的有个什么关系?你们难道连家事都要管了? 他原本是想借了鸾驾后,再走走形式,批评陆炳几句,接着便考虑给陆炳弄爵位的事。结果看到言官们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上奏折,又在奏折里拐弯抹角的说什么让自己亲贤臣、远小人,逐佞幸、用忠良。还有的言官干脆提出来,应罢免陆炳之职,招回郑晓、方钝、王本固等忠良加以重用。更有些言官,直截了当要求把陆炳夺官入罪。 第六百三十七章 兰贞升帐 嘉靖被惹的恼了,差点踹翻了书案。(..tw好看的小说)你们这是蹬鼻子上脸啊,我是皇帝,让我兄弟用点仪仗又怎么了?还要夺官入罪,那咱们看看谁先被夺官入罪吧!他也是一时气怒,连续下旨,夺三名言官俸禄,五人外放,另有十一人处廷杖,数字从二十到五十不等。 黄锦本以为,陆炳这种行为怎么也得挨个处分,结果皇帝连批评干脆都省了。相反倒把一干忠良给予处置,这让黄锦觉得苍天无眼,大明江山危矣。他有心阻拦,却根本拦不住。皇帝铁了心要为兄弟撑腰,黄锦作为奴仆,也没有什么办法。在宫中,张宏、冯保等人越走越近,似乎与他渐行渐远。按说张宏的为人,黄锦还是比较欣赏的,可是不知道怎的,如今却也与自己不大合的来。身边得力的太监是越来越少了。 想到此,忠心耿耿的黄锦老公公叹息一口,抬头看看。眼前的太监孟冲,只是尚膳监的一名管事太监,生的肥头大耳,倒是能论证皇宫伙食的优越性。这人脑子一般,但胜在足够忠心,黄锦如今也只敢与他及陈洪等少数几名太监说说心里话。 孟冲见黄锦面如铁青,便小心道:“老祖宗,您心里不痛快?小的可能为您分忧?” 黄锦道:“孟冲啊,这京师里的事,你也知道。你说说,今天这叫什么事?他陆炳嫁个闺女,居然要动用鸾驾,差遣内侍,大汉将军帮他站台面。这还有个做臣子的模样没有?” 孟冲道:“不止如此。小的听说。还有些红盔将军,也在其中。按说那些人大多是勋贵子弟,等闲可差遣不动,便是朝会,他们也是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tw超多好看小说]没想到,严鸿成亲,他们却一窝蜂的都赶去捧场。说句不该说的。我看这锦衣卫啊,是要和勋贵联成一线。” 黄锦两眉一挑,冷哼道:“陆文孚以往知道进退,咱家也不与他为难。可他如今却是越来越过分了,先是拼命庇护严鸿那小贼,如今更是帮着严鸿胡作非为,翁婿狼狈为奸。他这是逼我啊。本来咱是天家的奴仆,不该以奴犯主,可是为了大明的祖宗基业,我也只好去做一做这恶人了。当初钟鼓司的戴洪。不是从浣衣局调到你手下么。过几天咱家就把他调走。” 孟冲道:“小的对老戴一直很是关照,没让他受罪。但不知老祖宗要把他调到哪去?” 黄锦冷森森的说道:“调到御药房来。陆文孚每到秋季就有咳嗽的毛病。天家每年都要赐药。到时候啊,我准备让戴洪,就干一干这跑腿的差使。” 这一夜,严鸿与陆兰贞温柔缱绻,万般温情。到了次日天不亮,兰贞匆忙起来,前去给祖父、祖母、公爹问安。之后,又四平八稳的坐好,接受下人们的道喜.孙月蓉、坠儿、花、耿二女也纷纷前来拜见大妇。出乎意料的是,不但是她们,连宝蟾、张青砚也前来拜见敬茶。 兰贞脸上挂着微笑,举止有礼,确实有当家大妇的派头。她喝了众人敬来的茶,一一点头作谢,又说道:“众家姐妹与我一同服侍相公,为的是让我严家早日开枝散叶,人丁兴旺。彼此都是一家,也没那许多规矩。只要一心一意侍奉夫君,不要在内宅里搞风搞雨,就一切都好。若是有人故意拈酸争宠,闹的家宅不安,我也只好顾不得姐妹情分,动用家法了。” 兰贞又对坠儿道:“坠儿妹妹,到我身边来。”坠儿上前两步,屈膝欠身。兰贞伸手将自己手上的龙凤镯摘下,塞到坠儿手中到:“妹妹,这算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从今日起,你便是内宅的姨娘,不再是通房丫头。” 坠儿见自己一步登天,成功转正,忙福了一福道:“多谢女君。” 兰贞笑道:“这丫头,怎么这么见外,叫姐姐。什么男君女君的,显的生分,你们以后都喊相公便好。花家妹子、耿家妹子,你们两人只要能怀上严家骨血,不论男女,一个姨娘身份肯定跑不掉。” 她接着又给每人都送了一份礼物,只是价值都不如那龙风镯子,众人也明白,是陆兰贞有意厚待坠儿,以表示自己不歧视前妻留下的人。严鸿看着也暗自点头,这正室夫人不是谁都能做的,单就这份处理人际关系的水平,便高过晚娘不止一条街。兰贞又按着自己屋里的陈设,命人原样在孙月蓉房里摆了一套,把个胭脂虎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抓住她的手道:“妹子,你放心,日后只要你一句话,刀山油锅,咱绝不含糊。”她说完之后,又忙道:“姐姐对不住,我是看你岁数小,喊习惯了,可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把兰贞逗的掩口而笑,“我的好妹妹,真是个口快心直的人。有你在啊,这内宅可就不怕闷了。我方才说了,内宅里没那多规矩。妹子你年纪确实比我大些,一时叫错也是有的,今后记得改口就好。” 她又对张青砚道:“张妹子,这院子挺大的,你干脆就别走了。你那的东西,我回头派人搬过来,相公以后也是个大忙人,几处跑的不方便,你就先委屈委屈,在家住一阵子。等回头找个好日子,就迎你过门的事。宝蟾妹子那就得再押一押了。” 宝蟾忙道:“夫人不必挂念,奴婢这里不急的。” 兰贞道:“你不急,可是碍不住咱这有人急啊。相公可是对妹子想念的很,再说都说了叫姐姐,还叫夫人,打嘴。”宝蟾被逗的粉面通红,叫了声姐姐,待要告辞。严鸿却道:“且慢,以我说啊,青砚和宝蟾,一同进门如何?”他是想,宝蟾姐毕竟和自家关系最久,又是老夫人那边的红人。比孙月蓉晚进倒也罢了,让坠儿先入门,这事儿已经有些不妥。兰贞既然要做好人,却也只由得她。可要是再把张青砚也放到宝蟾前面,这怕就有些没趣了。 兰贞听夫君说这话,掩嘴道:“果然,宝蟾妹子,你看我怎么说来着?既然相公有此意,妾身岂能不从?只要老太爷、老爷那边同意,自然按相公的意思来了。” 宝蟾见严鸿当众给自己撑腰,心下更喜,连忙道谢了才辞去。张青砚心中微微有些不悦,但她是个知趣的人,心中泛酸,脸上丝毫不动声色,也笑道:“多谢男君。能与宝蟾姐一同过门,这也是我的福分。” 等众人散去,严鸿一把抱住兰贞道:“我的好夫人,方才在众人面前,好大的威风,与昨晚上那娇滴滴呻吟求饶的,好象两个人一样。难道我娶的是个女妖怪?大胆妖怪快现原形,把我的好贞儿还回来。” 兰贞见他提起闺房秘事,羞的面红耳赤,半晌才道:“坏夫君,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出来,否则妾身怎么见人啊。我方才也是没办法,谁让我是大妇呢?总得摆个大妇的架子出来,否则这院里的下人就没人怕我,我也就管不起这个家,那不就有负相公了?其实板着脸挺难受的,可是既然做了大妇,只好多操些心了。” 她又拿起丫鬟们送来的帐簿道:“你看看,光是咱成亲,花消、入帐、收礼、回礼就是个麻烦事。还有啊,祖父和我爹那边给的田庄、铺面,咱也得抓紧去接收,重新打理,可是偷不得懒。妾身这一白天都要忙这个,怕是没时间陪相公。相公若是觉得闷,就去那几位妹子房里坐坐,或是找我带来的丫头陪你都成。再不啊,就到外面走走,去拜拜朋友。” 严鸿故意逗她道:“我的朋友可没几个好人,你就不怕我去拜朋友,然后一起赌钱,或是去逛青楼?” 兰贞道:“只要相公欢喜,怎么都好。只是青楼啊……”她犹豫了半天道:“家里有这多妹妹,还有些丫头,难道相公还不满意?再说咱们刚刚成亲,就去那地方,被爹爹知道就不大好了。相公要是想去青楼,可否忍耐几日,等到过上一两个月再去,到时候哪怕爹爹也不好见怪了。” 严鸿心中一暖,又一把抱住她道:“好夫人,相公我哪也不去。一会就陪你慢慢算帐就是,你相公我当初可是盯着严家生意的,论打算盘可着京师,可也找不出几个比我好的。不过现在么,咱们先办正事。你说要让严家开枝散叶,自然要你这个做姐姐的当个表率。”举着陆兰贞就向那南京产的雕花拔步床走去。 陆兰贞本来得计,觉得姨娘教的欲擒故纵的主意真是高明,果然把夫君拴在身边,不去那烟花之地。没想到情势一变,已然落入相公的魔掌之中,不住挣扎道:“相公……不行啊,现在是白天,哪能那样……若是有人闯进来,羞也羞死了,还怎么见人啊。”(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八章 锦衣大会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婚后一连三天,严鸿全都宿在兰贞处,与陆兰贞说不尽的甜蜜风光,直让兰贞觉得如在梦中.熟睡时,都要紧紧抱着丈夫,严鸿问她原因,她才说道:"相公对我太好了,我有些害怕.只怕这是个梦,自从与相公相识以来,经常做这样的梦,梦醒了相公就不见了.妾身好怕现在还是在做梦,便要把相公抱牢些,这样便是梦醒了,相公也不会不见." 严鸿闻听,也有些心疼.说实在话,自己与陆兰贞的结合,其实政治婚姻的成分更重.可是她一片痴情,自己又怎好负她?因此安慰道:"说不定哪天就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说这些孩子话.你放心吧,相公一定不会飞走." 到了第三天回门的时候,陆炳见了自家女儿那副眉开眼笑的模样,心情自也欢喜,看来严鸿这狗头还是知道轻重,不敢慢待自己的闺女.听说他在闺房里常玩些淫亵把戏,看来也没用在自己闺女身上.又见闺女那副依恋丈夫的模样,心里又有些失落,看来是女大不中留啊,终归是别人的人. 不过终究也是爱屋及乌,陆大都督对严鸿的看法也就更好了几分,吩咐厨下准备了补品,为女儿姑爷补身子.话里话外,也提点了几句,年轻人要注意节制,不可过分贪欢.羞的兰贞面红过耳,严鸿虽然面如城墙,却也有些尴尬. 又聊了几句,陆炳打发女儿到后宅去拜见那些姨娘,自己拉着严鸿来到书房之中.二人落座后,陆炳道:"鸿儿,如今你我是一家人了,说话做事就方便了许多.有邪我也不瞒你.这锦衣卫虽是天子亲军,可于是我陆某人经营多年的江山,我说这把交椅是你的,旁人就休想夺的走.不过你也要争气一些.多与卫里一些人往来.把人,财,权全都掌握住,就是有人想顶你的位置.他也顶不动." 严鸿道:"一切全指望岳父您老人家的栽培,孩儿才疏学浅,以后还望您老多多指点." 陆炳道:"我的宝贝丫头都归了你,老夫不指点你.又能指点谁?你来看."说话间,只见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本花名册,递给严鸿."锦衣卫堂官众多,各级主官无数,可是真正能称的上我心腹的,全在这本花名册上.这上面的人.有人身居卫内要职,有人则是位卑权重,还有的人不显山不露水,却掌握着一支精兵.或是办事分外得力.你务必与这些人打好关系,他们是整个锦衣卫的基石,只要你把他们掌握住,就可以稳如泰山.任风吹雨打,也可岿然不动." 严鸿忙谢道:"多谢岳父厚赐.不过您老人家春秋鼎盛,小婿大可慢慢跟您学." 陆炳摇头道:"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万一老夫有一天遭了意外,你却又掌握不住锦衣,难道咱爷们的地盘,送给别人么?你的时间并不富裕,给我好好的学,认真的记.不懂就问,想说什么就说.不必怕犯错,只怕锦衣卫里的人不记得你.明白了么?" 严鸿道:"多谢岳父厚爱,小婿记下了." 陆炳道:"五日之后,是咱卫里议事的时候.你以往不是早走,就是不在,再不然就是打盹瞌睡,连耳朵都不带.这回你给我带着耳朵也带着嘴去,想说什么就说.我要的是你一鸣惊人,至于这个鸣,鸣的是不是地方,都好办.你又不是刘守有,不至于说出那不着边际的话,丢老夫的脸." 严鸿道:"岳父放心,小婿定然不辱使命." 陆炳笑道:"那就好.你那两个内兄,全都是不成器的东西,日后怕是连家业都守不住.我也是当爹的人,不能不管他们,以后他们的日子,你可要多照顾几分." 严鸿道:"这事自然,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两位内兄既然是自家亲戚,岂能不照顾的." 陆炳又道:"眼看着十月里武举人乡试要开了.你既然准备执掌锦衣卫,好歹是要有个武士功名的.你是去应试呢,还是捐个武监生?要捐监生,自然爽快些,武举人却更对路.不过左右大明朝重文轻武,都不是什么大事.这乡试校场上的事,还有监生肄业的事,老夫都能替你办得了.左右糊涂过去,不是什么难事." 严鸿素来最怕考试,心想武乡试须得当众跑马拉弓,那多麻烦.忙不迭道:"还是捐吧,捐吧.肄业之事,有劳岳父大人了." 陆炳冷哼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夫知道了,你去吧." 严鸿回到自家府内,当夜又是陪伴兰贞.他也是存了个主意,自家多陪兰贞数日,一则是让陆大都督满意,二则,把这好人留给兰贞来做,这也是两全其美.果然,兰贞在闺房素守礼法,哪里挡得住严鸿这等虎狼之将,数日下来,早已溃不成军. 五日之后,严鸿清晨起来,陆兰贞伺候他梳洗打扮,便嘱咐道:"相公今夜,须得去陪其他几位妹妹.否则几位妹妹该恨独占相公恩宠,我这大妇便不好做人了.未正人先正己,若是从我这坏了规矩,将来便不好去管她们,相公不要让我为难." 严鸿点头记下,心中暗喜,嘴上却赞道:"兰贞你有这般胸怀,为夫我的后宅焉能不安?"便穿戴好,骑马直奔锦衣卫衙门而去. .[,!] 这些锦衣对他更是恭敬的不得了.以往他是相府长孙,大家敬他爷爷,爹爹的势力.如今么,他是陆大都督乘龙快婿,傻子都知道,将来这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因此更是殷勤. 等到进了白虎大堂,却看已经摆下了几十把椅子.正中虎案之上,陆炳高坐,看严鸿来了,含笑点头道:"你今天来的甚早,这便很好.虽则锦衣卫衙门里没那么多烦人规矩,但你若想出人头地,总得先勤勉一些.今日会议,有老夫为你撑腰,有什么话只管说." 严鸿拱手道:"多谢岳父大人." 两个坐在堂前,彼此无话.过不多时,又有一人前来参见都督,却正是刘守有.严鸿暗想:这厮几时又被恢复工作了?倒也积极.只不过,早起的鸟儿有虫子吃,早期的虫子被鸟儿吃再过一阵,却看咱哥俩谁出谁.跟着,各路堂上官纷纷来到,最后一个照例是慕老爷子慕登高. 众人落座后,先为陆炳道喜.有南镇抚司朱希孝拱手道:"不知大都督虎驾召集众官会议,有何吩咐?" 陆炳笑道:"也无什么吩咐.许多日不曾召会,本卫有何军情,大家只管报来.另外有何主张,也可说说,交同僚公议." 这种例会,按闫东来时代的名词就叫神仙会,没什么主题,开到哪是哪.慕老爷子那已经要响起鼾声,而南镇抚司朱希孝也是二目微合,不言不语,看来也快去与周公谈论大道去了. 其他有几位堂上官发言,无非说些日常行政,倒也没什么新意.其中分管山西,陕西千户所的镇抚,鞑官赛哈出,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看严鸿在坐,张了张嘴,便不出音. 那刘守有则瞪着严鸿,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自古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在刘守有看来,没有严鸿,自己肯定能娶到陆小姐,便是公平竞争,也一定是自己赢.肯定是对方用花言巧语蒙蔽了陆小姐,才让她不辨真假,所嫁非人.如今必然原形毕露,说不定可怜的陆小姐这几日里受尽折磨,已经生不如死. 在刘守有心目中认定严鸿是大恶棍,若非是怕陆炳的军法,早扑上去把严鸿毒打一通再说. 见众人发言无甚新意,刘守有拱手道:"大都督,卑职有话说."陆炳道:"刘佥事,有话只管讲来,不过本都督奉劝你,说话前,也请多做斟酌.虽是本卫之中,不怕走络声,但若是口出胡言,也要受军法惩治." 这也是最近刘守有惊人之语说的太多,陆炳不得不给他打一针预防针.其实要不是成国公朱希忠出头,为刘守有说了几句好话,托了托人情,这位名门子弟还得在家闭门思过.没想到这人还不肯老实,刚一放出来,就又要发言,陆炳却也不禁心头打鼓. 刘守有却不管这,昂然道:"多谢大都督.卑职以为,当下天家属意开海,朝廷通番贸易,虽然具体措施,尚在群臣计较,然大势来看,已成定局.既有开海事,关乎朝廷名望,国库民生,我等锦衣卫在其中,却是大有可为." 刘守有这番话铿锵有力,中气十足,众家锦衣卫堂上官都是一凛.便是严鸿,原本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到此也不禁大吃一惊.这厮当初在东便门码头如此混像,如今怎么竟然转了性,说出话来井井有条,而且颇似与我暗合?莫非他那个穿越者狗头军师,终于开窍了么?不妙不妙,总得想个法子断送了那个竞争对手.(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九章 奇思妙想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陆炳听刘守有这般说,也是一点头:“说得好,讲下去。” 刘守有得陆大都督夸赞,得意地瞥了严鸿一眼,继续道:“开海大事将发,则我锦衣官校,正该趁此大好良机,于东两西洋设所,派人刺探军情。想那海外洋人,倚仗船坚炮利,早晚必然陈兵边境,逼迫朝廷向夷人称臣,掠夺我财富子女,甚至在我天朝神州,强占土地,以殖其民。再者,下官曾听异人言讲,那东na洋倭人更是凶残成性,觊觎我中原花花世界,早晚必有寇我n国土,屠我子民之事发生,甚至半壁河山沦陷,惨痛古今第一。我锦衣卫既为天子亲兵,自当未雨绸缪,先行刺探敌人虚实,也好御敌于国门之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东洋西洋贼寇的举动既然被我探知。他再进犯时,我等迎头痛击,必叫他片甲不回,免除那国迟民难!” 严鸿听到此,噗的一声,又把茶水喷了出来,好在他手快,要紧挡住,只打湿了自己的袖子。刘守有家那位穿越神仙倒真是个艾国者,屁na股坐的端正的没法说。现在就准备着阿片战争和抗na日战争了。可是这眼光实在有点…… 陆炳不知道这后世历史,听了这一通豪言壮语,不由怒道:“刘佥事,你这些天在家闭门思过,莫非就思出了这些东西?” 刘守有道:“非也。非止于此。大都督,下官已在家拟好西洋设所的十七条手段,按此施行,定能让我卫中儿郎于西洋站住脚跟,刺探彼**情。” 陆炳剑眉一竖,待要发作。严鸿忽然开口道:“刘兄,借问一声,你可知西洋如今有哪几国?” 刘守有冷笑一声道:“这有何难。英吉利、法兰西、俄罗斯、西班牙、葡萄牙等几国而已。其中又以西班牙势力为最,不过按异人所说用不了几十年。西班牙就要吃一个大苦头,到时候便是荷兰人称雄。” 实则彼时莫斯科大公伊凡四世刚刚加冕成为首任沙皇不久,俄罗斯也才摆脱鞑靼人统治开始扩张,论起国力尚不能与奥地利等德意志强邦相提并论。也强不过波兰-立陶宛等东欧大国。那神仙对欧洲历史固然是一知半解,只得胡诌了几个后世有名的。严鸿这种几乎全不知的,更挑不出他的错处来。 然而严鸿却不在这上面和他争,只笑道:“刘兄果然见识了得。所说诸国,皆远在泰西之地,万里之遥。便是我等在那里设下卫所,请问消息如何传递?一往一来,到时候怕是紧急军情,也变成了作废军情了。更别说,这个差使无论派给谁。都形同发配充军,咱们卫所里的诸位官长,有几个愿意去的?” 他心中暗想:刘守有准是被那穿越者忽悠瘸了,说的国家没一个身边的。天方国、朝鲜、琉球等国不提,却去提什么英吉利、法兰西。那穿越者也是个不靠谱的。在大明朝就琢磨着几百年后的阿片战争该如何应付,杞人忧天这事,还真是什么时候都有。 陆炳点头道:“严佥事所言甚是。刘佥事所说之诸国,在座列公,有几人听过?不知其所在,如何设立卫所。更别说语言不通,风俗不同。又如何探勘军情?真探勘出来,也无法传递,这等事今后休要再提。” 刘守有按说既然被陆炳拍了,就该选择闭嘴。可他见严鸿那面面带讥笑的看着自己,不由怒从心起。任被谁看不起,也不能输给这夺妻仇人啊。 当下。刘守有不管不顾道:“都督容禀!如今国朝太平,确实看不出设立卫所的要紧。然而有朝一日,与外夷交战,到那时军情传递,就尤其重要。至于消息传递。当下确实为难,然,我们只要先派人去当地,把卫所立起来,这一代打好基础,扎下根基。等到再过数百年,多半就有了消息及时传递的法门,也未可知。” 严鸿听到这,心里不由喝了声彩。这家伙被穿越者洗的真彻底,已经想到工业时代了,准备拍电报还是打电话呢?果真是眼光长远,千秋之业。 可是这事儿放在观场上算怎么回事呢?谁做工作都是要成绩,你要说这一代没成绩,但打下根基,到下一代能够收获,那大家也能接受。比如陆炳,若是某件大事需要办上一二十年,陆炳自己享受不到成功,能让自己女婿严鸿享受,也是好的。但是刘守有一下子把日子支到了几百年以后,起码是十几代人,鬼知道那时的锦衣缇帅是谁、各位堂官是谁?陆炳除非疯了,否则怎么可能听这鬼话,冒着偌大嫲烦,费劲调配人力、物力、财力,为的是给十几代以后的后任享受功劳的事? 反正彼此早就闹翻了,严鸿乐得抓紧一切机会对刘守有进行打压,当下冷笑一声道:“刘老兄说的好笑话!十几代啊,我严某骨头也成灰了。到那时候,在坐的诸位,还有谁能看到啊?我们这一代人出钱出力还要挨骂,让十几代以后的人得利。这样的高见,恕在下难以认可。” 一旁有一位指挥同知诸葛智笑道:“严公子说的极是,我辈何苦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更别说,这几百年间的事谁说得准,你能料定就真按那异人说的一般?刘佥事雄心壮志自是好的,不过么,有此恒心,还不如带着你家丁去把西山上当道那个土丘给挖平了,也算给京师做个贡献。我算计着您老兄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大约还能比那西洋卫所出正绩要快一些。” 慕登高不知道几时也睁开了眼睛,咂嘴道:“老朽我方才做梦。梦到有乌龟王八蛋,就要老头子的孙子去爪哇国,去买神牛。说是将来能让我十几代玄孙得利。气的老夫啊,连觉都睡不下去了。这乌龟要是在我面前,我肯定砸死了它。老夫的子孙好好的,凭什么要派到爪哇国去?孙子都给派出去了,玄孙还有没有,谁说得上?” 刘守有知他是指桑骂槐的骂闲街,且这老头与严鸿一个鼻孔出气,在卫里算不得秘密,这是给严鸿帮腔呢。可是这老东西虽然老而无能,奈何资历老,辈分大,更兼做惯了乌龟,颇会拉帮结拜,呼朋唤友,连陆大都督都不差遣他干活,若是跟他对骂,那自讨没趣。刘守有只得暗气暗憋。 慕登高见刘守有不答话,更加嚣张,又打个哈欠道:“后来老朽我又想了想,这乌龟也不是蠢蛋,何必出这种馊主意?啊哈,原来老夫的孙子若是去了爪哇国,这中间支出来的钱粮,他就可以自己中饱私囊了!” 这慕老头的话甚是诛心。刘守有是负责西洋各卫钱粮核销的,目前这就是个笑话一样的岗位,没人没钱,连下属都没有。但如果锦衣卫真在东西两洋设立卫所,他这个位置可就变的炙手可热了。慕登高这话,就是暗指刘守有为了替自己揽权要钱,故意提出这个议案,为了自己捞好处,不惜把锦衣卫的同僚发配到东西两洋去与夷人为伍。 这一下,可就踩着了大家的鸡眼。谁好好的上国天朝人不当,去夷地住着?听说那夷地气候干燥,五谷不生,夷人都把牛羊肉磨成粉当粮食,吃下去拉不出大便,所以要进口天朝的茶叶来解。这种拉不出屎的地方,谁他娘爱去受活罪啊!刘守有其实并无这等借机牟利的心思,结果被老头一说,大家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鄙夷,直让他恨不得含血喷天,以证清白。 陆炳见刘守有成为众矢之的,笑道:“算了算了。刘佥事也是一片好心,大家就不要多说了,慕老,您接着做梦,放心,没人把您孙子往爪哇国送。”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待笑声平息,严鸿正色道:“陆大都督,下官也有话要说。” 陆炳道:“讲。” 严鸿咳嗽一声道:“下官以为,方才刘兄说的,也非一无是处。去芜存菁,也能找到几句人话。开海两洋,势在必行,这是没错的。但是说于海外设卫大可不必,我们锦衣卫,是天子鹰犬,圣上亲军,要防的是有人挖天子的墙角,动天家的脑筋。若是好高骛远,放着眼前的大事不管,反去扯那一万里外的淡,那就无趣了。” 陆炳道:“不错,眼前这事儿如何做?” 严鸿道:“锦衣卫既为皇上亲军,当为皇上分忧。皇上为何要开海?无非为了通番生意,收取商税,弥补国用。若是开海之后收不上税来,那不但于国家无益,反而平添许多麻烦。可是,下官视察东南兵备时,曾与沿海商人打过交道。他们公开走私,规模庞大,不避官府。扬州盐商与锦衣百户勾结,为非作歹,目无官府,这些都是有的。我认为与其把脑子用在不着边际的地方,不如立足眼下,看好这眼前的问题。把眼前这问题解决掉,让商税能好好收上来,便是大功一件。”(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章 耀武斗文 此时二公爷朱希孝也睁开眼睛:“严佥事所言,实是老朽失职。那扬州百户已经革职,至于江南各千户所的锦衣,有不法者,严佥事只要把名字报来,我南镇抚司,决不轻饶。” 严鸿忙道:“公爷,小可不是这个意思。之前朝廷海禁是个什么情形,在座各位心里有数。连官府都不管,咱们锦衣也不好管。再者,那些海商与文官勾结,官商一体,打着士人不纳税的旗号,咱们锦衣行事,自然也畏首畏尾,怪不得下面的儿郎。只能说,这锦衣卫如今越来越软,可没有洪武爷时候的威风了。” 此言一出,人皆哑然。是啊,英宗时候,连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都被文官打死在金殿上,还提什么威风?不过如今文官势大,大明朝可以算做文臣天下,说这个话,未免让人感觉是鞭尸。 陆炳要不是因为严鸿是自己的姑爷,几乎就要以为他是在打自己的脸了。你这厮懂个屁啊,洪武爷时候锦衣卫是威风,可是洪武爷时候的锦衣卫指挥使什么下场?毛骧在胡惟庸死后办牵连大案,回头自己也被朱元璋杀头。蒋瓛办了蓝玉谋反案,之后也被朱元璋赐死。咱爷俩莫非要步他们的后尘? 当下陆炳双眉倒竖,咳嗽一声道:“严佥事,不要东拉西扯,有话直接说!” 严鸿看陆炳脸色不预,心知自己说话有失。好在今天陆炳有交代,错了不怕,有岳父给撑腰。他不慌不忙。道了声:“是。”接着道:“如今文人太过嚣张。文视武如奴婢。对咱们,更是欲除之而后快。当初郑晓参我的折子,我还记得呢。愿自今东厂勿与朝仪,锦衣卫勿典刑狱。士大夫罪謫废诛,勿加笞杖锁梏,以养廉耻,振人心,励士节。.tw[]有这些恨不得除我锦衣而后快的文官在。咱们关起门来说话,做事难免畏手畏脚、不敢管事。便是堂上官犹然如此,下面的儿郎们又能管的了什么?自然也就是随大流,和那些文官、豪商打个哈哈,捞点油水了。这不怪他们,不怪他们啊。” 此言一出,如同在房中扔下了一枚超级特制加大型“飞天击贼石榴炮”,吓的众人张口结舌,半晌无语。这话是事实没错,问题是谁敢说啊。这是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文官集团。可是如今大明朝文官集团当道,难道区区锦衣卫。还敢和这些君子忠良去别苗头? 尤其严鸿自己,也是文官世家出身,这番言论,难道是要离经叛道,与自己家对着干?今天这是怎么了?两个年轻人全都放起了大炮,这是要闹哪出?陆炳道:“严佥事,也须慎言!如今众正盈朝,广开言路,乃是一等好事,你不可胡言乱语。” 严鸿道:“大都督教训的是。圣天子广开言路,让文人士子畅所欲言,这本不是坏事。不过朝内如今只许文官骂别人,不许别人骂文官。科道言官弹劾我辈,便是为国除奸,我辈弹劾言官,就是构陷忠良。这便毫无道理可讲。比如最近几日,弹劾大都督的奏折,快压塌了龙书案,天家让咱们打廷杖,可是那几个受杖的狗头。却在受杖之后,弹冠相庆,受人敬仰。其他言官更是如同疯狗般继续弹劾,为的就是捞一顿廷杖,换一个声望。” 嘉靖一朝,因为皇帝脾气强硬,实际上文官的言论已经比过去少了许多。那廷杖打死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人。不过近来嘉靖忙于修道,于朝廷之事关心不多。.tw[]这回打廷杖那几个,有忠良太监黄锦一力保全,打廷杖时既不喊着实打,也不喊用心打,便是告诉行刑的大汉将军,点到为止。因此那几个挨廷杖的人,除了皮开肉绽之外,什么事都没有。一个个生龙活虎,继续趴在炕上上本骂陆炳。其他言关有样学样,也跟着上本附议,这一轮风波闹的,已经超出陆炳想象范围。陆炳虽然不至于被这些奏折真个打落马下,但也感觉有些焦头烂额。听到姑爷为自己说话,心中却也受用,但还是一拈须髯道:“这事么,自有天家决断,严佥事不必多言。只说卫中之事就好。” 刘守有冷冷道:“严佥事说这话,大为不平,莫非要叫大汉将军们用心打,把这些文官多打死几个?” 陆炳听得这话,眼一瞪:“不许胡说!”他想这事儿真敢这么干,就算一时不被掀翻,回头也必然没有好下场。严鸿这竖子,若是琢磨半天,就想出个依靠把人往死里打,一味横暴的例子,那真是让老夫大为失望。这是灌了哪个妖道的米汤啊? 严鸿道:“非也。下官不是说不许言官说话,也不是说逮着一个打死一个。只是叫咱别这么自杀威风。这文物两道,皆是朝廷柱石,各有司职。说起来,咱们锦衣卫担负重责,时时出生入死,为天家抛头颅洒热血,立下多少实在功劳。单说这次下江南,在陆大都督指挥下,咱便给天家弄回一百多万两银子,这功劳哪里小了?咱们又何必定要怕那些清流文人?他有弹章,我有廷杖。他既然能不怕廷杖,我为何偏要怕弹章?” 他说到急切处,一指身上的飞鱼服道:“下官打入卫那一天就知道,咱是什么身份?咱是天子鹰犬,是万岁的人!做的是万岁的官,拿的是万岁的饷,与文官没什么干系!别看我爷爷,我爹都是文官,但是他们与我一样,都知道该做什么,也知道该说什么,知道自己该坐在谁那边。所以,下官不求什么虚名,不求什么清流赞誉,只求了却君王天下事。只要天家满意,国家得利,什么都敢干。那些言官,你就算什么也不干,照样堵不了他们的嘴。与其在他们的淫威下抖抖索索,倒不如豁开了大干一场!有人弹劾我是好事。骂的越凶,证明我为天家做的越好。须知稀泥路滑处,走的越慢,越容易摔跟头。倒不如快步疾行,就算连滚带爬,老子也要滚出个人样来!” 严鸿这番话,也是他穿越前被销售洗脑的策略。但凡做一行事业,要么你就别做,既然做了,那就先要全心相信这事儿是好的,是能大成的。若是一般从事一行,一边还嘟嘟囔囔,畏手畏脚,那不如赶紧换行。他这番说出来,却让堂上锦衣官们都大感振奋。那位鞑官赛哈出高声喝彩道:“说的好!这话俺听着痛快,舒心。就好象三伏天吃了碗冰酪似的,就是这个劲头!” 严鸿又道:“可是如今本卫有些同僚啊,却是端着锦衣碗,操着文臣心。想着赢得生前身后名,不惜低三下四,讨好文臣。这样我是万万不赞成。你就算装孙子装得再好,他们也就看你是个孙子。笔头上给你留点情,回头史书上夸奖你知趣,会装孙子,这有乜用?有这心思的,还是赶紧回去读书考进士的好。” 刘守有知道严鸿话里话外,还是拐弯抹角的骂自己,但又不好回嘴。脸上神色一阵红一阵白,异常难看。憋了片刻,冷笑道:“严佥事大言炎炎,要不顾言官弹劾快步疾行。好啊,你倒说说,疾行到那里去?” 严鸿道:“下官方才已说了,锦衣卫要为天子分忧。天子属意开海,那么我锦衣卫下面的工作,就是立足开海,在开海这事上打一个翻身仗。打出咱锦衣卫的威风,打出咱的士气,打出块金字招牌来!这一回,最好咱策划周密后,能够一干到底,把那些狗屁弹章都当做耳边风。干出大事,让文官们知道,咱锦衣卫也不是好惹的,日后再想碰咱们,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 刘守有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严佥事,你说的还是空话。该当如何打这翻身仗啊?” 严鸿道:“这仗怎么打,我自然有盘算,不劳刘佥事惦记。无非两项,一保海船,二收商税。这朝廷开海,天家也要参与贸易。自然就要建造大船,可是自我在南方的经验,那些海商黑心烂肺,卖的货品价高而质劣。其中部分人还和倭寇有勾结。朝廷真大发船引,与他们竞争,他们过去的暴利就会连渣都不剩。这帮人吃惯了独食,哪里肯与人分利?因此多半要从中破坏。眼下汪直招安,兵强马壮,公然的劫夺他们大约是不敢的。因此很大的可能,他们会打海船的主意。只要寻找机会,把些海船弄成漂没,漂没数一多,自然就有文官上本,分说朝廷参与贸易,如何得不偿失,应及时废除。” 他也是当初在严家打理生意时,什么邪门手段都用过。而穿越前做保险一项,对骗保的种种案例也了解不少。毕竟21世纪的船舶商运远比大明朝发达得多,司法保险体制也更加完善,因此对明朝海商的路数,也能估出个几分。再加上徐海、王翠翘与他交好,这其中的花样底细,也颇给他透了一些。(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一章 石破天惊 陆炳听了点头道:“好,你接着说。若是海商果然如此捣鬼,漂没一多,势必不能继续造船贸易,我等又该如何应对?” 严鸿相信自己的岳父肯定有办法应付,但是谁让自己是姑爷?肯定得把脸留给自己露,当即说道:“那些海商是重利的,偌大条海船,真要凿沉了,他们也舍不得。再说了,管船引的是我,管红单的也是我,我能让海商有机会造船么?他们没船造,也得打咱朝廷龙船的主意。因此他们若要干这事,多半是把船买到手,再由主管官报漂没。若是咱们安排些锦衣卫混在水手里,跟着一起到新东家那,到时候一咬出来……我看就不是几十颗脑袋的事了。” 刘守有听着严鸿的主意,总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忽然道:“你既知海商要打海船的主意,自然有办法提前预防。为何要单用这种手段,先诱人犯法,再予以剪除?” 严鸿点头道:“刘兄说的好。我这正是要挖下深坑待虎豹,设下香饵钓金鳌!不死几个人,怎么能让他们涨记性?不死几个人,他们怎么肯乖乖的交税?不死几个人,又怎么能让他们懂得,听话才能做好生意这个道理?我这只是在教他们学着做人,至于人命么,就是他们要交的学钱。” 刘守有道:“然则我们派去卧底的锦衣卫,却也有危险。若是身份被发现,难免死伤。又或者有海商铤而走险,真把海船弄沉。岂不是同归于尽?” 严鸿道:“刘兄所言甚是。不过咱锦衣卫本来就是干得刀光剑影的活路。追剿叛贼。刺探鞑虏。哪个不是要提着脑袋的?这帮豪商若是利欲熏心,为了一己私利,破坏开海,欺君害民,咱们锦衣卫就得斗他一斗,这一战端的是两军对垒,血雨腥风,比起那平倭防虏。也不轻松。既然是打仗,必多死伤。别说咱的锦衣儿郎必有损折,就是下官,说不定也叫恶贼砍了头去。然而这又何惧?这死到临头的滋味,下官在济南,在台州,都经历过了。若要保命,还是去读书,别说举人进士,就算当个秀才。一辈子也能在县里耀武扬威,并无杀头之虞。既然穿上飞鱼服。拿了绣春刀,那便是将一腔热血卖给天家!我只知道一条,若是有那豪商敢弄手脚,害了咱的锦衣儿郎,我必要他十倍偿还!我若死在海贼手里,也请陆大都督和诸位前辈为我报仇雪恨,则我在九泉之下,死而无憾!” 严鸿这一番慷慨陈词,其实一半是装。他寻思自家如今已是锦衣堂上官,就算开海真要和豪商明争暗斗,自个多半是不至于亲身犯险,乐的说些漂亮话。然而这番言辞,却让在座诸位锦衣官皆热血沸腾。与会的这些堂上官身份不一,有一部分是祖传的老锦衣,听了这话,却觉得好象听祖上说过,当初锦衣卫威风时,便是这副样子。多年过去了,本以为锦衣卫已经成了明日黄花,没想到,又出了这么个有干劲的人物。若真是能像他说的那样,说不定我锦衣卫以后还是能止婴啼的狠角色! 陆炳看严鸿在众官面前露脸,含笑点头道:“那这征税呢?” 严鸿道:“这就更简单了。我锦衣本就有征收地方常例之责,每年全国十三省,都要向我京师总衙门递解常例。可是最近几年,这上解银子,可是越来越少啊。地方上太多的买卖铺面有了官家背景,这个是尚书的产业,那个是御史家的靠山,我们锦衣卫能去收谁的?然而这种搞法,那些文官倒是腰包里满了,朝廷怎么办,天家怎么办,天下百姓怎么办?下官这才到江南,就要把税收起来!该交的正税要交,没了这个,莫非朝廷用度,全都从那些种地的苦哈哈百姓锄头把子里榨?咱锦衣的常例也不能少,没了这个,让几万儿郎喝西北风去?大都督,下官这里拍个胸脯,我严家的产业多,要带头交这个份子!” 严鸿也知道,这种事不可能严家不参与,因此先表个态度出来。.tw[]果然不用陆炳说话,朱希孝已经开口道:“严佥事这话说的就见外了。你是咱锦衣卫的堂上官,还是陆大都督的爱婿。你家的产业,就是咱锦衣卫自己家的产业。若是连自己家的产业也要收常例,那还讲不讲个人情了?这万万使不得,从老夫这便说不过去。” 要知在坐的人,谁不拿自己的名字去吃几家买卖的干股?那些商家也不是吃多了撑的,为的就是逃税。如果严家真交税了,他们怎么办?难道也跟着交么?因此不用陆炳说话,这些人就不能让严鸿交税。 刘守有道:“朝廷优恤士人,士大夫家中行商免税,已是定例。贸然改动,只怕引起群情汹汹,于我卫中不利。” 严鸿道:“甚么定例,谁人制的定例?朝廷优恤士人,这不是坏事。连个县学里的秀才,都能免三人徭役,每个月还有粮食肉菜。可是这帮文官仗着特权,把那成千上万的生意都挂在名上,让朝廷损失巨额税款。这些开销,他们不负担,那就得转给一般平头百姓啊!群情汹汹,汹的是谁?无非是那帮占了便宜还卖乖的士绅。我倒要和他们斗上一斗!而且,便是文官士绅之中,也有好人。但凡明白些事的,知道家国一体,国强民富的道理,多半也会交税。那杭州六大家,也一样是士人,不一样交税么?那扬州盐商,多少士绅的牌子,不照样交税么?” 慕登高一旁忽然说梦话道:“呔!大胆小娘子,你要是敢不从了我慕老爷子,我就把这几本金锁红阳策,无生老母救世经,扔到你家院子里,办你个私通白莲。到时候拿入诏狱之内,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还看你从不从我?” 严鸿笑道:“老爷子真是妙人,做梦也不忘风流。不过这个梦做的好!真要有那不开窍的人家,我倒是不妨往他家扔着白莲妖书,到时候把他当白莲办,还是当倭寇办,都随我心意。我就不信这帮人屁股能有一个干净,只要查出他些不是来,虚虚实实,断送他不费吹灰之力!看看这税能不能收的起来!” 刘守有冷笑道:“严佥事好大威风,我也知道你在江南,带着一百多副铁甲、旌旗,往人家院子里扔的事。可这等诬良为盗的勾当,能行一时,岂能行一世?你用这卑鄙手段,莫非人家就是泥团子,任你揉捏么?到时候朝野激愤起来,你却要把我整个锦衣卫都拉下去!” 严鸿道:“朝廷内有言官上本弹劾,那也是必然之事,不过我不怕!不瞒诸位老大人,要说起文官中,我颇佩服的一个是宛平县令海瑞海刚峰。这人脾气大于才气,为人固执可憎,对我颇为鄙视,而且弹劾我也不在少数。我想起他,就是又气又怕。可是,至少人家当了文官,真真正正是在一门心思按他的道德文章做事,是真想遵照圣人之言把老百姓带好,自己吃糠咽菜,身上唯一没补丁的官服得要等到准备殉国时候穿!若是那些文官都是海瑞这样的人,我打死也不敢往他院子里扔铁甲,他能直接和我拼命!他海瑞家的老仆在衙门口卖点花生瓜子,我也绝不会去收他的税!可是放眼满朝,有几个海瑞?我也不是要把豪商都诬陷成盗,也不是存心要和这些官绅玩命。可是你越怕他,他就越横,不如大家都玩玩,看谁先怂!这些官绅都是从生意里赚得肠肥脑满的人,要他们按常理纳税,很过分么?你要不肯纳税,那就什么都没有,大家落个两手空空干净!” 陆炳道:“严佥事,你这心意是好的。不过么,不可急于求成。要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急切之间怎能改的了百多年的规矩?且记得分别对待,缓慢而行,以免引发大乱。” 严鸿知道,这是岳父变相支持自己的建议,当下点头道:“大都督高见,下官谨记。下官此次想的,便是先借开海之机,把海上同番的正税和常例收起来,顺便借发放船引等事,将过去被偷漏的商贸正税,也尽量收回一部分。这样,让朝廷用度宽松点,免得万一遇上兵火战乱,还要临时从老百姓那里征税。眼下要做的第一批事情,除了准备开海监察,就是整理过去商税的情况,全国各处商贸到底额度有多少,该交的正税和常例有多少,拖欠多少,拖欠人背景如何。把这些黑白统统摸清了,才好下一步见机行事。说来下官年轻识浅,言多浮华,今后还望大都督及各位前辈多多提点,若是哪里说的不到,还望大都督恕罪,几位老前辈,也不要笑话。” 赛哈出笑道:“还是严佥事会说话。这说的我心里怪敞亮的,待会散了厅,咱们到便宜坊,喝着酒,吃着鸭子,再慢慢与你分说分说,到底哪说的不对便是。”(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二章 山西羽书 严鸿大喜道:“如此甚好,下官求之不得。今日我的东道,还望各位前辈一定要赏光啊。刘兄啊,这个座位有限,您我就不招呼了。”他今儿也是豁出去和刘守有扯破脸皮,句句都在存心扇脸。 陆炳道:“严佥事,咱们这里说正事,你怎么扯到吃喝上了?不象话!下次可不许如此,如今大家被你几句话,把心都说散了,散了吧散了吧。打散堂鼓!再说这事是说去就去的?怎么不得派个人,先去与掌柜的说一声,把店面包下来再说。” 散堂鼓打罢,陆炳带头,率领卫中大小堂官摆驾便宜坊,惟独甩下刘守有坐镇衙门,以防有什么紧急军情找不到人。看着一众堂官与严鸿有说有笑,渐行渐远,刘守有只觉得眼前发黑,两肋发涨,一口老血几乎喷出来!仰天叹道:“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了尘庵的静室之内,夏紫苏修养数日,更得胡天佑请来的郎中喝了汤药,气血平复,精神也好了许多。她对胡晚娘、田盼儿二人道谢道:“多谢二位高义,小女子铭记在心,有朝一日,定要报答。” 晚娘道:“这位夫人何必如此客气?你进京寻夫未遇,又有身子,不如就在这庵堂里静养。我那相公也是极有本事的,等他来这时,我与他说上一说,让他帮你找人,想必就简便的多。” 夏紫苏心道: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妇人,看你的样子,分明是已婚却不在家。反而在一个尼姑庵里。与不知哪里的野男人偷偷相会。还把这事说出来。也不嫌丢人?这尼姑也不是好东西。容留这么个贱人待着,看来多半是干老鸨的买卖,甚至自己也参加进来。这等肮脏所在,我如何能住下去? 她因此事先入为主,对胡晚娘、田盼儿便甚是厌恶,住了快十天,也没说几句话,只是含糊说进京寻夫。(..tw好看的小说)胡晚娘问她三句,回答不上半句。至于晚娘、盼儿的来历,就更不去关心。 她这几天调养身体,却又自己把自己说服了。严鸿那冤家就算真是个薄幸之徒,可他终究是自己腹内孩儿的亲爹。可是他这妻妾成群,自己去了又如何自处?再想想师叔说的,又不禁担心来。思来想去,夏紫苏便想着,只先在京师寻个地方住下,等找到机会见他一面。当面说清楚。如果他真是拿自己当个玩物,自己便与他恩断义绝。再不往来就是。孩子们,回四川去生养下来,又或者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嫁了。那沈二呆子……那沈二呆子……哎,却如何能与狠心的严郎相比!可是这等污秽所在,万不能住,免得遇到那个与二女厮混的无耻之徒,再遭了暗算。再说,把孩子生在尼姑庵,也实在是不成话。 因此她敷衍胡晚娘道:“多谢姐姐好意,我在城中另有住处,便不叨扰了。还有,我来这里的事情,还望二位姐姐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便是那日那位大哥,也请守口如瓶。” 晚娘道:“这个夫人请放心。我二人常年在这尼姑庵内,不见外人。我那相公来了,我也不说与他便是。至于我那兄弟,你也听得,我那天当面吩咐他,敢吐出半个字,姐夫打断他的腿。他最怕我相公,必不敢乱说。” 夏紫苏听胡晚娘一口一个相公,更觉一阵恶寒,急忙的告辞而出,牵了坐骑,返回京师。就在她方要进城时,不防从城内出来一人,一把抓向她的胳膊。夏紫苏虽然有身孕,依旧反映极快,抽手立臂招架,却看清对面之人,竟是忠义盟盟主邵景之妻龙雪音。 龙氏腿脚不大灵便,走长途更是疲惫,但她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夏紫苏道:“妹子,你让姐姐好找啊。” “龙姐姐?”乍见雪音,夏紫苏也有些尴尬,心说:自己拒绝了龙姐的提亲,又上赶着到京师来寻纨绔小阎王,这让龙姐姐知道,实在丢人。再说要是龙姐对严鸿不利,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却听龙雪音急道:“妹子,你这么重的身子,怎么还到处乱跑,真要活活急死人了。且快随我回保安沈家。这一回边关杨贼又施罪恶,沈公一定要将他告倒,相公又出海未归,全指望妹子坐镇了。你这一走了之,叫什么事情?便是不答应婚事,咱也可慢慢商议,不能耽误了正事,先且随我回保安。” 夏紫苏有心不回去,可又挨不住龙氏拉扯,寻思:先去保安也好。等到把孩子生下来,再抱着孩子上门寻夫,看他认不认。若是孩子有个好歹,自己也就不活了,到时候对着脖子一剑,落个彼此干净。 再说严鸿,自那日在锦衣例会上发言震惊四座,可谓是一炮打响,声望日高。卫里一干老人发现,此人虽然平素里顶着纨绔之名,然而行事颇有章法。那安定门杀人案,以及山东、江南之事,卫里大家伙不得亲见,可是严鸿在会议上表达的观点,实在是有条有理,使人佩服。再加上他有家族力量帮扶,岳父抬举,未来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他那份雄心壮志,和那份狠辣劲头,确实够个锦衣指挥的才干。这些人有的本也想展一番拳脚,有的则想给子孙后代谋个出身,因此堂官里有不少开始向严鸿靠拢。 按说这种事本来属于忌讳,毕竟大都督在,作为下面的人搞山头,你莫非是想造反?可是严鸿与陆炳的关系属于翁婿,这就毫无问题了。在陆炳支持下,严鸿公然在卫里逐渐搜罗党羽,渐成规模,陆炳更是表示,等过了年,就把北镇抚司印交给严鸿,让他独掌一方先行锻炼。 这日将要下班,却有那位鞑官赛哈出前来严鸿的衙署里,把自己从山西千户所得来的一份奏报,交给严鸿道:“纯臣老弟,这里是山西锦衣千户杨大业上报的绝密军情。按说是不能给你看的。不过我请示了大都督,你且看看吧。这上面的事,若是坐实了,怕是要出大乱子。” 严鸿接了奏报观看,也是暗自吃惊。原来根据杨大业奏报,那宣大总督杨顺,自上任以来玩忽职守,又残暴不仁。克扣钱粮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使得边军生活贫苦,人不得食,马不得草。杨顺还动辄鞭笞士卒,斩杀兵士,完全没拿边军当人看。 同时杨顺身边的幕僚阎儒,也是尽出馊主意,导致边军接连败仗,失城失地,百姓多被俺答劫掠而去。去年里,杨顺连失城池四十余座,他居然丧心病狂,诈称取胜。又杀了万余名进城避难的边民,又从中选择首级千余,改换发饰,以此充当战功。另外,杨顺还与蒙古人私自贸易,走私禁物等事,也一一列举。 严鸿看罢,心里寻思,若是按天朝律法严格执行,杨顺的脑袋必须搬家。可这杨顺不但是严嵩的干儿子,而且是严世蕃力保的人物。现在他却搞出这么大的漏子来,岂不是带累严家? 从附带的证据看,这杨顺在边关已经是肆无忌惮的地步,那么他的败露也就是迟早问题。现在关键就是严家,在这个问题上又该持何态度。 见严鸿不说话,赛哈出道:“纯臣老弟,送来这消息是否确实,我也是吃不准的。杨大业在我锦衣中也算是个老人,可我还听人奏报,他和杨顺不太对劲。那杨大业有个结拜兄弟,乃是边军中的一个把总,结果因故触怒杨军门,吃了军法。杨大业出面说和,杨军门不肯给人情,照样把人杀了,从此两家结下梁子。所以,杨千户为了这仇隙,捏造攀诬杨顺,倒也有可能。” 严鸿道:“这事我看不至于。毕竟杨顺总督宣大,位高权重,若无真凭实据,一个小小锦衣千户,如何敢来随便冒告他?多谢老兄关照,此恩此德,日后必有报答。我这里自有计较。” 严鸿表面上不动声色,送别赛哈出,自己急忙收拾东西,回到严府中。此时严嵩、严世藩依然在西苑未归,严鸿自个脑子里转了几转。等到晚间严嵩、严世蕃回来,严鸿当即前往拜会,将此事原本叙述一番,只是略过了杨大业的名字不提。 老严嵩听罢,白眉一皱,瞅向严世藩:“东楼,杨顺此事,怎么闹得这么嚣张?这边防大事,岂是儿戏?若是天家闻之,如何是好?” 严世藩却微微笑道:“父亲莫要担心。杨顺先前在宣大被俺答汗打得苦,一心想调到蓟辽去,偏又没有称心,所以有些松懈,也是有的。至于说冒功捞钱,这世上几个当边将的没干过?放心,如今朝堂上,咱严府偌大势力,莫非还保不下爹爹您的一个干儿子?” 严鸿听老爹说此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就算严家势大,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啊。你杨顺贪污受贿倒也罢了,这克扣士卒,等敌人打过来了靠谁抵挡?还有杀良冒功,那是伤阴德的事啊。可是看严世藩这般得意,他却也不敢对口。(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三章 轻挑浪战 严世藩又道:“我所虑者,是徐阶上次被鸿儿这小畜生拒婚,想必心中气愤难平。(..tw好看的小说)他若是趁机出来就此事寻衅,再加上周延和吴山这两个老狗帮衬,倒是不可小看。不过,徐阶他这些日子来对爹爹倒似比以前更为恭敬,鸿儿大喜日子他也亲自来道贺。这么说来,他未必敢真翻脸。再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却也不怕了他。” 严嵩道:“话虽如此,东楼你还是修书一封,去叫杨顺多加小心,该善后的,能做多少做多少。这事儿闹大了,毕竟不是好玩。” 严世藩道:“是。”于是爷孙三人,各自散去。 过得数日,朝堂之上果然有刑科给事中吴时来上了本章,弹劾宣大总督杨顺守宣大多年,消耗库银数十万,结果却贪墨军饷,使得边疆将士面有菜色;更养寇为患,使得边境军民,被鞑虏掠杀上万之众。其更收受贿赂,杀良冒功,实有负陛下隆恩。 严世藩闻之,自然不肯轻易就范。这吴时来是徐阶同乡,此次弹劾,想必是徐阶在背后授意。当即小阁老抖擞精神,指挥部下言官猛烈还击。原本他还留有后着,以为吴时来只是先遣队,后面还有徐阶一党大军跟进。 谁知吴时来本章上了之后,只有周延手下几个御史跟着摇旗呐喊几句,徐阶大军却是按兵不动。这一下,双方实力悬殊。那吴时来虽然仗义慷慨而谈,可嘉靖皇帝原本宠幸严家,如何听他的?不数日。便有旨意下来。把吴时来贬为横州县令。 严世藩见徐阶这一次攻击轻而易举便被挫败。又喜又惑。喜的是徐阶雷大雨小,看来还是不敢与我严门争锋,这一战又添三分威风。惑的是,他派吴时来出来送死,究竟是何打算? 不过,吴时来此次上的本章里,不少地方有根有据,自然也不可全然不理。杨顺位置特殊。手上掌握宣府、大同的边军,以及整个山西的人马,论兵力接近十五万。九边督抚,位高权重,责任重大。一方面,若是真让无能之辈在上面尸位素餐,甚至胡作非为,则边防大事,恐被毁于一旦。然则若是擅自处置,又还怕引发边军军心浮动。俺达汗号称麾下控弦引弓之士二十万。到时候铁骑南下,庚戌之祸恐将重演。 因此。对于这份奏报须要慎重对待。吴时来虽然惩处了,却也不能完全对奏章不理不睬。正好今年杨顺又写本报捷,说大破俺达骑兵,斩首数高达八百余,为边军将士请求犒赏,并请弹药、佛郎机重炮等物。嘉靖天子便决心来个一石二鸟,传旨选派能臣,前往宣大劳军。顺带也要查一查杨顺是否有那些不法勾当。 兵部衙门内,尚书杨博一身常服,望着眼前来报丧的人,却认得这是前任右都御使郑晓的长孙郑平。平素里杨大司马在手握十万雄兵,指挥若定,此刻却颤声道:“平儿,你家祖父、祖母,怎么俱都去了?到底得的什么病,怎么走的这般急?” 郑平人已极为憔悴,两眼泛红,一看就是伤心过度。听得杨博询问,他哽咽道:“祖母回到家中,因思念四叔,积郁成疾,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今年又赶上闹时疫,便没挺过去。祖父虽然罢官,却依旧关心朝政。先听得浙江一带大破倭寇,喜上眉梢,谁知后来消息传来,那倭寇头子汪直竟然被赦免,天家又要开海通商。祖父又惊又怒,在家里就吐了两回血。他抱病上本,请天家三思而行,不可践踏祖制,导致纲纪紊乱,沿海不安,结果也如石沉大海,全无消息。失望之余,人也不成了。走的很急,也来不及支会亲友。”说到此,已然泣不成声。 杨博不禁老泪下来,拍拍郑平肩膀:“我已知了。窒甫心忧国事,是为国尽忠而死。你且去吧,老夫已知晓了。” 等送走了郑平,杨博坐在大椅上,回忆着与老友郑晓交往点滴,又想起那死去的表妹顾氏,心潮起伏。晋商家族同气连枝,彼此都有亲戚。顾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虽只是姑表之亲,自己却对她看若亲妹子一般。郑国器遇害时,可恨自己未曾在京,否则定要泼出气力,保郑国器不死。 说起来,郑国器一时色迷心窍,犯法杀人,倒也怪不得。只是听表妹说,当初严嵩、严世藩明明答应好放人,最后却还是被那严府长孙严鸿用奸计抓入牢狱中,断送了性命,此事却大违官场惯例。如今老友和表妹前后亡故,说起来也都与严鸿有关。杨大司马虽则一向对朝中党争并不参合,但若要他此时还以平常心看待严鸿,那真是圣人心肠了。 念及此,杨博轻声冷笑,手捻胡须,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他在椅子上坐了足有半个时辰,门外有人禀报道:“凤磐相公求见。” 这凤磐相公,指的却是如今翰林院编修张四维。张四维今年三十三岁,蒲州人氏,与杨博同属晋人,彼此都有亲戚。他文章书法兼优,乃是嘉靖三十二年翰林院第一名庶吉士,不出意外的话,妥妥的未来辅臣。张四维进门之后,行礼拜了伯父,问道:“伯父,姑母、姑丈过世之事,不知伯父可曾知晓?” 杨博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子维,这事你是如何看法?” 张四维道:“侄儿以为,姑丈、姑母之死,寻根问底,系是那严鸿诡计所害。我们三晋子弟,同气连枝,若是坐视不管的话,不是冷了亲戚的心?再者严府兼四部之力,权倾朝野,其下多有横行不法者。闻吴大宗伯与周老都堂皆对其恨之入骨,我等自当奋力为国家除此奸贼。” 杨博道:“依你之见,该如何从事?” 张四维道:“我已经联络好翰林院中不少同僚,准备联手上本,参弹严鸿。我手上也拿了一些证据,他在台州杀耿少泉之后,耿家的田地都到了他名下,耿少泉的夫人和妹子也被他霸占,如今仍在府中。多半是他贪图别人家产家眷,而陷害了抗倭义士。而那徐海的婆娘王翠翘,如今竟然在扬州办盐行,两人在扬州时听说很不规矩。还有那犯官莫怀古之妾雪艳,女儿清儿,都与严鸿有些不清白。严鸿这般秽行……” 杨博突然插口道:“这些全都没用。” 张四维没想到被一棍子打回去,愣了一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杨博道:“子维,你毕竟年纪还轻,道德文章,做得多了,却忘了严鸿何许人也?他虽是严阁老的长孙,却是锦衣武臣,天家鹰犬,又不是你这翰林储相,文人栋梁,讲求立身端正,道德无亏。你拿文人那套东西,说他没用的。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物,不一样被天家重用提拔?再说如今严家深得天家看顾,便是严嵩的干儿子杨顺在边关做下那许多勾当,吴时来一上弹章,天家照样偏袒。你这奏折上去,无非自取其祸而已。” 张四维道:“然则姑姑、姑丈的愁,莫非便不报了?” 杨博微微笑道:“你听老夫一言,且回到翰林院,好好抄书,只当没这回事。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至于你姑母、姑丈之事,自有伯父我来操持。再者,你有空的时候,不如上几道青词,为皇长孙祈福,这样天家才能记得你的名字,对你日后大有好处。你本是国家栋梁,未来当操持天下,岂能为了这一介锦衣鹰犬,就拼出大好前程?”(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不烦二主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张四维看杨博这般说,将信将疑.杨博又冷笑道:"子维,你姑姑是我表妹,你姑丈与我交往非浅,此仇如何能不报?只是报仇也要讲个方法,像你那般正面攻击,那是白费力气.然而自古邪不胜正,单说这大位之争,严家支持的那位,多半已经输了.等到……这一家权奸,眼看就要报应临头.如今么,严嵩的干儿子杨顺杀良冒功事发,天家要选派钦差前往宣大,犒赏三军,兼查办此案.我正好利用这个时机,将严鸿小贼除掉,为郑大都堂与顾夫人报仇!" 张四维道:"不知伯父如何行事?" 杨博道:"杨顺这厮在宣大干的好事,恶贯满盈.我且上本,请派严鸿前往调查.届时……嘿嘿,子维,你说严鸿这次查出了杨顺的事,又当如何?查不出来,又当如何?" 张四维前后仔细思度一番,恍然大悟道:"明白了,伯父此是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只是,却须得小心严党报复." 杨博道:"他们报复什么?我保举他们孙儿去查严嵩的干儿子,他们还觉得我是故意放水.到时候严鸿在大同出了什么闪失,那就与我无关了." 张四维叹息道:"伯父高见,小侄佩服." 次日,有兵部尚书杨博,保举严鸿为钦差,前去犒赏边军,兼查办杨顺一案.奏折送到内阁,新加了太师头衔的老严嵩见了奏折,哈哈笑道:"杨司马果然是个解人." 如今吕夲不能视事,嘉靖又没让举荐三辅,暂时内阁之中便只有严嵩,徐阶二人.徐阶在内阁中,多数时候对严嵩言听计从,尤其向严鸿提亲之后.更是一味顺从,内阁简直成了严家手中的物件,想让哪份奏章通过就能通过,反之就通过不了. 等到严鸿拒婚并娶陆小姐之后.严嵩本防着徐阶恼羞成怒.报复拼命,谁知徐阶见了严嵩.依然点头致意,竟似全无半点尴尬.比如说,严嵩最近把各地呈报灾害的奏折隐匿不发,理由就是:快到年关岁末.也该让天家高兴高兴.徐阶对此视如不见,也不加以劝阻. 徐阶凑过来也看了看奏折,却道:"元辅,我看此事慎重.山西地面,晋商势力庞大.听说纯臣前番办理安定门杀人案,断送了郑国器,那郑国器之母顾氏夫人却是山西豪门.纯臣此去.若是晋商家族背后捣鬼,只怕纯臣有些危险.以我看哪,还是驳回此奏折,另选贤能为上.纯臣是国家栋梁.千万不能冒这个风险哪." 严嵩听徐阶这话,也不知到底是好意还是歹意.那严世藩听了,却笑道:"徐阁老,多谢关心.那晋商在朝野虽然势大,但料来他们只是求财,不是斗气.前番鸿儿在济南被围,还亏得杨大司马发兵救援.他若是念着这旧恨,岂能如此?再者鸿儿若真去宣大,那是代天家巡守边陲,区区晋商,莫非还敢造反么?以孩儿所见,只要请天家多发人马,随行保驾,鸿儿身边千军万马拱卫,决不至于出了什么闪失." 说到此,严世藩瞅了一眼徐阶,道:"只是这一来,怕是未必赶的及回家过年了." 严嵩道:"身为大臣,为国出力,至于这过年不过年,倒也是小事." 徐阶又道:"纯臣既然出使北疆,须得安排有力副使.以我看来,现任宛平县令海瑞,前番随纯臣出使山东,大破白莲教匪党,颇有功劳.此次也调他去如何?" 严世藩心想,果然徐阶满面堆笑,话得反着听.那海瑞是什么样人,莫非我不知道?这次去山西,不是要查案子,是要遮丑.你叫这一根筋的浑人去,是想害死杨顺啊?他当即笑道:"非也非也,此次是去劳军,不是去赈灾,那海瑞做的亲民官,此次却不烦劳了." 当夜回到严府,严嵩,严世藩召集严鸿前来,说了此事.严鸿听罢,心想爷爷,老爹,你们算是盯着一只羊薅毛了.不过他倒也清楚此事的重要性,不说什么,只看天子那边意思如何. 又过了一天,关于安排严鸿出使的圣旨正式下达.严鸿历次出使,以这次的阵仗最大.严鸿依旧以尚宝司少卿的头衔,犒赏宣大将士,视察宣大军务,赏赐王命旗牌,准便宜行事.由俞大猷率领马步军三千人,又自锦衣卫内拨调锦衣官校四百名随行拱卫.内帑拨白银六十万两,绸缎八千匹,太仓拨米粮十万石,以做犒赏之用.这回为了没人束缚严鸿手脚,便连副使也不设,任由他施展. 从表面看,这差使是个闲差,无非就是到边关转一转,做一做散财童子,大家皆大欢喜.可严鸿心里有数,杨顺在边关做下天大祸事,如今各方面综合看来,有真无假.自己此去,若是存心想要查他的问题,多半是查得出来的.但万岁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自己到了那又该如何处置?想到此,心下不禁忐忑. 陆炳倒也知道女婿心思,特意将他叫来吩咐道:"纯臣,天家的意思,既然不设副使,便是完全信的过你,免得将来彼此攀扯,纠缠不清.万岁嘱咐,让你时刻谨记纯臣二字,这差使便能办的好." 严鸿道:"岳丈,天家的恩宠,我是粉身碎骨也难于报效.可是真到了宣大,又该如何行事才好?不瞒岳丈说,这杨顺是我爷爷的干儿子,于.[,!]我有叔侄之情.万一到了那边一查,杨顺真如奏折中所言倒行逆施,败坏纲纪,孩儿又该如何处置?莫非要大义灭亲,把他拿下绳之以法?若是包庇纵容,只怕对不起天家." 陆炳笑道:"鸿儿,你这事儿就不必太过滤.杨顺所作所为到底如何,查清之后,皆由你来决定.毕竟如今并未有俺答大举入侵,山河破碎之祸.杨顺就算杀了几千边民,贪了几万军饷,也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便是他做下再多错事,你只要避重就轻,将大说小,又能怎的?大不了等风头过去,将杨顺转到别处,也就是了." 严鸿知道陆炳意思,无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官场上素来瞒上不瞒下,杨顺就算做下滔天罪行,只要没直接触怒皇帝,那么严鸿总可以加以润滑.当然这样一来,对于那些受害的边民和士兵是很不公平,不过这还可以另想办法来弥补.毕竟杨顺是严嵩一党,真要是办了他,对严嵩也是有些不利的. 陆炳又道:"鸿儿,此话我只对你说.若是杨顺真有些什么首尾,天家面前不好看,这是其一.再则,去岁你在山东一案,办了刘才一个满门抄斩,这朝廷内外,颇多有些震撼.后来赵文华又离奇身亡,其中也有些蹊跷言语.有的人便道严阁老不能庇护门下.若是如今你再办了杨顺,我只怕你严家门生弟子,要生二心了.此刻徐阶因你拒婚之事,虽然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如何打算,犹未可知.若再引得内部人心惶惶,于严阁老不利." 要知道,没人是贱骨头,学生门下给恩师座主摇旗呐喊,冲锋陷阵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严家的门人子弟,谁身上还没有点毛病?为什么要投身严嵩门下,不就是为了在老大的庇护下干点坏事不受罚么?若是恩师座主不但不保证他们安全,相反倒收割人头换取功劳,这帮人只要没疯,自然就要另打主意了.遮莫咱们都是npc,专门来替你当垫脚石的啊?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五章 岳丈如父 当然,站在严鸿的角度,山东刘才那事,属于特殊情况。刘才自己办的是有点过份,居然干起勾结盗卖军粮的把戏,而且他老人家的标营参将竟然是白莲教香主,还直接闹哗变,差点把钦差的脑袋摘掉。这事儿怎么着也是个死。 可是在严家门生看来,这事闹到最后的爆发,却是在严鸿步步紧逼下造成的。若是一上来严鸿就把这事压下,只办下面那些人,放过刘才,他又何至于最后身死族灭?说什么标营是白莲教徒造反,这事儿有没有证据,还不是严鸿上下嘴皮子一碰。后来严鸿在山东与四大家族勾结,财色双收,大家又不是没看见。分明就是严家大少爷不念同门之情,害死世伯刘才,自个来捞取好处嘛! 至于赵文华,他自己得罪了天家,这事儿大家倒不是太怪严府绝情。只是前车之鉴,赵文华死前不久据说又和严鸿一起吃了酒,这事儿就总让人有点犯嘀咕了。 如今杨顺的事,又一道坎在了面前。在天子来说,是把球踢给了严鸿,至少从表面看,杨顺的命控制在严鸿手里。若真是严鸿来个秉公执法,把杨顺也一起收拾了,只怕严家那些门徒子弟改换门庭,就是早晚的问题。 严鸿听陆炳这般说,点头道:“多谢岳丈教诲,但有一线之路,我也会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陆炳道:“如此便好。天家乃是有道明君,并非是不谙边事之人。(..tw)天家知道,边军不容易,日子过的苦,粮饷又总是漂没。全指望杀敌斩首上,换点钱使,养活一家老小。因此于首级上的事,不太在乎。便是多报了几千几百首级的战功,也不是不能谅解。至于杀良冒功么。其实边民是否是良,也不好说。蒙古人惯用的手段,便是先将百姓驱赶到咱的城里,在里面混进去奸细。等到攻城时,偷开城门,里应外合。杨宣大若是矫枉过正,这也是好心办坏事,也能谅解。” 严鸿听陆炳口口声声,是在帮杨顺找台阶下,知道这是岳父指点自己,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凡是别太认真。他当即道:“万岁果然是千古难遇的圣明君主。我先代杨叔父谢过皇恩浩荡。既然天家是这个意思,我便明白该怎么做了。” 陆炳道:“如此便好。还有,此去宣大,毕竟是边防重地,万事都要小心为上。我可不想贞儿为你伤心。我于宣大之上有二人举荐,一是宣府副总兵马芳、一是大同副总兵麻禄。此二人皆熟知军务,用兵有方。按说如今已近初冬,不是鞑虏入寇之期。但是万事小心无大错,万一遇到鞑子来攻,你便万事仰仗这二人安排。那杨顺不管参劾之事真假,其人不善将兵。这是实情。他虽是严阁老的义子,可你的安危,是仰仗不上他。” 严鸿道:“小婿全都记下了,岳丈放心,小婿自有分寸。” 陆炳点一点头,又拍了拍手。却听得脚步轻响。从侧门进来十余名锦衣校尉,身形各异,或精悍,或魁伟,然人人气度沉稳。表情默然。陆炳道:“这十二名校尉,乃是老夫手下第一等能干的人。他们在锦衣卫中的职权,不过是总旗、小旗。然而老夫给他们私下补贴的俸禄,每年却不在少数。他们都是忠心耿耿,敢死而不好斗。你此去宣大,若有甚不方便做的,交给他们就好。” 说罢,陆炳对为首的一个汉子道:“商子强,你等十二人此次跟随严佥事前去,令行禁止,便如同随我一样。” 那商子强年约四旬,身材矮小滑稽,一双眼眸虽小,却是瞳仁闪亮,精气十足。他拱手道:“遵大都督将领!”声音尖细,却语调铿锵。 严鸿见岳父将自己的贴身精锐交付,感激非常,忙道:“多谢岳丈扶持,小婿定然不负厚望!” 当夜严家聚会,严府一众党羽,济济一堂。觥筹交错之间,众人预祝严鸿此去平安无事,大功告成。 左副都御使鄢懋卿极善拍马,举杯笑道:“依我看,倒是盼着来些鞑子兵送死才好。贤侄前者在倭寇身上捞了一笔战功,如今再让蒙古人凑个份子,不是正好?大明朝南倭北虏,两大祸患。汪直已降,若是贤侄顺手把俺答的脑袋砍下来,那便是国朝武功第一人,便是先太师毛伯温,也得靠边站。” 工部尚书雷礼也道:“鄢兄说的不错。贤侄若是与蒙古人遇上,定是大获全胜,将敌人杀个落花流水,为朝廷争几分颜面回来。再说,没听人说么,到了浑源州,回家把妻休。那浑源州可是一等一的好去处,大同女子就让你杨叔父带你见识见识。” 严世蕃笑道:“如今我那亲家可非胡家可比,把妻休?小心他岳父剥了他的皮!不过么,去尝尝野味,倒也无甚不可。