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入西游》 第一章 【包裹】 ...... 大唐贞观十四年,一场雨把江州的大街小巷飘了个透儿。 正值暮春季节,这场雨来得恰到好处。春雨过后,大地上的生机蓬勃焕发。潋滟的阳光下,翠绿的柳叶舒展,含着晶莹的露水随风轻摆。 大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布衣攒动处,一座名为金山寺的庙宇坐落在旁。 常言道,好山好水都让庙给占尽了。可这座金山寺,背不靠山,身不沾水,坐落在了这熙攘集市的附近,也算得上是庙中的异类。 不过,好在这江州的寺庙,本身就只有两座,庙以稀为贵,虽没有了灵山秀水的庇护,但这金山寺的香火倒也还算兴旺。 庄严肃穆的寺庙中,无论是和尚还是香客,他们或跪拜、或祷念,眼神和姿态都透着一股虔诚的劲儿。 唐真的眼神和姿态,此刻也是虔诚的。 作为金山寺的高僧,他的步子沉稳极了,虽然对于空气中那浓烈的香火味道有些不满,却成功地将那种不满掩饰成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清高。 眉清目秀的唐真手持锡杖,双手相合,噌亮的后脑勺上一眼望去,隐隐约约间甚至能看到――“得道高僧”这四个大字了。 就这样缓缓地前行着,清澈的瞳孔无悲无喜,恍若隔世之人,穿越氤氲烟尘,穿越虔诚香客。速度是如此的匀速而平静,就连僧袍的衣角都未曾被掀动一分。 “那就是玄奘大师吧,模样可真俊秀呀,如果不是和尚那该多好。这样的话,本姑娘就是抢也要把他抢回来!” 一个身材丰满的女子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更加狂热且虔诚了。只是,她的眼中却早已没了佛影,取而代之的则是某个清秀的侧脸。 “可惜啊……玄奘大师一心向佛,又岂是我们这种凡俗女子能够打动的了的……” “若玄奘大师不是僧人,小女子愿意终日暖床叠被,侍奉一生。” 抬眸望向唐真翩然离去的背影,几个前来求签的大家闺秀低头小声讨论着,美丽的脸庞上纷纷泛起惋惜的神色,清澈的眼中更是多了几丝伤感和迷离。 世人皆说,万物之中,唯有得不到之物才是最勾人心魂的。男人如此,女人亦是如此。可按照大唐律例,一日为僧,便只能终生为僧,不得还俗。于是,唐真已然变成了天下女人最不可能得到的男人。 再加上他出名的俊秀皮囊,便又成了最勾天下女人心魂的男人。正因为如此,这金山寺,最不缺的就是心渐怀春的女香客。 只可惜,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同时也是个僧人。 似乎已经注定,这一生,就算佳人红颜们蜂拥而至,唐真也只能将蠢蠢欲动的心挣扎着按下,然后幽幽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到最后,成为独存于午夜之中,天下女子心里的那一抹暧昧身影。 只是被人意淫总没有意淫别人来得酣畅淋漓,就算是得道的高僧,若是知晓自己红尘缘厚,恐怕心中也会摇曳起一个大胆的念头――放下袈裟,立地成狼! 更何况,唐真本质上压根就算不上一个得道高僧! 所以,他现在很愤怒,极其愤怒! 愤怒的原因简单而朴实――那些佳人们的话语全都落入了某人的耳中,外表纯洁内心却闷骚至骨的他此刻就如同一只饥饿了一万年的恶狼,睁的看着一群肥嫩的羔羊义愤填膺地朝自己奉献娇躯,但无论是狼还是羔羊,都被一条叫做大唐律例的枷锁牢牢锁住,无法踏出最后的一步! 最终,羔羊不甘,却只能继续成为羔羊,而恶狼,更是乖乖地变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牧羊犬。 在所有人的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唐真将满腔的愤怒转化成了动力,脚步不再翩跹,而是快速地迈起,背上的布包甩动,全然不顾形象地朝着禅院走去。 咿呀一响,推开那扇红褐色的房门,唐真赶紧闪身钻了进去,然后又迅速地将门合上。 终于回到了住处! “呼!” 将门反琐之后,唐真整个人虚脱般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肩头的一个布包随意一扔,全然不复潇洒翩然的模样,而是精疲力竭地栽倒在了硬榻上。 要道貌,却不岸然。这种恰到好处的拿捏,可是一件极其幸苦的体力活! “这也太坑爹了吧!” 过了许久,禅房中的那个家伙才费力地翻过身来,嘴中不满地叫唤着――明明是得道高僧的打扮,可表情,却更像一个被逼良为娼的怨妇! 等叫唤够了,他才缓缓地坐起身子,将一旁的布包用脚尖勾了过来,然后伸手放在膝盖处打开…… “什么老天爷保佑,我去他大爷的!” 看着里面安静躺着的两样物品,又摸了摸手感极佳的光溜头顶,唐真如今终于确定一件事情。 那就是,自己――真的穿越了! 对了,在这个世界,别人都叫他玄奘大师。 是的,完全没有搞错,就是那个玄奘。如果名字只是一个巧合的话。那么,大唐年间,从小父母不详,出家金山寺,师从法明和尚…… 这些呼之欲出的记忆,早已经打消了唐真的最后一点怀疑! 自己原本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而已,因为学校安排在博物馆里实习,不小心碰到了一串佛珠,却发生了如此离奇的穿越。 未免也太狗血了吧! 人世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一个血气方刚的猛少年一眨眼便成为了一个必须吃斋念佛、不近女色的呆和尚。 更让唐真感到痛心疾首的是,那条身为罪魁祸首的佛珠,竟然极不负责任地――消失了! 如果细细算来,他也只不过穿越三天两夜而已。或许是因为来自那个科技发达意识超前的世界,所以他确认这件事情也只是用了三天两夜而已。 此刻唐真脑中考虑最多的问题就是:这个世界,真的会有那满天仙佛,魑魅妖鬼?而自己,在未来的某年某月,将会惊绝天下,成为大唐帝王的御弟?然后,在某日某天收下那几位本领通天的徒弟,踏上无尽艰苦的取经之路? 虽然经历了穿越,但是唐真已经将自己浑身上下包括胸毛腿毛都细细检查了一遍,遗憾地确认自己除了模样俊俏一些之外,并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 所以,他的内心只是挣扎了一瞬间,便毅然决定不再去考虑那操丨蛋的未来。 在这个世界中的生活已然掀开了细微的一隅,而唐真却依然觉得自己被动极了,如同那香炉中柔细的青烟,明明极想着在地面处多留恋一些光景,却偏偏无法自控地袅袅上升,最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唐真自然不是那青烟,但他已经尝试过了一次从空气中消散的滋味。而且,那滋味他发誓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在世人眼中,认为死亡或许只是一个结果。但早已经“死”过一次的某人知道,从死亡开始到发生的那短短一瞬之间,却是那么的漫长遥远,那么的孤独寂寞。 就好像是被孤独地埋葬了一片被世人遗忘的泥土中,即便是那极为短暂的瞬间却也如同千万年甚至更长久的时光。在绝对的孤寂和黑暗之中,就算你是天生耀眼的明珠,也会被时间折磨地黯淡无光。 到了那时候,无论你是冠绝天下的骄子还是普通至极的士卒,终究只会奔溃成一个不折不扣疯子。 一个迷茫无知,痴傻期待着任何声响的疯子。 哪怕是一片落叶掉落在了这片泥土的上方,被人踩踏地粉身碎骨的尖叫。 哪怕是一场细雨柔风在这片泥土的上方轻轻拂过,发出悉嗦的低吟浅笑。 无论是怎样的声音,那时候都会变成天籁动听的仙音。 可惜的是,唐真知道,在死亡开始到绽放的那一瞬间,也绝对不会容许有任何动静和声音降临。 甚至,连时间都没有。 死亡就是死亡,只有无尽的痛苦和孤独在挣扎和绽放。 唐真畏惧死亡,所以,就算是如今他穿越成了那个永远无法还俗的和尚,他也依然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在人前,甚至在人后,化作那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迈着风清云淡却极其腰酸腿疼的步子…… 不过,这也并不代表唐真会这样任由命运摆弄下去。否则,他也不会伸手去解开膝头的布包。 唐真缓缓解开活结,整个碎蓝色的布包便如同一朵蓝色的花朵,向四方绽放。只不过,或许是沉淀了太多的时光,在每一片花瓣上,都被岁月胡乱涂抹上了一大堆无序的浅白。粗粗看去,蓝色的花朵显得有些枯萎。 可惜,在他手指灵巧地操控下,就算是时光的痕迹也无力阻止这朵花儿彻底绽放的结局。 当碎蓝色的布角尽情泻下,那段深藏了十几年的秘密终于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存稿很肥了,我要推荐票,我要收藏,我要冲榜~嘎嘎~) ; 第二章 【袈裟】 ...... 那段秘密,原本并不属于唐真。 但如今,唐真已经变成了玄奘,那么,这个秘密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他的秘密。 不说其它,光凭身体中依然还在剧烈挣扎的执念他便不得不揭开这布包中的一切。 或许,其实与执念也毫不相干,只与某人偶尔回光返照的原则有染。 指间轻捻起一张白色的绸绢,而后小心翼翼地打开。苍白的绸绢渐渐映入清澈的瞳孔,随着那抹苍白不断延展,便又有无数鲜血淋漓的事实跃然其上。 猝不及防,那些事实瞬间闯入唐真的心扉,如同盛开的牡丹,凌乱而冶艳。而艳红铺满了瞳孔,绽放到了极至,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直到眼角有温热的东西爬下,唐真这才缓缓放下白绸,他伸手一抹,苍白的手指上也仿佛染上了一片猩红。 再落一眼,手指上仅仅是几滴温意未散的清泪而已。 而蓝色碎花布包内,也只不过是浅躺着一张淋漓的血书和一件女子的汗衫罢了。 猛地从榻上站起,唐真的额头上冷汗涔涔,暮春的凉意却刺痛着他的胸口。 “你这家伙,又不是我害死了你。大不了帮你完成你生前的执念便是,何必死了还这般阴魂不散!” 几天来,这样的情况他早已经极为熟悉,心中狠狠地骂咧了几句,而后推开禅门,让潋滟的阳光尽数照射在自己的身体上。 不知是刚刚的承诺安抚了残留的执念,还是柔和的阳光温暖了渐凉的身体,刺痛的感觉瞬间退散,而全身更是如同不远处那一片片翠绿的柳芽儿惬意舒展。 当然,全身的舒适的唐真心中可一点都不舒坦。他很明确地知道,若是自己不把那家伙生前的执念完成,这种欲仙欲死的疼痛只会比大姨妈来得更加频繁勤快。 十八年来,一位叫做玄奘的和尚摩顶受戒,坚心修道,天资绝艳。可或许就是因为这般绝艳聪颖,万事都要追寻本源,所以对于父母的追寻和执念才会如此根深蒂固。 世人不晓,但唐真知道;那位玄奘和尚在与一个酒肉和尚辩经讲义之时,被对方一句“你这业畜,姓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识,还再次捣什么鬼!”给活活得气死了! 虽然,刚穿越到对方身上的唐真甚至会觉得这个结局有些荒唐可笑,但是随着那些破碎的记忆渐渐融入自己的脑中,随着那个逝去的玄奘在他的心里渐渐丰满,他的看法也同样改变了不少。 也难怪,人生于天地之间,禀阴阳而资五行。而这一切都是父母所给,若是这般孤寂十八年,换作谁都会产生这般彻骨铭心的执念。 ......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爽,而升起的朝阳随意地将禅房前的石砖小院分割成少量暖橘和大片冷紫这两种分明的颜色。在微冷的色调之中,禅院后面柳枝和雀鸟在鸣叫,与隐隐传来的禅唱相和,便组成了一曲沧桑中略带清新的挽歌。 或许,诗人也会对砖缝中坚强挣扎着的无名花草一番感叹,继而写出动人的诗章。 只可惜,唐真不是诗人,他吟不出动人的诗章来。不过,他的心中的确感慨万分。 原本以为只不过是简单的认亲而已,搞不好生父生母权势滔天的话,或许还能想办法为自己通融通融好蓄发还俗。 只是未曾料到,血书上的内容却将唐真吓了一跳。 看上去,似乎不但要认亲,还要报血海深仇,真是狗血至极! 不过,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狗血的未来,在时时刻刻被执念反噬的生命危险之前,贪生怕死的唐真还是选择了毅然承受! 此刻的他腰板微微弯曲,肩头的行囊满满鼓鼓,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只是这样一来,步子稍稍有些迟缓,看上去似乎还玷污了“毅然”两字。 或许是现代人的顽固思想作祟,唐真已经将各种替换的衣服、被褥和干粮全都准备打包带走。只是,如此的重量,似乎对于一个念经吃斋的和尚,着实重了一些。 “没事,马上就要到中午了,到时候将干粮吃掉一些,肯定能轻上许多!” 感受着腿脚无声的抗议,唐真在心中不断地安慰自己。虽然已经带上了化缘用的钵盂,但是对化缘这项技能熟练度一片空白的他,果断且毅然地带上了足够的食物! 不但如此,他还特意披上那件有些发旧的袈裟,万一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化缘起来也好更加道貌岸然一些。 要知道,僧以食为天。失节是小,饿死是大! 所以,要带,那便带个痛快! 金山寺的殿宇前,缭绕的烟雾氤氲依旧,跪拜的香客虔诚依旧,不绝的禅唱肃穆依旧。 直到那个披着袈裟、背着巨大包裹的和尚渐渐逼开撩人的烟雾之时――依旧终于不再如旧。 香客虔诚的视线被吸引了过来,而不绝的禅唱竟然也停顿了片刻。 “玄奘大师,你的包裹一定很重吧?” 紧接着,一位闺秀匆忙立起身来,款摆起优美的步子,翩跹来到了唐真的身前,羞涩且心疼地看着这位被自己日夜思念的得道高僧。 唐真愕然的低下头,似乎被人从一种独特的意境中惊醒,他用清澈的眸子望向佳人,然后对她缓缓说道:“重。” “那让我来帮你吧!” 美丽的女子被看得心乱如麻,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好看的鲤红。也不顾自己娇似莺燕的身子,她一心只想为那道清朗的身影承担一些份量。 “不了,谢谢。”单薄的唇轻轻开启,唐真微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延展开脚下的步子,逼开周身渐渐聚拢的青烟,淡然道:“包裹虽重,但是天下更重。如今我若是背不动这个小小包裹,日后又如何肩负天下苍生的信仰?” 言语虽然轻淡如烟,但是又似金石,硬朗铿锵。 话音落下,所有的香客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眼中望向那道身影之时,眼中更是多了几分崇敬的神采。 见到这一幕,唐真满意地转过身子,踏步向前迈去。 只是,忽觉肩头一轻,身上那件陈旧的袈裟竟然勾在了佳人腰间的玉佩之上,顺势便被扯下肩头,颓然零落。 既然步子已经迈出,唐真本应该没有了回头的道理。 直到,耳畔传来一道轻浅的娇呼。 “大师,你的袈裟……” 唐真垂下单手,驻足回头,便洒下了一地清华。 一道凝眸望穿氤氲烟雾,他盯着远处佳人嫣红的脸庞,款款一笑。 “――是你的袈裟!” ; 第三章 【无耻】 ...... 人生中最大的快感,莫过于一次成功的装逼。 寺内香客们越发虔诚敬畏的目光,足以表示唐真刚刚的那次装逼很成功,甚至很完美。 小娘子娇羞的脸庞依稀在目,如果某人没有离开寺庙的话,那么这种快感或许足够他在心中荡漾许久。 唐真第一次感受便爱上了这般如同前世超级巨星般的待遇。 只可惜,刚迈出寺门,突然有寒风卷过,一切被吹得支离破碎。 江州的暮春还和温暖搭不上边,远离了人群,冷意瞬间袭来。没有了袈裟的呵护,唐真身上的僧袍自然显得有些单薄。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埋葬在佳人怀中的袈裟一眼,唐真只感觉眼角忽然有一股湿热划过。 这一瞬,他终于明白,原来装逼不一定遭雷劈,也有可能会被风袭。 正所谓,小装装于野,大装装于庙。作为一个装逼入骨的得道高僧来说,唐真自然不会回去讨回袈裟,而这点寒意也算不上什么破事。 于是,在不着痕迹地将包裹与身体贴地更紧了一些之后,唐真深吸了口气,一脸淡定地闯入风中,深藏功与名! 大唐是一个盛世的大唐,疆土浩淼,难寻尽头。如今,整个天下被唐太宗分为十道。而每一道,麾下的州府更是不计其数。 江州虽然只是附属于江南道的一个小小州郡,但依然有方圆数百里之大。 若是血书上所言无误的话,唐真所要去的地方,距金山寺竟然有近百里的路程。 一想到未来长路漫漫,某人的脚步不由感到一阵发软。 上午的集市喧嚣得很,叫卖声、咕噜声、嬉笑声构成了一曲盛世的喧嚣。 如今虽是初唐,但却也是个盛唐,自从李家一统山河,太宗励精图治,让大唐睥睨天下,国泰民安。 于是乎,大唐人难免要骄傲一些。 可正因为是一个盛世,所有的骄傲却无法直观地表现出来。那么,便如同千年之后的某个盛世一般,最热闹的还是莫过于闲聊的气氛。 时不时用指点江山的语气,讲述着远在十万八千里外的秘闻要事。可能是皇上某日微服私行入了某个青楼行雨一夜,亦或是长安城内某个著名馆子,里面的菜肴如何美味…… 此类秘闻林林种种,反正眉飞色舞间,所说的内容逃不出“食、色、性”这些方面。 无处不热闹。 “俗!真是俗透了!” 唐真此刻却不屑地在心中愤愤说道! 这群混蛋,一个个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还是皇上枕边的宫嫔贵妃? 说得跟真的似的! 明明就是一群市井小民,还学着文人墨客在茶馆里闲聊打屁,那么热闹不能搬到大街上这种免费的地方来聊天吗! 那样的话,好歹路上也会暖和许多啊! 不过,**满山遍野,装逼普遍都是,像自己这么牛逼的存在或许注定只能成为特立独行的少数。 在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唐真的身心便舒坦了许多。 忽来一阵春风,但随着日头渐高,冷意却已全然消退。反倒是一股淡淡的体香传来,那迷人的味道怎么像是一抹幽兰? 唐真目不斜视,用大慈大悲的眼角偷偷搜寻着余光,瞥见一个小娘子正摇曳着走在身旁,那裙摆下丰盈的臀儿为何如此弹性逼人? 又有垂髫尾辫的青春可人儿笑着从身旁挤过,带起阵阵甜腻的熏香。而那首饰摊前的风韵少妇,又为何如饥似渴,望着自己媚意盈盈? 天气渐渐暖了,包袱也似乎没那么重了,但是,唐真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快要走不动了。 于是,他便停了下来。 停下,并不是因为这里的姑娘有多么诱人,而是前方的路上立着一棵老松。 老松并不好看,模样反而有些奇怪,它歪着脖子,像是胡琴的琴头。风拂过,浓密的松荫下涛声阵阵,倒是个午后恬息的好去处。 本是一棵普通至极的老松,来往的行人稍稍偏下步子便能饶了过去,唯独唐真却停在了松前。 就算胸口未曾作痛,他也必须停下! 三丈前,松荫下,一块长长的青石上坐着一个和尚。 那和尚不但身材矮小如冬瓜,更是长着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容,葫芦头蛤蟆眼,歪瓜劣枣的程度实在让人无法直视。加上他的左手握着一只鸡腿,右掌拖着一碗浊酒,远远望去,倒是像极了一只歪躺着的蛤蟆。 “你消停会吧,这个场子,我来帮你找回来!” 唐真拍了拍胸口,低声地自言自语道。 这个酒肉和尚,自然便是气死玄奘的那个酒肉和尚。因为执念而渐渐疼痛的胸口,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唐真胆子很小,忍耐力很差。 他很怕痛。 所以,必须消去身体中残留的执念,让胸口尽快平静下来。 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尽一切的手段,将这个酒肉和尚狠狠地踩下去! 让他像一只蝼蚁般,在自己的脚底板下颤抖、呻吟! 虽然说这样的结果很难办到,但唐真绝对会全力以赴。 那和尚笑得很开心。 所以,唐真很不开心。 酒肉和尚抬起头,见到了来人,蛤蟆眼更加凸出了。他背靠老松哈哈大笑:“洒家当是谁来了,原来又是你这个没爹没娘的蠢和尚!” 酒肉和尚的话显然酝酿了许久,语调沙哑难听,音量瞬间放大,哪怕是在熙攘的街道上也显得极其突兀。 于是,小娘子的翘臀不再摇摆,而青春美女诱人的体香也渐渐停滞在了一处,就连那媚意盈盈地少妇,也暂放下了看中的首饰。 一时间,街上的人流瞬间缓慢了下来,数不清的目光望向了这里。 高调,这次高调的有些过了! 感受着周围不断凝聚的目光,唐真在心中认真地检讨了一番,最终找到了责任的源头:高调的原因,还是因为那酒肉和尚的声音太大,模样太丑! 长的丑不是你的错,但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得道高僧。唐真自然是有修养的。他也不生气,而是缓缓地走到酒肉和尚跟前,然后蹲下身子,脸上洋溢着极其富有亲和力地微笑,说道:“小弟弟,找叔叔干什么,是不是迷了路呀?” 唐真温柔的身影,恰巧挡住了酒肉和尚面目可憎的面容,只剩下矮小肥胖的身材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那模样,还真像极一个迷了路的脑残儿童。 话音落下,四周的空气就像放了无数蜜糖般粘稠起来,喧嚣不见,闹意全消,死一般的寂静。 直至,一道咯咯的娇笑划破了寂静。 唐真脸上认真的表情与嘴中无耻的词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显然轻松地触及到了那位垂髫少女的笑点,当即弯下腰咯咯地笑出声来,虽然手掌已经掩住了唇角,但又怎能掩得住那清朗的浅笑? 这样的话语,放在一般人口中,的确是显得有些太过无耻。 可惜,唐真不是一般人。早已站在道德至高点的他,只要表情到位,纵然是无耻也绝对能被解读成一种大义的凛然。 人群中便有人在小声议论:“那位就是金山寺的玄奘大师吧,果然年纪轻轻却佛法高深,面对泼言脏语不为所动。连这种酒肉和尚,都愿意放下身姿来认真渡化!” “是啊!那酒肉和尚一看就是个歪瓜劣枣的戆货,真是难为了玄奘大师!” 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在外貌协会遍地皆是的大唐帝国,俊秀翩跹的唐真与歪瓜劣枣的酒肉和尚相斗,群众眼中的胜负早已立判高下。 围观的群众呈一边倒的趋势倾向唐真,甚至那些大胆的少女更是俏红着脸庞娇声喊出了口号。 “――玄奘大师,奴家也迷路了,奴家也要大师的关怀嘛!” ; 第四章 【打赌】 ...... 议论也好,娇呼也罢,这些话都一句不漏地收入了唐真的耳中。 特别是那一句“奴家也要”更是荡漾到了他的骨子里。 一瞬间,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可惜,在人前,唐真依然只打算做一个得道高僧。仅仅凭这点红尘间的诱惑,还不足以动摇他坚定的信念。 动摇信念这种人生大事,最起码也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当有绝代佳人欲火焚身之时,然后才能义愤填膺,为拯救对方于水火之中而做出迫不得的选择吧! 作为一个职业且专业的得道高僧,唐真自然知道越是这样的场合越要讲究个凝神静气,淡定自然。 相比他的淡定,酒肉和尚显然是淡定不起来了。 长得比别人丑不一定代表他的内心也比别人坚强一些。反而,矮冬瓜般的身材和丑陋的面容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破绽。 而见到面容俊秀如妖孽的唐真,鲜明的对比更是将这一点扩张到了无限大。 破绽虽被点破,但为了掩饰内心的羞愧和愤怒,酒肉和尚自然要做些什么! 于是,他猛灌了一口酒,然后涨红着脸说道:“好你个没爹没娘的蠢和尚,敢和你爷爷耍嘴皮子!不知道,上次是谁被洒家的一句话给气晕了过去!” 言毕,酒肉和尚的脸上得意洋洋。 回想起上次将玄奘和尚气得昏迷在地的情景,他的心情不由大爽,就连自卑和羞愤也都消散了不少。 酒肉和尚深知对方也有破绽,那就是他无父无母的身世。于是抓准这一点便发动了攻击,想要将其一举击溃,扳回颜面。 可惜,如今的玄奘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玄奘,他是来自未来的穿越者,是为了生存下去可以不择手段的唐真。 自然不会让这酒肉和尚如愿。 胸口虽然不争气地微微作痛着,但是唐真一咬牙,还是挤出了一丝极为真诚的微笑。 “阿弥陀佛!”他高唱一声佛号,露出了大慈大悲的表情,苦口婆心道:“贫僧今日前来,不为辩论,只是为让施主放下手中的酒肉,回头是岸!” “哈哈哈哈!你这个蠢和尚上次晕倒的时候把脑袋壳给摔坏了不成?” 见唐真竟然没有被自己的言语刺激到,酒肉和尚原本有些惊讶和慌乱。但是,当他听到了唐真下一句话的时候,那矮冬瓜似的身躯笑得花枝乱颤。 只是,如此丑陋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和任何花联系在一起。 “要是你能让我放下手中的酒肉,洒家哪怕心甘情愿地叫你一声爷爷也行!”酒肉和尚眯起蛤蟆般的丑陋眼睛,笑眯眯的模样有些恐怖吓人,他大声说道:“如若是你无法让洒家放下手中的酒肉,那你也要乖乖地叫洒家一声爷爷!” “你倒是敢或不敢!” 那酒肉和尚像是吃了兴奋剂似的,脸色通红,扯着嗓子,只想让对方答应下来这场自己必赢的赌局! 唐真认真地摇了摇头,说道:“贫僧不敢。” 围观的众人默然。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唐真会大义凛然地接受赌局,可谁知道,结果却是这般模样。 大唐人是骄傲的,所以在他们看来,他面对如此赤裸裸的挑衅而不接受的话,看起来的确有些像是一个…… “无胆的鼠辈!” 酒肉和尚的话,虽然有些刺耳,但是的确说出了众人那不愿说出口的心声。 唐真平日里声名远扬,被人敬仰甚至崇拜。 但是,越发如此德高望重的他,在骄傲的唐人心中,才更理所当然地被认为他应该是一个永远不会退缩,哪怕是接受了最被动的挑战也会用精湛的佛法将对方击溃的家伙。 无非是所谓的英雄主义在作祟罢了。 唐真本质上就不是什么英雄,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英雄。 若是可以放下手中的一切,他倒是宁愿丢下包袱转身还俗。到时候坐拥娇妻美人,哪怕做一个倒插门的小白脸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再说,凭他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大好青年。就算是搬出那些八心八钻只售九九八的小伎俩,也定能让自己活得足够肆意潇洒了。 但是外有大唐律例,内有执念加身的唐真。对于这份不切实际的潇洒,暂时也只能在睡梦中偶尔意淫一下罢了。 面对众人的沉默,酒肉和尚的喝斥,唐真选择了开口。 他虽然不是英雄,也不想被认为是一只狗熊。 “阿弥陀佛!”依然不忘高唱一声佛号,唐真认真地和酒肉和尚纠正道:“贫僧不接受并不是因为贫僧胆小,而是因为出家人实在是不可乱打诳语!” 见众人疑惑,唐真严肃地解释道:“佛祖在上,哪怕贫僧有一天还俗之后,也实在是无力生出施主这般身材精致相貌稀有的孙儿来!” 这正是显示自己不凡气度和高雅谈吐的绝好时机,唐真自然不会去用“矮小”和“丑陋”这两个粗俗的词语,转而妙手撷来了一句“身材精致,相貌稀有”。 此言一出,群众再次沉默。 但是他们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不解,转化为了使劲地忍着笑。 论嘴上的功夫,唐真自认为从来没有输过谁。甚至在穿越前不久的某个日子,他曾搬起椅子与外语学院的那帮恶婆娘在“男人到底该不该看东瀛动作片”的问题上口水战了整整一天。 舌战群雄之资既然能成为学院的一代传奇,自然是波澜壮阔,荡气回肠。 其中奥妙,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一个女人两张嘴,外语学院那么多恶婆娘,也就是那么多张乘以二的嘴,都敌不过唐真的一道三寸不烂之舌。 这小小的酒肉和尚仅凭一张歪歪斜斜的嘴,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你这个没爹没娘的蠢和尚……” 酒肉和尚的脸如同猪肝一般憋得通红,那些褒义的词语配合唐真大义凌然的神情,组成了一把锐利无比的剑,狠狠地将某人的自尊心削为两半。 心神大乱之际,他不由一时语噎,嘴中刚起了半句,却发现无以为继,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说才好。 只见那和尚的脸色越发通红,唐真却猛地怪叫了一声:“小心,别动!” “对,千万别动!”他仔细地低头打量着酒肉和尚被他吓愣住的脸庞,而后感叹道:“你别说,这样一生气,五官虽然拧在了一块,但模样还真是比起平时要清秀不少!” 此话一出,四周的人群再也忍不住了。有满口胸毛的彪型大汉高声大笑,对着唐真说道:“哈哈,玄奘大师,可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那大汉话虽如此,但是看他几乎要弯成一百八十度的粗壮腰板便知道,他心中的爽快此刻才是真得汹涌澎湃。 唐真这话虽然说的有些尖酸、甚至可以说有些刻薄。 只可惜,这酒肉和尚平日里端是可恶,常年霸占这颗老松的乘荫位置不说,还对他人污言秽语,无论在待人还是处世方面都没有半分礼貌可言。 再加上他丑陋可憎的外貌,更是越发让人厌恶。 依据大唐律例,和尚尼姑也算是属于特殊保护的人群。所以,有此为依仗的酒肉和尚,撒泼无赖的脾气早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口恶气已经憋了太久,所以如今唐真无论多么刻薄多么尖酸,围观的群众都不会同情那酒肉和尚。 不但如此,唐真的话越是刻薄越是尖酸,众人的心情反而会变得越爽! 众人的哄笑声越发爽快和洪亮了。酒肉和尚见到这一幕,脸上的潮红渐渐消失,甚至有些发白。 他狠狠一咬牙,用无赖的语气高吼道:“你这无父无母的蠢和尚,别光顾洒家贫嘴,你若是不能让洒家放下酒肉,终究还是算你输了!” 这家伙心态倒也豁达,事到如今,他只想着自己若是在这件事情上超越了玄奘和尚,那也算是胜了一筹。 至少,在酒肉和尚的心中,这样的胜利也足够他窃喜一阵子了。 (明天开始,一天两更啦!请大家准备好充足的推荐票侮辱我!) ; 第五章 【和尚】 (今天开始一天两更保底,请大家拿推荐票和点击狠狠砸在奴家的脸上!) ...... 一轮耀日悬在当空,潋滟的阳光尽情地泻下。 当它企图穿过老松的时候,便被细密的松针分割成零星的细碎,而那细碎阳光想要继续努力向下渗透时,又被唐真的睫毛再次无情剪开,最后分散成点点光辉映入了他清澈的眼眸之中。 睫毛一阵眨动,又剪出了眉眼间一丝丝外人难以理解的笑意。 既然那酒肉和尚如此在意胜负,在意他手中的酒肉。 那么,就将一切狠狠击碎吧! 不过,为了让那酒肉和尚更好的放下,唐真先自己放下了肩头沉重的包裹。 然后,他微笑着朝对方伸出了双手,左手轻松扫落酒碗,右手狠狠抢过鸡腿。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放下了吧?” 看着还愣坐在树下,两手空空的酒肉和尚,唐真脸上那人畜无害的微笑根本看不出是得意还是嘲弄。若是光凭微笑的弧度,看上去甚至还有些真诚。 他摇了摇头,寂寞地感叹道:“这么轻松就赢了,真是好没意思!” “你……”酒肉和尚的脸再次涨红,像一个撑到了极限的红气球,仿佛再轻轻刺激一下,就会砰然爆炸! “你身为出家人怎能这般胡乱动手,夺人酒肉!” 此刻的酒肉和尚,就如同最贞洁的圣女般大义凛然。他根本没有想到唐真会出手打翻自己的酒碗并且夺去那根还未尝过味道的大鸡腿。 这酒和鸡腿,可都是他昨晚辛辛苦苦地从一家酒楼里偷来的美味! 同时失去了两样至爱之物的酒肉和尚,显然愤怒和激动到了极致,甚至连开头的一句“你这个无父无母的蠢和尚”的嘲讽都忘了加上。 “君子动口不动手!玄奘和尚你这个无耻小人,快把洒家鸡腿还回来!” 酒肉和尚丑陋地脸庞越加狰狞,他簌地站起身子。心想覆酒难收,但鸡腿还在对方的手中,所以他掂起了脚尖便要伸手去抢。 可惜,就如母鸡无论如何伸张自己的翅膀也无法翱翔于天空。而那矮小如冬瓜的酒肉和尚纵然挺直了身子并掂起了脚尖,也依旧只能眼睁睁地见着那只黄蜡蜡泛着油光的鸡腿被越举越高。 他丑陋如蛤蟆般凸起的眼珠,也因为脑袋不断抬起,而被耀眼的阳光刺地闭起。 直到有阴影缓缓移动,替酒肉和尚遮住了潋滟的阳光,他这才将眼睛睁了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也是可恶的。 作为那张脸的主人,唐真含着饱满的笑意,单薄的嘴唇稍稍一动便吐出了世间听上去最为诚恳的话语。 “――够不着吧,那左脚踩在右脚上试试?” 那句话出现的同时,那根油亮的鸡腿也下降了许多。 酒肉和尚似乎只要努力地高上那么一寸,就能再次拥有它的喷香! 下意识的,他抬起了自己的左脚,然后…… ――踩在了右脚的脚背上! “这玄奘和尚果然是个蠢货,竟然把这般诀窍都说了出来。这根鸡腿,洒家这次势在必得!” 从未有过的欢心笑容从丑陋的脸孔上浮现而出,犹如第一只回巢的雨燕,顺着春初的第一抹暖风,划破了了无生机的天空。 可惜,总会一两只**的雨燕将巢筑在没有遮挡的地方。 那么,迎接它的,将是支离破碎的巢。 眼看着那根油亮澄黄的鸡腿远离越远,一个踉跄之后,一道矮冬瓜似的身影踉跄跌倒。 在腾空的瞬间,酒肉和尚终于明白,所谓的胜利和鸡腿,此刻已经注定如同那些**雨燕的巢穴般――竟然是这般支离破碎的下场。 只是,无论他明白或是不明白,一切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摔倒在了依然还未渗干的酒泊之中。 可能是这样的家伙实在是太令人厌恶了,颓然倒地之余,竟然连一丝泥水或是尘土都未曾溅起。 ――就连泥水和尘土都厌恶他。 “哈哈哈哈,那夯货还真的伸出左脚踩在了自己的右脚上!” “玄奘大师真的不愧为得道高僧,舌绽莲花,连这般可恶至极的酒肉和尚也只得乖乖听服于他!” 恶人落马,最为高兴的自然还是平日里受害的群众。唐真这般所为,真是为了广大围观群众出了口恶气。 痛快淋漓的哄笑声和赞扬声毫不吝啬,一时间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饶是唐真拥有着刀枪不入的厚脸皮,也不免隐隐泛起了一抹憨红。 酒肉和尚的脸此刻却是一片死白。 死白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真的快要死了。 哄笑声和赞扬声浑厚自然,可在他的耳中却如此锐利,就像一根根开了锋的剑,顺着耳朵便钻进了身体里。 直指心头! 酒肉和尚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而脑袋也越来越胀。直到他在脑海中听到一声嗡的爆炸声,那些哄笑和赞扬便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排山倒海般的轰鸣。 疼痛,从未体验过的剧烈疼痛袭上胸口,酒肉和尚只感觉到似乎有一万把冰冷的剑,正在将他的心脏一片一片地细细切割着。 巍然倒地的矮小身躯如同脱水的虾米般猛烈蜷缩,黝黑丑陋的脸庞更是越发惨白。 “大家看,这酒肉和尚果然是个夯货。赢不了玄奘大师,现在又玩起了装病作死的伎俩!” “是啊,前几天那和尚得罪了几个官爷的时候,也不是这般模样。没想到几日不见,演技倒是更加精湛了几分!” 狼来了的故事并不是只存在于童话之中,它也可能在现实中上演。就如现在的酒肉和尚,前几日他装病躲过了官爷的责罚,而这次,却迎来了真正的死劫。 “大师……救……我……” 口中嘶哑着吞吐出含糊不清的音节,死亡当前,什么仇恨什么脸面都成了虚妄,更何况,他也从未有过脸面。 唐真看着脚下蜷缩着的身子,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的深处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光芒。 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那酒肉和尚端是可恶,之前气死玄奘,而这次快要反被“玄奘”气死。这等因缘果报,就算是佛祖亲至也无话可说。 至于救人的话,唐真虽然不会救人,但玄奘和尚却是佛理医儒皆精的高僧,遗留下的记忆便足足有五种能救此人的方法。 迟疑了片刻,唐真最终叹了口气。 他转身向人群迈出了第一步。 ; 第六章 【反咬】 (啦啦啦~冲上榜单啦~第二更送到~掂起脚尖快乐地旋转中~票票票票~奴家我要票票~)...... 这一步,驻足空中,未曾落地。 唐真突然无奈却又好像很轻松地捂住了胸口,眉头象征性地皱了几下,对自己小声说道:“好吧,既然你不忍心眼睁睁看他死去。那么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出手救他一命。” 空中的脚步随着身体轻松旋转了方向,而后踏了下去。 一步踏下,唐真的脸庞却突然变得异常苍白,秀密的眉宇狰狞地皱在了一起,额头上也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紧捂着胸口,痛苦的脸上更多的是非常强烈的不爽。 唐真毫不犹豫地在心中对着那道虚无缥缈却时常作祟的残念破口大骂:“你个死秃驴,没想到死了却变成了一个小气鬼!难道气死了那家伙你就活得过来吗?这点气度都没有,真不知道你怎么当的得道高僧!” “你大爷的,都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果然是个欠骂的货!” 随着唐真在心中破口大骂,胸口的疼痛很快便消失了,但是他依然忍不住继续嘀咕了两句。 自己其实本不想去救那可恶的和尚,但无奈那张狰狞的面孔让他回想起自己死亡时的痛苦。 而唐真不想回忆起哪怕是半点关于那一幕的画面来。 所以,他选择了俯下身去查探那酒肉和尚的伤势。 随后唐真转身快步走到了一位青衣熟妇的面前,单手竖于胸前,盯着她腰间挂着的红色针囊做了一揖:“这位女施主,能否借你手的针囊一用!” 那青衣熟妇笑意盈盈,脸上露出了莫大的荣幸,当即便解下了红色针囊,双手交予唐真的掌心说道:“玄奘大师无需多礼,请拿去用吧!” “阿弥陀佛,女施主施得善缘,日后必有善报。” 唐真发自内心地清唱了一声佛号,再次微施一礼,接着迅速地迈步回到了酒肉和尚的身前。 他蹲下身子,并未去触碰那个如虾米般蜷缩的人儿,反而是伸手拿起了散落在地上的一只酒囊。 左手解开了酒囊口子的同时,唐真的右手也没停着。灵巧的手指轻轻一挑,红色的针囊便尽数展开,里面的一根根绣花针整齐地躺成了一排。 正好有一大片俏皮的阳光突破了松针的重围,而后落在了展开的针囊上,唐真的眼中便荡漾起了一抹幽幽的银光。 可惜银光终究还是未能彻底绽放。 酒囊被白皙左手的左手扬起,又轻轻地一荡,便有一长串晶莹的酒液从口子处轻泻而出,浇灭了银色的光,也湿透了锐利的针。 唐真放下酒囊,用手捻起了几根绣花针并小心翼翼地迅速检查了一番,直到确认它们都已经被酒消毒了一遍过后才将目光挪向了脚下的酒肉和尚。 酒肉和尚的表情依旧痛苦,只不过如同任何虾米在临死前一样,连蜷缩起来的力气都快消失了。 唐真木无表情将他翻过身子,然后揭开他僧衣的一脚,露出了已经无法起伏的胸膛。 围观的众人这时才看到那酒肉和尚的从头到脖子处是死一样的惨白,他们顿时明白,这次,这个夯货是真的命垂一线。 虽然酒肉和尚极为可恶,但是骄傲的唐人总是忍不住他们那怜悯心泛滥的坏毛病,一时间熙攘的街道竟然瞬间安静了下来。 在这个如同午夜般安静的午后,唐真高举起了指尖的数根绣花针。 阳光如同水滴般凝聚在了针头未曾四散,却反而将它们的锐利彰显到了极致。 如此锐利的针,一看便是杀人的利器,让人很难和救人联想在一起。 更何况,唐真手中高高举起并经过蓄力地绣花针,划破了空气,化作了数道银光直泻而下。 外人看去,只是充满杀意的暴力美感,哪有半点济世救人的影子? 饶是大唐的民风彪悍,可当围观群众见到唐真那几乎是将对方一击毙命的手法之时,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心惊肉跳的表情。而有些胆小的女子,更是“啊”的一声,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道娇呼。 对于周围的情况,身为当事人的唐真却毫无反应,他手中的绣花针不但未曾停下,反而陡然一个加速! 数条细小的银色闪电掠过这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午后,也袭向了酒肉和尚敞开的胸口! 扎针的过程刚开始有些骇人,但是结束地却是悄然无息。 围观的群众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好奇,转头回去,却发现事实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刺目惊心。 唐真虽然下手看上去极快又极狠,但事实上却扎地极浅。 绣花针整齐地分散于和尚胸口的各个穴位上,针尾随着春风不断颤动的模样像极了石缝里倔强挣扎的草。 “动了!动了!” 安静了许久的人群,突然传出一声惊讶的尖叫。 此刻春风已经溜走,那几根绣花针老实地静立着,一旁的唐真也如同一座雕像般不曾动弹。 四周的一切都成为了停滞的背景,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众人的眼中只有那片开始剧烈起伏的胸口在动!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酒肉和尚的狰狞脸孔终于渐渐舒展开来。虽然依旧丑陋难看,但至少已经不再是将死之色。 围观的群众在心中同时松了口气。 这个酒肉和尚平日里算极其可恶,但毕竟不是什么罪该万死之人。先前那差点横死的惨状,还是成功激起了众人的怜悯情绪。 见到胸口的起伏越发有力,唐真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那和尚的命总算是给救了回来。 虽然对象实在可恶,但是救人一命的唐真,心中的自豪却是实实在在的。他心情愉悦地俯下身子,将那几根绣花针迅速拔了下来,随后解开酒囊的口子,用酒液将它们仔细清洗了一番。 做完这一切,唐真走到青衣熟妇面前认真地作揖道:“女施主,谢谢你的针。” “玄奘大师,万万使不得!”青衣熟妇和她身旁的相公赶忙还了一礼,受宠若惊地说道:“妾身能够借出一些俗物,本就是积了功德,占了天大便宜。比起大师的慈悲为怀,妾身更是自惭形秽。” 熟妇接过唐真的绣花针却没有马上放开他的手,就如同演唱会上的粉丝与明星那般紧紧握着,就连他身旁的相公都看得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摸一下。 整个江州都知道金山寺的玄奘和尚是一个得道高僧。十八年来摩顶受戒、坚心修道,医道佛典无一不通,知名度比起那些后世的明星也确实豪不逊色。 唐真只感觉到飘忽忽的,不是因为熟妇的手柔软温暖,也不是因为头顶的艳阳火辣,而是因为…… ――被这么多人崇拜地看着,这种感觉,真的是太爽了! 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这样的词汇早已经无法形容唐真此刻的心情,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轻盈,整个人除了脸上还道貌岸然之外,身体早已经轻盈如纸,一阵风就能吹飘了起来。 不过,唐真还未彻底飘起来,一个重物就活生生地把他抓回了地面! “你个没爹没娘的蠢和尚,是你刚刚差点害死了洒家!”酒肉和尚突然跳起来一把扯住他的僧袍,用沙哑的喉咙嘶吼道:“洒家要带你去衙门,洒家要让官老爷治你的罪!” 说着,他手头的力道不由加大了几分:“洒家要让你挨官老爷的大板子!” 唐真一个踉跄,身子差点摔倒。 遇到恩将仇报这种事情,泥人也会有三分火,更何况唐真本就不是一个善茬。 树欲静而风不止,孰可忍,孰不可忍! 什么得道高僧,什么云淡风轻,唐真准备统统放下,撸起袖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一顿老拳,揍出个朗朗乾坤来! 可惜,唐真终究还是低估了他被群众崇拜的程度。 当他猛地转过身子,却发现那酒肉和尚已经失去了踪影。 “咦,奇怪,难道是我幻听了?” 习惯性地低下头,仔细在腰边寻找了一番,那家伙并没有躲起来,而是真的消失了。 “大哥,快放洒家下来!” 直到一阵沙哑的惨呼传来,唐真终于找到了酒肉和尚的下落。他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几个彪型大汉的手里,更是被人举过了头顶。 那和尚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高的风景,也可能是他本身就有恐高的毛病,刚刚恢复血色的脸旁又被吓得惨白,四肢颤抖,口中连连求饶着。 “你个夯货!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恩将仇报,敢拉玄奘大师去见官!” “好一个恩将仇报的家伙,我泱泱大唐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废物!” “爷爷看不下去了,管你是不是和尚,反正今天爷爷的老拳你是吃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酒肉和尚忘恩负义的举动大家都看在眼里,此刻见唐真被纠缠,顿时便有数人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 他们要为玄奘大师主持公道! 众人气势汹汹的模样,让被举在空中的酒肉和尚抖如糠筛。 “不敢了!洒家再也不敢了!” 众怒当前,那夯货撕扯着嗓子想要求饶,可惜声音早已经被众人淹没。 ; 第七章 【军爷】 (庆祝上榜,特意加更~感谢大家的票票~鞠躬~)...... 唐真回过头,远远地望去,老松下的人群喧嚣依旧, 酒肉和尚被众人怒斥,身子抖如糠筛。模样虽然凄惨,但却实在激不起他半点怜悯的欲望。 反而,他的心中一阵大爽。抖了抖背上重了不少的包裹,迈开步子继续上路。 从金山寺到最近的南城门只有十里路程,并不算是遥远。 唐真好奇地打望着两边的情景,让脚步随着本能自主前进,直到――有阴影蔓延到了他的头顶。 他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到一片高耸的黑色城墙突立在他的身前。 比起后世的那些摩天高楼,城墙本身的高度并不算是很高。但是它却偏偏让唐真生出了极高的错觉,甚至高到仿佛没有尽头。 城墙遮住了半边的天也遮住了原本高悬的日,定睛愿望,隐约可以看见城墙的最高处,几只黑点在不停盘旋飞舞。 无奈城墙实在是太高了,已经分不清这是高飞的燕还是低翔的鹰。 唐真低下头又左右相望,依旧没有望到城墙的尽头,这座只能算是普通的城池竟然已经大到了这般的模样,无言沉默地立于天地之间。 城墙下,熙攘的人群来到这里都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似乎有一种透明的压迫感在人群中静静蔓延。 唐真在城墙下沉默了片刻,随后很快摇了摇自己光亮的脑袋,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你至少算是一个穿越者,好歹也见过大世面,哪用得着这般大惊小怪!” 心中一番自语之后,他高傲地抬起头,大步向前跨去。 时间已是响午,按理来说应该是人流最小的时候。但是诺大的城门口处,行人依然络绎不绝,出城和进城的队伍排成了鲜明的两队。 不过,出城的人显然比进城的要多很多。所以,出城的队伍也要比进城的队伍明显长上一大截。 能够在城池中居住的大户人家毕竟是少数,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最多的是打渔的渔夫和种菜的菜农。他们一大清早便赶了过来,以便于将昨日的收成早些卖掉,赚个好价钱。 唐真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些人肩头的担子越空,那么脸上的笑容往往也就越浓。 这样的快乐简单而朴素,却极易感染他人。一张张粗糙却微笑着的脸庞,让唐真都不禁心中涌起一阵温暖。 这座城池的城门洞长且阴暗,城外的那面出口很远,看上去就好像是通外另一个世界的光亮小洞,隐约间有金色的阳光斜斜洒了下来,却未曾走远便被肃穆的阴暗所吞噬。 唐真穿过黑暗,终于来到城门之前。他看着那些满脸严肃仔细检查行李包裹的军爷,心中突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且可怕的事情! “遭了!” 唐真的心头一冷。悲剧的是,当包裹递到了军爷手中的时候,他才想起了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情。 在离开的时候,酒肉和尚还未入口的鸡腿和那袋仔细拧好的酒囊被他顺手一同放进了自己的包裹。 堂堂得道高僧的包裹中却藏着酒肉,这件事若是大庭广众之下被军爷查了出来,到时候整个金山寺都将蒙羞。 唐真自己丢得起这个人,丢得起这个脸。但是,金山寺的师兄师弟师傅们的脸面实在太重,他丢不起。 一瞬间,他呆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砍了。 拿什么不好,拿那酒囊和鸡腿干什么! “我真他奶奶的是个夯货,哪怕是找个没人的角落吃喝干净再出城门也行啊!” 看着一脸严肃的军爷将手伸向包裹,唐真心中充满了无奈。 绝望的他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查出来,千万不要查出来!” 下一秒,军爷悬在空中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不过,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结果,似乎和唐真的祈祷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玄奘……师兄……等等……我!” 浑浊的午后,一道清稚的童音远远传来,将城门洞内的宁静肃穆瞬间打破。 大唐的军律严苛,每一个军爷的身上都有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而城门洞内严禁喧哗,已经是一条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就连城内最嚣张最跋扈的世家子弟,在经过此地出入城池的时候也如同一只乖巧的猫。 众人心里暗暗叹气,不知是谁家的熊孩子,敢在此大声喧哗,他的父母这下铁定要倒大霉了。 这道童音很清稚,甚至有些悦耳和动听。但这些因素却无法阻止军爷发怒,他浓而粗的眉毛渐渐皱在了一起,手中检查的动作嘎然而止。 四周的气氛骤然安静,所有的目光凝向了城门通道中冗长的阴影。 一道“嘎嘎”声从阴影中突兀响起,而且显得极为不满。 军爷的眉毛皱得更加深沉,烈日下的盔甲散发着幽冷的寒光。 阴影渐分,走出来一匹马。 不对,那是……一头驴! 这头驴的身子不大,通体全黑,只有嘴的周围一片雪白。四根木棍似的蹄子却健壮异常,与身子极不相配,刚刚探出来的那会儿几乎让所有人都误认为它是一匹马! 黑驴的蹄子虽然矫健,但迈的步伐却又极为缓慢,口中偶尔还不情愿地“嘎嘎”叫唤几声。 望向黑驴的军爷,皱紧的眉宇忽然舒展了开来。 泱泱大唐,能让这位军爷眉毛舒展的人很多。 但是在这座城池里,这样的人却很少。 家里凶恶的婆娘算一个,守城的将军算一个,自己常常陪同将军去请教佛理的金山寺方丈算一个。 而黑驴身上,方丈坐下最宠爱的小和尚自然也算得上一个。 “枯林小子,你来这里瞎胡闹什么,还不快回去!” 黑驴身上小和尚名叫枯林,军爷与他不但相识,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每次陪同将军和方丈探究人生佛理之时,他总是会在禅房外与这个有趣的小家伙闲聊逗乐,惬意极了。 无论何时何地,人情永远是最好的武器。 人情之下,小和尚刚刚那般突兀的叫喊,甚至此刻没有排队走在人群中间的动作,都反而变成了孩童的无忌和天真。 军爷微笑着走了过去,想要帮小和尚把驴牵住。 “小将军,好久不见!”小和尚猛地一个翻身,轻盈地从黑驴身上跳了下来,对着他揖了一礼:“我奉方丈之命,来找我家的大师兄的!” 小家伙僧袍下的身子还没黑驴的蹄子高,但作揖的模样却比那些大人更加严谨,甚至有些一丝不苟,连微微俯身的角度都标准极了。 “你家大师兄?” 不知是因为那一句“小将军”的称谓还是小和尚模样太过喜人的缘故,军爷刚毅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同时,他的目光若有所悟地望向了立在自己身旁的和尚。 “小将军你太差劲了,连我家玄奘大师兄都不认得!” 小和尚见到军爷无法完全确定的目光,他童言无忌地笑出了声来。然后乐呵呵地走到了唐真的身前,拉起他僧袍的一角,一脸骄傲地说道:“这就是我家玄奘大师兄!” 唐真望着四周好奇的目光,想着军爷包裹中的鸡腿和酒囊。 此刻他的内心,却骄傲不起来。 非但骄傲不起来,他内心更是隐隐觉得…… ――这下,真的要悲剧了! ; 第八章 【黑驴】 ...... “原来是玄奘大师!” 确认了唐真的身份之后,军爷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动容,而进出城门的队伍,也一时有些骚动。 不是所有的江州人都去过金山寺,但几乎所有的江州人都知道:金山寺出了个叫做玄奘大师的得道高僧,年纪轻轻却佛法无边,更被人疑似为佛子转世。 平日里,玄奘和尚虽然足不出世,见到他的毕竟都是少数。但是,这却丝毫不妨碍他的名声越来越大,而身份也越来越玄乎。 面对这般几乎是传说中的人物,普通的百姓自然要好好观摩一番。那模样,就好像恨不得将唐真全身上下都扒光了仔细检查似的。 望着两边渐渐有些凝滞的人流,军爷的脸庞神情微动,他朝唐真揖了一礼,说道:“既然枯林小师傅和玄奘大师有话要说,那请两位移步到城门外相谈吧。” 言毕,他将手中的包裹直接丢给了唐真。 至于检查? 开玩笑,人家可是得道高僧,还需要个蛋的检查! 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接过大包裹的唐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立在原地。 “玄奘师兄……小将军脸上又没长大红花,你盯着人家看干嘛?” 一旁的小和尚枯林扯了扯他的袖袍,笑着说道。 “咳咳……”唐真这才反应过来,老脸上的憨红转瞬遍逝。他盯着军爷尴尬的脸庞,严肃的正色道:“这位小将军身上紫气冲霄,乃人中龙凤之象,日后必将成为一方大将!” “多谢大师吉言!” 此话一出,那位军爷脸上洋溢起了一阵掩不住的欣喜。坊间都说玄奘大师是佛子转世,他的言语自然和不能和枯林小和尚的无忌童言相喻。在他们看来,这般人物,一言一行必定有着极其深奥的玄意。 “阿弥陀佛!” 唐真也不多语,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高唱一声佛号拉着小和尚走出了城门。 “得道高僧,果然名不虚传!” 军爷目送着两人离开,他的视线停留在了唐真款摆的背影许久,越发觉得对方实在是深不可测! 城门外,高挂的艳阳终于没了遮挡,将唐真的脑袋照得闪闪发光。一阵暖风袭来,他却感觉自己的背上一片粘腻阴凉,背后的僧袍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有些湿了。 唐真决定让这份不知不觉继续下去,若无其事地拉着小和尚来到城外官道的一旁,关切地问道:“小林子,你找师兄我有何事?” “玄奘师兄……” 枯林小和尚抓住唐真的僧袍不放,眼睛一酸便哭起了鼻子,大滴大滴的泪珠不断从脸颊上滚落。 唐真赶忙伸手替小和尚拭去脸颊上的泪花,说道:“小林子,有谁欺负你么,你怎么哭了?” 法明方丈座下的徒弟只有玄奘和枯林两个,一直以来两人的感情极好。可能是受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的影响,他对于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也极有好感。 “没人欺负我……”被唐真这么一关心,枯林却哭地更加厉害了,所幸抱住了他的大腿,眼泪和鼻涕全部流在了僧袍上。 “到底怎么了?”见小家伙哭得这样伤心,唐真也不由心里一阵难过。他皱着眉横声道:“小林子你别哭,有什么事尽管和师兄说,师兄帮你去揍他!” “噗哧……”小和尚脑中幻想起自己师兄恶狠狠揍人的模样,不由破涕为笑,在阳光下扬起泪花和鼻涕晶晶闪亮的小脸蛋,好奇地问道:“要是师兄打不过那人怎么办啊?” “打不过那人也不怕……”唐真也笑了,俯下身子在小和尚耳畔轻轻说道:“看到那个军爷了没,就是被你叫做小将军身上穿铠甲腰间配宝剑的那个……” “对……就是他,如果你觉得师兄我打不过,我们叫那个军爷一起帮你打!” 唐真说得时候,脸上的表情很认真,眉毛飞扬起了一个很激昂的弧度。 他心想到底是那个不长眼的家伙竟然敢欺负老子的小师弟,看僧爷我不带着军爷让你饱吃一顿老拳! 小和尚低下头看着布鞋,小声说道:“是玄奘师兄你欺负我……” “啊?” 唐真听闻差点一个趔趄,他用余光偷偷瞄了瞄铁衣闪闪的将军,心想军爷的拳头肯定不好吃。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认真说道:“小林子,我们是向佛之人,打打杀杀的还是不提为好。” “小林子,要是师兄平日里做错了些什么,尽管和我当面提出来吧!” 瞥见远处的军爷似乎注意到了这里,唐真更加大义凌然地保证道:“师兄一定认真改!” “师兄……你误会我了……” 他这么一保证,小和尚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唐真虽然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着急地问道:“那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 小和尚的眼睛又红了,他紧攥着唐真的僧袍一角,问道:“玄奘师兄,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鼻子一酸,小家伙又哭了。 面对这一幕,唐真却哭笑不得,他一边替枯林拭着眼泪,一边苦笑道:“谁说我不回来了啊?” “那师兄你还会回来?” 枯林仰起小脸,表情比平时诵经的时候还要认真百倍。 唐真斩钉截铁道:“我用佛祖的人品向你保证,一定回来!” 既然师兄肯拿佛祖的人品来保证,小和尚自然是相信了。不过,他依然有些不解地问道:“那师兄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偷偷离开呢?” “嘘!”唐真突然低下了音调,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周围没人之后,才小声在枯林的耳边说道:“这次师兄是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 小和尚的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低声说道:“啊?秘密任务……” “对……就是很秘密的那种……除了方丈大师和我,所以别人都不能知道……” “可是师兄,现在小林子知道了……那该怎么办啊?” “没事……你又不是别人……” 枯林突然看向唐真肩上的包裹,好奇地问道:“师兄,这里面是……” 唐真一脸傲然:“自然是和那秘密任务有关的东西!” “这么大的包裹一定很重吧……”枯林像是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若有所思地说道:“难怪方丈大师要我将小黑黑带给师兄你。” “什么!方丈让我带着这头黑驴一起上路!” 唐真望向黑驴,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却敢怒不敢言。 黑驴也斜着眼望向了他,雪白的唇皮颇为不屑地翻动着,“嘎嘎”叫唤了两声。 然后,它转过脖子,将脑袋凑进了背侧的一个布袋中。再次抬头的时候,它的嘴中多了一只澄黄的香梨。 喀嚓一声,香梨在它的口中浆汁迸溅。 唐真依然看着黑驴。 黑驴只在乎口中的香梨,大口咀嚼着,意态悠闲,又哪会理会他的目光。 无视,便是最大的羞辱。 面对这般羞辱,唐真却依然只能苦笑。 因为他知道,去年的时候,一名江洋大盗潜入金山寺,想要大行劫窃。 他打翻了寺里的武僧,也打烂了佛台上的香梨。 那时,黑驴冲了过去。 轻轻扬起一个橛子。 江洋大盗被它踢到了五米的高空。 待落地的时候,大盗已经没有了气息。 而尸体碎裂的模样…… ――像极了它口中的梨。 ; 第九章 【思考】 ...... 官道笔直,如同苍天划下的笔锋,直至视线的尽头。 一头驴、一个人在官道上悠悠走着。 严格地来说,这个画面更像是一头驴牵着一个人在行走。 驴是一头黑驴,它高高抬着脑袋,骄傲的模样就像一个刚刚从边塞大胜归来的将军。 它走在官道的正中央位置,雪白的唇皮不断翻动,每走几步,便会有带着细碎果皮的晶莹汁水从它的唇齿间滴落下来。 若是有人仔细打量,或许能愕然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那些汁水滴落在官道上溅出的泥点,竟然比官道本身更加笔直,甚至连每一滴泥点之间的距离都是分毫不差。 可惜,泥点无论再怎么神奇它也只是泥点而已,自然无法引起驴旁那人的任何兴趣。 他跟在黑驴款摆的尾巴后头,始终保持着一只驴蹄子的距离。 那人是个和尚,他是唐真。 此刻的唐真虽然面无表情,可心里却在暗暗发苦。 没想到,那头平日里懒散也骄傲到没边的黑驴,竟然真的和自己上了路。 “玄奘师兄,小黑黑第一次离开寺庙,你千万要照顾好它啊,可别让它被别人牵走了……” 想起临走前枯林小家伙的仔细嘱咐,唐真更加哭笑不得。 堂堂金山寺,活得最滋润的家伙既不是身为住持的法明方丈,也不是被称作得道高僧的玄奘和尚。 因为那个家伙压根就不是一个和尚,它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在金山寺中,活得最滋润的是一头驴,一头会撂蹄子的大黑驴。 自从这头低调的黑驴用蹄子在江洋大盗的身上高调了一次之后,它便不再低调。 每当佛台前的供果要替换的时候,它会第一时间出现。每当素院的斋钟敲响的时候,它会第一时间出现。 甚至每当有美丽姑娘祈福进香的时候,它偶尔也会第一时间出现。 当然,在面对这头骄傲到没边的黑驴,哪怕是武僧院那些一身铜肌铁骨的师兄们,也将佛祖传下的谦卑发扬到了极致。 特别是在它吃梨的时候,嘎嘣嘎嘣的脆响声总会让人想起某个同样被四分五裂的家伙。 唐真听着耳边嘎嘣嘎嘣的声音,心里有些发颤。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唐真自然听说过,但是今天下午,他却深刻体会到了一句更加贴切的话――伴驴如伴虎。 这哪是一头驴,分明是一头猛虎! 还是一头最得瑟最骄傲的猛虎! 唐真望着渐渐偏斜的太阳,心中无限感慨道:“悟空,你什么时候出现啊,再下去,为师都要被一头恶驴牵走了……” 想起悟空,他捡起了这些天在心中一直思考着的问题。 这个世界,真的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世界吗?那个光怪陆离,有着仙佛妖魔的仙侠世界? 而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才能踏上那一条被世人铭记的艰辛道路,带着几个法力无边的徒弟,到达那遥远到无法想象的西方尽头,取得真经? 亦或许,这一切只是一个巧合?自己只是一朵浪花,一朵和那个世界中的玄奘和尚相似的浪花? 唐真蹙着眉打量四周,发现官道旁的油菜花正开得烂漫,黄花如海,粉蝶和蜜蜂在花海中勤劳地飞舞。 官道上,骄傲的黑驴迈蹄缓慢,虽扬起了些许尘埃,却并不呛人。 唐真的视线有些迷茫。 迷茫并不是因为官道上的黄埃散漫。 而是入目所及之处,像极了一幅美丽的画,写满了春的盎然。 画虽美丽,却透着平凡。 无处不平凡。 ...... 十余里外,金山寺。 夕阳渐渐沉下,不知从何处吹来了浓稠的云,成群结队般地卷在了寺庙上空,颇有彩云压寺寺欲摧的架势。 金山寺背不靠山,但它靠着一座比山更高的塔。 塔是一座石塔,年代已经长久到无法考证。因为被朝廷归于了金山寺名下,所幸就被叫做了金山塔。 金山塔很破,也很旧,不过里面的经书却很多,多到十八层的高塔,每一层都被经书塞地满满当当。 金山塔的第十八层,站着两个老和尚。 两个和尚身高体型都相仿,他们披着有些老旧的袈裟,沉默地在夕阳下驻足远望。 高处的风可没有半点春天的影子,它们顺着古旧却依旧坚固的石塔向上攀爬,带着呼呼作响的锐利咆哮,吹拂得两人身上的袈裟飘扬欲飞。 两人的目光下,由无数街道建筑构成的城池,已经变成了脚下的一张拼图。就连那最远处不可一世的城墙,也在绝对的高度下变得极为老实。 不知何时,突然飞来了一只雄鹰,在两人脚下这一片不该属于它的天空中小心翼翼地滑翔着。 “法明师兄,它真的走了?” 其中一个和尚收回了南望的目光,转而望向了那只滑翔的鹰。 那只鹰似乎察觉到了和尚的目光,一声高唳,振动翅羽,瞬间飞向了极高的天空,然后化作黑点消失不见。 另一个和尚缓缓抬起了头,抬向极高的天空。他似乎还能看得见那消失的黑点,感叹了一声:“既然它想走,那么江州之内,又有谁能留得住它?” “连师兄你也拦不住它?” 那和尚望向自己师兄平静的面孔,明显不是很相信对方的回答。 法明方丈愤怒地伸出手臂,雪白的眉毛在疾风中乱飞,他指着南方的极远处道:“我只是一个老和尚,又不是降妖伏魔的道士,哪能留得住它?” 那和尚一愣,脸上露出一丝惊容:“它竟然是妖?” 法明方丈蹙眉看着他不悦地说道:“你见过哪只妖怪敢在佛像面前抢佛果的么!” 和尚又是一愣,他思考了会问道:“那它是魔?” “愚蠢!”法明方丈几乎就要跳了起来:“又有哪个邪魔会喜欢在寺院里晒太阳!” 和尚这次思考了半天才得出结论,难以置信地说道:“那难道它是佛陀转世!” 不过,当他看到自己的师兄不再言语,并且目光中充满着不屑和侮辱时,他明白,自己又猜错了。 “师兄,那你告诉我!它非妖非魔非佛,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痴!”法明方丈看着自己那笨到了极致的师弟,翘着胡须得意且骄傲地揭晓了最终答案。 “它自然是头驴!一头脾气暴躁,脑袋坏透了的大蠢驴!”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塔内走去。 望着渐渐消失在阴暗中的高大背影,和尚用极小的声音自语道:“它当初一蹄子踢向师兄你屁股的时候,也没见你像今天这般得意骄傲过。” “既然玄奘走了,那以后金山塔打扫的任务就由你来接手了!” 当法明方丈的身影彻底消失的时候,他洪亮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听到此言,和尚的脸色猛然一变,他苦笑道:“真是越活越糊涂了,竟然忘了师兄的耳朵比他的心眼更要尖上许多!” “不过还好,这次既然它跟着你一起离开,仔细想想,我倒是合算极了。“ 想到师侄在黑驴旁悲剧的模样,又想到以后终于可以不用躲起来吃梨了,和尚愉悦的心情不由如同那只雄鹰般又飞了回来。 舒爽地大笑一声之后,他转身走进阴影,竖起右掌与胸前,轻喝了一声佛唱。 封闭的第十八层塔内不知从何处卷起了一阵微风,经书上的灰尘随风抖落。 那和尚纹丝未动,所有的灰尘却被微风卷作了一团,乖巧地躺在了地面上。 他轻轻地将灰尘扫进簸箕,迈步走向第十七层…… ; 第十章 【吃梨】 ...... 夕阳之下,官道之上。 唐真依然紧随在黑驴的身后,依然是相隔着一驴蹄的距离。只不过,如今夕阳把黑驴的影子拉得很长,蔓延到了他的脚下,与自己的脚尖几乎便要交织起来了。 把脚步小心翼翼地往左挪了挪,看着前方黑驴那比骏马还要粗壮的蹄子,唐真再次往左挪了几步,直到自己的脚尖离那驴影有了足够遥远的距离这才松了口气。 一驴一人这样悠悠走在官道上也已经有两个时辰,大约共走了十多里路程。 这路程不算长,但景致却变化地极快。 巍峨高耸的城墙、一块块分割整齐的田野和伴着炊烟袅袅的小村,每走几里,眼前便会换上另一重风景。 时值初唐,江州的人口不多,村子也少,用地广人稀来形容这片区域再为恰当不过了。 三三两两的村子都聚集在了城池周围,而像此处离城门十里开外的地方,都已经没了人迹。 唐真望着四周连绵不绝的叠嶂山峦,心想这里景致倒是不错。只是没了人气,再美的风景也显得有些荒凉破败。 如今正逢天下太平,太宗下令修养生息之际。这一段官道上莫说人影,就连来往通信的快马都没遇上一匹。 实打实的荒郊野岭。 好在这官道确实宽敞,天气也算宜人,再加上一人一驴走的步伐悠闲,唐真虽然走了整整一个下午,却感觉自己的体力依旧还剩余不少。 只是,肚子却已经咕咕叫了。 细细回想,从日起到日落,自己还是滴水未进。可能是因为和这头黑驴相处时太过紧张,竟然忘了吃饭这么重要的事情。 失节是小,饿死是大。要知道,包里除了干粮之外,还有一囊酒和一只鸡腿呢! 穿越的这几天,唐真虽然一直吃着素斋,但他却发现这里的饭菜比之自己那个年代的饭菜要香上许多。 不知那根黄澄澄的鸡腿也是不是如同它看起来那么色香味俱全? 想到这里,唐真又有些走不动了。他抬头看了看黑驴款摆的臀部,心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黑黑……” 黑驴低调那会儿,在大家的眼中它只是一头驴,自然不需要什么名字。而后来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它不再低调,一蹄成名,之后才有了小黑黑这个名字。 当然,这个名字是枯林小和尚起的。平日里,庙里的师兄弟们见到黑驴都是抱着有多远滚多远的态度,对其畏惧的程度比起世间的红尘女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枯林小和尚却偏喜欢和黑驴整天黏在一起。更奇特的是,这头平日里骄傲到没边的驴,却任由小家伙扯耳朵拉蹄子,愣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哪怕是被枯林爬到头上去抢了它的香梨也不会生气,甚至还会咧开雪白的唇皮嘎嘎欢叫两声。 唐真心想:自己好歹也是枯林最喜爱的师兄,你再骄傲再得瑟也总要给我一点面子吧。 至于黑驴听得懂听不懂他的话,这一点唐真根本没有去考虑――如果连人话都听不懂,这只黑驴又有什么资格在金山寺内那么骄傲那么得瑟! 事实上证明,这头黑驴的确通了人性。但是,他也显然高估了自己的面子。 黑驴停下了脚步并转过了头,突然有一团白糊糊的东西从它的口中吐了在了官道正中。 定睛一看,是一团被嚼了稀烂却没有咽下去的梨。 唐真的心中顿时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瞬间身子便后退了许多步。 在他后退的同时,黑驴的一只蹄子果然撩在了半空中。 “大黑哥,大黑哥!”唐真一边后退一边摆手说道:“您老少安毋躁,小心您背上的大香梨!” 见到黑驴在听到“大黑哥”三个字的时候眼睛似乎一亮,犹豫了数秒,最终蹄子放了下来。 它嘎嘎地叫了声,声音有些懒散。 唐真觉得似乎有戏,他连忙开口和黑驴商量着说道:“大黑哥,您看我这一天还没吃过东西呢。要不……咱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在人前,唐真一直要保持着得道高僧的道貌岸然。但那也只是人前而已。黑驴虽然能懂人言,但它毕竟不能算人,而这里又是荒无人烟,唐真理所当然地放下了所有的伪装。 对于这只黑驴的恶脾气他虽然有些愤怒和不岔,但仔细想想,也因为它在自己的身旁,就算是如此荒郊野岭之地,唐真依然还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虽然说,能在一头驴身上体会到一种安全感,这种情况光想想就有一种令人发笑的冲动。但是唐真敢对佛祖发誓,他的确很认真地体会到了。 黑驴咧开嘴皮,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很满意唐真的那一句“大黑哥”的称谓。 面对唐真的建议,它再次嘎嘎叫了两声,然后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那就是,黑驴将脑袋钻入背旁的包裹中。过了一会,它张大着嘴巴从包裹中退了出来。 比驴唇更加雪白的大牙齿间,咬着一只小香梨。 驴头轻轻一甩,香梨便朝唐真飞了过去。 面对这一幕,唐真也顾不得肩头的大包裹,赶紧将手一松然后朝着香梨飞来的方向接去。 包裹落地的同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香梨稳稳当当地钻进了他的掌心。 握着梨的唐真弯身捡起包裹继续上路,只是这次,一驴一人的位置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唐真忐忑地走在前头,而黑驴则是一边嘎嘎叫着一边跟在他的身后。 距离不远不近,正是它一蹄子能够撂到的地方。 从黑驴的叫唤声中可听得出它此刻正颇为不满,而唐真也很明白它为何不满。 都是因为他手中的梨。 梨很小,小到唐真心中泛起一阵苦笑:要是这梨再大上哪怕一分,这头视梨如命的吝啬驴,恐怕也不会舍得逼自己吃下这颗可恶的梨吧。 心中虽然无奈和抗拒,但是唐真依旧微微抬起了手。手中香梨虽小却是黄澄澄的,夕阳下薄薄的果皮几乎是透明的,里面白色的果肉呼之欲出,颇为可爱。 只是无论多么可爱的香梨,若是被一只驴的门牙印上四个深坑,那这份可爱便会瞬间变成狰狞。 澄黄的果皮崩裂,晶莹的汁液渗满了表面。只是唐真拿在手里,心中不免想起另一种晶莹的液体。 夕阳之下,红色的云彩渐渐稠密了起来。 官道上传出一声“喀嚓”的脆响,惊散了几片云霞。 一个光头被夕阳映红了脑袋,他低头啃着梨,入口的香甜很快让他忘记了这只梨的过去。 身后隐隐约约有驴鸣传来。 嘎嘎作响,甚是欢快…… ; 第十一章 【翻山】 ...... 唐人的骄傲早就渗到了骨子里,骄傲到连官道都要追求一丝不苟的大气和笔直。 只不过,当面对天地之力的时候,这份骄傲就未免有些力不从心。 一人一驴又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官道笔直的规划终于到了尽头。 因为,前方矗立着一座低矮的小山。 唐真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小山,山不过高百米,独立而没有连绵的支脉,在这片区域中甚至显得有些突兀。但是,就是这么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却逼着骄傲的唐人改变了官道的方向,将原本的笔直硬生生地逼成了一条大气的蜿蜒。 在监督唐真吃完梨后,黑驴便又走到了它的前面。此刻它停了下来,唐真自然也是停了下来。 黑驴抬起头,唐真也抬起头。 一人一驴都望着小山,若有所思。 唐真心想:若是在千年之后那个没有任何敬畏的年代,这座小山不说被砍伐干净,但至少也得遭受开膛破肚的折磨吧。 他突然明白,原来最可怕的不是多么骄傲,而是心中没有敬畏。当所有的敬畏散去,哪怕是那些“举头三尺有神灵”中的神灵,还真的能继续神灵下去么? 黑驴此时也在思考,不过与唐真复杂的感慨相比,它脑中的想法却要简单的多。 它只是在想,为何这帮软弱的人类那么废柴,连这么一座低矮的小山都要饶着走。 唐真不知道黑驴的心中有没有敬畏,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这头黑驴比他见过的所有唐人都要骄傲。 骄傲到一座小山并没有被它放在眼里,或者说,这样的小山,终究还没大到能让这头黑驴产生敬畏的程度。 驴蹄扬起,便继续直行。 它离开了官道,踏山而行! 黑驴前进了几步,却停了下来。它回头见唐真还茫然地站在原地未曾动身,极为不满地冲着他嘎嘎叫唤。 夕阳斜下,天色依然还未暗去,但象征着光明的阳光却已经被这座低矮的小山尽数遮挡。有风吹来,带动山头的林荫沙沙作响,骤然下降的温度让唐真的背后传来一阵阴冷。 他蹙着眉,心中不由生出许多抵触的情绪。 唐真心想,无论你这头黑驴多么骄傲多么通人性,终究还只是一头没脑子的倔驴而已。 说实话,他真的不想爬上这座山――哪怕这只是一座低矮的小山。 只要是山,那么它的路必然是崎岖的,而且夜色将临,一眼望去,山上浓密的树荫早已经不是翠嫩的颜色,反而看上去有些漆黑,那种能将人吃得一丝不剩的漆黑。 天知道这座阴森森的山里面有什么鬼东西!