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辛苦了》 楔子 他不喜欢喝酒。 因为他没有擅长饮酒的体质,一喝就会昏睡,一喝就会神智不清楚。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喝,因为他要用一件厌恶的事来忘记另外一件事。 她不在。 而他完全无法忍受这个事实。 拿着酒瓶,他在陰暗没有灯光的大房子里走了一遍又一遍。 就像鬼魂一样。 就像八年来他每晚所做的一样。 在他的记忆和过往不停交错重迭之时,她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就那样站在微光之中,彷佛像是他的梦境,所以,他只是注视着她。 她极为缓慢地朝他伸出手,凝看着他的美眸微微闪烁;那细白的手腕向他接近,就在要触到他的前一刻,带着点忌讳似地,在他脸旁停住。 他差点就动了。只是由于不想破坏这个梦,所以忍住。 她的表情绝望难受,眼里有着浓浓的哀伤;彷佛下了某种决心,她停滞的那只手往下滑去,将他的领带缠绕在指间。 她微倾首,那波浪般的黑色长发顿时从她肩处落下,失去遮掩的颈项细致又柔美。四周极其安静,她和他的距离如此接近,她绝美的脸容占据他的视野,就好似要用眼睛描绘他的轮廓般,她无比认真地看着他,几绺发尾甚至碰触到他的面颊。 她用她那独特的浓醇声音,低柔且万分熟悉地唤着他的名。 「礼。」 然后,她低下脸,拿起他襟前的领带,轻轻地在上面印下一吻。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彷佛遭到烙印般疼痛,令他不能呼吸。 有话想要跟她说。一定要对她说。 但是,她却再一次的,从他面前消失。 第一章 九岁那年,父母因为交通意外去世了。 丧礼上,总是相当严格和注重礼仪的爷爷紧绷着原本就万分严肃的脸,一滴眼泪也没流,所以,他也没有哭泣。 他只是低着头,双手在身侧紧握,和爷爷同站在丧礼家属的位置上。 爷爷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在他和父母住的公寓里处理完丧事,某天早上,爷爷穿着一套与平常不同的黑色服装──洁白的衬衫、笔挺的背心以及合身的外套和长裤。爷爷让他也换上类似的衣服,下半身则是和上衣同一套的短裤,还有新的白色袜子跟新皮鞋,在脖子处帮他打上领带,将他的头发仔细梳理整齐,然后带他到他长久以来在那里工作的一栋大房子。 在一条要上山的道路上,厚重的铁黑色巨门耸立在他面前。上头装有好几架监视器;以门为中心,左右延伸出去的灰白石墙,又高又远,几乎望不见底;对他而言,是无比的巨大。 他站在爷爷身后,看着爷爷按下对讲机,接着门缓缓地打开来;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片相当广阔的花园,环绕着中央的喷水池,像是童话故事书里的漂亮大房子,巍峨矗立在宽石板路的尽头。 房子的主人,是个看起来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 他在爷爷的带领下进到大房子里;在陌生又华美的客厅里,有三个人面朝不同方向坐着,其中一位少年睇见爷爷上前,便站了起来,对着爷爷微笑。 他看见爷爷向那名少年微微鞠躬,恭敬地喊道: 「大少爷。」 「辛苦了。」少年道,表情带着些许安慰与同情。随即,少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对他道:「你就是管家爷爷的孙子?你好啊。」 不知是拘谨的衣服令他不习惯,或者其它原因,他的站姿端正到有些僵硬。停顿半晌,才略带生疏地回答道: 「你好。」感觉似乎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他移动视线看过去,只见一旁沙发上的两人,一个背对着他,好像是个男生;另外一个则正好面向他,是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女孩非常漂亮,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就像是一尊瓷娃娃。 「以后你就跟管家先生一起住在这里了,欢迎你。这是我的弟弟和妹妹……」 友善的话声继续传来,他收回视线,听少年笑着对自己介绍在场所有人的名字、介绍其它事物,他好像听到了,却又似乎听不真切。 太不真实了。站在这里的自己,这间华丽的大屋,眼前的陌生人,一切的一切,明明正在经历着,却又感觉非常遥远…: 今天是星期日,是出门郊游的日子,爸爸会开车载着他和妈妈,而妈妈会做好吃的点心带去,然而为什么…:他却在这个地方? 看着爷爷对那个大少爷再次行礼,他跟在爷爷身后,走出客厅。爷爷简略地对他说明大房子里的方向,接着就带他到他们居住的地方,也就是位在主屋旁边的副屋。 副屋里没有那个大房子那么美丽、那么宽广,但跟他和爸爸妈妈住的公寓差不多大。 爸爸妈妈跟他说过,因为很久以前曾经受过某家很大的恩惠,所以爷爷奶奶一直都为某家人工作,也始终跟随与服侍那家人;爷爷奶奶和那家人的关系相当亲近,他刚出生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抱他去拜访过当时的主人;甚至奶奶过世了,爷爷仍忠心地没有离开。 爸爸妈妈还说,爷爷没跟他们住在一起,绝对不是因为不喜欢他们,而是爷爷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和荣誉心,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是那种意志坚定的人。 记忆当中,他只记得爷爷是个非常重视礼仪又严厉的人。 来到大房子的第一天,晚餐是爷爷煮的;他和爷爷两人在副屋里的长方形餐桌面对面坐着,爷爷皱眉纠正他的坐姿和拿碗筷的姿势。 吃完晚餐后,爷爷又要去主屋工作,并且告诉他不会太早回来,规定他每天晚上九点半睡觉;于是他拿书出来看,时间一到,他躺上床,发觉房间棉被床铺都和以前不一样;在昏暗的夜灯下,他睇视着那陌生至极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由于搬家的缘故,他也转了学。 到新学校的首日,因为他不认识任何人,没有朋友,所以一整天里他只开口说过一句话,就是站在讲台上说出自己的名字。 老师讲课,同学下课嬉闹,好像都跟他无关,他就只是低头看着课本,直到放学钟声响起。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几天。 来接他的不再是妈妈,而是爷爷。在路上,爷爷又指正他走路的姿势,他一边注意把背挺直,一边听着爷爷说以后无法预料到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他必须学习独立。他望着四周,默默记下景物。学校并不会太远,只要沿着学校门口前的大马路往前走,就可以回到大房子。 不同于第一次来这里时从大门口进去,爷爷这次带他绕到围墙的另一边,那里有个普通大小的侧门。 「大门不是我们用的,以后都要从这里走,离副屋近。」爷爷对他说,也告诉他,当只有他一个人时,不能随便到主屋去。 「嗯。」他低应点头。 把他带回副屋后,由于爷爷还有管家的工作,所以就先离开了。 他坐在房间的书桌前,拿出国语功课和铅笔盒,安静地写着。结束之后,他翻开家庭联络簿看,开始做数学作业。 填上计算出来的答案,再全部检查过两次,他阖上书本。 虽然功课都写完了,但是他依旧坐在座位上,静静地望着明亮的窗外。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离开房间,打开门走出副屋。 副屋的正后方连接着他上下学时会走的碎石小径,右侧是围墙,左边则是种有翠绿树木的庭园,抬头望过去,可以看见好几棵圣诞节时会有的那种树。 爷爷说,若他真的要在这里长大生活,那么最好学会帮忙做事。爷爷不喜欢好吃懒做的人,还说爸爸以前也是这样的,后面这块庭院,以前就是爸爸在负责维护。 爸爸确曾告诉过他,说他小时候住在一个很大的地方,要浇花、拔杂草、扫掉落叶;小问题的话就自行处理,有大问题就告诉爷爷,爷爷会请园丁过来。 因为爸爸都是笑着讲的,所以他想,那一定是个很有趣的地方,才能让爸爸留下开心的回忆。 离开碎石小路,他踏进草坪,远远地看见一座人工造景,那里面的小瀑布稍微吸引了他的注意,于是他走过去,停在造景前面。 那是一座对他而言非常大的岩石山,瀑布下面还连接着一个小水池,周围茂盛地长满不同的绿色植物,叶子有宽有尖,柔软的细枝弯腰垂在水面上。 他伫立半晌,低头看见水池底下躺着好几枚折射出亮光的硬币。 「借过!」 忽然有人在上头喊道,他吓一跳,下意识昂首,同时退了一步。 接着就见一个红色书包从天而降,差点砸中他。 「咦?」造景山的山顶有颗脑袋伸出来,他一愕,就见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 「噗!」着地的时候压到了书包,所以发出奇怪的声音。 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人,让他只能站在一旁讶异地睁大眼睛。 对方抬起脸来,他又是一愣。这个人,是那天在客厅里直盯着他看的女孩。 不再有那天洁白无瑕的模样,她秀美的小脸蛋有点脏,双手双膝都沾着泥巴,身上穿的漂亮制服同样乱糟糟,没塞好的衣襬掉了出来,领间的蝴蝶结歪掉,格子花样的布裙上黏着几片树叶。 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像一尊不小心弄脏的漂亮娃娃。 「啊,你是……管家爷爷的孙子。」女孩站直身,和他差不多高,瞅着他说道。 「……小姐。」他终于反应过来。爷爷告诫过他,对那天客厅里的三人该怎么称呼,其它的事情可以慢慢学,只有这点要先记住。 她歪了一下头。 「你是管家爷爷的孙子。」她重复说道。 他的确是管家爷爷的孙子。不解她为何又说了一次,也不想跟她讲话,他只道: 「嗯。」 她的头更歪了。 还不够成熟的小小心灵里,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在这个大房子里,他和这个小姐是有差别的,所以,他才会只能喊她小姐。 他稍微后退,正想离开之际,女孩忽然上前,双手捧住他的脸。 这个突兀举动让他相当吃惊,整个人因此而傻住。 「你的眼睛颜色好淡。」女孩说,将脸贴至极近的距离,认真地直视他。 她的手软软嫩嫩的,而且相当温热。 「妳……」他难以做出反应,好半晌,才在她极其直接的注视下记起该如何说明。「因为我奶奶是外国人。」他从小就常被说发色和眼睛颜色比人家淡,但由于跟爸爸一样,他也就不曾觉得奇怪过,是直到上学后才发现自己和别人有点不同。回家问了,爸爸妈妈只笑着说,若下次有人再问,就回答说因为奶奶是外国人。 女孩像是立刻明白了什么,道: 「是管家奶奶吗?她的眼睛是绿色的,好漂亮。」 奶奶在他懂事没多久就去世了,但是,他一直记得那双总是微笑注视自己的碧绿双眸,记得父亲教他的异国语言,记得当他对奶奶说出那些外国话语时,奶奶有多么开心。虽然明明不想跟女孩说话,他却不觉启唇道: 「我知道。」 她放开他,用手指着自己。 「丽丽。」 他看着她,没回应。 于是她再一次道: 「丽丽。」她直视着他,说道:「我是端木丽,叫我丽丽。」 然后手指转过来指着他。他再退一步,却被她拉住手。 他扭动腕关节,想要把手怞回来,却感觉到她更用力地握紧。他愕然看着她,她一副不放他走的表情。 「……礼央……我叫蓝礼央。」 他只好说。 继之想到,她会重复两次「管家爷爷孙子」这句话,是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 ※ 大房子里没有大人,只有三兄妹。大哥,二哥,妹妹。 扫地的婆婆说,老爷就这样丢下他们三兄妹到国外去了;洗碗的阿姨说,三兄妹感情好像不是很好;老是蹲在前面花园的园丁叔叔有时候会叹气,喃喃念着夫人不知道去哪里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 副屋的后方有个仓库,总是有人在那里来来去去;虽然蓝礼央什么都没问,也真的不想要知道这些秘密,但就是会从大人聊天的内容里听到了碎片般的耳语。 即使他们小心翼翼,并且在发现被他听到时也都很不好意思地住了口,有时还请他别跟爷爷讲他们闲聊的事,但每个人都说一点点,拼凑起来就成了一小片。 不知道为什么,住在这大房子的每一天,他都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看着周遭的一切;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看电视,看着屏幕里的人走来走去。 但他明明也是其中一个,却常常觉得自己被隔在外面,在一个只有他、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他不想讲话,也不打算认识任何人。每天放学回家,写完功课以后,他就会拿着扫除用的铁夹到副屋后面的庭院清理落叶。晚餐前爷爷都不会在,只有他自己一个,爷爷叫他要做事,所以他选了爸爸以前住在这里时曾做过的事。 只要有垃圾袋和铁夹就好,跟在学校做打扫工作一样。 捡拾着枯叶,走到山水造景附近,又看见被丢在草地上的书包,他昂起没有表情的稚嫩脸容。 猜想大概又是那个小姐,他皱起眉头。 不管她在上面做什么,如果掉了下来,不是很危险吗? 「挡住了。」 身旁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停顿住,转过头,就见那个叫端木丽的女孩站在他背后。原来她不是在上面。 「……小姐。」他平板地唤道。不是很习惯这个称呼。 她露出奇怪的表情。 「你为什么不叫我丽丽?」 因为他不想喊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不能那样。」爷爷也说不可以。 她瞅着他。 「为什么?只有佣人才喊我小姐啊。你是佣人吗?」 他一愣,抿了抿嘴唇后,道: 「不是……是……」他也不知道。 她更不明白了,但没再问下去,只说道: 「你挡住我了。」 她用手比了一下。顺着她的视线,他让开身。 只见她走到水池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红色小钱包,然后从中拿出一枚十元硬币,用力扔到池子里头。 他不懂她在做什么。 只见她双手合十,紧闭着眼睛,模样很虔诚的像是在膜拜什么东西。 接着,她张开眼眸,倾身将两只手掌贴上岩石,高高地抬起腿,作势要爬上造景山。 明明已经打算谁也不理,但见此情景,蓝礼央却不禁开口唤住她。 「喂、小──小姐!」他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什么事?」她回过头,看着他问。 要跟她说那样攀爬很危险吗?不过,如果她怕危险或怕被骂的话,一开始就根本不会这么做,她也一定不会听他话;而且,这又关他什么事? 「没……」不想认识这大房子里的其它人,但也不想当个眼睁睁看着人受伤的坏孩子,讲与不讲在他心里拉锯。最后,他还是别扭又不干脆地道:「妳在做什么?」倘若能弄懂她这么做的原因,或许就可以阻止。 但是,她会愿意告诉他吗?才这么想着,就听她开口道: 「我在许愿。」 和他顾虑的不同,她理所当然的分享让他有点意外。 「许愿?」所以才把钱币丢进水池里。他在故事书上曾看过这种说法,他相当喜欢看书。「那为什么要爬上去?」他问。故事书里没写过这个。 闻言,她把头转回去,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因为我想看愿望会不会实现。」说完,就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无语看着她危险攀爬的蓝礼央,根本不了解她话里的意思,只能提心吊胆的看着她的危险动作。 结果,这并非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接下来的几天,蓝礼央几乎天天在同一个地方遇见她。 他其实非常不希望她出现。她总是一爬上去就待到近晚餐时刻,不知道会不会有天真的跌下来。好几次,他在餐桌上想告诉爷爷这件事,却又犹豫不决。 他明明就不想管,但房间的玻璃窗刚好可以看见远处被主屋挡住一半的山水造景;每次坐在桌前写功课时,总觉得像是被提醒似的想起她。 虽然一开始是和他无关的,可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倘若发生了什么坏事的话,知情的他也会有责任。应该要告诉大人比较好,但是告状又不是件很好的事,怎么做好像都有一点不对,所以才不想又在这里看见她。 因为无法不在意,他总是像被迫般地在山水造景附近守着。他单纯地认为,这样一来,就算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可以立刻通知大人。 每次发现她又爬上爬下,就会有很多不好的想象在他脑海中浮出;虽然很想要她别再做那么危险的事,不过他又不是很认识她──也不想认识,除了告诉她名字,他并没有和她讲过什么话。 而且,也不想跟她讲。 直到第五天,她好像终于察觉到底下他的存在,把头伸出来,对他喊道: 「礼!」 那是他的名字,是她在喊他的名字?蓝礼央愣愣地没有动作,半晌,才抬头看着上方。 今天是个有大太阳的晴朗天气,他的脸被晒得红通通的;上头的端木丽则打了一把伞放在肩膀上遮阳。 她皱眉注视着他,道: 「你每天坐在那里,会害我被其它人发现的。」 蓝礼央的汗水滴在衣襟上。 他并不是自己想坐在这边的,明明是她害他的;他抿着嘴,有些不高兴地想道。但自己故意坐在这里,的确是为了让人看见;要是真的有人快点发现就好了。虽然抱着这么一点希望,可是这里平常好像根本没什么人会来。 她抬起脸望向远方,没头没脑地道: 「你几年级?」 「……三年级。」蓝礼央有些生气,讲话时稍微用力了点。 闻言,她转回视线。 「原来你比我小,我四年级了。那你就变成家里年纪最小的人了。」 比她小……又怎样!她和他又没什么关系,她刚才还那样喊他名字。 家里年纪最小?谁的家?她的还是他的?他的家……已经不在了。不停在心里反驳她,大太阳照得他有点晕眩,瞇起的眼睛似乎快要看不清任何东西了,于是他低下头。 一块小小的陰影忽然掩住了他,他微怔了下,缓慢地昂起头,只见女孩将手稍微伸长,用那把小伞替他遮去半边阳光。 「今天好热。」她说,往下看着他的脸。 她好像总是用那么直接的眼神看人。 「……嗯。」他低声应道。 刚刚还那么不高兴,但脚边的伞影遮盖了毒辣的阳光,也消弭了他负面的情绪。 这天以后,端木丽好像找到了可以说话的同伴那般,偶尔会跟他说几句话;他则坐在岩石的边缘,平均她说五句才愿意回一句。 这有点奇妙的相处,持续到第二个星期。 一些小小的地方,让他逐渐明了了某些事情。像是她爬到上面,大概是因为只有那里看得到围墙外面的道路。 她是……许什么愿?虽然那的确是和自己没有关系,但一天一点点在意,连他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慢慢开始想知道她奇特行为的个中缘由。 连续几天的艳阳之后,一早就开始下起大雨,还不停地打雷。 蓝礼央坐在教室里凝望着被雨水溅湿的玻璃窗,不自觉地想着今天端木丽应该不会再出现。爷爷要他开始学习自己回家,以后不会每次都接送他了。于是,放学后,他撑着伞,在回家的路上挺直背脊,用被爷爷纠正过的姿势,非常注意地迈开脚步。 回到大房子,站在侧门前,他从衣领里勾出用线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尚未插入锁孔,门就突然从里头打开来了。 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就见有人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刚好站在门口的他首当其冲,被那人猛力给撞开。 他踉跄了几步,待站稳后,回头一看,就见没撑伞的端木丽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马路对面,那里只有一个正往山下走的女性路人。 他把视线收了回来,重新看着端木丽,她注视远方的侧面专注得有些奇异,直到那人走远、不见了踪影,她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她的发丝和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发梢黏贴在脸上,布料晕出深色的痕迹。蓝礼央迟疑了一下,虽然不愿意,最后还是上前伸长手,将伞撑在她头顶上。 她跟自己差不多高。也许,还高自己一点点。 有些冷的雨水被伞面阻断了,他看到她好似醒过来一般,缓慢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他道:“礼,我刚刚认错人了。”她用童稚的嗓音细声说,雨水划过她的面颊。 语毕,她用力转过身,大跨步从侧门走回大房子。 蓝礼央愣住,随即回过神。一开始还有点不情愿地跟在她身后撑伞,之后她跑了起来,在山水造景那里捡起早就被淋湿的书包,那瞬间似有什么闪着银光的东西从书包的外袋里掉出来,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想要还给她,她却只是头也不回地往主屋奔去。 蓝礼央差点脱口叫唤她的名字,突然想起自己不能随便到主屋去,脚步便硬生生停住。望着她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未久,他低头看向手里刚才捡起的东西,那是一个跟他手掌差不多大的圆形物体,由于刚才掉到地上,所以盖子打开来了。 是一个很大的、可以盖起来的表。盖子里面贴着张摺过的照片,照片里,背景明显是在主屋大门,前排站着很小的时候的三兄妹,后面则是两个没见过的大人。 这两个大人,是她的爸爸和妈妈吧。是已经不在这间大房子里的人。 蓝礼央垂下眼,将那个很大的表盖好,放进口袋。 那天晚上,爷爷严肃地质问他在侧门发生的事,那里装有监视的机器,拍到了他和小姐,所以爷爷都知道了。 小姐是不能就这样随便跑出门的,因为外面的坏人很多。他低着头,不能告状,所以不发一语,只是安静地听爷爷告诫,要他以后注意不可以再发生这种情形。 不知怎地,他突兀地想起大表里的照片中,只有端木丽露出天真的笑容。 ……明天就把那个和自己无关的东西还给她。 晚上,雨依然下个不停。他洗完澡、整理好书包,准备上床睡觉。爷爷每天都要在主屋待到十点半,所以他照着爷爷告诉他的,把大门锁好,然后是检查窗户:爷爷自己有钥匙,夜归时可以开门进来。 在要拉上房间的窗帘时,他不经意地望了外头一眼,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在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他看见远处有一抹黑影。 在山水造景底下的那块草地,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晃动。蓝礼央心跳得有些快,正想要打电话到主屋告诉爷爷时,忽然间一道闪电把视线所及之处照得好亮好亮。 只是那么一瞬,在他因为强光而眨眼之前,那个被照得清清楚楚的身影也映入他眼帘。 那个……那个是—— 他回过神,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去想是不是会被责骂,立刻转身跑出房间,拿起挂在鞋柜上的雨伞就开门奔了出去。 脚踩踏在水上的声音啪嗒啪嗒的,溅起的水花弄脏他的睡衣,但他好像没察觉似地不在意,只是笔直冲向山水造景。 “喂……喂!”他终于来到那身影面前,并且唤着她。 “你、你在做什?”他呼吸紊乱,错愕地看着蹲跪在地上的女孩,虽然她已经全身都湿了,他还是将伞移到她上方替她遮去雨水。 “……我在找东西。”端木丽低着头,手掌抵在草地上,像是压抑着什么般地说道:“礼走开。” 找东西?蓝礼央想到那个银色的大表。 “是有照片的表吗?我有捡到。”但是放在房间的书桌上。“……我现在带你去拿。”他道。 她的肩膀颤了一下,本来撑地的双手慢慢地握紧成拳。 看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蓝礼央一时也没了主意。还是把伞留在这里,跑回去拿大表来给她?才这么想着,女孩却无预警地用力站了起来,转身就爬上造景假岩。 蓝礼央错愕又惊讶。 “喂……小姐!”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看她越爬越高,他放开手中雨伞,跟在她后面。 现在去找大人来帮忙恐怕来不及了,雨下那么大,得先让她下来才行。 不够成熟的年纪,混乱的情况,令他只能做出最直接、却不是最妥当的选择。 他甚至开始后悔,如果早一点把小姐的事情告诉爷爷就好了。 “你走开!不要过来!” 在前方的女孩回头怒喊,雨滴打在他脸上,痛痛的。岩壁被雨水淋得湿滑,而他并没有什么攀爬高处的经验,就算岩山大而不陡,但他仍有好几次感觉自己好像要滑下去了,还是因紧跟在端木丽身后,才勉强稳下来。 她一定是爬了无数次,把要踩哪里和抓哪里最好最稳,全都记下来了。 终于到达顶端,他四肢撑地,拼命喘气,待抬起头来,立刻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在远处围墙微弱的光源笼罩之下,可以看见岩山顶端被用淡色漆笔写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字。从左方边缘开始,一排一排的,面积广大而整齐。 蓝礼央贴近脸细看,发现全是同一句话——希望妈妈回家。 ……他终于知道她许的是什么愿了。 注视着端木丽趴在岩石上、使劲地用双手擦掉那些根本擦不掉的字迹,他爬到她身旁。 “小姐。” “你不要管我!”她好像完全不怕痛那般,一直擦一直擦。“就算拼命许愿也没用,就算东西找回来了也没用,妈妈就是不会来……” “你……”蓝礼央想要阻止她,于是抓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她用力抬起脸来,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弄湿她整张面容。 “妈妈离家出走的那天,我明明有看到她啊!”她大喊着,混杂着雨声,表情无比悲痛又难受万分。 她激动地越喊越大声:“我还跟着她走到侧门,她只说她要出门一趟的!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她骗人?为什么妈妈还要跟我说再见?为什么我是看到妈妈离家出走的人?如果我当时留住她就好了啊!” 雨势渐渐变大,凶猛落下的雨水令蓝礼央几乎要睁不开眼。 “我知道了……先一起下去。”慌乱之中,他只能这么说。 “你才不知道!”端木丽用力捶了下岩山,似乎因为觉得他乱讲而情绪更加失控。“知道妈妈是离家出走之后我每天都哭,真的好伤心好伤心!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心里突然有个空空的声音响起,蓝礼央整个人停住动作。 他不知道吗?他……他知道啊。 因为……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他也很伤心很伤心。 但是,他为什么没有哭?他自问着。 雨水打得他好冷,仿佛连脑袋也颤抖了起来般。 就算爷爷再怎么严格,也不会因为他在丧礼上哭泣而责骂他。那个时候,参加丧礼的人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小声地讨论着,以为他是因不了解死亡的意义才没有哭。 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永远见不到了。他为什么没有哭? “——啊。” 一声惊呼让他仿佛从深海里醒过来,吵杂的骤雨声、冰冷的身体将他猛然拉回现实。他看到端木丽好像就要滑下去了,整个人成大字贴伏在岩山边缘;他赶紧爬上前,正要碰到她的手时,她又滑下去了一些,他赶紧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但自己也有半截身体在外面了。 结果两个人一起一点一点地逐渐往下滑动,蓝礼央死命挺住。 低头看见女孩想要强忍却又不小心透露出恐惧的脸孔,他用尽全身力量牢牢地抓着她不放。 有谁?谁快来帮忙?想要喊,却怕一开口力气就会跑到。他紧紧闭上眼睛。 雨声好吵。在被告知爸爸和妈妈发生意外的那天,好像也是下雨的天气。爷爷带他到医院时,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直看着地板。 不要死。 他拼了命的在心里喊着那三个字。在走出医院的时候,在看到家里摆着牌位的时候,在他拿着香对着照片拜拜的时候,在丧礼已经结束了好久、而他甚至已搬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一直都没有停止过用力呼喊那三个字。 但是,爸爸妈妈是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不在他身边。永远不会在他面前出现了。 好像有什么被埋得很深很深的东西被挖了开来,蓝礼央的泪水夺眶而出。 “礼……你在哭吗?是我害的吗?对不起。” 以为是自己害的,女孩道着歉。听到她的话,蓝礼央才感觉到自己脸上除了冰冷的雨水外,还混杂其它温热液体。身体又开始往下滑了,他低喘着对端木丽道:“要掉下去了。” “哇!” 话才一说完,两人就像坐溜滑梯般顺着岩山的斜度,速度飞快地一路跌滑进造景的水池里。 “啪沙”一声溅起大量水花。水池并没有想象中的深,一触到底,手牵手的两人立即拉着对方撑地一起站了起来。 “咳咳咳、咳——” 虽然水深只及腰部,不过这样掉进去当然还是呛了好几口水。 两人面对面站着,因为害怕而始终紧握着彼此的手,不知是由于恐惧还是寒冷,身体都抖得不停。 “呜、呜……”女孩低垂着头,肩膀颤抖,哽咽几声,而后,昂首对天空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哇!啊哇——”大概是刚刚的伤心,大概是放下心来,好多好多的情绪,全都堆叠在一起,溃堤了。 蓝礼央的双眸同样不停地涌出泪水。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丧礼上一直低着头,又为什么一直觉得这大房子里的一切都离他好遥远。 因为他没有任何真实感,没有接受爸爸妈妈已经不在的这件事。所以,那个时候他他没有哭。 他不愿意面对现实,拒绝父母过世之后所带来的一切变化。 于是他封闭自己,不想讲话,不想认识任何人;在开始新生活后也一直感觉自己站在外面看着别人。 年幼的蓝礼央或许隐隐约约感觉到,父母逝去是个触碰到就会疼痛的伤口,所以祖父没有跟他谈过,而他也一直隐忍着。他和祖父两方都在为对方着想,不想使对方伤心难过。 那些在父母过世之后就被倒进去硬埋起来的东西,现在,却陰错阳差地因为端木丽而全被挖了出来。 蓝礼央抬起手背擦拭一直跑出眼眶的泪水,在感觉到眼泪怎么也无法停止的时候,他直接用细瘦的小手臂遮住脸。 突然间,他被人紧紧抱住。 “对不起,对不起,呜……” 同样在哭泣的女孩张开双手抱紧他,对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危险感到内疚不已,说了好几次对不起。 蓝礼央只是让她抱着,因为是男生,所以他觉得自己不能哭出声音,只能用力地抿住嘴唇流泪。 两个同样失去至亲的孩子,就这样站在水池中相拥而泣,直到检查房间发现端木丽不见了而出来寻找的蓝礼央祖父发现了他们。 他和端木丽一起生病发高烧,躺在病床上两天,病好之后被爷爷痛骂一顿,爷爷最后怒吼着:“不懂得保护小姐就不准跟她在一起玩!”然后罚他一天不能吃晚饭,又在他睡觉时悄悄进房看他,但,这全是之后的事了。 第二章 “学校还好吗?” 听见祖父用英语询问,正要出门的蓝礼央回过头。 “嗯。”他点头应道。 每天总是目送他出门上学的祖父审视着他的衣着,然后伸出手稍微调整了他的领带,苍老但稳厚的嗓音使用正统英式发音,说道:“注意仪容。” “知道了。”蓝礼央背起书包,用英文道别,随即开门走出去。 从国中开始,祖父便规定他在家里必须用英语对话。祖母是英国人,所以他必须学会这种语言。 儿时都是父亲在教他,现在他就读的私立中学自然会有英语会话的课程,甚至有七成授课采外语教学,而外籍老师对于他从祖父和父亲学习而来的英国腔感到有趣,并没有强制他更正。学校的制服是仿国外学院的西装上衣,因此必须打领带,他在祖父的教导下已经熟悉六种打法,但至少还有四种需要学习。 