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国领地》 一本书的价值 想必很多朋友都有小时候钻在被窝中,用手电筒看金大侠的经历。 虽然现在有了平板手机mp5,手电筒这种家用电器早已不用,但为什么少了当年看书的激情?是我们已经不再年少?还是现在的书中少了什么。 伙伴同学们总能从书中找到对应的人物,总想自己是郭靖,隔壁班上的那个帅家伙是欧阳克,物理老师是老毒物,宿舍大妈肯定是梅超风,后来更有四大名补称雄校园的种种对号入座了。 窃以为看书的境界只有两种,看得进去,看不进去。 看完书的的感受也有两种,走得出来,走不出来。 一本书的价值,在于“看得进去,走得出来”。 如果此说成立,希望这样的书多些吧。 第一章 空难忽来 故障很突然,庞大的机身在空中侧倾,右翼先着地,金属翅膀遇到坚硬的冻土一触即溃,起落架同时折断,货舱被撕开一个大洞,行李箱如冰雹般飞落,紧接着机头也以一个别扭的三十度角冲进雪地,犁开一道黑色印迹。 剧烈的摩擦声掩盖了空姐的呼喊:“低头!抱头!系好安全带!”乘客们忍受着疯狂的颠簸,随着机身跳起又摔落。不知是不是乘客们的祈祷有了结果,颠簸突然变得平静,可是飞机还在滑行,速度却是减缓直到停止,如果不是机身夸张的倾斜,很象是一次在跑道上的成功迫降。 没有人动弹,乘客们的心脏很久才跳回胸腔,机舱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寒风从机身上撕裂的孔洞和缝隙间呼呼灌进。 突然,同伴的呼唤声、孩子的哭喊声以及老人的呻吟声同时响起,更有几个倒霉的家伙被头顶飞落的行李砸中,血流满面的样子吓坏了邻座的人,又引起一片惊叫。 马鸿陵很快平静下来,转头向旁边的小措看去,小措活动了一下脖子,看看马鸿陵,摇摇头表示没事。小措旁边坐着一位不知名的年轻女孩,此时也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向后排看去,看样子正在寻找同伴。飞行员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出现在机舱,两个空姐正在跨过地上的障碍,努力的前往驾驶舱入口,应该是去和机长取得联系。 马鸿陵没有急着解开安全带,抓紧前排的椅背挪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式,然后望向窗外。 夜空十分晴朗,蓝灰色的天幕上月光和星光让人眩目,四周是极为平坦的雪地,不远处,耸立着一列高峻的雪山,十几座雪峰间的粒雪盆和冰川反射着月光的清辉,其中一座高出众山尤为突兀,山脊刚劲的曲线展示着冷冷的狰狞。 马鸿陵不由疑惑,为什么迫降后颠簸的滑行突然平静下来,这里是一个备用降落场吗?为什么没有看到任何建筑和灯光?难道是军用机场?虽然听说军方多年来,针对南亚次大陆的不安定因素,在这一带修建了多个野战机场,但作为一个军用机场不应该被大雪覆盖而没有清扫――哪怕这是一个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的机场。再说任何人也不会把机场建在雪山环绕的小盆地间,这根本没法正常起降啊! 又看了看飞机下的地形,多年的高原户外活动经验让他断定,这里是一处高原内陆湖,在严寒中封冻上了。马鸿陵不由得暗暗庆幸飞行员选择的正确,在飞机失控的情况下还能躲过雪峰,尽管在岸边颠簸时折损了机翼,但最终还是平安停在湖面上,要知道在大雪覆盖下根本无法分清哪里是岸边,哪里是冰面。 “不好!” 马鸿陵突然意识到,青藏高原上的湖泊多是咸水,冰点极高而且很脆弱,这貌似厚重的冰面可能无法承受飞机之重。一想到此,马鸿陵解开安全带,扶着椅背站立起来,大声对周围的人说:“我们在冰面上,不安全,要赶快离开飞机!” “听空姐怎么安排吧,我们都是乘客,得他们负责!” “你啷格晓得在冰上嗦,外厢都是雪,啥子也看不清嘛!” “这天儿就算是水,它也冻瓷实了,俺们那疙瘩三九天儿江上能跑卡车!” “外头那么冷,出去还不给冻死?” 附近的乘客无人响应,远处的乘客都在寻找自己的重要行李或是安慰同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 马鸿陵还在坚持:“我们可以先下去,确定安全了再上来啊!” 这次就彻底无人理会了。 坐在小措边上的姑娘轻声地说:“真有这么可怕么?” 马鸿陵点头答道:“我在纳木措亲眼见到过,看着挺厚的冰面突然裂开,几个游客掉进冰湖,那种情况根本没有办法营救。” 小措说道:“我听舅姥爷说过按照航空规定,迫降后要打开所有的门,乘客都得下飞机,正好我们坐在应急门这里,打开门先出去吧。” 应急门内侧的座位是马鸿陵一直喜欢的地方,这里是除了头等舱外最宽敞的位置了,自己称之为“一点五等舱”。坐得次数多了,自然熟悉空姐对那个红色手柄功用的介绍,就在十几分钟前机长宣布准备迫降时,马鸿陵就开始盘算打开应急门了。 掀开保护盖,使劲拉动红色手柄,再双手向前用力,幸好应急门没有变形,只听喀嚓一声,应急门被推开了,马鸿陵大喊了一声“小措我们出去!”随即钻出门外,旁边的小措没有丝毫犹豫,也进入寒风中。 应急门外的左翼是完好的,由于侧倾的原因,另一端向下搭在雪地上,马鸿陵和小措保持着平衡,沿着机翼试图慢慢走到末端。 这时听到后面有人叫道:“你们回来吧!机长来了,听机长安排好么?”马鸿陵回头,原来是坐在小措边上的那位姑娘手扶应急门,探出头来在喊他们,清秀的面容带着焦虑。 话音未落,只听到机身下发出一阵“吱吱”声,然后“咯咯~~咯咯~~砰!”象引爆了炸弹一般,机身猛的晃动了一下,突然向下跌去。 冰面实在承受不住这超过三十吨的大家伙而选择开裂,已经受损的机身四处进水,下沉速度非常之快,剧烈的抖动让人根本无法站立,更加谈不上采取任何自救措施,更多的乘客被绑在座椅上无法逃出,绝望的人们对着窗户拍打着、呼喊着,随同机身向水下沉入。 马鸿陵和小措刚刚从机翼末端下来,站在冰面上,机身的下沉让他们震惊不已,马鸿陵突然发现,就在机身第一次晃动时,喊他们回去的那个姑娘被摔了出来,从机翼上翻转着向下滚落,马鸿陵冲上机翼,抓住了她的衣领,小措也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袖子,合力拖到了还算安全的冰面上。 也有几个人从应急门跳了出来,但是冰面已经破碎,这几个人如同下饺子一样直接落进了冰水,只发出了一两声呼喊,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冰水吞噬飞机的震动持续着,又一声巨响传来,仅剩的机翼也与机身断开留在了冰上,巨大水花涌上冰面,三人站立不稳齐齐跌倒,眼睁睁地看着迅速沉没的机身束手无策。 一切归于平静,三个人跌坐在地上谁也没有动,吞噬了飞机的冰洞里,水面还在翻滚,不时冒出硕大的气泡,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人不知所措,泪水从三双眼睛里无声的滑落。不知过了多久,马鸿陵第一个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说:“起来吧,我们还要想办法活下去。” 小措应声起来长长叹了口气,那个姑娘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哽咽着哭出声来,继而用手遮面抽泣道:“他们都走了,我留下来做什么,这就没有了,怎么回事啊!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着他们。”马鸿陵走到姑娘面前蹲下身说到:“灾难是谁都无法预料的,既然遇上了就要坚强面对,逝者已逝,姑娘你别想太多,这样寒冷的天气再待下去会冻僵的,现在我们要做到的是活下来等待救援,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抬头看着马鸿陵坚定的目光,姑娘终于站了起来。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尽可能把头低下躲避寒风,忍受着雪粒打在脸上的刺痛,向岸边走去。 岸一处背风的矮崖成为了临时营地,很多行李之前就摔出来散落一地,没有随同主人葬身冰湖,三个人在行李中寻找所有能用的东西。 小措找到了一个打火机和两摞杂志,还有十几盒机上快餐。马鸿陵把行李中的大件衣物扛了回来,三个人找出最厚的披在身上,小措折腾了几次终于生起一堆火,草草烧热了锡纸餐盒,三人胡乱填了肚子,胃里的温暖终于让人缓过来一点精神。 风还在肆虐,夜已深了,荒原的尽头若隐若现的映衬着一片灰色,马鸿陵裹了裹这件不合身的大衣,尽量把自己蜷缩在一堆行李箱之间。 五个小时前,马鸿陵喝下了空姐倒的咖啡,并在空姐认出自己之前,把航空杂志封底自己那张故作思考状的照片用衣袖挡住了。他知道,飞机上的明星都不想让别人认出,何况自己只是一个登了几期广告的策划师呢?这都是小措搞的麻烦,说什么这时代策划师的广告必须出现在航空杂志上,专门针对高端商务人士,可一问价格令人咂舌,于是小措把自己在航空管理局当副书记的舅姥爷搬出来,才顺利地让马鸿陵的照片在《空中快车》连续出现了半年。 此时此刻,小措把能找到的所有《空中快车》和报纸都堆在身边,一张张撕开投入火中,打火机也是从行李中找到的千禧年限量版zippo,这是小措最钟情的东西,称为男人的记号,千禧年排了一天队也没有买到,此时却遂了心愿。马鸿陵眯着眼,看着那幅思考中的自己正在火中收缩,而随同一起“火化”的还有各种豪宅、名车和名表的图页。“如果死在这里,到了那边也算有豪车别墅的高尚鬼族了”在这乱七八糟想法的困顿下,马鸿陵昏昏睡去。 小措手上的杂志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飞机上抢出来的行李大部分无法点燃,而这海拔4000多米的荒原上也没有什么可以燃烧的。二百米外的冰湖中,飞机残骸只露出一点尾翼,象潜艇般在波浪间垂死挣扎,湖水已经吞没机身,还没有再次封冻上,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又撕掉一页杂志仔细地投入火中,小措不禁想起了爸爸说过的支边经历,在七八十年代西藏阿里地区,每年冬天大雪封路,燃料匮乏的时候,刚刚参加工作的单身汉们,便把自己积攒下的各类报纸塞在炉子里用来做饭,一年的《人民日报》如果烧得恰到好处,正好做熟一顿饭。 第二章 秘洞栖身 刘曦颜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班飞机上的,原定的救灾医疗队没有自己,尽管在西宁长大,可是从未去过西藏,那里的蓝天更加纯粹,雪山更加挺拔。恰好护理组长是自己实习时的老师,几次央求下老师终于同意带上自己,没想到就遇上这残酷的灾难。 同来的十几个同事只剩下自己,虽说护士对死亡并不陌生,可是这次眼睁睁的看着同伴瞬间消失,心中仍无法相信这是事实,相比飞机上的一百多名死难者算是幸运,可是医疗队只剩自己一个人,伤心和无助错宗交织根本无法入眠,怔怔想着又流下了眼泪。 自己的幸运也算偶然,在飞机上翻看杂志时,发现邻座靠窗的人出现在封底的广告上,不由把照片和真人悄悄看了几眼对比,这位策划师五官明朗,眸黑如墨,冷峻中透着睿智又不失优雅。如果不是去阻止他们,此刻我是不是也睡在冰湖里了呢,依着自己胆小的性格如果不是他,我会不会开口阻止呢? 刘曦颜钻进一条厚厚的睡袋尝试平静下来,睡袋只有一条,可是闭上眼却根本无法入睡,只是呆呆地望着火光出神. 风没有边际呼呼的刮着,大地模糊一片透着无尽的苍凉,刘曦颜的泪水堵塞了鼻子,越来越感觉呼吸困难,索性支撑着坐起,这个动作让冷风带走了睡袋中勉强聚出的温度,身体不由打了个寒战。看着不远处倚在衣服行李中的那两个人,刘曦颜心想,他们把睡袋和最厚的衣服都给自己盖上,一定很冷吧。于是钻出睡袋翻找些行李箱中的衣服走过去分别披在两个人的身上。彻骨的寒风让刘曦颜不敢多停留,赶紧走回自己的睡袋钻了进去,昏沉辗转间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在这高寒地带生命尤其脆弱,明天又将如何呢?命运像无形的手把三个人联系在一起。月光下,泛着银辉的雪山以桀骜的姿态冷冷俯视,不为脚下蜷缩的渺小生命所动。 清晨,空中飘起了雪片,阴云重重,风却不是很大。 刘曦颜睁开眼,在这样一个寒冷缺氧的地方,居然睡了这么久,看看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快9点钟了,环顾了一圈这个行李箱堆出的营地,马鸿陵和小措都不见了,刘曦颜顿时着急起来,就在她站起身准备大声呼喊时,马鸿陵从矮崖上面露出头,问道:“你醒了?没事儿吧?” 刘曦颜用力点点头,她很清楚,没有任何装备和训练,在冬季高海拔的野外露宿却没有感冒是多么幸运的事情,要知道高原肺水肿脑水肿是随时要命的。 马鸿陵和小措从崖上下来,三个人就前途开始了讨论。 马鸿陵说:“刚才看了地形,现在我们是在一个不大的山间盆地中,只有西面有个缺口,相信也是昨晚飞机飞进来的地方,否则我们会一头撞在雪山上。昨天飞机从北京起飞,经停西宁后,又大概飞行了半个多小时,按照一般客机700公里的时速,我估计迫降的位置是玉树到果洛之间,还没有到西藏,应该是可可西里黄河源一带。” 小措接着说:“我看东面的雪山更高,可能是某个山脉的主峰。” 马鸿陵对刘曦颜说:“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再找找物资,等待救援,另一个是搞清楚我们的位置,自己去找出路,你觉得怎么样?” 刘曦颜哪里想过这些,大脑仿佛空白一样,没有反应。 马鸿陵苦笑了一下,说:“也不是让你决定,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我们只有三个人,做任何选择都要全票通过才有生存的机会” 小措说:“如果等待救援,那就要考虑两点,第一,我们能找到的物资食物是不是够用,第二,救援队知不知道我们的位置,何时能到来?而如果自己出去找出路,就要决定向哪里走和走几天,而且要面临冬季高原野外行走宿营的艰险。” 刘曦颜想了想说:“我赞同等待救援,因为我的队友都在这里。”说完她转过眼,望向那吞噬了一百多条生命的冰湖。 马鸿陵说:“好!那我们的意见就一致了。现在我分下工,小措,你去东面的山下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做营地,这个地方风大太冷,可能有野兽,你不要走太远,半小时以内的路程快去快回。” 马鸿陵转向刘曦颜:“你负责寻找食物,找个空箱子,把所有能吃的都装起来。”最后指指自己:“我来找燃料,没有火我们坚持不下来。” 小措点点头,向着东面高大的山体出发了。马鸿陵带着刘曦颜,顺着飞机迫降的滑痕一路探寻,在破损的行李中翻找着。 刘曦颜对身边低头搬弄行李的马鸿陵说:“谢谢你昨晚救了我,我当时都忘记说谢谢了。” 马鸿陵好不容易把一个被雪冻硬的行李箱打开,大口喘着气回答道:“你也挺坚强,我以为你要哭一个晚上。对了,你叫什么字名呢?” 刘曦颜悲凉了很久的脸色浮现出一丝轻松,说:“我叫刘曦颜,你叫我曦颜就好。” 马鸿陵说:“我姓马,叫马鸿陵。” 刘曦颜微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昨晚在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了。” 马鸿陵尴尬的说:“别信那个,除了名字和照片,其他内容都有水份,和我一起的叫小措,是个热性子,也是我的助手,我那广告就是他给弄到飞机杂志上去的。” 两个人边说边找,居然收获了不少的东西,除了剩下的航空快餐,还发现了一个户外团队的大部分装备,从背包到冰镐,气炉头灯什么的几乎完好无损,却可惜的是一部gps手持机和卫星电话彻底摔碎了。 一个小时后两人回到湖边临时营地,不一会小措也走了回来,高原的跋涉让小措气喘不止,缓了一下后,小措指着高大山体说:“大概步行四十分钟,那里有个废弃的寺庙,虽然房子都塌了,但还有几面墙可以挡风,对了,庙的后面还有个山洞,看样子挺安全,就是离地面有点高,不太好上,我下来时都摔了一跤。” 马鸿陵说:“你都不太好上,那一般的野兽也不好上,我们去吧。” 于是,两男一女拖着登喜路的真皮商务旅行箱,扛着彩条布的大编织袋,背着65l的博格纳专业登山包,在渺无人迹的荒原上蹒跚行走。 中途休息了七八次,五十分钟后三人走到了巨大的山体下,雪山通体银白,泛着刺目的银光,但是靠近山脚的三十多米因为过于陡峭,没有积雪,深灰色的石头裸露着,努力承受着冰雪的积压,怎么看怎么象一座谷囤。 寺庙在雪山前三四十米的地方,非常小,已经坍塌殆尽,从遗址上看也就一间经堂外加两间僧舍的规模,几堵半人高的矮墙之中,乱七八糟的堆着残破的木椽和石块,要清理成为营地还得费些功夫。 山洞在庙后的石壁上,距离地面两米多高,呈狭窄的三角型,仅容两人并排站立,洞高有三米左右,似乎当年的经堂正好遮挡住了洞口,洞口到地面的石壁上有一串小巧的石窝,但已经损毁得差不多了,分不清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的,看来刚才小措就是在这里摔下来了。 放下行李后,小措熟门熟路的爬上洞口,马鸿陵对刘曦颜说:“曦颜,你在这里等一下,我上去看看再想办法拉你上来。”说完也攀了上去。 洞内没有想象中那么黑暗,也没有野兽巢穴的痕迹,马鸿陵打开一支头灯,和小措向内走去,山洞不长,只有二十几米,尽头拐了一道弯,整体象个规则的7字,洞穴下宽上窄,剖面呈三角形,和洞口的形状完全吻合,尽头的弯道后被一面石壁阻挡着,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岩洞。地面还算干燥,雪花只飘进洞口一米多,就目前来看,是躲避风雪野兽,等待救援的绝妙去处了。 两人回到洞口,马鸿陵下到地面,把行李一一抛给小措,然后对刘曦颜说:“我和小措再回去湖边一趟,这里虽然有些椽头,但不好点燃,我们去找些能燃烧的东西,你要是走不动,就在这里等会,我们两个小时内肯定回来。” 刘曦颜柔声恳求:“我们一起去好么?我不敢一个人呆在这里。” 马鸿陵只能点头,三人返回湖边,翻找了所有行李,也没有什么助燃的东西。 马鸿陵突然想到什么,大声说:“飞机上不是有油么?” 小措说:“可是飞机都在水里了呀,难道油浮到水面上能捞一些?可是冻上了没法下手啊!” 马鸿陵说:“飞机的大部分油都在机翼里,落地时有个机翼在冰上断掉了没有落水,那里应该会有些残油。” 小措一听,立刻向遗留在地面上的半截机翼跑去,结果真在机翼内发现了残留的油料:“快找容器,瓶子盒子都行!”小措大声喊。 很快,两人装满了几个饮料瓶子的航空汽油。 马鸿陵说:“今天虽然云很厚,天气不好,但是救援队肯定在路上了,机翼里的汽油还有不少,我们应该在这里生堆火,为搜救飞机标明方向。” 大家都很支持,于是一个由拉杆箱、座椅垫和衣物组成的火堆,在航空汽油的帮助下被点燃了。由于风小,黑烟冲天而起,直接进入阴云中,三个人瞪大了眼向空中眺望,尤其是小措还竖起耳朵静听飞机的轰鸣声。 两个小时过去了,五个小时过去了,还是那么安静,空中连只鸟也没有,眼看已经下午六点多,马鸿陵叹口气:“今天可能没有希望了,我们的食物都在山洞里,先去吃东西吧,哪怕救援队来了,我们再从山洞过来也不晚那。” 三人忍着饥饿,抱着几瓶汽油一步步挨到山洞下,小措先一步上去,把在湖边用衣物拧成的绳子放了下来,刘曦颜抓住绳结,踩着石窝向上攀爬,就在快接近洞口时,突然脚下一滑,手上无力,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向下跌去。 第三章 洞底秘像 马鸿陵下意识的屈膝迈出一步,伸出双手就去接,做好了承受巨大冲力的准备,结果,刘曦颜整个身子落在了马鸿陵的双臂中,马鸿陵也只是摇晃了一下,稳稳接住了这个轻盈的躯体。 刘曦颜睁开紧闭的双眼,发现自己的处境,脸一下就红到脖子,看到马鸿陵还在绷紧肌肉,努力保持平衡,便不好意思出声。 小措在洞口看到刘曦颜被接住,也喊了一声:“没事吧?我刚才就是这样掉下去的!幸亏是雪地,不然肯定摔伤!” 刘曦颜尴尬的回应:“没事没事,没摔着。” 马鸿陵放下怀中的刘曦颜,说:“你很轻啊!我以为这次要摔个狠的。” 刘曦颜说:“又谢谢你了,两次救我。” 马鸿陵说:“没事就好,一起落难只能互相帮助了,上去吧,你能行吗?” 刘曦颜点点头,抓紧绳结再次攀登,在二人的帮助下进入洞中。 天暗了,白天停止的风又刮了起来,在洞外呼啸着卷起雪粒飞速而过,三人用木头和汽油生起一堆火,虽然烟很浓,可毕竟能带来温暖,在洞内听着外面的狂风,真不知道昨晚在湖边是怎么度过的。 将就着又吃了航空快餐和旅客行李箱中的零食,小措用找到的两个摔变形和不锈钢咖啡壶从洞口盛满了雪,放在火上烧热,三人喝着滚烫的雪水,围着火堆一言不发。 马鸿陵提起话头:“小措,曦颜,大家不要那么沉闷了,这么大的灾难我们都躲过去了,说说话吧,省得心里难受。” 小措问刘曦颜道:“你是哪里人啊,我看你们象是个医疗队,要去哪儿啊?” 刘曦颜答道:“我们是西宁传染病院的,这次是要去狮泉河,我们接到的任务是防治鼠疫,在那里工作两个月时间,第二批人来换我们。你们呢?我看飞机杂志上那个广告就是你们的吧?你们原本要去哪儿?” 小措说:“我是山西人,在北京跟随鸿陵老师学习策划,拉萨有一家矿泉水公司发来邀请,我们就上这班飞机了。” 刘曦颜问:“听说策划很神奇,我表舅在西宁开了个青稞酒厂,一直不太好,后来也是从北京请了个公司策划新酒,不到半年就赚钱,买了别墅又换了汽车。” 马鸿陵问:“你表舅生产的酒叫什么名字?” 刘曦颜答:“我又不喝酒,不熟悉,好象叫江源什么酿吧。” “噗”的一声,小措把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问道:“江源古酿?” 刘曦颜答:“对,是这个名字,包装上还画着一个卓玛美女呢,喝酒的人都戏称这酒是江源姑娘。” 小措咧咧嘴看看马鸿陵,就没有说话了。 马鸿陵苦笑道:“你表舅请的是公司就是我们,江源古酿也是我们起的名字、设计的包装。” 刘曦颜答:“真的吗?可是,你们怎么怪怪的?” 马鸿陵说:“策划做完了,你表舅说亏损,还欠了些钱没给。” 时间停顿了五秒,刘曦颜抿着嘴唇,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那我回去找我表舅,让他给你们还钱。” 马鸿陵大笑:“这事和你无关,我自然会去找他的。” 小措伸了个懒腰,揉着自己干瘪的胃,咽了口唾沫说:“要是现在在北京,我先到阳坊吃五斤涮肉,吃三斤蘸蒜泥的,再吃两斤蘸麻酱的。”说完看着火苗,仿佛此时火上正煮着一个大铜火锅。 马鸿陵接话:“你小子就这出息!一个山西人不吃刀削面,惦记上涮肉了。我到是最想吃碗一间楼的羊肉泡馍,那汤,那肉……” 受到气氛的感染,刘曦颜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妈妈用自己做的腊肉,加蒜薹炒出来,多放红海椒,有多少米饭我都吃掉了。” 三人畅想着家乡美食,小措和刘曦颜甚至为了炖鸡中应该放口蘑还是放烟熏笋而起了友好的争执。马鸿陵打断了二人:“咱们出去后,到每人的家乡把刚才说过的好东西都吃一遍!”这个提议获得了一致认可,于是美食的探讨范围又延伸到了水煮鱼、定襄蒸肉和灌汤包子。带着对食物的向往和对救援的猜测,三人的声音慢慢降低,火光也渐渐弱了下来。 不知睡了多久,马鸿陵忽然觉得有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摇晃,激灵之下睁开眼,原来是刘曦颜,马鸿陵打开头灯,发现刘曦颜的眼神扑朔,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曦颜把头埋在胸口:“我,我,我想方便一下,又没有办法出去。” 马鸿陵坐起身:“现在外面又黑又冷,不如你到洞的深处,那里应该没有事。” 刘曦颜急道:“我刚才也想去了,只是洞里好黑,我怕得不行。你,能不能,能不能陪我进去?” 马鸿陵站起来,拧亮第二个头灯交给刘曦颜,两人走向洞内。 走了十几米,快要洞底时有一道大约七十多度的拐弯,马鸿陵示意刘曦颜独自到洞底解决,目送刘曦颜胆战心惊的走向洞底,马鸿陵说:“我不走远,就在拐弯处等你。”说完退后几步,来到弯道外背过身去,望着三角形的洞口,静静地等待。 刘曦颜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还在不在?” 马鸿陵把灯光向洞底处晃了晃:“我没有走!” 刘曦颜又极为羞涩的说:“你,能不能再向外面走一点,我,我不好意思,可是也不能走远啊!” 马鸿陵暗自摇头笑笑,又退了几步,哼起爷爷常唱的小调:“姓桃居住桃花村,茅屋草舍在桃林……”这时若是静悄悄的,刘曦颜肯定会更尴尬,索性制造点动静,为自己和刘曦颜解围。 不一会,刘曦颜红着脸走了出来,刚要道谢,马鸿陵抢先说:“不要说谢,谁都有犯急的时候。” 刘曦颜把谢字咽下去,顿了一下说:“刚才,我在洞底发现石壁上面好象刻了一个佛像,还有藏文,不过没有细看。” 一听这话,马鸿陵冒出了兴趣,说:“反正天快亮了,不睡也罢,我们去看看。” 刘曦颜急切地阻拦:“别,现在不行,那里还有~~” 马鸿陵拍拍脑袋:“呵呵,瞧我这脑子,我们先出去,过一会喊小措一起来看吧。” 二人回到将要熄灭的火边,加了些木头重燃光明。此时天色蒙蒙发亮,雪却比晚上更大了,洞外的景物根本无法看清,迷茫一片,马鸿陵叫起了小措,担心的说:“看样子,雪不停是不会有救援队了,这天气飞机根本没有办法低空搜索,我们还得做好坚持的准备。” 小措说:“幸好我们还有些食物,汽油也足够,坚持上两天没有问题。” 马鸿陵指着洞底说:“昨晚曦颜在洞底发现了佛像,反正我们也是闲着,等下吃些东西,一起去看看。” 小措听到后兴致大增,用咖啡壶收拾了些干净积雪,找到几块巧克力煮化了,每人喝了一大杯。马鸿陵戴上头灯,和小措各执一把支冰镐,刘曦颜拿着第二个头灯跟在后面,一起走向洞穴深处。 洞底和整个洞穴通道的形状一样狭小,没有什么特别的空间,转过弯后不能直接看到洞口,但白天的光线还能反射进微弱的一缕,不至于完全漆黑,让人觉得没有那么畏惧。 在距离洞底石壁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借助sunree头灯五颗灯珠的光芒,马鸿陵看清楚了石壁的样子。这是一个呈三角形竖立的粗糙石壁,最高处也只有三米,与两侧灰色光滑的花岗岩不同,石壁看上去是砾岩生成的,绿豆大小的石子与粘土牢牢凝结,呈现浅棕色,石壁边缘与两侧的花岗岩结合得十分紧密,没有一丝缝隙,仿佛两种石头天生就长在一起。 在石壁正中,阴刻着一幅女性造像,造像下面还有一排细小的藏文,造像和文字都没有施加任何颜料,线条的深度也非常浅,没有近距离观察根本无法发现,看上去雕刻完成得非常急促。 小措说:“这是什么佛像吧?下面的文字肯定也是六字真言了。” 马鸿陵摇摇头:“不论藏传佛教还是汉传佛教,佛像都是男性形象的,而且都会露出发髻,我估计是某位菩萨吧。” 刘曦颜也开口:“这文字也不是六字真言,我在青海长大的,见过很多六字真言的样式,但不会是这样的。” 小措又说:“我听说在西藏有很多修行者,找一个山洞把自己封闭起来,然后几年几十年不出来冥想佛法,这里会不会是一个修行者用过的山洞?” 马鸿陵接话道:“我在西藏桑耶寺后山的青朴探访过几位苦修者,不过他们的山洞里还是有基本生活设施的,我们进来后可是没有在这个山洞发现居住过的痕迹啊。小措,你的手机还有电没有,拍下来回去找人问问。” 小措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咧了咧嘴:“我昨天从洞口掉下来,手机摔坏了。” 刘曦颜也摸出手机:“我的还有电,我来拍!”说完,举起手机对着造像拍了起来。“不行啊,刻的线条太浅,根本拍不出,只能拍到石头看不到图像。” 马鸿陵想了一下:“小措,你去从火堆中找些灰烬,涂在线条上。” 第四章 血沙横墙 小措道声好嘞,转身走出去了,不一会用了块衣物残片捧了灰渣回来:“你们帮我照着。”随即用指头捏起一撮灰渣,仔细地在线条间涂抹起来,嘴里也没有闲着:“菩萨啊,我这可不是给您老人家抹黑,您一定保佑我们平安得救,我再回来给您用真正的金粉画一遍!” 马鸿陵和刘曦颜被逗乐了,空难后的第一次笑声,让三人心头的压抑减轻了许多。 十几分钟后,雕像和文字清晰地显露出来,一尊女性的造像双足金刚咖趺坐在莲花月轮上,袒胸露腹,颈挂珠宝璎珞,乌发挽髻,面目端庄慈和,右手膝前结施愿印,左手当胸以三宝印捻乌巴拉花,花茎曲蔓至耳际。身着绸裙,耳珰、手钏、指环、臂圈、脚镯具全,全身花鬘庄严。 刘曦颜一边拍一边赞叹:“真美,线条这么简单,我觉得比寺庙里彩绘的还好看。” 马鸿陵抚摸着造像上的线条说:“我学过几年绘画,但自问再学几十年也达不到这个程度,你们看,这衣带,这身形,都是一笔贯通的,我想不只是绘画功力的高深,还要有虔诚的佛愿才行,我敢肯定刻这幅造像的一定是一位修行高深的喇嘛。” 