万一来个豺狼虎豹,那自己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唐真可不在乎自己骄傲不骄傲,这种豪不值钱的品质既然连包裹中的鸡腿都换不来一根,那还要它干蛋! 原本绕一绕路便能轻松过去的小山,又何必这般极其愚蠢地去硬翻! “大黑哥……”唐真小心翼翼地商量道:“要不我先沿着官道到山的另一头等你?” 黑驴的前蹄踩在一小块乌黑的山石上,像是一个驻足等待的大将军。只是,这位“大将军”对自己队伍的拖拉犹豫感到极其不满,嘎嘎的叫声越发暴躁。 听着黑驴的叫声和它不断发出的响鼻,唐真心里有些发虚,带着诚意解释道:“大黑哥……我恐高……” “――喀嚓” 黑驴的蹄子未动,可蹄下的山石却发出了一道酥脆的响声。紧接着,山石如同一块黑色的饼干,先是露出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缝,紧接着怦然碎开。 石块散落,碎了一地的模样让唐真想到了很多幕画面,例如那个江洋大盗,例如那颗四分五裂的香梨。 想着想着,他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唐真边跑边真诚地微笑着:“大黑哥,让我们一起去翻山越岭吧!” ...... 这座小山的形状十分奇怪,远远望去,幽幽绿意中的山体如同几块黑砖头被顽童随意地搭在了一起,而砖头的中间,竟然还能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裂缝。 不过,当唐真走到了黑驴的位置,便发现了这丝裂缝的秘密。 竟然是一条上山的山道。 黑驴翻着雪白的唇皮,斜眼看了唐真一眼,昂首踏上山路。 唐真自然能明白它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嘲意和得意,只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被一只畜生如此恶狠狠地鄙视一番,唐真的心里自然是无比的苦涩。只是,在苦涩之余,他的心中也生出一个极大的疑惑。 这头黑驴真的只是一头通了人性的畜生而已? 怎么越看越像是一只…… ――妖怪! 想到这一点,唐真的汗毛立刻炸了开来,莫名的凉意袭向背后。 据说妖怪爱吃人…… 而自己细皮嫩肉的模样,必定是属于妖怪最爱享用的美味。 心中的念头一旦想起,便越发不可制止的蔓延开来。唐真越想背后变得越冷,连两边树荫被风拂过的沙沙作响声,都像是因为有一双干枯的手在自己的背后悉嗦不止。 “不对不对……这头驴平日里只吃素斋和水果,就算它变成了一只妖怪,也应该是只会吃素吃水果的妖怪。否则,比自己细皮嫩肉数倍的枯林小和尚又如何逃得过它的魔掌?” 脑中想到了这一点,唐真悬着的心便渐渐放了下来。只是,他和黑驴之间的距离还是再次拉大了许多。 突然,前方的黑驴停下了脚步。 它骤然转身…… 唇皮翻动,露出了上下两排整齐且尖锐的门牙。 唐真望着闪闪寒芒,背后一片阴冷…… “噗哧,噗哧!” 黑驴的表情此刻极其怪异,雪白的嘴唇翻起并僵持在空中,而口中则是在大口大口的出着气,噗哧作响! 那模样像极了一只――面瘫的驴! 唐真不知道这只黑驴又要玩什么把戏,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向后退。 黑驴的第一反应也是向后退。 只是,它的四个蹄子连方向都未曾改变,直直往后一蹬,便如同一只轻盈的麋鹿,在空中一跃而起。 下一秒,黑驴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地在了唐真身后,封住了他的退路。 感受着脖子后面湿热澎湃的气息,和黑驴不满的叫唤声,唐真艰难地回过了头去。 两排硕大的门牙几乎要撞在了他的鼻尖之上,那门牙雪白而锐利,森森然如同几把开了锋的宝剑。 唐真打量着黑驴的门牙,一切的紧张却瞬间烟消云散,反而隐隐有些发笑。 只见唇皮内,齿缝间,有一片澄黄的梨皮卡在其中,它如同倔强的野草,虽然缝隙间狂风不断,却不屈不挠! 几番尝试无果,黑驴的蹄子烦躁地乱蹬,而它蹄下山路的青石板裂开一道道细小的缝隙。 “大黑哥,您别急,我来帮你!” 对于这种情况,穿越而来的唐真自然是轻松驾驭。他随手掰下一根细小的树枝,然后将它尖细的那头塞进黑驴的牙缝里。 轻轻一挑,一片澄黄的果皮飘落而下。 同时飘下的,还有漫天的星光。 竟是如此美丽…… ; 第十二章 【老槐】 ......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既然能被称作为山,哪怕仅仅是一座小山也要比百尺高上许多。 唐真慢慢走在青石的山路上,他所在的高度早就超过了百尺,两边有不知名的林荫静默地矗立着,从山脚下一直蔓延到山顶,就像是两堵厚密的墙。 斜斜向上望去,在山路和树墙的尽头,是一片灿烂的星河。 原来这山远看虽矮,事实上却也极高,高的仿佛等到了山路的尽头,轻轻一跃,便能跳入漫天的星河之中! 一人一驴拾级而上,很快便来到了山路的尽头。 山路的尽头,便是山顶。 山顶的另一侧,又是一条青石小道,若是沿着它走下去,便意味着已经翻过了这座山头。 但是,从这条路到那条路,必须穿过一片淡淡的雾霭。 雾霭中,有一片低矮的塔林。这片塔林由几十座低矮的小石塔构成,塔尖的佛灯早已熄灭,淡蓝色的星光洒下,破败却不失平静。 唐真看到山顶的雾,不由想起了刚刚在山道时的仰望。原以为那星河身旁的涟漪是一片片飘散的云彩,却没想到竟然是这山顶的雾气,欺骗了自己的眼睛。 如今他立身于那些“云彩”之中,发现今天的星光竟是那般灿烂,星河如同一条幽银蓝的瀑布,从这头泻到那头,侵占了大半片的天穹。这般的侵占看上去极为霸道,可却便便让人产生了一种希望它能够更加霸道一点的期冀。 对于唐真来说,这座山很高,高到他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爬到山顶。 而对于这片星河来说,这座山却只是她脚下的一粒灰尘,哪怕是它在高再大,也不过是一粒高大的灰尘而已。 原本打算在山巅好好将夜空欣赏一番的唐真忽然有些泄气,因为在这片星河下,其实无论你所处的位置有多高或多矮,它的景色依旧如昔。 ――就像你不会在意自己脚下的灰尘什么时候多了或是少了一粒,所处的位置和高度,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淡淡的雾霭似乎也同样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随着一阵山风,识趣地散开。 唐真朝风袭来的方向望去,一丝意外的惊喜瞬间攀上眉梢。 雾气散开,远处一座殿宇出现在塔林的尽头若隐若现,虽然那殿宇极为残破,但在他眼里却是那么庄严美丽,仿佛有一个佛国降临到了人间。 唐真不禁热泪盈眶! 这是一座庙,却不是江州人所熟知的两座寺庙中的任何一座, 前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山野中。这座庙,想必也是那个刚逝去不久的朝代所遗留的产物吧。 庙中的寺僧和繁华随着前朝一同逝去,只留下一片塔林,一座殿宇。孤零零地站在山顶,一年又一年,一日复一日。 唐真可不愿理会这座庙有没有人烟,繁华不繁华,只要是能让他免于风餐露宿之苦,那便是一座好庙! 看着身方黑驴打量四周的模样,唐真望向它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几丝敬畏。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切都是黑驴的安排。与此同时,觉得只头黑驴变得越发深不可测了。 黑驴自然是察觉到了唐真的目光,虽然它心中在疑惑那人的目光为何会在突然间变得如此真诚。但是,对于这种被敬畏的感觉,它还是感到非常得意和欢心。 这份得意和欢心,让它改变了主意。 黑驴当初只是看到了上山的路,就算是它也不可能提前预知到在叠嶂的山林之后,会藏着这么一座破败的庙宇。 它原本只是想要上山再下山而已,然后――继续赶路。 不过,那个没用的光头似乎对自己的态度还算不错。那么,它决定让这个弱小的废物好好休息一晚。 黑驴抬头望向星空,在它的眼中,星空却分明比唐真看到的要大上许多。 它突然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为什么有些人类如头顶的星空般强大而有些人类却比蹄下的灰尘更加弱小。 唐真见黑驴停下了脚步,心中不免有些紧张,生怕它继续前行,沿着山道就这么直直杀下山去。 走了一天,他的腰也酸了,背也疼了,真的很想好好休息一夜。 只见黑驴望了一会天空,然后莫名地嘎嘎叫唤了两声,最后踏步拐弯走进了石林。 唐真如释重负般长长松了口气,因为他明白马上就是能休息下来了。等一会进到庙中,自己可以生把火,然后铺开包裹中的被褥,吃个鸡腿喝口老酒再舒舒服服地睡去。 一想到这样的夜晚必定是惬意极了,他连忙跟了上去,欣喜之下连一蹄子的距离都全忘了去。 塔林间,乌黑的山石地面早已经堆满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脚踏上去的时候,它们粉身碎骨的尖叫声音着实让人着迷。 不知为何,明明是暮春的季节,这地面上竟然有那么多枯黄的叶。当然,如果借着星光仔细观察的话,唐真或许能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也不尽是所有的树叶都是那么枯黄,至少有那么几片,它们只是枯了半片,而另一半,竟是翠绿的嫩芽。 如此诡异的画面,唐真和黑驴都没有注意到。因为此刻,他们的视线已经被一颗老槐树所吸引。 如果说头顶的星河极为霸道地抢占了大半的天空,那么眼前的这颗老槐树的霸道并不比那片星河逊色几分。 山顶的地势极为平坦和宽广,但是如此平坦和宽广的山顶却只长着一个树,一颗老槐树。 它就像是一尊高不可攀的帝王,静静地矗立在了塔林的中央,身周百尺之内,莫说树木,就连那些倔强的野草都没有一株。 唐真立于那颗巨大到令人震撼的槐树之下四周观望,忽然发现,百尺之外的树林竟是那般整齐地将它包围在其中,如同一群忠实的将领,护卫着它们所效忠的帝王。 唐真伸出手,想试着掰下一块老槐树的树皮下来。他懒得去考虑这颗槐树是不是这片山林的帝王,他只知道这种上了年纪的老树,树皮早已经变得风干,是最容易点燃也是最耐燃的火引。 如果用来取暖的话,想必是极为不错! 可惜,他用尽了力气,直到指尖发白,也才抓下了一点树皮的碎末而已。 黑驴看着身边这个愚蠢至极的和尚,心想平日在寺里只是觉得他有些呆而已,没想到稍稍接触之后,便发现原来他的傻比他的呆要更加严重百倍。 感受到了黑驴鄙视的目光,唐真的老脸有些憨红,他自嘲地为自己开解道:“哈哈,大黑哥你看,这棵老槐树真不要脸,脸皮竟然比我还要厚上不少!” 面对他的自嘲,黑驴没有理会,或许应该说是懒得理会。此刻它的注意力已经被老槐树尽数吸引了过去,它饶有兴致地绕着槐树走了一圈,然后在唐真的身旁停了下来。 打了一声响鼻之后,黑驴突然扬起了前蹄。 蹄如闪电,撂向老槐。 ; 第十三章 【兰若】 (新书上榜需要大家的支持,拜求会员点击,推荐票,收藏。各位读者大爷,请收下我的膝盖!另外,感谢鹿仁贾童鞋的支持!) ...... 借着月色,唐真见到一只驴蹄高高扬起,撂在了老槐树粗壮的树身之上。 一声闷响之后,月光下的树影便微微颤抖起来,勾动斑驳的星光,沙沙之声大作。 唐真赶忙退后许多,身怕这头黑驴一时冲动将这颗大槐树给踢断了去,到时候万一大神朝自己那面倒下来可真是无处可逃了。 不过,黑驴只是撂了一蹄而已。槐树很快恢复平静,而它也似乎没了兴趣,转身向寺庙的方向走去。 “啪!” 当它走了几步的时候,一块镜子大小的树皮突然掉落在下来,杂碎了几片枯黄的叶。 唐真捡起树皮,赶紧跟了上去。 此地本就是一座小寺,如今人去庙空,更是残破不堪。 寺门的牌匾空空如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孤零零的模样让人有些伤感。这里或许曾经繁华过,但是多少年后的如今,竟然连一个名字都未曾留下。 唐真走进寺内,大殿中有一尊高坐的佛像,最初的金漆剥落,露出了里面的泥胎。而大殿的屋顶也不知为何被掀去了屋顶,仰头便是星河。星光毫无阻碍地照耀进来,斑驳的佛像如同长满了一片片白色的癣,显得慈悲却又可怕。 佛像身后,大殿的墙面裂开了一个狰狞的口子,从中望去,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片断瓦残垣埋葬在了雾里,只是雾气渐浓,看不真切。 唐真也懒得去看,走进大殿之后,他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松懈了下来,疲倦的感觉席卷全身。 黑驴之前给的香梨实在是填不饱肚子,此刻它不安分地叫唤着,让唐真颇为难受。 不过,好在包裹里还有鸡腿和干粮。 用鞋底粗糙地在地上来回扫了几下,扫去些累月的灰尘,唐真便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解开包裹的活结。他的眼中满是期冀的目光,手上的速度也不由加快了几分。 行走在荒郊野外,就连银两都成了浮云,只有充足的食物才是幸福的唯一保障! 巨大的包裹打开,便如同一朵巨大的莲花在地上绽放。曾经的压力瞬间消失,全凭唐真用手压着才没让里面的满满当当的物品弹射出来。 这座大殿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来过人影,空气中满是潮湿的霉味,混着空气吸进身体,不由让肺感到一阵发堵。 包裹绽放的瞬间,一股酒香弥散开来,原来酒囊的口子竟然没有拧实,一路下来,漏出的酒液已经渗湿了一小片被褥。 唐真贪婪地吸了几口空气中醉人的酒香,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空气流入肺里,那种发堵的感觉立刻消失不见。 他拿起油纸中包裹着的大鸡腿,心满意足地赞叹道:“有酒有肉,此生快哉!” 唐真很快,快的是喜悦的心情,快的是举起鸡腿的动作。 但是,有一只驴比他更快。 湿霉的空气一阵翻腾,紧接着一道黑色的影子如闪电般朝着他冲了过去。 唐真举起鸡腿,然后微笑着张开大口。下一秒,他便能感受到香嫩的鸡肉入口,伴着丝滑美味的口感,是何等的惬意舒爽! 只是,一只某只驴化作一道黑影,游刃有余地破开了前一秒和后一秒之间的时空,来到他的身前。 洁白的月光从残破的屋顶钻了进来,同是钻进来的,还有比月光更加洁白的――驴嘴! 一阵风袭来,卷起些许灰尘,唐真本能地闭起了眼睛。 风还未停,他却觉得手上的重量似乎轻了许多。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好在鸡腿依然被自己紧紧地握在了掌心。 只要鸡腿还在就好。 风停下,下一秒也终于到来,唐真睁开了眼。 微笑嘎然而止。 “你大爷的!” 一道饱含着幽怨和愤怒的咒骂声从残破的寺庙中传了出来,随着夜色,飘得极远。 唐真愤怒地望着掌心的骨渣,原本在它上端的澄黄油亮已经全然不见,只剩下一根被咬断的骨柄,零星渗出的鲜红色骨髓是那么的刺目惊心。 愤怒的目光随着鸡腿离去的方向逐渐蔓延,蔓延到了一头骄傲得瑟的黑驴之上。 此刻,黑驴的表情显得非常高兴。只见驴嘴迅速嚼动了起来,然后便是一阵嘎嘣嘎嘣地脆响在它嘴中响个不停。 黑驴把头一仰,那一堆碎肉和碎骨夹杂在一起的鸡腿便顺着它的喉咙被吞进了胃里,竟连骨头渣都没舍得吐出一根。 唐真的愤怒随着那骇人的嘎嘣脆响化作了恐惧,先前他一直心想那驴应该不会吃肉。但是,眼前它那老练的咀嚼和吞咽,早已经打消了他的最后一丝自我安慰。 原本就觉得这驴邪乎近妖,如今它又大开荤戒,谁都无法保证它下一秒会不会对自己开口! “大丈夫能伸能曲,鸡腿之仇,十年不晚!” 唐真咬着牙,心中如此安慰自己,将原本想要冲上去和黑驴肉搏一番的冲动狠狠压了下去。 黑驴对唐真刚刚爆出的那一句“你大爷的”丝毫没有在意,它将鸡腿吞下,脸上竟然露出了幸福的神色。而后,两个大鼻孔一阵颤动,循着某种香味的轨迹,低下了脑袋。 脑袋再次抬起的时候,它的嘴中咬着一个诺大的酒囊。 酒囊的口子早已经被它咬开,它将头一仰,有些浑浊的酒液便从口子里泻了出来。 唐真看着渐渐干瘪的酒囊,心疼极了。因为家庭的原因,他从小被老爸带着喝酒,一直以美酒评鉴专家自居。如今有一囊古时的好酒摆在自己面前却无法品尝,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头不断攀爬,痒到不行。 浓郁的酒香在破庙中袅袅升起,那黑驴脸上也渐渐生出了满足的意味。不知为何,它终究没有将美酒喝个干净,当酒囊还小半囊的时候,便从它的口中掉了下来。 唐真赶紧从地上捡起酒囊,小心翼翼地竖在怀里,他看着地上的溅出的酒液,心中又是一阵心疼。 夜色渐深,大黑驴已经入睡。 它的睡眠方式和一般驴的睡眠方式极为不同,没有把身体的重量完全用四蹄支撑,也不像那些病驴老马般躺在地上,而是歪着脑袋靠在了佛像的坐台之上,像醉汉般斜斜倚着,嗅着从不远处飘来的酒香,睡地极为香甜。 在大殿的另一头,唐真已经铺好了被褥。他坐在被褥上幽怨地啃着手中的干粮,每啃一口粮便会灌上一口酒。 不知过了多久,酒囊巍然倒在了大殿的石板之上,空空如也。 而同时倒下的,还有满脸熏红的唐真,他横躺在地,连被褥都忘了盖上,显然已经醉了。 午夜时分,山顶的风突然大了起来。 殿宇之后,浓雾终于被风吹散,露出了断瓦和残垣,如此苍凉的景象,竟然连最爱凑热闹的蓬蒿和野草都没有一株。 残桓中,静静躺着一块匾。 不过,这块匾不知为何早已经四分五裂。 如果它被人强行拼凑起来的话,或许上面那几个被岁月侵蚀的大字还能依稀可见。 ――兰若寺。 它是匾上的字。 也是庙的名字。 ; 第十四章 【小倩】 ...... 月黑,风高。 今夜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可惜的是,整座山上,活人却只有唐真一个。 死人倒是不少。 唐真和黑驴从南方来,往北方去。在他们还未曾走下去的北面山坡上,便埋了许多死人。 北坡之上,群林之中,有块山岗。 山岗上没有树,只有坟。 入目之处,满眼皆是坟,或大或小,高低不平。一簇簇歪倒着的墓碑如同野草般密集,一眼望去,让人不禁头皮发炸。 夜空上不知何时凝聚了一朵又一朵的云,漆黑如墨,遮住了星光的投影,遮住了皎洁的月华。 好在,天上虽然无光,但北坡的山岗上却依然明亮。 坟茔处处,鬼火嶙嶙,在黑暗中映成一片绿的海洋。碧绿的鬼火悬浮在半空之中,像是随风摇曳,但却又像在翩翩起舞。若是凄厉的晚风能够停下它的呼啸,或许还能听到一声声极为低沉的呜咽。 “咳咳咳” 一道干瘪无力的咳嗽声随风传到山岗,明明隔了极远的距离,却格外清晰。 夜色中,一个驹搂的老太婆缓缓走了过来。 她来到了火海的一头,莹莹的绿色光火将她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照得一清二楚,咳嗽声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整个山岗立刻平静了下来。 老太婆抬起头,那一双异常浑浊的眼睛瞥向火海的另一头,缓缓开口:“聂小倩,为何到了现在你还苦苦地想要做回一个人?你可知道,人的世界太复杂难分是非分明,跟姥姥我在一起黑白分明,不是反而简单?” 老太婆的声音干涩而嘶哑,却带着一丝慈祥的味道,此话落下,像是在鬼火的海洋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满岗的绿火剧烈颤抖起来,无数火焰朝着她靠拢而去。 老太婆很满意眼前的情况,她期待地望向火海的另一头。 在莹莹鬼火的尽头,有一袭洁白的轻纱飞起,白纱之下,一位女子盈盈而立。 如今不是秋天,她的明眸却澄净若秋水,天上没有月光,她的容颜却素洁胜月光。 白衣女子坐上了一座坟头,素手抓住墓碑,赤足随风摆荡。她抬首仰望苍穹,轻轻吟道:“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的确是个极美的女子,连声音都没有一丝瑕诟,一头漆黑如飞瀑的长发,白衣胜雪,轻纱逶迤,无半丝烟火气息。 只是,在如此幽森的夜,在这般荒凉的岗,这份美丽却如同一朵含苞的孤梅,有些冷艳又有些凄婉。 身材驹搂的老太婆见到这一幕,她的脸色渐渐冰冷,但声音却越发慈祥,甚至慈祥地有些诡异:“傻丫头,你现在都成了鬼,怎么还是满口说些让我们听不懂的人话。” 白衣女子依然抬首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却咯咯地笑出声来:“姥姥的话真有趣,话就是话,只有听的懂和听不懂的区别,又哪来鬼话和人话之分。” 姥姥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而是笑着说道:“小倩,和姥姥走吧,只要你肯跟我走,姥姥就有办法让你变回人。” “甚至,还能助你修成鬼仙!” 沙哑的声音随风而散,但其中的诱惑却凝聚不消。“鬼仙”一出,山岗上的绿火立刻变得有些骚动。 小倩却不为所动,反而好心地劝道:“姥姥,你不用这般浪费功力来施展媚音大法,它真的对我无效。” 她的视线落在了极远处的一颗星星上,微笑道:“小倩不为成仙,只为在红尘中等他归来。” 那老太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咳咳咳……聂小倩……凭你一个孤魂野鬼,整天还幻想着那无用的情爱,真是可悲!” 白衣女子一声轻叹:“可悲的是无情的草木,而不是有情的小倩。” 姥姥也望向天,嘲笑道:“你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佛神将,他们又何时有情过?” 小倩望向天空的眼睛多了一丝怜悯,认真地回答:“他们高高在上,却并不能代表他们不可悲……” 墨云忽然散开,皎洁的月华和星光在大地重现,白衣少女和老太婆站在山岗的两端,沉默无语。 明月之下,两人都没有影子。 月下的孤梅忽然绽放,小倩的脸上一笑展颜,她欣喜道:“他来了!” 姥姥警觉道:“谁来了?” 小倩认真道:“自然是他来了,在梦里的时候,那一晚也是这样的月亮。” 姥姥继续嘲笑道:“这座黑山的一草一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有人来了我又岂会不知道?” 聂小倩同样笑道:“一草一木虽在你的掌控之中,而我却终究不在其中。他若是来了,自然同样不在会你的掌控之中。” “聂小倩,不要企图用这般荒谬的谎言来拖延时间,鬼又怎么可能会做梦!”姥姥脸上的沟壑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今夜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只能臣服于我!” 听到此言,聂小倩的眉尖蹙的极紧,她不高兴地说道:“小倩没空听你胡说八道,小倩要去找他!” 言毕,她离开墓碑,整个人竟足不点地,迎风朝着山顶飘去。 老太婆咳嗽了一声,驹搂的身子却迅速地追了上去。望着前方素白的身影,她狞笑道:“哼!你以为今夜你还能像以往那样逃得掉?” 百年前,山头有座寺,寺中有棵独槐,山腰有片岗,岗里有座孤坟。 几年后,寺破僧亡,寺中的槐树依旧只有一棵,山岗上的坟头却已无数。 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棵槐树终于生出了灵智,化作树魅。而同样是那一夜,一个白衣女子开始凝坐坟头。 在第一时间,姥姥便发现了那个女子的存在,而女子也同样感应到了它的将临。 从那一夜起,姥姥不择手段地修行,她想离开这座山。 从那一夜起,小倩每晚仰望着夜空,她在等待那个人。 一等,便是百年。 姥姥等了百年,直到她终于修为大成,有了足够的信心收服那只鬼。 小倩等了百年,直到她终于不用孤独,梦曾告诉她她将找到那个人。 百年之后,便是今夜。 ...... ...... (这一章写得我好爽!求推荐票!求收藏!) ; 第十五章 【因果】 ...... 都说人死化鬼便无梦,但这句话聂小倩却不相信。 每当昼日降临,她就会躲进墓碑里睡去,然后做着同样的梦,一做便是百年。 姥姥的对话,凝聚的云彩,乍现的星月…… 一切的一切,都与那个梦中的情景丝毫不差,就连身旁树木倒退的节奏,都和那梦中一模一样。 聂小倩恬静了百年的心绪终于在此刻变得飞扬起来,因为她非常确定以及肯定,今晚,便是自己苦苦等待了百年的那一晚。 白色的身影再次加速,纱衣在风中款摆不定,飘扬欲飞,掠过林间,直上山头。 “聂小倩,你何必这般执迷不悟!若是肯乖乖归附于我,百年之内便可修成仙,到时候天下哪里去不得?” 姥姥乘风欲追,却怎么也追不上那道灵巧的身影。 她望向小倩掠去的方向,脸上生出了笑意:“想去寺里么,那些泥胎破佛还想拦得住我?” 在她看来,聂小倩刚刚说的一番话都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借口而已,鬼魅又怎么可能做梦! 聂小倩与她同时觉醒,但与对方在坟头空坐百年不同的是,姥姥一直在修行,并且在昨夜终于阴神出窍,大功告成。 可惜,那些被埋在树下的和尚们的骨肉已经被吃完,若要将修为再进一步,只有擒下聂小倩,让她去帮助自己夺取人类的精血。 姥姥伸出了漆黑如墨的长舌,在嘴唇边深深舔触了一圈,面露贪婪道:“不知道那些鲜活的人儿,又是何等的美味。” 想到这里,她的身子越发驹搂,她不断地行走,不断地咳嗽,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肺是咳不出来的,但是血可以咳出癞。姥姥身上的衣服已经染上的一滩滩黑色的血,绽开的模样好似槐树的花朵在盛开。 花越开越多,姥姥越走越快。 两道身影,共同向着山顶掠去。 ...... 残破的殿宇内,一道响亮的鼾声环绕其中。 鼾声的主人是头驴,此刻它正斜躺在佛像前,带着满身的酒气沉沉睡去。诺大的驴唇微微张开,泻下晶莹的口水,竟然淌湿了一地。 在大殿的另一头,唐真斜躺在地面上。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的酒气比那头驴的身上更重一些,也可能是因为怀中的被褥太过暖和,响亮的鼾声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倒是越睡越熟,连他的呼吸与鼾声的频率都渐渐迎合在了一起。 被褥前摆着一只破旧的火盆,里面有木块正在熊熊燃烧着,不断发出噼啪的声响。一块铜镜大小的漆黑色树皮被火焰吞噬,被煅烧了大半夜却依旧未燃,只有表面被烤出了一滴滴黑色的珠液,正是噼啪作响的源头。 殿中无风,火焰却突然颤抖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从焰头按下,在狭小的空间内剧烈挣扎! 悠扬了许久的鼾声骤然停止,同时停止的还有一抹期待的微笑。 聂小倩呆地立在大殿的门槛之前,攥紧的素手颓然松开,辗转百年的梦碎了一地。 梦中,是这一夜,这座山,这座寺。 却不是这个人…… 在梦中,聂小倩虽然看不到他的容貌,但隐约间应该是个竹杖芒鞋,正气浩然的书生! 可是,眼前却分明躺着一个满脸通红,浑身酒气的和尚! 聂小倩的心头一冷,虽然她的心已经冰冷了百年,却从来没有如此彻寒过。 望着正抱紧着被子的唐真,她自嘲一笑,喃喃道:“原来我只是梦到了开头,却没有梦到结尾。” 眼前的和尚还醉在梦里,恐怕连醒来都是个笑话,又哪会是那个灭杀树魅,拯救自己的他? 聂小倩握紧了拳,目光坚定地说道:“聂小倩啊聂小倩,以后你可不能相信什么荒唐的梦了。女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她挥动衣袖,不愿耽搁,准备朝着寺后掠去。那自称姥姥的树魅虽然修炼出了阴神,但速度却依旧快不到那去。只要逃过了今夜,以后只顾躲在墓中认真修炼,到时候她也奈何不了自己。 不过,轻灵的身子还未飘起,便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一只驴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眼睛明亮而平静,但却平静地可怕。 小倩万万没有想到,大殿里,竟然还有着一头如此可怕的驴。它给自己的感觉,甚至要比姥姥更加危险! “咦……是个女鬼?”黑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女子,竟开口吐出了人言:“不过看你鬼气轻灵,倒不是什么恶物,怎么还贪恋人间?” 活着的时候,聂小倩是个清澈的人,而当她死了,也化作了一个清澈的鬼。所以,姥姥的魅音大法对她无效。第一时间便发现,这只可怕的黑驴对她却并没有什么恶意。 她连忙欠身行了个礼道:“回禀仙家,小倩不愿轮回,是因为心中执念未散,在红尘中苦苦等着一个人。” 聂小倩虽然是一个清澈的鬼,但同样也是一个聪慧的鬼。虽然心中害怕着姥姥随时会赶来,但她却更愿意放手一搏,若是眼前这头驴能够帮助自己消灭树魅,那才是真正的解脱。 黑驴的口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梨,它望向醉倒在地的唐真,疑惑地问道:“那你是在等他?” 小倩刚想摇头否定,却听黑驴又鼓囊道:“若是他的话……倒也算是值得等待……” 小倩原本想要否定,却不知为何心中忍不住好奇问道:“不知仙家何出此言?” 黑驴神秘地说道:“我之所以这样说……自然有我的道理。” “对不起,请仙家莫怪小倩之前多言之罪!” 聂小倩知道这恐怕不是自己能够接触的秘密,再次认真地欠身道歉。 黑驴吃着香梨鼓囊道:“你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日后成就必定不可限量,所以也不用这般小心翼翼的。” 黑驴的脸上平静,心中却是震惊极了。因为一些缘故,它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个女鬼拥有七窍玲珑心的秘密。 古往今来,凡是有七窍玲珑心的家伙,最后哪个不是成了九天之上通天彻地的主儿? 黑驴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和这个光头一样,都是大有来头的家伙转世重修? 心中念头一起,骄傲如它也不免先暂放下了自己的骄傲。 虽然小倩觉得这头驴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但依然还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仙家莫开玩笑,小倩不敢……” 黑驴豪爽地说道:“别仙家仙家的,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自认为高高在上的神仙,比那个光头还要道貌傲然!” 它考虑了片刻,说道:“要不……你就叫我大黑哥吧!” “额……这名字虽然粗俗了些,但是我很喜欢!” 言毕,黑驴期待地望着聂小倩,心中异常激动,心想若是自己收了一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女子做妹妹…… ――那以后在三界之内,本大爷还不是横着走! “大黑……哥……”聂小倩面露犹豫,虽然这个称呼让她想起了生前家中那条叫做“大黑”的狗儿,但终究还是从口中叫了出来。 “小倩妹子!”大黑驴裂开嘴笑得很欢,一只梨从它身旁的包裹中飞了过出来:“来,吃梨!” 小倩接住香梨,却有些不好意思:“大黑哥不用浪费……小倩没办法吃人间的食物……” 黑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倩妹妹拿着便是,做大哥的先帮你把那老槐精给收拾了,以后再找拿得出手的礼物送你!” 面对黑驴的热情,聂小倩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当她听到了后半句,心中不由狂喜起来:“大黑哥你真的肯帮小倩么?” 黑驴踏步走出殿宇,对身旁的白衣女子说道:“你先进庙里避一避,大黑哥我去去就回!” 说着,它吐掉了口中的梨渣,骄傲地走进了夜色之中。 在来到山头的那一刻,黑驴就已经知道了那棵老槐已经成精。而先前它睁开眼睛的时候,也知道了槐精和小倩之间的追逐。 原本,它不愿意沾惹因果,有之前趁着老槐阴神出窍时留下的一蹄子作为警示,应该牵扯不到自己。 但现在小倩已经变成了它新认的妹妹,而这个妹妹更是关系到它在未来纵横三界的伟大理想。 那么…… 因果算个屁! ; 第十六章 【雷来】 ...... “咳咳咳……” 午夜时分,有干涩的咳嗽声乘风而至。 一轮皓月升到了最高处,月华泻下,与浓雾交织在一起,漫漫的皎白铺满了整个山头。 咳嗽声越飘越远,穿越塔林,掀动枯叶,最后在老槐树下消散不见。 迷雾渐分,一道驹搂的身影缓缓从雾中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猜不出年纪的老太婆,满脸的沟壑像极了驴身后粗糙的树皮。 可以依稀看见,老太婆干瘪的脸上充满了笑容,那是一种极其明显的喜悦,就连枯涩的咳嗽声都满是喜意。 不过,当她来到塔林之中,便再也喜悦不起来了。 塔林中,一只黑驴靠在树下,它懒洋洋地望着浓雾的尽头,它虽然刚落下蹄子,但不耐烦的模样却又好像等了极久。 “你这老太婆怎么走得那么慢……” 黑驴望着老太婆,颇为不耐烦地说道。 “老身腿脚不便,不知道友前来,还望见谅。”姥姥眼中的异色一闪便逝,笑着赔罪道:“不知道友来我黑山,有何见教?” 她虽然表面轻松,但是内心却震惊到了极点。这只黑驴能悄然无声地进入山中而不被自己察觉,光凭着一点,就已经足够说明了它的强大。 身为精魅,敏锐的感知是上天赐予她最大的财富。那黑驴光是站在那里,姥姥便感受到了它的危险。 那种危险,她无力抗衡。 黑驴开门见山道:“小倩是我的妹妹!” 老妖婆继续笑着地说道:“原来一直让她等着的,就是你!” “她等的人是我小弟,和我无关。”黑驴懒洋洋地摇了摇脑袋,盯着站在塔林那头的老太婆,忽然目光一凝道:“我可以给你一种选择。” 姥姥继续微笑道:“为什么不是两种?” “因为你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没有两种选择的权利。” “道友很骄傲……” “那是因为我足够强大。” “老身自知不是道友的对手……所以想听听那唯一的选择是什么?” 姥姥的表情很平静,就好像在讲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事情,除了咳嗽声已经消失了很久之外,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黑驴望向身旁的老槐树,先前树身上被它用蹄子踢下了一块树皮,如今那个位置竟布满了漆黑的汁液,像是鲜血般淋漓而下。 黑驴用驴蹄指了指槐树,说道:“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让我在你的体内打下禁制就可以了。” 姥姥面色终于一凝,冷冷道:“道友好狠的心!” 黑驴有些冤枉地说道:“我可是大大的好心!要不是懒得惹下太多的因果,你个老太婆早就被我一蹄子踹死了!” “一蹄子踹死老身?道友好大的口气!” 黑驴大言不惭道:“不不不……你大黑哥我口气不大,蹄子大!” 姥姥道:“道友这是在威胁老身?” 黑驴摇了摇头:“你还不配被我威胁。” 塔林的两端,姥姥和黑驴互相注视着,他们的目光都极为平静,但两者之间的浓雾却变得汹涌沸腾。 姥姥依然没有任何动作,但黑驴却露出了警觉的神色,直觉告诉它,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迅速靠拢。 姥姥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老身虽然威胁不了你,但若是加上我整座山上的子孙和百年的准备呢?” 话音落下,整座山上的树木忽然都剧烈的颤抖起来。那沙沙作响的声音,似乎是树木在挣扎,在害怕。 “好狠心的老太婆,竟然连自己的子嗣也不放过,想强行吸取它们的元气来对付我么!” 黑驴的语气中带着潮意和戏谑,但内心却变得凝重起来。 那股气息越发强大,强到如它也必须小心应付。 姥姥平静地说道:“它们既然是我的子嗣,自然会心甘情愿地为我付出。” “原本,这些手段,老身还准备等渡那化形大劫的时候才动用它们,不过既然道友愿意舍身成为我修为的一部分,想必这般牺牲也极为合算!” 姥姥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她伸出猩黑色的长舌,贪婪道:“桀桀……老身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道友血肉的滋味了!” “你找死!”黑驴怒喝一声,它伸出蹄子,如闪电般朝着老槐树狠狠踢去,这是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以至于它身下的青石地板都碎裂了开来! 蹄如闪电,然而就当它快要接触到那棵老槐树的时候,整个地面突然剧烈地摇动,无数的青石碎砾如同井喷般冲天而起。 石砾中,一条条粗壮的黑色树根从地下冲了出来,如触手般编制成一面巨大的网,挡在了前面。 驴踢和树根碰撞在了一起,就好像是两座巨大的铜钟碰撞,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聂小倩紧张地抓着殿宇的门沿,她看到姥姥的手段,心中这才发现刚才自己想要逃脱的计划是那么的幼稚而可笑。 猛烈的冲击力顺着地面传来,震得大殿微微一颤,无数石粉从墙面间簌簌落下,连火盆中火焰都差点被震熄了去。 唐真感到周围有些寒冷,他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一些,朝火盆的方向翻了个身子。然后,便有一阵悠扬婉转的鼾声欢唱了起来。 聂小倩循着鼾声回头,见到那和尚唇角流淌着一丝丝晶莹的口水,竟随着寺外的战斗变化着节奏。 俏美的脸蛋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殿内,唐真的口水流了一地,殿外,触手般的树根漫天飞舞。 黑驴从飞舞的树根中冲了出来,跃至高空。它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眸中的怒意熊熊燃烧。 它望向下方密密麻麻的树根,怒喝道:“雷来!” 晴朗的星空中瞬间便凝聚起一朵极黑的云彩,然后便是无数条紫色的闪电瞬间倾盆而下。 聂小倩望着被茫茫雷海覆盖着的姥姥,本能地向后惊退。身为鬼魅,这等天地之威,是她最大的克星。哪怕是一丝一毫,也足够让她魂飞魄散。 黑驴落在了茫茫紫海之中,满身的狼狈依然掩不住他的骄傲,不屑说道:“自寻死路……” 一踢扬起,朝着紫海中的树影猛撂而去! ; 第十七章 【危急】 ...... 紫色的海洋中,老槐沉浮,远远看去,化作一道淡淡的虚影。 一条条树根如同被投入沸水的章鱼,在颤抖,在挣扎。 “你竟然能引动天雷!” 姥姥的阴神已经融入了树中,此刻她嘶哑的声音在咆哮,却瞬间被雷海吞没。 黑驴沉默,用碗口粗的驴蹄代替了回答。 那槐树精虽然掠夺了整座山林的元气,变得强大无比。但身为至邪之物,用天雷困其本体而诛之便是最好的手段! 黑驴这一蹄展现了所有的实力,因为它在与整座山的树木为敌,必须尽全力战斗。紫电漫天,却对它没有任何影响,就像是雷海中的一条龙鱼! “轰!” 蹄子与古槐相触,发生巨大的声响,一座座石塔寸寸碎裂的同时,雷海也突然炸了开来! “不好!” 黑驴发现自己的一蹄子竟然再次被难缠的树根拦下,心中惊诧之余更是闪过一丝警觉,猛地向后退去。 “砰!砰!砰!” 山顶的地面猛烈颤抖起来,一块块青石板被掀飞,密密麻麻的树根暴涨,突破电海的束缚! 无数树根从四面八方聚拢,如同拥有着千万根触手的章鱼在捕食,想要将黑驴包裹在其中。 黑驴第一时间便向高空跳起,然后大喝道:“雷再起!” 数道碗口粗的雷电从黑云中降临,直直劈在了树根之上。 然而,漆黑的树根并未躲避,与雷电狠狠撞在了一起,竟未受到半点的影响! 黑驴心中凝重,这个槐树精连天雷都不畏惧,实在太过于诡异。如今之计,只有打游击战,耗光她从山林上掠夺的元气,才有战胜的可能! 黑驴虽然骄傲但并不代表它喜欢鲁莽逞强,作出决定之后,在落地的刹那,便立刻准备暴退。 然而,它的身形突然一滞,原本计算好的刹那时间并没有把握住。 关键时刻,一股醉意竟然袭了过来! “该死!” 它恨恨地咒骂了一句,咬牙使自己清醒过来,继续后退! 这般程度的战斗,胜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姥姥乃是槐树成精,感知力强横无比。好不容易发现了黑驴的破绽,他又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心念一动便又有无数树根朝着黑驴袭去。 树根既像触手又如同姥姥的长舌,通体腥黑色,上面还布满着粘腻的液体,让人作呕。 黑驴向后暴退,却终究因为酒后的醉意而慢了一拍,便有一根树根缠绕了上来。 它猛然一挣,那树根被震为数段,每一段竟然如同被斩断的蚯蚓,落在地上之后依然不停蠕动,模样极其恶心。 趁着黑驴身形一滞,转瞬之间便有无数树根紧接而上,如同木乃伊般将它成功缠绕在内。 姥姥根本没有打算给它任何喘息的机会,树根漫天飞舞,越缠越多,到最后竟然连槐树本身都缠了进去,不断有黑色粘液从中渗出,滴滴哒哒,淌了一地。 一道驹搂的身影从中走了出来,她贪婪地呼吸着腥臭的气味,满脸的褶皱已经掩不住她的欣喜:“桀桀桀,没想到你还能召唤天雷,真是吓了老身一跳。” 当她说出“吓了一跳”的时候,脸上却没人任何害怕的表情,反而言语中带着嘲意:“可惜百年之前,老身因雷而生,自然不会害怕此物!” 她想到百年之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道天雷劈向槐树,不但未曾将它毁灭,反而使其诞生了灵智。 百年之后,她面对苍茫紫海,将大敌擒下,何等的意气风发! “原本老身还打算让小倩那个死丫头替我魅惑凡人,用血肉来壮大己身。但没想到道友如此慷慨,愿将一身修为都奉献于我,那么小倩如今自然也没了任何用处!”姥姥森然一笑,说道:“老身生平最讲究知恩图报,既然道友有恩于我又和那死丫头是兄妹之谊,那么……” “――老身自当打散她的魂魄,好让你们兄妹团圆!” 姥姥站在一旁,她的身上布满了伤口和血痕,但心情却很轻松,如今黑驴已经被自己困住,剩下的只要慢慢耗干它的法力,然后将其吸食便可。 黑驴的修为深厚,只要将它吸食干净,姥姥便有十足的把握化形成功,从此以后再也不受本体的约束,畅游天地。 “大黑哥!” 殿宇内,聂小倩脸色苍白,她见到黑驴为了救自己而被姥姥擒下,自责和绝望的情绪浮上心头。 黑驴没有任何回答,骄傲如它都沉默了下来,那只能说明眼前的形势实在太过严峻。 树根越缠越多,它在其中生死未卜。 姥姥笑道:“聂小倩,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成为我的食物,是你莫大的荣幸!” 说完,姥姥朝着大殿飞速掠去。不知为何,都到了这般有利的局势,她的道心依然有些不安,这是与生俱来的直觉,不得不让她重视起来。 那么,便杀了这该死的丫头,吸其魂魄,滋补己身,以绝后患! 聂小倩望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唐真,脸上有些犹豫。 最终,飘扬欲飞的白纱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聂小倩森然一笑,有些内疚地来到了唐真身前,自责道:“对不起……是小倩连累了你们……” 她抬起头,眸中多了一丝绝然。 面对已经踏入殿内的驹搂身影,小倩挤出了一个颇为勉强的微笑:“姥姥,小倩愿意永远委身于您,只求您老人家放过他们两个。” 姥姥并未回答,而是将视线凝向了小倩的后方。 “哈哈哈哈!”她突然仰天狂笑,嘶哑着喊道:“真是天欲昌我!” 当姥姥走进殿宇的时候,她才发现了唐真的存在,联想起小倩坚持了百年的梦,心中未免骤然一惊。 不过,当她发现对方只是一个法力全无的凡人之时,这份震惊便渐渐化作了欣喜。而当她更加深入观察,发现对方是一个血肉饱满、精气旺盛的凡人,欣喜瞬间变成了难以抑制的狂喜! 姥姥贪婪地望着唐真,眼中全然没了小倩的存在,她心中计算着,若是吸收了这个简直媲美传说中的圣人的肉身,那自己的修为又会暴涨倒何等地步! 姥姥的眼中没有小倩,小倩却发现了对方的贪婪。 或许若是以唐真为诱饵的前提下,小倩还有一丝逃遁的机会,但是,拥有七窍玲珑心的她本就可以算是世上最善良之人,又怎么会弃之不顾! 她的娇躯虽然在微微颤抖,却不曾离开一步。 姥姥挥动衣袖,怒喝道:“死丫头,滚开!” 一道无形的疾风从她袖口挥出,小倩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飘了出去,重重摔在了佛像上。 原本世间的实物对聂小倩绝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可当她的身体与佛像接触的一刹那,佛像上突然涟漪起一层淡淡的金光,两者相触,她像是坠入了蛛网的蝴蝶,被牢牢吸住,再也动弹不得。 聂小倩望着姥姥向唐真伸出长舌,绝美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没想到,百年的苦苦执守,换来的竟是如此凄惨的结局。 大殿内死一般的安寂。 ――只有香甜的鼾声依旧。 ; 第十八章 【光明】 ...... 暮春的午夜,虫儿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城外不知名的小村内,一个男人推开房门,趁着夜色来到小院的角落里方便。 他耷拉着眼睛,一只手扶正要害,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挥散着不断进攻的蚊虫。低头看着晶莹的液体狠狠砸在了角落的小花上,那人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 突然,他感到眼角微微酸涩,似乎有人拿着明亮的火把,高高地举在了眼前。 那人回头,却一阵惊愕。 哪来什么火把? 没有火把,却有光明――让四周亮如白昼的光明。在纯粹的明亮下,就连远处油菜花随风四散的细蕊都被耀得一清二楚。 一只小虫正悠闲地趴在花芯,趁着夜色,得意洋洋地采吸着花蜜。 突然,小虫身子一僵,比芝麻还小许多的脑袋转向身后。 顺着小虫和男人迷茫的目光,那是黑山的方向。 男人的眼中露出了恐惧和敬畏,也顾不得身上被尿浇湿了多少,甚至连裤子都忘了拉上。 他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头如捣蒜般不断跪拜,磕出的血丝,淋漓了额头。 小虫觉得眼前的情景与新鲜美味的花蜜相比,毫无吸引力可言,可当它想要回过头去之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硬,无法动弹。 远处,一道纯白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捅破了星穹。 黑山之顶,光明大放。 殿宇内,聂小倩看着眼前的一幕,俏脸上已经来不及换上震惊的表情。 入目之处,光明灌满了一切,就连她洁白胜雪的衣纱,此刻也显得如此黯淡。 唯一与光明不相容的是姥姥越发漆黑的身影,还有唐真脸上微醉的憨红。 只是,同那遥遥欲坠的漆黑相比,那道憨红却是如此波澜不惊,那道鼾声是如此悠扬婉转,似乎哪怕光明再大放一万倍,都依旧如昔。 姥姥苍老的脸上没有震惊。 在她皱纹的每一寸沟壑里,都堆满了恐惧。 她想逃离,却无法动弹。 “怎么会这样……” 姥姥眼眸里的情绪显得极为痛苦,她直到现在也未未曾明白,为何自己在触碰到那和尚的一瞬间,竟从猎人转化为了猎物。 大放的光明灌满殿宇,占据了空气中的每一丝缝隙。那才是真正的蛛网,将姥姥粘得动弹不得。 光明扫过,聂小倩原本被佛像困住的金光早已被吞噬干净,虽然光明对她似乎没有任何兴趣,恢复自由的她依然不敢动弹。 蚊蝇落入蛛网,便会努力挣扎。 姥姥的确是个很强大的猎物,更何况,她的身后还有一座比她更为强大的山林。 既然能调用整座山的元气,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道理会输。 心中恐惧,并不代表着她会束手就擒。 她试着挣扎,大作的光明开始微微颤抖,但是泛起的涟漪转瞬便化作了平静。 “啊!” 姥姥突然痛苦地尖叫出身来,一根根漆黑如墨的长舌突然刺破了她的身体,不再是老太婆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狰狞丑陋的怪物出现在殿中。 同时,槐树的根蔓突然松开,它们受到了命令,放弃了黑驴,前赴后继地冲向殿宇。 光明依旧大作,却似乎不屑阻拦,那些根蔓极其轻松地同姥姥连接在了一起。 枯黄的色彩突然从山脚下蔓延而上,在短短的数秒之内,瞬间传到了山顶。 整座山头如同一片枯黄的树叶,除了山顶那棵巨大的古槐,竟然没了任何的绿意。 一头驴站在古槐下,它光亮黝黑的皮毛脱落了不少,显得有些狼狈和滑稽。 黑驴没有看到槐树的绿意,也没有看到满山的枯黄,光明之下,连白色都变成了黯淡,又哪里看得到其它寻常的色彩? 黑驴满是疑惑,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敢走进殿内去察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骄傲如它,终究还是开始有些恐惧。 抬首望向贯通天地的光明,黑驴静默不语。 大殿内,感受着源源不断的力量传入体内,姥姥开始挣扎。 无数树蔓齐齐发力,想要将它从光明编制的巨网中拖离。 她的眼中充满了自信,整座山的元气都已经吸收入了体内,换作谁都会如此自信。 近乎暴力的撕扯下,光明开始扭曲,就好像一团粘稠的胶水在被人拉扯,蛛网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姥姥的心中充满了希望的喜悦,恐惧和不安渐渐消失。 ...... 大殿外的槐树下,一张蛛网在槐树的枝干间微微颤抖。 在这个位置上,不知来过多少只蜘蛛,结过多少张蛛网。但这是山上唯一能遇见飞虫的地方,所以百年来,这里的蛛网未曾断过。 网上的蜘蛛今晚格外欢快,它天生瞎了双眼聋了耳朵,只有依靠蛛网去听、去看。 蛛网看不到光明。 不过,在光明之下,那些虫儿也看不到蛛网。 一只巨大的虫子落在了网上,它拼命的挣扎,蛛网剧烈颤抖。 这样的情景,百年来,早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可惜,姥姥只顾吸收着树下埋葬的血肉,从来没有注意,或者是不屑去注意这等毫无意义的小事。 所以姥姥不知道,一旦蛛网颤抖,那便意味着蜘蛛将会出动。 在小倩震惊的目光下,一串佛珠从唐真的手腕处自主飞了起来。 光明是它编织的巨网,剧烈颤抖的光明告诉它,而现在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 姥姥望向那串佛珠,原本的欣喜烟消云散。 蜘蛛喜欢亲手解决猎物,但是这串骄傲的佛珠似乎更喜欢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根蔓努力拉扯,佛珠静静悬在唐真身体的上方…… 两者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不!” 姥姥嘶吼着想要逃离,用尽了方法,却没有丝毫效果。 “啪啪”声四起,一条条根蔓再也承受不住悬殊的拉力,崩裂开来。 “我不甘心!” 姥姥的声音变得极其愤怒。她不明白,就连滚滚天雷都奈何不了自己,却为何还要败在这看似无用的光明之下!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仰天长啸,嘶吼着想要质问苍天,这是究竟为何。 一山之力,还奈何不了这般光明? 如此白痴的问题,苍天自然不会回答。 因为只要你抬头望去,就会发现一个苍白的答案。 此时的苍天,也是一片光明。 “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我要你陪我一起死!” 苍天的沉默让姥姥明白了自己的质问是多么可笑滑稽,但这显然无法消去她内心的愤怒,她狰狞地望向聂小倩,一根藤蔓从体内伸展出来,于最后一瞬间卷住了那道白色的衣纱。 光明散去,天空终于夺回了原来的色彩。 随着一只香梨栽落在了唐真的被褥上,大殿内再次恢复平静。 许久,一头黑驴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进来。 它注视着熟睡的唐真,又看着他手上那串平凡至极的佛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睡梦中的唐真转了个身子,顺手将那只香梨揽入怀中。 “悟空……让为师来收了这个小妖精!” 一道梦呓响起,原本向着佛珠伸去的蹄子骤然僵硬。 ; 第十九章 【悟空】 ...... 伴着弥散的酒香,唐真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一条没有尽头的取经大道,梦见自己身旁有几个徒弟威风凛凛。依稀记得,自己骑在马上,八戒谄媚地替自己垂着背脊,悟空跟头翻来翻去,带回各种美食水果。而沙僧则是认真地切着水果,然后乖巧地递到了自己的嘴前。 可惜的是,他早已经忘记自己究竟吃了多少水果,那些水果又是什么味道。 后来,他在梦里又遇到了许多妖精。 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妖精的模样,唐真都没有忘记。 妖精们自曝姓名,前来一战,有的姓武腾,有的姓苍井,还有的姓小泽…… 好多女妖精! 她们一个个童颜**,都抢着想要把唐真吃个干净! 梦中的唐真觉得妖精的模样一个个都非常熟悉,仔细思考可却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过,既然在自己的梦中,那么他便是最强大的存在。 唐真嫌弃梦中的光线似乎有些黯淡,于是喊了一声:“光来!” 梦中的世界,便光明大放…… 他大笑一声,扬手止住了前进的队伍,豪迈地喊道:“悟空,让为师来收了这些小妖精!” 可能是因为自己太过于强大,喊声之下,身上的袈裟和僧袍被震地寸寸掉落。 唐真又岂会在意赤身裸体这等小事,大吼一声,便杀入了其中。 无论是武腾妖精,还是苍井妖精,或是小泽妖精,唐真一人单挑全部。 厮杀了一夜。 ...... 朝晨有雾升起,袅袅氤氲,飘散于山顶。 唐真早就醒了,可是却赖在梦里不舍得起来。 一想到梦中战斗越发激烈,他顿时觉得有些羞耻,老脸顿时飘上一抹憨红。 咬一咬牙,硬生生把眼睁开,便准备起床。 身旁的火炉依旧在燃烧,那块镜子大小的树皮竟然烧了一夜都没发生任何变化,随着空气中酒香吸入鼻中,唐真这才发觉自己的脑袋有些胀痛。 感受着全身传来的酸意,唐真不免有些诧异,明明是舒舒服服睡了一宿,为何还会如此疲惫?难道梦中的战斗还是真的不成? “醒了?” 一道平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打破了他的思考。 唐真下意识回答道:“恩……醒了……但还想睡一会儿。” 话音落下,唐真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精彩。就好像是一个被摔在地上的泥人,所有的表情被定格在了捏成的那一瞬间。 “你……你……你……是……?”因为心中的紧张,他变得结巴起来,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将头朝声音的方向转了过去。 “是我……” 依旧平静的回答,只不过却是从一只黑驴的嘴中吐了出来。 唐真听着平静的回答,看着那张快要撞到自己鼻子的驴脸,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曾在心中无数次自问过,如果见到妖怪的话,自己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在演练中,唐真的确准备了许多拉风至极的开头词,只是如今,那些句子却不知道躲到了哪里,脑壳里只有一片浆糊般的空白…… 或者说,他已经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以前还以为你真的是个得道高僧,原来也不过是一滩烂泥!” 黑驴见到唐真的反应,有些恼火。自从踏出城门开始,对方就变得越来越窝囊无耻,与平日的形象极为不同。 它原以为自己阅人无数,拿捏极准,却没想到最终还是看走了眼。 一直以来,黑驴不奉天,不尊地,它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黑驴在金山寺悠闲了那么久,平静许久的道心于前些日子却开始蠢蠢欲动,于是,它随着直觉和法明方丈主动提出了保护玄奘和尚上路的要求。 金山寺从来不会拒绝免费的午餐,更何况黑驴走后,寺内的午餐将会节省很多。所以在听到这个要求之后,某位方丈表面上看似万分不舍,但噌亮的光头上却乐开了花。 “怎么?不说话?” 见唐真的脸色苍白,它心中腹诽这家伙莫不是被自己吓傻了吧? 见到黑驴再次开口,唐真连忙反应过来,深吸了口气,硬挤出自认为最具有亲和力的微笑,说道:“大黑哥,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黑驴看着唐真快要谄媚上天的表情,强按下心中爆揍他一顿的冲动,点了点头道:“大黑哥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唐真连忙应道:“大黑哥喜欢,小弟真是荣幸至极!” 黑驴不愿继续这种毫无营养的话题,它突然问道:“你认识孙大圣?” 唐真心一颤,沉默了数秒之后,试探地问道:“齐天大圣……孙悟空?” 黑驴白了它一眼:“废话!除了他老人家,三界之内还有谁敢称自己是孙大圣!” 大殿内陷入了极久的寂静,浓雾开始钻进殿中,视线渐渐模糊,火盆里的火苗越发黯淡。 黑驴看着那张已经石化了很久的脸,火苗熄灭的时候,它终于有些不耐烦:“我说玄奘和尚,你倒底认不认识孙大圣?” “啊……?” 被它一叫,唐真骤然从惊涛骇浪中回过了神,本能地吓了一跳。 见到他心不在焉,黑驴有些恼火:“你听见我问什么了么?” 唐真有些欲言又止:“大黑哥……?” “嗯?” “你指得可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那个齐天大圣孙悟空?” “看来你真的认识孙大圣!”黑驴眼睛骤然一亮,语气也和善了许多,连忙问道:“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唐真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问道“大黑哥,在这之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黑驴催促:“速度速度,有什么赶快问!”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我认不认识孙悟空?” 唐真震惊的同时也有些不解,为何对方会突然问起孙猴子的问题,难道它还会读心术不成?想到这里,他的背后不禁渗出一声冷汗,若是对方知道了自己穿越的秘密,那该如何应对? “你昨晚睡觉的时候梦话喊了一夜,满嘴都是什么悟空……什么小妖精,诸如此类的东西啊!” 黑驴的答案让唐真松了一口气,心想也对,要是它真的懂什么读心术,那还有来问自己这些问题干嘛。 最大的秘密得以守护,他不免心定了许多,细细思索了一番后,终于开了口:“黑驴哥……这一切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黑驴说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得改掉一个习惯?” 唐真问道:“什么习惯?” 黑驴严肃地说道:“回答的时候,要称孙大圣,不要直呼孙悟空!” 唐真心中一惊,问道:“这难道有什么禁忌?” 黑驴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因为这样让我很不爽,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会一脚踹死你!” ; 第二十章 【灰尘】 ...... 大殿内,一人一驴,相视而坐。 模样滑稽。 气氛凝重。 唐真讲故事的本领只能算得上是三流,但是,在他世间一流的偷懒功夫帮助下,勉强完成了长话短说的任务。 黑驴沉默了许久,摇着脑袋说道:“这么说,你知道的那些消息,都是做梦做来的?” “可不是吗!我原以为这都是我自己的幻想呢,原来世上还真有孙大圣这般神通广大的人物?” 唐真露出了极为恰当的吃惊,他自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是穿越而来,便将这一切都归于了梦境。 幸好,这个世界很玄幻。 所以,哪怕是如此玄幻的解释,黑驴也依旧深信不疑。 它盯着唐真,微嘲地说道:“孙大圣那样威武骄傲的英雄,又岂是你这般无耻之徒能够幻想出来的!那些梦境,应该都是他用法力托梦给你的。” 紧接着,黑驴又叹了口气,摇头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火眼金睛如大圣,却选择了你这般无耻的人来托梦!” “无论怎么看,也应该选择我才对啊!” 它心中失落的同时,更感到有些不解:孙大圣怎么会选择托梦给一个和尚呢?要知道,当年可是如来老贼亲自动的手! 对于黑驴的嘲讽,唐真这般有大气度的人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他试探着问道:“万一……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呢?” “怎么可能!”黑驴一口否定道:“若不是孙大圣托梦,一般人怎么可能知道五百年前他大闹天宫这样的最高机密?” 唐真心中腹诽:“这种程度的最高机密,在以前那个世界里,别说是我,就连三岁的小孩子都基本上能倒背如流!” 他又不解地问道:“既然是最高机密,那大黑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黑驴骄傲地扬起脑袋,停顿了片刻,沉声道:“我自然不是一般人!” 唐真望着一头驴做出高声莫测的模样,心中暗笑:“你是头驴,当然不是一般人!” 不过,突然有一个念头窜到了他的心里,便再也笑不起来了。 唐真面色一凝,望着头顶的天空,极为忌惮地说道:“既然是最高机密,那我们现在这般谈论,会不会被天上的神仙们察觉到?” “一般最高机密被人察觉,那下场……”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黑驴突然仰着雪白的肚皮,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它才翻过身来,笑着问道:“玄奘和尚,我问你一个问题?” 唐真心中一凛:“什么问题?” 黑驴又道:“在你的脚底下,有无数粒的灰尘。你有没有思考过,它们平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唐真不解地问道:“我去想那个干嘛?” “那就对了!”黑驴伸出蹄子,像一个长辈般拍了拍唐真的肩膀:“你就像这些灰尘一样,又有谁会来管你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唐真揉着酸痛的肩膀,反驳道:“我承认在他们面前,我似乎显得有些渺小。但是,总没有灰尘那么小吧?” “至少……我还是有血有肉能走能动的……” 看着黑驴的笑意渐浓,他的反驳声越发低沉无力…… 黑驴思考了数秒,点了点头:“的确,我看你血肉晶莹,精气饱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上辈子积了不少阴德或者是某个有来历的家伙转世,所以……” 看着唐真有些得意和期待的表情,它缓缓说道:“所以,比起灰尘来说,的确是有些委屈你了。应该说,你可以算得上是一只蚂蚁!” 唐真思考了片刻,谨慎地说道:“那看来我还是以后要小心一点,毕竟,我小时候经常喜欢玩蚂蚁……” 黑驴摇了摇头,又是一笑。 那是充满着嘲笑羞辱蔑视的笑。 “和尚你又开始自作多情了!”不等唐真提问,它抬头望着天空继续叹道:“你虽然是蚂蚁,但他们却可不是你!” 它又道:“蚂蚁对于你来说,可能是玩耍的对象。但是你见过天上的雄鹰,会飞到地上去抓蚂蚁玩么?” 唐真虽然心中有些不爽,但却无力反驳。 “更何况,那些家伙身在九天,自认为高高在上,他们眼里,雄鹰和蚂蚁又有什么区别!” 大殿沉默。 过了许久,唐真悠悠叹道:“唉,原来我们都只不过是只蚂蚁……” 他有些失落地看着自己脚底的灰尘,认真观察了很久,发现其实灰尘和蚂蚁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黑驴不满地说道:“干嘛要说‘我们’?我可不想当蚂蚁,别把我扯进来!” 唐真的心中同样不爽,拳头不知不觉间便被握紧,恨恨道:“我也不想当蚂蚁!” 黑驴冷笑道:“和尚你的脸皮真厚。” 唐真小心翼翼地反驳道“你的脸皮也不薄……” 黑驴勃然大怒,全身的黑毛都炸了起来,咆哮道:“我这是骄傲!你这种无耻的人又怎么会懂得什么叫做骄傲!” 因为渺小,所以会失落。 而因为骄傲,所以也会愤怒。 不是因为自己渺小,而是被别人认定永远渺小,这才是骄傲和愤怒最大的交集。 唐真看着黑驴愤怒的表情,心中开始恼悔自己为何如此多嘴。这个黑驴怎么看都不是善茬,而且昨晚还喝酒吃肉,要是一怒之下把自己吃了,那和谁说理去? 老天爷么? 它老人家又怎么会去管一只蚂蚁去吃另一只蚂蚁这般无趣的事情! 幸好,唐真及时找到了扯开话题的方向,他望着黑驴看上去有些斑秃的皮毛,关心地问道:“大黑哥,你怎么受伤了?” 黑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唐真谄媚地说道:“大黑哥,我们不缺的就是时间,您吃个香梨慢慢说!” 说着,便把手中的香梨递了过去。 黑驴张嘴接过澄黄的梨,眼神极为复杂,它最终还是没有动口,把梨放在了一旁,悠悠叹道:“那就从这个梨说起……” 随着黑驴口中的故事不断发展,唐真的表情越发精彩。 “这么说……那个女鬼和妖怪都被我的佛珠收了进去?” 唐真抚摸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失而复得的喜悦相对来说将昨晚之事的震惊冲淡了许多。 黑驴阴沉着脸说道:“你说的女鬼,她是我的妹妹。” 唐真一见形势不对,赶紧扯开话题:“大黑哥……我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 黑驴有些不耐烦。 “那昨晚您有没有见到过其他人……” “其他人?” “恩……比如一个叫做宁采臣的书生?” (捂着菊花痛呼:新书榜被爆菊啦,求收藏,求推荐票,求会员点击!“ ; 第二十一章【骄傲】 ...... 日高起。 晨雾渐渐散开,少许被逼进了殿宇。 唐真在白雾间不断的穿行,他翻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不断低头和摇头。 有许多灰尘扬起,又有许多墙粉簌簌抖下,一时间大殿内变得异常浑浊,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雾、是粉,还是灰。 黑驴望着不断咳嗽却不断翻寻的唐真,有些好奇地问道:“玄奘和尚,你倒底在找什么东西?” “我在找名字啊……” 唐真俯下身子,翻开了最后一个角落,可惜除了一些烂掉的灯座,没有任何收获。 黑驴问道:“名字?什么名字?” 唐真回答道:“寺庙的名字,准确的说,我在找寺庙的匾额。” 黑驴怒道:“那玩意有什么用!” 唐真小声反驳道:“我想看看它究竟是不是叫做兰若寺……” 在黑驴的故事里,唐真找到了许多曾经的记忆。只是,这些记忆,似乎都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这个世界里,既然有了那个敢于捅破天的大圣爷,又怎么还会出现一个叫做小倩的女鬼和一个叫做姥姥的槐树精呢?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既然没有宁采臣,没有燕赤霞,也没有兰若寺,那就只能说明,这是一个巧合而已。 想到这里,唐真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未知,是恐惧最大的源泉。既然这里依旧还是自己熟悉的西游世界――那便不必恐惧。 “什么寺不寺的,难道你还想在这里开庙立业不成!”黑驴望向傻笑的唐真,蹄子踩踏着青石地板,不耐烦道:“墨迹什么,还让不让人赶路了!” 唐真刚想腹诽你又不能算人,可将它的话细细一想却不由惊讶地问道:“大黑哥,不先把你的妹妹救出来么?” 黑驴的脸色不善,说道:“我要是救得出来,哪还会等到现在?” 唐真不由有些担心:“那小倩姑娘和那个妖精一起被吸了进去,在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黑驴说道:“还能有什么危险,那树精都已经被你的佛珠灭掉了。” “啊?”一听自己的佛珠竟然如此厉害,唐真不由有些骄傲,但是骄傲之余更加为小倩担心了:“那小倩姑娘她……” 也许是另一个世界中,他在银幕上曾与另一个叫做小倩的女鬼相见过太多次,所以心中不但没有恐惧,反而有些期待。 可眼前看来,那份期待似乎已经变成了等待。于是,唐真开始关心起来。 “她没事……” “我有直觉!” 说完这句话,黑驴潇洒地转身,踏出了殿外。 光明大放之时,它被无数藤蔓缠绕,眼睛看不见殿宇的情况。 但是,很多东西,并不一定要用眼睛去看。 就像黑驴并未睁眼,便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姥姥在佛珠前化烟而散的那一瞬,看到了小倩与光明进入佛珠。 拥有七窍玲珑心如她,本就是世上最为纯净的存在。 那么,就算是光明又如何伤得了她? “直觉……” 唐真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腕上那串平凡无比的佛珠,微微一笑。 他的直觉也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于是,赶紧跟了上去。 ...... 走在山路上,唐真沉默不语,但心中的震撼,却如骇浪般惊涛不止。 整齐的塔林如今已经化作废墟一片,触手般的根蔓刺破了青石地板,可惜它们已经随主人同死,无力的垂下在地。 黑驴走到一棵大槐树下,停下了脚步。 只是一夜,槐树却已枯萎。 同整座山一起枯萎。 有一道蹄子扬起,快若闪电。 槐树应蹄而倒。 整座山的树林应蹄而倒。 无数枯黄的树叶被风扬起又飘落,簌簌洒洒,遮遍山岭,就好像丧葬的白纸。 山岗处,一座孤坟骄傲地挺立。 从今天开始,它的坟头,将无人等待。 ...... 唐真背着行囊,掸去僧衣上的落叶。 他望着满目的枯黄,不解地感叹道:“这个老妖精真是好恨的心,这些树木也算得上它自己的子女,怎么就忍心全部活活吸死!” 黑驴停下脚步冷笑道:“在你们人类之中,有些修魔者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常常动不动就是屠杀数万生命,而那老槐精也只不过临死之前才不得已吸干了整片小山。相比之下,我倒是觉得它要仁慈许多!” “修魔者?”唐真真被黑驴的一番话吓到了,他拍了拍心肝,不由离黑驴靠近了许多,不安地说道:“原来这个世界竟然那么危险……” 黑驴看着唐真那模样,心想这家伙倒底是那个家伙转世,怎么会如此窝囊如此白痴! 它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放心吧,我说的那些情况,只要你身在大唐就绝对不会发生。” 唐真问道:“那究竟是因为我大唐没有修魔者?还是因为我大唐足够强大?” “两者都是,因为大唐是天庭的大唐。而天庭足够强大,所以大唐便没有修魔者!” 黑驴的答案让唐真心中回味了许久,特别是那句“大唐是天庭的大唐”,让他隐隐觉得似乎抓住了些什么。 心中思考之余,他循着本能走下山路,直到自己撞到了一块铁板之上,这才回过神来。 抬头一看,发现那块铁板,正是黑驴。 原来已经到了山脚下。 唐真生怕黑驴生气,连忙开口关心道:“大黑哥,怎么不走了?” 黑驴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身后漫山的枯黄,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火来。” 于是,一道深红色的火苗从山中的某棵枯树中窜了出来。 一道、两道、三道…… 一棵、两颗、三棵…… 火苗越来越多,很快无数道火苗,终于汇成了一道大火,让整座小山熊熊燃烧。 唐真走了很远,依然听到无数枯木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的声音,似乎是在挣扎,在尖叫。 他有些不解地问道:“大黑哥,为什么要把整座山都给烧了?” 黑驴望向直冲云霄的黑烟,它笑道:“因为我习惯将敌人赶尽杀绝!” 它笑得很认真。 它说得比笑得更认真。 唐真认真地望着认真的黑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只有能放下骄傲的骄傲,才是值得骄傲的骄傲! ...... 好多年后,黑山又下了很多场雨,又变回了那座满是绿色的小山。 某个夜晚,一位青衫书生背着书篓路过山顶,在古寺借宿一宿。 那一晚,天气微寒,可他翻遍了整座破殿,竟没有找到一块能点燃的木头。 无奈,山上越来越冷,趁着月色,他只好穿过殿宇,到后面的废墟翻找,希望找到些能烧的东西。 过了许久,书生欣喜地喊道:“感谢苍天佑我宁采臣,没想到还能找到几块破木板子!” 兰若寺的匾额在火焰中熊熊燃烧…… 宁采臣在火前睡了一夜。 一夜平静。 而北方有个燕赤霞的修者。 到死都没来过。 ; 第二十二章【仇恨】 ...... 今日天晴。 阳光和煦,春暖花开。 诸事皆宜。 午后,一个僧人牵着一头驴走进了一座城。 驴是黑驴,僧是唐真。 而这座城,便是那座城。 唐人是一种骄傲且古板的生物。 来到这个世界后,唐真只见过两座城。令他没想到的是,唐人竟然如此古板,两座城的模样都竟然如此相似,就连砖块的颜色都是如出一辙的晦涩和肃杀。 除了大小有些差别外,两座城看起来就像是父亲和儿子。 唐真想想也就释然了,金山寺所在的城池本就是江洲城的附属,相似的布局对管理上能带来不少的方便。 一大一小,此城为大。一父一子,此城为子。 不为其它,因为江州知府就在此城。 大官住大城,大佛坐大庙,古往今来,第一道理。 唐真望着雄城,脸上写满了疲惫。 这几日来,他晓行夜宿,徒步官道又舟涉江泽,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真是累到了极点。 特别是身旁还有一只比大爷更加大爷的黑驴,时不时不知从哪弄来一些野兔山鸡,活生生把自己当成厨子和保姆了。 感受着高高肿起的脚底,唐真突然觉得在寺里吃斋念佛也不是什么幸苦无聊的事情了。 不过,好在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只要将玄奘和尚的事情解决,那么以后至少也可以好好享受着大唐的美好生活了。 江州城很大,江州知府的府衙就在整座雄城的最中央位置。 走进南城门后,便能看到一条通往知府府衙的黑色大街。 唐真没有走上那条大街,而是走到一旁,靠着一棵无人的柳树静坐了下来,看着人流来来往往,眉宇微皱。 黑驴立在身旁,打量着周围的城墙,同样沉默。 抬眸远远望去,这条大街就好像是一道又长又直的绸带,佩在江州的胸口,骄傲地直指心腹。 大街地尽头,便是此行的尽头。 也是仇恨的源头。 仇恨不属于唐真,他是玄奘的仇恨。 现在唐真,已是玄奘。 这仇,必须报。 仇恨,这个词语听起来非常血腥,非常可怕,就像是一把插在心头的剑,无论动摇或是不动摇,都是鲜血淋漓的下场。 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大部分仇恨,会随着时间一同流失,渐渐转化成恩怨,最后彻底消散。 但有些仇恨,时间却变成了最肥沃的养料。 随着时光渐进,不断灌溉,越发狰狞。 比如,杀父之仇。 比如,夺母之恨。 那张血书,唐真翻来覆去已经看过多遍,熟览心中之余,更多的是震撼和沉重。 仇人刘洪,杀了玄奘和尚的父亲,冒任江州知府十八载,早已经权势一方,难以撼动。而他的母亲殷温娇,也被刘洪强占了整整十八年,对外据说是身染重疾,终年不履府外一步。但究竟是染疾还是被困,无人可知。 那便是玄奘的杀父之仇,夺母之恨。如果认真地从源头追溯,若是刘洪没有杀掉玄奘的父亲,没有强占他的母亲,那么玄奘也不会被酒肉和尚活生生气死。 这么算来,包括玄奘的死在内,所有的果,都是刘洪的因。 可惜,这些仇恨,这些因果,刘洪都不会在乎。 