今天第一次打温莎结,还不大习惯。 在小径上,他远远望见主屋后的一大片空地,那里已经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了。和端木丽掉进水池的隔天,听说大少爷——也就是端木丽的大哥,站在山水造景前笑呵呵地说着那山水造景本是风水用意,但家里的运势不但没变好,反而更差;之后就立刻叫工人来把所有东西铲掉,全部填平。 由侧门步出大房子,从前面大门驶出的黑色轿车刚好停在他面前的路口,等待红绿灯转变。 纵使黑色轿车的玻璃窗贴着隔热纸,显得隐密且看不见里面的人,但蓝礼央知道轿车后座坐的是谁。 他走过马路,从车前经过。到对面公车站亭等公车时,黑色轿车已经远远离去了。 早上上学时间的公车上总有不少人,他每天要坐约半小时公车到学校,回家时下班放学一起,车流量更大,则要多花十几分钟。 在学校附近的车站下车,走在人行道上,几辆私家轿车驶过他身边,然后在校门口放下跟他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 进入学校大门,蓝礼央从口袋里拿出学校发给的卡式学生证,在穿堂设置的机器上贴按一下,电脑便自动记忆他的到校时间。 上楼到二年级教室,他在自己靠窗的座位上挂好书包,然后望着窗外陆续进校的学生。 这是一所从幼稚园直升的私立完全中学,明明学费昂贵,且入学的名额有限,却还是让许多家长趋之若鹜。但如果只是有钱,还不一定能进入就读,这里的学生多半是有些家庭背景的。 “两个人有伴也好,就上同一所学校吧。”他小学毕业时,端木丽的大哥这么对祖父说。 学费不是问题。端木家的大少爷如此爽快说道。祖父一开始似乎是婉拒的,不过后来在大少爷的坚持下,也就同意了。 因为以前父亲也就读过这所学校。祖父淡淡地说着这个后来愿意接受的最大关键:他想,那时应该也是当时大房子的主人说那是所好学校才去读的吧,那个主人把父亲当作亲人一般看待。 祖父执意要自己付学费,就如同当初父亲就读的时候一样,算是答应的唯一条件。 只是这次学费不需从祖父的薪水里扣除,因为父亲和母亲两人的保险受益人都是他,加上从他出生后父母就帮他存的一笔基金,让他到长大成人都不需为金钱烦恼。 早自习钟声响起,他拿出课本,看见书包的透明夹层内放着校内钢琴比赛的报名表。他六岁开始学琴,一直到九岁前,母亲都说最喜欢听他弹钢琴。 父母过世之后,他便没再弹过钢琴。国一时某天经过音乐教室,看到钢琴,觉得相当怀念,一时手痒,因而稍微弹了一下,几年没碰,果然指法手感完全丧失。 后来他偶尔会借音乐教室里的钢琴来练弹,慢慢地找回感觉,也学练了几首小时候弹不出来的稍难乐曲。结果,这件事在班会讨论要推派钢琴比赛代表时被同学说了出来。 每个班都要推派一位同学,然而钥匙班级里没人会弹钢琴怎么办?没人会去介意这件事,或许是因整个班级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所以一定有人学;又或许是没有学生会重视这件事,考试成绩总是比较重要,校内钢琴比赛只是场游戏。因为种种缘故,他成了没人想要参加的钢琴比赛的代表。 他不讨厌弹钢琴,但也没特别想参加比赛;不过,既然被推派为代表,他就会去练习,因为他不喜欢做事随随便便,对任何事都一样。如果不想要,他会直接说不要,绝不会在答应后又反悔或打混,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早啊,今天朝会又要颁奖了耶。”隔壁迟到的同学和他打招呼。 “早。”他转过头应道。 虽然同学都是出身富裕家庭,且是全身名牌、名车接送,而他只是个做公车上下学的普通人,但像是电视剧里那种被欺负的情节倒是没有发生过。那样偏激的存在毕竟是少数,顶多就是问问他问什么是坐公车,然后说自己从来没坐过,看起来好像很挤又累。 如果他的态度不亢不卑,就不会觉得他们无意间说出的话语有其它意思;又因为对他们这些富足的人而言,这不是什么值得去关心的事,因此基本上很快就会被忘掉。 另外一个他没有被欺负的原因,可能是成绩的关系。由于他是个优等生,无论师长或同侪会比较容易认同他。 不过要说仇视他的也不是没有。 “哼哼!又考第一名,其实是偷偷在补习吧。” 要举行朝会而在走廊排队时,隔壁班的一个男同学对着他故意用鼻子使劲哼气。上国中以后,他不曾考过第一名以外的名次,那个和他相同年级的男同学每次都考第二名,所以常常跑来探听他是不是有去补习,他诚实回答说没有,唯一在学校外面学的就只有钢琴,但男同学似乎并不相信。 他对第一名并无执著,每次考试他都只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但若真的要跟十分用功念书的人相比,他想他应该不能算是努力型的;到国二以后,他才确定自己可能是那种比较懂得念书诀窍的人。 “领奖同学出列。” 段考分数计算结束的这个朝会,是颁奖典礼。听到司仪念道自己班级姓名,蓝礼央走出人群到右侧等待上台。 旁边是三年级的学长姐……端木丽也站在那里。 和他并肩站在第一名的位置上,端木丽漂亮的侧脸看着前方。 察觉到他的存在,她缓慢移动视线直视着他;小时候她也习惯这么直接地看人。 蓝礼央疏远且礼貌地朝她点了下头,随即看向司令台。 他忽然想起知道入学时才知道高他一个年级的端木丽,其实只大他两个多月而已。由于学年是以九月来作区隔,夏末出生的端木丽比秋天出生的他就这样大了一个年级。 印象中,他第一次上台领奖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端木丽,她是从何时开始只要段考成绩出来就站在他旁边的?他甚至连上次什么时候和她说过话都忘记了。 水池事件之后,他们曾经要好过一阵子。病先好的她还偷偷到副屋来看他;平常有空时,她也会来找他,至于当时玩什么说什么他已没太多印象了,只隐约记得祖父总是因此而教训他。 他明白祖父是不希望再发生像掉进水池那样的事情,并不是真的不准两个小朋友一起玩;只是,以祖父的立场来说,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严格提醒是必要的。 但当她知道每次自己来找他,他都会被口头训斥后,端木丽生气了。 “礼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记得,那个时候,端木丽看着他、问他这句话时,那表情就像是被欺骗了般的恼悔,也是从那之后,她就再也不来找他了。 管家孙子和小姐这种像办家家酒的友谊,就这样结束了。 一直到上了国中,他们之间也没讲过什么话,也许擦身而过或眼神交会时会有微小的接触,却再也回不到年幼时那天真单纯的友情了。虽然端木丽的大哥并未因为小时候的那件事禁止两人来往,甚至还认为年龄相近的他们感情还不错,让他们一起读同一所学校,但事实上却不是那样的。 “……二年一班蓝礼央,三年二班端木丽……” 听到司仪叫出自己的名字,他走向前。 “你在看什么?” 身旁友人的问话并未让她收回视线,端木丽站在教室窗口,远远望着对面大楼刚才经过转角、然后走下楼梯的蓝礼央。 “在看礼。”直到不见他的身影,她才回答。已经国中三年级的端木丽,嗓音已有别于儿时的稚嫩,她的声音较一般女孩子醇厚,相当特别。 “礼?”也有着一张标致脸蛋的友人眨眨眼。“啊,你又在看你家管家爷爷的孙子啊?” “嗯。”她点头。低头收拾书包,要放学回家了。 “你在看他什么?”同班同学的好友又问,朝窗户采出头。 端木丽拿起书包背在肩上。 “……我想看他会不会看我。”应该是吧。她朝教室门口走去。 “嗄?”女同学好像听不懂她绕口令似的话,显得一头雾水,随即赶紧背起书包跟在她身后。 步出教室,一个同样是三年级的男生站在走廊上。 头发抓得很有型的男生像是在等待,看见她们两个,就上前道:“我找她。” 他用下巴比了比端木丽身旁的女学生。 “咦?我?”女同学指着自己,相当意外。被那男生示意到旁边说话,她为难地对端木丽小声道:“你要等我喔,丽丽。” 跟着男生移动到大约五步远的地方,似乎非常不擅长和异性相处的女同学紧张又不安地频频回首。 那并不是很远的距离,男生也没特别压低声音,让端木丽可以清楚地听见男生对好友说出“我喜欢你”的四个字告白。 友人先是呆傻,然后害羞地低下头,再很快地说了句对不起,男生立刻一脸无趣和不爽地转身,裤子上违反校规的锁链随着动作晃了一圈。 “啧。”离开前还不屑地咋了舌。 端木丽可以感觉到男生经过自己时射过来的尖锐眼神,但是她没有去理会。 “我、我吓了一跳。”脸红得像熟透苹果的女同学回到她身边,呐呐地说道。 端木丽等好友走过来后,继续迈开步伐往前走。 “那个人上星期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她说。当然也被她拒绝了,一个连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啊?”女同学惊讶地睁大眼,随即天真道:“是……是这样啊……他喜欢上一个人的速度好快喔。” “我觉得不是那样。”那也不是喜欢。端木丽走下楼梯。 “咦?不是吗?”女同学困惑了。 “嗯,不是。”端木丽非常肯定地回答。下楼绕到教师办公室,她打开书包,把一张填好的比赛表格放在导师桌上。 “咦?你要参加钢琴比赛啊?”女同学好奇道。“之前班会时都没有人举手耶,你怎么突然想要参加了?” “……因为礼参加了。”端木丽回答道。昨天音乐老师请她帮忙整理报名表时她看到的,由于报名即将截止,她于是马上跟老师要了表格。 “啊?”女同学和她一起走出办公室,犹豫了下,问:“丽丽……你是不是讨厌他啊?” 端木丽停住脚步。 “为什么?”她转头看着好友。 “什么为什么?”女同学一脸茫然。 “为什么会说我讨厌礼?”端木丽瞅住她。 “因为、因为你故意要和他比赛。而且你也好像故意和他一样一直考第一名,很像是特别针对他……”女同学说出自己的感觉。 “不是那样的。”端木丽这么说,但也只说了这句。 步出校门,她找到自己家司机的车。 “啊。”身旁的女同学似乎看到了什么,惊呼了一声,随即用手掩住嘴。 “有、有人来接我了。丽丽,明天见!”她道别后,开心地跑离。 端木丽望见不远处有一个将近四十岁的高大男人,戴着墨镜靠在一辆银蓝色的车子旁,好友直直地往那人奔去,高兴地红了双颊。 个性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友人,是在三年级时因考试成绩分组而同班,又因为两人的姓氏都是特别的复姓,所以女同学便说想要和她成为好朋友。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来接走友人了,甚至友人书包里面也摆有那个男人的照片。 端木丽坐上自己家的车,司机转动方向盘,将车子驶进道路。 没开多远,她就在每天经过的公车站看见蓝礼央在等车。 如果可以邀他一起回家的话,她会。 但是不行。 蓝礼央来他们家的时候,妈妈刚离家出走没多久,爸爸也不在,她非常地伤心,虽然那时候年纪还小,可她清楚地知道,不能跟两个哥哥提起妈妈。 因为,他们家曾经有两个妈妈。 在没有办法跟任何人倾诉的状况下,和她差不多年纪的蓝礼央便成为当时她唯一能够说话的对象;虽然他好像很难接近,又老是对她爱理不理,却是那种即使在大太阳底下也会陪着她的人;她知道他虽然有点冷淡又凶,其实是个内心温柔的人。 所以。她才不想他因为她而被责骂。 两人抱在一起哭的时候,她真的有种温暖又依赖的强烈心情;但是当知道自己每次都害他被骂之后,她好懊悔,并且生自己的气。 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所以她忍着不再去找他,却一直没有忘记两人小时纯真的友谊;知道上国中读同一所学校,本来想,在学校两人应该就可以说话了,但当看见他时,她却感觉记忆中那么近的距离仿佛一下子被拉得好远,变得完全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就这样,在家里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在学校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当时她没有闯祸的话,他们不会变得亲近;但也是因为她闯了那个祸,让她只能用眼神对他传达心意。 端木丽望着街景。 回到家,她在主屋前下车,对即将要退休的司机伯伯道谢,然后拿着书包进门。 “小姐,您回来了。”年近七十的管家已经在门口等候。 “我回来了。”端木丽点点头。管家爷爷从她祖父那一代就一直在他们家了,她小时候还喊管家爷爷的妻子叫管家奶奶;长大一点以后,始终觉得让长者对自己使用敬语实在不妥当,但是管家爷爷又总说这是规矩,不可废,甚至连大哥都拿他没辙。 管家爷爷表面上相当绅士,却是个一丝不苟又严守分际的人。 察觉管家上前一步,似乎有意要替她拿书包,她手一抱,把书包护在胸前。虽然从小生长在富裕的环境,但显然和她成长后学习的轮理常识有所冲突,尤其要让从小代替双亲照顾她到大的长辈服侍自己这一点。 老管家姿态优雅且不着痕迹地收势,同时对她开口道:“二少爷回来了。”她一顿。 “……咦?”二哥前年出国读大学,现在又不是寒暑假期间,怎么会突然回家?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她急急走进客厅,就见到两位兄长伫立在落地窗前,彼此站得相当靠近。 端木家的兄妹感情不好……是事实,也不是。 正确地说,是兄弟两人感情不好。 从小到大,端木丽从没见过同年龄的两位兄长在一起玩过,当他们同在一个场合时,总会呈现一种紧张气氛。 她凝视着两位兄长,觉得气氛又变得僵硬了。 “来得正好。”老是笑得像天塌下来只会砸死全地球人却不会砸到他的大哥,一发现她站在客厅门口就笑道:“我们正在讨论你的事呢。” “……什么?”端木丽瞅着他,然后看见一脸冷淡的二哥绕过大哥身边,朝她走来。 “就关于你留学的事。”大哥说道。 二哥经过她身旁,开启他那优美的嘴唇,对她低声说:“你自己决定就好。”接着便越过她直接上楼。 她目送二哥回房后,转回视线,见大哥依然面带微笑,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什么留学?”她问兄长。 端木大哥走到沙发旁坐下,端起茶杯,先品尝刚泡好的美味红茶。 “你国三了,马上就要上高中,也该是要考虑的时候。看以后是要像伶一样出国,或是像我一样都不出去也可以,我不会逼你;但是早点告诉你,你就可以有充分时间好好想想。” 伶是二哥的名字。 “我知道了。”她会想的。她停顿了下,问:“你只是因为这个就把二哥叫回来?” 他笑。 “我跟他说家里有很重要的事。我觉得这很重要啊。” ……大哥从以前有很喜欢故意惹二哥。[群聊制作]虽然她和他们只有五岁的差距,但就像她不能提起爸爸妈妈的事一样,她偶尔也觉得和大哥二哥有种距离感。 大哥绝对不是不疼她,二哥也没有对她不好,只是,如果有天世界要毁灭了,大哥会要她上唯一的救命逃生船,他自己则会跟二哥留在无人岛上互相等着对方先死。 端木丽离开客厅,缓慢地走上楼梯。 懂事之后,她心里非常清楚明白自己的家庭绝对不是一般正常的家庭。也由于这样,让她不善于发展人际关系。小学四年级那年,因为妈妈离家出走,整个家分裂了,爸爸自此出国不归;她明明有父母,却跟没父母一样,她只想着要他们回来。 上国中后,她逐渐理解家里那样复杂的过去,以及最终离散的结果,在在都影响了她;于是,她变得沉默、低调,现在唯一的朋友也是因对方主动来接近她。 她无法放下小时候和蓝礼央那段短暂的友谊。 那是很单纯的,真诚的,小小的友情。 进到自己房间,她关上门。 书桌上的书本放得乱七八糟;她不像礼那样聪明,以前在学校的成绩排名大多在十名上下,后来为了要考到第一名,她总是非常用功地念书。 大哥老笑她用功到可以说是用力了,考试期间甚至连床上都会堆满讲义和自修。虽然现在都已考完且颁发名次了,桌面还是被一堆书本占领。 将今天领的奖状放进怞屉里,听到外面有洒水的声音,她走到窗边,稍微打开玻璃窗,往楼下瞧去。 只见蓝礼央站在满是美丽颜色的庭园之中,正拿着水管对花卉浇水。 他还穿着制服衬衫,仅挽起袖子。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他做这种事了。小时候他还只是捡捡垃圾,现在照顾植物、清理水池,几乎都是他的工作了。 她也知道管家爷爷好像教了他一些东西。 端木丽想着:不是有洒水器吗?园丁呢?不过,这些事情是不会有人告诉她的,问大哥或管家爷爷,他们总是回问::“问这个做什么?”或“您不用担心。”即使如此,她还是感觉到家里的人渐渐变少了。 一些熟面孔都不在了。 端木丽搬张椅子坐在窗边,心想自己一直看着蓝礼央,不知他会不会突然抬头看上来;就像在学校时一样,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用眼神传递心意。 但要用眼睛发出声音或电波毕竟是不可能办到的,更何况她晓得他一做起事来就很认真,不会注意到别的地方。把酸痛的眼睛埋进肘窝,她想起刚才大哥提到的出国留学的事。 大哥说他不会逼她,而且时间还很早。出国留学好不好她不知道,只是觉得现在她并不想离开这里;但是,她留下来的意义又是什么?爸爸妈妈和二哥都不在了,大哥有一定会笑着送她上飞机,所以她走或不走有什么差别?如果有人会不舍她离开,或许她就不会这么想了。 趴在窗边凝视着楼下的蓝礼央,许久,她伸手从床上拿起一个布做的骰子,那是国一时的劳作,虽然做得歪七扭八,但好歹是自己一针一线缝的。 心里不怎么认真地想着;若掷到奇数,就去找蓝礼央讲话。 一丢,结果是四点。有些失望的同时,又好像感觉有点庆幸,因为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道怎么与他聊天;有一半真心是真的想要跟他交谈,又有一半真心是真的不想要和他说话。 所以,庆幸完又开始觉得失落了。那再一次,三战两胜,只要掷到两次奇数,就下楼去找蓝礼央。 这么想着,一丢,是二点。她望着地上的骰子半晌;这回反应快了些,又跟自己说道:那五战三胜,掷三次奇数就去,丢第三次,又是四点。 不管丢几回,最后都是事与愿违。她抿着嘴唇,不知何时变得异常认真起来,这回决定前面全部作废,不要再变换条件,而且是最后最后一次!掷到偶数就——结果丢出的是一点。 ……这一定是上天要她不要跟他说话。拿起骰子,端木丽站在窗边,这时才发现蓝礼央早已不在庭院里了,她怔了一会儿,想着刚才那么专心执着的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转身想要把骰子放回原位时,一不留心,手臂稍稍撞到窗框,由于没拿紧,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布骰子滚掉出窗外。 “啊。”她空手不动的愣住几秒,之后回过神,转身离房下楼。 来到主屋侧边的庭园,她依照窗口角度,弯身找寻掉落的骰子,明明是个明显不过的物体,却没办法马上找着。 指尖轻轻拨开的树叶,带着充分湿润的触感,因为礼刚在这里浇过水…… “小姐。” 有人在背后唤她。她心一跳,停住动作。 就算两人已经很久没交谈了,她还是认得那副嗓音。端木丽站直身,缓慢转过头,看见刚刚还以为已经不在的蓝礼央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她的那个布骰子。 她盯住那布骰子,直到蓝礼央启唇道:“这是您的?” 他跟她说话了,但,怎么会是用敬语?呃……什么时候开始用的?上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她的脑袋被这些问题迅速填满,被动回答道:“是……是我掉的。”忽然想到在家里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和他交谈,要不然会害他被管家爷爷责骂。 他会用敬语,应该是管家爷爷交代的吧?她立刻伸出手指贴着自己嘴唇,板着面孔小声警示:“嘘。” “……什么?”他疑惑不解。 她的话像是对他造成奇怪的谜团和误导,虽然想要说明清楚却又不能马上说明,因为心里老想着不要他为了和她说话而被骂,她往后退了一大步,像是非常不想要他接近自己。 她看见他收起困惑的表情,态度变得疏远而淡漠。 “如果您不想要我靠近的话……”他将那个布骰子放在草地上,随即转身离去。 “啊!”不是那样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望着他走离的背影,她想要解释,却又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 最后,她只能上前拿起他放在草地上的布骰子。 回到自己房间,她坐在床沿,看着手中的布骰子好半天;之后,她把骰子用透明的袋子装起来,打了个红色缎带,放在书桌旁的木柜上。 明天就要钢琴比赛了。 因为家里没有钢琴,所以蓝礼央都是在学校的音乐教室练弹。他并未选择技巧华丽艰涩的曲子,而是挑了首中等程度且自己喜欢的乐曲。 明明是首很好听的曲子,而他也相当喜爱,甚至已把音符记在脑海里,但不知为什么,即使可以无差错一路顺畅到底地弹完整首乐曲,他却没有那种进入状况的感觉。 自从知道端木丽也报名参加比赛后,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困扰着。 弹罢最后一小节,蓝礼央放下手。 垂眸注视着黑白分明的键盘,他吐出一口气。 “三年级有个超漂亮的学姐,跟你一样常常考第一名的那个,她也参加比赛了耶!还是最后一天交的报名表,有人在说终于可以看见你们两个比出高下了。钢琴比赛好像变得有趣了一点。” 前几天,班上某个男同学兴致昂扬地这么对他说道。容貌出众的端木丽算是学校满有名的人物,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在讨论她。 比出高下?他从来没想过要和端木丽比较什么。虽然他并未刻意隐瞒,但至今同学间尚没有人知晓他和端木家的关系。 “你们两个老是考第一名,老师们都在说如果你们同年级的话,应该是竞争很激烈的对手。音乐老师好像问了那个学姐为什么突然想要参加钢琴比赛,听说她回答是因为你有参加耶!”男同学一脸神奇地说着。 “果然学姐也很想和你比出高下。不过,她这么针对你,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学姐啊?她真的好漂亮,如果你认识她的话,介绍让我们认识一下……” 男同学的殷切期待他并没有接收到,只是从那天开始他就无法专心练弹。他不知道同学说的是真是假,却仅想到端木丽之前在庭院时那明显排斥他的举动。 她那和儿时已不同的嗓音让他觉得相当陌生,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交谈了。不准和她说话,也不能接近她……她会这样,大概是因为讨厌他吧。 虽然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但如果不是讨厌他,她又怎么会是这种态度?怀抱着不确定的疑问,当天稍后他借钢琴时遇到音乐老师,音乐老师拍着他的肩膀笑说期待他和端木丽的表现,他从老师的话里得到了证实。 端木丽是真的因为他参加了比赛才临时决定参加,甚至与他选了同一首曲子。 主屋里偶尔会传来钢琴声,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所以端木丽会弹钢琴他并不意外,只是,原来这一阵子钢琴声变得频繁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当他发现她弹奏的是他所选择的乐曲时,也曾经疑惑:为什么要因为他而参加?为什么故意和他选同一首比赛曲?如果不是讨厌他的话,应该不会针对他到这样的地步。 他抬眸,黑得发亮的琴身映照出他的脸容。小时候,她也是突然间就不和他说话了,虽然明白年幼的友谊早已烟消云散,却没想到自己会被她讨厌到这种程度。 手指重新放上琴键,蓝礼央流畅地弹奏起来。直到放学回家,他连一次满意的完全演奏都没有。 那天,大房子里的琴声一直持续到就寝时间的前一刻。 翌日。 比赛是在上午进行,蓝礼央和其他参加比赛的选手依照怞签号码顺序坐在礼堂后台。 端木丽就坐在他的右后方,双膝上放着乐谱,她低头复习音符,手指在乐谱上无声地弹着,及时都要上台了,仍打算努力到最后一刻。 端木丽开始考第一名以后,祖父曾经跟他提过——小姐不算是个聪慧的孩子,却十分懂得勤能补拙的道理。 她是那种,不管做任何事都会非常认真的个性。 蓝礼央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曾在骤雨冷夜里的岩石山上看到的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他意外地完全能理解和体会端木丽的认真拼命可以到何种令人吃惊的程度。 司仪喊着他的名字,蓝礼央起身,走出后台,来到大礼堂中间的平台式钢琴前。他对着观众席鞠躬,随即在弹奏者的位子落座。 轻吸一口气,他双手放上琴键,没有犹豫,利落地弹下音符。 清脆的琴声从他指尖流泻而出,回荡在整座大礼堂中。 他喜欢这首曲子,节奏优雅缓慢,总是可以不慌不忙地弹奏它。蓝礼央将精神集中在乐曲上面,什么也不去想,无奈却一如之前练琴时那般,完全做不到;虽然音律顺利地进行着,但脑袋里却像是一直有杂音出现。 他已经尽自己所能的完整练习过了,是因为不讨厌弹钢琴,所以才会坐在这里,他只想好好地弹完、做好这件事。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争高下,或想把谁比下去。 明明是首从容不迫的曲子,却令他额间泌出一层极薄的汗意。 为使自己专心,他闭上眼睛,想用耳朵感觉音乐;仅仅只是一秒,他脑海里闪过端木丽的脸容。 他一怔,张开双眸,手指在一瞬间停顿。 只是眨眼间的事而已,他的节奏慢了半拍。虽然之后立刻就修正了,一般人应该听不出来,但直到弹毕结束下台、所有参加比赛的同学都演奏完毕,他都还在因为这个意外的失误而陷入沉思。 评审计分,名次很快地列出。 这次的校内钢琴比赛本来就不是什么水准很高的比赛,但学钢琴好几年的人不在少数,第一、二名都是将高难度技巧曲子弹得流畅的学生,至于第三名,则是选曲不难、弹奏无缺点的端木丽。 “你输啦!果然还是学姐比较厉害!” 回到教室,想要认识端木丽的男同学跑来亏他。他并不在意。 他绝不是要和她竞争才上台,他对名次也真的没什么执着。即使如此,那个失误却是他完全没有预想到的。 放学回家时,由于他是值日生,必须检查打扫,所以留晚了一点。将窗户关好后,他离开教室,常常的走廊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转弯来到楼梯间,正要下去时,却看见有个人站在不远的窗口处。 宛如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伫立在下半层楼梯间的端木丽,美丽的眼眸始终盯着楼梯和走廊的连接处。 也因此,被她视线捕捉住的蓝礼央不禁停住脚步。 “……我在等你,礼。”她的第一句话就解开他的疑问。 “今天比赛的时候,你怎么会弹错?”背着书包的端木丽手里还拿着钢琴比赛第三名的小奖杯。 在大房子时那样拒绝和他交谈,现在却又在这里等着他问问题,她就这么看重和他比赛的结果?即使讨厌他,也要来问清楚?但,她却又那般熟悉地唤着他的名字。蓝礼央无法理解,也未立刻回答。 端木丽仅是瞅着他,又道:“老师说,这首曲子你弹得很熟了,老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错,也许是你太紧张了。” 他看着她,片刻,启唇道:“……不是。”他只是在弹奏时分神了下。 闻言,她低语一句:“是吗……”然后又昂起脸来。 “那……” 她好像想说什么,蓝礼央却同时对她开口:“我并不想和谁竞争或做比较。”尤其是她。 “……咦?”她抬头看着她。 和她相隔着一层楼梯,他伫立在高处,垂眸俯视着她,道:“我从来没有把谁当成竞争对手,也不曾有过任何想要和谁比较的意思。我不想和您比赛。”所以,不要用这种特别针对他的方式,让他理解她有多么敌视他。他……并没有把她当敌人。 < p>端木丽站在楼梯下面,直看着他。 “……你说什么?”她先是露出有些奇异的眼神,而后,想到了什么般,道:“难道礼是故意弹错?钢琴比赛,你是故意输给我?” 蓝礼央微怔。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让她起这种联想。 “不是。”他真的是因没办法专心才弹错,虽然当时脑中的确闪过她的脸容,但分神是事实,却跟分神的内容无关。 “你刚不是说不想和我比吗?”她一手拿着奖杯,一手在身侧握着拳头,脸上的神情复杂。“你是因为我也参加比赛所以才弹错的?”她问。 蓝礼央一时无语。得知她是针对他才去参加比赛后,他的确被困扰住了,但是那个失误完全是自己的责任。 “不是那样的。”他认真道。 但是,她似乎没办法相信他的话。端木丽注视着他,直到她那被扰乱的情绪变得深沉而清冷。 “是不是因为我是小姐,所以你才这么做?”她低声问。 不是。蓝礼央刚想要否认,就见提问的端木丽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下楼的脚步声迅速远去,蓝礼央伫立原地,回想着自己说过的话,不晓得从哪里开始、又为什么会造成她这样的误解。 回到大房子,他在置放垃圾的地方看见那个钢琴比赛第三名的奖杯,就那样被丢弃了。 那是国中生的蓝礼央最后一次和国中生的端木丽说话。 之后,两人各怀交错的心情和想法升上高中。 第三章 “蓝礼央,你真的不考虑看看?你家里只有爷爷是吗?老师可以去跟你爷爷谈谈。” 站在办公室内,面对导师的好意,背着书包的蓝礼央仅道:“谢谢老师,不过我真的没有打算跳级,所以不用做跳级测验。” “可是你从国中到现在成绩一直都很好啊,为什么不试试看呢?不然那……出国呢?我们学校有很多学生高中一毕业就出国了,他们是家里很有钱早就决定了,但是你不一样,凭你的成绩,你可以拿到奖学金,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导师说道。 “我并不想出国。”蓝礼央回答道。进入变声期的声音有点沙哑。 导师听了,一脸可惜,最后还是对他说他才高一,还有时间考虑,然后塞给他几份奖学金及留学申请参考,这才放他走。 蓝礼央敬礼之后离开办公室。放学时间,同学纷纷离开学校,不少轿车在外面等着接人,他一如往常地走到校门斜对面的公车站牌处。 和拥挤的下班人潮一起摇晃了四十分钟,在大房子附近的站下车,也如同过去的每一天那样,由侧门进入。 夏天刚过,初秋的傍晚气温逐渐转凉,天空也比较早暗下来;偌大的主屋,远远看去只有两、三个地方的灯是亮着的,和小时候一到夜晚就灯火通明的景象不同,感觉冷冷清清的。 大门刚好开启,银灰色轿车缓慢驶入,那是端木丽大哥的车子。 自从司机退休之后,都是端木丽的大哥接送她上下学,端木丽的大哥若是没空,就似乎是坐她国中以来的好友的便车。 蓝礼央收回视线,打开副屋的门,只有他一个人。祖父大都在六点半回到副屋,七点半煮好晚餐端上桌和他一起共享,向来非常地准时,没有一天例外过;而他总是利用这空档写作业或读书。 和国中是不同,高中比较晚放学,所以他只有在周末假日时能帮忙处理大房子那边的事情。 整理正门庭院的园丁和另外一位打扫的叔叔四年前就已经离开,似乎是被辞退的。 其他像是洗碗、清洁的佣人,也陆续因为相同原因走了好几个;由于在这里相当被善待的缘故,离去时他们并没有太多埋怨,倒是很担心端木家的状况。 这几年大房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似乎只剩下身为管家的祖父、一名厨师,还有一个钟点女佣。 也因此,祖父的工作越来越繁重。 虽然祖父并没有对他说明状况,但蓝礼央的确从祖父劳累的脸庞看出了一些迹象。 壁钟的时针指着晚上六点半,祖父从主屋回来了。蓝礼央在房内听见开门的声响,便起身走到客厅,平常总是很快进厨房的祖父,今天却低着头坐在沙发上。 “礼央……咳咳……” 困难地唤着他的名字,蓝礼央看见祖父抚着胸口,嘴唇颤抖,露出十分难受的表情,在喃喃说着胸口疼痛之类不成句的单词之后,身体颓然倒下。 “爷爷!”蓝礼央迅速上前扶住他,并且当机立断拿起电话,打算叫救护车。 不料却被祖父抓住手,阻止道:“千万别……让少爷……小……姐知道……” 由于祖父的表情相当坚持,也始终不肯放手让他打电话,蓝礼央只好将他的手臂架上自己肩膀,走出大房子后招计程车。 在医院检查之后,蓝礼央发现从两年前祖父的心脏就出现了些问题,这次引发肺积水,心跳数甚至高达一分钟近一百七十下。由于状况严重,必须留院观察。 不可能不让少爷小姐知道的,至少不可能不让少爷知道。待祖父状况稳定下来,蓝礼央打电话给端木丽的大哥,将情况概略告知;但因顾及到祖父的意愿,他只说祖父身体不舒服要休息几天,并没有仔细说明病况。 已经超过六十五岁的祖父原本早该退休养老,但上一任主人,也就是端木丽的父母,丢下三个孩子,一个移居国外,一个离家出走,看着少爷小姐出生成长的祖父,当然不可能就那样离开。 