刘曦颜说:“嗯,我看过塔尔寺制作酥油花,必须在冬天气温最低的时候,否则酥油就化了,喇嘛们冒着零下十几度的寒冷徒手制作,旁边放桶冰水,每隔几分钟还要把手放进冰水中降温,指头冻得象胡萝卜,可是所有参与的喇嘛都非常积极,说这是大功德呢!” 小措插言道:“怪不得我前年春天去塔尔寺时,看到的酥油花都是在大玻璃柜里摆放的,有几个大空调吹着冷气,原来是这样做成的,一个字,服!”使劲擦了擦手上的灰,又说:“刚才我掂着脚尖涂最上面的时候,有一丝风吹在我手上,而且感觉温温的,按说这山洞是个死胡同,不应该有风啊!” 刘曦颜说:“难道这石壁后面还有什么?” 马鸿陵趴在石壁上仔细的观察了一阵,握拳敲打了几下,声音沉闷并没有什么特别,收回的拳头沾下了几粒细小的石子。马鸿陵抬起冰镐,在石壁右侧用力刨了一下,金属的尖锐将石壁划破一道两公分左右的浅槽,石子脱落下来露出暗红的印迹,马鸿陵加大力量又刨了七八下,“叮!”伴随一声脆响,坚硬的震动让马鸿陵虎口感受了一阵麻木。 小措接过冰镐抡起来扩大开口,大块的粗糙石面被剥落,在二人轮番上阵努力下,十余公分的石壁表层被凿透,剥落出一张报纸大小的底层,底层是由大小不一的石块垒起来的一堵墙,石块间没有任何填充物或粘结物,几条黑色的缝隙裸露着,最宽的有一指多,温热的风从缝隙间轻轻窜出来,没有任何异味和颜色,反而有一种令人熟悉的舒适,仿佛冬天刚刚进入暖气房间。 三人对视了一下,马鸿陵摘下头灯,向缝隙间照射进去,刘曦颜和小措也挤到跟前,三个人六只眼睛向缝隙后面望去。 头灯发出的光线顽强的钻过缝隙,照射到石墙后的空间,洞穴在前面略略弯曲右拐,形状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呈三角形向深处延伸,马鸿陵侧过头,把耳朵贴在缝隙上,把食指举到唇边,示意刘曦颜和小措禁声。 洞穴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摩擦声,象是有人在沙漠里一步一滑的艰难行走,摩擦声中偶尔有一阵金属相撞的呛啷声悠悠传来,经过洞壁的重重反射,无法判断声音源头的距离。 刘曦颜和小措有样学样,贴上耳朵也听了片刻。三人从石壁跟前退后了两步,聚在一起,眼里都是疑惑,马鸿陵打破了沉默:“这堵石壁很明显是被人封闭起来的,垒好石块,再用粗沙砌墙,最后刻上一幅神像。” 小措说:“粗沙怎么砌墙呢?没有水泥也没有泥土啊,再说这附近都是山,最多也是有石块没有沙子。” 马鸿陵弯腰拣起一块剥落的粗沙块,又揉搓了几下,放在鼻子下面闻闻,想了想说:“沙子嘛,其实很近,就在湖边,只不过现在全部是雪,你没有看到罢了,至于怎么砌的墙,我估计是用血。” 刘曦颜惊讶道:“血?太可怕了吧,不会吧。” 马鸿陵缓缓说:“我们都知道在西藏几乎人人信奉佛教,但在佛教之前还有一个更古老的苯教,不过千百年来,已经被佛教同化,或者互相融合,今天已经很难看到纯粹的苯教寺庙了,苯教就有以血混和沙土砌墙的典故。” 小措接过话题:“怪不得到了西藏看到寺庙都是深红的墙,原来是用血……” 马鸿陵拍下小措的脑袋:“胡说什么!你上小学时老师告诉你红领巾是用烈士的鲜血染成的,你信不信?!再说以血砌墙可不是用来修建寺庙的,而是……”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用冷冷的音调说“降妖封魔的。” 刘曦颜听言赶快向马鸿陵身边挪了挪,小声说:“这么吓人啊,我听说过去西藏还用奴隶的头骨作碗,用人皮蒙鼓,这人血砌墙更恐怖啊。” 马鸿陵笑笑:“我哪里说过是人血了,书上写的应该是在黎明时分,在启明星最盛的时候,同时闷杀牛、马、羊、鹿、熊五种动物放出血液,再把珊瑚、松石、白、金粉、珍珠五样粉末混合在血液里,拌上神湖的湖沙,再由德高望众的苯教喇嘛念经加持才能砌墙。我在藏北的当惹雍措边见过这种墙,那是传说几百年前一位苯教喇嘛降伏了一个湖妖,又不忍杀生,就在湖边的山上挖了一个深坑把湖妖埋进去,上面建了一座四方形基座的塔来镇压,塔的外层就是用这种方法砌成的,不过最外面写满了金字经文,据说是用来感化湖妖,那座塔的外表修饰得比较漂亮,和这堵墙差别太大,所以我一开始也没有看出来。” 小措问道:“这么说,可能这里也关着一只妖?” 马鸿陵答道:“我可不信有什么妖,这世上的妖魔鬼怪都是因为人们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产生的,我估计那只可怜的湖妖不过是一种未知的生物吧。” 小措挠挠头:“既然没有这么恐怖,我们干脆把墙推倒,进去看看,真要找到什么新物种,哪怕只有几根骨头,也是一件大发现啊,不枉我们遭难一场。那些研究猿人的找到两颗牙齿就成大腕了,我们不得更出名些?!” 马鸿陵看了看刘曦颜说:“我觉得时机不太好,我们现在的第一任务是保持体力等待救援,还不知道要挨几天,另外我们也没有这方面的装备,洞里有什么情况我们可能无法应对,曦颜你觉得呢?” 刘曦颜的态度很明确:“我也认为时机不对,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马鸿陵对着兴趣颇浓的小措说:“这样吧,我们先去外面看看天气,如果风雪今天还停不下来,救援队肯定受阻,那我就和你去洞里一探究竟,但也不能不顾一切,遇到危险或是比较困难的地方一定马上返回!” 刘曦颜抢着说:“那我呢?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等你们啊,我也很害怕。” 马鸿陵说:“洞里情况不明,你去了我们照顾不了你呀!” 刘曦颜倔强的答到:“昨天那么大的危险都经历了,别担心我,再说和你们在一起我才觉得安全。” 小措说道:“没关系,一起进去,遇到任何危险我们都撤。” 马鸿陵没有再坚持,三人一起返回洞口。 洞外的雪更大了,黑云密不透亮,狂风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视线也只能看到五六十米的范围,天地阴沉一片,刘曦颜手机上的时钟还在上午十点二十,但感觉却象下午六七点钟。三人在火上加热了快餐,撕开些机上零食,无非是几块单独包装的面包和咸菜,怀着兴奋忐忑的心情,把还没有变味的食物吞进腹中,喝了些热水。 又观察了一下天色,马鸿陵说:“看样子,今天的雪停不了了,一会拣些能用的带上。曦颜,这个厚点的帽子你戴在头上,洞里可能有落石什么的,另外再腾出一个背包装东西。小措,你把行李箱的拉杆拆掉,多缠布条浇上汽油做两个火把,头灯在关键时候用。”二人分别应声去准备了。 马鸿陵检查了一下所有随身携带的物品,头灯两个,应该还可以使用几小时不成问题;火把两个暂时只点燃一个,小措在背包里塞了些布条以备替换,又灌满了一个户外铝壶的汽油;冰镐两把,两个男人每人一把;食物和水一样没带,短时间的探查不考虑补充食物和饮水的问题;刘曦颜徒手没有带任何东西,也没有什么可带的了。 三人收拾停当,又来到了洞底石壁处,对着石壁上的神像,马鸿陵暗道声:“得罪了”。随后与小措用冰镐在石壁下方横着狠狠刨了几十下,血沙表层轻易的被凿出个横贯底部的长槽,露出底层的石块。 两人放下冰镐喘了一阵粗气,毕竟在海拔4000米的高原上付出体力非常辛苦。缓了一会,两人站在墙前,双脚前后打开绷紧,双手撑在墙上,马鸿陵口中喊着节奏:“准备!一、二、三,推!” 第五章 桃枝异曲 “轰隆!” 石墙齐着底部刨出的长槽倒下,一时间灰尘飞扬,逼得三人退回洞口躲避了十几分钟。 小措在洞口一边拍打身上和头发上的浮灰一边说:“现在轮到菩萨来抹黑我了!现世报啊!” 刘曦颜由于站得远些,身上的灰尘最少,稍微整理了一下,说道:“我小时候就梦想着能够参加一次探险,发现新的生物,没想到在这里实现了。” 马鸿陵说:“按在国外习惯,新物种都要用发现者的名义命名,不过曦颜是我们三人中唯一的女性,女士优先,比如发现了新的恐龙的化石,就要命名为曦颜龙。” 刘曦颜佯怒:“我才不是恐龙呢,大马龙还差不多。” 马鸿陵大笑:“我的姓已经命名了猴子了,不能再重复用了。” 小措插言:“你们别争了,这个洞是我找到的,洞后有洞也是我发现的哟。” 马鸿陵和刘曦颜默契的说:“好,就叫小措龙!”说完这句,两人不禁会意的对望了一眼。 一阵说笑让即将开始的探寻有了一个轻松的开头。 马鸿陵左手举起一支点燃的火把,扶了扶头灯,打开试试又关上;小措也背上包,试了试头灯,包里插上一支火把和一支冰镐,手上抄起了另外一把冰镐。 三人再次站在推倒的石墙前。马鸿陵说:“等下我走前面,曦颜在中间,小措断后,速度一定要放慢,注意不能超过我,遇到事情不要慌乱,一定要镇静。”说完,举起火把小心的踩着倒落在地上的石块,三人依次走进幽深的洞中。 这一次的进入,彻底颠覆了三人的人生轨迹,也揭开了中国历史长河中一段流传千年的谜案,危险、诱惑和迷失相继发生在这几个年轻人的身上,失去的和收获的分不出孰轻孰重。 洞内的暖风依然充沛,缓缓的吹拂到火把上,火苗向后晃动着,只能看清五六米范围内的距离,马鸿陵打开了头灯,sunree的光珠饱满而有穿透力,理论数值能照射到百米开外,此时看到山洞以一个非常规则的弧度向右弯曲延伸,没有任何异状,地面缓缓下降,不象一般山洞里的阴冷,这里十分干燥,没有一滴水珠或是湿气,想必是有热风的存在,水气无法保持。 关上灯,三人紧紧跟随着,只依靠火把的光亮一步步摸索前进,在石壁缝隙处听到的摩擦声和金属的撞击声也是时有时无,十几分钟后,大约前进了二百多米,洞穴开始扩大,形状也发生了变化,从只有两米多高的三角形变成了梯形,顶部逐渐变宽,高度也增加到了十几米的样子,地上越来越平整,象是有人修葺过,没有刚开始进入时那样坎坷,一路上没有任何发现,山洞两端都是黑沉沉的,火把的光线在此时十分渺小,几米之外就被黑暗吞没,脚步的回声也随洞穴的扩大而大了起来,传回耳边让人觉得仿佛在洞里不止有三个人在行走,小措也时常回一下头向身后看看,随着走得越来越深,小措回头的频率越来越高,明知道是自己潜意识的作用,还是无法控制。 前路的无尽和逼仄黑暗的环境让马鸿陵的肾上腺素分泌增多,呼吸开始加快,但这只是一种神经性的反应,并没有什么特别情况,偶尔回头看看曦颜和小措,正想出声鼓励一下刘曦颜的勇敢,突然身后的衣服好象被什么东西轻轻挂住了,回头一看,刘曦颜伸出一只手堪堪捏着自己的衣角,柔弱的眼神充满了求助,马鸿陵暗忖:原来她也那么紧张,到底是个小姑娘啊。就索性伸手握住了这只细腻的手,刘曦颜的手抖动了一下,也轻轻握住了马鸿陵,马鸿陵整整心神,开言道:“大家累不累?我们几分钟后休息一会吧。” 刘曦颜嗯了一声,小措接话说:“累倒不累,就是觉得太憋屈,紧张兮兮的,咦?你们这么亲热呀!和情侣散步一样。” 刘曦颜解释说:“我有点怕,这才……” 小措笑了起来捏着腔调对马鸿陵说:“我也有点怕啊。” 马鸿陵假意生气道:“握紧你的冰镐,实在不够就握两支。” 几句斗嘴化解了一些紧张,坐在地上休息了五分钟,马鸿陵换上另一支火把,小措也将备用的布条缠在了燃尽的拉杆上,收进包中。 站起身来继续前行,马鸿陵这次主动去牵刘曦颜的手,这个动作让小措又笑了一声,刘曦颜不禁脸红起来,摸摸头上的帽子:这个人在危难之时很有魄力,学识又好,还会关心人,不知他成家了没有,有没有女朋友。一边胡乱想着,一边跟着向前走,竟然将洞中的黑暗和紧张忘得一干二净了。 又走了四五十米,洞体突然变大,火把已经照不到侧面的洞壁了,马鸿陵打开头灯,看样子已经走出了山洞的狭窄部分,进入了一个硕大的圆形大厅,大厅的另一端几乎是在头灯照射的边界,也就是说,直径有近百米,高度也有四五十米,非常壮观,三人仿佛变成钻进蛋糕盒的蚂蚁。 在大厅的边缘处每隔一段距离,均匀环绕着一座座黑影,似乎还在轻轻晃动,马鸿陵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把头灯对准最近处的一座黑影,原来是一棵树,而且还在轻微摇晃着,象是沐浴在初春的暖风中。 小措也打开了头灯,两盏灯光的作用让这个巨大的洞厅稍稍明亮了一些,三个人被眼前的景物吸引住,瞠目结舌的上上下下的望着。 震惊过去后,马鸿陵说:“我们去看看这些奇怪的树,先不要用手去碰。” 三人走到最近的一棵树前一米多的位置停下, 小措惊讶道:“这不是桃树吗,你看这枝叶,哎哟,还有桃子。”说话间就要伸手去摸。 马鸿陵用手挡开小措:“先别动!这究竟是什么还不知道,你也不想想,这黑漆漆的地方能有活的桃树?” 小措悻悻的抽回手:“这和我家的桃树简直一模一样啊,而且还在自然晃动!” 刘曦颜说:“我看不象真桃子,所有的树叶是一样的,桃子长的位置和大小也都很规则。” 马鸿陵说:“还是曦颜仔细,我也觉得是假的。”说完拿过小措手里的冰镐伸向桃树,轻触一片长在最外侧的桃叶,发出了轻脆的金属相撞的声音,又伸向一颗成熟的桃子,这次则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马鸿陵示意二人留下,自己走近桃树,在头灯的强光下近距离观察了一会,然后又伸出手指尖轻轻触摸了一片桃叶,继而又摸了一下桃子,然后说:“这桃叶是青铜做的,桃子可不得了,应该是玉石雕刻的!” 小措和刘曦颜走了过来,一起观察着这株奇特的桃树。青铜制成的桃叶细长而自然伸展,厚度薄如一张ic卡,叶边的锯齿清晰可见,甚至还可以看到叶上的脉络,叶片布满青绿色的锈迹,象极了真桃叶。而白玉雕刻出的桃子浑圆饱满,最难得的是每个桃子的最顶部还有一抹晕红,在青铜桃叶的衬托下,鲜活无比,头灯的强光照射上去,几乎穿过了半透明的桃子,温润的流动感似乎充满了水蜜,引诱着每个看到的人去摘下并狠狠咬上一口。 树干似乎也是青铜所铸,树皮褶皱的节理十分逼真,树干却没有直接固定在地面上,而是伸向地下,地下是一个石条砌成的圆形水塘,如同一口浅浅的水井,树干从水塘中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巨大石球中的圆孔生出,石球的一半没在水下,塘内的水缓慢而有力的从一个方形孔洞流出,环抱过石球后,又从另一端的孔洞流出,在水流的推动下,石球轻微晃动,带动整棵桃树在婆娑起舞。 突然,此处的水流不知为何增大,这块石球的晃动加快,桃树也随之摇动的剧烈起来,树叶相撞发出了一片叮叮当当的,在巨大洞厅中回音交织,不绝于耳。 正当三人看得出神,此处水流忽减,声音消停,而相邻的另一株桃树摇动加快,发出更加明快的叮当声,接下来,所有的桃树依次响动,两分钟后,又归于沉寂,桃树复归于轻轻的晃动。 马鸿陵静默了许久,环顾了一周桃树,说道:“桃树在演奏一首曲子,我曾经听过。” 刘曦颜问道:“会是什么曲子呢?” 马鸿陵说:“不知道,我大学时的历史老师爱好古乐,他用古琴弹过类似的曲子,曦颜,一会如果再有动静你用手机录下来,我好找老师请教一下。 刘曦颜拿出手机,调到准备录音的状态,静静等了四五分钟,除了洞中持续传来的沙沙声,桃树的音乐没有再次响起。 马鸿陵说:“不等了,还不知道要多久,我们四处再看看吧,不知道这沙沙的声音从哪里来的。” 刘曦颜点头称是,小措又看看眼前的这株桃树,不禁感慨道:“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巧夺天工。” 三人仔细寻着沙沙声的来源,走进洞厅正中央,中央的地面是一座直径十几米的圆形石砌平台,高约半米,平台最中间突兀着一块黑色大石盘,有载重卡车的车**小,并且在缓慢的顺时针旋转,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第六章 荒冢手书 三人登上平台,仔细观察着这块黑色石盘,石盘除了能够转动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圆盘中间刻有一大团极为曲折的装饰花纹。 不待马鸿陵吩咐,刘曦颜用手机对准黑石盘拍了起来,又专门拍了中间的纹饰,拍完有些表功似的望了马鸿陵一眼,那意思是说看我善解人意吧?马鸿陵正要出声取笑,石盘突然停下来,随之洞壁的桃树开始依次动作,神秘的音乐合奏又开始了。 刘曦颜赶快调整手机开始录音,三人凝神屏气又听了起来。这次刘曦颜觉得每株桃树发出的声音高低错落如同几十口编钟同时奏响,但互相之间绝不干扰,音阶非常简单,甚至是单调,但正是由于每株桃树从动到静的方向不定,忽左忽右,此起彼伏,单调的金属撞击声经过洞厅的多次反射,传到耳内悠远而飘渺,心神也随之安宁下来,仿佛又看到了曾经在夏夜的青海湖边观月时,潮声拍岸的一幕,不由痴了。 音乐沉寂了许久,三人还在发呆,小措先开口:“我刚才好像站在一处极高的山顶,云海在我脚下涌动,远处有一个彩色的光圈,光圈内似乎还有人在跳舞――对了!就是我以前在峨眉山顶看到的佛光,一模一样!” 马鸿陵缓缓说道:“我觉得自己又站在梅里雪山下,看着云开雾散,雪山露出真容的那一刻,什么也不想,只是满心安宁欢喜,就想这样久久站下去。” 刘曦颜随后也说出了自己刚才的感受,三人各自回味着。 小措发问道:“刚才进洞时听这曲子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啊?” 马鸿陵环顾了一下说:“可能是我们站在大厅中间的原因,这里声音反射效果最好,每棵树的声音都集中在此,和环绕音响一个道理吧。” 小措又说:“是谁在这里制造了这么一个地方,本来我还想摘几颗桃子带回去,现在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太可恨了!” 马鸿陵说:“如果让世上的贪官污吏都站在这里听一听,我想比什么教育都好。” 刘曦颜笑道:“那可太便宜他们了。” 又看了一会,都觉得应该返回了。马鸿陵找到进来的洞口,燃起火把,这次自然的牵上了刘曦颜的手,三人依次进洞,走了大约十分钟,突然前面几十米处有光线传来,马鸿陵大惊,陡然停下,刘曦颜和小措没有留神,三人差点撞在一起。 马鸿陵打开头灯,向前后观察了一阵,又看看脚下,皱着眉说:“我们恐怕走错了,这不是来时的山洞!”指了指前面的光线,又踩了踩地面“我们这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光源,另外,我们来时是一路下坡,现在却还在下坡!” 刘曦颜有些紧张:“我们确实是按着进来的方向进了这个洞啊!要不我们原路返回再找找吧?” 小措也打开头灯观察了一阵:“既然前面有光线,说不定也是个出口,不妨去看看,如果走不通,再原路返回也不迟。” 马鸿陵说:“好吧,但是这次要格外注意,遇到任何不对马上返回!” 三人小心翼翼的向前摸索,几十米的距离不长,几分钟便走完。 山洞在前面中断,尽头赫然是一个三角形的出口,洞口外透进久违的天光,马鸿陵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在黑暗的山洞里呆的时间过久,此时才知道自己对光明如此渴望,站在出口里面,三人眯起眼睛,努力适应着,少顷,洞穴外的世界清晰起来。 洞穴出口是在一处高耸的山崖之间,山崖连绵不绝,向两侧延伸开去,略呈一个向内弯曲的弧型。正前方是一片壮阔的台地,台地上森林密布,与洞穴出口几乎处于同一水平面,但两者之间被一条大约二十米宽的深涧阻挡。马鸿陵小心的走到涧边俯身下瞰,目光所及之处,深涧底部奔腾着一条河流,随着山势的走向弧型弯曲着,在山崖和台地之间飞速流过。 天空被一层厚重的白云覆盖,云层极低,平静的铺在山腰,山体全貌无法看到。云层阻止了阳光的直射,仿佛撑着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光线明丽而又柔和,云层下纤毫毕现,台地上的密林浩大,不知方圆,目所能及的地方隐约露出一座白塔,高出树冠的塔刹反射着璀璨金光。 小措和刘曦颜一个张嘴,一个皱眉,出神的望着这片天地。 马鸿陵双手聚拢在嘴边,向着林中大声喊到:“有人吗?” 小措也恍过神来,冲着白塔的方向大喊:“有人吗?扎西德勒!” 二人喊了十几次,林中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两侧山崖的回声阵阵传荡。 马鸿陵在洞外狭长的平台上找了一块稍高的地方,坐了下来:“大家休息一会吧,看样子此路不通,还得返回。” 刘曦颜这时举起手机拍摄着:“太神奇了,让我再好好看看。” 小措纳闷道:“好象我们走到了雪山的背后,这里居然象西双版纳一样,又暖和又湿润,树木参天的,只是我觉得这个洞口直对着森林,肯定有什么方法能过去。”说完就在靠近涧边的地方开始寻找,突然,小措指着平台下方喊道:“这里有座桥!” 马鸿陵还在奇怪,有桥自己刚才怎么没有看到,不待多想便来到小措站立的位置,沿着小措指示的方向探出头向下看去。 一座吊桥的残迹就在洞口下方大约十几米处,垂直的崖壁间又生出一条狭长平台,一根粗大的石柱在平台后面耸立着,吊桥的一端被锁链系在石柱上,另一端却没有伸向对面的台地,而是笔直下垂,很明显已经从另一端断掉,失去了渡人的作用。 一串在石崖上开凿出的石阶从平台曲折向上,不用说,肯定是通到现在站立的洞口位置了。 小措说:“你们在这里休息,我下去看看,曦颜,把手机给我,有好东西我也拍下来。” 马鸿陵估计不会有什么危险,便和刘曦颜一起叮咛了小措两声,坐了下来。小措寻到台阶,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后,攀折下行,转眼就消失了。 刘曦颜倚着马鸿陵坐下,又一次环顾四周,感叹道:“这里真美,多象一个隐居的世外桃源啊!” 马鸿陵指了指远处林中的白塔:“说不定有人已经在隐居修行了。” 刘曦颜说:“刚才那么大声要是有人肯定听到了,也看不到动静,估计没有人。” 马鸿陵点点头:“可能不愿意搭理我们,也可能已经得道成仙了,昆仑山可是神仙辈出的地方啊,就连西游记上的法宝也大多出生于昆仑后山,我们现在可真正的是在昆仑后山了,不过这里又有佛塔,好风水大家都喜欢啊。” 刘曦颜笑道:“刚才不信妖怪,这会你又信神仙了,一会问问小措发现了什么法宝。” 二人闲聊间,小措已经从桥边攀着石阶返回,一边喘气一边大声说道:“桥确实断了,根本没有其他路,另外,桥下的平台上象有座坟墓,墓前还有一个墓碑,我拍了下来,你们看看,好象是民国时候的。” 刘曦颜接过手机和马鸿陵一起翻看了起来。前面几张照片都是吊桥以及石柱的各种细节,从青绿色的粗大锁链可以看得出,桥也是青铜所造,中间嵌着一寸厚的木板,但木板大多腐朽脱落,只有十几块残片挂在锁链上,和断裂的桥身一起,向下面的深涧垂去。 小措发现的坟墓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坟墓,而是在石柱后面的山崖靠近地平台的位置,有一道两人多宽的裂缝,外面用零散的小石块垒起作为围挡,如果不是裂缝边上写了两竖行黑色字迹得话,小措也不能认定是一座坟墓。 刘曦颜轻触屏幕放大了这两行字,这不是常见墓碑的雕刻填色,而是直接写在山崖上的,黑色的大字剥落不少笔画,确实有些年头,但还能清楚的辨认出来: 国民革命军第十七路军特遣队马丙笃泣葬袍泽于此 民国二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马鸿陵的大脑轰然空白,惊愕呆坐,小措和刘曦颜冲他喊了四五声,这才慢慢回过神来:“马丙笃是我爷爷。” 这下次轮小措和刘曦颜惊愕了。 马鸿陵整理了一下思绪:“我只模糊的知道一点,我爷爷年轻时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军官,让我有印象的是父亲但凡填写表格,家庭成分都是旧军官,我问过爷爷也问过父亲,他们都没有正面回答,因为这个出身毕竟不光彩,所以我只知道大概是国军。” 刘曦颜问道:“不会这么巧吧,很可能是同名同姓啊!” 马鸿陵抚摸着手机屏幕上:“没有错,肯定是我爷爷,爷爷的名字本来就少见,小时候天天在爷爷的监督下练习毛笔字,也看惯了他的字体,绝不会错。” 说完,马鸿陵转向崖边说:“我下去看看。”刘曦颜满腹好奇,也要求一起下去,三人互相搭扶着,下到了吊桥平台。坟墓外封砌的石块很不规则,十分简陋,黑色的字迹触目惊心,马鸿陵又一一端详着爷爷的手书,不知想着什么。 第七章 脱险获救 刘曦颜说:“既然是你爷爷亲手把战友埋在这里,回去问问他就知道了,我们先来拜祭一下表示尊重吧。”转身在附近采了些野草放在石块上:“这里没有花,先用青草替代吧。” 马鸿陵说:“我爷爷去年已经不在了,只有去问奶奶,看她知道些什么。”四下拣了些石块,把围档的石块加固了一下,聊算培土,三人肃立坟前。 马鸿陵对着坟头轻声说:“前辈,既然你是我爷爷的战友,只要不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我一定找到你的后人让你归葬故里。”说罢三人鞠躬致意。 小措问道:“你爷爷我也熟啊,多好的一个老爷子,我想不会做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事,哪怕有一点不妥,也只是军命难违吧,别多想了。” 刘曦颜也想劝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握起马鸿陵的手,把自己的柔情传递过去。 良久,马鸿陵开口:“我们若是出去,我恳请你们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这里的发现,我想先自己先搞清楚,再决定是否公开。” 刘曦颜用力嗯了一声,小措接道:“这里确实太怪了,还是先找你奶奶问问吧,公不公开的不重要。” 马鸿陵说:“我们这就返回吧,到了洞中万事小心,最关键的是找到进来的洞口。” 三人整了装备,攀登到洞口,这次火把和头灯一起点亮向回程走去,这次没有任何异常的进入了洞厅,三人没有分散开,一起在洞厅内四面寻找,一株株桃树搜索过去,果然,几乎是正在对着退入洞口的另一端的位置,发现了一个洞口,形状大小完全相同,应该就是进来的入口了。 小措被两个洞口搞糊涂了:“我们不可能搞错这么大方向,整整一百八十度啊,这个洞口也不一定是回去的路吧?” 马鸿陵观察了一阵,又看看洞口和洞厅间的地面,说:“没错,就是这里了,我们刚才中了一个大大的机关。” 小措紧张了起来:“什么机关?杀人不?” 马鸿陵用手指把洞厅比划了一圈:“别怕,旋转餐厅都去过吧,我们就是在一个旋转餐厅上,这个洞厅内的地面是在转动的。” 然后又指着洞口和洞厅交界处的一道缝隙说:“这条缝就是分界线,不信你站在线内,面对洞口试试?” 小措依言站好,略有紧张的对着洞口,过了五分钟,洞口似乎向左移动了二十公分,又过了十几分钟,洞口移动了将近一米。 小措长出一口气,拍了拍心口恨恨的说:“吓死我了,我以为遇到鬼打墙出不去了,现在腿还有些抖,这地方我非得改成一个真正的旋转餐厅不可。”刘曦颜也放松了很多,只要是机关就没有关系,哪有女孩子不怕鬼的? 确定了进来的洞口,三人依次顺着来路往回走,因为走过一次,知道没有什么危险,所以速度加快了许多,不到一个小时,就钻出了二人推倒的石墙,回到了避难的洞内。 看到依旧的风雪迷漫,很难想象在山洞的另一端是多么神奇的世界,经过了这一趟紧张的跋涉历程,三人又饥又渴,抓紧时间生火化雪,用餐果腹。 饭后又把洞内的奇景回顾交流了一遍,胡乱猜测不知所以,直到晚上九点多钟,雪渐渐停了下来,风也没有那么凌厉。 马鸿陵说:“无论天气好坏,最迟明天一定会有救援的,我们再坚持过今晚就行了。” 小措也附和:“是呀,救援队就是爬也爬来了。” 一夜无话,三人各自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白天的所见所闻在夜里继续折腾着脑细胞。 小措醒来的比较早,走到洞口,天已经晴了,阳光把金辉镀在雪山顶上,远眺湖边,两天的降雪掩盖住了一切,正当小措准备出洞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巨大的轰鸣声从头顶掠过,吓得小措一缩脖,尿意也回收了,一架巨大的银色的飞机贴着山顶向湖面飞去,螺旋桨的轰鸣震耳欲聋,象是确认了什么,飞机又绕着湖边的山峰开始盘旋。 马鸿陵被惊醒,意识到是飞机的声音时,突然坐起:“不好,飞机会引起雪崩!山顶的雪下来堵住洞口就完了,快走!” 刘曦颜也同时起来,顾不得带上什么东西,三人跑到洞口,马鸿陵先下去,刘曦颜紧跟在后,还没有踩到地面就被马鸿陵一把抱了下来,随后二人又接应了小措,一起向远离洞口的湖边跑去。 飞机再次盘旋到洞口中上方时,已经受到声波震动的积雪再也保持不住稳固了,铺天盖地的奔泻下来,同样的雪崩在附近每座山峰上陆续上演。 尽管逃出了雪崩的危险区,但三人还是被冲击波掀翻在地,在倒地前的一瞬间,马鸿陵双手抱紧刘曦颜,用自己的身体承受着落地的碰撞,幸好雪地还没有冻得坚实,只是滚了几圈,三人都停下了。 小措从雪地上艰难爬起,吐了几口含着雪粒的血沫,揉了揉脸颊,很明显牙床破了,抬头对着远处盘旋的飞机,吼出一句山西土腔:“这四个甚飞行员啦!饿没有在飞机上摔死,差点被你折腾死!” 马鸿陵松开双手,拍了拍怀里的刘曦颜,看到她毫发无损,只是张着嘴大口呼吸着,还没有从旋晕中恢复过来。 刚刚想要爬起,一阵居然的疼痛从左臂传来,不由得咬牙吸气,脸色也变白了。刘曦颜发现自己在马鸿陵的怀中安然无恙,赶快坐起身,红着脸正打算道谢,又看到马鸿陵手抚胳膊,龇牙咧嘴很不对劲,急切的询问:“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了。”眼泪汪汪的就要自责。 马鸿陵挤出一丝笑容:“你不是护士么,给我看看就知道了呗。” 