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GL探险)》 1、第一章 凉月送归思往事(上) 唐小软醒来的时候,月正中天。晴夜朗朗,凉风习习,半点也不肖似方才那诡异梦境里的狂风骤雨,更遑论那怪异的古装扮相,文绉绉的说话,天,她竟然一句都没能记住。 不由腹诽起这可恶的记性,怎么说也是两个美人,还是古代美人。依稀是看了场奇怪的戏,梦中那第三视角十分明朗,只不知自己身在了何方。此刻惶惶然惊醒,触目可见是柔和的台灯灯光,淡淡柠黄色的床单、被子,半杯喝剩下的牛奶。 她这才真真儿地醒了,原来真是发梦。 扯了被子去睡回笼觉,心底到底是不畅快起来。明明翌日有着要赶去太奶奶家过寿那样重大的事,可深心里她竟隐隐期待这个诡异的梦能够继续。不为别的,哪怕是为了梦里那两个身份不明的绝艳美女呢?看戏看半场,好生扫兴来的。 不不不,千万不要误会,唐小软可以肯定她的性取向很正常,二十岁的年纪,交往过两个小男友,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平日里没什么高大的爱好,睡睡懒觉、逛逛街,花着老爸不怎么辛苦赚来的钞票,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样了,那就是——看、美、人。 对唐小软来说,美人是不分男女的,只要样貌精致、气质高雅,她一律爱看。一如她的性子,看不起男权,却也并不女权,花名更是软小糖一颗,十足十妥帖地描摹了她的小模样,娇娇俏俏的小脸蛋,水当当的一双大眼睛,小巧挺翘的鼻梁,再往下,是一张天生含笑的嘴。 唐小软出生时就喜坏了她的爹,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年过四十才得此女,接生的医生都说,从没见过这样一出生就会笑的孩子啊!唐家一门老少,但凡脑子清醒的就都夸了,瞧那小脸长得,瞧那小嘴翘得,眉含情眼含笑,这孩子,看得人心都软了,还犹豫什么呀?就叫唐、小、软! 于是,唐小软的闺名就在长辈们群策群力的情况下十分和谐地敲定了。 其实这名字真不错,具体体现在,再怎么和她不对付的人叫起她来也得是掐出水儿地软,这让唐小软内心里十分受用,哪怕是祖宅里那严肃得龙头拐杖一杵,爸爸级的老头们就个个噤若寒蝉的太奶奶看到她,都得是酸牙倒口地喊一声“小软”呢。 说起太奶奶这个家族唯一的大长辈,却有点不得不提的往事。 唐家祖上据说出了个有些道行的奇人,召神弄鬼手段惊人,在当地颇有名望,两袖清风了一辈子,死后不过留了几本泛了黄的杂书,没人看得懂,只除了太爷爷从外地娶回来的太奶奶唐云氏。也不知是命定的因缘还是格外天资聪颖,作为唐家唯一看得懂杂书的后人,太奶奶靠着那几本杂书,无人指点竟然学了些道法,战乱时凭着几块破骨头摆弄出逃难的方向,又涂抹了几个谁也看不懂的符给一户地主老财家里“驱鬼”挣了盘缠,才保了一家老小没被战乱祸害,也没被饿死。 还有个故事。 □□的时候,有个“政委”三代单传,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结果甫一出生不哭不闹也不吃喝,俩小眼就只虎虎地瞪着那“政委”。据说孩子脸色铁青,面带沉怨,四脚着地地爬着也想尽了办法抻胳膊抡腿想扑上去咬他亲爹。“政委”本来想抱抱儿子,被这架势唬到了,再看看儿子凶神恶煞的眼神,仿佛是要给他抽筋扒皮的不共戴天,不由吓出一身汗,转身就逃。 连着三天他都没敢进房,断续听说儿子什么也不肯吃,人奶、牛奶、羊奶、米糊,喂什么吐什么,也不哭,便和那成人闹绝食一般。赤脚医生来了,量体温检查身体样样正常,也没辙了,家人都暗暗自觉怕是糟了什么邪,可当着到处破四旧反迷信的“政委”面却没人敢提。 三天下来,孩子眼看着便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政委”媳妇月子里的人急得又哭又闹,最后还是“政委”妈心疼孙子,趁着“政委”外出公干,偷偷找了唐家太奶奶唐云氏想请她来瞧瞧。太奶奶自然是不肯的,倒不是怕什么邪祟,那个年代真正吃人的其实是人,你说你是救人,扭脸被拉去□□了,只怕到时是没人来救你。“政委”妈急了,指天誓日会拦着她那不孝子,又是哭又是跪的,终于是把太奶奶给拗得点了头。 到了夜里,太奶奶依约去了,一进院门就大大地皱了眉,这个“政委”真是百无禁忌,四方方的天井里种了一棵枝叶森森的大槐树,夜风里沙沙作响,树根处隐隐盘绕着一团浓浓的黑气。进了屋,再看一眼孩子,太奶奶也是吃了一惊。只见那婴儿印堂发黑,脸色惨白,虽然有气无力,可一见太奶奶进来却立刻瞪眼看她,那眼神活脱脱一个成人。显然就是被什么邪祟附身了。 附身有两种情况,一种,婴儿本便是死胎,游魂附在死胎上操控婴尸,这叫做鸠占鹊巢,一作法驱走游魂,婴儿也立刻死了,尸身会马上发青变硬。 第二种,婴儿本身活着,只是被游魂乱了灵台,魂魄不齐,这时候就需要先驱走游魂,然后再替婴儿召回丢失的魂魄。 太奶奶虽有几分道法,可一时却也辨不清这到底是哪种情况,万一是第一种鸠占鹊巢的,她一驱魂不要紧,回头看孩子走了,赖说是她害的,她去哪里分辨? 太奶奶一皱眉,那孩子妈和奶奶便吓得齐齐磕头,孩子奶奶听了情况分析,咬咬牙:“老姐姐,我信你,你只管放心治,就是出了什么事,都是我来担着!”说话间拎起笔便唰唰几字:“我孙病重,唐门云氏只是把脉,我孙若命薄去了,一切但与旁人无尤!”写完,又黑漆漆地沾着灯油按了手印,将纸递了上来,再不多说。 2、第一章 凉月送归思往事(下) 太奶奶看孩子奶奶也是有点魄力的,当下便不再犹豫。“去杀一只公鸡,要能啼鸣的新公鸡,取血水给我。” “没问题,还要什么?” “不要了,把你儿媳妇弄出去就行,免去她一会儿哭闹。” 老太力气大,原是地里做活儿做惯了的,二话不说拎了儿媳妇就出去外间。 太奶奶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青铜香炉放在案上,那香炉小巧精致,镌着阴文兽首,只年代久远,周身覆着一层厚厚的铜锈,半蔽住炉身上刻得极小的几行文字。 再又掏出一支毛笔,一枚银针,一张黄纸,几张写了字的白纸。刚刚摆定,孩子奶奶就端着鸡血进来了。 太奶奶从挎包里取出三支香,小心地点上,一边又吩咐孩子奶奶:“你去前面跪下。” 老太太更不犹豫,对着香炉就跪。太奶奶点了桌上一张符纸,一边举着燃烧一边围着香炉转圈,每转一圈便唱一句:“人有人道,鬼有鬼路,非请勿来!虎神显灵,助我驱邪!”然后更是一串咒语急急唱出,但见唇舌翻飞,却是谁也听不懂半句。 烧完一张,又点一张,一直烧了五张。香炉里的三支香忽然同时黯淡,然后大亮! 太奶奶急喊:“快,快去把孩子衣服全部解开!”说完转身捻起银针对着食指便是一针,豆大的血珠子立刻冒了出来。太奶奶将血水挤到盛着鸡血的碗里,再拿着毛笔一蘸,唰唰几笔在黄纸上画了个符咒,跟着又端着鸡血走到婴儿身旁,提笔便在孩子肚皮上画了起来。 血甫沾着肚子,那婴儿便立刻惊恐起来,一直不出声的喉咙里蓦地里发出咿咿啊啊的厉喊,那声音又尖锐又刺耳,似带着哭腔,又似野兽的嘶喊,根本就不像是常人能发出的声音了。 随着太奶奶笔锋转动,终于最后一笔拖到了小腹,婴儿又是一声凄厉惨叫。太奶奶在他眉间一点,那婴儿的小脸一瞬间变成乌云般的紫黑,张开小嘴就作势欲吐。 太奶奶手脚麻利,迅速掏出银针对着人中就是一针。孩子奶奶仿佛看到一团白烟要从她孙子的嘴里出来,只一瞬间,太奶奶又拿起画着符号的黄纸,往婴儿额头上一拍。 这下方才瞧得清楚了,原来那黄纸上画的却是一只老虎,虽是寥寥几笔,可白烟缭绕下那虎影却愈发清晰,几乎便要从烟雾中走出来一般,栩栩如生。 须臾,白烟散尽,而婴儿方才还黑紫着的小脸竟渐渐变白。太奶奶回头看了一眼香,刚才还剩一多半的香不知为何竟飞快地燃烧了起来,三点红星快速闪跃着,眨眼间又燃去了一小截。 “要快!”太奶奶一边自语,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串很是古朴的银制铃铛,叫道:“恶鬼散开,虎神开路,带这娃娃的魂回来!虎神,虎神,快带这娃娃魂魄回来!”一边喊一边摇铃,孩子奶奶忽然便觉周身渐冷,低头发现拍在婴儿印堂上的虎影也在慢慢消失,虎影越淡,发冷的感觉便越少。 等虎影彻底消失,太奶奶这才停止了摇铃,将小孩人中的银针一拔。回头,三支香正好燃罄,细小的青灰颓然落下,却不知是否眼花,那香炉上的阴文兽首,双眼处似是微动,转瞬却又恢复正常。 撕掉符纸,婴儿的脸微微有了点润意,兴许是拔针有点疼,那孩子“哇”一声便哭开了。一边哭,一边睁开了两只小眼——这回是真真懵懂的眼神,茫然无知地望着他面前晃动着的两张老脸。 太奶奶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幸亏还有一魂两魄,再晚一点,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孩子奶奶千恩万谢,太奶奶笑着摇了摇头:“这符原也不是做这个用的,不过能救人一命,也算积德。”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这脏东西以后还会不会……”孩子奶奶心有余悸。 太奶奶镇声道:“被虎神驱走的恶灵,必然魂飞魄散,孩子睁眼就是没事了,但是,”抬手指了指天井里那棵大槐树的方向。“那棵树有点邪门,你别管你儿子信不信邪,快点把树给砍了,最好连根挖起,否则只怕日后家无宁日。我救你一次,未必救得了第二次!” 老太太听了,连声应下,对太奶奶的话更是毫无半分怀疑。后来,老太太果然背着儿子找了几个壮丁连砍带挖,折腾了多半天才将那棵大槐树砍倒,那槐树枝深叶蔓,树根更是直达地下三米,连根拔起的时候才发现下面竟然埋了一个据说逃走了的地主老财的尸体,一支粗如儿臂的树根通体发黑,直穿心脏,可尸体却并不腐烂,双目圆瞪,宛如在生。距离尸体不远的地方还埋有一个檀木箱子,打开来,满满一箱金银细软。 “政委”听说他老母背着他砍了槐树,急虎虎赶了回来,一进大院门看见尸体,当即吓得坐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后来查出来,这个“政委”原来一早就看上了地主家的钱财,当时□□这种地主根本不用找理由,随便一个打倒口号喊起,直接抄了家,之后还悄悄把人杀了。因为当时到处在闹□□,他怕走了风声,便挖地三尺将尸体和金银先埋在自家院里,结末随口编了个地主“畏罪潜逃”的风声,这杀人亡命的活计便算是遮掩下了。 不料,那地主死不瞑目,祖上辛苦积攒了几辈子的钱财,怎么能就这么便宜了仇人呢?也该那“政委”遭灾,百无禁忌地在自家天井里种了一棵大槐树,还将人埋在了槐树下,一缕冤魂被鬼木滋养,阴气愈重,径直便窜出去报仇了。刚出生的婴儿魂魄不稳,很容易便着了道。 陈年旧账翻出来,孙子是保住了,儿子却没了命,也算是因果昭彰,报应不爽。 其实,那地主魂都散了,太奶奶为什么还要提醒老太挖开槐树呢?唐小软自己琢磨着,太奶奶就是故意的。大约是她早就看出了门道,何况□□期间那些所谓恶霸地主老财,很多平时都很积善,不过是祖荫不薄,家中多了几亩祖产而已,就这样遭了惨死,也当真可怜。 只是这些,好容易保住了孙子的“政委”妈妈无论如何也不敢想,当然,更不敢提了。 3、第二章 白云生处有人家(上) 乍暖还寒的天气,空气都湿漉漉地令人不胜欢喜。 今天是唐小软二十岁生日,别人家都有些什么习俗她不知道,可唐家却自来有个家规,所有唐家子嗣,凡满二十周岁都是要回祖宅大摆筵席的,倘若是女孩,听说老太太还要亲自给她梳头,若是机缘在身还能从老太太手上得到一两件传家的宝贝,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起唐家现在这位老祖宗,唐小软的太奶奶唐云氏,经过战乱,也熬过十年□□、□□,如今也是九十二的人了,却还能用拐杖砸地,骂儿子、骂孙子,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唐云氏育有四个儿女,三男一女,唐小软的父亲唐勤之是长房长孙,但却因着当年上山下乡落了些许病根,四十的人了才得了唐小软这个活宝,子嗣上倒是不及其他兄弟姐妹。本来今天宝贝女儿的二十岁生日,唐勤之无论如何也该出席,然而临出门前却又咳得起不了身,被赵医生安排了在家中挂水,只能口述了地址,盼望十几年没回过祖宅的唐小软能自己顺利找到地方。 于是刚刚才拿了驾照在手的唐小软无比兴奋地开着她爸的路虎越野便兴冲冲往祖宅赶去了。三五岁时才去过的地方,脑海里哪里还存得半分记忆,凭着老爸的几句描摹,生平头一次独自出远门的唐小软从上午九点开到下午五点,四小时的车程硬是开了八小时,一路卖萌打滚问路七八趟,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 唐家祖宅是旧时庭院建筑,很是古朴清雅,老太太一直不肯搬离,只说是住得惯了,冬暖夏凉。 入目是一整片的红瓦青墙,屋阁错落,曲径幽深。唐云氏住在东园,穿过四四方方的天井,再行过冗长宽敞的回廊,东园便飒飒在望。唐小软正要细细打量一番,园内忽然走出来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男人,一见她便倒竖了浓黑的眉毛。“小软,你怎么现在才到,奶奶等你许久了!” “三叔,我这不是迷路了吗?爸爸又咳嗽了,我自己一个人来的呢。”说着话便抱住了三叔唐胜之的手臂。“手机信号也不好,打你电话都打不通,我都急死了。” 要说唐小软的长相那真的是属于天生带媚,眼角眉梢都朝上扬着,连嘴角也是微勾,不说话就已经眉含情眼含笑了,更遑论现在还使着劲地撒娇。唐胜之对自己一对儿子那是心肠硬得很,可一遇上这娇娇媚媚,又是唐家细孙辈唯一的女娃唐小软,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是自己吞回腹中。“唉,你这孩子。对了,你爸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咳血,要说赵医生也真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哪不对,爸对西医生气了,最近正吃中药调理呢。” 唐小软说完不自禁便皱了皱眉,她爸唐勤之从去年年底开始忽然就得了莫名的咳血病,隔三差五的咳几口血,胃口也不如从前,连带着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蜡黄,体虚无力。赵医生的医术别说是在市里,放眼全国都算是顶顶尖了,给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所有器官挨个儿查了一遍,硬是找不出原因来。 “唉,上次跟大哥打电话说起你生日快到了,才知道大哥生了病,我在家琢磨着,兴许你太奶奶能有点什么土方子也说不好,总之先进去吧,你快去给太奶奶磕头。” 本来唐小软的小男友方清浩都订好了酒店给她举办生日宴,被爸爸一句家规给黄了,唐小软倒是没争,一来怕长辈拢匆彩浅遄盘棠掏恫ィ揪拖胱乓蛱蛱职值目妊∮忻挥型练阶拥餮耍窒绿硕宓幕案前蛋灯诖端泳癖闼嫠吡私ァ 穿过拱桥状的园门,再绕过一面汉白玉雕刻的扇形屏风,一幢二层高的小楼便即收入眼底,朱门褐窗,窗牖乌沉,雕着大片的折枝海棠。晚霞斜映着碧澄澄的飞檐,光斜影横,六棱石子铺就的小径环绕着一处清池,栽着三五种水生,小径旁更是开满了时令的鲜花,尤以桃花与木棉正盛,淡粉嫣红相应,煞是喜人。 园子里已然围坐了一群人,喝茶的、打牌的,还有下棋的。唐胜之领了唐小软进去,一一介绍:“这是你二房的爷爷,快叫人。” “二爷爷好。”唐小软自小嘴甜,叫人这种事得心应手,更有点南方姑娘的饶舌,每次说二都会念成恶,二爷爷一秒变成恶爷爷。明明别的话都说得挺好,就这点,二十年了没改。 可二爷爷也好,恶爷爷也好,意义都不大了。面前这位爷爷,穿一领洗得半旧的灰色长马褂,虾米一样团着身子靠在石桌旁,脸色晦暗,目光呆滞,唐小软叫他他也没有半分反应。 唐小软正满心诧异,唐胜之又介绍了一个男人过来:“这个……这个是你二爷爷的儿子,你要叫二伯。” “二……”一个伯字尚未出口,那中年男人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唬得唐小软飞快躲到了唐胜之背后,心里突突地颤着,这二伯是跟她有仇吗,怎么看她的眼神像一条被打断腿的野狗? 男人也不说话,站起身一边咳嗽着一边一拐一拐往里屋走去,唐小软十分惊叹地发现他的腿还真是瘸着的。看他这一身病,难怪脾气这么大。 “这个是你二房爷爷家的女儿——” 唐胜之还没介绍完,二爷爷旁一个长得颇为端丽的中年女子忽然站起身来,冲唐小软诡异地笑了笑,又伸手召唤。 总算遇见个会笑的亲戚了,唐小软不由欢喜,连声叫着“姑姑”便迎了上去。 “哈哈哈,姑姑,姑姑,你过来啊,姑姑,我有布老虎,我还有小白兔,你有没有?哈哈,你要不要?” “……”唐小软有点懵,再仔细看那女子,长相虽是文秀,可一双大眼却是呆滞无神,再看一眼她怀中果真抱着的毛绒玩具兔子…… 离得近了,那女子瞧她一眼,笑容忽然僵住,指着她便大声哭喊起来:“啊!蛇,好多蛇!蛇要吃我的兔子,要吃我!救命!”一边叫嚷一边踢翻了几张凳子,手脚并用地便往桌子上爬。 唐小软被她踢翻的凳子撞到,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唐胜之忙上前帮忙将那女子扯了下来,一把按住。那女子哭喊得尤其惨烈起来,口中犹然骂着什么老虎兔子蛇的,喋喋不休。 见唐小软一脸看得呆了,唐胜之苦笑道:“唉,你爸爸没和你说吗?我们这一辈儿,除了我和你爸是正常人,其他房里的兄弟姐妹不是残疾就是疯癫,还有两个夭折了。三房的爷爷也死了,两个女儿疯疯癫癫,四房那边,你姑奶奶嫁了人就没消息了,想也是凶多吉少。现在族里,就是这么个烂摊子,全靠你太奶奶一人支撑着。” 唐小软直到此时才醒悟为何爸爸从不和她提起半点唐家的事,平日里偶有往来的也只有住在邻市的三叔一家。这样一个惨淡而厄运缠身的家族史,哪个长辈愿意提起? 那女子渐渐安静了,唐胜之手一松,她手舞足蹈地便向远处奔逃。唐胜之望着她三岁孩童般的行为举止,摇头叹道:“不要管她了,走,我带你去见太奶奶。” 4、第二章 白云生处有人家(下) 进了大厅,唐小软茫然四顾,这小楼自外头瞧着虽是不起眼,不想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厅殿中间是一方明红色绣广叶寿安的地毯,正中台桌两边各放一张缎锦香檀木圆背太师椅,垫着水绿撒花的坐垫。两边窗棱下则摆放着四把高背的紫檀木椅,银红色同款坐垫。案台上自上而下分别置着二尺四寸高的耀州窑观音送子、景德镇窑福、禄、寿三星,而两侧小案上则自左而右分别置着一尺八寸高的梅、竹、松、菊玉雕盆景。 暗暗咂舌,好气派!纵然是一出生就住着三层小洋楼的唐小软也不由暗暗地敛了形状,身处在这样一个沉重肃穆的环境里,任是天生娇憨此刻也是不敢放肆。 隔着里间的垂帘被掀开了,金丝楠乌木的珠子层叠交落,空气中满满的古朴木香。先是走出两名身材高壮的男子,正是唐胜之的两个儿子,唐鹩胩旗俊u饬矫眯痔菩u碜杂资焓叮丝碳剿且苍冢唤残牟簧佟 一名瘦小精干的白发老太太随后踱了出来。穿一领枣红色的缎子短褂,黑色绸裤,同色丝鞋,手上拄着一支包金手柄的沉香木拐杖。必然是太奶奶无疑。眼见一厅的人尽都肃了神色,唐小软也不敢怠慢,忙把脸低了下去,心中暗暗琢磨,这也太神奇了吧,太奶奶明明九十多岁的人了,可精神矍铄,身体康健,瞧起来竟然就和六十岁的老人差不多,若不是腿脚稍有不便,只怕连拐杖都是不必拄的。刚才她进来大厅,眼神轻扫,不怒而威,仿佛号令着数百手下也似,令人心生敬畏。如是想来,据说太爷爷生前做过烟草勾当应是不假,手底下一帮伙计打手,风光一时,太奶奶那当家主母的气度是早来有之。 方才外头闲坐着的人此时也都进来了,所有人都噤声着等唐云氏发话,唐云氏轻轻咳了声,伸手向唐小软招去。“乖孩子,一晃十多年没见了,快过来给太奶奶好好瞧瞧。” 唐小软受宠若惊,立马跑上前去,扬声便喊:“太奶奶。” “都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唐云氏握着唐小软的手,慈和地笑着。 “那是,谁让我有个这么美的太奶奶呢!”唐小软任她拉着手,索性轻晃了起来,甜笑着打趣,哄得唐云氏当即笑弯了眉眼。 “呵呵,小猴子嘴巴倒是甜得紧。”唐云氏凝了凝笑意,“小软啊,今天是你的生日,一会随太奶奶过去请神祈福,你多吃点福果,日日都平安喜乐。” “好。”唐小软自然是满满应承。回身去看二叔,目光却先掠过跟进来的二爷爷和二伯的脸。不知是否她过于敏感,还是单纯被刚才几个“不太正常”的亲戚给吓到,隐隐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怪异,这整个大园里仿佛真正在高兴的人只有太奶奶和自己,其他人,或是二爷爷这般槁木沉寂,或是如三叔冷眼旁观,两个堂兄也是金刚铁塔般站着,面无表情,连个虚伪凑趣的人都没有。倒是太奶奶说起请神祈福时,一脸呆滞的二爷爷似乎吓到了,身体颤了一颤。 唐云氏与唐胜之说了几句闲话,又喝了两口淡茶,站起身来。“好了,你们都在外间等着吧,我不叫你们都别进来。小软,胜之,你们两个跟我来。” 唐小软微微惶恐地看一眼身后被留在大厅里的众人,眼见三叔的背影都快摸不到了,忙提步跟了上去,一起走向后堂。 才行到门口就愣怔住了,这后堂……没法形容!四四方方的房间刀切一般齐整利落,墙壁却刷成了黑色,跨进门槛便是一道横梁直压头顶,悬挂着一幅幅雪白的幡布,幡布上以朱砂写了几个奇怪的字,饶是她品学兼优正念着名牌大学的大好青年看花了眼也没能认出到底写的是什么。举凡老宅,必多阴森,尤其是乍暖还寒的三月天气,一阵清风吹来,那片片幡布上下翻动,唐小软咬着嘴唇,心里登时跳出来一个词——灵堂! 此时天色已然蒙蒙晦暗。唐胜之走进几步发现唐小软没跟上来,皱了眉头又寻回去,见她正仰面看着白幡发呆,忙出言安抚:“小软别怕,这里不是灵堂,是太奶奶请神的神堂。” “我、我没怕。”唐小软被三叔点中心思,一时也颇有尴尬,忙收拾精神跟随唐胜之走了进去。 穿过层层的白幡,墙根阴影里一面宽大的供桌前,唐云氏点燃了案上两支儿臂粗的长烛,映着案上一个年代久远的青铜香炉雾雾蒙蒙,旁边一刀黄纸,几支黑香。唐小软的注意力却被黑墙上悬挂着的一幅古老的画卷给勾扯了过去。相当怪异的一副画,非仙非道非佛,却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法师,面具作地狱饿鬼状,青面獠牙甚是可怖。那法师男女未辨,一身白袍披头散发,手持利剑作法,剑身滴落鲜血,赤足踏着人骨。 唐小软看得犯怵,不禁又往三叔唐胜之背后躲去。唐云氏看在眼底,喊道:“小软莫怕,这是唐家先祖作法的画像,不过是装鬼吓鬼,驱魔除邪。” 唐小软倒是也听过这样的说法,驱邪时要将法师扮得比恶鬼还恶,这样才能镇住凶恶的鬼煞。被唐云氏安慰了一番,心下渐定,又见她招手示意自己上前,忙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唐云氏指一指地上一团乌蒙蒙的蒲团。“太奶奶给你占一卦,求个平安,你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跪一下,什么也不要想。” “嗯。”唐小软不敢违逆,认命地跪了下去。 唐云氏不再多说,接过唐胜之递来的一件道袍状的大褂披上,那大褂上绣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后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鬼面猛虎,衣摆下却是绣着几只小小的蛇、蜘蛛、蟾蜍、蝎子和蜈蚣,个头不大,颜色倒极是艳丽。 唐胜之又递来一个古香的檀木匣子,恭敬地打开,里头是一对雕刻着奇怪符文的银手镯。唐云氏一并地戴好,又拿起案上一支桃木柄的短剑,这才从自己贴身的衣物中摸出一串做工很是精细的银铃来,轻轻摇动,瞬间琮琮声起,她又念了几句短咒,方道:“香,符。” 唐胜之立刻递上了一叠黄纸和三支黑香。唐云氏恭恭敬敬地对着画像行了一礼,而后点燃黑香,仔细地供入了香炉中。 唐小软只觉得眼前的情形莫名地透着股怪异,电视电影看了不少,太奶奶这套行头怎么看也不像是祈福,倒透着说不出的邪气,通身不安。她又害怕起来,不由自主晃了晃身体就想站起身来。 “跪着别动。” 唐云氏此刻的声音已不见半点慈和,一声断喝,唐小软只觉膝头一软,立刻又跪了下去。隐约间,似是一股淡淡的甜香悠悠窜入鼻息,深吸了一口,灵台一醒的同时,竟觉浑身说不出的舒坦与惬意。余光里见到太奶奶踮着细足在自己身边快速地走动,耳边是一连串听不懂的唱词,伴随着那铃铛清亮悦耳的琮琮声,太奶奶的声音竟是愈发遥远,仿佛是从古老的山谷中传了出来,沧桑中透着说不出的诡魅诱引。 正听得舒服,背后却忽然一阵冷风吹过,不似自然的风,倒似是一阵阴风径直吹进了体内,吹得她脊椎生寒,手脚冰凉,而眼前那儿臂粗的长烛火焰也悚然晃动起来,太奶奶持剑摇铃的黑影映在地砖上,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唐小软只觉一股寒气从她的后背直直窜上脑门,头皮发麻牙齿打颤,很想回头看清楚太奶奶到底在做什么,却又被她一声断喝给吓得缩回身去。这次,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心下拼命地安抚自己,我看不到,我看不到!眼不见为净! 而此时的唐云氏也已然进入了紧忙的状态,两道白眉紧紧皱着,双脚不停踩踏,姿势很诡异别扭地转着小圈,口中念念有词。毕竟是老人了,在转到第十圈的时候,她身子微晃,双目陡睁,也就在此时那一直吹着的阴风也骤然止住,唐云氏伸出手指在短剑上轻轻一按,寒光顿闪,剑身上已然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她将带血的剑尖径直刺入备好的那叠黄纸,在三支黑香上轻轻一掠,黄纸陡然大亮,瞬间便燃烧了起来。 这次唐小软终于听懂了,唐云氏口中镇声问道:“先祖圣灵请告知,眼前的子孙是否有缘人?”一边问,一边又将燃烧着的那叠黄纸在她头顶上掠了三圈。彼时唐小软只觉一团热气直逼而来,唬得差点要抱头便跑——她的一头秀发啊,她花重金保养的堪比丝绸的秀发啊! 唐云氏可不理会她的惊恐与失态,她蓦地退开两步,将仍未燃尽的黄纸投进了一个装着清水的钵盂中。只听滋得一声闷响,钵盂里窜出一道白烟袅袅,伴随着一股近似中药气味的奇怪味道,空气中迅速弥散开来。 “小软,快,把这无根符水喝了。”唐云氏丢下剑铃,端了钵盂便来到唐小软面前。 “啊?这个,这个……”唐小软纠结了,她是讲科学反迷信的现代主义好青年,生病看医生死了就火化,她才不要喝符水,这也太吓人了! “快点,一定要赶在香灭之前喝掉!”唐云氏见她迟疑,目中威严之色顿生。“快喝!” 唐小软被吓了个激灵,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快过大脑反应接过了那个钵盂,一仰头,屏着气一股脑地将那符水给灌了下去。 钵盂铛得一声便掉在了地上,唐小软苦着脸,肚子……她的肚子……如果先前对“丹田”这个词的概念还只停留在武侠小说里,那么此刻她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丹田的存在了。小腹处一阵刺痛,那只能用丹田来形容的莫须有的位置上,一股热流正逆着气血疾涌而上,她慌乱地跳起身来,张嘴想说什么,喉咙一甜,倒是一口鲜血先咳了出来。一时间周身炽热,心跳如雷,她怔怔望着地砖上自己咳出来的血滴,呆若木鸡地站着,心神却早已不知飞向了何处。 隐约间,太奶奶将她的右手抓了过去,跟着食指一痛,几滴鲜血已然滴落在三叔手中托着的一个青铜方盘上。 5、魇—梦里不知身是客 清清浅浅的一涧清泓静静蜿蜒在巨木参天的高山之间,明月高悬,月光如水银般流泻而下,映衬着水底的沙石影影绰绰,偶有游鱼掠过,惊鸿般勾起跌落的光影。 水纹寂寂,清透如镜。酹月提着裙裾缓缓探入赤足,俯瞰着自己的倒影,忽然顿住了脚步。 “玲珑。” “在。” “我要的铃铛,怎地还未送来?” “阿默师傅说了,月姊姊要的物事需得精心打造,半点马虎不得呢。”鹅黄色衣裳的小童梳着讨喜的丫髻,抱着酹月解下的外裙,忽然便扁了扁嘴。“真搞不懂月姊姊做什么要答应将铃铛送给那个奇怪的家伙。” “玲珑不喜欢她?”中衣也缓缓除去了,光裸的足踝涉入水中,乌发在空气中划过清晰的一道墨痕。深林中的夜晚远不似白天和暖,饶是她修为深厚,也不免些微地颤了一颤。 “玲珑不喜欢她。”玲珑歪着脑袋,怔怔望着那宝镜般的水面,几缕潋滟渐次平静,眼底眉间便只剩了那乌发泼墨,水汽氤氲。王派来的那个女人?她怎么可能喜欢呢!总是言语轻浮眼神轻佻,不过初初见面便索走了月姊姊自幼佩戴的足钏,真是可气。 身子一点点地没入澄澈的湖水中,半是凝神,半是闲适,玉白的容色衬着夜风吹落的折枝海棠,粉腻撩人的花瓣盈盈于浮光潋滟却又倒映在她沉静深邃的眼眸里,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谁增添了谁的明艳,谁又明艳了谁的容颜。 “哼,反正我看那人就是古古怪怪,听说她本是异族,她爹爹生了怪病,偏要到咱们这里来寻药医治,找药的时候无意中救了公主一命,从此便得了王的重用。”玲珑拨着水纹,“要我说,若不是公主遇险那回月姊姊正在精舍闭关,又哪里轮的着她来显本事?” “玲珑。”酹月性本淡静,再不耐小童一径聒噪。 “本来就是嘛。” “公主那日受惊,分明是中了黑巫的离魂之术。能将魂魄唤回却不伤灵识,确也是她的本事。”微阖了眼眸,心下只是思付,那绕体血雾,一般皆由杀生而来,若只是寻常的黑巫,必逃不过她的眼底,可那女子却又分明傲骨铮铮,眉目间一派磊落斯文。 玲珑不甘地低道:“那也罢了,可现下王让她来和姊姊一起炼药,半月过去了,可曾见到她半分人影?哼,如此惫懒,可是要将炼药一责尽都担在姊姊身上了!” “这可真是冤枉则个。” 暖而恬淡的一盏孤灯由远而近,连一贯清冷的酹月都不禁望去一眼。 “谁?!”玲珑蓦然转身,手指自襟口中轻轻一掠,寒光爆闪,带着划破空气的轻吟,不知名的利器已向着声音传来之处疾射而去。 黑衣仿佛融进了无边的夜色,那孤灯起落之间,花树树冠摇曳,淡粉莹白新雨般簌簌而落,带着衣衫划破空气的泠泠轻音,一道灵活的身影眨眼间便在湖畔落定。 “我虽踏月而来,却非为采花,如此辣手,可是太过狠心。”晚歌轻笑,一手定在颊侧,指尖处赫然一枚柳叶状的轻薄利器,尖锐处一点暗蓝,分明是淬过毒物。 玲珑脸色剧变,一步便挡在了酹月身前。“你来做什么?圣湖禁地,除月姊姊外,谁也不许踏入半步。” “玲珑真是说笑,那你在此处,又是为何?” “我是月姊姊的贴身侍婢,自然要服侍在侧!”玲珑愈发急怒,这次却是四指分张,三枚利器牢牢夹在指间。 “玲珑。” 待要再斥,却被一声轻唤引去了心神。酹月沉默地望着夜风中飒然而立的那个人,长身而立,背上仍是突兀地负了那柄铁弓,却不见箭袋,腰间挂着一串银铃,正是那日她强要交换的“换礼”。稍有意外的是,她周身的血雾竟消散不见,高高束起的黑发不经意地搭落在一侧肩头,面如籽玉,瞳若寒星。只一副薄唇微略地苍淡。 心头不禁暗凛,她受伤了? 晚歌将手中利器掷还给玲珑,这才负了双手,温声笑道:“酹月姊姊,半月未见,晚歌好生挂念呢。” 湖中那女子,长发被水流带动,海藻般旖旎纠缠着玉般的身子。她踏一地清霜而来,人未到,声先至,如此惊扰,若是寻常女子早已受惊而起仓惶遮掩,可酹月…… 薄唇微微勾起,她不自禁地抚一抚腰间悬挂的银铃。 这女人,又岂曾寻常过呢?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黛蓝色如天空般柔软,却又凝着流星一划而逝的凛冽。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便连魂灵都会陷落进去,沧海桑田,不复觉醒。 “我去了精舍寻你,见你不在,细想便来了这里。”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眉目间却忽然一丝快速的抽动。后背的伤势只需再偏离半分就能致命,为了那匹百年才出一匹的独角马,她可真是博了性命。 “你去了赤炎坡。”是肯定却非疑问。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酹月姊姊呢。” 只一步前行,却令湖中的女子当即蹙了细眉:“别动。” “啊——”玲珑一声轻呼,却不知是为那骤然破裂的湖面,还是为眼前忽然便跪倒下来的黑衣女子。 那身负月光的女子竟然就这样破水而出,长及脚踝的长发被湖水洇湿,又被月色洗练,黑缎般裹着那茭白的身子,任水滴蜿蜒而下,淌过她平坦的小腹,再缓缓延入她修长的腿间。半跪在柔软的青草地,晚歌忽然便生了无比适然的懒怠心思。索性整个躺了下去,任后背深入骨节的伤口淋漓渗出血液,一点点染红身下的青草。 抬眼,是那双白玉般的赤足。仓促间只裹了外裙,她闻到她身上微凉的湖水气息。竟仍能说笑:“放心,死不了。” 垂眸俯身,整齐的额发下一贯波澜不惊的眼瞳,仿佛藏着亿万星辰,绛河辽阔。忧色虽只是一瞬,可月色下光影透叠,袭入晚歌的眉间,早已潺潺如溪。 6、第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红木雕花的大床,罩着海棠红的绸缎云顶,两扇菱花木窗,淡淡褐色的纹路透着古朴的木香。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软凳,尽处一架老式衣柜旁摆着一口樟木箱。除此之外,这屋中再无他物。 唐小软睁开双眼,撞进眼底是那一双极夜般深黑的眼瞳,仿佛是冻在了冰面下的两颗墨玉,一派恼人却又诱人的清冷。一瞬间好像交叠了梦境中的茫然与无措,她又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醒了,终于醒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阳光从窗外打了进来,格外的明亮。唐云氏在屋子中央的圆桌旁坐着,闻声也站了起来,堆了和暖的笑意:“小软,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肚子饿不饿?” 唐小软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唐云氏身上,她圆睁了双眼,在在只是盯住了在自己床头半米处悄然而立的长发女子。而她也刚好便在看她。四目交接,阳光骤然大亮,却又在眨眼间褪去了温暖的余韵,那女子,黑如丝绸般的乌发散落在肩头,纯白的短风衣,笔直修长的双腿藏在黑色军装裤下,白色短靴的搭配使得她看起来又帅又媚。唐小软看得眼热,只觉遍目皆是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而那女子却只是冷淡异常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脸去。 唐小软忽然便咳嗽了起来。唐云氏急急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太……太奶奶……我怎么会忽然睡过去啊,还有,那个祈福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小软一脸愁容地撑着下颚,“我睡了多久啊?” “不急不急,呵呵,太奶奶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先喝了这碗茶顺顺气,余下的我慢慢和你细说。” 唐云氏一双苍老的手掌托过来一碗浓茶,昏睡到此刻,唐小软也确实渴了,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口。入口只觉一股淡淡的甜香,却又不像是普通茶叶的味道,隐隐似有着熏香的气息。她心下迟疑,不敢多喝,只润了润口便将杯子又递了回去。一边假装打量屋子,一边却拿眼睛偷偷地又去看那白衣的女子,可这样一看,心神便愈加地收不回来了。一张精巧的鹅蛋脸骨肉匀称,凝白的肤色仿佛能透出光来,光洁的额头下,两弯沉静的细眉,那凝如冰潭的眼瞳略微狭长,仿佛有淡薄的云雾掠过,只微微的一闪,转瞬便消散不见。高挺的鼻梁下,并指菱唇不点而朱,一抹淡红如霞,瑰泽莹润。早便说过的,唐小软此人,平生最爱之事其一便是欣赏美人,此刻活生生给她掉下来一个容色清妩,气质高冷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面前鸡皮鹤发的太奶奶,偷看了几眼还不解瘾,索性便直勾勾地盯着看了。 唐云氏年岁虽大,眼光却利,见状笑道:“小猴子,偷看什么呢?这是我的一个小道友,大你四岁,你要老老实实地叫姐姐,不许像从前一般顽皮。”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现在很文静的。”唐小软缓过劲儿来了,便开始没羞没臊地自夸。“姐姐……姐姐也当有个名姓儿啊太奶奶。” “问这么多,你想做什么?”唐云氏笑道,“这位小姐姐姓沐,你叫她沐姐姐便是。” “哪个木?”唐小软顿时起了心思,“穆桂英的穆?” “水木沐。”一直沉默无言的白衣女子终于出声了,淡红的嘴唇只是微微地一动,却连半星儿情绪都没流露,她望向了唐云氏,轻声道:“老夫人,我先行回避。”说罢也不等唐云氏点头,她径直出了房间,关了木门。 哎,怎么就走了呢?唐小软正想问那你叫沐什么呀,扭脸就被唐云氏给牵住了手,那粗糙的皱纹惊地她全身一颤,忙警醒了精神:“太奶奶?” “小软,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是咱们唐家先祖一脉传下来的秘密,事关整个家族的兴亡,你可千万听仔细了。另外,不可以和任何外人说起。”唐云氏一脸肃容,无比严厉地望着她说。 “我能不听吗?”唐小软直觉得就想拒绝。从小最烦这种开场白了,“小软糖,我身上这件裙子是爸爸从英国带回来的哦,八千块一件呢,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或者,“小软糖,三楼教室的窗户玻璃是我cei烂的,我就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哦!”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谁也别说呀!再说我一个女人,家族兴亡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云氏许是没料到一番推心置腹的开场白竟落得这样一个回应,老脸有些颤意,很快又压了下去。“当然不行!你作为我们唐家的子孙,怎么可以拒绝老祖宗的示意?” “那好吧好吧,你说。”大不了左耳听右耳出。 唐云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说道:“今天来你也看到了,你爷爷和你三爷爷都去世了,你二爷爷和三爷爷家的姑姑们又都得了疯病,老实说,你心里一定也觉得很奇怪吧?” 唐小软默默无语地点点头。一个家族同一辈里出这么多傻姑娘,搁谁谁能不奇怪呀? “唐家的女子多是被疯病缠身,男丁却是尽都染上一种奇怪的咳血病,大多英年早逝。你太爷爷四十岁就去了,你爷爷走的时候也刚四十三。你二爷爷瞧着精神,其实也不过是在熬着日子罢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他家的睿之,不过三十岁,居然就开始咳血了。” “咳血”这个词一次次地从唐云氏口中蹦出来,唐小软心底已然是隐隐明白了什么。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她心跳失序,忍不住道:“那、那我爸爸他难道也是……太奶奶,这是咱们家族的遗传病吗?” 唐云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遗传病?也可以这么说吧。” “什么意思?” 唐云氏目中精光一闪,复又消去,只那一瞬,看得唐小软猝然心惊。“这可便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7、第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中) “咱们唐家祖上本是南夷夜郎国的巫师,那时候,少数民族的族人多信巫蛊法术,国王手下有好多的巫师,而咱们唐家先祖在其中颇负盛名,最得国王宠幸。”唐云氏坐在床榻边,目光凝重地看着远方,“小软,你可知在远古南夷之地曾流传过一个不死秘术?” 唐小软正靠在床头听得想翻白眼,还巫师……还最得宠幸……扭脸被问了更加高深的问题,直觉就想说什么不死秘术,那是骗愚昧古人的东西好吧?可一看太奶奶那凝如霜雪的脸色,她收敛了三分,咳了咳,道:“这个,理论上来说存在即合理,但不死秘术什么的,还是不太可能吧。” “哼,你也是被现如今那劳什子的学堂给教坏了,口口声声不信鬼神,不敬苍天。”唐云氏冷冷哼道。 平白挨了骂,唐小软也不好顶嘴,只好讷讷赔笑:“您继续……” “那时候国王接见了大汉使节,听说秦始皇寻长生之术以及大修陵墓陪葬的事情后,想到自己已年过半百,也渐渐开始为自己担忧,不多时便吩咐手下为他大修陵墓作飞升之所,并要求咱们唐家先祖和另一个巫师合作,开始为他炼制不死秘药。” “……”唐小软被这段千年前的往事惊得有点大,“那,那咱们那个什么先祖后来炼出来没?” 唐云氏眉宇间微微一震,闻言立刻道:“当然!为了给国王炼制出不死秘药,咱们先祖耗费了数十年光阴,可最终大成之际却被合作炼药的另一个巫师出卖,对方想要独吞不死药,于是刺伤先祖,带着不死药妄图逃走。” “一番争斗,先祖到底是受伤之人,不敌那巫师的手段,眼见阻止未遂,只好如实禀报了国王。那巫师带着不死药躲进了为国王准备的陵墓里,国王一怒之下下令抓捕了巫师的所有亲眷绑缚到墓前,可没想到那巫师竟宁愿亲眷横死也不肯交出不死药。并且为了当着国王的面吞下了不死药,为了报复先祖的阻碍,竟然用自己的心头血对先祖下了一道无比恶毒且祸及子孙的恶咒。”说到此处,唐云氏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那巫师也当真狠辣阴损,竟然诅咒咱们唐家后代,从此男丁个个要吐血身亡,女子则疯癫而死。魔鬼将重临大地,将夜郎一族尽数毁灭。” “太、太奶奶,这听起来也太玄乎了。”唐小软忍不住道,“什么诅咒,什么魔鬼的,您听我说,咱们唐家的这个病,我还是觉得这应该是和某种遗传病有关,只是可能现在的医学还没能找到合适的解救方式。” “小软,你莫要觉得念过几年洋学堂就小瞧咱们祖先留下的训示。”唐云氏严肃地说,“昔年那桩大祸,先祖可是赔了性命才与那巫师同归于尽,并且耗尽全部的元力发愿,若干年后会有一个完全继承她巫师血脉的唐家女人破除这恶毒的诅咒,阻止魔鬼的降临。先祖请求虎神的威灵守卫陵墓,自己却拉着那巫师一起摔进陵墓,将邪恶的灵魂封印在墓内,使其不能再于世间为祸。断龙石落下,从此阴阳两隔。” 唐小软渐渐听得入了神,心中只想,既然老太太不肯接受科学的洗礼非要给她讲故事,那就随她好了,反正这故事听起来还蛮精彩的。 唐云氏哪里知道此刻唐小软的心思,她紧皱着白花花的两道眉,沉声道:“此诅咒无他法可解,除非国王的陵墓重启,拿到那巫师下咒时刺入心头取血的法器,损毁它,才能彻底打破这个纠缠千年的恶咒。可陵墓的大门这么多年来却始终无法开启,小软,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唐小软有点发窘,不是讲故事么,你中场发问又是什么意思啊?可太奶奶问了话也不好不答,只好迟疑着道:“是因为打不开机关?” “正是如此。”不过是随口一句,唐云氏却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国王陵墓的机关想要开启,须得有最最精纯的巫师之血献祭,再辅以一套古老的咒语,两者缺一不可。” “太奶奶,您刚才说什么心头血诅咒,什么巫师之血的……难道……”唐小软一直没绷在弦上的神经总算开始工作了,联想起先前太奶奶那所谓的祈福,自己喝的奇怪的符水,又被刺破手指……等等!不会和她有关吧?! “没错,小软,你就是咱们唐家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等待的巫师之血!”唐云氏一双老眼精光爆闪,语气都铿锵了三分,紧紧地抓住了唐小软的手,说着说着眼看老泪就要纵横。“小软,你可知道太奶奶心里有多么激动,我只担心有生之年是盼不到你了,丢下这些歪七倒八的子孙在世间受罪。没想到……没想到皇天不负苦心人,太奶奶终于等到你了……” “这……这不科学……”唐小软只觉一颗心脏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摔成了五六七八片儿。不是啊,她不是什么南夷夜郎国的巫师之血啊,她身份证上写的她可是汉族,何况她还只是个刚到二十岁,根正苗红快乐成长的女青年啊!偶尔看小说电视剧的做做梦,也会幻想自己祖上是不是皇亲国戚,自己是不是个没落王孙之类的,可从未想过自己竟成了唐家千年等一回的什么巫师之血,这也太坑人了! “小软,我知道你心底必然有很多不解,可是你要相信太奶奶,上头的就不说了,我生了三个儿子,都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还有你爸,你的伯伯姑姑——唉,我也曾多次逼迫自己不要相信,可形势比人强,由不得我不信!唐家子孙非病非癌,求医问药都是枉然,不是诅咒又是什么?何况我翻到的那本杂书上也确实记载着一些缘故的咒语,可见这诅咒是确有其事。” 唐小软觉得她必须得把话问清楚了,风度和孝心什么的就暂时随风而去吧!“就算是这样,那,那您怎么就能确定我就是那个老祖宗的所说的巫师之血?”唐家到她这里都传了多少辈儿了,族谱都厚厚几大本,真要有什么巫师之血也早被稀释得七七八八了吧。 唐云氏道:“你本身没有受过任何灵力训练,却可以对符水有感应。” “您那符水是个人喝了就得有感应吧!”唐小软急了,不干不净,喝了能不吐血吗! 唐云氏脸皮一震,“错,这么多年过来了,除了你,唐家没有一个子孙能在符水的感应下催动方盘,更不要说——” “我……我的血……您到底放了我多少血啊?”唐云氏话未说完便被唐小软打断了,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右手食指上缠了一块创可贴,她急得快哭出来了,按一按,真疼! “才几滴而已,不要怕。”唐云氏慈和地摸摸她的头,又道:“亏我心底里还曾经疑心过老祖宗传下的这符水是不是有问题,毕竟你爷爷、爸爸、伯伯、姑姑他们全都试过,竟无一个子孙管用。没想到……唉,多亏我坚持下来了。” “男的也喝?不说是要女人吗?”唐小软到底小孩儿心性,转眼就被勾去了注意力。 “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老祖宗上错身呢?” “您……您可真够能想的。”唐小软撇着嘴,身子往后靠了靠,忽然心头一动。等等,这老太太说了那么多,不会是想忽悠我去帮她找什么国王陵墓吧?! 8、第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我也是嫁给你太爷爷之后,无意间在祠堂里看到祖上留下的半本杂书,因此去逼问了你太爷爷这才知道前因后果。早知道唐家这么复杂,祸及子孙,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嫁进来!唉,可是那死老鬼对我也实在很好……” 眼看着唐云氏一边回忆一边陷入了自己的哀伤,唐小软半张着嘴巴,信息量太大,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消化了。“太、太奶奶,您说了这么多,不会就想让我帮你去找什么国王陵墓吧?” “正是!”唐云氏眼中再次精光爆闪,啪一声拍一下自己的大腿。“乖孙,你就是我们唐家的救星,我这把年纪能等到咱们这脉出了你,真是死也值了。趁着我现在头脑还清楚,还识得咒语,你赶紧启程去找夜郎王陵墓!” 唐小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要,我怕,我不要做救星!我我我,我这人一有压力就什么事儿都做不成,您您您,你别指望我。” “小软,你千不顾万不顾,总也得顾一顾你那生病的父亲吧?”唐云氏眼见诱哄不成,开始打感情牌。“要是你能找到夜郎王陵墓解了咱们唐家千年来的诅咒,你父亲可就能立刻痊愈了。” 听唐云氏提到父亲,唐小软心中登时软了,嗫嚅着道:“如果我真有这个用处能救爸爸,我当然……当然是可以试下的,只是太奶奶,我真的不会盗墓啊!我连驾照都是刚拿到的!而且我还是路痴!盗墓……盗墓能用导航不?啊!墓地里会不会有鬼?” 唐云氏本来说着半辈子的伤心事,眼圈儿都红了,闻听此言顿时哭笑不得。“傻孩子,没让你去盗墓!不过是去找样东西,再说时隔这么久,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呢?路痴怕什么,太奶奶自然有人陪你一起去。” “是,是刚才那个白衣服姐姐?”唐小软的注意力再次被成功转移了。 “是的,沐家姑娘会负责陪同你前去寻墓。还有,你看这个。”唐云氏说着,神情肃穆地从大褂里拿出一张颜色古怪、似纸非纸的东西来,放在唐小软的面前。“这是咱们这一脉的老祖宗辗转数十代才得到手的夜郎墓地图。” 唐小软好奇地伸头看了又看,却发现那地图上描画的路线简直媲美儿童简笔画,粗糙描摹的山水线路,让习惯了定点搜索的二十一世纪女青年顿时无语。 唐云氏道:“当年你太爷爷曾经拿着地图去找过陵墓,可也许真是机缘不到,他去了四五趟也只是白跑,根本找不到陵墓的入口。” “找不到入口的地图?我——我真是服了!”唐小软一句我靠差点就蹦出口来,一看唐云氏那核桃般的老脸如此端庄严肃,忙把到嘴的脏话给咽了回去。 “你这孩子,脾气怎地如此急躁?”唐云氏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我还没说完呢,这地图在你太爷爷手上自然是没用的,可你就不同了。方才太奶奶取了你的血滴在方盘中,你瞧这里。”她说着,手指戳住地图上一条隐隐约约的暗线,“瞧见没有?被你的血感应之后,这地图上竟出了一条新的路线,看来当真是如老祖宗的遗训所说,必得是巫师之血的后人才能解出真正的夜郎墓地点。如是想来,先人的智慧和手段当真是了得,让我等后辈望尘莫及,心服口服啊。” 唐小软十分不敢置信地看着唐云氏一副接近粉丝的表情膜拜着一张黑黑黄黄的烂图纸,口中还在念念有词:“当年夜郎国王为了怕不死药的消息泄露,杀光了所有知情的巫师和造墓工人,又派人日以继夜地看守陵墓。可没过多久,南夷之地有不死药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汉帝那里,汉帝要国王纳贡不遂,竟然派兵攻打,整个夜郎国一夕之间血流成河,国王临死前烧毁了陵墓的地图,南夷之地的山头长年浓雾缭绕,不通地理的汉人士兵自然是什么也没能找到。其实,关于魔鬼一说,我倒是愿意这么相信,被不死药吸引而来的贪狼,那些汉人士兵就是巫师预言中的魔鬼,他们杀光了夜郎族人,将一个国家一夕之间夷为平地。” “小软啊,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人手和行李太奶奶都会给你安排好,你只管放心前去即可。路上纵有危险也自有沐家姑娘照应,她的身手可是十分之好!再者我会让你两个堂兄也和你同往,这下你可安心了吧?” 被唐云氏殷切无比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唐小软只觉心浮气躁。“太奶奶,这事儿也太突然了,容我好好想想,好吗?”这突如其来的救世主设定让她一时无法接受,也暗暗想着还是要找爸爸问个清楚再说。 “行行行,唉,太奶奶也知道这事儿是太过难为你了,这样,晚上你打个电话给你父亲商量下,看看勤之的态度。”唐云氏情知话已说到此处不宜再过紧逼,又交代了几句便推辞出去了。关上房门待要离开,一回身,却见方才那白色风衣的女子正静静伫立在尽头处的窗户旁。 阳光透过精致的菱花窗格透洒进来,在地砖上投下一小片一小片的淡金。沐槿衣卓然立在窗下,半明半暗的逆光中她面容有些模糊,只那一头长发乌墨墨的,一绺发丝紧贴在颀长白皙的颈子上。见唐云氏走了过来,她轻声问道:“她同意了么?” 唐云氏肃肃地望她一眼,微蹙了眉头。“槿衣啊,看来真的要用到你了。走,咱们这就去谈谈吧。” 沐槿衣点了点头,也不多说,随即便跟在唐云氏身后去了。 9、第四章 我本将心托明月(上) 逃跑这种事,总是宜晚不宜早的。 手机在裤兜里,钱包在外套里,车钥匙呢!呃,车钥匙在手里。good,走起! 唐小软鬼鬼祟祟地开了房门,吱呀一声怪响吓得她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听不见听不见!”再做贼心虚地左右张望一番,眼见果然是万籁俱寂杳无人声,她这才安心地踏出了逃离太奶奶家计划的第一步。开什么玩笑,才来一天就要她去盗墓了,再待下去还怎么得了! 夜色清凉如水,严重的环境不熟系导致唐小软花费了五分钟的时间才七里八拐地来到了墙根下,十分艰难地一边发抖一边爬上了一颗矮脖子柳树,再双腿颤抖地踩着枝桠爬到了围墙上。 “这么高!要死了!”蹲在近三米高的墙头上,唐小软简直欲哭无泪。怎么办,是跳下去呢还是跳下去呢?怎么看都没得选了吧,那,是睁着眼睛跳下去呢还是闭着眼睛跳下去呢? “唉,连翻个墙头都这么艰难,槿衣啊,看来日后真是要你多多费心了。”唐云氏立在窗下,冷眼看着园里围墙上蹲着的那个熟悉的小身影,一脸哀其不争。 “不拦吗?”沐槿衣平静地看一眼围墙上的身影,面无表情地问。 “不,不用。”唐云氏淡淡道,“让她回去一趟,最迟三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沐槿衣没再多问,只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尖。再望过去时,却见那围墙上的身影已经开始抡胳膊踢腿地做热身运动了。 “哎,槿衣,你说这丫头会跳下去吗?”热身运动做了近两分钟还没做完,唐云氏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 “……” “唉,我也就随便问问,我老人家了,平日里也没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好容易遇到你能多说两句,你倒好,只比哑巴多了点人气。”唐云氏看一眼身旁静默无声的女子,默默叹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你可以相信。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讲的所谓缘法吧。槿衣,未来诸事难料,无论如何就都拜托给你了。” “老夫人请放心。”沐槿衣不甚自在地撇过了脸去,不由自主又望住了那围墙上的身影。热身运动想是做完了,此刻便如木桩一般定在了乌沉沉的夜色中,一动不动,却不知是又在盘算些什么。 “等她回来,恐怕你们一时半刻还不能启程。”唐云氏道。 “她需要训练。”沐槿衣微微颔首,略微狭长的眼眸最后撇过那身影一眼,抬手掠一掠颈间一绺过长的发丝。 “可眼下情况紧急,怕是等不了太久。”唐云氏斟酌着。“半个月。” 见沐槿衣不答,她干干地笑道:“我也知道是紧了些,只是——” 话未说完,不远处咚得一声钝响已然划破夜色,紧跟着是一道尖细的小嗓子明显失控的怒吼:“shit!” 唐云氏看一眼沐槿衣,见后者正一脸淡静地望着窗外,她默默叹一口气。“还是一个月吧。” 早知道这么辛苦爬墙出去又摸黑开车回家找老爹哭诉得到的竟然是一样的答案和新鲜出炉的两口老血——这又是何苦呢! 唐勤之背靠在软枕上,一旁的陶瓷罐子里是他新咳出的血,那深红的一滩看在唐小软眼底当真是如受火焚。“爸爸,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跑回来……”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太奶奶说的虽然是事实,可你从小养尊处优,全身上下都是富贵病,让你去寻找陵墓,爸爸也是万分放不下心啊。” 唐小软看着老爹自从患病后明显瘦了一大圈的脸,眼眶都青凹进去了,心中无比愧疚,嗫嚅着道:“太奶奶说有个沐姐姐可以保护我,可是我还是害怕,唉,要是光找个什么法器的也罢了,偏是要我去盗墓,墓地里……墓地里会不会有鬼啊?” “什么姐姐?”唐勤之微微一怔。“姓沐?” “对啊,太奶奶说是她的一个什么道友,功夫了得,说她会陪同我一起去寻找夜郎王陵墓。”唐小软道。 唐勤之嗯了声,似是想说什么,可一阵急猛的咳意又袭了上来,他脸色大变,蓦地抓住一旁的陶瓷罐子又咳了起来。 唐小软苦着脸看着老爹如此的受罪,良心大受谴责,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太奶奶先前的说话,千年的诅咒,唐家子孙代代的应咒,男的咳血身亡,女的就多发疯癫……算了,去就去吧!她蓦地便下了发狠的心思,不就是盗个墓,不就是上个山,也许路上会有些危险,可是有两个堂兄在,还有那个太奶奶口中功夫了得的沐姐姐,总归是有人保护自己的吧!再者,自己身上流着的也是唐家的血,如果这个千年的烂账不去消解了,先不说老爹的身体日渐式微,以后保没准自己也应了咒呢?或者以后她的儿子女儿去应了咒呢?光用想的就够堵心了。 “爸爸,我决定去了,你别担心,我一定想办法找到太奶奶说的那个什么法器,打碎它,把你的怪病治好。”唐小软拉着唐勤之的手,犹如指天誓日般发起了宏愿,一张小脸满是紧绷绷的真诚与孝心。 唐勤之叹道:“小软,你不必勉强自己,横竖这件事也只是老祖宗口耳相传,谁也不能保证它的真实性。爸爸不忍心你去冒这个险。” “没事,有哥哥们和沐姐姐陪着,我不怕。”唐小软故作无谓地抻了抻脖子,眼珠子左右一转,转眼一只雪白的小手便伸到了唐勤之面前。 唐勤之老脸一紧,了然地抽了抽眼皮,本还想说两句类似爸爸很感动之类的话也瞬间吞咽了回去,哭笑不得。“小软,你这孩子……” “出门在外尤其要多些钱财傍身,爸,我可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整个唐家去卖命。”唐小软理所当然地道,五根手指举在唐勤之眼皮下动静有序弹钢琴一般抖动着。她本生性乐观,一旦决定了去寻夜郎王陵墓,心下不再纠结,情绪便立刻定了,这一定就导致她直接将未来的这场盗墓之旅当成了云贵之地n日游,旅游最不嫌少的是什么?那就是钱呀!要钱找谁呢?那当然是她家日进斗金的财神爷老爹。 “行行行,回头我让小孙给你账上再转五十万。”唐勤之自然明白宝贝女儿的脾气,“你看看还缺什么,自己去多多添置。” “开什么玩笑,是太奶奶要我去盗墓的,还能让我自带干粮?”目的达到,唐小软果断起身准备出发。“我不管,我要再问太奶奶要一份盗墓基金,她不付给我我就不干活。” 10、第四章 我本将心托明月(下) 于是经过再次八小时的长途跋涉,唐小软便再次响当当地来到了高门大院的太奶奶家。为了表示她不是逃跑只是回去收拾细软的态度,她特意拉了一个巨大的拉箱,满满一箱子的衣物鞋子,背后的背包还背了她的笔电。 “软软,我就送你到这里吗?唉,你要去云南几天啊,我会想你的怎么办?”便宜司机方清浩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衣袖苦苦哀求,“要不我也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给我爸做事,不去也没事。”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一大男人怎么这么烦人的啦。好啦,车子你开走吧,记得帮我加满油,顺便送去维个护。” 方清浩对唐小软娇娇软软的小嗓音一向没辙,可一想到要跟她分开不知多久便心下着急,见她脚一抬便进了大院,忙厚脸皮地跟了上去。“天太晚了,我再开回去可都半夜了。” 唐小软一进大院就见她“二爷爷”正在一棵树下颤巍巍地打着“太极”,抬眼见她站在门口,竟一反常态堆了满面的笑容,主动上前对她嘘寒问暖,甚至想要伸手在她脸上摸一摸,唬得她赶紧退后一步,正好便撞在跟上来的方清浩身上。她顾不得发火,忙喊一声:“二爷爷好!” 正要绕道走,上次拿恶狗看食儿一般的眼神看她的二伯却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脸没瞧见声音倒先到了:“小软啊,今早上你太奶奶才刚说起你,下午你就到了,真是好孩子。” 唐小软被这父子俩齐齐的一笑,鸡皮疙瘩迅速爬满了手臂,她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就见刚才还空落着的庭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哗啦啦出来了六七个人,个个都拿看一件稀世古董的眼神盯着她瞧,蠢蠢欲动想上来摸一摸却又怕不小心摸坏了她似的。 “软软,你们家亲戚怎么看起来都好奇怪啊……”方清浩很爷们地挡在了唐小软身前,横眉怒目地瞪着周围自觉围成一圈的奇怪亲戚们。 “没什么,大概是都把我当成千年等一回的救世主了吧……”唐小软暗暗叹了口气,拨开方清浩上前跟每个亲戚都挤了个不怎么诚恳的笑容,吩咐他等在外头,然后拖着行李杀出重围,直奔大厅而去。 太奶奶收到通报马上便到了,唐小软本来已经准备了满腹的台词一来表态自己并非逃跑不想履行唐家救世主的责任,二来顺便提一下关于盗墓基金何时发放发放多少的问题,可在见到那一脸肃然,端庄严谨的老太太后她流利的口才却忽然地便哑了壳,只好十分纠结地挠了挠耳朵。 唐云氏却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目光掠一掠那沉甸甸的大箱小包,笑道:“好孩子,你可是想通了,还回去收拾这些做什么?你需要什么,太奶奶自然都给你备好。” 唐小软得了这样美好的台阶,哪有不顺阶下的道理?当即笑道:“太奶奶尽管放心,爸爸也很支持我这趟过去呢,为了咱们唐家千秋万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唐云氏一怔,“千秋万代……呵呵,你这孩子,不急不急,太奶奶先前不确定你是不是要找的后人,所以很多东西都还没有准备。你且在这里住一段时日,等我细细安排。对了,你学堂的事可处理好了?” “给学校请过假了。”唐小软一听竟然还要她在这里住一段时日,心顿时凉了。住一段时日是要住多久啊?这里就跟那古装戏拍摄现场似的,不知道有没有联网啊?如果没有那岂不是惨了,她才不要每天跟二爷爷二伯伯大眼瞪小眼。 正暗自发愁,身后的门帘蓦地响了,她回身望去,却见竟是那日惊鸿一瞥的女子。她心中一喜,忙甜丝丝地喊了一声:“沐姐姐好!” 本以为对方会给自己一个同样甜丝丝的回应,没想到人家直接头也不点一下便从她身旁走了过去,径直停在了唐云氏身旁。 唐云氏即刻问道:“槿衣,你来得正好,布置地如何了?” 沐槿衣微微颔首,轻声道:“可以了。” “很好。那么你明日便带小软上山。” “什么,什么上山?”唐小软被唐云氏的话给惊住了。 唐云氏道:“你此番前去寻墓,路途遥远,途中会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难以预料,所以,太奶奶特意请你沐姐姐对你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训练,你多学些防身之术也是好的。” “可、可是太奶奶,你不是说这个沐姐姐会负责保护我的吗?”唐小软急了,说好的沐姐姐一起去呢?难道是骗人的?她才不要跟两个五大三粗的堂哥一起出门旅行! “槿衣自然是会随行保护你的安全,只是你若不学一点求生之术,纵然三头六臂也无法保证定能护你周全。”唐云氏严肃地说,“另外,槿衣还会教授你一些基本的术法,以免你将来去到阴地,看到什么都感到害怕。” 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说好的没有妖魔鬼怪呢?怎么现在连术法她都要学习了?一提到术法她就不自禁想到那日太奶奶作法时阴森鬼气的怪模样,再看一眼那谪仙一般飘然而立的女子,不禁心中暗付,不知她作起法来却是什么模样呢?脑中幻想了一下,竟是悚然一怔:白衣胜雪,乌发流瀑,纤细而柔润的足踝雪雕般莹白,纤长的身姿如寂寂于世的凤鸟,那样孤独,那样清傲。分明是她两次梦中出现过的那个白衣女子。甩甩头,赶紧把自己从奇怪的幻想世界中抽离出来,唐小软有些脸红,再一想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女人脸红,这红意便更甚,一下子蔓延到了耳后根。 唐云氏奇怪地看一眼唐小软,却也不甚在意,继续说道:“你可别小看你沐姐姐,她的功夫是极好的,并且她早年曾在云南呆过,对那里的情况也比较了解。总之,日后你不可顽皮,要事事听从沐姐姐的安排才是。” 不过比她大了几岁,还长得这样好看,能厉害到哪里去?莫非是fbi?唐小软不以为然地腹诽,哼,老太太可真会吹牛。 沐槿衣自始至终没有插嘴,到此时才淡淡睨了唐小软一眼,见她正盯着自己一脸发痴,目光呆滞,神情茫然,显然是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不禁暗暗蹙眉。 唐云氏看一眼唐小软,屈了手指在唇边咳了两声,总算将某人的神识给拉了回来。“好了,今晚你便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随你沐姐姐上山。” “哦……”唐小软拉长了声调应了一声,见沐槿衣竟然再次旁若无人地经过她便径直离去,她莫名地气到,忙紧上几步跟了上去,“沐姐姐!” 沐槿衣定住脚步,回身望她,眉目间一派淡然,只眼底微微露出一丝疑问。 唐小软刚才喊那一声沐姐姐其实并没有过心,不过是想喊便喊了,此刻被那冰寒的眸子一望,顿时傻了,左右张望了一下,却见自己的便宜司机方清浩不知为何正四仰八叉地摔躺在地,她一怔,脱口而出:“他怎么晕过去了?谁干的?” “我。”沐槿衣冷冷道。 “……”唐小软懵了,预备好要发作的情绪顿时被灭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隐隐有些风中萧条。“为什么?” 沐槿衣不易觉察地轩了轩眉头,冷冷道:“身份不明。” “什么身份不明啊,他是我男朋友!”美丽冻人了不起呀!再再的冷言冷语,唐小软吃不消了,忍不住就护了犊子。 可紧接着更让她气愤的事马上来了,沐槿衣完全不理会她的怒气,只继续用看空气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只留下淡淡一抹似花非花,似露非露的冷香,纠结地钻入她的鼻息。更纠结的是,她竟然觉得那味道还蛮好闻的…… 踢了踢死猪一般躺倒在地的方清浩,唐小软的心思此刻已经完全没有着落在他身上。怎么了呢?她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唐家小软,眼含情眉含笑,平日里男男女女面前从未吃瘪,这冰山美人居然再再地对她冷脸以对,凭什么啦! 11、第五章 薄雾浓云愁永昼(上) 一夕而尽,翌日早晨天刚蒙蒙亮唐小软便被敲门的声音吵醒了,抓过手机一看才五点半,她起床气发作了,怒道:“谁啦!不要吵我睡觉!” “该出发了。”一道清冷的女声幽幽响起,明明那声音也并不大,明明更隔了一扇木门,可那声音却仿佛自有着生命一般,忽忽悠悠地便钻进了唐小软的耳朵里。仿佛就贴在她耳畔说出也似。 唐小软一个激灵便坐起了身来,什么什么,出发?去哪里?哦对了,今天好像要上山来着,可是上山也不需要起这么早吧!她苦恼地顶着一头乱发,正纠结到底是服从指令起床呢还是抵死不从一定要睡到八点钟,门外的女声又响起了:“十分钟后我在大门口等你。” 啊啊啊啊!唐小软在肚子里一阵鬼哭狼嚎,最终还是咬着牙掀开了温暖的被子,光着脚跳到地上一通发泄,然后额头抵着床柱站着睡了五分钟,在十分钟还差三分钟的时候神奇地睁开了双眼,穿衣服,套袜子、裤子,再穿好鞋。走人。 于是十分钟后。 “沐姐姐,咱们要去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沐槿衣冷冷看一眼院中水池旁站着的女孩,因为咬着牙刷说话,一不小心就吐出了两个泡泡。 哼,一大清早的又不理人。唐小软有点气闷,快速漱完口,又洗了把脸,将垂落的发丝用一枚淡粉色的发卡别住,这才伸了个懒腰,小跑着去往沐槿衣身旁。“我好了,沐姐姐我们走吧。” “今天就算了,以后每天早上都只有十分钟时间,包括洗漱。” 唐小软刚伸了双手想要抱住沐槿衣的手臂,被她轻轻一闪便避了开去,再听到那样一句冷淡无情的交代,纵然那声音便如滴水敲打水晶般泠然动听她也开心不了了,忍不住道:“我还没吃早餐呢!我没吃早餐就不干活!” 沐槿衣微蹙了眉尖,冷声道:“训练结束才可以吃早餐。” “什么啊,哪有饿着肚子训练的啊!”唐小软不开心了,满心想着耍赖,再堆上她男女老幼通杀的甜美笑容,“沐姐姐,拜托拜托嘛,我肚子好饿,不吃早餐会低血糖的。” 没得到期待中的回应,那冷淡的眼神掠过她空无一物的双手,然后,比眼神更冷的语声便幽幽传来:“带上换洗衣物。” “为什么要带?”唐小软心里又是咯噔一声,“等等,你不会是说我们接下来一个月都要住在山上吧?” “是。” 唐小软原地转了一圈,再开口,声调都略微地劈了。“那我们睡哪儿?吃什么喝什么?还有,我们在山上怎么洗澡?啊,对了,你自己为什么没带衣服?” 面对连珠炮般的质问,沐槿衣显然是嫌她烦人了,那本如黑水晶般的眸子寒意顿生,像覆了薄薄一层冰雾,不言不语间便已唬得唐小软倒退了一步。目光掠一掠面前那冷如冰山的高挑女子,银灰色的短风衣,白色衬衣,黑色军装裤,同色的简易腿挂看起来鼓鼓的,不知是不是放了什么凶器……等等,她不会是想打我吧?正害怕处,却见一侧厢房的大门蓦地开了,方清浩没头没脑地揉着脖子走了出来。“耗子,你快过来!”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唐小软立刻大喊,“去帮我把行李背到山上去。” “软软,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方清浩走出两步,一眼看到站在一旁的沐槿衣,他脸色一白,刹住了脚步。“啊,我想起来了!昨天、昨天就是这个变态的女人打晕我的!” 唐小软小脸一僵,窘迫地望向了方清浩不怕死地指着的那个“变态的女人”。“哈、哈哈,是他说你变态,可不是我!” “你到底走不走。”看都没有看方清浩一眼,更仿佛刚才那句诋毁也只是空气一般,沐槿衣紧蹙着眉头直直地盯着唐小软,不耐地问道。 “走、走,可我得找个人帮我搬行李。”唐小软被方才那冰寒的眼神冻伤尚未痊愈,只好心有余悸地小声讨价还价。 “身份不明的人不可以进入后山。” “我只是要他帮我把行李搬上去,搬完他就可以走了,再说我都告诉过你,他是我男朋友,不算身份不明。” 沐槿衣眸中再次一冷,也不多话,抬手便是不知道什么物事打了出去,唐小软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方清浩哼都没哼一声便再次四仰八叉地躺倒了下去。竟连姿势都与昨天傍晚如出一辙。 “……” “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唐小软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清浩身旁地砖上滴溜溜打着转的小石子儿,再听着那声音冷幽幽响起,喜怒难辨,更是惊于沐槿衣刚才那一手暗器功夫。她紧闭嘴巴,乖觉地立刻回身入房,拉了自己的行李箱,想想爬山不太合适,于是挑了几身换洗衣服塞进背包里,默默地背着背包又回到院中。“报告沐姐姐,可以走了!” 沐槿衣淡淡地看她一眼,再不多说,转身便快步走出大院。 “还……还有多……多远啊……”在第三次失去沐槿衣的踪影不得不加快步伐猛跑一路然后再次在前方不远处发现她正迎风而立后,唐小软终于找到一棵大树一屁股坐倒了下去,“我走不动了……真的……真的走不动了……”奇怪,明明只背了几件衣服而已,怎么这背包竟重得仿佛装了几块石头,肩膀都痛得快要断掉了。 沐槿衣凌然而立,略略垂眸看了看她,一张淡红的并指菱唇微微起阖,不带丝毫感情地说:“起来,还有一半路程。” “你说什么?!”唐小软要抓狂了,她的世界都快天崩地裂了,竟然才走去了一半!“我不要走了,要走你自己走!我要休息,要吃饭,要喝水!” 要不说有的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呢,唐小软是这方面的翘楚,眨眼间已然忘了刚才便宜车夫和搬运工方清浩是怎么被放倒的了。抻着脖子跟面前比冰山还要冷比钢铁还要无情的女人抬杠,并且怒摔背包。“说不走就不走!” 这一摔背包她彻底傻眼了,那明明只装了几件衣裤的背包扔在了地上竟是咚得一声巨响,她眼巴巴地拉开拉链伸头一看,我去——这谁干的啊,太缺德了吧,她的背包里什么时候竟然多出来两块巴掌大小的花岗石!怪不得那么重呢!可再一想,不对啊,她的背包根本就没离过身,从头到尾都她自己背着,谁能不声不响地给她包里放上石头还不让她知道啊?这也太神了吧? 说到神……唐小软心头突突一跳,立刻马上地便盯住了身前不远处站着的那位。“是你放的吧?” “负重二十斤登山,你的训练项目。” 沐槿衣若无其事的声音像勾魂的使者一样在唐小软耳畔缭绕,若不是实在没有力气跳起身,她定然是要冲到沐槿衣面前怒目而视了:“沐小姐,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语叫做循序渐进!我是个跑一千米都得死的人,你让我负重二十斤爬山,我要是死在路上你赔得起吗!”喊便喊了,本也没指望能说服这木头一般没人情味的女人,可眼下她眼中骤然闪过的寒光又是为了哪般?唐小软哆嗦了一下,总算是想起来半小时前方清浩的下场了,还没来得及吭气,面前那冷血的女人雪白纤细的手指摸上了腿挂,跟着眼前一花,一条银白色的东西便蓦地迎面甩了上来。 “不要!沐姐姐我错了!”唐小软果断抱头求饶,耳旁啪一声皮鞭抽到皮肉的闷响刺痛了她的脑仁儿,她紧闭双眼一阵哆嗦,隔了好几秒才渐渐反应过来——哎,怎么不痛? 睁开眼,却见沐槿衣正一脸肃容盯着指尖捏着的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唐小软吓得体力暴增,噌一声便跳起身来:“蛇!” 眼底一道暗影掠过,沐槿衣随手一丢,那碧绿的小蛇便落在了几米外的泥地上,仿佛摔晕了般抽了几下,立即游走了。她卷起手上一根银白色的软鞭重又放回腿挂里,这才冷冷抬眼:“还有一半路程,背起背包,继续走。” “沐……我……你……”唐小软这辈子受惊吓的记录在这个早晨被狠狠地刷新了,对眼前那不苟言笑冷面冷心的女人更是从好感十足down到了好感全无,可偏偏又震慑于她极好的功夫与手捏毒蛇的魄力不敢顶嘴,只好乖乖地背起背包跟了上去,一路之上蔫头耷脑老实无比,再也不敢讨价还价大呼小叫。 12、第五章 薄雾浓云愁永昼(下) 从六点一直走到七点整,在太阳终于完完全全照亮整个天空之前,唐小软终于来到了接下来她要住一个月的地方。 日满东山,半冷半暖的淡金色光芒薄薄地笼罩着四四方方的一间青石庭院,与太奶奶的大宅不同,这院内无花无草,却是遍植修竹,正门上一块四方牌匾,上书两个大字:筠舍。 沐槿衣径直走进院内,推开正中央一扇木门,这才转身看一眼无尾熊一般抱着一棵竹子狂喘气的唐小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可以吃早餐了。” “啊,早餐!”唐小软早已饿得头晕眼花,闻听早餐两字,顿时双眼放光。“在哪?” 沐槿衣回身便走,潇洒利落的身姿看得唐小软又是一怔,被那浓浓的follow me气场牵引,忙扔下背包跟了上去。 “什么?!我这么辛苦背了两块石头和你上山,你就给我吃这个?” 厨房间的木桌上摆着一盘白馒头,目测是四个,两碟小菜,一旁的灶台上正咕嘟嘟地温着一锅白米粥。唐小软自打出生以来所吃所用无不是怎么矜贵怎么来,非好的不吃,非贵的不喝,现下竟一夕给她回去了解放前,也无怪乎她实在接受不了。 沐槿衣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拿一只瓷碗去灶台旁盛了半碗白粥,又到桌前坐下。一双素手捏了筷子,自顾自便吃了起来。 “喂喂喂,沐姐姐,我不爱喝粥的,能给我一盘水果沙拉吗?要没有给我块火腿面包也行。”唐小软等了几分钟见沐槿衣仍是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有点无趣地蹭了过去,伸头去看沐槿衣面前的瓷碗,却见半碗白粥已然见底。 沐槿衣放下筷子,又将瓷碗收起拿到一边的水池里洗了,这才淡淡说道:“三分钟。” “什么三分钟?”眼前那修长纤细的侧影在水池旁泠然而立,朝阳透过木窗透洒进来,她凝白的皮肤便恍如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望去竟是神祗般飘然出尘。 沐槿衣望着她,见她又是一脸懵懂眼神呆滞地看着自己,不禁微蹙了眉头。“早餐上午七点,午餐正午十二点,晚餐下午六点。每次用餐时间三分钟。” 唐小软发了个小呆,一不留神便被沐槿衣下一句话给冻了个透心凉。“三分钟?!屁股还没坐热呢吧?而且我说过了,我不要吃这个,我不管,我要打电话给太奶奶,要她送别的吃的过来!” 沐槿衣淡眉微挑:“你可以选择吃或不吃。”她再次抬腕看一眼手表,“还有一分钟。” “你——”唐小软觉得自己的脾气正在蒙受一个巨大的挑战,淡定,淡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真害怕那冰块女人说到做到一分钟后就把所有吃的扔掉,麻溜地扑上木桌,一把抓起一个馒头便往嘴里塞去。 哎,这馒头的味道好奇怪,似甜非甜,似苦又非苦,隐隐竟似有一股淡淡的中药香气,总之和她想象中馒头的味道太不一样!也顾不得多想,她大口地咽下了一个馒头,来不及盛粥了,便抓着汤勺去锅里舀了一勺送到嘴边,毫无形象地一顿西里呼噜。上帝佛祖啊,她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可算不再腹鸣如鼓了。 “时间到,该去训练了。” “沐姐姐,我才刚吃完饭……”耳听得沐槿衣那勾魂的小嗓子再次发功,唐小软不禁小脸一垮:竟然真的在给她计时…… “走到木桩区需二十分钟。” 这言外之意就是刚好给她散步当消食儿了?唐小软苦着脸。“我还要再负重吗?” “当然。” “……” 眼见沐槿衣已然旁若无人地出了厨房,唐小软郁闷地跟了上去,却见她不知从哪拿过来一件古古怪怪的黑色背心,递到她面前。“穿上。” “这是什么?”伸手去接,却一下子倾了个趔趄,差点就爆粗。这是铁布衫吧!这么重! 被沐槿衣冰寒的眸子盯着,她不敢造次,只好不情不愿地穿上了,整个人顿时如被一股闷力往下拽去,每走一步都得实打实地使劲,没走出一百米就开始吭哧吭哧地喘起气来。明知沐槿衣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不会理她,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逗她说话,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总想着好累好想瘫倒这种没有希望的事。 在几次三番的卖萌、逗趣、挑衅皆无果之后,唐小软彻底崩溃了,天啊,这女人到底是不是人啊,她是机器人吧?太奶奶到底从哪找来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啊! 木桩区就在眼前,入眼是一大片乌沉沉的木桩,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高耸,高矮不一的木桩距离不等地呈不规则图形摆布,最矮的茶碗高矮,最高的也不过是到腰部的高度。 唐小软正忙着喘气,沐槿衣睨她一眼,镇声道:“上桩,今日先练习基本步法。” 唐小软愣了一秒,不曾多言便默默踮着脚站到桩上去了,想到从前只在电视中看到的大侠习武有朝一日竟落在自己身上,一时觉得有趣,她也不等沐槿衣开口,踩着木桩便一步一步地踏行起来。唐小软虽然体力不济,可自幼顽皮好动,运动细胞却是不错,身上穿着二十斤重的古怪背心拖累了她的速度,可饶是如此,那一套木桩她仍是只用三分钟便走到了尽头。 得意洋洋地跳下地来,她龇牙笑道:“很简单嘛,你看,我不用你教就学会了!” 老祖宗发明任何词语一定都是有他们的理由的,比如乐极生悲,比如自以为是。唐小软下一秒就懂得了这个道理。在沐槿衣的眼神示意下再次上了木桩,正准备沿原路返回,却见原本冷眼旁观的沐槿衣不知何时手里却多了一个沉甸甸袋子,她手腕一扬,一个黑乎乎的沙包已然握在手上,劈手便向她砸了过来。 “喂!”唐小软反应极快地便闪跳到一侧桩上,险险躲过了那个沙包的袭击。“你干吗!谋杀啊?”正要鄙视沐槿衣偷袭失败,眼前一花,却是两个沙包同时向她砸了过来。 “靠!”这下饶是她快速闪跳也只躲过了一个沙包,扭脸就被另一个沙包打中了膝盖,砰一声摔下了地去,疼得她小脸一抽。“你有病啊!干吗拿沙包丢我!”明明是软乎乎的沙包,可被沐槿衣这么一丢竟然沉如铁块,她只觉膝盖一麻,半条腿瞬间便没了知觉。 沐槿衣迎风而立,那淡静的姿态竟如闲庭信步一般,悠然得简直气死人。风衣不知何时脱去了,上身一件雪白的棉质衬衣,随着她抬腕的动作半露出玲珑的两道锁骨,鸟翼般向肩膀伸展而去。衬衣底部松松地束在黑色的军装裤里,越发显得她身材高挑修长,比例极佳,袖子挽在了肘下,淡金色的阳光晕染在她凝白的小臂上,均匀的肌理隐隐可以看出长年锻炼的痕迹。她完全不理会唐小软的愤怒与质问,弧度优美的眉毛只微微地轩了轩,转眼又是两个沙包握在了手上。“上桩,继续练习。” 冷淡而不带丝毫感情的吩咐令唐小软心头一麻,腿上的知觉倒是恢复了。然后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的噩梦才算真正得开始了。从两个沙包到三个、四个,她连沐槿衣是何时又是如何移动身形的都看不清楚,只觉那女人简直是会凌波微步一般嗖、嗖、嗖,她眼前只余一片晕芒的白光,再有,就是那四面八方随时随地的空袭。完全不记得到底是摔了多少次狗吃屎,满头大汗连到底是疼还是累都分不清,终于在她眼前一黑基本要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沐槿衣天籁一般的大赦终于响起:“先到这里。你休息一下。” “你……这个恶毒的……”唐小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趴趴地摔倒在泥地上,两眼一闭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这番休息委实是够彻底。 13、魇—会挽雕弓如满月 窗外桃花三两枝,树影横斜,暗香浮动。一只白色的蝴蝶忽然飞进窗中,扑棱棱地便停在了那白衣女子的肩头。晚歌立在窗下,不无诧异地望着那花纹奇特的白蝶,纤细的翅膀仿佛勾勒着花瓣样的纹路。 一身素色的广袖轻罗裙,墨如裂锦的长发在腰间的位置以一条雪色的丝绦松松束着,纤手如凝了霜雪,酹月微微地偏首。“你怎么来了?” “哎?”晚歌一怔,随即笑道:“酹月姊姊可真是好耳力。” 素裙女子却只是微蹙了眉头,凝神等了片刻,方道:“好,我知道了。” 晚歌愕然地望她,那奇特的白蝶却在酹月说完话之后便扑棱棱飞走了,只留空气中一缕淡淡的清香,似花非花,似露非露。 酹月弯身拿起矮桌上放着的一个包裹,推开木门走入院中。正看到一脸笑意立在窗下的晚歌。莹黑的眼瞳微光闪过,晚歌抢先说道:“去哪里?我陪你。” 一张素净的小脸惯是藏不住情绪,心若迟疑,面上便必是充满抗拒的冷清。 “这么夜了,酹月姊姊还要外出,必然事出紧急。”晚歌摊一摊手,眉目中却是满满的笑意。“我知道你还没能习惯驾驭御风。”说罢,两指放入口中一声尖利的哨响,马厩里便传来一阵急遽的躁动,只眨眼间,白光骤起骤灭,一匹通身雪白仅额心一绺水样冰蓝的独角马便昂然地停在了晚歌身前,眼如雷电,发如寒霜,强健有力的四蹄在青砖上踢踏有声,周身更似绕有一层淡淡的冰雾,一眼便知非是凡物,神气逼人。她欢喜地仰脸一笑。“酹月姊姊,我与御风可都准备好了。” 将御风牵至酹月身前,见她仍是迟疑不决,她不由叹道:“我拿命换来的,你好歹也看上一眼,下回我再想送你什么物事,可未见得还有命回来见你。” “不要再做多余的事。”酹月容色冷肃,望一眼被乌云遮住小半的月亮,她眉目间的郁色便愈加深重。匆匆拔足欲走,却被身后的晚歌一把拉住手腕。 “我知道了,你不是讨厌御风,你是不敢,对不对?”晚歌笑得促狭,忽然便将手臂探入了酹月腰间,迫她转过身来。“很简单的,你瞧,踩上这里再稍一用力便坐上去了。” 皎洁的月光洒了一地的清幽,酹月凝如初雪的脸颊蓦然飘起一丝洇红,不甚自在地挣动身子,却不提防那青衣女子竟尔弯下腰去,抬手捉住了她的足踝,然后微一使力便放在了脚蹬上。“你——” 一句“放手”犹然梗在喉间,这次竟是腰上一暖,她尚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被整个抱起,径自放上了马背。 “这么美丽的脚,可不该浪费在走路上。”指尖划过她光裸的足踝,晚歌似笑非笑地看她,眉心,眼角,发梢,尽都是令她忽觉赧然的赤诚热度。“御风,出发!” 只一声清叱,御风便疾如雷电般冲出了小院,酹月紧紧抓着马背上的金属扣环,若不是天生清冷的性子强逼她不曾惊叫出声,只怕早已是吓得从马背上摔跌下去。这个晚歌,总是将她一厢情愿的意愿强加于她的身上,浑不管别人是否领情,这不世出的神物就该让它好好地待在赤炎坡才是,非要九死一生地将它猎来当了坐骑,还定要强送给她,为此又要走了她一件缠臂银钏作为换礼。酹月被疾风打在面上,长发凌乱如雪,丝绦也被吹落了,心下不禁微愠,从精舍走到神农坡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她才不需要什么坐骑——等等,那前面便是神农坡?一炷香时辰才能走到的神农坡,御风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跑到了?!还有,她根本就没有带动方向,怎么这御风竟然还能够与驾驭者互通心思,径直便带她来到她心中想去的地方? 一阵叽叽咕咕的怪异声响潮水般涌来,酹月不及多想,抬眼望去,顿时心头大震,神农坡上空,一大片遮天盖月的人脸鬼蝶正天网一般笼罩着生长还魂草的药林。是错觉吗?九年前,上一次还魂草成熟的时候,那时她年方七岁,跟着师傅一起看守药林,也曾遇到过一次大片的人脸鬼蝶来袭,可那时的鬼蝶也只是巴掌大小,怎么现如今竟连触须都有儿臂长短,通身焦黑,双翅展开,那对称的两张人脸竟与常人一般大小! 黑色的瘴气急遽升腾着,酹月快速地查看一眼周围,药林那九年一熟的还魂草已然失去了多半,余下不少受那剧毒的瘴气侵扰也正逐渐化为焦黑的一团齑粉,空气中飘散着冲鼻欲呕的血腥恶臭,连方才还神气有如天马临世般的御风也紧张地连打了几个喷嚏,倒退着往后躲去。 酹月定了定神,将随身带来的包袱打开,取出一个青铜的小鼎,她默念了几句咒语,凌空一挥,那小鼎中瞬即便渗出缕缕青烟。 此时人脸鬼蝶仿佛意识到了威胁,却也并不进攻,只大片地集中在一起齐齐扇动翅膀带来一阵腥臭的飓风,瞬间便将酹月包围了起来。 鼎中青烟受到飓风的摧扰消散了不少,酹月却不惊慌,身形快速闪动,眨眼已在四周布下了抵御瘴气的结界。乌黑的长发交缠着雪白的裙裾在疾风中猎猎飞扬,药林湿气阴寒,丝丝透入衣衫,她本便凝白的脸色渐渐如染青霜。迎视着百米处流蝗飞沙般的大片鬼蝶,她断然咬破了右手中指,将三滴血缓缓滴入鼎中,再默念几句,尔后快速自腰间取出一支刻有符文的玉笛便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白光骤起,小鼎中渗出的青烟愈发明晰,任凭飓风如何狂涌也自是笔直向上。前方拼命闪动翅膀的人脸鬼蝶开始焦躁不安了,领先的几只发出令人耳热心磨的怪叫,酹月也不受干扰,白着面色死死地捏住指端的玉笛。不知是什么时候,风势逐渐停住了,短促而怪异的笛声催动起莫名的一层青色雾气,转眼之间便模糊了周遭的一切。 “酹月姊姊!” 凌空一声脆喊,酹月心神一乱,那遮天盖月的青雾便骤然出现了一个缺口,一只人脸鬼蝶猝然扬翅冲来,却尚未冲到结界外便听一道利刃破空之声锐啸而起,啪——那蒲扇大小的鬼蝶摔落下去,肥胖恶心的身躯上贯穿着一枝黑羽利箭,污血溅了一地。 晚歌手持铁弓自一侧树上凌空跃下,正正便落在了酹月布下的结界中。见酹月脸色苍白,持笛的手指更是渗出丝丝血痕,她忙搭了箭矢在手:“我帮你!” “走开!”酹月不及多说,立刻又集中了心神开始吹笛。清澈的眼瞳仿佛凝出冰霜,她快速催动着咒语,浑然不觉身旁的晚歌正迎风而立,搭箭向敌。她挡在她身前,姿如雪松,挽弓的手臂绷起线条分明的薄薄肌肉,眨眼间便射落了数十只鬼蝶。 “这么多?!”望着那缺口处不断飞过的人脸鬼蝶,晚歌心中暗惊,再一看箭筒里只剩下不到十枝箭矢,不由暗自咬牙。正惶然间,足下所立之地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以她与酹月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开始一波波潮涌般的颠沛震动,她几乎站立不稳,慌乱中去扶身旁同样摇摇欲坠的酹月,却见她双目遽睁,漆黑的眼瞳中两道冰芒快速闪过,竟似那粲然而放的白莲在暴风中凋零了芬芳,软软地倒在她的怀中。 她一怔,一手揽紧了她,触手的冰冷令她心头震颤,一手持紧了铁弓,随时御敌。 哗啦一声巨响几乎撕破夜空,大片的污浊被掀上半空,晚歌惊得暴睁双眼,但见身前不远处一只硕大的青背红眼蜘蛛正动静巨大地破土而出。身前的青雾逐渐消散了,她渐渐看清楚身前的一切,那可怖的青背蜘蛛几乎有房屋大小,它缓慢地挪动着身躯,不断向半空中喷吐着细韧的银丝,而刚才还凶猛异常的人脸鬼蝶则瞬间乱成一团,吱吱怪叫着大片大片地被银丝裹住摔落下去。 酹月伏在晚歌怀中,鼻息间忽然撞入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她猝然清醒,忙推开她站直了身子。“快走。” “这也太……太让人惊叹了。”晚歌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一切,望着那只巨大的神蛛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掉了所有的鬼蝶,连零散逃窜的几只都被它喷吐银丝给抓了回来。瘴气渐散,刚才还被遮去了一半的月亮也逐渐露出了本来的面貌。那巨大的蜘蛛解决完所有的鬼蝶,不慌不忙地继续吐着银丝将它们全部裹在一起,然后便伏下身去,刺入口端的尖刺开始慢慢享用。 夜色轻摇,青雾彻底散尽。白皙如雪的手指虚弱地拢了拢额发,长睫隐隐地轻颤,酹月镇声道:“地蛛现身一次,就会吃光所有的入侵者,包括召唤它的人。快走,我们要在它吃完鬼蝶之前离开这里。” “哦,好!”晚歌对酹月的话自是深信不疑,闻言将铁弓背在了身前,转身便道:“上来,我背你!” “不……不用。” “御风那个胆小鬼早就吓跑了,我罚它明日没有草吃。”仿佛是看出了酹月的尴尬,晚歌小声笑道。“你没轻功走不快,上来,我背你。”不由分说便拉了酹月的手背过身去。 酹月仍想拒绝,只一个迟疑,身后地蛛已然发出了躁动的声响,那上百只鬼蝶竟然这么快被被它吸食殆尽了。想起上一次召唤地蛛,师傅一时不慎便被蛛丝所伤,中毒过深整条左臂都毁了,这召唤之术果真是反噬之术,非不得已,不能动用。回身望去,却见地蛛眼中红光大盛,血腥之气隔了百米都浓重地冲鼻欲呕。她不敢耽误,只好皱着眉头伏上了晚歌的肩头,任由她快步跑开又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人已在百步之外。 14、第六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上) 再醒过来时已然是深夜寂寂。 唐小软眨了眨眼,恍惚以为自己仍在做梦,梦中的那一幕惊险刺激在脑海里回荡不休,依稀仿佛仍能看到那两个古代装扮的女子,一个扬眉浅笑,一个淡静冷然,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妥帖。 为什么总是会梦见她们两个人?最无法理解的是这梦境竟然跟连续剧似的隔三差五播一集,还越做越明晰,从一开始的模糊难辨到如今她竟能隐隐听到一点动静,这简直是质的飞跃。 算了算了,不想了,大概是自己脑电波真的异于常人吧。动一动身子才发觉自己的软瘫无力,就着房中那一豆灯光,等等,一豆灯光?为什么是一豆灯光?她瞪着床边木桌上那个造型古朴由来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油灯,简直就要怒了,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她,卧室竟然连电灯都没有! “醒了?” 一道熟悉到令她猝然心跳(吓得)的声音就那么悠悠然地传来了,唐小软噌得跳下地,光脚跑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果不其然,沐槿衣正悄然立在门口,眉目泠然,衣带当风。 “沐……沐姐姐,我肚子好饿,有吃的吗?”被她那净如琉璃般的黑瞳静静一望,唐小软蓄了一肚子的火气竟而消散无形了,不得不承认这冷冰冰的女人真的很好看,不施脂粉的脸上满是冷冽的清妩与飒沓,一双眼睛生得尤其漂亮,形状优美的菱唇总是严肃地抿着。她盯着她发了会儿呆,摸一摸瘪瘪的肚皮,哎,古人说秀色可餐都是骗人的吧?再好看也不顶用啊,还是得努力加餐饭才行。 沐槿衣对唐小软这种间歇性的目光呆滞已经习以为常了,见她愣愣地盯着自己,也不在意,只淡淡道:“厨房有剩下的晚餐。” “太好了!”唐小软欢呼一声,正要冲出去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穿鞋,她吐了吐舌头,穿好鞋老老实实地跟在沐槿衣身后去到了厨房间。 “沐姐姐,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只能吃这些了……” 本以为比起早餐,晚餐总应该像点人样吧,拖着残花败柳般的肉体跟在沐槿衣身后一步一摇地进了厨房间,看到木桌上摆着的同样几个馒头两碟小菜和一锅白粥之后,唐小软极度悲伤之下连愤怒都忘记了,吸了吸鼻子,默默在肚子里流下了辛酸的热泪。 “要测试你的灵力,近期不可以沾荤。这些馒头都是特制的,有助于帮你拔除体内的浊气。”眼看那一脸孩子气的女孩鼻子一吸一吸似乎快要哭出来了,沐槿衣皱了皱眉,忍不住道。 “那可是连着一个月都吃这些,我会营养不良的。”唐小软扁着嘴,筷子戳着一个馒头忧伤地咀嚼着。 “不会,都说了,这些馒头是特制的,你接受训练所需要的营养成分它里面都有。”沐槿衣又道。 “……”说得这哪里还是馒头,这简直是王母的仙桃。唐小软本想顶嘴,无奈腹中饥火难熬,她也没心思挑食了,西里呼噜喝下去一大碗粥,又大口大口地吃完了两个馒头。抬眼,面前那比冰块还冻人的女人正垂眸望着她,唐小软一怔,忽然有些莫名地脸红。厨房间和她卧室一样只点着一个老旧的油灯,那晕黄的灯光下沐槿衣的脸上如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浅黄色柔光,消淡了她眼角眉梢寒冰般的冷意,却是隐隐浮上一抹近似圣洁的光辉。 挺翘的眼睫安静地垂覆着,在她眼底投落两道浅浅的阴影,见唐小软放下了筷子,她伸手去拿过她面前放着的空碗,不动声色地便在水池中洗了。唐小软偷眼瞧着她洗碗的动作,心情复杂,也不知怎么想的,她起身走到她的身后。“沐姐——” 一声姐还卡在喉咙口,沐槿衣倏然的转身,唐小软想要伸去她肩上的手还僵在空气里,那沾着水滴的左手便已然劈将过来,在距离唐小软颈动脉只余一厘米不到的地方生生悬住。 面前一双冷冽如冰的眸子,唐小软吓得浑身僵直,话都说不利索了:“我……你……”上苍啊,她只是好心地想和她说她可以自己洗碗而已啊!这一记炫酷冷傲的手刀又是什么意思啦!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构造啊! 沐槿衣眸中一冷,寒光在她眼底打着旋,却又被生生压下去。她眼底的戾气消淡了,转瞬间已是几种情绪交错回落,须臾,手掌缓缓垂下,她红唇微抿,似是警告又似是烦厌地看一眼唐小软。“别随便靠近我。” “你干吗要这么讨厌我啊?”唐小软本来就为吃得不好心情郁郁,眼下又被这山上唯一可以和她沟通的活物这样拒绝,自尊心严重地受到了伤害,一股强烈的委屈凶猛地涌上心头,也顾不得害怕了。“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干吗又要答应太奶奶训练我?难道就是为了虐我好玩么?” 沐槿衣讶然抬眸,分明是不解唐小软这忽然的怨气从何而来。 唐小软见她竟不吭声,满腹委屈更是喷薄而出。“我现在对你很不满!” 然而面对她这发自内心的深刻指责,面前那女人竟然只是不解地挑着眉头。“嗯?” “嗯你个头啊!”唐小软终于彻底爆发了。“太奶奶明明要你教我野外防身的本事,教我法术,可你教我的是什么?啊?你让我像个猴子一样在木桩上上蹿下跳,还把我打得鼻青脸肿!” “那是训练你的身体灵敏度。”沐槿衣道,被唐小软嚎得一脸冰寒,终于明白她到底为何怨念,不由冷声道:“这都吃不消,劝你还是趁早回家,无谓浪费时间。” “你不要欺负我不懂,我也是参加过露营的,搭帐篷钻木取火爬树我全会!”唐小软被她这话一激,登时急了,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才艺都尽数报出。“我还会弹钢琴,会画画,我还会游泳!告诉你,我才不怕去找什么夜郎墓,你少看不起人!” “……”完全不明白弹钢琴和画画对寻墓有任何帮助的沐槿衣不禁皱了眉头,冷眼看着面前濒临抓狂的唐小软,眼底一道暗影丝丝掠过。“首先你要有命活着才有机会去搭帐篷钻木取火。” “什么?”唐小软被她一句话给震住了。不是说好了只是去寻找一个叫夜郎的陵墓吗?最多就是路途艰辛了些环境恶劣了些,最多就是吃得差了点睡得少了点,什么时候上升到会死人的高度了?!没有人和她说过啊! “沐姐姐,你吓唬我的吧……”舔舔嘴唇,她直直地看着沐槿衣,满心希望能从她眼中看出一点玩笑的意味。 沐槿衣却是冷冷地瞪她一眼,镇声道:“丛林沼泽,毒虫猛兽,更不必说墓道里可能遇到的各种夺命机关。寻墓不是你以为的探险游戏,踏进去没有回头路,失败就意味着死亡。唐小软,如果你到现在还没有作好随时可能丧命的觉悟,下山吧,我不会拦你。” 这是唐小软自打认识沐槿衣以来,她和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并且她还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虽然冰冷无情,好歹字正腔圆。唐小软忽然觉得自己底气严重不足,刚才还一腔的愤怒被沐槿衣几句话便杀得干干净净,只好嗫嚅着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唐小软自己也并不是很清楚,隐隐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是上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贼船,忽悠她上船的有太奶奶、爸爸以及唐家所有奇奇怪怪歪瓜裂枣的亲戚们,甚至还包括面前这个脸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身手厉害脾气古怪的冷漠女人。她忽然有一瞬间想哭的冲动,沐槿衣的话很深地戳中了她心底一直回避着的恐惧与不安,她一直努力地暗示自己这就是一趟按照地图进行的旅行,一切都会顺利解决她也最终会平安回家。命运选中她作为唐家的“救世主”,她就该担负起拯救爸爸和所有亲戚的重任。可是说一千道一万,她毕竟也只是个才刚二十岁的女孩,前二十年又都那样无忧无虑地度过了,怎么也想不到一觉醒来竟然就莫名背负了这样深重的责任与期待。 其实唐小软真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作好,只是现在被沐槿衣这样冷口冷心地一激,她忽然就有一种特别不想服输的冲动。硬着头皮道:“我不会怕的,我会坚持下去,找到夜郎墓,解开我们唐家的诅咒。我不怕,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不怕,沐姐姐,你……你别看不起我。” 沐槿衣沉默着,黑曜石般的眼瞳冷静肃然,目光笔直地打在唐小软的脸上。 唐小软被她看得有些慌,又紧张自己是不是脸上哪里不对劲,不禁伸手胡乱地摸了摸脸颊。 终于,沐槿衣再次开口了:“去洗澡休息吧,明天开始正式训练。”微微地垂下了眼帘,她神情凝淡,看不出悲喜。 “……”唐小软才刚说完雄心壮志便被这句“明天开始正式训练”给惊得够够的,搞半天今天这还不算正式训练……佛祖啊,她还能活着熬到去找夜郎墓的日子吗…… 腹诽归腹诽,嘴上却也是不敢再多抱怨半句,她点点头,转身看着窗外。“沐姐姐,今晚都看不到什么月亮呢。” 沐槿衣一怔,微微讶然地看着唐小软说完这句话便拔足向外走去。她心思一动,竟脱口便道:“你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心。” 唐小软刹住脚步,“沐姐姐?” 沐槿衣轻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唐小软心底一震,“沐姐姐!”明知沐槿衣本便是太奶奶找来负责训练她保护她的人,可不知为何,亲耳听到沐槿衣说出“我会保护你”这样一句话,她仍是无法抑制地欢喜了起来,连明天会遇到的也许更恐怖的训练都似乎没那么可怕了。沐槿衣对她越严格,就越是对她的生命安全负责不是吗?想开点,有时候,“虐待”也是一种保护吧! 15、第六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下) 唐小软怎么也想不到她对沐槿衣的感动竟然只维持了不到五分钟。 “沐姐姐,现在是三月,你这是想冻死我吗?”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硕大的木桶,里头的冷水在寂寂深夜里一盏小油灯旁正十分寂寞地透着丝丝的凉气。唐小软深深地吸一口气,望着身后泠然而立的沐槿衣。说好的……洗澡呢?洗澡的含义,难道不是洗一个热水澡? “你要习惯冷水。”沐槿衣的声音被冷津津的夜色传递,听入唐小软耳中时只觉更加冰冷。一瞬间口口声声说了要保护她的天使沐姐姐烟消云散了,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冷漠无情的冰块女人。 “又是为盗墓做准备是吧?”唐小软悲凉地吸了吸鼻子,伸手去触触水温,不说冰寒刺骨,可绝对是冷水无疑。她长这么大都没有洗过冷水澡,更别提还是在这春寒时分。 沐槿衣没什么表情,微微点一点头,忽然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拧开,淡淡绿色的有着奇怪味道的药水就这样缓缓地倒入了木桶里。 “等……等等,这个又是什么?不像是精油啊?”唐小软叫道。 “可以增强体质的药水。”沐槿衣淡淡地说,拿着瓶子的手迟疑了几秒,似乎很是犹豫要不要继续倒入。片刻后她停住了动作,将瓶子重新拧好收了起来,看一眼腕上的手表。“今天半小时就可以了。” 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都是白搭,唐小软默默地开始脱衣服。如此干脆利落倒是令沐槿衣微微一怔,蓦地转身便走。 “哎,沐姐姐,我记得上午我好像晕过去了,所以是你背我回来的吗?”唐小软一边脱衣服一边随口问道。等了几秒钟没听到回答,她回身望去,“沐……姐姐……” 门关上了,刚才还在她身后的沐槿衣早已不见人影,偌大的房间里便只留了她一个,光着半边身子站在木桶旁默默感慨:这女人是猫托生的吧?走路竟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一条腿进了水里,唐小软顿时被冻得哼唧一声,抖了好几下才勉强又伸进去另一条腿。这下腰部以下都被浸在了冷水中,只觉一股冷寒从脚底直涌全身,她被冻得牙关直颤,扶着木桶边缘的两条手臂更是哆嗦得如受电击。心底一时委屈,忍不住就开始恨起自己,怎么就为了五十万零花钱把自己卖了呢?怎么就被一句“我会保护你”给感动地什么都听她的了呢? 在各种后悔无助悲愤以及茫然的怨念之下,唐小软不知不觉竟然在冷水中泡了半小时,除了最开始的几分钟特别难熬之外,她意外地发现当身体适应了水温之后就渐渐没有那么难受了。水里放着的奇怪药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一开始闻不太出,可泡着久了,竟散发出和沐槿衣身上很相近的香气来,似花非花,似露非露,很是好闻。她渐渐有些迷糊,闭上眼睛放空着,脑子里却忽然冒出那梦境中怪异的场景来,身负铁弓的飒爽女子,还有那白衣出尘的冰雪女子……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总是做梦梦见她俩,而且随着时日的推进,那梦境还有着愈发明晰且长久的趋势。 正想到无解处,木门忽然被叩响了,沐槿衣的声音悠悠传来:“时间到了。” 唐小软心下一窘,什么,洗个澡她还给我计时呢?又想起好似先前沐槿衣是说过半小时即可,想是又有什么训练的讲究吧。也懒得细问,她嗯一声便站起身来。 而此时的沐槿衣却在敲完门后便陷入了一阵突入其来的恍神中。行程就在眼前,一个月的时间更是转瞬即逝,要带一个毫无灵力的人进入险象环生、危机四伏的苗寨,根本是九死一生,若不严加训练,届时莫说保护她的安全,只怕连自己也会受到拖累。所以除了日常的训练,她擅自使用了自己从小浸泡用以强身健体提升灵力的药水给唐小软浸泡,那药水配合冰冷的溪水至少要泡够一个小时才能达到全部功效,可根据短短的几次接触不难看出唐小软根本没有半点灵力基础,体质也只是普通,若是按照她以前的用量,只怕泡够一小时人就直接吐血了。如此揠苗助长……她半抬起手臂轻轻掠一掠耳边的碎发,心底恍然,又有种似乎不该一时手软的懊恼,毕竟她的任务就是一个月之内要将唐小软训练到体能上佳,能够应付各种变故并护送她安全寻到夜郎陵墓,其余的事,说到底,又与她这个外人何干? “沐姐姐!” 正迟疑间,背后忽然一声脆喊,她讶然转身,下一秒——她已然撇开脸去,冷声道:“穿上衣服。” “呃……我、我忘拿换洗衣服了。”唐小软站在窗口,一手还保持着推窗的动作,另一手尴尬地抱在胸前。天杀的,光顾着泡澡了,换洗衣服都没拿,她可不习惯洗过澡还穿换下来的衣服。 多亏夜色漫漫,油灯又昏暗,唐小软看不太清沐槿衣的脸色,就见沐槿衣二话不说便转身去了卧房,不多时已拿了衣服过来。见她正抱着胳膊在窗口打喷嚏,沐槿衣蹙了蹙眉:“快穿上。” “哦、阿嚏!谢谢、阿嚏!沐姐姐、阿嚏!”唐小软探过身子来抓衣服,而沐槿衣却在她欢天喜地接过衣服的同时默默地又撇过了脸,停了几秒,她径直转身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沐——”唐小软望着夜色中那很快消失掉的白色身影,不禁暗自郁郁起来,我都乖乖泡澡了,她怎么还对我爱理不理的? 歪着头又想了几秒,“哈,难道她是不好意思?!”后知后觉地理解过来沐槿衣的反应,她顿时乐了,原来这个武功高强气质高冷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冰山居然怕看她光着?哈、哈哈,这可真是个不能更棒的发现啊,所以下次再被虐待到受不了的时候是不是只要一脱衣服就能逆袭了?咳,打住,唐小软啊唐小软,你好歹也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好女青年,脑子里能不能想多点靠谱的东西,这种损招也亏你想得出来啊,脱了衣服吃亏的到底是哪个!而且,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赶紧回去睡一觉来的实际吧,她可不会天真到以为沐槿衣会因为她今天晕过去了就放过她,明天管保还是五点半就催命鬼似地叫她起床了。 唉,这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啊…… 穿好衣服,关门,回房。闭上眼睛,唐小软很快便陷入了黑甜乡。 16、第七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上) 此后一个月,唐小软每天认命得五点半就起来跑步练习耐力,然后去踏桩练习身体灵敏度,下午又被沐槿衣带去山里的溪水旁游泳,练习闭气。晚上沐槿衣还会教她几手简单易学的防身功夫,由于什么神奇的招式到她手上都得打点折,所以多厉害不好说,对付一两个小毛贼倒是绰绰有余了。 不得不承认沐槿衣的训练还是有效果的,这一个月练下来五千米她二十分钟不到就跑完了,木桩上健步如飞,并且被沙包打到的几率也降低了一多半,水下闭气更是从一开始的一分半硬生生练到了四分钟。除了隔三差五半夜被沐槿衣硬生生叫醒带到坟地里去打坐这件事又恐怖又恶心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之外,基本上这一个月她咬咬牙也就撑下来了。 想到坟地打坐事件的时候,唐小软偷偷看了看身旁不远处的沐槿衣,大亮的阳光下她凌然而立,一脸冷淡从容,正与堂哥唐鹪谔该魈斐龇4ピ颇系氖虑椤 唐小软现在一看到唐鹁透械蕉裥模比徊皇嵌裥乃救耍茄盗返桨敫鲈碌氖焙颍难盗防锉愣嗔艘幌睿嚎刺鹕敝碓籽颉?醋盘逍妥乘兜奶酶缡制鸬堵洌钌囊恢恢砘蛘哐蚓土18淼乖诹搜蠢铮硎滓齑p鬯慕Αl鹗址洌患赶卤隳谠喙槟谠喙峭饭楣峭返匕谥煤昧耍彘纫卵鹤潘锨肮劭慈蹋约阂涣忱淙宦槟荆豢嗔怂獯硬豢纯植榔娜耍淮未瓮碌盟廊セ罾础 “你得早点习惯,不然会有更多的猪羊死于非命。”唐鹆私庹庑√妹玫男宰樱勉彘纫卤成恚档乩锛芳费劬Α “你……我……哇……”唐小软被恶心得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被唐鹉锹盅垡淮碳ぃ潮阃碌煤苄住 现如今可好,总算是熬过这夺命的三十天。唐小软眼巴巴地看着唐鹗治枳愕福浠安焕胍估闪昴梗彘纫氯粗皇蔷簿蔡牛冒胩觳诺剜乓簧p南虏唤蛋祷断玻Γ此际钦獍隳ト说谋洌坏サナ嵌运铮∽邢赶胂耄彘纫露运奶瓤苫贡榷粤礁鎏酶缫枚嗔耍退撬祷埃峭虿坏靡眩径际堑ヒ艚凇 唐鸾淮晏圃剖系幕埃吮阋黄鹣铝松健;氐教萍掖笤海圃剖弦辉绫赶铝朔崾5耐聿停蛔雷臃汕葑呤蘅吹贸粤艘辉侣返奶菩u砑负跹勖奥坦猓吓紫乱磺兴瞧ご蟪砸欢伲┝四t荒ㄗ欤穆庾愕爻ぬ疽簧骸鞍Γ伤愠缘降阆裱姆共肆恕! 唐云氏笑得慈和:“小软啊,这一个月你可受苦了。太奶奶已经托人将你们此行所需要的物品采办齐全,另外还有六十万的盘缠,你们留着路上花用,若是不够,就给太奶奶打电话。” 财迷属性爆表的唐小软一听到有六十万进账,立刻将明日就要出发的忧心冲淡了不少,欢天喜地地笑道:“太奶奶尽管放心,我和沐姐姐一定会努力找到夜郎墓的下落为您分忧的!” 平白被遗忘掉的唐鹛旗苛叫值芪叛砸仓缓妹亲樱钟肭兹嘶氨鸺妇洌谱惴贡ズ蟊愀髯运铝恕 唐小软却因为吃得太多一时睡不着,扭捏着滚了几圈,索性爬起身来去敲隔壁沐槿衣的房门。“沐姐姐,你睡了吗?” 沐槿衣显然是刚洗完澡,乌发被她松松地挽在后脑,完整地曝露出整片白皙光洁的额头与颈项。纯白的丝质睡裙,将将及膝的长度,大亮的灯光下她的肤色透出接近乳白色的光晕,长睫深覆,不点自漆的冰瞳水光柔漾,却又深不可测。 唐小软一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怔怔望着面前半开了房门的女子泠然地轩一轩眉头。“有事?” “呃……嗯……嗯!”害怕回答没事会立刻被拒之门外,唐小软想了想还是厚着脸皮先应了,二话不说便错身走了进去。 沐槿衣也不与她计较,默默关了房门。 同样老式的房间,和自己那间摆设一模一样,唐小软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随后走进房中的沐槿衣。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模样呢,唐小软在腹中暗自琢磨,她的皮肤真白,呃,身材也真好。沐槿衣比她高了约莫半首,一米七多是肯定有了,举凡身高到一米七多的女人大多容易骨骼偏大,虽然高挑却不免失了细致,可沐槿衣却生得线条异常柔美,骨肉匀称,尤其一双凝白的长腿,修长笔直,彷如初雪一气雕成,连关节处都严丝合缝。 唐小软生平有个最大的爱好便是看美人,如今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便俏生生地摆在她面前,还是佳人如玉,秀发半湿,又岂有不看呆了之理? 沐槿衣皱了皱眉,十分不解这平时古灵精怪的女孩怎么总在自己面前走神,时不时地目光痴呆,一脸傻笑。可转念一想,根本上来说,她对这意外出现的“巫师之血”本便一点都不了解,她也不需了解,无论如何,她的任务都只是安全护送她找到夜郎墓不是吗?其余的,她不关心,也不想关心。 唐小软不开口,她便也不追问,转身倒了一杯水抱在手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呃,沐姐姐。”唐小软总算意识到自己深夜跑来人家房里的奇怪行径急需解释了,嘴巴一快便说出一句事后无比后悔的话来。“太奶奶给了我这张卡,不过我觉得还是由你来保管更安全些!” 沐槿衣微微愕然,看着唐小软献宝一般递过来唐云氏刚刚给她的□□,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唐小软见状忙将卡放在了桌子上,笑道:“反正跟着你我很放心的。” 沐槿衣很想说你自己拿着吧,何况等到了苗寨,能花到钱的地方也实在不多。可一见那女孩满脸殷勤地望着自己,一双灿然的桃花眼忽闪忽闪,这模样,分明是还有下文。 果然,唐小软扭扭捏捏地又开口了:“那个,沐姐姐,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哎。” 沐槿衣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怎么?” “那个,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唐小软鼓足勇气在冷面冰山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我……我睡不着,想和你说说话。” “不能。” 本也没敢抱多大的希望,可当冷面冰山果然就这样不留余地地拒绝了自己时,唐小软一贯厚实的面皮也禁不住有点疼。“为什么嘛,反正大家都是女生啊……” “还有别的事?”沐槿衣却不理会她的纠结,她放下杯子站起身来,这摆明是要送客了。 “……”唐小软被动地也站起身来,在沐槿衣冷然无谓的眼神下愈发郁闷退缩,只好蔫头耷脑地道:“没……” 一抬头,却见沐槿衣不知何时已然走到了门后,抬手便打开了房门,然后转身看她,清楚的示意。 “那好吧,沐姐姐晚安。”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这样直白的请走,唐小软扁着嘴,一脸委屈地蹭到了门口。刚想要再回身看一眼,沐槿衣却毫不犹豫地便关上了房门,动作之快差点撞上她的鼻子。她心头一冷,忍不住便腹诽一句:死冰山! 17、第七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中) 当初太爷爷大江南北地贩烟叶真不算白走,自汉代而起,山河沧海、平原谷地几经易变,一张地图,任你保存再完好,按照原有的线路在现代也很难找到所谓的夜郎墓位置。 太爷爷是个极富钻研精神的好老头,在对比了无数古今地图之后,他其实已经找到了夜郎墓的大体方位,只是因为“巫师之血”一直没有诞生,隐藏线路始终没有出现,所以他一直到死都没有能够最终破解这份夜郎墓地图。不过也多亏了他老人家之前的功劳,才使得这趟出行变得轻松许多,绕去了不少弯路。 三天后,唐小软和沐槿衣以及两个堂兄唐鹩胩旗恳恍兴娜吮愕酱锪嗽乒蠼唤绲囊桓鲂〈迓洹l菩u硭涫翘盗俗约鹤嫔暇故巧偈澹约河屑且湟岳慈匆恢笔且院喝俗跃樱矸葜ど闲吹囊彩呛海远陨偈宓耐且廊皇鞘趾闷妫庖宦纷呃淳兔荒芟凶牛匆谎畚骺匆谎郏卟患覆骄吐湓谏砗螅詈蠡沟帽汇彘纫乱桓隼溲弁饧犹酶缑堑拇笊っ鸥叩每炫芗覆阶飞隙游椤 除了他们一行之外,街上也有其他穿汉服的人,更多还是穿着各色少数民族服装的当地人,戴着款式繁多的银饰走来走去,叮叮当当,阳光下很是惹眼。 沐槿衣领着他们在一户“熟苗”家住了下来。按照地图的指示,这里也许就是他们能走到的大片人类集中地的最后一站了,再往前走,应当就到了苗寨的腹心地段,寻常人根本难以进入。 唐鹑ス土肆狡ヂ庾樱执咦盘旗渴照眯凶白急傅诙斐龇l菩u砜醋潘涣承朔艿厮嫡馑的牵拐伊丝榇笄嗍欢系卮蚰ニ呢笆祝布溆秩锰菩u硐肫鹆四嵌紊敝碓籽颍唬强瓷敝碓籽虻目嗄阉暝隆6旗扛湔牛怨矸咕驮谛≡豪锟赃昕赃甑刈龈┪猿牛簧斫崾档碾熳尤庠谠律乱徽乓唤簦凸馍亮粒鹑绲却砭弥沼诩唇咸u娜魇炙频募泵停吹盟笳蟮氐寡馈 唐小软看不下去了,想想还是回房去找沐槿衣。“沐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俩好像特别兴奋?难道他们都不怕危险吗?” 彼时沐槿衣正在抬头研究房间里的一根木梁,头也不回地说:“人为财死。” 唐小软一怔,顿时暗叹自己真是蠢笨,太奶奶想找夜郎墓是为了子孙的健康,这俩堂哥无病无灾,自然是指望着墓地里捞些钱财了。不过怎样都好,他俩身强体壮,身手也厉害,全当是多了俩可靠的苦力——反正她才不稀罕墓地里的死人财。唐小软的老爹唐勤之虽然近年来糟了病,但先头生意做得好,又搞地产又开会所,着实有点财产,唐小软自出生便不曾缺过花销,手一伸就是大笔零花,自然是体会不到捞钱的辛苦。 可转念一想,也不是,如果等下去了夜郎墓解决了诅咒问题,又能顺手捞些值钱的古董什么的,拿去卖掉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以后再想花钱都不必找老头子伸手,那岂不是更好?没理由白白便宜了那两个傻大个堂哥啊。这样一想,唐小软对此次寻墓之行便更添了几分期盼,心情也大好起来。“沐姐姐,明天我们出发去哪儿呀?” 沐槿衣仍在研究那根在唐小软看来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的木梁,看也不看唐小软一眼,眉头微蹙着,隔了好几秒才淡淡一句:“一个苗寨。” 唐小软只当自己听错了。“一个苗寨?” 沐槿衣又不理她了,这次隔了更久,久到她终于从那木梁上移开了眼光。唐小软忙抓准时机又问了一遍:“我知道是苗寨,我是问我们明天具体去哪儿?” 沐槿衣皱着眉,十分不解地看她一眼,淡红的嘴唇微微蠕动,吐出四个让唐小软恨不得当场扑倒的字来:“一个苗寨。” “……”这个人真的是不能一起好好玩耍了!唐小软十分气闷地想。她本是闲不住的性子闲不住的嘴,可同行四人,俩堂哥是男人,还是俩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她看一眼就够了,独沐槿衣能说点体己话,偏生这女人嘴巴比蚌壳还紧,非万不得已根本不接她的话,更别提主动理她。就像白天在街上似的,她兴奋无比地和她说起看到的新鲜事儿,说了足足半个小时,沐槿衣居然只回了她一句:“人地生疏,你不要乱跑。”就转身走了。转、身、走、了!把她一个人晾在一边气了足足五分钟。 眼见沐槿衣又转身去研究墙壁了,唐小软决定她的忍耐到此为止。她几步上前,考虑到之前那记冷傲炫酷的手刀她没敢伸手去拍沐槿衣,只大声嚷道:“沐槿衣,你就不能和我多说几句话吗!我快要无聊死了!” 沐槿衣终于及时地给了她点反应,她回身看她,讶然地挑眉。“说什么?” 唐小软被她噎住。“说……就说说去哪个苗寨也好啊!再比如我们为什么要去苗寨,去了要注意点什么,或者要去多久,等等等等,这些都可以说啊!” 沐槿衣眸中一沉,一股冷意便径直打在了唐小软脸上,十分理所当然地说:“无论什么苗寨,我带你去便是。” 唐小软思索了下,觉得这言外之意大约就是:没有方向感又没本事的人你在担心什么?姐姐我心里都有数,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你问什么问? 沐槿衣见她扁着嘴,一脸苦大仇深,顿了顿,又道:“经过禁地时会有危险,你不要擅自行动。” 禁地!看,问出重点了吧!唐小软咽了下口水,赶紧问道:“什么样的禁地?” 这次沐槿衣是真的不想理她了,冷淡地看她一眼便转身继续去看墙壁,唐小软一大堆话堵在喉间,可眼见如此却也不敢造次,只好默默腹诽:哼,就等着看你怎么带我们过去! 18、第七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下) 月朗中天,夜渐深沉。 唐鸷吞旗吭缇退耍菩u硐氪蚱丝私饷频难墼阢彘纫旅媲坝值舻玫窝皇#窨悍芪薹ㄈ朊叩乃缓昧锪锎锎锍隽朔考洌诘踅怕ネ獾那嗍ヌ萆贤坯炖渡囊箍辗4簟=褚故锹拢嗟脑鹿庠缺〉厝髀湓谡龃遄铮÷ト缟剑窳炙坪#徽笠狗缬朴拼道矗辞逍率蟮哪嗤梁椭褡悠 唐小软正看得入神,忽然一阵笛声传来,不同于素日听惯的丝竹绕耳,这笛声短促尖锐,忽而高亢悠扬,忽而尖脆嘹亮,听得她阵阵心惊,却又忍不住被牢牢地吸引住。借着亮堂的月光,唐小软走过几步,身前便是一大片深幽绝尘的竹林,月光疏已密,风声起复垂,斑驳的竹影下她很快看到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正斜坐着一个女孩,一身苗家少女的青色裙装,白色绸裤,半露出脚上一对青色缎面的绣鞋。乌发如云,戴着花样繁复的银饰,圆润的耳贝上戴一对银质蝴蝶络索,手持一根青竹短笛正幽幽吹着。 唐小软正要问话,耳边忽然一阵沙沙声响,她诧异地低头望去,入目所见竟是一大片的小蛇正潮水般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地上的竹叶被它们碾得七零八落,一股浓浓的腥臭味扑鼻而来。身为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唐小软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发软,要不是还剩最后一丝理智在,早已一屁股摔坐下去。 “不要怕……不要怕……”在心中疯狂默念着,唐小软强忍着冲鼻欲呕的腥臭,闭上眼睛开始默念沐槿衣强迫她背诵的心经。 身体周围仿佛是被这蛇群包围了,满耳皆是令人心麻的咝咝声。可奇怪的是,那些小蛇却仿佛对唐小软并不感兴趣,层层叠叠浪潮一般向着那苗衣少女的位置涌去。到了青石旁蛇群却停下了,似是很想上前却又迫于什么原因不敢靠近,成片地叠在一起扭动身体,瞧去甚是可怖。 那苗衣少女忽然停止了吹笛,探手自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拔出瓶塞便将一些淡青色的粉末沿着巨石的边缘倾倒了一圈。粉末见土即化,而那一大片扭动的蛇群却忽然间疯狂起来,它们开始毫无目的性地自相残杀,一时间空气中遍布猩红的血雾与腥气,地上的竹叶被污血染透,催人欲呕。 唐小软又害怕又无助,心经还没背完,一条冰冷柔软的小蛇忽然游上她的脚背。因天气较暖,她穿着一条九分长的仔裤,□□出的皮肤被那小蛇一蹭,登时惊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刚要张嘴大喊救命,一只手蓦地绕过她身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唔——”唐小软瞪大了双眼,待到鼻息间闻到那熟悉的清香,她整个身体才蓦地放松了下来。太好了,是沐槿衣!感觉到身后有了依靠,唐小软定了定神,偷眼去瞧身后的沐槿衣,只见她一双黑瞳在月光下玄冰一般冰冷,目光直直地打在前方,淡而旖旎的长眉轻轻蹙着,仿佛正在思索什么难以想通的事情。 唐小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神秘的少女又开始吹笛了,不断涌向她脚下又不断自相残杀的蛇群尸体愈堆愈高,刚才还潮涌般的蛇群很快便成了三四堆蛇尸。眼看还有零散的小片蛇群在几米外缓缓游动,唐小软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被沐槿衣揽在怀中僵持着,冷汗顺着额角缓缓而下,径直滑入了脖颈中。 不知过了多久,笛声终于停了。 那些幸免于难的小蛇如蒙大赦般飕飕地四散而去,眨眼间便逃得干干净净。苗衣少女轻飘飘地自青石上一跃而下,动作麻利地在几个尸堆里各自翻捡出什么东西塞进袖子里,这才抬眼向唐小软与沐槿衣望了过来。 沐槿衣终于放开了唐小软,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唐小软一怔,望着沐槿衣高挑挺直的背影,心头不禁一暖,正要说点什么,却见那苗衣少女竟踩着蛇尸向她俩缓缓走来。皎洁的月光下只见那少女皮肤白皙,圆圆的小脸,约莫十六七的年纪。她走到距离沐槿衣不到两米处停住脚步,唐小软很快闻到她身上一股奇怪的异香,不似任何花草或人工的香,隐隐似掺杂着淡淡的腥味。 少女目光落在沐槿衣脸上,笑得一脸无邪。“沐姐姐,你还敢来?我姨妈可说了,要再看到你,就要把你扔进蛇窟了!嘻嘻,你胆子可真大呀。”那少女长相甜美,声音更如风动银铃般悦耳,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是冰冷异常,仿佛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一般,令人不自禁便涌出一股寒意,望而生畏。 那少女说罢,眼珠咕噜噜一转,看一眼躲在木槿衣身后的唐小软,嘻嘻笑道:“这个漂亮姐姐又是谁呀?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我们阿虎最爱吃了。” 唐小软吓了一跳,不禁暗自腹诽:靠,老娘这是误闯了食人族的领地吗!阿虎又是个什么鬼东西! 沐槿衣不动声色地又向前走了一步,将唐小软彻底挡在了身后。这才冷冷挑眉:“阿罂,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蛇窟我是不会去的,但是那里,我一定会去。替我转告你姨妈,明天我就会去登门拜访。” 那少女闻言瞪圆了双眼,手持短笛指着沐槿衣喊道:“你还是不死心!告诉你,那里可是禁地,我们族人都不敢进去,你敢去见我姨妈,一定会死在她手里!我保证你连我的蛇阵都过不去,哼!”说完蓦地转身,脚步轻盈地快步跑开,转眼便消失在竹林深处。 一直到那苗衣少女彻底不见人影,唐小软才退开两步,皱眉望着随之转身欲走的沐槿衣。“你以前就来过这里?刚才那女孩是谁啊,和你有过节?” “嗯。”沐槿衣看她一眼,眼神里似乎对她擅自跑出来很是不满。停了几秒才又淡淡说道:“回去吧。” 这一声嗯倒是简单,把她三个问题都给回答了。唐小软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见沐槿衣已经走开,忙快步跟了上去。“沐姐姐,我们明天真的要去那个什么……什么禁地?”其实唐小软想问的是她们明天是不是真的要和那个恐怖的少女再打交道,更别提那少女还口口声声提到的姨妈,搞不好可是鬼姥般的变态人物。 沐槿衣睨她一眼,“问题真多。” 唐小软被她呛住,本能地就想顶撞,可脑中一动又想起刚才沐槿衣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身影来。她抿抿嘴,终于还是妥协了。“好嘛,我、我不问就是。” 带着这样那样的疑问回去房间,唐小软辗转难眠,本想冒着被打出来的危险去骚扰下沐槿衣,可一想到她方才和那恐怖少女关于禁地的对话,又觉得实在不该打扰她休息。只好辗转反侧,拼命数羊,终于在天际已然蒙蒙亮的时候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 19、第八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上) 翌日一早,唐小软是被外头的嘈杂声给闹醒的,穿好衣服推开窗一看,两个堂兄早就装扮整齐地在楼下站着了。微微迟疑,轻而稳健的脚步声响起,她侧脸望去,沐槿衣正从廊檐下缓步走来。 “沐姐姐!”唐小软撒娇的时候声音甜甜糯糯,就像撒了一把砂糖的糯米。笑盈盈地望着那身披阳光缓缓走来的修长身影,明知一大清早就看人家看得傻眼实在太丢脸,可唐小软仍是禁不住微微走掉了心神。长发扎成了马尾,仍是惯穿的白色衬衣,黑色军装裤,这本男性化十足的装扮由沐槿衣穿来却是又帅又媚。她的身材极好,削肩窄腰,尤其一双长腿纤长笔直,令唐小软又是爱慕又是艳羡。不施半点脂粉,可肤色却是光华如月,五官线条极美,尤其一双眼眸,旖旎轻扬,琉璃般净澈。 沐槿衣在她窗外停了下来,递过一套衣服。“换上。” “这是什么?”唐小软好奇地接过了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一套登山衣。她吐了吐舌头,“哦!” 沐槿衣淡淡地看着她,阳光正足,那正值妙龄的年轻女孩抱着衣服,一双粲然的桃花眼却是水汪汪地盯住了她。和她那清汤挂面式的长发不同,唐小软的发长只到肩下,上直下卷,淡淡的亚麻色在阳光下跳跃着温暖的光泽,再配上她俏尖的瓜子脸,白色体恤,粉紫色风衣外套,通身上下都萌动着少女独有的明媚与娇憨。想到接下来一天的行程,再看看这娇气十足的女孩,她不由微微蹙了眉头。“换完衣服下去吃早餐,今天会很辛苦。” “哦。”唐小软咂咂舌,不禁暗想:自从离家到了这里,可有哪一天是不辛苦的?她关了窗,默默换好了衣服,又溜溜达达地下楼吃过早餐,看唐鹫豌彘纫滤底攀裁矗唤蛋敌男椋孟袼腥硕贾浪窃谧鍪裁矗鍪裁矗挥兴约撼匣坛峡衷评镂砝铮还傻牟话不又簧 一行人很快出发。翻山越岭,从上午走到中午,稍事休息吃了些干粮后又继续出发,唐小软这辈子没有一口气走过这么远的路,好几次想不要脸皮地骑到骡子身上去都被沐槿衣一个冷眼给吓住了,只好看着骡子身上背着的大包小包暗自郁郁,都怪堂哥不好,没事给骡子带那么多行李干吗呢? 直到傍晚的时候,不远处的山脚下才渐渐出现了一小片零星灯火。 唐小软拖着软洋洋的步子跟在沐槿衣身后,只见这一路树木愈发多了起来,连绵成片的树冠投下一路的荫影,偶有小松鼠之类自树干上蹭蹭跳过,冷不丁吓人一跳。再走不到一小时,山道却是不好走了,两侧的山壁巍峨陡峭,入口却是一大片密密匝匝的竹林。唐鹩胩旗扛髑a艘黄ヂ庾有⌒牡卦谥窳掷锎┧螅菩u斫舾阢彘纫律砗螅枳琶髟虑寤裕梢郧宄乜吹揭淮笃窳秩绾0闼娣缢识牛厣下渎啻涞闹褚叮壬仙成匙飨臁 唐小软望一望头顶幽蓝色的天空,凉凉薄薄的一面玉盘,夜色如水,晚风沁凉,携来空气中满满的竹子清香。想起昨天夜里那恐怖的少女和蛇群,心下微有些不适,正想和沐槿衣说说话,那利落的身影却蓦地停了下来。她不禁一怔:“沐——” “别说话。”沐槿衣轻声制止了她,又摆摆手示意牵着骡子走在后面的唐鹩胩旗恳餐w《病 唐小软很快便被看到的一幕惊得瞪大了双眼。和昨夜一样的情形出现了!前方的竹林深处一阵嘈杂的沙沙声响,一大片小蛇再次潮水般向他们一行涌了过来,一边快速游动着,一边咝咝地吐着信子,空气中迅速卷入一股浓浓的腥臭,迎风欲呕。 “老太太说你对付毒虫毒蛇不在话下,怎么着,给我们哥俩显显本事吧?”唐炜斜着眼珠子看着沐槿衣,一手已然按住了腰上挂着的mp5,等下若是见势不妙,随时预备一顿点射。 沐槿衣也不理他,径自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打开倒出几颗黑乎乎的药丸,一人给了一颗:“含着。” 唐小软看一眼两个堂兄,唐鸬故侵苯尤丝诶铮旗坑淘チ思该耄餐探谥小k蘅赡魏危缓靡哺沤悄盐诺囊┩韬俗炖铮还膳ㄅu闹幸┪吨惫啾乔挥肽悦牛鋈瞬艘徊布涠端恿司瘛 沐槿衣又拿出几个系着绳子的小袋子,分别递给他们三人:“挂上。”末了自己打开一个装满奇怪粉末的袋子,一路走一路轻撒,只见她走过之处蛇群立刻散开,在他们周围逐渐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包围圈,一片片昂首伺望,蠢蠢欲动却又始终不敢靠近。 “嚯,还真有两下子。”唐炜嘀咕了一声。 唐小软心中一动,偷眼看着身前不到一米处的沐槿衣,看她从容不迫地自蛇群中穿行而过,脑后乌黑的发辫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不禁暗暗想道:没想到她这样轻松地便解决了一切,还以为所谓苗人的蛇阵有多了不起呢。 竹林后便是一个规模较大的村子,唐小软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落后于现代文明上百年陈腐老旧杳无人烟的破村落,没想到那村子里一户户吊脚小楼盖得整整齐齐,楼后古木茵茵,家家门前都悬挂着一对淡黄色的油纸灯笼,橘黄色的火焰在夜色中跳跳闪闪,莫名的鬼气森森。 一大片的小木楼里只有寥寥可数的四五家亮着灯,却一道人声也听不见,村里的小道打扫地出奇干净,一片落叶杂物都没有。沐槿衣静静观察了一会,打手势示意唐小软不要乱动,自己则迈步向着其中一户亮灯的人家走去。谁料她才走出三步,那屋中的灯光骤然灭了,她蓦地止步,只见刚才还亮着灯的四五户人家竟然约好了似的齐齐灭了灯光,眨眼间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便迅速包围了他们一行,仿佛置身在与世隔绝的废墟死城。 “怎么弄?”唐炜粗着嗓子问,不知何时腰上挂着的mp5已经被他端在了手上,他警惕地皱着一对浓眉。“会不会有埋伏?” 沐槿衣没理会他的问题,只凝神望住这一片幽寂,微侧着身子挡在唐小软的身前。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蛙叫,“呱——呱——”声音便如是钝物在水泥地上摩擦一般刺耳闹心,还带着隐隐的回声直透夜空,被骤然吹起的夜风携裹着径直灌入他们的耳朵里。 鼻尖蓦然一股腥臭飘来,唐小软眼前一黑正要软倒,那腥臭味却又被她口中所含药丸的味道给顶了出去。她使劲摇摇头,勉强恢复了些许神智,赶紧去看身旁各人,见他们都安好无虞,她这才放下心来。 两匹背着装备的骡子忽然长嘶一声便双双跪了下去,唐小软勉力支撑着,可手脚还是快速地冰冷了起来,双腿也不听使唤,完全动弹不得。她口中含着药丸不敢出声,正黑天黑地地恐惧着,忽然,冰冷的左手蓦地一暖,她的手被谁给握住了,一股温暖干燥的触感迅速从她指端蔓延至全身。 回头望去,不禁心中一安——正是沐槿衣。 20、第八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中) 唐小软悬着的心脏登时落回了原处,讷讷喊道:“沐姐姐……” 沐槿衣手持一截奇怪的黑色木头,迎风举着,木头上端不断地冒出丝丝白烟,仔细端详了一眼唐小软,见她双目清明,印堂处缭绕着的青黑之气已然散去,她才松了手,又举着木头快速绕着唐鹩胩旗孔艘蝗Α “妈的,刚才这是中邪了吗!大哥,你好点没有?”唐炜与唐小软反应一样,被白烟熏过后手脚才恢复了自如,白着一张方脸去问一边的唐稹 “好多了,小软,你要不要紧?”唐鸶e判乜冢芩闶茄瓜铝四枪啥裥南胪碌谋锩聘小 “我没事。”唐小软呆呆地望着自己刚被沐槿衣抓握过的手指,一时竟有些怔忡难明。 沐槿衣又拿出一小袋粉末快速向周围撒了一圈,把大家围在中间站定,低声道:“别走出这条线。” 不远处的街道尽头忽然大亮,而街两边的房屋也全部亮起了灯,这一切都仿佛只发生在一瞬间,唐小软惊得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前方十几米处,一群点着火把的男人从小楼里呼啦啦地涌了出来。为首一个矮个的干瘦老者,华服高帽,须眉皆白,手拄一枝支乌沉沉的拐杖,慢慢向前走了两步,冷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你!上次想进禁地被赶了出去,怎么,你还敢回来?”左手一挥,他身后十几个汉子便齐刷刷搭起利箭站了出来。黑羽的利箭支支箭头青乌发亮,分明是淬了剧毒。 “他妈的,这是要干群架!”唐炜一边叫骂一边端出了枪,瞪着眼睛快速扫视一眼周围,又死死地盯住了前方,只等着一有动静立刻开枪。 那干瘪老者一见唐炜亮了武器,立刻叽里咕噜大叫一通,又一大群苗人汉子不知从哪里冒出,将他们四人牢牢包围了起来。 我的妈呀,这可不是拍电视,这这这——这是来真的啊!本来先前看到堂哥揣出一走火就要人命的真枪已经够刺激了,哪想到大半夜的竟然来了这么一出!唐小软吓得牙关打颤,本能地去看沐槿衣,却见她一脸淡定沉稳,仿佛置身事外般从容无谓,她一怔,不由得也冷静了下来。沐槿衣……她有办法的吧?她一定有办法! 被无端寄予了厚望的沐槿衣沉吟了几秒,忽然向前一步,摆了摆手,镇声道:“一寨的人打我们几个,也算不了什么。” 老者眯了眯眼,冷笑不已:“都说汉人狡诈,上次让你混了进去,这次你休想再逞口舌!” 沐槿衣不以为意,淡淡问道:“阿公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老者一怔:“赌什么?” “我知道阿公的蛇毒厉害,可你的蛇,却过不了我这条线。”沐槿衣脚尖一点,在她洒出的药粉圈内划出一道横线,语气淡然,却分明一股轻讽与挑衅。 那老者须眉皆颤,片刻后不怒反笑:“哼,小丫头,一点点药粉就想逞强,你以为我的神龙是村口的小东西能比的?也好,今天就用你的血来喂我的神龙!” 沐槿衣眸中冷峻,语气却极是轻淡:“好,如果我输了,我的命自然任阿公处置。可我若赢了——” “你这是痴人说梦!”老者吼道,隐隐有些气急。 沐槿衣淡淡垂眸。“阿公何必动怒?我若赢了,也并不为难,不过是希望阿公高抬贵手,放我们去见大祭司而已。” 老者乍一闻听到大祭司三字,眼中微有迟疑,可转瞬便被怒气取代了。他连声冷笑道:“好,好!你们汉人总讲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倒要看看,你这次来又是长了什么能耐!”说罢,一声沉喝,手中的拐杖猛地往下一杵,地上顿时出现一个深沉的泥坑。 搭箭的汉子们闻声齐齐收箭,垂下手臂,十分恭顺地退到老者身后。唐小软眼尖地发现火光下那些汉子们嘴角似都挂着意味不明的阴笑,不禁担忧起来,不会是有陷阱吧? 唐炜揣着枪,可没有沐槿衣的指示却又不好行动,眼见如此直愣愣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刚问完就被唐鹜绷艘话眩疽馑14馇懊妗 只见那老者袖子一甩,不知摸出什么物事塞进了口中,吹出十分刺耳烧心的声响。他身后的苗人汉子有人拎了一个箩筐来,打开盖子,随着老者吹出的声响愈发尖锐刺耳,那箩筐中很快游出一条通体碧绿、却只头顶血红的小蛇来。那小蛇个头不大,动作却是极快,只眨眼间就飕飕地游到了沐槿衣洒下的药粉圈外。唐小软惊地一口气吊在嗓子口,忍不住就伸手抓住了沐槿衣的衣袖。 沐槿衣皱着眉头抽回袖子,冷眼盯着那碧绿的小蛇在药粉圈外踯躅不前,昂着血红的脑袋不停地吐着信子,很快便放弃前行向旁边游去。唐小软眼巴巴地盯着那小蛇绕着药粉圈游了一圈,说也奇怪,那小蛇却仿佛真的是害怕这药粉,折腾了好几分钟也只敢在药粉圈外游动,始终不敢越过。 抱着看热闹心理的苗人汉子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那干瘪老者显然是寨子里最会玩蛇的人,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真是大大地折了颜面。 老者见那小蛇竟然真的不敢越线,也微感诧异,叫道:“哼,有点本事。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请出神龙来了!”说罢便开了腰间挂着的竹筐,一道黑影瞬间掠出,啪一声便落在了他身前几米处。 唐小软定神一看,什么神龙,原来就是两条小蛇嘛。刚才那么古怪的小蛇都不敢靠近药粉,难道放两条就管用了?不敢再去拉沐槿衣的袖子,只好拉自己的,看着那所谓的“神龙”慢慢游近。它游动的姿势很古怪,速度并不快,两条蛇好像是纠缠在一起慢慢扭动着。借着火光和月光唐小软忽然就被吓到了——原来不是两条蛇,而是一条蛇有两个脑袋!一白一黄,高高昂起的蛇头左摇右晃着吐着信子,在颈下约莫巴掌长的位置连在了一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倒三角,最后合成儿臂粗的一截身体,越往尾部越细。 周围的苗人汉子们低呼起来,集体后退了好几步,连沐槿衣的神色都微微凝重了起来。那双头怪蛇终于来到了药粉圈外,一股浓郁的腥味夹杂着一丝奇怪对的香气,似花非花、似麝非麝,直直钻入鼻腔,唐小软顿感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一张嘴便吐掉了口里含着的药丸。 药丸一出口,那腥臭味忽然就没了,只是愈发浓重的香气开始肆意萦绕,唐小软迷迷糊糊地走出一步,脚尖才触到那药粉的边缘便被沐槿衣一把抓住了手腕:“别动!” “沐……沐姐姐……”唐小软被她一声清喝惊醒了几分,眼看着沐槿衣递过来一个青瓷小瓶,低声道:“涂一点在人中上!”她忙依言照做。深吸一口气,只觉一阵冷冽的气味由鼻腔直直钻入肺部,整个脑袋便如被按进冰水中清醒了起来,那原本盈鼻的香气忽然消散了,空气像被水洗过一般清明,精神也为之一振。 这边她才好了一点,身旁的唐鸷吞旗恳彩橇缴膳唬┩柰略诹说厣稀l菩u砻δ米牌孔尤ジ且蝗送苛艘坏恪 本以为那双头怪蛇会和之前的绿蛇一样被药粉圈拦在外面,没想到它竟然只是微微停顿,两颗高昂的蛇头左右一晃,下一秒,身体便已经越过药粉圈游了进来。 21、第八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下) 刚才对付绿蛇那么厉害的药粉,此刻居然这样不堪一击。双头怪蛇丝毫不理会药粉,径直游进圈内,停了几秒,非但不急着进攻,反倒是转回头去舔食起药粉来!唐小软以为自己眼花了还是瞎了,这药粉不是驱蛇药吗!怎么这怪物竟然让吃得如此美味,嗑了药一般摇头摆尾! 除了唐小软,唐鹩胩旗恳彩撬浪赖囟19拍撬饭稚撸滤鋈桓谋淇谖毒拖蛩瞧巳ァf胀u旧咭6豢诼砩贤戎祝庖潜徽夤稚呃匆豢冢率呛盟蓝妓啦怀伞l鸢纬隽耸智梗旗扛侵苯佣似鹆顺宸媲梗迪氲日夤治锍酝暌┓垡挥胁欢跃椭苯右凰笞由ㄋ溃【土畈谎奘醯奶菩u矶疾∥〉匕纬鲢彘纫赂郎碛玫乃械独淳僭谏砬埃媸狈辣缸拧nㄓ秀彘纫拢嫔缢颂謇滂铈瘢词裁次淦鞫济荒茫唤艚舻囟19拍枪稚叩亩病 须臾,那怪蛇已然将它身周药粉舔食殆尽,昂一昂头正要向旁边游去,沐槿衣忽然吹出一声清锐的口哨,那怪蛇明显顿了一顿,就在它迟疑的瞬间,沐槿衣蓦地拿出一个小瓷瓶快速拧开,哗一声,一小片药水便向着那怪蛇头部直接泼了上去。怪蛇身旁剩余的药粉被那药水飞溅竟像瞬间煮沸了一般,滋滋作响,很快化成黄沫。那怪蛇被药水一泼,飞快昂起两颗三角蛇头,蛇身一挺便向着沐槿衣飞扑而来,谁料却在飞到一半时身子一抽,便如被点了穴一般僵住,啪一声落回地上。唐小软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身前白影一闪,一个口袋已然冲着那怪蛇兜头兜脑地罩了上去! “啊啊——你,你这丫头!你耍诈!”对面一声怪叫,那干瘪老者气得额上青筋暴起,挥舞着拐杖便向他们冲了过来。 “掩护!”沐槿衣快速退后,唐鹩胩旗苛15坛智估乖诹怂胩菩u砩砬啊l旗科2痹辏似鸪宸媲苟宰爬险呱砬暗哪嗟厣媳闶且桓龅闵洌斑者者铡钡那股埔股媲岸偈狈善鹨黄嗤痢 枪声一停,唐炜冷笑道:“想死的就上来,看是老子的子弹快,还是你们动作快!” “你——你!你这臭丫头,斗不过人就耍诈!你把我的神龙怎样了?快还给我!”那干瘪老者迫于子弹威力不敢上前,拄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所有苗人汉子也都搭箭瞄准,一个个蓄势待发,就等着那老者一声令下,好将这四个汉人入侵者射成刺猬。 沐槿衣眸光一转,望着那气急败坏的老者,淡淡道:“阿公,上次我来,可是规规矩矩请你带我去见大祭司,你却是如何对我的?若不是你暗中使了毒,我又怎会还没见到大祭司就支撑不住。别说斗法,连性命都差点没了。你使诈在前,我今天不过是还施彼身,阿公又何必动怒?” 老者急喊:“丫头,你不就是想见大祭司,你先把我的神龙还给我,一切都好商量!” 看来那干瘪老者是相当紧张那条双头怪蛇。唐小软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沐槿衣,见她眉目冷然,衣带当风,唇角微微勾起,十分果决地拒绝了:“对不起了阿公,你的话我是不会信了,想要回你的神龙,就带我去见大祭司!” “你……你这臭丫头!”老者分明是急坏了,拐杖在身前跺得笃笃作响。“竟然在驱蛇药里加了神龙最爱吃的毒物粉末,青蛇怕药不敢吃,我的神龙却不怕!你猜我会一时得意任它去吃,结果你趁它吃得高兴就撒药水!你……你……你这死丫头,等我抓到你,我一定要你活喂我的神龙!” 沐槿衣却并不恼,隔着布袋捏住那被困的双头怪蛇,任它软趴趴地悬在半空。“阿公只猜对了一半。你的神龙的确厉害,我特意为它准备了掺入麻药的毒物,所以我洒下解毒水的时候它才会立刻起了反应——说起来,还真要多谢阿公你才是,这解毒水正是从你对我所下的蛊虫里提炼出来的。” “你……你竟然从我的蛊虫里炼出解□□来?!”老者明显惊住了,声音都打着颤。 沐槿衣却不接他的话,径自提着那软成一团的双头怪蛇冷冷道:“好一条神龙,十里外都能闻见血香,能用百味药材作引喂养这罕见毒物,使它毒性猛增,阿公果然是个中高手。” 老者须眉皆颤,怒道:“你……废话少说,你到底还不还我?” 沐槿衣眸中一沉。“这神龙,阿公养了十多年了吧?还没完全蜕皮,不知道蜕完皮又该是何等厉害。只可惜,你如珍似宝了十几年,眼下却要被我弄死了。听说双头神龙百年才醒一次,就不知阿公是否还有长命等着再去偷蛇蛋?” 这一番话撂下来,那干瘪老者算是彻底崩溃了,浑身发颤,老脸憋得紫红,口唇几次蠕动却又生生止住,不发一言。他身后的弓箭手们看他的脸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嗡”得一声利刃破空,一道诡异的蓝光在夜色中激射而至,带着撕裂空气的轻啸直扑沐槿衣面门而来。沐槿衣直觉寒气扑面,眨眼间利箭已到面前,根本来不及侧身避开,仓促中只得向后弯腰,生生避过了那迫在眉睫的一箭。正要起身,却见又是一箭破空而来,这次却是直指她小腹而来。沐槿衣不及起身,只好顺势向下仰去,单手撑地借力一翻,险险再次避过一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过突然,等到沐槿衣安然无恙地抬眸时,唐小软才赫然发现她已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唐炜愣了一秒,立刻端起□□便扣下扳机,却被沐槿衣电石火光般一抬手臂,枪口向上,子弹全部都打向了半空中。 枪声一响,对面搭弓戒备的苗人齐齐开弓就要发箭,沐槿衣目中冰寒,扬声喊道:“我死之前一定捏死它!” 那神龙一被举起,干瘪老者才终于回过了神一般跳脚嚷道:“住手!住手!是谁射的箭!通通给我住手!” 他这一出声,形势总算平静了下来,但两边人马俱都凝神以待,连唐小软都吊着一口气不敢吐出来,紧紧地抓着她防身的武器不敢撒手。 对面忽然一阵安静,那群苗人汉子自动让开了道,一个紫铜色脸庞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穿着和老者差不多的衣服,深目阔鼻,中等身材,可一身肌肉却被衣服勒得仿佛要爆裂出来,很是可怖。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黑漆漆的弓箭,身后跟着一队手持火把的苗人,见到老者他不慌不忙地低下头,沉沉喊了一声:“阿爹!” 22、第九章 剑花秋莲光出匣(上) 干瘪老者看清楚来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阿磊,莫动手,有话好说。” 唐小软看着一路的苗人汉子见到那中年男子俱都低下头来,齐齐喊一声:“族长!”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怎么连族长都出来了?沐姐姐的“面子”可真大。 那中年男子恶狠狠地扫了沐槿衣一眼,道:“这个女人上次惊动了大祭司,害得大祭司差点受伤,从此咱们族里灾难降临,诸事不利,这两年好多族人神秘死去,连巫师都救不得,阿爹,一切都是拜这女人所赐,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 这一番话说出,连唐小软都不禁暗自咂舌,想不到那冷面无趣的女人居然在这穷乡僻壤干了这么多坏事儿,真是人不可貌相。偷眼去看身前的沐槿衣,修长优雅的背影,夜色勾勒出朦胧柔软的曲线,这生死关头的肃杀她却站得如此轻松飒沓,通身上下掩不住的孤高与桀骜。 老者瞪了沐槿衣一眼,这才转向男子气愤道:“她骗了我的神龙,要是不让她见大祭司,我的神龙就性命不保了!阿磊,神龙花了我多少心血啊,何况以后还要靠它去找——” “阿爹!” 老者顿了顿,警惕地又看过来一眼,才接着道:“总之,先把她交给大祭司,拿回我的神龙要紧。要是她再耍诈,你想打想杀都随你。” 中年男子闻言沉吟了片刻,又抬眼向唐小软一行望来。唐小软很不爽地撇了撇嘴,她十分厌憎那个什么族长的眼神,像是猎豹在盯视着属于它的猎物,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唐鹉蛔魃卣咀牛旗咳捶路鹩龅搅怂赖邪愣私袅顺宸媲梗蛋迪氲溃赫饧一锟雌鹄雌Σ恍。t埠茫臀冶绕鹄床恢浪渌k故歉鍪裁醋宄ぃ且晃压晁镒右黄鹕希铱啥ゲ蛔 5认录撇幻睿献酉壬ㄋ慌抛拥偎担 约莫过去一分多钟,那中年男子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放你去见大祭司,哼,我想她老人家应该也很想亲手了结你。”说罢便转身摆一摆手,“你们都散了!我与阿爹去见大祭司,阿明你带一队人继续巡视,提防再有人混进来!” 眼见问题解决,沐槿衣将那双头怪蛇扔进一个小竹篓里,挂在腰间,这才转身向着唐小软几人道:“都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哦!”唐小软自然是巴不得的,闻言忙紧跟在沐槿衣身后走出了药粉圈。骡子早软瘫了,唐鹩胩旗拷镒屎妥氨感读讼吕锤髯员成希菩u砘ぴ谥屑洌松先ァ 干瘪老者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一团烂肉般被沐槿衣丢来甩去,肉疼地哼出声来,忽然出其不意地凑近到唐小软身边,抬手便要拍她肩膀。唐小软只觉眼前一花,那老头出掌带风,而那诡异的掌风里竟然一股淡淡的腥味扑面而来。她才反应过来,那满是皱纹的枯掌已然就要落在肩上,沐槿衣动作飞快地斜跨一步拦在了她的身前,抬手架开了老者的手。 老者嘿嘿笑道:“不过是看这女娃娃长得好生可爱,却不知死活地跟着你走,太可惜了,想提醒她一下而已。你紧张什么?” 沐槿衣收回手臂,面无表情地看那老者一眼。“再可爱的人,中了蛊也不可爱了。阿公还是带路吧。” 干瘪老者闻言又笑了两声,不再说话,转身快走几步跟上了中年男子。 唐小软心有余悸地问:“刚才他是要给我下蛊?”这死老头也太缺德了吧!等会有机会非得踩他那破蛇两脚不可。 沐槿衣眸中凝然,淡淡道:“记住,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和任何人说话,没有我的允许,看都不许乱看。” “任何人包括你吗?那我能跟你说话不?”唐小软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应该不差,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沐槿衣没理她,只健步如飞地跟在老头身后走着。唐小软心里有些淡淡的不安,又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就厚着脸皮追了上去:“沐姐姐,你以前来过这里?” 见沐槿衣不理她,她正沮丧,身后的唐炜忽然扯着嗓门问道:“你以前来过这里的吧?那老头会不会给咱们带错道儿?” 沐槿衣微蹙着眉头,闻言并不答话,只抬头看着天空中一轮明月,停驻了几秒后再次拔足快走。 “妈的,拽什么!” 听到唐炜骂了一声,唐小软眉心一皱,忍不住就看了唐炜一眼。唐炜却没看出唐小软眼神中的不满,以为她是害怕,紧上几步道:“我在前面踩吧,你跟在我后面。”看一眼沐槿衣疾步而走的背影,他低声道:“小软,那个沐槿衣毕竟不是咱们唐家人,你也要提防着点。” 