如果不是因为端木家,或许祖父会在父亲发生意外过世之前跟他们一同生活;虽然是这样,但祖父并未因此而对大房子里的人有所怨恨。 父亲在世时,常说祖父的家人不只有他们;虽然祖父跟另外一边的家人比较常在一起,但是感情的浓度却是一样的。蓝礼央听闻过祖父年轻时的事,当时周遭亲戚对异国婚姻存有偏见,所以祖父似乎是和家里闹翻,放弃留学未完成的学业,和祖母私奔结婚去了。 蓝礼央实在很难想像这么严谨注重礼仪的祖父竟曾有过这么疯狂热烈的过去。失去家庭支援的现实状况相当残酷,幸好在穷途末路时遇上端木家的老主人,给了他们能够温饱的工作和住所,让他学习正统的西式礼仪和各种知识,成为一个无人能及的称职管家。 不论出席任何场合,那完美的礼节和仪态,都是端木家的门面以及骄傲,端木家对祖父而言可说是恩同再造。祖母得病的那几年,端木家也伸出了援手,甚至从国外请来认识的医生医治;祖母病逝之后,还替她办了隆重庄严的丧礼。 虽说是服务四十年以上,但会为佣人做到这种程度的绝不会是多数。 他能够明白祖父离不开端木家的理由,记忆里的父母一直都很快乐幸福;从父母的谈话里即能得知,在成年之前,祖父对父亲绝对是尽责的,所以也就没有任何理由去抱怨和不满。但祖父毕竟年纪大了,小时候看起来像是巨人的存在,在他开始成长之后,已能逐渐感觉到那无法停止的衰老;再加上大房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他不想让祖父太过躁劳,所以总是一有时间就帮忙处理杂事。 他不跳级,不打算出国,是考虑到年迈祖父的关系。他有必须照顾的亲人,所以对那些事没有任何意思,但他不会说出来,因为那是他的决定和选择。 在病床旁陪伴到天亮,蓝礼央又打了通电话,这次是打给学校请假。 之后,端木丽的大哥来了;明明没有透露祖父是在哪间医院,他却还是有办法找到。如果不是由于直接推测在最近的医院,多半是有认识的熟人在这家医院。 由于祖父还在昏迷当中,端木丽的大哥并没有待多久,只笑着说不用烦恼医药费,随即走了。 当天下午,蓝礼央的祖父清醒过来,但整个人却十分虚弱,身上挂着点滴和量测心跳的机器,和平常高雅严格又端正不苟的模样大不相同,就只是一个孱弱的老者。 整整两天,蓝礼央除了回大房子拿需要的东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病房。 祖父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即便是连下床都无法独自做到,蓝礼央的祖父还是心心念念大房子的事情,喃语着想要快点出院。但当知道这根本无法办到之后,他转而开口赶自己的孙子,要蓝礼央回学校,别把时间浪费在他这个老人身上。 蓝礼央硬是多留了一天,最后在无法动摇祖父坚持的情况下,只好离开医院。 第四日,早晨他出门上学时,敏感地察觉到庭院的落叶堆积了起来;前庭那已很久没喷过水的喷水池上面还长着青苔。到学校补上课业进度,放学后,他带着跟同学借来的笔记到医院探望祖父,待没两个小时又被赶回家。 隔天也是同样的情况,庭院里越积越多的枯叶、一心想要回大房子的祖父,让蓝礼央觉得这些事不断在纠缠着自己。 次日,天尚未全亮,他起了个大早,穿着端正的学校制服,来到主屋。 要进入主屋,要穿正装。祖父总是这样说。 虽然他没有像祖父那样专业笔挺的西服,但制服也是正装的一种。 向厨师及女佣请教过房间位置,以及祖父平常做的事后,他先用熨斗熨烫报纸和餐巾。他从祖父那里知晓烫好的报纸在看的时候不会让油墨弄脏手,却是第一次实际做这件事。烫报纸是一件感觉起来好像不难、实际上做来却仍需要小心拿捏的工作,将处理好的报纸在固定位置上放妥,待腕表的时间一到,他上到二楼,在门前未迟疑太久,曲起手指敲了下去。 扣扣扣。三下。 若是里面没有回应,就在心里默数到十,然后再敲三下。这也是从祖父那里学来的。或许是以自己的职业为傲,从小,祖父就常跟他聊一些关于管家的工作细节。 没让他敲第二次,房间门从里面打了开来。端木丽的大哥看见他,先是挑起眉头,随即笑了。 “有趣。”甚至没多问什么;说出那两字感想后,青年打个呵欠,直接道:“我今天大学没课,所以不用叫我。那边那个要叫一下。”他指着斜对面的房间交代后,便关上门。 蓝礼央转过身,伫立在那扇门前面;这次,他迟疑了几分钟,最后才终于抬起手敲门。 敲了三下,又第二次的三下,里面始终没有动静;就在他考虑着要不要请女佣上来时,房间门终于开了。 穿着睡衣的端木丽睡眼惺忪地站在那里。 “管家爷……”她柔着眼睛,在看清楚门口站的人是谁之后,她先是僵住动作,跟着,她缓慢地将自己的手伸向房门,表情僵硬地把门用力往前压上。 厚实的桃木门板“砰地”地他面前关起,刮起的风甚至吹动他额前的发。 “……小姐,起床了。”蓝礼央对着门板说道,然后听见里面传来东西翻倒的声音。 心想这样应该是确定起床了。蓝礼央回到楼下,将银制的刀叉汤匙以及刚烫好的餐巾——摆上餐桌。他每天和身为管家的祖父一同用餐,一般西餐餐具的摆法和礼仪早已耳熟能详。 待端木丽下楼到餐厅,他拉开椅子,等候她入坐。 “礼……你这样是在做什么?”站在餐桌旁的端木丽已经穿好制服,仪容整齐地问他。 蓝礼央望着她,道:“祖父一直挂念着工作,所以我想做些事让他放心。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正确,请告诉我,我会记起来。”他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这样了。 端木丽闻言,即道:“管家爷爷究竟是怎么了?这么多天没来。我问大哥,大哥也只说管家爷爷有事请假,什么都没跟我讲。” 原来她不晓得。蓝礼央思量了下,道:“祖父生病了。”他不想说谎。 “生病?”她显然相当惊讶,问:“严不严重?在哪家医院?” 她毫不隐藏的关怀,令原本有意隔出距离的蓝礼央不觉放软态度。 “现在已经没事了。”他道。 “是吗……”似乎察觉他一直在等她入座,端木丽稍微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上前坐下,跟着抬起头对他说道:“我想去探望管家爷爷,告诉我医院在哪里。” “……抱歉,不行。”他淡淡地道。 他的回答明显教她愣住了。 “为什么?” “祖父不会希望劳烦小姐的。”事实上,祖父连看到他去都会赶他走。若知道他把病情透露给小姐知道,一定会不高兴的。 “可是——” 蓝礼央将厨师刚做好的早餐摆上桌面,这个举动恰巧打断她的话,她看似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抿住嘴。他把杯子倒满新鲜果汁,左手臂上搭着平整的餐巾,动作优雅好看。 蓝礼央在这之前未曾做过相同的事,但从小就被严格教导的仪态,以及身为管家的祖父即使是在他面前也丝毫不放松的专业举止,日复一日地看,也令得他自然而然且不自觉地呈现在自己的肢体动作上。 默默站在一旁,待端木丽用完早餐,他俐落地稍作收拾,然后在端木丽离开主屋时,背着书包走在她身后,一路送她到大门口。 从主屋到大门只是短短一段路,但端木丽却有好几次想要回头,又犹豫地忍住。始终和她保持距离的蓝礼央心想,或许是他的存在让她如此,她一直都不大喜欢他,从以前就是。 虽然自己只是想让祖父放心才做这些事,或许从明天开始除了非到必要的情况,应该尽量避开她。 来到大门口,一辆银蓝色轿车已停在那里。车子前座有人探出头来。 “丽丽早安。”漂亮女孩笑着道早,在发现蓝礼央时,她眨了一下眼。 那是端木丽从国中时期就要好的同学兼友人。蓝礼央知道最近端木丽经常搭友人的车上下学,为配合友人的时间,所以比以往晚些出门。 端木丽伫立在车旁,并没有立刻开门上车,沉默几秒后,背对着蓝礼央启唇道:“坐公车的话可能上学会迟到。” 的确,他平常坐的那班公车已经开走了;但,她怎么会知道?蓝礼央注视她握着车门手把的背影,不知她有何用意。 “是吗?”前座的端木丽好友很友善,先是望向端木丽,随即好心地道:“你是礼吧?一起上来吧,不然要迟到了。” 没想到会受到邀请,虽然他们的确就读同一所学校,但是…… 他看着依然没有回头说话的端木丽,正想拒绝,端木丽却在他之前开口了。 “我觉得……管家爷爷也不想你因为帮他做事而迟到。” 语毕,她缓慢地转过头,直直地凝视他。 就好像小时候那样。 自从国中钢琴比赛之后两人就几乎不曾再交谈过,一直认为她对自己反感的,直到刚刚,他跟她还保持着距离,但现在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说?蓝礼央静静看着她,想弄明白她究竟是何意思,半晌,他道:“小姐应该不想要与我共乘吧?” “我从来没说过……讨厌礼的话吧。”端木丽一双美眸眨也不眨。 “我一个字都没说过。”她道。 闻言,蓝礼央怔住。未久,他上前替她打开车门。 “小姐先请。”他清浅地说道。 端木丽顿了一顿,随即坐上后座;然后,蓝礼央也跟着坐了进去。她有一瞬间露出讶异的神情,而后彷彿心情变好似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要走了。”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个年约四十岁的男人,长相端正,但气质和穿着都有些随性和不修边幅。 虽然只远远看过几次,但蓝礼央知道这个男人从以前就常陪在端木丽的友人身旁,不像是父亲,也不是兄长,保护者是最贴切的形容了。感觉那男人透过后照镜打量着自己,蓝礼央毫不畏惧地回视。 男人勾起嘴角。 “一年十一班的蓝礼央同学,”男人转动方向盘,懒洋洋道:“只有祖父一个亲人,中英混血,从进入这所私校开始就没考过第一名之外的成绩……啧,我讨厌聪明的小鬼。” 警察……不,或许是保全或保镖。这男人给人那种感觉。即使对方把他的私事一清二楚地说了出来,蓝礼央依然冷静且不泄露任何情绪。 听他说完这段话,副驾驶座上的端木丽好友却明显地傻住了。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友人惊讶地问。 “因为我是大人。”男人理所当然地回答,答案却莫名其妙。 “什么……”友人一副有听没懂的样子,连忙回过头,对着后座的端木丽道:“丽丽,对不起喔。但是,安叔叔他没有恶意。”她有些歉疚地瞅着蓝礼央。 原来那男人姓安。蓝礼央听见端木丽开口道:“嗯,我知道。他是在保护你,我可以理解。”她将视线转向前方的男人。 “所以,相对的,我也有我想保护的人,请你不要再这么做了,礼绝对是可以信任的。” 本来面对掌握自己私人讯息的陌生人也不曾动摇的蓝礼央,却在听到她说的这番话后,整个人不自觉地松懈了防备。 他不禁侧首望着端木丽,她表情严正得让人不会对她的话产生一丝怀疑。 “哈哈!”男人感觉相当有趣地笑了。[群聊制作]“非常好。”他说,然后踩下油门,加速直奔学校。 在校门口放下他们三人,端木丽的友人在下车后把脸采进车窗,男人不知和她说了些什么,最后男人用力地摸了下端木丽友人的头,大手毫不怜惜地将她的脑袋推出车窗。 蓝礼央在端木丽要和友人一起走向二年级教室时,启唇唤住她:“小姐。”闻声,她转过身面对他,表情有一点意外。“……谢谢您送我。”他道谢。 端木丽看着他。 “学姐……吧。”她一脸正经地开口道:“在学校叫我学姐吧,而且不必用敬语。送你的事不客气,放学再见。” 说完,她就走了,转身离去前像是笑了一下;他并不那么确定。 还有,“放学再见”是什么意思?直到下午下课钟声响起,看见端木丽站在他的教室外面,蓝礼央这才明白她那句话的意思。 从那日起连续三天,蓝礼央都和她一同搭车上下学。 是不是……稍微变了?她和礼之间的距离。 那个曾经很近、后来却变得很远,接着就不知道该怎么拿捏才对的距离。 这几天她都把闹钟调早,比以前还要早起床;在蓝礼央来叫她之前,她就已换好制服梳好头发,站在门口等敲门声响起。 虽然她明明就觉得自己很从容,却又在意着避免给人急躁的感觉,所以每次都多等了两秒钟才开门。 “……小姐早安。” 蓝礼央总是恭敬地伫立在她的房门口,向她道早。 “早。”她点点头。 跟着他走下楼,她像平常一样吃着早餐。餐桌上也一如往常地只有她自己一人,虽然想叫他一起吃,但知道他应该不会答应。 既然他是在代替管家爷爷做事,那他就会尽力做好。跟她一起在餐桌上吃早餐什么的,他一定不允许自己这么做的。 礼一直都是这样。小时候即使不愿意,也会看顾着她,对她又开始使用敬语;因为很孝顺,所以相当听管家爷爷的话,管家爷爷教的事也都会遵守。 一边想着这种事,端木丽一边用餐。到时间差不多了,她便拿起书包走向大门,要好的友人和总是在友人身旁的男人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坐在车子里等她。 司机叔叔退休后,她不是坐大哥的车,就是坐好友的车;虽然她认为自己都高二了,可以自己行动,不过周围的人大概不那么想,所以总是保护着她,而她没办法拒绝他们的好意。 “小姐。” 身后的蓝礼央上前帮她打开车门,她坐进去。等蓝礼央也上了车,关好车门后,车子才驶向道路。 虽然没办法和他一起吃早餐,但是至少可以同车上学。管家爷爷不在,所以一离开家里,她就不是小姐了。 一路上,她并没有跟蓝礼央说话,因为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或许是一直在考虑着要找什么话题,所以总是觉得很快就到达学校;蓝礼央向她点头道谢之后就走了。她每天都在想,明天在到学校之前一定要找出一件可以跟他说的事。 不过,加上今天,已经连续失败了四次。 早自习过后要开朝会,朝会完之后的那节课要换教室,端木丽和好友一起走,引来不少注目。途经一年级教室,她视线稍微游移了一下。 “……刚刚那是十一班的蓝礼央吧?” “对啊。他好帅喔!”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他可不是只有脸长得很帅的那种帅,而是他的动作!不知道怎么讲耶,他的动作真的好好看喔,走路的姿势什么的,好像就是跟人家不一样。” “没错!那叫什么……对了,气质!就是气质。学校其他的男生根本都没得比。而且他功课又很好,不过好像不大好接近……属于只能远观的类型吧。” “可是我还是想亵玩一下耶。哈哈哈!” 没有见到蓝礼央,几个一年级学妹嘻嘻哈哈的谈话却飘进耳里。 端木丽转过头,突兀地问着身旁的好友:“你觉得礼怎么样?” “嘎?”正在看手机的友人抬起脸,表情困惑。“什么怎么样?” “你觉得礼整个人的感觉怎么样?”端木丽认真地问着和先前没什么差别的问题。 “啊?礼啊……礼嘛……那个……”好心的友人很用力地想了一想,随即露出笑容道:“他是你家那位管家爷爷的孙子。” 她知道,这个友人心里只有某个人,是不会去注意别的男生了。端木丽微微眯起眼睛,缓慢抬起一手,捏住友人柔嫩的面颊。 “咦?呃、丽……”友人简直不知所措。 “……你真可爱。”端木丽道,伸出另外一只手,捏着友人的另外一边脸颊。 友人一头雾水又难以招架。 “可是……丽丽才漂亮呢。我说真的喔。”友人非常真心地称赞,虽然纯洁可爱的笑容因为被捏着脸而扭曲了,但依然毫无虚假。 端木丽摇头。 “不,你才可爱。”自己就没办法像她一样,对在意重视的那个人纯真直率地表达出心里真正的想法。她放下手。 “……谢谢你那天邀请礼一起上学。”因为这样,所以她才能和礼拉近距离,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一定不晓得该怎么开口。 “不……没什么啊。”友人似乎发觉到她的心情有异,努力找着快乐的话题:“后天要去毕业旅行了耶,好期待喔。” “啊。”都要忘记这件事了。端木丽真的差点忘了这件事;因为三年级要考试,所以毕业旅行都是提早在二年级时举办。 私立贵族学校的毕旅是五天四夜的日本行。当天放学回家,端木丽整理好行李,想着不知道蓝礼央晓不晓得她要出国,感觉似乎应该要跟他说一声;不过每次看见他,又觉得他应该对这不会有兴趣,特地跟他说的话,或许他会觉得很奇怪吧。 毕业旅行前一天,她从大哥口中问到了蓝礼央祖父住院的医院。因为一直在意着这件事,所以放学回家后她去买了水果,准备去探病。在病房门前,她刚好碰见出来倒水的蓝礼央。 他一脸讶异。她只是跟他点了点头,然后就进房去见从小看她长大的管家爷爷。 管家爷爷在端木家很久很久了,她是真的敬重这位长辈,在心里希望他能快快好起来。离去前,她看着管家爷爷也想把蓝礼央赶回家,要他送她回去,而蓝礼央只是先问她:“小姐是怎么来的?” 她眨眼。 “坐计程车来的。”大哥不在家,她就自己来了。大哥最近常常都没空的,虽然她没坐过计程车,不过还是知道要怎么招车的。 只见蓝礼央微眯起眼眸,回身低声跟管家爷爷说话后,便朝她走近。 “回家了,小姐。” 察觉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也许是因为他还想再陪管家爷爷,却必须送她回去。于是端木丽道:“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礼留下来陪管家爷爷。”她不需人送。 他睇视着她。 “不行。晚上一个人坐计程车不安全。小姐以前没坐过,今天是第一次坐吧?” 被他猜中了。端木丽见他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只好把拒绝的话吞了回去。 搭车回家的一路上只有他们两人,不像平常那样还有认识的人坐在前座;他沉默着,虽然他一直以来都不会讲多余的话,但是只有两个人的气氛下,就是让她感觉很不自在。 总是这样。每次和他在一起,她就不晓得该如何。 出国旅行的事,说还是不说?结果拖拖拉拉到出发当日早上,她看着瓷盘里的培根和蛋,在蓝礼央帮她倒果汁的时候,才总算逼自己道:“我今天要去毕业旅行五天。” “……是吗?”他的反应果然很平淡。 不过,这样的结果她早就知晓了,所以才会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 只是,如果她突然没在餐桌旁出现,或者没和他一起上下学,不知道他会不会疑惑?但因为要赶着出门,她只得匆匆用完早餐,根本没机会和他说再见就走了。 和好友一同坐车到机场,与其他同学会合,然后坐了三个小时飞机到达异国,先是去饭店checkin,再跟着老师和带团小姐到处走;第一天也就只有半日的旅游时间,很快就回饭店休息了。 隔日去著名景点,有了两小时左右的自由活动时间;在逛饰品店时,好友躲到一旁去打电话,端木丽便自己逛看贩售的小东西。瞥一眼拿着手机正在用国际漫游功能通话的好友,从昨天在机场开始,好友就一直用力盯着手机,好像只要这样盯着手机就会自动响起,直到现在好友才终于忍不住自己主动打去,结果接通后,表情却越沮丧。 她想,好友大概是想要知道在意的那个人会不会因为她不在几天而挂念自己吧,可惜没有从对方那里得到想要的反应,才会那般沮丧。 不经意间见有个祈求恋爱顺利的护身符,端木丽默默想着:买给友人好了。拿了一个在手心,纤指却还在那粉红色的布符上流连。 恋爱……自己会有机会用到这种东西吗?不知为何,端木丽一瞬间想起那几天想着是否要对蓝礼央说明自己要出国毕旅前的小小挣扎,还有总算说出口后他那种淡漠的态度。 下意识地一缩手,她握拳搁在胸前,瞅着那护身符半晌,最后还是只拿一个去结账。 在走出饰品店时,包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这支手机是大哥为了她要出国毕业旅行而给她用的,说若有什么事情要联络才方便,她虽然带了,倒没想到它会有响起的时候。 端木丽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大哥打的。 “喂?” “丽丽吗?” 兄长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端木丽应道:“嗯。”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毕业旅行。” 虽然看不见对方,但端木丽完全可以想像兄长那张总是带笑的脸。 “不会。怎么了吗?”她问。她不是二哥,大哥不会没事找事来烦她,所以一定是真的有事。 “我今天起要去美国待半个月,先跟你说一声,你回来的时候我就不在了。” 她愣了一下。 “咦?去那里做什么?”是去找二哥吗?二哥在那里读大学。 手机那方“嗯”了一长声。 “爸爸找我。” 听见兄长的回答,端木丽怔住了。一直以来,她只知道在母亲离家出走后,父亲便移居国外,至于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她始终不敢向两位哥哥提问,因为她不了解大哥二哥和爸爸以及两个妈妈之间的事,只知道那最好不要提起;更因为她始终对当时没能留住离开的妈妈而感到自责。 她一直以为,爸爸是在英国的。因为那是他和母亲相遇的地方。 “是……什么事?”她低声问。 “这个嘛,你就不用担心了。”兄长轻轻地带过了。“总之我两个星期后才会回家……现在家里这边也有点事,不过我会处理好再走。” “家里有事?”端木丽困惑。 “管家先生昨天晚上过世了,我会处理好才离开。你回来之后,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联络我。” 兄长说完后就挂断电话,端木丽却硬生生怔在原地,紧握着手机不动。 “有人打电话找你啊……丽丽?” 身旁好友的问话端木丽完全没有听进去,她只是立刻抬起头来,极其严肃地对着好友道:“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透过和航空公司有些关系的友人,端木丽拿到可以立刻飞回台湾的机票。 管家爷爷过世了,那礼呢?礼绝对会非常非常难过的。 管家爷爷很严格,可那么注重工作又不轻易妥协的人,却总是会腾出时间,每天目送礼去上学,每晚和礼一起用餐。管家爷爷不会表现出疼爱的样子,但他绝对是这世界上最重视礼的爷爷,礼一定也知道这一点。 因为他们是如此相像的祖孙啊。 她一直都晓得,蓝礼央总是用那种和管家奶奶相同的特别口音,说着管家奶奶的语言;他肯定是非常努力地学习那样的腔调,因为他想让怀念着亡妻的管家爷爷高兴。 她连行李都丢在饭店,搭车一路直奔机场,坐三个多小时的飞机又坐了近一小时的计程车,总算回到了家。 拿出钥匙,不等机器自动开启运作,她用力推开面前的大铁门。主屋中一片漆黑,她跑了起来,飞奔踩过宽石板路,在主屋的旁边望见灯火通明的副屋。 她停下脚步,喘着气走近,门户敞开的副屋,摆放着简单的灵堂和灵位。 屋里,只坐着一个人。 “礼……”端木丽低喘着,慢慢走到他面前。 蓝礼央只是坐在灵位旁的木椅上,双肘撑着膝盖,上半身前倾,深深低垂着脸,并且不发一语。 端木丽凝视着他,许久之后,她坐到他身边,伸手过去牵住他的手。 就像小时候她要从岩石掉下去一样。 她一直紧紧、紧紧地握着他无比冰冷的掌心,过好久好久以后,直到那手变得温暖。 直到他轻轻地回握住她。 第四章 祖父过世了。 虽然一直认为祖父会康复出院,结果还是因为心脏的问题在医院里病逝。 这是他第二次送走至亲。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离他而去。 那天,和幼时父母过世时一样,他坐在灵堂旁,强忍着内心的悲伤。 不同的是,这次他真的是一个人了……原本该是那样的。 不知道坐了多久,有人来握住他的手。 亲人的过世令他思绪空白,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是谁,直至感觉到掌心的温度才彷彿被牵出黑暗的洞穴般清醒了过来。 坐在他身边的,是端木丽。 明明这时间应该还在国外的她,却坐在他身旁,温暖而柔软的手牢牢握住他的;所以,他也就没有任何犹豫地回握住她的。 很久很久以前,两人抱着大哭的那一个夜晚,他们也是这样牵着彼此。 之后连续几天,他无法入睡,端木丽就坐在他身旁的那个位子上,他不想说话,她也就不曾开口,只是静静地陪伴他度过漫漫长日与黑夜。 有好几次,她撑不住不小心睡倒了,他拿自己的外衣给她盖上,却没想过自己为何不请她离开,她不需要做这种事的。 接连几日的无眠,身体的疲倦已到达极限,后来的事他已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在丧假结束前的那一晚,一直保持沉默的端木丽突然启唇道:“礼,明天要去上学了。” 她独特的嗓音,低稳醇郁。 像是咒语一般,令他缓慢地闭上眼睛。几天来未曾好好休息过,他的身体就那样毫无预警地往她的方向倾倒,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的记忆是她的肩膀好像颤抖了一下。 彷彿作了一场很久很绵长的梦,醒来以后,端木丽已不见人影。抚着额,他不确定自己无力昏睡前的记忆是梦境还是现实,只是当他换好衣服后,端木丽已经在副屋门口等他。 “走吧。” 穿着制服,背着书包,瞅住他的脸,她说。 虽然有一些事情变了;但是,却有更多的事情没有变。 他和端木丽一起去上学,就像之前那样。于是,生活逐渐回到正轨。 直到过了很久之后他才重新正视和思考,若是当时端木丽没有陪着他,他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放弃别具纪念价值的毕业旅行,为他飞奔回来,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的,他的小姐。 蓝礼央知晓,对自己而言,端木丽已经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人。 拿起书包走出副屋,停在大门外的车子正鸣了两声喇叭。蓝礼央走过来,没多久,从主屋出来的端木丽也来到车子边。 蓝礼央立于一旁,伸手替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前座后,他听见她低声对他说了声:“谢谢。” “不会。”他低沉回道,而后开启后座车门,自己坐了进去。 总是坐同一辆车上学已经变成了习惯,自然而然地就变成这样了。 “嗯,那个,早上想吃什么?”今天开车的是端木丽的大哥。青年打着呵欠,虽然问了问题,但不待人答复,就随意开到一家速食店前,下车买了两份早餐回来。 端木家的厨师在三个月前离开了。除去两个星期来一次的钟点女佣。在端木宅邸工作的最后一个人终于也走了。 昨天看报纸报导才知道,端木家经营的电脑相关企业的股份好像又创新低。蓝礼央拿着青年从窗户塞进他手里的早餐。 祖父过世之后,他考虑过是否应该搬离端木家,不过端木丽的大哥先找了他谈遗产的事;因为他是未成年人,青年便说全部交给跟端木家有往来的律师处理,会从中提取他的房租和生活费,直到他高中毕业为止。 他没有异议。后来整理遗物的时候,他才发现祖父早就在很久以前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父亲。 而父亲,又把所有的东西给了他。 请律师直接从他这里取款,他暂时留在端木家,升上高中二年级。 “丽丽,前两天跟你提的事,你决定好了吗?” 开车的青年开口,蓝礼央的注意力被拉回。 “嗯……”端木丽微低着头,抿了下唇后,侧头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视线。 “你今年高三了,从国三时我就要你好好想想了,想够久了吧,大哥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如果你要出国留学的话,没有问题,只要说一声就好。” “……我知道了。”端木丽点头。 出国……留学。后座的蓝礼央看着她的侧脸,如同之前在车上的每一次,保持沉默。 到达学校后,他下车替端木丽开门。她同样又向他道谢,跟在她身后走进校门。 穿着贴着许多校内注意事项,还有最近学校附近有形迹可疑人物在闲晃,请学生与家长多注意的海报。前方的端木丽似乎在意着什么,走了一段距离后,在长廊上停住脚步。 她转过身,蓝礼央感觉她好像想说些什么,她正要启唇,却有人突然插话进来:“喂!” 有人很没礼貌地叫唤道。蓝礼央闻声看过去,二年级和三年级教室的走廊分岔处,有个男生站在中间。 那是端木丽的同班同学,之前曾看过几次,是某家电子零件的小开。 对方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然后故意停在他面前,站得非常靠近,同时弹指叫唤站在旁边的端木丽。 “啊啊,端木丽你过来一下。”因为比蓝礼央矮一截,要是昂高脸瞪人就不帅了。同班同学不悦地转面望向端木丽,道:“你跟这小子什么关系?老是一起上学。” 闻言,蓝礼央抬起淡色的眼眸。 端木丽走到男同学身旁,微微皱起眉头,上前插站在蓝礼央和男同学中间。这令蓝礼央微愣,只听她说:“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要问清楚啊,我才不想吃亏。我打算和你交往,你快点答应吧。”男同学态度骄傲、高高在上地说。 原来等在这里是为了要跟端木丽表白。蓝礼央一怔,只见端木丽面不改色地道:“不要。我不喜欢你。” 男同学自以为帅气的脸歪了一下。 “你说什么?”不信的求证。 “不要。我不喜欢你。”再一次直言不讳。 蓝礼央站在端木丽身后,男同学难看的表情什么的,全入了他的眼。 他只是注视着端木丽的后脑勺,然后稍低首掩饰那种想笑的感觉。 “哼!”那男同学可火大了,恼羞成怒地大声道:“看你长得漂亮才给你机会!你家公司要倒不倒的,还敢拒绝我!到时候献身来求我,我还要嫌你穷又可能不是原装货呢!”讲完即走人。 极其难听的暗示话语让经过的学生纷纷侧目。蓝礼央脸色一沉,不觉上前一步,却被端木丽拉住手臂。 他回过头。 “礼,我不喜欢他。”端木丽说,美眸直视着他。 “……什么?”蓝礼央愣住,严厉的神色在一瞬间变为疑惑,露出相当不解的表情。 “我完全不喜欢他。真的。”比起被人用言词污辱,这一点好像还显得比较重要,她万分认真地重复。“我不知道原来他想跟我交往,我根本没注意过这个人,只是同班同学而已。” 她异常用力地看着他。于是蓝礼央只能应道:“……我知道了。” 闻言,端木丽神情一缓,旋即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像是刚才那个男同学的言论完全没有对她造成影响。低头看表后,说:“早自习要开始了。再见了,礼。” 道别后,她步向三年级教室。蓝礼央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往自己的教室走去。 有几个同学目击到刚才的蚤动,所以找他问八卦,他只淡淡地说没什么。早自习过后,上课钟响起,翻开课本,听着老师在讲台上讲解,蓝礼央专心地做着笔记。 “我完全不喜欢他。真的。” 端木丽的脸容就这么无预警地忽然跃进脑海,他的笔尖不禁停住。为什么……她要这样认真地向自己说明?蓝礼央眼帘低垂,拿笔的修长手指突然有种微热的感觉。 忘记说了。 才一走进教室,端木丽就想到刚刚要跟蓝礼央说的话;被男同学那样一搅和之后,就忘了说。 本来想要告诉他,她不会出国留学的。 虽然之前一直没下决定,不过一被问之后,答案就很清楚地浮现了。 她不想离开。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不想离开……这里的人。 想着放学时一定要记得跟蓝礼央说这件事,也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觉得今天过得特别慢。 “丽丽——,他今天好像一直在瞪你耶。” 下午换教室的时候,好友在身旁疑惑地悄声说。 “……啊。”端木丽顺着好友的目光,望向那个今天瞪自己很多次的人。是早上那个男同学。 终于得到她的注意,对方把那一脸不屑表现得淋漓尽致,但端木丽一点也不在意,因为,那个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说起来,他们根本没有太多次交谈,就这样跑过来说喜欢,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如果是喜欢一个人的话,一定是因为和那个人相处过、认识那个人,注意那个人,然后才会喜欢上。 心里有个模糊的影子,端木丽发起怔来。 的确是有那样的一个人。 “……你听到了吗?” 好友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端木丽眨眼,在视听教室的座位坐下后,回问:“什么?” “今天放学安叔叔会晚一点才来接我们喔。”好友的脸红通通的,笑容纯洁可爱。 ……是不是不要当电灯泡比较好呢?像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端木丽想着这种事,在老师走进教室后,才将英语教学的耳机戴上。 好不容易上完一天的课,她拿起书包,和同班好友准备离开学校,想到之前好友说的事,想着等等要跟蓝礼央说明一下。 不过,这样这段时间要做什么呢?对了,刚好可以跟他说她决定不出国留学的事。 一直觉得要好好告诉他,但是,这对他来说有任何意义吗?端木丽走到穿堂,蓝礼央已经站在那边了。自从一起上下学变成习惯之后,他不再让她去教室里找人,而是在会经过的地方等她。 