刘曦颜这才想起自己的职业,马上恢复到一个护士的本能素养,短暂的检查后,估计马鸿陵九成是挠骨骨折,但不算严重,把自己头上的捷克毛线帽子摘了下来,准备折成简易的三角巾来绑吊伤肢。 马鸿陵打趣道:“你别一看我的伤势就脱帽子啊,我还想活呢!” 刘曦颜正色道:“你要是还想要胳膊,就得听我的话,我只能先帮你暂时固定上,究竟骨折移位多大,还要拍片子诊断,说不定还要手术复位,这条胳膊三四个星期都不能用力,也绝不能再摔着。” 小措在旁边帮不上手,插言道:“搜索的飞机来了,很快我们就能出去了,到时住到你们医院,你再好好修理他不迟!” 刘曦颜意识到自己的职业语气有些不妥,正想给马鸿陵说句软话,马鸿陵却看着刘曦颜说:“这才是我心目中的护士呢!” 一丝欢喜从心中泛起,又夹杂些羞涩,和小措扶起马鸿陵,望着那架盘旋的飞机,刘曦颜的心情忽然低落,与马鸿陵和小措的即将分别冲淡了回家的喜悦。如何面对遇难同事的亲人,如何面对自己劫难后的生活,让这个年轻姑娘的心潮翻涌,难以平静。 病房中飘荡着消毒水的气味,电视里面容严正的主持人正在侃侃而谈: 连日来,备受全国人民关注的青海果洛坠机救援已经取得重大进展,飞机残骸在昨天也就是12月11日上午被找到,救援人员成功营救出三位幸存者。 2002年12月9日晚7时许,从北京经停西宁飞往拉萨的we7268飞机在飞行至青海省果洛州东南时,突然遭受强雷电袭击,并引起导航系统短路,致使飞机迷航,后经飞行人员的努力操作,飞机迫降在一处冰湖上,但由于飞机过重压破冰面沉没,不幸遇难127人,其中机组人员6人,获救乘客3人,目前正在青海省军区医院接受积极治疗,他们的健康状况目前很好。有关部门组织了联合处理小组,贯彻上级领导的指示,做好遇难者家属的安抚工作,遇难者家属纷纷表示对救援工作的肯定、积极配合善后处理,并对社会各界的关心表示感谢,目前事故的后续调查和处理正在有序进行。在这里,我们为遇难乘客致以最沉痛的哀悼,并向遇难乘客的家属表示最诚挚的慰问。 下面我们连线有关专家为大家解读这次空难事故: 专家一:青藏高原的气象条件繁杂多变,是雷电的高发区,我以玉树巴塘机场为例,年平均雷电次数与强度均高于平原地区和海洋的2倍,甚至高于同纬度的伊朗高原10倍以上…… 专家二:大家知道,现代航空器对电子设备的依赖是很强的,比如1963年,泛美世界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07型客机的油箱被闪电击中,导致客机在空中爆炸。那起空难后,飞机制造企业强化了…… 专家三:有观众来电询问,为什么飞机迫降后那么快下沉,我是搞轮船的,所以对这方面比较清楚,大型轮船吃水线下都有若干个密封舱,一旦某处进水,其他舱还可以阻止…… 专家四:我们的搜索救援工作是很迅速的,不是外电报导的那样迟缓,我们第一时间启动了应急预案,组织了强有力的救援队伍,前两天的风雪和高原的多变气候确实影响了救援进度,但是…… 专家五:波音飞机的毛病还是比较多的,在世界范围内都引发了不少空难案例,现在我们已经停飞该型号所有飞机,下一步我们将与空客公司积极联系,空中客车特点是运用的新技术…… 专家六:我是保险公司的代表,首先我向遇难者致以深切悼念,空难发生后,我公司本着快速理赔、急人所急的精神,在手续还没有完备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就向家属赔付了…… 各位观众,失事飞机善后工作找们将持续关注,下面,让我们把目光转向非典疫情,据国家卫生部通报,昨天我国新增非典确诊病例…… 第八章 平安归家 关上乱吵吵的电视,马鸿陵站在病房里,隔壁床上小措的鼾声阵阵,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被关进青海省军区医院内一幢独立的病房接受治疗已经两天了。前天中午,三人被直升飞机接到西宁后,经过半天检查,除了自己轻度的桡骨骨折和小措牙床磕破,再没有任何伤病,但这幢别墅式的病房楼外,一直站立着两个身着便衣自称是空难处理小组的人阻止三人的出门,一切随身物品都被没收,衣服也换成了蓝条的病号服,倒也没有限制他们之间互相来往,只是提供了一部手机,让三人各自向父母报了平安,马鸿陵听到电话那头的父母喜极而泣,显然,这个电话给了他们重燃生活的希望。 刘曦颜躺在相邻的病房,在前天中午直升飞机抵达西宁机场就要转上救护车时,按事先和马鸿陵的商定,利用手机最后的剩余电量把洞内的照片和录音发送到了自己的邮箱,然后立即清除了拍摄内容。果然,刚到医院,就被半强迫的换了衣物,随身的一切东西都被没收,给出的理由也很可笑:安心休养,接受治疗。给父母通了电话,父母已经通过空难处理小组事先知道了她平安获救,但母亲还是大哭了起来。刘曦颜安慰了几声,按照空难处理小组人员提示的说法,告诉父母自己身体很好,正在协助空难调查,很快就能回去。 小措倒是没有给父母打电话,老家在太原以东太行山区的阳泉,没有手机信号,村委会只有一部时通时断的电话,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的遭遇。想了一阵,便给在北京的女朋友湘柚拨了一个电话,湘柚觉得小措这几天在高原出差没有关心问候自己,接到小措用一个陌生号码打的来的电话时,劈头盖脸正想发火,当听说完小措也在这架空难客机上时,呆怔了一会,问道:“是不是象死神来了第一部?很酷吧?” 早上,常规的查房也只是个形式,每人吊了两瓶营养液,花白头发的医生说是补充身体,有助康复云云。马鸿陵强忍着性子吊完液体,正准备找负责人交涉自由时,病房门被推开,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前面的人四十出头,身材细长,眼神中透露着干练,马鸿陵认识这个人,自称陈洪涛,是民航总局什么副处长,这两天反复向他们三人单独询问空难过程和个人经历,不放过一丝细节,马鸿陵知道这人的衣袋里肯定能掏出如假包换的个人证件,但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绝不是什么民航管理人员,也未必叫这个名字。虽然心里挺排斥这个人,也还是十分配合的反复陈述了自己的经历,当然,对于神秘洞穴还是隐而不答。 跟在后面是一位六十多岁,拥有儒雅气质的一位长者,步履从容而又不失机敏,看得出是一个久经上位的大人物。二人在病床前站定,看看马鸿陵没有招呼人的意思,陈洪涛主动道:“马先生,这位是民航总局的谢副局长,特意来探望你。” 长者微笑伸出手握着马陵鸿的右手,又看看左臂上的绷带,没有说那些常规性的‘我代表什么什么来看望大家’的慰问套话,而是直接说:“对不起啊,前几天没有找到黑匣子,所以没法让你们回去,让你们受苦了。”停了一下看马鸿陵没有什么反应,谢副局长接着说:“不过也请你们理解,这么大个事故国际上都在关注,所以我们不得不仔细调查。” 小措躺在另一张床上,听到后抢着开口:“谢局长啊,我们先在飞机上差点摔死,后来又被你们搜救引起的雪崩差点压死,现在到好,进了医院又被你们关押起来都快闷死,总得有点补偿吧!再说我我舅姥爷就是你们民航华北局的书记,也不是外人那,还调查我们那么久!” 谢副局长问道:“你叫朱小措吧,你舅姥爷石梁当年是我手下的兵,外号十八两,要不是因为他,对你们的调查也没有这么快结束。” 小措纳闷:“十八两?难道是出生重量?也不对呀!” 谢副局长呵呵一乐:“是说他能吃,一顿能吃十八两干饭!” 此言一出,满屋笑声就起来了,刘曦颜也从门外探进头来,谢副局长看到后,也问候了几句,就交待陈洪涛款待三人,然后安排大家的返回事宜。 高干病房的午餐十分丰盛,餐厅也是和酒店的包间一样,只是没有那么豪华,陈洪涛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似乎没有理解和贯彻‘款待’二字,换下病号服,穿上军便装的三人也不计较,大口的吃饭,经历的灾难使人对食物备加珍惜。在用餐快结束时,陈洪涛拿出三个信封,说:“这是航空公司给你们的赔款,不多,每人一万,如果有记者采访你们,请尽量回避,实在要说就说感谢营救及时。” 小措看不惯陈洪涛的作派,回应道:“我看电视上说死难者给赔了八十多万,这一万也太少了吧!而且审问了我们几天,把良民当刁民对待啊!这还不够精神损失的呢!” 马陵鸿拦住了小措:“我们侥幸逃了一命,还在乎这个做什么?” 刘曦颜也说:“我们够幸运的了,能活着比多少钱都好。” 陈洪涛仿佛没有听到小措的挖苦,问了问三人的返回安排,刘曦颜说自己家就在西宁,自己可以很回家;而马陵鸿想回故乡西安。小措说先回趟北京,好好教育一下女朋友湘柚。 陈洪涛拿起电话走出餐厅,过了几分钟返回,说:“下面有两部车在等你们,刘小姐一会直接上车告诉司机地址就行,马先生和朱先生上另外一部车,送你们到西宁机场,有人接你们上飞机。”顿了一下又说“我就不说再见了,希望我们以后不要见到,你们进医院前的随身物品都在车上,祝你们一路平安。”不等三人出声,就起身出去了。 小措哼了一声:“陈副处长也一路平安啊!”把个副字念得特别响亮。 三人互留了电话号码来到病房楼下,两辆军用牌照的猎豹吉普停在外面。刘曦颜看着二人,眼圈红了,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再见?珍重?还是其他想说而不敢说的? 小措倒挺知趣,冲着刘曦颜挤眼一笑,找到自己的乘车,收拾起随身物品了。 马鸿陵用右手握起刘曦颜的双手,放在自己心口,在刘曦颜的耳边轻轻的说:“我很快就来看你。” 刘曦颜耳根通红,嗯了一声点点头,又叮咛了一些骨伤养治的注意事项,就被马鸿陵催促地上了车,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车窗外的马鸿陵,对穿军装的司机说道:“同志,五四大街盐湖巷。” 车辆缓慢的启动,泪水模糊了马鸿陵挥动手臂的身影,刘曦颜闭着眼睛靠在车门上,这四天来的点点滴滴在心中飞快的回放,车到家门前,刘曦颜下来后甚至都忘记给司机道谢,恍惚的向熟悉的家门走去。轻轻敲了敲门,不到三秒钟门就打开了,母亲李兰芝焦急面容出现在眼前。 “妈!” “小颜!” 母女二人自是一番抱头痛哭,李兰芝的哭声中带着埋怨,埋怨里又夹着笑声,父亲刘宪章从里屋走出来,呆了一呆,也上前抱紧了女儿和妻子,时间就这样停顿了下来。听到响动的邻居们也打开各自房门,加入到感慨的气氛中,哭声与笑声交织着,久违的生活气息让刘曦颜反而觉得有些不适。 客人离开后,父母又细细询问了女儿在空难后的经历,对马鸿陵和小措产生了无限好感,父亲刘宪章说:“多亏这两个小伙子,否则小颜肯定也回不来了,咱们得好好感谢人家,他们人呢?” 当得知马鸿陵和小措已经离开西宁,分别返回后,刘宪章又说:“那我们还是应该上门去认真感谢呀!” 母亲李兰芝附和着父亲的意见:“是啊,这么大的恩情不能不顾,他爸,过几天咱们就去。” 李兰芝看着女儿无恙,彻底放下心来,又一一问了马鸿陵和小措的年岁、相貌和出身,在李兰芝琐碎的打听下,只要涉及到马鸿陵的事情,刘曦颜的回答便有些不自然。到底是女人心细,李兰芝隐隐觉得女儿的心中已经有了这个姓马的年轻人的影子。 “我一定要见见他!”带着这种愿望,李兰芝转移了话题,又说了些刘曦颜所在医院的一些消息,比如失事当晚院长亲自登门慰问啦,工会主席天天打电话表示解决困难啦,保险公司的人来家中落实情况啦,一直唠叨到到到天色发黑,这才惊讶起来忘记了张罗晚饭。 刘曦颜表示自己午餐吃得很好,一点不饿,又从衣袋里掏出那个装有一万块钱的信封交给李兰芝,说是航空公司的赔偿,自己用不上,还是交给母亲为好。 李兰芝有些颤抖的接过信封,想到医疗队其他家属的境遇,心中顿时叹气:“这差一点是女儿的卖命钱”,随即又为自己这种不吉利的想法感到自责。 晚上和父母道过晚安后,刘曦颜回到自己房间,这才想起要给同学、朋友以及同事领导打电话报声平安,于是在衣袋里去掏手机准备充电,结果,掏出来了另一个装钱的信封,刘曦颜稍微一愣,笑了。 第九章 笔记初现 十二月底的关中平原薄雾氤氤,白霜挂在由干枯的玉米杆堆成的垛子上,快到中午也没有消失,距离冬至还有八天,年关的气息越来越浓,马鸿陵只在西安城里住了一夜,在向父母打听了一些爷爷的生平经历后,不顾的父母对骨折的担心,吊着伤臂坐上出租车,途中买了奶奶爱吃的炒花生和糕点,又称了些土鸡蛋,在马鸿陵眼里,那些华丽包装的营养品是最没有营养的东西。 祖宅位于西安城东二十多里的马家村,紧依着后来鼎鼎大名的白鹿塬,本乡人都把白鹿塬称为狄寨塬,这是因为塬上地域广阔,村庄稠密,甚至有一个乡的建制,叫作狄寨。 马家村是一个在关中随处可见的中等村落,三百多户人大多姓马,村民基本以务农为生。马家村地处黄土台塬与产河冲击平原的分界处,地质学上叫二级台地,贫瘠和干旱是这里最准确的概况,即使在当代,用了良种化肥,小麦的亩产也没有超过五百斤。 据马鸿陵所知,曾祖父以前在西安城内行医,可是爷爷没有继承父业,反而回乡种地,这也是十分罕见的,看来哪个时代都有农转非,非转农的变迁。 祖宅只有一进院子,黑漆的双门扇上钉了几排铁钉,正堂屋较高,上面还有半层阁楼,放些家具粮食,两边土话称作厦子的厢房则低了许多,各有四间依次排列。马鸿陵低头看了看外套,确信没有露出胳膊上的绷带,便提着东西走进院门,院中就能听到堂屋里奶奶和姑妈的说笑声。奶奶已经近九十岁了,耳聪目明,头脑清晰,据她自己说村里的年轻人和她打麻将赢少输多,其实都是后辈在让着她,也难得奶奶心性豁达,而且是越老越安天命,不争不算,有什么散什么,村里人都讲塬上塬下二十多个村子,几十年没有出过的百岁寿星应该落在奶奶身上。 奶奶平时会在城里父母处生活,只是每到春节前后非要到祖宅不可,这也是人老思乡的情结起着作用吧。 奶奶回到祖宅住的这一段时间,除了父母经常来看望外,小姑姑也会一直陪住,小姑姑嫁得不远,加上公婆去逝得早,儿女也早已成家离开西安,春节时便能抽身服侍奶奶。 马鸿陵走进堂屋拐到东房,热腾腾的炕上,小姑姑正在和奶奶说笑,大概讲的是婆家的村中趣事,奶奶也乐得呵呵不止,当看到马鸿陵进来后更加开心了。 马鸿陵把东西放在桌上,脱鞋上了炕,询问了奶奶和姑姑的身体,闲聊了几句便到中午,姑姑跳下炕向厨房走去:“你们先说话,饿给俺陵娃儿扯油泼面去!” 看了看姑姑离开的背景,马鸿陵又向奶奶身边挪了挪,说:“奶奶,我前两天遇到个事情。”为怕老人担心,只说是在青海旅游时,误入一个山洞,发现了爷爷以国民党军人身份留下的字迹。 奶奶听完,默不作声,马鸿陵心中也忐忑起来,这样直接问,万一有什么隐情刺激到奶奶可怎么办?不由得懊恼起来。 这时,奶奶示意马鸿陵帮自己穿鞋,马鸿陵赶快下炕,给奶奶的小脚套上棉鞋,又递上拐杖,扶着奶奶的胳膊,一起走到了后院。 后院偏西侧有一口木板封闭的水井,这口井水是咸的,人不能吃,只能洗衣和喂牲畜,而一街之隔的对门家却是甜水,后来通了自来水十几年没有淘浚就干涸了,奶奶用拐杖指指井口:“你下去寻寻,井底下有你爷爷留下的东西,你想知道的都在这儿。” 马鸿陵回屋找到一个手电筒,揭开木板,忍着左臂的疼痛,踩着井壁上的脚窝,一步步下到了井底,井底全是废砖头和碎土块,多年无水只有一点潮湿,温度要比外面暖和很多,马鸿陵用手电筒在土质的井壁上仔细观察着,很快,便在距离井底一人高的地方发现多出了一个脚窝,脚窝里面塞着一块青砖大小的物件,马鸿陵小心的取出来,这个外面裹着塑料布的东西不算太重,揣进怀里爬到井上,和奶奶一起回到堂屋,取出包裹放在桌上,洗了手拍打了身上的灰尘,正要打开细看,这时姑姑做好了面条端了进来,马鸿陵索性先吃了面。待到奶奶和姑姑开始午休,便带着包裹来到西屋,把包裹放在桌上打开,几层塑料布里面又是几层油布,一一拆开,一本黑色牛皮封面的笔记赫然显露。 马鸿陵轻轻打开即将开裂的封面,只见封二粘着一张黑白的老旧照片,发黄的纸质让人感觉到沧桑的时光,照片背景是在一处开阔的草原,远处高耸着一座雪峰,爷爷身着军装站在左侧,在他身旁依次是年高的喇嘛,壮实而眼神犀利的军官,身姿秀丽的藏族女子,身着藏袍背着叉子枪的中年汉子,戴着眼镜身穿中山装的高个男子,梳着背头的拿着照像机的年轻男子,肩扛大刀剽悍的光头男人,还有二十几个汉藏士兵怀抱步枪散坐在前面。 照片旁边配有一首正楷书写的唐诗,是马鸿陵熟悉的爷爷的字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落款是飘逸的马丙笃。 马鸿陵稳稳心神,打开了笔记的第一页…… 民国二十五年初秋的一个傍晚,古城西安,刚刚下值的马丙笃回到大南门内湘子庙街上固元堂医馆后院,脱下军装,换上一件对襟夹衫来到前厅。一家人正在用晚饭,马丙笃向正中安坐的长者尊声:“父亲。”随后向其他家人点点头,便在父亲马印恒的右手坐下举筷便食。 鬓发花白的马印恒时年五十三岁,少年从学于关中大儒牛兆濂,后因满清腐朽无意科举,遂转学中医,后东渡日本又习西医,期间与旅日革命党人多有往来,学成归陕后便在西安城内开了这家固元堂医馆,中西辩证、悬壶济世,未及四十便与方应术、贺延泽、齐非止等中医大家并称长安四大名医。 民国十八年,时任国民党政府行政院长的汪精卫下令废止中医,立即激起中医同仁极大公愤,各地推出代表齐集上海进行抗议,马印恒被推为西安代表,抵沪斗争两月有余。在全国声讨下当局不得不收回成命,马印恒归陕后声名更盛,宾客接踵,各方延请,无奈之下高悬劝止书‘非问病恕不接待’这才得了些清静,除了西安医药团体联合会副会长外,只是挂了一个省府参事的虚衔。 饭后,马丙笃来到书房,给正在灯下看书的父亲沏上一盏信阳毛尖,双手放在书桌上,在旁边的一把木椅上坐下来。 马印恒把手中的《西洋番国志》放下,问道:“丙笃,现在时局如何?” 马丙笃略显迟疑了一下说:“还可以吧,今天杨主任已经和张少帅第二次通电全国,吁请委员长联合内各界共同抗日,通电后张少帅也飞赴洛阳为委员长祝寿,面陈促请。” 马印恒说:“我记得六月时,广东陈济棠、广西李宗仁也发表通电,痛陈东北事变后日寇践土,请求南京准许粤桂部队北上抗日。然而不久两广将领、飞行员纷纷向南京政府投诚,并对两广多有毁言。陈济棠下台,李宗仁也对蒋中正表态称臣,恐怕此次张杨二公会蹈两广前辙啊!” 马丙笃说:“前日西安各界学生到省府请愿,杨主任亲自接待安抚,痛斥日寇侵我东北种种劣行,至激昂处声嘶音哑,并称十七路军六万陕西子弟兵不日将赴华北前线,学生们群情振奋,当时就有二百多人报名从军。” 马印恒感慨道:“杨主任以草莽出身,却心系家国,实在令人敬重,你侍从杨主任六年,须知多事之秋应尽心奉公,近期也不必常回来,家里有你二弟,万事不用担心。” 马丙笃说:“父亲所言,孩儿谨记。”迟疑了片刻,又说:“部队可能要赴前线,孩儿不想在当侍从副官了,杨主任已经答应我去三十八军当营副。” 马印恒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缓缓说道:“孙军长蔚如与我是开蒙同窗,昨日已派人来告之此事,让我来定夺。” 马丙笃听言不禁紧张地站起来,焦急地看着父亲。 马印恒说:“当年为父也有从戎之志,怎奈你母早逝,又无法舍你兄弟二人,此志早已消磨,现夷虏来犯,为父恨不能亲上战场。我儿杀敌报国,多斩日寇,即是你死了,为父千里扶陵也要带你回家,你去吧!” 马丙笃望着心性淡雅、只思岐黄的父亲居然说出这样斩钉截铁的话,眼眶微酸,脚跟并拢昂首立正致礼,转身大步走出房门,关上房门的一瞬间,书房内传来父亲的低吟: 你我不分,中国一人。中国有人,中国其存。 第十章 事变前夕 华山脚下玉泉院东三十里,虽属华阴县,却已经接近潼关地面,渭河南岸的初冬比往年要冷,华山左右的秦岭众峰已经披上雪色,唯有华山巨石陡峭光滑,没有什么积雪,在这里与渭河悠然对峙。 作为营副来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马丙笃每日在拼杀与奔跑中消耗着体力,开赴华北前线的命令迟迟未见动静,多年随侍长官耳濡目染,马丙笃估计,对日本是战是和,南京方面也没个准数,即使要战,战机也贻误殆尽。 营长李双全是个读过书的,在西北军众多的营团官军中也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物。这一日,李双全以到县城公干的名义带着马丙笃,转了几家大户感谢劳军之谊。傍晚时分,半命半请的把马丙笃扯到了华阴县城中的映辉楼,雅间内一桌水陆席面却是置齐,席间再无人相陪。 李双全延座后客套了几句,不外乎孙军长治军极严,营中不便饮酒,马营副来营两月有余未及宴请,实是不该等等。随后从挎包中取出封好的五十块袁大头,推到马丙笃面前,口称营中清苦,以示慰劳。马丙笃心里清楚,这是李双全吃了几十人的空饷,害怕自己向上峰向报告从而作出的表示,马丙笃并没有接下,也没有立时推辞,而是从容说道:“多谢营座美意,兄弟是来和营座学打仗的,挣钱待解甲后再学不迟。” 听了马丙笃不软不硬的话,李双全站起来:“至信,我也是当年跟着冯大帅北伐中原,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那年月人人奋勇,从不图这些蝇营狗苟,可自从冯大帅下野我部改编后,唉……不提也罢,至信,你久在长官身边,还望体谅下情,哥哥我唯你马首是瞻。” 马丙笃正色道:“我在司令部便多次听说李大哥在我西北军中勇武无双,北伐时亲率尖刀排攻上洛阳城头,军功不在汀泗桥之下啊。” 按下李双全意欲谦逊的姿态,马丙笃又说:“日寇觊觎我大好河山已久,此次强占东北,又图谋中原,丙笃此次赴营座麾下,志在研磨骨气、熟习作战,望营座不吝赐教。丙笃一来身为军人职在保国,二来也尊了家父之命,不日上阵当拼死杀敌!” 李双全懔然道:“令尊马老先生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没想到一代名医竟有这般心胸,还是哥哥我浅薄了,你我兄弟干了此杯,他日战场上共赴国难!” 接下来,二人又说到兵源、粮饷以及装备的种种缺陷,不禁都犯起了愁肠,虽未和日军交过手,但听闻撤退到陕西的东北军兄弟说起,日军坚船重炮,战车飞机俱全,且常备师团训练有素。中国积弱多年,军力疲懈,尤其西北军装备极差,上阵凭的只是一股血气,内战还行,若是对付日寇,恐怕这一营兵力打光也未必换来多大战果。 幸好粮秣有父老乡绅供给不虞,但枪支军械还得从上峰处着落,二人草草分工,李双全拍着胸脯保证日内补足兵额,加紧训练,马丙笃仗着脸熟,打算明日回西安去司令部撞钟化缘。 其实营级单位直接找军司一级,已是严重的逾制了,只不过马丙笃心急装备,上峰若有斥责自己一力担承便是,胡思乱想下也不知几时沉沉睡去。 军号声把丙笃唤醒,洗漱整装之后,便到营部,李双全板着脸站在桌后,不待马丙笃开口便递过两张纸:“军部刚刚派人送来的,正要找你商量,快看看吧。” 马丙笃接过纸,第一张是孙蔚如手签的军令:兹令国民革命军三十八军整编第十七师一五三团一营长李:着你部移防临潼,接令克日启程,务必于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二日十二时前进抵临潼,抵临后归还建制。此令!孙树棠。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三十日。后面加盖着三十八军参谋部的关防大印。 第二页是军部参谋随令附发的此次行进路线、携行弹药基数、粮秣供应、入驻营舍位置、随军向导等一应细务。 莫明其妙!这是马丙笃看完命令后的第一反应。 此时若是东出潼关移师华北,哪怕是河南,也符合国意军情,可命令偏要撤回距离西安仅有六十里的临潼,并且只给两天,命令签发时估计是十一月三十日半夜,汽车根本跑不快,西安到华阴二百多里也要到天亮了。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一日,只有一天半的时间,什么都没有准备啊,华阴城内的团部就有电报机,为什么舍近求远要传送手令呢?最奇怪的是,军长的命令直接送到营部,这也是罕见的逾制了。 二人商量几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既是军长手令,立刻执行便是,一面遣人骑马到县城将移防命令报告团长,一面安排全营集合,只说上峰有紧急命令,全营转赴临潼,执行何种军务暂时保密。全营官兵显然没有听清楚,听清楚的也在直勾勾发楞,解散完毕,李双全按下一头雾水,连串大骂轰散了打听消息的几个连排长。 一个营的家业说大也大,幸好部队作好了开赴前线的准备,所以一天的鸡飞狗跳后,留下十几个老弱守着营房,饱餐晚饭,一营整装步行至华阴火车站,火车站已接到军方命令备好列车。马丙笃发现另一支队伍也在月台列队登车,上前打问才知,这是一五二团的一个加强营,同属整编第十七师序列。 两支队伍登车完毕,一声哨响,在夜色中加足煤炭的火车头冒出一团蒸汽,沿着去年通车的陇海铁路隆隆作响,驶向西方。 古城临潼有些小巧,华清宫就几乎占了半座城,当地民谚有云:无骊山则无华清宫,无华清宫则无临潼。 一营的新营房是一处被临时征用的学校,位于县城南街,校门上的木牌并没有摘下,县立骊山学堂的字样仍然挂在高处,南街出去便是华清宫的围墙,街道虽然窄旧,倒也有几分古香古色。 马丙笃和李双全从转移到临潼的军部开会出来,回忆着会议室内的一幕,两人还是心有震慑。到会的除了军部的几位大员,却以团营长居多,师旅主官寥寥无几,而且与会团营俱是三十八军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孙蔚如不算简短的发言其实就一句话:委员长即将驾临华清宫,各部队当戮力保卫。 随后参谋长布置了各团营的防区以及保卫要领,并给各团营派了联络官。参谋长反复强调需在‘防共、防日、防敌、防特’上做足功夫,部队只在华清宫外负责警戒,宫内自有委员长卫队和侍从室负责,不过也要做好委员长出宫亲民的沿途戒备。 领命后各部队动员起来,马丙笃所在的一营负责县城西部的警备,警戒区紧临华清池,在提前到达的委员长卫队和侍从室官佐明查暗验后,总算合乎保卫条例。两天后的下午,委员长一行驾临华清宫,马丙笃与李双全从早到晚沿街巡视岗哨,不敢出一丝差错,紧张中的平静直到十二月九日下午被打破了。 马丙笃正在城外的警戒线斥责当值排长卡要百姓,一阵怒涛般的呼喊声从西面响起,黑压压的人群接踵而至,马丙笃心说不好,命令机枪挂弹,步枪上膛,重复了几声无命令不可开枪。待人群走到近前才发现,各行各业的打扮均有,不下万人,但绝大多数是学生,人群停在警戒线外,口号声震耳欲聋。 “打回东北去!” “严惩凶手!” “结束内战,一致抗日!” 两位带头的学生走到警戒线,大声说:“十七路军的官兵们!我们是西安的学生,今天在纪念一二九运动的游行中,特务开枪打死了一名学生,我们要去华清宫向委员长上书,请求惩办凶手,团结抗日!” 马丙笃闻言站出来:“同学们请先休息片刻,待我向上峰请示。”在学生们继续的口号中,马丙笃来到岗楼摇通了军参谋长的电话,将学生的规模、口号和要求一一禀报,参谋长没有直接回复,只是问道:“我在会议上强调的保卫要点是什么,你记得吗?”马丙笃立即答到:“防共、防日、防敌、防特!”参谋长再无下文,挂断了电话。 马丙笃又默念了一遍保卫要点,唯独没有防学生这一条,看来参谋长也难以作主,不过学生请愿是好的,只好疏不可堵啊!此事不必让李双全受累,还是不报告他了。 于是马丙笃硬着头皮回到警戒线,带上两名学生代表,叮咛了不可胡乱造次,来到华清宫门前通传过后,一名自称侍从室文书的人出来,学生将请愿书呈交,那文书诧异的望了望马丙笃胸前的番号职务姓名,又记下了请愿学生的姓名学校,接过请愿书而去。马丙笃送学生返回警戒线,往返途中,两名学生也说起了城内近日的乱象,马丙笃也难以平静,不胜唏嘘。 第十一章 徐福竹简 由于擅放请愿学生,委员长震怒,半天之后,马丙笃带着一纸军令返回华阴营房思过。十几天后,李双全也率部返回,马丙笃这才知道了兵谏的发生,也知道了抗日联合统一战线的达成。大惊之下更是大喜,细细看起了团部下发的《张、杨告东北军、十七路军将士书》‘这是我们起来的时候了!白山峨峨,黑水汤汤,我们光荣的胜利,就在目前,我们一定要到黄龙痛饮的。’读完最后一句,马丙笃拍案而起,满腔热血翻涌,阴霾尽扫一空。 热切之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张学良被扣南京,在委员长的分化拉拢下,十七路军即将分崩,马丙笃又想起了父亲早前所说‘恐张杨蹈两广前辙’的旧话,真是一语成谶。军心惶惶,无心操练,马丙笃也请假归家探父,父子相见不免又是一番感叹。 至家几近半月,这一日,杨虎城遣员驾车而来,下令欲见马丙笃,马丙笃立即整备军容随同登车,车却不是开往省府,而是径直来到城西的药王洞杨公馆,亦称止园。 多了些憔悴的杨虎城依旧爽朗,问过了马印恒的身体,又简单问了问马丙笃在部队中的经历,缓缓说到正题:“至信,双十二运动后,表面虽有成果,结局实难预料,少帅被羁南京,委员长的手已经伸进了潼关,凡我十七路军将士绝不开内战一枪,故我绝意解职,出访欧美。至信,你虽无权柄,但随我六年朝夕,他人必不容你,现有一要事相托,并非军务,此外我已签手令解你军籍,以后不必以长官相称,倒要叫我一声世叔了。” 马丙笃急切道:“丙笃愿追随臣公!绝不作贪生怕死之念!还请臣公收回成命!” 杨虎城摆摆手:“至信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嘱你之事,你两天后自去西北大学找伍泰西教授吧。” 