杨顺这两年战功报的不少,不过补品送的可不如以前多,是不是被那浑源州的美人榨干了精髓,把补药都留下自用了?哈哈哈,鸿儿此去,可要给为父仔细查查,看看是不是把咱们爷们的补药,他自己藏了?” 说笑一阵之后,严世蕃道:“鸿儿,说是说,笑是笑。如今咱家如日中天,朝纲上再无抗手。便是徐阶,这次也只敢叫吴时来一人出马送死,在西苑见了你爷爷,照样点头哈腰,看样子军无战心,不敢与我严府敌对。这官场上的事,有时便如战场,你示强他便怕你,你示弱他便欺你。子贡说人恶居下流,便是这个意思。所以这次,你也不必畏首畏尾,怕这怕那。莫说杨顺是你祖父的螟蛉义子,便是我严家养的一条狗,也轮不到别人打。去的时候多长个心眼,这事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且不可办成济南那样。” 严鸿忙道:“爹爹放心,孩儿不敢。” 众人见小阁老当面训子,心里都有些宽慰。看来严家倒不是完全拿自己这干人当炮灰使用,真到了事上,也是要管的。 等众人告辞,严世蕃把严鸿单独留下,吩咐道:“方才在众人面前,有些话不方便说。杨顺的证据该搜也还是要搜,不过不要交给天家,回头交给为父处置便可。虽则前番祖父已经去信吩咐他自己检点,不过真要是做下了大勾当,一味遮瞒也是遮瞒不住的。若他真是胡作非为,等到风波消停了,为父就把他调到南京,做个吃白饭的尚书、侍郎。九边之地确实不能糜烂,否则天家受惊,我等便是罪人。可是也正因为此,我严家的人,不能搀和到糜烂边关,处置不利的案子中,你明白么?” 严鸿道:“孩儿明白。” 严嵩道:“你明白就好。如今你做事渐有章法,祖父和你父亲便能少操不少心。杨顺手下儿郎二十万有奇,便是手指缝里流一点,就是几十万的数目。你到了地方也不必客气,该要就要,该拿就拿。这都是他应该孝敬的,就当是给孙媳妇买花戴。” 严世蕃又吩咐道:“此行既是去宣大,便替为父处置一个人。都督同知宣府副总兵,马芳。” 严鸿心想:这不是老岳父推荐给我的几个能打的将军里的一个么?此行万一遇到蒙古人,还指望此人遮风挡雨,怎么老爹给自己下了杀令?他问道:“不知马芳与父亲有何冤仇?” 第六百四十六章 后宅风云 严世蕃冷笑道:“冤仇?他也配!只是他既做着宣府副总兵,手下几万丘八,每年过手军饷成千上万,便是随便贪一点,也是万两入帐。可是他自上任几年,没见他分毫孝敬。便是你祖父祖母做寿,你大婚,也不见他上贡半文。这样的人不除,我严家威风何在?以前是腾不出手来收拾他,这回你去一次山西,正好把他除了。什么杀良冒功,私开边市的事,也栽在他头上便是,杨顺担一个失察之罪,罚点俸禄便好。” 严鸿一一点头记下。看严世藩指手画脚的得意模样,他实在忍不住,怯生生道:“父亲,孩儿还有一事相询。” 严世藩道:“何时?这么副样子。” 严鸿一咬牙,硬着头皮道:“爹爹,孩儿此去,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加倍留意,比如什么我严府落在外面的把柄?请爹爹明示。” 严世藩一愣,再一想,明白过来:“混账!你以为为父是何等样人,哪来这许多把柄?” 严鸿也是没办法。自家老爹干的不法勾当,实在是太多了些。前些日子在济南抓出来的大老虎,刘才固然是胆大妄为,可严世藩在其中实在是幕后老板,结果被刘才记了黑账,幸亏严鸿用诈,才把黑账给弄出来毁了。汪直徐海那边,又有一份不良记录。若是宣大这边,杨顺干得坏事再有严世藩参股,老爹你至少也得提前给我打个招呼,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啊。 严世藩见严鸿那模样,气的胡子哆嗦:“畜生,你不过办了几件案子,竟敢教训起爹爹来!” 严嵩却道:“东楼。鸿儿此话,实在也是好心。你前番在山东、海上做的勾当,为父现在想来还不禁心惊,若是给你母亲知道了。只怕她要吓得病倒。当着为父。你老实说,究竟有没有什么把柄?” 严世藩独眼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但老父问话,不敢不答,只得狠狠瞥了严鸿一眼道:“父亲,实是没有。杨顺在边关或许做得些勾当。给咱严府也有一分孝敬,但此事我却绝无插手。因此杨顺若真是做下什么勾当,我严府却也不至于被牵扯上去。” 严鸿赶紧磕头道:“多谢爹爹指点,若如此,孩儿此去便放心了。” 等到第二天,严鸿起身来,还没去卫里。那老相识冯保却又来传中旨。这份中旨是颁给宣府、大同两地总兵并山西都指挥的,命令几地总兵、都司全听严鸿调遣,不得违背。 严鸿道:“圣恩如此眷顾,我真是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冯保道:“天家这也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杨顺说起来是你严家的人,天家也不是真想把他处置了。所以贬斥吴时来,便是给严阁老一个面子。可是,到底杨顺做下了多大的事情,总得心里有个数。有刘才、李文藻的前车之鉴,这帮地方文武大员,胆子也真够肥。他若当真狗急跳墙,靠这份圣旨,就能让他变成无爪螃蟹,难有作为。” 严鸿道:“却但愿此去宣大顺利,也好让陛下安心。” 冯保又道:“天家还说了,您去山西这一次,也要顺带帮天家看看,代、晋二王过的怎么样。天家是个讲情义的人,过去内帑空虚,这个讲不起。如今手里有了些钱,便想着自己这些亲戚,怕他们受穷。天家说了,若是这些藩王宗室,有活的不大如意的,便想着给他们留几张船引,好歹也不能让洪武爷的子孙吃喝不上不是?” 严鸿道:“冯老先生请回去禀报万岁,严鸿绝不敢怠惰,定将这差事办好就是。” 冯保笑道:“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小相公既已明白天家的意思,就不用我多说废话了。今日是公务,我不便多留,且先告退。” 严鸿听冯保说完这话,心里琢磨了一下。他在京师里,和那些勋贵们往来不少,可是对于皇家宗亲,往来却不太多。外地的宗室到底过的怎样,他也并不清楚。因此便找了自家的几位师爷幕僚,将那大明宗室的状况,细细分说。至于锦衣卫的差使,现在自己既然接了钦差,一时半会不去也没关系。 严鸿正在前院听先生说宗室的时候,张青砚则在陆兰贞的房中,对陆兰贞道:“姐姐,这可不是我吓唬你。妹子我当年在江湖上待过,这事您是知道的。到了浑源州,回家把妻休这话,江湖上没几个人不知道。” 陆兰贞道:“是啊妹妹,这话不止你,我也听过的。可你放心,相公他不会休了我的,也不会不要妹妹。不是说了么?等他这趟从宣大回来,就办你们的事。这事姐姐担保,绝对出不了差错。” 张青砚道:“姐姐啊,这我倒是信的过。可是你想想,万一相公这回从山西,带回来几个狐狸精怎么办?那些狐媚子勾人的本事一绝,能让男人倾家荡产住到那不要脸的地方。相公把这样的人带回来几个,不但咱们就要被冷落,怕是连咱相府的门风也要坏了。” 陆兰贞点头道:“妹妹说的也在理。若是接几个那样的人进府,也没的辱没了咱严家的门风。不过相公这次是去视察军务,犒赏边军,事务繁忙,我想不至于吧。” 张青砚道:“姐姐啊,这事谁说的准啊。相公前次去南方杀倭,还去找了船娘呢。听说那宣大总督杨顺,是老相爷的干儿子,也是第一等会聪明逢迎的人,他们男子在外寻花问柳本是常事,这回还不趁机拼命巴结相公?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为夫。再说他到时候,娶几个民女回来,或是如我一样的江湖女子,不也分薄了姐姐的宠爱?” 陆兰贞道:“这话对。妹子说这事怎么办?” 张青砚道:“这便得求姐姐做主,让我们几个会武的侍奉在相公身边。到时候我们替姐姐看着相公,他便是想去偷腥,也没机会不是?何况我们身上有功夫,真遇到乱子,还能保着老爷安全。” 陆兰贞想了想,道:“妹子请回。你说的在理,那蒙古人如此凶狠,我也怕相公出了闪失。你们武艺高强,在相公身边保着,我这心里还安生一点。否则啊,相公这一走,若是再有什么风言风语的传来,就要活活吓煞我。还有啊,你们可得看着点,别让他往咱院子里带人,咱可是一头的。” 等到张青砚喜滋滋的走了,陆兰贞微微笑道:“张姨娘啊,就是心太大了。总想着争个姨娘里的头名。其实好好伺候相公就好了。你的模样本就比我们都俊,身上还有功夫,在窗上也最受相公宠爱,何必还动那么多脑子。这次回来,八成你就要怀上严家骨血了。你这心眼也忒多了一点。” 鸳鸯道:“小姐既然已经看出来她心眼忒多,还不想法治她?她每日里用尽千方百计,不知道出多少花头,为的就是留姑爷在她那多宿几晚。她还没过门呢,就这么不要脸。这要是不治一治可怎生得了?” 兰贞一笑,“傻丫头,我若是治她,便也不比她高明不到哪去。这内宅的姨娘里,如今最得老爷宠爱的是孙姨娘,别看长的那副模样,却是老爷的心头肉。或许咱家老爷就爱她那样的。张姨娘的容貌最强,我也比不上她,因此便排在第二位。可她却不安心于此,非要去争个第一,那就由她去争吧。我才不管呢,若是她们姨娘一个鼻孔出气,我这个大妇可就不好办了。如今啊,她们自己去斗,我这大妇正好稳坐钓鱼台。她们彼此内耗,便没力气来想着跟我争斗。日久天长小聪明一露馅,就有张姨娘哭的时候,我急什么?再说了,看她样子,倒也知趣,料来不敢和我争,那便放纵她做个打手,有何不可?” 第六百四十七章 天使出京 鸳鸯道:“小姐。(..tw)(平南)若是她生了长子,您生了嫡子,怕是还要有的争,不如不让她去。” 兰贞道:“糊涂!长子怎么了,我儿子的谁还能抢的走么?若是我不能大方一点,相公如同对胡氏那样,对我起了什么不满,便是有了嫡子又怎么样?你啊,还是心眼太小。今晚上让相公睡我这,你先去伺候着,说不定啊,还是你先生出长子来呢。” 张青砚回到自家小院中,猛打了两个喷嚏,嘴角带笑,暗自道:“兰贞妹子,我在你面前耍小聪明,你大约是自鸣得意吧。放心,你的正妻之位,我是不敢随便窥测的。咱姐俩各取所需就好。” 当晚,严鸿回到后院,兰贞却提出来,让几个会武功的妾室随行的话。严鸿初时想说影响不好,但是兰贞一力坚持,又说到时候乔装改扮,做男儿打扮就好了。严鸿本来还琢磨着,好不好到浑源州体验一下,这次只得暗叫遗憾,点头应允。 这一来最高兴的是孙月蓉。她在家里虽然有花、耿二女做伴,但一想到严鸿一去山西,得多久见不得面啊,心里便觉得难受,这回能和他一起去山西,这可就遂了心意,因此不住向兰贞道谢。 再过数日,大队人马准备停当,便即出征。孙月蓉身材高,原本就不亚于普通男子,只要把那对凸显的高峰勒住,从体形上就没太大破绽了。至于模样么,拿风帽一挡,任谁也看不清。再说谁吃多了,盯着钦差随员看?另外三女虽然身体娇小玲珑,不过穿上厚点的靴子,勉强也能糊弄。再说多数时候非车即马。人坐在其上,身形差距便不那么明显。 三千儿郎整装齐备,盔甲鲜明,带队的正是老相识俞大猷。他前者因为坚持上书。得罪严世蕃。差点被扔进监狱里,好在严鸿找到老爹托人情。说这老家伙虽然脾气不好,倒是个能打仗的,前番在平倭战场上多亏他护驾,这样保下了他。这么一折腾。俞大猷却引起了杨博的注意,特意招来询问一番,结果他设想的那车营也开始着手编练。不过这俞大猷的脾气耿直,于严鸿救自己这事,也未见他如何道谢。只是把三千儿郎选的甚是用心,皆是精锐之卒,各色器械备办充足。 此次严鸿出征。特意点了俞大猷三千车营兵马随行。由于严鸿身份在那,便是再胆大的兵部官员,也不敢在他的队伍里动什么脑筋,因此无论军械还是弹药。都甚充足。俞大猷还带了几十辆偏箱车、正箱车,这东西分量重,速度慢,又是临阵才有用的物件,遭了无数非议。最后还是严鸿做主,“既然俞大都督说有用,那就带着吧。万一真遇到鞑子,咱也能多条命不是?” 随员们见钦差发话支持,自然不好再说别的。但心里依旧暗自埋怨:钦差忒也放纵这老货。现在是初冬,鞑子历来就没有这时候出兵的习惯,再说宣大那十几万精兵在,杨顺奏报朝廷,连打两年胜仗,斩首就是千儿八百颗,那杀伤还不得成千上万?这么想来,俺答士气早该已折,如何还敢越过边关,来袭击咱们的队伍?再说,斥候往来,时间耽搁,等他准备好部队,咱都进了大同了。 除了三千营兵,更有锦衣卫四百余人,作为钦差行辕卫队。领头的自然是王霆等四名副千户,先前随严鸿下山东、壕境的锦衣卫,如今多已升官,也有大半在内。另有二十余人,作为钦差贴身护卫,里面有几个是飞虎山出身的锦衣卫,陆炳手下的“十二生肖”便混迹其中。陆炳担心爱婿有失,随行的锦衣人人有甲,个个有快枪,装备精良,战力过人。严鸿也在陆兰贞催促下,穿了那件宝甲傍身,以防有失。 除此之外,黄河双侠照例随行。他两个如今是锦衣卫的试百户,但众人皆知临阵指挥,此二人颇有造诣,在济南、台州之战多露头角,因此实际把他们当做严大钦差的军师看待。严府之内,头号高手梁如飞依旧随行,奚童病已治好,也随同前往。严世藩又特点了左右得力的严靖、严过两个教习相随。严鸿的老跟班严峰、严复自然也拉不下。梁如飞之妻柳叶也是女扮男装,随同保卫女眷。 另有随员文案三十余人。只是这次去宣大,乃是到边疆苦寒之地,更兼俺答汗乃是当时大明朝最大的威胁。这且不说,吴时来弹劾杨顺的案子,实在非同小可,真要查出来什么,怕也麻烦。这可不比得去年的山东和今年的壕境,前者大家以为就是去赈灾顺便发财,后者更是去敲洋竹杠。因此这一回,各大勋贵豪门,也没怎么往队伍里面塞心腹力量,跟随严鸿去的倒真都是办事的。 眼看良辰到了,严鸿钦差及众随官辞别诸位送信官员,一声号炮,三千余人旌旗招扬,上路北进大同而去。 大同城内,朝廷的邸报已经通过急递铺一路送到大同,宣大总督杨顺见了邸报,急忙招来自己的心腹师爷阎儒问计道:“先生,那钦差严鸿来了,这该如何是好?我看他犒赏是假,分明是调查那几档子事来的。这可该如何处置?这要是抖落出来,怕是不大方便。” 阎儒笑道:“大帅不必惊慌,这事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次来的,不是严家孙少爷么,您老好歹是严家大将,阁老的红人义子,严大少和您有叔侄之情,莫非就狠下心来对您胡来?再说,咱这事办的没什么首尾,怕者何来?那些丘八,根本不足为证,他们的话能信?” 杨顺道:“严鸿当初在山东,可是把刘才都断送了。刘才也是严阁老养子,论起和严家的亲疏,比我只近不远,我看……” 阎儒道:“我打听到了,刘才那是自个不会做人,在严大少面前还要摆那世伯的谱。严大少什么人?少年英杰,天家宠臣,你在他面前装老辈子,这不是找死么?还有,听说那刘才在山东,私采矿物,又和白莲教首脑王玄勾结,捞进无数钱财,孝敬严阁老却不够。再加上那次的副使海瑞也是个厉害人物,严大少纵然想遮拦,也没法子使力,这才把刘才给办掉了。这次严大少又是独身前来,不再有那厉害人物盯着,大帅不必担忧。” 杨顺道:“我孝敬阁老,虽然不少。但谁知道严大少要多少啊。” 阎儒笑道:“严大少的为人,学生也了解了下。无非是酒色财气,样样均沾。咱们大同出美女。找几个周正的好好伺候他,什么事都没了。再说,大帅还有那宝贝,难道舍不得割爱?” 杨顺脸上神色一变:“先生是说……桃松寨?” 阎儒道:“不错,那小妖精既是世间尤物,伺候严大少几回,到时候保证什么事都没了。咱拿的军饷,分些好处给严大少,我想怎么也能买个嘴严。再有那边关互市,可以让严大少入一份干股,还怕他不肯跟咱们一条心么?大帅放心,据我探知的消息,朝廷上这事儿是吴时来发的,可是皇上已经把那姓吴的发配去当县令了,明摆着是给严阁老面子呢。再说马芳那厮得罪小阁老得罪的不轻,也许严大公子这一回,还是为了那老东西来的呢。” 杨顺点头道:“若果真如此,那就好了。至于桃松寨么……咳,左右是个鞑子,算不得什么。若不是……若不是她媚功确实了得,我也不会留她。既然阎先生这么说,好吧,好吧,那就也让她伺候严鸿,倒也是件一物两用的好事。” 第六百四十八章 忠义大计 杨顺说到此,停顿下来片刻,叹息一声道:“罢了,为大事者不拘女色。.tw[]阎先生,你另外派人下去,让那些丘八给我管住自己的嘴,谁敢多言多语,当心脑袋!” 阎儒道:“谨遵大帅吩咐。” 杨顺忽然又道:“不妥,我想了想,当初济南知府常知孝也曾献了自家闺女,那还是个未经人事的,最后却也没起什么用处。桃松寨一个鞑子蛮女,怎及那宦门千金,我只怕到时候白费气力啊。要不,咱这还是……” 阎儒道:“大帅放心,济南那时,一来是常家先得罪了钦差,两下了结了私仇。自来私仇便在公事以上,再送娇娘也无益处。您与钦差并无私仇,怕者何来?二来,当时钦差正欲大展拳脚,刘应时也好,常太守也罢,都是他祭刀之物。图的便是在天子面前扬名,以求个前程出身。如今那严鸿已经是陆大都督爱婿,羽翼已经养成,此时他求的是稳。再做那搏名之事,便为不智。您既是严家爱将,又是九边大帅,他自然要对您手下留情,以求盟友。大公子绝非铁面无私的人物。既有金银又有美女,他如何还会为难?” 杨顺道:“若果然如此,那便是最好不过。事情若成,我对阎先生必有重谢。还请先生赶快准备下去,让下面的人给我仔细着些,不可冲撞了钦差。” 阎儒领令而出,回到房中,嘴角带笑。却唤来几个心腹。嘱咐一番。那几个心腹出了府门。各自散去。单有一人,悄悄溜出大同,打马如飞,直奔塞外而去。 严鸿的钦差队伍,基干部队便有近三千五百人,再加上随行民夫,出了北京,一路浩浩荡荡前行。穿州过府,沿途滚单火牌流水价发放下去,正是官民皆知,严府大少爷又要携带王命旗牌出塞了!那河北西部的保安,虽然是军卫驻屯之地,却也不例外,对这钦差西巡的消息,自然嚷得村镇皆知。 其中,在保安西边与蔚县交界之处,却有一处宅院。正是那绍兴名士沈炼被贬斥之后的居所。沈炼本是锦衣卫中的一位才人,因不肯阿附严党。甚至出言讽刺严世藩。后来更上疏,历数严党专擅国事,排斥异己,遍引私人居要地,吞没军饷,战备废弛诸多罪过,致令东南倭患猖獗,北方俺答寇掠京畿。最后沈炼竟然要求把严嵩父子严正典刑,借以纠正“人心纪纲,败坏难言”。这事儿当然没有好下场,惹得嘉靖皇帝勃然大怒,便是陆炳也回护不得,于是将沈炼满门发配到这保安州偏僻之地。沈炼来此之后,倒也不怨天尤人,只是对严嵩一党更加痛恨。 此时沈宅之内,沈小霞正端着一碗鸡汤,亲自送到二哥沈衮的房中。只见往日那位风采照人,玉树临风的二哥,如今已然形销骨立,二目无神。沈小霞见他形容枯槁的样子,便觉得心疼,忍不住道:“二哥,想你也是有名的才子,怎么就入了魔障,单看中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夏姓贱人?这女子身为名门之后,居然未婚先孕,品行实在恶劣。你说什么她是为强人所污,可以她一身武艺,谁能污她?再者,听龙夫人说,前些时候她偷偷进京,八成就是去寻情郎,结果怎么样?不还是被人家赶了出来,连孩子都不肯认!结果她还不知悔改,连娘要给她提亲,都被她驳了回来。这样的女人,既没品行,又没脑子,还有什么好恋的?” 说到激切处,沈小霞将鸡汤往桌上一放,道:“二哥,不是我说你。这女子不但男女之情上莫名其妙的,而且笨得要命。这几天她非要挺着大肚子跟我学女红,说要给未来的孩子做衣服。我说你倒是贤惠啊,结果,哎,就没见过这么笨的女人。拿根针像拿个烧火棍似的瞎扎,把自己手都扎的全是窟窿。做个饭,啧啧,谁不怕死谁才去吃。总共不到二升米,愣是给烧成三层楼。就这样的女人,娶来有什么用?当画看,还是当菩萨供?二哥,你总不能看人家长得漂亮,就这么没头没脸的吧!” 她正在说着,不防沈衮拍案而起,怒道:“住口!不许你说……夏姑娘坏话!”这两句喊出来,用力过猛,一阵咳嗽,简直快喘不上气来了。 沈小霞看二哥急了,心中暗自骂,急忙过去,轻轻替哥哥拍打后背道:“我的好哥哥,算妹子错了还不成么?你只要把鸡汤喝了,夏姑娘就是天上的仙女行了吧?你们的婚事,也不是一定没指望。等她把孩子生下来的再说吧。或许到那时候,她心思就变了。她的孩子得有个爹啊。她男人又不要她,你又愿意当冤大头,她不嫁你嫁谁?可是你就是整日茶饭不思,到时候没等到她生孩子,你先躺下了,又该如何?不是白误了好姻缘?” 沈衮听妹子这么一说,脸上和缓了些,点头道:“妹妹说的对,却是我做哥哥的糊涂了。无礼之处,还望恕罪。”他只要不提夏紫苏,言谈倒是十分正常,先整整衣袖,然后端起碗来,舀着鸡汤往嘴里送。几勺子鸡汤进嘴,脸色也红润了些。 沈小霞这才长出一口气。这傻哥哥啊,被那姓夏的女子一句拒婚,居然就茶饭不思,弄成这样。算了,先给他个指望,让他肯吃东西吧。至于将来这事能不能兑现,便到时候再说了。可恨那女子这般不识好歹,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请李神医救她。 在另一间房内,龙雪音看着满脸兴奋的丈夫邵景,有些担忧道:“师兄,我看你从海外回来,情形有些不大对。爹爹的功夫讲的是镇定养气,你怎么整日里手舞足蹈,这可不像平日的行为。” 邵景哈哈笑道:“师妹,你是不知道。我跟随夏姑娘的指引,去海外荒岛之上得了那奇书,真是越看越是欢喜。我忠义盟欲以天下为己任,可是如今天子荒淫,信任奸臣,多少忠臣义士,拼命匡扶朝纲,依然是含恨而终。你可知,这一切缘自什么?” 龙雪音只是摇摇头。邵景又道:“只因为,我们一开始的路子就错了!把一腔热血,都寄系在那天家一人身上,一切以他喜怒而来,自然是干戈倒置,南辕北辙。” 龙雪音听得悚然:“师兄,你莫非竟要,竟要为那不臣之事?”忠义盟以忠义为名,与反对明朝的白莲教不共戴天,此时邵景此言,隐然有不把皇帝当回事的味道,龙雪音自然担心,以为这夫君喝了哪个妖道的米汤,居然想自己改朝换代了? 邵景摇头道:“师妹错了,你只道我想自个面南称尊?错了,我岂能为此大逆不道事!我忠义盟,第一要忠于大明朝,第二要忠于这千万百姓。大明朝过去之错,就在万事以一人之心为至上,如此那人若是昏庸,则国家人民岂不糟糕?要改此弊政,非得令那人人平凳,民选朝廷,更虚君实相,使国家大权,掌握于才德双馨的贤人手中,那才能富国强明。这其中的道理,我却也只是知道大概。喏,我来见你一面,就得急着上路,去把这书给我恩师去看。他老人家见识远胜于我,看过之后,必有独到见解。” 龙雪音道:“师兄你要南下,那这边你就不管了?如今北边情况复杂,沈公好容易搜集了证据,以掀翻杨顺贼子。如今天家派来严鸿来查看此事,可那严鸿又是严府的长孙。他前番在山东行事,虽然大破白莲、蒙古,但你也说他为人狡诈,难测深浅。如今这一番到大同,更不知他是甚么打算。若是杨顺狗急跳墙,加害沈公,又或是严鸿对沈公不利,你不在这里主持大局,怕是不大稳妥。”(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九章 蔚州宴会 邵景笑道:“与奇书上记载这事比起来,沈家的事,乃至宣大的事,都算不了什么。(..tw好看的小说)师妹,我等便是配合沈公,除了杨顺,大明也会有第二个杨顺,第三个杨顺。甚至就算能扳倒严嵩,朝中难道不会出第二个严嵩?便是那徐子升,他虽则不如严嵩那般陷害忠良,但媚上邀宠,广占民田的事,又几时少了?我这回,便要从根子上入手,将大明弊政一体革除。” 龙雪音道:“然则沈家的事,师兄你竟是不管了么?” 邵景道:“至于沈家么,有夏师妹和雁门派掌门霍振北老先生在此,还有曾家昆仲和其他的几位好汉,我想怎么也够用了。再者说,沈家在当地颇有人望,难道杨顺还敢硬来么?” 龙氏叹息道:“若是张师妹也在此,她与夏师妹双剑合璧,我也不担忧。可是如今张师妹杳无音讯,夏师妹又有身孕,那霍振北老先生虽然武艺高强,毕竟没法与夏师妹配合剑阵啊……”龙雪音说到此,却见邵景似未曾仔细听。她见丈夫一门心思的顾他那救国大计,只得道:“既然如此,就一切全听师兄安排。但是另有一事,沈家二公子对夏家妹子情有独钟,偏生妹子看不上他。如今沈世兄那边,一病不起,不如你去劝劝?免得沈世兄那出了什么闪失,我们可就没面目住下去了。” 邵景摆手道:“师妹,这男女之事,我去有什么好劝的?夏师妹既入我忠义盟。却去和不知哪里的男子鬼混。至今不悔。我却如何顾得了他?那沈二呆子枉自堂堂男儿,为一红颜如此伤神,更是让人无话可说。这事啊,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若是沈二公子真因此而有了意外,那也是他的命,怪不了旁人。咱们忠义盟要图谋天下大事,可干不了儿女情长的纠葛。” 龙氏见丈夫变的与过去大不相同,心中不安。但也无法劝解,只得由着他的性子。邵景这边见了妻子一面,又安抚了一下其他盟友,随后便带了些干粮盘缠,飞身上马,往南而去。他准备直接奔湖广,去见自己的老师,心学大家梁汝乾。 龙雪音送走丈夫,又去见夏紫苏。却见这昔日威震江湖的紫衣嫦娥,低头忙着给孩子缝制小衣。鞋帽。虽然双手针痕累累,不知道被扎了不知多少针。脸上仍是一副幸福的表情。 龙雪音长叹一声道:“妹子,你这手是拿剑的,拿针可不大擅长,你放一边,回头姐姐替你做。” 夏紫苏笑道:“多谢姐姐。不过还是我自己来吧,一想到将来那小东西穿上这小衣服的样子,便是受再多的罪,我都认了。也不知他将来淘气不淘气,听话不听话。” 龙雪音道:“妹子,有些话你不爱听,可是我还是得说。你这孩子想必是甚可爱的,可是你难道准备让他生下来就没爹?咱们妇道人家,在这世上总的有个依靠。那男人既然骗了你,如今却又不理睬你,我看沈世兄的人品,相貌,家世,皆为上上之选……” 夏紫苏听到这,把小衣服往旁一放,道:“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我肚里这个孩儿是有爹的。这个爹,可不是沈世兄!沈兄有病我知道,但是不能因为他病,就逼着我去嫁他吧?这样的话,还请姐姐不必再说了。至于我孩子的父亲,他说不定哪天就该来接我了。” 说到此,夏紫苏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甜蜜。就在昨天她也听说了,朝廷派钦差到大同发放犒赏,仪仗算来不两日就会经过保安。那钦差便是大名鼎鼎的严相府长孙严鸿,昔日下山东,抚壕境,战倭寇,乃是如今朝廷第一等的少年俊杰。 可怜夏紫苏昔日江湖之上,何等果决,剑下除恶累累。如今既有身孕,命运却如风中飘絮,身子一天沉重似一天,却连严鸿的面都没见到。更兼这一腔酸甜苦辣,竟无人可以叙说。内外交攻之下,夏紫苏的心绪也就如那走马灯,每日三转,变换不停。一忽儿痛恨自己命苦,恨不得自刎当场;可想到腹内孩儿,终究何忍;又一忽儿,又自我安慰,严鸿并非那薄幸之人,中间必有误会。 这会儿,夏紫苏想到自己孩子的父亲即将到来,创伤累累的心里也泛起甜蜜。家族仇恨也好,妻妾名分也罢,都见鬼去吧。为了腹内这个宝贝疙瘩,便是什么苦什么罪,自己都认了。 再说钦差严鸿大队人马数千之众,出京师,西行走怀来保安。过保安时,恰是正午。经万全卫人马引路,黄昏进入山西地面。眼看前面正是蔚州县东头镇,有斥候回报,说山西的代王朱廷埼,率领代王府中各房藩勋、山西巡抚葛缙及山西巡按路楷等,带领山西文武前来迎接钦差大驾。 严鸿也不敢托大,急忙带领随员前往见过朱千岁及葛巡抚。不多时,两家在镇外相逢。这位代王朱廷埼今年三十出头,生的相貌英俊,一表人才,在他身后则是一众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等。 而巡抚葛缙,乃是嘉靖十四年进士,今年年逾花甲,但是精神矍铄,神彩奕奕,丝毫不见老态。此公于朝中也算个异数,不投严不投徐,自立一方。以区区三甲同进士出身的身份,又是个山东人,在官场主流被南方人把持的大环境下,坐到山西巡抚的高位,也是个人中俊杰,不可小看的人物。 巡按路楷今年四十出头,则是严门嫡系,不过地位赶不上昔日赵文华、刘才、杨顺、鄢懋卿之辈,在严鸿面前也不敢摆叔伯辈的谱,更何况严鸿如今地位非比寻常,路楷急忙抢步过来施礼,以门下见恩主的规矩拜见。严鸿伸手搀扶道:“路直指何必如此大礼?活活折煞在下了。” 路楷笑道:“在大公子面前,小可万不敢摆什么绣衣直指的架子。在下就是严家门下一走卒,见了大公子,如何敢不拜?”他当着这代王、一众宗亲勋贵和顶头上司的面,说这般没脸没皮的奉承话,一丝儿不见脸红,倒仿佛顺其自然一般,这份能耐果真难得。 几方见面,自不免寒暄一通。代王朱廷埼道:“人都说,到了浑源州,回家把妻休。如今严钦差的夫人,乃是陆大都督的正室,让你休妻,我们可不敢。不过呢,这浑源州的特产,也是该品尝一下,我已经命人将几个浑源最出名的花魁请来,一会伺候钦差。” 葛缙却一指严鸿身后的几个护兵,“千岁慎言。当心一会河东狮吼,那可就大大不妙。严钦差少年风流,携美而行,你这番好意,当心被人记恨,惹的枕头风起啊。” 严鸿见葛缙丝毫没有文人迂酸之气,言谈风趣,心中对其多了几分好感,哈哈笑道:“家里几个妾侍,非要跟我到边关来,管不了啊。倒让几位见笑了。” 朱廷埼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本王最喜欢钦差这种性格的人,对脾气。美人你不敢要,我便收用了,咱们今日定要痛饮几杯,过过酒瘾。杨大帅坐镇大同,等闲不敢稍离,只好我等打前站了。等到大同,再去吃杨宣大,今日么,就由小王做个东道。” 按说明朝此时,藩王不许擅离封地。不过钦差到来,这事便讲究不起了。尤其这其中还有山西巡抚为他背书,就更加不必忌讳。(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章 中尉哭穷 那东头镇本是蔚县外要津之上的的一个繁华大镇子,商贾往来甚多。(..tw好看的小说)尤其晋商富甲天下,此等所在,更非寻常。而且这摆酒席,用的乃是王府里的厨师,手艺自然没的说。食材上,穷尽各色水陆荤素,珍禽异兽,烹炸炒烤,香味扑鼻。而那食具,更是金银碧玉,五光十色。饶是严鸿见过大场面,也不由暗自佩服代王的财力雄厚。心中暗道,万岁爷让我查查这宗室过的日子如何,我看不用查,代王爷过得甚是滋润,他是不愁救济了。不过既然万岁有话,就算是锦上添花,也不能让代王爷一点好处摸不着。 于是严鸿敞开兴致,与代王、葛缙一干人吃喝的甚是痛快。这酒席丰盛,人也爽利,大家酒到杯干,谈笑风生,但是于军中之事,却只字不提。看的出,葛缙是会做人的,代王朱廷埼是藩王,按规矩,分封而不赐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换句话说,就是他们是拿钱养着,不管事的,地方上的事都插不上手,何况部队上的事?因此几人只谈风月,自然是越聊越入港。 只是严鸿偶尔偷眼瞥瞥下面,却发现下面好些宗室,守着酒宴狼吞虎咽,仿佛饿鬼投胎,连骨头都不肯放过。他不禁笑道,好道这帮姓朱的爷们,总算是太祖爷的子孙,怎么这般模样。 等到酒到酣处,便是坐在上面这几位老大人、殿下,大家伙也抛去官场、权贵那堂堂气派,开始恣意寻欢。那几位陪酒的粉头。更是个个搔首弄姿。缠将上来。也施展出浑身手段,想让钦差能将自己带上。哪怕只陪上一宿,在山西地面上的身价也能凭添几倍。 严鸿对于这号称天下三大名纪之一的大同姑娘原本也有兴趣,可是后院还有红粉军团,实在是不敢招惹。看着几个美女带着浑身喷香逼近,心急如焚下,叫声:“殿下,下官更衣!”推开粉头。起身逃席。 他方一说更衣,那边却站起个人道:“我领钦差前去。” 严鸿见此人,约莫二十出头,身穿衮服,腰系素银绶带,看穿着,像是个奉国中尉。要知山西代王这一系人丁兴旺,便是辅国将军这一级的都不知有多少,至于奉国中尉这等末流宗室,哪里认的过来。 严鸿只是在口中道谢。随这人出了大厅,拐过两个月亮门。那位走在前头的奉国中尉,忽然转身道:“严玺卿,求你看在大明列祖列宗份上,救我一救!”说着话,撩起袍服,就要跪倒。 这一来,把严鸿闹的手忙脚乱,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让奉国中尉给自己跪啊。再不济,人家也是宗室,自己也是臣子,哪能反过来拜的?他急忙抢先一步,双手相搀道:“千岁不可!小臣万不敢当。只是还不知,千岁如何称呼?” 那人见严鸿态度诚恳,心里略微放宽了些,说道:“小藩朱廷奎,乃是奉国中尉。我与代王论起来还是兄弟,只是隔房隔宗,论不起了。如今小藩身临绝地,又闻玺卿乃是朝廷忠良,还望您大发慈悲,救我一救啊。”说到此,泪珠儿滚滚而下。 严鸿眉头一皱,心想这位爷看来真是惨。当即道:“千岁请起,请起!且落座,咱慢慢聊。放心,若有用的下官地方,万死不辞。” 朱廷奎看严鸿这般说,这才起身来。两人便在院子里找一处墩子坐下。此时已是初冬,青石寒冷,好在代王为了迎接严鸿,准备分外精细,石墩子上都铺垫了褥子,故而倒不觉彻骨。 当初明太祖朱元璋出身贫农,家族观念极重。他一心把朱姓宗室作为自己江山万代的依仗,因此不但把自己的20多个儿子都封为亲王,还专门制定了一套严密的宗室封爵供给制度: 每一任皇帝的儿子,除了继位为皇帝的嫡长子,其余全封为亲王。亲王每年禄米一万担。皇帝的女儿叫公主,每年每人也有二千担米。 所有亲王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孙子们,除了嫡长子世袭亲王,其余都封郡王。郡王每年禄米二千担。亲王的女儿叫郡主,每年八百担米。 所有郡王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曾孙子们,除了嫡长子世袭郡王,其余都封镇国将军。镇国将军每年禄米一千担。郡王的女儿叫县主,每年六百石米。 所有镇国将军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玄孙子们,除了嫡长子世袭镇国将军,其余都封辅国将军。辅国将军每年禄米八百担。镇国将军的女儿叫郡君,每年四百担米。 所有辅国将军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灰孙子们,除了嫡长子世袭辅国将军,其余都封奉国将军。奉国将军每年禄米六百担。辅国将军的女儿叫县君,每年三百担米。 所有奉国将军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六世孙们,除了嫡长子世袭奉国将军,其余都封镇国中尉。镇国中尉每年禄米四百担。奉国将军的女儿叫乡君,每年二百担米。 所有镇国中尉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七世孙们,除了嫡长子世袭镇国中尉,其余都封辅国中尉。辅国中尉每年禄米三百担。镇国中尉的女儿就没有禄米了。 所有辅国中尉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八世孙们,除了嫡长子世袭辅国中尉,其余都封奉国中尉。奉国中尉每年禄米二百担。 再往下,奉国中尉的儿子们,除了嫡长子可以袭爵奉国中尉,其他就只是庶人了,再没有封爵和俸禄。不过这都已经是九世孙了。基本上,能管“祖宗八辈”的富贵,也算很不错了。 这些制度,严鸿过去没有很关心,但自从接到嘉靖皇帝布置的任务,专门和府上的老夫子们了解下,大致明白了。比如眼前这位太祖爷的八世孙朱廷奎,他虽然是最末等的奉国中尉,每年也有二百担米,要光讲吃,够几十个人敞开吃了。可是看这位千岁爷,怎么这么狼狈法呢? 二人叙谈之下,严鸿才知,明朝的宗室,生活绝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尤其是现在的明朝宗室,早已不像明初那么滋润了。 首先,是宗室的数量激增。按照朱元璋的算法,大明宗室们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总人数是在呈几何级数膨胀的。而且每一任新皇帝上台,都会增添一批亲王,以及顺次往下递增的郡王、各级将军、各级中尉。 偏偏由于高级宗室们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喜欢没事就多生儿子,多生了儿子就可以多拿俸禄,整体来看是赚钱的买卖。最多的朱元璋嫡孙,晋王府的庆成王朱济炫,竟然生了一百个儿子。这样,明朝宗室的人口,也迅速由洪武年间的几十人,暴增到嘉靖年间的一万多人。 宗室人数多了,要支出的俸米也多。比如说嘉靖三十一年,全国税粮总收入为二千多万担,而一万多宗室的俸米总额就高达八百多万担,理论上占了税粮收入的三分之一。在宗室繁衍众多的山西、河南等省,甚至出现地方留下税粮不够宗室俸米的奇观。 问题是,文官集团也不是白痴。他们原本就对勋贵集团世袭富贵有所不满,至于这些太祖爷的子孙,更是光凭染色体就尽享富贵,怎算什么事?他们更不能眼看着这些宗室把国家财政吃光了。 如今,朝廷财政紧张,连朝廷官员都支半俸。地方军卫的月粮,营兵的饷银都关不出,凭什么认为宗室就一定能如数支米? 还是拿朱廷奎来说,他的俸米是每年二百石。可是这个二百石俸禄是停留在理论层面的。实际上由于国家整体财政问题,到了此时给俸禄的方法已经变成了五米五钞。即发米一百石,另外一百石米,折算成宝钞(纸币)方式支付。问题是,宝钞在大明早已经停止实际流通了,真要说折合价值,连千分之一都不到。但是官府方面,仍然对此视而不见,每年发给“价值”一百石米的宝钞,这些宝钞基本上除了拿来烧火外,干什么都没用。 这样一来,朱廷奎的实际禄米就变成了每年一百担。说起来,这一百担好像也不少,折合一万余斤,比个县太爷的俸禄都高了,一家三五口人敞开肚子吃也是吃不完的。 但是朱廷奎可不光是老婆孩子,他有一家子人呢。管家下人,家人奴仆,这些人的开支,朝廷可是不支付的。至于说不要下人,堂堂宗室自己洗碗买菜,与卖菜的争斤论两,自己扛米回家?这种自力更生发愤图强的话,谁说的出口啊,人不都要个面子么,饿死事小,面子事大嘛!而一百石米,用来支付这些报酬,自然就显的捉襟见肘。 而且朱廷奎还要维持个宗室的架子,很多该讲究的东西还是要讲究。否则失了礼数,让人笑话,在宗室圈子里就更无法做人了。要维持这种体面,也是要花钱的。这样咬紧牙关穷绷着,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每况愈下。(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一章 悲惨皇族 当初,太祖爷为了子孙光享福,不劳作,曾经定下了制度,不许宗室出去工作。(..tw好看的小说)结果这一番好心变了坏事,大家都养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完全丧失了主动挣钱的本事。等到永乐靖难后,又削减藩王卫队,限制宗室权力,使他们的权限越来越小。 当然,宗室也分三六九等。像代王这种亲王级别的,以及下面的郡王、镇国将军,不但禄米多,更重要的是权势大,虽然没有书面意义上的行政权力,但实际上在当地极有影响力,结交官吏,网罗豪强,那也是跺跺脚城墙都能战抖的角色。他们靠着这影响力,参与地方事务,暗中捞钱固然容易,便是靠着这王爷、将军的旗号,自有那商人前来分干股,有那农户、小地主来投献土地,为的就是依靠宗亲权贵的声威,免去赋税。这样一来,每年收益当然滚滚而来。 而如朱廷奎这末等的中尉,谁来理睬?他也就只能巴巴的靠点俸米勉强度日了。有人说,那你这一百担米,不还是比县令的俸禄都高么?可是各级官员手中有权啊,依靠国家政务,手指缝里漏点都能弄到点灰色收入,除非海瑞这种极品才全靠俸禄过日子。你要让太祖爷的凤子龙孙都去过海瑞那样吃糠咽菜的日子,还不如直接拿个大锅把他们都煮了呢。 雪上加霜的是,朱廷奎这种小宗室,还要受藩王的欺压。自古有人的地方就有分层,大明朝有阶级矛盾,宗亲贵族里面也是大鱼吃小鱼。比如这代王爷,本身生活富足,但再从穷亲戚身上捞点油水,他也是不忌讳的。于是不动声色地欺压下面这些小藩勋。在朝廷本身下发禄米额度不足的情况下,先满足自己的禄米,再解决他们的,这上面的折损漏洞就更大。(..tw无弹窗广告) 还说朱廷奎的那一百石米。不是支出自大明朝的国税。由国库直接发到宗室头上,而是支出自地方税。由地方官府发把这一系的禄米统一放给代王。再由代王府分发给这一系下面的宗室子弟。粮食经一到过手,那就必然给人再剥一层皮,这是世间惯例,倒也不值得稀罕。代王府的大管家,大斗进小斗出玩的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像朱廷奎这种小角色,年实际得米不到六十石,根本满足不了生活所需。有时为了请大管家高抬贵手,多漏几担米,还得苦苦哀求。请客送礼,最后这行贿的成本比多得的米也差不了几个了。 就这么折腾下去,到如今朱千岁负债累累,连夫人的陪嫁都已经典当一空。这次为了接钦差。代王下令本支系的宗室摊派,大家都要交钱,作为钦差的招待费。不交的,哼哼……朱廷奎拿不出钱,便只好借了堂兄家的印子。代王府的印子钱,丧心病狂,利润比国家规定的最高利率多三成。这笔债借下来,他都不知道到年底那六十石米够不够还的。 朱廷奎到此,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他又听说严鸿虽然出身文官家庭,但是据说对藩勋宗室印象不错,也是个知趣的人,便索性豁出去求救。希望严鸿大钦差能够帮帮忙,拉兄弟一把。 严鸿听了之后,也不胜唏嘘,洪武爷的子孙后辈,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了?看来,这一方面确实是他们自己繁衍得太多了,另一方面是居安不思危,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太祖爷的规矩把他们当猪养起来,可是猪饲料总是有限的,哪能无限供给呢?一方面猪越繁殖越多,另一方面猪的整体素质却在逐渐衰退。[..tw超多好看小说]一旦到临界点,外环境恶化,猪饲料供应不上,那么大家下场就很悲惨了。 也是前世闫东来对历史学的太差,并不清楚,这还是明朝中期。到了明朝末期,宗室的人数达到数十万,就已经发生宗室活活饿死的情况了。固然当时允许宗室与四民通,换句话说,从制度上不限制他们出来工作。可是你让他们做什么?养了二百年,从没给过他们工作技能,现在又让他们工作,借以继续裁减禄米,改米折钞。那么这中间发生有人适应不了而挂掉的情况,也就毫不奇怪了。归根结底,今日宗室的凄惨,还是在朱太祖的政策上有问题。 毕竟人皆有恻隐之心,严鸿看着灾民饿死会难过,看见宗亲这么惨,心头也不好过。他从身上摸出几张银票,都是一路上收的孝敬,递给朱廷奎道:“千岁,微臣身上,还有些钱财。您先把这个收着,回头我让人把银子送到府上,绝对不能让您受了委屈就是。” 朱廷奎接了银子,两眼发红。自古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朱廷奎欠的不止一文钱,而他个人更不是什么英雄汉,钱财上的问题早就把他的骨头压断了。 接了这钱,他颤声道:“大恩大德,没齿不忘。但是……但是这只是救急,不能救穷啊。钦差老大人,玺卿老爷,严大公子!我听说近来朝廷有意开海通商,而船引红单,据说都要归你管,是也不是?” 严鸿没想到这种边缘宗室,消息还如此灵通,一笑道:“千岁啊,这事还说不好。即使开海,朝内文臣武将,贤臣众多,未必便轮的到我。” 朱廷奎道:“此处并无别人,玺卿就不必闪烁其词了。这事连小藩都听说了,料来再无虚假。我不求别的,只求玺卿他日主管发引时,能赐一引于我,小藩必有重报。” 严鸿道:“这船引的事,到时候再议不迟。只是就算有了船引,这造船出海,开销不小。千岁你难道有本钱,做的起海贸生意?否则的话,要引何用?” 严鸿想来,这等窘迫生活,绝非朱廷奎一人独有。怕是大多数边缘宗室,日子都不得过。但是一般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对自己这个初次相识的人说。朱廷奎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个不要脸的,敢向第一次见面的人借钱。但是脸皮厚,吃个够,他确实把问题解决了。 自己这次到山西,原本带着嘉靖皇帝的意愿,就是拯救这些穷鬼宗室。严鸿也希望多拉一些人上岸。因此转眼之间,他心头一惊在琢磨了。既然广大宗室处境艰难,那么可以考虑,让那些宗室抱团,共同进行海贸。但是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却不方便,最好是由朱廷奎说,自己再点头就是。 但是他却过高估计了朱廷奎。此人虽然脸皮厚,胆子大,但是脑子算不上十分灵活。闫东来从后世穿越,对于合股投资等事自然熟悉,那朱廷奎毕竟是广大不事劳作的宗室一员,他如何想得到那么深刻? 在朱廷奎听来,只当严鸿是在要好处。想想也是,自己与人家不认不识,凭什么帮自己?就凭自己是朱元璋的后人?这个没道理啊。 因此他一咬牙道:“玺卿,怪我没把话说清楚,小藩不是个不通气的人。只要你肯帮我,我什么代价都能付。旁的不说,我的亲姐姐,今年二十三了,生的花容月貌,美貌以极,又是文君新寡之身。她基本上从朝廷拿不到什么禄米,靠着我大哥的禄米接济一二,也快揭不开锅了。只要……只要玺卿肯将船引赐下,我情愿从中穿针引线,成就好事,保证不会走漏了风声。” 严鸿一听,顿觉五雷轰顶一般。这他娘的也是宗室?怎么连半掩门都肯做了?看来他们是穷怕了,否则决不至于如此不顾体面。若按yy众的念头,能睡到一个宗室女子,确实算的上是个诱惑。可是这事谁敢干啊,干了不是找死? 严鸿当下将面皮一板道:“千岁慎言!这等话语,可不是宗室贵人该说的。下官此次出京,万岁有口谕,命我查看宗室用度是否短缺。千岁的情形,我回京后定要禀报,想来天家,必然会有所表示。船引的事么也未必就不行。不过令姐名节,有如连城之璧,稍有污损,再难恢复。千岁以后说话,还请多多用心才是。” 他这一呵斥,朱廷奎是又惊又喜又惑。惊的是,自家被严鸿指责,这事儿往大了说,是可以按有辱宗室清名,革为庶人的。再加上自己方才抱怨了代王几句,若是严鸿存心整他,基本上可以算他自个吊上脖子,只等严鸿踹凳子就是了。喜的是,听严鸿口气,隐隐竟然承诺给船引。到时候船引到手,自己或租或卖,不也是能捞一笔么?惑的是,严鸿说不要和自己姐姐勾搭,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却又听严鸿道:“千岁,这有了船引,还需要本钱。通番贸易号称一本万利,可也得有一本啊。以我看来,你们几位千岁可以联手贸易,利润均分便是。也不要想着吃独食,若是其他宗室见您一人独富,怕也要有波澜。” 朱廷奎被严鸿一吓,忙不住点头称是,严鸿这才与他回了大厅。得了严鸿这一番保证,身上又多了上千两银票,颇能应急。朱廷奎心里痛快,脸上神色大好。 第六百五十二章 姐妹情深 严鸿在前面和代王饮宴,与明朝奉国中尉朱廷奎聊天时,孙月蓉等几位女客则被人引着到后宅入席。事先代王也没想到钦差会带有女眷,只有一位县主和代王妃出面招待,勉强应付下来。 内宅之中,方用了几盅酒,忽然外面柳叶跑了进来。她嫁与梁如飞后,也在内宅充当护卫,有时还和孙月蓉主仆相聚。此次随同丈夫出来,倒也方便伺候几位如夫人。 张青砚见柳叶神色怪异,便不等她说话,直接开口道:“柳叶,你随我来。” 拉着柳叶来到外面,才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柳叶道:“外面有位妇人,说要见大爷。看她身怀六甲,那模样好象是怀了大爷的孩子。这事我怕是在这说不好。可她又死活不肯走,我不知该怎么办好。” 张青砚点头道:“这事你做的好。如今代王千岁,山西巡抚都在,此时来个大肚子女人寻夫,不管是真是假,这不都是给相公找难看么?咱们后宅几个姐妹连孙姨娘都没有子嗣,这要再来个大肚子的,谁知道是什么样人?柳叶你别管了,这事交给我,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你家小姐问起,也别告诉她,一切由我安排就是。” 柳叶知道,张姨娘足智多谋,见识了得,当初在济南城下,助姑爷指挥兵马,连白莲教徒和蒙古鞑子都打败了,如今要摆平一个小小的外来女人,那有何难。她当即点头应是。 张青砚先回屋告了个假。只说外面来了个乡党。自己要去见一见。大明时最重乡谊。王妃等人也不便阻拦,由她去了。 等出了这王府别院,张青砚依着柳叶所说,来到后门对面的巷子里。但见一人身穿素色大袖衫,下穿同色百褶裙,头戴帷笠,手里牵着宝马玉龙踏雪的缰绳。(..tw无弹窗广告)虽然不见五官,虽然衣衫已经不再是紫色。但多年师姐妹,难道还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师姐紫衣嫦娥夏紫苏? 然则此时看夏紫苏腰腹,隐然隆起。张青砚久走江湖,自然看的出这位紫衣嫦娥已经降落凡尘。如今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变成了身怀六甲的孕妇。张青砚只觉得心里一阵发酸。她如今还没怀上身子,却又被师姐抢了先!若是师姐进了门,生的就是长子,以后还有我站的地方么? 想到此,张青砚心中十三个轴转了一遍,心里已暗下主意。当即快步上前,盈盈一笑。施礼道:“小妹见过师姐。” 夏紫苏在保安,听说钦差队伍过来,待要携子寻夫,可她也知如今严鸿权势熏天,若是当众拦道,只怕万一严鸿不认,彼此尴尬,甚至害了孩子。因此她便悄然尾随大队,准备寻机相见。甚至为了防止被人看破,还专门把平素穿惯的紫色衣衫都换了。直到看钦差队伍在蔚州东头镇停下,这才进得镇去。恰好在后院看见柳叶。夏紫苏与柳叶本在济南见过,还曾共抗白莲教徒。只是夏紫苏孕后身形丰腴了许多,又蒙了面,衣衫也换了,故而没有认出。而夏紫苏见到柳叶,想起济南城外情形,不禁又生羞愧之意,压低声音,更不曾自露身份,只说找钦差严鸿。 夏紫苏怀孕之后,精神也大不如前。一眼见出来的是个女子,不是严鸿,心里便有几分失望。再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师妹,且师妹模样,与过去也颇有不同,身段也丰腴了几分,不由心头暗惊,道:“师妹,你?” 张青砚做出那万语千言,不能出口的模样,轻声叹息道:“师姐,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叙旧。(..tw无弹窗广告)”说罢,也戴上带面纱的青竹笠,拉了夏紫苏,一起 走过几条街巷,眼前一处小酒馆。二人进去,要了酒菜,夏紫苏问道:“师妹,我看你的模样,怎么……” 张青砚道:“这事一言难尽。严相……他自南方回来,我也在京师之中。当时我在客栈中生了病,他来探望。哪知他啊,鬼心眼恁多,趁着我在病中,无力抗拒就强要了我。”说到此,张青砚想起当日旖旎光景,心中羞怯,低头轻轻转动着酒杯,过了片刻又道:“师姐,你是知道我的。那严鸿对我张家有再造之恩,他便是用强,我岂能害他?既然……既然已经被他得了手,我便也只好随他回府,如今他来山西,我便也随他来了。哎,这也是前世冤孽,逃不掉的。” 夏紫苏听到此,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怎的,严鸿又和师妹搞到了一起?她强忍悲伤问道:“那他待你如何?” 张青砚闻听,抬起头来,倒是满面欢喜道:“他啊,待我可好了。每天变着花样哄我开心,我想要什么,他都肯给我。还对我说,说我是他心里第一要紧的人物,若不是碍着出身家世,便要我做正妻呢。只是你也知道啊,他花样那么多,天天还要缠我,这倒是真累哩。师姐,你好象有了吧?孩子可是严郎的?” 说到此,她似乎才意识到失口,忙告罪道:“姐姐你可别恼。也是严郎平日里说些邵景大哥的混帐话儿,我一时口滑,给说了出来。不是那个意思。你这般坚贞,孩子自然是他的没错。你既然有了严门骨血,再在外面跑来跑去便不好了,不如随我回钦差行辕,我回头跟他说一声。等到时候,咱们姐妹一同过门,连孩子一起认下,咱们姐妹一同伺候他左右,你看可好?” 说到此,张青砚又是羞赧一笑道:“我听严郎说起,你们在荒岛上吃的那么多苦,也该让他多报答报答师姐才是。到时候,多半他整日里就来缠你,我正好躲个清净。” 张青砚这边,一副**之后认命的幸福小女人的模样,又体现了师妹对师姐的关心。在夏紫苏听来,这话却不啻于万把钢刀插心。看师妹这副模样,分明是二人感情亲密,那当日在荒岛上,严鸿对自己的痴情,又算什么? 张青砚这种关心,对夏紫苏而言,就是打脸。本来她一向以师妹的半个长辈自居,甚至对师妹想嫁给严鸿之事,指手画脚,颇多干涉。如今,反而落到姐妹守一夫,便是大大的不愿。而听师妹这意思,仿佛自己入严府,还要靠师妹从中说合才行?在严鸿心里,难道师妹的位置远比自己重要? 张青砚此时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手上摘了个戒指下来,说道:“师姐你看。这戒指上的石头,据说叫什么泰西火钻,坚硬无比,这且不说,日光之下,能幻化做七色。你没见过吧?这物件是佛郎机来的,等闲人可见不到呢。今日正好送给师姐,也算妹子我的孝敬。” 其实这东西于张青砚而言,也算的心头肉。但她越是像送小玩意一样送出,夏紫苏心里越难过。她物欲不强,倒不在乎财物。可是这般宝物都能随手送,可见严鸿给了自己师妹多少。那只能证明严鸿的心已经全在师妹这,自己即使不要脸的进府,怕也是个受冷落的命,等到将来说不定就与母亲一般下场。更何况严家有陆大小姐这个正室,自己再得不到这个男人的心,进府后,脸往哪放? 夏紫苏听了这些,只觉得眼前发黑,自己一腔情丝,居然系在了这样的人身上?她最后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那他人呢?我要找他当面问个明白。” 张青砚羞道:“代王找了几个浑源的花魁,正在前厅伺候他,这时候去打扰也不大好。哎,师姐,你也知道,这浪荡子啊,寻花问柳惯了,见一个爱一个。他那天要了我之后,夸口说,他这严府大少爷,如今终于把紫青双侠都弄上chuang榻了,堪称风流国里第一等战功。他还说,我姐妹二人,一个是首辅孙女,一个是大将侄女,都是一等一的金枝玉叶,如今被他左拥右抱,恣意欢娱,这份子艳福,抵得上铜雀台上的曹阿瞒了。师姐,你说这人有多可恶!若不是他对我张家有恩,我便一剑将他杀了,省的他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可过门之后,他若真要强咱们姐妹俩做那一龙二凤的勾当,师姐你却也要对小妹担待几分。我如今也有了他的骨肉,姐姐还请耐心等几日,我等他与那些花魁耍腻了,再对他说吧。到时候,咱们的孩子还可以一起玩耍,你说这得有多好?” 夏紫苏在途中也确实听说了,代王将浑源的花魁包了来伺候钦差。没想到他居然真去享用那些下贱女人!再听张青砚转述严鸿的那些言辞,分明是个无耻淫贼。自己和师妹,这威震江湖的紫青双侠,如今都成了他的床榻玩物。这样的地位,难道便是自己巴巴的追寻的么?难道以后真的要和这自己从小管教的师妹,一同为那下贱之事?不行,绝不行!这样自己的爷爷夏言,九泉之下会是怎样震怒!(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三章 文火慢炖 可怜夏紫苏如今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水,摇头道:“不必了。我瞎了眼,把身子和心给了个恶棍。师妹,我这就回转师门,将来独自把孩子带大就是,将来这个孩子姓夏,继承我夏家香火,与他没什么关系。你回去替我告诉他,保安沈家对他有大恩大德。我离开广州以后,若没有沈二公子大义相助,他严家的孩子就没了。让他有一点人心的话,就不要去找沈家的麻烦。而杨顺贼子作恶多端,沈炼先生掌握有他的罪证。若是严鸿念及钦差王命,不妨去拜访沈炼。倘能取来罪证,定能将杨顺绳之以法,为大明除此大贼。” 说完这几句,夏紫苏起身会钞。张青砚却拉住她道:“师姐,师姐,你如何就走了?还是等等去见见鸿郎吧。他若见我把你带来了,准要大喜过望呢。” 夏紫苏强忍着泪水,摇一摇头:“我走了,师妹,休要拉我。” 张青砚道:“师姐,你若定要走,也不要在外提见过我。便是和邵师兄、龙姐姐他们,也都休要说起。就当……就当我青衫龙女张青砚已经死了吧。从此,这世界上只剩有一个严门小妾了。” 夏紫苏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她甩开张青砚的手,强自咬牙,踉跄着出了酒馆,拉马而去。张青砚也起身来,似乎要追,却始终差了几步,口中只叫了两声师姐,再无下文。 看夏紫苏去远了,张青砚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活该!夏紫苏。当初我要嫁入严门,你便再三阻拦。敢跟我抢男人。就是这个下场。你别以为怀了他的种,就可以进门为大。哼,我可以输给陆兰贞,可以输给孙月蓉,甚至可以输给坠儿、宝蟾,但我决不会输给你。” 等到前面散席,严鸿回了客房,见四女都在。哈哈笑道:“几位夫人,今日可曾商量好,谁来侍奉我啊?” 耿金铃道:“恭喜老爷。方才孙姐姐吃饭时,觉得心里烦闷。王妃请了郎中来诊脉,孙姐姐已经有喜了。” 严鸿闻听大喜道:“有喜了?这可是好事,快让我听听,孩子有没有动静?” 孙月容俏脸一红。“才刚一个月,哪里能听的到什么动静?不过啊,我可不能陪你了。” 张青砚心里吃味,抢上一步道:“既然孙姐姐有了身子,可得要仔细些,不可出了闪失。月仙、金铃。你们须得用心伺候些。” 耿金铃刚要顶嘴,花月仙偷着一捅她腰眼,笑道:“不劳姨娘关心,这本事我们份内的事,忘不了的。只是这些天怕是要辛苦姨娘伺候夫君了。” 张青砚笑道:“大家都是姐妹。彼此之间何必那么生分。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这不是我应尽之责么?孙姐姐这可是严家四代头胎。要是伺候不周,可别说到时候老太夫人见怪,夫君也难做人。” 严鸿本来是想陪着孙月蓉睡下,好好照看,却被孙月蓉生推出房门。[..tw超多好看小说]等到严鸿走了,耿金铃道:“姐姐,你这么这么好心眼,把相公往外面推。我看那张姨娘不是好人,别看叫你姐姐叫的亲,谁知道安的是什么贼心。” 孙月蓉道:“小铃铛啊,这事你便别搀和了。张妹子苦的很,如今有家回不去,有门派不能归。要是相公再对她不好,她就不能活了。相公当初用强要了她,到现在连个名分都没有,这也是对不起她的地方。再说她对相公很好啊,又是做药膳,又是教导引术,你看现在相公越发健壮。你们说,咱该不该谢谢她。” 耿金铃撇嘴道:“谢啥啊。她那药膳又不是白给,相公每个月都要被她多占去几天,凭什么啊。姐姐你就是心太善,早晚被她把相公抢走。” 孙月蓉一脸笑意,坐到床边,轻轻抚着肚子,“我才不怕呢,我现在都要做娘了。有我的小宝贝陪着我,就什么都够了。相公为人我放心,他才不会不要我呢。小铃铛啊,你有空在这拈酸,还是要多努努力,早点怀上才行。” 张青砚的卧房内,严张二人一番缱绻,严鸿尽了兴头,趴在张青砚的身上,欣赏着这诱人的尤物,一边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张青砚此时心中盘算,孙月蓉怀了孩子不能同房,这便让自己又多了不少的日子。夏紫苏那边,自己能逐她一时,未必能逐她一世。还是趁着现在,多把严鸿的心抢过来一部分才是正经。因此她施展出浑身的解数,让严鸿浑忘了身在何方,大有此间乐不思蜀之感。 趁着兴致好,张青砚道:“相公,今天夏师姐来了。” 严鸿闻听,急忙道:“紫苏来了?她人在哪?” 张青砚心里一痛,面上若无其事道:“她啊,来了又走了。这人是我接待的,没能留住她,还请相公责罚。” 严鸿看了看她,心里有些别扭,但又想着方才二人的消魂光景,摇头道:“算了。她有手有脚,想走,你也留不住。只是她来,是要干什么?只是为了告诉我她回来了,然后抬脚就走?” 张青砚道:“那倒不是。她说她有了,想要你认下这个孩子。”她这话说的甚是诡诈,只说有了,却不提多大。 严鸿也没多想,道:“怎么?她有了?那你怎么不把人留下?你说她怀着身子不方便,这要出了什么意外,可怎生是好?你……你别哭啊。” 只见张青砚一双美目泛红,泪珠子滚到腮边,满面委屈道:“妾身已经拼命挽留,可师姐不知发了什么疯,就是要走。她这个人一直是如此,风一阵雨一阵的,大概是嫌弃相公把我收在身边,便恼了。我把这七宝钻送她,她都不肯要。妾身无能,留不住人。还请相公责罚我吧。反正我也是个没名没分的,你便是打杀了我,也没什么要紧。” 严鸿见她这一哭,便也没了火种,要紧一把将她抱住道:“好了。我也没说什么,你怎么就又哭又闹?只是你们是姐妹,怎么倒不希望她过门?她进了门,你们姐妹也好互相帮衬着些。好歹你们也比别人亲近些,平时说说话,练练功,也省得寂寞不是?” 张青砚心道:她若是进了门,你对我还能有这般爱护?口中却道:“相公说的极是,可怎奈她死活要走,我也没办法啊。” 严鸿也知夏紫苏善妒,当日在荒岛便不许他见他妻妾,又特意嘱咐他不许收用自己的师妹,为这个生气也是有的。饶是他心里惦记夏紫苏,但却也说不出张青砚的不是来。只得说道:“也罢,这是她的脾气,我也管不了。可你平日精细,今天却粗疏了。好歹,你也要打听下你师姐的下落,免得将来找不到人啊。” 张青砚道:“人家又不笨,自然要打听了。如今啊,师姐落脚在保安沈家,便是沈炼沈先生家里,这人的名字你总该听说过吧?那可是老太爷的大仇人,不知怎的,师姐与沈先生家的人攀上了交情,便在那落脚。我可都给你打听清楚了,你若是想什么时候去接人,也只管随你,我可管不了你。” 听她语气里半是撒娇,半是嗔怪,严鸿禁不住笑道:“瞧你说的?我不是为了问清楚,免的将来找不到人么?沈炼啊,这个人我还真不怎么想见。他既然和我爷爷有仇,那我见他有什么趣味?紫苏也是,什么人家不好去,偏要到他家落脚。”6 第六百五十四章 严门巡按 张青砚道:“我听师姐说,好象是沈家二公子与师姐有交情?据说师姐在广州和相公分手之后,就是和沈家二公子行了一路。我却不知这个沈二公子是哪派的英雄。只是沈炼家,却和忠义盟盟主邵景有些交情。听邵师兄说,我忠义盟在北边的落脚点,保安沈家也算一个呢。” 严鸿听的广州二字,想起夏紫苏当初在广州如此决绝离开,心头不禁不快,眉头也微微皱起。再听张青砚提到邵景,结合夏紫苏的往昔,心头更是不快。张青砚察言观色,何等机灵,顺势道:“相公,你也不要气。我师姐的容貌你也知道,天下间的男儿,又有谁不想和她做朋友?她有此条件,自然要多加利用。但以往行走江湖,任他什么英俊少侠,成名英雄,师姐也绝不放在心上,不肯稍加辞色。只有那邵……没什么。” 见严鸿面色不快,张青砚知道这一根刺埋的恰倒好处,又道:“相公,要不这样,等咱们进了大同,安定下来,我就去一趟保安,去请师姐。你们两人见面,好好谈一谈,也算是弥补我今日自作主张的过失。连带着看看,师姐和这位沈二公子,到底是什么交情?” 严鸿道:“有什么过失不过失的,不过你这主意不错。回头我派人去一趟就是,你就不要跑了。” 张青砚道:“那可不成。我师姐的脾气古怪,派旁人去万一口角起来,她拔剑就要伤人。若到了那一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还是由我在当中斡旋,一切都好商量。” 严鸿心道,夏紫苏武艺出众。自家身边的一众护卫,除了梁如飞之外,其他恐都非其对手。若是张青砚在,倒确实能抵挡一阵。他便道:“此事从长计议。不在这一时。回头再说吧。” 张青砚又道:“相公。你身边那小管家奚童,大约是练了什么邪门外道的功夫。这功夫听我师父说过。从小练的时候进境快,却坏了人的阴阳五行之道,影响生长。我看那奚童虽然唇红齿白,眉宇间却有隐隐的绿气。再问他年龄。其实已经十六岁,身量看上去却是像十三、四的,将来还会影响阳寿,乃是个寅吃卯粮的功夫。咱们名门正派,却是不会练这等功夫。我这里记了个药方,辅以吐纳之法,正是治这个功夫弊病的。若照此练习。疏导体内淤积阴气,虽则不能尽除其害,却也能十去七八。只是那邪派的功夫,从此也不能再练。尚须从头练正派功夫。你回头把方子给那小管家,便等于是救了他一条命,从此以后必会对你死心塌地,尽忠报效。” 严鸿道:“原来如此,我说奚童怎么最近总闹病,前者连下江南都没下了。原来根子在这里。这个方子既是你的,何必再多转一道手?你回头把方子写给他就是,你们都是练家,也好说话。” 张青砚看了他一眼道:“相公说的什么话来?他虽然看着小,算起年龄却也是个成丁少年。我如今是你的房里人,怎好与个男子多讲话?再说了,这人既然死心塌地,尽忠于你,正是你的膀臂。我若是去卖好,不成了结党营私?” 她办事妥当,早就看出奚童的暗疾,今日逐了夏紫苏,总怕严鸿见怪,这才把杀手锏扔出来。见哄的严鸿欢喜,便就势搂住严鸿头颈,羞道:“夫君,妾身也想给严家添个丁。” 等到了次日清晨,严鸿召来奚童,将张青砚抄写的药方及吐纳之法给了奚童,说明缘由。奚童连忙下拜,谢过大少爷之恩。严鸿知奚童对自己忠心耿耿,实在是看宝蟾姐面上,这一点张青砚却是不知的。 钦差大队启程,穿过蔚州,赶奔大同。趁着赶路的当口,路楷一头钻进了严鸿的马车。见车内一个身高腿长的女子与严鸿靠在一处,另外有三个女子在一旁相陪。陆楷不敢多看,低头道:“大公子,此处没有外人,下官斗胆一问。您此来,不知是何章程?难道也要像对济南刘才那样,将杨顺拿下问罪么?” 严鸿将手放在孙月蓉肚子上,反问道:“这事你先别问我,我倒要问问路直指。杨顺坐镇大同,总领宣大军务,位高权重。但不知他是个有能的能吏,还是个无能的昏官?” 路楷干脆道:“杨大帅凤貌鸡胆,虎皮羊质,优柔寡断,不明军机。乃是个一等一的昏官。”说到此,他顿了一顿,又道:“可他对元翁和小阁老忠心耿耿,天日可鉴。自上任以来,为严家筹措金银,备办财货,从未落于人后。更是拼了命想要做出一番成绩,为的只是让元翁面上有光,小阁老心中欢喜,大公子不可不查。” 路楷也不愧是个能做到巡按的角色,说话着实有自己的技术性。他首先不隐瞒杨顺的无能,但更重要的是,他向严鸿说明了杨顺的优点。他够忠! 站在严府的立场上,能不能干活,是能力问题。为谁干活,这是立场问题。而立场问题比能力问题要重要的多,跑错了方向,你的腿越快,离终点就越远。杨顺占一个立场正确,那么对严府来说,就是可用之才。至于说能力问题,这个倒是次要的,边关上那么多忠臣良将,还有十几万劲卒,靠他们与俺达撕杀,也未必就敌不住。相反,若是杨顺三心二意,对严家阳奉阴违,另怀异志,那才是严门死敌,必须除之而后快。 严鸿点头道:“那今年和去年,咱们边关上,到底是败了,还是胜了?我要听实话。” 路楷见那几个女人没有回避的意思,知道这必然是大公子的贴身人,自己可不敢说什么屏退左右的鸟话。他犹豫片刻,只得回道:“大公子,下官是文官,不是武将。这沙场上的事,实在说不清楚。您要问胜败,我也不敢诓您,我只能说蒙古人来了,又撤了。委实扔下了数千尸体。只是咱们死的人,终归比蒙古人多。” 严鸿听他叙说,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基本上,就是蒙古人主动发起了进攻,双方打了几仗,蒙古军最终撤退,而明军伤亡更多。 自来战争胜负,伤亡对比固然是一个重要参数,但也不是唯一因素。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就是很不容易,甚至敌死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那不是人人都打的出来的。 以当时明朝和蒙古的战争来说,蒙古人的机动力,灵活性以及野战能力、单兵素质都强于明军。而明军的优势在于深沟高垒,有城池可以依托,有火器可以使用。这些因素,使得明军在在防御战上,可以占据有利因素,取得一定的优势。等到野战的时候,这些就不大成了。 从在战略上,蒙古人屡屡入寇,明朝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难以掌握战略主动。因此往往打退蒙古人的进攻,不损失太多的城池,百姓,就算是胜利了。死亡数字,反倒不那么重要。 这是在客观上国家军队特色决定的,慢说是杨顺这等人物,任是翁万达、杨博这样的名将也未必拿得出好办法。