因为他身在江洲。 江洲,已是刘洪的江洲。 然而,世界上不会有绝对的灭亡,就算是魂飞魄散,也不过是飞了散了,而不是无了灭了。 仇恨因果,亦是如此。 它们不能被抹灭,但却可以被转移。 例如,转移到了唐真的身上。 唐真坐在柳下,心中早已经明了了形势,也清楚了自己的仇恨有多难,有多重。 如果对方是一个普通百姓,那他还可以借助唐律。 在很多时候,大唐的铁律的确是最好的武器。 可惜,他面对的是刘洪。 在江州,刘洪就是唐律。 前途坎坷,但仇却依旧要报。 不得不报。 不是因为唐真有多么品德高尚,义愤填膺。 而是因为他不想死。 不想死于执念。 那就让刘洪死! ...... 柳树下,唐真忽然开口说道:“大黑哥,你能帮我杀一个人么?” 黑驴干脆地拒绝道:“不能。” 唐真认真解释道:“那人恶贯满盈,就算杀了也决不会被因果缠身。” 这些日子,他和大黑驴朝夕相处,有意无意间,谈得最多的还是修行世界。无论仙魔妖鬼,不能妄加杀人,这样会导致因果缠身,增加渡劫时的凶险。不过,击杀恶贯满盈之徒,似乎不会牵扯到什么因果。 黑驴沉默了数秒,说道:“这里是东土大唐,是天庭的大唐。仙能杀人,人能杀人,但我不能杀人。” 想起在破庙中的对话,唐真不解地问道:“可是,天上的存在又怎么会管我们这些蝼蚁呢?” 黑驴叹道:“这座城内,有城隍。” 它望向东方,在唐真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座极小的庙台端屹,屋顶的上空,紫气翻腾。 城在庙在,城亡庙亡。 护佑凡人,生死祸福,便是城隍。 唐真听到了答案,便选择了沉默。每一个唐人都听过城隍的传说,只是从黑驴口中说出来之时,他才明白,原来许多传说,都是事实。 望着一片片翠绿欲滴的柳叶,就连下沉的夕阳,都无法在上面染上微黄的霞彩。 唐真望着满目的绿意,心中一片枯黄。 这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这个下午,他仔细想过很多种可能。 若他是剑士,那便能执剑夜潜,肆意斩下,等那鲜血漫漫,斩落恩仇。 若他是文士,那便能结交权贵,壮大己身,拿出手中证据,痛剐贼人。 可惜,那都不是属于唐真的可能,他不是剑士,不会武艺,他不是文士,无背无景。 唐真嘴角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这些苦思了一个下午的可能,说倒底都只不过是弱者的意淫罢了。 相对于权势一方的刘洪,唐真承认自己是一个弱者。 但他依旧想让刘洪死。 天色渐黑,人流渐少。 唐真依旧坐于柳下,未曾起身,未曾进食,不断苦苦思索。 在没有找到有效的可能之前。 他决定一坐不起。 ; 正文 第二十三章【燥热】 ...... 江州城的南城门处,长着一大片柳。 那里的柳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头,只知道它们霸占了南城极大的位置。 暮春时节,正是柳叶疯长的时候,那怕是远远走过,也能闻到一股泛着泥土的清香。 那是初生的柳芽,在同行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唐真没空理会这些热情,倒是有许多柳枝随风飘来飘去,时不时蹭到光溜溜的脑袋上,让他好不恼火! 他恼火,是因为他依然坐着。 既然坐着,那便表示他还没有找到方法。 他在找如何杀人的方法! 世上杀人的方法有千万种,可惜刘洪身居高堂之上,在无法近他身旁的情况下,千万种杀人的方法却没有一种能杀得了他。 唐真的眉头越皱越深,倦意和困意也越来越深。 “啊啊啊!想不出来!还是想不出来!” “根本想不出任何有用的办法啊!” 唐真觉得再想下去的话,自己的脑袋都要胀炸裂开来了!他伸手不断地挠着光溜的头顶,来来回回,不停不止。 “够了!” 黑驴的话语突然在夜间炸开,将他从浑浑噩噩中猛然惊醒。 同时醒来的,还有疮痍的头皮。 头顶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便做出了最猛烈的回应。 一阵风吹来,明明带着暖意,唐真却感觉自己的脑袋如同坠进了冰窟,而下一秒,似乎整张头皮都要快被风撕扯下来才肯善罢甘休。 “啊!痛痛痛痛……!” 唐真像是一只被点燃了尾巴的兔子,瞬间便跳了起来。 一坐不起的誓言在剧烈的疼痛面前,早已经没有了任何存在的必要。 都快要被痛死了,哪还有什么誓言可言! “如果一件事情你明明没有能力又还要拼命去做,那就只能说明你愚蠢!”黑驴冷眼看着如老鼠般上窜下跳的唐真,发出一声冷笑:“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 唐真暂停了跳窜,苦涩地笑道:“大黑哥,我等不了那么久……” 如黑驴一样,他同样有着自己的直觉。而直觉告诉自己,若是半个月之内不把事情解决的话,他将会死得很惨。 这是直觉对自己的忠告,也是执念对自己的忠告。 虽然玄奘死了,但是这具身体好歹跟了他十八年。 唐真深信不疑,只要残留的执念愿意,随时都能将自己拉去陪葬。 若想要让执念消散,就必须完成玄奘和尚的遗愿。 在唐真看来,除了杀掉刘洪,救出他的母亲殷温娇,实在没有任何捷径可寻。 哪怕是上京告御状,让皇帝亲自下旨灭了刘洪,这一来一去也要数月。 如此长的时间,唐真等不起。 “哼!愚蠢!我这辈子就没见过如此愚蠢的家伙!” 黑驴想不明白唐真究竟是等不起什么,不过,它似乎也懒得去想,转身靠在柳树旁,自顾吃梨。 唐真自然不会蠢到拿自己最大的秘密去反驳对方,只是耸了耸肩膀表示无奈,继续坐下思考。 他将目光放到了佛珠上。 佛珠很普通,普通到没有任何花纹和光泽,普通到一尘不染,普通到连漆黑的夜色都无法改变它的色彩。 唐真用指肚轻轻摩挲着佛珠,他知道它不普通。 对于莫名巧妙地“被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唐真来说,这串佛珠便是罪魁祸首。 这几天来,他便无时无刻地探寻着佛珠的秘密。 同它讲话交流,对它念经祈福,甚至割破自己的手指想要滴血认主。 可惜,这些手段统统无效。 无论怎么努力,佛珠依然还是佛珠。 它戴在唐真的手腕上,却又不是唐真的佛珠。 “那佛珠古怪到连我都看不透,我劝你一句,不要试着乱动它。”黑驴看着那串普通至极的佛珠,语气有些忌惮和凝重:“它远没有你看起来那么普通,而且……” 黑驴望向唐真的眼睛,忠告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唐真伸出手,将佛珠握紧在手中,他同样在叹气:“可是,普通手段杀不死刘洪。” “的确……”知晓了前因后果的黑驴显然也很认同这个观点:“你连他周身一尺都进不去,那些普通的手段根本没用。” 唐真苦笑着点头。 如今普通的方法几乎被全部否定,那他全身上下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只有那串佛珠。 见他将佛珠越握越紧,黑驴望向星月相随的天空,幽幽长叹:“佛珠和你不一样,它不是蝼蚁……如果被他们发现,你会很惨。” 此话一出,唐真觉得手中有些发烫,小心翼翼地问道:“能有多惨?” “――惨到魂飞魄散。” 黑驴咧开唇皮,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只是这个答案让它的笑容变得有些森然。 唐真有些难以置信,不禁压低着声音问道:“他们可都是神仙啊!” “什么狗屁神仙!” 与唐真的小声相比,黑驴的声音显得十分肆无忌惮。幸好他们在柳林的极深处,而正值夜晚,四周静寂无人,不然光是人驴间的交谈就能吓死一片人。 一提到神仙,黑驴就有些愤愤不平,大骂道:“那些家伙,除了比凡人活得更长久一些,还有哪点像神仙?” “哦……对了……”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它讥讽着补充道:“他们比你这样的凡人更贪婪,更无情,更无耻!” 听着喋喋不休的抱怨传来,唐真无奈又无辜地说道:“大黑哥,你有点公德心好么,小弟我都已经这样了,干嘛拿他们和我比……” “公德心?” 黑驴不解地嚼着梨,对于另一个世界的词汇,就算强悍如它,也一时难以理解。 不过,它看着唐真无奈的表情,也不忍再次打击,勉强发发善心安慰道:“唉,要怪也只怪你太弱了。哪怕你有去年闯寺那人的一半功夫,这仇应该也就能报了。” “可那人都抵不过你一脚……” 唐真小声地反驳道。 他自然那人是谁,听着这个算不上安慰的安慰,不由想起了那一夜,想起了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梨。 “大黑哥……” 唐真想到梨,不由眼睛一亮。 黑驴极为肯定地拒绝道:“别看我,我绝对不会替你去杀人。” “我又岂是这种人!”唐真义愤填膺道:“只不过……是让您扮成鬼,去吓唬吓唬那刘洪就可以了。” “然后你借着斩妖除鬼的名义去接近他?”黑驴冷笑着说道:“这样的段子,光是茶馆说书的一天就要说七遍!” “嘿嘿……大黑哥威武!”唐真憨笑着摸摸了脑袋,结果碰到了刚刚的抓痕,疼得龇牙咧嘴:“方法虽老,但是能杀人,那就是好方法啊!” “你以为城隍和你一样白痴?”黑驴见到唐真如此无耻地想要拉自己下水,要不是看在大圣爷托梦的面子上,真的很想一蹄子将他撂死,怒骂道:“那知府属于江州要官,他的府衙自然是城隍第一关照的对象,恐怕我前脚还没刚踏进衙门,人家城隍就已经在衙门口等我了。” 唐真虽然真的无耻,但确实不是白痴,自然能明白黑驴的意思。 当话音落下,整片柳林再次陷入了沉默。 最先沉默的黑驴,然后沉默的是唐真。 紧接着,风沉默了。 那么,柳也沉默了。 柳林在沉默中睡去。 唐真在沉默中思考。 不远处,忽然飞来了一只蝉。 它好奇着打量着四周,似乎对这个沉默的地方极为满意。 一缕微风拂过,那只蝉最终落在了唐真身后的柳树上。 它开始振翅歌唱。 禅声微作。 越作越亮…… 嘹亮的蝉声中,唐真开始烦躁,而额头之上,也有汗水隐隐渗出。 垂柳飘动起来,终于又来了一阵风。 可惜,吹来的竟是一阵粘腻。 来了一阵热风。 风与蝉相遇,禅声更加嘹亮了不少。 “这鬼天气怎么那么热?” 唐真开始抱怨。 他耳边燥热,心头燥热,浑身燥热。 无处不燥热。 黑驴不屑地回答道:“这能算什么热,三天之后是正式入夏的日子,那天才叫真热!” 唐真再次沉默。 可惜他的额头和夜间的燥热都没有选择沉默,汗水不断冒出,不断渗进了头顶被抓伤的皮肉里。 刺辣的疼痛在唐真头顶振臂高呼。 疼痛的高呼,无人应答。 唐真依旧沉默。 ...... 夜已深,风无声,蝉无声,寂静无声。 “刷” 无声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声音,是唐真毫无征兆地站立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微风四散,吓得睡蝉高飞。 这次,他没有理会被汗水湿透而变得沉重的僧衣,也没有抱怨越发燥热的夜晚。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眉梢正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而表情却又极其严肃而认真。 “大黑哥?” “嗯?” “三天后真的很热?” “嗯……” “有多热?” “……非常热。” “那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 ...... 一阵悉嗦之后,黑驴微讶的声音再次响起。 “仅此而已?” “我保证,真的仅此而已!可以么,大黑哥?” “可以……但是,我为什么帮你?” “十根鸡腿……” “二十根。” “十五根……” “二十五根。” “好好好……二十五根就二十五根!” “还有一囊好酒。” “成交!二十五根鸡腿和一囊好酒!” ...... (这一章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写了6小时……从小到大第一次那么认真……另感谢鹿仁贾童鞋凌晨5票支持!) ; 第二十四章【记忆】 ...... 春天临终前,又挣扎着下了几场雨。 雨过春尽,奄奄一息的清凉终于死去。 三日后。 江州城迎来了今夏的第一场酷暑。 黑色大街上,藏在石缝里的雨水无可遁形,被艳阳炙烤地蒸腾而起,化作难捱的闷热湿意笼罩全城。许多百姓不约而同地来到了那片柳林,那边有高高的城墙,有细密的柳叶,还有烈日无法企及的阴凉。 的确是个避暑的胜地。 不远处,城门前依旧热闹,进出的人流带起微风涟漪,可还未飘到人的身上,就已经被嘹亮的蝉声散去。 “兄弟,借点水!” 柳树下,一个赤着膀子的男人拎着被暑意捂干了的毛巾,挤了挤身旁同样乘凉的汉子。 那个汉子憨厚地笑了笑,豪爽地将身前的木桶往外一推,说道:“大哥别客气,尽管来,俺的水特别多。” 同样是避暑,他就显得专业许多,随身带了一个小木桶,里面装满井水,哪怕是靠在旁边,也能凉快许多。 两人同时从木桶中狠狠拎起了湿乎乎的毛巾,然后“啪”的一声,往后背拍打起来。 四溅的水珠越溅越细,毛巾无论如挥洒,却终究还是洗不尽身上腻腻的汗水和暑意。 “好壮的一匹马!” 赤着膀子的男人突然停下动作,望着不远处的一条黑色大街惊呼道。 “大哥,那不是马――是头驴……”身旁的汉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仔细看了一眼,认真地说道:“你看,它的耳朵很长,而马的耳朵很短。马的尾巴是蓬松的毛毛的,而它的尾巴就到尾巴尖才有黑毛。所以,它真的是一头驴。” 男人听了汉子的话,仔细一看,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但他依然惊讶道:“真是无奇不有,这世上竟有驴能长得这么健壮!” 在他的印象里,驴一直都是四肢瘦弱,躯干较短的动物,哪会是眼前这般的震撼模样! “是啊……”汉子赞同地点了点头,感叹道:“俺养了半辈子的马,都没见过比它更壮的!” “仔细想想,其实也不奇怪!”沉默了片刻,男人开始继续挥动手中的毛巾,骄傲地说道:“我大唐如今越来越强,那么大唐的驴自然也会越来越强!正所谓一人成道,鸡犬升天,而现在大唐国富民强,驴马必须同强!” “是啊,管它什么驴,反正都是咱大唐的驴!” 汉子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憨厚又骄傲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 ...... 唐真此刻就站在了那头比马还壮的黑驴旁。 今天是他身子最轻松的一天,厚重的包裹早已经转移到了黑驴的两旁,可以说是真正的两袖清风,轻装上阵。 可惜,唐真的步子却没办法轻松起来。 他的每一步都很重。 重重压在沉重的黑石大道上。 重是因为心情沉重。 昨天他在茶馆,确认了一个消息:原来知府夫人殷温娇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暴毙身亡。 从那一刻起,唐真的心开始很重,极痛极重。 但他的每一步都很快。 快到左脚还未彻底落地,右脚已然提前准备。 快是因为心情期待。 只要杀了那刘洪,一切执念,烟消云散。 不断地抬起和落下间,唐真的步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 宽大的僧袍袖管内,白皙的手臂已经凝上了一层黄汗,伴着手臂一同微微颤抖。 他记得老黄历上似乎是这么写的。 今日暑。 宜报仇,宜行丧。 ...... 相对于两边的店铺小楼,大街上要安静许多。黑色一直是最吸热的颜色,而这条黑色的大街,也是入夏之后最酷暑的大街。 偶尔有脚步声响起,但又会很快地散开,那是有人咬着牙从大街的这边跑到了大街的那边。 两旁的小楼提供了天然的阴影,大家都会默契地选择在阴影中行走。 像唐真这样肆无忌惮走在大街正中央的――几乎没有。 艳阳下,黑驴悠闲地行走着,无论是毒辣的日光还是沉重的包裹都无法撼它一丝一毫。更何况,昨夜那一瓶美酒和二十五根鸡腿下肚,如此美妙的享受还在胃里残留,它又哪来什么闲心去理会这狗屁太阳! 一旁的唐真将头继续压低,路过大半,他的脸色开始苍白,额上有黄豆般的汗珠,僧袍下的身体微颤,神情渐趋紧张。 无论是在那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他讨厌热也害怕热。 但是今天,他却只想走在大街的中央,走在酷暑最狰狞的地方。 因为比起炎热,唐真更害怕失败,更害怕死亡。 感受着四周的暑意渐浓,唐真心情的确好了许多。 他很清楚,无论三天来自己的策划是如何精密,但若没有酷暑的帮忙,到头来仍是一场空谈。 天气越来越热。 唐真淋漓了满头幸福。 “刷”的一声。 驴停了,它和唐真停在了街道的尽头。 眼前就是江州知府的府衙。 金色的光辉照耀在殿檐上,反射出华丽的光芒,只是天气太过炙热,就连这般耀眼的光芒也变得有些扭曲。 唐真牵着黑驴,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复仇。 复仇是一项极为艰难的系统工程,尤其是当你无权无势,而对方只手遮天的时候,这项工程会复杂艰难到你难以想象的程度。 唐真很清楚,那些普通的伎俩在那位仇人的面前毫无用场。 于是,他开始逼迫自己去寻找不普通的方法。 一个能杀了刘洪,并让自己置身事外的方法。 令人无奈的是,唐真越发急迫,却发现自己越发普通。 普通的袈裟,普通的和尚,普通的本事。 就连被期待为最不普通的佛珠,也依旧比普通更普通。 唐真原以为自己会继续普通下去。 直到执念发作,黯然死去。 蝉声从那个普通的夜晚一直寂寞地持续到了今天,它们无法理解为何人类会如此悠闲,就像人类无法理解它们为何每天在不知疲惫地鸣叫。 唐真很喜欢蝉声。 小的时候,天气很热,蝉声很响。 他很怕热,于是总会躲在柳下郁郁不乐。 每当这时,那个慈祥的老人会趟着蝉声来到柳前。 “小真,快看奶奶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总喜欢咧着没了门牙的嘴微笑,她总喜欢笑着将两手负在背后喃喃说道。 柳树下,她从没有任何架子的威严,慈祥的笑容伴着蝉鸣缓缓流淌。 那一夜,蝉声响起。 唐真的汗水模糊了视线,却怎么也淌不出奶奶的微笑。 奶奶在小时候便去了另一个世界。 却不是这个世界。 幡然醒悟。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最稀有的不是那串佛珠,而是自己穿越而来的记忆。 ...... 蝉依旧在鸣。 唐真打开驴背上的柳木盒子,盒子里面被一条被褥重重裹住。 他掀开被褥的一角,伸手拿起回忆的味道。 扯下一层薄薄的油纸,微颤着将它塞进嘴里。 有泪水假扮成了汗水,偷偷淌下。 对着泪光中的模糊背影,唐真努力微笑。 ――奶奶,谢谢你的棒冰。 ; 第二十五章【刘洪】 ...... 谁也没想到,初夏的第一场暑,竟热焉了全城的人。 知府府衙内,空气在湿闷中停滞不前,宽敞的屋里,连一丝穿堂风都没有。 “快点!给本官再快点!” 江州知府躺在竹椅之上,官袍早已敞开,满头大汗之余不断喝斥着身旁的婢女,好让她们手上的蒲扇挥动地更加勤快一些。 “你!你!还有你!”知府大人指着在后堂恭站着衙役,命令道:“都快去拿起扇子,给本官认真扇风!” 大人有命,这些衙役哪敢不从,他们赶忙放下手中的武器,几乎是抢着拿起了扇子。 作为一条最忠诚的狗,讨好主人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到底是力气大的男人,屋内的风立刻强了不少。在凉风中,知府大人的眼角缓缓合上,鼾声渐起。 意识开始模糊,四周的景致也逐渐变幻。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正在一艘小船上,手中握着桨,身子机械地前后摇摆着,时不时有风浪袭来,小船荡得非常厉害。 “刘洪!我妻子有孕在身,你尽量让船稳一些。等到了江州,本官定会好好赏你!” 一道声音从他的背后出现,明明是温文尔雅的语调,却如惊雷般在他的梦里炸开。 “陈……陈光蕊!” 刘洪转过头,身体微僵。这个早已经在记忆中彻底腐烂的人儿,此刻却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刘洪……你只顾管好你的船便是,如此大惊小怪干甚!” 声音依旧温文尔雅,只是它主人的眉宇已经不悦地皱起。 如今他是新晋的状元郎,又迎娶了将相之女,可以说是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却被一个莽夫如此直呼姓名,换作谁恐怕都高兴不起来。 “光蕊,离靠岸还有多少时辰?” 一只素手将船舱的棚纱掀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位窈窕的女子。可能是因为小船摇晃又加上有孕在身,女子的脸上有些苍白,但那些倦意却依旧掩不住她沉鱼落雁的美丽。鹅黄色的轻纱将绿柳蛮腰衬托地恰到好处,一颦一笑间,满月般无暇的面容之上眸似秋波流转。 “温娇,你快进去。”陈光蕊心疼地扶住妻子的纤腰,将她送回舱内,温柔地说道:“外面江风大着呢,可千万别寒了身子,伤了胎儿。” “知道啦。” 女子温柔地点头,在男人的搀扶下退入舱内。 才子佳人,永远是世间的美谈。面对此景,刘洪不敢直视,只是继续握住船桨,沉默不语。 眼中不看,但并不能代表他脑中不想。 在脑中,那个被唤做温娇的女子,在他的注视下温顺地浅浅微笑,她把手伸入脖子处,开始解下纱衣,纤细的手指微微一扣,轻盈的鹅黄长袍迎风而去,露出洁白胜雪的身体。 胯下的枪不知何时已经挺起,却被腰间的硬物顶住。 刘洪有些恼怒,不知是因为腰间的匕首顶住了自己的枪,还是因为那片遐想嘎然而止。 江风未停,又有蒸泽升起,白厚的水雾隔绝了一切的视线。 小船在浑浊的江水中摇摆,就像是在染雾的泥沼中苦苦挣扎。 刘洪望着四周的浓雾,突然微微一笑。 他站起身子,双足踏着摇摆的船板前行,然后朝舱内恭敬喊去:“陈大人。” 舱内那男人平静地问道:“找本官有何事?” “陈大人,小民刚刚终于找到了让船平稳下来的好法子,就是不知可否委屈大人出来帮忙一下。” 刘洪此时的语气甚至比起金銮殿上的那些狗儿们还要恭卑。 “事关我妻儿大事,本官马上就来!”陈光蕊的语气渐渐便得悦耳起来,他喜道:“等到了江州,本官定要重重……” “赏”字还未出口,他的喉咙却已经骤然僵硬。 难以置信低下头,一张恭敬的脸庞进入陈光蕊的眼中,还有一把只剩下刀柄的匕首,狠狠没入了自己的胸口。 鲜血淋漓了视线,然后便是白雾,和那浊黄的江水。 “陈大人啊陈大人,我左思右想……”刘洪望着江面上的血花渐渐散去,脸上的笑意越凝越浓:“这船实在太小而人又太多,怎能不摇摆?” 他苦口婆心地感叹道:“只有请您下船,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可惜,江水和白雾都选择了沉默,没有了回答的对话让刘洪感到非常无趣。 望向船舱内簌簌发抖的佳人,那张无趣的脸上终于露出欣喜。 他的胯下开始痒,痒到难以遏制。望向殷温娇微颤的裙摆,他多么希望那神秘的裙下也开始发痒。 若是两人痒到了一块,才是人生最大的美妙。 ...... 日头偏移,升到了最高处,终于到了今天最热的时候。 见到大人鼾声渐起,婢女和衙役小心翼翼地相望了一眼,紧张的心情终于缓和下来。 往年的夏天都是他们最难熬的日子,若是大人下午无法入睡的话,那脾气将会比外面的温度更加暴躁。 还没来得及感慨,众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卖冰棍嘞!” 有一道吆喝声突然炸响,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午后,如同一道嘹亮的惊雷凝久不散。 众人色变,他们急迫地想要阻止事情的发生,可那是无形的声音,又有谁能阻止! 吆喝声轻而易举地翻过了府衙的高墙,传到了后堂的四敞的房间内,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知府大人的梦就这样被炸得支离破碎。 因为梦被惊醒,肥硕的身躯也同样被炸地从竹椅上猛然弹起。 衙役和婢女的心也被炸得差点从胸口弹起。 “大人……陈大人!” 刘洪站在原地,表情有些暮然。直到听到了婢女们的呼喊,他的意识才逐渐恢复清醒。 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致,回想起刚才梦中的情景,他不禁有些感慨。 现在自己才是陈光蕊,才是江州知府。他替了那人的官,夺了那人的妻,拿走了那人的一切。 只可惜,那殷温娇以死相逼,直到半个月前抑郁死去,他也未曾和她痒在一起。 不过,刘洪想起再过几日,新相中的黄花闺女即将过门,那份唏嘘瞬间便被喜悦冲散。 如今,他几乎成了江州的这片天,早已经不是那个见女人就痒的莽夫了。 那殷温娇虽然国色天香,但岁月之下,再美的红颜也会衰退,如今的他,只钟情于最新鲜最娇嫩的花蕊。 刘洪很清楚,以自己陈知府的身份,足以让无数美丽的花朵心甘情愿地为自己而痒。 然后,痒到一块。 “卖冰棍咧!” 就在他洋洋得意之时,那道吆喝声再次响了起来。 婢女和衙役看着知府大人皱起的眉头,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宽敞的屋内极为寂静。他们心中不断地咒骂着,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蛋,敢在这个时候在府衙外叫卖。 “卖冰棍咧!” 那个混蛋依旧不知死活地喊着。 不但如此,他的语调变得更加悠长,似乎恨不得把全世界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才会善罢甘休。 知府大人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且紧,他的脸色变得极为不悦。 就在这时,外面叫卖的人改变了叫卖的说词,喊道:“卖冰棍咧!佛祖秘方,消暑仙品!” 府衙内依然安静,所以那句话同样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佛祖秘方,消暑仙品?”知府大人的眉头突然松了几分,然后向四周有些惘然地问道:“冰棍……你们知道是什么玩意么?” “启禀大人,卑职不知……” “奴婢不知……” 婢女和衙役不敢对视知府的眼睛,连忙低着脑袋回答道。 “好大的口气!本官到要看看,这佛祖秘方和消暑仙品到底是什么玩意!”似乎有些站得累了,他懒散地继续躺了下去,然后挥了挥手,对旁边的衙役说道:“速速把外面的家伙给本官带进来!” “你们愣着干嘛,还不快扇风!” 见婢女呆在一旁,刘洪不由怒骂道。 这鬼天气实在太过炎热,现在的他,连痒的心情都没有。 ; 第二十六章【仙品】 ...... 炙热的阳光下,连云彩都不知去了哪里,头顶的天空一片瓷蓝。 知府府衙外,许多人候在了两边的树荫下,恹恹等待着。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准备报案的人。 在江州城,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知府陈光蕊陈大人有着睡午觉的习惯,除非**杀掠的大案,否则谁也不敢在申时之前走进衙门报案。 这些唐人再骄傲,也终究骄傲不过代表大唐的知府大人。所以,就连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品轩楼大掌柜,此刻也都在树荫下老实侯着。 众人冷漠地排着队伍,一些禁不住炎热的人甚至已经咬牙离去,所有人的都被这热浪熏得病恹恹的,连招呼都懒得开口。 死气沉沉的气氛,比湿热的空气更加粘稠。 直到,有一声吆喝响起。 树下,街上,许多道不可思议的目光凝聚在了声音的主人身上,直到见到对方是个光头之后,那些目光中蕴含的不可思议才化作了释然。 对方是个和尚,而江州城内却并没有任何寺庙,最近的金山寺也在百里开外。 显而易见,这个和尚不是城里人。 也只有城外人才会愚蠢到在这个时候敢来府衙外叫卖,因为骄傲的每一个城里人都非常清楚,这般的行为和自寻死路又有什么区别? 正因为如此,虽然他叫卖的内容极其新鲜且颇有诱惑力,但却没有一个人真的敢上前去询问。 所有人似乎都已经看到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和尚的下场,随时都有可能会冲出来的衙役绝不会管你究竟是小贩还是顾客,没有人愿意为了图一份新鲜和诱惑而和大板子来个亲密接触。 作为当事人,唐真早已经预料到了这般无人问津的结果。不过,当他感受到了四周越聚越多的好奇目光,心中依然不免有些紧张。 在这个地点,在这个时间,自然只有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混蛋才有敢来问津的底气。 揉干淌进眼角的汗水,衙门口依然空荡荡的,微微失望之余,他再次举起了右手。 右手上,是一个极为普通的破瓷罐子,只是在唐真极为不普通的记忆的帮助下,被硬生生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扩音器。 将嘴巴凑到罐底的小洞旁,他长吸一口气继续大喊道:“卖冰棍咧!佛祖秘方,消暑仙品的冰棍咧!” “喂喂喂!不要再喊了!” 府衙的大门被推开,几个满头大汗的衙役面色不善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径直走到了唐真的身前。 “你是哪来的和尚,真是不知死活!” 见到声音的主人,衙役想起了刚才在屋里心惊胆战的气氛,不由面露愠色。 唐真微微一笑,单手竖立,平静地说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台词:“施主你好,贫僧从金山寺来,受佛祖之托,前来卖冰棍。” 平静的外表下,唐真的内心却紧张到了极点,脑中不断地盘算着自己该如何一步步应答,然后将冰棍送到那人的手上。 然而,幸福偶尔也会来的那么突如其然。 想起了知府大人暴躁的脾气,衙役压下心中的怨怒,命令道:“带着你和你的那个什么冰棍,随我们进府衙走一趟。” 唐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心中准备的台词全然没了用场,一时愣在了原地。 “还不赶紧收拾!”衙役皱眉,没想到这和尚竟然不知好歹,不由怒喝道:“难道你还想吃板子不成!” 唐真这才反应过来,将黑驴身上的柳木箱子抱在怀里,故意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说道:“那贫僧就和你们走一趟。” “呵……”衙役冷笑道:“你个不知好歹的秃驴,别人想进都还进不去咧。” 面对对方的嘲弄,唐真选择了沉默,偷偷地将袖袍放下了一点,来掩住因为紧张而微颤的双手。 除了黑驴抬头朝府衙看了一眼,唐真的离去并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随着知府府衙的大门咿呀一声打开又掩上,门外再次陷入了冗长的死寂。 ...... ...... “这就是所谓的佛祖秘方,消暑仙品?” 大厅内,知府大人吃力地抬起身子,望着木箱内不起眼的被褥,心中不由有些失望,而正因为失望,他的脸上开始渐渐凝起了怒意。 唐真平静地看着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心中升起一抹喜意。 想象着肥硕的身子即将死去,然后在夏天里迅速地腐烂发臭,他的脸上不由微微一笑,回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大人请看!” 他将被褥掀开,瞬间便有一整白色的雾气升起,一旁的知府大人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袭来。 “这……”知府大人努力地撑开脸上的肥肉,连忙对身旁的衙役说道:“快去把它抬得近一点,让本官仔细瞧瞧!” 江州知府,乃是大唐正四品的官员,为一方呼风唤雨的存在。十八年的官场浸淫,早已经让这个莽夫养成了足够的威严和镇定。但是,当他见到此物之时,也不由变得非常震惊。 不光是他,在场所有看到被褥中之物的人都不禁色变。 知府大人拿着柳木削成的小棍,难以置信地说道:“和尚,你是怎么做到的!” 如今已是初夏,最近的一场雪也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尽数融化,而这个和尚竟然拿出了那么多还冒着冷气的寒冰。 要知道,就算是整个大唐,恐怕也只有当今圣上的御用冰窖内才能在夏天拿出些冰来。而长安城离江州足有千里之遥,哪怕这和尚真的是从御用冰窖取的冰,又是如何将它们带到此处的? 一个个疑惑从江州知府的脑中升起,越发让他觉得手中之物是如此不可思议! 阵阵的凉意让知府顿觉舒爽起来,他沉吟了数秒,然后看着唐真的眼睛说道:“你若是把制冰的方法告诉本官,本官定然重重有赏!” “阿弥陀佛。”唐真高唱了一声佛号,虔诚地摇头道:“夏虫不可语冰,贫僧只不过是一介凡人,自然没有在夏日造出冰来的本事。” 知府不解地问道:“那这些冰又是从何而来!” 唐真望向屋外的碧蓝天空,双手相合,缓缓答道:“贫僧于昨夜梦遇佛祖,他赐我棒冰仙品,让我换些香火钱,好去为他重镀金身。而当贫僧醒来的时候,便于被褥中发现了这些冰。”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寂然无声,过了许久,知府才惊颤着开口问道:“这真的是佛祖……所赐?” “出家人又岂能乱打诳语!”唐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怒意,他愠道:“贫僧敢用佛祖的名誉发誓,刚才所言,字字为真!” 见到唐真发怒,江州知府脸上却露出了喜意。他心中暗想,能在夏日化冰的,除了仙家的手段,又有谁能做到! 很快,他恢复了平静,说道:“不知大师从何而来,这冰棍又是何价?” 唐真傲然道:“贫僧自金山寺而来,师从法明大师,受佛祖之托,准备用其换取一千两白银作为香火钱。” “一千两白银!” 江州知府眉角不由一跳,虽说十八年来他捞到的油水颇丰,但是一千两白银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一笔了不得的大数字。 “阿弥陀佛!”唐真继续虔诚地感叹道:“佛祖梦中嘱托,一共赐下十二根棒冰,凡人每吃一根便能保证在一年内百病不侵,区区一千两白银换得十二年百病不清,何贵之有!” 江州知府听着唐真的言语,他握着棒冰的手便再也不愿松开,在他眼中,这已经不是简单冰块,而是延年益寿的仙物。为高权重如他,自然贪恋人世间的享乐,谁不愿多活几年?他不但怕死,而且比普通人更怕死。 唐真平静地望着江州知府,沉默不语。而被汗水染湿了的僧袍此刻又增加了多少的份量,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江州知府屈起手指,用空着的手轻轻敲打着竹椅,思考了数秒之后,他挥了挥手对旁边的衙役命令道:“你去师爷那里取一千两的银票过来!” “对了!”衙役还未走远,知府叫住了他道:“顺便把银针也一同取来,速去速回。” “本官愿意为佛祖贡献一丝薄力,所以这些冰棍,本官全要了。” 知府大人很爽快地买下了冰棍,并且没有一丝的怀疑。虽然佛祖赐下冰棍这件事情不免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但是在身为得道高僧的唐真和夏日生冰的奇迹面前,这些匪夷所思却偏偏变成了让他深信不疑的主要依据。 唐真的心中有些激动,因为事情正一步步地按照自己的计划发展。先前他使用的那些欲擒故纵的手段虽然看起来有些老套,但却是在那个世界中千锤百炼而成的大智慧,又岂是眼前这个肥肠大耳的知府所能看穿的? “大师,请收好这些香火钱。” 知府亲自站了起来,然后将一千两的银票塞在了唐真的手里,同时,他也将手中的那根冰一起棍塞入了唐真的手里,说道:“大师您为佛祖如此操心劳累,本官愿意为您奉上一年的百病不侵!” “贫僧多谢大人!” 唐真接过他手中的冰棍,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激动,揖礼之余,他的心中想道:原来这个家伙也没有想象中那般愚蠢,只是,那又如何? 看着和尚贪婪地将冰棍含在嘴中,又嗅着空气中微泛着的甜梨味道,知府大人肉痛之余,更多的是安心和喜悦。 他虽然已经相信了对方的说法,但是长久养成的警惕习惯自然不会就此轻易地松懈下来。 在用银针对余下的十一根冰棍全部检验之后,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欢欢喜喜地扯下冰棍上的油纸,然后学着唐真的模样含在了嘴里。 冰棍入口,瞬间就有一阵神清气爽缭绕周身,美妙之余,他感觉好像全身的浊物都随着那暑意一同排出了体外,连昏昏欲睡的脑袋都变得清醒起来。 在众人羡煞的目光中,知府大人连连赞叹道:“果然是仙品!” 看着被褥中的冰棍越来越少,唐真满意地微笑道:“那是当然……” ; 第二十七章【毒蛇】 (白天有些事情,刚刚到家码字码完……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收藏和点击!我会努力更新的。谢谢) ...... 日薄西山,残阳胜血。 咿呀一声轻响,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道身影抱着木盒走了出来。 大树旁,一头沉寂了许久的黑驴同时睁开眼睛,它打了一个响鼻,举步迎向那道人影。 夕阳下,唐真和黑驴被拉长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了一起,并肩而行,朝一个无人的小巷沉默走去。 这条小巷虽然毗邻知府大人的府衙,但却偏僻荒凉到了极点。十几年前,这里还是百姓们的民居,后来知府府衙搬到了此处,那些百姓自然被肃清了出去,只剩下几座孤零零的老墙,围城了这么一条简陋阴暗的小巷。 巷口本来就极为狭窄,又被倒塌的老砖占去了大部分的面积,显得极为拥挤,偶尔有几棵倔强的小草从墙缝中探出了脑袋,但因为常年晒不到阳光的原因,叶子呈现着即将垂死的枯黄。 唐真和驴来到了小巷的最深处,这里昏暗且闷热并且毗邻府衙,莫说行人,就连乞丐都不愿过来。 唐真刚一屁股坐了下来,就听黑驴说道:“玄奘和尚,你还欠我十根鸡腿!” “大黑哥,你这也太让我伤心了。”唐真长舒了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疲倦地说道:“你就不能关心一下小弟我的进展如何么!” 黑驴说道:“别扯开话题!昨天说好的,这件事情的鸡腿和冰棍的鸡腿是分开来算的!” 它心想,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到你小子的眉毛都快飞到头顶上去了,我还问个屁的进展。再说,你的进展又有什么资格和鸡腿相提并论! “大黑哥,你究竟准备了怎么样的家伙?”唐真有些好奇地盯着黑驴背上的一个包裹,他需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忍不住想解开检查一下。 “你找死么!你一解开,它就醒了!”黑驴后退,避过了唐真的手,同时恨不得一蹄子将他撂死。为了收集包裹中的这个东西,就算是它也吃了一些苦头,要不是看在鸡腿的面子上,才懒得去做这种事。 “大黑哥,我错了,我真错了……”唐真瞬间反应过来,心中一阵后怕,自己竟差点被阶段性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反思的同时,他看着包裹笑道:“那就到晚上再打开吧,反正有大黑哥出马,心里自然十二分地踏实!” “别和我来这一套,没用!”黑驴骄傲且有些得意地扬起了脑袋,悠悠说道:“反正事情我已经帮你办妥了,你答应的鸡腿绝对一个都不能少。” 似乎想起了什么,它不悦地说道:“昨天的鸡腿,其中有五根还没你的巴掌大!” 唐真怒骂道:“大黑哥,这都怪那天杀的品轩楼,我也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奸商!” “我不管你是品轩楼还是鸟轩楼!”黑驴一边回味着肚中的鸡腿,一边说道:“反正你下次要将这五根鸡腿补给我!” “我补,我补,我一定补!”唐真替黑驴捶打着背脊,商量道:“只是……鸡腿的事情能不能稍微延它一延……等我将大仇报了之后,再做补偿!” “看在你颇有诚意的份上……”黑驴眯着眼睛,舒服地直哼哼,说道:“这样吧,等你把事情办完之后,得多加一囊酒!” 唐真笑着答应道:“一言为定!” “我说玄奘和尚,你到时候可别赖帐,后果自负!” 黑驴见他如此爽快地答应,心中总觉得这人有些不靠谱。 唐真愤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以佛祖的名誉发誓,绝对说到做到!” 黑驴说道:“先前见你去品轩楼偷鸡腿的时候,似乎也没见你把佛祖定下的规矩放在眼里。” “那一次怎么能算是偷!” 唐真大怒,愤然说道:“要知道,这些鸡腿能够被大黑哥您享用,可都是它们千百世修来的福气!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解救它们,是在积累功德,又怎么能算是偷盗!” “那你为何偷偷摸摸地进去?” 黑驴饶有兴致地问道。 唐真回答道:“我这么做,自然是怕影响他们的睡眠!” 黑驴继续一针见血:“那你怎么解释这一囊酒?” 唐真面色不变地解释道:“我自然是听到了美酒的呼唤,它也同样想要拥有这样的福气,被您享有!” 听了这般义愤填膺的解释,黑驴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玄奘和尚,我发现,你真的很无耻!” 唐真诚恳地回答道:“大黑哥,我都是肺腑之言,字字为真……” “――我知道,你可以用佛祖的名誉来发誓。” 黑驴抢先将他的后半句说了出来。 也不管对方尴尬的模样,它继续眯上眼,感慨道:“虽然你拍马屁的手段实在太过拙劣,但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无论是鸡腿还是美酒,凡是能被我享用,的确都是它们修来的福气。” 听着如此无耻的结论,唐真第一次发现自己揉捏着的驴皮竟是如此之厚,他心中不由感慨道:原来当无耻到达了理所当然的境界,那便是传说中的骄傲。 ...... 时值半夜,黑夜如幕,黯淡的星光下,知府大人突然觉得腹中一片翻腾,赶忙从床榻上跳起,急奔着来到了茅房。 褪下裤子,随着一阵噼里啪啦声响起,他顿时觉得全身轻松了不少,简直有飘飘欲仙之感。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洗髓伐浊? 此刻的知府大人还没有从吃了佛祖的冰棍的巨大喜悦中摆脱出来,他将这次的排泄理所当然地认作了排出体内浊物的必要步骤。 不远处,唐真附身躺在一截无人看守的围墙下,透过平日猫狗进出的小洞,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此刻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走进了茅房,他急忙从黑驴身上取下包裹,然后缓缓打开。 “好家伙!” 饶是心中有了准备,唐真依旧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只见一条足足超过一米的金环蛇盘在了包裹里,金色和黑色交错的条纹在星光下闪烁寒光,似乎是沉睡着,但却显得狰狞而可怕。 看到这一幕,唐真的头皮本能地炸了开来,他很清楚毒蛇的毒素和它身体长度成正比这个道理。这样一条硕长的金环蛇,无论谁被咬上一口,都会必死无疑! “你还愣着干嘛,快把它扔进去啊,再不行动它就要醒过来了!” 黑驴见到唐真发愣,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明明没有开口,但话语却在对方的脑中猛然炸开。 被它这么一提醒,唐真脑袋一激灵,瞬间反应了过来。也顾不得心中的恐惧,他伸进包裹抓住了滑腻冰冷的蛇身,像是扔炸弹般将那条金环蛇从洞口闪电般地扔了进去! 蛇身被扔出了两米远,与土地轻擦,扬起一阵尘土。只不过,如此低微的声音,自然传不进啪啦作响的茅厕里。 唐真小心翼翼地再次俯下身子,摒息观察着里面的情况,眼中充满了期待和紧张。 当他视线再次进入府内的时候,正见到金环蛇的身体开始渐渐恢复知觉,蛇身随着视线缓缓扭动。 虽然不知道先前黑驴用了什么方法将它制服,但在夜晚燥热的空气中,它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感受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金环蛇立刻进入了最警觉的状态,蛇头高高抬起,漆黑如墨的蛇信子不断地吐吸。 唐真摒息以待,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他知道,精心设计了三天的计划,终于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星光下,金环蛇一身金色的纹路显得格外耀眼,如同一个昂首挺胸的君王,冷冷地注视着周遭的环境。 突然,它的身子猛然僵住,口中漆黑的蛇信子吐吸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发现了什么。 还未等唐真反应过来,只见硕长的蛇身平贴着地面用,用极为恐怖的速度游离了原地。远远望着,就好像是一道金色的流光在闪烁。 “啊!” 不久后,知府府衙的茅房内,一道杀猪般的惨叫震碎了夏夜的宁寂。 在府内一片惊慌失措的同时,高墙外,一道人影和黑驴渐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星光斜斜洒下。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 第二十八章【真相】 (友情提示:进食中请勿观看本章,后果自负。) ...... 江州知府暴毙的消息一早便传遍了全城。 很快,它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最热门的八卦,用来打发消遣喝茶的时光。 “你们可知道,那混蛋知府是怎么死的?” 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人匆匆走了一家茶铺,打断了大家的八卦,高声喊道。 中年人的消息一向灵通和真实而闻名,所以话音还未落下,便有一群忠实的看客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快说……快说……那老家伙究竟是怎么死的?” 所谓的知府大人,也只有活着的时候敬他一声。如今人都死了,又加上无子无嗣,自然就变成了众人口中的老家伙,甚至是老混蛋。这个混蛋的死讯虽已传开,但原因却依然扑朔迷离,成为了大家最为津津乐道之事。 “你们急什么!” 打听了一上午,灰袍中年人自然是口干舌燥,从旁人手里抢过一碗凉茶,开始狂饮。良久之后,他才放下了茶碗,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抱怨道:“这死天气,真是热死老子了。” 茶客们等得心痒,却又知道他的脾气,不敢催促。一些心急的茶客早已经改变了自己蒲扇的方向,殷勤地替他扇风解暑。 感受着丝丝凉意袭来,灰袍中年人这才惬意地眯着眼睛,终于开口说道:“外面现在都在传那混蛋知府是死于心疾,这都是些狗屁消息!” 中年男人一开口就进入了状态,无论是面部表情还是抑扬顿挫,比起说书先生都毫不逊色。 稍稍顿了顿,待众人的心弦开始发痒,他继续说道:“验尸的仵作与我可是多年的好友,老子敢拿脑袋担保,那混蛋知府绝对不是死于任何疾病!” 此话一出,小茶楼瞬间一片安静。 有一位老茶客压低了声音,忐忑地问道:“难道说……滚蛋知府是死于……他杀?” 知府大人被人在府衙内杀死,这可是石破天惊的大消息,恐怕整个江州都要禁闭,每家每户都会遭到肃查。一想到这件事情可能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饶是这些茶客也不由紧张起来。 “他杀?”中年人冷笑道:“你去杀一个给老子看看?谁不知道府衙内常年有重兵和衙役把守,别说是你,就算我们整个茶楼的人都闯进去,恐怕也碰不到那混蛋的半根杂毛!” “哈哈……这倒也是。”众人一听,心中的石头落地,大笑起来:“混蛋知府做坏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就算有人想杀,也早已经杀了进去,又何必等到现在!” 众人追问道:“那知府究竟是怎么死的……?” 中年人抿茶道:“你们再猜猜看!” 有人抢着答道:“难道是自尽?” 中年人白了那人一眼:“给你当江州知府,你舍得自尽?” 众人哄笑,但是没人再作回答,纷纷摇头道:“先生我们哪有你的本事,你就快公布答案吧!” 中年人很是享受这般被注目的感觉,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再吊你们胃口了。那混蛋知府啊,是被活活淹死的!” “你忽悠人吧!” “别说知府府衙,就连整个江州城也找不出一条河来,那混蛋怎么可能是被淹死?” “这位先生,我们虽然消息不灵通,但你也编出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把我们当驴耍啊!” 喜欢来茶馆喝茶八卦的哪个会是善茬,话音刚落,便几个新来的茶客顿时有些恼怒,觉得那中年人是在戏耍他们。 “你们倒底还想不想听啊!”中年人一拍桌子,怒道:“用你们的猪耳朵去打听打听,我老吴这么多年,又有哪条消息出过岔子!” “一群瓜娃子,不想听就别来舌燥,这里有你们说话的地儿么?” 老吴这么多年的金字招牌显然吸引了不少忠实听众,一些相熟的老茶客立马为其打抱不平。 无论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圈子,喝茶八卦也同样如此,那些新人不懂规矩,胡乱插嘴,本就犯了圈子的大忌。而如今又开始质疑老牌爆料人,自然是犯了众怒。 那几个人显然很想挤进这个圈子,意识到了自己犯了大忌,连忙又是上茶又是道歉,忙碌了很久才将众人的怒火平息下来。 品上了好茶,老吴立刻又有了八卦的心情,他继续爆料道:“别说你们,一开始就连我也不敢相信啊。后来听仵作认真解释了,这才恍然大悟。” 老吴幽幽道:“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着?” “――这知府大人啊,半夜去茅厕的时候,竟然掉在了粪池里,被大粪尿水活活淹死了去!”老吴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地描述道:“据说他被捞出来的时候,那场面可是屎尿齐飞……” “呕,老吴你不要再说了……” 茶楼内,一群人赶紧阻止了老吴,一些想象力丰富的茶客甚至忍不住开始干呕。最可怜的是那些叫了大红袍岩茶之类的茶客,看着茶碗中金黄的液体,口中的茶水却不知是该咽下还是吐出来…… “好好好,不谈这个,不谈这个……”老吴自己也觉得有些恶心,他换了个话题说道:“我那仵作兄弟告诉我,给混蛋验尸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更让人震惊的事情!” 这次中年人没有再卖关子,直接揭晓了答案:“竟然有条长过一米的金环毒蛇,钻在了他的菊门里……啧啧啧……那蛇和他一起淹在粪池里,竟然没有死去,捞上来的时候还有小半截尾巴在混蛋知府的菊门外扭动,一甩就是一坨黄色的屎尿……” “咳咳咳……” 茶楼外,席地而坐的唐真干一阵干呕,扔下手中的干粮落荒而逃。 在他的身旁,黑驴愤怒地将才刚入口的香梨全部吐了出来,赶紧跟了上去。 一人一驴顺着笔直的黑色街道,直接朝城门方向走去。 知府大人虽然暴毙,但对于进出城门却未曾受到什么影响,例行检查之后,唐真和黑驴轻松地出了江州城。 城外的阳光格外明媚,官道两旁的田野处,金灿灿的油菜花开成一片,极为美丽。 只是,此刻的他们对于黄色有着莫名的抵触,自觉地压低视线,沉默向前。 ...... 日出日落,不知不觉间,半片天空已被煅红的晚霞占据。 黑驴见天色渐晚,来开了官道,朝着最近的一座小山走去。 对此,唐真早已经习以为常,跟了上去。 夕阳下,沉默了许久的黑驴开口说道:“玄奘和尚,你怎么知道那人会在半夜三更跑去茅厕?” 从昨晚开始,这些疑惑便一直在它的心里盘亘着,此处荒无人烟,正是讨论的好地方。 “他之所以会半夜三更去茅厕,是因为我在冰棍里面加了泻药。”唐真缓缓解释道:“而且我在其中还混了一定剂量的止泻药,这样就能保证泻药的药性,直到半夜之后才会发作。” 玄奘和尚精通医理,对于继承者的唐真来说,制造泻药这种小事和过家家一样简单。 “那条金环蛇呢?你是怎么控制它的,甚至让它钻进那个地方?” 黑驴继续问道,这是它最难以理解的地方。就算是它自己分出一丝阴神附体,来控制那条金环蛇,也无法做到像唐真那样完美。 唐真没有隐瞒,老实回答道:“我哪来控制那条蛇的本事啊,只不过是在冰棍里加了许多蛇灵散罢了!” 黑驴问道:“蛇灵散?那就是能控制毒蛇的东西?” 唐真摇了摇头:“蛇灵散只是一种秘方,确切地说,它不能控制毒蛇,但却能对于方圆百米之内的蛇产生致命的诱惑力。特别是那个混蛋吃了十多根冰棍,肚子里的蛇灵散早已经浓郁得不行,一拉出来,立刻就吸引到了金环蛇的注意力。” 提起那条金环蛇,唐真一阵怒意:“也不知道你哪里找到的淫丨蛇,我本来是计划让蛇去咬那混蛋的,可谁知道它竟然喜欢钻人的那个地方。要不是那混蛋被吓得掉进了茅坑里淹死,说不定我的计划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就彻底失败了!” 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事情之后,黑驴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茅坑和蛇的话题,它保持沉默。 唐真同样沉默,他偶尔会抬头望向如血的残阳,眼神有些奇怪。 “你在这里等我吧。”黑驴停在了山脚下的空地处,它望着崎岖的山林,对着唐真说道:“你准备准备,我去看看里面有没有野猪之类的东西,有的话抓回来,你来烤。” “我知道了。” 唐真点了点头,从它的背上解下包裹,然后熟练地动身去空地周围开始捡柴火。 崎岖的山路对于黑驴来说没有半点影响,不过数息,它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莽莽山林之中。 当身影彻底消失之时,唐真突然噗通一声半跪了下来。 他捂着喉咙,却再也无法阻止胃里一阵又一阵的翻腾。 随着黄白色的物体从口中喷涌而出,他仿佛呕到搜肠刮肚,仿佛把身体掏空了这才罢休。 他苦笑着自嘲道:“唐真啊唐真,你真是没用……连杀个坏人都把自己恶心成了这般模样!” 少量的呕吐物不小心溅在手上。 它们在夕阳下就好像是淋漓的血。 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 第二十九章【醉了】 ...... 法术改变命运,这句话是唐真这些天来最大的体会。 平坦的地面上,两块半人高的巨石不知何时被黑驴搬了过来。在它们表面各有一条胳膊粗拳头深的凹槽,若是将两块相隔一米多的巨石并拢,你就能发现,这两条凹槽竟然可以连成一条笔直的直线。 毫无疑问,这是黑驴用法术暴力开辟出来的结果。 在巨石的不远处,唐真正在一旁努力工作。在他的手中,不应该说在他的身下,躺着一头和成年人差不多大小的野猪。 这头野猪早已经死透,从它嘴边的白沫和一些发焦的鬓毛来看,应该是被一道惊雷劈死的。 唐真将手中的匕首在大石头上用力磨了几个来回,直到能轻松地将树枝一刀砍断之后,他才满意地朝刀刃处吹了口气,吹去上面残留的木屑,继续回到了野猪身旁。 因为继承了玄奘和尚的记忆,身为一个优秀的医者,唐真对于放血解刨这样活儿自然是极其拿手。用匕首在野猪的几个关键部位下刀之后,很快便有数道血流汩汩而下,黑色的野猪被染成了一只血猪。 唐僧早已经将僧袍挽好,确定血流的方向不会沾到自己之后,他俯下身子,然后用匕首极其迅速地在野猪柔软地肚皮上划开一条冗长的口子。 这一刀的确划得非常利落,更有一种果断的美感,寒芒闪过之后,又过了数秒才发现有一道浅浅的血线从刀锋划过的地方渗了出来。 唐真退到远处,然后对着背靠石头监督的黑驴说道:“大黑哥,帮个忙。” 黑驴没多说什么,打了一个响鼻,蹄子在瞬间高高撩起又落下。 很难想象这一蹄子究竟有多大的力道,反正唐真感觉到了脚下坚硬的岩地在微微颤抖,原本光滑的石面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最中心的位置,是一个碗口大小的石坑,满是碎成尘埃的粉砾。 在蹄子落下的同时,野猪的肚皮瞬间崩开,里面的内脏“哗啦啦”地一股脑全部流了出来,足足有两米远。幸好唐真提前远离,这才避免了被溅射一身的悲惨下场。 唐真小心翼翼地掂起脚尖,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落脚,然后仔细将野猪体内剩余的肚肠和内脏割离开来。 经过一番努力,野猪的身子已经清理干净,并且用一根粗细正好的木棍串了起来,只不过表面血液和器官组织还残留,看起来有些狰狞。 唐真再次走远,对黑驴说了一声:“大黑哥,又好了。” 黑驴伸出蹄子,朝野猪的身体一指,懒散地说道:“水来。” 只见野猪的上空突然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然后便有一道瀑布似的激流凭空出现,猛烈地冲刷着猪身,转瞬之间,所有的血色和残渣都已消失不见。 待水停后,唐真再次来到了野猪身前,猛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根木棍挑了起来,然后将它的两端安放在了巨石的凹槽处。 不等他多说,黑驴已经用蹄子一指,然后便有火舌从地上的木柴中心窜了出来,迫不及待将野猪拥抱于怀中。 唐真看着气势汹汹的火苗出声提醒道:“大黑哥,这火势有些大了。” 黑驴怒道:“你懂什么,现在它还是湿的,不先用猛火烤干怎么行!” 唐真觉得它说得很有道理,便低头“哦”了一声,看着雀跃的火苗沉默不语。 法术改变生活,这句话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一人一驴在不远处坐下,而巨石上的木棍就开始自主转动了起来,除了偶尔需要在猪皮上扎上几个口子拭去渗出的血水油水外,几乎可以说是真正的全自动烧烤。 “今天你怎么呆头呆脑的!”黑驴用身子挤了挤一旁发呆的唐真,指着已经呈现金黄色的猪皮,催促道:“时间到了,快去刷料。” 唐真继续只是“哦”了一声,拿起化缘用的钵盂,然后用刷子将里面盛着的液体在猪皮开始机械地涂抹。 “喂,和尚,快停下!”黑驴紧张地大叫,怒道:“你脑子被踢过了么!先用蜜水刷了两轮以后才能用麻油,你先上麻油干什么!” “哦……” 唐真似乎没怎么注意到黑驴的愤怒,呆滞了几秒之后,才磨蹭地拿起另一个钵盂。 油水与火焰相触,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黑驴看着许多处开始发黑发焦的猪皮,脸上越发不喜。不过,今天它的脾气也比往常收敛了许多,虽然目光不悦,却只是偶尔骂上几句。 在唐真的墨迹下,糖水和麻油依次刷完,烤乳猪终于大功告成。 夜色下,火光映照着一张木然的脸,长长的木棍插入了坚硬泥土,巨大的烤乳猪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面金黄的旗帜。 唐真拿起匕首,将猪肉割成一道道长条,放在了清洗过后的钵盂里,递到黑驴身前然后放下,继续重复来回。 “这肉焦了!” 黑驴望着眼前的钵盂,沉默了片刻,然后不悦地把它推到了唐真前面:“这是老子辛辛苦苦抓回来的野猪,一丝都不能浪费!” 唐真看着钵盂内的猪皮,金黄透亮,还淋上了一些蒜汁,香味浓郁不说,又哪里有一丝烧焦的模样。 聪明如他,自然明白黑驴这是何意,轻声说了句“谢谢”,低头拿起猪肉撕咬起来。 充满气泡的猪皮完全满足了皮薄酥脆的口感,而下方的猪肉也同样显得腴嫩鲜美,只是在唐真这般近乎于本能的撕咬吞咽下,哪怕是再好的食物也会失去它的美味,只剩下沾满油腻的双手不知所措地悬在空中。 黑驴看着他的模样,突兀地问道:“你刚刚吐了?” 唐真愣了愣,然后老实地回答道“吐了。” 黑驴问道:“几次?” 唐真道:“三次。” “这是你自找的!”黑驴嘲笑道:“老去想那个情景,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唐真愣了愣,他知道黑驴可能有些误会。 “我没有去想茅厕的事情。”盯着雀跃的火舌,唐真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道:“我杀人了……从理论上来说,那个混蛋的死,都是我一手策划的。” 他望着油腻的双手,有些黯然地说道:“我感觉我的手上沾满了血。” “原来是因为这件破事。”黑驴明白了原因,开口嘲笑道:“你这样无耻的人,竟然还会自责?” 唐真自嘲道:“我虽然无耻,但无耻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 黑驴点了点头:“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不过,这只是你们凡人的道理,或者说这是你们的弱点。”它满不在乎地说道:“在我看来,想杀就杀,这才是最正确的道理。先前见你还眉开眼笑,现在却唉声叹气,你们凡人真是虚伪的生物。” 黑驴抬头望着天,感慨道:“相比之下,天上的那些狗屁仙人倒是比你们有出息多了。他们至少想杀就杀,想打就打,虽然无耻,但是好歹不虚伪。” 唐真无力地反问道:“我现在这模样很虚伪么?” “虚伪!虚伪透了!”黑驴认真地点了点头:“你先是千方百计把人给杀了,然后又开始唉声叹气,自责自备,这简直比虚伪更虚伪!” 唐真哑然一笑:“似乎有点道理。” 黑驴习以为常地说道:“孙大圣当年说过,谁的拳头大就是道理。你既然成功地把那个人杀了,那就说明你比他有道理。” 唐真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可是那样不道德。” “得了吧。” 黑驴伸出舌头将一块猪肉卷入口中,边嚼边道:“自称道德的人我见过不少,但是……呵呵……” 它轻蔑地笑了一声便不愿说下去,不希望那些不道德的事情污染了自己口中的美味。 唐真心里似乎好受了许多,但依然有些迷茫:“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黑驴打断了他的说话:“你先前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找我帮忙的时候,也没见你可是过。而且,他杀了你老子,这样的血海深仇,死了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你先给我倒点酒。”黑驴不给唐真思考的机会,不耐烦地催促道:“不就是杀人这点小事么,该杀就杀,杀着杀着不就习惯了,只有废物才喜欢自怨自怜!” “来来来,酒太多了,你帮我喝掉点……” ...... 江州城,品轩楼内,大掌柜在月下独酌,一脸惆怅。 酒楼内连夜失窃,昨天下午刚给那江州知府孝敬了银两,谁知道那混蛋当夜就死了。一想到盗窃的案子未破,却又要花费大量的银两来喂饱即将新任的知府,口中的美酒变得越发苦涩起来。 “这个混蛋东西,要死也不早点去死,还让老子白白浪费了五百两银子!” 他半睨着月,骂骂咧咧好久,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天上的月亮自然听不懂这群醉了的蝼蚁在骂些什么。 或许,它也醉了。 第三十章【忽悠】 ...... “和尚,天亮了,快醒醒。” 迷糊间,唐真被黑驴硬生生的叫醒。他睁开肿胀的眼望向窗户,外头却只不过才泛起了一层极浅的白线。 “大黑哥,这都回到寺里好几天了,你就让我多睡会行么,” 唐真抱怨了几句,回头钻进被窝,这个点距起床的钟声敲响还有不少的时候,他还可以再睡个回笼觉。 “和尚,别睡了,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情……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睡意袭来,唐真嘟囔了几句,不再理睬。 他显然忘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例如,黑驴的蹄子。 “和尚,几天不见,我看你是皮痒了。” 怒不可遏的黑驴将蹄子伸到了唐真的被褥下方轻轻一提,下一秒,唐真就连同温暖的被窝在空中上演了优美的回旋,然后又七荤八素地摔在了地上。 全身的酸痛终于让他回忆起来,这个世界,唐律对于某些存在来说只是摆设,只有拳头才是硬道理。 可惜,比起黑驴的蹄子,他的拳头只是一团小棉花。 所以,唐真一骨碌爬了起来,然后笑脸相迎地说道:“大黑哥,你找小弟我有什么事啊?” “别那么谄媚,太虚伪!”黑驴不满地骂了一句,然后问道:“最近孙大圣还有没有托梦给你,说来听听。” 撒谎无论在任何一个世界里,都绝对不是一个好习惯。因为,有时候,你为了圆一个谎言,就必须要动用另一个谎言。而到了最后,谎言往往越编越大,如同滚雪球般没有尽头。 唐真就因为当初谎称孙悟空托梦给自己,如今被这头黑驴烦得不得安宁。 可以确定,这个骄傲的家伙肯定是孙悟空的狂热甚至是脑残的崇拜者。也不知它从哪里听来了齐天大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消息之后便将他认定为一生的追求和偶像,而所有脑残粉的最大爱好便是打听偶像的任何消息。 所以,“被托梦”的唐真,每次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被它逼问:昨晚,你又梦见孙大圣了没。 他真的快要疯了。 在这里,肉也不能吃,游戏也没得玩,现在连睡觉也不让睡,还有完没完! 愤怒之余,唐真决定要动用最后一个谎言来终结这一切。 “昨晚孙大圣和我讲得东西有点多……你让我整理一下。” 他揉了揉太阳穴,脑中开始飞快地运转起来。 “恩……你好好想想,别漏了些什么。” 一听到对方又有了自己偶像的消息,黑驴显得很兴奋,极为乖巧地退到一旁,生怕影响到他的回忆。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唐真终于缓缓开口。 “唉……” 一开口,便是冗长的叹息。 黑驴见状,连忙关切地问道:“和尚,怎么了?” 唐真眉头紧蹙着,他摇了摇头说道:“昨晚孙大圣托梦给我,说了他现在的情况,似乎很糟糕,可是……我却没办法帮到他。” 黑驴紧张地追问道:“什么!和尚你说仔细些!最好一个字都别落下!” “孙大圣现在被压在了五指山下,最近很郁闷,他说五百年来没有一个人和他聊天,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已经接近奔溃的边缘。” 不得不说,唐真在赞美一个人或是黑一个人这两个方面一向有着极高的天赋,而这次,他更是突破了自己的底线,将其发挥到了极致。 一番声泪俱下的描述,黑驴听得牙关紧咬,咿呀作响,蹄下的青石地板更是裂开了一条又一条的纹路, 它怒不可遏地说道:“和尚,你快告诉我,五指山在哪里,我要去把孙大圣就出来!” “五指山究竟在哪里,孙大圣说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唐真详装思考,然后肯定地说道:“他老人家和我匆匆说了句,说什么在通往西天的路上,而那座山就好像五根手指的模样。至于其它的……孙大圣也没有和我多说。” “五指山……西天……”黑驴思考着他的话语,然后冲开了房门,一跃而起,竟然化作了一道黑影,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 唐真见终于把它噱走,暗自松了口气,然后转进被窝呼呼大睡。 ...... 时光如梭,光阴似箭。 自从那一个早晨以后,黑驴便再也没有在金山寺出现过。而唐真也开始了在大唐的悠闲生活,他借打扫藏经阁的名义,整日在寺后的金山塔上打坐睡觉。 这样的日子虽然无酒无肉,但却还算舒坦悠闲,一混便半个月过去了。至于前往西天取经什么的,唐真都差不多将这件事情忘记了。 一日,夏意盛炎,唐真正躲在金山塔的十八层处吹风乘凉,却只见到枯林小和尚匆匆忙忙地跑上了塔顶。 “小林子,这么急干什么,小心别摔着?” 枯林还是个小孩子,粉雕玉啄,一眼看去就好像是一个瓷娃娃,让人深怕他一摔就摔碎了去。 “玄奘师兄……玄奘……师……兄!”枯林小和尚虽然喘着粗气,但是却依旧活蹦乱跳的,小家伙体力就是好,竟然一口气直接奔上了十八层。 “听到啦。”唐真把屁股底下的小凳子推了过去,让枯林小和尚坐,一边揉玩他那光溜溜的小脑袋一边说道:“你快休息下,天大的事也有师兄我撑着,那么着急干嘛。” 脸上的宠溺可不是装出来的,小枯林本来就长得讨人喜欢,再加上机灵又聪明,唐真忍不住做了一回弟控。 “玄……奘师兄……”小家伙恢复地很快,气息很快平稳了下来,他仰起脑袋认真说道:“方丈大师让你到他的禅房去一趟,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谈。” “很重要么?” 唐真有些意外,如今自己大仇都报了,按理来说应该没自己什么事了啊。而且,回到寺庙之后,唐真一直极其低调,继续恢复到了得道高僧的模样,也没有犯什么错误。 “是啊,方丈让我和你说,这件事情有十万个火把那么急呢,叫你务必快些过去……”枯林的小脸蛋上格外认真,他关心地说道:“师兄你快去吧,这里我来帮你打扫。” 唐真用手轻轻捏了一把小脸蛋,然后把枯林放到了自己肩上,大步笑道:“走,陪师兄一起去。” 管它是什么鸟事。 先去了再说。 第三十一章【长安】 ...... 金山寺的后院有几块田地,田地的后方有间连小院都算不上的茅草屋,几根破烂的枯树枝斜斜插在了地上,就被当作了一面篱笆。 这么一座破到不能再破的茅草屋,就是传说中金山寺大名鼎鼎的方丈室,法明方丈常年居住于此。 午后的阳光毒辣,田地的水渠隐隐见底,土坡上、草屋上、篱笆上,被镀上了一层极漂亮却又极恼人的金晕。 唐真和枯林走在田埂上,阳光下,两个光溜溜的脑袋格外耀眼。 走到连只兔子都防不住的篱笆前,便响起一道清脆的嗓音,枯林大声喊道:“方丈师傅,我已经把玄奘师兄带过来啦!” 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小家伙喊话的时候喜欢把手贴在嘴边,每一个音节都拖着悠长且俏皮的尾音,在燥热的空气中乘风破浪。 “小林子,轻点,轻点……”吱呀的一声尖叫,草屋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和尚从屋内走了出来,连连摆手说道:“我的宝贝小祖宗诶,你再喊下去,我这篱笆和禅房都要被你喊踏了。” “小林子知错了……” 枯林委屈地低着小脑袋,认错道:“师傅,我再也不敢了……” “好了好了……”面对小家伙委屈的模样,任谁都不忍心继续责备下去,法明方丈拍了拍枯林的小脑袋,然后说道:“你先去寺里玩吧,我和你玄奘师兄有重要事情要谈。” “去玩咯!” 小和尚听到这话,一个跟头从唐真肩头翻下,然后撒开脚丫子往田埂狂奔起来。 “这熊孩子……”看着枯林蹦蹦跳跳的背影,法明方丈不由宠溺地笑了起来。目光望向唐真,他继续笑道:“玄奘啊,为师一直记得,你小时候可比他还要调皮。” “枯林年纪还小,调皮本就是孩子的天性,我觉得这样很好。”唐真微笑着说道:“再说有您这样的师傅在,无论调皮还是恬静,总能找到让他茁壮成长的法子。” “玄奘啊,你从江州回来之后,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法明摇晃着脑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年近古稀,但身子却依旧高大硬朗,终年穿着一件补丁混着补丁的旧袍子,哪有半点方丈的模样。 扶着破烂的篱笆,他感叹道:“岁月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一转眼,十八年都过去了,连你这个小屁孩都长大成人了。” 唐真恭敬地说道:“在师傅面前,玄奘永远只是一个孩子。” “好了,臭小子你别再恭维我了。”方丈的胡子和眉毛得意地飞扬而起,他挥手招呼道:“快进屋吧,外面这鬼太阳,站多了会晒出病来的。” 茅草屋内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寒蝉许多,一张卧榻,一张桌子外加四条长凳,这便是法明方丈所有的家当。 头顶的阳光被屋顶上浓密的稻草完全挡住,而脚下湿润的泥地踩上去颇为粘腻,唯一剩下的优点便是还算凉快。 打量着四周,唐真心中顿时暗生佩服。和千年之后那些半夜动不动就跑去豪华酒店为少女开光的方丈们相比,眼前的这位老人才真正称得上是一寺之首。 待两人面对面坐下,法明方丈忽然开口说道:“玄奘啊,你晚上去把行李收拾一下吧。” “啊……?”唐真微诧,问道:“为何要收拾行李?” 法明笑道:“收拾行李当然是要出门,而且还是要出一次远门。” “远门?不知师傅要我去那里?”这半个月来,唐真已然有些习惯了寺庙的自在生活,如今一听到要出远门,心中不免有些不情愿。 要知道,这个世界可不比以前,在飞机火车上睡一觉就到了目的地。这里没有任何先进的交通工具,就像上次前去江州,百里的路程来回走了近一个月,其中的艰辛,唐真想想就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 法明方丈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长安。” “长安?”唐真脑中回想起那个在教科书上出现过了无数次的地方,意外地问道:“去那里干嘛?” “自然是件好事!” 法明方丈兴奋地说道:“我那好友了空大师在长安城的化生寺准备召开一场品经大会,共邀请了一千二百名高僧,我特意帮你走后门,抢到了一个名额!” 沉默了很久,唐真抬起头,好心地劝说道:“可是师傅……江州离长安城足足有千里万里之遥,我又不认路,恐怕还没走到长安,那大会就早已经结束了吧。” “这个为师自然考虑好了!”法明方丈露出了胸有成足的表情,得意道:“那位经常和我谈经论道的蔡将军,明日就动身返回长安,他已经答应了我将会带你一同上路。到时候你和他同坐一辆马车,只要半个月的光景就能到长安了。”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法明方丈怒道:“你小子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别给我找什么理由。要知道,这次品经大会的胜出者能得到一万银两的香火钱,我们寺里的修缮工作可全指望在你小子的身上了!” “难道你忍心让我一个老骨头去一路颠簸,搞不好还横死在半途之中?”法明方丈的唾沫开始横飞,痛心疾首地说道:“你可知道,为了这个名额,我可是足足花了一千两的银子才开的后门啊!全寺上下都眼巴巴等着你凯旋而归,你忍心辜负师兄师弟们的期望么?” “一千两啊,你可知道,一千两银子足够我们寺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吃一年的了!” 唐真忍不住插嘴:“那还不是我给你的银票……” “什么叫你给的!我们可是出家人,出家人哪来自己的钱财,那些都是众生的功德和善心!”法明方丈胡须愤怒地翘了起来:“我用一千两的功德去换一万两的功德,那才叫大功德!” ...... 入夜,唐真躺在榻上,却始终无法入眠。 “终究还是躲不掉么……” 他抱住被褥,悠悠地长叹一声。已经在榻上做了无数次的翻身,却始终无法找到让自己安睡的弧度。 或许说,他始终无法找到让自己内心平静的方法。 其实对于长安,唐真的心中并没与任何的抵触。那座在历史上划下一笔浓艳的雄城,甚至让他隐隐产生了一丝期待和兴奋。 可是,他有些害怕。 唐真害怕自己一去之后,真成了当朝皇帝的御弟,害怕真的踏上了取经的路程。 而他害怕的,却又不是成为御弟或者是取经这件事情的本身。 但唐真知道,若是真的按照这样的故事继续发展下去的话,自己必定会遇到观音菩萨和各路神仙。 若是自己穿越的秘密被发现,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呢。 蚂蚁在大多数的时候虽然不会引起人类的注意,但是若是让世人知道有一只从未来或者是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蚂蚁,哪怕它普通的和这个世界的蚂蚁没有任何区别,可依然会被全世界的科学家争夺抢掠。 “都是你干的好事!” 黑漆漆的屋里,唐真玩弄着那串佛珠,小声抱怨。 忽然有一阵风吹来,他连忙用被子卷住了身子,却怎么也挡不住背后的冷意。 第三十二章【出发】 ...... “都怪那头蠢驴,把我的生物钟都搞乱了!” 天还未亮,唐真便已习惯性地醒来。