马丙笃素知杨虎城言出必践,只能退而求其次:“臣公命令,丙笃当坚决执行,只是军籍还请保留,十七路军可以无我,我绝不能无十七路军!”言毕行礼,强忍着心神激荡,大步走出。 杨虎城虎目微润,怅然自言:“军国大事愧对民众,只能为我族文化尽一份绵力了。” 国立西北大学在城南不远,以文史法政、农林水利等专业在国内知名,尤其考古专业更是享誉海内,这与陕西历史遗藏极丰不无关系。 马丙笃对伍泰西教授并不陌生,甚至是相当熟悉,因为伍泰西也是父亲马印恒的同窗,二人当年曾侍读于关中大儒牛兆濂,后一人转医治病,一人攻史教书,往来不甚密切,颇有如水之交的君子之风。 由于大学还在事变后的停课期间,马丙笃便找到伍泰西的寓所,见到了这位享誉海内的考古学泰斗。 伍泰西刚满五十,戴着圆边的近视眼镜,身穿棉里大褂,手中常年烟雾缭绕,即便上课也是烟卷在手,只是不点燃干吸两口罢了,学生公推为西北大学一景——五行缺火。五字恰恰暗合了伍。 伍泰西热情的阻止正要鞠躬的马丙笃:“至信,早知是你来助我,又何必去求杨公了,他昨日才告诉我,为我物色了一员能文能武的虎将,谁知是你呀!” 马丙笃笑道:“小侄也是接令突然,故来请教师叔,小侄只会些行伍勾当,何事能用得上啊?” 此时伍泰西的夫人出来奉茶,马丙笃连道不敢当,又是一番厮见,伍夫人摆上些瓜子水果便回内室,伍泰西伸手示意马丙笃坐下,马丙笃待伍泰西在主位坐定后,也斜着身子坐在凳子上。 伍泰西慢慢说道:“至信有此一问,亦是当然,你自幼家学渊源,后虽从军,却并未弃文,我看前十日西京日报上的一篇《希夷华山考》,把个陈抟老祖骂得体无完肤,斥其醉生梦死,枉作姿态而不顾家国,作者笔名劈山,应是你所为吧?” 马丙笃局促道:“那是小侄在华阴停职时醉酒的妄作,不想竟被师叔堪破。” 伍泰西道:“我向报社几次询问,意欲结识这位劈山,辗转得知竟是你所作。看过你这醉酒文章,我可真的是未饮而醉啊,写得好,写得好,针砭时弊,无一个骂字而骂声跃然纸上。” 马丙笃脸色更加赧红:“师叔谬赞,丙笃惶恐啊!” 伍泰西笑道:“你的停职原因,我已知晓,武人应有武威,文人当有文胆,我看你是二者兼得,得子若此,师兄真是好福气啊!” 说了半天不见正题,马丙笃正暗忖该不该直接相问,伍泰西站起身来,关上窗户,放低声音说道:“至信,此次杨公委你前来,是助我揭开一段两千年前的历史公案,你且稍安,听我细说。我从教以来三十余载,主攻秦汉历史,秦祚虽短,然谜团之多难以考证,虽有煌煌正史,但终秦两代也多是春秋笔法,不得其义。主要疑问有二:以始皇雄才大略,理应传位于扶苏,但东巡途中莫名暴病,而后赵高胡亥假传皇命,勒令扶苏自尽,此时公子扶苏于朝野百姓人望俱佳,又有蒙恬大军为佐,既是父皇驾崩,引兵回朝登基便是,岂是一篇假文可以逼死的?” 马丙笃辩解道:“可能扶苏也真以为是始皇之命啊!” 伍泰西摇摇头:“扶苏在咸阳潜祗中也应有一班从龙王佐,逢此大变岂有不知之理,再者自咸阳至长城,以秦直道之便快马三日可抵,扶苏对咸阳之变的掌握纵然不能一清二楚,也不会全然不知吧。” 缓了缓伍泰西又说到:“春秋以降,诸侯诛杀公子、公子逃命之例不胜枚举,晋公子重耳亦是如此,父命子死,子却不能死,身死虽全孝道,却是置父以大罪,实为大不孝,扶苏更应深明此理,绝不会使父皇身负杀子恶名。” 马丙笃也觉得纳闷,但又说不上什么,正在思考间,伍泰西接着说:“这第二个疑问,即是求仙问药的徐福了。自古以来,国君求仙不在少数,但均是隐秘进行,哪有徐福这般招摇,再者,求访哪路神仙要带三千童男女?未及出发,先射大鱼于东海,这分明是警告后来者海中凶险不可跟随。” 马丙笃正欲开口说这些多是野史,突然想起眼前这位便是经史大家,于是自觉闭嘴。 伍泰西略有些自嘲,旋即正色道:“这些稗官野史无法佐证,我也只是存疑罢了,去年春岁,我带领考古队在临潼始皇陵试掘出几座陪葬墓,其中一座葬的便是徐福。”说完从桌上拿起一方铜印递了过来,马丙笃双手接过仔细端详,铜印分为标准的田字界格,界格中以白文凿刻着四个篆字‘徐君房印’,率意古朴,玲珑剔透,笔情刀力俱全。 马丙笃顿感意外,徐福字君房自己还是知道的,这传说中人物的印信持在手中,不由得泛起思古之意,马丙笃也清楚,考古时断定墓主身份除了墓志铭外,印信亦为最有力的佐证,甚至是铁证,以伍泰西治学之严,必不会错。 看来始皇之时真有此人,陪葬皇陵多是皇族勋贵才有的特享殊荣,绝非市井方士所能跻身,其传说也有几分可信了。 伍泰西又说:“此墓三重棺椁封以犀牛皮,配享七鼎六簋,规格之高,确属罕见,墓中有竹简数编,更发现帛书一张,取出不久即碎为齑粉,令人扼腕,幸好忆拍下帛书照片,你且看看。” 马丙笃放下铜印接过照片,两千年前的帛书勾勒出一幅广袤的地图。 地图所展示的几乎是完整的秦代疆域,东至大海,北至阴山,南至百越,西至流沙,境外匈奴、氐羌、月氏诸部环绕,山河郡县历历在目,虽有不少变迁,亦与当今地理甚是吻合,不由对古人堪舆之精大为赞叹。 地图上,有一条黑线贯穿东西,东端自海边琅琊郡,依次经薛郡、河内郡至咸阳,自咸阳又迤逦向西,经陇西又经氐羌,直入积石山以西。帛书下端书写写一行清晰的小篆:东海布衣徐议求仙导引图。 马丙笃不解:“这徐议是徐福的什么人?” 伍泰西道:“唐朝徐懋功编家谱时,溯源至徐福,称其又名巿或希,谱名徐议,字君房,故徐福、徐巿、徐希、徐议、徐君房皆是一人。” 马丙笃笑道:“也未见哪位古人弄出这多名号,徐福又非文人,何必如此。” 伍泰西道:“这也是令我存疑之处,历来皇家术士,称其表字、道号、官谓、郡望皆可,象徐福这般正名如此之多,令人颇费思量。” 说完又递过一张照片:“这张拍的是墓中竹简,与帛书参照相辅。” 竹简上的字迹甚是残破,马丙笃只能略略辨识: ……夫秦皇□极握纪而照临,标域兹大□□元分野,德流九土,影闻昆仑□□化之东桑,宏猷遐观,轩辕□衣而唐尧之受步出西极,徒闻记言,逢有属□遗欤…… 马丙笃揣测道:“这莫非就是徐福的手书?” 伍泰西道:“非但是徐福手书,更是他西去寻仙的札记。” 马丙笃奇道:“西去寻仙?不是东出大海么?我明白了,看来徐福也是深谙兵法,好一招声东击西。” 第十二章 初拟考察 伍泰西道:“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啊!经我一年多来反复考证,已能确认,帛书和竹简上所示,徐福去的地方即是这里。”说罢来到墙上的中华民国全图,指向了青康交界处的积石山:“竹简所载徐福赴昆仑仙洞访药得偿,献于始皇,又说洞中另有一番天地,不知纪年。我以竹简行程反复排布,徐福访之昆仑并非新疆之昆仑,应是在这积石山中,积石山亦属昆仑一脉。” 马丙笃问道:“既是仙药,始皇为何不用?或是其药无效?” 伍泰西道:“竹简倒是未明示仙药模样,只云访药归献后又引童男女出东海,十年复归咸阳,预知自己升天之日,静待羽化,魂魄成仙尚不知晓,这尸骸直接陪葬了皇陵。至信,我可不是步徐福后尘去求什么仙药,而是徐福探访的仙洞着实不凡,竹简上说洞内绿树香花,仙气缭绕,有仙人若干,相貌与我族大异,均持周时语,礼仪庄严,徐福于洞中旬月有余,仙人赐药而返。我遍查地理典籍,竹简上的行踪均得以印证,绝非杜撰而来。另外,以始皇帝疑心之重,岂能不派员监督,徐福若访仙未果始皇岂不治罪,又何来随葬皇陵啊!” 马丙笃听完说:“此事若能明究其理,必是华夏考古的一件盛举,看来是小侄要随师叔赴积石山一探了?” 伍泰西点点头道:“藏人唤积石山作玛积雪山,又名阿尼玛卿,黄河自星宿海成源后,自西北而来绕积石山一周,复向西北而去,雪峰林立,湖沼密布,无商旅可行之通途,加之青康地区民风剽悍,回藏土司塞途拒外,甘青二马又提防中原之心甚重,我奔谒已久,却无法成行。幸得杨公镶助,并与四川邓锡侯、西康刘文辉取得联系,决意此次组织考察队,明春三月由川入康,再转青海积石山。” 马丙笃知道,刘文辉和邓锡侯为争四川多年攻伐,近来倒也相安,邓锡侯控川北,刘文辉踞西康,二人又与重庆日渐坐大的刘湘互相制肘,说来也巧,刘文辉还算是刘湘的本家叔叔,却斗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斩其泄愤。每逢年关祭祖时,刘湘却只身到刘文辉的地盘大邑老家,并对刘文辉执礼甚恭,口称幺爸不止,刘文辉也一付长辈大度,麻将桌上谈笑风声,只待刘湘返回重庆,又是剑拔弩张风云再起的局面。二人纷争亦被传为民国笑谈,就连委员长也笑骂过,刘氏叔侄若能联手,四川一省二十年内他人染指不得。 川内的争斗归争斗,三人虽不睦,但也多次发表了川内纷争不容他人置喙的通电,无论邓锡侯、刘文辉还是刘湘,又分别与杨虎城交好,隐隐有联手拒蒋之意,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得。 马丙笃相信,杨虎城一纸电文发到成都和西康,敦请协助文化考察一事,这点薄面邓刘二人还是会给的。 于是朗声道:“师叔请放心,丙笃在军中虽无建功,但拳脚枪法没有生疏。既有杨主任军令,又有师叔宏愿,丙笃愿为师叔考察之事牵马坠蹬,拼了性命也护得师叔周全!只是归来后还请师叔与杨主任通融一番,好让我重返军营,能赴抗日前线!” 伍泰西感慨道:“国家危难之季,世人看考古历史不甚紧要,可是东三省受铁蹄践踏,无数珍遗被毁,劫掠一空,待收复河山之季,让我们这些教习历史的人,如何面对学子!历史是国家存在的证明,亦是民族传递的薪火,师叔为万千学子感谢你了!” 说罢便要起身鞠躬,吓得马丙笃连忙站起侧过身,压着伍泰西的双臂,声音微颤:“师叔使不得!我应该为天下学子谢您才是!” 这位寄情校园、五行缺火的老人身上发散出的铮铮民族骨气,已使马丙笃暗下决心,一定要将伍泰西安全带回西安,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这一刻马丙笃觉得,死在考察途中与死在抗日战场上是同样光荣的。 推辞了伍泰西夫妇的留饭从寓所出来,马丙笃向家走去,因相距不远便没有坐人力车。城墙下,几个孩童把鞭炮点燃,塞进城砖的孔洞中,然后跑开静候一声砰响。城墙本极牢固,那些孔洞是十年前镇嵩军魁首刘镇华纠集土匪、红枪会、大刀会,并以阎锡山支援的枪支弹药围攻西安八个月的见证。马丙笃当年十七岁,正在父亲的固元堂学药,也经历了这场围城之战,城内军民粮食极度缺乏,所有可吃之物一扫而空,固元堂的大半中药也被吃光,饥寒交迫之下,城内每天都有大批居民死亡。马丙笃执药箱随父辗转各处难民棚,马印恒凭仅有的银针挽救了不少性命,也正是那时结识了正在城内指挥防守的陕军副总司令兼第三师师长杨虎城,颇得赏识,随即弃医从军投入杨虎城部下,追随至今。 思虑间已是到了固元堂门外,两个伙计正在挂灯笼,马丙笃算算日子距春节没有几天了,向父亲问了安回到自己房中,取出伍泰西出门前给的两个信封,第一个信封内装着一纸文书,是杨虎城签发的成立国民革命国第十七路军特遣队的命令,内容是任命马丙笃为特遣队中校队长,择日赴青甘川康公干,沿路军民人等务须协助云云。第二个信封装有杨虎城亲笔所写的短笺和一张五千元的中国银行支票,马丙笃望着熟悉的字体,细细捧读起来。 至信吾侄青鉴: 家国多舛,外侮无御,若前月运动可挽狂澜,吾虽死亦中国幸甚。今遣汝助泰西先生,名为特遣,实为考察,特遣之名仅为立威于土族,故不作战斗之想耳。队员人等汝可于孙军长蔚如处遴选有力之一部,孙军长亦为汝长官,自会多有提携。前日已致电川康邓刘二公,复电均盼考察队为冀,汝当向二公恳教,必有裨益。现吾以个人存银五千元聊添考察之资。入川前不必再来,遥祝行旌。 虎城手示 马丙笃将信笺反复看了几遍,小心收于屉中,因赴川康并非保密军务,晚间即向父亲禀明一切,翌日天亮又接了伍泰西,一并向三十八军军部而来,通传未久,孙蔚如一身戎装迎了出来,伍泰西为文人,孙蔚如便不行军礼,而是拱手道:“师兄亲至,树堂失迎了!”随后向举手敬礼的马丙笃点点头,侧身站在右侧请伍泰西入内。孙伍二人虽无直接同窗之谊,但均与马印恒有着前后同窗之份,因此熟稔也以同窗论交。 孙蔚如请伍泰西落座,又招呼马丙笃入座,马丙笃连说不可,一位长官一位师长,岂有小辈坐处,便伺立二人身边。副官奉茶后,伍泰西说明了来意,孙蔚如很爽快的说:“臣公已经知会过我,师兄,你要多少人枪,我给你!” 伍泰西不通兵事,对马丙笃略作示意,马丙笃即接言到:“军座,兵贵精不在多,我想此次赴川康,路途虽险,但应无战事,百十人一股的土匪难免遇到,但均是乌合之众,给我二十精兵足矣!” 孙蔚如道:“二百人我也给得起,只是一路上要入水晶猴子和多宝道人的防区,我军人数若多引其腹诽反是不好,亦不便筹措粮秣,至信所言不差,你即去军中挑选精壮,枪械也要好的,咱虽人少,也要让川娃子们看看威风。” 孙蔚如口中的水晶猴子和多宝道人便是邓锡候和刘文辉,这是川人为二人所起外号,一个聪明油滑,一个笃信老聃,国中无人不晓,也算是歪名远播了。 马丙笃大喜敬礼:“谢军座!我对一营熟悉,就去一营挑选如何?” 孙蔚如点头道:“嗯,老部队用着得手,你当初的一营已不在华阴,现移防到渭南,你持我手令自去,军械我自军需中直接拨付。” 正事说完,随后伍泰西又同孙蔚如说了些时局之言,气氛不免有些黯淡。 二人告辞,马内笃送伍泰西回寓所途中,二人商定春节后的初八,马丙笃赴渭南挑人,初十回到西安,伍泰西则绘制赴川康路线地图,并在长安县靠近秦岭的地方,找一处僻静所在,集合队伍进行高原行进、护送保卫、遭遇土匪等各项训练。训练期间筹办种种物资,计划一个月后,于民国二十六年三月中旬出发,彼时川陕公路亦已贯通,三月末抵达西康省会康定,正是冰销雪融,以利探察。 马丙笃去十七军总医院请教了高原行军的常见病况,加之在固元堂也曾学了不少伤病急救,于医药方面放了些心,又协助伍泰西在长安县秦岭沣峪口下找了一处警察局的靶场,以十七路军特遣队的名义借用三个月,说是军务行动,务请保密。 第十三章 特遣集训 春节已至,无非是迎来送往,走亲访友,期间又去止园一次,侍卫告之杨虎城闭门不见客,遂无奈而返。 初九这天,马丙笃来到三十八军军需处,持着孙蔚如手令批了枪弹物资,又找了一辆卡车装上,向渭南而来,百里通途两个小时即到,寻到营房见了李双全,李双全已收到团部转达的协助命令,一脸苦笑拍着马丙笃的肩说:“至信可要手下留情,你更清楚,咱营中老兵虽不少,经过大阵仗的却不多,哥哥厚着老脸开口,上峰若是能给些枪弹,战斗力也能稍有维持。” 马丙笃听到李双全讲条件,也笑了:“营座放心,我虽已调出,根子还在咱们一营,绝不做那釜底抽薪之事,军座拨付给特遣队的枪械,我也给咱们一营暗留了一份,已随特遣队的给养带来,这批可没有经团部的手,十足的新家伙!” 李双全听话放了心:“唉,倒让兄弟见笑了,前次运动时放学生进去你是替我受了过,我尚未谢你,却算计起兄弟来。” 马丙笃也给了台阶:“不当家不知其难啊,我到一营日短,寸功未建,此次又来打营座秋风,营座没有直接轰我出去,已经是给了小弟天大的颜面,岂有不自知之理?” 二人话说开又闲扯了些其他,马丙笃便不要李双全陪同,独自到各连排转了一圈,心下对于人选早有计较,很快挑了二十人,只说是有军务差遣,将这二十人集合后,李双全也训了话,算是正式移交给了特遣队,卸下几箱枪弹后,马丙笃率队登车,离开渭南向长安县的训练营地驶去。 营地所在的靶场背依秦岭,约有六十亩大小,沣河水自东边绕过,靶场内多植桃树,冬天时节枝叶稀疏,一派萧瑟。除了挂着警察局靶场木牌的青砖门柱外,建筑只有一排八间的土坏房,第一间住着一个姓汪的孤老看门,六十开外,也是附近村中人氏,皆称汪老汉。 马丙笃下车来,掏出两块银元交给汪老汉,强调了在借用训练期间让老汉打起精神,看好门户。汪老汉虽已知道靶场移交之事,但哪里分得出借用与征用之别,只看一车军人横眉怒目的占了靶场,正想脱身之策,又担心毁了公物对警察局方面不好交差,未料自己饭碗能保,更得了两块银元的好处,不由抖擞起精神,跑前跑后帮着安顿起来。 空余的七间房,马丙笃安排队员将两间打成通铺,各睡十人,另外收拾了两间卧室、训练室、物资库和伙房,孙蔚如批的物资不少,此次只领了少部,明日去接伍泰西时再取其他。 晚上草草吃了些干粮热水,马丙笃将队员集中到训练室,二十人或坐或站,略有拥挤,在几盏油灯的昏黄下,马丙笃将特遣队的成因和任务讲述了一遍,众士兵结结实实的发起了呆楞。 一个瘦长的士兵说:“马营副,这不就是保镖么?饿大以前就是走镖的,我还是个碎娃时跟上饿大走过西北,可是这四川康区没去过,不知道好走不?” 这个士兵叫杨逢运,二十四岁,甘肃天水人,自小随父保镖行走西北,最远至新疆苏俄,后来父亲在甘新交界的星星峡遭了马匪,受伤而殁,杨逢运逃回天水后便参了军,部队几经吞并或被吞,辗转到了一营特务排,野外探路识踪是一把好手,鼻子耳朵全是消息,曾与人打赌从华阴县城缚着双眼摸回营房,自此人称不迷糊,叫顺嘴了,把不字也掉了,遂成了迷糊。 马丙笃答道:“迷糊,四川我也没有去过,更别说康区了,曹证,你来说说吧。” 被叫到的曹证是一个三十多岁圆脸大耳的汉子,十冬腊月也剃着光头,乍看还以为是庙里的和尚,曹证摸着黑黢黢的胡茬,说:“马队长,各位兄弟,当兵前老曹我在康区替人赶过几年脚,承蒙马队长看得起,关照老曹入了队,我就说两句,康区山高路险,上山气喘得比风箱还要大,到了牧区连根柴火也没有,只能烧牛粪,康民人人有枪不好惹,可是对了脾气他能拿命给你!土司喇嘛也各人各性,说不准什么就犯了忌,我的一个伙计当年就是随手反转了经轮,让大喇嘛给剁了手,东家给了三百斤茶叶才赔罪通行。那地方风大雪大,哪怕三伏天说下雪就下雪,老曹差点就在剪子湾山上没了命,幸好只是冻掉了两根手指。”捏捏自己左手的两根残指又说道:“大伙也不用害怕,这鬼地方说美也美,天蓝的那叫一个干净,还有大姑娘,相中你了当时就跟你走!” 轰笑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老曹,你咋不带个回来!” 曹证憨然道:“我没那事,我没那事。” 人群中站起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坐下,马丙笃喊了声:“小道士,你有话就说!” 这小伙子确实是个道士,道号抱朴,是马丙笃驻防华阴时,从玉泉院‘拣’来的。说到拣也是一个笑话,驻训中马丙笃趁假去华山游览,下山时天色已晚,便在山下的玉泉院借宿,适逢抱朴值夜,而马丙笃又无睡意,二人便聊了起来,最初说的还是三清四象,南华翠虚,后来不知怎么说起了国家时局,马丙笃那时以为部队即将赴华北抗日,便将山河失陷后,日寇的种种兽行和队伍上的英雄事迹说与抱朴,这就种下了因。待马丙笃回到一营的第二天早上,抱朴寻上门来,要求参军打日本鬼子,毅志非常,马丙笃百般劝说无效,也是李双全吃空饷部队缺人,便让抱朴顶了个空饷的名字,伙伴私下仍叫小道士。抱朴一身太极功夫,以柔克刚,刚到一营时受老兵欺负也不声张,有一日不知怎的,以掌化刀,将另一班的十人统统放倒,打出了名头,无人敢惹,但生性腼腆,遇事先默念几句净心神咒才敢说话。 此时听马丙笃喊他,便又站了起来,喏喏道:“马长官,我们,我们不去抗日了么?” 马丙笃早料到会有此一问,便说:“去川康考察也是极为重要,不比抗日轻几分,明日伍教授会同大家详说。在此,我马某人保证,考察归来后,当为各位兄弟叙功,我带大伙回一营,再上抗日前线!” 第二天一早,马丙笃交待了曹证引领队员训练,便开着卡车去西安东郊的军需仓库领取其余物资,多是粮油腌肉和帐蓬绳索,又回城内接了伍泰西,伍泰西也收拾好行李,准备一同住在靶场,同行的还有伍泰西的学生赵如琢,赵如琢与马丙笃年纪相仿,也曾见过一次,此次一聊才知赵如琢是汉中人氏,表字砚磨,梳着分头,一副少年老成像,据伍泰西说自己的一身考古本事赵如琢已学了九成,差一成的只是历练火候。三人来到靶场,安顿了宿舍,马丙笃便集合队员,介绍了伍泰西与赵如琢,伍泰西倒是毫无架子,与一众老粗个个握手,甚至还摸出两包已经停产的‘老刀’散与众人,立时搏得好感,就连伍泰西文白掺杂的讲话也听进去了几分。 马丙笃硬忍着肚里的笑虫,从没见过一身学气的泰斗宗师与一班丘八这样厮混,心下笑意刚起,又觉得伍泰西确实为考察心血付尽,折节下交,不免加重了几分钦佩。 接下来的日子,马丙笃白天操练队员,晚上与伍泰西师生研究地图走向,并准备一应物资。考察经费主要由校方负责,加上杨虎城赞助的五千元,马印恒也解囊一千元,并赠中西药品若干,粗粗算来训练及行程所耗不至匮乏。 马丙笃将队员分成两个小队,开始了针对训练,一队由迷糊引领,负责开路和警戒安全,另一队由曹证带领,负责宿营和后勤供应,小道士留在身边作个副官,主要负责伍泰西师生的安全。两队模拟山地侦察、探路宿营以及遭遇土匪的反击战斗等等不亦乐乎。其间还化妆成商队,赶着借来老乡的骡马,装上空箱空驮,顺着秦岭子午道进山试走三天,得了些行军要领。途中夜宿车店时,小道士捉住了两个不开眼的山贼,山贼也直呼冤枉,这刚过了正月十五,大雪封山的若无紧要财货,谁愿意翻山越岭的赶路,早知是军爷训练万不敢轻捋虎须。 一个月的摸爬滚打恍然而过,马丙笃相信,以队员现有的火器装备和作战水平,若无一二百以上的亡命悍匪,别想动什么心思。伍泰西师生也已制好了赴积石山的路线图,物资车辆一应周全,万事俱备,只待出发了。 看到此处,马鸿陵只觉得大量人物情节涌上心头,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的内容,放下没有看完的一多半,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看天色将晚便站起身走到院中,环顾了一番祖宅中的房舍围墙,转着圈深思了起来。 第十四章 笔记被毁 从小只觉得勤勉慈祥的爷爷与村中的老农没有两样,种地收粮,秋劳冬息,除了写得一笔好字,逢年过节在村人拿来的红纸上写些春联外,并没有特别之处,对联也无非是‘冬去山明水秀、春来鸟语花香’这样的寻常之作,要说有什么不同,只是言谈透着果敢,在村中颇有威望,没想到在平凡之下,隐藏着一段历史波澜。从笔记中可以看出,爷爷确实到访过那座神秘山洞,并且有队员意外身故,‘泣葬’二字让马鸿陵能够想象到爷爷当时的悲恸。 想了想,便给西宁的刘曦颜拨了电话,听到电话中传来的轻柔声音,不由心下一暖,问候了几句,拣着笔记中的重要内容告诉了刘曦颜。刘曦颜静静听完,也感意外,迟迟没有说话,还是马鸿陵打破沉默,让刘曦颜安心过年,等自己看完笔记后再告诉她接下来的内容,并再一次推辞了刘曦颜父母来西安答谢的想法,二人又说了些分别后的各自见闻,直到电话发烫,才不舍的挂断。 马鸿陵又进屋看了看奶奶和姑姑,奶奶面容平静,没有过问什么,马鸿陵陪着说了些话没有吃晚饭就带着笔记本离开了,出门前留了三千块钱,叮咛姑姑不要节省,多买些鸡鱼吃食。 回到城里与父母说起了爷爷的经历,父亲马凤鸣听完讲述,脸上的惊异越来越浓,接过笔记本并没有急于翻看,轻抚着笔记上的牛皮封面,沉缓慢的说:“我只知道你爷爷当年曾在国民党军中任职,是个普通的下级军官,后来脱离部队回了老家务农,历次运动中虽然有些坎坷,但手中没有血债,加上为人谦和,也算平安度过,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段经历。” 马鸿陵也是费解:“如果说爷爷参加过西安事变,哪怕没有功,也不能算是反动军人了,杨虎城虽然被杀害,但十七路军的部属大多加入了革命,我记得三十八军也是战场起义,解放后孙蔚如还当过陕西省的副省长,爷爷为什么还要隐藏这段经历呢?” 马凤鸣同样皱眉:“这个原因恐怕只有你爷爷自己知道了。” 马鸿陵又问:“那太爷爷的情况你知道吗?” 马凤鸣说:“我也只听长辈说起过,你太爷爷解放前是西安城的名医,不过五二年就去逝了,你爷爷又弃医从军,所以我们家没有人再继承行医了。” 马鸿陵想了想:“笔记里说我爷爷不是还有一个兄弟跟随太爷爷学医么,我怎么没有见过,更没听说过啊?” 马凤鸣答道:“你爷爷是有一个兄弟,我得叫二叔,听你爷爷说是跟胡宗南去了台湾,我那时也很小小没有一点印象,现在是否健在也不清楚,可能你爷爷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怕给家中带来影响,回避自己的经历吧。”停了一下马凤鸣又说“这本笔记今晚我先看看,你这次大难不死,又发现了这些事情,也是你爷爷在天之灵保佑吧。过了年可能村子要拆迁,到那时即使想找这本笔记也都没了。” 马鸿陵只觉冥冥之中似有一股力量,促使自己去发现先人隐藏的历史,忐忑中也有几分庆幸,笔记中爷爷的所作所为,不失为一位有气节的民国军人,如果是汉奸恶霸的行为,那自己又该如何呢,还需要探寻下去么? 回到自己房中,给北京的小措打了电话,交待了春节间策划工作室的放假事宜,电话那头不时传来湘柚的哭声,马洪陵刚要过问是否小两口又起了矛盾,小措苦笑着解释,湘柚正在看《泰坦尼克》,怎么都劝不住。马洪陵心里也笑,这片子都五年了还能催泪,湘女多情真是没错。 马洪陵又把发现笔记的事告诉了小措,小措听完精神一振,顿时心象猫抓,赶快说道:“不如我和湘柚立即来西安,大家在一起过年也热闹。” 马洪陵笑骂回去:“你小子,今年不是说好去湖南,第一次登门看丈母娘啊?我这里扫榻相迎倒没有关系,你恐怕就被扫地出门了!” 二人又在电话上说了些工作事情,约好春节后北京上班再见。 第二天一早,马洪陵起床后没有见到父亲,母亲说父亲看笔记通霄未眠,天不亮就起来早饭也没吃,就是去爷爷的坟上了,马洪陵心想这一晚肯定触动了父亲的感情,犹豫着要不要也去爷爷坟上,母亲劝阻了他,说是让父亲独自祭奠也好,马鸿陵不免也有些感慨。 整理了一下心情,便帮着母亲操持起年货,直到傍晚,马凤鸣带着微红着双眼踏进家门,在母子二人的反复劝慰下,才稍稍缓和了情绪,对马鸿陵说:“那本笔记我已经带到你爷爷坟上烧了,这件事你不要再去想,也不要对外再说起。” 马鸿陵大惊失色:“爷爷又没有做什么坏事,而且这也很可能是一个重大历史发现,怎么能……” 马凤鸣摇头坚决的说:“这里的原因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总之你别再问了。”说完发出一声长叹,走回里屋反锁上门,任马鸿陵再叫也不答应了。 这一晚马鸿陵反复想着笔记上的种种,急切的想知道爷爷的那一次考察经历,又被父亲突然的决绝给阻止,有心再问又怕加重父亲的思想负担。天快亮时,突然记起笔记中所说的伍泰西和赵如琢,这二人是考察队的核心,掌握的信息应该更加充分,不如去西北大学打听一番,说不定有什么结果,另外刘曦颜已经传来洞中所拍摄的音乐和景物,这次一并拿去找自己的老师请教,如果没有什么结果,也就不再追查了。 天亮后马鸿陵吃了母亲端来的早饭,父亲仍未起床,看来前夜通霄翻看笔记耗费了精力,加上昨天一天的奔波,疲乏已极了。马鸿陵借口今天同学聚会,中午前出了家门,买了几样水果,来到城南西北大学的老校区。 现在很多大学已经搬到城郊新址,西北大学也不例外,老校区只有党政机关和研究生院还在运转,离退休教师的住宅区位于学校最后,十分好找。 马鸿陵在这里度过了四年时间,一草一木都能勾起回忆,毕业后也常来看望老师,熟门熟路丝毫不陌生。不过这次步入校门,却不由得把眼神瞄向了原来的考古系楼,现在已经改名为文化遗产学院研究生楼了,当年伍泰西正是在这里研究并发现了徐福墓出土的竹简帛书,也是从这里出发踏上了川康考察的道路,爷爷在七十年前的那一段时间也一定经常出入这幢三层的青砖旧楼,物是人非,不免有些感叹。 穿过教学区后便是住宅楼,马鸿陵敲开了历史老师韦一清的家门。 韦一清刚七十开外,已经退休几年,只有老伴和一个小孙子在家,每日尽享天伦,面红眼润,一付神清气朗的模样,看到马鸿陵便哈哈笑了起来:“这娃娃在北京发了财,拿两个水果就来哄我了!” 马鸿陵摸透了韦一清的性子,不客气地说:“就这两袋水果,不要我拿走了!”嘴上说走人却往屋里钻,看到韦一清的老伴,尊声师母,便大咧咧坐在沙发上,自己取了茶几上的香烟抽了起来。 韦一清笑骂几句,就要老伴张罗饭,老伴也笑着问了些马鸿陵这一年来黑白胖瘦的变化,便引着小孙子出去买菜了。 马鸿陵简单告诉韦一清说,有位朋友录了一段音乐,可能是失传的古乐,想请老师鉴别一下,便掏出手机准备播放,韦一清兴致大增,关了电视,静静听了起来。屋内响起了桃树奏出的熟悉旋律,马鸿陵的眼眼似乎又出现了洞厅中的一幕,韦一清听着听着,眼睛却闭了起来,手指在沙发的扶手上弹拨划动,似乎也在奏弦应和,未几,音乐声停,韦一清弹拨的手指也戛然而止。 静坐了几分钟,韦一清仿佛从音乐中舒缓过来,吟叹道:“神之游,过天门,车千乘,敦昆仑。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 马鸿陵还是继续隐瞒着:“确实是一个朋友不知道哪里录下的,我听了也是神游四海,似乎以前听老师奏过这个曲子,想必老师一定知道出处来历了?” 韦一清颔首道:“我还是学生时,跟随老师去敦煌参加整理遗书的工作,就是莫高窟藏经洞中残存下来的那些文书,我负责整理有关音乐部分的初选编录,见过一份唐人的写本残卷,叫《云谣集杂曲子》,收录了隋唐五代的一百六十余首失传曲子,其中就有这首。” 马鸿陵纳闷道:“这难道是唐代的曲子,我还以为是秦代的。” 韦一清又说道:“不是唐代的,这首曲风与其他一百余首大相径庭,因此我记了下来,偶尔也练习试奏,虽然通畅,却可是比起你录的这首,简直是云泥之别。”喝口水,韦一清又接着说:“你知道中国传统音律的五音吧?” 第十五章 节后返京 马鸿陵道:“只知道是宫、商、角、徵、羽这五音,但其他不清楚。” 韦一清解释着:“宫、商、角、徵、羽就相当于西方音阶中的多来米索拉,中国古代音律没有七音,最多有些半音相辅,但不算一个音阶。每个朝代这五音的运用也各有特点,唐代的《乐府古题要解》里说过‘我情与君,亦犹形影宫商之不离也’,意思就是唐代宫音和商音结合得密切,而这首曲子角起羽收,却又在宫徵间呼应折转,绝不是唐代曲风,当然,更不是秦代所作了,因为秦朝命短,没有统一音律,也没有留下什么有记载的乐曲,所以秦代曲子多承袭周制。” 