当年翁万达的一大功劳,就是修筑了若干里的边墙,为大明朝的将士提供了防御屏障。至于说野战争锋,破阵灭敌,那是洪武、永乐年的事,如今可讲究不起了。早些年曾铣倒是确实动过主动进击,收复河套的脑筋,还得到夏言的支持。可这俩后来不都被严嵩和陆炳勾结给干掉了么。这事儿就再也休提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马芳其人 所以,这边庭的战事,如果真如路楷所奏,杨顺斩杀了几千蒙古兵,并且最终将敌人击退,那么即使不是大胜,也足可算是小胜。哪怕自己损失更多,但不管怎么说也是胜仗。朝廷向来把小胜说成大胜,这也不是从杨顺开的头,不能怪在他头上。 严鸿又问道:“杀良冒功的事,可是有的?” 路楷道:“这事我是知道的。当时蒙古人大队铁骑要来寇关,有许多百姓逃难要进城,聚在城外,哭喊乞活,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这事倒是不好办。若是不让他们进来,蒙古人驱民攻城,那是常用的手段,这批百姓不进城就是个死。可是若让他们进城,这里面藏了多少蒙古奸细,可谁又说的明白?这边境上,胡汉杂居,咱就说大同城内的蒙古人就不少,还有很多投军的。因此蒙人未必是坏人。而汉民里,又有不少人信了白莲魔教,甘为蒙古爪牙的,未必是好人。往往就是百姓进城后,等蒙古人攻城时,他们充当内应,帮着夺门破关。” 严鸿听后,也觉得这事棘手,换到自己坐到大帅的位置上,也难以决断。他搂着孙月蓉,又看向张青砚道:“月蓉、青砚,你们若是遇到这事,且有权柄,该当如何处置?” 张青砚低头道:“老爷与路直指说公事,哪有妾身说话的地方?” 严鸿笑道:“无妨。今日不是在公堂,乃是闲聊,没这么多规矩。月仙。金玲。你们想说什么也只管说。没必要顾忌。” 孙月蓉道:“若是我啊。只好开城把人放进来再说,大不了抽一支兵马看住。若是有人闹事,再派兵弹压就是。总不能怕他们闹事,就把他们交给蒙古人来杀吧?” 花月仙、耿金铃纷纷附和,张青砚道:“妾身没到过边关,对这边关上的事不太清楚,可不敢胡说。[..tw超多好看小说]只是觉得,杨大帅坐镇边关多年。对边情比咱们都清楚。该如何处置,杨帅的安排必定有道理,妾身就不招路直指笑话了。” 路楷笑道:“太太们说的都有道理,俱是巾帼英雄,女中魁首,下官佩服。当时的事,杨都督本想上天有好生之德,便下令开城纳人。只是有宣府副总兵马芳,站出来抗令。他乃是个老卒出身,不明道理。向来就有些看不起杨帅。当时更是战场抗令,说不能将这些百姓放到城里。更下令城头炮火齐发,打死了不知多少。要不是大帅下令约束,那些百姓怕是半个都进不了城。大公子试想,如此一闹,那些百姓如何不恨官府?再加上其中真藏有蒙古奸细,在内煽动。结果等到战时,他们果真起来帮着蒙古兵开城,多亏大帅安排的妥当,城池未失。但是另下交手,死伤难免,便是标营兵卒,都死伤了几十人,那百姓死上些人,也属正常。不过说杀良冒功,这从何说起?那些人帮着蒙古人夺城,便算不得良了。” 严鸿点头不语,孙月蓉怒道:“马芳何许人也?居然如此可恶?视百姓如草芥,随意开炮屠杀,这也忒无人情了。” 耿金铃却担心道:“这个马芳,该不会是如花木兰一样,是个女将吧?”说到此,她又偷眼看严鸿,只怕万一这马芳是个女将,自己老爷旧疾发作,房里又要添人。 严鸿哈哈笑着,伸手拍了她一下道:“你这丫头又胡思乱想什么?这马芳可是个满脸大胡子的大汉,不是女将来着。” 路楷也笑道:“是啊,咱九边上,还真没什么女将,太太尽管放心。马芳这老儿,说起来来头不小呢。他乃是蒙古鞑子俺答大汗的家奴出身,听说在蒙古曾救过俺答的命,因此很受器重。嘉靖十六年他反出蒙古,逃到边关,投到周尚文麾下听用,靠着一身弓马骑射的本事,积军功升到今天的位置上,他的恩主周尚文与咱们严家便不是一路人,他自然也就跟咱不是一个心。加上他向来目无长官,未曾把杨帅放在眼里,又是鞑子出身,不怎么在乎人命,这样安排也不奇怪。” 严鸿又问道:“马芳此人,带兵打仗本事如何?” 路楷道:“下官听边关上的武将议论时候,只说此人胆大敢拼,也是他受了胡人的影响,喜欢玩命,又不在意伤亡。因此他带兵做战,要么大胜,要么大败,不怎么稳当。又不大喜欢守城,一到战时便带了合城人马野战交锋。临阵的时候,他最喜欢冲锋在前,倒是个冲锋陷阵上的好手,每战必亲手砍下好些首级来。” 路楷这话,如果是外人听了,还当他是替马芳说好话,实则句句说的都是要命的话语。要知身为一方重要统帅,首先需要的就是冷静,需要待在指挥岗位上,运筹帷幄,观测战场局势,然后随意应变,而不是去前线像普通士兵一样拼命。那些动不动喜欢自己冲锋的,当个低级军官、百户还凑合,坐到指挥千军万马的高位上去,你这么貌似,一旦挂了,那前线最高指挥阵亡,部队行动受到的影响,岂是你亲手砍几个脑袋便能弥补的?因此有这种性格的人,便是做个总兵已经勉强,高升就不必想了。至于说不是大胜,就是大败,这样的人更是不好重用。大明朝防御蒙古,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能每次都击退敌人,哪怕每次损伤若干兵马,没啥斩获,这样保得边关几年不出岔子,整体来看就是大功。反过来,你经常玩个大胜大败的把戏,大胜了对国家没啥好处,大败了这后患就无穷了。 尤其九边乃大明重地,年耗饷粮不计其数,要的就是守住门户,不让蒙古人过关。因此朝廷对他们的要求是一切以稳妥为主,必须要守住防地,这是最核心的要求。一个副总兵,不能守好防地,相反带人去打反冲锋,这在当时的明军体系里,只能算做致命缺陷,不能当做优点表扬。至于最后的话,更是说,马芳此人最适合去冲锋陷阵,做一个下级军官去拼命,而不能当一个高级指挥员。 严鸿听罢,挥手让路楷退下。路楷退下之后,耿金铃道:“这马芳如此可恶,竟然开炮轰击百姓。不如老……男君就除了他。既能向老爷交代,也为边关除一祸害。” 花月仙则道:“马芳打仗勇猛,可是有勇无谋,这守边关,怕也是不太好办。” 张青砚微笑不语。严鸿笑道:“你们当路楷的话都是真的?他在边关一巡二年,这都违了规制。只是杨顺死命上本保他,说全靠他和路楷彼此之间通力合作,才有几场大胜。言下之意,就是离了路楷,就可能打败仗。朝廷考虑这些,才许路楷当了两年山西巡按兼宣大监军御史。这哥俩好得穿连裆裤,要说他和杨顺在这边关军情上没点相互遮掩,这话谁也不能信。杨顺到底是好人是坏人,好到什么地步,坏到什么层次,这些咱们都不清楚,也不能听路楷一家之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大队人马继续浩荡而行,这一日到了大同。杨顺带领留守文武出城迎接钦差,彼此见礼,大队进城。三千护兵并那犒赏车辆,在校场单独辟出一处休整。俞大猷不顾旅途劳乏,要紧吩咐着麾下兵马安营扎寨,保护犒赏金绸缎等物。又专门指定了八队游兵,往来巡逻,丝毫不得松懈。 严鸿带领的四百锦衣,则直接到了钦差行辕之中,现行清理行辕,保护周全。张青砚等四女及奚童等随员也都前往行辕居住。严鸿本人则在梁如飞、严峰严复、黄河双侠等人保护下,由杨顺引着前往总督衙门,与大同的一干文武做官场相见。 沿途之上,严鸿偷眼观看。见这迎接自己的兵士,身高体健,满面红光。身上衣甲鲜明,刀枪闪亮,确实是个精兵模样。当然这种兵作为充门面的,肯定是挑的最好的,也不能拿他们当参照依据。 那杨顺身材高大丰腴,就是脸上皱纹稍多。见了严鸿,倒是一副自家人的模样,先是告罪,说严鸿小相公大婚时,正是秋防紧急之时,不敢离开防地,因此错过了婚仪。但是礼物自己已经送去了,不知严鸿是否收到。 严鸿连连点头,心道:那一车肉苁蓉、还有各色补品,我怎么能忘的了?杨宣大啊,你当初从我落马受伤就开始送这个东西,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有多虚?你要有个闺女在这,我非让你知道,我是不是非要那些玩意不可。 杨顺又道:“虽然是初冬,可是边关不比京师,冷的很呢。回头我送些银鼠皮过去,给夫人太太们做些皮袄来穿,免得冻坏了身子。还有贤侄你也是,你若是在我这得了感风症,义父和义兄非活撕了我不可!” 严鸿笑道:“叔父客气了。咱是自己人,没这么外道,小侄我也是大江南北过来了,身子没那么虚。”(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六章 叔侄之亲 等进了衙门,大家分宾主落座,文官武将纷纷前来见礼。.tw[]先是大同巡抚杨选,领着一干文官前来拜见。这大同因是九边重镇,独设一巡抚理兵事,与山西巡抚平分秋色,也算是国朝一景。武将中都督佥事衔大同总兵张承勋却是个熟人,当初济南解围,他便是一路领兵官,后来从蓟辽调到宣大,彼此见面,更是亲切。严鸿道:“想当初在济南,若不是张总戎昼夜兼程,飞师来援,本官说不定就要殉城尽忠了。这份恩情,我须臾也不敢忘,张总戎如有什么难处,只管说来,我的恩人就是杨叔父的恩人,没什么说的。这份人情就是赖,也要叔父替我还了。” 杨顺笑道:“贤侄说的哪里话。什么叫赖啊。咱们是一家人,救你的命,就是救我的命。张总戎既有这份交情在,那么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有什么需要只管张口,杨某定为你办了就是。” 张承勋受宠若惊。当初济南那一仗,靠着杨博指挥有度,打了个大胜仗,张承勋也受了不少赏赐。然则当武将的杀贼立功,本是份内事,哪敢因此就以谁谁的恩人自居?他急忙磕头道:“钦差这么说,简直是折煞末将。那日些许战功,实在不足论。若非钦差运筹有方,济南早已失守。再说钦差天纵英才,赛云长胜诸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济南府固若金汤。就算没有我等,您也定能大破鞑军。末将实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杨帅待我等,如父母待子女。恩比天高,哪还有什么难处。” 严鸿见这么个铁塔般的汉子,当初在济南见时,喝酒吃肉,一等一的大老粗,拍起马屁来也是如此流畅,暗思果然人不可貌相。又有宣府总兵赵卿、山西都指挥鲁魁先后见礼。这几位都是宣大一带手握重兵的将领,代表了武将集团。严鸿问道:“大同副总兵麻禄、宣府副总兵马芳二人。怎么不来觐见?” 张承勋忙道:“前者鞑虏寇关,麻将军率兵血战,身带重伤,如今伤势未愈,仍在养伤,故此未来觐见,还望钦差海涵。” 杨顺把脸一沉道:“什么重伤?我们今年里大胜蒙古兵。将鞑子杀的望风而逃。麻将军追杀敌人时,中了几支流箭,本无大碍。只是蒙古人箭头带毒,他身带毒创,又不肯戒酒,这才拖延下来。今日不来觐见钦差。实在是他失礼,回头让他两个儿子前来领罪,否则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张承勋急忙道:“末将失口,死罪死罪!回头定要麻家兄弟前来向钦差请罪。” 严鸿不想自己随口一问,杨顺就如此大动干戈。看来京师中传说此人暴虐严苛,也非无的放失。他打圆场道:“我只是随口一问。杨叔父不必大发雷霆。这麻将军既是有伤在身,不来也没什么。回头我打发人拿些上好的药物,给麻将军送去。早点把伤养好,才是正理。诸位将军在边庭为国鏖战,都是国朝柱石,却须保养这有用之躯,为天家效劳。” 杨顺道:“贤侄你为人厚道,可是不知这边关的情形。有些骄兵悍将,依仗着一些微末战功,便无法无天,目无上官,若是不加以约束,怕是再难管束。因此只好平日里多加敲打,免得他们放纵起来,便不好制了。” 杨顺这话指桑骂槐,严鸿未置可否。张承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杨顺道:“还不起来?你既是与我侄儿有交情,这回的事便算了。没你的事,不必在这跪着。一旁坐下,待会去领你那人马的犒赏就是。” 等到张承勋退到一旁,杨顺道:“贤侄啊,宣大这些兵痞,平日里穷的狠了。打了胜仗,便想多要犒赏,想着发一笔横财。你是京官,没与他们打过交道,怕是被他们骗了。不如这样,你回头将犒赏过数,移交给叔父,由叔父派人代发下去,保证出不了纰漏。我好歹在这带兵多年,熟悉他们的脾性,手里又有军法,料他们不敢跟我胡闹。至于贤侄你,就在这大同待着,休养休养。回头我保你这犒赏之事办的妥妥的,天家和阁老面前账目全清。” 这发放犒赏,虽则是散财童子的干活,但也是个苦差事。朝廷发下来的,是足锭金银,但是这个没法发到当兵的手里。五十两一锭,怎么发?必须要兑换成散碎银子,再行发放。按说山西地面上有晋商,他们财力雄厚,支应这种差事倒是支应的起,可是在商言商,他们肯定是要牟利的。这种兑换完成后,要抽一定比例的水钱,也即是今天所说的手续费。而从朝廷角度上,却又不认可这种规矩的合法性。这就造成发放犒赏,与朝廷下拨数之间,必然有出入。更别说朝廷圣旨上写赏金五十万两,从户部提出来时,从主事、库大使到尚书、侍郎大家都要分润一二,能提出来四十万就不错了。若是不肯给这个好处,那么这笔钱不知道要拖延多少时日,才能发放。再加上商人抽的水钱,这里面的亏损更多,这种亏空只能分摊在领犒赏的军兵身上。再加上秤与秤之间的误差,发放犒赏时,就是个看脸色的过程。虽则那时候文重武轻,武将在文官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更别说一般大头兵。然而大头兵同时也是头脑最简单的。就算由他们承担亏空,到底承担多少,怎么分派法,都有学问。各个部队的武将之间利益也要协调。这些东西弄不好,轻则怨声载道,重则哗变也不是不可能的。严鸿年纪毕竟还轻,对边关又不熟悉。杨顺主动把这活接过来,也算是勇挑重担,替自己人分忧。而且他久在地方,于晋商厮混的熟悉,由他出面负责联络兑换事,于水钱上,也能减上几分。 若严鸿这次的目的真的只是来发犒赏的,那就这么处理,倒也无可厚非。然而严鸿想来,这次自个发犒赏是名,天家安排的实际意思,是看看到底宣大这边的情况如何。既然存了这个目的,那么有些事情就不能偷懒了。 杨顺之前就被参奏贪墨犒赏,如今他的问题也没算调查清楚。如果把犒赏移交给他,让他随意去折腾,而严鸿自己则在大同干等的话,那到时候整个宣大问题还是笔糊涂帐。 至于严世蕃的交代,严鸿当然也要考虑。但是不是建立在葫芦案的基础上,而是先搞明白事实,然后再想着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他打听主意,发犒赏的事儿再难,自己也得亲自走这么一遭。毕竟边关的事儿,人说一套,有时候需要亲临现场,与不同的人攀谈才能获得真正信息。一般的大明文臣,很多时候都是夸夸其谈,直接把邸报上的消息,或者耳口相传的朝议当成事实基础,既省事又简单。严鸿却是做过21世纪销售员,好歹知道调查之后发言才有力的道理。 再说,杨顺这家伙在宣大做的事情,多半也有仗着天高皇帝远,胡作非为的原因在内。自己多调查些实情,对边关情况一清二楚,这样杨顺也懂得怕字。若是就这么被他过去,怕是杨顺更以为自己好对付,行事越发张狂起来。便是对严府的前程,也是不利的。 因此严鸿只一笑道:“叔父有心了。但是这事既是天家委下来的差使,小侄怎敢随意推脱躲清闲?这担子实在是吃力,但也只好担起来,若是有不到之处,还要叔父多多帮衬才是。那马芳又到哪里去了?”6 第六百五十七章 罪状真假 杨顺又劝了几句,见实在劝不动,也只好作罢。听严鸿问起马芳,杨顺哼了一声道:“那老革恁的无礼!明明听说贤侄将到,不来亲迎钦差,却带了些兵马前往马莲堡,说是什么整修城墙。老夫原本也曾拨夫派丁,休整边墙。再说现在秋防已过,蒙古鞑子就算入寇多半也是大半年以后的事儿,哪用的着他一个副总兵这会儿亲往?分明就是看不起贤侄,有意不来朝见。只是他与三原王家关系甚厚,老夫虽是总督宣大,但也要结好巨室,不得不给他些面皮。等这一遭招他回来,定要狠狠教训一通。” 严鸿闻听,知道马芳倒也不是无根之水,依靠的居然是山西晋商名门,三原王家。这家人在扬州有打过交道的,倒算是个关系。当下他也不追究,只打个哈哈过去,心里则想着,有机会也要见马芳一见。 杨顺此时吩咐酒席摆下,桌椅重新调摆,自有侍从将酒菜流水价端送上来。杨顺在这西北之地,最好享受,所用的厨子本领了得,食材更是丰富。休说那塞上牛羊,云中雁鹅,大河鲤鱼,便是熊掌虎筋,鲍鱼海参这等山珍海味,也是尽管铺陈。 众文武也自纷纷劝酒,大家顺情说好话,高帽子一顶接一顶,将杨顺夸成盖世无双的名将能臣,便是开国的中山王徐达、本朝太师毛伯温也多有不及。杨顺听了恭维,不住大笑,又对严鸿道:“侄儿好福气,闻听此次大婚,不但娶了陆大都督的独生爱女,便是次辅徐阁老,也巴巴的想把孙女嫁给贤侄。有天家洪恩,义父庇护,贤侄你才是贵人啊。” 严鸿笑道:“不敢。若非叔父在此镇守。哪有小侄今日逍遥。若是边关战火不息,小侄可是连来都不敢来。我敬叔父一杯。” 这顿酒吃的比起在代王府吃的还要畅快,只是没有丝竹管弦,也无粉头陪酒。等到酒席散去。文武告辞,杨顺把严鸿留下,叔侄之间,多半要论些私密。方才饮酒时,那位师爷阎儒一直陪坐,而且是居于首席。以他秀才之身,却可居首席,与一众大吏共饮,可见杨顺对其器重程度。此时商议私密,他也在一旁侍侯。 见严鸿看他。杨顺笑道:“侄儿无妨,这是咱自己人,我有什么事,全不瞒他。这些年上下打点,钱粮往来。乃至兵戈参谋,多亏了阎朋友帮衬,与我虽是二姓,却属一家。” 阎儒忙道:“东翁缪赞。我既是您的幕友,自当为您效力,这也是我应尽之责。您这么说,倒把学生活活愧煞。”他又对严鸿道:“大公子此来。听说是京师里有些不相干的人上本弹劾东翁,天家才派您下来查验一番,不知学生所说是也不是。” 严鸿知道,这事瞒也瞒不住。阎儒在嘉靖三十五年腊月里来京师送礼,与自己是见过面的,当时严世藩便说此人必是杨顺心腹。后来嘉靖三十六年杨顺再派人送礼。(..tw)却没让他来。既然阎儒开口,严鸿便点头道:“阎朋友说的不错。正是因为有些人上本参劾,我这才走上一遭。” 阎儒道:“这便无妨了。想天家既知大帅是元翁螟蛉,又肯派您来主办此事,不设副使左右掣肘。可见从天家那里便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体便好办。只是学生不知,弹劾大帅的,是京师里的科道言官、闲散部曹,还是有山西本地的官员,上了夹片,附署联名?” 杨顺也提高了注意力。他虽然领兵打仗,抚治地方的才具平庸,但于赚钱以及维持权威上的本事却是一等好手。这些年总督做下来,除了赚下好大的家私,就是在山西境内广布亲信,让山西境内文武,要么爱他,要么怕他,就是无人想要忤逆他。于代、晋二藩,也着意结交,禄米上也不为难,图的就是不要有人说坏话。 严鸿道:“那些奏折我也没见过,不过听家父和祖父说起,似乎都是科道言官为主,尤其以兵科给事中吴时来闹的最欢腾。此辈似是徐阶欲和我为难,但是已经被天家发配了。至于说山西地面的夹片联名,倒是没看到。” 实际上严鸿最先得知消息,是锦衣卫杨大业给的消息。但杨大业是锦衣自己人,陆炳让赛哈出把消息送给严鸿,也是信任严鸿。严鸿自知,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杨大业咬出来,那样卖了同僚,今后谁还肯把关于严党的消息给自己?失了缇骑内部的照应,万不可为。 杨顺听没有本地官员上密折夹片,心里放下了一些。严鸿说得这话,和他自己了解的朝中情形,大致也差不离。这大明朝,自洪武之后就立下规矩,谁都能给皇帝上书。虽然一般老百姓没这么蛋疼,而且即使上了也不会被真交上去,而是淹没在通政司的故纸堆里。但是如果真有本地的官员背后来一刀,他们熟悉内情,可能上的内容就对自己大有妨碍。只要没有本地人,那就没什么事。科道言官骂人是工作,大明朝做官的,不拘文武,谁没被骂过?只要上面有人保,被弹劾也不叫事。 杨顺又问道:“侄儿,他们弹劾老夫些什么?” 严鸿道:“怠惰军机,虚报战功,杀良冒功,擅开边市,贪墨军饷,侵吞犒赏,苛待士卒,私通蒙古。”他也不隐瞒,就把科道官的检举,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杨顺听罢,心头狂跳:若是没有知道根底的人暗算,怎么弹劾的东西却又都那么直指要害? 大明的边关大帅,怕的弹劾一是养寇自重,贪恋兵权;二就是勾结外藩谋图不轨。所谓重臣无外交,九边重镇,大明朝精锐尽在于此,若是手握重兵的大员,与外藩眉来眼去,那么朝廷的安全又有谁来保障?因此如果单纯是贪墨兵饷,虚报战功等等,凭他两榜出身,严家背景,最多不过是退赔赃款,挂冠而去。可若是勾结蒙古这条做实了,那么就是死路一条。 因此他勃然道:“这吴时来,老夫与他素无往来,他为何如此害我?我一片丹心,可对日月,他竟然构陷于我,当真是六月飞雪,老夫定要与他们辨个是非曲直!” 严鸿笑道:“叔父不必着急,有事慢慢说。这弹劾的事,几件是真,几件是假,还请叔父给我交个底,我才好有个章程。若是叔父信不着我,这事便不好办了。” 杨顺咳嗽一声,道:“贤侄说的哪里话。叔父我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你啊。这些事,你让我怎么说啊?这杀良冒功,虚报战功这些事,大可去问路直指。至于说私开边市的事,这个有。但是你要知道,边军苦啊。朝廷开中法,名存实亡,边镇上的物资匮乏,粮草不济,边军要活着,就得和蒙古人做些交易。边军私自下关贸易的,有的是。为着不肯他们私自互市,边军哗变过好几次,有几位总兵,就是被自己的兵给砍死的。叔父我也是没办法,只能给他们一条活路走,否则这些人铤而走险,到时候更加不可收拾。至于勾结蒙古,老夫决没干过这种事,我好歹也是两榜出身,懂得华夷之别,怎么可能去做那背祖忘宗之事?还望贤侄给我个公道。” 严鸿道:“若是如此,那就好办了。叔父,咱朝廷上下的人,有几个两袖清风?只要没做出对不起天家的事,其他的事,也就不算什么。” 第六百五十八章 番女之舞 严鸿本是聪明人。<-》他见杨顺绝口不提贪墨兵饷,克扣犒赏的事,便知那两事是必然有的。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严家胃口恁大,每年孝敬jiushi一笔大数字,杨顺不想法搞钱,难道自己倒贴积蓄?因此这事原本就在他预料之中,倒也不怎么奇怪。 杨顺见严鸿点头,心里略微放宽,阎儒一旁说道:“说实在话,边市一开,固然有助于边军,不过榷税厘金,也是笔shouru。东翁也不会把这笔钱全都自己收下,除了补贴军务外,也给元翁和小阁老立了个折子,zhunbèi等着凑多些,一发送过去。大公子,你那一份,我们也留好了,您请看。” 说着话,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递过去,严鸿也不点数,直接收到袖子里,问道:“看来这榷税厘金,倒是个不错的勾当?” 杨顺道:“这些蒙古人手头金银不多,却有马匹、药材、牛羊、奇珍等等。咱们收来以后,转手卖出去,获利可达几十倍之数,因此倒是个不错的营生。贤侄若有兴趣,也不妨玩上几手,入上些股子,你看如何?” 严鸿一笑,道:“我zuoyou也不急着走,这事不忙。人说到了大同婆姨美的很,可惜啊,我这次身边带了四个姬妾同行,便不好再去寻访。不过这北地风光,等闲也是欣赏不到,我还要多待些天,一方面发放犒赏,一方面赏略下晋地风光,也是好的。” 杨顺见这侄子倒也不难相处,而且彼此说话。甚是相得。想来当初刘应时必是得罪他得罪的狠了。才有日后那般惨报。再说。济南那次又有副使海瑞同行,这海瑞的刚直名声,自济南那一趟闹的,杨顺虽在边关,也是隐隐耳闻。这样的太岁爷在侧,或许严鸿不敢过分优容,也是有的。这次严鸿是大权独揽,怎么说怎么是。料来不会跟自己没完没了。想到此,杨顺嘴角挂上笑容。 阎儒则对杨顺以目示意,又咳嗽几声,意思是让他赶紧进行下一步。杨顺心里有些不舍,但咬咬牙,还是道:“贤侄啊,方才咱们饮的是寡酒,没什么意思。我府中有一舞姬,姿色卓绝,只是我可舍不得让她来招待客人。如今没有外人。我便唤她来,为你歌舞一番便了。” 严鸿忙道:“叔父。这可万万使不得。内外有别,长幼有序,我可不敢逾越冒犯。”他和杨顺差着一倍,要是把叔父的女人给上了,那这往严格说是在坏了伦理。 阎儒一旁笑道“大公子,这位舞姬又非东翁的如夫人,只是个奴婢而已,有什么长幼内外,大公子何必拘束?学生这便去叫人。” 阎儒前去叫人,杨顺扯住严鸿不让走。至于几个贴身护卫,也都被请了出去。过不多时,只闻环佩叮当,一个身材高挑的丽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严鸿定睛看时,只见这佳丽年纪约二十出头,头上乌云如墨染,身上肌肤如雪白。高鼻深目,眼眸碧蓝,显然身具异邦血统。[..tw超多好看小说]身上穿的乃是一件大红斗篷,下着牛皮软靴。进了屋后,丽人先施了一礼,然后解下斗篷,脱去软靴。斗篷里面穿的乃是一件透明白纱衣,妙处若隐若现。只见她身段高挑丰满,不似中原女子那般弱柳扶风。两条长腿笔直,一对足洁白如玉。而在臂上、脚踝处,都戴有赤金环,上面缀着铃铛,举手投足,音如天籁。方才的叮当声,便是由此而来。 严鸿也是赏花无数之人,却不由暗自叫好,心道:果然是个尤物。这女子绝非中土人氏,不知是第几代上的混血儿。 那女子施了礼,道:“妾身桃松寨见过钦差大老爷,见过大帅。”她汉语口音不甚标准,却也动听。 杨顺摆手道:“罢了。” 严鸿听得这名字,猛然一瞪眼道:“桃松寨?她jiushi桃松寨?她不是死了么?” 这事儿严鸿是听说过的。据说这桃松寨乃是西蒙古俺答汗的太子――辛爱黄台吉的宠妾,却不知为什么,在去岁腊月里背夫而逃,一路跑进了大明境内,进了山西地面。传言说是杨顺收留了她,黄台吉jiushi为了此女,兴兵进犯宣大,与杨顺大战一场。后来胜败如何,杨顺自己说打赢了,可朝野传闻则说杨顺已经把桃松寨交给辛爱处置。据说辛爱是在城下亲手将桃松寨开膛摘心,这才引兵而还。朝内文臣据此认为,杨顺绝对没胜,否则他怎么可能把桃松寨送出去,交辛爱处置? 此事发生的时候,严鸿正在江南duifu佛郎机人和倭寇。等他七月里回到京师,这事儿早就过去,但严鸿也从慕家xiongdi那里听说了zhègè野史。对于传说中引得数万蒙古兵大举压境的美女桃松寨,严鸿也颇神往了yizhèn。然则桃松寨既然已死,这里如何又来了个桃松寨? 杨顺看严鸿的表情,笑道:“怎么?贤侄也信那种谣言了?不错,当初此女来投,老夫将他收下是有的。不过若说辛爱为此寇关,那便不实了。鞑子年年寇关,朝廷年年秋防。难道年年都有蛮女南归不成?相反,倒是此女来后,细说了鞑子虚实,我们才有一场大胜。至于说我献出此女,才让鞑子退兵,这话更无道理,哪有得胜之师,向败阵鞑子低头之理?此女舞技过人,今日正好让她施展一番,贤侄也好品评一二。桃松寨,你且向钦差大老爷献舞。” 严鸿看那桃松寨装束,便知她要跳的是什么舞。此女当然已经被杨顺收用过,不过本身是敌国首领的一个逃奴,看架势在杨顺这里连妾的身份都没有,倒是没什么辈分上的顾忌。而且杨顺自己都不在乎,严鸿又何必替他kǎolu? 那桃松寨听得杨顺下令,对严鸿一笑,露出满口贝齿,深蓝色的双眸流波荡漾,眨了一眨,盈盈跪拜于地,然后慢慢起身。整个身子模仿蛇的动作,开始回旋扭动。接着,桃松寨如蛇而起,展臂翘腿,在这督抚大堂之内施展浑身的解数,时而静若处子,时而动如脱兔,旋转如风,奔悦如鹿,更兼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时时向严鸿抛洒秋波。 若说舞技,严鸿见识平庸,只在扬州时,王翠翘为他展示过一番,极有江南水乡柔媚之美。而桃松寨展示的,却是另一种代表了原始渴望、本能诱惑之美。 蒙古崇尚生育,于男女之事,本不似中原礼法那么多拘谨。当年成吉思汗妻子被敌国掳走,怀孕后才救回,生下儿子术赤,成吉思汗丝毫不以为意,照样以术赤为自己的长子骨肉,后来术赤更成为钦察汗国之首,其子拔都西征欧洲,残破万里,使欧洲人惊呼“黄祸”。元朝顺帝最好修炼密宗欢喜禅,更以“天魔舞”秽乱宫廷。 而桃松寨表演的这舞蹈,其实也是在向长生天祈祷,保佑草原多子多孙。因此极尽大胆开放之能事。那薄薄的白纱,非但不能遮掩住什么,反倒是让人更生出了将它掀下来的玉望。桃松寨本是魅人之尤物,更是此道的行家,让严鸿也不禁移不开眼光。那阵阵铃声,更如拘魂铃一样,把严鸿的魂魄勾住,再也顾不上其他。看着雪白的娇躯伴随铃声zuoyou扭转,严鸿不禁联想到,在另一种场合,这种扭动带来的是什么样的享受。 看看火候差不多,阎儒小声咳嗽一声。杨顺道:“贤侄,老夫还有些公事等着批复,若是耽搁了,怕是要误了军情。贤侄只管在此赏舞,老夫先行告退。”(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九章 妖魅祸水 大钦差,杨顺当日骗我身体时,还曾与我讲,他这几年总督宣大,挣下了百万的家私。(..tw)便是扣除些水头,我想六、七十万总是有的。在山西,他还有大片的严鸿道:“伯父既然有事,要不改日再叙。今日小侄喝了不少,该回行辕去休息了。” 杨顺道:“那可不成。若是这样,就显的老夫简慢,阁老、小阁老那里也饶不了我。贤侄远道而来,这地主之谊岂能不尽。贤侄放心,待会就由这桃松寨伺候着你,要茶要汤只管吩咐。她虽则中土话说得别扭,倒是听咱们的话一无阻碍。你吩咐她什么,她也不敢违逆的。若是嫌太晚了,便在我这里宿下也不打紧。” 说着,杨顺便随着阎儒出了大厅,还体贴的命人把门关上,又嘱咐除了警卫之外,其他人在钦差走前,概不得入。 此时在外间,严鸿随身的护卫也已吃喝完毕。见杨顺这般吩咐,黄河双侠对视一眼,云初起待要开口,梁如飞先道:“二位老弟,大公子在杨总督这里耽误片刻,怕行辕那边无人主持。你两个会带兵的,便带着随着的锦衣侍卫,回去与四位千户同守行辕。这里有我严府几位家丁守着就好。” 黄河双侠虽觉严鸿此举不太妥当,但这男女之事,自家不过是幕僚,如何阻得?只好回转。梁如飞吩咐,严府的五人都在厅堂侧边立着。严峰、严复为一班,严靖、严过为一班,往复警戒。(..tw无弹窗广告)只怕大公子有甚长短。 偌大厅内。只剩桃松寨、严鸿二人。再无外人打扰。他二人皆有元戎的本事,班头的手段,两下见着,如何能不切磋讨教一番?如同那练武的人家,若是连个好身手的相遇,也总要较量一通,并非彼此仇恨,实在是技痒而已。 彼时蒙人与明人交战。总是胜多负少。桃松寨自归汉以来,又逢着杨顺这年老力弱,不以筋骨为能的,便也觉得大明男儿不过如此,比起辛爱的本事大为不如。杨顺这种一省督抚,手握十万雄兵,本该是何等威武,却都是有心乏力的样子货,其他人又能怎的?因此未免有些轻敌之心。哪知自来骄兵必败,对上严鸿后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的手段本就是远远不及。更兼轻敌,先就乱了阵法。因此几个回合下来,便已经体软骨酥,不住乞饶,这也是她自来少有的经历。 严鸿见已经得了便宜,又且这丽人嘤嘤来求饶。朝廷既是柔远人,善待诸藩的,自己又怎好对其穷追猛打?当下也便见好就收,还赏了她一份琼浆玉露来吃,也算是体现了大明朝廷对这夷人的恩典。 两人收了阵势,各自整束披挂。桃松寨在这事体上既输了阵,人便温驯起来。加上她自随杨顺以来,也不过是个有夫的寡妇,今日才得饱足,心自然就生了外向。把个高挑丰满的身躯,如同懒猫一般靠在严鸿怀中。 严鸿细细观赏这混血尤物,若论身材,与孙月蓉相仿。虽则看来也是有番人血统,但又不似尼德兰女子克里希那样彪悍。严鸿不禁抚摸着她雪也似的肌肤,问道 :“桃松寨,我且问你。听说你在辛爱身边极是得宠。辛爱为你,不惜点起控弦之士数万,兴师寇边。既然这样,你为何还要投奔中原?我看你相貌,也不是中原人啊,想必不是投归父母之邦。你有何难处,且说给我听,我为你做主。” 桃松寨与严鸿一番风月,更看严鸿面目俊俏,又知他身份高贵,连杨顺都要巴结,此刻恨不能身心都付与了对方,当即也不隐瞒,把她来历一一叙说。 原来这桃松寨,身份不同寻常,祖辈上据说还是基辅罗斯国的什么公主。然则四百余年前,蒙古大军西征,打破基辅罗斯国。基辅大公等皆被蒙古军处死,什么王公贵胄,自然也就流落飘零,不过是蒙古王公的帐中玩物而已。到她这里数十代辗转,毕竟是欧亚混血,论姿色在草原上堪称翘楚,因此被辛爱黄台吉收为专属女奴,黄台吉对她也甚是痴迷,不许旁人碰她。 只是后来她也是恃宠放肆,竟然又与辛爱的侍卫长收令哥私通。后来此事被辛爱看出端倪,待要查问。桃松寨却机灵,见势不好,与收令哥连夜盗马而出,逃奔山西。蒙古儿女,皆能乘马,桃松寨骑术过硬,倒也不怕颠簸。进得边境,恰好被杨顺手下亲兵发现,于是送到了杨总督的宅子里。杨顺见了桃松寨,意乱神迷,自然留下胡天胡地起来。那侍卫长收令哥,却也悄悄安排在城堡里,只不叫他两个相见。 辛爱发现尤物与侍卫长逃了,大发雷霆。因看马踪方向,认为奸夫淫妇必是跑来了山西,遂点起数万大军,杀奔右卫城来,并且派人送信,要杨顺速速把桃松寨交出来。按说杨顺在宣大,对那蒙古人素来畏惧,多有守城避战,纵容商贸,甚至暗中送礼以免战事的勾当。然而这次杨顺见了桃松寨之后,就为她的姿色所迷,竟然一反常态,对蒙古强硬起来,只推说桃松寨并未来我宣大,不肯放人。 那辛爱因跑了心爱女奴,一肚子火气,管你杨顺所说是真是假,只要着落在你头上交出,于是纵兵攻打。因此今年打的仗格外艰难。只是这一仗到底是胜是负,桃松寨居于内宅无从得知,只知道杨顺于她这边,确实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药物器械全都用上,也无什么作用。 桃松寨说到这里,对严鸿道:“我虽然不曾在中原待过,向来仰慕中华礼仪。既然得罪了黄台吉,别无地方可去,只得逃到大明朝的地方来,还请老大人收留。” 严鸿听到此,问道:“然则辛爱既然对你这般宠爱,你为何偏要同了侍卫长私通逃走?” 桃松寨笑道:“那辛爱能玩弄上百的女子,我为何却不能另找别个男人?再说了,辛爱黄台吉虽然是蒙古一等一的权贵,但他面目可憎,是个夜里英雄,受吃不受看。白日里见了,实在令人做呕。哪似老大人你这般,不但雄壮,而且面目俊俏,白天黑夜都是一般的漂亮。再说,我就算不和他的侍卫长相好,他那些老婆们也早就想要害我。与其在那苦寒之地和她们纠葛,不如趁着这机会跑了,倒也是条生路,免得到将来想跑都跑不掉。” 严鸿听到此,想这个女人居然如此不一般,身为一个女奴,竟然还敢嫌弃主人家相貌不好,给堂堂西蒙古的大汗继承人辛爱黄台吉戴了绿帽子,然后才逃出来的。而且说起通间之事,满不在乎,实在是红颜祸水。 他又问:“那你的那侍卫长收令哥,如今何在?” 桃松寨闻此,黯然道:“自来了宣大,我便没见过他。杨大总督把我身子占了,自不肯再放他来相见。后来,杨大总督又找我要了随身衣服、首饰去。再过不多久,就听说黄台吉的大军退了。我看啊,哼哼,多半这漂亮小伙儿,是被杨大总督拿去换黄台吉退兵了。” 严鸿心想,这多半是有的。杨顺既然垂涎桃松寨的美色,断无把个情郎留着,再预备给自己多添帽子的道理。便是黄台吉军队不来,这人也是留不得。更何况要黄台吉退兵,借这奸夫一颗人头,再好不过了。只是黄台吉既然发兵前来,必然是奸夫淫妇都要抓,断无只要侍卫长人头的道理。看来杨顺多半是把桃松寨的衣服首饰拿去,做了什么李代桃僵的勾当,让黄台吉以为桃松寨已死,敷衍过去。(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章 山西千户 见严鸿不动声色,桃松寨又道:“钦差大老爷,你若方便,便求你把我也讨了去吧。我随你回北京也好,另外到中原找个地方安顿也好。不要什么名分,只要你时时来和我相聚,我便知足。” 严鸿心中暗道,你这番女倒也有趣。当初在辛爱的帐中,和侍卫长通鉴。等逃到山西来,跟了杨顺现在又想攀我这高枝。你老人家倒真是想得通泰,换男人如换鞋啊。 桃松寨见严鸿沉吟,又要紧道:“严大钦差,杨顺当日骗我身体时,还曾与我讲,他这几年总督宣大,挣下了百万的家私。便是扣除些水头,我想六、七十万总是有的。在山西,他还有大片的良田,年年收着租子。大同城里开着铺面,每年开边市,那榷税就不知道收了多少。你便狠狠敲他一记竹杠,弄个三五十万也好,顺便把我讨到你房里。” 严鸿想,越来越有趣了。妹子啊,当初你从蒙古逃出来,生死悬于一线,全赖杨顺收容,才保住残喘性命。没想到反过脸来,就把杨顺给卖了,这杨军门冤啊。他将计就计,又道:“你还知道杨顺些什么事,都说与我听。不然,这竹杠不好敲法。” 桃松寨方才与严鸿一番相会,已让她食髓知味。自己生平所遇男子中,相貌本事都如此了得的,可是仅此一家,再无分号。更加上这人出身豪门,又极年少。人向来都是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原本她做杨顺的姬妾,觉得有吃有喝,穿金戴银,也就算不错。(..tw无弹窗广告)可今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觉得再回到杨顺身边。简直是人间第一等的刑罚,一刻也忍不下去。她只当这钦差一心要寻杨顺的问题,急忙搜肚刮肠,想了半天后。说道:“杨帅为人十分暴虐。动辄打骂士卒,只对自己的标营格外恩厚。当初我陪他在签押房里厮混。有个小校进来送公文,只因多看我两眼,就被他活活打死。别的,实在没有了。我在他房中也不过是个陪寝的。” 严鸿又道:“这杨顺打仗的本事如何?” 桃松寨道:“这个我不知。但在塞外时候。倒是听辛爱说,杨顺是个草包,打我们打不赢,有时候还要向我们讨好。他手下有几个将军却厉害。但一群狼领头的是个老肥羊,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严鸿听桃松寨这般说,与自己原先判断倒也相似,便敷衍道:“不错不错。你说这些东西确实有用。你也有心了。等我回京时,定要向杨叔父开口讨要你,让你随我回京,抬举你个姨娘身价。” 桃松寨不知是计。还当对方真的应了。欢喜道:“若果真如此,那可要感谢长生天的庇佑,我们敲他一笔银子,回到京师,我就安心做你的女人,绝不惹你生气。” 严鸿心道:你做辛爱的女人,都敢去偷汉子,还敢私逃,我如何敢收用你?大家露水姻缘,你自己拎不清,那就不要怪我。[..tw超多好看小说]先让你做几天美梦吧。 严鸿提起裤子,出了大厅。刚走两步,杨顺、阎儒迎了过来,杨顺问道:“贤侄,那桃松寨侍奉的可还满意?” 严鸿点头道:“果然是人间难得的极品,其中妙处,难以言表。这一趟山西总算是没有白来,叔父如此厚赐,小侄是实在的愧不敢当。这一遭您放心,咱们一家人,一切好商量。” 杨顺哈哈笑道:“贤侄快人快语,果然是个爽利人。我晓得,你那几个姬妾是有醋劲的,所以我也不把她送你行辕了。贤侄回头若是想要会会这桃松寨,就来我后宅,你们只管相会,老夫自会给你们开方便之门,保证不让你那些姬妾察觉就是。” 要知桃松寨地位低贱,这种女人送来送去,招待客人,本就是十分正常,也谈不到绿不绿头巾。当初夏紫苏的母亲穿云燕,受那大妇欺凌,也要被弄去待客,若非是拼死抵抗,就差点沦落到这个地步。严鸿心中冷笑,空中自然称谢,由梁如飞等人保着,回转了自己的行辕。但见外面已经是锦衣林立,本地的百户所锦衣也全都调动起来,加上严鸿自己的随从锦衣,数百人把个公馆护的周全,任谁也休想闯入。 等进了二门,奚童上前道:“大公子,本地杨大业杨千户求见。”严鸿见这少年童子,一向便是冷冷的面如表情。甚至前两日严鸿把张青砚的药方与吐纳之法抄给他时,奚童虽然拜谢,面上也并无多少喜色。严府之中,倒是第一个令严鸿捉摸不透之人。只是严鸿知他既然忠于宝蟾姐,至少不会对自己不利。只寻思着等这次回了京城,寻个时机细细问他到底有何隐情。 严鸿听杨大业来了,忙道:“领我前去。” 在山西地面上,看这架势,杨顺已经经营得滴水不漏,那么他唯一有可能听到不同说法的地方,大约就是锦衣千户杨大业了。当然,不是说与大家说的相反的,就一定是真话。杨大业与杨顺有仇,故意诬告也是有的。但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多从各方面了解信息,总归是不错的。尤其从今天的种种迹象看,严鸿总觉得杨顺经营下的山西,不像表面看到的那般繁荣。那么且看这在锦衣卫体系内部告杨顺状的锦衣千户,又有什么话说? 等来到客房,杨大业已经等着,见了严鸿,要紧起来下跪见了礼,彼此落座。严鸿道:“杨千户坐镇大同,统率山西的儿郎们,也着实辛苦。” 杨大业今年四十开外,生的项短脖粗,身材矮壮,五官普通,无甚过人处。听严鸿夸奖,急忙道:“小将食君禄,报君恩,理所当然,万不敢当长官缪赞。只是今日酒席之间,我不便多口,特来馆驿,求见长官。” 他此时离近了发现,严鸿满面红光,精神饱满,身上还能闻到点女人的香气,那香味特殊,他却只在杨顺身上闻到过。暗想:莫非杨顺用了美人计,将那妖女桃松寨交给钦差收用?若是如此,这官司不但打不赢,怕是连我自己也要搭进去。 本来,此次听说钦差派的是严鸿,杨大业已经对扳倒杨顺之事绝望了。他不指望严家子孙会收拾掉严家走卒。但是后来再一想,山东那事就是这个严鸿收拾了山东巡抚刘才,刘才可也是严嵩的干儿子。再则他听同僚说,这严鸿为人与众不同,极为看重本卫同僚的情分,倒是个可以信任的。若想搬倒杨顺,这是唯一的机会。 杨大业虽然在杨顺积威之下,不敢公开相强,但是两人之间的不睦,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如果杨顺不倒,早晚有一天,他杨大业都要倒霉。再者,站在锦衣卫的立场上,虽则边防事不关己,他也多少有那么一点国家存亡的忧患意识,觉得杨顺这种搞法太过不像话。因此,得知严鸿钦差入驻行辕,那立刻就前来相见,可以说他是走投无路,只得行此一击。 但是杨大业满怀信心而来,却发掘钦差多半已经与杨顺做了同靴兄弟,未免又有点含糊。万一这钦差念着枕头风,反手给自己捅上一刀,到时候不但世袭官职保不住,怕是连性命都要危险。这边关之地,终究是比内地卫所危险的多,做人做事,也总要仔细一二。 严鸿看杨大业欲言又止,模样古怪,正自诧异。忽然想到一事,旋即恍然。桃松寨生来体带异香,与她厮混了一场,身上沾了些脂粉气息,倒也寻常。 第六百六十一章 话分两头 严鸿便笑道:“刚才散了席,杨大帅的厨子新弄了点关外的野菜回来给我解腻。挨着杨帅的面子不好不吃,因此回来迟了。累着杨兄久等,这倒是兄弟我的不是了。不过野菜终究是野菜,偶尔解闷还成,上不了席面。吃过就忘,不能算正式的饭食。咱兄弟相交,酒饭还是主要的。酒逢知己千杯少嘛。杨兄,到此不必顾忌。” 杨大业一听,知严鸿借这话,说的是你不用顾忌什么,我严鸿不会因为一个桃松寨就改变立场。杨大业心里多少放宽了些,又想着自己这回来,都不知道是否被杨顺探到了消息。若是就这么走,白白冒了一回风险,索性不如搏上一搏。 因此他咬咬牙道:“严钦差逍遥自在,饮宴赏花,说不尽的快活。可是边军兄弟,却是快活不下去了。我辈既是天子亲军,自当为国除害,为朝廷分忧。今日下官前来,实乃职责所在,不敢怠惰,冒死上书,请钦差一观!” 说话间,杨大业二次跪倒,将一份手本顶在了头上。严鸿接过手本,只见上面记载着杨顺到任以来的种种不法,除了勾结蒙古事无可查外,余者皆有鼻子有眼,倒不似虚构出来害人的东西。 严鸿又让杨大业起来落座,然后问道:“这东西我在京师见过一次。杨兄将这物件给了几个人?” 杨大业道:“这手本也是下官我的身家性命,怎敢胡乱给人?也只一份送到京师,一份保全在自己手中,只待有朝一日,交给朝廷,惩办奸贼。.tw[]钦差老大人。下官此处冒死进言,那杨顺自到任以来,倒行逆施,天怒人怨。边军之中多有怨言。直如干草泼油,只要一个火星。怕是就要成燎原之势。钦差此次如不能斩杀奸佞,我只怕这十几万边军儿郎,就要起来造反了,到那时蒙古鞑子趁势破关南下。大明江山可就危险了。” 严鸿心想,都说白莲教赵全一党逃到蒙古边境,那白莲教素来无孔不入,当初在济南都能渗透到刘才的标营,此处接近赵全大本营,岂有不被渗透之理?他便问道:“这军心不稳,是否也有白莲教徒煽动造谣的关系?” 杨大业道:“若说当初儿郎里有人信教。这个倒是有的。要知咱这地方开中废弛,粮饷不济,药品就更不用说。边军或是家人一旦得病,又没钱医治。很是危险。白莲教画符治病,教徒偶尔还能得到粮食,因此很是有些人入了教。不过钦差,自从前者济南事发,朝廷下旨严拿妖人。这军中便就绝了白莲的香火。那些个传教的或拿或杀,大多乖觉的也全走避了。因此如今十几万儿郎里,若说一个教徒没有,这话我不敢保。若说到白莲传教禁绝,这是确实的。” 严鸿道:“那我军中将领里,可有人乃是魔教妖人?我只怕万一他们勾结了蒙古人来夺城池,这事就麻烦了。” 杨大业摇头道:“人心隔肚皮,您要小将打包票,谁知道他们脑子抽风不?但照例来说,应该不会。一般人入白莲教,图的是个实惠,比如有相互照应,看病领米,或者受人欺负了有人出头。即便如此,大家伙多数也都明白。若有人借着这传教的名义让他们反朝廷,谁下这令,他们就先把谁抓起来,没什么可商量的。而那些军中的将领,多数在边庭一刀一枪拼了几年、几十年,个个都是有武将功名,有吃有喝,有钱拿,谁疯了去入那魔教?至于城池么,说句笑话,杨大帅用兵稀松,蒙古人真要硬打,他根本守不住城池。蒙古人也不必白莲教里应外合,自己就能夺关破寨。所以这城池丢了许多,倒没听说哪个是给白莲教内应打开的。” 严鸿不禁哑然失笑道:“如此说来,今年咱们这一仗是输了?” 杨大业道:“不独今年,去年也没赢啊。这两年一次败的比一次惨,今年为了那妖女,辛爱提兵数万来犯,杨顺根本无能抵抗,指挥布防一塌糊涂。咱们前后丢了四十多个城池,被掳走的丁口怕不下十万数,牛羊粮食,绸缎物资不计其数。折损兵力不下两万人马,据我所知,连游击都折了两个。可恨杨顺狗贼,居然虚报胜仗。那些阵亡儿郎,都被他说成了是逃兵,那两位游击,也被他说是私自出战,中箭亡身。马芳将军与杨顺素来不对,几番争斗下来,差点被杨顺害死。无奈之下,如今只得到了马莲堡,去烧砖修城,其实就是效法姜伯约,屯田避祸。” 严鸿又问起麻禄的事,杨大业道:“提起这事,我就一肚子气。桃松寨那妖女,是今年初就逃到了咱这边,那本不是蒙古人寇边的时候,咱们也就没做好充足的准备。结果就为这个女人,辛爱点兵来犯,杨顺身为总督,又不布置警哨,弄得一塌糊涂。咱们仓促应敌,死伤惨重。右玉城从夏天一直被围到秋天,总算麻将军死战守城,尚表尚将军阵亡殉城,才保得城池不失。可是儿郎死伤大,麻将军自己也带了重伤。” 严鸿点头道,“这些我都记下了。只是不知,杨兄说的这些,可有佐证?要知杨顺既为一方督抚,可不是说拿就拿的小角色。咱们手里没些过硬的物证,想要办他,也非易事。” 杨大业道:“这厮鸟身边的阎儒,乃是个干才。我听说他们每年把边军领饷、领犒劳的帐簿编的都很好,便是经年老手,也难以看出破绽。再者他积威之下,怕也是没人敢说实话。钦差若想查出实证,依下官之见,应到保安走一遭。保安的沈炼沈纯甫,是我锦衣卫的旧臣,他曾多次到边关上,去查访边军疾苦,搜罗杨顺的罪证,说不定他手里真有些什么能要命的物件也未可知。杨顺对他,也是又气又恨,只是沈炼毕竟是国朝进士,据说又有陆大都督看顾,杨顺历来欺软怕硬,倒也不敢怎么他。” 严鸿听得“沈炼”二字,眉头轻轻一皱。杨大业赶紧道:“钦差老大人,下官也知此人和严阁老有些不快。实不相瞒,这人很不安分,到边关后,每日里对元翁也多有谤言。然而他除了朝堂上不讨喜之外,对一般军民倒是颇为亲爱,来边关查访军士,有时还代士卒写家信捎回,有的士卒被长官欺负的狠了,或是蒙冤被责,沈炼也代为申述。又听说他还在住所附近开办义学,为孤苦孩儿教书。此人实是我锦衣卫中的奇人。钦差老大人不如借机与沈炼化敌为友。彼此有些不快,当面说开。沈炼原本也是大都督的爱将,你是大都督的爱婿,若是两下能说合,自是一件大好事。按下官愚见,这大人不记小人过,冤家宜解不宜结。请长官三思。” 严鸿也知,沈炼当初上十罪疏,实在是犯了严家的忌讳。如果不是陆文孚出面说项,便早把他断送了。但听杨大业所述,此人不但颇有清名,而且真是个能干实事的。这样的人要么就赶紧除掉,若是真能化敌为友,至少不再对立,那当然是好。当下严鸿点头道:“杨千户的良言,我记下了。回头便寻时去看看沈炼。” 严鸿又问了些闲话,才送杨大业离开。等送走了人,张青砚上前道:“相公,这杨千户的话,你可信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青衫献策 严鸿笑道:“怎么?娘子你又有何高见?”他二人私下里,严鸿总是称张青砚娘子,这也能满足一下她那小小的虚荣心。(..tw)张青砚闻听,果然心里欢喜,娇笑道:“妾身一介女流,哪有什么高见?在我想来,杨千户与杨总督既有些龃龉,说的话也未必做实。只是自来无风不起浪,多半杨军门的行为上也有些失检点。” 严鸿心道,你果然厉害,说的话面面俱到,等于不说。他拉她坐在一旁,就把方才在杨顺那里,桃松寨所说的话,都与张青砚说了。张青砚聪明过人,自不会去吃这种飞醋。似这等逢场作戏的把戏,做官的人家那是难免的,若是忍不了这个,还怎么在内宅做姨娘?因此她反倒取笑道:“夫君果然手段高明,把个番邦娇娘迷的神魂颠倒,把心腹话都对你说了。这回难道我又要多个妹妹?” 严鸿道:“你就别拿我打趣了,快帮我参详参详。” 张青砚略一沉吟道:“这事果然有些蹊跷。杨顺那百万家私即使是假,六七十万总是有的,还有地。这么大的一笔款子,全都是从边军身上刮下来,他当这宣大总督还不满五年,刮的未免太厉害了。更何况,他还要打点关节,看今日里他送礼的手笔,平日里多半也是极奢侈的。你方才在前面饮宴,帅府这边送来八只黄羊,我只说吃了。哪知一切之下,羊肚子里全塞的是金元宝,也有几千两赤金。这么大的款子拿出来买夫君高抬贵手。这事总小不了。至于说杨顺和杨大业的黑白。他们说的话彼此冲突,全反相反。只是站在常理,杨大业这等身份,完全无中生有去捏造假话,想扳倒杨顺,那不是以卵击石?反之,杨顺既然有严阁老庇护,在此事上玩点手腕。文过饰非,倒是不为怪。” 严鸿听她分析条条有理,点一点头:“娘子说的甚好。”张青砚心中暗喜,只要夫君一刻离不了我,那夏紫苏哪怕日后进了门,也要乖乖排在我后头。她又道:“所以这事儿么,妾身看来,相公若想轻轻松松糊涂过去,便把犒赏银子交给杨总督发放,咱们游山玩水。玩上几天,再去拜访拜访晋王千岁。然后着落杨总督交几个罪人出来。到万岁面前销差。等回京后,再让老太爷寻机将杨顺调到别处,另择良将。杨顺交来的名单,相公却须看看,若是那不干紧要的,害了也就害了,若是国家栋梁,或者朝廷有靠山的,却得敲打下杨顺,让他手眼收拢收拢。至于杨顺实实在在干了些什么事,干脆装聋作哑。反正他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总还没闹得鞑子再度入侵,犯的祸事总也不及当初那仇鸾,万岁爷不至于非要杀他不可。两下都方便省事。这一条是偷懒之计,相公最不劳神,麻烦也小,只是收获也少。” 严鸿又道:“若是不偷懒呢?” 张青砚道:“相公若是想要闹个明白,咱们就要派下人去明察暗访,同时借着这发犒赏的机会,与各路将领接触,细细打探。等到时候拿到凭据,不怕杨顺不低头。他的百万家私也好,还是那位与相公有了私情的美人,您只要张口,他就不敢不给。给了之后,再见机行事好了。若要放过他,便照旧回京,等老太爷调走。若实在胆大妄为,犯了不赦之过,相公设计拿他,我看也使得。反正从杨顺所说,这边关的将士多对杨顺心怀怨言,相公真要拿了他,我看也不至于激起兵变。” 严鸿听了欢喜,一把将她抱到自己怀中道:“青砚,你真是我的诸葛亮。有你在啊,我连幕僚却都省了。” 张青砚羞道:“相公只会欺负妾身,那刘皇爷对诸葛孔明可是恭敬的很,哪像相公这么没个正经。” 严鸿笑道:“你这便错了。我好歹也看过三国,那书上可写了,刘备得了孔明,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如鱼得水一般。咱们是不是也要如鱼得水一回?” 张青砚由着他将自己打横抱入房中,只是说着:“夫君别忘了派人出去,察访下杨顺的根底,我想他便是再有本事,也无法一手遮天,只要肯查,总有蛛丝马迹。” 待等严鸿从张青砚房里出来,初冬北地,昼短夜长,天已擦黑。严鸿心中想了一想,便派云初起、叶正飞、梁如飞、奚童四大高手,及十几个精干的锦衣,乔装打扮成客商、浪人模样,派出行辕去探察消息。至于陆炳派来的十二高手,则留在行辕护卫,料不至于出事。 这大同当时名为大同镇,大明朝凡是这种名字的地方,其实就是个大兵营。主要是部队聚集地,配套设施也是为部队服务。原本简直就是武将的一言堂,不过后来为了收拾武将,设总督、巡抚,渐渐把武将的气焰打击下去。但是军镇作风,探察消息并不容易。 严鸿派出的这近二十名探子一出辕门,就发现有不少兵士,列队往来巡逻,转盯着外来人。有的走不多远,就被拦住盘查。幸亏他们身上皆有锦衣腰牌,那些兵卒不敢过分为难。但还是用软刀子杀人,好言好语,把你劝回馆驿,说是这大同乃是边防重镇,只怕是有鞑子混进来捣乱,夜里走路不大安全。 有的锦衣卫欲要强横不理,那士卒也不强行争辩,竟然普通跪倒在地,哀求道:“锦衣老爷,饶恕小的当差,身不由己,您老若是摸黑在外乱闯,有个三长两短,您家里娘子少爷固然伤心,小的失职,也要被杨大帅军法杀头。您老高抬贵足,就当救人一命,还是请回吧。”弄得锦衣卫哭笑不得,只好回营。大部分派出去的人,就这么被赶了回来。便是那有三两个脸皮厚的,硬撑着继续往外走,士卒也不拉拽,就着两三个人紧紧跟着,也不说话,甩也甩不掉,骂也骂不走。这般样子,谁还搞什么微服私访?锦衣卫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几圈,聊以应付。 只有梁如飞等四大高手,仗着武艺高强,身形灵活,倒是没被赶回,混了过去。等到夜里二更刚过,云初起等三人也回来交令。只说这大同不比别处,夜里宵禁严格,差点就被拦在了外头。而所遇的人一个是数量少,二个多不敢说话。还有的就是从外地来这里输运物资的百姓,你也问不出什么。 大同既是军镇,普通民户其实也有限的很。因为其地处边关,大多数百姓还是到了相对靠后的浑源、怀仁、朔州等地居住。大同主要人口,除了屯田军属,卫所繁衍生息的军户军余,还有的就是些从后方输送钱粮、绢布的役夫了。本地人不敢说,外地人不清楚,这事要打听,确实有一定难度。 最后快到三更时候,梁如飞也回来了。他却不是一个人,随他来的,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妇人。那妇人生的体态婀娜,身材匀称,只是面有菜色,皮肤黯淡,大减颜色。身上衣衫破旧,头上也没什么首饰,被领到严鸿面前后,吓的跪地不起,只是磕头道:“民妇真是第一遭做这事,还请大老爷恩典,民妇服侍多少人都行,就是不要让我游街啊。若是游了街,我那当家的在九泉之下,也没有脸面啊。” 严鸿问道:“梁老兄,这是怎么回事?” 梁如飞微微一笑,如实回禀。他本就是绿林出身,隐秘行踪是拿手好戏。出了辕门,几个起落,巡逻的也没发现他。等到离开远些,那盘查得就没有行辕就近那么严密了。梁如飞久走江湖,技艺纯熟。学着本地口音,在城里到处溜达。(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三章 军户卖笑 梁如飞走了几处,也是没有头绪,正要返回,却在一个陋巷里,被一个妇人扯住。那妇人原是个半掩门子,见梁如飞衣衫华美,料来是个有钱的,便主动自荐,只求能换几个钱使。 梁如飞也非什么什么君子,当初在江湖上采花不少。后来娶了柳叶之后,那柳叶仗着孙月蓉之威,隐然有铁门闩的味道。此次出来,这大同婆姨名声在外,梁大先生如何不动心?再看这妇人,也颇有几分颜色。梁如飞色心大起,便要趁此机会,柳叶鞭长莫及,正好行此好事。 两方本来谈妥了价钱,就待宽衣解带,钱货两清。哪知宽衣之时,梁如飞闲聊两句,无意中那妇人说起自己的丈夫是当兵的。这一下,梁如飞便动了心。自己这边正要查杨顺的事,但若是在街头问边民,只怕无人敢说。这妇人既然是军眷,宣大边防究竟什么情况,她虽然不知大略,但第一手材料必然不少。若是能从这女子口中问出些什么,岂不为好?只要把她带走,以严鸿大钦差的官威,从这妇人口中敲打出实话,那是易如反掌。 再者,她丈夫是边军,若是能足粮足饷,她又何必去做这勾当?看她模样,分明是一副不情不愿的,也非是不顾廉耻的惯手,这里必然有隐情。 梁如飞当下亮明身分,把个妇人吓的魂不附体,情愿分文不收,任这位京师来的大贵人快活。只求别抓她进衙门,坏了她丈夫的体面。[..tw超多好看小说]还有几个孩子都指望她来养活。但梁如飞却不是个好说话的,亮出刀来。压着她到了这钦差行辕。本来以梁大教师爷的武艺。要取这妇人性命。也只用三两根指头,何须动刀?只是既然威吓,当然要做的凶相十足。那妇人早已吓瘫软了,一声不敢叫出。梁如飞心中盘算,纵然撞上巡逻的官兵,我这严府家丁贼心不改,强掳一个卖笑的民女进行辕监印,又有何大不了的?所幸他武艺高强。这一路虽然挟持一人,依旧是甚灵便,不多时回到行辕来。 严鸿闻之,便让梁如飞把那妇人带到大堂。又使张青砚、奚童、云初起、叶正飞等都来商议。王霆等四个副千户,除刘连带兵轮值,其余三人尽都入内。又有严鸿心腹的七八名锦衣卫,也在堂内伺候着。 进门时,见那往来侍卫的锦衣卫,这女人的腿软如绵,跪在地上便起不来身。只是哭起来没完,连告饶的话都说得抽抽噎噎。蹦不出个整句来。 严鸿柔声道:“这位娘子,你不必如此。你做这事,必有苦衷,我看你也不是那放荡没廉耻的贱人,为何操此贱业,只管对我明言就是。有什么难处,本官一力替你担待下。” 张青砚在后侍奉着,见严鸿再三劝说,那妇人仍是啼哭不住,便对严鸿道:“相公,这位姐姐看来受了些惊吓,这事还是得我们女人说话方便。(..tw好看的小说)相公若是放心,就把她交给我吧。” 严鸿点头,张青砚便搀起那妇人,进了内宅。严鸿笑对梁如飞道:“梁老兄倒是勤于王事,多谢多谢。只是为了朝廷大事,耽误了梁老兄的好事,倒是让兄弟有些惶恐。回头我出钱,给你在浑源头买个可人儿带回家去就是了。柳叶那边的事,我让月蓉去说。” 话音未落,却听后面传来孙月蓉的声音:“他敢?梁先生,若是你敢去买个女妖精回家,对不起柳叶,便是柳叶不好说什么,也要仔细我这口大刀!休看你是严门第一高手,我却和你不死不休!” 紧跟着,花、耿二女及柳叶搀着孙月蓉走了出来。孙月蓉好动不好静,按她说,她们飞虎山的女人生孩子,根本没这么多顾忌,有的干脆就是把孩子生在田里山路上。可是她怀的是严家四代头胎,严鸿如何能不重视?两个人伺候她还嫌少,恨不得再买几个丫头呢。 她今天听说派人去私访,原本跃跃欲试,结果被严鸿按住走不了。虽则走不了,她却心急如焚,一有人回来,就叫来打听,有什么发现没?先前这十多个锦衣卫都给先后赶了回来,到二更云初起、叶正飞、奚童三人回来,孙月蓉越听越没趣。等到梁如飞回来,她便跑到前边来,正好听到这句。孙月蓉身为女人,见严鸿这死冤家纳了一个又一个,心头如何不泛酸?只是自知大明朝本就是这么个规矩,也不好说什么。可再听严鸿竟然要给梁如飞买个浑源的贱人带回北京,这事儿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当即咆哮出来,也隐隐有指桑骂槐,为自己鸣不平之意。 严鸿见她出来,笑道:“你啊,真没个规矩。不好好在后面休养身体,我这和梁老兄说正事,你就来打岔,回头让梁老兄笑话。你现在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一惊一乍,仔细把自个累了,又害我心疼。” 孙月蓉听丈夫开口指责,却又句句透着关心,又羞又喜。严鸿左右的人,也都知道这位姨娘是个不讲规矩的,性格烂漫直爽,没什么架子。见她出来,大家纷纷行礼。梁如飞道:“太太说的是。梁某真要在外面打野味,怕是难免家宅不宁,所以自从娶了柳叶,早已戒了。这次把那位军士眷属带回,也是纯为国朝出力,不是真想买笑。至于买回家去之事么……还请大公子高抬贵手,老梁还想多活几年。” 柳叶虽然心里有气,但也知道男人是管不住的,只好啐道:“哪个管你。只要小姐姑爷点头,你爱纳几个纳几个,我才不是醋坛子。” 话说的虽然光棍,可是那表情,谁看不出来是什么想法?大家又是一阵大笑。有下人送来夜宵,严鸿便索性让孙月蓉坐在身旁,自己拿了汤匙喂她。孙月蓉道:“你下次还是让我去探察消息吧,我告诉你,以前我在飞虎山的时候,踩盘子探路,可是拿手好戏。你让我去,保证给你把杨顺的底细探个明白。” 严鸿笑道:“是啊,孙大当家的威风,谁人不知?你任凭在街上,看到一个人,大马金刀过去,开口便问,喂,你这厮你知不知道杨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人若是说不知道,你只消把鬼头大刀朝他脖子上一架,自然问什么有什么,是也不是?” 孙月蓉羞的提拳轻捶道:“当家的,你眼里就把我看得这般没头没脑啊?真要是如此,我还怎么去踩盘子、探路?小爷当初在飞虎山上,也是常带几十号人马下山做生意的,手段多着呢,只有你门缝里瞧人。” 严鸿把孙月蓉一搂道:“为夫我怎么会瞧扁我的好月蓉?只是你如今肚子里有我的骨肉,我可舍不得让你去做冒险的勾当。只好辛苦在场各位老兄,我这点私心,你们可要担待一二。” 众人急忙拱手施礼道:“愿为长官效力!” 众人说笑着,张青砚已从后宅走了出来,施了礼道:“妾身幸不辱命,总算是把事情打探清楚了。这妇道,确实是个可怜的人。” 严鸿道:“既然如此,这里都不是外人,你且说来。” 张青砚道:“遵相公之命。”于是娓娓道来,说她在后面与那妇人攀谈的收获。 张青砚久走江湖,又曾在师姐夏紫苏的淫威下过活数年,为人聪明伶俐,惯能循循善诱。那被梁如飞带回的女子又无什么见识,被她和颜悦色一番劝解,就把张青砚当做了贴心人。把自己的隐秘也都一一分说。(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四章 苦命边庭 原来那少妇本姓何,她的丈夫姓袁,乃是一名普通边军。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两家祖上彼此都是军户出身,又素来相识,到十五岁时何氏嫁给袁姓士卒,倒也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夫妻感情也好,生活却很拮据。婚后养了几个孩子,嘴巴一多,就更是艰巨。 尤其杨顺任宣大总督以来,钱粮上克扣的格外厉害。往年还有的犒赏,到了杨顺上任便不见踪迹,过年时能有个几百铜钱就算不错了。而杨顺又为人暴虐,动辄打骂士卒,或加以刑罚,使得边军敢怒不敢言。他又专门厚待标营,有标兵为其爪牙,普通军户更不敢多口。那标兵甚至在外耀武扬威,敲诈勒索普通军户,便同那相间豪绅欺压农民一般。而且边庭原本就战事繁多,待杨顺上任之后,经常打败仗,边境军户更是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袁家生计日渐艰难,何氏也接了些缝补活计维持家计,却还是连温饱都顾不上,只得没日没夜操持,挣扎着不被饿死。结果今年辛爱入寇,明军大战右玉城,她丈夫阵亡,这下家里更失了顶梁柱。一条人命,竟然连个抚恤烧埋都没有,只剩了一个寡妇和几个孩子。这一来,更是让她们一家生计艰难,无法维持。偏生小儿子又得了病,根本就没钱去抓药请郎中,便是想吃个鸡蛋养养也是妄想。 就在前几天何氏去揽活计时,又被几个喝醉的标营的兵士看见,竟然尾随她到了个僻静所在,将其轮番凌辱。事后,丢下几十个铜板,扬长而去。可怜何氏含垢忍辱,穿好衣服。想的不是去哪里鸣冤告状,而是得了这些铜钱,总算能为小儿子买几个鸡蛋吃。当下她收拾起铜板,去市上买了几个鸡蛋。一小块肉。把那鸡蛋蒸了一个蛋羹。给小儿子吃了。又把肉剁成肉糜,用水煮过喂了小儿子。把那点肉汤分给几个大些的孩子。看着几个孩子把锅底的一点汤汁都舔得干干净净,看着小儿子吃的香甜,瘦瘦的小脸上堆满笑容,何氏又是一阵心酸。又是一些欣慰。 等看着孩子们沉沉睡去,何氏又想,自己左右已经被人糟践了,名节再难提起。与其眼看着一家人都要饿死,不如便舍了面皮,去做这皮肉生意,好歹还能养活这几个孩子。可是她没做过这种事。又怕遇到恶客收不到钱,因此畏畏缩缩,不敢出头。好不容易壮着胆子,选中个看上去衣冠楚楚的梁如飞。就犯到了钦差的手里。 严鸿等人听着,各自唏嘘。严鸿心道,这各地强横的欺压弱小的,倒也是常态。那奉国中尉朱廷奎被代王、文官欺负,不过是债台高筑,摆不起宗室排场,抬不起头来。这袁姓军士的孤儿寡妇一家,可就真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看来,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沦落的程度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啊。 那孙月蓉出身绿林,脾气粗豪,更兼劫富济贫、抱打不平惯了,哪里听得这种事儿?当即拍案道:“明日里叫杨顺集合标营,让何氏娘子挨个的认人!只要是欺负过她的,二话不说,拉出来砍了。” 张青砚道:“姐姐,你这法子,出气倒是出气,可是这么一闹,她被糟践的事,就谁都知道了。你让她以后可怎么活?再说标兵糟践军户,这不是第一桩,闹大了,不知道多少家里的孩子就得没了娘,多少大姑娘就得投井上吊。再说按这何氏说,边军的家眷卖身的,也不是她一个。家里穷的苦了,眼看着孩子老人就要饿死,便顾不上脸面,只好去做这没廉耻的勾当。”张青砚心里还有句话没说,这几个标兵糟蹋了何氏之后,居然还真肯给了几十个铜钱,这已经算是业界良心了。你孙姨娘在山东,见惯了“千里流光”的恶行,莫非还不懂么?那些奸淫之后还要掳掠,掳掠之后还要勒索的恶官恶吏,所做坏事比这几个头脑简单的标兵,可要坏多了。不说官兵,单讲绿林中,这般祸害的事也不少。就算你飞虎山能约束部下,能管得住其他山寨?我听说你那死鬼老公雷占彪手下,可没少干缺德事。 严鸿见孙月蓉生气,怕她过于激动,影响胎儿,忙道:“青砚说的有理,这事倒也好办。回头咱们派人把何氏的孩子接来,咱们随军就有郎中,让郎中先看看病。需要什么药材,咱们随身也有,大同镇也不至于买不到。正巧月蓉现在怀上了,她自己生养过几个孩儿,必然是懂的。便先留在行辕里,伺候月蓉吧,这边也缺人。” 张青砚道:“还是相公心善,这也是何氏的造化,从此便是一步登天了。我先同她说去,包准她欢喜。” 当下,梁如飞带着几个人去接那何氏的孩子。严鸿为了在孙月蓉面前装大路,更是直接发了钦差令旗,谁敢阻拦,以抗旨论。听得孙月蓉心花怒放。王霆去叫郎中,严鸿则与孙月蓉回房去休息。 进得房内,孙月蓉道:“当家的,这杨顺,你能不能……把他除了?就像山东除刘才一样,何娘子这么可怜的人,受他祸害,我听了怪难受的。” 严鸿心道,妹子哎,你这绿林脾气真是一点没改。为了一个受苦的军士妇人,就想让我把个宣大总督干掉?这都哪跟哪啊。没错,杨顺干这些祸国殃民的勾当,我也讨厌,可怎么对付他,还得考虑朝廷整个政治格局啊。咱这可不是江湖上行侠仗义,一刀下去就快意恩仇。 不过此时孙月蓉有孕在身,严鸿自然不能这么跟她说,安慰道:“你听着难受?我只怕啊,被这杨顺祸害的,还不知一个何娘子。拔萝卜带出泥,这回的事,怕是比山东也好不到哪去。不过你放心,为夫在这里便是要把杨顺查个清楚。他真做下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回去定要禀告爷爷和天家,好好收拾,断不容他在这宣大逍遥。”他这话也是说的模棱两可,可以理解为直接杀掉杨顺,但把杨顺调走,换个地方当官,也可以说得通。反正只要安抚下孙月蓉的情绪,也便罢了。 到了次日,那何氏娘子的四个孩子都已经接来。那得病的小儿子,经过郎中开了方子,又有好药支应,料来没什么大碍。何氏虽然连遭不幸,但这一回也算是否极泰来,做了孙月蓉的贴身婆子,也算有了个出身。她自然是千恩万谢,对着严鸿连连磕了几十个头,若非孙月蓉吩咐耿金铃拦住,怕要把头都磕破。回头又对着孙月蓉直哭,口口声声感谢太太救命,让孙月蓉等几人也都听得鼻酸不止。 