嘴中嘟囔着抱怨一番之后,他开始检查行囊,偶尔叹气,更多时候是沉默。 一切准备完毕,唐真背上行囊,推开房门准备离去。 “吱呀”的推门声刚刚打破寂静,有些意犹未尽的尾音却立马嘎然而止。 禅房大院里站着许多和尚,月光静静泻下,几十个噌亮的脑袋甚至让院子都亮堂了不少。 唐真望向微笑的众人,心头顿时涌上一阵暖意,从小到大,第一次有那么多的人为自己送行,光是一双双温暖的注视,就让他的眼睛开始酸涩。 “玄奘师兄,大家都来送你了。” 枯林小和尚也站在了院子里,水汪汪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红肿。 “玄奘,这次师兄弟们可逮着你了!” “是啊!你小子上次竟敢偷偷地开溜,害得我们一阵好找!” 寺内的师兄弟们嘴上笑骂着,脸上却满是不舍的表情,分别本就是一件容易伤感的事情,无论大家如何努力地挤出笑容,院子里面的气氛依然有些凝重。 唐真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感动地说道:“谢谢……真的谢谢大家!” “好啦,大家边走边说吧,别耽误了小师弟的行程。”寺里的大师兄挥了挥手,稍稍止住了大家的情绪,有些不舍地提醒道:“蔡将军的马车还在寺外等着呢。” 军部特制的精铁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金山寺的门外,在马车的周围,师兄弟们抢着送出祝福和送别的话儿,现场温暖的气氛让那些从沙场上归来的士兵都有些动容。 人虽有情,时间却是无情。无论大家如何依依不舍,终究还是到了出发的时间,裹铁的木轮开始碾动,将军的队伍缓缓起程,朝着城外驶去。 悠扬的钟声响起之时,唐真忍不住将马车的帘布掀开一角。视线内,早晨的太阳刚好燃起一缕微曦,暖桔色的阳光下,师兄弟们依然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去理会早课的钟声,因为大家的目光都早已经凝固在了马车的方向。 寺后面那座比山还要高的金山塔上,两个老和尚正站在最高处俯视着整座小城,他们的目光随着脚下的那辆黑色马车缓缓移动着。 其中一个和尚忍不住感叹道:“师兄,你为什么不去送送玄奘。” 法明方丈胡子微微翘起,不屑地说道:“不就是去长安么,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好送头的!” 另一个和尚继续叹道:“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玄奘这次在化生寺表现优异的话,可就真的想回也回不来了。” 法明方丈有些烦躁地回应道:“这个臭小子回不回来都一样,只要那一万两香火钱回来就行了!” “师兄,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三年来,那些点名为玄奘而施布善款的女施主们,捐出的香火钱可早就超过一万两了。”和尚望着自己师兄烦躁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师兄的这般举动,怎么看都好像是越做越亏,这完全和你平日里的精明背道而驰啊。” “倒底我是师兄还是你是师兄!”听到了这句话,法明方丈突然暴跳如雷,涨红着脸,指着背后的藏经阁说道:“这臭小子七岁的时候就能把这座塔里的所有经书倒背如流,十岁的时候都能就佛法的问题把我辩得哑口无言!我法明有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徒儿,难道还要一辈子藏着匿着不成!江州再大,也不过是江州而已,我法明的徒弟自然要成为整个大唐最优秀的和尚!他不去长安,难道你去长安!” 见师兄终于袒露了心声,那和尚释然却又不解地问道:“既然这样,师兄你为何不去亲自送送玄奘呢……” 法明方丈转过身,盯着自己的师弟看了很久,然后极其愤怒地骂道:“你的鼻子是泥巴做的么,昨天晚上我忍不住喝了一宿的酒,现在满身都是酒味,你叫我怎么下去送他!” ...... 唐真躺在马车内,随着车厢一同颠簸,看着精致的车顶,脑中浮现起离开江州后的点点滴滴。 一路上,蔡将军为人热情豪爽,对唐真照顾有加,所以整段路途虽然遥远,但却没有留下太多的疲惫。 当然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蔡将军的关系,身为大唐将领,马车每到一个驿站便能换上几匹新马,这样一来,既保证了前进的速度,也大大提高了马车的舒适性。 随着官道越发平坦宽大,唐真知道,自己离那个叫做长安的雄城,越来越近。 就在他生出这个念头的第二天,马车便在一处小镇停了下来。 和往常一样,蔡将军和唐真打了声招呼便跳下了车辕,去驿站交接。只不过,这次他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复杂。 这半个月以来,唐真和蔡将军在车中相谈佛经,已经相熟。见到此景,他不由关心地问道:“遇到什么麻烦了?” 蔡将军犹豫了片刻,面露难色地说道:“刚军部来了急令,北边有塞外使团入关,让我速速和大部队会合,赶去迎接。” “唉!”他重重地将手一甩,铁衣铮铮作响,无奈地说道:“蔡某军令在身,只能劳烦玄奘大师自行前往长安了!” 唐真走下马车,安慰道:“将军这是什么话,一路上你对贫僧照顾有加,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我又岂是不知好歹之徒!” “多谢大师体谅!”蔡将军深深地一揖,他是一个极为典型的唐人,将承诺看得极重,纵然军令在前也无法抚平他内心的愧疚。 军令紧急,蔡将军和唐真交谈嘱托了几句,便带着歉意随马车疾驰而去,而附近的车马都因为此事被征调一空,唐真又只好踏上了徒步的路程。 好在此处已经离长安极近,举目望向镇边的天外,隐隐可以看到一处暗灰色的城廓影子,据蔡将军所言,这就是传说中的那座雄城。 小镇虽然不大,但因为靠近长安的缘故,极为热闹。 唐真稍稍犹豫了片刻,他最终没有选择在热闹的镇上落脚休息,而是背起沉重的包裹,继续朝着官道走去。 长安,我来了。 第三十三章【修炼】 ...... 常言道,看山跑死马。 长安城看似近在眼前,却没想到如此遥远。纵然一路未停,直到星辰漫天,那座雄城依然肃穆地端坐在远方。 星光下,唐真放下沉重的包裹,找了一处干净的草地开始铺放被褥。反正离化生寺的品经大会还有半个月的光景,也不用太过匆忙地赶路,先安稳地睡上一觉,明天继续才是王道。 吃了些干粮又喝了口水,唐真钻进了被褥中。 所谓的被褥,也就是一层薄薄老布铺在了地上,然后盖上一条比老布稍厚一些的被子。 被褥下面,那些倔强的野草不肯低头,实在有些扎人。在考虑了一番之后,唐真又从被褥中钻了出来,然后所幸整个人躺在了被子上。 反正现在已经到了夏天,虽然午夜的时候还会有一些凉意,但是盖不盖被子真的差别不大。 重新摆好姿势,他撑开手臂,双掌垫在脑后,睁开眼便是一片极美的星空。 唐真望着宁静的星穹,心中的波澜却开始微微泛动。 在从江州城回到金山寺的路上,他曾向黑驴探讨过修行的问题, 虽然黑驴的一些话有些神神叨叨,唐真无法理解。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就是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仙神妖魔、魑魅魍魉。 只不过,在黑驴口中,那些神仙却和现代屏幕上的神仙却有着不小的区别。 他们虽然高高在上,称神论仙,但事实上也就是一群修行有成的修炼者而已。他们也有自己的势力,也有自己的欲念,甚至比凡人的欲念更加强大。 用黑驴的比喻就是,天上的那群神仙就好像是凡人中的婊子,一边偷人,一边还立着牌坊。他们偶尔显化,做一两件无关紧要的好人好事,然后大肆宣扬,骗取大量的信仰和香火来增加自己的修为。 相比之下,所谓的妖魔鬼怪,就有点梁山好汉的架势。天上的神仙越来越多,剩余的神位越来越少。为了避免人间的信仰力瓜分,于是便给后来的修行者扣下了妖魔鬼怪的帽子。 有能力绑上天庭这条大船的便是神仙,没能力没背景的,那就只能当妖怪――当一辈子的妖怪。 最有趣的事,当唐真问道:“妖怪不都是吃人做坏事来增加修为的么。” 结果黑驴却冷笑道:“假如你是一个妖怪,又做了许多好事,而那些凡人开始建庙祭拜你之时,却被天上的神仙追杀地鸡飞狗跳,魂飞魄散。当你侥幸逃命之后,一怒之下吃了一个又一个的凡人,吸取他们精血,却发现这样反而没有任何神仙来管的时候,你会选择哪一种方法提升自己?” 所以说,无论妖怪和神仙,他们在本质上其实都是一样的,都只是一群修炼者。只不过,快捷的手段被神仙抢占了,妖怪们只能被逼良为娼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天上神仙的修为要比地上妖怪的修为强大许多。 所有的修炼者,可以粗略的分为五大境界:开窍、阴神、阳关、法相和散仙。 所谓开窍就是指领悟修行的方法,能够进行传说中的神魂出窍。而当修炼的境界精深之后,神魂可以凝聚成形,化作阴神,在夜间短暂地离体出游。不过,其中限制颇多,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当神魂进一步壮大,阴神凝成实体之时,那就算是进入了阳关的境界。进入阳关之后,除非遇到极为特殊的情况,不论白天黑夜,神魂将不再受到限制,可以随意地出窍游行。 若是继续修炼,到了法相境界,那便可以称得上真正的强大,妖魔能够化做人形,而神魂更会蜕变到成一种极为强大的存在,驱使法宝,施展法术,令人心驰神往。 到最后法相和肉体合二为一,就可以进入散仙的境界。散仙境界的修炼者,靠着自身飞天遁地,并开始领悟天地的基本规则。但是,散仙并不代表着就能够成为神仙,它只是天上神仙的最低标准而已。 用黑驴的话来说,除非你到了孙大圣那种横扫天庭的实力,否则没关系别痴心妄想着要到天上当神仙。哪个散仙境界的修炼者不是夹着尾巴躲了起来,你要是傻乎乎地想去投靠天庭,十有八九只能变成了人家提升实力的仙丹灵药。 ...... 回忆着关于修炼者的交谈,唐真渐渐入睡。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他走上了修行的道路,一路高歌猛进,冲破五大境界,腾云驾雾于九天之上。正在气势如虹之际,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遮天蔽日的巨爪,一把将他从天上拍落到了无尽的深海之中。 心惊肉跳之余,梦境嘎然而止,他也从梦中惊醒。 “该死!” 醒来的时候,唐真发现自己倒是真的如梦中一般,变成了一只落汤鸡。不过,罪魁祸首却不是什么巨爪,而是晶莹剔透的夜露。身下的被褥比他更加可怜,哪还有半点被褥的模样,早就变成了一条湿泞的毛巾。 包裹中还有许多干粮,所以湿透的被褥是肯定放不进去了,一番肉痛之后,被他很没有公德心地丢在一旁。 “我就说嘛,哪会有这么好的事情!”梦中的意气风发犹在脑海中回荡,唐真在赶路之余,不免有些失落。 前些日子,黑驴早已经为他做过检查,它说他虽然身体内精气充足,但紫府处却死气沉沉,没有任何修炼的可能。 要知道,从开窍到散仙甚至更高的境界,紫府在其中扮演着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角色。它就像是一个中转站,无论是信仰之力还是天地元气,都要通过紫府来转化,才能壮大肉体和神魂。 用黑驴的话来说,唐真的紫府就像是一团烂泥,什么都没有。连最基本的天地元气都转化不了,更别说进行修炼了。 “反正我还有几个能横扫天上地下的好徒弟,好好享受便是,还要什么修炼!” 唐真在脑中义愤填膺地自我安慰着,只是,他的脚步却依然越发沮丧。 不过,沮丧的步伐很快便停了下来。 因为前方已经没了路。 ――只有一条大河横陈。 第三十四章【打赌】 ...... 一条大河让笔直的官道再次改变了方向。 这条大河足有千米宽,放眼望去,在河岸的另一头,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城墙高高耸立,虽然距离还是有些遥远,却毕竟到了眼前,不像昨日那般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但是,这所谓的“眼前”却只是建立在唐真和长安城的直线距离之上,而这直线之间,偏偏隔着一条千米宽的大河。 沿着河岸旁望去,悠长的官道没有尽头。这说明,若是要沿着这条官道走下去的话,很可能需要绕过这条大河,而到底还要走多少距离,还是一个未知的数字。 现在唐真终于明白,当初蔡将军离去的时候,目光为何那么的意味深长。 此刻他无奈的心情,就如同眼前的滔滔河水,连绵不绝。 无论未来有多累,路还是要走,感叹一番之后,唐真在岸边休息了片刻,再次背起包裹,准备启程。 当他刚站起身时,忽然听到了背后传来一声高呼:“小师傅!请留步!” 唐真暮然回首,只见不远处一个中年汉子正挥着手,朝自己打招呼。那中年汉子肩上背着两大捆扎好的木柴,手里提着一把噌亮的砍柴刀。 “这位施主,请问你有什么事么?” 唐真一眼就看见了那把砍柴刀,对于这种莫名的招呼,心中不免有些戒备。 “放心吧,大哥我不是坏人。”中年汉子看到了他的目光,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问道:“小师傅,你是不是要去长安?” 走近一看,中年汉子虽然身子健壮,但外貌却极为憨厚老实,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能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安全感。 “正是……不知道大哥有何指教?” 面对他的提问,唐真眼中一亮,难道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红领巾,对方要为自己指出一条捷径! “哈哈,我一看就知道!”中年大汉一阵得意,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这条官道继续走下去的话要二十多里路呢。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走,我的好兄弟是个捕鱼的,每天中午都会来这里接我过岸,到时候正好捎你过去!” “真的?” 唐真没想到那汉子原来是想要邀请自己乘船渡河,心中不由欣喜。 “那当然是真的!”说话间,中年大汉已经走到了唐真的身边,他将肩上的木柴卸下,憨厚地笑道:“我每天都会遇到小师傅你这样的路人,能带几个是几个。再说,捎别人过河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为自己积点阴德。” “那就多谢施主了。” 遇到这等好事,唐真自然不会拒绝,而且那个中年汉子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憨厚老实,很容易让人生出信赖的感觉。 于是,两人就地坐下,一边闲谈一边等待着汉子好友的渔船到来。 交谈中,唐真得知这条大河的名字叫做泾河,而汉子的名字叫做李定,原本是个进士却不愿登科做官,与自己同窗好友定居长安,以打渔樵木为生,过着滋润逍遥的小日子。 “你看,我兄弟来了!”李定突然站了起来,朝着河面大声喊去:“张稍,我在这里,你把船划快点啊!” 洪亮的声音乘风而去,朝着不远处的一艘小渔船飘去。 渔船上站着一个身材清瘦的男人,正慢悠悠地划着船。他的面貌很普通,打扮却很奇特。明明是个渔夫却偏偏穿着一件发白破旧的书生衣衫。河面的风拂过他的衣衫,连带发髻后面的布带慢慢飘摇,更有几丝斑白的头发逃了出来,也在随之慢慢摇晃。 整体来说,这个叫做张稍的渔夫给人的感觉完全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慢。 他的手臂划动地很慢,手中的船桨很慢,前后摇摆的幅度很慢,就连束发的布带都飘散地极慢。 哪怕听到了好友在岸边连连高呼,那张稍也过了好久才慢慢站起身来,悠悠地抱怨道:“老李你急什么,难道你大喊几声,我的船就能变快了?” 说完,他又坐了下去,继续缓慢地划动双桨。偶尔河中有暗浪掀起,小船一阵摇摆,他依然不慌不忙,保持自己的动作不变,仿佛身边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哪怕天塌下来了也会如此。 “我那兄弟永远都是这副慢吞吞的脾气,几十年了,这辈子是改不掉了。” 李定的笑容依旧憨厚,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他黝黑的脸庞上,映射出极为质朴的味道。任谁也猜不到,眼前这个以打樵砍柴为生的质朴汉子,竟然还是一个饱肚诗书的进士。 虽然唐真和李定交谈不多,但是却非常喜欢他表现出来的憨厚性格,连忙笑着说道:“李大哥不用着急,小僧不赶时间。” 如今过了河便能到达长安,就算那张稍划船的速度再慢,也总比他自己绕路一步步走过去要快上许多。而且,乘船渡河又不需要自己花费什么力气,反而还能慢悠悠地欣赏一番泾河景色。 这么一件极其惬意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老张,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新认识的玄奘小师傅。”张稍一上岸,李定就拉着唐真向来人介绍起来:“今天小师傅和我们一起渡河,你的船可要开得稳一点!” “放眼长安城,那艘渔船能比我更稳?”张稍慢悠悠地反驳道,言语中的自信溢于言表。的确,以他这样的速度行船,像不稳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李定也不反驳,为唐真介绍道:“小师傅,这是我的好兄弟张稍,你以后叫他臭打渔的就可以了!” 张稍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反应终于比平时快了一些,笑骂道:“你这个臭砍柴的,尽喜欢在别人面前诋毁我!” 唐真知道这只是两人之间的善意打趣,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顺着李定的话接下去,他面向渔船,微微颌首揖礼道:“小僧玄奘,多谢张大哥搭载之恩。” 张稍还了一礼,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见到一个和尚一个渔夫如书生般在河边执礼相待,李定顿时觉得有些莫名的喜感,他笑骂道:“你们两个别酸来酸去了,都快上船吧,不然进城晚了,东西都卖不出好价钱!” “你个臭砍柴的急什么!”张稍瞪了他一眼,淡定地说道:“你见我哪次进城晚过么?” ...... 渔船虽小,但是搭载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清爽的河风下,骄阳失去了它原有的燥热威力,反倒是如同母亲怀抱那般暖洋洋的。唐真沐浴在阳光中,遥望波光粼粼地水面,身体随着小船有节奏地摇晃,心中升起一股难得的静谧与安详。 不知不觉间,渔船悠悠来到了靠近河岸中心的位置。 “不对……有些偏了……” 张稍皱眉打量着对岸,嘀咕了一声,然后将船掉了个头,又往回划了几十米。 李定见状,幸灾乐祸地笑道:“怎么,又过头了?” “嗯。” 张稍含糊地应了一声,他不断调整着船的位置,动作有条不紊。 大约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船终于在泾河中央的某个位置停了下来。 李定突然好奇地问道:“今天还是只下一网?” “自然是只下一网!”张稍点了点头,微笑地问道:“臭砍柴的,今天你还赌么?” “怎么不赌!”李定黝黑的脸庞有些发红,他朝河水里狠狠吐了口口水,说道:“我就不信了,你个臭打渔的每天运气都能那么好!” 张稍也不和他多争,淡定放下桨,走进了船舱。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网和一尾鱼钩。 “老规矩,一壶酒的赌注”他转过头,目光望向唐真,微笑道:“麻烦玄奘小师傅来为我们当公证人。” 两人先前对话唐真自然全都听到了,只是对话中的意思还不是很明白。他静静看着张稍的眼睛,微笑地问道:“不知两位大哥要我公证些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 “我来我来!”张稍刚刚开口却被李定打断了,他笑骂道:“你那慢吞吞的脾气,不知道要说多久,还是让我来说吧。” “小师傅,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半个月前开始,这个臭打渔的每天打渔只下一次网,而且每次都能满载而归。这都半个月了,我就不相信他的狗屎运气还能继续下去,所以和他打赌,若是他这一网上来的收成不能放满这个鱼桶,那便算是他输。反之,就是我输。” “至于赌注么……就是一壶酒。” 趁着李定换气的空隙,张稍在最后还是悠悠地插了一句才算满意。 “好的!那就由小僧来当公证人吧。” 唐真不假思索便答应了下来,其实他心中也很好奇,身前的鱼桶和渔网看上去大小相差无几,这真的要走了多大的狗屎运才能只用一网就把鱼桶填满啊。 “好嘞,臭砍柴的,你就等着给我送酒吧!” 见赌注生效,张稍像是已经赢了似的哈哈大笑,然后在船的东侧抛下渔网,又将鱼钩从西侧甩了出去,整个过程平淡无奇,就好像是丢垃圾般简单随意。 见到这般情景,连唐真都有些怀疑了。 大哥,像你这样子抛网抛钩,那些鱼得多么**才能钻得进来啊! 第三十五章【真相】 ...... 事实证明,无论你怎么保守计算,都会大大低估傻丨逼的数量。 当张稍慢悠悠收拢渔网的时候,里面白花花的鱼虾直接让唐真和李定傻眼了。 哗啦啦,渔网被张稍一提,里面的鱼虾便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泻满了鱼桶,粗略一数,这一网下去,光鱼就要有近百条! 看到这一幕,唐真不由感慨,心想这条泾河里面鱼虾们的智商,还真是恐怖如斯! 张稍慢悠悠地将鱼桶提进船舱里,然后笑眯眯地说道:“玄奘小师傅,我们可以公布打赌的结果了吧。” “好啦好啦,我认输!” 还没等唐真公布答案,李定便抢先认输并有些沮丧地骂道:“你个臭打渔的,其他事情怎么没见你如此积极过!不就是一壶酒么,难道老子还是那种死不赖帐的人不成!” 张稍得意道:“赖不赖帐和我没什么关系,反正结果就是――我赢了!” 李定明显很不服气,他说道:“你赢了又怎么样!有种就和我一直赌下去,老子就不信你的狗屎运气每次都能那么好!” “李兄啊,识时务者为俊杰,钻牛角尖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张稍如同一个长辈般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心良苦地说道:“这些天来,你都输了十壶酒了,还不放弃?我老实告诉你吧,无论你要赌多少次,最终输的还是你!” 李定涨红了脸憨骂道:“你个臭打渔的心虚什么,老子愿意,你管的着么!” 张稍摇晃着脑袋,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感叹道:“孺子不可教也。” 唐真看着眼前的两对好友,心中不免有些羡慕。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所谓的争吵,只是闲来无事的调剂。前一秒还在斗嘴争执,下一秒就能够把酒欢聊,畅谈人生。 来到世上,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无论是多么冷酷潇洒的人,也会有孤单寂寞的时候。谁不想自己有一个知己相随,有一个能够信赖的好友或者是爱人倾诉衷肠? 唐真更是如此。 从理论上来说,对于这个世界,他只能算是一个外来者。这条河不属于他,这缕风不属于他,甚至连这具身体,也都不属于他。 整片世界与他没有任何交集,除了灵魂突兀地降临,一无所有。 不过,唐真却不是一个习惯于抱怨和沮丧的人,想到自己无奈的窘境,他不由长叹了一声,然后在心中感慨地说道:“既然没有,那就去抢呗,反正这具身体也不是给我抢来了!” 至于怎么抢?那更是极其简单的问题,只要自己踏上取经之路,收服那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不就完事了!要知道,那个家伙可是战绩显赫,下九幽抢生死簿、上九天抢蟠桃,怎么看都是一个抢东西绝顶高手! “小师傅……玄奘小师傅……”张定见唐真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 被轻轻一拍,唐真便从自己构画的宏图大业中清醒了过来,想到刚刚脑中琢磨着要抢的东西实在有些无耻,脸色不由一红。 这抹红通通的脸色显然引起了李定的误会,他关心地问道:“玄奘小师傅,怎么了,是不是晕船了?” “多谢大哥关心。”唐真很快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施礼道:“小僧从江州初来长安,可能还没有习惯这里的风俗气候,有些小小的水土不服,并不碍事。” 本来他很想顺着李定的话说自己是晕船,但是转念一想,现在小船稳稳地停在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说自己晕船怎么看都有些不靠谱。 当然这种寻找理由的行为只不过是唐真自己心虚的表现,李定自然是看不出来,热情地关心了几句之后,他又开始和张稍争执起了关于打渔的赌注。 关于这个赌注,作为公证人的唐真自然目睹了整个过程,他心中有些疑惑地问道:“张大哥,小僧能否问一个问题?” 张稍颇为豪爽地答道:“玄奘小师傅问便是,我辈虽是文人但却不是酸人,不用这么客气,张某自当知无不答!” 唐真微笑道:“大哥是否懂得占卜算卦之术?” 一开始,他见张稍不断地调整渔船的位置,以为这只是平日里养成的习惯。后来,听两人在交谈中提及每天撒网的位置不一样而且只撒一网,他便隐隐有些想到算卦这方面去了。直到最后唐真见到张稍只是随意地将网抛进河里然后又随意地拉上来却抓到那么多鱼的时候,他越发觉得张稍是依靠算卦才创造了一网满鱼的奇迹。 尽管这个问题可能有些不礼貌甚至涉及到了对方的隐私,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过,令唐真没想到是,张稍没有片刻的迟疑,便点头赞叹道:“玄奘小师傅果然是学佛之人,有大慧根,一眼便看穿了其中奥秘。” “什么!臭打渔的你还会算卦?” 在场最震惊的莫过于李定了,激动的站了起来。 “臭砍柴的,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张稍白了他一样,继续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每次都满载而归,的确是因为撒网的位置都是通过算卦算出来的。” “不过……”话音一转,他说道:“这卦位都是买来的,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占卜算卦。” 李定说道:“我就说嘛,你要是会算卦的话,早就算到我们以后要靠打渔和砍柴过生活,当初还拉我读什么狗屁圣贤书!不过,你从哪里认识了这么一个能人异士,竟然准到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 张稍坦然道:“就在长安城里的西门街,那有一个卖卦的先生,他每天都会告诉我一个方位,只要照做,保管鱼虾满载而归!” “那他什么都能算么,需要的报酬又如何?”李定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急忙说道:“我媳妇里的孩子都六个月大了,不知是男是女,正好让他帮我算算,也好开始提前准备准备!” 张稍一摊手,老实回答道:“算是什么都能算,只不过报酬每个人却都不一样,反正我每天都会捞上一尾金鲤,然后用金鲤去换他的卦位。至于你需要给什么报酬,那还得你亲自去和他商量。” 说话间,李定也顾不得鱼虾的腥味滑腻,直接将手伸进鱼桶里翻了个遍。 片刻之后,他有些惘然地说道:“里面没有金色的鲤鱼啊,全是些白鱼白虾。” “瞧你这急脾气!”张稍拿起了身边的小脸盆,然后慢慢地从河里舀了半盆水,然后笑道:“既然那卖卦先生说有,那就肯定会有!” 说着,他伸出手,把一直凉在船西边的那根鱼线拉了上来。 “呀!还真有东西!” 李定望向腾空的鱼线,此刻正被绷得笔直,像是乐器的弦丝一般微微颤动,还有嗡嗡的声响:“你等等……我去拿个抄网!” “不用了。”张稍信心满满地拒绝了他的好意,说道:“既然我在这里下了钩,那它绝对是逃不掉的!” 他继续淡定地拉线,无论颤动的频率有多么剧烈也不惊慌。 鱼线渐渐到了尽头,原本平静的水面开始泛动,紧接着,一抹金色进入三人的实现,在阳光下不断挣扎。 “给我进来吧!” 张稍浑然不顾脱钩的危险,硬生生将鱼拉出了水面,一把抓住之后取出鱼钩,随手丢进了脸庞里。 “噗通”一声,鲤鱼应声落入水中,却不再挣扎,附在盆底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乖乖,可真是一条金色鲤鱼啊!”李定探头一望,感慨道:“那先生果真厉害,快快快,赶紧划船,我要去好好拜访一下,最好求他帮我孩子的名儿也取了!” 收拾完渔网鱼钩之后,小船终于开始滑动,悠悠地向长安城划去。 唐真望向越来越近的长安城,心中竟然升腾起了一丝兴奋和激动。他回过头,发现李定和张稍也在怔怔地望着那片庄严肃穆的城墙,各有所思。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看到,小船身后不远处,一片阴影在阳光下极为明显。 水花搅动,阴影渐渐浮起,竟然是一个脑袋探出了水面。 那个脑袋有着绿色如水草般的头发,脸庞的皮肤就像是一片片晒干了的青苔。最丑陋的还是上面的眼睛,如同河底的淤泥般浑浊不堪。 “这件事情,我一定要赶快禀告大王!” 脑袋阴冷地注视着三人所在的小船,突然开口自语,喉咙如同被棉花堵住了一半沙哑难听。 突然有一阵水浪翻卷了过来,片刻之后,水浪退去,湖面再次恢复了平静。 同时退去的,还有那个丑陋吓人的脑袋。 第三十六章【龙怒】 (感谢度晓月书友的打赏~) ...... 泾河之上,忽然无风起浪,浑浊的河水不停地搅动,显得极为不安,几朵沉厚的云不知从何而来,占据了大半片的天空,阴沉而压抑。 “岂有此理!这长安城竟然还有如此胆大妄为之辈,真当本王是吃素的么!” 泾河之下,一道咆哮声轰隆响起,在河底最深处不断回荡,而整片河水的浪势便随着这道声音变得更加恐怖。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又有许多道劝阻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只是在那道惊天的咆哮声下,一切的声音都如同苍蝇蚊子般细不可闻。 河面上努力控制船身回航的凡人们自然不知道,在那浑浊不堪的河水之下,有一座殿宇正在大放光芒。 雕栏玉砌、金碧辉煌,世间的词语已经无法形容这座殿宇的奢豪华丽,就算是把长安城内皇帝老子的大明宫和长生殿拿来相比,也只能勉强算是贫民窟而已。 殿宇内,无论是椅子地板还是珠帘,都是用纯金打造而成。世间每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这里如同破烂般随意镶嵌在了纯金铸成的墙壁上,足足有上千颗之多。更有色彩各异的极品宝石点缀在每一颗夜明珠的周围,竟然没无一重复的形状和品种! 光是这面墙壁的价值,就可以抵上长安城最中央的那片连绵皇城。 “这口气本王忍无可忍,一定要去斩了那个混蛋!” 殿宇内,一道健硕高大的身影从金椅上腾起,一把水晶宝剑被他握在手中,映射出五光十色的晶芒,美到了极致,也冷到了极致。 “大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在他站起来的同时,便有数道身影叫喊着扑倒了过来,狠狠抱住了他的双腿,不让他行动。 “都给本王滚开,一群没用的东西!” 作为宫殿的主人,泾河龙王此刻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头顶上的龙角微微颤抖,手中的宝剑杀意大作,光是剑身溢出的寒气就已经让他胯下的虾兵蟹将覆满了寒霜。 他的左右脚轮流甩动,那些虾兵蟹将便如同糟糠般被纷纷甩回了大殿上。 龙王紧握着宝剑,走下宝座,冷喝道:“若是有谁再敢阻拦,本王连同它一起斩了!” “大王息怒!”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只老乌龟一骨碌滚到了龙王的脚边,拦住了他的前路。 “龟丞相,连你也想要阻拦本王?”望着脚下老乌龟慷慨大义的表情,他的龙眉紧紧皱起,手中的水晶宝剑却没有迟疑,剑尖冷冷指着老乌龟的脑袋,语气没有半丝情感:“给本王一个理由,不然照斩不误!” 他身为一方龙王,统领八河,却被人这样用卦想要将鱼子鱼孙一网打尽,这是赤丨裸裸的打脸,是无法平息之怒!要知道,虽然江中的鱼虾大多没有修为,但是若战斗时,他身为龙王,依然可以调用它们元气来为自己所用。 对方这么做,明显是想借用他人之手,掠夺光自己的元气! 这叫他如何息怒! 龟丞相伸着长长的脖子,老泪纵横地看着那位傲气凌人的龙王,说道:“大王息怒!常言道,耳听为虚,虽然我们可以相信夜叉的禀告,但是万一那渔船上的渔夫只是随口吹牛呢?” 泾河龙王面无表情,宝剑依然直指着老乌龟的脑袋道:“你继续说……” 龟丞相苦口婆心道:“长安城内由仙阵保护,又以百万大唐子民的血气驱动,生生不息。大王若是要降临长安,只能显现龙身,必定会惊吓到城内的平民百姓。” 龙王冷笑道:“龙族自古以来就驾驭于万灵之上,区区一群蝼蚁而已,他们惊吓与否又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龟丞相望着身前那位不知是骄傲还是愚蠢的龙王,心中暗生悲恸:老大王啊老大王,想你英明一世,怎么就生了这么一条没脑子只会意气用事的蠢货,竟敢横闯长安。如今早已不是万年以前龙临天下的时代了,天庭这个庞然大物压得龙族喘不过气来,哪怕四海龙王也不是乖乖夹着脑袋做龙! “大王,正因为你是龙族,所以才不能和蝼蚁一般见识啊!而那长安城的城隍又是一个爱打报告的小人,若是他将此事上告天庭,天上的那群阴谋者指不定会借此发难些什么!” 老乌龟心中虽然愤怒,但却是因爱生恨,本质上还是极为忠心,想尽办法也要去劝阻这位不争气的龙王。 “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叫本王如何是好!” 泾河龙王咆哮着将宝剑丢了出去,直插在脚下的金砖上,嗡嗡颤响! “自从父王死后,本王要做什么你们就阻拦什么!难道你们要本王眼睁睁看着整条泾河被这些蝼蚁捞个精光么!” 他不断地咆哮,袖袍甩动,身旁的玉盘瓜果被纷纷扫落,价值连城的美玉裂成碎片,美味珍稀的灵果也被他踩得稀巴烂,五颜六色的浆汁把虾兵蟹将溅洒了一身。 龙威之下,所有的水族不敢动弹,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大王息怒……”老乌龟心中长长叹了口气,龙威的压迫下,它绿色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语气却依然还算平静:“我龙族之威自然是不容侵犯,所以还请听老臣细细说来。” 泾河龙王的眉宇皱得极深,他强压下心中的愤怒,挥手说道:“本王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但若还是那些大道理的屁话,以后就不用再说话了!” 对于这只老乌龟,他的早已经不爽很久了,仗着是父王的老臣就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就是一个不识时务的老顽固!也不看看清楚,如今的泾河,到底是谁的江山!若不是父王的面子上,他早已经把这个满是废话的老东西给一剑斩了! 看着眼前龙王骄傲自大的模样,老乌龟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无奈,说道:“长安城的守护仙阵虽然能让修行者显现原形,但对神魂却并无影响。大王可以神魂出窍,化作一个秀才,到城内去访问一番。若是那渔夫所言为真,到时候再将那算卦先生诛灭也不迟!” 把话说完之后,老乌龟抬起脑袋,准备迎接最后的审判。 龙王立于原地,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眉头依然蹙得极紧。 只是,眸中却没了任何神采。 老乌龟欣喜地看着那双冰冷却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脸上终于多了一丝安慰。 “虾兵蟹将听令,护住大殿,保护殿下身躯!” “是!” ...... 云散去,浪平息,金色的阳光尽情洒在河面之上,粼粼的金光绵延百里。 在黑暗浑浊的泾河河底,一道金芒正朝着河岸的方向射去。 竟比艳阳还要耀眼无数倍。 第三十七章【猥琐】 (菊花惨烈,跪求各位推荐票支持,求收藏,求点击!orz...) ...... 硕大的城门如同怪物的巨口,斩不断的人流被它一口吞噬又一口吐了出来,远远望去,没有尽头。 唐真仰头望着这座人世间最为宏伟的长安城,心中原本酝酿已久的激动和兴奋却在此刻却不翼而飞。 他看着竖立在黄土地里的城墙,不由想到,似乎长安城……也就这么一回事…… 城门比江州城大且宽一些,城墙高且长一些,进出的人群也多且骄傲一些。 不过,最令他无奈的是……为什么长安城会那么热! 黝黑且高大的城墙在散发着热量,阳光和大地在散发着热量,还有那摩肩接踵的人流,也都在散发着热量。 就像被扔进了一个不断加温的蒸笼,每一处都热到了极致,哪怕你躲到了阴影里,闷热的空气也依然会死缠烂打,直到你满头大汗脸孔通红也不肯善罢甘休。 简直是热无可避,无处不热! “你妹的温室效应!你妹的绿化作用!” 满头大汗的唐真在心中不断慰问着另一个世界的砖家叫兽,辽阔大唐,莽莽树林不知几许,绿化覆盖面积绝对超越任何一个时代,但事实却是,这里的温度也超过了他曾去过的任何一个城市! 不过,当他通过长长的城洞,真正的来到了城内的时候,感受却陡然大变。 远离了电热毯般的城墙,人流也渐渐分散开,走了几步,城内的温度竟然骤降了下来。 唐真跟在张稍和李定的身后,开始真正地打量起这座雄城。 不愧是整个大唐的财富风流都集中在了这里,华丽尊贵的马车在道上悠悠行走,书生侠客来往于青楼酒肆之间,吃堂茶馆中不断有拍案和叫好的笑声传出,伴着不知何处的无丝竹之音飘散开来。 听着听着,唐真觉得连自己都要随着整座长安城一同醉去。 在另一个世界,科技发达,人们有太多的娱乐可供选择,只要躲在自己的一隅之地,便能度过一段又一段的冉冉光阴。 而在这里,人们却只能从宅里出来,才能找些乐子。但是,这样做的同时也带出了无尽欢笑,带出了喧嚣热闹,那种浓烈的气氛让人兴奋也让人陶醉,让人感到,这座城不是忙忙碌碌死气沉沉,它是一座壮阔繁华有着自己呼吸的雄城。 天气闷热,长安城的女子穿着清凉,一片又一片的雪白露在胸前,美得有些耀眼。 唐真目开始不斜视地走在街上,俊秀的皮囊和从容不迫的风度迎来无数女子的侧目,眼波流转间的韵味风情瞬间便将他淹没。 若是目光哪怕有阳光十分之一的温度,那么此刻的唐真必定被烧得灰飞烟灭。 可惜此刻不是月黑风高的夜晚,而那些女子也没有到了欲火焚身需要唐真去拯救的地步,所以他没办法就这样燃烧起来,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收集着这番美妙的景致。 饶是腻人的熏香环绕周身,他的玉面上也看不到任何异样的情绪,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变得缓慢一丝。但张稍和李定却禁不住炙热的余光,面露羞意,步伐有些慌乱,鱼桶里面鱼儿“啪啪啪啪”甩着尾巴,就像是代表时间的鼓点在流逝。 三人就这样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唐真依旧平静,反倒是另外两人,越发慌乱的摸样像极了乡下远道而来的兄弟。 走着走着,绕过了几条小巷,街道的人流终于清静了一些,可唐真还没有缓下心思,又穿过一条蜿蜒小巷之后,一阵喧嚣再次扑面而来。 “到啦!” 张稍擦着脸上的汗水,指着那一簇最热闹的人群,微笑着说道:“这就是算卦先生的铺子,等一会你称呼他作袁先生便是,记得千万要尊敬一些。” 说完,他又转过身对唐真抱歉地说道:“玄奘小兄弟,劳烦你等我们一会儿,等我交了金鲤,李定算了胎儿,我们兄弟再带你去化生寺。” 在渔船上的时候,唐真和两人询问了化生寺的去处,发现正好也在城西的位置。长安人的客气热情真的不是浪得虚名,两人一听顺路,便一口决定要把他送到化生寺去,而唐真也不是扭捏的人,也就感谢着答应了下来。 他微笑着回答道:“两位大哥快去排队吧,其实小僧对于那位算卦先生,也很感兴趣呢,正好可以观摩观摩。” 一旁的李定提议道:“小师傅,要不你也来一起算算?” 唐真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小僧没什么所求,所以也想不出有什么要算的。” 说实话,他心中倒还是蛮想去算一算,但根据张稍的形容,那个算卦先生实在是有些太邪门了,若是被他算出自己是另一个世界而来的人,搞不好就会人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哈哈……差点忘了,小师傅你是佛门中人,四大皆空,又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相比的。” 李定自然不知道唐真心中所想,他大笑着把肩上的柴火收拢着放下,然后和张稍排到了队伍的末尾处。笑声虽然爽朗,但却可以轻易地从这道爽朗的笑声中听出因为紧张而产生的颤抖。 想想也就是释然了,算卦的结果事关系到他的香火子孙,无论换做谁,都会如此紧张和不安。 算卦的摊子很小,但周围的人却极多,不过大多数都是和唐真一样,围在一旁看热闹的,显得有些挤挤杂杂,闹闹哄哄。 “你本命属龙,但你夫人属虎,龙虎相冲,寅辰巳亥,虽然似乎勉强维持和局,但不免日犯岁君。如果你和你夫人谁也不肯能放下脾气的话,家中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是小,反目成仇,妻离子散是大。”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端坐在卦铺前,侃侃而谈:“这局是合是分,完全要靠你和你夫人自己,所以我就不收你报酬了。” 得到结果的汉子千恩万谢,但算命先生却面无表情,大手一挥喊道:“下一位……” 唐真看着这位传说中的能人异士,脸皮却微微抽搐。 抽搐,是因为他正使劲忍着笑意。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位算命先生抖着八字胡,精瘦的脸庞,米粒似得的小眼睛,整个人就好像是老天写下的“猥琐”两字,活脱脱的――贼眉鼠眼! “袁先生您好……” 就在他感概之时,已经轮到了李定上前,他显然没有被猥琐的算命先生猥琐到,反倒是像一个小媳妇般拘谨地坐下,露出了招牌式的憨厚笑容。 算命先生也同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回应,只是怎么看都闪耀着猥琐的光芒。 李定正要开口,就见算命先生掐着手指笑道:“你是来算你妻子的怀胎是男是女?” “对对对!” 一见这位先生如此神通广大,李定心中大喜,脑袋也如同拨浪鼓般使劲地点头。 “不算!” 算命先生八字胡子陡然分开,从口中斩钉截铁地吐出了答案。 “先生……” 李定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见算命先生抚了抚八字胡,猥琐地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除非……” “请先生明示!” 李定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追问道。 这个时候,唐真却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因为他见到。 那双贼眉鼠眼。 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极其猥琐! 第三十八章【预言】 ...... 上辈子加这辈子,如此猥琐的目光,唐真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当他刚刚上大学那会儿,从山里考过来的强子在兄弟们的怂恿下,有幸参观了人生第一部小毛片的时候。 依然记得,那小子恨不得将脑袋都钻进电脑屏幕的摸样,还有因为紧张而狠狠握住的拳头。 特别是他的目光,渴望的光芒拥有让人心颤的震撼力。 可惜,现在却不是去缅怀那一段青葱岁月的时候,唐真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躲过那一道猥琐甚至可以被称为贪婪渴望的目光。 算卦先生的猥琐目光迎面而来,其中的贪婪比当年的强子更胜,赤裸裸且没有任何遮挡,光是被看上一眼,就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唐真不想和他的目光对视,也不敢和他对视。 他甚至觉得,在这道毫不掩饰的目光下,自己就好像是一只被人剃光了毛的大羔羊,毫无任何的秘密可言。 胜负在羔羊和灰狼在相遇的时候便已经胜负立判,面对这样的一道目光,唐真惨败。 但就在他想要逃遁的时候,算卦先生开了口,话语悠悠传来:“想要我替你算一卦也可以,不过……” “――得让那个和尚答应做我的徒弟。”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立刻为唐真引来了无数道关注的目光。目光中有茫然,有好奇,有羡慕,但最为强烈的,还是李定的殷切期待。 当他徒弟? 面对突然起来的奇怪要求,唐真也是微微一愣。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做出这番举动。 若是换做其它的世外高人,他或许会高兴甚至很无耻地满口答应下来。 但这却是一个看上去能无所不知的人,而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自己能够被图谋的秘密实在太多了。无论对方有没有能力看穿自己的秘密,他都不愿意接近这样一个能掐会算还长相如此猥琐的家伙! 唐真想退,可是,事实上他的双腿在对方发言了之后便没有移动过。 因为,在某些事前,他似乎退无可退。 平心而论,唐真可以无视茫然、无视好奇、无视羡慕,甚至可以无视那道猥琐的目光。 但是,他却无法无视那道殷切的目光。 “嘿嘿,小师傅,我来带你过河!” “嘿嘿,小师傅,化生寺正好顺路,我来带你去!” 一句句诚恳的话语,一道道憨厚的微笑,将他原本后退的步伐拆解地支离破碎。 人情是世间最为奇妙的东西,也是能让人最为纠结的东西。特别是唐真这种平日里无耻至极但却唯独将人情看得极重的人,更能让他的纠结发挥到了极致。 “不算了!我不算了!”不过,就在唐真进退两难的时候,李定突然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一脸愤怒地说道:“你个臭算卦的,连人都分不清楚。明明是我来算卦,非要牵扯到我的小师傅朋友身上去干什么!” “走,老张,你的金鲤咱也不给了,以后靠着自己打渔便是!以前没他算卦的时候,你也不是活得好好的!” 说着,他拉着张稍的手便要离开。 “诶……以后又要早起晚归了……”张稍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声,笑骂道:“要是以后哪天我没有捕到鱼,你得请我喝酒!” 他想了想,似乎还是有些亏了,于是又慢悠悠地补充道:“对了……你娃儿出生百日的份子钱,我也得赖了!” “你赖就赖呗!搞得好像你老婆以后不生娃儿了似得!” 李定黝黑老实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狡黠。他虽然品性憨厚,但作为一个曾经的进士,耍点花花肠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看着张稍失算的模样,他大笑道:“好了,老张,我们先把小师傅送去化生寺,然后去好好喝他几盅,今天我请客!” 张稍迈着步子,认真纠正道:“明明是你今天打赌输了,这酒本来就应该你请!” “好好好……你个臭打渔的,那么较真干嘛!” 唐真默默看着两兄弟的笑骂情景,心中一阵温暖,但也不免生出一丝愧疚,毕竟结果变成这个模样,和自己也有一定的关系。 看着三人快要离开,算卦先生却并不挽留,他悠悠地坐在竹椅上,用拇指抚摸着唇下的大黑痣,斜眯着眼睛叹道:“长安李氏,其妻贾氏,正月怀胎。母子今日有劫,若无破法,一尸两命……” 他说的语调很轻,却极为清晰,明明平淡的没有一丝感情,却让听到之人纷纷感觉到好像有一股冷风从心脏处呼啸而过。 三人的脚步僵在了原地,原本闹哄哄的卦摊安静的有些可怕。 李定沉吸了一口气,脸色阴沉地回头骂道:“你这个该遭天杀的死算卦的,竟敢诅咒我的家人!看老子揍不死你!” “哎,真是忠言逆耳,好人难做啊……”看着李定气势汹汹地冲过去,算卦先生却并没有任何惧意,坐在竹椅上摇头晃脑地感叹道:“本来二息之后你也有一劫,但是今天遇到了我,所以大劫可化。” 话音刚落,突然只听哗的一声,李定的肩头,束缚木柴的草绳突然崩断开来,无数的柴火毫无征兆的如同雨点般淋漓而下,四散滚落。 李定来不及反应,右脚踩在了木柴上,整个人摔了出去。 “小心!” 周围的人纷纷皱紧了眉头失声提醒道。 只见在他身体前倾的一刹那,腰间的砍柴刀竟然也顺势飞了出去,并且抢先落地,刀刃朝上,横卧在街道之上。 李定自然也看到了把横卧的砍柴刀,可此刻身子已经失去了重心,早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他也只能眼睁睁地按照这样的趋势继续摔倒下去,看着自己的额头朝着刀刃撞去。 “完了,要出人命啦!” 脑浆和血液崩溅的惨剧似乎已经在众人的眼中提前上演,除了算命先生,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目睹即将发生的血腥画面。 “嘭……” 时间无情,当众人的眼睑刚刚合上,一瞬之后,李定摔倒在地的声音紧接而来。 在经过了短暂如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啊!他没事!” 不知谁大声惊呼了一句,听到此话后,围观的群众刷的一声,齐齐把眼睛睁了开来。 砍柴刀的寒刃依然朝着蓝天骄傲伸展,它静静横卧在李定的额前,几乎是贴着头皮竖立着。 李定真开眼,从刀背上,他看到自己惊恐的双眼和惨白的脸。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软的如同一滩肉冻,再也找不到哪怕是一丝的力气。 忽然自东方来了一阵热风,将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卷起,不经意间与刀刃相触,断成了两截。 第三十九章【打赌】 ...... 李定活了下来。 他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得很好,仅仅掉了几缕头发,外加受了一些惊吓。 生与死往往就只是相差一线之遥,而他正巧遇见了那一线的机会。 骄傲的唐人总喜欢把别人的事情放在自己的心上,所以当有惊无险的结果发生之后,所有人的心里都不由松了口气。 唐真的心也是如此,只不过,那颗动荡不安的心被他放下了片刻,又重新悬了起来。 他朝着李定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在他的脚跟后面,一块巨大的青石地板被掀了开来,周围还四散着新鲜的泥土。 放眼整座长安城,这样的青石地板数以万计,它们紧密地并在了一起,覆盖着茫茫大地,组成了长安城的街道。而这块青石地板也只是其中极为普通的一块,用青石切割而成,结实耐用,便是它一生的注释。 当然,对于李定来说,这块青石地板却极为特殊。 不知是何原因,它变得有些松动。而正因为如此,在李定摔倒的时候,那块青石板也在摩擦力的引导下滑飞了出去,顺势也让李定的身体后退了一线的距离。 那把砍柴刀便是一道大劫。 算卦先生只是随口说了前半句,大劫便如期而至。 而那青石板又是那道一线。 算卦先生只是随口说了后半句,大劫又如期而散。 明明是由一切的偶然所构成的事物,但它却以必然的形式出现在了那位算卦先生的口中。 准得让人感到可怕。 张稍已经从惊愕中清醒过来,连忙走向前去,伸出脚将砍柴刀仔细踢平,然后把面色惨白的李定扶了起来。 唐真也拨开人群,从里面走了出来。 只不过,他来到算卦摊前,静静地看着那个算卦先生。 算卦先生后仰在竹椅上,神情惬意,但也正看着唐真,视线却同他相触在一起。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如同在进行着一场互相凝视的比赛,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在张稍的帮助下,李定坐在了四散的木柴中央,像是一个被人扫倒积木的孩子,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 过了许久,唐真忽然开口说道:“你能告诉我原因么?” 算卦先生笑着问道:“什么原因?” 唐真道:“你不是会算卦么?连我要问什么都算不到么?” 算卦先生问道:“你指的是为什么要收你当徒弟的原因?” 唐真说道:“既然你都已经算到了,还来问我干嘛?” 算卦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因为这是我猜的而不是算的,所以才会来问你。” “猜的?” 唐真的眼中有些疑惑。 “嗯……猜的。”算卦先生点了点头,坦白地说道:“关于你的一切,我算不到。” 听到此言,唐真的心中一紧,但却装作镇定。 他故意做出了一幅惊讶的摸样,笑道:“哟,还有你算不到的事情啊?” 算卦先生沉默了数秒,然后也笑道:“我袁某虽然能算尽天下,却唯独算不到你和我自己。” “所以……”他盯着唐真,平静地说道:“这便是我要收你为徒的原因。” 唐真摇了摇头:“我说得太深奥,我听不明白……” “当年我的师傅和我说,他算不到我的一切,所以才收我为徒,那时的我也同样不明白……”算卦先生的目光再次打量了过来,就好像在欣赏一块无瑕的美誉,毫不掩饰的炽热:“不过,没事。只要你愿意认我为师,就自然会明白。” 打量了许久,他忍不住悠悠长叹:“果然是一个可造之才,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我自己。” 看着眼前那人一脸的猥琐,唐真认真地反驳道:“这句话我听懂了,但是我只同意你前半句……” 算卦先生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现在的你的确还没有那时候的我一半优秀,不过,好在我比那时候的师傅也要强大不少,所以,你还是能勉强追上我。” 唐真突然笑了。 算卦先生算不到他究竟在笑什么,但是直觉却告诉他对方的笑似乎与自己有关,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唐真认真地说道:“除了算卦,其实我倒更愿意在另一个方面拜你为师。” 算卦先生问道:“什么方面?” “无耻。”唐真微笑着说出了这两个字:“我见过很多无耻的人,但是,这是我第一次遇到有人比我还要无耻。” “谢谢夸奖。”算卦先生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微笑道:“只要你愿意当我的徒弟,关于如何变得更加无耻,我也同样可以教你。” 唐真就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问道:“究竟要怎样,你才肯出手救李定的妻子和孩子?” 算卦先生摸了摸嘴角下方的大黑痣,道:“我早说过了,只要你当我的徒弟便可以了。” 唐真说道:“可我是个和尚……” 算卦先生摆手说道:“我又无教无派,和尚不和尚,与我有什么关系?哪怕你是个囚徒,是个太监,也一样可以当我的徒弟。” 唐真认真地询问道:“还有周旋的余地么?” “没有。”算卦先生比他更加认真的点了点头:“既然遇到了你这样的良材美玉,我自然不肯错过。” 唐真没有回答,他神情复杂地回过头,望向身后。 张稍正低头替李定收拾着散乱一地的木柴,而李定则是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眼神木然,沉默不语。 他回过头,再次望向了算卦的先生,沉默了许久之后问道:“当你的徒弟需要干什么事情?” 算卦先生微笑道:“要求不高,只要拜师磕头,然后继承我的衣钵。” 唐真有些意外,追问道:“就这些?” 算卦先生点了点头:“就这些。” 唐真试探地问道:“那我平时需要端茶送水,服侍一旁,每时每刻在你身边么?” “老子收的是徒弟,又不是儿子!整天在我身边碍事干嘛!”算命先生的八字胡因为愤怒而翘地极高,大骂道:“要不是当年发过誓,答应了师傅以后一定要替他收个徒孙,我才懒得去干这么麻烦的事情!对了,补充一条,只要把你领进了门,到时候给我有多远就滚多远!” “我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所以……我很犹豫。”唐真看着算卦先生的眼睛,希望能看出些什么。可惜,对放的眼睛实在太小,除了猥琐,真的很难找到其他的神采。他坦白地说道:“实话说,我倒是对算卦很感兴趣,只不过,好事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心中反而害怕你是在骗我,是想要害我。” 算命先生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这样吧……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唐真警惕地问道:“什么赌?” “作为你未来的师傅,我先可以给你一份大礼,如果你觉得足够满意,那就必须要继承我的衣钵。” “那如果不能呢?” “不能,那就到此为止,我去另外找徒弟。” “可以……不过,在这之前我得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得先替李定的妻子和孩子化去那道劫数。” “可以……” 第四十章【白痴】 ...... 唐真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所以两人的对话很短。 算卦先生不想被别人听到交谈的内容,所以两人的对话又变得很轻。 围观的群众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只能见到他们相视、开口、摇头或点头,却没一个人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是什么,又为何摇头,为何点头。 在最后一次点头之后,算卦先生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李定的肩膀,沉声说了几句。 微微一愣只收,李定苍白的脸色渐渐找回了温度,缓慢而迟疑地转过头,迎接他的是唐真温和且鼓励的目光。 唐真笑着说道:“李大哥,快回去吧,按照他说的做就应该可以了……” “玄奘师傅……”李定的声音却异常地嘶哑疲惫,他用力地看着那个清秀飘然的和尚,纵有满腹的感激之词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来。 “谢谢玄奘师傅成全!”他突然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咚”的一声闷响蕴含了所有的感激。 唐真走到额头渗出鲜血的李定身旁,扶起他的身子,无奈地苦笑道:“李大哥,每次都是你渡别人过河,现在也应该轮到我渡你过河了。快回去吧,嫂子他们娘两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李定站起身子,语调有些颤抖:“玄奘师傅,从今以后,我李定这条贱命就是你的了!只要你说一声,李某哪怕是做牛做马,也绝不敢有一句怨言!” 唐真眉头微微一皱,骂道:“还不快滚!谁要你做牛做马,别像个脑残婆娘一样唧唧歪歪,还不快去救嫂子她们啊!” 唐人重礼,但是唐真也不过来了大唐一个多月而已,哪里算得上一个唐人。面对这一套千恩万谢的礼节,他怒火中烧,家里老婆孩子都大劫当前,还去顾那狗屁礼节干嘛! “好好好……玄奘师傅,我这就滚!” 李定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拼着老命狂奔起来,一转眼便奔入一条小巷,消失不见。 “玄奘师傅,我也得去看看,多谢你相救之恩!” 张稍放下手上的木柴,对唐真摆了摆手,然后同样撒开腿追了上去。 “没想到平时慢吞吞的老张竟然能跑那么快!” 见到他的速度竟然比李定还要快上几分,唐真不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身体中涌上了一道莫名地暖意。 “今天摆摊的时间到了……你们都散了吧。” 算卦先生也望着他微笑的摸样,沉默了数秒,然后大手一挥,高声喊道。 后面排队的人似乎都很明白算卦先生的规矩,见到此状,他们的脸上虽然露出了惋惜,却没有人继续逗留,转头离开。而周围的人群见已经没有热闹可看,也都随之鸟作兽散。 人群一走,这有些条偏僻的街道顿时变得空荡荡起来,那块青石地板孤独地被掀翻在地,在它不远处,被四散的木柴落在了鱼桶旁,桶中的鱼儿挤得欢快,时不时有水花从边沿处溅洒出来。 “哎……好人做到底吧……先帮他们整理好再说。” 唐真叹了口气,然后蹲下身子,将四散的木柴继续收拾起来,又用麻绳认真地捆住并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后,他站起身子,望着算卦摊子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摊子要不要收拾,我来帮你吧。” “不用。”算卦先生摇了摇脑袋,指着铺子后面的宅子,得意道:“这就是我家,近的很。” 唐真望着这座规模气派的大宅子,心中有些吃惊,感慨道:“没想到你那么有钱……” 算卦先生微笑着对他说道:“只要你愿意当我徒弟,也能变得那么有钱。” 唐真猜测着问道:“别告诉我,这就是你所谓的拜师大礼?” 算卦先生说道:“你想得到开心,这可是我算了大半辈子的卦才攒钱买的,怎么可能送你!” “我也不稀罕……”唐真满不在乎地摇了摇脑袋,他随后说道:“这两捆木柴和一桶鱼能先寄在你那里么?” 对于这个请求,算卦先生却很好讲话,没有反对便点头答应道:“可以,就放我那吧,反正他们明天一早就会过来拿的。” 唐真吃力地拎着木柴和鱼桶,将它们搬到了宅子的檐下暂放一边。然后看着算卦先生有些斑白的八字胡,走了过去说道:“看你也一把老骨头了,我来帮你搬进去吧。佛祖慈悲,万一你闪了腰什么的,也怪可怜的。” “别急,今天还有一卦没算呢。”算卦先生悠悠地翘起二郎腿,随意地压在了卦铺的桌上,任由脚底的灰尘在桌面随意飘洒。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一身宽大的旧袍子萎然垂荡了下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清瘦猥琐的黑影。 “你不是说今天摆摊的时间到了么,怎么还有一卦?” 先前的话,唐真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心想你的原则不是还挺强的么,怎么现在也变得说话算数了。 先生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说的是给人算卦的时间到了……” 唐真惊诧道:“难道等一会儿会有妖怪求你算卦?” 算卦先生摇了摇头,说道:“那个家伙算不上是妖怪,只是一个白痴而已。” “白痴?” 唐真不解,想要继续追问下去,但算卦先生却不再接口,二郎腿开始自在地颤抖起来,脚底出的泥土灰尘越来越多地被抖落在桌面上。 望着他老无赖般的摸样,不知为何,唐真的心中总是强烈地升起一种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不过,看在他的卦术实在有些邪门的份上,他还是压抑下了自己那弱不禁风的小拳头。 他默默地将那块可怜的青石地板重新嵌了回去,又把砍柴刀拾了起来,将它放到了鱼桶和木柴一块。 “喂,你的见面礼呢?快点拿出来让我看看,没有的话,我可要走人了。” 做完这一切,唐真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等算卦先生把所谓的见面礼拿出来,然后一口拒绝掉,拍拍屁股走人。 “急什么,既然是大礼,自然需要些时间准备准备。” 算卦先生闭着眼睛,食指和拇指一直捻着那颗黑痣,玩得非常兴起。 “礼物在那个白痴那里,先等他来了再说吧……” 说完之后,他继续沉默,孜孜不倦地摆弄着大黑痣。 唐真强按下想要一走了之的冲动,静静地立在檐下。 他望着小巷的尽头。 等着一个白痴。 第四十一章【问雨】 ...... 人群散走之后,街道便开始陷入了沉默,只有细碎的阳光无言照射在地板上,似乎想要将整条空荡的街道填满。 但如果光真的能有体积的话,在阳光之前,唐真的目光早已经填满了这条街。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檐下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扫过了几块青砖和石板。不过,从算卦摊头的桌面上那厚厚的一层泥灰来看,想必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一朵白色的云彩飘过,在碧蓝的天空停留了片刻,似乎见到空空的小巷没什么意思,又悠哉哉的飘遁远去。 唐真背靠在墙上,沉闷的气氛让他昏昏欲睡,上眼皮和下眼皮一次又一次地相触又分开,就像是“恩爱”时的抚摸前戏。 “终于来了……” 忽然,算卦先生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话语虽轻,但街巷更静,于是便传得很远。 正在和睡意酣战的唐真听到此话,微微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第一时间便把目光投向了街道的尽头,好看看那个让自己等了那么久的所谓白痴到底是什么摸样。 运气不错,目光投去的时机正是恰到好处,刚刚转过脑袋,便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便拨开耀眼的阳光,进入了视线之中。 唐真微微皱眉。 皱眉是因为疑惑,疑惑是因为他的心中不解。 于是,唐真又多看了一眼。 一眼之后,不解变得更加不解。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人就是算卦先生说要等的那个人。可唐真将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打量了一圈之后,却愣是没有看出来他究竟白痴在了哪里。 或者说,他认为,算卦先生这次只是说对了半句。 只能说,那人很白。 白色的襕服,白色的头巾,白色的鞋子,手里还拿着一把白色的扇子。这个白衣秀士全身上下白到了极致,看起来比天上的白云还要干净一些,白皙的皮肤没有一丝瑕垢。 在唐真从小到大遇到的事物中,恐怕只有那头黑驴雪白的唇皮能和这种纯净的白相提并论。 那人虽然白,但却实在看不出痴在哪里。 丰姿英伟,耸壑昂霄,这些听起来有些夸张的形容词却放佛是专门为他量身打造一般,唐真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上,满满都是传说中的…… ——王霸之气! 所谓的王霸之气,指的应该就是久居上位者所养成的气质。 白衣秀士便有这样的气质。 他的五官和唐真一样英俊,但却明显地多了一种傲气,浓眉并未抖动,却无比威严。 他的步履沉稳且端详,一步又一步的落下,给人一种极其霸道的感觉。 就好像……他根本不是在地上行走,而是在把整片大地都踩在脚下。 这就是唐真疑惑的地方,连白痴都看得出来,这个白衣秀士一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可那算卦先生又为何要说他是白痴呢? 此刻,算卦先生却并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微眯着眼睛。二郎腿依旧翘在桌面上,老神自在,悠闲惬意。在他身旁,那一张写着神算子三个大字的招牌大旗迎风招展。 白衣秀士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唐真便将他无视,然后直接拽开大步,朝着算卦摊前走去。 这一幕,倚在墙边休息的唐真自然看在了眼里。 他心里很不爽。 不爽的原因有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对方的无视。虽然他知道,那个白衣秀士的无视只不过是他平日里养成的一个习惯,但他的心中依然有些不爽。 无视便是最大的侮辱。 唐真虽然也会经常忽略周围的人,但那是忽略,却不是用眼角的余光来轻蔑地无视。 可惜的是,面对这么一个穿着富贵华丽的白衣秀士,他暂时也只能心中不爽。 这里是长安城,是随便丢一块砖头也极有可能砸到某位官员的大唐国都。对于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唐真来说,得罪一个光看上去就是了不起的人物,绝对不是一件明智的选择。 不过,听说算卦先生说他是一个白痴。 唐真非常好奇,这个家伙,到底有多白痴…… 白衣秀士站定在算卦摊前,他打量着这个有些陈旧不起眼的小摊,有看了一眼那一张写着“神算子”的大旗,嘴角边牵起一丝玩味的冷笑。 看着眼前像极了江湖骗子的猥琐老男人,白衣秀士问道:“你是算卦的?” 问虽然是问,但这个态度,却好像是官员在审问犯人,那么的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算卦先生悠悠地睁开一只眼睛,打了个哈欠之后,心不在焉地问道:“你要算些什么事情?” 白衣秀士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又能算些什么?” 算卦先生其为宠溺地摸了摸自己的大黑痣,说道:“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寰宇八荒,无所不晓。” “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寰宇八荒,无所不晓?”白衣秀士冷笑道:“你这样的蝼蚁,又能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广?” 算卦先生并没有生气,他继续摆弄着黑痣,随意地回应道:“真正地蝼蚁,一直以为自己不是蝼蚁的蝼蚁。因为他们以为自己已经不是蝼蚁,便想方设法地去飞得很高。可是正因为如此,他们却总是忘了自己会摔得有多惨。” 说着,他将腿从桌上放了下来,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从来不去想也不愿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因为我很清楚,那就是我的卦有多准。” 白衣秀士迟疑了片刻,他静静地看着算卦先生猥琐的小眼睛,说道:“那就请你替我算一卦。” 算卦先生问道:“要算什么?” 白衣秀士稳端端地坐在了椅子上,说道:“那就算明日天上的阴晴之事如何。” 先生摸了摸黑痣,说道:“明日云迷山顶,雾罩林梢,必有一场大雨。” 白衣秀士的嘴角微微扯动,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但却依旧问道:“那明日什么时候下雨呢?又有多大呢?” 先生没有片刻的停顿,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说道:“明日辰时乌云满天,已时夏雷滚滚,午时瓢泼雨下,未时重见日光。而至于雨势的大小,雨器内一共将能得到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的刻度。” “哈哈哈哈……” 白衣秀士突然大笑起来,宽大的额头仰向天空,笑得有些肆无忌惮。 唐真看着他仰头大笑的摸样,心想这算卦先生还真是神准,没想到这个家伙看起来仪表堂堂,却真的是一个白痴。 “先生,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白衣秀士笑了很久,笑声渐歇之后,他盯着算卦先生的眼睛,沉身说道:“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如何?” 算卦先生摆了摆手,笑道:“一般人的小赌小闹我可一点都没兴趣。” 白衣秀士说道:“我可不是一般人。” 算卦先生眼睛一亮,问道:“那赌什么?” “就赌明日的雨!” “怎么赌?” “如果明日的雨和你刚刚说的时刻大笑一丝不差,我就给你纹银五千两,但是如果差了一丝一毫,你从此滚出长安,不需要再妖言惑众!” 算卦先生失望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哎……才区区五千两,可不知道我来赌。” 白衣秀士的眉毛皱了皱,但却很快又松开,笑问道:“那你说要赌什么条件?” 算卦先生用手指了指在那边围观的唐真,说道:“如果你输了,要让他在长安街头无条件扇上三十个耳光!” 第四十二章【吃灰】 (唠叨几句,首先感谢“逃之118”童鞋的打赏,然后,关于书评区的建议,我关于“混蛋”也改成了“混帐东西”,然后最近更新情况自己我检讨下。但是因为在为学位证书忙碌...所以还有半个月可能要维持比较低迷的状态……见谅~等等……还有一件事情要交代下,就是关于唐真现在一无所知的状态,因为我是靠我对小时候看西游记的记忆写的.所以,只记得唐僧被封为御弟那一段开始……之前的都是一片空白。) ...... 算命先生的话刚出口,唐真便明白自己的膝盖已然被中了一箭。 果不其然,那个骄傲的白衣秀士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来。 唐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寒冷的目光,就好像是被千万条毒蛇同时盯上,面对这一道充满敌意甚至还有些杀意的目光,他甚至能感到背后有一股阴冷的微风突然起来,入侵了每一寸平方和每一个毛孔。 不过,他并没有因为这道目光而退缩。 明确的说,对方的目光有多么寒冷,他的内心就有多么愤怒。 都是一群什么玩意,打赌就打赌,还要牵连上我干嘛。唐真虽然对于刚才白衣秀士的无视表现感到有些不爽,但那却只是不爽而已,还没有提升到想要上去扇他三十个耳光的程度。 而算卦先生这样做,看上去似乎是唐真捞到了一些好处。但实际上,却已经让他把那白衣秀士给往死里得罪了一遍。 可惜的是,那个白衣秀士看来还真的是一个白痴,竟然完全没明白这一点,反而这番敌视地死盯着他不放。 那种目光很复杂,很敌视也有厌恶,还有冷静和冷峻。 但无论是哪一种目光,却都带着一种轻蔑。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就好像是翱翔在高空的雄鹰偶然看到了一只蚂蚁在自己的巢穴一隅处迷了路。若是在其它的地方,雄鹰甚至不会注意到如蚂蚁这样卑微的生物。可是,一只卑微的蚂蚁却竟敢爬上自己的巢穴,这让它的心中产生了无比的愤怒。于是,厌恶敌视的目光中,便多了这种发自内心的轻蔑。 唐真不会算卦,自然算不到白衣秀士会做些什么。他也不会读心,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却能看懂,那目光中赤裸裸地轻蔑和藐视。 就是这样的一道目光,让唐真产生了一种冲动。一种想伸出手,狠狠地扇在那张居高临下的脸上的冲动。如果条件允许,他还不介意用自己的脚在那张脸上来来回回地踩上几下。 于是,他仰起了头,也朝着白衣秀士望了过去。 唐真送去了一道目光,那道目光中没有轻蔑,没有愤怒,没有带着敌意的反击。 有的只是满意的微笑。 雄鹰俯视着蚂蚁,却发现对方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而是赞美和满意。 它赞美这个巢穴足够舒适,满意它足够宏伟和壮观,不忘自己费力地攀爬上来。 而至于的天空上盘旋飞翔的雄鹰? 