马鸿陵又问:“刚才老师念的那首诗又是什么呢?” 韦一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听说过司马相如和李延年么?” 马鸿陵说:“知道啊,是西汉的大才子和大音乐家,尤其司马相如还有几段名篇流传。” 韦一清说:“世人都知司马相如的名篇,却不知李延年的名曲,这首曲子应该就是他们二人合作的,李延年作曲,司马相如作词,这二人的组合好比我们国家现在的的阎肃和乔羽。” 马鸿陵急切地问:“那这到底是什么曲子呢?” 韦一清答道:“是郊祀歌里的一章,名叫华晔晔,敦煌遗书中的曲谱虽然和这首有一点区别,但我能肯定是这首,因为古代音乐的流传太容易损失了,我慢慢说给你听。汉武帝很重视音乐文化,建立了专门的乐府,任命李延年为协律都尉,用今天的话讲就是国家总音乐师,与司马相如二人合作,创作一组用于祭祀的礼乐。” 马鸿陵插言道:“汉武帝很爱祭祀啊。” 韦一清笑道:“《左传》上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就是一个国家最大的事情,莫过于祭祀和战争,而汉武帝又是这个信条的狂热推崇者,后来李延年和司马相如作出了郊祀歌,一共十九章,华晔晔就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一首,三字一句,极有神韵,刚才我念的两句就是出自这时。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在《云谣集杂曲子》残卷里,在这首相同的曲谱那一页,写着‘习自李都尉奉制汾阴后土所祭曲”,这汾阴后土所祭就是指汉武帝曾经渡过黄河,到汾阴祭祀后土的盛事,而这一过程也被李延年和司马相如写成了一篇乐府歌曲,因为没有留下曲名,所以后人就用词章的第一句‘华晔晔’来称呼了。” 获知了一个答案,马鸿陵心中又产生了新的问题,爷爷当年寻的是秦人足迹进的山洞,桃树却奏出的是汉代音律,而且自己在山洞外的密林中还看到了藏式佛塔,种种发现纷乱起来,有些难以琢磨了。 马鸿陵又从手机上调出了在洞厅内拍摄的黑色石盘,交给韦一清看,手机屏幕太小,韦一清戴上花镜,放到最大程度看了很久,摇摇头说:“这个黑色石盘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但我猜测,这上面刻的不是什么花纹,而是一种奇怪的文字,这个我就不懂了,你给我打印两张,我找几个老家伙给瞧瞧。” 马鸿陵点头称谢,就要收回手机,韦一清拦住:“你这小子,这首曲子得给我存下来,这可顶得上你送十车水果!” 马鸿陵想想韦一清的要求很在理,便用了韦一清的电脑,把曲子和黑石盘的照片都存了进去,但是洞内其他照片却没有复制,父亲的反对态度还是多少有些影响,尽量少让人知道为好。 在韦一清不住的追问来历下,马鸿陵只好再把这个莫须有的朋友拿出来顶事,只说详细情况自己也不清楚,待找到朋友后询问便是,韦一清看问不出什么,想着马鸿陵也可能替人保密,就作罢了。 马鸿陵又佯装随意打听起伍泰西和赵如琢,韦一清对伍泰西是高山仰止,当学生时多次旁听伍泰西的课,甚至觉得自己选错了专业,逢人就讲伍先生的学问如何高深,人品如何贤德,自己不应该学历史而是学考古,不知怎的让导师知道了,被痛骂一顿,十几天没给好脸色。韦一清只知道伍泰西去逝挺早,家中还有何人也不清楚,对于赵如琢更没有什么印象,猜测赵如琢毕业后没有留校任教。看着马鸿陵掩饰不住失望的样子,韦一清便打包票,说开学后到人事处问问,一定有结果。 说话间韦一清的老伴回来,收拾了几个菜,师徒两人都是爽快性子,几杯下肚,马鸿陵使出浑身本领,说些这一年来遇到的趣事呆事,逗得这祖孙三人边捂肚子边抹眼泪,也增添了些许年味。 从韦一清家回来,马鸿陵便安下心过年了,每天不是看望长辈师友,就是约上同学玩伴,每到晚间就给刘曦颜打个电话,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有时说着说着没有了话题,二人便静静的在电话中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其间刘曦颜也不时发短信查问马鸿陵手臂的恢复情况,叮咛拍片复查,并说医院给自己了半年假期,春节后想出去走走,问马鸿陵有好地方推荐没有,马鸿陵拣着阳朔凤凰和丽江介绍了一下,听着刘曦颜又没有了声音,这才想起,人家姑娘这是给自己机会啊,于是便热情的说自己节后到北京安顿一下工作,若无重要事情,便陪刘曦颜去旅游散心,刘曦颜这才笑出了声。 转眼到了除夕,马鸿陵陪父母同去了祖宅与奶奶团圆。小姑姑今天已经回了婆家,毕竟嫁出去的闺女除夕得在婆家守岁。马鸿陵的父亲是单传,自己也是独子,故虽有三代同堂,倒也其乐融融。 关中风俗,除夕晚上要给故去的亲人烧纸献饭,祖宅堂屋正中每年都会搭上供桌,请出祖宗牌位,一般是始祖居中,左昭右穆渐次排列,不过破四旧时,统统付之一炬。现在也仅设有三个牌位,都以是马凤鸣名义所立的,最上层是故显祖考马公讳印恒大人之灵位,故显祖妣李孺人长英之灵位,这两灵牌奉的是马鸿陵的曾祖父母,下面单独陈设着故显考马公讳丙笃大人之灵位,便是马鸿陵的爷爷了,牌位均署名孝男马凤鸣奉祀。 供桌上陈列着烛台、花瓶和香炉等五福祭器,还有点心果品等,马凤鸣率妻子焚香叩拜,仪程也与往年大致相同,从父亲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非要说有所不同得话,就是在供桌的一角,多出了一瓶打开的青稞酒,马凤鸣斟了三碗摆到了桌上,马鸿陵留意到,父亲在斟酒时嘴里念叨着什么,眼角有泪光隐隐闪现。 北京西直门外,在动物园后街的一个不太规则的院子里,分布着几幢灰色小楼和一些库房,马鸿陵的策划工作室就在其中一幢三层小楼的顶层,楼下是一个不太出名的画廊和一个广告公司,在二环沿线算是比较安静的所在。这里是一个老国营厂子的旧址,因为隶属关系多次转变,扯皮不断难以开发,就索性出租办公,每年收的租金到是不高,吸引了一些图安静的清水单位进来,十几家艺术工作室和设计公司在一个院中倒也不挤,规模较大的是一家音乐工作室和一家摄影工作室,在一般人眼里都是纯粹烧钱的玩艺儿,用小措的话说‘这年头什么曲子和照片能卖上好价钱?全让盗版把钱赚走了!’而这两家工作室的老板却好象不这么觉得,每天混在一起,开着牧马人带着过气模特和流浪歌手,去几趟康西草原或是干涸的永定河滩,连唱带拍,号称行为艺术的先行者。马鸿陵有一次带领员工郊游,在延庆柳沟的农家乐遇到了这一伙人,目睹了先行者们正在为争挟一锅火盆豆腐中的熏肉而差点打起来。 初七的上午,马鸿陵告别父母来到西安咸阳机场准备回北京,只见机场外排起了长龙,几乎人人戴着口罩,武警维持秩序,护士举着红外线体温计,对准所有旅客的额头扣动“扳机”,偶尔有发热症状的,二话不说先隔离起来,有几个发烧的倒霉蛋儿被查出,再喊再求也是枉然,马鸿陵摇摇头心里骂了一句:“该死的非典!” 2002年初冬,这种不明肺炎在粤港两地暴发,转眼就在内地流行起来,北京也有愈演愈烈之势,人人自危,甚至还有某地封城的谣言,马鸿陵其实并不害怕,在这种巨大天灾面前抱个随遇而安的心态就是,征求了工作室其他员工看法,大家都不在乎,所以定了春节后初八还是正常上班。 马鸿陵到了北京,没有到自己租住的公寓,而是直接到了工作室,刚上到二楼,就听见顶层工作室传出2002年的第一场雪的歌声,不只是刀郎原唱,还有一个更加嘶哑的声音死死压在刀郎上面。马鸿陵心下笑笑,这一定是穆野云在发狂了,穆野云在工作室负责工业设计,平时也有几分文艺青年的模样,近来不知怎么,对新冒出歌手刀郎十分推崇,进而迷上了新疆,自称非达坂城的姑娘不娶,不过穆野云声音路子比较野,学刀郎根本不在调上,小措已经用野狼来称呼他了。 马鸿陵推开门,看到穆野云正背着身子,手握着个拖把,低头卖力的和地板过不去,嘴中正在豪放:“你象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 落地窗边,高玉蝶站在凳子上,风风火火的擦着玻璃,尽管玻璃上没有什么灰尘,她的头上却扣着一顶报折成的纸帽,很明显,这一定是刚刚烫过头发。高玉蝶是平面设计师,工作十分利落,最高纪录是一周内同时给六个厂家的十五种商品设计了包装,全部通过无一修改,并且是在没有加班的情况下完成,堪称奇迹。 第十六章 北漂生活 厨房里也有叮叮咚咚的切菜声,仿佛在给穆野云打着节拍。在工作室里弄间厨房是马鸿陵决定的,漂过北京的都知道,吃饭是大难题,尤其一场午饭下来,冬冷夏热排队难,胃口都被泡面折磨坏了,于是马鸿陵在工作室的一角隔出一间厨房,大家轮流做午饭,马鸿陵每周把菜金放在厨房的一个盒子里,谁买菜谁去拿,也没有去核算什么。这下吃得自在舒心,并且川湘陕苏,口味每天在变,惹得在院内的其他公司纷纷效仿,甚至有时打听着哪个公司今天做什么好菜,就厚着脸皮以厨艺交流学习的名义蹭上门来,被蹭一方的员工脸上尤其得意,私下约好何时登门回蹭,如此来去,也成了大院中北漂者们的一件消遣乐事了。 马鸿陵从切菜的节奏猜到,今天的主厨是广东佛山的梁桂华,不知爹妈怎么起了个女孩名,从上学起就被人桂花桂花的叫,不过梁贵华一直坚持让别人叫自己猫少,坚持得久了,猫少这两个字已经成功替代了桂花。在工作室对外签订的比较和谐的策划合同里,猫少为客户进行网络和信息系统规划,而在比较偏门的策划合同里,猫少就为客户窃取竞争对手的商业情报了。除了计算机,在厨房猫少也算把好手,一手地道的广府菜经常引来交流蹭饭者。 有一次和穆野云的常州江南菜打赌,分别做一天,看谁招揽的蹭饭者最多,穆野云以一人优势胜出,便搭着猫少的肩膀说:“兄弟,广东菜谁不会做,味精多多盐少少嘛!不如学做我的江南菜,我肯定好好教你。”后来猫少得知那多出的一人是穆野云扯了个送快递的凑数,便给穆野云狠狠使了个眼色,又瞄了瞄穆野云的电脑,吓得穆野云立即清空所有个人内容,回家后扑到电脑跟前,先拔网线再拔摄像头,清理了若干个文件,才长出一口气。 第二天上班后却发现所有同事的电脑桌面换成了穆野云从满月到二十六岁总共二十七张照片组成的照片阵,尤其婴幼时期的种种体态历历在目,随图附有四个大字:我条粉肠!穆野云拍脑长叹,防不防胜啊,独独忘记了自己老家的电脑。此事过后,同事们见到猫少时笑容更加可掬,态度更加端正。 看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马鸿陵便大喝了一声:“新年好!” 然后拱手转着圈,向大家说着春节吉祥的话,立刻引来了一阵欢呼。 穆野云先急切地凑上前打量了一番马鸿陵:“噢哟领导,我看你不象是从飞机上掉下来,倒象是去新马泰潇洒了一圈,可有?” 高玉蝶也关心道:“头儿,你胳膊好了没有?那几天真是吓死人了,尤其野云,等了三天就再也等不及了,嚷嚷着去青海找你,你把电话打回来后他才退了机票。” 猫少也从厨房拎着刀跑过来:“估唔到你啲人咁捻劲……” 穆野云马上打断:“说人话!” 猫少咽了下口水,又整理出普通话:“想不到你真厉害,这样都被你逃出了,把你的照片给我一张吧,求你了,我以后坐飞机可以避邪!” 马鸿陵捏着指头在猫少头上敲了一下,也回敬道:“扑街仔,过意下自己个良心!”正想问小措在哪里,忽听大门响动,小措抱着两箱啤酒趟了进来,看到马鸿陵又是一阵热闹。 众人动手做完节后的第一次卫生,饭菜也从厨房端到会议桌上来了,香芋扣肉、黄埔炒蛋、狗肉煲、八宝酿鲮鱼等六道广府菜色型俱佳,加上猫少从家中带来的两只惠州东江盐焗鸡,一并剁好摆上,金黄明亮,还没入口,香色先夺了人。 马鸿陵举起啤酒,虽然没有站起来,但不失郑重的说:“让大家多担心了,我也差点以为回不来,不过老天又给了第二次机会,才让我知道更加珍惜每一天,春节前我们没有聚餐,现在简单补上,谢谢大家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众人轰然响应,举杯碰撞,又说了些祝愿的话,便央着马鸿陵把失事经过再讲一遍。马鸿陵理理思路,按下洞内的发现不提,拣着能说的边回忆边讲,虽然大家已经听过先前返回的小措讲述过,但此时从马鸿陵的嘴里听到,又是一番惊骇和感慨。 马鸿陵在讲述中刻意回避刘曦颜的出现次数,但还是被揪住不放,马鸿陵眼光示意小措帮忙圆场,可是小措的眼光故意游离在四周,不用说,这小子都招过了。 马鸿陵只好承认与刘曦颜建立了良好的友谊,又引来一片嘘声,小措这时站起来检讨,说是回京后给大家和湘柚讲起经历,湘柚发现逃生过程中有刘曦颜的出现,顿时醋意上涌,要小措交待清楚,小措无奈才说出了马鸿陵与刘曦颜已生情愫,并当着大家的面给刘曦颜打了电话,电话中除了正常问候外,刘曦颜问的都是马鸿陵的伤情,这下湘柚释然,又恢复了小鸟依人状,而其他人八卦心起,纷纷要了刘曦颜的电话号码,一个个发信或打电话过去,以马鸿陵的下属和朋友的身份进行问候,并隆重邀请刘曦颜一定到北京来,刘曦颜也极为礼貌的一一作答。 马鸿陵自觉闹了个大笑话,好在都是自家人,被罚了两杯也就揭了过去。 接下来的话题转到各自春节的际遇,五个北漂敞开心扉,碰杯说笑,不觉间天色转黑,从燕山北面吹来的寒风,只在窗外反复碰撞,却怎么也进不去这间温暖的工作室。 回到租住的公寓,马鸿陵给刘曦颜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好一会,竟然是刘曦颜的母亲李兰芝接的,说是刘曦颜感冒,已经吃药睡着了,李兰芝又再次盛情相邀马鸿陵到西宁作客,马鸿陵也客气的答应了一有时间就去西宁。 放下电话后,马鸿陵有些担心,刘曦颜本来体质纤弱,性格又内向,但凡病痛自己都尽量忍受,还会经常去献血。这些年医患关系紧张,经常出现些暴力事件,好在刘曦颜性情温婉,护理技术优秀,对待病人从无恶言,也不推托责任,才没有受到波及,更以护理组长的角色入选援藏医疗队——尽管那是一支没有到达目的地的医疗队。随着对刘曦颜了解得越多,马鸿陵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朝着远方的西部牵挂。 半夜时收到了刘曦颜的短信,说已经出了汗,轻松多了。马鸿陵马上回信,叮嘱吃饭吃药休息喝水等等,这些没有什么特别价值的常识此时却一字一含情的在北京和西宁之间传递。 刘曦颜又解释了已经和北京众人联络过的事情,说是担心马鸿陵会觉得自己多事,另外也不想马鸿陵就此迁怒于同事和下属,所以就有些隐瞒,最后恳请马鸿陵不要责怪别人,有火气就朝自己发。 马鸿陵颇为动情的回复‘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你们迟早要相见的,所以早一点没有什么关系’。 二人短信来去频繁,有些停不下来的样子,马鸿陵还是稍有严厉的劝告刘曦颜赶快休息,这才结束了两个小时的短信交谈。 正月初八,马鸿陵早早起来,来到工作室,众人都在,商量了各人工作的进度,无非是些设计案的修改之类的,见没有其他事,便开车出去,把从西安带来的特产给关系单位和客户朋友送去,东西倒不贵重,核桃大枣什么的,主要是趁着年气没过,开始接洽,免得生疏失了礼数。 从初八到十五,马鸿陵都是在茶桌和饭桌上度过的,好在非典期间饭店人少,实在磨不开的场合也吃得轻省,相应的酒喝得更不多,但正月十五是个重要节日,实在推不掉,就索性把车放在酒店,与一桌认识及不认识的领导和董事长们推杯换盏,喝完出来,强忍着已经旋转的脑袋在门口送走了一应贵人,便打车回到公寓,卧倒就睡着了。 正月十六这天,马鸿陵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了。 醉卧睡到中午醒来,发现手机从晚到早已经有二十几个未接电话,喝了一杯水解了解焦渴,便一一拨了过去,有昨晚某领导的关心、某董事长的邀请,当然也有刘曦颜的担心了,接下来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了十几次,回拨过去却已关机,最后便是韦一清的几通来电,拨过去时又听到了韦一清熟悉的声音:“小子,你让我好找,打手机不接,打到你工作室也不见你人。” 马鸿陵赶快认错:“老师啊,昨天没办法喝多酒了,这才醒来啊,是我不对,向老师致敬,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五的错误十六改嘛!” 韦一清呵呵一笑:“酒也要适可而止,你看我每天只喝一两酒,上楼都不喘气的。对了,给你打电话其实也不是我找你,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黑石盘的照片么?有信儿了!” 马鸿陵惊讶道:“这么快呀,那是什么呢?” 第十七章 金母奇文 韦一清道:“我前两天把这照片给了文学院的老贾,就是贾丰年,你也知道,他是古文字大家,他一看照片就拖着我不放,连着两天晚上耗在我家里,追问我来源,这老家伙太难缠,昨晚我实在躲不过,就把你给供出来了,他当时就让人订了今天中午到北京的机票,说是来找你当面说,所以黑石盘具体刻的什么我也不知道,这老东西真不地道,你可要当心啊,他一身水磨功夫简直是登峰造极!” 马鸿陵一时忘了说话,只是隐隐觉得黑石盘带来了消息太过突然,未及多想,韦一清又说:“昨晚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老贾今天早上给你打也没有接,所以让我再继续联络你,估计他这会在飞机上了,你见到他时说话悠着点,这老家伙家伙脾气倔,是头顺毛驴。” 韦一清唠叨了几声挂了电话,马鸿陵不用想也知道了,那个陌生号码就是贾丰年打来的。 洗把脸顾不上吃东西,马鸿陵换了衣服一边下楼一边给小措打电话,让小措订了宾馆,在天外天烤鸭店也订上一桌,然后开车直奔北京机场而去。 二环出了名的堵车,马鸿陵心中有些急,所以从联想桥上了三环,路上几次打贾丰年的电话都在关机中,等到了机场停好车,跑进到达出口时,大屏幕明示西安的航班也刚刚降落,贾丰年的电话也随之打了进来。 马鸿陵刚说声对不起,贾丰年就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只说不用道歉,正在下飞机,见面再说。 马鸿陵对于贾丰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今闻了贾丰年的声,便觉得果然如韦一清所说,贾丰年确实非常直率,恐怕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了,若不是有一个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的大名头撑着,也未必能在如今的高校里立足。 贾丰年身体矮小,略有些胖,虽然年纪不算很大,但一头银发在人流中十分抢眼,依着韦一清的描述,马鸿陵一下就认来,快步走向前去,低头鞠躬,十分尊敬的说:“贾老师辛苦了,本来是我托韦老师请您看看照片的,您有什么需要打电话给我,我回来学校就可以,怎能让您大老远的奔波呢?您的行李呢?” 贾丰年看上去没有领情:“我只有一个小包,别说这些,走吧。” 出了机场,在车上贾丰年就问:“你这个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 马鸿陵说:“是一个朋友拍的,我也不清楚具体在哪里,问他也不说。” 贾丰年又追问:“你这个朋友在哪里,我能见见吗?” 马鸿陵只能继续往上下编了:“人不在国内,说是在的美国什么地方发现的。” 贾丰年思索着自言自语:“难道是大都会博物馆?不,不会的,自然历史博物馆?也不象啊,难道是民间藏品?对,照片的光线不象是室内展览,可能是什么地窖里随便放的,这些外国人,这么珍贵的东西不好好保存,万一有个好歹,可惜,可惜,可惜。” 连说了三声可惜,贾丰年便不再说什么,又钻进思考中去了,把身边的马鸿陵当作一团空气。好在有韦一清提前打了预防针,知道了贾丰年的脾气禀性,马鸿陵心中也不恼,说谎的感觉让他面对这位老学究的问题多少有些愧疚,所以在专注开车的同时,也考虑着怎么应对贾丰年接下来的盘问。 中午时分倒是不太堵车,不一会到了天外天烤鸭店,小措已经在门口相候了,马鸿陵还担心贾丰年有脾气不肯用餐,谁知贾丰年大步迈进包厢,虽然不喝酒,但把个烤鸭吃得风卷残云,小措多要了四份面饼才够吃,三人又喝了鸭架汤,马鸿陵对小措使个眼色,小措说是有工作要做,留下宾馆房卡,结了饭钱就离开了。 贾丰年把服务员支出去,喝了口茶:“我这次专程来找你,想必你也能猜到,你的照片确实很重要。” 马鸿陵点头称是,又给贾丰年添上茶,静听下文。 贾丰年有些回忆般的说:“前几天韦一清把照片给我后,我当时就非常震惊,问来历这老家伙只说是一个学生送来的,其他怎么也不肯说,我只有厚着脸皮到他家中耗了两天,这才知道了你。你一定听韦一清说过我不近人情,是头倔驴,不要站起来,他说的没错,我就是头倔驴,只不过我从不为工资职称和子女就业发倔,能让我发倔的,只有文字了。” 马鸿陵不知说什么来宽慰一下这位老人,只能抱以真诚的眼神,认真的点着头。 贾丰年迟缓了一下,突然发问:“你知道金母文吗?” 马鸿陵连思考都不用,当即摇头。 贾丰年解释道:“中国的文字有很多种,金文、甲骨文、真草隶篆这些,但这些都是一种文字,相互有传承演化的关系,历史中还有很多没有流传下来的文字,比如西夏文。” 马鸿陵这时接了话:“西夏文我知道,每个字都是汉字部首构成的,看着很熟,但就是认不出来。” 贾丰年从包中取出黑石盘的照片:“还有些地方性的文字,蝌蚪文,女书,东巴文,都只是诞生了一段时间,却又消失了,又或是流传地域极小,没有影响力,而这张照片上的文字,却延用了四千多年,有人说是金文的始祖,但没有达成一致,所以暂称为金母文,学界猜测是夏朝诞生的文字,这说它是华夏文字始祖也不为过。” 马鸿陵疑惑道:“那怎么没有听说过呢?这应该是一个改写历史的重大发现啊!” 贾丰年叹道:“你知道,金文和甲骨文分别刻在青铜器上,或是骨头上,所以能保存至今,如果不是载体足够坚硬,可能早就消失了,我们今天也不能得知这两种文字了。而这金母文,就是因为会书写的人非常少,而材质往往是树叶麻帛,流传下来的也只有百余字,还不能当作文字进行定义,最多划到符号里,而这张照片上却足足有五百多个不一样的字,如果照片是真的,已经可以称其为文字了!甚至这些文字还能确证夏朝的存在,因为所有的夏朝遗址都没有文字类的器具出土,国际上也不公认夏朝的存在,所以这些文字对于每个中国人太重要了!” 马鸿陵接过照片,看着熟悉的花纹道:“贾老师,我看这都是雕刻的是圆形的花纹啊,难道也是文字?” 贾丰年指着花纹说:“这些花纹其实就是文字,只不过书写规则与普通汉字不同,古代行文,是从右向左竖写的,而金母文是从最中心开始写第一个字,顺时依次写完,而且要连笔不能断线,最难得的是,最后一个字写完要正好组成一个整圆,加上笔画繁琐,所以很多人当成了花纹装饰。” 马鸿陵细细从照片的中心看去,果然发现陀螺状排列的象花纹的文字,一圈圈放射开来,不由心中也是一震,问道:“那您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吗?” 贾丰年摇摇头:“我还不能破译,只认出了十几个字,有‘天、日、月、量、年’这类的,还有些开天地支的纪年,我估计和甲骨文上的内容相近,可能是一种祷词吧,但只是我的推测,你不用这样理解。” 马鸿陵又问:“这文字的年代能看出来么?” 贾丰年还是摇头:“如果真是金母文,那年代可远可近,远的可以到夏商,近的可以到元明,跨度四千年,而且其文不见正史,只能从野史和民间传说中揣测,金母文相传是大禹所创,是为祭祀天地神仙而作,后来的鬼谷子、东方朔等也擅长金母文,可是由于眼光局限,只把金母文当成祭祀专用文字,失去了民间传承,就基本荒废了,对了,明代的严嵩你知道吧?” 马鸿陵答道:“是大奸臣严嵩吗?” 贾丰年说:“是的,严嵩擅写青词,就是替皇帝写华丽文章,文藻优美,然后焚烧祭天,嘉靖帝偏爱青词,他的内阁大臣中一多半人擅写青词,最出名的当然是严嵩和严世番父子,由于写完就烧,所以没有留下字迹,连残片都没有。” 贾丰年又讲了关于青词的一个故事: 清末大乱中,一伙土匪盗掘了江西分宜的严嵩墓,后被江西督军李烈钧的一名团长拿下,审问时,这伙土匪也连呼冤枉,说只是盗了个严嵩墓,墓中连棺材也没有,严嵩尸骨卷在草席中,也只有零星几块,除了几篇文稿草纸,什么金银财宝也没发现。团长不信,你一伙土匪连事前摸底都没做足,就去刨坟,肯定是隐瞒值钱之物了,拷打之下,土匪交待,看乡间戏文,严嵩当过宰相,墓中肯定油水十足,这才起了歪心,没想墓中连块铜片子也没有。土匪不知严嵩死前早已被抄家,最后靠乞讨度日,哪里还有什么值钱东西,看土匪实在交待不出什么,于是团长将匪首砍头示众,匪众强逼从军。 第十八章 所谓培训 团长知道李烈钧性喜文史,就收拾了这些严嵩墓出土的文稿送到李烈钧处,李烈钧收到后,没有任何嘉奖,只是派人伤饬团长把刨开的墓整顿好,并把文稿带在身边,后辗转到重庆,抗日胜利后李烈钧去逝,后人度日艰难,拿出来看似不紧要的东西变卖,于是这些文稿几经流落,最后到了西北大学考古系,也就是贾丰年手中了。 听完故事,马鸿陵问:“这几篇文稿就是青词吧?” 贾丰年说:“也不全是,仅有两张,只是文字太少,流传中又有遗失,仅靠这两张残纸也无法辨识几个字,现在有了这照片上几百个金母文,再对照青词稿,肯定能破译出来,至少是一大部分。” 马鸿陵这下也开心道:“那先预祝贾老师破译成功,改写我们的历史!” 贾丰年又沉声说:“没有这么简单啊,只靠一张照片上的文字,哪怕全破译出来,也说明不了什么,必须要与出土实物相符,才经得起论证,所以我急忙赶来,就是想看看这东西啊!” 见马鸿陵面露难色,贾丰年又说:“如果非要用钱买,哪怕学校拨款不够,我倾家荡产也要买下来,我还有几个学生比较有钱,我再上门动员他们捐款,如果还不够,我再向中科院申报,只要属实,就给你的这位朋友国家级的荣誉奖励,相信能满足你的这位朋友吧?” 马鸿陵心中有些不忍,贾丰年的执着精神让自己真想和盘托出,可是有关爷爷的神秘经历,以及父亲对这件事的毅然阻止,让马鸿陵又无法实言相告,纠结过后,便狠下心来说:“贾老师,我不能再欺骗您了,这东西是我发现的,但不在我身边,另外,这里面还关系到我家祖辈的一些隐秘,我也正在追查,让我查清楚后,在不影响其他人的情况下,必然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待,甚至可以带您现场去看这件东西!” 贾丰年见马鸿陵说得恳切,便不再追问了,马鸿陵又喊上一瓶道光二十五,算是正式敬酒赔罪,二人说了些学校旧闻,以及北京逸事,贾丰年也没有了一贯的僵硬态度,说着些文字历史的研究现状,感慨着文化遗存的结局多半是一声叹息,酒入愁肠,更是动情难抑了。 马鸿陵正要转个话题,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便问贾丰年:“您知道赵如琢吗?” 贾丰年不胜酒力,脑子却不糊涂:“你是说赵砚磨啊!不是从学校调到承德文化馆了吗?当年我听过他的课,成了忘年交,把酒夜谈何等痛快!到了承德后还通了几年信,后来没了音讯,电报不回,挂号信也没退,后来打电话去文化馆,说是不知道这个人!” 一提故人,贾丰年的愁肠更甚,自饮下一杯后,又回忆起了当年和赵如琢的经历,自己如何借着赵如琢的帮助挤进考古队,探查了若干周秦汉墓,了解到第一手的古文字;而赵如琢又如何学习贾丰年的经验,各代纸张墨色一辩即准。回味二人过往,贾丰年的相惜之状,不胜言表。 酒后不能开车,马鸿陵拦了辆出租,扶着酒醉的贾丰年到了宾馆房间,马鸿陵沏上茶水,便关门离开了。到了工作室,给小措讲了贾丰年的话,小措听到后激动不已,不断强调这个大发现自己功不可没。 下午,马鸿陵在工作室召集员工开了两个头脑风暴会,一个是白酒新品策划,一个是水饺连锁店的商标。为酒厂策划新产品,这个事情已经困扰比较久了,白酒的激烈竞争已经很难再有创新,而这家酒厂远在甘肃,不是什么知名企业,要想争一点份额,只能剑走偏锋了。讨论中,马鸿陵想起为这家白酒做市场调研期间,走访经销商,河南平顶山的一个经销商说自己主营啤酒,到冬天捎带上白酒,也好平均一下生意。就着这个思路,马鸿陵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人们为什么夏天不喝白酒?第二,夏天真的没有人喝白酒吗?有了问题,讨论就热闹了。 “夏天热啊,喝啤酒比较爽快。” “白酒度数太高,刺激太大。” “白酒都主打文化,啤酒都主打豪气,夏天拖鞋光膀大裤衩的,谁有心听你讲文化。” “喝完白酒比较燥热,焦渴难受。” “夏天还是有人喝白酒的,我家对门的李老爷子,几十年天天半斤酒,啤的从来不喝。” “请了领导和重要客人,啤酒红酒不够档次,肯定要上白酒了。” “白酒也是一样礼品,谁送礼送啤酒啊!” “白酒是传统的,啤酒红酒是外来的,做好传统就能提升消费。” …… 东一句西一句的发言持续了一个小时,马鸿陵拍板说:“既然夏天白酒有市场,那我们就创立出一种夏天喝的白酒!我把创意和厂家沟通,这一周时间我们详细进行准备,下周开会就要讨论具体内容了,我负责新酒的名字和工艺特点,小措,你负责营销方案,玉蝶,你构思平面设计,野云,你负责酒瓶设计,下周再定。” 另一项讨论的内容是安徽一家水饺连锁店的商标设计,自从大娘水饺红了以后,许多餐饮业瞄准了水饺或馄饨市场,这家水饺中型连锁店起名小嫂子,和大娘也算是同一种品牌诉求吧。