严鸿又吩咐下去,派锦衣卫前出,在这大同左近,秘密捉一些壮年单身,在这做生意的商贾,拿到行辕内待审。接着又招来俞大猷,吩咐他仔细保护好犒赏物资,防着有士兵哄抢。按严鸿想来,杨顺虽然对严府素来恭顺,给自己也是好言好语,阿谀奉承。然而他能做到宣大总督,脸上堆笑,背后捅刀的功夫,必然不会差了。既然杨顺一心想的是自己把犒劳的事情接过去,免得严鸿和边军接触,那么必然会软硬兼施。昨天杨顺用的是水磨工夫,说不定哪天就该动用硬功,派下人马前来闹赏,索取物资也未可知。因此让俞大猷做好防备,小心不为过。 第六百六十五章 旁敲侧击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tw超多好看小说] 俞大猷昂然道:"钦差放心,末将不才,既然守卫有责,就不会让一文钱,一丝绢从我手中流出去.丢了东西,我情愿人头相抵.此地乃是钦赐财物,须得钦差亲自发赏.在此之前,无干人等若敢擅自盗抢,形同劫掠国库,冒犯天家,我这里格杀勿论!" 严鸿见这老东西器宇轩昂,倒也放心.这边安排好了,严鸿又命人拿了自己的拜贴,去请山西几大晋商前来,商量着如何调头寸发犒赏的事情.这种事固然不能耽搁,但也急不得.毕竟要调拨这么大一笔现金,不是容易的事,今年能赶在回京过年就算神速了,多半春节要在大同过. 诸事分派下去之后,严鸿回到自己在行辕中的书房,又把何氏叫来.何氏见了钦差,扑通跪下,又要磕头.严鸿忙叫她起来,问道:"何氏,你既是军户出身,亡夫又是边军,对这里的战事,应该多少清楚.你且告诉我,这两年打仗,咱是胜了,还是败了?" 那何氏跪倒在地,低头道:"奴婢只是个女流,对国家大事,一窍不通,可不敢乱讲,还望钦差饶命."她一家子如今都在钦差控制之下,一个答错了,便是满门尽灭的命.何氏虽然不懂大事,却也听市井街坊说过,这次来的钦差,是杨老军门干爹的孙子,杨顺是钦差的叔父,人家是一家人.钦差来了只是走个过场,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大同的天不会变.这消息早在大同传遍了,大家都知道这个事,她如何敢乱说话? 严鸿见她不肯说.微微一笑,也不催促.孙月蓉将何氏拉到一边,耐心开解.孙月蓉为人虽粗鲁,但那何氏也是军户出身.没什么文化.两下倒是好沟通.何氏对这太太,自然也是奉若神明.听孙月蓉讲.说这钦差在山东也曾惩治贪官,断送过自己的叔父,山东巡抚刘应时.总的说来,乃是个不顾忌尊长体面的清官.好比那大宋朝的包公包龙图,不也铡了驸马陈世美,铡了自己的亲侄儿包勉?这杨顺官再大,能大过驸马爷?和钦差再亲,毕竟只是钦差爷爷干儿子,能比得过包龙图那如母亲抚养长大的嫂子的独生儿子?又说这钦差侠肝义胆,最好抱打不平.怜悯穷人,扶危济困云云. 这一番没头没脑的灌输下来,何氏终于壮起胆子,也就没了顾忌.她的见识平庸.也没很多的心眼,吓唬起来固然容易,哄的时候其实也不难.这也是这等脑筋贫乏之人,最大的好处. 因此何氏便据实回禀.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士之妻,平素里所处的邻居,也无非是些军户.对于战场大局,自然远不如杨大业打听的那样有头有尾.然而基层士卒也有一点好处,他们亲身参加,一些第一手信息更加接地气. 何氏所说的情况,与杨大业所说,基本吻合,都是说今年去年,朝廷接连大败.何氏自己也不知道折了数万儿郎,只听那前来慰问的长官说,大明官兵的死尸,简直把地面上的草芽都挡住看不住绿色了,还有大将阵亡的.而单是她们这左近的街坊,连何氏的丈夫在内,这一次便有八个没回来,还有五个带了不轻的伤. 孙月蓉一边听得心急如焚,先问道:"既然有这么多士兵伤亡,还有大将战死,那兵部的老爷岂有不知道的?" 何氏道:"边军里向来多有逃兵,所以少一些兵士,本来就常见.有时候长官到咱们地方来清点军户,说人数不对,大家也就糊涂过去了.后来杨军门的标营又从边民里面拉兵拉夫,还有附近军户一些刚刚成丁的小伙子,或者已经由儿子接替了的半老头子,也给强拉去穿上号衣顶替." 严鸿道:"是啊,兵额与实兵不符,在大明朝已经是常态,倒也不难遮掩.而且杨顺又从边民,军户里面招兵拉夫,充凑人数,全能糊弄过去.便是沙场上折损的大将,杨顺也有说的.自古刀枪无眼,胜仗中也难免大将中箭落马.比方说这麻禄将军受伤,杨顺不是说了么,是在趁胜追击时中毒箭受伤的.何氏,你再说说,有人讲宣大的官兵在杀良冒功,可有此事?" 何氏道:"有.去年便有一次.当日杀边民时,我那当家的回家还说过.真是一个惨啊,把百姓骗到一处,只说是发给赈济钱粮,等人到齐了,便架起佛郎机一通猛轰.接着便用三眼铳打,再用箭射,最后便是兵马冲过去砍杀.也不问男女老少,总是杀个干净.然后再挑选能用的首级,剃了头,便好冒充是蒙古人的脑袋.似这手把戏,杨顺玩的倒是精熟,我家那口子,也曾被抓了丁,去做过硝制人头的勾当,因此看的多了." 严鸿一一记下,心知虚报战功,杀良冒功这两条,杨顺是万万逃脱不了.如今所欠缺的,就是铁证.看样子,杨顺在宣大总督这位子上,肯定是坐不久了.自个一方面多搜集些证据,另一方面,也捉摸着怎么从杨顺那里捞些好处回来.还有,对这宣大各处营盘的情况,自己也要掌握清楚.毕竟,回京之后如果要撤换杨顺,换谁来顶替,顶替之后的防务状况如何交接,自己都得有个底.不能说你钦差把杨顺撸到底,然后拍拍屁股不管了,后面烂摊子交给新的总督.自个既然捧了大明朝的铁饭碗,得嘉靖万岁爷赐名纯臣,又想帮助家族免.[,!]除爷爷饿死爹爹斩首的厄运,那么遇事总得多想一步,承担起责任来. 严鸿一边这边想着,另一边,对杨顺自然还是虚以委蛇.到当天下午,杨顺又派人来请钦差去吃酒.严鸿欣然前去.在酒席之间,杨顺又不打自招,说了自己的一些不法之处,如有两处草料场,一所粮库仓廪不实,一处军械库军械短缺等事.这些事如果从法条上看,也非同小可.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其实都不算什么大事,左右也是扳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皮肉不伤. 严鸿表面上,自然与他应付,笑道:"叔父这些事情,若放别人身上,不是易与的.不过有我爷爷与您做主,这些也翻不了大船.只是还有些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叔父一并告知,小侄这里也好提前准备.免得被他人捅破,大家彼此不便,措手不及." 杨顺也笑道:"贤侄,你真是那铁面无私的包龙图,叔父我还得求你高抬贵手为是.我在宣大这数年,过手军政事务甚多,倒也难免差漏.贤侄所说为是,确实该先告知贤侄,咱们自己人彼此通气.待我回去再细细自查.天家和义父面前,还须贤侄帮衬." 严鸿道:"自家人好说.叔父,还有一事.据我听闻,我严家那大仇人沈炼,发在了河北保安州,离此倒也不是甚远.我还听说,此人没事就往往宣大这边来,和当地军民也多有接触.此人此事,叔父不知可曾了解?那沈炼我也没见过,他平日的行止如何?" 杨顺闻听,心头一动.这沈炼自贬斥河北,曾经专门写诗骂过杨顺,而且还多次前来边关之地,听说走访士卒边民,不在少数.杨顺一向对此不自安.而沈炼发配,当初便是因为得罪严嵩,杨顺便趁势回道:"这厮如何可能安分?这种祸事精,走到哪里,便将麻烦带到哪里.他在保安也不安分,不但作了诗辱骂义父,义兄,而且做了几个草人,以巫蛊之术,谗害义父,实乃是个杀坯."(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六章 盘根错节 今天是教师节,祝各位老师节日快乐。 沈炼素有狂生脾性。他本是进士出身,做过知县。却因经常口出浪言,攻讦权臣,结果被贬到了锦衣卫里。似这等国朝进士,清贵文官,贬成了天家鹰犬,这也算是重罚。陆炳爱惜他的才干,引为亲信,便是到严府赴宴,也把他带在身边,俨然是个亲信秘书的待遇。只是沈炼做人功夫太烂,或者说存心以此为荣,更兼自恃才高,对于阿谀天家,谗害朝臣的严氏父子严重看不顺眼,到了严府依旧傲慢无礼,还经常公开顶撞严世蕃。那严氏父子何等霸权的人物,沈炼这样得罪,要不是挨着陆炳的面子,这样的货色,有一百个也打死五十双。之后,沈炼更是不知死活,上十罪疏弹劾严嵩。这下严家当然要对他出手。陆炳好歹也只保下他一条命,但是官职革除,人发到保安去开荒修理地球君了。 沈炼这些行为,让自己的职位一贬再贬的同时,也以铮铮铁骨赢了大好名声。而在大明朝,这名声决不是无用之物。沈炼到地面后,就有人主动给他提供了房子,那田地也有人替他耕种,柴米饮食也不匮乏,日子过的甚是逍遥。 而沈炼经常吊贫问疾,又开办义学,让穷人家孩子有处读书;更深入边关,与士卒、边民攀谈,并仗着自己国朝进士的身份出头事务。这种行为,更使得他的清名进一步提升。 沈炼文武双全,除了提笔能文,上马也能开弓射箭。走马演武。他使人做了三个草人。上面插上木牌。写了“李林甫”、“秦桧”、“严嵩”三人的名字,把严嵩和两大奸臣并列,常常骑马射草人为乐。 这种行为如果放在后世大清,那便是个必杀的结局。但是明朝法律对这方面管束不严,民间态度又较为宽松,于这种事普遍态度都是由他去吧。因此严嵩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直接动手收拾这个狂徒,全当看不见。总是射草人不至于真把自己如何长短。 杨顺把这些事全都说了,又道:“那沈炼本来是个犯官罪臣,不思悔改,反倒偷窥边关军情,谁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勾当?偏生下面有人被他迷了,专一肯帮他。因此每次到边关,身前身后,总是有不少人护着他,我也奈何不得。大公子若是有意办他,大可从这上面做做文章。办他个勾结蒙古,刺探军情的罪过。我看也不差。” 严鸿道:“叔父说的不错。似这样的狂徒,留在世间也无用处。自然要将他开销了,也不枉我白跑一趟大同。” 阎儒此时咳嗽一声,问道:“大公子,学生听手下人说,钦差行辕的人,于城内抓了很多单身行商。不知大公子所为何来,可是有些行商得罪了大公子?那不劳您老人家动手,学生出面,管教他们一个个出不了大同。” 严鸿道:“这倒不是。只是我那爱妾孙氏有了孕,手下这几百锦衣儿郎便起哄讨赏。这等事,你说不赏,那便不大光彩。你说若赏,钱从哪来?难不成让我自己掏荷包么?这大同城内,藩王动不得、叔父的生意动不得,思来想去,要么就是去抓那表子,逼她们交花捐;要么就是抓这些行商,一打二吓,让他们每人都拿出一笔钱来买命。” 杨顺与阎儒听了奏报后,也曾分析过这是要干什么。这些行商走南闯北多了,在边关之处无孔不入,莫非严鸿是真心想从他们身上打探什么?如今听严鸿一说,才知是为这个缘故,便笑道:“大公子果然生财有道,佩服佩服。这些行商可是一个个看钱如命的主,不给他们些厉害,难以让他们吐钱。若是需要什么刑具、或是需要行刑之人,大公子只管来取,咱们这有的是。” 严鸿与他们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说是要回去审那些行商,待等出了总督衙门,阎儒小声道:“大公子,一曝不抵十寒。那桃松寨昨日得了恩宠,怕是要撩拨起火头来,大公子还要多来走动走动,免得美人焦心才是。至于这犒赏三军的事,实际没什么意思,不如就交给大帅与小的来做。那一成的水头里,五分给晋商,另外五分,有二分孝敬阁老,一分孝敬小阁老,另外二分,您与大帅可以刀切帐,保证不吃亏。” 严鸿微微一笑,对阎儒道:“阎先生,叔父的好意,我自然领得。不过此次犒赏,不瞒您说,是天家点名要我来。这其中不亲自过手,总归难以交账。放心,小侄在京城也是打了几年算盘的,这其中的分寸,自有道理。”阎儒见严鸿坚持,也不好再劝,自顾回转。 严鸿回到自家行辕里,先去后院,把拘捕的客商提了一二两个,装模作样询问一番。那些客商莫名其妙被逮捕,原本还因为是杨顺手下官兵打劫。及至闻说竟然是朝廷钦差亲率的锦衣卫,顿时一个个魂飞魄散。见了严鸿,任他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不禁战战兢兢,满口奉承。严鸿却也不温不火,只问些风土人情。那帮客商自然如实告知。问过风土人情,严鸿又问在宣大塞内塞外的生活。这一问,却知原来军户的眷属卖笑之事,在宣大颇为普遍。再问及往来做的生意,那客商有嘴硬的,也有招的,里外里对照着一算,杨顺私开边市,放纵蒙古人贸易赚钱的事儿基本也没跑了。问过之后,带回牢狱,只是不放。 当夜严鸿权衡再三,杨顺做了这许多事下来,在宣大位置上,自然留不得了。可是如父亲严世藩吩咐,杨顺干的不法之事,证据还是要仔细搜集,拿回去交给严世藩,也算是加强对杨顺的羁绊。但按杨大业说法,由于阎儒的手段,这些证据却都没那么容易搞到。既然如此,说不得只好去沈家庄一趟。能不能和沈炼化敌为友,严鸿并不报很大期望。不过,若是沈炼真有杨顺的证据,倒要搞来才好。一则是完成严世藩的任务,再则杨顺的证据,间接对严府不利的,要是长期落在沈炼手上,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想到沈炼,严鸿却又不禁想起夏紫苏,想起张青砚所说,夏紫苏与沈炼的二公子曾经在江南同船。念及此,严鸿心头一阵猛烦。真要是去沈家庄,此事倒要问个究竟。 第三日大早,严鸿拜会杨顺,告知借口巡行边塞,准备带兵出城。杨顺一愣:“贤侄,你这钦差当得也太苦了。如今已经入冬,边塞的天气可不是好玩的。这赶上下大雪,怕是路都南行。要我说啊,你还是在大同府待着。要些什么消息,叔父我在山西待了数年,莫非还有弄不到的?” 严鸿打个哈哈道:“不瞒叔父说,侄儿我倒也好个安逸。只是天家这次遣我出来,专程吩咐说,边塞情形,务必查看周全,回头天家说不定召我询问呢。若是我不亲自走这一趟,谁知道天家问什么?拿着叔父给的消息去,总归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难保万无一失。” 杨顺又道:“既然如此,待我使阎儒阎先生陪伴贤侄吧。他本是北地人,对这边塞各处路径城堡,不是夸口,却了如指掌。有他在你身边向导,我也放心。” 严鸿笑道:“侄儿此去,信马由缰,并无一定规划,总之不会到鞑子地界。阎儒乃是叔父的左右手,叔父操持边塞防务,事情繁多,他若离了,只怕于宣大事务不太顺畅。而阎先生在身边,我顾忌着叔父这里等着用人,怕也转悠不爽快。叔父只管放心,不必顾我。”(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七章 出巡塞内 杨顺看严鸿坚持,只得道:“贤侄一路小心。(平南)我这里派些兵马给你引路。塞外行走,各项补给都少不得,我再安排一些夫子。若有不便,便即回来,万勿过境。虽则如今不是鞑子入寇的季节,凡事不可冒失。”严鸿道:“省的。侄儿这条命还没吃喝玩乐够,也不想随便糟践掉。” 严鸿辞别杨顺,回到行辕,思索一下该如何点兵。想了一会,主意已定,于是令俞大猷率领闽兵主力,还是驻守校场。从其中抽调二百名闽兵,由俞大猷的侄儿,副千户俞斌带领,作为随身护卫。这二百人都是步卒,只俞斌和几个亲兵有马代步,装备精良,都是惯战之士。 行辕之中,则留刘连带一百余名锦衣卫驻守保卫,王霆、陶智、邵安三个副千户带领三百余名锦衣卫跟随严大钦差出巡。又令人暗传杨大业来。 后宅里,叫孙月蓉留着。孙月蓉听说严鸿要出巡,心里痒的不得了,赶紧道:“相公,你让我跟着一起去吧。在这大同憋着难受。塞外跑跑马也好。” 严鸿眉头一竖:“你胡说些什么?现在你腹中胎儿才一两月,正是要紧时候。好好给我呆在行辕里休息。别仗着自己身子好,就乱走乱跑,我告诉你,现在这孩儿大过天去,你就好好给我把他养着!再不听话,以后我都不带你出来了!” 孙月蓉只得一伸舌头,乖乖听话。严鸿又令耿金铃、花月仙都留在左右护卫,并那何氏也贴身照顾。只留张青砚在自己身边待着。 一众亲随方面,严鸿带了梁如飞、奚童、严峰、严复、严靖、严康等人随行,只把云初起、叶正飞留在行辕留守。孙月蓉闻之,道:“当家的。你既然要带兵出巡,这云大哥、叶大哥都是用兵使火器的好手,你还是带着他们,有个照应。” 严鸿心中暗道。傻妮子。我如何不知?可是我这一番准备去见沈炼,这沈炼本是我严家的大敌。此去能不能化敌为友,都还两说。他手中据说又握有杨顺的证据,这明争暗夺,都是有可能的。偏生这沈炼还有不少虚名。云初起和叶正飞这俩迂夫子若是被他虚名所惑,带在身边反而碍手碍脚。包括你们三个,我叫留在内宅,也是不想你们接触这么复杂的事儿。 他口中却道:“我这一去啊,不是去打仗,是巡逻,带云老兄他俩意思也不大。倒是这内宅。有我的宝贝月蓉和小宝宝在,自然要严加看守,须得第一等忠厚的人。你说说,虽然我的左右尽皆忠心耿耿。然而要比中正纯良,谁能赛过这两位老兄?再则,你们都是武林中人,也有个话说。好了,不必多言,你乖乖的在这里保养身体,为夫在外面也放心。”说罢,在孙月蓉面颊上轻轻一吻,起身出门。 严鸿整顿队伍,到了大同南门外,却看杨顺已经派来标营亲兵百余名,使千户军官刘维以及百户邱大泉、罗杰伦带队,给严鸿当向导。又有民夫数百人,大车、牲口、粮食、饮水、帐篷、柴草等物一应俱全。此外还专门备了空马数百匹。须知严鸿的从人,锦衣卫是骑马的,闽兵却是步卒。杨顺送来这数百匹马,一旦遇上缓急,闽兵也能骑马行走,速度却是快了。严鸿笑道:“叔父想的周到,几位将军辛苦。”便令拨队出发。 出得南门之后,严鸿却叫王霆来,吩咐整顿队伍。由陶智带领五十名锦衣卫在前,严鸿、王霆带大队锦衣卫居中,俞大猷部将俞斌带领二百闽兵及民夫随后。压阵的则是邵安的五十名锦衣卫。本地锦衣杨大业及其数十名部下,跟随在严鸿左右。而杨顺派来的百余人,则分散到四路队伍里面,分别带路。又暗中嘱咐王霆、陶智、刘安、俞斌,对这些标兵,须得留意些,别一个不注意,有人掉队跑了。 严鸿带队出大同南门,初始向南巡行了十余里,看看周围风光。此时已入冬,崇山峻岭,一片萧瑟肃杀。塞外北风阵阵,草枯树秃,百兽匿踪。时有寒鸦聒噪。严鸿观此情景,倒也不禁心胸荡漾。待要吟诗一首助兴,搜肠刮肚,却弄不出好的来。好容易想起中学课本学的一首,乃高声道: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左右的众军士,或是大老粗,或认识几个字,也没读太多书,哪里知道他在背诵曹操的《观沧海》。只是稍微明白点的,觉得长官这首诗吟得虽然气势壮阔,但听着什么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怎么感觉和眼前的风景不太搭界啊?然而你有你不懂的,领导准错不了。当即纷纷喝彩:“好诗,好诗!” 严鸿哈哈一笑,把向导刘千户叫来:“刘户侯,我等转队向东。”刘维一愣,忙道:“是。户侯向东,欲去哪里?” 严鸿道:“总归是信马由缰,到哪里算哪里。不必多言,带路便是。” 其实严鸿心中,却自有主意。他这转头向东,打着的旗号是视察东边的几个塞内塞外的堡垒,实际上奔着是蔚县、保安交界处的沈炼庄上。一路无需赘述,到第三日正午,队伍已至沈家庄外十余里处。严鸿吩咐道:“听闻那沈炼在此附近居住。他既是锦衣卫老人,对此地情形又颇了解,倒不可不访。准备些礼物,待我去拜会沈炼。” 左右心腹有那懂事的,看严鸿往这个方向来,心里原本就有几分明白。现在听这么一说,王霆便问:“严长官,沈炼原本也是我锦衣卫老人,但与严阁老听说却有些不快。又听说此人素来狷狂,与江湖人士也多有往来。长官此去见他,不妨多带些护卫。” 严鸿笑道:“不信纯甫公却会来害我。这样吧,便由陶智、邵安二位老兄,再选几位锦衣校尉随我前去即可。我身边,另有严家众人护卫。” 张青砚拉拉严鸿衣袖,轻声道:“相公,还是我先去沈家庄里,为您探个前路吧、” 严鸿用手指头刮刮她的鼻子:“青砚,你就是心眼多。这次相公我见沈炼,是办正事的。这样吧,你也随我一同去,但要乔装打扮,别被外人看出来。” 这时陆炳推荐给严鸿的商子强,也冲严鸿使个眼色。严鸿微微点头,便又道:“商总旗,你们这一队兄弟,也选几个跟着我。” 商子强答道:“是。我让梁申智和陈有明二位兄弟随同长官。” 于是王霆率大队人马在沈家庄外安营扎寨。严鸿自带了陶智、邵安、梁申智、陈有明等十余名锦衣校尉,以及梁如飞、严峰、严复、严靖、严过,还有女扮男装的张青砚等,带上一些布匹、肉干,准备拜庄。他知这沈炼脾气古怪,自己要是金银绸缎的送过去,只怕反而打脸,索性也就装的寒酸些。到底这一趟能否真的说得两家化敌为友,严鸿其实没什么把握。不过,就算是探一探,看看沈炼这厮到底抓到了杨顺什么把柄,也没什么坏处。临行前,严鸿又再三暗中嘱咐王霆,把杨顺派来的那些人盯紧点。 沈家庄内,沈炼独坐书房,眉头轻锁。他夫人小步上来,轻声道:“老爷,衮儿的病,却似又重了几分。” 第六百六十八章 一探沈家庄 沈炼怒道:“这小畜生自找的。书香门第,不说用功上进,为国为民,反而为那儿女私情,自怨自艾。你说若是两情相悦,倒也罢了,那夏女侠分明对他全无念想,他还要死缠烂打,没的坏了我沈家门风!不是如今大事在即,我先重重惩治这个不孝之子!” 也难怪沈炼心头不悦。他费尽心力,在边庭二三年辛苦,搜集杨顺诸多罪证。更兼近日里又得了一桩物事,足以倒转乾坤。原本与忠义盟说好,大家相互配合,便要设法图谋,匡扶朝纲。谁知道先是邵景得了一本海外奇书,忙不迭要去湖广,寻他师父梁汝元请教,竟然就此离开,把原本图谋的大事撇下。接着,忠义盟内的好手夏紫苏,在拒绝了沈衮提亲之后,又不知去向。累的邵景的夫人龙雪音,忙不迭带着几个忠义盟好汉,四处寻找,现在都不在庄里。虽然还有雁门派掌门霍振北等几个人在此,但毕竟主持力量单薄了些。 更别说,早有消息传来,说这次天子派了钦差,前来查杨顺的案子,可钦差却是严府的长孙严鸿。这严鸿听说前两年办了安定门杀人案,下济南又大破了白莲教、蒙古铁骑,今年里更在江南杀得倭寇血流成海,倒是个少年一辈的英雄人物。然而按起亲疏关系,这严鸿要管杨顺叫叔父的,他难道肯认真查办杨顺的罪孽?念及此,沈炼更不禁略有忧虑。 沈炼正在左思右想时,忽有家人来报:“老爷,庄外有一二十人前来求见。为首的。说是此次朝廷派遣巡视山西的钦差严鸿。严玺卿!” 沈炼一惊。沉吟片刻,冷笑道:“速速请进,书房迎客。” 按理说,沈炼如今早已削职为民,严鸿可是朝廷堂堂四品官员,更有钦差之仪。换成一般人,早该出门相迎。但沈炼本性倨傲,素来又看严家不顺眼。岂能对他低三下四?肯道个请字,已经是大给面子了。 严鸿等人在外面,听家人来报“请进”,严复早已怒道:“这姓沈的何等样人,竟敢不亲自出来迎接?” 严鸿淡淡道:“严复,看我岳丈陆大都督面子上,别跟他计较这个了。”说罢,提一提衣襟,迈步进庄。 这沈家庄也不甚大,房屋没有几间。不多时到了沈炼书房。沈炼亲到书房门口迎接。严鸿打量此人。年约五旬,身穿一袭青布直裰。中等身材,面容清削,三绺胡须,称得上眉目清朗,相貌堂堂。只是或许在边塞多经风霜,又或许忧国忧民导致饮食失调,脸上皱纹却是不少,头发也早已花白。 沈炼看严鸿,则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郎,本次未穿官服,而是着富贵公子打扮,头戴束发冠,上面缀十余颗明珠。身材高挑,剑眉明眸,面带微笑,真是好一位俊俏公子。沈炼虽对严家意见甚深,却也不禁暗赞一声,这严鸿的风采仪容,比他老爹严世藩不知道强了多少。 两下打了照面,沈炼不冷不热道:“严玺卿,严大公子,光临鄙庄,不知有何贵干?” 严鸿要紧道:“啊,沈先生。下官奉天家旨意,巡行宣大。因知先生乃是一代名儒,又是锦衣卫老人,不可不来致意,请求指点。” 沈炼道:“如此,请进。”将严鸿让到书房内。严鸿使个眼色,锦衣卫众人都留在书房外,只有女扮男装的张青砚跟入。张青砚此刻涂黄了面皮,扮作一个锦衣卫小旗的模样,低眉顺眼,一言不发,只在边上察言观色。 沈家的家仆摆上茶来,严鸿端起来喝了一口。说实在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好在确实是茶,比传说中什么寇准海瑞用旧草帽圈子撕碎泡的“圈儿茶”总要像样点。他勉强咽下去一口,做出个笑容。 沈炼早道:“严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沈某虽也曾在锦衣卫待过,与严嵩、严世藩却都没什么交情。公子这次来,不是就为了喝我这个寡淡无味的茶水吧?” 按理说当着孙子的面,直呼爷爷、父亲的名字,这算很大的无礼。严鸿心头暗自一怒,却也不动声色,笑道:“先生果然有眼力。实不相瞒,本次我奉旨调查宣大,听传言说这宣大总督杨顺,颇做了些不那么能上台面的事。我想先生既是锦衣卫老人,这洞悉奸诈的本领,自然非同一般。您又在边塞许多日子了,就您所知,这杨顺到底为官如何?” 沈炼心头一动,呵呵笑道:“杨顺为官如何,您是严门长孙,莫非还有不知道的?他每年送往严府的孝敬,不在少数吧?莫非还瞒着您送的?” 严鸿道:“杨宣大每年送来的孝敬,确实不在少数。” 沈炼道:“那便是了。他宣大总督的俸禄,一年能有多少?够不够送个零头?如今能把这金山银山往你严府搬,难道还会是他自家贴腰包孝敬么?当然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喝的兵血。” 严鸿道:“若果如此,那此事倒也可恶,宣大为国家门户,事关江山万里安康,若是一味搜刮,弄得边庭动摇,这其中的罪过,谁人能担?” 沈炼冷笑一声:“听大公子此言,倒是凛然正气。杨顺在边庭所作所为,不信你严府一些不知。但他毕竟是你爷爷严嵩的干儿子,莫非你还要大义灭亲不成?” 严鸿心道,姓沈的,你哪怕稍微给点好脸色,咱们也好商量。像你这样句句打脸的,难怪堂堂国朝进士,混到这般田地了。他却不与此狂人一般计较,只正色道:“沈先生,我严鸿本是个俗人,大义灭亲云云,如何敢当?只是我严府素来受天家眷顾,也享了国家无数俸禄,饮水思源,总得为万岁爷、为国朝江山与百姓谋一二好处。那杨顺确实是我爷爷的养子,我论起来要叫他一声叔父。可是他若真的把边庭搞乱,我也不会姑息养奸。若论亲疏,那山东巡抚刘才,不照样是我爷爷义子。可他既然在济南贪赃枉法,令百万民众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便也照样断送了他。” 沈炼听严鸿提到“山东刘才”四字,悚然一惊,再听严鸿这番话,竟然愣了片刻,方笑道:“如此说来,严钦差此来,是真心想查办那杨顺贼子,为边庭军民除此大害了?” 严鸿不慌不忙道:“我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查办谁,也不是为了保全谁。我只是奉天家命令,来看看宣大边庭到底是如何一个样子。若是这里官清民顺,那自然要回报天家,让天家也放心。但若是这里真有什么隐患,我深受国恩,当然也不会徇情枉法,坐看一帮鼠摸狗盗之徒扰乱大明边疆。要知道,我的富贵全是天家给的,扰乱了大明江山,那我严府,我严鸿也得不了好。这其中的道理,我严鸿倒是懂得的。” 沈炼点一点头:“严钦差倒是个直人,有你这番心,沈某便也佩服。” 严鸿道:“不敢当。沈先生,我此次来寻访你,却是诚心请教。实不相瞒,我在京城也听到流言,说宣大这边,总督杨顺多有不太妥当的举止。可是到宣大问多方的官吏军将,却都说杨宣大为官,并无大不妥处。待要搜集什么证据,也是一无所获。正因为如此,才前来拜访,请沈先生看在陆大都督份上,替严某指点一二。若是杨顺果真无事,那当然好,但就怕探事不明,辜负了天家圣恩。”(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九章 忠奸会边疆 沈炼听严鸿口口声声讲要秉公办事,眉头也舒展开了。沉吟片刻,道:“不太妥当?哼哼,杨顺在宣大干的事,何止不太妥当。他是胆大妄为,直把国家防御外寇的长城,变成自家捞取富贵的金库,横行不法,祸国殃民,纵然千刀万剐,也不能洗雪其祸患!” 严鸿道:“愿闻其详。” 沈炼也不客气,开口道来。从杨顺平日里克扣军饷,酷虐将士,霸占军垦民田。对蒙古,私下里暗通款曲,开边境黑市牟利。作战时指挥无方,导致将士损伤惨重,却瞒败夸胜,乃至于杀良民冒功。这些罪孽如果摆到明面上说,哪一条都够罢官杀头的。不过具体内容上,和杨大业讲的也是大同小异,而且还不如杨大业的系统详尽。毕竟杨大业就在大同,手下有锦衣组织,而沈炼只是以戴罪之身,自己去调查,或者记录传言。两者的情报能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从这方面说,沈炼已经算做的相当不错了。整个宣大地区,论起对杨顺罪状的掌握来说,沈炼大约仅次于锦衣卫组织。 听沈炼说完,严鸿道:“杨顺果真有此劣行,着实可恶。然而人言可畏,不知沈先生可有证据?” 沈炼又沉吟片刻,道:“也罢,我便给严钦差看看证据。”说罢转身起来:“严钦差稍候。”开了门离去。 沈炼离开,严鸿轻轻捏了下张青砚的手,低声道:“且看他却有些什么证据。” 张青砚也轻声道:“却不知我师姐如今是否在庄子里。” 严鸿道:“我自然醒的。待先问了杨顺的事,再做其他打算。” 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沈炼回转来。捧着一个大纸盒子。把盒子放到桌上打开。严鸿看时,里面是些纸墨笔。拿起看时,有的是类似日志的事件记录,记录杨顺某年某月,在何地与蒙古人暗开生意;或记录某年某月,打了怎样的一个败仗。还有的则是沈炼笔录的边军士卒、乡民的口述,之后则有证人的画押。乃至杨顺杀良冒功,也有幸存者和遇害者乡邻的口述。这里面的材料总共约有数十份。每一份记录或详或略,但看得出来,沈炼搜集这些相当用心。这不是从某个衙门的故纸堆里挖出来的,而真是亲身走访基层得出的结论。 严鸿一边看,沈炼一边在旁讲解。他也不瞅文件的文字,随口说来,如数家珍。严鸿心道,这人去当老师倒是挺合适的,完全脱稿讲啊。不过也看得出来,他对这些材料真是倾注了心血搞来的。尼玛。沈炼你到底有多恨杨顺啊。不对…… 待大致看完一遍,严鸿将材料理好。对沈炼道:“如此,先生将这些文书交给下官,下官回头便查办杨顺。” 沈炼道:“严钦差,您老看来,这些文书,能够坐实杨顺罪状否?” 严鸿道:“能否坐实,还要看三法司审理。不过在下官看来,杨顺为非作歹之事,倒是多半跑不了。(..tw)” 沈炼道:“照啊。既然如此,便请严钦差发随行天兵,将杨顺那厮当场逮捕。沈某随钦差进京,呈上罪证给三法司,以惩此恶贼。” 严鸿不想沈炼这般精明,居然要自己先逮捕杨顺,再给证据。他原本想的是,把证据拿到手,然后再去敲诈杨顺,之后回京把证据交给严世藩,再让老子出马,把杨顺另调个岗位,大家驴粪蛋表面光,落个彼此相安无事。然而沈炼既然这般说,这事儿却没这么简单。 严鸿心知此次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了结,但表面仍笑道:“沈先生您也是锦衣卫出来的。下官此次虽然有节制诸官的王命,但宣大毕竟乃国朝九边重镇,若是要当场逮捕杨顺,未免儿戏了些。有沈先生这些罪状在,下官回京之后,自当如实面君,另选贤能相代。沈先生,下官这里以名誉相保,只要你给这些罪状是真,决不让杨顺在宣大总督之位上待过端午节去。” 沈炼呵呵笑道:“严钦差,你把沈某当傻子了。你严家与杨顺的关系,自不必我说。我这里把罪状给了你,回头你一把火烧了,却又如何节制杨顺?至于你严钦差的名誉,哼哼,沈某远在边塞,耳目不通,却也没听得严钦差有什么好名誉。” 严鸿见沈炼说话如此不客气,闷闷一气,待要发作,忽然心念一转,又笑道:“既然如此,沈先生,敢问您手中,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证据?” 沈炼面色一沉,旋即昂然道:“杨顺的证据,都在此了。只要严钦差你将杨顺当众逮捕,沈某随后便亲携证据随你进京。若要我先在此把证据给你,却是不妥。” 严鸿又道:“杨顺之事,便这般也使得。沈先生,下官还有一言。您是我岳丈陆大都督看重之人,虽与我父有些不愉快,但彼此都是为了国家。下官此次来查办杨顺,正要倚重先生之才。未来锦衣卫中,先生这等文武双全的志士也是少有。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下官斗胆在此说句好话,先生可否与我严府捐弃前嫌,共谋朝政,彼此为天家出力?” 沈炼冷笑道:“严钦差,我与你父严世藩,又无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鄙夷他的,不过是欺君弄权,贪赃枉法而已。一班儿朝廷文武,皆在你严府老小阁臣面前如奴婢般摇尾乞怜,沈某偏不来赶你这热灶头。便是你父严世藩,他若肯不再为恶,我何必与他记仇?但他若依旧如故,干那些祸国殃民的勾当,我便要如对付杨顺一般,早晚将他绳之以法。须知天理昭昭,善恶有报,严钦差你若真有孝心,不妨回去劝劝令尊,及早收手,改恶从善,他日不失善终。” 严鸿听沈炼说话越来越难听,心想这人真是无可救药。老子好歹是天家钦差,你就一点嘴上情面都不留?看这样子,指望你和严家说和也别想了。你存心要搞个不死不休的局面,那就随你好了。 他咳嗽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且回大同,继续查访。待回头杨顺归案,沈先生莫忘前来佐证。” 沈炼微微一笑:“真若是杨顺被拿,我自随钦差回京。这宣大万千军民,乃至天下百姓,怕也要感谢严钦差大义灭亲,为国锄奸。” 严鸿道:“有劳了。沈先生,还有一事相问。有一位紫衣嫦娥夏紫苏夏女侠,我听闻在沈先生宝庄上住,不知眼下可在?” 沈炼脸色又是一变,愣了片刻道:“不知严钦差问夏姑娘却有何事?” 严鸿打个哈哈:“实不相瞒,那位夏紫苏夏姑娘,乃是我的爱妾。不合与我拌了几句嘴,竟而不辞而别。听说有人见她在沈先生宝庄,因此我特来相问。” 沈炼道:“不错,夏姑娘确实曾在鄙庄住过,不过现下已经离去了。她去了哪里,我却不知。” 一边易容的张青砚心念一动,正要向严鸿耳边说话,却听两声咳嗽,有人推门而入。严鸿、张青砚看时,乃是一个青年男子,满脸病容,指着严鸿怒道:“原来害了夏姑娘的,就是你这小奸贼!严鸿,夏姑娘何等神仙一般的人物,竟被你这般侮辱,我恨不能生吃你的肉!” 严鸿双眉一竖,张青砚早起身,将腰间绣春刀抽出五寸,粗声道:“大胆狂徒,敢侮辱我家长官!沈长官,这是何人,怎么这么无礼?夏太太本是我家长官的爱妾,明明是她擅自离去,怎能反怪我家长官!”(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回 二探沈家庄 沈炼亦喝了一声:“衮儿,回房去!这里哪来你说话的分!”那沈小霞闻声也急忙赶来,道:“二哥,你注意身体!”将沈衮拽了回房。(..tw无弹窗广告)沈炼转向严鸿道:“钦差见笑了。此人是犬子沈衮,近来生病,胡言乱语,钦差休要责怪。” 张青砚道:“沈长官,我家严长官对这夏太太十分宠爱,你若真知道他的下落,务必告之,我家长官必有重谢。再说,这是严府家事,不涉及朝政,沈长官全当帮个忙,日后大家方便。” 沈炼笑道:“严钦差乃是堂堂锦衣卫,连锦衣卫都找不出的人,我又如何知道下落?夏姑娘前些时候确实在我家,但早已离去。去向哪里,我也说不上来。” 严鸿待要再问,张青砚轻轻拉了他一下。严鸿会意,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也不便多叨扰。沈先生,这就告退。” 沈炼道:“严钦差,好说。待拿下杨顺之后,告知一人,我便收拾准备随先生进京。” 严鸿与张青砚推门而出,却见带来的十多名护卫各自站定方位,守得甚是严密。严鸿道声:“走吧!”带队出了庄子,翻身上马,朝本家营寨而去。 沈家庄外不到十里的一处农舍中,一个后生飞奔进屋道:“老兄,钦差真带人去沈炼庄上了。” 屋中,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眉头一皱:“他们在里面待了多久?” 后生道:“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出来时,沈炼亲自相送,我看他们说说笑笑的,似乎不像吵翻的样子。” 那汉子右手握拳,在桌上轻轻敲击两下:“不妙,这样看来。那严鸿严钦差,又想用山东的故技重施。咱大帅或许要糟。赶紧准备信鸽,通知大帅。” 蔚县、保安、淮安交界处的一个山寨里,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这山寨自无水浒传里“忠义堂”那般气魄。甚至比起飞虎山孙烈的大堂也要少了几分气派。正中交椅上。坐着一个满面胡须的中年汉子,脸上几道刀疤说明其江湖阅历。此刻。他正与上手客座上的一个老者答话。 “宁先生,以您说来,这钦差严鸿来保安地界,是要对沈先生有所不利?” 那“宁先生”身材甚高。面容瘦削,皮肤却甚白,尤其一双手全无皱纹。三绺长须已见花白,双眸炯炯有神,说话中气十足: “慕容寨主,老朽倒也不能一定说存心不利。然而沈先生得罪严府不浅,杨顺又是严嵩的义子。这一番严鸿出巡宣大。到底存了怎样的心思,谁也说不准。只是沈先生多次到宣大各境走访边民、军士,这事实在闹得不小。若是严嵩铁了心要包庇自家的党羽,我看哪……沈先生却是他们的心腹之患。” 那慕容寨主道:“既然如此。我且叫手下兄弟们细细巡查。若是真有甚长短,就算拼出性命,也要保了沈先生,不能叫这名闻天下的好汉子,在我慕容语的地界上出事。宁先生,您是华山派名宿,便请留下寨中主持,如何?” 那宁先生长叹一声,轻抚胡须道:“老了,老了。(..tw好看的小说)老者不以筋骨为能,也只是来给慕容寨主通个消息。此间事体如何,全凭慕容寨主裁定。老朽还有些俗务,却须先告辞一步了。” 慕容寨主劝了几句,见那宁先生意思坚决,只好作罢。要紧吩咐二当家,安排哨马,监视沈家庄一带。 严鸿回到自家营寨,早有王霆、刘连等人接着。严鸿也不多说,带领随从亲信,进到中军帐中,召陶智、邵安、梁如飞、奚童、严峰、严复等人道:“诸位都是我的心腹,今天这一趟拜访沈家,有何所见?” 梁如飞道:“大公子,今日您与张女侠进去和沈炼谈话时,我等在外面放哨。梁某闲来没事,在庄中溜达一圈,却看有个江湖上的汉子,络腮胡子的,在躲躲藏藏。见到梁某,慌忙躲避。” 严鸿道:“遮莫是那什么忠义盟中的人?我听说沈炼与忠义盟交好,或许忠义盟便在沈家。” 梁如飞道:“我看不是。那忠义盟咱们在山东见过,行事也算大方,断无这藏头露尾的道理。后来庄子里又出来三四个汉子,那为头的老者我却认得,乃是雁门派的掌门,倒不知道他是不是忠义盟的。他多半不认得我,但见了我还是点头招呼。这般看来,却越发显得先前那人有鬼。” 严鸿听罢,心想这沈炼本是大明朝官场的一个异类,他结交江湖人士,倒也并不奇怪。可为何会有一个人表现这般古怪,莫非是个逃犯之类? 问问其余人等,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严鸿便屏退众人,与张青砚私下相问道:“青砚,你且说说,有甚么见解?” 张青砚道:“相公,我随相公进屋会那沈炼,相公在与他答话,我却在看沈炼神情。他话里有未尽之意呢。” 严鸿点头道:“不错。我问他还有证据没有,他说没有,但神情之间,却不似这么简单。而告辞之时,看他隐隐带笑,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张青砚道:“相公想要与他沈家化仇为友,也可谓是折节下士,彬彬有礼。但这沈炼始终又臭又硬。这倒也罢了。他手中掌握的这些证据,还不肯交给相公,定要上京之后,自己亲自作证。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肠?” 严鸿道:“他若真是手中拿着这些杨顺的证据,不肯交给我,倒也不是甚么大事。反正看杨顺在宣大的作为,大约也呆不长了。但只怕他这未尽之意,到底还有何打算,使人捉摸不透。这人既然对我严家如此深的成见,又在边庭待这数年,对他决不可轻视。” 张青砚又道:“还有一条,今儿相公问到夏师姐的事,沈炼也是遮遮掩掩,不肯直说。他那儿子沈衮,却如此急火火的进来,对相公无礼。这其中的内幕……哎,妾身也不明白。” 严鸿想到此事,心头又是一阵不快:“青砚,我当时待要问个究竟,你却如何拦我?” 张青砚沉吟片刻,道:“相公,沈炼明摆着不对您说实话,多问无益,反而给他机会继续蒙蔽您。”她又想了一想,一咬牙:“相公,若您真想知道此事,妾身倒有个计较。只是,只是您也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严鸿道:“你说,什么计较?只要你想要的,我一概答应你便是。” 张青砚道:“我不是要相公你给我什么东西,只是要相公你答应,永远不为此事责怪我,也永远不把此事告诉其他任何一个人。这沈家庄里,谜团委实太多。相公若是允许,妾身便再去探上一探。今天我第一次去,是化妆成男子,所以量来没人认得我。然而此事实为鸡鸣狗盗的举动,沈炼又是堂堂名士,若是为我师门得知我做出这种行为,决不会轻饶。便是江湖上,或者日后咱相府里的姐妹们知道此事,多半也要笑话我不知羞耻。所以,相公,若是你同意我去,我便去,但这事,我只要你一个人知道,知道我是为你去的,那便好。千万……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不然,我就全然毁了。”说到此,张青砚的眼眸中已然含了一层泪花。 严鸿见张青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要紧伸手搂住,轻抚她的秀发道:“傻丫头,相公我如何会怪罪你?你一切都是为我好,我又不是不明事理的。” 张青砚哽咽道:“我自知道相公对我好,也聪明。可是只因我一颗心拴在你身上,师姐便不喜欢我,邵大哥和忠义盟的其他好汉怕也要瞧我不起,说我阿附权贵,贪恋富贵。那沈炼,我怕他对相公不利,要去探他的庄子。这要传到江湖上,那更是无法立足。还有,如果探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怕相公生气……相公,你不要生我的气。” 第六百七十一章 曲线救国 严鸿给张青砚擦眼泪道:“我答应你,不管探出什么事情,你只告诉我一个,我也不告诉其他人是你办的。放心好了。青砚,你若是实在害怕,不去也成。那沈炼就算有什么长短,难道还能斗得过我小阎王?” 张青砚听他这么说,倒不哭了:“相公,那可不成。骄兵必败,您又不知沈炼他有什么底细。我这就准备出发,先到沈家庄附近探探,天擦黑就进庄。您这里,最好把队伍略微往北带一带,这样也免得外人知道,你这支人马就是冲着沈炼来的。” 严鸿夸奖道:“还是我的青砚想得周到。要不要让梁先生和奚童陪你一起去?他俩武艺高强,也好打个照应。” 张青砚道:“不了。毕竟此去探的事情,和严府有关,与相公你的私人也有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此去又不是和人打斗,不会出危险的。” 严鸿道:“也好。你此去却要万万小心。事有不对,立刻回来。宁可探不到什么消息,不要有任何闪失。” 张青砚见他这般关切,甜甜一笑:“相公放心。有你这份关心,妾身出不了事。”想了一想,又道:“你让奚童陪我一起去吧。我不叫他进庄,就在外面帮我把风。”严鸿道:“好,我传奚童来,让他一切听你吩咐就是。” 此时已是下午,钦差队伍在沈家庄外,扎的都是浮营。严鸿令用过饭之后,拔营北上,去查访白狐堡的防御情况。一时之间,车辚马啸,旌旗摇曳,尘土大作。(..tw)张青砚却早已趁乱。牵着她那匹宝马,带上一应物事,连奚童一起,二人二马。悄然离了营寨。 其时已是冬季。北国天黑得早。张青砚看日沉之后,将马匹藏在一处树丛中。留奚童看守,自己换上夜行服,悄悄来到沈家庄外。那沈家庄只不过是数十处房舍,并无高墙堑壕。只在外面稀稀落落插了一圈竹篱笆,哪里挡得住这名动江湖的青衫龙女?张青砚几个起落,便进了庄子里。 她为人聪明,记性也好,白日里来了一次,又私下请教了梁如飞等人,对这庄子的房舍布局。却是胸有成竹。沈炼庄子只是简单的聚居点,也不似那祝家庄、曾头市有什么巡夜兵马。张青砚在里面高来高去,如入无人之境。她细细观察了一遍,却见忠义盟的熟人。什么邵景邵盟主夫妇、曾氏双雄,还有自己的师姐夏紫苏等都不在庄中。虽然也有几个江湖中人,但除了雁门派掌门人霍振北之外,并无什么好手。在外面站岗的也只是个寻常武师。 张青砚心中暗喜,沿着房舍溜达了一圈。须知武侠之能,并不是飞檐走壁,穿墙越壁无所不能。譬如若要潜入皇宫、严府这种戒备森严之地,只怕江湖上也没几人能做到。但沈家庄这种地方在张青砚看来则几乎是开门揖盗的戒备程度。 张青砚先到白日里来过的书房,却见书房中灯烛通明,沈炼正在灯下写着什么东西。他写写停停,有时候一气呵成,连写数行之多;有时候又思索半天,只落笔两三个字。有时候,更停笔起身,在房间里踱上几个方步,哈哈笑道:“严贼啊严贼,这回叫你满门死无葬身之地!” 张青砚闻言悚然。沈炼口中骂的严贼,在她的立场上,不是夫君,便是公爹,或者是夫家爷爷。而要满门死无葬身之地,显然不但严鸿要掉脑袋,连她张青砚也算进去了。当下张青砚暗呼侥幸:“幸好,幸好来了这一趟,看看沈炼有何诡计在此。” 她见沈炼依旧在忙着写自己的东西,当下闪身而过,却进了沈衮的房间。张青砚之前虽然并未见过沈衮,但也从邵景那里听说过,这沈衮人称沈二呆子,读书虽多,心肠却直。如今看白日里他这病怏怏却又气愤愤的样子,十有八九,是对夏紫苏起了非分之想。想到此,张青砚被黑纱蒙住的嘴角,出现一丝含酸带苦的冷笑。 此时沈衮喝了药,已经睡着。房内并无他人,只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帘子。张青砚轻手轻脚进去,拉下面纱,凑近沈衮轻轻呼唤:“沈二公子!沈二公子!” 沈衮缓缓睁开双眼,却见灯下一位貌美女侠。他病后目花,脱口道:“夏姑娘!” 张青砚心头又是一怒,忙伸手掩住沈衮嘴,轻声道:“公子小声些。我是张青砚,夏紫苏是我师姐。” 沈衮也听说过紫清双侠的名头,只是这次忠义盟来保安,不知为何张青砚未来。听张青砚如此说,再仔细看看,赧颜道:“小生无礼,张女侠恕罪。姑娘请坐,待小生禀告父亲,摆酒茶相待。”说完,便要挣扎着起身。 张青砚忙道:“且慢。沈二公子,妾身此来,不是拜会沈老爷。只是有几件事情,想要问下公子。公子不要惊动他人。” 沈衮既对夏紫苏魂牵梦绕,此刻眼前美貌女侠便是心上人的师妹,如何不敬?赶紧道:“张女侠,有话请说,小生但凡所知的,一定告知。” 张青砚叹了口气:“沈公子,你可知道我师姐夏紫苏,现在何处?” 沈衮如何听得这个名字?也叹息道:“令师姐她……她……她本来还在我家,可后来,竟然走了,不知所踪。” 张青砚道:“听闻她先前被……被人给骗了,如今一个人漂泊在外,没个人照顾,我也担忧得很啊。” 沈衮忍不住道:“张女侠,你可知夏姑娘她……她是被何人所骗?” 张青砚切齿道:“我听说,骗我师姐的,就是那当朝首辅严嵩的长孙严鸿。哎,当初在济南城,我和师姐还有邵盟主,联手助他大战白莲教匪和鞑虏,九死一生,几乎血溅疆场。后来听说在壕境,又是我师姐在佛郎机人枪口下和白莲教匪的大船上救了他性命。却不想,这厮便是如此报答的!” 沈衮白日里听严鸿说夏紫苏是他爱妾,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或许这严鸿胡说八道。然而听到张青砚也这么说,顿时气急败坏,牙关咬的咯咯响,双手也颤抖起来:“严鸿,这奸贼。我与你不共戴天!” 张青砚心中暗道,就你这病怏怏的架子,也配和我家严郎不共戴天?她面上却是做出一副伤感模样道:“沈公子,你对我师姐的情谊,我也听说一二。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师姐或许半路就不行了。然而,那严鸿毕竟是当朝首辅的孙子,他家里荣华富贵且不说,单只这权倾朝野的势力,谁人能抵?我师姐既然已被严鸿所骗,她一个孤弱女子,难道还能与之抗争?自然只能巴望着那人对她好些了。这些,都如一场梦吧。我们江湖女儿,本身也就如同风中飘萍,随波逐流而已。”说到此,抬起衣袖,擦了一下香泪。 沈衮听张青砚这般诉说,心头热血喷涌,当即道:“什么权倾朝野,谁人能抵?张女侠你且看好,过不了嘉靖三十八年,叫那严门土崩瓦解!” 张青砚心头又是一惊,嘴里却道:“沈公子,你嫉恶如仇,妾身已知。令尊沈老爷更是铁骨铮铮大好君子,不曾对严家逢迎。可是,他老人家不也被发配到这保安了么?还有那杨继盛先生,何等刚烈血勇,却又如何?照样冤死菜市口。这严府的权势,确实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您身体又弱,还是好生保养,谨防祸从口出。” 沈衮被张青砚这么一激,哪里还顾得上,瞪大双目道:“张女侠,不是沈某夸口,那严府虽然泼天富贵,通天手段,但家严已经搜集到了他为非作歹的证据,这次定要到朝堂上,与他见个死活!” 第六百七十二回 队友如彘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张青砚心中一紧,口里却道:"沈公子,妾身也知沈老爷在保安多时,出入边境,遍访军民,想必对那杨顺贼子所做的勾当,了解甚多.以我看来,要扳倒杨顺容易,要扳倒严嵩却难.就算那杨顺作恶多端,严嵩也不过担个失察之责,只需要断尾自保,无非把那杨顺当个弃子,他严府的富贵,岂能动摇多少?哎,这当朝一品的威风,远不是我等江湖儿女能想象的.这般想来,师姐被严鸿占去了,说不定倒也是她的福分." 沈衮听张青砚再提夏紫苏,几乎要含血喷天,急道:"张女侠,家父这次,可不止要除掉杨顺逆贼.便是那严嵩,严世藩父子,也要趁势一网打尽!" 张青砚见沈衮上钩,故作好奇道:"愿听沈公子指教."说罢,将个娇躯往沈衮床边轻轻一坐.她姐妹二人,体带微微芬芳.沈衮离开近了,被这香味一冲,头脑都有些晕.他本对夏紫苏一往情深,越是得不到,越是难以摆脱;而越是难以摆脱,对严鸿便越加愤恨.此时又被夏紫苏的师妹这么询问,当下不管不顾,将沈家庄中的秘密,和盘托出. 原来沈炼自来保安之后,寻访杨顺贪赃枉法之事,到今年里渐渐齐备.更兼年初辛爱为了桃松寨之事大举入侵,杨顺在其中所为,沈炼也一一备了条陈,并且邀请忠义盟北上主持此事.原本欲寻朝中次辅徐阶,将这证据交给他,以求打击严嵩党羽杨顺.然而忠义盟以徐阶近来态度含糊,不知底细.更兼今年夏天里,徐阶竟然遣张居正向严府提亲.此事让忠义盟皆切齿痛恨,沈炼自然不会再去图谋与徐阶合作.于是此事就这么搁下了.后来朝廷派严鸿为钦差前来.沈炼打定主意,若是严鸿愿意扳倒杨顺,那就带上证据一起上京.若是不能,那么这证据多在手里揣一揣也无妨.回头可联络朝中左都御史周延或礼部尚书吴山.也能给严党个不痛快. 谁知就在前些天.沈家庄中竟然又来了一人,求见沈炼.见面之后.那人声称愿将一份要命的东西献给沈炼,只求除灭严府. 原来此人名叫刘安,乃是前任山东巡抚刘才的心腹护卫.那刘才本是严门忠卒,却因贪赃枉法过度.在济南之乱中被严鸿拿下,后来在衙门监狱火灾中烧死.刘才被拿之时,刘安本在府中,未曾去赴严鸿的纳妾宴会,因此也不曾被捉.此后他多次欲趁白莲教围城的时机,劫狱救出刘才,却因严鸿安排锦衣卫严密防守.不曾得手. 待等济南解围后,刘安暗中监视衙门,严鸿与刘才的对话,他却在瓦上偷听到了.得知刘才手中有严府的要命账簿.只求以此来换刘才孙子一命.刘安见主人一心如此,也不便出来作梗.只是终究不能完全信过严鸿,便赶到秘藏处,将那账簿先行取出一部分收藏好. 此后,刘安也不声张,只暗中保护刘才孙子.刘才焚死之后,其家中满门抄斩,幼子亦远配岭南.刘安暗中跟随保护.谁知岭南气候潮湿,刘才的孙子去了不到半年,竟而死了.刘安见老主人一点骨血落空,愤怒之下,便取出秘藏的物事,欲寻严府的晦气. 只是他主子刘才本是严门的党羽,不见容于清流,更兼在山东沾染了白莲教的事,那是人人都怕沾上.刘安想要给主人报仇,又哪里找得到靠山? 万般无奈之下,刘安想到沈炼.此人恨严府入骨,又有侠气狷狂,更兼清名享誉天下,朝中也多有同情者,或许能够助一臂之力.于是刘安便千里迢迢,到保安寻得沈炼,一一说明来历.声明自己不求给刘才洗白,只要能掀翻严府,便足以告慰旧主. 沈炼素来痛恨刘才昔日为严嵩做爪牙,在山东酷虐百姓,造成赤地千里,自然并无什么意愿给刘才报仇.然而刘安送来的物事,连同蛊的刘才与严世藩合谋做下的勾当,却是一件大好罪状.若能借机扳倒朝堂大奸严嵩,那自然乐见其成.因此,沈炼收留了刘安. 沈衮说到此,有些得意地道:"那物事,我听爹爹说,有几张是刘才和严世藩勾结,和蒙古库腾汗私卖军粮,军械的账目.还有一封是严世藩的亲笔书信.爹爹这些年在边塞打探,虽然是宣大和俺答的消息多,但对于蓟辽那边库腾汗得内奸倒卖军粮之事,也略有风闻,如今却恰好印证上了.这一回,严世藩在东边私卖军粮,杨顺在西边杀良冒功,擅开马市,这两案合一,定要叫老奸头颅搬家!"或是太激动了,不禁又咳嗽两声. 张青砚这才知道,原来梁如飞看到的鬼鬼祟祟之人,多半就是刘安.得知沈炼手中竟然握有这般物事,张青砚也不禁暗自心惊.但她毕竟久走江湖,临场机变胜过沈衮何止十倍,当即道:"沈公子,你说我师姐前些天离开贵庄,难道邵景邵师兄,龙姐姐,还有曾氏双雄等没有照顾着她?" 沈衮道:"邵大侠只来了半日,便又匆匆离去,说是要回湖广去见他师父,请教一件大事.便是因为夏姑娘离去,龙女侠,曾氏双雄等都寻她去了,如今不在庄上.好在庄中还有雁门派霍振北师傅和王强,郑风,秦沛三位师兄." 张青砚暗呼侥幸,又宽慰了沈衮几句,并道:"沈公子,妾身此次来访,本想找到师姐说邪.可是现在师姐既然不在,则.[,!]我来此之事,公子你万万不可说与任何人得知.便是对令尊沈老爷,盟主邵师兄,还有我师姐,请都守口如瓶.不然,我两个孤男寡女,在这夜里相处,倘若被流言传开,妾身我的名誉固然坏了,便是对公子和老爷,也不是什么好话." 彼时理学盛行,男女之防为大.虽则张青砚江湖女侠,其实没那么多顾忌,但她这么一说,那沈二呆子自然忙不迭的答应.心想自己恋着夏紫苏,若是被人传言说和她师妹不清不白,这事儿确实坏了.当下发誓,绝不透露今夜之事. 张青砚见目的达到,柔声对沈衮道:"如此,二公子快快歇息去吧.但愿此次沈老爷上奏之后,严党垮台,也叫我师姐回心转意,重觅真心人."扶着沈衮让他躺下.沈衮被张青砚这么一说,脑子里晕晕乎乎,便自睡去.张青砚暗自冷笑,移步出门,几个起落,又奔出庄子来,去僻静处与奚童汇合,两人泼开马蹄,直往北驰去. 此时严鸿的大队已经移寨到了距离沈家庄约三十里处.张青砚赶到,也不耽搁,便直入内帐,见了严鸿,将自己从沈衮那里打探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严鸿听得脸色尽变,手指头叭叭敲着桌子,心里那叫一个骂.都怪便宜老子严世藩,这把柄终于还是落下了.好个刘才,竟敢跟我玩这一手,老子不杀你满门……算了,满门都已经杀了.他沉吟片刻,抬头对张青砚道:"青砚,此事你看如何办为好?" 张青砚道:"此刻忠义盟盟主邵师兄不在保安,盟里半数的好手也都出去寻找夏师姐了,沈家庄力量薄弱,倒是个机会.不然,等忠义盟大队回到沈家庄,纵然敌不过钦差麾下的兵马,可是再要无声无息的把事情了解,却也难了.不过么,这沈炼虽是老太爷的仇人,但在本地倒是素有清名,也确实做了一些沽名钓誉的好事.能不能下这个决心,就看相公你自己的意思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三章 杀心骤起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tw) 张青砚把话这么一摆明,严鸿自然之道她什么意思。沈炼暗中收留刘安,整了严鸿的黑材料,两家现在就是个势不两立的局面。如果放任沈炼,这份材料进京,那对严府将构成很强的冲击。如果要免除这个危险,就只能快刀斩乱麻。 当然,理论上说,严鸿还有其他的缓冲空间。比如说带着沈炼一起进京,途中趁机把这证据给毁掉。问题是,沈炼又不会那么轻易上当,这次就开出了严鸿先逮捕杨顺,沈炼再跟着上京的条件。就是迫使严鸿必须先把杨顺收拾掉,可这样一来严鸿就会更加被动。再则,就算到时候沈炼跟着严鸿上京,半途再出什么事,那严鸿就是怎么也洗不清了。而且忠义盟如果也回来了,沿途保护沈炼,只怕下手的机会没那么多。还有,鬼知道沈炼把这材料复制了多少分? 这么前思后想,严鸿明白,放在自己眼前的路,其实只剩下了一条。唯一让他有些矛盾的,是沈炼这个人确实是干了一些好事,算得上是个正派的人,而且自己的岳丈陆炳也颇为欣赏。可是政治斗争那来这么简单的好人坏人?就算对方是好人,也不能眼看着他把自己家族灭掉吧?沈炼,不是我狠心,是你不给人留路啊。 想到此,严鸿脸上杀气陡现,手中一用劲,将正在把玩的一支毛笔折成两段。(..tw) 张青砚道:“相公,你怎么打算?” 严鸿强笑道:“无毒不丈夫。沈炼既然豁出去要和我严府玩命,我就算想和他化敌为友,也用不上力啊。斩草除根。你说忠义盟不在此,那正好,也免得伤你同门和气。” 张青砚道:“那么相公准备安排谁去?听梁先生说。雁门派的霍老拳师还在庄子里,咱们的人去少了怕也不成。” 严鸿道:“我知道。我严府的这几位护卫武艺高强,自然去得,但人手还少点。闽兵是俞大猷的人马。俞大猷是个榆木脑袋。让他的手下干这种湿活儿不保险。杨顺派来那些兵马就更别说了。可沈炼毕竟是锦衣卫出身,要对他下手。我怕锦衣卫弟兄们未必想得开。” 张青砚道:“沈炼虽然是锦衣卫出身,前些日子被孙姐姐刀劈的那个方家家奴还是锦衣卫百户呢。相公若是不放心,先把几位总旗叫来,私下问问吧。” 严鸿道:“青砚你想的周到。还有。你去沈家庄,有没有探到你紫苏的消息?” 张青砚见严鸿念念不忘夏紫苏,只得道:“那沈炼的二公子沈衮,对师姐确实是一往深,说起师姐来,忽而笑意盈盈,忽而却骂相公你。我看他心思刻毒。只是如今师姐和忠义盟的好汉们都外出办事了,不在庄中,具体消息也不知的。” 严鸿点点头,便传王霆等四位副千户。以及陆炳专门调拨的商子强等十二名好手入内,对他们道:“诸位锦衣同道,如今有一件事。查明那沈炼在他的庄园内,收留钦犯刘才余党,意图对朝廷和我祖父严阁老不利。此事若被他闹大,怕是朝廷体面都会受损。我等既为锦衣卫,当替天家分忧。然而那沈炼毕竟也曾是锦衣卫中人,与我等多少有袍泽之。这其中如何处置,我想听听诸位看法。” 四总旗对视一眼,那王霆便道:“长官,你既是天家的钦差,有代天家巡狩九边职权,又是陆大都督的爱婿。若是看沈炼于家国有害,便宜处置,本是职责。我等既是长官的下属,又是长官的亲随,自然是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放心,便有什么不该讲的,我等守口如瓶。沈炼虽是锦衣同袍,他这锦衣官可早被罢免了,我等也犯不着和他攀什么交。至于是把他擒拿问罪,还是斩草除根,相干人等是否需要堵嘴,也看长官随机应变。我等天家鹰犬,做事不比那清流文臣,讲不得这许多规矩的。” 严鸿点头道:“王老兄这般说,兄弟我感激不尽。商老兄,你有何?” 那商子强慢慢抬起眼皮,看了严鸿一眼,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纸来:“严佥事,陆大都督的手谕在此。” 严鸿心中一跳,忙双手接过来,展开看时,上面写着:严鸿此次北上宣大,代天巡狩,我卫官兵,皆须奉其命令而行。若有何大小事,着严鸿便宜行事。便是朝廷勋臣、锦衣旧部,只要于国有利,皆可处置,自有本督担待。落款是陆炳的签字和锦衣卫指挥使的印章。 严鸿看到此,不禁感激,自家岳丈对女婿,也真是好的没话说了。他拱手朝南道:“陆大都督对下官的恩德,没齿难忘,当粉身碎骨以报!” 王霆道:“长官,有陆大都督手谕在此,请你自管令,该怎么做,我等兄弟绝不含糊。” 严鸿道:“王老兄且住,我心头有个计较,却要从杨千户那里打探些消息。”便令把杨大业也传进来。 杨大业进到帐中,慌忙见严鸿行礼,又和在场的其他锦衣卫打招呼。他是正牌千户,若论军阶来说,目前整个山西的锦衣卫,除严鸿是四品佥事,就数他最高,王霆等四人也只不过是副千户,商子强等人更低。但他也知道,这些人多半不是严鸿的亲信,就是陆大都督的特派员,丝毫不敢拿上官架势。 严鸿也不和他多啰嗦,只道:“杨户侯,不知这附近,可有甚盗贼乱党,或是白莲贼子?” 杨大业回答:“此左近并无什么白莲匪党,便是板升的赵全一党,也很少越境到此地来。倒是有一伙响马贼,头目绰号追风狼,名叫慕容语,使一口九环大刀,倒是个彪悍的亡命徒。只是这群人虽则打家劫舍,平素里倒也不动穷人。因此边地的贫民,甚至有说他们好话的。” 严鸿冷笑一声:“好一个追风狼,居然假模假样,学起那收买人心的宋江来了?” 杨大业道:“左右不过是数十人的马贼,哪里有水浒传里的威风?说起来,沈炼配保安时,曾在三县交界处寻了一处旧庙,开班义学,教授平民子弟读书。有人劝他,说这附近响马猖獗,恐怕出事。沈炼微笑不语,听之任之。开课开了不到十天,正逢月黑风高之夜,忽然外面马蹄连连,呼哨不绝。那些学生都吓得蒙头不敢动,唯有沈炼端坐庙门,高声问是何人?片刻之后,有人回答:沈先生在敝处教书育人,鄙人等没什么表示,送来一点东西,算是代这些贫家子弟付的学费。说罢,又呼哨而去。沈炼出门看时,现外面扔了几袋子粮食,几匹布,还有些银两。沈炼便用这钱物继续开办学校。” 严鸿又冷笑一声:“好一个沈炼,连山贼的钱米也用得,倒真无亏是国朝进士的派头。”猛可地看杨大业脸色,当即道:“杨户侯,你给我讲这故事,却是有什么意思?” 杨大业又不是饭桶,听严鸿这么一问,不禁毛骨悚然,赶紧道:“禀长官,下官即为山西锦衣卫所,自当把听到消息,如实禀告长官,除此之外并无任何意思。长官有甚吩咐,一声令下,下官水火不避,生死不惧!” 严鸿点点头:“杨千户,其实也不用这么紧张。如今查得沈炼在沈家庄,欲图谋不轨,我欲调遣锦衣儿郎,前往处置。只是沈炼颇有虚名,这其中内幕,外人又都不知。若是大张旗鼓前去,一恐走漏消息,二怕徒生议论。因此,我等便装作是那响马慕容语的队伍前去。这中间如何装扮,如何路径,却还要杨千户指点。”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四章 不期而遇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tw) 严鸿心知自己去沈炼庄上干这么个事情,杨大业肯定是能猜出几分的.与其如此,瞒也瞒不过,不如直接把他拉进来,让他手上也粘鲜血.这样大家不清白,可能反而保密性还强了些. 杨大业听说严鸿准备对沈炼动手,待要劝告,却又不敢.只得唯唯诺诺,大致说了下追风狼慕容语的情形.王霆道:"钦差大人,此事务必机密,牵扯的人不能过多.以属下所见,留陶智在营中统兵驻扎,我与刘连,邵安二人,再加上商总旗的十二名好手,以及严钦差的几个家丁护卫,一共二十余人南下.那沈家庄中不过数十口老少,对付他们尽也够了,人多反而容易暴露.回头,将营寨的辕门巡逻之人,尽皆换成锦衣卫心腹,出营之时叫他们不得啰嗦,便可万无一失." 严鸿点头道:"王老兄说得有理.杨千户却也请跟随,做个向导.诸位老兄,你们且去准备.我再对我严府的家人吩咐几句." 锦衣卫众人出去后,严鸿又叫来梁如飞,奚童,严峰,严复,严靖,严康,再加上张青砚也在身侧.严鸿对他们道:"听闻沈炼这厮收留了刘才的党羽,准备有胆大妄为的文书,要谗害老太爷,老爷.我已安排锦衣卫,今夜前去沈家庄,务必杀掉狂徒,夺回文书.诸位,只有你们几人才知有此物事.你们随同锦衣卫前去,小心从事.梁老兄,请你带队,凡是多听青砚的主意." 梁如飞点头道:"大少爷,这个自然,此去沈家庄.以我看啊,须得把满庄老小,杀个干净,免得后患." 梁如飞入严府之前.本就是一方大盗.是以说出杀人灭口,丝毫不带犹豫.严鸿听闻此言.面色凝重.张青砚忙道:"梁先生,具体如何,到哪儿再做计较也好,若是能不伤人命办妥事情.自然上上大吉.但若是迫于形势,相公岂能随便怪罪各位忠心耿耿?倒是相公身边,要不要再留些人护卫?" 严鸿笑道:"我这里有三百锦衣儿郎,还有二百福建精兵,几百杆准头枪,还怕什么危险?众位放心,你们此去沈家庄.那是干系我严府安危的一等一大事.多去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这里不碍事的." 梁如飞道:"既然如此,大少爷自己小心.我们下去准备了."于是严府众人也随之出门. 出去之后,张青砚道:"相公.我也想去庄子里." 严鸿道:"你这一等一的佳丽,却去跟随他们做那杀人放火的湿活,我有些不忍." 张青砚正色道:"相公,你便是我终身依靠,我为了你,便是出生入死也心甘.梁先生他们这一路虽然颇有高手,但毕竟不知对方虚实.我独自一路前去,或许暗中相助,也能有些裨益." 严鸿也知张青砚所说有理,此去沈家庄,其实颇有凶险,尤其既要除掉严府的祸患,还要尽量不暴露目标.有张青砚这样精明的好手暗中一路,确实可以发挥单纯靠硬拼不能完成的力量.因此他不再坚持,轻抚她的头发道:"如此,有劳青砚你了.哎,我当初对你说,让你入了严府,便享尽荣华富贵,不再受那江湖上风霜雨雪的苦.如今却还要累你出生入死.这是相公我亏待你了." 张青砚被他这么一说,两行清泪流下,紧紧抱住严鸿道:"相公,有你对我这份心,我便是身败名裂,也甘心了.只是,只是我若有什么不测,有什么犯错惹你生气的地方,你不要忘了我是为你就好." 严鸿自然抱着她宽慰一番.过不了一顿饭功夫,王霆和梁如飞入帐来辞行,说是准备停到,便要出发.严鸿想到这帮人是要去庄子里杀人放火,尤其少不得残害多少无辜的老幼.他虽则在大明官场混了两三年,单是上千人的厮杀场面也看过好几次,早已不复当初穿越前那个纯情地青,然而要直接对百姓下手,毕竟心中留有几分不忍.一时之间,竟似想要阻止他们,别让出发.可是转念又想,若不能除掉沈炼,严府的势力怕也要根基动摇.两害相权,也只得如此.因此,咬一咬牙,挥挥手道:"去吧." 王霆,梁如飞等人出后,张青砚对严鸿一笑:"相公,我也去了."严鸿点一点头:"你多加小心.实有不妥,立刻回来,我调动兵马再去沈家庄也好,你却千万不要出事." 待等张青砚也离开,严鸿独坐帐中,看着周围的灯烛火焰跳动,心潮起伏.一会儿,他眼前仿佛出现幻想,白日里去过的沈家庄烧成一片火海,几个老太太,小孩儿奔走哭喊,却被锦衣卫纵马砍倒.然而一忽儿,他又仿佛看到,朝廷上皇帝龙颜大怒,却看不清面目.圣旨下时,将他父亲严世藩五花大绑,推出斩首.他祖母欧阳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他的一帮姬妾,也被全部逮捕,一个个以泪洗面,被士兵推攮着.自己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了家族的利益,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干.念及此,再想想那已在孙月蓉腹中的孩儿,严鸿猛然锤了一下桌子,高声道:"拿酒来!" 沈家庄北的荒野上,二十余骑朝南疾驰.马背上二十余人,个个蒙面,身上穿的都是绿林中人的服色,手中的兵器也是有刀有剑,有棍有斧.这正是严鸿派出的锦衣卫和家丁队伍.锦衣卫是杨大业,王霆等四.[,!]个正副千户,加陆炳的十二亲卫,严府中人则是梁如飞等六个家将. 同一时刻,沈家庄西边的野地上,亦有四五十骑在向东奔驰.马背上的人也是蒙面杂色服饰,手中十八般兵器俱全,一副山野草寇的势头.但是其中有一些人,背上却还背着火器.为头的一个大汉,低声道:"加紧些!这一回要是不能办掉姓沈的,只怕老军门有些糟糕,咱哥们谁逃得了好去?" 