往他所在的方向走去,他在看见她之后,一如以往地微颔首,然后待她走到身边,他稍稍落后她半步,跟着她往校门的方向走。 再走几步就到校门了。什么时候说比较好?即使是这种小事也令她烦恼;如果对象不是礼的话,她绝不会这样。 “今天……车子会比较晚来。”先说这个吧。 “是吗?”蓝礼央的反应淡淡的。 不知该如何接下去,端木丽看见身旁的好友眨了眨眼睛。 “啊……到那边去人比较少,我先过去,你们慢慢走。”好友看了下不离身的手机说道,随即往学校侧边围墙走去。 门口的确停满了来载孩子的轿车,不过也没必要先跑走啊。端木丽望着越离越远的好友,心想好友也许是故意要让她和蓝礼央独处,意识到这点,面颊瞬间热了起来。 自己有表现出那种感觉吗?让人不想当电灯泡的感觉。就像之前她想好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思及那样的感觉也在自己身上出现,心不禁动摇了,好像发现了什么而有些不知所措。 学校西侧围墙位置偏僻,总是没什么人,有种真的是两人独处的气氛。端木丽悄悄呼吸几次,正抬头欲启唇之际,却忽然被拉离马路。 “走里面。”只是一辆箱型车经过,蓝礼央轻拉她的手臂,让她换到步道内侧的位置,他自己则走在外侧。 “呃……啊。”端木丽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他马上就收手了,只是很短暂的接触,不过她还是觉得被触及的地方温度好像变高了。不觉用手覆盖住被碰到的地方,停下脚步。“礼,我有事跟你说。” 他留步回首。 “什么?” “就是……关于那个……”刚刚那辆箱型车像是开回来了。端木丽的注意力被不远处贴着黑玻璃膜纸的车子分散,在看见那辆车停在前方友人旁边时,她停住说话的动作。 下一秒,那辆货车打开后车门,端木丽脑中瞬间闪过穿堂看到的警告海报,立刻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好友的方向飞奔过去! “小莹!”她警觉放声,大喊好友的名字;见到好友转身正要对她笑,却被车里跳出来的男人给突袭地抓住了。“放开她!”毫不犹豫地,她用力扑了过去! “呜、呜……”友人遭身后的歹徒箝制,被捂住嘴巴,奋力地挣扎。 端木丽使劲拉住好友的手,拼了命地要从男人手中把好友抢回来。大概是被她的气势吓到,那蒙面男人松开紧捂友人嘴巴的手,正要挥端木丽一巴掌,却被正好赶到的蓝礼央给撞开。 “啊!”纠缠的三人因为这一撞,像积木一样倒塌分开。 “快走!”蓝礼央对端木丽吼。 端木丽坐倒在地上,看见车里跑出第二人向蓝礼央挥拳,她大声示警。 “礼!”发现好友快被另外一人趁隙给拖上车,她想也没想,伸长手抓住友人双肩,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整个人往外抛去! 把好友抛到人行道上,端木丽却因为反作用力,倒进了车厢里。 “啊!丽丽——”终于脱离歹徒控制的友人倒在人行道上惊喊。 “是在干什么!要被看见了!”驾驶座传来怒吼。 “你会你来啊!”蒙面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将只剩两只脚在车外的端木丽粗鲁地拖进车内。 端木丽虽然起身想要逃,却被蒙面男人挡住出路,在奋战之中意外扯掉对方的面罩,对方惊恐激动地将她用力推倒。她撞到窗户,坐倒在狭窄的车厢里,面目狰狞的男人就像巨人一样,整片陰影笼罩住她。 喘息着瞪视着对方,她的心脏鼓动着,彷彿就要跳出胸腔。 “小姐——”蓝礼央的声音在一个闷响后戛然停止。 只是那么一瞬间,因为注意着端木丽而分神遭打昏的蓝礼央也被扔进车里,车门砰地一声关起,然后车厢里再也没有一丝光线。 “礼。” 因为听到端木丽在唤他,所以他张开眼睛。 “呃……” 颈后传来的剧痛让蓝礼央不禁声吟出声,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沉重到无法抬起。他抬起头,眼前景物慢慢清晰起来,首先看清楚的是端木丽忧心的脸容;在和她四目相对后,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礼。”她轻喊着他的名字,手垫在他头下,让他能够好好躺在她的大腿上。“还好你没事。”她说。 他有一瞬间的困惑,随即望见水泥色的天花板,昏迷前的记忆一瞬间回流,蓝礼央立刻坐直起身。 咬牙忍住脑后的疼痛及晕眩,他环顾着四周。[群聊制作]他们被关在一个像是仓库的地方,灰色的空间中,只有角落处堆满杂物,空气里散发着一种很不好的气味。 隐隐有着铁链的声音,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右手和端木丽的左手被链子捆绑在一起;刚才他无法动作,就是因为端木丽的左手给他当了枕头,一起被压住了;她的右手则被拴缚在墙壁的水管上。 会用这种把他们绑在一起的方式,大概是怕其中一人会逃跑。迅速理解情形后,他垂首看了下腕表,发现离被绑架只过了二十分钟。 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蓝礼央闭了闭眼。 “……对不起。” 听见端木丽的道歉,他转过头。 “做什么道歉?”蓝礼央看着她。 只见她贴墙而坐,道:“不知道……就觉得好像应该要说对不起。” 没错,她的确该说对不起,因为她实在太乱来了!蓝礼央叹出一口气,也跟着贴墙而坐。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千金小姐跟坏人搏斗。”实话。 “我没想那么多。”她也很诚实。 他知道,那是她的好朋友,她一定是因为这样才会这么奋不顾身。蓝礼央道:“那些人有没有说什么?在我昏迷的时候?”他拉着手腕上的铁链,开始思考和寻找逃出去的方法。 “嗯……他们下车的时候吵了起来,好像是因为我们学校有很多有钱人的小孩,所以才想来绑架。本来是看到小莹落单才想绑架她,没想到带回我们两个。他们说我们看到他们的脸,所以……不会放我们回去了。” 她说,望着前方,字句里几乎没有情绪起伏。 那是一种很刻意的压抑。蓝礼央凝望着她的侧面。 “……害怕?”她的肩膀颤了一下。 “是因为礼在这里,所以我才能忍住不哭出来。” 他从来没想过,原来她是会依赖他的。闻言,蓝礼央心里一紧。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的。”他知道自己这么说毫无根据,除了安慰成分外什么也没有,但他就是说了。因为他不想让她那么害怕。 他摇了摇头。 “我们……会死吧?” “不会。”他坚定道。一定还有其他的可能。学校四周都没有监视器,或许已经有人报了警,端木丽的好友也一定会去找人帮忙。 思及此,他想起自己被殴昏迷之前,那个学姐好像在混乱中拉了几次他的衣服……不,更正确地说,是扯了好几次他制服外套的口袋。 蓝礼央左手摸着口袋,果然感觉到鼓鼓的物体。幸好没被搜身。 “会死吧?可能。”端木丽忽然又道。 “不会!”那样的绝望和悲观让蓝礼央皱起眉头。口袋里的……好像是那个学姐常拿着的手机。 会把这个东西塞给他,是想要他们能求救吧?不过那些歹徒不知何时会进来,得把握机会—— “如果会死的话,我有话要说。因为就要死了,所以一定要说,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端木丽仍在说。 “不会死。”蓝礼央谨慎地观察着四周,按下手机的报警号码。 “我,不喜欢礼对我使用敬语。” “什么?”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她觉得死之前想说的是这种事?蓝礼央不禁看向她,手中求救的动作没停。 “我从来没有要你对我使用敬语。”端木丽说完,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她的这个举动,令蓝礼央怔住。 手好冰,而且还在发抖。 端木丽凝看他的双眸,启唇道:“一直都想跟你说,我从来没有把礼当成竞争对象。考第一名,只是因为那样可以站在你身边;那个时候,我觉得你离我很近。”她慢慢地,很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钢琴比赛,也是这样。和礼弹同一首曲子,你可能会惊讶,然后主动来找我说话,或者一起练弹也可以;我想着这样的事,所以才参加比赛。不过,我好像造成了反效果。” 她美丽的眼眸眨也不眨。 “我没有讨厌过你;从来没有。我不会讨厌礼的,永远不会。” 蓝礼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晶莹的眼眸无比真诚,就这样毫无设防地看着他,只映着他。 因为也许会死,所以一定要在那之前说出来,这是她最真挚的话语,打从心底,毫无虚假。他莫名地胸口一热,不觉回握住她的手。 “你……” 正欲开口,仓库的门却突然被打了开来,几个男人走了进来。 蓝礼央迅速回头,握紧了端木丽的手。 四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人先开口道:“这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谁叫你们两个他妈的那么没用!” “干你妈的!从刚才就一直在怪我们!我看你他妈就只会开车这种废物也能做的事,所以才把难的部分丢给别人!” “我躁!你是想打架?” “好啦!停啦!”中间一人赶紧隔开两个暴怒的同伴,大吼道:“现在是要按怎啦!照计划打电话去勒索还是要干嘛?这两个小鬼知道你的长相了,放了去跟警察讲一定会查出我们,所以是不能放了。” “躁你妈的!都是你这个白痴被扯掉面罩!” “要干架来啊!” “停啦!” 难听的肮脏话语此起彼落,骤然间一片混乱,怒吼声充满整个铁皮仓库,蓝礼央警戒地瞪视着他们,却感觉端木丽的手更冷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可能不害怕。 其中三个打打吵吵往外面走去,只有一人从头到尾没吭声,始终异常热切地注视着端木丽。 那男人眼神滢秽,充满露骨的**。 蓝礼央屏住气,不着痕迹地用自己的身体掩住端木丽。 “小妹妹,你好漂亮耶。”男人猥琐地笑着,恬唇道:“他们说要杀掉你,我觉得这样很可惜呢。在杀掉之前,先让我尝一尝嘛,我尝完之后再叫他们来尝啊。” 男人讲着恶心下流的话,上前一步,蓝礼央立刻用背护往端木丽往墙壁死角靠去。 “礼。”端木丽在他背后细声地唤着他,不停地发抖。 蓝礼央紧紧握住她的手,额间的冷汗滑落到面颊,他没有擦,只是严厉地瞪着不怀好意的歹徒。 他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碰端木丽,绝对不会让那种事情在他面前发生。 “你这小鬼走开!”男人一脚踹在他腹部上。 蓝礼央闷哼一声,随即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地飞快反身抱住端木丽,用自己的全身掩护住她! “干!不要妨碍您爸爽快!”男人朝他拳打脚踢起来。 若跟歹徒搏斗,被绑住的他完全没有胜算,和他绑在一起的端木丽也会有极大的可能受伤,一旦他反抗遭暴打更失去知觉,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掩护端木丽了,所以,他只能选择不冒险,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蓝礼央不松手、不放手,用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牢牢地将端木丽紧抱在怀中。 “礼!礼、礼——礼!” 男人猛烈地殴打他,端木丽在他胸怀之中惊叫着他的名字,他只是狠狠咬住牙关,拼命维持住意识的清醒。 “闭上眼睛!”不要看,这只是场恶梦。 男人一脚踢中他腰侧,剧痛直达脑髓,蓝礼央差点喊出声音,但即使是骨头好像断了,他也要忍住,否则端木丽会更不安。 “不要!不要!礼——” 端木丽想要推开他,他却是怎样都不松手。于是他听到端木丽在哭叫,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好像心被撕裂了一般地泣喊。 “闭上眼睛!不要动!”蓝礼央低吼着,被男人用木棍打中头部,登时鲜血直流。浓浓的铁锈味弥漫开来,但是,他不会放开,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他绝不会让自己怀中的这个人,受到任何残忍不堪的对待。 “礼——” 他不停地被痛殴,她声嘶力竭地唤着他的名。 直到铁皮屋的门被撞开,像是警察的人冲了进来,把想要逃跑的男人逮捕。蓝礼央在昏厥之前,就只看见端木丽哭泣的脸容。 他……保护住她了。 想着这件事,他放心地坠入黑暗之中。 肋骨断裂,内脏出血。因为这样,急救的第一晚情况相当危急;其它大大小小的伤痕和骨折就不说了,最后总算没有生命危险。 塞进他口袋里的那支手机装着追踪器。因为好友小时候被绑架过,所以有人装设了这种东西以防万一,也因此,他们才能那么快就被找到。 端木丽的声音好像就贴着他的耳朵,带着啜泣,低低地对他诉说着。 由于伤势严重的关系,他连续好几日高烧不退,始终意识模糊。 第一次张开眼睛,他看见端木丽伤心欲绝地趴在床沿哭泣,虽然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却完全无法使力,他又昏迷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还是端木丽在床边,她憔悴又悲伤,脸上的泪水彷彿没有停止的一刻。他试着抬起手,她轻轻用双手包握住,抵在额头祈祷。 第三次他稍微退烧了,端木丽坐在同样的位置,已经不再哭了,但是依旧双眼通红。他看着她,跟着,她极清浅地笑了。 笑得那么样伤感,那么样难受。 她凝视着他好久好久,然后,有些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细声说道:“……礼,对你而言,原来你愿意为‘小姐’做到这种地步。” 不是的。她在说什么…… 撑不住全身的疼痛,他再度无力地合上双眼。 在失去意识之后,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颤抖地轻触他的额头;温热的水珠,滴落在他的面颊上。 “再见了,礼。” 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听到她这么说。想问她要去哪里,但终究无法如愿。然而,当他再次睁开双眸,只有冰冷的感觉残留在他脸上。 他的手心里,握着一只银色怀表。 端木丽,不在了。 他的病房内,挂了一小串手折纸鹤。护士说,是端木丽从其他护士小姐那里问来的祈福方式,日日夜夜陪着他时,她一直不停地折着,是她对他的心意。 但是,她留下纸鹤,人却走了。 “她出国留学去了。” 在终于能坐起来自己进食的那一天,端木丽的大哥站在病房门口对他说。 “……是吗?”蓝礼央望着窗外。因为是冬季,树木都已枯萎,形成一幅寂寥萧瑟的画面。 纸鹤的翅膀上有字,当他发现时,就将它拆开。每一只纸鹤,都是用一张写满“对不起”三个字的信纸折的。 床边乱七八糟地放着好几张被拆开的信纸,原本他手里握着的银色怀表,盖子也被打开搁在枕头边,里面摆着一张折贴过的照片。是高中段考颁奖时,学校拍的他和端木丽的合照。 明明他们两个就站得很远,却被折起重贴变成彼此就在身旁。 “你不惊讶吗?没有其它感想?”青年笑问。 他缓慢地转过头。 “……没有。” “好吧。”青年耸耸肩,临走前道:“丽丽要我转告,她说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 蓝礼央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外面那株孤独的树。 出院的第一天,他就直接到主屋,对青年表示要搬离大房子。 “喔……”青年一点也不意外,还是满脸笑容地说:“可是,这间房子已经在你名下了。” 蓝礼央怔住。 “——什么?” “本来是管家先生的。你看,管家先生为我们家做这么多事,这一是他和他妻子生活几十年的地方,那位英国腔的老奶奶很喜欢这栋建筑的风格,说有她家乡的味道;反正我们家也不需要这间房子了,所以我决定送给管家先生,而管家先生的遗产又是你接收,所以这间房子早就在你的名下了,我们反而成了房客呢。”青年笑呵呵地说道。 怎么会?处理祖父遗产的时候,他看过文件,他怎么会不知道——一定是律师动了手脚。没想到端木丽的大哥竟会如此做,他的用意何在?蓝礼央瞪住对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冷怒问道。 “啊,不要生气嘛,送房子给你不好吗?”青年从书桌前站起,走到落地窗前。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这是刻意的欺瞒!蓝礼央眯起眼睛。 青年伫立在窗户旁边,蓝礼央仔细一看,才发现书桌后放着行李箱。 “你就听我说件事吧,端木家的公司已经濒临倒闭,要把它救回来是相当困难的,没有优秀的接任者和辅佐者是不行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会很辛苦。”他回过头,眼神微闪,笑道:“如果我告诉你,丽丽念完书就要投入这个战场,你想怎么做呢?” 蓝礼央情绪毫无波动,甚至连眨眼也没有。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冰冷道。 “呵。”青年从椅背上拿起外套穿好,然后拎起大皮箱,走过他身边,总是带笑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深沉,道:“端木家真正的主人就要回来了,所以,我要先逃跑了,这个房子呢,你要也好不要也好,对我们端木家的人而言,这房子拥有太多不愉快的记忆,如果送给别人可以增加一点快乐的回忆也不错。” 青年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什么快乐回忆!蓝礼央双拳紧握,闭了闭眼,终于怒道:“这个房子、这个房子……” 他低喘着,不知自己究竟要说什么,最后只能愤怒地瞪视着地板。 青年早已离开书房,只留下他一人。 只他一人。 他就像尊石像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从白日到天黑。 那天晚上,完全没有月光。 第五章 ……今天是第几天了?从那天之后,到底已经过去多少个日子了?蓝礼央睁开眼睛,低头看着腕表,下午一点二十分,离午休结束还有十分钟,拿出厚厚的一本记事本,打开来,开始确认下午的每一个行程细节。 “喏,要不要吃?”一盒点心递到他面前。“业务部协理的女儿去度蜜月,带回来的礼物。” 蓝礼央头也没抬,只道:“不用,谢谢。” 穿着合身套装的成熟美丽女子耸耸肩,纤指从精致的纸盒里拿起一个Macaron放进嘴巴。昂贵的法国点心被她豪迈地一口吃掉。 “跟老总出差的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很累啊?”女子昂首,又拿一个Macaron丢进艳红的唇中。 “没有。”蓝礼央平淡道。 “我看你好像都没睡,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又张开了。周末加星期一整整三天都在处理公事,我不是说你下午可以请假吗?”美艳女子说道,仍是吃个不停。 “……你不也一样?”蓝礼央将记事本合上。 “我可是有机会就偷懒休息的,不然怎么会有精神。”把最后一个点心塞进嘴里,她将纸盒扔进垃圾桶,左手上设定好时间的手表哔哔响起。 午休时间结束,蓝礼央站起身,把桌上早就整理好的报告交给女子,女子接下后,边翻阅边走向自己的办公桌,然后拨内线说了几句话。 蓝礼央和女子一同走向长廊底的办公室大门,在敲门示意后,推门进入。 偌大的办公室里,有一张宽大厚重的桃心木桌,坐在那个主位的人,是他的上司,这间公司的最高管理人。 大学毕业后,他婉拒所有老师的慰留,没有继续攻读研究所,服完兵役后直接进入职场,凭着优异的学业成绩以及外语能力进入这间企业,从基层小职员做起,在第三年取得执行长第二秘书的位置。 第一秘书是名工作能力极强,也具有相当资历的女性;虽然称谓同样是秘书,但握有的权力和工作内容却不同,职等比他还要高四级。因为有第二秘书的需要,而公司与国外厂商接触频繁,需要外语能力强的人才,当初是因看中他流利的语言能力而选他,相较于第一秘书的机要性质,目前的他只是负责在旁辅佐。 即使只是处理文书工作充当翻译,但对他而言,这个位置能够了。 这个高度,可以了。 女子上前将文件放在桌面上,蓝礼央接着说明下午的行程,然后跟着上司在高阶主管级的会议上进行记录;结束后,国外的合作公司来谈案子,在接待空档时,蓝礼央的英国腔还令访客有些意外而会心一笑。 退出会议室,让上司与第一秘书跟对方详细商谈,蓝礼央到资料室查询刚才开会重点的相关数据和文件。 “啊,听说了吗?”下午三点到三点半是公司同事的午茶时间,茶水间里几个女职员聊天的声音传来。 “有人要空降了耶!女性主管,好像跟老总有关系,二十六岁就要当副总了。” “不是空降啦!我听人家说她毕业后在东南亚的厂待过,后来又到欧美去,她已经工作好几年了,不是什么也没做就坐主管职的。” “一样啦!像我们不管做几年也不可能变成高阶主管,还不是因为是亲戚,所以升得特别快。” “好像也对。” “今天就要回来了,傍晚到的班机,会先来公司找老总的样子,也许能在下班前看到她,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听说长得很漂亮耶。果然是亲戚,老总也是个美男子,老天真不公平啊,有家世又有美貌。” “这样说起来,老总的秘书也是帅哥美女啊!我们公司说不定是看脸录取的。” “哈哈!三八耶你,你是在暗示自己也长得正吗?” “哪有……” 嘻笑的声音逐渐离去,蓝礼央仍是垂眸审阅手中的文件。 忙碌到下班时间,由于他是在假日出差,因此第一秘书对他叨念着“明明应该请假……”赶他回家去休息。 但蓝礼央还是留下了,把一些公事处理好之后,他垂眼看着电脑荧幕上的时间,随即关机拿起公事包,走向电梯。 大楼的六座电梯分成两侧,面对面地。蓝礼央伫立在其中一侧的电梯门前,仿佛镜子般明亮的金属门扉映照着对面的三座电梯。 公司最近正处于忙碌的阶段,所以加班的人不算少,其中一座电梯到楼的灯号亮起。这一层只有执行长办公室,相较其它楼层,并不是经常有人在走动。 会上来这里的,只有少数几个人。那到楼的电梯门开启,有名女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蓝礼央透过镜门的反射,凝看着那名正背对着他看指示牌的女子。面前的电梯正闪着灯,电梯门开启后,他收回视线,毫不迟疑地走进去。 在门关起之际,他抬起眼眸,在最后一瞬从狭缝中望见那名女子刚好转过来的侧脸。 那是一张他绝不会忘记的容颜。 电梯运转、向下,蓝礼央深沉地注视着那跳动的灯号与数字,到达地下一楼后,他笔直地来到自己的车前,熟练地发动引擎离开。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景物,日复一日驶过熟悉路线。他回到那间大房子,一如幼时所习惯的,到现在仍然没有变过,直接进入副屋。在房内脱掉西服,怞调领带,重新打上一条,并换上另一套剪裁合身的三件式典雅黑色西服,戴上纯白手套,仿佛过世的祖父一般,装扮俨然像是个管家。 从容优雅地穿着完毕,他离开副屋,走到白色的两层楼房前。一条银链从他西装背心延伸出来,呈圆弧状微垂在外,随着他的动作轻细地摇动着。 链子另一头连接他外套内衬的口袋,他伸手到胸前的暗袋,将那条银链末端所扣着的钥匙拿出来,然后插入锁孔,用双手将主屋的两扇大门推开到底,再走到主电源处,将一楼的灯光全部打开,连外面的庭园也同时照亮。 那一道耀眼的明亮顺着石板路直通大门,映衬着落日后的昏暗天色,仿佛埋在深海里的珍珠所发出的光芒。 他走过长廊,将窗帘一道道拉开,开启一扇扇窗户,摸着窗楼,白色的手套未曾留下任何痕迹。房子看起来明明是久无人居住使用,却不可思议地一尘不染。 蓝礼央挺直背脊伫立在主屋门口,外面马路的微弱车灯一次又一次经过,不知经过多少时间,终于,有一道灯光停在铁门前面。 从门底下的缝隙可以看见光影在晃动,没多久,那车灯离去;随即,铁门的自动开关被启动,那扇高耸沉重的门发出低回的声音,极缓慢地打了开来。 一名穿着便装的女子站在那里,背上背着大包包,手里拖着行李箱,行李箱上还堆着两个很大的行李袋;再加上抱着一只近半个人大的绒毛熊玩偶,看起来像是就要被东西给淹没。 她似乎是对什么感到有些不解,疑惑地愣站着不动;片刻后,才拖着行李慢慢向主屋前进。 看见她由石板路的那头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蓝礼央眯起淡色的眼眸。 这句话,他等了八年。 “您回来了,小姐。” 那个人站在那里。 直挺的背脊,修长的身材,姿态一如她记忆中优雅漂亮。 她一直都相当认同那时高中学妹的看法。礼是个即使做着寻常动作,也要比别人好看很多很多倍的人。 回来的第一个晚上,虽然很累,不知为何,她却睡不着。 是时差?还是因为礼的关系?端木丽坐在自己房间的梳妆台前,一整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明明是好几个小时,却宛如只有几分钟。她一直想着昨晚蓝礼央帮她提行李上楼,之后要她好好休息的事;又想着她的房间明明已有好几年没用过,却干净得教人吃惊。 为什么……礼会在这里?她以为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她离开,大哥离开,礼应该也不会留下才对。 叩叩。 敲门的声音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端木丽转过头,望向门口,犹豫几秒,因为不想被敲第二次门,只好起身过去开门。 “小姐早安。” 和昨晚一样穿得就像个管家的蓝礼央站在她面前,问候她早。 “啊……”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请到楼下餐厅用早餐。”他说道,随即微弯腰行礼,之后便退下。 端木丽瞅着他下楼的背影半晌,反手关上房门,先到浴室洗脸振作精神,然后来到楼下餐厅。餐桌上摆放着热腾腾的早餐,就和她还住在这里时一样,连菜色都没有改变。 “小姐请坐。”蓝礼央在她以往的位置拉开椅子。 她又瞅住他,停了片刻才走过去坐下。 “谢谢。” “去公司的时间是八点十五分,请您慢用。”蓝礼央淡淡地说完,跟着转身离开。 端木丽瞪着他地背,终于忍不住叫住他—— “那个——” 闻声,他缓慢地回头。 “小姐还有什么事?”他问。 好奇怪。怎么办?真的好奇怪。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蓝礼央虽然也曾做过类似的事,但可以感觉到他的确只是帮忙性质而已;然而,为什么他现在却好像真的变成管家一样?那个态度,是当真把她当成小姐。 “你……你……”她抿了抿唇。“……你是不是在生气?”总觉得是那样。 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就是一种感觉。 他看着她一会儿。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语毕,离开饭厅。 被丢下的端木丽愣住半天,回过神来后不禁将手肘顶在餐桌上,撑着额头。 用餐时手不能这样靠着,这是小时候管家爷爷告诉过她的礼仪,但现在她已无暇去遵守。 一整夜,她都在思考要怎么面对八年不见的蓝礼央,所以才会失眠。 不是没想过会见到他,她甚至在脑海里演练无数次见面时自己问候他的情形。 她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出现在这里,而自己完全措手不及。 不冷静不行……公司里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和进行。 快速吃完早餐,因被蓝礼央所影响而连家居服也忘记换下的端木丽回到房间,穿上一套相当正式的深色套装,再化上淡妆,梳理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专业稳重,而不因年纪轻而显轻浮。 拿着公事包走下楼,已换穿平常上班西装的蓝礼央就站在轿车旁等待。 她暗暗吸一口气,上前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却被他伸手阻止。 “小姐应该坐后座。” “咦?”端木丽一愣,昂起脸看他。“可是……”这样是把驾驶人当司机,是不礼貌的。 他退一步,打开后座的门。 那意思就是要她坐后座。 总觉得……一切都很混乱。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端木丽只能无言以对。 总之,先把该办的事办好,之后再来处理这个怪异的状态。她坐上后座。 在到公司前的半小时期间,蓝礼央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而就要接任高阶主管的她,更是把握时间阅读公司的文件和资料,抵达后,蓝礼央将车停在停车场连接电梯的入口处,请她先走,她低声道谢,就坐着直达电梯来到最高楼层。 这层楼只有一扇门,一间办公室;两个秘书的座位分别位在走廊的左右两边。 端木丽直接走到长廊底的总执行长室。敲过门后,打开进入。 她的二哥,就坐在执行长的位置上。 “代理执行长。”从她知道二哥接下公司以来,就一直是“代理”而不是正式的执行长,就连桌前的名牌也这么写,所以她只能这么唤,不然二哥会不高兴。 “有什么事?”坐着的男人问。 虽然是许久不见的兄妹相会,但要寒暄昨天见面时已经做过了,现在她不是妹妹的身份,对男人有礼颔首后,端木丽步至桌前。 “抱歉占用你一点时间。如同我们之前讨论过的,我担任新的职务必须要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助手,而我已经详细阅过人事资料,从中了解候选者进入公司以来的工作能力和状况。” 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面上,她的眼里夹杂着犹豫和迟疑,下一秒,她抬起脸来,认真的说道:“我接受建议,第二秘书蓝礼央,请他当我的特别助理。” 端木家的公司原本是电脑相关元件的制造代工业,之后端木丽的父亲成立工业设计部,原是准备发展自己的品牌,不过这一切都因为端木家的崩裂而失败。 父亲不再管事,将公司丢给两个儿子。 之后公司营运一落千丈,在二哥取得学位回国接手前,端木丽只知道二哥似乎在国外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基本经营,减少亏损,不至让员工领不到薪水;而大哥则完全不碰公司事务,只照顾家里,那个时候大房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是因为大哥在节省开销。 二哥的留学基金是父亲给的,她的留学基金却是大哥给的。 接下执行长位置的二哥,一个人孤军奋战,先是慢慢将代工的市占率拉回到以前的水准,那个时候她正好提早毕业,自愿至东南亚的工厂;之后将代工事业体分离出来,二哥的方针同样也是朝发展品牌的方向走,推出新型电脑产品在欧洲卖得相当好,所以她又被调到欧美去协助企划。 现在,她回来担任执行长之下的副总职位,和以往只管辖一个环节不同;副总必须整合公司各部门、作重大决策,敏锐度以及统合能力都必须是之前的倍数,责任重大,工作量当然也就相对的大。 从公司搬回家的文件和资料,被端木丽堆放在客厅茶几和地板上,已经换下套装的她,身着素色绵衫短裤,认真地翻看着。因为书房的桌子不够大,所以她才转移阵地。 坐在沙发上努力阅读着这些年来公司的财报和决策,用铅笔在需要注意处画着圆圈,资料庞大且繁杂,什么地方时重点也必须快速分辨出来。 她只给自己一个星期,要快速进入状况。 脸上的眼睛稍微滑落,她屈起手指推一下。在国外念书期间,她近视了,平常会戴隐形眼镜,不过一回家就会拿掉。 好像有些疲惫。事实上她今天加班到九点,回来之后也是洗完澡就开始忙着阅读文件。一直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习惯,考虑了一下,她从沙发椅上站起来,手伸进镜片底下柔着眼睛,然后离开客厅。 好安静。虽然刚刚并没有注意到,不过一走出客厅,她马上发现到这件事。窗外的月夜像是完全静止的图画,只有四周细微的风声让人知晓时间是在流动的,原来这栋她从出生住到长大的房子竟是这么大、这么的寂静。 