但是一个看似简单的商标却难住了大家,又要体现水饺这种产品,又要体现嫂子的关心这份情结,讨论了许久没有结果,这个说用一个大饺子,那个说画一碗饺子,谁也说服不了大家。马鸿陵想起贾丰年还在宾馆,就结束了会议,继续构想准备过两天再讨论。 来到宾馆,却发现贾丰年已经离开了,服务员转交了贾丰年留下的一封信,大意是自己来的唐突,请勿见怪,只是一心想研究出金母文的结果,若有发现立即通知自己,哪怕天涯海角旦夕便至。随信还附有五百元钱,看意思是付的房费和饭费。 马鸿陵看完信后默然站立,老一辈学人的气节精神今已不多见,也促使自己暗下决心,必须调查出这一段历史,只要不涉及到爷爷的重要隐私,将金母文公诸于世并得到认可,会使整个华夏文明的历史地位重新得到认定。 过了两天,马鸿陵应邀到昌平请参加了一个杂志社举办的研讨会,研讨会叫得很大气《中国中小企业应对行业危机专家研讨会》,这份杂志是一个老同学办的,此人名叫万青,大学毕业后和马鸿陵一样没有按部就班去银行上班,而是先一步到了北京,在一家财经杂志社打杂,摸清了门路,两年后自己扯了三个人,也弄了本《中国商业导读》的杂志,最初在香港注册,内地不能公开发行,所以经常举办些赴港培训交流维持生计,其实就是吃些购物团的回扣。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挂靠在国内一个大型商业协会下面,注册了各种手续,摇身一变成了正式出版物,有了半官方身份的万主编经常对编辑部的员工说:我们现在已经正式肩负起商业领域宣传阵地的重要职责。 和马鸿陵预料中的一样,与会的没有什么一线企业,多是各地中小工厂、超市和饭店的老板。从2000年起,中国刮起起了一股mba的风气,众多达官显贵以mba为荣,而紧跟时代的中小老板和官员们,没有这个时间和经费,却也要附庸,于是催生了若干打着名校mba的培训班,有的叫hmba,佯称高级工商管理硕士,有的叫amba,就是美国工商管理硕士,马鸿陵能猜到,这次研讨会的成员不会被万青放过,迟早都会被绑架成万青主办的bmba班的学员,b就是商标的缩写,bmba即品牌工商管理硕士,号称业界重要非常,世界范围认可等等,马鸿陵形容这个bmba只比克莱登大学的文凭硬一点,因为毕竟有个上课的形式。 本来万青的这类座谈研讨会马鸿陵是不愿意来的,无奈万青以同窗身份要挟,万青自己也说过:“虽然我的学生还没有大老板,但保不齐哪天成了大老板,你到时再想认识就晚了,另外,你也给他们好好培训一下,有些学生的说话作派我看着都寒心,能接受多少,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带着活马死马的逻辑,马鸿陵还是认真讲了一天商标、品牌、营销方面的课程,没有按通用的假冒美国教材上6s,5b,7m那种套路来,都是举实例说实话,倒也博得了参会人员的一致好评。培训完用餐并合影后,其中几位比较活跃的份子,就发出了作客的邀请,其中一个姓姜的黑脸汉子嗓门最大:“马老师还是抽时间到我们承德看看吧,从北京去也方便,要不这次马老师有时间我请您一起去承德,指导指导我们啊!” 马鸿陵从接过的名片中知道这个人叫姜军,在承德开了一家饮料厂,其实就是打着露露的擦边球,包装极似,因地方关系错综复杂,所以没有受到制约,这也是所谓的灯下黑吧。 第十九章 曦颜来京 马鸿陵有个原则,从不为生产假冒伪劣产品的企业服务,就想找个理由回绝,话到嘴边,又想起贾丰年说的赵如琢去了承德,不如留一线情面,有个本地人也好打听,便应承了下来,这下其他几人以为失了面子,便更急切的邀请起来,马鸿陵也一一笑着答应了,解释说因为有位故人失散在承德,刚刚得知音讯,去承德也能顺便查找。其他几人才稍作罢,又认真敲定了马鸿陵许下的日子,才略显放心了。其实马鸿陵很清楚,有时候发出邀请的人不一定真的欢迎你登门,那只是一种姿态罢了,既使真心受邀请登门了,对方也会请出当地的官员名流作陪,一来对客尊重,二来也向本地圈子表示自己交游广阔,连北京的专家老师都请来了。 姜军面上有光,便拍胸脯的说:“我姜军在承德土生土长四十多年,每个村有几条狗我都知道,马老师的事交给我,放心吧!” 结束了研讨会,与姜军说定了明天一起去承德。便到会务组办公室,接过万青塞的课时红包,车上还带着参会人赠送的土特产,返回了工作室,喊了小措和猫少下来,把土特产搬到楼上,除了厨房能做的,其他东西让小措给大家分配。工作室里因此引起了一阵喧嚷,笑声中争执不断,马鸿陵不得不从里间出来,处理猫少和野云为一条真龙香烟的分配纠纷。 笑闹之中,大家都没有发现大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齐眉的刘海下,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睛流露出如水温柔,乌黑的长发简单束起,却遮不住脸庞上白玉似的皮肤,让人不禁惊叹于她的淡雅灵秀。 当看清来人后,室内的笑声哑然停止,小措大喊了一声:“刘曦颜!” 刘曦颜也对小措抱以笑容,环顾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马鸿陵身上。 众人看看刘曦颜,又扭头看看马鸿陵,一时场面有点停滞,马鸿陵又惊又喜,快步走向门口,接过行李箱,把刘曦颜让了进来,刚刚停止的笑声又一次响起,不过这次不是为了争抢东西,而是欣喜加意外加八卦,总之工作室里沸腾了。 高玉蝶仗着自己是女人比较随意,一把挽住了刘曦颜的胳膊,上看下看,不停的发出啧啧声:“真是个大美人,难怪我们马老师整天魂不守舍的,应该的,应该的!” 穆野云也赞叹道:“春节前通电话的时候就觉得刘曦颜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孩,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境界,果然是秀外慧中!”一拍马鸿陵的肩膀“有眼光!” 猫少也凑热闹:“d囡仔真系好鬼靓啦!” 小措哈哈一笑:“曦颜同志风采更胜去年!” 马鸿陵心中既有三分紧张,又有七分高兴,想开口不觉结巴了一下,好在经常出入大场面,很快恢复了自如,在大厅的沙发上请刘曦颜坐了下来,问道:“曦颜,怎么来了北京?不告诉我一声?” 刘曦颜显然在众人的注视焦点下也不自在,羞涩的说:“我不是放了半年假吗,想去个安静的地方散散心,却想不到合适地方,还是妈妈告诉我,让我到北京看看,顺便,顺便也看看你、小措和大家。” 说完就打开行李包,取出一个大袋子,给众人分发礼物了,给高玉蝶了一把牛角梳,猫少和野云是两大包牦牛肉干,给了小措一支玉石烟嘴,也让小措给湘柚捎去一把牛角梳,众人道了谢,开始追问刘曦颜给马鸿陵准备了什么礼物。 刘曦颜从小挎包里摸出一个金属盒子,打开盒盖,一条绿松石佛珠手链便出现在黑丝绒衬底上,十四颗深蓝色的石珠润泽而不妖,每一颗的质地色泽、花纹和质地都相同,单单材质就足以达到绿松石的顶级――波斯级了。 在众人的鼓动下,刘曦颜也大大方方的替马鸿陵系上了手链,真切的说道:“我去了塔尔寺,请活佛念经加持过,这十四颗佛珠代表观音菩萨与众生同悲仰,取得十四种无畏功德,那些教义我也不懂,其实我想你戴上平安就好。” 众人又说了一些热闹话,大家本来就和刘曦颜联络过,见面更胜闻声,所以很快就熟络起来,刘曦颜的端庄秀丽,以及毫无心机的真诚感染了大家,没有多久,除了马鸿陵,其他人已经称呼刘曦颜为姐姐、曦颜姐、曦姐、颜姐种种不一而足,猫少还夸张的替马鸿陵不平:“原来仲叫刘曦颜阿嫂,宜家却要叫马鸿陵姐夫啦。” 很快就到下午,小措也把湘柚约上,众人去大慧寺路上寻了家常去的火锅店,非典时期的饭局是不坐包间的,但年轻人笑闹的气氛却少不了,众人纷纷构思在不久的将来,在马刘二人的婚礼上扮演什么角色,伴娘伴郎司机的职位均被抢光,猫少情急下讲普通话比较吃亏,讲广东话众人又装听不懂,慢了一拍只得了个花童的岗位。马鸿陵和刘曦颜坐在一起,在这种甜蜜的纷扰中,火锅也没有吃上几口,只觉得这样的氛围还有些虚幻,慢慢真实了才好。 饭后,大家仿佛这才清醒,有了默契,一个个主动离开,把买单和独处的机会留给了二人,马鸿陵结了帐,二人离开餐厅慢慢散步,手还是自然的挽在了一起。 正月里的北京,夜晚还是风大,好在刘曦颜生长在西宁,不惧北京的寒冷,而马鸿陵心中也热,两人从容依偎着行走,不象路上的其他人那么快速。二人分别把从西宁分别后的各种经历,细说了一次,刘曦颜是因公经历飞机失事,暂时不用上班闲在家中,经常有医疗队的遇难队友家属上门来哭诉,或是上级卫生局的什么领导来慰问,搞得十分繁琐,出来散心也是想躲避一阵。 马鸿陵讲了自己发现笔记后的经过,把所知道的爷爷的经历也详细回忆了一遍,直到今天又在昌平的研讨会上确定了去承德寻访赵如琢一事,刘曦颜很有兴趣,请求马鸿陵在方便的情况下,带着自己一同去承德。 马鸿陵又把父亲的阻止强调了一次,说继续调查可能有什么不好把握的风险,而刘曦颜还是坚持不渝,于是决定就由再加上小措一起去承德,有什么危险,就放弃调查。一路走着,把刘曦颜送到宾馆的房间,马鸿陵返回公寓,整理了第二天的行李和资料,便和刘曦颜互发短信,道了晚安,一睡到天亮。 七点钟,马鸿陵开车到宾馆,刘曦颜已经穿戴好在大堂中等候了,由于不知去几天,所以退了房带上行李,不一会小措也赶到宾馆,三人找地方吃了早饭,无非是炒肝油条豆腐脑家常早点,便向昌平汇合了姜军,又是互相介绍,马鸿陵只说刘曦颜是自己的助理,姜军一副笑眯眯的点头,含义就是我懂的。由于姜军是一个人开车来北京,小措就坐到姜军车上开路,马鸿陵和刘曦颜紧跟其后。 一辆帕萨特带着一辆大切诺基驶出昌平,穿过怀柔密云,向东北方向而去。 过密云时,刘曦颜看着车窗外的路牌笑着问:“北京的村子怎么都这样起名,田各庄,芦各庄,各是什么意思呢?” 马鸿陵也笑了起来:“这问题我当年来北京时也纳闷,问了很多人也有很多答案,有说各是虚字,纯粹土音好玩,有的说各是哥字,庞各庄就是以前有姓庞的哥儿几个最早建屋成村,还有的各是家的古音,田各庄就是田家庄,比如现在公认的古音最多的广东话,家字就发成嘎。” 刘曦颜叹道:“一个小小的字,就变迁了这么多啊,到今天反而成谜了。” 马鸿陵说:“是啊,比如西安的下马陵,是埋葬汉代大儒董仲舒的地方,就在城墙下碑林的旁边,白居易的琵琶行里不是有句‘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蛤蟆陵下住’么?长安城哪里有个蛤蟆陵,分明就是陕西话下马陵的音,白居易是河南人,而且两船在江面上也听不清楚,就记成蛤蟆陵了。” 刘曦颜又说:“幸亏地名没有改变,让后人得以改成本来面目,不知道我们要去寻找的那段历史,会不会已经写成定案,又或是荒寂无法考证恢复了。” 马鸿陵也无法正面回答:“我们尽力吧,有一线希望就去追查,不求改变历史,只要知道祖辈的经历,也就心满意足了。” 北京到承德不算远,二百公里出头,但是此时京承高速正在全线动工,所以101国道上车满为患,到中午才慢吞吞挤到滦平县的巴克什营镇,草草填了肚子,姜军连声抱歉,说是晚上在承德再设宴补偿。 饭后继续赶路,出镇不远便是金山岭长城,马鸿陵稍稍放慢了车速说:“这段长城是明代修的,主持修建的是一位武将,你一定知道,猜一猜是谁吧?” 刘曦颜想了想:“徐达?常遇春?袁崇焕?” 马鸿陵说:“是戚继光,这一段是防守要地,所以特别雄伟,不在八达岭之下。”看着刘曦颜眺望长城热切眼光又接道:“我们先去承德找到赵如琢,回来时再上去看,还要带你去八达岭,那里有一个怪坡,明明是下坡,车子反而向上走。” 刘曦颜非常识大体,温柔的点头:“先办正事,这些还有机会看的。” 一路上几乎都是互问互答,探讨着北京与河北的山川风土,以及美食景点,两人显然把这次出行当成了自驾游。 第二十章 初到承德 又和灰尘坑洼拼搏了三个小时,才驶进了承德市区,在市区前最后一个收费站又被拦下测温登记,车辆也被喷洒消毒液,姜军仗着脸熟上前准备说情放行,主持检查的防疫站副站长作了一副苦相,说道其他事情可以通融,现在疫情关天,还是认真测量登记消毒,自己的小姨子也是中午从北京回来,在这里查出发烧,一车人直接就送到了医院。 马鸿陵知道姜军的性子,请来的客人到了自己地面被盘查一番很是难堪,但控制非典确实是一等一的大事,就劝止了姜军,安心等候检查放行。 半小时后检查完毕继续前进,郊外宽阔无人的六车道马路两边,林立着崭新的市属部门办公楼,但进入老街便是一番窄小荒凉的光景,看着穿戴有些过时的人群在寒风中缩手行走,很难想象这里在五十年前还是一个省会建制的城市。其实在五十年前,除了京津沪广,其他省会也都差不多,就连当年察哈尔的省会张家口,今天也是只座大镇子的模样。 民国时的塞北四省,热河、察哈尔、绥远和宁夏,除了银川和归绥也就是呼和浩特,发展成了真正的省会得到充分建设,其他两市随着省份的革除,沦落成北方的普通县镇。当然,今天还有些旧省情结的人,上书呼吁重建这几省,包括早已撤销的西康省,甚至还多出一个清末短命三个月的淮海省,也加入了“复辟”大军,奔走呼号,仿佛建了省就人民意气风发,形势一片大好。 两辆车直接开到了宾馆院中,安排房间时,姜军给了小措一间房卡,却给了马鸿陵两间房的卡,意思是你自己看着住。马鸿陵笑笑,给了刘曦颜一张房卡,三人分别洗漱一下,就来到了宾馆的餐厅,姜军已经在包间内点好菜等候了,超大的二十人桌,只坐了十二三人,陪吃的也都是当地的要害人物,姜军一一介绍完毕,其中重点介绍了马鸿陵旁边就座的车立国,是现任承德市群艺馆的副馆长,是承德的老文化人了,以大老粗的语气说你们文化人坐在一起,正好多亲近亲近。 马鸿陵心中对姜军的评价提升了一个档次,不显山露水的安排着马鸿陵的查访,这比登门索问可要方便得多。 宾主双方都表达了祝酒辞,马鸿陵尤其赞美了承德的历史人文盛况,并对现代的经济发展表示了担忧和看法,比如市郊的开发区,和其他城市的开发区一模一样,没有主导产业,什么都往进装成了烩菜,反而失去了竞争力。席间有一位作陪的正好是招商局的副局长兼开发区的副主任,叫汪临海,四十不到一付踌躇满志的样子,当下就代表局长和开发区主任邀请马鸿陵一行作客,仿佛开发区和招商局是自家后院。其实招商局和开发区是合署办公的,两块牌子一套人马。这位汪副局长是从石家庄科委挂职来的,老家也在承德,开发区主任兼招商局长正好是他同学,挂职干部没有利害关系,做人处事轻松,很容易就以副职代正职行使一些不要紧的权力,一来在挂职期内做出成绩,回到省会也好荣升正处,二来也对家乡父老做些真事,所以较为焦急。 马鸿陵在征得姜军的同意后,商定了去开发区的大概时间,只说此次到承德一是到姜军的企业参观,二是寻访祖辈故人,一切听从姜军安排。对于姜军的企业席间人都熟悉非常,没有什么特别谈资,而对马鸿陵寻访故人一事都展示了浓厚兴趣,甚至有几位当场拍胸脯保证找到,只要在承德,活人见人,死人见墓,豪情和姜军当初在昌平一模一样。 马鸿陵先道了个谢,说道:“我要找的叫赵如琢,如果的如,琢磨的琢,是四十年代西北大学考古系毕业的,留校任教,估计在六十年代调到承德,按专业可能是文化馆或是文物局一类的单位吧,如果健在,今年也有八十多接近九十了。” 群艺馆的车立国先开口:“六十年代承德的文化事业单位可没有现在这么多,一个广电文体卫生教育委员会,再加上群艺馆和各乡镇的文化站,就差不多了,后来慢慢分出了文化局、文物局、教育局、广电局这些,你要找的人我还真没听说过,不过我想只要调进的是承德文化单位,就一定能找到,最迟后天就有结果!” 汪临海也在回忆:“承德还有一个避暑山庄管委会,是在文管所和旅游局的基础上成立的,也可能会在这里,避暑山庄管委会和我们开发区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太熟悉了,我在这方面打听打听。” 又一次举杯谢了承德众人,推辞了姜军安排的唱歌节目,约好明天去饮料厂参观,酒席也就散了,三人分别回到房间,马鸿陵强忍着头晕,给北京的野云打了个电话说些工作事情,正准备洗澡睡觉,刘曦颜敲门进来了,手里提着几个苹果和橙子,脸上冻得红扑扑的。 马鸿陵问:“你刚出去了?不是说好睡觉了么,万一出事情怎么得了!” 刘曦颜笑着摇摇头:“看你酒喝太多,想找几个水果给你,我去了餐厅,那里的水果已经不新鲜了,这才出去买了几个,不远,就在宾馆旁边。” 边说边坐在圈椅上,用新买的小刀削苹果皮,然后递给马鸿陵。 马鸿陵本想再批评两句,看着刘曦颜脸上冻出的红印,心下一软,接过苹果嚼了起来,酸甜的苹果下肚,刚才上涌的酒气已经消失大半了,伸手在刘曦颜脸上轻轻抚摸起来,刘曦颜闭上眼睛,胸膛随着喘息起伏,脸上的潮红瞬间代替了冻红。 半分钟后,马鸿陵放下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说是天晚了,赶快回房休息吧。 刘曦颜脸红到脖根,低下头,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嗯了一声:“晚安。”就快速开门出去了,忘记手中还拿着刀子,刀尖冲前,把一个巡夜的保安吓坏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刚要发声呼喊,看到刘曦颜进了隔壁的房间,便在走廊里观察了一阵才不太放心的离去。 早上八点,三人在姜军的陪同下吃了早饭便去饮料厂,厂子在承德北面,依山傍水,虽然冬天树木凋零,但总体环境很好,参观了厂房、仓库、化验、展厅等等,众人便在会议室落座,香烟水果一应俱全,不用说,还有各种自产的饮料。 姜军把饮料厂创立投产、经营状况以及市场问题一一做了介绍,又拿起桌上的产品说:“咱承认这种蓝罐的杏仁露确实是模仿的,可这红罐的花生露是咱自家产的,还有这核桃露,葵花籽露,也都是自己生产的。马老师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实说,其实这些都是花生浆做的底子,加了香精,真正的杏仁露我们早先上过,成本一罐要四块钱,市场零售得七块多,喝了都说好,可是根本没人买。” 马鸿陵向饮料厂的诸人先问了个好,便坦诚说道:“姜总,感谢你的直言相告,我也不妨直言说几句,虽然初来贵厂,但我敢断定三件事情:第一,你们现在的产品肯定是在乡县流通市场,一年里只旺中秋和春节两季;第二,肯定有模仿得更象的杏仁露产品,但你没有拿出来,否则企业平时靠什么生存;第三,这种果仁露市场已经不算朝阳了,大多集中在餐饮酒店和超市礼品,而这两个市场的进店费维护费太高,价格还不能上去,导致利润太低。” 姜军听完,停了三五秒钟,一拍大腿:“是这个理儿马老师!果然是专家,一说就中!我们现在也很为难,到底下一步怎么发展,没有方向啊。” 马鸿陵想了想措词:“我现在只能简单聊聊,都是些经验之谈,有帮助了就最好,我认为无论企业大小,必须要有自己的品牌产品,大企业做的是行业产品的代表,小企业做的是地方或特殊产品的代表,我们可以再打差异化,专门研发一种自己的专属产品,从名称口味包装上下功夫,初期只做一种渠道,不必全面开花,云南白药这么大的企业,上牙膏项目时也是从药店开始的,因为商超他们不熟啊,后来有了品牌影响,才通过招商进入了卖场终端。” 在马鸿陵的引导下,姜军和饮料厂的管理者们纷纷发言,就产品与市场创新各抒己见,虽然暂时还没有结果,但这种热烈的气氛让所有人感到充实和希望,姜军后来拍板,必须请马鸿陵的工作室对饮料厂进行整体策划,马鸿陵笑笑说:“我们合作也可以,不过有个前提,我服务的企业不允许有假冒产品,你看着办吧!” 姜军当时就站了起来:“马老师,我们心里也不愿意抄别人的,以前不是没办法嘛,现在有你的帮助,我还学人家做什么。”说完当场决定停止模仿杏仁露的生产,让车间和仓库统计存量,然后以废品价格卖掉没有用完的包装。 马鸿陵此时想起万青的话确有道理,真正一线大企业已经讲求秩序,没有太大提升空间了,反倒是这种游走在道德和法律边缘的企业最需要改变,只要企业的决策者不是一心游走法律边缘,而是有自主创新的想法,加上新颖的策划方案,成为品牌企业的机率非常之大,看来回京后得和万青好好沟通一下,他办的这种培训班还是多参加为好。 第二十一章 阴阳两隔 中午签订了这桩策划合约,在马鸿陵的坚持下,双方在厂里食堂简单庆祝了一番,姜军陪着便回到市里。早上接到开发区主任的电话邀请,商定下午去开发区走走,所以从饮料厂直接到了开发区,显然开发区的参观已经有了固定模式,在开发区主任李明伟的带领下,先乘中巴车转了区容,再进管委会大楼,一个办公室的小姑娘充当讲解员,讲解的也是老套路,上级领导的关怀照片,模型沙盘,部门分工,远期规划等等。 众人在会议室分宾主落座后,李明伟便代表开发区和招商局进行了欢迎发言,简单介绍了开发区的成立情况和相应数据,也就是占地多少亩,入驻多少家,利税多少元这些内容,然后就客气得请马鸿陵发表意见指导工作了。 马鸿陵连声说:“哪里,哪里,我也只能从自己的专业角度说点看法,供大家讨论批评。我认为,开发区和企业一样,但提供的产品绝不是土地,而是资源,一个促进入区企业赚钱的资源,但是靠什么赚到钱,各企业有各企业的想法,我们很难统一,否则又是计划经济了。比如河北廊坊的永清县,是华北石油的主产油区,每天有25万立方天然气可以便宜使用,于是县里成立的开发区就以燃气为主要资源,这下就把国家勒令停止的燃煤污染大户吸引来了,比如玻璃厂、陶瓷厂等等。” 李明伟打断了一下:“马老师,我们这里可是要啥没啥呀。” 马鸿陵接着说:“刚才我比的是一个硬资源,承德硬资源没有,软资源还是很丰厚啊!” 李明伟略一思索:“软资源?不就是旅游嘛,那也是景区管委会的事啊,不是我们经济开发区能做的。” 马鸿陵回答:“我指的软资源,还在旅游之上。”指了指会议室墙上挂的避暑山庄的风景画“比如承德号称避暑胜地,人们只想到了夏天来纳凉,但清凉也是一个大行业啊!有清凉功效的床上用品、饮料、中药、保健品,哪怕是滴眼液,风油精都行,不怕产品小,只要市场大,凡是和清凉降暑有关的产品,都可以容纳进来。” 李明伟的大脑迅速转动着,突然站起来:“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啊!枉费我们祖先这么好的软资源没有利用。” 姜军一听也心热了:“马老师,李主任,我能不能在开发区也搞个厂子,就生产马老师所说的清凉饮料啊!”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李明伟诚恳的说:“马老师,你也知道这种决策不是我们开发区能说了算的,必须拿到上级常委会上讨论,我这就动手写报告。不过,我郑重代表开发区聘请您成为我们的经济顾问,您一定要答应!” 今天两次的参观和座谈,让刘曦颜心中高兴之余,又有些隐隐担忧,马鸿陵的学识言谈以及专业深度太出众了,自己这样一个生长在大西北的普通护士,能否配得上,不由在心中画起了问号。 下午谈完时,聘书也已制作好了,李明伟和马鸿陵双手做了个一呈一收的样子,合影照像。晚上又是一顿酒宴,除了昨晚的几位老客外多了些新面孔,正饮酒时,隔壁包间的兄弟单位领导过来敬了个酒,说了些客气话,碍着有李明伟在,喝起酒来比昨晚含蓄了一些。 吃完饭后,李明伟先告辞,交待副主任汪临海好好招待,姜军主动要送李明伟出大门,看样子是去私下打探关于入驻的什么优惠政策。马鸿陵几人在汪临海的邀请下,又在宾馆的咖啡厅坐下聊天。没有几分钟,姜军举着电话进来,大声说:“马老师,你要打听的人有消息了。” 同时,汪临海的电话也响起,只见他接了电话后嗯哈了两句,便道谢谢挂上了,然后露出奇怪的笑容冲着姜军说:“刚才你接的也是车立国的电话?” 姜军一边点头一边笑骂:“这个车立国,总是一件事儿作几份人情,怪不得快五十了还挂在闲职上,不入领导法眼啊!” 汪临海也笑了几声,对马鸿陵说道:“还是我来说吧,毕竟我比姜军更熟悉体制里的情况,你要找的赵如琢是在承德,不过没在市区,在下面的平泉县,六二年调到文化馆,后来又转到避暑山庄文管所,八三年提前退休,今年也有87岁了,人还活着,可是……疯了,估计提前退休也是和精神有关。” 马鸿陵沉默了一会,说:“我明天去找找看吧,你能给我一个准确地址吗?” 汪姜二人都说要陪同一起去,被马鸿陵拦住了,二人也都精明,想了想可能赵马两家有什么祖辈私事要说,也就作罢了,姜军把详细地址抄给了马鸿陵,几人又聊了些闲话,就离开休息了。 转天起来,马鸿陵三人便向平泉县一路打听行进,眼看着驶出河北进了辽宁,总觉得不对,又下车多问了几次,都说没错,只能继续前行,好在不远处就有一个小路转回了河北,几经周折,终于找到这个名叫甜水洼子的村庄。甜水洼子处在一个干涸的川道中,前后都是平缓的山丘,后山青黑,前山棕黄,五六十户人家散落在这块狭小的平川上,房屋十分老旧,多是土坏木椽,窗户上糊着双层白纸,大红对联和福字显露着春节的气氛,偶尔有鸡声狗吠传来,要不是有两路高压电线从后山上越过,活脱脱一座解放前的山村。 三人在村口宽敞处停了车,取了水果烟酒点心拎在手里,看到有一个骑自行车的老人出来,马鸿陵便上前打听:“大爷,请问赵如琢赵家怎么走哇!” 老人下了车,看了看马鸿陵三人,皱眉奇怪的说:“你们是市里来的?这仨崽子这么快报丧了啊,不对,难道是小九儿?唉,你们往前走,最西头,屋里正吵架的就是老赵家。” 谢过老人,三人依言向西,最西边一座破败的院子里传来了阵阵吵闹,有男有女,语速也快又夹杂了土话,听不清楚。 三人走进院子,看到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正背着身子,在院中对着一棵榆树狠踢,穿戴不象村中青年,边踢边自语着哭腔:“让你们争,让你们争,爷爷都没了,还争!” 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屋里碗碎瓶摔的声音,三人僵立在院中,走也不是,问也不是。这时小伙子发现了三人,擦擦眼泪主动问道:“你们找谁啊?” 马鸿陵问道:“这里是赵如琢爷爷的家吗?” 小伙子了歪了歪头:“你们是文管所的?不是还没有给单位报丧吗?” 马鸿陵回答:“不是的,我是从西安来的,姓马,我爷爷和赵爷爷是故交,这次刚好到承德出差,来看看赵爷爷。” 小伙子一听便放声大哭:“我爷爷不在了!” 马鸿陵根据村中见闻,虽然已有了预计,但还是震惊了:“几时不在的?” 小伙子抽泣着回答:“前天晚上还吃了我煮的元霄,怎么说没就没了。” 马鸿陵没有作声,拍拍小伙子的胳膊,掀开棉门帘,走进正屋。正屋内没有摆放灵堂,不见遗像和香烛供品,迎面原本摆放八仙桌的位置,现在放着一块床板,上面躺着一具尸体,身盖一床旧被,面覆手绢,正是刚刚去逝的赵如琢。在一盏二十五瓦的白炽灯泡昏黄无力的映照下,把原本惨淡的场面衬托得更加凄凉。 堂屋里没有人,争吵声是从东房传出的,马鸿陵没有理会,放下手中的礼品,径直跪在遗体前,刘曦颜和小措也跟着跪了下来,伏地拜祭完毕,马鸿陵走到遗体前,又低头鞠了一躬,双手揭开手绢,一付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容出现在眼前,高高耸起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看上去极为消瘦,胡子和头发应该是不久前修剪过的,头上戴着常见蓝布帽子,身上没有层层寿衣,只是穿着普通的蓝布中山装,双眼微闭,眼角似乎还残留着泪痕。 盖上手绢,马鸿陵也是莫名悲痛,刘曦颜轻抚着马鸿陵的背以示安慰。小伙子也从院中走进堂屋,在马鸿陵三人拜祭完毕时,磕头答了谢,然后起身进入东房,不一会,东房里走出七八人,有男有女,大约在五十岁到六十岁间,应该是赵如琢的儿女媳婿。 年长的男人开口:“你们是我父亲朋友的后人,按说应当好好招待一下,但你们也看到了,这刚刚遇上丧事,真是不好意思了。” 另一个微胖的男人打量着三人的穿戴,又扫了一眼地上的礼品,跟着说:“就是就是,这么远来了也不容易,要不一会到县里,我招待你们,请问你们在哪里高就哇?我是乡文化站的站长,管我叫二叔就行。” 有个病容男人刍刍鼻子:“想不到还有人来找老爷子,你们看到这样子冷清也别挑理,这么多年不是我照顾着,恐怕老爷子撑不到今天。” 最后出来的黑胖女人一听不愿意了:“你是出钱了还是出力了?咱爸的退休工资每月都让你输光,想吃口肉还得去我那里。” 病容男人也不示弱:“你倒好,嫁出去三十里还整天回家蹭吃喝,你为了和妯娌比穿戴,磨着老爷子把退休费全给了你!你脖子上戴的金链子是你男人买的不成?!” 第二十二章 蹉跎岁月 年长的男人看看在外人面前不象话,就打断了二人:“你们别吵了,不嫌丢人我还嫌呢,是这,大侄子,今天我们几个要商量一下后事的办法,就不留你了,改天再来,咱们再叙吧。” 马鸿陵对于这种事也见过,说了几句节哀的话,掏出两千块钱交给年长男人,说是代爷爷和父亲表达一点哀思,其他人没有说什么,都眼睛带钩的看年长男人把钱揣进怀里。 马鸿陵又向赵如琢的遗体鞠了三躬,走出堂屋,外面的空气虽然寒冷,但透着清新。 那个小伙子也跟了出来,以示相送,刚到门口,方才村口骑车的老人也到了门外,并没有进来,把一兜香烛扔了进来,并对小伙子说:“小九儿,你爹和你叔不报丧,可我不能没有眼睛,不给单位报丧就罢了,本村人也不顾了,这是我给老赵叔备的香蜡,你回去点上。”说完扭头骑车就走。 小伙子低头拣起香烛,放在在门背后,继续送马鸿陵三人向村口走去,路上走得极慢,马鸿陵也从这个叫小九儿的小伙子口中,得知了赵如琢调到承德后一直到前天去逝间的大致情况。 