在锦衣卫那一队更朝东的一处,却还有一骑在孤零零的南驰.这匹马的脚力显然比常马更好,因此这一骑行得也快得多.马上的蒙面女子,自然是张青砚了.行走江湖数年,威名远扬的青衫龙女,此刻秀眉紧蹙,心念起伏.她自知,这一去,自己便是没有了回头路.以往的江湖侠名,同道恩义,如今便也都失去了.纵然隐瞒一时,终究不再有转圜的余地.只为现下严府里那个金龟婿,自己竟要舍去多年的过往.虽则女侠这一条路子,当初也不是她自己选的,走这条路子她也并不愉快,然而终究此刻要一刀两断的放弃,却也难免纠结. 张青砚脑海里黑白翻腾,想想在严府里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再想想往日里江湖上的风餐露宿,血雨腥风.若是今夜不能将沈炼灭口,只怕朝廷里严门势力要被重挫,那时又如何保得自己的富贵生活?自己已然**严鸿,严府若倒,自己又能到哪去安生?再想想往日在师门里,自己被师姐夏紫苏凌虐的情形,张青砚银牙一咬:只好对不起江湖同道了.但愿此去锦衣卫和严府家丁便能得手,自己不需出手,那是最好的. 二更时分,两股相互不知道的队伍,不知不觉渐渐靠近了.下一刻,两边几乎都有人发现了对方. "长官,那边有马队!" "二哥,响马!"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五章 螳螂捕蝉 [..tw超多好看小说]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tw好看的小说) 两队人马在沈家庄外相遇,严鸿派出的锦衣卫和家丁队伍,哪里知道对方的来历?王霆等人本能反应,这些蒙面的马队,多半是来和自己唱对台戏的!一时间,根本来不及思索,王霆轻声叫道:"杀!"带领手下人,直朝西边来的马队撞了上去.片刻,两边已经纠缠在一起.没有招呼,没有解释,刀剑碰撞的铿锵声音,兵器划破空气的呼啸声,还有沉闷的马蹄响,已经交织成一片嘈杂,打破了夜间的沉寂. 从人数上来说,严鸿的队伍基本上被对方超出一倍.但他们都是沙场好手.敌对的虽然也都非平庸之辈,毕竟与这些锦衣卫和相府护卫相比,多数还是不及.尤其梁如飞,运刀如风,片刻之间,已经将两名敌人刺下马来.西边来的队伍招架不住,被冲得纷纷溃退下去. 王霆正要指挥追击,却看敌人队伍里十余处火头一闪.杨大业惊叫:"快避开!火枪!" 话音刚落,一阵砰砰的巨响,枪弹打得地上烟尘腾起.锦衣卫周俦和韩茂勇的马匹被打倒.幸亏他们身形灵活,战马倒地瞬间拔身而起,没有受伤.接着又听得弦响,一排羽箭也破空而来.锦衣卫们拔出兵器挥舞,将羽箭拨在一边. 王霆一声招呼,众人躲避到野地的土丘后面.商子强吐了口带尘沙的唾沫,骂道:"这哪里来的狗崽子,这般嚣张!" 王霆对梁如飞道:"梁先生,敌方人多.虽则要打发也不是不行,但他们既然已经得知消息来此堵截我们,怕耽误时间久了,被他们拖在这里.沈家庄那边另生变故.这样吧,我们锦衣卫在此牵制住敌人,您带着严府的弟兄们赶紧抄道过去,不能误了朝廷的大事." 梁如飞道:"如此便有劳王长官.只是敌众我寡.你们要多加小心." 商子强笑道:"梁先生放心.这几个虾兵蟹将,还不放在咱锦衣卫的心上呢.梁申智和陈有明也跟您一道去." 梁如飞道:"甚好.咱严府的弟兄们.赶紧和梁,陈两位长官一起去沈家庄.道路咱都是知道的.大家弃马步行!"严府众人武艺高强,现在离沈家庄也不过数里之地,黑暗之中马蹄声太过引人注目,倒是步行更加轻捷. 这时王霆一声令下.几名锦衣卫也取出背后的火铳,冒出头来对着那边射了一排.彼时火枪本不是精准射击的武器,加上夜色深重,这几枪没打到什么人,只是也让对面悚然一下.商子强接着下令:"老二,你带老七,老八,从左边包抄过去.老三.你带老五,老六,从右边包抄过去.剩下的,都和我一起跟着杨长官王长官在此牵制.这帮孙子们别看人多,放近了打.嘿嘿,我还真没怕了他们." 而梁如飞,奚童,严峰,严复,严靖,严过,梁申智,陈有明则趁着这当口,步行从土丘背后的阴影里绕了过去,依旧往沈家庄方向大步赶路.等绕过锦衣卫和敌人对峙的战斗地域,却远远看见前面有二十余骑,正在朝沈家庄疾驰. 梁如飞道:"看来这正是方才拦截我们的兵马.他们也留下人在那里,分兵过去.娘的,这事儿倒不好办了.他们骑着马,我们却赶不到前面." 奚童眉一皱:"梁先生,我看这帮人来历也古怪.不一定是来保沈炼的." 梁申智道:"是么?难道刚才是误伤了?" 梁如飞道:"误伤肯定不会,只要和咱们不是一路,便是为了灭口,毕竟也放他不得.只是现在咱们别打草惊蛇,远远跟着他们,看这帮人到底要做甚么.他们若真是保沈炼的,说不得,只能等他们进庄后,咱寻机再突袭,来了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了." 前面的马队中,丝毫不曾发觉后面有人跟着.一个身材瘦高的蒙面汉子,问领头的壮汉:"二哥,那马贼武艺不弱,咱人多还能打一打,现在留赵熊一半的人在那边,只怕招架不住啊." 壮汉道:"你懂个屁,现在当务之急是做掉姓沈的老东西.这事儿弄不好,大家全玩完!至于赵熊,他好歹又带了弓箭又带了火器,让他先挡着吧." 不多时,这二十余骑,已经冲到了沈家庄外.却有两个脓打扮的汉子上前来迎:"二爷,来了?我带路,沈炼的房舍就是那间." 那壮汉点一点头:"很好.孙福,罗庆,你们带几个弟兄把住庄子外围.其余的,跟我冲进去!先杀了沈炼,找到东西,然后放火烧庄!" 几个蒙面人拔出兵器,高叫:"追风狼寨中好汉爷在此!速速交出钱财,饶尔等性命!"拍马杀进庄去.不多时,已经响起了妇女的惊叫. 恰在此时,黑暗中又是弦响数声,十余支羽箭破空而来.壮汉身侧的一个蒙面人发出闷声惨叫,连人带马中箭倒地.接着沈家庄南侧又是数十骑驰来,为首汉子高呼:"大胆狂徒,休要妄为,追风狼全伙在此!" 西边的蒙面人俱都在马上一愣,那为首壮汉"二爷"冷笑一声,高叫:"哪来的冒牌货,连追风狼的名头都敢冒!左右,与我杀啊!"催马上前,手中狼牙棒挥舞,风声起处,已将迎面冲来的一骑打下马来.身后的骑士勃然大怒,几支长枪齐齐朝那二爷攒刺过去片刻间,双方马队交错盘旋,杀在一起. 这时梁如飞率领严府家丁队伍也堪堪赶到.他们虽都是好手,毕竟也有高下之分,如严峰,严复之流,脚力比起马匹终究还是差着.眼看外面两队人马在混战,梁如飞道:"甚好,他们在这里交锋,我们趁机进庄去行事."将身一纵,进了沈家庄. 此刻庄子西边两队人马的厮杀,已经惊动了庄内.又有几骑冲进庄来,见人就砍,见屋就烧.沈家庄的众人一片慌乱,有的躲在屋里,有的在外面盲目奔跑.房屋燃烧的烟气弥漫在庄内,让人视线不清.伴随着庄子外面的砍杀声和不时的惨叫惊呼,仿佛一片人间地狱. 严府众人皆是蒙面持兵器,一路穿行,很快冲到沈炼的书房.梁如飞当先,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却看里面书籍,纸墨扯得一片狼藉,沈炼并不在其中.梁如飞伸手摸了摸翻到的椅子,道:"沈炼走得不远.大家分散去找.记住,人不能跑,东西也要找到.撞见其他人,一个不留,格杀勿论!找到沈炼之后,能杀则杀,若是发现其他好手阻碍,就以竹哨为信,通知大家合围."严府其余众家丁和梁,陈两个锦衣卫答应一声,或从门出,或从窗出,四下搜寻去了. 单说护卫严复,提刀闯了两间屋子,正撞见一个老者,右手持剑,左手拎着一包东西,在那里慌忙躲避.严复白日里是来过的,认得沈炼,大喜,喝声:"沈先生,追风寨中的好汉来了!"将身一纵,便要上前杀人劫夺. 眼看离开只有半步,却见眼前青光一闪,沈炼右手宝剑劈面刺来.也是严复大意,认为沈炼就是个文弱书生,却不知这位锦衣卫千户虽算不得什么高手,也是练过武艺的.严复一时托大,刺啦一声,胸前衣襟已被挑破.若不是躲避得快,多半是穿膛破肚之祸.饶是机灵闪避开来,胸前也火辣辣的痛.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六章 青衫煞龙 严复大怒,提刀复上,使出杨柳刀法,只听得呼呼风声,刀光映射在屋外的火光中,把沈炼团团裹住。好个沈炼,移步腾挪,青锋挥洒,竟与这严府高手斗了个不相上下。他一边奋力厮杀,一边口中喝骂:“你这狗官贼党,欲要杀人灭口,却知正道在上,断不容蝇营狗苟之辈嚣张作恶!” 严复斗了十余回合,拿不下沈炼,心中越发急躁,连忙取出竹哨,用力吹动。片刻,严过手提钢鞭冲入,噶声笑道:“兄弟,我来助你!”说罢,举起右手钢鞭,当头打来。沈炼原本对付严复已然吃力,见严过这一鞭力大势沉,慌忙朝右闪过,同时宝剑游刃转刺严过心胸。谁知严过右手这一鞭本是虚招,见沈炼上当,左手鞭却从斜下方横扫过来。当啷一声,正中剑身。沈炼拿捏不稳,手中剑飞出两步开外。严过右手钢鞭趁机直落下来,蓬的一声,正打在沈炼左手提的包裹上面,将包裹打落在地。接着严过双鞭起头并举,二次往沈炼当头打来。这一次却是两边俱是实招,只待把沈炼当场格毙。 却听一声断喝“住手!”一人持剑而入,连挽三个剑花,将严过逼退两步,接着挺身护在沈炼面前。但见此人身材高大,黄铜面皮,银白胡须,正是雁门派掌门霍振北。眼见恶徒凶狂,霍老掌门双眉倒竖,厉声道:“何方贼子,竟欲杀害沈先生,老夫容你不得!” 严过冷笑一声:“我等追风寨的好汉,杀个人和捏死个小鸡没啥区别!”话未说完,举鞭又上。霍振北使开雁门剑法,与之相斗。他年龄虽老,武艺越加精纯。十余合间,严过非但占不得便宜,反而步步后退。严复在一边,急的连连又吹竹哨。一边伸手去抓地上的包裹。沈炼捡起宝剑。却冲严复刺来。两边四个人打成两对。 正在僵持之际,门口黑影一闪。却是梁如飞和严靖赶来。梁如飞眼见霍振北的威风,也不答话,左手轻轻一扬,数枚钱镖分打他胸腹手足。霍振北年纪虽老。耳目仍明,百忙中闪身避过,怒道:“哪来的贼子,暗箭伤人!”梁如飞长笑一声,对严靖道:“你去把东西取了。”自家拔身而起,持刀直取霍振北。他看得明白,霍振北武艺虽高。比自己终究逊色半俦。再加上严靖、严过相助,以三敌一,取这老儿的性命那是不难的。 谁知在这瞬间,忽地窗户连框被人踢破。接着又冲入一人,全身灰衣,也是蒙面持剑,身材甚高,面罩之上一双眼睛虽然皱纹包围,目光却是炯炯。这人进屋之后,既不向霍振北动手,也不拦截梁如飞,却一把抓起地上的包裹。严靖大怒,宝剑劈面刺去。那人也不回头,反手一剑,两剑相交,当的一声,严靖手腕一麻,剑柄几乎脱手。那人哈哈一笑,复又飞身而起,待要破窗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一道,梁如飞已然身在半空,左手去抓那人肩头。那灰衣人左手将包裹往外一送,回掌往梁如飞胸前抹来。梁如飞见此人眉目之间紫气大盛,急变抓为掌,砰的一声,与此人对了一掌。这一掌的力道非同小可,梁如飞身子向后斜飞而出,急切间翻了两个跟头,卸去对掌之力,才稳住架子。那人却借着这一撞之势,手臂一长,又抓住半空中的包裹,跟着反飞出窗去了。 梁如飞暗自心惊,想不到沈家庄中除了霍振北,竟有如此高手。看此人武艺,与自己当在伯仲之间。他有些后悔,没向严鸿要求,请张青砚随同前来。那张青砚的武艺,与自己相去不多,若是也前来,可多一个强助。但事已至此,懊恼无益。梁如飞本是彪悍的大盗,当即吩咐严靖、严过、严复:“你等取沈炼性命,我去追那贼子。”将身一纵,也破窗而出,追那灰衣人去了。 严靖、严过、严复三人见梁如飞去了,忙各持兵刃,上前将霍振北围住。一把剑,一口刀,两支钢鞭,舞成光轮仿佛。霍振北身在圈子中间,瞠目大喝,力敌三人,虽然渐落下风,面无惧色。沈炼方才被严过的钢鞭震伤手臂,此刻也勉强捡起剑来,待要相助。 却看房门又被撞开,忠义盟的两个好汉王强、郑风,以及那前任山东巡抚刘才的亡命护卫刘安,各持兵器奔来,见状一起上前,相助霍振北。这三人武艺不过三流,然而个个拼命,加上霍振北老当益壮,一时之间,严靖等三人反落下风。却听刘安高声道:“沈老爷,老夫人和二公子都遭了毒手。贼子好手不少,庄外面还有人在厮杀,我等保护老爷速速走吧!” 沈炼听得妻儿殉难,须发喷张,怒道:“严贼这般狠毒,我必报此仇!”霍振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沈先生,我等保护沈先生无事,快快出门!”说罢挺剑如风,数招之间,逼得严靖、严过连连后退。刘安等三人趁机保护沈炼出门,五个人一路往东走去。那严靖等三人追出门来,却恰好碰见锦衣卫梁申智、陈有明赶来,当即汇合一处,随后追赶。 沈炼在几个好汉保护下,仗着地形熟,在沈家庄里东一拐,西一弯。趁着夜色烟雾,那追兵一时却也失了准头。眼看已经将追兵抛下一截,忽见前面又有一个青衣蒙面人飘然而至。沈炼一惊,那蒙面人先道:“这位便是沈先生?” 忠义盟的王强眼神好,听力佳,一见此人身形,听得声音,赶紧道:“是自己人!张姑娘,你如何在此?沈先生,霍老师傅,这位就是青衫龙女张青砚张女侠,也是夏姑娘的师妹。” 霍振北新近才加盟忠义盟,与张青砚并不熟识,但也知她是忠义盟中好手。见强援来到,长舒一口气道:“张姑娘你来得好,不知何处来的凶徒,冲入沈家庄杀人,咱们不可放跑了他们!” 张青砚拉下面罩,焦急道:“沈先生,王师兄,我便是在路上,见有大队强徒赶来,言谈间要对沈先生不利,故而前来报信,谁知却还是晚了一步。眼下我的马匹在庄外树林子中,大家快保了沈先生一起去,让沈先生乘我的马逃走!” 霍振北一听大喜。张青砚既有此话,她那匹马自然是万里难觅的良驹,沈炼得此骏足,或许得以脱身。沈炼虽觉得抛下众人独走有些不妥,但当此生死关头,岂能再顾忌许多?当即一起向东奔去。 看看快到庄外树林子边上,张青砚忽然一愣:“咦?我的马匹明明在那边,却如何没了?”伸手指向林子里某处。霍振北等人无不吃惊,纷纷探头朝那个方向看。谁料电光火石之间,张青砚左手抽出腰间短剑,朝前递出,直刺霍振北后心。若论那霍振北武艺,真要拉开了正面搏击,原来未必会输于张青砚。但眼前霍振北只把张青砚当做是友人,更兼一心顾着前面,哪里想到近在咫尺,会有人突然背刺?这下子,任你有通天本领,如何能够招架?他只觉后心一凉时,剧痛已经从背后直穿前胸。低头看时,雪亮的剑尖从前胸透出,汩汩鲜血自创口如泉涌出来。霍振北老拳师虎吼一声,朝前冲了两步,扭头一看时,剩下几人已经打做一团。雁门派掌门不由睚眦崩裂,待要切齿喝骂,喉头涌上热血,带着泡沫从口鼻喷出。这威震北地的一代高手,浑身气力尽失,双腿一软,便扑倒在地,眼看不行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 来者何人 张青砚一剑杀死霍振北,并不停手,口中娇叱道:“贼子,你敢下此毒手!”左手指着刘安,右手宝剑闪烁,已径直圈转。忠义盟的王强原先也背向张青砚,方才见霍振北丧命,心中大惊,被张青砚这一喝,还以为是刘安下的杀手,不自觉也瞪向刘安。谁知眼前青光一闪,张青砚的宝剑刎颈而过。王强只觉咽喉一痛,三管齐断,鲜血狂喷,当即仰天而倒,连叫都来不及叫出声,只是手足抽搐。张青砚丝毫不停,宝剑斩断王强脖颈,又径直指向郑风心窝。郑风武艺本是寻常,方才与严府家丁和锦衣卫搏斗时已然受伤,此刻哪里来得及躲避,眼睁睁望着张青砚一剑透心而过,惨叫倒地。 张青砚须臾之间连杀三人,刘安与沈炼皆看得呆了。刘安待回过神来,急忙转身便逃。张青砚将身一纵,足不点地,紧追上去。她轻功远胜刘安,只片刻到了身后,手起一剑,将刘安刺死。接着拔剑回身,朝沈炼走来。 沈炼不防祸起萧墙,眼前这位忠义盟的骨干,竟然突然对同盟中下了杀手。眼看张青砚面若寒霜,缓缓走来,自知无幸。眼看死到临头,沈炼长笑数声道:“不想忠义盟中,竟然有这等鲜廉寡耻的贱人。你如此无信无义,戮害同门,我看多半是奸贼严嵩收买。可你今日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就算得享富贵,只怕天理昭然……”不等说完,张青砚劈面一剑刺来,已直透沈炼咽喉。(..tw好看的小说)可怜一位清名满世的青霞先生。就此稀里糊涂死于剑下。 张青砚杀死沈炼。咬紧牙关。复将面纱蒙好,将刺在霍振北身上的短剑拔出来,与长剑上的血迹,一起在沈炼衣襟上擦干。然后拾起刘安的单刀,在王强、霍振北、郑风和沈炼的伤口上连戳带砍了几下,又用霍振北的剑刺进了刘安的身躯。看着一地尸首,张青砚悠悠道:“沈先生,对不起。若不这样对你。怕你害了严小相公。女子出嫁从夫,我也顾不得同道了。”盈盈拜了一拜,眼泪却几乎夺眶而出,忙蹑足而走。 此时沈家庄中,梁如飞使出浑身本领,紧紧追袭那名青衣蒙面人。他轻功在对方之上,灰衣人又带着沈炼那一袋子东西,因此竭力摆脱,却都甩不开。眼看要到庄子边上,却被梁如飞赶在前面。叫声:“相好的慢走!”截住去路。 那灰衣老者冷笑一声,将包裹扔在地上:“哪来的飞贼。这般厉害。”右手持剑,左手运掌,便待动手。 梁如飞道:“老先生指点了。”左手忽然连动,几枚钱镖劈面打去。那老者早有防备,身形一侧,闪过钱镖,右手剑舞成一片光盾,早已矮身欺近,左手掌往梁如飞小腹按来。梁如飞见他眉宇间又是紫气一闪,知他掌力厉害,忙将身一纵,拔地一丈,避过这一掌。借这一纵之势,手中宝刀当口劈下。那老者闷哼一声,长剑横削而过。刀剑相交,当的一声,梁如飞五指一紧,只得也握紧刀柄,借势落地,飞身却往老者左首抢去。那老者微微转身,挺剑直刺,梁如飞避过一剑,脚不停步,只往老者身后抢,刀光幻化成三道,分砍老者左右双肩和正心窝。 两人顷刻间已经斗了二十余合,那老者手中用剑,剑法却是刚猛奋勇,直进横扫。反倒是梁如飞的单刀,走轻灵游战的路子。彼此之间,依然是不相上下。此时却见又有一个黑衣蒙面人奔来,个子比常人矮小一圈,一言不发,提刀也向灰衣老者夹攻。梁如飞认得此人是奚童,大喜,忙叫:“老六,快来帮俺,这个点子硬!” 老者应付梁如飞一个,已是竭尽全力,再看奚童奔近的架势,已知其身手不弱,哪里还能当得起夹攻。他奋起精神,与二人交手,再战十余合,顿时落了下风。眼看抵挡不住,呵呵冷笑两声,道声:“失陪了!”手中长剑直劈奚童面门。奚童虽然也是内力甚大,与之交手却自觉不敌,只得闪开。那老者趁机奔走出去。 梁如飞待要追赶,将此人灭口,却又想这老者只顾着抢东西,不曾救援沈炼,看样子并非沈炼庄中的人。自己武艺与他在伯仲之间,打起来靠奚童才占了上风。虽则若能杀了此人是最好的,但若是光顾着追赶他,这边庄子里的事没有办妥,或者中了埋伏,那却不妙。想到此,梁如飞权衡片刻,对奚童道:“先不追了,你再去巡行几圈,把这庄子里的人一个不要放过。我去看看严靖严过他们有没有拿下沈炼。”说罢,将沈炼的包裹拎起来,往村东奔去。 奚童闻令,也不答应,将手中刀提了,便在庄子里四处巡行。却看庄中的人,早已多被方才冲进来的马贼杀死,剩下的则是严府众人的杰作。如今庄子里处处房屋燃烧,不时有尸体倒卧在屋里门外,却并不见一个活人。 奚童又巡了两圈,忽听得马嘶。定睛看时,却有一匹马朝南奔去。奚童大惊,连忙提步飞奔上前,那匹马已经冲出庄子南侧的篱笆,往旷野奔去。奚童要紧运气,迈开双腿,紧紧飞奔。好在那马并非什么良驹,马背上之人骑术也是寻常,勉强奔驰,奚童轻功甚好,勉强能够追上。 不多时追出数里之外,奚童脚下加劲,把距离又拉近了几分。隐隐看得马上是个女子,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正巧前面遇上一处乱石地,那人怕伤了马蹄,马速更慢。奚童冷哼一声,手中一枚竹镖趁机用劲打出,虽则在奔走之中,准头不是一流,但听噗地一声,也端端印在那女子左肩上。那女子轻轻哼了一声,几乎坠马。奚童又大步迈进,便要下杀手。却见那女子妙眸圆睁,厉声叫道:“你这鹰犬恶贼,受了奸臣驱使,前来害我沈家,必遭报应!”说的话虽然严厉,声音却已微微颤抖。奚童自不认得这女子是沈炼之女沈小霞,他素来不多言语,不怒不喜,上前两步,只待动手。沈小霞见这个矮小的恶贼步步逼近,又又怕又怒,惨叫一声,竟然晕倒过去。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奚童耳边听得风声,知有暗器袭来,连忙侧身避开。定睛看时,打在地上的是几枚月形银镖。再看身前,一骑白马,上坐一位女子,头戴竹笠,面遮薄纱。虽然腰身已经变粗,举止不失风姿。奚童是习武出身,纵然人变了,总认得这匹马。见此人正是夏紫苏,心头不禁一跳。 原来夏紫苏自寻严鸿不遇,万念俱灰,却也无心再去沈家庄。踌躇多时,无处可去,欲要回四川师门,又觉得不告而别,似乎不妥。末了,便在沈家庄附近不远寻个民居,暂时隐居。那忠义盟的龙雪音等人不见夏紫苏,只道她去的远了,一路向西、南寻找,却哪里想到这紫衣嫦娥就在左近? 夏紫苏今夜忽见沈家庄方向有隐隐火光,心知不妥,因此赶来观看。却见庄中已然是烈火熊熊,又看沈小霞被人追杀。定睛看时,惊呼一声:“奚童!你如何在此!”须知奚童与夏紫苏在济南之乱时,曾并肩作战良久。再加上奚童身形矮小,江湖上如这样的能有几人?所以虽则奚童蒙了脸面又未曾开口,夏紫苏一见他方才纵跃进逼的身法,便已看出他来。(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八回 斩草除根 奚童被夏紫苏叫破身份,心道这如何了得,大少爷再三吩咐,不可被外人看出身份,如今却遇上个熟人。他心头又想起一事,忽地拔身而起,手中钢刀,向夏紫苏劈面刺来。夏紫苏不想严府这个小护卫竟然这般凶狠,连忙抽剑迎战。 片刻之间,两人刀剑相交,已经斗了起来。夏紫苏身在马鞍上,居高临下,剑剑当头,奚童则施展游斗之术,围绕着马匹不断奔走,攻袭夏紫苏下三路。紫衣嫦娥在江湖上威名远震,若论起平生真实功夫来,奚童实在不是她的对手。但她此刻已经怀孕数月,非但腰身粗笨,而且坐在马上,转动不灵。更兼斗了二三十合之后,血脉涌动,只觉得腹中胎儿又在隐隐挣扎,头目也眩晕起来。奚童看出便宜,奔走更加迅疾,手中一口刀星星点点,连刺带砍,只往夏紫苏招呼。 夏紫苏手上交锋,口中连连喝问:“奚童!你为何前来杀人!是严鸿叫你来的么?他在哪里?我要见他!”句句询问,奚童只是不理不睬。又斗了十余回合,夏紫苏只觉腹中更加不适,手足酸软无力。恰好奚童一刀砍来,刀剑相交,当的一声,紫衣嫦娥手中宝剑,竟然脱手坠地! 奚童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拔身而起,一刀便朝夏紫苏胸前刺来。夏紫苏慌忙翻身下马躲闪,这一下动得猛了,腹中一痛,痛的她差点弯下腰去。眼看无幸,夏紫苏再也没有昔日江湖上的威仪,两行泪流下。双手抓住马鞍。哀求道:“别伤我孩儿!别伤我孩儿!” 奚童上前半步。正待下杀手,听得夏紫苏这番哀求,忽然停了下来。夏紫苏自知大难临头,也不求幸免。但是将为人母,那一份护犊之心,却是在死到临头,越发强烈。只觉得自己就算受千刀万剐之苦,也是命运之恶。却不忍心让这尚未出世的孩子,也跟随命丧黄泉。她跪倒在地,对奚童连声道:“奚童,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不要害他。他还没见过人世,我还没抱过他……” 奚童闻言,站在她身前,一动不动。沉默片刻之后,粗声道:“你去吧。今夜的事。不要透露半个字,不要再来。”说完。转身提刀走了。 夏紫苏死里逃生,自己都未曾相信。此刻全身气血翻腾,腹中阵阵悸动。她连忙扶着马鞍靠着,调养内息。过了好一会儿,身上没那么难受了,这才去救助已经晕倒的沈小霞。 奚童回到庄内,却见梁如飞等人已将庄内肃清,数十老小,不留一人。连外面先后冲入的几个骑马的,也都在混战中一一杀死。奚童也不与人说他出去的经历,只是加入一起。梁如飞笑道:“咱们这里大功告成,庄子外面还在混战呢。要不先撤了?” 锦衣卫梁申智道:“梁先生,外面的人什么来头,岂能不知?再说今夜沈家庄这么大的事儿,还要往外面留多少活口?” 梁如飞点头道:“说得好。那就去吧。”梁府六名护卫连同两名锦衣卫,又出庄子西北,往正在交锋的两拨人那里绕过去。 严府众人进庄、杀人、夺物,其实甚是迅疾。此刻沈家庄西北两队人马,依然还在厮杀。从西边来蒙面的一队人数虽少,个个武艺高强,未蒙面的那一队人数虽众,却已落下风。只是这些人生性彪悍,不住喝骂砍杀,就算受伤的也都奋战到底,蒙面的那一队一时想要歼灭他们,却也甚不容易。两家在这里死拼,看地上已经躺了二十余具尸体,其中大半皆是未蒙面的,伤者亦是不少。 严复道:“梁大爷,如今这两边还在自相残杀,咱们何不多等一会儿,坐山观虎斗,等他们灭掉一家,再来捡便宜。” 梁如飞笑道:“严复,你小子倒是打得好算盘,可是耽误久了,若是忠义盟的人来了,那又如何区处?”看两家战得已是两败俱伤,对众人点一点头,将手中包裹交给严峰、严复,忽然纵身跃出,高呼:“哪里来的狗贼,连追风寨的好汉也敢惹!都杀了!”严过、严靖、奚童还有两名锦衣卫随之跃出,刀光如电,全往蒙面的人身上招呼。 他们虽只六人,但个个武艺超群,尤其梁如飞、奚童,趋进趋退,身形如同鬼魅。西边来的蒙面人原本对付东南来的马队颇占上风,只是敌人顽强,一时不能全歼,自己反而伤亡了好几人。后来见庄子中火光大起,又有哭喊声隐隐传来,只道是自己派进去的杀手已经得功,却哪里防的到突然出来这几个劲敌。转眼之间,已经有好几人被砍下马来。那原本招架不住的马队见来了强援,也尽力反扑,于是情形完全逆转。 西边队伍领头的“二爷”见势不妙,将手中狼牙棒一挥,挡开严过的钢鞭,口中道:“风紧,扯呼!”圈马而走。梁如飞哈哈一笑,纵身而起,直追脑后。那二爷大吼一声,狼牙棒回身横扫,眼看要把梁如飞的瘦身子一扫两段。梁如飞待他狼牙棒到身前,却用单刀一压,借力翻身蹿出,擦过对方马头时,伸出左掌一抹。梁如飞前者与那灰衣老者对掌虽略略吃亏,但这壮汉如何是对手?被梁如飞一掌按在胸腹之间,只觉一阵剧痛,肋骨断了两根,顿时口喷鲜血,倒下马去。梁如飞右手刀顺势砍出,已将这壮汉一条胳膊斩断。其余蒙面人更是惊惧,左冲右突,待要逃走,当不得梁如飞等人武艺高强,又有未曾蒙面的马帮围攻,不多时,十多名蒙面人尽数被拿下,大多数死于非命,少数几个也是身受重伤,呻吟不绝。 此时那未蒙面的马队还有约二十人未曾死伤,见有强援出手,把这些敌人迅速打发了,都是面露喜色。领头的是个中年汉子,满面胡须,脸上几道刀疤,这等扮相,大明朝江湖上怕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人拱手道:“几位好汉,在下是追风寨的寨主,追风狼慕容语。不知几位好汉尊姓大名,不知是否方便告知?”一边转头吩咐:“老三,赶紧救护受伤的弟兄。老五,你带人进庄子去,看看沈先生他们是否还好?” 梁如飞道:“在下是忠义盟湖广分舵的,奉我哥哥梁汝潜之命前来增援,不想却赶上这事儿。刚才有几个贼子冲进庄子里,沈先生眼看就要坏了。亏得我们赶得急,好歹给打发了。沈先生这会儿没事,我带你们去看他。” 一边说,一边走近。慕容语见他说得亲热,举止自然,没了防备。不防梁如飞走得近了,左手突扬,数枚钱镖劈面打来。慕容语好歹是一寨之主,也曾见过世面,急在马背上使个“铁板桥”,仰天躲过。然躲得过镖,躲不过刀。梁如飞右手钢刀已然劈面而来,刷的一声,直从慕容语脖颈掠过,鲜血喷涌,慕容语尸身倒翻下马。 梁如飞既已动手,严府的其余几个护卫也都痛下杀手。转眼之间,追风寨又有数人丧命。追风寨的众人眼见惊变再起,纷纷拔刃搏斗,然而这追风寨的喽啰虽然彪悍,武艺大多寻常。更兼先前与另一群马队交锋时就已损折半数,此刻早已落了下风,人数虽多,如何挡得住这帮凶神恶煞?战了一枝香功夫,又接连死伤数人。追风寨三寨主见势不好,忙叫:“老五,你带大伙儿快快扯呼!分散走!我来挡住他们!”那老五却高叫:“追风寨的好汉,要死一起死!”反而高呼着上前鏖战。这些人虽然凭着血勇奋战,但已然失了领头的。战不多时,便被严府众人和锦衣卫一一杀死。(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九回 孤心自照 梁如飞率众人将追风寨的人尽数歼灭,其中大部分都是奋战到底,也有人试图圈马而逃,但严府众人有心尽数灭口,那梁申智、陈有明本是锦衣卫中第一等的能干人,手中捏了袖弩,见有人逃走,便劲射杀人。因此几个想走的,也是跑不出五步便被拿下。 战不到半顿饭功夫,战场已然肃清。两边的人大半已被杀死。梁如飞又看那些受伤的,有的大声叫骂,有的却在哀哀求饶。他眉头一皱,笑道:“这帮好汉,都送他们上路好了。” 梁申智轻声道:“先生,今夜来了两拨人,相互砍杀,不妨拿两个口供回去,钦差那边也好问些消息出来。” 梁如飞道:“还是长官想得周到。此事你们却比我精通,一切听你们吩咐好了。” 梁申智便与陈有明商量一下,在战场上巡了一巡。看那十多名伤者,先选了蒙面人中领头的壮汉和另一个身材矮小的,又从追风寨喽啰中选了二人。这四个,都下狠手卸了双臂关节,还用绳索捆绑起来。其余的伤者,却一刀一个,尽数砍死。 领头的蒙面壮汉先梁如飞打断肋骨,砍断右臂,又被卸掉左臂关节时,已经痛的满头大汗,口中一声不吭。另外三人,却已经被折磨得没了精神,那矮小的蒙面人还在不住哀求。梁如飞道:“走吧。死不死,现在也由不得你们了。”扯几块破布,把那几人的嘴巴、耳朵尽数封住,然后选了十余匹健马,骑着往先前遭遇其他锦衣卫遇敌的地方走去。两处相隔不过几里,抬脚就到。到那里看时,战斗也已结束。王霆、杨大业等四千户率领十锦衣。也已经把留在那里拦截的二十余名蒙面客尽数歼灭,却留了三个活口。锦衣卫这边,却只有陶智等三人轻伤。 梁如飞笑道:“这一仗大获全胜,却还不知道敌人底细。却也有趣。” 商子强道:“敌人底细。回大寨中,留待大王爷探查好了。” 梁如飞呵呵大笑。于是众人策马而回。锦衣卫皆是办惯了案子的,知道今晚做出这事,拿不到明面上来,因此虽然高兴。却不曾得意忘形,回程上只是催马行进,绝少谈笑。梁府众人平素里不曾有这般纪律,但见锦衣卫如此,毕竟也都是干练之人,便也默然。那奚童原本平日里就如同个闷葫芦一般,这次脸上却更是阴沉。一行锦衣卫十六人。严府家丁六人,加上七个俘虏,总计近三十人,只往严鸿大营驰去。 大寨之内。中军帐中,灯烛通明,案桌上一片狼藉。严鸿衣冠不整,举杯自斟,已然有醺醺醉意。他的酒量既不恢弘,也不浅薄。只是如今心中有块垒,又不知梁如飞等人此去如何,因此随意斟酌,难免有些失态。 却看帐角一动,一个青衣佳丽闪身而入,正是张青砚。 严鸿见了张青砚,连忙站起身来,摇晃一下,伸手道:“青砚,你没事吧?” 张青砚此去沈家庄,杀了五人,回来路上心潮起伏,几欲伏地大哭。见到严鸿喝的这般模样,第一句却是问她安好,一时百感交集,拉住严鸿的手,便便扑到他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严鸿见佳人伤心,忙抱了她坐下,抚她秀发,大着舌头轻声哄道:“别哭别哭,我在呢。是不是受了伤?累着了?你别着急,这里谁也害不了你,慢慢说吧。万事有为夫我给你撑腰,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青砚哭了一阵,稍微好些,抬头看着严鸿,抽抽噎噎道:“相公,我杀人了,杀了五个人。其中三个都是忠义盟中的同道,还有一个是沈……是沈青霞先生。我做这些事,不但大违江湖道义,而且简直是残害忠良。若是在一年前,我自己都会切齿痛恨,可是现在……我终究还是做了。我只怕若不这样,那沈青霞真会把严府的根基抽去,那样的话,相公,我,还有我们未来的孩儿,就都无依无靠了。相公,但我此刻心中好怕。我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人。若是被江湖同道得知,我便……便全无立足之地了。便是朝廷上知道我做下这样的事,也不会容我的。” 严鸿自己在这几个时辰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担心此事。然而见怀中佳人如此哭诉,他反倒顿生豪情,轻声道:“青砚,你这般难过,为夫也自知道。然而这官场争斗,原本就是这样你死我活。沈炼他既然要送我严府的命,我送他的命又有何不可?你全然是为了我,才做下这事,实在委屈你了。放心,你动手杀沈炼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他日实在被人勘破,朝廷追究责任,为夫一人承担。你江湖上的那些同道,若要把你怎样,须得先从为夫的尸体上踩过去。笑话,堂堂锦衣卫佥事,莫非还怕这些闲云野鹤不成!” 张青砚见严鸿这般说,大是感动,又哭了一阵,抬头道:“相公,我这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严鸿替她擦去眼泪道:“梨花带雨,那才好看呢。只是我的好青砚,可不能老这样哭坏了身子。那梁先生、王千户他们也真是办事不力,放着这么多好手,怎么反而让你去杀人?” 张青砚道:“这倒不怪梁先生,谁料到今夜沈家庄还去了别的人,而且还不止一起,彼此一场混战。梁先生他们也是被人绊住了。我若不出手,只怕沈炼就走了。哎,却也是造化弄人。” 严鸿双眉一皱:“还有其他人?还不止一起?这事儿倒也麻烦了。那梁先生他们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张青砚道:“梁先生、王总旗他们武艺高强,料来出不了事。相公放宽心。只是我杀沈炼这事儿,您可千万不要告知他们,人多嘴杂,泄露出去,妾身别说江湖名望,只怕命也难保了。” 严鸿点头道:“我自然省的。你今夜出去这事,只我两个知道。青砚你还是赶紧去洗个脸吧,免得待会儿梁先生他们回营,看出什么破绽来。” 张青砚叹息道:“相公,你对我这般有情有义,休道是杀几个人,便是为你粉身碎骨,我也认了。从今后,就算江湖上再无青衫龙女,只有一个给助纣为虐的妖女,那又如何?” 严鸿笑道:“我若是商纣王,你不是成了那苏妲己?不妥不妥,苏妲己是要坏商纣王江山的,你却明明是我的贤内助啊。” 张青砚幽幽道:“苏妲己就算真是坏了纣王江山,她也是爱恋纣王,最后和他同生共死了啊。好了,相公,我去洗脸换衣了。” 严鸿在她臀上轻拍一掌:“去吧。再好好休息下,有事我再来叫你。” 张青砚走后,严鸿这才整整衣衫,举杯苦笑数声。不想昔日江湖上侠名远震的青衫龙女,如今为了自己,居然干起杀害忠良的事来,这自己该是骄傲自豪还是惭愧呢?回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原本穿越后只想抱个大腿,享受下相府的荣华富贵,谁知只因不甘混吃等死,现在肩上担子却越来越重,也在朝廷斗争中越陷越深了。 自己本心,自然也想让大明朝好,上报皇帝的看重,下也满足下穿越者的成就感。可是朝政斗争,真不是好人坏人那么简单。自己既然是严嵩的孙子,在一般看来,那就是奸臣子弟吧。可是总不能为了所谓正义,就自个抹脖子吧。该干的好事要干,可也总不能束手就擒。以后走到哪一步,谁又能知道呢?不过既然身在其中,那便也没其他法子可想,唯有尽力前行了。 第六百八十章 敌友难分 张青砚去了之后,严鸿也不再饮酒,只是独卧帐中,修养精神。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王霆掀开帐门:“严长官,我等回来了。” 严鸿点一点头:“辛苦了。该休息的去休息吧,几位千户,还有商子强和梁先生请进来。再把张姨娘叫来。” 几个人闻言进来。严鸿招呼他们坐下:“今夜做的如何?” 王霆道:“长官,今晚去哪儿的,不止咱们一路。其他两路都收拾了,还抓了七个活的。” 严鸿眉头一跳:“活的?那倒要好好问问。那你安排人看押好,任何人不得接近。” 王霆道:“省得。商子强已经叫他的两个手下专门看押了。待长官有空闲时,再去审问。” 梁如飞道:“好叫大公子得知,今夜三路人马混战,沈家庄烧成了一片白地。沈炼等人皆已死亡,却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大公子要的东西,我这里也已经拿到,还请放心。” 严鸿道:“东西拿到固然好,但你说这又有另外两路人马去了,分别多少人?这事儿倒是越闹越大了。” 王霆道:“每一路大约都是三五十人的模样。其中一路分了一半和我们的队伍厮杀,另一半又和另一路在庄子西北打了起来。”并把庄子外面的作战经过说了一遍。 严鸿其实早先已经听张青砚说过,对这情况心中有谱,当即道:“王总旗,你等奉命外出巡哨。既然得知沈家庄有山贼杀人放火。我等锦衣卫岂可坐视不理?咱们派些人马立刻过去缉拿凶徒。还来得及么?” 王霆一听,暗赞严鸿果决,要紧道:“来不来得及救人,是不知道了。但既然山贼把沈家庄都烧了,必然是大股恶贼。长官身为钦差,巡查塞内塞外,却也是分内之事。” 严鸿道:“好!既然如此,王总旗。你点一百锦衣校尉,前去沈家庄。若能当场截获凶徒,死活不论。否则的话,封锁沈家庄道路,寻找山贼蛛丝马迹。待天明之后,再等本官来细细查探!” 王霆道:“得令!我即可便出发,一有消息,尽快报知长官!”说罢,出账点兵去了。 严鸿等王霆去了,对陶智、邵安道:“二位。你们先去替我审审抓来那几个恶贼,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这里还有些事儿要问梁先生和杨千户。” 陶智等二人拱手道:“遵长官之命。” 严鸿又对杨大业道:“杨千户。今晚事情做得不错。陆大都督的手谕你也看过了,此事切不可外泄。宣大是国朝重地,督抚之人,关系到国家存亡,自然不可轻忽。你先前回报的事情,陆大都督已嘱咐于我,自有区处,不会让你的一片忠心石沉大海。只不过,为了朝廷面子上好看,回头先要把你调开一个地方,一年半载,等事情完了,多半还要再调你回山西。你也做好准备,若是有其他说的,找我便是。你这等能干的将领,我锦衣卫中也实在是用得着的。我若是这次把事情办妥了,你的功劳,自会向陆大都督禀告。本卫用人不拘一格,断不会做那有功不赏的事。” 杨大业本是聪明人,听严鸿这意思,大约杨顺在宣大总督的位子上也做不长了。只是为了彼此面子,准备慢慢处理。他在山西知道的太多,若不先调开来,有些事情也不好操作。而听严鸿这口气,转这么一圈仿佛还可能升职。若是这样,虽然不如直接扳倒杨顺那么痛快,却也不亏了。杨大业当即拱手道:“长官对我的照顾,感激不尽。只是还有一事,需要向长官禀告,请屏退左右。”一边说,一边眼睛瞅着梁如飞和商子强。 严鸿笑道:“这梁老兄是我严府的亲信,这商老兄是我岳丈陆大都督推荐的护卫,有什么话当着说即可。” 杨大业道:“是。今天在沈家庄外遇上的那队人马,我看啊,弄不好是杨老军门手下的。” 严鸿沉吟片刻,他不是没考虑这种可能。根据回报情况,这两拨人多半一拨是正宗追风寨的响马,一拨是杨顺派去灭口的。因此他笑笑道:“反正拿了几个活口,审一审什么都知道了。陶智邵安已经去审了,杨千户不妨也听一听。” 杨顺摇头道:“不必了。杨老军门的标营我很多人不熟,但被梁先生拿下的那个为首的壮汉,扯了蒙面的布,我却是认得的。却是杨老军门族中侄儿,人称铁背熊杨英吉,因为族中行二,别人多叫他二爷、二哥。这人武艺不算太高,但生性彪悍,也是杨顺的心腹之人。如今拿了他,我只怕杨顺会心生异念。长官万金之躯,却不可不稍加防备。” 严鸿打个哈哈道:“那杨二爷若是早些亮明旗号,咱不就不用打这一场架了嘛。听来他受伤不轻,也罢,回头就看杨军门如何交代。杨千户,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了,多谢操心。此事我自有章程。你且退吧。” 杨大业行礼退下,严鸿又问商子强:“商老兄,你是陆大都督爱将,大都督既然单点你随我办事,必然也是希望你能多加指点我。今夜这事儿,你看办的如何?” 商子强道:“长官谬赞,愧不敢当。今晚这事,若单是咱们把沈炼除掉了,自己又没有损失一人,那是漂亮得很。全推到山贼身上,就算外间有什么议论,也拿不住证据。可是现在既然杨军门的人马也牵扯进来了,此事却要复杂得多。保得住咱们这边的人守口如瓶,那杨军门那边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事儿,他们可靠不可靠,全在两说。因此卑职看来,须得早拿主意,想一个什么法子,把事儿给预结了。此后遇上什么麻烦,见招拆招,都往那上面推,如此才能保得前后圆顺。” 严鸿赞道:“高,实在是高。我便自己想想,商老兄,您也且退下。请张姨娘也来。”商子强拱手而退。片刻,张青砚进账,她已然梳洗过,如今全无风尘,倒像是暖帐春睡足的慵懒模样。 严鸿最后对梁如飞道:“老兄,东西拿到了?” 梁如飞将一直不离手的包裹打开:“大少爷,请看。” 严鸿在灯下仔细看来,沈炼白日里给他看过的关于杨顺罪证的文书,全都在内。另外还有几张,也是讲杨顺的,严鸿却没见过,大约沈炼担心里面露出破绽,未给严鸿。此外另有几封,便是张青砚从沈二呆子口中套出来的,由刘才护卫刘安献来的罪证,里面有严世藩的亲笔书信。严鸿将证物让梁如飞、张青砚都过目,之后道:“这里面,与我严府有关系的东西,自然留不得。杨顺的文书,却先不妨留着。”说罢,取灯火来,将刘安送的材料尽数焚化了。 梁如飞道:“是,大少爷,严府要命的东西,是都毁了。便是那一心和老太爷、老爷作对的沈炼,也除掉了。至于杨军门这边如何处置,您自有安排,梁某也不敢擅提意见。您与太太商量便好。” 严鸿知梁如飞脾性,笑道:“如此,梁老兄且去休息。这其中若是有甚油水,断不敢忘了老兄。”梁如飞躬身出帐。 眼看帐中只剩严鸿、张青砚二人,严鸿叹口气,将文书摆开:“青砚,你倒说说,这些东西,如何处置?” 张青砚梳洗一番之后,已再无方才刚回帐时,在严鸿面前失声痛哭的模样,微微一笑道:“相公,先前我为您谋划的计策,如今还使得啊。现在和严府有干系的都没了,杨顺的把柄都在相公手上,您要他死,他就得死,您要他活,他还能活。杨军门在山西置下的这百万家财,相公该拢几分,您的生意经比我精到呢。”(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一章 毛焦火辣 (今天是918国耻。公理只在大炮和火绳枪射程之内,不要指望人家会真为了你的国家利益和人民幸福慷慨援手。今日如此,八十三年前如此,四百五十年前也是如此。所以,各位读友,看网小之余,努力读书挣钱吧。) 严鸿皱眉道:“这话可不是那么简单。按杨大业说,这次来沈家庄的,有一路人马就是杨顺派的。我杀了他几十号人,还抓了他的侄儿,此事该怎么了?” 张青砚道:“我看杨军门也是个聪明人,断不至于为了几十个亲兵就和严府翻脸。至于他侄儿,虽说被打成了残废,咱们只要好好给他治伤,回头再送回去,反倒是个人情。莫非,他派遣大队人马去沈家庄,反倒好怪咱们伤了他的兵么?” 严鸿沉吟片刻:“你说的也有理,不过这其中的事故如何转圜,却还要费一番思量。青砚,你也辛苦了,速去歇息吧。” 张青砚一双玉臂环住严鸿脖子:“相公,我辛苦了,相公如何奖赏我呢?”严鸿呵呵一笑,欠身将灯吹灭。 次日大早,有副千户王霆派遣锦衣校尉,从沈家庄方向来报,说是自己带领一百锦衣卫连夜赶到沈家庄,已分派岗哨。将周围地方全部警戒起来,闲人不许出入。那沈家庄中房屋焚毁,满庄老少尽数毙命,附近数里之地,还有不少尸首,连人带马,或蒙面,或持刀。看似强贼模样。请严钦差定夺。 严钦差拍案道:“沈炼虽然罢官。毕竟是朝廷名士。又是我锦衣卫老人。(..tw无弹窗广告)哪来的贼强盗,胆敢杀死数十口,本官决不轻轻放过!”当即令大队暂时驻下,严钦差自己率领数十亲随,轻车快马,也去沈家庄,汇合王霆,细细探查庄中情形。询问附近乡民,并在房屋之间搜索有无证物,如是忙碌了一日,才将此案交于地方官吏,报了个“响马行劫,杀人放火”的案底,令地方官再查有无新证据。更派邵安带三十名锦衣卫留驻当地,配合调查。随后,严鸿钦差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回转大同而去。 大同城中。总督府内,杨顺形容委顿。须发蓬乱,双眼中布满红丝:“这这这,这事如何是好?” 他的师爷阎儒道:“军门,学生先前便说,派兵之事,要再三谨慎。军门偏是不听。如今派出去的四十多儿郎连二爷,一个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这事儿怎么弄的。” 杨顺瞪眼道:“当时听消息说严钦差去见了沈炼,我要派兵去灭口,你说不行,但你又拿不出好办法来,只是一味支吾,莫非要我坐以待毙?现在你反说这轻巧话,算什么道理!” 阎儒叹道:“我是拿不出好办法,但强过冒失,如今引火烧身。学生想来,二爷带着四十多个好手去那边,就算事有不顺,也总该有回来报信的。可是如今那边只说沈家庄给人烧了,锦衣卫封锁了消息,到底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楚。依我看啊,说不定这事和严钦差有关。” 杨顺打了个哆嗦:“严……严钦差,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阎儒道:“以学生愚见,如今最重要的,便是严钦差的态度。他到底掌握了些什么,此刻我们瞎猜也没意思。好在严钦差已经摆驾回大同来,老军门等他到了,设宴款待,一问便知。” 杨顺坐立不安道:“一问便知,你倒说得轻巧。若是那严鸿想要如同对刘才一般对付我,这可怎生是好?” 阎儒笑道:“哪里便有这么倒霉的事儿。老军门,你先别自个吓唬自个,听了钦差的话再说。当然,万事须得防备,若严钦差真的要模仿那济南城的纳妾宴席,来个掷杯为号,老军门你却也不能就乖乖束手就擒。” 杨顺听得此言,眉头皱在一起,一只手捏住茶杯,却不住颤抖,说不出话来。阎儒又道:“当然,以学生想,事情多半到不了那一步。届时严钦差无非要钱要美人。老军门把您在山西置办的产业分出一半去,再把桃松寨奉献与钦差,我想怎么也够买一条退路了。严钦差就算少年气盛,莫非还不给严阁老面子么?” 阎儒听得心如刀割,半晌才道:“如此,就有劳先生你安排了。” 阎儒不显山不露水,嘴角微微一翘:“老军门,此事包在我身上。” 过不数日,但见大同城东门外,锦衣卫与闽兵旗号鲜明,长枪火铳,簇拥着钦差严鸿的大驾,耀武扬威回归来。只是队伍里还有一些车辆,似囚车模样,周围都用布幔遮盖,也不知道里面是何许人也。 总督杨顺亲率文武,前往城外迎接,见了严鸿,满脸带笑道:“贤侄,钦差,此去出巡辛苦。” 严鸿一摆手道:“叔父此言说差了,为天家效命,是臣子的本分,如何敢自居辛苦?不过这保安州与蔚县交界地方,却发生了数十人的命案,叔父想必也听说了。” 杨顺听严鸿这样说,脸色唰地白了一层,忙道:“是愚叔治理无方。” 严鸿呵呵笑道:“叔父,事情到底如何,这会儿还没查出来,叔父不必抢先自责。待我回行辕之后,再慢慢与叔父分说。” 杨顺见严鸿说话深不可测,只得陪着笑,一路送严鸿回了行辕。到行辕门口,拱手作别道:“贤侄,今夜愚叔在总督衙门设宴,请贤侄大驾光临,望勿推辞。” 严鸿道:“那就谢过叔父好意了。” 严鸿回到行辕,进得内室,孙月蓉早已得知,在花月仙、耿金铃搀扶下出来,见了严鸿,虽只是数日分别,却已如隔三秋。当即不顾身孕,抢步上前,拉住严鸿手道:“当家的,回来了?” 严鸿也不顾众人都在,伸手抱住孙月蓉:“回来了。月蓉,还有我的乖乖小孩儿可都好?”说罢弯下身去,要凑在孙月蓉肚子上听。 孙月蓉虽然豪爽,却也不禁脸红,忙推开他:“你这当父亲的,身为朝廷的大官,却不知威严。哪有这等胡闹的。” 严鸿呵呵笑道:“自己家里,胡闹些又如何?月蓉,还有青砚、月仙、金玲,你们在家里,大可不必太拘泥礼法。家里是让大家休息的地儿,不讲那么多规矩。以后等小宝宝出来,还有得胡闹的呢。” 众人都陪着笑了。严鸿又问了些孙月蓉和花、耿二女的起居。孙月蓉道:“样样都好,总督府那边变着方子讨好,今天送人参,明天送鹿茸,我都快补出毛病来了。还有,何家嫂子甚是能干,有她照料,我这里万事舒心,就是记挂当家的你。” 严鸿道:“我有甚么记挂的,这不平平安安回来了么。来来来,叫人摆酒,我要与四位美人同饮三杯。”他打定主意,这次在沈炼庄子上的事情,却尽量别叫孙月蓉得知,免得她豪情发来,又自己打些什么歪主意。 当下仆人摆了酒菜来,严鸿居中坐,张青砚在左手侧相陪,孙月蓉坐了对座,左右耿金铃、花月仙。大家饮了几杯,随便谈笑些鸡毛蒜皮。却报王霆求见。严鸿教传进来。片刻,王霆匆匆走来,低声道:“禀长官,总督府的管事来问,今晚的宴席,长官是否去参加。” 严鸿看一眼孙月蓉,打个哈哈道:“当然去了。” 王霆又道:“只是属下发现,咱这钦差行辕周围,除了有边军巡逻,又多了不少明岗暗哨。” 严鸿道:“这有何奇怪,咱们刚来时,不也是这般严密防守,还累的梁先生为了打探消息,出去寻花问柳。如今咱们去保安州走了一趟,杨军门有点心思,那不很正常么。没关系了,今晚去赴宴,咱多带些护卫就好。”(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二章 装腔作势 (..tw好看的小说)(..tw无弹窗广告)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tw好看的小说) 孙月蓉听得担心,插嘴道:"当家的,保安州出了啥事?杨顺这厮要干什么?他若不怀好意,就别去赴宴了吧.自古宴无好宴,会无好会,犯不着冒这个险." 严鸿捏捏她的手道:"你呀,当初山东道上一条好汉,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如今要当娘了,却这般胆小起来.放心好了,杨军门在保安州做了点小小的案子,和你们飞虎山以前是同行,被我拿住了把柄.这次啊,我不是去赴宴的,是去发财的.要是不去,这生意岂不就告吹了么.你在行辕好好休息就是." 孙月蓉此刻一颗心都在孩儿身上,听严鸿说得轻松,便也不再怀疑,道:"那,你赴宴时把张家妹子也带着.她武艺高强,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 严鸿呵呵笑道:"好好,月蓉是我孩儿的妈,她的话我岂能不听.青砚,那就辛苦你了."孙月蓉也道:"青砚妹子,相公拜托你了."张青砚盈盈一笑:"相公,月蓉姐,咱们总归一家人,何必这般客气." 严鸿与几位夫人吃了半个时辰的接风酒,又回到帐中,与孙月蓉同榻而卧,一边隔着肚皮给那指头大的孩儿说话,不觉沉沉睡去.睡到太阳西下,起身来洗漱毕,再外出到中军堂前,留下刘连带兵守行辕,奚童保卫内眷.严鸿便装赴宴,王霆,陶智率领一百锦衣卫为卫队,更有商子强等十二护卫,严复家丁梁如飞,严峰,严复,严靖,严过,黄河双侠和张青砚等,一拥出了行辕. 严鸿看这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架势,笑道:"此去总督衙门.却不要把杨军门吃穷了." 张青砚女扮男装,在边捂嘴笑道:"杨军门在宣大捞的金山银山,相公便是去一万人也吃不穷他." 却看一路上,总督标营的扈从军士沿路排列.人数比往昔倍添.严鸿眉头暗皱.杨顺往街上派这么多兵,却是想干什么?但他不动声色.莫非这厮还敢公然造反不成? 不多时到了衙门口,杨顺也是身着一身锦缎袍子,笑容可掬,在前面亲迎.并上来给严鸿牵马.严鸿连叫不敢,翻身下马,与杨顺携手并肩进衙门.身后王霆,陶智率一百锦衣卫,便在衙门外当街列队,雁翅排开,又往左近派了八个双哨,往来警戒. 其余护卫一起进了衙门.商子强等十二护卫留在一门二门之间,张青砚,梁如飞等八人则跟着进了大厅.厅内早已盛布海陆菜肴,排场不亚于严鸿初来大同的接风宴.然而此次除了主客二人之外,并无其他官员. 两边落座.说些官场客套话,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顺道:"贤侄,愚叔近日得了一盒珠宝,却不知其价几何.贤侄精通此道,倒要请贤侄拿回去替我细细评估一番."说罢,双手端起一只锦盒,捧到严鸿面前. 严鸿接过,打开略瞥一眼,见里面流光璀璨,看来都是一等一的翠玉金宝.他将盒子盖上,随手递给严复,漫不经心道:"叔父,咱们自家人,不必太客气.叔父摆下这般丰盛酒宴,若是有什么吩咐侄儿的,只管开口." 杨顺干笑一声道:"如此,可否请贤侄屏退左右?" 严鸿道:"左右都是我的心腹,也是我严府一等一的护卫,便是我父亲也常同他们商量.叔父有话直说,不妨事的." 杨顺老眼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严府众护卫,点头道:"如此,愚叔便直说了.钦差这次出巡,到保安州后折返.愚叔也听说沈家庄失火,却不知实情如何." 严鸿呵呵笑道:"不瞒叔父说,这事儿小侄倒真清楚.三天前夜里,有两股马贼,在沈家庄外拼杀,彼此之间杀伤殆尽,沈家庄也惨遭池鱼之殃,一把火烧个干净.那青霞先生沈炼,好像也死在庄子外面,你说凄惨不凄惨呢?" 杨顺听严鸿这般说,不明他到底是好意歹意,只得附和道:"沈炼一代名士,却这般死了,确实凄惨." 严鸿又笑道:"叔父何必猫哭老鼠?那沈炼什么货色,咱们叔侄俩都不必说场面话.我爹固然对他很看不上眼,叔父您又何尝不是恨他入骨?这个刺头死了,老实说,对咱都是好事,也免得他在此啰嗦,扰人清静." 杨顺大喜,连忙点头道:"极是极是!贤侄说的极是.这沈炼想来是一张嘴太惹人厌恶,遭这个报应,也是阁老的洪福." 严鸿冷笑道:"这可不敢说.沈炼死了也便死了,但沈家庄给烧成一片白地,这事儿总不能不闻不问.恰好小侄的队伍也在那附近,于是派了些锦衣校尉去.结果您猜怎么着?那两拨马贼啊,自己相互砍杀,还剩了几个,都被锦衣卫给拿下了!" 严鸿这番话一说,杨顺如遭雷击,颤声问道:"那,他们可曾招供,说是哪里的贼人?" 严鸿眉头一皱道:"说来真让人不信,那贼人居然胡言乱语,说是标营士兵,还说领头的叫杨二爷.叔父,您这标营士兵,吃穿不愁,他去当哪门子的马贼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这胡乱攀诬,相信不得.但事关沈炼死活,总不能太糊涂.小侄在琢磨,要不要把这些人犯带回北京去,交我岳丈陆大都督亲审.虽说折腾了些,好歹这沈炼也是锦衣卫老人,听说.[,!]我岳丈对他也颇为赏识.这不明不白的在保安死了,还恰好死在我的临时行辕附近,不查个清楚没法交代啊.您说是不是,叔父?" 杨顺此刻五内俱焚,强笑道:"贤侄,此事不必这么麻烦.沈炼原本就是阁老家的仇敌,为他,连陆大都督和小阁老也曾略有冲突.如今这厮稀里糊涂死了,却不是正好把严陆两家的钉子给拔了?依我说啊,你严钦差是要办大事的,那几个贼子你就交给愚叔我,愚叔在宣大也是经营多年,一定给你审个水落石出,给陆大都督一个交代." 严鸿道:"叔父,那可不成.小侄我年纪才二十一岁,做到这锦衣卫四品佥事,王命钦差,靠的啥?没别的,就一个认真,认认真真给皇上,给陆大都督办事.这要是该办的不办,打了马虎眼,我去哪儿升官发财啊?这沈炼当初是被皇上给贬到保安州的,皇上贬的人,谁敢杀他?这是给万岁爷过不去啊!不成,小侄若不着落在这几个贼子身上,把后面的人连根挖出来,只怕过不了这关." 杨顺听得此话,只怕严鸿已经把事情掌握得水落石出,腿一软,也顾不得严府家丁在场了,要紧给严鸿跪下道:"贤侄,不不不,钦差大老爷,您高抬贵手吧.杨某在宣大这几年,对阁老,小阁老忠心耿耿,便是孝敬您钦差大老爷院子里的礼物,也一分不敢疏忽.您就看在我义父严阁老的薄面上,马马虎虎过去.别再追着这事儿了." 严鸿叹道:"叔父,您这话我小侄我就糊涂了.我追查马贼,您干么这般慌张呢?咱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您照实了说给我听,能帮上忙的,小侄一定帮.若是您对我还遮遮掩掩,叫我猜灯谜,小侄从小不爱读书,可不比叔父您是国朝进士,满腹经纶啊.这楔花肠子,实在玩不来." 杨顺见事已至此,一咬牙道:"那好,我就从实说给钦差大老爷听.那沈炼,对我义父阁老,义兄小阁老甚是不敬,还用巫蛊之术诅咒义父,因此我一怒之下,派出些刀客,将他杀了.此事全是为了严府,钦差大老爷,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案子了解了吧." 第六百八十三章 威逼利诱 严鸿听杨顺交代了事,一只手敲敲桌子:“这事倒不好办了。叔父啊,若是沈炼被追风寨的盗寇所杀,那最多不过是保安、蔚县边境治安不好,叔父担一点失察之责。可这总督标营亲自去杀国朝进士,总不太好给朝野交代。您倒是说说,此事想要小侄怎么办呢?” 杨顺忙道:“贤侄,既然那追风寨强盗也在其中,便请贤侄移花接木,做一个追风寨劫财杀人放火的局子吧。” 严鸿摇摇头:“这个怕是不妥。杨叔父标营的好汉,也都是有数的吧。一下少了几十人,我看也未必那么好糊弄。再则,追风寨的强盗,据我所知,尚有余党漏网。我这边随意捏造一个罪名上去,万一时候捅破了,这个风险,可担得太大。” 杨顺低三下四道:“那钦差大老爷觉得怎么办是好?” 严鸿皱着眉头,故意摇头晃脑一阵,忽然笑道:“叔父,小侄当时去了沈家庄啊,虽然已经烧成一片白地,但在灰烬之中,却发现些没烧尽的文书。打开一看啊,啧啧,好像全是沈炼编排叔父的不是呢。叔父,您这一次派标营去沈家庄,真要是打着为我爷爷、爹爹出气的幌子,只怕捅出去对严府没什么好处,就算想保您也保不住呢。” 杨顺派人去沈家庄,原本也是怀疑沈炼有这东西,若是交给严鸿,鬼知道严鸿会不会把自己也当替罪羊。听严鸿口气,那东西竟然落到了他的手里,这一下杨顺原本就抖抖索索的三魂七魄。真是飞散殆尽。膝行两步。凑到严鸿跟前,抖抖索索道:“严钦差,那沈炼还编排了些什么,您说与下官听。” 严鸿伸手虚扶道:“叔父您莫这么紧张。沈炼那文书上说的事情,有的可怕,有的却未尝对您不是一条路子。其中一条啊,说的是宣大总督标营仗着总督宠幸,横行不法。为非作歹,甚至对边民奸淫掳掠,乃至于其他边军眷属老弱,也有受其凌辱的。叔父,此事您摸着心对小侄说,有是没有?” 杨顺道:“实不相瞒,我的标营几千人,里面出些个不法之徒,那是有的。都是下官治军不严,钦差饶恕下官吧。” 严鸿正色道:“叔父。不是小侄说您啊。标营出百十个为非作歹的,那真是太正常了。哪个将军的队伍,不干点强买强卖的事儿啊。当然,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就算其中有那么些铤而走险,乃至杀人放火的,叔父这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但也不会把你拿去株连杀头啊。” 杨顺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忙道:“那钦差大老爷的意思是……” 严鸿道:“小侄这次查访到一些蛛丝马迹,却请叔父看看妥当不妥当。叔父您镇守宣大边关,鞑虏入侵频频,忙于军务防务,这治理标营的事,难免有些松懈。您属下的标营士兵,干了些为非作歹之事,却是天怒人怨。沈炼那厮,虽然和我爷爷、父亲素不对劲,但他毕竟是国朝进士,锦衣老人,听说此事后,严密查访,却得了不少证据。这次小侄为钦差,那沈炼意欲给本钦差汇报此事,要将那些骄兵悍卒绳之以法。只怕啊,这标营中有些心中有鬼的士卒,得知此事,生怕罪行败露,竟然胆大妄为,冒充追风寨响马,前去沈家庄,杀人灭口。恰巧又逢追风寨马贼也出来打劫,两下遭遇,彼此砍杀,可是沈炼满门,却也遇害。那两帮贼子正在彼此砍杀,却有本钦差麾下锦衣校尉闻讯赶到,将余党尽数格杀。此事处置是否妥当,叔父身为宣大总督,地方熟悉,还请指点一二。” 杨顺听严鸿这话,明明是指点他一条退路,赶紧点头道:“钦差说的极好。钦差断案如神,不愧是包龙图转世。那标营中的士卒多有不法,其实下官也略有耳闻。只是近年来鞑虏连连入侵,未曾顾得上整顿,不想酿成这般大祸,追悔莫及。” 严鸿道:“事情已过,倒也不必追悔。叔父您的标营部下干出这等事情,您难免连带有统御无方之过,甚至宣大总督之位,能不能坐得稳当,小侄也不敢担保。只是您毕竟是我爷爷的义子,就算为此事遭到朝中那帮言官攻击,有我爷爷、爹爹在,自当为您谋一条合适退路。” 杨顺也知,自己在宣大干出的那些勾当,真要全揭发出来,别说罢官,杀头都该了。虽则平日里希望能遮掩住,但此刻既然发生了沈炼被杀的大案子,再要一尘不染,未免是痴心妄想。严鸿说的这话,倒也实在。况且如今朝中严嵩一手遮天,最后到底怎样处置,也未必就一定罢官。他忙不迭点头道:“多谢钦差关照,下官没齿难忘。” 严鸿又道:“如今么,还有几件事,却还要麻烦叔父您办理。其一,到底那晚上去沈家庄烧杀的标营士兵是哪些,叔父您要细细的调查一番,列个名单,再把他们的姓名、相貌、素来行径等告知小侄。这其中,纵然有叔父的亲信部下,叔父也须得大义灭亲,万不可再存包庇遮掩。须知,犯事的就算是叔父亲兄弟,叔父担的也还只是失察之过。但若是徇情枉法,包庇罪人,那小侄也没法转圜了。” 杨顺道:“钦差老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回营细细访查,到底有哪些士卒去干了坏事,一并列来。钦差大人说抓了几个漏网之鱼,还有哪些尸首,不妨让下官派人去认一认。” 严鸿一摆手道:“这个免了,活口小侄看管着,免得出些意外。那些尸首,也自有锦衣卫带着仵作检验,叔父的人不宜插手。总之,这标营的事,叔父你自己区处,小侄和锦衣卫觉不干涉,但这锦衣卫的事,叔父也莫插手。两下各自把事情查清楚,这样也免得外面落人口舌。” 杨顺道:“钦差这样办甚好。不知第二件事需要下官办的却是什么。” 严鸿道:“第二件事么,便是我方才说的。标营士兵为非作歹,连沈炼都查出来不少,此次沈炼又是为此而死。若是叔父能就势对标营严加整肃一番,纠察其过,再抓住一些败类来,考其罪过,杀的杀,罚的罚。这一则么,显得叔父您知过能改,对标营骄兵悍卒绝不包庇,二则,也显得那少数罪大的亡命之徒,生怕遭到揭发,前去沈家庄杀人灭口之事,更加合情合理。” 杨顺点头道:“钦差大老爷的吩咐,下官必然牢记。” 严鸿又道:“还有一条么,那追风寨的盗贼,既然恰好与标营士兵有所冲突,那么多留下这批人,反倒是不妙。叔父可调遣精兵,将其尽数荡灭,免得多生是非。” 杨顺道:“极是极是,此事我回去便办。” 严鸿说完这三条,道:“没了。叔父,小侄这么处置,未必妥当。然而若不从标营中抓出些定罪的来,只怕沈炼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完结。等您这边将追风寨剿了,再把标营的犯罪士兵惩治一批,把去沈家庄的人罪状列出来,小侄这里就可以上奏朝廷,说标营少数士兵因怕不法事暴露,擅自行凶杀人之事。当然,那沈炼身为发配之人,随意出入边塞,这也是他取祸之道。两下回报清楚,想必万岁爷圣明,也不会过于严厉对待叔父。”(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四章 校场闹饷 杨顺见严鸿给他安排了这个台阶下,恍然大悟,千恩万谢道:“钦差的主意实在高明。(..tw好看的小说)这些下官即克去办,绝不辜负万岁爷圣恩,义父提拔,钦差大老爷好意。” 严鸿笑道:“免了。叔父,不瞒您说,那沈炼剩下的文书里,还有一些条款,您且听听……”他说着,就把沈炼列举了证据的杨顺其他罪行,又说了一遍。末了道:“小侄也知,这里面说的,要么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要么,咳咳,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若是当真汇报到朝廷里,被那帮文官得知,怕是要借机给叔父找麻烦。还有一条,听说叔父在山西已经置办了百万家产,这事瓜田李下,若被人揪住把柄,也是不好说。” 杨顺又不是白痴,自然知道严鸿这是手心朝上伸出来了。他虽则贪财好色,但现在摆明了沈炼的文书,都落到了严鸿手中。到了这一步,也顾不得心疼,赶紧道:“贤侄你误会了,愚叔哪来的百万家产?分明是当初在北京时,和严阁老府上借了一笔款子,安排家人做些生意,又与北地晋商合作,才赚了几个钱。当初在京城里明明说好,这生意愚叔虽然是个经手的,只占三分股,其他严阁老三分股,小阁老二分股,便是贤侄你也投钱入了二分股。这几年生意做得大了,愚叔年纪却也大了,正想找个机会把红利算一算。贤侄你在严府便是管账的,回头愚叔把您三位的都交割过来,您看方便不?” 严鸿呵呵笑道:“那就辛苦叔父了。这几年给咱这合伙生意打理。倒也辛苦。”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杨顺看严鸿不动声色收了自己七分不义之财。早已痛的肝颤。但此时为了保命,一咬牙又道:“还有那桃松寨,从鞑子那里逃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奸细。钦差大老爷不妨把她拘捕了,细细审问,说不定能问出鞑子的军情来。” 严鸿又呵呵笑道:“叔父既然割爱,小侄便且代劳。”他又拍拍杨顺肩头道:“叔父,今次这事儿。您也不必过于紧张。再怎么说,您也是我爷爷的养子。做的有些事情,是不太体面,但只要没有杀官造反,没有勾结白莲,那都不会出人命。放心吧,小侄回京之后,自有安排。对了,还有一事,这边军军饷。过去报的领的发的,有些虚实。这边罢了。可从这俩月起,叔父最好还是如实发饷。毕竟,边军是拿命来扛着鞑子,给他们发饷足了,打仗有精神,对叔父也不无好处。” 杨顺被严鸿这么一安慰,心头的石头也算放下,连连点头。他反正已经把七成家财都割让给严府了,少贪几个月军饷那是毫毛,也不在这几个。回到位子上时,吩咐外面道:“来呀,搞什么名堂,这菜都凉了!快叫厨房再上新的菜来!” 却忽见房门被人推开,锦衣卫周俦飞身进来,禀告道:“长官,校场来报,有军人聚众闹饷!” 这一声出来,严鸿眉头一皱,杨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要紧喝道:“阎师爷!阎师爷快来!与我点起标营,前去校场,看看哪个胆大不要命的狗才,竟敢聚众闹饷!” 片刻,那师爷阎儒连同标营参将罗三刚、游击项献忠一起进来。杨顺在严鸿面前唯唯诺诺,在自家部下面前,却是官威抖索,喝令道:“钦差大老爷奉皇命来犒赏边庭,如今在这大同军镇,竟有不法之徒闹饷,岂有此理!你等速速率军前去,把那些恶徒都给我围住,不要走了一个!” 罗三刚、项献忠一起拱手:“得令!”严鸿却懒洋洋地道:“叔父,此事不必惊慌。校场有俞大猷镇守,那老将军甚是了得,不怕闹出大事来。咱们这就一起前去,不过叔父你可得叮嘱手下标营将士,别再那么狠巴巴的。这兵变的,无非是大同的一些卫兵。有叔父你的精锐标营在此,杀干净他们容易,再要收尾,那可没那么容易了。” 这也是严鸿总算经历过大风大浪,再加上自己手中有俞大猷三千闽军和锦衣卫四百精锐护卫,想来一些乌合之众伤不到自己的汗毛。至于兵变的责任,大不了还是推给杨顺,自己怕个毛?因此上,不慌不忙。那杨顺和两员标将见严鸿年纪轻轻,居然如此沉稳,都不禁大为佩服。杨顺赶紧道:“钦差大人说的有理。二位将军,速速率军出发吧。” 这时大家已经都出了总督衙门。但见衙门外,严鸿的百余锦衣卫队,已经在王霆、陶智带领下列好队形。严鸿派两个锦衣卫去行辕,叫刘连只闭门不出,严守行辕,敢随便闯荡者格杀勿论,除此之外不要管外面闲事。其余一百多锦衣卫列开队伍,将严鸿、杨顺护在中间,往校场那边赶去。再往前后,便是杨顺的标营兵马,依然是盔甲鲜明,人人生猛,脚步走在街上哗哗作响,端的是北地精锐,总督扈从。 不多时,已经到了校场。远远便见黑压压一片人群,万头攒动,起码一二万人,围住了校场大半。校场上灯火高照,旌旗招扬。三千闽兵排列整齐,一辆辆大车首尾相接,仿佛城池一般。大车之后,又是一队队牌刀手,将盾牌相连,又如一片壁垒。盾牌后面,长枪手、火枪手、弓箭手,各依队伍,枪尖、剑尖、火铳口,森森对着外面。更难得的是三千人马,连几个说悄悄话的都没有,一片肃然。这个军阵摆出来,顿时从气势上将外面那乱哄哄一二万人都完全压倒了。外面围着的很多也是当兵的,知道令行禁止是什么意思。目睹此情,但要活命,便不敢随便冲击。 严鸿看得暗自叫好。