在长长的走廊上,不自觉的,她放慢脚步,扶着楼梯把手走上楼,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灯,几件行李还搁在角落,因为一回来就很忙碌,她根本没时间整理,只从总拿出几件要换穿的衣服。 这个房间,和她离开之前一模一样,无论是摆设或者物品,丝毫没有改变。 书桌旁的木柜上还摆着她以前用透明袋子包裹住的布骰。发怔似的看着房间一会儿,她将视线收回来,转身抱起床上的大熊玩偶,关灯走下楼。 把有自己一半体积的熊布偶放置在客厅沙发上,她伸手将布偶脖子上的缎带拉正,随即把它当成坐垫,直接靠坐上去。明明是夏天,她却一点也不在意会热,就好像非常熟悉习惯那只熊当座椅,整个人放松了,拿起刚看到一半的文件,她继续用功。 客厅里的落地老爷座钟滴答滴答的,端木丽忽然发现,一定是因为这个声音,所以她才没注意到房子有多么安静。 “小姐。” 身后忽然有人叫唤,她真的吓了一小跳。回过头,只见蓝礼央穿着像是管家的三件式西装,伫立在客厅入口处。 对了,昨天他也是这副装扮。今天白天在公司忙着和二哥讨论工作,忙着搬进新办公室,忙着其它一大堆杂事,都还没机会跟他交谈;她结束加班走出办公室时,却发现他在外面等待,着实让她非常意外。 然而,他只是上前接过她手中装满文件的纸袋,然后开车载她回来。 进屋后他就不见人影,她还以为他在副屋,所以就没去打扰他。 到底为什么,他会成为管家的身份?是因为她的存在吗?一直以为蓝礼央已经离开,大房子早就没住人,所以她回国前并未找其它住处,只想到从小生长的家,问过大哥房子还在不在,大哥只告诉她房子依旧安好,所以,她就回到了这个地方。 她不知道蓝礼央还住在这里,或许她不应该来。 端木丽抿了抿唇,道:“什么事?喊我……什么事?”不晓得该从哪里问起,还是下次再说好了。 相较于她的东想西想,蓝礼央显得神情自然,道:“已经接近十二点了,您还不就寝吗?明天要上班。” “啊。”端木丽望向大钟,真的是快十二点了。“原来已经这么晚了……”一忙起来时间果然过得很快,的确是该睡了。 一想起前一天自己根本没什么睡,好像累积的疲劳突然全部都跑出来了。她低下头,用手按住嘴唇,强忍着想打呵欠的感觉。 “我可以帮您收拾。” 听见蓝礼央这么说,她抬起脸,摇手道:“不用。这些都是备份,不必收拾,就放在这边,我之后还会看。” 反正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客人来访,就算有人来,也还有另外一间客厅。 说完,她看见他的视线放在沙发上的大熊布偶上,于是她立刻补充道:“那个我会拿回房间。客厅的东西都先不要动。” “……我知道了。稍后我会将一楼的灯全部关掉,请您在这之前回楼上休息。”他道。 “好……谢谢。”为什么?他的态度好奇怪。想不透的端木丽觉得自己好像走进四路,即使这么久不见,但一切似乎都和以前相同,面对他,她总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转身就要走开,她想起一件事,于是启唇唤住他:“礼。”回来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她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握成拳。 只见蓝礼央停住脚步,缓慢地回过身,应道:“是。” 她真的不喜欢他用这种毕恭毕敬的态度对待她。端木丽瞅着他。 “今天公司人事部应该已经通知你职位调动的事。”停了一下,发现他表情没什么变化,那就是已经知道了,她继续说:“明天会有正式行文,你是我的特别助理了。” “我明白了。”他说完,稍微颔首示意之后便走了出去。 端木丽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抱起沙发上的大熊娃娃,跟着他的脚步离开客厅。 他正在长廊上,关起窗户,仔细地将窗帘拉好。她看着他,半晌,才轻吸口气向他走去,经过他身边时,他正好将最后一扇窗掩上。 “礼……晚安。”她说。 “小姐晚安。”他向她微微鞠躬,随即越过她而去,只留下那低沉的嗓音。 在上楼前,端木丽回头看了他一眼。以前跟他说过,她讨厌这样,所以她能感受到,他并不是遗忘,甚且相反,他是故意的。纵然十分不喜欢他变本加厉的以她为尊,她却只能抿住嘴唇,不知从何抗议起。 回到房间,她把熊丢上床,自己再躺上去。 抱着那只毛茸茸的大熊,她闭上眼睛。 想要……想要和礼稍微地聊一下,只要一下下就好。八年没有见面,至少要好好跟他吃顿饭。 虽然也曾预想再相见会是很尴尬的场面,要跟以前一样是不可能的了,一定会变得陌生。只是没想到,距离远就算了,中间好像还有一座无法爬过的高山。 或许,这样是好的。 “……唉。” 将脸埋进布偶熊的胸前,她轻叹了口气。 由于疲倦,所以她很快便睡着。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到有人进入她房间,非常温柔地轻抚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 那个人是礼。 因为觉得一睁开眼梦境就会结束,所以她只是抖着眼睫,小心翼翼地不破坏这个柔软而美好的梦。 “恭喜升官啊。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好助手,却被抢走了,害得我最近好累啊。早知道就不要把你放进名单里面,也不要提出建议,唉唉!我真是一个公私分明的好人。” 美艳成熟的女子站在他的新座位前,一手轻轻敲着他的桌面。 蓝礼央看着腕表,原来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你不是已经找到其他人选候补了?”将手中资料整理好,他眼也不抬地道。 “是啊。年资比你更浅,不过能力不错,有很好的发展空间,但没有你那么稳重,带起来应该会比无聊的你来得有趣得多。哎呀,真好玩啊。”女子扬起性感唇线笑道,一副期待的模样。 虽然对方不太正经,但蓝礼央十分清楚女子在工作上卓越的表现。能成为最高决策人的机要秘书,能成为端木丽二哥的左右手,绝不会是凭靠外貌或侥幸。这是他当第二秘书时所得到的认知。 看见女子一手扶着唇瓣,眼眸左右探看。他启唇道:“有什么事?” “啊……那个啊。”女子笑了一下,好奇道:“副总不在吗?本来以为执行长的妹妹大概也是个不苟言笑的无聊人,不过副总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呢,想跟她认识认识。”她看着就在旁边的副总办公室。 女子在家中排行老大,常谈到家里有三个年级与她差很多的妹妹,所以总是容易对年纪小的人感兴趣。蓝礼央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 女子见状,便道:“要去吃饭?那我也……啊,副总。” 听见女子带着笑意的叫唤,蓝礼央抬起眼,就见端木丽站在副总办公室门口,手上拿着钱包,应该是要准备出去吃午饭,却是看着他们,好像本来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嗯……你们好。”她打个招呼,然后道:“我……要去吃午餐了。” “我刚好也要去,副总,一起吧。”美艳成熟的女子完全不怕生,提出邀请。 蓝礼央察觉端木丽看他一眼,然后才对女子道:“你是二哥……是代理执行长的第一秘书,你好。”更正成公司里使用的称谓,她直视对方。“你们、你不是要跟礼去吃饭吗?”她问,却没再看蓝礼央。 “礼……副总说他啊?”女子笑了,好像一下子在怀疑什么,更感兴趣了。 “呵呵,副总刚来这里,肯定对附近还不熟悉。走吧,我介绍一些不错的餐厅给你。”自然地拉起端木丽的手,就要把人带走。 蓝礼央感觉端木丽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不过随即又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好像带着点什么意思,但在他明白之前,她就对美艳女子点头说好,跟着人家离开了。 这一去,直到午休结束前五分钟才回来。要进办公室之前,端木丽朝他微微点个头;之后下午上班时间,她处理着各部门送上来的文件,而他则要安排各个行程和会议。 接到人事部行文成为特别助理已经是第四天了。 端木丽新官上任,所接到的邀约和信函特别多,还有不少电话,都要先透过他,这几天都是他在应付。八卦杂志的采访绝对是回绝的,不知道报导会变成什么腥膻色的内容;至于恭喜信件多半来自她父亲哪一代就认识的叔父辈人物,其中不乏年轻的第二、三代,甚至附上私人的邀约卡片……蓝礼央眯起眼,因为不是公事,理所当然就将之放到一旁。 他的这个职位必须要先了解上司的要求,甚至可替上司决定,拥有部门主管级的权力。在他和她沟通该过滤哪方面的信函时,她都是以上司的态度面对他,而且决策相当专业且明快。先前已有在高阶主管底下做事经验的蓝礼央,几乎可说不用调整自己的节奏,和她很快就能配合上了。 成为她的特别助理这件事确实在他的预料之外,不过却是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在记事本里写下最后一个确定的会议时间,蓝礼央望着端木丽的办公室,晚上九点,她还没打算回家。 因为刚上任,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和磨合;白天时她每个部门都走过一趟,这几日都加班到十点多,回到家则将近十二点;他跟着她一起,连续吃了四个晚上的外卖便当。正想她今天大概也要留到那么晚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 相较于前几天加班完走出来发现他也在时所露出的那愣住表情,今日她看起来像是开始习惯了,只稍微停顿了下,便对他道:“不好意思,礼,又让你等了。已经可以回家了。” “是。”前几晚她要他先回去,今天倒是放弃了,还以为她会坚持更久一点。蓝礼央将记事本放入公事包内,站起身来。 跟在她身后,来到公司大楼的停车场,他开启后车门,让她先坐进去,之后再坐上驾驶座,启动引擎驶进道路。不同于之前有些为难和无法理解的表现,端木丽今天可说是完全接受了。 接受他那从她回国之后就一直让她皱眉的言行举止。看一眼坐在后座翻看文件的端木丽,蓝礼央将视线从后照镜上收回,平稳地驾驶车子。 回到大房子,他下车开门,送她进主屋前,在台阶上,端木丽回身对他道:“这星期都在加班,辛苦了,礼好好休息,我没问题了。还有,我明天要出门,一整天不在,所以你不用到主屋来,不必叫我起床,都不需要。你就好好休息吧……”她低声道。跟着,不待他应答,转身开门进屋。 那扇门在他面前掩上,原来她不是接受,是企图改变应对方式。蓝礼央回到副屋,那个晚上,主屋客厅的灯一直持续亮到将近十二点才熄灭。 翌日,由于端木丽前晚那么说了,所以蓝礼央虽然像平常那般早起,却没去主屋;在稍晚的时候,他看见端木丽的确是出门了。 完全没有和他打招呼。她去哪里,他并无立场知道。蓝礼央整理着大房子的前后院,她回来之后,他变得忙碌,落叶已经积了不少了。 从小待在园丁和佣人身旁,小时候他能做的只有微小的事,祖父入院的那段时间,即使已经听说那喷水池再没多久就要拆掉了,就算是只有几天也好,他想要让祖父所费心尽力保护的端木家能尽量维持原本的样子。 对祖父而言,这里是祖父和祖母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 现在的他,还是在保持着记忆中大房子的模样。 从端木丽离开那一天起的模样。 将庭园清理干净,他接起水管,对着花圃浇水。中午吃过午餐,回到副屋,他从电脑旁的木柜拿出光碟,放入机器戴起耳机后,开始专注地看着荧幕。 细听影片里的外国语言,他不停重复暂停和播放的动作,一句一句地记忆和默念。 父亲有一半外国血统,从他幼儿会说话起就跟他说英语;国高中时期,他在家和曾经留学的祖父用英语交谈,在学校则是双语教学;他的英文一直都学得相当好,到了大学,除主科外,他另修语言课程,只要有空就会去旁听,寒暑假会到有许多外国人进出的餐厅打工,在家时便用这种方式训练听写能力,反复无数次,把发音练到烂熟,如今学会的语言已达三种。 英文算是最流利的,至于德文和日文,基本上的交谈已没有问题。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大学一毕业就进入端木家的企业,才能当上执行长的第二秘书。 荧幕里播放着法文影片,桌前放着好几本法文学习书籍,蓝礼央一整个下午都坐在电脑前,仔细且专心地熟悉他欲学得的第四种语言。 看完第二片光碟,他瞥一眼荧幕左下方的时间,已经快晚上七点了。 他起身走进浴室,打算先洗过澡,之后再吃晚餐。 他非常习惯一个人用餐。 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他用毛巾擦着头发,忽然听见卧房窗口传来声响。 扣扣。 蓝礼央一愣,抬起头来,望着卧房的窗户。 窗外没有东西,一片漆黑。 正疑惑着,忽然就见一只细白的手从窗沿下缓慢爬伸出来,见状,他停住动作,眯起眼眸。 那手又扣扣敲了玻璃两下。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来找他的端木丽,总是趴在那个窗口,叫他的名字。[群聊制作]脑海里所浮现沾满灰尘的记忆让他稍微出了神,他走入卧房,上前打开窗户。 端木丽站在窗边,手上拿着个颇大颇有分量的竹编托盘,且还是抬起单膝顶着,才能腾出手来敲窗户。 “礼。”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打开窗户,她微微讶异了一下,道:“刚刚敲门,没有反应,本来想说你不在,但是因为听见了声音,所以又走回来敲窗子试看看。”她解释道。 蓝礼央垂眸看着她,发梢的水珠滴在窗台上。 “进来。”他说,然后走到前面开门。 绕过半个屋子,端木丽端着个大餐托盘进入屋内。 “你刚在洗澡……”所以才没听见敲门声,害她以为他是故意的…… 凝看着他微乱的刘海,她的表情有些微妙,甚至稍稍出了神。 察觉端木丽直盯着他看,蓝礼央出声道:“小姐有什么事?”明明说要出去一整天,她什么时候回来的?由于太过专注,他居然没察觉到。总觉得好像有些失职,他眉间有着一点点皱褶。 听见他的问话,端木丽回过神,把目光移开了。 “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吃个晚餐。”她把托盘放上桌,道:“我记得你都是七点半才吃的,你应该还没吃吧?” 她记得他从小的习惯,这让蓝礼央一顿。 “……我还没吃。”他说。 “那就好。”端木丽将竹编托盘上的布巾拿掉,拿出一盘盘热腾腾的菜肴。 “不过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她背对着他,低声说道。 餐桌上摆着一盆沙拉,一碗马铃薯泥,两盘局烤的东西,以及两碗番茄汤,甜点看起来像是炖南瓜。 都是主屋厨房的碗盘盛装的,因为觉得出乎意料,蓝礼央问道:“是小姐自己做的?” “……嗯。”端木丽拿出刀叉和汤匙,将竹编大托盘放到旁边。犹豫了下,才转身对着他道:“礼等等不要去主屋,因为厨房被我弄得很乱。” 她紧紧握着叉子,表情僵硬地要求。那副样子实在令人莞尔,蓝礼央稍微低首,掩饰嘴角不大妙的感觉,然后道:“我知道了。”答应她之后,他上前替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 ??跟着接过她手中的刀叉,优雅地摆放在桌面上。 “小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想知道她准备这顿晚餐花了多久的时间,大概是早有计划,才要他别去主屋。 她想了一下,诚实地道:“我和小莹约好吃饭,小莹陪我去买东西,然后陪我回来,是四点多。” 原来她今天是去跟久未见面的好友吃饭。蓝礼央拉开自己的椅子,从早上开始的不愉快,稍微平缓了。 “小姐昨天很晚睡,一大早又出门。” 端木丽眨眼。大概是对他发现她晚睡感到意外。 “我是很晚睡,不过因为时差关系我也睡不着。最后还剩些资料要弄好,不想妨碍休假,回来后一直都很忙,我想要……好好和礼吃顿饭。” 也就是说,是因为想要与他像这样悠闲地坐在餐桌上,所以她熬夜努力。蓝礼央眸色微深,道:“小姐,还是不要晚睡比较好。” 好像因为被关心而轻松起来,端木丽抬眸道:“我知道。” 待他在她对面坐好之后,她率先用刀叉分开盘内的焗烤食物,浓稠的起士立刻牵丝,那是肉酱千层面。 似乎觉得烤得还可以,她明显地松了口气。蓝礼央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从自己盘中切下一口,放进嘴里。 以前,他从来没见过端木丽进厨房;她也不喜欢布偶,尤其是熊。 这些菜肴一定是她在留学时学会的;在异国的她,也开始喜爱玩偶。 她改变了,在这段长达八年的时间里。 屋内,只有刀叉触盘的声音。虽然感觉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蓝礼央就是不主动开口,垂眸沉默地进食着。 吃完放下餐具,他抬起脸,就见端木丽正注视着他。 终于,她启唇:“礼……为什么进我家的公司?” 他没有答复,只是直接地回应她的注视;她没有闪躲,于是他道:“小姐为什么找我当特别助理?” “咦?”似是没料到他居然会反问,端木丽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因为我需要得力助手,而公司方面真的认为礼是最适合的人选。”她表情诚恳且正经。 “……是吗?”他垂下视线。 她又再问一次:“我听说礼大学毕业之后没读研究所,为什么只想着要就业?礼很聪明的,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也不一定要进我家的公司。” 她想得到答案,而且表现得相当明显。蓝礼央看着她。 “您究竟想知道些什么?”他的语气淡淡的,根本不管她的疑问。迳自道:“听说小姐只花四年便取得大学和硕士学位,但却没有回来的意愿,甚至自愿留在外地工作;念完书后也一直待在国外的小姐,始终不愿意回国的您,为什么这次突然想回来?”他的态度和语调都相当平静,但不知为何,就是隐隐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端木丽怔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答不出话来。 也许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太过头了。蓝礼央心想。 只见端木丽看着他,好久好久。 “礼,你果然是在生气?”像是终于确定这件事,她问。 他只是极其清浅优雅地笑了。 “……你说呢?” 第六章 礼一定是在生气没错。 端木丽在自己办公室里坐下,从公事包里拿出文件夹,无论她怎么想,最后都觉得只有这个原因,于是当时她便对蓝礼央正式道歉。 “高中时,让礼因为我而受伤,真的非常抱歉。对不起。很感谢礼救了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她认为绝对上这个理由,当时自己的确没有好好感激并向他道谢,礼会不高兴是当然的。 她晓得,他绝不是那种会要求物质回报的人,所以她非常非常认真地表达自己毫无虚假的心情。然而,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个时候那样做,是我自己的意思,您不用那么介意。”他淡漠地说。 “咦?” 在她还疑惑着同时,他又开口:“小姐很累了,回去休息吧。这些东西我会收拾。” 他如此道。接着她就被十分婉转礼貌、但实则强硬地请出副屋,他还一路护送她回到主屋,因为答应她不会进去,所以只在门口再一次请她早点休息,随即离开。 然后隔天早上,他又一副管家的模样出现在主屋服侍她。 非常有礼,却异常冷淡。 是自己搞错问题症结了?已经问过好友,最能表达内心诚意的道歉和感谢方式,就是亲手做些东西;所以她亲手煮了晚餐,想要向礼表示自己由衷的感谢和歉意,结果还是失败了。 怎么也想不透。 望向办公室玻璃墙外坐在位子上的蓝礼央,她抿住嘴唇。虽然她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平静,但脑袋里却一直为了蓝礼央在打结。 上任的第二个星期,忧郁的星期一,一整天都在开会。 成为副总后,她才深切体会二哥的工作量有多么繁重。由于大哥完全不理会公司的事,以前跟着父亲的老臣也都已退休,所以和只要签名负责就好的那种决策人不同,一直以来,二哥凡事都亲力亲为,独自一人撑起整间公司,把公司从最坏的情况重新带起来,甚至带到比原本还要好的状况;若非有极坚强的意志,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天第一秘书找她吃饭,好像想观察她,用饶富兴味的表情跟她说了一些蓝礼央的事。像是蓝礼央是由第一秘书所挑选,是二哥给予第一秘书的权力。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二哥和礼之间是最陌生的,两人几乎没有互动;之后二哥出国念书,彼此更毫无交集。二哥不会去面试基层员工,也绝对不可能让外人靠关系进公司,就算是亲妹妹的她能回来当副总,也是表示二哥某种程度上认同她之前在国外的工作表现。 那么,蓝礼央进公司就不是因为二哥的缘故。 若是礼真心想要在这里任职就好了。这几天他所表现出来的工作能力,实在相当令人佩服。端木丽看着桌上摆着的几份报告书,明明才开完会没多久,她的得力特助已经把会议整理成文书资料呈上了。 翻开文件夹,报告书将会议的重点事项以及参与会议者的意见整理得清楚详细又易懂;也因此,让她能够快速浏览,立刻掌握到要点。 只要是主管,都一定会想要有这种辅助能手。公司需要培养人才,她的选择并没有错。 或许之后蓝礼央会离开,带着这些经历而更上一层楼。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下,端木丽抬起脸,发现蓝礼央站在那里。她没有关办公室的门。 “副总,时间到了。” “好的。”她合上文件,起身离开办公室。 他们公司所使用的是德国和日本的机器,德国厂商那边今天派人来跟她接洽往后的合作事宜,其实是要跟新任职的她稍微认识一下。在会议室里和厂商代表握手致意,厂商代表是德国人,但身边带了一名翻译。 这个代表驻点有段时间了,应该稍微懂得中文才对。这么想着,翻译便先开口用中方传达厂商的意思,端木丽亦向对方说明公司的要求,那翻译再用德文告知厂商代表,这样来来去去好几次,直到敲定合约。她看一眼身旁的蓝礼央,他向她微点头,她便对厂商表示暂且进行到这个部分。 送走他们之后,她沉默地回到办公室。蓝礼央站在她桌前,先跟她核对明日的行程,要走出去之前,道:“副总处理得很好,不用担心。” “什么?”端木丽昂首,看着他。 “副总觉得对方似乎有点防备是吗?因为您年轻,他们大概想试探你,所以故意说德文,由于您是新主管,尚未建立起信任感。”蓝礼央说道。 “啊……我知道。”就算她文件看得再熟,和对方接触却是第一次,必须要以重新开始的态度来面对。虽然厂商要谈生意,一般是不会太乱来的,不过偶尔也会像这样让人要多花一些心思。停了一下,她正色道:“不过,因为有礼在,所以我才安定下来。如果不是礼,我可能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看过他的工作履历和人事资料,晓得他懂德文,所以当对方用她不了解的语言谈话时,她并不担心。最后她看向他,就是在确定那些商谈内容没有问题。 而他也相当敏锐,适时地给予她回应。果然礼是很能干的,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他似乎微顿住,随即撇开脸,道:“副总言重了。”走出办公室。 愣看着他的背影,她想着是不是自己称赞得不对?虽然她在国外留学过,却是只会英文和一些法文而已。与外国人士商讨业务或沟通,英语是最基本的;而机器厂商方面是与德、日往来最为频繁,当初她看过蓝礼央的人事资料,他刚好就会这三种语言。 先前公司不稳定,没有多少余力针对职员的才能来进行培养和训练,而今站稳了脚步,这些年已展开重点培训计划,但几个经验丰富的老主管都已退休离开,她需要帮手,那么多员工里面,蓝礼央资历完整,能力高人一等,又正处于方便调动的职位,所以才会被优先建议。 礼是重要的人才,像他这样的人,不论去哪家企业,都会有人要他的;之后公司新产品的行销重点都会放在欧洲,如果她能把法文学习好的话……想起那天晚上好像在副屋的桌子上看到法国影集的光碟,端木丽微怔。 礼应该只是很聪明,又喜欢各国语言而已,应该不是特意针对公司需要在学习。想不出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她重新埋首文件当中。 虽然希望能正常下班,不过结果还是因为事情太多而稍微耽搁,到六点半才走出办公室。每天都等她的蓝礼央令她感到有些困扰,虽然已经跟他说过不需要一起加班,但他总是在位子上等候着她。 是因为对副总的责任?还是对小姐的责任?端木丽瞅住他。 “今天,我要去卖场视察一下。”所以还没有要回家。 蓝礼央闻言,抬起脸来。 “那我开车载您。”拿起公事包和车钥匙,他站起身。 端木丽跟在他后面,心想如果跟他说她自己去就好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样?但当蓝礼央开启车门时,她那句话就停在喉咙处,然后硬生生吞了下去。 “……谢谢。”她道,然后坐进去。 知道他原来一直在生气,她不想再惹他不高兴。 在心里叹口气,她从包包里拿出资料,利用时间翻阅。公司产品的售点相当重要,是否能推广公司品牌的关键之一,产品上架以及广告摆设也都是需要跟贩卖店面商谈的。 虽然这些事交给销售部门去处理就好,但她还是想自己实际去看看有哪里不足、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不知道是否坐车阅读的缘故,她有点反胃,不过下车之后就又好了。 在各电脑卖场,用消费者的身份询问和闲逛着,每到一处之后,回到车上她就用笔在文件里写下注意事项。卖场看不够,她还到百货公司销售电器的楼层,一路上,蓝礼央始终非常有耐心地陪伴她,也专业地和她讨论。 工作起来就忘了时间,若不是感觉肚子饿了,她还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晚饭。看见手表指向快九点,她感到对蓝礼央相当不好意思,之前加班只能啃便当就算了,现在居然连饭都没让他吃。 是她的错,她明知道礼是不会吭声的。刚好百货公司楼上就是餐厅,平常营业到九点半,于是对蓝礼央道:“吃饭吧,我请客,谢谢礼今天陪我忙。” 蓝礼央只是看着她,应道:“是。” 叫了两份今日特餐,才刚开始吃,她就不禁观察起蓝礼央的动作。小时候,她几乎没有和他同桌用餐的经验,上次带着亲手做的食物去副屋,用餐时她就发现到了。 他真的是个举止优雅的人。 明明是跟别人一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就是多了一份好看。虽然她不是不知道,但每次看着,视线还是会被他吸引过去。 吃饭很少开口讲话,也是因为餐桌礼仪?瞅着他吃东西的好看嘴角。 正当她想着,礼是经过管家爷爷严格的教育之时,他刚巧抬眼和她四目相对。 端木丽有一瞬间的愣住。被抓到在看他,她诚实道:“礼吃饭的样子很好看。”这种夸奖会不会很奇怪?但是她真的那么觉得。 她直看着他,没有移开视线,他垂下优美的眼眸,半晌之后,才开口道:“请不要一直看着我。” 端木丽一顿,想想也对,比起那个吃饭好看的夸奖。自己盯着人家用餐的行为才是怪异。不过,还好礼没有不高兴。 只要他没有不高兴就怎样都好,庆幸气氛未变得尴尬,她慢慢用完晚餐。 结账时,先前已经说过要请他,他却还是拿账单去付账。 她在柜台跟他说明:“没有让下属请上司的道理。”因为今天是因工作才拖到这么晚的。 “已经下班了。”他清淡道。将信用卡收据放进皮夹。 那就更不对了。都已经下班了。 “可是,你陪我工作。”所以还是应该她请客。 “我不是以下属的身份陪您的。”他从容回答。 “那……”她不明白了。是以端木家管家的身份吗……她抿住嘴唇。 那就更没道理让他请这一顿,因为她是小姐。 一直都很不喜欢那个主仆的身份。小时候,她只是有点不能理解,为什么应该和她是朋友的蓝礼央要喊她小姐;长大以后,她确定自己不想要蓝礼央那么称呼她,尤其,蓝礼央还为她受过伤。 她的心绪稍沉淀下来。面前的柜台结账人员不小心弄掉桌上的单据,她蹲下身伸手帮忙捡拾,在欲站起时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一下子站不稳就往旁边倒去。 “丽丽——” 在柜台小姐惊呼的同时,她好像听到蓝礼央的声音夹杂在里面,喊着她的名字;在心里觉得那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的同时,有人即时拉住她的手,随后她被拥入一个宽阔温暖的胸怀当中。 “您怎么了?” 蓝礼央询问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夹杂着担忧。透过胸腔震动着,让她一下子就能知道这个胸怀是何人的而安定下来。那个熟悉的嗓音令端木丽心跳加速,虽然已听过数也数不清的次数,但从没有像这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 “没事。”她的脸很热,想要自己站稳时,却又涌上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她一瞬间冒出冷汗,整个视野像是电视机的杂讯又花又乱,使她恶心想吐。“没……没事。”她稍掩住嘴,重复道,虚软的身体毫无说服力。 “需不需要帮忙……” 其他店员开始聚集到柜台来,端木丽注意到有个穿着像是经理的男性主管好心欲上前,但蓝礼央仅是一手揽着她的腰,向对方道:“不用了。谢谢。” “呃……” 他说完后,端木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腾空的感觉让她轻喊出声。众目睽睽之下,蓝礼央竟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出餐厅。 端木丽简直大吃一惊。虽然好像应该要不好意思,但惊讶的感觉真的大于其它。 “那个,礼……”她完全清醒了。 “请您双手抱住我脖子。”他语气有些严厉地道,目视前方,快步走着。 被这么一指挥,她反射性地回道:“好……”带着些迟疑,她的手臂抬起来环住他的颈项。她的心跳比他的脚步还要来得急促。 幸好百货公司快关门了,再加上是平常日,除了专柜小姐以及楼管之外,并没什么客人。虽然被他们一路目送的感觉教人尴尬,不过,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很在意。 比起自己的手该放在什么位置,是要靠近礼的肩膀还是领子,自己的心跳声是不是太大会被听到,那些不认识的旁人的眼光,她真的完全不在意。 来到停车场,被以公主抱的姿态放进车子里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脸红了。把双手从他温热的颈肩处收回,她垂首道:“谢谢,我没事了。”惊吓到忘记头晕了。 然而,蓝礼央却没有回答,只是让她坐好后,开车一路直奔最近的医院。[群聊制作]由于太晚没有门诊,只剩急诊处的灯还亮着。就在她说着“真的没事”之类的话时,仍是被他送到诊间去。 诊断结果是过劳,过劳引发贫血和恶心。时差造成睡眠习惯的改变,在尚未完全适应之时,又连日长时间地工作,双重原因的影响,致使症状加剧,喉咙其实也已经发炎,医生还问她最近是不是常熬夜?身体的免疫力因此降低了。 虽然这阵子的确相当忙碌,也还在调整时差,不过没想到竟会到过劳的程度。她反省着,听医生建议打了四十分钟左右的点滴,就等着领药。 一旁的蓝礼央始终板着脸,从药师那里拿到药之后,一语不发地开车载她回家。 到达大房子时已经晚间十一点半了。因为他都不说话,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还好她真的已经能走了,所以他也就没再抱她。 仔细想想,跟她一起天天加班的礼,比她还要早起,那不是也很劳累?到现在才发现到这件事,在蓝礼央要送她上楼的时候,端木丽回过头对他道:“已经很晚了,礼还是赶快去休息吧。”反正她等一下进房就是睡觉了。 “您不必担心我。”他道,就是要送她上去。“我比您更注重自己的身体。”扶着她的手,不容拒绝地带她踏上阶梯。 “是吗?那就好。”她毫无异议地相信了,相信他做事是有条理的。 她也没办法想像他让自己太累然后倒下的事情,她觉得,他是个意志坚强而且不会出错的人,要能令他失去那份从容,一定是非常重要到会令他失控的事。 到她房门口后,他启唇嘱咐道:“十五分钟。请您简单冲澡就好,十五分钟之后我会拿药和开水过来给您;若敲门您没回应,那我可能会以为您在浴室内昏倒了,然后直接开门进去,请小心注意不要洗太久。”