一九六二年,在西北大学任教的赵如琢已经四十五岁,不知为什么婚后近二十年没有生育,因妻子出身成份不好,在学校里实在熬不下去,便主动申请调到偏远地方,恰好承德筹建文化馆,那时的文化馆还兼着文物保护陈列的工作,所以赵如琢带着妻子就迁到这里,远离了是非漩涡,虽然日子清苦,二人也落个自在。赵如琢的考古技艺师承伍泰西,大有青出于蓝之势,加上承德丰厚的历史遗藏,到承德没有四年,便完成了基本文物普查,主持发掘和考证了殷周以来各时期的文物或遗址,山戌、东胡、匈奴、乌桓、鲜卑、契丹、突厥、蒙古各民族遗存不一而足,尤其是对避暑山庄和外八庙的考察研究成果十分突出,使承德的文物事业得到高度认可。赵如琢也因此从文化馆调入了避暑山庄和外八庙文物管理所,更在1975年主持起草了《避暑山庄和外八庙整修工程第一个十年规划》,并通过国务院批准,使得避暑山庄和外八庙得以大规模整修。 规划实施不到五年,七十年代末,妻子染病而殁,赵如琢便渐渐举止行为异常,更有一天晚上在普陀宗乘之庙放了一把火,若不是发现及时被扑灭,这座号称小布达拉宫的建筑就会成为一堆灰烬。由于赵如琢前面立过大功,因为是精神失常的行为,便没有作什么处罚,文管所开出一纸病退就把赵如琢劝告回家休养,又派人到赵如琢在陕西汉中的老家走访,却只有几个远房亲戚,平日还对外吹嘘自家出了个大学问人,现在看到赵如琢病退将要回乡的,而且精神失常,谁也不愿意接收,于是文管所无奈之下,便由几个老人操持着在平泉县寻了一个年纪略小的寡妇,寡妇带着三男一女,日子过得艰难,也不挑人。赵如琢虽然时而发病,但平日里也和常人一样,不难服侍,因为高级职称的原因,除了发还的退休金外,每月还有一百多块的退休工资,这在当时比个县长的收入都要高,于是寡妇一家走出困境,全家也念了赵如琢几年好。 赵如琢因有文化,在这村中虽是外来落户,邻居家有个困难也经常出手相帮,那年月半袋棒子面儿都能活一家人,再加上替人写信念报,因此在村中倒也受着尊敬。只是经常半夜起来,满村转悠,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和念经一般,村人久了也习惯了,不当作是什么怪事。 好日子不留人,寡妇生活轻快了,但早年积劳犯下的病却一发不可收拾,九五年春天就去逝了,赵如琢失了老伴儿,半路儿女也没什么孝心,只算计着他的退休金,勉强跟着三儿子过活,每天只管两顿饭,其余花销一概没有。唯独外孙子小九却与赵如琢亲,经常从家里偷出吃食给赵如琢拿来,为此也没少挨母亲的打骂,后来小九去北京上了大学,也只能在放假回来多看几趟外公,这次寒假快到年关时,小九回来,用自己做家教挣的钱给外公买了新衣服和几样年货,给外公洗漱剪发修了胡须。过了正月十五,眼看要开学,便在前天又上门来买了元霄煮给赵如琢吃,不想噎住,脑梗一犯,当时就不行了。 小九自责心切,慌忙报告了一应长辈,三男一女携带配偶过来,草草将遗体移到堂屋,开始商量如何报丧,说白了,就是为着多向文管所要抚恤金想主意,几人决定好,不给个理想数目就抬着尸体上门去闹。此事说完,又接着为没到手抚恤金争执起来,小九又气又悲又悔,独自在院中踢树发泄,这才遇见了上门来的马鸿陵三人。 小措听完想骂,又觉得这几人是小九的长辈,骂轻了不解气,骂重了小九也不好看,于是咬牙恨恨的对着车旁的槐树捅了一拳,惊起了两只乌鸦,哀叫着斜飞向村后的青黑山峦,渐渐融于一色。 马鸿陵递了一张名片给小九:“从爷爷那里论起来,我就算是你的大哥吧,其实我爷爷前几年也不在了,我是最近看到他年轻时的日记,才知道他们二老有过交往,还共同进行了一次文物考察,但是具体情况也不清楚,所以想趁这次来承德的机会问问赵爷爷当年的具体考察情况,不想,唉,算了,这是我的电话,你到北京后我们经常联系。” 小措和刘曦颜也分别安慰了小九,就在三人刚刚上车要出发时,小九突然想到了什么,拉开车门说:“马大哥,我想起来了,爷爷有过很多手写的本子,我小时候看过,有他以前的工作记录,也不清楚是什么年代的,说不定有你们要找的考察内容,你们等一会,等我找给你。” 说完反身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你们来帮我一下,别从正门走,就在后院墙外等着,我给你们递出去,让他们看到了又会胡说要钱了。” 站在后院围墙外,还能听到屋内的争吵,三人等了五分钟,一个绿色的行李包被扔了出来,还挺有份量,马鸿陵和小措抬起来回到车上,和村西头站立的小九遥遥挥手告别,便返回市里。 路上三人都没有话,马鸿陵到了宾馆给姜军和汪临海分别打了电话,说是找到人了,但刚刚去逝,并说晚上在宾馆餐厅准备了酒宴,答谢汪临海、姜军和车立国等人。三人忙说晚上肯定来,但绝对不能让马鸿陵安排,哪有客人请主人的道理,马鸿陵迫不得已,搬出代表爷爷答谢的态度,三人才作罢。 晚上饭中,马鸿陵讲了寻人遇到的变故,桌上唏嘘一片,尤其车立国洒泪不止,提议为赵如琢酹酒遥祭,众人便齐举酒杯,默祝了一番赵老先生走好的话语。马鸿陵又劝阻了三人前去吊唁的打算,还反对汪临海和姜军提议的为赵如琢募捐或是争取增加抚恤的想法,并让车立国转告文管所领导,明天最好出几天差,这种儿女给得再多抚恤也是白搭。看着姜军等人想表达一份追思却又无从下手的样子,马鸿陵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说起赵如琢的外孙子小九,品行不错,对爷爷关爱有加,现在北京上学,如果回到承德,在工作上请三人照顾照顾就好,用这种变通方式,也算是了了一份对赵如琢的敬意,三人齐声应承了下来。 马鸿陵又是一轮敬酒,今晚没有了商业谈判和领导作陪,几人胸中抑郁,都放开酒量,刘曦颜关切地看着马鸿陵一杯杯饮酒,心疼不已,知道他难过,也不好阻止,只能豁出女儿家的薄面,抢过酒瓶为众人斟酒,每到马鸿陵面前总中少上几许,众人看出也不说破,马鸿陵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总之来酒必干,大醉而归。 刘曦颜和小措把昏沉沉的马鸿陵架到房中,脱下马鸿陵的鞋袜,盖上被子,在床头放好矿泉水,又留了纸条在床边,便和小措离开了房间,小措也快醉得不行了,回屋倒头便睡,刘曦颜却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一面担心马鸿陵的身体,留意着隔壁的动静;一面又想着在赵家看到的一幕幕,昏沉沉的在胡思乱想。 晚上,马鸿陵作了一个梦,梦见年轻时的爷爷骑马行在湖边,冬春之交,岸边只有一点嫩绿,雪山倒映在碧蓝的湖水中,阳光洒遍大地,突然一架飞机从空而降,直接坠进湖里,激起若大浪花,爷爷策马奔到湖边,正要下水救人,飞机却缓缓下沉,整排的窗户里只有一个人在拍打呼救,却是赵如琢死时的面孔。 马鸿陵惊醒,舒缓了一下情绪,焦渴难忍,正要找水,发现了床上柜上的纸条,隽秀的字迹写着:醒来后快喝水,实在难受得话,就给隔壁打电话,我过来照顾你。 马鸿陵会心一笑,看了看表,两点多钟,估计刘曦颜睡着了,便没有打电话,喝完一杯水,到卫生间冲了个澡,刚刚躺下,房间的电话响了,寂静的夜晚铃声比较刺耳,电话那端传来刘曦颜轻柔的声音:“听你房间有动静,猜着你醒了,难受不呢,我过来帮你倒茶削水果吧?” 马鸿陵连声说:“没事,没事,已经缓过来了,你快休息吧,明天还要返回北京呢。” 第二十三章 汉中一夜 劝了刘曦颜,自己反倒睡不着了,于是坐起来,打开所有的灯光,扯过小九扔出的绿色旅行包,从一堆旧得发黄的手稿中翻找起来,几十本手稿有薄有厚,都是考古的论文和笔记,名字多如《承德匈奴遗迹考辩》、《热河西周铜器分布》和《热河地域新石器时期红山文化与燕山文化溯源》等等,有一本笔记显得更加古旧,黑色的牛皮封面,与爷爷留下的那本样式相同,扉页上写着‘川康边疆秦汉遗址考察札记民国二十六年赵砚磨’。 就是这本!马鸿陵稳了稳心神,打开了这本札记,赵如琢的字体比较含蓄,正规而圆润,不似爷爷那样转折开合,前面写的都是辅助伍泰西一起研究徐福墓出土的竹简帛书,并在得到杨虎城的支持下,积极准备,并跟随马丙笃来到长安县的靶场营地,进行训练,即将踏上考察征途。 虽然文中是以赵如琢的角度来记述的那段历史,但从中马鸿陵可以在看到爷爷当年的身影…… 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十七日,是难得的癸卯月癸卯日,川康边疆考察队启程了,川陕公路已经全线贯通,马丙笃和伍泰西商定,从西安乘卡车到成都,先访邓锡猴,再经雅安,雇佣马帮走到西康省府康定,只要取得刘文辉的实际支持,考察一事便成功一半了。 从孙蔚如处借来的三部卡车满载物资,其中一部支上帐蓬,所有马丙笃从一营挑出来的特遣队员坐在里面。 马丙笃和小道士乘第一辆,拉着队员前面开路,伍泰西和赵如琢坐第二辆,曹证和迷糊押着第三辆车,上车前马丙笃又训了话,交待了坐车行军要点,并一再强调不可轻动武器,服从命令,众人都是老兵混子了,知道在后方地区妄动武器的轻重,马丙笃喊了一声唱军歌,靶场间便响起了‘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壮士矢精忠’的歌声,二十人唱得颇有气势,唱完后鱼贯登车,临出发前,马丙笃又给了看门的汪老汉两块大洋,以示表彰,并说出发后执行军务不回来了,警察局也将收回靶场,房间内多余的被褥和吃食也都送给汪老汉,把个汪老汉感激的直念弥陀,后来凭着前后得的四块银元和一堆吃食铺盖,汪老汉还寻下个逃难到西安的河南婆娘,老两口一起看门,也算是安度了晚安。 车队离开长安县,经户县、周至县便到了新开通的川陕公路秦岭山口,九十公里尽是关中膏腴之地,康庄大路两侧村庄众多,每过集镇时,总有一帮光屁股小孩儿对着车队扔石子儿为乐,众人也不在意,更没有去吓唬,倒是伍泰西和赵如琢对这么多不能上学的孩子感叹了几声,后面见得多了也就不以为然了。 出周至县不久,便折向南,来到秦岭骆峪,便是川陕公路秦岭段的起点,说是公路,其实是借着古傥骆道的基础拓宽修整而来的,垫土铺石,勉强供卡车通行,险峻处轻易不得会车。 民国二十三年,蒋介石有感东北局势崩坏,战事若起则京沪杭无险可守,便用了些心,经营起西南,电令川、黔、湘、鄂、陕五省,限在半年内完成联络公路,主要是为大后方四川修路,川陕公路便在此时动工,按军用急造标准算是粗通,若遇雨雪天气也只能时断时通。 三月中旬的秦岭已经由黄转绿,虽说不上枝繁叶茂,却也是春意盎然,公路逆着黑河急转直上,后车厢里一路上又笑又吹的队员们开始晕车了,有一个就有两个,进山不到五十里,便晕倒了一车人,马丙笃无奈,只能在山间找个宽敞处停车休息,后面车上的伍泰西还好,赵如琢却晕得不行,马丙笃从路边折了一把刚发芽的艾草,让赵如琢嚼下去,赵如琢迟疑着慢慢嚼了半根,一股浓重的苦涩加上腥味涌上来,不由又大吐了一阵,正想指责马丙笃作弄人,又觉精神好转,指责变作了道谢,对医药传家的马丙笃也不以单纯的军官来看了。其他队员也学着嚼了艾草,都在闹过一阵后有所恢复,司机趁机检查了车上的油水轮胎,考察队又登车赶路了。 在山中小城佛坪休息一晚,听了整夜的猿啼熊吼,第二天一路下山,中午前出了傥河口,便是汉中平原了,这里时令较关中平原为早,金黄的油菜花铺天盖地怒放,蜂蝶飞舞,汉江上渔船交错,一派江南春望的景致。下午进汉中城前,马丙笃下令在汉江边擦洗车辆,整理军容。车洗好后,马丙笃让其他人原地休整,带上小道士驾上车,一路打听了汉中驻军――同是十七路军的一二二师五团所在地寻上门来。 五团团长张宣武是个河南汉子,早年在开封的留洋预备学校攻读,未及毕业便投身军旅,北洋时期就在冯玉祥西北军中,从列兵做起,靠着战功步步上升,虽不能说青云直上,却也是十分的稳健,在西北军中素以攻守兼备、多谋善阵著称,此时即将升任新组建的三六四旅少将旅长,因此满面红光,对待马丙笃的到来千分的热情,待还了军礼,看了马丙笃持的十七路军开的特遣队公文,便扯着马丙笃的胳膊说:“马老弟方抵汉中便来五团,是给我老张的天大面子,待我整酒与老弟洗尘!” 随即悄声问道:“老弟此去川康,是代表臣公与邓刘二人有紧要军务措商吧?老兄省得关节,不该问的不会问。” 马丙笃也谦笑答谢:“承蒙张团座看得起,卑职敢不从命!此次确实只是带着考察队赴川康,路过贵境,现在人车均在城外等候,烦劳长官安顿个饭伙,晚上有个住处就行,明日早起还得赶路啊,多有叨扰。” 张宣武也不在意考察是真是假,总之认真款待没有错,加上听说西北大学的泰斗伍泰西也在考察队中,慌忙整理军装,命人在拜将台左近的临江楼订了雅间,又吩咐副官安排伙房为队员备足酒肉晚饭,以及夜间的住宿,便与马丙笃同去城外江边迎接伍泰西一行了。 张宣武没有带随从,亲自开着一辆从市府借来的福特轿车,带上马丙笃出城来到江边,离车队休息之处还有五六十米,张宣武便下车,再次整好军容,快步在前走向众人,来到跟前,抬手还了队员们的敬礼,又向着众人抱拳打问:“哪位是伍先生?” 伍泰西正在江边独步寻诗,听到询问便转身走过来,看得张宣武身后的马丙笃微笑点头,知道是汉中军界长官来欢迎自己了。 这也是民国一代尊师重道的常理,尤其投笔从戎的军人,任你官至将帅总督一省,遇到文人宗师必当倒履相迎,如若怠慢,轻则好事者一篇文章臭名扫地,重则吃了上峰挂落,丢官卸职也不一定。有时文人撰文彰显该员几句,便是得到宗师指点,处处以其学生晚辈自居,更有甚者,花重金去向宗师求一篇学术方面的骂己文,得此文后急忙发表,壮文情而减匪气,所以无论内心如何去想,面上功夫必须做足。看来张宣武深谙此道,不带随从只身前往,执晚生之礼,做了一出十里郊迎的场面。 二人在马丙笃的引荐下相见,张宣武脱下军帽鞠躬深行一礼,旋即侧身站过,以示不会接受的伍泰西还礼,伍泰西也就没有再行礼,又向张宣武引荐了赵如琢,二人互行问候,寒喧几句便登车进城。 车队开到军营,早有副官接过队员一行自去安排,张宣武带着马丙笃和伍泰西师生,向临江楼而来。 临江楼位于拜将台和汉江之间,三楼的歇山式阁楼,飞檐高高挑出,据张宣武说,此处是韩信拜将后刘邦所赐的将军府遗址,后几经荒废,被人买下建起幢酒楼,成为汉中城内的一处胜景,拾级登楼,南边窗外即是渺渺汉江,而韩信拜将台也在北侧一箭之望,故登临此处者,多起了江山如画、凭吊思故的悠情。 楼上也裱有士绅名流的思古之作,这个写‘不知明哲重防身’,那个书‘落得鸟尽折良弓’,多是酒后挥洒的草书,一个个直把韩信比自己,有怀才不遇的,有迁谪外放的,也有潦倒经纶的,借着两千年前的一段憾事,诉诉自己的苦处。 上楼来,张宣武肃手延请伍泰西进屋坐了主位,自己在下首相陪,又大大方方的招呼了马赵二人落座,并无其他陪客。 张宣武端茶润了一润嗓子,开口道:“先生一路舟车劳顿,宣武暗度先生不喜繁杂,便擅作主张,未请汉中名流相陪,万望先生恕宣武不敬之过。” 伍泰西也谦让道:“本是途地贵地,叨顿便饭,有八尺容榻之地已不自胜,今承蒙盛情,又恐耽搁了紧要军务,实是吾之罪矣!” 第二十四章 路断棋盘 张宣武赶快表明自己曾经投笔的经历:“先生千万不可如此,宣武自幼也是读过书的,看山河破碎,列强外侮,遂立志从军,跟了冯大帅南征北战,多年却不敢忘记师训,每有闲暇即到文人聚处,艺拙不敢献丑,只图多听多记,便是幸事!” 这话正骚到伍泰西痒处,平日伍泰西对中下级军人却而远之,自古兵匪不分,有礼也难讲,但今日遇到张宣武这位于国难之际投笔从戎,却不忘根本的军官,自是满意之至,热切地问道:“张团长可有表字?” 张宣武喜出望外,若得此泰斗以表字称自己,却与官称大大的不同,显然已经得到了伍泰西的认可,便积极说道:“恩师赐字崇文。” 马丙笃也凑了个趣:“伍先生,我可知道,张团长不日将荣升少将旅长,军委会的晋令已经下来了,我在西安便有耳闻,张旅长极有可能率部出汉中赴抗日前线!” 伍泰西哈哈大笑:“宣武崇文,崇文宣武,文武之道,触类相通,吾当敬崇文将军三杯,以壮抗日行色!” 酒宴在尊师敬贤中拉开序幕,席间又说了汉中风物、抗日救国等一应话语,看伍泰西酒至酣处,张宣武便让掌柜排出笔墨,向伍泰西求字,伍泰西略一沉吟,提起斗笔,在四尺生宣上写下‘敢做青天一丈夫’七个大字,笔墨淋漓,气势不凡,张宣武抚手赞叹,稍干后接过字,小心收起。掌柜的也机灵,趁机也上前索字,伍泰西谢过掌柜奉菜侍候,也写下了‘张良未遇韩信贫,刘项存亡在两臣’。 酒后张宣武送三人到了旅馆,遂告辞离开,三人两天车程下来没有好好休息,此时酒意困意一起上涌,各自睡去。 天未亮时,马丙笃醒来,看了表不到六点,起床活动了一下,检查了枪支公文完好无缺,便去水房洗漱,遇到了更早起的赵如琢,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一并收拾了去请伍泰西,伍泰西到底是将入老年,不胜酒力,睡得颇深,但心中也惦记着赶路,一呼即醒。三人正吃早餐,张宣武的副官赶来,说是凌晨时分接到军报,广元方向出了匪患,张团长亲率两营人增援平剿去了,临行前命我相送,途中很可能还会在川陕交界的棋盘关与张团长相见。 三人与张宣武不及相别颇具遗憾,好在前途还有再遇的可能,便随副官一起回到军营,马丙笃点视车辆人员,向广元而来。 一路沿汉水向西,过了勉县定军山后便是山区,地势增高,队员们有了昨天晕车的经历,今天好了很多,在宁强县的一处车马店吃了午饭再出发,山势忽然增陡,一阵阵盘旋爬高,眼看前路豁然开朗,再无大的山峦挡路,山下便是棋盘关了,听得有零星枪声传来,马丙笃停车,下令进入战时行军状态,枪支上膛,每车后厢也配备四名队员看守物资,交待司机遇到交火不可停留,必须直冲到安全地带,听到命令才能停车,队员们都是从军阀内战的血肉堆里爬出来的,这种剿匪场面实在算不得什么,但长官有令,也打起精神,据枪虚瞄着四外树丛,一路平安抵达了棋盘关。 棋盘关扼守川陕命脉,古时便是蜀道上的大驿,褒斜、金牛、傥骆、子午诸道汇集于此,十分繁华,自宋以后此处也设有税关,征收税厘,多年的太平让人疏惫,此时频传枪响,令这千年古驿蒙上浓重的不安。 车队在棋盘关外无法通过,前面已经有十余辆车在等候,人员车马概不放行,马丙笃下车来到最前方,一个值守的小兵看到中校军衔的马丙笃后,立即落枪平胸敬礼,告诉马丙笃前方正在搜索余匪,暂不能放行,马丙笃问起指挥剿匪的是不是张宣武,小兵看马丙笃与张宣武熟悉,便大着胆子点头称是,并说自己随张团座在天亮时分赶到这里,营长已经带兵上山搜索了,张团座就在关楼中指挥,若想见自己就去引路,并问了马丙笃姓氏官职。 小兵带着马丙笃来到关楼下,通传了上去,不到半分钟,张宣武便哈哈笑着从城楼上下来,连称恕罪,说自己刚刚布防完毕展开搜索,打了个盹,老弟就来了。 喊了随军参谋安排车队当晚就在棋盘关城楼内休息,马丙笃看城楼里房间不够,便命曹证在瓮城中找块平地,支起帐蓬,考察队只在张宣武军中搭个伙,军事行动期间不能饮酒,所以晚饭吃得干脆。饭后安顿了伍泰西在城楼内一间屋子休息,马丙笃便来到指挥室,询问起作战起因和经过,以及前路是否畅通。听了张宣武一番介绍,原来这起匪患,正是因为这刚刚通车的川陕公路而起。 自民国二十三年,川陕公路动工以来,川陕两省负担甚巨,尤以四川民役难支,皆因川军多年内战穷兵黩武,寅吃卯粮,在本就极重的税赋上再进行义务征工筑路,惹得民怨肆起,时有罢工罢役的现象。民国二十五年,川北地区的红灯教趁势煽动作乱,拥众数千人,不满政府修路,奋而抗争,曾一度啸聚县镇,焚烧车辆公物,截夺工粮,后被邓锡候弹压下去,起事教众大部逃散,为首的川北红灯教首领半天红和其女红凤兰带领残部百余人,向北逃窜,便在这两省交界的棋盘关一带劫掠商旅,前天下午半天红和红凤兰带人抢了广元公署主任回乡省亲的老娘,老太太受到惊吓当时急心病一犯就死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川陕两省驻军大动,把周围封锁得铁桶一样。 今天上午,半天红带领小股匪众欲分兵逃窜,引开围捕,好让其女红凤兰和残匪大部逃脱,被张宣武识破,只派一连遥遥跟踪,大部缩小围剿圈,半天红无奈又拼死杀回,血战几场,中弹被擒,不过这几下冲撞也使得包围圈几近分崩,红凤兰和一部残匪逃脱,马丙笃到达棋盘关时,搜山仍未停止,只不过日渐西斜,到了晚上恐怕红凤兰就能逃出生天了。 张宣武是想毕其功于一役,虽然匪首被缚,但仍未全数擒获,假以时日又会是一股悍匪,再想平息就难了。 马丙笃听完,心知这根本不算什么匪患,说到底是官逼民反,只能抚不能剿,传言几千土匪,其实多是老弱妇孺,加上地方官员怕事担责,百人说成千人的例子也是有的。出了指挥室,来到关楼上,望着一周的青山隐隐,天光恻恻,不知这场风波又有多少人头不保,说不出的悲凉。 红凤兰并没有躲远,就在关楼外的山坡上潜伏。起事前她和父亲也只是大巴山中的猎户,早年丧母,因无男孩,父亲便传授枪法弓箭,红凤兰十四五岁时就能只身打猎,大巴山上活物不少,父女隔几日上山,便能带回来些黄羊野鸡,挑到场坝上换了盐米油布,虽无多少余钱,却也能安然度日。后来川军内战加剧,盘剥重税之下川北百姓几无活路,红凤兰和父亲的日子也更难过,每每打下猎物被税丁强索,十不存七,好在山中有松橡果木聊充食物。 直到一天逢集,父女二人再去朝天坝中变卖猎物,遇到一伙公路督办人员,强征了十几个民伕,连串绑起欲解送到川陕公路工地上交割,其中竟有红凤兰的舅舅。半天红虽丧妻已久,对这年纪幼小的内弟却十分疼爱,但有余货也是全力周济,还琢磨着闹腾完修路便给内弟说一门亲事,也能了了亡妻的心愿。 不想在这里遇到被绑的内弟,于是上前与督办头目好言相求,把这几天的猎物山货一并献上,只说其家有母亲体弱年高,乞求放归尽孝。这小头目本就是广元城里川北公署主任的拐弯外甥,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平日在川北几县也是个没出息的地痞,求通了门路,借着修路的机会便一力承担了义务征工督办的职务,有了官命更加横行乡里,遇到不会孝敬的便强拉了去工地,非但不给工钱,连饭也只管一顿,工地上每日都有死伤,断臂残肢惨不忍睹。 要说放在平日,拿了这些山货狐皮,小头目也就嚷嚷几声放人回家,可今天偏巧喝多了酒,让手下接了货物眼睛却直往红凤兰身上瞄,借着酒劲动手动脚,看红凤兰羞着脸躲闪,色胆更壮,嘴上胡说着用红凤兰交换便可。这下就惹烦了半天红,这大巴山中民风彪悍,半天红又是一身功夫,原本也是个不安份的,自从有了妻女还收敛许多,现在看到内弟未救成,又祸及女儿,不由怒从心生,便跨步上前,一把捏起头目的脖子,向旁边的大树掼去,也是这头目该死,偏巧脚下一绊,错过树身,脑袋直直撞在巨石上,胡蹬几下腿就断了气。 第二十五章 孤身救父 经过短暂的沉静后便炸了营,“杀人啦!抓人呀!造反啦!’喊声乱起,七八个跟随征工的地痞涌上来要拿人,半天红杀了人心中惊慌,拳脚不整,吃了几下亏,红凤兰看到父亲倒地,急红了眼,用钢叉直接捅穿了一个,半天红此时也恢复了神智,使出力气,与众地痞周旋起来。十几个被绑的民伕解脱了绳子,中间有几个血气方刚的也拣了木棒石头加入战团,众地痞欺负老弱还行,遇到真章拼命哪里是对手,一场混战下来,死了四个,逃了一个,还有两个也是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 见事情大发,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跑得一干二净,十几个人却没有逃,征伕时都登名造册,此时打死官差,不啻于造反,心中个个后怕,更有几个胆小的没有动手,怕受了连累,哭出声来。 倒是红凤兰的舅舅最先有了计较:“姐夫,几位哥子,事情因我而起,你们把我绑了见官,就没得事情喽。” 半天红摇头说:“幺弟,就是绑我也不能交出你,我不能对不起你姐姐啊!” 民伕里有一个经常看说书的此时动了心思,对半天红说:“大哥,交出哪个我们一样都跑不脱,这七条命不是一个人能顶起的,这狗世道不让人活,哥子们不如上山,当个棒老二还安逸些!” 众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一条路了。于是一伙人分别回家带了妻子老母,在官府反应过来前逃到了大巴山深处的迷雾岩建了营寨,从此落草为寇,劫些富户行商,由于大巴山在川陕交界,迷雾岩又曲折难行,所以当地团练进山胡放了几枪便回来交了差,说是虽斩获甚众,但匪性狡猾,一时不能扑灭。 当时川北一带红灯教火焰方炽,就有人上门相劝入教,说一教中人同气连枝,但有劫难不会坐视,说完实在的,又宣扬了些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神秘与法力,许了半天红香堂首领一职。半天红其实不信什么红灯教,画符、念咒、练法水样样不理,把红灯教的口号‘杀洋人、杀贪官、打富济贫’改成了‘毁公路、杀贪官、打富济贫’,在川陕一带立下身来,聚了三四百人,都是因修路或抗捐托儿带女逃上山的穷苦百姓,劫些官商银粮和筑路物资,犯案不少,可是几乎不伤人命,所以汉中广元两地政府也就睁眼闭眼的不太多问,倒也安生了半年。 前天下午,半天红和红凤兰带人抢了三辆马车,不巧其中正有广元公署主任的七十老母,虽然没有动武,但老太太听到两声枪响和护院的一声“不得了喽!棒老二来喽!”真就心疾突发而死。 这下广元方面向汉中发来电报,许下两万大洋求半天红的人头,汉中也派出驻军,两省兵马将迷雾岩围得水泄不通,半天红看大势难挡,而寨中老弱人多,无法逃亡,便寻思只身犯险,带领女儿和百十个精壮去两省交界的大驿棋盘关打出名号作案,然后向西北甘川交界逃窜,吸引追兵,以解迷雾岩之围。不料赶了一夜山路,清晨摸到棋盘关时,迎面碰上刚刚抵达的张宣武,遭遇之下,场面就失去了控制,张宣武的手下虽说不上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但到底正规军不是山民出身的土匪能比的,几轮枪响后,半天红见势不妙,便率众撤回山中,却被张宣武发现战机,指挥一部大胆穿插,隔断了父女二人,才有了半天红去而复返,中弹被捉的结局。 红凤兰和舅舅带着十几个人趁着夜色逃出张宣武的包围,在一处山坳里休整,半天红失陷,大伙惊息不定。红凤兰说此时迷雾岩之围估计已解,让舅舅带着大伙回寨,看局势决定是迁是留,自己再摸黑去救父亲,舅舅等人苦劝未果,便洒泪而别。 红凤兰仗着身轻体健,自小熟知山林,穿谷越溪如平地一般,并在途中打晕了一个搜山迷路的小兵,剥下军衣来换上,潜回到棋盘关外的树林中,观望一阵后,猜测着父亲定是被关押在瓮城内,只等夜色再深就混进去营救。 赵如琢服侍伍泰西躺下,自觉没有倦意,便踱出屋子,来到关头透气,看到了正在抚堞远望的马丙笃,便走了过来,也轻抚着斑驳苔迹。 马丙笃先开言:“砚磨,我从军以来,虽多在军部,但也参加过几次剿匪,自民国十八年春,河南水旱迭起,饥荒连岁,无数河南人扶老携幼西逃入陕,只靠树皮草根果腹,饥民过洛阳后到了豫陕交界的灵宝一带,此处地荒物贫,连树皮都被前人搜刮一空,以致易子相食每日发生,饥民吃无可吃,遂酿成暴动,但规模均小,稍起即被扑灭。 到了民国二十三年,灾情更甚,饥民中聚出几股人马抢劫沿途大户,再将粮食分发给饥民,其势越滚越大,每一股都裹挟了几万老弱,向陕西而来。我受杨主任委派,跟随部队前出潼关,意在平息匪乱,阻止饥民入陕,当时陕西虽无大灾,但也无力供养这百万饥民,尽放入陕势必引发大乱。” 赵如琢听到这话,不由皱了眉头:“至信,你莫不是对平民开了枪?!他们可都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啊!” 马丙笃摇摇头,叹息道:“杨主任严令部队不许向饥民开枪,只问匪首,并调派车马,饬伤关中各县组织粮食,源源向潼关运来,以解燃眉之急,要知道潼关城下至洛阳五百里间,已有饥民近百万,尚有各处饥民正往陕西而来,人数亦不在百万之下。” 赵如琢也唉道:“河南无岁不灾,无灾不重,饥荒至此,苍天不公啊,杨主任虽有救人之意,运粮而来也只是杯水车薪,我当时虽在汉中念中学,对此也有耳闻。” 马丙笃回忆:“我随几个营的部队分进出击,两天不到便把几股暴民平息,除了走火响了一枪,竟是一弹未发,便活捉了几个暴民首领,根据杨主任命令,不问协从,便押着这几个人到潼关城外前进行公审,审后立行枪决。”说到这里,马丙笃抚摸女墙的手有些颤抖“这哪里是暴民,抢来的粮食都给了妇孺,自己只是吃些观音土,一个个饿的躺在那里等着被告我们活捉,公审那天,城楼外黑压压挤满了饥民,根本望不到边,见饥民突然增多,我们恐有大变,机枪手拉栓上膛,只待上官发令便扣扳机。饥民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跪’,无边的人潮依次跪地,至少二十万人那!砚磨!二十几万的饥民静静跪下,只有十几个婴孩无力啼哭……” 赵如琢听得眼圈发红,声音发颤:“至信,万不可开枪!万不可开枪!”然后咬着牙关,仿佛自己的话能够改事发变当日的情景。 马丙笃又说道:“当时坐镇潼关的是时任四十九旅的旅长冯钦哉,冯旅长也不敢作主,是杀是放,便致电杨主任请示,后来我回军部才得知,杨主任接电报后泪如雨下,长叹一声‘中州何辜’,下令释放匪首,开关放行,并致电南京以及通电全国请求救助,虽得了一些支援,但几乎是穷陕西一省之力挽救了这百万人的性命,个中曲折,罄竹难书。” 赵如琢心中稍安:“当时陕西全省的宜耕县府均接纳了河南饥民,即使远如我汉中,在地力最肥的南郑、城固两县也安置了不少河南人。令百万人活命安身,杨主任功在千秋啊!” 马丙笃恢复了一下情绪:“今天又见筑路引发民乱,仿佛回到那日平匪一幕,不觉有些心神激荡,让砚磨见笑了。” 赵如琢动情地看着马丙笃:“中国军人若皆如至信,官长若皆如杨主任,则国家有救,民族有救!如琢恨不能投身军中,与至信携手,抗日杀敌!” 马丙笃这时才露出笑容劝慰道:“砚磨不可轻弃学业,这破碎河山且让我们这些军人先收拾,若我辈牺牲,砚磨再说从军的话,若我有幸在抗日胜利后不死,必将解甲归乡,从医济世,再行孝家父膝下不迟。” 