他虽然穿越前便知道俞大猷的名头,但在宁波、台州之战中,只亲眼目睹了戚继光的浙兵如何以鸳鸯阵收割倭寇。俞家军的战斗力,实在来不及亲自领会。虽则这一路北上时,也曾见俞大猷的队伍行动整齐,但他见惯了后世的豆腐块被子,阅兵方队,倒也没留意出稀罕来。只是此刻到了乱时,方才感到大将虎威,果然不同寻常。如今则同样是遇上变乱,相比山东时,严大钦差的底气真是不一般的足。 这会儿,杨顺的标营已经赶到,一阵鼓点,分队列开,长枪大戟火绳枪纷纷亮出,顿时形成腹背夹击之势,将变乱的人围在核心。那师爷阎儒高声道:“呔!校场的乱兵听着,你们狗胆包天,竟敢冲击天家派来犒军的队伍,莫非想株连九族?如今钦差严大老爷和杨大帅皆已到来,汝等还不快束手就擒,免得受那千刀万剐之苦!”他这一介文人,中气倒是十足。 这一声喊出来,聚集的人群更是惊慌失措。严鸿借着火把灯光观察,发现这来的人既有青壮年,也有老弱妇孺,看样子是卫所军士和军户眷属都聚集来了。 而且看这架势,这些人也远不如当初在山东时候攻击性强,倒更类似于静坐请愿的架势。严鸿心知杨顺在宣大任上干的缺德事也不少,既然如此,自己乐的做个好人。他当即吩咐锦衣卫拿出随身带的土喇叭,举在面前高声道:“诸位将士,诸位父老,本人乃是钦差严鸿,奉天子之命,巡行宣大。尔等有何委屈,不妨对本钦差直说。只要真是有理,本钦差自当为尔等做主。如今尔等这般聚众闹饷,岂不是行动哗变?须知军法无情!”(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五章 反掌之间 严鸿这一番威逼利诱出来,却看一两万人齐刷刷跪下,都叫:“钦差大老爷在上,小的们有礼了。” 严鸿不禁大乐,在山东那一次,可只有海瑞才有这待遇啊,自个如今也享受万人朝拜了。他单手一抬:“各位将士,各位父老请起,有何冤屈,都与我说来。” 当下有个为头的五十多岁的老兵,站了出来,行礼道:“钦差大老爷,小的们为朝廷当军户,边庭上一刀一枪,也杀过鞑子,也吃鞑子伤过不少弟兄。可是近来军饷发的越来越慢,克扣的又厉害,小的们实在忍不住了。还请大老爷开恩,给小的们一条活路啊。”他这番话说完,旁边的士卒、家眷,都连着磕头:“请大老爷开恩!” 严鸿道:“你这人却叫什么名字?” 老兵道:“小的叫做雷亭,在这边庭也打了三十多年仗,所幸命大不曾死。但如今却快要饿死了。大老爷,小的所说,若有半句假话,你把我五马分尸,我也全无怨言。” 严鸿看了身边的杨顺一眼,见这位总督叔父面如土色,嘴唇紧咬。他忙道:“诸位将士,你们在边庭与鞑子作战,这番辛苦,万岁爷自然知道。近来水旱灾荒,白莲倭寇,闹腾不休,因此国家财政,略有些紧张,由此耽误了诸位的生息,也是有的。但此次万岁爷派我前来,正是要清查边军的生活,若是果有拖欠,自然会想法解决。你看这校场堆积如山的钱粮,那不是给你们的?你等有甚困难,都不妨前来诉说,但聚众鼓噪。到这校场来闹饷,那可就大大的不对。雷亭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这里的一两万人,莫非是你聚集来的?” 雷亭要紧道:“大老爷误会了。小的不过是个普通伍长。哪里有聚集这许多人的道理?不瞒大老爷说,今天咱大同内外。忽然有流言传来,说……说这校场的钱物,本是万岁爷拨下来犒赏咱边军的,可现在有贪官污吏要从中鱼肉。不分了。大老爷,咱边军一家老小,指望着这点犒赏度日,有的还欠了标营的阎王债,这犒赏要是被人截了,那真真是要了一家老小性命。大家一时着急,就都来了。倒没有人邀约。大老爷开恩啊。” 严鸿点头,高声道:“既然如此,本官人已在此,这校场的钱物。自然不会少大家的。你等在九边要地,为国朝捍卫边庭,更保护千百万州县父老,不受鞑子蹂躏,这是何等光荣之事!便是受了委屈,本钦差辕门又没有禁止你递状子。这般上街,实在是有失国朝体统,今后不可再如此。好了,你等还有甚事?若无事,便自散去!” 那些军户、眷属熙熙攘攘一阵,便都渐渐散去。严鸿待等人去的差不多了,打马进了校场,却看俞大猷依然是全身披挂,站在车阵里面,不曾挪动。严鸿高声道:“俞将军,今日却是威风。” 俞大猷这才拱手道:“严钦差,末将有要事在身,今夜又不太平,不敢见礼,还请原谅。” 严鸿笑道:“俞将军治军严谨,在万众之前如山岳岿然不动,本钦差甚是佩服。(..tw好看的小说)这校场的犒军钱物,都没少吧?” 俞大猷道:“末将分派士卒,严密看守,并无缺少。” 严鸿点头道:“好,这犒赏钱物,俞将军也知非同小可。边庭士卒和家眷,都靠它过年。你这份辛苦,回京之后,本钦差自有回报。”说着又转向杨顺:“叔父,今夜却闹这么一出,倒也有趣。” 杨顺受这一惊,舌头都有点不直:“待我回去严厉查问,把那为头的兵痞抓起来,军法从事!” 严鸿道:“别,您这一闹,只怕兵变真要出来了。叔父啊,按我说的办,回头把犒赏发了,自然平安无事。这样吧,明日小侄在行辕休息,后日里,您与大同一众文武,都到钦差行辕来,咱们合议合议这犒军之事。” 杨顺见严鸿这般说了,岂敢有不从?只得点头称是。于是两边分道扬镳,严鸿带领锦衣卫自回行辕,杨顺带标营回转总督府不提。 严鸿回到行辕中,孙月蓉出迎道:“当家的,你这边没事吧?我听外面说,今天边军哗变了?” 严鸿笑道:“哪来那多风言风语,这大同是九边重镇,岂是说哗变就那么容易哗变的?再则,有俞大猷的三千闽兵在此,就算真哗变,本钦差却也不怕。说起来,倒是一些边军和眷属受不得苦,来找我哭穷。” 张青砚却道:“相公,我看这事儿有些不妥。听今儿那叫雷亭的说,流言也就是这两日起来的。那么到底是谁在散布流言,目的何在?听相公说过,当初在济南府的时候,也曾经有流言散布,那是白莲教匪在其中煽动,欲要起民变,那么今天这次,莫非是要搞兵变?” 严鸿道:“哪有这么多白莲教徒。山东素来白莲教盛行,加上刘才等人敲骨吸髓,有逢大饥荒,这才出了这等变故。宣大尚不至于此。” 却看叶正飞道:“小相公,以叶某看来,这杨顺在宣大府所为,比刘才在山东却也差不了几分。这当官的刻毒民间,颇多有人习以为常。可连边军的血汗都这般吮吸,真不怕国朝边防,毁于一旦么?” 云初起道:“这事怪就怪在此,若说是有人诚心煽动兵变,可是聚集起来的也不过一二万人,还有半数是眷属。这种乌合之众,别说还有杨顺标营在,就算是俞大猷的三千闽兵,对付起来也不费吹灰之力。而今天钦差去了后,几句话就把事情平息。这若是白莲教或其他匪徒的阴谋,却也显得太儿戏了些。” 叶正飞道:“倒是那杨顺,哼哼,做下这许多恶事。叶某真恨不得断他的狗头。” 严鸿忙道:“叶老兄,你素来刚正,我是知道的,不过现在既然穿了飞鱼服,倒不可莽撞行事。” 却看商子强道:“长官,还有一事。今天赴宴时,我等弟兄便在二门之外,巡逻警戒。却看见总督府院子里面,有甲兵埋伏。” 孙月蓉听到此,“啊”了一声。严鸿慌忙拉住她手:“月蓉,别怕,我这不是好好在此么。商老兄,你说的甲兵埋伏,怎么回事?” 商子强道:“是,当时长官在里面护院,我便与几位兄弟飞身上了房檐,奔走巡查。却看好几间院子里,都有总督标营的士兵。见我们来了,慌忙躲避进屋子,可是要躲过我等的眼睛,哪有那么容易?” 严鸿急道:“既然看见院子里有兵马,你如何不来告知我?” 商子强道:“院子中虽有兵马,却也不好说是针对长官的伏兵。再则,属下看到此情之后,就安排两位兄弟在院墙上看着。若是总督府的人真有什么不轨,我等就立刻冲突进去,擒住杨顺为人质,保护长官出围,量也不难。” 张青砚道:“说到这个,今天兵变消息传来时,我们出来,杨顺的标营队伍,也出动得忒快了些。大同又不是第一线堡寨,他的数千标兵,须臾间就能整装出动,总不能平素里枕戈待旦吧?我看,今天这场宴会,杨大总督怕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严鸿听到此,微微沉吟片刻,笑道:“如此看来,杨顺是怕我学在山东办刘才,把他也办了。可这小心用错了地方。他只要事儿别闹太过,我看在爷爷份上,或许还对他容让一二。他要跟我耍这花头,那是自取其辱啊。” 孙月蓉赶紧道:“就是。当家的,这杨顺如此可恶,以我说,就势把他拿下,给这百万边民边军出气算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紧锣密鼓 严鸿微微一笑,在孙月蓉手背上拍了拍:“月蓉,如何处置杨顺,为夫我自有主见,你还是好生照顾腹内孩儿为上。赶紧后面去休息吧,月仙,金玲,扶她走。” 待等孙月蓉回到后帐,严鸿与十多个心腹人再进书房,商议正事。严靖道:“大少爷,来时老爷有吩咐,杨军门是老太爷的养子,对我严府一向恭顺,应该不至于有太过头的举动。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少爷却也不能大意。” 严鸿道:“老兄说的是。我在宣大,该怎么办的事还要怎么办。杨顺既然肯把他在山西积累的这厚厚钱财都拿来与我分享,怕也不至于必起歹意。王老兄,多派些弟兄,今后这些天,好好探寻大同城内外的动静。我瞧总督标营这回不敢再来拦住了吧。至于这营寨里的防卫,还请诸位老兄多多留心,我满门老小这条命就在你们手上了。别再闹出山东这么大的乱子,让人担惊受怕。” 王霆道:“是,长官放心。本次咱的实力却和上次山东不同。上次在山东连京军和锦衣卫一共只有四百人,这次咱却有三千闽兵。闽兵战力非常,在这城关之中,我看就是杨顺亲自率领标营造反,也不是俞大猷的对手。除非他从外面调兵,可这外面的总兵、副将,又怎能真听他造反?” 云初起道:“看杨顺为人,多半没胆量造反。但他的手下,却不要再出个白莲教沈云这样的人物。以我之见,大同城内不太安全。要不钦差移驾他处。.tw[]更为方便。太原城北的西村堡。我看不错,一则堡墙坚固,二则地势高,三则还有水井,数百人驻守,足以让万人围攻不下。” 严鸿道:“此刻倒还不必急于如此,我乃是朝廷钦差,岂有这会儿跑到城外去的。不过。便请云大哥带五十名锦衣卫,今夜便先去西村堡,安排下防务。回头等有必要时,我再把军马调过去。” 云初起道:“得令。可否让叶正飞兄弟一起去,他善用火器,提前布置好射孔,倒是有用的。” 严鸿道:“有二位老兄,我自是不用操心了。一起去吧。王老兄,你陪他们去点五十名校尉,多领火器。我这里发一支令箭,若是道上遇见盘问。也好分说。” 三人去后,严鸿又吩咐严复带着几个人,去请大同左近的几位晋商,明日里来行辕商议要事。之后散了会议,大家各自休息。 张青砚却留在书房中,对严鸿笑道:“相公,你今天在总督府里,好生厉害。谈笑之间,既把沈炼之死,完完全全推到了标营作乱上,还让杨总督主动来担这个担子,更把他的七成家财弄到了手。古今生意,若比做的划算,您这也堪称第一流了。” 严鸿也笑道:“杨军门搜刮不义之财太多了,我是帮他分担分担。他在宣大做这许多缺德事,我好歹只叫他担个御下失察之责,也算是对得起他孝敬爷爷的一番心了。青砚,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今晚你自休息吧。.tw[]” 说罢严鸿回到后帐,却将花月仙、耿金铃等叫来,一解数日分别之火气,自不必说。 再说总督行辕,杨顺回到自家书房,屏退左右,只留阎儒一人在场。方才在外面尽力绷出来的总督架势,便如同一个泄气的皮球般散了,口中长吁短叹:“这回,却不知杨某能不能过这一关。” 阎儒小心翼翼道:“大帅,今天校场这帮当兵的一闹,我看事情有些不好。那严钦差年少气盛,原本是好大喜功的。他若要沽名钓誉,怕是对大帅不利。” 杨顺道:“我在酒宴之上,已经答应把山西家财的七成都让给严府,莫非他还不肯因此放我一马?阎先生,这钦差刚来的时候,可是你给我口口声声说,他挂念严阁老的面子,不会为难与我。如今,怎么又换个说法了!” 阎儒叹道:“这也是学生当初无见识,以常理推之。但如今这情形看来,却是未必可行。” 杨顺沉默不语。片刻,阎儒又问:“钦差除了要大帅把七成家财给他,还有什么条件?莫非家财过去了,便报大帅无事?” 杨顺道:“他还要我把标营兵马中派去的,都列个名单,交付与他。更要我自查自罚标营中士兵不法之事。还要我派兵去剿灭了追风寨的余党。” 阎儒道:“剿灭追风寨余党这一条,倒是使得。可其余两条,岂不是……岂不是反而更受人把柄么?” 杨顺道:“若不从他,那又如何是好?” 阎儒又叹口气:“也罢,学生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军门,虽然如此,学生心中还是担心。严钦差在山东做下事情,手段何其狠毒。他叫军门后日里去他的行辕里,若是军门去了,被他仿济南的纳妾喜宴,来一个掷杯为号,这可如何是好?那赵文华、刘才俱是在赴宴会时被他所害,前车之鉴,军门不可不防。” 杨顺打个寒颤:“先生教我甚么法子?” 阎儒道:“这样吧,到时候军门您称病不出,学生代您走一遭。钦差如何询问,学生自有应付。” 杨顺见阎儒肯去,千恩万谢。阎儒又道:“还有一条,看钦差这架势,此次来大同,是定要大展拳脚了。我欲请钦差移驾马莲堡,去看那马芳。” 杨顺道:“马芳?” 阎儒道:“正是。那马芳既是大帅的对头,听闻小阁老对他也颇有不满。路老爷也曾在钦差面前说马芳的不是。这厮如今硬要在北边,那不妨请钦差去看他。若是让钦差大老爷把马芳收拾一顿,或许这口恶气出了,对大帅便不如此为难。再则,收拾了马芳,小阁老面前也讨喜,到时候钦差若不讲交情,大帅只需去小阁老面前哭诉一二,钦差自也当手下留情。” 杨顺听得连连点头:“不知阎先生如何让钦差去收拾马芳?” 阎儒道:“这个容易。今夜里那帮丘八闹事,钦差颇有不快。我只要说查来是马芳煽动的,钦差必然前去。” 次日大早,严鸿起来用了早点,却报有本地晋商大户梁孟明、王成富、范一同、田仲光等,奉命拜访钦差。严鸿忙令请入。宾主坐下,严鸿笑谓诸晋商道:“诸位,本官此次奉旨北上,视察宣大防务,犒赏军卒,是其一事。却另有几桩生意,需要与诸位商量。” 晋商团体自明以来,互为奥援。严鸿前年破安定门杀人案,尤其将郑国器治死,双方结这梁子,自然不浅。然而在商言商,也断无说因为官司上的事情,便连生意都不做的道理。几个晋商对看一眼,王成富先道:“不知钦差大老爷,有何生意可做?” 严鸿笑道:“生意共有三桩。其一便是我上次所说,为犒赏军士,须得将库里一些元宝折成碎银铜钱。这其中的火耗,按惯例扣除便是。” 犒赏火耗之事,严鸿先前也与晋商打过招呼,但晋商并未明确回应。此时见严鸿故事重提,梁孟明道:“朝廷欲犒赏边疆将士,我等自当报效。只是这数十万银两之巨,一时之间,却哪里兑换得来。” 范一同接口道:“若钦差真是急用,说不得,我等想方设法去办。只是这中间经手,下家那边却少不得贴些利息。我等看在钦差面上,帮忙压到八厘,或许可以。” 严鸿心中暗骂,你们那点主意别当我不知道,老子兑换个碎银子而已,你给老子来个狮子大张口。等着,老子手里有的是底牌。他笑眯眯道:“此事利息多少,待会在意,本官还有两桩生意,却是更加重要。”(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七章 利益均沾 晋商团体之所以在兑换银钱方面乱开价码,说白了就是和严鸿闹别扭,当然严鸿若愿意当冤大头,那么这个钱也是不赚白不赚。如今听严鸿说,竟然还有更重要的两桩买卖。他们毕竟身为商贾,逐利乃是本色,当即道:“不知钦差大老爷,还有那两桩生意?” 严鸿不慌不忙,取出一张纸来:“我欲在这大同开一家货栈,需要以下货物,却不知各位是否愿意入股,或者帮忙进货?” 几个晋商接过纸张一看,上面有布匹、碗筷、衣服、头饰、杂粮等等,都是些日用品。每一个下面还写了数字,额度倒是不少。田仲光问道:“大老爷,这些货物,大老爷却待进来卖与谁?” 严鸿笑道:“本官看边地有军户数十万,谁少的了日用?因此想开设一家货行,卖与边军、眷属。边军在此购买,可以赊购,待等军饷发来,直接扣除,如此岂不方便?不瞒诸位说,本钦差为计量,专门请了数百名北地行商,这才计算出这些最是好销的货物,以及数量多寡、随行价格。不知诸位员外,是否有兴趣一起来?” 这几个员外心里嘀咕,怪道说这些天大同不知出了什么事,过往小商小贩都被锦衣卫给拿了,听说抓了几百个,全部关在钦差行辕里。大家还都说什么事呢,感情是严府长孙想要拷问生意经啊。 晋商做生意,便是不拒涓流,以成江海。自然也不会拒绝小生意。严鸿这桩生意最大的优势,在于严鸿本身的身份,是严府长孙。若是大家搭伙了,自然不但可以免除三十税一的正税。.tw[]也能逃避那些苛捐杂税。不过,这帮晋商中的领头人,原本家族中就有读书人,对此事倒也不算太热心。尤其军户人数虽众。长期被杨顺剥削。都穷的掉渣,购买力也很一般。一般的游方货郎,便足以供应。真要是严鸿领头带着几大商人搞个什么货行,能够做成多大生意,还在未知。因此单说严鸿这货行。对晋商的吸引力并不是特别大。几个晋商都暗自摇头,有的还冷笑道,这纨绔据说在北京城也是管生意的,怎么想得出这种主意。你就算真有这想法,有我们商帮在此,怕也要和你争一争生意。 严鸿却又道:“除了这些日用杂货,边境还有何特产可以出。有何需求可以入,咱也都能一起做做。横竖只要不违反国法,取有余以补不足,却也是咱商家的德行啊。” 严鸿这句话说来。几个晋商心中都是一跳。听严鸿这题外话,分明是暗示,除了做军户日用生意,莫非还可以参与境外走私?要知道彼时蒙古多产马牛,而又急需中原的布匹、铁锅等物,虽然朝廷方面以蒙古是敌人,禁止通商,但私下做的不在少数。比如杨顺便偷偷默许开了边市,一手捏着国法,一手捏着刀柄,从中谋取暴利。这帮晋商,哪个没有参与其间?只是利润大头却都给了杨顺。如今听严鸿的意思,是要和几大晋商合伙,直接开整。这做起来,可又比杨顺这一套要顺当多了。几个晋商深知边贸的油水,被严鸿这样一勾引,禁不住就有些动心。 严鸿如何看不出这几人的表情,口中继续道:“这第二桩,诸位员外多多合计。还有第三桩,近来天家或有开海之意。海外物产丰富,与我天朝互通有无,自能利润颇丰。只是要外出通商,一须有引,二须有钱,才能造船出海。本钦差船引倒是能弄到一些,手中银钱却不足。晋商财力雄厚,名声在外,诸位员外若有意,回头大家也可凑合凑合银钱,同舟共济。” 严鸿这话说出,几个晋商的眼光顿时直了。他们如何不知海外同番获利巨大,只是朝廷海禁甚严,山西又离海太远,在沿海没有太多根基,更不比浙商、徽商,靠海吃海,能够依仗家族势力与本地人脉,私下勾结商盗。听得朝廷可能会开海的风声,晋商自然也动起了脑筋。而严嵩长孙严鸿乃是开海派先锋人物,二下江南,一赴壕境,这些消息也是尽人皆知的。而据晋商在朝廷里的关系人物提供的线索,到时候很可能船引就是由这位年仅二十余岁的锦衣官发放。如今听严钦差的口吻,似乎有同晋商联手进退之意。这其中蕴含的商机,傻瓜也知道什么意思。 几个晋商对看一眼,范一同暗自咽了口唾沫,尽量不动声色道:“严钦差却也听得我晋商的虚名。其实我晋商不过是吃苦耐劳,挣点儿辛苦钱,财力雄厚云云,实不敢当。不过,这为人诚心,一诺千金,相与同盟之人,必然同甘共苦,这一点确是自诩当之无愧。开海通商,利国利民的道理,钦差自然是比我辈要看得透的。但不知钦差意欲如何做这生意。” 严鸿呵呵笑道:“本钦差此次,先问诸位员外的意思。若是诸位员外皆有心,那自然合作方式多得很。这初期么,无外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去朝廷办下船引来,造船出海。所得利润,预先约好,如何分红。若有意外,也是损失共担。这些诸位都是个中老手,本钦差倒也非完全一无所知,届时办起来,想必也是顺当。本钦差此次来宣大,还要多待些时日,到时候与诸位员外畅谈商道,却也大有机会。” 几个晋商听严鸿这般说,心中都是一喜。梁孟明笑道:“不想严钦差相府长孙,文武双全的一代青年俊杰,对咱们这四民之末的商贾之事,却也如此精通。” 严鸿摆手道:“员外此言差矣。士农工商,不过是言民间四种本职,何必硬要分高低贵贱?当初春秋时候第一等的贤人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灭了吴王,称霸江南,之后悄然隐退,便改做生意,称陶朱公,富可敌国,这商贾何尝比文武官员低了?便是诸位员外,游走九州之地,通东西南北有无,自家赚钱的同时,对这九州百姓,却也颇有好处。因此下官有一个见识,只要不犯国法,不违道德,不当汉奸,那么能做生意赚钱,也是为国为民。赚钱赚得多了,还能捐资报国,赈济孤寡,这等利人利己之事,何乐而不为?” 严鸿这一番话说出,却颇对了这帮晋商的胃口。都觉得这严鸿说是个纨绔,却极有见识,比那朝中一般士大夫都要高明。如那班清流,很多一边拿着商人的钱,或是出借自己文士名头逃税分红,嘴里却还要鄙夷商人。田仲光拱手道:“严钦差所见,令鄙人五体投地。今夜欲在大同本地会所设宴款待钦差。钦差所言三事,也容彼时细细商议。” 严鸿点头道:“如此,今晚本官就叨扰员外了。”于是端茶送客。 送走晋商,严鸿心头放下一块石头。他提出的三事之中,第一件兑换银钱,是他有求于晋商。在北地开货栈,是两家合作。而合作出海通番之事,基本上可以算是给晋商卖的人情。而三桩事中,涉及的银钱数额,以这第三桩最大。晋商之所以对他态度好转,主要也是因为这一点,没几个人会傻到把送上门来的银子推出去。 而严鸿之所以愿意给晋商提供这么个机会,也是本着他前世接受销售培训的一个原则,要能给予他人,才能从他人处收取。通过对本时代的了解,严鸿知道晋商是大明朝商人中实力不俗的一支,尤其晋商内部较为团结,对外表现一致,这一点在商场上带来相当强悍的战斗力。自己先前因为郑国器的事,和晋商集团结下梁子,那么如今通过这样一番合作,部分程度弥补下这种敌意,也是没有坏处的。毕竟,自己后面的计划,诸如开海同番等,少不得要各地商贾的配合。一味用霸道强横手段,那是自取灭亡。先前在江浙一带,他对当地豪商很不客气,那是有个大背景,在开海和招安的立场上,双方完全对立,毫无调和余地,不得不下死手把对方打垮。如今开海大局将定,则必须要招贤纳士,在自己阵营上绑一些靠得住的盟军。 第六百八十八章 是非难辨 这日白天,严鸿便不再出去,只在行辕里休息,同几个姬妾谈笑。(..tw无弹窗广告)到夜里,在严府护卫和锦衣十二生肖高手的保护下,去了大同的会馆里。彼时晋商势力尚不如清朝那么大,这会馆也就是一座关帝庙。关羽崇拜之风,自南北朝时期便已盛行,隋唐宋元,愈演愈烈。到明初罗贯中《三国演义》出版之后,更是无人不晓。关羽本是山西解良人士,出道前又曾做过小商贩,更兼其一诺千金,忠肝义胆,因此尤其被晋商推崇,凡是订立合约,皆在关帝庙前,以示不欺不诈,若有违信,人神共愤。 严鸿进得会馆中,已然摆好一桌酒菜。晋商素来生活简朴,这酒菜自然远远赶不上杨顺在总督衙门的奢华,不过也是水陆齐备,颇为精致。几位晋商各自恭维,请严鸿上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范一同便代表诸位晋商,提出他们的意思: 严大少爷要兑换碎银犒军,此事有利国家,晋商自当一力承担,只收二厘火耗。六十万两的数额巨大,一时凑不齐,十日内先给严钦差拨八万两来,余者从各地陆续调运,限一个月运齐。 严大少要开货行的事,也是方便九边军民,晋商久在本地,自然要多加扶持。具体出资算法,本地晋商先拿个谱来,根据预算银钱,大家讨论下如何出资。总之,在这分润上面,绝不会亏了严大少。.tw[]而且货运人手,晋商一力承担,只是希望到时候严大少派人随同押队,关卡有些方便。 至于说到开海之事,严大少欲寻晋商为盟,这个面子自然更必须给。几大晋商凑乎了一下。准备第一期先拿出一百万两白银,作为造船、雇工、备货之用。严大少就不必出钱了,占一分五厘干股,船引这边却须烦劳严大少解决。 严鸿听晋商肯出一百万。却也欢喜。严府富贵自不必说。单是严鸿手下的款项,自上次严嵩做主。将漂没的白莲教宝藏分给严鸿一半,价值便有数十万之多。只是这些钱用途也多,总不能全拿出来投海上生意。而且以后生意做开了,还得有花钱的地方。晋商不仅财力雄厚。而且生意经也念得准,有他们作为联盟,至少这一方面是不愁了。 此外,通过这商业联盟,两家在某种程度上也达到了休戚与共。这样一来,当初自己办案把郑国器给弄翻的梁子,大约也可以算揭过了吧。严鸿怀抱这种想法。与几个晋商开怀畅饮,彼此尽欢而归。当夜却宿在张青砚处。 转过天上午,便是约定与太原文武开会的日子。自有那大同巡抚杨选、巡按路楷、大同总兵张承勋、宣府总兵赵卿、山西都指挥鲁魁等人,纷纷前来觐见。唯有总督杨顺。却称病不来,只遣师爷阎儒前来。 严鸿见杨顺不来,眉头一皱:“阎师爷,我那叔父杨顺却是得了什么病?今日我召集此处文武集合,是要商议犒赏边军的大事,这如何能缺席的?” 阎儒道:“钦差老爷见谅。(..tw)大帅自前日与钦差大老爷接风,不合多喝了几杯,夜里被西北风一吹,受了凉,当夜就烧的烫手,如今喝了几副药,发了几身汗,这烧还没退下去哩。本想挣扎着起来,郎中说实在不能乱动,还望钦差大老爷顾怜大帅这把老骨头,有甚安排,学生回去转告大帅,绝不误了大事。” 严鸿心中暗笑,看来自个前天夜里把杨顺吓得不轻。他咳嗽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商议这犒军正事。本钦差既奉天家旨意,前来宣大颁奖,务必使边庭将士,人人得沐天恩。因此,这犒赏务必下发到士卒手中,便是有那在与鞑子鏖战中负伤、阵亡的,务必也给抚恤。不然,让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无依无靠,大家于心何忍?” 众文武都点头。严鸿又道:“本钦差也不是糊涂人,边庭征战频繁,有时军户逃亡,或者伤亡后不及补报等等,兵与额有些出入,都不是什么大事。诸位也都是要养家糊口的,我自不会求全责备。然而,凡是总得留三分余地,诸位扪心自问,这宣大之地能够守住,京城能够平安,大明江山能够稳当,一半也是靠将士们用命堆出来的。诸位在任上,当然最好升官发财,若是把这根基动摇了,还好不好呢?所以,诸位回去之后,烦请将各部的兵马、各卫军户,都造册送来,然后本钦差来分派犒赏。诸位这数字拿来,我自不会上报朝廷,也不会给别的衙门看,仅用此次分发犒赏,到时候也少不了诸位的好处。但是,诸位也别糊弄我,若是数字出的茬子大了,别怪本钦差不讲交情。” 众文武见严鸿把话说到这一层,不禁都悚然,连忙称是。严鸿笑道:“如此,便辛苦诸位了。两日之内,却把名单与我。” 众人退去后,独有阎儒留下来道:“钦差大老爷,学生这里尚有一事,须得禀告。” 严鸿道:“请说。” 阎儒道:“前夜里有军户和家眷聚众闹饷,回去后大帅令学生查了一查。大同镇毕竟是总督衙门所在,有标营弹压,一些军户闹不起大风波。但却有一处,那宣府副总兵马芳,素来骄横狂妄。这两年每逢有犒赏,总是第一个出来闹事,不是说赏银发少了,便是说布匹太旧。他手下那帮骄兵悍卒,也是一个个耀武扬威,甚至公然辱骂上官。此次钦差发饷,大帅也担心,此人不要再闹些麻烦出来。” 严鸿笑道:“我道何事,这个无妨。本钦差奉旨犒赏,只要公正公平,一般将士,如何会来寻衅?马芳就算脾性骄横,他难道敢造反?至于说当兵的骂上几句,这又怕甚么?你还能把他嘴巴缝起来?” 阎儒道:“单说如此,倒也罢了。可是前夜里的闹赏,学生查了下,这其中有人散步谣言,甚至煽动聚集。这背后策划的人,说不好倒是白莲教徒哩。而那马芳本是蒙古逃过来的,当初俺答待他不薄。且此人素来喜欢招降纳叛,军中北归之人、蒙古降兵及江湖拳师甚多,鱼龙混杂。据言,白莲教在马芳军中也甚是猖獗。因此学生有些疑惑,担心这其中实有名堂。” 听得“白莲教”三个字,严鸿双眉一挑。这白莲教非但是大明朝心腹之患,而且与他严鸿的仇恨实在不小。前年他破了白莲教在北京城西边永平庄的伪皇国,去年下山东更是将白莲教总坛一系尽数剿灭,诛杀护法使王玄和两大长老,歼灭白莲教伪军近十万。而今年在海上,又险些遭到白莲教金刚佛的暗算。彼此之间可谓仇深似海。宣大之地,接近蒙古,而白莲教赵全背后的靠山正是西蒙古大汗俺答。白莲教选这么个当口来闹事,那实在是太正常了。 老实说,对于杨顺、路楷、阎儒等人轮番的给马芳泼的脏水,严鸿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毕竟这几个人本来就是一路,而马芳则是得到岳丈陆炳亲自推荐。再加上本地锦衣千户杨大业的介绍,严鸿心头其实是倾向这马芳本是良将,因为不肯阿附杨顺而被构陷。但现在听阎儒说到马芳军中可能有白莲教,进而煽动闹饷,那根阶级斗争的弦却立刻绷得贼紧。这马芳军中若真是成了白莲教的贼窝子,那可不得了。自己断不能容宣大重地有这么个定时炸弹。 第六百八十九章 有苦难言 想到此,严鸿微微笑道:“阎先生请放心,本官虽无什么才略,对付白莲教,那是手到擒来。既有此说,本官过些日子便去马莲堡,看看那马芳治军,到底是如何一副模样。” 他心中当即打定主意,即使没有此事,也要去马莲堡一趟。毕竟马芳被杨顺说的如此不堪,但陆炳却又如此推荐,可见此人在宣大也是颇为重要,到底才略如何,总需要亲自看看才好。甚至说,如果按严世藩说法,要拿下杨顺,那么换人之后,宣大的防务如何安排,哪些将领值得信任,自己作为钦差也是要有个谱的,不然皇帝闻到该怎么办?如今,阎儒既然有此一说,自己正好就坡上驴,去仔细探查一番。但既然有白莲教的传闻,那么自然需要谨慎些。 阎儒却道:“那马莲堡在前沿,马芳为人又桀骜不驯,只怕钦差前去,有所不便。要不要等杨大帅病愈之后,与您同去?” 严鸿心想,让你们同去,不知道又要搞什么花样,老子当然是自个眼见为实。他道:“这却不必。杨叔父既然近来贵体欠安,不妨好好养伤。我过数日把眼前事情安排好,便自北上出发。” 阎儒点头道:“如此,学生也不多言。钦差大老爷,这里是杨大帅前日说好,还您的物事。”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来。严鸿展开看去,正是山西、河北一带的田契、房契,约莫有数十张之多。严鸿算账本是精明的,心里大致估摸了一下。至少也有数十万两银子的价钱。不由心头大乐。 阎儒又掏出一叠银票。约莫十余万两,递给严鸿道:“这是利息,钦差大老爷也收好。钦差大老爷,我家大帅确是诚心供奉,还望大老爷高抬贵手,不计前过。” 严鸿打个哈欠:“杨叔父放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有些事。只要知错能改,没什么揭不过去的。本钦差回朝之后,自有分说。” 阎儒欢喜道:“如此,那番邦女探子桃松寨,今晚也与钦差大老爷押送到行辕中来。” 严鸿又打个哈哈:“此事倒也不急,看杨叔父何时方便都好。” 阎儒道:“还是今晚送来好,钦差大老爷早一日提审,说不定拷问出什么秘密来,也免得耽误了国家大事。” 诸事说定,阎儒告辞。严鸿看着手里的一叠房契、田契、银票。不由乐的哈哈大笑。张青砚闻声进来:“相公,何事欢喜?” 严鸿递给她看:“你瞅瞅。杨老军门送来的。” 张青砚看到这么大一笔钱,也是心花怒放,嘴角微微带笑道:“这可是杨老军门买命来前程的钱啊,倒也不嫌多。”心中暗自庆幸,自个这高枝攀的对了。 严鸿又道:“还有,他说要今晚把桃松寨给送到行辕里来,你看怎么好?” 张青砚道:“此事全在相公。按说,您贵为钦差,收一个番邦女子暖床,那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此刻月蓉姐姐有身孕,她若是多心,却怕对胎气不好。以我看来,不如暂时在大同镇内寻一所民居,将其软禁在其中,着本地千户杨大业安排本地锦衣卫看守,不让闲人进出,那便是了。相公若想审她,只管私自去收拾,免得搬到行辕,一则人来人往面上不好看,二则万一月蓉姐姐有脾气,也不利内宅之安宁。” 严鸿喜道:“青砚你这主意极好。却要如何奖赏你?” 张青砚粉面含羞道:“相公得了桃松寨,只别忘了妾身就好。” 严鸿呵呵笑道:“青砚你故意说这话,那桃松寨不过是个暖床的尤物,却如何与你这聪颖过人的女侠相比?这样口是心非,看相公我怎么罚你!” 阎儒回到总督衙门,杨顺正裹着被子装病,忙问:“先生,今天去那边,钦差怎么说?” 阎儒道:“银票和房契、田契钦差都收下了,又让晚上把桃松寨送去行辕里。” 杨顺道:“如此说,钦差算是不追究此事了。”想到自己在宣大折腾数年,干了无数缺德事,好容易积攒了这么一大笔不干净的家业,如今却大半送给严鸿,不禁有些肉痛。 阎儒道:“此事学生却不敢说。大帅,严钦差嘴里是讲得好好的,只说让您不必担心。然而到底心中如何,这人心隔肚皮,实在难以判断。接下来啊,咱们还得走一路看一路。关于犒军一事,严钦差也让各文武把麾下士卒花名清单,连同近几战死伤名录,造册送上,说要亲自规划。” 杨顺嘴里微微泛苦,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又问:“那马芳的事呢?” 阎儒道:“学生也给他说了。钦差只说择日亲自带队去马莲堡,视察马芳队伍的情形。” 杨顺道:“但愿马芳这厮,把他对本官的臭脾气甩到严钦差面前,让严钦差拿了他来出气,那我便逃过一劫。” 阎儒道:“大帅,恕学生直言,此刻还是先把自家事情抖干净,再做好万全之备。钦差拿不拿马芳,固然不在你我,就算拿了马芳,他是见好就收,还是顺势把事情闹大,来个血洗宣大,谁也说不准。千错万错,大帅您派标营出去沈家庄,是做的大为不妥。如今步步受制,这其中吉凶,也只好听天由命,生死握于人手。” 杨顺听阎儒这般说,脸色如死人般难看,抓起床边茶壶,重重摔在地上。随后,看着一地碎片,叹息一声,却不言语。 此后数日,严鸿便在大同,时而与代王欢聚饮宴。不数日,宣大文武官员,已将各营官兵数额清单报上。宣大官兵额度十多万人,即使去掉缺额,也在十万以上。那名单密密麻麻,堆满了台子。严鸿吩咐手下的几十个文人幕僚,加班加点,统计核实。这帮人熬得双眼红丝,总算把数字核完了。严鸿本人却是21世纪来的,管账计数方面自有一套。当即根据士兵人数、伤亡数和犒赏物的额度,制定了一套规矩,基本同标准执行,把中间的火耗油水也都留了出来。晋商方面也把第一批兑换的散碎银两提来。 然后严鸿便在大同本镇,先发犒赏。发赏时,每次发一营,先把全营数千人召集在一起,令各队分别点卯。点卯之后,当场宣布颁发额度,然后以总旗为单位,每个总旗推举两人上前领取本总旗的犒赏钱物。领取时当场点数,并明令下去之后,当场便在下面如实分与众人。便是阵亡士卒的家眷,也有一份抚恤,另行颁发。 无论是总旗官,还是各级官吏,若被揭发其中有舞弊,以侵吞军饷之罪重处。毕竟严钦差威风在,一般人不敢轻易冒犯虎威。其中也难免有小秤大坨,短斤少两,抽水揩油的现象,不过由于严鸿镇住,总算这些侵吞行为都被控制在一定范畴之类,没有闹出大麻烦来。不两日,宣大本处的官兵、军户,皆已犒赏完毕。军户和眷属们在杨顺治下,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如今,这白花花的银子、大米真的拿到了手,一个个都是千恩万谢,喜笑颜开。这一个年总算可以过了。 严鸿把本地的犒赏发完,便召集众人商议道:“接下来,听说副总兵马芳在马莲堡,骄兵悍将,甚是泼辣。我欲亲自率队北上,犒赏彼军,也看看这马芳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其余各镇的钱物,待我回来之后,再行犒赏。” 孙月蓉道:“当家的,那马芳若真是个不好惹的,军中还有白莲教徒的话,你带着人马去对付他,他若急了,给你拼个鱼死网破怎么办?前番在济南城,那便是何等凶险,更别提此次宣大本是北国边疆重镇,不远处就是鞑子。万一再遇上那麻烦,你如今可是要当爹的人了,不宜冒险。”(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章 定计北上 王霆也道:“是啊,严钦差万金之躯,实在不必去履这险地。若要查马芳,让咱锦衣弟兄前去,不就得了。” 严鸿道:“这可不成,天家教我巡视边陲,是信任我能忠心办事。若是畏惧艰难,便裹足不前,那岂不辜负了天家信任。再则,杨顺、阎儒等人说马芳的话,我看多半是不足信的。咱锦衣卫本地的杨大业杨千户,却说马芳是个忠勇的将领。就算真有什么危险,我随身多带些人马去也便是了。” 云初起道:“钦差所言,倒也有理。既然一定北上,那么随身护卫不可缺少。以我说,锦衣卫主力北上,俞大猷将军所率的闽军,也只留一旅之众守卫本处的犒赏钱物,其余大队人马,应随行护驾,这才安全。” 梁如飞点头道:“正是。孙太太有孕在身,不宜北上,可以留在大同。我等护卫钦差北上,以防万一。张太太也一起去吧,你武艺高强,更兼颇有谋略,在钦差身边是个强助。” 张青砚道:“只要相公有令,我自然遵从。” 俞大猷道:“如此,我所部三千闽兵,留下五百人守御,其余尽随钦差北上。只是这大同之地,甚是诡异,前番竟然出人闹饷。我看那杨顺作风也不正,前日里钦差颁赏之日,看那军士们的模样,怕是被他克扣得紧。又有传言说宣大府有白莲教势力。这里钦差大队人马北上马莲堡之后,若是有人打别样主意,我怕犒赏钱物有失,这大同城是待不得了。.tw[]听闻云初起将军前些日带五十名锦衣卫,在大同城北的西村堡驻扎下来,那里堡墙坚固。地势高,还有水井,倒恰是个屯驻的好地方。我意欲移营到那里去,也好保钱物万无一失。” 严鸿点头道:“俞将军所言甚是。那么便将剩余的钱物都移去彼处。还有。本钦差既然要去马莲堡。这钦差行辕中留守的眷属,便也可移到拿西村堡中。也好一同保卫。只是这样一来生活却没那么方便了,却要委屈月蓉。” 孙月蓉道:“当家的,这个你放心。我在飞虎山也是那么过来了,西村堡好歹是靠着大同镇的。还能不方便到哪里去?更别说还有柳叶、月仙、小铃铛和何氏嫂子照顾,一应物品也都齐全,还能苦到那里去?” 当下主意打定,严鸿便令,第二日钦差行辕与校场的护饷闽兵,全部都移到西村堡中。行辕只留几个文员驻守。杨顺不知钦差为何闹这么一出,慌忙叫阎儒来问。劝了几句,严鸿只是不听。阎儒也不敢再啰嗦。当天下午,钦差严鸿一行便入驻了西村堡。那西村堡容纳数百人绰绰有余,容纳三千多人却是有些紧张。俞大猷的闽兵主力便在堡外按扎营寨暂住。这俞大猷用兵素来有方。虽然只是住一两日,却不扎浮营,而是照旧挖堑筑壁,营盘像模像样。 严鸿在西村堡住了一夜,觉得倒也方便,又看孙月蓉的房间已经安排妥当。于是再过一日,即携王命旗牌,兵发马莲堡。 随行队伍之中,俞大猷所部三千闽兵,留下士卒五百,偏箱车十辆,使千户官包有材带队,俞大猷自引二千五百余精兵,偏箱车、正箱车七十余辆,护卫钦差。 严鸿带来的四百锦衣卫,使陶智带七十人驻守西村堡,保卫眷属。并与邵安所率驻扎在沈家庄附近的三十名锦衣卫联络,互为犄角。王霆、刘连带三百余人,并商子强等“十二生肖”在内,护严鸿周全。 严鸿左右的人,孙月蓉留在西村堡,花月仙、耿金铃、柳叶左右保卫,那边军眷属何氏和她的几个孩子也都留在西村堡中。严鸿又留下奚童,想他武艺远在花月仙等人之上,定能保得周全。严鸿本来还想把云初起、叶正飞也留下,指挥守卫堡垒的士兵。但孙月蓉以严鸿此去边塞,弄不好要打仗,这两人都有大用,还是让严鸿带去了。除此之外,左右还有梁如飞、严峰、严复、严靖、严过等人,也称得上人才济济。 严鸿带来的其余随员,一多半跟随严鸿,一小半留在西村堡中,处理应酬事务。在沈家庄抓获的七个活口,也都监禁在堡内,由锦衣卫严加看守。至于随军的民夫,严鸿这一路也自征调了数千民夫牲畜,押运大批白银、绸缎、粮食,以及在大同附近跟晋商采购的美酒腊肉等物,北上犒军。西村堡也留了人畜数百口,不过俞大猷再三叮嘱,这些人只驻在堡外的营盘里,不可让他们进入内堡。那桃松寨,依旧放在大同民宅内,由杨大业安排人看守。 眼看诸事安排妥当,一声号鼓,钦差严鸿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奔马莲堡去者。这一路数百里地方,更兼天寒地冻,难免有些辛苦。好在钦差队伍给养带的充足,更兼俞大猷用兵有方,行止得法,每到驻扎下来,更巡查营中,让士兵们吃饱喝足,好生休息。因此一路走来,没什么人生病掉队。云初起见俞大猷用兵,与戚继光各有不同,然而都是一等一的名将风范,也不禁大为佩服,经常去和俞大猷讨教一二。 严鸿所行道路,多在长城内侧。一路三里一墩,五里一台,都有兵士驻扎。但见长城墩台,多已凋敝破败,守卫的士兵,也是辛苦得很。严鸿心道,鞑虏乃是国家大患,如今边防如此,杨顺做了宣大总督,却一心只顾着捞钱,这也忒作死了些。他随行前来,本就有犒赏军士的想法,便就势给这些边境士卒发些犒赏,又与他们攀谈边关之事。一路行来,倒也听了不少故事,对边关的局势,有了不少深入了解。 一路行进,待到万全右卫城,已是腊月二十五日。那马莲堡乃是万全右卫北面的一个堡垒。驻守右卫城的参将刘进忠早得知钦差严鸿队伍将到,出右卫十余里相迎。见了钦差严鸿,要紧下马参拜:“钦差大老爷,末将有礼。如今副总兵马将军正在马莲堡筑城,曾吩咐下官,若是钦差大老爷将至,便告他前来迎接。” 严鸿扶起刘尽忠道:“将军辛苦了,不必多礼。马将军当次腊月寒冬,依然在外筑城,我岂能打搅他军务?待本钦差自引军出便是。” 刘尽忠道:“此时虽是腊冬,非鞑虏往常进犯之期,但若是出长城孤悬野外,恐万一遭遇游寇,颇有不便。钦差大老爷还是留驻城中为好。” 严鸿呵呵笑道:“不妨事的。我正要看看,马将军修筑的马莲堡,却是何等样城。刘将军,你自守万全右卫,不必送我。”于是只让刘尽忠派数十名将士为向导,钦差大队冒着寒风,出了长城,往马莲堡行去。 长城塞外风光,却又自不相同。平沙枯草,朔风席卷,肃杀之意无形而生。严鸿裹着貂皮大衣,看自己钦差的旗号在大风中猎猎抖动,又看背后万里长城蜿蜒山脊,面前则是茫茫原野,想象蒙古人的铁骑往来纵横,与边庭将士一刀一枪,你死我活,端的是血气冲天。却见一边俞大猷早已把剑拊膺,忽地仰天长啸。啸声如鹰飞九霄,甚是豪壮。啸罢,俞大猷慨然道:“若能率精兵猛将,在此天作的沙场,与鞑虏决一死战,虽马革裹尸,亦无恨也!” 严鸿心道,大哥摆脱你能不能吉利点,你倒是一把年纪了想马革裹尸,我今年虚岁才二十一,没活够呢。他笑道:“俞将军豪情动人!不过咱为将的,要让那鞑虏马革裹尸才好,自家还是骑在马背上,得胜归来,金殿领赏,方是正道。” 第六百九十一章 宣府副总 严鸿这番话说出,俞大猷自然也不好接口。[..tw超多好看小说]此时隐隐听得前方也是一声长啸,却不似俞大猷这般清越高亢。若说俞大猷的啸声是鹰鸣鹤唳,那对面这一声却仿佛是狼嚎一般。片刻,前面有数百骑簇拥而来。 云初起脸色一变:“遮莫是鞑虏的游骑近长城侵犯!”他这声一说,左右的锦衣卫顿时人人紧张,都把鸟铳举起。 却看带路的边军道:“钦差大老爷,诸位锦衣长官,不碍事。这是马芳马将军前来迎接。”锦衣卫这才放下心来。严鸿心中暗道,倒要看看这马芳是个何等角色。 不多时,两边人马走近,当下一人走到严鸿跟前一箭之地,滚鞍下马,高声道:“末将马芳,前来迎接严钦差!”一边说,一边走到近前,躬身行礼。严鸿忙道:“不敢,马将军免礼。”仔细打量马芳。 但见此人身材长短是中等略靠上,却甚是粗壮,膀大腰圆,背阔胸厚,鼓囊囊的肌肉几乎要把身上的袍服撑破。生的一个笆斗大的脑袋,脖子粗短,铜铃眼睛,招风大耳,满脸横肉,唯有一部胡须却甚是漂亮,居然带有几分儒雅之气。他脸上有好几道伤疤,伸出的双手上面也有隐隐伤痕。严鸿看得暗笑,心想耿金铃若是见了此人,断不会将他误认为是个“女将军”了。 马芳行礼之时,也在偷眼看严鸿。(..tw无弹窗广告)见此人年纪轻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心中暗自叹息。忽听严鸿道:“马将军,近来你守马莲堡,修筑城寨,不知道做的如何?你我便一同去看看吧。喏。请上马。” 马芳翻身上马,在前引路,一边对严鸿道:“严钦差,好叫钦差得知。今年头里那辛爱黄台吉率领大军攻打宣府。先是在大同城下劫掠一番,从西向东。一路毁了咱们十多个寨子,直抵达右卫城下。这右卫乃是宣府的屏障,右卫若破,则宣府全线动摇。因此末将率军在此抵死大战。不料那杨顺却反叫我去救永宁。我这边一走。虏骑聚兵上万,猛攻右卫。幸得麻禄麻将军率领子弟亲兵,前来增援,一场浴血,才叫虏骑战退。末将想,若是次次让贼军直抵右卫下,我军措不及防。难免吃亏。这右卫城北的马莲堡,地理上正扼右卫咽喉,只是年久失修,不能作为屏蔽。因此末将便有心修复马莲堡。使我军防线北进二十里,既是警戒鞑虏,也能进攻退守两便。只是年头一战,宣府人马被那辛爱黄台吉调集大军猛攻,鏖战多日,士卒死伤惨重,连右卫城池也多处破损。此后又摆秋防,怕鞑子大举南下,抽不出兵马来保护修筑。现在冬季,鞑子一般不来。若不趁这机会赶紧修好,待鞑子再南下,那便又无计可施。数百里长城若有一处空隙,便是个铁骑破境的局面,到时候京畿震动,那是我边庭将士之耻辱。所以末将率领军士,赶紧出了长城,烧砖垒土,修筑马莲堡。目前已经完成大半,再有几日便可大功告成。” 严鸿点头道:“马将军身先士卒,甚是可敬。不过此刻城池尚未筑城,若是鞑虏突然趁冬季偷袭,不知马将军如何应付?” 马芳道:“我随身带有二千余骑兵,皆是亲手训练的精壮之兵。若是虏骑小股前来,有他们迎头痛击,不至吃亏。若是鞑虏竟然大军南下,那我便就势与之逆战,却也为长城先打个警戒,使后续人马得以及时布放。” 严鸿点头道:“将军有此雄心,严某钦佩。” 二人一边说,一边并马前行。马芳偷眼却在看严鸿的护卫人马。但见锦衣卫众缇骑衣甲光鲜,背后佩着鸟铳弓弩,那是不必说了。单讲俞大猷带着的闽兵,一个个身材不高,但行进举止,质朴坚毅,看得出来都是惯战精兵。而俞大猷看马芳带的骑兵,不仅身材高大,脸上线条也都如刀削一般,不知在边塞经了多少风霜。两员将军这么一来倒不仅起了三分惺惺相惜之意。 俞大猷部下推着这数十辆庞大的战车,还有随行民工运送的银钱布匹等,速度自不能很快。但马莲堡本也不远,因此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到眼前。严鸿看这马莲堡,不过数百步方圆,乃是土砖筑成的要塞,马芳在塞外挖掘了二尺深的壕沟,边缘更有箭塔、垛口,虽则城塞不大,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样。更有约莫数千军士,正在那里推土垒砖。 马芳见严鸿在看城堡,忙指点道:“这便是末将修筑的城,如今尚未完工。回头我还欲专门在外面再修一个子堡,既是与主堡成掎角之势,也可以容纳逃难的边民。钦差远来辛苦,不如先进去坐坐,回头再来细看。” 严鸿点头道:“甚好。” 于是宾主一行,进入马莲堡内,在官厅坐下。严鸿向马芳介绍了随行人员,马芳也吩咐马莲堡中的众军官前来参见严鸿。马芳自己,在严鸿面前是满口颂扬,说严大钦差昔日山东一战,歼灭四十万白莲教匪,更杀五千鞑虏,威名远震。后来东南又坐镇中军,斩倭寇十万,此等功劳,国朝以来也是少有的。不愧是严阁老长孙,文武兼资云云。 严鸿听马芳这般表现,倒是一愣。因为按他之前估摸的,这马芳多半是有些本事,但不太会做人的那种,和俞大猷差不多,所以才会弄得杨顺对他跟仇人似的,连严世藩都想收拾他。可如今看这满脸蛮子像的家伙,怎么也会说好话?不科学啊。待会儿倒要仔细盘查下,他是怎么得罪杨顺、严世藩的。 两下见礼毕,马芳已吩咐摆下酒宴。马芳备的这酒宴,自然无法和杨顺安排的相比,但席上却有马芳亲自射猎的野物,什么黄羊、野鹿、兔子、山鸡,还有野猪肉和狼肉。做席面的厨子,又是马芳专门从张家口请来的,因此这酒席倒也是别有风味。 双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严鸿握住酒杯,试探问道:“马将军,你久镇边疆,听说又曾在鞑虏俺答汗手下做事,不知道我国朝抵御鞑虏,当以何为先?” 马芳听得此话,一声叹息道:“严钦差,实不相瞒,我天朝官兵,不如鞑虏骁勇,骑射不如彼军,那是无可掩盖。然而最差的一点,却不在兵,而在将,在官。” 严鸿道:“何以这般说?” 马芳道:“若单是兵不如鞑虏骁勇,最多是野战吃些亏。我军还可以守城,还可以凭借火器抗衡。然而现在第一桩,为将帅者缺乏胆气,畏敌如虎,不敢和鞑虏死拼。鞑虏来了,只知道逃避。能逃入城便逃入城,自己城池被攻破,也不敢救援。这样一来,我军千里防线,处处只知自保固守,反而成了兵力分散,孤立无援。以我宣大为例,雄兵十数万,那俺答号称控弦二十万,以我估计,麾下丁壮最多也不过十余万之数。两家相比,我军纵然势力不及,加上城关火器,还有背后朝廷,如何不能和他一战?但只因人人存了自保之心,于是今年头里一战,竟被鞑虏打下四五十个城塞,将士儿郎死者不下两万,边民之伤亡更在其上,岂不惨痛!为将者既然懦弱,那么部下士兵,自然是个个惜命。临阵接敌,先想逃跑。须知战场之上,一人怕死,动摇全军,全军怕死,反而易死。正因为鞑虏视战为生,我军畏战如死,因此我军每每被鞑虏击溃,也就不奇怪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骁骑暗藏 严鸿听马芳这番话,觉得颇为有理:“那马将军你呢?” 马芳道:“因此上,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激励麾下军士,敢和鞑虏拼命。每战我自己当先,叫那士兵们都随我上前。有些人叫我‘马疯子’,没错,我若是不疯,焉能压倒鞑虏?结果怎样?我军一旦开始拼命,鞑虏气势反而下去了,几次大战,虽则伤亡惨重,最终却多是鞑虏支持不住,先退下去。这么一计较,死的人也未必比那些见敌则逃的队伍多。因此上,末将每战必然冲锋在前,不避生死,虽然受了些刀伤箭创,这条贱命倒是保住了。看来战场之上,怕死则易死,舍生反能生,这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说到此,马芳刷地拉开衣襟,露出毛扎扎的胸脯,但见胸上七零八落布了好些伤疤,有大有小,看上去毫无美感。 那俞大猷在严鸿下手坐着,听马芳这般说,深以为然,不禁叫声:“好!怕死则易死,舍生反能生,马将军你这话说的深得我心!”也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肩头,伤疤也是不少。 严鸿眉头一皱,心想您二位倒是惺惺相惜,跟我这儿玩脱衣舞来了,这汗臭都熏死人了。他要紧道:“二位将军都是朝廷带兵官,呃,这大庭广众,还请穿好衣服。马将军,那您说这官,又是什么意思?” 马芳叹口气道:“圣天子在位,将士保卫边陲,浴血奋战。这都是本分。没什么可自夸的。然而朝中文臣。视我们武将如奴婢,吆三喝四,斜眼瞧人,这都不说了。更为可气,打了仗之后,报上战果去,百般挑剔,那杀敌斩首的犒赏。还有死伤残疾的抚恤,再三再四的克扣、拖延,这般下去还如何让将士用命?长此以往,军心更是不振。” 严鸿听到此,倒是深有同感,点头道:“马将军说的是,朝中文人,这一条最是混账。那边关将士提着脑袋和敌人拼命,你却连银子都要克扣人家的,这种伤阴德的人就该发配边关。在敌前敢死。所以我严某督军,从来发银子最是痛快。人家流血拼命了。多给些银子有什么不该的?想那济南之战,若不是我发出去几十万两银子激励士气,岂能大破白莲教徒四十万,保得山东无恙?” 俞大猷也道:“严钦差为人最是大方,此次东南大捷,也是靠了严钦差,各军将士的犒赏、抚恤,都是足额发放,并无延误。” 马芳闻之,起身一拱手道:“严钦差不愧是阁老门风,非但文武双全,更能深知边庭将士之心。有您巡行北疆,实在是北国将士的福分,国朝边防,也亏您扶持栋梁,才能安堵。钦差在上,受末将一拜。”说罢作势便要下拜。 严鸿忙伸手虚扶,笑道:“马将军,这门风不敢当。说来,我看将军也是个聪明人,却为何与杨军门不甚和睦?此处没有外人,不妨说来听听。” 马芳见严鸿问到这事儿,沉默片刻,叹息道:“如此,就当下官酒后胡言,在严钦差面前放肆了。那杨军门自来宣大,关注的便是收钱买地。这本不算甚么,可他搜刮得也太狠了些。(..tw)便是军士们的犒赏,也不肯放过,刮一层皮还不算,非得连肉刮走,刮得骨头溜光。末将却知道这边庭士卒的苦处,你不让人吃饱了养活家里老小,如何能叫人跟着你拼命?所以末将是绝不肯从士卒军饷上发财,便是杨军门有些事做了,末将也要去和他理论。这么一来二去,便恶了杨军门。听说便是小阁老,被那杨顺从中撺掇,嫌弃末将的孝敬少,也对末将有些不满。只是末将带兵,总之抱定一条,绝不喝兵血。我又不曾开铺子,圈地皮,却又哪来钱孝敬?” 严鸿肃然道:“如此,却是杨军门的不妥。将军放心,我父亲这里,自有我去转圜。将军不肯喝兵血,那便是个明白人。自古马跑要吃料,当兵为的吃粮。一般士卒指望他们拼命,确不该克扣。” 马芳见严鸿这么说,颇为感动:“钦差年轻有为,见识非浅。还有一桩,那杨军门在边塞,还爱杀良冒功。有那逃避鞑虏的百姓,时常被他下令杀了,割头去说是阵前斩的鞑虏。这些边民,害怕鞑虏杀掠,故而逃难,反而送了性命,可怜不可怜呢?末将原本也是边民,后来被鞑子劫掠去,倒还只是为奴。因此与这些难民惺惺相惜,实在不忍下手。故我不听从他,因为这个也结怨不浅。” 严鸿冷哼一声道:“杨军门此事做的大不妥当,杀良冒功,便是不说朝廷法度,单是冥冥之中,只怕便难逃公道。” 马芳原本听说严阁老的长孙,严世藩的儿子前来做钦差,心中早做好准备,这一关怕是难过,轻则降职申饬,重则丢官入狱。谁知当面一谈,严鸿与他说的这几条,居然都甚相得,不禁大喜。却听严鸿又问:“还有一事,听闻边军中白莲教徒甚多,却不知马将军你的人马里,可有这等人?” 马芳坦然道:“不瞒钦差说,宣大之地,军民中间,白莲教徒却是不少。不过多数只是当信佛信道一般,或者生病了有人医治。这一半也是边庭军民生活艰苦,方才找个依靠。我麾下的人马里,要说白莲教徒一个没有,末将是断不敢担保。只是他们随我多次出生入死,血战鞑虏,却没一个怕死的。想来那白莲教徒跟随赵全,甘心给俺答做走狗,而我麾下将士却人人为国尽忠,这般看来,他是不是白莲教徒,却也没什么区别了。” 严鸿道:“马将军这话只可当本钦差说,万万不可教其他文官听到。白莲教乃朝廷心腹之患,那是一些儿不可放松的。你军中有无白莲教徒,自然打不得包票,但你何妨时时说上几句,叫大家忠于朝廷,莫听白莲教鼓噪造反。这样,就算上面有人查问,也好回复。” 马芳道:“多谢钦差指点。”于是大家畅饮欢言,尽兴而归。马芳在这马莲堡修筑城堡,共有军士七千多名,其中骑兵一千八百余名,如今又加上了严鸿的数千人马,把个小小的马莲堡,挤得满满当当。俞大猷的闽军来自南方,不耐寒冷,马芳便令尽量将木屋土墙让给他们住宿。 当夜,严鸿便宿在马莲堡中,马芳选了最居中的一间石屋给他,外面点起火堆,里面铺了厚厚毛毡,故而虽是天寒地冻,却也暖和。严鸿躺在毡子上,听着外面呼呼寒风怒号,偶尔军中刁斗声、口令声传来,想象在这人烟稀疏之地,与万余军士相伴,倒也是难得的豪壮经历。看如今寨中的两位大将,俞大猷后世自然知名,这马芳以前没听说过,想不到也如此个性…… 没人知道,就在此刻,马莲堡以南约十余里处树林中,钻出两个身穿皮衣,连头裹住的骑士。这两人不顾天黑风冷,策马飞奔,绕过马莲堡,往西北面疾驰而去。 马莲堡西北面数十里的一座山头后面,密密麻麻,尽是双层的皮帐,一人高的土墙,形成一片临时的宿营地。 中间一座大帐中,坐着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的汉子,身材较一般蒙古人略高大,虽并不粗壮,却显得分外精悍。生的是脸如狡狐,狮子鼻,三角眼,阔嘴黄牙,两撇鼠须,年纪轻轻额头上却皱纹不少。然而一双眼眸,神光炯炯,如鹰隼,似虎豹,却是好生英雄气。 这汉子坐在帐中,端起酒碗,小口呷饮,一边把玩着手中一个骷髅做的酒杯。忽地门口的毡子被人掀开,一个身材矮小的半老头子闯了进来。 蒙古汉子抬眼道:“李老先生,有消息么?” 来的人正是白莲教长老李自馨。他喘口气道:“黄台吉殿下,万全右卫那边的兄弟来报,钦差严鸿已经进了马莲堡。”(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三章 千军夺帅 听得李自馨这般说,辛爱黄台吉忽地站起,将手中酒杯一摔:“此话当真?” 李自馨道:“是的。(..tw好看的小说)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我的兄弟看得清楚,钦差严鸿随行大约有四五千人,其中一半是民夫,还有几百锦衣卫缇骑。” 辛爱咧开嘴大笑:“好好,听说这严鸿当初在山东济南,把库腾老哥的两个精锐千人队全部消灭。这次,倒要他知道咱们土默特部的厉害!” 彼时蒙古主要分东西两部,东部察哈尔部即库腾汗,西部土默特部即俺答汗,库腾汗更为正统,但俺答汗实力更强,两家彼此并不相让,甚至存了攀附之心。辛爱黄台吉听说严鸿在此,正要一显身手,让库腾汗知道谁高谁低。 当即,辛爱扬声高呼:“吹号角!” 片刻之间,门外的军士将号角吹响,皮鼓擂动。不多时,数十名蒙古千夫长奔进帐来。辛爱拔刀道:“诸位蒙古勇士,明国的钦差严鸿,已经到了马莲堡。他的随身卫队不过几千人。我们这就出发,将他包围起来,天明进攻,要用明国高官的脑袋做成新的酒杯!” 蒙古将领一起拔出弯刀,高呼:“天明进攻,杀掉钦差!”人人激扬,声震皮帐。 不多时,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数万蒙古骑兵如同潮水一样分成几股,绕出小山头,往马莲堡和万全右卫方向疾驰而去。 黎明,马莲堡。严鸿起身来穿好衣服。这一夜是独自睡眠,虽有些无聊,但听着外面风声,倒也香甜。张青砚进屋来,送上洗面热水。严鸿草草洗过。一拉张青砚的手:“青砚,你昨夜休息的可好?” 张青砚幽幽道:“还好了,反正相公不在的时日,也是不少的。” 严鸿呵呵笑道:“那今夜便趁你的意。” 两个正在说笑。严复进来。急道:“大少爷,不好了。说有鞑子来了!” 严鸿心中一跳,要紧蹦起来,大步出门。张青砚把斗篷给他披上。却看王霆与几个边军偏将,已在外面等候:“长官。有大队鞑子,从三面把马莲堡包围了。” 严鸿赶紧走到马莲堡北墙的望楼上,却看俞大猷、马芳、云初起、叶正飞等人尽在。见严鸿来,马芳一指北面:“钦差请看,鞑子大队骑兵南下,我看再要一顿饭功夫,便能抵达马莲堡了。鞑子平素不在冬日出兵。这次一反常态,别有所图。我看,您还是赶紧带着锦衣缇骑,南下退回长城以内。免得乱军中有失。” 严鸿手搭凉棚,举目远眺,果见远处北面、西北、东北方向,有好几道烟尘,在晨霭中拔地而起,且正缓缓南移。虽则尚看不出有多少人马,但瞧这势头,兵力一定不会少。严鸿心中不禁有些紧张,口里却道:“这里既然有血战,我岂能一走了之?还是在此与诸位将军并肩抗敌为好。” 马芳赶紧道:“钦差老大人,您的一片报国之心,末将与全军将士皆是感激。但您万金之躯,实不必在此犯险。更何况钦差身负替代万岁爷,巡查边疆之重任,正宜退回长城,调集后续诸路兵马,驰援本处,以聚歼入侵鞑虏。这临阵交锋的事,末将等代劳便是,还望钦差成全。” 严鸿见马芳这般会说话,便也顺风落蓬道:“如此,本钦差就且回万全右卫,调集后续兵马。” 却看俞大猷道:“其实钦差若是亲临一线指挥,振作士气,却也不坏。更兼钦差行辕这里步骑兵近三千,皆是国朝精锐,与马莲堡将士并肩作战,必可大挫鞑子锐气。” 严鸿闻言默然,马芳要紧接上:“罢了罢了,钦差重任在身,还是运筹帷幄为好。此刻虏骑来的甚急,不可耽误。钦差速速率锦衣卫南撤。俞将军所率步兵以及随行民夫,若是此刻走,怕被虏骑赶上,半路进退失据,倒是不妨留在马莲堡一起迎战。” 严鸿道:“甚好,那此处便拜托二位将军。马将军,我带来这些犒赏之物,你抽空替我分与众位将士。此处血战之后,功绩绝不至于少了你的。” 马芳喜道:“多谢钦差。” 这会儿情况紧急,也没时间再多说。王霆、刘连早已赶着把随行三百多锦衣卫尽数召集起来。连同张青砚、梁如飞、云初起、叶正飞、严峰、严复、严靖、严过等护卫高手,大家一起上马,出了马莲堡南门。严鸿对马芳、俞大猷拱手作别,率众策马而去。 云初起居中调度,却派出三十余名锦衣卫,两人一组,分往前后左右,八方哨探。大队居中策马而行,直驱万全右卫。约莫行了近十里地,左前方有一片树丛。云初起忽地将缰绳轻轻一拉:“且慢。” 严鸿也拉住马:“云老兄,怎的?” 正在说,却看左前方探路的两名锦衣卫,只剩一人圈马回来,口中高叫:“长官,林子里有埋伏!” 话音刚落,只听得前方呜呜号角长鸣,如龙吟,似虎啸。然后树林之中,千百只鸟雀噗噜噜飞起来,在空中撒下大片黑点,各种鸟鸣雀唳响彻长空。紧跟着地底传来隆隆响声,细听却是无数马蹄敲击地面,汇成一片。转眼之间,前面树丛之中,冲出大队骑兵,彷如群狼围猎,水银泻地般扇面展开,往这边包抄上来。 严鸿左右的锦衣缇骑,皆是卫中精锐,见敌军大队出现,不待命令,已各自将鸟铳取出。严鸿心中也不禁打鼓,赶紧问云初起:“云老兄,如何打法,你来指挥。” 云初起憋了片刻,高声喊道:“掉头,回马莲堡!赶紧的!” 严鸿没想到这位通晓兵法的云大侠居然出了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只得也喊:“大家掉头,回马莲堡!”当先拉过马头,往北疾奔而回。三百多锦衣卫也都纷纷掉头。大家泼开四蹄,亡命北奔。 此时背后蹄声、号角声越近,还间杂着马背民族的吆喝声。严鸿虽则也是身经数战,可是被几千骑兵追赶的滋味还真没尝试过。他也顾不得多回头看,只管打马飞奔。好在他跨下这匹黄骠马,虽然不如张青砚的神骏,却也是难得的良马,小阎王的骑术倒也凑合,因此奔走倒还不很吃力。左右又有张青砚、梁如飞和十二生肖等高手护卫,一时之间,勉强还不至于吓瘫了。 然而蒙古骑兵的马匹,终究比锦衣卫的一般坐骑要好,骑术也在之上,两队人马还是渐渐接近。待得双方距离近了一箭之地,只听得后面一片弦响,羽箭尾随射来。严鸿马快,距离尚且较远,但他偷眼看时,落后的锦衣卫已开始接二连三中箭落马。也有几个缇骑是人未中箭,马匹被射伤,哀鸣倒地。那几个锦衣卫都是勇猛不畏死之辈,虽然落马,依然奋力站起身来,拔刀出鞘,还要做困兽之斗。可是蒙古人哪里容他拼命,数十步外又是一阵羽箭,将这几人射成刺猬一般,复又倒地。 这么奔走一阵,距离马莲堡尚有数里之遥,背后蒙古骑兵已经越追越近。此刻疾奔之中,也没法保持什么阵型,落后的锦衣卫战死的也越来越多。忽听叶正飞一声怒吼:“娘的,这般打法,太过窝囊,老子和鞑子拼了!”待要勒马取背后的鸟铳。云初起要紧给他马屁股上狠狠一拍:“这会儿充什么英雄,保护钦差回马莲堡!” 严鸿心头也是一震,骑兵一追一逃,这确实是任人宰割的份,只怕等不到马莲堡,自己手下这三百多缇骑得要全军覆没。可是调头迎战,看蒙古人至少是数千之众,两边对冲,那也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正在煎熬,却看前面马莲堡方向又是一阵烟尘,大队骑兵迎面而来。中间一面大旗,上书斗大一个“马”字。云初起高声道:“好了,马总戎前来增援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 铜盆铁帚 骑兵奔走迅疾,两边对进,自然更是风驰电掣。转眼之间,两边眉毛鼻子都看的清清楚楚。只见马芳全身披挂,手持大刀当先,口中高呼:“钦差修慌,末将前来护驾!”话音未落,边军骑兵与锦衣卫队伍错肩而过,已然迎着背后追袭的蒙古骑兵,冲了上去。 严鸿冲到马芳骑兵的队伍之后,惊魂稍定,将马勒转来。锦衣卫也都纷纷停下马步,重新聚拢。粗略一点人数,已然被蒙古军射死了三十余人,还有十余人带伤。严鸿不想陆炳交付的精锐部队,还没正式打仗,就被人爆菊就一下子损折了一成,又惊又怒。抬眼望前,却见马芳所部骑兵,已经与蒙古人战在一起。 马芳手提大刀,口中怒喝,催马奔驰在第一线。迎面一个蒙古十夫长手持长矛,劈面刺来。马芳不格不挡,只是偏头避过,跟着一声大吼,手中大刀斜砍下去。那蒙古十夫长急回矛招架,咔擦一声,矛柄断为两截,大刀余势不减,又砍中敌将肩头。蒙古十夫长痛叫一声,伏鞍欲走,马芳回手一刀,砍在他后背上,将那蒙古十夫长生生劈下马来。一刀既出,也不回看,口中连声高呼,又迎着下一个敌兵冲去。 转眼之间,两军骑兵彼此混杂,也不分什么队形,也不分什么阵列。弯刀、长矛、狼牙棒、铁棍,四处飞舞,带动血肉飞溅。人喊马嘶,头盔落地,死尸坠马。伤者呻吟。死者惨叫之声。混成一起。(..tw无弹窗广告)蒙古人天性悍勇,遇到战斗,立刻双目放光,热血奔腾,便是这股虎狼之气,使他们面对明军时,有着绝对的心理优势,经常是追亡逐北。乘胜杀戮。然而这一次,遇上的马芳骑兵,却是块硬骨头。蒙古人彪悍,马芳比他们更彪悍;蒙古人骁勇,马芳比他们更骁勇;蒙古人玩命,马芳比他们玩的更high。主将一人不畏生死,部下士卒便也跟着不畏生死。刀枪到处,打得好,虏骑身首分家,打得不好。自己肝脑涂地。然而纵然带伤致死,并无一人畏缩。并无一人逃跑! 严鸿带着锦衣卫,俱都看得呆了。他也曾在济南城上,目睹库腾汗两个千人队的耀武扬威。那时候,左沉雷带领的山贼骑兵,在蒙古骑兵的冲击下,基本上如同钢刀切豆腐般就被秒杀了。此后,边军大队骑兵前来解围时,虽然击败了城外的蒙古骑兵,那也是靠以多胜少,以逸待劳的缘故。然而此时,马芳率领的宣府骑兵,面对人数上多于自己的蒙古骑兵,斗得竟然如此勇猛,实在让他难以想象。娘的,大明朝有这么猛的将领,为啥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啊!难道这又是个穿越来的? 骑兵交战,比的就是狠劲,战斗时间不长,蒙古人已经顶不住了。带队的千夫长一声呼哨,蒙古骑兵纷纷拉马退出战斗,两军倏忽分开。荒野上,丢下了两三百具尸首,蒙古人的略多一些,明军的却也不少。马芳满脸溅得都是血点,到严鸿跟前,急道:“钦差,速速回城,我来断后。不然,虏骑又上来了!” 严鸿一个激灵,要紧道:“好好,快走,快走。马将军,你也自当心。”此时王霆、刘连已经把锦衣卫队伍整顿好,伤者也专门安排了人照顾。严鸿一声令下,锦衣卫程雁翅形又往马莲堡方向撤退。后面边军铁骑排成三个横阵,跟随着缓步前行。 前面已经能见到马莲堡。忽地又是号角连连,马莲堡左右两边,各有一队蒙古骑兵,夹击而来。这时,原本跟在背后,距离约莫二里的蒙古骑兵,也齐声呼号,又奔驰上来,看样子是要来个三面夹击。 严鸿见到前后皆是蒙古骑兵,就算驱马之前,也未必能来得及赶回马莲堡,不禁略有些担忧。张青砚却与他并马而行,伸出左手来,握住他的右手,轻轻道:“相公放心,有我在此,断不容鞑子伤了你去。” 严鸿心中暗叫惭愧,自家堂堂男儿,岂能反要美女来安慰。这么一想,顿时豪气迸发,拔出绣春刀高叫:“诸位将士听好,鞑子毁我家园,害我同胞,今日一战,定要叫他们知道大明男儿的厉害!人谁无一死?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最后实在不知道怎么结尾,把前世武侠小说看的一句给蹦出来了。 马芳见这面容俊俏的年轻钦差,竟然喊得出这样豪情的话,也不禁振奋,高声道:“钦差说得好!鞑子这三路人马,加起来怕是有万骑。咱们先冲他东北方向那一队。”说罢,将马一夹,挥刀叫道:“众兄弟,随我杀敌立功,保护钦差!” 于是马芳骑兵在前,锦衣卫在后,一起迎着东北方向冲去。两军相距不过数里,无多时,又混战在一起。马芳虎吼连连,挥刀在前,左劈右砍,身上被敌人的血已经溅得看不出袍服的颜色。一千多宣府骑兵,人人舍生忘死,与眼前这一队蒙古铁骑战了个不相上下。双方的战马时进时退,有时一小队骑兵横截出来,杀入敌人队伍中,所向披靡;有时又有人深入敌阵,被围攻惨死。双方以刀矛肉搏为多,但乱军之中也时有冷箭伤人。 严鸿手下的三百锦衣卫,此刻也已摆成一个圆阵。严鸿立马阵中,凝神不语,其余锦衣卫也尽无话。长城外荒原上这一场骑兵对骑兵的搏击,实是他们在京城里未曾见过的血战。云初起高声道:“钦差,此刻机会难得,我等若是从侧翼攻击,必可击破鞑虏!” 严鸿道:“好!云老兄,一切听你指挥!” 云初起当即下令,以五十余名锦衣卫护卫严鸿,留在此地。自己带了二百多人,迅速拉开小跑,从鏖战的双方边上,迂回过去。却正巧看到一队蒙古骑兵,约有一百多人,正试图也迂回明军侧翼。云初起忙道:“正飞,指挥开火!”叶正飞当即下令,锦衣卫二百余支长程鸟铳纷纷点燃火绳,对着迎面来的蒙军便是一阵射击。那队蒙军也不防有大队火枪,顿时被打落二十余人。