自己是来看这个巢穴的,又哪会去管这一大坨黑乎乎的影子! 白衣秀士看着那道微笑的目光,心中的不屑和嘲讽渐渐被点燃,燃烧成一股无名的怒火。 不过,他的怒火很快便熄灭了,因为他知道,胜利早已经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又何必为了无知的蝼蚁而动气? “可以……”他满脸玩味地望着唐真的微笑,点头说道:“不过,若是你输了,他也要连你一起滚出长安城!” “成交!” 不等唐真反应,算卦先生没有丝毫的迟疑,满口答应了下来。 “呵呵……”白衣秀士冷冷一笑,自信满满地说道:“那我们明日再见分晓!” 算卦先生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我好心劝你一句,最好别笑得那么大声……” “我爱笑就笑,又与你何干!哈哈哈哈!”白衣秀士张开嘴,再次大笑了起来。 这道笑声听起来的确豪迈,爽朗甚至霸气,肆无忌惮的笑声似乎就好像是长了翅膀,它透过小巷,飞向天空。 可惜的是,这双翅膀没有飞上多远,便被硬生生地折断。 爽朗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算卦先生叹了口气,一脸无辜地说道:“早和你说过嘛,叫你别笑得那么大声的,这里风大……” 白衣秀士面如死灰,他冷眼看着算卦先生,嘴巴一直维持着大笑时的形状,开也不是,闭也不是。 一切的原因,就如同算卦先生所言,就在刚才,有一阵大风吹过。 普通的风哪怕是大风也绝对不可能打断他的笑声,但偏偏刚才那阵风却极其邪门,它毫无征兆地吹了起来,然后吹起了算命桌上厚厚的泥灰――一股脑钻进了白衣秀士的口中! 看着这一幕,原本在一旁波澜不惊的唐真,终于忍不住牵动了嘴角。这些泥灰都是从先生的脚底抖落下来的,不知道踏过了多少油腻和污渍,光想想就令人作呕。如今这些东西全部到了那个家伙的嘴里,顿时便有一种莫名的快感袭上心头! 不得不说,能见到心中不爽之人在得意忘形的时候,品尝到这么浓厚的一口陈年老灰,的确是一件极为解气的事情! 白衣秀士的脸色越发难看,不过他并没有当场发作,白色的秀袍用力地一甩,转身便带着一口老灰离开此地。 只是,他离去的脚步却早已经无法做到来时那么从容不迫,而一袭衣袍也被灰尘肆意侵犯,不复当初的纯洁雪白! 唐真望着有些狼狈的高大身影,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口。万一那些尖酸刻薄的词语迸进了那人的耳朵之后要找自己来拼命,那就真的是极其不合算了。 背影走远之后,他看着算卦先生问道:“几个耳光加五千两就是你所谓的拜师大礼?” “错,大错特错!” 算卦先生摇着脑袋一口否定,笑得极其猥琐。 第四十三章【辩论】 ...... 唐真望着算卦先生的猥琐表情,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说道:“那它究竟是什么玩意,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你这么心急干嘛?” 算卦先生继续猥琐地笑。 看着那双不断转溜的小眼睛,唐真心想,这个老头虽然算得的卦都还算靠谱,但是这个人的本身却怎么看都怎么觉得极其不靠谱。 于是,他淡淡地说道:“你早点把那所谓的拜师大礼告诉我,然后我好拒绝走人。” “大礼是用来给你的,而不是告诉你的。我怕你兴奋地睡不着,所以不能告诉你。”算卦先生望着白衣秀士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地一笑:“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唐真顿时觉得这里很无趣,问道:“那现在没事了?” 算卦先生摇了摇头:“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唐真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什么问题?” “刚刚我和那家伙立下赌约,如果我输了,你可是要和我一起滚出长安城的。”那双猥琐的眼睛再次望了过来,算卦先生有些诧异地说的说道:“我们在这个赌约中这么把你加了上去,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或者说一点也不生气?” 唐真淡定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既然你算卦算得那么准,本来就是必赢的局,反正对我也没什么坏处?” 那双猥琐的小眼睛闪烁起玩味的光芒,他的主人微微一笑,问道:“那如果我输了呢?” “输了?”听到此话,唐真愣了愣,然后又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说道:“输了就输了,反正这是你们两个人的打赌,到时候我假装没听到,直接赖掉不就可以了。” 在唐真一眼就看出来了,先前那个白衣秀士明显就是来找茬的。不过,他觉得这个茬真是找得太不怎么地了。 莫名其妙地过来放一堆没营养的狠话,然后又拿明天的天气晴雨作为赌注,这件事情无论怎么看,都让唐真觉得他是一个白痴中的白痴。 特别是哪个赌,更是有些莫名其妙。 无论是算卦先生还是那个白衣秀士,都只不过是口头上约定了一番,连个抵押字据都没有,到时候赖起账来还不是一二三的事情? 所以,当唐真听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牵扯进去的时候,一开始稍稍有些愠怒,但是这样一想之后,反而很淡定。 长安城大得很,到时候我躲在化生寺里不出来,你们能奈我何? 想到此处,唐真不由笑了起来。 算卦先生看着眼前那张清秀脸庞浮现着的得意笑容,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唐真见到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笑容又是那么猥琐,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我笑,是因为发现你真的很无耻……” 算卦先生回答的声音很平淡。 他脸上的猥琐笑容却极其浓烈和满意,手指捻着那颗大黑痣继续说道:“不过,老夫最喜欢你这样的无耻!” 唐真不由来了兴致,问道:“原来无耻还分好多种?” “那是自然。”算卦先生显然浸淫此道已久,一脸高深地点头道:“无耻有狼心狗肺的无耻,有天地不容的无耻,也有无伤大雅的无耻,也有助人为乐的无耻。林林总总,反正世上的无耻种类之多,早已经无法用数量估计。” 唐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禁笑道:“照你这么说,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以用无耻来形容?” “那是当然!”算卦先生极其认同地点头,淡淡地说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无耻的世界。” 他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穹,忽然有些悲伤地感叹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无耻地人,才能站得更高活得更好些。” “那是他的能力不够而已。”唐真并不认同,摇头说道:“无耻只是没有能力的表现,因为要想办法逃避。而一般的办法无法逃避,那边要只能选择无耻。真正活得好的人,永远是最强大的那些人。” “你说的有些道理,但却不是全部对的道理。”算卦先生伸出手将那卦铺的旗幡收下,说道:“所谓的强大,也依旧是建立在无耻之上。如果连无耻都学不会,那又怎么能成为最强大的那些人?” 唐真不解道:“变强和无耻又有什么关系?” 先生瞪了他一眼,八字胡越发飞扬:“因为要变强,首先要逃避那些无法战胜的强大对手,而逃避难道不是极其标准的无耻?” 唐真显然不同意他的说法,反驳道:“那如果有一个人从小生活在与世隔绝之地,直到他变成了天底下最强大的那个人才出来呢?” 算命先生愤怒地说道:“那就不是一种逃避了?他明明可以出来,却偏要等最强大的时候再出来,那不是无耻是什么!” “额……照你这么说,如果一个人不无耻的话,那岂不是很傻?” “我早说过了,这本来就是一个无耻地世界,那么你无耻一点,这才能更好的适应这个世界。如果一个人连世界都适应不了,他又能聪明到哪去!” “不过,我总觉得,这是叫做扬长避短。” “扬长避短也是无耻地一种表现,只不过,人们总是太过虚伪和无耻,喜欢为自己的无耻加上一些假大空的理由。于是,就成了你口中的扬长避短。” 一番辩论之后,唐真沉默了许久。 他沉默着看着天,心中开始思考,思考着这个看似很无聊甚至很蛋疼的关于无耻地问题。 只是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的确很有意思。 唐真望向天空的极高处,可惜只有蓝蓝的天空和白白的云,他感叹着说道:“看来,只有成为世上最强大的那群人之后,才能有资格说自己不无耻。” 算卦先生在一旁摇头,纠正道:“你还是错了!” “我不明白。”唐真极为疑惑地摇头:“那些家伙不需要逃避,也不需要理由。他们做得一切,无论是对是错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还要无耻干嘛?” 算卦先生也抬起了头,他朝头顶的那片蔚蓝望去,眯起的小眼睛却显然比唐真看得更远。 他悠悠叹道:“因为无论他们多么强大,却永远都强不过头顶上的那片天。” 算卦先生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和尚,你想知道天到底是什么么?” “天?” 唐真笑着咂咂嘴,心想那不过是大气层和水蒸气组成的景观罢了。 算卦先生哪能知道他心中说想,他举起手指,指着那一片蔚蓝,说道:“拜我为师,我就告诉你,倒地什么才是天!” 看着他霸气外露的姿势,唐真微微一笑:“抱歉,我没兴趣。” 然后,笑而不语。 第四十四章【疲惫】 ...... 闷热的空气在流动,熙攘的人群在流动。 唐真呼吸着流动的空气,穿行于流动的人群。 他走的很慢,慢慢行走于丝竹缓歌之下,行走于他在长安城中的第一个夕阳之下。 夕阳将大街的石板晒得滚烫,蒸腾气一阵阵蕴热,朝着远方望去,甚至能见到混杂着灰尘的空气被炙烤地微微扭曲。 可惜,扭曲的也只不过空气而已。 长安城内,一切依然端端正正。 不愧是世间的第一雄城,哪怕是闷热的温度也挡不住它繁华的脚步。城内居住的人们都早已经习惯,骄傲如他们,畏惧的对象中显然没有闷热的位置,哪怕身体已经大汗淋漓,高高抬起的脸上依然或淡定或微笑。而那些从城外来的人虽然还没有习惯这般的炎热,但是他们却同样努力地让自己赶上群众的骄傲水平,同样高高抬起着脑袋,脸上同样挂着淡定或微笑。 只是,仔细观察的话,那些远道而来人们,他们脑袋抬起的角度往往要高上一些,而淡定和微笑也往往更加深刻一些。 唐真走在骄傲和装作骄傲的人流之中,却实在是有些骄傲不起来。 在帮算卦先生收拾好摊铺之后,对方又让他在后天的城门处相等,言称到时候一定有让他心动的大礼相送。 唐真含糊地答应了一句之后,便告辞离开,来到了这里。 他此番一路向西,不是去西天取经,只是因为化生寺就在长安城的西边。 落日的余晖无赖地挂在极远处的天空,迟迟不肯散去。他踏着艳红的光,踏着青石的地板,踏着别人和自己的影子,踏向那座唤作化生的寺庙。 唐真并不认识去化生寺的路。 可是,他看上去却一点也不慌张,表情自在淡定甚至还有些悠闲自得。 他继续悠悠地走着,踏着缓慢的步子,每一步的距离虽然做不到步步相等,却能保证大致上相差无几。 挥动宽大的僧袍,拂去额头的汗水,他望着前方的路,便没了慌张的理由。 化生寺在长安城的西部,而离开小巷之后,往西边的街道就只有一条。 既然唯一的路在脚下,那又有什么好慌张的呢? 唐真走在那条唯一且宽敞的有些过分的街道上,开始打量四周。 四周来往的人极多,却又极有顺序,有点像是进出城门般的阵势,分作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一群人回来,一群人过去。 夕阳下,所有人的脸上都染上了一抹红色的霞光。于是,无论谁的脸上的表情,都在霞光的感染下变得更加深邃了许多,就好像是一层渲染的特效,将肌肤间的每一丝纹理都描绘了一遍。 忽然有一丝熟悉得檀味传了过来,他的将视线望向街道的两边。 一家家店铺如同积木般整齐地排列在街道的两旁,而每一家的店铺中都满满堆积着一捆捆包扎好的香火,热情的老板举着香火走到行人的面前,开始了自己的推销。 一眼望去,店铺如同一条长龙般盘卧着,望不见尽头, 唐真的心中不由震撼无比。 粗粗估计一下,这里的香店便有百余家之多。当然,这并不只代表着这里的竞争有多大,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思考,便可以轻易地联想到,这里的香客究竟有多少? 说实话,虽然和尚在大唐的待遇还算不错,但在唐真看来,这却是以一削发不得还俗为代价换来的补偿。 在大唐,真正鼎盛的还是道教。 就像黑驴所说,这是大唐,是大唐人的大唐,却更是天庭的大唐。 道教代表着天庭,那么道教自然就是大唐的国教。 在江州的时候,虽然金山寺的香火还算繁旺,但若是与江州内的道观相比,那却连对方的一个零头都及不上。 若是那道士和和尚的待遇相比,那更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道士不但可以吃荤喝酒,还可以娶妻生子。若是当得腻味了,就直接遁出道观,做起逍遥自在地隐居秀士。 正所谓打狗看主人,道士是天庭的狗,和尚是佛祖的狗,显然前者要活得滋润很多。 而化生寺的香火如此鼎盛,那么,长安城中的那坐道观的香火,更是达到了多么恐怖的境界? 曾听黑驴说过,那些香火和人们祈愿时产生的信仰之力,便是天上漫天仙神们提高实力的有效手段。 如此多的凡人,每天孜孜不倦地上香祈祷,其中所蕴含的信仰之力,又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而若是自己真的踏上了西天取经的道路,那是否也意味着能得到佛位,分享着众生给予的信仰和念力? 那时候,自己能不能实现生命的永恒,甚至回到原来的那片世界? 一系列的疑问浮现在唐真的脑海中,只是,四周熙攘的人声实在太过于鼎沸,一次又一次打断了他的思考。 无奈之下,只好收拾思绪,先到了寺里再说。 香铺已在身边,那化生寺还会远吗? 显然不会。 沿着长龙前进,化生寺终于来到了身前。 唐真望着前方的寺庙,一时呆在原地,无比震撼。 如果说金山寺是一座寺,那么,化生寺就是一座城。 长到望不见尽头的围墙,极大极高的殿门,香火缭绕的广场。除了传说中灵山的大雷音寺,这天底下还有那座寺庙能有它那般宏伟气派?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唐真缓步走进了寺内。 再说明了来意又拿出了法明方丈亲笔书写的介绍信之后,唐真便算是正式报了道。 不得不说,大唐第一寺的效率的确是极高,待遇也是极好。 只不过是一顿素斋的功夫,一切的审核和安排便已经准备妥当,一位面无表情地僧人领着唐真来到了一座禅院之中。 禅院在寺庙的深处,而寺庙又极大,便要走极远的路程。 在路上,唐真同领路僧人闲聊了几句。从交谈中,唐真意外地知道,虽然离来品经大会召开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但来参加的僧人们却大多都已经到齐,且都在那座禅院中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法明方丈所谓的几千两银子的好处费落到了实处,最后他竟然发现自己自己被安排到了一个单独的禅房。 在一番交代之后,僧人便匆匆离去。 唐真收拾了一下行李和身子,躺在木榻之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么多天的持续疲惫,他确实累了。 第四十五章【萝莉】 (感谢艾泽火花和zhmhxy童鞋的打赏……最近在复习高数b,更新有些没有节操,不过只有10天了,一切考完之后,我便解放了。到时候,请拭目以待我的节操吧!) ...... 燥热的夏夜总是格外悠长。 唐真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就像是睡过了一整个漫长的夏天。 事实上,他却睡了很短,短到一觉醒来,天上依然是星辰满天。 短暂的睡眠自然没办法卸去积累了数日的疲惫,倦意袭上心头,睡意和燥热开始了各自的博弈。 睡意好不容易活得了胜利,可迷迷糊糊中,唐真好像感觉手腕上的佛珠正极有规律的一松一紧,就好像是在呼吸一般。 突然有一股飕飕的冷风袭向鼻尖,这种风和自然风有很大的不同,就好像是一滴薄荷的汁液抹在了鼻尖上,然后被风一吹,满是渗入毛孔的冷意。 唐真本就没有睡熟,所以一下子就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然后他看见,在木榻的旁边,有一个身穿着白色衣裙、粉嫩可爱的女娃娃,她脸蛋白净的像是瓷器,一双黑黝黝且水灵灵的眼珠子,四肢也是雪白的、肥嘟嘟的,就像是一个小天使般极为可爱。 小家伙好奇地打量着他,嘟起着小嘴唇正不断吹气,呼,呼,呼……正是鼻尖冷风的来源。 见到这一幕,唐真的脑子也迅速清醒了过来,条件反射般地坐起了身子。 与此同时,这个女娃娃看到唐真坐起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好奇和胆怯,连忙向后飘了一米的距离。 她不是走,不是跑也不是跳,而是飘。 小裙摆微微一扬,整个人身子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纯粹且平行地往后飘动,轻盈的摸样如同一朵在夏风中旅行的蒲公英。 在坐起之后,唐真并没有后续的动作,因为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眼前的小娃娃,并不是一个人! 她虽然有着人的摸样,但全是却散发着微弱的乳白色荧光,柔和而安谧,就像是晨曦来临之前的那第一抹光明。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在他的手腕上,那串原本平凡无奇的佛珠,此刻也同样散发着乳白的光明! 女娃娃和唐真对视,互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 空气中的燥热不知逃去了哪里,只剩下最为纯粹的安静,被压抑地呼吸声格外清晰,也格外压抑。 女娃娃的眼睛不再是全部的黑色,里面也闪烁着一点点美丽的光明,像是黑夜中的一盏灯光。 与此之外,这双美丽的大眼睛中还凝着好奇,打量着唐真。而脸上的那抹紧张和害怕,让她看起来极为无辜。 唐真看着这个女娃娃很无辜的表情,心中不由生出了怜悯,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他眉头轻轻一簇,试探着问道:“你是……小倩?” 看着女娃娃的摸样,又看到她和佛珠正同时散发着光明的气息,唐真的心中早有了一些猜测。只不过,在路上的时候他曾经向大黑驴讨教过,小倩应该是一个二十岁的白衣美女模样,而眼前的这位,虽然也是一袭白衣,也是一个极有潜力的“小美女”,但是…… 她才毕竟五六岁的摸样,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萝莉。 再听到“小倩”这个词语从唐真口中出来的时候,小萝莉瞬间便有了反应。 最直接的变化就是,她的身体,极为明显地瞬间变亮了几分。 那是大放的光明,让整间密闭的禅房充满了光彩,明亮却并不刺眼,给人一种柔和而安谧的感觉。幸好唐真被分配到了一人居住的房间,不然的话,必定会引起极大的恐慌。 很快,大放的光明便渐渐暗淡了下来,禅房内在几秒后恢复了原状。 只是,那张洁白瓷器般的小脸蛋却有些迷茫,愣愣地看着唐真,手还放在嘴里啄,似乎在思考和回想着这个令她熟悉且陌生的名字。 “你真的是小倩么?” 唐真忍不住再次问了声。 这次,没有光明大放,只有一张委屈的小脸蛋,她望着唐真,不自觉地走进了进步,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却又极为无辜。 遇见一个这样的小萝莉,任谁都会喜爱和怜惜,唐真自然也不会意外。 也不管这样的情景是否有些诡异,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放到了她的头顶,揉捏着长满黑色秀发的小脑袋。 说实话,当他伸手的时候,心中还是有着一丝紧张。虽然大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和状态,但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神秘事物,一切都是未知。而未知,便是最大的恐惧。 直到手掌触实,唐真屏着的呼吸这才松散了开来。 小萝莉的触感很奇妙,一开始的时候,像是摸着一个气球,似乎自己轻轻一按,就能把她按下去几分。而揉捏的时候,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果冻,软软的,凉凉的,又带着一丝坚韧,手感极棒,让人有些爱不释手。 小萝莉一开始被触摸的时候,显得极为紧张,啄在嘴中的手指骤然僵硬,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也有些胆怯,像是如临大敌。但另唐真奇怪的时,她并没有退缩或是逃避,而是任由他揉捏抚摸。 渐渐的,紧张和胆怯开始消退,在他细心且认真的揉捏下,可爱的小脸开始露出了享受的表情,大眼睛闭了起来,只剩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唐真望着眼前的美人胚子,想象着她以后长大的摸样,想象着小倩的摸样,心中便不由一阵荡漾。 虽然那一晚上没有宁采臣,没有燕赤霞,而自己甚至连小倩的摸样都没有看见。但是唐真却很清楚,小倩就在自己的佛珠里,而且极有可能因为某些原因所以变成了如今这个小萝莉的摸样。 一想到银幕上的女神正在被自己宠溺地揉捏着脑袋,唐真的心中不由一阵激动和兴奋。 只是,任何事情,无论它有多么的令人爱不释手,哪怕是撸“管”,时间长了,也会手酸,又会疲惫。 手酸疲惫的唐真有些不舍地放下了手臂,而与此同时,小萝莉也重新睁开了黑宝石般的眼睛。 唐真柔声地开口问道:“小妹妹,你有名字么?” 小萝莉有些迷茫,她眨了眨眼睛,小嘴张了张,却没有一点声音。 他又问:“你不会说话?” 小萝莉点了点头,低下小脑袋,看着漂浮在空中的白色裙角,似乎有些沮丧和失落。 唐真心里一酸,说道:“如果你没有名字的话,那我来帮你起名字好么?” 小萝莉虽然不会说话,但却拥着一定的智慧,听到他说话,连忙抬起头来,满是期待地仰着小脸。 唐真想了想,说道:“嗯……那叫你小倩怎么样?” 小萝莉用力地点头,脸上带着可爱的笑容,像是讨好主人的小狗儿,在房间内兴奋地飘来飘去。 第四十六章【咒语】 ...... 禅房内没有点灯,只有淡淡的星光和月光透进些许,黯淡且朦胧。 然而,在禅房内的唐真却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禅房内,大放光明。 小倩的身影如同一只闪耀着光明的蝴蝶,围着唐真飘荡,瓷器般洁白的脸上闪耀着快乐的笑容。那种快乐纯净地没有任何杂质,如同透明的泉水在欢快地奔腾,在叮咚作响。 她的身体在发光,纯净的光明随着她一同跳动,越发明亮,甚至可以感受到有一种柔和的触感轻轻压在脸上,舒适到了心里。 光明之下,唐真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右手手腕,那串平凡却又神秘到了极点的佛珠正在同样的大放光明。 不知道为何,小倩和佛珠所散发的光明都在忽亮忽暗,但是有一点却可以非常确定,那就是两者的光明来自同一根源,它们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小倩暗则佛珠暗,小倩亮则佛珠亮。 不过,有趣的是,只要小家伙停下了动作,那么光明强度便不再改变,变成了一股柔和的辉光,将她笼罩起来。 在屋内飘了几圈之后,小倩似乎有些累了,速度渐渐缓慢,最后停在了唐真的身前。 短短的接触之后,小家伙已经对唐真不再怕生,那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不断转动,正仰起小脸仔细打量着他。 唐真也同样打量着小倩。 如果以专业的角度来看,眼前的这位小萝莉,应该算是…… ――灵魂的状态。 灵魂,在原来的世界中,是一个玄而又玄的名词。 对于死后的世界,对于灵魂,无论是那些权倾天下的伟人英雄还是默默无闻的平民百姓都充满了好奇和想象,其中也诞生了无数荒唐怪诞的传说和故事。 只是,从来没有人能够证明它的存在。 别说是灵魂,哪怕是为了寻找和证明超自然现象存在而设立的某项超级基金也孤独地在那摆放了数百年,纹丝不动。 而现在,一个实打实的灵魂摆在了唐真的面前,而且有自己的思想,能够触摸,甚至还是银幕上的著名人物。 虽然如此,但唐真却想不明白。 因为不管怎么样,说起来他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但奇怪的是,在他死后却并没有感受到过灵魂那一个存在的状态。而自己更好像是睡了一觉,便从一个身体转移到了另一个身体上。 想到这里,唐真又不由将目光移到了佛珠之上。如果当初不是自己手贱去触碰了它,那么自己也不会穿越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此刻,小倩很平静,所以佛珠也很平静。 唐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平静的佛珠。 但是,他的动作很轻柔,很缓慢,就好像是在触碰一个熟睡的婴儿,深怕一不小心就把它吵醒。 手指微微颤抖,在空气中前行,指尖首先触碰到了那层浅浅的光明。那一层白色的氤氲,如同温暖的雾气,与指尖相触的瞬间灵巧地散开,只留下淡淡地压力感。 指尖继续向前,便触摸到了佛珠的本身。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唐真便是在寻找这串罪魁祸首的下落,只是翻遍了全身,却一无所获。 而在黑山的那个夜晚,这串消失已久的佛珠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并大放光明。 从此之后,唐真每天都要对它研究一番,哪怕是盯着看上几眼,或者闲来无事摸上几下。 只是,佛珠却平凡如斯,只是一串佛珠而已,难以看到任何差别。唐真有时候会想,它是不是如同传说中的那个月光宝盒,在光明之下,念下一长串莫名其妙地咒语,便能穿越时空到达另一个世界? 今天,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虽然佛珠的触感除了多了一丝温暖之外,与往昔没有任何的差别。 但唐真心里很清楚很肯定,它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串平凡的佛珠。 因为,它绽放了光明。 在那个世界,在他触摸到佛珠的瞬间,在他消失化作粉末的一瞬间,它曾大放光明。 在黑山之上,据黑驴所说,当佛珠消灭了黑山老妖并且收了小倩的时候,它同样大放光明。 大放光明的佛珠,才是它最不平凡的时候。 唐真静静地触摸着佛珠,一言不语。 他在思考。 “到底那时候我说了些什么话呢……” 他开始自言自语,开始回想着自己触碰到佛珠之前说了哪些话。 “这里就让我来打扫吧!” 他突然开口,对着佛珠说了这么一句话。 话音落下之后,他期待了很久,可惜除了时间在流逝和仰起小脸看着他的举动的小倩在好奇之外,并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难道说错了……”他的眉毛渐渐蹙起,光溜溜的脑袋偏向一方,似乎这样能让记忆更加沉淀一些。 过了一会,他再次干咳了一声,鼓起勇气对着空气说道:“打扫完我们一起去吃饭?” “佛珠开门?” “波耶波罗蜜!” ...... “究竟是咒语不对,还是这个方法压根就是没用的呢……” 重复了许多遍后,那张俊秀的脸上布满了失落。 唐真看着绽放光明却依旧平凡的佛珠,心中不由有些沮丧。 突然,只感觉到额头上一阵凉凉的触感传来,那是果冻般的柔软,带着微凉的温度。 他低头看去,只见小倩努力伸出了自己的手,小巧的手掌按在了自己额头上,可爱的小脸蛋透着一丝关切的。 看着她关切的神情,唐真的心情不由一暖。 小倩没办法说话,嘴巴虽然在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于是,脸上关切的表情变得越发着急。 唐真知道小丫头是在关心自己,于是也伸出了手掌,宠溺着揉捏着她的小脑袋,微笑道:“没事啦,谢谢关心。” 小倩不能说话,但能听得懂他的话,于是缩回了小手,脸蛋上也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唐真的心中微微一动,小倩是从佛珠里面出来的,那么是否能够通过她来了解佛珠的本质?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激动。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却只见到小倩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然后化作了一道白线,飞入了佛珠中。 一瞬之后,小倩消失,佛珠的光明也同时消失,禅房内的黑暗再次涌现。 见到这个情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的唐真心中一惊,紧张地站起身子。 在暗淡的星光和月光下,他环视屋内,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透过薄薄的窗纸向外望去,依然一无所获。 “吱呀”一声轻响,他推开门,小院里静寂无人,只是偶尔有几声若有若无的蝉鸣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怎么突然就逃走了……” 唐真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辰,不解地喃喃自语。 只是,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极高的天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一道明亮的光线,在他头顶的上空飞速划过! 第四十七章【金光】 ...... 极高的高空处,夜亮如水,残月如钩。 相比与广袤大地上的格外燥热,在这里,无止无尽的罡风才是唯一的主调。 威猛至强的罡风几乎能毁去一切,莫说云彩,就算把人间最坚韧的宝剑拿来,也只能于一瞬之间落个支离破碎的下场。 突然间,无止尽的罡风开始猛烈地颤抖,收起了万年不变的咆哮,向两边退散开来,巨大的风压相触,发出如哭泣般的呜咽作响。 此处的罡风散尽,只剩下一片真空的区域,蔓延至无限遥远的远方,像是一条被人硬生生轰出来的道路。 真空区域构成的一刹那,便有一道极其耀眼的光线划过,沿着真空的区域前进,一个眨眼,便划破了整片天穹。 罡风猛烈,能够摧毁人间最坚固的宝剑,却拿这道金光无可奈何。 这只有一个极为简单的原因。 这道金光,本就不属于人间。 传说中,齐天大圣孙悟空于一个筋斗云间能行十万八千里,遨游九霄,驰骋神宇,为天下极速。 这道金光虽没有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那么夸张和恐怖,但却在一瞬间,便能从天的一头飞至另一头。 金光划破苍穹,划破了罡风,划破了茫茫夜色。 只是他的速度太快,高度太高,光凭肉眼凡胎又怎么能发现。 长安城中,悦春楼内,靡靡之音绕梁环宇,雕栏玉砌间,每一处都是撩人心神的甜腻熏香。 虽是午夜,但鹅黄的灯光下,此处依然喧嚣一片,笙箫四起。作为京城的第一烟花之地,悦春楼内的夜晚从来不会平静,纸醉金迷间,这里是整个大唐最富盛名的销金之地,也是天下男人最为向往的销魂之地。 在其中的一间香闺内,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格投射在一副的女性躯体上。 如悦春楼内的其它女子一样,这具身躯凝聚着世间男人对于女人的一切美好幻想。无论是凝脂如白玉般的肌肤,还是飞瀑流泻的一袭华发,还有那凹凸丰满的身材和精致似画的五官,这些都能轻而易举地从这具赤裸的身躯上寻到。 这是一个完美的女人。 一个在男人身上努力承欢婉转的完美女人。 世界上,强大的事物有很多,天下无敌的武力,执掌世界的权利。 但是,它们却终究没有金钱来得直接而有效。 或许你可以说,在武力下和权力下,金钱也只不过是附属之物。 但是无可否认,武力和权利能够镇压大多数的天下人,却不能让大多数的天下人心甘情愿地为你臣服。 然而,金钱可以。 甚至,轻而易举。 金钱挥洒而下,就像此时此刻,一个无数男人梦中幻想的完美女人便化作了一匹最温顺的马儿,在身上男人的驾驭下低吟浅唱,偶尔有啪啪啪的声音传来,那是鼓动着节奏的欢歌,她便努力地扭动韵俏白嫩的臀部,希望能够带给男人与众不同的快感。 男人很满意温润紧致的包裹感觉,便放开了缰绳,轻轻拍了拍腰前那半跪着的美臀,让她自由奔跑。 很快,女人的动作越发剧烈迅速,而男人的动作也越发剧烈和迅速。 两人越来越痒,痒到了一块,痒到了无法停止。 突然,男人的动作噶然而止。 与此同时,女人疑惑地转过了头。 转头是因为不解。 女人服侍过男人很多次,所以她知道他定是依旧在痒着,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竟然能够让他在极痒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意乱情迷的美丽眼眸见到男人正抬头。 那一双极小又极猥琐的眼睛正望着床顶的帷帐,而那有些枯瘦的手指也从自己的翘臀上移开,摸着嘴角边的黑痣,轻轻地婆娑。 “官人……来嘛……” 女人将屁股扭动了几下,娇媚地声音放佛能挤出水来。 那个枯瘦的老男人收回了视线,也收回了满目的星光,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便又落下手拍在了女人的翘臀上。 随着一声“啪”响,女人的眼中媚意更浓,楚楚可怜地说道:“官人,奴家好痒。” “好,那我来为你止痒。” 枯瘦的男人笑得越发猥琐,反身抓住了胸前的那对丰满也再次抓住的那驭马的缰绳。 驰骋声四起,吱嘎声四起。 如同许多香闺内一样,这里再次响起了连续不断的“啪啪啪啪”声响,让人羡慕,让人嫉妒。 ...... 金光从长安城上一闪而过,于下一个瞬间来到了长安城外。 长安城外,一条极宽也是极长的泾河在夜色下咆哮,虽无风却有浪起。 传说中,无论是江海河流,若是无风起浪,那便是龙王在夜夜笙歌。 不得不说,许多传说虽然听起来荒谬到了极点,却偏偏准确到了极点。 泾河之下,龙王宫内,笙箫满殿。 几只足有人那么高的大虾抱着各式各样的乐器,努力地摆动着硕长的鳌臂。虽然它们弹奏的摸样有些滑稽,但是一阵阵悦耳动听的音乐便将滑稽淹没,配合着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宇,实在是人间奢侈的极致。 若是拿着以雕栏玉砌著名的悦春楼与之相比,那就像皇宫遇到了茅厕,简直是不堪一击。 回到了龙宫的泾河龙王浑然没了临走时的灰头土面,他穿着华丽的龙袍,坐在王座上满面笑容。 只是,这样的笑容,怎么看却都有着几丝畅快的味道。 龟丞相已经卸去了官职,回到了老巢,此刻的龙宫,才是他泾河龙王的龙宫。一想到从今以后便没了这个老家伙的烦言烦语,他又如何不畅快! 玉杯中的佳酿一杯又一杯地下肚,盛喜之下,他甚至懒得去用修为去抵抗醉意,眸中带着淡淡地醉意,看着蚌精起舞,听着丝竹靡音。 他睥睨着身下的大殿,露出一丝满意的骄傲笑容,自语道:“这才是一个龙王。” “大王威武!”身旁一个穿着铠甲的蟹帮龙王斟酒,一边谄媚且小心翼翼地问道:“为臣好奇,今天大王准备怎么整治那个算卦的?” 龙王仰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什么算卦先生,那不过是一个胡言惑众的骗子罢了。他竟然敢和本王打赌,说明日辰时布云,已时发雷,午时小雨,未时鱼足,得水三寸三尺零四十八点!真是笑煞本王!” 龙王的话语洪亮,盖过了丝竹之音,笑语声在大殿缭绕。 众水族一听,也纷纷哈哈大笑着迎合道:“大王是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有雨无雨,惟大王知之,他还敢胡言乱语,真是个胡言惑众的大骗子!” 丝竹与笑声相伴,越发嘹亮,整条泾河的水浪也与之相和,汹涌澎湃。 “泾河龙王接旨!” 突然,一道高喝传来,喝破了丝竹笑语,喝得整条泾河平澜如镜! 泾河龙王极为不悦地站起身子,皱眉相着头顶处望去。 在那水晶的殿顶上方,一个金甲力士站在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身下的龙宫。 金甲的力士浑身散发着夺目的金光,但金光的源头却不是他的本身。 金光来自一道旨。 一道来自天庭的旨。 第四十八章【玉旨】 ...... 金甲力士静静悬浮在龙宫的殿顶。 人间的极致奢华在他的脚下,虾兵蟹将在他的脚下,涛涛江河在他的脚下,甚至连泾河龙王,也同样在他的脚下。 因为他代表天庭,他便有如此骄傲地资格――将凡间踩在脚下的资格。 泾河龙王走出大殿外,他抬起头看着那簇让他的龙宫都黯淡无光的金芒,默默地呆在那人的下方,脸上却带着微笑。 “上香!” 只是,龙王的微笑很快便戛然而止,他挥动广袖,威严地说道。 “是!” 丝竹之音顿时停下,八个蟹将高声应道,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大殿后面。 “呼哧――呼哧――” 片刻之后,八个蟹将口中喘着粗气从再次走入了大殿,乌青色的脸蛋涨得通红。 巨大的蟹鳌高高举起,一根极为巨大的香烛便被小心翼翼地夹在其中,正通过它们井然有序地从殿后搬运出来。 “一……二……三!” 蟹将们将那根香烛搬运出了龙宫,来到了龙王的身前,然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它插在了柔软的河床上。 “仙兄一路劳顿,一点小小敬意,希望笑纳。” 龙王的脸上恢复了笑容,他对着高处的金甲力士柔和地说道,此刻却没了半点帝王的架势。 话音落下,他的右手朝着那柱香轻轻一点。 只是那么一伸手又那么轻轻一点,巨大的香烛瞬间便被点燃,在平静地河水中剧烈燃烧。 龙王默默地看着这柱香,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心中却有些心疼。 这香烛是由整条泾河内的万千水生物们的信仰之力构成,一年也不过只能凝上百支而已,珍贵的程度就连他也视之为宝。 可是,对方有天庭的旨意在手,他不得不点,也不敢不点。 “龙王客气。” 金甲力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口中虽说着客气,但动作却并不客气。 巨香虽然被点燃,但它释放的既不是火也不是烟,而是有一道巨大的光柱缓慢地向上袅袅升起。这道光柱呈现七彩,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它是由一个个极为细小的七彩泡沫构成,而泡沫中有一种奇异的物质在流动,既不像气体也不像液体,让人难以捉摸。 随着宽广的胸膛剧烈起伏,那七彩的光柱便如同一杯美酒般被金甲力士一饮而尽! “请龙王接旨吧。” 吸收完信仰之力的金甲力士身形似乎又壮大了几分,他缓缓降下身姿,来到了龙王的身前,将手中的那道天庭玉旨递了过去。 “臣接旨!玉帝永存,天庭不朽。” 龙王极其谦卑地低下头,伸出双手接过了沉重的玉旨,整个人瞬间被染上了一层金霞。 见旨意已经送到,金甲力士没有任何的表情或是寒暄,目光极为平淡地扫视了一眼龙宫,而后化作一道金光冲出了泾河,刺向苍穹。 直到他离开了许久,泾河龙王都没有动。 既然他没有动,那么整个龙宫也同样停滞了下来,整片泾河更是安静地可怕,如同一滩死水。 过了许久,龙王终于抬起了头。 那谦卑地神态依然凝固在了脸上未曾散去,但宽大的手掌却一把握住那簇金芒,五根手指吱嘎作响。 若是那金甲力士的脖子被他捏碎,恐怕也是这般美妙的声音吧。 龙王抬起了头,但整座龙宫的水族们依然低着头。 谁都知道,此时的龙王心情必然很差,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只要天庭的人来送旨,他的心情都会很差。 所以此刻,大殿上无人敢抬头。 谁都知道,大王讨厌那个字,那个让他厌恶到了极点却又不得不使用的“臣”字! “都给本王抬起头来!” 龙王突然冷冷地说道。 于是,所有水族都抬起了头。 他们努力地将头抬得很高,甚至高得有些滑稽。 “哈哈哈哈……” 龙王笑了,他本就抬着头,所以只能仰头大笑。 肆无忌惮的笑声传得很远,传遍了泾河的每一处角落,整条大河的河水开始滔滔而起,浑浊的浪水变得汹涌而暴躁起来。 “大王……” 一个蟹将高高地抬起头,他是龙王最忠实的部下,看到这个情景,不免有些担心。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龙王最多是愤怒地摔些玉杯金碗,却从来不曾如今日般喜怒异常。 “你们觉得,本王这个龙王做得如何?” 泾河龙王冷冷地看着这群张牙舞爪却一无是处的虾兵蟹将,心中有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冰冷的无奈。 “大王威武!” 大殿内,水族们努力地发出自己最大的嗓音,一句大王威武整齐划一,震地整条泾河都在微微颤抖。 “威武……呵呵……” 泾河龙王冷笑着在嘴中玩味这两个字,表情无比的平静。 “那你们告诉本王,本王倒底威武在哪里!” 突然,平静毫无征兆地被他撕破,愤怒的吼问在大殿上缭绕不绝。 所有的水族再次低下了头,没人回去回答这个问题,更没人敢去回答这个问题。 “都给本王把头抬起来!”龙王冷冷地望着大殿,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谁再低头――斩!” “龙王?威武?” 众水族抬头之时,龙王脸上浮现了自嘲地笑容,继续说道:“所谓的龙王,也不过是一个名称而已。所谓的威武,也不过是对你们这群蝼蚁的威武而已!” 他握着玉旨的手越发用力,甚至有些颤抖,连金色的光芒都黯淡了不少! “你们说,就连一个刚到散仙境界的天兵都敢踩在本王头上,这叫什么王!” “踩在了本王头上,本王还要以礼相待,卑躬屈膝!这叫什么威武!” “你们说啊!这是什么王!什么威武!” 泾河龙王的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冷。 无数的冰晶从毛孔渗了出来,散发出白色的寒气,却又瞬间消融,化作水雾在蒸腾。 蒸腾的水雾中,那张威严俊挺的脸庞显得无比愤怒却偏偏又无比的平静。 “好一个天庭!好一个算命先生!” 他抬起手,狠狠地将天庭的玉旨如同破布般丢在大殿上。 金芒中,天庭的撰文浮现而出: “赦命八河总,驱雷擎电行,明朝施雨泽,普济长安城。辰时布云,已时发雷,午时小雨,未时止,得水三寸三尺零四十八点。” “――钦此!” 第四十九章【打算】 (唠叨几句,最近在和以高数为首的恶势力努力斗争中,更新什么的真的无力相顾……尽力不断更...到下个礼拜四就解脱了……请相信我,我的节操一直很有节操。) ...... “咚……咚……咚……” 辰时的早钟敲响,肃穆高沉的钟声在化生寺的上空回荡不绝,硬生生地将唐真从熟睡中扯了出来。 “啊……啊!!!” 唐真整个人趴在榻上,双手抱住了脑袋,想要将这无耻的钟声与自己隔绝开来。 如今离品经大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而自己只是一个暂住借宿的身份,从理论上来说是一种天高皇帝远,自己随意安排的状态,想睡多久就多久。 加上昨晚从大半夜开始将佛珠研究了许久,此刻才刚倒头睡上一会,正是困头上,更不愿意起来了。 好在辰时的早钟只不过敲了寥寥数下而已,虽然响彻全寺,但毕竟来得快去得也快,稍稍熬一下就过去了。 钟声过后,化生寺打开寺门,等了许久的香客们开始蜂拥而入,上香祈福,诵经虔拜。 很快,袅袅的青烟循风起舞,肃穆的禅音高唱不绝,摩肩接踵的人流络绎而至。 冷清了一晚上的寺庙再次掀开了热闹的帷幕。 只是,这般的热闹与在极远处禅房内呼呼大睡的唐真毫无关系。 这间禅房离供佛的宝殿极远,又有数堵高墙相隔,吵杂的喧嚣又不是那洪钟佛瞽,哪传得到这里。 因为太过疲倦的关系,在他再次入睡不就后,禅房内便响起了一阵不弱的鼾声。 随着睡意渐深,那鼾声也渐渐肆无忌惮起来,像是一首铿锵的曲调,抑扬顿挫,跌宕起伏。 禅房外的小院中栽了几棵树,树身不高不矮,树冠不大不小,树叶不浓不密。 是那种普通到了极点的树。 “嗡”的一声轻响,远方飞来一个黑色的小点,近了一看,原来是一只知了在展翅。 知了飞了过来,然后灵巧地附在了其中最大的一棵树上,开始鸣唱起来。 “呼……呼……” 在树的一旁,那间禅房的小窗正开了一条唤气的缝隙,一道道抑扬顿挫的鼾声便从这条不大不小的缝隙内钻了出来。 知了刚刚鸣唱了几声,便被鼾声一遍又一遍地打断。 那只知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它的鸣叫的声音越越发嘹亮,似乎是想要把鼾声盖了过去才肯罢休。 于是,知了的鸣声和鼾声便开始了一场拉锯的战争,谁也不停歇,但却都越来越想,越来越悠长。 可惜,这场无趣甚至可笑的战争并没有什么观众和裁判,只有偶尔几片早已经摇摇欲坠的青叶子不知是被声音还是被微风出落了枝头,轻轻袅袅地飘到了干硬冰冷的泥地上,发出啪的几声轻响。 当第四片叶子离开枝头的时候,这场战争终于分出了胜负。 这场战争以鼾声的提前噶然而止为告终,知了获得了胜利。 只是,在那片叶触地的不久后,蝉鸣也同样停了下来。 知了紧紧依附在了树上,它的身体和透明的翼翅在微微颤抖,看上去极为疲惫。它俯下脑袋,将嘴中的小吸管扎进了树皮中,然后开始贪婪地吮吸着汁液。 正在它吸得欢快之时,不远处的一扇木门突然挣扎着嘎吱作响,门被打开,一个满脸倦容却异常清秀的和尚从中探出了脑袋。 “咦……怎么回事……” 唐真抬头朝着天空望去,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外地表情。 睡到熟时,他突然想起了刚刚那钟声应该是辰时的早钟。而由此,他又顺势想起了昨日那白衣秀士和算命先生的赌约。 虽然嘴上说着这个赌约和自己无关,但好奇心使然,还是让他强打起精神,醒了过来。 只是打开房门一看,他却非常意外。 如今辰时已过,但天上却干净澈蓝,万里无云,与算卦先生所说的辰时布云不断不符,更是截然相反。 怎么看都是一个天高气爽的好日子,哪里有半点下雨的迹象! “他的卦失算了?” 唐真深感意外,毕竟他曾亲眼所见过对方的本事,虽然长相猥琐了点,但算卦的本领的确是出神入化,让人深信不疑。 可眼前的情况却表明,算卦先生的卦……失算了! “看来这家伙也没想象中那么神通广大……” 唐真撇撇嘴,自言自语地说道。 既然已经过了辰时天上却连朵云都没有出现,那么今天剩下的时辰是否下雨、雨势如何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算卦先生输了着场打赌,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无聊……浪费我睡觉的大好时光……” 唐真抱怨了一句,打着哈欠转身走回禅房,准备继续睡觉。 不过,他的脚悬在了半空中,却迟迟没有踏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和挣扎。 “哎!算了,先去他那里走一趟吧,既然答应了人家,先去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之后再回来睡吧。” 悬在半空的脚转变了方向,唐真努力地伸了伸懒腰,强打起精神,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由于昨天和算命先生约好了今日相见,商讨所谓的拜师大礼。 说实话,原本的唐真对此还有些兴趣。毕竟掐指间知晓天地未来,这种本领怎么看都是出门旅游、取经灭妖、驱邪获福的极好手段。 但现在考虑到算命先生已经输了,他对学习算命的热情瞬间就冷却了一大半。 毕竟,对于预测未来这种大事,若是做不到百分之一百的准确,不但不能把握未来,极有可能将自己陷入矛盾和纠结的误区,随之陷入被动。若是这样的话,还不如不知道一切来得痛快淋漓,到时候做决定的时候也不会犹豫不决。 所以,在思考清楚之后,唐真决定还是早点和那算命先生说个清楚,彻底了断对方收自己徒弟的念头。 至于他为什么急着这么早就赶过去呢…… 自然是为了争取在那白衣秀士兴师问罪来之前办完这件事,然后…… 赶紧闪人! 第五十章 【输赢】 (考试终于考完了……抱歉啦大家!久等了……已经把qq,游戏,所有的东西卸载了,全力码字~哇咔咔,迟来的毕业……好幸福啊~) ...... 湛蓝的天空上,无数条金色的丝线洒下,以最柔软的方式在长安城的每一处铺洒开来。 随着朝阳升起,整片天地终于散去了昨夜的最后一丝阴霾,开始彻亮起来。 金色的阳光洒遍全城,洒在整齐有序的青石地板上,洒在了高高耸立的城墙上,洒在忙忙碌碌地背影上…… 当然,也绝对不会漏掉在某条大街上行走的某位和尚的噌亮脑门上。 感觉到头顶传来一阵温暖,唐真不由抬头朝着天空望去。 在遥远的东方,那颗孤独却又极其高调的火球正懒散地斜挂在天边,极为灿烂耀眼的光芒便从它的身体中散发出来。 唐真的视线与它相触,不由眯了数秒便收回去。 环顾四周,除了他之外,根本没人关心阳光灿烂与否,天空阴霾与否。 人流渐渐稠密,可惜路上的行人谁会像他这般空闲抬头仰望天空,而有这般闲情逸致的家伙此刻也大多依旧睡意渐浓,未曾起床。 行人有的低头看着脚下,有的则是直视前方,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们不需要什么表情,因为无论你的脸上是愤怒、喜悦还是无奈,天空的色彩是蓝是灰还是暗,生活依然会继续下去。 所有的行人如同昨天一样,继续重复着他们的忙碌节奏。 这座城也如同昨天一样,在人们忙碌中继续重复着它的繁华与喧嚣。 唯一不同的是,昨天的这个时候唐真不在这座城里,而今天得这个时候,唐真却在这座城里。 若是认真挑刺的话,这勉强能算一个变数。只是,他这个变数实在太过渺小,在庞大无比的昨天与今天的轮回中,不如一朵浪花,不及一粒尘埃。 如往常一样,算卦的袁先生没有住在他的大宅子里,而是一大早便神清气爽地从悦春楼里大步走了出来。 “袁大爷,您慢走,千万要记得有空常来。” 悦春楼的门口,一个丰腴的中年美妇挥动香帕,对于这位经常光顾的常客,身为老鸨的她自然是殷勤到了极致。 “那是……嘿嘿,下次哥哥要和你大战到天明!” 算命先生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老鸨风韵犹存的酥胸和翘臀,摸着黑痣,笑得极为猥琐。 老鸨的柳眉高高飘扬,手中的香帕一甩,娇笑道:“那奴家可是要辗转难眠,忘穿南墙了呢。” “嘿嘿,大美人放心吧,哥哥我过几天就来满足你……” 算命先生露骨地笑着,大步离去。 老鸨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眼眸中依然有春光流动。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处于她这个年纪,早已经到了坐地能吸土的境界。 早已经“阅”人无数的她,对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才子俊人已经没了兴趣,在她的眼里,风流倜傥尽在床纬,这才是最大的诱惑。 要知道,手下的那群侍奉过他的小浪蹄子,没一个不夸他“功夫”好的,搞得她自己都有些跃跃欲试了。 想到这里,她的双腿间有些痒了。 只可惜,大清早的,又哪有人和她痒到一块呢。 ...... “咚咚咚……袁先生!” “咚咚咚……” “袁先生你在么……?” 唐真站在袁宅的大门前,手握着门闩敲打了许久却无人应答。 他试着将耳朵附在大门上,却发现宅内一片死寂,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任何声响。 莫非出事了? 脑中瞬间浮现了那个世界经常见到的新闻报道,无外乎是“某某孤寡老人在家暴毙身亡,时隔半个月后尸体腐烂发臭后才被邻居发现”诸如此类…… “不对……看他那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个短命鬼……”唐真在檐下小声嘀咕着,忽然拍了拍光亮的脑门。 他望着碧蓝的天空,不由恍然大悟:“难道他发现自己打赌输了,所以逃出去避风头了!” “你才输了,你才去避风头了!” 正当唐真聚精会神地揣测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满的咒骂声。 根本不用回头,光凭那猥琐的音调,他瞬间就已经知道背后那人的身份。 “我的好徒儿,离我们的约定是世间还有好几个时辰呢,你那么早过来难道是想念为师了?” 今天的算卦先生换下了破旧的袍子,穿着一袭锦衣华服的他眯着小眼睛,活脱脱像一个想要逼良为娼的老地主。 “你和昨天那个白痴的赌约都输了,我哪里还敢和你学算卦啊!” 唐真摇了摇头,面对这样一个猥琐的家伙,他是在难以保持一份风轻云淡的态度。 算卦先生微笑着摇了摇头,傲然地说道:“我袁某人又怎么可能输!” 唐真说道:“辰时布云,已时发雷,午时小雨,未时止,得水三寸三尺零四十八点,这是你们昨天的赌约吧?” “不错。” 算卦先生点了点头。 唐真指着一片蔚蓝的天空,说道:“现在都快到已时了,连丝云彩都没有,如此算来,你不是已经输了?” “非也。” 算卦先生摇晃着脑袋,脸上的笑容并未褪去,反而更加猥琐起来:“所谓的辰时布云,已时发雷,午时小雨,未时止,得水三寸三尺零四十八点,这只不过是我和那白痴打赌时说出的赌约而已,又没说我这是我算到的结果。” “这真是好无耻的狡辩!”唐真望着他,说道:“不过无论怎么样,这个赌约你已经输了,看来你所谓的拜师大礼也没有着落了,所以我来和你说一声,请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了。” “谁说我算卦算错了,谁说这个赌约我一定输了!”算卦先生恼怒地反驳道:“他手指着天空说,我早就算到今日是已时布云,午时发雷,未时落雨,申时雨止,而得水则是三尺零四十点!我赌约的时候对那白痴这么说,自然是有我的道理!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今天雨势和昨天我的赌约不一样,你当那白痴真的敢赢么!” 他喘了口气,咳嗽一声,继续骂道:“只要他不敢赢,谁敢说我输!” 唐真刚想呛声说些什么,却只听已时的钟声大作,而天地竟然同时未知一暗! 不过是转瞬之间,无数朵极为浓密的黑云不知从何处刮了过来,占满了整片天空! 看着变黑的天空,又看着算卦先生脸上极其猥琐的笑容,原本嘲讽的话语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天空前一秒蔚蓝如海,后一秒黑云漫天。 这便是反常,便是妖。 算卦先生笑着打开了宅门:“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到我宅子里谈吧,我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额……” 说实话,唐真的内心有些紧张。 “来啊!” 见到他这番踌躇不前的摸样,算卦先生笑骂道:“里面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怕什么!” “再说!老夫难道还吃了你不成?” 第五十一章 【震惊】 ...... 大门敞开,唐真走进算卦先生的宅内,瞬间便被震撼。 斗拱飞檐,彩饰金装,一走进去,便能感受到一股极为考究的氛围。 放眼望去,整个大宅子亭台阁楼,雕梁画栋,几乎可以说是堆金立粉,就算是放眼整个长安城中,恐怕与那几位王侯将相的府宅相比,也不会逊色到哪去。 想到这里,唐真不由向身前那道猥琐的背影多看了几眼。 无论在哪个时代,住所永远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平日里算命先生就在小巷里帮普通百姓算算命,拿些小财,到底是如何聚集了那么多的财富。 不但如此,光凭这座宅子简直夸张甚至可以说是变态的占地面积,就已经不是单单能够用金钱来搞定的了。不过再次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凭着他的能力,朝中的那些文武百官甚至龙椅上的那位天子或许还在暗地里有求于他,获得这样的报酬也不足为奇。 “先在这坐会吧。” 算卦先生将他带到一个大院子里,在假山边的一张石桌旁坐了下来。 唐真看了看几乎已经是漆黑如墨的天空,不由担心地说道:“你看都快要下雨了,要不我们还是进屋谈吧,你年纪大了,淋雨生病可不好。” “淋雨生病?”算卦先生仰头大笑,说道:“我可是百疾不侵的身子,别说下雨,就算是冰雹漫天也奈何不了我!” “再说了……这才刚刚到了已时,离下雨还早着呢!” 唐真担心地望向天空,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老实说……我害怕打雷……” “害怕打雷?” 算卦先生投来了若有所思的目光,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敛去。 “嗯……” 唐真点了点头。从小到大,他最害怕的就是天上的电闪雷鸣。在小时候,每到了夏季的雷雨天气,他总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关在屋子里,然后捂着耳朵,闷在厚棉被里簌簌发抖。随着年龄增大,他的心智也不断成熟,可唯独对于雷电的恐惧却没有改变。虽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躲在被窝里簌簌发抖,但一听到雷鸣,他的双腿依然会不自觉地有些发软。 天上的云层漆黑如墨,与雷电纠缠了两辈子的唐真自然一眼便能肯定,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有一阵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从中爆发。 算卦先生手臂夹在石桌上,遥望着满天的黑云,似乎在想些什么,原本就有些沟壑的眉宇间蹙起了峰峦山川。 四周宁静了片刻,他的视线从天空中收回,看着唐真笑道:“你还是先坐下吧,放心,这雷劈绝对不到我们。” “好吧……” 面对他促黠的笑容,唐真自己都觉得在坚持下去的话就有些如女人般的扭捏了,便在石桌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们长话短说吧,反正我是不愿意当你的徒弟,因为我现在有了新的志向。不过,我是一向一个守信用的人,按照约定你可以把你所谓的拜师大礼拿出来,然后我再拒绝掉,走个形式,也好让你彻底死心。” 刚坐下来,他抢在算卦先生的前头开了口,一口气把他昨天和今天一直在脑中考虑的想法说了出来。 至于新的志向,自然就是踏上取经之路,找到自己的那几位好徒弟,然后抵达西天,封佛成道。虽然唐真从内心对秃驴的形象有着明显地抵触,可一旦自己封佛成道,传说中应该是长生不老,与天齐寿,与地同庚。 虽然自己不能修炼,但是那西天的佛祖可是一掌把孙猴子打落凡间的男人,唐真相信他有创造奇迹的能力。 这一点,就好像是一个天生不会念书的文盲,却找到了一次给首长送信的机会。只要将信送到,首长就会大笔一挥,赐他一张xx大学的学位和文凭,然后安排一个公务员的身份,从此开始了呼风唤雨,吃香喝辣的幸福生活。 在这般的永生诱惑之前,当一个秃驴和尚,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说,到时候自己像那降龙罗汉偷偷喝酒吃肉背背媳妇,又有谁会无聊去管! 想到这里,唐真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期待且幸福的笑容。 然而……这份笑容刚刚绽放,便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算卦先生笑而不语了很久,然后突然张口。 一张口便是一鸣惊人! 他看着唐真的眼睛,脸色严肃而凝重:“如果我说,我有把你送回去的方法呢?” “回去……” 唐真如遭重击,心脏猛然颤动。 他从对方的笑容几乎可以确信,自己最大的秘密,还是被知晓了! 不过,他在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微笑着用自然的语调回答道:“这不是在等你把拜师大礼拿出来,然后履行完诺言再回去么,我自己认得回寺的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不用送。” 他知道对方口中的回去并不是这个回去,但唐真必须把那个回去理解成这个回去。 所以,他选择了微笑,选择了装傻装糊涂。 算卦先生同样选择了微笑。 他看着天空微笑,又看着唐真微笑。 只是,他并没有选择顺着他装傻或是装糊涂。 他沉默了数秒,然后选择了直接了当的开口:“其实……我也来自另一个世界……”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天色昏暗如同黑夜来临前的那一瞬间,极黑且极阴沉,放佛再低几分,就连院中的假山都能将云层顶破。 当午时钟声敲响,酝酿到了极致的黑暗和寂静却被一道惊雷摧枯拉朽般击溃! 一道道雷闪带起一道道漠然的轰鸣,整片天空在震动,假山旁边的一汪池水泛起了剧烈的涟漪,不是因为有微风卷起,还是因为大地在颤抖。 雷声响起的同时,唐真的嘴同时张开。 他张得很大,表情极为吃惊甚至有些怪异。 只是,这一切都与电闪雷鸣无关。 同样是坐在雷声下,坐在石桌上,他却平静无比,脸上的皱着因为微笑而舒展开来,那张猥琐的脸上竟然有了那么一丝慈祥的摸样。 “你……你也来自地球!” 酝酿了许久,唐真张大的嘴巴终于发出了声音,只是紧张之下,他的声音怎么听都有些奇怪。 听到这个消息,他难以平静。 又如何平静? 第五十二章 【世界】 (感谢妙不可言hoho筒子的打赏~) ...... 惊雷下,当“地球”二字从唐真的口中吐出的时候,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原以为自己会将这个词语永远烂在心里,可没想到这才堪堪过了一个月而已,竟然就遇到了同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算命先生!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老乡”真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听到算卦先生也是来自另外一片世界的时候,对方那张猥琐的脸庞竟然一下子变得亲切起来。 只是,算卦先生的回答却将他心中的期待尽数打碎。 他摸了摸唇角下的那粒大黑痣,有些迷惘地自语道:“地球?这是哪个世界,我还真没听说过……” “额……” 听到了这个回答,唐真不禁怔然。 “难道你不是从地球上来的?” 他面露疑惑,结果竟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算卦先生白了他一样,说道:“灵鹫山那个老秃驴早在几百年前就曾经说过,光凭他所知的,便有三千世界!你我虽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又来自不同的世界,这自然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哈哈……” 看着唐真脸上有些失落,算卦先生突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当期待化作失落,唐真的心头不禁开始郁闷。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在异国他乡流浪之时遇到一个同样是黄皮肤黑头发的流浪者。你兴致勃勃地想要和他认识,结果在了解之后,竟然发现他是一个曰本人! “你可以理解为我在笑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在笑自己。” 算卦先生依然在笑。 “笑自己?” 唐真心中不解。 算卦先生道:“当年我的师傅也就是你的师公和我这么说的时候,我那时的表情和现在的你简直是一模一样!” 唐真的心中不禁腹诽:“我可绝对没有你那么猥琐……” 不过,他还未腹诽多久便突然想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这么说……你的师傅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道惊雷在天空也在他的心中炸起,答案几乎已经明了的猜测让他极度震惊! 算卦先生望着他,笑得有些神秘莫测,反问道:“你说呢?” 知道了答案的唐真沉默不语。 他抬头看天,看雷闪皆来,脸上有兴奋,有迷惘,有失落。 狂风卷起细微的石砾沙尘,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脸上。 兴奋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自己终究不是孤独的,也有很多人从不同的世界来到这里。 迷惘也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自己终究不是孤独的,因为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些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来自另外世界的人儿? 而心中那一丝失落,依旧是因为如此。 因为他发现,原来特殊的不仅仅只是他自己。 就像一只夏蝉振翅高飞来到九霄之巅,当它骄傲到了极点的时候,却发现南天门那根亘古耸立的天柱上,已有无数其它的蝉附在上面低吟浅唱。 在这一刻,唐真想起了小倩,也想起那个从未蒙面总觉得他应该存在着的宁采臣。 本以为自己是玄奘和尚便是这个类似西游世界的主角,可怔然一想,那宁采臣也不是曾经倩女幽魂的主角,但事实却是,小倩此刻以一种奇妙的状态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在他的潜意识中,总是把这个世界想得太过简单,就好像一切会沿着他曾经熟悉或是看见的轨迹前进着。 如今暮然回首,他终于大彻大悟。 这个世界或许与他熟悉得世界很像,但却终究不是那个世界。 因为,那个世界中原本没有自己。 所以,它并不是那个由文字所构成的世界,它和其他所有的世界一样,真实,残酷,冰冷,血淋淋。 黑云中的电闪雷鸣依旧继续。 唐真站在漫天雷电之下,仰望天空,眼中却没有雷电。 没有雷电,便没有恐惧。 他的眼神越发平静,但最深处却有一抹明亮的光辉开始在黑色的眼眸中凝结闪耀,那一抹明亮的光辉虽然有些复杂,但其中的坚定却难以忽视。 深吸了口气,他将视线从黑色和银亮交织的天空移开。 他看着猥琐的脸庞,认真问道:“你真的有办法让我回去?” 面对这个问题,那张极为猥琐的脸庞顿时变得极为凝重与认真。 算卦先生点了点头,回答道:“有办法。” “好……只要你能告诉我回去的方法,那我就愿意当你的徒弟。” 唐真忽然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这次轮到算卦先生有些意外了,他虽然本就猜到唐真最后会答应,只是对方的态度转变地如此之快,的确是他所未料到的。 唐真道:“既然你给的诱惑足够有诱惑,那我自然要爽快一些。” “呵呵……也对……” 算卦先生哑然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竟差点忘记了当初自己不也是如此爽快和果断。 唐真说道:“我想问一个问题。” “问吧?” 算卦先生点了点头。 “你既然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为什么不独自离开呢?” 他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虽然有着极多的诱惑,例如那成仙证道的希望,还有生命永恒不朽的可能。但对唐真而言,永恒不朽固然诱人,但在许多事物面前却依然显得有些平淡甚至苍白。 例如情。 血浓于水的亲情。 自己走的时候,奶奶老了,爸妈老了,另一个世界中还有一份份的亲情在羁绊,在等待,他不想放下也不可能放下。 与其如行尸走肉般活出一个不朽的未来,唐真宁愿拼尽一切,回到原来的世界去继续生活下去。 无论多么辛苦,无论多么卑微。 只要奶奶还在,爸妈还在…… 只要自己能够尽上一片孝心…… 这便是最大的诱惑。 在满足中腐朽或许比之在悔恨中永恒来得更加具有诱惑。 最起码,唐真是这么认为的。 他望着算卦先生的眼睛,尽管那双猥琐的眼睛微微眯着,让人很难捕捉他的光彩。 但他依然望着。 因为算卦先生既然知道了离开的方法却又留在这里,这样的结果,总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他静静地望着,任天雷滚滚,任电闪涛涛。 他的脸庞如山岳般平静。 他的心中如同天空般波澜。 第五十三章 【等你】 ...... 相比于唐真的内外不一,算卦先生才是真正的平静。 他平静地坐在石桌旁,平静地看雷起雷落,风骤风疏。 在他的头顶,一道电闪凝于墨云中,从最为纯粹的黑暗中绽放光明。 光明划破了墨云,而算卦先生的脸庞也骤然明亮。 明亮中,他望着唐真,平静地回答道:“我之所以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自然是为了等你。” “等我?” “对……”算卦先生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因为如果要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的话,你的存在是极为关键的一点。” 听到这个答案,唐真先是一怔,然后沉默不语。 “你这算是什么表情?” 算卦先生见到他突然沉默的样子,说道:“我又不会吃了你,干嘛对我这么戒备……” “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中,每个长辈都会给孩子们讲一个故事……”唐真叹了口气,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在那个世界,传说中,如果有人在水中淹死了,那他便会化作水鬼……” 在雷鸣交加中,他继续说着:“水鬼将永远被囚禁在他淹死的那一片水域中不得超生,而唯一能让他从中解脱的方法只有让另一个倒霉鬼来到这片水域并被淹死……” “你直接说怕我把你当成替死鬼不就完了,非得搞得那么拐弯抹角干嘛!” 故事虽然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但算卦先生自然明白唐真所指的是什么意思,他摇晃着脑袋笑骂道:“要是找你当替死鬼就能离开这片世界的话,你还有命活到现在?” “那你刚刚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得不说,算卦先生的话的确很有道理,但这也令唐真心中变得疑惑起来,他自嘲地笑道:“我可没有自恋到认为自己真的是离开这个世界的关键。” “非也!” 算卦先生拍了拍桌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老神自在地微笑道:“灵鹫山那个秃驴层说过,宇内有三千大世界,而每个世界都有亿万之计的生灵,你我既然能从亿万生灵中脱颖而出,经历跨越大世界的壮举,那便有了足以自恋和骄傲的资格!” “而我刚刚说的也没有错,你的确是极为关键的存在,只是,同样关键的不止你一个而已。” 唐真不禁问道:“那究竟要怎样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呢?” 他对于算卦先生那好似绕口令一样的“关键”亦或是“不关键”毫无兴趣,他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那个能让他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算卦先生的眼睛依旧眯着,说道:“这个……说来有些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唐真顿时觉得对方似乎有些不靠谱,补充道:“反正你不告诉我方法之前,我是绝不会答应当你徒弟的,别想蒙我!” “该怎么和你解释呢……” 算卦先生露出了一脸思索的表情,右手的食指和拇指玩捏着唇下大黑痣上的那根黑毛,似乎在极力回想着什么。 “咳咳咳……那我就开始说了!” 过了片刻,他似乎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清了清嗓子之后把身子坐得极为端正。 “等等……”唐真摆手阻止了他,面露难色道:“我们能不能进屋里再说……你看,这天黑得那么厉害,我估计马上就要下雨了,万一讲到一半被大雨打断了,那可多不好啊。” 算卦先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头顶的那片天空,有些戏谑地笑道:“我看你是怕雷吧?” “稍稍有点……” 唐真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他并不认为怕打雷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因为这本就是人力无法抗衡的天地之威,敬畏远离一点些是极其正常的事情。反而如果你不知死活地非要站在雷雨中,到时候被闪电劈了个外焦里嫩魂飞魄散那才叫真正地傻丨逼。 “这可不行……” 出乎他意料的是,算卦先生极为果断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唐真,表情凝重地说道:“其他人畏惧雷电,在打雷的时候躲进屋里,那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唯独你和我不可以这样做!”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避无可避!” “什么叫避无可避?你就不能说得直白一些么……” 心中的震撼渐渐平静,但天空的雷电却让他继续震撼,近乎于本能的畏惧让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来,只是那昏黄的大地依然会时不时骤亮并且暗去。 算卦先生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天空。 那层层叠叠的云依旧漆黑如墨但却明显少了许多,一道道闪电如同白色的圣洁莲花,自淤泥中绽放,化作无数道电弧纷纷扬扬地四散开来,每散开一次,天空中深凝的墨就会少上几丝。 只是,那天空中的云实在太多,有岂是几多电莲能够焚尽的?” “这个大世界中,每过一千年就会有一次极小的变化,到那时候,各个世界之间的屏障将会变得极为不稳定。于是,便会有另一个世界的事物降临与此,当然,从理论上来说,这件事物是极为随机的。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只鸟,甚至可能只是一朵花一粒尘埃。” 算卦先生咧着嘴微笑,似乎很开心,但却总让人觉得有一丝悲悯的情愫。 一阵轰雷过后,他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可事实上,据我所知,数万年以来,这个世界并没有降临过一只鸟一朵花或者是一粒尘埃。几乎无一例外,每过一千年,降临而来的永远都是人――来自不同世界的人!” 