语毕,他恭敬地退下。 端木丽因为他好像带着小小威胁的话语,在原地发愣了一会儿。回神后低头看着手表,于是不再耽搁,就在卧房里只有淋浴间的浴室把自己好好清洗干净。 素颜穿着短裤和棉衫走出来,刚刚洗澡时想到公司文件里好像有个地方要改,她拿起眼镜戴上,打开放在椅子上的公事包,翻找着文件,在取出灰色的资料夹时,蓝礼央刚刚好来敲门,于是,她上前将门打开。 只见蓝礼央端着一杯水和一包药包准时站在门口。他先是看着她的脸,然后看向她手中的灰色文件,眯起眼睛,道:“请您现在就把药吃下,然后立刻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赶她,端木丽把文件夹在腋下,接过水杯以及药包,喝一口水后,仰首将好几颗药丸一次吞下。 将水杯还给他,她道:“谢谢。”顺手推了下眼镜,翻开资料夹就要看,却立刻被怞走。她不禁抬起脸。 只见蓝礼央垂眼看着她,低沉道:“我说的是请‘立刻’睡觉。”特别加重那两个字。 有那么几秒,端木丽忘了要反应。 “……我知道了。”完全没得商量的样子。她只好转身走向自己的床,趴上去的时候还全身放松地吐出一口气,抱住她的大熊布偶,双手留恋地攀上它的脖子,就像刚才对蓝礼央做的一样。 正拿掉眼镜放上床头打算阖眼,却发现平常应该会退下的蓝礼央,这次在她的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原本佣懒的气氛瞬间毁灭。她整个人僵掉。 “……怎么了?”她问。近视很深的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有种他正凝视着自己的错觉。 只听他道:“我会等您睡着再离开。” 是怕她会偷看公司文件,还是怕她又突然不舒服?她已经毫无信用可言了?没办法,谁叫她是一个不会自我管理的上司……还是小姐,唉,算了。 虽然有点热,但她还是拉起被单盖住身体;被他这样在一旁看着,不用什么遮住自己实在不行。 “请当我不在即可。”房间的灯光变暗,被他调整成夜灯。 听到蓝礼央这么说,她在心里想着“怎么可能做得到”,却还是闭上双眼。 一旦看不见东西,听觉就变得敏锐了。虽然刚才根本没注意到,但现在宁静的空间里,却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 她的时钟。放在梳妆台上,在蓝礼央的身旁。 听不见任何属于蓝礼央的声音,大概是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倒是窗外的树枝随着风轻轻地刮着玻璃。很小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鬼怪要来开她的窗户。 真的,好安静。她之前也这么觉得,这栋房子,太安静了。 带有安眠作用的药物开始发挥效用,端木丽感觉脑袋逐渐变重,却又缓慢地睁开双眸。 由于困倦,令她原本就很不清楚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但她仍努力地想要看清昏暗灯色之中的蓝礼央。 他就在她面前,沉默地,宁静地,在她的身旁。 端木丽不自觉地轻轻抓住床单。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要问他,即使她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礼,你不喜欢我回……回来吗?”所以,才会生气。 问出一直在逃避的疑问,意识好像快要从哪里掉下去似的,她无力地合上眼睛。朦朦胧胧之中,她似乎听见蓝礼央低声回答道:“不……我非常期待小姐回来。” 真的……吗?但是,即使是假的,她也会有小小的喜悦。 在坠入睡梦之前,蓝礼央独自坐在暗处的画面,像残像般留在她脑海里。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他一直待在这个太过安静的地方。 始终不曾离开过。一直一直在这里。 只有他一个人。 他太大意了。 明明是最靠近她的人,一整天都在她身边,却没留心她的身体状况;她会劳累不适,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 虽然希望她最好是停止工作请假在家休养,不过这似乎不可能做到。 先别提公司要推出新产品第二代,现在正是最需要高阶主管坐镇的时候,即使有执行长在,但身为副总的端木丽新就任,部门该怎么协调、对她负什么样的责任,都要先行明确建立起来,否则之后会有造成混乱的可能性;而且端木丽副总的位置亦尚未坐稳,一个年轻貌美又跟上层是亲戚关系的女性主管,已经十分具有各种让人在背后说长论短的理由,若是再有才上任就因工作太忙而导致身体不适的消息传出,那更会令人有她是个不可靠的花瓶的联想。 对她已有先入为主观念的人,绝不会去想她究竟做了多少工作才会如此劳累,只会认为她这样就生病,是一个虚弱无用的娇贵千金。 一旦如此,以后就再难扭转此一结论。 她有多努力辛劳,他不会不知道;就因为这样,更不能有让人传出微词的机会。 就像是知道他在考虑什么般,端木丽向他保证她的身份已经没事了,她会小心,不会再有问题,坚持要到公司上班。 他只是凝视着她。她从来就不是个柔弱的人。 虽然的确是个千金小姐,不过,却是一个会为了重要事物而敢跟歹徒搏斗的千金小姐。 在她正经地和他约法三章,做出会听他话准时吃药用餐、会适当休息,以及不再晕倒的几个承诺后,蓝礼央才开车载她到公司。 今天她要跟执行长单独进行早餐会谈,由于不是正式的场合,而是两兄妹的私人会面,虽然谈的一定是公事,但并不需要他;在等待的期间,他将记事本所有的行程重新规划。只要能腾出时间的地方,就给端木丽作为休息之用。 这之前一直让她无限制地处理公事,午晚两餐也总是一再延迟,甚至遗忘或两餐并成一餐;因为看她那么努力,所以默许她的乱来,却导致错误的结果;不过,从今天开始,他会严格控管她。 一个小时之后,端木丽带着两本厚重的文件回来了,蓝礼央已经备好水杯和药包,拿进办公室让她服下,之后去研发和行销两部门听取简报。 中午,他到公司餐厅购买清淡营养的食物,在门口看着她埋首资料中的身影,轻敲办公室的门框。 “您该用餐了。”门没有关上,他直接进入。 她连头也没抬,专心阅读报告。 蓝礼央将午餐放在她桌上,用极低的声音重复一次道:“用餐时间到了,请停止工作,副总。”说话的同时,伸手将摊开在她眼前的文件夹合上。 她顿了一下,似乎正在回神,随即仰起漂亮的脸容看着他。 “这么快,中午了?” 她一副没察觉时间流逝的困扰表情。早餐会报之后,她回来告知他,执行长后天要到欧洲的分公司针对新产品发表开会,所以她拿了许多要转移的文件回来,因为在这一星期内,这里的最高决策者就只有她一个了,所有的部门都必须直接对她负责。 也就是说,接下来只会更加忙碌,想要有适当的休息就变得更困难了。 没想到端木丽的二哥会这么快让她承担责任。那个人心思缜密且谨慎,在公司第一次看见他时也完全面不改色;能一路这样走来,绝不是轻松容易的,这是他身为第二秘书时所观察到的事;如此一来可能是在盘算什么,也许是完全认同她,又或者是想观察她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不管怎样,他不会让她过不了关。 “请用四十五分钟用完午餐,之后的时间就小睡一下。”蓝礼央将餐具递给她,就像以管家身份所做的那般熟悉顺手。 端木丽看着桌上的文件和餐盒,半晌,她启唇道:“……边吃边看可以吧?”讨价还价。 对消化不好。虽然想这样回答她,不过她肯定还是会一直想着工作,那么在有限的时段内快速用餐,以便能在他订的午睡时间之前偷看几页,那对消化更没帮助。 “十五分钟。”他宽限妥协,但摆出一脸再多就不行的表情。 反正她已经和他约定好了,她会听话的;若是真的太过分,他会阻止。 “我知道了。”得到允许,她似乎笑了下。打开餐盒,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翻阅资料。 她很容易因太过专心而完全停住进食的动作,他在旁稍微提醒,她就把食物放进嘴里。十五分钟一到,她也遵守承诺,放下文件。 不过之后和他说的话,仍是和工作有关。 “我看了销售部门那边针对其它公司的概略报告,但是,对手公司的价格……我觉得有点奇怪……”她的红唇轻咬筷子,跟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瞅住他道:“礼,你没有吃午餐,不要只顾着我。” 晕倒的人明明是她,她却在担心别人。蓝礼央看着她。 “我会利用其它时间,请放心。我对身体的自我管理,绝对比您来得注重,您只要多注意自己就行了。” 她凝视着他,认真道:“我知道是我不好,请你再信任我一次。” 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蓝礼央一愣,道:“我并不是……在责备您。不好的也不是您。”是他过于大意,所以错的人是他。他对自己很不高兴,态度也变得稍微严厉些。 他不够沉着冷静,只因为对象是她。一旦察觉到这点,他莫名地想遮掩;发觉她正凝视着自己,蓝礼央不着痕迹地回避那视线。 “礼……可以做别的工作吧。”她忽然轻声道:“不一定要当上班族,我记得礼的成绩非常好,大学的时候,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吗?” 蓝礼央维持着不变的表情,用平淡的口吻道:“您之前也提过,我不懂您是什么意思,您想要辞退我吗?” 她停了一下,忙道:“不是。”似是在思考该怎么说明,她微抿唇,然后说:“我只是在想,礼是不是有其它想做……而又不能去做的事。” “您知道了这个又要如何?”他问。 她怔了怔。 “要如何……”她严肃地皱起眉头,却想不出答案,只能说道:“如果……如果礼是真的想要在这里工作,那就好。” 蓝礼央低沉道:“我没有其它想做的事,是真的想在这里工作。”绝不虚假。 她的表情明显放松了。 “是吗?” “但我也的确是因为某个理由才会选择这里。”他说,看见她再度现出困扰的模样。 “……您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进端木家的公司?”他能够感觉到她的视线有多么直接。她总是这么看他,他很早就知道了。 “嗯。”她回应,非常确定的语气。 他抬起眼,直视她。 “那么,请您猜吧。” “什么?”大概相当意外他的答复,端木丽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猜对了,我就告诉您什么是正确答案。”他低头看向腕表,提醒道:“午睡时间到了,请服药过后好好休息。不用担心睡过头,我一定会来唤醒您。”语毕,也不管她满脸疑惑,就是盯着她要她把药吞下,然后走出办公室,顺便带上门,让她能安静午睡。 这段时间,他也用完午餐,然后翻开相当具有厚度的记事本,确定下午的行程。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蓝礼央接了起来。 “副总办公室。” 电话那头的柜台小姐告诉他,楼下大厅有个男人想要和端木丽会面。 而那个人的名字,令他微微眯起眼睛。 看着电脑上的时间,蓝礼央道:“五分钟之后让他上来。”挂上话筒之后,他走进办公室,端木丽正毫无防备地横躺在会客用的沙发上。他凝视着她柔美的面容一会儿,微弯腰,低声在她耳边道:“副总,该起来了。” “嗯……”她柔柔眼睛,像个婴儿般。 “副总。”蓝礼央低声再唤,握住她的手,这举动似乎令她一下子清醒了。只见她几乎是同时间张大眼眸,愣愣地看着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我……我醒了。”她并未怞回手,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蓝礼央将她牵起,然后将早已准备妥当的文件交给她。 “一点四十五分要到十六楼开董事会议,您要和执行长一起出席。” 大头们要找两位决策人,他不能跟去。“早点去比较好。”彷彿是在催促什么似的,他直接送她出办公室。 “啊……嗯。”端木丽回神过来应道。 来到电梯处,他按下上楼的钮。前方这台电梯数字跳动的同时,蓝礼央看见后面有台从下面上来的电梯已快要到达,眼前的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他将端木丽轻推进去,并且顺手将她睡得微乱的发丝塞进她耳后,动作轻柔。 “我在这里等您。”他微微鞠躬,优雅且有礼。 “什——”在电梯门关上前,端木丽露出被他搞迷糊了的表情。 载着端木丽的电梯上楼了,身后正好到楼的电梯晚几秒开启。蓝礼央转身,面对走出来的男人道:“你好,我是副总特别助理。敝姓蓝。”将放置胸前的名片掏出,递给对方。 “嗳、啊。”男人收下,然后左右张望。“我是来找你们副总的,人呢?” 男人看都没看他的名片,只随便地塞进裤袋里。蓝礼央道:“副总目前不在,所以由我来接待。这边请。”他朝走道抬起手。 大概是已经在柜台等了五分钟,男人显得不高兴又不耐烦,不过还是随他到一间小型会议室。一旁小妹见状,正要起身准备咖啡,蓝礼央却示意不用,跟着走进会议室,将门关起。 男人正坐在椅子上,粗鲁地拉着过紧的裤子。 “我是要跟副总见面的,那个,端木丽小姐,我跟她是高中同学。” 枢枢鼻子。“我要找的是她,不需要你。”男人道。 大概以为他是新人,又是个小助理,所以态度傲慢吧。蓝礼央完全不受影响,在男人对面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我们公司的零件厂商,前年开始向你们订购商品。这之前都是由你父亲来接洽。”他翻开自己的万用记事本。 男人一顿,随即一手搭着椅背,摆出一副很熟悉的高姿态,道:“没错,我家和这里有生意往来,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对了……怎么没咖啡呢?之前我到这里来的时候,那个端咖啡的妹妹满可爱的,请她泡一杯给我吧。” 然后就又能趁机性蚤扰了。上次那个小妹被这个人用言语侵犯,端咖啡给他时,竟被问是不是处女以及胸部罩杯多大等下流问题。 零件厂的小开是个恶心的家伙。男人的恶行在公司女性间可是传得很远,连执行长第一秘书都听说了。 所以,他当然也知道。蓝礼央道:“去年贵公司有一批产品有瑕疵,令尊最后二话不说换新,也亲自登门道歉。贵公司在业界是老品牌,能如此屹立不摇,想必是因为相当具有诚信。” “那当然!”男人用鼻子哼气,十分得意。 “明年因为需求量大,也许贵公司订单会增多,另外还有加订新型号的零件。我们的采购部门尚未和贵公司谈定,不过希望价格能降低百分之七。”蓝礼央说道。 “噗!”男人嗤笑一声,好像觉得他这种小角色在这里谈生意非常滑稽,从头到尾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相当轻佻地道:“只要跟你们漂亮的副总见见面、吃个饭,晚上嘛,呵呵,夜游一下,我是可以答应降价。” 露出滢猥的笑容。 看来,对女性说话不尊重是从以前就有的习惯了。蓝礼央神色丝毫未变,只道:“请问,你究竟是为公事或者私事而来?” 男人不爽了。 “那有何关系?又关你这家伙什么事了?” 蓝礼? ??将记事本盖上,抬起眼眸,沉冷地注视着对方。 “倘若你是为私事而来,刚才那假公济私的发言,已经砸了贵公司的招牌;若你是为了公事而来,那么那样的发言则攸关贵公司代表,也就是你的品格以及态度问题。我想,你没有常跟在令尊身边学做生意,所以并不知道‘特别助理’是什么样的职位。我拥有等同部门主管的权力,换句话说,我也能建议是否采购贵公司的零件。”他慢条斯理的、用那拥有优美唇形的嘴说完。 男人却是一脸错愕,赶紧从裤袋里挖出名片翻看,但仍是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那个……你等一等,我要回家问我爸……” 要击溃敌人,就要先把情资收集齐全。这位零件厂小开并没有如同他父亲一样的生意头脑,是个标准的无能二世祖,就算被逼着偶尔在业界走动,最大的能耐就只是吃女人豆腐,像端木家这种具规模的公司的行政组织,想来也从未费心留个印象吧。男人自始至终的态度让蓝礼央十分确定他根本不了解自己在跟什么样的对象说话。 大概认为他只是那种只负责跑腿打杂的助理。蓝礼央相当明白对方的来历以及各种传言和评价,在知道此零件厂走访端木家公司多年,终于取得信任拿到订单之后,他就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他从未忘记这个男人,自从高中时的那一天起。 蓝礼央正要起身步出会议室,男人却彷彿突然被敲醒一般,突然指着他大叫:“啊!啊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你是……你是端木丽身旁的那个……” 蓝礼央侧首,礼貌一笑,道:“降价百分之七。请回去好好询问令尊,否则我无法保证之后与贵公司的生意往来,学长。” 他承认,自己非常记仇。 打开门走出去,他已经在脑海里把对方扔到天边去。 回到副总办公室,端木丽没多久后也回来了。 蓝礼央如同他所承诺的,等待着她归来。 “您辛苦了。”他从位置上站起身。 端木丽眨眼。 “不辛苦。我只是坐在那里听他们说一些话,最后他们要我先出来,只留代理执行长在那里。” 难怪这么快。蓝礼央心讨,那些董事多半没把端木丽放在眼里,不过这样更好,应付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帮您预留了一个小时的开会时间,既然时间多出来了,那就请您休息。” 才刚坐上椅子,正要将电脑荧幕打开的端木丽,在听到蓝礼央的话之后,不禁停住动作。 “又睡?”她面露难色。 他只是看着她,她却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抬起单手摸着耳后,然后很少见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我会叫醒您的。” 尽责地退出办公室,蓝礼央关上门。 他为什么要进端木家的公司?因为他晓得她总有一天会来到这里。 所以,他在这里等着她。 第七章 “酒会?” “是的。”拿出前两天收到的邀请函,蓝礼央将它放在端木丽的桌上。“算是业界的既定应酬,几个主要参与者都是我们的合作厂商,因为执行长目前不在国内,所以希望您能出现。”他已经尽量过滤邀请信件,不过还是有像这种一定得露面的场合,尤其执行长不在,她就变成公司的代表了。 “什么时候?”她问,低头打开邀请卡。“……明天晚上?” “是。”明天是假日,晚上七点,在某大饭店的顶楼。 她像在思考什么,想了一下,抬起脸,正经地对他道:“我没有礼服。” 他一顿。 “什么?” “正式的服装。我只有上班时穿的衣服。我没参加过酒会。”她道。 蓝礼央看着她。她明明是千金小姐出身,却连一件礼服都没有?不,也许有可能,因为她的成长期间,端木家正处于没落凋零的状态,她的两位兄长也不会让她到处抛头露面,他当时的确没看过她盛装打扮参加过宴会;在国外念书时如何他不清楚,但她后来到东南亚和欧美工作,并不是高阶主管,只是普通员工,没有参与这种场合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知道了,我会帮您准备好的。”他沉稳道。 “咦?”她愣住。 他走出办公室,然后回到位置上,连打几个电话找到某家服装品牌的业务,并且约好下班后去挑选服装。 端木丽被专业的礼服秘书带进布幕后的精致房间,大概像个芭比娃娃一样不停地换穿。蓝礼央并没有进去观看。十分钟之后,她拎着两件礼服出来了。 比他想象的快上许多。 “好了?”他看着头发有些凌乱的端木丽。她身上穿的是进去前的套装。 “这个和这个,哪个?”她拿起左右手的两件小礼服。 他只看一眼。左边太露了。 “右边。” 闻言,她立刻回头,将右手的礼服递给礼服秘书。 “就这个。”待小姐将仔细包好的礼服拿来后,她对他道:“好了,走吧。”她快步走出去。 “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匆忙?他看着她。 “小姐拿太多衣服了,一直请我试穿。”来到车前,她轻呼出口气。 蓝礼央打开后车门。 “原来您不是爱逛街的人。” “我不想让你在外面等太久。”她坐进去。 原来……如此。蓝礼央关上车门。 “您若要携伴的话,请找好人选。”他注视着后照镜。 “嗯。请礼陪我去。”她几乎是完全不加思考地就回答了。 那种除了他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选的应答方式,令蓝礼央不禁稍微停住动作。他垂下眼,借以掩饰心里那种浓厚的感觉。 翌日。酒会是晚上七点,蓝礼央原本想让她多睡些,但她跟平常一样时间起来,他盯着她用餐吃药后,她就从房间搬出她的熊,放在客厅沙发上,然后坐在那里。 后来他经过客厅,发现不知何时茶几和地毯上开始堆积文件,才知道她原来不是在发呆休息或看电视,而是在工作。 吃过午餐后,他要她去睡午觉,她就又抱着熊上楼了,留下一堆文件在客厅,还不忘跟他说,她还要看,所以不用收拾。 傍晚五点半,他敲她的房门,提醒她该准备了;而后,他回到副屋换穿衣服。拿出衬衫和西装,由于从小接受长辈严格的熏陶,令得他在无形中养成极好的品味,即使他自己并未察觉,该怎么穿着搭配甚至领带的打法,对别人来说是讲究,对他而言确实一种自然不过的行为。 即使如此,他却始终习惯于选择不失礼但低调的服装。才将两边袖子扣上,有人敲门,他上前打开。 只见端木丽穿着一袭酒红色小礼服,站在门口。 本就拥有窈窕身段的端木丽,因那贴身的剪裁,将女性特有的柔软曲线展露无疑。她的头发随意挽起,露出纤细的颈项,丝质布料勾勒出她丰满圆润的胸线,贴合秾纤合度的腰婰,裙摆底下是一双雪白长腿。 无论是哪个部分,都足以令男人无法移开视线。 ……或许其实这件礼服也不怎么好。蓝礼央注视着她仅略施薄粉的美丽脸容。 “什么事?” “没事。我穿好衣服了,过来看你好了没有。”她看着他。 比他还快。难道是因为她只需穿一件?蓝礼央忽然不晓得自己刚才为何还在想慢慢来要等她。 “请您等我一下。”不知为何,他有种输了的感觉。 让她进屋,她在长椅坐下,似乎感到有些怀念而像个小孩子似到处张望着。 他打好领带,拿起外套穿上。由于从小注重正确姿势,长久下来,相对的体态也显得优美,剪裁合身的西服,映衬着他高雅端丽的姿态。 “小姐。”他唤,从她后面可以清楚见到她细致白皙的颈脖和美背。 她昂起头看向他。 “要走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倒是看着她半晌。 “您没有首饰?” 闻言,她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锁骨。 “要戴吗?” “……请等一下。”蓝礼央走进房内,在怞屉里找到一个方形的绒布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条相当精巧的蓝宝石项链。 “请戴上这个。”回到她身旁,他道。 他示意她站起来,她反应过来后,有些战战兢兢地转身背对着他。蓝礼央将打开的项链拿高绕过她面前,在她后颈处扣上。 “这个是……”她低头望着胸前璀璨的宝石。 “是祖母的。”蓝礼央道。 “原来是管家奶奶的。”她轻语。 蓝礼央在她身后看着她如凝脂般的肌肤,眸色转深,抬起手,将她用来挽着头发的发夹拿掉。 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散落下来,遮住她后面所有露出的部分。 “咦?”端木丽摸着自己垂在肩膀上的头发。 “这样比较好。走吧。”他越过她,上前打开门。 “嗯。”她也没特别的意思,就直接走了出去。 准时到会场,一大群认识又好像不认识的人互相寒喧着。艳丽动人的端木丽当然吸引不少人的目光,不过由于她身旁有男伴,所以众人也只是观看的居多。 一直在她身边的蓝礼央观察到她一杯红酒拿着都没动过,只是做做样子。 而要是有人上前攀谈,端木丽也完全用相当客套的方式回应,这绝对不是失礼,纯粹就是把它当成一场交际公事,跟工作没两样。 不论她是否有意识到,但她相当懂得保护自己。 虽然女性上司和男性下属结伴出席有些奇异,不过关于这一点,蓝礼央不会告诉她。应该说即使跟她说了,她大概就说声“这样。”之后就自己单独赴约。 跟合作的企业都打过招呼之后,蓝礼央正想着差不多可以走了,端木丽就站到墙边旁边,问他道:“可以回家了吗?” 他突然有种莞尔的感觉。没让她发现,他道:“走吧。” 默默地退场,蓝礼央开车载她,回到他们的那间大房子。 一进屋,她就直接走到客厅。由于今晚已不会再出门,蓝礼央检查着屋内是否安全,这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事情。 待他确认完毕,来到客厅,就见地毯上早已排满数据和资料,而端木丽戴着眼镜,把铅笔当成发簪挽起头发,蹲在中间专心地看着。 她还穿着小礼服,所以画面显得十分突兀。 “……您在做什么?”蓝礼央垂首,由上往下地俯视着她。“睡觉时间要到了。”他道。 “啊。”她看一眼角落的大钟,然后抬起脸,道:“礼,我之前不是说过我觉得对手公司未上市的新产品价格有些奇怪吗?以他们所使用的软硬件,要订这么低的价是不太容易办得到的事。” “……您的意思是,那个价钱是假消息?”类似机型但不同品牌的产品,除了功能配备之外,就靠价格来竞争了。 当然,这些市场机密消息,都是会相互打听试探的。 只见她垂下头看着那些数字,边想边慢慢说道:“以前有一家公司故意订出一个价格,让对手信以为真,然后等对手商品上市之后,那家公司就用比对手低的价格出售,因而抢到市场。虽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我想把对手公司所推测的数据算出来给行销部门,这样有个参考比较好。” 公司内部不会没有这种专门的情报小组,而且,这也不是一个副总该做的事。 到她这种职位,像她这样的权责,是要整合统筹部门的事以及意见,然后开会签名负责就好。 不过……算了。蓝礼央打开茶几上的笔记型电脑。 “我帮您。不过,时间到了还是要去睡觉。” 他说。 然后,看见她似乎浅浅地扬起唇线。 结果他们用一个晚上加一个星期天,就靠着两个人,完成了一本很有成就感的对手公司售价攻略本。 采购部门的最新报告里,写着零件厂愿意降价百分之七的极优惠价格;零件厂的老板,好像也写了封看起来像是致歉的信函给公司。 为什么?端木丽看着报告书,不懂。 询问采购部门,主管也说得不清不楚,只提到是有人协助接洽的;于是,她问蓝礼央是谁,他却只回答五个字“没什么不好。”结束。 基于信任下属、信任蓝礼央,她也就没打破沙锅问到底。 公司就是要各司其职,分工然后再合作。 她有工作请部门主管进行,蓝礼央会负责帮她确认过程和进度;他虽然是她的代表,但毕竟不是她本人,一旦沟通过程拿捏不恰当,会给人狐假虎威的感觉。不过其他部门有耳语,百分之七的降价是蓝礼央不知从什么管道谈来的,但他并未越线邀功,签约的部分也是采购主管出面,等于把功劳极低调地过给采购部门。 这也可以算是和部门主管之间的往来得心应手吧。 二哥不在的这一个星期,她每天都照着蓝礼央的时间表处理公事和休息;因为完全按表躁课,不知不觉地时间过得飞快,直到她收到二哥的公事用邮件说要晚两天回来,她才发现原来已经是周末了。 由于作息正常,获得相当充足的睡眠,所以已没像之前那样感觉劳累,原本回家躺上床就沉重如铅的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 上次在医院拿的药吃完了,不过蓝礼央改给她综合维他命,每天要她服用一颗。 就算小时候,她也没被人这样照顾过。 不过,因为是礼,所以她并不讨厌。 甚至应该说……她是高兴的。但是,又不应该这样。 她回国之前寄的一批行李,上星期送达了;她看着那个箱子,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住在家里。 正确来说,是不应该和蓝礼央一起住在大房子里,回来之前,她根本没有想到他还会留在那里,她和他共处一个屋檐下,完全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原本她真的只预想过会在公司和蓝礼央有所接触,仅止于公事上面的往来;之后,又因为太过繁忙,所以没时间去想……或许,她只是在找借口忘记而已。 礼在她身边,她就把回来的初衷给遗忘了。 已经知道他是真的想在公司工作,她猜不到他选择的理由,只单纯认为就像一般求职者,因为公司发展好,薪水合乎要求,虽然不确定他看中的是哪一点,但是只要清楚是他自己的意愿就好。 这样就够了。她仅仅只是想知道这件事而已。 她要搬出去,要找其它房子居住,要腾出时间来处理……端木丽拿着桌上的月历观看,想要找出空闲的日子。 又必须和礼分开了。虽然这样做会很寂寞,却是不得不做。在公司有往来就已经足够,而且比以前完全不能联络好很多了,她不能贪心……落寞地想着这些事,在看见月历上的某个日子时,她微微一顿。 对了,下个星期……内线电话忽然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端木丽按下键钮,蓝礼央的声音透过机器传出:“副总,有两位访客找您。另外,午餐时间到了。” 访客?她放开按着键钮的手指,看着电话。 礼以往都会告诉她来访者身份的,这是第一次只说访客两个字。从座位起身,她正想着不晓得会是谁,走出办公室,就被一个金发的外国女子给热情抱住了。 “Lily!”金发女子喊出她的英文名,超级高兴。 “啊、咦?”端木丽真的好惊讶。“你……你们怎么来了?”她用英文询问,被女子搂抱住,看着另外一位棕发外国男子。 “来看你啊!”金发女子从她肩膀上抬起脸,开心地勾着她的腰。 “是来玩,顺便看你。”棕发男子笑道。 “才不是呢。是来看Lily,顺便来玩。”金发女子嘟嘴强调,随即不怀好意地道:“哼,还是你只想玩,不想来看Lily?” 棕发男子赶忙解释:“不是……你别想挑拨!” 金发女子与棕发男子斗起嘴来,端木丽看着站在后面的蓝礼央,便向他介绍两位外国访客的名字,然后道:“他们两个是我留学时的同学。”要向两位同学介绍蓝礼央时,她却一下子词穷了。到底是该称呼礼为朋友,还是她的下属? “是Lily的特别助理吧!”金发女子倒是先插话。“他刚才给了我们名片,叫做、嗯……li……li……”她捏着一面中文一面英文的名片,看着英文的那面,状似在考虑如何读出最正确的拼音。 结果却被棕发男子毫不客气地嘲笑:“哈哈!你读拼音还是一样烂呢!” 端木丽心一跳,道:“称呼他蓝就好了。” “OKOK,蓝先生!”金发女子立刻把名片塞进口袋里。“刚刚我们请蓝不要先跟你说我们是谁,你得到惊喜了吧!” “真的。”端木丽承认。好惊讶,但是也很高兴,有朋自远方来。 “干嘛不说话啊!”金发女子忽然拍一下身旁棕发男子的胸部。“这家伙要来看你之前扭扭捏捏的,不像个男人。” “不、不。”棕发男子摇头否认,转移话题:“我只是……肚子饿了。对了,中午了。” “肚子饿,那……” 端木丽正想提议出去吃饭,金发女子却兴奋道:“肚子饿!我刚进来时看见你们这里的人都吃那种一盒一盒的东西,我想吃那个!” “我也想吃看看,用两根细木棍的。”棕发男子附议。 是指便当和筷子吧。虽然两位从遥远国度来的友人想要入境随俗,不过……端木丽问道:“真的只要吃那个就好?”实在不算招待。 “等一下你要上班吧?我们知道的,吃那个就好啦,晚上再去你家打扰你啊!哈哈!”金发女子毫不客气的说。 这样她就不用困扰了。端木丽委实觉得不拘小节的友人非常可爱。 “那……” “我去买吧。”始终站在后面的蓝礼央适时发话:“副总您在这里多和朋友聊聊。” 端木丽看向他。 “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蓝礼央点个头,随即转身离开。端木丽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旁边的金发女子发出“Wo!”的一声,她才回过头把视线放在友人身上。 “怎么了?”为什么她也一直盯着礼的背影看?端木丽疑惑。 “蓝先生有个好屁股。”金发女子赞叹着。 端木丽闻言一顿,跟着睁大眼。 “咦?” “非常优美呢,蓝先生的体态。我喜欢。”金发女子呵呵笑。 “你想要全世界都有你的男人吗?”棕发男子嗤之以鼻,两人又抬杠起来。 端木丽确实陷入自我的思绪之中。 便当买回来后,端木丽再次向蓝礼央道谢,却没有看向他。随即,外国友人捧着便当到她的办公室里新奇地吃着,聊没多久,午休时间过去,他们也很识相地离开,并且留下手机号码,约定今晚就去她家拜访。 因为休息时间有人来访,所以她并未午睡,端木丽还在想不知道蓝礼央会不会不高兴,不过看来是没有。下午去研发部门开会,然后听取简报,读完初步的企划书,用电脑写下自己的感想重点;到了下班时间,看不完的文件就打包带走,因为今天晚上有约,所以不能加班。 还好是周末,假日再找时间看吧。 “要我回避吗?”见她走出办公室,蓝礼央问她。 端木丽顿住,随即明白他是指今晚在家里和外国友人的聚会。 “不,不用。”她没有任何事需要礼回避,她邀请着:“一起吃饭吧,跟我的朋友。”