唐小软一怔,不知唐炜话中的提防到底指的是什么,在她看来沐槿衣的能力很明显是她们四人中最强的,在训练期间她就见识到沐槿衣的厉害了,那女人一直少言寡语,便连表情都少得可怜,也不肯让人亲近,可是现在这个环境里如果说还有一个最能保护到她的人,那也只能是沐槿衣了吧?提防她?提防她什么呢?她对唐炜的话很有些不以为然,也拒绝了让他上前的提议,默默跟在沐槿衣身后走着,想起几次遇到危险时都是她挺身相护,想起她抓住她手的一瞬间,那微微干燥而温暖的触感……咬咬嘴唇,她默默想到,沐槿衣如果要害她根本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好吧?堂哥真是小人之心了! 于是唐炜的话立刻便成了耳旁风,嗖一声就吹过去了。 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得好几段路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多亏沐槿衣一直就在她身前不到半米处,唐小软才算是坚持了下来。眼见着周围的房子越来越稀疏了,想是人烟愈发罕至,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终于,那干瘪老者和中年男子在一间孤零零的小木屋前停下了脚步。 看看时间,不过是晚上八点,可天色却已然是黑得透了,更衬得月色如霜,洋洋洒洒地笼着前方一间依山傍水的小木屋。湿润的泥地泛着淡淡草药的清香,一座木桥横亘其上将小木屋与外界连接起来,窗户里透出暖淡的晕黄灯光,与湿泥氤氲的水雾交织在一起,可以隐隐看到星星点点飞舞着的不知名的小虫,远远望去竟是朦朦胧胧一片,如涉幻境。 中年男子对着小木屋叫了几声听不懂的苗语,那小木屋中灯影晃动,吱呀一声,木门开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看身形依稀是个少女。“族长,天都黑了,有什么要紧事?” 那少女走下阶梯,又上了木桥,唐小软这才看得清楚,竟然便是前晚在竹林里遇到的弄蛇女孩儿,阿罂。 少女向唐小软一行望了过来,在看到沐槿衣时,她眼色不自然地晃了晃,咬唇笑道:“沐姐姐,你真的来了?” 23、第九章 剑花秋莲光出匣(中) “就是那个丫头!她、她抓了我的神龙,硬要来见大祭司,我想大祭司反正也想抓她,不如直接送了来给她老人家处理。”那干瘪老者义愤填膺地嚷道。 被唤阿罂的少女闻听双头怪蛇被抓,脸色微变,怪笑一声。“沐姐姐,一段日子不见,厉害了呀。” 面对这样阴阳怪气的奉承,沐槿衣只淡淡应道:“不敢当,想在见到大祭司之前能保住性命,总是要学一些的。” 阿罂转了转眼珠子:“说的也是。不过,你这次来,却又是为了什么?” 沐槿衣道:“请你转告大祭司,我带了她想见的人来,事关你们寨子的生死存亡,请她老人家务必见我。” 见她说得如此果决,阿罂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闻言自是呆了一呆:“好吧,我这就去请示大祭司。”她说完便转身急匆匆地跑了回去,足踝上一串银铃一阵叮当乱响。 唐小软不禁暗自腹诽这沐槿衣的扯谎功夫,真是人不可貌相,什么生死存亡,不就是个借个道么,说得这么唬人。 不多时,那小木屋门前骤然亮起了两盏油纸灯笼,木门大开,阿罂在木桥尽处喊道:“你们进来吧!” 唐小软看沐槿衣向前走去,也跟了上去。一路上隐隐闻到很奇异的花香,忍不住四顾寻去,可不管是桥上还是桥下湿泥中均是空无一物,当真奇怪。 这座吊脚小屋依山而建,远看虽然不大,可走近了一看,其实真不小,格局快赶上二层小洋楼了。一进大厅,唐小软便是一怔:怎么这屋中摆设竟然和太奶奶祈福时的摆设那么相似?靠墙一个供桌,悬着两道白幡,一个黑漆漆的香炉摆在供桌中央。 厅正中摆着一把竹椅,一个满身银饰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椅上,上下打量着她们。女人脸盘略大,皮肤白净,圆圆的眼睛与那弄蛇少女阿罂倒是有几分相似,然而一股戾气,脸色阴冷,眼神冷毒,仿佛看谁都是她杀父仇人一般。唐小软被她扫了一眼,顿觉浑身不适。 片刻后,那女人冷冷道:“阿磊,怎么现如今你堂堂一个族长也管不得事儿了,什么人都敢往寨子里放,大祭司岂是外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原来这人并不是什么大祭司啊,唐小软暗自琢磨,又悄悄松了口气,默默祈祷大祭司千万不要是如这中年女人一般的更年期欧巴桑,阴声怪气。 那阿磊闻言冷哼道:“呵呵,阿萨师姐说笑了,我不过空有一身蛮力,哪里比得过师姐你精于毒蛊之术,自然是挡不住来客。” “哼,你少讽刺我,今天我先解决了这个死丫头,回头再和你算账!”女人瞪一眼阿磊,忽又转向沐槿衣道:“姓沐的,上次被你逃走就算了,你还敢回来?当真是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了?哼,正好大祭司要祭祀虎神,就拿你做贡品,虎神一定喜欢!”她说着,又扫视一眼唐小软和唐鹛旗啃值埽跣Φ溃骸鞍阉妨煤媒怀隼矗铱梢匀媚愕耐槊巧偈艿憧唷! 唐炜蠢蠢欲动,被唐鹨话寻醋。梢谎郏疽馑园参鹪甑茹彘纫碌闹甘尽l旗糠叻叩厮趿耸郑蜚彘纫拢醇路鹈惶侥桥怂盗耸裁此频模诒愕难弁皇嵌19排松砗笠簧冉舯盏姆棵拧d悄久派厦枳乓桓銎婀值闹旌焐褰峭夹危夹沃杏置枳乓恢话咨拿突渲涣攘仁剩敲突4磋蜩蛉缟衿浅!4每吹侥前谆119范钚囊坏阒旌欤彘纫铝成1洌骸熬退阋唬彩墙桓蠹浪尽i@ぐ9闵米匝叩氖麓蠹浪疽膊恢腊桑俊 那老者,桑坤脸色一紧,正要开口,阿萨抢先说道:“大祭司亲自交代将双头龙交给我喂饲。” 桑坤闻言顿时怒瞪阿萨一眼,却也没有强辩。沐槿衣淡眉微挑,冷声道:“大祭司?只怕是大巫师吧。” “你胡说什么!”阿萨脸色一沉,目光中却分明几分鬼祟,一闪而逝。 沐槿衣并不理她,反望着阿磊淡淡道:“我此来寨中,便觉毒气深重,你的族人面色发青,天庭晦暗,分明是受黑巫术反噬阳元的面相,怎么你身为族长反倒看不出来?” 阿磊目中闪烁,迟疑道:“我不知你胡说什么,大祭司垂垂老矣,祭祀也从未求得神佑,帮不到我们族人,反倒是——” “反倒是她妹妹,做了大巫师,能用邪术帮你们牟利。”沐槿衣冷然接口。 阿磊一怔,尚自嘴硬:“大巫师招来神龙为我族人守住圣地,请恶鬼护寨帮我们抵挡外敌,还种——”他眼色一变,紧忙住了嘴。 沐槿衣却已然听明白了,眸中瞬间冰寒:“还种毒物给你们卖钱,是吗?你们居然开始卖毒。” 阿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来沐槿衣所言是实。唐小软听得心中暗惊,感情这是一毒村,这族长是个大毒枭啊!她暗自琢磨,倒也想透了形势,沐槿衣想找一位大祭司(看样子应该还是旧识)借道进去夜郎墓,但是不料这个苗寨却被大祭司的妹妹大巫师控制了,这巫师不仅精通毒蛊之术,还操纵族人卖毒。唐小软的老爹唐勤之生意做得广,开了好几家夜店,唐小软知道里头就有不少人平时有嗑药的习惯,没想到今天这么巧,竟让她亲身来到了一个卖毒的山寨。看一眼脸色青白不定的族长阿磊,又看一眼神色各异的老头和中年女人,唐小软心里叫苦:这下惨了,看对头都是什么族长巫师的,可沐槿衣的靠山大祭司连个鬼影都见不到,等下动起手来不知会不会吃亏? 一番沉默,那干瘪老者桑坤沉不住气了,嚷道:“少废话,小丫头不知道爱惜性命,再不交出神龙,休怪我老人家对你下手无情!”话音刚落,身子已然快闪,眨眼已拦在了大门口。而与此同时阿罂与阿磊也立刻移动身形,各自守住了一扇窗,加上阿萨,四人正正便将沐槿衣一行牢牢围在了厅中。 眼见势成,桑坤叫道:“不要和她多嘴,抓了他们去见大巫师!”一双老眼瞪得浑圆,想是为了他的神龙豁出去了。 唐小软吓得不轻,赶紧去拔腰上的双刃刀。沐槿衣一步挡在了她身前,凌然道:“既然你们不肯听劝,也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捏一捏拳,左手只在腰后一掠,一把短刀已然握在手中。 和她的双刃刀不同,沐槿衣手中的短刀不足小臂长,刀背较厚,刀尖却如闪电一般微微挑起。唐小软看呆了眼,见沐槿衣握刀的方式与她截然相反,刀刃向上而刀尖朝地,她心中一动,学着沐槿衣的样子重新握了刀,顿觉底气足了不少。 24、第九章 剑花秋莲光出匣(下) “少废话!交出神龙,我给你个痛快!”桑坤厉声叫道。 唐炜抬起□□,才要扣动扳机,忽然啪一声闷响,铁鞭卷落,他一条粗壮的手臂登时皮开肉绽,饶是他忍痛力极强也不禁闷哼一声,掉落了手中的枪。 唐鸺艿苁芟4致掌鹞诔脸恋奶蓿苟宰虐4闵洹e九玖缴瓜欤幢话4辽砉鋈胱赖锥愎倏梗鋈煌笊弦涣梗a郏故前3拷惶跣n呔吨倍蛩氖滞蟆h羰敲鞯睹髑挂不拱樟耍患故嵌旧撸鹁亓邮纸ぢ洌患该氲牡10螅髌品缰制穑词前4奶拊俅位恿松侠矗疽簧憔砩咸鸬氖直邸l鹈坪咭簧智沟袈洌碜佣急惶蘩猛岬钩鋈ァk屯分患恢问钡孛嫔弦讶慌缆巳缒侨罩窳炙暮谏n撸唤菲し18椋δ裾疚壬碜樱词肿プ√薇阌氚4辛税魏诱健 唐炜眼见大哥也掉了武器,待要忍痛去捡,却瞬间被四面八方仿佛从木头缝里游出来的小蛇给惊呆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唐小软被满地的黑蛇吓得瑟瑟发抖,本能地就望向了沐槿衣,却见她一脸淡静,右手在腰间一摸,一道药粉洒出,阿罂招出的黑蛇顿时被隔在了线外。 唐炜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想去捡枪,阿磊却抢先截了上来,一个手刀便斩落唐炜脖颈。唐炜一惊,忙侧身避过,顺势抬肘向阿磊撞去,谁料他手掌一翻,啪一声架住唐炜手肘,一顶膝就撞他下身。 唐炜一惊,歪嘴骂道:“狗娘养的,他妈使阴招!”一边骂一边险险地避开那一撞,挥手又是一记老拳,两人打成一团。 论臂力阿萨自是不敌唐穑旗坑氚16谡虻貌环稚舷拢纳患疲腿凰墒帧l尥咽郑鹗樟Σ患傲雇耍挂幌伦幼苍诹颂旗可砩希值芰┧こ梢煌拧016诖岢迳锨叭ィ蝗阍以谔旗苛成希虻盟畚盐谇啵宽鲇选 “沐姐姐,你快帮忙呀!”眼看两个人高马大的哥哥转眼间人仰马翻,唐小软对沐槿衣负手旁观的态度看不下去了。 沐槿衣并不理会唐小软的叫嚷,稳稳站着,只是挡在她的身前。直到阿萨又快速捡起鞭子退到一侧,从怀中摸出几个布偶,又取出符纸贴上,她眸中寒光顿闪,这才终于出手。 一道白影飞鸿般掠过,唐小软嗔目结舌,只见沐槿衣闪身的瞬间手中短刀疾划,迫得阿萨不得不暂时放弃作法,跳开几步咬牙怒视着她。布偶掉了一地,她看也不看便一脚踢开,更仿佛后脑长着眼睛一般左足垫地轻轻一掠便躲过了桑坤的偷袭。眼见一击不成,桑坤跳开一步,劈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竹篓,他对着沐槿衣邪邪一笑,忽然打开竹篓便向唐小软抛了过来。 唐小软只觉眼前一花,竟是十几只蝎子劈头劈脸扔了过来。她吓得尖叫出声,毫无章法地挥刀便仓惶后退,忽觉颈子一痛,心里顿时昏天暗地:完了,我要被咬死了! 沐槿衣眼底一寒,短刀斜挑,桑坤暗叫一声不好,只眨眼间一道银芒便掠喉而至。他闪身急退,只觉喉中一痛,抬手一抹见是血痕,脸色顿时灰败如土。然而沐槿衣却只是虚晃一招,并未当真想要取他性命,刃不沾血,目的只是桑坤腰间悬挂的药篓。眼见得手便快步退开,先是唰唰几刀迫地阿萨与阿罂都退到墙角,这才将药篓丢给唐小软:“红色药丸含到嘴里!黑色外敷!” 唐小软手忙脚乱地找出沐槿衣所说的红黑两色药丸,照着她的吩咐做了。桑坤眼见解药被偷,气得胡子乱跳,竟毫无章法地举起一把竹椅便向沐槿衣砸了过去。沐槿衣侧身避开,抬眸却见阿萨悄步移近供桌,她心头一凛,已然猜到她必是想要使毒,右手自腿挂掠过,手臂扬起,一条银色软鞭已然凌风而落,啪一声便砸在了供桌上。 阿萨惊叫一声,眼见那木质的供桌竟生生其中而裂,香炉咕噜噜滚到一角,她脸色涨得通红,一时想要咒骂,一时却又不自禁摸上自己的手腕,暗暗庆幸自己及时收了手。然而沐槿衣却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她足下一跃,眨眼间已来到阿萨身侧。阿萨面色一紧,眼见无路可退只得迎上,劈手抓向沐槿衣的脉门竟想空手夺她手中短刀。谁料手刚抓上便是嗷一声惨呼,只见沐槿衣短刀斜挑,嗤一声轻响,阿萨的手臂已然被划开一道口子。她刀尖径直掠向阿萨的领口处,另一手反捏住阿萨的脉门,眨眼便扭着她的手臂转了半圈,正要喊声“住手”,却听得阿罂先她一步叫道:“都住手!” 唐小软来不及感叹沐槿衣鞭子的威力和动作的潇洒,只觉脑后一寒,跟着一柄硬物便抵在了她的后腰上,弄蛇女阿罂尖脆的声音自她脑后幽幽传来:“都别动,否则我杀了她!” 沐槿衣神色微动,眼见唐小软竟被比她矮了半个头的阿罂控制住了,还眼珠子乱转,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一时很是无语。唐小软被沐槿衣略带无奈的眼神扫过,心中顿时羞愧无比,怎么也是集中火力训练了一个月的,也教了她一些防身术,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拿下了,还是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 唐氏兄弟俩与阿磊也停了手,桑坤瞪着沐槿衣,一手仍按在脖子上。唐鹎那呐膊较虢咏3浚幢凰炀酰馍碌溃骸八叶幌拢伊15躺绷怂 由于各有质子,众人都安静下来了,正各自心中盘算,沐槿衣忽然轻喝一声:“手肘!” 唐小软只愣了千分之一秒便条件反射地抬肘向后一砸,阿罂吃痛,手臂一松,一直伺机而动的唐鸺鄙弦徊奖闼呈婆す怂母觳玻骸靶⊙就罚垢已诵秩酥柿耍∧阌心闶迨宓牧ζ矗 而与此同时,白影骤闪,唐小软只觉身子被一把抓住转了个圈,暗香扑鼻,眨眼间已被沐槿衣拉入了怀里。她定了定神,正要欢呼沐姐姐好棒,沐槿衣却看也不看她一眼,手中软鞭飞出直逼桑坤面门。桑坤转身想逃,那细韧的软鞭却灵蛇般缠住了他的脖颈,只一拽便将他拽得连退数步,唐小软这次反应倒快,不等沐槿衣开口便持刀架在了桑坤脖子上,仗势叫道:“都不准乱动!” 沐槿衣睨她一眼,没吭气,唐小软吐了吐舌,顿觉自己威风了不少。 “阿爹!”阿磊见桑坤被制,不由分神,唐炜记着刚才一拳之仇,动作飞快地捡起地上的□□对准了阿磊,喊道:“站着别动!”见阿磊站定,他冷笑一声,一手持枪,另一手冲着阿磊兜脸便是一拳,这才心中舒坦,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能用枪还是别用拳头,妈的,打得老子浑身疼! “姨妈,姨妈快救我!”阿罂被唐鸱凑哿耸直弁吹昧成园祝滩蛔【拖虬4缶取 阿萨白着脸,眼见侄女与桑坤、阿磊竟眨眼间全部被制,心头大急,举手要抽鞭子却抽了个空,一看沐槿衣腰上正歪歪斜斜地挂着她的铁鞭,她一怔,又去摸腰封里的符纸——也一张都没了。她脸色僵住,暗暗咬牙,死丫头,手脚倒快,什么时候偷走的? 前后只几分钟的时间,局势转了几转,现在沐槿衣一行是绝对的上风,只剩阿萨一人,无论如何也扳不回局面了。沐槿衣看一眼药粉线外的小蛇,竟被桑坤丢出的蝎子蜇死了七七八八,唐鸺衿鹛旗康某宸媲苟宰诺厣系男雍蜕弑闶且欢俚闵洌疚堇锼布涿致还膳ㄅu男瘸糁丁 “阿萨巫师,现在你可以带我们去见大祭司了吗?”沐槿衣也不多说,淡淡问道。 阿萨仍自踌躇,又望一眼内堂,紧闭的木门里屋没有半点声响。她皱了皱眉,终于十分不得已地点了点头。 25、第十章 流萤明灭夜悠悠(上) 沐槿衣递给唐鹨桓鲂〈善浚骸袄锿酚兴目乓愀浅粤恕! 唐鹨姥越庸彘纫抡菩恼凶乓恢环史拾装椎男〕妫挥梢徽骸罢馐鞘裁矗俊 沐槿衣却不看他,平摊了掌心向着桑坤淡淡道:“桑坤阿公,你可还认识它?” “子、子母虫?”只一眼,桑坤脸色骤变。“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有母虫?” “阿公记性不错。”沐槿衣眼光微垂,“这还是上次你给我的临别赠礼,只是阿公太过小气,只给了子虫,我只好自己动手,捉了母虫带走。” 唐小软伸头凑过去看那虫子,只觉它胖得离谱,在沐槿衣玉雪的掌心趴着,一扭一扭,忍不住便道:“好像蚕宝宝啊。” 沐槿衣睨她一眼,将胖虫子扔回了一个小篓里。“子母虫,顾名思义,母虫一死,子虫无法独活,死前体内毒素散出,腐蚀五脏六腑,桑坤阿公,你说,届时又会如何?” “会……会肠穿肚烂,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桑坤脸皮抽动,立刻警惕地瞪住了正要给他们几人喂药的唐稹 “阿公知道就好。”沐槿衣说罢,微微侧脸,示意唐鸲帧 “这里头是小虫子?”唐鸫蚩善靠戳艘谎郏幌氲揭┩枥锕诺木故浅孀樱倬跻徽蠖裥摹 沐槿衣微不可见地点一点头,眼见桑坤与阿磊都是嘴巴紧闭,死不肯吞,唐鹆闷鹦渥泳鸵碴溃骸俺圆怀杂赡忝牵凑忝撬懒耍以俾掖蠹浪疽沧苣苷业健! 唐小软一听说沐槿衣竟然要堂哥喂人吃虫子,心里略微有点反感,觉得她下手狠了点。可转念一想,这虫子就是老头子的,并且当初他还用来害过沐槿衣,倘若现在被抓的人是他们,搞不好被喂虫子的也就是他们了吧?这样一想又觉得沐槿衣的做法没什么问题了,该,就该给这些坏人吃虫子。 “要是见到大祭司,你……你把母虫还给我吗?”桑坤颤声道。 沐槿衣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如果大祭司为你们说话,我就还给你。” 桑坤神色纠结不定,内心明显正天人交战。一旁唐炜却已失了耐心,抬手对着他帽子便是一枪,老头被吓得一阵腿抖,连声叫道:“别开枪!我吃,我吃!” “嘿嘿,知道怕就好,我可是暴脾气,你不吃虫,我就给你吃枪子儿!”唐炜一边骂一边抢过唐鹗种械囊┩瑁笞n@さ南掳万ざ皇咕14徒┩韪私ァ!八览贤罚斐园赡悖 “你,你们……你们得罪我,就是得罪我们全族——唔——”族长阿磊正要发狠,转眼也被如法炮制塞进了一颗药丸。因有着刚才的私仇,唐炜这一下捏得尤其使劲,阿磊的下巴顿时乌青一块。 阿萨与阿罂姨侄俩好女不吃眼前亏,也不废话,自己接过药丸就吞了下去。眼见一切就绪,沐槿衣这才安下心来。苗人施毒用蛊防不胜防,她自己倒是好说,唐小软和唐家兄弟二人要是不小心着了道可就麻烦了,为免万一,只好出此下策。本来她更担心的是里屋的大巫师,可观阵法图,白虎额前带血,想来那大巫师必然正在做什么要紧的法事闭关不出,趁此机会正好去见大祭司。 当下再不迟疑,押了四人就走。绕过山脚,走了约莫半个小时,一路上绿竹渐盛,山路两侧开满不知名的野花,但最令唐小软兴奋的是她发现了好多萤火虫,一大片一大片地集聚着,绿莹莹的冷光将笔直冗长的山道照映得清清楚楚,比堂哥们的手电都好用。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个绿竹小院,推开柴扉进去是一座两层的吊脚小屋,普普通通并不惹眼,一条青石小道直通楼下,两侧种了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又去,清冽的花木清香熏得唐小软阵阵心醉,又见眼前幽光明灭,潺潺如溪,忍不住暗想,这大祭司莫不是神仙般的人物吧?住的地方都跟仙境似的。 小屋里亮着灯光,令唐小软微微奇怪的是,莎阶寂静,那门竟然是半掩着的,仿佛一早就知她们会来。 阿萨扬声叫道:“大祭司,有汉人闯入寨子,逼我们吃下子母虫,还请您老人家见她一见!” 唐小软一怔,不禁暗骂:这老女人,这就告上状了?怎么不说是你们先动的手! 屋内很快响起一道慈和淡然的声音,似远似近,幽眇难明:“贵客驾临,等你们多时了。快请进来吧。” 唐小软看一眼沐槿衣,见她率先拾阶而上,推门便入,忙跟了上去。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小屋,只见厅正中的墙上悬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白虎下山图,唐小软猛一抬头,几乎吓了一跳。怎么又是老虎? 白虎图下摆着一张竹椅,一个穿一身黑色法袍的女人正端正地坐在那里。唐小软好奇地打量几眼,只见那女人一头银雪般的长发,乍一看只因为是耄耋老人,可面容却不见苍老,身形也并不佝偻,事实上她面色红润,皮肤紧致,身形挺拔,瞧去最多也就三四十的模样,容貌端秀,一双眼睛生得却很是威严。她就是沐槿衣所说的大祭司?这不是白发魔女吗……唐小软暗自嘀咕,一抬头,不知是否她多心,那大祭司竟恍如猜到她心中所想似的,一屋子所有人她都不理,就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唐小软有点犯怵,忍不住将身子藏到了沐槿衣身后。 沐槿衣对这大祭司倒是十分恭敬,弯身便行了一礼:“晚辈沐槿衣,见过大祭司。本不敢打扰大祭司清修,只因有夜郎墓的消息,这才不远千里而来,还请大祭司不吝指教。” “远来即是客,都是年轻人,都是勇士,不错不错。我腿脚不便,就不招呼你们了,自己坐。”那大祭司微微笑道。 唐小软走了这半天,也确实累了,一见沐槿衣欠身坐下,也老实不客气地挤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偷眼看那大祭司一眼,见她又在看着自己,不由一慌,忙转开脸去。 大祭司笑道:“这位小姑娘倒是有趣。” 沐槿衣正色道:“她正是唐家嫡传血脉,传说中能开启夜郎墓大门的巫师之血。” 大祭司微微一怔,一双利目自唐小软脸上转了一转。“当真?” 沐槿衣看一眼身侧的唐小软,止水般的眸光很快撞到唐小软回看过来的眼神,她微偏过脸去。“是。” 大祭司似是想说什么,转眼却看到阿磊正对着唐炜怒目而视,她又看一眼站成一排的其余三人,不禁微微动怒:“你看看你们几个,印堂发黑,天庭晦暗,我说过多少次,不要乱用毒蛊,巫术反噬折损阳元,到头来,害的还是你们自己,还有你们的子孙。阿磊,当年老族长将重任交托给你,原是看重你年轻有为,行为果断,如今你却要令他九泉之下也死不安心吗?” 阿磊闻言脸皮阵阵抽动,动了动嘴似是想要分辨,却终究没有开口。沐槿衣察言观色,心底已然安了不少,看来这伙人虽是背着大祭司做了不少坏事,可对于大祭司本人他们还是敬畏的。 阿萨眼珠子一转,抢道:“大祭司,这姓沐的不是好人,她逼我们吃下子虫,用母虫威胁我们带她见您,一定是有阴谋,还请大祭司拿下她,替我们几人做主。” 那大祭司闻言冷冷一笑,“你是当我老糊涂了吗?你们几个眼睛发红,脚步虚浮,分明吃的是衔草丹,中气不足而已。自己学艺不精,就不要浑赖别人害你。” 四人都愣住了,桑坤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是了,那子母虫喂养要求极为繁复,对环境的要求尤其严格,沐槿衣能自行解开蛊咒取出子虫就算不错了,凭她一知半解,又在山外的环境怎么可能饲养母虫存活至今?不知道是被那死丫头拿什么破虫子给耍了!待得想清楚一切,桑坤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可当着大祭司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怒哼一声走到沐槿衣身前,伸出手。 沐槿衣也不多说,解下腰间装着双头蛇的竹篓丢给了桑坤。桑坤如获至宝般抱在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余三人一见桑坤离开,也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跟着走了。大祭司看着几人的背影,摇头叹道:“子孙越来越浮躁,竟妄图以巫术求存,早晚是自取灭亡啊。我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但愿虎神保佑,不要让他们越走越远。” 26、第十章 流萤明灭夜悠悠(下) 沐槿衣微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由来都只能如此。” 大祭司看了看她,又望向唐小软,目光深如夜色。唐小软见她不动刀枪地就将那四人给驱走了,对大祭司好感大增,再一看她为子孙发愁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顿时想到了自家太奶奶,也顾不上犯怵了,插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了,大祭司您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老,不知道的只当您才三十岁呢!要不是害怕不敬,我都敢叫您姐姐。” 大祭司闻言顿时大笑出声,朗声道:“小丫头嘴可真甜,三十岁?那可是六十年前的事儿咯!” 什么?这个白发魔女竟然已经九十岁了?唐小软暗自咂舌,这可真是驻颜有术啊,不知道怎么保养的,有机会非得问问。 这马屁拍得太显眼了,连唐鹛旗慷既滩蛔】醋盘菩u硗低狄恍Αl菩u砣窗氲阋膊缓ち橙タ淬彘纫拢采纤部戳斯矗抗庀喽裕菩u磉肿煲恍Γ彘纫氯此布醋肆橙ィ课4埂 唐小软一怔,唉,又被无视了。算了算了,不跟冰山生气。 大祭司屈起手指轻扣桌面,忽而说道:“我前两日卜卦,卦象表明西边将会有大动静,难道……” 沐槿衣思索了下夜郎墓的大概方位,点点头:“极有可能。”顿一顿,又道:“我带了这个孩子来,就是为了证明给您看,她确实是继承巫师之血的唐家后人,如果传言无误,她就是唯一能够开启夜郎墓的人。这是想要解除唐家诅咒的唯一方法。所以,我斗胆向大祭司借道禁地,同时还要向您借取能够克制双头神龙的符印。” 大祭司沉吟半晌,缓缓开口:“远古的传说于今已经历经太久,期间是否发生变动也未为可知,诅咒一说更是无从考证,但是双头神龙却是确有记录的。为了解除你一家诅咒,就要我拿出守关的符印,恐怕难以服众,何况,若你所说为实,这个姓唐的小姑娘对我们族人恐怕很是危险……” “请大祭司慈悲。如果能破解唐家诅咒,魔鬼咒语自然也能破解。何况双头神龙虽然看护禁地,但您怎知它就一定不会造成危害?”沐槿衣打断了大祭司的话,语气虽是平静,可说出的话却隐隐一股风雷之势。“如果当年的诅咒应验,敢问大祭司您是否有把握能请白虎神上身,驱邪降魔?” 大祭司一怔,手指扶住额头又思索了片刻,忽然抬手向着唐小软招了招:“孩子,你过来。” 唐小软忙看一眼沐槿衣,见她点头示意,这才走了过去。刚要开口,只听啪得一声,手腕已然被那大祭司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唐小软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个看上去那么和蔼的老太太手劲儿居然这么大,更可怕的是这么近地一看,那大祭司虽然脸色红润如少妇,可一双手却是形如枯木,死死地缠在她的手腕上,任她使尽了力气也不能挣脱半分。 正惊惧万分时,沐槿衣走了过来,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别怕。” 她一回头看到沐槿衣平静的眼神,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低头看那大祭司以三根手指按住了她的脉门,闭目苦思的神情一会儿惊诧,一会儿又似有着迷惑,再看沐槿衣也是紧蹙眉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大祭司的脸,唐小软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个无法逃避的考验,虽然不知道要考什么,可自己已经作为一块鲜肉被放在了砧板上,无法逃避,只能乖乖听判。 不知过了多久,唐小软只觉站得脚都快麻了,那大祭司总算松开了手。眉头紧锁,望一眼她,又转向沐槿衣道:“沐丫头,你可曾听说过预言术?” 沐槿衣点点头。“其实所谓预言术,其本质不过是能在一定范围内看见特定的人将来会做的事,或者特定的地点将会发生的事。这些未来会提前呈现在预言者的脑海里,其实只不过是借由预言者之口说出来而已,结果如何,并不会发生改变。”她说着,看一眼大祭司。“我听说预言者有先天和后天两种,能力不同,所预言的范围和准确度自然也不相同。后天的预言者需要借助外力,但真正的先知,只需要接触相关地点和人物,有传递的媒介就可以进行预言,起坛作法或者水晶球之类,不过是噱头而已。” 大祭司微微一笑,“不错,你了解得很清楚。我就是天生的先知,虽然能力有限,但判定一个人的心术好坏,未来是光明还是黑暗,还是颇有把握的。然而……”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看一眼唐小软,目中神色微闪。“然而,我看不清楚这个孩子。她的未来混沌一片,心也在摇摆。我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你口中族人的救星,还是蔓延诅咒的灾星。” 沐槿衣闻言,直直地盯住了唐小软,眼中瞬息万变,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唐小软也愣在了当场,看一眼沐槿衣,又看一眼正一脸茫然的两个哥哥,下意识地抠抠指甲,尴尬难言。 “也罢!”大祭司忽然开口,打破了室内诡异的沉寂。“我给你们进入禁地的令牌,至于进去以后会如何,你们就听天由命吧!我相信虎神会保佑它的子孙,消除邪祟,敢不敢进去,全看你们自己。”说罢,从腰封里取出一块黑色的人形木牌扔给了沐槿衣,阖眼再不多说。 沐槿衣接住令牌,仔细地收好,躬身向大祭司行了一礼:“多谢大祭司。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无论结果如何,总胜过坐以待毙。我们这就告辞了。”说完,再不多留,带着唐小软三人便走出了小屋。 唐小软腹中一堆的疑问,本还想问问大祭司是如何保养皮肤的,看这气氛也只能夹着尾巴跟了出去。刚走下阶梯,身后木门便吱呀一声轻轻关上了,回头去看,屋中竟是一片漆黑宁静,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象,她不禁呆了一呆。 “小软,想什么呢?快点跟上。”唐鸷暗馈 抬眼,沐槿衣正悄然立在不远处,纤腰一束,衣带当风。身侧是盈盈的几朵花枝,流萤点点缭绕,橙红碧绿相映衬,煞是动人。她似是在等她,又似只是在看这风景,却浑然不知自己也已然入了她的眼底,成为一道风景。唐小软忽然心中一动,也不知是为了沐槿衣眼中的风景,还是为了她眼中的沐槿衣,只觉方才那复杂难明的情绪消解了不少,打起精神便快步跑上前去。 27、第十一章 此生此夜不长好(上) 一行人走出去约莫三百米,身后便隐隐传来一阵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唐炜回头一看,顿时怒骂:“妈的,这帮孙子不服气又想来干群架了!” 沐槿衣默不作声,想也猜到来人是谁了,必然是那族长不服气,带了人要来报私仇。她观望了一下前方的形势,沉声道:“快走。” 唐鹩胩旗苛15探袅私羯砩系谋嘲焖傧蚯芭苋ァl菩u砘瓜胱肺剩幢汇彘纫乱桓鲅凵裾蜃。毕略俨桓叶嗨担仆犯潘蛏胶笕迫ァ 大祭司的屋后不远处便是两座山峰,月光下影影绰绰地耸立着,虽然看着不高,可观影却是十分险峻陡峭。唐小软看得眼晕,本以为沐槿衣是要带她攀上山头还在心里暗暗叫苦,却没想到她带着她在两座山峰间绕了几绕,面前忽然便出现了一条十分隐蔽的窄道——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发现!两侧都是黑沉沉的山体,那窄道也不过三米多宽的模样,月光被蔽住了大半,唐鹩胩旗扛辖舸蚱鹆耸值纭l菩u砩跛醯匕ぷ陪彘纫抡咀牛路鹬钡秸庖豢蹋雇淼谋共潘阏嬲戳佟 沉寂巍然的山峰只能隐隐瞧见些许冷硬的轮廓,沐槿衣停住脚步,目光在小道旁的木牌上转了一转。唐小软伸头望去,只见那木牌上用汉语写了“禁地”两字,还有几个她看不懂的文字,想来应是苗语的警告语。 “沐……”她迟疑地喊,正想问接下来要怎么做,沐槿衣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随她目光望去,只见黑沉沉的夜色中一只大黑狗忽然便从不知道哪个角落窜了出来,龇着白森森的犬牙冲她们猛吠,两只眼睛狼一般泛着幽绿的冷光。这狗也太大个儿了吧!唐小软惊叹一声,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只大狗都要更大,一身的腱子肉,恶形恶状,这都是吃什么养大的啊!自家那只小松鼠要是放这哥们眼前,估计都不够它塞牙缝的。唐小软一口口水梗在喉咙口,赶紧躲到了两个堂哥身后。顿了顿,又伸手去抓沐槿衣的手,想将她也拉到堂哥身后。 沐槿衣被唐小软这么一拽,待得清楚她的用意,不禁微微哑然,下一秒便抽回了手去。而随着那大黑狗的吠叫,不远处忽然亮起一片晕黄的灯光,唐小软这才瞧清楚那秘道旁不到十米处有一间小小的吊脚木屋。吱呀一声门响,那木梯上走下来两个身形略胖的苗人,一男一女。为首的男人先是喊回了那只大黑狗,然后便对着他们一通叽里呱啦地乱喊,唐小软愁眉苦脸地与两位堂哥对视一眼,正发愁鸡对鸭讲完全听不懂,沐槿衣却一步上前,从容淡定地应对了两句。唐小软来不及惊叹沐姐姐的博学,那男人已然走到了他们面前,眼睛瞪得浑圆,直勾勾地盯着沐槿衣举在手中的那块黑色人形木牌便皱眉嘀咕起来。他身侧的女人瞪他一眼,一把抓过那木牌上下左右地仔细看了看,片刻后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将木牌丢还给了沐槿衣,又板着脸对着秘道口挥了挥手。 面对此情此景,唐小软自动脑补了一番对话,大意便是: 胖男人:“你们几个什么的干活?再不站住我关门放狗了!” 沐槿衣:“我有大祭司的通关令牌,快放我们进去。” 胖男人:“我去,你们居然会有大祭司的令牌?这不科学!” 胖女人:“闭嘴,令牌是真的……好了,你们几个给老娘滚进去吧。” 果不其然,在胖女人挥完手之后,沐槿衣立刻收起了木牌,然后便率先踏入秘道。唐小软与唐稹8旗咳肆15谈私ァ “沐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居然还会说苗语!”唐小软兴奋地说,正要抓住机会猛拍沐槿衣一顿马屁,身后的地面忽然一阵砰砰砰闷响,她一惊,糟,莫不是那个阿磊带人追上来了? 距离他们进入秘道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身后已然响起族长阿磊的叫骂声和一群人的吆喝声,唐小软回头望去,只见秘道口一片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不知是来了多少人,忍不住低声喊道:“追来了追来了,他们追来了!怎么办!” “没事,他们不敢进入禁地。”沐槿衣话虽是这样说,仍是拉着唐小软闪身避在一棵大树后面,又对唐鹛旗渴沽烁鲅凵疽馑且哺髯砸巍 唐小软紧挨着沐槿衣站着,头一抬便撞到沐槿衣温暖的后颈。黑暗有别于光明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人抛却眼睛看到的五光十色,简单而纯粹地用心去体会和感受身边的一切。比如此时,明明秘道口那里阿磊的斥责声伴随着刚才那胖女人厉声的尖叫此起彼伏,可唐小软却仍是在这沸反盈天的环境中,内心独到的清明起来。这清明使得她眼底再无了他物,也再无了恐惧与不安的鬼祟心思,所闻所感,便只得眼前那女子,沐槿衣而已。下意识地想要靠着沐槿衣更近些,她悄悄挪动身子便贴了上去。 沐槿衣身子一僵,侧脸看了过来,却对上唐小软一双秋水横波的桃花眼正深深望她,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番情绪,只觉她目光似远似近,似深似浅,微光跃动,却幽眇难述。这感觉实在是怪异,她本猜想大约是这小姑娘害怕了,所以本能地向她寻求庇护,可那水光滢滢的眼睛却又分明透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连带着她左眼下一颗细如针尖的胭脂小痣都仿佛怪异地灵动了起来。错开眼神的胶着,又思量了两秒,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避开了她。 唐小软自是察觉到了沐槿衣的闪避,撇撇嘴,却也不恼,竖着耳朵听禁地口的动静倒是消停了,火光愈发消减,想是在那两个守卫的阻挠下,阿磊他们终于放弃找他们寻仇了。忍不住暗想,少数民族的人果然还是比汉人实诚、守规矩啊,今天换做是她有死敌在禁区,她才不管什么规矩,照样要把仇人揪出来打。 “人走了。”沐槿衣轻声说道,绕过树身走了出来。 唐鹩胩旗恳沧吡顺隼矗济豢云荒茸陪彘纫碌陌才拧>裢砩夏且环涔剩土2┰甑奶旗慷糟彘纫乱彩欠瞬簧伲幌胱盘棠痰陌才殴皇遣淮淼模飧雠怂淙荒昙颓幔从杏掠心保肥涤屑阜直臼隆 唐小软也跟着晃悠了出来,看着天空伸了个懒腰,细声细气地问:“沐姐姐,接下来我们干嘛去呀?” “休息。” “什么?”沐槿衣短短两字说得太淡定也太理所当然,唐小软看一眼周围环境,有点不能接受。“休息?在这儿?!”她不是不能接受露宿,而是——这可是秘道口啊!睡在这里也太不安全了吧? “嗯。”沐槿衣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便示意唐鹩胩旗拷逝袢〕隼醋急复罱ā 唐鹩胩旗炕饭艘谎鬯闹埽患俗约核谥u杂辛娇么笫髦猓溆嗟胤浇允且宦砥酱ǎ孛娓稍铮拿婊飞剑挥忻氐揽谑侨敕缈冢椿故乓豢榇笫氛玫沧x朔纭5谷肥凳歉鍪屎显暮玫胤健5毕乱膊辉俪僖桑蚩嘲〕稣逝窬涂即罱ㄆ鹄础 唐小软插不上手也插不上话,不甘心地左右走动着,看着两个堂哥已经麻利地开始搭建帐篷,忍不住又绕到沐槿衣身前,低声道:“这里真的安全吗?”离得入口那么近,万一那个阿磊半夜不服气跑来偷袭怎么办? 沐槿衣正拔了短刀在手准备去砍些树枝煮东西,闻言只淡淡一句:“很安全。” 见她说得肯定,唐小软也便不再追问。又看她动作利落地已经砍下来好几枝树枝,她忙拔出腰间的短刀上前帮忙。不一会儿便斩落了一小堆,沐槿衣收起短刀:“可以了。” “哦。”见她弯腰便去抱那堆树枝,唐小软抢先抱了过去:“我来吧!” 沐槿衣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打着手电又向前方走去。唐小软呆愣愣地抱着树枝在树下站着,眼巴巴地看着沐槿衣去了又回,手上却多了几块石头。立马明白她是要做什么了,好歹咱也是玩过露营的。唐小软立刻凑上前去,丢下树枝便抢过石头便要搭灶台:“沐姐姐我帮你!” 沐槿衣冷眼看她一股脑儿地把活儿都揽了,搭好灶台又去挑树枝,有模有样地选了几根较粗的树枝,削去树叶,再折成小段垫在最底下,然后又将略细的树枝一根根折断,在灶底搭成角锥形的一个小柴火堆。“哈哈,搞定!”唐小软点着火,去堂哥的包里翻出一个铝锅,又找到两捆挂面,矿泉水,通通抱到沐槿衣面前,献宝似地搓一搓手:“可以煮东西吃了!” 暖暖的火光亮起来了,沐槿衣将挂面放进锅中开始煮,唐小软又去翻出几包肉干和榨菜,非常明显过分偏心地将肉干都放在自己和沐槿衣的碗里,榨菜则丢给了两个堂哥。正卖力搭着帐篷的唐炜看到这一幕,心碎一地,忍不住抗议道:“小软,你也太偏心了吧?重物可都是我们哥俩背的,不吃肉可没力气,下次换你背吗?” 做坏事被抓包,唐小软扁扁嘴,这才默默从自己碗里分了一半给唐鸷吞旗俊r换赝罚吹姐彘纫鲁了季沧哪q抗獗手钡卮蛟诿媲拔108咀诺幕鸸馍希路鸶揪兔挥凶14獾剿獗吒崭辗5耸裁词隆l菩u硪徽唤105厣亮松瘛;鸸庥痴障碌你彘纫拢还崮兹缪┑姆羯路鸨欢粕狭艘徊闩某群欤桥旖乩吹谋淙谌チ瞬簧伲艘皇钡乃そ耷嵴#鄄ê崃鳎雇ㄉ矶佳笠缱乓还伤挡怀龅某辆灿胛氯帷 所谓看呆眼,原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28、第十一章 此生此夜不长好(下) 山野里四下无声,安静地仿佛能听到野鸟飞过的轻响。火光无声跃动着,而就在这时,沐槿衣忽然抬起手来,轻轻地掠了掠耳畔的一绺碎发,红唇微启:“看够了吗?” 唐小软一下子掉了手里捧着的碗。 沐槿衣讶然抬眸,伸手帮她捡起了碗,略带无奈的眼神掠过她一脸呆滞的傻笑:“呵、呵呵,沐姐姐,你知道我在看你呀?你长得可真好看。” 沐槿衣微微蹙眉,望着面前一脸嬉笑插科打诨的女孩,莫名不悦。淡淡道:“你总是这么油嘴滑舌,不脸红吗?” “油嘴滑舌?我哪有?”唐小软一怔,“我心里觉得你好看,嘴上就说出来了,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啊,怎么能说是油嘴滑舌呢。”她一边解释一边揣摩着沐槿衣的眼神,待得瞧清楚她眼底深深的不以为然,思考了几秒,唐小软蓦地反应过来:“啊,你说刚才大祭司的事儿啊!这有什么好脸红的啊,大祭司是个好人,拍好人马屁让好人开心,她开心我也开心,大家开心,只是嘴皮子动动,又不少块肉,有什么好脸红的呀?再说她也知道我是哄她开心,其实也不算拍马屁嘛。” 沐槿衣静静地看了她几秒。“你以后还是别叫我姐姐了。” 唐小软愣住:“为什么?” “我也没九十多。”沐槿衣面无表情地说。 “……”我晕,她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哟。唐小软咬着嘴唇,暗想自己刚才不过是拍那大祭司一个小小的马屁怎么就把沐槿衣给开罪了。见沐槿衣沉着脸又不理她了,唐小软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蓦地笑道:“那不叫你沐姐姐叫你什么好呢?沐槿衣?不行,这太没礼貌了,那,槿槿?呃,有点像男孩子……那衣衣?哈!我知道了,沐沐!” “沐沐,哈哈,沐沐怎么样?”她伸着头调笑,一脸欠揍。 喀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双筷子齐中而折,唐小软的笑容立刻僵在了嘴角边。“咳,沐姐姐,我错了。以后我再不管别人叫姐姐了,拍马屁也不叫。” 面对唐小软如此恳切的忏悔,沐槿衣却淡然不语,连一个眼神都懒怠回赠给她,只默默扔了手中折断的筷子。面煮好了,她揭了盖子,又取了一双筷子将面分盛到四个碗里。唐小软见她放了最多肉的那个碗却被沐槿衣放到了对面,俨然是给唐鸹蚴翘旗苛耍辖羯焓职淹牖涣嘶乩矗趾玫赝频姐彘纫旅媲埃干钙厮担骸罢飧鍪歉愕摹!奔彘纫氯允敲皇裁蠢硭囊馑迹笞诺ㄗ由焓秩ケ直邸!般褰憬恪 沐槿衣只轻轻一挣就挣开了她的手,淡淡看她一眼。“你有什么事就直说。”那女孩一向口甜舌滑喜欢见缝插针,今夜忽然转了性,忙东忙西各种卖乖讨好,不用寻思也知道她必然是有事相求。 唐小软再次被沐槿衣戳中内心,终于微微不好意思起来。“咳,那个,荒郊野外的,我不敢一个人睡……”想着上次沐槿衣毫不留情的拒绝,她为难地咬着嘴唇,要是今晚她还是拒绝我怎么办?我不要一个人睡啊…… 原来是为了这一出。沐槿衣端着碗,先将唐小软偏心分给她的肉干匀出大半在唐鹩胩旗啃值芰┩胫校缓蟛挪欢乜戳颂菩u硪谎邸!氨纠匆仓挥辛礁稣逝瘛;故悄愦蛩愫退撬俊 唐小软一口面条差点吸溜进气管里,扭头一看,两个堂哥已经搭好了帐篷,一左一右隔了两米多的距离。一阵郁闷狂涌上心头,她悲愤地咬住了筷子,沐姐姐算是白叫了!活儿也白干了!抬眼,沐槿衣正眼神微闪地望着她,大约也是想到这点了吧……唐小软忽然一阵尴尬,只觉那冰山女人虽然什么也没说,可眼神却分明是在揶揄她。为掩饰尴尬,她忙大口吞下了几口面,也不知是真饿坏了还是心理作用,那平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挂面竟仿佛吃出了鱼翅的鲜美。她口中不停,三两下就扒去了小半碗。 “嚯,我们唐大小姐看来是真饿坏了啊?”唐鸺峭袒13实爻宰殴训尬兜墓颐妫滩蛔〉髻┮痪洹 唐小软不理他,偷眼去瞧身侧的沐槿衣,只见她端着碗不急不缓地吃着,间或抬头看一眼墨蓝色的夜空。她不禁微微怅然起来。倘若这不是去寻那见鬼的什么夜郎墓而只是一场旅行该有多好,夜晚,凉风,野营,放松的好心情,还有个让她总忍不住想骚扰一下的冰山…… 唉,只可惜,终究只能是想想罢了。唐小软咬着筷子,何况若不是去寻那见鬼的夜郎墓,只怕自己根本也不会遇到这个讨厌的冰山吧? 一碗素面几片肉干,很快就各自吃完。沐槿衣又取了药粉给两个帐篷都细细地撒了一圈,唐鸺窳思缚槭钒鸦鸲驯;て鹄矗偬斫ゼ父洗值氖髦Γ彘纫伦吡斯矗鹕淼溃骸澳闳ニ醢桑颐歉缌┞肿攀匾咕托小! 沐槿衣看一眼正缩身站在帐篷旁边的唐小软。“后半夜我来守。” 唐鹨徽恿四油罚骸拔腋§烤凸涣耍惆残乃桑u淼ㄗ有。阋慌阕殴兰扑缓谩! 沐槿衣却已然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了,淡淡道:“后半夜我来换班。” “……”唐鹧壅稣隹醋潘低暾饩浠氨阕砝肟遣蝗葜靡梢辔扌牍卣盏奶忍宄置鳎挥砂底怨距煲痪洌赫馀丝烧媸蔷蟆 走到帐篷旁时,唐小软已经进去了,沐槿衣将两人的鞋子都用塑料袋包好,这才拉好拉链坐了进去。将两个睡袋都铺好,一抬头,却见唐小软正坐在防潮垫上望着她发呆,也不知是呆了多久,双手抱膝,表情沉默。她微微一怔,不太自在地偏了偏脸。“睡觉了。” “不习惯睡地上,也不习惯用这个。”唐小软指了指睡袋,眨眨眼,“好像要把我马革裹尸。” “别胡说。”沐槿衣轻声嗔道,“山里气温低,不用睡袋会着凉的。” 唐小软又眨了眨眼睛,“没啊,我没觉得冷。沐姐姐,要不咱们盖毯子好不好?” 沐槿衣不置可否地看着她从身后的包里翻出一条薄毯,也不管她是否同意就搬走了两个睡袋,再抖开毯子盖在了两人腿上。“哈哈,我们两个都瘦,这个毯子刚好够用,他们两个就惨咯,只能‘马革裹尸’啦!” 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沐槿衣沉默着,隐隐觉得这古灵精怪的女孩说的并不是真话,害怕睡袋什么的,一个惯去野营的人可能会害怕睡袋吗?可又实在理不清她说这个谎言又能有什么目的抑或是好处。正迟疑间,脸上忽然一凉,她一惊,本能地便抬手挥去,一片凉凉的东西啪一声掉在了她的手背上,与此同时唐小软闷哼一声,一脸委屈地抱着手便瞪住了她。“你打我干嘛呀……我只是想给你擦擦脸……” 沐槿衣这才发现那凉凉的东西是一片湿纸巾。不甚自在地捡了起来,又看一眼正鼓着嘴巴一脸委屈的唐小软,她忽然莫名烦躁:“再往里走就会有水源。快睡吧,明天要早起。” 唐小软眼巴巴地看着沐槿衣说完话便自顾自躺了下去。揉一揉被打痛的手指,她脱了外套也跟着躺了下去。“沐姐姐……”发现沐槿衣只盖了一点点毯子,大部分毯子都在她身上,她忙伸手拨了一半过去,帮沐槿衣盖好又把自己也裹好,这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被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女孩照顾盖被子还真是头一次……沐槿衣默默无语地仰面躺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帐篷顶。因着刚才误伤她的事,她一口气始终是悬着的,生怕那女孩又不知轻重地靠近过来而自己再本能地回击,只怕下一次,她未必有足够的幸运只是被打痛了手指。思虑在心,却抵不到喉舌,想着还是应该说些什么对她示警,可才一动唇,颈子处便被一股温热的气流包围了。她警惕地侧过脸去,正撞上那女孩忽闪忽闪的桃花眼意味深重地看着自己,红唇微动:“沐姐姐……” 她心头烦躁,语气便尤为冷了三分:“有什么事?” “我睡不着……我能抱着你睡么?”唐小软糯糯地问。 “不能。” “沐姐姐……” “我不习惯。”沐槿衣不自然地向一侧挪了挪身子。 “可我以前睡觉都是抱着公仔抱枕睡的,这段时间抱着枕头睡已经很辛苦了。”唐小软委屈地说。 “我不是枕头,更不是抱枕。” “……”面对沐槿衣毫不退步的拒绝,唐小软转了转眼珠子。“沐姐姐,我心情不好。” 沐槿衣没有接话,一双冰瞳却是幽幽望住了她。唐小软见她有了反应,忙再接再厉道:“那个大祭司说我可能是个坏人……为什么,太奶奶不是说我是去破解诅咒的好人吗?” 沐槿衣眼神微动,方才大祭司的一番说话不期然便浮上心头。暗暗叹了口气,她正色道:“这世上本也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不管她说什么,你无愧于心就好。” “那,沐姐姐你不会因为大祭司的话讨厌我吧?”唐小软得寸进尺地向前挤了挤,“你保证。” 沐槿衣眉头微蹙,望着那不动声色又挤到她面前不到两厘米处的小脸。片刻后她转回脸去,淡淡说道:“别胡思乱想了。” 唐小软抿了抿唇,手指在毯子下距离沐槿衣手臂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悄悄划拉着。“要不,你让我抱着胳膊睡成吗?沐姐姐,你要是不答应我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我睡不着就会缠着你说话。” 等了半晌等不到沐槿衣的回答,唐小软只当她在犹豫了,心中一动,大着胆子便将手指触到了沐槿衣的手臂上。孰料只在下一秒,啪一声闷响,沐槿衣已然反手攫住了她的手腕,只轻轻一压她便痛得鬼叫起来:“痛痛痛!快放开我!” 沐槿衣冷脸以对,松开她的手腕便和衣躺下。事情从发生到结束总共不过几秒的时间,唐小软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她到底是怎么出手的就已然被制住了。揉着被压痛的手腕,再想一想刚才被打得差点断掉的手指,眼泪差点掉出来。怎么也不敢再乱碰沐槿衣了,只好口中讨个便宜:“好歹我也是要去开夜郎墓大门的,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哼,不给抱拉倒!” 沐槿衣不理会她,径自闭目沉睡。唐小软看她一眼,忽然又生起气来:“不理我拉倒,我去找堂哥聊天去!” 才一掀毯子,沐槿衣便睁开了双眼,一双冰瞳沉静地望着她,隐隐的风雨欲来。“你到底睡不睡?” “不睡!”唐小软说着话便要从沐槿衣身上翻越过去。 沐槿衣忽然坐起身来,也不说话,一伸手便敲在了她的头顶心。唐小软手指才摸到帐篷的拉链眼前便是一黑,跟着脑中恍如狂风乱卷,霎时间就失了意识,软软倒了下去。 这一软倒,自然便是黑甜乡沉睡,一梦千年。 29、魇—长河渐落晓星沉 “公主,我都和您说过很多次了,晚歌她不在我们这里,您找错地方了。”第一百零一次面对着面前那一脸羞涩中透着诡异幸福感的公主殿下,玲珑再细致温和的脾气也给磨得耐性尽失了。忍不住便将手中的捣药杵重重地放进了药罐里,“这里是月祭司炼药的地方。” “可父王明明说了,晚歌她是与月祭司在一起炼药的。”十四芳菲,豆蔻年华,地位尊崇无忧无虑的沅沅公主却自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便深深恋慕上了那一身黑衣苍茫,黝黑的眼瞳,温柔的微笑,苍白纤长的手指托起她摔倒在草丛里的身子。原以为是策马而来的少年郎君,谁料一梦醒来,那浮浮于世的飒沓之下,竟是同样的女儿芳华。自出生以来便是国王的掌上明珠,于人于事,从来只有想不想要,没有求而不得,异族又如何?同为女子又如何?都说苗女热情奔放,感情上尤其自主,放在沅沅公主身上,倒确实相得益彰。 “可她并不常来,就算是我们月祭司也并不常见她。”玲珑重又捡起了捣药杵,一边捣药一边思付道。 拈一拈肩下垂落的发辫,沅沅难掩心底的失落与不快,然而生性乐观的她仍是微微一笑:“那好,我改日再来。” 那娇俏的五彩身影甫一离去,玲珑站起身来,推开菱花吊窗,一眼便瞧见酹月正在院中静静伫立。她轻轻咬唇,忍不住喊道:“月姊姊——” 酹月回身,一双冰瞳如覆青霜,幽幽望她,仿佛已是知道她想对她说些什么,她淡淡道:“无妨。若卦象所示无误,月盈之日,便是她归来之时。” 惊蛰才几日,可天气已然有了渐渐回暖的趋势。 静夜深沉,银辉满身,晚歌踏一地清霜而来,忽而仰头,黛蓝色的夜空中,只见星辰寥落,薄月如环。她走得很慢,一张沉静淡漠的脸上肤色透着苍淡到诡异的冷白。 “你回来了。” 抬眼,面前素衣白裙的女子正在柴扉前盈然而立,精致而寡淡的容颜,淡静一如那天空微凉的薄月。她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声音平淡又似透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清冷,可黑眸深处却分明闪动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酹月姊姊。”她忽然心情大好,曼声喊她,她快步迎上前去。“我有多久没见到你了?” “一月。”酹月答她。细细的柳眉微微蹙起,她望着她,周身隐隐的血雾环绕,映衬着她灿然的笑意,夜色下森然可怖,令她心底生寒。可以笃定的是并非错觉,她周身的血雾较之从前分明是深浓了不少,五步之外都仿佛能嗅到那淡淡的腥甜气息。 晚歌怔了怔,“一月……竟然那么久了啊。”些微的停顿,复又慵懒微笑。“酹月姊姊想不想我?” “……”酹月沉默,望着面前那一身青衣飒沓却分明身负血债的女子,她心头微震,不动声色地问:“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 “呵呵,酹月姊姊可是族里最最灵通的先知,我去了哪里,怎么你却无法预知么?”晚歌淡笑道。 “你若存心掩藏,再神通广大的先知也无法洞悉你的去向。”酹月静静说道。 晚歌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长长的停顿。酹月忽而启口:“离公主远一些。” 她忽然吃吃笑了,“沅沅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我喜欢她。” 酹月肃然凝眸。“用黑巫术伤她,又治愈她。这便是你的喜欢?” 晚歌笑而不语,一双粲然的桃花眼缓缓眨动,夜色下如水流般的柔情丝丝漫溢。“酹月姊姊的话,我可听不懂呢。” 可酹月却显然并不想花费心思与她纠缠,径直问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竟然这样问我,酹月姊姊可真是让人伤心啊。”晚歌微微笑着,可那笑意便只如烟花璀璨,浑不入眼底。“不过是想和她做朋友而已,就像酹月姊姊一样啊。” “我?” “当然,我还是更喜欢酹月姊姊多一些。”晚歌懒懒地笑着,再开口时,语气中竟添了三分的娇嗔。“所以一回来就来见你。姊姊当真半点也不想我?” 眸光回转,酹月淡然沉默。晚歌失望地叹一口气。“亏我还一直记着姊姊的教诲——” “地火明夷。”不待她说完,酹月冷冷道,“如此异卦,却是为你而卜。” 笑意僵在了脸上,晚歌静静地望着面前一脸肃穆的酹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么,这一个月来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好吧,我全都告诉你就是。”蓦地几步上前,指尖探出,缓缓掠过酹月乌沉沉的刘海,她眼底隐隐跳跃着的诡谲快到一闪而逝。忽然发力紧紧将她抱住,压向怀中,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找到生命之果了。” 饶是酹月一向淡静,闻言也不禁微微一颤。王一心想要求得的长生之果,传说中只可能生长在海外仙山难寻踪迹的长生之果……她竟然……竟然找到了?这怎么可能?!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信。”晚歌轻声笑着,手指从那张清冷如月的脸上轻轻滑下,转而勾住她细致的下颚。她深深望她入她的眼底,那水晶般莹澈的眼瞳,仿佛藏着亿万星辰,绛河辽阔。“我带你去。怎样,酹月姊姊,敢不敢,愿不愿……随我而行?” 静静思量片刻,酹月拨开她勾在她颚下的手指,凝若冰霜的眼底再无了半分迟疑。“好。” “不过在那之前,你需要先去见公主一面。” 晚歌愕然,下一秒,已然笑出声来。“不是要我离她远些的么?” 酹月面色一沉,不甚自在地侧过脸去,泠然道:“你既招惹了她,便该给她个交代。” “这可如何是好。”晚歌手指托着下颚,原地转了一圈,再望向酹月时,眼底已然一派深情,浓如夜色。“比起沅沅,我可是更想给酹月姊姊一个交代呢。” 31、第十二章 山青一点横云破(中) “看来我们要准备爬上去了。”沐槿衣转身淡淡道, 看一眼唐小软, “等下你跟在我身后。”若她分析不错,地图所示的小路根本就不可能在地上,而这山壁上忽然出现的凹槽和藤蔓便正正说明了这点, 既然不在地面上,那只能是在半空了。这地图是很多年前所绘制, 那时候没有3d画法,画不出空中路线也是正常。放到如今来看, 这算是个小小的意外。 沐槿衣找了粗细适中的一根蔓藤, 试了试韧度,感觉很是牢固,于是率先抓住藤蔓就向上攀了起来。攀上约莫两米的高度时低头看了一眼唐小软, 示意她跟上。唐?鹩胩旗康詈? 防止唐小软手软滑下来。唐小软咬着牙抓着藤蔓踩着山壁上的凹槽慢慢向上爬着,也不是没玩过攀岩, 可那时身上都绑着绳子的, 像现在这样毫无保护措施地进行真正的“攀岩”这辈子真的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她心里紧张地要命,一抬头看到沐槿衣身轻如燕地向上攀爬,一眨眼功夫就甩开她三五米了,堂哥背着那么大的背包还在下面仰着头催她:“小软, 你快点,别怕,闭着眼睛往上爬!”唐小软简直心碎成渣。 又爬了一会, 她咬着嘴唇,瑟瑟缩缩地低头一看,眼前立刻一阵发晕,这至少也有十几层楼高了吧!脑袋发晕,手脚一阵发软,正念叨着完蛋了是不是要摔下去时,一条银白色的软鞭忽然悠悠垂落在面前。她一怔,仰脸看去,沐槿衣不知何时已消失在半空中了,可软鞭却是从她正上方约莫三米处垂落下来的。沐槿衣的声音被越到高处越凛冽的风声割裂,又在她耳边隐隐重组:“抓住鞭子。” 唐小软心底一定,腾一手抓住了鞭子,在腕上绕了两圈又立刻抓住了藤蔓。耳听沐槿衣又道:“别怕,就快到了。” 只是一句简单的鼓励,可唐小软却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尤其沐槿衣落下鞭子的动作更是大大地宽慰了她。不想让沐槿衣失望,她咬咬牙,闷头便踩准了一个凹槽,紧紧抓着藤蔓又向上攀了起来,很快便来到沐槿衣所处的洞口。那洞口其实颇为隐蔽,若不是沐槿衣眼尖拨开了覆在洞口的藤蔓,恐怕很难发现。唐小软一直到足尖点到洞口,一滴冷汗才悠悠滑落了下来,长长地嘘出一口浮气:“沐姐姐……” 沐槿衣伸手托住她的腰,带着她稳稳地站住了,又拉着她站到自己身后,这才微微探头去看唐?鹩胩旗康亩?病l菩u砩詈粑?冒胩觳琶闱科礁聪履谛牡暮e掠爰ざ??惶a郏?便躲兜乇憧吹搅怂?撬?Φ恼飧錾蕉凑?悦娴氖?谏暇谷环植甲糯蟠笮⌒甘?錾蕉矗?湮衙阂话忝苊茉言眩?笮《疾畈欢啵?寄?饺瞬12械目矶龋?蕉纯谕怀霭虢匚诔脸恋哪就罚?邢敢豢矗?尤皇枪啄荆∶扛龆纯诙家话阄薅?乜ㄗ乓桓惫啄荆?缡强蠢矗?偎狄彩羌甘?绷耍?宜?泄啄揪闶且话肟ㄔ诙蠢铮?话肷斐龆赐猓?膊恢?鞘芰硕嗌倌甑姆绱涤炅埽?愣几?貌豢啊3扇旱暮谀裨谡馄??蚺绦?幻??行┥踔林苯诱咀帕斯啄旧希?菩u砜醋欧溃??肭那陌ぷ陪彘纫赂?矍暗氖酉呷摧氲匾击觯?故遣恢?幽钠??匆淮笃?谠粕??惚巫x嗽?久骼矢哒盏娜丈?a降郎奖诩渲枞幌炱鹞匚氐姆缟??葙?绲叮?欢悦婺羌甘?惫啄疽怀模?踩槐阆袷鞘裁雌婀值亩?髟诠砜奚窈浚?菩u碜e陪彘纫碌难负跏橇15袒赝房戳艘谎郏和蛐遥??撬?Φ纳蕉蠢锸裁匆裁挥校?br>  “悬棺而已,不用怕。”沐槿衣不必回头也知道身后的女孩必然是吓到了,淡淡交代一句,将唐?鹩胩旗恳幌纫缓笕昧私?础?br>  唐小软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终究还是没说,只愣愣地看着两个堂哥也挤进了这并不算多宽敞的山洞中。她迟疑地看一眼沐槿衣,又看一眼对面山壁上的悬棺,心底一丝怪异的感觉终是慢慢散去了。怎么可能呢,她根本就没来过这里,更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悬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呢?这一定是错觉,对,一定是的。 四人都进了山洞,沐槿衣便率先向着山洞深处探去。令唐小软微微奇怪的是这山洞刚进来看着窄,却越走越宽,沿路堆着几块大岩石,光滑平整,不似天然形成,倒像是有人刻意打磨过似的,可四周围却又看不到半点有人逗留过的痕迹,更别提这洞中的环境也实在不像是能住人的模样。走不到一分钟,山洞却又窄了起来,和洞口一样只得了两人宽,三四米高。唐小软紧紧跟在沐槿衣身后不敢拖沓半步,唐?鹩胩旗空站啥虾蟆?br>  离得洞口远了,可视度愈发差了,沐槿衣开了近光手电细细地打量一番四周,只见山洞的岩壁看上去很是坚硬晦暗,但却有几处手掌宽的裂缝从洞顶直劈洞底,仿佛刀削一般,泄进一线晦涩的天光。几株叫不出名字的碧绿色植物顽强地从裂缝中生长出来,爬山虎般紧贴着岩壁。先前在外头行走时,耳边总是不断响起猎猎的风声,还有嘶鸣不断的鸟声,谁知这一入山洞便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周遭一片?人的静谧,安静地甚至有些可怕。 每个人都仿佛各怀心思,默默走着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考虑到节省电源,唐小软只跟着沐槿衣手中的光亮四处看着,正亦步亦趋地走着,走在最后一个的唐炜忽然大喝一声:“什么东西?!” 众人回过头去,因走得不算太远,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洞口处一小片??鞯墓饬粒?删驮谀且??荚嫉陌咨?馊?锶春杖欢嗔艘桓鑫谄崞崴迫朔侨说墓治铮√菩u砭?氐纱罅怂?郏?镒樱炕故切尚桑磕枪治锟雌鹄此坪跤惺钟薪牛?绷19哦略诙纯冢?硇尉薮螅?瓷砹恐慌率潜雀鲎幼罡叩奶?鸹挂?呱弦淮蠼亍?br>  沐槿衣迅速调了远光照过去,那怪物似是被吓了一跳,身影一闪便消失了踪影。“小炜,去看看!”唐?鸪迳砗蟮牡艿芘?伺?臁?br>  唐?鹞叛粤15坛?鸪宸媲梗?厣肀咦撸骸袄献泳筒恍帕耍?饷锤叩牡胤交鼓苡泄沸埽 ?br>  唐小软刚动了动腿便被沐槿衣拉住了,她并不看她,眼光直直地跟随唐炜而去,看他大踏步往回走,眼看就要走到宽敞的那一段路上,沐槿衣蓦地轩起眉头:“小心!” 话音未落,唐炜右前方突然闪过一道庞大的黑影,只听砰一声钝响,唐炜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被那黑影一巴掌拍翻在地。 “不好!”唐?鹧劭吹艿苁芟??肆饲贡阕妨斯?ィ?崭系教旗可砗蟛辉侗阌采??沧x私挪健??矍耙桓鋈?砗谏?裁?墓治镎?夯赫局绷松硖澹?庖徽静灰?簦?糇偶该自兜奶菩u硐诺弥苯拥刮?艘豢诹蛊??恰??切尚砂桑客范伎熳驳缴蕉炊チ耍?庖蔡?蟾龆?税桑浚∠质蛋娴男汕蜥绕鹇穑浚?br>  这边是她还在胡思乱想,而直面大型怪物的唐?鹁兔徽饷辞崴闪耍?壅稣隹醋拍枪治镆涣城嗝驸惭溃?嫫ぷ虾冢?圃撤窃常?凰??斓难劬x惫垂吹囟19抛约海??璐罂谕夥?帕街皇?腹?殖さ拟惭溃?咨??拟惭郎匣拐醋琶飨缘难?!??氖翘?鸬惫?刂直??砸坏形宥济晃侍猓?丝桃膊唤?105u?鹄础?br>  只两秒钟的功夫,那怪物忽然张开大口吼了一声,仿佛平地惊雷直刺耳鼓,唐小软被它吼得耳鸣眼热,只觉整个山洞都在摇晃,嗡嗡作响。 “怎么会?”沐槿衣面色微晃,“快退回来!” 唐?鸺钡溃骸靶§炕乖谒?疟撸 ?br>  “你先退回来!”沐槿衣扬声喊道,说话间已然拔足上前,在唐?鹛??笸说耐?陛氲匮锸直闳龀鋈ヒ话岩┓邸?br>  哗地一声风响,那正低头冲着众人怒吼的怪物瞬间抬手捂住了脸。“嗷!”它急切地在自己眼睛上抓弄着,想是吃了巨疼,只是几下抠抓脸上便已然滴出血来,唐小软正看得?人,不提防怪物却又大吼一声,猛抬手臂便砸在了一侧的山壁上。一阵剧烈的震感瞬间传来,洞顶喀拉拉掉下来好多小碎石,沐槿衣顾不得更多,在怪物仓促后退的同时啪一声便甩出鞭子,正正勾住了倒在地上的唐炜的小腿,她使劲一拉便将唐炜扯了过来。 这边沐槿衣刚把唐炜拉进了安全区域,那边怪物却已然发了狂,不顾自己正双眼血红满脸滴血,它只气得全身的硬毛都炸了起来,几步上前一爪子便向着沐槿衣抓了过去。那怪物虽体型巨大,动作却很是灵活,饶是沐槿衣反应极快向后疾闪也只是险险避过,那黑色的利爪在她胸前不过两厘米的距离险险划过,带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令人闻之欲吐。唐小软一声“沐姐姐”梗在喉咙口,眼睁睁看着沐槿衣死里逃生,再一看那怪物一抓落空,钢铁般的利爪一下子挠在了山壁上,发出咯吱一声刺耳的锐响,坚硬的山壁登时被抓住五道深深的指痕。 “哒哒哒”一阵枪响,唐?鸲似鹛旗康某宸媲苟宰拍枪治镄乜诒闶且欢偕ㄉ洌??夏枪治锞谷粑奁涫碌睾鹆艘簧??斐鲎ψ酉衲友餮饕话阍谧约盒乜诟r艘话眩??沾虺鋈サ淖拥?闳?颗纠怖驳氐粼诹说厣稀l?鸫缶?夤治锸峭?ぬ?敲矗?沽?拥?泊虿唤?ィ?br>  那怪物低头看一眼略略受了点皮外伤的胸口,一阵沉闷的低吼声已然在喉间酝酿。唐小软脑子一抽,劈口便喊:“快跑!”怒气值满槽,再不跑这货眼看就要爆大招了! 就在唐小软嚷着逃命的同时,沐槿衣也是沉声喊道:“快退!”唐?鹨徽安凰当称鹪蚊怨?サ奶旗勘阆蚝笸巳ィ?彘纫驴匆谎酆傲丝炫芎笕淬对诘背〉奶菩u恚?纪方趱荆?话炎プ∷?氖滞蟊憬??蚝笸先ァ 32、第十二章 山青一点横云破(下) 一行人疾步撤离, 那怪物眼看猎物要逃自是穷追猛打, 径直追出十来米,眼见前路愈发窄仄,终于那怪物一头撞在了忽然矮下不少的洞顶上, 身体也被卡在了只能容唐小软与沐槿衣并行而过的窄道外。它拼命扭动身体,一张紫黑的脸被岩石挤擦得血肉模糊也浑不在意, 拼命地伸出爪子在空气中划挠着,喉间发出闷雷般的怒吼。唐小软看得连吞口水, 好容易才定下神来问沐槿衣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山魈。”沐槿衣正弯身检查唐炜肩上的伤,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微微蹙了眉头,暗自想着那怪物形貌倒像是山魈, 可身形却比一般山魈要大了不少, 皮毛还如此结实,刀枪不入。这也太奇怪了。 唐小软待要再问什么, 一直晕迷着的唐炜蓦地哼了一声, 慢慢醒转了,一看到沐槿衣和唐?鹫?驹谒?肀撸垡坏山械溃骸案詹拍鞘鞘裁垂矶?鳎坷献踊姑焕吹眉翱?咕拖缺凰?仍瘟耍?嫠?杌奁? 币槐呗钜槐叱抛诺孛嫦胍?榔鹕砝础?br>  唐?鹈i焓址鲎∷??缓闷?厮担骸暗昧税? 开枪也没用,那东西皮厚着呢!你小子还能骂人,看来脑子没坏, 算你命大。” “是沐姐姐救了你呢!”唐小软见缝插针地补一句,“二哥,你还不给她道谢?” 沐槿衣一怔,似是没料到唐小软会这么说,淡淡看她一眼,眼底却是清楚的一片不以为然。唐炜则是脸皮一涨,看一眼沐槿衣,表情十分尴尬。 唐小软见状哼道:“二哥,刚才那么危险,沐姐姐为了救你自己都差点出事,你连说句谢谢都不愿意?你这样以身作则,以后还怎么让我服你啊。” 唐炜被唐小软戳中了要害,紫红着脸瞪她一眼,嘴唇动了动,终于是对着沐槿衣咕囔了一句:“谢、谢谢!” 沐槿衣淡然无语,唐小软却莫名地得意起来,仿佛沐槿衣的荣光便是她的荣光,沐槿衣让堂哥吃瘪,她也高兴地额手相庆,看得唐?鸢蛋堤鞠??慌??庀颍?獠湃鲜抖嗑冒。?踩灰咽峭?怂?攀峭淖约胰肆恕?br>  唐炜面皮通红地转过身去。那山魈仍卡在窄道外拼命吼叫,想是平日里横行惯了,极少吃亏,如今竟被这几人给戏耍了,自然是万分地不甘心,死守在窄道口不肯撤离。唐炜心中憋火,此刻尽撒在那山魈身上,端起□□对着它的脸皮便是一梭子。任你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眼睛始终是死穴,一梭子子弹过去,那山魈被打得满脸是血,眼珠子都淌了出来,惨叫声声震群山。唐小软只觉耳膜都快震破了,更被那血腥的一幕刺激得有点懵,几人所处的窄道顶上啪啦啪啦砸下来好多小碎石,疼得她赶紧戴上了外套的帽子。 沐槿衣不置可否地看一眼正忙着泄愤的唐炜,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哦!”唐小软带头响应沐姐姐的命令,拽一下还在对着山魈骂骂咧咧的唐炜,嗔道:“别打啦,浪费子弹,刚才怎不见你这么神气?” “小软,你”唐炜再次被胳膊肘外拐的堂妹小软背后一刀戳得好痛。 “嘿嘿,别生气,我开玩笑呢。”唐小软摸摸鼻子,见好就收,也不敢真惹恼了这部队里出来的二哥哥,别的不说,一身蛮力这一路上当脚夫可是万分尽职,真罢工了,那么大的行李包她可背不动。 众人不再理会那发狂的山魈,沐槿衣打着手电走在最前面,唐?鹛旗空站啥虾蟆l菩u硪嗖揭嗲鞯馗?阢彘纫律砗螅?痪跎蕉从?17??鹄矗?馔返奶旃馐且凰恳部床坏搅耍?矍爸挥秀彘纫麓蜃诺氖值绻庖换我换巍i奖谏洗笃?墓质?揍荆?庹障氯缤?黄??扔霸谒?劢怯喙饫镎叛牢枳Γ??裳柿丝诳谒??叩秸?拼Γ?种覆恍⌒幕??奖冢?痪跄巧奖谏纤聘沧乓徊慊?迥宓亩?鳎??涠?つ宓拇ジ蟹路鹗敲?搅硕旧嗟募贡常??鹨还珊??又讣庵弊晷脑啵?碳さ盟?刮?豢诹蛊?闶栈厥种钙疵?卦谧约嚎阃壬喜亮似鹄础?br>  “小软,你怎么了?”走在她身后的唐?鸱11植欢裕?蜕?实馈?br>  唐小软苦着脸道:“这墙上好恶心啊,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摸了我一手。” 唐?鹞叛陨焓直闳ド奖谏厦?艘话眩?偈毙Φ溃骸懊挥邪。?以趺词裁匆裁?坏剑磕闶谴砭趿税桑?鹱约合抛约骸!?br>  怎么可能?唐小软呆了呆,硬忍着恶心又壮着胆子去山壁上轻轻触了触,哎?什么也没有?这下她傻眼了,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指尖,暗自思付,难道刚才真的是她产生了错觉? 抬眼,沐槿衣却已然将她落下快两米远了,唐炜也正抻着头问:“怎么不走了?”她咬咬牙,不再多想刚才的事快步追了上去。 又走了一会,也不知是走到哪里了,脚下却渐渐平顺起来,没有了深浅不一的陷落与各种绊脚的凸起。唐小软正暗自庆幸路越来越好走了,走在最前面的沐槿衣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唐小软紧张地问。 “前面没路了。”沐槿衣镇声道,将手电调成远光四处又仔细地照了照。唐?鹨部?耸值纾?庀绿菩u砜吹们迩宄矍暗木跋蟆睡}人之外她再想不到别的形容了。很大的一个山洞,差不多能有上百平方,呈半圆形的构造,周围的山壁上长满了和外头一样的藤蔓。枯黄的藤蔓一直蔓延向上,看不到头,可被藤蔓包裹住的好多像岩石一样凸起的东西却一块块层层叠叠地布满了大半山壁,乍一看还以为是藤蔓上结出的硕大果实,可只要仔细一看就不难发现,不是岩石,更不是果实,它们是和刚才在山洞口看到的那几十副悬棺一模一样的……棺木。唐小软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揉揉眼睛,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是的,一点也没有错,他们正面对着上百副悬棺。 “这也太诡异了吧?这些棺材都怎么、怎么挂上去的啊?”唐?鹬迕己暗馈3?怂?撬?玖5牡胤剑?约跋蜃笥腋髯匝由斓脑寄?辶?椎钠教ǎ?庹?錾蕉纯雌鹄淳褪且桓鼍薮蟮目樱?抗馐值缦蛳抡找餐耆?詹坏酵贰m耆?挥凶怕涞隳芄蛔呦蚨悦婧土讲嗟纳奖冢?庑┬?椎降资窃趺幢还疑先サ模浚?br>  沐槿衣沉吟了几秒,忽然抬手自身旁的山壁上抠下来一小块碎石便向下丢去,约莫两秒后听到咚得一声硬物坠入水中的轻响原来这下面竟是个水潭,只不知深浅如何,又或者有无通道通向别处。 唐小软闲不住了,也开了自己的手电四处晃着,想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出路。照到头顶上,隐隐觉得仿佛有一两点怪异的红光。她心里一动,忍不住喊道:“沐姐姐,你看那是什么?” 在唐小软问话的同时,沐槿衣与唐?稹8旗恳捕挤14醭霾欢跃17耍?旗科2?┝遥??诒愫埃骸奥璧模?馐裁垂侄?鳎俊彼??艉橹樱?庖簧ぷ雍巴辏?菩u碇幌诺玫雇艘徊剑?图?范ド系暮焐?恋阍嚼丛蕉啵?袷悄藓绲评锏男〉婆菀谎?黄??亓亮似鹄矗?苊茉言芽吹糜忻芗?志逯5乃?负醴銮接?隆?br>  “是蝙蝠。”沐槿衣沉声道,盯着那明显比一般蝙蝠要大了好多的蝙蝠们,大片大片地聚集一起倒挂在洞顶,暗紫色的皮毛,双眼血红,有部分已经张开了嘴露出白森森的锐齿。她心头一凛:“大家小心,这种蝙蝠嗜血,有可能会主动攻击我们!” 唐小软这辈子最害怕的动物就是老鼠,而眼下出现的这些蝙蝠们偏偏就长得一副尖嘴利齿的老鼠样,还附带能勾住石壁的利爪,血红血红的眼睛……她死死地抓住了沐槿衣的手,腿肚子开始不争气地打颤,哆哆嗦嗦地喊:“沐……姐姐……” 沐槿衣不必回头也能知道这姑娘的脸色必然是惨白如纸了,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温声宽慰:“别出声,蝙蝠眼睛不好,看不到你的。” 唐小软心里一堵,很想回嘴那你又说它们嗜血,会主动攻击我们?可眼下紧要关头哪里敢得罪沐槿衣,只好苦巴巴地抓着她的手不放,暗自想着等下要是蝙蝠们飞下来她宁可跳到水里也不要看到它们。 沐槿衣挣了挣发现唐小软吃奶的劲儿都使上来了,怕弄伤她只好由着她抓着手,继续打着手电观望四周的情况,突然,一只蝙蝠蓦地张开翅膀滑翔机一般从洞顶直冲而下,两道肉翅展开足有六七十公分,恍如一只小鹰般唰一声便冲向了下面的水潭,消失在众人眼前。唐小软还来不及阖上张大的嘴巴,那蝙蝠却又唰一声从脚下的黑暗处重新飞了上来,后爪上勾着一条半尺来长的小鱼,飞到半空中忽然身体向上一甩,后爪一松,那小鱼便打着旋儿地被抛了起来,一秒后直勾勾地落到它的嘴边,被它一口叼住,后爪一蹬,瞬间开膛破肚。 殷红的几滴鲜血自半空中洋洋洒洒地滴落下来,唐小软看得心颤,吃鱼的蝙蝠?沐槿衣说得没错,丫们果然嗜血! 沐槿衣仔细地观察着动静,自那只蝙蝠成功捕获一条小鱼之后,那群蝙蝠仿佛全都苏醒了,急雨一般齐刷刷地向着水面冲去,抓起一条条小鱼又向洞顶飞去。与第一只蝙蝠一样,它们在半空中便将猎物肢解入腹,霎时间半空中乌压压一片肉翅扇动,鲜血乱舞,场面十分血腥壮丽,万幸的是,那群蝙蝠仿佛只钟情于小鱼,并没有一只飞过来主动攻击他们。 “它们……它们不吃人的哈?”唐小软壮着胆子看一眼蝙蝠群,瑟瑟缩缩地问。刚一开口便听到半空中一阵吱吱乱叫,吓得她半边身子都软了,直直就挂在了人家沐槿衣身上。闭着眼睛心里一阵鬼喊:啊啊啊,上帝啊,求你们快带走这群会飞的老鼠吧! 沐槿衣被她这么一挂不免眉头紧蹙,抬手待要推开,却正对上她一张小脸煞白的可怜样,连往日里总是浮光潋滟的桃花眼里也不见了神气,心头一软,她硬生生止住了手,不甚自在地轻声道:“前面有个裂缝,看样子挺宽,不知道能不能走人。” “试试。”唐?鹨驳蜕?档馈?醋陪彘纫滤?傅姆较颍?寄??该卓?夤?挥械酪蝗丝淼牧逊欤??阶叱黾该祝?僮プ√俾?Ω每梢缘垂?ァv谌苏?剂孔牛?鋈唬?橇逊炖锞瓜炱鹩胪范ド系尿?鹑和??纳榷?岚虻纳?簦?菩u硌矍耙换ǎ?鞍 绷艘簧郾慵?恍∑?咨?挠白哟恿逊炖锓闪顺隼矗?氪送?彼?峭范ド系尿?鹑航械糜?12贝偌ち移鹄矗?前咨?挠白铀?庸??Γ?虾谏?暮煅垓?鸨闳缏溆暌话闩纠怖驳卮影肟罩邢蛳伦孤洌?樗孀糯潭?闹ㄖㄉ??弁ㄠ弁u卦衣浣??独铩s屑钢痪偷粼诰嗬胨?畔虏坏搅矫状Γ?菩u硐诺靡桓黾ち椋?プ陪彘纫碌氖种副愀?咕17思阜帧 33、第十三章 金风未动蝉先觉(上) 一阵乱糟糟的□□之后, 众人都瞧得清楚了, 原来那白色的一小片竟然也是蝙蝠,只是那白色蝙蝠比起刚才那群紫黑色蝙蝠体型就实在是小得很了,张开肉翅也不过可乐罐子大小。通体几近透明的雪白色, 同样是一副尖牙利齿的鼠样,双眼却是碧绿色, 比血红色更添了三分的鬼魅。 “啊,白老鼠在吃黑老鼠!”唐小软咬指在腹中惊叹。眼睁睁看着那些雪白的小蝙蝠十分利落地咬住黑色蝙蝠的腹部, 牙齿仿佛带着倒刺, 一口下去便是一片血肉模糊,利爪再向伤处一撕,黑蝙蝠疼得吱吱惨叫却又被死死按住翻不了身, 没几下就纷纷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而更诡异的事情也便发生了, 那些可乐罐大小的白色蝙蝠雪白的皮肤一点点泛起了血红色,肚子也慢慢鼓了起来。 “这些畜生在吸血!”唐炜大惊之下不由低喊一声。 “坏了!”唐?鹈嫔?槐? 那些白色蝙蝠一下子被唐炜的动静吸引住了, 扑棱了几下翅膀,竟然齐齐歪头“听”向了唐炜。 “小心!”沐槿衣已然看出了苗头,抬手从腿挂中抽出软鞭。果不其然,不过两秒钟的功夫,两只白色蝙蝠便在空中弹了弹了利爪, 唰一声向着唐炜的方向冲了过来。 啪一声血肉撕裂的闷响,唐炜的扳机还没来得及扣动,沐槿衣收回软鞭, 一绺血迹沿着软鞭缓缓滴落,而最先冲来的两只蝙蝠却已然身首分家地掉在不远处的石台上了。唐小软看了一眼,只见两滩浑浊的污血,掺杂着黑白两色的绒毛、碎肉块铺了一地,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这也太恶心了! 两只前锋阵亡之后,不容沐槿衣等人做出更多反应,那群白色蝙蝠便呼啦啦集体向他们冲了过来,像饿了几百年终于见到食物的吸血鬼一样龇着尖牙睁着绿莹莹的小眼蜂拥而至,发动自杀式袭击。这一来,软鞭就鞭长莫及了,沐槿衣先是用强光手电狠狠晃了它们一下,抽出短刀便迎上前去。 唐?鹩胩旗恳擦15潭?狭耸郑?慌抛拥?u?ィ?矍耙黄??饽:??廾?晌琛l菩u肀怀兜搅俗罾锿范阕牛?扇氖侨绱怂?允潜涣街恍◎?鸲19x耍?恢还醋x怂?谋嘲??硪恢恢敝背逑蛩?氖直郏?糇乓路?豢谝r讼氯ァl菩u硖鄣眉饨幸簧?疵?厮ぷ攀郑?赡钦叛牢枳Φ陌桌鲜笕聪袼?我话阃缜康匚?皆谒?氖直凵希??踔烈丫?吹阶约旱难?罕灰坏愕阄?隼矗?匙拍羌馊竦陌籽乐绷锪锏毓嗳胝馑览鲜蟮纳硖謇铩u?沓鋈ハ氚纬鲅?涞亩痰独炊缌搜荆?矍昂鋈话坠庖簧粒?彘纫禄厣硪坏侗阏对诹四球?鹕砩稀j制鸬堵洌?球?鹕硖逡环治疽簧?粼诹说厣稀!氨;ず猛凡浚 便彘纫轮焕吹眉扒岷耙簧?阌肿?碛?剑?蟊诚乱馐兜叵蚝笠患方?菩u砘ぴ诹怂?肷奖诘闹屑洌?夥置魇悄米约旱纳硖謇囱诨に?恕?br>  唐小软心中一动,自己用刀子将还残留在手臂上的蝙蝠头部挑落下去,一想到沐槿衣这样舍身相护,自己更俨然成了个巨大的累赘,心头恶气涌起,她扶住沐槿衣的肩膀便轻轻一推:“沐姐姐,我要帮你。” 沐槿衣一怔,本想劝她自己躲好就行,可一见她双目灼灼神色坚定的样子,一句话在喉咙口转了一转,硬生生咽了回去。地上到处掉满了蝙蝠的尸体,可不知是否来了外援,那群蝙蝠却仿佛越杀越多,唐?鸷吞旗渴种械那怪6讶徊幌炝耍?诓怀鍪奔浠蛔拥??缓蒙崃饲怪6踩〕鲐笆滓徽舐铱场l菩u硭涫切坌耐蛘傻爻宄隼戳耍?捎?姹涣?咧或?鹨蛔玻?坏痘尤ブ徽断铝思哥溉廾??直或?鹪谘燮ぷ忧奥庸??吹囊还尚瘸糁??碳さ剑??闹幸痪澹?蓖肆讲饺床恍⌒牟鹊津?鸬氖?褰畔麓蚧??橐簧?退ぷ?讼氯ァ<?彘纫乱讶环稚裢?斯?矗??闹谢碳保?肱榔鹄慈从直患钢或?鸨频搅搜矍埃?榧敝?轮缓盟浪辣ex四源?ぷ⊥妨常?溆嘁彩裁炊脊瞬坏昧恕?br>  沐槿衣眉头紧蹙,眼见唐小软摔倒,唰刷两刀砍落几只蝙蝠后便闪身到她身侧要拉她起来。原先攻击唐小软的蝙蝠一见沐槿衣过来便向她咬了过去,被她一刀斩落,唐小软听到刀声,缩手便喊:“沐姐姐”话音未落,另一只蝙蝠便快速冲出直扑她面门而去,唐小软避让不及,本能地闭上双眼大叫一声,待得耳畔确切响起嗤得一声皮肉撕裂的闷响,她脑中一片空白,满心只是想着完了完了,这下必然是要破相了。 几滴温热的血珠瑟瑟地滴落下来,正正便滴在了唐小软的脸上。她心头一动,怎么……怎么会感觉不到疼痛?睁开双眼便见沐槿衣雪白的手背上一道清楚的血痕,她没看她,只一脸冷静地默默用刀子勾落蝙蝠残留在她手背上的脑袋。唐小软瞬间明白了,沐槿衣她竟然……竟然用自己的手护住了她的脸……她心口一胀,咬牙爬起身抓住短刀便学着沐槿衣的样子一口气砍死了两只蝙蝠,边砍边骂:“让你咬人,我让你咬人!王八蛋!” 另一边,唐?鹩胩旗恳哺髯怨伊瞬剩??鹗橇街皇直凵媳灰y闷た?庹溃?旗扛?遥?恢或?鹪谒?暮缶贝σr艘桓龊艽蟮纳丝冢?萑惶?鸢锼??球?鹛粝吕纯乘懒耍?商旗康暮缶贝σ讶皇且黄??饽:?>弊由系钠し舯u酰??苊芗??旗恐痪跻还晒扇攘鞴龉龆?拢?膊恢?嗣簧说酱蠖?觯??p淖约旱纳耍?直淮笃?尿?鸩?梅15瘢??鋈硕既绶桉擦艘话汔类拦纸校?杩骋黄??br>  沐槿衣又杀死了十几只蝙蝠,心中很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拉着唐小软快步退进洞中想另谋出路,唐小软却蓦地轻喊一声:“里面也来了好多!” 沐槿衣抬头一看,眼神顿时肃住。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们身后的山洞里也挂满了饥肠辘辘的白色蝙蝠,一双双绿色的小眼睛在一片幽暗中跳跃着诡谲而凶邪的冷光,腹背受敌,这可如何是好! 沐槿衣让唐小软打着手电,自己又匆匆砍死几只蝙蝠,为了护住唐小软自己手臂上又被咬了一口,她眉头紧蹙,借着灯光看到唐?鹩胩旗恳捕伎熘c植蛔x耍?伤闹苋簇?伟闳匀徊悸?寺逃挠牡墓硌郏??6灰e齑剑?闹幸膊唤?碳逼鹄础i砩系那?咭┓鄱则?鹋率遣黄鹱饔茫?庋?瘫?嘟犹?奶辶Γ?慌鹿?涣思阜种铀?羌溉吮闳?慷家?厶毕铝恕?焖僬磐?艘环?匦危?氲亓楣庖簧粒骸疤?剿?锶ィ 被耙舾章洌??煽烊〕鲆煌派?飨翟谝豢榻崾档难沂?希?皇肿プn?鳎?皇直闳プ?菩u怼?br>  唐?鹩胩旗糠从σ部欤?叛粤15桃桓鲅诨ち硪桓龃颖嘲?锶〕隽艘煌派?鳎?兆陪彘纫氯绶ㄅ谥疲?饺寺氏认蛳禄?讼氯ァ?br>  “别怕。”沐槿衣看一眼身侧的唐小软,仓促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蝙蝠又涌了上来,来不及顺绳而下,她双目一凛,一手抱住唐小软的腰,另一手拉着绳索就往水里跳去。 死就死吧!唐小软已经被这群白老鼠折腾得快要疯了,只觉这世上但凡是没有白老鼠的地方就是天堂,想也不想就反抱住沐槿衣的身体,由着她带着自己快速坠落下去。本以为就算不摔死也会被磕得够呛,却没想到沐槿衣抱着她的腰,双足在岩壁上快速蹬了几下,一番借力将下坠之势消去了大半,待到落入水中时竟是半点也没觉着疼,只觉瞬间一股冰凉的水流将自己给淹了个透。 潭水的气味倒并不难闻,看来不是死水,只是伤口到底是被激得一阵刺疼,唐小软拼命地屏着气,隐约看到几只白色蝙蝠狼狈地在水里上下扑腾着,想是挂在她们身上被带进水中,又不识水性,眼看是要挂了。想着总算是从一场噩梦中醒了过来,她悄悄探头浮出水面缓了口气,借着点手电的反光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大片白色、黑色蝙蝠的尸体,头顶上方还有十几只蝙蝠在盘旋着,仿佛是不甘心就此放过他们随时准备二次袭击。她心头一惊,深吸一口气忙又潜了下去。 这水潭的水流倒是清澈,就算睁着眼也并不太难受,唐小软一转身就见到沐槿衣正在她身后不到半米处,一激动吐出了一串泡泡。伸手去握沐槿衣的手,却见她轻微地蹙了蹙眉,她一怔,蓦地想起沐槿衣手背上的伤口来。想着她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会受伤,心底很是过意不去,水中无法交谈,她又急着想表达自己心中的内疚,只好对着沐槿衣连续眨了两下眼睛。 沐槿衣似是微微错愕,一双莹黑的眼瞳在水下直直地望着她。唐小软心中一动,只觉隔着清凉的水流,沐槿衣那一贯冷静无谓的眼中竟是流淌出一股说不出的纯净与天真,她心头一颤,忽而想起,再怎么严厉与冷然,她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啊……不知是受了什么缘故受雇于太奶奶,虽然她很少说话,做事也直来直去不太顾忌他人感受,可,她肯安慰她,肯保护她,几次三番舍身相救她的心意,其实……也是真诚的吧。 沐槿衣自是不会明白面前这女孩脑子里又在琢磨些什么了,被她拉着伤手本想挣开,可那女孩却已然自己消解了气力,只轻轻搭住她两根手指。望着她的眼神却是愈发深重起来,那寒星般一点深浓却是她无论如何都看不透的迷障。她心头微动,有什么怪异的情绪渐渐涌上却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只是害怕吧,她想,这养尊处优的女孩平日里又哪里曾吃过这样的苦头,所以……她只是习惯性地想向自己寻求庇护。 这边沐槿衣眼中一点深思很快消弭,而唐小软却又憋不住了,想再次浮上水面换气。她谨慎地先观察了下水面的动静,确认安全之后刚要上浮,脚脖子上却忽然一紧,分明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唐小软慌了,想低头检查,奈何水底太暗什么也瞧不清楚,她慌得连吐了好多气泡,又捏一捏沐槿衣的手指,再踢踢腿,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分明在说:沐姐姐救命啊! 沐槿衣眼神一晃,拔出腰间的短刀便向水下潜去,抓住唐小软不断踢蹬的脚踝一看,竟是被一种形状奇怪的蔓藤状植物给缠住了。她不及多想,挥刀将那植物斩落,唐小软只觉脚上一松,哗啦一声便钻出了水面。“呼吓死我了。”她狼狈地甩一甩头上的水,看一眼四周。“沐姐姐,那些蝙蝠们都撤了!”水面上又多了好多黑蝙蝠的尸体,唐小软思付着,想必是那些白蝙蝠等不到他们,便将黑蝙蝠撕咬了一顿出气,撤退回巢了。 沐槿衣也随之浮出水面,唐?鹩胩旗恳卜追酌俺鐾防础l旗坎弊由系难?1惶端?迦ゲ簧伲?钟行碌牧鞒觯?涣巢园椎嘏?幼磐范ィ骸奥璧模?馊盒笊??偃美献优龅剑?献印br>  “好了,少说两句吧。先赶快上去想办法治治伤。”唐?鹋牧怂?话选p值芰┮磺耙缓笞e派?勇??郎掀教āl菩u碇?楞彘纫驴隙ㄊ且?米约合壬先サ模?毕乱膊辉儆淘ィ?プ派?颖惚镒懔司11蛏吓廊ィ?乓徊任染土15袒厣砩斐鏊?郑骸般褰憬悖?依?恪!?br>  沐槿衣本已攀上了平台,被她这么一招呼,也微微有些愣住,下一秒就被唐小软抓住了手臂。她没吭气,默默使了力攀上去,脚一站稳便立刻去翻找背包里的外伤药。唐炜也正靠墙坐着,一脸忿忿还想开骂,又怕再引来吸血蝙蝠,只好憋着嘴巴被唐?鹉昧说夥?诤蟛本鄙夏ㄗ牛?痔?现寡?唷l菩u硪嗖揭嗲鞯馗?陪彘纫拢?此??鲋寡?├幢懔15躺焓秩デ溃骸般褰憬阄野锬悖 闭饷唇?氐屯芬豢床欧11帚彘纫碌氖直成说煤苎现兀?と獗荒撬览鲜笏阂Э??直惶端?莸较衷冢?负醵寄芸吹缴丝诶锏?凵?募u庾橹?l菩u硇募被鹆堑乇e∷?氖郑骸霸愀獍。?切├鲜螅?唬??鹩忻挥卸镜陌。坎换岬每袢?“桑俊北恍芬r硕嫉么蛘肽兀?馍蕉蠢锏尿?鹂刹桓??挪《灸兀?br>  沐槿衣闻言微微挑一挑眉,没接话,只默默取了碘伏便倒了一些在伤口上,又撒了消炎粉。唐小软取了干净的绷带出来,二话不说便拉过沐槿衣的手细细包扎起来。看着她原本雪白纤细的手掌被包得严严实实,再想起她冲向自己为自己扫开蝙蝠的样子……唐小软心里一阵揪着难过起来,沐槿衣……她可是为了她才伤成这样的。 仿佛是实在不习惯这女孩突然的低气压,低眉顺眼的模样,捧着自己的手掌一声声叹着气,沐槿衣不太自然地抽回手来。“只是皮外伤,不要紧的。”她稍一用力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看着唐?鹩胩旗康溃骸澳忝窃趺囱?俊?br>  唐?鹨舱酒鹕砝础!跋衷谠趺此担孔咦卟坏簦?赜只夭蝗ァ@锿肥且蝗何??郑?饷婊褂兄怀匀斯郑 ?br>  唐小软一听这话也跟着懵了起来,对啊,外头可还有着一只大山魈呢!没路可回了,怎么办? 沐槿衣不吭气,走出两步静静地盯着下面的寒潭。唐炜看她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忍不住冷嘲热讽:“哼,是你带我们进来这个破山洞的,现在可好,进退无路。怎么着,你想到办法没有啊?” 沐槿衣并不理会他的嘲讽,反倒是唐小软忍不住了,哼道:“进洞之前二哥怎不发表发表高见呢?现在出事了,倒来责怪别人的不是了。你这么有主意,你来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二哥,我们都听你的。” “小软,你” 眼见唐炜被唐小软几句话气得面皮通红,唐?鹈Φ溃骸岸忌偎盗骄渖偎盗骄洌?衷诙际裁词焙蛄耍?忝腔垢?夷谮В俊?br>  唐小软冷哼一声,走到沐槿衣身边,探头向下望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明白沐槿衣盯着寒潭沉思的原因了。“沐姐姐,你是不是想”她拉住沐槿衣的手,轻轻晃了晃。“咱们试试看,走水路?” 沐槿衣看了她一眼,目光淡静无波,却是看不出她心底所想。唐小软有点心虚,忍不住又道:“沐姐姐,刚才咱们跳进水里,我闻着水里的味道挺干净的,死水不可能没臭味。这水……这水里肯定有出入口。”她说完,眼巴巴地盯着沐槿衣,生怕她给自己第一次勇于提出的意见一个巨大的打击,这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34、第十三章 金风未动蝉先觉(中) “刚才我在水下好像看到有个洞穴, 只是被水草挡住了大半, 具体多深,我也不能确定。不过按照地图,前面应该是有路的, 或许时间久了,陆地变成水潭也未为不可。”约莫三秒钟后, 沐槿衣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她抬手掠起一绺滑贴在颈子上的发丝, 重新将脑后的乌发绑好, 这才望向了唐小软。“我想下去看看。” “我陪你去!”唐小软立刻接话。 沐槿衣微微迟疑。“不了,是不是活路还不清楚,再说水底很可能有别的危险。” “我不怕, 我宁可在水里被水草缠死也不要再见到那群会飞的老鼠了!”唐小软急乎乎地表态, 语气十分坚定。一打开手电就看到那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要不是沐槿衣在旁边站着, 她真的是差点又跳回水里去。 沐槿衣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思付着万一她走后吸血蝙蝠再度来袭唐小软也确实是死路一条,于是点头应了。“你要跟紧我,如果有不对劲立刻浮上水面。” “嗯嗯!”唐小软一边点头一边打开唐?鸨匙诺谋嘲??〕銮彼?鞑摹c彘纫潞芸毂愦┐魍椎保?换厣砑?菩u砘乖诟?成系耐芫挡?? 她默默上前帮她调整好,打开防水头灯,又检查了一下她背着的小氧气瓶接口有无问题, 末了,拍一拍她的肩膀,她比了个下水的手势。 唐小软紧跟在沐槿衣身后,看她拉着绳子下去了,正要跟下去却被身后的唐?鹋牧伺募绨颍?赝芬豢矗核?┚谷灰捕即┐骱们彼?鞑牧恕l?鹬敢恢竿范ド戏接衷僦敢恢赶旅妫?馑己芮宄??际呛e挛鹁硗林乩矗?餍愿?乓黄鹑ヌ铰贰l菩u淼愕阃罚?灿心s醒?嘏牧伺奶酶绲募绨颍?缓笞e派?颖氵炅锪锏鼗?讼氯ァ?br>  唐小软打架不济,游泳潜水却玩得很转,没几下便潜入了水底。瞧见沐槿衣在不远处悬浮着大概是在等她,她心中一喜,忙追了上去,没几下便撵到沐槿衣身边,刚想伸手去拉一拉她的手,那女人却立马跟游鱼一般滑溜走了,她一怔,顿时郁闷起来。 唐?鹩胩旗柯缴辖?颍??鹿Ψ蛉匆话悖?挂膊怀涯埽朴频赜瘟斯?础r患?菩u砭棺怨俗苑2疸独矗??鹈e牧伺乃?募绨颍?偬?种敢恢盖胺健l菩u硪痪??芸旆从??醋约悍17烁鲂〈舻墓Ψ蜚彘纫戮谷灰丫?纬隼显读耍??睦镒偶保?φ蹩?酶绲氖直阆蚯坝稳ァ?br>  借着头灯的光线不难发现这水潭底下长满了细细长长张牙舞爪的水草,唐小软不无心惊地盯着每一根随水流舞动的枝蔓,生怕自己再被缠住腿脚。想一想,索性将腰上的短刀拔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忽然间手背上一痒,她紧张地望去,却见一群银白色的小鱼成群结队地从她身旁游了过去,顿觉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被吓怕了,这一会儿的确是有些草木皆兵。又游了片刻,沐槿衣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里,唐小软停住动作静静地看着她,她却浑然未觉,没受伤的那只手正拿着短刀在斩一大团水草,很快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约莫两人宽的样子,乌黑一片看不到头。 沐槿衣并未多做停留便闷头游了进去,唐小软自然是紧紧跟上,氧气量有限,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刻危险。只这一路游来却是愈发见不到底了,那洞中的路径仿佛是倾斜而下的,唐小软游得并不吃力,却隐隐感觉哪哪儿不太对劲,怎么这么久了还是看不到尽头?这山洞到底又有多深?她渐渐感觉身后的氧气瓶用量已经快过半了,不禁迟疑着要不要提醒沐槿衣,倘若氧气瓶过半还是到不了洞口,大家就只能原路返回。正思量着,身前被水流冲刷得模模糊糊的石壁上竟然斜刺里钻出来许多的水草,她惊得一下子差点大喊出声,这水草……这水草和她刚才在水潭底下看到的却又大不一样了,深深的紫黑色,枝蔓又长又细就像女人的长发一样,眨眼间便将她所能看到的山壁包覆住了。唐小软吓得手足无措,只觉身上、脚下仿佛都被缠上了这怪异而恐怖的水草,隐约还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沐槿衣在挥舞短刀斩着什么,她心中惶急,迫切地想赶快去到沐槿衣身边,忙挥舞短刀一顿乱砍起来。 好容易才将面前缠绕的水草斩掉一片,唐小软拼命地分路而出,可抬头一看,原先在她身前不到三米处的沐槿衣竟然不见了!她急得一阵发慌,又回头去找两个堂哥,却发现他们俩居然也不见了。惊觉此地险恶,又只剩自己一人,恐惧与绝望便铺天盖地地狂涌而上。唐小软一泡眼泪差点涌出眼眶,掂掂氧气量肯定是不够回去了,又想着沐槿衣和两个堂哥会不会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她,留下是必死,向前没准还有活路,她咬咬牙,不敢再多做耽搁,硬着头皮便快速向前游去。 然而越是向前游着,她一颗心便越冷,不管她如何加快速度都再也看不到沐槿衣的身影,身前反而还越来越暗,仿佛整个世界里都只剩下了她自己。她不敢停下来,生怕一停下来自己就会彻底地陷入到绝望之中,索性咬着牙继续游着,这时候别说是沐槿衣了,哪怕是那个老是嘴欠找茬的堂哥唐炜也让她遇到一只啊!只要是人就行啊!就在她绝望地快要飙泪之前,眼前一亮,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游出那个狭长而压抑的山洞了,眼前是一大片宽阔的水域。“赶紧浮上去!”唐小软心里兴奋不已地暗叫一声,不管如何只要能浮上水面就不怕氧气瓶告罄了。 正兴奋间,脑后忽然传来一阵哗哗地分水声,更有一股股水流向她身体撞了过来,唐小软一惊,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就见头灯照见的几米内一只不知什么生物嗖一声便游了过去,好像是被什么在追咬着,它游过之处的水里顿时被拉出一条细细而污浊的血线。唐小软一时好奇又仔细看了一眼,终于在那生物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前看清楚了,模样倒有些肖似八爪章鱼,身体的一小半已经被吃掉了,剩下的一半上面吊着一绺一绺的烂肉漂浮在水中,随着它一路逃窜不断地渗出污血。她不禁微感恶心起来,估计是最后残留的神经反射在驱使那一团烂肉逃命吧,被咬成这样,其实早就死了吧……心底有些害怕起来,虽然这水下目前一派平静,但,能将那差不多有自己身体一半大的八爪鱼咬成这样,得多大的鱼才能做到啊?这水潭深处出现八爪章鱼已经够奇怪了,别告诉她接下来还会有鲨鱼!想到这里她再不敢停留片刻,赶紧踩着水就往上浮去。 刚窜上去没多远,脚下又忽然哗哗地水响起来,唐小软一阵头皮发麻,低头一看,却是一只大乌龟从幽暗处游了出来,不急不缓地经过她的脚底,还被她踩了一脚。“八爪鱼?海龟?”唐小软脑子彻底凌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小小的潭底到底是通向哪里啊,怎么会出现这些生物?她一边思付一边继续蹬水,不远处的水里忽然涌上一大片血污,她一惊,忙扶了头灯望去从那以后谁再和她说乌龟爷爷慢吞吞她就跟谁死磕!谁说乌龟动作慢了啊,那是你没见到水底的乌龟,出场时还不急不缓呢,忽然一个加速跟踩足油门的f1一样,脚蹼一划,唰一声就窜到十几米开外。那刚才还忙着逃命的八爪鱼呼啦一下就被它吞进了嘴里。都说乌龟是没牙齿的,可唐小软看得清清楚楚那乌龟张嘴的瞬间居然露出了几颗白森森的锐齿,一口咬住那八爪鱼,咀嚼了几下,似乎又嫌弃不好吃吐了出来,停了一秒又吞回去,如此这般几下,再吐出来……看来这只长牙的大乌龟牙口不太好,只能咬出食物却不能咬碎…… 如此血腥的一幕简直不忍猝看,唐小软看着那八爪鱼很快就只剩下一小团肉糜在水里翻滚了,这下是彻底死透了。她不知道这倒霉的八爪鱼是怎么被这个长牙齿的大乌龟逮住的,更无法想象稍后自己被这乌龟用那只长了几颗牙的嘴一块一块地啄下肉来,吞进嘴里又嫌弃不好吃再吐出来的样子……只是这样稍微幻想了一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了不做大乌龟的食物,在这个意念的催使下她也瞬间变身为开足马力的f1,为了不想死而爆发出惊人的潜力,一口气窜上去几十米。这一幕要是被她的游泳教练看到,估计她得进国家队了。 半步都不敢耽搁狂蹬水的唐小软终于在氧气瓶彻底轻下去的时候看到了头顶上方一片若隐若现的光亮。她心头大喜,正要狂蹿上去,脚下却忽然被一股巨大的水流一撞,跟着整个身子便被水底忽然涌出的巨浪给远远地推了出去,砰一声撞在了一处岩石上。眼前一黑,好容易才恢复了视觉,不用摸也知道后脑必然是肿了。她痛得泪眼汪汪,心脏收成一团,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天籁般的呼唤“唐小软!唐小软你听得到吗?唐小软!” 唐小软听着那一声声看似平静却实实透着紧张与担忧的呼唤,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顾不得脑后剧痛拼命划水探出头,一眼就看到沐槿衣正打着大灯在水面上四处扫着,一边扫一边喊她的名字。待得看到她冒出头来,她一惯冰冷无谓的脸上竟是明显的一丝激动划过。“唐小软!” 唐小软手脚发软地爬到岸上,拿下氧气瓶又摘下蛙镜的那一刻立马嚎出了声来,死活抱住沐槿衣不撒手,眼泪鼻涕稀哩呼噜全往人家胸口抹去:“沐姐姐你弄丢我了!你把我弄丢了!” 35、第十三章 金风未动蝉先觉(下) 面对着一边嚎哭一边将整个身子都如树懒一般挂在自己身上的女孩, 沐槿衣感到很无语, 几次试着拉开她都被她报以更紧的一阵抱,僵持一番,她终究是放弃了。也说不清到底是同情还是无奈, 手指轻轻搭在唐小软的肩上,她尽可能温和地说:“好了, 现在没事了。” 谁曾想不说还好,这一说, 那女孩子竟哭得更加厉害了, 抽抽噎噎地抬起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我、我、水下面……有八爪鱼……还有、还有吃人的乌龟……我、我游着游着就看不到你了……你……你丢下我了……” 沐槿衣感到自己的内心正在面临一种从所未有的挑战,由小而大接受的训练和任务里, 怎么就没有一项是和安慰别人有关的呢?她抿了抿唇, 终于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任由唐小软自己又哭了半晌, 直到她再次抬起脸来苦哈哈地看着自己:“我哭得这么难过, 你都不肯哄哄我。” 沐槿衣眉头紧蹙地推开她的肩膀,十分不自然地开口:“你现在没事了吧?没事就起来吧。” “……”唐小软一口银牙差点咬碎,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蓦地伸手就摸到沐槿衣领口处,作势要给她擦襟口处被她糊上去的眼泪, 没看出半点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啊沐姐姐,把你衣服都弄脏了。” 指尖还没来得及往下滑溜半点,啪一声, 沐槿衣便将她手给打落了,然后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来,淡淡道:“没关系,反正衣服也是湿的。” “……”大约是意识到差不多可以了,再搞下去只怕冰山要抓狂,一个回旋踢把自己送进水里就糟了。唐小软吸了吸鼻子,又揉了揉眼睛,也跟着站起身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沐槿衣身后。“沐姐姐,他们在干什么?”走出几步才发现自己两个堂哥正头抵头地蹲在一个角落里不知在?意磷攀裁矗?菩u碛械悴凰畹愎伊耍?饬礁銮滋酶缇尤欢运?晃挪晃剩?br>  沐槿衣头也不回地说:“清点一些发现,好像是远古时期祭祀的东西。” “哦?”唐小软打心眼儿看不上俩哥哥撅着屁股?意炼?鞯拇姥??路鸺窳硕啻蟮谋p此频模?滩蛔〉溃骸坝惺裁聪∑娴陌。?疃嗑褪切┣嗤?鬟拢?任依系?氖詹仄房刹钤读恕!?br>  沐槿衣淡淡看她一眼。“未必,我也看了,有几件还是很值钱的。” “那又怎么了,我才不稀罕钱,我又不缺钱。”唐小软一边哼哼,一边三两步窜上前去伸头看唐?鹩胩旗课e诺哪嵌讯?鳎?肴煌?烁詹攀撬?盗瞬幌钡摹?br>  沐槿衣看着她故作不屑又很快露陷的小样,不知怎地,心头竟是一动。隐隐觉得这女孩子倒真没她想得那么脆弱,不说别的,刚刚才死里逃生,脑后还明显肿着一个鼓包,她都做好心理准备她要哭上半小时再撒娇撒痴闹腾一阵了,没想到她只抱着她哭了几嗓子就蹦蹦跳跳地起来了,一边说着不稀罕,一边眼睛睁得浑圆,仿佛生怕错漏了什么宝贝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一小堆东西。长睫轻眨,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暗暗思付自己或许想得太多了,不管如何她的任务就是护送她找到夜郎墓,打开大门,解开那盘亘在她心头多年的疑惑,至于唐小软究竟如何……又与她何干呢? 唐小软自然不会知道在她身后站着的沐槿衣此一时心底里已经默默将她分析了一遍了,她正眼巴巴地看着地上那一堆看不出好坏的东西,想着自己不懂行,听沐槿衣刚才说有几件价值不菲的也不知是哪几件,蓦地转身见沐槿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心中一动,顿时想起自己刚才那番特拽傲的白富美言辞了。有点尴尬,于是清了清嗓子。“咳,话说回来,好歹是咱们四人一起找到的,没理由都便宜他俩啊,对吧沐姐姐。” 见沐槿衣一脸不置可否,唐小软屈起手指贴在唇边又假模假式地咳了一声,一双桃花眼如湖水般荡漾。“所以值钱东西都在哪儿呢?”下一秒,她无比认真且严肃地问道。 一直在听壁脚的唐?鹞叛灾沼谌滩蛔∴垡簧?a顺隼矗?槐咝σ槐呱焓终泻糇牛骸靶〔泼远棺樱??窗桑?阆不妒裁醋约禾簟!?br>  唐炜看一眼唐小软,挖讽道:“跟着人还能迷路,你也真够路痴的!你再不上来,我们就得下水找你去了。” 唐小软一见他拽哄哄的德行就不打一处地来气,立刻哼道:“等你找我,我早就浮尸了吧?还不是沐姐姐找到我的?二哥哥就只会打嘴仗,哼,我要是挂了,你们也可以趁早儿地打道回府了。”小卷舌发挥作用了,一句二哥哥硬是喊成了“恶哥哥”,唐?鹛?绵坂鸵簧?阈t錾?础?br>  唐炜被她一顿抢白,又是郁闷又有点生气,转念一想,算了,都知道整个唐家就她一朵娇花,从小众星捧月,自己和她计较什么呢?摸了摸鼻子继续琢磨东西,脑子里还是忍不住转了一转:这死丫头从上山开始就总对我冷嘲热讽的,我怎么得罪她了? 唐小软才不管二哥哥的内心戏,伸手指着地上那一堆东西问道:“这些破铜烂铁都是些什么啊?” “不知道,我也正研究呢。”唐?鹬迕嫉溃?坝惺?饕灿型?鳎?醋畔袷呛捍?模?褂行└?究床怀龀壳翱蠢炊枷袷且郧暗奈资t美雌砀;蛘咦鞣u亩?鳌!?br>  “起开。”唐小软也蹲下身去,毫不客气地将唐炜挤到一边,十分仔细地琢磨起面前那一堆东西来。还真是……挺大杂烩的,有占卜用的龟甲,时隔多年早已石化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还有雕着恶鬼模样的青铜面具,不得不夸一句,古人虽然技术有限,可手艺却真是精巧,那恶鬼面具雕得活灵活现,要是大晚上一个人看到准得吓得够呛。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一怔,这面具……怎么好像和太奶奶祈福的房间墙上挂着的那张画像里,巫师所戴在脸上的面具那么像? 还有些似乎是石头打磨出来的四方形器皿,她伸手去拨了拨,忽然发现几颗零散的造型很特别的铃铛滚了出来,忍不住捡到手里仔细看了看。 “是不是觉得这个很像是先前那个弄蛇女身上戴的铃铛?”唐?鸬馈?br>  唐小软点点头,须臾,又摇了摇头。“乍一看是有点像的,但是,这上面有奇怪的纹路。”没记错的话,阿罂身上的银铃是没有纹路的。 “这是什么?”不过片刻,唐小软又发现了一块造型古朴的椭圆形石头。 唐?鹂戳艘谎郏?溃骸昂伲?∑ê5故腔嵛省u馐怯袷掮澹?步杏裰砹?!?br>  “什么猪什么龙?” “玉猪龙。你仔细看,这上头是不是刻着一个猪头,下面是龙的身体和尾巴,猪头与龙尾首尾相连,像不像是猪头要吃龙尾巴?”唐?鹦ψ沤馐偷馈?br>  唐小软睁圆了双眼,抢过那石头便去跟沐槿衣献宝。“沐姐姐,这个石头挺好玩。” “小心别弄坏了!”唐炜见她随意地便抓走了那玉猪龙,紧张地喊道。 唐小软哼道:“不就是块烂石头吗?你喜欢回去我送你一吨。” “小软,这不是石头,这是玉器。只是年岁隔得久了上面包上了一层石化物质而已。”唐?鸺??米藕枚?鞑坏辈耍?滩蛔√嵝训馈?br>  唐小软看一眼沐槿衣,见她也微微点头,这才郑重地将那玉猪龙托在掌心里仔细看了起来。沐槿衣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放松,只当她琢磨得晕乎了,淡淡道:“其实这就是远古时期图腾崇拜的一种玉佩,你拿的这一个,看大小应该是祭祀用的。只是……” “只是什么?”唐小软一怔。 沐槿衣微微沉思,道:“只是这种玉佩一般都是在内蒙、辽宁这些北方地区才会出现,却不知为何竟出现在这里。” “会不会是在咱们来之前,已经就有人来过这里了,这东西,是那些人留下的?”唐小软大胆假设。 “有这个可能。” 虽然沐槿衣只是淡淡地一句,既不认可也不否决,唐小软仍是开心了起来:“我能戴着它不?这个猪头挺可爱的。” “你想得倒美,这么大个儿的玉猪龙,你有那腰挂吗?”唐炜白了唐小软一眼。 “你管我?”唐小软也立刻白眼回去,毫不客气地将玉猪龙收入囊中。 沐槿衣不理会他们一伙争执,忽然道:“这些都是小物件,前面还有大的。” 唐小软立马兴奋了:“哪儿呢?” “往前走,上了台阶就是。”沐槿衣说着,率先便走上台阶。 唐小软忙跟了过去,十几步开外,一个十分高大的山洞出现在面前。令她稍稍惊奇的是这山洞很明显是被人工开凿过的,整个山腹呈现半圆形,就像球场的那种形状,沿着山壁怪石嶙峋错落有致,甚至还凿出了好几处阶梯。四周竖着几个残破的石柱,最完整的一根约莫有三层楼那么高,隐约看到上面顶着一个类似大石碗一样的东西。 她们现在正踩在石阶上,再向上走上五六阶,一个约莫十几平米的石台出现在眼前。石台的正中间摆着一个一米来高,两米左右宽的桌子。唐小软一见那桌子就兴奋地嘿了一声,再不懂行也能看出那桌子的材质很特殊了,时隔这么多年仍呈现出这样光润的青白色,她大着胆子伸手一摸,冰凉入骨,滑腻如瓷。“这也是玉的吧?”手感度极佳啊。 沐槿衣的注意力却浑不在那供桌是不是玉器上,她半蹲下身来,仔细地看着供桌侧面刻着的一些奇怪的符文。符文中间还夹杂着几个简单的图案,寥寥几笔很难辨清,隐约像是画的远古时期的祭祀场景,人们手托贡品跪倒在地,头顶还画着奇怪的圆形物体,却又不像是太阳。 正暗自沉吟,耳畔唐小软忽然轻喊一声:“沐姐姐你看,那是什么?” 36、第十四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上) 沐槿衣扬脸望去, 唐小软手指着供桌后面一个奇怪的突起, 眼睛睁得滚圆:“在那儿,你看。” 绕过供桌向后走不几步,很容易便看到一整块白玉石挖出的一副棺椁。沐槿衣俯身望去, 那棺椁没有棺盖,内里置着一副乌沉沉的木棺, 同样是被打开了的,棺盖也不知所踪。棺椁内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她简单瞄了两眼, 脸色已然凝住。 唐小软也跟上前去,一看见棺木先是吓了一跳,转眼看沐槿衣就在身旁, 她定了定神, 又伸头看去。唐?鹩胩旗恳补?戳耍?n?馗?彘纫滤底呕? 很快唐?鸨闵锨叭ヂ裢饭啄局蟹?伊似鹄础?br>  唐小软呆呆地站着, 看着堂哥翻找东西的背影,又看一眼那古古怪怪的玉石棺椁,不知为何心底阵阵不安席卷而来。她后退了几步,正撞上沐槿衣回身看她,眼底隐隐浮动的疑问令她心底悚然一惊。想也知道必然是自己脸色太古怪令她不安了吧, 唐小软眨眨眼,扯了个不甚诚恳的笑意。 虽只是短短一月的相处,可唐小软的性子沐槿衣早已了解几分, 那女孩爱笑爱闹,面上从来也端不住事。此刻她眼露惧意表情尴尬,那笑容,分明是刻意挤给自己看的了。难道是因为惧怕棺椁?可观她面容却又不仅仅是惧怕,否则一早便躲到她身后而不是刻意后退与所有人都拉开距离了。 唐小软并未意识到沐槿衣心中所思,她匆促一笑后便将脸撇向一侧,脑中晕晕乎乎无法集中思想,反复只是重复着一个念头:为什么那棺椁她看着十分眼熟?她可以确定她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未来过这里,就算来过云南也不过是附庸风雅地玩了趟丽江,为什么……为什么竟会对这奇怪的山洞里一个奇怪的棺椁产生这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就仿佛……仿佛曾亲眼见过这一番端倪。 “哥,你找什么呢?”唐炜平时胆子大,可那是对着人,冷不丁一个棺椁放在面前还是有点犯怵的,隔着三步远瞪着唐?鸨秤埃骸澳阈⌒牡愣??蛞慌艹龈鼋┦?兆邮裁吹摹br>  唐?鹛?房此?谎郏?Φ溃骸澳睦茨敲炊嘟┦?。?夤撞氖强盏模?锿妨??路?济挥校?故侨恿瞬簧倭孱酰?ィ?逍悖?憧凑庑┝孱鹾屯馔纺切┦遣皇且谎?模俊?br>  他抓过几颗铃铛,平摊在掌中。沐槿衣拿起一颗看了看,点点头。“一样的。”又看一眼那棺椁,蓦地弯腰从那棺木下翻出一对好似是鹰爪模样的铁器来。 唐?鸷闷嫖实溃骸罢馐鞘裁矗俊?br>  沐槿衣将那铁器上下左右反复看了几遍,终于是放弃了,摇摇头:“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这不是古董,应该是后来有人留在这里的。”她将铁器放回去,一扭头见唐小软还站在几步外,直勾勾地盯着石台角落处的一个铜鼎,眼神飘忽表情呆滞,分明是在发呆。长睫轻覆,她低声喊她:“唐小软?” 一言既出,那向来以逼她说话为己任,一听到她开口就各种话痨的女孩居然毫无反应。沐槿衣微有些错愕,走到她面前,静静望住了她。 “啊,沐、沐姐姐。”唐小软总算是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喊。 “你到底怎么了?”眉头微蹙,沐槿衣认真地看着她。 “没、没怎么啊。”唐小软干涩地笑着,目光终于聚焦在那铜鼎上,心头一动:“哦,我刚在看那个鼎呢,呵,挺奇怪的,怎么只有三只脚啊。” 沐槿衣尚未开口,一旁唐炜就接话了:“多新鲜啊,鼎不是三只脚,难道还两只?” 唐小软脸上一红,自知自己急着从乱纷纷的思绪中跳脱出来说了蠢话,见不得唐炜嘲笑她时那副自得的嘴脸,辩道:“两只脚的那是你。”一边说一边向着那铜鼎走去,自我解嘲:“咳,不是也有好多鼎是四只脚的?” 这铜鼎摆放在距离棺椁约莫一米远的地方,一半都被嵌在了山壁中,尽管如此仍能看出个头很大,目测得唐家兄弟俩手拉手才能勉强抱住。唐小软仔细看了几眼,说是鼎,其实更像是个大锅,没有鼎耳,也不知是本就没有打造还是后来缺失了。鼎身上刻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和图案,却因锈迹斑斑而难于辨认。 沐槿衣也走上前来,半蹲下身子仔细地观察这个铜鼎。唐小软只感觉身侧一阵微风掠过,回身望去,正望见沐槿衣那凝肃到几乎凛然的侧脸。想起刚才沐槿衣唤她名字时的神情,静静望着她的模样,又见她取出短刀轻轻地刮去铜锈研读鼎上的符文,她心头微动,不禁轻声喊道:“沐姐姐……” 沐槿衣看她一眼,眼神分明在说:什么事? 唐小软动了动唇,忽然听到头顶处响起一阵细碎的??声,她一怔:“沐姐姐,你看上面” 沐槿衣迅速抬眼望向洞顶,本自平静的眼底随即涌上一股冷凝。她站起身来,手一带便将唐小软扯开几步,目光死死地盯住头顶正上方忽然垂挂下来的一根蔓藤。那蔓藤生得好生奇怪,不是绿色,也不是枯黄色,却是棉絮一般的雪白色,柳枝一样地倒挂下来,末端悬着一颗约莫脑袋大小的白色鼓包,却不知是包裹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唐炜叫道。 “啊,有鬼!”稍一定神便发现那白色的鼓包缓缓张开了,里头隐隐是一张鬼脸,正圆睁着双眼怒视着下方。唐小软尖叫一声,一把抓住沐槿衣的手。 一道强光照了上去,唐?鹁僮攀值纾?旗扛?侵苯犹统隽饲估矗?坏裳郏?捶11帜枪陌?患?耍??诺溃骸澳亩?啬亩?兀俊?br>  “就在你头顶上!”唐小软急道。唐?鹫值绱蚬?ィ?吞?侧侧布干?欤?桓龊谟按佣炊ブ苯刀?拢?布渚吐湓诹颂旗康哪院蟆?br>  “小炜!”唐?鸫蠛耙簧??共患胺从?图?媲耙?庖簧粒?桓鲎阌辛撑璐笮〉拿?兹椎暮谟氨欢痰恫遄⌒毙狈勺渤鋈ィ?疽簧?湓诘厣希?徽笞套搪蚁欤?路鹗怯兄?毫魈食隼吹纳?簟k值缯樟斯?ィ?豢粗?拢?偈倍裥牡煤姑?故?v患?厣虾杖坏糇乓徽胖逯灏桶偷睦先肆称ぃ?槐?痰吨辈迕夹模?抢先肆成吓缃ψ呕坡探辉拥闹?海?凰?逃ㄓu难劬t倘坏傻霉鲈病?br>  沐槿衣疾步上前,抬手便将短刀使劲向下一压,那人脸骤然一抽,又是一阵滋滋怪响。紧跟其后的三人还没来得及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便见那人脸下方忽然伸出好几条毛茸茸的触足在地面上疯狂抓挠着,看起来就像是要顶着那张人脸逃命,却又被短刀钉住只能胡乱蹬腿。唐?鹩胩旗啃值芰┟婷嫦嚓铮?菩u砣滩蛔〉溃骸罢獾降资鞘裁垂矶?鳎浚 ?br>  “人脸蜘蛛。”沐槿衣紧声道,皱着眉头盯住那疯狂挣扎的一团,她心中也是阵阵不解,这里怎么会出现这样巨大的人脸蜘蛛?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也太恶心了吧?”那人脸蜘蛛一边挣扎一边不断冒出新的汁液,红黄绿这下都齐了,湿乎乎粘哒哒,就像是重伤毁容的人脸躺在地上还挤眉弄眼。唐炜就近看了一眼,差点没吐了。 “小心!”眼看唐炜抱着块石头就要砸上来,沐槿衣低声喊道,忽然起身疾退。 唐炜一怔,抱着石头向下瞪去,只见那血胡麻擦的人脸忽然发出一声类似血肉撕裂的闷响,那“嘴巴”蓦地裂开,一群白蓝相间的奇怪虫子呼啦啦潮水般涌了出来。唐炜手一抖,石头砰一声就掉在自己脚边。 强光照在那张鬼魅的人脸上,唐小软很快发现那一群只有拇指盖儿大小的虫子原来全是些小蜘蛛,密密麻麻地向着四周黑暗处逃窜,而那人脸的“嘴巴”里仍在不断地涌出新的。眼看一小堆蜘蛛居然慌不择路地向着她跑过来,她慌得急忙向台阶上跳了上去,生怕那些蜘蛛像跳蚤一样蹦到她的身上。 沐槿衣看一眼唐小软,见她所站的位置还算安全,她随即将手电照到了那些奇怪的藤蔓上,这一看,她本就冷凝的脸色更加的沉重起来。原来那些藤蔓之所以呈现出奇怪的雪白色,是因为外头被包裹了一层细细的蛛丝,她又抬头望去,不禁暗叫一声“不好”,洞顶上本就好多根蔓藤集结在一起,此时一番动荡,那些藤蔓上的蛛丝剥落下来许多,藤蔓集结的中间部分一大片蛛丝都散开了,隐隐有着一片不知什么东西似乎正摇摇欲坠。 “大家都散开!”沐槿衣低喊一声,随即向后方退开几步。就在她喊话的同时那东西啪一声自半空中直直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 “什么东西?”唐?鸺泵Υ蜃攀值缤?ァ?br>  沐槿衣戴上手套,又拔了唐小软腰上的短刀几步上前,随便取了一块剖开,原来白色的蛛丝里包着的竟然是一根骨头,看模样,似乎是不知什么野兽的肋骨。只不知为何原本应是白色的骨头却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她不敢多碰,只暗暗思量:“这人脸蜘蛛果然身怀剧毒。” 又剖开另外几个看了一眼,俱是骨头,沐槿衣站起身来,先将短刀递还给唐小软,又去检查那人脸蜘蛛,想确认下它是否死透了。唐炜忽然大叫一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他妈的,这水里的鱼也太猛了吧,老子去洗个手,差点没被咬死!” “大家都在这里,你一个人跑去洗什么手,也不怕出事?”唐?鸺?约业艿芫谷煌牙胱橹?雷孕卸??滩蛔÷盍艘痪洹?br>  “我这不是被这恶心玩意儿给恶心坏了么?”唐炜嘀咕着,看一眼那软趴趴一动不动的人脸蜘蛛,他一时怒起,抬脚踩了上去。 “当心”沐槿衣一句话还没说完,唐炜便大叫一声,表情痛苦地缩回脚跳了起来。惊悚的一幕发生了,那看起来明明像死透了的人脸蜘蛛居然在唐炜踩下去的瞬间猛地张嘴一口便咬在了他的靴子上,触足紧紧地抓着他的裤腿不放,任凭他踢来甩去,甚至踩到山壁上又是滋得一声爆响。唐?鹈i锨鞍锩Γ?棺?耸稚系氖值缤捕宰湃肆持┲胍徽竺驮摇t谒?值芏?似胄男?x?履侵┲胱芩闶浅沟椎叵“屠昧耍??鸢纬鲅?妒咕14惶簦?┲肱疽簧?懵湓诹说厣希?钏埔惶怖媚唷?br>  “妈的,这畜生居然敢咬我!”唐炜脸皮涨得通红,怒冲冲地道。 “快看下有没有咬伤?”唐?鸬s堑乜醋诺艿堋?br>  唐炜一边骂娘一边脱下了靴子检查,果然,那蜘蛛居然咬破了那么结实的皮靴,把他右脚脚趾头咬破了,棉袜上一片血污。 唐小软紧张地伸头看一眼,条件反射地去问沐槿衣:“沐姐姐,他不要紧吧?” 沐槿衣目色微闪,沉吟几秒道:“不好说。”看一眼不怎么当回事儿都准备穿上鞋子的唐炜,她皱眉道:“快脱了袜子处理下伤口,这蜘蛛有毒。” 唐炜一听这话顿时懵了,赶紧将袜子扯下来丢到一边,打着手电仔细地盯着自己的脚趾,只见被咬破的地方伤口并不大,正汩汩地向外流淌出紫黑色的血液。他不禁慌了:“这血怎么都变色了?” 一时半会也实在无法辨析这蜘蛛的毒性,沐槿衣想了想,取出解蛇毒的药粉给唐炜撒了些在伤口上,又吩咐他不要乱动。原地坐了约莫一刻钟,再检查伤口发现没什么异常,唐炜心下定了不少,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惨白了。“我说,这就没事儿了吧?” “不好说。”沐槿衣仍是模棱两可地回答。唐炜心下不快,暗想什么好不好说,老子这不是都没事了吗?就显得你能耐,凡事都要留一口。 37、第十四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中) 沐槿衣递给唐炜一块干净的纱布让他包扎伤口, 他嫌麻烦, 直接套上了袜子,口中嘀嘀咕咕:“几滴血而已,这就止住了, 包什么包,又不是个娘们儿。” 唐?鹞叛粤15痰闪怂?谎? 他这才醒悟自己刚一得瑟就把队伍的一半儿给得罪了。一时有些讪讪,穿好鞋子站起身来。 唐小软撇了撇嘴, 难得没跟唐炜斗起来, 转脸去看沐槿衣,却见她正望着那死成一滩的人脸蜘蛛静静出神,忽听得唐?鸾械溃骸昂? 那大柱子上头是什么?” 手电照了过去, 正是一进山洞便看见的那几根大柱子,只不过他们此刻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柱子顶了。唐小软忽然发现那柱顶上的石碗里似乎有一些暗黑色的膏脂状物体, 不禁心下一哆嗦, 这不会是……不会是那什么吧…… 只能说她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沐槿衣看了一眼,随即断绝了她的后路:“应该是动物的尸油。” “尸……油……” 沐槿衣看一眼唐小软,仿佛是没看出她眼底的纠结,轻声道:“去找些树枝或者枯藤, 我们做几个火把,这样可以节省电池。” “哦……”唐小软自然不会违背沐槿衣的指示,走出几步, 又拉住她的手。“咳,你陪我一起。” 沐槿衣倒是没有明确地拒绝,只是挣了挣手腕。唐?鹚菩Ψ切Φ氐髻┑溃骸澳忝桥?19影。?媸牵?ツ亩?嫉醚案霭槎?>筒荒艿ザ佬卸?。俊?br>  唐小软连声哼哼:“要你管要你管。”偷眼瞧一眼沐槿衣,见她面无表情似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心下安了不少,忙积极地寻找起来。 这山洞里树枝很少,枯藤倒是挺多,沐槿衣拔起被人脸蜘蛛弄脏的短刀清理干净,砍了几截枯藤绕着树枝做成火把。唐?鹜诶词?褪粤耸裕?尤坏阕帕嘶穑?笙补??骸疤?昧耍?饪墒x瞬簧俚纾 ?br>  四个火把点起来,整个山洞顿时明亮了不少,唐小软想着刚才那只恶心的人面蜘蛛似乎是惧光的,现在这么亮堂总不敢再来了吧?沐槿衣仔细地探寻出路,唐炜却暴脾气上来了,非说刚才的水潭里有咬人的鱼,举着火把端着枪去瞄了好一会儿,湿哒哒地拎着一口大黑锅回来了。唐小软嗔目结舌地望着那口锅,忍不住道:“二哥,你从哪儿找来的锅啊?这山洞里还有锅?!” 唐炜挤眉弄眼地大笑几声:“你也觉得像锅吧?哈哈,这是个王八壳!乖乖,这王八壳够大的,我特意拎过来给你们开开眼。你看这王八壳子上面还凸出来一块块,跟那皇宫大门儿似的,还带凸钉儿,感情是真把谁家大门儿给背身上了?” 唐小软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噗嗤一声笑了。伸手去摸摸那乌龟壳,心下暗暗一惊,果然是像唐炜所说无比坚硬,摸上去更像是套着一层有利刺的战甲一般。可奇怪的是这么坚硬的乌龟壳边角上居然缺了一块,看纹路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去的。“乌龟……乌龟……八爪鱼……”唐小软蓦地一个激灵,一下子想起刚才在水底见到的大乌龟来,难道这就是刚才那只大乌龟的壳?可是不应该啊,那家伙看起来那么凶猛,谁还能制得了它? 正百思不得其解,唐?鸷鋈徽驹诙?叨?纳奖谀抢锝辛艘簧?骸翱炖纯矗?舛?斜诨??厦婊?撕枚嘈u硕? ?br>  唐小软见沐槿衣已经走过去了,忙将乌龟壳的事儿丢在一边跟了过去。那壁画线条十分简单,阴刻在石壁上,虽只是寥寥几笔纹路却十分清楚,人是人山是山。整整一排山壁上刻满了壁画,唐小软挨个看去,越看越觉心惊。 第一幅壁画,一个身穿长袍头戴鬼面的祭司正对着一块巨大的石身鬼面叩拜着,四周点满了火把。 第二幅壁画,一个石桌上摆满了猪牛羊三牲的首级,鲜血不停地流淌下去,沿着石桌一直流到长着很长野草的草地上。 第三幅壁画,一个长发的少女赤身裸体地被几个带着鬼面具的男子举起,投放进石棺里,身穿长袍的祭司向石棺里倒入各种毒虫,蜈蚣、蜘蛛、蝎子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少女全身。 第四幅壁画,祭司高举起一把尖刀,剖开少女的肚腹取出内脏,赫然便是一颗人心,鲜血顺着祭司的手掌一直流到地上,他将心脏高高举起供奉到石身鬼面前。 第五幅壁画,一个巨大的张牙舞爪的魔鬼破石而出,嘴里啃咬着心脏,手上还抓着一条人腿,地上似乎还掉着一些人肉残渣。 第六幅壁画,那巨大的魔鬼脚下踩着几个服饰明显与前面不同的人,手中还捏着几个,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在夜色下森森如骨,撕咬着一切它所能看到的生物。 第七幅壁画,少女葬身的石棺旁放着一个巨大的鼎,鼎下生着火,隐隐可以看到鼎里漂浮着残肢碎肉般的东西,一群头戴鬼面的人有的捧碗跪在一旁,有的举着残肉手舞足蹈似在跳舞。 第八幅壁画,又是很多带着鬼面的人手持长矛与一些身上缠蛇的人打成一片,尸横遍野,远处似乎还有堆积如山的人皮与人骨。 第九幅壁画,一群身上缠满细蛇的人们正对着一条大河在跪拜,河里隐隐现出一个巨大的怪兽黑影,奇怪的是,那怪兽似乎是有着两颗头颅,一左一右迎风摇摆。 第十幅壁画,一大片的蔓藤下,赫然放着一具石棺,与刚才的石棺不同的是,这具石棺是密封住的,被蔓藤缠绕包裹着,棺盖上开着一朵硕大的花。 不知不觉走到尽头处了,唐小软呆呆地站着,思绪仍未能从那十幅诡异惊悚的壁画中跳脱出来。沐槿衣也看完了壁画,脸色肃穆地站在离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手中的火把映得她脸颊一片暖红,长睫深覆,眼底是隐隐的幽光流转。很明显壁画所描述的地方就是目前他们所处的这个山洞,那白玉石棺,还有石棺旁的铜鼎,无不对应了壁画中的场景。那壁画所画应该是古代祭祀的场景,只是为何这祭祀的不是神仙而是恶魔?如果她的分析没错,壁画所画是用一个少女当祭品供奉恶魔,召唤恶魔出来消灭敌人,最后再与恶魔分食人肉的过程。一想到刚才那铜鼎是曾用来烹煮人肉的,饶是她一贯冷静,此刻也不由有些微的反胃。她深深吸了口气,脑中快速地开始搜索起沿路见闻,忽然想起先前看到的禁地口的树葬和山洞里那一大片悬棺来,再联系到壁画中那被蔓藤包裹的石棺……难道,这里曾经死过那么多人,并且都是用于祭祀而死的少女?还是说,是那些戴着鬼面的人,抑或,那些身缠细蛇的人?可那石棺上硕大的花朵又是什么呢?这一路而来所见到的植物除了蔓藤再无其他了,连枯枝都少的可怜,更何况是花朵。 唐?鸷吞旗恳捕伎赐瓯诨?吡斯?矗?成?愣疾簧疲??鸷鋈淮蠼幸簧?骸澳忝强矗?趺凑饴?儆直渖?耍浚 ?br>  沐槿衣一怔,怕火把的光照对颜色分辨有误差,还是打了手电照上去。一看之下也不由惊住了,这一处洞顶上的蔓藤竟然是锈红色,并且整个山洞顶上满满匝匝全是蔓藤,就像爬山虎一样爬满了整个洞顶,大多盘绕在洞顶的岩石上,并未垂落下来。越看越是心惊,只见那堆蔓藤愈往洞边愈是密集,她率先向前走去,沿着蔓藤的长势一路寻摸,终于在西北角的上空发现了蜘蛛网般密集的蔓藤,上面居然倒挂着好几张人脸! “这不是刚才那个人脸蜘蛛吗?!”唐小软惊道,我的天,一只就已经够呛了,这里竟然出现那么多只! 沐槿衣不接话,挥了挥火把,整个西北角像是被这些人脸蜘蛛做成了捕猎的专属角落,一张超级大的蛛网便横亘在众人头顶不到两米处。好几只黄黑色交加的大蜘蛛静静地吊在蛛网上,后背上的老人脸皮在火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一时仿佛在挤眉弄眼桀桀怪笑,一时又仿佛怒目而视,阴森恐怖。唐小软悄悄贴近了沐槿衣身后,轻声道:“沐姐姐,它们好像在狩猎?” 沐槿衣沉吟几秒,轻轻点头。这些蜘蛛分明感应到了他们的到来,却完全没有行动,看样子确是在集体狩猎,只不过,目标不是他们。 唐小软又待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啪啦啦的扇动翅膀的声音,定睛一看顿时噎住这不是那群刚才把他们逼得跳水逃路游了几公里,差点淹死的吸血蝙蝠吗?! “他娘的,这些畜生怎么会跟来?它们会游泳啊?!”唐炜一看到那群白色小蝙蝠,吓得顿时端起了□□。 “吸血蝙蝠惧水,不可能从水底游过来,这些蝙蝠应该是从石缝里钻过来的。”沐槿衣镇声道。“看来这个山洞里有缝隙与外界相通,也或者,这里根本不止一群吸血蝙蝠,它们各有各的地盘。” 唐小软想起那群吸血蝙蝠似乎是以吃那群黑色大蝙蝠为生,可这一路走来也再没见到黑色的大蝙蝠,那这些蝙蝠都吃什么? 正思索着,就见一小片吸血蝙蝠忽然齐刷刷地向着他们头顶上的蛛网撞了过去,被蛛网黏住后也是拼命扇动翅膀挣扎,无奈那蛛丝不比寻常,几乎有成人小指粗细,韧性十足,吸血蝙蝠只要一粘上去便再无逃遁之力。第一群吸血蝙蝠很快全部被制服住了,第二群又跟着撞了上去,和攻击他们时一样的自杀式袭击,看得唐小软阵阵咂舌,连害怕都顾不上了。 等到第三群、第四群蝙蝠也撞上蛛网时,那看起来固若金汤的蛛网终于破损了一小块,可也仅仅是一小块而已,很快,洞中出现的吸血蝙蝠就全部被蛛网黏住了,挣扎的力道也越来越小。“蜘蛛动了!”唐小软低喊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几张老人脸忽然动了起来,慢悠悠地从四面八方向着蛛网中心靠近,一边爬一边从口中咝咝地吐出蛛丝将吸血蝙蝠裹住,等待享用美食。 这可比看电视里的人与自然要刺激多了,这是活生生的捕食者掠食啊,还是这样一大片的屠杀行为。唐小软看着一只人面蜘蛛已经靠近了蝙蝠群的边缘,吊在蛛网上的触足晃了晃,正要开始将口中的尖刺刺入蝙蝠体内,那吸血蝙蝠忽然垂死挣扎,吱吱怪叫一声便猛地咬住了人面蜘蛛。蜘蛛吃了痛,自然是一口反咬住吸血蝙蝠,一长串的鲜血从半空中滴落下来,场面甚是血腥。终于,一番拼斗后,吸血蝙蝠渐渐不动了,那人脸蜘蛛慢条斯理地又开始吐丝将它彻底裹住,卷去一边慢慢享用起来。唐小软暗自咂舌,该,让你们的同伙在外头咬我,现在换你们被咬了吧?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完,一阵吱吱怪响,回身一看竟然是又一大片吸血蝙蝠飞了过来,由于蛛网上已经被大量吸血蝙蝠的前驱者占满了,新来的蝙蝠很轻易地便勾破了蛛网边缘穿越过去,飞到了大量锈红色蔓藤集中的上空。 唐炜一见蝙蝠群成功突围,紧张地端起□□便要射击,被沐槿衣一把按住。“你干吗?” 沐槿衣抬手指一指正围绕着蔓藤打转的吸血蝙蝠,沉声道:“看样子这群蝙蝠与蜘蛛不是第一次大战了,既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看看它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沐槿衣话音刚落,那群突围的吸血蝙蝠便围住了上空的锈红色蔓藤,?地挂牢身子之后,张开老鼠一样尖利的牙齿齐刷刷地咬住了蔓藤茎。那些本来爱好吸血的蝙蝠居然像蜜蜂吸食蜜汁一样开始狂吸蔓藤的汁液,原本扁扁的肚皮一会儿就鼓胀了起来,并且和之前吸那些黑蝙蝠的血一样,雪白色的吸血蝙蝠身体很快就全部变成了淡红色,就像是磨砂罐子里注入红色颜料一样的诡异。而下方蛛网上的人面蜘蛛却忙于吃被制住的那大一片美食而顾不得突围成功的蝙蝠,只约莫两三分钟的时间,突围成功的那群想是吃饱肚皮了,不敢久留,立刻扑扇着翅膀又原路飞了回去。 这餐饭吃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点吧。唐小软正感叹甘做先锋用命换取同伴喝饱那得是多高的觉悟,忽然蛛网上的人面蜘蛛集体停下了动作,唰唰几下便勾住蛛网翻到了上层,直勾勾地盯住了蔓藤的位置。 “怎么回事?”唐?鹆成?槐洌?s堑乜匆谎坫彘纫隆?br>  沐槿衣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一双冰瞳牢牢地锁定在上方一只吃饱喝足却迟迟没有离开的吸血蝙蝠身上。仔细看了几秒,她确定那蝙蝠从蔓藤堆里叼出了什么东西,只是相隔甚远看不清楚,隐约,似乎是个小果子模样的东西。而那群人面蜘蛛便是从这一刻开始疯狂起来了,放下美食不管齐刷刷地勾着蛛丝冲向山壁,目标直奔那小蝙蝠而去。 38、第十四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下) 几只人脸蜘蛛很快便攀上了山壁, 对准小蝙蝠的位置咝咝吐出蛛丝。那小蝙蝠反应倒是也快, 叼住小果子模样的东西撒开翅膀就想跑,结果半路上被蛛丝给裹了个正着,眼瞅着直勾勾就摔了下来。正当唐小软以为这小蝙蝠挂定了的时候, 四下里竟然又飞过来好些吸血蝙蝠吱吱叫着开始攻击人面蜘蛛,摆明是给那小蝙蝠打掩护。人面蜘蛛吐出的蛛丝是有毒的, 自己块头也大,可架不住吸血蝙蝠的数量多, 一离了蛛网的范围就没那么厉害了, 一堆吸血蝙蝠拥着几只人面蜘蛛在半空中上下翻腾,地上掉下的蝙蝠尸体也越来越多,这场架倒是不知要打到何时才有个结果了。 “掉下来了!”唐恺忽然叫了一声, 唐小软定睛一看, 果然一个枣子大小的果子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滴溜溜滚了滚, 却不知滚去哪里了。 沐槿衣晃一晃手上的火把便走了出去, 显然是想要冒险去找那颗小果子。唐小软纠结不已,抬眼看蜘蛛与蝙蝠似乎还没意识到果子已经掉了,仍然打成一团,她咬咬牙,勇敢地举着火把跟了上去。才走出几步便见沐槿衣停住了脚步, 轻声咦了一声,她忙问道:“沐姐姐,怎么了?” 沐槿衣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火把向着身前一掠,唐小软顿时看呆了。那些锈红色的蔓藤原本只生长在山壁边缘和洞顶,可前方地面上却不知何时也长出了鲜红欲滴的蔓藤茎叶,这还不算什么,最吓人的是那些蔓藤茎叶居然硬生生地穿透了地上掉落的蝙蝠尸体茁壮生长起来。茎叶上布满了针尖一般细锐的绒毛,并且那些绒毛似乎都是中空的,蝙蝠尸体的血液透过绒毛一点点地流向蔓藤的根茎处,那蔓藤就仿佛有着嗜血的生命一般疯狂吸食着尸体的血液,生长速度惊人,就她们盯着看的这一小会儿又几片茎叶伸展开来,藤蔓也长高了约莫半指高。不一会儿,更多的蝙蝠尸体被蔓藤茎穿透了,顶到几乎半人高,那些原本还血淋淋的尸体干瘪得如同风干过一般耷拉在藤条上,悬在半空中,在火光下随着蔓藤的生长动静扑簌簌颤动着。唐小软隐隐还能看到那些死不瞑目的吸血蝙蝠绿莹莹的眼珠子,心下一阵发颤。 很快,那些蔓藤不再长高了,反倒是向着周围开始扩散,不一会便扩散到那株根茎最为粗大直抵洞顶的主蔓藤旁边,顶着一身的蝙蝠尸体慢慢绕到主蔓藤后面,再一点点向上蔓延,最终与它彻底融结在一起。而颜色也从最初的鲜红色逐渐黯淡下去,变成和主蔓藤一般的锈红色。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分钟,看得唐小软目瞪口呆,回身一看,唐恺与唐炜也俱都是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只唯独沐槿衣沉稳如故,然而侧脸冷凝眼睫轻颤,很明显心中也是波澜起伏。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吸人血的蝙蝠,后背长着老人脸皮的蜘蛛,还有生长完全突破自然与科学定义的吸血蔓藤!唐小软一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活人走进这个山洞并且到现在都还能吐气儿,没有变成一块随时随地被吃掉的肥肉简直是万幸。 那群打斗的蜘蛛与蝙蝠仿佛终于意识到争斗对象小果子不见了,蜘蛛们唰唰唰便抽身出来回去了蛛网上,继续开始稳坐中军帐守网待蝙蝠的日子,而幸存的蝙蝠们也立刻展翅逃走。山洞中很快恢复了安静,唐小软举着火把又向沐槿衣走近两步,忽然听得她低声道:“小心。”火把低了下去,一眼便看到西北角主蔓藤的根茎前隐隐堆了一大堆白骨,看构造也知道必然是人骨了。有些已然腐朽到一碰即散,有些看上去却颜色尚新,仿佛是不久前才刚刚罹难的尸骨。沐槿衣微微垂眸。“难道,是有人刻意在喂养这些吸血蔓藤?” 主蔓藤的根茎部是挨着唐小软她们游出来的那条水流的,沐槿衣举着火把顺着蔓藤根部看了下去,却见那蔓藤根茎似是扎得极深,并且看蔓藤的长势竟是斜着生长,这样看去,那根茎的最底部倒仿佛是在水底了。可水底又怎会长出这样奇怪的藤蔓来?沐槿衣也想不明白了,火把从左手换到右手,正思索着要不要冒险潜下水底去查看查看,身后跟着的唐炜忽然“哎哟”一声便一屁股摔坐下去。 “他妈的,怎么回事儿!我的脚我的脚怎么不能动了!”唐炜抱着脚踝,一脸惊惧地看着地面上长出来一根细细的鲜红色蔓藤,绕住他的脚踝,穿透他的皮靴就钻了进去! 唐恺急忙掏出匕首割断那新长出的蔓藤,顾不得鲜红色的汁液溅了一手,急乎乎地就去脱唐炜的皮靴。靴子一脱下来,伸头看到情形的唐小软立马叫了一声:“啊……”天啊,二堂哥原本只不过是蜘蛛咬了个小小的伤口,并且在沐槿衣的治疗下已经停止流血了,怎么现在那伤口竟然扩大成一个血糊糊的大洞,一条鲜红色的们蔓藤就像是被截断的蚯蚓一样露出血红色的半截,当着众人的面仍在不停蠕动,而余下的部分自然是都钻入了唐炜的皮肉里。那因紧张而暴起的血脉里仿佛是钻入了一条红色细蛇,随着血流的脉动一下下弹跳着,唐炜慌忙将裤腿直卷到膝盖,眼睁睁看着那突突的跳动一直蔓延到膝下,仿佛随时随地会破皮而出! “哥,哥!要实在不行你哪怕给我一刀!”唐炜一张方脸涨得发青,哆嗦着抓住唐恺的手,颤声叫道。 “别瞎说,小炜,你疼得厉害吗?沐小姐,快,麻烦你帮小炜看看吧,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恺也是慌了,猛然想起身后站着的沐槿衣,直觉地便向她求救。 早在他开口之前,沐槿衣就已然走过来了,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唐炜的腿,她抬手在那弹跳的位置轻轻压了压。“这样疼吗?” 唐炜连连摇头:“不疼!就、就是麻得慌!” 沐槿衣又皱眉思索了几秒,仿佛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嘴唇。“这奇怪的蔓藤似乎是没有根茎也能继续生长,现在只能抓紧时间试一试,看看能否将它拉扯出来。” “沐小姐,那样一定会伤到血管筋脉的吧?小炜他……”唐恺似有迟疑,讷讷问道。 唐炜叫道:“只要能把这鬼东西扯出去,动刀子砍我也没事,快!快帮我扯了吧!” 沐槿衣说话的同时就已然准备好动手了,取出手套戴上,又让唐小软靠近过来为她照明,她一手扶着唐炜的小腿一手去捏那不断蠕动的蔓藤尾部,低声道:“一会儿可能会很疼,你千万忍着,无论如何不要蹬腿。” 唐炜咬牙应了。唐恺不忍地转过了脸去,想了想又不放心,怕唐炜吃痛挣扎,转而去按住了唐炜的肩膀。唐小软却因为要帮沐槿衣照明不得不眼巴巴地盯着,就见那露在皮肤外的一小截蔓藤被沐槿衣捏在指尖轻轻地向外扯动着,与此同时唐炜果真是痛得全身抽搐,脑门青筋暴突,冷汗像急雨一般流淌下来。这一刻她对着这个讨人厌的二哥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崇敬的意味来,痛成这样都能保持冷静与理智,换做是她,恐怕早就厥过去了。 沐槿衣想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她动作很慢,可尽管如此唐炜仍是脸上一阵白似一阵。唐恺劝慰道:“快了快了,小炜,再坚持几秒钟,马上好了。” “别乱动。”沐槿衣低垂着眉眼,唐小软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可声音却似是裹了一层寒冰,想也知道必然是十分紧张在意。唐小软眼睁睁看着那蔓藤被扯出来越来越长越来越长,至少都能有十几公分了,唐炜只是稍微抽动了下小腿,那蔓藤便突然滑出沐槿衣的手指一下子又向他皮肉里窜进去几公分,唐小软一口口水哽在喉咙口:这哪里是蔓藤啊,这真的是一条蛇吧! 沐槿衣动作飞快地追上去捏住,之后也顾不得唐炜疼不疼了,加快速度一口气扯了起来。多亏这蔓藤韧性极佳,居然没有断裂在皮下,终于被沐槿衣扯出来啪一声摔在地上。 “还好,大血管没有破。”沐槿衣淡淡道,动作飞快地撒上止血粉,又接过唐恺递来的纱布包扎了起来。 “他……他妈的……抽血也不过一寸长的针头啊!老子真是倒霉,这得吸了老子多少血啊!”唐炜眼见大劫得过,顿时恢复了几分气力,愤愤骂道。瞪一眼,又是吓傻了。只见那蔓藤被沐槿衣丢在一边,虽是不能再吸血了,却并没有停止生长,反而一头钻入了地下,一头又向着别的蔓藤游过去。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它就悄悄儿长了十几公分,从刚才小蚯蚓般模样长成小指粗细,直到一头终于缠到了别的蔓藤上才逐渐停止了生长,慢慢变成锈红色。 “妈的,这东西也太邪门了!”唐炜瘸着腿站起身来,取过背后背包里的铲子一瘸一拐追上去对着那蔓藤便是一顿狠砸,又将它从地下硬生生揪了出来砸得稀巴烂。那蔓藤吸了他的血,此刻被他砸成一片暗红色的渣滓,还没来得及凝固住的鲜血很快又将附近的蔓藤引了过来,?像蛇一般四面八方地游来围住那一小堆鲜血,眨眼间便吸食殆尽。 唐炜看得阵阵头皮发麻:“真他妈的,一滴血都不肯浪费啊!” 沐槿衣不理会他的发泄,转身向着唐小软道:“你刚才受伤的地方都包扎好了吗?” 唐小软不解她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又见她脸色严肃眼神冷凝不似是随口问问,只好点点头道:“都包了。” 沐槿衣嗯了声不再理她了,唐小软稍稍思索了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些吸血蔓藤都是闻血而来,二哥穿着皮靴都能中招,她的伤口要是□□着岂不是太危险?正嘴甜地也想去关心沐槿衣两句,转念又想,不对啊,若说单纯是被伤口吸引而来,他们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伤呢,怎么那蔓藤谁都不找,却唯独盯上二哥?莫不是,他那伤口本身就有问题? “沐姐姐,你的伤口……需要换纱布吗?”甩甩头,懒得想那么多了,唐小软看一眼沐槿衣受伤的手背,忍不住道。 “不用,这是防水的。而且我的伤一般”沐槿衣忽然顿住,停了一秒,看一眼唐小软,若无其事地便收住了话茬。 “你的伤一般怎么了?”唐小软不解地揉了揉鼻子,见沐槿衣眼神冷淡地看着远处的山壁,她正要发扬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革命精神,忽然一声怪异的咕咕声打破了周遭的安静,而一向脸皮颇厚的唐小软同学居然后知后觉地脸红了。是真心有点尴尬,这里到处布满危机,地上一片狼藉,半空中还吊着一小群阴森森的人面蜘蛛,而她居然在这个伟大而寂静的时候突如其来得唱起了空城计,实在是丢脸。唐小软撇撇嘴,摸了摸肚子,无奈地看了沐槿衣一眼。“呃……那什么,我好像……好像有点饿了……” 唐恺见弟弟没事,心情自然也放松了不少,闻言笑道:“游了这么久,又受了这些吓,早该饿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唐小软不理堂哥,眼巴巴地只是看着沐槿衣,好容易等到她转过脸来,四目相对,唐小软是一脸卖乖的笑,沐槿衣却面无表情,只静静地看着她。唐小软轻轻咳了一声:“我看那些蜘蛛一时半会也理不了我们。” “那就休息一下。等吃完饭再继续寻找出路。”沐槿衣淡淡道,仿佛是没听出她话中的调侃,她将火把找到一处缝隙插好,拎起背包找到一处岩石便坐了下来。 唐小软忙跟过去挤着,好在那岩石够大,她俩也够瘦。一抬眼见沐槿衣从背包里取出一瓶水来,她一见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背就立刻上前抢过那瓶水,在沐槿衣错愕的目光下笑嘻嘻地拧开瓶盖,再递回去。“好了,现在可以喝了。” 沐槿衣淡淡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眼底微微生波。默默喝了两口,又将水收好。 这一会儿谁也没心情生火造饭了,到处弥漫着鲜血的腥气,吃熟食只怕更没胃口。唐小软从包里翻出几块压缩饼干无甚胃口地吃下肚去,又喝了半瓶水,眼见沐槿衣一副吃完了准备起身的模样,她翻翻包,忽然摸到一块巧克力。想起她放零食的包被蝙蝠咬破了食物丢得七七八八,没想到居然残存了一块巧克力,她顿时喜上眉梢:“沐姐姐!” 沐槿衣回身望她,一眼便看到一块被高高举起的巧克力。冰瞳微睐,她冷声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吃一个嘛,我、我这还有呢。”唐小软急着就给巧克力剥了出来,厚着脸皮往人家嘴边塞。 很明显冰山姐姐沐槿衣根本不吃她这一套,而一个多月的相处好容易锻炼出来的对牛皮糖一点点的适应度也在这一刻终于被打破了。被塞巧克力的那位态度十分冷漠甚至略带凶恶地拍开了唐小软的小手,那块仅存的巧克力便直勾勾地掉在了地上。 “沐姐姐……”唐小软瞪着面前那瞬间如寒霜覆面的清颜。怎么了这是? 而当事人之一的沐槿衣却只在片刻的停顿之后,立刻起身走开,只留给唐小软一个柔和却冰冷的背影与一肚子的纳闷与委屈。 怎么了?不就是一块巧克力吗?刚才还都好好儿的呢,她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样一闹唐小软也没心情吃东西了,草草擦一擦嘴就站起身来,又看一眼沐槿衣冷漠无谓的背影,她心底也隐隐来了气。这女人怎么这么喜怒无常啊,认识这么久都是她腆着脸各种找话,她都难得主动理她的,不吃就不吃,发什么脾气呢,还把她最后一块巧克力拍地上……越想心里越不舒服,索性也不理沐槿衣了,背着背包就跟在二个堂哥后面傻站着。 沐槿衣自然不会关注到某小孩正在闹脾气,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又都放在找路这件事情上了。这山洞里既然能够生长植物,说明氧气是充足的,所以肯定与外界的某处通联。众人在洞里找了一圈,偶尔能看见一些岩石的缝隙是通往外头的,然而却越往后越是细窄,无法通行。这些岩石质地十分坚硬,肯定也是无法砸开,真不知道当初选择这山洞做祭祀场所的人们是怎么在那样落后的技术水平下打造出这里的。 再往回走就又到了来时的水流处了,剩下的氧气量绝对支撑不到原路返回,这山洞也再无别的岩洞能够通向别处,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沿着水流走,再走不了了,就只能想办法造筏子走水路,漂过去。 39、第十五章 暗算无常死不知(上) 然而这山洞里, 除了石头便是蔓藤, 连一棵树木都没有,更别说是适合扎筏子的竹子了。沐槿衣思索了片刻,目光定在那些足有消防水管粗细的蔓藤上, 或者,可以考虑下用这些蔓藤来做个筏子? 在沐槿衣思考出路的时候, 正忙着跟沐姐姐生气的唐小软溜达到了一大片蔓藤根下。虽然在生气,但她仍是习惯性地去关注了沐槿衣的动静, 见她先是盯着水流看, 跟着又看蔓藤她就立刻猜到她想做什么了,哼,百分百是想用蔓藤来做筏子。于是唐小软晃悠到几棵粗度可观的蔓藤下, 十分自信地等待沐槿衣自己送上门来, 这样等下她就可以装作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跟她不疼不痒搭句话,毕竟这山洞里除了沐槿衣就剩那俩傻哥哥了, 这么和她较劲儿好像自己也挺难受的。 越是在等人就越要故作若无其事, 唐小软同学深得其中真髓,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看,忽然看到一颗艳红如宝石般的东西嵌在几株蔓藤根下。这不是……这不是刚才那群畜生争相夺取的小果子吗?!她忙几步上前将那果子捡了起来。这么近地看过去,只觉那果子红艳欲滴,拿在手中当真便如一颗红宝石般玲珑动人, 凑到鼻尖上闻一闻,竟还有一丝淡淡的果香,完全不是她初时猜测的腥臭味道。这是这种吸血蔓藤上结的果子吗?那这红色难道也是鲜血?可是闻着却没有半点血腥味啊, 而且这果子除了红了点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比红樱桃略大了一点,为什么吸血蝙蝠和人面蜘蛛都对它那么紧张在意?唐小软想不明白了,不过她有一个非常良好的习惯那就是绝不钻牛角尖,遇到想不通的事就搁着睡醒再想,遇到看不懂的东西就收着,改天再看。于是她立刻从背包里翻出喝剩下的半瓶水,运气不错,那果子居然能塞进去,有水养着倒也不怕它会枯萎。 刚收好瓶子便听到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听动静也知道必然不是沐槿衣,唐小软没好气地回身便道:“走这么大声,也不怕把这山给震塌了。” 唐恺笑道:“你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呢,叫你几声了也不理。” “叫我干吗?”唐小软眨了眨眼,难道是沐槿衣找她? 唐恺却很快灭了她的希望:“不干吗啊,你啊,不干活儿也别在这儿杵着,沐小姐要这边的蔓藤做筏子,走远点,别不小心伤了你。” “你砍你的,怎么会伤到我……”唐小软眼见计划失败,顿时有些不快,扁扁嘴让到一边。正待再说什么,忽然看到沐槿衣停了手上的动作警惕地看向了水流的方向,几乎是立刻对着大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唐小软一怔,不自禁地安静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水流是在山中,回声很大,一点点动静被四周的山壁反射都会变得很大声。一片静谧中,一阵湍急的水声便渐渐明显了,不似是自然的水流声,倒仿佛是行舟的动静。唐小软与离自己最近的大堂哥交换了一个无解的眼神,唐凯立刻拉住她躲进了山洞中的阴暗角落,她不甘心地看一眼远处的沐槿衣,忽然无比后悔自己刚才和她闹这个脾气了,现在她距离沐槿衣起码有十米以上距离,她不来就她,只能自己去就她。谁料才一动脚,沐槿衣那边就如同脑后长眼一般立刻一个等同于“你丫别乱动”的冷酷手势甩了过来,唐小软看她都已经摸上腿挂似乎准备取鞭子了,顿时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片刻后,一道隐隐相熟的人声响起,说的却是苗语。沐槿衣微微一怔,桑坤?他怎么来了?指尖已经捏住了鞭子,随时可以脱手甩出,她定了定神,行舟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几秒后,一条竹筏便随着水流慢慢出现在眼前。桑坤划着筏子靠了岸,竹筏上走下来三个人,其中阿萨巫师倒是认识的,但最后一个上岸的人却委实奇怪地狠。看穿着像是个喇嘛,光头,身穿一件红色的大袍,露着一只胳膊,大红色的袍子上用金线缝着奇怪的符文。这些也都罢了,最奇怪的是他的腰上竟然缠着一条成人胳膊粗细的金色蟒蛇,那蟒蛇身形颇长,在喇嘛腰上足足缠了三圈,蛇头盘踞在他颈边,咝咝吐着信子。 甫一上岸那三人便停住了,沐槿衣等人虽然各自隐蔽,但那明晃晃的四个火把却都在地上扔着呢,任是不瞎的都看出来了:这里来过人。 “还有别人知道这里?”那奇怪的喇嘛开口了,令沐槿衣颇感讶异的是这喇嘛竟然说的是汉语,虽然咬字含糊生硬,但,她听得清清楚楚,的确是汉语。 “不可能,就连我们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个上古祭祀的圣地,这才是第二次来,就连竹筏也是昨天才做好,运上来可废了老大的功夫。怎么可能还有别人进得来?”阿萨奇道。 桑坤老头不接话,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然后从腰间的竹篓里仔细地捉出一条蛇来,正是当着大祭司的面沐槿衣还给他的那条双头蛇。他放了双头蛇在地上,这才如释重负又微带紧张地说:“这里很多毒物,咱们可要小心点啊。” “啧啧,桑坤老爹年纪越大,胆子却越小啊,有你的神龙在还怕什么毒物?再毒的也不过是给神龙增加修为罢了只要不是那死丫头制的麻药。”阿萨一边笑讽桑坤,一边又侧脸看了看那喇嘛的脸色。 “你,去四周查看。你,带我去看圣物还在不在。”喇嘛对着那二人的态度明显很不客气,颐指气使地就给二人分配了工作。 桑坤没多说什么便紧随着双头蛇慢慢走了起来,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那高高昂起的蛇头。本身蛇这种冷血动物对热量就特别敏感,嗅觉也十分灵敏,又经过桑坤这十多年的喂养与训练,不夸张地说,用以追踪杀人是绝无问题。 唐小软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一时担心双头蛇发现自己怎么办,一时又惦记那喇嘛所说的圣物到底是什么。转而一想,这双头蛇不是沐槿衣的手下败将么,怕什么,还是看清楚那喇嘛到底是要阿萨带他去找什么比较重要。她定了定神,不再关注桑坤的动作,就见阿萨领着那怪模怪样的喇嘛径直走到那白玉石棺旁边,弯腰便将手伸了进去。唐小软一怔,那石棺早已被他们几人摸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什么像是个圣物的东西啊。正纳闷着,忽听到阿萨难掩惊喜地叫道:“果然像您说的,这棺底下有机关。” 话音刚落,就听到沉闷的石板与岩石摩擦的声音瓮瓮传来,阿萨不知道做了些什么,那石棺居然缓缓地动了动,而站在一旁的喇嘛立刻猛推开阿萨抢上前去,一脸大喜过望。那喇嘛是正对着唐小软的,她清楚地看到那张古铜色的方脸上露出无比惊喜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然后面向西方跪下,行的是五体投地大礼,口中念念有词,每说一句就重重磕一个头。最令唐小软嗔目结舌的是那缠在喇嘛腰上的金色蟒蛇居然通灵似的,每次喇嘛磕头的时候,它必然也会向下点一下头。 一连磕了五个头,那喇嘛才展袍起身,然后双臂张开面带恭谨地俯下身去,自那石棺中捧出一副雪白的尸骨来。