他停了下来,突然望向唐真,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为什么我要说几乎是因为我见到过一次例外,而那次例外……就是你。” “我?” 唐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微涩道:“别瞎说,我可真的是人……” “我指的例外不是这个……” 算卦先生的声音在漫天的雷鸣里显得格外飘渺,然后又转为困惑。 “从上一次我来到这里,明明才过了九百九十年而已,并没有到达一千年之数,而这片世界最近也一直极为稳定,可是……为什么会有你?” 唐真并没有注意到雷鸣中算卦先生的声音里所隐藏的疑惑。 他的注意力全然在那段话语的本身。 良久,他抬头望向先生,神情变得极为认真且诚恳。 “我想……我可能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 未时来临,唐真的低语和天上的大雨一同落下。 第五十四章 【算等】 ...... 仿佛是浓缩了千百万年的雨,在这瞬间倾盆而下。 雨从漆黑的云中落下,却出淤泥而不染,透彻的晶莹中没有一丝杂质。 唐真的话落下,雨也落下,但雷电依旧未止。 它在云间乱舞,在每一滴剔透的雨中乱舞。 一道雷落下,便有无数滴光明绽放,原本黑暗的世界就此明亮起来。 算卦先生望着唐真越发明亮的脸庞,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唐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问道:“这些都是你算出来的?” 算卦先生眯着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关于你的一切,我算不出来。” 这句话唐真听过很多遍,但他却依旧无法相信它的真实性。 “既然你算不出来我的一切,又怎能知道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雨水太多,便从雨点化作雨线,他站在雨中,浑身上下都被淋湿,但随着视线越发模糊,他的内心却渐渐清晰起来。 既然算卦先生口口声声称他无法算到自己的一切,但却连自己最大的穿越秘密都被他一语点破…… 光凭这一点,他就难以相信。 算卦先生依然坐在石桌旁,漫天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昂贵的锦袍已然湿透,显得有些狼狈。 面对唐真的质疑,狼狈的他回答得极为平静甚至有些理所当然。 “因为,我算不出来你的一切,那么便能肯定你绝对不属于这个世界。” 听到这个回答,唐真笑了起来,目光透过如瀑布一般的倾盆大雨,问道:“你不觉得你的回答很可笑么?” “只要它是正确的答案,那么哪怕它看上去有多么荒唐,我都不认为会是可笑。” 算卦先生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就像如果告诉别人我们是从另外一个世界穿越而来,别人必定会觉得很可笑,但我们也只能苦笑。” 唐真看着他的脸,认真地说道:“可现在你的脸上只有微笑,没有苦笑。” “我苦笑是因为他们永远不会相信我们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但是你不同,总有一天,你也会踏入这一个领域,到那时候你将真正相信我所说的一切。所以,我只需要微笑。” “可这一切依然要建立在我拜你为师的前提下,不是么?”犹豫了片刻后,唐真说道:“在这之前,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至少是一个让我听得明白的解释。” “真是麻烦……” 算卦先生抱怨了一声,然后说道:“这个世界哪一点能逃过我袁某人的法眼?哪怕是九霄之上那些隔断气机用混沌葬去己身的老家伙们,只要我袁某人想去算,终究还是能窥得那么一隅的过去或是未来。我算尽了世界却算不到你,那只能说明,你根本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唐真怔了怔,随后说道:“你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算卦先生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事实,是真理,自然是大有道理。” “好吧……”漫天的雨线之下,连睁开眼睛都变得极为艰难,唐真索性闭上了眼,立于雨中问道:“那我们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回去?” “想要回去,一是靠算,二是靠等……” 算卦先生想起几百年前那个将他领进算卦之术的师傅,不禁有些怀念,说道:“我说过,这片世界每过一千年便会发生一次极小的改变,而那种改变就是打通了各个世界的通道,只要我们提前算到发生变化的区域在哪里,然后抓住那极为短暂的一瞬,就能通过那里回到原来的世界。” “就这么简单?” 唐真的眼虽闭着,心却睁得很开,很快便理解了这番话的意思。他不禁有些怔然,因为这些条件远没有他预期的那么难。 在他的想象中,算卦先生至少也得说出逆乱天地,打破世界这样的条件吧,可如今只是“算”和“等”二字,怎么看都好像是没什么难度的样子。 “哼……” 一道冷笑穿越过千万滴雨,在他的耳边响起:“若这一切真有你想象地那么简单,你还能遇得到我?” “我能够算尽这个世界的一切,却无力算清这个世界的本身。因为它实在太过于强大,也太过于复杂,就算是最强的修士和它相比,也依然是不堪一击!所以,至少要有三个和我同样水平人尽全力演算,才有可能窥得它变幻的那一瞬间和地点!” “如今已经有了我和我的师傅,所以现在还缺一个你。” 唐真不禁插嘴:“那你师傅的师傅呢?” “死了……”算卦先生的声音变得有些感慨:“我没见过他,但据你师公所说,他死于两千年前的某个夜晚,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雨水顺着僧袍淋漓而下,砸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听着这些声响,唐真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烦躁和不安,他追问道:“那你师傅的师傅的师傅呢?还有那些更久以前从其他世界而来的前辈们呢,还是说他们都已经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很遗憾……他们都死了……” 雨中传来的声音满是萧索和落寞:“在我所知的数万年内,除了你我还有我的师傅以外,所有人都死了,而且全部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唐真感到背上的雨水似乎在一瞬间内凝结成冰,在炎热的夏日,他竟感觉到全身忽然一片阴寒。 他的心微微颤抖,有一种叫做恐惧的情愫在身体内开始蔓延。 “为什么会是这样!”唐真质问道:“这个世界不是能够修行么,哪怕只要到达了法相境界,也能拥有近千载的寿元。而且就算是死了,那不是有轮回,有阴曹地府么!” “而且,到了你们这样的境界,难道还不知道怎么避祸依福么,哪怕是推算一些天材地宝的方位,硬生生用它们将自己修为堆起来,也能活得很久吧!” 他心念一动,便想出了无数的可能。 “你竟然还知道法相境界和修行!” 算卦先生的声音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便释然了:“原来是这样,难怪刚刚我和你提起那些天上的家伙时,你能如此淡定。” “不过,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 他可惜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刚刚说的想法可以说是全对,也可以说是全错……” “而且是……” “――大错特错!" (咳咳,掐指一算,似乎算到某个叫夜天洞妖的道友说我没节操……好啦……我承认啦,最近在追《遮天》啊!!今天完结了有没有,心情好激动啊!话不多说,二更奉上,这几天失言了,我甘心被爆菊花!~) 第五十五章 【淋雨】 ...... 鲁班门前弄斧,羲之砚前秀字,杜康铺前沽酒,在世人看来,这些近乎愚蠢的行为必然是最为错误的决定。 可若是换一种角度来思考,既然有信心在那些领域最为权威的至高存在面前卖弄,那些人必然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愚蠢和错误的。 我的巧具虽然没有鲁班那般巧妙难测,但至少凝着一生的努力和心血,我的横竖撇捺虽然没有羲之那般丰神盖代,但他也没有我那样一个能磨出艳发墨彩的贤妻良配,我的酒虽然没有杜康那般醉人心魂,但那酒中的果酿却是从莽莽群山间苦苦搜寻而来,独一无二。 或许他们早已经看到了自己大败而回的未来,却依旧不会踌躇,因为他们坚信自己的道理,在他们的认知中,这便已经是最为完美的搭配,最为无懈可击的作品,那何不用它们来挑战最为强大的存在? 唐真亦是如此。 算卦先生认为他是错的,而且还错得大错特错。 这一点,他无法接受。 从他的理解来看,这个世界有着六道轮回,而你又能在弹指间预测未来,在避凶免祸之余,将那些有用的天材地宝一网打尽。这样的气运,难道还不能在修行路上大展宏图? 修为路上大山重重,但你却拥有着一双能够翱翔的羽翼,又何须害怕翻不过那些耸立云中的巅峰? 在唐真看来,当你拥有了这样的能力,你的本身是一个人还是一头猪,这些真的已经不再重要。就算是头猪又怎么样,无尽的天材地宝之下,终究还是能化作猪妖跃入猪仙甚至更高的境界! 正因为如此,当算卦先生提到那些前辈们一个个都是魂飞魄散的时候,他的心中极为不解,甚至还有些疑惑:难道那些家伙,真的连猪都不如? 就如那些班门弄斧、羲之秀字,杜康沽酒之辈一样,唐真的心中虽然隐隐觉得事实远远不会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但是在自己看来,那套理论明明是无懈可击,所以心中自然不免会产生“说不定以前的那些家伙真的是连猪都不如,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没想到”诸如此类的念头。 再不济,轮回转世也行啊,为何都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但事实,真是如此么? 雨帘垂向地面,在劈啪作响声中,猛烈地冲击力使得水雾四溅,竟然形成了白色氤氲,如雾如烟,小至这个宅子,大至整片长安城都被包裹在其中。 长安城内,摊贩收去了摊头躲在檐下,口中不断地抱怨着这糟糕的鬼天气,叨念着家里的婆娘还在田里干活,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雷雨定是没带雨具,不知如何是好。 路上的行人沿着屋檐疾步奔跑,有的索性直接钻进茶馆点了杯粗茗,运气好的人能找到一个空位坐下,但大多数人都只能站着,好在茶馆中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功夫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就连电闪雷鸣也难以打扰,众人聚精会神间竟然忘了外边的雷雨涛涛。 化生寺内,香客挤满了各个殿中,大多数人的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只是有些可惜手中的香火还未贡上,不知心中许下的愿望又能何时实现?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的都选择躲在了雨下。 有摊贩挑着担子,在雨中前行着,他气喘吁吁,眉眼间都是疲惫,每一寸肌肤都被雨水打得生疼。可一想到家中的妻子重病卧床,孩子嗷嗷待哺,他的步伐便快了几分。 他是一个父亲,除了死亡,谁也挡不了他的步伐,这点雷雨又算得了什么? 有快马在大街上疾奔,铁蹄溅起早已污浊的泥水,马鞭每次挥动都能扬起一条分明的雨线。身上的盔甲不知道浸了多少雨水,早已变得如山岳般沉重。可一想到怀中的将令却远比山岳更沉更重,他的鞭便扬得更加高了。 他是一个士兵,除了军令,谁也挡不住他的步伐,这点雷雨又算得了什么? 有香客在广场上跪拜,手中的香早已经被雨水浇灭,白皙的额头上血痕隐现,长跪的膝盖更是像被千万只蚂蚁在撕咬。可一想到镇守边疆的夫君失踪了数月,至今生死未卜,口中的祈愿便越发虔诚。 她是一个妻子,或许就连死亡也挡不住她的步伐,这点雷雨又算得了什么? 有许多人躲起了雨,但也有少数人选择被雨淋湿。 就像那个父亲,那个士兵,那个妻子,他们看似不理智的行为背后,都有着自己无法违抗的执着。 算命先生和唐真亦是如此。 他们在大雨中未曾挪步,是因为他们在追求心中所感兴趣的答案。那也是一种执着,一种可以被称为“回家”的执着。 唐真在雨中闭着眼睛,很久没有说话,但算命先生却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现实总是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残酷许多……” 先生的目光朝着高耸的宅墙外望去,他似乎看到了那个父亲、那个士兵、那个妻子和其他淋漓在大雨中的人们。 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他说道:“我们这一脉,自称为“天算”,在掌握了天算的真正奥妙之后,的确能算尽天下,化凶避祸,独善己身。而且,那些所谓的天材地宝,若是真的想要的话,只要努力推算,也绝对能手到擒来。” “但是……” 在一番意料中的平铺直叙之后,一个带着转折的“但是”让唐真微微蹙起了眉头。 在他见不到的前方,算卦先生低下了头,脸上露出了一丝黯然和无奈,感叹道:“这些做法看似轻而易举且无懈可击,却偏偏对于你我,对于那些和我们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最有诱惑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千万不要以为那些前辈都是比猪还笨的庸才,反之,据我所了解,从来自其他世界的人,无一都是在修炼方面有着绝佳资质的天才!”算卦先生话说到一般,看了看唐真然后说道:“当然,你可能是个例外……因为经我探察,你的体质压根就不能修炼……” 唐真在雨中点了点头,并没有反驳,黑驴曾经也帮忙探查过,所以他对自己的情况也很了解。 “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是身入宝山却空手而归,是身卧美女而无力征伐!” “遥想那些前辈的一个个天资绝艳,证道成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却不能修行更不敢修行!” “这是何其悲痛的事实!” 第五十六章 【斗天】 (感谢夜天洞妖道友的打赏和意见,人海苍茫,能够偶遇真的是一种缘分~唠叨一句,我原则上不求打赏,当然,偶尔100起点币,200起点币小小鼓励一下还是灰常欢迎的~因为我是个极其容易自我满足和自我安慰的人,只希望如果大家能坚持到上架的时候并且还能喜欢的话,可以小小订阅一下~) ...... 悲是不舍,是难过,是无奈,是绝望,是心痛。 在算卦先生悲伤地语气中,无奈且悲伤的原因终于被慢慢揭开。 “在数万年甚至更早的岁月之前,那时候天庭虽然存在,却远没有如今这般强大。在那段被湮灭的岁月里,凡人和修士甚至妖魅共同生存在一起,而普通人想要修炼就如同你去街头买个馒头那么简单。最先来到这个世界的先辈们发现这里竟然能够修行,能够成为飞天遁地的逍遥存在。毫无疑问,他们欣喜若狂并且尝试着开始修行。” “不知是这个世界有意还是无意使然,所有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人,无一不是天才绝艳之辈。几乎没有费多大的功夫,他们一个个势如破竹,一路高歌猛进,连破开窍、阴神、阳关、法相和散仙五大境界,将万古以来的修行纪录一次又一次地刷新。” “可又有谁能料到,这般璀璨而耀眼的成绩,竟然只是魂飞魄散前的昙花一现?” 算卦先生的声音变得越发苦涩:“那些前辈们几乎没有经历什么特别大的瓶颈便进入了散仙的境界,可是就当他们的法相和肉体合二为一,接受这片世界的仙灵之气和天地法则洗礼之时,却发生了极为恐怖的事情!” 他抬头望向天空,望着黑云中不断绽放的雷电,长叹道:“可能是因为本就来自另一个世界,而这片世界的法则和仙灵之气感应到了这一点,便开始了疯狂的排斥!至强至悍的散仙之躯在天地法则前却如同破纸般不堪一击!”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只要这个不可逆转的情况开始发生,整片世界的法则就会锁定他并且变得极度狂暴!无止无尽的天罚降下,任你绝代天骄,任你苦苦挣扎,也只能落得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的下场!” 一道惊雷轰鸣而起,唐真睁开了眼,正好看到了天空被撕裂开一个明亮且巨大的伤口。 他忽然明白了算卦先生让他不要害怕雷电的原因,他想着自己哪怕只是被一道雷电击中的情景,心中也依旧冰凉一片。 刚刚跨入红尘的巅峰,却于下一瞬间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这的确可以算是世间最为绝望的悲痛。 “那如果只是修炼到法相的境界呢,这样的话,至少也能活上了几百年吧。而且我相信,虽然成为散仙的诱惑很大,但在魂飞魄散前提下,总有人会选择耗尽寿元,去转世轮回吧。” 不过,唐真从来不会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虽然心中有些慌乱,却已然开始思考起了对应的策略。 “你说的没错。”算卦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岁月苍茫,一朵朵每隔一千年才会绽放的昙花终于引起了某些存在的注意,他们将这一切记录下来,并且开始尝试着在每过一千年的时候寻找我们。也正因为如此,不知从那一个先辈开始,他们也如同我们一样知晓了自己的结局,于是渐渐有人开始尝试着不再踏入散仙之境,他们选择慢慢耗尽自己的寿元,然后坠入轮回,期冀转世重修。” “可惜的是,他们依然错了。无论是孤魂野鬼还是坠入轮回,都是靠着这个世界本源法则的接引,换句话说,整个六道轮回,本身就是这片世界最大的法则,当你寿元耗尽的时候,六道轮回开始尝试着接引你的魂魄,同时也牵动了世界的本源法则……” 算卦先生没有说下去,但唐真已经猜到了结果,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先辈们一个个落得了魂飞魄散的下场。 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极为不甘地问道:“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人类对死亡恐惧的源头来自湮灭,他们害怕自己的意识的湮灭,害怕一旦死去就永远消散,不复存在。自从唐真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知晓了灵魂的存在,也知晓了六道轮回。从本质上来讲,他对死亡的恐惧便降低了不少,因为就算你死了也只不过是离开这个肉体罢了,你的灵魂依旧存在,你依旧是是你,哪怕经历了轮回失去了记忆,也有可能在千万世之后到达世间的巅峰,寻回自我。 但魂飞魄散不一样,他代表着永恒的湮灭,这才是真正的死亡,真正的恐惧。 所以他恐惧,他不甘心。 “方法自然是有。” 算卦先生看了他一眼,悠悠说道:“没有人会愿意彻底地消散,于是在两万年前,我们这一脉的祖师横空出世。可以说,他比那些先辈们更加绝艳,也更加不甘。他从世界入手,想要算出这个世界的本源是什么,然后从中彻底解脱出来!” “他成功了?” 唐真不禁对那个祖师有些崇拜,虽然这个想法听起来有些幼稚甚至愚蠢,但哪一个男人没有曾经幻想过自己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世界? “祖师爷他老人家几乎是成功了。”回想起那个神秘到近乎于传说的祖师爷,算卦先生猥琐的脸上露出了无限的崇拜和向往:“他独身力挽狂澜,开创了我们‘天机’一派,并将自己的‘算’术演化到了极致!” 说着说着,他的神情再次黯淡起来:“只可惜,他老人家的时间太少了!身为法相巅峰的他纵然耗尽了所有的手段,也仅有一千多年的寿元!可恶时间实在是最为无情的婊子,祖师爷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虽然心怀不甘但却只能停下自己的进度,寻找到了下一个穿越而来的人并收他为徒,传授自己的一切。” “最后……在祖师爷寿元耗尽的最后一瞬,他极尽生化,破入散仙境界,消散于茫茫天罚之中。” “这便是我们‘天机’一脉传承的由来,而祖师爷推算出的方法就是需要三个屹立在‘算’术巅峰的存在同时推演,然后由此回到原来的世界,才能避过魂飞魄散的结局。” 唐真面色凝重地问道:“这是唯一的方法?” “嗯……” 算卦先生无奈地点了点头:“天不诛我,我苟延残喘,天若诛我,我唯有逃窜。” 他望着无尽雷海,怔怔出神。 “与天斗,我们毫无胜算……” 第五十七章 【操天】 ...... “喂,小子,你被吓傻了?” 算卦先生见唐真在雨中沉默不语,不禁有些担心:“给点反应好不好!” “我呸!” 在他紧张的目光下,唐真忽然吐了口溜进嘴里的雨水,挤着牙缝骂道:“这老天还真是个不择不扣的婊子!” 面对这样突然起来的回答,算卦先生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哈哈,你这话虽然粗俗,但让老夫真的很有认同感!” 笑声刚开始的时候极为豪爽,但很快就变得干涩起来,像是一个积了很多泥灰的缸,努力摇动,只听哗啦作响却怎么也倒不出来。 “可是,就算老天真的是婊子又如何?”他苦笑着悠悠一叹:“你也砸不倒她的牌坊,对她无可奈何。” 唐真伸手拭去眼边的雨水,他将眼睑张得很开,然后看着身前那个苦笑着的人,认真地说道:“如果老天真是一个婊子,那么……我会操她!” “狠……狠……操……她!”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额……” 算卦先生怔立原地,这个劲爆的答案连他都一时反应不过来。 操……天…… 这片世界内,有着数以万亿之计的生灵,其中无耻下作亦或叫嚣跋扈之辈绝对是一个无法衡量的天文数字。 但又有谁敢,哪怕只是去想,去操一操这个世界,去操一操头顶上的那片苍天? 那些人再无耻再嚣张的家伙,最多也只能意淫一下王侯小姐、大唐公主诸如此类便是极限,谁敢去对这片苍茫肃穆的老天动歪脑筋! 不过,别人不敢并不代表唐真不敢。 此刻愤怒的他心中不仅在想,而且想得无比认真! “别给我找到机会,不然一定好好操一操老天这个不要脸的婊子!” 这样的话语配合他清秀的脸庞,怎么看都有些走火入魔的味道。 见到唐真执着的表情,算卦先生原本压抑的内心却轻松了不少,他笑了起来,转头望向那片没有尽头的苍穹。 可他算了很久,却依然算不出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实力,才能将她操在身下。 拍了拍唐真的肩膀,他说道:“操天这么艰巨而沉重的任务,就交到徒儿你的肩上了,老头子我只希望早点离开这个臭婊子,无论是飞是走还是滚,只要越远便是越好!” “不过……” 算卦先生望向唐真被雨水洗刷噌亮的脑袋,不由笑着问道:“你可是个和尚,就算真的让你等到了那个时候,你能操得下去?” “事关生死存亡,哪怕对方是佛祖是菩萨,只要能操,我就敢操!” 唐真毫无心理负担地说道:“若是不能,那就强操!” “毫不犹豫?” 算卦先生眼睛骤然明亮,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很欣赏这个未来的徒弟。 唐真微笑着点头:“自然是毫不犹豫!” 人不犯我,我不操人,这本就是他最大的道理。虽然佛祖、菩萨甚至是老天都超出了“人”的范畴,但那又怎样。既然你来犯我,我又何须去理会你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 佛若犯我,我便操佛,天若犯我,我便操天,道理在手,必须是毫不犹豫! “哈哈!有魄力,老夫喜欢!” 算卦先生大笑起来:“我们‘天机’一脉自祖师爷陨落之后,一直低调到现在,是该趁着最后的时光好好张扬一下!” “祖师爷的宏愿,终于能在我们这一代得以实现,光是想想就让人不禁热血沸腾啊!”他感叹道:“等你‘算’术大成,我、你还有你师公三人一起演算,就不信不能把那婊子老天算得个赤裸精光!” 唐真面露疑惑:“我有一些问题……” 算卦先生长袖一甩,甩出一道雨线,说道:“有什么问题,开口问便是!” “师公他老人家还活着?” “自然活着。” “可就连祖师爷他老人家都只有一千三百年的寿元,如果没算错的话,从师公来到这个世界算起,已经该有两千多年了吧……” 唐真问出了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那位素未蒙面的师公竟然打破了千年的屏障,坚持到现在两千年而不陨,这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祖师爷他的确是个天才,但论保命延年的道路上,师傅他老人家已然站在了巅峰,他以法相之境开创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古来无人能出其右……就算是我自己的寿元将尽,也相信师傅一定能继续活下去!” 听到他的回答,唐真问道:“他没有把保命延年的方法传授给你么?” “事实上……我已经近千年没有遇到过师傅他老人家了……”算卦先生摇头道:“我们这一脉,师傅只能领进门,至于如何领悟却只能看你自己的能力和造化,而自从师傅他老人家将‘算’术授予我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你怎么知道他老人家还健在呢?”唐真觉得越来越不明白了:“既然他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照理来说,你应该算不到他老人家吧……” 算卦先生微微一笑:“我们这一脉除了算以外还有其它的秘术,这一点等到时候我自然会传授于你。” 不知不觉间,天上的雷变得温顺了许多,安静之余,而两人对话的速度也变快了不少。 “如果我要达到能和你们一起演算的程度,你看还需要多久?” “这个要看你的资质,反正我当初花了一百零三年整,而是师傅他老人家据说花了一百五十年……” “一百年……”唐真口中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沉重且无奈地说道:“可是我无法修行,或许等不到那么长的时间?” 算卦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老夫既然收你为徒,自然有替你解决的方法!” “可是……” 唐真沉默了片刻,心中黯然想道:“他们也等不到那么长的时间……” 他想到了奶奶,想到了父亲和母亲,想到了一张张温馨却又遥远的脸庞。 时光荏苒,那么多年以后,自己回去的时候,或许只能对着几捧黄土相顾无言…… “就算我参悟到了你所说的境界,那也要等到千年以后,世界再次不稳定的时候才能穿越回去吧……” 他望向身前那个已经猥琐地活了近千年的家伙,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担忧:“那你和师公……还撑得了那么久么?” “只要我们三人能够一同演算,那我便能撑到那一天!” 算卦先生露出了信心满满的表情。 “那是为何?” 唐真不解。 “因为既然我们能够来到这个世界,那说明她的本身就是不完美的,而不完美的世界必定有着她的缺陷和漏洞,我们三人到时候除了共同演算那世界节点的位置之外,还能演算出她的缺陷和漏洞。那么,我们就一定能找到残喘下去的方法!” “听上去很有道理。” “那是祖师爷的理论又经过了我们一脉又一脉的推演,自然是极为正确的道理。” “不过……” 唐真抬头说道:“你这么一说,我越发确定地相信这老天是个婊子!” 算卦先生不禁好奇:“这又是什么道理?” “因为只有婊子才会在管不住自己漏洞的时候,把进来的责任推向别人!” 他望着那片天,冷笑着说道:“别让我找到操你的机会!” (这一章操得我好苦,从中午睡醒修改到现在……先去小睡一会,然后起来继续码,我真的木有偷懒,还有多谢妙不可言和洞天道友以及潜水的各位的支持!) 第五十八章 【全部】 ...... 暴雨之下,水雾氤氲,城内城外,一片朦胧。 城外,一个摊贩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深深陷入了泥泞,每次踏下和抬起,周围便会绽开几朵浑浊的泥花。 他吃力地将担子换到了另一个肩头,目光下意识朝某个方向望去。 在视线的尽头,是一座小屋。 小屋看上去低矮而破旧,它的砖是某处老城墙翻修时抢来的废弃老砖,它的瓦是他半夜壮着胆从几里外废弃的鬼宅上偷来的黑瓦,再配上自家田里的稻草和山上捡来的木柴,便是这座小屋的全部。 在长安城的城里人眼中,这样的屋子或许是卑贱的,或许在他们偶尔踏青路过的时候,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摊贩很清楚这一点。 可他更清楚自己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目光。 你们不屑,嘲弄,鄙视…… 可那又怎样? 每天离开的时候,他都会饱含深情地看上那么一眼,每天回来的时候,他同样会饱含深情地看上一眼。 这座破旧的小屋是他的家,是他和妻子孩子的家,是他和他们最为珍贵的全部。 与往常一样,他望向小屋,眼中饱含深情。 与往常不一样,他的眼中多了一丝疑惑和不安。 几丝青烟袅袅地从旧瓦中升起,虽然藏在了水雾之中,但又哪能逃得过他对小屋了如指掌的眼睛? 泥泞的道路上,泥水啪啪啪啪四溅的声音越来越响,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他就好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早已经过了极限,随时都有可能断开,直到推开扉门的那一瞬间,这才松懈下来。 “你怎么起来了……” 摊贩看着站在灶台边忙碌的消瘦身影,话语中透着心疼和担忧。妻子重病卧床已经有小半年了,哪怕是从长安城里苦苦请来的大夫也束手无策,他又哪里舍得让她受到半点劳累? 灶台边的女人转过头,她的相貌很普通,皮肤很粗糙,身材也不好。在一身布衣之下,是一个极为平凡甚至有些土气的女人。 “我……” 女人转过头,看着她的男人,脸上有些局促不安,但却忍不住内心的喜悦,笑着说道:“我已经好了呢。” 她笑得有些憨厚,可落在他的眼里,却比那些千金小姐的笑容温柔一万倍。 “你快去休息吧,家里的事情,还是得靠男人!” 他心中虽然一喜,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在他看来,这自然只是她找的一个借口,连城里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怪病,又岂是说好就好的? “我真的好了!” 她永远都是天底下最懂他的那个女人,一眼便知道他并没有相信自己的话,不免有些着急。 她原地跳跃了几下,又快步跑了起来,像一个邻家女孩般扑进了那个不宽不广却极其坚实的怀里。 “真的好了?” 胸口传来了沉重而有力的冲击,这让他不禁相信了几分。平日的她,连开口吞咽都要花上好多力气。 “当然是真的!”她像一个小孩子般赖在他的怀里,诉说着之前离奇的遭遇:“刚刚我卧在床上的时候,咱们屋顶的瓦片被天雷打了好几下,我心中一惊,被吓得坐了起来,然后就发现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 “你看!” 情急之下,她用双手环住他的腰,然后一用力,竟把他抱了起来! “好了……你真的好了……” 他看着怀里那张终于恢复了血色的脸庞,终于相信了她所说的一切。 “苍天开眼……呜呜呜……” 他心中想笑,却忍不住放声大哭。 “傻男人,为了孩子,我也必须要好起来啊!” 她仰起头,看着那张泥水混着泪水的脸庞,想着他半年来的各种不容易,泪水决堤。 “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瞧我们怎么都哭了……” 他们像以前那样,努力相拥着,不分彼此。 他们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孩子,明明想笑,却抱头痛哭…… ...... 军部内,呈上军令的士兵并没有休息,他脱下了盔甲,打上一桶清水便朝着马厩的方向拎了过去。 塞外吐蕃部落的颂赞王来大唐觐见,战马都被征去列队迎客,此刻的马厩空荡荡的,只剩下了自己骑回来的那匹黑马。 黑马正在低头吃草,只是军部的干草虽多但哪里及得上塞外野草的鲜嫩清新,它越嚼着便觉得嘴中越发苦涩,索性把它们全吐了出来。 忽然,黑马高高昂首,发出嘶嘶马鸣,声音显得极为幸福快乐。 “戆货!给老子安静点,一回来就这么闹腾,小心被拉出去当仪仗!” 那士兵提着水桶走进马厩,嘴上骂着,但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怒意。他看着地上被嚼烂的干草沫子,虽然早已经猜到了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还是有些无奈地骂道:“你个戆货,就知道挑三拣四,这么好的干草,就算是王侯富贾家里的马都难得吃到。你倒好,直接吐了干净!” 黑马似乎听得懂他的话,脑袋低垂了而下,并讨好地伸了过来,在他的肩头蹭来蹭去。 “别闹腾了……老子给你带了点吃的,你别乱动,帮你洗刷完老子还要休息呢!” 放下右手中沉重的水桶,他在黑马的后臀上重重拍了一记,然后又卸下了夹在左臂内的那捆草。 这些都是军部院子里的草,他一交完军令便去割了许多并捆起来,翠绿的草叶上还混着晶莹的雨水,像是珍珠般娇艳欲滴。 士兵双臂抱起那捆草,努力甩了又甩,在确认雨水都甩干净之后,这才将捆束的草绳扯断。翠绿的嫩草四散开来,如同地毯般铺满了一大片。 黑马唇皮不断翻动,像是做贼般兴奋地压低了声音欢鸣了一声,然后低头开始大口啃起了嫩草。 看着它的戆样,士兵忍不住嘴角微扬,他将浸在水桶中的湿布拧干,然后开始仔细地替黑马擦拭全身,洗去一路上的泥水黄尘。 “把后腿抬起一只来……” “好了,再换一只。” 无论是马头马尾还是马屁股马肚子,士兵毫无防备地替黑马擦拭着,他并不担心黑马会伤害他。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那匹戆货在他手里就像是一只温柔的小猫咪,乖巧温驯极了。 他是一个孤儿,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这一匹军部赏赐的马,一匹和他在边塞出生入死,救他无数次性命的马。 这匹黑马,便是他的全部。 嚼着嫩草,感受着擦拭过后的清爽舒适,黑马翻动唇皮,不禁想要欢鸣起来。 不过,欢鸣声未起,第一个音调便凝固在了鼻腔中戛然而止。 它转过头,见到士兵正斜躺在了干草堆中,双目紧闭,偶尔发出细微的鼾声,已然沉沉睡去。 它放下口中的嫩草,然后低头叼了几片干草,轻轻盖在他的身上,健硕庞大的身躯此刻却显得无比轻柔。 它不会说话,也无法表达。 但它知道。 他也是它的全部。 ...... 化生寺前,女子依旧长跪在雨中祈祷。 “夫人!” 一个青衣丫鬟急匆匆地从门外奔跑了过来,她们青稚的眉眼里满是激动的喜悦。 女子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的娇唇有些苍白,但依然在开合,虔诚地低语着,祈祷着。 “小彩,夫人在祈祷呢,你别打扰她!” 女子身旁的几个贴身丫鬟走了过来,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拦住了青衣丫鬟。 “夫……夫人……”青衣丫鬟气喘吁吁,但她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停下言语:“老……老爷……有老爷的消息了……” “什么!” 跪拜的女子骤然僵硬,随后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青衣丫鬟的绣袍。 她刚刚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开口的勇气。她在害怕,害怕那消息会化作天人永隔的悲痛。 青衣丫鬟缓了口气,然后喜悦地说道:“恭喜夫人,刚刚军部来了消息,老爷他安然无恙,而且将会陪同吐蕃部落的颂赞王面圣,马上就要回到长安了咧!” “夫人……” 几个丫鬟忽然大惊失色,喜悦的消息刚刚讲完,夫人竟然一头晕倒在了青衣丫鬟的怀中。 “快……我们将夫人送上马车,你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她们虽然有些慌乱,但毕竟都是将相家的丫鬟,第一时间便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女人昏迷着,但嘴角带着笑容。 不为其它。 只因他还在。 她的全部还在。 ...... 雷与云开始退散,天空逐渐明亮起来,无数人抬起头来,脸上不禁松了一口气,这场暴雨虽然短暂,但却给人一种似乎下了极久的错觉。 小屋内,抱头痛哭的人已经分开,只是两人时不时会互相对视,并傻笑起来。 马厩内,黑马守护在士兵的身前,威风凛凛,如同一尊战神。 马车内,女子清醒了过来,她的笑容已经散去,却忽然失声大哭起来。 “雨停了……” 大宅内,算卦先生望着明朗的天空,对着唐真微微一笑。 “走!陪我摆摊算卦去!” (这一章我自己很喜欢~昨晚一点写到两点,今天早上又从11点醒来改到现在……哎,自恋便自恋吧,反正至少我喜欢~嘎嘎) 第五十九章 【装逼】 ...... 申时雨止,得水三尺零四十点。 这场大雨把长安城浇得个外湿里透,如今骄阳重新探出头来,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阳光下,唐真费力地将算卦的桌子旗幡一件件从宅里扛了出来,气喘吁吁的同时,他不解地向旁人问道:“你明明就算到了今日的雨情,可昨天打赌的时候为何又说了一个错误的答案?” 唐人虽然骄傲,但依旧只是人间的骄傲。他们的道路因山而绕,因水而终,在天地之前,他们的骄傲荡然无存。 作为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算卦先生,他自然不会畏惧天地,自然比唐人更加骄傲。虽然说,他的骄傲已经到了近乎于无耻的程度,但又有谁能否认,无耻难道不是一种比骄傲更加固执的骄傲? 所以,唐真不明白。 他不明白算卦先生明明是这般骄傲甚至无耻,怎会甘心输给那个被他口口声声骂做白痴的白衣秀士? “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结果,却又不能说出结果……” 算卦先生摇了摇头,感慨道:“这就叫做……天机不可泄露!” 此刻的他换上了一身破旧的老袍,头上戴着一顶各种颜色布头缝成的高冠,像是一朵莲花娇艳欲滴,又像是公鸡的鸡冠,醒目而高调。 只是这般模样到了唐真的眼里,却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无论是花枝招展的高冠还是猥琐的脸庞上,都慢慢写着两个字——猥琐。 极其猥琐! “这就叫做天机不可泄露……?” 唐真在口中重复着算卦先生那个说了等于白说的解释,用极其肯定地语气说道:“我觉得,这不是叫做天机不可泄露……而是……” “——猪一样的队友!” 算卦先生当即便跳了起来,两撇斑白的小胡子在风中乱舞,他破口大骂道:“你才是猪!” “明明能赢的赌,你却硬是说了一个错误的答案,下了一个错误的注!本来你的输赢和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可你还把我牵扯了进去!”唐真不以为然地抱怨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有脸说你不是猪一样的队友?” “你又知道我们会输?” 算卦先生涨红了脸,反驳道:“头上毛还没长的小屁孩又怎么能懂为师的博大精深!” “博大精深?”唐真将手中的桌子放下,喘了口气之后才说道:“要不是刚刚认你当了师傅,我才懒得管那么多!” 他小声抱怨道:“哪有师傅故意输,让徒弟白白挨了耳光还被赶出城去的……” “这点你自然不用操心……为师必定是天底下最负责任的师傅!” 算卦先生的脸越涨越红,声音也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别的,大声嚷嚷道:“身为徒儿,你只管安心看戏便是,等一会看为师还吓不死那个白痴!” “希望如此……” 唐真长叹了口气,反正事到如今自己也算是和这个便宜师傅绑在了一条船上,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不再搭理,低头开始继续工作。 算卦先生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唐真满头大汗地将笔、墨、纸、砚、招牌等一件件从宅里搬出来,脸上不禁喜笑眉开。 “真是好徒儿,为师非常满意!” 他摇着脑袋,手中不知从哪抄来了一把折扇,正悠悠地替自己扇着风。 唐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保持沉默。两人既没有经历什么拜师大礼,也没有像那些大门大派师徒之间的拘谨约束。反正是一个当师傅,一个当徒弟,嘴上商量了几句,这事就算这么成了。 整个成为师徒的过程虽然有些荒唐和儿戏,但是很显然在这两个无耻之徒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儿戏这个词语! 桌子一摆,招牌一放,算卦先生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嘴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算卦摊子再次开张。 一场暴雨刚过,砖缝瓦间的水迹未干,这座雄城冷不防被淋了一身,显然直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大街上的人不多,除了几个有急事的家伙在奔跑走动以外,到处都是一片空荡荡的景象。更别提唐真和算卦先生两人所在的小巷,那些渔民樵夫一见暴雨来袭都闲在了家里,连半个人影都未曾见到。 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唐真也知道算卦先生摆摊的目的不是在求客。 既然不是求客,那么便是等人。 就好像那渭水河畔直钩垂钓的姜太公,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和诱惑,摆下一个姿态,等那鱼儿迫不及待地上钩而来。 果然,在一炷香之后,那条鱼儿来了。 从阔步向前的姿态来看,他来得气势汹汹,迫不及待。 “果然是个白痴……见过这么着急的,可没见过这么急着找死的……” 阳光下,算卦先生头都懒得去转一下,半眯着眼睛自言自语。 声音虽然被刻意压低了,但还是落入了唐真的耳朵里。他的心中虽然有些不解,但没有继续深想下去。因为算卦先生没有把话说下去,而那条大鱼也已经走进了小巷,走到了两人的身前。 他不由打量着。 一天不见,那人依旧很白。 白色的襕服,白色的头巾,白色的鞋子,手里还拿着一把白色的扇子,一成不变的装束,一成不变的比天上白云还要白净的白! 他的气势依旧丰姿英伟,依旧耸壑昂霄,依旧如同传说中一出场就能吸引万千眼球的小说主角般光彩照人。 只是,同样是这样的他,今天在唐真的眼里却变得很不一样。 因为他想起了昨日桌上的那捧灰…… 那捧从算卦先生脚底抖落而下的老灰,它是那么的毫不起眼,却将那白衣白袍白鞋白扇还有那张小白脸都染了个淋漓尽致! 唐真看着那已经恢复雪白的白衣秀士,脑子里却浮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画面。 昨天的他,看到这样的白,心里想的是天上纯洁无暇的云彩。 而现在,他的脑海中,正出现着一条在臭水沟里挣扎的鱼。 它垂死之际,那向上翻起的鱼肚皮…… 不也是这样的洁白? 至于那丰姿英伟的模样,耸壑昂霄的架势? 君不见无论是多么高高在上的女神,当她谪落凡间,在你胯丨下低吟浅唱,婉转轻啼之后,也只能褪为平凡普通的女人? 早已记住了昨日的灰头土脸。 眼中哪还会有你装逼的位置? 第六十章 【觉悟】 ...... 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 泾河龙王从未想过自己会输。 因为他是呼风唤雨的龙族,是整条泾河至高无上的王,又怎会输给低贱卑微的人类? 所以哪怕他收到了天庭的赦令,也只不过是愤怒而已。 当愤怒过后,他冷冷一笑。 就算有了赦令,那又如何?待到行云布雨的时候,真正的时机和权利还不是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他将雨延后了一个时辰,又扣了三寸八点。 于是,他赢得了赌约,不费吹灰之力。 他在云端肆意轻狂,龙爪挥舞之间,便是紫电乱舞,一吐一吸之际,漫天骤雨倾盆。 他看到那座雄城在雨中泥泞,在自己身下飘摇,心便开始膨胀起来。 透过浓密的云彩,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些蝼蚁们在雨中颤颤巍巍,在雨中慌乱逃窜,他似乎看到了自己胜利之后,那个算卦先生跪倒在地,苦苦求饶。 那个模样,该是何等的美妙? 于是,当雷雨结束,他按落云头,回到泾河之后便出窍而来,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也带着对蝼蚁碾压的渴望。 很可惜,他的姿态和渴望,都凝止于踏进小巷中的第一步。 他将目光扫向小巷中,算卦先生偏头斜坐,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而那个光头和尚则是站立在旁,肆无忌惮地扫视着自己。 他和他的视线于一瞬相接,但却又于一瞬相离。 泾河龙王看着唐真的眼睛,可对方的眼睛却迅速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不再看他一眼。那不是害怕的躲闪,只是视线偶然划过的轨迹,纵然对方在这一瞬看到了自己,但结果却是依然选择了无视,并继续无视下去。 他怀着胜利者的姿态,他踏步走来,他要将那些蝼蚁都踩在脚下。 可迎接他的既不是卑微的臣服,也不是怆惶的惊恐。 迎来的,只是彻底的无视。 无视便是最大的耻辱。 他触及了他的逆鳞,他选择勃然大怒! 一道白色的残影划过,他的骤然而起,白色的衣袍挥动,发出猎猎作响的颤音,像是绷紧了的寒刃,拥有斩尽一切的锐利。 所有的锐利,斩向了那张清秀却更可恶的脸庞。 他无法在长安城里杀人,但他有一千个能让他生不如死的方法。 ...... 只不过铺前的一眼,唐真便见到了那个白衣秀士。 那人眼中澎湃的欲望一如他身上华丽的袍子,闪烁着无法躲避的明亮光芒。感觉的到,锐利如矛的目光,对胜利,对侮辱,还有,对自己的渴望。 只是,昨日灰头土脸的形象再次出现,这般锐利的目光却瞬间变得有些可笑。 为了忍住笑,他并未将视线继续停留,而是选择按照原有的轨迹扫视下去。 可无论移开或是停留,当炽热和无视相遇之时,便已然在目光视线中立判胜负。 而这臆想出来的胜负,更是触怒了身前的家伙。 此刻的唐真在注意着白色的锦袍,心中掂量着这样行头得值多少银两,能让平民百姓生活多久,甚至能换几个姑娘…… 正因如此,他自然没有看到龙王的愤怒,也没有看到那斩尽一切的锐利。 不过还好,他有一个自称全天下最为负责的师傅。 “徒儿,准备好了没?” 在龙王还未愤怒的时候,算卦先生的声音便提早传了过来。 “嗯……” 唐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又忽然清醒过来,疑惑道:“准备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按为师说的做便是!” 算卦先生并未开口,声音却在他脑中响起。 唐真不禁迷茫,但当他抬起头,眼前那一道白色的锋芒却没有给他继续迷茫的机会! “操!” 他骂了一句,但只能骂骂而已。那一瞬间他便发现,那锐利的锋芒来得铺天盖地,竟无处可躲! “左!” 危急之际,一道喝声在他的脑中响起,唐真听出来这是便宜师傅的声音,身体下意识地随之向左一挪。 微微的左挪,竟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奥妙。虽然激起的风压刮得颊面一阵生疼,虽然肩头微微一凉,宽大的僧袍被割裂了一个细长的狭口。 但除此之外,他与无处不在的锐利堪堪避过,竟没有受到半点的伤害。 “哼!” 见到蝼蚁竟然躲开了自己的第一击,泾河龙王虽然有些意外,但愤怒也更加强烈了,手中的折扇再次挥动起来。 “再左!” “右!” “后退!” 每到关键时刻,算卦先生的声音总会如期而至,而唐真靠着他的指示,也每次都堪堪避过了那几乎是无法避过的攻势。 只是,眼前的攻势越来越快,几乎快到了他反应的极限,而身上的僧袍也越来越少,上半身眼看就要赤裸一片。 “够了!” 算卦先生的目光望了过来,并且突然开了口。 他只是淡淡地喊了一句,但一切的攻势还是凝止于了话音落下的瞬间。 光凭一句喊话,自然没有任何的作用。 早在他说话之前,桌旁那张当做招牌的旗幡便被扔了出去。 此刻,它刺穿了洁白的扇子,带着它的战利品一起插入了小巷的青石缝隙中。 明明无风,它却在猎猎作响,潋滟的阳光下,飘摇间,“算尽天下”四个大字格外耀眼。 ...... “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法相境界的修士?” 扇子被突然击飞,白衣秀士微微一鄂。 “呵呵……但是那又怎样?”他冷笑着说道:“你这样的蝼蚁……我一抬脚便能碾死无数次!” 趁着这个片刻,唐真连忙躲到了算卦先生的背后,这几个高难度的躲避让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在确认算卦先生的身子已经将自己全部挡住之后,准备探出头正准备骂上几句。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那个白痴竟然一语道破了算卦先生的修行境界,更是号称能一抬脚便能碾死他无数次。 于是,唐真临时决定,自己还是应该先酝酿一下语言,等想出了下作至极的骂句,再开口也不迟。 相比与此,算卦先生坐在椅子上端然不动,他打量着白衣秀士,就好像在打量着一个小丑,完全没有被碾死无数次的觉悟。 他也冷笑着反问道:“那么……泾河龙王……你做好被天庭碾死的觉悟了么?” (哎……可能大家觉得我很懒,更新不认真……可是我发誓,我真的是一直在码字……只是每天都要删掉很多稿子……我有大纲,但对于怎么将它写出来,总要纠结无数遍……我从中午奋斗到现在凌晨0点38分……竟然才写了两章……对于书,我很认真也很郑重。虽然可能有人会嗤之以鼻,但是我真的非常感谢每一个喜欢的读者们~谢谢你们的鼓励,谢谢你们的点击,谢谢你们的打赏,谢谢你们的推荐票,谢谢你们的一切。对于书而言,你们是它的全部。) 第六十一章 【杀狗】 (今晚还有一更~) ...... 在泾河龙王原本的想象中,他应该会从两人的脸上看到绝望、愤怒、怨毒、不甘之类的表情。 那一捧泥灰亵渎了龙族的神圣和无瑕,所以他总想着,如果能这样将那两只蝼蚁碾压在脚下,将会是无比美好的事情。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他看来,这本就是一件毫无难度的事情。哪怕唐真躲闪了他的攻击,哪怕算卦先生挑去了他的折扇,他依旧信心满满。 法相境界的修士的确是凡间千万中无一的强者,但也仅仅只是凡间而已。他身为高高在上的龙族,生来就拥有无比强大的实力,凡间的强者,也不过是他眼中的蝼蚁。 他是散仙二重天的龙神,他早已高高在上,超脱凡间。 法相实力的蝼蚁,他抬手间便能灭掉无数个。 只是,那么强大的他,却在算卦先生的一句话之后骤然僵硬。 泾河龙王的脸上第一次变了颜色,有惊讶,甚至是狰狞。之前的他,无论是狂是怒,是惊是喜,那都只是心中的怒狂,心中的惊喜,他的表情永远都是高傲威严,放佛会凝固到永远。 但这一次,他却为了一句话而变了颜色,并且是不得不变。 因为那句话不仅点破了他的身份,更是提到了他最为忌惮的两个字——“天庭”。 客观上来说,泾河龙王的确很强。他拥有着龙族强大完美的身躯,悠长难尽的寿元,散仙二重天的境界加上操控天地之力的天赋,足以在这片世界内雄霸一方。 只是,这样的强大和天庭相比,却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它那雄霸的一方,看似广袤无垠,却可能只及上天庭的一块砖或是一片瓦的大小罢了。 这些年来,泾河龙王对天庭怒过、怨过、恨过,但也不过是仅限于在心中的愤怒和怨恨。 他很清楚天庭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古往今来,无数天骄云集,万古的辉煌凝聚与此,才打造出了这么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盛世。 面对天庭,泾河龙王唯有选择臣服。不是他不够强,因为弱者连臣服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强大如他,天庭抬手间便能灭掉无数个。 ...... “你究竟是谁!” 泾河龙王走到算卦先生的身前,居高临下静静看着他。 “我只是一个算卦的而已。”算卦先生微微一笑: “呵呵……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么荒唐的理由么?”泾河龙王冷笑道:“就凭你一个法相境界的修士,能算到天庭的旨意,能识破本王的身份?” 算卦先生端坐在椅子上,笑而不语。 泾河龙王忽然紧紧盯着算卦先生,眼眸中跳跃着异样的神情,说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天庭的一条狗……” “难怪你既能知道本王的身份又能算到天庭的旨意!“ “——原来一切都是天庭对我龙族的设下的局!” 算卦先生依旧坐着,只是笑容变得越发不屑。 “你才是天庭的狗!”他满是嘲意地看着泾河龙王,悠悠说道:“世界上有两种人,第一种是聪明人,第二种是自作聪明的人。前一种人就像我,是真正的智者,而后一种人就像你,是纯粹的白痴。” “我虽然只是一个算卦的,但我也有我的骄傲!若是老天亲自请我去做她的狗,那我或许还会考虑一下。至于天庭?它虽然很大……但和天比起来,又能算得了什么?” 泾河龙王语气冰冷,面无表情,但瞳孔却变成了浓稠的灰色,晦暗如同凝雨的云:“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忽悠我。” “看来你还在自作聪明。”算卦先生非常淡定,似乎在他身前的不是一条龙,而是一条蛇甚至是一条泥鳅或是一条蚯蚓。他伸了个懒腰,然后极其猥琐地笑了起来:“我既然能算尽天下,那玉帝的赦旨又能算得了什么,你的身份又能算得了什么?” “就好像你昨夜和蚌精在床上缠绵了六次,每次都堪堪战斗了半柱香的时间便缴械投降一样,只要是我想算的,哪还有算不出来的道理?” 算卦先生的话慢悠悠的,但刻意将那半柱香和缴械投降这两个词语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搞得在他身后的唐真差点就笑出声来。他捂着肚子,偷偷探出头打量着龙王,没想到这样一个英俊健伟的家伙,竟然是一个银枪蜡头,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泾河龙王的身体终于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眸中的灰色已经散去,里面隐约有愤怒的火焰在跳动。 无论你权倾天下还是富可敌国,只要你还是一个男人,在床事方面的弱小便是最大的耻辱。 即便是他身为泾河龙王这样高高在上的身份,也无法弥补这样的耻辱。 “你……找死!” 唐真看到泾河龙王那张小白脸终于被气得一片铁灰,又听到他愤怒的声音,下意识地继续躲到算卦先生的背后。 “死?”算卦先生却依旧无比淡定,玩捏起唇下的大黑痣,说道:“我可没有死的打算,反倒是你,身为八河都总管竟敢私改玉帝的赦旨,换了时辰又扣了点数,这般明目张胆地犯下天条,还想逃过剐龙台的那一刀?” “呵呵……剐龙台?”泾河龙王冷笑起来:“别忘了,你说过,我可是天庭的狗。杀狗也是需要有理由的,天庭虽然强大,但终究还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你管那些道貌岸然叫做道理……果然是天庭的一条好狗。” 算卦先生若有所思地感叹道:“可惜,再好的狗,若是不听话那就会被杀掉,这可是最为寻常的理由。” “别忘了,长安城不仅是大唐的长安城,更是天庭的长安城!你以为它还会像你以前在那些荒泽野江那样,监雨司不再就能肆无忌惮?难道你不知道,长安城里的那座仙阵,替天庭记录着其范围内的一切天地动静么?”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算卦先生突然拍了拍脑袋,用极其怜悯的语气戏谑道:“那位保护你宠溺你的父王大人还没等到把这一切嘱咐下来,便被急着接替王位的你给……” “——下毒害死了!” “够了!” 泾河龙王的脸色变得极为狰狞,抱着脑袋怒吼着:“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这都是一派胡言……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白色襕袍在阳光下飘扬飞舞,喝道:“本王一定要斩了你这个妖言惑众的蝼蚁!” “啧啧啧……装疯卖傻又有什么用呢?” 算卦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依旧巍然不动,淡然地说道:“你也清楚地很,以长安城中仙阵的威力,若是动用了法力,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别说是你,就算那四海龙王齐聚长安,那又能那我怎样?” “不过……如果我是你,就会赶紧去找那剐龙台执斩的刑仙,他如今暂留凡间炼心,成了当朝丞相魏征,若是能让唐王开口保你,至少还能免去一死。”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我可是算卦界的最后一根脊梁骨了……” 第六十二章 【跪着】 ...... 骄阳胜火,残留在雄城里的雨渍早已晒干,整个世界燥热一片。 “咦……那白痴怎么走了?” 泾河龙王走后,小巷顿时凉快了不少,唐真从算卦先生的背后走了出来,松了口气说道。 “白痴也是会怕死的啊。”算卦先生有些鄙视地说道:“这还堂堂的泾河龙王呢,不就是下个地狱么……竟然被吓成这样!” “额……”听到此话,唐真不由一怔,脸色不解地问道:“神仙死了不是直接转世投胎么,怎么还要下地狱……” “谁叫他既是条狗,又是条龙呢!” 算卦先生毫不在意地答道:“要怪只能怪那些龙一条条都在江河湖海中称尊为王,狂得没边了。如今天庭好不容易抓到这样一个机会,自然会利用一番,先把他扔到十八层地狱地狱,上个刀山、下个火海再炸炸油锅什么的……” 唐真感叹道:“原来天庭也玩杀鸡儆猴的勾当……” “他们什么下作勾当没干过?” 算卦先生冷笑着说道:“天庭是很强大,可就是因为它太过强大,内部的斗争才会那么激烈。反倒是你们秃驴一脉,虽然规模不大,只占据着灵鹫山的一隅之地,却团结一心且各个实力强悍,连天庭都无法小觊!” “你就不能不提那两个字么……” 唐僧幽怨地看着算卦先生说道。 说实话,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他见到和尚的第一反应也是秃驴,而且每当电影或者电视画面中出现和尚的时候,他还会一口一个秃驴喊得不亦乐乎。只是现在当角色对换之后,他立刻对这个词语感到深恶痛绝起来。 “好了好了……为师不提便是……” 算卦先生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懒洋洋地说道:“徒儿,我们收摊。” “这就收摊了?”唐真一脸意外:“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不是说要教我‘天算’之道么……” 实践出真知,这是他一惯奉行的理论。想当年,唐真也是一个疯狂学习的“学霸”级人物。他原本打算着好好观察观察算卦先生的手段,然后自己回去好好总结总结的。 可没想到这丫的竟然拍拍屁股就起身收摊了! “你着什么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懂不懂?”算卦先生有些愠怒,骂道:“为师和悦春楼的小美人还有约在身呢,传道之事,改日再说也不迟!” “悦春楼……那不是青楼么?” 唐真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在从化生寺赶来的路上,他瞥见过这座长安城最著名的的销金之地,出于心中的好奇还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番。 只是,算卦先生要去青楼…… 他扫了扫自己那便宜师傅骨瘦如柴的身子,又想到他近千岁的“高龄”,不免关心地问道:“那里的女子据说一个个都是如狼似虎的,您老的身子承受得住么……?” “你说什么!” 算卦先生当即跳了起来,大骂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家伙,竟然说你世界上最伟大的师傅不行!” 唐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说道:“只是关心一下……不用这么激动吧?” 算卦先生依然很激动,眉毛习惯性地飞舞起来,骂咧道:“为师可是悦春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霸王小旋风,擎天不倒柱,又岂是泾河龙王那种银枪蜡头能够相比的!” 唐真望着他骂咧却又骄傲的摸样,虽然嘴上保持了沉默但心中却腹诽地想着:你老人家果然是世间第一无耻的之徒,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嘲讽那泾河龙王一番。 “嘿嘿……”算卦先生指着那巷口的尽头,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对他说道:“我说徒儿啊,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要不……你和为师一同共赴春宵,在那悦春楼留下一段供人敬仰的无上传奇?” “我对这种地方没兴趣……” 唐真摇了摇头,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那个招牌从石缝里拔了出来,连同上面的折扇一起丢进了算卦先生的宅子。 “哎……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屁孩……”算卦先生失望地摇头:“连男女间的美妙都不敢去尝试,竟然还和老夫说要去操天?” “这本就是无师自通的东西,不用你来说教!” 唐真立刻反驳道,虽然无论在那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他都是一枚不择不扣的处男,但却依然底气十足。 他的十足底气来自曾经观摩过的教育片段。那是某个岛国人民所有智慧的凝聚,他们以民族的尊严和经济在不断开发不断研究着。无论是浩瀚如海的动作方法还是奇思妙想的情景对话,这些都是世上顶尖的存在,都是唐真在这方面最为坚实的底蕴和后盾! 唐真虽然是一个和尚的身份,但内心却只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他爱吃肉,他爱女人,必要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撒几个弥天大谎。 他不是不想去体会男女之间的美妙滋味,相反,对此他已经期待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只是,那悦春楼实在是一个烟花之地。先不谈大唐人民在这方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如果染上花柳的恶疾那将会是多么悲惨的下场。哪怕想想将自己宝贵的第一次献给一个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青楼女子……就实在令他无法接受。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对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们有着什么偏见,只不过是因为对于他这个未经人事的小雏儿来说,观念自然会保守许多。 如果对方是一个俏丽清新、恬静婉约的邻家少女的话…… 唐真发誓,哪怕是背上花和尚的骂名,也一定会慷慨赴约! “没劲……那为师先走了……” 在他思考的时候,算卦先生已经走到了小巷的尽头,但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大声说道:“对了……记得明早已时在悦春楼门口等我!” “哦……” 唐真应了一声,挑了条和他不同的道,缓缓向化生寺的方向走去。 ...... 月光洒在夜光杯上,反射出剔透的光芒。唐王举杯小酌,唇边掠过酒杯细腻的触感和几缕佳酿的醇香。 对面的女子玩弄着杯子,有些漫不经心。 唐王看在眼里却只是微微一笑。 她是大唐唯一的公主,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唯一一个能在他面前漫不经心的女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他举起玉壶,将她手中的小杯斟满,笑着说道:“小艺,这可是吐蕃部落贡上的美酒,味道极妙,你可要好好尝尝……” “多谢皇兄。” 李艺微微颌首,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闭上眼睛,品味了许久,才淡淡地说道:“这真是一杯好酒……” 唐王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说道:“如果小艺你想的话……以后可以每天都喝到这样的酒……” “砰” 玉杯忽然从素手中滑落坠地,粉身碎骨。 一旁的宫女惊慌失措,刚想要跪下身子去捡,却被李艺拦了下来。 她跪在地上,将碎片一片片拾于掌心。 哪怕有碎片划破了掌心,哪怕有碎片嵌入了膝盖。 她始终沉默着。 沉默地跪着。 (真的很感谢夜天洞妖道友,我看到你在**上还帮忙宣传了,有些感动……唯有努力更新报答……) 第六十三章 【唐王】 ...... 御花园内,死一般的寂静。 大唐公主跪在地上,在她的前方,那位最宠她疼她的哥哥正端坐着。 唐王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沉默地跪着,手掌渐渐被殷红打湿。 一旁的宫女脸色苍白如纸。她慌乱不安地低下头,藏在袖中的小手微微颤抖。 可即便低下了头,那抹殷红还是在眼中挥之不去。 公主的手被划破了,她本应该去召太医前来诊治才对,可如今御花园的气氛这般凝滞,又哪敢妄动半步? 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就算有公主宠信她,也依然错不了半步。 半步之差,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先退下吧。” 唐王静静地替自己斟着酒,目光始终专注在那剔透玲珑的夜光杯上。 他并未看过她一眼,但她第一时间便已经附身行礼,然后缓缓退出了御花园。 因为在这片烂漫月光下,只有她是卑微的…… 卑微到唐王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 婢女退下,唐王的夜光杯也已斟满。 他举杯,挺腕,酒尽,杯落。动作从容流畅,一气呵成,在月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李艺依旧跪着。 纵然地上的碎片已被全部捡了起来,可但她依然低着头,没有起来的意思。 她是大唐的公主,是万民敬仰的千金之躯,就算是遇到唐王也只需欠身行礼即可。 如今,她如婢女般卑微地跪下,沉默不语。 唐王放下酒杯,终于将视线望了过去。 “小艺,还不快起来,你看你的手都受伤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中都透着关怀和心疼,只是身体却依旧端坐在位子上,并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五指并拢,扣着酒杯轻轻把玩。 李艺依旧沉默,她抬起头,倔强地看着唐王的眼睛。 唐王的视线和她对视在一起,眼眸平静如水。 正如同她懂“每天都能喝到这样的酒”一样,他也懂她到底在沉默且坚持着什么。 “小艺,吐蕃部落在塞外是第一王族。” 他微笑着说道,就像天下所有的哥哥一样,关心着自己的妹妹。 “他们统治着一大片广袤美丽的草原……” “――皇兄……我不要嫁给赛外人!” 她知道君无戏言,所以便决定不再保持沉默,要在他开口之前表达自己的意愿。 唐王并未生气,他的语气依旧平静,继续说道:“你将会是大唐的荣耀……” “所以你就要牺牲你唯一的亲妹妹么?” 她突然说道,素手因为愤怒而紧紧攥着,细碎的玉片刺进了肉里,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下。 她心里想着:都说十指连心,原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到无法忍受。 她看着那个脸上早已看不出是怒是喜的哥哥,突然笑了起来:“我本来侥幸地想着,或许你还是小时候那个为了保护我能和七八条恶狗搏斗的哥哥。” “呵呵……”她的声音依旧保持平静,可其中的苦涩却是那么的明显:“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我的哥哥早在玄武门前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不是么?” “小艺你想多了,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皇妹。”唐王离开座位,将手向李艺公主伸了过去:“但那颂赞王可是连朕都觉得优秀的男人……” “像你一样优秀和残忍的男人么?” 李艺将袍袖一甩,冷冷地打断道。 唐王皱着眉说道:“小艺,大唐是李家的大唐,你身为李家的一员,就该肩负起让它走向荣耀的责任。” “不!大唐只是你李世民的大唐!”李艺突然站起身子,说道:“所谓的李家,早在元吉和建成被你诛杀的时候便已经没了,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该死却没死的人罢了……” 她看着脸上依旧没有半点表情的唐王,心中分明痛到了极致,脸上却依旧绽放着笑容。 她一言不发,低头将脸孔埋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转身离去…… “哎……” 唐王望着那个落寞而倔强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后才皱起了眉头,一声轻叹随风而散。 他摇了摇头,执起酒壶,再次斟满。 杯中的美酒倒映着海市蜃楼的幻象,浮华颓糜,倾倒了世人。李世民斜睨着月,举起酒杯做了一个邀饮的姿势,然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唐王杯不离手,饮如长鲸吸百川。 冷月悠悠,酒香袭人。是谁说一醉解千愁,舌尖被酒浸得麻木,座上的人却始终未曾展颜。 宫女和太监都在外边候着,御花园内只有他一人独饮。压抑的空气中,就连花朵都垂头丧气,少了几分昔日的艳,多了一些清冷的香。 唐王睁着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眸子,望向夜空。繁星隐没,半轮皎月挂在天上,冷冷地照着,亘古不变。 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踏着月光从空中缓缓走下,一瞬之间便来到了他的身前。 “你是……何人?” 他看着那人从天上而来,带着醉意的脸上很平静,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身为大唐的天子,他自然不会像普通百姓般一无所知,早在许久之前便已见过各种奇人修士,也深知这长安城内有仙阵相护,所以并不担心。 “陛下救我!” 生死之前,泾河龙王早已经没了下午的倨傲,向唐王附身行礼,脸上满是恭卑的神色:“我是长安城外的泾河龙王,今日冒昧前来是希望陛下能救我一命。” “你是龙王,是有法力的神仙。朕虽贵为天子,但终究是凡人一个,又如何能够救你?” 唐王的眼已经醉了,但心却醒着,他观察着龙王的神色,语气缓慢而不失威严。 他是人间最为尊贵的帝王,就算是传说中的仙帝下凡…… ――也依然只是降临属于他的人间。 “陛下,我因犯了天条所以明日将有诛身大劫,但只要陛下明日午时三刻之前让丞相魏征不得离开大殿半步,此劫便可化解,陛下就能救我一命!” 龙王仔细而认真地说道。 “只是这样么?” 唐王心中一怔,没想到只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事情:“既然只是如此,那朕就救你一命,你放心去吧。” “希望陛下成全!此番大恩,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君无戏言,泾河龙王得到了这样的许诺,行了大礼,然后化作一道流光离去。 “这世上……谁能无忧无虑?” 唐王举杯邀月,喃喃自语。 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李艺离去时的背影。 似乎有人在耳边说着:小艺,你不要怕,这些狗哥哥能打得过。 原来一直记住的是她的倔强,却忘记了最初的怜惜。 都说浮生如梦。 那么…… 当朕的梦醒了? ――又是什么! 第六十四章 【青楼】 ...... 鸡未鸣时,唐真便疲倦地从梦中醒来。 他躺在木榻上,将自己的身体平放成一个“大”字,双目有些呆滞地望着高高的梁宇,于腰酸背痛间慢慢积蓄着力量。 与其说是木榻,倒不如用木板来形容更加准确一些。本来就只是一块大而长的刨花木板,然后铺上一层老旧单薄的草席,便是这个榻的全部家当。 在这上面休息,饶是昨夜因劳累而沉沉睡去,但如今因为心事而提前醒来,全身自然免不了传来如同被拆散了一样的感觉。 “哎,这个老家伙,也不让人多睡一会,非要定在已时那么早干嘛……” 唐真抱怨着翻坐起来,又习惯性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自语道:“昨晚睡得太沉了,也不知道小倩这丫头出没出来过?” 举目朝纸窗外望去,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大地,像是一个匍匐的野兽,安静却永远无法让人安心。 心中不安,自然要找些事做。在简单的一番洗漱之后,他推开禅门,强打起得道高僧的淡定恬然,稳步朝寺门出走去。 月垂星稀,唐真在空荡的化生寺内行走,吸着满是檀香味的空气,精神倒是清醒了不少。 看着夜色,唐真想到了一个极为古老的故事,自语道:“我这算不算是‘履桥之约’的翻版呢?” “我可比那张良要靠谱的多……” 他不禁笑了起来,微微一叹道:“不过……那便宜师傅也却比黄石公不靠谱的多!” 就这般胡思乱想着,很快就到了寺门。 时辰尚早,寺门未开。不过大唐的寺庙可不像后世那般不近人情,和值夜的和尚打了声招呼之后,对方便将偏门打开放了行。 走出偏门,外面的情景倒是让唐真大吃一惊。 现在只不过是寅时罢了,按照现代时间才凌晨四点刚出头一会,化生寺外便已有一大群人正执香等候着,一眼望去,人头攒动。 