此时锦衣卫采用了预装弹药包,上弹速度大增,赶在蒙军冲到之前,又是一排齐射,又打落不少人。蒙古骑兵也煞是悍勇,虽然被火枪扫去小半,余下的毫不畏惧,继续前扑,冲入锦衣卫队伍中,两边又厮杀在一起。若论单骑战力,锦衣卫大半实不如蒙古人,好在人数占优,砍杀一阵,将敌人击退。然而原本想要迂回敌人侧翼的打算,却也落了空。云初起眼见又有一队蒙古骑兵,从反向往严鸿所在的位置扑来,只得带领锦衣卫上前截杀。这一队蒙古兵约莫三百余人,数量上略多过锦衣卫。双方对战起来,锦衣卫便渐落了下风。严鸿见状,令身边的护卫,只留张青砚、梁如飞,其余尽都上前助战。 张青砚道:“相公,战场之上,你是主帅,护卫岂能太少。”严鸿道:“青砚,你看现在马将军和这一路鞑子打成平手,可是鞑子还有两路骑兵正在过来,要是被他们合围,我们哪里还有命在?所以必须赶紧打垮这一路鞑子。要是做不到,我身边再留几百个护卫,那也是没用啊!” 张青砚却低声道:“相公,你再把护卫填上去,也扭转不来的。马总戎这一路骑兵,也就能顶住这一路虏骑,反败为胜,我看是难了。眼下还是趁着这一路鞑子被马将军绊住,赶紧让护卫保护相公突围吧。回到马莲堡,再固守待援,一切好说。”(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五章 城南血战 严鸿心道,此刻脚底抹油,可四面都是蒙古骑兵,抛下马芳和锦衣卫,未必能逃得回去,退回马莲堡又能如何?他摇摇头道:“青砚,休说这话。众家弟兄,赶紧上前增援!” 他一声令下,身边的五十余名锦衣卫,纷纷策马上前,与蒙古骑兵斗在一起。那“十二生肖”更是矫健如虎豹,十二人分成三四群,彼此相互掩护,如同一个小小的军阵,插入蒙古人队中。他们本身武艺便超过一般锦衣卫,却绝少和蒙古人单打独斗,每次总是数人前后夹击,或者一人持刀上前交锋,旁侧的人却持刀砍马腿,或者发射短弩。看得出,这十二人于战阵之上的配合,平素也是演练成熟。他们这一番兜杀,不多时,已经连斩了十多名蒙古骑兵,更合力杀死一个蒙古百夫长。加上其余锦衣卫的奋力拼斗,正和云初起交战的这一路蒙古骑兵,又被杀得败退下去。 云初起见一时得势,急令锦衣卫取出鸟铳,列队往蒙军左翼齐射。三阵弹丸射出,又把蒙军的后续人马打落了数十人。这样一来,原本正和马芳战做一团的蒙古骑兵,侧翼被锦衣卫火枪修剪,正面又有马芳不要命的砍杀,再也支持不住,只得往后退去。 马芳看蒙古骑兵退下,急道:“事不宜迟,赶紧整队进城!”但先前被击退的南面那一队蒙古骑兵,又已经接近。而刚刚被打退的东北一路蒙军,见明军要撤,很快又开始重振旗鼓。西北的那一队蒙古骑兵,也是策马飞奔而来,眼看就要截断往马莲堡的归路,聚合三路人马,将这出城的二千明军,尽数围歼在马莲堡东南之地。 忽听得马莲堡城头,传来阵阵鼓点。连带着火炮发射之声。接着马莲堡南门打开,一队队步兵鱼贯而出,很快在城下摆开阵势,跟着便向东南缓缓平移而来。看模样。似要接应出城的骑兵回城。张青砚眼尖,忙对严鸿道:“相公,好像是俞将军的车营!” 严鸿见俞大猷出城来增援,心头放下一块石头。有这位历史上的名将给撑腰,自个胆气顿时比方才壮了一倍,连声道:“甚好,甚好。马将军,王千户,刘千户,云老兄。我等立刻前去和俞将军汇合!” 这时,西北面冲来的那队蒙古骑兵,原本已经越过马莲堡南门,几乎就要插到严鸿部队与马莲堡之间。但由于俞大猷的队伍出城,就反而形成了对这支蒙骑的前后夹击。蒙古骑兵若是再一味向严鸿进攻。等于把后背亮给了俞大猷。果然,但听得城外佛郎机炮的轰鸣声响个不停,一阵一阵的烟雾隐隐腾起,蒙古骑兵队中,不时有人坠马,队形略显混乱。须知蒙古的最精锐部队是列队冲杀的重骑兵,但这种重骑兵却又是炮火最好的靶子。现在俞大猷从背后开火。蒙军哪里还能承受得住? 便听得东北那一路蒙军队伍中,带队的万户一声令下,号角连响,留下约数百骑对着严鸿一路,其余三四千骑兵,呼啸着分成十余队。从三面往俞大猷的车阵包抄过去。(..tw好看的小说)却看车阵中,炮火的烟雾一团接一团顺次腾起,每一炮出来,蒙古兵队伍里必有一二人连人带马翻到。近到五十步后,火铳的声音噼里啪啦爆豆子一样响起来。蒙古兵队伍里倒的人更多,但依然前仆后继前冲。片刻之间,蒙军撞上了车阵的外缘,锋头却立刻被挡住。远远看去,只见俞大猷的车阵仿佛一节香肠弯弯曲曲横在马莲堡外,蒙古骑兵如大群蚂蚁往上攀附,却没一个能冲进去的。过不多时,或许是伤亡多了,蒙古骑兵又纷纷三五成群退了下去。 马芳见此情形,喜道:“俞将军如此厉害,我等有退路了!”便请严鸿的锦衣卫当先,自己指挥边军骑兵,手持盾牌,列成横阵,小跑断后。蒙古骑兵尾追而来,乱箭齐发,多被边军骑兵盾牌挡住,不能伤人。待得更近,边军骑兵却用火铳从盾牌后面打出来。待等蒙古骑兵不顾伤亡冲破火铳阻击,两军又展开肉搏。边军且战且走,蒙古军却也占不到大便宜。就这么逶迤而行,往马莲堡方向而去。 而此刻俞大猷的车阵,居然开始缓缓的继续朝东南挪动,速度甚慢,但却势不可挡。拦在俞大猷和严鸿之间的蒙古骑兵,被车阵中一排接一排的火枪、弓箭射出来,再也支持不住,只得往两边闪开。俞大猷又令以佛郎机炮、灭虏炮,朝着两翼猛轰,牵制企图包抄明军骑兵的蒙古兵。 这样步骑配合,严鸿和马芳的队伍终于到了车城前面。接着,车城正中间五六辆偏箱车往里面一分,让开一条数丈的大路,把明军骑兵尽数接应进去。 进得车城,严鸿方才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算放下来。这才觉得浑身燥热,嘴巴发干,自觉背心都汗湿了。张青砚扶他下马,早有锦衣卫取过马扎,请严鸿坐着休息,又有人送上皮囊装的清水。马芳也下马,对严鸿道:“末将护驾来迟,让钦差受惊,更折损许多锦衣校尉,还望钦差恕罪。钦差今日亲临战阵,杀贼甚多,不愧是文武双全,国朝栋梁。” 严鸿喘了几口气,把皮囊中的清水咕嘟嘟灌了两大口,只觉得清凉透入心脾,分外爽快。他又喝了几口水,这才一摆手道:“马将军,不必这般说。鞑虏狡诈,居然不但趁本钦差在马莲堡时,猛攻马莲堡,还专门安排了一队骑兵在马莲堡和万全右卫之间截击本钦差,用心狠毒。若不是马将军你奋勇来救,只怕本钦差就落到鞑虏手中了。马将军,咱们也算的上生死之交了。你放心,今日将士们血战的功劳,我定当禀明朝廷,决不让边庭将士吃亏。” 马芳赶紧道:“钦差这般体恤下情,那是边庭将士的福分,我等自当再接再厉,以报朝廷之恩。” 严鸿笑道:“好说,好说。”此刻他休息稍等,便站起身来,仔细看俞大猷部署的车阵。这偏箱车、正箱车,他自出京便看了一路,早已看得吐了。便是校场布阵时,也不过见俞大猷把车辆排列成矮墙一般,兵器火器在后面森森相待,便吓得乱兵不敢胡作非为。如今却是第一次见俞大猷的车阵对抗强敌。 但见俞大猷推出来的正箱车、偏箱车共有七十余辆,每一辆宽有丈余,车高半人,彼此之间用铁链绳索相连,便如城池相仿。每一边用了十多辆车,形成一个边长百余步的方形车阵。阵中另有十余辆车,分作三组,用于机动填补。每一辆战车上面有两门佛郎机炮,两部强弩,各有士兵操作。另配属士兵数十名,有的手持盾牌,填补车阵空袭;有的手持长矛,有的手持弓箭,大部分则是手持火铳、虎蹲炮、灭虏炮等火器。另有士兵专门负责传递兵器、搬运箭矢弹药。车上还有专门备有火盆,用于点燃火绳。整个车阵,把七十余辆战车,数百门火炮,二千多名士卒变成一个整体,确实称得上是攻守兼备。只不过以这方圆百余步的车臣,既容纳了二千余步兵,又放进了严鸿和马芳的二千余骑兵,难免有些拥挤。俞大猷全身披挂,却没有骑马,站在车阵前,从遮板的空隙,往外面探看敌情。 这时外面的三队蒙古骑兵,却已聚集在一起,各自离开车阵一箭之地,围绕奔驰。有的顺时针绕,有的逆时针绕,但见骏马往来奔驰,旌旗摇曳,蹄声仿佛闷雷一般,万骑如同惊涛骇浪,几要将这小小的车城吞没。片刻,蒙古军阵中号角齐声长鸣,环绕四面八方的蒙古骑兵同时发出震天呐喊,马刀闪烁,飞箭如蝗,一起向圈子中间猛扑上来。 第六百九十六章 车城神威 说时迟那时快,蒙古军铁骑万人,一声号令,波翻浪涌,直扑而来。先是千百支乱箭嗖嗖啸叫,如燕子,似乌鸦,往车城里面钻进来。一些噗噗的钉在外面的平板上,也有一些从空中飞落进来。士兵们或用兵器挥打,或用盾牌格挡。但还是有数人受伤。更有两匹马被飞箭刺中,痛叫挣扎。 圈子中间,锦衣卫虽则是缇骑精锐,但刚刚才从蒙古骑兵的追杀中脱身,目睹此情,难免有些紧张。便是马芳手下的骑兵,与蒙古马队交战多时,彼此都知根知底,却也人人手持兵器,。 却看俞大猷面如寒霜,嘴唇咬紧,只将手中宝剑一挥。偏箱车、正箱车上面操佛郎机的士兵,纷纷点燃火绳。后面的虎蹲炮、灭虏炮,也都轰隆轰隆地从空隙间喷射出去。一团接一团的硝烟,在小小的车城里面升腾起来,呛得里面的人都不住咳嗽。接着,闽兵的火铳也一排一排对着车城外面放射。弓弩手亦将强弓硬弩,对准外面发射。 蒙古兵朝车城冲来时,被车城中数百门火炮一轰,当即人喊马嘶,倒下一片。接着是千余支火铳排排射去,那蒙古兵的皮甲,如何挡得住近距离的弹丸,顿时又是人仰马翻。这些威震草原,更曾经征服大半个欧亚大陆的勇士,毕竟也是**凡胎,在这近距离的冲击,又不能发挥战马机动躲避时,便成了单纯的收割。 剩下的蒙古兵冲到车城边上,那车城的轮轴便有半人高,上面又竖着一丈的挡板。[..tw超多好看小说]前面还森森的伸出长矛、蒺藜来。蒙古兵无法近身。反而被车上车下的明军,从空隙里继续用火铳攻击,这近距离打过来,更是一打一个准,绝无生理。有的蒙军仗着凶悍,从车辆间隙处强冲进来,然而明军每辆车备下六七名长矛手,齐齐攒刺。这些勇士多数也非死即伤。 激烈肉搏中,明军也有一些人被蒙古兵的马刀砍伤,或者被马匹冲撞践踏受伤。也有蒙古兵冲近之后开弓射箭,杀伤明军。但整个来说,损失比敌军小得多。 鏖战一刻,蒙古骑兵伤亡惨重,无法突破车城,只得又潮水般退了下去,车城前只留下一片人马的尸首。更有一些受伤的人,爬在地上呻吟蠕动。 俞大猷眉头一皱:“除恶务尽。弓箭手,把这些受伤的鞑子全给我射杀了。” 严鸿忙拦到:“且慢。俞将军,不必动手。” 俞大猷道:“莫非严钦差还怜悯这些鞑虏?” 严鸿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我看这些人都已身负重伤,一时半会也伤不了咱们的儿郎。与其浪费箭矢杀他们,不如就留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这些人受了伤,照样有一张嘴要吃饭,还得着人伺候着,不是反而拖累他们么?若是这些鞑子受不住,也让他们自己人动手来杀,那才是好的。(..tw无弹窗广告)” 俞大猷点头道:“钦差之见果然高明。” 马芳此刻也过来,对俞大猷道:“俞将军,你的车阵果真厉害。马某以骑对骑,也只和鞑子砍个半斤八两,你这车阵摆圆了,鞑子简直是来一千个,送死五百双啊,佩服佩服!” 俞大猷看了严鸿一眼道:“车阵虽然能在平野与鞑虏相持,但毕竟行动迅速,而且只能守,不能攻。加之车阵必须全军一同行动,才能彼此掩护,若是落单,便几乎毫无用处。比起来,倒是马将军的骑战之法,积极主动,寻敌决战。未来我大明要扫荡北疆,永绝后患,还是须用铁骑。再则,此车阵也非我独创,乃古人之法。就是本朝,前有曾铣曾大帅,也曾设计霹雳车战之法,欲用霹雳车联营,收复河套,奈何壮志未酬。我这车营,也有些是沿袭他的故智。” 严鸿听得曾铣,菊花又是一紧,心想俞大猷你是存心的吧。谁不知道这曾铣和夏言俩都是被我爷爷严嵩和我爹爹严世藩给弄死的,你当着我的面缅怀曾铣,啥意思? 却看马芳要紧道:“妙妙,俞将军说车阵乃古人之法,我却也想起来了。当年飞将军李广的孙子李陵,便是用大车连环成阵,抵挡匈奴,杀伤过万。晋朝马隆也曾用偏箱车转战一千余里,大破鲜卑,而定西凉。俞将军的车与我等骑相并,今日活该鞑虏倒霉,尽数死在此地!” 严鸿心想,老马哎,我知道你是在打圆场,不过也请稍微注意下口彩吧。听你拽起军史来知道还挺多的,难道不知道李陵靠车阵杀伤匈奴人以后自己是个什么下场,不但最后自己兵败被俘,全家被汉武帝杀死,还连累好朋友司马迁给皇帝割去了蛋蛋,你这是诅咒谁呢?算了,和这帮没脑子的武夫,就别计较了。 正在扯淡,却听得外面号角又是连连。接着刘连奔来禀告:“长官,诸位将军,好像又有不少鞑子骑兵从北边绕过来了。” 马莲堡城东南的一处小山坡上,辛爱黄台吉立马一棵枯木之下,看着眼前不远的车阵:“就是这么个巴掌大的玩意,竟然让我一万名勇士都没法冲进去?” 身旁的万户黑尔辛道:“是的黄台吉,里面防守的大明士兵火力很厉害,我们的勇士冲不进去。” 黄台吉两道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艾欣、巴特尔和穆哈这三个笨蛋,简直给成吉思汗丢人。再加一万人去,你也去指挥。务必把这些明朝士兵全部消灭!” “是!”黑尔辛答应一声,将马一夹,冲下了山坡。 黄台吉身边,还有一匹骏马,马背上的骑士,却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皮肤白皙,眉目清秀,稚气中不脱英武。见黄台吉发怒,她脆生生地道:“辛爱舅舅,您不是说这次要拿下大明朝钦差的人头吗?那钦差是不是就在里面?” 黄台吉转过脸,脸上的杀气却一下消散了五分:“没错。就是在那车围城的圈子里面。这一回,我要用他的脑袋做一个新的杯子,献给尊敬的俺答汗。” 车城中间,俞大猷手下的闽兵往来奔走。佛郎机、虎蹲炮、灭虏炮,一发接一发地开火。放完一炮,士兵赶紧把炮口的余烟扇开,然后往里面装填火药和弹丸,准备第二发。但很快蒙古骑兵逼近车城,远距离的火炮转动不灵,也就不太好用了。 这次,蒙古骑兵不再如第一次一样傻乎乎地对直冲锋,企图直接把车城冲垮、压碎。相反他们采取了更加机动灵活的战术,十多人、几十人为一小群,往来奔走。有的沿着车城外围疾驰,有的猛地正对冲过,用手中狼牙棒狠狠敲击车城的护板,或者用马刀砍劈,用长矛穿刺。有的则在逼近之后,从空隙往车城里射箭。射来的箭中,有的还带着火。有两桶火药被蒙古人箭头的火焰引燃,发生了小范围爆炸,不但使得好几个士兵伤亡,也一度让防线动摇起来。俞大猷要紧带着随身亲兵前去,亲自捡起火铳对外面发射,这才把阵脚稳定住了。 严鸿看闽兵陷入苦战,愤然而起道:“锦衣卫集合!俞将军,此刻外面有鞑子重兵,咱们不必分彼此。我这三百锦衣卫,任你指挥。你就把他们当闽兵好了。” 俞大猷却道:“钦差好意,这可不妥。闽兵平素里各依队伍,训练纯熟,临战方能配合如一人。锦衣卫武艺虽好,怕是指挥不便。”(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七章 车骑相辅 俞大猷这话一说,别说严鸿心头不爽,边上的几个锦衣卫头目也都面色不愉。还是马芳再次赶来,道:“严钦差,俞将军,守城必有野战相辅,更何况这车城毕竟不是砖石,一味任敌回旋攻击,怕也非持久之道。末将欲带本部骑兵,再杀出去与敌交锋一番。” 严鸿道:“好,不过外面鞑虏的兵力甚多,马将军可要多加小心。” 马芳道:“放心,鞑子也是血肉之躯,我等又不比他少个胳膊腿。这里有俞将军的车城,有严钦差坐镇,我自是不怕的。” 俞大猷道:“马将军欲如何杀出,如何杀回?” 马芳道:“我想率本部从车城东边杀入,绕行一周,然后再杀回。只是这进出之间,还望严钦差的锦衣精兵,帮忙掩护。” 严鸿拍胸脯道:“这个应当的。云老兄,叶老兄,交给你们了。”要知这一队锦衣卫名义上的最高长官,除严鸿之下,是以王霆、刘连两个副千户最大。然以用兵而言,还是云初起、叶正飞为佳。故而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当下计议已定,马芳指挥部下骑兵,排列好队伍。云初起、叶正飞指挥三百锦衣卫,也都鸟铳排好,预备用的弹药一排一排,放在手边。准备停当,叶正飞一声令下,锦衣卫分作三段,往东边车城外面乒乒乓乓,每个人连放了3阵排枪。这九阵子弹打出去,真是泼水一样,刹那间把外面这一阵的蒙古骑兵。打得死的死。散的散。接着。俞大猷部下的士卒缓缓推动正箱车,六辆车分左右八字分开,让开大路。马芳吆喝一声,带领麾下骑兵猛冲而出。车城外面的蒙古骑兵,早被锦衣卫鸟铳打死打伤了数十人,又是疾奔之间,本无什么队形。而马芳部下都已在车城中休养多时,啃了干粮。喝了水,元气恢复七八。这一番猛冲出去,真个人人骁勇,骑骑凶猛,大刀长枪闪烁之间,蒙古骑兵纷纷落马。一时之间,正在外面拼命攻击的蒙军,反被冲得纷纷溃败下去。也有少数蒙古骑兵想趁这个时机,反突击冲进车城里来,可是锦衣卫的火枪队还在里面。见到就是迎头一阵枪火,又打落十余人。更有俞大猷部下的长矛手,齐刷刷攒刺过去。另一方面,俞大猷早在开车城东门之前,已经在后面摆下了居中富裕调度的四五辆车,作为第二层防线。这样子,冲进来的少数蒙军骑兵,不久也被三面火力给逼得退了出去。闽兵又把车城恢复好。 严鸿这才看外面马芳部下交战。当初他在济南之战时,那山贼左沉雷也是率领五百余绿林马匪,出城邀战。当时城外的,不过是白莲教的乌合之众,散在济南城周围,被左沉雷冲得纷纷溃败。饶是如此,等左沉雷杀过一周之后,却遭到蒙古铁骑的截杀,几乎如刀切豆腐一般全军覆没。这一次,车城外面可全是货真价实的蒙古骑兵,而起数量超过济南十倍,马芳能行么? 怀着这想法,严鸿朝外看时,却见马芳所部,正排成单翼雁行,在车城外面逆时针绕行,右翼前倾,左翼后斜,这样如同刨刀一样,把正围着车城的蒙古骑兵旋转着切开,并把他们的一部分人马往车城上挤压。(..tw好看的小说)这些蒙古兵实际上便被马芳所部搞成了腹背受敌,别说没法再全力攻打车城,反而自己很快被车城里面射出来的阵阵铳炮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云初起在车城中看得拍手叫好:“马将军的铁骑,与俞将军的车城,这般内外相辅相成,实乃绝配!钦差老大人,若是把我锦衣卫的枪手集中起来,给马将军头前开道,战果更佳。”严鸿道:“便由云老兄安排。” 于是云初起将锦衣卫分作两队,一队依然留作预备队,准备堵口救应。另一队则备齐火枪,在车城中间跟随马芳的骑兵旋转。由于那车城不过是百步方圆,他们绕的圈子,其半径比马芳的骑兵要小很多,走的路程也要少很多,因此上赶在前面一无问题。看着马芳的骑兵快到车城外某处,锦衣卫就把一百多支鸟铳集中往前方的蒙古人队伍里一阵开火。这样马芳所部杀到时,对付的敌军又多纷乱了几分。 不多时,马芳所部骑兵,绕车城转了一周。这一周扫荡下来,紧围住车城的蒙古骑兵,已经被冲杀得四分五裂,对车城的攻势也是大减。看看到了方才杀出车城的口子,严鸿高呼道:“马将军得胜归来,速速进阵!” 马芳在背上长笑一声:“稍等片刻,待末将再冲一阵!”将手中大刀一扬,指挥骑兵又泼开马蹄,往前面蒙军猛冲过去。 此刻蒙军早已醒悟过来,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包围,要把马芳这一支小小骑兵吞吃掉。然而俞大猷的车城梗在圈子中间,车城里面,大小火炮,鸟铳弓箭,不间断往来射来。马芳骑兵,得势时便往外杀一点,失势时便朝内收一点,等于一翼靠着车城,打起来大占便宜。蒙古骑兵待要抄袭马芳的左翼,却必须嵌入到明军和车城之间,那便是自己钻到火网里去。加上骑兵本身运动迅速,哪里有功夫从容调遣?因此蒙古军虽然十倍于马芳,一时半会,终究奈何他不得。严鸿在圈子中间,见马芳率领边军铁骑,奋勇杀敌,禁不住热血沸腾,挥动绣春刀大叫:“马将军,真英雄也!” 山坡上,黄台吉眉头已经纠结得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脸显得更加丑陋:“这可恶的严鸿,这可恶的马芳。李自馨说咱们在马莲堡能够捡一个大便宜,莫非却反而要吃亏么?” 一边的小女孩,神情也是肃然。但她面目姣好,稚气未脱,因此秀眉微蹙之下,反而显得更加可爱:“舅舅,要不然,先让儿郎们退下来吧。这般打起来,死伤太大,他们的妻子孩儿,何等可怜。” 黄台吉瞪了他外甥女一眼:“你也是黄金家族的儿女,岂能说这般没骨气的话?今天机会难得,定要把那严鸿斩杀在此地!” 那小女孩道:“我知道要继续打,但先别让他们这样冲。退到火枪外面,缓一缓,围一围,再想别的办法吧。” 车城里,马芳扫荡第二周后,终于回到圈子中间。但见人的头上和马的身上,都是汗气蒸腾。马芳的衣衫原本就已经是血迹斑斑,和着尘土,无比邋遢。这次再厮杀一回,又新添上不少血迹,甚至还有飞溅上来的小片肉块,简直跟一具丧尸差不多。俞大猷的士兵推动正箱车,将圈子堵好。 圈子外面的蒙军被马芳冲了这两阵,死伤不少,对车阵的围攻也是大为减弱。这时听得外面呼哨连连,蒙军退了下去。俞大猷的车阵,是什么都带得齐备。当即取出清水、米粮、柴火,在车城中间生火做饭。架起几十口大锅,火苗舔着锅底,但见炊烟袅袅,不多时饭香扑鼻而来。 严鸿笑道:“俞将军倒是有此兴致。” 俞大猷道:“士兵外出打仗,原本携带有干粮。但此地天寒地冻,喝口热汤,倒也颇有好处。吃饱了才能打仗。不过,鏖战这许久,虽然我军暂时立于不败之地,但单凭车城,也不宜再野外与强敌长项持久。现在日已偏西,吃完饭,咱们就拔营回马莲堡。” 严鸿笑道:“那你还不如直接把这车营一步一步移到万全右卫,护送本钦差回长城里。”(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八章 文攻武卫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吃好喝好玩好。作者在此期间尽可能更新,但电脑和网络不能保证,因此如果出现更新减少,还请诸位读友多多原谅) 俞大猷道:“这个确是不成。钦差,一路上您也所见,这些正箱车偏箱车,在外行军,便已颇为不便。若是排列成阵之后,彼此牵扯,又要保持队形,行动更其缓慢。而这车城,又是车阵中最为庞大,最为迟缓的一种。再加上鞑虏数万骑兵在外虎视眈眈,一个不慎,被人破城而出,便也糟糕。这会儿我军离马莲堡不足二里,移动回城堡尚且能行。要往长城去,路途太远,且沿途地形复杂,若是半路遭敌骑邀击,只怕有失。” 严鸿笑道:“这个我却知道,只是和将军戏言耳。” 此时饭已经煮好,马芳的骑兵和锦衣卫都闻着米香吞口水。俞大猷下令:“先让边军和缇骑长官们吃饭,闽军守住车城!” 严复却从随身包袱中取了一个食盒出来,里面是精心为严鸿烹制的烤羔羊肉、牛腰肉、野雁脯子,用作路上干粮的:“大少爷,请用。” 严鸿看了周围一眼,忽然走到锅子前,高声道:“今天我与这数千将士,在马莲堡奋勇杀贼,这一刻大家便是手足!既然是手足,同生共死,有什么好吃的,当然要一起分享!”说罢,将自己的食盒高高举起,晃了晃,让全体将士都有时间看见,然后夸张地将里面的肉扑通扑通全部倒进了锅里,又大叫道:“边军兄弟们,闽军兄弟们,缇骑同袍们。(..tw)这一锅里有点油荤,本钦差绝不独享,大家都来舀一勺啊!” 众将士如同看戏一样看着严鸿的表演,待他说完。纷纷鼓掌叫好。严鸿又道:“今天一战。我看至少杀了好几千鞑子,到时候朝廷方面的犒赏。本钦差定当如实上奏,据理力争。我这里随身倒是带了二万两银票,回头先交给俞将军和马将军,兄弟们都分上一分。今日里力战殉国的。加倍抚恤!” 这一句话出来,士兵们又是一阵欢呼,声音却比刚才大了许多。毕竟你往一口锅里倒一两斤肉,这分给几千个人吃,也没多少油水,只不过是个同甘共苦的姿态。可是二万两白花花的银票拿出来,这才是更实在的。尤其严鸿强调了战死的加倍抚恤。须知将士们在前方浴血奋战。除了怕死怕痛的本能,最怕就是自己一旦有了闪失,家中老人无人赡养,妻儿无人抚养。可偏偏历代的贪墨之将。最喜欢从抚恤上动手脚,欺负死人不会说话啊!于是死者不但惨卧沙场,其家眷更要挨饿受冻。旁人看在眼里,除了气愤,更是心寒,长此以往,还有谁会真心拼命?这正是要人舍小家顾大家,却也须大家保护得小家的道理。严鸿今天亮明态度,愿意自己掏腰包出来,绝不亏待死伤的将士,那么大家自然精神头也起来了。 下一刻,大家便围坐在圈子里面,西里呼噜吃饭。严鸿也装模作样端了一碗,在那里和士兵们一起吃,还谈笑风生。俞大猷手下煮的饭,自然不会多么好吃。这菜肴就更别说了。也算俞大猷爱兵如子,偏箱车里面还专门装了腌菜叶、咸萝卜,每个士兵碗上添两片,算是有点儿咸味。这对于一般士兵来说,却早已是难得的美味,个个吃的狼吞虎咽。俞大猷专门吩咐,给严钦差装了一碟子腌菜叶,一碟子咸萝卜,请钦差尽情享用。严鸿心中暗自崩溃,口里道:“多谢,多谢,大家伙请了。”自己好歹也是饿了,刨了大半碗米饭,夹了几口咸菜,把剩下的萝卜和菜叶,亲切地分给了身边的十几个士兵。看圈子外面,蒙古人也都下马,大约也是在吃饭。 不多时,饭已吃完。俞大猷吩咐移动车城。闽军士兵们一起用力,缓缓推动车辆,往西北马莲堡方向移动。那正箱车、偏箱车都甚是沉重,不过数十个士兵一起用力,倒也尽能够推动。更兼俞大猷队伍里还有数百匹牲口,前拉后顶,也能省不少人力。 这时却听得外面蒙古人队伍里,又是号角长鸣。接着车城北面的蒙古人往两边一分,中间出来一骑,马上人跨骑白额枣红马,身披大氅,头戴金盔,面目丑陋,神情却甚是彪悍。口中高叫:“我乃土默特部辛爱黄台吉,对面的钦差严鸿,请出来答话!” 严鸿心道,哟,知道我来了,我就说一定其中有问题。他低声对俞大猷道:“我去和他说几句废话,你们继续移营。”说罢,严鸿从车后面探出身子,举起土喇叭,高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辛爱黄台吉啊。怎么样,身体好么,俺答大汗身体好么?” 黄台吉道:“承蒙过问。严钦差,我观今天一场血战,你也是大明国难得的英雄人物。但如今你已经被我十万铁骑团团包围,这马莲堡守军不过万人,你要想如何脱身?不如归降我俺答大汗,定能得享富贵。” 严鸿差点没乐疯过去,拜托,你当我傻瓜么?我他娘堂堂的相府长孙,四品佥事,家中娇妻美妾几百个,我投降你蒙古人,去吃奶酪,啃牛肉干?这不是玩游戏好不好!他冷笑一声,高声对着喇叭道:“哦?黄台吉殿下居然带了十万大军来?不过我左右看看,这圈子外面最多也不过二三万人,还有七万在哪里啊?这样吧,请黄台吉先把十万人带来,让本钦差看看。本钦差虽然没读多少书,人也不够聪明,但至少还是识数的。要是真的够十万,咱们再商量投降的事。” 自古打仗,虚夸自家兵数,便是惯常手段。比如著名的赤壁之战,曹操调动的军队不过二十余万,却号称是八十万人。严鸿要辛爱黄台吉拿十万人出来,分明便是存心捣乱。 眼看黄台吉没有什么反应,严鸿又高声道:“黄台吉,本钦差远道前来,你要迎接,就算没有十万人,也该摆个五万六万的吧。这白莲教怎么送的消息,搞的才来这点人。你看,本钦差麾下有马芳、俞大猷护驾,他们两位一万人便足以当你们五万人。长城之内,单是宣大便有十多万精兵,朝发夕到。我看啊,黄台吉你这次是要被拿进北京,跪着献给万岁了。反正你家祖宗也是个知趣的,还被我太祖皇帝封为‘顺帝’,你也不妨对我恭顺点,我也启奏天子,封你个顺王,好不?啊,就叫顺义王好了。”他在后世北京,知道有顺义这个县,随口就出来了。 黄台吉看严鸿明明处在自己大军包围之下,还敢如此调侃,心头怒火万丈,声嘶力竭道:“严鸿,你既然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将手一挥,顿时蒙古军阵中又是号角长鸣,四面铁骑云集,闷雷般的蹄声再度响起,又一轮进攻开始了。 严鸿继续手持喇叭,怪笑道:“就你这几招,我都看腻了,无非是弓箭射完骑兵冲,骑兵冲完弓箭射嘛,啊……”正在得意,却看迎面冲来的蒙古骑兵,居然每四骑一组,四个骑士手中合力提着一根粗大的木头,头还削尖了,朝着车城猛冲过来。四面八方,怕是有不下几百根木头过来。看这架势,是要用大木头把车城彻底撞散。 严鸿这下可傻眼了。偏箱车、正箱车确实都高大沉重,但这么大的木头飞速撞过来,能顶得住么?他要紧跳下来,拿开喇叭,对俞大猷道:“俞将军,俞老兄,这这……这个事情,你赶紧对付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浴血归城 俞大猷不慌不忙,高声道:“众军听好,火炮、火铳一律对准点好火头,鞑子到五十步点火,平射打马!”闽军人人听令。刹那间,原本接连放射的火铳火炮声音,俱都沉寂下来,只听见越来越响的马蹄。片刻,猛然间又是乒乒乓乓的炮铳响声,前后千余下混作片,声音大得出气。一排大小弹丸,如同卷地铁链,朝着迎面而来的蒙古骑兵削去。在弹丸打击下,冲在前面的马匹纷纷被打倒。四人抬着大木头,只要倒了一骑,那便是桌子缺了一腿,在猛冲之下,或倾覆,或倒载,便是有那骑术精湛的,及时控马,速度也慢了下来。还有的马匹被巨响所震撼,裹足不前,大木头的一冲之势也缓了。一时间,车城周围尽是满地乱滚的大木头、蒙古兵和战马。还有些人马跑歪了道,后面的还是猛冲上来,前后绊在一起,于是相互撞倒,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然而数百根木头飞撞过来,俞大猷闽兵火力再猛,难免疏漏。阵势东边炮火稍弱,便有一群蒙古骑兵未被阻挡,直突奔到阵前,一起撒手,尖头大木便凭借惯性,彷如导弹一般飞过来。十多根大木头飞撞过来,但听得轰隆隆嘎啦啦连声响,有一辆偏箱车被撞得翻倒,另有一辆车底板被撞破,车轮轴也折断。东边的蒙古兵齐声呐喊,这样车城便出现一个数丈大小的缺口。那些蒙古骑兵,策马扬鞭,都往这缺口冲来。 严鸿虽然不懂用兵,但毕竟看过不少电影电视,心知此刻绝不能乱。若是一处被突破,就搞的全线动摇。被蒙古人继续多处突破,那么大家都是死路一条。好在这车城地方不大,里面兵力集中,机动兵力还很充足。他赶紧对俞大猷道:“俞将军。你的人继续守围子。我的人来堵缺口!”俞大猷点点头,严鸿便手持喇叭高叫:“闽军将士继续守围子。堵口子的事儿交给锦衣卫!云初起,你来指挥!” 云初起高声道:“遵令!锦衣卫,列队,正飞。带第二、第三队准备开火!”叶正飞嘀咕一声:“你老兄指挥得倒是便利,反正叫我开火就是。”也不多言,赶紧指挥锦衣卫二百多只鸟铳架好,火盆、弹药一应俱全,前排三十余人手持盾牌,挡住蒙古兵的飞箭。待等蒙古军前锋刚到缺口前时,一声号令。子弹又泼水般打过去,当即将头前的蒙古兵打倒十多个。 蒙古兵窝囊了半日,如今找到这么个缺口,如何能轻易放弃?前面的倒了。后面的不避不让,或跃马,或践踏,直接往前趟,瞬间杀入圈子之中。王霆怒喝一声,拔出手中绣春刀,策马上前。背后一群锦衣卫也都纷纷迎上,在缺口处形成双方骑兵混战的局面。锦衣卫虽奋不顾身,毕竟多数人马上功夫,不能与蒙古人相比。这缺口处混战,比的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大家都是勇者,考的就是功夫更硬。这一点上,锦衣卫却吃了亏。(..tw无弹窗广告)叶正飞指挥火枪队,从两边一阵一阵射击蒙古人的后队,使得蒙古人队伍后面不断有人倒下,影响了生力人马的投入。但另一方面说,整个车城外面的蒙古骑兵多达两万,兵力超过车城内的明军好几倍,辛爱黄台吉又是发了狠要把严鸿碾掉,这就使得他们根本不在乎伤亡,继续源源不断地汇集过来。 严鸿看见,急道:“梁老兄,青砚,商子强,你们也都上去打,一定要把鞑子给赶出去!”梁如飞道:“遵命!”飞身跃出。张青砚道声:“相公,你多加小心。”商子强则是一言不发,便带着锦衣卫十二生肖投入战团。这几人都是武艺上的好手,身法矫健,杀伐狠辣。虽则在万马军中,个人武艺起不到决定性作用,但在两军狭路相持时,还是颇有优势的。梁如飞、张青砚皆不骑马而步行,也不寻蒙古兵正面厮杀。只看见有蒙古兵正与锦衣卫交锋的,便从旁边掠上,或刀剑,或暗器,偷下杀手。蒙古兵与这等高手相对,便是正面搏击也占不到便宜,何况是旁侧偷袭?这么一连给他们俩搞死了十余名蒙古兵。商子强等十二人也是故技重施,专门盯着冲得最近的蒙古骑兵,每次都是三四个人围攻一个人。这么着,虽然在缺口处,总体看是蒙古兵在节节进逼,锦衣卫抵抗吃力,但这十多个高手如鬼魅般掠来掠去,再加上叶正飞的火枪队一阵接一阵倾泻弹药,却使得蒙古兵的死伤比锦衣卫要多得多。 双方正战得激烈,又听得车城外面杀声暴起,原来是马芳亲率千余边军铁骑,又从车城北面杀出,转头向东,抄袭集中突破这一路蒙古军的后路。外围尚有不少蒙古军,哪里肯让他们如此得逞,当即有千余人上前截杀。于是两家又激烈火拼起来。这一番,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上万个马蹄子交错进退,不断有人落马。马芳的骑兵总算有一样优势,背靠着俞大猷的车城,得到车城里炮火支援。那佛郎机炮火力可达数里,每个铅字重一斤,平底打出去如雷似风,蒙古人如何抵挡?那灭虏炮发射起来声若巨雷,能达一二里之外,穿甲透肉,喋血断骨。那虎蹲炮打的是碎石子,射程不远,但近距离却是面杀伤。两家骑兵对战,车城内的闽兵便用这些炮火对着蒙古骑兵外围不断修削。马芳部下骑兵本自精锐,如此自是立于不败之地。鏖战一刻,终将这队蒙古击退。接着马芳策马舞刀,往东边缺口阵后杀来。大刀挥舞得如同车轮一般,刀光血光同飞,风声叫声共振,一马当先,将蒙古军一名十夫长、一名小卒砍下马来。此刻蒙军大队骑兵,正猬集在东边缺口处往里冲突,被马芳骑兵从背后撞来,要紧分头迎战。这一下,往里面冲突的劲头自然泄了。原本骑兵与步兵相斗,主要优势一是居高临下的砍杀,二是机动力和冲击力。如今蒙古骑兵内有锦衣卫拼命抵挡,外有马芳绕袭后路,数千之众基本上停下来阵战,便成为车城内火力的最好靶子。闽兵和锦衣卫一阵接一阵鸟铳、火铳、虎蹲炮,每一阵都打倒不少人。再加上马芳铁骑的反复进逼,蒙古军终于挡不住,哗地后撤。俞大猷赶紧指挥车城中备用的车辆上前,堵住缺口。马芳亦率骑兵回阵。这一次冲击,蒙古军又是死伤甚多,但车城内的锦衣卫、闽兵,以及出城的边军骑兵,损伤倒也不小。 俞大猷等马芳所部都进了城,又道:“鞑虏被这一阵杀退,气也泄了。我们赶紧南撤。”于是指挥闽军,推动偏箱车,又缓缓向马莲堡退去。这一回,蒙古骑兵似乎也被刚才的一番大战给弄得筋疲力尽,居然并不曾再有大规模截杀行动。黄昏时分,严鸿一军终于退回马莲堡。 退回城堡之中,严鸿这才觉得自己腿都有些发软了。回头看看外面战场上狼藉的尸首,严鸿暗自后怕。再想想,今天自己出城的军队不过四五千人,对面的蒙古人少说有一万多。明朝这许多年,蒙古始终是边疆大患,自己居然能和好几倍的蒙古兵打成平手,娘的,也称得上是大明朝一等一的名将了吧。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个儿也高了,肺活量也大了。刚才发软的腿也一下绷得笔直,哼哼一声,对王霆道:“王千户,吩咐城中边军,防守好四门。召集诸位将军,来本钦差的房里商议军情。” 第七百章 知己知彼 (国庆回家,用电脑很不方便。坚持能更多少更多少,以报诸位读友厚爱) 不多时,那俞大猷、马芳、王霆、刘连,还有闽军和边军的几位偏俾将佐,俱都到了严鸿房中,梁如飞、张青砚也在严鸿左右陪侍。严鸿先道:“各位,今日血战,我军以数千兵,大破鞑子数万骑,全赖诸位将军力战之功。这番回到京城,定当把此功劳上奏天家,务必使将士们流血流汗有所得。” 马芳拱手道:“多谢钦差夸奖。马某在边庭多日,却也未尝有过数千人破数万鞑虏的这般胜仗。今日若非钦差大人亲临一线,激励士气,若非俞将军所率闽军车阵,及天子左右精锐锦衣缇骑前来助战,焉能有此大捷?前线流血流汗,乃是本分,严钦差上奏之时,却不可淡了您老自己还有俞将军、王户侯等诸位的功劳。” 那俞大猷却道:“钦差,今日一战虽然杀伤了不少鞑虏,挫了敌人锐气,但我闽军、边军、锦衣卫怕也死伤了近千人,实在不敢称为大捷。以我之见,眼下还是要防备城外鞑虏围攻。若是一个不慎,让鞑虏打破马莲堡,我看再大的功劳恩赏,将士们也无命消受了。” 严鸿听得鬼火冒,心想老俞你能不能稍微有点眼力价?老子难道不知道今天一仗咱们死伤也很惨烈。可好歹把蒙古人打退了,还是野战,你就不能凑个彩头,让大家高兴高兴?还一个不慎,有你这么乌鸦嘴的么? 马芳要紧插口道:“俞将军。此事却不须过分忧虑。(..tw好看的小说)末将在边庭久矣。那鞑虏之长在于野战。我等之长在于守城,今日却是野战我占了上风,那守城更不在话下。这马莲堡的城塞,虽然尚未修得十分完好,但用作防御,足以抵挡;此刻天寒地冻,本非鞑虏入寇之时,鞑虏大军出动。缺少草料,不能持久;而马莲堡中,末将为修筑城寨,存储的粮食、弹药、柴炭等,支持数十日不在话下。再则马莲堡距离长城不过二十里,宣大屯驻重兵十余万,援兵朝发夕至。如今更有严鸿钦差在此运筹帷幄,待得援军到达,我军内外夹击,定叫那鞑虏丢盔弃甲而去!” 严鸿呵呵笑道:“马将军说得好!想当初本钦差在济南。城外有四十万白莲教匪,城中不过是五六千卫所官兵。锦衣卫不满二百,守一个周长数十里的济南城,火药不足,军械匮乏,如此劣势,尚能大获全胜。今日马莲堡乃是军塞,寨中精兵万人,又有马将军、俞将军这等良将在,弹药弓箭充足,有此战心,何愁鞑虏不破!本钦差阵上悬赏,打退敌人,赏银二万。青砚,回头把咱们随身带的银票,取二万两出来。俞将军和马将军各分一万两去,犒赏将士,尤其对死伤的多给抚恤。王老兄,咱锦衣卫自己人,我就先不给了,回到北京城,不会叫自己人吃亏。” 马芳大喜道:“严钦差轻财重义,爱兵如子,是我宣大之福也!”马芳、俞大猷手下的偏将们,也一个个交头接耳,喜形于色。(..tw好看的小说)他们在外打仗也多,却从未见过有这么豪爽的犒赏。 严鸿道:“过奖过奖,我虽不才,却也知道有财大家发的道理。告诉兄弟们,这二万两是犒赏大家野战的。回头等把马莲堡外的鞑虏彻底打退,我严鸿也绝不是小气人。好了,你们都去整顿军务吧。对了,咱犒赏带来的酒肉还有,匀些出来,今天给全军加菜。” 众将皆答应退下,严鸿却看马芳对他使了个眼色,便道:“马将军你且留下,本钦差还有些闲事请教。” 待等众人都退去,只留张青砚在旁。严鸿道:“青砚是我心腹爱妾,马老兄,你可是还有需要说的,不妨当面讲来,咱们好商量。” 马芳道:“是。钦差老大人,方才我在公堂之上,说的话有其道理,然而另有一番话,对钦差却不得不如实禀告。如今这马莲堡的战事,我军固然有取胜之道,然而这其中却颇有些麻烦。” 严鸿道:“马将军只管说来。” 马芳道:“若单以兵家之长短来计较,鞑虏选择这寒冬之际,率领数万骑攻打我重兵防守的马莲堡,本是个自取灭亡之举。我军以精兵扼守马莲堡,外围各军火速驰援,内外夹击,定能击败鞑虏。然而,如今这边疆上,我军畏敌如虎,诸将不敢寻战,闻鞑虏进犯,人人恨不得抱头鼠窜,彼此互不救应,乃是常态。偏生这位杨顺杨军门,对诸将逞威风有余,对鞑虏迎战不足。但有鞑虏入侵,向他求援的,不是装聋作哑,迟缓援军,便是虚以委蛇,草草应付,因此宣大十余万重兵,在鞑虏面前,竟似无兵可用一般。当然,此一番钦差您老人家在此,更有万岁爷的王命,严阁老的威风,那杨顺未必敢怠慢。但就算他有心想救援,这宣大府长久养成的将骄兵惰的毛病,也未必能及时来援,打退鞑虏。所以马莲堡一时之间,却须得当孤城来守。” 严鸿闻听此话,心中一沉,但仍不动声色笑道:“原来如此。想我奉天子旨意来,杨军门多半还是会倾力救援。只是这援军来得早晚,倒是难以预料。那么马将军,你说咱这孤城,守得住么?” 马芳道:“鞑虏长于骑射而短于攻城,马莲堡守上数日,末将还是有把握的。然而时日一长,若是鞑虏长相围困,终究土砖墙壁难以持久。鞑虏于此刻此举来临,多半是得知钦差在此,若是以重兵围困,更造回回炮攻打,我军却是难敌。此间成败,实非末将能定。末将只能竭尽全力,保钦差无事。” 严鸿道:“马老兄,你有此心,那便努力去做。男儿保家卫国,谁能保只杀敌立功,不被敌人所杀?今日能与你马老兄在这一线边陲重地,与鞑虏浴血厮杀,我严鸿很是幸运。如蒙不弃,便结交了马老兄这个朋友。这外面的援军,我来想办法。” 马芳感激道:“钦差如此看重,马某肝脑涂地,也要相报。”说罢,拱手出门离去。 待马芳出门后,严鸿对张青砚叹息一声:“青砚,对不住你,如今这马莲堡,怕又是一场血战了。我原本带你出来游览下塞外风景,如今却每每带你进这样凶险之地,让你担惊受怕。” 张青砚伸手握住严鸿的手,小声道:“相公这是什么话?我已是相公的人,跟你同生共死,也是应当的。若是不带我,莫非让相公你独个儿经历这些凶险?放心,有我这一个人,一柄剑,必要保全相公、只是马将军说的有理。这朝廷官兵打仗,有时如虎,有时如狗,一半看带兵长官,一半看领军督抚。这位杨顺杨军门,我看确是个不中用的。相公还是早早派人前去,督促援军为要。” 严鸿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己方才会议上大言炎炎,说什么现在局势比济南要好得多,那是为了鼓舞士气。事实上,若是对比局势,济南时候城外虽有十万敌军,不过是白莲教聚集的乌合之众,甚至还有不少是被强逼着上阵的良民。真正的劲敌其实也就是二千蒙古骑兵。而如今马莲堡外面,至少有两万蒙古骑兵,单说敌情,比起济南时候是增添数倍。 再说我方情况,济南时候的确经制官兵只有几千人,比不上眼下。可另一方面,济南是一个省府,城池高大,而起城中单是难民便有数十万之众,而且民心已经被严鸿安抚,所以云初起前后从里面征集的民壮就有好几万人,在守城的时候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可如今,这马莲堡只是一座纯粹的军塞,里面除了马芳和自己带来的约一万官兵,再加上二三千民夫之外,别无他人可借。而且马莲堡的城墙坚固程度,与济南也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一章 泼水不出 这么两边一比较,实际上马莲堡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比起济南城更要不利的多。(..tw无弹窗广告)唯一说要好些的,就是马莲堡本身处在宣大的第一线,周围直接是重兵囤积,援军到来的速度可以快得多。但同样也正是因为马莲堡处于这么个边塞防线的位置,如果援军不来,马莲堡真的就是处于孤悬敌前的境地,一旦城塞被打破,连跑都没法跑。 而杨顺这家伙,虽然是自己的干叔叔,可经过沈家庄的一场恶斗,自己实际上把他的命根子拽在手上,两家其实称不上是亲密无间了。再加上从各方面了解,宣大官兵通常对外敌时候的尿性,弄不好这帮家伙消极怠工,那自己才叫冤枉哩。眼下,必须想办法保证援兵一定要到来。只要宣大府真的肯倾全力救援,等几万援兵来了,城外的两三万蒙古兵,那怕双方杀得血流成河,至少自己这严大钦差的生命安全,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想到此,严鸿当即铺开笔墨纸砚,自己打了下腹稿,请张青砚写下了数张高级文书。一张是写给杨顺的,令其速速整顿麾下兵马,前来增援马莲堡。信中并说明,杨叔父若能率兵解马莲堡之围,则于公家上,天子必然龙颜大悦,知叔父前番所奏大捷之事不假,便是标营少数士卒为非作歹的小事,也无什么妨碍。于私上,不但小侄感谢援手之恩,便是我祖父、父亲,也记得这存续之情。一张是写给自家祖父严嵩的,说明在马莲堡被围困之事。请祖父顾怜孙儿。速速运动兵部。安排兵马来解围。一张是写给陆炳的,也是汇报了马莲堡之事,请岳丈陆大都督设法在天子面前进言,安排救援。剩下几张,却是分别给宣大府诸位将领,如大同总兵张承勋、宣府总兵赵卿、山西都指挥鲁魁等人,说本钦差有圣旨在手,调遣宣大诸镇兵马。令上述各将领,提兵前来救援,不得有误。这一招,则是怕万一杨顺那边出什么问题,自己直接绕过他,从下面调兵,也不怕他弄鬼。 几封文书写完,严鸿再叫来王霆,吩咐他精选了四名锦衣卫中干练之士,携带了几封公文。连夜出马莲堡去,先到万全右卫。入长城,再分别奔赴北京、大同,送达公文,催促援兵。不多时,一名总旗、三名小旗已经携带文书出发,严鸿又令十二生肖中的秦寅宾和韩茂两大高手护送出去,这才松了口气。如今万事已经调遣完毕,单等援兵到来,则这一场北国的大功劳,想必也是跑不了的。 这时马芳已令张家口的厨子,做了晚餐给钦差送到房间。严鸿在张青砚陪伴下吃完,便起身巡行堡垒。当初在济南时,手下文武官员一大票,更有海瑞这种行政狂人,这些事情不需要自己动太多脑筋。可是如今这马莲堡里面,最高官员仅自己一人,必须得凡事操心一些。 严鸿出了房间,但见马莲堡内外,防备森严。马芳手下的步卒,有五百人在堡墙上防守,都是长枪在手,弓弩上弦,火盆、火铳、弹药也都齐备在手中。俞大猷的队伍,虽然分散住宿到了马莲堡里的房屋中,但偏箱车、正箱车依旧按照作战队形,在营门外的空地摆布开来,更有约五分之一的士兵在外警戒。除了放哨警戒的士卒,其他的兵士目前尚未入睡,多数都围坐在火堆旁边,谈天说笑。 严鸿在张青砚、梁如飞、严峰、严复等陪伴下巡行。士兵们见到严鸿钦差来了,纷纷起来行礼。严鸿则抬手吩咐大家坐下,和这个士兵说几句家常,拍拍那个士兵的肩膀,装13味十足。这么走了一圈,感觉自己颇有些“名将”的味道了。 之后,严鸿又上了马莲堡的望楼,却见外面约一二里外,星星点点,都是营火,竟然把马莲堡团团围住之势。火光中,隐隐可见有人马在走动。看来这一次蒙古方面投入成本不小,真是冲着自己来的。想到此,严鸿略有些紧张。 正在胡思乱想时,却听得夜空中隐隐有号角传来。跟着,是一阵模糊的呐喊声,马莲堡南面的蒙古人营地里,火光乱晃,人影绰动,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严鸿心下一沉,张青砚先道:“不好,怕是派出去求援的人有失去。”严鸿自知多半如此,却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 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却听马莲堡南面马蹄声起,前面三骑狼狈回奔,后面约莫百十骑穷追不舍。眼看接近马莲堡,一阵乱箭射来,又有一骑落马。剩下两骑顾不得同伴,只是向近城飞奔。城上的边军士卒看得是锦衣卫,赶紧火铳齐放,将尾随的蒙古骑兵击退,接应那二人入堡垒来。这两人却是秦寅宾和韩茂。他们见了严鸿,禀告说与四名锦衣卫一起出城,却发现蒙古军营地已经把马莲堡完全包围住。六人被迫混入蒙古军营,不多远便被发现,厮杀起来,四名锦衣卫都死在营中。秦、韩二人仗着武艺高强,总算突围而出。两人身上也都带了几处轻伤。 严鸿见求援的人被杀伤回来,心头忧虑更添一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吩咐二人回去休息,又叫随行的医官给他们裹伤。如今马莲堡居然被围得水泄不通,连送信的使者都出不去,可想而知,今番这一战决不能轻易过关。 张青砚于无人处,对严鸿道:“要不,让妾身和梁先生去试一试?” 严鸿摇手道:“那如何能行。蒙古军营便是龙潭虎穴,岂能让你这佳人孤身犯险。如今只能先坚守马莲堡。虽然送信的出不去,长城里面必然已知军情。最多多等上几日,援军必然到来。” 马莲堡外,辛爱黄台吉的大帐之中。辛爱黄台吉得意洋洋,看着摆在账里的三颗首级,还有从尸体身上搜出来的书信:“甚好,叫各处的儿郎们,严密巡逻,决不能让钦差的兵突围出去。不过李先生,就算马莲堡的信送不出去,最多晚两天,宣大还是会得到消息。若是杨顺带着宣大的官兵来此处,这却怎么是好?” 白莲教长老李自馨道:“黄台吉殿下请放心。把这几封信交给我,必然有办法叫宣大的援军来不了。不过,能不能啃下马莲堡,却要看咱们蒙古勇士的战斗力了。” 黄台吉冷哼一声:“这个你只管放心。来啊,传令下去,明日歇息一天,同时准备攻城器具,后日攻城。另外叫随军的工匠,都与我砍切木料,制造回回炮。钦差严鸿,我这番定要把你的脑袋做成酒壶。” 大同,总督府内。书房中,杨顺倒背双手,来回踱步,仿佛一头困兽。 一边的师爷阎儒道:“军门,鞑虏同时在长城上数百里的几十个隘口发动攻击,这番来势不小,我看倒要认真应付。” 杨顺瞪眼道:“你这说的不是废话么?只是我宣大府这些兵马,凑一起看着威风,若是分散到几十处隘口去,鞑虏从任一处突破,却该怎么办?再说,现在钦差出了马莲堡,之后马莲堡和万全右卫之间的联系就全断了。按万全右卫来的消息,说是鞑虏至少有数万骑兵都到了万全右卫北面,钦差多半和马芳一起被困住了。” 阎儒听到此,拍案道:“这下坏了。” 杨顺道:“是啊,若是钦差有个什么闪失,我还能有命么?所以咱们立刻点起宣大各路兵马,都去救应马莲堡啊。好在钦差身边有俞大猷二千五百精兵,马芳那厮也是个能打硬仗的,我看几天之内,未必会出事。赶紧去救援,也免得钦差出事。” 阎儒摇头道:“军门,错了。以学生之见,就算钦差真的毫发无损,军门只怕更要糟糕。”(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二章 毒计似刀 杨顺听阎儒这话,眉头一竖:“阎师爷,你这是何意?” 阎儒道:“军门,您且想一想。论理,您是严阁老的养子,那严钦差压根不该找您的麻烦。就说是想捞取些好处,什么法子不能劳?他偏要把沈炼记下的黑账拿来为难军门。这倒也罢了,那钦差既然去马莲堡,却专门把行辕眷属搬迁到大同城北的西村堡,还安排闽兵严密防守,便是军门派遣去送给养的队伍,都只让走近西村堡外一里,然后由闽兵自己押进去。您说,这岂不是摆明了不信任军门,另有图谋吗?” 杨顺听得此,也只叹了一口气:“我本是严家的门下,就算严钦差吧信任我,那又有什么办法?” 阎儒道:“不信任军门,倒也罢了。可是军门,我预先往钦差的召集的民夫队伍里面,混了两个耳目。他们也有些壁虎游墙,隔窗听声的武功,虽然平素里不得进出西村堡,夜里趁着钦差不在,大队人马也调走了,防卫略有些松懈,也曾偷偷混过去。结果您猜怎么着,您本家二爷啊,也被钦差监禁着呢。您说,钦差的队伍去沈家庄,把您的亲侄儿子给拿了,对您一声不吭,反而一边监禁着二爷,一边对您胡扯八道,叫您招认自己标营的人杀了沈炼。这里外里,是做了局让您钻啊。您只要一把事情认下来,他那头立刻逼问二爷,再拿到什么口供,这么两份对照,军门您还有命在么?至于说马芳,若是钦差去了马莲堡,直接把马芳抓起来,那么大概还能将这厮做个替罪羊。可一旦鞑虏围了马莲堡。军门您也知道,那马芳打仗果真有两下子。被他来个浴血奋战,保住钦差的性命,就算随后是军门您调动大军解围。您倒想想。这严鸿岂有还跟马芳继续为难的道理?他必然听信马芳的一面之词,对军门有所不利。说不定把去年和今年春天的两仗,也都给军门胡说八道一通。到时候,马芳勾结严钦差,内外夹击。军门便是坐在炉火之上了啊。” 阎儒这一番话,只说的杨顺汗流浃背:“那,以你之见,如何是好?” 阎儒道:“如今之计,要想保军门,只得狠下一条心,来个借刀杀人。借鞑虏的刀。除掉钦差,军门方能无恙。” 杨顺急忙摇手道:“不可不可,若是严钦差有失,严阁老岂能饶过我?” 阎儒笑道:“不错。钦差若是死在马莲堡,严阁老当然要震怒,说不定真会拿军门来出气,给您来个降职、罢官。然而眼下之势,若是钦差活着回来,我看军门你想要保全项上人头,也未必能够了。再说,马莲堡真若沦陷,咱也正好可以把大头推到马芳头上,说是这厮部下有白莲教匪混入,方才造成此患。而钦差手中原本掌握的证据,借着这个乱劲,也可以给他来个尽数消灭。” 杨顺听阎儒这般说,权衡再三,叹息道:“此事……却也由不得我做主啊。那鞑虏骑兵固然厉害,马芳这厮却也是个狠角色。” 阎儒笑道:“军门,此事你多虑了。马芳再狠,他手下不过几千人马,至于俞大猷的那二千五百闽兵,固然是精锐无比,然而从江南来到北地,水土不服,又能发挥多少战力?如今我听说,鞑虏不但分兵攻击长城一线数十处城关,更将马莲堡围得水泄不通,内外断绝,这实是大好消息。明日里军门只管升帐,一方面分派军马,往长城沿线各处解围。军门自引大军,诈称去万全右卫。沿途之上,却谨慎行军,拖延时日。待等马莲堡沦陷之后,向上汇报战局如何,自然是军门想怎么说,便怎么说了。此外,军门临行前还可发令一道,征调西村堡的闽兵也一起北上护卫。他们若是同意,则位于标营之中,如何处置,还不任由军门拿捏?若是不从,那么回头钦差殉国,也有他们一份罪责,军门便是将他们尽数逮捕格杀,也是有理的。而西村堡中的一应证据,自然消灭,杨二爷也能救出来了。” 杨顺听阎儒这般安排,打了个寒战,再沉思多时,一咬牙道:“也罢。既然严钦差如此不讲交情,老夫也只得从权了。” 次日,总督杨顺升帐,召集麾下诸位大将商议军情,报说如今鞑虏十万铁骑入寇,宣大长城沿线全线告急,如何是好?众将知杨顺是严嵩的走狗,如何去和他相争?都道愿听军门安排。杨顺大喜,令大同总兵张承勋留守大同镇,山西都指挥鲁魁率本部兵马,往西北方向,迎击入寇大同的蒙军。宣府总兵赵卿出兵正北,往宣大之间出击,断蒙军东西两路的联系。杨顺自引四万卫所兵马及精锐标营,出万全右卫,驰援马莲堡。总督杨顺勒令各部,务必奋勇杀敌,追亡逐北,挫强寇锐气。又要求各部务必准备充分,切勿轻敌浪战,若有闪失,定当治罪。 大同城北,西村堡。 西村堡本身只是大同城外的一个军塞,里面的房舍舒适程度,自然远不能同大同这等重镇相比。便是孙月蓉等眷属,所住的也不过是简陋的土坯木板房,只不过里面稍微收拾得整洁些。至于屋内用品,则是精美得很,桌椅都套着缎子,茶具餐盘也都是细瓷蓝花。 房内,孙月蓉听得陶智送来的消息,花容失色:“什么?你说鞑虏入侵长城,当家的被围住了?那还有什么说的,赶紧集合兵马,前去拦截啊。” 陶智与闽军千户包有材对看了一眼,陶智先道:“孙太太,此事可冒失不得。如今北边军情到底是怎么样,没个准话头。便是大同城中来报信的军士,也只说鞑子全线进犯,钦差那里尚且没有消息。我们要是冒失前去,没准反而给钦差添了麻烦呢。” 包有材道:“是啊太太,要说随行的军力,钦差手下有三百多锦衣缇骑,还有俞将军亲自率领的二千五百精兵,比咱们这儿的五百多人来说,那是强得多。再说咱们这儿的队伍,也是肩负重担,要保护您和腹内的小公子,还有一干要犯,以及一应军资,若是擅自调度,顾此失彼,只怕钦差也不会高兴。” 华月仙也道:“太太,两位将军说的有理。再说,这杨顺专门派人来送这个消息,又要咱随行的护驾人马都往北开拨去听钦差调遣,这事儿本来就不对劲。他要调咱们的人马,又不肯和咱们说钦差到底出了什么事,照我看来,说不定另外打了什么鬼主意。要是咱人马一出西村堡,被他趁机下手搞什么鬼,那叫钦差在前线如何安心?” 孙月蓉原本在飞虎山上,是个杀伐果断的寨主,但现在怀了孩儿在身,本来就思绪如麻。听得这消息,更是心潮起伏,只得道:“那……那你们且说,该如何是好?” 包有材道:“以我之见,眼下咱们一方面坚守西村堡,加倍小心,防止有人混进来搞破坏。保护孙太太,还有这随军的人犯,是第一要紧的任务。另一方面,咱们也派些弟兄出去,在大同及各处军塞打听消息,及时回禀。若是能联系上钦差,自然什么都不怕。就算钦差已经被围,知道个准信,也比两眼一抹黑的强。” 陶智道:“没错。那本地千户杨大业,倒是个信得过的。我等去寻他联系一下,也比在这里孤立无缘的好。” 孙月蓉轻抚下肚腹,叹气道:“那就全听诸位将军的安排好了。” 第七百零三章 初战马莲 (国庆期间回故乡,用电脑不方便,因此只寥寥数更。从明天开始恢复。希望各位读友国庆节玩的开心) 马莲堡。 腊月二十八日清早,守卫寨墙的边军士卒,再次听到城堡四面那隐隐如雷的蹄声。伴随着单薄的霞光,蒙古人的骑兵逼近了马莲堡。 马芳登上东边的望楼,脸上筋肉绷得死死的,一只手搭在剑柄上:“告诉儿郎们,等鞑子进了二百步再放大炮。咱弹药虽然还充足,却不可不做长远持久的战备。嘿嘿,辛爱黄台吉,今儿个就让你也知道老马的厉害!” 严鸿全身穿戴他的四品官服,外面罩着铠甲,也手把绣春刀,站在马莲堡中央的高台上观战。这马莲堡不比得济南城,不仅城圈大小相差悬殊,而且寨墙比起济南城墙也要低矮不少。加上蒙古人的骑射天下闻名,钦差若是站到寨墙上指挥抵抗,等于就是处在第一火线上,弄不好被蒙古人抽冷子给射翻,那就大事不妙了。因此,把他放在中央高台上,距离四面寨墙皆有一定距离,既方便钦差督战,也安全保险。 在严鸿身边,则是张青砚全身劲装,把剑护卫。此刻这位昔日威震江湖的青衫龙女,禁不住百感交集。遥想一年多以前,在济南城上,也是这般敌军围城。那会儿在钦差左右护卫的,却是她和师姐夏紫苏两人。如今,城外敌人换成了标准蒙古铁骑,而在严鸿身边护卫的,却只有自己一人。而自己与师姐,则先后已湿身于眼前这个俊俏的富家子弟。自己费尽心机,好容易傍上这个金龟婿。然而如今强敌压境下,到底是凶是吉,却也难判断得紧。 马莲堡中,俞大猷的二千闽兵。如今已然做好战备。就连前两日出战的轻伤者。也都裹好伤口,刀剑在侧。虽则守卫马莲堡是边军的事。然而若是马莲堡有失,闽军作为钦差护卫,又岂能置身事外?只是马芳再三强调,如何守卫马莲堡。边军早有准备,便请闽军掠阵,以备万一即可。俞大猷见马芳如此盛情,自然也不便喧宾夺主。 至于严鸿随身的锦衣卫,在前一日的大战中,死伤达百余人,元气大伤。这都是陆炳特意拨给严鸿的精锐之师。让严鸿心疼不已。现在这支人马,严鸿让王霆、刘连、云初起、叶正飞等人带着,留在堡垒之中,护卫严鸿所在高台四周。作为紧急时候的预备队,免得再多死伤。梁如飞、严峰、严复、严靖、严过等心腹家丁及商子强等高手,则在距离严鸿较近的地方严阵以待。(..tw好看的小说) 伴随着凄厉的号角,蒙古人的骑兵从四面八方接近。嗖嗖的弓弦响声划破长空,羽箭如同蝗虫一样,朝着马莲堡的寨墙上飞扑而来。马莲堡上的士兵尽管有挡板和盾牌遮蔽,还是有了死伤。在数千张强弓的压制下,第一线的蒙古骑兵携带着土包冲到壕沟前,纷纷抛出手中的土包,扔在壕沟里。没多久,马芳在寨墙外挖掘的堑壕,就有好几处被填平。 在这个过程中,寨墙上的火炮、火铳一起开火,硝烟如同一朵一朵的云团,接连不断从寨墙上腾起。冲近的蒙古骑兵,纷纷被打倒在地。但当不得蒙军行动迅疾,骑术精良,又都在百夫长、千夫长的带领下不要命地猛冲上来。尽管留下了一路的尸首,但作为代价,马莲堡的第一道防御,基本完全无力化了。 接着蒙古人开始向寨墙直接冲击。昼夜赶制的数十门回回炮,朝着马莲堡投掷重达百斤的巨石。这种巨石一旦击中,杀伤力比通常只有一斤多或几斤重的火器弹丸,自然强得多。一枚石弹飞到马莲堡的一个炮位上,将火炮砸翻,正在操炮的几个士兵,被砸得头颅塌陷,血肉模糊。另一枚石弹命中寨墙,把寨墙打塌了一大块。 每一个弹丸命中,蒙古人的队伍里都会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同时,他们朝着马莲堡的冲击更加迅猛。有的冲到寨墙近前,绕着寨墙飞奔,一边朝寨墙上射箭。马速风快,墙上的火铳根本来不及瞄准,只能撞大运地往外面发射,寄希望于蒙古人自己撞上弹丸。相反,蒙古人的弓箭,则让守军抬不起头来。另一部分蒙军,有的继续用沙包往墙下面投掷,逐渐在并不很高的寨墙下面堆积成一道斜坡。有的直接往石弹命中打垮的寨墙缺口处发起冲击。在这种攻击过程中,还有几个蒙古兵被自己一方从天而降的石弹误伤,当场连人带马倒毙。 然而蒙古人的攻势再凶猛,马莲堡的边军士兵却依旧自顾自的战斗,仿佛礁石在波浪前仆后继的冲刷中岿然不动。除了被回回炮当场命中的炮位,其他火炮、火铳,依旧在不断射击。有时候,操炮的士兵被蒙古人的箭射中,当场死伤,身后的边军士卒便上前来,接替死伤的同伴,继续装填弹药,向着远处的敌人射击。 在三处被回回炮击中的寨墙缺口处,蒙古人骑兵如潮水般猛冲上来,于是在这狭窄的地方展开了大战。边军火铳手退在一边,手持长矛、大刀、盾牌的士兵排列成一线,封住缺口,与策马而来的蒙古兵浴血厮杀。蒙古兵有纵马冲击之势,势如雷霆;而边军士兵直面生死,巍然屹立。有时候,蒙军士兵在冲近之前,便被边军的长矛戳倒,连人带马翻滚下去;有时候,蒙军士兵已经冲到面前,边军士兵被敌人直接撞飞。而不管是哪一方死伤,后面立刻有人上前填补,于是双方继续在缺口处绞肉厮杀。 严鸿在中央的台子上观战,也是惊心动魄。蒙古人的战斗能力,他在济南城下是深有体会的。单说济南城墙被白莲教埋炸药炸毁后,在缺口之战里,面对蒙古千人的突击,城中一般军马压根就不是对手,只能依靠人数优势,以数倍的死伤去填命。即便如此,也还依靠忠义盟的增援,以及邵景偷袭蒙古千夫长,才勉强维持了一天不失。如今在马莲堡,蒙古人数量占优,第一天就打开了缺口,然而马芳手下的边军,面对着蒙古军的冲击,却能挡住。这让他继前两日的骑兵野战后,再一次领略了边军精锐的实力。 第七百零四章 萧墙难测 明军和蒙古军隔着马莲堡寨墙的厮杀,从早上一直战到日头偏西。腥风血雨,死伤了无数人马。有两次,已经被蒙古军冲破了寨墙上的防御,严鸿惊得差点就要下令锦衣卫赶紧上前增援,结果马芳亲自提着大刀,带领亲兵上前厮杀,又把蒙古人给赶了下去。进寨的数十名蒙古军,悉数被歼灭,而马芳的亲兵也伤亡了二十余名。城墙上的边军不计生死,拼命抵抗时,另一部分边军,则赶紧搬运土石,在被打开的缺口后面堵塞,形成新的一道防御。依靠这种抵死不退的勇气,尽管蒙古人的攻势凶猛,马莲堡终于还是坚持了下来。 待到夕阳躲入云层,黑暗开始笼罩塞外大地,远处又传来凄厉的号角声,蒙古军队如同退潮般的撤了下去,只留下一地的尸首。马莲堡的寨墙上,明军也是伤亡惨重。尤其在三处城墙缺口,双方的尸首堆积如山,你的刀砍入我的脖颈,我的长矛捅入你的肚腹,甚至相互抱腿扭臂,纠缠成一团。鲜血汩汩从尸体堆里流下来,虽然早已散尽热气,但扑鼻的腥味却依然不减。空中,千百只寒鸦嘎嘎叫着,盘旋飞舞,时而落在城外的尸身上,啄食几口。 确认蒙古军已经退下去之后,马芳布置好城头的防御,又吩咐救护伤员,掩埋尸首,把缺口处的兵器、箭矢、铠甲收集起来。俞大猷主动表示,白日里边军血战辛苦,自己的闽军愿意替代守夜。马芳辞谢一阵后。盛情难却。便接受了五百闽军与边军一起守夜。又安排边军中的精干小校作为向导和联络。 随后,严鸿召集众将,在自己的房间里再次会集。他心中有些忐忑,却须得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马总戎,白日一战,力挫鞑虏凶焰,万全右卫边军真乃国朝精锐也!” 马芳连称:“不敢当。这是钦差亲临指挥,才能让士众用命。” 俞大猷却道:“钦差。马将军,今日一战虽胜,我军也损失了数百之众。且马莲堡数处受损。这样长久下去,怕也不能坚持多久。” 马芳拍着胸脯道:“俞将军放心。马某虽不是什么名将,对鞑虏的秉性倒是熟悉得很。你越怕他,他越凶,你待要和他狠,他反而敬畏你。如今到了这一步,再去瞻前顾后也没什么意思,总之马某一日有命在。一日保钦差和俞将军无事。若真是熬不过被鞑虏大破了寨墙,也得叫他们知道。大明男儿的骨头是硬的。” 严鸿拍掌道:“马将军说得好。有你这份豪情,我看这马莲堡一定守得住。你想,如今寨中边军尚有六千余能战之兵,再加上闽军和锦衣卫,总兵力**千人,另有民夫二千多,可以做搬运土石之用。鞑虏哪能那么容易把马莲堡啃下来?再说有我严鸿在此,杨军门还不督率大军来援?这回啊,回朝之后,定要在天家和我爷爷面前,为大家请功!” 俞大猷道:“我与马总戎既是武将,马革裹尸乃本分,只是严钦差若是陪同殉难,却未免对不住。马将军,如今防御马莲堡,保卫钦差,总归是一体差事。我手下这二千闽卒,你只管调用安排。他们虽然不甚耐得寒冷,如今都穿了皮袍子,其余拼命死战的事,都是不避的。你久在边庭,这鞑虏的战法自然熟悉,倒还要请你多多安排。” 马芳道:“甚好,那我也不客气了。鞑虏用兵,甚是狡诈,常常夜袭。通常是以小股游骑,多则数百,少则数十、十余人为一队,往来穿梭,逼近城堡,冷箭喝呼。你若是全神戒备,到头是一场空,他的人马何止数十队,一队队轮番过来,让你昼夜疲惫,终于筋疲力尽,再难守御。你若是不好好戒备,又说不定他哪一日竟然真的以大军突袭,叫你措手不及。” 云初起道:“鞑虏用这计策,倒甚是难防。我军何不也分兵数路,每次一路专司守城,余下的休息?” 马芳点头道:“云将军所说甚好。若是一般堡垒,守兵单薄,不敷使用。我马莲堡现在有近万兵马,倒正不妨用此计策。入夜之后,以边军五百,闽军五百为一班次,共分三班,轮流守城。守城时,又以一半人在城上巡视,一半人在城下休息待命。如此鞑虏不大举攻打,则我劳逸结合,不至于兵力疲惫。若是鞑虏大举攻打,我有一千人迅速投入战斗,余下部众,随后赶来,可保马莲堡无虑。钦差及随身锦衣卫,不妨好生歇息。若是军情紧急,我等再烦劳钦差督战。” 严鸿道:“甚好。有二位将军在此坐镇指挥,本钦差也不班门弄斧了。怎么打仗的事,马将军拍板,俞将军多搭把力。本钦差只管发银子犒赏。这次不比济南,没有那抄没白莲教匪伪圣库的百万金银,但本钦差身上几万两银票还是有的。今儿个再发五千两,犒赏血战的边军。若是要调动我的锦衣卫助战,也只管开口。对了,还有,咱们困在城中,要防止白莲教匪暗藏捣乱。马将军你的边军,多半跟着你生死与共,我看问题不大。俞将军的闽兵,还有本钦差的锦衣卫队伍,不是从北京带来,就是从江南带来,里面应该也没什么风险。只是这二千多民夫,多半都是在宣大就近征集的,来源复杂,其中却不可不防。” 云初起道:“这个倒是易为。只要把民夫编成小队,每小队百人左右,使锦衣卫二人为正副队长,加以统帅监督,严格按照军法规定,令行禁止。夜间使各队分散驻扎,另使锦衣卫五十人暗中准备,若有那一队的人胆敢作乱,则勒令其余各队不许乱动,以锦衣卫精兵对作乱之人格杀勿论。这样,里面纵然混有部分白莲教徒,也不至于动摇大局。” 严鸿点点头:“如此有劳诸位。时候不早,各自去忙吧。”严鸿自己,带着张青砚回了内帐。 内帐中,张青砚秀眉微蹙:“相公,如今距离蒙古军切断马莲堡和长城联系,已经是第四日了。按理说,长城烽火传讯,杨顺早已得知消息。他手下的边军铁骑,星夜来援,早该到了。如今万全右卫方向一无动静,我看多半情形有变。杨顺若是狗胆包天,真要敢不发援军,这固然是他自己找死,咱们却也须得想个办法。” 此刻只剩二人,严鸿也不再作势,轻抚她的秀发道:“青砚,你说得对。这次杨顺不管是竟生异心,还是畏敌如虎,总之这援兵来的没那么及时。而辛爱黄台吉这次包围马莲堡之后,居然大模大样的等了两天才发动进攻,我看他也是对此有恃无恐。杨顺这王八蛋竟敢放我的水,这次回北京定要狠狠收拾他。就眼下马莲堡这局势么,毕竟有马芳和俞大猷这两个狠人坐镇,我看蒙古鞑子想要啃下来也没那么容易。其他的么……也只能见机行事了。方才军事会议上,我也只得强作镇定,免得动摇军心。” 说到此,严鸿又叹息一声:“所幸,月蓉留在了大同,她和那腹内的孩儿不会出事。这样我也少了分牵挂。” 张青砚听得严鸿此话,心里微微泛酸,强笑道:“相公,如今是我张青砚在此陪伴你,到时候万军中保护你突围,你却觉得如何?” 严鸿道:“青砚,你文武双全,对我又一片赤诚,能得你这红颜知己相伴,便是千军万马,我也甘之如饴了。”停了片刻,又禁不住笑道:“若是紫苏也在此,你两人双剑合璧,本钦差更是安如磐石了。” 张青砚啐了一口道:“相公得陇望蜀,好生如意算盘。你不如干脆再把忠义盟整个搬来,有邵景邵盟主一剑护驾,至少这次乱军中保护你钦差突围而出,想来还是做得。” 严鸿想到邵景,心头又是一阵说不清的烦闷,冷笑一声,握住张青砚皓腕道:“好个尖嘴利牙的丫头,说话句句带刺,却看本钦差给你来个军法从事。”说罢,稍一用力,将张青砚推倒在帐中的虎皮之上。 洗马林外三十里的黄狼坡。平素里人迹罕至,地荒草长,野兽出没的山坳,如今成了人声鼎沸的军营。数万明军在此扎下了连绵十多里的营盘。旌旗猎猎,战马嘶鸣,好一派天军气象。营盘势如长蛇,中间七寸位置,正是宣大总督、兵部右侍郎杨顺的标营布阵。而标营阵中,则是杨顺的中军帅帐。 帅帐里,杨顺浑身袍服,正襟危坐。身后是师爷阎儒,两边排开数十员将官,既有参将、游击,也有随军参战的卫所指挥使、千户等。众人都是面色凝重,半天不见一人发言。 杨顺看看大家,咳嗽一声:“诸位将军,此次本督率军出长城击贼,利害如何,各位不妨各抒己见。此刻是战前会议,不必有所隐瞒。”(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五章 举步维艰 杨顺既然开口发问,帐下众将中,有那游击将军洪智珠性子急,终于按耐不住,挺身出道:“启禀大帅,数日前报说鞑虏全线犯境,钦差严鸿被围马莲堡,内外消息断绝。.tw[]末将想,救兵如救火,当立刻派遣精兵,星夜驰援。