唐小软一惊之下差点尖叫出声,幸亏自己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嘴。那副尸骨……真的好奇怪啊!肉体包括头发都早已腐烂没了,但那骨头却保存得异常完好,听说隔绝空气保存的尸骨一旦接触空气都会氧化甚至朽烂,可那尸骨被喇嘛捧了出来竟然毫无变化。可是,喇嘛口中的圣物,难道居然就是这个尸骨?这也太奇怪了吧。 正暗自琢磨,那喇嘛已然将尸骨恭敬地头西脚东摆放在面前,然后双手合十又念了几句类似咒语的话,念完后,双手伸到那尸骨胸口的位置,取出一块约莫巴掌大小的白色物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副通体雪白的尸骨在喇嘛拿出那白色物件的那一刻便如被一股黑色的潮水瞬间覆没,从脚到头骤成焦土,哗啦一声化作一摊齑粉。喇嘛似笑非笑地伸指捻起一小撮齑粉,看了看,又弹在空气中,然后便郑而重之地盯着手上的物件笑了起来。由于距离较远,唐小软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只见那喇嘛如获至宝般捧着那白色的东西,一边抚摸一边念念有词唱起经来。 火光下这一幕映在唐小软的眼底,忽然便觉一阵说不出的恶心,也不知到底是因为那副尸骨的异变还是单纯受不了那喇嘛一脸瘾君子正在嗑药的陶醉表情。不自禁悄悄后退了一小步,忽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她吓得立刻转身望去,大堂哥唐恺抬起一手指向了沐槿衣所在的角落,眼神中隐隐的担忧。唐小软一怔,心下也是暗叫一声不好,只见桑坤的那条双头蛇不知何时游到了距离沐槿衣不过两三米的地方,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那双头蛇兴奋地两颗脑袋左摇右晃,两条蛇信咝咝乱吐,已然是进入了攻击状态。 “这里有人!”桑坤意识到不对,立马尖着嗓子喊道。 角落环境窄仄,沐槿衣无法使鞭,幸亏她一早抓了两颗碎石在手,在桑坤的火把晃到脸前、而那双头蛇也一跃而起的同时她快速扔出碎石打中半空中的双头蛇,人也跟着一闪而出,几步冲到桑坤面前,左手握住短刀虚晃一招,吓得桑坤一下子便摔了手上的火把。 最好的防守只能是进攻,沐槿衣深知机会稍纵即逝,一旦桑坤缓过神来与那双头蛇配合默契,只怕自己再无机会出手。于是不容桑坤喘息,抬手便直劈他面门,桑坤下意识提手去架,胸口要害大开,沐槿衣短刀轻轻一挑,嗤一声轻响,桑坤藏在衣内的□□只稍稍露了个头便被她抄入手中。忽听得耳后腥风咝咝,她眼神一凛,不及回身抬手便将短刀甩了出去,那双头蛇反应灵敏也不是假的,饶是这样快的速度,它蛇头一低,险险地便避过了短刀,躲过七寸致命一击后啪一声摔在地上。蛇身一扭,只停顿了短短一秒的时间,那畜生便再次发力向沐槿衣跃去。 “沐姐姐!”唐小软再顾不得安危,一下子冲了出来。 唐恺与唐炜眼见如此也只得双双跃出,唐炜端着□□在手却无从下手,沐槿衣与桑坤缠得太紧,若是轻易开枪只怕不小心便会误伤到自己人。正迟疑时,沐槿衣忽然一脚扫向桑坤的膝盖,跟着右脚轻点,唐小软根本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下一秒桑坤老头已然被她反缚住双手,而双头蛇迎面冲来,想是被那短刀给惹恼了,不分敌我张嘴便是一口。 “啊!”桑坤无力闪躲,被自己的宝贝一口咬在了左大臂,脸色顿时灰败如土。 40、第十五章 暗算无常死不知(中) 那双头蛇喉咙进了血就再也不肯松口, 一只蛇头死咬住桑坤左臂不放, 鲜血沿着利齿丝丝淌落,而另一只蛇头在短暂的警惕之后也张开大口似是准备一咬而下。 从被双头蛇咬住到四肢麻木只不过三秒钟的时间,桑坤干枯的喉头快速抽动着, 蓦地耳边一声利落风响,跟着一阵温热便噗一声狂涌而出。他眼皮轻颤掉下几滴浑浊的血泪, 傻呆呆地看着地上掉着的属于自己的左臂,再想看清楚什么眼前却已然是一片血红, 隐隐感到喉中一股急热涌动, 他动了动嘴皮子,鲜红色的血液便顺着嘴角流淌出来。 沐槿衣在桑坤被咬住的那一瞬间跃身捡起自己的短刀,而后毫不犹豫便将桑坤的左臂连同蛇头一起斩落。双头蛇一颗蛇头被斩犹自咬住手臂不松, 一眼望去那□□的皮肉已然是紫黑一片。另一颗蛇头却立刻咬住了寒光闪闪的刀背, 咯咯吱吱一顿猛咬,精钢打造的刀身硬生生被那利齿咬出了两颗浅浅的凹痕, 透明的毒液从牙管中渗出, 刀身上顿时被烧灼出两团乌黑。沐槿衣反手一刀将蛇头削断,然后快速丢了短刀,拔出刚顺走的□□对着仍咬在刀背上不撒口的蛇头便是两枪。唐炜也冲了过来,掂着□□对犹然在扭动的蛇头一阵点射,连着桑坤的胳膊一起都打成了一滩肉泥方才作罢, 重重吐了口气:“妈的,这玩意到底还是怕子弹,我还当它真有多神!” “桑坤!”一切发生得太快, 等到阿萨终于意识过来的时候,一切早已恢复到死一般的平静。阿萨顾不得沐槿衣等人的威胁,扑过去抱住桑坤的肩膀,只草草看了一眼便瞪着沐槿衣怒骂道:“姓沐的,你太狠了!你拿桑坤做挡箭牌害死他,还趁机杀了双头神龙!”她目中厉色闪过,猛地掏出一把□□,谁料还没来得及指向沐槿衣,自己的脑袋便被唐恺拿枪顶住了:“老实点!” 唐炜的□□其实子弹已经不多了,他见大哥制住了阿萨,转而便将枪口对准了不远处正冷眼旁观的喇嘛。唐小软也拔了短刀赶到沐槿衣身边,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反倒是沐槿衣本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无视阿萨的谩骂冷冷开口:“给他放血,再用蛇血清洗伤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阿萨一怔,刚才沐槿衣斩断桑坤手臂的行为她看在眼里,其实心里是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的,只是神龙的毒性太强,纵然断臂也止不住毒液逆流入心,桑坤此刻已然是七窍见红,只怕至多再半分钟就要彻底一命呜呼。至于沐槿衣所说用神龙血来清洗伤口一法倒是没有试过,可眼下死马也只能当成活马医,横竖得试一试。当下再不犹豫,立刻取了双头蛇的身体挤出血液冲洗桑坤断臂的伤口,那双头蛇只剩了身体还在神经性地抽搐,被阿萨使劲捏挤出大量的鲜血哗哗地冲在伤口上。只见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处不断流淌出紫黑色的血液,一股浓浓的腥臭味瞬间扬起,唐小软等人俱是皱眉欲吐,却也无可奈何。唐炜忍不住嘀咕一句:“真是的,干吗要救这个死老鬼。” 沐槿衣不理会他的牢骚,在阿萨开始动作之后她便冷冷地盯着那喇嘛看着,而那喇嘛也眯起眼睛打量起她来,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忽然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轻慢。 眼神交战了好一会,终于还是那喇嘛先开了口:“呵呵呵,怎么,你也想要这神喻罗盘?” 沐槿衣并不答话,目光微动,她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我是你大慈大悲的佛爷!”喇嘛淫邪地笑着,看一眼对面其余三人俱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他浓眉一顿:“呵呵,不是我小看你们,今日我若不想你们活,你们就只能乖乖死在这里!” 他说罢,慢悠悠地将那神喻罗盘放进袍子里,从腰间取下那条金色对的蟒蛇搭在了脖子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沐槿衣。“你们就是那群废物口中强行进入禁地的人吧,也是来找夜郎墓,我说的对不对?呵呵,小丫头,你把夜郎墓的地图交给我,佛爷心情好,或许可以饶你们不死,你这细皮嫩肉的,做祭品倒是好得很。”那喇嘛一边调笑,一边色眯眯地用眼角自沐槿衣身上扫着,又看一眼横眉竖目的唐小软,他咧嘴笑道:“嚯,今日收获不错啊,两个上等祭品!” 沐槿衣眉头微挑,正待开口,忽然唐炜两步冲上前来:“嘿,什么狗屁佛爷,跟这儿他妈废什么话啊?老子就不信了,子弹打不烂你那秃瓢脑袋!”他本就是暴脾气,此刻被那喇嘛口口声声饶个不死,顿时怒上心头。 那喇嘛横了唐炜一眼,脸上隐隐可见几颗麻子在火光里泛着恶心的油光。冷哼道:“哼,看来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是不知道你佛爷的厉害。”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串念珠来。虽说是念珠串,但那念珠却并不圆滑,反而像是一些小骨头被串了起来。喇嘛左手捏着念珠,右手抚了抚金色蟒蛇的头,忽然抬手指向唐炜,双目圆睁口中念念有词,几秒后大喝一声:“去!” 那金色的蟒蛇猛然张开大嘴对着唐炜的方向滋一声射出一股透明的毒液,恍如利箭离弦,挟着风势便直扑唐炜面门而去。 沐槿衣一惊,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唐炜向一旁侧翻过去,躲开了毒液的喷溅,而那透明的毒液却一下子化成一团淡淡的烟雾,飘飘荡荡便消散在空气中。 果然是这样!她心头一凛,看着唐炜眨眼间手一哆嗦□□便掉在了地上,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也只是动了动腿,“咚”得一声重重摔倒下去。沐槿衣虽是意识到了不对立刻屏息凝神,可那毒雾却仿佛能从皮肤渗透入骨似的,一股麻意顿时席卷全身,饶是她定力上乘,此刻也禁不住手脚发软,握在手中的□□啪一声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身后咚咚咚三声,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是唐小软与唐恺、阿萨都着了道了。沐槿衣竭力要紧牙关站稳身体,可脚下便如踩着棉花似的死活使不上劲,她尽力捏紧拳头迫使自己凝神,忽然鼻尖一暖,却是一股怪异却又似曾相识的甜香扑鼻而来。大脑似乎有些转不动了,她用了好一会儿才思索出来,这甜甜的花香味……似乎就是先前她在大巫师闭关的小楼前所闻到的味道。这喇嘛,和大巫师有关系? “小丫头,你能撑到现在还不倒下,佛爷对你刮目相看。”喇嘛呵呵笑道,“不过,劝你还是别费劲了,我这宝贝可从未失手,任谁也躲不过这迷香摄魂!” 这毒雾真的好厉害……沐槿衣暗自咬牙,怎么办?现在她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只剩下手指还能勉强动弹,其余人的定力都不比自己,此刻只怕早已昏昏欲睡,必须尽快自救! “哈哈哈哈……”那喇嘛眼见毒雾放倒了所有人,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你……你怎么把我也放倒了……”阿萨紧张地问道。 喇嘛邪邪一笑:“你这样的废物,活着也是白费。” “这是……什么毒?”强撑住神智,沐槿衣咬牙问道。 “毒?哈哈哈哈,你们汉人果然没有见识!”喇嘛一手摸着下颚,怪笑不止。“让佛爷我教教你吧,这不算毒,只是我圣教的小小蛊术而已,怎么样,在你们死前能够见识到我的手段,真是不枉此生啊!” 那笑声如金属摩擦般尖锐刺耳,又像电钻乱钻一般刺激着唐小软的耳膜,她痛苦地伏在地上,只觉头疼欲裂,太阳穴和心脏俱是一阵紧似一阵,似是想吐却又吐不出,不由得哼了一声。喇嘛转脸看一看她,忽然笑道:“能抗住我的迷魂蛊现在还清醒着,小丫头倒也有点门道。”说着笑嘻嘻地向她走了过去,捡起她掉落的短刀便直接在她腿上划了一刀。 唐小软连痛意都察觉不到,就看着自己大腿上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不深,可鲜血却一下子渗了出来。她心里气得恨不能问候那死喇嘛祖上十八代的先人,却又提不出气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变态喇嘛一脸陶醉地盯着她腿上的血口,又凑过去深深地嗅了嗅:“真香啊……小丫头,你的血可真是极品啊,来,让佛爷亲口尝尝。” “死……变……态……”唐小软嘴唇哆嗦着,费尽全力想踹开那张看着就想吐的贼脸,可任她咬紧牙关,全身也是无法集聚起半丝的气力。再看着那喇嘛居然真的伸出手指去蘸她伤口上的血液,再一脸兴奋地放进嘴里舔舐,她眼前一黑,只求速死。 “你真是可笑。”沐槿衣忽然镇声道,看那喇嘛起身看她,她目色凌冽,冷冷道:“举凡蛊术都会反噬,你……用蛇毒做介质,却不知……早已引火烧身。” 喇嘛凝神看她,忽然哼道:“小丫头,你懂的倒是不少。” 沐槿衣狠狠咬一咬嘴唇,又强迫自己聚起一丝气力,继续说道:“更何况,你似乎忘记了,我……连双头蛇都不怕,你可以对我下蛊,我自然……也可以对你下蛊。” 唐小软怔怔地望着沐槿衣,脑子已经越来越晕了,就连沐槿衣的脸都有些看不清楚,隐约听到她说什么下蛊,她心口突突一跳,瞬间涌起一丝希望来。沐姐姐她……她有办法? 沐槿衣冷冷与那喇嘛对视着,一边还要在脑力明显跟不上的情况下拼命地搜索着说辞。“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否……则,我……保证,你会比我更快一步……成为祭品。” 喇嘛听了她的话倒也不生气,只呵呵笑道:“小丫头,不用白费心机了,我根本没有中你的蛊,不过你说的没错,只要使用蛊术都要付出代价,只不过这种反噬我可以转嫁到我的祭品身上,由他们代为承受。这一点,你就不知道了吧?”他说着话,将唐小软扔在一边,大步走到沐槿衣面前,短刀轻轻抵住她的脸颊,目光自她脸上转了一转,他淫邪一笑:“如此如花似玉的美人,就这么死了,佛爷可真是心疼。”污浊的手指伸出来了,在沐槿衣雪雕般精致的下颚上猥亵地捏了捏,又慢慢滑到她细瓷般的颈子上,他粗糙的指腹在那薄嫩的皮肤上轻轻抚弄着。“是一块一块割下来好,还是直接挖心呢?小美人,你有没有试过吃自己的血肉,要不要佛爷帮你试试?” 沐槿衣用力一挣转开脸去,屏住呼吸拼命抗拒着那越来越浓郁的花香气味,其间夹杂着难以忍受的腥臭味,也不知到底是来自那吐完毒液便软趴趴搭着的蟒蛇,还是来自于那喇嘛一口恶心的大黄牙。 41、第十五章 暗算无常死不知(下) 胸口一口真气始终是提不上来, 手指虽然能动, 手臂却完全无法动弹。冷冰冰的短刀就这样贴在自己的脸上,这情形,似极了几年前她第一次出任务, 不小心曝露行踪被目标发现差一点死在野外,要不是大姐及时赶到, 只怕自己的人生早就终止在十八岁那年。可现在不会有任何人能帮到自己,想要活命, 她必须自救!心底一丝急躁涌动起来, 她不怕死,更不怕拼命,可是她憎恶现在这样的情况, 束手就缚, 想拼命都无从拼起。 屏息久了脑子难免有些迷糊不清,隐隐感觉颈子上一丝凉意袭来, 更有蚂蚁爬过般的麻痒感丝丝入心。沐槿衣不必想也知道喇嘛对自己做了什么, 看着面前那张恶心猥琐的脸,因为看到她颈子流血而逐渐流露出的淫邪的眼神,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迟疑了。 而与此同时,那喇嘛的神情已经从最初的挑衅变成了□□裸的淫邪与猥琐,色眯眯地看着那道细细的血痕一直蔓延到沐槿衣严丝合缝的领口处。殷红的血液缓缓自伤口处渗出, 汇聚成颤颤的一滴,沿着那细瓷般的颈子一点点滑落,径直没入衣下。他目光一闪, 手中短刀一挑,两颗衣扣应声而落,一道寒光掠过,眨眼间那血痕便延至了沐槿衣正缓缓起伏的胸口。 “你的血,可比刚才那小丫头的还要香啊,这样上等的祭品佛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可得好好享用。”喇嘛陶醉地深吸一口气,舔舔嘴唇便将头凑上前去。 就在他动作的时候沐槿衣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舌尖,极度的刺痛之下她脑子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二话不说用力地抬起前额就向喇嘛鼻梁上撞去。砰一声闷响,那喇嘛被撞得连退几步,惨叫一声后一脸痛苦地按住了鼻子,眼看指缝中已然是鲜红迸发,他怒上心头,抬手便挥着短刀向沐槿衣划去。 刀身掠过带起一股淡淡的腥风,夹着自己鲜血的气息一起钻入鼻尖间,沐槿衣难掩心头的愤恨,在侧身避开刀锋的同时两手使劲一握那一直无法使上气力的手指终于可以握紧了!刀锋擦着她的颈子险险掠了过去,削落她颊侧散落的一绺发丝,她也不与那喇嘛纠缠,眼尖地发现唐恺的□□就掉在不远处软瘫成泥的阿萨身侧,就地一个翻滚抓住□□,一回身对着手提短刀直追而来的喇嘛直接便是一枪,正中喇嘛的右手臂。待要再开第二枪,枪膛却咯噔一声没子弹了。她心中一紧,没丢开枪,只不动声色地望住了喇嘛。 麻脸喇嘛顶着一脸的血杀猪般嚎叫起来,短刀掉在地上,他眼中喷火地瞪着自己被子弹打中的右手臂,失声嚷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破得了我的蛊术!”一边嚷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形状奇特的摇铃一阵乱摇,眼神近似癫狂,口中念念有词。暗自责怪自己太过大意,又被这死丫头美色所迷没有早一点拿出摇铃,看那死丫头唇角带血就知她必然是咬舌了,在蛊术已经发挥威力的时候,她居然还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摆脱他的控制这丫头绝不简单!他心中又是愤恨又是懊恼,同时却也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忧心。就如沐槿衣所说,从来巫蛊之术都有反噬,而他的这个金蛇毒蛊一旦施放,如果不能及时起坛作法用中蛊之人的鲜血来祭祀,很可能就会反噬到自己身上。而现在沐槿衣已经清醒了,虽然不知道她是一时应激式的清醒还是彻底摆脱了蛊惑,可她能开枪打中自己,光凭这点就足够威胁了!拖得越久越是危险,倘若这死丫头没有吹牛,她真能解他的金蛇毒蛊,那么自己就彻底失去了存活的价值,一旦失手,只怕必死无疑。 另一边,唐小软尽了全力才不让自己昏晕过去,迷迷糊糊地看着摔倒在她身旁不远处的沐槿衣,一手支撑着身体,一手抓着□□。衬衣的扣子被挑落了两颗,火光下她本皎如新雪的皮肤被镀上一层暖暖的橙红,而那猩红的血痕此刻便显得尤为刺眼起来。她无法长时间地集中注意力,只看了两眼便觉得天旋地转,脑中只是想着为什么沐姐姐拿着枪不打死那个死变态啊……待得看到喇嘛摇起铃铛来,天旋地转顿时被加了倍,唐小软眨了眨眼,眼前怎么好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气? 鼻息间隐隐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浓郁冲头,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味道,模糊间听得那摇铃声愈发清晰,唐小软只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跃出胸腔而去。迷迷糊糊快要伏倒时,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握住了,抬眼便见一张放大的清颜,她心口一窒:沐姐姐! 沐槿衣见唐小软虽然睁眼看她,却分明眼神涣散神思不属,她心中一急,用指甲在唐小软手腕上狠狠地划了一把。唐小软吃疼,哎哟一声,眼神才总算是恢复了些许清明,待得看到沐槿衣嘴角的血渍,她一怔:“沐姐姐……” 沐槿衣紧抿着嘴唇摇摇头。那喇嘛的收魂铃确实厉害,要不是口中不断地有鲜血溢出,热烫腥甜地划过喉舌,只怕她也要撑不住了。一抬眼却见唐小软半伸着舌头用齿尖啮住,一张小脸几乎皱成麻团,她不禁怔住,以眼神问道:你做什么? 唐小软尴尬地缩回了舌头,咬舌这事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的,一想到那个疼,她就蔫吧了。忽然突发奇想,费力地抬手碰了碰沐槿衣,她磕磕巴巴地说:“你帮……帮帮我……” 于是下一秒沐槿衣看到的就是一个闭着眼睛探出舌尖,预备赴死般一脸苍凉凄淡的小孩儿,挨着她手臂的手指还哆哆嗦嗦,再联系她刚才那句“你帮帮我”,饶是沐槿衣一贯淡然冷静,此刻也不由有些尴尬无语起来。这孩子脑子里都想什么呢!咬舌这种事也能找人帮忙?她正要推开那不知所谓的家伙,忽然身后一阵?的轻响,她心头一动,唐家兄弟与阿萨俱都晕厥了,身后就只剩下桑坤的尸身,所以,难道是桑坤他 来不及多想,就见身前一直忙于摇铃念咒的喇嘛一脸惊呆了的神情,只愣了不到两秒钟就拔足向她们冲了过来,却是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径直冲到桑坤的尸身旁。沐槿衣跟着望过去,这一望之下,一贯冷静无波的眼底也终是波澜顿起。桑坤到底还是死了,许是抢救太晚,也许是蛇血其实回天无力,他死得很凄惨,浑身缩成一团,皮肤发紫,身下是一大滩紫黑色的毒血。就在喇嘛走过去的同时毒血开始快速地向着地底下渗透,那本空无一物的泥地忽然裂开好几处,几根极细的蔓藤破土而出,就像是饥渴了几百年的吸血鬼一样迅速吸光了地面上残留的毒血,然后抽枝发芽迅速长大了好几倍! 麻脸喇嘛似乎看呆眼了,早已忘记了摇铃,直勾勾地瞪着那些吸血蔓藤。唐小软等了半晌等不到沐槿衣的帮忙,睁开眼睛,也瞬间被眼前那惨烈的一幕给惊呆了。最初的几根蔓藤已经变成了一小片,蔓藤枝叶呈几何式扩张生长,很快就长到了半人高的模样,其中好几根蔓藤居然从桑坤的七孔钻入他的尸身里,就像是植物人浑身插满了细管子一样,随着管子里的毒血一点点外流,桑坤的尸身也愈发干瘪,苍老干枯的皮肤下血肉快速萎缩,很快就只剩了一张枯皮包裹着骨头,被蔓藤当做人体化肥直接吸收了。 这小半天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有了之前吸血蝙蝠的前科在,唐小软虽然恶心,倒不至于被吓到晕厥。只那喇嘛仿佛是头一次见到这场景,惊得不由自主便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开始一连串叫喊起来。他死死地盯着眼前吸了毒血后疯狂生长的蔓藤,几次伸手又退缩回去,终于是下了决心,小心翼翼地自桑坤尸身上揪下了一根细细的蔓藤来。那蔓藤一断裂开便溅出几滴血液,带着从桑坤身上吸取的血肉蚯蚓般扭动不止,根茎上仔细看去,一层薄薄的绒毛就像无数根中空的尖刺,一旦被沾上就万难脱身。喇嘛小心地伸手去折了折,那蔓藤却柔韧得很,非但没有断裂,反而在他手中仍然缓慢地生长着,仿佛是嗅到了喇嘛受伤的胳膊上血液的味道,那蔓藤扭了扭,角度便自动对准了那枪伤的血口,沿着喇嘛的胳膊一点点环绕着,终于最前端的触须渐渐到了伤口的附近,它微微一颤,立刻便钻了进去。 眼见如此,那麻脸喇嘛却不惧反笑,手上短刀一挑便将那蔓藤连着自己少许血肉一起挑落,又静静观察了几秒,蓦地上前将桑坤的枯皮从蔓藤上剥离出去,然后找到根茎受力的部位,使劲一拔将那一大丛蔓藤都从地下拔了出来。那蔓藤的根须非常长,他拔了好半天才彻底拔出,没有了根茎的支持,又渐渐没有了鲜血的供应,那一大丛蔓藤在喇嘛怀中逐渐停止了生长与扭动,慢慢静止下来,从刚才那嗜血的怪物又变回了原本的植物模样,只初初长出时的嫩绿色,最终变成了这山洞中满满都是的锈红色。 麻脸喇嘛笑了几嗓子,将身上的红袍子脱了下来仔细地把那丛蔓藤扭好包了进去,这才想起自己胳膊上的伤口,以及,或许还清醒着的沐槿衣。毕竟是手染鲜血的人,他下意识地便意识到了危险,情急之下一个转身举起短刀便砍。 他的危机感确实没错,然而反应却终究是慢了那么一拍,刚才还软倒在地上的沐槿衣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他的身后,在他转身的瞬间一个高踢腿正正便踢在他的颈动脉上。这一脚是下了死劲儿了,沐槿衣侧摔出去后双手撑地静静喘息了好一会才勉力起身,而那麻脸喇嘛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早已是大气儿都出不匀了。 42、第十六章 雪浪摇空千顷白(上) 沐槿衣上前一步, 一脚勾起喇嘛掉下的短刀便抓到手中。喇嘛挂在脖子上的金色蟒蛇见主人倒地竟而昂起身子想要攻击, 奈何刚下完蛊,体力还未回复,又跟着喇嘛好吃好喝地作威作福久了, 体形肥胖动作不太灵活,才昂起蛇头就被沐槿衣反手一击, 手起刀落,蛇头喷着鲜血掉了下来, 咕噜噜滚出老远。 连番动作下来, 沐槿衣透支的体力也将耗尽,怕喇嘛忽然醒来而自己没有体力对付,她不敢耽搁, 拖着沉重的脚步去背包里找了麻绳来将喇嘛手脚捆缚住, 短刀撑着地面喘息片刻,她蓦地起身, 抬脚便踩在了喇嘛的手腕上, 用力一碾。 麻脸喇嘛顿时哀嚎出声:“啊”待得看清楚自己手脚被绑,爱宠也身首异处,他一脸惊恐痛惜,厉声喊道:“死丫头,我跟你不共戴天!” 沐槿衣根本不与他废话, 看那喇嘛挣扎着坐起身来,她将短刀贴在他脖子上,如法炮制地划出一道血痕。喇嘛见状叫道:“有本事就杀了你佛爷, 我要是死了,你们一群人都别想活!” “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痛快地死?”沐槿衣冷冷地说,从喇嘛包好的蔓藤中割出一根,轻飘飘地举到他脖子上的血口前。果不其然,那喇嘛一见她拿出蔓藤脸色顿时变了,颤声骂了一句:“算你狠!” “解药。”沐槿衣凛声道。捏着蔓藤的手指其实正在微微地发着抖,这该死的毒蛊,也不知是不是有着麻痹神经的作用,过了这么久仍是有着眩晕和力不可支的感觉。要不是她体质异于常人,又被大姐用特殊的药水从小浸泡,在喇嘛放出毒蛊的瞬间她就和唐家兄弟一样软瘫在地,任人宰割了。此刻她心知自己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暗自着急,也不敢多说多做,万一被那喇嘛看破,就前功尽弃了。 麻脸喇嘛眼珠子转了两转,看着沐槿衣道:“我将解药给你,你是不是可以保证我的安全?你们汉人一向狡诈,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会遵守承诺?” 沐槿衣微微挑眉:“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喇嘛一怔:“你自己不怕死,你的同伴们,他们的死活你也不管?”心中不禁叫苦,看来今天是撞到硬茬子了。 “谁说我不怕死?”沐槿衣淡淡道,“我先杀了你,再想办法解蛊,也不是不可以。” “唉,我不过是想求你答应饶我不死,既然如此,我把解药给你,你……你快将那魔藤拿开。”喇嘛叹了口气,见沐槿衣依言收走了蔓藤,他眼角快速瞟了一眼死在地上的金色蟒蛇,很快收回眼神。“你伸手入我怀里,有个小布袋,布袋里装的就是解蛊的药。” 只是这极为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没能逃过沐槿衣的眼睛,她眯了眯眼,伸手抓住了那金色蟒蛇身首异处仍在微微抽搐的尸体。果然,麻脸喇嘛一见她抓住了蟒蛇,嘴角顿时抽了一抽,眼神一下子慌了起来。 蟒蛇被喇嘛养得很肥壮,沐槿衣体力不足,只好将它又扔回地上,想了想,她用短刀破开蛇腹,一小颗碧绿的蛇胆很快被挤了出来。她看一眼早已如丧考批的喇嘛,心中更加笃定,于是立刻起身去找了背包里的水壶,拧开壶盖就将蛇胆汁挤了进去。眼看着胆汁很快便溶入了水中,她皱着眉,再不迟疑,仰头便是一口。苦、腥、臭,却又带着奇异的花香味道立刻盈满喉舌间,胃部一阵暖烫,微微地刺疼,很快消弭。 拿着水壶站了几秒,缓了缓,再抬起手时似乎就没有先前那般费力了,看来她冒险冒对了,解蛊的药正是这蟒蛇的蛇胆。 麻脸喇嘛早在沐槿衣抓过蛇尸的时候就知道这下完了,再一看她竟然如此大胆直接去吃下蛊的毒蛇胆,他心急如焚,开始拼命地挣扎想要将被捆缚住的手脚挣脱开来。眼见沐槿衣抬眼看他,眼神愈见清明,他暗叫一声不好,果然,沐槿衣一刀就划在他的胸口上,冷声道:“你怀里的解药呢?不知道让你自己吃下去,结果又会如何。”内衫破裂掉出来一个黄色的香囊大小的袋子,沐槿衣轻轻一抽绳子,见袋子里装着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径直用刀迫着喇嘛张嘴。 麻脸喇嘛自然是不敢吃,紧闭着嘴巴呜呜惨叫。沐槿衣情知这必是杀人的□□,也并非真要他吃,不过是之前被他折辱了,心中愤懑想讨回来而已,见状将袋子抛到一边,抬起一脚便踢在喇嘛的胸口。她体力恢复后的这一脚和刚才那一脚又自然非同日而语,刚才那脚其实只是取巧,刚好踢到颈动脉才导致喇嘛的暂时晕厥,现在这一脚可是实打实的,只听喀拉一声脆响,喇嘛脸色一抽,肋骨已然是断了几根。他又痛又怕,语无伦次骂道:“你这巫女!有本事你放开我,我们一对一斗法,佛爷我一定要让你七窍流血而死!” 一抬眼,沐槿衣却早已不在他身前了,想是踹了他一脚后就忙着拿解药去救人。先将唐小软扶了起来,见她浑身发软却眼珠子乱转,她心中微动,低声道:“喝一点,这是解药。” 唐小软哼哼唧唧地扁扁嘴。“沐姐姐,我……我没力气。” 沐槿衣情知她倒也没有说谎,只好将她半扶半抱着坐起身来。这下可好,唐小软整个人都贴靠在她打开的怀抱中,也不只是故意还是无意,明明软成一团的人一坐起来居然动来动去,她渐渐失了耐心,抬手压在她肩膀上,命令道:“快喝。” “哦……”唐小软只好就着沐槿衣手中的水壶勉强喝了一口。那水一进嘴里顿时苦得她满脸开花,一下子就推开了水壶:“这也太苦了吧!”一抬手才惊觉自己气力的恢复,她心中一动,又动了动脚。“沐姐姐,我能” “动了呀”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唐小软便瞪大了双眼,傻呆呆地看着距离她眼睛不到一厘米的那张清颜。她一激动直接转过了脸,而沐槿衣因为扶着她,又要喂她喝水,脸颊就在她脑后不到半指远,她这蓦然一转不要紧,啪一声就撞到人家脸上了。有句话叫近而示之远,攻击不备,饶是沐槿衣反应极快,面对唐小软这忽然又意外的袭击,她也只能来得及将脸颊生生侧开些许,于是唐小软那大咧咧的小嘴巴好巧不巧地就贴在了她的嘴角上。 唐小软脸皮一红,“呃……”神仙啊,沐姐姐嘴巴好软哦…… “我看你是恢复了,自己起来吧。”沐槿衣倒是面不改色,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便推开她站起身来。 唐小软只好讪讪地撑着地面爬起身,一抬头就见沐槿衣将水壶也递了过来:“解药,去给他们喂了。” “哦……”唐小软接过水壶,脑中还在回味刚才那一亲的温柔,走出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话要说,蓦地回身,却正撞见沐槿衣匆匆转过脸去,脸色未变,只抬手捋了捋鬓边散落的发丝。她在看她?她不禁微微怔住:“沐姐姐……” 沐槿衣回身看她。她脱口便道:“你等下!”先不管二个傻哥哥了,她?地就去包里翻啊翻,明明记得出发前带过云南白药粉的。果然找到了!急乎乎地跑去递给沐槿衣:“你的……你的舌头要止血。” 见沐槿衣淡淡看她,她忙道:“你手上都是蛇血脏死了,我给你涂吧。” 沐槿衣眼神微晃。“不了。” “不行,你舌头破了哎,电视里那些咬舌自尽的刺客最后都会死的。”唐小软急乎乎地说。 “我没有咬舌自尽,而且咬舌自尽这方法本身就是骗人的。”沐槿衣瞥她一眼。 “不管怎么说我必须得帮你止血。”眼看忽悠不成,唐小软有点急了。 “真的不用。”沐槿衣转身欲走,却被唐小软自后撵上,一把拉住了手腕。“沐姐姐,你是在不好意思吗?” 沐槿衣一怔,使劲抽回了手,略有些不满地瞪住了面前嬉皮笑脸的女孩。唐小软笑嘻嘻地:“没关系啊,大家都是女孩子,这有什么啊。”拧开瓶盖倒出来一点,二话不说就蘸在指上强迫沐槿衣张嘴。 沐槿衣的反应和以往并无不同,照例是一巴掌拍开了那不知死活的手,于是被拍开手的唐小软终于是彻底委屈了:“你,你帮我那么多次,我只是想帮你一次而已。我们不是自己人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啊?”一边喊着,一边特委屈地就将药粉塞进自己嘴里。 “你……”本已转身欲走的某人被这一幕微微地震住了。 “我怎么啦?我心受伤了。”唐小软嘬完手上的药粉,又吸了吸鼻子,一双桃花眼隐约是浮上了一汪水汽,刚要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的沐槿衣忽然拿走了手上的瓶子。沐槿衣并不看她,默默倒了一些药粉在瓶盖里,然后又倒进口中,这才将瓶子拧好还了给她。于是我们心思灵活生性乐观的唐小软同学一下子高兴起来了,水汽消散无踪,耶,沐姐姐真棒,沐姐姐果然还是不忍心她不开心的。 “我看看你伤口。”得寸进尺说的就是某人没跑。 沐槿衣似乎很是无奈,却又实在是拗不过那又话痨又执着的女孩,稍许的迟疑后总算微微启口。唐小软伸头看去,只见淡粉的舌尖上一处清楚的齿痕,血迹犹鲜,却并没有她原以为的那般严重,看来不是咬得不深就是恢复得颇快。她心满意足地摆摆手:“好了,我去给堂哥喂药。”哼着小曲儿就转身走了。 不一会,唐恺与唐炜便都悠悠醒转,一看到桑坤好好一人居然变成了一张带骨人皮丢在地上,饶是这哥俩一贯胆大也不禁吓得低喊一声。唐炜暴脾气发作了,一恢复力气就起来将桑坤的人皮还有毒蛇尸体一股脑地拖到水边扔了进去,又离得那邪门的蔓藤八丈远站着,这才放心地喘了口气,擦起汗来。 43、第十六章 雪浪摇空千顷白(中) 唐小软稍稍思考了下, 还是开恩将阿萨也救了起来。沐槿衣见她拖着被划伤的腿走来走去, 忍不住出声提醒:“把你自己的伤口处理一下。”换做是平时这浅浅的划伤倒是不打紧,可目下情况特殊,环境非常, 还是尽量不要见血的好。 唐小软吐了吐舌,忙照着吩咐做了。这一会儿的功夫, 沐槿衣便又与那麻脸喇嘛对上了。她掂着短刀不远不近地站着,一手正拿着刚才喇嘛从石棺中取出来的白色物件。这样近地一看, 那物件俨然是个罗盘模样的东西, 看材质应是白玉所制。沐槿衣冷冷望着面如死灰的喇嘛:“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夜郎墓的事?” 喇嘛一怔,咬牙道:“哼, 别以为你这样就能威胁我, 即便你杀了我,我的灵魂也会被无上之神照拂, 脱离苦海。哈哈, 你们这些低劣的汉人,是注定要下无间地狱的!” “这吸血的蔓藤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神喻罗盘是不是和夜郎墓的启示有关?四个问题,你想清楚再回答。”沐槿衣不理会他的挑衅, 语气平淡中透着无法忽视的坚定,一边问话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喇嘛脸上的表情。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死了心吧, 我们教徒早已将生命与灵魂都献给无上之神,又怎会受你摆弄!”喇嘛恶狠狠地说。 “呵,是吗?”沐槿衣淡淡接口,手指再次拈过一株蔓藤,一脸平静地在指间把玩着。“我对下地狱不感兴趣,倒是你,不知你的无上之神是否会垂爱一个鲜血流尽的干尸教徒呢?” 一醒来就茫然地瞪着这一切的阿萨这时回过味来了,见沐槿衣居然拿着吸血魔藤对付喇嘛,不禁目露不忍,又有些微的憎恶,忍不住道:“沐丫头,出来行走都讲究一个义字,你做事也别太狠太绝了,今日我们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都随你,可你想要问话就该有问话的规矩,如此逼问也实在是太过” “你闭嘴!”唐小软一怔,忙抢先打断了阿萨的话。“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这死贼秃下毒害人,要不是我们拿到解药,连你都会一起死在这里。你当他是自己人,他可拿你当送死鬼。” 阿萨情知她所说不假,闻言顿时讷讷。 “生死关头,我不在乎手段是否英雄。”沐槿衣看也不看阿萨一眼,淡淡道。“而且,我敢保证,倘若现在束手就缚的人是我们,你们想要问出话来,只怕,手段绝不会比我英雄。”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如果现在是你落在我的手上,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我要将你们一个个都拿去喂魔藤,将你们剥皮拆骨!”喇嘛忽然厉声喊道:“怎么样,害怕了吧?哈哈,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神喻罗盘就算落在你手上也不过是废物一个!” 沐槿衣蹙眉瞪他,眼见如此却也一时没有办法,只好计划着先收拾好有用的东西再作打算,好在人员都没有损伤,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唐小软见她走了过来,忙迎上前去:“沐姐姐,现在怎么办?”瞪一眼那摆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喇嘛,她撇了撇嘴,暗暗想着是不是应该用刀子去给他脑门上刻一只王八。 沐槿衣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水中竟然传来一阵大浪翻腾的声音,更可怕的是她们足下所站的地面居然也颤抖了起来!什么情况?!她快速地扫一眼站在她身前一脸惊惧的唐小软,脑中快速搜索着应对,忽然心头一颤:难道是山体坍塌?!来不及说什么,就见站着最靠近水岸的唐炜忽然大叫一声:“有水怪!啊”一个大浪砰地拍上岸来,一下子就将唐炜整个人卷了进去。 “二哥”唐小软吓得面色惨白,只见那水浪翻空半明半暗之间,一个巨大的轮廓渐渐显现,是……蛇?可是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蛇啊!龙?拜托,课本里早就说过这世上根本没有龙啊!就在唐小软一脑袋浆糊完全失了方寸之时,那粗长巨大的黑影猛然一跃而起,挟裹着大浪滔天,那原本平静的水潭仿佛煮沸的滚水一般轰一声炸开,一大片水浪向着洞内倒灌进来,而那巨大的黑影就在水浪包裹中狠狠抽动身子,巨鞭一样恶狠狠地向着洞内抽去。 比起刚才小小的颤抖现在算是彻底山摇地动了,唐小软左摇右晃已经快要站立不住,头顶上还不断砸下来细碎的山石,虽不致命却也砸得她疼痛难忍,耳听得巨浪翻腾声中阿萨尖声叫道:“你们是不是把双头蛇的尸体扔进水里了!” 沐槿衣的声音随后响起:“怎么?” 阿萨的声音透着震颤人心的惊恐:“完了,你们触怒神龙了,这可是真正的神龙!” “什么神龙!”唐恺的声音被淹没在暴雨般疾落而下的水声中,又是一个大浪打来,阿萨不及开口,几人连同手脚被捆的喇嘛全都被卷进了水中。 先前喇嘛一行划来的竹筏早被浪头卷到了半空中,又拍落下来,在水面上砸得四分五裂,竹子在激流中打着旋,砰一声撞到阿萨的头上,她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沐槿衣水性极佳,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仍是快速探出头来,水珠不断地喷溅影响了她的视线,又不能放声喊,她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小片黑色长发浮了上来,她忙奋力游了过去,一把抓住唐小软的手腕奋力将她拉了上来。正好一截竹子落在旁边不远,她使劲带着唐小软游过去抓住她手抱住了竹子。 唐小软虽然说不出话,可脑子却清楚地很,知道这竹子是救命的忙死死抱住了。才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是一阵气血翻滚,千斤巨浪砰一声从高处重重砸落下来,她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浪头没顶拍下,鼻腔、嘴巴、耳朵里一瞬间冲灌进冰凉的潭水,身体就像是被扔进了洗衣机里抛过来甩过去,水流挤压得她胸口一阵钝痛,也不知内脏有没有受伤。好容易缓过来一点劲儿,她忙手脚并用地拼命向上蹿去,才冒出头就见水面上下起了碎石雨,一大片碎裂的岩石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唐小软被几颗碎石砸中,头晕眼花,救命的竹子被大浪冲走了,水面上隐约可见三两根绿色,忽然一根竹子被水流推动直直向她后脑撞去,她浑然未觉,在她身旁不远的沐槿衣慌忙一把拽过她,那竹子险险地擦着她的肩膀唰地就冲走了。唐小软吓得不轻,刚要是被撞到了,百分百得歇菜啊。 沐槿衣用自己的软鞭在唐小软腰上快速绕了一圈,又在自己手腕上匆匆打了个结,附在她耳旁喊道:“潜水,沿着石壁走!”说完便率先一头扎进水中。 唐小软被腰间的软鞭一扯,人也跟着闷了下去。那地动山摇的恐惧感虽然淡去不少,但仍能听到噼噼啪啪的岩石砸落水面,还有沉雷般的水浪翻滚。比较起水面的沸腾,水底更像是炸了锅,好多先前都没见到的水族逃命似地疯狂游蹿,她甚至看到一条外形和鳄鱼很是相似的鱼唰一声从身旁掠过,拖着一条血糊糊的被咬断的尾巴在半浑浊的水里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唐小软惊得倒灌进嘴里一口浑水,呛得不轻,当下再不敢四处乱看,只老老实实跟着跟着软鞭的牵引向前游去。 游出去没一会,两人气息都渐渐有些不足,这时候水流忽然湍急起来,推动着她们直直地向下游冲去。沐槿衣不敢怠慢,急忙拽着唐小软钻出水面,拼命稳住身体抓住了石壁上一块凸起的岩石。唐小软随后冒出头来,一见眼前的阵仗当即懵了:“前面……前面好像是瀑布?” 原来水流将她们送去的这个方向竟歪打正着地就是这禁地的出口。沐槿衣喘息道:“不知道有多高,就这样下去很可能会摔死。”身后忽然一阵激流涌动,她一惊,忙回身望去,就见远处一道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地昂起身子左右摇摆,头几乎撞到洞顶,隔着水雾望不太清,只那水怪的头却是长得十分奇怪,不是圆形也不是三角形,倒好像是一颗脑袋齐中剖开变成两瓣儿。她心头突突一跳,不知怎地竟是想到那条死在她手上的双头蛇来,如洞中壁画所描述,这祭祀禁地是由双头神龙看守,可是这不过只是古人图腾崇拜的远古传说罢了,难道这世上竟然真的存活着如此巨大的双头蛇? 她想不明白,可眼下也没有时间再去多想了,生死一瞬,那怪物若是要追上她们只需要几个起伏,不过弹指之间。前有悬瀑,后有水怪,沐槿衣毫无选择余地,当下抓住唐小软的手腕,一脚瞪在石壁上借力猛向前一跃,不顾一切地借着水流速度向前游去,眨眼间便到了那瀑布顶端,然后哗啦一声被大水径直冲了下去。 44、第十六章 雪浪摇空千顷白(下) 高速坠落的时候无法调整姿势, 更没办法保护自己, 几十米高的瀑布仿佛从天而降,唐小软的后背直接砸在了水面上,只觉整个身体都像散了架一般剧痛起来, 胸口一阵热流翻滚。好容易勉强恢复了一点气力,才要浮上水面, 远远就见被一起冲下来的一根竹子速度飞快地向她冲了过来,砰一声钝响 眼前一黑的瞬间她脑子里只剩了最后一个念头:这下死定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好半天都没能回过魂来, 喉咙口如被火灼, 全身更像是被巨石碾过一般的疼痛与难受,唐小软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静谧的幽暗,天空中几点繁星闪耀, 耳边隐约还能听到湍急的水流声, 拍打在岩石上不断发出哗哗的响动。她想动动身子,却赫然发现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 茫然地低头一看, 顿时傻眼沐姐姐? 那瘦削紧致的肩膀,乌黑的长发,不是沐槿衣又是谁?唐小软这才发现自己被藤条绑在了树干上,而沐槿衣却在距离她不到半米处的地方半踩在粗大的树枝上,一手勾住联结在两棵树之间的藤条, 一手抓着短刀,似乎是全神贯注地在盯着下面看。她也跟着望过去,这一望之下顿时吓了一跳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啊!有这么大只的黄猫吗! 树下燃着一个小火堆, 火堆旁一只身长约莫一米左右的大黄猫正仰头向树上瞪着,夜色中它的双眼闪耀着近似碧绿色的光芒,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饿得狠了……是豹子吗?可是豹子身上不是有花纹的?这大黄猫一身暗黄色的皮毛,也不像豹子啊。唐小软紧张地干咽一口,又见那大黄猫身上带着鲜血,尾巴笔直地绷起,浑身的细毛似乎都炸了起来,随着它来回地走动,淅淅沥沥的鲜血一点点滴落下来,她心中一动,它受伤了?是……是沐姐姐打的吧? 沐姐姐……唐小软说不出话来,只能在腹中轻轻喊了一声,挣了挣身子,发现腰间的藤条绑得极紧,她不由一怔,是她把她弄上来的吧?自己摔下来时就晕过去了,除了沐槿衣,还有谁会顾到她的死活。只是……看她那样纤瘦的身子,到底是怎么把自己从水里捞上岸又搬上树的啊,也真是难为她了。 沐槿衣并没有发现唐小软醒了,她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树下那只大黄猫身上。唐小软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隐隐的侧脸弧度,抓着藤条的手,手背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微微凸起的青筋。她蓦地自腿挂中取出一副钢铁指虎戴上,又将短刀牢牢绑在了软鞭鞭头。就在她做着这一切的同时那大黄猫突然大吼一声,一个躬身嗖得直蹿上树干,硕大的爪子啪一声就给树干上挠下来一大块树皮。唐小软一声尖叫屏在喉咙口,正想着自己被绑在树上岂不是活生生等死,沐槿衣忽然啪得一鞭子便甩了上来。大黄猫倒是不傻,一见寒光闪至,侧身便跳,半空中一扭身子向着沐槿衣扑去,扬爪便拍。 沐槿衣蓦地从树干上一跃而下,就地一个翻滚避开了那黄毛畜生的攻势。刚一起身就见它又撵了上来,她不敢大意,急忙收了鞭子抓住短刀反手一刀便挑那畜生的肚皮。那畜生身上带伤,又对沐槿衣仇恨至此,想也知道就是吃了她的亏,一见短刀挑至忙转身跃开,转身的瞬间铁棍般的尾巴啪一声便向沐槿衣手上扫去。沐槿衣躲避不及,被那畜生的尾巴扫中手臂,轻哼一声便掉了手中的短刀。多亏她事先想到将短刀绑在鞭子上,否则这情形武器脱手就是必死无疑。那黄毛畜生一见短刀掉落,十分灵活地转身,后腿一蹬凌空跃起,张开大嘴便咬,锋利的锐齿闪着嗜血的寒光,仿佛一口就要咬断猎物的颈动脉,结束这场战斗。 沐槿衣正要抽回短刀,眼见退避不及只好放弃,立即抬手以镶有钢刺的指虎一手扫向它的眼睛,一手则一拳捣进那畜生大张的嘴里。指虎上一排尖利的钢刺正正便卡在它的齿间,痛得那畜生嘶吼一声便洒出一片鲜血。这一招实在是兵行险招,倘若那畜生嘴巴再大一些,她这样做无异于自断手腕,所幸那畜生体型中等,头部更是比寻常家猫大不了多少,沐槿衣这一拳进去,生生便将它卡得上下颚无法并拢了。 那黄毛畜生一双招子被刺,顿时飙血,又兼嘴巴被制,大约是痛到失控了,它疯狂地甩着头,一时间血水混杂着眼中的其他液体淅淅沥沥洒了一地,疯了一般将沐槿衣扑倒在地,抬起前爪便死命地拍了下去。 唐小软动弹不得,费尽全力抻着脖子向下看,正正便看到那黄毛畜生将沐槿衣扑倒在地,一人一畜俱都一动不动,地上一大滩殷红的血液,早已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她呆呆看了几秒,脑子里嗡得一声便彻底炸开了,拼命地挣扎着要扯开藤条,那韧性十足的藤条竟然被她手指硬生生撕开,只是沐槿衣大约是怕她不小心掉下来,除了她腰上,连腿上都各自绑了两根。她又挣扎了几下,直到手指被磨破流出血来,刺痛感一下下冲击着她的神经,她才终于狼狈地停了手。一双粲然的眼瞳如被盐水浸泡,她眨眨眼,眼泪便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满脑子只剩了一个念头,沐姐姐……沐槿衣……她……死了? 她真的……死了? 胸口一阵钝痛,排山倒海,手指紧紧地抠在藤条里,鲜血不断地渗出,可她却一点知觉都没有。原来当一个人内心恐惧疼痛到一定程度,是真的可以忽视掉肉体的小小伤痛的。 如果……脑子里一闪而逝的念头,唐小软眸中渐渐赤红,如果不是因为我在这里,她是不是早就跑掉了?她根本就不需要和那畜生以命相搏!是我……是我害了她! 45、第十七章 孤云晓色尚无寐(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天地间死寂得可怕, 唐小软扯开了腰间绑着的藤条,探过身体呆呆地看着下方一动不动的一人一畜。就着篝火那暖黄色的光芒,她忽然看到那黄毛畜生身体一阵晃动, 心中一颤,二个堂哥怕是凶多吉少, 沐姐姐又……若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黄泉路上跟沐姐姐做个伴, 也是够了…… 正胡思乱想, 忽然那黄毛畜生砰一声就重重地摔了下去,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手中紧紧抓着一把短刀, 走出一步又重重跪了下去。短刀颤抖着支在地上, 火光映红了她惨白如雪的半边脸,她急促地喘息着, 细瘦的肩膀上不断滴落鲜血,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被血渍凝成一绺一绺。 唐小软一口气就这样硬生生地梗在了喉咙口。太好了……太好了!沐姐姐没死,她还活着!她心中骤然燃起了希冀,顾不得疼痛更加大力地拉扯起藤条来。可那原本警惕性极高的女人此刻却仿佛完全意识不到半点异动,全部的精力都被用在压制疼痛与保持清醒上了。她根本没有发现唐小软已经醒了, 更不知那女孩此刻正拼命地挣扎着,一心想要从树上跳下来,跑到她身边, 狠狠地抱住她。 原来,在那黄毛畜生扑上身的一瞬间,饶是沐槿衣及时避开始颈部要害,仍是被那利爪一下子拍在了肩头,顿时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她死咬着牙关撑住没有软倒,任凭手腕被利齿磨破不断渗出鲜血,另一手快速抽过鞭子捉住短刀,抬手对着那畜生的肚皮便是一刀。黄毛畜生垂死般厉吼一声,上下颚一阵抽动急欲将那卡在它口中的拳头咬碎,沐槿衣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全身骨骼疼痛欲裂,她一鼓作气将刀子从那畜生腹部一挑到头一股温热瞬间将她上身浸润了。 长达好几分钟的僵持,那黄毛畜生万般不甘却也总算是死得透了。这一场殊死搏斗她侥幸获胜,也多亏得这畜生向来独居,要是再来一只,只怕是要了结在此处。 静静喘息片刻,终于是恢复了一些气力,沐槿衣丢开短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一侧树下,跪倒下去,拿出装水的水壶拼命地往脸上手上倒水,几乎是神经质地在清洗自己身上的血污。火光映照下她拿着水壶的手仍在轻微地发着抖,唐小软看不清她的脸,却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傻住了,眼睁睁看她倒光水壶的水后便将它抛在一边,然后……脱起衣服来。 沐槿衣根本不知道不到几米远的地方正有人睁着一双大眼不错眼珠子地看着她,她只是稍微平静一些了,于是便背对着火光三两下将衬衣脱了下来。白色的运动背心因为紧贴着伤口,不能直接脱,她只好用短刀细细挑开和伤口粘黏的部分,拿消炎粉在伤口上撒了一些,等了一小会,再用干净的纱布缠了几圈。 唐小软呆呆地看着那一抹白皙光滑的后背,微微急促地起伏着,脊背中间一道弧度清浅的凹陷,火光下竟然是那样清冷而绝美,无法移目的端倪。目光渐次向上,圆润的肩头上一道令人不忍猝睹的血腥伤口,夜色中张牙舞爪地不断迸出新的血液,刺得她眼窝灼疼。那一直以来总是又冷静又坚强的女人此刻正冷静坚强地独自处理着几乎致命的伤口,那安静绝然的姿态,天地之大,可在她眼中除了沐槿衣,其它一切都仿佛成为了虚无。 黛蓝色的天空上,一大片烟云忽然消散了,原本幽暗不明的夜色骤然被一片清辉染透,夜风缓缓撩起她乌黑的发丝,她静静地跪坐着,任凭自己凝白的肌肤被月光晕染,黑与白的极致,又添几分血腥的肃杀与艳丽。彷如开天辟地以来便卓然而至的旷世女神,孑然一身却又如此动人,冰清玉洁却又勾引众生。清润的脸颊隐没在黑暗中,唐小软看不清,只是见她冷静地整理好衣物,终于慢慢站起身,空气中渐渐弥散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月光,火光,还有……她缓缓转身面对过来时,那眼底沉稳又冷静无比的波光,湖水般澄澈干净的眼睛,倒映着亿万星辰,彷如绛河辽阔。 刚杀完豹子时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体力透支,人也有点恍惚难免注意不到周围的动静,可冷静下来后就听到身后一直传来沉重粘滞的呼吸声,那极度的激动与紧张散发出特殊的气场,沐槿衣不必回头也知道,唐小软醒了。 怔怔地与她对视着,那一贯口甜舌滑的女孩竟然嘴唇颤抖,只字都吐不出口。一滴清泪忽然从她左眼中跌出,笔直地流淌下去,轻轻滑过那颗小小的滴泪痣。 沐槿衣微微仰脸,不知为何,那泪水落下的瞬间,她竟觉一丝隐痛重重划过。非是心疼,她与那女孩不过是合约关系,多次生死一线早已令她尘心如铁,别说只是一滴眼泪,就算是谁哭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有心疼这种奇怪的感觉。更非是什么多余的感悟,哪怕是前一刻刚刚才死里逃生,在她推开豹子的尸体站起身后一切就已经回到原轨。那么,为什么?她想不明白,那滴眼泪就仿佛是从九重天外径直落入她心里,带着浮光潋滟却难以窥探的秘密,然后,瞬间凝结成冰。 “沐……沐姐姐……”终于还是唐小软打破了沉默。她兴奋地抬手擦一擦眼睛,却一不小心将手指上的血渍揉到了眼里,顿觉一阵刺疼。 沐槿衣淡淡拢眉,望着唐小软又哭又笑的孩子样,在忽然亮堂起来的月色下对着自己使劲地眨着眼睛。这才发现她竟然自己硬生生将藤条给撕扯开了,她不动声色地抓起短刀,三两下便爬到她身边,挥刀便将绑在她腿上的藤条割断。 “沐姐姐……” “什么时候醒的?”沐槿衣体力尚未完全恢复,索性便在一旁的树干上坐了下来。 “就是,就是你开始跟那只黄毛怪物打架的时候。”唐小软活动了下略有些麻木的腿脚,忽然额头上传来一阵沁凉,她一怔:“沐姐姐……” 沐槿衣收回了覆在唐小软额心的手。“奇怪,你的烧自己退了。” 啊,她有发烧吗?唐小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凉凉的,也不知是沐槿衣覆上的清凉未散,还是真的就是自己命大,发烧又自行好了。定了定神,她又望向沐槿衣,明明是一身血迹狼狈,神色却从容淡然,仿佛刚刚与野兽搏杀死里逃生的人根本不是她。 “我在下游找到仅剩的一个行李包,运气很好,也很不好,里面只有纱布和药粉,其余生存用品全部遗失了。”沐槿衣抬眼望一望寂寂深浓的夜色,忽然轻声说道。“天一亮就得赶紧去找出路,不然,像刚才那种情况再来一次,很可能就真的结束了。” 唐小软低头沉吟了片刻,她很清楚沐槿衣的话不是危言耸听,可不知为何明明是这样山穷水尽的可怕境地,只要一想到沐槿衣还活着,还好好儿地在她身边和她说着话,她就觉得一切都会变好,没什么要去担心害怕的。 “还有件事。”沐槿衣自然是不知道那女孩心中再想些什么,见她低头沉思,面带惆惘,只当她是担心自己的两位兄长了,不无遗憾道:“你的两个哥哥都失踪了,生死不明,我没办法原路返回去找他们,只能先顾着你。” 唐小软一怔,“他们……他们会不会……” “说不好。”沐槿衣终是没忍心说出心中所想,瀑布是禁地唯一的出口,到现在都见不到人,更别提当时水中还有着那样一只攻击性极强的水怪。到这半天都没能见到人,很大可能,就是出事了。 唐小软习惯性地就想抠抠指甲,却在看清楚手指上的鲜血后呆住了,喃喃道:“等天亮了我们再去找找,我们两人都能活下来,他们两个大男人,总不会这么差劲。” 沐槿衣轻轻嗯了声,看一眼正一脸怔忡却看不出悲喜的唐小软。“最迟明天下午,我们必须离开。” “沐姐姐……” “各人有各人的命。如果明天上午找不到,”沐槿衣知道她在纠结什么,闻言只是侧过脸去。“我还是只能先顾你。” 唐小软被她淡然无谓的态度刺了下,本能地就想抱怨她太过冷漠,可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资格抱怨沐槿衣呢,就是这样一个对别人死活淡然无谓的她,刚刚才拼了性命保住了自己。想到自己安全地坐在这里,而两个堂哥却生死不明,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心情复杂,不知是该为堂哥伤心还是为自己庆幸。 沐槿衣眼见她一忽儿眉头紧皱一忽儿却又嘴巴轻咧,眼珠子更是咕噜噜乱转,只当她仍是在为两个哥哥的安全发愁,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看天色不早了,便站起身道:“下去吧,吃点东西早点休息。” 吃东西?不是说装食物的行李包全丢了吗?唐小软这才注意到架在篝火上的树枝上似乎串着什么东西,见沐槿衣起身,她忙跟着站了起来。短暂的休息已经足够沐槿衣恢复大部分的体力,不费力地便从树上跃了下去,唐小软可不敢这么酷炫,老老实实地抱住树干滑了下去。走近篝火旁仔细一看,妈呀,原来沐槿衣烤的竟然是一条蛇!体型倒是不算大,比起刚才深潭里见到的那只简直是蚂蚁与大象。一想起刚才那死成一滩的蝙蝠啊蜘蛛啊蛇的,顿时没了胃口,看沐槿衣取下树枝搁到一边晾着,她忍不住道:“沐姐姐,不吃蛇……” 沐槿衣淡淡道:“那你自己去割了豹肉烤来吃。” “……”唐小软看一眼那死样凄惨的大黄猫,现在知道了,原来人家是没花纹的豹子。怎么办,蛇肉跟豹肉都不想吃,可是沐槿衣绝不是在和她开玩笑,这深山野林的她还挑食那绝对是准备去吃树叶儿了。 46、第十七章 孤云晓色尚无寐(中) 正思量着, 沐槿衣已经将烤蛇的树枝折成两段。那蛇肉本已烤得焦烂, 一下子就连皮带骨地撕开了,冒着腾腾热气被送到她面前。她迟疑了一秒钟,还是伸手接了。抬眼见沐槿衣一脸平静地盯着她, 眼神却分明在说:你丫给我快吃。她烟了咽口水,好歹也是烤熟了的, 算了,狠狠心吃一点。 生烤的蛇肉吃到嘴里倒是没她想象中那么难吃, 只是很难咬烂, 很多骨头,因为没放佐料有些淡淡的腥味。她咂了咂嘴巴,在沐槿衣的眼神监视之下, 含着一泡热泪默默将分给她的半条蛇都吃完了。 唐小软吃完之后沐槿衣才快速吃完了剩下的小半条蛇, 拿起水壶便走。唐小软跟屁虫似地跟前跟后,见她走到下游处用水壶接水, 看着清澈的水流跳跃着水银般的光泽, 她心中一动,正想着是不是可以清洗一下黏糊糊的身体,就见沐槿衣已然将水壶放到一边,弯身鞠了一捧清流扑在脸上。 唐小软喜不自胜,忙也跟着过去清洗起来。沐槿衣垂落的长发末端丝丝缕缕地纠结着, 一丝红线沿着发尾缓缓滴落,这艳丽的一幕瞬间促动起她记起刚才那一场生死相搏的恶斗来。她忍不住探手握住那一绺乌发,在沐槿衣微带讶异的眼神中, 掬一捧清流细细地洗了。 沐槿衣侧脸看她,凝白的面容上附着着几颗水珠,月光下跃动着异样的光泽。面对她如此亲近的举动,竟难得没有反抗。 唐小软一抬眼便见沐槿衣悠悠地望她,她忽然心中一动,不由讷讷:“刚才,那么危险,你……你都不怕吗?” 沐槿衣看着她的眼神坚定又柔和,闻言只是淡淡垂眸:“生死关头,想不到那么多。” “下次,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你……你就自己先跑,别管我。”唐小软话一出口,便见沐槿衣倏然抬眸,墨玉般的眼瞳定定地看着她。她咬咬嘴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又该说什么了。 “我答应过老夫人一定会护你周全。”沐槿衣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洗好了么?” 唐小软一怔:“好了。” 沐槿衣见她一脸愁苦地看着水流,又看着自己,温声道:“再忍忍,等出了山找到民宿就可以洗澡了。” 唐小软其实只是下意识地发了个呆,却不想竟得了这样温柔的安慰,心情顿时大好。“嗯!”正要起身随沐槿衣离开,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水流下隐隐一点赤红色闪动,她忙拉住沐槿衣:“沐姐姐你看,那是什么?” 沐槿衣随她手指方向望去,眼底登时浮上一丝诧异。她摆摆手示意唐小软在岸上等她,踏水而下,很快便走到那赤红色旁边。不敢大意伸手,取短刀轻轻对着那红色拨去,却是噗得一声闷响,月光下隐隐看到塑料瓶子的反光。她一怔,伸手拿了起来一个矿泉水瓶子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果子,月光下正隐隐跃动着妖异的红光。 “咦,这不是”唐小软一眼认出那正是她捡来的红色果子。“怎么被水冲到这里来了?” 沐槿衣上了岸,就着月光仔细地观察起来。那红色的蔓藤果子当真是妖异地紧,不过是泡在水里,又没土壤也没血液供给,竟然硬生生抽出了一根极细的枝芽来,轻轻晃动瓶子便能看到那细芽在水中悠悠摇摆,唐小软惊叹不已:“这生命力也太顽强了吧?” 沐槿衣拧了细眉,神色凝重,眼底却也是一径的迷茫。“你捡的?” “嗯,当时在山洞里看到,我就顺手捡起来了。”唐小软老实地汇报,“是不是,它本来就要发芽了,刚好被我捡到放到水里,所以……” 沐槿衣又思索了几秒,终于是放弃了,轻声道:“我也不清楚,还是带回去给唐老夫人认一认。” “嗯。”唐小软接过瓶子,又不甘心地在四周看了一圈,眼见确实再找不到半点背包中的遗漏了,这才郁闷地跟沐槿衣回去树下。 沐槿衣让唐小软又去树上呆着,自己则去找了足够多的树枝来把火烧得更旺,将水壶吊在树枝上烧起水来。又拔了几棵不知名的野草放进火里烧着,据说是有驱蛇虫鼠蚁的功效。唐小软坐在树干上看她忙东忙西,又将篝火旁边用石块垒出一个挡风的外围,这才放心地爬到树上。 原先唐小软被绑的地方其实是被被沐槿衣用藤条联结树枝做了一个临时的树床,看着略有点?人,不过如果睡得老实一点或者干脆把腰上绑上藤条,倒是也不用担心会掉下去。沐槿衣坐稳身子,见唐小软眨巴着眼睛一直盯着她,略有些不自在地问道:“怎么还不睡?” “第一次睡树上,感觉好奇怪。”唐小软扁扁嘴,讨好地笑着,“不过,沐姐姐你好厉害啊,居然能用藤条做出来一个吊床。” 沐槿衣不理会她的夸赞,扯出一根藤条系在唐小软腰上,打了个结。“好了,快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朦胧幽眇的月色下,她半边脸颊覆落着树藤投下的阴影,唐小软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却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熹微的光芒。她心中一动,忍不住就问:“为什么,沐姐姐,你一早知道咱们这次出来是九死一生,还肯答应太奶奶保护我去找夜郎墓?” 沐槿衣正努力地给唐小软空出更多的空间,自己贴在边缘处躺着,闻言微微沉默,似是并不打算回答。 唐小软看出她的回避,顿时不高兴起来。“沐姐姐,我们四个人出来的,可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说不定,明天又遇到什么凶险,我连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到太奶奶和爸爸都不知道。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就算是这样你都不能对我说说心里话吗?我……我只是想要更了解你一些。” 良久,久到她以为沐槿衣真是不打算理会她了,无法言喻的委屈浪潮般涌上心头。沐槿衣忽然睁开眼来,却并不看她,只淡淡应道:“拿人钱财,□□。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我不信。” 她一怔,就见那女孩气鼓鼓地坐起身来,仿佛是和谁赌气一般大声道:“太奶奶能给你多少钱啊,多到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出卖?” “随你怎么想。”她微敛眸光,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我不信,不信你是那么爱钱的人。”唐小软执着地瞪着她,一脸意味不明的愤然。随着她俯身的动作,长长的发丝垂落下来,打在了沐槿衣的脸颊上。在她正要抬手挥开之前,那女孩软软糯糯的嗓子就这样不期然地在耳畔响了起来:“你这么拼命保护我,其实也有别的原因对不对?” 沐槿衣倏然凝眸,眸光笔直地打在唐小软脸上,她温热的吐息几乎拂在她的面上,她感到隐隐约约的不适与烦躁。“走开。” 唐小软堵着一口气,明知道沐槿衣快要翻脸了,仍是死撑着不肯挪开。一来,要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心中不甘,二来,这样近地挨住了沐槿衣,她竟然察觉到心中一丝无法遏制的热流蠢蠢欲动,微风中自己的脸颊应是红了,隐隐约约地热烫着,多赖这幽暗的光景,沐槿衣应当是看不出来。 沐槿衣抬起的手掌就贴在唐小软颈间,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立刻让这聒噪的女孩闭嘴,可那灼热中透着倔强的眼神一再一再地锁定在她眼底,那女孩眉头紧皱的模样竟仿佛受尽委屈。她心情复杂,这一掌却又是怎样也打不下去了。好半晌,她终于按捺脾气,低声问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和沐槿衣的对峙第一次赢得胜利,唐小软惊喜交集,立刻应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太奶奶才答应保护我,可,这么久了,我不相信你对我就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感情?”沐槿衣眼底一片明澈无暇,波澜不惊,望着面前连连点头的唐小软,她的表情一如她平静的眸光。“你想要什么感情?” 她如此直爽回应,提出问题的唐小软反倒是蔫吧了。她想要什么感情?沐槿衣问得够狠,一下子就将原本气势汹汹想要迫她承认对自己的关心不仅仅是因为任务的她给推到了一个无法言喻的境地。唐小软尴尬地咧了咧嘴,在沐槿衣坦然冷静的眸光中缩身回去,呆呆地看着天上亮堂堂的一弯明月,想着自己刚才胡搅蛮缠的一番质问又到底是源于什么内心。沐槿衣是太奶奶找来的人,沐槿衣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护送她去找到夜郎墓并且打开大门,沐槿衣一路上对她保护有加却总是冷然淡漠,沐槿衣……她忽然便怔住了,为自己整理记忆时,满脑子到处乱跳的那三个字,那一张脸。 其实最初只是想要沐槿衣承认她不是因为太奶奶的缘故才这样拼死护着自己,可面对她坦然无谓的眼神,她忽然就慌了。那眼神,干净飒沓地容不下半点质疑。多日的相处,沐槿衣的性子她了然于心,在她,从来只有想不想说,没有言不由衷。她会这样护着自己,其实,真的就是因为受太奶奶所托吧,只是自己不甘心,深心里总希望她对自己终归是有那么些不一样的,至于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她又似乎没去思考太多,只本能地为得到沐槿衣的爱护欢喜着,又为被她冷待生气与不安。这希望来得又急又烈,在她尚未体察到自己内心的纠结时,情绪便早已凌驾于理智之上。生死一线的时候,她脑中想到的人不是父亲,更不是那一起吃一起玩的男朋友,竟然只是这个认识不过一个多月的沐槿衣!她想要……什么感情?再回到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四两拨千斤的问题上来,唐小软咬唇沉思了半晌也没想明白她到底是想要什么感情,快活自在了二十年,从来要风得风顺顺利利,如今忽然便体会到了烦恼的滋味,求而不得,暧昧不明,心情复杂极了。 47、第十七章 孤云晓色尚无寐(下) 吊床宽度有限, 尽管沐槿衣已经尽量地贴在边缘睡了, 唐小软一躺下去仍是不可避免地挨住了她的肩。沐槿衣倒是没说什么,唐小软心头突突跳了跳,忍不住就侧脸望了过去。沐槿衣睡觉的样子特别安静优柔, 长睫深覆,青丝参差, 乌墨墨的几绺长发缠绕在她白皙的颈间,裂锦般胶着着黑亮的柔光。手臂轻轻地环抱在胸口, 许是伤口不时作痛, 她的表情沉静,眉间却偶有颤动。注意到她衬衣掉了两颗扣子,一不留神眼神就滑进了那微敞着的领口下, 雪白的颈下横着纤细的两道锁骨, 她侧睡的姿势使得某个本就弧度优美的部位呈现出几乎令人口干舌燥的形状来……唐小软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身为女人居然盯着另一个女人的胸部看得脸红耳赤, 蜷在腿上的手指收紧又放松, 再收紧,再放松,终于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轻轻地,搭在了沐槿衣的腰上。 一抬眼便对上一双璨若星辰的眸子, 古井一般沉寂,深不可测。她心头微颤,忙此地无银地解释:“我……我冷……” 沐槿衣沉吟不语, 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说完话便小猫一般缩成一团的女孩,仿佛是为了强调她真的很冷,她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在察觉到她的后退之后,她搭在她腰上的手掌蓦地使劲:“你再让要掉下去了!” 她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半边脊背已然悬空。一个分神便被那女孩给搂了过去,动作飞快地解开自己身上穿着的登山衣便盖在了两人身上,搓一搓光裸的双臂,只穿了t恤的身体便硬生生挤到她身边。沐槿衣默然无语,又想唐小软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只要不太过分也便由着她罢了,何况山中夜晚气温本就偏低,自己能抗住未必她也能扛住,要是真冻着了,反倒更影响赶路。 正沉吟间,腕上忽然一阵□□,她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觉一只温热的手掌蓦地覆了上来,然后,五指分张着轻轻一扣干燥而温暖的触觉顿时盈满整个掌心。随之而来的,是胸前骤然而起的温暖,那女孩暖和得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火炉,呵出一口温热后,她仰脸看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忽闪着清透的笑意:“这下好了,咱俩都不冷了。” 她心头微动。垂眸望她,鸦羽般浓密的睫毛深深地覆着,她看不到她的眼睛,她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只那一瞬间,那明显讨好卖乖的模样让她顿失了抽回手去的决意,一愣之后,更添一分无解的茫然。 明明……冷的那个人,是她啊…… 大量的出血与体力的流失令她整个人都虚弱起来,手足冰冷,若不是她自幼锻炼的底子摆在那里,只怕早已冷得浑身哆嗦。可是,好奇怪,这小姑娘明明底子孱弱,畏寒怕热,这会,怎么会这么暖和? 若不是她检查过她确实已经退烧,真要怀疑她是不是烧得愈发严重了。 沐槿衣一贯浅眠少眠,天际刚透出一丝薄光,她便悠悠醒转了。一低头看到怀中趴着一个乌墨墨的小脑袋,她微微怔忡,顿了顿,轻轻拿开那搁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将唐小软小心地挪到一边,盖好衣服。 动作很轻地跃下树去,昨晚留下的火堆仍在跳跃着细微的火星,她忙添了树枝进去,又小心地将火苗吹起。 唐小软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手指在藤条上四处摸索,骤然发现一片空落,她一颤,立刻醒了。沐姐姐人呢?!心中一时惊惧,转脸却听到树下传来一阵细微的毕毕剥剥声,仿佛是柴火燃烧的脆响。她忙解了腰间的藤条低头望去,只那一眼,心情顿时好转。 沐槿衣正跪坐在火苗旁,右手仿佛是无意识地轻轻揉着左臂,左手却捏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弄着。唐小软回过神来,动动腿脚发现自己恢复地不错,心中欢喜,立刻爬起身穿上外套。她见沐槿衣没有反应,存心想吓她一跳,拉着藤条便向下跳去,本以为可以来个潇洒地落地,没想到手一滑,身子便呈现出无法控制的滑翔姿态甩了出去,砰一声摔了个屁股开花。 “痛”唐小软一泡眼泪差点飙出,咧嘴看着转身望向自己一脸无奈的沐槿衣,她顿觉丢脸,只好讪笑着爬起身来:“哈、哈哈,沐姐姐,早上好啊。” 沐槿衣也不与她多说,见她走了过来,抬手便将水壶递给她。唐小软接了过去,先倒两口漱了口,然后才大口大口地喝了小半壶。一抬头见火堆上正烤着昨天杀掉的豹子肉,她吞了吞口水,主动自觉地凑上前去帮着沐槿衣将豹肉翻了个面儿。一低头,见沐槿衣仍是拿着那根小树枝在地面上划弄着,她不由一怔:“沐姐姐,你在做什么?” “在想,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沐槿衣淡淡道。 “位置……啊,地图!”唐小软蓦地想起那被她贴身存放的地图来,紧张地一阵乱摸,糟了,地图哪儿去了? 沐槿衣看她一眼,轻轻举起一卷东西:“别找了,在我这。” “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把地图弄丢了呢……”唐小软一见地图安然无恙,可算放下心来。又看一眼沐槿衣凝肃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能找见我们现在在地图上的哪里吗?” 沐槿衣摇摇头,“地图上根本找不到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她说着话,仿佛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掠一掠鬓边的碎发,唐小软呆呆地看着她,侧脸望去,更是骨肉匀称,鼻梁高挺。长睫轻眨,她垂眸沉思的模样恍如油画的质感,通身漾出的那股灵秀与纯净竟仿佛与生俱来,纵然是一身狼狈、血污加身也难以抵消半分。 低头看她,不小心又见着她掉了扣子的衬衣领口,一片冰雪若隐若现。她干咳一声,忽然不快,起身便脱了自己的外套递去。“那个,你快穿上。” 沐槿衣微怔,并不去接,只淡淡道:“我不冷。” 唐小软不禁急了,语气也强硬了几分:“不行,你快穿上!”什么嘛,夜里一片漆黑也便罢了,这大白天的,等下下山肯定得遇到人,这衣领敞地也太不含蓄了。都怪那个杀千刀的喇嘛,怎不让他被那怪物一口吞掉!搁在平时自己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满大街都是袒胸露腹的女人,早也看得视觉疲劳了,可不知为何一想到是沐槿衣会被别人乱看,她就说不出地不爽起来。 沐槿衣很明显没领会到她心中所想,她只是很正直地看了一眼唐小软内里穿着的小t恤,然后,再次拒绝了她。“我真的不冷,你自己穿着吧。” 唐小软眨眨眼,“那这样,我穿你的衬衣,你穿我的外套。” 沐槿衣显然还是没领会到精髓所在,闻言不耐地挑一挑眉。“你怎么这么麻烦。快点吃,吃完还要去找人。” “我”唐小软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被沐槿衣的不开窍气得差点开骂。望着面前递过来的一小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豹子肉,她吸了吸鼻子,破釜沉舟地说:“你看你衣领……这样敞着好看啊?” 低头看一眼自己襟口,相比较唐小软的躁动,沐槿衣却淡定多了,若无其事地抬头道:“怎么了?” 怎么了?她居然说怎么了?!那潜台词就是:你有什么意见?!唐小软抓着豹子肉,被沐槿衣的云淡风轻激怒了,什么嘛,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自爱的,她好心跟她换衣服她还不乐意?心事重重地吃着没味道的豹子肉,她不时偷眼去看沐槿衣,见她三两下便解决了早餐,起身去拾掇仅剩的行李,她忙快速咽下最后一口豹肉,不死心地跟过去:“沐姐姐……” 沐槿衣无奈转身:“你到底要做什么?” “换衣服,你跟我换了衣服我就闭嘴。”唐小软抓着外套,一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短暂的相持,一个是讶然而无语,另一个却是满脸的坚持与无赖。沐槿衣忽然便烦躁起来,动作飞快地脱了身上的衬衣丢给唐小软,又抓过她手上的登山衣外套穿好,拉上拉链,冷津津地看一眼正咧嘴笑着的唐小软:“现在可以走了吗?” “啊,可以、当然可以。”唐小软眼见目的达成哪里还有继续顶撞的道理,按捺下心头的喜悦,三两下穿上衬衣。见沐槿衣踩灭了篝火,她忙抢着去背行李包。 “我们不能走太远,也不能分头找。”沐槿衣望一望四周遮天蔽日的大树与峭壁,眉头蹙了起来。“沿着水流的方向找一圈,不管有无收获,中午前必须下山。” “嗯,都听你的。”至此刻,唐小软对沐槿衣的安排自是不会再有丝毫疑虑。 山路委实是难走,一路磕磕绊绊,各种绊脚石勾脚石陷脚石,要不是沐槿衣一路扶持唐小软光跟头都不知要摔多少次。眼瞅着日渐中天,两个堂哥的身影却始终不曾出现,唐小软心中难过的同时却也暗暗抱有一丝希望,只要见不到尸体,就表示他们还有生存的可能不是? 沐槿衣看一眼日色,终于放弃搜寻了,再不想办法下山,只怕今夜就仍要留宿山中,再遇到一次山豹袭击,怕是不会再有上次那般好运。 两人稍事休息片刻,又喝了些壶中的温水,沐槿衣看一眼唐小软不断揉腿的小动作,温声道:“坚持一下,日落前能下山,就能找到民宿。” “嗯。”唐小软于默默坚持之际得了这样温柔的一声抚慰,哪里还顾得上脚疼,立刻笑着应了。 一路艰辛奔走,唐小软对沐槿衣真心是佩服入骨,她就像个活体地图,在遮天蔽日的山林里带着她左走走右走走,绕过两个小山头,又越过一条浅溪,在太阳就要沉下地平线收走最后一丝光明前,前方山路上终于隐隐飘出了袅袅的炊烟。她激动地一跃而起:“沐姐姐你看!前面有人家了!” 沐槿衣仍是一脸淡静,辨不出悲喜。闻言只默默握了握别在身后的短刀,淡淡应了一声:“嗯。” 48、第十八章 风压轻云贴水飞(上) 唐小软眼见希望在前, 连腿疼都忽略不计了, 急走两步忽然被沐槿衣拉住了手腕:“沐姐姐?” “戴上。”沐槿衣自腿挂中拿出一对银镯子来,颜色微微暗沉,其上雕着奇形怪状的花纹。 唐小软只觉得微微眼熟, 脑中灵光一闪:这不是那个阿萨巫婆手上戴的镯子吗?怎么落在沐姐姐手上了?她讶然地接过来,左看看右看看, 忽然笑了:“沐姐姐你好坏啊,什么时候偷来的?”越想越觉得好笑, 别看沐槿衣平时冷冷淡淡一本正经的, 手脚可是灵活,招不走空,每次一场架打下来不声不响就偷了不老少。只是, 这镯子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什么要她戴上? 沐槿衣只当听不出她话中的戏弄, 淡淡道:“这镯子非同一般,上面的刻纹代表佩戴者的地位。你戴着, 不要摘, 这里懂巫术的人看到镯子就不敢对你起意了。” “哦。”唐小软接过镯子,一思量又还过去一只:“那咱们一人戴一只。” “不用。”沐槿衣毫不犹豫就拒绝了,眼底浮光清浅,微微一掠,人已在几步之外。 唐小软咂咂舌, 忙跟了上去。 夜色愈渐深浓,那袅袅炊烟看着不远,真走到那简单到几乎简陋的小木屋门前, 仍是花费了近一刻钟的时间。唐小软仔细一看,那小木屋外头支着三块木板,上头摆放着一些认得出认不出名字的香烟、茶叶、米酒,木板旁的木墙上还用绳子挂着几串腊肉。门口挨着路边摆着两张方桌,几张木凳,四周并无人烟,可其中一张方桌上却放着两杯犹然冒着热气的茶水。 沐槿衣抬手轻敲木窗,“有人吗?” 吱呀一声轻响,那木窗打开了,一个矮个子的年轻女人探出头来,略有些警惕地看一眼沐槿衣,又看看唐小软。唐小软穿着沐槿衣染血的衬衣不禁微微尴尬,只怕那店主以为她是在逃的凶犯,可不想那年轻女人却若无其事地便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和沐槿衣搭起话来。她听沐槿衣要了两杯茶,两块面饼,那店主堆出些笑意,又问要不要点些酒菜,一边问着话,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唐小软去接茶水的手腕,待得看到那明光闪闪的银镯子,她脸色微微一变。 唐小软端了茶水在手,与沐槿衣对视一眼,沐槿衣只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两人便在木凳上坐了下来。 那店主须臾便端了面饼过来。沐槿衣不动声色看着她,只见她眼光闪烁,不断偷看唐小软手上的镯子,当下再不迟疑,蓦地截住她正要收走的手,一把便扣住她的脉门。 “你……你做什么?”那店主愣住了,却不看沐槿衣反倒急匆匆地扭头向屋里望去。 沐槿衣心下诧异,正要将她扭过身来,忽然屋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跟着便是一个小女孩尖锐的哭声响了起来,中间夹杂着男人的怒骂,桌椅坍塌的闷响与嘈杂。那年轻女人蓦地哭喊起来,拼命挣扎着要摆脱钳制,这次说的却是听不懂的苗语了。唐小软讶然地瞪着沐槿衣,却见她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忽然砰地一声响,一个瘦高个的年轻男人,一身少数民族装扮,手上拖着一个只有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歇斯底里地冲了出来。沐槿衣下意识地松了手,只见那女店主疯了一般扑上前去,一边哭喊一边狠狠咬住了那年轻男人的手臂,男人痛得大喊一声,一巴掌便打在了她脸上。 女店主摔在地上,很快屋内又冲出一个男人来,一见女店主倒地,上前便狠狠踹了她一脚,仍是不解恨,揪住她的头发扬手啪啪两声,那女店主一张脸顿时肿了起来。 唐小软看得心头火起,正要开口,余光却瞄见一贯冷静的沐槿衣竟已拔足冲了出去,一个箭步便跃到那拽着孩子的男人身前。一言不发,直接抬手一记手刀砸落,那男人只来得及瞪上一眼便闷哼一声,直挺挺摔了下去。她蓦然转身,死死地瞪住了那正揪着女店主打得欢畅的男人。 那男人被沐槿衣吓住了,看一眼自己软倒的同伴,颤声道:“你是谁?你干什么要多管闲事,我是她男人,我打她关你什么事!” 沐槿衣却不理他,只望向那坐在地上放声痛哭的女店主,沉声道:“他是你男人?” 那女店主一愣,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哑声哭喊:“不,他不是我男人,不是我女儿的爸爸,他不配!” 沐槿衣一双冰瞳如寒风过境,只一眼,那眼底便寸草不生。“我也觉得他不配。”她冷冷道,走到那一得解脱便跑到母亲身边哭泣的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闭上眼睛。” 说也奇怪,那刚刚还在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居然在她的眼神下乖乖地停止了哭泣,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沐槿衣站起身,唐小软呆呆看着她一脸青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正要开口就见那男人忽然搬起一张木凳砸了过来,她一惊:“沐姐姐” 沐槿衣回身一踢,那男人痛哼一声便仰面飞摔出去,她疾步跟上,手中寒光一闪,眨眼间锋利的刀刃便掠过那男人薄弱的颈部动脉。只是眨眼,只是一瞬!她收刀后退,那前一秒还嚣张动手的男人一脸痛苦地捂着脖子,大量鲜血泉涌般从他指缝中迸流而出,他全身抽搐着倒在地上,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口中嗬嗬怪叫,双脚乱蹬。 唐小软惊呆了,彻彻底底惊呆了,沐姐姐……杀……杀了他?不是没见过沐槿衣的功夫她的手段,可,再怎么危险的境地她也多为自保,从来没有主动伤人,更别提这样主动地手刃一个陌生人!面前这个男人手无寸铁,也不是喇嘛那样的高手,一个普通人而已!不是蛇也不是豹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沐姐姐居然这样毫不手软地就把他给杀了? 那男人很快便停止了抽动,唐小软知道,他死了,因为颈动脉破裂大量出血,死状极其凄惨。她默默地在一旁站着,思绪纷乱,面对沐槿衣投注过来的善意的关怀她竟无力面对,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那女店主也惊呆了,惊恐地瞪着沐槿衣的背影。沐槿衣收起短刀,走到那女店主面前,看着一旁仍乖乖闭着眼睛的小女孩,低声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如果她要恨,恨我好了。” 转身欲走,却被那女店主蓦地爬起身追上,伸手便去拔沐槿衣别在后腰的短刀。唐小软尽管心中不解,也对沐槿衣的行为隐隐不满,可见那女店主伸手拔刀,她只当她要伤害沐槿衣,急忙上前喝止:“你干什么!” 沐槿衣却一脸从容淡然,任那女店主拔走了短刀握在手中,只淡淡望着她一脸的激愤:“你杀不了我的。” 女店主摇摇头,抓着短刀便踉踉跄跄跑到那被沐槿衣打晕在地的男人身旁,仿佛是鼓足了勇气,咬紧牙关一刀刺了下去。那男人一声痛呼便醒了,鲜血迸出,溅了她半边脸。她见男人醒了,红着眼睛又连捅数刀,终于,那男人抽搐一阵便慢慢不动了,一大滩鲜血从他身下缓缓溢出,唐小软恶心地连退几步,一脸复杂地瞪着那女人,又瞪一眼沐槿衣。 女人摇晃着起身,将短刀还给沐槿衣,幽幽道:“我会和孩子说,她不会恨你的。” 沐槿衣收好短刀,不甚在意地撇过脸去,看一眼唐小软,眼神淡静,语气冷然:“走了。” 唐小软一怔,眼见沐槿衣说完话便转身离开,她正要跟上,却听那女店主追上来喊道:“你们,等等。”说着便推开屋门,原来那木屋后面尚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她吆喝几声,拉出一辆小小的骡车来。“这个,给你们。” 唐小软是真的无语了,沐槿衣不是杀了这女人的丈夫么,怎么她不但不恨她们,反而这么感激涕零地,还送她们一辆骡车? 沐槿衣微微蹙眉,望着一脸诚恳的女店主,终于开口:“这里不宜久待,能搬家就搬了吧。这车,我们不要,你自己留着。” 女店主摆摆手,擦一擦脸上染上的血污,面无表情地看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淡淡道:“本想留你们歇一晚,不过,现在也不方便了。”她又看一眼唐小软,“不要再戴着那个镯子,他们就在前面树林里,从东边走,绕过去!”顿了顿,又进屋去,片刻后出来,用白布包了几块面饼匆匆递过,“这个给你们路上吃。” “不,不用……”唐小软心情复杂,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眼桌上的两块面饼。 那女店主苦笑道:“那个,有毒!这个,可以吃。” 虽是意料之中,沐槿衣仍是微微挑眉,冷冷看了一眼那桌上早已冷去的茶水。唐小软却是吓了一跳,讷讷地接过那个白布包裹,想了想,将自己腕上戴着的一条宝石手链摘了下来,递给那女店主:“这个给你。”见女店主摆手不要,她也不想多说,硬将手链按在她手里便抱着包裹追上沐槿衣。 女店主愣了几秒,忽然拉过一旁呆站着的小女孩,低声说了几句。那小女孩点点头,牵过骡车的缰绳便踢踢踏踏地向沐槿衣走去,仰着脸,细声细气地说:“恩人姐姐,求你成全阿妈的心意。” 她说的是苗语,唐小软听不懂,却见沐槿衣表情不似先前冷硬了,长长地停顿,她终于弯身接过了小女孩手中的缰绳,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小女孩眼见沐槿衣接受了馈赠,终于噙着眼泪笑了,小跑着回去母亲身边。唐小软抱着包裹呆呆站着,一肚子的话想要跟沐槿衣说,可昏黄的灯光下她一脸的凝肃与黯然却让她如鲠在喉。 终于,还是沐槿衣打破了沉默,握紧了缰绳,她看一眼目光闪烁神色不安的唐小软,温声道:“上车吧。” 49、第十八章 风压轻云贴水飞(中) 唐小软没吭气, 抱着包裹默默坐到车上。那骡车虽是不大, 却用木板钉了四四方方的一个小车厢,想睡得舒服是不能了,勉强打个盹还是没问题的。她将包裹放好, 自己坐到了沐槿衣身边,看她若无其事地望着远处深浓的夜色, 一张素净的脸庞,眼底无波。 月亮升起来了, 唐小软听着骡车行进时木板不断发出的咯吱声, 怯怯地看一眼从离开小木屋到现在,半个小时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的沐槿衣,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沐姐姐, 你刚刚, 为什么那么做?”面前这个一言不发的女人,带着一身青霜, 从容淡然地永远让她感到深深的迟疑与无力, 月光下她努力地看着她灵秀洁净的侧脸,很多话却问不出口了,这个聪明机警几次带她死里逃生的女人,这个能杀蛇杀豹子又能眨眼间杀死一个大活人的女人,她真的, 仅仅是太奶奶花钱雇来的一个普通的保镖吗?这样简单的称呼与身份,于她根本不合衬,她手染血腥, 眼底却清澈如冰,她的到来,于目下这乱成一锅粥的一切,到底是保护,还是,杀戮? 沐槿衣握着缰绳,并不回答,只眼神静默地望向了远方。起风了,树林间阴影起落,风声簌簌,偶有野鸟掠过,夜空中划出冷厉的弧线。唐小软心头微动,联想起刚才那一番变故,忍不住又道:“打老婆孩子虽然是可恨,可……” 她本想说可也实在罪不至死,不曾想沐槿衣却蓦地收紧缰绳,猛然转过脸来:“不止是这样!” “沐姐姐……” “这种禽兽不如的男人,卖妻鬻女,还……糟蹋自己的亲生女儿……”沐槿衣咬了咬嘴唇:“你可以认为我心狠手辣,可是这种人,遇到一个我就会杀一个,我不在乎你怎么看。” 唐小软一怔,又如一记惊雷自头顶哄哄炸过,幡然醒悟:“那他可真是该死!” 她激动起来,沐槿衣倒是微微地不适应了,讶然地望着她一脸激愤:“你……” “沐姐姐,你做的一点都没错,那种人杀一个少一个,真的,他就是该杀。只是,”唐小软拉住沐槿衣的手,认真地说,指尖一触及那凉凉的皮肤,她心头便是一颤。“他不配你亲自动手,沐姐姐,那样的人渣太多,我们可以想别的方法弄死他们,不必要脏了你的手。” 沐槿衣淡淡垂眸,没说什么,只默默抽回了手。 唐小软低下头,沉寂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常常杀人吗?” “必要的时候,是。”沐槿衣冷然应道。 唐小软咧了咧嘴,看你都问了个什么蠢问题!隐隐觉得自己或许太不懂事,触动了沐槿衣的忌讳。虽然她仍是对她过于嫉恶如仇的行为有些小小的不解,可,她杀的是坏人,她保护的是好人,这不就够了么,做什么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看着忽然便竖起了防备的沐槿衣,她心中懊恼,只觉好不容易才和她拉近了些许距离,却又因着自己不懂事的追问给搞砸了。心中如滚水翻腾,再想要解释几句,却又怕说多错多,只好讷讷沉默。 她一沉默,沐槿衣自然更是冷如冰山,于是夜色中便只听得骡车行进的嗒嗒声规律地响着。唐小软吃了一点干掉的饼子又喝了两口水,被那规律的嗒嗒声催眠着,渐渐有些犯困,沐槿衣余光瞥见她偷偷打哈欠的小模样,轻声道:“困了就进去睡吧。” “不困,我陪着你。”唐小软揉揉眼睛,固执地说。 沐槿衣也不生劝,却在唐小软又要开口时蓦地眼神一凛,手指抬起摆了个噤声的手势。 唐小软一怔,以眼神相询:怎么了? 前方的小路口,两侧树林里忽然露出两道身影,疏影摇摆间隐约可见弓箭一角急晃而过。应当是一早便听到骡车的动静了,沐槿衣只听耳边风响,那藏身树林中的人影已然悄悄在引弓搭箭。她不容多想,一把便将唐小软向车厢里推去,纵身跃下的瞬间一支白毛翎羽啪一声便钉在了木板上。匆促落地后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想也知道是唐小软在企图爬出车厢,她头也不回地喝止:“不准出来!”就势一个翻滚便钻入了树林中。唐小软缩身在车厢里只来得及看到白影一闪,跟着便是利落地两声钝响,那藏身树林中的两个弓箭手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砰砰倒地。 “沐姐姐!”她心中着急,忍不住压着嗓子喊道。 沐槿衣很快回到车上,望着她一脸担忧却又碍于她的命令不敢出来的模样,眼底微动,须臾,温声道:“没事了,出来吧。” 唐小软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手脚并用地爬出车厢:“他们是什么人?”那个女店主不是说东边是安全的吗,为什么还有人埋伏,难道她在骗她们? 仿佛是看出她脑中所想,沐槿衣沉吟道:“是寨子里的人,不过,不像是埋伏,只是歪打误着撞上了。合该他们倒霉。” 唐小软想想也对,埋伏的话就不会只安排两个弓箭手了。对付沐槿衣这样身手的人,除非一圈弓箭手360度无死角包围起来把人射成刺猬,两个弓箭手?就是再多两个,想要制住她也纯粹是来搞笑的吧?她眼见风波平定,从骡车上跳了下去,鬼鬼祟祟地便去查看仰面向上躺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伸脚踢了踢见毫无动静,不由一惊:“他们……不会是死了吧?” 想是听出她话中的余味,沐槿衣睨她一眼,眼露不满:“我又不是杀人狂。”顿一顿,她略有些不自在地轻声道:“刚才那个男人,是除任务以外,我第一个主动攻击杀死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唐小软说这些,似是解释,却又觉得荒谬。本是任务中合约关系的对象,她误不误会有什么打紧?然而她仍是解释了,仿佛只是随口一说,眼底波澜微惊,转瞬便恢复平静。 唐小软脸色一松,伸手去握沐槿衣的手,见她只是轻轻一挣,却很快屈服于她的坚持,她心头更是无比欢畅,欣然喊道:“沐姐姐……” 沐槿衣挑眉望她,她一时心悸,只觉满心满眼皆是她云淡风轻的淡淡一瞥,月光落在她周身,恍如花树堆雪,她茕茕孑立,却谪仙一般飘然。迎视着她疑问的眼神,她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好半晌才莫名其妙蹦出一句:“我想要他们的弓箭。” 沐槿衣略略哑然,看一眼脚下躺着的两名弓箭手,腰间红色的木弓倒是雕得精细,成色上佳。她弯腰捡了起来,递给满眼放光的唐小软:“你能拉得动吗?” 其实沐槿衣这话问得纯是疑问句来着,并无歧视某人的意思,可急于在沐姐姐面前有所表现的唐小软一下子不高兴了,接过弓箭在手中使劲拉开,摆开射雕英雄传的开场pose,一头热汗地叫道:“小瞧我了吧?看,帅不帅?” 沐槿衣双臂环在胸前,见状只是轻轻摇头,一步上前便站到唐小软身后,轻轻按住了唐小软拉弓的手:“这样不对。” “呃……”唐小软只觉后心一热,跟着整个脑子都有些迷糊了起来,隐约感觉沐槿衣柔软的前胸轻轻贴在了她的后背,微凉的手指握住了她的,口中还在轻声地说着话:“左手握紧弓身,手臂要伸直,右手食指和中指弯曲扣住弓弦。头不要乱动,左转九十度,稳住,对,这样拉动弓弦到耳下。” 静默,仿佛淹没一切的静默,铺天盖地就席卷而来。唐小软脸颊热烫耳朵通红,注意力早已完全不在拉弓一事,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与身后那令人心折的柔软近些,更近一些!“咳……”她不无尴尬地动动颈子,仿佛只是无意地侧首,一道温暖的气息便悄悄打上了脸颊。 沐槿衣比她高了约莫半头,此时正仔细地指导她拉弓的正确姿势,哪里提防她忽然地侧脸,她闪避不及,嘴唇将将便在她颊侧定住。 一时沉默,沐槿衣默默后退一步,眼神微微闪烁。唐小软转转眼珠,挤了粲然的笑意:“嘿嘿,我会用了,谢谢沐姐姐指导。” 沐槿衣屈起手指压在唇上,轻轻咳了一声,见唐小软小心地把弓箭背了起来,又弯腰去摘箭筒,不禁微有诧异:“你真要带着?” “是啊。”唐小软一脸正经地点头,“我很喜欢弓箭,可惜平时没什么机会玩……这把弓蛮漂亮的。” 沐槿衣默然不语,两人很快并行着回到车上。唐小软将捡来的弓箭收起,心情大好。“沐姐姐,咱们走吧。” 沐槿衣点点头,骡车又行进半小时的样子,估摸着也快有十点钟了,她将车子靠在路边上停下,放了那骡子自去吃草。“今晚在这里将就一下,天亮再想办法下山。” 50、第十八章 风压轻云贴水飞(下) 唐小软微微不解:“为什么?”反正有骡车, 她们可以连夜赶路早点下山呀。 沐槿衣望一望前方一望无际的山路曲折, 隐隐似是听到水浪拍打岩石的潮汐声。“没有照明,赶夜路风险太大,何况这山路我并不熟悉。” 她说得在理, 唐小软于是不再多问,老老实实地钻到车厢里去窝着。一抬眼却见沐槿衣笔直地坐在了车头。她一怔:“沐姐姐, 你不睡吗?” 沐槿衣头也不回:“你睡吧,我守夜。” 唐小软咬咬嘴唇, “那, 我跟你轮班,你可千万要叫我起来,不准一个人撑到天亮。” 微微的停顿, 沐槿衣终于转过身来, 眼底是淡淡的和暖。“你醒得来再说吧。” 一夜无话,一向睡觉雷打不动的唐小软仿佛是和沐槿衣憋上劲儿了, 居然睡不到三小时就自己醒了, 死拖活拖将沐槿衣拉进车厢中睡觉,自己拔了短刀有模有样地蹲到车头守起夜来。沐槿衣也不和她争,抓紧时间打了个盹,天际刚蒙蒙亮起她便醒转了,轻轻拍一拍正明显放空的某人肩膀。 “啊!”唐小软吓了一跳, 大叫一声便转过身去。一见是沐槿衣,她小脸一松,撒娇笑道:“沐姐姐你吓唬我。” 沐槿衣淡淡掠去一眼, 见她两眼乌青眼神发直,不禁微微担心。“你进来吧,再睡会也可以。” 唐小软见她说完话便钻出车厢,跺跺脚活动了几下,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睡了。忙仰脸道:“我不睡了,沐姐姐,我们说说话吧。” 沐槿衣不解地看她一眼,“说什么?” “说……”唐小软被她的毫无情趣给彻底打败了,懊恼地咬咬嘴唇:“随便啊,就说,就说你怎么会被太奶奶请来的也好啊。” 她不过是无心一句,不想沐槿衣听了却是脸色一肃,很明显地回避了这个话题。唐小软心头微动,正要再开口,沐槿衣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人声。” 她一惊,下意识地捏紧了刀柄。那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间或还传来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说的却是苗语。如此光明正大,应当只是普通路人吧。沐槿衣稍稍放松戒备,将短刀收好,望着不远处山路上渐渐露出头脸的一男一女两个苗民,身背药篓,手提药镰,分明是上山采药。 那两个苗民看到她们也是吃了一惊。沐槿衣很快与他们攀谈起来,糊弄几句,两人倒是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说清了,原来他们是两口子,平日里就靠贩卖药材为生,见沐槿衣与唐小软两个娇滴滴的女娃娃在山里头迷了路,自然是热情地提出帮忙要带她们下山。 “沐姐姐,他们……能信吗?”几番变故经历下来,唐小软也学乖了,看沐槿衣将骡车做了顺水人情送人,一边跟在夫妻俩身后走着,一边悄声问道。 “应该没问题。”沐槿衣道。心中只是想着刚才那夫妻俩告诉她的话,这附近方圆几十里都没有别的人家了,而她们想要下山到达地面上的小镇竟然要越过江水,怎么走着走着居然走到江边上了?难怪昨夜似乎听到潮汐的声响。 那苗人夫妻收了沐槿衣的馈赠,自然是大方地一路将她二人带到江边。唐小软一看到滚滚的江水就在脚下隆隆作响,两岸皆是笔直冲天的峭壁,只一条粗如儿臂的铁索穿过薄雾直达对岸,当场傻在了那里。有没有搞错啊!这里没船又没筏子,她们怎么过江?难道要游过去?等等,就算她能游过去,可是这几十米的高度光是跳下去都有可能摔死吧?! 苗人夫妻并没看出唐小软的崩溃无语,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指着铁索兴奋地叫嚷了几句,推一推她同样胖乎乎的老公。唐小软听不懂她说什么,就见那男人将粗粗的绳子绑在腰间,拿出一个比衣撑子略大的三角形铁架子勾在铁索上,脚下一蹬,哗啦一声便挂在铁索上带着风地向对岸冲了过去。她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过江,是根本是玩命啊,脚下那滚滚的江水深不可测,这人居然只靠一根铁索一个扶手就荡过去了! 中年女人一见老公成功抵达对岸,抽动绳子便将铁架子拉了回来,热情地看向了唐小软,叽噜咕噜又是一顿叫嚷。唐小软心中害怕,本能地便看向沐槿衣求救,却见那中年女人忽然抬手指指她,又是叽噜咕噜几句,而沐槿衣也随后看向了她,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她不由害怕起来,干嘛干嘛?盯着她看想干嘛?不会是想把她卖了吧?欺负她听不懂苗语,所以这两人已经悄悄谈好价钱了?唐小软感觉不妙,选择江边做成交地点,她岂不是想跑都跑不掉?说起江边,人家杜十娘好歹还有个百宝箱,她可是落魄地连十块钱都没有了……不要啊,她不要被卖在这里,再说卖在这里也卖不到好价钱啊! 沐槿衣只一眼就看透了她乱七八糟的心思,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乱想什么呢?她说你太轻,在半空中可能挂住过不去,要我们绑在一起过去。” 唐小软面上一红,为自己刚才小人之心暗自羞愧了一把。再一想到那胖女人的建议,绑在一起么……她悄悄咂舌,心底又隐隐有些不明所以的开心起来。 沐槿衣将绳子呈八字形绑住唐小软双腿,又在她腰上绕了一圈,最后才绑上自己的腰。两人面对面站定,她是一脸的淡静,可唐小软就淡定不起来了,虽然一路上两人肢体接触也不少,危险关头搂搂抱抱更不在话下,可,就这样面对面地贴在一起还真是头一次。心跳好像有点快,呼吸也不顺畅了,最要命的是,只不过被她那样平静地看了一眼,不争气地居然脸就烫起来了! “别怕,抱紧我。”沐槿衣只把她的情绪反常当做了紧张,双手抓紧铁架子,轻声道。 她话音刚落,唐小软便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动作之快之果决俨然蓄谋已久。入手的清瘦令她心头一动,忍不住便道:“沐姐姐你好瘦啊!”见沐槿衣不理她,她忽然坏笑:“如果没有我,说不定你也得挂在半空中。哈哈。” 沐槿衣长睫微颤,心中只觉这死小孩实在太欠了,当下更不理她,抓紧铁架子便猛地一蹬,两人随即向前冲去。脚下骤然悬空,耳边又是呼呼的风声,唐小软吓得立刻闭上了嘴。偷偷低头看一眼脚下滚滚的江涛,再一想起先前被瀑布差点冲散架的景象,顿时吓得树袋熊一般死死抱住了沐槿衣,闭上双眼什么都不敢再看。 悬在半空中无依无靠,又不能脚踏实地的感觉真的太糟心了,凛冽的风声中连呼吸都破碎成渣,唐小软喘着粗气,鼻息间却忽然闻到那淡淡的草药清香,她于万般无助恐惧中猛然睁开双眼,正正便看到面前不到两厘米处那一张温柔宁静的清颜。为什么,无论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那张脸却总是那样的安然与平静?她的眼底看不到惊恐,看不到任何不类的情绪,就算生死关头也是坚冰一般冷然,只要看到这张脸,就仿佛感染到她似乎与生俱来的沉静与平和,任局势多么危险与恐惧,那一瞬,她也能立刻安下心来。唐小软第一次发现,面对未知的恐惧,睁着眼竟然比闭上眼更要安心。 只因为沐槿衣。只因为,她在自己身边。 仿佛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其实只有一瞬。在离对岸还有一两米远的地方,胖男人帮忙扯了扯绳子将她们拉到岸边。能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啊……唐小软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直到沐槿衣为她解开绳子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才怔怔地回过神来。 铁架子又被拉了回去,那胖女人背着药篓,嗖得一声就到了眼前。果然,生存才是最好的导师,就冲人家刚刚露的这一手,可比杂技精彩多了。 “你们可真厉害。”唐小软发自内心地对夫妻俩比了比大拇指,一脸佩服。 胖女人呵呵笑着,用半通不通的汉语说道:“没有桥,只好这样,也有的,摔死了。” 唐小软笑不出来了,尴尬地咧了咧嘴便躲到了沐槿衣身后。见沐槿衣从口袋中掏出一把不知名的野草递给了胖女人,那胖女人眼睛一亮,一脸看见金子般的喜悦,连连道谢,唐小软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草?” “很名贵的解□□草,我在山洞中无意间看到,扯了一点。”沐槿衣淡淡道,“卖钱也好,自己留用也好,我也没什么能给他们的了。” 唐小软一想也是,要没有这夫妻俩,她们俩就算有本事找到江边也没法子过江,这可真是救命之恩。小姑娘大方惯了,立马摘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递过去:“这个给你们!” 胖女人眼前再次一亮,这次是货真价实看到金子了,那细细的链子虽是不重,可吊坠上那颗明艳艳的宝石可价值不菲。 51、第十九章 沙上不闻鸿雁信(上) 夫妻俩对视一眼, 迟疑着不敢收下。唐小软笑道:“我戴着玩儿的, 也没有多贵重。你们可是救命恩人,快拿着。” 胖女人这才喜气洋洋地收了。须臾,露出一丝不太好意思的神情, 放下药篓取出干粮要送给她们。唐小软也便笑嘻嘻地收了。 沐槿衣问明了镇上的路,与苗人夫妻就此分道扬镳。唐小软抱着面饼在一边石头上坐着, 看沐槿衣极目远眺,忙掰了一块饼子递给她, 口齿不清地咕囔:“沐姐姐, 你也吃点嘛。” 沐槿衣接过饼子,却不忙吃,只默默地盯着她看。唐小软被她看得有些发毛, 忍不住道:“怎么啦?”见沐槿衣默默不语, 她不禁急了,将自己上上下下看了一通, 没什么不对劲啊?“沐姐姐,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沐槿衣掰开一小块饼子放进口中,停了半晌,方悠悠道:“没事。我就想问你,一会儿的路费你还有吗?我可是身无分文了。” “啊?”唐小软一下子被饼子给噎住了。路费?完全忘记这事儿了啊…… 沐槿衣看她一脸呆滞眼神发直,不用想都知道怎么了, 眯了眯眼,嘴角微勾:“你还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呵。” 唐小软听出她话中的挖讽, 一想到自己把可以典当成路费的首饰义气干云地就送出去了,也是心虚不已,忙伸手去摸水壶想借着喝水掩饰尴尬。一掂水壶发现居然空了,正要撇嘴,耳边便悠悠响起沐槿衣的声音:“这下,连滴水也不剩了。” “……”唐小软无语地瞪着沐槿衣,见她一脸事不关己,她又急又尴尬,忍不住大声叫道:“那你刚才怎么都不阻止我啊!我没钱回家,你……你不也没钱回家吗?” 沐槿衣不声不响地又从口袋里掏出几株奇形怪状的药草来,淡淡地看一眼正一脸愤愤的唐小软:“卖了这些,我的路费差不多了,可是顾不了你。再说你要做好人,我怎么好拦着呢?” “沐姐姐……”唐小软急得汗都出来了,“你……你说过一定会顾我的……”看沐槿衣一脸淡然不似说笑,她呆了两秒。“哼,我就不信这里没有银行。” “说对了。”沐槿衣默默吃完最后一口饼子,掸掸手站起身来。“这里没有银行。” 望着话音刚落人已经在三步开外的沐槿衣,乌黑的长发,修长的身姿,那干净利落的背影,唐小软连饼子也顾不上吃了,死皮赖脸地跟在人家身后,腆着脸就去拽人家的手。“沐姐姐,镯子,镯子!”她想说她还有沐槿衣顺来的阿萨巫师的那对银镯子,是不是可以把它卖了换点路费呢。 沐槿衣却直接给她当头一棒断了她的念想:“那种带符文的镯子,镇上根本没人敢买。” 唐小软一怔:“不能卖?那,那我们岂不是真的走不了了?” 沐槿衣侧过脸颊,悠悠看她一眼。“是你,不是我们。” “沐姐姐!”唐小软红着脸,这下彻底恼羞成怒了。“你,你要是丢下我”正要说几句狠话,转念一想,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万一沐槿衣生气了真把她丢在这语言不通的半蛮荒之地,她就算揣着六十万的卡在兜里也没命花呀。赶紧小嘴抹蜜:“沐姐姐,你这么温柔这么善良,你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观音姐姐,你不会忍心把我丢在这里的对不对?沐姐姐~” 沐槿衣被她这么一喊,大约是有些毛骨悚然,又被腻得烦了,挣开手就快步走出去。唐小软在她背后吐一吐舌头,哼,才不信她会忍心把她丢下呢,忙快步跟了上去。 蹒蹒珊珊地在山路上走着,看着四周一副穷山恶水,心底再次哀叹,唉,要是真找不到银行取钱就只能想办法打电话给爸爸,让他派人来接自己了。可要是连爸爸也联系不到……那,她只能考虑加入丐帮了…… 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成功抵达了山下的小镇。唐小软不甘心地四处张望,磕磕巴巴地一路打听,果然,这镇上别说银行了,就连邮局都是没有的。来来往往的行人基本都是苗人,偶尔见到一两个汉人打扮,背着收来的药材行色匆匆,一见唐小软血糊糊的上衣就老远躲开了。 沐槿衣倒是淡定,东走几步西转两圈,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唐小软很快沉不住气了:“沐姐姐,能想办法找个电话不,我叫我爸派人来接咱们。” 沐槿衣语带无奈:“你看这里像是有电话的样子吗?” “那怎么办?”唐小软真的绝望了,她这辈子都没这么落魄过,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也会有没钱花的一天。“不行,我得想点办法,饿肚子事小,回不了家就惨了。” 沐槿衣淡看她一眼,不甚在意地问:“你有办法?” 唐小软认真地想了想,扭捏着道:“我,我会弹钢琴,还学过小提琴。”按照电视里演的,到这步一般主角都会去选择卖艺了吧。要不,她也试试? 沐槿衣默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欲言又止。唐小软扭捏了半天倒是自己忽然给回过了味儿来这破地方,只怕连个二胡都找不到,哪里来的钢琴还有小提琴啊!“实在不行,我也只能卖身了!”她又急又气,索性胡言乱语。 眼前一张清颜默默转开,脚步微顿,片刻后淡淡飘来一句:“卖得掉再说。” 唐小软小脸一垮:“喂” 沐槿衣再懒怠理会某人的“奇思妙想”,转而拉住了一个中年胖大婶。唐小软听不懂她说了什么,只见她三言两语便哄得那大婶连连点头,扭脸就带她们去了自己家。 “今晚先住这里。”沐槿衣轻声道。 唐小软跟在后面,一脸不敢置信,不是一毛钱都没有了吗?居然还能找到这么舒服的大屋子住? 胖大婶拉住沐槿衣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很快便送来两件七八成新的衣服。唐小软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一转身就被沐槿衣拉进了一间小房间。“干……干嘛?” 沐槿衣也不和她多说,递过来一件淡青色的衣服示意她换上。自己拿了另外一件,转过身去便刷刷地脱了外套。 唐小软两眼一扫发现那雕花木窗正向外支棱着,三两步便冲上去把撑子放了下来,心中有些嗔怪沐槿衣的大咧咧,万一窗外有人偷看岂不是亏大了!一回身却见她已经连背心都脱了,正微侧着脸颊小心地处理肩头的伤口。雪白紧致的后背直勾勾地闯进眼底,像一场宝镜迷梦,带着繁复的绮丽与花香,兜头兜脸向她砸了过来。唐小软喉头抽了抽,一不留神便是咕咚一声。 沐槿衣诧异地回首望她,而我们正忙着吞咽口水的唐小软同学居然要死地没来得及收回那火辣辣的小眼神,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她耳根一烫,作死地先发制人:“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换衣服连窗都不关。知道你身手好,可要是被人偷看了一样吃亏的好吧?” “吃亏?” “对、对啊!”看沐槿衣一脸懵懂无谓,唐小软急了。“你这人,怎么一点自我保护的自觉都没有啊?昨天在山里也是,你知道有人没人啊就脱衣服,要是被别人偷看了多吃亏的,我看你就是太不当回事了” “吃亏,又怎么了?”沐槿衣不耐地蹙眉,冷声打断了她的絮叨。 沐槿衣的反应让唐小软没说完的下半截话一下子夭折在肚子里,她半张着嘴巴,只觉下颚快要脱臼。好半晌才一蹦三尺高:“什么叫吃亏又怎么了啊!”天,这女人到底是什么脑构造啊! 沐槿衣看她的眼神基本等同看一个神经病无疑,懒理她发癫,给伤口重新换了绷带便自顾自地穿上了胖大婶给的衣服。唐小软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激起了心底的邪火,来历不明却气势汹汹,浑然忘记自己跟人家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这个事实了,像丈夫逮到出墙的红杏一样不依不饶地抓着人家不放:“那反正你以后不准再这样啊。” 沐槿衣没好气地甩开她缠过来的手:“我怎样?”不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她只是不明白,她换个衣服怎么就能招出这么多废话了。那天在山里要她去哪里找屏障躲着处理伤口?再者,倘若真有人伺机偷窥,根本也躲不过她的耳目。何况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不当心被人偷窥了,又关她什么事?她吃她的亏,用得着她在这里说一道二的吗?瞪着面前耳根通红一脸执着的唐小软,她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蓦地扭头便向门口走去。 “沐姐姐你去哪儿?”见沐槿衣甩脸就走,唐小软傻眼了。糟,不是生气了吧? 沐槿衣头也不回。“既然你如此介意,我先出去,以免影响你换衣服。” 话音刚落,门便关上了。“我”唐小软一个激灵,差点爆粗。什么嘛!这人是故意的吧,她哪里是介意这个,她是介意她被别人占便宜好吧!真是狗咬吕洞宾! 52、第十九章 沙上不闻鸿雁信(中) 拿出衣服要换, 无语地发现胸口居然是一朵硕大的紫蝴蝶。这种诡异的民族风情……可眼下没挑没捡, 唐小软无可奈何地换上衣服,拽门出去,一抬头却见沐槿衣在院中树下悄然而立。 许是听见动静, 她回过身来望她,眼底眉间一色的清丽, 一双冰瞳冷然中透着淡淡的温和,坚硬如冰, 却又透彻如水。 她心头一震, 千言万语只在这一眼的回眸,瞬间折软了心肠。不知名的花瓣落在她纤细的肩头,明明只是一件普通得甚至有些俗气的白色苗服, 却叫她穿得如此妥帖又温柔。前襟绣着几枝红梅, 裤子下摆是细腻旖旎的云水纹图,她在树下盈盈站着, 长身玉立, 纤腰一束,青丝掩映间那眼落寒星,面如籽玉,若不是眉宇间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淡然与飒沓太过惹眼,分明, 就是一个柔情美丽的苗家姑娘。 想是被某人盯着看太久了,那眼神又实在灼热得不像话,沐槿衣略感不自在, 轻咳一声:“我要出去一趟。” 唐小软总算是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嫌弃自己衣服了,几步窜上前去:“我也一起!” 沐槿衣似乎并不很想带她,闻言微微蹙眉:“不了,你在这里等我。” “我不!”唐小软此刻只觉天大地大,除了自己就剩沐槿衣了,吃住行都恨不得绑在一起,哪里肯分开片刻。 沐槿衣无奈,也只能由着她。带着唐小软又去到街上。“沐姐姐,你从前也来过这儿的吧?知不知道怎么打工赚钱呀?”唐小软一路都在纠结这衣服实在太丑了,看见路边上有人卖衣服,瞧模样竟然是汉人服饰,忍不住又旧话重提。“还有,刚才那个胖大婶为什么答应让咱们住她家啊,还这么好心给衣服咱们换,你是给她草药交换的吗?你的草药呢,放在哪了,怎么我都看不到?啊,沐姐姐” 唐小软打开了话匣子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小蜜蜂一样在沐槿衣耳边不断地嗡嗡嗡,嗡嗡嗡,终于沐槿衣不胜其扰,蓦地停住脚步,冷冷扫她一眼:“你去找块空地,给他们唱首汉人歌曲,也许可以赚点钱。” “真的?这样就可以吗?” “嗯。”沐槿衣一边随口应着,一边环顾四周,压根没注意某人眼前一亮,立刻马上地挑人多的地方钻了进去,贼头贼脑地左顾右盼,见自己成功地吸引了几个行人的注意,咳嗽一声,再深吸一口气,仰天便是一嗓子:“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沐槿衣本只是被惹烦了,随口敷衍一句,转脸却听到身后一个细嗓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不由一怔。回头看去,身前已然围上了七八个人,正交头接耳看得一脸喜庆,被围住的那个傻瓜还在一本正经地大吼:“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哎,沐姐姐你拉我干嘛?” 沐槿衣冷着脸,一把抓住唐小软的手腕,分开人群便大步走了出来。唐小软被她拉得急了,脚步不稳连声嚷嚷:“干嘛干嘛?不是你让我去唱的吗?” “我让你唱你就唱?你故意的?”沐槿衣微微动气,松开手。“你也不嫌丢脸。” 唐小软一脸委屈地揉着手腕。“你不嫌我丢脸就行啊,不然我们怎么有钱回去?” 沐槿衣刚要开口,抬眼便撞上那双黑瞳,一汪水汽隐隐浮动,倔强的眼神直抵心底。她心头一软,撇开脸去。“我只是随口一说。算了……跟我走吧。” 看沐槿衣的态度,估摸着自己是被耍了,唐小软本是一肚子委屈,可转脸就被这么温柔的一句话哄住,立马消了气,乐滋滋地去抓沐槿衣的手:“哎,其实这里都没人认识我的,不算丢脸。对了,我嗓门挺大的吧?哈哈,其实我唱歌很好听的,要不我给你唱首别的吧。”她说着话,又小小咳嗽一声,不顾沐槿衣眼神中的反对便轻声唱了起来:“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原来你也在这里。” 沐槿衣本是一脸的不耐,只是不忍甩开那小姑娘撒娇撒痴,可听到她唱到这里,那一双莹澈的黑瞳星辰般闪烁,看她的眼神却灼热地令她莫名烦躁不安起来。她挣开了唐小软握着她的手,“别唱了。” 唐小软却不依不饶。“啊,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 “都说别再唱了。”沐槿衣毫不示弱地瞪着她一脸的固执,以及,那呼之欲出的眼底的深刻情绪。“你还想不想回家?” 被她这么一斥,唐小软却难得地没有闹脾气,似笑非笑地抿着嘴,看沐槿衣将她拉到一处角落里站好。“你就在这里呆着,不要乱走,等我回来。” 望着沐槿衣交代完转身便走,唐小软心头一动:“沐姐姐!” 沐槿衣诧异转身,就见那女孩面露微笑,她望着她,一双桃花眼眯成那样顽皮又可爱的弧度。两手比出一颗心的形状放在心口位置,粲然一笑:“我会,一直,在,这里。” 一直止水般的心,忽然就这样没头没脑地颤了颤,许是为了那抹涤荡人心的笑意,也许是,为了那乖巧中透着明显暧昧的保证。她虽冷然少情,却也并非草木,不是没有察觉这女孩对自己愈来愈重的依赖,于是告诉自己她只是将自己当做沧海浮木,待得自己将她平安送回家中,她与她的牵扯也便暂止。 转身离开,在人最多的集市上转了一圈,很快手上便有了三个钱袋,两张身份证。唐小软乖乖地在街口屋檐下蹲着,远远见到沐槿衣轻盈盈地向她走来,她正开心地起身,对面街上却又走来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背着个麻布口袋,袋口露出几棵草药,看来是个药贩子。 药贩子很快便被沐槿衣吸引住了,一脸猥琐地盯着她看,眼珠子都不错一下的。唐小软心中不满,正用眼神对他使着打狗棒法,就见沐槿衣若无其事地与那药贩子错肩而过,右手仿佛无意地抬起轻轻掠一掠发丝,转眼间便已来到檐下:“走吧。” “哦。”唐小软跟上两步,回头看一眼那猥琐的药贩子,见他还是直勾勾地瞪着沐槿衣的背影傻看着,心中对他顿时又是鄙视又有点同情,这傻瓜蛋,压根没发现自己的钱篓子被沐槿衣顺了吧?光顾着美女缕头发了。让你丫乱起色心,活该。 沐槿衣带着她拐过几条街口,见路边上有一家小饭馆,张望了几秒觉得没有问题,这才拉着唐小软走进去。一见到热腾腾的饭菜唐小软顿时欢腾了,就差没喊“沐姐姐万岁。”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看沐槿衣老神在在地掏钱付账,她不由嘿嘿一笑。一直以来都很看不起小偷这个职业,但看过天下无贼之后,唐小软忽然觉得原来这职业也是个技术活儿,到今天再放到沐槿衣身上,技术活儿俨然已经上升到了艺术活儿,你见过谁偷东西还偷得这么优雅淡静的?你见过谁偷东西还偷得这么赏心悦目的?人心真是最复杂的东西,原来当你对一个人有了好感,再看不上的事儿放到她身上你都能欣然接受,不光接受,还得扶额赞叹。 沐槿衣睨她一眼,自然知道这小姑娘笑什么,也不挑破,只默默喝着茶水,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一眼新进来的两个客人。 “怎么了?”唐小软也觉察出不对劲,用唇语问道。 沐槿衣没吭气,只以搁在木桌上的手轻轻对她摇了摇。那两个苗人打扮的年轻男子语速很快,唐小软是完全听不懂,沐槿衣也只能勉强明白个大概。脸色愈发凝重起来,见唐小软吃完最后一口,她低声道:“走。” 唐小软从认识沐槿衣到现在,非是危急时刻,她从来都是一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冷淡样子。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情形不对,赶紧抹抹嘴就跟着出了饭馆。“到底什么事?” 沐槿衣低声道:“那两个人说寨子里传出消息,有叛徒私自开启上古封印,惊动了禁地的守护神,桑坤与阿萨都受到惩罚而死。寨子里现在一片混乱,听说大祭司与大巫师同时出关要追查内鬼,更封锁了各大交通出口寻找四个汉人。” 四个汉人……唐小软一惊,这不就是指她们吗?只是那些人不知道两个堂哥失踪了而已。她沉吟片刻,忍不住问道:“可是,我们进去禁地也是那个大祭司同意了的,我们更加不是什么内鬼,为什么要抓我们?” 沐槿衣摇摇头。“大祭司出关不一定是事实,若我猜测不错,这件事,应当是大巫师一力促成。我们是不是内鬼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就是有人想要抓我们。” 53、第十九章 沙上不闻鸿雁信(下) 沐槿衣这么一说, 唐小软一片混沌的脑子也渐渐回过神来:“大巫师……阿磊族长……对, 肯定是他们,假公济私想报复我们!”现在没法去了解到底寨子里发生什么事,但可以肯定的是, 她们被通缉了。“沐姐姐,那, 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能留在这里了,现在就走。”沐槿衣带着唐小软回去那胖大婶家中, 用从药贩子身上顺来的一小口袋草药换了些路上的吃喝, 胖大婶比比划划说了几句,沐槿衣点点头,一转身见唐小软将捡来的弓箭也带上了, 她眉头一蹙, 上去便解了下来。 唐小软一怔:“沐姐姐?” “这个带不上车。”沐槿衣抬手便将弓箭也送给了胖大婶。 “我的弓……”唐小软欲哭无泪地看着胖大婶一脸喜庆收走了弓箭,“沐姐姐……” “这个真的带不上车, 你还想不想回家了?”沐槿衣见她小孩儿心性发作, 很是无奈。 “那可是” “没有可是。”沐槿衣将背包背好,示意唐小软跟上她。见她仍是一脸悲恸如丧考妣,她无奈叹道:“那只是普通的雕弓,不值什么的。等回去以后我给你看真正的好弓。” “啊,真的?”得了这句话, 唐小软顿时化悲为喜,“?龋?褰憬? 我记性很好的你可别骗我啊!” 沐槿衣淡看她一眼,不再理她。出了院子,一辆小卡车赫然便停在门口,胖大婶跑上前去拍一拍驾驶室,一个年轻男人随即伸出头来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唐小软见沐槿衣上了车,忙也跟着钻进去,却被沐槿衣拦在副驾口:“你去后面。” “可以坐的。”唐小软不甘心地看一眼驾驶室。 沐槿衣也不多说,只冷冷看她一眼,指尖不动声色地掠一掠刀柄。唐小软顿时会意,原来她是担心这司机有问题。只好老老实实退了出去,翻上车斗,小心地避开草药捆坐了下来。 沐槿衣见她坐稳了,立刻让那司机开车。这个小镇上没有正式的车站,胖大婶的儿子脑子比较活络,倒卖草药赚钱买了辆小卡车,能运货又能运人。沐槿衣和他谈妥价钱让他送她们去最近的县城,从那里就可以买票去市里,再转火车回家。 一路无惊无险,唐小软躺在车斗里睡了一觉,醒来便已是月正中天了。她爬起身,隔着玻璃偷看驾驶室里的两人,就见那年轻男人像磕了药一样兴奋,嘴里不停地叨逼叨叨逼叨,隔空就转脸去看一旁坐着的沐槿衣,笑得一脸谄媚。大约是看沐槿衣长得漂亮,雄性动物的本能便发作了,只可惜这女人不是别人,是沐姐姐哎!活该他一腔热火撞上了坚冰。唐小软看着沐槿衣乌墨墨的后脑,自动脑补她一脸冷淡又忍耐的表情,蓦地笑了,抬手便敲玻璃窗。 沐槿衣随即转过身。唐小软指一指那司机的后脑勺,一边坏笑一边比了个“敲晕丫”的动作,然后意料之中得到冷眼一枚。她嘿嘿乐着,又指指沐槿衣,然后双手合起摆在颊侧。 沐槿衣眸光微敛,摆摆手便不再理她,转回身去。 唐小软闷闷地坐回去,看样子沐槿衣是打算一直盯着那司机到底了。没人理她,只好接着睡觉,再醒来时天色便已经蒙蒙亮了。车子在一家药材行门口停了下来,沐槿衣叫了她下车,那司机一脸依依不舍,跟上来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他说什么?”唐小软没好气地问。 “他说可以送我们去车站。”沐槿衣皱着眉头翻译司机的话,“还有,请我们吃早餐。” 哇塞,这位兄台来真的啊?唐小软特不爽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我不跟他吃,你也不准去。” 沐槿衣没什么表情地将背包背好,转身便走。那男人大约是不信邪,又或者热情的苗女见多了,非不信这世上有冷若冰霜翻脸无情的女人,死缠活缠地跟着沐槿衣要请她们吃早餐。唐小软气得不轻,眼神对那男人使完一整套打狗棒法眼看就要出辟邪剑了,沐槿衣蓦地站住脚步,二话不说抬手便是一记。眸光淡淡掠过一脸目瞪口呆的唐小软,她轻声道:“走吧。” 唐小软呆愣愣地盯着脚下倒着的男人,那本勉强算得上清俊的脸此刻正狗啃泥一般伏在了地上,“哈、哈哈……”她蓦地爆笑起来,“沐姐姐,你真棒!”如此简单粗暴的拒绝,真不愧是她的沐姐姐,想当初她可也没少挨揍呢,啧啧,这倒霉鬼,看着都替他疼。 沐槿衣先带唐小软找了家早点摊吃早餐,等店铺都开张了,她又找到一家衣服店买了两身汉人衣服。两人换好衣服打车去车站,唐小软一路上心情爆好,好得沐槿衣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只觉这小姑娘是不是又抽什么风了,一直傻乐。 仿佛是看出沐槿衣眼底的思量,唐小软抱住她的手臂,软糯糯便喊:“沐姐姐……” 沐槿衣才不理她撒娇,抽回手,定定地看她一眼,认真寻思这小姑娘如此卖乖是不是又想要什么好处。 唐小软笑嘻嘻地说:“沐姐姐,你发现没有,你现在都不怎么爱和我生气了哎。”要不是刚才看到那倒霉男人被打得狗啃泥,她都几乎要忘记沐槿衣这简单粗暴让人闭嘴的手段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沐槿衣对着她似乎脾气越来越平和,即便被她惹到也很少对她下狠手了,不光如此,对她有意无意的触碰,她似乎也越来越习以为常,虽然还是别扭,可比起最初那样隔着一米远就让她滚开可真是好出几条街了。 沐槿衣望着窗外,对唐小软的问题无意回答更无意思考。被放置处理,唐小软也不生气,厚着脸皮又去抱人家的手,这么近地望过去,她忽然发现:她没打耳洞哎!也不是多了不起的发现,可放在沐槿衣身上,她就是要忍不住大惊小怪起来。“沐姐姐你怎么不打耳洞?” 三秒后。“好奇怪,女孩子不是从小就都打了么,为什么你都没有?” 五秒后。“沐姐姐,你的耳朵好好看,我能摸一下不?” 终于沐槿衣忍无可忍地转过脸来,强压下心头的郁闷:“不能。” “哎呀,你不要这么小气嘛……”唐小软厚脸皮地抱怨。 我小气?沐槿衣忍了又忍才压下将她一掌打晕的冲动,冷着脸道:“到了,下车。” 一下车就将烦人鬼唐小软甩开两米远,很快买到去市里的车票。到市里后,在车站简单吃了点早餐,唐小软找到公用电话亭往家里打电话,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奇怪,怎么都不接电话啊?”家里电话没人听,爸爸的手机甚至秘书小孙的手机都没人接听,怎么会这样?“沐姐姐,你记得太奶奶家的电话么?” 沐槿衣没接话,只默默拨出了一个座机号码。十秒后,她挂断了。“没人听。”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怎么全都不接电话?”唐小软见太奶奶那里也扑了空,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沐槿衣的脸色也有些凝重,当下再不耽搁,买了最快一班回去的火车。唐小软一见没有卧铺本想抱怨,可转脸看沐槿衣一脸沉肃,她怔了怔,将几乎出口的抱怨给吞了回去。 沐槿衣一买完票便将偷来的两张身份证折断丢掉了。两人很快上了车,沐槿衣让唐小软坐到靠窗的位置,自己靠过道坐着。唐小软在卡车上睡多了,此刻精神得紧,老想和沐槿衣说话,沐槿衣却明显一脸兴致缺缺,任你天花乱坠,我自巍然不动。 中途停车上来一个带着孩子的阿婆,大概是买了站票,站到沐槿衣身侧来了。小女孩个头不高,站在座位旁,头顶将将便顶到小桌子。火车开动的时候车身一晃,那小女孩儿额头一下子对着小桌子磕了上去。唐小软看在眼中,正要提醒那老太太,却见一只素净的手蓦地探出,正正便挡在了小女孩与桌子中间。 那阿婆正低头翻包,并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倒是小女孩抬头看着沐槿衣甜甜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奶牙。 唐小软见那小女孩笑得可爱,忍不住就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沐槿衣却照旧是一脸的冷淡,扭头看向窗外,可右手却有意无意地一直搁在桌沿。 唐小软不由暗暗好笑,怎么这么别扭嘛,做好事也需要这么尴尬吗?她心情大好,冲那小女孩儿粲然一笑,招呼她进来坐。本便是一双讨人喜爱的桃花眼,这一笑更是弯如眉月,衬得她越发温柔可亲,童叟无欺。 阿婆连声道谢,指了指不远处,刚才上车一阵乱没发现,现在都坐定了竟多出来一个空位,正好她祖孙过去。 唐小软微笑着跟那小女孩摆手再见。小女孩走了,沐槿衣才收回眼神,默默地将挡在桌沿上的手放了下去。望着她一脸的沉默,唐小软心头一动,只觉这一刻的沐槿衣又不同于她先前所了解的任何一面,明明是一颗温柔的心,却非要绷面扮冰山,真是可爱到不行!忍不住探手便抱住了她的手臂。“沐姐姐……” 沐槿衣一怔,侧脸见那女孩正呆呆地望她,眸光对上的同时她眼中微光闪动,低低地喊她。 她心中一软。“怎么了?” “没怎么。”唐小软笑盈盈地,闻言又更挨近了她几分。小巧的下颚枕在她的肩头。“就是,有点累了。别这么小气嘛,借我靠靠好不好?” 沐槿衣本能地想避开,可稍微一挣便察觉唐小软越发使力,不想惊动他人只好作罢。静静坐了片刻,半边身体一直渡来一股股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只不知是否真是被这女孩子缠得惯了,她虽仍有些别扭,却又不似最初时那么强烈的反感了。微侧过脸,车窗上倒映着唐小软靠在她肩上的画面,她默默收回眼神望向别处,心中只是想着,无论如何,回去就好了。 是这样吧?回去,就好了。 车窗外一片漆黑,隆隆的行车声不绝于耳,这趟列车就这样将她们带回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54、第二十章 风雨欲来风满楼(上) 火车一到站唐小软又立刻给家里以及父亲的手机打过去电话, 还是没人接听, 连口凉水都顾不得喝了,她打车便直奔她爸平日疗养身体的私人医院而去,心中只想着难道是病情严重了, 被赵医生接了过去? 沐槿衣陪着她,脸色自然也是好不到哪去, 见唐小软热锅蚂蚁似的,她忍不住道:“你先别胡乱着急, 到底什么情况还不清楚。” “家里平时都有人的, 就算爸爸不在,阿姨也在的,怎么会一直都没人接电话?肯定是爸爸出了什么事了。”唐小软急乎乎地说。到了医院一问, 非但爸爸不在, 就连赵医生也好几日没出现了。唐小软愣了半晌,还是沐槿衣拉着她走出医院大门, 她被迎面吹来的小冷风激了激, 蓦地一怔:“沐姐姐,你再找找太奶奶呢?” “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找过了,情况一样。”沐槿衣淡淡道。 唐小软彻底蔫了。原地转了三圈,一咬牙:“我回家看看!” 打上车回家,一路上惴惴不安, 眼看着那一排小别墅就在眼前,唐小软下了车,急急忙忙奔回家。拍着院门喊了半天也没人应答, 她又紧张又着急:“沐姐姐,怎么办?我没钥匙。” “你家没有备用钥匙吗?”沐槿衣淡看她一脸的惶急,忽然问道。 “啊,有、有的!在后院玻璃门外的花盆下面。”唐小软仿佛找到救星般兴奋起来。 沐槿衣隔着院墙的菱花镂空处看到唐小软口中所说的玻璃门,原来是个日光房。她二话不说便翻身越上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傻呆呆仰脸看她的唐小软,将手递了过去:“上来。” “哦、哦!”唐小软这才回过神来,拽着沐槿衣的手小心地爬上院墙。 沐槿衣见她蹲稳了,自己轻盈盈地便跃了下去,又回身叫她:“下来吧。” 唐小软跟着跳了下去,将将便被沐槿衣接了个正着。软玉温香撞了满怀,可眼下也顾不得发痴了,她心思沉重,快步跑去玻璃门前取了钥匙打开房门。 果不其然,楼上楼下跑了个遍,家中空无一人,不光爸爸不在,连做了二十多年帮佣的李阿姨都不见了。唐小软用家里座机给三叔唐胜之打去电话,心中又蓦地想起生死不明的两位堂哥来,她喉头微微堵住,听着听筒中传来无人接听的忙音,半晌,呆呆地放下电话:“也没人接。” 沐槿衣倒是并不诧异,只若有所思地四处看了看,试图在这偌大的屋子里寻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来解释目下的困境。唐小软见她四处走动,也不甘地乱转起来,在客厅翻了翻没有发现,又去爸爸的卧室里东翻西翻,试图找到一点讯息,哪怕是有坏人强行闯入的痕迹也好啊!然而一通折腾下来,她累得出了一脑门细汗,却偏偏半点发现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书桌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抽屉里还放着一叠钱,约莫两万块的样子,一块江诗丹顿的机械表正躺在一旁静静地走着,就连正中央的大床,被子都只拉开一半,仿佛前一晚仍有人在这里睡过。她怔了怔,忽然发疯般冲到床头柜前打开柜子,又拉开一扇暗门,保险箱,爸爸用来放钱和贵重物品的保险箱!仿佛借着确认全家最值钱的这个保险箱是否还存在就能抚平她心中对于爸爸失踪一事生出的各种揣测与恐惧。然而她终究又是失望了。墨绿色的保险箱稳稳地蹲在暗格中,看模样,似是完全没有打开过。 脚下一晃便坐倒在地毯上。保险箱的密码她只听爸爸说过一次,当初不上心,现在回忆起来更是一片茫然。呆呆环顾四周,其实,她的猜测也很可能是不准确的吧?即便在家时她也很少进来爸爸的卧室,压根就不记得这屋子的细节了,床头柜有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抽屉里到底是不是只有这些东西她根本就不确定。她离开这个屋子,离开这个家有一阵子了,不算长,却也不短,现在贸贸然地回来,却发现一切都陌生地可怕,仿佛没有了爸爸,她就连这个家的主人都不再是了。 唐小软发了会儿呆,爬起身默默从爸爸的卧室退了出去。一抬眼却见沐槿衣在走廊尽头处站着,后背静静地贴靠在墙壁上,右足微微踮起,双臂环抱。听见声响她侧过脸来看她,容色淡静,一双冰瞳透着无法言说的平稳与沉着。她心头一颤,不由加快步伐跑去她的身前:“沐姐姐,我爸爸他……他真的不见了……”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被全世界给抛弃了,这原本熟悉且享受着的美好世界支离又破碎,她忽然就成了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没爹没妈,没亲戚,只剩一个放满了家具的大屋子。 沐槿衣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抬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这细微的一个动作却令唐小软心底最后一根绷着的弦也叮一声断裂了,猛地冲进沐槿衣怀中便死死抱住了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害怕,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直哭得浑身发颤,双目发直,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眼睛肿痛如受火焚,她才总算是略略回过了一点神来。呆呆退开一步,望着面前始终冷然淡静的沐槿衣,她嘴唇颤动,哑声低语:“沐姐姐,你不会也丢下我的,是不是?” 沐槿衣蹙眉望她,长长地停顿,她撇过脸去。“别胡思乱想了。” “告诉我你不会!”唐小软紧紧盯着她,固执地咬住嘴唇。 沐槿衣容色微晃,然而不过转瞬。她不答她的话,只淡淡说道:“你父亲应该只是暂时失踪,你其实不必太过忧心。” 唐小软思量着她的话,忽然便觉得话中有话:“沐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沐槿衣见她神志清醒,眼神也不似先前那般迷离,点点头,又将她拉到客厅沙发上坐下,这才幽幽说道:“你父亲的私人医生也一起失踪了,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抓他的人想要他的命,又何必多此一举?还有,刚才我去院子里找线索,你隔壁邻居告诉我前些日子见到你家进出过几个光头男人,还以为是你父亲雇来的新保镖,也是从那天之后就再没见你父亲回来过了。这屋中并无任何偷抢痕迹,半点打砸破坏都没有,车库里你父亲的车子也还在,所以……” “所以?”唐小软怔怔地接了话,蓦地打醒了精神。“你是说,我爸爸是被人好好儿地带走的,他没事,他没有死!” 沐槿衣不理会她的激动,冷静地沉吟着,片刻后道:“我推测,你父亲如果不是有急事出门,便是被那几个光头男人请走了,是请走,绝不是绑架。目前来看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已遭遇不测,我想应该是如我们先前一样,不方便和外界联络而已。” “那可是,如果是很客气地请走的,为什么爸爸连一点消息都没能留下呢?而且三叔和赵医生也不见了,太奶奶那里也联系不上。”唐小软迟疑着问。 沐槿衣正色道:“他们都不见,恰恰说明你父亲更安全,至于唐老夫人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沉吟着,定定地看了正抱头苦思的唐小软一眼,轻声道:“我要过去一趟才能知道。” “沐姐姐,你……你要走?”唐小软听到这后半句整个人都傻了,一个激灵便跳起身来:“我和你一起!” 沐槿衣正要开口,门铃忽然响了,她对唐小软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起身快步向着门外走去。 唐小软呆呆地看着她纤细修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想起那怪异的铃声她心头一动,忙抓了把水果刀在手上跟上前去。脑中模糊想着家里都没人了,怎么会忽然有人来找?不会就是绑架她爸的那伙人吧?说起来她爸做生意一向以和为贵,到底又能有什么要命的生死仇敌呢,不声不响地就将他给抓走了,不管再怎么客气,再怎么“好好儿的”,抓走就是抓走吧! 脑中一个百转千回,那壁厢,沐槿衣却已经转头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男人,一个眼熟一个不眼熟,眼熟的那个一见唐小软面就嗷一声扑上前来抱住了她,一口一个小软喊得戚戚断肠:“小软,我想死你了啊,你怎么去趟云南去了这么久啊,电话也打不通!我来你家找你,伯父也不在家!我都快急死了!” 唐小软手上还抓着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一见方清浩扑上前来她当场愣住,连丢下刀子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多亏沐槿衣动作飞快地收了她的刀。她呆呆地望着面前八爪鱼一般抱住自己的男朋友,一时竟觉恍惚,内心深处隐隐的抗拒与尴尬,却又因那一声“小软”而悄然弥散。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心头复杂难明,蓦地便想起刚才利落夺走她手中短刀的女人来。她有没有受伤?!心头剧震,她不及多想,本能地便抬头望向了她。 55、第二十章 风雨欲来风满楼(下) 沐槿衣却似乎并没注意她, 唐小软看她的时候, 她正在跟另一个年轻男人交涉,唐小软注意到那男人手上提着一个xx店标记的快餐箱,原来是送外卖的。看沐槿衣若无其事地付钱收外卖, 又将餐盒拿过去客厅餐桌上摆好,她心情复杂, 上下左右在在颠了一番,最后定格的竟然是一股莫名的怨怒。这怨怒来得迅猛无比, 虽然无的放矢, 她仍是一股气闷顶上心头,间接就撒在了正抱着她诉衷情的某人身上。“走开啦!” “小软……你怎么了?”方清浩被唐小软忽然一巴掌扇去一边,满心不解。 唐小软不理会他, 气鼓鼓地走到沐槿衣身边, 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一会儿想着老爸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一会儿又想着什么嘛, 人家发生这么悲惨的事,她居然一点都不担心,还有心情叫外卖。 沐槿衣回身见她过来,直接递给她一双筷子。唐小软一呆,看着沐槿衣冷冷淡淡的脸, 再看一眼手上的筷子,心情更不好了,一个没忍住就挤出两颗金豆豆来。方清浩不明情况, 只顾上前讨好:“小软,你是不是不爱吃这些啊,走,我带你去出去吃。” “吃你个大头啊,就知道吃吃吃!”唐小软怒骂。 方清浩被骂傻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唐小软,又看一眼她身后站着的曾两次把他打晕的“女魔头”。沐槿衣自然是不会理会小盆友打架的,在唐小软怒骂小男友的同时,她已经慢条斯理地将快餐盒一一打开开始吃饭了。唐小软眼见金豆豆和发脾气都没能成功引到沐槿衣注意,终于沉不住气了,挤到沐槿衣身旁坐下,瞪着她,特委屈地哼道:“喂,你怎么那么没人性啊,没看我在哭哎,你还有心情吃饭。” 沐槿衣头也不抬,冷然道:“我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你哭你的好了,如果你觉得有用的话。” 唐小软听了这话顿时一呆,要不是怕被打真想拿抱枕扔她!可再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自己似乎也没那么占着理儿了,本来嘛,沐槿衣不过是收了太奶奶的钱来保护她,又没兼顾她们全家的破事儿,人家不过只当自己是保镖,如今保镖都做到这份上,也真的是够意思了。她见沐槿衣冷着脸,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掂量着找点话来化解尴尬,于是抽抽噎噎:“我、我也饿了。” “不是给你筷子了吗?”沐槿衣终于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看她一眼。 唐小软一怔,抹了抹眼睛,赶紧闭嘴。端过饭来吃了两口,这才反应过来男朋友还在后面杵着。她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那个,耗子,你先走吧,我这还有事呢。” “小软,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和我说说啊,你忘了我大舅是局长,我可以叫他帮你的。”方清浩见唐小软红着眼圈默默吃饭,英雄主义大爆发,恨不得立刻马上地帮她解决烦恼。 唐小软呆了呆,正要接话,沐槿衣却淡淡开口:“不要惊动警察。” “为什么?” 沐槿衣放下筷子,看一眼方清浩,明显一脸避而不谈。唐小软会意,起身便将倒霉鬼往门口推:“走走走,有事改天再说。” “小软你”方清浩被她一口气推到了门口,一脸郁郁,却又不敢造次,只好讷讷道:“你们要说什么,我在外头等你就是了。” 唐小软正要说不用,沐槿衣却道:“我一会就要离开,他留在这里也好。” 唐小软背对着她,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眼底的情绪,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必然是一贯的冷然与无谓。她又莫名怨怒起来:“都说了叫你走了!”发起狠来将方清浩一脚踹出去,砰一声关上门。 沐槿衣淡淡挑眉,只不知这小姑娘又发什么疯。唐小软气鼓鼓地走回餐桌旁,将几份菜戳得一塌糊涂。“你要去太奶奶那儿,我也一起。” “可能会有危险,你就留在这里等消息。”沐槿衣凝思片刻,“我怀疑,你邻居口中的那几个光头男人,很可能和我们在禁地遇到的喇嘛有关。” “喇嘛?”唐小软蓦地想起那个恶心的麻脸来,心有余悸。“说起来,也不知道那个麻脸喇嘛怎么样了。”当时潭水忽然卷入洞中,那喇嘛又被捆住了手脚,估计是凶多吉少。 沐槿衣自然是与她想到一处了,眉目间凛色掠过,片刻后淡淡道:“你也见识过那喇嘛的手段,我之所以判断你父亲还很安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唐小软心头一动:“我明白了,你是说,假设就是喇嘛的人抓了我爸爸,倘若他们想害他,直接在我家动手就行了,根本犯不着把人带走。”那喇嘛杀人用蛊,千奇百怪,若真是他的同伙动的手,只怕警察来了也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搞不好一句“被毒蛇咬死”就结案了。而且沐槿衣说的没有错,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了,贸然报警引来警察的干预,到时候敌人抓不到,反而自己做事束手束脚了。她理清楚这些事,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看沐槿衣定定地望着自己,不由面上一红:“沐姐姐,你什么时候弄清楚这些的啊。” “在你哭的时候。”沐槿衣嘴角微勾,终于收回眼神,起身去接了一杯水慢慢喝着。 唐小软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我也是关心则乱,哦,那你说,我爸他现在可能在哪儿呢?” 沐槿衣不答话,一双冰瞳略略凝住了,好半晌方道:“比起你父亲那边,我担心的是你太奶奶。喇嘛那边的人很明显也知道夜郎墓的事,又是敌非友……” “那,等我吃完饭我们就一起去太奶奶家查查看。”唐小软想到太奶奶可能出事,心里也是一紧。 沐槿衣仍是拒绝了她。“你就留在这里。” “沐姐姐” 她摆摆手直接打断了唐小软的话。“我刚才检查过,这附近没人盯梢,周围都有人,也有保安,你留在这里很安全。至于你太奶奶那边,我总觉得可能会有埋伏。”略略的停顿,她站起身。“总之我自己过去就好,有情况我会联系你,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啊,而且明知道可能会有埋伏她还要去?唐小软食不知味如同嚼蜡,特不走心地慢慢吃着饭,能多拖得一刻是一刻。仿佛是看穿了她的拖延招数,沐槿衣起身道:“你吃多慢都行,记得要吃完。关好门窗,我会和你保持联系。” 眼看她说完话真的就向门口走过去,唐小软急了,撒开脚丫子撵上去:“沐姐姐!我怕你有事……我不想你有事……”她眼中水汽隐隐,只强忍着憋了回去,反正,就算自己嚎啕大哭哭到晕过去也是要被无视的吧。 沐槿衣微微沉默,停了几秒,轻声道:“如果真有危险,你过去也帮不了我,我会看着办的。” 看着办?言外之意就是,她不会硬拼,如果真有危险,会先顾着自己的性命了?唐小软定定看着她,仿佛一再确认般咬牙:“那,我就在家里等你,无论如何你得回来找我,你要是不找我,我……” “你就自己想办法逃命。” “喂”唐小软被她这句类似遗言的话给刺激了,使劲一抓她的手,怒道:“我说认真的!不管太奶奶那里发生什么事,你得顾着自己,打不过就跑,你又不是天兵天将,真以为自己九条命啊。” 沐槿衣挣开她的手,转身拉开了大门。一眼便看到方清浩可怜兮兮地在门口不远处蹲着,眸光微敛,她又转回身去。 唐小软还以为她改主意了:“沐姐姐!” 沐槿衣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离这里不远,城郊有个孤儿院,认识路吗?” 唐小软一呆:“认识。” “孤儿院对面有个很旧的小区,进去第一栋二楼第一间,钥匙在牛奶盒里。如果情况不对,你就去那里等我。三天内等不到我,”看一眼墙角蹲着的方清浩,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你就报警寻求保护。”说完话,再不停留,转身便快步离去。 唐小软还想再说什么,一抬头,沐槿衣却已大步流星地去了,转眼便消失在视线里。她呆立在傍晚的微风中,隐隐想着,若不是为了确定自己的安全,她应当一早就赶回老宅去了吧?沐槿衣,她到底是什么人呢?太奶奶雇来的保镖?不,倘若真的只是保镖,求财而已,何苦几次三番为了她这个任务人物连命都差点搭上,明知可能有埋伏还不顾安危要去找人,她真的只是个保镖? “咳,小软。”一个不开眼的家伙见“女魔头”走了,黏糊糊地又凑了上来。“你晚上一个人会害怕的,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你走吧。”微风中,唐小软淡软的额发轻轻扑簌着,她转过身来,冷冷望着一脸紧张的方清浩。“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56、第二十一章 衰灯络纬啼寒素(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 唐小软泡在硕大的按摩浴缸里, 盯着墙上挂着的分机。按照常理来算沐槿衣应该是已经到了,可是十五分钟前她打过电话去,依然是没人接听, 而沐槿衣也没有如约打过电话来。她心中烦躁不安,深吸一口气便向后仰倒, 整个人埋进水中,仿佛与这个混乱的世界彻底隔绝才让她寻回了一点安全的感觉。四肢软绵, 神经松弛, 可大脑却意外地清晰了起来。 “小软,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捉迷藏,有一次你怎么也找不到爸爸, 连小狗狗都找不到爸爸。” “是呀是呀, 爸爸,你当时到底藏在哪儿了?