不得不说,长安城的人真是一个个都骄傲到了骨子里。 虽然寺外人数众多,但大家基本都是垂睑静息,一点也没有喧闹的感觉。哪怕偶尔有几声香贩的叫卖声传来,也很快就平静了下去,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不清。 当唐真走出寺门时,便发现他们的眼睛望向了自己。 那些眼神虽然很骄傲,但他总感觉好像缺少了什么。或者说,在他们骄傲的皮囊下,隐藏着的是极为动荡不安的灵魂。 想想也就释然了,若不是怀有心事,谁会在这般普通的日子里,一大清早就赶来寺里烧香祈福呢。 面对一双双没有恶意的眼睛,传承了玄奘身体的唐真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 他极为平静且恬然地在人群中扫视了一遍,然后举起单手竖立于身前,微笑着高声发出一声禅唱:“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就好像是接头的暗语,在唐真说完之后,一阵整齐的禅唱在寺外的广场前响起,这是默契的应答,也算是信仰的触摸。 当肃穆的禅唱于空中消散的时候,唐真早已经走离了广场,一路向北,走在去悦春楼的路上。 走在路上,他才知道,原来这座雄城,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比他想象中的要热闹许多。 除了香客之外,小贩们也是最为早起的一群人。 这些忙碌的小贩挑着沉重的担子,趟了数里甚至更长的距离徒步而来,许多人启程的时候,甚至是丑时或是子时! 寅时也算得上是一天中最为凉快的时辰,空气中的凉意甚至还有些阴冷的味道,但就算这样也依旧止不住他们的汗水。时不时有汗珠从额头淌下,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处或是脖子里,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每一个人的背上都已经湿了一片又一片。 饶是如此,在这些小贩的脸上、眉间或是眼中,依然能看到激动和快乐的影子。 他们是今天最早抵达的一批人,那便意味着可以抢到最好的摊位,更意味着他们可以满载而来,满袋而归。甚至有不少人心中默默盘算着,若是收成好的话,可以往家中带些城里人最爱吃的点心回去。 虽然是那种最便宜的点心,但依旧可以让孩子们兴奋上好几天,而他们一口一个“父亲最棒”的称赞,那可是他们最为骄傲和珍贵的幸福。 唐真看着那些黝黑的汉子,看着他们肩头的担子又看着他们脸上的微笑,便默默停下脚步, 他不想也不忍打乱他们队伍的步伐,直到眼前的队伍过去之后,才再次起身。 无论是多么富庶的王朝,都会有这样的群体存在,他们处于社会的底层,贫穷,辛苦,甚至有些卑微。 他们眼神没有香客们那么骄傲,他们见到唐真时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他们贫穷困苦,没有金钱去维系自己的骄傲,他们生活忙碌,没有时间去寻找自己的信仰。 但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唐真却依然想不明白…… 为什么心中的直觉隐隐告诉自己,那些摊贩的灵魂却比香客们更加完整。 ...... 在纸醉金迷的大唐,一切下流放荡的举止都可以用倜傥和风流来掩饰。 历久千年的观念之下,哪怕是强悍朴实著称的唐人,也对那些寻花问柳之地格外的青睐有佳。 而当朝廷上铁面严肃官老爷都会流连忘返之后,那些实为青楼的地方,竟然更是平白被冠上了风雅品味的象征。 于是乎,青楼便成为了一个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神奇地方。 例如某个高喊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老匹夫,每次前来最为宠幸的却是那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头牌姑娘。而满口的仁义道德,之乎者也,早就丢在了公堂之上,徒剩下扭动肥硕身躯时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哼哧哼哧”。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悦春楼作为长安乃至整个大唐青楼业的第一招牌,但却不仅仅是因为它难知深浅的幕后背景和国色天香的美丽姑娘。 在长安立足,背景固然重要。但作为寻花问柳之地,男人最后脱下裤子上的最终还是姑娘不是背景。 可是,能在长安城屹立的青楼,又有哪个会是简单角色?大唐如此之大,最不缺的就是国色天香的姑娘! 悦春楼之所以能成为第一招牌,最大的杀手锏是它的承诺――从不拒客的承诺! 只要你有足够的银两,只要你不是朝廷通缉的嫌犯,悦春楼就永远为你敞开! 正因为如此,在这里,无论是女扮男装还是父子同来,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哪怕是你是一个寻求男同女同的兔爷人物,悦春楼也有办法把你招呼地尽兴而归…… 只是,此时的悦春楼,却发生了一些小小的骚动。 “姐们们,你们快看呀!” 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在长安街上飘的极远,尚未开工的伊人们竟然都探出了头来,纷纷倚栏而笑,似水美眸和芊芊玉手都不约而同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咦,楼下竟然来了一个和尚!” 第六十五章 【佛道】 (今天有妹子来家里玩……所以更新抱歉了……我的节操是满满的!请不要质疑!) ...... 时代变迁,朝野更替,无数繁华在战火中寸寸零落,但有些东西却能一次又一次地绽放光华,几近永恒。 例如纯粹的真情,例如世人的信仰。 从上古时代甚至更为古老的荒古时代开始,道门一直是世人最为坚挺的信仰。 那些逝去的岁月中,无数人寻仙问道,以求超脱轮回,生命永恒。 传说中,有人白日飞升,羽化而登仙,有人寻得仙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虽然那些传说都湮灭在了岁月中,早已无法考证。但依然无法阻挡人们对长生不死的渴望,无数凡人踏入修道路,而道门也因此迎来了鼎盛的巅峰,隐隐间有着成为天下唯一信仰的趋势。 但通向巅峰的道路是永远不会那么平坦的。就在五百年前,异变突起。 五百年前的某日,天空忽然被无尽的黑暗遮蔽。这并不是夜幕降临的景色,也不是传说中会在极北之地出现的漫长极夜。天空上没有星辰没有月亮,只有纯粹的黑,仿佛是一张被浓墨浸透的纸。 整片天空失去了光明,但地面上却变得明亮起来。 山巅,湖边,城内,人旁……只要有道观的地方,都变得明亮起来。 一座座供奉着的神像开始自燃,观众祈福的人群仓皇出逃,道士们磕首跪拜,乞求各路真君显灵,拯救人间大难。 与此同时,平静了无数岁月的天空也变得诡异起来。 有千军万马铁蹄踏踏的声音,有万雷共起轰鸣作响的声音,甚至有无数人仓惶惊恐绝望震惊的声音…… 只是,无论什么声音出现,天空中依旧一片漆黑,熊熊的火光中,簌簌发抖的凡人望向天空,却一无所获。 这样的黑暗持续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中,地上的道观几乎被毁尽,只剩下了一些断瓦残垣,焦梁黑瓦。神像被烧为灰烬,只剩下一些泥肢碎土,上面长满了蓬蒿,但因为没有阳光的缘故,如藤蔓般扭曲缠绕。 三个月后,一声不甘的怒吼从天空中传来。无论是断瓦残垣还是泥肢碎土,竟突然在吼声之下炸成了粉屑! 紧接着,极南处,一道火光从天空的中坠下,与整片大地发生了猛烈的撞击。 大地颤抖了三天三夜才渐渐平静下来,这三天中,天庭被绝世妖魔覆灭,整片世界将走向末日的消息不知从何处渐渐传开。在凡人心头压抑了极致的恐惧终于释放出来,失去了信仰的人类在黑暗中互相残杀,无数人用焚烧同类的方式来活得短暂的光明。 这般疯狂的自相残杀经过三天才终止,三天后,当天空重现光明,丧心病狂的人类才渐渐平静下来。 而更为神奇的是,坍塌焚烧的道观竟然在一夜之间重新屹立,它们比往前更加崭新雄伟,让世人震惊! 神迹降临,天庭覆灭的谣言因此被不攻自破,卑微的凡人不再担忧世界的灭亡并且重获信仰。 但在道观重现的同时,一座座从未有过的寺庙也开始显现于人间。 凡人们开始知道,这个世界中还有佛祖,还有菩萨,还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信仰。 道教讲究修身养性,得道成仙,长生不死。而佛教讲究普渡众生,让众生脱离苦海,色空不异。这般截然不同的理念,让世人的信仰也开始走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在岁月中,以往也出现过类似其他的教派,但都被道教以异教之名扼杀在了摇篮之中。但这次,他们竟然始终沉默不语,任由其在天地间生根增长。 这一沉默,便是五百年。 这五百年是一个极其混乱的时代,人们重获了信仰却失去了家园,熊熊大火之后,土地变得越发贫瘠,饥荒疾病寒冷接替而来。 那是一个苦苦挣扎的时代,天空虽然绽放光明,但人世间却充满着无形的黑暗。而那些修士异人也渐渐消失难寻,妖魅鬼怪的故事被人开始淡忘。 有凡人志士想要登临那团火光降落的地方,他们长途跋涉来到极南之地,却发现原本的土地如今已被汪洋吞没。虽然前路已被湛蓝的海水阻挡,但若是天地极为晴朗之时,偶尔隔海眺望,可以看见在无限遥远的远方,五根山峰屹立在海中,直指九霄。 随着时间的车轮翻滚,一切的痕迹被碾压成散乱的过去,生命更迭,终究被人淡忘在岁月中。 五百年后,那片最大且被称为“东土”的土地被人统一,一个叫做的大唐的国家从此成立,凡间再次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五百年后,道教依然鼎盛,但佛教也渐渐进入了人心。 虽然不是所有的世人都信佛,但无疑世人的心中却已知晓佛的存在。 就像此刻的悦春楼前,无论是花枝招展的伊人女子,还是富贾路人,大家都知道,门前那个穿着僧袍的光头男子,便是诡异佛祖的信徒。 他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却一样可以用一个通用代号来称呼。 那就是――和尚。 从大唐开国的那年起,悦春楼便屹立在了长安城内。 开业数十年来,下至乞丐上至当时身为太子的当今圣上都曾光临过此地,而官绅商贾,布衣白丁,男男女女甚至是阴阳人,都曾接待过。 只是……眼前这样的和尚…… ――还真是头一遭! 大唐律法虽然富裕了僧人一定的权利,但却同样为此捆绑了许多约束。 除了和尚无法还俗之外,例如淫丨色、酒肉这样的戒律,也被编入了唐律之中,若是违反,那将会受到重刑的处罚! 所以,当唐真在天色微晓之时来到悦春楼门前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来烟花之地的人们,心中的八卦总要比常人更加重上一些。 门前的和尚清秀而出尘,看上去如同天降的佛子,不染凡间的一丝尘垢。 他本是世间最为出尘的人儿。 可他却偏偏站在了红尘的路口。 所有人都在等着。 他们心中好奇着。 那人究竟会不会一脚踏入红尘之中。 第六十六章 【姑娘】 ...... 进青楼是为了做一个遵守约定的男人,进青楼是为了去拯救那为老不尊的师傅,进青楼是为了与天抗争打破世界的枷锁回到故乡! ――唐真心中这般义愤填膺着,双脚却如同水泥墩般岿然不动,如果他心中还想挣扎下去的话,恐怕等到日上高头再薄下西山依然得不出什么结果来。 “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他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可眼中那一道道花枝招展的声音和一双双明露流波的眼眸都在冲击着他的神经,想要一步步地将他拉向罪恶的深渊。 他又不是那真正的唐玄奘,能够坐怀不乱,女妖精丛中过,却依旧片叶不沾身。 他是拥有着七情六欲的唐真,也是一个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而眼前便是这个世界最为香艳之地,可想而知对他有多么强烈的震撼。 “稳住!千万要稳住!” 唐真很清楚,人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容易做出错误的行为和决定。在世人面前,他得道高僧的模样已经维持了很久,决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不过还好,他脸上的道貌岸然一直维持地极为完美,纵然垂手站在悦春楼门前,所有人也只能从他清澈的眼眸中看出大慈大悲的光彩。就好像在感慨着众生疾苦,世间的红尘无法侵染他一丝一毫。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青衣小厮奔跑了过来。 与其说是青衣小厮,不如说是两个青衣萝莉。十三四岁的模样,如同两只尚未成熟却极其诱人的青苹果,让人忍不住有一种一口吃掉的冲动。 最为极品的是,这两个女孩子,还是一对双胞胎! 即是童颜**,又是双胞胎和姐妹花,这样的姑娘对于男人而言,绝对是毁灭级别的杀伤性武器! “客官……” 两个小萝莉好奇地打量着唐真,白嫩的脸蛋上红扑扑的,黄莺般的稚音内略带羞涩:“客官……您要不进来坐坐吧。” 果然不愧是大唐第一青楼,连小厮都是这般极品的存在。那个小萝莉一个羞涩地低下头,另一个仰起小脸发出邀请。也不知有多少犹豫踌躇的男人在见到了如此联想翩跹的一幕之后,咬着牙狠狠掂了掂手中的银子,一头踏入这温柔窟内。 “小施主你好。” 唐真心中翩跹但神色依旧平静,他将单竖起手掌,微微一笑道:“贫僧是来找人的。” “嘻嘻……找人也要进来才能找啊。” 小萝莉小手拉着唐真的僧袍一角,青稚的眉眼间含着笑意。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本是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唐真心中这样想着,反正自己也只是进去找那便宜师傅而已,进去又能怎么样! 悦春楼内,那一道道目光也随着他移动到了灯火通明之中。 现在不过是早晨破晓之际,可悦春楼却依旧热闹非凡。长安城内的人口足有百万之数,无论什么时间段都难免有人突然来了“性”致。哪怕这样的几率只是万分之一,也足以让此处热闹熙攘。 为了维护大唐的第一的名号,悦春楼自然不能怠慢了源源不断的客人。除了那极为名冠帝都的花魁和被点名包养的宠姬之外,其他的姑娘大多数都实行着三班倒的制度。 不过,出乎唐真意料的是,从外面看,悦春楼让人觉得有些红尘喧嚣,但真正走进主楼之后,却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 大堂内几案明亮,丝竹缓缓。极为腰身婀娜的女子正在随着丝竹之音慢慢起舞,一身羽衣冉冉而起,神情极为温婉别致,眉眼偶尔会望向客堂,但却没有半点娇媚之意,有的只是恬然的微笑在传递。 “姐妹们,那和尚好清秀啊。就是不知道他僧袍脱下之后,身体也是不是和他的脸蛋一样清秀。” “嘻嘻……你个小浪蹄子,骚劲又上来啦。要不你和妈妈商量商量,倒贴一下?” “哼,要是那和尚肯的话,倒贴又何妨?难道这天下还有本姑娘不敢上的男人?” 楼上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刚刚那些倚栏而望的姑娘也好奇地赶了过来,小声地在互相交谈着,时不时发出几声娇笑的哄闹,让人心绪涟漪。 光听着那令人酥到骨子笑声,唐真就能猜到那楼上是何等惊艳风景。 只是,这些风景虽然诱人,但他得道高僧这个身份的枷锁在身,他只能目不斜视地随着两个青衣萝莉来到一张桌前。 大厅里已经坐了几桌客人,每个人的身边都坐着一个两个甚至更多数量的姑娘,她们巧笑倩兮地依偎在一旁,却也仅仅停止于此,并没有什么太过出格的亲昵画面。 唐真走进大厅的时候,那些客人只是稍微扫了几眼目光便转回了身旁的姑娘。而那些身边相依的姑娘们,一个个更是就好像没有看到他一般,放佛是深陷甜蜜中的痴情女子,眼中只有她身边的那位男人。 “看来那清秀和尚却是根木头梆子,这下你这浪蹄子可要失望了呢。” 二楼上,闲来无事的姑娘们互相调笑着。她们每天都要笑很多回,但只有像这般互相调笑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展颜。 “只要是男人,别说是木头,就算是石头到了本姑娘的温柔乡里,还不是照样奋不顾身?” 姑娘们理应继续热闹下去,但却突然集体禁了声。 她们停止了调笑,面向二楼的一个方向,集体欠了欠身,乖巧地请安道:“妈妈好。” “丫头们都在干嘛呢,一大早就那么热闹。” 一个丰腴的中年美妇缓缓走了过来,笑着问道。她的柳眉舒展,一脸滋润,心情显然是极为不错。 “妈妈,咱们这里来了个和尚。” 一个受她宠爱的姑娘走了过去,用粉拳替她垂着肩头,将情况大致汇报了一遍。 “哦?竟然来了个和尚?” 饶是见多识广的中年美妇,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禁有些愕然。 “你们这些浪蹄子,给我老实点,我下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笑着瞪了姑娘们一眼,然后走下楼去。 第六十七章 【找人】 ...... “这位僧爷,欢迎您来到我们悦春楼。” 一道娇媚入骨的声音传来,唐真回头,在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一个穿着长裙的风韵美妇,正甩动着香帕款款走来。 “施主你好,贫僧是来寻人的。” 唐真施了一礼,微笑着说道。 “妾身明白。” 风韵美妇走下楼梯,带起一阵甜腻的熏香,狭长的眼中含着笑意:“嘿嘿,到我们这里的,哪个不是来寻人的呀。” “只要你和妾身吩咐一句,保管什么样的可人儿,妾身都可以帮你寻来。” 美妇甩动香帕,朝着二楼的方向呼唤道:“各位丫头们,快下来接客啦。” “来啦!” 楼上的莺莺燕燕们早已经注意下面多时,美妇的话音这才刚落下,便有一道道悦耳的应喝声整齐划一地响起。 “额……女施主你肯定是误会了。” 被群芳环绕在内的唐真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艰难,身周的每一丝空气哪怕只是闻起来都那么的香甜迷人。 他解释道:“贫僧之所以进来,是来找一个男人的……”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凝滞了下来。 悦春楼内,无论是风韵美妇还是莺莺燕燕们都一致陷入了沉默,甚至有几个姑娘的俏脸微红,互相低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男人?” 微微一愕之后,风韵美妇很快便恢复了过来,笑意盈盈地说道:“都怪妾身不好,看走眼了,不知道僧爷原来喜欢男人,还请不要见怪呀。” 听着这话,唐真终于明白了姑娘们眼中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究竟是代表着什么。 自己竟然被当做了兔爷?这实在太不坑爹了,我堂堂七尺男儿,哪里像有着这种特殊癖好的人! 不过,就在他心中腹诽之时,那些姑娘们的眼光却变得更加若有所思了。 风韵美妇安慰道:“僧爷你尽管放心,我们悦春楼的男人也绝对是一等一的货色,一定能令你满意而归!” 她心里想着,这次就算和尚身无分文也要好好招待。和尚都来悦春楼寻花问柳,这样博人眼球的事情稍加润色并宣传,那决定会令悦春楼声名更加大振! “女施主,贫僧这次前来只是为了找一个熟人,他是你们这里的客人,他与我相约在这里碰面而已。” 虽然遭受了众人异样的目光,心中郁闷的唐真依然一脸淡定,一字一句地将来因解释一番。 “原来是这样……” 风韵美妇终于不再误会,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并没有因为唐真不来寻花问柳而转变态度,继续极为客气地问道:“那僧爷,你是来找哪位客人呢?” “嗯……”唐真沉吟了一会,说道:“贫僧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袁,大约为知天命岁数……” “他身材比较消瘦,嘴唇下有一颗大黑痣……对了……还会给人算卦!” 他仔细回想着,顿时觉得这个便宜师傅真的很不靠谱,相处了几天下来自己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是说袁先生么?” 中年美妇的目光变得极为奇怪,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得,娇媚的脸蛋立刻染上了一片殷红的云霞,仿佛一拧就能滴出血来。 唐真点了点头。他看着那张凝聚着成熟、娇媚、羞涩和回忆的脸蛋,心中不禁有些诧异。这个不靠谱的老头子究竟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竟然能让这位主持着大唐第一青楼的女人出现这样的表情,真是一件让人极为好奇和心痒的事情。 “既然你是来找袁先生的,那我去通知他……” 中年美妇并没有继续多问些什么,极为爽快地扭动丰臀,踏着阶梯朝悦春楼深处走去。她的步伐稳重却不是婀娜,最重要的是,此刻她的心中比她的步伐更加婀娜许多。在唐真说出几个特征之后,她便知道那位袁先生是何方存在了。要知道,昨晚上的春宵夜里,她还和他战斗到下半夜才停歇下来。 那撕床单扯栏杆的快感,那捣如烂泥般的酥麻,还有各种各样连她都没有听说过的高难度姿势,都已经将她饥渴了许久的成熟肉体彻底征服! 要不是因为自己还要主持整座悦春楼的运作,此刻的她绝对是赖在房中不肯出来,然后再次好好地和他索求征伐一番! 想着昨夜在床上,自己就好像化作了一匹烈马,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驰骋,一跃而起,飞上九霄,抵达巅峰的时刻,她的双腿间不禁湿痒难耐,被裙摆紧紧包裹的步伐更加快速了不少。 ...... 中年美妇虽然短暂的离开了,但从二楼下来的姑娘们却都还聚集在一楼。十几个姑娘战以随意的姿势站成一排,哪怕远远看去,都是一条极为靓丽的风景线,而在大厅的其他座位上,其他客人视线也不禁被这般美丽吸引了过来。 他们的广袖中搂着姑娘,却将目光聚集在不远处那更多姑娘的地方。当然,他们也同样看到了姹紫嫣红之前,那个有些极煞风景的光头脑袋,心中便不禁有些郁闷,目光也有些羡慕嫉妒起来。 被夹在身前和身后目光之中的唐真极为不自在,好在得道高僧的外表现在成了他最为坚硬的铠甲,这样才勉强好受一些。他目不斜视地望着楼梯转角的位置,可等了许久却未见中年美妇或者那个猥琐的便宜师傅从上面走下来。 “嘿嘿……大美人,我现在要去招呼我那宝贝徒弟了,等下一次有时间,哥哥一定好好喂饱你。” 正在他心中不爽到极点的时候,一道熟悉而猥琐的声音从楼上悠悠地飘了下来。 数息之后,算卦先生搂着中年美妇的丰腴腰肢,缓缓走下楼来,那长袖中枯瘦的五指,毫不顾忌地竟在那翘臀上仔细摸索着。 “人家可是要去忙了,你和你那宝贝徒弟在这里随意就好。” 快到楼下时,中年美妇笑着轻轻一推,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只是她的脸上却难掩那潮红的满足神采,像是受了极大的滋润,连笑容都越发明媚起来。 “去吧。” 算卦先生笑盈盈地伸出手在那丰臀上偷袭了下,然后朝唐真走了过来。 第六十八章 【灾难】 ...... “看手相是一门极其高深的艺术,经我多年的浸淫和研究表明,想要看好手相,就先必须做好三个步骤!” 悦春楼内,唐真端坐在一张桌旁,桌上摆放着两盘瓜子水果,还有四碟甜点酥糕。在他的对面,算卦先生正坐在一群姑娘的当中,唇齿齐动,时而张嘴接过姑娘手中递来的瓜果,时而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各种奇闻异事。 “哪三个步骤?” 他可是这里的常客,姑娘们早已经对其神乎其神的算卦本领有所耳闻,都极为认真地听着。她们虽然身在青楼,看管了人心的冷暖,也睹尽了这繁华污浊不堪。但是,在本质上,她们依旧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无论坎坷的人生将她们的内心磨砺地如何坚韧,在那难以触及的深处,总会有着极为柔软的地方。那里是连她们自己都不曾知晓的秘密花园,藏着她们的难过,她们的感动。 她们有时候也会默默地在心里憧憬着,在未来的某时某刻,是否有一段不一样的生活在等待着自己? 看着姑娘们娇媚却又含着期待的眉眼,算卦先生抓起身旁一位姑娘的小手,一边摸索着其中的柔软,一边义正言辞地说道:“看手相,一要摸,要细细抚摸她的掌心纹理,仔细感受着其中每一寸的变化。” “这其二嘛,那就是要揉。身为人身体上最为灵巧的部位,通过揉捏来感受她手掌骨骼的长势如何,也同样是看手相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算卦先生小眼微眯,把玩着那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手。 唐真看着那张猥琐的脸,哪里看到什么算卦的影子,只有极为享受的表情。 这哪是什么算卦,分明就是占便宜么。 正在他心中有些羡慕且腹诽的时候,算卦先生睁开眼,举起玉手并低下头在其周围认真地嗅了起来。 “这看手相的第三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讲究个‘闻’字!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与众不同的味道,无论你施了粉黛还是染了熏香,这个味道依然是不会被侵蚀改变的。她就像你的生辰八字一样,是你诞生于天地间时最独一无二的记号!” 听着他的高谈阔论,唐真发自内心的被算卦先生的无耻程度所折服,明明就是占着便宜并且胡诌乱讲一番,但偏偏却是那么的正气凌然。让作为旁观者的唐真也不禁觉得,还似乎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听上去的确有几分理所当然的味道。 不过,这也只是听上去而已。在心里面,他自然不会相信那所谓的一摸二揉三闻的道理。要真是这样的话,当初你老人家怎么不去捏捏张稍李定的手,或者去捏捏那个泾河龙王的小手呢! “好哥哥,你说的我听不懂,还不如亲自帮我算算嘛。” 被捏着小手的姑娘笑意盈盈,这般的动作对她来说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自己都曾经和他赤裸相见过了,这点揉捏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身旁的这位算卦先生是连悦春楼身后的大老板都特意吩咐关照的人,光凭这一点,别说吃豆腐,就算真的把自己“吃”了,那也是一件极其期待的事情。 “好……哥哥我好好帮你算算。” 算卦先生继续摸索着,笑嘻嘻地一口答应下来。他装模作样的掐指算了算,然后脸色一凝。 “糟糕……!” 他放下素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详的事情。 “好哥哥你别吓我……” 那女子脸色也顿时一凝,手掌不禁捂住心口,黛眉微蹙着问道:“难道我最近有什么劫难?” 算卦先生的预测一向无往不利,大家一听这话,整张桌子的气氛顿时凝重了几分,就连唐真也不禁屏住呼吸,为眼前这位俏丽的佳人担心起来。在他的身旁,两个双胞胎萝莉姐妹花更是在不知不觉间用小手紧紧攥住了僧袍的一角。 算卦先生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天之后,你将有血光之灾!” “啊……血光之灾……” 那姑娘一下子懵了,倩丽的脸庞有些苍白,深深吸了口气之后才带着明显的颤音小心翼翼地问道:“好哥哥……那妹妹我该怎么办呀……” “这个嘛……” 算卦先生突然猥琐地笑道:“你的血光之灾始于双腿之间,想要化解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准备好卫生带,然后像往常一样处理月事便可。” 姑娘又愣了一下,然后又喜又羞起来。她喜的是原来所谓的血光之灾只是算卦先生开的一个小玩笑。而身为一个女子,虽然在风尘中打滚多年,但在当众被人提起月事还是不自觉地羞红了脸。 “你坏死了!” 姑娘红着脸蛋,粉拳如雨点般落下。 “这里,就这里……哎哟哟……小美人你轻点嘛……” 算卦先生极为享受地摇晃着脑袋,微眯眼睛笑道:“哥哥我呆到巳时就要和徒弟出去办事了,你可要好好伺候我。” ...... 酒醉一宿,唐王的心却一直醒着。 身为一国之君,他享受着人世间最为辉煌的荣耀和权势,但身为开国之君,他同样背负着最为沉重的天下黎明,还有那冷血残酷的骂名。 君不临民间,但又怎么会不知民间对自己的调笑和讥讽? 那些子民是骄傲的,可依旧是他的子民。说到底,他才是大唐最骄傲的那个人。所以他听过,便一笑而过,任由他们继续骄傲着谈论天下,笑语君王。 因为只有他知道,那个所有世人都想拥有的宝座上,只有冷酷和野心才能燃烧出耀眼的风光。 一个文人墨客统治的天下,终究只会成为历史的笑柄而已。既然要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唐盛世,那么他必须成为一个天底下前所未有的帝王。 一个一言九鼎,没有亲情、没有友情,甚至没有自己的唐王。 那他便是天下最强大的王。 他深信这一点。 毫不怀疑。 第六十九章 【对策】 ...... 唐王倏然睁开了眼。 “陛下……” 怀中的妃子一夜未曾合眼,见到龙颜微动,便轻轻唤了一声。 “你为朕累了一宿,等一会就在这休息吧,等睡饱了再回寝宫。” 唐王伸出五指,柔顺的秀发于指间如流水般滑动。怀中的女子虽然是她的妃子,却从未见过,昨夜醉后翻牌才偶然临幸。美丽的眉眼依旧青稚,而昨夜也是她的第一次破身,身为男人和丈夫的他,自然要体谅一番。 “嗯……” 美丽的女子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应道。此刻的她身子虽累,但心却更加忐忑。不仅仅是因为初为人妇,更多的是因为别的什么。 在这偌大的皇城中,像她一样的嫔妃有许多。但很多人直到人老珠黄也依旧未曾见到龙颜一面,与她们相比,她算是幸福的。但也正因为她昨夜被皇上宠信,所以她同样进入了皇后和另外一些宠妃的视线之中。或者说,她有意而无意的被卷入了真正的**之中。 **佳丽三千人,但真正被宠信的也不过十指之数。为了欢悦龙颜,她们自然在宫中安插了各种的眼线。如今她一个独居宫内,涉世未深的小女子陷入其中,心中的紧张和害怕早已经将那被皇上临幸的幸福所吞噬。 最为重要的是,皇上让她在自己的寝宫休息。她知道,这样的行为已经足以让其他的嫔妃甚至皇后产生警惕,但君命难违,她又哪敢擅自离开? 唐王起身,在宫女的伺候下开始梳洗。此刻的他又哪里会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赏赐之举,竟然能给那床上的可人儿带来如此纠结的困扰。 ...... 宫中的鼓敲打了五下三点,早在殿外等候的文武百官鱼贯而入,金銮殿上,唐王一袭皇袍加身,端坐在最高处的宝座之上。 如今天下修生养息,而四方又一片太平,没有什么大灾大难。官员简单的上报了一些情况之后,这个早朝很快便散去。 “那吐蕃部落的颂赞王就先将他安置在长安城内吧,可以适当的派人带他看看大唐的风土人情,朕过些日子再召见他。” 唐王的目光从金銮殿扫过,见到在最前方空缺着一个位置,回想起了昨夜的经历,心中便已有定数。 “徐尚书,程将军你们二位留下,其他人散了吧。退朝!” 唐王大手一挥,淡淡地说道。 “――退――朝!” 一旁的太监高声喝唱,手中的拂尘轻轻挥动,殿中的大臣便如鸭子般回身退去,只是队形比鸭子统一整齐些而已。 唐王端坐着,他看着那群小心翼翼且长舒了一口气的鸭子们,脸色一片平静。 “你也退下吧。” 当大殿恢复冷清之后,他对身边的太监摆了摆手。 “――喳” 太监俯身行礼,横端着拂尘依命后退。 “两位爱卿,朕今日将你们留下是为了商讨一件异事。” 唐宗靠在龙椅上,手托着下巴,看着两人疑惑却毕恭毕敬的模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两人都是当年帮他打天下的心腹,只是这天下虽然被打了下来,但他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因为天下而永远相隔。 自古以来,君与臣之间,永远都有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 帝王永远都是一个受万人敬仰却偏偏孤独一生的角色,因为天下只能有一个帝王,只有他能站在最高峰。而正因为如此,那些匍匐于他脚下的人们,又如何与填满他的孤独? 哪怕是龙床上最受宠爱的妃子,也最多只能填满他的肉体,却如何都填不满他的心灵。 “微臣愿为陛下解忧。” 徐世勋和程咬金在座下行礼,异口同声地说道。 唐王微笑道:“两位爱卿都是我的左臂右膀,如今已经退朝,大可不必如此。” “谢陛下。”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但谢归谢,那举手投足间的小心翼翼又怎么能逃得过唐王的眼睛。 他在心中再次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如何试着努力也是徒劳,于是便开口说道:“昨夜朕在御花园,见一白衣秀士乘着月光自天上降临,声称自己为长安城外的泾河龙王。但他犯了天台,所以希望朕救他一命……” 唐王昨晚虽然喝了很多酒,也的确醉了。但他不想忘记的事情便从来不会忘记,与两人详细地叙述了昨夜的一番对话。 徐世勋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说道:“此时的确有几分蹊跷,臣等凡夫俗子实在不敢替陛下拿捏注意,不如去问问国师的意见如何?” “免了。” 唐王摇了摇头,否定道:“国师虽是大唐之人但却早已不该属于人间,如果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来的话,早就已经来找朕了。” “程将军你的意见如何?” “额……”程咬金挠了挠头,咬着牙说道:“老臣只会带兵打架,这般玄乎的事情真的不敢妄自菲薄。但是陛下您的话便是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那个所谓的龙王,那就按照他所说的可以尝试一下。” 唐王点了点头,道:“朕的话自然是一言九鼎,只是今日早朝上却未见魏丞相的身影,所以才想要听听你们的主意。” 如今的大唐能在休养生息中蓬勃发展,其中很大的功劳要归于丞相魏征。这个老匹夫,就连唐王自己都有些佩服,为人正直又敢于谏言,是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硬骨头。 不过,疑臣不用用臣不疑的他,还是给魏征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方式。 “陛下。”许世勋思考了一番后,沉声道:“虽然魏丞相平日在府中苦研辅佐之道,又有着能不上朝的特权。但是此事非同平时可喻,不如皇上把他召入宫中,等午时三刻过后再把他放了即可。这样一来,应该能救那昨夜之龙。” “许尚书所言极是。” 唐王看着两人的眼睛,思考了片刻之后点头说道:“程将军,既然这样,就有劳你去替朕跑一趟了。” “请陛下放心。” 程咬金接御令,便奔出了金銮殿。 唐王看着他奔跑的摸样,恍然间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某天。 那天也是一个如同现在这样阳光明媚的上午,他带着程咬金和许世勋众人,一同策马奔跑在玄武门前的大街上。 只是现在。 他已贵为龙体,却永远失去了奔跑的权利。 第七十章 【魏征】 ...... “慢一点……程将军……你慢一点……” 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在长安城的街头响起,但很快便被呼啸作响的疾风所吞没。 御马的程咬金并没有缓下身子,他歉声对着在同一匹马上的魏征说道:“魏丞相,你要相信我程咬金的骑术。陛下急召着见你,我也不得不加快速度!” “――驾!” 也不听身后的魏征是什么意见,马鞭再次被高高扬起,在空中震得“噼啪”脆响。胯下的战马仰首嘶鸣,四蹄生风,驰骋向前。 听到了陛下两字之后,魏征便没有多说些什么,双臂紧紧环住了那健壮腰间。 他很清楚,程咬金是陛下的程咬金,只要他的手中有君令在前,就算是让他去赴死也依然会义无反顾。 想到这里,魏征的嘴角边忽然扯起一丝苦笑:与其说别人,难道我魏征就不是陛下的魏征了么? ...... 蹄声如雷,战马如电。两人御着马在长安城军部专用的紧急御道上向皇宫赶去。 悦春楼内,算卦先生将最后一粒西瓜子嗑入嘴中,听着那远远传来的清脆鞭响,懒散地站起身来。 “走吧,徒儿,为师带你拿拜师大礼去。” 他伸了个懒腰,又在身边的某处柔软之上摸了一把,往几案上甩了一张银票,然后大步向着楼外踏去。 唐真瞟了一眼银票的数额,心中不禁有些咂舌,但动作却并没有任何停滞,同样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大步跟了上去。 战马驰骋,行人大步,人和马于悦春楼外的一处相会,又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离去。 ...... “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征同程咬金来到金銮殿内,俯身跪拜行礼。 “爱卿平身。” 唐王走下龙椅,亲自扶起魏征,一脸关切地说道:“魏丞相的气色似乎不佳,要不要朕召太医来帮你诊治一番?” “谢陛下隆恩,老臣只是不习惯战马的颠簸而已,并无大碍,请陛下放心。” 魏征摆手,强压下腹中的一片翻腾,谢绝了唐王的好意。 “那朕就放心了!” 唐王点了点头,看着殿上的三人,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你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大唐的中流砥柱,朕可不许你们在朕之前倒下去啊!” “陛下龙颜常驻,万岁无疆!” 听到此言,三人立刻附身说道。 “哎……试问这世间,除了成仙证道,又有谁能长生不死,万岁无疆?” 唐王将双手负于身后,长叹一声,目光紧紧凝视着龙椅后面的那几条金龙,感慨自语道。 三人在殿中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作答。 “好了好了……你们随朕来御书房吧,再这么站下去的话,朕看着都有些累了。” 唐王微笑着甩动龙袖,转身离开。 “谢主隆恩。” 三人互望了一眼,然后紧紧跟了上去。 ...... 朱红的柱子撑起一大片遮阳的长廊,在长廊的尽头,一排并不起眼的小殿静静地匍匐着。 这座不起眼的小殿,便是当今大唐天子的御书房。 如果说女人最隐秘的地方是卧室,那么男人最隐秘的地方便是书房。 当书房外大雪翩跹之时,他可以再书房里看着金丨瓶梅滋滋有味。当书房外落日依山之时,他可以再书房里看着金色的阳光将春丨宫图被染上一层极有质感的金黄。当夏夜蝉鸣的夜晚,他可以将红袖扯入怀中,揉捏着薄纱之内的丰满柔软。 这里没有孩子的纠缠嬉闹,也没有黄脸婆的唠叨打扰。所有的私密因为那万卷墨香而变得光明正大,在读书学习这个天下最大的道理面前,几乎已经将所有的麻烦隔绝。 皇帝自然是全天下最男人的男人,御书房也自然是他最为私秘的地方。若非是他最信任的亲信,绝对没有资格踏进此地半步。 御书房内,程咬金徐世勋和魏征正坐在大椅上,陪着唐王看景闲聊。 从御书房大敞的窗户朝外望去,可以看到远处的异花奇书正烂漫招展,一排嫩绿的垂柳立于湖岸旁。这条大湖隔绝了宫内的一切喧嚣,极远处高耸层叠的建筑恢弘肃穆,如同卫士般静默着,与此处遥遥相对。若是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一个个小太监在对岸的杂事房内忙忙碌碌。 唐王看着湖景,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是在看那依依垂柳,还是那荡漾的金鳞。 一旁的三人沉默不语,这般看似轻松惬意的氛围,到了他们的眼里,却如厚沼沉泥般凝滞。 过了许久,沉默的御书房内终于传来了久违的声音。 “魏丞相,可否愿意和朕下几盘棋?” 书房外的景色虽美,但对于已经看了十多年的唐王来说也实在难以勾起他太多的兴趣。如果不是那泾河龙王在昨夜突然造访,也不会有现在的议程。 既然本就没有什么安排,那自然会显得有些无聊。 无聊之余,他忽然想到了全天下唯一敢赢自己棋的魏征就在身旁,便不免有些手痒。 魏征连忙应道:“只要陛下愿意,老臣自然是万死不辞!” 看着程咬金将棋盘摆下,他心中的疑惑越发凝重。辅佐唐王多年,陛下的脾气他自然是极为了解。程咬金这般风风火火地将自己几乎是抢到了皇宫里,绝对不可能只是下棋那么简单。 可来到了宫中,陛下的神情举止也不像是有什么国家要事与自己相商的样子,这一点让他内心的疑惑更加深了。 既然陛下开口不提,身为臣子的他自然不会傻到主动询问,只能小心翼翼地顺着形势而动,走一步是一步。 唐王执白子,啪的一声落入棋盘,恰在纵横线相交之处。 魏征面无表情,将黑子缓慢地扣在棋盘的某处。 他心中虽然疑惑,但依然是哪个敢于说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魏征,在某些方面,他有着永不退让的骄傲和执着。 “好!” 见到黑子锐利的攻势,唐王并没有生气,笑着拍手,将白子落下。 棋盘上的厮杀开始,不断有黑子和白子被互相吞噬。 同时被吞噬的,还有看不见的时间。 不知不觉,便朝着午时靠近。 第七十一章 【马上】 ...... 棋盘即是战场。 对于唐王来说,魏征是一个极为特殊的臣子。他直言敢谏,心中只有对错和是非,哪怕是冒着被斩首的危险也无所畏惧。 在这棋盘上也是如此。 自从唐王坐上了大唐天子的宝座之后,他和许多人下过棋,但只有魏征能赢他。 或者说,只有魏征敢赢他。 黑子和白子陷入了焦灼。白子气吞山河士气如虹,而黑子则是一往直前慷慨激昂,两方你来我往,互不逞让。 唐王望着棋盘,精神高度集中之余也洋溢着几丝兴奋。如今天下太平,好战如他也只能在这棋盘上感受一下两军对峙的快感。 看似简单到只有黑与白交错的棋盘上,却实则暗流汹涌。就好像另一个世界中那“0”与“1”的演化,往往最为简单而纯粹的事物却能拥有变化无穷的威力。 棋为兵,盘为场,而执子之人便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帅,摆开各种阵势,誓要将敌人侵蚀干净! 这场棋局中,唐王战得酣畅淋漓。他在按下了一枚白子的同时,脑中已经开始演算起下一枚落子的位置。 盛夏的阳光试图来到御书房,却被外面翠绿浓密的树荫遮住,只投下点点的斑驳光影。 唐王的白子正好落在了一处细碎的阳光上,然后极为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终于找到了一丝突破焦灼的契机,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定能势如破竹下去。 只是……魏征的黑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唐王收回演算的思绪,疑惑地朝棋盘对面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两道目光。 第一道是程咬金的,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紧张,魁梧的身躯分明想要做些什么动作,但却又不敢动弹。 第二道目光是徐世勋的,他的目光显得比较儒雅,但儒雅中同样带着几丝分明的焦虑。 看着徐世勋和程咬金紧张的样子,唐王微微一笑。 这样的笑容很少出现在一个君王的脸上。 自古以来,天子的笑容总是豪爽晴朗或是肆意轻狂的。 而此时,唐王脸上的笑却是和煦的。 和煦的如同一个慈祥的母亲。 他是大唐的天子。那么,整片大唐就理所当然的是他的孩子。 此刻的唐王像是慈母般看着棋盘对面的魏征,看着他伏在案边,听着他鼾声渐起。 “魏丞相为江山社稷操劳,就不要打扰他休息了。” 唐王放轻了声音,摆手阻止了向前欲摇醒魏征的程咬金。 除了唐王之外,御书房内一共有三个人,但他却只能看到了两道目光。魏征正闭眼酣睡,自然没有什么目光可言。 他转身朝着窗外望去,淡淡说道:“你们陪朕看会景吧。” ...... 长安城不愧是天下最富盛名的雄城,就连它的每一条街道都有着独特的命名和含义。 唐真此刻正随着算卦先生走在一条被称作“千步廊”的街道上。 如果要仔细考据的话,这所谓的“千步廊”其实是由四条笔直的道路组成。它们纵横交错在一起,若是走上两边高高的酒楼上朝下望去,可以发现它们正好是一个“十”字。 所以,这里也被人叫做“十字街头”。 唐真正抬着头,扬起僧袍的袖角,擦拭着额头淌落的汗水。 今年据说比往年更加炎热,哪怕是昨日下了一场那么凶猛的暴雨,也难以为这片天地降下什么温度来。反而那些落下的雨水化作了缕缕蒸汽,升腾在半空中,与遮天蔽日的云彩遥遥相对。 水汽蒸腾中的长安城摇生一变,变成了一个大蒸笼。无论从城里还是城外,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唐真站在了十字街头的交汇处,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竟然看不见每一条道路的尽头。 行人敞着胸口从一条条道路中穿行,呼吸之间甚至能感觉到有一股酸咸的味道在鼻腔里飘散着。 “还要等多久啊!” 唐真按照算卦先生的指示,同他一起坐在这“十字街头”的正中间位置。周围的人群匆忙来往,带起的尘土扑面。若是远远看去,两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像极了一对从灾荒地逃来的乞丐。 “别急,马上就要到了。” 算卦先生闭着眼睛,手指与嘴角的黑痣互相婆娑,一脸老神自在,放佛这闷热的天气是一场桑拿般令人享受。 唐真抱怨道:“这已经是你说的第四个马上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人,大中午的带着自己过来吃灰尘,晒太阳,谁摊上这样的师傅真的可以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背后的衣衫被汗水打湿了无数次,又与空气中的灰尘苟且在一起,让唐真感到全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粘腻。 “我说,师傅啊,今天还下不下雨……” 他看着头顶极其浓密的云,忽然好希望快点来一场倾盆大雨,将全身的粘腻给冲刷干净。 “雨的话……” 算卦先生迟疑了片刻,眉毛极为少见地皱了起来。 唐真看着皱眉的他,心中不禁有些好奇。这些日子和算卦先生的接触以来,无论是怎样的问题,只要他提问,总会能在第一时间得到答案。姑且不论答案靠谱不靠谱,但至少从没有见过他像此时那样思索迟疑过。 “算是会下雨吧……” 片刻后,算卦先生得出了结论:“而且马上就会下了……” “又是马上……” 对于这个词语,唐真听得耳朵都快生老茧了。虽然自己每次遵守和算卦先生的约定这样的行为是一个极好的习惯,但是他实在觉得,和这样的师傅在一起每多一秒都是一种残酷的煎熬。 而那个所谓的拜师大礼…… 天知道这是一件大礼还是一个大坑! “来了!” 就在他心中腹诽之时,算卦先生突然站了起来。 “啊!大家小心啊,天上有大石头掉下来啦!” 他站起身子,然后大喊道:“好大的一块石头,大家快逃离这个路口,万一被砸到,肯定会被砸死的!” 也不知道算卦先生瘦弱的身体哪来那么足的中气,他大喊大叫的同时将一旁的唐真耳膜震得嗡嗡作响。 刷啦啦! 他的喊声刚出现,街上的人群瞬间大乱起来。人群像是四散的潮水,以唐真和算卦先生为中点迅速退散。 唐真刚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你干嘛!” 动弹不得的原因是因为算卦先生的手臂,正如钳子般死死扣住了他,让他无法挪移半点地方。 而他抬头望去,两人的正上方向,一个巨大的阴影打散了云层,正朝着他们砸了过来! 巨物还未彻底砸下,唐真的头顶却已经下了一场雨。 他摸了摸湿漉漉的头顶,忽然觉得砸到脑袋上的雨点有些令他发烫。 伸回手掌,唐真整个人瞬间凝滞了。 他终于明白了算卦先生刚才迟疑的原因。 十字街上,竟然下起了一场血! 第七十二章 【砸下】 ...... 唐真期盼的那场雨终于如约而至。 可是,他似乎只猜对了开头,却没有猜到后续的一切竟是那么的突如其然! 四周的人群早已鸟作兽散,他们躲在了自认为足够安全的地方,怔然地看着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场血雨,淋漓在了十字街头。 ――淋漓在了那个盘坐在了街道正中心的和尚身上。 展开掌心,滚烫而灼热的血珠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一般,微微震颤着。 唐真看到了掌心的血,看到了远处众人惊恐或是怜悯的目光,心中便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他一直保持着盘坐的姿势,或者说,他的双脚不知道被算卦先生施了什么法子,被禁锢在这里,动弹不得。 最操丨蛋的是,那个为老不尊的家伙竟然也躲进了人群中,摸着黑痣朝自己淡然微笑。 唐真心中不禁极为恼怒起来。可惜他的所有怨气还未发作,便看见掌心的血液迅速地渗入皮肤,消失不见。 那些滚烫的血珠渗入掌心,然后迅速在他的全身蔓延开来。血液虽然消失,但唐真却发现自己的肌肤开始渐渐变红,就好像是一只被开水煮熟的大虾。事实上,他此刻宁愿自己是躺在滚烫的开水之中。因为淋漓而下的血雨就好像是刚从火山口喷溅出来的岩浆,进入他的身体,焚尽一切。 随着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那滚烫的感觉渐渐变成了疼痛。身体内,每一个细胞在惨叫,像是被强行按在床上破去贞操的少女,剧烈到痉挛的疼痛让唐真宁愿自己晕死过去。 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体内的血管被从天而降的不知名血液强行进入,无形却有质的滚烫疼痛在其间迅速流转,并且势如破竹地前行着。 血雨势头虽大,但落下的范围却极小,基本全都浇灌在了唐真的身上。偶尔有几滴血珠溅在了街道的青石地板上,立刻发出嘶嘶的响声,并化作一道青烟随风而散。 唐真沉默地坐在如岩浆般的血雨中,双眼紧紧地闭合着,看上去像是在打坐参禅。但实际上,他正在备受煎熬。他心中虽有千万句咒骂却无力开口,他想看清血雨纷纷想看清那从云间坠落的巨物是何方神圣却无力睁眼。 就在他痛苦不堪的时候,人群再次爆发了哄闹的声音。 “掉……掉下来了!” “天啊!那是什么东西……快逃啊!” ...... 哄闹仅仅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便被惊恐的尖叫所吞没,男人、女人、老人还有孩子尖叫的声音飘散在街头的上空。这些声音闯入了唐真的耳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连那鼻息间的抽泣,咽喉处的尾音都一清二楚。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其它的声音也同样越发嘹亮。 例如头顶处,不断靠近的呼啸声。 虽然眼睛无法睁开,无法看一眼那从云层上的落下的究竟是何物。但是从它与空气不断摩擦的呼啸声来看,一个从极高处掉下的庞然大物已经在唐真的脑海中跃然而生。 一想到这里,唐真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之所以会颤抖,不是因为噬骨的疼痛,而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庞然大物将会以极快的速度坠落下来,然后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身上! 这么庞大的重量然后又以恐怖的极速从高空落下,唐真实在想不出来,自己除了被砸成一堆肉泥以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下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拜师大礼?这和杀了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但如果算卦先生真要对自己不利的话,以他法相境界的实力,又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呢? 捏死自己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那么,这个不负责任的便宜师傅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呢?他为何总是先斩后奏,任何事情都是神神秘秘的。从来不会和自己提前知会一声呢? 这些问题浮现于唐真的脑中,化作一道又一道的疑惑和不解。 可惜的是,想要探究的思绪刚刚展开却又噶然而止! 因为,血雨突然停止。 唐真虽然睁不开眼,但他很肯定,血雨的停止便是征兆着庞然大物的降临。 “哎,真是一个坑爹的午后。” 他放弃了思考,放弃了挣扎,心中变得一片空白。 ...... 十字街头的上空,浓密的云层被一个巨物无情打散,露出了湛蓝的天空还有炽艳的阳光。 紧接着,汩汩的鲜血从巨物上淋漓而下,化作一片耀眼而晶莹的血雨,落在了街头盘坐着的一位和尚身上。 血雨越来越大,那位和尚的身体也因此被染成了一个血人。 看着这一幕情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着脚步。 尽管很多人的脸上浮现了怜悯和担心的表情,但也仅仅在脸上而已。内心的恐惧早已经麻木了他们的神经。所有的脚步都保持着后退的姿势,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庞然大物砸向他的身体,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拉他一把,甚至连一句提醒的话语都没有。 所有人远远地站着,带着各种表情围观着庞然大物砸向那个可怜的和尚。 “噗嗤!” 数息之后,巨物终于落地。但它发出的声音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狰狞,反而像是一枚熟透了的果子坠落在地上并且迸出浆来时所发出的的声音。 声音虽然温柔,但是大地却依然被震得微微颤抖。 瞬间后。 街道两旁的脚步再次散乱起来。 “妖……妖……妖……”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忽然开口叫喊着。只是他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竟然被吓成了结巴。 “――啊,妖怪啊!” 另一个女子脸色苍白,也尖叫出声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简直想把天空都撕开个窟窿似的。 “真的是妖怪……” “啊……快逃啊!” 紧接着,一道道又一道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这些声音分别属于不同的人,但却带着相同的情绪。 那便是恐惧。 所有人都带着恐惧,再也提不起看热闹的情绪,逃命似得向远处奔跑。 正因为无数脚步同时迈起,这才使大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只有一个身材消瘦的表情猥琐的老男人没有逃走。 他望着已经四散到极远处的人群,说道:“切,真是一群乡巴佬。” 他收回视线,转而投到了那个从天空坠下又将林青砸得无影无踪的庞然大物之上。 “――这些长安人真没见过世面,连龙头都认不出来,还亏他们天天起早贪黑的去给龙王庙上香!” 第七十三章 【龙族】 ...... 开天辟地的盘古,造人补天的女娲。除了这些诞生于混沌中的洪荒神祗之外,龙当之无愧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古老的生物。 据龙族世世相传的记忆表明,当天地初开后的不久,便已经有了他们的足迹。 在那个年代的世界中,洪荒神祗们不知所踪,万物还都处于弱小懵懂的初生状态。然而,那时候的龙族就已经拥有了呼风唤雨的能力!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个时候的世界,就是龙的世界。他们凌驾于所有生物和种族之上,睥睨一切。 纵然在无尽的岁月后,妖怪和人类强势崛起,但龙族的强大依然无可置疑。 岁月是修行路上最强大的资本,若是拥有漫长的岁月,哪怕是一头猪也总有得道成仙的那一天,更何况是拥有着惊人天赋的龙! 正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生物,在无比漫长的时光河流中,他们被岁月所打磨,自身的天赋几乎已经进化到了完美的地步。一条血统纯正的龙,哪怕每天只是睡觉进食,只要它成年之后,便有着匹敌散仙境界的实力!而他所拥有的悠长寿元,更是所有生物望尘莫及的!一个刚刚晋入散仙境界的修士能够拥有五千年的寿元,但一条同样刚刚进入散仙境界的龙却可以轻松地活上两万岁! 何等恐怖如斯的差距! 自身完美的天赋让龙族一度成为了天底下最为骄傲的种族,但也正因为如此,动辄几万年的骄傲到最后往往发酵成了不可一世的蛮横和暴躁。 目空一切,贪婪残暴,好色淫丨乱,这便是龙族毫无节制的骄傲所产生的附属品,也是龙族走向没落萧条的根本原因。 强横的实力和进化完美的身躯,这些固然是龙族骄傲的理由,但也同样能成为其他种族蠢蠢欲动的原因。 屠掉一条龙,不仅便能获得“屠龙勇士”这样彰显自己实力的称号,更为重要的是,还能获得让人彻底改变体质的龙血,无比坚韧的龙筋龙骨和提升自己修为的内丹! 简单的说,屠龙不仅能带来至高无上的名誉,并且龙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全身都是宝的生物。而且相比于麒麟玄武这样极其低调的上古种族,骄傲且爱出风头的龙族寻找起来简直比前者容易不止千万倍。 虽然屠龙往往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而且成功率也几乎可以用渺茫来形容。但就好像彩票一样,那些成功的中奖者总是会被无限的放大,让无数人热血沸腾,踏上屠龙的道路。成功率虽然渺茫,但在万族庞大到无法估算的基数面前,龙被屠灭的事情还是屡有发生。 于是,龙族愤怒。 但可惜的是,龙族虽然愤怒到了极致,他们也同样发现自己也无奈到了极致。 如今早已经不是亿亿万年前那个他们能够独霸天下的年代,在这个万族并起的黄金大世之前,龙族虽然依旧强大,却没有了能掀翻大陆寻找凶手的底蕴和强横。 龙虽性丨淫,但极低的生育成功率却让他们种族的规模一直维持在了一个尴尬的数量上。更重要的是,骄傲的龙族往往拥有着极为浩淼的水域作为领域,这个喜欢独居的特点也给更多的屠龙者带来了可趁之机。往往是一条龙被屠杀,在极为漫长的时间过后才会被其他的龙所发现,但却早已无法判断那些凶手究竟是属于哪一个种族。 这样便成为了一个恶性的循环,就连龙们自己的都意识到,这个古老而强大的种族,不仅难以恢复昔日的光辉,甚至还有灭绝的危险。 无奈之下,它们只好寻找庇护的途径。 那时的世界,已经是天庭的世界。归顺天庭,自然是最好的庇护。 虽然一开始屠龙的事件还是发生了几次,但在天庭以迅雷之势诛灭凶手并镇压整个种族之后,原本蠢蠢欲动有着屠龙计划的家伙们还是乖乖地放下了这个念头。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原本对归顺天庭颇有微词的龙们,也渐渐接受了现实。 在经过一段漫长的休养生息之后,龙族才稍稍恢复了一些元气。与此同时,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毛病也再次发作,那些龙们再次骄傲蛮横起来。 只不过…… 如今他们的蛮横和残暴与过去却有所不同。 在从前,你永远不知道哪里会冒出一条心情不佳的龙来,然后,你的周围很快就会变成一片残骸。 而现在,他们只会对进入领地的人残暴和蛮横。 那模样……就好像是一条在主人家里看门的狗。整天被拴在固定的空间内,一见到外人便红了眼睛,不顾一切地扑咬上去。 可不得不说,就算真的是天庭的狗,在凡人的眼中也依旧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更何况,他们是真正的龙。 凡人很少见识到龙的残暴,或者说,见到他们残暴的凡人都已经死了。 在凡人的眼中,仙和龙都是这个世界上极为神秘的存在,他们长生不死,无所不能。 无数的凡人跪倒仙或龙的石像身前,他们奉献上自己的虔诚,乞求获得心愿的实现或者是自身的庇护。 可惜的是…… 今日的午时三刻,当一只巨大的龙头从天上跌落,坠于长安城的十字街头,却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他们日夜跪拜的龙真正落在身前,那些骄傲的长安人竟然无人能识! 何其可笑而可悲的事情! 算卦先生悠悠走到龙头前,他的眼中透着贪婪的光,袖管一挥,竟然拿出了一把磨得噌亮的剪刀。 “这个龙须可是好东西啊,据说泡了酒以后便是壮阳的极品!” 他一边自语,一边朝着一根足有数米长手指粗的龙须一刀剪下。 “咔嚓”的响声过后,龙须毫发无损,那剪刀的锐口却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哎……凡间的东西真是不耐用啊……” 算卦先生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他伸出手,脸色平静地敲了敲怒睁不瞑的龙头,说道;“喂,徒儿,里面的感觉怎么样?” “……这是什么地方,热的我受不了了,快放我出去!” 过了半响,唐真的身影从龙头的内部传了出来。 “这自然是个好地方。” 算卦先生悠悠一笑,羡慕地自语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臭小子!” “老人家你快离开,这里已被规划成军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停留,否则格杀勿论!” 正当算卦先生检查着龙头,想要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能先拿下的时候,一道高声的厉喝从他的背后传来。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身穿军凯的大汉,头顶上的金盔闪闪发光,在他的身后,近千名御林军齐身列阵,将十字街头重重包围。 “秦将军,好久不见啊。” 算卦先生转过身子,摸着黑痣,笑眯眯地说道。 “国师大人!”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秦宝叔激动地翻下身来,赶紧作揖行礼! 第七十四章 【国师】 ...... 国师大人? 当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军部统领秦叔宝大将军如同晚生后辈般恭敬地对一位猥琐普通的老头子作揖行礼的时候,身后近千名御林军的心中不禁同时生出了这样一个疑惑:这个被称为国师大人的老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专门侍职保护皇上和长安大臣的他们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唐还有这样的人物存在! 秦叔宝自然看到了属下们眼中好奇且疑惑的目光。但是,他并没有任何兴趣去解释些什么。国师大人本就是尚书级别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知晓的存在,这些御林军回去之后必然会受到严厉的封口要求,若是知道的太多,反而会给他们自己带来一些难以估量的麻烦。 此刻的他正恭敬地站在国师大人的身旁,在不至于令对方产生厌恶的情况下,保持着一个最为靠近的距离。 “秦将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部署,带着御林军亲自前来,果真是我大唐的护国栋梁!” 算卦先生摸着黑痣,满脸欣赏且笑眯眯地说道。 “大人谬赞了。”秦叔宝心中微微骄傲,但脸上却依然谦虚:“秦某再努力也及不上国师大人的神通广大,最多也只能算是空有一身蛮力的武夫罢了。” 当军部收到长安城街头出现恐怖妖怪的时候,秦叔宝虽然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带着御林军前来围剿。但说实话,在来的一路上,他的内心是紧张且担忧的。 自己再强再勇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又如何能与拥有法力和神通的妖怪所抗衡!所以当他见到了国师大人的时候,心中顿时萌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秦叔宝虽然没有见过国师大人出手,但曾陛下兴起之余模糊提起过,虽然仅仅是只言片语,却已经在他的心中打下了堪比传说中神仙的印象。 收回杂乱的思绪,秦叔宝刚刚将视线望向国师大人的身后,满脸的表情却又瞬间凝固了。 “国师大人……这……这是……” 不但他的表情凝固着,就连话语也变得结巴起来。 “嗯……是龙。”算卦先生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准确的说,是被斩下的龙头。” 回答对方疑惑的同时,算卦先生的手一直没有停止把玩过自己的大黑痣,似乎这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近千御林军望向竖立在地的龙头,全体怔然。至于那些胯下的战马们,早在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时便已不肯向前,四肢颤抖。 整片十字街头陷入了死寂。 “国师大人……您出的手……?” 秦叔宝也是过了半响才缓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望着算卦先生。 他本打算着如果国师大人在的话,应该能够将那妖怪击退。可没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所谓的妖怪竟然是一条龙! 天哪,这可是传说中腾云驾雾,和天上的神仙一般无比强大的生物啊! 最重要的是,它竟然被国师大人当场斩首诛杀! “我可没有杀掉这个家伙的本事。” 算卦先生自然明白对方是误会了,摇头解释道:“这是一条犯了罪孽的业龙,死于天诛。“ 他指着那颗硕大的龙头,继续说道:“它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了,我只不过是带着宝贝徒弟碰巧路过的而已。” “腾云驾雾的龙不但死于天诛,连它的头颅还掉落在长安城的十字街头……” 秦叔宝抬起寒光闪闪的护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面露难色地朝算卦先生求救道:“这般近乎于传说中才会发生的事件,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所以……”他一作揖,行礼恳求道:“希望国师大人能够指点一二!” “指点什么的这一套就免了!” 算卦先生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既然答应了陛下要做大唐的国师,那么处理这个玩意也算是分内之事。秦将军带领御林军赶来帮忙我感激还来不及,哪还有脸摆谱指点。” “国师大人言重了!” 秦叔宝极为认真地说道:“大人神通广大,我辈凡夫俗子能够受到大人的指点便是前世修来的福报,又怎能接受您的谢意!” “秦将军再说下去,我这个糟老头子就要快得意地飘起来了。”算卦先生玩捏着黑痣,眯着眼望向龙头悠悠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幸亏你们来了,不然这个现场处理起来还真是让我这个细胳膊细腿的老头子伤脑筋呢。” 秦叔宝沉声说道:“国师大人只管下令,我和我手下的千名御林军任听您差遣!” “秦将军我觉得此事不妥!” 他的话语刚落,身后便有一位副将站出来反对道:“我们御林军的兄弟只能听从将军和陛下的差遣,您反而直接让这位国师大人发布命令,这实在有些不妥!” 秦叔宝并未生气。 他转过头,目光缓缓扫过身后的御林军。他们脸孔虽然如同身上的盔甲般冷酷无情,但从他们的眼神里,他还是读到了一丝抗拒的情绪。 “你说的很不错!” 秦叔宝忽然高声说道:“但是!陛下曾亲自下过口谕。只要是国师大人的命令,都等同于圣驾亲临。大唐上下,无论是哪个部门,必须全力配合执行!” “这……” 众御林军面面相觑,无论是国师大人还是陛下的口谕,他们都闻所未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明白,你们也是为我好……”秦叔宝望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队伍,心中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大声喝道:“这若是有半句假话,便是假传圣旨的欺君大罪!难道我秦某有那么无聊到拿自己脑袋开玩笑么,谁再敢有任何疑义,立刻军法处置!” “是!将军!” 身后的千人齐声应道,再也无人敢质疑半句。 “给国师大人您见笑了。” 解决完这个小插曲,秦叔宝有些惭愧地赔笑道:“这些小子心里都太傲了,平日里只听我和陛下的命令,请大人还要见谅。” “没事。” 算卦先生依旧是笑眯眯的:“这样的御林军,才叫御林军嘛。要是每个官员都能呼来喝去,那和监市的城管又有什么区别?” “秦将军,这个龙头和陛下还有一定的渊源,所以就先麻烦你们将它搬到宫里去。” 他继续说道:“一路上让御林军戒严开来,越少百姓见到越好。万一恐慌起来,必然会有人趁机捣乱。” “我明白了。” 秦叔宝点了点头,又忽然问道:“对了,国师大人您刚刚说是和您的爱徒一起来的,不知他身在何处?万一御林军和他相遇,我也好命人放行,让他来找您。” “哦,我的宝贝徒儿啊!” 算卦先生指了指那颗硕大的龙头,说道:“没事,他刚刚不小心被砸进去了,所以你们连龙头带他一起送进宫中吧!” 第七十五章 【城隍】 ...... “国师大人,您的爱徒……无恙吧?” 秦叔宝看了看怒目而睁的龙头,又看了看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街道路面,关心地问道。 “不用担心,他没问题的。” 算卦先生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指着龙头说道:“你们先把它送到陛下御书房前的那个小亭子放着就可以了,至于剩下的事情,等我到了再说吧。” 说着,他用手敲了敲龙头:“宝贝徒儿,你先多待会,为师办完事之后就把你弄出来。” 这次,龙头内没有半点回应点的声音。 不过,算卦先生对此显然一点都不担心。他搬了张小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惬意地呻吟一声:“啊!真是舒服!” 秦叔宝心中微诧,恭敬问道:“国师大人不和我们一起进宫么?” 他再次紧张起来。这龙头虽已是死物,但毕竟是传说中的龙的头颅,从这里到皇宫的距离说长不长,但说短也绝对不短。眼下国师大人看样子可能无法同行,万一发生什么突变,那可如何是好…… 算卦先生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笑眯眯地说道:“秦将军放心吧,死了就是死了。任他生前有什么呼风唤雨的能耐,只要死透了,那就和我们脚底下的砖头石块没什么差别,无非是大一点重一点而已。” “明白了,多谢国师大人指点!” 听到这话,秦叔宝心中经绷着的弦顿时放松了不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高声下令道:“御林军听令!” “在!” 铁衣铮铮,众军齐应。 “韩校尉,你将这份书信送至军部,让李尚书赶紧增派人手,沿路戒严起来!” “陆将军!你带八十人马,立刻去军部调几辆能拖动巨物的马车来!” “其它人都给我将这里包围起来,无关人等,统统暂时驱离!” ...... 军令之下,一切都在紧锣有序地进行着。 闲杂人等驱离安置完毕之后,近千名御林军列阵而立,将此地裹得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从这里到皇宫的必经之路也都已经戒严完毕,马车赶到之后,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开始启程。 晌午的日光猛烈,每当队伍前行,铁衣钢甲便会泛起道道寒光,耀到了极致,也冷到了极致。 算卦先生躺在椅中,懒洋洋地看着那片寒光,手指百般无聊地玩弄着唇下的黑痣。 当寒光彻底敛去,铁衣铮铮之响平息的时候,算卦先生的手指也极为默契地停下了动作。 他仰着脸,抬头说道:“喂,我说纪老头子啊。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难道还有偷窥我这个糟老头子的怪癖不成?” 算卦先生这番话显然若有所指,但奇怪的是,四周的街道早已被御林军戒严,除了不远处有乌鸦落在檐廊上憩息整羽之外,连只苍蝇都找不到,更别提人了。 怎么看这只乌鸦都是极为普通的那种,杂乱的羽毛,呆滞的眼珠,一点也不精神,让人连瞧上第二眼的欲望都没有。 只是,就是这只极为普通的乌鸦,当它张开黄色的小嘴以后,便不再普通! “你这话说的真是没有道理!本神身为长安城的城隍,监视整个长安城便是本神的职责,哪有偷窥这个说法?” 乌鸦开口,竟吐出人言! 紧接着,它挥动翅膀,飞到算卦先生身前,一眨眼的功夫,摇身变成了一个穿着火红色长袍的老汉! 这个老汉和算卦先生差不多高,但身材看上去却极为健壮结实。只是……此刻的他正面红耳赤着,满脸都是不善的怒容。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如果长安城中的少女少妇们沐浴洗身的时候,你若是在一旁监视的话,也能算作光明正大的道理?”算卦先生笑眯眯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要不天庭的俸禄香火依旧你领,监视长安的脏活累活我来?” 长安城城隍的面色顿时被气得越发赤红,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袁老头!你怎么能如此无耻!” “我说纪老头啊……”算卦先生却依旧淡定悠闲,笑眯眯地说道:“我无耻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别告诉我你今天才发现?” “哼!”城隍没有接下算卦先生的话,而是面色阴沉地冷哼道:“本神不管你是无耻还是无赖,但今天你抢了应属于本神的龙头,这件事情必须解释清楚!” “什么叫你的龙头!”算卦先生打断道:“这龙头可是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难道上面还刻着你纪信纪大神仙的名字不成!再说,这龙头可是被大唐皇帝拿了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抚摸着黑痣,意味深长地笑道:“纪老头你虽然在天庭也算是大名鼎鼎,但这人间的天下……” “――还是大唐的天下!” “是么?”城隍呵呵一笑,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威胁:“可你也别忘了,就算是大唐,也只是天庭的大唐!” “天庭的大唐又怎样?”算卦先生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反问道:“凡间的藤蔓每当想要攀向更高的地方时,总会与大树共生。