如今我调集各卫所之兵,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若要救马莲堡,最直接莫过于直接走长城内到万全右卫。大帅既然已挥军从洗马林出长城,那就督率各军,昼夜兼程东进,以救严钦差于危难之中。” 杨顺听得洪智珠这般建议,脸色微微一变,笑道:“洪将军不愧智珠在握,佩服佩服。只是如今鞑虏全线入侵,长城数百里,告急之处不下二十余处,到底主力在何,甚难判定。且鞑虏用兵狡诈,既然在马莲堡围了钦差,万全右卫到马莲堡之间必然有重兵埋伏。我若是将主力从万全右卫出击,正好中彼计策,岂不损兵折将,徒劳无益?再则,俺答号称控弦二十万,兵力强大,去年、今春两战,虽然告捷,宣大损兵亦众,若是鞑虏再全力入侵,单凭宣大之兵,恐难保万全。因此上,本督一方面多多派遣斥候,了解鞑虏各处兵力虚实,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方面与东西两路大军相互通消息,同进同退,以免成了孤军;又派人飞报朝廷,请兵部掉钱蓟辽一起出兵,东西夹击,这样方能立于不败。然洪将军所言,救兵如救火之策,也是正论。[..tw超多好看小说]这样吧,便请洪将军率本部人马为先锋,直驱马莲堡,为钦差通个消息。本督率各路人马,随后继进。回头救下钦差,这大功便是你的。” 洪智珠听得杨顺竟要他去打头阵,脸色早已发白。他本部兵马不过两千。听说马莲堡的蒙古军足有四五万,这一去不是送死么?可是待要推辞,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嘴里只是支吾:“末将……末将……”猛然听得杨顺身边阎儒阴测测一句:“洪将军。解救钦差,乃是第一等大功,事关边疆安危,朝廷颜面。你既献策,却又为何畏缩不前,莫非是另有异心?又或是军中战备未曾做好?” 那洪智珠听阎儒前半句话,直是把他往鬼门关催逼,已经双腿打战。待到最后半句出来,仿佛捞了个救命稻草,要紧接口道:“是是。末将知罪,末将本该前往打头阵,解救钦差。可是平日里带兵无方,那军械弹药,准备都不齐备。还望大帅宽限数日。待末将准备齐全,定当效死。” 杨顺一拍虎案:“荒唐!朝廷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枉自为游击将军,本督数日前已经严令调集各路人马,如今居然还要说军械备不齐!此事若上报朝廷,岂不是要本督在万岁爷和兵部面前领罪?我岂能容你这般敷衍搪塞!” 阎儒忙道:“大帅。为将者自当枕戈待旦,可是宣大近年连遭鞑虏入侵,士卒死伤惨重,便是军械弹药多有损耗,也是有的。依我看,大帅可令洪将军赶紧整顿兵马。以备出战。另选他将前往为先锋。却看诸位将军,哪个的队伍已经做好战备,便可星夜前往。” 杨顺点头道:“说的是。洪智珠,且先记下你的脑袋。诸位将军,谁人战备已做好。敢去打先锋?老夫亲率各营,随后接应。”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将,那帐下众将早已看出名堂,谁敢说自己的队伍战备做好,谁便要去打先锋,那是要正面跟几万蒙古兵死磕啊,谁嫌自己命长了?至于杨顺说的随后接应,各位将军都是明白人,大家伙的战争水平,也是半斤八两,彼此都明了。杨顺帐下的这些兵马,除了杨顺标营有些战斗力,其余几万人多半是乌合之众。更别提,你傻乎乎冲到前面了,人家随后接应的,随后五里也是随后,随后二百里也是随后,前面真打起来了,后面到底赶不赶得上给你收尸都难说。因此,这些将领纷纷装聋作哑,只是祈祷千万别叫到自己的名字。 杨顺眼见这些将领一个个恍如缩头乌龟,气的狠狠一拍虎案:“你们这些为将的,平素里不整顿军马,事到临头,莫非要本督带着标营去和鞑虏拼命?罢了罢了,本督就舍去一条命,以报万岁爷和严阁老的知遇之恩!” 大家也都不是傻瓜,知道杨大总督心头也怕。有道是乌鸦不要嫌猪黑,彼此还是要拉扯一把的。当下有参将秦天祝出道:“大帅,以末将看来,鞑虏单是在马莲堡便猬集了数万之众,此次大举入寇,非同小可。大帅千金之躯,岂能轻易投身重地?便是我宣大十万雄师,也当谨慎进退。大帅先前的部署,我看便甚是妥当。当下之计,便按大帅先前的部署,先立足不败,然后求败敌。” 杨顺道:“然则钦差那边,却是如何?” 秦天祝道:“钦差身边有精兵数千护卫,更有马芳将军骁勇善战,必能坚守多日。” 杨顺又问道:“秦将军所见颇好,不知道其余诸位将军,意见如何?” 这些将领那个敢来找死,连忙一个个道:“末将也以为大帅先前部署妥当。”“秦将军高见,正与我同。”还有的聪明些,心中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却也不明说,只是嘴里含糊的咕噜几句,敷衍过去。 杨顺道:“既然如此,那么各军都去整备军械,缺少哪些东西,要紧从长城里面运送调来。等准备齐备,便进兵马莲堡!”众将齐声答应,退下不提。 待等众人散去,杨顺独留阎儒在侧,道:“阎先生,你的计策果然高明。这一下,我看谁还敢乍呼呼要去救马莲堡?” 阎儒道:“大帅暂且在此按兵不动,然而数日之后,还是要逼那洪智珠带兵冲到马莲堡去。他这一路去,多半是送死。送死了他这一路,大帅再催动各路人马,缓缓逼近,最好路上和鞑虏的游骑打上几仗,各军都死伤一些兵马。这么一来,回头就算严钦差殉难,大帅只管往朝廷禀报,各军奋勇向前,洪游击全军覆没,壮烈殉国,其余各军也都损伤惨重。然后再把马莲堡沦陷的日子,提前数日。如此一来,朝中言官最多弹劾大帅带兵无方,这钦差败死的责任,却归到了马芳的头上,他一则负气擅自带兵出塞筑城,导致钦差出塞犒军,二则守城不力,使钦差殉难。这样一来,大帅虽然要担些皮毛之痛,却可免除大难。” 杨顺叹道:“但愿如先生所言。” 阎儒又道:“还有一遭,大帅已经把地契、房契送与钦差,这多年的积攒,可有些肉痛?待等马莲堡沦陷之后,鞑虏总不至于把这些东西也都带了去。不是焚毁,便是被大帅捡回。到时候,大帅的数十万家私,不也大半捞回了么?” 杨顺听到此话,脸上又露出一丝贪婪的笑容:“这样却是好。” 阎儒离开帅帐后,回到自家的小账,唤来一个贴身随从:“你速速前往马莲堡,告知李长老,杨顺的主力已被我绊在黄狼坡。叫他督促辛爱黄台吉,速速进兵,务必把马莲堡打下,将严鸿格杀。只要杀了严鸿,杨顺便是背上了天大的包袱。待他禀明伪廷之后,我再设计说与厉害,使他进退无路,只得反正。如此宣大精兵在前,蒙古铁骑随后,我白莲大业当成!红阳劫尽,白阳当升,无生父母,庇佑天成!” 那随从行礼道:“谨遵香主法令。红阳劫尽,白阳当升,无生父母,庇佑天成!”说罢,转身出账上马,往塞外奔驰而去。 第七百零六章 大明春晚 腊月三十日黄昏,马莲堡。(..tw好看的小说)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嘉靖三十八年了。严鸿在马莲堡内,可一丝一毫没有感到过新年的氛围。想想自己穿越附体后过的第一个春节,刚刚破了国子监杀人案,办掉郑国器,在严府何等光彩热闹。而穿越后的第二个春节,自己更是从济南载誉归来,花天酒地,醇酒美人,不亦乐乎。如今呢,自己既不是在北京城跟相府的爷爷、奶奶、爹爹满门饮宴相贺,甚至也不是在大同城中伴着一群姬妾寻欢作乐,而是在长城外这个孤零零的马莲堡里面,和一群满身臭气的大头兵一起烤火取暖,外面还围着几万蒙古骑兵,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啊。 算起来,蒙古军猛攻马莲堡,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在白日里,蒙古人的轮番冲击,照样被击退,让野地上躺着沙包一样的人马尸体。不过马莲堡中的伤亡同样巨大。边军所用的大中型火炮,虽然理论射程是远远比蒙古人的回回炮要远的,但真正有效的杀伤距离则远不如理论数字,更何况精准射击也没那么容易。所以尽管火炮的远程压制,确实摧毁了一些回回炮,但蒙古人的石弹还是漫天飞来,不断把马莲堡的墙壁这里那里打塌陷一块。尽管马芳督率边军不断修补,可寨墙上如今早已有了十多处缺损。马芳不得不在每一处都安排重兵守御,再布置一支预备队,当蒙古人朝这个方向突击的时候,能够发动反击。将其击退。 这时候。马芳也顾不得当初的大方了。俞大猷的闽军。在城防中分担了越来越多的任务,也有了越来越多的死伤。虽然马芳尽可能让这些南方来的弟兄担任危险性相对小一些的地段防御,但在围城战中,巴掌大的马莲堡,哪里有所谓的安全地方? 甚至严鸿的锦衣卫队伍,也有几次投入战斗,用他们密集的火枪扫射,把冲进来的蒙古骑兵给打回去。跟随严鸿来的民夫们也有了不少的伤亡。有的是在运输作战物资时被飞入的石弹或者冷箭射死的。也有的是在墙边遭遇冲入的蒙古骑兵时,来不及躲避,只好跟随士卒一起,拔出腰刀,抡起扁担和蒙古人玩命。 严鸿带着张青砚、梁如飞、王霆、刘连,绕着堡垒巡逻。在城墙的缺口处,伤亡的尸体依旧堆积着。明军的尸体,马芳吩咐尽可能都拉了进来,堆放在堡垒南面的几间石房子里。好在塞外天寒地冻,不怕尸体腐烂产生瘟疫。但看着上千具尸体硬邦邦地塞满房子。那架势还是相当瘆人的。严鸿每次巡逻城中,都不敢接近那里。 另外几间屋子被开辟出来。作为伤员的休养地。满屋子传来汗臭、血腥,充斥着呻吟。严鸿吩咐,把那间屋子的炭火烧得暖和一些,又将伤员的伙食也开得好了些。 寨墙里面,东一堆,西一坨,都是边军士兵、闽军甚至还有民夫。原本形貌各异,语言也不太通的塞北江南人,经过这几天并肩的浴血奋战,已经混得很熟了。大家南腔北调地开着玩笑,烤同一堆火,从一个碗里轮流喝开水,一个饼掰开了分吃。等严鸿一行走过的时候,所有的人一起站起,向钦差行礼,也分不清是南人北人。 严鸿绕着走了一圈,回到自己的房内,问赶来的马芳、俞大猷:“如何,咱们还能守几天?” 马芳道:“不瞒钦差说,咱们的弹药、弓箭都还够,再守两三天没什么问题。可时候一长,若是援军迟迟不来,那末将也不敢担保了。” 严鸿点一点头:“能守两三天,就先把这两三天守过了再说。既然粮食也还充足,我带来的腊肉咸鱼和烧酒还有不少没犒赏掉的。依我说,今天是除夕了,咱就给弟兄们办一个除夕大会,也好振作下士气。” 严鸿这里代入的是他后世的经验。无论是军队也好,企业也好,团队建设总是必要的。越是艰难的时刻,越要激励士气。如今这近万人被包围在小小的马莲堡中,横竖出不去,搞点花头来刺激下士兵们也好。 马芳眼前一亮:“钦差说的这主意蛮新鲜,不知道怎么个办法?” 严鸿道:“我也只是随便想想。一则呢,回头我分配一下,发些酒肉,好好犒赏下大家。另一个呢,叫咱这堡垒中的士兵,大家一起想办法,表演些个节目。不论是唱歌,跳舞,摔跤,说评话,都可以。反正大家图个乐呵。” 马芳道:“钦差说的这个有理,士兵们平素里自己私下喝酒,有时也唱小调或跳舞作乐。那么,便叫各处的士兵自行围坐表演好了。.tw[]只是这喝酒却必须控制,每人最多半杯,绝不能多饮误事。” 严鸿道:“我还有一策。你再选些士卒,要嗓门大的,我来教他们一首歌,一起唱时,叫全堡的人都能听见,也算是咱除夕的压轴。” 马芳大喜:“钦差教的歌,那一定是极好的了。末将这就去办。” 待到夜幕降临,马莲堡中,已然燃起一堆一堆的火焰。满寨的军士、民夫,除了守在城墙上的,其余也都围坐在堡垒各处。每人分了三两肉,小半杯酒,在火上烤得焦香,坛中烫得滚热,吃喝下去,暖意融融,都不觉薰薰然。没多久,士兵们唱小调的,手舞足蹈的,划拳的,都已经闹做一团。大家欢声笑语,便是在这生死关头,也要好好享受下辞旧迎新的欢愉。 到了二更时分,却听严鸿站到高台上,拿着大喇叭,高声道:“诸位将士,如今乃是嘉靖三十七年的除夕。诸位驻守边疆,吃辛吃苦,更要与鞑虏浴血厮杀。诸位,你们为大明朝出力。辛苦了!严某得天家厚爱。来此巡查。便是要与诸位同甘共苦。今夜,大家都是兄弟,同饮一杯酒,同吃一块肉,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这一番话说出来,众士卒皆感激。须知那是在封建时代,士兵只是消耗品。带队的将领。固然有和士兵同吃同住的,但朝中来的大员,却往往趾高气扬,甚至连和士兵说句话都厌恶。更有的,压根不把士兵当人,肆意凌虐刻毒,比如杨顺便是上好的例子。如今这位严鸿钦差,竟然口称自己和士兵是兄弟,这简直太tmd感人了! 严鸿又道:“诸位,除夕佳节。你们不曾和家人团聚,为的何来?为的是我大明朝边防线安如泰山。为的是我大明朝百府千县,亿万子民合家团聚,免除被鞑虏烧杀掳掠之惨祸!你们用十万人的苦,换了万万人的甜,大明朝千秋万代,离不开你们诸位的流血流汗!诸位,在这除夕,你们浴血奋战,斩杀鞑虏数千,这乃是给当今万岁最好的新春贺礼,比那金珠宝贝都要珍贵得多。待等咱们一起解了马莲堡之围,诸位的浴血奋战,也一定能为万岁爷所得知!” 众军闻言,纷纷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当兵的历来吃辛吃苦,受尽白眼,更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之说,哪里还有什么自豪感。即使是马莲堡的边军在训练和斗志上远超同济,无非是被马芳身先士卒的血气之勇所感染激励。如今这位朝中的高官,居然把他们血污汗臭里打滚的事迹,提升到了大明朝安危的高度,这自然更是激发了士兵们的忠勇之心。大家一起鼓噪,惊得数千数万的寒鸦噗噜噜惊飞,漫天乱撞。 严鸿待等呼声稍平息,又道:“诸位的忠肝义胆,本钦差甚是感激,无以为报,作了一首歌儿,叫弟兄们一起唱唱,图个乐子。”说罢,扭脸对身后的百余名士兵一起道:“开始吧。”严大钦差咳嗽一声,举起铁喇叭,先起头唱起来。 严鸿教这歌儿,却是晚饭时候,带着马芳拨给的一百多个士兵,偷偷找了个房子,关起门来一句一句的教。那些士兵也都是没文化的人,一时之间,哪里记得这许多歌词?好在歌词浅显,大致意思明白,跟着唱总是没问题的。他教的时候压低声音,连马芳、俞大猷都不曾学得,未免存了几分好奇。究竟严钦差要教什么歌?但听得: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这旋律一起,一百多人跟着唱,虽则难免跑调,但气势十足,自没话说。俞大猷、马芳等听到第一句,顿时愣住,怔怔站立。待唱到“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俞大猷左手捻须,马芳右手扶剑,皆是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待等**部分的最后一句“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明要让四方来贺”唱出时,但见火光下雪刃一闪,俞大猷、马芳二将皆拔剑而出,仰天长啸。紧跟着,严鸿周围护卫的锦衣卫也都纷纷拔出绣春刀,仰天厉声高呼“杀!”随之,马莲堡的数千官兵,一起拔出兵器,朝天挥舞,高呼:“杀贼报国!杀贼报国!”声震云霄。 喊声稍息时,第一遍歌词也唱完了。俞大猷泪流满面,高声道:“钦差,您这歌实在好。您让儿郎们再唱一遍。末将也学学。” 严鸿点头道:“好!咱把这首《精忠报国》多唱几遍,让马莲堡的兄弟们都唱起来,明儿个,叫鞑子尝尝咱们的厉害!” 众军哄然叫好。严鸿扯开嗓子,带着合唱队又唱起来。这首歌不过百余字,虽然有些用词对文盲士兵来说稍雅了些,但节奏感强,曲调雄壮,大家依葫芦画瓢跟着学舌总不会差。唱到第三遍时,俞大猷、马芳和不少将士已经跟着一起唱了起来。渐渐的,全马莲堡的人都唱了起来。近万个嗓子唱同一首歌,万口一心,汇如雷霆,高亢入云。雄壮激烈的歌声响彻在塞外大漠之中,仿佛巨神在九霄高歌。就连数里外蒙古人营帐里的马匹,都不禁战栗。 子时过后,严鸿回到自己房间。虽然嗓子已经唱得嘶哑了,他倒兴奋得很,满脸都是汗水。张青砚双眸盯着严鸿:“相公,你今天教全军的这一首歌子,好生厉害。只怕唱了这歌,一万将士能当两万人使呢。您的才调,果真是举世无匹。那狗屁才子李天照还说您不学无术,我说啊,他才是有眼无珠。” 严鸿心想,我脑子里别的没有,关键时刻弄几首现代歌曲忽悠倒还是没事的,只不过要选对题材,不能随意滥用。他口中道:“我严某的长短,何时轮到那种人评价了?青砚,这歌儿唱得雄壮,可打仗终究还是要靠实力。咱们还是早些休息了吧,明儿一早,蒙古鞑子可不会让咱清清爽爽过春节,没准又要派兵来攻打了。” 于是两人也不做点什么一日两年的事情,相拥睡去。不知睡了多久,严鸿却忽然被惊醒。看屋中,还是一片昏黑,只闪烁着窗外的火把之光。便听门外王霆高声道:“严长官,南面蒙古鞑子的营寨自己乱起来了!” 严鸿一个激灵跳起来:“什么?”赶紧把外衣套好,大步出屋。王霆和商子强等人早已在等候。张青砚也仗剑出来,严鸿在他们护卫下,赶紧来到马莲堡的望楼上,朝南张去,却看原本黑乎乎的蒙古人营区,火光乱晃,人影绰动,隐隐传来号角声,喊杀声,在这深夜传得很远。 马芳和俞大猷等人也已赶到,马芳道:“从方向来看,若是我方援军,那就是直接出长城的。” 严鸿大喜道:“那我们赶紧出城南进,里应外合,杀他鞑子个屁滚尿流!” 马芳和俞大猷对视一眼,尚未开口,云初起先道:“钦差,鞑虏的营寨在数里之外,情况不明,到底是个什么事儿,谁也说不准。万一是鞑虏演戏,伪装有援军来,其实为了引诱我们出击,那却不可上当。”(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七章 南进北袭 严鸿听云初起这般说,点头道:“云老兄说的却也有理。若是被鞑子虚张声势,引诱我中埋伏,确是不妙。只是若南面真的是长城里出的援军,我们在这里按兵不动,却让他们做了孤军奋战,这如何是好?” 俞大猷道:“此事我却有一个计策。只需我率领闽兵车营,出南门大张旗鼓,擂鼓呐喊,缓缓向鞑子方向进逼一里之地。这样,就算是鞑子的计策,我只要不深入,他也得不到好。而假若真有人来解围,鞑子被我这么一冲,必然后方自乱,至少也要顾忌我腹背夹击。” 严鸿连称妙计。当下,俞大猷引本部二千闽兵,驾了车营,列队出城,迅速在城南排好阵势,跟着大张旗鼓,向南进逼。马芳也派出五百铁骑,跟随在车营阵中,作为机动力量。 严鸿在城头上,看见俞大猷的闽兵出城,待到一里之外,忽然鼓号齐鸣,火把大张,更用几门炮往蒙古军营中打去。此刻蒙古人营区中的混乱更加厉害,而且一步一步似乎扩散开来。除了号角声和喊杀声,又有火铳和小炮的射击阵阵传来,看来打得甚是厉害。此时天上无月,数里之外也不可能看得清楚,他也只能在那儿瞎猜。 又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却看蒙古营区中的火光已经烧透,有一队骑兵竟然冲到了俞大猷的车营前面。停顿片刻后,绕过车营,往马莲堡驰来。不多时,已经到了马莲堡南门下。但见这一队骑兵约莫二三百人,当头一个青年汉子高声道:“钦差老大人,马叔父!我乃大同副总兵麻禄之子麻锦是也!快快开门!”一边说,一边举火把照自己脸孔。 严鸿往马芳瞅瞅。马芳要紧道:“钦差,此人正是麻锦,末将认识的,前番俺答入寇。还曾一起在万全右卫和鞑虏拼命。快快开门吧。” 严鸿闻之。当即下令开了马莲堡城门,将这一队骑兵放入。但见人人马毛汗湿。不少士兵脸上身上都有血迹。那麻锦翻身下马,参拜道:“见过钦差大老爷,见过马叔父,见过诸位老大人。”他见严鸿年纪轻轻。穿着气度不凡,左右好些锦衣卫簇拥,马芳都侍立在旁,自然知道这位必然是王命钦差了。 严鸿道:“将军免礼。说说你们怎么来此?” 麻锦道:“回钦差大老爷的话,几天前钦差大老爷被围的消息便传到各处。那总督杨顺,也召集众将,分三路出兵救援。可是他自己带着东路军到了黄狼坡。却是按兵不动。家父年初与鞑虏血战受伤,本来卧病在床。闻之后,扶病引本部兵马,直驱万全右卫。北上驰援。现在已经打进了鞑虏的营寨之中。” 严鸿大喜道:“甚好,甚好。麻将军忠勇过人,不愧是国朝边庭擎天一柱。”他心中暗想,看来岳丈陆大都督推荐的果然没错,这马芳和麻禄两人,都是敢打狠仗的猛将。看来,严家把杨顺调走之后,倒要重用此二人。” 此时马芳在一边道:“钦差,既然麻将军扶病带兵前来,我等应当立刻出击,给鞑虏来个腹背夹击,趁机解了马莲堡之围。” 严鸿连连点头,张青砚道:“麻少将军,不知道麻总戎这次前来,带了多少兵马?” 麻锦见钦差身边这个面目俊俏的女子,竟然开口询问军事,不由得大为惊奇,要紧答道:“家父带领本部军马倾营出动,约有马军二千,步兵九千。” 张青砚道:“我看马莲堡外围困的鞑子骑兵,不下二三万骑,即使加上马莲堡守军,算来还是敌众我寡。要趁机解围,怕也没那么容易。” 一边云初起道:“钦差大人,诸位将军,鄙人倒有个主意。鄙人近日在马莲堡,与马芳将军多多讨教,对这北地的战事,倒也了解了几分。鞑虏往年出兵,多在秋季,以草黄马肥,不愁给养。如今则是严冬腊月,塞外草木尽枯,哪里有野草?因此他必然是自己携带草料。鞑虏从北而来,鄙人几日在城上观察其兵马动向,屯草的地方,多半也在城北。而此时麻将军大军从南边的万全右卫赶来解围,鞑虏闻讯,必然将主力部队都调到城南堵截,北边空虚。我等若是趁势偷袭……” 马芳大声叫好:“云将军,你是要趁机攻击城北,烧鞑子的草料?妙计,妙计!而且我们在北面这么一闹,那南边的鞑虏主力也必然紧张,如此避实击虚,斩其首脑,真真是兵家之杰作!” 严鸿也听得甚是高兴,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真要是能烧掉蒙古人的草料,那还怕他坚持多久?他当即拍掌道:“云老兄不愧熟读兵法,那就这么办吧!马将军,怎么个偷袭法,你和云老兄商量着来。要调多少兵马,你也看着办。只要留下足够守城的就是了。”他又转向梁如飞道:“梁老兄,你还有商子强老兄他们也都跟着去,听候马将军的调遣。你们都是武艺高强,这夜里偷营劫寨,放火烧粮,想必用得着。” 梁如飞道:“大少爷,我们若都走了,你身边缺少护卫,如何是好?” 严鸿一摆手:“放心了,你们若能烧掉鞑子的粮草,我还要什么护卫?再说,有青砚在呢,出不了事的。”梁如飞这才道:“如此,在下遵令。严峰,严复,严靖,严过,你们几个替我把大少爷好好保卫。”严靖等拱手道:“梁先生,这个何须吩咐。” 这时马芳在一边与云初起嘀咕了一阵,转对严鸿道:“严钦差,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兵。我亲率一千骑兵,一千步兵,再加上梁先生和商将军等,北上袭击蒙古人的营寨。兵在精而不在多,这二千人用好了,扰乱鞑虏的寨子还是大有可为的。另派一千步兵,再加上几百头牲口,都点上火把,跟随着麻锦侄儿的骑兵,再出南门,大张旗鼓,一则进一步吸引鞑子的注意力,二则驰援俞大猷将军,把麻禄将军的队伍接应进来。这样城中还有三四千边军和您的锦衣卫队伍,交给云初起将军调遣,守卫堡垒,护卫钦差,以防万一。” 严鸿点头道:“好得很,好得很。那马将军你们快快去吧,休要耽误。” 不多时,马芳、麻锦两路分南北出城。严鸿便转到马莲堡北边的望楼,朝远处张望。此刻城中两大名将,俞大猷去了城南,马芳又要去城北,严鸿的两大靠山一个都不在,心中难免忐忑。好在还有云初起调兵遣将,张青砚护卫在侧,个人安危总是不怕的。 去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忽然北面的蒙古营区,也像炸窝的蜂群一样乱了起来,火光、杀声,混杂盘旋。严鸿心中也似十五个吊桶打水。北面乱了一阵,但见有几处火光,忽然延烧开来,转眼之间,烧成一片,竟然形成连绵的冲天火焰。 张青砚在一旁,轻声道:“相公,看样子云先生的计策是成了。” 严鸿大喜,一把拉过张青砚,在她粉面上轻吻一下:“是了,是了,这下烧了鞑虏的草堆,看他们吃马粪度日!” 这时马莲堡中的数千人马,也都看到了火光,一传十十传百,人人欢喜大叫,欢声雷同。片刻,不知有谁带头,竟然又唱起严鸿教的《精忠报国》来。数千人的喉咙跟随着加入,顿时又汇成一个宏大的声响,震撼在马莲堡上空: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当此新春之际,深夜将破晓之时,塞外孤城,铁骑冲涌。将士浴血厮杀,而城上战歌嘹亮。云初起慨然叹道:“钦差,你这歌儿实在雄壮得紧。我想,便是南北两处厮杀的将士,听得马莲堡这歌声,也定会热血沸腾,加倍奋战。” 严鸿一点头:“云老兄,你说的太好了。边军弟兄们,锦衣弟兄们,大家伙都把嗓门亮起来,拿着喇叭吼!让城外与鞑子玩命的兄弟,也都听得这歌声,知道咱们和他们手足一心,共抗鞑虏,保家卫国!” 第七百零八章 顺手牵羊 (各位读友,求票,求推荐,求收藏,求评论) 满城数千将士,得严鸿这般鼓励,更是卖力高歌。{首发}唱了三遍,意犹未尽,张青砚轻声道:“钦差,还是让将士们省点力气吧,万一蒙古军反击过来,尚需要出城迎敌呢。”严鸿这才叫众军住口。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东方已经发白。那北面偷袭的马芳,带兵载誉归来。严鸿忙叫开门放入,却见这一路军,都是风尘仆仆,有人满面烟灰,不少人身上带伤,看来都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有不少人的马脖子下,悬挂着砍下的人头。严鸿握住马芳的手道:“马将军,这一番辛苦你了。” 马芳沙哑着嗓子道:“这是本分,钦差不必夸奖。我们这一路偃旗息鼓,接近鞑虏营寨,然后直冲过去,果然鞑子的精兵强将都去了南面,北边防守空虚,被我们一路过关斩将,直到粮草堆前。守卫粮草的鞑子骑兵人数虽也不少,毕竟被咱们杀败。再加上梁先生和锦衣卫长官们武艺高强,给他来了几把火,烧了粮草堆。趁着鞑子们忙着救火的关头,咱们又是一阵大杀,这才冲回来。可是回来途中,遇上鞑子大队人马回援,狠狠斗了一场。儿郎们大约阵亡了二百来个,带伤的不少。所幸梁先生和锦衣卫长官们并无伤亡。” 严鸿道:“边军将士抛头颅洒热血,然能烧鞑子的草料,这般功劳也是不小。” 这时锦衣卫王霆来报,说是南面的战事也打完了。严鸿忙赶到南门。却看马莲堡外。大队人马已经列队待命。当先推出一辆小车。车上坐着一人,年约三五十岁,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筋骨结实,满面风霜。那人见了严鸿,欠身道:“末将大同副总兵麻禄,见过钦差大老爷。请恕末将去年初阵前受伤。尚未痊愈,不能下来行礼。” 严鸿忙伸手道:“麻将军,你不顾病体,千里来援,本钦差应当重重谢你才是。来呀,快把麻将军送到马莲堡最好的房间里去休息着。” 麻禄道:“钦差关怀,末将感激不尽。只是方才我已和俞大猷将军商量了下,马莲堡城池不大,若是被鞑虏团团围困,无论是坚守还是反击。皆不利发挥。因此我欲分兵一部分进马莲堡助守,另一部分兵马则在马莲堡南五里立下营寨。这样与马莲堡呈掎角之势,也方便接应万全右卫来的后续援兵。” 严鸿道:“这是好计,不过麻将军你既然伤还没好,怎能在外面受寒?你带兵进来,那城南的驻守部队么,让俞大猷去指挥好了。” 这时陪同严鸿一起来的马芳也道:“麻老哥,你是受伤的人,不要太辛苦,进城来吧。这城南的驻军,兄弟我派出来就好。” 麻禄道:“马贤弟,此言差矣。马莲堡是你修筑的,自然该你驻守。再说你守了这些天,儿郎们伤亡也不小,岂能再叫他们出城?我昨天才从万全右卫出来,自当担任城外的担子。至于我的伤,不碍事,过了这大半年,也快好了,冻点怕啥。” 严鸿把脸一板道:“麻将军这就不对了。你是大明朝的边庭猛将,你的身体那是大明朝万岁爷和千万百姓的屏障,你岂能这么不注意保全呢?本钦差倒认识一个名医,叫做李时珍,回头叫他瞧瞧你这伤,怎么大半年了还没好。眼下这事你得听我的。这样吧,你分派一部分人马在城南驻扎,留几个你信得过的将领啊,子弟啊带领着,我再把我锦衣卫的一个试百户叫云初起的派过去参谋军机。这位老兄也是熟读兵法,当初我济南大战,有他不少功劳。有他们通力合作,这城南的营寨想来也不会出事。至于你麻将军,还是赶紧进城,我还要和你商议军机呢。” 麻禄见严鸿这般关心,颇为感激,便令儿子麻锦带领步兵四千、骑兵五百,在马莲堡城南扎营,并请云初起随军参赞。麻禄自己率其余人马进城。俞大猷所率的二千闽军车营,以及马芳后来派出去支援的千余人马,正为麻禄军断后,待等麻禄军进城后,也相随退入。 严鸿、马芳、麻禄、俞大猷等人,一起进了严鸿的临时“衙门”,各自坐下,说起今夜战事。麻禄道:“启禀钦差,前几日万全右卫突遭鞑虏袭击,往北的信息一律不通,大家都道坏了。钦差被围的消息传到各处,总督杨顺征伐各路人马,合兵十余万,扬言要北上击寇。这一次,鞑虏的声势甚大,据说长城沿线有数十处都遭了烽火。可是按理说,钦差自己身在马莲堡,而且被围得内外消息断绝,这万全右卫自然是最要紧的一处。可杨总督却把大军分作三路,向北全线出击,说要将来犯之敌寇一网打尽。杨顺自己带着四五万兵马,往东路来救万全右卫,却出了黄狼坡,按兵不动,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末将卧病在床,按说这次没有出战的军令;是我擅作主张,带领本部人马,从大同附近赶到万全右卫,然后北上救援。此事大违杨军门节度,还望钦差大老爷恕罪。” 此刻严鸿听得麻禄的说法,对杨顺早已是恨之入骨。看样子杨顺这厮,真的不来救本钦差,真是疯了么?本钦差是严阁老的长孙,叫你一声叔父那是看爷爷的份上,你不过是我严门的走狗一条而已,靠了严门的权势当上宣大总督,到头来竟敢在蒙古人面前卖放我?就算你只是胆小畏敌,从而屯足不前,那也是该死的。你手下十几万大军还在畏敌,那我严鸿在塞外这孤城悬吊着,就活该和蒙古人磕到死了?要是换种情况,你是存心借刀杀人,那就更可恶,老子非把你断送了不可。娘的,原本你在宣大作恶多端,干下那么些伤天害理的事,我还想念在严门一党,保全你个另调他处。既然你自己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小阎王手段狠辣了。 只是对着这许多外人,总不能把心中的话全说出。因此严鸿只是一笑道:“我那杨叔父这般胆小,畏缩不进,若不是麻将军千里驰援,只怕这马莲堡未必能守得住。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罪从何来?放心,杨叔父若敢为难你,我自有收拾他的法子。” 在场众将,马芳和杨顺历来不对劲,自不必说,而麻禄在杨顺手下,也是颇受了些委屈。只是杨顺是严嵩的干儿子,自然得罪不起。这次严鸿担任钦差巡查,与杨顺有叔侄之谊,马芳、麻禄等心头都暗自疑虑。如今听严鸿的口气,竟然对杨顺也大为不满,二人各自心中欣慰。 麻禄继续讲道:“我军于嘉靖三十七年腊月三十日赶到万全右卫,稍事休息,入夜后偃旗息鼓,向北前行。约到十里处,便遭遇鞑子第一道拦截。我军奋力鏖战,杀退敌军,直驱敌营。鞑虏重兵分队上前,彼此混战,我军虽杀敌不少,但伤亡也甚重。不过后来马莲堡方向有火光鼓点,稍后更有俞大猷将军炮击鞑虏后阵,鞑虏攻势稍缓,我军趁机步步为营,朝北前进。再后来,幸亏马贤弟烧了鞑虏城北的粮草,鞑虏的拦截兵力逐渐抽调,俞大猷将军也奋勇前行拦截,如此里应外合,杀散鞑虏,与俞将军会师。” 马芳又把烧蒙古人粮草的战事又说了一遍,严鸿赞道:“如今咱这小小马莲堡中,竟有如许名将汇集。马将军烧了鞑子的粮草,我看这帮蛮子还能捱到哪里去?再加上麻将军来援,马莲堡兵力雄厚,我看鞑子再也没有足够兵力封锁内外消息了。现在咱们只要坚守城池,等他们乖乖退兵就行了。” 马芳点头道:“钦差高见。不过此次夜袭,梁如飞先生和商子强长官,各自偷袭了鞑子的营寨,各有所获。梁先生说,钦差您要这里事毕,不妨去见他一见。这守城之事,钦差已经下了指示,我与俞将军、麻老哥按您的方略办理就是。” 严鸿莞尔一笑,心想这梁老兄,和我玩什么花腔?便道:“如此,城防拜托诸位,严某先失陪。”带着张青砚起身,去了梁如飞的房间。 梁如飞的房间,其实就在严鸿房舍的边上,墙对墙不过十步。严鸿、张青砚过去,却见严峰、严复在门口把守,面目严肃,眉目却带笑。见了严鸿,严峰忙施礼道:“见过大少爷。梁先生在里面,您快请进。”严复却道:“张姑娘,您也一起进去?” 张青砚微微一笑:“若是我进去不方便,那只要相公一句话了。”严鸿忙道:“不碍事的,青砚,你就随我进去。” 二人进得屋去,严鸿眼前一亮。原来地上放着一只大麻袋,梁如飞抄手而立,椅子上却坐着一个小姑娘,双手被反缚在后,脸上还有些污垢,头发也已被弄乱。她年龄看来不过十岁,依然看得出白皙的皮肤,面目姣好,俨然是个美人胚子。(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九章 含苞带刺 严鸿又仔细打量这小姑娘,见她身穿缎衣貂裘,佩戴的少许珠宝也非俗物,就连足下蹬的小皮靴上,都缀有几颗宝石。虽然受擒时弄得衣衫凌乱,却也不脱富贵之像。而观其眉目之间,童稚未消,却又透出三分倔强,二分凛然之气,看来不是等闲女孩儿。严鸿便问梁如飞:“梁老兄,这孩子是?” 梁如飞嘿嘿笑道:“回大少爷,夜里梁某跟随马芳将军偷袭鞑子营寨,杀到深处,梁某趁乱独自绕到营中,点了几个火头,看有几处帐篷气派非常,大约是鞑子的富贵人居住的。梁某想,这遮莫是那鞑虏的酋首辛爱所在?因此潜入过去,若能趁这夜袭之计,杀了辛爱黄台吉,岂不是大功一件?谁知过去,并不曾见辛爱黄台吉,倒是看这小姑娘独自在帐中坐着。梁某见她打扮,说不定也是鞑子的什么公主,便杀了她的几名护卫,将她擒来,献给大少爷。” 张青砚噗嗤一声,轻轻捅了一下严鸿,朝他挤眼睛,意思是这梁如飞真知道你,连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严鸿反手拧了她一下,意思是你胡说些什么,接着一摆手道:“梁老兄笑话了。老兄在鞑虏数万铁骑中间,擒了这小姑娘来,真胜过当初万马军中斩颜良的关公啊。小姑娘,你是什么人,说来我听。” 那小姑娘眨眨眼,咬住嘴唇,似在下决心,片刻方才回答:“我……我叫钟金哈屯,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我外祖父是俺答大汗。你们不可欺负我!快快给我松开!”说的汉语略有点僵硬,但声音清脆。颇为悦耳。 严鸿呵呵一笑:“梁老兄,真说准了。这个小姑娘果真身份非常。你既是蒙古的公主,我们当然不会对你无礼了。”一边说,一边走进钟金哈屯,给她解开绑绳。 那小姑娘双手解放后,揉揉被绑了许久的胳膊。严鸿弯下腰,拍拍她的肩膀:“小公主,你放心。咱大明朝的人啊,最讲道理,不会为难你的。回头等你家辛爱黄台吉撤兵了,把你放回去,也不是不可能……哎哟!” 正说得得意,严鸿只见眼前一亮。毕竟是生死场上滚过几个来回的人,他本能地向后一缩。但见一柄雪亮的匕首,贴着肚子擦过去。严鸿慌得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往后挣出好几步。那小女孩咬紧牙关,手持匕首,待要追上刺杀,一边张青砚、梁如飞早已双双飞至。这小小女娃。如何能在当世两大高手的夹击下脱身?身子一软,已被点中了数处要穴,"shenyin"一声,瘫倒在地。 张青砚银牙一咬,将钟金哈屯单手拎了起来。厉声道:“这骚鞑子的小贱人,小小年纪。如此歹毒!信不信我活撕了你?”她平素里装得温文尔雅,这会儿也是见严鸿差点被刺,关心情急,心中恼怒已极,竟然破口大骂,出言威胁。若非看严鸿在场,说不定早已一掌将钟金哈屯击毙。 钟金哈屯匕首坠地,浑身酸麻,又被张青砚抓住背心拎住,仿佛鹰爪下的小鸡,再也挣扎不得。但她依然睁大黑溜溜的眼眸,小声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成吉思汗的子孙,绝不像敌人求饶!” 严鸿这会儿爬出几步,惊魂稍定,觉得自己心脏跳得怕是有一百五十。他揉揉胸口,站起身来,不禁一股怒意穿胸而出,大声冷笑道:“好一个厉害的小女孩儿,不愧是铁木真那老鞑子的子孙。梁老兄,你既然擒了她,却为何没有仔细搜她身上啊?” 梁如飞见一个娇滴滴的蒙古小公主竟然敢暗藏匕首,刺杀严鸿,也是差点吓死,忙道:“大少爷,我看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十岁小女孩,又想她既是蒙古贵人,也该敬重些,就没有仔细搜身。真想不到竟然在靴筒子里藏了匕首。” 严鸿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匕首看,大约有八分长短,剑刃雪亮,剑柄镶嵌三颗宝石,倒是颇为精致。他把玩着匕首,走进钟金哈屯,笑道:“好一个厉害的小公主。我们原本敬重你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不曾搜你的身,你却搞这名堂。如今啊,说不得,只好把你全身脱光光,里里外外搜索一番了。不然你再暗藏个弓弩毒药什么的,怕不是要了我的命啊。” 钟金哈屯吓得大叫:“不要!不要搜!我身上再也没有武器了!” 严鸿满脸猥琐笑道:“你说没有,我怎么相信呢?别怕,现在天气虽冷,咱这屋子里火盆烤的暖和,不会得病的。”说着走上前来,伸出左手,抓住钟金哈屯的右边靴子,用力一拽。钟金哈屯虽然奋力挣扎,但她方才被梁如飞、张青砚点穴,如今浑身无力,只是把双腿象征性的扭动几下,靴子便被严鸿拔了下来,露出一只小巧的脚儿。这一下,钟金哈屯发出连声尖叫:“不要!不要!”终于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流了满脸。 严鸿叹息一声,把靴子扔到地方,换了个一本正经的脸:“罢了罢了,逗你玩而已。你刺我一刀,我脱你一只靴子,咱们也算扯平了。告诉你,我们大明朝乃是礼仪之邦,不会欺负你这样的毛孩子的。我乃是天朝钦差严鸿严纯臣,岂能和你一般见识?青砚,把她带下去吧,找个暖和点的房间看守起来,外面叫两个锦衣卫站岗,任何人不许进去骚扰。钟金哈屯,你自己最好乖一点,别打什么歪主意。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担保,不会有人动你一根手指头。明白了么?” 钟金哈屯见严鸿转眼间又变了个嘴脸,脸上又是惊奇,又是疑惑。但至少眼前最大危机解决了,她也就停止尖叫哭泣,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张青砚把她放下,让她自己穿好靴子,待要出门,严鸿又叫了声:“喂,匕首也拿去吧。女孩子家当了俘虏,不留个东西防身自卫,我怕你觉也睡不好呢。” 钟金哈屯更是疑惑。她抬头看看严鸿的脸,不像是开玩笑,也不像打什么坏主意。又看看梁如飞和张青砚。梁如飞脸上板着,毫无生气,张青砚却轻轻一努嘴。钟金哈屯便打着胆子走上前,从严鸿手中接过自己的匕首,用轻得听不出的声音说了句“谢谢”,把匕首收入靴筒子,跟着张青砚走了。临出门前,却又回头看了严鸿一眼。(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92ks就爱看书网】)9 第七百一十章 处处绽放 梁如飞待张青砚带着钟金哈屯离去,哈哈笑道:“大少好手段,恩威并举,这小美人儿怕是又要归心了。(..tw好看的小说)”严鸿苦笑道:“梁老兄,你少拿我开玩笑。这十岁不到的娃娃,留着给辛爱黄台吉做个牵制也好。别的却不可胡说。要是落到我家正房太太耳朵里,陆大都督还不得把我活刮了。便是月蓉听了也是不好的。” 片刻,张青砚返回道:“已经安置在离你东边三十步的屋子里了,王千户亲自着两名小旗看守。吃的用的也都送去了。” 严鸿点头道:“甚好,这回再去商子强那边吧。梁老兄,你且休息。”两人一同前去。 商子强的房间却在另一边,进去之后,却看十二生肖俱在,中间却绑着两个人,正在拷打着。商子强禀告道:“钦差,昨夜我等十二人跟随马总戎夜袭鞑子营寨,焚烧草料时,却撞见一伙汉人,瞧来是白莲教徒。我等杀毙了十数人,生擒了两个带回来。如今正在审问。钦差既然来了,便一起听吧。”当即转向那两人,厉声道:“如今当着严钦差的面,再说一次,若有半句不符,我把你们浑身骨头一节一节的捏碎了!”说罢上前,真的抓起其中一个矮胖子的手指头,咔擦一声,捏碎了他左手无名指第二关节。那胖子痛的差点背过气去,片刻才大声哭叫出来:“哎哟喂啊,大老爷,我都从实招了,你怎么还用刑啊!” 商子强狞笑道:“钦差驾临。怕你忘形啊。好吧,从实招供。就算死罪也给你痛快一刀,免得受零碎苦头。” 那胖子不敢怠慢,一一说来。原来此人叫做贺小辉,身份非同小可,竟然是白莲教赵全一系的一名副香主,旁边一起被擒的瘦子是他手下。说起来,白莲教中,确有那种死硬教徒。一心信奉无生老母,渴望去真空家乡,就算受严刑拷打,也强忍着咬紧牙关,绝不求饶。但同时,单纯贪图入教的好处,或者个人野心而进去的也有。这种人爬到高层之后。有的还能带几分骨气,宁死不屈,有的却是受不得痛。这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官场上、江湖上都是啥人都有,白莲教众也不例外。商子强在陆炳手下。办的案不少,见人识人也有一等本事,因此捉来的这贺小辉连同他的跟班赵雷,恰好都是熬不得刑的。此地虽然比不得诏狱中的刑房,设施没那么齐全。然后商子强等人都是办案的老手,凭着几件日常用具。也可以折磨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此上,商子强等人稍微用些手段,便整治得那贺小辉提泪横流,杀猪也似的嚎叫,忙不迭求饶,只愿招供,但求免除苦刑。 听这贺小辉说,此次辛爱黄台吉对长城用兵,目的就是为了包围马莲堡,消灭钦差严鸿。这一路调动的蒙古骑兵,总共有将近三万骑。长城其他各处,都是虚张声势的。因为寒冬没有草料,因此这次蒙古军是自己随军携带草料。有白莲教长老李自馨带领着板升城白莲教徒数千人,推着大车,赶着牲口专门为蒙军运送半年里辛苦积攒的草料。贺小辉便是其中的一员。只是今夜这一战,多半被烧的剩不下些了。 严鸿心中暗赞,瞅瞅这锦衣卫的高手,多能耐,出手就是抓了白莲教的中高层。他眉毛一竖:“原来汝等果真是冲着本钦差来的。那我再问你,你们又怎么知道我去了马莲堡,消息这般灵通?” 贺小辉道:“回钦差大老爷,我听李长老说,咱们在宣大府里面有自己人,所以消息灵通。便是这次围了马莲堡之后,李长老也曾对我说,靠着宣大府的消息,杨顺出兵只是个虚张声势,绝不会真的派多少兵马到马莲堡来,我等只要配合蒙古人围城就是。但说咱们在宣大府的这人具体是谁,小的地位不过副香主,一等机密都没资格听,所以也是不晓得的。大老爷,小的所知的全部都说了,乞求大老爷开恩啊。” 严鸿心中怒火万丈。闹了半天,果然有内奸,不但自己的举动完全被白莲教徒偷偷报告给蒙古人,而且连杨顺的援军迟迟不来,也是对方意料之中的事!他按住怒火,又问了贺小辉几句相关的事,见问不出什么新鲜东西;至于那跟班,更是浑浑噩噩,只知道瞎咋呼,于是吩咐先录了口供,按下手印,再把这两个白莲教徒就看押在十二生肖的房舍中,其余人等包括钦差亲随,一概不得接近。随后,严鸿回到自家房内,身边只留下张青砚一人。见左右再无旁人,他叹息一声:“青砚,我此刻好难。” 张青砚道:“相公是作难,杨顺是不是白莲教的?” 严鸿道:“是啊。他若是白莲教,你说办还是不办?不办对不起皇上,也对不起我自个。办了吧,这事儿让我爷爷如何在朝廷里交代?” 须知白莲教乃是国朝第一等心腹之患,通常人沾上就是个死字,弄不好还要族灭。而作为严嵩来说,他麾下的党羽要是成了白莲教,或者卷入白莲教中,对严嵩自己也是个打击。前番在济南,刘才的标营被白莲教渗透成了沙子,刘才自己也被严鸿拿白莲教名义搞掉,其实对严党已经是一个挫折。只不过因为严鸿后来打了个打胜仗,加上给嘉靖皇帝弄了几百万两银子,这才将功补过,使得济南之战整体提升严嵩一派的势力。然而这一次,要是杨顺真的再变成白莲教徒,只怕嘉靖皇帝也要嘀咕,你严嵩到底搞什么名堂,怎么干儿子一个二个都成了白莲教徒?更别说那一干敌党,更要借机大做文章。尤其徐阶前番为孙女向严鸿求亲被拒,正死死盯着宣大这一头呢。若这事儿公开出去,徐阁老怕是要大举反攻,就算严嵩户大人多,落到白莲教这粪坑里,也难以招架。因此严鸿作难,也是没法可想。(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92ks就爱看书网】 第七百一十一章 诈死反间 张青砚沉吟道:“以我看来,杨宣大虽然贪赃枉法,刻毒士卒,却不是白莲教徒。(..tw好看的小说)须知白莲教赵全一派,是依附俺答的走狗。杨顺他若真是白莲教,那断然不敢瞒着辛爱黄台吉,把那夷女桃松寨据为己有,公然给辛爱黄台吉戴了帽子。这样得罪主子的事儿,一般死心塌地的走狗,岂能干出?不过他的左右,多半有白莲教的卧底,不然无法解释白莲教对咱们的情形了如指掌,尤其杨顺还真的按兵不动,蒙古人也知道利用这情形。然而此刻倒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今儿我们虽然大胜了一阵,烧了鞑子的草料,然而马莲堡还是被重兵压境。以我说,想办法先把杨顺框过来,相公您凭着王命旗牌,拿下他的兵权,之后慢慢处置就是。” 严鸿道:“只是我来时,父亲小阁老有嘱咐,杨顺就算真有甚么贪赃枉法的事,也只把证据搜集好,交给他,让他寻个机会调走杨顺。陆大都督也曾嘱咐,若是再把杨顺也严加查办,怕我严门的众位叔伯都生异心。收拾一个杨顺事小,严门士气事大,这却如何是好。” 张青砚蹙着秀眉想了一想,抬头笑道:“相公,你倒好心,这杨顺他前番在会议上故意说马芳坏话,分明是存心要骗您到马莲堡。如今他一方面大张旗鼓北援,实际上却按兵不动,以我说,就是担心相公您手中掌握了他的证据,存心把相公您送进鬼门关。他自己虽然就算不是白莲教徒,而他身边的白莲教徒一撺掇,他就真的照着办了,这样的恶行都做得出来,你便是直接将他斩首也不为过。如何还怕人说?再说,就算您这次放过了他,这人已经心存杀意,后续指望他感恩戴德。恐怕也难。他只有对您越加忌惮,不定还会搞出什么花招来。留着此人终究是个隐患。不过陆大都督所说,也是有理,公爹大人的吩咐也不能不考虑。也罢,既然如此。妾身倒是有个办法,既把杨顺办掉,又不伤严阁老的面子。只需如此如此……” 严鸿听张青砚这般说,不禁喜上眉梢:“青砚,你这办法极好,可谓两全其美。倒是便宜杨顺这贼子了。” 张青砚道:“只是此事却须做的机密。最好能把杨顺连同他的标营都诓骗到马莲堡来,然后才好行事。现在杨顺既然存了按兵不动之心。他又如何肯来?若是你回师大同去,就算能拿住他,这条计策却又没法用了。再则,杨顺左右既然有白莲教徒。他们相互通了消息,这计策也不好用。” 严鸿也低头想了一阵,猛然拍案道:“对了,今日那蒙古小姑娘刺我一刀,此事倒可以做个借口。不如用诈死之计,就说我严钦差被抓获的鞑子小姑娘刺杀了,如今马莲堡乱作一团。那杨顺听说,必然前来。那时候咱们再来个诈尸还魂之计,把他拿获便是了。” 张青砚一惊,道:“若用此计,虽然杨顺多半前来,却怕对相公不吉利。” 严鸿笑道:“我出生入死,已有数次,还谈什么吉利不吉利。青砚,这还是从你让晚娘诈死的计策里学来的。不过么,晚娘须得一直诈死下去,就当没了这么个人,我却只要诈死几天,把杨顺骗来便成了。来来,你我一起合计合计,这几步棋该怎么走。” 严鸿与张青砚商议停当,便秘密召见俞大猷、马芳、麻禄、王霆、刘连、梁如飞等军中骨干与心腹,安排如此…… 黄狼坡。大明宣大总督杨顺的帅帐旁侧的一顶小帐内。[..tw超多好看小说] 杨总督的幕僚阎儒坐在椅上,旁边却是他数日前派出的信使,风尘仆仆,正在禀告要事。 待得对方禀告完,阎儒眉头一跳:“你说什么,不但蒙古军草料被烧了,而且连三公主也被伪明军抓走了?” 那信使道:“是啊阎香主,那辛爱黄台吉暴跳如雷,甚至迁怒于咱们的人消息不准,说为什么讲好的,宣大诸路人马不是按兵不动,就是虚张声势,可现在居然有这么一路猛将杀进马莲堡,让蒙古王师吃了大亏。李长老脸面上也难过得很,只能尽力给黄台吉解释,但这麻禄兵马一旦进了马莲堡,我看围城也很难打下去了。” 阎儒咬牙道:“我这里绊住杨顺的主力兵马,已经是竭尽全力,可谁知道那老不死的麻禄,年初中了毒箭,居然还躺在车上都要拼命去救严鸿!如今此事可怎么好办。哎,不但没有趁机除掉严鸿,反而大败一场,你说这辛爱黄台吉打仗的本事,却也怎生如此稀松?带着两三万的骑兵,先前拿不下不到一万人的马莲堡,这会儿居然被个麻禄打得大败。” 信使又道:“不过,香主,另有一桩事情。我回来时,马莲堡中潜伏的弟兄又送出绝密消息,说是那钦差严鸿,似乎被刺死了。” 阎儒一惊:“此话当真?我军既然打了败仗,严鸿又会被谁刺死?” 信使道:“据马莲堡中的流言,说是三公主被抓之后,钦差垂涎她的美貌,欲图对三公主无礼,却不料三公主靴筒里暗藏匕首,将这个淫贼刺伤,当夜就不治身亡。” 阎儒听到此,脸上似笑非笑,肌肉抖动几下,道:“那严鸿贪财好色倒是一等一的,若真是如此,则天佑我白莲大业!只是却不知实情真假。” 信使道:“是啊,马莲堡中送出的消息,也并不确定。再说看目前马莲堡的部署,虽然伪明朝兵马未曾出击,但严鸿究竟是死是活,也拿不到真相。香主还需要细细打探才是。不过自古无风不起浪,听说三公主虽然年幼,素来英武,不下男儿。这事儿,多半是真的。” 阎儒点头道:“待我再发动这边的消息仔细打探便是。嘿嘿,若严鸿真是一死,那杨顺怎能脱了干系?真要如此,我回头就撺掇杨顺,赶紧进军马莲堡,先拿着给钦差报仇解恨的名义,以护驾不严,勾结鞑子之罪名,将马芳、麻禄尽数处死。待等这两路人马歼灭,然后对其晓明利害。再加上辛爱黄台吉的大军胁迫,逼其反正举义,顺势杀入万全,直取宣大,成就不世之奇功!至于说蒙古军草料被焚,也不足为患。我这里杨顺一军四五万人马,马匹近万,随军携带草料丰足。只要运过去,再打下万全右卫,拿下宣府的草料场,何愁蒙古大军无粮草为继!你也不必再耽搁,速速回到马莲堡去,见过李长老,请辛爱黄台吉不要撤离马莲堡,就近等待。等我把杨顺的兵马诓过去,再如此如此,内外接应。” 那信使闻听,赞道:“香主好计谋!属下立刻前去。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白莲花开,寰宇太平!”对阎儒行礼毕,告辞出帐。 阎儒送走信使,正在自己合计,忽有杨顺身边卫士进来,说大帅请阎师爷去商量机密事。阎儒心知,多半和那事儿相关。他心中盘算一番,提起衣襟,进了杨顺大帐。却看里面除了杨顺,另外还坐了一人。这人倒也见过,便是严鸿身边的中年护卫,听说武艺高强,在严府也是一号人物。杨顺见阎儒进来,介绍道:“阎先生,这位是严钦差贴身护卫,梁如飞梁先生。刚刚从马莲堡来。” 阎儒满脸堆笑道:“学生见过梁大先生。” 梁如飞拱手道:“不敢。总督老大人,阎师爷,不瞒两位说,兄弟这次到您这里,有一桩机密事情要禀告。” 杨顺道:“请说。”这杨顺在黄狼坡屯兵数日,前番也刚刚得到报告,说是麻禄不待军令,引兵从万全右卫直接救援,居然打败了围困马莲堡的蒙古军。现在马莲堡方向和长城的交通已经恢复了。这可让杨顺魂飞魄散。原本他被阎儒撺掇,准备借蒙古人之手除掉严鸿,这样一来,岂不变成了作茧自缚。有心要立刻驱兵前去救场,争取来个将功补过,却又怕弄巧反拙,更显得别有异心。正在踌躇时,忽见有梁如飞来暗访,心中更是忐忑,心道这梁如飞既是严鸿的贴身侍卫,此次前来,莫非奉了严鸿的命令,要来问罪?因此赶紧叫师爷阎儒前来,也好有人帮腔应付。 梁如飞道:“军门想必也知道,前些天我家钦差巡查马莲堡,被鞑虏数万骑兵团团围困。那叫一个兵凶战危,幸亏有随行的俞大猷将军和马芳总戎保驾,几番血战,盼望着宣大的援兵,却迟迟不来。杨军门,我家钦差对此颇为不悦,写了奏章,说杨军门刻意延误救兵,居心叵测,只等解围之后,便要回禀朝廷,治军门的罪呢。这事儿,军门您可别小看了。我家大公子年少气盛,做事冒失也是有的。但您这援军迟迟不来,让我马莲堡几千儿郎簇拥着一位千金之躯的大钦差,被几万鞑子骑兵围攻,这般凶险,马莲堡谁人不骂娘?这也是人之常情。” 杨顺正是怕鬼来鬼,不禁听得脸色一变。看看梁如飞的神情,似笑非笑,却是莫测。 第七百一十二章 刀口撒盐 阎儒见梁如飞直接变说到了那要命的事儿,忙道:“梁先生,我家大帅闻之鞑虏入侵的消息,立刻调集宣大各路人马,分路出塞击贼救应。只是一则此次鞑虏十万铁骑,分略我长城沿线数十处地方,我军难免顾此失彼,兵力分散;二则春季里鞑子入侵,连番血战,边军损伤惨重,如此元气尚未恢复。三则寒冬腊月,粮秣、弹药等储备都不甚充足,还要为骑兵搜集草料。因此,我等调集兵马,补充钱粮,耽误了些功夫。待等出塞之后,众将又顾虑鞑虏势大,也都不敢冒进,这才耽误了几日。我家军门为此心急如焚,每日里寝食不安,恨不得亲率一队骑兵先往马莲堡解围,可是众将都说身为主帅,若是贸然投往敌阵,无人主持大局,恐反于国家、于钦差没有好处,因此才作罢。要说我家军门刻意延误,那是万分冤枉,还望梁先生在钦差面前,美言几句。” 梁如飞听到此,惨笑一声,颓然道:“要我在钦差面前美言么?那倒不必了。杨军门,你说阎先生是你心腹,那这句话我只对您二位说。腊月三十深夜,麻禄将军出兵万全右卫,解马莲堡之围;马芳将军率精兵夜袭,烧鞑虏的草料。这一场大捷,想必杨军门的斥候也得知了。在下不才,当夜也跟随在军中,点了几个火头。不合我一时手痒,擒了那鞑子的公主钟金哈屯,献给钦差。” 阎儒听到此,脸色微微一变,口中道:“梁大先生武艺高强,不但立功放火,还擒获鞑子贵人。可喜可贺。” 梁如飞苦笑道:“阎师爷,您这是要夸掉梁某脑袋。若是早知道啊,我宁可一剑杀了这小鞑女,免得后患。军门。您也知道。我家大少为人风流,那鞑子公主虽然不过十来岁。长得真是容貌美丽。我家少爷一见心喜,不禁要与她亲近亲近。谁知,谁知……哎,谁知那小贱人竟然在靴筒子里暗藏了匕首。趁钦差不备,竟将钦差刺死了!您说,梁某这下还有活路么?” 阎儒听到这话,脸上又是微微一抽,却看杨顺忽然大怒道:“梁如飞!你做下这般事,我看倒是真没活路了!如今……如今钦差殉难,第一个便要砍你的脑袋!你如今为何到我这里。莫非是畏罪潜逃?” 梁如飞叹道:“梁某既然来了这里,便是信得过军门。我的脑袋,军门您要砍,却也只能由得您。只是砍之前么。还有一件事,却必须要禀告军门。禀告之后,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就是把我挫骨扬灰,大少爷也是救不回来了。” 杨顺道:“你说。” 梁如飞道:“原本打了个胜仗,如今啊,钦差既横死,那马莲堡的军中,顿时群龙无首。虽然几家为头的将帅都约定秘不发丧,但流言还是渐渐传出,一些士兵和民夫都在窃窃私语,这也瞒不了多久。若单说是行军打仗的事,倒还好说。腊月三十夜来既然烧了草料,量鞑子的军马不能持久,早晚必退。城中尚有守军不少,加上麻禄的兵马支援,战兵还有一万多人,守上十天半月,那是易如反掌,也不怕鞑子破城。就算军心不稳,少许时间,至少也弹压得住。只是么,梁某跟随钦差多时,却知钦差这次来宣大府,沿途查访,带有两箱子机密,上面七八个锁头。这箱子平素里不离钦差左右,乃是严府的几个家丁亲自看管,钥匙往常都是钦差自己掌管,听说里面全是紧要公文。什么暗访军民的线索,拷问奸细的口供。包括先前沈家庄血案,锦衣卫闻讯后去勘察现场,从沈炼尸体便找到一袋案卷,听说也在其中。还有些钦差给万岁爷写的奏章,给严阁老和小阁老还有陆大都督的私信,都封存在内。另外据说各地方的孝敬银票、田契地契、奇珍异宝什么的,也都在里面。所以这两箱子东西,实在是价值巨万,谁不垂涎?如今为这两箱子东西,大家就闹个不休了。” 杨顺听得两箱子东西,脸上筋肉早已抽搐了许多下。尤其听得沈炼尸体边的案卷,给皇帝的奏章,更是吞了几口唾沫,不由自主还伸出舌头舔嘴唇。他瞅瞅阎儒,忙问:“钦差意外去世,正当通力合作,大家怎么闹个不休法?” 梁如飞道:“说来话长了。先说那钦差随身的爱妾张太太,杨军门也是见过的,不但长得貌美如花,而且大胆泼辣,极有心计,武艺也是高强,钦差最为宠爱。她见钦差被刺死,一哭二闹之后,便抢先把钦差随身的钥匙给收了,声称这鞑子公主行刺,定有主谋,她是钦差身边人,真相大白之前,这两箱东西只能她掌管,不得给其他人。而钦差随行的那帮子文员、书办,其中有两个为头的,唤作什么张师爷,刘先生。这两个家伙平日里不过给钦差誊写公文,打打下手,他们得知钦差不好的消息,居然也腆着脸出来,说什么钦差出使,若有副使,则以副使接替。现在既然没有副使,他们两个就是副使,应该联署,同掌王命旗牌,这两箱子东西也该归他们掌握。张太太哪里肯理睬?当下里拔剑扬威,差点打掉为头康文书的门牙。这俩穷酸加起来也不是张太太对手,自己两个又勾心斗角,因此也强不过她去。” 杨顺眉头一皱,阎儒先道:“张太太这话就不对了,她只是个妾,又不是正室夫人,如何当得主?再说钦差的东西不仅是私财,更有公文,如何能被她一个妇道人家霸占?这帮文吏就更是可笑,下面做狗的人,也想染指钦差的机密?” 梁如飞道:“谁说不是。这张太太妇人之见,虽说泼辣彪悍,到底是孤家寡人,别说钦差在北京城还有正妻,乃是陆大都督的千金,单说大同里留下的那位孙太太,就不在她之下,所以倒也没什么可怕的。然而马莲堡的其他人,也是相互不肯让。我家大少爷身边还有几个心腹护卫,都是严府家将,说严大少既然病逝,这几箱子东西当然应该带回去,先交严阁老、小阁老处置。便是该上奏朝廷的,送六部的,莫非严阁老身为当朝一品首辅,还不能做主了?可是那随行的锦衣卫头领王霆副千户却说,严大少这次出使宣大,实是陆大都督的安排,他本人又是锦衣卫高官,陆大都督的女婿。既然遇害,自当由锦衣卫将这两箱子东西收好,送给陆大都督定夺。这两边也争执不下。按说严府护卫不过数人,锦衣卫在马莲堡还有二百余人马,单比武力,那是悬殊得很。可是毕竟陆大都督的威风压不过严阁老去,真要是靠蛮力抢走东西,得罪了严府家丁,回头严阁老问罪,陆大都督还不是只有问责下面的兄弟?因此上,两边也只是口头相争,没有动手。而张太太又已经把钥匙自己收了,这事儿就这么僵持起来。我听说,锦衣卫这边,想派人通知大同的千户杨大业,让杨大业带人赶来,把这两箱东西抢走,直接运去北京。这样回头就算严阁老面子上不好看,陆大都督这可以移花接木,黑锅也是叫杨大业来背,而北京城的锦衣卫不至于被株连。” 杨顺听说这东西要交给严嵩或者陆炳,还要通知杨大业,脸上又是白一阵青一阵。严鸿此次到宣大,记录了他多少黑材料,杨顺自己也拿不准,但至少自己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是必然进了严鸿的档案了。尤其是严鸿在马莲堡困的这些日子里,心中愤恨杨顺,更不知道写了多少刀笔见血的奏章。这要是落到严嵩手中,被严阁老知道自己这干儿子竟然拖延救兵,害死孙子,那还不把杨顺活剥了?落到陆炳手中那就更惨,他杨顺和陆炳可没什么交情,反倒是自己在宣大的这几个对头,什么杨大业、马芳,听说都有陆炳的后台。这东西要是进了锦衣卫的衙门,杨大都督的一颗脑袋多半保不住了。 梁如飞不管杨顺的脸色,却接着道:“单是这两拨人争斗,倒也罢了。严陆两家素来交好,东西给严阁老还是给陆大都督,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可这锦衣卫中也有吃里扒外的,乃是严钦差的两个心腹,一个叫云初起,一个叫叶正飞,听说之前江湖上还有个匪号,唤作什么黄河双侠。这两人和我家大少爷也是兄弟相称,靠着大少爷的提拔进了锦衣卫,节节高升,平素里跋扈得很,经常越级指挥。本来这锦衣卫要把箱子直接呈送陆大都督,他们却跳出来说,钦差的机密,既不能给严阁老,也不能给陆大都督。应该暂时封存,禀明朝廷,另选能员接任钦差,前来接受,直接禀告皇上。” 第七百一十三章 鼻尖抹糖 杨顺听到云初起、叶正飞要把严鸿的随身机密直接给皇上,背心已经隐隐汗湿。(..tw)梁如飞继续侃侃而谈:“若单说这云初起、叶正飞两人持此看法,倒也无妨。他们官不过试百户,就算在钦差大老爷的锦衣卫队伍里,王霆、刘连是副千户,高过他们两级。可是偏偏钦差随身护卫的总兵俞大猷却赞成这两人的主张,认为就该等待朝廷另派使者前来。俞大猷这老儿,虽然脾气臭硬,可手下有二千车营,前番在马莲堡外击退了鞑子几千铁骑的,而且据说和陆大都督还有交情。他既然发话,锦衣卫这边却也不得不掂量着了。” 阎儒听到此,冷笑道:“这俞大猷原来也是个不知趣的。他本是一介武夫,带兵保卫钦差的。如今钦差遇难,他莫非就没有责任?何必参合到这其中来?” 梁如飞道:“俞大猷素来就是这个脾气,不然也不会在江南得罪胡宗宪混不下去,被钦差调到西北来了。可是还有一出,那宣府副总兵马芳,大同副总兵麻禄两个,却又独执一词。他们,说此刻鞑虏兵临前线,钦差是在敌阵之前遇难,应比照战时例子,事急从权。钦差随身的公文中,多半有后续应急的方略,若是一来一回先给朝廷,中间耽误时日,而交给单个随员,又难以服众。因此上,应将钦差的箱子立刻打开,由随行的各路文武,共同研读。看其中有哪些临战处置之事,可以立刻执行;哪些需要上奏朝廷,哪些银票可以按钦差生前所说,直接犒赏军士,一一处置,免得耽误。他两个这是摆明了要坐地分赃,捞些好处,也免得钦差在奏折里写了他们什么不是之处。这说法固然是混账透顶,可这两人加在一起。手下有一万多兵马,正是马莲堡的地头蛇。(..tw)其他众人就算叱他荒唐,却又怎敢正面相抗衡?因此大家便在这里相互纠缠不下。” 杨顺道:“梁先生,那你来此告诉我此事。却有什么打算?” 梁如飞道:“军门,梁某本是江湖人,明人不说暗话。我家大公子的机密箱子中,关于军门您的东西,颇为不少,真要是给抖出去,对您绝没什么好处。就算我家老太爷严阁老是您义父,可是他对我家大少爷爱若掌珠,现在大少爷死了,您要指望他给您说多少好话。我看难保。还有我家老太夫人,更是把大少爷爱如心头肉,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而我家阁老又对太夫人言听计从。这么折腾起来,您老前景可视不妙。” 这话正说中杨顺心思。杨顺咬牙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梁如飞道:“这箱子,无论送上朝廷,送给严阁老,还是送给陆大都督,这事儿您都讨不了好去。可是眼下却有个机会。马莲堡中大家争斗一团,群龙无首,谁也压不住场子。您最好赶紧带兵前往。您是宣大总督。钦差不在,数您为大,总督又有军政兼管之责,那么接掌事务,理所当然。那马芳、麻禄都是您的部下,自然听您的。便是有不服的,您数万雄兵在手,怕他何来?拿到这份机密之后,如何处置,如何善后。便是您的事了。便是要上奏朝廷,移交文件,您也不妨在其中略做些手脚。” 杨顺听到此,也觉有理,干笑道:“梁先生倒是给我指点一条明路,却不知道杨某当如何报答?” 梁如飞道:“报答云云,不敢说。梁某也不是菩萨善人,此事无非是大家相互帮忙。杨军门若拿到箱子之后,还有两条。一条是钦差的这个死法,您得给帮忙改一改,改成白莲行刺也好,改成乱军中冷箭也好,总之别让板子打到我梁某头上,我宁可来个护驾不力,也不想落下勾结蒙古公主,行刺钦差的罪名啊。还有一条,钦差机密箱子里的钱财,梁某看来至少有几十万银子,梁某狮子大张口,想请军门赏我五万两。出了这事儿,梁某也不想在严府再端这碗饭了,有点银子,出去寻个地方过后半世也是方便。杨军门,不是夸口,钦差的行踪举止,梁某跟了他两三年,多少熟悉些。您回头在朝廷和严阁老面前把话说通,梁某也不是一点没用的。此外,还有那钦差随行的锦衣卫和严府家丁,您也得多少给他们一些好处。只要得了好处,他们倒也能做您的援手,帮着对抗俞大猷、马芳、麻禄这三个军头。” 杨顺恍然大悟,明白梁如飞是为了自己免责保命,前来投靠。这倒是合情合理。而梁如飞也有言在先,你要圆谎还得靠我,别想着卸磨杀驴。至于五万两银子,杨顺倒真不是特别在意的。说到收买钦差随行的锦衣卫和严府家丁,这更是符合他的一贯策略。 想到此,杨顺便故作沉吟道:“梁先生,事关重大,本督已明白了。你且先去后面休息,待我再计议一番。”梁如飞拱手退出。 送走梁如飞,杨顺问阎儒道:“阎先生,你说这事如何是好?” 阎儒道:“如此看来,严钦差遇刺之事,多半是真。果然如此,事不宜迟,军门必须立刻发兵马莲堡。否则,若是被那麻禄、马芳之辈先打开了钦差机密,又或是朝廷得知此事,派员过问,那军门必然要糟糕。我等驱兵前往,到了马莲堡之后,第一是先把那机密东西拿到手,第二立刻将麻禄、马芳逮捕处斩,对朝廷上奏,就说他们心怀叵测,勾结蒙古、白莲教造反,才造成钦差惨死,这般灭口,方能保军门无恙。此外,那游击将军洪智珠的兵马,回头还是要他去打个头阵,跟鞑子死拼一场。最好他死的剩不下几个,这样一来,也好说军门您督率兵马,亦曾竭尽全力,血战救驾,杀敌甚多,自身也伤亡惨重。眼看就能迎驾而归,只是无奈麻禄、马芳投敌,这才致使钦差不幸遇难。至于那梁如飞,待敷衍过严阁老这边后,回头还是要寻个时机除掉,免得他日为患。” 杨顺道:“麻禄、马芳手下的精兵在马莲堡就有一万多人,若是杀了他们,怕这些人起来哗变。” 阎儒笑道:“军门单只身边就有四五万大军,只要除掉了麻禄、马芳,还怕他剩下的乌合之众?再说,这些人若是起来哗变,正好坐实麻禄、马芳的罪过,军门好给他来个格杀勿论,从此再无忧患也。” 这当儿杨顺听阎儒说了一通,只觉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遂一咬牙:“好,就听先生你的,咱们即刻全军拔寨,发兵马莲堡!” 杨顺哪里知道,阎儒是要撺掇他先动手杀马芳、麻禄,这事儿只要做下了,杨顺便是上了贼船,只能乖乖被阎儒挟持,要他造反就造反,要他带路就带路。就算杨顺不敢,那么杀掉马芳麻禄,至少也是给明朝来个自毁长城,大大削弱边防力量,有利于以后蒙古入侵。阎儒见杨顺中计,心中暗自奸笑不提。 正月初五一大早。马莲堡。城头上旌旗招展,戒备森严,只是总有一丝诡异之气。在正月初二,城外的蒙古军又发动了好几次猛攻,却都被守城的边军和城外的麻禄部队给打了回去。如今辛爱黄台吉已经收缩部队,撤去了西、南和东三面的包围,北边的部队也后退十余里,但依然保持着随时进逼的态势。看样子,蒙古人既没有力量再次发动猛攻,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双方还处在对峙状态。 就在马莲堡西南,数万明军浩浩荡荡,从黄狼坡方向拉开队伍,连夜行军,已经接近了城塞。不多时,这数万明军按照统兵将领的归属,依次在马莲堡外安营扎寨,沿着马莲堡的西边-西南-南边,形成了一个半圆弧的环状营区。另有数千人马,径直向马莲堡南门行去。队伍中间被亲卫左右簇拥的,正是宣大总督杨顺。 眼见马莲堡南门大开,出来一队军士,排开迎接。军士队伍中间,又有两排锦衣卫。杨顺也赶紧下马,步行上前。却看对面来的,为首乃是宣府副总兵马芳、闽军将领俞大猷,还有锦衣卫副千户王霆。 杨顺眉头一皱道:“严钦差为何不曾见?” 马芳、俞大猷、王霆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个个神情复杂,似乎心中有话。王霆答道:“严钦差身体不适,却在自家大帐里等候军门。诺诺,请。” 杨顺暗自一笑,道:“既然如此,烦劳诸位将军引路,我有要事要面禀钦差。”说着,跟随马芳等人,进了马莲堡。他的标营一半人马在马莲堡外列队待命,剩下一半跟着进了堡垒,沿途排开。 不多时,杨顺、阎儒和一班子护卫,进入原本严鸿的房舍之中。杨顺、阎儒等人与马芳等彼此落座。杨顺坐了左手第一张椅子,却看正中间虎案后面严鸿的椅子空着。杨顺又是一笑,问马芳道:“不是说钦差在大帐中等候么?如今钦差何在?” 却听得一阵咳嗽:“杨叔父,您好。”严鸿头缠白布,做出一副步履蹒跚的样子,迈出堂来,往中间椅子上一坐。身边一个美人仗剑扶持,不是张青砚又是谁? 第七百一十四章 草窝抓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