我都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了!” “小笨蛋, 爸爸就藏在书房里呀。” “不可能!书房我去过了, 连壁柜都翻了!” “哈哈,小笨蛋,你没想到吧,爸爸藏在书房的小床底下呢!” “爸,你又骗人, 书房的单人床那么矮,我都钻不进去!你还当我六岁呢!” “爸爸不骗小软,你都没去找过, 怎么知道爸爸不在呢?小软,你要记住,捉迷藏,那可是咱们家里最安全的地方。” “切,我都这么大了,谁还跟你捉迷藏啊,跟你的钱包捉迷藏还差不多!” 也许是心中潜意识地还在寻找爸爸的身影,唐小软闷在水中的时候,脑海里忽然便跳出来曾经和爸爸开玩笑的这样一段对话来。玩笑……玩笑?也许,不是玩笑?!她倏然睁开双眼,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匆匆穿好衣服便来到一楼左角的书房。打开所有的灯,书房里本便陈设简单,此刻一目了然,一张书桌,一台电脑,两排书架,还有一张看书累了可以小憩片刻的单人小床。唐小软走了过去,默默比量了一眼,确实很矮啊……和自己记忆中的高度并没有太大差别,整个床高只到自己小腿一半,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张矮榻,别说是个成年人,就算是六岁时候的她想要钻进去都很是勉强。唐小软蹲下身来,拍一拍床,又使足力气抬了抬,居然只抬起了一点点,这小木床这么重?!她不死心地俯下身去向床底张望,床底空无一物,只有如四周一般的木质地板。难道是她多想了,爸爸说的那些话,真的只是玩笑而已? 在床沿上坐了会儿,到底是不甘心,她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总算将小床推开了一点,手指在露出的地板上东敲敲西敲敲,笃笃传来的沉闷声仿佛在嘲笑她脑中的奇思妙想,真以为是拍电影么,床下还安着密道?不死心地整个身体趴下去,仔细一看,终于被她发现了点不同寻常的地方,怎么床身紧贴地板与墙面的地方,似乎有一个约莫两指宽的小凹槽?直觉地便抻直了手臂向凹槽里探去,两根手指伸进去,很快便感觉到里头似乎有一个冰凉的金属环,唐小软心头一震,用力一扯,就听脚下轰隆隆一阵响,本来陷在凹槽内一直贴在地面上的指背忽然感觉一空。她只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手指向着拇指方向一勾,果然感觉抓住了地板边缘,她憋着气使劲向上一掀,一块约莫半米见方的地板便被掀了起来,随着她挪开地板的动作,几节台阶随之出现在视线下方。 唐小软站直了身体,深吸了好几口气,在这个屋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竟不知书房里居然有个暗室!这里头藏着什么?会不会和爸爸的失踪有关?她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心脏??缰碧??彘纫虏辉谏肀撸?挥幸揽棵挥兄敢??馐焙蛩坪踔荒芸克?约毫恕u依词值缤玻?帜昧税阉??叮?丫u〈才部辉俣嘞耄?笞诺ㄗ酉蛱撞攘讼氯ァ?br>  没有扶梯,只好摸着墙壁小心地走着,约莫走出十几阶,脚下平坦了,她扬起手电四处照照,发现这下头是个和上面书房差不多大的房间,摆设也差不多。唐小软强压着心底的恐惧与不安,抬着手电到处看,绕过一排书架,手电一晃,她看清楚眼前的东西立刻吓得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怎么会?!为什么这密室里竟然放着一口棺材!握着手电的手不受控地哆嗦着,好几次想着扭头逃走又终究被强压了下去,好歹也跟着沐槿衣冒过险,见过悬棺还见过吸血蝙蝠,没理由一副棺材就把她吓跑对吧?再说,这可是她的家。她咬着牙,一点点向着那棺材走近,鼓足勇气仔细看了起来。棺材是纯黑的颜色,也不知究竟在这里放了多久,里头又有没有尸体,棺身上雕着奇形怪状的纹路,似字非字,似图非图,倒有些肖似先前在禁地石棺上看到的符文。她大着胆子伸指在棺材上敲了敲,沉闷的笃笃声很快传来,手电再一抬,她看到棺盖上却放着一本厚厚的黑皮书。不知为何直觉就不太敢碰那本书,唐小软压下好奇心,绕过棺材又向前走了两步,一个同样黑色的书桌很快出现在眼前。书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灯旁边是一支她熟悉的钢笔,是爸爸的钢笔,她心情沉重,拈了钢笔看一眼,又放了回去,一低头,却发现钢笔旁边一个古旧的相框被到倒扣在桌面上。她将相册翻了过来,手电打上去细细一看,却是四个年轻人在一个残旧的小二楼前的合影,左数第一个就是她的父亲唐勤之,其余三人却都不认识了。 唐小软在照片上父亲的脸上轻轻抚了抚,将相框又放了回去,正要回身离开,一抬头却见棺材后面的墙上似乎是挂着一幅画。她将手电打上去,画上画的竟是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一片漆黑的森林里,头戴一顶毡帽,侧脸被夜色遮去了一般,也看不清眼睛,可饶是如此,她高挺笔直的鼻梁和弧度优美的唇形,仍能看出是个灵秀的漂亮女子。唐小软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手电照着那幅画静静看了半晌,脑中却只是想着,椅子的扶手都磨得残旧了,如是看来,爸爸也曾多次就这样坐在椅子上,静静望着墙上这幅画吧?这幅画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就算是多么不世出的美女,看了这么多年也早看腻了吧,而且,为什么要将画像挂在棺材的后面?难道这画中女子却是爸爸认识的人?会是谁呢?心头突突一跳,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妈妈?妈妈?!会是她吗?那个因为生了她后便一直虚弱,最终英年早逝的可怜女人,她的妈妈……会是她吗? 椅子被她忽然一撞,砰一声便倒在了地上,于这静夜中制造出一声悚然的巨响,她也顾不得了,三两步绕过棺材冲到画像前想要看个清楚。谁料这么近地望了过去,她却瞬间吓得尖叫一声,面前的画上哪里还是什么白衣女子,分明是一个黑衣的巫女!那巫女生着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眼角留着血泪,枯骨般的手指笔直地向前伸着,仿佛随时会破画而出掐住面前人的咽喉!更遑论她身上还缠绕着好几条毒蛇,脚下哪里还是刚才看到的飘逸白袍,分明是森森的白骨!唐小软吓得连连后退,一个不慎撞在了棺材上,她本能地挥手想要稳住身体,却啪一声将压在棺盖上的黑皮书给挥到了地上。时间与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在那黑皮书落地的一瞬间,唐小软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而去,直觉告诉她必须将那本书捡起来重新放回棺盖上去,可就在她弯腰捡起书的瞬间,“呵呵……”耳边蓦地一凉,竟仿佛是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幽幽一笑!“谁?!”唐小软猛地转身,手电对着身前四周一顿乱晃,“谁在笑?!” 那笑声却只一声便止,屋中又归于平静,仿佛一切只不过是她幻听。她抓着手电慢慢向着阶梯处后退,才一动脚“咯吱……咯吱……”一阵类似尖锐的指甲在木头板上抓挠的摩擦声忽然幽幽响起,在这黑暗的房间里尤其毛骨悚然。唐小软干咽了一口,后背上已然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意,眼底、耳畔俱仿佛被冷风幽幽拂过,手臂上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鬼?还是……僵尸啊?不会是和那画像上的女人一样的僵尸吧…… 仿佛是过去了很久,又或许只不过短短的十几秒,轻笑声,抓挠声,甚至冷风拂过耳畔的轻声,唐小软只觉过去了一个世纪那样久远,恐惧如影随形,简直要把自己逼疯了,脑子里明明不断地下着指令:快跑,跑上阶梯就好了,把地板重新盖好把这一切恐怖的东西都继续掩埋起来!可一双腿却仿佛灌入了沉铅,她根本动不了!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去,她几乎能听到它们滴落在地板上的瑟瑟声。 万般的沉寂中。 忽然。“叮铃铃……叮铃铃……”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 唐小软心头一震电话! 57、第二十一章 衰灯络纬啼寒素(下) 来自楼上的电话铃声, 这个无比真实的声音穿透了沉闷压抑的空气钻入唐小软的耳中, 将她从恐惧与迷乱中一瞬间抽离了出来。她的腿瞬间能动了,于是再不敢多逗留片刻,抓着那本黑皮书回头就跑, 一口气跑上楼去。明亮的灯光让她心底一下子踏实了不少,她径直冲到客厅抓起来电话:“喂!沐姐姐, 是你吗?是你吗?!” 电话那头却不见人声,反倒传来阵阵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声响, 就在那难听又刺耳的摩擦声中沐槿衣的声音断续却明显急促地传来:“走……孤儿院……” “沐姐姐?沐姐姐?”唐小软呆呆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 电话挂断了。沐槿衣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可是无论她怎么费劲也没法听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只依稀听到孤儿院三个字。她心头一跳, 孤儿院?沐姐姐是要她去孤儿院对面的小区等她?不甘心地又按了回拨, 可无论她再怎么拨打沐槿衣都不再接听了,她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唐小软心中惶急, 又想起沐槿衣鲜少用这样焦急的声音对自己说话, 很明显这个电话就是要她逃命的吧?她只迟疑了两秒,决定听从这个警示,毕竟最近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连爸爸都失踪了! 她快速地回去书房里,大着胆子走过去秘道口, 盖好地板砖,又费力地将小床挪回原位,耳边仿佛仍在响着刚才暗室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她不由打了个哆嗦,飞快地逃了出去。拿上钱和家里的备用手机在身上,又手忙脚乱地收了几件衣服,连同从暗室里拿出来那本黑皮书一起塞进背包里,背好背包,又拿了手电和水果刀在手上,深吸口气向门口走去。忽然,家里所有的灯集体一黯,唐小软一呆,整个人顿时陷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况,只隐约看到一点窗外半昏半明的路灯。停电了?还是,跳闸?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很难得才遇上的,不会这么巧吧?她正琢磨着,伸手想要拉门,蓦地听到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地传来,跟着门铃便被揿响了。 “是谁?”因为停电了,视频没法用,唐小软只好大着胆子问了一声。 “哦,我是物业的,我在巡逻看到你家楼上楼下的灯一起黯了,你家里是不是跳闸了?要帮忙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传来。 唐小软松了口气,原来是物业的保安。她嗯了一声,“你等等。”伸手便去开门。握上门把手的瞬间她停了半秒,将一边挂着的防盗链挂上了。 大门很快打开了一条缝,唐小软拿着手中的手电照过去,一眼便看到一个穿着保安制服,戴着保安帽的男人。她才要安下心来,手电灯光滑下去的瞬间,她看到了那保安穿的鞋子。不同于一般保安会穿的黑色皮鞋或者运动鞋,她看到的,是一双沾满了灰尘的靴子,那一瞬间她脑海里想到的是在太奶奶家后山训练时沐槿衣对她说过的话:“就是要你穿着登山靴跑步,否则在山上你还能穿什么?”一句话,让她穿着厚实的登山靴跑了一个月。此刻她一眼看到那保安的靴子便认出是一双登山靴,哪有穿着登山靴巡逻的保安?!唐小软心头一颤,暗叫不好,下意识地便抬手推门,谁料对面那人反应更比她快,一脚踢了进来,卡在了门缝里,然后一只大手便猛力地拍在了门上。 多亏唐小软开门时就留了个心眼,绑了防盗链,那男人这一拍才没能拍开大门。眼看着门是没法关上了,唐小软关掉手电掉头就跑,正听到身后男人劈开防盗链的声音,她心知多停留半秒钟就得完蛋,黑暗中凭着直觉冲向了楼梯的位置,猫着腰便直冲二楼而去。 大门被撞开了,凌乱而沉重的几处脚步声嘈杂不休,蓦地里响起一个男人干哑的嗓音:“抓活的!不准开枪!” 他们想趁黑抓人,这反倒帮到了唐小软,她快速跑到了二楼自己卧室,将房门锁好,耳听得楼梯上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她白着脸,快速扯下床单用水果刀割开,一撕两半,打好结,再绑在飘窗上。从这里跳下去便是后院,就不知后院有没有人埋伏,无论如何也只能赌一把了!唐小软不再耽搁,抓着床单便向院子里滑去。谁料才跳下去便觉落势被阻,她一怔,抬头望去,头顶上方一张恶狠狠的黑脸,那穿着保安服的男人两手抓住她绑的床单条,一边阴笑一边就将她向上拉去。唐小软心脏一阵狂跳,也顾不得摔到了,撒手便向院子里落去。那男人似是没料到她竟然来此一手,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扭头就跑。 唐小软运气不错,四五米的高度只是摔了个屁墩儿,也顾不得疼了,爬起身就向院外冲去,眼角余光瞄见隔壁院里的大叔正在院里抽烟,她灵机一动,扯开嗓子便喊:“余叔叔,你家进小偷了!” 老余差点被一口烟气呛到:“什么?小偷?”二话不说抄起院里铲草的铁锹便骂:“哪个龟儿子敢偷老子的东西,吃老子一锹!” 他这么一喊,他家里的灯光便纷纷亮了,两个儿子也都拿着家伙跑进了院子里,“小偷呢?小偷在哪?” 在他们闹腾的时候,唐小软已经成功地打开了后院门,仗着自己熟悉地形,撒丫子便向大道上跑去。她知道那里每天晚上都有几十个大妈在跳舞,果不其然,刚跑出几十米就看到了。大妈们正围成一个半圆形欢快地扭动着,唐小软一边发足劲奔跑一边扯开嗓子大喊:“抓贼啊,有贼啊!” 须知中国大妈们对凑热闹与管闲事这两件事的热衷是任何好战分子都无法匹敌的,唐小软这么一喊,大妈们舞也不跳了,呼啦啦地便向着唐小软围过来,真正的保安也被惊动到,推开门提溜着警棍就过来了。那几个男人没敢追来,想也是怕事情闹大,唐小软在大妈们的掩护下成功地混出了小区口,直到打上车坐进去,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也不知道刚才是分泌了多少肾上腺素才保佑自己成功地逃了出来。她给司机报了孤儿院的地址,看车子开出去,这才拼命地在大腿上擦着掌心的汗意,使劲咬牙控制自己不再发抖。那些人,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抓她,是不是,爸爸也是被他们抓走的?她虽然成功地跑掉了,可是内心深处却是一片茫然,她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逃都不知道。 车窗外的冷风阵阵地灌了进来,唐小软甩甩头,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冷静。孤儿院到了,她付钱下车,很快便看到沐槿衣口中所说的那个老旧的小区。穿过马路跑进小区里,按着沐槿衣的交代找到街口第一栋,二楼第一间,早餐奶的盒子放得很高,里头却没有牛奶瓶,只静静地躺着一枚钥匙。稍稍的迟疑,唐小软拿出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门。 一只脚才跨进去半步,唐小软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身影疾闪而过,转眼便勒住了她的脖子。她只觉喉头一阵窒痛,身体被拉进了房里,大门在身后被关上了,一把冰冷的匕首轻飘飘地便抵在了她的心口:“你是谁?” 一道女声,明显是压着嗓子说话,唐小软仿佛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冷香萦鼻而来,她强打精神,哑声道:“我、我是唐小软。”万万也没想到这屋子里竟然会有人,且不知是敌是友,她紧张地冷汗直冒,不知该不该提沐槿衣的名字。 刚报出名字,那勒在她脖子上的力道便蓦地松去了。“你就是唐小软?”那女人微微沉吟,收回了匕首,啪一声打开了灯。 骤然被大亮的灯光一照,唐小软只觉眼前一阵发晕,赶紧抬手遮了遮眼。就在这抬手的瞬间,她依稀看到身前站着一个年轻女人,身高和沐槿衣差不多,然而和她总是一身劲装打扮不同,这女人……穿得也太妩媚了点吧。揉揉眼,再揉一揉:“你是……” 面前的女人一身淡紫色蕾丝钩花长裙,深邃的事业线差点闪瞎唐小软的眼。她微微环抱着手臂,波浪长发海藻般覆在肩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唐小软注意到她的眼睛未算很大,形状却很美,尤其她的眼神,怎么时时刻刻都像在放电似的?一不小心就被她眉眼间的媚态所摄,不禁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我来这里是……” “槿槿人呢?”那女人不理会她的话,径直问道。 槿槿?唐小软怔住,是……沐槿衣?看这称呼她和沐槿衣应当是很熟了,她是谁?和沐槿衣又是什么关系?定定地瞪着那女人,形容妩媚,声音幽饶,年纪瞧不太出,但能有这身冶艳与风骨,却怎么也不会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 58、第二十二章 星河风露经年别(上) 女人嘴角微勾, 幽幽望着唐小软, 眉眼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惑,然而这种魅惑却又并不流于肤浅,你可以欣赏, 可以爱慕,却不敢升起半分对她不敬的念头, 只因她通身皆漾着一股强大的气场,迫得你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唐小软于是更坚定地相信这女人年纪不小了, 起码也大她个五六七八岁。在她沉默的时候, 那女人眉目间一闪而逝的担忧被她捕获,看来,是友非敌。她喉头咕噜了一声, 明明是放下心了, 可不知为何,想起她口中那声无比自然亲密的“槿槿”, 一股淡淡的酸意忽然涌上心头。 女人见她不回答, 表情终于不再是一副高深的微妙,她脸色微变,上前一步:“快说,槿槿人呢?她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去了哪里?” 唐小软摇摇头:“她只是让我来这里等她,并且告诉我怎么拿到钥匙” “你废什么话啊, 我就问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女人不耐地出声打断,飞快投来一记白眼。 唐小软一呆:“去我太奶奶家了。” “怎么走?” 唐小软默默说了地址,那女人一听距离不近, 脸色又凝了几分。从手袋里拿出电话飞快拨出一个号码,等了几秒,低骂一声便将手机抛落了。忽然转头看向呆站着的唐小软,她皱了皱眉,招手道:“你,过来。” 唐小软本能地不愿意过去,明明对方也是个大美人来着,可她就是本能地不想和她亲近,于是将后背又贴近了大门几分。 那女人见她如此露怯,顿时笑了,一双媚眼自唐小软身上来回一掠,转眼间人已在她身前三步处。手掌轻轻一抬覆在唐小软的肩头,她忽然倾身过去,邪魅一笑。“小妹妹,槿槿都没有教过你,要听姐姐的话吗?” “我……我只听沐姐姐的。”唐小软被她的气息忽然袭击,整个人一颤,仍不服气地顶嘴。 女人微微一怔,转眼恢复自然,手腕不知不觉便移到了唐小软颈动脉处,红唇微启,她淡淡道:“那么,你就乖乖在这里等她吧。” 哎,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了?唐小软还没来得及庆幸,颈项忽然一阵剧痛,只来得及哼了一声整个人便软趴趴地滑下地去。 那女人也懒得搬运她,随便将她扶到一边墙上靠着,伸手开门。临出门的瞬间又回头看了晕倒的唐小软一眼,淡眉微挑。“我当是什么稀罕的人,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丫头,也值得……”话未说完,手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她蹙眉接了起来:“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是说了什么,她脸色渐渐好些了。“槿槿去了唐家老宅,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收了电话,她又看一眼唐小软,红唇轻启,一丝薄笑绽开。 “今天就放你一马。” 快步下了楼,一眼就看到小区后一辆私家车刚刚拐进来,她也不多说,只风情万种地迎着车头走去,果不其然,那私家车一下子停了下来。一个胖脸男人摇下车窗,满脸谄媚:“美女,有什么能帮你的?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路可不安全啊。” 女人微微一笑,蓦地一拳挥出,那一心想搭讪的胖脸男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趴在了方向盘上。她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地将男人拖出车外踢在一边,钻进车里一踩油门,轰一声就没了踪影。 导航仪显示四小时的行程被她一路超车闯灯,三小时就开到了。这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远远就看到唐家大院门口横七竖八停了六七辆车,大灯照得楼院大亮,恍如白昼,看来来的可不止她的人。她将车子停在稍远处大灯照不到的地方,熄了灯,掏出电话:“什么情况?” 透过车窗,远远看到一个瘦高个接了电话:“蓝姐,情况不明,有一批人比咱们来得还快,看样子也是要抓沐姐。现在他们被沐姐干掉了好几个人,余下的也不敢进去了。” 女人微微沉吟:“白轶人呢?” 瘦高个忙道:“大哥已经进去了!” “嗯,你们好好盯着,我要晚点才能到。”女人挂了电话,放松了身体靠向椅背,连着开三小时车,精神又高度紧张着,直到此刻才算是松缓了些许,她抬手揉一揉额角,低骂一句:“一群废物,那么多人围一个都围不住。”幽幽注视着唐家大宅的动静,眼底却是一股柔软的情绪渐渐涌现,死丫头,能耐还真不小,撑到现在都没被逮住,不过那些喽??阃娴米??衷诎组蠼?チ耍?业挂?纯茨愦蛩阍趺刺印?br>  正观望间,唐家大院内忽然一阵叫嚣。 “小心毒针!” “妈的,什么玩意儿!有蛇?!” “着火啦!快撤!” 院门大开,十几个人逃命似的蹿了出来。“不要乱,当心那小贱人趁机逃跑!”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越野车上下来一个高壮男人,大声冲着人群吼道。 就在他们争执吵闹间,唐宅后院围墙上蓦地翻上去一道黑影,哗啦一声越墙而出,趁黑便往后山跑去。 “跑了跑了!小贱人跑了,快追!”高壮男人眼尖,忙指挥着一群人围追上去。 “……”女人默默看着这一切,思付片刻,她下了车,闪身避在离着车子不远的一棵大树后。“嗯?”只是几秒钟的沉吟,她蓦地想到了什么,先入宅子的白轶怎么不见了? 就在她沉吟的同时,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从一侧灌木丛里钻了出来,轻飘飘地一跃就地一个翻滚便滚到她的车子旁,借着淡淡的月色她看到一个长发微乱的女人动作麻利地钻进了自己的车。她嘴角勾起,心中只觉一阵好笑,那个正伸手去摸车钥匙的小东西,明明一脸狼狈都不减傲气,倔强的眼神,冷漠的小样,不是那死丫头又是谁? 她从树后走出,轻手轻脚回到了车旁,伸手便敲车窗。车内的身影吃了一惊,猛地转过头什么也没看清就直接推开车门,想用车门撞她。 “死丫头!”她一声轻呼,慌忙侧身避过。“你想弄死我?” 沐槿衣愣住了:“怎么是你?” 她看她一脸讶然,额发被风拂开了,额角上清楚的一道血痕。目色微敛,她哼道:“除了我,还有谁会特意把车子停这里?”耳翼微动,她已经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躲后面去!” 见沐槿衣毫不犹豫地从车子里出来,动作飞快地便钻进了后车厢,她重新坐进车中,慢条斯理地发动车子,又无意地睨过正前方正打着手电走来的两人一眼。其中一个照清楚她的脸,顿时吓得手一抖:“蓝姐,是你啊!我还以为” 另一个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蓝姐,你怎么才到啊,沐姐好像往山上跑了!” 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车子开到大宅门口停下,下了车。“蓝姐!”“蓝姐!”一时间十几个人争相叫她,她摆摆手,忽然眸光凝住,远远地望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跑过来。 “蓝婧,你也来了?”白轶望着面前环抱手臂依车而立的女人,“槿衣跑上山,我跟丢了,夜里实在不好找。” 与此同时,高壮男子叫出去的那一拨人也灰溜溜地回来了,眼见并无收获,那高壮男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会,挥了挥手,那拨人随即涌上几辆车,呼啦啦地退了。 哪路人?蓝婧向白轶使了个眼色,白轶随即摇了摇头:“三不靠。黑道白道的话都不进耳,还个个端着家伙。我让猴子去盯着了。” 蓝婧扫了周围一眼,这才开口:“他们不会撤的,肯定封锁了各个路口。你带些人去摆平,不然我够呛,那死丫头也不知跑哪去了。” 白轶淡淡一笑:“我看她是跑不远。” 蓝婧没接话,低头看了看手机时间:“我还有事,有消息你再通知我。” 白轶点点头,目送她上车走人。 果然,车子才开上路,没走出多远便看到两辆越野车拦在路口,路中间还站了三个人,蓝婧停下车,慢悠悠地降下车窗,悠悠一笑:“兄弟,想怎样?” 拦她车子的几人快速跑上来对着车里头一阵看,为首的一个人冲站在越野车旁的高壮男人摇了摇头,那高壮男人随即几步走上前来,一双鹰隼般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蓝婧。蓝婧微微凝眸,摆了个要开后车厢的姿势,一手却已悄悄摸上了别在裙内大腿外侧的□□。一口气吊在了喉咙口,只等情况不对便即出手。 那男人却忽地笑了笑,摆了个放行的手势:“蓝小姐请自便,我们有缘再见。” 蓝婧一怔,也报之一笑,眉眼间的妩媚几乎要流淌出来。眯眼最后看一眼面前这个高高大大鹰眼勾鼻的男人,心中暗暗不爽,却也怕寡不敌众,只好狠踩一下油门,车门冲着泥地轧过去,溅起一大片烂泥飞向那群人,这才略略解恨,扬长而去。 59、第二十二章 星河风露经年别(中) 出了大路转进一条小道, 确定没有任何尾随后, 蓝婧找了个偏僻处停下车,绕到车后拍了拍后车厢:“出来吧。” 后车厢打开了,沐槿衣脸色苍白地坐起身来。蓝婧见她气色很差, 叹了口气:“没事吧?” “没事,有点缺氧。”沐槿衣淡淡道, 深吸口气便翻身跳了下来。 蓝婧侧眼看她,夜风中一道浅白茕茕孑立, 抬起的手掌捂在唇上闷声咳嗽着, 本应雪白的手背上赫然一道殷红的伤痕。血色早已干涸,然而那殷红的一道仍是刺痛了她,忍不住怒声道:“我看你不是缺氧, 你是缺收拾!我问你, 谁让你牵涉到夜郎墓的事情里的?刚才那一伙儿人根本是想要你的命,要不是白轶及时带人来了, 你以为你有九条命?槿槿,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沐槿衣不答话,只静静迎风立着。蓝婧的话闯入她耳中,她竟是忽然想起白天唐小软对她所说的话。“你又不是天兵天将,真以为自己九条命啊。” 她不是天兵天将,更加没有九条命, 所以,她必须更好地保护自己,才能留着这口气去查清楚一切心中所疑。叹口气, 她轻声问道:“她没事吧?” “谁?”蓝婧一问之下立刻反应过来,见她自己都还没完全脱险倒先惦记那唐小软的死活,心中不快,忍不住刺她:“你自己泥菩萨过江,还管别人升仙!” 听她这样说,沐槿衣反倒放下心了。微微垂眸:“你会抓我回去吗?” 蓝婧一怔,被她冷然的态度气坏了,恨不得拽过她来就打上两下。可再一对上她倔强的眼神她不怒反笑:“你觉得呢?”气死人了,这不知好歹的死丫头,她为了保她费这么大的周折,她居然还是这副冷漠的死样。会不会抓她?这是人能问出的话吗?她要是想抓她回去领功又何必冒险救她! 沐槿衣默然不语,想也是和蓝婧想到一处了。蓝婧见她不说话,眼睛却瞄向车子,自然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冷哼道:“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和白轶联系上的?” “大哥?我没联系他。”沐槿衣掠一掠鬓边散乱的发丝,正色道。大哥会出现在这里她也很意外,最初还以为是蓝婧叫他来的,不过现在看来,蓝婧也不知情? 蓝婧脸色稍霁,暗想这还差不多,看在你有事也只懂找我求救的份上……“那就是巧合了?”见沐槿衣点头,她哼道:“他是故意放你走。”后院翻墙出去的身影根本就是白轶无疑,这家伙,贼喊捉贼,帮着死丫头把人给引去了后山,正方便她从侧门逃出。也好,倒省了她亲自出手。 “替我谢谢他。”沐槿衣轻声道,目光又转向车子,“蓝姐。” “别这么叫我。”蓝婧挑眉瞪她,每次死丫头一这么认真喊她蓝姐,准没好事!“你什么意思,真不跟我走?”见沐槿衣一脸沉默的抗拒,她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是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麻烦吧!” 沐槿衣撇过脸去,耳听得夜风中蓝婧不顾幽雅冶艳的形象被她逼得泼妇一样破口大骂:“死丫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和白轶这么冒险无非都是要保你一条命,你就这么不知珍惜?夜郎墓的地图呢?给我。” 她倒退一步,身子将将便贴在了车门上。“你别逼我。” 蓝婧红唇微动,眼波流转,望着面前那一脸沉默倔强的女子,一时间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她从前各种面貌,从童稚时的单薄细弱到少女时风华初成,再到现在……她变了许多,却只那倔强的性子始终没变,就像他们小时候做错事,明明只要认错就可免去责罚,只她一人死不认错,小小年纪的她就已经不怕皮鞭加身,只要是她认定的道理,她……连死都不怕。不了解的人只当她桀骜不驯,抑或固执蠢笨,可她又怎会不了解她呢?这世上也再不会有比她更了解她的人了!她心中百味杂陈,扬声便喊一声“槿槿!”,可心头一软,到底是将声势又降了下去,苦口劝道:“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几个月你自顾自地跑了,你真以为上头会放过你?之所以一直找不到你不过是我不想找到你!昨天你主动找我,你知道我心里多高兴?我以为你想通了,想回来了,我丢下一大票人跑去老房子等你,结果就等来一个唐小软和你涉险的消息!你觉得我会好受吗?” 沐槿衣紧抿着嘴唇,好半晌才轻声说:“对不起。” “我不用你道歉,我只问你一句,槿槿,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卷入这件事?为了宝藏?我告诉你,那些宝藏不是你能吃得下的,你连我都斗不过,还想” “我不是为了宝藏!”沐槿衣倏然抬眸,望着蓝婧一脸的薄怒,她迟疑又迟疑,终于还是说了。“我查到一些事,但是现在没有证据,我不好说,总之,夜郎墓的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知道夜郎墓的事不简单。”蓝婧幽幽接口,迎视着沐槿衣微带讶然的眸光,懒懒一笑。“只是,那又如何?凭你,或是凭我,知道了,又能如何?” 沐槿衣了然敛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只是不想连累你,蓝姐,我欠你太多了,你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去做这件事,可以吗?” “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蓝婧并不退让,凛凛笑道。“槿槿,你没有欠我什么,因为,你整个人都是属于我的。” 沐槿衣怔住,为她言语中一如幼时一般的任性宣告。她微觉尴尬,只好岔开话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忽然有几批人同时插手夜郎墓的事?” 蓝婧看出她眼底的尴尬不自在,也不挑破,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唐家一直隐藏了真正的地图,最近才传出真地图面世的消息,自然有人蠢蠢欲动。” 沐槿衣轻轻摇头:“连我都能混进去唐家,如你所说,唐家人对一直隐藏着的真地图也太不小心了吧?” 她这么一说,蓝婧也迟疑了。“你想说什么?” “你没有接到什么指令?” 蓝婧淡淡一笑:“我接到的指令,就是抓你回去。” 沐槿衣抿抿唇:“我不会跟你走,即便这是一条绝路我也认了,从我逃出来的那天起我就发誓,我要我的命从此抓在自己手上,我命由我,不由人!” “呵,干爹养你这么大,要是听到你说出这样的话,他老人家得多伤心。”对她的反叛言辞,蓝婧不置可否,只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远方,黑漆漆的一片夜空,几颗夜星闪烁,没什么月光。 “你也是孤儿,你不明白一个人的命运不能握在手上的感受吗?”沐槿衣握住了拳头,情绪终于也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冷漠。 长长地沉默,蓝婧收回眼神,望着她,静静道:“我只知道我的命是他救的,没有他就没有我。所以,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包括,抓你。” “既然如此,你动手吧。”沐槿衣不再多说,手指紧握,已然摆出了防守的动作。 蓝婧却不动手,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她幽幽笑了。“槿槿,你的手段都是我教的。” “蓝姐……”沐槿衣怅然难言,自己的功夫都是蓝婧教授,即便自己这些年勤加练习,可真要动手,胜算也不会超过三成。她之所以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过是赌蓝婧不忍伤她,而从蓝婧的眼神里她便知道……她赢了。 “你如此有恃无恐,不过是知我不忍伤你。”蓝婧淡淡道,“也罢,这次就当你逃了!不会再有下一次,槿槿,再有下次,我会亲手抓你回去,你记住。” “或许下一次的指令就不是抓我这么简单了。”沐槿衣知道蓝婧退让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也是阵阵涩然。 蓝婧莞尔一笑。“即便下一次,指令是把你和那女孩都……杀掉,我也会照做的。” 沐槿衣嘴角微勾,一个苍淡到几乎看不出是笑的苦涩笑意慢慢勾勒出来。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望着这样子的沐槿衣,这样倔强不听劝,却又让她又疼又恨无所适从的死丫头,蓝婧感到一丝深重的无力感,由心脏而生,眨眼间便直达四肢百骸。她只觉颓然无力,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她望着转身去拉车门的沐槿衣,忽然柔声问道:“非得这样吗?” 见沐槿衣回身望她,她凝了温柔的笑意在唇畔,眼底更是一色的柔软。“跟我回去,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有任务就去做,没任务的时候,蓝姐带你四处去玩。槿槿,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吗?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出去玩了?” “等钱赚够了,我们就收手,那时候,干爹手下想必也另有了能人,他那么疼我,我好好求他,让他放我俩自由一定可以的。槿槿,那时候,你想去哪蓝姐都带你去,我们先去丹麦好不好?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听那个丹麦老头子的童话故事了?” 60、第二十二章 星河风露经年别(下) 沐槿衣被她的话勾起了过往的记忆, 一时迷乱, 又瞬间警醒,她摇了摇头,眸光澄净决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可是,放手吧, 我不想拖累你。蓝姐,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有必须追查的真相。” 蓝婧眼底生波, 不敢置信地低喊:“什么真相比你的命还重要?” 沐槿衣不语,耳听得蓝婧又道:“即便有一天” “即便有一天我真的死在你手上了,我也不会怪你。”沐槿衣温声打断了她的话, 迎视着她眼底的波澜与愤恼, 她轻声道:“若杀我的人是蓝姐你,我, 无话可说。” 明明只是个纤细柔弱的女孩子, 又从哪里生来这样多的勇气,她选择了一条如此危险的荆棘之路,她明知她前途多劫,心存疼惜却无法阻止。蓝婧低头苦笑,又蓦地扬起脸, 上前一步便将沐槿衣抱在了怀里。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她附在她耳畔柔声道:“不要动,让我抱抱你, 你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多久了?好像自从这死丫头身手渐好,自己就难得再抱到她了,在她的反抗不配合之下,每每她发起的亲昵最后都不得不变成了切磋。可就算是输了,她也一副抵死不从的死样,气得她不行。这样想想她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还是小时候好呵,可以任她揉来抱去,小小年纪的她又羞又气满脸通红,却又无力反抗。 仿佛是体察到了她的心情,这次,沐槿衣没有挣扎,任蓝婧将她抱在怀中。轻笑:“死丫头,这车是抢来的,到城里记得换车。否则进了局子,别指望我去捞你。” “嗯……”她沉默难言,蓝婧却终于放松了手臂,一双美目柔柔望她,低声道:“好了,就在这里分开吧。” 她心中一涩,正待开口,后脑却蓦地一沉,跟着脑袋便牢牢被按下去,脸颊顿时贴靠在一团带着熟悉体温的柔软上,她又羞又急,饶是一贯淡静,此刻也要暴跳了,使劲地推开了那恶趣味的女人,她连耳根都羞得通红:“蓝姐!” 蓝婧笑颜如花,没错,这就是她最爱的恶趣味,由小而大使惯了的,只是这死丫头越大越难抓到,泥鳅一般滑溜,再也享受不到看她双颊通红暴跳如雷的快乐时刻了。难得今晚她心中有愧,对她不忍防备,自然要狠狠捞回来一笔。 沐槿衣怔怔瞪了她两秒,那灿若朝霞的笑意令她有些微的迷惑与晕眩,只那股气恼却终于散尽了,她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又觉颓然。蓝婧却蓦地止住笑意,又伸手去勾她的下颚,见她忙不迭地闪避,她柔柔一笑:“槿槿,答应我,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死在别人的手上,也别死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一语尽,她倏然收手,转身便走。 沐槿衣呆立风中,看着夜幕下那妖娆的紫色身影渐行渐远,终于在路口处消失了影踪。她颓然收回眼神,双手紧握成拳又蓦地松开,“保重。”喃喃低语,却连那声称呼都不忍喊出。 “你也要……保重。” 咬咬嘴唇,她转身便钻入车中,发动车子很快消失在深浓的夜色里。 61、魇—山有木兮木有枝 距离晚歌寻到那株长生果藤, 已经三月。这期间, 她以不死药炼制所需众多为由,让酹月采还魂草炼制药引,自己则往返精舍与山中, 照看长生果藤。 “月姊姊,若果真如晚歌所说, 那长生果藤九年抽根,九年发芽, 再九年才可结果, 如今那果藤不过刚刚发芽,九年……咱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王的旨意可是要您三年之内就交出不死药呢。”玲珑望着炉中缓缓跃动的火苗,不无担忧地说。 而她面前一袭白衣胜雪, 沉静淡然的眉目经年不变, 闻言只是将挑拣好的药材倒入捣药罐中,这才略略抬眼:“玲珑。” “在。” “你当真相信, 这世上会有长生不死的神药?”酹月淡淡启口。 玲珑迟疑了, 手中扇火的小扇子也停下了动作。“只要月姊姊还在炼药,玲珑就信它有。” 酹月不语。她沉默的时候,玲珑也在沉思。人道循环,万物众生,到了都免不过一死, 即便是万人之上的王,说到生老病死,也只是凡人而已。是不是真的能有神药可以长生不死, 她不知道,可是她信任月姊姊,只要月姊姊一天没有放弃,她就信她可以炼出王要的神药来。只是那个晚歌……她不喜欢,当真是不喜欢,明明大家都是女子,她却故意招惹公主喜欢,这也罢了,她偏偏还总是对着月姊姊动手动脚,这件事,着实恼人。 酹月净了手,却不忙离去,望着自己的掌心怔忡起来。 玲珑偷眼瞧她,咬咬嘴唇,忍不住道:“月姊姊,你总是不去看着长生果藤,真的不要紧吗?” 静静抬眸。“为什么这么问。” “炼药可是你们两人的事,为何她就自己一人看着果藤,却只吩咐姊姊做些炼药的琐碎事,分明是想占着大功罢了。”玲珑尖声道,语带不忿。“也是,她一个外族人,想在本族立足,总是要多些恩眷。” “玲珑对她,当真是不喜地紧。”面对小丫头一叠声的抱怨,酹月只是淡淡一句带过。 玲珑一怔,“难道月姊姊喜欢她?” 这番,轮到酹月沉默了。喜欢吗?她暗暗在心底里否定,对晚歌,她没有不类的想法,只觉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亦有各自的路数,若不能易地而处,谁也无法指摘谁的不是。炼药是王的命令,她虽淡泊世事,却也为一族老幼担待,接了这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的指令,这是她身为巫女的使命,也是必然。选择守护,注定孤独,也注定早晚会被牺牲,从她承袭巫女之位的那一刻,她早就看淡一切。只是晚歌,她又是为了什么如此执着?以她的聪明不会无知到相信这世间真有长生不死的秘药,那么,她如此执迷当往,又到底为了什么? 她思虑不清,只是从她将药引练成那日起,晚歌便愈来愈少回来精舍了。偶尔回来,也多在夜半时刻,踏一地清霜,分花拂柳而归,蹑手蹑脚跳上窗,再潜入她卧房,青衣上沾了淡红的花瓣,她也不拂去,只披一身月色站在她床头,柔柔地瞧着她。 每当此刻,她便再也无法强装沉睡,只好拥被起身,冷脸喝她出去。打开的木窗流淌进一室月光,她拖着长长的影子,越发赖皮起来。“酹月姊姊,唔,这次,可有十日没见了呢。” 笑容妖娆中带着浓浓的宠溺,那女子幽魅的眸心漾开丝丝涟漪,襟前沾着的花瓣恰如其分地落下,将将便落在她的手背。她略略触动,伸指拈起。 “你可知我为何如此紧张那长生之果。” 酹月本心存疑虑,不想今夜,晚歌竟主动提起,不由抬眸望去。晚歌执起她手,将她指尖花瓣衔入口中,轻轻咀嚼。少顷,复又含住她的指尖,在她急于抽回的同时瞬目轻笑。“所谓长生,无非两种,一种延其性命,一种,延其青春。从前,我一直追求的是前者,然而现在,你却让我有了别的念头。” “我从未见过哪一个女子,有你这般清灵的双眼。” “呵,你与两年前,都没有什么变呢。” “你早就见过我。”非是疑问,此一刻,她面对那双桃花般妩媚的眼,眼底神色未变,心底却静起波澜。 晚歌笑了,倾身上前,鼻息几乎打在她的脸上。“你以为,我为何要讨你的足钏。”一手探入被底,捏住她细润的赤足,轻轻揉捏。“只可惜,你心有天下苍生,却容不下一个我。若非我令王青眼相看,又哪有今日之机,得与你如此亲近。” “放手。” 晚歌自是不怯,另一手抚上她的花瓣样莹润的脸颊,痴迷地细细摩挲。“十年,百年,更久。我要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酹月知道硬挣无用,凭晚歌身手,再多几个她,也是枉然。她也不挣,只以眼神冷冷相看。“这世上没有长生之药。” “王说有,那便是有。” 晚歌痴痴地望她,眸中隐隐闪动的水光迷惑了她。那眼神太过深情,连呼吸都染上灼人的滚烫,炙得她好不自在。她到底是怎样,她到底又想做什么?那样温柔清澈的眼睛,若非她周身若隐若现的血雾还在提醒她,她几乎都要忘记这是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人,带来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不容她多想了,一张薄唇蓦地覆上来,先是在她唇上轻轻一碰,见她没有退避,她微微一笑,随即衔住了她唇瓣,辗转吮裹。她尝到她口中残留的花瓣清香,微微的苦涩。从未有过的经验令她一时忘记了推拒,只茫然地睁大双眼望着面前白皙的额头,温柔的眼眸,直到捏在她足踝上的手一点点上移,她才蓦然醒转。慌乱中仓促后退,却又被她捉着肩膀紧追而上。望着她泛着水光的眼瞳,那鲜嫩欲滴的模样,晚歌哑然失笑,嘴唇轻轻啄上她眼下一点朱红。酹月的后知后觉多少令她有些好笑,她倏然直起身来,三两下扯落身上青衫,邪肆一笑:“我也有。” 就着月色,酹月看到她亵衣上方,心口的位置上赫然一颗小小的朱红。她微有诧异,连羞恼也暂且压下了,竟好奇地伸指描摹上去。“这是什么?” 晚歌一把捉住那正顽皮划动的手指,又恢复了一贯的赖皮模样。“酹月姊姊,你再乱摸,稍后我若做了什么,你可不能怪我。” 若是寻常女子,听了这话大抵都会脸红耳赤借故躲开了,只可惜这人却是酹月,自幼被作为下一任巫女培养,只与药草毒虫为伍,人事不通,天真懵懂。所以晚歌的戏弄,她自然听不懂。晚歌却爱极了她这副模样,干净透彻如开在冰雪中的优昙,让她忽然鄙薄起自己单纯的占有欲念。她不再戏狭,只执了她手,细细揉捏每根手指,再根根紧握。这样一个纯真的女子,这样一副干净的身子,总是值得她花费更多时间去等待去呵护的罢。 于是,面对酹月执着的追问,她噙了一贯的不羁,邪邪笑着。“我也不知,大约是为你而生的罢。”见酹月懵懵沉思,眼如两泓清泉,瞬间溺毙了她。指尖覆上她眼下那颗朱红,她喃声低语:“它说……你若流泪,我必心灰。” 你若流泪,我必心灰?酹月安静地眨眼,忽而轻语:“我不会流泪。” “你会,你只是从前没有遇上能让你流泪的人。” 从前没有遇上,那么,现在呢? 那天夜里的谈话到此终止,晚歌并没有再强迫她什么,她回了自己房间。翌日旭日高升,从玲珑的尖叫声里开始了新的一天,酹月并不太意外地看到小小的木桌上摆上了四五盘精细的小菜。木桌对面的青衫女子搓搓双手,一脸欢喜地望着她笑,眼神中的期待与兴奋让她不自禁便偏过了脸去。 “什么嘛,平常月姊姊的餐食都是我来准备的!”玲珑很是不满。 晚歌视她如无物,看酹月始终不曾提箸,看她的眼神渐渐委屈地像个孩子。“我天没亮都起来做的,好歹也赏脸,吃一口。” 仿佛自昨夜开始,在她们之间,有什么情绪开始悄悄转变了。酹月想不清楚,可素来止水般的心肠,到底是多了面前这一张笑脸。她不自在地端起粥碗,小小尝了一口。“谢谢,味道很好。” 晚歌不应声,只柔柔地望着她笑,眼神里满是宠溺与纵容。饭毕,她又收拾了行装,望着酹月平静的双眼。“长生果正是生长要期,我必须仔细盯着。布下的石阵只能对付进山的普通人,遇到行家怕是难保。” 酹月不答她话,凝望她半晌,忽然说道:“你周身的血雾越发重了。” 晚歌一怔,讶异的眼神虽只一瞬,仍被酹月捕获。“我既是巫女,自能看见异象。你身绕血雾,必是血债良多。”微微的停顿,她似是为她想到了理由。“有很多人争抢么?” 晚歌涩涩一笑,并不答话。她避而不谈,酹月也不再追问,只转身望着窗外,淡淡道:“你走吧。” 身为巫女,守护子民是她无可推卸的责任,效忠王,也不过是守护的一种。当身份变成了一种桎梏,这桎梏,却反而会慢慢形成习惯,变成无形的责任感,纵然看不见摸不到,却早已将她死死地束缚住。忘情绝爱,不过是修行的第一步。于此刻,她终于发现了一直以来困惑身心的迷惑,原来她与她,从根本上就无法相同。她是守护,追求永恒的平静与安宁,她却习惯于征服与掠夺,追求强大的力量,甚至永恒的生命。甚而,连对她眼中不曾容下她的怨念,也不过是由掠夺之心而生的罢。眼神渐渐淡去,回过身来,她却早已大步离去。那一袭青衫日色下格外惹眼,她沉默,望着她挺拔修长的背影,心头忽然浮上的,竟是昨夜她胸上那一颗朱红小痣。 62、第二十三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上) 唐小软醒来的时候, 人已经是躺在了床上, 睁眼,映入眼底是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顶吊, 陌生的床褥,这陌生的一切令她一下子坐起身来, 神经质地便瞪向了前方。“沐姐姐!”她惊喜万分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听见动静后转过身来, 静静地看着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晕迷了多久, 所以百叶窗的缝隙里露进来到底是朝阳还是夕阳她也无法辨清,柔软的光线在那张熟悉的清颜上打上或明或暗的光影,看在她眼中, 似乎熟悉, 又似乎陌生。 “你醒了。”非是疑问,沐槿衣淡淡开口, 走到她床尾坐了下来。 紧张的身心在看到沐槿衣的那一刻便彻底放松下来了, 唐小软笑嘻嘻地钻出被子,膝行到沐槿衣身边,抱住她的手臂。“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哎,我被一个漂亮姐姐摸了一下就晕过去了,我还以为我被绑架了呢!” 沐槿衣淡淡不语, 却也没有硬挣开手。她一到这里见到唐小软靠墙晕着,就知道是蓝婧做的好事。只是打晕她,却没有将她抓走, 自己承她的情,真的是无法还清了。 唐小软见沐槿衣不接话,暗暗思付,果然那个蛇蝎美女是和她关系匪浅吧。她有点不是滋味,又不好无的放矢,只好酸溜溜地问:“说起来,那个漂亮姐姐是谁啊?好像和你很熟的样子哎。” “是我大姐。”沐槿衣道,忽然侧脸看她。“既然醒了,起来吃点东西。” 大姐……唐小软在肚子里默默咂摸这个称呼,还想再酸两句,可偷眼看沐槿衣一脸冷凝,却也不敢造次了。乖乖下了床,沐槿衣递给她一套还没拆封的洗漱用具,她接了过去,一边挤牙膏,一边似是无意地开口:“对了,我太奶奶那边情况怎样?没事吧?” 沐槿衣没什么情绪地说:“我到的时候,人都已经不见了。之后,我中了埋伏,也没办法再查探了。” “不见了?他们都去哪了?还有,谁埋伏你的?你没事吧?”唐小软一口气问出一串疑问,盯着沐槿衣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她发丝掩住的额角上,似乎贴了一块创口贴。手背上也是。虽然早有了些心理准备,她还是禁不住垮下脸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沐槿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在老夫人卧房中的墙壁上发现一个奇怪的符号,看样子,她是在警示我们。那符号和禁地中的符文极其相似,我在想,她会不会是去夜郎墓了。” “夜郎墓?不可能吧,地图我从禁地出来后就交还给你保管了,太奶奶没有地图啊。”唐小软叼着牙刷含含糊糊地说。 “也许有拓本。” “也是……”快速刷完牙,又洗了把脸,唐小软看到盥洗室里洗衣机上扔着的几件脏衣服,再看向沐槿衣赫然穿着一身自己没见过的衣服,她呆了呆,“沐姐姐,这里……是你家吗?” “不是。”沐槿衣单手抱臂,略略黯然地望向了窗外。 “哦,那是你大姐的家?”唐小软自说自话地走出来,揉揉肚子,“现在几点了啊。” “下午四点。”沐槿衣看她一眼,“饿了吗?厨房有吃的。” “呵,有点。”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唐小软跟在沐槿衣身后向厨房走去。这房子并不大,从卧室走到厨房,十秒钟足够了,可就是这短短的十秒中,望着面前那无论发生什么事始终淡然冷矜的女人,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总是以一个绝对高昂的姿态主导着她一切行动的女人……唐小软忽然慌乱,这一个月多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她都是蒙眼前行,而唯一牵住她手的人似乎只有沐槿衣,她是谁?她掺入到唐家的事情里又有什么目的?又或者,自己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于整个局面而言,究竟是哪一颗棋?沐槿衣呢,和她一样也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还是说……她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下棋的人?仿佛只是被她刚才随口的一句“也许有拓本”给警醒了,唐小软忽然想到,出发之前地图是一直在她身上的,倘若她有异心,是不是也早就可以拓下地图给别人了? 沐槿衣将饭菜用微波炉加热过,再一一端上餐桌,看一眼一旁呆站着的唐小软。“快吃吧。” “你到底是谁?” 她抬眸,眼底一丝郁色轻飘飘掠过,转瞬不见。“不是告诉你吗,我是唐老夫人花钱雇来的保镖,以及,寻找夜郎墓的向导。” 唐小软浅浅笑着,摇了摇头,“不止这么简单吧?沐姐姐,到这一刻你还不肯告诉我实情吗?” “这就是实情。”面对她的质疑,沐槿衣并不示弱,淡淡回道。“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你心中不安,可是,我也的确无法给你更多答案。”那刚刚醒来时还一脸娇憨的女孩子,此刻却远远站在墙角,用一种落单小兽般的眼神看着她,疑惑,防备,不甘,恐惧,还有一丝她看不分明的情绪,隐隐约约,触动心肠。面对她的质疑,她无法说出更多,也只能这样安静地望着她,不露情绪。 唐小软垂眸沉思了片刻。“你真的只是保镖?那你这么拼命地保护我?” “老夫人付给我很大一笔钱,而我的任务,是保你一年平安,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做什么。至于你家人的下落,我真不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就这样。”明明不解释也不会怎样,可这一刻,她竟直觉地希望这女孩安心,许是她的眼神令她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也或许,她只是单纯地认为那小兽般的眼神,与那本天真快乐的女孩,太不合衬。 唐小软一下子软了下来,颓然地靠在了墙壁上,后脑咚得一声撞了上去。“对不起,沐姐姐,我不该怀疑你。”是啊,如果沐槿衣真的有异心,拿到夜郎墓地图后就可以甩下她走人了吧?退一万步说,即便她的血液特殊,她也不必要这么赔了性命地保护自己,直接杀了自己取血不是更快速有效吗?看她动刀的手段就知道是行家,犯不着到她这儿就于心不忍。她仰头望着头顶天花板,那上头有着多片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细微的小裂纹。慢慢滑坐到地板上,她仰着脸,看似漫不经心地数着裂纹,忽然幽幽道:“原来你真的只是保镖,原来你保护我只是为了钱,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沐槿衣沉默不语,静静在餐桌旁坐下了,望着面前热腾腾的三菜一汤。唐小软见她不搭理自己,更是悲从心来,忍不住就哭出了声。 “我是为什么保护你,重要吗?”沐槿衣忍受不住她呜呜咽咽的哭泣,终于开口。“总之,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遇到危险,这样还不够吗?” “不够!”唐小软于百忙之中抽空叫道,“我现在家不能回,亲人又都失踪了,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你,可你却是为了钱才留下来的。” “那你慢慢哭。”沐槿衣忍无可忍地撇过脸去,自己执了筷子,端起饭碗吃起饭来。她吃饭一向速度,三五分钟就吃完了,抬眼见唐小软还缩在墙角里抽抽噎噎,她心中烦躁,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拎了她起来。“哭够了吗?” “要你管!”唐小软心情极差,又恢复到最初相识时张牙舞爪的大小姐模样了。见沐槿衣捉她手臂的力道渐深,她陡然生了反抗的心思,抬起没被捉住的左手便打向她的肩头:“你不就是个保镖吗!我不死就行了,你管我哭不哭,你管我!” 沐槿衣也不还手,使劲捉着她一直企图挣脱的右手腕,冷冷道:“我没有要管你,只是提醒你,在你哭的时候,想找你甚至杀你的人他们可能已经到了楼下。在你哭的时候,你的太奶奶,你的父亲可能正在受苦并期待着你去营救。你想哭,当然可以,可是哭就有用吗?哭能解决问题吗?你哭了,那些人就会放过你,归还你的家人吗?” 一番话说得且疾且厉,唐小软热血涌动,含泪抬头,就看到眼前一张漂亮的菱唇一张一合蠕动着,却说着如此不带情绪的冷言冷语。她心头气苦,想反驳反驳不了,想赞同又无法赞同,脑中只是想着,难道遇到这么不幸的事,我连哭一下都不行,都是错? 见她稍稍冷静下来了,沐槿衣松开了扼住她手腕的手。定定地望着她带泪的眼,她轻声道:“唐小软,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人不能总是等到刀剑架在脖子上才懂反击。” 唐小软心头微震,也不知是为了沐槿衣的话,还是为她那坚定毅然的眼神。她为自己做的事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眸光下落,忽然看到沐槿衣刚才被她捶打的肩头上,纯白色的衬衣赫然浸出一抹深深的红,她眼底一滞:“沐姐姐,你受伤了!”糟,莫不是刚才她不小心打坏的?可问题是她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67、第二十五章 不知何处是他乡(下) 蓝婧既然不在, 唐小软再怎么厚脸皮也求不到沐槿衣跟她一起睡了, 磨蹭了半小时眼看无果,只好委委屈屈地洗了个澡自己钻被窝。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就被一道辨识度极高的嗓门给惊醒了, 竖起耳朵一听,蓝婧?她回来了?赶紧穿好衣服冲进客厅, 果不其然,蓝婧正跟沐槿衣面对面站着在窗台下说话。一见唐小软出来, 蓝婧妩媚一笑:“小朋友, 昨晚上睡得可好?有没有想姐姐啊?” “去洗漱,一会出发。”不等唐小软开口,沐槿衣头也不回径直说道。真是怕了这俩, 加起来快五十岁了, 每次见面都得斗嘴。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什么!上吊也要让人喘口气吧!”蓝婧叫道,“槿槿, 你可真是有了妹妹就不管姐姐啊。” 沐槿衣不理会她叫嚣, 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开车去,中午十二点前能到。”正午十二点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候,若那地下密室真有古怪,这个时间去探查便最为安全。 “那又怎样?”蓝婧实在见不得她为个小破孩的事这么上心,几次铤而走险, 明知沐槿衣的话意,却故意抬杠。 眼见如此,沐槿衣索性不接话了。蓝婧见她沉默, 一双黝黑的眼睛倔强地望向了窗外,本来冲到口边的调侃一下子又咽了回去,叹道:“老娘上辈子欠了你的!先说好,我不开车。”连夜赶回去又连夜赶回来,再让她开车,三人一起死了吧。 “我开。” “你也不准开,让那小丫头开吧,你陪我坐着。”蓝婧抓住时机又开始谈条件。“不然我不去。” “好啊好啊,我开!”唐小软刚叼着牙刷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只要导航没问题就行!”拿到驾照后还没怎么摸到车呢,就去太奶奶家开过两次。 蓝婧看一眼唐小软,蓦地笑了:“小妹妹,槿槿卖身给你太奶奶是什么价啊?” “啊?”唐小软愣了下,她还真不知道太奶奶付了多少钱。 “我好歹也是槿槿的姐姐,没理由比她身价低吧?” “蓝姐。” “闭嘴,你个胳膊肘向外拐的死丫头。”沐槿衣刚开口就被蓝婧喝止,她望着唐小软继续温柔地笑着:“我们家老爷子说了,只要价钱合适呢,随便我做什么。算你运气好啦,遇到我这种又有本事心肠又好的大姐姐。好啦,看在槿槿的面上,给你打个八八折,六十万,现金还是转账你随意。” “……”唐小软一口牙膏沫差点吞进肚子里,一把拔出牙刷便怒指蓝婧:“你趁火打劫!” “趁火打劫?刚才那只是跟你算的人工费,置物费都没算呢!”蓝婧竖起眉毛哼道,“你是不懂行情吧,我蓝婧是一般人请得起的吗?要不是看槿槿的面子” “我做了早餐,你吃不吃?”沐槿衣忍无可忍。 “吃。”蓝婧反应极快拉住了她的手,刚才还一副刻薄的狐狸模样,眨眼间便可怜兮兮:“回来这半天你才惦记人家饿不饿,太没良心了。” 唐小软本以为她的撒娇功夫已经纵横江湖了,今天见到这位大姐居然能嘟着烈焰红唇抱着比她小的沐槿衣说出这种肉麻话,才知道什么叫做一山还比一山高。 沐槿衣将早饭盛了出来,一人一碗不偏不倚。两位大神?吃饱了,这才稍微消停了些。唐小软看到蓝婧带来一个很大的背包,不由好奇:“那是什么?” “说起这” “要用的东西。”蓝婧刚起了个头就被沐槿衣直接打断,先看一眼唐小软示意她别再好奇,又看一眼蓝婧,警告她适可而止。 蓝婧本就是个人精,哪里看不出这两个眼神的差别,顿时哀叹:“槿槿你看我的眼神比较凶。”下一秒,沐槿衣拿起车钥匙在她眼前一晃,她顿时老实了,娇声道:“那说好了,你陪我坐后面哟。” 三人很快出门,沐槿衣照例将棒球帽扣在了唐小软头上,被蓝婧报以嗤地一声笑。唐小软惦记着秘室内的古怪,没心思打嘴仗,很快便下了楼。蓝婧开来一辆越野车停在路边,沐槿衣打开车门将背包放好,转身对蓝婧道:“你睡一会。” 蓝婧看起来确实是有点累了,闻言浅浅一笑:“算你有良心。” 沐槿衣没再多说,直接上了驾驶座。唐小软一怔:“哎,说好的我开呢?” “你和谁说好了?”沐槿衣淡淡地问。 唐小软愣了足足五秒钟,刚要一指蓝婧,又觉得不靠谱,好像确实是她自说自话来着。 考虑到在后座睡觉的蓝婧,沐槿衣开得很稳,所幸一路都是高速,她三小时便开到了唐小软家。车子没有开进去,找了个隐蔽处停下了,三人分散开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栋充满了诡异气息的别墅,在后院门口回合,蓝婧哼了一声:“开门。” “你这么厉害怎不飞进去算了?”唐小软憋了一路,可算找到机会挑衅了。 蓝婧眯了眯眼,勾唇笑道:“行啊,我先让你飞进去。”说着伸手就去拎唐小软的衣领,半路上却被沐槿衣给截了。她不满地缩回手:“槿槿,总是偏心可不好啊。” “都什么时候了?”沐槿衣淡扫她两人一眼,伸手便拿过唐小软手上的钥匙径直开了后院门。 唐小软刚要迈步进去,“别动。”沐槿衣忽然轻喝,转脸就对蓝婧使了个眼色。蓝婧会意,一边大喇喇地走进去一边高声说话,沐槿衣紧随其后,两人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忽然各自向着两侧翻身一滚,跟着便是砰砰两声闷响,房子两侧灌木丛里滚出两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来,脑袋歪向一边,表情痛苦,很明显是被k晕了。唐小软被她俩人的默契小小地惊了下,立刻跑到沐槿衣身边:“沐姐姐你好棒啊,你是怎么发现有埋伏的啊?” 沐槿衣没吭气,倒是蓝婧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大块头一脚,呵呵笑道:“新手啊~”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浅红色的玻璃片子,举在眼前对着房子看了一眼,瞬即拿了下来。脸色有些凝重,她将那红色的玻璃片递给沐槿衣:“你自己看。” 沐槿衣接了过来,只是一眼,脸色也便沉了:“怎么会这样……” “多亏我有准备啊。”蓝婧似笑非笑地耸耸肩,“只是,我想不明白,这房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怨气,并且,这怨气似乎不是来自同一个灵体。” 沐槿衣沉吟不语,唐小软见她们说的玄乎,忍不住急道:“给我给我,我看看。”拿了玻璃片在眼前对着房子一看,她吓得直接倒退一步,怎么会!隔着那浅浅的红色透明屏障,她看到自己的家四周围绕着一大片厚厚的灰色雾气,愈接近地面愈黑,而真正到了地面上,那层雾气几乎是纯正的墨黑色,就仿佛地底下埋着一个巨大的烟囱一样向上方汩汩地泛着黑雾。她拿下玻璃片再向着房子看去,却又是正常的一栋洋房,白色的墙壁,粉色的窗棱,一阵风吹来,飘窗上的碎花窗帘猎猎飞扬。唐小软无比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房子,虽然她还不清楚这黑色的雾气到底代表什么,可这浓浓的邪气就算是普通人都察觉出不安了。这还是她的家吗?这是鬼屋吧! 一直沉默着的沐槿衣终于开口了:“锁魂阵?” 蓝婧点点头。“是,就是锁魂阵。” “可是这里怎么会……”沐槿衣似是困惑了,“我上次来的时候都没发现。” 蓝婧低声道:“你一说有棺木,我已经防备到了,只是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摆下了锁魂阵。锁魂阵锁的必是冤魂,本来就怨气难消,再借由阵眼吸取四方的怨灵守护,只怕凶恶异常。说实话,我没有百分把握,槿槿,你确定要冒险吗?” 沐槿衣思索片刻,转而望向唐小软:“你都听到了,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进去吗?” 唐小软嗫嚅着,看看房子,又低头想了一会:“要。”必须要看清楚,秘室里的棺木……那本日记本……还有墙上的画……她知道她或许任性了,可是,那本日记既然是妈妈写的,她一定要查清楚!她见蓝婧似乎不想进去的样子,害怕沐槿衣动摇,于是说道:“开启夜郎墓大门的开门石也许就在秘室里。” 沐槿衣明显怔住了:“你听谁说的?” 唐小软咬了咬嘴唇,到底是没敢说太满:“我也是猜的,上次在禁地的石棺里那个喇嘛不是找到一个罗盘么,我怀疑会不会那个开门石就也藏在棺材里。” “这两者有必然联系吗?”蓝婧不以为然。 “是没有,但是我捡到一本日记,日记里说” “日记?你早不说,你这小孩儿可不实诚啊。”蓝婧似笑非笑地,伸出手:“日记呢,给姐姐看看。” 68、第二十六章 雨冷香魂吊书客(上) 房子里倒是没有再安插守卫, 三人顺利地来到了一楼书房, 蓝婧伸手拧开了房门,唐小软跟进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如此, 刚踏进去书房半步,她耳边竟然就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惊得她脸色煞白。 “咦?”蓝婧忽然轻呼一声,转身望向唐小软:“你上次离开的时候, 这里就是这样?” “不是啊。”唐小软也发现不对劲了, 她离开时明明是将小床移回了原位,可是现在小床却斜翻在一边,书架也倒了, 爸爸的藏书撒了一地, 而原本放小床的地板上却清晰地用朱色毛笔画了好几个符咒,符咒四周用墨色毛笔勾出了一个五角的图形, 五个角上各自摆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正中间摆了一尊小小的,形状古怪的“佛像”。“这是什么?” 沐槿衣看了蓝婧一眼,后者摇摇头:“不是一般的锁魂阵。这个佛像……我也不认识。” 唐小软啊了一声:“你不认识?” “有什么奇怪?这铜佛一看就是古董,各个朝代的佛像外形都有差别,我现在又不能拿去找人鉴定。”蓝婧白了她一眼。 沐槿衣点点头。“这个阵, 你有把握破解吗?”寻找开门石固然重要,可若是太过凶险,她不能让蓝婧陪她冒这个险。 蓝婧看了她一眼, 没好气地道:“我要说没把握,你就肯放弃吗?”见沐槿衣默然,她哼道:“行了,知道你不想欠我。我刚才研究过了,这个阵很明显是摆来压制底下的冤魂,看屋外的怨气都那么重,这底下埋葬的绝对不是普通的尸体。” 唐小软纵然看不出什么古怪,可周围那凝重的气压却是分分钟压迫着她的神经。她指了指墙角处的凹槽:“那里头有个拉环,拉一下地板就可以打开了。” 沐槿衣走上前,蹲下身去伸手探进墙洞里,忽然轻喊一声:“唐小软。” “哎?”没想到会被点名,唐小软一呆。“怎么了?” “你先躲开。”沐槿衣回头看她一眼。见她听话避到了门口,她伸手拉出拉环,果不其然,一阵轰隆隆的闷响,木板下出现了一条直伸入地下的阶梯通道来。 摆在地板上的古怪阵法针对的是冤魂而不是人,所以沐槿衣可以完全无碍地通过它,打开了地下室通道。蓝婧面色如常,心中却在暗暗担忧,倘若稍后冤魂破阵而出,自己不能快速克制,她们三人将会遭遇到怎样的凶险。 “可以了。”沐槿衣站起身,轻声道。 “嗯,我帮你掠阵。”蓝婧点点头,从背包里翻出一柄小小的桃木剑,又拿出一个刺满古怪符文的小鼎来。 唐小软看着眼熟,只觉那小鼎上的古怪符文倒是和她在太奶奶家时看到的铜鼎上的符文很相像。一抬眼却见沐槿衣接过小鼎,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打火机来,点着了小鼎里放着的脂膏状物体,将小鼎放在阵眼上,手掌一挥,掌风径直扫灭了一盏油灯。唐小软正要惊叹,耳边蓦地又响起那阴森森的叹息来,她惊得将叹直接咽了回去,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就像沐槿衣的方向蹭了过去。 在唐小软靠近的同时,沐槿衣又如法炮制灭去了另一盏油灯。随着油灯一盏盏灭去,唐小软只觉她耳边的叹息声越来越清晰沉重,到得后来第五盏灯也灭去的时候,那叹息声已然变成了清楚的哀嚎,一声声叫得她浑身发抖,毛骨悚然!她很想问问沐槿衣和蓝婧是不是也听到这个声音,刚要开口,耳边的哀嚎声却又消失了,她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着,正要放松一点身体,蓦地,耳边响起一阵呜呜的啼哭声来,隐约还能听到一个女人反反复复在说着一句什么。她听不清楚,却莫名烦躁,忍不住便大叫一声:“别哭了!” 蓝婧猛然回头看她,见状立刻抽出一张符纸,啪一声就贴在了唐小软的脑门上。唐小软神智一警,顿觉耳边的哭声与说话声都小了好多,心烦意乱的感觉也淡去不少。但是,她是人,她不是僵尸,给她脑门上贴张符这感觉也太怪异了吧。她不敢伸手去揭,只好斜着眼,吹一下符纸,腾空说两句:“到底怎么回事啊?” 蓝婧贴完符就没再理她了,背对着她向着沐槿衣道:“看来这符是不错,我买来还是第一次用呢。呵呵,值了值了。” “……!”唐小软怒,感情她是小白鼠是试验品?第一次买的符就使她身上,这无良奸商,还开价六十万?六万她都不给! 仿佛是感受到了背后的那一股浓浓怨念,沐槿衣道:“别乱想了,冤魂只能通过干扰人的脑电波来诱使你达到她的目的,你只要什么都不想,也别害怕就没事了。” 唐小软很想顶嘴说她其实什么也没想啊,可怎么那冤魂就还找上她了呢?可一看沐槿衣与蓝婧都各司其职很忙的样子,那话在喉咙口滚了滚,到底又咽了回去。 沐槿衣说完便拿开了摆在五星阵阵眼上的古怪佛像,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只在她拿开佛像的瞬间,压在佛像下的那一张符纸便骤然飞了起来,明明屋子里没有风,明明……唐小软呆呆地看着那符纸在半空中漂浮了两秒钟便自行燃烧起来,眨眼间化作了一团齑粉,而地板上所画的朱红色符咒却蓦地发出一阵耀眼的红光,她似乎什么都能看清,又什么都看不清了,眼前没有了沐槿衣和蓝婧,只剩一阵阵刺痛眼膜的盛光。而与此同时,沐槿衣看到的却又是另外一个画面。周围轰隆隆升起四面黑色的围墙,将她正正围在了中间。她想找蓝婧,可眼前却除了那四面黑墙什么都没有。忽然,她站着的地板开始晃动了,脚下汩汩地浮出一层浓浓的黑雾来,那黑雾仿佛是有着生命一般,先是漫过了她的脚背,又缓缓绕上膝盖,渐渐上升到她的眼前。惊觉自己无法移动半分,沐槿衣情急之下抓起桃木剑便向前劈去,然而那刻满了符咒的桃木剑都只是将那片黑雾斩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而已,眨眼便被黑雾包裹了起来,而剑,也再也无法挥动半分。 耳边开始响起喑喑哑哑的哭声,沐槿衣怔了怔,下意识地侧脸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远远一片混沌般压抑与黑暗的浓雾中,一个红衣女子,长发过腰,正低着头背对着她轻声哭泣着,不知是有多么伤心入骨的悲恸。沐槿衣静静听了片刻,但觉那女子哭声千回百转,无法形容的伤心与绝望被哭声渲染,直透心脏,她其实根本听不清那女人口中又说了些什么,可仅仅是听着她的哭声便觉得自己仿佛也要流下泪来,胸口更如是被堵了一块大石一般,几乎透不过气。 那女子又嘤嘤哭了半晌,蓦地转过身来。沐槿衣瞧不清她的脸孔,却见她怀中抱着一个不着片缕的婴儿,那婴儿一动不动,更不号哭,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女子怀中。她只看了一眼便觉说不出的森然,那女子却温柔地轻轻拍着婴儿的胸口,口中犹然轻声哼着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沐槿衣直直地看着那红衣女子,努力想要分辨她到底说了什么,胸口那股憋闷感却愈发沉重起来,仿佛那女子与她休戚相关,仿佛那婴儿也与她休戚相关。 “为什么要害死她!”那女子陡然抬起头来厉声叫道,下一秒已然足不点地冲到了她身前。这一照面,沐槿衣惊觉那女子竟然脸色飒白,双目流着血泪,径直伸出一只惨白枯瘦的手掌便向她抓来。 很奇怪,面对此情此景,沐槿衣却并不感到害怕,望着那女子血目中流露出来的憎恨与绝望,她竟觉一阵茫然,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那一刹那,她竟连挣扎求生的欲望都失去了,面对女子的侵袭,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 而与此同时,阵外的唐小软在一阵刺眼的红光之后,顿觉周身仿佛刮起了飓风,桌椅板凳都在喀啦啦地抖动着,书本被飞卷上屋顶又砸落下来,整个人犹如站在一个空旷的山口,衣服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身体仿佛都被穿透了,五脏六腑一阵冰凉。发丝吹散了,扑簌簌地砸在脸上,可奇怪的是,那只是匆匆贴上去的符纸居然纹丝不动。她心中记着沐槿衣先前对她说的话,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幻想,一切都是那个会叹息的女鬼搞出来迷惑人的花样! 急匆匆地想找寻沐槿衣的身影,却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而蓝婧却急促地绕着她快速地走动着。她看不懂这步子里的名堂,然而蓝婧眼中的焦急却是瞒不了人,唐小软心中也不由惶急了起来,沐姐姐……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69、第二十六章 雨冷香魂吊书客(中) 凝神注视下, 蓝婧绕着沐槿衣移动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 唐小软看不出什么名堂,却也发觉站在阵眼中间的沐槿衣明显不对劲,不仅是呆呆站着一动不动, 连蓝婧给她的桃木剑也抓在手里软软地垂挂着。蓝婧踏着七星步,三番念咒仍是唤不回沐槿衣的神识, 心中大急,暗骂自己太过大意了, 早知这冤魂如此凶险, 就该死死劝住大家不该踏进这大门。咬咬牙,她猛上前去抓住沐槿衣的手便要夺过桃木剑替她破阵,谁料一抓之下惊觉她手掌的冰冷, 她眼中一黯, 紧声叫道:“槿槿,你醒醒!槿槿!” “沐姐姐……”唐小软一见这情形更是懵了, 又急又慌, 顶着脑袋上的符就想跑上前来。 “别过来!”蓝婧转身厉声喝道。“槿槿被冤魂控制了,你躲远点!” 唐小软才不买她的账,说话间人已到了沐槿衣身旁,伸手便抓住她另一只手,大声喊道:“沐姐姐, 你快醒醒!” 蓝婧眼见沐槿衣颈子上已经现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紧闭着的双眼睫毛不断地颤抖着,面上也渐渐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来, 她心头大急,举起桃木剑便向沐槿衣身前刺去,谁料唐小软却一下子挡在了沐槿衣身前,与剑尖硬生生只差了不到一厘米。蓝婧大怒:“你疯了吗!让开!”要不是她及时收势,这一剑早已洞穿了唐小软的咽喉! “你……你要做什么?”唐小软急赤白脸地喊,“就算沐姐姐被冤鬼上身了,你也不能刺她!” “我没时间和你解释,你给我让开!”蓝婧情知唐小软是误会了,也懒得解释,抬手便挥开她,另一手拎起桃木剑便再度刺去。 “我看你才是被冤鬼上身了吧!”唐小软急骂一声,转身便紧紧抱住了沐槿衣,闭眼大叫:“沐姐姐你快醒醒啊,女变态要杀我们!”感觉到剑尖已经刺到自己脑门后,沐槿衣还是毫无反应,唐小软又急又伤心,忍不住便哇一声哭了出来:“沐姐姐!” 蓝婧又急又气,正要一巴掌扇晕这个烦人的小鬼,却见被她抱着的沐槿衣忽然轻轻地颤了颤。她一怔,收剑上前:“槿槿?” 沐槿衣本被那红衣女子摄住了心神,但觉天地间的伤心都在己身,无力挣脱,只求一死以得解脱。万念俱深灰下闭目等死,谁知心底深处却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殷殷切切又楚楚可怜,一声声唤她:“沐姐姐……沐姐姐……”她神思不属,思绪混乱,隐隐似是想起了什么,沐姐姐?是在叫她吗?是谁,谁在叫她? “沐姐姐,你说过以后都不弄丢我的,你还说过要保护我一年的……” 小软……唐小软? 她倏地睁开眼来,奋力一挣,但见眼前一道红影快速退后,她高声喊道:“蓝姐!” 蓝婧反应极快,立刻将桃木剑抛去,沐槿衣接在手中,疾步上前便一剑刺去。只听“啊”一声尖厉的惨叫,几乎震破耳膜,那红衣女子被她一剑穿心而过,红黑色的血水顺着剑身丝丝缕缕地流淌,瑟瑟地滴落下地。沐槿衣刚要拔剑,忽然,那些滴落下来的血滴竟然浮动了起来,眨眼间就变成一颗颗红黑色的血骷髅,随着滴落的血水越来越多,血骷髅也越来越多,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她眼见离她最近的一颗血骷髅已经张开森森血口向她手掌咬去,仓促间只能收手后退,眼睁睁看着那红衣女子被更多的血骷髅飞旋着包围住,心口插着桃木剑,一张惨白的脸上血泪纵横,一边幽幽后退一边厉声叫道:“害死我们母女还不够,连一点魂魄都不肯给我留吗!” 蓝婧一抖收魂袋便要上前,却被沐槿衣抬手拦住了,她望着那一脸怨怒的红衣女鬼,淡淡开口:“我们只是陪这家小主人回来取点东西,并无打搅之意,又何来毁你魂魄一说?” “小主人?什么小主人?”那红衣女鬼奇道。 沐槿衣回身指一指唐小软:“就是她。” 红衣女鬼盯着唐小软看了过去,沐槿衣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留着是不想走还是走不了,可是我们的确只是回来取点东西,并无伤你之意。你若不再打扰,有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商量,既是借居阴灵,还是给阳人让路的好。” 那红衣女鬼却仿佛完全没听到她的警告,只是呆呆地盯着唐小软看着,眼中的血泪渐渐止住了,一丝激动又似不敢置信的神色逐渐流露出来,她抬起干枯惨白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唐小软:“她……她是这家主人的孩子?她今年多大了?是不是……是不是二十?” 沐槿衣见她神色激动难以自持,脸上戾气淡去不少,竟能瞧清楚五官轮廓了。这么仔细地一看,怎么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她心头一动,难道…… 那女鬼见她不答话,蓦地冲上前来:“告诉我,是不是?她是不是九三年三月出生的?” 沐槿衣沉思了几秒,想起唐小软到唐老夫人家中那日似乎正是生辰,再算算年纪,她点点头:“是。她叫唐小软,她父亲如今失踪下落不明,所以我们陪她回来,希望能在家中找点一些关于她父亲的线索。不知这位……”顿了顿,她实在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红衣女鬼,只好折中道:“不知这位前辈能否给我们行个方便。” 那女鬼却压根没听她后面说的话,只听到她说了一个“是”字后,她通身飞旋着的血骷髅也不见了,桃木剑啪一声落在了地上,她颤颤地向前走出一步,却因为碰触到了那朱色毛笔所画的黑线而不得不又退了回去。沐槿衣看出她的意图,点醒她道:“你还是不要现身的好。”她心中隐约猜到了这红衣女鬼和唐小软定然关系匪浅,正因如此,她更要提醒她不要现身,唐小软的胆子那么小,只怕还来不及感受到亲人重逢的温暖就先被那女鬼的样貌吓得晕过去了。 那女鬼黯然停步,看一眼怀中抱着的婴儿,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站着的唐小软,眼神中流露出满满的渴望与怜爱,伸出的手隔着空气描摹唐小软的脸颊,轻声呢喃着沐槿衣无法听懂的话语。 无法看到一切的唐小软忽然感觉周身一阵阴风飒飒,仿佛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贯穿了身体。她感到一阵发冷,手脚都忍不住打起颤来,望着沐槿衣回望她的眼睛,她却隐约感到一股不属于沐槿衣的视线,穿透了空气来到她的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巡回着,甚而那视线仿佛都被具象化了,就像是凝成了一只手,在她脸上无比轻缓温柔地抚摸着。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别于恐惧,有别于不安,唐小软无法形容,只能凭着直觉去感受着。 望着此情此景,沐槿衣心中莫名堵得慌,她看一眼同样一脸沉默的蓝婧,正要说什么,忽然,那红衣女鬼哀叫一声,抱着怀中的婴儿便软倒了下去,浑身颤抖地缩成了一团,而她怀中的婴儿很快也摔了出来,沐槿衣这才发现那婴儿居然没有脸!她悚然心惊,见蓝婧又准备打开收魂袋,不知为何心中十分不忍,抢先问道:“你怎么了?” “炼……魂……画……”那女鬼齿关拼命颤抖着,很是费力地说出了几个字。 “炼魂术?!”沐槿衣大惊,快速与蓝婧交换了一个眼神。炼魂术是一种非常恶毒的术法,施术者搜集大冤死去的死者尸骨,作法引诱魂魄寻来,然后用符咒将魂魄困在尸骨上,再将尸骨用尸油煎熬,整整七周天后取最后剩下的残骨滴血订契。这块残骨上盘踞着灵力极强的冤魂,包括她生前的杀身之仇,死后的烹炸之苦,所有的怨恨会被最大强度地凝聚在这冤魂的体内,从而驱使她做出极为恐怖的恶事。而这冤魂被滴血订契之后就会与将她炼化出来的仇人被动成为契约关系,被驱使做很多恶事,每多做一件心中的怨恨就加深一层,力量便又更深一层。定下契约之后她终身都只能受自己最恨之人的驱使,否则将会不断地重复被烹炸的无上痛苦,须知灵魂的疼痛远比肉体疼痛要强几十倍,所有被炼魂术淬炼的魂魄,最终都只能臣服于与她定下契约的人,直到对方死去,自己也随之魂飞魄散,永世无法超生。这邪术操作起来十分复杂,光是寻找大冤死去的魂魄本就不易,沐槿衣一直以为现在已经不会再有人懂得操作这种恶毒的邪术了,没想到竟然在唐小软的家中被她发现了一个。顿了顿,她将目光又移向了那个仰面躺在阵中的无脸婴儿,不知是否错判,那本一动不动的婴儿竟忽然动了动手脚。她眨眨眼,心中突地一跳。 一个?抑或是……两个? 70、第二十六章 雨冷香魂吊书客(下) 怔怔望着那红衣女鬼, 她不禁思付, 这冤魂的力量真是相当强大,她现在分明是正在承受淬炼之痛,这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召唤, 她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这冤魂是在和谁对抗, 又为何忽然要与契约主人对抗,阵法早已破解了, 可那冤魂却似乎并不想逃走, 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能如此坚强,宁可魂魄被撕裂成碎片也要守在这里? 答案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 她抿了抿唇, 静静地望向一旁呆站着的唐小软。 乍然对上沐槿衣深思的眼光,唐小软心头一颤:“沐姐姐……” 沐槿衣摆摆手示意她不要上前, 自己却不顾蓝婧的阻止快步走到那红衣女鬼身前, 轻声问道:“你有什么话,我可以带给她。”那红衣女鬼的身形已经愈发模糊,沐槿衣心中明白,她与契约主人的对抗,终究是免不了这一步, 要么服从,要么,魂飞魄散。 那红衣女鬼闻言, 一双惨白的手颤抖着似是想再去抱住那地上躺着的无脸婴儿,却终是收了手,颤巍巍地探向了唐小软的方向。“你刚才说……她……叫什么名字?” “唐小软。”沐槿衣轻声道。“大小的小,柔软的软。” “小软……小软……”那红衣女鬼低低呢喃,通身那?人的惨白色渐渐消退了,出现在沐槿衣眼前的,竟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窈窕女子,长发及腰,眉如春山,一张清秀雅致的脸庞,温柔又可亲。她痴痴地看着不远处的唐小软。“告诉她……要当心她……呃” “你说什么?”沐槿衣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楚了,可正要再问,那女鬼却蓦地双手捂脸,锐叫一声便整个消失在了空气中,与此同时,那无脸婴儿也随之消失。 呆立片刻,终于回过身来,蓝婧环抱双臂站在一边,而唐小软则眼巴巴地盯着她,满脸的担忧与惶急。沐槿衣轻轻掩唇咳了声,“唐小软。” “到底怎么回事?”蓝婧却抢着开口了。 沐槿衣示意她不要多问,又转向唐小软道:“刚才,我见到这屋中逗留的一个阴灵,她有几句话托我带给你。” “带给我?”唐小软讶然,跟着又想到不久前那怪异的温柔感受,她怔了怔:“那个……刚才,和你说话的……” “我不能断定她是谁,只是,她对你似乎很关心。”沐槿衣温声道。 唐小软低头思索了几秒,蓦地抬起头来:“她要和我说什么?” “她似乎想向你告警,但没来得及说完整。”沐槿衣斟酌着道,“唐小软,你……你对你母亲,可有记忆?” 唐小软心中一颤,沐槿衣的问话正正戳中了她心头的隐忧,自从知道那本日记是属于妈妈的之后,再回到这屋中来,她始终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氛围包围着她。定了定神,她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这么问?” “她看起来很年轻,眉眼和你有几分相似。”想了想,沐槿衣还是没提那个无脸婴儿的事,只试探着道:“她一直在追问你的生辰,所以我怀疑……” “你怀疑她是我妈妈?”唐小软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又觉得颓然,终于是耸了耸肩膀,怔怔道:“我没见过她,我爸说,我出生后没多久她就去世啦,我……我都连她的照片都没有见到过。” “什么?你家里连你妈妈一张照片都没有?”一直旁听的蓝婧忍不住插了口。 “没有。”唐小软又耸了耸肩,眼神四处不着力地晃着,微微有些走神。“爸爸害怕睹物思人,家里就没有放照片了。” 沐槿衣一见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抠指甲便知道她心里不安了,这是她不经意间的习惯动作。她不想再就这个问题去折腾唐小软,正想岔开话题,蓝婧却忽然又道:“照这么说,你妈死了之后没有正常下葬,却被你爸埋在了地下室?而且这个锁魂” “蓝姐。”沐槿衣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必多说。 “没关系的,反正都去世这么多年了,我没事。”唐小软苦笑道。 沐槿衣看了她片刻,见她虽是有些神思不属,倒真没有特别情绪激动的样子,她放下心来,于是将刚才在阵中所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下,当然太过血腥的部分仍是略去了。蓝婧听她说得不尽不实,一想便知是在维护谁,忍不住冷哼一声。唐小软颤声道:“你,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很可能是我妈妈的魂魄,她……她是被人施了法困在这里的?” “也或许,她是为了你,所以甘愿留在这里。” 沐槿衣的话令唐小软心中一紧,又想起她方才说的什么炼魂术,她不禁握紧了拳头,怒道:“到底是谁这么狠毒!”虽然沐槿衣也只说是猜测,可她心中的感觉不会错,她的直觉告诉她,刚才那个阵中的魂魄就是她的妈妈!到底是谁居然如此狠毒,对她妈妈下这样残酷的咒法,让她死了都不得超脱? 然而沐槿衣心中却有着另外的疑问,虽然,她也相信那女鬼就是唐小软的母亲,可是奇怪的是,那女鬼在一开始似乎根本不知道有唐小软这么个人。炼魂术并不会消除魂魄的记忆,越是苦痛的记忆越是能够激发出冤魂更深的力量,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一个母亲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谁呢?一抬眼就见唐小软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两汪水汽浮了上来,她吸吸鼻子,又将水汽逼回去,可不过一秒钟的时间,那水汽便更快凝成了两颗泪珠,溢出眼眶,悬在眼下,将落未落。沐槿衣叹了口气:“想哭就哭吧。” 唐小软一怔,本以为自己若是哭了沐槿衣又会像从前一样冷言冷语训她,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句话。强忍着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忍不住上前就抱住沐槿衣,眼泪鼻涕一起往人家胸口抹。一旁蓝婧蓦地伸出手来,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扯到一边,怒道:“哭就哭,别胡乱占便宜。” 得了空的沐槿衣无奈地摇摇头,转身便向先前打开的通道走去。唐小软擦擦眼泪便跟了上去,蓝婧也随后跟上。 一进到地下密室唐小软便急着想要去找那幅画,蓝婧见她走远了,轻声问沐槿衣道:“你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槿槿的灵能其实高过自己,只是经验上浅薄了一些,刚才那个锁魂阵固然有些名堂,可怎么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被摄住魂魄差点断送性命吧? 沐槿衣抿了抿唇。默然不语。蓝婧心知她不想说,也便不再多问,只镇声道:“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可你给我记住了,像今天这样的冒险不准再有第二次。” 沐槿衣不置可否,走在最前面的唐小软却忽然“啊”了一声。“怎么了?”她快步上前,正见到一具黑色的棺木摆在书架的旁边,棺盖打开了倒在一边,棺木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我上次在的时候这棺木没有打开的!”唐小软叫道,自从猜测那魂魄就是她妈妈之后,她也不再害怕了,伸手扒住棺木边沿就要探头进去查看。 沐槿衣一把将她拉住了。“我来。”仔细检查了一遍,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又屈指敲了敲棺壁,声音沉闷笃实,也不似安有夹层。她不仅微微沉吟:“会不会是那个布阵的人……” 唐小软忽然指着书架旁的墙壁大叫起来:“那幅画!” 沐槿衣随之望去,却见她手指所指只是一块白色的墙面,上面贴上白色的壁纸。蓝婧也望了过来:“哪有画?”不就是一面白墙么。 唐小软眼睛发直,死死地瞪着一块墙面,激动道:“那幅画啊,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一会儿白衣一会儿黑衣的古怪画像啊!我找了好半天没找到,原来藏到这里了!” 蓝婧被她说得动摇了,忍不住又盯着墙面看了几秒,却见仍是什么都没有,她不信自己眼睛坏了,怒道:“我看你是吸了鬼气疯癫了吧?少跟我这儿装神弄鬼啊。” 沐槿衣本来一眼望去也只是见到一堵墙面,可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却隐约看到了一副画像来。画中是一个白衣女子,穿着不似今人的衣饰,长发及踝,骑着一匹白色骏马。那骏马头生独角,额心一绺冰蓝,十分神气威风。她思付片刻,蓦地拔出腰间的短刀走上前去。 “槿槿?”蓝婧诧异地望着沐槿衣,看她用短刀小心翼翼地割下来一大块墙纸,再仔细卷好,放进了唐小软背着的背包里。“你们俩是不是都疯了?”她忍不住叫道,“算了算了,反正法阵已经破了,我们得赶紧离开,搞不好布阵的人马上就会赶来。” 沐槿衣点点头,三人很快便又原路返回了屋子,唐小软正要开口说话,沐槿衣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一怔,耳听得砰一声巨响,竟是有人破门而入。 71、第二十七章 残灯无焰影幢幢(上) 蓝婧挥挥手, 三人便麻利地从后窗翻了出去。唐小软最近也算久经沙场, 倒是不慌不乱,稳稳地落了地。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快传来:“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蓝婧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偷眼一看, 竟然是在唐家老宅外头碰见的那群人!为首一人却颇为奇怪,不是那日嚣张的鹰钩鼻, 倒换了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鹰钩鼻带着他的小弟们持枪紧跟其后,那中年男人手无寸铁, 却捏着一串念珠, 不慌不忙地走到布阵的地方,弯腰将被沐槿衣丢在一边的佛像捡了起来。一对浓眉皱起,利目精光爆张向着沐槿衣三人逃走的方向扫来。 虽是躲在暗处, 沐槿衣仍是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唐小软的头。待那男人转过头, 三人赶紧从后院跑出,直奔蓝婧停车的地方而去。沐槿衣见蓝婧面色凝重, 一声不吭开了车就走, 不由问道:“怎么了?” 蓝婧将原委说了,又道:“那些人来头不会小,别说是我,只怕干爹见了都要给三分面子。” 沐槿衣沉吟片刻:“看来也是冲着夜郎墓去的,会去唐家老宅堵我, 想必也是指望能找到地图拓本。地下室的东西肯定是他们拿走了,只不知到底都丢了些什么。” 她说着,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唐小软, 而唐小软却正盯着那从背包里翻出来的墙纸发呆。蓝婧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座一眼,忍不住道:“唐小软,问你话呢。” 唐小软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没仔细翻过那里,何况还放着一口大棺木,我哪敢多呆啊。” “你上次说的什么日记本……” 蓝婧又旧话重提,这次唐小软没再迟疑,径直道:“我上次去的时候,看到棺木上压着一本黑皮书,拿来一看却是个日记本。而且,写日记的人,就是我妈妈。除了日记本之外,还有一幅画,原本是挂在棺木后面的墙上的,可是这次去也不见了。”她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开始研究手上的墙纸,“我原本以为那幅画还在呢,原来只是张墙纸。” 蓝婧见她又搬出了那墙纸说事,忍不住吐槽道:“什么画啊,别逗了,以为皇帝的新装呢?就你们俩聪明能看到是吧。” “蓝姐,那画中的确有一个白衣女子,只是细看不清。”沐槿衣道。 “不止啊,还有个黑衣服的女巫。”唐小软紧忙道,“远看是个白衣女人,近看就是黑衣女巫。” 蓝婧见她二人言之凿凿,不禁再次迟疑了,边开车便思索了片刻,蓦地一怔:“难道是3d画?不对,3d画我也会看啊,分明就连个线条都没有。喂,唐小软,你给姐姐说实话吧,说实话姐姐给你煮面吃。” “我本来就说的实话,”唐小软撇撇嘴,“你就是不信我,沐姐姐你总该信吧,而且我,我也不想吃你煮的面……” “不懂欣赏!”蓝婧怒骂一声,继续开车。 天快黑的时候,三人又回到了蓝婧的房子里。蓝婧走在最前,刚掏出钥匙开门便蓦地停下动作,回头递了个眼色给沐槿衣。 沐槿衣会意,立刻将唐小软拉到了身后,顺手拔出短刀。 蓝婧将门轻轻打开,先将手中钥匙抛了进去,见毫无动静,这才快速闪身进去。沐槿衣随后将门一推到底,也跟了进去。“什么情况?” 蓝婧皱了皱眉:“有人来过。” “你确定?”沐槿衣打量了下四周,见桌椅沙发都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不禁微微沉吟。 蓝婧道:“门把上我留了个记号,不见了。” 唐小软左看右看,这屋子都不像进过贼的样子。“会不会是有小孩子经过,乱玩门锁了?” 蓝婧哼了声,没接话,走到客厅沙发前坐了下来。沐槿衣本也在沙发上坐下了,眼睛盯着电视柜那里看了会儿,却蓦地站起身来。 “怎么了?”蓝婧追问一句,目光随她的走动移到电视柜上,就见沐槿衣正盯着柜子上放着的一个相框仔细看着。沐槿衣很少留下照片,这相框里是她和蓝婧唯一的一张合影,当时她并不情愿,是蓝婧硬将她搂过来,所以她的脸其实是45度角对着镜头的。蓝婧当时很不满意,摆相框时调了又调终于调出一个奇怪的角度,据她自己感觉那个角度她进门后一眼看去能正对上沐槿衣的眼睛。沐槿衣对看自己的眼睛没兴趣,不过那个角度她倒是一直记得,可不知为何今天再看,角度却不对了。她不确定是否自己记错了照片的样子,于是问道:“蓝姐,你最后一次动这个相框是什么时候?” 蓝婧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起这个,仔细想了想,道:“你逃走后不久。”想起自她出逃后自己整日的担忧与操心,再见她一脸平静坦然,她略微有点动气:“我到这里来,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这死丫头竟然一直没有回来过。” 沐槿衣将相框照着自己记忆中的位置挪了挪,没想到蓝婧立刻道:“你别乱动,这样不对。”说着便上前几步,又照着之前的角度挪了挪相框。 “角度不对。”沐槿衣抬头看她,轻声道。 “怎么会?”蓝婧不以为然。 沐槿衣没有接话,只默默地盯着她的眼睛仔细看了几秒。蓝婧被她看得发毛,眼神也隐约有些晃动,强笑道:“怎么了槿槿,这么看着我?” 沐槿衣沉默不语,蓝婧眸中利光顿闪,已然是想到了什么令她惊惧的事情。她心底霎时划过一丝慌乱,可转脸一看唐小软正大睁着俩眼贼咕咕地盯着她俩看,她忍了忍,将心头的疑虑暂且咽了回去,转而笑道:“忙这半天,我都饿了,咱们打电话叫外卖吧。” 沐槿衣知道她避不想谈,于是淡淡道:“也许是我太紧张了。嗯,叫点吃的吧。” 蓝婧去打了电话,不一会外卖便送了过来。沐槿衣正在布菜,忽然听到唐小软在房里大叫一声:“不好!”她忙过去打开了门:“怎么了?” 客房里并无异样,唐小软自己哭丧着脸站在床边,手里还拎着个枕头:“我担心我家有危险,怕把日记弄丢了,就把它放在这个枕头下了,谁知道现在不见了!” 蓝婧扶额道:“你妈的日记里头都写了些什么啊?” 唐小软略略迟疑。“也没什么……” 蓝婧呵呵一笑。“育儿日记应该不会有人惦记吧。” “才不是育儿日记!”唐小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怕蓝婧打她,赶紧把要紧的话说了:“那后面写着跟夜郎墓有关的事,还用水笔画了几张图,其中一张跟我上次去的禁地倒是有点像呢。” “你确定?”听到这里,沐槿衣皱了皱眉。“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我……”唐小软嗫嚅着,想解释,又觉得颓然,半晌方低声道:“我本来想着以后再和你说的,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了。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日记就丢了。” 沐槿衣再不多说,扭头便问蓝婧:“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这里?” “除了我跟你,还能有谁知道?哼,敢到我这儿来偷东西,被我知道是谁,我非”话说一半,她蓦地住了口,秀眉紧蹙瞪着沐槿衣,怒道:“你那眼神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我不知道,我什么指令也没收到!” 沐槿衣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蓝婧怒冲冲地打断了她,径自掏出手机便去了阳台。 唐小软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觉气氛怪异,忍不住道:“她怎么了?” 沐槿衣盯着蓝婧的背影,缓缓摇头。唐小软识趣地不再追问,看沐槿衣的脸色不太好,她讨好地说:“我刚才回想了下,日记里的画,好像画的是个女人被刀子刺穿心脏,流了很多血,然后还有好多人在给她磕头。” 沐槿衣顿时联想到禁地里的那几幅壁画,然而此时却也无法彻底联系到一起分析出所以然来,只好无奈地再次摇了摇头。 不多时,蓝婧从阳台出来了,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说:“不知道是谁干的,画也好,日记也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沐槿衣心知她话中的意思便是:不是我的人干的。这一来她心里反而更加疑惑了,她们刚到这里来两天而已,到底是谁这么快就收到消息知道这个日记本的存在,而唐小软所说的日记里的画和禁地又有什么关系?其实她倒真没有怪罪蓝婧的意思,即便真是她做的,她也无可厚非,可偏偏却不是她。她太熟悉蓝婧的性格了,倘若她真做了,必然是想以此拿住她,可她气恼的模样那么自然,根本不似作假。何况,她都与她谈妥了交易条件,她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拿这本日记又有什么意义呢? “唐小软,你看下这个人是不是你父亲。”蓝婧忽然将手机递了过来。唐小软一呆,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明显偷拍的照片,距离有点远,她放大了图片仔细看了看。“真是我爸……” “我有几个小弟刚好在云贵那边,如果你没认错,那么你父亲现在应该是去了苗寨。”蓝婧道。 唐小软死死地攥着手机,仿佛就如是攥着她父亲的性命一般,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将手机递给沐槿衣,无助地问:“沐姐姐怎么办,我爸爸……我爸爸真的是被人绑架了,会不会就是那些在我家出现的人绑架的他?那些人既然能打开地下室,说不定就是逼问了我爸才知道的,他们拿走了地下室的东西还留人在那里,会不会就是冲着那本日记来的?” 沐槿衣接过手机,又听唐小软急乎乎地说了这许多,她轻轻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说。 唐小软看了眼蓝婧,低声道:“日记本如果真不是认识的人拿的,肯定也是那伙人拿走的没错了,我觉得,我们一定是早就被跟踪了,也许那些人现在已经拿齐了所有的东西,所以带着我爸爸去找夜郎墓了。啊,对了,太奶奶!”她蓦地激灵,“太奶奶会不会也是被他们绑走的?”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唐小软激动地脸色泛红气息不稳,蓝婧拍了怕她的肩膀,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分析的不错,看来以前是我小看你了嘛。” 沐槿衣却缓缓摇了摇头。“唐老夫人应该不在他们手上。” “为什么?” “只是猜测。”沐槿衣思付道,“如果唐老夫人也被抓了,她应该和你父亲一起被带去云南。” “槿槿,刚才别墅里出现的那个头领,你从前见过吗?”蓝婧忽然问道。 “那晚我被埋伏的时候,曾经和他短兵相接。他看起来不像汉人,手段不错。”沐槿衣说着话,腾空看一眼唐小软,见她脸色发红眼珠子乱转,隐隐有些情绪失控,她吐了口气,轻声喊道:“唐小软。” “啊?怎么了?” “你才是开启夜郎墓大门的关键,现在我们还不能肯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你的安全。一旦你被抓住,那么,你的父亲和太奶奶也就没有存活的必要了,你明白吗?” 唐小软被沐槿衣一席话给惊出一身冷汗。没错,太奶奶到底有没有被抓其实不重要,现在来看,至少爸爸已经落在他们手上了,如果不是有沐槿衣几次三番保护,自己也早被抓了。她现在就等于是开启夜郎墓的钥匙,爸爸和太奶奶是钳制她的人,倘若她被抓住,那么爸爸和太奶奶就真的没有利用价值了。那些人的行事作风,杀个把人,只怕就如是捏死一只蚂蚁般轻巧,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该做的,就是保护好她自己。 想到这里,她不由望向了沐槿衣。沐槿衣却没有看她,反是看向了蓝婧。“蓝姐,我想,我们明天该走了。” 蓝婧一怔,片刻后苦笑一声:“你到底还是信不过我。” 沐槿衣望着窗外,眼底隐隐有些情绪浮动。长长的停顿,她终于开口:“有时候,不信任反而是一种保护。被信任的人,压力太大,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奔波了一整天,三人都累了,吃完饭,唐小软很有眼力见地看出来那俩位大姐有话要说,没敢再问沐槿衣晚上的睡觉问题,自己早早地就爬了床。 客厅里,沐槿衣与蓝婧两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餐桌旁。 “真的不是我。”蓝婧点了烟,一绺淡白的烟气自指尖缓缓升起。 “我知道不是你,或者应该说,你不是故意的。”沐槿衣淡淡道。 蓝婧惊讶地抬起头。沐槿衣望着她的眼睛,那双一贯妩媚柔软的黑瞳,左边那只却分明是隐隐蒙上了一层冰雾。 “槿槿……”蓝婧一手抬起想要抚上左眼,赫然发现指尖的烟已燃到尽头。她一颤,将烟蒂在烟灰缸里狠狠揿灭,眼中的光芒,瞬起又瞬落,不敢置信的顿悟之后,那眼神黯淡了下来,最终只剩下绝望的心寒。“我从小研习蛊咒,你那点东西也都是我教的。没想到,今天却要你来提醒我,原来,他竟然对我下了蛊。” “不是的。蓝姐,你只是当局者迷。”沐槿衣撇过脸去,不忍多看她眼中的冷意与自嘲。 “这下怕是帮不了你了。”蓝婧故作轻松地笑笑,“死丫头,后悔了吧?” 沐槿衣回过脸来:“后悔?” “你对我承诺的事,只怕我是没有条件去和你交换了。”蓝婧仓促地转脸望着窗外。 “说什么呢。”沐槿衣轻叱,望着蓝婧倔强的侧脸,她轻吐口气。“只要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总会实现的吧。” “呵。”蓝婧仓促地笑了笑。“明天就走?”问罢,不待沐槿衣开口,她抢先又道:“是该分开了,我在你身边留越久,他知道地就越多。你们就越危险。” 沐槿衣默然不语,蓝婧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轻轻压了压她的肩膀。“不然,等下就离开吧,车子你们开走。对了,你出来这么久,身上钱还够吗?” “不用担心我。”沐槿衣闷声道。 “那好,我回房休息了,有什么事,你电话我。”蓝婧匆忙结束了谈话,说话的同时眼睛看也不看沐槿衣,一丝悲凉在瞳孔中凝聚着,她深深吸了口气,背对着沐槿衣走回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沐槿衣独自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只觉脑中乱糟糟一片,一时想到这复杂的现状,千丝万缕却没有半分头绪;一时又想到客房里睡着的女孩,从那样娇气任性的大小姐脾气一点点被磨成如今这样的小心翼翼,看她的眼神,总是透着令她心情复杂的可怜。当然,想得更多的还是蓝婧。一个无条件听命了二十年的人,居然被这样毫不留情地下了蛊,像监视器一样的活蛊,下在眼睛里,中蛊者眼中所见一切皆会被通过脑电波以特殊的渠道传递给施蛊者,一旦发现不妥,施蛊者催动蛊母,中蛊者轻则眼盲,重则,离着眼睛那样近的大脑也便同时死亡了。本来以她的能力要一下子发现这个蛊当真是并不容易,只是那个人……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通过一张照片发现到蓝婧眼睛出了问题吧。她站起身,走到电视柜旁拿起那个相框,拇指指腹轻轻滑过蓝婧的脸庞,那灿然的笑意曾经温暖过自己最狼狈的童稚岁月,虽然她一直不肯说,可是在她心中,早已将她视作亲姐。她知道,蓝婧对她亦是如此,虽然她总是不正经的调笑她,做一些让她无语的事。可是在蓝婧心里,那个被她当做亲父去敬重爱戴的那个人,他呢,其实只是将她当做一颗棋子吧?不止是她,还有她,还有他们。所有人都不过只是一颗棋子,若形势所需,随时就会变成弃子。 沐槿衣不忍再看下去,将相框放回原位,转身便打开了客房房门。 唐小软睡得很熟。沐槿衣走到床边,本想叫醒她,却被她沉静安然的睡颜看得微微怔忡了。她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只是觉得面前这张脸竟如此恬静,婴儿般的睡颜,对一切都不设防的信任姿态,莫名勾动着她的情绪。唐小软柔弱,唐小软胆小,唐小软还有些任性,可就是这样子的她,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骗她的,没有保护一年的承诺,甚至自己接近她也是另有所图……这个简单快乐的女孩子,她……会怎样呢? 静静站了片刻,沐槿衣竟然做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动作。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唐小软的额发,思绪有一时的放空,然而,只是两秒钟便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不知是不是被惊动了,还是正在做梦,唐小软忽然轻轻哼了声,眼珠在眼皮下咕噜噜转动着,手掌也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捂在了脸上。沐槿衣以为她就要醒来了,可等了几秒却不见反应,她上前去拿开唐小软捂在脸上的手,见她眉头紧皱,眼珠子却转得越来越快,嘴唇甚至在不断地颤抖着。噩梦?她无奈地摇摇头,弯下腰轻声喊她:“唐小软,醒醒。” 没有反应。她只好伸手去轻拍她的脸颊,继续喊她:“醒醒,你在做梦。唐小软。” 难道是被魇住了?面前一脸痛苦的女孩分明是正沉浸在某个可怕的梦境里,可不管她怎样呼喊,甚至拍打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她却仍是没有半点反应,更是没有醒转的迹象。沐槿衣心头一凛,毫不犹豫便转身出去:“蓝姐。” 蓝婧过了一会才打开了房门,沐槿衣一怔,看到她居然自欺欺人戴上了眼罩,心情很是复杂。“蓝婧,帮我看看她。” “小丫头怎么了?”蓝婧微微诧异。 “不知道,怎么叫也叫不醒。”沐槿衣脸色沉峻。“我担心,是不是下午在别墅里……” “我看看。”蓝婧扯下眼罩便推门进去。 72、第二十七章 残灯无焰影幢幢(中) 唐小软的确深陷在一个可怕的梦境里。无边无际的森林, 漆黑, 阴怖,冷风回旋呜咽着,她呆呆地看着头顶一汪黛蓝色的夜空。 没有月光, 就连星子也是寥寥不见。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唐小软只觉呼吸维艰。远处隐隐传来嘤嘤的低泣声, 断断续续,却缠绵入骨。茫然地抬脚前行, 脚下是沙沙的树叶声, 残存的一丝理智在警告她回头,立刻回头,不要靠近!然而双脚却丝毫不听使唤, 仿佛是遵循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本能,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不知是走了多久,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的足踝与脚背上遍布殷殷斑驳的血痕, 趾间更是汩汩地泛着鲜血。回头,身后一路行来,薄薄的一层落叶上,清晰的两串血脚印。 这不应该是她的自己的脚,可是那一刻她却又比谁都更清楚, 那就是她的脚。流着血,却体察不到丝毫的痛感,然后, 就在她呆滞茫然的眼神中,左足背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指盖大小的血洞,一根细细的蔓藤从血洞中慢慢钻出,冷风中颤颤晃动着,仿佛随时便会折断,却又无比坚实地扎根在她的血液中。 血液汩汩流出,蔓藤贪婪地吸食着,颜色由青嫩的绿逐渐变成血色的暗红。 唐小软愣了片刻,目光渐次走过身上熟悉的仔裤,白色的衬衫。风势渐渐大了,她缓缓探出手指,夜色中,那枯枝一般的惨白惊痛了她。耳畔一丝凉意掠过,却是一阵奇怪的歌声忽然响起。 “床头婆,快来呀,我家有个夜哭郎。拍一拍,摇一摇,睡醒就变大人样……” “妈妈……妈妈……是你吗……”仿佛是母亲的手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胸口,一下,两下,摇篮在半空中轻轻晃啊晃,而自己就在这温柔的歌声中慢慢沉入梦乡。唐小软忽然很想流泪,可眼眶却干涩如魃,她想留住母亲的温暖,于是模仿着她轻拍的动作,可拍上胸口却是砰一声闷响,仿佛是拍在空荡荡的木箱上。她忽然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惧,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冰冷的胸口,察觉不到一丝的心跳。心呢?她的心呢?! 那温柔的歌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婴儿尖锐的号哭,像山猫一样的号哭,还夹杂着几声奶声奶气的哭诉:“哇哇……哇哇……心呢……我的心呢……” 唐小软颤抖着,枯指死死按着心口,忽然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黑漆漆的河水旁。河面上蒸腾着黑沉沉的雾气,一条同样黑漆漆的木桥连接两岸,冷风卷着黑水一下下拍打着河岸,桥上一个黑衣女人背对着她坐着,泼墨般的长发漫卷在冰冷的夜风中。 足背上的藤蔓不知何时已盘踞上她整条左腿,趾高气扬地颤着细细的茎叶,一点点蔓延,眼看就要爬上她的腰。唐小软干涩地吞咽了一口,如果她能在空气中看到自己,会发现她早已脸色惨白,根本不似活人。 “你怎么变成这样?”黑衣女人幽幽启口。 唐小软呆呆地站着,黑衣女人等不到回答,声音蓦地尖利起来:“说话。怎么会变成这样?” 唐小软凄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心口。“我不知道。” “哼。”黑衣女人站起身来,长长的衣袍在风中猎猎飞舞。“你当然不知道。我问你,你一路走来,没觉得自己忘带了什么吗?” “忘带了……什么?”唐小软茫然地看着那黑色的纤细背影,莫名地觉得熟悉。 黑衣女人蓦地转过身来,冷厉的眼神与唐小软猛然撞上。唐小软一惊,只觉那黑衣女人脸色白得吓人,长长的黑发垂在肩头,看不清楚五官。她怀中抱着一个同样黑色的包裹,看着她,冷冷地说:“你忘了带上你自己。” “我忘了带上……”唐小软机械地重复着黑衣女人的话。“我自己?” 黑衣女人蓦地举高了怀中的包裹。唐小软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包裹,而是一个黑色的襁褓,一双属于婴儿的肉呼呼的小手从襁褓中探出,冷风中使劲挥舞着:“哇……哇……” “带上她。”黑衣女人将襁褓递到她面前。 “我不要……”唐小软惊恐后退。 “你不要?”黑衣女人冷冷勾起唇角,“你没有了心,再没有了她,你怎么活呢?” “哇……哇……心呢……我的心呢……”夜风中再次传来那尖细的哭叫声,唐小软惊恐万分地捂住了耳朵。 “带上她!” “我不要!”她大声叫着,“我不认识她,我不要!” “呵呵,你怎么会不认识她呢,她就是你呀。”黑衣女人双手蓦地一松,那襁褓便径直向地上落去。 唐小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小小的婴儿一下子被她抱在了怀里。“你怎么能摔婴儿呢!” “呵呵呵呵,你连自己都忘记了,还管别人死活?她就是你,你就是她。你自己不去救她,难道要我去救?”黑衣女人束手冷笑。 唐小软茫然地感受着臂弯中那软绵绵的一团,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她轻轻揭开了襁褓,只瞄了一眼她便尖叫着将那襁褓使劲扔了出去!“啊!” “呵呵,晚了!”黑衣女人左手一抬,那襁褓在半空中定格住了,随着黑衣女人的动作缓缓落向地面。襁褓散开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爬了出来,她就像每个正常的婴儿一样舒展着四肢,抬起小脸望一望黑衣女人,然后,紧紧地望住了瑟瑟发抖的唐小软。“咯咯……咯咯……”那婴儿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排细细尖尖的小牙,白森森地闪着灼人的寒光。 “不……不要过来……”唐小软徒劳地抵抗着。那婴儿明明只会爬行,可她爬行的速度却比虎豹都快,只是眨眼间便爬到了唐小软脚下,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咯咯……”婴儿尖声笑着,手脚并用着快速向上爬去,很快就爬到了她的腰上。她一把抱住唐小软,张开嘴巴,一口便咬在她的心口! 黑衣女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既不说话,更不阻止。唐小软眼睁睁看着那婴儿撕咬着自己的血肉,这绝对是能让人惊吓致死的一幕,可奇怪的是她却并不感到疼痛,更不恐惧,反倒是一股无法形容的畅快淋漓,就仿佛正在撕咬着血肉的不是那血婴,而是她自己! “真乖呵。”看着唐小软毫不抵抗地任由婴儿吞噬血肉,黑衣女人呵呵笑了。“很快,等她吃完那些累赘的血肉,打开你的胸腔,你的心就会回来了。” “不……不是……” “怎么不是?”黑衣女人又走近了一步。 “她不是我的心……”唐小软垂死挣扎,忽然胸腔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到她几乎要立刻晕厥过去。“不要!”她锐叫一声,那血淋淋的婴儿已然双手撑开了她的胸腔,咯咯笑着便向里面钻去。她浑身颤抖如风中枯叶,死死地瞪着那黑衣女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忽然,哗啦一声巨响,猛然间眼前如白昼般的亮堂,唐小软看清楚那黑衣女人的脸,她惊地连连后退,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 黑衣女人静静地望着她,眸中厉色渐淡,一抹悲伤慢慢席卷上来。“你真的忘记我了?呵,我也是你呀,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那时候你还是完整的,我们……都是完整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不记得,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要再说了!”唐小软拼命地摇着头,那血婴大半个身子都已经钻进了她的胸腔,全身一阵冷一阵热,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脊椎往上猛蹿,久违的兴奋感便如狂潮一般席卷了她的身体。她猛然睁大双眼:“不要!” “唐小软,回去!” 森林上空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唐小软猛抬头望向上空,一道惊雷劈落,冰凉的大雨倾盆而下。她站立不住,而胸口的血婴更是被大雨冲落下地,那黑衣女人蓦地捂住脸,尖叫一声便转身向着密林深处奔去。 雨势停歇了,唐小软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河对岸一道白衣身影,缓缓涉水而来。如瀑青丝,夜风中猎猎轻扬,赤足踏上泥泞,却不染丝毫污秽。她戴着素色的面纱,沉沉的刘海下,一双清透的眼睛深如极夜,更如是藏着浩瀚星辰,绛河辽阔。 她静静望她,忽而眸中一紧:“回去!” 唐小软只觉身子一荡,耳边响起猎猎的风声,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卷上了半空,倒退着向后疾飞而去。隐约看到自己飞过绵延的高山,飞过冗长的水流,还飞过数不清的花草树木。仿佛飞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其实只在一瞬,她砰一声砸落在地上,实实在在的痛感瞬间侵袭了大脑,她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喊出声来:“好疼!” “唐小软!” 睁开眼,正对上的便是沐槿衣难掩焦急的眼神。唐小软挣了挣身子,倏然碰触到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柔软。 73、第二十七章 残灯无焰影幢幢(下) “沐姐姐……”唐小软眨眨眼, 总算是回过了神来。 沐槿衣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不记得了……”唐小软艰难地动了动, 想要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躺在沐槿衣的怀里。她心里一动,忍不住又喊一声:“沐姐姐。” “嗯?”沐槿衣温声应她, 扶着她坐直身子,然后默默地收回手去。 唐小软并没有发现沐槿衣的手臂上早已被她掐出了一片的青紫, 她晃了晃头,依恋地靠在沐槿衣的肩上:“我睡了多久呀?” “半小时。”沐槿衣轻声说。 “才半小时?”为什么她却感觉自己好累, 好像做了一整晚的梦一样。 “你应该是受了惊吓, 所以才会做可怕的梦。我给你煮了压惊茶,你起来喝一杯。” 唐小软呆呆地看着沐槿衣走出房间的身影,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是与梦中某个身影重叠了, 她晃了晃脑袋,拼命回忆着梦中的所见所闻, 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起身下了床,想去客厅找沐槿衣,可就在她站起身的瞬间却忽然听到一道细细的咯咯笑声,谁!她猛地抬眼,斜前方的梳妆台上, 镜子里赫然看到一个全身血淋淋的婴儿就趴在她身后!唐小软只觉喉头一阵紧缩,后背上渗出了涔涔的冷汗,她不敢转过身去, 只好僵直着身体瞪着镜子里那血糊糊的一团,慢悠悠地抻着肉呼呼的胳膊腿,忽然抬头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小细牙。 “别……别过来……”她动了动嘴唇,却只是徒劳地说出了几个字,声音低如蚊蚋。镜中,那婴儿歪着脑袋看她,忽然嘤嘤哭了起来,眼中流出丝丝血泪,她伸出双手,血糊糊的身体一阵扭动,仿佛在渴求唐小软抱她。 “走开!”唐小软尖叫一声便夺门而出,将正端出一碗茶水的沐槿衣吓了一跳。 “怎么了?”沐槿衣与蓝婧快速对看一眼,迎上前去。 唐小软浑身发抖,一把抓住沐槿衣的手:“有、有鬼……婴儿……房间里……” 沐槿衣看她语无伦次的样子,只好抬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别怕,我去看看。” “真的……血淋淋的婴儿鬼……”唐小软欲哭无泪,躲在沐槿衣身后,一脸紧张地瞪着客房。 蓝婧哼了声,抢先走进去,片刻后晃出来,正色道:“什么也没有。” 唐小软急道:“真的有,就在镜子里,不,在床上,一个婴儿,浑身都是血!” 沐槿衣也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眼,确如蓝婧所说,房中什么也没有,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房间的确有着不对劲的地方。她听唐小软提到镜子,于是走到梳妆台前站定,那镜子斜对着床头,沐槿衣忽然自镜中一角看到了她们从唐小软家中带来的那张墙纸的投影。 与此同时,蓝婧也发现了。她走过去将放在床头柜上的墙纸拿了起来,展开看了看。“你拿出来的?” 唐小软茫然摇头:“奇怪,我明明把它放回包里了。” 蓝婧将那张墙纸颠来倒去地看了好几遍,终于颓然放弃:“我实在是看不出这上面有什么。呵,看不出也好。” 沐槿衣自她手中接过墙纸,定定地看了几秒,忽然奇道:“怎么会?” “怎么了?”蓝婧急道。 “这画中的女子怎么变淡了。”沐槿衣诧异不已,“只剩下淡淡的轮廓,什么都看不清了。” “有吗?”唐小软也奇怪了,伸头一看。果不其然那墙纸上只剩下一道淡淡的轮廓,她正要说话,那轮廓却又忽然清晰了起来,并且随着她盯视时间愈久,那轮廓便愈清晰,就仿佛淡墨勾勒的几笔一瞬间被重彩匀上了,一个黑衣女人骤然出现在她眼前! “是她”唐小软惊叫一声,她想起来了,这就是她梦中出现的那个黑衣女人! 那画中女人仿佛是听到她的叫喊,一双利目幽幽望来,形如枯骨的手上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婴儿,长发掩映间,那似曾相识的惨白容颜,鬼魅阴森,她忽地勾起唇角,与笑意一同绽开的是眼角骤然流出的血泪。 就是她就是她们!唐小软急退两步,摇摇晃晃地便坐倒在床上,那个女人……那个婴儿……眼前一瞬间充满了血腥又恐怖的画面,一时是那黑衣女人阴森的咄咄相逼:“她就是你,你就是她!”一时又是那婴儿的号哭:“心呢……我的心呢……”更可怕的是她赫然发现那婴儿已经四脚着地地向她爬过来了,血糊糊的小手抓住她的裤腿,一点一点地爬到她的身上,张开血淋淋的嘴巴便向她咬了过来!黑衣女人的声音鬼魅般自耳边响起:“呵呵,快了,就快了,让她做你的心脏吧!” 唐小软只觉胸中一阵热流急涌而上,双手死死地按在胸口,张开嘴巴想说什么,那股热流却骤然冲上喉间,“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沐槿衣见唐小软盯着墙纸看了几秒,脸色忽然变了,她心知不妙,蓝婧抽出一张符纸刚要往唐小软心口拍,就听哇得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将她手中的符纸染得透红。沐槿衣脸色沉峻,上前一步将唐小软抱住轻轻放躺在床上,伸手掐她人中,唐小软却始终没有半点反应。 “我去化张符,这丫头看来真的是撞邪了。”蓝婧急匆匆道。 “你看着她,我去。”沐槿衣拦住她。“告诉我在哪。” 蓝婧微微一愣,说了位置,看沐槿衣匆匆离去,她回过脸来默默望着昏迷中的唐小软,眼神中隐隐的复杂难明。 “蓝姐,拜托你了。”沐槿衣很快化了符水进来,看蓝婧已经取出银针为唐小软刺穴,她眸中一顿,轻声说道。 蓝婧没接话,稳稳当当地将七根银针都没入了穴中,这才直起身来。“魂魄已经稳住了,你试试喂她。” 沐槿衣嗯了声,由着蓝婧帮忙将唐小软扶了起来,她一手搂住她的肩膀,另一手端了符水送到她嘴边。即便是晕迷过去,人也是有饮水的本能的,可此番唐小软却完全灌不进半滴水,小半碗符水全都被她吐了出来。沐槿衣与蓝婧对视一眼,又看一眼唐小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咬咬牙,蓦地仰头便将符水喝入口中,一手捏开唐小软的嘴巴,俯身便覆了上去。 “槿槿”蓝婧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觉恍然。目光停留在沐槿衣被唐小软掐得青青紫紫的小臂上,再落向她覆上唐小软唇上的嘴唇……心头一阵恍惚难明,她默默转开了脸。 在沐槿衣费劲的强灌下,唐小软被她堵住了口唇无法吐出符水,终于是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如此这般又喂了几口,沐槿衣直起身来,将空碗放在了一边,默默抬手拭去了唐小软唇上残留的符水。她沉吟了几秒,伸指去探唐小软的鼻息,只觉十分微弱,恍如游丝,又去拂她的脉搏,惊觉脉象竟十分不稳,一直在滑动,她用了四根手指才勉强找到了一丝浅浅的脉象。 “她的手越来越冷了。”蓝婧皱眉道。 沐槿衣轻咬下唇,蓦地取出了一根红线。 蓝婧一怔,劈手便要去抢:“你疯了?想陪死吗!” “我要救她!” “不行,我不准你这么做!”蓝婧也是急了眼,大声叫道。 “蓝姐,我一定要救她。”沐槿衣知道蓝婧担心自己,可面对着生死未卜的唐小软,要她见死不救,她真的做不到。“帮我守着好吗?” 蓝婧咬着牙,唇色一片惨淡。她知道自己中了眼蛊,这么不要命的救人方法,倘若是□□爹看见,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沐槿衣的性子她了然于心,平日里总是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上心,可任何事只要她一旦决定了,任是刀剑加身也阻拦不了她半步。此刻她下定决心要救这唐小软,她知道自己拦不住,更不敢硬拦,看沐槿衣已然开始将红线绕在唐小软的手腕上,她手指不受控地颤了起来,怒冲冲地别过脸去。 唐小软目前的伤况未明,沐槿衣也不能肯定她到底是中蛊还是撞邪,她元气虚弱导致昏迷不醒,若不是蓝婧用银针刺了她头心大穴吊住了一口气,只怕这会儿早已闭气。而救她的方法,简单说就是以血换血,割开脉搏将血液渡给她,用自己的元神来拖住她的元气。对于沐槿衣来说,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若唐小软是中蛊,则有可能透过血液将蛊毒传递给她;若唐小软是撞邪,邪灵在她体内便极有可能大肆抢夺沐槿衣的元神,若沐槿衣抵抗不住邪灵的力量,自己便会将命搭落进去。所以一看到她拿出红线蓝婧才慌神了,这个方法说到底是个邪法,以命博命,蓝婧真的是气不过,更无法理解沐槿衣为什么要拿命去救那个唐小软。 红线一头已经绕在了唐小软左手手腕上,又分别在五根手指的第一个关节处绕了一圈。另一头,绑在了沐槿衣的手上。“蓝姐,拜托你了。”她沉声说。声音一如故往的淡静,可蓝婧心中明白,她根本就没有把握,倘若唐小软不是中蛊真的是被恶灵夺舍,那么沐槿衣这么做,几乎就等同送死。 蓝婧深吸了口气,强压住自己要一掌劈晕沐槿衣的心情,从旁边的布袋里拿出一个安魂铃,轻轻摇了起来。她了解沐槿衣,所以不会用武力阻止她,可是心疼紧张的感觉并不会因为了解就能释去半分,蓝婧拼命地强迫自己静下心神,凝神念咒,倘若真是恶灵夺舍,那么,她便要拼尽全力去保住沐槿衣的性命。 与此同时,沐槿衣已经执起短刀将自己与唐小软的手腕都划开一道血口,再用银针将唐小软五根手指上各刺了一个小口。两人的手腕伤口轻轻贴住了,她闭上双眼,开始默默念起清明咒,让自己的内心归于平静。 渐渐地,她察觉到一丝细微的脉搏跳动,仿佛是一道,又仿佛是两道。这两处跃动似乎正在拼命地争斗着,一时东风压过西风,一时西风又压过东风。果然是恶灵夺舍。她缓了缓神,开始默念安魂咒。这是她自幼研习的咒语,可这么多年来用到的次数却寥寥可数,没想到最慎重的一次使用,竟然是为了挽救唐小软的性命。 蓝婧感到周身一股说不出的压力在压迫着她,她只觉头昏眼胀,好几次便要中断念咒,可每每想要放弃的时候一想到沐槿衣的危险处境她便立刻提起神来,到得后来,索性咬破了舌尖逼得自己警醒,拼命坚持下去。 约莫五分钟之后,沐槿衣缓缓睁开眼,就见唐小软五指指尖处缓缓地渗出暗黑色的血水来,最初只是一两滴,渐渐地多了起来,很快她手掌下的床单便被黑色的血水染透了。她定了定神,轻轻移开了手腕,再伸手去探唐小软的鼻息,果然,稳定了许多。 “是夺舍?”蓝婧问道。 沐槿衣沉沉点头。“很厉害的恶灵,要不是她自己的意志足够坚强,只怕我刚才也着了道了。”她说着,又低头去看一眼唐小软,见她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心头微动,伸手过去为她轻轻擦了起来。 “能寻到它的藏身之所吗?”蓝婧问话的同时下意识地看了眼那张墙纸。刚才她摇铃的时候,神思进入了空明,隐约间看到很多游魂在撕扯着唐小软的元神,若不是安魂铃一直没有中断,只怕她与沐槿衣都会被卷入进去。 沐槿衣同样盯着那张墙纸看着,一想到那红衣女鬼所说的炼魂术她心中便是一颤,倏然起身,拿起打火机便要去将那墙纸烧掉。谁料,打火机的火焰还没碰到那墙纸便一下子灭掉了。 74、第二十八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上) 沐槿衣一怔, 取一张符纸点燃, 再丢到那墙纸上。这次,那墙纸才终于燃烧了起来。可怖的是,明明是一张画在燃烧, 可两人却分明闻到了骨肉被灼烧的气味,沐槿衣只觉耳畔一阵刺痛, 隐约间似是听到婴儿的哭叫伴随着女人的冷笑声,绕梁不绝。 不过是半米见方的一张墙纸, 却硬生生烧了一刻钟才完全烧尽, 一点灰烬都不曾留下。 蓝婧缓缓神,上前去翻了翻唐小软的眼皮,冲沐槿衣点了点头, 后者终于松了口气, 沉沉地坐了下去。 有没有试过用纸扎小人或者草扎小人来害过人的?纸扎本身被扎的时候会不会痛,恐怕没有人去思考过, 只要这个媒介能到达到害人的目的就行。其实, 纸扎也好,草扎也好,一旦被用作媒介,它们的痛就绝对不会亚于被施法者。沐槿衣并非害人,恰恰相反, 她是为了救人,然而在整个过程中她也不过只是个媒介,区区一个小小的纸人都可以借魂, 更何况沐槿衣以身体作为媒介,贡献出自身的精气神来为唐小软夺魂。在那一刻,她也便仿如是一个纸人,无法控制自身,只能任由唐小软体内的邪灵吞噬自己的元神。她赌了这一把,虽然唐小软自身的魂魄抗住了邪灵的入侵没有将她一起拉入死境,可她仍是不可避免地受伤了,比起皮肉之伤,这样的内伤终是更加折磨。 眼见唐小软无事了,沐槿衣总算安下心来,放松身体也躺了下去,脑袋里如被扎进了数百根钢针一般剧痛,手脚发软,完全抬不起来。 蓝婧站在床侧静静观望了一会,见她两人都只是沉沉睡着,并无异状,她稍稍放了心,轻手轻脚地出去了。正想着熬点安神汤等沐槿衣醒来喝,电话却蓦地响了,她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沉沉肃了下去。 是那个人的电话,她的“父亲”。她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也并不想瞒他。“是的,干爹,我现在和槿槿在一起。” 本以为他一定会怪罪她,没想到他却没有。“发生什么事了,嗯,婧婧?” 蓝婧捂着心口,被落了蛊的左眼一阵阵地发涩。她照实说了,她知道自己一定会照实说的,她在他面前从不会说谎,即便现在只是在通电话。 “父亲”很快便挂了电话,蓝婧在窗口呆立半晌,终于慢慢转过身来,走进厨房,开始细细地煮起安神汤。 自“带沐槿衣回来”之后,她终于又接到了一个明确的指令:陪在沐槿衣身边,发生任何事,随时汇报。她拈着汤勺一下下地搅动着,为什么,干爹,为什么要对我下蛊?在心中反反复复思量了无数遍的话,终于还是没能问出口。盖上锅盖,忽然便涩涩笑了。还问什么呢?终究她也不过只是一颗棋子,过了河的小卒,只能进不能退,一颗棋子只要听话就好了,又何必说话? 唐小软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屋中,在地面上投落下一绺绺灿金色的光影。 她呆呆地仰面躺着,手指轻轻捂上了嘴唇。好像……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呢。梦里沐姐姐对她简直不要太温柔了,她抱她,抚慰她,她甚至还亲了她! 被自己绮丽的念头惊吓到,唐小软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身旁竟然躺着一个人。黑黑的长发软软地旖旎在颈上,长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淡红的菱唇上有着清浅又漂亮的小细纹。是……沐姐姐?! 这是第一次,她如此近又如此清晰地看到沐槿衣的睡颜。这是第一次,她醒着,而沐槿衣却沉沉地睡着,那样安静,那样柔弱。 唐小软只觉心中软成了一片,忍不住就翻过身去趴在沐槿衣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在确定她沉睡未醒之后,她忽生了亲近她的心思,伸出手指,沿着她凝白柔滑的额头,到她紧闭的双眼,再到她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唇瓣。随着她呼吸的起伏一下下地描摹着,感受着她的温度。 指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疼,她讶然地收回手,竟发现左手五指上都被刺破了一个小小的血口,而手腕上更是包着一卷纱布。她受伤了?怎么受伤的?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轻轻按一按手指,十指连心果然不假,她痛得龇牙咧嘴,一低头,这才发现沐槿衣左手手腕上包着一模一样的纱布。 沐姐姐……也受伤了? 难得见到沐槿衣睡得如此深沉,她不忍吵醒她,于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到客厅,意外发现蓝婧竟然在沙发上坐着,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唐小软微觉尴尬,想当做没看到,可那女人偏偏存在感太强大。“早……早上好。”她讷讷地招呼。 “你醒了。”蓝婧缓缓抬起头,却并没有看向站在一边的唐小软。“槿槿醒了没有?” “还没有,沐姐姐睡得很熟,我没有叫她。”唐小软这才发现原来刚才蓝婧一直低头是在看一个水晶相框。好奇地伸头去看,可蓝婧却更快将相框扣了下去。她撇撇嘴,不给看拉倒。 蓝婧站起身来,唐小软赫然发现她眼底清楚的两道淡青。不会是一夜没睡吧?她默默地想。 “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蓝婧又问。 不知为何唐小软总觉得今日的蓝婧有些怪怪的,许是习惯她之前的妩媚跋扈了吧,忽然这样冷淡而客气,倒是令她看出了几分沐槿衣的影子。她摇摇头。“没有,挺好的,就是睡多了脖子有点酸,呵呵。”非但没什么不舒服,她动了动胳膊腿,感觉自己一觉睡醒就好像是运动员刚跑完热身跑,精神极佳,浑身充满了一股热腾腾的气,说不出的带劲。 蓝婧嗯了声,表情略略复杂地看了唐小软一眼。 唐小软看她眼神不对,不禁一怔:“怎么了?” 蓝婧嘴角微勾,半晌方道:“没怎么。” 奇奇怪怪的……唐小软摸了摸肚子,决定不理她,去厨房找点吃的东西。刚走进厨房间,身后蓝婧的声音便又幽幽响起:“昨晚,槿槿为了救你,差点没命。” 哈?唐小软吓了一跳,脑袋砰一声就磕在了冰箱门上。 “唐小软,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以后,要对槿槿好一点,你听到没有?”蓝婧跟了过来,双臂环抱站在厨房门口,面无表情地说。 唐小软站直了身体,一手扔捂在撞疼的额头上,她抿着嘴巴,没接蓝婧的话,却也并不否认。 蓝婧蓦地蹙眉,看她一脸稚嫩,眼神中更是透着令她担忧的纯净,她叹口气。“算了。” “虽然……”就在蓝婧转身的瞬间,唐小软终于开口了,一手扔扶在冰箱上,她撇了撇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忽然跟我说这些啦,可是,我不会对沐姐姐不好的,这不用你说。” “呵,那就好。”蓝婧淡淡笑了,“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哼……”唐小软揉了揉鼻子。脑子里回想着蓝婧刚才的说话,沐姐姐为了救我,差点没命?什么时候?啊……想起来了,昨天……昨天晚上她一个人在房里又看到那个恐怖的血婴儿了,之后……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难道沐姐姐是为了帮她驱走那些鬼东西,所以受伤了?她没心思找吃的了,想回去卧室看沐槿衣,途径客厅,正见到蓝婧将刚才抱在怀里的相框放到电视柜前,她好奇地看了一眼,啊,原来是沐姐姐跟她的合影。 蓝婧察觉到身后的目光,转身问道:“你多大了?” “二十。”虽然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自己的年龄,唐小软仍是答了。本想顺嘴问一句“那你多大啦?”,又想着年龄是女人的秘密,这女变态既能当沐姐姐的大姐,想来不会年轻,还是不要问的好。 蓝婧自然不知道唐小软心中的思量,她浅浅一笑,拇指指腹轻轻抚过镜框下沐槿衣的脸,轻声道:“槿槿那时候也刚二十。” “哦……”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那个飞扬跋扈气势凌人的女变态哪里去了?这个语气低沉,眉眼间隐隐一丝苦闷的女人真的是她这几天认识的蓝婧吗? “我烧了两个菜,就可以吃了,你去看看槿槿醒了没。”蓝婧忽然说道。 唐小软本想说您还是别烧了,烧了也没人敢吃啊,可一看气氛不对,到底是没敢开口。抬头看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快中午了,亏她居然还以为是早上。 轻手轻脚回去房间想看看沐槿衣醒了没,一打开门就见她正坐在床上,怔怔望向窗外。她看到她冰雪般凝白的侧脸,颀长的颈子上隐约可见一线淡青色的血管,沿着优美的颈项弧度缓缓延入衣下。那沉静淡然到几乎超脱俗世的姿态莫名地令她不安起来。 75、第二十八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中) 挤了灿然的笑意, 她一下子扑到她身边抱住了她:“沐姐姐你醒了!” 沐槿衣微微皱眉, 身子僵了僵,抬手握住唐小软抱在她颈子上的手,轻轻拉下。 “沐姐姐你可算醒了, 女变态说她要做饭给我们吃,嘿嘿, 我可不敢吃。”唐小然撒娇撒痴地挂在沐槿衣身上,仿佛只有这样切实地感受着她才能抹去她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 “唐小软。”沐槿衣回身看她, 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苍白的脸上是清晰的虚弱与疲惫。“你怎么样?” 我怎么样?唐小软反应了过来,眨眨眼,为沐槿衣甫一醒来便惦记着她而深深地欢喜起来。 沐槿衣低头沉思了片刻。“蓝姐呢?” 话音刚落, 就听蓝婧的声音从客厅处传来:“醒了?说什么悄悄话呢, 醒了就赶紧给我出来端盘子!” 唐小软吐了吐舌,看沐槿衣掀开被子下床, 她讨好地蹲下身去要给她穿鞋, 倒是沐槿衣愣住了。“我自己来。” 唐小软却坚持拿了她的鞋子不放手,不顾阻拦硬给她穿上了。末了拍拍手,站起身,一脸温纯的笑意。沐槿衣定定看她几秒,蓦地不自在起来, 慌忙起身便走出房门。 唐小软跟了出去,一眼就见蓝婧正端着一盘色泽明艳的红烧鱼走了出来,不同于刚才那一脸的严肃与沉默, 这一刻,倒是又恢复了原本的面目,肆意张扬地灿笑着,指挥她俩:“两个小兔崽子,快快快,去端菜,自己盛饭。” 沐槿衣走上前去,看一眼她放在餐桌上的菜,欲言又止:“蓝姐……” 蓝婧立刻故作凶恶地扬眉:“干吗,敢嫌不好吃?” 沐槿衣沉默,怔怔地望着唐小软从厨房间端出另外两盘菜,一盘西兰花,还一盘居然是干锅鸡。唐小软啧啧连声:“看不出来你手艺这么好哇。”瞧这菜烧得,色香俱全啊,所以上次那堪比生化武器的西红柿打卤面果然是成心故意的陷害吧! 蓝婧哼了一声,叫道:“还有碗汤,去端出来。” “我来。”沐槿衣转过脸去,快步走进了厨房。 不多时饭菜齐全,三人坐了下去,唐小软眼见蓝婧不动筷,不由又有些迟疑,再一看沐槿衣脸色沉得如同雷雨前夕,她干咳了声,“那个……” “别生气啊槿槿,”蓝婧蓦地开口,“哎呀,其实以前骗你我不会烧菜就是想让你烧给我吃嘛,你也知道你小气死了,我不这么骗你,你哪肯烧给我吃。” 沐槿衣沉默不语,忽然执起筷子便夹了一块西兰花放进口中,很快咽了下去,又立刻去夹了一块鸡。蓝婧静静地笑望着她,忽然起身:“我去拿酒。” 眼见沐槿衣动筷,唐小软也夹了一块西兰花放进嘴里,谁知一下子便吐了出来。“好咸啊!”什么嘛,原来是绣花枕头外面光,这盐放得都快把人?成燕巴虎了。她忙吞了两口饭,偷眼却看沐槿衣仿佛没有味觉似的一口一口地吃着菜,心中一阵迟疑。 砰一声响,酒杯撂在了面前,蓝婧非常豪爽地给三个人都满满倒了一杯,端着自己那杯笑道:“庆祝你们居然能吃到姐姐我亲手做的菜。” 她说话的同时,唐小软正塞了一块鸡块在嘴里,一瞬间被辣得口舌喷火,又是哇一声吐了出来,仰脸瞪着一脸笑意的蓝婧简直出离了悲愤:“你你你……” 沐槿衣却浑然不理会周遭的一切,饭也不动,只是闷头吃菜,手上的筷子根本就没停下来过。 蓝婧不快道:“喂喂喂,死丫头!”端起酒杯便硬塞到沐槿衣手里,轻轻碰了一下。 唐小软茫然地端起酒杯,才要说点什么,就见沐槿衣蓦地仰脖,一口将酒水闷尽了。唐小软隐隐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却又捉不着头绪,正咬着筷子发呆,蓝婧忽然笑道:“呀,酒这么快就没了,你们慢慢吃,我去买瓶酒。” 沐槿衣蓦地抬头,门开了又关,蓝婧离开了。 “沐姐姐,我帮你盛碗饭吧。”望着沐槿衣被辣椒辣得红滟滟的薄唇,唐小软莫名心动。 沐槿衣不置可否,片刻后,接过唐小软递来的饭碗,闷头吃了起来。 唐小软给蓝婧也盛了一碗放在她位置上。“沐姐姐你别忙吃啊,等下不是还要喝酒?” “她走了。” “我知道啊,她去买酒了。” 长睫轻颤,沐槿衣冷声道:“她不会回来了。” 唐小软愣住了。“为什么?” 沐槿衣不再理她,仍是如先前一般静静地,又固执地将蓝婧烧咸烧辣的菜一口一口吃下去。一餐饭吃去了近半小时,可真如沐槿衣所说,直到她们全部吃完,蓝婧也再也没有出现。 虽然对那大嗓门的女变态诸多不满,可就这样冷不丁走了,唐小软一时也有点失落。忽然,嘀嘀嘀一阵响,唐小软眼尖,一下子看到一个手机丢在沙发上。会不会是蓝婧?沐槿衣拿了手机快速看一眼,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将手机用力捏了捏。 “沐姐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再不说话,唐小软要憋死了。 沐槿衣沉吟片刻。“我要仔细研究一下地图,我们……尽快出发。” “再去找夜郎墓吗?” 沐槿衣不答话,径直去了蓝婧的卧房,打开柜门,果然,看见两个大大的背包正安静地躺在里面。在她们昏睡的时候,蓝婧已经为她们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连行李都帮她们收拾好了。沐槿衣微垂着脸,眼中隐隐有些发涩,却在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时强行压了下去。 “这些行李是给我们的?”唐小软轻声问。 “嗯。” “都是她准备的啊?” “嗯。” “沐姐姐……” “在这里休息一晚,我们明天出发。”沐槿衣说完便走出房间。 唐小软跟上去,见她在餐桌上铺开了两张之前没见过的地图,还有一张倒是眼熟,正是她保管的那份夜郎墓地图。她好奇地走上前去,“你在干什么?” “寻找更合适的路线。”沐槿衣头也不抬地说。 唐小软见她拿一支红笔在地图上圈圈点点,还起身去开了电脑查找地图,深知自己帮不上忙,只好去给沐槿衣泡了杯咖啡。 在沙发上坐了会,渐渐便有些困倦,想着左右无事索性打了个盹,半梦半醒间,轻轻睁开眼,看见沐槿衣仍是笔直地端坐在餐桌旁,手上的红笔时而轻点,时而画圈。仿佛是察觉到她的眸光,沐槿衣轻声道:“困就回房睡吧。” “沐姐姐……”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黑下来了,她望着沐槿衣沉静而凝重的侧脸,暖淡的灯光映衬着她柔和的眉眼,她原本浮躁的心情竟一下子宁静下来了,一如此刻沐槿衣平静温柔的声线。唐小软怔怔地望着她,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亦或是梦境。 听不到半分动静,沐槿衣终于抬起头来,未来得及出口的询问只在喉咙里滚了滚,唐小软已然上前,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为什么。” “什么?”她平静反问。 唐小软凝望着那双沉静如墨的美眸。“为什么你会做保镖。” 片刻的沉默。“和你没关系。” 和她没关系?言外之意便是你不必问。唐小软心中不快。“和你有关系。” 沐槿衣讶然抬眸,正对上一双倔强的眼睛。“和你有关系的,我都想知道。” 咖啡已然见底了,唐小软伸手拿了杯子,又续一杯,端端正正地放在沐槿衣身前。她在她对面坐下,支颐望她,看她微垂眼帘,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温润的瓷器边缘,长睫轻眨,一瞬间仿佛无数回忆在眼底碰撞,又很快消失。“告诉我吧,好吗?” “或者这么问,你和蓝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沐姐姐,和我说说吧,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了解你多些。” 