只是要好好想一下该怎么介绍。 “那也好。”我也比较放心。 她好像听见他那么说了,却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群聊制作]看向他的时候,他却已经摆出请她先走的手势。 结果,两人像平常一样到公司的停车场取车,不过,以往总是会晚走,第一次准时下班,碰上很多职员,纷纷向她问好。 她也一一回应,甚至不用看员工识别证,就能准确地认出对方是什么部门,让大家相当惊讶。 “您记起全公司人的脸和名字了吗?”坐上车后,蓝礼央问她。 没办法那么快。她回答:“脸和部门有印象,名字还没记全。”她努力用功了,之后还要更努力记全名字。 “……您真厉害。” 听见他的低语,端木丽看向他的侧面,感觉他好像在笑。 是哪里有趣吗?她不解地道:“我是硬记的,不厉害。礼才厉害,学什么都很快。” 蓝礼央正准备扣上安全带的手停了一下。 “您真的是……” 他似乎低声说了什么,却并未完整说出来。端木丽没听清楚,也不确定那是不是要说给她听的,只见他发动引擎,将车子驶上道路。 虽然原本打算好好请两位外国友人吃一顿,再请他们留宿,不过以手机联络要去载他们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夜市里买了两大包各式各样的食物,外加去便利商店搬的一大袋酒,手舞足蹈地笑喊着:“Party——Party——” 端木丽实在拿他们没辙,就载他们一起回到大房子。 由于他们对蓝礼央的存在感到疑问,“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这是端木丽给的回答。她并未看向后照镜,所以不晓得蓝礼央是不是认同她的说法。 不过,喜欢热闹又不计较那种事的两位友人倒是很轻易地就接受了。 因为对端木丽住的地方很好奇,两位友人到处张望又拉着她聊,进入屋内后,他们把一堆夜市小吃摊放在客厅的古典茶几上,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啤酒,咕噜咕噜灌起来,看起来像是打算喝到底了。 “不,我不会喝酒。” 深知两人饮酒就像喝水般毫无节制的端木丽,看见金发友人拿啤酒给蓝礼央却被婉转拒绝;不过金发友人并未就这样扫了兴,还嚷着说端木丽也不会喝,然后自己喝更多。 对异国充满兴趣的两位外国友人,开着电视,边聊边吃东西。端木丽也为他们说明那些小吃到底是什么;不过,她从小三餐都是厨师煮的,就算之后厨师不在了,叫外食的范围里也没包括摊贩瞎吃,幸好还跟着好友逛过几次夜市,稍微尝过鲜,所以虽然之后出国留学,根本就没什么机会吃,但多少还是知道一点,若有不知道的,蓝礼央会帮她补充。 因为国外饮食习惯比较少吃内脏,但他们又什么都买,最后还尖叫着说猜拳输的就要吃掉面线里的大阳。 “只要有人对她表达爱意,她就会道歉说对不起,真的不行,还会跟那些失败者弯腰鞠躬,到最后都没有人敢再向她表示了!哈哈!这家伙也被拒绝过啊!”她大力拍着棕发男子的肩膀,然后站起来对他鞠躬。 “什……么?”更醉的棕发男子大着舌头,已经搞不清楚谁在说什么了。 端木丽拉住金发女子的手,希望她不要再摇晃身体,更祈祷她不要再说下去。 可惜她的心声没有传达给金发女子。 “礼物不收,也绝不跟任何人单独约会。修课修课修课,寒暑假也全修满课,天天都在念书,就是为了要提早毕业,我想她一定是想要飞快回到心爱的人身边。是谁?那个人是谁?Lily今天老实告诉我吧!” 在大学时和她同寝室的金发女子转而逼问她道:“我知道的喔!你每天都在写日记,写了好几本,里面一定有写吧!早知道那个时候就偷看,啊,不过我看不懂中文,快告诉我是谁!” 因为秘密被说出来,端木丽感到脸颊发烫。 “你喝醉了。”她只能让友人坐下。 “才这样而已……对了……你那只熊呢?那个……莉……”原本都是用英文在胡言乱语,最后却用很不标准的中文说了听起来像是“莉雅大人”四个字。 没料到连这个也被说出来,端木丽不禁叫了一声:“嘎?”连自己都觉得这个声音好奇怪,但是因为真的被吓到了。然而金发友人却在全部爆料完后就这样不负责任地睡倒在沙发里。 残局。她有种被朋友不停轰炸过后,留下一个大残局给她的感觉。 “……拿东西给他们盖着吧。” 听见蓝礼央的声音,她不觉挺起背脊。 “啊,嗯。”一个成大字型躺在地上,一个像猫咪般蜷卧在沙发里。 要把他们搬到二楼很困难,地板上有地毯,又是夏天,应该没关系。 在大学时期这种情形并不少见,她可以说是很习惯了。虽然她很少参加灌酒似的party,不过喝醉酒在宿舍裸奔的事她都见识过了。至于她自己,在外绝不喝酒。 原来礼也是不喝的。 到客房里取来两件薄被单,再回到客厅时,她看见蓝礼央已俐落地大致收拾好;她将被单轻轻盖上两个友人身体,再把空调转至舒适的温度。 确定他们睡得很熟,她轻步离开客厅。 礼不准她熬夜,还好两位外国友人没喝得很晚,不过其实她有点好奇想看他会怎么阻止他们。 “明天放假,我早上会来准备早餐。您可以多睡。” 蓝礼央无声无息地靠近她耳边说道,让端木丽微吃一惊,下意识转头,就看见他在极近距离的浅色瞳眸。 是因为怕吵到屋里的两人所以才要这么接近吧? “我知道了。”她连呼吸都很小心。 “还有,我晓得您没有锁门的习惯;但是,今天就寝请记得锁门。” 他瞅住她。 “你怎么知道我睡觉没锁门的习惯?”她毫无心机地看着他,就只是反射性地疑问。 “……那当然是因为我开过。”他面无表情地道。 那是什么意思?端木丽不太明白,不过,想他夜晚都会检查房子一趟,大概就是这样才发现的。 “请向我承诺有外人在时会锁上。”他又道。 感觉他相当坚持,端木丽点头。 “我会的。” 在准备回房的时候,蓝礼央在她身后问道:“莉雅大人……是什么?” 端木丽背对着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是那只熊的名字。”不能说谎,要是礼去问金发友人,还是会知道的。 她转首,看见蓝礼央微皱着眉,好像对她取名的品味有疑问,却没有怀疑其它事的表情出现。 “小姐晚安。”发现她停住脚步,他对她说道。 “礼晚安。”她尽量自然且冷静地回应。 然后赶快回房睡觉。 隔天一大早,由于挂念着两位友人,所以她早早就睡醒下楼。移到客厅,只见棕发男子还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但金发友人却不见了。 她困惑地张望一下,餐桌上已备好早餐,厨房已烧好开水的茶壶还在冒烟,但是没见到蓝礼央,看起来他似乎才离开主屋。 想问问他是否有看见友人,于是她往屋外走去。才下阶梯,就看见金发友人正在副屋前和蓝礼央说话。 “嘿……原来你的祖父是Lily家的管家啊,这么说起来,以前在学校有个英国佬,家里也是有管家的。” 金发女子似乎一早淋过浴,已换上轻便的服装,姣好火辣的身体曲线在轻薄衣物底下展露无遗;蓝礼央则是穿着象徵管家的黑色西服,看起来应该是正准备好早餐要回副屋时,被金发女子叫住了。 一种很复杂的心情让她没办法做出决定,幸好金发友人发现她。 “嗨!Lily,早安。”金发女子向她招手。 “……早。”端木丽回道,朝他们走近。 “我趁你还没起床前借用楼下浴室了。”金发女子笑道,头发还湿答答的,而且细肩背心里面没有穿内衣。 虽然在宿舍里已经看习惯了,但是端木丽现在却不知道该跟友人说些什么,也不敢拾眼确认蓝礼央是何表情和反应。 “嗯……早上有点冷,还是回屋子里加件衣服吧。”她只能这么道。 “哈哈!”金发女子有趣地大笑,随即勾住她的手,将脸贴在她的肩膀上。 “哎呀,Lily,人家是特别穿成这样诱惑蓝先生的,不过失败了呢。请问你今晚可以跟我去饭店一同享受快乐吗?我刚这样问他呢。” “嘎?”端木丽睁大眼,注视着蓝礼央。 他脸色变也没变,冷静如常,仅微微一躬身,对金发女子用英文道:“请容我拒绝。” “看——他刚就是这么回到我的,我被拒绝两次了呢。”金发女子向端木丽抱怨着,然后又对蓝礼央道:“难得你有个很棒的婰部,真可惜。” “非常抱歉。”蓝礼央道,跟着抬眸,凝视端木丽。 倘若视线可以捕捉人心,那么一定是这种感觉了。端木丽不知他为何要这么注视自己。 “肚子饿喽!”金发女子的喊声让她回过神。 只听蓝礼央道:“请小姐和朋友想用早餐,我就不过去了。” “嘿!走吧走吧!”金发女子闻言,立刻勾着端木丽要走人。 端木丽却是跟她道:“等一下,你……你先去吧,我有事跟他说。” 金发女子很洒脱,比着“OK”手势,打了个呵欠,然后就走开了。 直到看见她进屋,端木丽才转回头,对蓝礼央道:“对不起,我的朋友比较热情,她是个好女生的。”虽然的确是很开放,但那也是因为对自己城市,而且每次谈起恋爱就会变得更漂亮。 蓝礼央看着她。 “……您是觉得我该接受她?”他低沉问道。 端木丽一怔。 “不,虽然她是我朋友,不过你自己决定……自己决定就好,不用顾虑我。”她只是不想他误会友人。 “只要是你喜欢的人就好……我希望礼能得到幸福。”她想要露出笑容,却是怎么样也笑不出来。 在他还没发现她表情变化之前,她表示要进屋子,转身走回主屋。没走几步,心里却越来越难受。 她比任何人都还要感到讶异。 虽然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想象过无数次、练习过无数次!这件事,却远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来得困难。 原来,要笑着祝福礼和别人一起得到幸福,对她而言,竟然会是如此地困难艰辛。 第八章 那两个外国人像台风过境一样,闹了两天之后,走了。 幸好还算是有分寸的客人,虽然有些吵闹,但并没有让端木丽疲于应付。倒是他的那位小姐,自从两位友人离开之后,有时会陷入沉思。 “副总。”蓝礼央唤着面前的端木丽,还没到中午,但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分神了,这几天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啊。”盯着电脑荧幕,但手却完全没动的端木丽,在被唤醒之后,微微顿了顿,然后道:“上一季的业绩报表我看完了,想跟行销部门讨论一下,你帮我安排。还有,广告的部分可以了,我文件已经签好了。” 虽然的确是分了神,但工作倒是没有延误。 “我知道了。”蓝礼央道,在记事本上加注着事项,抬起眼,又见到她发起愣来。 “……您有什么心事吗?”他问。 端木丽闻言,又怔了一怔,低下头道:“没有,没事。” 的确有事,那种沉重的感觉有点明显。蓝礼央心忖,现在时上班时间不适合问她,回家后他再来套话。 退出办公室,他和端木丽像平常一样工作。财务、业务以及行销三大部门进行季报,连开三个重要会议,光是整理资料就处理到天黑。端木丽将报告书可能有问题的地方提出和她商讨,整个办公室桌上和空椅子上都放满做着记号的报告副本,在九点的时候,他准时喊停。 “副总,该休息了。”他不让她加班太晚,尤其她每天的工作时间都很长,九点是他规定她最晚的下班时间,再晚就不行。 “休息……”她抬起手来,看了一下表。“啊!”忽然,她加了一声。 蓝礼央正将一部分文件整理好。 “怎么了?”他看着她。 她突兀地站起身,开始飞快地收拾桌面。 “可以了,今天先到这里吧,我还要再去卖场视察。” “现在去视察太晚了。”他打开记事本,看着行程。“明天有合作厂商要招待,那就后天……” “不行,一定要今天。”她已经把所有东西堆成一座塔,可以塞的就塞进公事包里。“走吧。”她拿起外套。 不晓得她为何这么急,不过既然这样,他也只打算让她去一间卖场,之后一定要回家睡觉。 开车载她到指定的地方,本以为她是要去二十四小时卖场,没想到却是到快打烊的百货公司。 上次也是这样。广播中的回家提醒,让蓝礼央记忆犹新,一样平常日营业结束前,没什么人。 端木丽搭乘电梯上楼,却不是去电器产品部门,而是去男装楼层。 “您是要去视察什么?”蓝礼央微皱眉询问。 她眼睛直盯着灯号,仅道:“我要买东西。” 电梯门一打开,她快步走出去。蓝礼央跟在她后面,好像听见她喃喃说道:“西装、皮带、领带……领带。” 最后,她停在卖领带的地方。 其实根本不是要视察,来这里的目的大概本来就是要购买男性服饰和物件。 这不可能是她自己要用的,是打算送给谁?见端木丽审视木格里放的各色花样领带,再抬起头瞅着假人模特儿身上的搭配,一脸的认真,蓝礼央眉间的皱褶更深了。 “需要介绍吗?”男店员走过来微笑问道。 “嗯,好。”她点头。 “今年流行这个颜色,质料也相当好……” 男店员拿起一款递给她,她接过后,拿在手中摸了摸。蓝礼央站在她身后,感觉她似乎对那些丝质的柔滑触感有点讶异,露出新奇的眼神。 领带很多都是那样的。他在心里说道。 只听男店员续道:“是要送人吧?要送的对象大概穿什么类型的衬衫呢?” 蓝礼央看见男店员的视线飘了过来,随即又移到端木丽脸上,这样来回数次。大概是在想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他不受影响,听着端木丽并不是很确定地回答道:“白衬衫。” “只有白衬衫吗?白衬衫的话几乎都可以搭配,深色领带是不错的选择;想要时尚点,这边明亮的图案也相当好……那西装颜色呢?”热心的男店员又问。 “黑的。”端木丽这次想也没想就回答。 “黑西装和白衬衫吗?那这里的蓝色和绿色都不错,如果是要出席某些场合,还有领结……”男店员的介绍被百货公司里提醒即将打烊的广播打断。 白衬衫、黑西装。是谁?她是为谁在挑选? “您是要送两位兄长?”蓝礼央低沉地问道。 她顿了一下,答道:“不是。” 注视着专心考虑的端木丽,他的眼神陰沉了一点。 她似乎已经很努力地再挑选,但是越看越难以取舍。[群聊制作]她把手放在纤细的下颚,用力地思考。烦恼没多久,提醒即将打烊的广播再度响起,最后,蓝礼央看见她从皮包里掏出信用卡,递给店员。 “把这个格子里的全部都给我一条,还有那边展示的,也全部都要一条。” 不仅蓝礼央一愣,男店员也没料到今天最后一个客户居然会这么大手笔,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恭敬地接下她的信用卡。 “我马上包装。”动作飞快。 蓝礼央不敢置信。 “您是打算送给全公司的人吗?”他问,还是哪个人有很多脖子? “不是。”她说,依然简短简洁。 店员很快地拿着一个装满领带的大纸袋过来,蓝礼央闭了闭眼,替她接下。她在账单上面签过名之后,男店员脸上堆满笑容,鞠躬送走她。 “虽然我没资格干涉,不过您这种花钱方式应该不是习惯吧?”坐上车后,蓝礼央将纸袋递给她,对她这么说了。 端木丽坐在后座,好像停住了下,解释道:“没有,不是习惯,礼也不是没有资格。”她抱着那个纸袋,仿佛是什么重要物品般。 听到她这么讲,蓝礼央顿住,随即放下手刹车,将车子驶向马路。由于他从早到晚都在她身边,所以他能百分之百确定她没有在交往的人;反正,最终他还是会知道那些领带的去处,因为她的行程他全都有记录,就连假日的也是。 到达大房子,蓝礼央下车开门,帮她拿东西,送她回主屋。端木丽却站定在门口,没有像平常那样进去。 “什么事?”他问。 “礼……今天陪我一下,陪我……”她露出为难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要用什么理由,最后说:“陪我聊一下天。” 只是要聊天而已,有这么难说出口?而且为什么突然要聊天?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不过蓝礼央看着她,并没有说不好。 “您先上楼洗澡,我会在客厅等您。”这样聊完之后她就能马上休息。 端木丽却道:“礼也去洗,因为可能要聊到很晚。” 蓝礼央一顿,先不论他在主屋一定是穿正装,当然不会去换衣服。 “很晚是多晚?”他问。 “很晚。”她答。 他眯起眼。 “您不能太晚睡。”最晚是一点,才能确保睡满八小时,现在已经超过时间了。 “我……”她露出相当为难的表情,说道:“我今天真的有事情要跟你说。” 被她如此恳切地注视着,蓝礼央虽然仍维持着铁面,内心却已逐渐软化。她一直都很遵守他的安排,这还是第一次提出要求,况且她的身体也已恢复健康,一天稍微晚睡应不致构成什么问题。 “……请您快上楼,就不用担心我了。我会在客厅等您的。”最后,他只好这么说。 “谢谢。”她没在耽搁,拿着纸袋上楼去了。 蓝礼央趁这个时间检查一遍窗户,看是不是关妥了;再绕一圈房子,确定是否安全。他在端木丽就寝后的每个晚上都会这么做。 到厨房泡一壶茶,端至客厅,放在典雅的茶几上,然后走往落地老爷钟旁,和自己的表对时。座钟该用润滑油保养了。 “时钟怎么了吗?” 听到身后传来问话,蓝礼央回过头,只见端木丽站在走道处,抱个绑着缎带的箱子,穿着T恤和短裤,露出白皙的肌肤,半湿的发随意地挽个髻,一脸素净,戴着眼镜,清纯……又美丽。 “没什么。”蓝礼央道,走到几旁端起茶壶,在最刚好的时间倒出红茶。 在瓷杯注入红棕色的液体,顿时满室芬芳的茶香。 “好香。”端木丽在沙发坐下,把手里的纸箱放在一旁。 “您的是这个。”蓝礼央只倒一杯,是自己要喝的,然后指着旁边玻璃杯里的侞白色液体,那不是用来加红茶的。 “睡前摄取咖啡因对您不好,会影响睡眠,请您喝牛奶。”他自己则没什么关系。 “好。”她毫无异议地接受,端起那杯牛奶。 “那么,”蓝礼央放下啜了一口的红茶,问:“小姐想跟我说什么事?” “啊……”她垂下眼,然后又抬起来,说道:“礼身高几公分?” 虽然她问的问题看起来像是刚刚才想到,但是蓝礼央没受影响,保持淡定,因为想知道她要做什么。 “一百八十一。”祖父和父亲都差不多是这个数字,遗传。 端木丽瞅着他,继续道:“礼的体重几公斤?三围?” 这可比身高更诡异了。 “……您先告诉我为何要知道。”他看着她。 她看着自己放在双腿上的手指。 “买衣服比较好买。” 听不懂。 “谁买?” “我。” “买给谁?” “礼。” “为什么?” “……因为想买。”她道。 不明白,完全不懂。为何在工作整天后的夜晚不睡觉,就是要和他讨论买衣服给他的事情?蓝礼央忍不住按着额侧。对了,她从以前就这样,最重要的事情总是跳过不说,不到最后一刻不说,常让人误会和无法理解。 他望着桌上瓷杯里的液体,因为灯光的关系而闪闪发亮。 “……我也有事想对您说。”他启唇道。 她似乎有些意外,但露出期待的表情。 “什么?” “只要有人向您表白,您就鞠躬道歉,为什么?”拒绝是一回事。 “为什么要鞠躬道歉?”以前在学校时也是一样的情况,但她并没有那么做。 她抿了下粉红色的嘴唇。 “因为没办法接受对方的心意。我认为,喜欢一个人……然后能够对那个人说出来,是件相当需要勇气的事情,所以鞠躬道歉,表示尊敬。” 她十分正经,是真心这么觉得。 蓝礼央用那淡色的眼眸凝视着她。 “您有心仪的对象?” 她的面颊在短时间之内泛红了,不晓得她自己是否知道。但是她很镇定。 “我有。” 承认了。但他不会在这就直接问她是谁。蓝礼央道:“那您喜欢那个人什么地方?” 她困惑,歪了下头。 “礼……难道对恋爱的话题很有兴趣?”她问。 绝对不是。虽然想这样讲,但是不行,蓝礼央神情僵硬。 “……一点吧。”有种充满屈辱的感觉,他闭了闭眼,重复问道:“您喜欢那个人什么地方?” 在等待她回答的那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他看见她轻轻地呼吸了几次,双手手指在膝盖上交叠在一起,直朝着他看。 他尽量维持同一种表情,让她觉得她真的只是在闲聊。 “虽然……虽然好像有点冷淡,但其实是个好人。”她用那独特的低醇嗓音启唇缓慢地说道:“孝顺、聪明,而且厉害。明明是个坚强的人,但是也有脆弱的时候……好像有点爱生气,不过不会真的凶人;看起来顽固,其实很容易心软,啊,这个是我猜的。” 谁……谁爱生气。蓝礼央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越听头垂越低,最后用手心遮住半张脸,掩饰心底那被挑动的情绪。 端木丽继续道:“还有就是……很温柔。”她语调极轻。“这样的话,我是全部都喜欢。” 撑着额的蓝礼央凝看着平滑桌面上她的倒影。任谁都能够轻易听出她那纯净又满盈诚挚感情的话语。 他低声道:“您跟那个人说过吗?为什么没有跟对方在一起?” 蓝礼央抬起眼眸注视着她;她的眼神有些飘远,带着不明显的微弱笑容,她道:“没有办法跟那个人谈恋爱。我羡慕可以想说就说的人。” ……蓝礼央沉默。 放在角落处的落地钟忽然规律地响起“咚”的声音。那是整点报时的钟响。 他看向时间,刚好是子夜十二点整。 “礼,生日快乐。”她说。 “什……”蓝礼央回过头,只见端木丽拿起那个完全被他忽略的大盒子,双手呈递给他。 “十二点之后就是你的生日。因为我想在第一时间拿给你,所以没有听话早睡,你不要生气。”她一副担心他会不高兴的样子,很端严地请求原谅。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到了,完全没有去想这个日子。应该说,因为一直想着她的事,就忘记自己的生日了。 蓝礼央直看着她的脸,不肯移开视线,直到她泄露出一些些的紧张和不安。他才接过,道:“我可以现在就拆开来吗?” “嗯。”她收回手坐好。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整齐地放满各式各样的领带。就是她刚才买的那一大堆。 原来,是送给他的。全部都是。蓝礼央有种之前相当在意这些要给谁的自己好像是个傻瓜的感觉。 “您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我……我一直都知道啊。”从小时候就知道。 “我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我的薪水都存了起来,也几乎不出去玩,所以平常真的没有乱花钱。” 缎带和盒子像是亲手做的,不是外面买的,所以她之前就准备好了? “……谢谢小姐。那么,请小姐快去休息。”他没有看她。 大概是只要把礼物送出去就很够了,她马上答应道:“不客气,晚安了,礼。” 她脚步轻盈且满足地离开了,因此,她没有见到蓝礼央一手拿着纸盒,一手掩住嘴,面颊宛如被什么抹红,露出好像被她突然暗算般的,有点狼狈的表情。 礼最近的心情好像好一点了。 是对她送的生日礼物感到还满意吗?因为当时他没什么反应,虽然这对内敛而情绪下外露的礼来说很平常,但她可能潜意识里还是无法死心地期待他也许会表示一点感想。 不过,其实拿给他的那个时候,她却只在想,希望他不要拒收。也因此,当他收下后,她就感到很满足了。 即使那个晚上他没有表现出再多的回应,但从那夜之后,他确实每天换打一条领带,这令她非常开心。 “您怎么了?” 听到问话,端木丽回过神来。 “没事。等一下要去楼上和执行长开会,我知道了。”把视线从那条斜纹领带上收回来。 第一天发现的时候她就决定不要说出来,因为总觉得蓝礼央会像她以前在国外工作时,房东老太太养的一只猫,要是它在吃饲料的时候去跟它说好吃,它就会不高兴地跑掉;若把注意到他换领带的事情说出来,也许他就不天天换了。 她看着蓝礼央,他点头后把记事本合上,就要离开。 大概是要搭配领带的缘故,他最近的西装和衬衫皆有微妙的不同。虽然大致可以想象他拥有好品味,不过她并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而买下的每条领带,他却可以搭配得那么好看,她很高兴买下它们送给他。 下次就买衣服。不过只问到身高,其它没问到。 如果再问,他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也许会被猜到要送什么。想着要如何得到关于蓝礼央的私人讯息,光是这样在脑海中演习这小小的攻防战,端木丽的情绪就愉悦了起来。 “副总——” 刚从兄长办公室走出来,就听见熟悉的女声拖长音喊着她。端木丽看着面前的美艳女子。 “宋秘书。”她礼貌地唤着这位能干的第一秘书。 “呵呵。”美艳女子笑眯眼。“难得在中午遇见可爱的副总,副总愿意赏脸和我吃顿饭吗?” 和哥哥的得力助手一起用餐,也算是良好的交流。虽然觉得自己不大会应付这女子的热情,但并不讨厌她,相反的,对她有些憧憬。 “好。我去跟礼说一声。”不然他可能会找她。 美艳女子闻言,露出有些奇妙的表情,而后勾住她的手。 “不用说啦!走吧。” 端木丽就这样被她带着走了。因为平常每天每个行程都是礼在规划,像这样突然跟别人去吃饭而没有事先告诉他,不晓得会不会给他造成困扰?即使人已经坐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里,而且桌上摆满了所点的食物,端木丽依然在想着还是应该跟蓝礼央报备一下,因而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直盯着。 “想打电话给蓝特助?”美艳女子瞅着她,吃了一口沙拉后问道。 端木丽诚实点头。 “因为行程都是礼在安排,所以……” “我说啊,现在是私人时间,可不是上班时间,所以他的安排和你无关啊。”美艳女子从她手里拿走手机,放在餐桌角落。 是这样没错。端木丽十分明白女子的意思,所以,从她生病那时起,不管公事或私事都照着蓝礼央排好的时间表在进行,但这件事她没必要告诉他人。 “没有礼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么多事情要做,还要处理行程,最后一定会乱成一团。 她想表达的是:蓝礼央和美艳女子一样,是非常重要的左右手,无可取代的意思、 但是美艳女子却直瞧着她,笑道:“你讲的话十分有趣呢。” 讲错话了?端木丽很有求知精神地问道:“请问是哪里有趣?” “噗!哈哈!”美艳女子用手捂着嘴巴。“副总真的很可爱呢。” 哪个地方可爱呢?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可爱的事。端木丽困惑地望着美艳女子。 只见对方放下叉子,支着下巴,道:“喏,我问你,你一直叫蓝特助‘礼’,别人可能以为是因为你们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很好,但我可是知道从你刚开始上任就是这样叫他了喔。” 端木丽想了想。 “是说我应该改口吗?”她问。因为从小唤习惯了,所以从没考虑过这点。 “噗!答错。”美艳女子单手拿起三明治,放进鲜艳的红唇里咬下一口。 “是在说你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一直有点那种感觉。” 如果把早就和礼认识的事情说出来,会不会让别人怀疑他是靠关系进公司而质疑他的能力?端木丽为蓝礼央着想,衡量着说与不说。 不过美艳女子不愧是能干的机要秘书,相当机灵。 “蓝特助的工作能力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而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主管,我当然也是相当了解的。你不用担心。” 端木丽凝视着她。 “谢谢。你真好。”她真心觉得这个人很好。 美艳女子一笑,被夸奖了,心情显得特别好。 “那我来说说蓝特助的八卦吧。”她眨眨眼,兴致高昂地道:“虽然他老是一副扑克牌脸,不过酷酷的他也是有人很喜欢的,加上他举手投足间又有种奇妙的吸引力,而且他穿西装真是要命的好看,所以公司里已经有好几个女生不怕死地跟他表白过了。” 端木丽愣住,好半晌才道:“啊……这样。”因为礼很优秀,她也曾想过一定会有人对他产生好感,但因为他始终在自己身旁,而他身边一直没有其他人存在,所以她很容易就忘了这件事。 忆起之前金发友人对他的欣赏。她回国这么久,和他天天相处,却直到那时才第一次感受到蓝礼央也会有心爱的人。为什么会忘记呢?明明,要回来之前,她就已经告诉过自己无数次…… 美艳女子未察觉她的沉默,继续道:“然后啊,蓝特助给每个人的回应都是一样的:‘很抱歉,我已经有对象了。’像这样非常严肃地说喔。”她露出期待端木丽反应的表情。 然而,端木丽却在一瞬间僵住了。 “……是吗?”她低下头,不想泄露任何负面情绪。 “哎?”美艳女子疑惑,道:“奇怪……这不是害羞的表情。我猜错了吗?听说他有对象,不过他被抛弃了,正在等对方回心转意。你没跟蓝特助交往过?啊……我还以为一定是你呢。” 端木丽暗暗吸口气,放在膝盖的手轻握成拳头。 “没有。没有交往。”什么都没有,完全……没有。什么抛弃、等对方回心转意,那个人绝不可能是她。 “抱歉。”美艳女子一脸搞砸的摸样,立刻对她双手合十,说道:“因为听到好几个同事说你们平常一同上下班,我就想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呢……” 被其他同事知道了?端木丽心一凛,感觉真的像是从头被浇了一整桶冷水。 她太粗心了。由于平常她都很晚下班,所以即使跟礼一起回家,也不会有什么人看见,或许是因为如此,才会有同事在议论,肯定是上次准时离开公司时被发现的……不对。来公司上班时,她和礼同坐一辆车,也有可能是那时被同事看到,所以说不定从很早以前就在传言……现在才传到她耳里,已经算是奇迹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同事看到的?他们私底下又讨论了多久?那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竟然那么不小心,没有替礼设想,害他成为传闻中的主角。 在任用蓝礼央当特别助理的这件事情上面,她没有任何需要愧疚的地方;当时是真的仔细审慎地考虑过才接受建议。他是适合提拔培养的人才,若是因为其它因素而刻意回避,那反而是一种不正确的事。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美艳女子般了解蓝礼央在工作上的优异表现,要是公司内部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那将全是她的错。 让他连她的私事一起照顾是最大的事物,自己怎么会如此糊涂!更何况,或许蓝礼央心爱的人也在公司,若造成误会,就…… 端木丽咬住嘴唇。 “是我不好。”她真是迟钝。 “咦?”美艳女子无法进入状况。“虽然不知道副总你在说什么,但弄错的是我,不对的是我。” 不是那样的。端木丽摇摇头。 “我要谢谢你,让我发现自己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呃……不客气。”美艳女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要这样回答。 之后,美艳女子塞给她几张卡片,说是那些年轻的企业第二代、第三代寄给她的邀请卡都没获得回应,所以只好从她哥哥这里绕路,原本想知道如果跟蓝礼央是一对的话,就直接丢进垃圾桶了。 她的信件,尤其是私人的邀请,她一向请礼替她斟酌重要程度,所以是被他过掉了吧。拿着那些卡片,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上面。 第九章 午休过后,端木丽回到公司,坐在位子上蓝礼央见到她,便起身跟着她进入办公室。 “……我以为副总中午是跟第一秘书吃饭去了。”他瞥着她随手摆在桌上的那些卡片。 端木丽没有察觉,只是道:“你看到了?”不然怎么会知道? “因为您到执行长办公室之后就没回来,也只有那位第一秘书会拉着您这么久。”他冷淡道。 难怪他没有打电话找她,因为推测她是跟第一秘书在一起。不过…… 是她没报备所以不高兴?看着他有些心情不好的表情,端木丽只能如此猜想。 “研发部门的样品送来了吗?跟他们说,试用完我会写一份报告给他们。”只好工作了,用工作转移心情是最好的办法,至少,对她而言很有效。 这天加班到晚上八点半,回到大房子的时候将近十点。蓝礼央还是和往常一样开车和她一起回家,送她进屋。 她回房洗好澡后,看着凌乱的房间,心想,那些因为很忙,所以至“礼,上个星期圣诞节,我说我买了一只熊布偶,今天我把它取名叫莉雅大人,我想你大概会讨厌这个名字。”他垂眸睇视着她。 “原来那只熊玩具是我,雅丽大人就是我。” 虽然曾猜想过他因该是看过日记了,却没想到他竟会当着她的面念出日记内容。 “那是我的……”她羞得满面通红,被抱着动不了,只能选择闭上眼睛,消极地逃避现实。 “可是,是写给我的。”他说,又翻到另一页。“礼,今天看见宿舍里有人没穿衣服到处走,我吓了一跳……” 好丢脸,但又不能不听。读到有趣的地方,他的语调里像是带着笑意;但若是读到她思念他的文字,声音就会变得低沉。 之后,他停住这种恶作剧,吻着她的眼睫毛,低喃道:“抱歉,我太过火了。” “你……全都看过了?”她张开双眸,看着他。 他承认。 “在你丢下我跑到欧洲一个月的时候,我每一本都看过了。”语气带着深深的积怨。 真的……好丢脸。真想把自己埋起来。 但是不可否认地又有些开心。在写那些文字的时候,她绝对没有想到礼会有看到它们的一天。 因为不使他伤神,所以她不能走;因为不忍他失去,所以她不能走。 他的一言一行,全是为了让她明白这样的事实——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她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吻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献上自己的唇。 