而与此同时,它也将凋零的叶子作为肥料回报。这就像天庭和大唐,是连上天都认可的道理,难道你见过哪颗大树因为藤蔓分享了一些枝干上的阳光而将它斩尽杀绝的么?” “还是说……你纪大城隍……已经强大到能够代表整个天庭?” “袁守诚!你少在这里强词夺理!”城隍脸色一变,怒道:“凡间何其之大,这龙头却偏偏从斩龙台掉到本神司掌的长安城中,其中道理,你我心里都清楚的很!” “你用龙血龙髓替你徒弟淬炼身体,本神可以就当没看见。但是,别以为本神不知道你早已经收了大唐皇帝做记名弟子!所以,本神很清楚,这龙头到最后还是会落在你的手里!” 红袍老汉周围的天地元气剧烈颤动起来。身为长安城的城隍,他不仅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仙阵的认可,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调动整个长安的天地元气,为自己的战斗所用!虽然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但配合他散仙七重天的实力和长安城仙阵的威压,就连大罗金仙都要退避三分! “袁守诚,本神最后警告你一次!” 对于算卦先生的身份和背景,长安城城隍的确有些忌惮。但是,一想到这个龙头对自己的重要性,他依然冰冷地威胁道:“这可是本神势在必得的东西,你若是依然执迷不悟,想要独吞的话……” “――那就别怪本神与你不死不休!” 第七十六章 【寒颤】 ...... 盛夏的午后,整座长安城忽然变得一片阴冷。 这件事情发生地极为突然,也极没道理。 烈日依旧在当空叫嚣,洒落下令人厌恶的火辣阳光。城中的空气依旧沉闷,街道两旁的招牌和旗幡丧气地下垂着,泛不起一丝涟漪。人群中,一滴又一滴的汗珠也依旧粘腻在人们的脸上,背上,或是胳膊和腿上。在它们滚动的前方,是一道道因为无数滴汗水蒸发而流下的白色痕迹。 这些都是极其炎热的象征。 但这些却丝毫阻止不了那片阴冷的侵袭。 柳枝间,舌燥了数日的蝉声噶然而止。 悦春楼内,正在床上纠缠的两道身躯噶然而止。 街旁茶馆中,说书先生手中的快板悬在半空,茶客们的哄笑声噶然而止。 皇宫内,御书房中保持了许久的宁静噶然而止。 熟睡中的魏征陡然惊醒,慌乱之余将棋盘旁的茶杯扫落,青花瓷片碎开的声响在宁静中格外清脆。 “陛下……老臣罪该万死!”他连忙跪下,俯扶在地:“臣刚才失神晕困,不知所为,望陛下赦臣慢君之罪!” 他魏征虽然能言敢谏,但却统统是建立在有理有据的基础上。除却国事之外,他实际上是一个极为看重君臣之道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心中不禁追悔莫及。 唐王微微怔了怔,笑道:“爱卿何罪之有,快起来,朕还等着和你继续在棋盘上战斗下去呢。” 他的心中虽然有些阴冷,但脸上笑容却是极其温和的。 与此同时,徐世勋与程咬金相视了一眼,他们在对方的眼中,同时看到了震惊与不解。 魏征谢了恩,见唐王已经坐下,又哪敢去收拾脚边散落的茶杯,也连忙坐在了唐王的对面。 他用手指拈起一粒黑子,刚想落下,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军部有急件启奏!” 太监总管手拿着白色的拂尘,高声说道。 “噢?”唐王脸色平静地说道:“呈上来吧,朕倒是好奇,什么事情能把你们急成这样?” 他接过折子,看着上面的内容,沉默不语。 忽然,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手中的奏折,又看了看身前的魏征,眼中出现了不解的神色,两条英挺的眉也突然纠结在了一起。 见到唐王将目光望向自己,魏征连忙跪下身来,说道:“不知奏折上所述何时,臣愿为陛下分忧!” “臣也愿为陛下分忧!” 一旁的程咬金和徐世勋也齐声说道。 “都起来吧!” 唐王微微一笑,眉宇也随之舒展开来。他拿着折子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在长安城的千步廊南,十字街头,云端里落下了一颗龙头罢了。” “龙头……” 魏征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声说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准奏!” “刚刚臣睡时做了一个梦……梦中……正好斩了一条龙!” “在梦中斩了一条龙……” 唐王嘴中回味着魏征的话,若有所思地沉默起来。 ...... “我说,纪大城隍。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打打杀杀呢,有话好好谈嘛!” 整座长安城在不知不觉中打了一个冷颤,而处于寒意源头的算卦先生却依旧是一脸笑眯眯的。 “有什么好谈的,交出龙头,本神就既往不咎。若不交出,那就不死不休!” 寒意的本身其实便是杀意――长安城隍调动整个长安的天地元气凝成的杀意! “哎!算我怕了你!” 面对不断逼近的杀意,算卦先生的脸上终于变了颜色,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颗金色的珠子,不情愿地朝红袍老汉扔了过去:“这是那条龙的内丹,你拿去总行了吧!” 金色珠子落入了红袍老汉的手中,光芒一闪便消失不见。 晋入散仙境界之后,每一次境界的提升也伴随着天劫的考验。纪信身为长安城的城隍,自然能汲取到浩瀚的信仰之力,能够轻松地修炼突破。 但是,信仰之力也不是万能的。例如从散仙九重天蜕变成金仙时降下的金仙大劫,便只能依靠自身的修为去硬撼雷劫! 当然,这只是对于人类而言。对于在这个世界中进化了亿亿万载的龙族来说,他们对于天雷本身就拥有着极强的操控天赋,金仙大劫虽然是九死一生,但对龙来说却无法构成太大的威胁! 所以说,只要纪信完全吸收了龙族的内丹,便能有极大的把握渡过百年后的金仙大劫! 待内丹到手,他冷哼了一声,那些杀气虽然没有继续逼近,却也没有就此散去。 “纪大城隍,太过贪心可不是好事。”算卦先生望着凝久不散的杀气,再次笑了起来:“这颗内丹已经足够你渡过金仙大劫了,那颗龙头对我还有些用处,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而且你别忘了,这条龙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场,可是与我和他的打赌有着密切的因果,你若是强行沾染进来,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哦?” “你这是威胁本神?” 红袍老汉面色一寒,与此同时,停滞的杀气再次翻腾了起来! “咔嚓!” 算卦先生身下的椅子瞬间化作了粉屑,但他本人却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端坐在空气中。 “这话说的可太冤枉我了……你纪大神可是天上的神仙,又是长安城的城隍,就算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威胁你啊!”算卦先生讪讪说道:“其实我拿了这个龙头,从某些角度上来说,你反而还得感谢我!”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嘛。” 面对汹涌的杀气,他连忙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你想想啊,纪老头,不纪大神,龙族那帮老家伙,哪个不是臭骨头?虽然天庭在斩了泾河龙王这件事上有理有据,但毕竟还是打了龙族一个大大的耳光。如果让他们知道你吸收了一条龙的内丹,谁知道那般睚眦必报的老家伙会怎么惦记上你?” “而像我现在这样处理的话,你既能拿到了最重要的内丹,又没有沾上半点的因果……难道你还不满足?” “哼!这笔账,本神以后再和你算!” 红袍老汉沉默了很久,终究还是冷哼一声之后,化作乌鸦朝着城隍庙的方向飞走了。 而他飞走之后的不久,算卦先生保持的悬坐姿势也轰然奔溃,一屁股坐在了大街上。 “他姥姥的,一个个都是强盗!看以后谁和谁算账!” 他擦着额头淌落的汗水,一边喘着起,一边毫不顾忌地大骂起来。 又过了很久,他似乎是骂累了,便索性躺下身子,准备先打个盹再说。 可刚刚闭上眼睛,耳边却响起了一道又一道舌燥的蝉鸣。 “叫,再叫小心我砸死你们!” 他脱下左脚的鞋,“啪”地一声甩手扔进了街旁的一片柳林。 一只鞋飞去…… 紧接着又有一片柳林倒下…… 终于,十字街头彻底安静了。 第七十七章 【孽龙】 ...... 无论是龙死了,仙死了还是佛灭了,只要老天活着,世界依旧会继续下去。 时光流逝,叫嚣的骄阳终于沉入黑暗,夜幕缓缓降临。 镂空的龙纹酸枝木缓缓开启,太监轻甩拂尘,悄无声息地退开。 唐王静静地站在了飞霜殿中,看着大明宫辉煌的灯火,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不禁有些惘然。 他已经褪下了龙袍,穿着一件素色的单薄绵衫,腰间西着金色的锦缎腰带,略显清瘦的脸庞隐藏在窗后,一小片阴影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脸上的神色。 在君臣甚至他的亲妹妹李艺的眼中,这位雄霸天下的大唐君王的形象,向来是和威严冷漠或是平静无情这些词联系在一起。可谁又能想到,在独自一人的飞霜殿中,他也会有这样黯然失神的时候。 今夜的大明宫,灯火依旧如往昔般通明。但与往日又有所不同的是,今夜灯火最明亮的地方却不是他所驻足的飞霜殿了。 唐王转过头,将视线望向东侧。 整座大明宫由高人指点而建,占地虽广,但布局却极为清晰和简单。 身为唐王寝宫的飞霜殿处于大明宫正中的位置,与西侧的金銮殿紧密相连,中间仅隔着几座拱起的石桥。而在飞霜殿的东侧,则是郁郁葱葱奇花异草纷繁茂盛的御花园,还有那隐约在花花草草中的御书房。 平日里最为宁静的御书房,今夜却成为了整座宫中也是整个长安城最为明亮的地方! 御书房外的亭子里,秦叔宝和手下们正举着灯火,守候在龙头旁。 虽然国师大人已经肯定了这颗龙头绝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但在他老人家亲自到来之前,秦叔宝依然派了近百名御林军守在此处。毕竟御书房离陛下就寝的飞霜殿极为靠近,万一有半点的闪失,那将是他秦叔宝无法承受之重,更是整个大唐无法承受之重! 唐王望着东侧的灯火,不禁微眯起了眼。一簇又一簇灯火在空气中不断地攒动跳跃着,它们是如此明亮,深红色的火焰甚至像是一簇燃烧着的血。 这几天,他见到了许多次血。 李艺在指尖淋漓的血,妃子在床单上盛开的血梅,还有那颗龙头上斑驳的血。这些血一直留在眼前,挥之不去! “是朕做错了么……” 他喃喃地自语道。他让李艺嫁给吐蕃王,让她成为塞外的王妃,却只得到了对方的黯然。他让妃子从女孩蜕变成了女人,让她得到帝王的宠幸,却只见到了对方惊促不安的眼神。他让魏征留在御书房,未履半步,却终究只是百密一疏。 都说君无戏言,可最近他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却如同戏言般不堪一击。 “不!朕没错!” 过了许久,他缓缓从窗后的阴暗中走了出来,脸色也变得极为平静:“哪怕全天下错了,朕依然是对的!” 他对宫门外喊道:“来人!朕累了,替朕侍寝!” “是!” ...... 午夜二更,唐王在床上沉睡。 迷迷糊糊间,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哭泣的声音。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心中怒意渐浓。平日里,他虽然对人宽容,但宽容并不是代表纵然。深更半夜在飞霜殿前这般哭闹,甚至可以视为是对他的挑衅! “蔡公公!” 他爬起身来,愤怒地高喊着。蔡公公不是在外守着么,上百的御林军也统统都是聋了瞎了么! 可是,纵然他喊着,依旧无人应答。 除了阴冷的哭泣,整座大殿沉滞无声。 “人呢?人都到哪去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和妃子翻云覆雨后才缓缓睡去,但如今怀中空空荡荡,哪有什么妃子可言? “蔡公公呢?御林军呢?” 他望向四周,这里大殿空荡荡的,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影。 “呜呜……” 哭泣声再次出现,越来越近,一阵又一阵的大风从窗户里吹来,带着刺骨的阴冷,渐渐将大殿灌满。 “是谁!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呜呜……” 没有人回答他,门外传来的,依旧只有哭泣声。 “速速给朕滚出来!” 唐王几乎是怒吼着说道:“再不出来,小心朕砍了你的脑袋!” 面对如此诡异的情况,他心中虽然极为震惊,但并不是特别的害怕。相反,他很清楚,长安城中有仙阵守护,若是有妖邪敢用法术加害自己,仙阵便会在自主发动! “砍了我的脑袋?” 那道声音忽然停止了哭泣,有些迷茫的幽幽自语道。 “对……脑袋!”门外那人似乎突然清醒了过来,突然高声叫道:“李世民!你还我脑袋!你还我命来!” “哐当” 殿门被人一脚踢开,唐王一见门后的情景,心中大惊,跌倒在床榻上。 “泾河龙王!” 他刚想说话,却发现全身竟然动弹不得! 声音的主人的确是泾河龙王,但却是只有身体和四肢的泾河龙王。他没了脑袋,声音就从颈部的刀口处发出。每说一句话或是哭泣一声,便有暗红的血液从刀口涌出,喷溅在白色的衣袍上,格外触目惊心。 “李世民!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你昨夜满口许诺救我,怎么午时反宣魏征来斩我?你出来,你出来!我要让你在阎王面前拿命来还我!” 此刻的他早已经没了当初的潇洒和傲气,浑身被漆黑色的怨气缠绕,让唐王分不清到底是人还是鬼! 不知是心虚还是为何,唐王竟然产生了一丝恐惧和害怕的情绪。 虽然没了脑袋,泾河龙王却依然很清楚地知道唐王的位置。他伸出黑气缭绕的手臂,一把扯住了唐王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唐王瞬间觉得有一股极为恐怖的阴寒从咽喉处窜了进来,整个身体如坠冰窟,放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了! 不知为何,唐王明明陷入了绝境,可他一直等待的仙阵却并没有发动起来! “救命!” 在死亡的威胁前,哪怕骄傲如他也终于害怕起来。 只是,且不说他缄口难言,就算能言,周围也空无一人! “师傅救我!”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收自己为记名弟子的老男人,心中不禁默念道,期冀对方能够收到自己的求救。 “孽龙!还不速速放开!”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怒喝从殿外传了进来! 与此同时,殿内的阴风噶然而止,转而涌进了一朵朵七彩的香云,还有彩色的雾气飘渺弥散。 唐王心中稍稍缓和了下来。 但令他疑惑的是。 虽然有人来了…… ――却是一个女人! 第七十八章 【女人】 ...... 殿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她静静地站着,站在由七彩云朵开成的莲花之上,周身被氤氲的彩色雾气缭绕,不垢凡间的一尘一埃。 “孽龙!还不速速放开!” 因为朦胧雾气的关系,唐王看不见女人的容颜和表情。但是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极为平静的。 分明是如此平静的声音,袅袅地飘散到了飞霜殿里,却突然化作了一道怒喝炸开! “啊!” 泾河龙王如遭雷击,甩手将唐王扔下,蜷缩着身体在地上翻滚。黑色的血液从断了的脖子处喷溅而出,散落在了地上,一番滋滋作响之后,升腾起一缕缕极浓的黑雾又钻回了身体里。 殿门外,彩色的氤氲忽然散开,一条覆盖雪纱的手臂伸了出来,白皙如玉的手指轻捻着一片翠绿色的柳叶。 一叶柳,忽然飘下,封住了脖子处的刀口,也封住了缭绕的黑雾。 那女人轻轻叹了声:“冤冤相报何时了,快回去吧!” 话语落下,没头的泾河龙王停止了翻滚,像木偶般呆滞地站起身来。一阵阴风吹来,它就像是纸片般被卷入其中,随风向西北方飘散而去。 见龙王离去,脱困的唐王终于放下心来,朝门外揖礼道:“多谢仙子相救!” 他眯了眯眼睛,想要将那女子的身影看个真切。可氤氲的彩色雾气,又岂是凡胎肉眼能够看穿的?除了见到一道藏在雾中的朦胧身影,视线再也无法前进哪怕一寸的距离。 对于这个世间帝王的谢意,女子没有任何客套的回答,只是冷漠地说道:“你也该回去了。” “回去?这里就是飞霜殿,朕还能回到哪里去?” 唐王心中疑惑,正欲开口相问,却只见一阵雾气涌来,便晕了过去。 晕倒的唐王渐渐化作透明,最后消散于大殿中。 在他消散的同时,整座大殿连同整个世界都开始坍塌,像是被仍进搅碎机的玻璃,先是碎裂,最后化作一个个粉末般的光点消散不见。 不断坍塌的世界中,彩雾终于散开,露出了一张无悲无喜的脸庞。 她望向东侧,那里原本应该是御书房所在的方向,但此刻却已经化作了虚无,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伴着几缕零星的光点在挣扎。 女人似乎想做些什么,但沉默了片刻之后,却又收回了目光。 世界依旧在迅速坍塌,但她却没有理会。 女人缓缓低下了头,她的眼睛像是一泓银河般美丽。 如此美丽的眼睛,却忽然露出了感伤的神色。 她望着自己的左手,那里轻轻托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玉净瓶。 在瓶中,一枝杨柳正在迅速枯萎。顶端处,原本翠艳欲滴的枝叶,以视线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黄色,然后凋零落下。 “好强的因果……好强的大阵……” 女人遗憾地感叹了一声,伸出指尖,将那枝杨柳拦腰拧断。 彩云升腾而起,她也终于离开了这片世界。 留下的半截枯柳化作光点,渐渐被虚无吞没。 ...... “放开……快放开朕!” 午夜深沉,唐王惊醒过来,眼瞳里满是惊恐之色,一把扯开衣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陛下,您怎么了……” 怀中的妃子被惊醒,连忙坐起身来,轻柔地替他拍打背脊。 守在门外的御林军侍卫听到了动静,高声大喊道:“护驾!” “刷!刷!刷!” 一把把佩刀被拔出了刀鞘,脚步声如雨点般响起,向飞霜殿聚集。 “砰!” 情况紧急,训练有素的侍卫自然不会被宫里的规矩所羁绊,一脚踹向了殿门! 价值千金的酸枝木门被一脚踹飞,数十名脸色紧张肃然的御林军手握佩刀冲了进来! 在他们正对的方向,唐王一把将受到惊吓的妃子拥入怀中,平静地看着从门外冲进来的御林军。 他抬起手抚摸着怀中妃子的背脊,对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人微笑道:“朕只是做了一个恶梦而已,都退下吧。” 如临大敌的程咬金松了口气,挥了挥手对身后下令道:“还不速速收刀退下!” “是!” 身后的御林军们也同样松了口气,俯身后退。如果在值守的时候让陛下遭了半点差池,自己哪怕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啊,幸好陛下只是做了个恶梦,虚惊一场! “程将军。” 正在程咬金快要退出门外的时候,唐王忽然叫住了他。 “微臣在!” 程咬金神色一震,止住了后退脚步。 唐王平静地问道:“国师他老人家来了没有?” 程咬金如实说道:“启禀陛下,国师大人还没有进宫!但属下已经派人寻找了,只是……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朕知道了。” 唐王脸上依旧平静,淡淡地说道:“你也不用再浪费人手去找了,该来的时候他老人家自然会来的。如果他不想来,你再多的人手也是徒劳。” 程咬金点了点头:“微臣明白了。” 沉默了片刻,唐王又问道:“那颗龙头现在怎么样了?” “请陛下放心,那颗龙头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问题,秦将军正带人在御书房外的小亭子守着……” “――程将军……程将军!” 程咬金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人硬生生打断了。 在飞霜殿外,一位身穿盔甲的军士正神情紧张地朝他跑来。 “胡闹!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程咬金脸色冷如冰霜,大骂道:“竟敢在飞霜殿外大声喧哗,头上的脑袋到底还想不想要了!” 他转过身,向唐王低头请罪道:“属下喧哗,惊扰圣驾。这是微臣的管教不利,还望陛下恕罪开恩!” “哈哈,朕哪有这么容易就被惊扰的。”唐王大笑着拍了拍怀中妃子的背脊,然后走下了床榻,来到殿门前,低头好奇地问道:“朕赦你无罪,快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陛……陛下……” 只听那军士颤着声说道:“龙……龙头……” “给朕好好说,那龙头到底怎么了?” 唐王的心中微微一沉。 “龙……龙头……它自己动了!” 第七十九章 【马车】 ...... 龙头自己动了。 当军士颤颤巍巍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程咬金和唐王都怔住了。 “传我命令,速去调集更多的大内侍卫和御林军,让他们赶来飞霜殿前集合护驾!”一怔之后,程咬金很快便反应过来,对身前的唐王单膝揖礼道:“事关传说中的生物,微臣实在不敢妄下定论。所以请陛下回到殿中静候,我等必定誓死保卫陛下安全!” 唐王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看着他身后慌乱离去的军士,看着东侧那明亮却又在微微颤抖的灯火,抿唇说道:“朕明白了,那就有劳你们了。” 他转身踏进殿内,悄无声息地深深吸了口气。 唐王对自己极为不满意。 因为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在恐惧,在害怕。 想着想着,他在心中隐隐变得愤怒起来。 朕是凡间的帝王,为何要恐惧,为何要害怕! 是因为自己动了的龙头? 还是……那个梦? ...... 午夜三更。 悦春楼前的街道上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这本是极为平常的一幕。身为大唐第一青楼的悦春楼,它的门前自然是那些豪客商贾们摆阔炫富的最佳舞台。而往来驰骋的马车,也只不过是其中的标配而已。谁的马车更宽,谁的马车更大,谁的马车更华贵,那谁也就理所当然地更有面子。 马蹄声越来越近。 倚在雕栏的公子骚客们转过头来,轻轻抿一口杯中的佳酿,抬眼朝着街上望去。 在作为常客的他们眼里,悦春楼可不仅仅只是寻常的青楼。 寻花问柳虽然是男人的天性,但也同样可以理解为成功者的象征。就像狮王用成群的母狮来昭示自己的强大,身居上位的男人们,同样热衷于用上过女人的数量和质量来彰显自己的实力。 正所谓飞禽择良木而栖,女人选大款而傍。哪怕是悦春楼最为普通的烟尘女子,也不是每个男人都能上的烟尘女子。要知道,在悦春楼,一次的最低消费便够寻常长安城中的人家生活一个月了。 正因为这样高到咋舌的消费,也在无形中将这里客人的档次提高了。于是乎,悦春楼除了第一青楼的身份之外,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长安城内最炙手可热的交际场。特别是那些刚到长安城准备大展拳脚的青年俊豪们,他们身上虽有大把的银票和资源却苦于因初来此地而没有坚实的关系和背景。他们便喜欢在悦春楼里守候着,一边寻花问柳之余还能有机会结实不同背景不同身份的成功人士,这样一举两得诱惑,任谁都难以抗拒。 甚至于,类似“明日据说某某尚书大人会来”,或者是“某某学士特别钟爱哪位女子”这样的消息,都能当做极有价值的情报,被拿来贩卖! 这种方法听上去或许有些儿戏,但实则上成功者却屡见不鲜。或许换一个角度来看,将其称为一条用钱砸出来成功捷径也丝毫不为过。 当马车映入眼帘,雕栏旁的公子骚客们却将视线扭头挪了回去。若是仔细观察他们怀中佳人那清丽的瞳孔,便能发现一张张映着失望的脸庞。 青年俊豪们很失望。 先前他们听到了极为饱满的马蹄声,瞬间变判断出了拉着这辆马车的定是一匹好马。而好马的配的好车上,坐着的也定然不是寻常人物。他们虽然表面上潇洒,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心里却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希望能从马车上的主人下车开始,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于有些人已经想到了到时候如何去搭讪,搭讪后的举止和措辞等等。 可惜的是,当他们看到了那辆马车的时候,心里同时升起了这样的一个念头:真是可惜了这匹好马。 马车很小很简洁,也很朴素。一个其貌不扬穿着一身厚布麻衣的中年马夫,身后最多只能容纳三四人的车厢处,除了厚厚的垂帘外,几乎找不到任何的装饰或者是表面家族身份的徽章标识。 这或许是一辆普通人做梦都希望拥有的舒适马车。 但在悦春楼前,在长安城内财富和权利最爱交杯的地方。这么一辆只能勉强算是舒适的普通马车,与街道旁停靠着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家伙们相比……实在有些简陋。 马车驶来,在快要接近悦春楼的时候渐渐放慢了速度,却并未停止。 街道两旁,一些衣着光鲜的马夫们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辆马车,嘴角微微扯起笑意,眼中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光论身份,他们虽然比不过这辆马车中载着的主人。但要知道,他们身后的老爷,可都是长安城中呼风唤雨的人物。在他们看来,就算是老爷的一条狗,也不是坐在这**车里的人敢得罪的! 在这样的有恃无恐之下,他们逐渐迷恋上了如此轻蔑的感觉。对方明明是比你强大的存在,却因为你身后的主人而不敢动弹和反驳。对于这种精神上的扭曲快感,他们总是乐于享受而不知疲倦。 面对周围的轻蔑目光,马车上那位其貌不扬的车夫视若无睹,脸色平静地握着缰绳,缓缓驱车前行。 这样的无视让其他的车夫感到极为不爽。以前这么做的时候,他们虽然看不到马车内的主人是何等的表情,但他们乐于欣赏作为车夫的窘迫和不安。所以,得到如此彻底无视的回应,他们视之为耻辱。 对于那些看似跋扈实则心灵脆弱的人来说,耻辱往往很容易便会发酵成愤怒和仇恨。 就在他们刚刚想要表达一下愤怒和敌意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突然来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 一秒之后,他们竟开始幸灾乐祸起来,甚至欢乐地吹起了口哨。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辆在他们眼中如同破烂般的马车――竟然没有停下! 马车的车轮沉稳匀速地滚动着。 在它的前方,悦春楼的大门敞开。 自大唐成立以来,还没有人敢将马车停在这里。 而今晚,这辆破旧的马车不但创造了历史,看情形…… ――它似乎还想从这道大门上碾过去。 这下子,不仅是马夫,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人们开始幸灾乐祸。 第八十章 【御林】 ...... 传说中,在九霄之上的天庭,东南西北四大天门有天兵天将严防把手,妖魔难入一寸。 世上的凡人没有见过天兵天将,但在凡间,人人都知道有一支队伍被称为拥有着天兵天将之资,足以踏平天下。 那支军队就在大唐,也在长安。 他的名字叫做――御林军。 毫无疑问,御林军中的每一位士兵都是从无数人中脱颖而出的精英强将,他们镇守大唐,维护着帝都的秩序和安全。 能当上大唐的御林军,是无数士兵的梦想。他不仅是实力的象征,也是一生无忧的保障。 退役的御林军,所享受的是七品官员退休时的待遇。有自己的良田,有自己的美宅,还能看情况收一个仆人或婢女,实在是一件极为惬意的事情。 绝大多数的御林军退役之后,都会过上无世无争的修养生活。 当然,拥有如此光辉履历的他们,在退役后也会成为那些超级富贾争相抢夺的对象。拥有一个退役的御林军作为自己家族的教头或是贴身侍卫,这不仅是安全和实力的保障,也是绝对身份的象征。 虽然他们已经褪下那一身华丽的铠衣,但如果想要受聘于他人的话,依然要经过军部层层审批核查! 审核的难度和苛刻,几乎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所以,哪怕是江南一带富贾天下的豪商,也鲜有能聘用退役御林军的能量。其中需要打通的关节,可不是光用钱就能够解决的! 不过,在长安城,却有一个意外。 悦春楼的所有侍卫,清一色都是由退役的御林军组成! 一直以来,悦春楼身后的背景让人神秘难测,但光凭这一点,便已经足够让所有来的客人都老老实实的! 但世上并不会有绝对的所有。 无人敢在悦春楼闹事这个传说,今天终于要被人打破。 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上,都浮现着怜悯和可惜。 他们怜悯的是世界上竟然还有这般自寻死路的家伙,敢在悦春楼闹事不说,还竟然想要驾着马车直接踏破门槛,一路碾进去!这甚至无法用“闹事”这么温柔的词语来形容…… 如果非得要对此下个定义的话,那便是――挑衅! 赤裸裸且不死不休的挑衅! 于是,围观的人们纷纷开始可惜。 世上最能让人热血沸腾的莫过于强强碰撞而起的火花,特别是悦春楼这个矗立在长安无人敢惹的神秘存在,更有一种让人一探究竟的欲望。时隔那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人以身犯险,这本应该是一件让人兴奋和紧张的事情。 但令他们可惜的是,拥着这样普通马车的主人实力想必也强不到哪去。这般挑衅的行为更多地是透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愚蠢。与悦春楼相比,两方的强弱境地实在太过分明,在所有人看来,这注定将是马车一方如蝼蚁般被碾压的结局。 悦春楼的大门敞开,高挂的灯笼在夏夜中微微摆动,像是姑娘火红的裙摆,迎风招展。里面的小厮正忙碌地招呼着客人,对于门口那辆越来越近的马车,他们置若罔闻。 门口的两旁,两位身材匀称的中年汉子站立着。他们望着不远处的马车,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 下一秒,两人提刀冲了过去! 他们的刀是军部赐下的宝刀,也是他们的荣耀。能在长安城中持刀――那便是在职或是退役御林军的特权!只是退役之后,手中的宝刀未免寂寞了太久,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出鞘的机会,两位中年汉子甚至感受到了自己身手臂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着! 他们虽然看上去貌若中年,实际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岁数,但曾经的御林军又怎么可能如此轻言老去? 只要刀在手中,又怎肯老去?岁月能枯朽他们的身体,却永远无法朽不去武者的心。 一步,两步,三步! 他们的步伐依旧稳健,他们依旧身轻如燕,仅仅用了三步便来到了车前。 三步之后的一瞬,刀出鞘。 刀身与空气相交发出清脆的嗡响,两道夺目的银光紧接着于夜色中璀然一亮。 两个人持两把刀,一左一右,完美地封住了去路。 拖着车厢的马绝对是一匹好马,面对这样突然其来的情况,它嘶鸣了一声却并未惊慌,及时收下了蹄子,稳稳地停了下来。 “公主,要不奴婢先下去和里面的人通知一声?” 马车停下,厚厚帏布内,一道女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外面有刘将军在呢,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的。” 李艺语气平静地说道,但在淡施粉黛的脸庞上,却浮现出一抹与平静不符的倦意。 “奴婢明白了。” 婢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安静地坐在一旁。 窗帏外,那位其貌不扬的车夫依旧平静地紧握着马车的缰绳,直到刀光鞘影于眼前浮现,这才将一直微低的头缓缓抬起。 车夫抬起头,他看着两位持刀的中年侍卫,并没有丝毫的畏惧,甚至――微微一笑。 微笑间,他的视线同两人的视线触碰在了一起。 刀光鞘影忽然于夏夜中颤抖起来。 “将……” 当两人看清车夫脸庞的时候,他们竟然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而后毫不犹疑地收刀归鞘。 “将什么将……还不快去通报一下,就说是主人来了。” 车夫神色依然平静,他用极低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话语,然后淡淡说道。 “是!” 作为曾经的御林军,他们自然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压低了声音应了一声,然后便迅速沿着原路赶了回去。 车夫握着缰绳,用脚踢了踢那匹骏马的臀部:“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在无数道惊愕、不解、目瞪口呆的视线下,马车旋即再次启动。 车轮滚滚,稳步向前,终于碾过了那道敞开的大门。 只是这次,再也没人幸灾乐祸。 这辆马车是连悦春楼侍卫都退了回去的存在…… ――又有谁敢幸灾乐祸? 第八十一章 【秦瑶】 ...... 在大唐,悦春楼或许不是最金碧辉煌的烟花之地,但它绝对是其中最为大气和精致的。它的精致表现在每一块地板的花纹都独一无二,每一个桌角的雕刻都美轮美奂。 而它的大气和手笔,更是毋庸置疑。哪怕是桌子与桌子相隔之处,都有着能让数辆马车并行而过的距离。 马车稳稳地驶进悦春楼内,依旧没有任何停顿,它稳稳当当地穿过整片大厅,整座前楼。然后,朝着禁止入内的后院驶去。 大厅内,来往端菜送酒的小厮微微发愣,他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穿越大厅,驶入后院。不过,他也仅是一愣而已。 作为悦春楼的小厮,自然有着八面玲珑的能力,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便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恭敬地走到一桌前,说道:“这位爷,您的酒来啦。” 一辆马车碾进了悦春楼,这本该是一件极为轰动热闹的事情。可令人遗憾的是,在悦春楼平日里渭径分明的训练下,无论是小厮还是那些红尘佳人,都没作任何反应,继续着原来的事情。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样的事情,自然得由那些侍卫来负责。 此时,包括原本在门前把守的所有侍卫都来到了后院。他们就好像回到了在军部时的峥嵘岁月,虽然只是沉默地站在两旁,但肃煞的气势却让人不禁生畏胆寒。 马车向着后院的更深处驶去,但那些侍卫都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欢客们下意识想要随着马车将目光望向更深处,但却被一道道肃煞的目光斩断了去路。侍卫们看似随意地站在两旁,实际上却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嗒嗒嗒……”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众人的耳朵。转头望去,一位中年美妇正神情紧张地从二楼小跑而下。 “看来,这次当真来了个大人物……难道是悦春楼传说中的主人亲自来了不成!” 在场都是混迹欢场的行家,又有谁不知道从这位中年美妇的身份? 秦瑶作为全权打理悦春楼的出面人物,就算放眼长安,也算是一个让人敬畏三分的人物。就连朝上高喊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翰林院的伪君子大人们,见到她是也会叫声“秦大当家的”。 但今天的秦大当家却一改往日的游刃有余,不安的脸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因为脚步加快的缘故,她那丰腴的胸丨部变得颤颤巍巍,看上去虽然别有一番风韵,但对一位掌管着如此青楼的大当家来说,的确是非常失态的表现。 不过,这位秦大当家的显然对此毫不在乎,待跑下楼梯之后吗,脚步反而再次快速了许多。在侍卫们的位置稍稍停顿了数秒之后,便随着马车的方向朝后院深处跑去。 放眼整个大唐,来过悦春楼的人已经多到无法计数。但除了日常打扫的杂役们,真正来到过悦春楼后院并进去的却是屈指可数。 虽说是后院,但或许用一片小天地来形容应该更为恰当一些。 现实茂密整齐的林荫,然后又是一片荷花齐绽的偌大池塘,马车驶过池塘上方的汉白玉石桥,最后在一个精致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公主,我们到了。” 马车停稳,其貌不扬的车夫走下马车,沉稳地汇报了一声。他的声音像是铁匠手中的巨锤,铿锵,简单而利落。 话音落下,便有纤细白嫩的手指拨开厚重的帷布。一位娇俏可人的少女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看了看四周的情况,然后回头说道:“公主,奴婢先下去将房间简单收拾下,您先在车厢里休息会。” 车厢内,李艺正端坐着。清丽容颜陪着静谧的神情,显得极为大气且雍容。她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能被李艺时刻带着的婢女,自然是最懂她心思的。待公主点头之后,便立刻走下了马车,然后小跑进了庭院里。 小院的门并没有上锁,这里是悦春楼的后院,由那些退下的御林军把守,又哪还有什么上锁的必要。 在婢女走进庭院后的不久,一盏盏灯火便按着顺序明亮了起来,将这里原本的冷清一扫而光。 “公主,奴婢已经打理完毕,现在可以进去了。” 不一会儿,她再次小跑了回来,对着马车帷幕内恭敬地说道。一滴晶莹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挂在了鼻尖,将她夜色下的脸庞衬托地格外俏丽可爱。 可惜,从她小时候被送进宫中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这样的美丽或许直到凋谢也依然无人欣赏的命运。 李艺扶着她的手,然后缓缓从马车上走下,她的目光一直很平淡,对于这样美丽的小院甚至没有欲望扫上一眼便随着婢女走进了屋子。 那位其貌不扬的车夫依旧站在门外的马车旁,背脊斜靠在车厢的一角,双眼微闭着,像是在小憩。 不过,他的眼睛便很快又睁开,抬头望向汉白玉石桥的尽头,那片茂密林荫的拐角处。 不久后,秦大当家的出现在拐角处,气喘吁吁地穿过石桥,一路小跑到了院子前才停下脚步。 “刘将军。”她尽力压下急促点的呼吸,小心翼翼地朝车夫问道:“妾身一听说公主殿下亲临便立刻赶来了,不知道殿下是不是要召见妾身,还是等刘将军先进去通报一声?” 车夫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殿下就在屋里,你直接进去吧。” “嗯,谢谢刘将军。” 秦大当家礼貌地笑了笑,用香帕稍稍将额头的汗水拭干,然后转身踏入小院。 “秦瑶……” 车夫还是叫住了她。 “嗯。” 听到这个名字,秦大当家止住了脚步,身体微颤但又瞬间恢复了平静:“刘将军还有何事?” “……放心吧,你一直做得很好,公主这次来是有自己的私事。” 沉默了片刻,车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只是,他一贯平静利落的语调却不知为何而变得有些起伏。 “多谢刘将军提醒。” 秦大当家没有或是不敢回头去看他的眼睛,道了声谢之后便低头继续向院内走去。 车夫看到她的脚步变得轻松不少,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夜色下,淡淡的笑容逐渐发酵成一丝苦涩…… 最后,化作平静。 第八十二章 【公主】 ...... 夜色深沉,秦瑶走到屋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扣响门扉。 大门咿呀一声打开,婢女从里面探出头来,淡淡地说道:“秦管事的,你进来吧。” “是,有劳絮儿姑娘了。” 秦瑶恭敬地应了一声。 宫里的人有着宫里的骄傲和态度,对于这样不咸不淡的命令式口吻,秦瑶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她虽然在长安城的世俗内有着一定的地位,但这也全部依赖于身后的悦春楼。 而悦春楼之所以能成为悦春楼,不是因为它投入了多少的银两,也不是因为它拥有多少个独特美丽的姑娘。虽然它的火爆和秦瑶这些年的努力有些关系,但最大的因素,还是因为在它真正的主人——是大唐的公主殿下。 外人又怎能料到,当今圣上唯一的妹妹,大唐的长公主殿下竟然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长远想法,找到当时的秦瑶,让她出面把这个悦春楼开了起来。 哪怕是帝王将相家的孩子,在豆蔻年华之际就拥有了这样的想法,也实在是让人感到太过匪夷所思。 但事情无论多么匪夷所思,也无法改变它是事实的本质。秦瑶依旧记得,当初那个黄发垂髫的小女孩,是多么认真而肯定地下达了她的命令。而也正是那一刻起,秦瑶脱离了婢籍,从原本怀瑜宫的一名婢女摇身变为了帝都红尘欢场的传奇人物。 屋内的光线柔和,几段烛火欢快地燃烧着。那位被唤作絮儿的婢女正将一些檀香放入金质的小炉内,不一会,里面便飘出袅袅的香烟。灯火在烟雾中变幻莫测。 大唐公主李艺端坐在烟雾中的裘皮座椅上,像是笼着一层月光,透着平静却迫人的威严。 “奴婢不知殿下深夜降临,准备实在太过唐突,还望殿下能够谅解。” 走近屋内,秦瑶一直低着头,并用饱含歉意和尊敬的声音来凸显自己臣服的姿态。她虽然脱了婢籍,但依旧明白自己的身份。再说,大唐本就是李家的大唐,除了当今的圣上和皇子们,谁不是李家的奴婢呢?混迹欢场那么多年,她看过了太多的年轻后生如何绞尽心思地攀枝附叶,也自然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该怎么去做。 “本宫这次过来是找人的,秦大当家不用在意,这些年来,你为悦春楼取得的成果,本宫一直极为欣赏和满意。” 李艺眼睑微垂,脸上浮现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她今天穿着式样普通的鹅黄轻纱裙袍,发鬓用玉簪挽着简单的式样,但如此依然难掩她身为公主特有的拔萃气质。皇家气质的骄傲和威严,本就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可不是评书人口中的说说而已。 “不知殿下要找的是何人,奴婢这就去安排。” 秦瑶心中惊讶,公主殿下深夜来悦春楼找人,而那人又不是自己,这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主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不用麻烦秦大当家了,本宫想他应该会自己过来的吧。” 秦瑶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殿下……小院入口有侍卫把守着,奴婢就怕那人一时半会进不来,耽误了殿下的时间。” 公主望着融化的烛火,不知再想些什么,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他如果真愿意来见本宫,那么就算是让整个长安城御林军全部守在门口,他依旧能来见本宫。那人若是不愿来见本宫,那本宫也不会强求。所以,本宫只是想来这里等着,希望等到一个他来见我的机会。” “奴婢明白了。” 听着这话,秦瑶点头站在一旁,不再多说些什么。她虽然神情平静,但内心实则已掀起惊涛骇浪。从公主的话语里,她要等的那位人物,想来想去也只有当今的唐王陛下才有这般资格。 可是,唐王陛下又怎么会来悦春楼呢?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我说公主殿下啊,你深更半夜来等我这么一个老头子,可真是折煞老夫了。” 一道猥琐沙哑的声音从外面飘了过来。 秦瑶睁大了眼睛,心中暗惊道:“难道公主要等的是那个死鬼?” 虽然上面曾传来话,要悦春楼对于算卦先生这位老顾客多加关照,但据秦瑶所知,对方也只是一个在大街上算卦的而已。 可从公主的言语和态度来看,对方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认识。而那个在床榻上索取疯狂、生龙活虎的老男人,究竟拥有着怎样的身份? 秦瑶低头沉默地立在一旁,努力保持着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澜。这是牵扯到皇家的事情,她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那道猥琐的话音刚落下,大门便被推开了。与秦瑶刚才小心翼翼地敲门推门相比,那人推门的方式显得极为随意,晃悠着身子大步垮了进来,连身后的门都没关上。 对于如此“胆大包天”的行为,公主殿下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不仅如此,在她平静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就好像是被严寒冻结了千万年的寒冰,终于熬过漫长冬季,等到了春天的第一缕温暖。 正如秦瑶所想的那样,来人就是算卦先生。放眼整个大唐,如此猥琐且具有特色的声音,还真是仅此一家。 “本宫和袁先生有要事相谈,你们都退下吧。” 李艺的脸上虽有笑容,但对婢女和秦瑶的语气依旧平淡,朝两人挥了挥手。 “是。” 两人颌首行礼,缓步倒退出了屋子,离去时将门也缓缓合上。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国师大人,您快坐下吧。” 李艺微笑着亲自将一张椅子搬了过去,琥珀色的瞳孔透着讨好的意味。 “公主客气了,老头子我不敢当,不敢当啊。” 算卦先生讪讪笑着,但屁股却已经毫不客气地挪了上去,二郎腿翘起,习惯性地摩挲着唇边的大黑痣。 李艺笑道:“这有什么不敢当的,国师大人您是皇兄的老师,也是我大唐的栋梁,哪怕是皇兄他亲自帮您端座位也一点都不为过呢。” “殿下恭维人的本事可越来越高了,老子我只不过是一个白领俸禄混吃混喝之辈,论贤不如魏征魏丞相,论武不如程咬金程将军,哪里是什么栋梁,就是半截已经入土的朽木罢了。” 算卦先生明明一脸受用的表情,但依然挥手如此说道,似乎想让自己表现地谦虚一些。 “魏丞相忠贤正直,程将军骁勇善战,他们自然是栋梁之才,可我大唐也从不缺忠贤骁勇之辈。但国师大人您那无所不知的算卦占卜之术,却是谁也无法取代的。” 李艺回到了裘皮座椅上,认真地反驳道。 “哈哈,公主殿下,这下你可孤陋寡闻了。” 算卦先生笑道:“我最近可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呢,他将会继承我的衣钵。所以嘛,我这个老头子也不是无法取代的。” 李艺摇了摇头说道:“可是,对皇兄来说,只有国师大人您才是那个唯一能让他改变主意的人。” 对此,算卦先生只是笑笑,却并没有接话。 屋内陷入了冗长的沉默,偶尔有融化的烛火坠在烛台上,发出一声嗞啦的轻响。 李艺忽然认真地说道:“我想请国师大人帮忙,帮我改变皇兄的主意。” 算卦先生揉了揉眉头,没等她继续开口便回答道:“今年,大唐必须要有一位公主嫁给吐蕃王。” 李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恍然若失地喃喃道:“可大唐只有一位公主……” “这可不对……” 算卦先生眯起眼睛,摇头笑道:“陛下说有几位公主,大唐便能有几位公主。” 第八十三章 【平静】 ...... 公主与算卦先生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多久,烛台上的蜡烛刚刚燃去三分之一时,两人便推门从屋内走了出来。 走进小院,算卦先生抬头望了望在云间时隐时现的月亮,眯着眼笑道:“时间不早了,公主殿下,那么老夫就先行告退了。” 李艺点了点头,笑道:“国师大人这是要去宫里么……要不乘我的马车一同回去吧?” 龙头从天落下,坠于长安城十字街头并被御林军抬回宫里,这个消息遭到了极严的封锁。但就像她知道唐王有意将她许给吐蕃王,知道算卦先生先前在悦春楼里流连,甚至知道他的爱徒此刻还被困在龙头里。这些所谓的秘密,对于李艺而言就好像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想知道的时候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捅破便是。 人在宫中,早已身不由己。若是以为做好笼中的金丝雀便能独善其身的话,恐怕只要一片最为寻常的琉璃瓦都能将这份天真砸地支离破碎。对于那连空气中都无处不在的沉重和压抑,除了高高在上的唐王陛下外,谁不需要一些专属的渠道和手段来保护自己? 就连李艺也是如此。只不过,身为大唐公主的特殊身份,能让她在这方面做得更加轻松和游刃有余一些罢了。 “是该去宫里了。”国师揉了揉眉心,叹气道:“想必他们也都等急了吧……” “不过,殿下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他朝着院外的马车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坐马车虽然舒服享受,但老头子我年纪大了,还是多走走路,接接地气比较好。”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求了。”李艺深知他的脾气,表面上看似散漫随意实则却倔到了极致,就连自己的皇兄也难以要求他做些什么。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一旦他答应下来的事情,也绝对会言而有信! “不过,我还是要多谢国师大人。这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夜色中,李艺展颜一笑。她的笑容极为真诚,像是一朵初春绽放的小雏菊,带着沁人的温暖。这些天来萦绕心头的恶梦如今终于散去,这个愉快的消息不禁让她的心情变得飞扬起来。若不是自己背负着公主的身份,她一定会像寻常少女一样欢呼雀跃一番。 自古以来,女人的地位一直是卑微而被动的。但是,无论是传统观念的禁锢还是那些之乎者也的训教,都无法阻止少女们对向往自由爱情的渴望。 更何况,是李艺那样心高气傲的女人。 “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国师大人洒脱地摇了摇头,讪讪笑道:“老头子我骨子里就是个一毛不拔之人,从来都不做亏本的买卖。而之所谓会那么痛快就答应帮殿下您,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目的和道理。” “目的和道理……” 李艺愣了愣,却想不明白他所谓的目的和道理究竟是什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不知国师大人能否透露一二?” “天机不可透,秘密不能说。” 国师大人一脸神秘地摇摇头,自言自语低声嘀咕了几句,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院子,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这夜,长安城中的许多居民都被惊醒。 整齐划一的踏步声于他们的屋外响起,那些脚步像是一根根擂捶,而街道则是一面巨大的鼓,两者相触,发出轰鸣的响声。 “深更半夜的,这群杂碎御林军又在搞什么东西,还让不让老子休息了!” 男人们挑着眉,在床上不断咒骂着。而身旁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大多都会伸手拍拍他们的背脊,安慰一番。于是,那些咒骂声便平静了下来。 脚步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好像是道洪流,虽然声势浩大,却一泄而过。一些人好奇地打开窗户,想要看个究竟,却发现外面早已人去街空,只有盔甲铮铮的咆哮声在远处回荡着。 屋外的街道瞬间恢复平静。 但是,屋内却难以平静下来。 如同刚才屋外街道那样,屋内也开始了属于它的声势浩荡。只不过,这次是由男人变成了捶,女人变成了鼓。 许多张大床之上,纷纷开始默契地鼓声大作。 御林军的洪流以极快的速度继续向前,他们被军部的急令所召,向着皇宫浩荡而去。 手工锻造的铠甲反射着剑一样的森然银光,每奔跑一步都会发出沉重的响声,带头的黑马上端坐着魁梧的将领,他的面容笼罩在铁盔中,连人带马都仿佛是由钢铁锻铸一般。 士兵们的心中有些沉重,大唐开国以来,除了那场无人敢提起的玄武门之事外,整整有十年,军部没有发出这样的急召了。他们是大唐的勇士,他们有着统一的信仰和骄傲。只是,如今急着赶去的方向是那帝王所居的皇宫,又加上没有任何理由的缄默,更加让每一个人都感到隐隐的不安。 浮云一样的钢铁洪流奔腾着,但无论是士兵还是将领,谁也没有发现一条鱼儿正混在其中。 那条“鱼”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他穿着一身讲究的长衫,左手背负在身后,右手婆娑着唇下的黑痣,迈着摇晃的步子,就像是喝多了酒的醉汉。奇怪的是,他的步伐分明很慢,却能紧紧地更随在其中而不掉队。就好像是一条真正的鱼儿,河水快他便快,河水慢他变慢。不但如此,更为奇怪的是,他身处领头将领的身旁,那明明是队伍中最为显眼的位置,可无论是身后的悠长队伍,还是与他平行将领,都好像没看见他那个人似得。就连离他最近的战马,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高高迈起的蹄子好几次都险些重重踏在他身上。 ...... 御书房外,灯火通明。 近百名将士围成一个大圈,手中的阔刀被紧紧握着,溢出的寒光将亭中的温度都似乎降下了不少。 刀尖所指之处,是一个双目怒睁的龙头! “将军!我们究竟该怎么办!” 一位将士忍不住开口,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经将近有一炷香的时间了,纵然是经过严苛训练的御林军,他们的双手也不自觉地开始微微颤抖了。 “先等等吧!” 秦叔宝的阔刀也被他握在手中,他望着那个在亭子内如同皮球般上窜下跳的龙头,神情凝重地说道:“只要它没有离开这个亭子,我们就保持现状这样,静观其变。” “那如果龙头窜出来呢?” “如果它窜出来……” 秦叔宝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说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它砍成碎片!" 第八十四章 【腐烂】 ...... 大唐宫内。 御书房外。 秦叔宝抬头,墨云随着高空的风卷动在他的头顶,如无数卷纯黑的波涛。偶尔有一丝月光从缝隙间冷冷撇下,却又很快寂灭,就像是天上睁着一双冰冷的眼,扫视着这里。 他的内心陷入了莫名的烦躁。 周围燃烧的火把映入眼中,像是一条条狰狞的虫子般随风扭动着,让他有种想要伸手将它们一一掐灭的冲动。 身为军中的首领,这样的烦躁本是他不会拥有的情绪。在过去为大唐征战天下的时候,也无数次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不畏千军万马,不惧出生入死,哪怕面对军林箭雨也能淡然处之。 可是,在今天从他第一次见到这颗龙头的时候,便感到了由衷的无策。 这是源于未知的无策,参杂了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和结果。就好像你分明能够看到一朵蒲公英乘着风从眼前缓缓飘过,却永远无法猜到它最终会降落在哪一片土地上。有可能下一秒风停了,它便骤然坠下,也有可能会从空中飞来一只调皮的雀儿将它衔在嘴里,又展翅飞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想到这些,秦叔宝不禁叹了口气。他因为未知而无策,因为无策而烦躁。而之所以会这样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国师大人不在这里。 龙头不是凡间之物,未来不被凡人所知,但他心里很清楚,国师大人也根本不是凡间之人,他能知晓未来,能驾驭不凡,能让他的烦躁变得平静下来。 但遗憾的是,直到现在,国师大人依然没有赶来。 长安的十字街头离皇宫并不算远,哪怕是绕着最远的小巷而行,也至多六七里的路程,可午时到现在已经隔了六七个时辰之久,哪怕是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太婆也都早已经拄着拐杖过来了。 “老秦,这边情况如何了?” 程咬金一脸凝重地从飞霜殿的方向走来,到了秦叔宝身前停住,然后低声问道。 “还是老样子……” 秦叔宝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压低着嗓子反问道:“陛下那边呢?有没有什么口谕?” “陛下说……”程咬金顿了顿,朝着四周望了一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却没有找到,失望且无奈地说:“陛下依旧是那个意思,关于龙头的一切,他不会有任何过问,全权交给国师大人负责。” “可是……国师大人到现在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秦叔宝不禁苦笑,却早已分不清是无奈还是抱怨的意味。 “我相信国师大人,他老人家虽然每次都看上去姗姗来迟,但却总会在最为关键和需要的时刻出现。当年在玄武……” “禁声!” 秦叔宝急忙阻止程咬金说下去,白了他一眼,低声骂道:“程将军,那件事情就再不要说了!” “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粗糙脾气……” 程咬金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但面对在沙场中同生共死的老伙伴,依然忍不住小声地反驳道。 秦叔宝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何尝不是相信国师大人?只不过,这龙头实在太玄乎,把国师大人的徒弟都给吞了进去,现在又上蹿下跳的,他老人家不在这里,我真的一点都无法安心下来!” “唉……”程咬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管如何,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大唐和陛下的安危,若是那龙头一旦有任何可能威胁到陛下的趋势,那就一定要拦下它!尽一切代价也在所不惜!” “我明白你的意思……” 秦叔宝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一根斑白的长发从他盔甲的缝隙漏了出来,在燥热的风中摇摆不定。 “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带着文书去军部调兵了,部队马上就要敢来了!老子就不相信了,我堂堂御林军,连一头龙都束手无策!更何况,它还是死的!” 程咬金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道。 “这里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我继续回飞霜殿守着,这头就全靠你们了!” 程咬金临走的时候,一把抓住了那根在风中调皮的白发,用力一拉,替秦叔宝拔了下来。 他挥了挥手的白发,脸上的表情却像极了他第一次挥动长枪时的骄傲。 “老伙计,拿起当初的架势来!我们可不能被这狗娘养的岁月给埋了!” “去你的,要埋也是你先被埋了!” 秦叔宝作势朝程咬金的背上打了一拳,声音随着风传去,放佛金铁在低鸣。 “――秦将军!” 他的心绪刚刚缓下了些,但身边的副将却忽然叫出声来。 秦叔宝转过身,见到了这被子以来最匪夷所思的情景。 在他的视线中,那颗龙头终于停止了上窜下跳,稳稳地停在了御书房的小亭中。 龙头停止不动,但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诡异起来。 小亭中的一方天地似乎被时光的河流席卷而过,龙头青墨的肌肤迅速干瘪,在转眼间,原本饱满的肌肉就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揉捏了千万次,层层叠叠的皱痕瞬间密布而现! 与此同时,在龙头的两侧,两只狰狞的龙眼也起了变化。怒目圆睁的龙睛忽然干瘪了下去,远远看去,就好像沙滩上活活干死的鱼儿快要腐烂时的模样,眼睑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两个拳头般大小的凹洞深陷。 一眨眼间,龙头十足的威严不见,只剩下了让人心里发麻的狰狞。 “终于结束了么?” 秦叔宝长长松了口气,那颗龙头从腐烂的一开始便失去了慑人的气势,反而让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丝难言的感慨。 就连传说中的近乎成仙的生物到头来也是如此凄凉的下场,岁月若是真想腐烂一个人,能有人逃得掉么? 那真正的仙能么? “你们在这里继续守着,我进去和殿下汇报情况。” 他笑着转身,朝飞霜殿阔步而去。 “将军留步!” 背后喊声急促。 秦叔宝心中一惊,转过头。 他下意识地望向小亭,如惊雷般大吼道! “快!” “起盾!” 第八十五章 【爆炸】 ...... “起!” 在御书房的两旁,数位军士收到了指令,齐声高喊。 沉重的战靴踏在地上,像是卷起了风,声浪腾起到军士们的腰间,两旁持盾的军士大步破开声浪,冲到队伍的最前方。 “守!” 他们于此处停下,精钢打造的巨盾重重砸在地上,像是从天上降下了一堵墙,地面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统统给我蹲下!” 秦叔宝鼓足了力气大吼道,同时身体一个腾扑,翻滚到了一面巨盾之后。 近百面巨盾同时撑起,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在秦叔宝的命令下齐身而动,近百名军士如一道钢铁的澜涛,铁衣与地面摩擦冲击透着摧枯拉朽般的声音,就好像是滔天巨浪狠狠砸在了山崖上。 与巨盾同时撑起的,还有凝滞而沉重的气氛。军士们半蹲在盾后,他们的火把早在翻滚的时候就已经被扔在一旁,油脂从顶端的纱布上尖叫着滴了下来,在地面上嗞啦作响,宛如汇成了一条条燃烧的蚯蚓。 除此之外,御书房外死一般的寂静,就好像是两军冲锋前心照不宣的缄默。 亦如两军冲锋前那样,这样的缄默只不过是惊鸿的一瞥。 骑在马上的将军高高举起了手,利落简单却又复杂的动作便是打破缄默的起点。当他的手从肩旁挥下的时候,战鼓将会咆哮,士兵将会怒吼,骏马嘶鸣中,两股军队的潮水将会奏出最为嘹亮却也惨烈的铿锵。 作为凡间被比喻为“天兵”的御林军中,此刻唯一能打破缄默的,自然也只有身为统领的秦叔宝一人。 魁梧的身影刺破盾后凝滞的空气,秦叔宝再次翻滚起来。银灰色的铠甲与地面剧烈摩擦,于黑暗中迸发出剧烈的火星,空气中飘起丝丝金属和石块摩擦时特有的焦味。 “将军!危险!”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几次腾身翻滚之后,副将紧张的声音这才传了过来。 秦叔宝翻滚到了最前排那一片大盾身后,高声喊道:“都给老子乖乖蹲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起来!” 喊完之后,他的动作却并没有停止下来。 秦叔宝侧过铁盔,凌厉的目光穿过盾与盾间的狭窄缝隙,朝龙头的方向凝眸望去。 此刻的龙头,又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就好像刚才毫无征兆的萎缩腐烂一样,此时,龙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起来。 原本干瘪下去的肌肉被抚平,像是灌满风的薄纱,变得极为肿胀,粗略看去,狰狞之余,甚至像是一颗被人打肿脸的猪头般显得有些可笑。 但事实上,却没人笑得出来。 因为那颗看上去显得可笑的龙头,给所有人带来了可怕的窒息感。 那是源于本能的恐惧,虽然躲在精钢打造的巨盾之后,但众人依然能感觉到有一柄锋芒锐利的长剑悬在心头,说不出的压抑和胆战心惊。 就好像,下一秒,世界便会天崩地裂。 正如所有人所害怕的那样,龙头继续发生着变化。 它膨胀,膨胀,再膨胀。在秦叔宝几次翻身的功夫间,从成年人的大小硬生生膨胀成头牛那么大,并且仍为停止。 “可恶!再这样下去的话,这玩意恐怕……” 铁盔下,秦叔宝望着如充气般转眼间撑满了整座亭子的龙头,言语中透着深深的不安和无奈。 ...... 钢铁的洪流一路奔腾,直到玄武门前才停滞下来。 冷月森森,镌刻着各类浮纹雕花的门沿如剑般矗立,将皇家的肃穆和庄严恰到好处地勾勒而出。 “洛统领,麻烦您按照规矩,出示令符。” 守门的侍卫站在军前,几杆长枪交错在一起,封住了前路。 面对气吞山河如虎的钢铁洪流,几杆锋利长枪的阻拦自然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今夜宫中兵马的调动和洛统领的身份,身为御林军的一员,守门的侍卫更是再清楚不过。但事关皇室的威严,大唐的规矩。除非唐王亲自领兵而至,否则验兵符便是永远都不会减免的步骤。 领军的统领并未多言,从怀中摸出了一根两只宽的鱼形令符,然后将令符抛给了那名侍卫。 侍卫接过黄金打铸的令符,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然后将令符还给统领,撤去长枪挥手喊道:“放行!” “真是麻烦!”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两人的身间随风而散,明明近在咫尺却谁也没有听到。而在他们检查令符的时候,声音飘散的地方,一位老者摇晃着身子,绕过交错的长枪,走进了宫内。 同样,谁也未曾发现…… 洛统领率先翻身而下,牵过战马将它拴在玄武门的一侧,神情如同一旁的玄武岩般冷峻无情。 手中的马缰突然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整座玄武门颤抖了一下。 凝滞的空气忽然开始流动。 洛统领转过头,神情变得极为不安和警觉。 他本是个孤儿,在十岁的年纪有幸进入瓦岗寨投身军旅。二十多年来,他策马从军,手中的马鞭早已经变得如同双臂般,又怎会无缘无故的颤抖? 玄武门由万斤巨石雕制而成,又由能工巧匠将其与殿宇铸成一片,早已经如山岳般沉重,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颤抖? 此处地势空旷,盛夏夜的空气凝滞,头顶的红缨明明纹丝未动,又怎么会有强风无缘无故地从宫门内吹来? 诡异的风从前方卷来,风势如涛,一波强过一波,盔定的红缨如稻草般被狠命压下, 无处不透着诡异! 大地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 “轰!” 与此同时,巨大的轰鸣声从宫内传来。 洛统领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再也顾不得皇室的礼节,翻身上马对着无比震惊的御林军们大吼道:“速度进宫,保护陛下!” “冲!给我冲!” 他握紧手中的大刀,把刀鞘当成了马鞭,狠狠拍打在战马的臀部上! 在他的带领下,钢铁的洪流迅速涌入了宫中。 ...... 算卦先生此刻正走在宫里,不断有狂风迎面而来,灰白的胡须挂满了碎砾与木屑,看上去极为狼狈和滑稽。 “咦……怎么爆炸了?” 他满脸意外地叹了口气。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做出了掐指的姿势,可掐了半天依旧只能摇头:“哎……什么事被这小子碰到,就没办法省心!” “真是个让我不能省心的徒弟啊……”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星空抱怨着。 “师傅啊师傅,也不知道您老人家现在如何了,我当初可比您的徒孙省事多了!” “——算了,不提也罢!” 他摇了摇头,朝着御书房的位置大步走去! 第八十六章 【眼睛】 ...... 树倒了,或粗或细的枝干散落在地上,枝头密布的叶子零落一旁,竟没有一片是完整的。 花谢了,或黄或绿的花瓣飞舞在空中,娇艳欲滴的花蕊纷纷洒洒,乘风四散,不愿落下。 墙塌了,或大或小的碎石堆积在眼前,断瓦残垣的景象惨不忍睹,像是一座垮塌的小山。 天上的月亮似乎不忍心在看到这般狼狈惨烈的情景,从四方找来了浓密的黑云,将自己遮地严严实实。 秦叔宝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捡起不远处的火把,然后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身来。 他皱着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御书房以及周围连着的奇花异草,算是彻底毁了。 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那颗龙头膨胀到了极限,然后——轰然爆烈! 在恐怖的冲击力下,钢盾铸成的长墙仅仅坚持了片刻便被瓦解,转瞬之后,无论是盾牌还会将士们都如同断了线的玩偶,横飞出去。 盾墙持续的时间虽短,但却吸收了爆炸时最为猛烈的伤害。几块盾牌飞到了远处,钢铁打造的盾身已经变了形,盾面被飞溅地碎石砸出了大小不一的浅坑,盾沿微微卷起边。 在它的保护下,将士们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绝大多数人被爆炸的冲击力震晕了过去。剩下的少部分或是张着眼睛,或是努力里翻身想要坐起来。 此刻,所有人的身体都好像散了架般疼痛,但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们谁也没有呻吟或是叫喊。除了沉重的喘息声缕缕不绝外,只剩下了冗长的沉默。 秦叔宝是唯一一个还能够站起来的,但是,他的脸色却比任何人都要难看。就好像,简单的起身凝视,便用尽了他一生的力量。 他的头盔已经被狂暴的气流击飞,落在了远处的石桥岸边,盔定的红缨一半浸在水中。桥的另一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随之一同过来的还有一阵微弱的风,它拂过微波荡漾的水面,又调皮地钻进了头盔的缺口,发出幽幽的呜咽。 “秦将军!发生什么事情了!” 程咬金呼喊声远远传了过来,声音听起来极为紧张和急促。他所值守的飞霜殿离御书房不过是数墙之隔,方才那猛烈的爆炸声就如一道惊雷在他的耳边炸开。 秦叔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疲惫地摆了摆手反问道:“陛下无恙吧?” 程咬金点头:“陛下洪福齐天,自然无恙。只是可惜了飞霜殿里面的古瓷珍宝,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全都被从架子上震了下来。” 他本是一个乡野粗人,但这些年来和翰林院那帮老头子熟络之后,渐渐对古玩珍宝产生了不小的兴趣,一想到那么多稀世珍宝在刚才毁于一旦,便不禁肉痛起来。 “碎便碎吧,只要陛下安好,哪怕这整座皇宫都塌了碎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叔宝松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这该死的鬼东西,终于结束了……” “不……”程咬金脸颊的肌肉不由跳动了一下:“还没结束!” “什么!” 秦叔宝浑身猛然一震,睁开眼朝程咬金的目光方向望去。 碎石瓦砾堆成的小山忽然动了动,顶端的小石块窸窣地翻滚下来,像是一头凶兽在渐渐苏醒。 “这不可能!龙头明明已经炸开了!” 他指着地面上那一块块闪动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肉块,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但无论他如何震惊,依旧改变不了碎石翻动的事实。漫天的乌云忽然散开,星光海潮一样泻入,被染成幽蓝色的石堆如土丘般剧烈隆动,粗略望去,像是座正在准备诈尸的坟头。 “出来了!” 程咬金沉声说道。 “那是……”他望向石堆:“是一个和尚?” 秦叔宝面露喜色:“我想起来了……他是国师大人的弟子!我原以为他已经遭了厄难,没想到竟然相安无事!” “国师大人的弟子么?”程咬金的目光有些疑惑,他低语道:“可是,好重的戾气!” 秦叔宝愣了愣,然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嗯,他的味道不对!” 他们两人从小生于乱世,一步步踏着尸山血海才到达如今的地位,对于这样的敌意和戾气早已敏感到了极致。 唐真此刻正静静站着。他全身干净极了,无论是宽大的僧袍还是晶莹的肌肤,都没有沾染上一丝尘垢,让人很难想象他是从脚下的那片废墟里钻出来的。 月光染在他杏黄色的僧袍上,调成近似鹅黄的暖意,配合清秀无暇的外貌,恍若从西天净土谪落人间的佛子。 当然,这是唐真闭眼的时候,当他的眼睑睁开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他的眼睛!” 程咬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眼睛,因为这双眼睛太可怕了,红色的眼眸像是吸纳着周围所有的光,唯有瞳孔处有一抹黑色在挣扎,像是两口注满鲜血的深井,流淌在漆黑的夜色中。还有眼睛下正无声而笑的嘴,咧开的洁白牙齿却让程咬金骤然一冷,就好像是它们化作了锐利的刀锋在他的心头划过。 “我们该怎么办?” 秦叔宝和程咬金对视了一眼,很显然,两人都从唐真的身上闻到了诡异和危险的味道。 “他似乎陷入了什么奇怪的状态。”程咬金看着那双血红且找不到任何神采的眼睛,这位一向以雷厉风行闻名的大将军犹豫了很久才说道:“毕竟是国师大人的宝贝徒弟,只要他没什么危险的征兆,我们就先按兵不动。” “也只能这样了。”程咬金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对着身后的一队将士说道:“我们先按兵不动,如果他有什么异常的行为,那就……擒住他!” “但是,要记住,劲量不要伤害到他。”他认真地补充道:“都明白了么?” “明白了!” 将士们低声而利落地回应。 “将军……” 身后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事?” “我们……这几个人,足够么?” 那个将士的声音有些紧张地。 “混帐东西!你们是御林军,是我大唐最精锐的部队,再加上我和秦将军足足有十二个人!难道还怕制服不了一个赤手空拳的年轻人?” 程咬金瞪大了眼睛,回身怒骂道。 “属下知错,请将军恕罪!” “真是一群废物,平时的训练和军饷都用在了狗身上么!” 程咬金继续骂了几句。 趁着众人低头的片刻,他偷偷地用盔甲将掌心的汗水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