良久的沉默,沐槿衣终于开口:“我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连贯也可以。”唐小软鼓励地笑笑,若不是怕被拍飞,真想伸手摸一摸那纠结的小脸。终于肯对她打开心扉了吗? 手指贴在瓷杯上暖着,沐槿衣缓缓开口:“我和蓝姐,我们都是孤儿。她……年长我五岁,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 和自己猜测地差不多呢,唐小软暗暗酸涩,果然是一起长大的,那么多年的感情,怪不得,沐姐姐对那个蓝婧那么在意。结合蓝婧的不辞而别,她自然是明白吃饭时沐槿衣为什么那个反应了。 本以为沐槿衣还会再说些什么,等了许久,沐槿衣却再也没有开口。 关于妈妈的记忆,其实苍淡的只剩下一个狼狈的背影。因为年幼的她闹着要吃巧克力,妈妈只好带她去买,却在每日都会平安走过的路口被一辆横冲直撞的车子撞倒,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了妈妈,她唯一的亲人。 也是自那时起,她幼小的心里深深地烙下了对巧克力的憎恨与厌恶。 她被一个陌生人抱走了,不,确切地说,是那个陌生人在撞车的瞬间将她从妈妈身边抱开,这才留存下她这条小命。她望着伏倒在血泊中的母亲的背影,那一瞬间竟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女人是谁?她又是谁?为什么,她们会在这里? 孤儿院似乎成了她命中注定的归宿。只是,即便是只有六岁的她也察觉到了一丝无法言喻的怪异,这孤儿院里没有男孩子,清一色,全是女孩。宿舍是按照年龄分的,最大的女孩子也不过只有十四岁。听说是因为过了十四岁的女孩子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只是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很瘦弱,年纪也最小,所以常常被别的孩子欺负,抢夺食物,小小年纪的她脾气特别倔,尽管无力反抗,却总是拼命坚持到最后,久而久之,那些大孩子也就不愿意再抢她的食物了,辛苦争抢半天,最后只剩下一把残渣,实在是不值得。她被欺负了,也从不找阿姨告状,每次都是一个人躲起来,望着天空呆呆地祈祷自己快点长到十四岁,这样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一点都不想呆在这里。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她十岁那年。一天夜里,她做了个噩梦,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偷偷从宿舍里跑出来,躲在小花园里发呆,看星星。听说亲人离开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可是天上星星那么多,到底哪一颗才是她的妈妈呢?十岁的她当然不会知道,就好像她更加不会知道,她的命运从今夜开始,将会迎来一个彻底的改变。 “在那儿!” “轻点声!别吵醒了那些小丫头!”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急促地传来,她吓得躲到一颗矮树后面,偷偷望过去,只见四五个高壮男人急匆匆地向着后院院门方向跑去,夜幕下他们打着很亮的手电,几道光束在深浓的夜色中很快锁定了一个白衣服的瘦弱少女。跑在最先的一个男人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少女的长发,用力一拽,另只手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走。”他偏了偏头,很快便拽着那少女向着一个房门紧闭的小木屋跑去。 她当时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悄悄跟了过去。小木屋的门开了又关,窗户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刺眼的白光,她踮起脚,悄悄够到缝隙处。只是看了一眼,她几乎是立刻捂住了嘴巴。就是刚才那个白衣服的姐姐,脸朝下被按在一个长长的木桌上,眼睛死死地瞪着前方刚刚好,便与她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年幼的她并不清楚这小姐姐将会遭遇到怎样的耻辱与磨折,却本能地就被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满满的绝望与悲伤震撼了。她发不出半点声音,手掌却早已被不知所措的牙齿咬得一片青紫。 一个女人的声音蓦地响起:“哼,这死丫头不肯当圣女,反正上头已经割血试过了,本来也是个低级货,就赏给你们玩玩吧,好歹也养了这么多年,别浪费。” 话音刚落,几个男人便开始松裤带,将那小姐姐团团围住。 她其实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可就是本能地害怕,不敢再看下去,刚要转身逃走,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几乎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伴随着被捂着嘴巴挣扎的呜呜声,她害怕得浑身发抖,耳听得刚才说话的女人又道:“小刚,你去练练手。” 一个男人嗯了声,跟着一个灰影便闪到她眼前,右手一晃,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已然握在手中。 “我先走了。你们弄弄干净,别给我惹麻烦。对了,还有几个满十四的丫头,听着,千万要保护好,就当祖宗给我供着,上头要起来,万一有一点闪失,你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几个男人齐声应了。 门被推开了,她匆匆跑到树后躲着,就着泄露出的灯光一看,顿时惊呆了那个女人,竟然是曾经见过几次的院长阿姨?! 院长匆匆离开了,并没有发现到躲在暗处的她,她躲在树后心脏一阵狂跳,小腿肚几乎抽筋,完全无法挪动半步。忽然,小屋里一阵躁动:“妈的,还想跑!”紧跟着便是砰砰的桌椅翻倒的声响,一个男人叫道:“操,你这时候捅她干吗,溅老子一身血!” 又一个声音道:“算了算了,第一次干活儿,难免紧张。” 她听到那小姐姐发出一声极为痛苦沉闷的惨哼,明明怕得要命,却又不知受了什么情绪的催动,居然再次踮起脚向着屋内看去。只见那白衣服的小姐姐仰面躺倒在长桌上,一把尖刀正刺在她的胸口,她衣衫破碎几乎难以蔽体,鲜血从心脏的位置开始剧烈涌出,逐渐蔓延全身,像盛开了世界最邪最艳的死亡之花。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在临死的一瞬仿佛透过墙缝看到了早已泪流满面的她,那小姐姐嘴角抽动,用尽最后的气力做出了一个口型:“逃……” 她紧紧地捂着嘴巴,再也不能多停留片刻,强忍着腿脚的软麻转身便飞奔而去。而一墙之隔,那如花般的少女生命却永远地停在了那一刻,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半张,殷红的鲜血染透了一身白衣,眼神中的惊恐与屈辱仿佛铭刻在灵魂上一般鲜活地刺痛着。 “外头有声音!”一个男人蓦地警觉,唰得拉开了门。 冷风在她耳边呼呼嚎叫,那遍染鲜血的年轻身体在她脑海里不断地放大,放大!尤其是那绝望而惊恐无比的目光!她不顾一切地逃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院中的泥地,拼命地冲回宿舍里。 蹬掉鞋子钻进被窝,整个人筛糠般抖着,浑没发觉自己不小心吵醒了同室的女孩,一个总是欺负她的胖女孩,此刻正揉揉眼睛坐起身,十分不满地隔着空气瞪她一眼,口中骂骂咧咧。 77、第二十九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上) “跟我妈妈学的。”沐槿衣倔强地抬起头, “这不是咒, 妈妈说这是经文,是念给菩萨听的。”听了中年男子的话,知道妈妈的经文帮她击败了面前这个陌生男人, 她心中很是开心起来。 “经文?哼,你这笨丫头, 你被你妈妈骗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经文。”中年男人眯眼道, “你灵根不错, 要不要拜我为师,我教你真正的净心咒。” “你骗人,我妈妈才不会骗我。”沐槿衣仰脸道, 为那男人对自己母亲的诋毁很是生气。 倒是蓝婧一下子欢喜地跳起身来:“干爹, 你肯收她啦!” “嗯,不愿意?”望着一脸沉默而愤愤的沐槿衣, 男子忽而笑道, “怎么,你还想回去?” “我不回去。”小小的女孩子终于抬起头来,看一眼眼神深远的男子,又看一眼正笑望着她的少女,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她点点头。 男子笑了,站起身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朗声道:“好, 以后你就和婧婧他们一起,记住,你的父母不会活过来了,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亲人。” 回忆走到这里,距离唐小软提出问题,而沐槿衣忽然沉默,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刻钟。 唐小软等得急了,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沐槿衣的遐思:“沐姐姐!沐姐姐!” 沐槿衣回过神来。那回忆刺痛了她,她仓促起身:“不早了,休息吧。” “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唐小软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真??拢?斓闳ニ?酰?魈煳颐且辉缇妥摺!便彘纫虏辉倮硭?巫颖阆蛭苑孔呷ァ?br>  唐小软噘着嘴,被沐槿衣的态度气得半死,忍不住咬牙,暗想,打么打不过,说又说不通,连挠痒痒都不行,要撬开这女人的嘴怎么就这么难! 在客厅坐着,越想越郁闷,耳听得沐槿衣倒是悠悠然地放水洗澡去了,要不是怕被打死真想冲进去给她好看。哎,要是她真的忽然冲进去,不知道那个冷面女人会是什么反应?真是无法想象那张冰山脸会有怎样的精彩表情呢……正想得美,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音乐声在这寂静的夜晚听起来格外响亮。唐小软不禁怔住,这手机是她回家后拿的家里的,是爸爸的副卡,这么晚了,又是谁会打响这个号码,是找她,还是……找她爸爸? “喂。”尽管是陌生号码,唐小软仍是接了。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无比熟悉的男人声音:“小软吗?我是大哥!总算打通你电话了!” 大堂哥?!唐小软抓着手机直接跳起身来,他没死,他还活着! “我跟小炜从山里出来怎么也找不到你们,我还担心你们出事了!”唐?鸺焙鹾醯厮担?岸粤耍?阆衷谠谀亩?俊?br>  短暂的惊喜过后,唐小软有了微微的诧异,这手机号码是爸爸的,为什么堂哥打通这个号码,劈口就问是不是她? 唐?鸺??凰祷埃?挥杉绷耍?坏??械溃骸靶u恚?阆衷谠谀睦铮俊?br>  “我和沐姐姐在一起,你放心,我们很安全。”沉吟片刻,唐小软低声道。 接下来她便知道了,原来两个堂哥自从禁地里被大浪卷走失踪后都受了很严重的伤,命好被入山采药的苗民救了,一恢复体力就立刻想办法跑了出来,找到能和外界联系的电话想找她们却发现怎么也联系不上。 “你们去过我家了吗?”唐小软想起很重要的一茬来。 唐?鹈换卮穑?鋈晃实溃骸靶u恚?闶窃趺磁艹鋈サ模渴悄歉鲢逍愦?愠鋈サ模俊?br>  “我说不清楚,让沐姐姐和你说吧。”唐小软下意识地说了这句话,直到她拿着手机站到了盥洗间门外,她才赫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动机,顿觉一阵说不出的期待。 砰砰砰地敲门,还亮着嗓子大喊:“沐姐姐,电话!很重要的电话!你快出来!” 也亏得沐槿衣一向淡定,不慌不忙地裹了浴巾开门,皱眉问道:“什么电话?” 唐小软说不出话来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出水芙蓉般水灵动人的女人。许是着急开门,她只扯了一条浴巾裹着,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雪白纤细的肩膀灯光下像初雪雕就。她赤足站在门口,身后地板上隐约可见三两对秀气的足印,莹澈的水滴顺着她笔直修长的大腿内侧缓缓流下…… 咕咚……唐小软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到,饶是脸皮再厚也一下子红了耳根。手上拿着手机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还是沐槿衣见她脸色古怪,主动伸手将手机接了过去。“喂。” 呆呆地看她绕过自己向卧房走去,一手夹着电话,另一手抽了一条毛巾擦着头发。漂亮的蝴蝶骨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牵动,她走到窗前站定,听电话的同时仿佛只是下意识地回望了她一眼。可就那一眼,唐小软却一下子酥进了心头。这感觉相当奇特,明明只是一个保镖,为了钱才留在她身边的保镖;明明只是一个冷口冷心的女人,却又带着许多的秘密而来,像盛开在血与火之中的莲花。女人……对,她是个女人,和自己一样。可就算是这样,她每每在望见她时仍是会浮现出一丝不可理喻的占有欲念,想要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想要她只对自己好,想要她的眼中心里只有自己。从前这欲念只是模糊的一种想望,抱抱她就好,陪着她就好,只是肌肤之外的亲密也可以很开心,可刚才那一刹那,她看到她眼底的薄光,看到那温暖的水流在她身上细腻地流淌,她的眼神冷漠如同极北之地的寒冰,可她就是固执地认定她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不由思考,她垂眸沉思的那些过往,她拒绝与她共享的那些记忆,到底,又是什么呢? 沐槿衣挂了电话,一回头,见唐小软痴痴地看着她,目露深色,她只当她是担忧两位堂兄的现状,劝道:“你两位哥哥都平安无事,不要担心。” 她哪里是在担心两个哥哥……唐小软凑上前去。“他们会来找我们吗?” 沐槿衣摇摇头:“他们怀疑你三叔和你父亲都被绑去云南了,所以现在在云贵边境一个小县城里藏着,等我们汇合,顺便打探消息。” 唐小软一怔:“他们还有钱吗?”一路上能丢的全丢光了,要不是沐姐姐露了一手“无中生有”只怕她们得一路乞讨回来,难道两位堂哥也是此中高手? 沐槿衣没理会她,倒是被她提醒了,下意识地去翻蓝婧为她们准备好的行李包。拉开内袋拉链,果不其然,一张小小的银白色的银行卡正塞在里头。她看到那卡后面小巧而隽秀的一个“衣”字,眼中顿时覆上了一层薄霜。 唐小软见她拿着银行卡忽然沉默,只当她是担心路费,赶紧把小胸脯拍得啪啪响:“沐姐姐你别担心,我有钱的,只要去银行补张卡就行啦。这回我们不用再偷……偷着去了。” 能感觉得出来这女孩在竭力地讨自己欢心,可沐槿衣此刻却是说不出的烦躁与不安,捏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她无法分神去想别的事情,满脑子都是和蓝婧相关。蓝婧平时对谁都很大方,唯独对她特别“抠”,她第一次出任务拿到了佣金,人生中第一张银行卡,还没摸到热乎就被蓝婧以“借过去看一眼”为由给永久没收了,从此再也没能见到过。她本来对钱也没有什么概念,而平时的吃穿用度蓝婧又全权包揽,她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所以对于蓝婧“保管”她的银行卡一事她其实并没什么想法,可眼下,这张卡忽然就被还了回来,不知为什么,她心底阵阵的不安。只是几秒的迟疑,她蓦地想起了什么,直觉地抓着卡就去书房开了电脑。 开机,输入账号,查看余额,果然……卡里的数额比她估计的数字足足多了一个零。她直直地盯着电脑半晌,蓦地拿出手机便拨了蓝婧的号码。 同样如她所预料,也是深心中清楚的不安,蓝婧关机了。“蓝姐……”她撑着额头,另一手死死地按着鼻梁,我们真的就这样,从此相忘于江湖了吗…… 在沐槿衣拿着银行卡出去的时候,仿佛是直觉的驱使,唐小软难得没有跟上去。她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只要沐槿衣不在她身边。莫名地烦躁,更兼一分恐惧,坐在床边东张西望,脑子里竟一下子又跳出那血婴的身影来。很奇怪的感觉,她恐惧她可怖的外形,可这一刻,她潜意识里又似乎并没有那么地排斥它,当脑海中的影子忽然间幻化成一个具体的意象出现在面前,她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咧嘴一笑:“是你啊。” 血婴趴在她脚边,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抱住她的脚踝,也同样咧嘴笑了,小小的嘴唇里发出常人无法听懂的咿呀声。 唐小软眯了眯眼,正要伸过手去,那血婴却又倏然消失了。她呆呆地坐了会儿,忽然挺了挺腰笔直地站起身来,眼神复杂地望着面前被沐槿衣搬出来的两个行李包。很快,她走上前去,跪下身默默地翻起背包来。军用水壶,匕首,绳索……她表情迟滞,眼神发直,茫然地将里头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扔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可却又被什么力量引导着在寻找着一样特定的东西似的。 片刻后,背包已经被翻得底朝天了,她又默默地将所有东西再一样一样放回去,然后站起身,打开门,穿过客厅径直回去了客房。 灯都没有开,她在黑暗中稳稳地走进房间,又在黑暗中一路摸索着,寻找着。片刻后,她抱着一个小小的瓶子出来了。那朱红色的小果子,从禁地里捡来的吸血藤蔓的果实,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瓶子里,仔细望过去,隐约可见其上似乎盘覆着密密的细丝。 唐小软在客厅站了一会,目光锁定了角落里一个漂亮的水晶鱼缸。她慢慢地走到鱼缸前,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将那朱红色的果子倒了进去。 那朱红色的果子一落入水中,颜色顿时鲜艳地仿佛要滴出血来。盘覆在其上的细丝很快舒展开了,约莫十七八根的模样,在和缓的水流中轻轻地摆动着。察觉到了异动,原本优雅游着的观赏鱼忽然疯狂游窜起来,那细细的游丝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清水中暴涨,又如长了眼睛,一根根精准无比地插入四处游窜的观赏鱼体内!眨眼间,原本清澈如镜的鱼缸里一片猩红,细丝也从原先的淡绿色变成赤红,那朱果便如幼儿小小的心脏一般起搏着,吸取着十几根细丝向它源源不断供给的新鲜血液。 约莫两分钟之后,七八条观赏鱼便尽都死绝了,尸体纷纷堕入了缸底的细沙中。那朱果又起搏片刻,细丝由赤红缓缓变回淡绿,连鱼缸中的水都变回了原本的清透。朱果静静地悬浮在水中,仔细看去,似是比先前大了些许。 唐小软在鱼缸前静静站着,看着水流带动细沙卷起死鱼的尸体,又看着那淡绿色的细丝在水波中妖娆地摆动。她眨了眨眼,忽然转身走进厨房,拿起一把尖刀,又走回鱼缸旁。伸出手去,她轻轻地在腕上划了一刀,殷红的鲜血瞬间汩汩而出,一滴,两滴,很快汇聚成一条细细的血线,瑟瑟滴落水中。 有没有人曾听到过植物呼吸的声音?仔细听,那声音幽柔又带着说不出的蛊惑,在细丝敏锐地从水中寻摸到那绺血线的时候,朱果发出了愉快地叹息。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香,唐小软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刀子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钝响,她亦完全听不到一般,右手握住左手滴血的手腕,静静地,在鱼缸前站着。 79、第三十章 清泉流齿怯初尝(上) 闭上眼睛认真地感受着, 仔细地描摹着, 那温暖的触碰,那精致的唇线,还有那鼻息间若因若无的幽香, 像盛开了满园绮丽,她的眉眼艳如春光, 她的气息是枝头露水般的清爽。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亲吻,只是, 从前与男友不过是点到即止, 更别提这样强烈的渴望与主动,仿佛只是这样贴近着这个女人,她内心深处便盈满了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欢喜, 所有情绪极地爆发, 如百花齐放。 忽然间,喉咙口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她只觉眼前一黑, 天旋地转,而那刚刚还温暖着任她品尝的红唇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双冷凝的冰瞳,黑暗中正灼灼地瞪着她。 待到回过神来,唐小软赫然发现自己与沐槿衣早已交换了位置, 一只手肘死死地抵着她的颈动脉,而那手肘的主人,沐槿衣却微微地喘着气, 眼神中满满的警惕与严厉。她喉咙烧灼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以眼神示意女侠放手,快放手,再不放手她就死翘翘了! 沐槿衣是从一个不太美好的梦境中惊醒过来的,许是不久前因为蓝婧的离开一下子想起了太多,梦中的她依稀十几岁年纪,正被蓝婧带着做近身搏击的训练,一股无形的压力袭面而来,纵然是半睡半醒,她仍是第一反应就做出了还击。静静喘息片刻,眼中迷茫散尽,她终于回过神来,然后,诧异地望着那个被她压着脖子几乎就要翻白眼的女孩,唐小软。她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快速收回手:“对不起!” 妈呀……唐小软终于吸进了一口空气,顿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沐槿衣望着她涨红的小脸,脸上明明还充满了对差点窒息的后怕,可一双黝黑的眼睛里却一片柔和,完全没有对自己半分的怨怼。不由更感愧疚。“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刚撑起身体想要离开,她的腰,便被身下那刚刚回过气儿来的女孩紧紧地抱住了。她诧异地瞪大了双眼。“你” “你以为我是谁?”唐小软浅浅笑着,在沐槿衣企图拉开她的手时轻呼一声:“痛” 沐槿衣皱眉望她,想起她腕上的伤口,手上的力气便即消去了,只好任由她撒娇撒痴,一张小脸添油加醋皱成一团,仿佛真的很疼。半晌,“你放手。”她无奈地说。 十秒后。“唐小软,你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了。” 半分钟后。“唐小软!” 一直咧嘴笑着的某人终于开了口:“沐姐姐,你生气的样子可真好看。” “我没心情陪你油嘴滑舌。”沐槿衣眼神微晃,转过脸去。 “谁油嘴滑舌啦,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唐小软不仅不松手,反而小腰儿一挺,扭脸就将脸贴了上去。察觉出沐槿衣瞬间的僵硬,她凝眸笑了,将脸颊埋在沐槿衣温暖的颈子里,那里,属于她的冷香最为浓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嘴唇贴了上去。“沐姐姐,你总是这么冷冰冰的,不累吗?” “不累。”僵住的何止是身体,沐槿衣艰难地避开了那嘴唇顽皮的窥探,想推开她,心中却又一阵恍惚。 “我喜欢你。”唐小软轻轻哼着,仰面,正对上两泓秋水泛起涟漪,那淡红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她鼓励地笑了。“你喜欢我吗,沐姐姐?” “没有喜欢或者讨厌。”沐槿衣别扭地侧着脸,仿佛是了更深地说服唐小软,顿一顿,她又添了一句:“你是你,我是我。” “怎么会呢,人和人之间的情感,不是喜欢就是讨厌咯。”唐小软眨眨眼,“这样,我来帮你想清楚吧。” “唐小软” 虚弱的斥责被早已蹬鼻子上脸的某小孩直接打断:“沐姐姐,我没你那么有本事,老是拖你后腿,你嫌弃过我没有?” 沐槿衣被她问得怔住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话题忽然转到了这上面,好半晌才不情愿地开了口:“没有。” “好几次我差点挂掉,你不顾一切也要救我,那时候,你心里又在想什么?” “那是因为” “呐,你迟疑了至少五秒钟,”唐小软再次打断了沐槿衣的话,嘻嘻笑着,“你的眼神刚才晃了一下,你不想承认对不对?” “虽然我总是添乱,虽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你,可是,你知道我心里总是想着你,沐姐姐,这种想念让你很安心,看着我笨手笨脚的围绕着你,看着我一次次遇到麻烦,你心里想的不是嫌麻烦而是看,她需要我。真的感觉不到吗?沐姐姐,你喜欢我需要你,你甚至觉得这样什么也搞不定的我,很惹你怜惜。” 沐槿衣沉默了,不得不承认,唐小软的话隐隐说中了什么她一直回避却又不得不去思考的问题。怜惜吗?因为她纯真,她善良,她简单地没有受到丝毫的污染,所以,她怜惜她? 或者,应该这么问,仅仅是怜惜她? 唐小软仔细地品砸着沐槿衣的神情,片刻后,嘴角轻牵,竟然勾起了一个近似忧伤的苦笑来。“你知道我需要你,不仅仅是为了夜郎墓,我的心,它需要你。可你却不打算给我一点点回应。” 这难得的成熟态度让沐槿衣几乎怀疑她是不是又撞邪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许是耐性渐失,更许是被那番格外沉重的话给扰乱了思绪,沐槿衣抓住唐小软抱在她腰上的手,手指已经扣住了她,随时准备拉开。 唐小软幽幽道:“沐姐姐,你比我聪明,可有的时候你却很笨呢。” “承认自己紧张我,在乎我,就这么难吗。”轻叹一声,她的眼神愈发迷蒙起来。手指不费力气便挣脱了沐槿衣的桎梏。她知道,她根本没有用力,她的眼神出卖了她,这就是她,冷口冷面,却偏偏有着全世界最温柔的一副心肠。 “不要和我说我只是你的任务,没有人会为一个任务几次三番连命都不要,也没有人,会让一个‘任务’……这样对她。”手掌轻轻上移,很快便停在了她的后心,睡裙软滑的触感令她心头一动,她知道,她里面什么也没穿。 “我们在同一条船上,而你又是开启夜郎墓的关键,不到万不得已,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沐槿衣仍是拒绝承认唐小软所说的一切,支撑着身体的手掌却因为那放肆的触摸而一阵发颤。 “我们不仅仅在同一条船上,嗯哼,还在同一张床上。” 唐小软不害臊的说话令到沐槿衣立刻微红了耳根,为她厚脸皮的调侃,更为那话中隐隐令她费解的喜悦情绪。她就像个抢到糖果的孩子在炫耀着什么,可最让她无语的是,她不是那个被炫耀的人,她是……那个糖果。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喜” 见沐槿衣沉默,唐小软忽然一叠声叫了起来,惊地沐槿衣一把便捂住了她的嘴,又羞又恼地瞪着她:“闭嘴!” “沐姐姐,你可真是不老实。我都说了那么多次喜欢你了,你就说一句喜欢我会怎样。”唐小软微一偏头便躲开了那微凉的手掌,继续挑衅。 “可我不喜欢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沐槿衣冷着嗓子道,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说的事实,她一把抓住唐小然的手便丢了下去。 “真的吗?”唐小软眼神一黯。 沐槿衣心中不忍,可理智却又对那隐隐波动的情绪及时喊了停。她冷冷地说:“真的。” “好像有点受伤了。”唐小软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早点睡吧。” 沐槿衣说完话便打算起身离开,谁料那刚刚还沮丧地摊在两侧的手蓦地又抱了上来,跟着她的身子便被拉低了,一张温暖的嘴唇重重撞了上来,将她的愠怒与惊诧一并吞了下去。她惊地瞪大了双眼,可更快席卷了心脏的是,那女孩,唐小软她……她居然伸出舌尖沿着她的唇线轻轻舔舐起来!“唐小软!”她使劲推开她,可那柔软的身子却更快整个迫了上来,那双熟悉的桃花眼里盈满她不熟悉的炽热情绪,她没好气地叫道:“你是不是又撞邪了!” “沐姐姐更喜欢哪个我呢?”唐小软抿唇一笑,手臂用力一压,这次,毫无防备的沐槿衣被她轻易地便探入舌尖侵入了口腔。 沐槿衣半跪着身体,瞪大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同样半跪着的唐小软,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说不好,只是嘴唇碰上嘴唇的话似乎她并不需要惊怕成这样,不久前她才刚为她口对口渡过符水不是吗?而且,早在很多年以前蓝婧就曾以教她如何人工呼吸为由这样做过,不去想太多的话,她似乎根本不需要如此不安如此心颤,更加不需要被心脏深处席卷而上的莫名情潮打乱整个思绪。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只是嘴唇碰到了嘴唇,为什么她会感到像是一层薄薄的电流行过大脑,赶在她的理智能够阻止一切之前她就已经下意识地对那放肆的小舌头放了行,任她卷起陌生的快感与颤意,任她不顾一切地缠上了自己。 大约半分钟之后,沐槿衣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女孩,唐小软……给吻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立刻抬手用力地推开唐小软,力道之大导致唐小软咚的一声后脑勺就撞在了墙上。她吃了痛,也不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明显脸红耳赤的沐槿衣,忽然,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沐槿衣无法抑制脸颊的发烫,不需要更多的经验她已经明白这女孩对自己做了什么,占完便宜转头就捧腹大笑……简直无法容忍。她深深呼吸了一下,猛地掀开被子便下床站定。 唐小软眼见如此不敢再笑了,赶紧也跟着滚下床去。“沐姐姐,”她柔声轻喊。“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 沐槿衣诧然抬眸,望着那矮了自己多半头,一脸坚定的女孩赤足站在自己身前,说着不久前她刚刚才说过的话。仿佛只是下意识的,她后退了一步,略带防备地看着她。 唐小软顿时苦笑起来:“你躲我做什么,我又没撞邪。” 沐槿衣看到她眼中的坦然与宁定,自然知道她神志清醒,可正因为知道……就像刚才那个亲吻一样,她明明知道,却仍是没有做到在第一时间叫停。 好半晌,她终于咬咬牙:“我看你还是没有清醒,你自己睡吧。”转身,逃也似地跑出去,砰一声便摔上了房门。 唐小软原本温软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她默默地盯着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回去床上坐下,目光仿佛透过淡蓝色的墙壁看到了隔壁房间正一脸沉默的女人,沐槿衣。轻轻攥了攥拳,她无声笑了。 这样啊…… 呵,也好。 而与此同时,跑到隔壁房间去的沐槿衣躺到床上好半天仍是抑制不住自己双手一阵发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子了,她几乎快要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双手颤抖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也许,还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第一次将尖锐的利刃深深地捅进目标人物的心脏。她将被子拉过头紧紧盖住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反复只能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没什么,没什么,她如果不是鬼上身就一定是恶作剧,沐槿衣,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问题要想,打住,这个真的不算什么!” 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很难入睡,没想到在这样高强度的自我控制与催眠下,她竟然很快就睡着了。好像是精神在极度的紧绷之后终于得到了舒缓,又或者一直困惑的问题终于找到了该有的答案,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它们应有的轨道在运转着,进行着,没有一件事脱轨,没有一个人叛逃。她很快睡着了,就这样安静地,睡着了。 80、第三十章 清泉流齿怯初尝(下) 沐槿衣醒来的时候, 天已大亮。隐约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声响, 她不由怔住:她已经醒了? 不及多想,她洗漱完换好衣服开门出去,正对上唐小软温纯的笑脸:“呀, 沐姐姐你醒了?” “你怎么这么早?”看挂钟才七点多,这小姑娘不是回回都要睡到日头高起。 “我睡不着。”唐小软在沙发上坐着, 伸了个懒腰。 沐槿衣这才发现沙发上赫然放了一个枕头,还有一条毯子。眼神复杂, 她迟疑着开口:“你……昨晚睡在这里?” 唐小软笑得明媚娇憨:“半夜想去找你来着, 又怕你生气,更怕你偷偷跑掉。” 说这话的时候唐小软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只是一如故往地在对她撒娇抑或抗议, 可望在沐槿衣眼里, 却不禁多了一些别的意味。也许是经过昨晚的事,她再也无法用平静的眼光去看待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了, 更何况, 若自己果真想走,即便她睡着客厅看着,又能如何呢? 四目相对,她不自在地撇过了脸去:“我去买早餐。” 逃也似地出了门,却头一次在早餐店里徘徊了脚步。唐小软她……爱吃什么?白粥包子, 还是蛋糕牛奶?本没有打算出来买早餐,却不知怎地被唐小软的眼神吓到,竟然第一反应就直接逃了出来。 向来果决的沐槿衣, 生平头一次犹豫不决竟然是在买早餐上,徘徊看大概十分钟,最终买了白粥,包子,蛋糕,牛奶,汉堡,外加两颗烧麦足够一家五口吃到饱了。 回去家中的时候,唐小软已经乖乖地在餐桌旁坐着了,面色沉静忧郁,呆呆地盯着那扎根在鱼缸里,此刻早已长出水面蔓延上墙壁的绿色茎叶。她看得那样安静那样入神,连沐槿衣开门的声音都恍若未闻。 “别看了,吃饭。”倒是沐槿衣忍不住开了口。 “啊,沐姐姐你回来啦?”刚还在盯着藤蔓一脸沉默的唐小软,闻言立刻转过身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我帮你拿,你都买了什么?” 两人在餐桌旁坐下,唐小软打开袋子:“哇,这么多好吃的,沐姐姐你对我真好!” 沐槿衣轻轻咳了咳,不自在地拿出筷子,正要递给唐小软却不提防她同时伸手来拿,刚刚便抓在她的手上。她一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正慌乱间,唐小软却蓦地笑了,若无其事地收手便去拿包子:“哈哈,还有奶黄包,我最喜欢吃奶黄包了!” 沐槿衣一怔,放松下来的瞬间却又有些无法描摹的复杂情绪浮上心头。抿抿唇,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说:“喜欢你就都吃了吧。” “那不行。”唐小软说着话,将奶黄包一撕两半,随手便递到了沐槿衣嘴边。 沐槿衣顿住了,在她的脑海里从没有过被谁喂着吃东西的记忆,在孤儿院的时候,食物永远不够多,每天都生活在吃不饱的阴影里。到得后来被“干爹”收留,蓝婧为了让自己听她的话倒是常用食物来诱惑年幼的自己妥协,可自己的反应却每每令她失望,次数多了,她也不再胡闹了。像这样没有任何目的,单纯简单地与她分享食物,甚至想要喂她的人,唐小软,她还真的是第一次遇见。望着面前那双水光盈盈的眼睛,带着温暖,带着娇憨,更带着一丝她隐隐察觉却一直选择逃避的复杂情感。抬手轻轻推开那只殷殷期待的手,她忽然无力以对。“我不喜欢吃这个。” 唐小软讪讪地缩回手,笑意僵在脸上,渐渐冰冻。“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她低声说。 沐槿衣不知该如何回答,讨厌吗?在唐小软的质问下她曾一次次问过自己,可每次答案都是:不讨厌。她没有讨厌她的理由不是吗?否则即便是另有计划,她也不会那样拼死护她。抬眼,面前那女孩竟然已经是泪光闪动,她心头生涩,到的嘴边却也只能是这样淡淡一句:“不要乱想了,快吃吧。” 唐小软却并不接受这个回答,她捏着包子,怔怔盯着沐槿衣,继续发问:“不讨厌,那,你就是喜欢我咯?” “唐小软” “就回答是或者不是,有那么难吗?”唐小软打断了沐槿衣的话,恶狠狠叫道:“还是,你不是不想回答,你是不敢回答!” 沐槿衣啪一声放下了筷子。“你之前所说的一切,我都可以当你是情绪不稳定,胡乱说话。唐小软,我对你没有什么喜欢也不存在讨厌,我只是收了钱来保护你的人。” “我不信!”唐小软咬着牙,直勾勾地瞪着沐槿衣。“沐姐姐,你骗我没关系,你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吗?那么多次冒险救我,真的只是因为那笔钱,真的只是这样?” 沐槿衣听她声线虚浮,脸色苍白,眼眶泛着淡淡的青,明显是昨晚没睡好。心下微微恻然,片刻后,仍是冷然点头:“是。” “我、不、信!”唐小软大叫一声,话音刚落她便猛地倾身抱住沐槿衣,双眼迎上她错愕之后尚未来得及冰冷的眼神,嘴唇带着同归于尽般的懊恼与愤懑,狠狠地撞了上去。 这一次袭击,沐槿衣有了防备,唐小软湿软的嘴唇只来得及在她嘴角轻轻一擦便被她避开,那湿濡而温柔的触碰,还有那女孩身上淡淡的甜香,柔软的嘴唇就像是一块烙铁,瞬间将她烫得浑身发热,让她一下子想起了昨天夜里的感觉。明明可以完全推开的,明明……以她的能力,甚至根本就不会让唐小软再三再四地抱到她,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却忽然没有了挣扎的心思,任那瘦瘦的手臂像抱住落水浮木一样地紧紧抱着她,那样小小的身体却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霸道地桎梏着她,脑中反复只是不断重复的唐小软的质问:喜欢吗?讨厌吗? 不知是过了多久,当沐槿衣终于意识到不能再任由唐小软胡闹下去的时候,肩头上忽觉一阵潮湿,那温热的吐息更快砸落心头。“我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爸爸不见了,太奶奶也不见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也要死了,难道我喜欢你还不能说出来吗?我不要你只是我的保镖,我不要!” 沐槿衣只觉得那抱住她的女孩浑身都在颤抖,那句“说不定过了不了多久我也要死了”在她耳畔回绕,忽然戳到她自己最不愿揭开的的一处隐秘伤口。也许,她只是太害怕了,从未遭遇过的危机一下子爆发,她需要一个感情发泄的出口,而目前唯一能够让她依靠的便只有自己了吧,所以她才会将这种依赖误读为喜欢,所以,那女孩才会坚定又固执地一次次告诉她,她喜欢她。 仿佛只是下意识的,沐槿衣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唐小软的后背。其实并没有丝毫关于如何安慰别人的经验,她只能循着本能,任那女孩八爪鱼一般挂在自己身上,左手甚至下意识地搂住了她的腰。右手微微别扭地摸了摸唐小软的后脑,软软的发丝从她指尖划过,更如是划在了心头。她轻声说:“一切都会好的。” 唐小软止住了泪意,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放开了沐槿衣,站直身体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沐槿衣抽了餐桌上的纸巾递给她,见她不接,她顿了顿,别扭地给她擦了擦脸:“不是说过,哭是最没用的吗。” 唐小软呆呆地看着她,竟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沐槿衣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的温柔对待。两人四目相对,唐小软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那一刻却竟然失语,只是望着沐槿衣恬淡的眉眼,失了往日的冷淡与锋利,此刻竟是一股直击人心的天生温柔。心中蓦然酸楚:“沐姐姐,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沐槿衣顿感诧异,不明白为什么一直想要救出父亲家人的唐小软会忽然说出这样的丧气话。 唐小软尴尬地扯扯嘴角,神情黯淡。“我怕,我怕我们去了那里,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太……危险了……越是接近出发,我心里……越是感到害怕。” 这番话,无形中再次戳中了沐槿衣心中的隐秘。她静静垂眸,一时沉默。 唐小软细细地看着她,眼中隐隐约约的情绪,竟隐忍未发。 电话忽然响了,熟悉的铃声令唐小软一惊,是她的电话! “你接电话吧。”沐槿衣抬起头,“我去收拾东西。”她说着,抬起的手迟疑片刻,轻轻按在唐小软的肩上。 些微的着力令唐小软感到十分安心,可再要说什么,沐槿衣却已经推开她回去了卧房。唐小软望着她的背影,心头百转千回,却不得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一个没有来电显示的陌生电话。 回去客房关上房门,她才接了起来。“事情有变,你尽快过来!” 81、第三十一章 金风玉露不胜情(上) 电话里没头没脑的一句喊, 却让唐小软原本迷蒙的心境瞬间清醒。 而与此同时, 正在收拾行李的沐槿衣手机也响了,打开一看却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前途危险,避开和尚。蓝。 这么直白的示警对一向谨慎的蓝婧来说是相当少见的, 并且不是电话而选择发短信,只有一个可能, 蓝婧发现了她会有危险,并且她本身也陷入到危险中, 至少, 不方便说话。沐槿衣本想回她一句让她安心,想了想,还是没有回, 手指移到删除键上轻轻按了下去。 拎着行李回到客厅, 唐小软正靠在墙角站着,定定地看着自己。“接完电话了?” “哦, 嗯。”唐小软却仿佛正在放空, 听她问话,呆呆地应了声。 沐槿衣微微蹙眉,本想问她怎么了,又担心她再胡搅蛮缠,于是直接道:“计划有变, 我们不坐火车去了,直接飞过去,然后转车。” 唐小软哦了声, “我也这么想,还是飞机比较快。可是,那我们的行李怎么办?”飞机比火车的检查要严厉多了,一些可以乘火车带过去的东西只怕是带不走了。 沐槿衣道:“到那边再想办法,没关系,我还认识几个人。”她说完,想起不久前唐小软才说过不想再去夜郎墓,怎么忽然又若无其事了?不禁暗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脾气就像雷阵雨,骤来骤去。如是想来,她对自己说的话,她口中的“喜欢”怕也是雷雨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吧。无法理清自己心中忽然升起的复杂情绪,淡淡的失落与无奈,近似怅然,却又不尽如此。 在沐槿衣暗自思付的同时,唐小软眨巴着眼睛,早已将她眼底每一丝神色变幻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垂眸沉吟了几秒,“刚才大哥跟我说,找到爸爸的消息了。” 忽然这样沉着冷静的唐小软,倒让沐槿衣不习惯了,正想说什么,唐小软蓦地上前来抱住了她的手臂,娇声道:“沐姐姐,不管你是保镖,还是沐槿衣,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哦。” 这种微微耍赖的撒娇语气让沐槿衣一下子放下心来,果然,虽然经事了不少,终究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不禁暗想经过昨晚和刚才那么一闹,不止自己,恐怕唐小软这个“表白者”过后冷静下来也有点不知所措吧,只有像平时那样撒娇撒痴地相处才能让彼此都放松一点。她心里想得清楚,只当她是小孩子胡闹,可不知为何,想到“表白者”这三个字的时候,喉间竟微微一涩,仿佛连心跳也不小心错漏了一拍,只好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提,就当一切都是童言无忌,顺其自然。 恢复了平素的淡静,她不再去思考与唐小软有关的情绪问题。“我们走吧。” “嗯。”唐小软抢着背上一个包,跟在沐槿衣身后出了门。 两人很快离开这间房子,谁都没有注意到,鱼缸中蔓延出来的茎叶上不知何时悄悄长出了一颗小小的、黑色的果子。 一路上直到打上车去机场,沐槿衣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唐小软也难得地安静,太安静了,倒是沐槿衣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哎呀!”唐小软忽然大叫一声。 沐槿衣顿时警惕地转身看她,就见那小姑娘一脸懊恼地瞪着手机,又是皱眉又是咬舌尖。“真倒霉,差一点点就打过去了。” 原来是在打游戏……沐槿衣无语,正要转回头去,唐小软忽然整个人就靠在她身上,晃着脚撒娇:“沐姐姐,这关我打不过去,你帮帮我。” 这下想作壁上观也不行了,沐槿衣推推她示意她自己坐好,尽可能和婉地拒绝了她的要求:“我不会。” 唐小软明显不服气地撇撇嘴:“你骗人,你身手那么好,怎么可能打不过去。”她仍是厚脸皮地将半边身体都压在沐槿衣身上,手机举得高高的。“哈,这个女的跟你很像哦。”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理她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可沐槿衣终究是没忍住看了一眼,这一看,一对秀眉顿时蹙起那个手拿双刀穿着暴露的女人哪里像她了?!再仔细看一眼,脸色更是沉到了太平洋底。唐小软她居然居然把那个手拿双刀穿着暴露的女人起了她的名字?! 仿佛是感受到了身旁女人不悦的紧绷,唐小软嗖地转过脸去,正对上沐槿衣严肃的表情。她嘿嘿笑着,“我一看到这个角色就觉得特像你,脸像,发型像,连身材都像!”脑子里不自觉地就开始yy要是沐槿衣换上那身红黑色的刺客战衣是什么模样,帅气的高马尾,雪白精致的容颜,天鹅般颀长漂亮的颈子,还有那笔直修长的双腿!别的也都还好,就是yy到胸口位置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刺激坏了。想起那战衣清凉无比的上部构造,喉头咕噜一声,唐小软忽然脸红。 沐槿衣就见一道炽热的眼神从自己脸上滑到颈子上,然后就定格在自己胸口不动了。饶是她一向不敏感此刻也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被唐小软看得一阵尴尬,忍半天也等不到那死小孩主动收敛,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拍在某人额头上用力一推:“看什么看。” 唐小软哎呀一声差点磕在车门上,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面开车的中年大叔都忍不住后视镜里瞪了她一眼。沐槿衣更觉丢人,眼观鼻,鼻观心,她要再搭理这个烦人鬼她就不姓沐! 好容易捱到下车,付完车资刚走出两步,唐小软就吭哧吭哧跟上来了,还作死地举着她的手机:“沐姐姐你看你看,我、我打过去了,哈哈,真的,你看嘛。” 沐槿衣目不斜视继续向前,将当唐小软是空气的决心贯彻到底。 唐小软心知肚明自己把人家惹得娇羞,不,恼羞了,心情大靓,才不介意冰山脸的待遇,哼着小曲儿跟前跟后,买机票的时候还主动抢在前面付钱。等收了卡才意识到自己买了两张全价商务舱机票,顿时肉疼地垮了脸,开始叨叨为什么不提前从网上订票啊为什么啊。 沐槿衣看她一脸财迷豆子丢了钱的悲愤,却又非要在自己面前逞能耐,一时也觉好笑。谁承想只不过是心里想想呢,嘴角却已经微微勾了上去,她自己倒是没有意识到,唐小软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两脚离地蹦了起来:“沐姐姐你笑了!你居然笑了!是我把你逗笑的,我怎么这么棒!” 沐槿衣顿时怔住,被那女孩灿然的笑意晃花了眼,更被那小小红红的嘴唇说出来的话惊呆了,她笑了?她居然,会笑?早已忘记笑是怎样一种表情又维系着怎样的情绪,自从母亲离开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中就不再有任何宁静与欢喜,任凭时间从不断翻过的日历上一天天流过,又被记忆撕毁,那些日升月落的交替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可如今,她却因为这女孩一个小小的举止,一点顽皮的情绪就……笑了? 机场大厅大亮的光芒中,那笑意就如是阳光下一个美丽的泡沫,眨眼消失无踪,若不是唐小软笃定她视力极佳,几乎就要怀疑刚才那个难得一见的笑意仅仅是自己的错觉。 买了最快一班飞k市的机票,托运好行李,在机场咖啡厅坐了会儿,两人便检票上机了。一路上沐槿衣都在留意蓝婧短信中让她注意提防的和尚,可直到坐上飞机,她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动。可以肯定路上没有遭遇跟踪,长期的训练,对于反跟踪她早已炉火纯青,而现买的机票,那些人也必然无法查知她们坐哪班的飞机,又是飞往哪里。这样一想,沐槿衣稍稍安心,看来,即便有麻烦,也该是在飞机降落之后的事情了。 唐小软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转头就见沐槿衣下意识地捋了捋鬓边的发丝,相处至今她对沐槿衣的小动作已经非常了解了,但凡她捋头发,必然是脑子里正在思考什么,或是发现了什么问题。这么一想,她也环顾起四周来,商务舱人虽不少,却也不像经济舱看起来密密麻麻,看了一圈也没觉出有什么不正常,她放心地缩回身去。 飞机起飞了,唐小软不再东张西望,正想找沐槿衣说话却见她竟然闭上眼睛,摆明是不想理自己。她静静地望着那张动人的清颜,长睫如鸦羽般乌黑浓密,凝白的皮肤细致地几乎看不到一个毛细孔,还有那高挺的鼻梁,淡红的嘴唇……蓦地想起昨天夜里自己大胆的行径,那清甜的滋味瞬间便再次被记忆起来。 那漂亮的容颜仿佛午后宁静的水面,在一绺阳光跌落的同时骤然泛起了涟漪。长睫轻颤,她缓缓睁开眼来。 唐小软一呆,忙将眼神收了回来,故作无意地望向了别处。 82、第三十一章 金风玉露不胜情(中) 这么一望, 她只觉眼前一闪, 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她身旁不远处晃过。 仓惶逃开的眼神自然瞒不过沐槿衣,对她的放肆行径早已习惯到麻木了,随她眼神望去, 沐槿衣也是同样地愣住了,这男人……当真是有些古怪。黑色的外套与裤子, 帽子的边沿下是光滑的头皮,像是没蓄头发, 而就在她也看过去的时候, 那男人忽然起身去拿包,沐槿衣注意到他似乎习惯性挥了一下右手,仿佛在挥开一片无形的袖子。那动作在她脑海里与某个旧记忆隐隐重合, 她几乎是一瞬间想到禁地的喇嘛!蓝婧和她说的和尚, 会不会就是指喇嘛? 一旁唐小软本来只是随便看看,转头却见沐槿衣目光锐利地盯住了那个男人, 她不禁心下诧异, 有什么不对劲吗?一道温热的吐息笔直地打在耳畔,唐小软身子一颤,竟发觉沐槿衣忽然将脸凑了过来。这是她们两个单独相处时,沐槿衣头一次主动靠她这么近……近到呼吸可闻,近到她只要故作无意地转过去脸就可以亲上她的嘴唇。“沐……” “提防那个男人。”沐槿衣更快开口, “别看。”说话的同时手指故作无意地理一理唐小软略乱的鬓发,仿佛只是两个很要好的女孩子在说些体己话。 唐小软立马收回了刚要望过去的眼神,被沐槿衣温暖的气息撩地心头燥热, 差点一口就亲上去。忍了忍,也学着沐槿衣的样子嘴唇覆上她耳畔,轻声问:“有问题?”不就是一普通男人么,有什么不对劲? “小心点好。”沐槿衣说完便缩身回去坐好。 唐小软只觉身旁一空,失落感顿时萦怀。“哦……” 沐槿衣随手抽了本杂志翻开,低头无意地看着。“你和你堂哥他们约好见面地点了吗?” “约好了。”唐小软也学着她的样子抽了本杂志挡住脸。“没让他们来接,下飞机后咱们去x县和他们会合。” “x县?离我计划路线倒是不远。那就这样。”沐槿衣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两小时后,飞机降落在k市机场,沐槿衣示意唐小软跟紧她,俩人很快避开光头男出了机场。直到打上车坐上去,沐槿衣仍是几次回头观望,如此谨慎令唐小软隐隐不安起来,也不得不像雨打了的兔子一样竖着耳朵到处警惕着。 沐槿衣直接付钱给了出租车司机让他载她们过去x县,三小时后,唐小软便与唐?鹆?瞪狭恕d玫降刂罚?彘纫乱廊恍⌒慕魃鞯厝盟净?籼踅志屯a顺担?吞菩u碜吖?ヌ?鹚?档男n??br>  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小区,1402室,唐?鹂?嗣拧!懊蝗烁?侔桑俊彼?焱房焖倏戳肆窖邸?br>  沐槿衣摇摇头,拉着唐小软很快闪身进去。 唐炜在沙发上坐着,一手就摸在腰间,见大哥领着唐小软和沐槿衣两人安全进来,这才收了手。 “大哥二哥,再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唐小软笑道。 四人各自坐下,说到当初在禁地里失散,仍是心有余悸,唐小软这才发现二哥唐炜从脖子往下好长一道伤疤,想是伤了声道,说话都不似从前干脆利落了。心中微微伤感,可唐炜倒是一副漫无所谓的样子,想来鬼门关前兜了一圈回来,真的是只要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了。 说起当时差点被阎王爷招去,唐炜仍是一脸得意,当时他受了重伤血流不止,大哥背着他一路寻找救援,被一个上山采药的苗民救了,那苗民也没什么要紧的药物,只能用草药给他止血,亏得他底子厚,这才撑到被送到医院。唐?鹂匆谎垡涣?n瑟的唐炜,插口道:“这事先不提,小软,我第一次联系到你的时候还没到这里,后来我想办法取到钱去给小炜交住院费,你猜我在医院碰见了谁。” “……我爸爸?”唐小软直觉地问。 果然,唐?鸬懔说阃贰!翱醇?蟛?氖焙颍??砗蟾?帕礁雒患??墓馔贰5笔贝蟛?髅骺醇?遥?醋白鞑蝗鲜段业难?樱?醇?夜?ニ?鋈欢宰拍橇礁龉馔反蠼校骸?呖?∽呖? ?br>  “是叫你走开。”一直沉默着的沐槿衣开口了,淡淡地看了唐?鹨谎邸?br>  唐?鹩械阙ㄈ唬??嗣?贰!暗笔蹦乔樾危?橇礁龉馔访飨约茏潘??龋?补治页敛蛔∑??髦?来蟛?安蝗鲜段铱隙ㄓ兴?挠靡猓?故浅迳先ハ肭廊耍?峁?荒橇礁龉馔反蛏肆恕!?br>  “那两个光头这么厉害呢?”唐小软暗暗咂舌,唐?鹂墒翘刂植慷永锿讼吕吹模?馨阉?蛏耍?硎挚烧媸遣淮怼?br>  “不知道用的什么邪招,看着没什么名堂,真打起来,倒处处受制!”唐?鸱呷坏馈?br>  “那我爸人呢?他现在在哪?” “当时一个光头正在给大伯拿药,我想既然他们能带大伯出来买药,大伯他一时半会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唐?鹚妓鞯溃?盎褂校?野指??棠桃捕剂?挡簧狭耍?蚁衷诨骋伤?橇┦遣皇且脖荒歉龉馔返淖橹??罅恕!?br>  “有可能。”沐槿衣淡淡道,“你看到的那个光头男人,个子是不是特别高大,手腕上有没有缠着念珠?” “沐姐姐,你是怀疑……”沐槿衣这么一说,唐小软也想起禁地里那个恶心的麻脸喇嘛了。 唐?鹉恐邪涤奥庸??氲匾慌拇笸龋骸袄?铮《裕?刹痪褪抢?铮涣松砥の揖尤幻蝗铣隼础!?br>  沐槿衣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那就没错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唐小软拉住沐槿衣的手,“沐姐姐,你是说我爸爸和太奶奶他们都是被咱们在禁地遇到的那伙人抓走了?” 沐槿衣沉吟片刻。“不止如此,我怀疑,去你家里布阵的人,还有去老夫人家围捕我的人,都是同一伙。我只是想不明白,那些喇嘛作为异族,为什么能够处处抢占先机,他们的合作对象到底是谁。” 唐小软听她说起布阵,顿时又想起那浑身鲜血淋漓的婴儿来,飕飕地打了个寒颤。“那些人如果是冲着夜郎墓来的,太奶奶那里有地图拓本,他们抓她我能理解,可是我爸爸呢,他们抓我爸爸又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为了牵制你。” “我?” 沐槿衣看她一眼,眸中惊起一道淡淡波影,像飞鸟掠过水湾。“你是开启夜郎墓大门的关键。” “呵,呵呵。”唐小软涩涩笑了两声,抓着沐槿衣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真可笑,我算什么关键哦,想要我的血?没问题啊,送他500cc够不够?” 沐槿衣心知她心中苦闷,难得没有抽回手来,任她握在手中把玩着手指,一根根握紧又再松开,孩子气十足。半晌,叹道:“目前来看,那些喇嘛不仅擅长杀人越货,恐怕巫蛊之术也很是精通,我们之前太过大意了。” 唐?鹩胩旗慷钥匆谎郏?济凰祷啊l菩u硐肫疸彘纫鲁龇3八倒?囊?谋渎废撸?谑俏实溃骸般褰憬悖?俏颐钦獯尉筒蛔吣歉鼋?亓税桑俊?br>  “我们上次一去,间接害死了桑坤,阿萨也生死未卜,如今整个苗寨早已将我们当做生死仇敌,自然是不能再去。” 唐小软一呆:“什么啊,是他们先害人的好不好!” “他们有他们的规矩,在那种古老的苗寨,我们作为异族擅闯禁地,一旦被抓住,他们甚至有权对我们动用私刑。”沐槿衣安抚地看了眼正在炸毛的唐小软,脑中却在想,若是推断没错,那些喇嘛和苗寨的大巫师也有勾连,她们此去当真是危险重重,九死一生了。 沐槿衣说的在情在理,唐?鹩胩旗恳仓坏玫阃吠?猓?暇垢谋渎废咚涫侨屏嗽堵罚?杀绕鹬苯尤ソ?匚顾?郑?蚴潜淮笪资t枚竟婆?溃?叩阍堵肥翟谑撬悴坏檬裁础v皇牵?屏嗽堵肥欠窬鸵欢?芄槐芸?o眨?蛘咚担?嬲?酱镆估赡怪?笥只嵊龅皆跹?男紫沼朐帜眩?幢闶撬娜酥幸恢贝t谧钕戎?匚坏你彘纫拢?丝桃彩峭耆?浪悴怀隽恕?悸堑蕉苑绞种斜厝灰灿辛艘估赡沟牡赝迹?还苁欠袢?荆?径苑饺硕嗍浦冢?褂腥酥试谑郑??撬娜诵问埔讶徊焕?s稚烫钙?蹋?龆ㄏ刃菹14煌恚?钊赵僮髯急浮?br> 一夜无话,倒是唐小软以心情不好为由又浑赖着让沐槿衣陪她同寝而眠,沐槿衣只觉无奈,可望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又蓄了满满的水光盈盈望她,一颗心便怎么也是没法再决绝起来。所幸唐小软倒是没再胡来,只是勾着她手睡了,睡得极其深沉,呼吸带着一股异样的灼热一下下扑在她的颊侧。 “唐小软?”随着那呼吸愈发黏腻而滚烫,沐槿衣终究是不放心地坐起身来,拧开台灯。 身旁的女孩却睡得一脸安静,无论她怎样轻喊甚至抬手去拍,始终不肯醒来。 83、第三十一章 金风玉露不胜情(下) 沐槿衣大惊之下也顾不得其他了, 掀开被子就开始检查唐小软的身体, 是发烧吗?额头却是淡淡的温暖,没有任何热度,目光快速扫过那急促起伏的心口, 她蓦地反应过来什么,忙俯身去听, 心跳声杂乱无章,一时似是一道, 一时却又似两道。 “唐小软!”她不知发生了什么, 心中惶急,狠心使了三分气力去拍她的脸,却不防拍下去的瞬间那一直闭目沉睡的女孩蓦然睁眼, 她一惊, 手掌僵在在了空气中。“你……” “沐姐姐。”唐小软勾唇轻笑,一双灿然的桃花眼亮若星辰, 蓦地伸手捉住了沐槿衣。 沐槿衣一惊, 立时便要睁开,却不防唐小软抓得死紧,甚至不顾她的反对一把将她的手指拽到了唇边,张口便轻轻含住。沐槿衣只觉心口一颤,整个人都呆住了:“放手!” 唐小软微微挑眉, 丝毫不将那色厉内荏的警告放在眼中,细软的小舌轻轻掠过颤抖的指尖,然后, 下一秒 啪一声脆响,唐小软的脸颊径直被打得侧向一边,沐槿衣抽手后几乎是立刻打了她一个耳光。 “唐小软”低头望着那死死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沐槿衣的眼底满是惊慌。唐小软似乎是醒了,可睁眼的那一瞬间眼神竟是她所不熟悉的陌生。她想起那天夜里她对自己所做的事,这一刻,这女孩似是又想故技重施。她心里清楚,可眼下却是一片虚无的惊恐与茫然,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沐姐姐,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手臂蛇般轻轻蠕动着,将那身子僵硬的女子一点点抱向自己,唐小软跪坐起来,黝黑的眼瞳直勾勾地望着沐槿衣。“很可怕的梦啊,比上次还要可怕。” 沐槿衣双手无措地交握在心口,慌乱地望着面前一脸固执的女孩,在她执意的逼近下,身体竟然一阵发软。 唐小软将脸颊伏在沐槿衣的心口,那冲鼻欲醉的淡淡冷香,交错着梦境中无时不在的花木清香,一时迷乱。那真的不是一个好的梦境,在梦里,她看到与她背道而行的沐槿衣,看到她冷淡陌生的眼神,看到围绕在她身边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愚民,看到她被脱去衣服高高抬起放在一个缠满藤蔓的木架上,看到她的双眼死水般沉寂,长睫沉默如静止的雪花。“为什么……”她轻语,手指辗转拂过那瘦削的脊背,沿着微微凸起的骨节一节节轻点。 沐槿衣感到难以言说隐秘的不安,想拉开那固执的手,却被唐小软忽然拉扯衣服的动作给惊得脸色发白:“放手!” 唐小软的声东击西发挥了作用,假意去拉沐槿衣裙底的动作成功引起了沐槿衣的防卫,而她则在沐槿衣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张口便咬住了她肩上细细的裙带,使劲一扯 睡裙底下便再无它物。在沐槿衣心慌意乱几近崩溃的眼神中,唐小软勾唇笑了,然后,嘴唇精准无比地覆上了那正微微起伏的心口。凝白的一片软雪中赫然一点朱红小痣,昏黄的灯光下被柔软的嘴唇噙住,两两相映,便如落在朱缎上的一颗红宝石,美得惊心动魄。 沐槿衣再也无法忍耐片刻,纤薄的掌缘抵在唐小软颈上,颤声叱她:“唐小软!”放手,再不放手,她真的会 “沐姐姐。”唐小软温软的嗓音及时散发出人畜无害的天使光芒,在沐槿衣慌乱的眼神中,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徐徐重组,她一声声轻喊,如私语,如呢喃,仿佛生怕惊动了梦境中冷淡寂寥的眉眼,生怕惊动了怀抱中温暖不安的身躯。 沐槿衣在那直击魂灵般的注视与抚触下,终于慢慢颓唐了下去。“唐小软……”她无力如随波逐流的落叶,任由唐小软的拥抱将灵魂发酵,为什么……为什么?这是她主动也好被动也好终于慢慢熟悉起来的怀抱,唐小软的眼底有着太多她无法解读的情绪,她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她执着倾诉的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才拼命靠近,因为喜欢所以才执意拥有,所以,她喜欢她?她真的……喜欢她?双手撑在身旁努力地维持着理智,她的眼神晃动,心中更是暴风骤雨般慌乱,四目相对的那一霎,唐小软温柔的眉眼拨云散雾,逐渐靠近不断放大的容颜,眼角一颗胭脂小痣,莫名刺痛心脏。 并不在意沐槿衣如临大敌般避过了她的亲吻,唐小软勾唇,指尖轻轻下滑,落在她急促起伏的胸口上。“我曾见过这样的情景,在我的梦里。沐姐姐,即便是到了这一刻,你仍是不愿正视自己的心吗。” “你……胡说什么。”沐槿衣的脸色苍白,在唐小软细腻的勾弄下,一贯冷清的眉梢泛起涟漪,耳根隐隐透红。 “我讨厌她叫你槿槿。”埋头下去继续那没有得逞的亲吻,“讨厌你冷漠无情的转身,讨厌你口是心非的拒绝,沐姐姐,我讨厌所有抢走你关注的一切,包括过去,包括未来。” “唐小软……” “嘘。”温暖的指腹却带着冻结一切的力量,连同那微微颤动的嘴唇与喉咙一起冰冻。唐小软终于成功地脱去了那阻碍一切的睡裙。一时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就连呼吸都乱了应有的节拍,炽热的眼神带着流转不定的火花,她几乎听到血液奔流发出直击天际的锐响。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美景,从纤细颀长的颈项,到一字横开的锁骨,从不盈一握的腰肢,到笔直修长的双腿。半晌,方轻声喟叹:“真好,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如此诱人,如此美好。 “看够了吗?看够了,可以让我起来了吗?” 她微微讶然。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抵抗的沐槿衣,任凭她肆意戏狭至此的沐槿衣,此刻,终于冷冷开口。她望着她,一时竟然出神。一个严谨到从不对任何人吐露心声的女子,此刻却毫不羞怯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她就是像是昼夜交接时最后的那道光芒,属于黑夜却由于白昼毗邻,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妥帖。仿佛她生来便是如此,入世却又出世,淡漠一切却又遵守规则,遵守规则却又跳出所有的规则之外。对着她平淡地几乎看不出半点怒气的双眸,唐小软哑然笑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直直地望着她心口那一点嫣红,几乎脱口而出:“你若流泪……我必……心灰……” 长睫轻颤,沐槿衣的眼底到底不再是一味的冷情,狭长的水瞳被夜色偷去了流光,那一刹那竟是陷入了不可知的迷茫之中。乌黑的长发缭绕在颈上,一绺挡在了眉间,她眼底的思量外人无法窥探,可这外人,如今显然并不包括唐小软。 “为什么我会梦见你,你都不想知道吗?” “你的梦,和我无关。”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温柔地抱住那僵硬的身体,唐小软不再有任何不轨的动作,然而这不怕死的强势终究是征服了某个冷面软心的女人,任由她抱着一起深陷下去,反反复复煎熬着的,不过是一个得偿所愿的欢喜,一个近似迷茫的顺从。 “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 那刚刚平静没多久的身躯蓦然紧绷,唐小软手臂一收,就像安抚婴儿一样轻轻地抚着沐槿衣的后背。“好啦,不想就不想吧。” “唐小软……”那顽皮的脑袋忽然钻入她不着寸缕的怀中,炽热的呼吸交缠着女孩完全不加以掩饰的欲念,化作烙铁重重烫上她的心头。 “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唐小软又重复了一遍这样的一句话,然后将身体蜷缩了起来,死死地嵌在沐槿衣温暖的怀抱中。 心乱如麻,理智分崩离析,沐槿衣半张着嘴唇无意识地仰着脸,竟是放松了身体甚至灵魂,将自己彻彻底底地打开。“嗯。” “所以……” “所以?”她茫然地回问。 “所以,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也不会。” “唐小软……” “如果,我不小心走远了,沐姐姐,你一定要记得找我回来。”唐小软的声音渐低,终于在那诱人的冷香中化作了一声呢喃。“一定要记得……” 眼底竟是无法控制的凝润,沐槿衣万般情绪涌上,眼前心上都只是唐小软带笑的眉眼,哭泣的模样。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些,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她不懂,手指蜷成一团,却触碰到那女孩柔软的身体,随即被她执住握在掌心,肌肤相贴的瞬间思绪如浪潮倾覆。“嗯……” 所以? 所以,这就是……喜欢吗? 翌日一早,唐小软醒来的时候,沐槿衣已经离开了。两个枕头掉在地上一个,她看到自己颈下的枕头上清楚分明的两处凹陷。 唇角微勾,她坐起身来。 客厅里传来唐?鹩胩旗克祷暗纳?簦?趴?擞止兀?椒种雍螅?妹派?炱穑骸靶u恚?阈蚜寺穑恳?灰?栽绮停俊?br>  唐小软眯了眯眼,很快起床换衣服,洗漱。 打开门,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餐。她走过去坐下,随手拿起一个小小的奶黄包捏在手中。“她走多会儿了?” “谁?”唐?鹨徽??婕捶从??矗骸懊灰换岫??绮突故撬?急傅哪亍!?br>  唐小软浅浅一笑,将奶黄包慢慢吃掉,这才吸了吸手指,转身看向一夜过后明显束手束脚的堂兄。“那么,我们现在该做点什么呢。” “小软” “小软也是你叫的?” 唐?鸬幕氨惶菩u硪簧??t沟锥略诹撕砑洌?桓錾砀咭话硕嗟拇竽腥耍?谝桓錾聿慕啃。?佳哿徵绲呐?19媲俺沟谆帕耸纸牛骸安弧2唬?沂撬怠10颐窍衷凇10颐恰br>  “好了,还是我来说吧。”唐小软不耐地打断了唐?穑?焐??Φ拿佳鄢?粝路鹤盼薇忍煺婵砂?娜峁狻!暗降自趺椿厥拢窟恚?野炙?娴氖e倭耍俊?br>  唐?鸹瘟嘶紊碜樱?Φ溃骸拔颐堑娜肥浅隽耸拢?倭?瞪洗蟛?氖焙颍??萌送ㄖ?颐窃?卮?晕颐遣琶挥星峋偻阍谡饫锏饶恪!?br>  “还有什么。” “还有……哦对,大伯说,有高手对他不利,所以他必须躲开一阵。” 唐小软思付片刻,蓦地伸手:“拿来。” 唐?鹨徽??Υ涌诖?锾统鲆徽胖灏桶偷闹教趵矗??峙踝鸥?菩u淼莨?ィ骸罢馐悄歉龃?湃烁?颐堑摹!?br>  唐小软皱眉看完,随手撕了个粉碎抛在地上。不慌不忙喝了口粥,这才悠悠道:“你们也看过了吧,知道该怎么做?” 唐?鹈Φ溃骸澳惴判模?颐嵌蓟崽?哟蟛?陌才牛?磺信浜夏恪!?br>  唐小软挑了挑眉,唐?鹈t值溃骸澳窍衷谖颐歉迷趺醋觯磕歉雠?怂??赖锰?嗔恕!?br>  “那个女人不用你们费心,我自有打算。”唐小软放下调羹,冷眼看着唐?稹!捌渌?四兀?剂?挡簧希俊?br>  “精英调了几个过来,没安排在一起。其他我没敢擅自做主,毕竟他们是直接听命于大伯的。” “嗯,这样也好。对了,唐炜和她一起出去了?” “我是让小炜盯着她,毕竟……”唐?鸹拔此低瓯惚惶菩u淼难凵裣抛x耍?辖艚馐停骸靶§啃睦镉惺??换崆峋偻??摹6?艺??滤?还?恢?虢猓?惴判模??磺卸蓟崽?业摹!?br>  唐小软唔了声便不再理会了,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将沐槿衣准备的早点一样样全部吃进肚子里,一点不落。唐?鹪谝慌哉咀牛?蕴菩u淼男乃纪耆?薮拥弥??皇峭?拍鞘煜さ拿佳坌睦镆徽箪飧鲎孕亢┛砂?奶妹茫?恢?问逼鹁雇ㄉ硗缸帕钏?糕鸬墓眵扔胄捌??路鹬皇强康媒?阋讶桓械揭徽笳笈ㄅu男捌??慷?础u獠话驳钠?眨?蛱旒?娴氖焙蛩?讶徊炀酰?皇前?拍倾彘纫略诔。??槐愣嗨怠?br>  二十分钟后,唐小软终于吃完了所有的早点,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转头望向一脸忐忑得唐?稹!八?鞘裁词焙蚧乩矗俊?br>  “一切顺利的话,下午就该回来了。”唐?鹦⌒囊硪淼卮蛄苛艘环?菩u淼牧成?裆?绯#??跋瘴实溃骸澳歉觯?娴牟挥梅雷潘?啃§渴侵背ψ樱?退憧吹绞裁匆裁凰?剑?赡歉雠?怂?雌鹄春芫?鳌!?br>  “接着说。”唐小软吸了吸鼻子,温和的态度令唐?鸩灰捎兴?骸拔也皇侵室赡闶裁矗?抑皇堑p模? ??龋?慊岵换岷退??捉?艘坏悖俊?br>  唐小软淡淡一笑,望向唐?鸬难凵褚蝗绱忧鞍憬亢??谥腥吹溃骸拔腋迷趺醋觯?剐枰?愕闹傅懔耍俊?br>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唐?鸹琶Π谑郑?拔抑?懒耍?闼凳裁淳褪鞘裁矗?院笤俨欢辔省!彼淙凰?幌氤腥希?扇床坏貌唤邮芟质担?盖缀吞?棠倘?e倭耍?蟛?鍪乱幌虻嗡?宦鎏萍业拿?硕嘉赵诹苏飧鼋康蔚蔚男√妹檬稚希?匀唬?舶?ㄋ?值芏?说男悦??br>  仿佛是看出了唐?鸬男乃迹?菩u碚q坌Φ溃骸澳闩率裁矗亢煤冒焓拢?职植换峥鞔?忝牵?易匀灰膊换峥鞔?忝恰1暇梗?忝强墒俏业那滋酶纭!?br>  她刻意加重了“堂哥”两字,唐?鹛?攵?校??遣缓??酢?br>  “三叔和太奶奶都没消息?” “确实没有消息。”唐?鹆??⊥贰o氲阶约焊盖咨?牢床罚?闹胁唤?徽竺h弧?br>  唐小软点点头。“他们回来之后,一切照常。交代好那个蠢货,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不准给沐槿衣惹麻烦,更不能招她起疑。否则……”她扬眉浅笑,“唐家只剩我一个也是没有关系的。” “是、是。我一定会好好管着小炜的。” 唐小软结束了谈话,拉开房门便回去了卧室,留下唐?鹨蝗嗽诳吞?咀牛?成弦徽蠛煲徽蟀住?br>  仰面躺在床上,将昨夜沐槿衣枕过的枕头抱在怀中,唐小软深深地嗅了一口,终于满意地笑了。指尖勾起一根乌黑的发丝,无意识地缠绕着,沐槿衣……沐槿衣……你不惜一切也要保我走的路,你不惜一切也要带我去的地方,那个终点,你一心以为的我的葬身之所,其实,它是你的葬身之地。倘若你一早知道这些,你还会这么积极,这么拼命也要带我前去吗?我曾给过你机会,我曾不止一次给过你回头的机会,可是,你依然为了自己的目标而选择送我去死,我曾在你眼中看到的那一秒钟的迟疑,到底是不能阻止你探寻真相的决心。沐槿衣,你知道吗?我……很不开心。 不同于唐小软谈笑间便杀气深浓地立了威,沐槿衣望着带着她一口气找到了三个熟人采办装备的唐炜,甚至连一些只有寻墓专用的器材都能轻易办到,终于,她忍不住问了:“你在这里怎么会有熟人?” 唐炜道:“这有什么,我也是当过兵的人,刚才那几个人都是当年的战友,过命的交情,退伍后一直有联系,知道他们在这里淘淘旧货,倒腾药材,别说是这点小事,就是杀人顶包都不在话下。采办点东西算什么。” 沐槿衣自然知道这“旧货”和“药材”必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也不想多管。“只要东西没问题就行,别惹出麻烦。” 唐炜闻言自然拍胸脯保证。“放心,嘴巴绝对紧,而且他们都在这里混久了,人面儿广,地形熟,有他们带路,咱们尽管放心。” 沐槿衣本不想平白多带三个人上路,甚至如果唐?鹩胩旗坎怀鱿郑??即蛩阕约捍?盘菩u淼ザ佬卸??奂?绱耍?闹兴涫遣豢欤?扇硕啾暇狗奖悖?脖阌a恕3龇6奔涠ㄔ诟籼煜挛纾?旗苛粝乱黄鹗帐白氨福??读饲?阆刃谢厝ァ?br>  一路上自己独身一人心中渐渐迷茫,想起临出发前蓝婧那条示警的短信,想起自己十岁起便赖以生存的组织,养育之恩的“干爹”和将她视作亲妹照拂的蓝婧。她心头一阵钝痛,为了查清楚自己的身世,为了查清楚一个所谓的真相,她将这一切通通抛在了脑后,这份私心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她硬着心肠强迫自己甚至没去确认蓝婧的安危。蓝婧要她提防的和尚如果就是那些喇嘛,那么,危机便在眼前,一触即发,而现在唐小软身边多了堂兄的保护,她也终于可以稍稍懈怠,分神去探查蓝婧的下落了。 回去唐小软所在的房子,一推开门便看到那女孩正抱着枕头睡意深浓,安静甜美的睡颜天使般纯净无瑕。沐槿衣静静地望着她,心下阵阵恻然。如果料想不错,这女孩如此特殊的血液,又被几方势力盯上,想要平安度过当真的难上加难,如今她父亲被抓,太奶奶与叔叔俱都下落不明,她背负着这样多的人命出发,又哪里是仅仅打开夜郎墓大门这样简单?“能开启地图的人,她的鲜血能够打开墓地,是最好的祭品。”耳畔回想起那熟悉的声音,那个夜晚无意中被她听取到的秘密,正是因为这句话,她开始怀疑,开始不安,正是因为这句话,她抛弃一切开始逃亡,开始追逐,甚至,开始想要利用。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想要利用这女孩身上的特殊血液,可她清楚地知道,所谓祭祀,所需自然不会是那女孩天真以为的“500cc”。可是,这样的想法她却无法坦诚,或许是她多想了呢?毕竟她本身也是一知半解,毕竟,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她唯一能够做的她唯一能够做的,也是唯一能够选择的便是继续留在这女孩的身边,小心谨慎地陪伴,保护她,直到最后一刻。 除此之外,她别无他选。 84、第三十二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上) 别无他选, 这意味着她只能盲目前行, 处心积虑混进唐家做了她的保镖,本以为这不过是如从前那么多次一样只是一趟任务,可怎么也想不到, 她却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之中,被任务束缚了手脚。从那句话推断出祭品便在唐家, 因为打开的地图确定了祭品的人选,早已见惯了生死, 当时只是想着, 倘若这是个必死之人,那么,若死之前能够帮她寻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保护一阵, 又有何妨呢?然而,渐渐渐渐, 她开始不安, 正因为了解自己而衍生的丝丝茫然与困扰,远比从前任何一次任务都更加投入的不安与迟疑,她发现自己的初心不再简单而分明,她不想她死,无法忍受她死在别人的手里。 也有想过, 或许一切她可以掌控,就算无法改变这个局面,可至少, 结局可以不必如此惨烈。然而从禁地回来之后,更多的幕后势力伸出爪牙,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很多看似没有联系,实则万流归宗,她越来越感觉到这个女孩,唐小软,她正在走上一条必死之路。这阴霾的念头自她们从地下室离开后便愈发明显起来,偶尔,她似乎都能察觉到那女孩身上传来死亡的气息。情势愈发复杂,她几乎自保维艰,想保护她的心情抵不过形势,不知从何时起,她只能按照原来的计划一步步机械前进,保护她,然后,送她去死,最终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那沉睡的容颜,她从不信祈盼,更不信所谓上苍的恩慈,可这一刻,她竟是如此地希望上苍能够给她一个指示,该怎么做,既能保唐小软无恙,又能打开夜郎墓的大门呢? 蓝婧也许会知道一些情况,可是眼下,她却失踪了。 唐小软醒来的时候,正看到沐槿衣背对着她在书桌前站着,正仔细地在桌子上摆着什么。她坐起身奇道:“沐姐姐,你在做什么?” “找蓝婧。”沐槿衣头也不回地说。 “怎么找?”听到蓝婧的名字,唐小软眼神微微一黯,瞬即如常。看到沐槿衣在桌子上摆了不少奇怪的器具,她一怔:“作法?”这样能找到人? 沐槿衣嗯了声,摆好最后一样东西,她转过身来,恬淡温和的眉眼对上那好奇张望的眼神,她微微垂眸,先一步说出了唐小软心中所想:“想看也可以,但是不能说话,更不能打扰我。” 唐小软连连点头,为令沐槿衣安心,她甚至抬手捂住嘴巴摆出绝对闭嘴的姿势。 沐槿衣转回身去,定定地望着自己摆好的阵法,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她既没有蓝婧所中的母蛊,也没有她一星半点魂魄用以领路,有的只有蓝婧还她的□□,还有她准备的行李包都算不得什么贴身的东西,她也只能尽力一试了。取了白纸来剪出一个两三寸高的小人儿,用细毛笔在小人儿背后写上了蓝婧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然后,又剪了两个人头兽身的怪物,分别用朱砂在上面画了几个符。 唐小软呆呆地看着她手法伶俐地剪出这一人两兽,奇怪的是,这一人两兽明明是白纸剪成的,竟然很容易地便立在了桌子上,站得稳稳当当。两只纸兽中间间隔约莫一尺,沐槿衣取出来一根细细的黑线,当真是细如毛发,黑线被绕在那两个纸兽脖子上,中间处吊着一支毛笔。这下唐小软要更加惊叹了,那两只纸兽非但没有倒下,吊着的毛笔更是悬得稳稳当当。 沐槿衣在毛笔下放了一个圆盘,约莫双掌合并大小,本是一张八卦图,上面却又画了东南西北的指示,还有很多细细弯弯的曲线,倒似是中国地图。沐槿衣点了香,预备招魂问路,因为没有躯体可借只得用买回来的两个泥娃娃替代。在招魂问路的时候,倘若不给招来的魂魄一个可以寄居的宿体,那魂魄便只能是一团怪雾,无法聚力,更无法沟通,而作为宿体的东西以法器为最佳,肉身其次,再次也得是开过光的物件,或者,所寻之人用过的亲近物事。此法看似简单,操作起来却十分艰难,因为宿体作为魂魄暂居的地方,一旦被破坏,寄居的魂魄便会遭遇重创,甚至魂飞魄散。所以,若非道行深厚,轻易唤不来魂魄。 两个泥娃娃,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住房”,有些颇有灵能的魂魄一见如此破的宿体,根本就不高兴来了,所以仓促间能招来的只可能是些不懂事的小鬼,或者,急需钱花的穷鬼。点上香烛之后,沐槿衣蹲下身去开始在一个小铜盆里烧纸钱,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要请魂问路,就得多烧纸钱,钱越多,越能引来那些颇有路子的大鬼,而闻香而来的小鬼们自然不敢挡了大鬼的财路。 沐槿衣化完符,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唐小软站在身后只看到她每念一句便抓一大把纸钱投入盆中,一眨眼盆里已聚了小半盆纸灰,虽然知道不是真金白银仍不免暗暗咂舌,这年头请个小鬼可真不便宜。 不多一会儿,唐小软只觉面皮上一凉,一阵微风拂过,打着旋儿地便刮向了铜盆里,只是眨眼间,那铜盆里的纸灰像是被看不见的龙卷风卷起来打着转,却分毫都没有撒出去一星半点,就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把纸钱打包一样。紧跟着,那两个泥娃娃便微微一晃。 沐槿衣心中有数,有两个小鬼占位了。她快速地将写着蓝婧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纸人点燃,思付片刻,仍是将那张蓝婧收藏多年的□□一并丢入火中,快速问道:“帮我找找,此人是生是死,现在何处。”问罢,她取出蓝婧为她准备的用牛泪腺与百幽草汁液溶入烧制的特殊眼镜戴上,果然,朦朦胧胧间看见两个泥娃娃上各自浮着一团模糊的人影,看模样,一男一女。 很快,用黑线悬挂在两个纸兽中间的毛笔有动静了,左动两下,右动两下,如此几番后那毛笔蓦地定住,缓缓下沉,终于笔尖触到了下面的圆盘上。唐小软注意到那两个纸兽的脖子都被黑绳拽得斜向中间,可身子却仿佛被钉在了桌上一般,纹丝不动。 毛笔尖轻轻地滑动着,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使用它,沐槿衣紧张地盯着笔尖,看到它一点点地滑到生门上,然后,停下不动了。她长吁了口气,看来蓝婧尚且平安。虽然不是十分贴身的东西,但那张□□蓝婧收藏许久,也必然沾染了她不少生人气息,人类对此可能并不敏感,可对于鬼魂来说,它们对于生气与死气的辨别十分敏感,人一旦死去,魂魄离开躯体,生前用过的东西所染的生气便会逐渐消散被死气取代,如今既然两鬼都闻不到死气,那么蓝婧必然还好好地活着。 是死是活,随便一个小鬼都能闻出答案,可第二个问题便难了。便仿佛你询问一个人,照片上的人是死是活,他当然能回答你,可你若紧接着问他此人在何处,他就不知该如何作答了。放在此时,贴着八字的纸人与那张□□,都是用来引路的东西,蓝婧在上面残留了她的气息,好比一只嗅觉灵敏的猎犬闻着味道找人,如果是只好猎犬,如果距离也并不很远,那么,它很容易便能找到。而如果距离太远,又或者,猎犬垂垂老矣,那么,一切便不好说了。沐槿衣紧张地盯着毛笔笔尖,生怕请来的两个小鬼无法洞悉方向,正焦急处,那毛笔蓦地动了,沐槿衣一凛神,看来请到了一只好猎犬,笔尖在动就说明有大概的方向了。 笔尖向着圆盘标识西面的方向极慢极慢地移动,这意味着蓝婧就在她们的西边。那圆盘虽只两掌大小,却包含了整个中国地图,所以毛笔尖只移动一丁点便已然隔了几百公里。按照沐槿衣原本的猜想,蓝婧还留在原处,那么这毛笔至少得滑过大半个地图,可实际上那毛笔笔尖却只滑了不到两厘米的距离就停下不动了,她原本还以为是小鬼厉害,如今一看,难道是蓝婧她现在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城市?k市?可是……这怎么可能?正疑惑间,那毛笔却忽然开始胡乱滑动了,沐槿衣心中明白是这两个小鬼想再要笔钱财准备跑路,于是又去取了纸钱准备点燃。 点着纸钱正要投进盆中,不经意地抬眼,竟看到那两个泥娃娃上浮动着的人形像是被什么奇怪的力量拉扯着一般拼命摇晃起来,正疑惑不知发生何事,就见那两团淡青色的模糊人影很快从泥娃娃上剥离出来,一阵风似地扫过烧纸钱的铜盆,原本早已湮灭的火光骤然大亮,那两团人影在半空中微微一晃,嗖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沐槿衣这才回过神来,那两个被钱财引来的小鬼,答完问题后在她正要为他们准备第二笔酬劳时,居然没有拿钱而是飞也似地逃跑了。 所以……为什么? 她回过身去,正看到唐小软不知何时来到了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捂着嘴巴一脸懵懂地望着她。透过尚未来得及摘取的特殊眼镜,唐小软周身竟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雾。 沐槿衣怔了怔,不动声色地摘下眼镜放到一边,再抬眼望去,却又是一切如常。 唐小软眨了眨眼,终于将手放了下来,用唇语问道:“可以说话了吗?”见沐槿衣点头,她开心地笑道:“哇塞,沐姐姐,你好厉害啊,刚才你是是怎么做到让那两个纸老虎站着不动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近前去,伸手去摸那两只倒在桌上的纸兽。摆正了,一收手便立刻倒下,再试,仍是如此。 沐槿衣怔怔望她片刻,直疑心先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唐小软见得不到回应,不由转身望她,叫道:“怎么我就没法让它们站起来呀?” 沐槿衣摇摇头:“作法结束了,它们现在只是死物,自然无法站立。” 唐小软撇撇嘴,又道:“刚才你是在玩笔仙吗?为什么那个毛笔会自己动?” 沐槿衣不理会她,径直上前便拿起拿两个纸兽投入铜盆中,又将毛笔与圆盘收了起来。唐小软见她自顾自忙碌,忍不住扑上去便一把抱住了沐槿衣的腰,撒娇道:“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不然,我咯吱你!” 情知她一向说到做到,沐槿衣只得解释道:“方才我请魂问路,这两只纸兽形同牛头马面,须得靠他们才能喊来游魂野鬼。如今用完了,自然是要烧掉。” 虽是解释给唐小软听了,可沐槿衣心中却始终隐隐不安。她一向甚少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先前为蓝婧卜卦,不知为何却是大凶之卦,她这才改用请魂的方式来寻查蓝婧下落。如今那小鬼却说蓝婧就在附近,可,这怎么可能呢?若蓝婧也跟她一路而来,那么她为什么不想办法和自己联系呢?她先前的告警又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沐槿衣无法理解,仿佛自从去过一趟唐家之后,很多事情便都悄悄地偏离了原先的轨道,更是出离了她的预期。想起刚才戴着眼镜看到的唐小软周身的血雾,她更加困惑难解,望着正无尾熊般缠在她身上的女孩,紧抱着她的双手,她心情复杂地转过身去,正对上那一脸娇憨甜美的女孩。 唐小软皱着鼻子,嘻嘻笑道:“沐姐姐,今早上你给我买的早饭我全都吃完了,一点都没剩。” 沐槿衣没有接话,望着唐小软清澈的双眼,她只觉心头一阵困惑。那女孩……明明仍是那样乖巧可爱,仍是那样手无缚鸡之力地楚楚可怜。可是,似乎是从刚才那一眼,又或者更早,她的娇憨与明媚,让她隐隐察觉出了一丝危险。 85、第三十二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下) 找不到蓝婧的具体位置, 沐槿衣虽然心中失望, 却也只得暂且压下,按部就班地准备翌日一行出发的琐碎事宜。 翌日,唐小软用过午餐, 正腻在沐槿衣身边叽叽喳喳商量着往背包里多放点零嘴,大门忽然开了, 唐炜领着三个高壮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们是谁?”唐小软正叼着半根百奇,看到三位壮汉齐刷刷出现不免惊了惊, 两个平头一个光头, 个头都在一八零以上,麦色皮肤,肌肉发达, 满脸横肉。 “陪同我们一起去苗寨的人。”沐槿衣简单介绍了一下, 在唐小软又塞进背包里一袋零食的同时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背包拉链拉上了,再冷冷瞥过一眼。 唐小软吐了吐舌头, 嘿嘿笑道:“哦, 也是保护我的人。” 唐炜讨好地凑前介绍:“这是强子,这是铁头,这是小刀,他们可都是我当年的战友,身手一流, 又在这边呆了许多年,对地形人情都很熟悉。” 唐小软唔了声,无时不忘讨好吹捧自己身边那位, 叫道:“切,说得多厉害似的,你爱带谁带谁,反正,我有沐姐姐就够了。” 三位壮汉闻言顿时面露不满,眼神齐刷刷扫向一旁正襟端坐的沐槿衣,暗暗不屑这柔弱纤细的女子能有多大能耐,令唐小软敢放此阙词。 沐槿衣自然是察觉到了,也懒得理会,起身拍一拍唐小软的肩膀,轻声道:“走了。” “哦哦。”唐小软忙跟着站起身来。 “大哥,上次走的路线完全走不得了,强子去查过,那边山下多了好多苗人暗哨,上山的路更是直接被封死了。”唐炜忽然道。 唐?鸬愕阃罚?耙饬现?小!?br>  唐炜摩拳擦掌不已。“那现在到底怎么走?还是咱们多带些火力硬闯上去?” “当然不行。”沐槿衣立刻打断了他的妄想,“我们绕路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亮家伙。” 唐炜急道:“绕路?你说的简单,怎么绕?要我说那些孙子安排了人就是等咱们的,与其畏畏缩缩,不如端家伙把那些小老鼠们给一锅端了!” “你错了,他们根本不是在等我们。”沐槿衣冷冷道。 “什么情况?”唐小软一怔,“沐姐姐,上回咱们去禁地,那个桑坤老头不是死了吗?我们虽不杀伯仁,伯仁到底是因咱们而死,那些苗人不是因此记仇在咱们身上?” “区区一个桑坤,还不值得大巫师动此阵仗。她们如此看重,是因为遇到了更棘手的敌人。”沐槿衣说罢,眼光快速掠过身前几名壮汉,忽然道:“你们所见到的暗哨,是熟苗还是生苗?” 那光头男,小刀道:“都有,大部分是熟苗。” 沐槿衣眸光一凛。“看来大祭司是自顾不暇了。” “你说上次那个保养特别的好的老婆婆?”唐小软呆了呆,“她怎么了?出事了吗?”她自然是记得那日见面,大祭司捏着她的手说出的一番话:我看不清楚这个孩子。她的未来混沌一片,心也在摇摆。我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你口中族人的救星,还是蔓延诅咒的灾星。 沐槿衣点点头,“大巫师近些年与外界来往颇多,她的手下,大多是些和汉人沟通无碍的熟苗。大祭司则不然。如今情势如此,所以我推断大祭司必是失势。” “那为什么你刚才说他们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呢?”唐小软吃完了手里的百奇,还不忘小小地嘬了下手指,指一指沙发上被沐槿衣无情抛弃的一袋零食,望着唐?鸾可?溃骸按蟾?拜托拜托。” 唐?鹫?鋈艘淮簟w阅侨毡惶菩u矶魍?12玫匾环?手剩?氖撬?叱甙翰兀?俣陨夏墙拷啃⌒〉难就肥币嗄衙獾灼?蛔恪4丝逃旨?菩u硪环辞叭盏睦浜荩?尤唤亢┛扇说厝盟?锼?沉闶常?淙幻髦??皇窃阢彘纫旅媲肮室馊绱耍??允谴虼有牡桌锓浩疴鹄矗?耆?恢?栏迷趺唇诱馓妹玫牟缍?抛钗?踩?恕?br>  还是沐槿衣替他解了围。只一个眼神,唐小软便乖举双手,一叠声道:“ok,ok,当我没说……” 唐?鸲偈比缡椭馗骸?br>  沐槿衣这才回答了唐小软先前的问题:“我听到风声,大巫师因为鼓励手下炼毒贩毒已经引起了相关部门的追查,结合禁地里的喇嘛事件,还有你父亲等人的失踪,我想,她要防备的人绝不会是害死桑坤的我们。至少,不止是我们。” 唐小软了然点头。“还有上次在我家的那些人!” 唐?鹚几兑环蜚彘纫驴推?实溃骸澳翘煦逍惚闼灯鸸?坡返奈侍猓?恢?欠褚丫?页隽撕鲜实穆废撸俊?br>  沐槿衣点点头。“从草海穿过去。” 唐炜立刻瞪眼叫道:“那边可是旅游景点,人山人海!” “越是人多,越是安全。”沐槿衣淡看他一眼,不欲再多说,拎起背包便率先开门走了出去。 唐炜的脑子转不过弯,更是对沐槿衣的冷傲一直心存不满,当即叫道:“大哥,小软,你们真要听那女人的话,从那什么草海穿过去?” 唐?疒ㄚt恍Γ?2唤踊埃?笛廴タ刺菩u怼?br>  唐?鹦闹兴?耄?匀宦鞑还?菩u怼k?托σ簧??媸掷唐鹨恢荒?当愦髁似鹄础r换厣恚?吹教?鸩欢亟?前?闶橙??怂??旱拇蟊嘲?铮??旖俏9矗?觳缴锨氨惚ex算彘纫碌氖直郏??Φ溃骸般褰憬悖?认氯チ瞬莺t勖且黄鸹??桑?幌氲骄秃每?摹!?br>  沐槿衣对她的亲密纠缠早已习惯到麻木,连推开她都懒得去做了,面无表情地等人都进了电梯,按下了地下一层。 一行人开上唐炜租来的车,不多时便抵达了草海。景区果然是景区,虽非国假日,也有不少组团或者自由行来游玩的游客。这季节正是适宜在草海游玩的时令,远远一望无垠的翠色苍茫,接天碧草水鸟闲栖,一日当中湖水丝绸般望眼生光。沐槿衣一行租了两条小船,她与唐小软,唐炜,强子四人一船,唐?穑??酚胄〉度?艘淮?=?欣詈侠矸峙涓?扛鋈吮成希?芸齑蠹冶愀髯栽诖?献??恕?br>  唐小软坐在船上,小腿肚搁在船沿儿上,一路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极佳的样子。唐炜与强子两人划着船,一路吹牛侃天,忽然一只黑漆漆的水鸟扑棱棱停在了船头,唐小软大喜,叫道:“别动!别、别惊走了它!” 沐槿衣蓦地探手拦住了她:“别碰它。” 唐小软正要问为什么,一抬眼便见那水鸟疾如雷电般将长长的尖喙置入水下,哗啦一声轻响,水面碎裂,一条红艳艳的小鱼便被它叼了出来。原来,它是在捕食。 唐小软惊于那捕食者高超的技艺,不禁啧啧连声。再一望那正在天敌口中垂死挣扎的小红鱼,她忽生哀悯:“好可怜的小鱼,沐姐姐,你救救它吧!” 沐槿衣懒理她抽风,闻言径自闭目养神。唐小软又哪里是能被忽视的主儿,见状登时挤到沐槿衣身边,扭股儿糖般撒起娇来,“沐姐姐,你就救救那条小鱼嘛,求你啦,小鱼真的好可怜。” 沐槿衣情知这丫头不到黄河心不死,烦不胜烦,眼也不睁,顺手拿过唐小软手里吃剩一半的一颗巧克力球便以指力向半空弹去。那水鸟叼着和自己差不多重的鱼本就飞的不远,被那半颗巧克力球击中,噗地一声闷响,受到惊吓嘴一张,那小鱼在半空中翻滚了两下便跌入水中,而那水鸟随后也笔直地向水面栽去。 “哇……”唐小软半张着嘴眼睁睁看着那水鸟在水面上扑棱两下翅膀再次飞了起来,而那条小红鱼死里逃生,几乎是立刻沉下水去,不见了踪影。 除了唐小软,其余几人也是脸色各异。先前并未将沐槿衣看在眼里的三个壮汉此时均心情复杂地沉默了,暗自思付这女子来头不简单,不必考校了,单看刚才这露的一手,眼未睁纯凭耳力判断方位,指力与准头皆把握地恰到好处,既救了鱼又不曾伤到鸟。光是这手功夫,没有个三五年都难有所成。更别提在选择装备时她对于冷热武器的了解程度,有点经验的人都看得出,绝非纸上谈兵。 “沐姐姐,沐姐姐。”才稍稍安静了半分钟,唐小软又聒噪起来了,将沐槿衣的手摇地拨浪鼓也似。“沐姐姐,你听过关于草海的传说吗?” “没有。” 冷淡的声线击不垮某人的热情。“那我讲给你听啊!” “不想听。” 唐小软清了清嗓子,继续无视了冷淡的拒绝。“从前啊,有个男的为了拯救他们国家缺水问题出去找水源,走啊走啊,别说,还真被他找到了一条湖泊。这时候他忽然看到一头大鸟从湖水里叼出来一只很可爱的小红鱼,想要吃了它!” 故事讲到这里,当事人没给什么反应,倒是旁听的二堂哥噗嗤一声不给面子地笑了:“噗,小软,你……你可真能捉妖儿。这都什么传说啊,你这是现学现卖,看见一水鸟吃鱼就现编啊。” 唐小软怒道:“滚蛋,你一高中没毕业的懂什么叫传说吗?” 唐炜浑不知自己吐槽了小妹的把妹手艺惨遭躺枪,受到人身攻击敢怒不敢言,只好脸皮通红地继续划船。 唐小软哼了声,一秒钟完成从女汉子到小女生的无痕转换,娇娇嗲嗲地继续讲起故事来:“然后那个男的哇,看那条小红鱼实在太可怜,不,实在太可爱,就出手打跑了大鸟救下了它。结果你猜怎么着?哎呀,你猜怎么着?怎么着怎么着?” 被一叠声的怎么着扰了清休,沐槿衣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小红鱼就变成了一个女孩子,告诉那个男人,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唐小软,你就不能放我安静会吗?” “……呃,咳。”唐小软被一通抢白,顿时有点讪讪,清了清嗓子,蓦地灵光一闪。“好啊,沐姐姐你也学会骗人了!你明明听过这个传说!” 横竖是休息不成,沐槿衣索性好整以暇地环抱起手臂盯着她看起来。“不用听过,猜都能猜到了。你有点新意好吗?” “哼。传统版本是这样啦,但是我的版本不是这样的。”唐小软撇嘴道。“后来,那个小红鱼哗啦一声就变成了一个女人,很神气地对那个男的说,咳,帅哥,你可知道万物皆有灵,生死不过一场修行,你误了我的修行,作为惩罚,你得对我以身相许。” “……” 看到沐槿衣一脸沉默,唐小软知道自己反转成功,憋住了她,登时喜上眉梢,再接再厉:“帅哥当然不干啦,他说他老家有老婆了。你猜结果怎么着?” 沐槿衣实在是觉得自己居然要回答唐小软这种问题,智商已经被拉低到没下限了。可不知是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暖风吹得她心绪飞扬连带着心胸也开阔了许多,那么,就容许自己偶尔也……弱智一下吧。 于是,她沉吟三秒。“那女子就放男子离去,并且,帮他的家乡解决了缺水问题以谢救命之恩?” “沐姐姐,你都没有仔细听前面嘛。”唐小软坏笑不已。“错。结果是,那小红鱼变成的女人听了这话,二话不说就把那男的也变成了一条鱼,于是那男的再也回不去自己老婆身边,只能乖乖地和小红鱼一起留在了湖里天长地久了。over~哈哈哈。” “……” 看着沐槿衣一脸吃瘪的模样唐小软笑得差点翻身掉下水去。 沐槿衣眼神忽闪,在弱智的唐小软影响下,竟流露出一丝自己浑然没有察觉到的娇嗔来。她轻轻咬唇,忽然道:“没记错的话,你刚才才救了一条鱼。” “是你救的。”唐小软笑盈盈地回头。手指在水下轻轻一捞,鬼使神差地竟捞上了一条和刚才那条一模一样的小红鱼来。她自是将方才沐槿衣眼中的柔软微光尽收眼底,于是,心神皆荡。咬唇笑道:“而我,是这条鱼。” 沐槿衣眼神微晃。唐炜与强子两个糙汉自是不明白这话中玄机,只当小女孩撒娇耍痴,可她一贯心细如发,思维缜密,又怎会听不懂这小姑娘话中有话的暗示与哑谜呢?从前懵然,不过是她冷面冷心惯了,早已习惯屏蔽这世间所有她不感兴趣的暧昧萌动,只是如今……在唐小软早已对她几次三番表露心迹,甚至以行动迫她面对之后,要她再如从前般对她冷淡无视,人非神佛,孰能无情无心? 唐小软放生了那条小鱼,轻快地拍拍手上的水。眉眼盈盈,一双桃花眼阳光下柔情涌动,熙熙生光,浑然不理会船上还有两个大闲人,莞尔笑道:“在这么浪漫的地方,总应该做点浪漫的事。沐姐姐,你说是不是?” 沐槿衣默然不语,可沉沉覆下的鸦羽泄露了她的不安与悸动。 像沐姐姐这种高冷的人,不拒绝肯定就是同意啦。唐小软同学眼力见儿技能早已登峰造极,再接再厉,一翻身便坐到了沐槿衣身前,将将挡住了身后唐炜与强子的视线,同时侧眼一扫,唐?鹚?堑男〈??潜桓吒叩乃?莸沧。?皇卑牖峥隙u换嵬悼此?恰k?判牡卮丈锨叭ィ?齑礁皆阢彘纫露?希?嵘?溃骸霸谖业拇?道铮?绻?礁鋈嗽谡馄锨孜牵??蔷突嵋簧?皇溃?唬?巧??朗蓝荚谝黄稹!?br>  沐槿衣悚然心惊,几乎是本能地扭头望住了唐小软。半晌,强作镇定地撇过脸去。“我不信这些。” “真的吗?”唐小软声如叹息,说话的同时,嘴唇已经轻轻掠过面前那淡红而弧度优美的唇角。 轻微的颤抖,沐槿衣几乎是立刻后退了三分。嘴唇抿成淡漠的弧线,眼神里更是透出丝丝的冷意。“别胡闹了。” “你不是不信吗?那你害怕什么?”唐小软不依不饶地追问,声音如诉如叹,透着丝丝缕缕的诱惑与……说不出的妩媚。 沐槿衣自然是察觉到了,眼睫不自然地轻颤,在细微的热气一次次喷上自己的耳朵时,那圆润如贝的耳垂终于不堪负荷地红了。 雪白底子沁着淡淡的红,勾扯住唐小软痴迷的眼神,她抿抿唇,一下子咬了上去。 沐槿衣吃了痛,不禁薄怒,皱眉斥道:“唐小软!” 唐小软乖乖地松了口,眼神微晃,忽然低语:“这一次去,会不会真的有去无回。” 沐槿衣怔住了,顾不得拯救自己泛红的耳根,心绪一下子被那女孩忽然的伤感带动了。她沉吟几秒,终于,声音也不再冷硬。不甚自然地转过了脸去,轻语。“我会保护你。” “可是,谁来保护你呵……”唐小软忽而轻叹,缩回身子,双手支颐怔怔望向远方。碧水蓝天,鸟飞鱼游,一切都晴好如约,只是她们踏上的这趟旅程,是否亦能够晴好如约?沐槿衣,你无论如何也要踏上的这趟旅程,你几次三番拼死也要保护的我,你费尽心思想要探知的所谓真相……你可知道,我,宁愿你懵然无知,宁愿你贪生怕死,甚至,宁愿你真的只是太奶奶花钱雇来保我一年平安的保镖。我愿退到这样的地步,只换你返身离开。 或者,我们一起返身离开。只要你肯,只要你愿放弃,只要你开口哪怕你不必开口,只要你流露出一丝半点的念头,我都可以带你离开。沐槿衣,你明白吗? 我本一体两心,只因你喜欢,我可以一直懵懂天真,可,形势比人强,沐槿衣,我以初心待你,你却诸多隐瞒,舍生为我,更是因为要我死得其所……你明明如此不堪,可看我的眼神却又为何如此温柔透澈,让我心痛? 如果真有心电感应就好了,如果,传说真的都能实现,就好了。 “我本微贱,命如草芥。”沐槿衣柔然回眸。“可你不一样,你是……”她似是不愿多说,幽幽转回脸去,只留给唐小软一个恬淡优美的侧脸弧线。 莫名地心中有气。唐小软终于不再冷静,蓦地起身,当着身后堂哥的面抱住沐槿衣的双颊,迎着她明显惊讶困惑的眼神,她几乎是恶狠狠地将嘴唇覆了上去。 而几乎同时,沐槿衣抬起的手掌准确无误地挡在了她的唇前,恰到好处地阻隔了她略带怒意的亲吻。 那微微发冷的掌心瞬间浇灭了她心底的无名怒火,唐小软怔怔抬眸,无言地望着慢慢收回手去的沐槿衣。恬淡仿佛与世无争的容颜,眼神中却透着亘古难消的固执与温柔。她忽觉难以遏制的心痛,阵阵袭来。 “故事是假的,我们……”略略的迟疑,沐槿衣淡然抬眸,“没必要去验证。” 唐小软一怔,忽然冷笑。“故事是假的,可我爱你,是真的。”若我是这湖中来去自由欢快游玩的小鱼,我便要你也做一条小鱼。若我是那天空傲视苍穹凌云翱翔的飞鸟,我便要你也变作一只飞鸟……我想与你生生世世的心,早在几千年前便已注定,不惜代价,也从未更改。 沐槿衣只觉呼吸在一刹那窒住,望向唐小软的眼神,是她从未有过的迟疑与……震撼。 她说……爱? 她说……她爱她? 唐小软早已恢复原状,双手支颐,像刚才那样若无其事地望着天空哼起小曲儿来。沐槿衣听得分明,是那首上次她曾追着要唱给她听的,《原来你也在这里》。 该隐瞒的事总清晰, 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原来你也在这里。 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 只换来半生回忆? 她悚然心惊,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一把便抓住了唐小软的手。 86、第三十三章 飘风骤雨惊飒飒(上) 掌心相对的瞬间, 仿佛血液在皮下沸腾了, 彼此的热度互相传递侵染,唐小软忽然觉得,沐槿衣那一贯微凉的掌心, 竟仿佛炽热了。仿佛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系在了两人心头,血脉相连, 自然,疼痛相依。 忽然而至的悲凉感, 她从未想过有天这样的情绪会出现在她的心头。沐槿衣主动抓住了她的手, 沐槿衣居然主动抓住了她的手,她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为什么她却像是孤身一人站在空落落四野荒凉的悬崖边,由身至心都是一片苍凉绝望, 看不见来路, 也看不见归途。 仿佛也是意识到了什么,沐槿衣很快略带尴尬地缩回手去。 两两沉默了, 幸好唐炜适时地聒噪了起来:“我说你们女孩子啊也真是奇怪, 整天搂搂抱抱的也不嫌腻歪。”这两位自然是没错过好戏,只可惜糙汉的心里向来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未通。 唐小软正想叫他滚回去捡肥皂,忽然耳边一阵锐鸣,那声音来得又急又快,她眼角余光瞄见一块双掌大小的阴影从半空中直掠沐槿衣而去, 而沐槿衣却似乎正陷入在某种放空状态中,并未察觉。来不及多作思量,唐小软几乎是本能地便扑了过去, 抬起双手紧紧抱住沐槿衣双颊,将她的脸牢牢护在自己怀中。 “唐”小软两字尚未来得及吐出,沐槿衣已然感觉到抱住自己的那个女孩子全身颤了一颤,一声痛呼逸出喉间。她心中一紧,快速挣开身子反将唐小软拉入怀中,一手抽出短刀便凭直觉削去 扑棱棱一阵响,随着一声锐鸣,一把断羽在空气中慢慢飘落,同时有着什么硬硬的东西滚落在船板上,发出钝钝的一声笃响。 唐小软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被沐槿衣一刀削去半截脑袋的袭击者,身首异处的它正在船板上做着最后的挣扎与抽搐,黑漆漆的身子浸在赤红的鲜血中,看上去煞是可怖。直觉告诉她这是刚才被她们截胡了到嘴食粮的那只水鸟,没想到一只鸟的报复心竟然有这么强。 “你没事吧?”沐槿衣声线微微不稳,手指紧紧抓住她的,上下检查。 “哈、哈哈,没事,一只破鸟,我能有什么事?”眼见得沐槿衣如此紧张在意,唐小软心中自然很是受用,故做无谓地甩甩手,空气中顿时飞溅出一滴鲜红,瑟瑟滴落水中。 沐槿衣伸手拉过唐小软受伤的手掌,一看那水鸟啄得极狠,淡粉色的皮肉被撕裂,伤口处一条细细的血线正丝丝缕缕渗出。她眼神一紧,忙取了碘伏给她消毒,又撒上止血粉,再用纱布仔细包裹好伤处。 唐小软享受着这细心的照料,心中舒坦,一点伤口又哪里放在心上,没一会儿便生龙活虎起来,紧挨着沐槿衣身旁叽叽喳喳地说话。唐炜与强子则继续划着船,忽然,船头处蓦地响起一阵怪异的咯咯咯声,像是锯子锯断木头的声音!“什么情况?”唐炜说着弯下身去。 强子忽然叫道:“别低头!” 唐炜一惊,只见眼前一道红影嗖地一声便到了眼前,饶是他反应极快立刻抬头后退,额头仍是火辣辣的一阵剧痛传来。他一屁股坐回船上,惊魂未定,伸手自脸上轻轻一摸,触手温热,一片黏腻。 “那是什么鬼东西!”看到自己一手的鲜红,唐炜终于后知后觉地怒了。 不远处有别的游客行船,为免惊动人群,沐槿衣等人也不便出手,只得警惕地瞪着那一击得逞后又快速潜入水中的红色怪影。唐小软看着堂兄一脸一手的鲜血,也是惊得不轻:“是鱼吗?食人鱼?我天,这里怎么会有食人鱼?!” 沐槿衣从行李包里拿出一包湿巾丢给唐炜让他擦擦伤口,眸光紧紧地锁定在他受伤的额头,那里皮肉翻飞,明显是被尖利无比的细长物体勾咬,难道,真的如唐小软所说是食人鱼?可是这里向来都不曾听说有这种鱼群的存在啊。 正思量处,那红色怪鱼又出现了,这次它是绕到了船尾,一行人再次听到咯咯咯的声音响起时已经晚了,强子怪叫一声便站起身来:“不好,船在漏水!” “沐姐姐,怎么办?”唐小软也发现自己所坐的地方已经开始渗水了,这里的租船本就是只比竹筏多了个船沿儿,质地自然很是一般,那咯咯咯的声音响不到一会儿,船底便已经出现了好几处细小的裂缝,凉凉的湖水很快丝丝地渗了上来。 “弃船。”沐槿衣快速作出了判断,向不远处唐?鹚?谴蚴质魄肭蠼佑Α!澳忝嵌脊?ツ潜摺!?br>  “沐姐姐,那你呢?”唐小软本能地问道。 沐槿衣皱眉盯着脚下一点点漫上来的湖水,从背包里快速掏出一个纯牛皮制造的袋子来。眼看唐?鹨丫?搅税朊淄猓??15掏埔话焉砼源粽咀诺奶菩u恚骸翱旃?ィ ?br>  “我不,我跟你一起。”唐小软固执地不肯先行离去。 强子知道那边的小船吃重不了这边的人加上行李,快速取出一捆登山绳将行李扎好,一头握在手中,跳离沉船。 沐槿衣眼见唐小软不肯听话,只得向唐炜使了个眼色。一贯粗莽的唐炜这一次倒是反应挺快,一把将唐小软拦腰抱住,连人带背包的一起抛了过去,自己随后跟着跨了过去。 小船一下子多了三个人,顿时沉重地晃了晃,吃水线几乎没顶。唐小软心急如焚,一想到沐槿衣独自一人还留在正在沉没的船上,刚一站稳便哇哇大叫起来:“沐姐姐,沐姐姐你快过来!” 也不知是她的叫声引起了那怪鱼的注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红色的怪鱼忽然停止了啃咬沐槿衣所在的小船,方向急转,一下子就向着唐?鹉侵恍〈?辶斯?ァk俣燃?欤?坏绻饣鹗?洌?煊耙簧帘愕搅颂?鸫?住?br>  唐炜失声叫道:“这畜生还就盯上我了!怎么追来了!大哥你快点划啊!” 那边船上一直冷静握浆的铁头蓦地拔出刀来,恶狠狠地便要去挑正吸血蚂蝗般粘附在船底的红色怪鱼。沐槿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道:“别动手!”说话的同时已然跳下水中。 “当心它咬你!”唐小软一见沐槿衣下了水,那还了得,食人鱼吃人可不分美丑,管你美若天仙,一样给你啃剩一堆白骨。她心急如焚,顾不得危险俯身便要去拉沐槿衣上船,可沐槿衣却浑然不理会她冒险伸出的手臂,她正双手撑开牛皮袋,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红色的怪鱼一点点地游上前去。 那红色怪鱼很快发现了沐槿衣的动静,水下两点锐光闪过,红影冲来的同时,沐槿衣快速扣下手中的牛皮袋,那红色怪鱼顿时消失,连鱼带水一起被灌进了牛皮袋中。 沐槿衣快速收口,一手死死地捏住袋口,一手扒住了船沿,在唐小软的帮助下很快爬上船来。那怪鱼必然是在袋子里拼命撕咬扑腾,奈何牛皮袋结实无比利齿无法穿透,不多两分钟便渐渐安静了。一船人这才落下心来,唐炜小心翼翼地伸手触了触那袋子,“这畜生它哎呀我艹!”他被吓得险些弹到湖里去,那明明沉寂了的怪鱼忽然又蹦了起来,隔着结实的牛皮都能感觉那利齿硬生生地从他的指头上划过。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唐?鸨坏艿芟诺镁?晡炊ǎ??乓涣忱渚驳啬笞糯?拥你彘纫拢?闹卸哉馀?说牡ㄊ兜闭媸桥宸?灰选8詹湃艋蛔鍪撬??幢赜姓庀滤?挠缕??br>  铁头将手里的匕首咚一声扎在了船沿,显然是不满沐槿衣的做法,为什么阻止他杀了这怪鱼非要生擒。 沐槿衣自然是看出了他的不满,也不想多说,冷冷道:“这鱼杀不得。” “为什么?”铁头沉声问道,目露不满。 到底为什么,沐槿衣却不肯多说了。铁头双眼一眯,正要发难,却被唐?鹱e !澳?倾逍阋?厝プ霰瓯荆俊碧?鹱砸晕?氲搅撕侠斫馐停?辖衾创蛟渤 ?br>  “大哥你可真能想,这山高路远的,沐姐姐带什么不好带条鱼回去,这哪是标本,都成咸鱼了吧。”唐小软咯咯笑道。 唐?鹈媛掇限危?从植桓医踊埃?坏泌ㄚu匦πΓ?仆坊?鸫?础?br>  众人都不说话了,唐小软也有些无趣,伸手隔着牛皮袋轻触两下,那怪鱼想是彻底死得透了,这次,一动未动。 沐槿衣下意识地看一眼唐小软,目光自她手上的伤口处转了转。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终是没有开口。 唐小软呆了呆,“沐” “快到岸边了!” 小刀忽然的说话打断了她。这一打岔,唐小软到嘴的话在喉咙口打了个滚,默默就咽了回去。 87、第三十三章 飘风骤雨惊飒飒(中) “太好了。强子, 行李收一收, 准备上岸。”唐炜边叫边站起身来。 眼见沐槿衣也开始收拾行李了,唐小软忙上前抢过了一个包挎上。 很快船只便抵达了陆地,沐槿衣带着众人混迹在游客群中, 眼见周遭并无异状,她将牛皮袋扎好放进背包里, 转而拿出两张地图仔细比对起来。古代的那张地图在她圈点的地方,也就是目前所处的位置是一片白色中点了一些模糊的黑点, 一条朱线凌空跨越与主线汇合, 而现代的地图则显示这里是一片树林。她极目远望,暗暗盘算了一番行程后将地图收起,镇声道:“先找个地方吃饭, 下午我们上山。” 很快就找了家当地的茶楼, 一行人坐了进去,点了茶水小食。店主是个年轻妇人, 看唐小软生得玉雪可爱, 又满嘴“姐姐姐姐”地叫着,不由心生喜爱,额外为她添了一份私房甜点。唐炜见状忍不住笑道:“也亏得你是个丫头,要是个男人这还了得。” 唐小软得意道:“你就羡慕嫉妒恨吧。沐姐姐,给。”说着话便要将甜点分一半给沐槿衣。 不想沐槿衣却抬手一挡, 冷冷道:“我不要。” “她不要给我。”唐炜见状快速伸过盘子来。 唐小软一呆,打开唐炜的手,正要问沐槿衣怎么不开心的样子, 扭脸却见那女店主又过来了,这次直接坐在了她身边,环顾了一下周围,微微笑道:“看你们这身行头,可不是来旅游的吧。” 另一张桌上坐着的小刀等人闻言顿时警惕起来,唐?鹗沽烁鲅凵??疽馑?巧园参鹪辍?br>  唐小软眨眨眼道:“姐姐,你可真聪明,我们确实不是来旅游的,我们啊,是来” “小软”唐炜一脸黑线,正要打住,却被唐小软桌下跺了一脚。转脸笑道:“我们是来这儿做考察的。喏,这是我们队长。”指一指沐槿衣,笑意愈发温纯。 女店主闻言一脸了然笑道:“我一猜就是。” 沐槿衣若有所思,忽然问道:“怎么,还有别人也来这里考察?” “前些日子也来了几个人,说是要进山考察。”女店主眯了眯眼,“在我这儿住了一晚,天没亮就走了。” “都是些什么人?”沐槿衣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追问道。 女店主迟疑道:“这……可是说不好了。” 唐小软眨眨眼,捏起一块方才女店主赠送的甜点塞进口中,笑道:“哇,太好吃了!姐姐你是怎么做的啊,这点心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抱住那女店主的手臂,撒娇地摇晃起来:“你快教教我,要不我可就赖你这儿不走了。” 女店主闻言顿时笑眯了眼,手指抬起轻戳唐小软的额头,笑道:“你这小丫头真是嘴甜。” “人家可是说的真心话,不管,我吃完了,我还要吃。”唐小软瞬目笑道。她本便生得一脸童真,再加上身材娇小,在那女店主眼中看来恍如十六七的小姑娘,此刻见她一脸娇憨,哪里还有半点防备之心,拉着唐小软的手便向后堂走去,边走边道:“不就是几块甜点,你喜欢,我多给你一些带着路上吃。”两人恍如亲姐妹般挽手而行,模样甚是亲密。 唐炜等人倒是没有多想,只暗想唐小软的撒娇功力当真是男女通吃,老少咸宜,居然连店主这样的年轻女人都吃这一套。一旁沐槿衣却是眼望着窗外,一脸寒意。 不多会儿,唐小软独自一人从后堂出来了,一掀帘子便直奔沐槿衣而去,喜滋滋地汇报打探来的情形:“沐姐姐沐姐姐,我问到了,彩云姐姐说前几天有三四个汉人来过,其中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太,另外几个都是年轻人。” “彩云姐姐?”唐炜一愣,蓦地笑了。“是刚才那小妞吗?” 唐小软白了他一眼,献宝般讨好地看着沐槿衣:“沐姐姐,你说会不会是太奶奶带着人来了啊?” 沐槿衣思索片刻。“应该是唐老夫人。” “那就是说太奶奶真的没有被抓咯!”唐小软闻言顿时喜上眉梢。 沐槿衣喝了口茶,淡淡道:“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测。如果那拨人真的是老夫人带来的,算算脚程,应该已经到禁地了。” 唐小软眼见沐槿衣面前的茶杯见底了,忙掂了茶壶要给她倒水,谁料壶嘴才凑过去,沐槿衣便抬手挡住。“不用。”说着一放筷子。“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哎”眼睁睁看着沐槿衣起身便走,连个正脸儿都不稀罕给她,唐小软咧咧嘴,不由得暗自嘀咕起来:怎么了这是?谁又惹到她了?三两口吞下几个点心后唐小软赶紧起身跟了出去,远远看见沐槿衣正提溜着那个牛皮袋站在没什么人烟的一处空地上,她忙跑了过去,口中叫道:“沐姐姐,原来你在这儿啊。” 沐槿衣并不理她,唐小软这才发现她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铁锹,竟然在地上挖出脸盆大小的土坑来。将牛皮纸袋口朝下颠了下,那红色的怪鱼一下子掉进了土坑里。唐小软一见那怪鱼本能地后退一步,就见沐槿衣又拿出一小瓶油倒了进去,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一根树枝丢过去。轰一声火起,那红色怪鱼顿时被包围在一团烈焰之中,空气中漂浮起皮肉烧灼的焦糊味,很是刺鼻。 “沐姐姐……”很想问一下为什么非要这么处理这条鱼,死都死了,随便扔掉不就好了吗?可盯着沐槿衣冰冷的侧脸,唐小软吞咽了一口,还是把疑问吞回了腹中。 眼见怪鱼很快被烧成黑炭,唐小软伸手去拽沐槿衣,本想叫她一起回去,不料沐槿衣却十分冷淡地摔开了她的手。“沐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啊?”唐小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她,思前想后也理不清头绪,可要说这队伍里还有谁能够惹到沐槿衣,恐怕也确实是只有她唐小软了,这点自知自明她还是有的。万分不解地抓了抓头,唐小软呆呆看着沐槿衣渐行渐远的背影,脑子里蓦地灵光一闪莫非?! 快步追上前去,她一把抓住沐槿衣的手:“沐姐姐,你是在吃醋吗?!” 沐槿衣身子一震,脚步便生生顿住了,头也不回叱道:“你胡说什么!” 吃饭前还好好的呢,吃个饭忽然就这样了……除此之外还真是想不到别的理由了。唐小软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形,咳,女店主长得蛮好看的,人又热情,于是她就随便搭讪了两句,这不是搭讪还搭到了重要消息嘛!莫非沐槿衣就是为这个事儿生气的?她赶紧清了清嗓子,讨好地绕到沐槿衣身前。“沐姐姐,那个,要是刚才我猜错了,你就打我一下出气。要是,我不小心猜对了,你……你就打我两下出气,好不好?我让你打还不行吗?你别生气了,老是生气会长皱纹。” “你”前面几句话还勉强像人话,后面一句又让沐槿衣内伤了一下,不由得冷脸也摆不住了,怒视着正讨好卖乖的唐小软道:“你总是这么油嘴滑舌吗,不害臊吗?” 唐小软一怔:“我没有。” “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相信你。”沐槿衣的眼中有着说不清的愤然,于她而言,这是何其陌生的一种情绪,她无法抓捏到重点,更不清楚源头,只知道自己在看到唐小软和那店主说闹的模样时,心中陡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酸意与委屈,尤其在听唐小软一声声“姐姐姐姐”地喊着那女店主后,她更是觉得莫名地烦躁!由此便不由怨上了唐小软,不明白半小时前才对她那样撒娇撒痴的她为什么一转身就可以对别人也这样,到底她说的话是不是真心话,她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又到底是不是只是贪图一时好玩! 唐小软哪里能知道沐槿衣此刻心中的风起云涌,只是看着那澄净的黑瞳正一眨不眨地瞪着她,莫名就心虚了起来,又听她说出这句话,顿时急了:“我我对你说的话可都是真心真意,为什么不能信我?” 沐槿衣默然不语,绕过唐小软便要离开,不防唐小软蓦地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肩膀。她一怔,本能便要挣开:“放手!” “我不放!”唐小软眼见如此,索性整个人如无尾熊一般缠了上去。“以前你对我冷若冰霜我都不怕,现在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了,要我放开你,除非你杀了我!” “唐小软!”沐槿衣冷声叱道,一手抬起已然压上了唐小软的颈窝。她一贯冷然自持,不曾想自己竟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女孩激怒成这样,眼看两人抱在一起已经引起了几个行人围观,心中又羞又恼,几乎恨不得当场将唐小软敲晕。 88、第三十三章 飘风骤雨惊飒飒(下) “沐姐姐……”唐小软娇娇地喊着, 脸颊紧贴着沐槿衣修长光滑的颈项, 轻轻蹭动。“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保证,以后除了你, 我谁也不理了,更加不会喊别人姐姐, 我只有一个沐姐姐……” 沐槿衣只觉浑身疙瘩,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肉麻无谓的话, 唐小软居然能信嘴拈来, 还说得理直气壮半点也不脸红。又被她一直蹭着颈子渐渐觉得有点异样,不由垂眸望向正埋首在她怀中的女孩来。 与此同时,唐小软也正抬头望她, 目光交接处, 一个是竭力冷淡,一个是使劲卖萌。沐槿衣心头微动, 只见唐小软半露着光滑雪白的额头, 淡眉轻蹙,一双桃花眼仿佛蓄了沉沉水汽,望向她的时候简直透着无与伦比的可爱与可怜。她心情复杂,一方面为自己居然因这点小事大动肝火感到尴尬,一方面, 又有些搞不懂自己,脑海中仍然回想着唐小软先前那句问话:“沐姐姐,你是在吃醋吗?!”不敢置信中隐隐透着得意的惊喜。吃醋?所以, 她刚才是真的在吃醋?可是怎么会呢?虽然禀性淡泊,可不代表她不通事务,吃醋这种事,不是只有那些庸俗又无聊的女人才会去做的吗……再说又她吃哪门子的醋,她和唐小软 一念至此,沐槿衣再无法继续了,不能接受自己居然会有这样无聊的小女人一面,可却又没办法忽略自己内心的暗潮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被唐小软牵动了情绪。心中愈发烦躁,不由得添了三分气力使劲一推,唐小软一时站不稳,哎哟一声便摔在了一边。 “你没事吧?”沐槿衣没想到一马平川地也能说摔就摔,看唐小软龇牙咧嘴地揉着脚,到底是心头一软,蹲下身去扶住了她。 唐小软只要一挨住沐槿衣,那身子就跟没了骨头一样,顺势就靠了过去,抓着沐槿衣的手便按在自己胸口:“沐姐姐,你不要生气了嘛,你一生气,我都快急死了,你听你听,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被掌心下的柔软一激,沐槿衣顿时脸红,忙抽回手来。“我看你是没事。我先走了。” 唐小软同学还是明白何为见好就收的,见状不再闹腾,乖乖起身跟在沐槿衣身后往回走去。 唐?鸬热艘捕甲急负昧耍?恍腥吮慵闯龇l旗棵x蛐宰臃19鳎?旨?桥?曛鞔?菩u砬酌艿睾埽?阈趴诙毫思妇洌??诒湛凇懊米用米印钡睾白。?胧敲缗??源蠓剑?桥?曛髯匀凰敌Γ?2蛔拍盏难?樱?刹恢??毋彘纫氯匆??醯貌煌祝?从植恢?雍嗡灯穑?缓冒底运尖庾约河k嵌嘞肓耍?毕略俨坏8椋?称鸨嘲?阕摺?br>  因为没有车子了,于是所携带的东西便尽量从简。前方多是山区,树林水流众多,于是在沐槿衣的示意下众人将原先带的食物和水丢弃了一些,未免稍后会被毒虫刺咬以及意外受伤,药物和止血粉、绷带几乎占了行李的一半。 在趟过一条溪流之后,沐槿衣很快发现前方出现了一大片浓密的树林,树虽不至参天,却也有三层楼那么高,只奇怪的是不知为何树干全都是光秃秃的并没有树叶,远远望去倒像是雕出来的假树一般。 “铁头,你走先。”唐?鸬蜕?馈?br>  铁头应了声,手中拿着一张放大版的当地地图便走在最前面开路。身后是哗啦啦的水声,身前是没有树叶的怪树林,他倒是并不犯怵,从腰间抽出一把精钢匕首率先走进了树林中。 唐小软紧跟在沐槿衣身后,不知为何打第一眼看见这个树林她心中便格外的不安,隐约像是曾在哪里见过的,可是她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 沐槿衣一侧身就见唐小软小脸绷得紧紧,只当她是害怕,正要安慰她一句,忽听得前方铁头叫了一声:“奇怪。” “怎么?”她挑眉望去,只见铁头停下了脚步,正低头望着自己脚下琢磨着什么。 “什么情况?”唐?鹣蚯白吡肆讲剑?畔碌氖?砹钏?挥傻弥迤鹈纪罚?蛋稻?艘幌拢赫饽嗟卦趺凑庋??怼?br>  果然铁头也是发现了这点,道:“这里离得河道已有些距离,怎么泥地却越走越软,这不对劲啊。” 沐槿衣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仔细地观察起四周来。一踏进这个林子她便觉得不太对劲,可这偏是地图指示的唯一路径,为了绕道前往禁地,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进来。眼前这些怪树片叶不生,树干上都有一些形状整齐的裂口,树根下覆盖着一片片绿绿的,青苔模样的东西。沐槿衣不由奇怪起来,按说能长青苔,说明此处水资源丰足,那这些树为什么又是一副百年干旱的样子呢?还有这越走越软烂的泥地……思忖片刻,她拿出一瓶药丸来分发给了各人,“含在口里,可以抵御毒瘴。”又取出探路杖来递给铁头。“小心点。” 唐小软乖乖地含了药丸在口中,仰脸看了看天,此时正当午后,按说应是一天中太阳最好的时候,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天空中那看着光芒万丈的太阳照在她身上却半点力气也没有,确切地说,明明是正当炎夏,可她却感到了一丝冷意。 一旁沐槿衣正好侧身看她,见她一脸愁苦地抱着胳膊,不由心生关切,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唐小软可怜巴巴地揉着胳膊,叹道:“沐姐姐,我怎么觉得这儿好冷啊。” 沐槿衣一怔,冷?先不说现在正当炎夏,就算是古树林中比较阴寒,也不至于发冷吧。心中一动,莫不是这小丫头见众人一路上各司其责,自己也一直在忙没有理她,所以成心撒娇? “啊阿嚏!”唐小软蓦地打了个喷嚏,跟着揉了揉鼻子,缩得更厉害了。“真的好冷啊。” 沐槿衣眼见如此不禁为自己刚才疑心她是装的略感歉疚,虽然心中仍是奇怪好好地为什么唐小软会觉得冷,仍是脱了自己身上的衬衣给她丢过去。“穿上。” 唐小软一呆,扭脸见沐槿衣只穿着一件纯黑的棉背心,曝露出雪白的两条手臂,线条优美的锁骨鸟翼般向两侧延伸,更别提背心遮盖不住的小半片后背。她只觉后脑一炸,赶紧把衬衣给沐槿衣穿了回去,低声叫道:“我不冷阿嚏!不冷了,你快穿穿好阿嚏!” 沐槿衣按住她确实凉凉的手背,不自觉声音中便带了三分温柔。“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冷得这样厉害。”她不由担心起来,只当唐小软是明明身体不适也不说,想也不想便道:“算了,今天不走了,回去休息一晚,明早出发。” 唐小软何其聪明,从沐槿衣的言语行为中早已感受到自己现在地位的显著提升,此刻见沐槿衣竟为她推迟行程,更是心中欢喜,道:“你拉着我,我就不冷了。不用回去休息。”见沐槿衣迟疑地看她,她忽的心生顽意,凑近她耳畔低声道:“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想再见到那个彩云” 沐槿衣立刻瞪她一眼。唐小软咯咯笑道:“沐姐姐~” “继续赶路。”沐槿衣耳根发烫,再不想多看唐小软一眼,转身便走。 唐小软自打死乞白赖敲开了沐槿衣的心门,再也不怕她的冷脸和故作严厉了,闻言立刻跟上,伸手便抓沐槿衣的手。果然,她只是象征性摔了一下,没摔开,便默默作罢了。唐小软心中欢快,连身体的不适都似乎淡化了许多,然而一阵阵冷意仍是由心底不断涌出,仿佛是吞了一块寒冰落在腹中一般。她咬咬牙,没有作声。 又走出去几分钟,沐槿衣的眉头愈发紧锁,是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她们是一直向前走的,可眼下离她最近的一棵树却仿佛就是她刚进树林时看到的那一棵? “沐小姐,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唐?鸬降紫感男彘纫铝成?欢裕?谑俏实馈?br>  沐槿衣不理他,拿出口袋中的指南针看了一眼,脸色愈发沉重。果然,指南针的指针在无规则地乱晃,她又拿出手机看了看,不出意料,手机也显示没有信号了。收好东西,她镇声道:“这林子有古怪,想办法退出去。” “什么?可我们已经走了这半天了!”铁头不情愿地叫道。 沐槿衣冷冷道:“你自己好好看看,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鬼打墙?”唐炜惊诧不已,经过先前的一些事,他对沐槿衣虽仍是不服,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因她曾多次化险为夷,对她的话还是存了几分相信的。他四处看了看,忽地想起一个主意,拔出腰刀就在就近的一棵树划了一刀,拍掌道:“咱们沿路做记号,这下总能走出去了吧。” 89、第三十四章 去似朝云无觅处(上) 沐槿衣在见他拔刀的时候就欲开口阻止, 可到底是晚了一步, 唐炜手起刀落,树皮已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有几滴暗黄色的汁液沿着树皮的裂口流淌下来。她心中暗叫不好, 直觉告诉她这些汁液也许并不简单。 唐小软见沐槿衣一脸凝重,不由问道:“沐姐姐, 我们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吗?” 沐槿衣沉思片刻,点头道:“是。” “这些树有问题?”唐小软绕着身边一棵树转了转, 忽觉鼻尖一痒, 顿时“阿嚏”一声。 眼见如此,沐槿衣更是眉头紧锁。一旁唐炜叫道:“现在怎么办?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去?” “只怕现在也轻易回不去了。”唐?鹬迕嫉溃?舸舻乜醋抛约菏掷锩挥行藕诺氖只?!罢饫镄藕哦急黄帘瘟恕!?br>  沐槿衣冷冷地看一眼四周, 下意识地踩了踩脚下。“这地底下有古怪, 我怀疑有人在这里埋了干扰磁场的东西。” “那和这些树有什么关系?”唐小软不解地问。 “这些树是人工刻意栽植的,你仔细看, 所有的树干指向其实都有规律, 再加上磁场的干扰,目的就是要让进来的人,有进无出。”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淡淡的甜香,沐槿衣心头一凛,仰脸望向上空, 太阳光几乎是直直地照射过来,想起刚才树干上渗漏出来的几滴东西,她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 又伸手将唐小软拉到自己身后。“都别说话,屏住呼吸,我们快点离开这里。”说罢,她抓住唐小软的手腕,拉着她一口气跑出去百十米远,只想快些离开那有奇怪甜香的地方。 “啊,他们都没跟上来!”唐小软忽然喘着气说道。 沐槿衣一怔,这才停下了脚步,回身望去,果然是一片空荡荡的树林,哪里看得到半点人影。 “怎么办,这里就跟迷宫一样,我们去哪里找他们啊。”唐小软下意识地问道。 只是短短一小程路,自己还拖着个跑不快的唐小软,唐?鹉羌父龃竽腥司尤换岣彘纫乱讶恍闹杏惺??橹??潜厝皇侵辛苏卸?恕h欢?皇卑牖崛匆蚕氩坏接x灾?ǎ?缓梅愿捞菩u碓谠?卮糇牛?约旱街芪д艺摇?br>  唐小软自然是不肯答应,连忙叫道:“我要和你一起。” 事关重大,沐槿衣并不打算给她撒娇的机会,眼见唐小软一副死活要粘着她的样子,她情急之下蓦地上前将她拦腰抱住,又抽出腿挂中的软鞭啪一声甩了出去,正正便勾住了一根颇为粗大的树干。唐小软猛地被沐槿衣抱在了怀中正小心肝乱颤,可还没来得及发表感想就觉得身下一轻,跟着整个人都被带了起来,她吓得尖叫一声,只觉沐槿衣带着她斜着身子脚下在树身连蹬数步,跟着右臂一收,长鞭垂落,两人便齐齐落在了一棵至少四五米高的树上。“沐沐姐姐……你……”她吓得死抓住沐槿衣的衣服不肯放手,心下也是明白她的用意了,这分明是要把自己扔在树上自己去找人。太过分了,她又不是猴子! “你就在这里等我,无论看到什么,谁来找你,都不可以下来。”沐槿衣严肃地看着她,见她始终一脸恍惚与忿忿,不由得放柔了态度,轻声问她:“听到没有?” 唐小软终于松手坐了下去,揉了揉鼻子,一肚子不爽。 沐槿衣情知她心中不快,却又不知怎么安慰,只好又道:“我很快回来。” “唉……”唐小软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捏在掌心把玩着,委委屈屈地哼道:“别丢下我太久,我……我害怕。” 沐槿衣被她揉捏着手指不禁有些赧然,却又早被她磨没了脾气,此刻见她眼波??鳎?闹凶允遣蝗蹋?尖饧该耄?焓衷谒?竽郧崆崦?嗣?!班拧!?br>  唐小软呆呆看着轻轻一跳便稳稳落地的沐槿衣,忽然心中一动。“沐姐姐!” 沐槿衣仰脸看她,午后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明明是一张清冷动人的芙蓉面,此刻却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娇艳与明媚。唐小软眯了眯眼,又长长地与她对望片刻,微微一笑。“保护好自己啊。” 沐槿衣似是没想到一贯孩子气没正形儿的唐小软会忽然对她说出这样正经的话,略略迟疑,应道:“嗯。” “虽然这样说好像蛮自私的,我也知道你不一定想听,可是我还是想说。”唐小软抿了抿唇,笑道:“别人死不死我才不管呢,沐姐姐,你别有事儿。” 沐槿衣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唐小软这一句话说得她心情格外复杂。可待要认真寻思点什么,却又觉得满腹怅惘,仿佛一股子气陡然提升到了一个临界点却砰一声化作了泡沫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半晌,她转身离去,急转跑开的身影怎么也没有留意到身后那一贯笑意温纯的女孩陡然间沉下的脸。唐小软仰面望天,不远处一只灰色的鸽子正扑棱着翅膀向她飞来,她嘴角微勾,闭上了双眼。 沐槿衣,你是我前世今生直至永恒,最最在意的人。可是你呢?你在意我吗?像我在意你一样地……在意我吗? 刚才你说要我们先回去休息,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开心,然而这开心不过一秒便荡然无存,你终究还是想要去那里,哪怕你明知道那里将会是我们分开的地方。 思绪渐渐飘远,一时间,另一张面孔浮现在她眼前,似是陌生,却又无比熟悉。同样的眉目如画,同样的清冷如冰,同样的淡然如水,唯一不同的是,这张脸上更有着一种让她几乎想要撕毁的慈悲。 她蓦然睁开双眼,静静凝视着那张清颜。 呵,你不是说过,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到我了吗?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我为了找你,轮回了那么多次…… 果然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说话不算话呢…… 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就交给我吧。 一声细碎的风响,那灰色的鸽子刚刚好,落在她的肩头。 沐槿衣没走出两步便听到一声枪响,她脚下一顿,随即循着方向找去,很快找到了小刀与强子。她小心地撕下半片袖子蒙住口鼻,上前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这一问,她赫然意识到了气氛不太对劲。小刀摇摇晃晃地扶着一棵树站着,眼神迷乱中透着野兽般的凶狠,两臂和前胸都有伤口,此刻正淅淅沥沥地渗出鲜血。而一旁强子则是坐在地上,脑袋靠着一棵树,双目紧闭,身前不到两米处掉着一把沾满了血迹的□□。 沐槿衣快步上前一脚踢开□□,引起了小刀的注意,他蓦地嘶吼一声,铁塔般的身体直扑而来。沐槿衣一怔,慌忙闪身一避,动作间已拔出短刀起手应敌。小刀一击不成,怒吼一声抬手便是一拳砸来,沐槿衣不欲伤他,身子急转的同时伸手去带他脉门。对方倒也是灵活,见状立刻缩手,另一手横起便是一个肘击。沐槿衣仓促间身子后仰,同时手中短刀上挑,本以为小刀会顾忌锋刃后退,未料却听嗤地一声,她手掌压地一个后翻站稳,看到短刀上淋漓的鲜血,不禁眉头紧皱。抬眼,面前的高壮汉子对手臂上的伤口浑然不觉,低吼一声便再次向她扑来,她暗自咬牙,寻着对方空门一肩撞了上去,跟着一个肘击砸在小刀太阳穴上,然后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反方向一摔,只听砰地一声,那铁塔般的壮汉便面朝下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什么情况!沐槿衣吐出口气,上前踢了他一脚,见他确实是晕了过去,于是转身去检查倒在一边的强子,只见他面如金纸,胸口处一个深深的血窟窿,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了,心跳早已停止。她不禁心头一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杀了你!” 身后忽然传来唐炜的声音,沐槿衣一怔,循声望了过去,只见唐炜踉踉跄跄冲了过来,她忙起身一步上前扬声喝道:“醒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炜看见她似乎是愣了愣,转瞬便又恢复了先前的狂躁,红着眼睛叫道:“我要杀了你!” 沐槿衣还想问清楚到底什么情况,眼见唐炜和刚才的小刀一样丧失理智,无奈之下也只能应招,打算先制服他再慢慢想办法。谁料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响,竟然是铁头也找了过来,眼见两人打在一处,二话不说就加入了进来。 局面成二对一,沐槿衣顿时有些吃力。一个肘击逼退唐炜后,她心中一动,蓦地想到了什么,于是又一刀上挑逼开铁头,然后立刻收手侧身一个翻滚跳出去几米,回身望去,果不其然,唐炜与铁头两人不但没有追她,反而怒吼一声后便打在了一起。 沐槿衣暗叹一声,眼看这几人早已不辨敌我,死的死伤的伤,全是中了邪了,一时不禁想起唐?鹄矗??巳チ四睦铮?br>  也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边她才在想唐?鹑チ四睦铮?潜呔吞?揭簧?瓜欤??酚i??埂k?痪??i辽肀茉谝豢檬骱螅?奂??鹧凵窨衤业鼐僮乓话咽智勾邮骱笈芄?矗?箍诰故窃俅味宰剂怂?那椎艿埽?旗俊?br>  沐槿衣眉心一凛,起手一鞭子便甩了过去,饶是她出手极快,唐?鹑允且磺箍?顺鋈ィ?幢槐拮哟?崃俗纪罚?庖磺勾蛟诹颂旗康募缤飞稀c彘纫卵奂?旗恐星梗?婕从质且槐匏θィ?庖淮文勘晔翘?鸬牟弊印v惶?拮勇浯Γ??鹈坪咭簧?惴?乖诘兀??耸智梗??炙浪赖刈プ疟拮印c彘纫抡馊肀弈诶锉臼蔷?执蛟欤??鹫庖挥渤叮?芸熘阜炖锉闵?鲅?矗??嗍腔肴徊炀醪坏教弁匆话闼烂?爻蹲牛?彘纫卵奂?绱耍?蝗趟?斩鲜种福?缓醚锸殖坊厝肀蕖?br>  唐?鹨淮?拮映坊兀?康靥?鹕砝幢阋?ゼ袷智梗?彘纫滤婕匆槐藿?智钩榈皆洞Γ?拮油?痹以诹颂?鸬氖直凵希?坏老恃?鞘膘?顺隼础l?鸫舸舻乜匆谎圩约菏苌说氖直郏?婕粗便躲兜赝?蛞慌哉咀诺你彘纫隆?br>  沐槿衣情知他神志不清,当下也不与他废话,上前便一刀挑过去。唐?鸫颐t?剑?欢砸蛔匀皇潜汇彘纫卤频媒诮诤笸恕c彘纫轮驹谥频校?2怀錾闭校?氖侨绱颂?鹑允墙畔铝杪遥?鋈淮蠛鹨簧?偷厍郎锨袄幢e°彘纫碌氖直郾阋В?肴徊还四前哑仍诿冀薜亩痰丁c彘纫虑榧敝?轮坏檬盏叮?ジ巧隙ィ?驳靥?鹂谘弁嵝保??笠徽薪枇Υ蛄こ鋈チ饺?自叮?蚴橇巢孔诺兀??寺?车娜砟唷q劭刺?鸷芸旆?碛?穑??闹形弈危?从植坏貌缓菀恍??讲缴锨耙桓鱿ス颍??鹬焕吹眉昂吡艘簧?愠脸猎稳ァ?br>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沐槿衣情知有异,一个翻身跃开,却见唐炜一身是血地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他行动缓慢,眼神呆滞,对自己的伤口浑然无觉,站在铁头的尸体旁发了会儿呆,蓦地向她看了过来。 沐槿衣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本以为唐炜会继续攻击她,没想到唐炜的眼神在她身上定格了两秒,蓦地又移开了。他呆呆地看着不远处树下那一小片绿绿的奇怪植物,忽然怪叫一声,身体像是溺水之人一般拼命扭动起来,两手更是伸向了空中使劲挥舞,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救……命……救……命……” 沐槿衣诧异地走上前,只见唐炜的脸色居然如醉酒之人一般变得酡红,一双手也从胡乱挥舞变成了扼住自己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一起流了下来,瞧着甚是可怖。 90、第三十四章 去似朝云无觅处(中) “你怎么了?”沐槿衣试图与唐炜沟通, 他的眼神实在是可怖, 眼珠暴突,直愣愣地瞪着前方,双手死死地扼住自己的脖子, 只怕是要不了多会就能把自己活活扼死了。 眼见如此,沐槿衣只得扬手一掌劈下, 本想能将他打晕,未料整个人都失了控的唐炜却忽然触电般耸了一下, 猛地伸手便死死钳住了沐槿衣的手臂, 口中嗬嗬怪叫,就像是溺水之人紧攀住浮木一般,坚硬如铁的手指深深地陷入到沐槿衣的皮肤之下。 “放手。”沐槿衣使劲挣扎。唐炜的力气相当大, 濒死之人往往会爆发出十分强大的肌肉力量, 他的手指就如是钢筋一般死死地嵌在沐槿衣的手臂上,哪怕沐槿衣一脚踹在他中了枪的肩头上, 他也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 并且拼命地将沐槿衣向下拉扯。眼看手臂已然被他抓出血来,沐槿衣迫于无奈只得拔出短刀,刀柄重重地砸在唐炜的太阳穴上,只听砰地一声,他终于眼皮一翻, 慢慢倒了下去。 人是晕过去了,可抓在沐槿衣手臂上的手指却依然如铁箍般紧实,沐槿衣不得已伸指去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们一一掰开。虽是见惯了生死,又只不过是因利益走到一起的伙伴,可眼看他们就这样死的死,伤的伤……沐槿衣转过脸去,心下仍不免有些黯然。 一场恶斗结束,她收起武器,又将散落在一边的两把□□捡起来放好,正要去将幸存的几人拖到一处安置好,谁料才走出两步便觉眼前一花,想起刚才唐炜抓伤她时满手的鲜血,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难道……! 眼前的风景渐渐开始跳跃了,沐槿衣勉强又走出去几步,一股说不清的混乱感开始慢慢席卷上来,太阳穴一阵阵抽疼,最后一下几乎疼得她眼前一黑。身子一歪便靠在了旁边的树上,她重重喘息了几声,眼前是看不清楚的,可身体里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感,想起刚才唐炜等人的疯状,她心中一冷,毫不犹豫便咬破了舌尖。剧痛带来一瞬间的清醒,她尽可能远离那些怪树在一处空地盘腿坐好,眼观鼻鼻观心,竭尽全力凝聚精神默念起心经来。 思绪渐渐集中了些许,沐槿衣缓缓睁开双眼,一手抚在心口。身体的不适稍有淡去,可不知为何,心底却蓦地无比空虚起来,仿佛是原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忽然一片空落,连同她所有的记忆与情感一起被摘除地干干净净,她就像是刚刚来到人世的婴儿,却又空虚地仿佛历经坎坷一无所得的老者,眼前的天与地都变了颜色,树不再是树,而云也不再是云。她茫然地睁着双眼,澄澈如水又坚忍如冰的眼瞳深处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青色身影,那身影身材颀长,一头泼墨长发自脑后高高扎起,手拎弓箭,身背箭袋,一声青衣飒沓,竟是英姿飒爽,飘逸无比。 待要再看清楚,那身影却又倏然消失。是……幻觉?沐槿衣隐隐抓住了一点什么,不行,得继续念经,可脑海中却一片的空白与茫然,别说经文,就连她姓甚名谁身处何方都被忘得干干净净! 她渐渐开始接受这幻觉一点点包围上来,身体已经放松了下去,下一步沦陷的,便是她的灵魂。 恍惚间,她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就像是灵魂已经离开身体,漂浮在半空中漠然俯视着脚下的一切。层层的白雾升起,一点点弥漫四野,而她的灵魂便在重重白雾的包围下愈发飘远,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间,拨云散雾,眼前是一片全然陌生的天地。 这是哪里?她的双脚确实地踩在了一望无边的青草地上,天空如水般蔚蓝,漫山遍野的红花绿树,清溪淙淙仿佛水晶在拨弄,鸟叫虫鸣,连空气都好到不像话。仿佛世外桃源。 她呆呆地四处看着,忽然间,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她看到刚才昙花一现的青色身影此刻活生生出现,脚步轻盈地从山头上跑了下来。她没带弓箭,手中却拎着一只通体纯白的兔子,沐槿衣呆呆地看着她从自己身旁跑过,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径直跑到了另一个小山头上。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她跟了上去。 那青衣的女子停下了脚步,沐槿衣茫然地跟在她身后,看她拎起手中的小兔,却忽然伸指拧断了它一只前脚。她来不及讶然,就见那青衣女子身前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纯白衣裳的女子,长发及踝,身材较之青衣女子略显细弱,足上一串银铃,阳光下跳跃着耀眼的光芒。 她正坐在一块山石上,悠悠遥望着远方,想是听到了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来,逆光下她的容颜模糊,可一双透澈的冰瞳陡然间撞入眼底,不知为何,沐槿衣陡然间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捏了一把心脏,心头只觉说不出的难过,更有一丝悲凉。 青衣女子笑着将受伤的小兔递了过去,又说了些什么,沐槿衣隐隐看到她唇齿蠕动,那白衣女子目露怜惜,伸手将小兔抱在了怀里。她的掌心仿佛笼着一团柔光,只是轻轻抚弄了小兔几下,那受伤的前脚忽然间便好了。沐槿衣看着那小兔蹦蹦跳跳地离去,心中诧异,不明白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神奇的医术,正待要再看两眼,却见眼前的两人忽然间情势变了,青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然身负铁弓,而白衣的女子在她身后追着,沐槿衣仍是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却听到银铃在她脚踝间急切地跳跃,琮琮悦耳。 终于,白衣女子抓住了那青色的一角衣袂。青衣女子仿佛是说了什么,表情渐渐不耐,又见她不肯放手,竟蓦地拔出短刀一削,那青色的一角便悠悠落下。白衣女子愣住了,就在这个空隙,青衣女子忽然纵身一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郁郁苍苍的密林之中。 沐槿衣只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竟仿佛那白衣女子的情绪包括身体状况她都能够一一体会。好累……她抚着心口,抬眼,那白衣的女子竟是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缓缓停住了脚步。她跪坐了下去,白裙覆盖了青草,黑发又掩住了眼波,整个人仿佛都融入了这无边无际的世界之中,沐槿衣仍是看不清她的脸,可是却清楚地听到她内心的声音,她低着头,闭着眼睛,她在轻声念着:“虎神,虎神,请你保佑她能够平安回来,所有的罪孽,都让我来承担。虎神,请你……” 沐槿衣只觉心中说不出的堵塞与悲伤,她很想上前去看清楚那女子的脸,可是她们的世界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到的屏障,无论她怎么走,也走不到那女子身前。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痛恨自己理不清这复杂的局面,她是谁?她们是谁?为什么她会与她心念相通,为什么? 白衣女子睁开了双眼,迎着太阳照来的方向慢慢站起身来,沐槿衣看到她的嘴唇缓缓蠕动着,山谷中隐隐飘来她上古的歌谣。 她的声音清澈如水,却透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明明一个字都听不懂,可沐槿衣的脑海里却像开启了同步翻译,她知道她在唱着什么。 “温暖的太阳啊,感谢你赐给我们生命。清冷的月亮啊,感谢你照亮夜晚的山岗。清澈的水流啊,就像祖先的血液在流淌。威武的虎神啊,请赐予我力量。让我代你守护这动荡的人间,勇敢地战斗,不管是猛兽,还是魔鬼,都不能阻止你是这片土地的信仰。如果我战死,也请不要悲伤,因为虎神将带领我们的灵魂,回到最初的故乡。” “如果我战死,也请不要悲伤……”白衣女子重复地唱着这一句,终于,歌声消失了,她呆呆地望着青衣女子离去的方向,沐槿衣再次听到她内心的声音。她在轻声说着:“如果并不是为了族人而战死,灵魂,我的灵魂,它还会被虎神庇佑吗?它最终又能去向何处。”深深地叹了一声,白衣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那片无法踏入的山清水秀里。 沐槿衣呆呆地站着,不远处那青衣女子深入的密林忽然一阵巨响,她循声望去,只看到大片厚重的乌云从在半空中汹涌而至,又是一道惊雷劈下,而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惊叫声:“啊” 沐槿衣猛然醒觉小软……唐小软! 陡然从幻境中清醒,仿佛肉身苏醒可灵魂仍未来得及归位,沐槿衣睁开双眼,只觉身体乏累无比。耳畔仍仿佛回响着刚才白衣女子悲伤的歌声,她席地而坐,呆呆地仰脸望着天空。 