他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很快的,他夺回主导权,给她一记深到不能再深的亲吻。 礼非常非常地喜欢接吻,总是吻不腻似地不肯放过她。虽然平时他是那么的稳重内敛,但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却像是某个开关被开启,让他变得异常的缠人。原来,面对爱情时他是这个模样…… “叫我……叫我名字。”她想听。 “……丽。”他在她耳边低喃。 她心想,真的没办法放开他了,她已完全沉溺在他的体温之中。 隔天一早,又是衣衫不整地在床上醒来。不管经过了几次,她都还是觉得相当害羞。 注视着正在摆放早餐的蓝礼央,她诚恳道:“可以把那个还给我吗?”她的日记。他肯定换地方藏吧,房子这么大,她一定找不到的。 他对她微微一笑;因为不常这样笑,所以那个笑容看起来既迷人又危险,害她的心多跳了好几下。 “不行,那是我的,我每天都要再看一次。”他这样说,只拿出怀表还给她。她打了开来,里面仍然是他们以前的照片,他完全保存原样。 心头涌起一阵温暖。不过……想了想,她问道:“礼为什么总是要穿成这样?”所谓的正装,又不是只有这一套。 “还有,以后不要再对我使用敬语了。” 蓝礼央转过身,然后朝她走近。 “您觉得我穿成这样很好看吧?”他问。 她眨眨眼。 这么说起来……的确是。买领带当生日礼物送他时,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他这副装扮,虽然平常上班穿的普通西装也很好看,但比较起来这一套的确是最好看的。 “礼穿什么都很好看。”这是真心话。 只见他似乎一怔,道:“我很早以前就这样觉得了……您真的很会灌我迷汤。” 迷汤?她困惑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他闭了闭眼,没有再说下去。 他的脸颊出现可疑的红痕,她正想开口问他是不是觉得热,却被他抢先说道:“一开始是故意做您不喜欢的事,借此欺负您以表达我的不满;不过,后来发现只要我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您面前,您就会不知所措,因为我喜欢看您不知所措的样子,所以才穿成这样。至于使用敬语,则是已经习惯了。 您不是从小也唤我礼?更何况,您以为是谁一直在整理这个家?现在您要我不要当管家?可惜我打算一辈子待在这里。” 听见他最后那句话,端木丽心里有一种温暖的感动,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只能认真的凝神着他。 “我……很高兴。真的。”想要更完美地表达自己心里真正的感觉,可惜她并不擅长用言语表达。 然而,她的心意,他却像是完全能够体会。蓝礼央倾身对她道:“我明白。我只会服侍你一个人。” 他的唇就在她眼前,她好像被他引诱似地,想要让他也跟自己一样衣衫不整,于是伸手拉着他的领带,让他再低一点……当她回过神来,她已经昂首亲吻了他。 “……嗯。”她不懂得营造气氛,不过,这样做好像的确很有情调呢。 大概吧。 这阵子很忙,忙到他必须顾及到她的休息事件是否足够,因此总是只能在睡前吻她之后就一定得离开。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蓝礼央打着文件,虽然内心异常不悦,倒是没有表现在脸上。在列印出来之后,他拿到办公室给端木丽。 “谢谢。” 在他将资料夹放在桌上后,她抬起脸对他道谢。蓝礼央道:“和你确认一下星期五的行程。”他手上拿着记事本。“新的合作厂商要来签约,招待的地点照平常那样可以吗?或者您有另外的想法?” “那就照……等一下。”想到了什么,她临时改口,然后考虑了一下,道:“这个我来安排就好了,谢谢。” 他点头,没有意见,随即走了出去。虽然上班的时候他可以不去想,一旦到家,却还是只能给她晚安亲吻,就让他极其希望这波全部挤在一起的庞大工作量能尽快完成。 周四晚上,她跟他说要准备三天的行李。他询问,她只说要招待客户。 然后隔天一早,她拿出定好的票,和他坐高铁南下,在租车公司取车之后,到机场迎接合作的厂商代表。代表是个外国人,非常喜欢阳光和海水,所以她选在垦丁招待对方。 和对方在充满夏季南洋风情的五星级饭店签订合约,厂商代表迫不及待地换上泳裤飞奔至沙滩晒太阳。 “看来您做过功课了。”跟在她身旁,蓝礼央说道。 “嗯,这里很漂亮。因为回来之后还不曾出去玩过,所以我上网查了资料。这里是个相当美丽的地方。”她说。 “不过,为什么要带三天的行李?”莫非还有其他客户要来?但若是那样,他不会不知道。蓝礼央继续往饭店大门走,却忽然被她拉住手。 “今天工作结束了。礼,我在上面定好房间了。” 闻言,他一愣,不确定她是否了解“那个”意思,又或者是自己弄错她的话意。他相当意外的看着她,道:“没想到……您会做这种事。” 她到柜台办理手续拿钥匙,道:“合约本来就已经谈妥,一定会签成的,不管是在哪里都一样。我是为了我们才来这里的。”她按下电梯钮,昂首望着楼层灯号的跳动。 “因为工作很忙,我才想起已好久没休息了,而且我也没和礼出去玩过,所以我想,既然有这个机会,就跟礼一起来了。” 蓝礼央微低脸,遮掩那种又被她暗算的感觉。 然而,上楼到她订的房间之后,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真的暗算。 打开房门之后,充满旖旎风光的房间展现在面前。 茶几上摆着心形玫瑰泡澡花,中间一张大型垂着红色丝幔的双人床,处处是成双成对的东西,不管怎么看,这都是情人的蜜月套房。 “礼不喜欢吗?” 听见她问,他将视线移到她泛红的脸上。 “我喜欢,但喜欢的……不是这间房间。”他搂住她的腰,在她柔软的唇印上热吻。 “……幸好明天放假。”他说,眼神好危险。 “咦?” 虽然外面天气正好,但还是等一下再出去好了。他要先在她身上留下印记,这样她就只能在他面前穿泳衣了。 结果,两人在床上缠绵了一天一夜,端木丽根本没有机会穿上泳装戏水。 有人在敲他房间的窗户。 于是,坐在桌前写功课的他抬起头来。 窗外并没有什么东西,一片漆黑。 正疑惑着,忽然就见一只细白小手从窗沿下爬出来,令他微吃了一惊。 那小手又敲了玻璃几下。 他离开书桌,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低下头,就望见端木丽蹲在窗户底下。 他愣住。 “礼,这个送给你。”她在窗边放下一盒糖果,然后跑回主屋。 小时候,他不知道她那么做是为了什么,只以为她是要来找自己玩,长大后回想起来,才发现那天是他的生日,那盒糖果应该是生日礼物吧。 再之后,她知道他因为她而被责骂,就不再来找他了。 “不懂得保护小姐就不准跟她在一起。”他始终谨记祖父的话——要好好的保护她;进端木家公司工作也使因为这个原因。 高中时两人分离,其实当时他们彼此都是在意对方的,但倘若那个时候就在一起,也许结局就会不一样了。没有那漫长的等待,端木丽就不会想要相信他的感情。 无法相见的那八年,他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不论如何,都一定要再见她一次。 于是,他故意来到她能够看见的地方,放弃其它的未来和可能,他所选择的就只有一条路,在赌她会未了他而回来。 如果她来到他身旁,只要她来到他身旁,是为了他回来,他就永远不会离开她。 ……梦到以前的事了。 蓝礼央睁开眼,见到已是大人模样的端木丽正半撑着身体在注视他。 “什……”现在几点?她怎么会比他早起?因为一直都是他先起床看着睡梦中的她,所以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嘘。”她轻轻的用食指贴住他的唇,由于偏着头,所以发丝落在一旁,露出嫩白的肩膀。 “还很早,不用担心。因为我想看看睡觉中的礼,所以偷偷的先起来了。”她说。 “为什么要看我?”他看着她问。 “因为想看。”她没有多想就回答了。 她真的是……蓝礼央时常觉得自己败给了她。 “结果您看到什么了?”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脸红的笑了,笑得动人又美丽。“秘密。” “告诉我。”他起身,将她拉到身下,低声威胁道:“不然,我会想办法让您说的……”要不爱上她根本不可能。他只能爱上她,这一生绝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因为觉得每次都是自己熟睡的模样被看到,所以感到不公平,因此端木丽决定要比蓝礼央早起。 第一天,她六点半起床,蓝礼央已经穿好衣服了。失败。 第二天,她六点起床,蓝礼央依然已经穿好衣服了。失败。 他究竟是几点起床的?怎么会这么早起?他每天早上都要先起来帮她准备早餐,说不定还顺便打扫,因为她很少看到他做扫除工作,但房子却可以保持得这么干净。 想着他平常在她睡觉的时候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她强忍住困意,在他怀里半睡半醒,直到床头的电子钟指着接近五点半,她才以不会吵醒他的轻慢动作一点一点地移动身体,直到可以仔细凝看他的轮廓。 他睡着的时候毫无防备,她情不自禁的轻吻他的面颊。他应该是五点半起床的,因为他现在就是一副快要醒来的模样。 只见他眼睫微动,随即发出“嗯……”的一声。 平常明明一丝不苟又毫无破绽的礼,原来在睡觉时看起来是这么柔弱。端木丽的心跳忍不住飞快起来。 虽然想把这当成自己的小秘密,不过稍后被清醒的蓝礼央“逼问”之后,她什么都招了。 弟弟,请你指教 他的名字叫伶。和零同音。 从他懂事开始,外婆就不停的告诉他,那是他命薄的母亲所取的,是对端木家最大的控诉,因为他一生下来就一无所有。 美丽的母亲嫁给父亲,原本应该幸福快乐,但母亲却生了病,身体虚弱,迟迟无法生下子嗣;于是,母亲被迫接纳父亲和其他女人同衾共枕。 没多久,女人怀孕了。然而,讽刺的是,母亲也在三个月后有了孩子。 虽然医生警告体弱的母亲生产时会有极大的危险,劝母亲拿掉,但母亲并没有采纳建议,就像是在报复父亲和那个女人,她忍着身体的不适,祈祷肚里的孩子平安长大,不去理会端木家长子已经出生的事实;随后,她拼了命地生下自己的孩子。 在为孩子取名为伶之后的几天,她原本就飘摇的生命也随之逝去。 就这样,只差三个月,二房生下的孩子是长子,原配生下的孩子却是次子。 直到他十二岁,外婆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就要过世之前,都还不停地对他嘱念着绝对不原谅端木家的所有人。 原本他和外婆住在另外一个地方。外婆说,在母亲生下他之后,她就把他从端木家抢走,即使父亲和一个阿姨常来看他,但总是被她怒骂到离开。 在外婆过世后,他搬到端木家——一间很大的房子,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哥哥,和他的妹妹。 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牵着眼睛大大的小女孩。 “他是凛,她是丽。”阿姨和蔼地告诉他他们的名字。 “这是伶……你们要好好相处。”女人这么说着眼里似乎有着陰影。 如果照外婆所说,那么这些人都是害死母亲的人,自己要怎么样和他们“好好”相处?在心里冷淡的想着这种事,那个叫凛的男孩,则一直笑笑地望着他。 那是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之后,父亲让他在一所私立国中入学,并且巧合地和端木凛分在同一个班级。班上的人围着他七嘴八舌,说他和端木凛一样姓端木好奇怪,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因为这所学校是从幼稚园开始的完全中学,所以班上学生几乎都是小学直升上来的,大多认识彼此,只有他显得格格不入。 “说和我一样姓端木,怎么不是来问我呢?” 那时候,替他解围的,是他名义上的哥哥。 在家里时,他几乎没和端木凛说过话,现在端木凛这么做,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当然也不可能感谢端木凛。 同学们纷纷改去围住端木凛,然而端木凛并未把他们的关系说出来,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讲着一些引人发嚎的笑话。后来他发觉端木凛在学校是个相当合群开朗的人,同学们似乎都很喜欢他,而他也总是一直笑着。 只是,那样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在家里,什么都没变;在学校,成绩及其优异的他则成为上台领奖的常客。 那天,知道他又考第一名,阿姨说要煮大餐庆祝。阿姨对他很好,虽然眼底总是带着一丝陰郁,但表面上她对他真的相当照顾,就好像他也是她的亲生儿子那般。 他想,应该是那样的,因为他的记忆力没有母亲,只有外婆对端木家的仇恨。 坐在花园的角落,他沉默地望着远方。现在阿姨已经烤好了点心,正在找他,但他不想让她找到。 “哈哈,你在这里。” 听到声音,端木伶一顿,随即警觉的回过头,只见端木凛站在他身后,仍是一脸的笑。 虽然不知道端木凛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不过看来以后不能再躲在这里了。他微微皱眉,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没想到端木凛却跟在他后面。 “我妈烤了饼干和蛋糕,你不来吃吗?” 他不回答,一迳的往前走。端木凛又道:“真的很好吃的嚄,丽丽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但还是想等你。” 他还是不理会。端木凛继续道:“你不要这样嘛,来跟我们一起吃吧。” 他的手被拉住,所以脚步停了下来。他抓过身,立刻用力甩掉端木凛,将手收回来。 端木凛也不生气,就只是笑笑地看着他。 “我看过你妈妈。” 听见他这么说,端木伶愣住。他怎么可能看过?母亲在生下他没几天就过世了,他明明和自己一样大,哪有可能看过…… “照片啦。”端木凛抬起两手交叠抱住后脑勺。“我妈妈总是拿照片给我们看,要我们记得还有一个大姨在。以前你不住这里的时候,我妈妈也会说你的事给我们听,说你是我的弟弟,是丽丽的二哥。” 端木伶不发一语。于是,端木凛又道:“也许你觉得我妈妈很伪善,或者你认为她只是想要减轻罪恶感……无论你怎么想都好;只是,你不想谈到你妈妈吗?我觉得她很漂亮呢。” 为什么这家伙一直提起母亲?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他的神经,他只觉得一股怒气涌上来,在忍不住几乎要上前时,突然有个小个头冲进草丛,差点撞到他。 “哥……二哥。”小女孩直直看着他,眼中充满期待。 “二哥一起来吃点心。”她用稚嫩的嗓音对他说道。 同异母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妹妹,他和这两个人有一半的血缘关系,他们是他的手足,但是……端木伶后退一步,转身就走。 不料小女孩却突然拉住他,他一怔,这次却没有甩掉。和小女孩挚真的目光对视着,他不禁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轻摸她头顶,但外婆愤恨的脸孔却出现在脑海里,在触到小女孩之前他收回手,随即轻轻挣开她,低声道:“我不吃。”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因为,在他成长的过程中,除了对这些人的憎恶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找不到自己正在定位之下,他置身事外的在端木家度过三个寒暑。十五岁那年寒冷的冬天,阿姨离家出走了。 他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她脸上总是带着无法抹去的陰暗。家里的仆人议论纷纷,说一定是他害的,因为他的存在,带给二夫人极大的压力;因为他长得越来越像母亲,就快逼疯二夫人。 各种耳语他都听过,那些拥护二夫人的女佣们,也由于知道他的冷淡而故意大声说给他听。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都一点都不在意。 只是,他看见妹妹哭了。小小的身体蹲在草丛里,哭得非常的伤心。 虽然以前也想过,但他究竟为什么要住进端木家?他根本没办法把这间屋子了的人当做家人看待,那为什么又要留下来?那天上学之前,他拿出怞屉里所有的钱塞进书包。放学之后,他不等司机来载,就朝着反方向离开。 走到一半,发现不对劲,回过头,望见端木凛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 自己妈妈不见了,这家伙居然还笑得出来。端木伶不理他,只是一直往前走,有马路就过,遇岔路就随便选一条,总之就是不停地走。 在冬季的低温中,从白天到天黑,端木凛始终跟在他后面。端木伶皱着眉头,望见停在路边的长程公车,他趁着端木凛离他还有段距离,快步地跑向公车,然后坐了上去! 原本以为这样就能甩掉他了,不料端木凛却在车子即将看走之时,拍着车门大声道:“不好意思,摆脱开一下门!我弟弟在上面,我跟他一起的。” 真不敢相信……他居然能厚脸皮到这种程度。端木伶错愕地望着笑嘻嘻坐到他身边的端木凛,直到有人来查票,端木凛还对他说:“我没带钱,帮我垫一下吧,不然我要大叫弟弟对我好坏了。” 他笑的眯起眼睛,笑得让人讨厌。结果端木伶只能掏出钱来,补了两人的漂。途中端木凛还睡着,头倒在他肩上,被他推回去好几次。 到达终点站时,天已经全黑了。下车后,端木凛依然像个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跟在他后面。 他不知道算么凛想做什么,只想无视他的存在。在路边看到一间旅馆,他走进去,原本柜台看他未成年,不打算租房给他,不过在他拿出更多张钞票之后,柜台就给了他钥匙。 “啊啊!小小年纪不要乱搞啊!” 似乎因为看到他身后跟着端木凛,所以柜台嚷嚷了一句。端木伶忍着气,开了房门之后,端木凛果然也想跟进去,他关上门拒绝,结果端木凛又在外面道:“你让我睡走廊的话我要叫警察喔!未成年在外头混不回家,到时候我们就坐警车回去。” 端木伶从来没这么想打爆一个人的头过。不情愿的开门让端木凛进入后,就见端木凛丢下书包,往大床扑趴上去。 “好累!”他抱着枕头翻滚一圈,又道:“只有一张床。” 本来就没算他的份,当然只有一张床。端木伶再度无视他走进浴室;等他洗好澡后出来,端木凛已经在床铺上呼呼大睡了。 这个人,居然可以肮脏外还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他咬牙上前,双手抓住端木凛卷着的棉被,然后用力将他连人带被的给扫下床。 “好痛!” 不管他发出痛呼的声吟,端木伶从他身下怞出棉被,然后躺上床睡下。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感觉床铺一沉,在他还来不及翻过身之际,就被端木凛从背后紧紧抱住了。 “你……你做什么?”他恼怒道,却因为力气没端木凛打,无法挣脱开来。 “我很早就这样觉得了,你太瘦了吧。”他双手不放,道:“不抱住你的话,没办法一起睡啊,你一定会想刚才那样把我踢下床。” “干……干嘛要一起睡!”端木伶气得往后踢他的脚。 “因为只有一张床啊,两个人都不想随地板的话,只好一起睡床。不要再踢了,很痛。”他无奈道。 痛死你最好!但因折腾了一整天,端木伶也真的是累了,反抗无用后,他地喘着停住动作,只能气愤又无力的道:“放开我……”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就在他以为端木凛该不会又睡着了的时候,端木凛说话了。 “睡一觉起来,明天就回家吧。”他低沉的嗓音就贴在他耳后。 端木伶身体一颤。他想,端木凛一定也感觉到了。 “我不回去。”他望着墙壁说道。 “为什么?”背后的人很顺的接着问。 端木伶紧紧一握拳,怒道:“还问为什么!我害你妈妈失踪不见了,你还要管我做什么?你应该很恨我吧!把你妈给逼走,让你没了妈妈!” 这是外婆所希望的吗?这是母亲所希望的吗?他不知道,但是他做到了,她们会高兴吗?身后的人又沉默了。就在端木凛受不了想要起身时,却整个人被强力翻转过去。 他和端木凛面对面,近距离的四目交接,然后,端木凛直视着他道:“我妈不是因为你才离开的,她很早就想走了,早在知道大姨生下你而过世的时候,但那时候因为我还小,所以她没办法就丢下我就走;她努力过,所以才又生下丽丽,但终究还是忍受不了,所以这次等丽丽长大,她就离开了。要走的前一晚,她跟我说,她留下丽丽,兄妹一起作伴,我们才不会寂寞。” 端木伶看着他,他脸上完全没有平时那种轻浮的笑容,就只是平静而沉稳地对他说。 他一定是知道,如果再让阿姨呆在端木家,阿姨迟早会因为愧疚而崩溃,所以才会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就这样让她走的吧。 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听阿姨的道别?明知道母亲即将抛下自己,他却完全没有阻止,只是承担着那个责任,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 “我的名字叫做凛,是我妈妈娶的。别人都说因为我妈认为我处在很冷冽的环境,但其实我妈只是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正气凛然的人;妹妹叫丽,那是因为我妈盼望她能有美丽的人生。而你……我知道其他人怎么讲的,但是我想,大姨一定是想要你可以成为伶俐一点的人。” 端木伶眼也不眨的凝视着他。虽然外婆恨着端木家的人,但他总是会想,母亲拼死也要生下他,是因为她深深爱着父亲,想要为父亲留下属于她的一部分,让父亲不会忘记她。 这么笨拙的母亲,期盼孩子跟她不一样,能做个更伶俐的人,所以才取名叫做伶。他会这么想,是因为他不愿去相信母亲帮他娶的名字里只有恨意。 母亲一定是爱着父亲,也爱着他;所以即使会死,也要把他生下来。 “你不要怪自己,我也不会怪你。因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端木凛温和却又坚定地对他说。 好像全被看穿了。[群聊制作]端木伶垂下头,不想被发现,只有微微颤抖的眼睫说明他心里那长久以来的复杂挣扎。 “不过,你可以怪我没关系……还有,明天一定要回家,不然丽丽发现会哭的。” 端木伶好像听到他又恢复嬉皮笑脸得这么说了。不知道是放下了还是疲倦,或许是因为天气寒冷让人容易依恋体温,他就这么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端木凛的手臂还当了他的枕头。 “我的手麻掉了。”不知醒来多久的端木凛看这个他,可怜的说道。 他只是睁大眼,推开端木凛坐起身,然后立刻离开那张大床。端木凛却道:“那个,我说你啊……脸长得太漂亮了,你让我有点担心啊……” “闭嘴!”走进厕所用力关上门,端木伶气愤到不行。 那天早上,他们两个人,一个不言不语,一个死皮赖脸,一前一后踏上回家的路。当踏进家门,妹妹一见到他,立刻抱住他,扁嘴忍着眼泪喊他“二哥”。 端木伶的离家出走,只维持了一个晚上。 而后,认为是自己造成一切一切的父亲,也跟着丢下一切移居国外。 长大以后,他们三兄妹都相当明白,父亲不会去找离家出走的妻子,因为父亲爱着她,不想让她痛苦,也同时爱着死去的原配而难以面对。这个家。永远不可能恢复原状。 于是,只住了三个孩子的大房子渐渐变得冷清。端木凛始终很爱招惹他,但他渐渐长大以后,已不再轻易动怒了。 他们的感情一直都不算好,他甚至觉得,个性轻浮的端木只是像找到了玩具一样,喜欢要耍弄正经的他,看他激烈的反应。 高中读完要出国的那年,端木凛缠着他到机场送行,还笑呵呵地胡言乱语。 “会不会想我啊?我会很想你。” 神经病。端木伶根本不想理他,只是拉着行李往前走。 “伶。”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端木伶停住脚步,回过头。 那一瞬间,端木凛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身边,然后出其不意地在他唇上亲吻了一下。 “哈哈!再见了!”端木凛挥挥手,吻完就不负责任的走掉了。 只留下满脸错愕的端木伶,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的背影。 这是什么跟什么!让他动怒的新招数?因为自己每次都不理他,所以他最后才来这一招?不管怎样,端木凛居然为了招惹他而做到着地步,根本是头脑有问题! 用力抹着唇,端木伶拉着行李走向航空公司柜台。 在国外留学期间,他过得相当充实。又过了几年,他从国外移居的父亲那里得知,端木凛完全放弃继承,所以,他正式成为接班人。 外人一直想看的这出——原配次子和庶出长子的精彩夺位之争戏码,就在长子单方面弃权下,毫无争议的平和落幕。 仔细想起来,端木凛不出国念书,在校成绩总是不好也不坏,始终对公司的事情毫无想法、碰都不碰、然后放弃继承,一定是很久以前就计划好的事。 这算什么?他这么做,自己根本不会高兴。 好不容易学成归国,想要当面质问端木凛,结果他却跑掉了。 只留下一封信,信里只写了一句话,说他要去云游四海。 他将那封信扔进垃圾桶,然后,凭着一己之力将端木家的公司从谷底带上来;每次感到劳累不堪的时候,他就会愤怒的想起端木凛那张脸,那样的愤怒,支撑他继续下去。 ……下班回到自己的高级寓所,端木凛洗去一身疲惫,换上干净衣服出来时,门铃正好响起。 不用猜他也知道那是谁。只有一个人会在超过晚上十二点还来按他家的门铃。 将门打了开来,一个背着行李又满脸胡须的邋遢男人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口。 “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了。”他不请自入,直接脱鞋踏进玄关。 端木伶原想这回一定要赶他出去的,不料对方却动作迅速地进了浴室。他闭了闭眼,拿出啤酒,坐在客厅里喝了起来。 不到二十分钟,一个面貌端正的男人穿着棉质长裤、裸着上半身开心的走出来。大胡子全部剃掉后,那个邋遢的家伙变成了端木凛。 “在喝啤酒?我也要喝。” 端木伶只喝了几口就放在桌上的啤酒被他拿起来仰头一饮而尽。端木凛一屁股坐上沙发,端木伶就站起身走到落地窗旁。 从进来到现在,他还没开口和端木凛说过一个字。 在公司状况稳定之后,不知行踪的端木凛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就像这次一样,第一次也是随便就闯进来,让他以为是那里来的流浪汉,正想叫警卫时,那个像野人的家伙才说因为他用身份证表明和他是兄弟,所以人家才放他进来的。 身份证当然是压在楼下了。端木凛在他家吃饭、洗澡,自顾自地说着他现在是摄影师,在世界各地拍照,然后任性的拿出睡袋铺在客厅地板,在他家借宿。 隔天,他要上班时,端木凛也走了。 端木伶以为他晚上还要回来,结果这一离开居然好几个月,这令那天稍微等了一会的端木伶觉得自己真? ??个白痴。 就在他将忘记这个人的存在时,他又出现了。同样借浴室、借地方睡觉,然后走人。 时间长的时候会待个三四天,短的话睡个午觉就走了。端木伶知道自己可以直接把他赶出去,但是……就是不想理他。 “……丽丽回来住到老家去了,我没跟丽丽说房子已经是别人的了。毕竟让她一个人住外头我也不放心,那小子应该会好好照顾她。” 端木凛离开沙发,跟在端木伶身后,又道:“我想你应该也觉得差不多了,她自己说要回来也好,怎么可能把她独自放在国外这么久。另外……听说你目前还是代理执行长?虽然你让公司赚大钱,董事不会太刁难你,不过你想这样到什么时候?还是快点正式接下执行长的位置,不要再闹别扭了。” 执行长的位置本来是留给他这个长子的,但他一声不吭地跑得不见人影,现在居然在这边跟他说什么闹别扭。端木伶睇视着窗面上的倒影,他身后的端木凛正用深沉的灼热目光注视着他。 那样的视线,好像会烧伤人。 “你刚洗澡了,身上真香。” 明明他刚刚也使用了相同的沐浴露洗过澡,他不认为自己身上的味道会有什么不一样。端木伶依旧沉默不语。 “有个长得这么美的弟弟,担心弟弟太美的人,心情真的好复杂啊……如果是担心妹妹还比较正常,担心弟弟太美的人,说不定全世界只有我一个。”端木凛用开玩笑的口气笑说着一点都不正经的无聊话。 端木伶当他不存在,完全不予理会,只是在窗面上看见身后的端木凛抬起手,缓缓地伸向他时,他终于启唇道:“不要碰我。” 闻言,端木凛一笑,大手搂住他白皙的颈项,将他的脸转过来,然后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晚安。”他道,还是笑得那么令人厌恶。 端木凛总算从他背后走开。端木伶只是低垂着眼眸,然后伸手擦去唇上的触感。口中尝到的啤酒味,不晓得是他自己的,还是他异母哥哥的。 下属多多包涵 喝酒会误事。他从来没这么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 在看见自己的被窝里,不对,正确来说是别人的被窝里,躺着衣衫不整的直属上司时,他吃惊得脑袋一片空白。 昨天晚上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原本执行长的第二秘书被调成为副总的特别助理后,第二秘书的位置空下,由执行长第一秘书亲自挑选。他很幸运……或者说很倒霉的从业务部门被调去当执行长第二秘书。 他谈生意的技巧并不是很好,可是语文能力佳,所以在业务部门还算过得去;虽然不是很喜欢业务部门,但确实努力过一阵子,没想到就在他逐渐建立起自信心时,会被调到楼上变成执行长第二秘书。 所有的一切都要从新学起,他硬着头皮做好心理准备。[群聊制作]执行长第一秘书虽然美艳无双,但全公司上下都在传说,她虽然私下个性大刺刺的不拘小节,但对食物和工作上的要求却是严格挑剔到极点。 前两个星期他好像都在扯后腿,每天似乎都有一堆永远得做到下班前一刻的文书工作等着他。到了第三个星期,他终于勉强跟上第一秘书的速度,帮上小小的忙,大概是因为这样,第一秘书在星期五晚上说要奖励他,所以带他去喝一杯。 上司的邀请,他这个下属只能遵从,虽然第一秘书的工作要求很高,不过在她底下,他其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可以说有点感谢和佩服她这个前辈。 然而,就在他想着第二秘书的工作他可以好好做下去的时候,却在酒醒来时发现自己跟第一秘书睡在同一张床上。 隐约还记得直属上司躺在他身旁,那艳丽的红唇和火辣的身材,但对于自己做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端正的坐在房间内最遥远的角落,他战战兢兢地好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看见只穿着衬裙的第一秘书悠悠转醒。 她一手撑起身体坐在床上,一手拨开垂落的长发,眯起眼睛望着他。 “……你在干什么?”她问,一脸困惑。 他立刻低头致歉。 “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昨晚喝醉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对你……对你失礼的地方……”他说不下去了。 只见不该紧张的人在紧张,该紧张的人却老神在在。 “嗯?喔。” 他不晓得第一秘书那样回应代表什么意思,抬起脸,就看见她下床朝他走来,丝质衬裙掩不住她丰满的胸部以及性感的身体曲线。 他赶紧别开眼。只见她懒洋洋的道:“不要那么害怕,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你酒量很差,虽然知道你的住处啦,不过跑来跑去太麻烦了。我家只有一张床,套装穿着也会皱,嗯,所以,就这样了。”她还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随即打个哈欠越过他,走向浴室,留下一抹香。 什么事都没发生?不对,先醉倒的是他?被拉上床的是他?他呆傻地坐着不动好半响,直到第一秘书拿出两支新的牙刷递到他面前,问他道:“绿的还是粉红的?” “……绿的。”他无力的垂低头。 等他知道其实能干的第一秘书并不是人人能接近,应该说只有她感兴趣而看上的人才会被她带回家好好玩弄一番时,那已经是非常非常久之后的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