不知坐了多久,一股说不出的怪异甜香陡然间弥漫在她周身,饶是她极快地屏住了气息,仍是不小心吸入了些许。隐隐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然后,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陡然间响起。 “槿槿!”那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关切与心疼,然而只是一瞬,很快恢复了冷静。“我要带她走。” 沐槿衣紧咬牙关慢慢站起身来,抬眼望去,不远处那熟悉的身影几乎令她心口一窒蓝婧!果然是她…… 蓝婧脸上戴着特制的避毒口罩,身旁还站着一个女人,竟然便是先前那茶楼的老板,南彩云。她换了一身衣裳,不同于先前所见的温柔动人,此刻的她,望去一脸精明从容,笑容媚惑。她望着蓝婧,丝丝笑道:“你擅作主张,就不怕你们老爷子动怒?这丫头可不是头一回来探路了。” 蓝婧听她提起干爹,心中自然是有些怯意与迟疑,然而再多后怕也抵不过看到沐槿衣受伤的那一瞬心疼。“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我答应你的事必不会落空,希望你也能言而有信。” 南彩云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蓝婧再不与她废话,一手伸出:“解药。” 南彩云勾勾嘴角,从腰间的布囊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子丢了过去。“一日一粒,连吃三日。” 蓝婧捏着小瓶子,掌心不自禁便紧了紧。几步上前将沐槿衣抱在怀中,看她脸色苍白,眉心一绺细汗正丝丝滑下,淡红色的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她心中难受,忍不住轻声喊道:“槿槿……” “蓝……蓝姐……”沐槿衣嘴角轻勾,忽然轻叹一声,“真好。” 蓝婧微微一怔,却很快撞到沐槿衣眼底隐隐的柔光,她心中顿时绵软如糖,不禁笑骂:“等你好了,我再慢慢收拾你。” 沐槿衣眉头微蹙,忽然低声道:“唐小软她……” “你都泥菩萨过江了,还管什么唐小软!”蓝婧心中不悦,怫然瞪她一眼。 沐槿衣想说什么,一时又觉廖然。一旁南彩云忽然道:“说起来,这丫头的定力可当真了得,要不是她受了伤,树粉直接通过血液侵入,只怕还降不住她。” “这到底是什么毒,你的药是不是能够彻底拔除?”蓝婧眉心一凛。自己对蛊毒也有一定的研习,却也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毒素,不直接致命,却能麻痹人的中枢神经,让人丧失理智如同行尸走肉。 “这可不是什么毒,这个啊,可是个比罂粟还好的好东西啊。”南彩云掩唇笑道。“蓝小姐这样担心,又为什么还要与我一同进来呢,难道就不怕我暗中算计于你?” 蓝婧眯了眯眼,“我必须亲眼见到槿槿没事。至于我,我想,你还不会笨地现在就弄死一个对你有好处的人。” “呵,说的也是。”南彩云走近了几步,看蓝婧单手搂着沐槿衣,眼神中满满的怜爱,一手捏她下颚让她张开嘴,将药丸轻轻推了进去。她笑了一声。“她是你亲妹妹?” 91、第三十四章 去似朝云无觅处(下) 蓝婧摇摇头。南彩云微微有些惊讶:“不是亲妹妹, 你对她这样紧张在意?” 蓝婧冷笑一声:“血缘算什么?别说是亲妹妹, 就算亲生父母,只要组织需要,我也可以去杀。” 南彩云一怔, 随即笑道:“蓝小姐果然是个明白人,和你这样的人合作, 最是放心不过了。” 蓝婧不再理会她,掌心轻轻抚过沐槿衣汗湿的额头, 柔声问道:“能走吗?” 沐槿衣勉力站了起来, 谁料才一动腿便是一阵眩晕袭来,她狼狈地靠在蓝婧身上,“不……不行。” “我背你。”蓝婧眼见她神态虚弱, 声音更是明显中气不足, 心中怜惜不已,忙将她背在了身上, 又不无疑虑地瞪了南彩云一眼。 南彩云情知她心中的担忧, 笑道:“不必担心,这药粉,我们管它叫做‘邪自心生’,不小心染上的人会狂性大发,其实只不过是被它激发了内心邪恶的一面, 换句话说,内心越阴暗的人,死得越快。” 蓝婧皱眉道:“照你所说, 那几人都是死于自己的心魔?” 南彩云点点头。“没错。所以我才好奇,你这妹妹,她的心可是如水晶一般的干净啊。” 蓝婧待要说什么,却蓦地察觉到伏在她后心上的沐槿衣呼吸渐渐平稳沉重,她一惊:“槿槿?” 南彩云道:“别担心,药效到了而已。” “她什么时候会醒?!” “如无意外,半日便会清醒。”南彩云望了望天,“好了,我带你们出去。” 沐槿衣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得透了。她一惊而醒,砰一声碰倒了放在床头的水杯。 “槿槿”蓝婧本是靠坐在床头,闻声一跳而起。“你醒了!” “蓝姐,我……” “先别说话,我去给你重新倒杯水。” 一口温热饮进喉中,沐槿衣终于是缓过了神来。“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还说呢,背你背得我累死了,你倒好,一觉睡到现在。”蓝婧假意嗔道,可眼见她满眼的愧疚之色,她又不忍了。“好了,别多想,这几天你就在这里,给我好好休养。” “唐小软她” “别跟我提唐小软!”蓝婧怫然不悦,“我告诉你,她跟给你们设套的那个女人根本是一伙的!” “不可能!”沐槿衣直觉地反驳,怎么可能呢?唐小软……小软她……怎么可能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她怎么可能故意把她带进圈套里? “你不信我的话?”蓝婧眼神凛然,接了她手中的水杯放在一边。 “你把话说清楚,那女人是什么来历?唐小软她又怎么会”沐槿衣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说不好,但是现在,我敢保证唐小软正和那帮人在一起,你若不信,等你身子好了,你自己去查。”蓝婧镇声道。 沐槿衣怔住了,蓝婧话中的坚决令她毋庸置疑,可,唐小软怎么会和外人勾结陷害她呢?这不可能啊!她浑然没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将唐小软划入到自己人的范围里,更没有察觉到,自己早已习惯唐小软对她百分百的信任与依赖,同样,她也是。 蓝婧轻轻压了压她的肩。“槿槿。” “为什么……”沐槿衣一手抬起撑在了额上,声音闷闷地。“她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沐槿衣蓦地抬起头来。“蓝姐,为什么你会刚好出现?你是不是……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蓝婧怔了怔,“没错,我看到唐小软和那女人的手下一起离开。” 沐槿衣仿佛是一下子找到了辩驳的理由,急道:“她一定是被挟持的!” “挟持?”蓝婧仿佛听到了多么好笑的笑话,冷冷道:“她也看到我了,若是挟持,又怎会不向我求救?” “也许……她不方便,也许她不想连累你。”沐槿衣自己也想不出原因,只好下意识地为唐小软分辨。 “槿槿,我知道你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可……你刚刚说的这些理由,你自己相信吗?”蓝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方便?她看到的唐小软明明是大摇大摆地走着的。不想连累她?她认识的唐小软几时这样讲义气,从来都是有危险马上喊救命的主儿好吗? 沐槿衣沉默了。蓝婧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我也不怕让你知道,其实那天我离开之后,到底还是不放心你,所以我一直有跟着你。” “我知道……”沐槿衣默然垂首。是啊,若不是蓝婧跟着她,只怕她今天必然是要着了那女人的道了。想起蓝婧不惜违抗干爹的命令保护自己,心中不禁黯然,更觉亏欠她甚多。 蓝婧淡淡一笑。“你不必觉得欠我,是我欠了你。”见沐槿衣似要辩解,她摆摆手,叹道:“放心,干爹不会知道的。” “可你的眼睛……”沐槿衣欲言又止,就在此刻,她终于察觉到蓝婧的左眼隐隐有些不同。上次,她发现蓝婧的左眼□□爹落蛊,原本清凉的眸子上仿若是蒙了一层淡淡的冰雾,若不细看其实并不明显,可这次……冰雾消失了,落在她眼底的分明是一只失了神采的眸子。她心头一凛,蓦地想到了什么:“蓝姐,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蓝婧她竟然为了抵御眼蛊,摘除了自己左眼的□□! 蓝婧揽住沐槿衣的肩,试图让她情绪冷静下来,一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就仿佛幼年时的槿衣因为做了噩梦无法安睡,她抱着她轻轻拍着一样。终于,沐槿衣安静了下来,呆呆望着蓝婧那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她只觉心中哽咽难言。“蓝姐,我……” “行了行了,只是摘掉个角膜而已,等这事儿结束了,再用别人的移植上就是了。有钱什么搞不定呀,瞧你。”蓝婧不以为然地笑笑。 沐槿衣只觉心口堵得慌,她一贯是不会流泪的,仿佛自从母亲去世后她的眼泪就流尽了,就算是面对那无比惨淡污秽的童年经历,她也是紧握双拳硬撑过去的。可是这一刻当她知道蓝婧竟然为了保护她摘除了自己的□□,她的内心真的没有办法平静,要怎样才能若无其事承了这样大的情啊!一直以来她与蓝婧的相交,从来都是蓝婧在对她付出,对比之下自己为蓝婧做的简直是微不足道。本以为这次任意妄为,最糟不过是自己赔进去一条性命,反正她上无亲眷,下无子嗣,贱命一条死便死了,可纵然是千不愿万不愿,没想到,她还是把蓝婧给牵扯了进来。为什么会这样……蓝婧是自母亲去世后,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给予她真心温暖与照拂的人,她不想连累她…… 蓝婧本也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沐槿衣,她虽看似冷淡少情,可她知道,那冰其实只是薄薄一层,只要不惧严寒,不畏冰刺,稍加努力就能靠近,甚至融化她。如她,一如那个令她不安的女孩子,唐小软。她很清楚沐槿衣现在对唐小软的看重,也许早已超出了她自己所认为的“只是为了任务”,她感到深刻的不安。沐槿衣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旁人无法企及的梦,即便亲近如她,也难以窥见全貌。那么,唐小软呢?那个看似一脸天真,却总会让她莫名不安的女孩子,她呢?她能看清楚吗? 接下来的时间里,沐槿衣没有再多提起唐小软,蓝婧的话她似是听进去了,每日只是安心休养身体,可蓝婧心中明白,沐槿衣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令她安心,她根本不会放弃追查真相的脚步,而这真相,自然也包括突然投敌的唐小软。 三天之后,沐槿衣的身体算是彻底恢复了,这一日吃过早餐,蓝婧也不多说,默默地就回房去收拾行李,末了,将背包往沐槿衣身前一丢。 沐槿衣呆住了,半晌方低声道:“蓝姐,对不起,我总是辜负你的好意。” 蓝婧望着窗外,闻言只是淡笑。“都是自找的,你对不起什么?” 沐槿衣迟疑难言,一抬眼便看到耀眼的朝阳下,蓝婧那一贯妩媚动人的眼睛如今黯然失色,她心中难受,很想对她说蓝姐,你不要再这样对我好了,我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了。可是望着蓝婧平静中难掩忧伤的眼神,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蓝婧捡起背包替沐槿衣背好,忽然像变戏法一样又拉出来另一个背包,拍一拍,扬眉一笑。 “蓝姐,你……”一声蓝姐喊出,沐槿衣已然明白了,蓝婧她这是打算陪她一起,一起踏上这前途生死难卜的旅程。她心中忽然慌乱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或许是长期杀手生涯令她直觉地嗅到了不安的气息,她试图阻止蓝婧:“这太危险了。” “没有我你才会危险。”蓝婧笑道,背好行李便推着沐槿衣出门。“好了,别??拢?乙丫?业饺乒?瞧?硎髁值穆妨耍?愀?盼揖褪恰!?br>  沐槿衣抿抿唇,知道蓝婧主意已决,自己必然是拦她不住,只好跟了上去。 蓝婧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张地图,是沐槿衣先前从未见过的,问她她也不肯多说,只指着地图上一条红色的虚线道:“看见没,我们就从这里绕过去,我打听过了,这里的山底打了一条隧道,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只有这里的原住民才知道。” 她一说原住民,沐槿衣顿时想到那女店主南彩云,更是联想到那日蓝婧与南彩云之间的所谓交易,不禁问道:“蓝姐,你上次,到底是答应她什么事了?” 蓝婧知道瞒也瞒不住,索性实话实说:“那女人是个毒枭,手底下门路不少,不过前阵子被另一个马来西亚的毒枭挑了盘子,断了不少财路。我答应她会帮她做得干净点。” 沐槿衣微微沉思,目露迟疑。“只是这样吗?” 蓝婧一怔,“槿槿。” 沐槿衣叹道:“蓝姐,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瞒我?”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可是她可以断定南彩云能放她走绝不会仅仅为这一桩事。没错,蓝婧的暗杀手段确实道上有名,可还不不至于镇得住以毒蛊杀人手段闻名的黑苗毒枭。 蓝婧默然不语,沐槿衣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只是她并不打算告诉她真相,至少,现在不想。 她当然记得那日和南彩云的谈判。 那日,她知道沐槿衣等人进了树林,匆忙赶到,谁知在林外遇到了南彩云一行。她看到唐小软就站在对面,却仿佛并不认识她一般,对南彩云说:“里头的几个,算我送你们的见面礼。” 她说完便扬长而去,蓝婧惊怒之下想要动手,却被南彩云截住。一番较量,发现彼此都是拆毒高手,南彩云于是停了手,报了名头,问她究竟想要什么。她自然是要保沐槿衣平安,记得当时南彩云想了片刻,竟然痛快答应了,大家都是出来混的,她自然知道如此痛快,必然有很为难的条件了。然而槿槿的安危胜过一切,哪怕是陷阱,她也要一探究竟。 戴了那女人的给的防毒口罩,她随她进了林子。南彩云说起被马来西亚的毒枭挑盘子的事很是不爽,她心领神会,于是主动说:“我可以替你做掉他,不留半点痕迹。” 南彩云微微一笑。“蓝小姐的手段,我早有耳闻,有你出手,我自然放心。” 蓝婧心知她必然还有条件,忽然耳边听到一声枪响,她心急如焚,救人心切,也懒得虚与委蛇。“南小姐还有什么要求不防一并提出,只要我能力所及,必然不会推诿。” 南彩云嘴角微勾,目光落向远方:“你再替我杀一个人。” 92、魇—神女生涯原是梦(上) 重峦叠嶂, 横岭如削, 整个山谷都沉浸在夕阳那浓墨重彩的华美之中,只这华美中,赫然多了一道猩红。 酹月骑驭着御风, 皎洁一色的身影在一片郁色中疾驰而过,穿花拂影间, 前方半山处赫然出现一个十几尺高的山洞。拍拍御风示意它自去寻草吃,酹月沉默了片刻, 毅然踏进洞中。 入目皆是一色的暗, 空气中飘散着石头混合泥土的气味,隐隐听到有滴答的水声连绵不断,似乎有水滴正滴落下来。 长袖轻卷, 一块鸡蛋大小, 透亮莹润的夜明珠赫然端握手中,微光照亮了周身的山壁, 更隐隐照出一条通往洞穴深处的石路。酹月深深呼出口气, 不得不承认,她在紧张,这里就是这小半年来晚歌口中所说长生果藤生长的山洞了,一直以来她作为奉王命一起寻找长生果的人,却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次, 扪心自问,这到底是对晚歌的信任还是对未知恐惧的躲避,如果一开始她可以解释为前者, 那么此刻,她不知道,她真不知道,晚歌她,是否还能当得起她对她的信任。 然而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今天她必须要来。 又有人失踪了。玲珑来汇报她的时候,双眼满含热泪,原来这日失踪的村民竟然是她叔父家的兄长。问起她兄长平日里惯去的地方,活动范围,无非便是村子里以及附近山坡,虽说王与邻近部落近来稍有干戈,可也从不曾见有乱军侵入村中,怎么看,这掳人之人都应是本国之人。或者,成功潜入了本国的人。她本不愿多想,直到那日傍晚,玲珑兄长忽然一身是血的逃回来村子里,哪里也不去径直撞入了精舍,惊动到正在药圃中侍弄草药的她,她亲耳听到他说:“好可怕,那人……那人要杀了我,还要放光我的血!他们把我抓到一个山洞里,看不到一点光!还有好多尸体!” “我……我命不该绝,那人在我胸前划了一刀,忽然就如走火入魔一般剧烈颤抖起来,又叫又跳!于是我夺了刀子割断绳索便逃!” “我划了他一刀!他见我逃跑,追到洞口,我划了他一刀才能逃回来的!月姑娘,救我,你快救救我……” “划在哪儿……啊,对……对了,当时他正面追我,刀子便划在了他的左肩上!” 玲珑的兄长所受只是皮外之伤,很快便控制了伤势,止住了血流。她在他替换下的血衣上偶然发现一小片形状怪异的枝叶,薄如蝉翼,其上却分布着细碎如掌纹般的细小纹路。她望着树叶发怔,不提防一旁玲珑慌手慌脚弄裂了兄长伤口,急压之下一小簇血液飚了出来,几滴溅落在她手中的树叶上。当此时,怪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树叶上的细小纹路陡然间活络了,就仿佛细小的血管一般,竟然微微搏动起来!而落在树叶上的几滴血液也眨眼间被吸食干净,一点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这树叶竟然……吸血?! 酹月心生了疑窦,脑海深处隐隐是有着一个念头,然而此刻她却分明不愿深思,亦不愿面对了。 夜已深沉,夜风在山谷中回旋呜咽着,皑如白雪的夜色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她呆呆立在窗口,两个时辰了,她独自站立着,只盼着今夜晚歌回来,然而深心里,却又怕极了她今夜会来。 终于,明月正空,命运代她作了选择。踏一地清霜,黑发青衣在夜色中飞扬卷落,那女子轻狂飒沓如故,推开柴扉,扬眉微笑:“我回来了。” 酹月沉默难言,晚歌却如旧日一般,急于表达对她的思念与欢喜。她被她抱在怀中,眉心蹙起。方才她踏月而来,长影落在脚底,她望着她,她却不动声色,只周身环绕的血雾若隐若现,比起初时所见却是深了不少。 晚歌轻狂地笑着,手指拨弄她的鬓发,指尖转眼间便滑入她的衣下。酹月似是惊了惊,忙抬手推开了她。“别闹。” 晚歌撇撇嘴,笑意渐生了三分戏谑。“又不是第一次了,唔,你怎么还这么害羞啊。” 酹月忍不住面红。这半年相处,饶是她一贯冷静自持,也终是抵不过这火热女子执着的痴缠。她与她,早已不是初见时的敌我未明与生疏,她与她…… 想起那些夜晚她的胆大妄为,酹月心头慌乱,她不能明确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愫,可,现下若是任何人来问她,这世间她最在意的人是谁除了已故的师傅,也便只是她了。正因如此,她才不能容许自己对她有一丝分毫的错判与误解。她沉吟片刻,问道:“今日,玲珑兄长被伤,你可知道?” 晚歌望着她,一张绝世粉颜,青灯下柔然生光,眼下一颗桃红小痦点缀了色彩,让那原本过分端庄凛然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娇艳与妩媚,甚是合她心意。嘴角微勾,她淡淡一笑。“不知道。” 酹月仰脸望她,眼波清凌凌一片,如霜冻后的湖面。“伤他的人,左肩受了刀伤,我想,只需明日通知守卫队长对所有村民逐个进行盘查,凶手是谁,很快就能查出。” 晚歌面色如常,不见半丝异色。一边脱下有些脏污的外衣,唔了一声。“嗯,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残忍。说起这个……若不是你有御风保护,我且要担心你的安危,只怕王的旨意便要就此耽搁下去了。” 酹月退开一步,看她旁若无人地脱了外衣,她注意到她的左肩一片玉色凝然,浑然没有半分受伤的痕迹。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察觉到酹月的目光,晚歌邪肆地笑笑。 酹月陡然间只觉心脏缓缓下沉,望着晚歌,她轻语:“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怎么,舍不得我走?” 凝眸,她终究是无法望着她的眼睛说出虚假的话。“王有旨,召你明日辰时进宫,要与你详谈近日兵戈之事。” “只是我?”晚歌微微诧异,却并不疑有他。 酹月静静点头。“是。” 她只是提了一下嫌犯左肩受伤,晚歌就立刻故意脱了衣服让她看见左肩,动机可以理解,却不符合她素日的脾性。有时候,当人们太想掩饰一件事,往往就会暴露出另外一件事,更可能违背自己的本性,反而令到他人更加起疑。稍有安慰的是,既然晚歌的肩头无碍,那么至少证明直接的凶犯并不是她。 她愿意相信晚歌,只是,她更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喀嗒一声响,一颗碎石自脚下滚落,停了一会儿才啪一声掉落在地面上。酹月一惊之下迅速止步,将夜明珠向前举去,一望之下,后心阵阵发凉。 前方五步处赫然是一处悬空石板,下方似是人力凿出来的石室,离她所处的地方约莫十几尺高。她左右仔细看了看,很快发现右手边有一条倾斜的石头阶梯,一路旋转径直通往地底。她右手扶着墙壁,慢慢走了下去,四周一片死亡般的静谧,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渐渐快起来的心跳声,一声声,仿佛已然预示了接下来她将看到怎样可怖的场景。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红光,隐隐是从某个角落传来。那红光似是一小线,又似是网状一般蔓延一大片。酹月方在地底泥地上站定足尖便踢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她低头望去,顿时急退一步人腿!那分明是一截短肢,看样子像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小腿!她惊诧不定,小心地绕开那断肢,又举起夜明珠探去,这下,她终于明白玲珑兄长逃回来时的语无伦次与极端恐惧了。这地底下到处掉着人类的残肢,肢体分离处,有些似乎还残留着湿润的血迹,可见遇害不久。角落里还有几颗野兽头颅,冷光下暴睁双眼,白森森的獠牙望去甚是可怖。至于,方才她所看到的红线,想来应是鲜血浸透了泥地在冷光中反射出的微弱红光了。 酹月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脑中一片空白,连身后忽然传来的一阵鬼祟的脚步声也浑然不觉,直到一阵凉风掠过后颈,她猛然觉醒,然而为时已晚,一把冰凉的匕首已然架在了她的颈子上,与此同时,一只很是粗糙坚硬的手臂横了上来,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手中的夜明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耳畔,一道男声阴森森地响起:“别动!否则我杀了你!” 颈项一阵刺痛,酹月一向自持,尽管如今性命攸关,倒也并不慌张,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最近发生的村民失踪一事,是不是你做的?” “哼,小丫头,难道没人告诉过你闲事莫理吗!” 男子声音略带老态,从声音判断,应是个中年人。酹月虽长于施蛊,又精于医药之事,然而却并不擅长近身搏斗,心中盘算着如何脱身,忽听得黑暗中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跟着便是一阵猎猎风响,一个声影轻飘飘地便落在了她身前不到五步距离。 不必开口,她已然知道是谁。 “阿爹,别伤她!”晚歌略略情急,然而一声“阿爹”却让酹月惊地圆睁了双眼,什么?爹?晚歌的父亲?为什么她从未听她提起过她有父亲在此? 扼住酹月咽喉的手臂松了点气力,那男声再次响起:“哼,我当为何你最近越发惫懒,原来果真是为了这女子。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已忘记当初的誓言了?” 誓言?酹月不再掩饰情绪,借着掉落在地上的夜明珠的微光,目光笔直地落在晚歌脸上。 晚歌却明显有些躲闪。“阿爹,稍后我再向您解释,总之,请您先放了她!” 男子冷冷哼了一声。“我若不放,你待如何?难道竟要向我动手?” 晚歌正迟疑如何接话,忽然听到父亲一声痛哼,身前白影一闪,眨眼间酹月已然到了身前。她不禁微微惊住,却听父亲叫道:“孩儿,快拿下她!她探知了我们的奥秘,必然不会放过我们的!” 原来方才酹月趁着男子与晚歌对话分神,猛然起肩狠撞男子左肩,她吃准了这男子便是昨日被玲珑兄长刀伤的凶手,也合该她赌对了,男子痛哼一声本能地缩身躲避,手臂一松,她便立刻抽身逃出。 在父亲出声的同时,晚歌已然下意识地挡在了酹月身前。她的神情波动甚烈,一时是纠结不忍,一时却凛然愤怒,一时,又是无奈痛心。电光火石间交会了一眼,她暗暗咬牙:“你不能走。” 事已至此,不必言说分明,对于晚歌父女的用心酹月也已猜到了几分。一时心中愤然,然而那怒气却在升腾到一个临界点后便陡然被抽空了,她只觉一阵说不出的悲凉,气极反而无比平静:“你留不下我,除非,杀了我。” “你何苦逼我?”晚歌嘴唇微颤,语带愤怒。左手在半空中狼狈地挥了一下,再开口时,竟是掩不住的哀伤。“酹月,我很失望,你到底是不曾信我。” 酹月并不反驳,只冷声问道:“那你呢?你又可曾信我?” 望见她眼底的愤然,晚歌的思绪出现短暂的游离。想起今日早起入宫,却在即将见到王之前陡然醒悟了什么,是眼神,酹月在她离开前看她的那一眼。她到底是不擅说谎,又或是对她有愧,她望她的那一眼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涩然,更有着一丝令她莫名惊恐的怜悯!想通这一点,她立刻转身返回,连精舍都不必去了,径直便向藏匿长生果藤的山洞赶去。也亏得她及时赶到,否则眼下这局面,父亲与酹月二人无论损了谁她都无法接受。一念至此,晚歌陡然火起,一把便抓住了酹月的手腕:“既然你都知道了,很好,我也不必再辛苦掩饰了!” 93、魇—神女生涯原是梦(中) 酹月并不言语, 只静静望着晚歌, 任她愤然怒吼:“如你所见,这些人通通都是我杀的,原因很简单, 我需要他们的血液来喂养长生果藤。” 血液?喂养长生果藤?酹月直觉地望向发出红光的那片地面,耳边晚歌的声音再次响起:“酹月, 我可都是为了我们,你还不明白吗?距离王给我们的期限只剩下一个月, 一个月后交不出长生果, 你可知我们会遭遇到何等严酷的责罚?” 眼见酹月不答,晚歌情绪隐隐有些失控,不禁伸手掰住了她双肩, 叫道:“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酹月, 你现在不能离开,你就留在这里, 等到一个月后与我一同见证长生之果的诞生!” “说完了吗?”被她捏住肩膀隐隐有些痛意, 酹月强忍着并未发作。 “酹月?” “清醒吧,这根本不是长生之果。”望着面前那执念深重的女子,撕去了平日里温和又云淡风轻的伪装,此刻那双墨玉般黑亮的双眸失去了曾经的清澈,只余一抹看不清楚的灰霾。酹月心中陡然升起了温柔的怜意。“这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之果, 王的追求,到头来只不过是美梦一场。你还不明白吗?这世上无人能逃得过生死,我们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将生死的距离拉大, 仅此而已。” “不,不是的,这就是长生之果!”晚歌忽然上前,弯腰抱住她纤腰轻轻一扛,几步便走到了那红光附近。 酹月并不挣扎,更不反抗,任由晚歌将她放在了角落里。仔细地将周围清理干净,方才说道:“这几日便要委屈你了,暂且先在这里待着。你放心,等长生之果长成,我便会带你回去,从此,你我再不分开,共享永生。” “邪魔入侵,你当真……察觉不到吗?”酹月静静望她。 晚歌一怔。一旁,那男子压着伤口蹒跚走来,一路鲜血从左肩伤处渗出,淅淅沥沥地滴落又渗入泥中,晚歌痴痴地看着那血红色的脉络此起彼落地浮现,搏动,忽听得一声轻微的闷哼,抬眼望去,竟是父亲趁她不备又将匕首压向了酹月。“阿爹!”她忙出手阻止,眼见酹月白皙的颈子上已然渗出血来,情急之下她伸手去抓,竟是以指掰住了匕首的锋刃。“别伤她!” 那男子,?石怒道:“你这丫头可是疯了,快给我住手!” 殷红的鲜血沿着雪亮的刀刃一滴滴地滴落下来,很快便被泥下的藤蔓茎脉吸收了。晚歌松手的同时顺手夺过父亲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掷在一旁,硬声道:“阿爹,我不会忘记誓言,更不会忘记家乡的族人,如今长生果也已经寻到,成功指日可待,你又何苦定要为难她?” ?石怒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今日对这女子这般维护,难保他日不会为她坏了大事。” 晚歌怔了片刻,眉心一阵紧皱,终于缓缓放松。“这几日我须得时常进出王宫,阿爹,这里便要劳你辛苦照看了。” ?石一怔,自鼻腔中冷哼一声。晚歌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淡淡道:“她是王亲封的大祭司,此处百姓更是对她奉若神明。阿爹,你若是杀了她,后果如何不必我多说。可她若能为我所用,我们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那些愚民效忠,那时候,别说是以血喂养果实,即便是要他们奉献生命那些愚民也是肯的。” 不得不说,晚歌祭出了十分奏效的法宝,?石果然动心了。他自然知道酹月的身份,正因知道,才更对她诸多顾忌,就好比山贼与士兵,能够策反自然是最好,如若不能,那只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彻底灭口。 “这女子本事不小,若不废她一条腿,只怕这里都关她不住,你又如何能保证让她为我所用?”?石瞪着女儿。 晚歌眉心微微抽搐,下意识地望了眼一脸淡然的酹月,她蓦地心生怨气,恨极了这云淡风轻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神情,也怕极了这神情,仿佛她这半年来所作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只因这一着不慎,酹月她……她对她又似回到最初的漠然了。再开口时,语气便不由带了三分赌气,她沉声道:“我已将她的侍女囚禁在一处秘密之地,倘若她私自逃走,我便即刻杀了那女孩。” 酹月一怔,神色终于不再是一味的淡然。玲珑?晚歌她居然……居然抓了玲珑?!“你不可以动她!” 晚歌心中怒气愈发勃盛,怒道:“我偏要动她,怎么,她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酹月也是气极,不能理解为何明明是她做错,她却能一脸无辜地发火与质问,倒仿佛是她有愧于她了。 晚歌见到她眼中跳跃的怒火,一怔之下,心情却诡异地放松了。“阿爹,你先出去一下。” 知道这女儿一向极有主意,自己若逼得太紧定然适得其反,?石转身离去,预备再去弄些创伤药来治自己的肩伤。 黑暗中的石室,眨眼间便只剩了她两人。 晚歌眼望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阶梯尽头,蹲下身去,双目灼灼地盯着正安然坐在角落里的酹月。见她有意躲避自己眼光,她懒懒一笑,身子前倾,轻轻捏住酹月雪白精致的下颚,语声幽昧:“相信我,我对你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从前是,现在也是。” 酹月心头微震,复又平静,淡淡诘问:“是吗?” 晚歌又道:“若我说,我想带你离开这里,你肯是不肯?” “我不会离开自己的国家。” 晚歌沉吟片刻,站起身来。“酹月,其实这段时间我除了看守长生之果,还在替王监工陵墓的建造。” 酹月淡淡道:“喔?看来王当真是很信任你。” “信任?呵呵,他也未免太小瞧我了。待陵墓建成,王必然是要除我,连同参与建造的两百名工匠,无一人能够幸免。”注意到酹月表情的细微变化,晚歌满意地勾了勾唇。“酹月,这样薄情寡义的王,你坚持效忠他到底有什么意义?待我取得长生之果,你助我练成神药,到那时,天高海阔,哪里不是我二人安居之处?” 不得不承认晚歌对于王的分析有几分道理,然而,她生在此处,又长在此处,要她不顾忠义弑君,她做不到,可若要她眼睁睁看着晚歌被杀呢?第一次,在酹月的心中有了衡量,仿佛是大我与小我的两种碰撞,她侧过脸去,刚好看到一堆死于晚歌父女之手的受害人残肢。心中一冷,她顿时想起那些无辜受害的村民。 晚歌何其精乖,一看她眼神的变化,心中便有了计较。“酹月,成大事者必然要有所牺牲,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想要早日种成长生之果,以免他人觊觎。你看,那边的两个,他们其实是敌国的奸细,被我发现了行踪才抓到这里。我若不杀他们,只怕更多的村民就要遭殃了。” “别说了。” “酹月?” “别说了!”酹月低声叫道。“任你巧舌如簧,我都不会信你了。你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就是为了满足自己那黑暗的野心与欲望。不是这样的,你不该是这样的……我也不能让你这样做!” 晚歌眼中一冷,身体退开一些。“你要阻止我?” 酹月死死地瞪着她,镇声道:“我不会助你炼药,这根本不是长生之果而是夺命的恶果!你今日不肯信我,他日定将后悔万分。” “后悔?”晚歌缓缓站起身,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半晌方道:“不,我不会后悔,你才会后悔。”她淡淡地笑了。“你会后悔今日不肯助我,你会后悔不肯与我一同构建我们的长生之国,酹月,你一定会后悔的。” 晚歌果如她所承诺的并未限制酹月的自由,她十分确定她不会逃跑,这女人天生一副菩萨心肠,根本不可能放任任何一人枉死,何况那人质还是她自幼一起长大的侍女玲珑。 本以为一月之后才会结果的藤蔓不知为何竟在七日后便破土而出,一颗颗血红色的鲜艳果实点缀其间,远远望去彷如染血的星辰。 晚歌知道强逼无用,又以酹月安危威胁玲珑炼药,她跟随酹月多年,也算学到一点皮毛。 炼制出的第一批药丸,晚歌以治伤为由全部用在了正与邻国操戈的军队里,令王大惊不已的变化很快产生了,凡是服食过药丸的士兵全部都变得凶悍无比,力大无穷,上阵杀敌个个以一当十,轻易便将敌军杀得落花流水,晚歌成了大功臣,王夜夜设宴款待,加官进爵,只盼她快快练出第二批神药来。 晚歌巧舌如簧,主动向王承认因试验药效误伤了些许村民,王金口一开,自然是不再问罪,如此一来,酹月便轻易被架空了,王不再信任拒绝炼药的巫女。 除了晚歌,还有一人也正当意气风发,却是王膝下唯一的爱女,沅沅公主。 94、魇—神女生涯原是梦(下) 国人皆知沅沅公主曾获救于晚歌, 那日公主出游忽然遭袭, 是晚歌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并不顾危险替公主拔除了黑巫术的毒,从此莫说公主, 便是国王对她亦是青眼相看,而公主更是对她芳心暗许。苗女热情大方, 对情感的追求一向热烈且不受世俗约束,因此对于公主竟然看上一名女子, 国王并没有太大的不满, 反倒是抱着比较开明宽容的态度来看待的。 沅沅贵为公主,自幼娇惯任性,从未有所求不得的事, 因此对于那救了她性命的飒爽女子, 她自然也是志在必得。 庆功宴上,晚歌神采飞扬, 而与她并席而坐的酹月则面色如常, 看不出是欢喜还是不悦。沅沅端了酒盏过来,没说两句话,两腮已然飞红。三盏下肚,沅沅便顺势倚在了晚歌怀中,俏脸如霞, 朗朗笑道:“我向父王请求,要你今晚便留宿宫中。” 晚歌笑而不答,顺势搂住了沅沅的肩膀。她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酒盏, 眼角余光却是悄然落在一侧的酹月面上。见她容色淡静,一双黑瞳低垂,眼观鼻鼻观心,分明是在走神,她心中微微不满,于是爽快点头:“好啊。” 沅沅喜上眉梢:“真的?” 晚歌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琼浆,淡淡一笑:“承蒙公主厚爱。” 是夜,天际一弯冷月如钩,月下的王宫殿宇辉煌,金阶玉璧凉如潭水。侧殿隐隐响起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透过纱窗,隐隐看到少女纤细苗条的身影,怀抱一把木琴弹奏着,琴声淙淙悦耳,恍如天籁。 一曲终,晚歌轻轻击掌,“公主多才多艺,实在令人激赏。” 沅沅撅了红唇,娇嗔道:“你若不喜欢,我再换一首便是。何必敷衍于我。”纵然她并不敏感,也仍是察觉出晚歌隐隐的心不在焉。 晚歌似笑非笑,“公主说哪里话,我只是……” “只是什么?” 眼见那天真热忱的少女已然为自己牢牢倾倒,晚歌淡淡一笑,眼中忽卷而上的悲伤逆流直上。“只是,我心事沉重,不得排解,怕是要辜负公主的柔情厚意了。” 沅沅急忙问道:“你有何心事?纵然我解决不了,我父王乃是苗疆之王,他定然能为你做主。你且说来听听呢?” 晚歌叹道:“此事甚难。” 沅沅心生怜惜,柔声劝道:“但说无妨。” 一番倾诉,单纯的苗疆公主豁然开朗。“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缘故才远走异乡。晚歌,你怎不早些告诉我?实不相瞒,你所说的那把神弓,就供在我们皇族的密室里。爹爹曾说那弓乃是上古一名大神所有,非是绝顶的英雄好汉使用不得,因此,我也只是幼年时偶然见过一眼。” “既是皇家所有,我岂敢肖想。”晚歌无奈笑道。 沅沅心中暗道:在我心中,你便是一等一的英雄,我那几个哥哥都是草包,没人使得动那神弓,既如此,倒不如送了给你,倒衬了我的一番心意。于是笑道:“却也未必。”见晚歌讶然望她,她尤为急切。“父王平日里最是疼我,只要我是开口索要,必无不允。” “怎好劳公主开口,何况,既是宫中秘宝,王又怎能赐予外姓之人。”晚歌假意推脱,心中早已暗自得意。 沅沅面上飞霞,娇声道:“你若应我心意,便不再是外姓之人,何虑之有?” 晚歌笑而不语。那纯真的少女只当她是默许,心中欢喜沸腾。 这一边,晚歌假意应承,轻易便骗得了公主信任要为她取出上古神器夺魂弓。只可怜那天真的少女浑不知其中厉害,因害怕父王不许令她失信于按个,竟悄悄偷了那神弓出来交给她。另一边,晚歌身负神弓回去精舍的时候,酹月已然紧锁大门,又封闭了药圃,俨然是杜绝她的进入了。 被拒之门外,她也不恼,自顾自便一跃而起,转眼已落在院中。 酹月情知拦她不住,也不避她,推开门走进院中,与她静静对望。“名利,权势,你已应有尽有,还来做什么?” “我遗下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前来取回。” 酹月蹙眉望她,见她一脸认真不似说笑,于是问道:“什么?” “你。” 她眉目间的温软击中了她,酹月心中涩然,终于难以平静。“是吗?于你而言,我也不过只是一样物事。既如此,何妨丢弃?” 晚歌涩然一笑。“你若真是物事便好了,可以随我心意来去,想带你去哪你就去哪。不会质疑我,更不会对抗我,你信赖我,并且跟随我,千百年过去,你的身边也只有我。” 她语声悲怆,更如是击在了酹月心中。她虽生而自矜,却非无情,想起晚歌在宫中时与公主的温言细语,并留宿数晚,她纵然天生一副菩萨心,此时也不免有了凡俗女子的私心。 她在意,很在意。一颗止水心起了波澜,从此再也不得宁静。 为何是她?为何又偏偏要来招惹她? 她心中明白,是因为自己的巫师身份,因为自己精于医药之事她才会找上自己接近自己,她甚至已然预知到她将对她说什么。于是,她主动说了出来:“我不会帮你炼药,你死心吧。”那根本不是长生果,那是会夺人意识最终自残而死的恶果,服用者最多一个月便会疯癫而死。她预知了这一切,却无法说服利欲熏心的王以及被强大力量迷惑了的人们,她只能在孤灯冷夜之中默默地祈祷一切终将得到救赎,而这些需要救赎的灵魂里,第一个便应该是她,晚歌。 “没关系,你不喜欢做,我不强迫你。”晚歌散漫地笑笑。 “你这次来,到底想做什么?”直觉告诉她,晚歌绝不会是单纯来看她,与她重叙旧情。 “沅沅公主和你真的不一样呢,只要是我需要的东西,她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助我得到。”晚歌忽然说道。 酹月怔住了,虽然早有准备,可不得不承认,当她看到晚歌一脸温柔地说起另一名女子时,心中仍是不可抑制地颤了。 仿佛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情绪变化,晚歌继续说着:“可你却总是太过冷情,太过计较。你要我只按你的心意做事,要我与你一般虚伪地悲天悯人,你要我放弃自己。” 酹月倔强不语,气息却微微不稳。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终于开口:“还有呢?你心里还藏着什么话,今天一次说了罢。” “说什么?你不在意我,这我早已明白。我只是不懂,一直以来我都在想方设法讨你开心,为什么你却连一点点妥协都不愿给我?”晚歌上前几步,将手轻轻搭在酹月的肩头,转眼便被她厌恶地甩开了。她也不恼。“看,就是这样清高又骄傲,你总是这样,像高高在云端的神祗,向众生挥洒你的善心。呵,谁要瞻仰你啊,我只想让你乖乖地做我的女人而已。” “这世间万物,草木蝼蚁,你样样想要庇护,却将最该庇护之人推进别人怀抱。酹月,我很失望,我原以为,你至少有一点点是爱我的。” 令人心惊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酹月倔强地不发一言,满心只是想着,她爱她吗?爱吗?爱到底是什么,又到底能代表什么?如若她爱他,为何她不愿与她共进退。如若她不爱她,又为何愿意与她亲近至此,甚至耳鬓厮磨有如平凡夫妻? 晚歌静静望了会儿远方,片刻后收回眼神。“既如此,我与你也再无话可说,这是当日你我相交的换礼,今日物归原主。” 酹月惊住了,眼睁睁看着晚歌从腰封中取出一只精巧的足钏,银铃随她动作淙淙轻响,果真便是当日她们交换的信物。手指下意识地抚上了腰间,那里,晚歌当日送她的玉坠,她一直挂在身上,如今便也要物归原主了么?她心中一片荒凉,脑海中隐约闪过几个画面,却都是旧日多情模样,不曾想,一切时过境迁,如今她这满腔的热情与温柔都是另一个女子所属了。既如此,她便是留着这信物,又能如何呢? 玉坠摘了下来,她怔怔握在手中,迟疑着不愿递出去。心脏里渐渐蔓延出无法言明的疼痛,垂眸,她看到一只干净纤长的手,掌心向上,一只小小的足钏托于其上。 眼眶忽如其来的涩了,在她能意识到一切之前,一滴温热从她左眼溢出,在桃红小痣上凝住片刻,滑下,瑟一声滴落在那熟悉的掌心。她诧异地抬手抚上脸颊,是……泪吗?她竟然也会流泪? 晚歌仿若是被火炙了一般快速缩回手来,呆呆地望着掌心上那一点晶莹。 圣女之泪。 她终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可,为何她的心却是隐隐作痛,一点也没有预期中的欣喜与激动? 96、第三十五章 孤蓬澎浪惊魂飞(中) 小六点着头就要跑出去, 却被一人拉住了手臂, 他一呆:“五哥,你怎么了?” 小五狐疑地看着蓝婧,道:“干爹根本不曾说过大姐会来。” “大姐领了命令, 未必要向你报告。何况咱们一向是等着干爹通知的,干爹那么忙, 大事小事怎可能事事都同你说。”小六不以为然,他对蓝婧的信任是深入骨髓的, 容不得半分质疑。 小五被他问住了, 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眼见得小六喊上小七一起跑了出去,倒是当真去砍木头做筏子了。他有些讷讷, 暗想自己果真是想得太多了么, 偷眼去看蓝婧,却见她正似笑非笑望着自己, 小五只觉后脊梁发冷, 忙道:“大姐,我去帮忙。”随即也跑了出去。 不一会两个木头筏子便扎好了,蓝婧拿了仪器出来测了水深浅与流量,让小六他们三人同乘一筏,自己与沐槿衣带着唐老夫人和行李乘坐一筏。 这地下河并不深, 只有四米多的样子,宽也只得五六米的模样。沐槿衣分析它与禁地那条河水应当是相通的,一部分隐在了地下。小六几人合力将木筏拖到了水边, 再用力一推,两个木筏便稳稳地浮在水面上了。几人上了木筏坐定,沐槿衣一行在前,眼见木筏自己便随着水流方向往山洞深处走去,蓝婧将固定木筏的木杆横放在木筏上,又将一支火把固定在木头间的缝隙里,透过橘红色的火光,隐隐看到沐槿衣凝重的脸色,她心中一动,忍不住拉住了她搁在膝头上的手,轻声道:“怎么了?” 沐槿衣摇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只是随着木筏向山洞深处愈飘愈远,她的心情便愈发沉重复杂起来。隐隐感觉自己似是来过这里的,可是,她又怎么会来过这里? 蓝婧见她摇头,又见她手心冰凉,不由得心中担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沐槿衣轻轻抽回手:“没事。” 眼见她神思不属,蓝婧也不再多问,只抬手在她肩上轻轻按了按。这洞中气温比之外头自然是冷了许多,尤其那地下河水更是刺骨冰凉,蓝婧就着火光,隐隐看到水下有黑黑的鱼影掠过,还有一些叫不出名来、形状古怪的浮游生物,不禁暗自感叹大自然的造物当真是神奇,这样冰凉的地下河中亦存活着这样多的生命。 木筏行进了几分钟,这洞中天地比起刚进来时倒是大了不少,只高低宽窄不一,地下河的宽度也一直在变化。洞顶最高处能容一名一八多的大汉直立而过,最低处却只有半米多,得身子伏下才能安全通过。火光在洞中影影绰绰,又兼水光涟涟,倘若不是众人各怀心事,倒是可以沿路欣赏欣赏这五光十色的溶洞风景。 又过了一会儿,蓝婧忽然道:“水速快了不少。” 沐槿衣抬眼望去,只见头顶上方不到一臂高的地方稀稀落落布着不少坚硬的钟乳石柱,她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都注意低头躲避,以免碰伤。眼见水流愈发湍急,蓝婧不由得微微紧张起来,毕竟是临时扎起来的木筏,虽说这地下河不算多深,可若是水流急的话半途筏子翻了,带的行李就算是全废了。正思量着,就见沐槿衣半蹲起身子,拿起木杆探入水中,借以缓解木筏的漂流速度。蓝婧心中一宽,回身叫道:“小六,注意速度。” 小六应了声便伸手去摸木杆,忽然哎哟一声,跟着眼睛便瞪直了:“大……大姐,你看那是什么?” 蓝婧一怔,随他手指方向望去,火光能照到她们身前三米左右的距离,而就在不远处她隐隐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半边在水下半边水上悠悠漂浮着。蓝婧急忙叫道:“槿槿小心” 沐槿衣自然也是瞧见了,忙将手中的木杆向前推去,砰一声响便与那黑漆漆的东西撞上了,不甚结实的木筏随之左右晃了一晃,很快稳住。蓝婧抽出火把上前仔细照了照那黑色东西,见是一大块腐朽的木板,她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一块门板。” 沐槿衣皱眉道:“不是。”那黑色的木板虽然腐朽破烂,可仍是能隐隐看出厚度不薄,边缘残存一些不甚清晰的雕刻纹路。这应当是棺木的盖子才是。 蓝婧下一秒也是想到了,不由呸了一声:“水里怎么会有这东西,真是晦气。” 沐槿衣心中不太乐观,隐约是想到了什么,那次她们去禁地里看到的上百副悬棺,似乎就是这样的黑色棺盖。说话间,木筏又向前漂了十几米,一路之上破碎的悬棺愈发多了起来,木筏四处磕磕碰碰,行走速度也慢了下来,沐槿衣凝神四顾,这时一直默不吭声的唐云氏忽然瞪圆了眼睛轻声叫道:“啊,莫非……莫非这就是入口?” 沐槿衣抬手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小六忙将木杆横起,紧紧卡在了两侧的岩壁中,利用人的重量与木杆与岩壁的阻力暂时停住了木筏。与此同时蓝婧也停下了她们的木筏,沐槿衣举起火把走到木筏前段,可以清楚看到目前所处的地方空间陡然变宽大了,头顶的山壁距离她们差不多有三层楼高,而身前不到两米处,一块巨大的青石被铁索吊起横在地下河上方,那铁索不知经过多少岁月侵蚀,早已锈迹斑斑,看着很有些狰狞。 大青石下那地下河水道入口处的山体明显是被人工雕凿过,雕成一只地狱恶鬼的模样,仿佛是从这入口进去了便是进入了这恶鬼口中,再不能返回人世。蓝婧有些踌躇,走上前来,抬头望一望那青色的巨石,奇道:“上面刻的什么?”似龙非龙,身子如蛇,可脑袋却又如野兽,更可笑的是还有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这样一看,倒像是半人半蛇。 沐槿衣只看了一眼心中已然有数,那青石上乍一看左起一条雄蛇,右手一条雌蛇,其实并不然,仔细看去,这两蛇身子是相连的。莫非,这里便是那双头怪蛇的栖息地?想起那次禁地水难,双头怪蛇翻江倒海几欲通天,沐槿衣不由警惕起来。 唐云氏道:“我曾在□□遗物里见到过关于双头神蛇的记载,那里头便有一张图,和这青石所刻非常相像。” “什么?双头蛇?”蓝婧呆了呆,“那不就是变异品种吗,怎么,这里的人供奉这种变异蛇?” 沐槿衣摆摆手,“我在苗寨与他们交手时,曾经见过一条年幼的双头蛇,桑坤老头将它奉若至宝。后来在禁地失手被卷入水中,更曾见到一条巨大的怪影,当时并未瞧清楚,如今想来,或许他们口中的‘神龙’并非虚构。” 蓝婧沉思了两秒,道:“连你也亲眼看到,想必是不会假了……真让人难以置信,居然真的存在这么大的双头蛇?它得有上千岁了吧?” 唐云氏半眯了眼睛将那大青石看了又看,忽然轻声念道:“生死有门……咦,这后面是?” “善恶一线。”见唐云氏停顿,沐槿衣接口念道。一语既出,自己也是微微诧异,为什么她会认得这些奇怪的文字? 唐云氏呆呆地望向沐槿衣,颤声道:“你……你怎会认得……”这青石上刻的是古苗语,后世是不曾流传下来的,她也是从先祖留下的书稿里世代相传才认得些许,所以后面几个字她都没能认得,怎么沐槿衣她居然…… 大青石上写着两行奇怪的文字,蓝婧仔细看了又看都不认识,可槿槿与那老太太两人居然能辨读出来?她满腹疑问,可眼下却也不是发问的好时机,只得压下疑虑,轻声问道:“怎么办,要不要继续走?” 沐槿衣沉吟了几秒,目中陡现清明。“生死有门,善恶一线。死门即是生门,我们继续走。” 蓝婧一怔,瞬即微微一笑。“好。” 木筏很快便从那恶鬼獠牙之下走了进去,地下河的水域渐宽,水流速度却渐渐慢了,蓝婧以木杆撑起筏子来,沐槿衣专心盯着前方,就着火把的光亮,木筏下的水里忽然一道黑影浮了上来,她一惊,一把便将鞭子抓到了手里。 “怎么了?”蓝婧见她死死盯着水面,不由紧张起来,莫非是水底下竟有着什么水怪不成? 沐槿衣抓起火把对着水面晃了一晃,那黑影却不为所动,仍是死死地附着在木筏底下。随着水波的推动,那黑影慢慢露出了水面些许,又被木筏的行进带动整个翻了上来,竟是一张半腐烂的人脸!火光下可见那人脸上正爬着几只活蛆,头颅半肉半骨,颈下的身子也随之浮出水面,被木筏带动撞上水边的石头,那身体上的腐肉一碰既落,很快便刮出了半边枯骨。 原来是一具浮尸,大约是不小心被木筏给勾住了身上剩下的一点衣服,看起来应是个苗人。沐槿衣不忍再看,用短刀将那尸体从木筏上割开,随着木筏的前行那尸体很快便被抛在身后,她心中一动,正要提醒小六他们注意避让,回首的瞬间便听到一声惊叫:“啊那是什么东西!” 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一个约莫两米多长的身影在水下哗啦一声游过,拖着长长的涟漪,那尸体眨眼间便被拖入水下,连气泡都没冒一个便失了影踪。 沐槿衣心中暗惊,下意识握紧了短刀。蓝婧惊问道:“这么大,不会是鳄鱼吧?” “应该不是。”不容多说,忽听得耳边一阵细微却急促的翅膀煽动声,沐槿衣心中一凛糟糕!抓起火把便向上一扬,果不其然,一只暗紫色的蝙蝠被火把燎到了翅膀,顿时怪叫着噗通一声掉进水中。 “有蝙蝠!”小五叫道,仿佛是被咬到了,他痛呼一声便拔出刀来,唰唰两刀砍空,身下的木筏却晃了几晃,唬得另两人急忙蹲了下去扶住边沿,一身冷汗。 “大家小心,这些蝙蝠嗜血!”沐槿衣低声叫道,溶洞内不敢开枪怕误伤了自己人,她也快速拔出短刀来,眼疾手快地削落了一只正攻向唐云氏的蝙蝠。 蓝婧也快速武装了起来,几人都是练家子,一旦警惕起来,很快便干掉了几十只吸血蝙蝠,一时间污血四溅,看着水面上漂浮的密密麻麻的蝙蝠尸体,蓝婧摸了摸脸颊上沾上的血迹,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 眼见攻击她们的这一小群蝙蝠已全部被杀,沐槿衣刚要松一口气,足下踩着的木筏却忽然剧烈晃动了起来,她一惊,眼见小五他们的木筏也是如此,忙叫道:“都趴下,抓紧木筏边缘,千万不能让它散了!” “莫非……莫非真是……”想起刚才大青石上刻着的双头蛇,唐老太太一阵心慌,这么巨大的动静,除了双头巨蛇之外,也不可能是别的了! 木筏下的水面一阵急速搅动,木筏就像被丢进了洗衣机里一样由慢到快转动起来,就像是有着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水底快速扭动身躯引起的漩涡一样。沐槿衣俯身向下望去,可原本尚算清透的地下河此时却无比浑浊,她除了一圈圈打转的水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身后传来清楚的几声落水声,很明显小六他们已经是掉下水了,蓝婧死死地抓着木筏的边缘,顾不得自己一脸一声的冰水叫道:“槿槿,你还好吧!” “我没事!”沐槿衣咬牙应道。话音未落便听喀拉一声响,木筏其中而裂,圆木顿时向两边散滚而去,她心中一凛,快速抓住了就近的一根圆木便向同样落水的蓝婧推去。 蓝婧立刻抓住了圆木,幸好她掉下去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一个强光手电筒,此刻火把全灭四周漆黑一片,她定定神,忙将手电打开了。 97、第三十五章 孤蓬澎浪惊魂飞(下) 随着水下的巨大动静, 浑水一浪接一浪地向她们打来, 洞壁也开始不断地震动掉下碎石,眼见得唐老太太一个浪头便没了顶,沐槿衣一惊, 忙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寻找。蓝婧见状也跟着潜了下去,浑浊的水底即便打着强光手电可视度也几乎为零, 她凭着直接向前游了几米,很快看到沐槿衣正拖着唐云氏缓缓向上游去, 她松了口气, 正要浮上水面时忽然小腿一紧,跟着一股巨大的拉力便将她向下扯去。 在水中由于水流阻力,人的力气被减去了一多半, 蓝婧双手胡乱划了两下, 心知此时越是慌乱越是无法自救,她秉着呼吸, 另一只自由的脚憋足了劲用力一踹那咬住她左腿的不明物体, 只觉触觉坚硬,这一脚就仿佛是揣在了硬甲上一般。她抓紧了短刀,趁着一口气仍能坚持弯身便去刺那怪物,谁料却是铛得一声响,短刀仿佛是刺在了石面上, 虎口一震随即弹开了。她不服气地又扎了几刀,可最好的情况不过是在那硬甲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眼看一口气已然快要到头,蓝婧只觉胸口胀痛, 眼前发黑,而被那怪物咬住的左腿更是一阵剧痛,迷糊中看到自己的血不断在浑水中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她胸中一凉,不禁暗暗心塞自己竟然是要绝命在此处了。 然而,就在她终于忍不住张嘴呼吸,一下子吸入了浑浊的地下河水入肺一阵头晕脑炸时,一直被拖着下沉的身子竟蓦地得了轻松。她心中一动,就见沐槿衣从她身下滑如游鱼一般掠过,手中短刀被手电打出刺眼的反光,她瞧不清楚,只隐约见沐槿衣手臂上满是血污,而那咬住她左腿的怪物却如死鱼一般翻着被开膛破肚的肚皮一路飙血缓缓沉下水底了。 原来,沐槿衣在把唐云氏安全送到浮木旁后发现蓝婧不见了,顿时心急如焚,深吸一口气便再次潜入水下。很快看到前方不远处一道模糊的手电光芒在浑浊的河水中左右晃动着,又看到一缕血线由下而上涌出,她当机立断下潜到那血线处,一眼便看到一只足有两米长的巨大怪鱼正咬住了蓝婧的左腿使劲向下拉扯她。那怪鱼身覆硬壳,头大如盆,一双眼睛早已退化成两个白色的小点,嘴巴却如是锯子一般向外横生,它死死咬住了蓝婧的小腿,身侧不断有鱼鳍一样的东西在扑腾着水浪,眼看蓝婧已然气力耗尽便要下沉,沐槿衣救人心切,不及多想便手握短刀滑入那怪鱼身下。果不其然,那怪鱼如多数鱼类一般腹部是软肋,她不费过大气力便将短刀捅了进去,双脚一蹬鱼腹借力向斜上方一窜 污血哗啦一声涌出,那怪鱼终于松口,鱼鳍一阵扑腾,几秒后便翻转过来露出血肉模糊的肚皮缓缓沉下水底。 大量的污血阻碍了视线,沐槿衣使劲划了几下,再次寻到蓝婧的身子一把抱住她的腰,借着水的浮力将她送上水面。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蓝婧使劲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总算是将污水吐出来了一些。 “大姐,五哥他被怪物拖下水了!”小六一见蓝婧与沐槿衣同时浮上水来,急忙抱着一根圆木游了过来哭丧着脸道。 “照顾好老太太。” 蓝婧一呆,回过神来的时候,沐槿衣已经再次潜入了水下。她心中一阵剧烈不安,正要叫住她,忽然一阵山顶坍塌一般的巨响轰隆隆传来!洞顶的钟乳石柱像下雨一般噼噼啪啪急坠而下,蓝婧急忙拉着唐云氏往角落里游,只听身后砰得一声,小六肩膀被一根石柱砸到,坑都没吭一声便从圆木上滑落下去。蓝婧心急如焚,担心几个小弟遇险,更是担心沐槿衣救人不成反遭凶险。她拖着受伤的左腿没办法帮忙,又要保护唐云氏,一时间心乱如麻。 “这……这是……”唐云氏一口气梗在喉咙口,眼睁睁看着一声巨响后,那地下河水仿佛是被煮沸了,一大片浑水剧烈翻滚起来,木筏残体,还有先前黑色的棺木残体,还有叫不出名的各种动物遗骨、人类遗骨就像是被投进滚水中的食材一样一阵阵涌上水面,而就在那沸腾了的河水中央,她清楚分明地看到一条巨大的青黑色身影,看不到头更看不到尾巴,只光是粗度就似乎能有两米宽!那黑影电光石火般在水底掠了几圈,搅得水面愈发沸腾,一条足有五六米长的巨尾忽然跃出水面横空扫来,只听啪啦啦一阵连环巨响,地下河周围的山壁硬生生被拍下来无数碎石!岩石滚滚而落,又如投食一般砰砰落入水中,那巨尾犹然不甘心地又是一阵横扫,一时间山洞中碎石如落雨,蓝婧仓惶间只得拉了唐云氏躲进水下。她心中惦记着沐槿衣,又完全看不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情急之处几乎呕出血来,不顾一切潜下水去想要寻找沐槿衣,谁料一块足有卡车轮胎那么大的岩石忽然砸落下来,纵然是被水压减去了一些下坠力,蓝婧被岩石砸中了后背仍是喉中一甜,身子猛地冲下水底。 就在她下坠的同时,身子剧痛,脑中却是意外的清明,她隐约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是槿槿!她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抓不住那白色的一片衣角,绝望中仿佛时空静止了,就连浑浊的地下水也恢复了原先的清亮,她看到槿槿她静静地浮在水中,一道格外鲜红的血线从她的胸口处正一点点的渗出,仿佛一条赤红色的水晶丝线静静漂浮在透明的水中,那场景明明血腥肃杀,却又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诡异艳丽。 槿槿!她在胸中狂喊,一时间连后心的剧痛也失去感觉了。使劲地划着水,可明明近在咫尺的沐槿衣却任她怎样努力也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下一道粗如大水缸般的青黑色影子慢慢浮了上来,绕着槿槿的身体慢慢蠕动着,一圈,又一圈……终于,她看到两只血红色大如鹅卵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在水中发着光,诡异的是,这两只眼睛却相隔了足有三四米那么远!沐槿衣的身体很快便被赤红色的血线丝丝缕缕如尘网般包了起来,那血红的两只眼睛静静地凝望了血线片刻,忽然落了下来,蓝婧看到两只足有跑车大小的黑色头颅,水浪中轻轻摇摆着,慢慢向沐槿衣靠近。 忽然一阵轻柔的水浪涌动,沐槿衣的发辫被打散了,乌黑的长发在清澈的水流中海藻般缓缓飘动、延伸着,那血线绕成的网一点点剥落,而与此同时,她身体上方那对血红色的眼睛也慢慢失去了光芒,硕大的头颅一左一右轻轻摇晃着,身子慢慢卷起,将沐槿衣的身体托住…… 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蓝婧又急又惊,好奇怪的感觉,她明明深陷水底,可身体却感觉仿佛是置身在温暖的土地上,她能闻到淡淡花草的清香,她甚至能够张嘴呼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槿槿……槿槿!” 睁眼,一张熟悉的脸庞赫然撞入眼底,澄澈的眼瞳跳跃着令她暖心无比的光芒,沐槿衣蓦地坐起身来,一把抓住了蓝婧的手:“蓝姐!你没事……咳、咳咳……真是太好了。” 蓝婧看她一脸虚弱,忙出言劝阻:“你别乱动,小心伤口。” 沐槿衣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半躺在一块岩石上,想是刚才噼里啪啦一阵石雨垒出了一小块石台,将将能露出水面。而刚才如同炸了锅一样的地下河水现在竟然是一派平静,若不是她们先前所扎的木筏残体还浮在水面上,若不是小五与小七一脸如丧考妣地蹲在一块大岩石上,她几乎要以为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产生的幻觉罢了。 一转身,就见唐老太太一脸呆滞地坐在一边,不知因何缘故,一手正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臂。她略感不适,于是将手臂抽了回来,轻声道:“老夫人?” 唐云氏一惊,却又仿佛是大梦初醒,脱口便道:“真的是你……果然是你!” 沐槿衣皱了皱眉,隐约是察觉到什么不太对劲,可但要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她脑海中却又是一片空白。拍了拍额头,她无奈问道:“蓝姐,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蓝婧想起刚才水中看到的异象,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沐槿衣犹然在微微渗出血来的心口,轻声问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沐槿衣微微垂眸,她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她下水救人,谁料一进入水中就被一股来势汹汹的逆流拍中胸口差点呕出血来,跟着一阵狂猛无比的激流猛地灌入,隐隐看到一条巨大的黑色影子一摇一晃地向她游了过来,那黑影带动的水流太大,她想往上游去都使不出半分的气力,激流中被卷起撞到河道底下,被早已石化了的一根兽骨刺伤了心口。本以为自己必然是在劫难逃了,谁料……可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就真的一点也不不知道了。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蓝姐救了她?小六人呢? 仿佛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蓝婧沉默了几秒,不无遗憾地摇摇头:“当时情况危急,小六被石头砸中了,再去找时已经……”没说出口的是,再去找时已经晚了,等一切平静下来时,蓝婧在水底找到了小六的尸体,因是先晕过去再溺死的,他神情平静安然,并无过多挣扎恐惧的痕迹。 沐槿衣颓然坐倒。“都是我的错。”是她,是她不该坚持要入死门,当初她就该坚持不让他们几人跟着一起来! 蓝婧正要说什么,就听小五猛地跳了过来,怒道:“当然是你的错!要不是你背叛干爹,我们几人就不必千里迢迢出来找你,小六根本不会死在这里!” “闭嘴!”蓝婧怒然喝道,一步上前拦在了小五与沐槿衣之间。“你们几人是奉了干爹的命令出来做事,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造化,与槿槿何干?” “要不是她” 小五话没出口便被蓝婧打断了,蓝婧怒道:“别忘了刚才是谁救了你们!” 小五呆住了,同时想起刚才水中可怕的一幕景象,沐槿衣她竟然……竟然是被一只巨大又狰狞的双头怪蛇托着出水的!最离谱的是那双头怪蛇竟然将沐槿衣放上岩石后就回去水里,很快就消失无踪了。他唇齿发颤,不敢再想,忍不住叫道:“干爹说的没错,这女人就是有问题!” 蓝婧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转向沐槿衣道:“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 沐槿衣怔住了,蓝婧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容她多想,一双手已经探入她肋下要扶她起身,她不由默然,明白蓝婧对自己的关心,也担心再争下去蓝婧未免为了维护自己会对小五不利,的确是快些离开此处最为重要。“可是,你的腿……” “不要紧,皮外伤罢了。”蓝婧摆摆手。 沐槿衣将手电抓在手里四处看了看,忽然眼前一亮:“你看” 蓝婧随她手指方向望去,之间水道上方的山壁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个约莫一米多宽的洞口来,只不知到底是刚才那双头蛇尾巴砸出来的窟窿,还是说,这里当真是有个洞室,只是原先被巨石挡住了,她们才没有发现? “我上去看看。”沐槿衣估测了一下高度,看一眼蓝婧。 蓝婧心领神会,忍着腿疼将双手叠在膝前,沐槿衣随即一脚踩上蓝婧双掌,借她上抬之力尽力一跃,双手按住那洞底石台后一个前翻,稳稳落地。 一股带着腐败气息的灰土扑面扬来,她抬手扇了扇,回身接住蓝婧丢上来的手电,向里头照去。 98、第三十六章 掌上一颗明珠剖(上) 这山洞想是被封闭多年了, 沐槿衣刚走进去两步就被灰土给呛得咳嗽了起来, 她忙稳住呼吸仔细向里头照了照,只见里头一片漆黑,强光手电能够聚光达几百米, 此刻照去竟一眼望不到头,足见这是个打通了的山道。 木筏已经都损毁了, 加上刚才水下又出现那些凶物,河道是无法再走了, 没想到竟歪打正着找到了一条通道, 沐槿衣随即返回洞口召唤众人上来。 蓝婧让小五与小七效法刚才的跳法上去,很快下面只余她与唐云氏两人。沐槿衣垂了长鞭下来,蓝婧先帮唐云氏绑好, 抱住她的腰向上一托, 很快老太太便被拉了上去。她抓住沐槿衣再次垂下的鞭子,忍着腿疼在岩石上借力一跃, 翻上了石台。 经过刚才一番凶险, 众人都有些紧张,面对这漆黑一团又不知通向何处的山洞不免草木皆兵。行李都丢的七七八八,只余各人贴身携带的几样武器,多亏蓝婧保住了一个手电,不然当真是要摸黑前行了。 洞穴约莫有一米多宽, 透过手电的光芒,可以清楚地看到沿路角落里堆着一些早已石化了的人类骸骨,沿路的岩壁上断续出现一些模糊的壁画, 沐槿衣走在最前面,大略地看一眼,壁画内容大多是描绘古时候的一些祭祀场景,古人惯将天灾比作神灵降罚,如洪涝或山火,在壁刻里俱都成了恶魔的神通。 又走了几分钟,周围的壁画却又变了,画面中出现的是一个长发女子,寥寥几笔勾勒出简单却触目惊心的画面,那女子赤足站在刀尖之上,流出的鲜血淌满了画面。下一幅,一条双头巨蛇冲破地面,拖着巨大的身体向一团看不出形状的模糊黑影飞去。沐槿衣渐渐放慢了脚步,眼前这些壁画在她面前一点点地模糊,又一点点地被具象化,她脑海中竟渐渐勾勒出一个个无比具体又真实的画面来!一时间更仿佛自己便成了那壁画中的女子,连鲜血一点点流出身体的冰冷与茫然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沐槿衣怔怔地停住了脚步,手指抚摩上冰凉的山壁。 “槿槿,你怎么了?”蓝婧不解地问道。 身后唐云氏犹在自言自语:“居然真的是这样的,这些壁画与我祖上传下的旧书里画的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什么旧书?”蓝婧心中警觉,这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来头,刚才在下面的时候她就看出这老太太分明是有话要说,却碍于她们在而没有说。到底是有什么秘密,这秘密,和槿槿有关吗? 沐槿衣并未搭理她们,些微的停顿后,她很快又继续向前走去。又走了几分钟,在她们面前的地势赫然高了起来,就像出现了一个斜坡一样,而脚下的山体也尤其坑坑洼洼,后面跟着的小七一不留神便摔了一跤,磕了一脸血。 山道里阴暗逼仄,众人难免情绪紧张,沐槿衣仍是走在最先,一手握刀一手握着手电,走了不到十分钟,“等等。”沐槿衣忽然喊停,随着手电光照去,前方的地势再次变平了,然而山道却仿佛是到了头,一个硕大的石室忽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那石室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正中间一个宽大的石台,上面摆着一个约莫一米多长、锈迹斑斑的青铜匣子。 “那是什么玩意儿?”小五正要上前,被沐槿衣一把拦住:“小心!” 喀剌剌一阵碎石滚动,小五惊魂未定地缩回脚来,好险,若不是沐槿衣拦阻他已经一脚踩空摔下去了,原来这石室距离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中间有一段是完全没有路的,倒像是有人刻意挖空了此处山体,制造了一个空中石室! “这里有铁链,也许可以荡过去。”蓝婧很快看到那石室与他们之间的半空中垂下来一条粗大的铁链,锈迹斑斑,不知是否足够结实承受他们几人的重量。 沐槿衣举着手电仔细照了照,这才发现原来铁链不止一条,除了空中垂下的那根之外,还有四根是从四周的山体中延伸出来,一直打入那青铜匣子所在的石台里。这样一看,倒能解释那匣子是如何放上去的了。刚才她们走的那段斜坡已经无形中让她们走到了较高的位置,沐槿衣捡起一颗碎石向下丢去,隔了差不多五秒钟才听到清晰的一声噗通声,不由眉间一凛,看来,这里距离下面的河道至少也有一百三四十米的高度,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即便下面是水恐怕也难逃一死。 “我过去看看,顺便探探路。”沐槿衣很快做了决定。将手电交给蓝婧让她举着,抽出鞭子甩上前去,正勾住铁链,她用力扯了扯,发现铁链虽然生了锈,倒还是很结实,于是放下心来,将匕首插回绑腿里,一手抓着鞭子便向前猛地一跃,算准距离刚好一把抓住了那悬着的铁链,前后荡了几下后慢慢停住身体,足尖向下轻轻一点,稳稳地踩住了一根通向石台的铁链。 蓝婧看得心惊胆战,这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高空走钢丝,纵然是身手再好也难免出岔子。眼见沐槿衣已经蹑手蹑脚地走了起来,她只觉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沐槿衣自然也是一口气紧紧提着,半点不敢懈怠,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十几米,眼看那石台就在眼前,她松了口气,正要一鼓作气跃上去,身后忽然响起蓝婧的尖叫声:“槿槿小心” 一道白色的线从斜上方啪一声向沐槿衣激射而来,沐槿衣听到头顶风响,反应极快地向后一仰,双手按住铁链一个后翻,眨眼间身子已稳稳地落在了铁链上。眼看那白色的奇怪的线啪一声便绕住了铁链在半空中绷得直直的,蓝婧将手电向上打去,一下子便照清楚一张巨大的、恍如被踩过一脚的耄耋老者丑陋的脸皮,她一惊之下头皮发麻,差点便掉了手电,惊道:“那是什么!” 沐槿衣抽出短刀去割那白色的线,一割之下不由暗暗心惊,那线直有成年人手指粗细,上面沾着黏如胶水般的液体,她一刀下去那白线竟然丝毫未损。 蓝婧很快打起精神,掏出□□瞄准那诡异恐怖的人脸便是一枪。空旷的山体里那一声枪响格外惊心动魄,然而那子弹竟恍如是打入了棉花堆里一样毫无反应,那丑脸嘴巴一张,啪一声响,又是一根白线激射了出来。这次沐槿衣避无可避,一下子被缠住了腰。 “是蛛丝!”沐槿衣已然反应过来,想起上次禁地里那些脸盆大小的人脸蜘蛛,没想到这里竟有着一只这样大的同类! 蓝婧心急如焚,小五与小七也对着那可怕的大蜘蛛一阵乱枪激射,子弹打空了,那蜘蛛也是安然无恙,像是被惹毛了,忽然张嘴向着洞口方向啪一声吐出一根蛛丝,几人快速后退,那蛛丝也志不在擒人,却是将洞口的石壁打出一个窟窿,碎石喀剌剌掉落下来。 小五与小七惊地面如土色,那直径能有三米多的巨大蜘蛛在山壁上沙沙移动,眨眼间便到了石台的正上方,那恐怖丑陋的脸皮就像是贴在了洞顶一般阴森森地俯视着下方,嘴巴一张,啪啪两根蛛丝射出,分别又缠住了沐槿衣的肩膀与膝盖。 沐槿衣脸色苍白,被蛛丝缠住的手臂使不出半点气力,忽然脚下一空,整个身体都被蛛丝带起缓缓向上升去。 “槿槿!”眼看着随着蛛丝的回升,沐槿衣的身体一点点地被动靠近那张丑脸,下一秒很可能就会被那可怕的蜘蛛吞入口中,蓝婧情急之下顾不得安危,一跃而上抓住了那根悬着的铁链,将短刀夹在两脚之间,利用铁链的荡力一次次调整力道,终于成功地向那恶心的人脸荡去。双脚使足了力气一蹬,短刀嗤得没入了那人脸的眼睛位置。一股恶臭的黄绿色液体噗一声便飙了出来,溅了她一身,那丑恶的怪物似是吃了疼,拉回蛛丝的动作停住了,沐槿衣的身体便悬在了距离石台约莫一米多高的位置上。 “蓝姐,快回去!”沐槿衣担心蓝婧被擒,见她一击得手并不撤退,急忙喊道。 原来这怪物并非全身都是刀枪不入,蓝婧顾不得恶心,继续调整位置想去扎它另一只眼,未料那怪物忽然嘴巴一张,啪一声一根蛛丝射出,一下子将蓝婧也给缚住了!蓝婧脸色惨白,又见刀子都割不开那蛛丝,顿时心如死灰。 小五与小七已经吓得转身便跑,生怕那大怪物下一个抓住的人便是自己,只余唐云氏仍留在原处,忽听得身后啪啪两声闷响,几道脚步声传来,竟是一个熟悉无比的嗓音飘了过来:“蠢货。” 唐云氏一呆,这声音……小软?! 104、第三十八章 罗带同心结未成(上) 从来没有试过这样一觉安睡到天明, 不曾惊醒, 不曾梦魇,不曾有任何不类的情绪提醒着自己。沐槿衣睁开双眼,微微诧异于眼前的一片黑暗, 瞬即,了然地伸手拉开。 唐小软咯咯笑道:“沐姐姐, 早上好。” 沐槿衣的耳廓瞬间红了,不无尴尬地松了她的手, 起身坐好。想到为了让自己安睡, 唐小软居然一直用手掌轻轻盖着她的眼睛,她心中又不由有些柔软的情绪逐渐泛滥。 这家伙……倒是心思细地很。 唐小软神色有些疲惫,尤其眼下两圈乌青, 看起来就像是三天三夜没睡好觉一样。身上穿了件皱巴巴的t恤, 裤子也皱巴巴的,要不是她两眼正放射出无比兴奋得意的光芒, 她整个人瞧起来可算是狼狈极了。 “那个……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看沐槿衣不说话, 唐小软挠了挠头,蓦地想起了什么。 这下沐槿衣连耳根都红透了。为掩饰羞涩,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她习武多年,自然没那么娇弱,可……不得不承认, 双腿之间弥漫着说不出的怪异感受,说不上疼,可确实让她有些不舒服。 唐小软仔细地观摩着她的脸, 虽然没有实质的经验,可……据说第一次那个之后女人会比较疼吧,沐姐姐现在这表情,是疼还是不疼?如果疼的话,自己应该为她做点什么呢?她抓心挠肺地想着,二十一世纪的大好女青年虽然能福至心灵地做些美妙的事,可……这事后不良反应她倒是真心没办法应对。 沐槿衣已然下定决心要掠过这个话题。低头看见自己身上正穿着唐小软的外套,连同内衣一起穿得齐齐整整,不禁面上又是一红,暗暗郁闷自己当真是睡得太沉了。却不知,她之所以睡意深沉,其固然有“体力耗费过多”的原因,更多还是因为那人脸蜘蛛的毒液具有极强的麻醉作用,倘若今次换做任何其他人,早已中枢神经麻死,她能够抗下来且自己消解了毒性已然是相当了不得的事情了。 “沐姐姐……”唐小软忽然柔声喊她。须臾,又笑了起来,大叫:“沐姐姐!” 沐槿衣终于无法沉默,又被她叫得心慌,不禁带了些许恼意,嗔道:“干嘛?” “没,就想叫叫你。”唐小软笑道。伸手去握她手,见她并不闪躲,于是心情更佳。 沐槿衣终于决定投降,她承认她输了,输给这热情又倔强的女孩,输给了她自己的心。 静静相对,绚烂的朝阳落在彼此眼底,沐槿衣从未有过如此刻般的感受,就像是心底忽然盛开了一整个夏天的花朵,就连阳光都温柔地过分。唐小软拉了她到湖边,弯身鞠了一捧清流细心地为她洗手,她照顾着她,就像照顾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婴儿,而她竟然也甘愿让她这样照顾。清水流过指间,她细长的手指轻轻揉捏着她的,非常仔细地一点点搓揉她的每一寸皮肤,这感觉陌生又熟悉,平淡又甜蜜,令她蓦然间便想起昨天夜里,那漂亮的手指也曾这样一遍遍抚摸着她,时而疾如骤雨,时而又轻如春风。直到浸在水中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一团,十指相握,掌心轻对,血脉透过彼此薄薄的皮肤烫伤了这一刻沉静……像是一颗美丽的种子不声不响就在心底落了根,渐进无声地逐步占领了她整个心房,抽枝,发芽,开花又结果而那果实,便是爱。如果说在今晚之前,沐槿衣心中还曾经有所犹豫不解,徘徊不定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那么到了此刻她便再也不能欺骗自己。如果不爱,就不会在她失去行踪时焦心如焚。如果不爱,更不会因她与别人亲近而暗生心鬼。她一向冷静自持,虽然从不曾言爱,却并不畏惧这陌生的情愫,既然已经决定,那么她便会为此付出一切。 唐小软给沐槿衣洗完手,又捏在手中把玩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看着沐槿衣自己鞠了一捧清流扑在脸上,一夜没有喝水的嘴唇有些微的泛白。她心疼地说:“沐姐姐,我们这就下山吧,你得喝点水,再好好休息一下。” 沐槿衣轻轻拂去脸上的水滴,点点头:“嗯。” 站起身将衣服拉好,忽然触碰到口袋里一块硬硬的物事,沐槿衣一怔,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块玉,式作圆环状,一根红色的丝绳将它串了起来。瞧着成色必然是古玉无疑了,不知为何她看到这块玉坠,脑中陡然间便有模糊的影像掠过,这莫名的熟悉感令她很是诧异。 唐小软看她捏着那块玉坠发怔,心口忽然便是一阵发闷。沐槿衣抬眼见她脸色不太好,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不知道,忽然觉得心慌的厉害,好像有人在我心脏上捏了一把似的。”唐小软淡淡道。伸手将那玉坠拿了过来,呆呆地盯着它看。 “是你的玉?”沐槿衣从没见过她戴过这玉。 唐小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摇头。“是太奶奶的。沐姐姐喜欢它吗?那送给你。” 沐槿衣略略诧异地望着她,却见她将玉递了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却有些飘散,分明是在走神。 她思索了几秒,本想说让她自己留着,可转念一想,这玉隐隐是有些古怪,既然吉凶未辨,她收着倒是也好。唐小软体质较弱,先前就曾经被厉鬼上身,这古玉若是有什么古怪不免伤了她。于是伸手接了过来。 唐小软忽然笑嘻嘻地道:“我都送你礼物了,你也不礼尚往来一下呀?” 沐槿衣瞥她一眼,淡淡道:“借花献佛也算?” “当然算。”唐小软皱皱鼻尖,贼忒兮兮地打量着沐槿衣。 沐槿衣无语,只当她小孩子脾性,于是温声道:“我现在身无长物,等离开这里。你喜欢什么?” 唐小软本来都做好被她无视的准备了,没想到她居然温柔地问自己喜欢什么,她心中欢喜不定,伸指勾起她一绺长发笑道:“古人说,同心结,结同心,听起来就很棒。”她说着便掏出一把样式古怪,像是藏刀一样的小刀来,笑嘻嘻地割了自己一小绺发丝,拈在指尖。 沐槿衣也不多说,伸手接了小刀,轻轻一划,一绺长发便盈盈飘落。她将唐小软的发丝与自己的混在一起,手上几下动作,很快便打出了一个漂亮精致的同心结来。 唐小软喜不自胜,急忙拿过去揣在怀里,笑道:“这下可心满意足了。沐姐姐,你对我可真好,我以后什么事儿都听你的!” 沐槿衣见她笑意温纯,自己也是一阵轻快,忍不住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稍事休息后,两人便决定出发离开这里。唐小软再次背起那把弓的动作引起了沐槿衣的注意,从昨晚到现在,她几乎忘了这把弓的存在。这铁弓很明显是被封印在山体内的,而那人脸蜘蛛,说不好就是它的守护,又或者,是被某种力量吸引而来的掠食者,结果多年来反倒间接守护了这弓一直没有被人取到。她轻轻碰了碰那铁弓,只觉触手冰凉,那冰意从指尖径直侵入心底,只冷得她差点打了个寒颤。 “沐姐姐,你怎么了?”唐小软见她脸色凝重,又见她一直盯着那铁弓看着,不由下意识地摸了上去,笑道:“这弓挺神的,没准还是千年的古物呢,我得把它背回去。” 沐槿衣见她伸手摸弓,本能地就要阻止,岂料唐小软却如没事人一样摸了一把,一点不适的反应也没有。 果然有点邪门。她直觉地不安,便让唐小软把这弓扔了,结果唐小软却一脸爱不释手舍不得的样子。沐槿衣心中不快,忍不住便道:“还说什么都听我的,这才一件事,你就推三阻四。” 唐小软一呆,万没想到一向冷酷的沐姐姐居然跟她这儿半真半假地撒起娇来了,忙道:“我……这、这弓挺好的,要不,你让我再玩两天,就两天,过后我就扔了它。我保证。” 沐槿衣见她一脸紧张,分明是舍不得弓又顾忌自己的情绪。心中一软,叹道:“就两天。” “嗯嗯,就两天。”唐小软见她松口,顿时将头点得小鸡啄米一般。 沐槿衣见她卖乖,更是无奈,只暗暗想道,即便那弓当真是有什么古怪,好歹她也在她身边,有她的保护,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于是不再多说,两人随即下山。 虽然是说了想要带唐小软一起远离是非,可,蓝婧与唐老太太的下落仍旧是扎在沐槿衣心头的一根刺,她必须得确认她们安然无恙,即便是最糟糕的结果,她也必须要找到她们的遗体。 想到她们可能遭遇的不幸,沐槿衣的心顿时纠成了一团,蓝姐是为了帮她才以身犯险,倘若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这辈子也无法心安。 唐小软自然明白沐槿衣心中的牵挂,两人一路沿着地下河的水流方向逆行下山,途中沐槿衣摘了一些红艳艳的树莓递给她,唐小软接了过来,随便擦了擦就放进嘴里。甜甜的,略有一点涩,味道还不错。 沐槿衣自己也吃了些,沿路见还有不少,于是又摘了些放进口袋里。这树莓又能解渴又能充饥,吃完后体力顿时恢复了不少。 两人下山之时走得较快,沐槿衣考虑到唐小软体弱,刻意放慢了速度,没想到唐小软虽然两眼乌青可精神倒是不错,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后。不多时便来到原先进山的山洞口,看到里头一片狼藉,分明是内部坍塌导致整个隧道被堵,沐槿衣不禁心中失望,越发担心起蓝婧与唐老太太的安危来。 唐小软劝道:“沐姐姐,咱们既然能找到洞口出来,她们一定也能的,你别太担心了。” “蓝姐腿受了伤……”沐槿衣揉了揉额心,唐老太太又是老弱,虽说事急从权,可……没能救到她们,她始终心中过不去。 在山洞中找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于是退了出来,忽听得唐小软叫道:“沐姐姐你快过来看!” 沐槿衣随即上前看去,却见那山洞侧后方竟有一条隐秘的山道,只是地处背阴处,外头又长了许多的植物,不注意看倒真是发现不了。 “这里会通向哪里呢?”唐小软自言自语道。 沐槿衣仔细地拨开丛生的杂草与灌木,跻身进去,蓦地发现那山道一旁凸出的一块石头尖上赫然勾着一块破碎的布料。她低声叫道:“是蓝姐的衣服!” 蓝婧的衣服?唐小软呆了呆,眼看沐槿衣已然快步上前将那碎步捞在手中,眼露喜色。她心中有点吃味,忍不住撇嘴道:“看吧,我就说她会没事的。” 沐槿衣却不能如此乐观,这里虽说应该没有野兽出没,可,蓝婧若是受伤得不到照料,也难免会出事。她思索了片刻,决定沿路寻找。 唐小软虽然吃味她对蓝婧的关心,却也知道蓝婧是为了她才犯险,若她对蓝婧生死置之不理才反倒是做人有问题。见她忙于找人,她怕前路危险,道:“沐姐姐,你等会,我去弄些木头来做成火把,你的刀全丢了,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沐槿衣的短刀在山崩的时候留在岩缝里没带出来,虽有软鞭在手,可真遇到棘手的危险,软鞭可杀不了敌。她找人心切,又惯常是不顾忌自己安危的,此刻见唐小软颠颠儿地就跑去找木头,心中一暖,于是跟上前道:“我也来。” 唐小软笑道:“小心手。”刚说完自己就被木刺刺伤了,顿时哎哟一声。 沐槿衣忙捧了她手指,见殷红的鲜血汩汩冒出,顿时皱了眉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没事。”唐小软打着哈哈,随手甩了甩手,两滴血珠立刻飞了出去。 105、第三十八章 罗带同心结未成(中) 沐槿衣看着她甩手的动作, 本能地感到不妥, 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了,只得四处看了看,幸好, 周遭没什么动静。 “沐姐姐,你怎么了?”唐小软观她眼神, 却不尽然是担心她的伤,倒像是在警惕什么。 沐槿衣不知该怎么说, 难道要说:我怀疑你的血有问题, 可能引来变异的动物?上次船上那条怪鱼便是唐小软流血之后才出现的,或许这一切只是巧合,然而在唐小软身上发生的诸多诡异事件却令她不得不多提一份心了。 很快便搜集到了足够的木头, 沐槿衣用唐小软那把小刀将一根颇为坚硬的木头削出一个尖, 临时做成“一把匕首”给了唐小软,自己也削了一根, 又带了一捆树枝, 如有必要随手可以点燃它。 准备停当,两人沿着那山道向上走去。这山道没什么特别之处,只像是刻意开凿出来的,一路都有很多绿植做掩体,不注意看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唐小软拨开一团像爬山虎一样的植物, 忽然被眼前倒挂下来的一条灰蛇吓到了,立刻“啊”了一声。 沐槿衣动作飞快地捏住那小蛇远远抛了出去。唐小软惊魂未定,又听沐槿衣忽然低声喝道:“别动。” 她不禁一呆, 只听得空气中隐隐传来笛子的声响,而面前两人都无法并行的窄道上竟然不知何时爬满了和刚才那小蛇一模一样的灰蛇,少说也有上百条!空气中顿时飘满了浓浓的腥臭味。 沐槿衣表情平静,眸中更似有着一丝了然,扬声叫道:“阿罂,是你吗?” 阿罂?唐小软一怔。笛声停下了,一个少女的声音从上方远远地飘了过来:“沐姐姐,你可真厉害,这样都能让你找到。” 语声清甜,带着少女特有的轻软与柔和,可不正是先前在苗寨碰到的那个弄蛇女阿罂。唐小软不由暗自惊奇,她怎么会在这里? 一阵笛声再次幽幽响起,她们身前那密密麻麻蓄势待发的小蛇就像列队跳舞一样,齐刷刷地昂起了身子,唐小软看得又害怕又觉得好玩,忽然笛声一停,那群小蛇像被点了穴一样定住了,片刻后,哗啦啦流水般向四周散去。眨眼间便走了个精光。 一根足有儿臂粗细的绳子忽然垂落下来,阿罂的声音自她们头顶上方响起:“抓着。” 唐小软这才发现原来她们身前,就是小蛇原先盘踞的地方其实没有路了。她们所走的山道已经越来越窄很自然地就与山体融为了一体,除非是蜘蛛侠,或者有壁虎游墙术,否则是绝无可能继续走了。眼看沐槿衣伸手便抓住了绳子,唐小软不禁有点担心,忙伸手拉住她的衣角:“不会有问题吧?”谁知道这阿罂是敌是友,上次可还真刀真枪地打了一架呢。 沐槿衣却摆摆手,轻声道:“我先上去。” 唐小软知道她一旦做了决定必然无法阻止,想了想,觉得自己毕竟在下面,若那阿罂半途弄断绳子,她拼了死也要接住沐槿衣就是。于是定下心来,看着沐槿衣身手矫健地抓着绳子,又以双足不断寻找岩壁的支撑点,嗖嗖几下便窜到了她头顶几米高。虽然对她的好身手早已看惯了,她仍是忍不住暗赞一声。 沐槿衣很快便攀到了绳子尽头,此时她距离唐小软已有十多米高。那绳子尽头是绑在一块凸起的大岩石上,阿罂坐在岩石上,正百无聊赖地一下下荡着脚。见沐槿衣攀上石台,她跳下岩石,扭身对着身后叫了一声:“她来了!” 她在和谁说话?沐槿衣这才注意到,原来阿罂身后是一个略有些低矮的山洞,只是洞口处倒垂几根藤蔓挡住了视线。她定了定神,又望向阿罂,见她仍如旧时一般穿着一身青色的裙装,然而却没戴任何银饰,乌发同汉人女孩一样扎了个马尾在脑后,倒像是刻意在掩饰什么。 正思索着,洞中有人应道:“故人来访,就请进来吧。” 沐槿衣一怔,只觉这声音颇为耳熟,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谁。抬眼见阿罂正悄悄地打量自己,眼神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怪异与好奇。她蓦地灵光一闪:“大祭司,是您吗?” 那声音呵呵一笑,道:“可不正是我。快请进来吧。” 得知洞中之人竟然是苗疆大祭司,沐槿衣精神一振,忙拂开藤蔓低头迈了进去。那山洞洞口虽小,里头倒是通畅,约莫能有三十平米大小,角落里点着一盏油灯,一个眉目慈祥的女人正盘腿坐在那里。 沐槿衣忙上前行礼,恭敬道:“自上次一别,晚辈一直担心您会出事,这次回来也是想潜入寨中找您。谁料半途出了事,引起山崩,晚辈有幸逃脱,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您。” 就着油灯的薄光,她看了一眼眼前的大祭司,只觉她比上次见面时似乎苍老了不少,一头银雪般的长发,眼角眉梢都延出了细细的皱纹,皮肤也失了红润,显得有些枯槁。沐槿衣一怔之余不由暗想,只怕这回唐小软见了她也不会好意思再叫姐姐了吧?一念既起又不禁有些赧然,怎么自己竟然时刻地都会想起那小丫头…… 大祭司纵然精神不佳,那一双眼睛却仍是威严十足,看着沐槿衣的眼神叫人辨不出她心中所想。半晌,她微微一笑:“我昨夜卜了一卦,卦象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乃是大凶。然而今日便能等到你来,看来我这所谓的先知也是该当退隐了。” “我?”沐槿衣不解其意,却见大祭司目光转向身后,道:“你且看那是谁。” 她心下诧异,顺势向前走了几步,却见大祭司身后原是洞中洞,透过油灯的微光,她分明是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顿时失声叫道:“蓝姐!” 可不正是蓝婧。原来她自洞中逃生,因一条腿受了伤影响身手,一不小心被一块落石砸伤了。也是她命不该绝,大祭司卜到有难,一早叫了阿罂前来查探,于是便将她给救了回去。沐槿衣急忙上前,却见蓝婧双目紧闭不知是生是死,她忙伸出手去探了探,一缕温热的气息很快打上她的手指,她这才安下心来,如释重负。 再一转身,却又见蓝婧对面的空地上还躺着一个人,身形佝偻,白发苍苍,她一怔:“老夫人!” 大祭司道:“这位老夫人是何来历?” 沐槿衣顾不得回头,一边检查唐云氏的情况一边答道:“她是唐家的老主母,我之所以会来探查夜郎墓,正是受她指引。” 大祭司点点头。“她时候不多了,你有什么话尽快和她说吧。” 沐槿衣呆了呆,只觉心中一阵酸涩难言。被她抱起身来的唐云氏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见到是她,顿时面露喜色:“槿衣,你来了!” “老夫人,我……”沐槿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唐云氏却摇摇头,哑声道:“我时间不多了,只能和你长话短说,你可听仔细了。”她说着,咳了两声,一把抓住了沐槿衣的手,急切道:“你……你就是我们云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的人啊!” 沐槿衣讶然地睁大了双眼,“老夫人,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唐云氏急促地喘了口气,道:“我们云家的祖先并不是汉人,是……是苗人,我们代代相传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找……找到当初的圣女传人。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这辈子也是要一场空了,没想到……槿衣啊,我错了,错了啊,我年轻时曾卜过一卦,卦象显示圣女将会与江南唐家有关,为此,我特意嫁进唐家,就是为了等你出现,咳、咳……” 她已然是一口气吊不稳,沐槿衣心中难过,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后心,劝道:“老夫人,您不要急,慢慢说。” 唐云氏喘了喘,忽然激动起来,抓着沐槿衣的手指根根深入肉中。“我错了,我只怕是嫁给了仇人还不自知啊!” “仇人?”沐槿衣不顾疼痛问道,此话怎讲? 唐云氏道:“我从前为哄小软答应,将我们云家一直口口相传的一件秘密说给她听,如今一切颠覆,秘密是真的,只是那不该是小软的过去,而是你的!”她说着,也不管沐槿衣的反应了,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接近茫然的状态里,喃喃自语。“小软不是……你才是啊……原来卦象所说的关联,竟然是这样的关联……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呃”她忽然双目圆睁,双手抬起扼住了自己的脖子,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沐槿衣心知她是大限已到,情急之下俯身便去抱她,一叠声喊道:“老夫人,老夫人!” 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顾不得回头,而被她抱在怀里的唐云氏却在看见她身后的人影后猛地坐直了身体,大叫一声,圆睁双目而死。 106、第三十八章 罗带同心结未成(下) 沐槿衣呆了一瞬, “老夫人?”怀中的唐云氏却已然没了呼吸。她默然良久, 将唐云氏尸身轻轻放躺下去,这才回过身来。 唐小软正站在她身后,面对亲人的离去, 昏黄的灯光中她撇了撇嘴,却不悲不喜的样子。 沐槿衣有些迟疑, 也不知刚才唐老夫人的话唐小软听到了多少,尤其那“仇人”一说, 更是令她不解。她心思沉重,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却也只化成这一句:“你怎么上来了?”语声温柔,更带了三分担心。毕竟这么高的距离, 没想到唐小软居然胆大自己爬上来了。 唐小软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关心。“你上来这半天, 我担心。” 沐槿衣起身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手, 轻声道:“老夫人刚走, 你……” 她正愁要怎么安慰唐小软,结果唐小软却反过来拍拍她的手,微笑道:“我没事。沐姐姐,你也不要多想才好。”按说太奶奶过世她应该感到难道才对,可不知为何, 她只觉心里一阵空落,谈不上难过还是不难过,就好像那只是一个与她没什么关系的老人…… 沐槿衣不再多说, 拉了唐小软到大祭司身边,轻声道:“大祭司,您还记得这个孩子吗?” 唐小软有些畏缩,被沐槿衣牵着手拉到大祭司面前,昏黄的灯光下她脸色泛着不健康的白。大祭司只看了她一眼便道:“孩子,你的脸色很差,快坐下来休息。”说着,一把扣住了她的脉门。 唐小软只觉腕上一阵刺痛,那大祭司手指如有千钧之力,这一下抓得她整个人都跪了下去。沐槿衣不解其意,忙道:“大祭司,您这是做什么!” 大祭司却不理她,眼光灼灼盯着唐小软道:“为何定要夺舍?你既是孤魂,就该早入轮回才是!” 什么?夺舍?沐槿衣一惊,不由望向唐小软,只见她脸色纸样惨白,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丝丝滑落下来,她咬牙叫道:“你……你这个老太婆……你快放开我!” “呵呵,你可记得你第一次见我,如何称呼?”大祭司忽然道。 唐小软一呆,仿佛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影子疾风般一掠而过,有记忆涌了上来,然而当她要仔细想清楚时,那记忆却又是一片空白,就像是伸出手去却只握到一把空气一般。她动了动嘴唇,却没吐出半个字来。 一旁沐槿衣急道:“小软,你怎么回事?” 唐小软辩道:“这老太婆想害我,沐姐姐,你快救我,她抓得我痛死了!” 语声娇软,眉目动情,分明又还是那个缠她黏她,顽皮却又深情的女孩。沐槿衣迟疑不定,却见大祭司蓦地松开她,双手抬起交握,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封印,然后轻喝一声:“睡!”她身前的唐小软刚才还神气活现,被这封印一照,转眼间便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倒了下去。 “她没事吧?”虽然相信大祭司不会害她,沐槿衣仍是掩不住心中的担心。弯身去扶住唐小软,将她的身子抬起,头枕在自己腿上。 大祭司摇摇头,叹道:“这孩子……她体内有一股很阴邪的力量存在着,只不知为何,她竟能压制到现在。” 沐槿衣顿时想起先前她们回去唐小软家中遇见地下室的那个红衣女鬼的事来,道:“她的体质是比较特殊,之前就曾经被厉鬼缠过,险些丧命。然而这次缠住她的又是什么?” 大祭司道:“方才她走进洞来,我一眼便见她的影子有所重叠。以你的灵能原不该被蒙蔽才对,怎么,你竟没有发现?” 她本是随口一问,然而沐槿衣却顿时红了耳廓。她自与唐小软重逢,连遭凶险,之后就……她只觉唐小软除了行事变得冷静周到不少,其他并无什么不同,至少在她面前仍是一副油嘴滑舌的死样。然而行事风格也是可以改变的,她只当她近来发生太多事,因而不曾多想,现下被大祭司这样一问,她平日的理智顿时回来不少,想起唐小软一直背着的那把弓来,于是将那弓的来历对大祭司说了一遍,又道:“这夺舍之灵,您能否帮她驱走?”一想到唐小软的身体可能被另一个灵魂侵占,她便觉得不安,更是有些不明所以的不舒服。 大祭司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唐小软,半晌方道:“倘若是普通的孤魂野鬼,不过举手之事。然而,怕是来历不简单呵。也罢,”她目中一凛,已然下了决定。“事急从权,你帮我掠阵,我尽力一试。” 沐槿衣顿时感激不已:“多谢大祭司。” 大祭司吩咐沐槿衣将唐小软头东脚西地摆好,又让阿罂拿了白石灰在唐小软头顶上方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虎像,她抽下后脑上一根细细的银簪刺破手指,一滴鲜血便滴在了那白虎额心。 沐槿衣下意识地在心中念起了护身咒,耳边只听大祭司唱出一连串听不太清楚的咒词,语速越来越快,而她的声音却仿佛隔世一般越来越遥远。周身似有阵阵冷风掠过,却不像是自然的风,更何况这山洞中又怎会有风?沐槿衣只觉后心阵阵发寒,忍不住四周看了一眼,却见那盏油灯仍是火苗朝上稳稳地烧着,看来大祭司所言非虚,唐小软她当真是遇到麻烦了。她念及此,更加不敢大意,当下再不多想,凝神贯注掠起阵来。 而另一边,随着大祭司念咒愈发进入要紧的时刻,一直昏睡在地上的唐小软蓦地睁开了双眼,就如是被噩梦魇醒的人一样,双目中满含着惊惧与怒意,恶狠狠地瞪向了大祭司。她张了口,然而口中发出的声音却是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儿一般的声音,又尖又细:“你这多管闲事的老鬼,你再敢逼我现身,小心我毁了这肉身,鱼死网破!” 声音是稚儿的,可说出的话却完全是一个成年人的口气。沐槿衣一怔,下意识地便望了过去。大祭司却双眼紧闭,浑不受那声音影响,口唇不断蠕动,一连串的咒语铺天盖地向唐小软袭去。 唐小软的手脚都开始剧烈抖动起来,那样子看起来就好像随时要站起身扑过来。沐槿衣不禁很是担心,更多是担心唐小软的身体会不会承受不住这样的灵魂拉扯。从前她是听说过这样夺舍的例子,法师将夺舍的恶灵驱走了,可那被夺舍之人却因此损了一魂两魄,从此形同痴呆。 见大祭司不回话,唐小软忽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色如抹了一层石灰般惨白无状,声音更如是从牙缝中蹦出来,她恶狠狠地叫道:“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我夺回来有什么错?你这老鬼又何必赶尽杀绝!” 须臾,又嘶声叫道:“当初是她夺了我的身体,我不过是要她还回来!二十年前若不是她,我怎么会死!怎么会死!你这老鬼,我跟你拼了!” 一番话说得既疾且厉,沐槿衣却听得一头雾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孤魂却说是小软夺了她的身体?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小软不是才刚出生吗?难道是……她蓦地想到了什么。当初在小软家中,那红衣女鬼怀中就抱着一个无脸婴儿,那女鬼似乎便是小软的母亲,小软未死,她又为何怀中抱有一个婴儿灵体?而唐小软后来也曾梦魇,直说是有一个血淋淋的婴儿总是想要吞吃她。莫非……莫非小软她出生之时,曾有一个双生姐妹?而她二人不知何故却只活了一个,便是小软。她这边心潮起伏,口中念咒却不曾停下,只见大祭司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小软体内的那婴鬼叫声却渐渐低了下去。再过去半柱香时间,那声音便只如蚊蚋一般,讷讷不可闻了。她心知大祭司法力高深,这婴鬼显然非她对手,这才稍许安下心来。 本以为尘埃落定,不成想片刻后,山洞中那盏油灯骤然大亮,眨眼间又无声覆灭。一股极重的阴寒之气迅速向她席卷而来,就像是有一大块寒冰快速绕着她转了一圈,留下阵阵刺骨的寒气之余,她隐隐能嗅到一丝血腥的气味。沐槿衣一惊,急忙屏息凝神,只听耳边一道细细的稚儿嗓音陡然响起,像是在极力忍受疼痛一般,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更是带着无比的怨毒。“既然她不肯还我肉身,那么,我就夺了你的身体吧!用你的身体来杀她,想必滋味也是极好的!” 一般恶灵没有形体,只能靠操控人的意念或者抢夺人的身体来达到伤人的目的,然而如今这婴鬼竟然被逼出宿主身体仍能以鬼力伤人,可见法力不同一般。大祭司没想到那婴鬼会忽然发狂攻击沐槿衣,本来一念之仁,她念的只是驱魂咒,眼下见这婴鬼竟然恶念难消,更是道行颇深,她当下不再犹豫,立刻念起散魂咒来。 沐槿衣没想到那婴鬼会冒着被打散魂魄的危险来试图夺她肉身,正心惊之时忽听得一声惨烈的痛呼,只见身前忽然聚起一团薄薄的白雾,随着那惨叫声愈发清晰,她看到那白雾渐渐凝出了脑袋,身体,还有手脚……分明是个婴儿的模样!她悚然心惊,忙抬手挥去,那婴儿身影被她手臂穿透破碎,眨眼间又凝聚起来,与此同时她耳边那婴鬼的哭叫声愈发惨烈:“啊……你……你是谁!居然能打出我的原形来……你到底是谁!” 沐槿衣毫不畏惧地盯着她,却并不接她的话。那婴鬼沉默了,忽然,她耳边陡然响起一道极为冰冷淡薄的笑声,于这万般寂静中听来几乎令人毛骨悚然。“呵呵。” 须臾,那声音又说:“蠢货。” 沐槿衣呆住了,那声音虽是极低,她却仍是听得清楚,只觉这音色凉薄入骨,又透着说不出的固执与不以为然。不是大祭司,不是唐小软,也不是那阿罂,这声音不属于她们任何一人,更不属于那婴鬼!谁?到底是谁?! 那白雾挣扎了几下,似是想要试图逃走,可一直躺在地上的唐小软周围却蓦地现出了一团几乎刺伤人眼的光亮来。沐槿衣仓促抬手遮住双眼,朦胧中只见一团白光在唐小软头顶上方缓缓聚起,眨眼间便聚成一只下山猛虎的模样来。一瞬间,她脑海中立刻掠过了一声:“虎神!”从来只知虎神是苗家图腾,却不知……竟然当真能够招出它的形体来! 来不及感叹,那白虎已然张开大口,一阵狂风袭来,吹得她发丝凌乱,眼眶涩痛。而她身前那一团人形白雾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向后疾退而去,被那白虎吞入了口中,眨眼间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那凝成白虎的光芒渐渐黯淡,直至消失,大祭司轻哼了一声,身子便软绵绵地歪向了一边。阿罂在她们做法之时就先躲去洞外,此时听到动静平息,忙进来重新点燃了油灯,又扶起大祭司,叫了一声。 沐槿衣也急忙上前:“您没事吧?” 大祭司虚弱地对她摆了摆手,低声道:“无妨。你且看看她情况如何了。” 沐槿衣点点头,立刻转身去了唐小软身边。 唐小软早已平静下来了,只是脸色惨白,手脚冰冷,若不是鼻息间尚有一丝儿热气,她瞧起来就像是死了一般。 沐槿衣心中疼惜,却也不敢乱动,只好将她手掌握在手中,轻轻揉了揉。 大祭司道:“如无意外,两个时辰后她就会醒来。” 沐槿衣点点头。“多谢您出手相助。” 然而大祭司却一脸深思地望着她,半晌方道:“不,救她的人其实是你。” “我?”沐槿衣讶然抬眸。 “是的。”大祭司微微点头,靠在山壁上静静地望着沐槿衣。“我执掌大祭司之位至今,无数次试过想要召唤虎神,然而都没有成功。不光是我,前任大祭司也从未有过成功召唤虎神之例。一直以来,我也只当所谓虎神,只是祖先渴望守护,又追求力量所以创造的传说罢了……然而今日,”她顿了顿,饶是她一贯冷静,此时也难免含了几分激动。“侍奉虎神的圣女啊……一千多年了,您终于……终于是回来了吗。” 沐槿衣心潮起伏,望着大祭司的神情却完全不像说笑,她登时想起唐老夫人临终前所说的话来。圣女?这太可笑了,她怎么会是圣女?等等……她蓦地想起幼年时呆过的那个孤儿院来,那些人口口声声在寻找的什么圣女,难道……就是她?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虽然一直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也知道自己体质特殊,她仍是感觉不可思议。 低头,见唐小软一脸苍白虚弱地睡在身边,她心中柔软起来。小软她……这算是安全了吗?脑海中忽然掠过刚才那昙花一现的清冷声音,比起大祭司与唐老夫人都不约而同对她所讲的“圣女”一说,她更关心的反倒是这件事。 暗暗咬唇。那人到底是谁? 108、第三十九章 落花流水忽西东(下) 沐槿衣不解地望着她, 却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颈子, 她下意识地伸手覆上被她一直盯着的那一小片皮肤,低声道:“蓝姐,你怎么了?” 蓝婧的表情复杂, 眼神中更是有着说不出的沉闷与涩然。好半晌才回过了神来,望着沐槿衣清澈的眼睛, 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中不停地有个声音在说:是误会,一定是误会, 槿槿她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一定是在树林里被什么毒虫咬了。可另一个声音却又冷静地讽刺起来:别傻了, 那明明就是吻痕,越是颜色深重越凸显制造者的情意,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 这点小东西还看不明白吗!她心中酸涩, 低了头去一颗颗地捡起地上的树莓,吹一吹, 故作平静地放进口中, 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没什么。” 沐槿衣却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晨起在湖边洗脸的时候就隐约见到脖子上有着一块红痕,她没多想,又因为急着下山更是将此事抛在了脑后,不曾想此刻竟被蓝婧看了个正着,她咬咬嘴唇, 只觉一股热气涌上,多亏火光掩饰了她的脸红。她知道蓝婧必然是看出来了,只是体贴她所以没有问, 这原本便是她与唐小软的私事,本来也不必与她人多说,只是别人也罢了,蓝姐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不想瞒她。 压下胸中沸腾着的羞赧,沐槿衣捡起一块木头投进火堆里,轻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蓝婧怔了怔,并不接话,若无其事地吃了一颗树莓,这才笑道:“没想到这种野果子味道还不错。” “蓝姐。”沐槿衣正色望她,率先起身站起。“和我出来一下。” 蓝婧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剩下两颗树莓被她无意识捏碎,登时染了一手的红。 沐槿衣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失神,只好又喊了一声:“蓝姐?” 蓝婧忽然烦躁:“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鬼鬼祟祟做什么,见不得人吗?” 沐槿衣怔住了,半晌方坐了回去,低声道:“对不起。”也许蓝婧未见得想听自己和她说那些,也许她所谓的坦白……其实是她自以为是。 蓝婧蓦地抬眼,不言不语间,眼角已然泛了红。她不愿沐槿衣瞧见,忙将脸瞥向了一边,又掩饰地快速站起身。伤腿上很快传来一阵钻心地疼,她咬牙道:“出来吧。” 沐槿衣只稍稍一愣就见蓝婧已然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山洞,她忙起身跟了出去。 蓝婧走到洞口那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看沐槿衣随后走到她身前,她故意没去看她的脸,语气轻松地说:“你要和我说什么?” 沐槿衣虽不擅察言观色,然而与蓝婧相识多年,对她的情绪反应还是比较了解的,此刻见她明显是在压抑着情绪,她不禁迟疑起来,不知到底该不该说了。 蓝婧一颗心只如吊在了嗓子口,屏息等了半天不见沐槿衣开口,她不禁心软,一丝微弱的希望涌上心头,宁愿自欺欺人。于是笑道:“你耍我玩儿呢?没话说是吧,没话说还进去吧。” “蓝姐……”沐槿衣喊住她,深吸口气,尽可能语气平静地说:“我跟唐小软” “槿槿!”沐槿衣话未说完便被蓝婧打断,她略有些失控地叫了一声,又似察觉到自己的失控,勉强笑了笑。“别说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件事很重要。”沐槿衣难得地坚持。 蓝婧沉默了。耳听得沐槿衣又道:“我不想瞒着你。蓝姐,你是在她之前这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人。” “在意?”蓝婧忽觉一阵悲凉涌上心头,再忍不住溢出泪来。“好一个在意!那么,你更加不要和我说。” “为什么?”沐槿衣讶然。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强。”蓝婧回首望她,一双水晶般的眼瞳,她眼神中的坦然令她心惊,更令她心碎。 沐槿衣有些困惑地垂眸,不提防蓝婧忽然靠近,她下意识地便向后退了一步。蓝婧蓦地抬手抚上她颈上那一小片红痕,指腹轻轻摩挲,忽然,如遭火炙般缩回了手。“槿槿,答应我,等这事了结了,和我一起走。” 沐槿衣望着蓝婧,她眼中的灼热与急切令她莫名不解,她也不是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这一次,沐槿衣却莫名地感到了不安。她直觉便说:“我答应她会带她一起走。” 蓝婧呆了呆。“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这不重要。”沐槿衣皱着眉,“她答应我说” “闭嘴!”蓝婧恼怒地爬了爬头发,再没办法这样遮遮掩掩地说话,她一把抓住了沐槿衣的手:“我不管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总之你要记住,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不是一路人也永远不会变成一路人,你听到没有!” “蓝姐……”从来没见蓝婧这样疾言厉色的对过自己,沐槿衣一时有些懵了。 蓝婧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恢复了坍塌的理智。发现自己竟无意识地将沐槿衣的手腕捏出了一圈青紫,她猛地松开了手,满眼歉意。“槿槿……我……对不起,你疼吗?” 沐槿衣摇了摇头,试探着问她:“你讨厌她吗?”也许蓝姐只是担心自己会被人欺骗,所以才这样激动吧,毕竟唐小软对她而言并不相熟,她不了解她也很正常。 我讨厌任何夺走你的人。蓝婧在心中涩涩地说,面上却是淡淡一笑:“我只是奇怪,你什么时候……”咬咬牙,她终究是不愿说出那红痕背后的桃色隐秘,只话中有话地说:“我倒是奇怪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沐槿衣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向山洞里望去一眼。半晌方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她若不在身边,我便总是牵肠挂肚,一时怕她出事,一时又怕她被人蒙骗。说不得,还是带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蓝婧无奈摇头:“你想太多了,那丫头鬼得很,被人骗?哼,她不骗人就不错了。” 她这么一说,沐槿衣也有点赧然,淡淡笑道:“是啊,她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脑子灵活,人也调皮,有时候我都拿她没办法。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槿槿,你一定是这段时间被那丫头缠得狠了,等我们离开这里你就会发现其实你和她之间根本只是一种错觉。”蓝婧强忍着心中的疼痛,努力想要说服她。 “是这样吗?”沐槿衣蹙了眉头。 “是。”蓝婧果决地点头。“你从小就只跟我一起生活,没怎么接触外头的人,那丫头口甜舌滑,人又鬼灵,你被她绕昏头也很正常。再加上,她处处仰赖你,让你觉得自己对她有责任,是不是?槿槿,你太傻了,你跟她们唐家无亲无故,你保护她至今已经仁至义尽,唐小软她不是你的责任!”直到这一刻,蓝婧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已被私心占据了一切理智。她从来不曾去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她一心想要的相守,到底是基于怎样的一种情愫? 思绪有点点放空,过往时光被切割成一幕幕细碎又幸福的画面,是什么时候呢?好像,就是干爹将槿槿带回来的第一天,她看到她,小兔一样的无辜又可怜,警惕的眼神,防备的模样,明明抗拒地要死却又脆弱地对她的骚扰毫无抵抗能力。她泫然欲泣时的娇羞与可怜,她赌气咬唇时的倔强与可爱,一丝丝渗入她的骨血,她就像是着了魔,一向对什么都只三分热度的她,从此却对这个小了自己好几岁的女孩子爱不释手。也从来没有深思过自己究竟对槿槿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喜爱,姐妹也好,伙伴也好,一直以来她都坚定地认为,不管她们是什么关系,反正槿槿也没有比她更亲近的人,她不跟她一起生活还会跟谁?直到唐小软的出现,突来的变故打乱了她一直以来以为的心照不宣与平衡,她忽然发现,原来她一点都不了解她,或者说,她一直都不了解自己。 什么姐妹,什么伙伴,这些通通都不过是披着安全外皮的相处方式罢了,她就是觉得槿槿从来到她身边的那一刻起就是属于她的,因为有她在,连平时那些刻板而严苛的训练都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这样不理性且荒谬的占有欲却理直气壮地存在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不,是昨天。生死边缘的那一刻选择,她送她逃生,却愿意与唐小软共死,她用本能作了这无比残忍的选择,而可悲如她,却是在那一刻起才蓦然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在乎她。看到她安然出现,狂喜还来不及捺下,便被她颈子上那刺眼的一道红痕给彻刺激了。槿槿她……她忽然抓住了一丝亮光,槿槿她只是玩玩的吧,不是当真的吧!她毕竟才只有二十三岁,就算再成熟冷矜也难免会贪玩,所以,她真的只是玩玩的吧?而那唐小软看起来更加不像是什么认真的人,这世上的男男女女,除了她还有谁会对槿槿认真?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暗暗苦笑,一直以来她只是刻意防着男人接近槿槿,却不想今天竟然被个小女孩给点着了后院。 “槿槿,听我的话,等她醒过来,你对她的责任就到头了。你跟我一起回去。”蓝婧深吸口气,温柔地诱哄。 “你说的没错,她的确不是我的责任。”沐槿衣沉思良久,终于开口。她眼神坦然,语气中虽有一些羞涩,却难得清楚完整地表达了心中的感情。“我想带着她,只是因为我喜欢她。” 蓝婧只觉自己快要疯了。 月亮升上来了,初雪一样的月光在沐槿衣眼底温柔流淌。她看到洞口处影影绰绰一道纤细的身影,半边苍淡的脸颊隐在了黑暗中,一双眼睛却是熙熙有神,仿佛穿越了千万年的岁月与流光,经历无数次生死与别离后乍然于这尘世间片光浮缕的罅隙中与她不期而遇,她望着她,只如是望着一个五光十色浮光潋滟的梦。 “小软。” “沐姐姐……” 她坚定地走了过去,轻轻扶住她。“几时醒的?” 唐小软转过脸来,呆呆地望着沐槿衣,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半晌,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说:“沐姐姐,我刚刚……做了个梦。” 沐槿衣想起她总是梦魇,于是柔声问她:“你梦见什么了?” 唐小软歪首想了几秒,眼底隐隐一丝郁色掠过,她叹了口气:“我忘了。” 沐槿衣仔细端详她脸色,见她只是苍白,精神倒还算好,不禁放下心来。于是温声道:“你有没有谢过大祭司?是她救了你。” 唐小软摇摇头,“我一醒来就想着找你,还没顾上和别人说话。” 她说得认真,更带三分浑然的天真与热忱。沐槿衣看在眼底,温暖之余,更觉一阵怜惜。看唐小软呆呆地望着蓝婧,她心中一动,不确定她刚才究竟听到了多少自己与蓝婧的谈话,于是问道:“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唐小软点点头,嗯了一声。 沐槿衣微有些不知所言,半晌,轻声道:“她没有恶意。” 唐小软苦笑道:“我没有怪她啦,你可是她的宝贝妹妹,我一来没本事二来还是个女人,她当然不放心把你交给我。” 沐槿衣在听到“把你交给我”这句话后,难免还是小小赧然了一下,又觉得唐小软真是不知羞。 与此同时,蓝婧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她背着身子站着,隐隐像是晃了晃,再开口时,声音便也带了三分的颤意。“不必管我,你们进去吧。” 沐槿衣心知她是难以接受自己和唐小软的关系,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才好,只好先拉着唐小软回去,想着以后再与蓝婧细说。 听到她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蓝婧肩头一颤,终于一行温泪潸然而下。 109、魇—此恨不关风与月(上) 血色一抹残阳, 明艳中却透着令人心惊的死寂与肃杀。 黄昏是如此混沌不明, 接壤白昼,又与暗夜毗邻。本应是日落归山,倦鸟归巢的温馨时刻, 然而此时的王国内却是断壁残垣,荒地焦土, 偶有老弱妇孺从破旧的门扇中露出半张脸来,也不过匆匆一顾, 便即藏了回去, 或者颤抖着抱作一团,或者,面向西方跪下, 静静诵经祈祷。 天降赤雪。 千百年来, 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雪,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片片如人血般殷红, 又闪烁着诡异而邪魅的红芒, 洋洋洒洒落向王城。城中男子早已全被充军,街道一片冷清,很快那赤雪便铺了薄薄一层,远远望去,便如是一条狰狞的血河。 玲珑赤足狂奔, 一把推开精舍早已落满赤红的门扉,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直到看到那熟悉的一抹白裙, 她才定下神来,哽咽着喊道:“月姊姊!” 漫天红芒中,酹月站在马栏外,静静地为御风梳理着夜雪般纯白的鬃发。闻言并不回身。 “她……她抓了姊姊的族人,她说……她说……”玲珑失声痛哭,“她说明晨之前姊姊若不去见她,她便每隔半个时辰诛杀一人,直到杀完为止!” 酹月终于回过身来,一双纯澈的黑瞳,忽然冷若冰霜。 玲珑泣道:“月姊姊,她……她可是当真疯魔了,如今谁也阻拦不了她的野心,你……你千万不要去!” 酹月淡淡道:“玲珑,你可知我族□□有几人?” 玲珑怔住,“三……三十二口……” 轻叹:“你也是修心之人。” “可是,她摆明就是要逼姊姊为她炼药。姊姊你若去了,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玲珑哽咽不已。 “我们的家园已经毁了,纵然不是她处,又能在何处。”酹月面如静水,丝毫不见情绪起伏。说罢,轻轻抚摸御风。“连你也在不安么。那么,你带我去找她罢。” “月姊姊!” 伴随着那白裙在漫天红芒中划过一道绝艳的光影,御风一声嘶鸣,眨眼间已然身在十丈之外。 玲珑悲泣着追出精舍外,眼前只余下一道苍茫雪烟,那白裙的女子早已没了影踪。 晚歌身负神弓,赤血中独自一人立在高高的山峰之巅。这山下尽是她的人马,整个王城中的彪悍男儿,在吃下她大量种植的长生之果练就的神药后,个个神风凛凛,以一当百。只是三个月时间,她便拿下了周边几个小国,声势之猛已然惊动了远在一方的大汉王朝,而多年来相依为命的父亲也便在此时与她起了分歧。?石认为,他们已经找到了汉帝想要的长生果,也试验出了种植之法,那么,就该立刻离开苗疆回到汉境,毕竟他们的族人都被汉帝羁押在京。然而晚歌却不以为然,她因掌握了长生果的种植与淬炼之法,轻易便控制了整个苗疆的军队,囚禁了王族,大权在握,此时要她将如此显赫成果拱手交给汉帝,她自然是百般不愿了。在她看来,想救族人未必需要履行与汉帝的契约,权利世界是权利在说话,待她一统整个西南方,假以时日便可打回汉朝,将那狗皇帝杀死在他的宝座上,岂不更加痛快? ?石与女儿言语失和,一气之下预备独自返回汉朝,却被晚歌擒了回来,此时正关在铁笼中。眼见得荒野茫茫,天上竟落下赤色的雪,自己的女儿迎着赤雪向他一步步行来,他忽然无比惊惧。“你……你的眼睛……” 一片红芒之中,晚歌身穿黑色铁甲,脸色惨白如纸,可一双眼睛却忽然红得可怕,就仿佛是被剑刺破了眼瞳一般,那眼睛由内向外地迸出一片片鲜血来。 晚歌淡淡道:“阿爹,从小你便教我,做人万万不可失去野心与欲望,尤其是不能被凡俗情感牵扯。这么多年来,孩儿事事以大业为先,亲尝百草,熬出一身病骨,更不惜断情绝爱,伤我至爱之人。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得偿宿愿。如今,夙愿既偿,孩儿却更嗅到一股美妙的气味,你猜,却是什么?”说罢,不待?石回答,她径自道:“是这天下的味道。” ?石嘴唇急颤:“你……你怎能不管我们的族人,那都是你的至亲啊!” “呵。”一声凉薄入骨的浅笑,晚歌淡淡挑眉。“阿爹,是你教我的,至亲,至爱,于这天下而言,都不过浮云而已。” ?石怔住,半晌,一行浊泪滑下眼角。“孩子啊……你……你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一定是那果子,你吃了是不是?孩子,那果子有问题,我之所以要你与我一起回去就是怕你沉迷其中,这不是你的天下啊……这是……这是一场噩梦!” 晚歌目中凛然,一丝薄怒随即浮上。她隔空伸出一手,又虚空地收拢五指,铁笼中的?石顿时面露痛苦之色,双手死死扼着自己的脖颈,嗬嗬怪叫起来。“孩……子……你杀了我……也不……不打紧……你……”?石双眼渐渐翻白,只觉胸中最后一丝热气也丝丝离体而去。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脖颈上的力道却忽然消散了。他狼狈地摔坐在地上,嗓子痛得如被铁渣子研磨。 晚歌淡然回身,电光般的一绺冰蓝在她身前荡起漫天雪烟,须臾,雪烟散尽,她看到冰蓝上乘坐着的白裙女子,熟悉的眼眉如故,宛若一朵生长在冰湖中的纯白优昙。她笑着迎上前去,一手细心地捉住那精致可爱的足踝,温柔地抱她下马。“我知道你一定会来。”附耳,声音温柔又甜蜜,仿佛情人耳语。 酹月凝视着她的眼睛,良久,忽然笑了。那一笑只如大雪初霁,百花齐放,漫天冰雪中陡然裂开一丝近乎绝望的艳丽。 晚歌看得失神:“你该多笑才是。” 酹月静静望她。“我笑你劫数难逃。” 晚歌却不恼,笑道:“你便是我的劫。”说罢,伸手执了她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你看,这雪的颜色多美啊。” 酹月并不挣扎,只冷冷道:“何时放人。” “我如何知道你不会再次离我而去?”晚歌戏谑地笑。 酹月冷冷抬眸。“我离去之时,会带你同去。” 晚歌怔了怔,一时有些辨不清这话中的真假。 “几时放人。”酹月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晚歌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你的族人俱是炼药好手,我留着他们,不过是想留为己用,你放心便是。” “王族。何时放人?”肩头已然覆满了赤色雪花,不过薄薄一层,转眼便融了,血水一般在她纯白的衣裳上蔓延。 晚歌皱了皱眉,“管他们作甚?”待得瞧见酹月冷静倔强的眼神,她忽然心中一动。“你不嫉妒吗?我曾与她几度春宵。” 酹月微不可见地轻颤,然而就这一丝微薄的泄露也被晚歌掠入了眼中。她满意地笑了,趁势将酹月纳入怀中。“这才对嘛,何苦死撑呢?你我之间”她倏然凝眸,眼底一丝冰冷的寒芒闪过,一把精铁打造的匕首已然抵在了她的颈间。沉默,死水般笼罩了她们,晚歌的眼底有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跳跃着,忽然,她叹了口气,抬一根手指拨开了那匕首的锋锐,毫不在意指尖溢出的鲜红。“我只为叙旧罢了,如此刀剑相向,可是让人寒心。” 酹月不慌不忙地收了匕首,淡淡道:“你已非你,我亦非我。你不过贪图我医药之力,而我,也不过是形势所迫。” 晚歌不悦,怫然握拳,须臾,又压下了怒气,挤出一丝笑意:“何不只谈风月。” 酹月退开一步,冷冷一笑:“风月无情。” 晚歌皱了皱眉,隐隐有些痛意在心头盘绕,眼前那女子眼神冰冷彻骨,漆黑的眼瞳更是看不出半分情绪。她眯了眯眼,薄唇轻启:“风月无情人有情。我” “人更无情。” 话未说完便被酹月冷冷打断,晚歌沉吟不语。半晌,伸手拉住酹月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拽进了自己的行军帐中,又一口气压倒在榻上,恶狠狠覆了上去。鼻息很快传来那深刻入骨的淡淡的草木清香,她迷醉般深嗅一口,薄唇覆落,很快尝到她冰冷又熟悉的甜蜜气息。 酹月不挣不动,任她肆意亲吻。晚歌含住她冰凉柔润的耳垂,低声道:“即便我放了他们,也不过是一群废人。呵,你总说我不是好人,其实酹月,你从未真正见过我狠毒的一面。” “你不必强作冷漠,瞧瞧自己的身子,你的心仍在渴望着我。我要你助我,其实不过是个借口,非你不可的从来不是这个天下……而是我。” 酹月面无表情,双眼紧闭,任由晚歌拉开了她单薄的衣襟,重重吻落。 110、魇—此恨不关风与月(中) 烛火摇红, 模糊了光影岁月。 隐隐仍能听到帐外的风雪飞舞, 帐内却一片安静,安静地只能听到彼此呼吸心跳的声音。晚歌低眉敛目,一张清俊容颜因着苍白, 反倒更显几分病态的风流。她细细地沿着那冰凉的皮肤亲吻下去,每一次触碰都显得无比耐心, 无比温柔,直到那冰雪一般凝白的皮肤终于泛起淡淡的粉, 如樱花瓣拂落在水面上惹起丝丝涟漪……她小心地撑起身子以免压痛她, 身上黝黑刚硬的铁甲,烛光下泛着冰冷如刀的光泽。 酹月仍是固执地紧闭双眼,一张绝尘的容颜, 如此恬淡又如此冰冷。那细微的火种正在她的身体上燃起火苗, 可她却只觉得无比寒冷,就像落进了深不可测的冰窖之底。 似颦非颦的两道细眉, 淡若远山。晚歌静静看着, 往下,是她精致挺直的鼻梁,紧闭着的菱唇有些微微的肿。她探出手去,细细描摹着那一弯飞鸟般的精致锁骨,她细长的颈子瓷器般凝白, 却又薄得仿佛透明,长及脚踝的乌发裂锦般披泻而下,又如一大片梦幻般的水藻, 烛光下泛着细碎的柔光,将她丝丝缭绕。“酹月。”她轻轻喊她,眼中的血色渐渐消褪,整颗心都柔软了下去,连冷硬的铠甲都仿佛失去了尖利的锋锐。晚歌俯下身,手指在那象牙般光洁的一片细细游弋,声音如同罂粟花露般甜蜜诱人:“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爱的人。” 细眉轻蹙,那一双漂亮的眼睫微不可见地轻颤,酹月并不睁眼,以沉默对抗着上方那一汪邪魅的温柔。 晚歌并不介意,仿佛也是习惯了她的沉默。她低笑了一声,手指再次探出,却在空气中游弋了许久才缓缓停在她的腰带上,轻轻攥住那柔软的一方布料,那温柔细腻的滋味充盈在掌心,很快便抵达心头。酹月,酹月……在心里一遍遍默念她的名字,呼吸渐渐深重,她望着身下那冰雪柔白的一片风景,目光炽热如火,欲望在眼底疯狂流窜。她想要她,只是想要她,这天地之大,令她一见倾心,尔后食髓知味,无论如何也无法抛下的只有她,时至今日她早已忘记自己当初拟定的计划,道不同也好,威胁也罢,她只知道,哪怕是逼到她恨她,她也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都说人欲无穷,果然半分不假。 瑟一声轻响,那轻薄的腰带已然被她扯开,酹月裙衫散落,烛光中隐隐可以看到那细致柔美的腰线,衬着她同样纯白的衣裳,薄光清雅,雪凌凌一片,恍如谪仙。 人面桃花,朱颜墨发,身如荷莲,尘埃不染。这样一个女子,这样的她,叫她如何不倾心迷恋?不愿有一日她年华老去,青丝斑驳成白发,腰背佝偻,齿摇发疏……她是如此的爱她,她不能让她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短短几十年的寿数之后就会彻底消亡,她要她永远年轻,永远美丽,她要她与她一起,共享永生。 只剩最后一件薄薄的布料她便彻底地呈现在她面前了。 晚歌呼吸急促,明明不是第一次与她亲近如斯,明明不是第一次如此近地触碰那一抹动人的冰雪,可……为什么?明明是易如反掌的事,只要稍微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办到的事,她却没办法继续。她心情复杂,目光沉重地盯住了自己无力施为的双手,她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为什么? 很快,她便找到了答案。 低眉的瞬间,她看到一动也不动的她,不知何时她的双眼睁开了,却毫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曝露,她静静地看着她,一双沉寂的黑瞳极夜般深不可测。她目光笔直地看着她,却不带丝毫的情绪,没有害羞,没有紧张,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恨,甚至,没有一点点的在意与关注,她似在看着她,可那眼神却更似穿透了她,落在她身后虚无缥缈的空气里。就仿佛在以行动藐视着她,告诉她:我的身体与灵魂早已分离,你想做什么我都不在乎。 她那么安静,那么冷淡。那么虚无,那么无情! 她看着她,心脏一点点地收紧。 一丝沉闷的痛意沿着脊椎直窜而上,晚歌倏然坐直了身子。“为什么?” 酹月眼底无波。 明明是仰视的目光,可被仰视的晚歌却被那目光看得一身颤意,就仿佛正无力抵抗地躺在榻上的人是她自己。悲愤渐渐转成绝望,她怒切地吼叫:“为什么你不能认同我?我做的决定,我所选择的路,都是为了我们两个人!” 酹月仍是沉静,她的目光更沉更重,清楚的冷漠与不屑。 这不屑刺伤了晚歌,她将手指攥得咯咯作响,咬牙切齿:“你不愿做的事,我不会勉强你,我只要你好好地留在我身边,这样都不行吗?” 得不到想要的答复,她忽然冷笑。“你心中可曾有我?”扼住那纤细光裸的手臂,她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就是这样冷矜高贵的模样,就是这样森严又无所牵挂的表情,她恨透了这样的她,每每都会令她从心底深处蔓延出丝丝的恐惧来,仿佛她圣洁如月,她却污浊如泥,她是天边普度众生的菩萨,而她却是独身一人在人间挣扎,任她怎样努力也争不到那一缕宝相光华。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汉广有女…… 不可求思! 过往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曾经完整和美的家庭,四世同堂的幸福眨眼间便毁在汉帝一道“诛九族”的圣旨下。她想起最初与父亲离开家乡时的狼狈与苍凉,一路跌跌撞撞,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早已磨出一副铁石般的心肠。直到循着长生果的线索来到苗疆,直到她在上苍的授意下第一眼见到她……刻意的冷静掩饰不了她心中的天旋地转,一早计划好的利用到了最后,却成了她自己灵魂的沉沦,不得救赎。 扼着她的手臂,她忽而勾起她一绺长发送到鼻尖,细细嗅闻,那纠缠入骨的淡淡草木清香带着她身体的清芬钻入鼻腔,呼吸间顿时弥满了香泽,那些隐秘的圣洁,还有她隐忍的倔强,此刻通通化作令她无法抗拒的万种风情。“酹月……”她低喃着,再次俯身下去,动作轻柔如春风拂过湖柳的发梢。 酹月仍是安静如水,只眼瞳中划过一丝深冷的幽光。那熟悉的黑发丝丝滑落在她颈间,细碎的碰触令她不自禁蹙起了眉头。她冷冷望着那正倾心膜拜自己的女人,她的薄唇如黑罂般危险张狂,眼瞳却如深海般宁谧温柔只是这宁谧背后,却隐藏着太多未知的风暴。 晚歌刻意地避开了那意味深重的注视,然而无论她怎样亲吻、触碰,那冰雪的一段都只自顾自地冷淡着,直到她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探了下去,俯身的瞬间,她感到身体忽然一阵尖锐的剧痛。 低头,一道冷白已然没入她正起伏不定的胸口,精铁打造的匕首,轻易便刺穿了她坚硬的铠甲。她认得那把匕首,原是她送她防身的利器,却没想过有天它会被用来与她刀剑相向,连同刚才的对峙,一共伤她两次。 一股温热涌上喉咙,她张了张嘴,舌尖很快尝到那一丝浓浊的铁锈味。她不怒反笑:“为什么?”你离得我的心脏那样之近,为何不索性一击刺入心脏了结了这段孽缘,救你的族人出去,为什么又要故意放过我? 酹月并不言语,只眉目间一径的冷然,任凭她温热的鲜血从铁甲中渗了出来,又一滴滴滴落在她皎洁的肌肤上。为什么没有刺中她的心脏?她不愿质问自己,更怕得出的结果是如此的不堪她下不了手。望着面前那越发惨淡却始终含着笑意的脸,她蓦地松开了匕首,掌心无力地垂落。 晚歌静静望着她,心头忽然便生了无比的怜爱,方才仓促间涌上的欲望包括疼痛都生生压了下去,消散无形。她不顾自己正绵绵不断滴落着鲜血,伸手替她拉好衣襟,又将她抱起,索性便按在了自己膝头上。低下脸去,额头与她静静相抵。“酹月……酹月……”柔声唤她,怀抱合拢犹如抱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我很高兴。”欲望就如野火,只需一点点空气的供给就可以烧光整座山头,何况她本便是贪心不足之人。自从这女人出现在她眼前,她就知道自己要下的棋,路数已经变了。不,这样说或者并不恰当,她的路数不会变,只是那原本站在局外的她从此也被她拉入了棋局中,相生相死。她知道自己终将伤害到她,只是在那之前,她愿将心先交付给她,好让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她巧取豪夺,只因一个字:爱。她爱她,所以,哪怕是逼迫,她也要她留下。她刺她这一刀,虽然力道十足,可却故意避开了心脏要害,她刻意冷淡的容颜,倔强的眼神,其实,早已将她浮沉的心事泄露。 酹月沉默着,眼神却被她怀中的鲜血吸引了过去,那止水般的容颜终于晕开了一丝潋滟。她原本垂落两旁的手臂下意识地抬了起来,压在她的肩头,似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为她止血。晚歌不禁失笑,毫不在意唇角溢出的血沫,手指轻轻□□她柔软细润的耳垂:“不要救我,流点血能换你心疼,我很是乐意。” 酹月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那一片锈红看得她心情十分复杂,终于赌气般撇过了脸去,顿了顿,她忽然挣开身来,背对着晚歌站着,冷冷道:“你若想死,自有索命的找你,不必我亲自动手。” “索命?”晚歌眯了眯眼,“我的命,除了你谁也拿不走。” 酹月怔了怔,再开口时,她声音中隐隐有些难掩的颤抖:“ 你以为……这样说,就可以抵偿你所造的罪孽吗。” 没有回应,她垂下眼帘,长发微微遮住了双眼。“你毁灭的不只是你自己,你还毁了我的家园,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善良的人们,不该成为你野心的牺牲品。” “如果,你一定要在这条野心之路上走下去,我……不会陪在你身边。我可以放弃生命,可我不能放弃我的责任。”她并不怕己身涉险犯难,可她不能忍受她如此荼毒生灵,为祸人间。若这是她的选择,她也只能接受自己的宿命。纤瘦的肩头忽然微微颤抖,烛光笼罩下,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特别单薄与脆弱。情绪也渐渐失控:“你总对我说爱,可究竟爱为何物?不是宽容与仁慈,也不是共济与守候,原来你所谓的爱,只是自私地霸占与摧毁!” “你我之间你永远是自由的,想爱便爱,想恨便恨,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我也想要这样的自由。” 鲜血大量地涌出,晚歌眼前渐渐开始变得模糊。身体里好像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在横冲直闯,震得她心肺剧疼。她咳了一声,望着手背上的点点红痕,终于开口:“为什么,忽然和我说这些。” “下次我真的会杀了你。”酹月刻意冷淡的声音,如数九寒冬一盆冰水。 晚歌不以为然地勾唇。咽下了一口腥红,她仰面倒了下去,任胸口的剧痛一点点麻痹着大脑。 “好,我等着你。” 这是她陷入黑暗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和最后一丝记忆。 太阳在数日的赤雪后,终于重现了光明。 那一日,晚歌睁开双眼,习惯性地便伸手去抱身边的人,然而孤枕冷裘,未见分明,鼻息间已然飘来一丝淡淡的药香。 帐帘掀开了,白裙素颜的女子静立门口,阳光照在她的身后,她整个人美得如同雪山上的精灵,一片透澈的圣洁与温柔。 111、魇—此恨不关风与月(下) 晚歌翻身坐起, 接过她递来的汤药, 那甜暖的热气如同那一双笋尖儿似的手,隐隐约约迷惑着她。这几日来,酹月似乎并不排斥与她的相处, 她受了她一刺,却换来她对她衣不解带的悉心照顾与陪伴, 想想也觉恍如一梦,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望着那黑黝黝的汤汁, 毫不介意那苦涩的滋味, 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将碗抛在一边,一把将酹月拉入怀中, 轻声低喃:“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有一支陌生军队在三里外集结。”酹月被她抱在怀中并不挣扎, 却忽然说道。 晚歌似乎并不惊诧。“哦,是吗。来得倒是挺快。” “他们是谁?” “呵, 你不必过问, 在我回来之前你且呆在营中,不要随意走动。”晚歌说着话,站起身来,披上铁甲。 酹月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她走到帐前, 伸手掀起帐幕,她忽然道:“你的士兵们似乎都生病了。” 晚歌不禁怔住,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酹月看了她一眼, 淡淡道:“大战在即,可是你的士兵们全部病了。他们无法再为你操戈效力,你打算怎么办?” 晚歌沉吟片刻,微笑道:“酹月,你会帮我治好他们的,是不是?” “我无能为力。” “我从不怀疑你的医药之力。”晚歌轻笑。“还是说,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那些羌人斩于马下,而你的子民们也将一同殉葬?酹月,你忍心吗?”她改变了主意,那支军队的来历,她不打算隐瞒酹月了。 “羌人?”果然,酹月引起了注意。 “怀璧其罪,他们也是为了长生果,不惜千里跋涉而来。酹月,那些羌人野蛮凶悍,杀人掠境,就连强大的汉军都将之视为强敌,若是让他们得逞,莫说你我,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民都将沦为他们铁蹄下的奴隶。” 酹月眉目凛然,不得不承认,晚歌的话击中了她心底的隐忧,她再怎样不满也好,愤懑也好,面对外敌入侵,此一刻她必须打起精神来,国之存亡,只在一夕之间。 晚歌观她神色,已然明白自己赌赢了,酹月即便对她再有不满,此刻也会与她同一阵线。 须臾,酹月抬起脸来。“你去和他们谈判,告诉他们,明日午后,我会亲自过去为他们炼药。” 晚歌回来的时候,正是子夜时分,月朗星稀,那怪异的赤雪下过的地方无不留下淡淡的猩红,乍一望去,倒像是开了漫山遍野的红花。 她没有回去营帐,而是去了关押?石的山头上。隔着乌黑冰冷的铁笼,她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来啦。”?石背贴着铁笼坐着,听见动静,头也不回问道。 晚歌抱臂静立,并不答话。 ?石不以为意,又道:“孩儿,你看,今夜的月亮当真是圆满,就和十多年前咱们离开家乡之时一模一样。” 晚歌淡淡一笑,“是么。” “那时候你才五岁……” “可已经学会用刀杀人了。” ?石陷入了沉默,半晌,沉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你对不起的何止是我。”晚歌冷冷道,“我至今仍记得,你为了活命,眼睁睁看着我娘被匪人施暴,甚至还捂住我的眼睛和嘴巴,怕我叫出声来,怕我看个清楚。” ?石身子剧震,猛地转过身来,铁链拖在笼底发出一阵沉闷的钝响。 晚歌睨着他,“是了,我不必听都知道你要对我说什么,不应作无谓的牺牲,再说,那不过是个女人,哪比得了你的家族,你的子嗣。” “我不会让你娘白白牺牲。”?石定定地说。“孩儿,你收手吧,我听到兵戈的声音,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和我回去,回去我们的家乡,这果子不是长生之果也不要紧,你一统了这些边陲小国,汉帝一定会重重嘉奖你的。” 嗤一声轻笑,晚歌轻轻挥了挥手,制止了父亲那可笑的言论。“你说,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她冷笑不已,“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留你不死吗?阿爹,我就是要你看清楚,要你知道你那短狭的眼界是多么愚蠢可笑。长生之果?呵,你当我真不知道那果子有问题吗?告诉你,我早就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东西。”她平摊了双掌在眼前,慵然地左右看了一眼。“恶之弓。” ?石双目圆睁,声音颤抖不已:“什……什么?”传说中能够召唤恶灵毁灭人间的神弓,恶之弓?这……这仅仅是书上曾记载过的传闻罢了,难道……竟然确有其物?! “相传得到恶之弓者,可以毁天灭地,重新创世,这人间实在无趣地紧,我要先破后立,创造属于我自己的国家与秩序。阿爹,如今我万事俱备,却只差一样东西,你可知是什么?” “是……神谕罗盘?” 晚歌眯了眯眼。“聪明。我早已查知,那罗盘便落在那些羌人手里,所以故意散布消息引他们前来,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石颤声道:“孩儿……你……”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晚歌竟然是存了这样大的野心,?石百感交集,心情复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晚歌冷冷瞥了他一眼,唇角勾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在你去地下见你妻子之前……阿爹,希望你长命百岁,好让孩儿亲自证明给你看,何为绚烂的永生!” 望着女儿大步离开的身影,?石忽然叫道:“你为求永生,哪怕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吗!” 晚歌不屑勾唇,头也不回。“何为牺牲?先破后立,自然否极泰来!” ?石哑声喊道:“孩儿,你错了,有些东西一旦失去是永远也回不来的!” “你想说什么?”晚歌冷冷驻足。 “你中意的那个女子,她体内流着的可是这世上最纯净的圣女之血。你召唤恶灵灭世,可知第一个要奉献的是什么?正是圣女的性命!” “荒谬!”晚歌眉头紧蹙,恶狠狠道:“这世间圣女成百上千,何止她一人。即便,当真只得她这一支血脉,她族中也不止她一人。” ?石垂下脸来,低低道:“看来,你当真全都计划好了……” 晚歌讽刺道:“你当我是你么?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真是可笑。” ?石不怒反笑:“倘若,恶灵选定了她呢?你再杀千百人也无济于事,倘若她便是恶灵选中的唯一祭品呢!” “闭嘴!”晚歌被她说中了心底的隐忧,恼羞成怒,一步窜到铁笼前,手掌探入笼中死死扼住了父亲的咽喉。“我叫你闭嘴,听到没有!闭嘴!” ?石在她的力道之下,双目渐渐翻白,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来不及说出一句话便深深地陷入了黑暗之中。晚歌愤而收手,一双手仍被?石昏迷前所说的话刺激地阵阵发抖,唯一的祭品?不,她狠狠地甩头,不可能,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定有办法的,既能实现野心,又能保住酹月的办法……她一定会找到的! 月光透过屋顶的窟窿投射进来的时候,沅沅向着那巴掌大小的一片清辉看了一眼,又垂下了脸去。 “啊,有人!有人来了!”她身边的二王子忽然抬起胡须邋遢的脸,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小,猛地爬向了铁栏前叫道:“放我出去,求求你,快放我出去!” 一双纯白细致、玉雪可爱的赤足静静立在铁牢前,二王子迫切地向外望去,想要看清楚来人的模样,然而那脸逆着月光,他隐约只能瞧清楚一点模糊的轮廓长发及踝,身材纤娆,是个年轻女子。二王子忽然激动起来:“大祭司,大祭司是你吗?你来救我们了吗?” 他奋力地仰着脖子,浑浊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双腿仿佛早已失去了功能,邋遢又狼狈地拖在泥地上,那拼命寻找希望的模样映在酹月眼中,令她阵阵不忍与悲伤。她静静地行了一礼:“王子殿下,我是来带你们离开的。” 二王子呆呆地望着酹月打开了铁牢的门,又走到他身前,蹲下身来,掌心覆在他伤残的双腿上,只见阵阵柔光如银河般缭绕在她掌心,不过须臾,他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竟感到阵阵的清凉与舒适。 “不要再回王城,向东走,离开这里。”酹月拂袖起身。 “大祭司,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只是半盏茶时间,酹月已经如法炮制,救治了其余几名王室成员,闻言淡淡垂眸:“羌人入侵,我还不能走。” 一直没有做声的王,此刻忽然沉声道:“我的士兵们……他们都怎样了?” 酹月皱了皱眉,“不久前天降赤雪,士兵们染了恶疾,至今未愈。” “恶疾?这是怎么回事!”王不禁震惊 “据我所知,这恶疾乃是服用那魔果所致,因个人体质而异,发作时间与程度都不尽相同。” 王垂下眼帘,声音疲惫,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年。“可能有救?” 酹月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这恶疾并非寻常,亦不同于时疫或沉疴,我……暂时还找不到解救之法。” “酹月,救救他们,他们都是大好的男儿,要死也该当死在战场之上,不该死得如此窝囊!” 酹月没有答复王的话,只轻声道:“我一定会想办法退敌,此地不宜久留,王还是尽快离去吧。” 王深深叹了口气,与儿子们互相搀扶着走到铁牢门口,忽然停住脚步,“你还不走!” “我不走。”一直缩在角落里的沅沅忽然道。 “逆女!”王勃然大怒。 酹月走近前去,望着一身脏污却仍旧不减傲气的公主,心情复杂地蹲下身来,轻声劝道:“和你的父兄一起,快些离开这里吧。” 沅沅陡然间震了震,扬起脸来,怔怔地瞪着那面前不到半臂远的清颜。半晌,忽然流下泪来,咬唇哽咽:“她……她喜欢的人是你,对不对?” 酹月怔住了,一时竟不知所言。 “就算是睡在我身边,她心里想的人也是你,就连做梦……都在找你。” “公主,你该走了。”酹月努力维持表情的平静,淡淡道。 沅沅静静流了会儿泪,忽然恶狠狠地擦了擦眼睛,毫不在意脸上被抹上了脏污的痕迹。“我只是不甘心。我对她那样好,她但有所求,我无不尽力满足,可为什么,到头来她的心却偏偏在你身上?” 相对片刻,酹月始终目光沉静,任凭沅沅怎么看也无法洞察她分毫的情绪。沅沅忽然无力,再次流下泪来:“你究竟有什么好?” 酹月心绪不定,低垂的眼帘上,隐隐跳跃着月光的素芒。半晌,她站起身来,淡淡道:“她又有什么好?” 沅沅呆了呆,“什么?” “欺骗你,伤害你,甚至……玩弄你。这样的人,她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一再流泪?” 月光中的酹月,一身素净圣洁,仿佛下凡的谪仙。沅沅呆呆看了她片刻,竟然微微失神。也是这一刻起她忽然间就明白了自己和她的不同,她虽贵为公主,自幼锦衣玉食,然而再怎样娇美可人也终究是这尘世中的花朵,可……酹月她不一样,她是王国的大祭司,是世代相传的圣女,她是如此的冷矜与淡薄,却又如此的认真与坚强。她是天上的云朵。 所以,晚歌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她……是吗? 站起身,擦干净脸上的浮泪,沅沅傲然地抬起头,努力维持着在情敌面前最后的一丝尊严,昂首阔步地向着牢房外走去。 “走吧。”她说。 “我在帐中见不到你,便猜你是来了这里。” 王族们的身影刚刚隐入了无边的黑暗中,酹月的身后便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她并不惊诧,静静回过身去。 “你那是什么眼神?”晚歌懒懒地笑,“放心,我不会趁你不备再抓他们回来,对我而言,他们已经没有价值了。” 想起刚才沅沅满脸的泪痕,哀怨痛苦的眼神,酹月忽然烦躁,不再理会晚歌转身便走。 晚歌紧上几步追上她,一手抬起搂在她肩上,痞痞地笑道:“怎么了?”见酹月面色紧绷,眼神冰冷,她挑了挑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轻浮的笑意:“嫉妒了?” 酹月身子微震,几乎是立刻便挣开了她的手臂,冷声道:“随便你怎么想。” “真的随便我怎么想?”晚歌依旧痞劲十足,绕到她的身前,俯身附在她耳畔,柔声道:“我想你现在乖乖地和我回去,我要抱着你,才能安睡。” 酹月怔了怔,脑海中瞬间想起的竟然是沅沅方才无比凄怨的一句,“就算是睡在我身边,她心里想的人也是你,就连做梦……都在找你。”她心中陡然升起莫名的抗拒,挣扎未遂,忽然晚歌的手指搭在她纤细修长的颈子上,看似温柔的触碰,却暗藏着难以言说的危机。 “真是不乖呵……”她轻声呢喃。“看来,我只好自己动手了呢。” 酹月心中一惊,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然而容不得她再多说半个字,颈项间忽然微微一痛,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她脑中一阵发晕,很快便软倒下去。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夜幕下,一道衣着华贵却狼狈不堪的纤细身影去而复返。晚歌静静端坐在帐中,好整以暇地看着正一脸倔强站在帐门口的女子,沅沅公主。 “我只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沅沅有些无措,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为什么,你偏偏要喜欢她?” 晚歌支颐浅笑,“我也很喜欢你啊,沅沅。” 那充满诱惑的微笑,再一次迷惑了单纯的小公主。她呆呆地顺着晚歌的眼光示意向前走来,目光落在晚歌身边的榻上。那里,有一身颇为眼熟的白色衣裙,一对刻满古怪符咒的银镯正静静摆在上面。 是……那个女人的衣服。 沅沅彷如是着了魔,下意识地便伸手向那白裙抚去。 “如果你变成她的样子……我就可以只喜欢你一人了啊。”晚歌懒懒地笑。 烛光下,她略显苍白的面容清俊无比,单纯的小公主只看了一眼,便深深为之沉醉了。毫不犹豫地除去了身上的衣衫,她□□着身体站在晚歌面前,脸颊微微泛红,将那白裙抱在手中,呆呆地凝视着。 晚歌站起身来,轻轻勾一勾她鬓边滑落的长发,温柔地托起她的下颚,与她对视着。“明天,你会为我拿到神谕罗盘的,对不对?” 沅沅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许迷茫,然而转瞬间便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真乖,”晚歌满意地笑了。“我的小公主。” 114、第四十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下) 终究还是沐槿衣率先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步站定, 静静看着那身份不明的少女。耳旁大祭司的声音轻轻传来:“此人有古怪。” 沐槿衣点点头, 索性敌不动我不动,未料那少女倒是坦然一笑,语声清灵:“你们找谁?” 沐槿衣不动声色, 淡淡应道:“请问大巫师人在何处?” “你们找大巫师有什么事?”少女问道。目光仍是眷留在沐槿衣身上,不曾移动半分。 沐槿衣并未接话, 下意识地望向了大祭司,只听大祭司道:“阿萝, 你既处心积虑要我性命, 如今我来了,你又为何闭门不见?”她说着,自己转动轮椅向前, 口中念念有词, 很快那泥潭中的氤氲水汽便如被阳光蒸发了一般尽数消失了,连空气中隐隐漂浮的血腥味都逐渐淡去。 那少女终于移开了眼神, 微微诧异地望住那坐在轮椅上并不起眼的白发女人, 见她不动声色便露了这一手,忍不住道:“你是谁?” 大祭司道:“小姑娘,你身上的灵力是生来就有,还是后天修习而来?” 少女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左右转了转,“自然是天生的。你是谁?能看出我身怀灵能, 你也不简单嘛。” 大祭司沉吟片刻:“小姑娘,我不管你是阿萝从哪里寻来的,你还是趁早离开地好。” 少女尚未接话, 一阵尖锐的笑声蓦地划破空气直钻入众人的耳中,更有一股比方才更加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大祭司脸色微变,叫了声:“阿萝!” 沐槿衣抢身上前,她的武器丢了,只得扯了软鞭护在了身前。只眨眼间便见一道黑影如鹰隼般扑面而来,更挟有一股莫名的厉风,吸入鼻中,竟觉脑中发晕!她忙屏住了呼吸,长鞭甩出,啪一声打得那黑影四分五裂,空气中顿时一团猩红爆裂开来。 “什么人,竟敢伤了我的小宝贝!”一个全身黑袍的女人从那少女身后的木屋中走了出来,一脸怒容地瞪着沐槿衣。这女人与大祭司一样,也是一头银发,面目容貌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也便只得三四十的年岁。 沐槿衣静静收鞭,冷眼掠一掠地上那一团血肉模糊的古怪生物,似鹰非鹰,似隼非隼,分明是某种异变了的凶禽。淡淡望一眼那黑袍女人,她已然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不是大巫师又是谁? 大祭司一见那黑袍女子便驱了轮椅上前,紧声道:“阿萝,你从前所做的一切看在祖先的份上,我都不会计较,可是你不能一错再错。你找了这女孩来是要做什么?你莫非以为她是” 大祭司话音未落,便被那黑袍女子,亦即是大巫师打断了。她冷笑两声,道:“阿姐,从小师傅便偏心你,说你样样先我而精,样样比我透彻,便是那先知的传承也是选了你而不选我。呵呵,那又如何?你整日只知故步自封,守着祖先的规矩不敢有半点逾矩,可你看看我?如今我不仅拥有了远胜于你的能力,就连天命所归的圣女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哈哈……哈哈哈哈!” “圣女?”大祭司再次望向了那与沐槿衣神似的少女。“你说她是圣女?” 沐槿衣也怔住了,下意识地望向了那少女。却见她也正在打量自己,目光里说不出的好奇。她微感不悦,转过脸去。 大祭司转念一想已然想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觉得那少女与沐槿衣神似,她二人一个娇憨明媚,一个淡薄冷矜,容貌并不十分相似,最为相似的部分其实是她二人身上的灵气,所以她才会产生那样的感觉。可是沐槿衣能够召唤出虎神,又能够引得双头神龙亲来护佑,这圣女必然就该是她才对,这少女……却又是何来历?和沐槿衣有关吗?或者说,和她们大祭司一脉有关吗? 眼见大祭司沉吟不语,大巫师冷哼道:“阿姐,你既然逃了出去,妹妹看在你我自幼一同长大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饶你一命。没想到你倒自己跑回来送死,还以为你找了什么帮手,就是这丫头?怎么,上次的子母蛊滋味如何?还没尝够么?” 沐槿衣并不动怒,只淡淡回应:“帮手谈不上,路见不平而已。大巫师岂不闻多行不义必自毙?” 大巫师冷笑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娃懂得什么?不知从哪里学来一点皮毛功夫就敢在你祖奶奶面前耍嘴皮子。莫说我老人家欺负小辈,给你一次机会,你走,我不杀你。” 沐槿衣淡淡扬眉。“要走可以,还请大巫师高抬贵手,将惑心蛊的解药给了族长他们。” “噢?阿垒那小子曾经要杀你,看不出你竟还肯为他求情。”大巫师不以为然地冷笑。 “大家立场不同,无所谓仇怨。”沐槿衣冷冷道。 大祭司忽然道:“阿萝,这女孩你是从何处寻来?是不是那些喇嘛带来的?” 大巫师哼道:“是又如何?” 大祭司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叹道:“你太糊涂了,那些喇嘛分明是所谋者大,你与他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我告诉你,她根本不是圣女,真正的圣女在这里!”她说着,抬一手指向身边的沐槿衣,义正言辞。“她能够召唤虎神护体,更有双头神龙的庇佑,阿萝,你莫要再被人蒙蔽,趁早回头吧!” 大巫师怔了怔,望着沐槿衣的眼神不禁蒙上三分思量,口中自然不信:“她?圣女?阿姐,你别说笑了,这丫头连桑坤的子母蛊都躲不了,她怎么可能是圣女?” 大祭司叹道:“你若不信,尽可以一试。” 大巫师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想起了什么:“阿姐,有你在她身边,什么蛊是她解不了的?你可是小觑小妹了。” 大祭司沉吟几秒。“如此,只好请出先祖遗物来帮助我们分辨孰真孰假了。” 大巫师呆了一呆:“你是说……圣明虎神咒?”见大祭司无声点头,她不禁激动起来,“那咒语千百年来从无一人能念出来!” 大祭司道:“这是自然。除非圣女转世,否则那咒语也将随之尘封万年。你若不肯信我,不防将那咒语取出来,让此二人各自一试。” 大巫师难掩心中激动,那卷咒文作为师父的遗物本来一直是在师姐那里,被她夺了过来,然而无论她怎样刻苦研习,日夜修读,也是始终参悟不透其中的玄妙,甚至能完整地读下来都是艰难。那咒文中间短缺了一行,更加成为她心中的至憾之事,如今被师姐这样一提醒她倒是有了个想法,对啊,何不就让这两个丫头试上一试?管她谁真谁假,能读出圣明虎神咒才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反正有她在此,师姐又瘸了一条腿,谅那沐丫头也耍不出什么花样。念及此,她不再多说,转身便回去了木屋中,须臾后出来,手中已然多了一卷古旧的羊皮卷。 一直在旁边站着不曾插嘴的少女见状将那羊皮古卷接了过来,看了一眼随即笑道:“哦,原来是这个啊,我曾经修习过它,不过却是拓本。原来……正本是在这里啊。” 大巫师一听不禁暗暗诧异,怎么先祖的遗物竟然会被人得到了拓本?转念一想,若这女孩便是圣女,或许便是天意如此。于是道:“你且念上一念。” 那少女胸有成竹,将羊皮古卷随手还给了大巫师,微笑道:“好。”随即念了起来。 大巫师见那少女竟然托大不要咒文对照,心中更加得意,暗想她必然是真圣女无疑了。大祭司一直凝神听那少女所念咒文,时而蹙眉沉思,时而面露诧异。一旁沐槿衣忍不住道:“大祭司,我根本不会念什么圣明虎神咒啊。”她听那少女念的顺畅熟悉无比,更是心中迟疑。那古怪又拗口的咒文别说是这样背诵下来,就算照着念只怕她也搞不定吧。 大祭司却摇摇头:“不急。听完再说。” 沐槿衣也只得凝神听了起来。那咒文并不长,少女念了约莫两三分钟便慢慢停顿了下来,似是遇到了很大的难题,她皱眉抚胸,轻声道:“每逢念到此处,我便觉得胸口疼痛无法继续。”抬眼见其余几人都是怔怔而立,她回过身去,将大巫师手中的羊皮古卷又接了过来仔细翻了翻,“原来……正本也短缺了这一行啊。我还以为是护法给我的拓本有残缺呢。” 大巫师心中一凉,师傅曾说过,这圣明虎神咒只有圣女本尊能够驱使,其余人硬要修习,即便灵体再高也不能念到超过三分之二,否则便会头痛心痛,浑身不适,更有甚者甚至会因此丧失心智,从此形同疯癫。如今这女孩正是读到了近三分之二处,这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并非圣女?她下意识地望向了沐槿衣,暗暗心惊,看师姐那成竹在胸的表情,莫非,这姓沐的丫头果真是真正的圣女?大巫师想到这里,不禁恼羞成怒,一把将羊皮古卷夺了过来抛向沐槿衣,沉声道:“轮到你了。” 沐槿衣本能地抬手接住,无奈只得翻开羊皮古卷仔细看了起来。那咒文是用古苗语所写,她此刻也顾不得诧异自己为何能无师自通看懂天书般的古苗语了,一边看一边无意识地照着读,在大巫师诧异的目光下不知不觉便读到了有一行短缺的那里。她并未多留意那短缺,只是顺着脑中的指引一字一字向下读念,到了短缺处竟然丝毫没有停顿,一气念了下去,以至于大巫师本来是一边听一边无意识点着头,此时一个激灵,猛地打断了她:“等等!你刚才念了什么?”那咒文她早已看的熟悉无比,内容几乎倒背如流,她可以很确定沐槿衣绝对念出了一句她从前并未看到过的内容。 沐槿衣被她一声喝问惊了下,下意识地反问一句:“什么?” 大巫师心急如焚:“你刚才” 话音未落,“沐姐姐!沐姐姐救命!”一声清脆的呼喊陡然间传来,激得沐槿衣身子一震唐小软?!她哪里还顾得上念咒文,倏地便转过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 不远处的山道上,一个女孩正跌跌撞撞跑来,那苍白的小脸,熟悉的身形,更兼那娇软的嗓音,不是唐小软是谁?沐槿衣心中忧急,忙迎上前去将她抱在怀中,急问道:“你怎么跑来了?” 唐小软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我担心你,就想跟过来找你。谁知道在寨子口碰见几个光头,一见我就要抓我!” 沐槿衣见她如此莽撞险些被喇嘛抓走,不由得很是郁郁,松了手,轻责道:“你也太冒失了,不是要你在原处等我的吗?” 唐小软吐了吐舌,娇笑道:“哎呀,你不要生气了嘛,我这不是跑掉了吗?慌不择路都能遇见你,老天爷都知道我在想你嘛。” “也亏得是你跑掉了,要是被他们抓走可如何是好?”沐槿衣见她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还油嘴滑舌,有点生气,很想摆臭脸把她甩在一边,可到底又没能忍下心。 “我可是凌波微步踏雪无痕,逃命我最有本事了。不用担心,哈哈。”唐小软犹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儿。 沐槿衣看一眼她,心中忽然涌上一丝奇怪的念头,为什么唐小软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蓝婧呢?她不是答应自己会帮忙看住唐小软的吗?虽然蓝婧伤了条腿,可是控制住唐小软还是没有问题的,又怎么会让她独自一人跑到苗寨来呢? 唐小软眼睛咕噜噜盯着沐槿衣,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疑虑,笑道:“我趁蓝姐姐睡着了,偷偷跑出来的。” 沐槿衣睨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呼吸粗重,显是刚刚跑得急了,不禁暗想自己真是想多了,她为了担心自己不惜独身一人冒险跑来,自己却还对她疾言厉色,当下微有歉意,语气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我与大祭司有要事要做,你在这里等着,不许再乱跑。” 唐小软抱住她的手臂,一叠声道:“好好好。”一抬头,正撞见那少女投来的眼光,她微微一怔,目中一丝厉色快速闪过。 沐槿衣并未瞧见她的眼神,她松开唐小软后,打算继续研读那圣明虎神咒,然而再次捧起羊皮古卷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大脑中一片混沌模糊,那些咒文便真如天书一般怎么也分辨不清了。她努力了几次都无法继续研读下去,只得索然放下了古卷:“抱歉,我无法完成。” 大祭司面带疑虑地看着她。“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读得好好的吗?” 沐槿衣歉然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只是刚刚那么一打岔,她再捧起古卷便觉得心绪不宁,任她怎样努力也集中不了精神力,更加无法循从内心的引导去辨认这些古怪的文字了。 大巫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沐槿衣身后的唐小软,冷冷道:“还有个办法,可以分辨她二人谁真谁假。” 大祭司一凛,心中已然有数,不禁微有迟疑:“此法太过凶险,不可。既然分辨不出,今日便暂且作罢,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不行,既然你我各执一词,那就定要比个明白。”大巫师说罢,口中念念有词,手臂抬起在胸前结起了一个古怪的咒印,只见她身前的泥潭忽然间如同煮沸了的滚水一般沸腾了起来,一片片乌黑的泥浆一浪接一浪地向上翻滚,沐槿衣只看了一眼便觉恶心,正诧异这大巫师究竟搞什么鬼,那乌黑的泥浆中忽然间伸出了大量的蔓藤植物来,那蔓藤茎叶俱是色呈暗红,就与她们先前在禁地中所见到的吸血蔓藤一模一样!沐槿衣悚然心惊,眼睁睁看着那些可怕的蔓藤抽枝生叶,几乎长到了木桥上才终于停止了生长,阳光下一根根闪耀着鬼魅的暗红色凶光,看起来十分可怖。 大祭司侧脸肌肉微微抽动,叫道:“阿萝,你竟然违背祖训,私自种植这吸血的魔藤。” 大巫师眼中跳跃着诡谲的光芒,恶狠狠地上前一步:“真正的圣女,她的血液可以净化一切邪祟,相传千年前那次灭族之战,便是圣女以鲜血献祭,净化魔藤,这才救下了我们的祖先。考验你们的时刻到了,谁真谁假,这魔藤一试便知!”她说着,随手抛过一把短刀来。 那少女接在手中,不禁有些迟疑,抬眼却见唐小软一脸戏谑地望着自己,她心神晃动,竟然微微恍惚起来。 沐槿衣正迟疑要不要接受这见鬼的试验,忽听得唐小软凉凉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划呀,划上一刀便能证明你是圣女了。” 她一怔,还以为唐小软是对自己说的,未料却是对着那少女。她转身望去,只见唐小软似笑非笑地望着那少女,眼神中隐隐一股说不分明的意味。 115、第四十一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上) “小软。”沐槿衣隐隐有些不悦, 又无法归结出自己因何不悦, 只得轻喊了一声。却见唐小软并不理会自己,始终只是盯着那少女看着,而那少女更是因着她这句话, 不再犹豫,手持短刀轻划自己手臂, 很快一丝殷红的血线便顺着她皓白如雪的手腕滑落下来,瑟瑟滴落泥潭中的蔓藤上。 大巫师双目圆睁, 死死地瞪着那血线, 直到它丝丝缕缕地被蔓藤吸入体内,约莫一分多钟时间,那片原本张牙舞爪随时夺人性命的魔藤竟然一点点委顿了下去, 很快便缩成了一团浮在泥潭之上。大巫师神情复杂, 说不出是悲是喜,眼皮快速抽动着, 蓦地大叫一声:“魔藤被……被净化了?!” 那少女抱着兀自流血不止的手臂, 似是松了口气,微笑道:“我并不在意这所谓圣女的身份,只是稍后护法大人便会回来,我若是不能尽力,只怕他老人家可就要生气了。”她看着一脸沉默的沐槿衣, 神情中甚至含有一丝歉意。 大祭司眼见如此,只得开口道:“不忙,槿衣还未曾一试。” 沐槿衣接了短刀在手, 正要划上一刀,身后唐小软却蓦地冲上前来,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她诧异抬眸:“小软?” 唐小软劈手便将短刀抢去:“沐姐姐,她不是已经试过了吗?你干吗还要再试?” “不可坏了规矩。”沐槿衣要拿回刀来,未料唐小软却忽然后退一步,将那短刀随手抛入了潭中。她不禁肃了神色,斥道:“小软,你” 唐小软嘻嘻一笑:“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沐姐姐又何必再自伤身体?” 沐槿衣凝视着唐小软,不知为何,明明眼前是她无比熟悉的一张娇颜,可这笑容映在她眼底,却莫名有些陌生。待要再说什么,忽听得身后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极像是马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她心中一凛,快速转过身去,一眼便见十几个红衣喇嘛不知何时来到了木屋外的山道上。糟了!沐槿衣暗叫不好,然而却又不能抛下大祭司带着唐小软逃跑,只一个迟疑间,那群喇嘛已然来到了木屋前。 为首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走了出来,沐槿衣看得分明,当真便是那日在唐家别墅中出现过的男人。而他身后却跟着走出来一人,令她与唐小软两人同时一怔。 “啊,小软?”那中年男人轻声叫道。可不正是唐小软的父亲唐勤之。 沐槿衣下意识地望向了唐小软,心中却想,奇怪,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唐小软的父亲,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却令她感觉有一些隐隐的熟悉感,却不知记忆深处曾在何时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唐小软目光闪烁,半晌,似笑非笑地揉揉鼻子,却不唤父亲,只淡淡应了一声:“哦。” 唐勤之想是处境微妙,闻言只是微微点头,并不多说。那黑衣男人大步走了过来,目光在沐槿衣脸上转了一转,又落回唐小软脸上,嘿嘿一笑,用语气怪怪的汉语说道:“小丫头,你可真能跑。” 沐槿衣心下一惊,下意识便要将唐小软护在身后。而那少女此时缓步走来,望着那黑衣男子粲然一笑:“护法大人,您回来了。” 黑衣男人见她手腕仍在溢出鲜血,抬手在她腕上来回抚了抚,也不知用了什么术法,那血流竟然便止住了。他摆摆手,示意那少女退后,却望向沐槿衣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这丫头贼得很,几次捣乱都被你逃脱了,今天,看你还能往哪里跑!”说罢,手一挥,七八个喇嘛便呼啦啦涌上前来,有的手持金环,有的手持弯刀,一下子将沐槿衣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沐槿衣抓了软鞭在手,脑中飞速思考着脱身之术。身后唐小软忽然低声道:“引他们到泥潭边。”沐槿衣不禁微怔,并非因为这主意不好,而是,这主意太好了,好得根本不像是唐小软能够,或者说她应该想得出来的。不是她的智商不够,而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几时竟也变得如此镇静冷血了?虽说这些喇嘛对她们不利在先,可是她更多也是想控制而不是想杀人。 只片刻的迟疑,那些喇嘛已然出手了。沐槿衣怕伤了唐小软与大祭司,一鞭甩出便打散了喇嘛的阵型,对唐小软道:“带大祭司过去木桥对面,快!” 唐小软尚未来得及答应,沐槿衣已然手持软鞭冲上前去。喇嘛们被软鞭打散后,两个去追唐小软,余下的都围住了沐槿衣,沐槿衣应接不暇仍心存牵挂,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见唐小软顺利将大祭司推到了木桥对面,这才放下心来。肘击放倒一名持刀喇嘛后,夺了他的弯刀正要将他们向泥潭旁引,岂料身后忽然一阵风响,她本能地向一侧跃去,回身见一名喇嘛正双手举环向她套来,不由暗暗心惊这些喇嘛古怪的武器与招数。这金环钢刃难破,若是被它套住,那自己当真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当下暗暗咬牙,一个翻身跃起,虚晃一招直逼那喇嘛面门,趁他低头闪避时,化虚为实,以弯刀的刀柄猛然向下击去,正砸在那喇嘛的天灵盖上。一声闷哼,那喇嘛成功地被她放倒了。 余下喇嘛见她兵不刃血便解决了两名同伴,不禁都有些红眼,不再独自对敌,四五人一齐向她扑来。沐槿衣见大祭司已然结起了咒印,那些喇嘛一时无法突破,她安下心来,索性弃了软鞭,又夺过一把弯刀来杀入敌群。黑衣男人见她身手了得,击掌三声,冷笑道:“不错不错,你这样的身手,不肯为我做事,真是浪费了。” 沐槿衣冷看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忽然左右同时受到夹击,右手弯刀被一名持环喇嘛以金环套住,她只得弃了左边防备,以左手弯刀紧贴金环向喇嘛面门削去,唬得那喇嘛急忙松手身子后仰避开这致命一击,而与此同时,沐槿衣的左臂也被另一个喇嘛以弯刀划破一条很长的血口。她脸色一白,顾不得剧痛又连挥两刀,逼退了喇嘛,身子急退至木桥下的泥潭边。 大巫师一直冷眼旁观他们的打斗,既不插手,也不多说,两眼却一直是盯着沐槿衣看着的,见她只是以外家功夫与敌人硬碰硬,半点也不像通晓术法的样子,不禁暗暗懊恼自己莫非真是多想了,竟然会怀疑这丫头是真正的圣女。大祭司结了护身咒,将喇嘛们拦在了一面无形的气障之外,见沐槿衣退到了泥潭边,不禁暗暗心惊,叫道:“槿衣,小心!” 话音未落,沐槿衣已然游鱼般贴着一名喇嘛手中金环疾滑而去,又借力打力,顺手便将那喇嘛送入了潭中。本来毫无动静地伏在泥潭上的蔓藤丛中陡然间掉进了一个大活人,一下子便活络了起来。那蔓藤便仿佛有着生命一般快速抽枝拔叶,更不知泥潭下的身躯共有多长,只光是几秒钟时间那喇嘛身上便已然被结结实实绕了三圈,一根蔓藤如蛇头般高高昂起,对准他身上一处流血的伤口便猛地钻了进去!那喇嘛痛苦地连声嘶喊,疯狂挣扎,然而那蔓藤的力道却不亚于巨蟒的缠裹力,只听得咯咯连声闷响,那喇嘛一八多的大个只半分多钟便被缠裹得如同佝偻老妪,鲜血沿着全身皮肤迸流出来,显然是全身经脉骨骼尽碎,纵然是大罗神仙来,也活不成了。 这一幕实在太过血腥可怖,纵然那些喇嘛都是诸多杀孽之人,此时也不免看得心惊肉跳,再无一人敢靠近泥潭边。沐槿衣怕自己的鲜血引来蔓藤攻击,使弯刀割裂衣袖匆促缠在伤口上止住血流。此时局面已成僵局,喇嘛们不敢再轻易出手,同样的,沐槿衣的体力也不容许她轻易主动进攻。黑衣男人冷笑了两声,走上前来,他手中捏着一串灰白色的念珠,阳光下跳跃着阴诡的凶光。“你,放下武器,我可以不杀你。”他慢吞吞地说。 沐槿衣冷冷道:“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黑衣男人似是并不意外,将那念珠举在身前,双手上抬结起了一个古怪的咒印。沐槿衣这才看清楚他手中所持的念珠竟然是用人骨磨制,上头以尖刀缕上鲜血刻了藏文的经文。她知道密宗的那些凶残术法,其中便有以人骨炼制法器的,如今亲眼看到只觉恶心,对那黑衣男人当下更是厌恶。 那黑衣男人口中念念有词,他手中的人骨念珠上陡然间弥漫出道道青灰色的冷雾。沐槿衣凝神以对,大祭司的声音忽然低低地自她耳畔响起,显然是用了传音秘术:“此乃密宗邪术,先夺人心智,再取人性命。要破此术,需击破他手中的法器,不过你要当心,他身上有很重的毒气。” 沐槿衣正要点头,忽然眼前一花,竟是数只鲜红的骷髅头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旋转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饶是她一贯定力惊人,此刻也不禁头晕目眩起来。耳中不断传来那黑衣男人的念经的声音,吵得她头痛欲裂,她压制不住心头的郁气,拔刀便向前砍去,然而那些骷髅头被她一刀砍中后却又很快裂成两颗,两颗又变成四颗,如此这番砍了一通,沐槿衣握着刀柄的手腕逐渐有些脱力,汗水沿着她的额头丝丝地流淌而下,乌黝黝的眼睫也凝成了一团。此时她看起来已然是颇有些狼狈而不知所措,情绪渐渐失控,面露痛苦之色。而与此同时,她身边飞快旋转的血骷髅忽然桀桀怪笑着,一个接一个地向她心口位置扑去…… “槿衣!快些念咒!”大祭司情急之下,出声喊道。 沐槿衣却浑然未觉,她呆立了片刻,眼神急遽变幻,各种复杂情绪如狂潮般在眼底疯狂流转,惊愕,悲愤,哀恸,绝望……她忽然尖叫一声,蓦地抬起手中弯刀便向胸口刺去。 “槿衣!”大祭司待要结起气障阻拦沐槿衣自戕,却听铛一声响,沐槿衣身子一震,弯刀落在地上,一块圆环状的古玉忽然从她怀中跌落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衣男子冷冷看着被困在骷髅阵中良久的沐槿衣,自言自语:“定力上乘,她体内有股很神秘的灵气。还有,那块玉是什么?” 一旁唐勤之默然不语,静静看着沐槿衣,忽然,身前一股冷厉的阴风扑面而来,他惊地迅速后退一步:“小……小软?” 黑衣男人也吃了一惊,眼底一丝讶然转瞬即逝,望着轻易便穿透大祭司设置的气障而出的唐小软,望着那一脸冷凝,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的年轻女孩,他心底竟陡然间掠过一丝无法言明的恐惧。“你……” “收起你的小把戏。现在,立刻。”唐小软冷冷地说。 黑衣男人正要开口,他握在手中的人骨念珠忽然猛烈一颤,紧接着就像碰到了极为强劲的气体炸弹一样,砰一声便在他手中爆裂了!黑衣男人望着自己掌心肆意奔流的鲜血,一双浓眉紧紧皱起:“你到底是谁?” “你不必管我是谁,总之,你想要取到恶之弓,只有依靠我。”唐小软懒懒地勾起一侧唇角。“这女人不足为患,带上你的圣女,跟我走。” 法器已然损毁,那旋绕在沐槿衣身边的血骷髅也便锐啸一声后悉数消失了。沐槿衣脸色苍白,一手按在心口,目光落在掉在地上的那块古玉上,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捡,岂料身子陡然一晃,竟一下子摔了下去。 黑衣男人听唐小软提到恶之弓,也顾不得管那块古玉了,一双眼睛顿时精光爆闪:“你知道取弓的方法?” 唐小软冷笑一声:“除了我,谁也拿不到那把弓。” “好。我就信你。”黑衣男人随即挥了挥手,余下没死的喇嘛便很快跑到他身后站成一列。他望一眼沐槿衣身后的大祭司,又道:“这个老太婆会坏我们的事。” 唐小软摆摆手。“她自顾不暇。走吧。”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多看唐勤之一眼。而她的父亲,唐勤之也没有对她多说只言片语,两父女虽然同路而行,却不知为何,竟比陌生人还要冷淡无言。 自始至终,她也没有再看沐槿衣一眼。而沐槿衣更因为身中毒瘴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谁人将要离去,而谁人又将归来。 大巫师看着唐小软一行人离开,抬手打破了大祭司的气障,缓步踱到昏倒在地的沐槿衣身侧,仔细凝望她许久。忽然转身,望着一脸静默的大祭司。“那些魔藤并未得到真正的净化,阿姐,你说的没错,圣女是假的。” 大祭司并不言语,而眼中的笃定早已泄露了她的心思。大巫师又望向脚边昏迷着的沐槿衣,面露迷惘之色:“阿姐,你说她才是真正的圣女,可是她却连黑鹰的骷髅阵都破解不了……小妹倒真是有些糊涂了。”她说着话,弯身下去捡起沐槿衣掉落在地上的弯刀,轻轻地压在沐槿衣□□的手臂上。 大祭司喝道:“阿萝,你要做什么?” 大巫师冷冷一笑:“阿姐,你说倘若这丫头当真便是圣女,她是听你的呢,还是听我的?”说罢,不待大祭司回答,她自袖中捏取出一枚小小的铜鼎,揭开鼎盖,一只通体紫黑色的古怪小虫很快爬了出来。她捏住那小虫正要让它沿着伤口钻入沐槿衣的身体,谁料猛然间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道便狂袭而上,她立足不稳,一下子摔倒了下去,圆睁双眼一脸惊惧地瞪着面前忽然间清醒过来,此刻正死死扼住她咽喉的女人,沐槿衣。狼狈求饶:“你……你快……放……手……” 沐槿衣目中暗潮涌动,一双寒冰般的眼瞳分明是失了焦距,她面无表情地扼着大巫师的咽喉,反掌夺过她手中的蛊虫,径直推入大巫师大张的口中。那小虫见孔既入,眨眼间便钻入了大巫师体内。大巫师目疵欲裂,满是剧毒的手指死命抓着沐槿衣的手臂,那伤口处连流出的鲜血都成了可怖的暗黑色。 “槿衣……你快放手!”大祭司见状急忙转动轮椅上前,结起气障想要分开两人。 就在此时,沐槿衣的动作缓缓迟滞了下来,眼中那冰寒的一抹幽光逐渐消失,她扼住大巫师脖颈的手臂蓦地滑落下来,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满是黑色血液的手,喃喃自语:“我……这是怎么回事?” 大祭司道:“那血骷髅化作你心中杀机,你方才……想要杀了阿萝。” 大巫师在一旁咳嗽半晌,总算缓过神来,见大祭司正与沐槿衣说话不曾留意自己,她目中杀机顿起,猛然抬手将大祭司连人带轮椅一齐向后扯去,那轮椅将将便卡在木桥的边缘,只要她一松手,大祭司便会连人带轮椅一起摔进长满吸血魔藤的泥潭中。 “你要做什么?”沐槿衣断然喝道。 “你居然不怕我的毒,你居然……”大巫师已然察觉到那噬心虫在她腹中掀起的惊天剧痛,想到自己竟然自食恶果,要消耗大量精力才能将蛊虫逼出体内,她狼狈地低声吼叫着,满眼血红:“我要你现在便割血净化魔藤。还有,你身上那块玉,给我!” 沐槿衣将那块古玉掂在手中,望着似乎失去了理智的大巫师,她灵机一动,抬手便将玉抛向了原处的草地上。大巫师一怔,随即恶毒地笑了,猛然抬手将大祭司推下泥潭,自己却反身拔足便走。 116、第四十一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中) 蔓藤缠绕的速度快如电光火石, 沐槿衣躲避不及, 半边身体已然被牢牢缠住。她死死抓着大祭司的手腕,另一手倒转了弯刀便要去割断蔓藤,谁料那些蔓藤却像有着生命一般, 一截断裂,其断枝处又立刻延伸出新的枝桠, 迅速缠裹住她持刀的手腕。沐槿衣面色惨白,先前那喇嘛的死状犹在眼前, 不禁暗想这下完了, 这些魔藤嗜血如命,身上有伤再被它们缠住断无半分生路。不知过了多久,被藤蔓缠住的身体渐渐出现了一丝麻痛感, 看着那蔓藤熟门熟路便钻破了自己用来捆扎伤口的布带侵入伤口之中, 沐槿衣心中一冷,没想到自己到头来竟然会折在此处, 一时想到唐小软, 一时想到自己古怪的身世,一时又想到蓝婧,心中只觉一阵空茫与荒芜。抬眼见大祭司也是命悬一线,她目中一凛,双足蹬住桥底, 拼尽全力将大祭司托了上去,而自己也便立刻被蔓藤缠绕着摔下了泥潭之中。 大祭司一旦坐稳,随即探出身来, 急切地喊道:“槿衣!” 沐槿衣只觉自己全身骨骼都像是正在被碾压一样的剧痛,大祭司的声音似近在耳边,又似远在天边。正头脑混乱不知所措之时,忽然间那缠在身上的巨大力量出现了松动,暗红色的蔓藤先是一股股如蟒蛇行过般在她身上缓缓爬行,而后力道渐松,一根根剥落了下去,掉落在泥潭上的暗红色躯体如同垂死的蛇一样阵阵抽动着,藤体不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眨眼间那黑色的泥潭上便布满了一层浑浊的铁锈色。 一直心急如焚的大祭司忽然目中大亮:“这是……这是最高的净化啊!” 沐槿衣正以为自己大限难逃,一腔愤悯化作死寂的平静,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奇事,一时呆住,竟连爬起身来都忘记了。呆呆看着泥潭中那刺目的大片猩红,看着那些原本正夺命恶鬼一样要吸食血液的蔓藤此刻竟然枯藤一般软软瘫在黑泥上,并且更加令她诧异的是,那些蔓藤原先的暗红色竟然逐渐消褪了,鲜嫩的绿色一点点延伸出来,只不过一盏热茶的时间,那些凶毒的蔓藤竟然全部变成了正常的绿色植物! 大祭司叫道:“槿衣,快,快上来!”话音刚落,大巫师陡然出现在她身后,一把便扼住了她的脖子:“阿姐,对不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大祭司道,“如今圣女临世,你我姐妹应当合力辅佐她除魔灭障才对,你怎么……怎么如此糊涂!” “黑鹰的圣女是假的,肯定无法打开夜郎墓的大门。”大巫师眼神迷乱地说,“这丫头是真的圣女……没想到,她居然是圣女转世……我要她跟我走!” 在她们姐妹二人争执的时候,沐槿衣已然站起身来,没有了蔓藤的纠缠,她不费吹灰之力便翻身跃上木桥。眼见大巫师扼着大祭司的颈子,她从从容容地重新包扎好手臂的伤口,淡淡道:“你要我和你走,是想要打开夜郎墓的大门么?” 大巫师道:“你既然都知道,也免了我多费口舌。”说着话,她将先前那本羊皮古卷抛了过去,看沐槿衣抬手接住,急道:“残缺的那句咒文究竟是什么?快告诉我!” 沐槿衣冷冷看一眼那古卷,将它卷作一团。“你耗费了半生修炼这咒文,始终一无所获,且不说我根本不知道残句是什么,即便知道,你又能修得起吗?” 大巫师一怔,面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你……你这丫头,仗着自己流着圣女之血就如此目中无人!” 沐槿衣上前一步。“什么圣女不圣女,看在大祭司面上,我对你处处忍让,谁知你却一心欺师灭祖,几次三番要置让她老人家于死地。哼,别人尊你一声大巫师,我可不在乎!” “你……你要做什么?”大巫师见她抽刀在手,目中隐隐露出一股杀意,不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原以为沐槿衣既然是圣女转世,必然天生慈悲不会心存杀机,没想到她却俨然是要杀了自己。想起沐槿衣并不惧怕她的毒,有大祭司在此,即便下蛊也是讨不得好,她微微后怕起来。 “放了大祭司。否则,我保证会在你扼死她之前,取你性命。” 大巫师眼中神色急遽变幻,终于作下了抉择,恶狠狠地甩开大祭司转头便走:“死丫头,你给我等着!” “等等,玉留下!”沐槿衣急上前一步,叫道。 大巫师虽精于毒蛊,可遇上不怕毒蛊的沐槿衣,又亲眼见她如何利落身手干掉几个喇嘛,纵然再不情愿,也只得乖乖将那块玉环抛了回来,恶狠狠地离去了。 沐槿衣将玉收好,冷眼见她离去,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却又不愿深思,一边将大祭司扶抱起,坐回轮椅上,一边淡淡道:“即便您如此纵容,只怕她也终究是不知感恩的。” 大祭司一怔,随即叹了口气。以沐槿衣的本事,自然看得出自己是故意放走阿萝,她枉自喊了自己几十年的阿姐,又一直怨怪师傅偏心,却不知,师傅之所以将祭司之位传给自己,除了是因为自己资质胜她,心性更是明净地多。阿萝她好胜成性,急功近利,修行自然远远不如自己,所以,只是那样的手法又怎么能困得住她呢?不过是给她个机会逃生罢了。 “倘若方才她没有挟持我,你是不是真会杀了她?” 沐槿衣顿了顿,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会。”她虽厌恶杀生,却也不是怕事之人,一次招惹可以作罢,这样再三为恶的人,她是断然不会放过的。 大祭司并不诧异,点点头,道:“也难怪,你尚未完全觉醒,心中守护更是混沌不明。不过这样也好,你守护之路太过艰难坎坷,若是一径地纯良温善,怕是早已被那群饿狼撕成碎片了。” 顿了顿,又问:“方才那块玉,你是从何处得来?” 沐槿衣如实回道:“这玉本是唐家老太太所有,后来落在唐小软手中,她又转赠于我。” 大祭司问她将玉要在了手中,仔细端详了一番。“这玉……有点古怪。不过我瞧不出上头有什么凶气,而且刚才你中了喇嘛的骷髅毒,若不是这玉护你,你早已自戕而死。” 沐槿衣闻言很是惊诧,暗想这世间机缘当真是妙不可言,想起这玉是唐小软送她的,就如是她对自己一腔爱意护在了身边,一丝柔情浮上心头,她仔细将玉收了起来,并不答话。此时风平浪静,她赫然想起唐小软失了踪影,不禁着急起来,又想起大祭司刚才那句“心中守护更是混沌不明”,急道:“心中守护,您是指……什么?” 大祭司见她一脸着急,已然猜到她在担心什么,叹道:“不必惊慌,那女孩是被他们请走的,并非暴力胁迫。”她虽年迈,可多年修行,耳力极佳,唐小软对那喇嘛所说的话,她句句听得清楚。 “那些喇嘛是想要小软的血来打开封印,开启夜郎墓大门。”沐槿衣急道,“小软会有危险的,我要去救她!” 大祭司忙拉住她的手腕,诧异抬眸:“槿衣啊,你……你是听谁这么说的?”她的血?怎么会要她的血呢? “是唐家老太太亲口所说。”沐槿衣皱了皱眉,蓦地想起唐云氏的临终遗言。“不过……她老人家临去之前倒是曾和我说过一些很是奇怪的话。” “你且说说。” 在大祭司的示意下,沐槿衣随即将唐云氏的遗言一五一十转述给她,提起她曾说自己是受了卦象误引,特意嫁进唐家,就是为了等待圣女出现时,大祭司道:“她的卦象并未卜错,只是这方向却偏了,不过,你既应运而生,最终还是会走到上苍一早安排好的路上去。” 沐槿衣道:“老夫人去世前,曾说她怕是嫁给了仇人还不自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唐家……怎么会是她的仇人呢?” 大祭司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也说不好,不过,相传圣女曾有一名贴身侍女,在圣女以身殉道之后,那侍女便就此失踪了。就此推测,那唐家老夫人或许便是那侍女的后人,所以千百年来一心铭记要找寻圣女的传人。至于她所说的仇恨,我猜测是指昔年那场圣魔之战,那次大战,圣女殉道,整个苗疆因此血流成河几乎灭族……如是想来,那唐家……或许当真包藏了祸心,他们坚持要找夜郎墓便是最好的佐证。” “找寻夜郎墓是唐老夫人的意思,她认为唐家子孙多年来多出重病与疯癫是因为受到了什么诅咒,因此才要透过夜郎墓寻求破除之道。”沐槿衣心情复杂,下意识地便要为唐家辩白。 “她倒是个明白人。”大祭司微微一笑,须臾又沉了脸色。“不错,我们祭司一脉的确有过诅咒师这一脉分支,不过在多前便早已灭绝。若唐家的诅咒是自千年前蔓延至今,那么,我可以肯定,那唐家先祖便是昔年圣魔之战的始作俑者,放出魔鬼灭世,逼得圣女殉道的大魔头。” 沐槿衣听得心惊不已,下意识问道:“大魔头?” “正是。若不是那魔头企图灭世重生,圣女也不会以肉身殉道,与魔鬼同归于尽。” 沐槿衣心中忽然涌出一丝怪异的不安,为了平复情绪,她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唐老夫人说,这诅咒只有打开夜郎墓才能寻到解决之法,又是怎么回事?” “诅咒师以死下咒,此咒除非圣女净世,否则永无消除之法。”大祭司沉吟着,下意识地望着沐槿衣。“昔年神魔大战,圣女以己身封印魔鬼,同时也消灭了那放出魔鬼的大魔头,夜郎墓本是作为国王陵寝建造,不料却被当做了神魔大战的战场,在战斗结束后被永远封印起来了。” 大祭司所说与当初唐老夫人告诉她的话偏差不大,只不过唐云氏以为唐家才是圣女的先祖,所以在关系上刚好颠倒了。沐槿衣道:“既然那封印永远无法解除,为何又会有传言说圣女之血可以打开封印?” 大祭司摇摇头:“这我可就不知了,只是我懂事之日起便是这样听说,究竟是圣女的遗命还是后人研究之法,不得而知。不过圣女千年来一直未曾转世,这传说也不过只是传说罢了。”见沐槿衣默然不语,大祭司忽然道:“槿衣,你可还记得上次见面时我曾对你所说的话?” 沐槿衣怔了怔,回想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您是说,您曾说她……说小软她的未来混沌不明,而她也……将会摇摆不定?” “正是。”大祭司拍了拍额头,凝重的眼神仔细打量着沐槿衣的神情。“你现在尚未觉醒,必然是欠缺了什么机缘,我推测,那机缘或许便在那唐家小姑娘身上。方才你中了术法神志不清,那小姑娘竟然轻易穿破我的法阵,三言两语打发了喇嘛等人,我虽然老了,可这双眼睛却不会看错,那笑姑娘身上有着一股十分阴邪的鬼气,槿衣,你要当心。” “上次您不是已经替她驱逐恶鬼了吗?为什么还会有鬼气?”沐槿衣急道。 “此一时非彼一时。”大祭司摆摆手,“我那日所驱,不过是一个强要夺她躯体的婴鬼,然而今日观她,却是至少有着千年的鬼气,绝非那婴鬼所有。” “您是说……小软她可能被什么极强的邪物操控了?”想起唐小软的体质本就招这些奇怪的东西,沐槿衣并未太过诧异。 大祭司道:“非也,那鬼气与她极为契合,与其说是操控,不如说是共生。” “共生?” “是。” 沐槿衣无奈了。“我不明白。” 大祭司道:“无妨。总之你要小心提防这唐家小姑娘。我担心她会对你不利。” 沐槿衣陷入了沉思,小软会对她不利?是了,刚才她忽然出现,自己是有着一瞬间心中涌起疑虑,可是只是一看到那熟悉的容颜,那望着她时始终情深一片的双眸,她就什么也不去多想了。想起不久前才刚刚确立了自己的心意,又与唐小软……与她……亲密如斯,小软会对她不利?她当真无法相信。 大祭司观她神情便知她心头起伏,叹道:“唐家老太太的话并没有错,她只是搞错了圣女投生的人选,因此,若传说属实,开启夜郎墓封印所需的祭品根本不是那小姑娘的血,而是你啊,槿衣。” “我……?” “是,正是你。那些喇嘛也是通晓这一点,所以才找来了那个小姑娘,以为是圣女。说起来,那小姑娘,你是从来也不曾见过么?或许是你什么姐妹也说不定。” 沐槿衣摇摇头:“我自幼便是独身一人,从无什么姐妹。” 大祭司道:“那可真是奇怪了。”顿了顿,“枉他们机关算尽,却不想,被一个与你或许有着相近血缘的女孩给蒙蔽了。槿衣,他们现在应该是去寻找召唤魔鬼的法器恶之弓了,一旦他们取到弓,又有神谕罗盘在手,那可真是大大不妙了……你得去阻止他们!” “弓?”沐槿衣眨眨眼,蓦地想起唐小软先前背着的那把弓来。“是不是一把通体乌黑的铁弓,寒气逼人,难以触碰?” 大祭司一呆:“你……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不,我是见小软背着它……那把弓,就在小软手上!” 大祭司一惊之下,若不是腿脚不便就直接站起来了。“什么!你是说她早已取到了恶之弓?!在哪?我怎么没有见到?” 沐槿衣这才回想起来,当时她正震惊于唐云氏的死,根本没注意小软是独自上来的,那铁弓却不知被她放在了何处。被大祭司这么一问,她不禁微有迟疑:“既然您并没有见到,也说不好那弓是不是您所说的法器,或许只是……” “不,那夜她一进洞来我便察觉到不对劲,只是当时她体内住着那夺舍的婴鬼,我也便被转移了视线。如此想来,她是故意没把弓带上来。” 余下的话,沐槿衣不必再多问,她自然明白大祭司话中的意思,她认为小软是怕她看出那弓有问题才故意藏了起来,逻辑上分析,这样十分合理,毕竟先前小软对那铁弓可说是寸步不离,自己劝她她也坚持要再把玩几天,怎么会说丢就丢?然而情感上,她却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这种分析。想起唐小软居然不顾自己先行与那喇嘛离开,她暗暗思忖,倘若大祭司说的是真的,小软她会不会是为了救自己父亲所以打算与那些喇嘛合作?小软她……她会不会其实也是知道这些事的,所以才在她带她寻找夜郎墓的路上一直有所迟疑,是因为知道自己终将成为祭品?想起刚才她试炼之时唐小软的反应,她看那女孩的眼神,她不禁心头生冷……不对,不对!倘若小软认为她是圣女,为什么又会那样笃定地望着那个少女?而以着她的性子,她对自己的感情,又怎会明知是死路也不对自己点明,她心中的唐小软,那个对她一往情深又细心温存的唐小软……怎么可能是如此心机深沉的女孩? 送了大祭司回去休息,沐槿衣决定立刻返回山洞,先与蓝婧会合再决定如何行止。大祭司道:“你不必担心我,方才我卜了一卦,阿萝她……她是在劫难逃,我与她姐妹多年,此生是永无再见之日了。” 沐槿衣知道大祭司的先知能力,见她容色伤悲,本想着安慰两句,转念一想,那大巫师作恶多端,本就死不足惜,两下里一调和,她便沉默以对,没说什么。 既然大祭司暂且安全了,她便即刻告辞,回去山洞先找蓝婧。一路飞奔,只用了去时一半时间便回到了山洞里,四下里转了一圈并未见到蓝婧,竟连阿罂也不知所踪。沐槿衣心道莫不是担心她的安危,蓝婧也寻去了山寨?正心急时,忽然在洞底大祭司摆放青灯处发现了几个用木炭写的字:客栈见。是蓝婧?沐槿衣暗想莫非她是知道了什么内情,所以要她前去客栈会合?唐小软那边暂无头绪,相信喇嘛一时也不会伤害她,沐槿衣当下决定先去客栈与蓝婧会合,再作打算。 出山的路程走得很是顺畅,她体力一向较好,不多时便回到了原先与蓝婧所住的地方,是一家古朴的苗家客栈。看着周围街上一片热闹,可原本应该人来人往的客栈大堂竟然是一片死寂,沐槿衣蓦地警醒,下意识地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儿隔着院墙丢了进去。只听“嗒”一声响,偌大的院子里竟然毫无动静,她心中不安,正要悄悄离去再做观望,忽然间一声咳嗽,一道男子的声音蓦地传来:“丫头,既然来了,不见大哥一面便走么?” 这声音一入耳中,沐槿衣暗叫一声不好,转身便跑。 117、第四十一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下) 客栈大堂随即呼啦啦涌出来好几人, 为首一名男子, 身材高大,剑眉星目,容色沉静严肃, 望着沐槿衣的眼神更是透着年长者特有的威严。可不正是大哥白轶。 沐槿衣情知自己并非白轶敌手,又不便以死相拼, 只得停下脚步,远远与他对峙道:“大哥, 我有要事在身, 实在是不便和你回去。” 白轶摆摆手,示意身后几人退开,口中不缓不急道:“丫头, 你再有重要的事要做, 也不会不管小婧死活吧?” 听他提起蓝婧,沐槿衣顿时怔住:“什么意思?”难道大哥把蓝姐抓走了?所以……山洞里那些字, 其实是大哥为了引她前来故意留下的? 白轶道:“干爹他老人家早已亲自来了, 槿衣,和我回去请罪吧,你不为自己,也该替小婧着想。” “蓝姐她……她现在人在何处?”沐槿衣观白轶眼色不似说谎,何况他对蓝婧一向关心, 因着蓝婧的情分,他甚至悄悄救助过自己,自然是不可能拿蓝婧的安危说笑。 白轶摇摇头, 脸色凝重:“干爹带了她走,叫我在此处等你,说你不过半日便会赶到。” 沐槿衣咬咬牙,内心很是纠结。她不愿拖累蓝婧,可是倘若她束手就擒,落在了干爹手中,只怕就再也没机会逃出去,更别提找到唐小软了。一番争斗选择,她最终是放下了兵刃,望着白轶:“大哥,我可以跟你回去,可是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说着,不等白轶同意或是拒绝,她轻声道:“请大哥日后见到苗寨大祭司,告诉她,若有机缘,无论发生何事,请她代我照应唐家那个小姑娘。”沐槿衣说罢,双手静垂身侧,缓步走到白轶身边。“走吧,我和你回去。” 白轶凝视着沐槿衣,俨然感觉到这小妹一番交代,倒像是抱了必死之心了。他心中感慨,忍不住问道:“槿衣,你究竟为何要背叛干爹?他老人家待我们不薄,若不是他,你小时候早就死在那些坏人手里了。” 沐槿衣容色淡静,闻言并不辩驳解释,只淡淡道:“干爹养育之恩,我自然会酬。只是,有些事并非你所以为的那样。” 白轶见她话中有话,此刻也不便多问,于是不再多谈,转身将她领进了客栈。虽说是被抓捕,然而沐槿衣的待遇却比囚犯要好得多,白轶知道她的心性,断不可能虚与委蛇私下生变,于是也便放心让她一人住在一间。此时已是黄昏向晚,他忧心蓝婧安危,自然是彻夜难眠,而与他一墙之隔的沐槿衣更加是双重的忧虑,睡了两小时便惶然醒来,望着窗外透澈干净的夜色,繁星点点,怔怔不语。 蓝婧回来的时候,天际刚刚泛起一丝惨淡的白。 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在客栈院外停下,沐槿衣耳力极佳,只凭那几声极力克制的喘息声便猜出了来人身份,哗一声拉开房门,她的房间在二楼,她楼梯也顾不上走径直从楼上一跃而下,仓促跑到院门前,一掌便推开了木门。 “蓝姐!”望着面前那一身鲜血淋漓的女人,沐槿衣眼中瞬间一抹潮意涌上,她狠狠压住情绪,一把扶住了她。“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干爹他” “先扶我回去……”蓝婧轻轻地说,一抬眼见白轶不知何时也来了,她面色一黯。“我有些话,要单独和槿槿说。” 白轶嗯了声,看她一身狼狈,到底是没忍住:“你做了什么?嗯?你去找了黑鹰?!” 蓝婧目中一丝厉色快速闪过,瞪着白轶,冷冷道:“你要抓我就尽管动手,大不了我这条命交代在这里。否则就给我让开!” 白轶气得脸色苍白:“你真是疯了,别说是你,就算干爹出手也未必是那喇嘛的对手!” “槿槿,我们走。”蓝婧不再理他,拉了沐槿衣的手强撑着便向廊下走去。她两人身影才刚没去,白轶那几个跟班便也衣冠不整地跑了出来,叫道:“白哥,什么事啊?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白轶挥挥手:“没事,有人乱敲门罢了。” 蓝婧站过的那块草皮上隐隐洒落了几滴鲜血,那几个跟班看见了,却也因为白轶的态度没敢说出来,只得悻悻地又退了回去。白轶独自在院中站了片刻,抬眼望向沐槿衣的房间窗户,摇摇头,也回了房间。 沐槿衣躲在窗后,见院中各人全都散去,这才转过身来,一脸沉默地望着一回房间就冲进盥洗间拼命洗刷掉身上血污的蓝婧,见她此时瘫倒在床上,双目紧闭一言不发,她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有话要和她说吗? 蓝婧换了身干净衣裳,沐槿衣发现她身上伤口虽多,却多是皮外伤,并不致命,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一边等她开口,一边取了消炎药给她一点点处理伤口。 直到伤口全部处理完毕,蓝婧都始终一言不发地闭着眼睛,沐槿衣将弄脏的毛巾丢在一边,又喊了一声:“蓝姐。” 蓝婧终于睁开双眼,呆呆地望着沐槿衣,半晌方道:“你是对的。” 沐槿衣不知她指什么,却听她冷哼了一声,又道:“你早就知道干爹有问题,是不是?” 叹息。“嗯。” 蓝婧一呆。“为什么早不和我说?” “我暗示过你,可你不愿相信。”沐槿衣淡淡道。又拧了一条干净毛巾,轻轻为蓝婧擦洗沾染了血渍的发丝。 蓝婧脸色一黯,想是被沐槿衣说中了心事,一双眼睛都失神了起来。“其实……有些事,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干爹究竟是养育我们长大的恩人,我要顾你,也不能不顾他。” 沐槿衣默然垂眸。“为什么去杀黑鹰?”蓝婧和她一起曾与那喇嘛打过照面,自然知道他手段非常,如今她还受着伤,又怎么会不顾自己安危,贸贸然去刺杀黑鹰呢? “你可还记得上次在怪林中碰见的那苗族女人,南彩云?”蓝婧不答反问。见沐槿衣点头,她道:“你走后不久,干爹忽然找来了我藏身的地方,我没办法,只得跟他离开,谁料竟然再次碰见了那个女人。” “她要你刺杀黑鹰?”沐槿衣诧然,即便蓝婧曾为了救自己与那女人交换了什么条件,可她一向狡黠,根本不是什么守信之人,又怎会乖乖听从南彩云的指示? 蓝婧道:“她?她还不配。不过,那次她给你解药,倒真提起要我帮她再多杀一人。” “黑鹰?”沐槿衣并不诧异。“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是一伙。不过,她对黑鹰私仇深重,为他做事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什么?” 蓝婧叹道:“南彩云说,她有个妹妹,自幼便被歹人抓走,本以为是被贩卖到了别处,却不料是被黑鹰抓去培养成了什么圣女。她妹妹虽然失踪之时只有六七岁,但她笃定黑鹰身边那圣女就是她妹妹,因此一直蓄谋要杀黑鹰,只是能力有限,未能得逞。” “啊,是那个女孩,原来,她果然是苗人……” “怎么,你认得她?”这一来蓝婧更加诧异了,不顾身上的伤痛一下子翻身坐起。“槿槿,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 沐槿衣赶紧摆摆手,解释道:“稍后我会和你详说,你先告诉我,你在干爹身边,有没有见到唐小软?” 不知为何她一提起唐小软,蓝婧的脸色顿时掠过一丝怪异,然而她极快地掩饰了,半垂眼眸应道:“为什么这么问?” 沐槿衣心中略有诧异,想起她离去时,蓝婧明明是和唐小软在一起,之后唐小软忽然跑来找她,而蓝婧又□□爹带走,乍一看是没什么问题,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始终是有些说不清的疑虑。 蓝婧何等精明,见她神色凝滞便猜到她有所迟疑,忙道:“脚长在她身上,她自己要离开,我能有什么办法?槿槿,你莫非是要怪我没能替你照顾好唐小软吗?” 沐槿衣一怔,“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怪你?” 蓝婧仔细观望她,见她双目明净,虽仍有一丝阴翳,却一派澄澈,并无鬼祟。知道她必然是在忧心唐小软安危,她一则以安,一则,却又忍不住黯黯神伤。 沐槿衣忽然问:“蓝姐,这么多年来,你可曾见过干爹的容貌?” 蓝婧不解其意,摇头道:“干爹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槿槿,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怀疑,干爹他……或许就是唐小软的父亲,唐勤之。” “你说什么?!”沐槿衣的话差点将蓝婧炸了起来,“怎么可能?那唐勤之他不是个痨病鬼吗?” “刚才在大祭司那里,我听到唐勤之的声音,当时只是觉得熟悉,过后再一回想,那根本就是干爹的声音。何况干爹平日虽然都带着面具,可我曾仔细看过他的双眼,与那唐勤之比照,也是诸多相似。” “等等,你是想说,唐小软她爸就是一直以来养育我们长大,又将我们培养成顶级杀手的干爹?你确定没有认错?这……这怎么可能呢?当日她爸被喇嘛抓走,我还与干爹顺利联系”蓝婧说到此处,蓦地便瞪大了双眼。对啊,干爹与那些喇嘛分明是合作关系,倘若说唐勤之便是干爹的真正身份,那么,假装被抓似乎也并不矛盾啊。 沐槿衣看她脸色便知她与自己想到了一处。“除此之外,我还猜测唐老夫人也是被唐勤之利用了,包括小软……”蓦地想起大祭司与她所说的那些话,她心头迟疑,目色也渐渐凝重。“蓝姐,我必须去找到她。” 蓝婧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指谁,心中不悦,面上却也只能暗自压抑。“你找到她又能怎样?槿槿,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唐勤之真的便是干爹,那么唐小软……她会不会也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会不会,她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对她的关心骗你去打开什么狗屁的夜郎墓,骗你去送死?” “不会。”沐槿衣固执地偏过脸去。“我不信她会这样做。” 蓝婧眼中一道微光闪过,急道:“倘若是真的呢?我的意思是说,那唐小软也许主观上并不想害你,可她终究是唐家人,如果唐勤之想要害你,你又怎么能断定她就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沐槿衣沉默片刻,不答蓝婧的疑问,反而问道:“你见过她了,是不是?” 蓝婧颓然躺倒,不说是却也不说不是。 沐槿衣又道:“你刺杀黑鹰,是为了要保护我。蓝姐,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不是?” 蓝婧一怔,猛然睁开双眼,急道:“我不信,我才不信你是什么狗屁的圣女,总之我不能让那些人害了你,他们要拿你做祭品,我就要他们先变成祭品!” 沐槿衣长叹一声。“你不该这么做的,干爹之所以带你回去,根本就是在试探你。如今你果然去刺杀黑鹰,只怕干爹她……” 蓝婧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自己先前不惜摘除□□来破除干爹的眼蛊,她如此阳奉阴违,干爹又怎会察觉不到?这次她明知干爹与黑鹰合作,还妄图杀了黑鹰,于干爹而言,自己这样做根本就已经是形同反叛。她心中涩然,万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虽然在发现沐槿衣逃走之后她早已在心中无数次地将干爹的恩情与自己对槿槿的情分放在天平两端衡量,虽然毫无悬念每次都是槿槿那头沉沉坠下,她仍是难掩伤感,为自己终于背叛养育自己长大的恩人,为自己在亲情与……私情间,毫不留情的取舍。 沉默,相对无言,却又同时看到彼此眼中的情义。蓝婧微微一笑:“这下真被你这死丫头坑惨了。” 面对她眼中清晰的关怀与柔情,沐槿衣蓦然心酸。“蓝姐,稍后你带了我去见干爹,我自有办法洗脱你。” “混蛋,你胡说什么?!”蓝婧怒叫,瞬间又压低了声音:“白轶那边我来解决,你收拾点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沐槿衣皱眉道:“你这样跑出来,干爹一定很快就会赶来。” “他现在怕是走不开。那个唐小软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把弓,现在他们所有人注意力怕都在那弓上,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逃得出来?”说到这里,蓝婧面上陡然浮上一丝古怪,嗫嚅道:“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是我总觉得唐小软是故意放走我。当时我被黑鹰逼得走投无路,她忽然跳出来说什么‘弓有反应了!’黑鹰顿时顾不得我,立刻就与她一起走了。” 沐槿衣心中一动,小软她这么做,是为了她吧?她担心自己身边无人照应,所以才冒险帮忙放走蓝婧……一定是这样的。 蓝婧观其面色便知心中所想,当下涩涩道:“她倒算得精明,她又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帮你而不是抓你。” “在我离开之后,小……唐小软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沉吟片刻,沐槿衣忽然问道。 蓝婧一呆,思绪顿时飘远。 119、第四十二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中) “护法大人的话, 我自然是相信的, 只是……”穆纱困惑地皱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姐姐身上有一股很强的灵气呢,我总觉得……” “别想太多了。”唐小软蓦地靠近, 一手抬起轻轻揽住了穆纱的肩。“羡慕别人做什么?记住,你才是圣女, 是我们一直寻找等待的……那个人”她的声音渐低,眼神里渐渐浮现出些许失落, 却又转眼变成了兴奋。语气如星光温柔, 似时空转换岁月更迭,又回到那年那月,那人那景。 而后者随即微颤, 望着面前那形貌可爱却眼神淡薄犀利的女孩, 她竟觉脸上一热。半晌,方温柔一笑:“嗯。” 唐小软不再与她多说, 转身走出房去, 正见到唐勤之与黑鹰两人从回廊尽处走来。她一怔,停住了脚步。 黑鹰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道:“根据神谕罗盘的指示,墓地入口就在这座山里,可是为什么这么久我们都找不到?” 唐小软淡淡一笑:“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黑鹰双目一瞪:“你不要和我搞鬼, 别忘了,你的父亲,还有你, 你们的命都在我的手里!” 唐勤之忽然道:“护法大人,我有一个想法,你且听一听。”见黑鹰果然平静下来,他思忖道:“我也只是猜测,能人异士代代有,可千年来这夜郎墓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会不会……它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荒谬!”黑鹰勃然大怒,“神谕罗盘的指示怎么会假,更不说我教早在千年前便在追查此中玄妙,你当我教先祖与上万教众都是傻子么!” 唐勤之道:“唉,我还没说完,你先别急。” “哼!” 唐勤之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另有一个平行的世界,就是人眼无法看到的空间,如同术法中的封印术一般,那夜郎墓,或许是被封印在某个空间里,除非打破封印,否则即便勘测到地点也无法打开大门。” 黑鹰怔住了,眸光快速闪换,很明显是在思考唐勤之提出的疑问。 唐小软眨眨眼,道:“听闻除了恶之弓,尚有一件至关重要的法器是封印在夜郎墓中。” 黑鹰闻言顿时心急不已:“是的。一天找不到夜郎墓,一天就拿不到召唤大魔王的第二件法器。你们两个赶紧给我想办法,再拖拖拉拉,别怪本佛爷翻脸无情。” 唐勤之道:“护法大人,我与女儿久未相见,能不能给点时间让我们父女俩单独说说话儿?您有什么事吩咐,差人来叫一声。” 黑鹰心中正想着夜郎墓的事,闻言不耐地挥了挥手:“去吧。” 唐小软心知肚明,也不多说,转身便与唐勤之一起进了一侧房间。转脸见唐勤之一副惺惺作态的慈父面孔,她懒得废话,冷笑一声:“此处也没外人,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唐勤之眯了眯眼,略带迟疑地喊了声:“小软?” “嗤。”唐小软摸了摸鼻尖,仿佛没听懂一般。“你叫我?呵,是叫我,还是叫那早就胎死腹中的……你的女儿啊?” 唐勤之眉目一凛:“你……你到底是谁?” “你也算得上是呕心沥血,卧薪尝胆了,这么些年努力地扮演着一个为痨病所困的慈祥长者,将身边人骗得团团转,甚至骗得了老东西的信任,将地图拿了出来……”唐小软挑衅地眯眼望着唐勤之,嘴角勾起淡薄的弧度。“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完全获得这副身体,并且,我完全没打算与你合作。” 唐勤之脸色沉重,上下打量了唐小软几眼,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你觉得呢?”唐小软凑近他身前,懒懒一笑。 那妩媚可爱的容颜,那双灿然生光的桃花眼,分明是唐勤之二十年来看惯了的一张脸,可,她的眼神,那仿佛千年寒冰般冷到极点又韧到极点的眼神……唐勤之终于放弃了心中的猜度。“不管你是谁,你这副身体可是我女儿唐小软的,你别胡来。” “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你的女儿嘛。只不过,你关心的到底是你唐勤之的女儿,还是有可能引来圣女的千年鬼胎……呵呵。”唐小软懒懒开口。“别那副眼神看着我,难道我说得不对?” 唐勤之脸色泛白。“你……你果然是……是……” “结巴什么?”唐小软猛地跨近一步,额头顶上了唐勤之的鼻尖。“你费尽心思请了我来,为此不惜修习极损阴德的炼魂术,对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下咒作法,如今大愿得偿,做什么还装作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我……你……”唐勤之迟疑了半晌,忽然双目一亮:“不可能,当年我明明是失败了,小软她从小就没有任何异状,她明明就是个普通孩子,你又怎么会” “你以为失败,不过是因为我选择附体的胎儿因承受不了我千年的鬼力而折损,变成了死胎罢了。” “什么?死胎?这……这不可能。”唐勤之皱眉道。“小软可是我亲眼看着从她母亲腹中产出的。” “你死了一个女儿,与唐小软是不是你女儿可并不矛盾。”唐小软淡淡一笑。“还是不明白吗?你的妻子当日所怀的可是双生子。” 唐勤之一怔,耳听得唐小软继续说道:“我被你千辛万苦请来,附入你妻子腹中,初时选择的胎儿死去后又被另一个胎儿吸收,也因此将我的鬼力一并吸入了体内。你费尽心思娶到一名苗疆灵女为妻,本就是想借她的灵力助你诞下能够承载我鬼力的肉体,如你所愿,这副身体虽然不是很趁手,倒也足够结实,尚是胎儿时便能容得下我这千年的鬼气而不崩毁……可见我与她,也当真是有缘。” 唐勤之眼皮跳动,眸光闪烁,半晌说道:“既然如此,总也是我费尽心思将你召唤而来,若不是我,你又如何能寻到这副称心如意的身体自在活动?” “嗤。”闻言,唐小软回报他的是再一次的冷笑。“你说什么?你?召唤了我?” “难道不是?” “蠢货,这千百年间,我曾夺舍过不下数十次,你召唤了我?别蠢了,是我,选择了你而已。” 唐勤之目光冷峻,闻言也不争辩,淡淡一笑。“不管如何,正如阁下所说,你选择小女的肉体附着,总也是你们的一桩缘分。既然阁下对我的事情了解地如此透澈,那么,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方才说不会与我合作,恕我直言,这与你而言恐怕没有什么好处。你也看到了,那喇嘛有勇无谋,虽然手段厉害,可对于夜郎墓却知之甚浅。若不是为了骗取神谕罗盘,我根本就不屑与他合作。如今我已经查知了夜郎墓的地点,你又是唯一能操控那魔弓的人,眼看大事在即,不如你我合作,共襄此计,你看如何?” 唐小软呵呵一笑:“哦,你忘了一件事,那圣女可也是喇嘛的人。” 唐勤之闻言顿时冷笑一声:“圣女?这种鱼目混珠的东西,也就只能骗过黑鹰那蠢货。” 唐小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唐勤之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摇摇头:“阁下既然活了千百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也都算是见过了,更不说是关于夜郎墓的传说:以圣女之血祭之,可开启大门。阁下也一直在寻找真正的圣女吧?怎么样,阁下心中,是否早已有了人选?” 唐小软沉默不语,阴沉着脸色,桀绝的眼神死死锁在唐勤之的脸上。唐勤之却并不惧怕。“呵呵,阁下若是没有,我这儿倒是有一个靠谱的人选。” “谁?”唐小软终于开口。一个“谁”字,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来一般。 “我的一个小徒弟。”唐勤之说着话,故意抬眼扫一扫唐小软的脸。“如果猜得不错,她此时应当已经回到了我身边。” “你就这么肯定?”想起自己故意放走的蓝婧,唐小软淡淡一笑。 唐勤之揣度着她的脸色,笃定道:“原来我猜地没错,你果然是要保她。” 话已至此,唐小软也懒得再作隐瞒,沐槿衣自幼在唐勤之手下长大,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身份只怕唐勤之早已门儿清,之所以没有立刻出手,不过也是等着想先利用完黑鹰再说。他与自己目前的目的一致,倒也确实没必要此时与他翻脸。于是她不动声色,淡淡回问:“难道你不是?” “我保她,是为了用她。就像狼养了一只兔子一样,养到最肥最美的时候再慢慢享用,滋味自然是妙不可言。”唐勤之笑道,“却不知,阁下保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既然早就怀疑她是圣女,为什么一直没有训练她?”想起沐槿衣只是精于外家功夫,道术蛊咒的不过懂点皮毛,还都是蓝婧教的,唐小软不答反问。 唐勤之摇摇头。“事实上,我也是刚刚才真正确定。”唐小软的态度,才是他真正肯定沐槿衣身份的决定性关键。他可以肯定唐小软是故意在为沐槿衣掩饰身份,只是他分辨不清她的动机,是和他一样想着先除掉黑鹰呢,还是另有所图。倘若是另有所图,又能是何所图呢?圣女之血可以打开夜郎墓只是个传说,如今他们连夜郎墓的大门都没能找到,难道说……真如他所推测的那样,夜郎墓或许是被封印在某个平行空间之中,而那空间也是需得由圣女才能打开? 唐小软一眼便洞悉了他的揣测,淡淡道:“没错,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唐勤之暗暗思忖,那除掉黑鹰的计划便得快些进行了。 唐小软淡薄地笑了笑:“暂且别杀他。魔弓与罗盘的催动需要至阴至狠的力量,黑鹰再不济,手上千百条冤魂总是有的。” 唐勤之略有疑虑地看了她一眼:“你有千年鬼力,还怕催动不了这两样法器?” 唐小软不耐地瞪他一眼:“蠢货。我问你,两军交战之时,先头部队的作用是什么?” “送死?”唐勤之恍然大悟。“你是说……作法之人将会变成最初的祭品,被大魔王享用?” “哼,废话。” 听了这话,唐勤之不由得溢出了一丝冷汗,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急于做掉黑鹰。 “越是黑暗之力精纯的祭品,越合魔王的胃口。而魔王越是吃得开心,自然会早些与我们相见。”唐小软冷冷道。“我等待千年,便是为了今天。任何人只要破坏了我的计划,我都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魂飞魄散。” 唐勤之呆了一秒:“那圣女……” 唐小软立刻打断了他:“圣女之事我自有打算,还是你想现在就成为祭品?” 唐勤之沉默不语,如今一切虽然都有变故,却又都按照他既定的计划顺遂地发展着。他不仅顺利地引来了魔鬼的使者,更无意间得到了真正的圣女人选,所谓圣魔两道皆在他手,召唤魔王的大事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有这资格去做?念及此,他爽快地点点头:“好,就依你所说。” 唐小软待要说什么,忽然胸口一阵锥痛,她脸色一变,闷声咳了几声随即道:“没什么事你就走吧,记住我的话,没事别来烦我。” 唐勤之微微疑虑地看了看她,目光闪烁似在猜度什么。唐小软瞬即直起腰来,一掌轻轻抬起,很快便是一股极黑之气流在她指尖缭绕旋转。“还不滚?” 终于,门开了又关。她蓦地伏倒在窗台上,一脸愤怒的苍白。本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获取了这具身体,没想到那女孩居然如此顽强,到现在还时不时地与她对抗,企图夺回身体,导致她无法全力发挥自己的力量。想到此处,她不禁心生一股恶气,冷冷一笑:“本想放你一马,你自行离体也便罢了。既如此,休怪我手段毒辣。” 120、第四十二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下) 唐勤之自离开之后, 脑中一直想着刚才与唐小软, 不,确切说是与他期待已久却又发自内心惧怕的那个人的对话,不知不觉天色已然黯去。 西风瑟瑟, 他在窗口站着,正望着窗外那一望无际的青山想着夜郎墓的事, 忽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他警惕地自怀中掏出一副软布面罩戴上,这才回过身去:“阿轶, 你来了。” 白轶低垂了眉目:“对不起, 干爹。” “怎么,她们两个跑掉了?”唐勤之却似并不吃惊。 白轶沉默不语。他放走了蓝婧两人,早已做好领罚的准备, 却不料干爹却并不像要责罚他的样子, 不禁略有诧异。 唐勤之道:“这段时间,你好好留意小婧她们的行动, 必要时, 保护好她们的安全。” “干爹?” 唐勤之摆摆手。“照做就是。” 白轶心中不解,也不敢多问,然而唐勤之的态度令到他心中又到底是松了口气,闻言急忙答应,转身离去。 打发走了白轶, 唐勤之继续望向窗外,冷冷一笑,自言自语:“养兵千日, 用在一时。我能不能做成这桩大事,可全都看你的了。” 而此时,另一边。 “槿槿,槿槿?你醒醒,快醒醒!” 沐槿衣睁开双眼,映入眼帘便是蓝婧忧心如焚的脸。她讶然坐起身来。“蓝姐,我……” “你做梦了吧,真是的,多大的人了,做个梦也要哼哼唧唧,吵得我也睡不好。”蓝婧故作轻松地摸了摸她额头,指尖上瞬即沾染到一丝温热,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去。 沐槿衣颓然垮下肩膀,抱膝坐定。夜色中,她俏尖的下颚轻轻抵在膝头,一双冰瞳熙熙生光,如星辰般璀璨,却又隐隐一丝难以言喻的忧伤。“蓝姐……”她轻咬嘴唇,似乎很是迟疑。“我想去找她。” “你疯了吗?”蓝婧心里一沉,面上却竭力平稳住了,她自然知道沐槿衣口中的这个“她”是指谁。“她现在和喇嘛一群人在一起,如你所说,干爹也在那里,你去找她,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知道,可是,我有很多疑问想要问清楚,而且,现在这样,我不安心。”沐槿衣固执地说。 “你要问什么?”蓝婧眨了眨眼。“大祭司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唐小然她分明就与喇嘛们是一伙的。槿槿,过去怎样都算了,现如今你身份特殊,好几股势力最终都会来找你,如果我是你,我就会乖乖离开这里,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加重要。” 沐槿衣默然不语,方才她做了个梦,梦里她与唐小软重逢,可她却对自己无比冷淡,就仿佛自己只是个陌生人一般。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可她仍是压不住心中酸楚,若不是蓝婧叫醒了她,只怕一向倔强的她在梦里便要气得流下泪来。想到此处,她又有些难言的郁闷,自己冷情了二十多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可自从遇上了唐小软,被她缠着惹着,从厌烦到渐渐习惯,再到现在这样牵肠挂肚……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就变得如此软弱敏感了。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 蓝婧观她脸色,知道她已然被自己说动,于是又道:“你若是实在担心她,我可以替你去探查一下。但是你不可以去。” 沐槿衣一怔。“这怎么可以?不行,我不可以让你去冒险。”蓝婧为了她背叛干爹,已然置身于险境,她怎么能再为了一己之私让她去冒险? “那你答应我,你也不会偷偷去。”蓝婧趁机提出要求。 沐槿衣叹了口气,半晌,嗯了一声。 两人重新睡下。已然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此刻已能看清眼前的一切,蓝婧怔怔望着与自己仅仅一臂之隔的那张雪白容颜,她睡了吗?紧闭着双眼也难掩眉目间隐隐的不安与烦恼,她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惹人怜惜。多久了?蓝婧微微恍惚,好些年了吧,自从槿槿越发大了,也就越发抗拒与自己同榻而眠,这次若不是她受伤未愈,槿槿又担心干爹会对她不利,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留下来的。她如此冷情,自己也从未多想,就觉得她生来如此也没什么,何况她原本喜欢的也便是这样的她,直到唐小软的出现,直到,槿槿她不知不觉的温柔与改变。蓝婧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那滑腻如瓷的脸颊,指腹细细膜拜着那细雪般柔润的肌肤,却又在沐槿衣不解地睁开眼睛望着她时,微笑着收回手去,那失了神采的眼眸中,一片清楚的烧灼与荒芜。 就让她暂享这一刻难得的宁谧吧。哪怕这宁谧的背后,或许正酝酿着不可知的风暴。 然而,沐槿衣终究还是对蓝婧说了谎。 第二天天刚亮,她已然身在两人暂居的旅店几里之外。她的目标很明确,找到唐小软,如果可以,现在就将她带走。 黑鹰等人落足的地方并不难找,他们夺了禁地外的一排民居暂住,远远就能看到几队喇嘛正身负武器四处巡逻。沐槿衣小心地从后山绕进去,那排吊脚木屋依山而建,她悄无声息地从坡顶滑到木屋后,竟然无一人察觉。屏息凝神听了片刻,四周没有脚步声,她这才放心地翻身跃上木屋,身子紧贴着墙壁一点点挪动着。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便是木门开起又关上的声音。她停住脚步,侧身紧贴木窗边缘向里头望去,这一望,她顿时吃惊不小。那木屋中进来的两人,分明是唐小软的父亲唐勤之,以及大祭司的妹妹,大巫师。 大巫师不待门关好便急道:“唐先生,我这次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黑鹰,他人呢?” 她话音未落,唐勤之便摆摆手拦住了她。“护法大人正在研究夜郎墓的正确地点,此时不方便见你。你有什么话,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沐槿衣听着他的声音,心中对于自己的猜测愈发笃定。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尽管可能压着嗓子,或者故意把声音放尖锐,可是他的底气与他的语言习惯却是改不了的,熟悉他的人,很容易便能辨别出来。 大巫师道:“和你说?哼,你做得了主吗?你不过是黑鹰手下的一名俘虏罢了。” 唐勤之闻言却并不恼怒,笑道:“大家都是想要做成大事的人,理当一心一意好好合作才是。我虽然不才,可我的女儿却是召唤大魔王至关重要的人选,就冲这点,难道大巫师不愿意相信我吗?” 大巫师冷笑一声。“你的女儿?哼,别说我没提醒你,就你这平庸资质,能生出这样天赋异禀的女儿?只怕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了身,你还浑然未觉罢?” 沐槿衣心中一凛,又想起先前大祭司与蓝婧所说唐小软的变化,不禁暗想莫非她真是被什么古怪的东西给附体了? 唐勤之道:“听闻你们苗疆一族的巫蛊摄魂之术,举世闻名,大巫师您更是个中翘楚,我的女儿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怪物附体,难道你竟瞧不出来?” “你”大巫师脸色微变。“不与你废话,我在这里等黑鹰回来。” “请便。”唐勤之呵呵一笑,转身立在窗下,看似无意地摸出一根烟点了起来,却并不抽,只是夹在手中。 沐槿衣望着他手上的烟,那古怪的青色烟气正自他指间丝丝缭绕,又被大巫师不知不觉吸入了体内……她蓦地想到了什么,忙屏住呼吸。 “那个姓沐的丫头,和你女儿究竟什么关系?”大巫师忽然道。 唐勤之不答,只好整以暇望着她。大巫师早已忘了自己先前说的话,道:“我怀疑那个沐丫头才是真正的圣女,黑鹰手上那个丫头根本不能净化魔藤,经文也读不全,有几分灵力是不假,可与那沐丫头一比就差得远了!” 唐勤之眯眼望她。“你看到什么了?” 大巫师得意道:“我亲眼见到那沐丫头将魔藤全部净化了,就凭这点,我断定她是真正的圣女。” 唐勤之默然不语,手上的烟已然燃去了多半。 “你女儿看起来似乎与那沐丫头关系匪浅。”大巫师继续说道。“唐先生,你不会是早就知道那沐丫头的身份,故意不告诉黑鹰,是想藏私吧?” 唐勤之干笑两声。“这可是冤枉我了,净化魔藤什么的,我可从来没有见到过。神通如大巫师您,不也是刚刚才发觉吗?” 大巫师哼了声:“谅你也不敢骗我。”说着,她站起身来,正要走前一步,忽然全身顿住了,一脸古怪地抬起脸来。“你……你做了什么……” “哦?”唐勤之呵呵一笑,“大巫师,您这是怎么了?” 大巫师脸色苍白,一手按在心口,目光快速打量过唐勤之全身,最后锁定在他指间。“你的烟有毒!” 唐勤之不动声色地将烟抛在了脚下,轻轻踩灭。“怎么样,自取其辱的滋味还不错吧?” “你……” “你想对我用蛊,未料我棋高一着先将你制住,呵呵,你心中一定很不服气吧?堂堂苗疆大巫师居然会败在这小小的一根毒烟上。”唐勤之抚弄着下巴,笑意深沉。“别费心了,这是用西藏秘术提炼出的剧毒,你解不了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巫师只觉自己浑身越来越软,然而无论她怎样提气凝神,大脑都像是被闷棍敲了一般昏昏沉沉,没办法集中半点精神。“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 “你知道的太多了。”唐勤之皱了皱眉。 大巫师一呆,想抬手指他,却发现自己竟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她颓然瘫倒在地。“我没猜错,你果然是……” 唐勤之懒与她多说,自一旁木柜中拿出一个灰色罐子,放在一边桌上。又从中取出一把形状古怪的黑色尖刀,他蹲下身去,用刀尖轻轻比划了一个剖心的动作。大巫师顿时脸色惨白:“你……你要杀我?” “这么些年来,你手上也积累了不少血债吧。”唐勤之淡淡道。“早就听闻苗疆大巫师生性残虐,经常以活畜甚至活人炼蛊,更曾大量制毒贩卖世界各地,害人无数。”他说着话,手中的黑刀嗤一声便刺入了大巫师心口,殷红的献血哗啦一声涌出。 “你”大巫师双目圆睁,在剧毒的控制下,竟然连疼痛都察觉不出。她呆呆看着自己被那古怪尖刀刺入的心口,仿佛隔着那层皮,已然看到自己的心脏被尖刀刺穿、爆裂,然后消失在滚滚浓烟之中。“你……炼魂……这是……炼魂术……” “聪明。”唐勤之淡淡一笑,手中的尖刀瞬即扭转了180度,噗一声,一小股鲜血很快溅了他一身。 “你”可怜大巫师只来得及发出这最后一个音节便圆睁双目死去了。她风光半生,精于毒蛊之术,操纵他人生死,又怎能料到自己的死状竟然如此凄惨,并且魂魄也将被炼化,永不超生。 只有黑暗之力精纯的灵魂,才会成为魔王喜欢的祭品,在晚歌的提醒之下,唐勤之愈发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了。要祭祀这沉睡千年的魔王,光是黑鹰一人怎么够?他需要更多的黑暗之力来帮助自己唤醒大魔王,而炼魂,便是最快的一个方法。 轻而易举便将大巫师的尸体用黑布包好搬去了后山,毕竟苗疆大巫师的魂魄蕴藏的灵力于他而言,起码以一敌千,唐勤之许是太过兴奋,竟没发现一直尾随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沐槿衣。 而沐槿衣此时的心情却不可谓不复杂,不可谓不激愤虽然大巫师并非什么好人,可,眼看着唐勤之如此杀人夺命,甚至要以人命炼魂,她顿时想起先前在唐家别墅中遇到的那个疑似唐小软母亲的女鬼来。许是对唐小软早已情根深种,此时一伤俱伤,她想到唐小软的母亲必然也是被唐勤之所害,甚至死后也不得安宁被炼作恶鬼,顿时心潮起伏,难以尽述。 一路尾随唐勤之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前,她没再上前,只见唐勤之负着大巫师尸体钻进洞中,不多时他独身出来,两手均染满血污。 沐槿衣耐心等到唐勤之离去后才小心地潜入洞中查看,这一看之下顿时心惊不已。只见那山洞中横七竖八堆放着好几具尸体,除了大巫师,还有唐小软的堂哥唐?鹛旗啃值埽?约暗笔币黄鸪龇5男〉兜热恕w邢竿?ィ??敲咳怂坪醵际撬烙谝坏洞绦模腥痰氖敲烤呤?宓耐范ザ忌倭艘豢橥犯枪恰l?鹚?撬赖迷纾缫蚜骶。??笪资o匀皇歉崭毡煌谌ネ犯枪牵??鐾飞弦黄?恃?:??br>  这些人于她,虽然都是萍水相逢,可眼见他们竟然惨死在此,沐槿衣心中一股气浪翻滚,脸色苍白,一时竟不知如何才好。 122、第四十三章 别后相思空一水(中) 沐槿衣醒来的时候, 只觉整个身体都充斥着难以言说的剧痛, 尤其是后心处,痛得她只要稍微一动,眼前便是阵阵发黑。 “嗯……” “醒了?” 熟悉的声音透过无边黑暗钻入耳帘, 她于万般疼痛中依稀抓住一丝清明:“蓝姐?” 嚓一声轻响,面前陡然亮起了一团橙红的火光, 火光映照下,蓝婧熟悉的容颜不知为何显得格外苍淡, 她用打火机点燃了脚下的碎木, 手中一根小小的木棍,仿佛不经意地拨弄着火苗。 沐槿衣看了两眼,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发生什么事, 你怎么也摔下来了?” “没什么, 你别乱动,你受伤了。”蓝婧丢下木棍, 绕过身来抱住了她。 “这是什么地方?”沐槿衣下意识地问。 蓝婧眼神微微闪烁。“这里……我也不知道是哪里, 不过看起来,似乎像是一个远古的祭坛。” 沐槿衣在蓝婧怀中休息了片刻,再一次爬起身来,透过橙红的火光,她看到她们所处的位置, 如蓝婧所说,果然像是一个废弃的祭坛。她依稀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好像自己是触发了什么机关才一脚踩空摔了下来, 这机关是有人特意埋伏的吗?干爹?还是……那个喇嘛?她摇摇头,又觉得并不会是干爹或是黑鹰,这机关没有针对她,倒像是她自己特意寻到打开的。 “你后背被利石划伤,我给你简单地包扎了,可是没有消炎药,不知道会不会感染,我们要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蓝婧简单扼要地说。见沐槿衣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向前走去,她眉心一凛,拿起一根着火的木柴跟了上去。“槿槿,你在找什么?” 沐槿衣环抱着双臂,一步一晃地走到洞穴中间那落满了尘土的祭台旁,怔怔望着那祭台,半晌,轻声道:“我好像来过这里。” 蓝婧并不接话,一手举着小火把,一手将那祭台上的浮土杂物拂去,就着微薄的火光,那石台上赫然显现出几幅栩栩如生的壁刻与几行模糊的古怪文字来。她凝神看了几眼,大约看出描画的是一个远古巨兽如何毁灭人世的情景,绕过半面石台继续看着,忽然,画里的巨兽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个长着古怪脑袋的巨人,手持长弓,俯身人间,举凡箭落之处无不是一片死亡气息,整个人世被瘟疫笼罩着,尸体堆积成山,哀嚎遍野……定了定神,她绕到了最后一面。画面与刚才变化并不大,只是万千尸骨之上,忽然多了一个周身绕满古怪雾气的人,他向着半空中的魔鬼虔诚跪拜,眨眼间,他的身体便飘上了半空,而地上的尸骨却一下子化为了齑粉。 “魔鬼降世,带来灭世的瘟疫之灾,整个人间毁于一旦,而唯有魔鬼忠实的仆人能够活下来,并在魔鬼的庇护之下,以万千魂魄为食,从此……获得永生。” 蓝婧对于沐槿衣能够毫不费劲便解读出这些远古的文字已经不抱任何好奇之心,闻言将火把撤开,淡淡道:“这太荒谬了。” 沐槿衣道:“如果是在从前,我也会与你一样对此嗤之以鼻,可是,这也许是真的。”她怔怔站立半晌,忽然绕过祭台向前走去。 蓝婧不解她的用意,又不放心她的安全,只好跟了上去,却见沐槿衣拐了个弯,一抬头,已然是走进了一个阴暗逼仄的斗室。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看到地上堆积如山白森森的尸骨,有人类也有动物的,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骨头,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这些尸体早已枯化成骨,可她却隐隐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沐槿衣看也不看那些枯骨径直向前走着,蓝婧赫然发现这山洞犹如蜘蛛网一般四通八达,地上又到处堆积着枯骨秽物,她跟在沐槿衣身后,几次就差点跟丢,反倒是沐槿衣,脚下无半分停顿,她就像在自己家中一般行动自若,眨眼间又消失在一个石柱后。蓝婧心中发急,也顾不得脚下硌人快走几步,终于看到了沐槿衣的背影,正要上前喊她,却见她抬手在墙上按了几下,那古旧的石壁忽然震了震,一阵轰隆隆巨响传来,沐槿衣身子向前一冲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槿槿shit!”蓝婧疾步上前,却只是一面冷墙迎面撞上,任她如何敲打踢踹,那墙壁始终纹丝不动,她定了定神,努力想要回想先前沐槿衣按墙的动作,次序,可脑子里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越着急越是一片茫然!她又愤怒地砸了几下,终于颓然跪倒,火把摔灭了,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阴森的虚黑,那重若千斤又严丝合缝的石墙令她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与记忆,仿佛先前她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槿槿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打开过那堵墙。 而与此同时,不小心撞入了石墙另一侧的沐槿衣却根本听不到半分蓝婧的声音,在发觉自己误入了石墙另一侧后,她立刻试图再次寻找机关返回原地,可不知为何,那机关却怎样也无法开启了。 片刻的思索,沐槿衣很快拿定了主意,既然无法返回,她只能继续深入,直到找到出口为止。此其一,其二,在她无意中摔入这个山洞那一刻起,她整个人便觉被一股说不出的意念包围了,那意念驱使她一步步向着山洞内深入,她无法抗拒,更无法摆脱,直到她进来了这里。 冲鼻欲呕的血腥味令她脸色苍白,她一步一晃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耳边淅淅沥沥的水声让她捕捉到一丝希望,这里有水流?有水流的话就说明山洞是与外界相通的,她可以想办法离开! 又走了半盏茶时间。 “你,去那里守着。” 眼前骤然亮起了一团耀眼的火光,先是正前方,跟着左前方、右前方分别都亮起了火光,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被火光灼地阵阵刺痛,求生本能让她条件反射地跃到一块山石之后,隐藏了起来。静静屏息了片刻,待得确定那些人没有发现自己之后,她悄悄探出半边脸来向着火光处望去,只见山壁上四处架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曲折蜿蜒的石阶上方,那十几个火把就仿佛是在一瞬间同时架上去的,可在此之前她根本没有听到半分脚步声,沐槿衣不由暗暗心惊自己的警戒心竟然如此之低,可不容多想,她的注意力很快便为那群说话的男子引去了,一望之下,不由诧然心惊这些人……这些人的样子好奇怪! 在火光下,沐槿衣清楚地看见十几米远处站着一群身材特别高大穿着古怪的大汉,她并非没见过高壮男子,可……眼前这些男人真的高得过分,身高至少都在两米五以上,并且个个肩宽如牛,虎背熊腰,就如没进化好的野人一般,可却又容貌正常,能言善道。她紧张地缩回身去,暗想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耳边忽然想起一阵塌地如雷的脚步声。 “头领交代了,大事能不能成,就在今日,你们几个给我仔细巡查,切莫让外人混了进来。” “那,公主怎么办?羌人拿公主做人质,咱们真的不管么?” “什么公主,成王败寇,她老子都跑了,要不是首领可怜她,她也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了,如今留在羌人那里为首领拖得一时半刻时机,也算报了恩,你管她作甚?” 又一个声音响起:“你小子,莫不是看上那娇滴滴的小公主了?嚯嚯,你可忘了,公主可是咱们首领的人,即便活着回来,也轮不着你小子摸一把,你急什么?” “可恶,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问了一句,你这么说,可是要让首领治我死罪!” 沐槿衣听着那几人的对话,不由一阵云里雾里,这都什么年代了,首领?公主?正迟疑间,耳听得脚步声却近了,她忙向后退了退,尽可能将身体隐在了逆光处。 火光中,隐隐看到一双黑漆漆的靴子踏入了视线之内。 “哈哈,放心,首领是做大事的人,怎会为一个女人杀你,再说了,喜欢首领的女人多的是,莫说公主,就连咱们至高无上的大” “嘘什么人!” 那大汉话音未落便被打断,沐槿衣一惊,只当他们是发现了自己,正要返身逃跑,却见那几个大汉是向着自己过来时的方向跑了过去,难道是蓝婧找来了?她快速抽出腰后的短刀探出身去想看清楚来人是谁,岂料那几个大汉却在眨眼间,当着她的面齐刷刷地没入了入口处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情况?沐槿衣来不及诧异,身后陡然间又响起了说话声,她立刻躲回逆光处向后望去,却见是和方才几人形貌相似的几个大汉正一边咕哝着什么,一边有条不紊地押送着一群身材明显矮小许多的赤膊男子。说是矮小许多,其实这些被捆缚住手脚的男子才是正常的身材,只是在那些格外高壮的大汉面前便显得矮小了。而更令她无语地是,刚才看去明明空无一物的山洞中央不知何时却多了一个直径有十几米的石坑。 鼻息间陡然传来阵阵浓烈的腥臭味,似尸臭夹杂着说不出的植物腐败气味,沐槿衣顾不得掩鼻,只是下意识地望过去,却见那些高壮汉子正将押送来的男子一个接一个的推入了石坑。那石坑里许是埋了利刺,掉进去的人无不发出凄厉的惨嚎声,鲜血四溅。不多时,押来的数百名男子便尽数被推入了坑内。那些高壮汉子停了手,三五一群的望着石坑哈哈大笑,沐槿衣只觉喉咙口一阵翻滚,因为她已经看到那石坑里堆积如小山般的尸体,个个死不瞑目,肠穿肚烂,血流成河…… “哈哈哈,我该怎么称呼你们呢?嗯?尊敬的祭司们。” 沐槿衣怔了怔,抬眼望去,却见那些大汉身后又多了一群人,这次却是男女老幼高矮参差,最老者耄耋,最幼者,尚且被母亲抱在怀中。不知为何,看到那些人的时候,她竟觉心口一揪,说不出的沉闷与难受瞬间涌上。 “告诉那个恶魔,她要杀便杀,休想威胁大祭司,我们巫女一脉的儿女个个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死到临头还嘴硬,哼,我看大祭司是不打算管你们死活了,等时辰一到,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等等,怎么少了一人?!” “有个小丫头跑掉了,快追,快!” 十几个汉子立刻向洞外跑去。仿佛鬼使神差的,沐槿衣随着那些汉子的身影向外面望去,她看到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衣衫褴褛,头脸脏污,正连滚带爬地向着洞外跑去,她一时气血冲头本能便要去救,可就在那小女孩从她身侧跑过时,一个照面,她顿时醍醐灌顶般浑身一激灵,这女孩…… 这女孩在火光下却根本没有影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沐槿衣不想再躲避了,手握短刀借着阴影的隐蔽想要跑到石坑附近去,可就在她起身的瞬间,那些人却又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个清瘦的青衣女子,高高竖起的黑色马尾,身负一把铁弓,火光下灼眼的冷光丝丝流动,周身环绕着一股暗红血雾,她看不清她的脸,却已然被她邪魅的气息震住了心神。仿佛只是下意识地,她回身望向那不断涌上鲜血的石坑,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正在尖声嚎叫:“我愿葬身血海,永不超生,换取至高无上的诅咒之力,我诅咒你,你的族人,你的后代,永远病痛缠身,男子咳血而死,女子个个疯癫,此咒永不可解!” 青衣女子蓦地转过身来。 “小……小软?”望清楚那张熟悉的脸,沐槿衣几乎失声而喊。 青衣女子却并不理会她,她双目沉沉,竟似凝着千年寒冰般的悲愤与伤心。“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要与我为敌?既然如此,休怪我……” “小软,你做什么,你快放手!”沐槿衣诧异地望着面前古怪装扮的唐小软,她伸出的双手正试图扼住自己的颈子。她不愿伤她,只好闪身后退,却不料唐小软伸出的双手却凭空消失在她身体之中,而她本人更是仿佛自她身体快速穿过“小软?!” “我不会和你走的,我要我的天下,我的大业,又怎会为你放弃这唾手可得的一切!” 她在说什么?她在和谁说话? “啊你居然” 青衣女子忽然踉跄后退,双手捂住心口,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小软” 沐槿衣眼睁睁看着唐小软,不,或者说是这有着与唐小软一样面容的青衣女子脚下一滑便向石坑中摔去,几乎是立刻冲出去想要抓住她的手,然后也是意料之中的,那女子手臂自她指尖流沙般消逝,身体很快便没入了血池之中…… 望着石坑中地狱般惨烈的血水与尸体,沐槿衣心口一痛,脑中两个念头仿佛天人交战,一个在说,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幻境,那女人也根本不是小软,快清醒过来!另一个却在说,你知道这一切是真的对不对?那个女人或许真的就是小软,小软一定是有危险了,这幻境或许就是一个预兆! 不知过了多久,沐槿衣仍是不忍离去,怔怔望着那漂浮着许多断肢残体的血池,她脸色苍白,冷汗也自额上丝丝渗出。 忽然,那平静的血池表面起了一丝涟漪,又过了几秒,那血红的一片便如同一面赤色镜子般哗啦一声破裂,一个人影浮了上来,却不知是死是活。沐槿衣陡然间抓住了希望,俯身望去,岂料一望之下,饶是她一贯冷淡镇定此刻也不由得心脏突突狂跳,若非双手死死撑地,怕是早已跪坐下去。 那血池中浮出的身体……那张脸…… 分明是她自己! 123、第四十三章 别后相思空一水(下) 沐槿衣只觉脑中阵阵发烫, 她狠狠地闭上眼睛不去看任何东西, 须臾,睁开双眼,眼前却又恢复了平静, 周围是冷冰冰的一片黑暗,哪里有什么血池和尸体。她坐在黑暗之中, 回想着不久前看到的那一幕 ,久久难以平静。 后背的伤口不合时宜地痛了起来, 医疗条件有限, 若非自己天赋异禀的自愈能力,只怕来不及等蓝婧包扎,自己就已经失血过多死了。想起自己的生平, 前后两次被收养的经历, 即便她再心大也不免察觉出其中不寻常的地方,何况, 她本心思细腻。那容留孤女做古怪实验的孤儿院就不说了, 恰好就救了她走的干爹,还有他的安排下,总是杀人以做营生的组织,如今想来,只怕都是所谋者大。想到这些, 就不免想到了那古灵精怪的女孩唐小软,本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人,却不想从此实实在在嵌进了她的心里, 让她欢喜,也让她忧心,一时半刻不在眼前便各种牵挂与不安。 不知坐了多久,黑暗中很难计算时间,何况她心事沉重。想到蓝婧与她失散必然担心不已,她轻叹口气,决定继续寻找出口。 口袋里本就带着小巧的强光手电,她怕过早消耗光电池一直没开,此刻也不得不打开了。光一照,她赫然发现怪不得此前一直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又听到水流声,却原来在她脚下不远处竟有一条长长的,约莫两米来宽的石槽,想是早已被鲜血染成了铁锈般的深红,槽底一道水流正细细流淌。有水流就代表与外界是相通的,或者,至少与这山体内某条地下河可以相通,沐槿衣打起精神沿着水流走向行走,走不多远,便被那石槽中一些反光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小心翼翼地凑近石槽边,伸手将那反光物从水中捡起,手电一照,却见那反光物赫然是一串古旧的铃铛,许是在水中泡得年深日久,那铃铛微微有些发黄,可仍能清楚瞧见上头的刻花与符文,分明是与前日在大巫师那里看到的羊皮古卷一模一样。她思绪如潮,下意识将那铃铛攥在了手心,脑中却只是酸疼不解,为什么?为什么她看到这串铃铛便如是被利刃刺在了心脏,说不出的疼痛与难受。 也不知走了多远,更不知这石槽究竟还有多长,沐槿衣望着那串铃铛,毫不在意手心早已被硌出一圈深深的红痕,忽然,耳畔传来一阵古怪的笛声,她精神随之一震,霍然起身:“谁?” 没有人回答,意料之中。那铃铛陡然掉落下去,沐槿衣一怔,忙弯腰去捡,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铃铛竟眼睁睁从她指尖穿过,她不信邪地又去抓了一把,这次,手指与石头的接触更加清楚而冰冷。她明明看到那铃铛就在眼前,然而,死活也捡不起来。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她默然站直了身体,轻轻闭了闭眼睛,又复睁开。 “这么多的鲜血,这么多灵魂,哈哈,大魔王一定很喜欢首领给他的祭品。” “我真是搞不懂,首领为什么不索性将大祭司一起献祭魔王算了?她杀了大祭司满族,难道还指望大祭司肯回心转意帮她?” “蠢货,你难道瞧不出,首领对大祭司分明是喜欢得很。” “我正是想不通这点,就说咱们首领,她再英雄本事也是个女人,女人就该找个男人才对,她对大祭司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指望她帮咱们完成祭天仪式罢了。如今,仪式已经完成,还留着大祭司做什么?难道就不怕她坏了大事?” “你这蠢材,你也不看看大祭司生得何等模样,虽说是性子冷淡无趣了些,可说不好,咱们首领就喜欢这样的。” 几名高壮汉子远远走了过来,一路走一路闲聊。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沐槿衣不躲不避,冷眼瞧着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她早已明白这一切都只是幻境,又或者说,是曾真实发生在这山洞中的一幕,而这些人在死去后一点灵识不散,于是在有生人侵入时,生死两气相冲,便会不断重演当年发生的事。 那几名汉子走得远了,不多片刻,陡然间亮起的火光将整个山洞照得形同白昼。沐槿衣脸色苍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刚刚那几名汉子不知何时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地面上忽然多了一大片如同密集的石笋一般的石刺,上百名高壮汉子在距离地面数十米高的石台上齐刷刷站着,赤着上身,双手恭敬地交叉捧在心口,异口同声喊着什么。 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在人群后出现了,虽然身量不高,人也纤瘦得很,然而她在那一大群汉子之中却显得格外显眼。身负一把不断散发出墨黑色流光的铁弓走上前来,她淡淡一笑。“你们都是我千挑万选的好男儿,是迎接魔王降世的最终人选,现在,还等什么?还不快用你们的鲜血为魔王铺下这条地狱通向人间的道路!你们将会随我一起,成为魔王最忠实的仆从,共享不死的永生!” 那群赤膊汉子闻言,齐齐高唱三声,然后便义无反顾向着下方跳了下去。 只听一连串坠落声不断响起,石刺扎入血肉中的发出闷闷的噗嗤声,很快地面上便堆满了尸体。那些汉子全都被钉在了打磨得尖尖的石刺上,那石刺是中空的,鲜血便沿着石刺内部哗哗地流淌下去,而在他们身侧不远处,便是方才她所看到的那条石槽。只见大量鲜血如开闸的洪浪一样哗啦啦涌进槽中,这一幕看得沐槿衣心潮汹涌,又觉残酷又觉恶心。 哗啦一声衣袂破空轻响,那青衣女子悄然落地,表情平静地望着脚下上百具尸体,又望一望那正将鲜血源源不断引流的石槽。忽然,她向沐槿衣的方向望了过来,那眼神来得太快,以至于沐槿衣竟本能地吃了一惊,只当她是看见了自己。呆呆望着那与唐小软容貌酷似的青衣女子,她叹了口气,心情很是复杂。 青衣女子向着石槽走去。沐槿衣不知她意欲何为,下意识跟上去几步,却见那青衣女子蹲下身去,望着那一片犹然沸腾着热气的滚滚鲜血,倏地,轻叹一声。“到头来,不过是我一个人。”轻轻拿起腰上佩着的一串精致银铃,她若有所思。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细碎而略显拖沓沉重的脚步声。 沐槿衣心中一动,随声音方向望去,似乎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于逆光中忽隐忽现。而青衣女子却分明面露激动之意,虽然只是一瞬。“你回来了。” 起身的瞬间,不提防腰间那银铃系绳忽然断裂,一下子掉进了脚下的血水之中。她皱了皱眉,隐隐有些不悦,却又为见到那白衣身影的喜悦冲淡。 而与此同时,白色身影终于缓缓走出了黑暗。沐槿衣陡然睁大了双眼,那白衣女子,不,说是白色或许并不恰当,因为那白色的身影分明伤痕累累,大片的鲜红斑驳在她的身上。 “我不想伤你,可你,却定要为了所谓天下大义与我为敌吗?”青衣女子的脸色变了,在看清楚白衣女子身上脸上的血痕后,一双极夜般的黑瞳陡然间掠过一丝千年寒冰般的冷光。“你宁愿死,也要坏我大事……你宁愿死,也不肯接受我的保护……是吗,是这样吗?你就这么恨我吗!”她绝望地低吼着,猛冲上前,额头死死抵在白衣女子的肩头,忽然,又如受火炙般跳起身来,用力将白衣女子拽到一侧按倒,恶狠狠攥住了她的襟口。“我不会如你所愿的,我偏要你活着,与我一同见证这开天辟地的一刻,我要你活着!”她说着,猛然抽出匕首便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大量迸出,她阴森的眼神死死地胶着着白衣女子的脸庞。“你想净化魔王?你真当自己是救世的圣女?我告诉你,魔王是没有人能净化得了的,你也休想阻止我的脚步!”她将自己的鲜血恶狠狠染了白衣女子满身,甚至扼开她的嘴唇强行灌进去一口,然后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吐出来。“吞下去,给我好好吞下去!什么圣女之血,告诉你,我可以改变一切,包括你的命运!”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白衣女子终于坐起身来,毫不在意嘴角以及颈子上的血痕,她冷冷道:“晚歌,没用的,你收手吧。” 晚歌?这个名字映入沐槿衣脑海,顿时如同漏电一般噼啪炸开几处艳丽的火光,她有着短暂的失神,再回过神来时,面前那两人却已然不在原处了。 青衣女子手持铁弓,面色沉峻立在一旁,而白衣女子却长发凌乱,血丝胶着,刘海沉沉地覆在额头,半遮住她黯淡无神的双眸。 “我这一生,从无后悔之事,唯此一件,我悔不当初。” 青衣女子微微一震,冷笑道:“你我这一生还长得很,这话可是言之过早。” 白衣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动作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轻轻拿出了一支莹然生光的玉笛。 “你要做什么?嗯?召唤上古灵兽来消灭我?”青衣女子轻笑,“酹月,你舍不得的,我不信你舍得。” “更何况……”她意味深长又无比暧昧地勾勾嘴角,“这次,你又要召唤什么,嗯?方才我已察觉一股强力在与我对抗,阻止魔王降世,必然是你请出了双头神龙。如今,你独身一人前来,不必说,定是双头神龙被魔王之力重伤。我说的对不对?” 白衣女子沉默不语,只静静望着手中那玉色的一支,半晌,抬起脸来。 青衣女子又冷笑一声:“呵,别挣扎了,双头神龙已经重伤,若想再来守护你,那也得是千年之后。酹月,乖乖陪在我身边,与我共享这创世重生的荣耀,不好吗?” 白衣女子并不答她,只手指轻抚那玉色的一支,忽然抬手结起一个咒印,又低声念了几句,而后抬手将它远远抛了开去。 青衣女子随即面色一松,只当她是软化了,惊喜叫道:“酹月!” 然而这欢喜不过一瞬,眨眼间她脸色便阴沉如墨。她看到酹月丢了召唤的玉笛,却转而开始结起古怪的咒印,嘴唇微微蠕动,分明是在念咒!脑中有着什么念头快速闪过,她几乎是立刻想起了祭司一族的传说,传言圣女将自身法力结合灵魂之力,以自我献祭的方式全部释放,则可请来白虎神附身,净化一切妖魔邪祟,。然而此法自伤太大,白虎神乃上古异兽,以凡人之身承此天命,在净世之后,召请虎神的圣女也将会散尽灵力而死!想明白这一切,再结合酹月此刻的举止,晚歌几乎是一跃而起冲上前去死死扼住了她的肩膀:“停手!你给我停手,听到没有!” 白衣女子却完全不理会她,口唇急动,径自念着咒,周身逐渐晕开一丝淡淡的白光。随着她念咒的愈发加深,那白光愈来愈炽盛,就如极光火羽一般,而她就被这圣洁的白光包围着,周身涌动着阵阵令人全身发烫的气浪。沐槿衣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眼前的两人在那白光的映照下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那白色的光芒就像是太阳爆炸了一样照得整个天地亮如白昼…… 拖沓而又沉重的呼吸声,时深时浅,声声撞人心坎。而那猩红的色彩随着她加速念咒的动作更是越染越大,淅淅沥沥的鲜红顺着她破碎衣裙下的苍白肌肤一滴滴滑落,从她纤细精致的小腿,再到她□□小巧的足踝……看到她足踝处的空落,沐槿衣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望向脚下,却见那刚才怎么也捡不起来的铃铛不知何时竟然自己套在了她的足踝上!她惊吓莫名,慌忙弯身去摘,可那铃铛却仿佛是生了根一般死死地长在了她的足踝上,怎么也掰不下来! 而此时,青衣女子蓦地双臂抬起,高高地举起了那把乌黑的铁弓。刺啦一声巨响,眼前顿如是青天白日陡然打了个焦雷,大片的乌云笼罩而至,那白光如被撕开了一道冗长的血口,又更似是一条巨大黑龙在雪山上疯狂游动,张牙舞爪地狰狞着!沐槿衣本能地抬手盖住双眼,耳边不断听到那青衣女子嘶声叫喊的声音。 “酹月,回来!你回来!” “住手!啊酹月,不要” 仿佛是触动了她深心中某个一直没有刻意想起的回忆。一片荒芜中陡然盛开了血色的花朵,带来开天辟地般的惊艳与希望,而下一秒,便是地狱般的绝望。 不知过去多久,那黑白两道强光都渐渐消失了,沐槿衣呆呆地望着面前如狂风过境般凌乱狼藉的一片,若非眼睛刺痛的感觉犹然如此清晰,她几乎要怀疑这一切即便是在幻境中,也是自己下意识幻想出来的。 青衣女子与白衣女子全都消失不见了,眼前又恢复了一片漆黑。沐槿衣再次打开手电,第一时间望向自己的脚,果不其然,那一串古旧的银铃赫然如幻境中一样牢牢套在她的足踝上。她屡经异事,早已见怪不怪,脑中所想却是幻境中白衣女子所拿的玉笛,莫非,那就是能够召唤双头神龙的神器?回想起自己既能从石槽中捡到这串银铃,那么,玉笛也应当就在这个山洞中才对。 望着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那完全不知通向何方,又究竟深入何处的石槽,沐槿衣静立片刻,决定寻找幻境中出现的玉笛。为什么自己会歪打误撞掉进这山洞看见这一切,为什么那次在地下河中,沉眠的双头神龙却有着向她认主的举动,或许……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出路。 124、第四十四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上) 努力回想着幻境中那白衣女子丢弃玉笛的位置, 沐槿衣重新打开手电, 慢慢向前走去。沿着那水流的方向,很快便走到一处新的石室内。岂料只看了一眼,她便忍不住轻呼一声, 原来这石室内竟然密密麻麻堆满了白森森的骸骨!并且在白骨堆中,隐隐有着什么凸出来的石笋一般的东西。定了定神, 莫非这就是幻境中出现的那片布满石刺的地方?当即不再犹豫,她小心地踢开骸骨向前走去, 不时用手电四处照射, 检查是否有玉笛的踪迹。事到如今,对于自己圣女转世的命运早已不再怀疑,此刻在她心里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尽快找到幻境中的玉笛帮助自己离开这个山洞。 在白骨堆中搜寻了一会, 一无所获,沐槿衣不甘心地又仔细寻了一遍, 忽然指尖一阵刺痛, 却是不知被什么利刺般的东西给刺伤了。她冷静地收回手来,查看了一下伤口发现并不严重,于是将溢出的血珠甩去,草草擦拭了一下便继续寻找。 这一番动静,手电再次扫过角落一处白骨堆时, 一点奇异的反光赫然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一点朱红似乎是她方才甩开的血滴,然而,那下面淡淡月白色的东西又是什么? 她好奇地走上前去, 用脚拨开覆盖其上的散落骨骸,下一秒,一小截淡淡月白色的管状物事便曝露了出来。是……那个玉笛?沐槿衣心中一动,忙伸手将那物事抽出,手电一照,果然便是一支笛子!找到了!紧紧捏着那支冰冷的玉笛,脑海中便如走马灯一般回放着方才幻境中看到的场景,沐槿衣不禁微微迟疑,那女子抛开这笛子时曾经说过,当年在与大魔王的战斗中,双头神龙受到了重创,那么,先前在禁地,包括后来地下河里遇到的那条双头神龙究竟就是千年前那条,还是……它的后人?在她没有找到这支笛子前,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召唤的法器,可是现在她真的将它找到了,却又忍不住有些迟疑,这笛子……真的能够召唤出双头神龙吗? 后背上的伤口渐渐又开始痛了,而且明明感觉进来这洞中并没多久,可她却忽然感到腹中饥饿如火。受伤加上饥饿令她的身体渐渐虚弱起来,不由得多作犹豫了,她将笛子举到唇边,坚定地吹了下去。许是年月久了,亦或许是她根本不知其法,这一吹之下那玉笛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沐槿衣凝神思索片刻,蓦地想起那日与大巫师相争时,大巫师交给她念读的羊皮古卷上的咒文来。说也是奇怪,明明只看了一眼,那经文却如映刻在她脑海中一般信口拈来,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经文诵读了一遍,并且念到那残缺处时也是没有丝毫的停顿,一气呵成。念完了咒文,她睁开双眼,心头却陡然间划过一丝怪异的想法,那天在大巫师那里,她与喇嘛带来的圣女正比试咒文,唐小软忽然出现打断了她,那之后她便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己念了什么都忘记了。为什么,此刻她却又全都记起来了?究竟是这本来就是她记忆中的一部分,还是说,是因为看到了先前那些幻象她才记起来的?而唐小软……小软……在这整个局里,她究竟又是发挥着怎样一个作用?小软……她真的只是小软吗? 不容她再多想了,手中的玉笛忽然散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笼罩着她一双手直如新月生晕。沐槿衣微微看呆了眼,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再次将玉笛举到了唇边。一丝气息轻轻地灌入笛身,然后,她毫不意外地听到了一声极为短促的声音,尖锐中透着说不出的怪异,明明一响即消,却又似乎在她耳边绵绵不绝地缭绕。不知是否这笛声作怪,她只觉胸口一阵气浪翻滚,喉咙猛地一甜,她下意识地张口,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呆呆地看着那犹自散发着白光的玉笛,她顾不上擦去嘴角的鲜红,只是怔怔想着,为什么?大祭司不是也说她是圣女转世吗,而且,方才她本遍寻不着这玉笛,却因为意外受伤,血滴指路一下子又找到了,明明这一切都是预兆她就是这支笛子的主人。可,为什么,她催动不了这支笛子? 静静调息了一会儿,胸口的热浪总算是压下去了,正打算继续研究那古怪的笛子,忽然,石室外却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沐槿衣一惊,难道是蓝婧找来了? 不及开口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正在喊她的名字:“槿槿?槿槿你在不在?” 真的是蓝婧!得知蓝婧安然无恙并且还找到了自己,沐槿衣不禁惊喜不已,忙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应道:“蓝姐,我在这里!” 一束强光随即打了进来,她下意识地遮了遮眼睛,一双温暖的手掌随即抱住了她的肩膀:“太好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大哥,你怎么也来了?”看到蓝婧身后跟着的人,沐槿衣不禁怔住。 白轶神情古怪,闻言也不回答,只硬邦邦地望着她们。 蓝婧道:“我在外头想方设法也没办法进来找你,无奈之下只好找白轶帮忙想办法切开了那块挡路石,槿槿,我快急死了,想到你可能会有危险,我一晚上都没能合眼。” “一晚上?我……我进来多久了?”沐槿衣看到蓝婧脸上明显的两个黑眼圈,还有她一脸疲惫憔悴的神情,再结合自己身体格外的虚弱与饥饿,不禁很是不解,明明自己只进来没多久啊? “还说呢,那块巨石太难搞定了,我和白轶忙了一整天才打开了通道。你在里头呆了两天了已经,你都不知道吗?” 沐槿衣怔怔摇头。两天?!这怎么可能…… “出去再说,你看你,脸色白的跟鬼一样。”蓝婧望着沐槿衣一脸的苍白,又沾染了浮土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一时觉得心疼,一时又觉得无比可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沐槿衣被她笑得莫名,眨眨眼,却也没有多问,顺从地与她一起向外走去。 一直没有吭声的白轶终于开口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语气冷硬,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威胁。沐槿衣微微警惕,暗示地看了蓝婧一眼。 蓝婧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她的手背,淡淡道:“白轶,你帮我救了槿槿,我很感激,不过干爹交代过槿槿的事只需由我一人负责就好,你不必问这么多。” “别告诉我你没看到山洞口的那些尸体。”白轶冷冷地说,“他们怎么死的?” 蓝婧脸色微沉,情急之下她不得已带了白轶前来,自然被他瞧见了外头的那些尸体,其中,就有他们自己的弟兄。白轶对干爹愚忠至极,她若说是干爹所为,白轶必然不信,更何况,槿槿虽说怀疑唐勤之便是干爹,可目前却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的猜测就是对的。思量了一番,她淡淡道:“我不知道。” 白轶脸色发青,蓦地转过身来扼住了蓝婧的手腕:“婧婧,你从小就事事护着槿衣,我也不说你,可是那些也是你的兄弟,你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当真下得了手!” “你有病吧你?都说了我不知道了!”蓝婧怒而摔手,“你凭什么说人是我杀的?我告诉你,我跟槿槿刚到这里就看见他们死在那了,你看看尸体,起码也是死了十天以上,十天前我他妈在哪呢!” 白轶被她这么一吼,又愣了一会儿,脸色倒是渐渐好了一点。“真不是你?”他狐疑地看向护犊子一般挡在沐槿衣身前的蓝婧,皱了皱眉。“算了,这次的事我也不再多说。我问你,出去后你打算带她去哪?” “不关你的事。”蓝婧没好气地说,又使力拉了拉沐槿衣的手。“槿槿,我们走。” 沐槿衣被她拉着向前踉跄了一步,眉头紧皱着,不知为何,方才那种火烧火燎般的难受感又涌上来了,就仿佛是一把火钳刺进身体里一样疯狂地烧灼着她的血液,她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喉咙口更是一股热流急涌而上 “槿槿”蓝婧被沐槿衣一扑而倒的姿态吓到了,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毫不在意被她吐了满脸满身的血,一叠声地喊着:“槿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槿槿!” 而沐槿衣却早已晕厥了过去,什么也听不到了。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风赏月不要论。” “呵,好诗。看不出来,你还读过汉人的诗。” “你说话怎么总是怪怪的。唔,有点……有点像是古代人,呵呵。” “是么?或许,我本来就是个古代人也说不定啊。” “你又逗我笑了。嗯,对了,你说,人真的会有前世今生,还有来世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有的。护法大人常常告诉我,全是因为前世修来的福泽,今生我才有幸成为万人信仰的圣女呢。只是……只是,我却常常在想,今生做了圣女了,那来世呢?来世我又会变成什么?会不会福泽全都用光了,我就变成一只小虫,或者,一只小鸟了!” 唐小软单手支颐,闻言只是懒懒一笑。“那你就做一只小虫,或是小鸟好了,倒也乐得自在。” “那你呢?”穆纱微红了脸颊,娇娇地望着面前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望见她,她便觉得无比的熟悉又心动,倘若真有前世,会不会,她们本就是相识的?她长这么大,一直都在黑鹰的保护与束缚下成长,从来只知修习术法,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没有这样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的对象,没想到第一次随黑鹰离开家乡便遇到了她……单纯的女孩一厢情愿将这相遇理解为美妙的缘分,就像圣湖上方那明镜般的天空一样,而她,就是那天空中轻轻掠过的一片流云。 “我?”唐小软勾唇轻笑。“我想,我应该还是我吧。” 穆纱略略失望,忍不住又道:“那我若变成了一只小虫,或是小鸟,你……你还能认得我么?” 唐小软一怔,半晌,一双魅眼竟流露出深不可测的浓浓温柔。“会的。总有一个人,我生生世世都会记得她的模样,无论她变成一只小虫,还是一株花草,哪怕变作了一阵轻烟……”她顿了顿,“我都会第一时间认出她来,带她回家。” 穆莎呆住了,片刻,竟是两滴晶莹的泪珠滚下脸颊。 “你哭什么?”唐小软斜斜望她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心里就特别难过,就好像……好像……”穆纱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擦去了她颊上的残泪,她一怔之下,瞬间扬起难以言喻的惊喜。“你对我真好。” “呵。” “真的,你不信么?从小到大,只有你肯陪我闲聊,就连我说那些胡话你也不恼,还肯陪我四处闲走散心。我……我很喜欢你呢。” “那是我欠你的。” “什么?”穆纱似是没听清,又许是没听懂。 “没什么。”唐小软淡淡抬眸。“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打发走了穆纱,唐小软独自一人站立在庭下,一阵晚风吹来,带起枝头一朵脆弱的红花落在她的肩头,她淡淡看了一眼,抬手拂落,任它零落成尘,任她香消玉殒。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从来都不是。所以……为了那个女人,为了她苦苦等待千年的那个她……莫说只是一个沾染了些许故人气息的丫头,就算是这整个天下……她也不惜作为最华丽的祭品奉上。她就不信,她爱惜苍生至此,会眼睁睁看她覆灭天下,也不出来拦她! 酹月……酹月!你……躲不过我的! 126、第四十四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下) 听到关门的声音, 白轶却头也不抬, 任由那身影停在他身后。 “大哥。” “你走吧,跟婧婧一起离开这里。后面的事我会处理的。”白轶颓然地摆摆手,并不愿多谈。 “我一个人走。” “你……”白轶怔了怔, 终于抬起脸来。心中陡然间掠过一丝卑微的希冀,却又转瞬湮灭。他自嘲地哼了声:“没用的, 婧婧的性子我比你清楚,她决定的事, 没人能扭变。” 沐槿衣轻声道:“正因如此, 大哥才更要帮我。”见白轶虽是迟疑,可目中神色却颇为笃定,沐槿衣知道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果然, 白轶沉吟不语, 半晌方道:“你打算去哪?” 沐槿衣道:“我要去找干爹他们。”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逃?”白轶看了她一眼, 颇是不解。“离开这里, 一直向西走,等出了这座山,你就彻底安全了。” 沐槿衣淡淡抬眸:“我的命运,从我出生那刻起就已经注定了,逃或不逃, 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大哥,你和蓝姐, 你们都是局外人。” “看来,你是已经想清楚了,”白轶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窗边,抬手推开了窗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星空。“多说无益,你要我怎么帮你?” “帮我拖住蓝姐,别让她察觉我的行踪。”片刻的沉默,沐槿衣抬起脸来,淡淡的忧伤瞬间被坚定取代,“可以的话,带着蓝姐远离这里。” 白轶顿时发出一声自嘲地笑。“她会恨死我的吧。”转过身来,他眉目一阵阴翳,出神地望着面前那星眸横波,眉如远山的女子。恍惚间,竟是想起了十几年前初见时的光景,想起那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蓝婧,心底阵阵火烧般的炙痛。“我无法保证。”一个人的心若不在此,纵然将她困在身边,又能如何?腿长在她身上,她终究还是会寻找一切契机逃离自己,奔向自己所爱。 沐槿衣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只如昙花初绽美不胜收,又如极光乍现艳惊四野,白轶看在眼底,竟是微微一怔。耳听她轻声道:“我此去,必然九死一生,倘若我有什么不测,蓝姐她……她一定难以承受。假如真有那一天,大哥,我想要蓝姐好好活着,就算伤心,也不能伤身。人生太多无常,可是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变好的。” 白轶默然不语,是吗?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变好吗?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沐槿衣走到窗前与他并肩而立,秀眸望向黛蓝色的夜空,星星几点零落,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呢。 “大哥……” “丫头……”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沐槿衣抬手扶在窗棱上。“蓝姐她……别看她平时总是风风火火,一副大姐头的样子,其实,她最害怕孤单了,害怕自己一个人……” “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不愿成全?”白轶淡淡接口,“别和我说命运,生死你都没看在眼里。”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所想。槿衣自小在他眼皮下长大,除了蓝婧,根本没有什么交好之人,可以他对蓝婧的了解,这一次,孤勇的付出背后却是近似绝望的固执,分明是在感情上吃了瘪。 “我若能活着回来,一定好好向蓝姐请罪。”沐槿衣说罢,不再停留,回身看了白轶最后一眼。“大哥,保重。” 轻盈地一跃,眨眼间人已落在五六米外的地面上,夜色的掩护下她很快消失了影踪,白轶怔怔站在窗前,对于沐槿衣的选择,他心中一时觉得轻松,一时却又觉得无比沉重,想起蓝婧会有的反应,又更兼一分淡淡的嘲讽与无奈,很是复杂。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白轶关上窗,静静转过身来。 而此时,手持神谕罗盘在指示地点勘测许久的黑鹰正将唐勤之等人汇集一堂。 唐勤之眼神冷漠,天庭一股淡淡的青气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无比阴郁。 “唐先生,看来你的病况又加重了不少。”黑鹰道。 唐勤之眼皮动了动,见穆纱走进来了,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 黑鹰望向一边正好整以暇望着窗外的唐小软,蓦地扼住了站在自己身侧的穆纱的手腕。后者吃痛惊呼一声,成功引起唐小软的注意。黑鹰眯了眯眼:“你怎么说?” 唐小软看一眼穆纱,手指把玩着面前一只竹制的茶杯,淡淡一笑:“前些时日,你们作法已经打乱了此处的风水,只不过时机未到,所以没有斩获罢了。” 黑鹰眉心一跳:“时机?” 唐勤之也皱了皱眉,下意识望向了穆纱。 意识到气氛的穆纱心中突突一跳,望了望一脸阴沉的黑鹰,又望向唐小软,后者正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接着说道:“这封印不止是封印了整座墓地,连同魔王出世的通道也一并封印其中。我可以指明正确的祭祀时间及地点,剩余的事,可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你是说,若无法打开封印,莫说召唤大魔王,就连夜郎墓我们都无法得见分毫?” “那是自然。” 黑鹰沉下脸来。“给你三天时间,你必须给我解开这个封印。” “我办不到。” “为什么?你连恶之弓都可以操控,这个封印你解不了?” 眼底悄然掠过一丝黯然,唐小软勾了勾嘴角:“再过三日,本该月圆之夜恰逢月食,彼月而微,此日而微,昼夜不明的时刻,万鬼肆虐人间,你摆五星阵,以万鬼铃掠阵,引血光于神谕罗盘之上,天眼即开,自然破除这障眼封印。” “你当真是个很古怪的人。”黑鹰凝神看了她一会儿,“你既然知道方法,为何说你办不到?五星阵也并非什么复杂的阵法,万鬼铃虽是凶煞,可与恶之弓相比,根本不足为道。” 唐小软笑而不语。 黑鹰又道:“这最后一样召唤的法器便是在夜郎墓中,你可肯定?” “是。只要拿到这最后一样法器,便可以召请魔王降世,完成你的不朽大业。”唐小软道。 “好,照你说的便是。”顿了顿,他忽然有些恼火:“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不早说?任我白白耽搁这么许久,你……你可别耍什么花样!” “早说晚说,时机也只在七日之后。”唐小软懒懒一笑,吹了吹竹杯里漂浮着的一片茶叶。“何况若非如此,又怎能看出护法你的本事呢?”说罢,她站起身来,却是向着黑鹰身后的穆纱勾了勾手,“今日天光不错,想不想出去走走?” 穆纱一呆,下意识地望向黑鹰,“护法大人……” 黑鹰换上了一副平和的表情:“不多日便是祭祀大典,你咒文可诵读熟悉了?” 穆纱忙道:“都熟读在心。” “嗯,去吧。” 见黑鹰表情平静并无阻止之意,穆纱方心底一松,阳光下唐小软容色恬淡温和,眉目间的暖意竟让她微微一怔。 二人离去后。黑鹰眯了眯眼,目光自唐小软身后背着的恶之弓上一番流转,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收回眼神,望向一边正捂嘴闷咳的唐勤之。 “大护法,若没其他事,我也先回去啦。最近身体越来越差,动不动就咳得够呛,唉。”唐勤之起身告辞。 黑鹰挥了挥手:“等魔王降临,你这点小病自然都好了。我说话算话,墓地里的财宝与秘药全归你。不过,你这女儿未免桀骜了些,你可要看管好了。” “这是自然。”唐勤之淡淡一笑,“年轻人嘛,难免都有点小脾气,只需正事不落下就是了。” 黑鹰哼了声,摆摆手。“你也去吧。” 走在鸟语花香的林荫道上,穆纱好奇地望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唐小软,见她一直带着浅浅的温暖笑意,不禁微微失神:“你在笑吗?” 见唐小软不答,她又想起方才护法所说的事,道:“是因为你们就快要实现愿望了,所以,你很开心吗?” 唐小软终于看了她一眼。“你在害怕?” 穆纱略有些茫然。“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既然你与护法大人都一心想要做成这桩大事,我……我也一定尽心竭力。” “呵。”唐小软笑了笑。足下几点落花零乱,她又踩了一脚。 身侧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她恍若未闻。直到一阵厉风陡然袭向脖颈,她轻飘飘地抬起手来,轻轻一扼,被扼住的女子便清楚地痛哼一声:“唔” 而与此同时,她自己的脖子上也被抵上了一把淬着幽蓝色毒液的匕首。 “不要别、别伤她!”穆纱苍白着脸颊冲上前来,一时竟不知该伸手向谁才好。 袭击她的女子,南彩云压低了嗓门道:“你就当做没看到,放我们离开这里,我也不会伤你。否则,我拼着断了一手,也要拉你陪葬!” 唐小软却并不受威胁,闻言懒懒一笑:“就凭你,也能伤我?” 南彩云一双美目如母兽般阴冷桀绝,咬牙道:“我绝不会让你们将我妹妹拿去献祭。” “这恐怕由不得你。”唐小软说罢,故意动了动脖子,刀尖的凉气阵阵逼近肌肤,竟带来一丝近似快意的舒畅感。“劝你一句,现在收起武器赶紧走吧,否则,万鬼铃里就要多上一魂了。” 南彩云一惊,下意识随她目光望去,果不其然,树丛里不知何时跑出来三名金刀喇嘛。 “果然,这叛徒仍是不死心想要蛊惑圣女,大护法有令,格杀勿论!” “你是故意的。”南彩云绝望地握紧了手中匕首。她一定是一早知道自己藏在这里,所以故意带了穆纱前来,让以为只有她两人的自己冒险行动暴露行踪。这三名喇嘛是黑鹰手下高手,一个她都难以抵敌,何况是三人。 “这是你自己的命,怨不得他人。”察觉到左侧隐隐衣袂风响,唐小软心中一动,挑衅地勾起了嘴角。“而你的妹妹也一样,她注定要为魔王献出生命。” “你好,我现在就用你做人质,看看你的命运又是如何!” 南彩云话音刚落,手腕上忽然一阵剧痛,淬毒的匕首随即脱手而出,铛一声落在地上。一阵火烧般的剧痛陡然间在她右手腕上蔓延了起来。她呆呆看着自己被软鞭打得皮开肉绽的手臂,以及掉落在地,随后又被一鞭远远抽开的匕首。谁……是谁?! 唐小软瞬目一笑,意料之中地看着身侧树上随后跃下来的熟悉身影。乌黑如墨的长发高高扎在脑后,素颜如月,凝白优美的颈子自成一段冰雪,修长的身形,矫健的身手,就连眉目间的冷矜与眼底的温柔都矛盾地如此妥帖。可不正是沐槿衣。 “是你……”穆纱自然也认得她。 “是上次那名妖女!”一个喇嘛忙对身侧同伙低声道,“速请增援。” “想走?”沐槿衣一鞭甩地,左手抽出腰后短刀,耳目极佳的她早在十米开外就听到了那句话,二话不说随即上前缠斗起来。 南彩云见喇嘛被缠,忍着剧痛去拉穆纱的手:“快跟我走!” 穆纱却迟疑着缩回手来,看一眼唐小软,又看一眼不远处正独立对抗三名喇嘛的沐槿衣。半晌,嗫嚅道:“我……我不能和你走。” “为什么?你相信我,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的,他们会送你去死的!”南彩云情急不已叫道。 “没错。你难道当真不知道祭典的意义吗?你以为,黑鹰只是取你一杯鲜血?”望着面前少女忐忑不安的表情,唐小软接口淡淡道,语带嘲讽。 南彩云想是没料到她会忽然这么说,一时怔住了。穆纱却沉默地与她对望着,半晌,轻声道:“大护法所想的,不也是你所想的吗?” “如果,你想要我这么做,我会照做的。” 唐小软眯了眯眼,心头陡然间掠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127、第四十五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上) 穆纱见唐小软神情阴晴不定, 不禁微微忐忑, 暗想自己莫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身边南彩云却将这一幕误当做她是受唐小软所迫,情急之下, 一跃而起便要再次袭向唐小软。 唐小软不闪不避,任由她掌中藏刃刺到面前, 身前一道无形瘴气陡然间蓬勃而起,就见南彩云惨呼一声向后飞倒, 口吐鲜红, 满脸不敢置信:“怎……怎么会?” “我提醒过你。” “那你刚才怎么”南彩云想起刚才挟持她,最后还是沐槿衣出手相救,心中不解。 唐小软淡淡一笑, 并不多言。倒是穆纱垂眸看着南彩云, 轻声道:“她是唤醒恶之弓的人,是魔王选中的人, 何苦与她为难?” 南彩云似是明白了什么, 再望向唐小软时,目中陡然间便多了几分惊惧。 穆纱上前扶起她,轻声道:“你还是走吧。” “你是不是不肯信我?我真的是你姐姐!那日黑鹰让你作法,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后背上一块指盖大的胎记和我妹妹一模一样!”南彩云见她执意不走, 不禁很是颓丧。 穆纱呆了呆,摇摇头:“小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可我懂事以来便是在孤儿院中长大的,若不是护法大人,只怕我现在也还在孤儿院。” 南彩云哑声叫道:“可你之所以会在孤儿院长大,也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啊!” 穆纱挣出手。“你快走吧,要是被护法大人看到,你也走不了了。” 唐小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南彩云认定穆纱是她自小被掳走的妹妹,自上次蓝婧刺杀黑鹰未遂她在一旁就听到了,发现她悄悄潜回来后,知道黑鹰一直安排喇嘛跟踪保护穆纱,她故意引穆纱前来,本意是想让她看着亲姐死在面前,激化出她灵魂中的阴暗面为献祭魔王增加黑暗之力,却不想,穆纱对这姐姐却并无她以为的那样在意,竟然不愿与她离去。唐小软暗暗思忖,作为一个祭品,不得不说,黑鹰的□□太成功了。 两人争执不定,正拉扯间,一名金刀喇嘛摆脱了沐槿衣冲上前来,一刀砍向南彩云。南彩云不得已拖着伤手对敌,丢了武器又不擅长近身搏斗的她不过三招便被砍中肩膀,顿时血如泉涌。 “不要……不要杀她,放她走吧!”穆纱虽对这姐姐的身份不知所措,可眼见她就要被杀,仍是勇敢地冲上前去拦住了喇嘛。“她不会再来找我了,求求你,放她走吧。” 喇嘛毫无怜悯之心,对这“圣女”也并无几分尊敬,一把拨开穆纱再次一刀砍去,却不妨身后一把短刀蓦地凌风掷来,嗤一声,直没后心。 “呃”一声惨叫,那喇嘛保持着高举金刀的姿势便砰一声倒地。而掷了短刀救人的沐槿衣却随即陷入了困境,长鞭不适合近战,只几招起落,她便被一名喇嘛以金刀挑落了软鞭,赤手空拳迎战,顿时招招见拙。 “还是和从前一样呵……”自己都顾不得了,还要顾着不知所谓的他人。眼见沐槿衣被两名喇嘛左右夹击险险避开仍被一刀险险划过手臂,雪白的腕上登时浮上一刀细长的血痕,唐小软眼光不明,身后负着的弓陡然间爆发出一股刺眼的黑色光芒,就仿佛这树林上方被一块硕大的乌云笼罩了,而那光芒的中心又隐约显出一个古怪的影子来,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搅动着浓如泼墨的黑雾黑洞般撑开巨大的漩涡,仿佛天地万物皆被吸纳其中,陷入一片混沌。 正与沐槿衣打斗的两名喇嘛见死了同伴本已穷凶极恶,此刻乍见这耸动人心的黑暗力量,一时双双惊呆,眼神直勾勾地瞪向唐小软,四目陡亮陡黯,一恍神间便是四颗黑雾缭绕的血骷髅眨眼间没入他两人眼中。 什么情况?沐槿衣也怔住了,只见上空一大片黑雾又如拨云见日般消散了,极目望去,一片碧空晴朗,仿佛前一刻她所看到的末日景象都不过幻觉而已。 耳边陡然风响,她本能闪避,一个旋身又以肘击硬生生撞开了一名喇嘛,劈手去夺他手中金刀。本以为那喇嘛必会反手抽刀横削她手指,岂料他却全身一震,只将手中金刀扼得死紧,不松手也不还击,便如中了邪一般呆立不动了。怎么?沐槿衣抬眼望去,却见另一名喇嘛也是同样形状,手中金刀以着一个诡异的姿势斜举着,双目血红直瞪上空,便如是被人强行定身了一般。不及多想,沐槿衣趁机闪身跃开抓了死去喇嘛的金刀在手,待要动手结果了这两名定身的喇嘛,却发现那两名喇嘛忽然齐齐高叫一声,动作整齐划一地持刀剖向自己胸腹。大量的鲜血登时喷涌而出,饶是她急遽闪身后避仍是被溅上了些许,那两人却浑然不觉疼痛般丢了金刀,以双手探入胸腔,以着完全不合常理的惊人气力掰开自己肋骨,活生生地将那犹然在不断跳动的心脏挖了出来! “啊”穆纱猛地尖叫一声跳起身来。只因南彩云也与那两名喇嘛一样全身喷血,双手挖心而死,她因躲避不及,被鲜血喷了满身满脸。 这是……什么诅咒? 沐槿衣不解回身,眼光落向不远处的唐小软,却见她正抬手将那穆纱抱在怀中。 不禁一怔。 “呜呜,我……我没过会害死她……”穆纱扑在唐小软怀中,眼泪滚滚而下。就在方才,南彩云死在了她的怀里,死状还十分凄厉恐怖,染了她满身满手鲜红。 没想到她会突然扑过来,唐小软一怔之下,却也并未推开。眼角余光瞥见沐槿衣投过来的眼神,她不以为意地扬脸,并不意外地看见她极力隐忍的眼神。 穆纱哽咽难言。她心情复杂沉重,对于南彩云之死,她说不上有多悲切,可却又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毕竟这自称是她姐姐的女子……活生生是为了她,血洒当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敢置信地望着胸腔里鲜血喷尽,明明已然断气却仍是双手喷心站立着的喇嘛,又望了眼死不瞑目的,也许真的是她姐姐的女人,南彩云。蓦地眼圈一红,两颗泪珠便滚了下来。 沐槿衣走了过来,弯身拔出插在喇嘛后心的自己的短刀,又在那喇嘛衣袍上擦去血污,冷冷看着唐小软:“你走不走?” 唐小软似是没想到她会忽然发难,愣了一秒,随即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在问我?” 见她抱着穆纱的手仍未松开,沐槿衣心情陡然无比烦躁,终于难掩怒气喝道:“我不管你到底是谁,可这副身体……”顿了顿,她压下郁气沉声道:“我可以和你谈个条件。” “条件?”唐小软懒懒一笑,忽地放软了神情。“沐姐姐,你这次来,不会只是想与我谈个条件的吧?难道你我之间,就无旧情可续?” 听到旧情二字,沐槿衣面上微微一红,瞬即掩饰了下去,冷冷道:“少跟我装神弄鬼,我知道你现在占据了小软的身躯,可是我警告你,你若是敢伤害她,我也定然有办法将你逐出她体内,魂飞魄散!” “啧,当真是狠心地紧。”唐小软自她一出现便看到了她腰间别着的笛子,本以为她已然是参透了什么才又来找自己,谁料她双目澄澈跳跃着怒火,这怒火却又分明是指向着对于她侵占这具躯体的愤怒,而非其他。她微笑着推开穆纱,走到沐槿衣身前,蓦地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你既然已经拿到了玉笛,为何……” 未出口的半句话被堵在一柄寒光袭人的短刀刀刃下。唐小软眸光一敛,这如此相似又伤人的一幕穿越千年的时光再次发生在她眼前,她竟有种近似吸毒般的满足感。淡淡一笑,她反将颈子探前几分:“照着这里划下去,可以一刀毙命。你要不要试试?” 沐槿衣迟疑了,握着短刀的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 穆纱并不知这二人之间的情弊,只当沐槿衣要伤了唐小软,忙上前道:“你若是伤了她,护法大人一定饶不过你。趁现在没人发现,你快走吧!” 沐槿衣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接话。唐小软却蓦地抬手在穆纱额上轻轻一点,只见她眼中一阵乱流星子涌动,整个人便蓦地定住了,渐渐失神。 唐小软收回手来。“这副躯体如今已彻底为我所驱,他日也定将犯下滔天恶行,这名字,终将垂名千古,为万人敬仰也为万人唾弃。你在发抖。”邪肆一笑,她将沐槿衣的手腕轻轻握在手中。“怎样,这一刀,你划还是不划?” “你”沐槿衣承认自己动摇了,无论如何她都下不去这个手。什么转世圣女,什么救世重生!在她心中这些通通不过是虚无的说辞,要她亲手杀了唐小软……哪怕只是早已被邪魔占据了的一具躯体……她做不到! “你的修复能力当真是很强,即便是当年的她,也未必能及。”目光扫过她手臂上那条细长的血痕,方才还在流血的伤口此刻已然开始愈合,唐小软叹了一声。“一千多年了……”说罢,她将薄唇轻轻印上她的伤臂,闭上双眼,轻轻摩挲。 “走开!”沐槿衣几乎是立刻抽回手来,因为动作过激手背一下子甩了唐小软一个耳光,她一怔:“小软……”却又在对方睁开眼的瞬间狠狠咽下了即将出口的关心,她根本不是小软! “就这么无法忍受么?”唐小软并不恼怒,揉了揉被打红的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沐槿衣定了定神,正色道:“你放了她,我的身体给你。我知道你所图不过是这转世圣女的身体,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想起幻境中那奇怪的两名女子,其中那青衣女子自始至终顶着小软的脸,如是想来,必然就是夺她躯体的这位了。 唐小软神情微微滞住,“当真什么都可以?” 她凝望着她,一字一句地:“是,什么都可以。” “你竟不想消灭我,只是想要回这副身体?” 沐槿衣蹙了蹙眉。“你要做什么我不管,我只要拿回小软的身体。” 她如此义正言辞,唐小软不怒反笑,笑意中更掺了一丝说不分明的不甘与嫉妒。为何……当年她竟不能如这转世一般放弃所谓大爱与责任,甘愿陪在她身旁共享永生,为何……她定要玉石俱焚,甚至不惜亲手斩断彼此情缘……这天地之大,可在沐槿衣眼中,却只有一个唐小软而已,为何千年前的她却…… 她直直地看着沐槿衣,眼神犀利中带着令人不适的审视,可沐槿衣却毫不在意地与她对望着,满眼坚决。 “究竟是为什么,你愿意如此为她?”唐小软瞬目一笑。“难道你不知道,她待你之心并非无私?我能够夺取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她便是我注定的宿体?” 沐槿衣沉吟片刻。“这世上最禁不起推敲的便是人心。若说私心,我也并非白纸,只是既然走到一起,我便会信她到底。” “所以,你一眼便瞧出她已非她。” “是。”沐槿衣淡然点头。倘若是小软本人,断不会置她情绪于不顾;倘若是小软本人,但凡在她身边,她的眼睛根本不会离开自己半分。 远处隐隐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唐小软被晚歌夺舍,耳力目力自然都非常人所及,一眼便看到十几名金刀喇嘛正从树林中向她们所在之地赶来,为首的喇嘛肩上盘踞着一条肥大的金花蟒,正对着空气丝丝吐着冷气。 “你的小软不会回来了。”唐小软道,“而你,也终将成为我一直等待的那个人。” 沐槿衣泠然望她,并不作口舌之争。 唐小软待要再开口,脑中却蓦地嗡一声闷响,她眼前陡然一阵发黑,就仿佛瞬间被人抽去了意识,身体掉向深不可测的渊底,双手更是抓不住半点凭靠。 “你怎么了?”沐槿衣一怔,又担心她耍诈,只好退后一步仔细凝视她。 “沐……沐姐姐……” 沐槿衣心头一颤:“小软?!” 面前那女孩抬起脸来,一双乌黑的眼瞳,迷蒙又无辜,正跳跃着惹人怜爱的微光,苍白的脸颊上布满了密密的细小汗珠,嘴唇更是惨白如纸,微微翕动着,发出那令她无比熟悉又心生怜意的呼唤:“沐姐姐……” “小软,你……你怎么了……”沐槿衣狂喜之下,几乎哽咽难言。 “危……危险,快走。” 沐槿衣一怔,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了。将唐小软护在身后,她镇声道:“小软,往苗寨方向走听到没?我会尽快去和你会合!” 没有应声,她心急如焚,回身望去,却见唐小软不知为何竟整个人跪倒在地,一手按在地上,另一手扼在心口,浑身发颤,根本就完全没有逃走的气力了。 128、第四十五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中) 那群喇嘛很快便冲到了几十米外, 唐小软按在地上的双手急遽颤抖着, 身体内就仿佛火烧火燎,又如万箭穿心,一个意识在不断警告着她:危险, 危险!沐姐姐有危险!她很想能立刻站起来挡在沐槿衣的身前,可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 更要命的是,她好容易争取来的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意识便如风吹蒲公英一般, 似乎又要消散了! 可曾体会过那种做恶梦的感受?明明知道那就是自己的身体, 却始终无法触及,更无法掌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从脚踏实地的感觉中流失,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别人夺取。唐小软终于湮没在无边的冰冷之中, 取而代之的,晚歌, 冷冷一笑后, 缓缓站直了身体。“有点意思。”她想。这两人,一个为了对方甘愿以自身作为交换,而另一个,居然在自己如此强大的鬼力压迫下还能冲破封印,暂时夺回了身体。只可惜, 唐小软终究是太过虚弱,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撑住就被她夺了回来。 另一边,沐槿衣却并不知道唐小软再次被压制了灵识, 耳听得脚步声愈来愈近,她长鞭一挥,决定血拼到底。 很快,那群喇嘛便来到了他们身前,切断了退路。先前对付三名喇嘛已然受了轻伤,再要对付十几名金刀喇嘛,断无可能全身而退。见到那身盘金蛇的喇嘛出现在眼前,沐槿衣眉心一凛,登时想起当日在禁地中杀死的喇嘛来,顿感棘手无比。 为首的喇嘛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身后喇嘛顿时分成了两队,一队扑向沐槿衣,另一队却是向着唐小软和穆纱去了。沐槿衣仓促应敌,霎时间被四五名金刀喇嘛围得密不透风,饶是她身手凌厉,也不免左支右挡,险象环生。她又忧心唐小软的安全,只一个分神,嗤一声,左手手臂便被金刀划出一道血口。 唐小软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处,冷眼瞧着沐槿衣在刀光环影中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心中竟浮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眼见得又是嗤一声响,这次却是一名喇嘛攻其不备,一刀划在沐槿衣的腰间,几滴鲜红的血滴伴随着那支玉笛一起飞落在她脚边。 酹月…… 恍惚间,竟仿佛是千年前那白裙女子傲然于她眼前,以一己之力殊死抵抗黑暗的力量,她眼睁睁看着她血洒战场,眼睁睁看着她散尽最后一丝灵力,看着她的眼睛一点点冷去,直到最后的温暖都不复存在…… 身环金蛇的首领喇嘛见到那掉落的玉笛登时眼前一亮,冲上前便伸手去捡。谁料刚抓起玉笛便呜哇惨叫着将它甩了出去,抓笛子的手掌一片火烧般的通红,皮开肉绽!他大惊失色,心神一乱,肩上的金花蟒蛇三角形的脑袋猛地探出,一股无色透明的毒液登时喷薄而出,正是对着沐槿衣的方向! 唐小软一怔,脑中有着什么模糊的念头一闪而逝。 沐槿衣本已做好为躲毒液侧后受刀伤的准备了,岂料身前忽然人影一闪,唐小软几乎是瞬移而至,身前眨眼间聚起的气瘴牢牢地将那毒液挡在了外面,反倒误伤了不少喇嘛。那金花蟒蛇本是自幼以世界各地各种毒虫喂饲,毒性猛烈,且除非它自身的蛇胆生食可解其毒,余下并无任何解毒之道。那些喇嘛被毒液喷溅到之后很快便毒性发作,一个个软倒在地抽作一团,面色黑紫,七窍不断渗出同样黑紫色的□□,甚是可怖。 首领喇嘛见自己的蛇竟伤了自己人,又是被唐小软所害,不禁怒上心头,大叫一声便将金蛇抛将过去,本想以金蛇之力缠住她,岂料那肥大的金花蟒蛇刚碰到唐小软身前的气瘴便如被雷击了一般,砰一声爆裂成上百块碎肉!迎视着喇嘛惊惧又愤怒地目光,唐小软冷冷看一眼那金花蟒蛇的尸块,蛇胆也早已炸裂,不知所寻,他纵是想救人也是回天无力了。 “你居然背叛大护法,你……你这个叛徒!”首领喇嘛指挥着剩余的喇嘛一起向唐小软攻去,愤怒叫道。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碰她的笛子?”唐小软冷冷抬眼,弹指间,那喇嘛便如被千斤之力砸飞出去,砰一声撞在了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上,吐血而死。她眼波微动,五指虚空一抓,那玉笛便落在了她的手上。 余下的喇嘛们见唐小软不费吹灰之力便伤了首领与不少同伴,一方面想出手,一方面又顾忌她的能力,只一个迟疑,唐小软已然悠悠然抬起手来,掌心慢慢凝出一大团浓如墨汁般的黑色漩涡,最开始只有硬币大小,到得后来,那漩涡几乎遮住了她们头顶的天空,飓风扬起了,大片的树枝砖瓦被吹卷得漫天飞舞,她仿佛就是个飓风点,以她为圆心的周围二十米之内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风毁于一旦! “快回去通报大护法!” “救命!救救我!” “啊” 一阵惨嚎呼救声此起彼伏,然而不过两三秒的时间,那些喇嘛便一个个如泥石木雕一般呆立不动了,仿佛眨眼间经历了千年的更迭,原本的血肉之躯竟一个个都如风干般枯朽了。沐槿衣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灵魂,全都被那吸入了那巨大的黑色漩涡里。 飓风消失了,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被发丝抽痛的脸颊,并不讶异自己竟然安然无恙。 唐小软转过身来,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她。 “你……”沐槿衣心情复杂,从唐小软的眼神她已然意识到她已非小软,然而她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动作,却依稀令她产生了一丝微微复杂的情思,仿佛在很久以前,不,或者更久一点,一千年,两千年以前,有个人也曾经这样在自己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回过身来,戏谑一笑:“酹月姊姊。” 酹月姊姊? 她轻轻摇了摇头,为自己忽然涌起的怪异感受感到不安。 “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唐小软忽然说。 “去哪里?” “你的家。” 胸中一股气浪翻滚,仿佛是什么力量陡然间便要冲出躯壳,心口阵阵发热,她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形下脑海中陡然间便掠过了几句咒文来。再抬起眼看唐小软时,她的眼中也多了几分不明所以地深邃。“我……的家?” 攥在手中的玉笛紧了又紧,唐小软将玉笛送到她的唇边。“你会想起来的,因为,我已经闻到属于她的气息了……” 沐槿衣呆呆地双手扶住玉笛,仿佛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凭着感觉吹了下去 一阵尖锐的笛声陡然间划破空气直钻地底,不,说是尖锐其实并不恰当,因为那笛子吹奏出的声音根本不是人耳能够接收到的频率,除了它注定的召唤兽,双头神龙,谁也不会听到。 笛身散发出一阵柔和如月光般的光芒,沐槿衣神思飞扬,一时仿佛飘在云端,一时,却又仿佛落向无尽的深渊。身体兜兜转转,一颗心也跟着上下不安,直到她吹完最后一声,四野一片寂静,她几近虚脱般垂下了拿笛子的手,呆呆地望着眼前一脸安静的唐小软。 “你听。”唐小软淡淡一笑。“它来了。” 沐槿衣一怔,随即感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阵如同地震般的强烈波动,早已一片狼藉的树林释放了良好的视野,她可以一眼便看到从远方的山体轰隆一声崩裂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一道长如火车一般的黑影啪一声从窟窿中弹飞而出,遮天盖日黑龙一般摇头摆尾凌空飞来! 是……双头神龙?!原来它不仅水性极佳,它还能够御空飞行!沐槿衣来不及吃惊,那黑影已然降落在她身前,上次在水底根本来不及看出它究竟有多大,此番一看,当真是无比惊人,体长一眼看不到尾,光是一颗脑袋便有汽车大小,周围长着黑压压如利刺般的护甲,红宝石般的眼睛分长于两颗脑袋正中,粗大的身体在地面上拖出一大片又长又深的痕迹。如此凶猛异兽,却在她身前缓缓俯下头来,小心避开利刺而以着相对平滑的脑袋前部轻轻碰了碰她握着玉笛的手…… “我知道她是你心爱之物,你放心,从前我未杀它,这一次,我一样不会伤它。”唐小软眼中跳跃着异常诡谲的微光,嘴角带着笑意,蓦地伸手拉住了沐槿衣的手。“走吧,它会带你回家,回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沐槿衣不及多言,脚下已然凌空,却是那双头神龙以脑袋轻轻将她顶起,又温和地轻轻摆动了几下,缓解她的紧张。 沐槿衣下意识地抓住了它头顶的护甲,在唐小软也随后跳上来之后,她心中隐隐感到不妥,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消散。 我到底……是谁? 御空飞起的瞬间,她模糊地想着,这身体依然还是她自己,这双手,这双腿,也依然能为她轻易操控,只是为什么,她的心里却忽尔酸涩,忽尔不安,在身后那熟悉的身体靠上前来,抬手轻轻环住她腰身的时候,心底,竟浮上一丝难以言述的甜蜜。 “酹月……酹月……我终于,又能抱到你了。” 酹月? 沐槿衣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那正死死抱在她腰间的手臂上。一个名字陡然间跳珠般蹦上吼间。 “晚……歌?” 不知道飞了多久,许是很久,也许是堪堪几分钟而已。 双脚再次落在地面上时,沐槿衣呆呆地望着眼前那一片空旷的虚无与荒芜。 唐小软,不,应该是晚歌,缓缓走上前来,抬起的左手在空气中划过异常潇洒优美的弧度。 一大片美到令人窒息的青山绿水陡然间浮现在眼前。 “看到了吗,这是我们的家。”那直插云霄的山壁下,一间绿竹小屋正悄然打开尘封多年的门扉。她忽然抬手指去,露出温柔无比的笑意。“你一定不知道,那时候,我常悄悄躲在这树上看你炼药。” 沐槿衣随她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棵大树正长在竹院外。 正沉思着,眼前的一切却又变了。她看到一处青葱郁郁的山坡,到处长满了形状古怪的药草。 “这里,是你每日都会去的地方。”晚歌兴奋地挥了挥手,“不过,我却不喜欢这药林。” “为什么?”沐槿衣下意识地问。 眸光凝了几分。晚歌淡淡道:“凡你所守护,皆为束缚。不看也罢。”挥挥手,再次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条澄澈青碧的水流,周围绿草茵茵,高树参天,众多男男女女正游玩其中,人如流水舟如龙。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眼前陡然一花,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拈着一朵芍药,盈盈于她眼底。沐槿衣愣了片刻,伸手接过。 “何必羡慕她人?俗男女懂什么并蒂之欢,酹月,你有我。” 晚歌并没有说话,沐槿衣心尖微颤,为自己脑海中陡然浮起的话语,那戏谑中又透着深情的声音,让她如在舌底压着一棵蜜罐里腌渍的梅子,又甜又酸。 晚歌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的眼底泛起一丝淡红,直到她无意识地将那朵芍药紧紧地攥在了手中她抬起手来,轻轻一挥。 眼前一片漆黑,仿佛是山中深夜,天空几点星辰闪烁,忽然,一大片的萤火虫四面八方飞来,将这漆黑一片照耀得亮如白昼! “喜欢吗!哈哈,我特意为你寻到这样一处人间仙境,酹月,快告诉我,你喜欢吗?” 沐槿衣呆呆地看着眼前地一切,竟忘了回答。 “酹月,你看,星星多美!” 依着内心的指引,沐槿衣抬起头来,身后蓦地一暖。 “呐,这一颗星,看到没?她是天空最亮的一颗星,就像……我眼中的你。” 129、第四十五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下) “绸缪束薪, 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呆呆地望着天空中那最亮最亮的一颗星, 内心深处隐隐存在的记忆令沐槿衣心头一颤。 参星?为什么,这明明只是一颗星辰而已,为什么她会忽然感到切肤般的疼痛席卷心头, 为什么,她会再一次看到了那些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的场景? “怎么了?”晚歌柔声相询。 沐槿衣摇摇头, 脑海中却忽然有着什么奇怪的影像一闪而逝,青衣女子昂然立在黑风之中, 笔直伸出的左手赫然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而她前方, 一名白衫女子正虚弱地站着,浓稠的鲜血沿着她心口破碎的衣襟处丝丝滑落,流淌过她急促喘息的胸腹, 白裙上一点点晕染如盛开了地狱的红莲。 “你没有时间了。”青衣女子道。“酹月, 你看这天地,早已一片混沌, 你苦苦支撑, 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 白裙女子长眉微挑,轻轻抬头望了望天空那一弯早已细如游丝的明月,黑白分明的眸子渐渐浮上一丝意味不明的薄雾。 “酹月,终止这一切吧, 好吗?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你肯停下来。我发誓,待此间事了便带你远走高飞, 从此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事事都听你的!” 白裙女子口唇微动,却并非回答青衣女子的要求,薄雾渐渐淡去,那双澄澈如水晶般的黑瞳终于又恢复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冷肃与虚无。 “住口!酹月,住口!不要念了!不准再念了!”青衣女子面色惨白急冲上前,抬手扼住白裙女子的颈子,想要阻止她继续念诵净世破魔同时也将散尽她全部灵力的咒语。 一双惨白如雪的手掌忽然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她怔住,不敢置信般望着面前那面无血色的女人,颤声轻喊:“酹月……” 匕首落在了地上,锵啷一声脆响,而喉咙间更快传来衣服勒紧的微窒,却是那白裙女子蓦地攥住了她的衣领。一双淡红的嘴唇轻轻靠近,那冷薄如雨的吐息,霎时间打湿了她的心田。“酹月……” “走吧。”她轻声说。在她错愕扬眉的同时,眉心微动,她却浮现出一丝难以言述的古怪笑意。 “去哪?”浑然不顾外间正天崩地裂,魔王问世前的毁世之兆,青衣女子呆呆地望着面前那一抹动人清颜,她眼底那淡淡的恨意,清晰的灼人眼窝。 黑风散去了,青衣女子眼中陡然掠过一丝惊惧,在她们身后,正是那原本筑就供帝王长眠的地下陵寝。她止住了脚步。“酹月……不行……”猜到了她的用意,她心中一片荒芜。 “你不是说,想要与我永生永世在一起吗?” “什么?” “原来,都是假的。”白裙女子淡淡地说。手指自她衣襟上松开了,她缓缓收回手去,后退一步。 原本散去的黑风不知何时又再次凝聚起来,一股股交缠成数道邪恶的黑刺直向白裙女子撞去。她皱着眉头,袍袖轻挥,下一刻已然是全身一僵 剧痛,如万箭穿心,她早已伤重破败的身躯破布般摔倒下去,抬起的双手已然结不起任何的咒印,鲜红的血液缓缓溢出嘴角。 明知那极强的黑暗戾气此刻已非她所能敌,然而却也只得硬生生接了下来。哪怕,这无异于在她早已风中之烛的生命里又添一味鹤顶剧毒。她急遽喘息着平复身体的创痛,又努力抬起脸来,口唇急动,继续念起了净世的圣明虎神咒。然而,才念不到两句,她忽地一顿,眉目间陡现痛苦之意,猛然间呕出了一小滩鲜红。 “酹月!”青衣女子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喊。她蓦地冲上前去死死抱住了她,入手的冰凉令她灵魂一震。 “杀了她……” “什么?!”她惊得抬起脸来。 “杀了她……虎神的圣女……杀了她!” 一道模糊又诡异的声音忽然徘徊在她周身,半空之中。她呆呆望着怀中那张痛苦难安的脸。 “我的仆从,快杀了她!这样,我才能够真正降世,赐予你永恒的生命与力量!” 地上,那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忽然被黑风卷起,又稳稳地落在她的手上。 “杀……了……她?”青衣女子呆呆地重复着,目光落在手中的匕首之上。 鸦羽般的睫毛沉沉覆着,在白裙女子的脸上投下两道淡淡的光影。她蓦地伸手抓住青衣女子的手,在她猝不及防之时猛地将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 “酹月!”青衣女子目眦欲裂,如雷击般全身震颤,猛地缩回了手! “你毁了我的家园,而我,毁了你的梦想。我们……两清了。” “什么两清!怎么两清!酹月,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肯跟随我我认了,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这是这是要了我的命啊!”青衣女子嘶声喊道。 “这一刀,是我欠你的。”一股浓稠的鲜血,带着温热的生气与她最后的暖意,一滴,一滴,又变成一滩,一滩地洒落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抚着鲜血崩流的胸口。“现在,该你还债了。” 青衣女子踉跄着倒退一步,双目呆滞而两手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对我!” “以我之命,来召请圣明的虎神,净化一切邪祟与恐惧,圣明的虎神,请将我的灵魂燃烧成最后的希望之火,我愿用永世沉睡换取人世的安宁与和平,我愿”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我叫你住口!”听到此处,青衣女子再控制不住情绪的崩塌,猛然上前死死抱住了她。那柔软又冰冷的身躯紧紧地贴着自己,眼底的冰寒与冷漠直抵心脏。她喉咙一阵干燥,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渐渐蔓延全身,可奇怪的是,她却并不想逃。 “我不要你死,酹月,你不能死……” 白裙女子费力地抬起一手,指尖凝结出她最后的灵力之光。她轻声说:“以我之命力,启动王墓的封印。” 黑风逐渐停息,她两人身前陡然大亮,有着类似结界的光影陡然压下,却又在即将砸落两人头顶之际赫然停住,光影骤明骤暗,如日月更替,在最后一丝光明也即将被黑夜吞没之时,那光影从两侧向中间逐渐缩小,仿佛时空大门正在缓缓关闭。 脚下一空,青衣女子蓦然睁大双眼,却见自己已然落在地下陵墓的白玉阶梯上。一阵巨石移动的轰隆声,缓缓传来。 “一炷香后,断龙石彻底落下,你将永远被囚在这地下陵寝之中,直到死去。”白裙女子静静坐在一旁,冷冷地说。 青衣女子一怔,蓦地叫道:“不行,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碌碌无为的死去,酹月,你起来,我带你走!” 白裙女子淡淡一笑。“这封印是以我命力所化,你要离开这里,除非我死。” “你说什么?!”青衣女子呆住了。 白裙女子手扶着石壁,缓缓站起身,一手轻轻握住胸前的匕首,忍着剧痛,嗤一声拔了出来。迸出的鲜血溅了满身满地,她视若无睹,只倒转了匕首递给面前呆立着的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呆呆接过,却听白裙女子冷冷的声音响起:“墓中苦寒,又有足够多的食物,以你之顽强,只怕一年半载也不会死去。这匕首给你,实在了无生趣之时,可以自戕。” 青衣女子一震,匕首便落在了玉阶上。她终于恼了:“你当真如此恨我?我虽杀你族人,然而末世一至,他们也自然活不了,你又何必定要记恨与我?” “你这双手,早已沾满血腥,又何止我族中三十二条性命。” 青衣女子眼中一阵怒火涌动,终于爆发。她猛地捡起匕首嗤一声划向自己身体:“好,我还你便是!”眨眼间,只见手起刀落,一阵皮肉爆裂之声此起彼伏,她竟目不斜视地瞪着那白裙女子,硬生生划了自己三十二刀!眨眼间,她全身上下除了脸上已然到处流血,皮肉绽开,甚是可怖。上前一步,她狠狠地丢下匕首,素来苍白精致的脸上染上了血污,竟平添一分诡谲的清俊。 “晚歌……”白裙女子眼中浮上一层冰雾,转瞬即逝。 青衣女子猛地上前抱住了她,几乎是恶狠狠地将她抵在了石壁上。苍白的唇贴了上去,两个满身血污的人就这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就连衣服也失去了原有的颜色与辨识,她与她,在这黑暗却又光明的地下陵墓中,不分彼此地融为了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离开了些许。早已分不清身上是她的还是她的鲜血,她失神的眼中陡然烧起一团希望的野火:“如果真是这样,我情愿与你一同留在这里。”只要她别死,只要她的酹月……她还活着,就算与她一同在这墓中做对活死人,她也认了!什么野心,什么灭世重生,此一刻全都烟消云散,她在身体剧痛的影响下精神越来越虚弱,可是思想却意外的清醒,或者说,她这辈子从未如此清醒过。 “来不及了。”白裙女子眼底的晶莹终于跌出眼眶,她极慢极慢地摇着头,一点点地推开了她。 心中陡然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青衣女子猛地伸手握住她肩膀:“酹月!” “来不及了……”白裙女子绝望地摇着头。也是在这一刹,她改变了主意。 “不会的,我已经想通了,酹月,既然你不愿随我走,那么,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青衣女子笑着说。“怎么会来不及呢?就算是囚在这里,你也说了,我们起码也能活上一年半载。” 她笑着,笑着,然而不知为何眼泪竟缓缓溢出眼角! 察觉到那滴温热的眼泪,白裙女子沉默了片刻。身侧那并不强壮的身体里,一颗心正急如擂鼓般跳动着,她听到她内心的呼唤,她在唤她。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青衣女子一怔:“原来你一直记得。”顿了顿,她挤出一丝笑意。“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俯下身,她再次覆了上去,薄唇颤抖着落在那初雪般凝白的颈子上,那微微颤抖的姿态,那轻轻鼓动的脉搏,无一不令她深深迷醉,而又无比兴奋。 “呃” 察觉到一股温热当头洒落,青衣女子一颤,几乎立刻站直了身体:“酹月!” 白裙女子肩膀颤抖着,双手抱住她的头颅,她冰冷的手指同样冰冻了她的心。“酹月!酹月!”她狂怒地大叫着,眼睁睁看着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而她的身体随之软倒下去,饶是她拼命地扶着、抱着,也无法挽救玉山倾倒的颓荡之势。 “你已经毁了一切,毁了我的梦想,为什么还要连我最后的希望也残忍剥夺?酹月,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她绝望地嘶喊着。“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我情愿与你一起死!” “我不会杀你。”白裙女子艰难地抬起手,抓住了她。“不止如此,我还要你一直活着,带着你的永生之梦,带着你的悔恨与绝望……一直……活着!” 眼前白光乍现,映照地这地下陵墓之中如白昼般透亮!青衣女子已然看不清楚眼前地一切,只能凭着直觉拼命去抓身前那个人,那双手。“酹月!不要不要!” “你我本如参商,此起彼落,道不同,何苦相容……” “酹月,你不要胡思乱想,什么道不同!你走你的,我跟你走便是!” “人言,参商永隔……如此,我便与你……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松开了,那个人,那双手,终于松开了,连同她冰冷的皮肤与气息一起留在了另一个世界。 “酹月,不要、不要求你!” 白光骤然剧亮,如天际流火般照亮半壁天空,而与此同时,轰隆一声巨响,却是那黑暗的地底,断龙石砰然落下。从此,参商永隔。 生死无话。 132、第四十六章 重来回首已三生(下) 随着穆纱的脸色渐渐苍白, 很快那人骨容器里便盛入了不少鲜血。喇嘛将容器恭敬地交给黑鹰, 由他洒在法阵中央。 五星很快点亮了,在穆纱的鲜血洒过之后,那五根儿臂粗的人血蜡烛猛然间窜起足有十几米高的诡异焰芒, 那焰芒在半空中扭动交汇,又在法阵上方轰然爆裂, 黑鹰脸上升腾着喜色,将人骨容器放在一边, 一边摇起万鬼铃, 一边高声唱起咒文。他口唇急动,念咒念得飞快,眼中迸发出强烈的野心之光, 任是天塌地陷, 谁也阻挡不了。 晚歌静静立在一旁,看着那法阵中大盛的红光, 面无表情, 站在她身侧不远的唐勤之倒是情不自禁露出一丝兴奋的笑意。 冷冷看他一眼。“开门石。” 唐勤之一怔,“什么?” 晚歌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别装蒜,我知道开门石在你手上。夜郎墓大门即将重现人世,你最好乖乖拿出来, 耽误了时辰,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唐勤之脸色发青,干笑了一声:“是是是, 等时辰一到,我自然会将它拿出来。”说着话,却听到黑鹰忽然叫道:“去,取圣女心头热血一盅。” 晚歌微微怔住,下意识地向着被绑在石柱上的穆纱望去,眼神复杂难明。而穆纱却是脸色平静,淡望着两名持刀喇嘛停在自己身前,高声诵读了几句,然后,高高举起了刀来。 “这个女孩,其实本不必死。”仿佛是看出了什么,唐勤之忽然低声道。“你一句话便可以救她。” 晚歌心头一凛,淡淡道:“是么?” “圣女之血本便是你故意散布的谎言,更何况这女孩根本是鱼目混珠。就算取了她心头血,也不过是白忙一场。” “蠢货,我要她献祭,根本不是献给魔王。” “你说什么?” 晚歌冷笑一声,不再言语了,只心中暗暗发狠:酹月啊酹月,你忍心对我视而不见,我不信,不信你面对魔王降世也能如此冷静,现在,我就先让你闻闻熟悉的血香。这女孩……前世是你庇佑的王室公主,这一世,却是你们祭司一脉旁支的后人,当年你救人不成,遗恨难平,难道,千年后你仍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祭刀之下? 嗤一声,骨刀没入血肉的闷响。在鲜红的血液沿着血槽丝丝流淌出来的同时忽然间撕拉一声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响!仿佛天降惊雷,那黑漆漆的天空陡然间被撕开了一道惨白的裂口,并以着极快的速度扩大着,更如是伤口一般开始一点点流下血来,很快那罅隙便被染得通红,如同野兽被一把撕去了外皮,整个天空都被一片鲜血般的艳红覆盖了。而在那烧灼人心的血红之中,更是隐隐露出一团暗红色的光球,形状大小,浑如是先前隐没掉的月亮! “月亮……月亮又出来了?”所有在场的喇嘛都惊呆了。 “白月已死,赤月当空。”黑鹰高声唱道。“大魔王,请享受您的祭品吧!”万鬼铃被他高高举起,忽然间黑光暴涨,只听一声划破天际的尖锐嚎叫,囚于其中的冤魂陡然间被打开了封印,顿时尖嚎着向四方冲去。一时间,众人直觉周身阴风阵阵,厉鬼哭嚎声、撕扯肢体与吞食血肉的恐怖之声不绝于耳!饶是那些喇嘛都是跟着黑鹰犯下无数罪行,此刻也有不少人已然支持不住,双手抱头像发疯了一般向着五星阵的赤焰里冲去,那赤焰之光如同刀刃,凡碰触着皆全身碎裂而死,血溅当场,骨肉化糜,场面甚是可怖。 黑鹰根本不理会手下们的死,随着最后一个冤魂也跑了出来,五星阵红光燃到了极致,那夺目的光芒几乎如同□□爆炸,轰隆一声巨响,五根人血蜡烛齐齐断裂,万鬼铃更是彻底爆裂成了一把齑粉。 空气中满满的血腥味,晚歌毫不在意地踏过满地鲜血与尸块,眼睛定定地瞪向法阵前方,神谕罗盘指示的地方。 “出来了!”黑鹰喜道。 只见他们身前不到五米处忽然间天塌地陷,随着山体的分崩离析,又有众多喇嘛鬼哭狼嚎着摔落下去。那些惨呼声未绝于耳,几人已忍不住冲上前去,整个地面足足陷落了有几十米,前方原本是悬崖的地方不见了,不,确切说应该是原先附着在夜郎墓外的封印被强行打开了,所以原先的悬崖陡然间便别有了洞天。 一块足有十几米高的黑色巨石从地下一点点探出头来,几分钟后,它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就是……夜郎墓的大门?”唐勤之颤声问道。 那黑石只不知是何种类,暗夜流光般的墨色在大片的红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就如宝石一般。 黑鹰抬头,只见半空中的冤魂已尽数被吸进了赤月之中,那原本看去不过圆盘大小的月亮在吸食了足足一万名冤死之人的魂魄后,人眼望去,竟达到了数米直径。赤月的正中心,隐隐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正在快速地搏动着,那东西周身蔓延出无数根血线,每一根都在努力地为它吸收着能量,就如是一颗胚胎在母体中生长一般,待至足月,自然就会破腹而降。 望着黑鹰一脸激动陶醉地仰望半空,唐勤之知道机不可失,蓦地捻指打了个呼哨。 黑鹰不解地转过脸来:“你做什么?唔”话音未落,只觉腰腹一阵剧痛,却是唐勤之忽然执刀狠狠刺入他腹下。“你”他勃然大怒,猛抬手便一掌击去,然而一掌打在唐勤之胸口,对方一动未动,反倒是他自己带着腹上的匕首一下子飞弹了出去,砰一声撞在了那乌黑的巨石上。 “为什么……会这样……”黑鹰身受重伤,十分不解地望着自己一片焦黑早已骨骼尽碎的手臂。 唐勤之终于笑出了声来。悠悠地自怀中掏出一颗巴掌大小的圆形石头,他深情地看了石头一眼,道:“是时候了。” “这……这不是开门石吗?”黑鹰自然认出了那块石头,只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块石头竟能如此重创他。 “看你那蠢样,怕是到死也想不透为什么了。”唐勤之拿着开门石走到黑石前,仔细寻到了一处凹槽,比对了一下,果然,正好。他再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原本一直托病行动缓慢的中年男人此刻迅如脱兔般转过身来,高声叫道:“轶儿,婧婧,你们可以下来了!” 上方忽然一阵火光闪动,两条人影敏捷地跃了下来。 唐勤之道:“都干净了?” 白轶点点头:“是。” 原来,在唐勤之打呼哨的时候,一直埋伏在周围的蓝婧与白轶便迅捷行动,将还留在法阵周围的黑鹰手下全部杀光了。 黑鹰一见如此,知道大势已去,他不愿求饶,只是怒道:“你这老贼,就凭你?凭你也能召请大魔王降世?你做梦!” “凭我自然是不够的。”唐勤之也不恼,抬头看了看夜空,笑道:“你那万鬼铃不过俗物而已。你看,魔王吸食了那些魂魄,就如腹中胚胎,到现在却连手脚都长不出来。” 黑鹰一怔,又呆呆地看了他手中黑石一眼,蓦地反应了过来:“这……这不是开门石!” “呵呵,我来告诉你吧,这石头,可远远不是用来开启大门这么简单。”唐勤之微微一笑。“你可知我手中这石头,里头囚了多少厉魂?” “你……炼魂?”黑鹰脸色一白。“你竟然”他自幼便一心追随大魔王的传说,又长于西藏邪教,哪里会不知道炼魂术一说。只是这炼魂之术十分难成,更是伤己甚深,一不小心,厉魂脱控,轻而易举便能弄死自己,因此才一直不曾深习。没想到,唐勤之他竟然练成了! “现如今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让你做个明白鬼。”唐勤之呵呵笑道。挥挥手,那石头上盈然流动的黑光令人望一眼,便无法控制地心底犯怯。 黑鹰自知必死无疑,却不愿坐以待毙,强撑着站起身来,余下一只手臂结了个法印,刚要开口念咒,胸口一阵爆裂般的剧痛铺天盖地袭来,他不及多说半字,整个身体已然如被炸弹炸了一般飞出老远,断肢连着筋肉掉了一地,鲜血更是溅了周围众人一身。 不必多言,如此灿烈,自然是那石中厉魂所为。白轶不以为然地一动不动,蓝婧却忍不住嫌恶地抬手拭了拭。 看着满地的尸块碎肉,唐勤之想到身后那浓浓邪气的晚歌,并不敢大意,转身恭敬地笑了笑,双手将开门石奉上前去。“如此大事,还是阁下亲自将它放入凹槽中更加稳妥。” 晚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接过了开门石。唐勤之见她并无任何不适,想是那些厉魂对她竟无伤害,不禁微微失望。眼看着她将开门石在手中如同玩物般抛来抛去,嘴角更是微带笑意,他心中惶恐,干笑道:“你笑什么?” “我笑,这世间蠢货何其多。我笑你到死,也不过是个糊涂鬼。”晚歌冷冷一笑,蓦地将那开门石死死扼在掌心。 一阵石头磨碎的声音陡然间传来,听得唐勤之脸色惨白。“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晚歌眉眼间浓浓的不屑与轻狂。“你就不想知道,为何你们唐家多年来一直受到无解的病痛纠缠?女子个个疯癫,男子大多吐血身亡。哈哈,这可真是有趣。” 唐勤之脸色一僵:“你……你说什么?” “这块石头,是你小时候偷偷从唐家祖墓里带回家的吧?”晚歌轻飘飘地呼了口气。“你与其他唐家子孙不同,自小就能看见已逝之人,但是,你谁也没说。五岁那年,你第一眼看到这个石头就察觉到了恶灵的存在,你不但不将它丢弃,反倒当做至宝,带回了家中。” 唐勤之脸色阴晴不定,只听她继续道:“唐家子孙一直被恶疾缠身,便是由这块石头引起,你可知为何?呵,当年一位擅于诅咒的女人被我杀死在血池之中,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对我的后人下了诅咒,而我将她炼魂后,囚在了这颗石头之中。” “唐家本来与我没有干系,不过,两百多年前,我昔日家族旁支一名后人嫁入了唐家,随她一同嫁入唐家的,便是这蔓延终身的诅咒。她去世之后,唐家人觉得这石头有古怪,又不敢贸然丢弃,便将它随那女人一同落葬。这诅咒没了生气滋养,也便长眠地下了,却不想,多年后墓地迁移,却被你翻了出来,又带回了唐家。” 说到此处,唐勤之已然脸皮一阵红一阵白。 “还想听么?”见他阴沉着不作答,晚歌笑道:“托你的福,你的父兄母妹才会染上恶疾,若不是我的庇佑,你以为你的女儿真能躲过这一劫?” “你用心良苦,也不过是贪图长生不死。多赖你取回了石头,我才能在数百年后再次找到寄生的方向。并且,得到了这么投契的躯体。说起来,我与她也是有缘,当初你妻子一胎双生,我选了另外一个,谁料,那一个却未能长大,竟在腹中就被她吸收了。” 唐勤之抿唇不语。晚歌蓦地想起了什么,冷冷道:“你连结发妻子都下得去手,这一点,我倒是自愧不如。” 话说至此,唐勤之也不必再隐藏情绪,冷冷笑道:“是吗?我可不这么想,阁下的心肠,可是比唐某人要厉害得多吧?” “喔?” “如阁下所说,千年前便已所谋者大,这份心思经历上千年的更迭都不曾淡去,并且……呵呵,阁下手上的冤魂只怕多我唐某人数倍不止吧。”唐勤之阴恻一笑。“如此大费周章,只怕阁下这一次若再大事难成,说不定,就要如那石中厉鬼一般,灰飞烟灭了。” “我再不济,也还是人,大不了重来,十八年后又是一个好汉。阁下已轮回千年,人之灵魄总有尽时,我虽然不才,却也听说一二,呵呵,否则以阁下的能力又何必寻找身体寄生,光是夺舍、磨合,便要消耗你大量灵力,直接投胎转世,那身体岂非更加合用?” 这话刺到了晚歌的痛处,她眼神一凛,一把抓在了身侧山壁上。喀拉一声,眨眼间,那石头已然尽化齑粉。 唐勤之脸色一僵,忽又恢复平静。“你不必恐吓与我,你我当共同做成这桩大事,你现在杀了我,对你也没有半分好处。” “喔?你还有什么用?”晚歌戏谑地问。 “我那小徒弟如今不知去向……”唐勤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蓝婧。 “哈哈哈哈。”晚歌大笑几声,不再多言,上前几步将开门石嵌入了黑石之中。轰隆一声闷响,只见那原本严丝合缝的巨大黑石竟其根而裂,向上缓缓挪去。约莫三五分钟的时间,那黑石终于不动了,而众人眼前赫然已多了一条冗长的通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夜郎墓?”蓝婧惊呆了,没想到这墓地不是建在地下,却是建在山体之中。只是从前因为封印的缘故,一直看不到。 133、第四十七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上) 唐勤之表情沉峻, 带领白轶与蓝婧一同踏了进去。 “看在你也为我制造了一番机缘的份上, 今天,我让你死得心服口服。”眨眼间,那开门石已然回到了晚歌手中。 唐勤之心头一凛, 暗暗催动念力,想要唤出石中厉魂, 岂料却听喀拉一声闷响,晚歌竟将那开门石生生捏成了齑粉。他大惊失色:“你”不可能的!这灵石能量惊人, 更储存着他多年来辛苦淬炼的厉魂, 怎么可能就这样化成了一把齑粉?! “好奇他们都去哪里了?” 唐勤之颤声道:“你……你吸收了他们?!” 晚歌掸了掸手掌。“你还真是蠢极了。我才懒得吸收这些废物,不过是毁了它们寄居的东西,好让它们可以出来透透气。” 唐勤之脸色苍白, 神经质地左右快速看了一眼, 蓦地想起什么,冷笑道:“差点被你唬住了, 我的炼魂术早已精通, 这些厉魂至死为我所用,根本伤不了我!” “炼魂术?”晚歌邪邪一笑,蓦地抬起手来,掌心凝结出一团浓烈刺眼的黑光。“就你那三脚猫的手段,炼魂术?呵, 让我来告诉你,何为真正的炼魂之术!” 黑光猛地爆裂,只见那平日里总是动作缓慢的男人此时却迅如脱兔, 一把扯过身旁的蓝婧挡在身前。 “啊”蓝婧轻叫一声,不提防那黑光已然在眼前爆裂。只当自己必死无疑,她绝望之下紧闭双眼。 不足半秒的时间,一声轻哼,却是一名男子摔飞出去,砰一声撞在山壁上又弹落下来。 “白轶!”蓝婧一怔之下迅速回过神来,劈手挣开唐勤之便扑上前去。“白轶,你怎么样?” “不必担心,他死不了。”晚歌凉薄地笑着,扫一眼脸色飒白的唐勤之。“真正的炼魂术根本不需要杀人囚魂,而是操控他的灵魂,强大他的肉身。呵,同等的力量,尸体与活人,你觉得谁更强大?” “呃……”白轶陡然间发起狂来,将扶住他的蓝婧恶狠狠摔在一边。“啊” “你这个恶魔,你对他做了什么!”白轶原本端正平和的脸上遍布痛苦,一双手更是死死抱在了头上,身体剧烈颤抖着,如同遭受电击一般口中不断发出难忍的惨呼声。白轶他一向坚忍,刀剑加身都不会发出半声,此番惨呼至此,可见这折磨,简直生不如死。再一想他还是为了救自己才会如此,蓝婧心中痛惜内疚,顿感无比的难过与愤怒。 “走……快走……”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白轶散尽了最后的理智与气力,砰一声倒在了地上。只听他全身骨骼都似在咯咯作响,一双眼睛如病变般缓缓向外暴突,全身血管爆裂,无数细小的血丝蛛网般渐渐呈现在他皮下,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放进微波炉中加热了一般,看起来可怖极了! “白轶……白轶!”蓝婧瞪大的双眼一片疯狂,眼泪迸流而出。“你醒醒!不要被她蛊惑,你醒醒,醒醒啊!” 唐勤之脸无人色,在白轶倒地的同时,他一手已然悄悄摸到了身后。金属的冰凉给了他一瞬间安心的感觉,他蓦地拔出了私藏的□□对准晚歌:“你这妖怪,我就不信子弹也打不死你!” 晚歌却半点也不惊惧,凉凉笑道:“好啊,你开枪,这身体反正是你女儿的。” “哼,成大事者,父母妻儿都能舍弃,这算什么!” “是吗?那么,你发什么抖?”晚歌欺身上前,蓦地抬起手掌。 唐勤之受惊,蓦地扣动扳机,砰一声枪响,子弹没入血肉的声音在零点一秒的时间内传来。 “白轶!”蓝婧捂着半边脸上沾染的鲜血,眼泪混着血液沿着指缝缓缓溢出。这不是她的血,这是白轶的血!白轶他……他果然被晚歌控制了,他竟然在唐勤之开枪的瞬间挡在了晚歌身前! “杀了他们。” 冷冷下命,晚歌再不多看他两人一眼,转身大步向内,在一面结界一般涌动着白色气流的山壁前停下脚步。一手抬起轻轻附在耳畔,她就如同在倾听情人耳语一般轻闭双眼,面露温柔之意。 “酹月……”静静伫立片刻,蓦地,轻声开口。“我来了。” 仿佛地震一般,四周山壁开始晃动起来,大量的碎石落雨般啪啪下落,唐勤之乱阵中胡乱开了几枪,却尽都被白轶以血肉之躯生生抵挡了。眼见昔日的徒弟变成如此不知疼痛生死的怪物,唐勤之心中一阵惧怕,只见白轶周身四五个血窟窿汩汩冒着鲜血,他浑然无谓,踩着自己的鲜血,目眦欲裂地向他逼近,一双被血管撑成紫红色的粗大手臂如两根铁柱一般向他重重挥来。唐勤之嘿地大叫一声,故技重施将一侧的蓝婧猛推上前,自己却转身便向墓外跑去! 蓝婧被他一推之下撞到白轶身上,只觉就如撞到一块石头一样喉咙一甜,气血上涌。迅速调节好身体向后避开,却被白轶一臂扫在了颈子上,登时眼前一黑,摔在一边。 “什么” 与此同时,已然跑出十几米远的唐勤之却蓦地刹住脚步。只见那黑色巨石赫然将墓内与墓外隔绝成二个世界,里头虽动荡不堪,却根基尚稳,而墓外竟早已天塌地陷。如末世般的景象,飞沙走石血雨纷纷,到处弥漫着人们的哭号之声,血红的月亮当中,那方才只拳头大小不断起搏的物体已赫然长出了婴儿般的手脚,天际更是出现一个漩涡般的黑洞,不断吞食着这动荡人间滚滚而生的浓浓死气。 魔弓已然悬空而起,剧烈的黑色气流冲击着白色的结界,一阵急如落雨的噼啪声不绝于耳,晚歌微微侧脸,正看见白轶伸直了手臂将唐勤之扼起,半边身子已然探出墓外,只听一阵血肉撕扯的刺啦声不断传来,唐勤之尖锐地惨叫,一条胳膊已经活生生被撕扯殆尽。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坍塌,所有人都一起向下陷落,就像是坐着直降电梯一般快速下落又砰然而止,眼前迸裂出如太阳爆裂般的强光,魔弓与结界一起消失了,而他们周身却开始?地发出山体碎裂的声音,密密麻麻的暗红色藤蔓铺天盖地蛇形而来,眨眼间便将他们所处的墓室紧紧包围起来。 而就在那天网般的红色藤蔓之中,一片玉色赫然露出端倪,在满目的暗红中很是惹眼。 蓝婧缓缓清醒,下意识地摸一摸颈项,火烧般的疼痛。待得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她惊地瞪大了双眼,眼睛不错一下地望着那缓缓自藤蔓中露出面目的玉色物体。竟然……竟然是一具玉棺! 晚歌面色沉重,,目中隐隐风雷涌动。最先绕上玉棺的藤蔓在企图撬开棺盖探入后,忽然间如被砍死的毒蛇一般剧烈一颤,其中而裂,喷溅出一大片腥臭难闻的血雾后便软软地掉落下去了。新的藤蔓很快替补缠上,又再次震断,如此周而复始,很快,他们身前便弥漫出大量的血雾,晚歌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被无数藤蔓反复缠裹咯咯作响的玉棺,在心中默数着:三……二……一…… 喀拉一声轻响,她眉心一跳,只见眼前血雾陡然间暴涨如遮天蔽日,无数藤蔓利刺般插入了玉棺之中,而那玉棺终于不堪防护,半空中一阵颤动,打开了。 刺眼的血雾中,一个女人的身体隐隐出现。 “什么?!”看清楚那女人的脸,蓝婧登时失神,忽然间腰上一紧,却是几根藤蔓将她牢牢缠住,拔地而起。她惊恐地伸手去掰,却看到唐勤之与白轶也被藤蔓缠住悬在了半空之中。 唐勤之断了一臂,半边身子血淋淋一片,此时却也顾不得疼痛,一脸惊呆地瞪着那玉棺中躺着的女人。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那棺中女子赫然便是沐槿衣。然而此时她却身着古人衣袍,一袭纯白胜雪的长裙,黑发海藻般散落在她周身。这黑与白的极致对比牵动着人的眼睛,更牵动着晚歌的心,那些藤蔓仿佛能看懂她的手势一般,随她抬手而起,覆手而落,眨眼间,玉棺已然被轻轻放在地上。晚歌上前一步,弯下身去,狂热的眼神烈焰一般烧灼在棺中女子的身上。 “住手!你要对槿槿做什么!不要碰她!”蓝婧不顾自身安危厉声叫道。 晚歌只轻动两指,那缠绕在蓝婧腰间与颈间的藤蔓便忽然收紧。蓝婧痛哼一声,只觉藤蔓蛇游一般缓缓爬过身体,全身骨骼被勒得咯咯作响,很快,她额头便青筋暴跳,眼睛一阵翻白。 就在此时,晚歌已然将银铃套在了沐槿衣的足踝上。又将玉笛取出,轻吻一口,然后轻轻放入她的手中。 “酹月……”她含笑望她,眉目间情深似海,更有生死不渝的千年柔情,无处思量。 “你啊……睡了这么久,还不醒来吗?” “啊……不够……我要更多的力量……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我闻到圣女的味道……我的仆人,你还在等什么……杀了她……不要让她阻碍我……” “杀了她……杀了……她!” 赤月自中心砰然爆裂,天空中血雨倾盆而下,整个天空都被血红染透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在血雨的冲刷下一点点变得清楚具体起来。 然而玉棺中的女子却仍旧双目紧闭,没有丝毫的反应。晚歌抬头望天,又低下脸去,双手握成一团。“魔王就要降世,你所庇佑的世界已经危在旦夕!”她忽然高声叫道,“你忘了你的身份,忘了你的责任了吗!酹月!” “槿……槿……”蓝婧的口鼻耳已然开始缓缓溢出鲜红,她拼着最后的气力伸出手来,向着玉棺中沐槿衣的方向直直地探着。眼前愈来愈黑,呼吸也愈发变得奢侈起来,仿佛能看到自己的灵魂轻飘飘地飞出身体,茫然又恐惧地看着脚下即将死去的身体。好疼啊……这就是……濒死的感觉吗?可是,槿槿她很危险,槿槿她……她就快被那个妖怪害死了,她不能死……不能……死! “嗯?”诧异地看一眼居然猛然清醒,双手拼命扼住绕颈藤蔓的蓝婧,满脸鲜血让她看起来很是可怖,而那目中一点执着的凶光,更是让她看出了一丝惺惺相惜的味道。晚歌挑了挑眉,只可惜,这世间情痴,有她一个足矣。 “唐小……软!”蓝婧忽然叫道,“你这个王八蛋!你快醒醒……醒醒!” 晚歌只觉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心口。不可能,那小丫头几次夺舍失败,早已被她彻底压制,又怎会在她力量最盛的时候忽然醒来!哼,故弄玄虚!她恼恨地咬牙,五指分张又蓦地狠狠收拢,那缠绕住蓝婧的藤蔓随她手势猛地一收 “噗!”蓝婧终于支撑不住,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晕迷过去。 “啊天,天怎么越来越低了!”唐勤之聪明地没有去惹恼晚歌,所以虽也被藤蔓缠身,却比蓝婧要好过得多。此时他盯着天空竟发现天幕似乎离地面越来越近,就仿佛天地即将就要合拢一般,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他使劲地眨眼、再眨眼,然而最后一眼望过去,却赫然觉得穹顶就在他头顶不远了!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 “酹月!”晚歌不甘心地冲上前去,双手死死扼住沐槿衣的肩膀,“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看,魔王就要降世了,天地即将归于混沌!你再不醒来,我就要成功了!千年前你阻止我灭世重生,千年后你就放手不管了吗?酹月!” “你疯了……疯了啊……”望着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天空,唐勤之吓得面无人色,“放我下去!你快放我下去!” “酹月!”几乎撕破喉咙的一声喊,唇角溢出鲜红,心底深处迸裂出来的绝望与恐慌,冰锥一般刺伤了她。 “放手。” 134、第四十七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中) 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山谷, 更如是一望不见终点的穹顶, 一道冷淡从容的声音陡然间在这偌大的墓室中响起。 “……酹月!”晚歌倏然站直了身体,抓着沐槿衣肩膀的双手青筋凸起。 玉棺中,那女人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 一双澄澈如水的冰瞳冷冷地望着她,一如千年以前。 “酹月……”晚歌薄唇轻颤, 眼底情潮涌动,终于, 定格成难以形容的狂喜。“你醒了!” 她幽幽注视着她, 不过片刻,缓缓坐起。身下玉棺倏然分裂成一堆碎片,而室内的魔藤更是被一大片陡然升起的白色柔光包围, 血色唰唰退去, 眨眼间已然变成了普通的绿色藤蔓。 蓝婧等人被摔在了地上。一声痛哼后,唐勤之手扶断臂起身, 目光锐利地望着面前容色沉静, 眼底无波的女人,明明是沐槿衣的模样,却又分明不是她。 胸口那千斤巨石般的压力消失了,蓝婧也悠悠醒转,一眼便看到沐槿衣站在身前不远处, 她一怔,蓦地伸出手去:“槿槿” “蠢货。”晚歌放肆地笑着,“你且看清楚, 她到底是谁!” 蓝婧一呆,却见面前的“沐槿衣”果然一脸平静地望着她,不淡漠疏冷,却也毫无温暖亲切,浑然是对待陌生人一般的神情与眼神。她意识到了什么,心口一痛,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槿槿……你……你真的……”余下的话尽都哽在了喉间而无法问出,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恶魔当真成功了,她真的……杀死了槿槿。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你也是。” 依稀熟悉的声音,曾在心底徘徊千年的淡然与肃穆,此刻一瞬间涌上心头。晚歌双目一眨不眨地跟随着她,她知道,她真的成功了,从那女人睁开双眼的第一个瞬间,从她淡漠隐忍的那一声“放手”,她知道,她的酹月……终于回来了。 蓝婧绝望俯首,不忍再看那空有沐槿衣容貌的身体,却不妨,一双玲珑赤足缓缓停在眼前。她一怔,缓缓抬眸,一张微凉的手掌蓦地覆上额心。“你……”察觉到一股暖流自额心涌入,很快通达四肢,方才那重创的疼痛与酸麻消失殆尽,她忍不住再次望向那熟悉的脸庞,鸦羽沉沉,在眼底投落下两道淡淡光影,薄唇微抿,连两侧嘴角自然的勾起都是那样地触动她的心。“槿槿……”她贪恋地喊着,明知不可为,却仍是执着地探出手指,却在距离那清丽容颜仍有半掌距离之外便被看不见的气障阻隔,生生蜷成了一团。 白轶仍在痛苦地低嚎着,而那双赤足随后停在了他的身前。静静看了一眼,她皱眉回身:“为什么要这么做?” 耸耸肩。“不打算先和我叙叙旧么?” 额心一点凝光忽隐忽现,酹月仰头望天,那巨大的黑色身影已然蔓延至头顶,她凝神倾听了数秒,神色愈发肃穆。“你我早已陌路。” 晚歌脸色沉下:“这么多久未见,酹月,我不想与你争吵。” 酹月淡淡接口:“你处心积虑逼我现世,莫不是昔年一战,你输得不服?” “是,我不服。”晚歌喉间苦涩。“我不服,我对你千般用心,抵不过一次算计。我不服,我与你甜蜜过往,拼不齐千年回忆。我更不服,我对你爱似烈火,你却心如止水,情如暖灰。” 酹月面容未改,连眼底的神色都不曾有丝毫晃动。晚歌看得心痛,这痛意随即便蔓延了全身。“倒不如当日一刀杀了我,也好过这样的痛苦折磨。你……好狠的心。” “心?”酹月似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眼底一丝冷光划过,“你也配讲心。” 晚歌一呆,就见她走到先前悬置玉棺的结界前,手臂轻轻一挥,原先消失的魔弓再次出现了,却是牢牢地嵌在一块形状古怪的黑石上。那黑石形如恶鬼,雕得栩栩如生,大张的利齿下牢牢含着魔弓,身上刻满了符咒。 酹月伸出手去,手指轻轻搭在了魔弓上。 “酹月,别碰。”晚歌皱眉上前。“你方才苏醒,此时妄动灵力,怕会伤了你。” 这不属于她的身体竟能完好地承载她的灵魂与灵力,不必多想也必然知道这丧心病狂的女人当真是处心积虑找到了她千年来唯一的转世。手指轻轻抚上了魔弓,毫不在意那不断流动的黑光炙伤了她,她更不能容忍的是身后那陡然间暖起来的气息她,抱住了她。 “放手。” “我不会再放开你。”晚歌执拗地说,浑不在意外头天崩地裂,此时此刻她眼底心上只余面前这女子而已。将脸颊埋入了她的后颈,贪婪地吸取着她的气息,淡淡的,裹着周身旋动的细微气流,宛如溪水涤荡过般的清透,可以嗅到药草混合了沉木气味的幽香。恍如,初见。心底被不知名的情绪填地满满,竟连鼻息都微微阻塞了。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她在流泪。“酹月,我……好想你。” “别动”意识到她的挣扎,晚歌蓦地加重了力道。“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一手已然抓住了魔弓,毫不在意掌心溢出的红色液体。酹月催动灵力压制着魔弓与头顶黑影的呼应,却听晚歌说到了这样一句,她微微怔忡又瞬间回神,只冷冷绷紧身子,又重复一遍:“放手。” “我不。”晚歌固执地咬牙。“我费劲心思,总算再见到你,要我放手,除非你杀了我。” 酹月蓦地转身,容色冷硬如石:“我净化邪祟之后,你当我还会放过蓄谋灭世的你?” 她掌心的血液刺痛她的眼睛,晚歌劈手去夺,却被她天生的灵力弹开,魔弓的黑暗力量与圣女的灵力交错在一起,迸发出如同闪电般的流刃,嗤一声划破了她的脸颊。她毫不在意地抬手拭去血渍,讨好地笑笑:“你不必如此,我召唤魔王降世,并非为实现野心,不过是” “不过是为逼我出现,好实现你另一个野心。” 她话未说完便被酹月打断,她冰冷的眼神刀子一般刺痛了她的心。晚歌不怒反笑。“是。” “你听到么,外头多少亡魂在哭喊,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即将死去。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成全你的野心。”眼前的脸庞虽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可那如出一辙的眼神却仍是令她感到不安,年轻稚嫩的容颜,却满是妖魅而阴沉,有什么她不欲神思的火热在跳动。 “若非你狠心待我,我又何必如此?”晚歌眼露凶光,却又强行压了下去。“你可知这千年来我有多苦?我反复轮回找你,却始终一无所获,我不愿相信你当真狠心至此,直到我耗尽了最后一丝生魂酹月,你总怪我自私,可曾想过,先放手的那个人,你,才是当真自私!你若不放开我,我情愿与你一同长眠墓底,我不会痛苦,更不会不甘,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魂飞魄散也无怨无悔。可是你呢?你呢?!”眼泪流了下来,她双目通红,嘴唇发颤,一双手死死攥在身侧,强忍住掐住她颈子的冲动。“你连死,都不肯让我死在你身边!你推我出去,你让我痛苦终生,你用这样的绝情来告诉我,我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 酹月沉默不语,晚歌心头烦乱,喉如火烧,仿佛立刻便要吐出血来。“我为什么不配讲心?我对别人冷酷无情,可对你,从来情深十分。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我再黑心,对你也总有一丝光明,你却拿着天下人来与我衡量对比,那些人,称你一声圣女,不过是哄你献身大义,你就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呵,真是可笑!” “说完了?”酹月静静开口。 “没有。”晚歌一怔,赌气叫道。 酹月低垂双眼,眼底容色终于有些难言的晃动。这变化落在晚歌眼底,她顿如是抓住了什么希望,一步上前:“酹月,这么多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爱过我没有?” “呵。” “你冷笑什么!你又想说,我这种人不配讲爱,是不是?”晚歌通红着双眼,怒冲冲地甩手。“我为什么不配?我再坏,我也比这世间大多数人更懂得什么是爱!可你呢,你呢?你懂什么是爱吗?别用那种令人厌恶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是跪在你脚下的愚民!” 酹月沉默了,再望向她时,眼底隐隐有了些复杂的悲悯。 “不要这样看着我。”晚歌阴下脸,一字一字地说。 “这么多年了。” 晚歌一怔,“酹月……” “你心中的戾气,依然没有化解。”酹月忽然念咒,周身爆发出一阵强大的白光,那魔弓的黑光在她手中忽隐忽现。 “我心中的情爱,也一样不会化解。”晚歌倔烈地说。“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毁了这魔弓,助你阻止魔王降世,让这世界恢复前一刻的太平模样。” “先杀再救?”酹月淡淡接口,语带讥嘲。“不,我不需要,倘若这是你用以证明初心的方式,那么,我的做法也必与千年前一样。” 晚歌一呆,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你又想以身殉道?” 酹月不答,只默默加快了念咒的速度,周身灵光爆涨,那魔弓陡然间剧烈震颤起来,伴随着外间天崩地裂的巨响,头顶黑影陡然间爆发出惊雷般的怒吼 “杀了她!” 晚歌心头突突一跳。眼前的酹月,虽然容颜已改,可那眼底沉静,身周圣光,无不与当年景象如出一辙。她的心,她的选择,也无不语当年一般,深深刺痛她心。她忽地冷笑退后,却又脚下生根。“你的菩萨心真好……真好!” 酹月并不看她,静静念咒的模样忽然安详地让她害怕。仿佛她是天上的神祗,不过片刻时间就要回去天界。 “果然博爱之人,最是无情。你曾舍给我的那些美好回忆,原来,都不过是你的菩萨心肠吗?呵……呵呵……”她口唇发青,身子更是剧烈地颤抖着。“你的心透彻干净,却也少了一丝人性。我竟不知,原来这么多年都是爱上了一具泥塑木雕,我要你做一个女人,会哭会笑会嫉妒会去爱的女人,而你,却偏要做神。” 酹月仍是静默,只周身灵光忽然黯淡些许。掌心流出的鲜血被晚歌拂在指尖,滚烫的触碰,转眼成冰冷。 “你的菩萨心真狠……真狠!”晚歌忽地大叫。 “菩萨……心?”酹月终于应了她,却是重复了这样一句让她深恶痛绝的话。 “难道不是?”她的镇定影响了晚歌,她又隐隐抓住了一丝模糊的希望。 “你杀了那样多的人,却来质问我的菩萨心肠?”酹月蓦地握紧了魔弓,任凭皮肉翻飞,鲜血崩流。 “我杀再多人,也不愿伤你分毫。可你,却宁愿为了他人,伤我彻骨。”晚歌恨恨道。 “你杀人造孽,却将源头推在我的身上。这就是口中所谓对我的一丝光明?” 过于冷静犀利的态度刺伤了晚歌,她咬牙道:“当然是因为你,当年我本已打算收手,可你却不给我回头的机会。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是你,逼得我千年来作茧自缚。如今你却要摆脱干系么?你休想。”蓦地上前,她轻轻攥住了她一绺乌黑长发,在指尖细细卷弄。“你是我的,酹月,你的每一寸骨肉,你的每一根发丝,都是我的。” 酹月一怔,却不怒发笑。“睁开眼睛看清楚,我的每一寸骨肉,每一根发丝,可还是我?” “你……” “我早已在千年前便已死去,你强行逼我出世,更霸占她人身体,你以为这样子的我还是我自己?” “……” “你看看清楚。”手指的鲜血随她拂过脸颊的动作,一滴悠悠悬在了眼下,似落未落。“这张脸,这双眼,可还是我自己?” 136、第四十八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上) 对上那双渐渐混浊的眼睛, 酹月心口一震, 竟下意识想要后退。然而此时已然拿回了一半主导权的沐槿衣却并不依从,她的双腿……动不了。 “动手吧。”沐槿衣冷冷地说。“她的用意想必你很清楚。她拼了一死引魔鬼入体,此刻魔鬼就在她的体内, 你只需催动圣咒就能净世重生,完成你千年来的使命。” 酹月沉默。灵力凝成的圣光在指尖缭绕, 抬起手,她怔怔望着面前的女子, 原本清澈透亮的双眼已然失去了最后一丝亮泽, 她知道,时机只在这一刻,再拖片刻, 魔王彻底控制了她, 届时,只怕她再想动手, 也是无能为力了。 “为什么还不动手?”沐槿衣的声音再次从她脑海深处传来。 她仍是沉默, 只心头那不得见光的角落,隐隐一丝情绪如死水初醒,泛起恼人的波澜。 “怎么,你下不了手?”沐槿衣淡淡道。“她杀你族人,毁你家园, 却还恬不知耻对你言爱,这样的人,你为何下不了手?” 被她言辞带动起久远到几乎泛着霉味的记忆, 酹月黯然垂眸,是呵,她杀她族人,又毁她家园,为何……她竟无法集中精神催动灵力?为何,她竟无法坦然面对她渐渐死去的眼睛? “你又想以身献祭?”仿佛是瞧出了她的心思,沐槿衣语气沉肃。“只可惜,千年前她输你一着,千年后,却是你慢了一步。” “为什么……”一直沉默着的女子终于开口,语声低沉,隐带风雷之势。为什么她能如此顺利引邪灵入体,而她自身的气却消散如灯灭?这到底是她天生的黑暗与邪灵契合,还是……还是……一个念头猛地跃上心头,她不敢置信地瞪住了她。 “没有错,正是你想的那样。” “怎么会……”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渐渐蔓延,她感到不知名的疼痛,仿佛细沙落入眼中。 “这千年来,她轮回数次,却遍寻你不着,若非一股执念支撑,我想,她早已化为空气消散在人世之中。” “很奇怪么?就算神仙都有五衰之时,何况,她本一介凡人。” “所以,她夺取这副身体,又将我引入你的体内。”酹月静静接口。 “是。” “你不恨她?”些微的疑惑涌上心头。晚歌夺她恋人躯魄,又妄图夺她的灵体,而她,竟如此冷静相待,不卑不亢。 “起初的时候,我恨过。”沐槿衣坦然地说。“我恨她布局千年,操控人心。恨她夺舍小软,蓄谋灭世。可是当我看到那一切,明白她一直以来对你的执着,我心中,便只余下同情。” “你可怜她?”酹月蹙起的眉目依然静美如画,只眼底渐渐浮生的情思,悠悠荡荡,难以尽述。 “我可怜她,更可怜你。” “我?” “你与她都是倔烈之人,一旦决定,便执迷当往。只是,她的执着在你,而你,却在别处。” “这是她千年来始终无法释怀的死结。你对她恨之欲死吗?这是你的真心吗?她不愿相信你从未对她另眼相看。” “方才你说,她这种人不配讲心,可我却不认同。我以为,这世间只有不能宽恕的罪恶,却没有不配被爱的人。” 酹月静静思量着沐槿衣的话,忽然,皮肤隐隐灼痛,眼睛更是一阵酸胀刺痛,她抬起脸来,那赤光之下,晚歌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摇晃。 “她快支撑不住了。”沐槿衣说。“你再不出手,最多半柱香的时间,魔鬼便会彻底掌控住她,那时候,别说守护,连你自身都会成为魔鬼的祭品。” 指尖灵力再次凝聚起来,脑中反复回想着沐槿衣方才的说话,酹月淡淡开口:“你珍爱这女子,宁愿以身相替,可倘若有一日,你的父母至亲命悬他手,是否,你仍是无怨无悔。” 沐槿衣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便望向了一边晕厥过去的蓝婧。“这个问题,我早已做过选择。”当日蓝姐与小软同时遇险,根本不急思考,她的本能给她做了最好的选择:救蓝姐,然后,与小软同死。 “你选择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酹月微微瞬目,指尖陡然间亮起的剧烈光亮如同太阳升起。 沐槿衣平静回答:“我选择爱,无论,我爱的是谁。” 这句话令她微微失神。“爱?呵,什么是爱?霸占,利用,然后,再彻头彻尾的摧毁?”白裙飞扬,一道白龙般的锐芒陡然间拔地而起,雪光接天。以爱为名,连背叛都是那样的冠冕堂皇,倘若这是爱,世人为何还要为之疯狂? “不,是保护,包容,还有毫无保留的奉献与牺牲。” 雪光与赤光相撞,迸裂出残光万丈,酹月长发凌乱,脸染薄红,明明一身零落,却未见狼狈。 直到沐槿衣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像你正在做的一样。” 她倏然凝眸,错愕地侧过脸颊。“正在……做的?” “你下不了手杀她,而她,甘愿代你而死。千年前,你推她出去,分明是不忍她陪死墓底,却偏要断情绝爱,告诉她你有多恨,从此参商不见。” 酹月微微沉默。“道不同,如何相容?” 沐槿衣毫不犹豫:“就算各走各路,又为何,定要否认初心?” 狂风吹乱鬓发,扬起她周身衣袍猎猎飞扬,眼前的一切仿佛白昼与黑夜相撞,倒卷的气流掀起火山迸发般狂热的巨浪,径直将那墓室砰一声炸裂。断藤卷着蓝婧与唐勤之等人的身子在半空中摇摇欲坠,沐槿衣心中忧急,仿佛是下意识地想要爆发出救人的力量,而那力量竟便当真自她的身体迸发出来,她看到一道柔和的白光在蓝婧的身子下铺展开来,犹如一道气墙,将她牢牢护在了安全的地方。 她松了口气,忽然眼前一刺,只见红光大盛,晚歌手中的魔弓嗡嗡不止,而那原本垂手静立的人竟然缓缓抬起来手来,黑黝黝的魔弓举在身前,一手捏住弓弦,俨然是要拉开的姿态。 不能让她拉开这弓!酹月心头大乱,这魔弓一旦拉开,犹如射日之弓,从此这人世再无光明,必将血流成河! 陡然间翻卷而起的气浪鼓动她单薄的衣袖,踝上那精致的银铃在狂风中细碎作响。铭刻在心的圣咒,即便沉睡千年也从未忘怀。可当她终于一字一字念出,天塌地陷的同时,一丝淡淡的疼痛却终于如雨后青笋般在泥土中探出头来。 为什么会痛?她不知道,也不愿深思。只明镜般清澈透亮的眼底陡然掠过懵懂的情丝,却是为了耳畔那一声温柔的呼唤。 “酹月。” 谁?谁在唤我? “酹月……我,好想你……” 晚歌…… 手指紧紧攥在胸前,一千年的空白与消磨,她自以为强烈的恨意在一点点消散,却有着温柔到让她害怕的情绪渐渐浮动上来。 “沐姐姐……我好难受……我不要变成魔鬼,我不要……不要伤害你……”唐小软微弱的嗓音忽然轻轻地响起。 沐槿衣心头大痛。“小软,你撑住,很快……很快就结束了!” 结束?心脏似伸出了一根瞧不见的细线,酹月缓缓凝目,而线的那头,一个青衣的身影飒沓而至,微微勾起的嘴角,满是温柔的笑意。眼底跳动着悦目的薄光,她温柔唤她,一声声,一句句。 “酹月……酹月……” 呆呆地看着,一贯冷清的眼底,终于慢慢洇湿。 “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回到从前?酹月,我知道错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原谅我?” 回到……从前?些微的晃神后,她忽地一凛。不,不可能,事已至此,她们还怎么回到从前?没有错,她是曾被情爱所惑,倘若她是普通的女子,或许早已妥协,可她不是!她是一脉相传,守护一方安宁的圣女啊! 并不知她心底暗潮,晚歌眼含笑意,犹自说道:“是啊,从前。我还记得初见你时的模样,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是一个多么冰清玉洁的姑娘啊,她的眼睛真漂亮,可,为什么却独独容不下一个我呐?” 初见时的……模样?她心头微颤,探出的手指在空气中徒劳地划过,留下短促的一抹伤痕。 “我费尽心机接近你,走到你身边,看着你对我,从陌生到熟悉,从警惕到信任,从淡漠到……在乎,我看着你一点点地变化,我以为……你也是爱我的,所以肆意妄为,赌你,最终会留在我身边。原来果然爱有多深,错……就有多深。”说到此处,语声已然哽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 酹月微微晃神,脑海深处却仿佛仍是旧时模样,那青衫飒沓的女子扬眉浅笑,眉间落下的阳光虽藏阴影,却也有着切实的暖意。 她终于转过身来:“晚歌。” 终于听到这久违而亲密的称呼,晚歌几乎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喉头如被烈火焚烫。 “为什么,我们会这样?”似是在问她,然而,更多却是在追问自己。酹月淡淡地说,白如月光的衣裙肆染鲜红,那圣洁的白与刺目的红交相辉映,反添一份诡谲又邪魅的艳丽。她笔直地站立着,皮肤被狂风吹成纸般的苍白,唇上最后一丝淡红也渐渐隐去,眼底森寒如冰,而那寒冰的深处,却隐隐有着消融的痕迹。 晚歌颓然一笑,并不回答。只心底缓缓涌上的绝望,巨浪般一下下拍打着她的心。 “你时间不多,可有何话,还想对我说。” 本以为只如冰火,又如云泥,她对自己除了恨意,便只余十足冷漠。没想到,那神祗般的女子竟向她抛来了新枝,肯拉她出泥泞,纵然,或许只是对她将死之人的怜悯。 半晌,苦涩轻语:“无。” “好。” 一声“好”,令她心如刀绞,却又难以言喻的轻松席卷而来。她望着她的眼睛,千年后,她终于再一次这样望着她的眼睛,不虚弱,不闪躲,满满当当心满意足的温柔。 “酹月。”她轻动嘴唇,笑意噙在嘴角。“我爱你。” “我曾对你说了无数的谎,只这一桩,不管是千年前,还是现在,我问心无愧。” 她静静望她,淡薄的嘴唇忽而轻勾。“好。” 又是一声“好”。简单又明了,温和又淡然,一瞬间将她与她的距离拉得如此之近,一瞬间,却又如此之远。 晚歌忽然崩溃,心脏如被压榨成泥。“怎么办啊……酹月,我看不起我自己,因为事到如今我还想要逼迫你,好反复求证你的心,是否,曾经爱过这样一个卑劣的我。” 酹月仍是静静地,只望着她的黑眸,忽然间蒙上了一层清薄雾气。 “不要说……求你,不要说。”倘若答案还是一样,那么,她宁愿只读她眼底的冷漠,给自己留存一分卑微的希望:起码……她没有亲口告诉我。 周身忽然一阵急遽的震荡,仿佛什么排山倒海的力量急欲冲天而出。 “小软”沐槿衣忽然叫道。“你听着,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到最后。你要坚持住,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 “沐姐姐,快、你快走!我的手……我的手完全不受控制了!我我好怕!我怕我会伤到你!” “小软!”沐槿衣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对着别人如何凌厉机智,可当此时却也只能哽咽无言,暗暗盼望唐小软能够坚持下去……千万,不能被邪灵吞噬了元神。 “唐小软。”晚歌忽然唤她,“你的身体,我会还你。” 唐小软只觉全身疼痛欲裂,被浓浓的邪气压地几乎便要散魂,若不是心中对沐槿衣的牵挂实在强烈,大约早已魂飞魄散。此时听晚歌说了这句,不禁一呆:“你……” 晚歌涩涩一笑。“你说的没错,我的魂魄早已在一次次的轮回中被消磨死去,现在的我,就是一个可怜的、只能依附她人身体而生的怨灵。我在你体内多年,自以为早已操控住你,却不想今日你为了爱一个人,竟能以凡人之躯,压制住魔王灭世的力量。是我,向来低估了你。” “什么?明明是你在”唐小软本欲辩驳这应当是属于晚歌自己的力量,谁料,却被她径直打断。 “你还不明白吗?我连魂魄都没有,没有你这样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空有怨力,又能做什么?” “你可知,我有多么羡慕你?” “我……”唐小软心中本对她充满了无比怨毒的恨意,然而此时那恨意竟忽然没有了着落之点,她只觉一阵茫然。 “相见怎如不见,多情还似无情。”晚歌喃喃自语。“我好羡慕。唐小软,我真的好羡慕你。” 须臾沉默,唐小软一贯软萌可爱的嗓音竟难得有了严肃的大人样。“她也是爱你的。” 酹月心底微震,眼神复杂地望了过去。 “将死之人,你又何必哄我?”晚歌却并不肯信。 “正因你在我体内多年,我才如此笃定,她是爱你的。”唐小软坚定地说。 晚歌心乱如麻,却仍是卑微地抓住了一丝微薄的希望。“为……为什么?” “自从沐姐姐出现,我,断续开始在梦境中看到你们的过去。”唐小软道,“我看到你怎么耍心机接近她,也看到她如何一点点地被你吸引。为什么我第一眼瞧见沐姐姐就特别安心,是因为你啊,你知道吗?两个人的羁绊延续千年,要花多少力气,才能去恨一个人千年?恨到不愿苏醒,恨到,宁可自己独身一人长眠在冰冷的墓底?” 晚歌沉默,可眼底的混浊却渐渐弥散,一丝微光自瞳孔深处缓缓亮起。 “可尽管如此,我与沐姐姐,我们却是独立的个体,我们不是你们的延续,你从千年以前就一直在错,错到如今……你终于悔悟了,可”说到此处,唐小软气息微窒,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可你却就要死去了……” “你不恨我?”如酹月质问沐槿衣一般,晚歌窒了窒,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一瞬间,沐槿衣那冷矜恬淡的容颜在心头兜兜一转,难以描述的温柔情绪涨潮般轻拍心坎,唐小软微微一笑。“恨一个人太辛苦,还是不要了。何况若不是你,平凡如我,又怎可能得到沐姐姐的青睐,与她同生共死。所以,无论你带给我多大的磨难与苦楚,我都记你这份恩情。” 片刻的停顿,晚歌抬起脸来。眼前那清颜如旧,透彻温柔的双眼,藏着亿万星辰,仿佛……绛河辽阔。她心如火烧。“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千年前你不肯爱我,而千年后,她却愿爱她。” 酹月沉默着,偏过脸去。 “覆水难收,呵呵,覆水……难收啊。”再次淌下泪来,她被咬得青紫的嘴唇阵阵发颤。“我总在逼你选择,竟不知酹月,爱,从来是没有选择的啊。” “我还在执着什么?还要争什么?难怪这么久了,你看到我,仍是一脸的戒备,冰冷的眼神,刀子一样戳在我的心上。” 那温润如月的脸庞,带着淡薄的雪光,乌黑的眼睫轻轻颤抖,终于,一滴晶莹滑落了下来。 眼泪跌出眼眶的同时,那原属于唐小软的身体几乎是立刻一颤,两道意识同时被疼痛撅住,握着魔弓的手指颤抖着,弓弦处缓缓滴下赤红的鲜血。 “不要哭,酹月,不要哭!” “沐姐姐!我没事的,你不要哭!” 察觉到自己体内那始终压制不下的属于唐小软的意识,晚歌此时却没有了半点愤怒的念头,只觉一股说不出的平静与安详。原来,这就是放手,原来,这就是……绝望。 “不要哭,酹月,永远也不要再为我流泪。”平摊的掌心忽然一阵柔光涌动,她怔怔地望着她,被魔弓伤得皮肉翻飞鲜血崩流的掌心,一片夺目的赤红中却赫然一滴晶莹闪动。 而她甫溢出的清泪却不见了,仿佛一双温柔手轻轻拂过,苍白的颊上只余一丝淡薄的水光。 “昔年血泪,今日方偿。”她轻语。 那淡红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她的声音终于不再冷硬如石,淡淡的温情如同雨后扑面而至的青葱与微凉。“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你明白吗?是你让我第一次知道流泪的滋味,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刻。所以你的偿还,我不需要。” 晚歌不禁情急:“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可是,我知道的太迟了。酹月,我不会再勉强你,你相信我,这次我真的放手了。” 见她仍是默然,她急切之下,几乎呕出血来。 “你还是不懂。”泛红的眼眶,闪烁着令人心碎的水光。“我入世,并非为你,更无须你夺她人躯魄让我重生。千年了,你做了这许多,可曾有一次为我想过,到底,我想不想要?” 呆了片刻,难以言述的悲伤,如同瞬间封冻的港湾,她苍淡的微笑停在了最后一刻的温暖。醍醐灌顶的悲凉与愤然被提到一个濒临爆发的临界点却又突然消散,她只觉无比的虚弱哀伤,更兼十分疼痛与歉疚。半晌,方喃喃开口:“对不起。” “好。” 微微一怔,好? 酹月侧过脸去。“现在,我回答你。” 死水一般的沉默,仿佛天崩地裂都是虚无,就连沐槿衣与唐小软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不愿打扰这一刻蔓延千年的情殇。 “我恨过你。”终于,酹月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淡淡地说,却又在晚歌眼如死灰时望住了她,再度开口。 “也,爱过你。” 137、第四十八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中) “酹月!”晚歌全身一震, 双眼通红如同燃烧的火焰。她没听错吧?是真的吗?酹月她……她刚才是说了这句……她爱过她? 爱过, 虽然听起来终归有些物是人非的苍凉,可至少她给了她一心想要的结果,哪怕这结果并不圆满。 双手颤抖如同山崩地裂, 晚歌低眉沉思,忽地皱眉:“唐小软。” “啊?” “倘若现在你与她只能活一个, 你怎么抉择?” 明明早已经历过好多次的生死危难,可这一次, 唐小软却蓦地一呆, 直觉便道:“我不选!” 晚歌冷冷道:“呵,你方才不是还言之凿凿愿意为她而死?怎么现下便怯了?” 唐小软勃然大怒:“谁怯了?都是你惹出了这些祸事,我跟沐姐姐本来好好的, 为什么非要生死别离?我不要, 我要跟沐姐姐一起活下去!” 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激烈,许是为着对形势莫名的不安, 更揉进了三分令人心疼的颤意。沐槿衣呆了一秒, 瞬即眼底生潮。 抬眼,看到酹月掌中若隐若现的灵光,晚歌淡然微笑:“很好。你能有这份魄力,不愧是能承载我千年怨力的人。”说罢不待唐小软开口,径直望向酹月了然的双眼:“还不动手吗?” 倘若她不引魔鬼入体, 要想化解这场浩劫,必当是自己如千年前一般以身献祭,方能净世。然而, 如今却是……静静望着面前那张明明陌生却又熟悉无比的脸,她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你走便走,终究是要让我永世难安。” “酹月,我”心底浮上明晰到彻骨的疼痛,晚歌苦涩一笑,罢口不言,只心中再无平静。并非寻常意义的死亡,这次,她将彻底消散在这人间,山川河流,清风雨露,所有能记取她存在的一切都将被淡忘,她连一阵风,一颗细砂,一?g土都无法幻化,这一次,她是永久的消亡。 一双玲珑赤足蓦地停在眼前,鼻息生暖,她闻到熟悉的草木清香。 “你……”抬头,却是一只精致的足钏被静静托在掌心,沿着那细密绵长的掌纹,仿佛将柔情也蔓延到了心底。泪目,然而那温热却只在眼眶中打转,她固执地不肯让它掉落下来。过往一切如同镜中花月,此时历历在目,仿佛看到那十六岁的少女伫立廊下,纸伞紫槿,人如花娇。 “换礼。”酹月秀美微蹙,指尖微微一颤,却是被她身上狂涌而出的黑暗力量灼伤了皮肤。她脸色未变,只固执地保持着这样一个主动姿态,眼底的雪光渐渐融化,温暖的泉水缓缓流动起来。 温热终于砸落,晚歌心乱如麻,目光笔直地望着她。“好。”双手却无法做出多余的动作,只能眼看着酹月将那足钏轻轻系在她的腰间,又将那玉取出,郑重握在自己掌心。 “酹月……”一声喊出,却不知该如何继续,饶是她一贯强于言辞,口舌灵动,此刻也只能涩然沉默。 魔王的力量渐渐失去控制,那身体纵然再天赋灵能,也禁不起这样三股力量的撕扯。属于唐小软的身体开始渐渐抖得厉害,曝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已明显出现大小不一,如同剑气划破的血痕,丝丝缕缕的鲜血滴答渗出。唐小软的本灵力量最弱,一旦魔王占据了上风开始吞噬余下的灵体,她自然首当其冲。 “救救小软,我恳求你。” 沐槿衣的声音打破了此一刻暗藏波澜的平静。酹月与她共生一体,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你可想清楚了?” “是。”沐槿衣坚定地说。刚才酹月无法集中灵力,其固然是有对晚歌的不忍,再一个,是因为她占据了这身体一半的意识,酹月无法与她的身体完全融为一体,自然不能将圣女之力发挥到最大。让出身体意味着自己将永远沉睡下去,无论她净世成功与否,或许,自己都将永不会再醒来,这一点沐槿衣自然清楚地很,只是眼下的情况却再容不得她多作迟疑了,或许只在下一秒,小软她便会……彻底消失。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在一股冰冷的力量兜头兜脑向自己扑来的同时,唐小软咬着牙,嘶声叫道:“沐姐姐,不要” “小软……” “我不想做选择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无论怎么选,我都会和你分开啊……” “我不要……不要和你分开……” 微弱的声音越来越低迷,沐槿衣心如刀割。“不要再犹豫了!”她忽然厉声叫道。周身一股白色强光陡然涌起。手足顿时陷入到一阵春光般的温暖之中,沐槿衣闭上双眼,一瞬间耳边仿佛刮过数万里长风,身体更是急遽下落,仿佛眨眼间便已落入了万丈深渊。没有疼痛,没有不安,也没有任何不类的情绪盘旋,她就像是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温暖泉水之中,更如是最初睡在母体中的柔软与平静。好想睡一觉啊……她模糊地想着,而很快地,双眼便如压下了千斤巨石,再也无法睁开了。 “沐姐姐……” 微弱的声音仍在低低地呢喃,却仿佛只剩下一丝浅薄的意识,因而本能唤出最重要的那个名字。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你说过会保护我一年的!现在才过去两个月!沐姐姐……沐姐姐!”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沐姐姐,我不要一个人活着,我要和你一起!” 狠狠地闭上眼,让那吞噬一切的冰寒彻底包围住自己,毫不反抗的姿态如同向那黑暗的眼睛投以了邀请。 晚歌厉声叫道:“唐小软!” “滚,你滚!你们都给我滚!”尖细的嗓音语无伦次的痛骂着,缠缠绵绵的痛意从脚底一拥而上,全身心的冰冷。 逆光里,晚歌抬起头来,明明暗暗的光影勾勒出她淡薄的表情。“曾经,我也想这样子与你死在一处。” 察觉到自己熟悉的那股力量在一点点地涌进身体,酹月下意识地抬手,口唇微动,那熟悉的咒文几乎是一瞬间流淌出来。 “圣明的虎神啊,请你……” 喉间微微窒住,她看到眼前那陡然亮起的眼眸。横波一笑,温柔地直刺心窝。 晚歌……心底涌起熟悉的情潮,却又被生生压下。 “我尊重你的决定。”晚歌笑着说。“终究,是我惹起的祸劫。我与你一同承担。”从酹月的眼底她已然看懂,她是绝不会领自己的情,更不会连累她人,与千年前一样,她打算牺牲自己。 倘若坚持下去仍只是换来千年的别??,那么,就让一切终结在此处吧。面前那双清澈如水晶般的双眼,就连疏密的眼睫都清晰可见。水光朦胧了视线,却柔和了过往所有的戾气。 几步狂奔,她赫然伫立在她身前,打开的怀抱带着青草地的芬芳与微凉。 “酹月……” “只是这一次,让我先走。”她含笑说道。“这一次,再也不要推开我。” 紧紧抱住了她,严丝合缝的身体,没有半点的距离。 飓风扬,在他们身下涌起火山迸发般的剧烈震荡。一道白色纤细的身影忽地甩落,晚歌只瞧了一眼,已然认出是谁。 穆纱。 她蓦地催动灵能卷动身下不断蔓延的藤蔓,藤蔓缠住了穆纱,将她的尸体稳稳放在了受封印保护的空间内。 “终究是我负了你。”她望着那遍身是血的身体,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漂亮的眼睫安静垂落着。 酹月若有所思,然而只稍微的迟疑,眼前黑光暴涨,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不想再次被封印的魔王被晚歌强行压制在体内横冲直闯,又被酹月的净世咒念得心神俱乱,慌乱中不顾一切便欲冲体而出。而与此同时,晚歌却因为分神救护穆纱遗体而失了防备,魔王之力蓦地侵入心脏,她猝不及防,脸色一青登时呕出一口鲜血。 酹月一怔,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加快了念咒的速度。 狂风乱卷,飞沙走石,眼前的一切恍如世界末日。然而于万般的沉默中,一个冰凉如水的声音却蓦地响了起来。 “我恨……我恨你们……” 两人俱是一怔,唐小软? 顿了顿,那声音愈发尖锐阴沉:“说破天也不过是你与她的私情,你却为此害我要失去我所爱之人!” 的确是唐小软,只不知何故,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不似她自己,低沉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冷静与愤恨。 晚歌并不慌乱,忽地拔高了声音:“唐小软!你若恨我,就快些增长力量将身体夺取回去,否则魔王与我融为一体,你与她可就再无重逢的可能了!” 唐小软呆了呆,再开口时,却恍然又是她自己的声音:“再无……重逢的可能?” “她为了救你,甘愿让出身体给眼前之人,你却不愿完成她最后的愿望吗?” “你滚!你滚!”只是片刻,唐小软的声音再度阴沉。“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你闯下弥天大祸,现在想要弥补?你想保护你爱的人,却要牺牲我爱的人!凭什么?凭什么?呵,没有了沐姐姐,我还要这身体有什么用?” “我要你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原谅,我要你连想死也死不了!” 黑光暴涨,一瞬间天地晦暗,仿佛灭顶的乌云笼盖而来,半空中叽叽咯咯的笑声不绝于耳。 “魔王的使者,魔王的使者啊……快……快杀了面前的女人,你将继承我所有的力量,成为这人世的主宰!” “杀了她……杀了她!” 唐小软眼底烧起黑焰,全身渗血的伤口开始逐渐愈合。她向前走近两步,脚下很快碰到穆纱的遗体,嘴角勾起邪魅的一笑:“假惺惺。”飞起一脚踢去,那遗体转眼便摔出了封印径直向下落去。 酹月忙抬手结起咒印,那遗体很快便止住了落势,在半空中被凝光包围,载浮载沉。 “上一世你们害她冤死,你以为,如此便能抵消这场冤孽?”唐小软阴沉一笑。察觉到体内晚歌的挣动,她蓦地抬手扼上酹月的咽喉。“省省吧,一旦我吸收了魔王之力,你……不过只是我脚下的一只蚂蚁。” 酹月却并不惊慌,凝神望她。“原来催我醒来的黑暗之力,竟然是来自于你。” 唐小软眯了眯眼,“是吗?” 万事皆有因果,晚歌的千年布局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此为因,而她却因身份的特殊继承了果。望着酹月的眼睛,她竟心头一动,想起大祭司初次执起她手掌时震惊的眼神,想起她说的那句话来。 “我看不清楚这个孩子。她的未来混沌一片,心也在摇摆。我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族人的救星,还是蔓延诅咒的灾星。” 想起大祭司模糊的面容,而另一个深刻入骨的容颜便跟着在心底转了一转。 “沐姐姐……”手上力道渐消,她无意识地自语,眼神满是痛苦。 “唐小软,你若杀了她,你所爱之人也会跟着死去。”晚歌急切道。“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奉献身体给魔王,却让所爱之人成为孤魂野鬼!” “吵死了。我杀了她,自然有办法复活我的女人。”唐小软冷冷垂眸,望着酹月的眸心,隐隐有着什么熟悉的情绪一闪而逝。 “复活她?怎么复活?将她变成炼魂石中的厉魂?还是,变成没有意识的杀人武器活死人?!” 唐小软呆了一瞬,蓦地,收回了手来。只听晚歌又道:“你尚在胎中便不惧我的鬼力,为了存活,竟将同胞姊妹吞噬。我不会看错你,你的力量足以抵抗魔王的侵蚀,却连一颗心也把握不了了吗?” “你说什么?”仿佛是被她说中了什么,唐小软忽然暴跳。“你闭嘴!闭嘴!” 晚歌自然不会闭嘴,她桀绝一笑:“你看看你的心,可还在你的胸膛里!” 那声音如同魔咒般在耳边转了已转。“我的……心?”唐小软呆呆抚了抚心口,忽然一阵剧痛。“啊我的心!”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力量猛然抽离出灵魂,唐小软跪倒下去,咬牙抬头,却见晚歌双手满是鲜血,掌上一颗勃然跳动的心脏被黑雾旋绕,隐隐可见一个小指大小如胎儿形状的黑色物体正在那心脏中微微鼓动。 “还……还给我!”她虚弱地喊。 晚歌沉重地看着她。“不要让魔鬼滋生在你心里。唐小软,这不是你的沐姐姐希望看到的,你明白吗?” 沐姐姐……她的……沐姐姐。唐小软咬破了嘴唇,鲜血沿着唇角肆意奔流。低头,那黑雾缭绕的心脏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自己掌心。她呆呆看了几秒,蓦地,低吼一声,双掌合拢,噗一声闷响,瞬间迸裂的血肉沿着指缝向下掉落。 晚歌松了口气,却又不禁怅然。倘若方才做选择的人是她,必然是堪不透这一关的吧?贪,嗔,痴,三毒在心,终究,这女孩确是比她活得透彻。 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唐小软呆呆地抚着心脏的位置,看着眼前掉落的一地血肉淋漓,转眼成飞灰。原来,自己方才是被魔鬼入心了么?她呆呆地想着,猛抬头,面前酹月的眼睛平静无波,然而那本属于相爱之人的容颜便陡然间激出了她满脸的热泪。“沐姐姐……你去哪里了……”哭音深浓,满眼的惶惑与恐惧,仿佛迷路的孩童。“没有你,我也不想活了……” “沐姐姐……你带我走吧……沐姐姐……” 一阵圣洁柔光忽然拂面而来,她睁开双眼,面前女子的目光略略温柔下来,仿佛带动周身密集而柔软的气流抚过她泪湿的眉眼。她蓦地绝望:“你把沐姐姐还给我,我求求你,还给我好不好?” 酹月淡然不语,眼底如盛开了雪中清莲,却又转瞬败落。那些纷飞的花瓣零落委地,最终粉化成尘。 “以我之命,来召请圣明的虎神,净化一切邪祟与恐惧,圣明的虎神,请将我的灵魂燃烧成最后的希望之火,我愿用永世沉睡换取人世的安宁与和平。” “圣明的虎神啊,以我之命力,启动净世的封印。” 苍白的嘴唇轻轻蠕动,那些细腻漂亮的小小细纹,从此,成了晚歌心底刀刻斧凿般的记忆。 “啊……蠢材……你们这些蠢材……啊居然……功亏一篑!” “啊” 野兽般愤怒的嘶吼在半空中盘旋不定,黑光骤起骤灭,却又如同在半空中炸开鲜血般的艳丽与绚烂。 片刻后,飓风逐渐平息,有着类似结界的光影陡然压下,一切都仿如倒带回去了千年的光阴。 晚歌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轻语。“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不成……悲。” 她静静回望着她,却并不言语,只忽然间有着近似阳光的温暖照射在她眼眉,那安然于世,毫无心机的温柔与沉静,一如从前。 千年前,她说:“你我本如参商,此起彼落,道不同,何苦相容。” 面对她的哀求,她的恐惧,她的泪水。她说:“人言,参商永隔,如此,我便与你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晚歌忽地掩面,齿尖咬破了嘴唇。“不要与我参商永隔!不要!” “我们从头再来,酹月,我们从头再来好不好?”她绝望地望着眼前那愈发难以握住的光影。终究,她仍是自私,说不出忘了我吧这样虚伪的话。身体仿佛被定住了,她动不了,只觉得千丝万缕的寒气被一点点拔出身体,仿佛万箭穿心后简单粗暴的治愈箭羽拔去了,可心底却如蜂窝般满满当当的伤口,流血不止。 不能动,却清楚地感觉到心里的绝望,永夜般笼罩下来。“酹月……”她望着自己那渐渐变淡变浅的双手露出惨淡的笑意。“对不起,我还是放不下你。对不起,我还是忘不了你。对不起,就算死,我也想要紧紧抓着你。”可是,她已经没有双手了,再下一秒,双脚,身体,都将逐一消散如尘。她想努力地看清她,却发现,就连眼睛都开始渐渐地失去感应。 果然……她是逃不过了啊…… 唐小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身后忽然爆裂出一股几乎能将整片海水倒灌进去的强大吸力,在她们所处的封印之外,她看到整个山川、河流、村庄,她肉眼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像被龙卷风卷得稀碎,又一股脑倒灌入那片巨大的黑色漩涡里! 这就是……灭世的场景吗? 明明应该害怕的,可一想到沐槿衣,她便心如死水。暗暗想道,倘若沐姐姐真的再不会醒来,就算卷入这黑洞中,又有何可怕?终究是与她死在一处,没有遗憾了。 目光笔直地打在酹月的脸上,试图从她温柔平静的眼底找到一丝一毫与自己有关的情绪。 “沐姐姐。”她娇气地喊。“我好冷啊,你来抱抱我嘛。” 酹月静静地看着她,一点微尘落入眸心。 “呵。”唐小软猝然短笑一声。呆呆地坐下地去,孩子般掰弄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自语。“沐姐姐,我受了好多伤呢,可能……马上就要死去了哦。你都舍得不来抱抱我吗。” “沐姐姐……” 低垂的额发挡住了她的双眼,没人能看到她的表情,直到瑟得一声,一滴剔透的泪珠在空气中划过薄凉的痕迹。 一双玲珑赤足,缓缓定格在眼前。她一怔,却固执地不愿抬起脸来。 “原来祸福,皆由情生。”酹月静静地说。 唐小软呆了几秒,终于抬起头来。泪眼模糊中,那本属于沐槿衣的容颜竟然模糊。 “你把我的身体拿去吧。”她忽然说。 138、第四十八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下) 晚歌愕然回眸。 唐小软再次低下脸去。“好多次都是这样, 为了我, 沐姐姐将自己置于险地。而我呢,除了抱着她哭,就连一次……都没有保护过她。” “我也想要保护她啊……哪怕……就一次也好。” “可是……可是呢……就连这一次的机会, 她都不肯给我啊……”哽咽着,眼泪就如决堤的洪流, 一泻千里。长这么大,从来是喜笑不喜哭, 天生带笑的眉眼, 仿佛从不知委屈为何物。这一日像是要淌尽她一世的泪水,她想,她这一世, 或许也该到头了。 “你拿去吧, 这样,你便不会消失, 你可以和你爱的人一起好好活下去。”她绝望地笑着。没有沐槿衣, 她活着没有任何意义,可是沐槿衣要她活着,她便不会寻死。思前想后唯有如此,既能成全她们,又不强求自己。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细雨。淅淅沥沥落在她们身上, 脸上,仿佛绵密又温柔的情网,唐小软的内心一阵绝望的平静。 死水般的静默燃烧在空气中。 全身几近透明, 晚歌呆呆地站在原处,对于自己的消亡却并不在意,只望着酹月的眼神始终不肯冷去。 唐小软也自沉默,闭上双眼,静静等待那偏执的女人为了活下去,毫不犹豫来掠夺她的身体。 直到,一声幽幽叹息,不入轮回,却着落在她两人愈发虚无的意识里。 倏然睁眼,望着那熟悉的容颜,灵魂被巨石碾压般地闷痛。唐小软半张着嘴唇,一声“沐姐姐”哽在喉头。 又过片刻。 “晚歌。”她轻声说。“千年,或是万年,你可愿与我一同留在这里?” 她震惊不已,然而却已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反馈她的狂喜。 仿佛月亮掉落了人间,清冽纯白的柔光照得唐小软原本冰凉的手脚阵阵地温暖。 原本压在头顶的穹顶再次升了上去,若不是那吞噬一切的黑洞仍在吞吐着最后的威力,唐小软几乎便要以为先前的一切动荡都不过只是她午夜梦回的一场噩梦。 闪电般幽亮的一道眼光笔直砸落,她看到眼前桀绝骄傲的青衣女子,清俊苍白的容颜漾起无法言说的幸福笑意。 “谢谢你。”她说。 “谢谢……我?”唐小软讷讷。目光落向一侧,却是一个依稀眼熟的白裙女子,她静静伫立在青衣女子身侧,神祗般圣洁温柔,仿佛身披月光。 “快些离去吧。”白裙女子的声音非常动听,如春日细雨掉落在青荷上的凌凌。 “离去?”唐小软仍是茫然重复。 “怎么了,你以为我夺取了你的身体?”青衣女子淡淡地笑着,挥挥手。“别傻了,我才看不上你呢,你看看你,哪点比得上我?” 唐小软默然无言,只心头丝丝的疼痛逐渐清晰。 “你又诨闹。”白裙女子轻扯一下青衣女子的衣袖,语声如泠。“走吧。” 虽是责怪,可语气中却听不出半点怨意。青衣女子于是更加笑意灿然,下一刻便执了她手。乖巧如稚童般点头:“嗯!” 温暖的月光之下,两人执手相伴而行,渐渐远去,仿佛踏入了另一个别人无法进入的时空,那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渐至模糊,终于,消失不见。 唐小软仍呆呆地坐在地上,双手无措地抱在膝头,直到那温暖的月光渐渐散去,直到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地面忽然间变得十分柔软这是……哪里? 环视四周,却是一片衰败的青山绿水。仅存的一小片草地正被她坐在身下,几棵光秃秃的老树横在山头,碎裂的山体遍布大大小小冰冷的石块与泥土。 慢慢站起身来,她试探地走了一步,身上的剧痛使她立刻摔倒下去,手掌压在一块碎石上,登时裂出一片刺眼的红。浑不在意疼痛,她倏地又爬起身,呆呆坐了半晌,忽地,放声大哭,受伤的手掌握成拳,平整的指甲深深陷入到迸裂的伤口中。 急促却不失沉稳的脚步声忽然自身后传来。唐小软无心在意,直哭得浑身抽搐,哭得眼睛肿胀如桃,再也流不下半滴泪水,她仍是难以压制内心汹涌如巨浪般的痛苦与伤心,哽咽着,灵魂深处爆出一声撕裂苍穹的高喊:“沐姐姐!” 脚步声停住了。一道女声悠悠响起:“吵死了。” 唐小软一口气提在嗓子里不上不下,这平淡的一句话于她而言几乎便是死而复生!她半天没敢转过脸去,就怕自己是产生了幻听。直到片刻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手掌轻拍她的肩头。 “哭什么。”她说。 唐小软呆了片刻,终于抬起脸来,痴痴地望着眼前那张熟悉入骨的容颜。早已干涩钝痛的眼角蓦地一润,竟是流出了血来。她浑不理会,蓦地,笑了。 沐槿衣深深地望着她,那眼神太深,太重。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沉淀其中,千山万水,恍如隔世。须臾,探出手去,轻轻为她擦尽了眼角的艳红。 “原来,这世间真有椎心泣血。”唐小软眼烧野火,望着沐槿衣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入腹。“沐姐姐,抱抱我。” 沐槿衣眼底一柔,张开双臂便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侧脸紧贴在那柔软的胸膛上,魔怔了一般一声声数着她的心跳声,唐小软喘息难定,受伤的手掌死死抱着那纤细的腰肢,毫不在意迸裂的伤口正带来火烧般的阵阵疼痛。 “沐姐姐……沐姐姐……我还以为……以为……”她反复轻语,忽地,再次眼泛潮红。“不要……再也不要离开我。” “嗯。”除了这一声轻诺,沐槿衣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心底柔情几乎淹没理智,她从来不知,原来自己这副躯体里竟藏着如此柔软又多情的,另一个自己。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次却是凌乱又沉重。 沐槿衣的身体微微一僵,唐小软敏感地睁开眼,也随之站直了身体。 “爸爸?”来人竟是唐勤之。他断了一臂,伤口正汩汩地冒着鲜血,抱着伤口走路的姿态令他看起来有些可怖,半边脸上更是布满鲜血。 唐勤之并未接话,只鹰隼般的眼神阴恻恻地掠过站在唐小软身侧的沐槿衣身上。低哑的嗓音如同钝器在砂纸上摩擦:“怎么,槿槿,你连干爹也是认不出了?” “果然是你。”沐槿衣冷冷开口,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了唐小软身前。 “呵呵。”唐勤之自是看出了沐槿衣对唐小软本能的保护姿态,眼底陡然掠过一丝阴霾,又转瞬即逝。他忽地笑道:“小软,来,过来爸爸这里。” 唐小软怔了怔,一回头便见沐槿衣脸色凝重地向她摇了摇头,她缩回了踏出一步的脚,摇摇头:“爸,你快下山想办法找医院吧。你的手臂还在流血呢。” “真是个不孝女呢。”唐勤之脸上笑意隐去,目光再次落向沐槿衣。“我养大你们这群狼崽子,结果却没有一个真心孝顺我,你说,我应该怎么教训你们才对?” 沐槿衣凛然道:“你养大我们,不过是养为己用,这些年来,我、蓝姐,还有其他的师兄弟们,谁不曾为了尽孝于你手染鲜血?干爹,我最后叫你这一声,养育之恩没齿难忘,所以我不会与你动手,你走吧。” “呵……咳咳……与我……动手?”唐勤之咳了两声,目中露出诡谲的笑意。忽地,侧脸望向身后:“喔,婧婧,你也来了?” 沐槿衣一怔,却见唐勤之身后的山坡上果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走来,她弯着腰,手上艰难地拖拽着一个萎缩得很厉害的躯体,瞧衣着隐约似是白轶。 “蓝姐!”沐槿衣扬声喊道,目光在触及那被拖拽的躯体终于露出的半边脸时,喉头一阵堵塞。果然是白轶……只是……他为何会变成如此形状? 只见那原本高大魁梧的汉子此时萎缩地只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大小,眼珠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一张脸满是血红的古怪褶皱,原本的衣服裤子穿在身上显得空落落地透着风,看上去很是凄凉可怖。 蓝婧将白轶的遗体仔细地摆放齐整,这才直起身来,望着沐槿衣轻轻地一笑。“槿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蓝姐,师哥他怎么……”沐槿衣欲言又止,忍了忍,将疑问吞下。 “他死了。”蓝婧淡淡地说。 沐槿衣默然不语。唐小软轻声道:“他被那人活着炼魂,意识全失,即便不死,怕也是……”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蓝婧抢先说了唐小软想说的话。“是我杀了他。”她抬起脸,目光沉静如秋风掠过平野。“他太痛苦了,槿槿,我不能看着他那么痛苦。” “你没有错,蓝姐。”沐槿衣正色道。“师哥若还有意识,一定会亲口要你动手。”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蓝婧颓然跪倒在白轶身侧,双手捂着脸庞,沉默半晌,却流不下半滴泪来。 “蓝姐。”沐槿衣心中难过,又不愿多说怕触及蓝婧的伤处,正要上前扶她一把,却不想蓝婧陡然间如按了弹簧一般跳起身来,差点将她撞歪身子。 “我要为他报仇。”她双目陡然间灼灼生光,“槿槿,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替他报仇?” 沐槿衣下意识地望向了唐勤之,见他一脸的阴沉,心底蓦地不安。“蓝姐,你先冷静点。” “冷静?”原只是一句平常的劝慰,却不知怎地揭了蓝婧的逆鳞,刚刚一直干涩的眼眶忽地被汹涌的委屈与绝望浸润了,她强忍着情绪,目光扫过一旁脸色凝重的唐小软。“槿槿,从此我便是孤身一人了,是不是?你要跟她一起走了,是不是?呵,冷静……事到如今,你他妈叫我冷静……我……我冷静!” 她蓦地抬手,却不知是发了什么癫,一下子便扼住了沐槿衣的颈子。 139、第四十九章 忆来何事最销魂(上) 一瞬间, 直如电光石火, 唐小软惊地一声喊叫哽在喉咙口,一步窜出,却又在沐槿衣向她一眼望过来的同时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她看到沐槿衣眼中的平静, 嵌入了蓝婧怒意蓬勃的倒影。 “怎么了?怎么不过来?你对槿槿的喜欢就只有躲在她的怀里寻求保护吗?”蓝婧只用眼角余光便清楚看清了唐小软的动作变化,嘴角轻勾, 她冷冷一笑。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沐姐姐的。”唐小软坚定地说。 蓝婧眼神一黯,又瞬间大亮。“你知道?你凭什么知道?我跟槿槿的是是非非, 几时轮到你来揣测!” “我就是知道!”双眼错也不错地盯着蓝婧的手, 那上头隐隐浮动的青筋与血痕刺疼了唐小软的双眼。“蓝姐姐,你……你先松手好不好?沐姐姐她刚刚才恢复,她身体很虚弱的!” 沐槿衣眼神微动, 望着唐小软的眼底陡然间掠过一丝柔软, 而这一丝柔软却更快刺上蓝婧心头,令她无言疼痛。呵, 真是讽刺, 她与沐槿衣之间,竟几时轮到唐小软这个外人来卖弄默契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还手?”蓝婧双手颤如秋风落叶,指腹上不断传来的脉搏的细微跳动令她心如刀割。 沐槿衣眼睫微垂,并不言语,喉间的濡湿感令她阵阵心酸, 她知道,蓝婧受了不小的伤,她虽是做出了攻击自己的姿态, 可她护自己之心,从来昭如日月。 “蓝姐姐,求你……求你放手。”唐小软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俨然已经带上了哭音。 “哼,求?你凭什么求我?唐小软,弱肉强食,你想救她,就只有杀了我!”蓝婧怒道。 唐小软呆了一瞬,“你是沐姐姐很重要的亲人,我怎么能杀你。” “亲人?呵……”蓝婧心乱如麻,瞪着沐槿衣微微涨红却依然平静如水的脸,蓦地通红了双眼,连嗓音都如被泪意浸透:“这算什么?你不肯随我,却宁愿死都不愿向我动手,这便是你的选择?” “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我……我……当初就一把捏死你算了!” 泪水大颗大颗砸落眼眶,沐槿衣平静与她对视着,终于,喉间最后一丝薄弱的力道也彻底消去,眼前那女人清晰的容颜渐渐模糊,她砰一声摔在了地上,只觉喉如火烧。 “沐姐姐!” “别过来!”唐小软急忙上前,却又被蓝婧蓦地拔刀的姿势拦在了几步之外。“槿槿,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我要是杀了她呢?”刀光泛着刺眼的银光,虚虚指向唐小软的面庞,蓝婧眼神阴郁,冷冷问道。 “咳……咳咳……”沐槿衣半跪在地上,一手扶着颈子闷声咳着,方才蓝婧虽终是收手,可确实伤到了她,原本雪白细致的颈子上此刻清晰的青色瘀痕,喉间刺痛,如吞刀片。 “槿槿!”蓝婧渐渐失控的情绪在空气中浮浮沉沉,没有着落,她抓着匕首的手指瑟瑟发抖,厉声道:“我只问你,我若非要杀她,你会怎么做!” “小软……没有害死师哥。”沐槿衣终于缓过了些许气息。 “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蓝婧失望地看着她。“你想说,她不是故意的,她的身体被另一人控制了,所以,白轶的死怨不得她,是不是?”在看到沐槿衣眼底的沉静后,她退后一步。“倘若我定要杀她呢?槿槿,没有缘由,我就是想要杀她!” 沐槿衣抬起眼眸,静静地望着她,说出的话让蓝婧本已绝望的心情更如倾入了冰水。 她说:“你若定要杀她,缘由便只有一桩,是为我。” 蓝婧冷笑一声,狼狈地转开了脸。 “我不会让你杀她,除非,你先杀了我。”咬牙,手臂撑在地上稳住身体,正要站起身来脚下却蓦地一阵地动山摇,而本已清澈透明的天空不知为何忽然一阵惊雷般巨响,刺啦一声,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地平线上赫然撕裂出一道冒着浓浓黑气的巨大裂口! 这是怎么回事!蓝婧脚下一阵猛颠,站立不稳向下摔去,匕首脱手飞出,正正便落在唐勤之的脚下。她心中一凛,隐约想到了什么,可一句“槿槿小心”尚未来得及喊出口,那滴着血的男人已然一个箭步来到沐槿衣身后,用他尚存的手臂狠狠揪住了她的头发,向后一扯 “呃”沐槿衣痛得咬住了嘴唇,不及多说,喉间已然一冷,却是那手臂圈住了自己的颈子,一把冰冷的匕首紧贴咽喉。 唐勤之逼着她站起身来,在忽然卷起的狂风中摇摇晃晃后退,匕首的锋刃割破了她的皮肤,丝丝缕缕的鲜血缓缓渗落。 “爸爸!你要做什么!你快放了沐姐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父亲竟然会忽然出手挟持沐槿衣,唐小软一呆之下,本能地冲上前来。 “不想死的就滚开!”唐勤之恶狠狠地叫道。 血光刺疼了唐小软的眼睛,她蓦地想到了什么:“那个人都已经死心了,爸爸,难道你还妄想召唤什么大魔王?” 唐勤之叫道:“我为召请魔王筹谋一生,如今又怎能功亏一篑!” “可是大魔王已经被圣女封印了!你就算杀了沐姐姐它也不会醒过来!爸爸,你已经错得够多了,不要再让我恨你!”唐小软流泪喊道。 “成大事者,又岂会在意你恨不恨我?”唐勤之桀桀怪笑,眼神落向那不远处撕裂的天空,浓浓黑气盘旋在他眼底。“你看到没用?魔王的力量又岂会如此轻易便被那小小女子封印,只需杀了这丫头,再次献祭魔王,它自然会重回人世!” 话音刚落,只听嗤地一声钝器没入血肉的闷响,沐槿衣无声跪下,左侧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 “沐姐姐”唐小软心如火烧,再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眼看唐勤之一击刺中又拔出匕首再次刺下,她不知如何应对,毫无章法,本能地伸手向着那冷光抓去,一瞬间只觉十指似是齐齐断裂,锥心刺骨的痛意如巨浪般狂涌而来,痛得她眼前一黑,几乎便要晕厥。 似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徒手抓刃,唐勤之呆了一瞬,转眼间便恢复了冷色。他毫不在意地抽回匕首,抬起一脚踢在唐小软的身上将她踹到一边,嗤道:“不自量力!” “小软……”沐槿衣见唐小软遇险,心急如焚,才要反抗便觉另一腿同样一阵剧痛,那丧心病狂的唐勤之为了怕她反抗,竟然连刺她双腿筋脉,令她束足,无力反抗。 “怎么了婧婧?莫非连你也要反抗于我了?”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的靠近,唐勤之并不慌张,冷冷笑道。 蓝婧双目赤红,眼光落在双腿受伤脸色惨白却依然向着唐小软摔倒的方向努力爬去的沐槿衣身上,眼底情绪明灭,难以捉摸。 察觉到蓝婧的靠近,沐槿衣下意识地回头,镇声喊道:“干爹,你要杀便杀,不要伤了她们!”甫拿回躯体本自虚弱,又被蓝婧扼得几乎窒息,更受了两刀,此时哪里还有气力对付早已癫狂的唐勤之,眼见唐小软徒手挡刀她已然心急如焚,此刻又见到蓝婧眼中的微光,她心头顿时涌起十分不详的预感。 “哼,死到临头还想护着别人,我从前倒是错看你了。可你既是圣女,为什么又要苟且偷生?乖乖地做了祭品不是很好!”唐勤之眼神疯狂,说话的同时又是一刀落下,这次,目标却是沐槿衣的后心。 嗤一声响,冷刃划破衣裳没入血肉,鲜血溅了唐勤之满脸,而意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沐槿衣愣了一瞬:“蓝姐!”后心传来的温热感熟悉的让她眼底生潮,而更熟悉的却是那耳畔陡然间响起的声音。 “槿槿……”温热的血流沿着嘴角一丝丝滑落,蓝婧温柔地笑笑,一手抬起轻轻掠过她苍白的脸颊,勾起一绺乱发搭在耳后。 我爱你。 口唇无声地动了动,微薄的气流浮动在沐槿衣的耳畔,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却又似乎没有。 唐勤之眼见蓝婧飞身过来挡下一刀,并无半点迟疑,眨眼间便又是一刀刺落,口中喋喋叫道:“血……这么多的圣女之血……为什么时空之门还在不断关闭……为什么!” 蓝婧蓦地翻身而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唐勤之冲去,双手抓住他握着匕首的手,倒转了方向便向他刺去。 唐勤之虽陷入了狂乱,可身体反应还在,藏拙多年的身手更兼近似癫狂的一份狠劲,他竟在匕首差一点点便刺入胸膛的同时猛地将它掰回了方向,同时肩膀侧撞,一下子将蓝婧撞飞了出去,摔地的同时,噗一声便喷出一口鲜血。 唐勤之怒叫道:“本想最后才杀你,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你真当挖了眼睛便能除去我的蛊么?告诉你,你早已毒蛊入心,只需我催动精神,你眨眼间便会大脑爆裂而死!” 蓝婧对他的说话却半点不以为意,草草擦了擦嘴角,翻身而起。余光掠过身后那正不断缩小闭合的黑色裂缝,她再次上前,二话不说劈手便向唐勤之攻去。 身后沐槿衣摇摇晃晃站起,不顾双腿正汩汩迸流的鲜血,蓦地双手打开扼住了唐勤之的颈子。唐勤之脸色大变,而与此同时他身前的蓝婧却不过是在他面门虚晃一招,在他抬手迎敌的同时她蓦地攻他软肋,侧身肘击令他疼痛弯腰后快速闪身,一把搂住沐槿衣便立刻后退,眨眼间已在数步之外。 “好一场姐妹情深。”唐勤之不怒反笑,站直了身体冷冷望着面前的两个女子。 方才这一搏,凭的是她二人多年相处练出的无言默契,蓝婧心中茫然,看一眼沐槿衣,却发现她的眼光始终落在不远处晕倒在地的唐小软身上,她呆了一瞬,淡淡地笑了。 唐勤之心烦意乱,此刻见她淡笑,不禁更加烦躁,叫道:“你笑什么!你真当我不忍杀你?” “干爹。”蓝婧轻声道。“你收留我,教养我,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已不在这个人世。这份恩情,我会永远记得。” 唐勤之冷哼一声。“喔?既如此,那么我便给你尽孝的机会,你亲手杀了这丫头,用她的血为我召请魔王降世!” “魔王?呵,呵呵。这世上哪有魔王,真正的魔王在你心里,你不知道吗?” 唐勤之眼神一凛,蓦地伸手去抓软倒在地的唐小软,匕首横在她的颈间,他瞪着沐槿衣,眼神阴沉如同困在死境中的野兽。“敢走?你只需转身,婧婧和这丫头便会血溅五步。呵,槿衣,你可忍得下心!” 沐槿衣脸色苍白,她站在那渐渐闭合的黑色罅隙前,身周陡然间涌起的白光刺痛了唐勤之的双眼。他蓦地眼放精光,高声笑道:“不错,不错!我早知养你没有白养,你是圣女,你的血既能够解开魔王的封印,自然就能够再次召请魔王!我现在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往后退,在那时空之门里自尽,用你的血祭典魔王,我保证放了这两个丫头,让她们毫发无损,与我共享灭世后的重生!” 话音未落,那地动山摇之势陡然间更形剧烈,蓝婧暗叫一声不好,脚下的黑泥忽然间染黑了半边天空,零落的山石树木俱如龙卷风倒卷一般灌入那只余下人身长短的黑色罅隙中。 “槿槿,不要”她看到唐勤之撕心裂肺的叫喊,他渐渐丧失全部理智的眼神点醒了她“不要!” 在那渐渐闭合的黑色罅隙外,唐勤之抓着唐小软的身体拼命地追逐着那最后的机会,他狂乱地叫喊着,已然顾不得旁边的人是沐槿衣还是别人了。“不要魔王,不要抛弃你的信徒!我这就为你杀死圣女,魔王!” 那黑色罅隙陡然间爆裂出一阵摧目的黑光,似乎是千万把黑色冰刀同时迸射了出来,而被他推在身前的唐小软一直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痛苦茫然的眼神一直在找寻着什么,直到胸口剧痛逐渐蔓延全身,一丝黑色的血流缓缓流出心口。 “啊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唐勤之狂怒地喊叫着,一刀便向着唐小软刺去。 “小软”一双手蓦地探出,将唐小软牢牢纳入了怀中。唐勤之持刀的手将将便顿在那双手的主人眼前,她周身涌动的白色柔光震撼了他,竟连那强大的黑色气流也被她压了下去。 “这就是……圣女的力量?”他喃喃低语。“不对,不对啊……那个女人明明已经走了……为什么你还会有这样的力量……” 吸力愈发加大,不断被吸入的山石树木砸在他的身上脸上,他抓着匕首的手掌阵阵发抖。 “魔鬼在你心里。”望着他的眼睛,沐槿衣平静地说。“你已经失去了一切,如今,就连你的亲生女儿,你也要亲手杀死吗?” 唐勤之眼底神色徘徊不定,迟疑、不忍、狂乱、愤恨、不甘,最终定格的,竟是揉进了这数种情绪后极地爆发的癫狂与自毁。他蓦地伸长了手臂死死抓住沐槿衣的手,在周身不断加大的吸力中拼命地稳住身形。“你们毁了我的一切,我要你们全都陪葬!” 在唐勤之抓住自己的瞬间,沐槿衣已然发足全力将唐小软推了出去,摔出那罅隙的瞬间唐小软拼命回头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望见沐槿衣温柔平静的眼神,如星河般浩瀚无垠。 “沐姐姐!”她嘶声大喊,却怎么也难以抵挡摆脱吸力后的巨大坠落之势,砰一声摔在了硬地上,后脑一阵剧痛后,眼前很快黑去。 唐勤之的手如铁爪般死死地抓着沐槿衣,被他抓着的手腕已然渗出血来。 身前的黑色罅隙一点点闭合,很快便只余半人身宽大小。眼见大限在即,沐槿衣挣扎不得,心头反而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她有事。”蓝婧的声音却忽然从不远处幽幽传来。 “蓝姐。”沐槿衣看不清她的脸,只凭着直觉向着前方望去。“若我终结不了一切,请你,代我照顾小软。” “任何事我都愿代你,只除了这一件。” 蓝婧的声音忽地由远而近,眨眼间已然便在耳边。沐槿衣一怔,却觉唐勤之扼住自己的力道陡然间消减,身体更像是失去了控制,如断线风筝一般径直向前摔去。那黑如极夜的流光刺疼了她的皮肤,抬手挡住双眼的瞬间,她听到耳边最后的一声幽喊。 “槿槿……” 蓝姐?难道不要!蓝姐,不要!她拼命地想要回过身去,拼命地想要抓住那正死死闭合的最后的微光。 “永别了。” “蓝姐!” 如同闪电一般骤亮又骤然消失,只在天空中留下一道清晰的伤痕,却又在气流涌动的瞬间,浮云掠过,连最后一道暗影也渐渐失了痕迹。 沐槿衣摔落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极目四望,周围一片苍茫,衬极了她眼底的荒凉。 “咦,你醒了?太好了,我这就去通知医生!” 脸色苍白的女孩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底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白色的衣裙,白色的小帽,露出口罩外的乌黑的眼珠子,分明是个护士。 她一惊之下,想要坐起却发现自己身体没有半点气力。“你……” “你别怕,这里是医院,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已经昏睡了七天啦。”护士小姐温和地说道。 蓦地想起了什么,唐小软叫道:“沐姐姐呢!沐姐姐她人在哪里?” “沐姐姐?” 护士小姐诧异的眼神恍如当头一棒,唐小软呆了几秒,蓦地双手捂脸,失声哭了起来。沐姐姐……她一定是……一定是为了救自己……那最后分离的一幕如刀刻斧凿般烙在了心底,又在这一刻猛然间被忆了起来。她想起那平静温柔的眼神,她最后唤她的那一声“小软”,在忍不住放声痛哭:“沐姐姐……沐姐姐!”为什么兜兜转转,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你! “你是问的与你同来的那个病人吧?”护士小姐被她的阵仗吓得不轻,也有些不耐,“她在别的病房,她受伤不轻,不过比你运气好,不是内伤,早就醒了。” 话音刚落,唐小软的哭声戛然而止,含着两泡热泪呆呆望着那护士小姐,蓦地身子一挺便要下床。 “你做什么?你别乱动啊,你这才刚醒,我要先喊医生来瞧瞧你。”护士小姐慌忙按住她的腿。 “你别管我,我要去找沐姐姐,她在哪个病房?你带我去好不好?”唐小软急切地搡着护士小姐的手,同来的病人?是沐姐姐还是……蓝婧?她知道此时心底涌上的念头未免有些自私,可她真的非常害怕走进病房后看到的是蓝婧的脸,而不是……沐槿衣。 “都说了叫你别乱动啊,你那个朋友她每天都会来看你的啊。”护士小姐无奈地被唐小软扯偏了身体,一抬头正看到病房门被推了开来,“喏,她来了!” 唐小软一呆,几乎是立刻抬起头来,目光笔直地落向前方。大开的病房门前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正盈然而立,乌黑的长发垂落在她肩头,虽然身穿着淡淡蓝色的病人服依然不减眼底清傲,还有眉间隐隐浮动的柔情。雪白的颈上仍有着被扼伤的淡淡淤青,在对上唐小软呆滞又神情的目光后,她似乎有些难言的羞怯,下意识地偏了偏脸,一手勾起耳侧碎发,轻轻别在了耳后。 “沐姐姐……”终于还是唐小软先说出了话来。全身力气都仿佛回到了体内,她一下子跳下床,光着脚便向那命中注定的女子跑去。 142、第五十章 眼前人是心上人(上) “沐姐姐……”唐小软下意识地走上前, 一手握住了沐槿衣紧握着摄录机的手。 沐槿衣轻轻摇了摇头, 抱着摄录机呆呆地坐在了沙发上,任由唐小软紧贴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屏幕里, 蓝婧的笑容清晰如昨。 “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啊,死丫头, 明明发了重誓,再看到你, 我一定会亲手抓你回去。可是就算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想,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吧。” “干爹这次是来真的,我的眼睛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一心要劝你停手, 可你却执迷当往。” 约莫十几秒的安静, 只听到气流走过的细微声响。 “槿槿,这么多年了, 我很想把你放在一转身就能回来的地方, 好好保护你,照顾你,可是,仿佛一眨眼的时间你就长大了,别扭又固执, 还有了自己的秘密。坦白说,我心里很失望,可这失望却不是对你, 是对我自己。”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直到这一次你卷入这场纷争,你非要陪着那个唐家的女孩槿槿,到底是你长大了所以变得难懂了,还是……我其实从来没有明白过你?” 漂亮的大眼闪过一丝难以抓住的迟疑,屏幕中的女人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都说人这一生,先有妄欲,而后执念,可我蓝婧这辈子从来逢山绕山,遇水避水,本质上,不过是个凉薄的人,我又怎么会有执念?这太可笑了。真的,非常可笑。” 清哑的两声涩笑,眼神渐渐迷茫。 “可无论怎样都好,我都要你平安无事。哪怕牺牲一切。” “倘若这算执念,那么,你便是我的妄欲。” 沐槿衣红着眼眶,指腹一下下摩挲过屏幕上蓝婧的脸庞。“蓝姐……” “你这丫头,向来外柔内刚,绵里藏针,开心不开心都放在心里,让我恨得牙痒,却又喜欢地要命。” “时间不多了。这一段录像,如果有天你看到它……槿槿,蓝姐希望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过去种种,全都忘记,就算伤心,也不准伤身。你答应我,好不好?” “如果,我能够平安回来……槿槿,我一定要带你走,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有山有水的地方。在那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再也没有干爹的束缚,只有我们两个,谁也不准打扰,尤其,是你那个拖油瓶唐小软。” “我很认真,真的。” 细碎的一声轻响后,屏幕黑掉了。不知过了多久,沐槿衣仍是保持着双手紧握摄录机的姿势,从始至终没有变过分毫。 一分,两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终于在挂钟稳稳敲打在下午两点整的时候,沐槿衣动了动早已钝痛无比的颈子,眼前空无一人的大厅令她有些许难言的慌张与不安。她终于意识到唐小软不见了。 “小软……”她茫然地喊了一声,站起身刚刚一动膝盖便是一痛,慌乱中她以身体护住了那摄录机不至于摔坏,咚得一声手肘便磕在了笃实厚重的暗绿色地板上。 在那淡淡沉木清香钻入鼻息的同时,她看到一双穿着淡粉色拖鞋的脚停在眼前,而片刻后,一张恬淡的小脸更快映入眼帘。“你去哪里了?”她呆呆地任由她扶起自己。“小软……”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欲言又止。 “我买吃的去了呀。”唐小软若无其事地笑笑,揉了揉肚子,一脸委屈地望着沐槿衣的眼睛。“两点了,沐姐姐,我都快饿死了,你都不陪我吃点东西吗?” 她不说则以,一说,沐槿衣很快也感到腹中饥火烧上心来,又见她笑意暖淡,确实不像在为自己冷淡了她伤心,于是心中一宽,点点头:“我也饿了,我们吃饭吧。” 将自己开车买回来的菜一样样在餐桌上布好,又摆好碗筷,唐小软拉了沐槿衣比肩而坐,先是给她碗里夹了几筷子菜,她这才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比肩而坐的位置吃饭多少有些许的不太方便,尤其是偶尔某人浪漫起来点着蜡烛吃西餐的时候。沐槿衣不禁想起曾经两人关于位置坐法的一番讨论。 “为什么不是坐对面而非要坐旁边呢?”她问。 “和客户见面,和医生见面,和律师见面,和其他所有所有人见面我都是坐在他们的对面,因为我要看清楚他们的脸,他们的眼神,以及他们一切可能加诸于我的伤害或帮助。只除了你。”唐小软说。 沐槿衣微微失神。 “只除了你,我毫无防备又片刻难离。就算只是吃一餐饭,我也要确确实实地抓着你的手。” 正思量间,一只微凉的手掌已然覆上了自己的膝盖,沿着她光滑圆润的膝头一个下滑,很快捉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 “我没事的,沐姐姐。你不要担心。”嘴里塞满了菜的女孩忽然嘟嘟囔囔开口。“我知道蓝姐姐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何况她是为了你才……呵,你一定很想念她吧。” 沐槿衣愣了一瞬,点点头:“偶尔,还会梦见她。我总觉得蓝姐或许没有死,可那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希望罢了。” 唐小软嗯了声,忽地加重了手指的力道。“沐姐姐。” “嗯?” “你可以和我说的,知道吗?蓝姐姐的事,还有你的心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还有什么是不能共享的?这些不是你的秘密,她是我们之间共同的一场回忆。” “共同的……回忆?”放下筷子,沐槿衣呆呆地转过脸去望着她。“小软,你是说……” “我们一起来缅怀她,一起,让蓝姐姐在我们的生命中继续存在下去,好吗?”咽下嘴里的饭菜,唐小软抬起脸来,一张可爱的小脸上满满的认真与严肃。 这倒让沐槿衣好不习惯。讷讷回过脸去,她失神地盯着面前的餐盘。 “蓝姐姐,她真的很喜欢你。” “小软?”沐槿衣诧异地抬起脸。 “是真的啊。”唐小软抿了抿嘴,笑意渐渐有些虚浮。“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说是姐妹,可她对你终究是不一样……只是,因为害怕她会抢走你,也乐得你心中无私。说到底,我真是个自私的人呢,就那么抢走了她最重要的你。” 沐槿衣沉默不语,忽听得唐小软又道:“求仁得仁,是为幸福。沐姐姐,我的幸福是你,可是,牺牲蓝姐姐得来的幸福,对你而言是不是太沉重了?” “求仁得仁,是为幸福。”沐槿衣低声重复。 “啊?”唐小软呆住了。 “我想,我终于明白最后那一刻,蓝姐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沐槿衣静静抬眸。 任何事我都愿代你,只除了这一件。 在时空缝隙即将合上的瞬间,她隐约听到蓝婧低至虚无的一句耳语。只除了这一件……是啊,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对蓝姐来说,她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可以同生共死,毫不却步。可她却在生死关头,自以为是的要她替自己照顾另一个人,甚至一厢情愿的要与她分享自己心底的那段隐秘,她喜欢的那个人,她的奉献与接受。她坦然所以从不深想那些时日蓝婧时常投向她时忽然落寞起来的眼神,她冷漠所以更加从未深思为何蓝婧一直想要带她远离纷争,过平淡的人生。是她不懂自己吗?并不是啊……蓝姐她是……是这世上比她自己都更懂自己的那个人,所以才能在一切危险发生前,总是先她一步嗅到危险的气息,无数次来到她身边。风里雨里,枪林弹雨,她待自己之心,从来殷殷未变,反倒是自己……冷硬无情,冥顽不灵,这么多年,从未体察过她半分心情,更无谈回报。求仁得仁,是为幸福。那么,蓝姐呢,她的幸福呢? “可无论怎样都好,我都要你平安无事。哪怕牺牲一切。” “倘若这算执念,那么,你便是我的妄欲。” 蓝婧的声音突如其来地钻入脑海,一餐饭尚未正式开吃已然汤水渐冷。 失了胃口,两人却都不想对方心中添堵,于是各自吃了少许,默契地离开了餐桌。 沐槿衣照旧继续收拣蓝婧的旧物,唐小软借口回去书房工作,可打开电脑,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一堆密密麻麻的数据上。 鬼使神差般站起身来,她再次回到了一楼大厅。沐槿衣不见了身影,她也无心寻找,下意识地向着其中一个尚未开封的大箱子走去。 破开封条,开箱,蓝婧家中那个硕大的玻璃鱼缸赫然出现眼前。 唐小软呆呆地站着,鱼缸里的水放掉了,那些漂亮的小石子和细砂、假山便干巴巴地呈现在眼前。她扶在鱼缸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划动着,忽地,一声痛哼,却是一处边缘不知是否运输碰撞破裂,她的食指指腹在裂口处划过,一滴朱红很快瑟瑟滴落。 “小软?”沐槿衣从门外进来,一眼便看到唐小软正抱着自己的手呆呆站着,她忙走上前来。“你的手怎么了?” 唐小软摇摇头:“不小心划伤了,没事。” 沐槿衣皱了皱眉,唐小软一动不动站在那鱼缸前的姿势令她想起了过去曾发生的不好的一幕,她有些排斥地将她拉开一步。“楼上有创可贴,我去拿。” 唐小软看着她快步上楼,目光再次落向那玻璃鱼缸,划破的伤口其实并不严重,疼痛也只是一瞬,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心口处一丝怪异的麻痛感,如同一根肉眼瞧不见的细刺扎进血脉,又游蛇一般,眨眼间便贯穿了四肢。 一颗十分漂亮的血红色的小石子忽然映入眼帘,她呆了一瞬,弯腰去捡。 “小软!”正下楼来的沐槿衣看见这一幕,莫名地心中一慌。三两步冲到眼前,一把抓住了唐小软正伸进细沙中的手。“离这个鱼缸远点。”她皱着眉,不悦地说。 唐小软并不争辩,眨了眨眼,却发现刚才那颗特别红亮的小石头似乎又不见了。被沐槿衣拉着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由着她为自己细心地用碘伏消了毒,再贴上创可贴。 “做什么把这些东西都搬来家里?”沐槿衣似无意地开口。 “我打算布置一间一模一样的房子,我……我想你大概会喜欢。”唐小软讷讷地说。 放下她的手,沐槿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唐小软慌了,“沐姐姐,是不是我自作主张动了这些东西,你不高兴了?” “你想做什么?嗯?以为这样就可以复制过去的回忆吗?”沐槿衣道。“你傻不傻?” “我……”不得不承认,唐小软确实傻住了。 “我需要你这么做吗?蓝姐需要吗?”那清丽动人的容颜,忽然蒙上一丝许久不见的严肃与沉静。“小软,我不是未经风雨的小女孩,如果我需要你做什么一定会告诉你,而不是什么也不说,让你胡思乱想。我有控制情绪的能力,也会排解自己的伤心,你真的不需要这样子地讨好我,你明白吗?” “我喜欢你所以留在你身边,就算蓝姐还在,我也依然会这么做。回忆是我的,我埋在心底也好,释怀也好,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勉强自己来共同参与。” “就算复制一间一模一样的屋子又能如何呢?蓝姐已经不在了。伤口是永远存在的,我会难过,可我不会混淆那些情感,蓝姐是我的亲人,而你……” 她顿了顿,忽地拧了眉头。“如果我住在你复制的蓝姐的房间里,你会开心吗?” 唐小软正昂着头等她说出“而你是我的爱人”这样甜蜜又安心的话来,却不想,沐槿衣话锋一转,蓦地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来。她呆了几秒,脑子一片混沌,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这个问题,似乎怎么回答,都不太对劲啊…… 143、第五十章 眼前人是心上人(中) 终于, 还是沐槿衣解决了她的烦恼。她代她作了答复。 “明明是小心眼, 就不要假装大方。” 唐小软耳廓一红,顿时讷讷。 沐槿衣此人,虽不擅表达情感, 可其实内心自有一股独到的通透。唐小软会这么做的出发点她一眼看穿,痛心蓝婧之余, 却也不禁担心唐小软的故作大方,结果反倒让她自己陷入两难。她与唐小软短短半年不到经历了太多, 到底是为什么喜欢的, 那感觉似乎已然模糊,可那种喜欢的感觉她却十分确定,并毫无疑虑。她做事不喜瞻前顾后, 一旦决定, 更是不会再去多想,近似天真的坚定与自信, 当恋爱对象也是一个女子的时候, 这种特质便显得尤其可贵。 “她为你牺牲了那么多,而我却……”唐小软呆了几秒,忽然道。“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沐姐姐,我很想为你做点什么。” “那就好好保护你自己, 不要再随便受伤,更不要胡思乱想。”沐槿衣安静地看着她,意有所指地扫一眼她受伤的手指。心底隐隐难言的不安, 她说不好。 唐小软点点头。“嗯,都听你的。”小猫一般皱了皱鼻尖,从她们回到这里一直到现在,她终于流露出沐槿衣最熟悉的那一面,可爱中透着娇憨,让人又爱又怜。 沐槿衣望着她,被她眼底忽然涌起的幸福柔情微微刺疼了眼睛,不禁问道:“为什么……会喜欢我?”其实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赶在羞怯涌上心头之前她篡改了问话,却也不得不感叹缘分的奇妙,她这样一个木讷又毫无情趣的女人,为什么,小软会这样的依恋她,喜欢她?难道,仅仅是因着千年前那一桩命定的牵连吗?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那种感觉就像是……找到了归宿一样。”唐小软思索片刻,说了很文艺的话。“沐姐姐,你让我快乐。” 须臾沉默,沐槿衣握住了她的手,时光沉淀在眼底,旧日的情感却一下子都浮上了心头。 她轻声说:“你也让我快乐。” 于是这个夜晚注定疯狂。因为埋首在她肩头而沉闷的声音与哭泣,所有冲口而出的话语最终都只能变成一声甜蜜的轻吟与浅唱。 唐小软沉浸在一场五光十色的绚烂迷梦中,她的声音在她耳边徘徊,却又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墙壁上夜光的花朵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缓缓抽枝发芽,她听到雨露滴落花瓣的凌凌清响。 迷蒙的光线下,一颗桃红小痣忽然间就那么撞上心头,唐小软呆呆地看着,略略干燥的嘴唇着落上去,炽热又虔诚,描绘着她满身的优美与温柔,眉头皱了又开,似已看透一生。 直到她紧绷着身体卷起薄被羞涩地转过脸去,她不甚均匀的呼吸轻轻打在她的颊侧。 “沐姐姐,我们出去旅游吧。”手指勾起一绺乌黑柔软的发丝,贪恋地绕在指尖,一圈,又一圈。 “嗯?”沐槿衣懒懒地挑眉,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累,不光累,还很有些难以启齿的羞涩与……愉悦。 “我想换个环境可以散散心。唔,”细碎的亲吻遍布耳廓与脖颈,终又回到唇角。“去玻利维亚?” 她侧过脸来,终于不甘其扰,却在开口的瞬间被一张红唇温暖地堵住了气息。“为什么,去那里?”她模糊地轻喊,有些无奈,却更多是满满的温柔与怜惜。 “我想带你去看天空之镜。我想在全世界最干净清澈的天空下,向你求婚。”稚嫩的小脸上,却有着一双黝黑如石,坚定又深情的眼睛。 “小软……”沐槿衣有些怔忡。 “怎么了沐姐姐?”唐小软丝丝轻笑,终于舍得暂时分开了些许,撑着手臂以免压痛了她。“你是不是又想说,我们好好在一起就好,无须那些世俗虚名?” 沐槿衣本想点头,一瞬间却又止住了念头。冰瞳深邃宁静,仿佛蕴藏了地球上全部的海洋。 “我问过律师了哦,嗯,虽然大学还没有毕业,可这不影响我们结婚,当然我不是说现在。”唐小软笑了笑,眼底难得掠过一丝羞涩的意味。“等我处理好爸爸名下的所有资产,我打算捐出一部分用来建立几家孤儿院,还有小学。余下的,我们留着傍身,将来不管去哪里生活都可以过得安稳。沐姐姐,你赞成我这么做吗?” 听她说到孤儿院,沐槿衣眼神微滞,半晌,轻轻嗯了声:“你愿意舍财做善事,我当然支持你。” “我可不想做什么慈善家,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唐小软淡淡一笑。因为沐槿衣的身世与经历,她在看到孤儿院,看到失孤的女童时,内心总会涌起一丝说不出的柔软来。 “君子行事问迹即可,无须诛心。”沐槿衣宽容地笑笑。她自然了解唐小软的性子,何况她本也不是站在道德高峰的逐名人。 “等忙妥了这一切,我会开始筹划我们的婚礼。具体的就不和你多说了,呵,保密。” 沐槿衣被她逗笑了,“嗯,我不问。” “你同意了?”唐小软眼睛发亮,如同亿万星辰闪烁。“哎,沐姐姐,你太宠着我了,怎么也算是人生大事,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同意了。”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沐槿衣忍笑陪闹。 唐小软认真地说:“你应该说:对不起,让我考虑一下。然后你就转身走开,留下我在原地抓心挠肝,纠结地觉都睡不好,这才是被求婚的正确反应啊。” “嗯,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啊?”唐小软呆住了,一时有些百口莫辩。“不是……我……那个,我瞎说的,我可没跟别人求过婚啊!” “傻瓜。” 傻瓜? “可是,我舍不得让你抓心挠肝,连觉都睡不好。” 并非情话,却胜过任何一种语言编织而成的爱语。唐小软只觉心口一阵热流涌动,眨眼间胀痛了她的心脏。 一夜难眠,睁眼到天亮。而身侧那女子却正睡得深沉,温暖恬淡的容颜被阳光轻轻笼罩,她枕着自己手臂的姿势让她赫然有种天地皆在我心的幸福与飨足。 她们是天生一对,她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她们相爱,全世界都祝福她们如此般配。 想到就要去做,这是唐小软二十年生命里最有长性儿的一项原则。 倘若不是入秋后,她的身体渐渐变得有些不太好。 仿佛是上次灾难后的余波,她的心脏在短暂的平和后再次出现了问题。经常陷入到突如其来的抽疼之中,呼吸维艰,可任凭她去遍了国内所有一流医院,所得到的结论却都大致相同:查不出任何病理性因素,她的心脏在医疗器材的观察测试下,一切正常。 “我有个建议,唐小姐这个病啊,恐怕和医学无关,根据她的描述,心脏就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不定时勒紧一样抽疼,你们若有门路,不妨去国外找找降头师。她这个症状啊,十足像是被下了降头。”在遍寻良方未果后,一位看起来颇有些道行的法师苦口婆心劝道。 沐槿衣闭门谢客,一转身,沙发上坐着的唐小软正抱着靠枕,呆呆蜷着。 “真逗。”她笑着说,“还降头,我可没去过泰国。” 沐槿衣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那法师的话提醒了她,她虽然不信是什么降头,可……看不见的绳索勒紧心脏……绳索……脑中蓦地一激灵,她几乎是一瞬间想起了曾经在禁地里如同游蛇一般可以随意钻入人体血脉之中的蔓藤来。“小软……”她迟疑地开口,在对上唐小软平静的眼眸时,心疼阵阵酸涩。 “沐姐姐,我没事的。”唐小软从沙发上跳下来,光脚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大概是那次受了些伤,留下的后遗症罢了。沐姐姐,你可不会反悔吧?” “什么?”沐槿衣一时反应不过来。 “就是……就是反悔要跟我结婚啊。”唐小软急呼呼地说。“我马上就好了,十二月之前一定会好,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去玻利维亚的,我还要在天空之镜下面向你求婚呢,你忘了嘛?” 沐槿衣心口有些说不出的沉重,却也只能淡淡一笑。“你每日都会提几遍,谁能忘得了。”顿一顿,又道:“哪有人像你这样,求婚一点惊喜都没有。” “不要惊喜,我只要单纯的欢喜就好了。”唐小软终于放了心似的,又回去了沙发上蜷好,仰着脸望向沐槿衣。 那懵然无知的样子,似机了天真可爱的孩童。沐槿衣看得心疼,鬼使神差般开口:“小软,这几日我打算去趟苗寨。” 唐小软一怔,“苗寨?” “是。我有些话想要问大祭司。”沐槿衣说。“是关于你的。” “我要和你一起。” “不行,你的身体状况不稳定,我不想你长途劳累。”沐槿衣摇头拒绝。 唐小软知道她一旦决定的事,任谁也改变不了。她不再坚持。“去多久。” “少则五天,多则一周。” “那好。我去别墅住几天,那里有佣人照看我,你不用担心。”唐小软甜甜一笑。“沐姐姐,你要快去快回喔。” 她并不纠缠,沐槿衣轻松之余,心底却又隐隐有些难言的不安。哄了唐小软午睡后,她思前想后,转身去了地下室。 那些从蓝婧家中搬来的东西全都堆放在地下室里,她开了灯,怀着复杂心情走到一个角落,那里,一个硕大的玻璃鱼缸正在布罩下安静地陈列着。 揭开布罩,她几乎是一瞬间惊地倒退一步。 那鱼缸里面明明没有水,可一颗血红色的果子却赫然如同心脏一般正微微起搏着悬在空中!周身伸出好多根细如毛发的淡绿色藤蔓新芽,看起来很是可怖。 这是最初小软从禁地中带回来的那颗果子,是她们一度遗忘以为早已枯死的魔藤的果实。可是为什么魔王的咒力已经消失数月后,这果子却又忽然生根发芽了?小软她的心脏问题是不是也与它有关? 疑问盘旋在心头,沐槿衣毫不犹豫上前,搬起旁边的木柜砸向鱼缸,砰一声玻璃四溅,明明没有水,却分明感到似有淋漓粘稠的液体溅在了自己手上、脸颊。她踢开那些碎片,死死地瞪着那被木柜砸得稀巴烂的果子,才要再砸上几下,目光一滞,却见那稀烂的一滩赤红色忽然间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蠕动起来,并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的修复身体,不过片刻,一颗血红色的果子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沐槿衣脸色苍白,颓然后退一步,身体一下子撞在了墙壁上。 “果然一切都如我昔日猜想一般。”望着那被封存在玻璃瓶中,早已断绝土壤与水流却始终一息不死,如孩童心脏一般微微起搏的朱色魔果,大祭司苍老的脸颊上一片了然的严肃。“槿衣,如今,你还是不愿考虑我的建议吗?” 沐槿衣垂手静立。“倘若这魔果始终力量不息,小软……她会如何?” “说不好,未必只是这魔果的缘故,我想,昔日那次浩劫,你二人与魔王对抗,魔王虽终被封印,但必然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大祭司摇了摇头。“那唐小姑娘本便是根骨奇特之人,与你不同,她心性不稳,易受恶念操控,可时至今日她却并未做出任何大恶之事,我想,在她身边必然是有另外一股力量始终在与这魔果的力量抗衡。” “另外一股力量?” “也或者说,是你的缘故。”大祭司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144、第五十章 眼前人是心上人(完结) “那魔藤肉眼难见, 如看不见的恶念缠绕在心, 善恶不过一线,她如今许是有你在身边引导,所以并未生变。可我担心, 他日若那恶念渐长,而你又不能修炼加以克制……只怕到那一日, 天地间又是一场浩劫啊。” 沐槿衣沉吟半晌,方道:“大祭司, 您也觉得, 我或许是这世上唯一能够影响小软的人了,是么?” 大祭司不知她所问何意,只直觉点了点头:“虽不知为何, 不过, 似乎只要你在,那小姑娘的魂魄便稳固了不少, 眼睛也比平日要通透许多。” 沐槿衣淡淡一笑。“是了, 正是如此。因此,我思前想后,还是要再次辜负大祭司的好意了。” “你……你还是拒绝随我修行?”大祭司不敢置信地抬起脸来。 “自从浩劫之后,我的身体已渐渐变得如同常人无异,若非小软她偶尔还会提起,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从前发生的那些事。修行者,首当修心,而修心者, 却首当断情。” 大祭司点点头:“不错,正是这样。心如琉璃,方能浴火重生,大至可容天下,小至容不下一人。你若有牵挂,确是修行大碍。” “我为小软修心,却先要断去对她的情意。这太矛盾了,我做不到。”沐槿衣清亮的眼神落在大祭司脸上,一片黑黝黝的沉静,坦坦荡荡,磊落如风。 “何况,倘若我决意如此,只怕唯一支撑小软向善的信念也先崩塌了,届时若真恶念入心,犯下错事,与这魔果呼应,倒仿佛应了您今日的预言可这是人祸,却非天灾。大祭司,人祸是可以避免的。” 大祭司沉默着看着她,半晌,忽地笑了。“我果真没有看错你。槿衣,你这孩子,当真通透得紧。” 沐槿衣垂眸不语。 大祭司叹了一声。“也许她会一直安然无恙,也或许,最终被这力量拖垮身体,早早地死去。无论如何,既然做了选择,便都是各人的缘法与命数。” 沐槿衣眼睫微颤,再抬起脸时,眼底已然是沉静如石的坚定与不悔。“若真有那天,我也会陪她到最后一刻。”若不能陪在身边,纵然长命百岁,又能如何?但能相伴一生,就算一日蜉蝣,也是幸福。 大祭司怔了片刻,点点头:“祸福皆由情生。你既已做了选择,便自行离去吧。希望下次会面,是我这半死之人归去之时,在我有生之年,定将为你封印这恶魔之果,令它不能现世。” 离开苗寨之时,一直阴着的天气竟忽地放晴了。沐槿衣驻足片刻,目光长久地落在远处那片曾抛洒热血,曾痛失亲人几度流离的天空上。 一张熟悉的笑颜渐渐浮现眼前。 “蓝姐。”她握了握手掌,嘴角浮上一丝浅淡的笑意。 再见了。我不会再来这里。 而你,将永远在我心底。 即便跨越了半个地球,这个女人对她的吸引力仍是没有半分的减低,反而愈加厚重。 唐小软虽然身体不若从前结实,可顽皮活泼的性子却是半点未变。乌尤尼的空气干净得像是天空之城,在机场她刚一探出头来,就立刻当着来来往往的旅客的面,狠狠地在沐槿衣脸上亲了一口。 沐槿衣微红了耳廓,拉着行李箱一言不发,却不知不觉早已奉献了半边的身体让无尾熊唐小软挂着,直到两人来到一家可爱的咖啡店坐下。 风琴声悠扬,金发的少女随意地在街头跳起舞蹈。拉着沐槿衣的手,唐小软半点也不想去问在苗寨的那几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只要相信这个人就可以了,她告诉自己。当她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中沉沉睡去,当她在某一日的早上被急促却不失沉稳的脚步声惊醒,门把轻轻转动带来时空魔法一般的奇妙感受,她睁开眼,那个女人便带着秋天的气息,成熟地,温柔地,宁静地站在她面前。她看着她,没有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这就是爱情吧。平静地如同瓷杯里的咖啡,却又散发出浓浓的香气。她几乎忘了自己的存在,却深深地记住了指尖相扣的恬淡与幸福。 盐沼的一片白茫掩不住她内心的五光十色,白沙宾馆厚重近似冷酷的装修风格,更是挡不住她兴奋躁动的快乐。 隔壁来了一对同样东方面孔的情侣。令唐小软激动无比的是,那一对,也是两个女子。 瞧不清面容,高挑的那个戴着一顶漂亮的黑色宽檐帽,一副硕大的冰红色太阳镜,而略矮一些的那个更夸张得裹了一条浅驼色的围巾,遮住了半张脸。 “不知道是不是中国人。”唐小软笑笑地说。 沐槿衣不假辞色地看过去。“你管人家做什么。” “我猜她们是一对。” “……” 几秒后,唐小软转过身来,忽地伸手抱住沐槿衣纤细的腰身,踮着脚将脸整个埋入她温暖的胸口。“是中国人,我听见她们说话了。嗯,那个高个儿美女管旁边那个喊‘死鬼’,噗……不是一对才怪。” 沐槿衣眼见她在走道里便抱住了自己,不禁有些羞赧,才要推开却听她说了这么一番话,不禁也有些好笑。死鬼?又看一眼怀里的唐小软。“你耳朵倒是好得很。” “嘿嘿。”唐小软觉得好笑,又不敢太放肆笑出声,只好作罢,拉了沐槿衣进去房间。 天黑下来了,从窗口望出去,雪白的盐碱地仿佛一望无垠,向着月亮升起的地方一路蔓延。 宾馆外面有好几对情侣燃起了篝火,男生弹起吉他唱着歌,而女孩则三三两两地跳着舞。 唐小软趴在雪白的窗台上,强行压制住自己想舔一舔窗框的念头。 “you aresunshine,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happy when skies are grey, you\''ll never know dear,how much i love you, please don\''t takesunshine away. the other night dear,as i lay sleeping, i dreamt i held youmy arms. when i awoke dear,i was mistaken, so i hunghead down and cried.” 唐小软听了两句便跟着哼起来了。她听到隔壁房间窗户打开的声响,那先前裹着围巾的女孩向她转过脸来,围巾摘去了,露出一张温柔可爱的东方人面孔,让唐小软一下子找到了熟悉的亲切感。 “嗨,我叫唐小软。” “呃……嗨。”隔壁的女孩明显愣了一下。 “小软。”沐槿衣担心夜间风凉,取了外套走到她身后。 唐小软一手按在披在肩上的外套领子上,忽地心念一动,歪过脸去便牢牢亲在了不及躲闪的沐槿衣唇上。她看到隔壁那张东方小脸一霎时瞪大的双眼,那浓浓的吃惊与……难以形容的复杂眼神,于是促狭地笑了,还挑衅地冲她挤了挤眼睛。 而无端被拉去演了活戏的沐槿衣真是想把她按在地上揍一顿的心都有了。 拉了她进屋,又关上窗。“怎么总是做这种幼稚的事情啊。”她无奈地问,却也心知得不到答案。唐小软就是这样子的啊,哪天不幼稚了,她还是唐小软吗?无论在外面怎么冷漠成熟,人五人六,回到家里,回到她的身边,她便摇身一变成为现在这样打不怕骂不跑的熊孩子模样。 “等过了明天,我就成熟给你看。”唐小软嘻嘻笑着。忽然心口一丝细微的钝痛,她不着痕迹地掩饰住了。 “明天?”沐槿衣不解。 “嗯,明天。明天等我求了婚,我就是成熟的大人啦。我有家庭,有……咳,有你,以后也许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宝宝,我当然要成熟起来,我要照顾你们!” 沐槿衣哑然失笑。“哪来的小宝宝?” “我可舍不得你受苦,如果身体允许的话,我来替你生。”唐小软的笑容带着淡淡的倦意。“如果都不可以的话,以后我们可以收养一个孩子,要女孩,乖巧可爱的那种,反正不能像我。” 沐槿衣沉默了,半晌,将面前站着的小人儿拉进自己怀中一起在床边坐了下来。“为什么忽然想到孩子?”她本是冷情的人,对孩子谈不上讨厌,却也并不喜欢。唐小软却喜欢小孩子吗?她微微觉得好笑,于是便当真笑了出来。“小软,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唐小软伏在她的怀中,嘴角带着笑意。轻声道:“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沐小软。” 沐槿衣愣了一秒,笑出声来。“沐小软?” “嗯,好听吧?” “有点奇怪。”沐槿衣坦白地说。 “奇怪?” “你想啊,如果以后我喊小软,你们两个同时答应了,不是很奇怪吗?” “对吼,是有点奇怪。”唐小软有点郁闷。那怎么办,难道要叫唐槿衣吗? “行了,你还真认真想起来了。”沐槿衣拍拍她的脸,又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是啊,你想,以后如果我不在,她可以替我陪着你,多好啊。”唐小软眯了眯眼,忽地想起了什么。“不过你不准太喜欢她,我会吃醋的。” 沐槿衣有些无语,却更快为着她似无意的一句“以后如果我不在”而微微伤感了起来。“小软。” “嗯?”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以后。”她轻声地说。 唐小软怔了怔。 “我不需要沐小软,我只有一个小软,就是你。”沐槿衣低下脸去,昏黄的灯光下,两人四目相对,眼底柔情弥漫,无需多言赘述,连呼出的那一口热气都显得格外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唐小软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开始轻哼。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原来你也在这里。” 原来你也在这里。 真好。 “我好像有点困呢……” “沐姐姐,我睡一会儿喔,明天我们一起去等日出好不好?” “我想和你一起看日出,我要在太阳升起的那瞬间,给你戴上戒指。” “沐姐姐……” “小软……”沐槿衣喃喃轻喊。 那微凉的小脸却从她左胸蹭到右边,嘴角勾起的弧度天使一般温暖。 她忽地全身放松了下来,抱紧了怀中的女孩。 “嗯,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