赵如琢伸臂一指面前耸立的山峰:“青山为证,我赵如琢愿以毕生所学,扫浊扬清,溯我中华源头,正我中华历史!” 再次相视,目光中隐隐多了闪亮,夜幕虽渐沉,但拳拳之意在两个年轻人的心中交融翻滚。 正在关楼外隐藏的红凤兰吓了一跳,早看见城楼上走来一个军官,独自站立许久,又来了一个穿便装的年轻男人,两人似乎交谈一阵,穿便装的年轻人突然用手指向自己的藏身处,红凤兰以为被发觉,正在想是开枪还是逃跑,又看到这两人哈哈笑着走下城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红凤兰惊魂稍定,又等了约一个时辰,听得关楼内人声渐小,便下到大路,整了一下肥大的军装,在脸上抹了把土,扛着步枪,装得有点微跛,向关门走来。 第二十六章 强持人质 关口值守的几个兵看是自己人,也没有喊口令,随便问了一下怎么回事,红凤兰压着嗓子,说在山上崴脚,下来晚了,便穿过几个大意士兵走进了瓮城。化训练 瓮城内也就两亩大小,一周环布着象窑洞一样的二十多间屋子,其中有几间门外站有岗哨,瓮城中间堆积着军火物资,还停了几辆卡车,旁边支着十几顶帐蓬,红凤兰估计父亲不会被关在帐蓬里,肯定是在瓮城里的房间,而且是有岗哨的房子,便照着自己的想法,放把火引起混乱,再趁机救人。 红凤兰观察了一阵,发现有一辆卡车上装了不少油桶,便悄悄摸上前去。突然,长年打猎的警觉让红凤兰背后一凛,突然转身,看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兵,不知何时跟在身后,正睁着眼睛注视着自己的举动,红凤兰不及多想,扔下枪从腰间摘下刺刀,举起便刺,小兵也没有喊叫,也不还手,只凭轻巧的腾挪,躲避着红凤兰的进攻,口中却念念不停:“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 红凤兰几刺不中,心知遇上了高手,普通壮汉在自己手下根本走不过几个回合,但这个小兵却心定气闲,面对凶狠的刺刀躲闪得游刃有余,红凤兰此时有了退意,且战且走,想向关门移去,但不管怎么移动,小兵总挡在前面,心中着急加上连日奔波气力有些不继,一咬牙向小兵扔出刺刀,趁空想扑去拣枪,却发现枪已不在地上,小兵不知从哪里又跳了出来,手里持着自己的枪,还是一副睁着眼睛端详自己的模样。 由于二人动手较早,虽无呼喝但动静已经传出,士兵们陆续从帐蓬里钻出,开始以为是两个小兵私下打架,后来看到招招凶险,虎扑鹰啄,竟是高手相决,一个个却忘了示警,认真看起热闹来。 红凤兰这下快急哭了,父亲不但没救成,自己恐怕也要交待在这里,死了还好办,要是被活捉,那后果不堪设想,想着想着,心一横,发现最近的一间屋子有油灯点亮,猜测有人,便突然向屋门撞去,有人质则劫人,无人则自裁,省得遭了羞辱。众人只听‘砰’的一声,木门老旧不经撞,红凤兰整个人已是冲了进去。 看着红凤兰发狠冲进房间,小兵突然没了镇静模样,大声呼喊起:“马长官!马长官!伍教授他们……” 小道士今晚守夜,马丙笃早有交待,无论在哪里过夜,都要有站哨值守,甚至是在友军营中也一样执行不苟,小道士晚上在关楼上打坐,这里视野开阔,关城内外均能看到,红凤兰刚潜进关门,小道士就注意上了,看到红凤兰在瓮城内站立观察一会,向车队蹑手蹑脚的走去,以为是张宣武的哪个不开眼的兵想偷东西,便跳下关楼跟在红凤兰的后面,为了避免捉住窃贼后张宣武难堪,只想着跟踪一会驱离即好。 没想到红凤兰机警,二人动起手来,小道士立时知道这个士兵是个年轻女人冒充的,身手不凡,所以一直没有下狠手,只等耗尽了对方气力,再行捕获,谁知红凤兰一下冲进伍泰西的房间,这才傻眼惊叫了起来。 马丙笃其实就在人群中,看了一会二人相斗,知道来人绝非小道士的对手,便放下心来,一边命令队员四散,看管物资,谨防偷袭,一边等待争斗结局。没想到此人逃跑无望,却冲进了伍泰西和赵如琢住的房间,大惊失色,万一伍教授有个好歹,自己无法向杨虎城和学校交待,急切间也不能冒然行动,只能狠狠瞪了一眼小道士,喝令围了房门,把枪口都放下,听着里里面的动静。 赵如琢和马丙笃自关楼下来后,回到房中许久心情还在激动,从这位弃医从军的中校军官身上,赵如琢看到了一股希望,中华民族新军人悲悯百姓的情怀和无惧日寇的血性,以及功成身退不恋权贵的志向,令赵如琢钦佩不已。看到伍泰西已经睡着,赵如琢便就着一点油灯,抚平了一下心情,开始记录当天的考察札记,除了天气起止行程,笔墨尽在与马丙笃的交谈上。 正写中,屋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士兵摔了进来,旋即站起,军帽落下,露出盘在头上的长辫,原来是个年轻姑娘,十七八岁,肤色稍黑,五官说不上妩媚多姿,却也有八分秀丽,疲惫神态下,眼眉中仍透着一股英气。赵如琢张着嘴愣着,伍泰西被惊醒,刚要撑起询问,却发现不对,又看着这女子又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慢慢抵到跟前。 红凤兰看清眼前的一老一少不是军人,略松了口气,把匕首径直抵到伍泰西颈间,吓得赵如琢连忙说话:“姑娘别动手,有话好说,我们是学校的老师学生,想必你找错人了!” 伍泰西到底阅历丰富,看到一个姑娘行凶,便猜到定有隐情,沉稳的说:“姑娘不必如此,老夫一生教书与官府不相往来,但还是认识些故友,你若是申冤无门,我倒可以替你指路。” 红凤兰轻喝道:“住口!我要用你们换我老汉儿!” 赵如琢心中飞快一转,顿时明白:“你父亲是半天红?你就是红凤兰?!” 红凤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们晓得我老汉儿关在哪厢?” 赵如琢确实不知:“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你放了我老师吧,用你的刀顶着我,我和这里的团长认识,我们一起去求他,说不定还有机会换你父亲。” 红凤兰拒绝换人质:“既然这老人家是你哩先生,那硬是比你还要紧,还是用他还来换。” 屋里三人正倒僵持间,张宣武接到报告,从城楼上下来,问了马丙笃大约情况,也陷入焦急。 不过张宣武到底是驻军长官,逢此大事不能无动于衷,于是强自压下惊慌,向屋里喊到:“里面的人听着,里面住的是西北大学的伍教授,并非官府和军队中人,你有什么事出来说,我是张宣武,这里我能作主,不要害人性命,我保你一条生路!” 红凤兰回应:“你们放了我老汉儿!我就放了这个教书的先生!” 屋外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张宣武心想怕什么来什么,硬着头皮说:“半天红是暴民匪首,杀人劫货无恶不作,绝不能放,我敬你一个姑娘家孤身救父,我不抓你,你放下伍教授离开吧!” 红凤兰岂能答应:“我活着来就没想到活着走!不放了我老汉儿!我就和这屋里的人同归于尽!” 看红凤兰刚烈,马丙笃开口了:“红凤兰姑娘,我是西安来的,你和你父亲的经历我们今天才知道,确实令人惋惜,如果当时是我在场,遇到绑伕和羞辱,说不定杀的人比你们还多!” 红凤兰不听这话:“你少说这些,要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修啥子路,老百姓啷个会当棒老二!” 马丙笃知道不怕劫匪叫骂,就怕沉默,所以就顺着话题往下说:“我知道官府中有不少坏人,也作了很多贪赃枉法的事,你们的行为有情可愿,如果当初你们肯投案,最多赔两条人命,何苦现在一伙兄弟死了那么多,还毁了那么多家,值得吗?” 红凤兰到底是未经世面的女孩子,不通什么替代逻辑,马丙笃三言两语,就让红凤兰心中把愧疚引向自己,沉默了一会,红凤兰说:“让我看一下我老汉儿!放他走!把我抓去交差!” 马丙笃和张宣武低声交谈了一会,便同意他们父女相见,在相见过程中,寻机再解救伍泰西,总比这样僵持要好。 张宣武让人押了半天红上来,半天红早已听到女儿的声音,此时更是悲怆万分,张宣武示意士兵松开双手,让半天红进屋,因为腿伤不便,又戴着手铐脚镣,半天红在进门一瞬间绊在门槛上突然后向摔倒,双手铐在前面无法支撑,后脑勺直接碰到地面,扭动了一下昏了过去,红凤兰以为父亲遇到不测,又怕中计不敢冲出房间,万念俱灰一跺脚,倒转匕首抹向自己的脖子。 赵如琢自打红凤兰进来后,就一直准备着抢夺匕首,现在突见红凤兰要自尽,抢到跟前双手攥住匕首,情急之下左手三个指头被割破,却也救下了红凤兰一命。 一场风波稍歇,救伤绑人混乱了片刻,张宣武马丙笃都是抚心后怕,万一红凤兰暴起伤人,伍赵二人定然免不了死伤,考察刚启程便夭折,马丙笃罪在不赦,张宣武虽擒匪有功,但一代考古名宿陨落棋盘关,国人口诛笔伐之下也难逃一劫,如今局面已定,二人不禁暗呼侥幸不已。 半天红醒来,只觉头痛欲裂,恍惚间看到丧妻身影,心想入了地府虽能得团圆,女儿却不知如何下场,不免又是一阵酸楚。疼痛减轻后目光也清晰起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边站立的不是丧妻而是红凤兰,母女身形相貌倒有五分相似,因此看错,顿时喜形于色,开口叫女儿,红凤兰发现父亲醒来,也是轻声欢呼。半天红又侧首看到屋内还有一众军官,心知还在囹圄,便让女儿扶起自己,有些嘶哑的出声哀求:“各位长官,我这女娃儿还小,跟我上山也是没得办法,救我情急夜闯军营,冲撞了长官,恳请放她一条生路,二天我托生做牛做马,报答长官们的恩情!”说完伏首在床声泪俱下。 第二十七章 罪分两途 红凤兰拉着父亲的手,面向张马几人跪在床边:“老总们行行好,杀我一个人,再说那天是我先杀的人,我老汉儿他们都是为了我才上山的!” 看着父女二人争死情切,一众军官和伍泰西师生也都不作声了。 半天云看求人无望,也知道自己罪重,罢了哭声恢复男人本色:“承蒙长官给了我们父女死前相见的机会,我们父女能死在一起也是福份,感谢长官们的恩情!” 红凤兰也想到了这个结局,谢过了众人,单独对赵如琢说:“这位大哥,我闯进你屋头逼你们换人,你却救我,看来我硬是瞎了眼,大恩不言谢,来生再报吧!”赵如琢闻言凄然一笑,躲过红凤兰的眼神,看了看伍泰西和马丙笃。 伍泰西看不下去,知道张宣武是这里主官,便开言道:“崇文,这父女二人虽犯重罪,但起因乃是恶官相逼,可有减罪之法?” 有伍泰西开言求情,其他人便都跟着说了话。 “崇文兄,我看他们不象十恶之辈,红凤兰方才在屋中尽可伤害伍先生,却因父昏而自裁,足见心中有一个孝字,丙笃虽是军人,但在家中也须尊孝,此女虽小,实令人钦服啊!” “张团座,这一对父女为保匪穴而吸引围剿,其父为救女儿而中弹失陷,其女为救父亲而夜闯军营,虽然件件都是重罪,但如琢磨思前想后,竟觉此二人情义无双,若真法办,实乃憾事!” 张宣武是个通情理的人,本就无意对这种不民不匪的穷苦人斩尽杀绝,原只想抓了向上峰交差立功,向广元方面索要奖银,然后收兵即可,并未想着如何去发落处置,那是广元地方的事情,今天见了这父女二人的心迹行径,情知移交出去难逃一死,不忍之下开口说道:“即是伍先生开言,又有二位兄弟求情,宣武也无心将他们送交,只是所有人都知我先擒半天红,后擒红凤兰,现在若放走,无法堵得众口,上峰追查下来如何交待,宣武不就成了通匪的罪人?!”想了一下又说道:“其实现在川北一带比红灯教恶行更甚的匪众多如牛毛,只是没有惹到政府大员身上,除非,这父女立有大功,我可说成是自缚投诚,再从中周旋,或能得个从轻发落。” 半天红听完突然开言:“多谢老先生多谢各位长官,我也觉得这事扯拐得很,其实在官兵围剿以前,广元公署派人来过,要一份他们太婆带的啥子文书,说交出文书既往不咎,我们又认不到字,就轰起走喽。我当时还想,死了亲妈不报仇也不要回金银,只是要文书,就留起心眼,把当时抢到的几个本本带在身边,昨天我要救我女娃儿,晓得跑不脱,就把本本埋在山上一个崖头下,好找得很,出关向南上山,五里不到,崖头挂着好大一窝蜂。” 此时天已亮,不待张宣武发话,马丙笃便让小道士去找,小道士昨晚拿大险些失了伍先生,心头正恨,紧捏双拳指甲陷入肉中,都能掐出血来,道士虽小人却伶俐,听此命令情知是马丙笃安排给自己的翻身机会,便行了军礼转身出屋,不走关门,跑至瓮城南墙纵身起跳,手脚并用,三五下便上了关头,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又跃下城头,不见了踪影。 小道士穿行在密林间,使出浑身本领,不顾枝刺挂破军衣,半小时不到便来到一处崖边,看到了半天红所说的蜂窝,就在左近细细查找起来,真就在两个石块之间发现了三个纸本,装入怀中随即下山,去时快归时更快,仿佛轻风在林间拂过一样,自出屋到回屋五十分钟刚过。小道士擦擦汗,把三个本子掏出来交给马丙笃,便去一旁喝水调息了。 马丙笃在桌上打开本子,和众人一起参看,果然发现了端倪,这几本是广元公署主任的走私帐本,一本是紧俏西药,另一本是皮毛山货,第三本赫然是烟土,每月都有不下于五十担的烟土从广元运到甘肃陕西,仅此一项就值银元三十万,众人终于明白,为什么广元方面急着围剿半天红,悬赏其人头两万大洋,原来是这帐本惹了大祸。 在半天红父女的悲愤感叹中,张宣武等人议出了结果,给半天红定一个不慎落草的义匪,后发现走私证据以致遭受迫害,有感张宣武大军威严自缚请罪,并献出帐册请求发落的经历,其间不提红凤兰半字,父女二人知道遇到好心人了,又是磕头又是泣拜。 半天红哽咽着嗓子说:“小民姓葛,叫葛进忠,我这女娃儿名叫葛凤兰,从今天起世上再也没得半天红和红凤兰了,只是小民投诚后,还要遣散其他兄弟伙,我也不晓得见官后是生是死,可怜我这女娃儿无依无靠,长官们看一下能不能收留,多谢各位恩公!”说完又要下跪。 张宣武为难的说:“我这是军营无法收留啊,带回汉中也是不便安顿,再者遇到知情的对她也有危险。” 马丙笃接道:“不如让葛姑娘进了我们考察队,前面既然惊吓了伍先生,就罚她一路照顾伍先生茶水衣食,待从川康回来,风头过去再作打算不迟。” 伍泰西连忙推托,赵如琢却罕见的违了师命,叫了个好,葛凤兰看到为救自己伤了手的赵如琢如此欢迎,心中不免一喜。 葛进忠此时已经知道这一行人的目的,更是放心人品,大喜过望命女儿磕头再谢。不但没掉脑袋,还得了洗清罪责的机会,女儿也有容身之处,真不知是天意人意,默默中又觉得是亡妻保佑,淌了几行清泪。 接下来葛进忠安心养伤,一切有张宣武行文操办,考察队不再耽搁,告别了张宣武,带着新收的队员葛凤兰,离开棋盘关迤逦向南而来。赵如琢在长安靶场学会了驾驶,此时葛凤兰上了他们的车,便让司机搬到后厢,不顾手伤亲自开车,伍泰西把赵如琢的动作看在眼里,老眼露出笑意,便让葛凤兰坐了中间,自己靠窗而坐,开始假寐起来。 出了棋盘关不久就入蜀境,这里还算大巴山区,但已是浅山丘陵,葛凤兰一来脱难心情大好,二来没有坐过车十分新奇,一路上问东问西,赵如琢也是热情讲解,直到左手中的伤口破裂渗血才发现,被伍泰西赶到了后厢,交出了方向盘。 车队到广元城前已近下午,本打算在广元过夜,因葛凤兰父女案情未明,仍是戴罪之身,加之广元是苦主所在之地不敢停留,马丙笃就指挥着一路向南,天黑前抵达了剑阁县城。 马丙笃带小道士先行入城,征用了一处学校的几间教室,便让小道士开车接引城外的大队人员,自己又详看了地理环境和攻守射界,盘算着夜间布防。考察队不一会驶进学校,葛凤兰下车伊始,便为伍泰西张罗铺盖,端饭洗碗,饭后又烧了洗脚水服侍了伍泰西安息,这才自己独睡了一间教室。 马丙笃在晚饭后集合全体队员训了话,主要就是说有女队员加入,所有士兵不得骚扰,否则按战时军法,不经审判立时枪决。一伙兵油子里还真有几个起了心思的,听马丙笃说得严重,从此也只是多瞅几眼,主动搭话却是不敢。 翌日早上,吃了饭启程上路,不多时便进了剑门关,两山夹道,一关雄峙,确有万千气象。一路翠柏林立,这就是传说中张飞所植的柏树,冠盖如云,后人称为翠云廊,蜿蜒三百余里,虬枝苍劲。在途中休息时,伍泰西看众人对柏树的壮观瞠目而望,便讲了讲由来,这三百里沿路柏林并非张飞一人所植,自秦起历经七朝才有如今规模,可由于川陕公路的修筑,古柏损坏惨重,川北民众甚为愤恨,口水仗打到南京,蒋介石便下令在公路沿途的古柏上悬挂“砍伐皇柏者枪毙”的禁令,总算保护了大部柏树,但很多已经葬身刀斧。伍泰西带着考古学者惯有的惋惜和痛恨,又借机给大伙上了一堂古迹保护课。 这样一路行至绵阳,进入成都平原了,蜀中风物与关中大异,水田漠漠,白鹭翩翩。在绵阳时,通过驻军发了电报给邓锡候,邓锡候回电,说已命人前至德阳等候考察队到来,当晚于成都设宴相候云云。在德阳城外,考察队遇到了邓锡候派来的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八军宣教处上校处长方未艾,马丙笃敬礼完毕,便请出伍泰西与方未艾见礼,在德阳略作寒喧,方未艾开了轿车带上伍泰西,便向天府之地的西南第一大城徐徐而来。 艾存心为邓锡候贴金,不走近路,自文殊院、春熙路、总府路、盐市口足足绕了半座城,让众人领略这西南首府之胜,其实成都此时的繁华并非邓锡候一己之功,而是民国十三年四川督军杨森发起的,杨森当年力挫群雄主政成都后,希望以修建马路、兴办学堂开蜀地城市新风,继而能得市民拥戴,打算虽好,可囊中羞涩无资可用,有位仁寿籍的师爷出了个主意,将东大街的前清按察使衙门拆毁,开辟出一条商业街,向商家兜售换取市政建设资金。 第二十八章 蜀中名流 杨森大喜,指令市政督办王缵绪负责修路,王缵绪雇了大批民工挖路基、拆民房、锯房檐,一时间民怨鼎沸,杨森刚有局面岂能退缩,于是,春熙路至东大街的开拓便在咒骂声中竣工。专讽时政的内江才子刘师亮便在小报上发表一联:民房已拆尽,问将军何时才滚?马路全筑成,愿督办早日开车!后被杨森通缉出逃,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考察队在方未艾的带领下绕行,虽然费时但也着实开了眼界,抵达满城中的华阳茶社时,一个个还兀自回味着城中的热闹,显然仍未缓过神来。 华阳茶社所在的满城在前清时便是满蒙八旗驻军所在,在成都乃是一座城中之城,汉人等闲不得进入,辛亥时四川将军玉昆下令官兵向军政府缴械,遣散后各谋生计,为彰显共和,军政府拆了满城城垣,与大城合为一体。满城中多深宅大院,壁垒森严,被各士绅官员相继买了去,以另一种方式继承了满清遗老的生活。华阳茶社即是邓锡候入主成都后所开设的私家厨园,邓锡候遍寻市内,相中了满城风水,便在满城中的少城公园占了一隅,因惧民意,挂了个茶社牌子以示公开经营,实则是招待私宴的所在,普通市民进店即被劝告无座,久而久之,华阳茶社便蜚声成都,市井传言有种种珍奇,实则是多了几分清幽而已。 此时已有几个茶社伙计立在门前,见车队来到,迎上来三四人,有的为伍泰西开门,有的直寻马丙笃,有的招呼卡车上的队员移至偏院用餐,还有一人转身向内快走通报,竟也是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邓锡候闻讯迎到二门,穿着一件阴丹士林蓝布长袍,身材不高,圆脸阔耳,看上去不象雄霸一方的军阀,倒是和县府中学的校长有七分相似,足见为了迎接伍泰西刻意为之。 邓锡候面戴微笑拱手向伍泰西道:“伍先生一路劳顿啊,自悉先生一行离陕,每算行程,今日得睹先生风采,足慰平生矣!”双手阻了伍泰西的还揖,便扶着伍泰西的手,侧脸对赵如琢颔首笑道:“这位想必是伍先生的高足赵砚磨吧,果然年轻才俊,仪表不凡啊!”旋即又一巴掌拍下了举手敬军礼的马丙笃:“至信贤侄,我与臣公和蔚如兄弟相称,你私下称他们叔父,却不能独独客气了我这老头子吧!今天又不是军中,你敬这礼让我是还也不还?!” 一番连轴话说下来毫不生涩,竟让三人如沐春风,马丙笃不由对邓锡候暗暗钦服,这水晶猴子的浑名不是白给,看来已是熟知考察队的主要人员,西安方面定有邓的耳目,思量间,邓锡候已经侧身伸手延请伍泰西,伍泰西不肯先行,二人推让几番,还是邓锡候一把拉起伍泰西的胳膊,一同步入正屋,分宾主落了座,桌间还有三位陪客,看样子均是蜀中名士,此刻纷纷相迎,有拱手的,有握手的,竟还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少妇,行了个半躬之礼,款款坐下。伍泰西不知此女是谁,若是邓锡候的内眷登堂,则自衬无这般礼遇,若是伶倌献艺,也无入座之说,惶恐间也还了个半躬。 邓锡候看在眼里,哈哈一乐,也不分官阶,依着座次为众人介绍引荐。 陪在伍泰西下首的还真是一位中学校长,名叫吴景伯,以前在刘文辉的二十四军里从小兵一直做到旅长,民国二十一年刘文辉占了成都,便发表吴景伯为成都市长,后刘文辉败退西康,吴景伯也不再追随,在成都自办起了一所协进中学,教书育人,吴景伯思想解放,在校内不但纵共容共,还帮助其发展,当是民国中学的异类。 吴景伯身边端坐着一位目光炯炯,鼻峰高耸的人,便是有蜀中文豪之谓的李劼人,前年刚刚付梓的《死水微澜》,勾描了一出在川西坝子天回镇里上演的人间百态,小说问世即引起海内轰动,李劼人作过成都大学文学系教授,也开过饭馆,居然还办着一间造纸厂,其经历多变,匪夷所思。 邓锡候主位旁边的少妇,便是女诗人黄稚荃了,黄家本为江安望族,母亲知诗书、善绘画,父亲黄荃斋亦是江安才子,做过几届省议员,黄稚荃六岁开蒙,后几经求学到北平师范大学,毕业后回成都大学任教,后被任命为国史馆纂修。黄稚荃一介女子,能诗、擅书、更会作画,跻身四川文坛,备受推崇。 伍泰西虽远在西安,对这几人却也有所耳闻,无论是吴景伯的教学,李劼人的写作,还是黄稚荃的诗词,均能道出其原旨和真义,并剖析甚深,陪座与客人论起文坛之事,相谈极欢,却把主人邓锡候晾在一边,邓锡候也不恼,这似乎正是他的本意,带头敬了酒,便转向马丙笃和赵如琢,问问生年,学业以及军旅中的琐事,气氛倒也融洽。 酒宴结束时,伍泰西应了吴景伯之邀,第二天早上去协进中学为师生演讲,三位陪客便各自散去,邓锡候请伍泰西三人移到偏厅,待侍女奉过茶水,便说起考察之事来。 伍泰西把考察目的与路线细细讲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徐福一节,只说考证史书,青康交界之处应有秦汉遗址,考察成果当能填补华夏历史空白。 邓锡候听完说到:“伍先生说得是啊,自西安经甘青去积石山倒还便捷,只是马鸿逵马步芳心胸狭小,见识短浅,虽与臣公无隙,但总有提防之意,先生此行绕经四川远是远些,可安全畅通我想还是能保证的。” 马丙笃插言到:“康公,到了您的防区睡觉都踏实,只是不知西康方面会如何对待,乾公虽复了电报给杨主任,可毕竟山高路远,土民态度也是敌友难料啊。” 邓锡候倒是回答得爽快:“前年我光复了成都,把刘自乾的干儿子石少武砍了头,这娃子仗着势,欺男霸女以致民怨滔天,我后来写了封信送给刘自乾解释一二,他却只复了我两个字‘砍得’。至信也应当晓得,刘自乾与我有些经年旧帐,但为人还是讲袍哥义气的,晓得好歹,你们此去做着文化考察,他即便不出力相助,也不会非难阻挠。” 世上最了解自己的还是对手,看到邓锡候对刘文辉的态度很是乐观,伍泰西几人也放下心来,又漫说了些时局话题。邓锡候对西安事变后蒋介石公审张学良十分愤怒,骂声迭起:“这个老蒋,张汉卿已经自投南京,你偏要审个啥子,还判个十年徒刑,又假模假样的特赦,特赦就特赦,又看管起来不得自由,赦得啥子嘛!丢人败兴!” 主持军事法庭的审判长是前任江西督军李烈钧。蒋欲审张学良,遍寻法官未果,无人敢应这一差使,审轻了挨蒋的骂以致丢官,审重了挨全国的骂以致丢人。蒋忽然想起辛亥元老李烈钧来,以李烈钧的革命资历和素来的独行立场,必能孚众,况且李烈钧是冯玉祥的旧友,素来与自己不睦,国人当不会非议审判结果。李烈钧也有意为张学良开脱,所以一力承担了下来,审理期间倒也公事公办,劝杀的也不听,劝放的也不听,最后不疼不痒的判决“张学良首谋伙党,对于上官为暴行胁迫,减处有期徒刑十年,褫夺公权五年。”蒋介石也是老谋深算,早有准备,判决刚下,便以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的名义宣布特赦,免于刑处,但需‘管束’,管束二字是放出的烟雾弹,实际则成了法外的无期徒刑,不但更加狠毒,面上还讨好国内外观瞻,着实令人发指。 邓锡候一颗水晶心早就看透蒋介石的意图,对伍泰西和马丙笃猜测的张学良不日将释放,还兵东北驱逐日寇的观点大加否定。开玩笑的说,如有可能,蒋介石愿意到宁泸杭以外的各省鼓动兵谏,只要身临险境挑起争端,进而分化瓦解地方派系,不费一枪一弹则各省悉归。 几人又谈到杨虎城的困境,邓锡候也是将心比心,说道若是自己,兵谏未果后,则立即主动引兵远赴滇缅,内战是不会打的,避蛮荒而求自保,说不定为中国又拓出一片疆土,将来还有个棺梓还乡的脸面。 谈完已至深夜,邓锡候将几人送出屋外,交待一直在外间等候的方未艾代送,并妥善照料,方未艾早已安排停当,命人在华阳茶社中收拾了客房,送几人至房间后道了晚安便离去。 葛凤兰以伍泰西学生的名义独住了一间,伍泰西尚未休息,她也不敢睡下,备了热水等几人归来,服侍伍泰西洗漱后才归房。 马丙笃又到茶社后院检查了正在休息的队员,宣布第二天放假一天,若上街必须三人以上结伴,不许醉酒和宿娼,天黑前必须归队,然后给了曹证四十块银元,分给队员。 第二天早上用了早饭,吴景伯雇了几辆黄包车来到茶社接伍泰西去学校演讲,马丙笃带了小道士和迷糊换上便装,步行左右两侧护着伍泰西。 第二十九章 学校演讲 天自亮时下起了淅淅春雨,颇有沾衣不湿的味道,满城内老宅深巷石板竹篱,雨丝中却有一番韵意,看着伍泰西一行兴致十足,吴景伯便退了黄包车,打发了几块铜板,自己步行带路。正好是烟花三月的时节,众人也不打伞,随着吴景伯的一路指点向中学走去。 协进中学就在满城西方,古琴台的北侧,步行十分钟便至,校门前早已挂了横幅‘欢迎国立西北大学伍教授泰西先生莅临演说’,只有两个老师在门前等候,并无学生献花之举,场面有些清淡。 在校门前吴景伯先开了口:“伍先生莫要见怪,这是我订的规矩,凡来校达官显贵概不组织师生列队迎送,若伍先生一般的饱学大德,也只挂了这一句话聊表欢迎,不使学生过早沾惹人间势气。” 见到这样简单的欢迎方式,伍泰西也高兴的说:“窃以为吴校长军旅出身,以军法治校,今天看来是胸中另有一番沟壑,这关爱学生的拳拳之意,足称吾师!” 校门口站立的两位也是专业对口的历史老师,互相引荐后到了会客室休息,不一会,一位老师便走了过来,说是会堂已经备好,学生也都已到场,请伍先生过去。 吴景伯先介绍了伍泰西,在学生们起立鼓掌中,伍泰西缓步登台,先是鞠躬答谢,示意学生们坐下,便开口演说起来,先从华夏历史讲起,又回到自己的专业考古,考古说到底是为历史进行服务,断年辨物,对历史进行修正。伍泰西看到学生们听意甚浓,便讲了几个由考古而改写历史的事例,如安阳殷墟、北京周口店以及敦煌藏经洞等,听得学生们如痴如醉,伍泰西也趁势鼓动了几声,一众学子均有投身考古的想法。 演讲完毕后,便是学生提问时间。民国时期西学刚入,学风开化,无论中学大学,任何公开场合但有疑难均可直面老师,甚至意见相左在课堂上辩论起来也是常见,过程虽激烈但无人为此动气,下课后师生间还是尊敬融洽,这种形势也迫得老师多学多知,以应付课堂,如此循环共同进步,倒也成就了许多文化精英和科学巨匠。 协进中学的学风在四川属于开明一派,学生们亦是相当大胆,有学生问到民国二十三年,广汉鸭子河畔发现大量玉器,应是何年代何种文化? 伍泰西随即答复,根据主持发掘的华西大学美籍学者葛维汉发表的《汉州发掘简报》,这一地区可能是史前古蜀文化的重要一支,若能证实,则可改写四川历史,现在只是试掘阶段,并未有确凿证据,只能臆判之,并强调了考古的严谨。通过此事,伍泰西又说无论敦煌藏经洞还是广汉鸭子河,均是外国人发掘的,敦煌还属于盗掘,自庚子以来,中国的文物多次被列强劫掠,研究也十分落后,期盼学生们早日长成,接过考古研究的重担。 又有学生问考古是否经常发现财宝? 在座千人哄堂大笑,伍泰西也笑了起来,说是考古中的一切发现均是财宝,普通人多注重的是金银玉器,考古学者则注重文字纪录,金银玉器只能表明财富,而文字却能断定遗存纪年。又向该学生举了一个通俗例子,说如果你家中有两个相同的瓷瓶,一个底座没有文字款识,另一个写着大明永乐年制,你说哪个值钱些?又惹来满场大笑。 还有一个学生问到侵犯中国的日寇是否是徐福东渡的后代? 伍泰西顿时严肃了起来,说徐福此人在正史中记载极少,即使出现也是一个方士,儒家眼中是看不起这些神鬼乱力的人,所以任他有再大作为也是一笔带过,但日本山梨县有一份八百年前的《宫下富士古文书》对徐福渡日后记载颇详,说日本第七代孝灵天皇之时,徐福渡海来到日本列岛,先后抵达九州、四国,徐福把七个儿子改为日氏,福冈、福岛、福山等等,从此,徐福子孙遍及日本各地。说到此处,伍泰西略有愤慨的转了话题,强调了一遍日本典籍的成书时间是在八百多年前的中唐时期,那时正是遣唐使往来途中,日本人以祖上能攀到汉唐故里作为莫大的光荣,故此才有这本附会的典籍。自明以降,日人屦犯沿海,而今中国积贫,日寇占我东北,妄想鲸吞华夏,同学们,你们认为今天的日本人,还会认为自己是中土徐福的后代吗?! 在伍泰西振聋发聩的反问中,全场静默了起来,缓缓的,零星的掌声从一到二,从二到十,突然暴发了出来,师生们纷纷起立拼命鼓掌。马丙笃和赵如琢也站立起来加入到鼓掌的行列中,从全场沸腾的气氛和学生们激动的眼光中,这两个年轻人似乎看到了中国的希望。 推辞了吴景伯的留饭,伍泰西等人在回华阳茶社的途中随便品尝了街边小吃,无非担担面叶儿粑一类的四川风味,待到茶社时,方未艾已经在等候,双手递上一张五千元的支票,说是邓锡候今天有急务登船要去宜宾几日,恐怕不能亲自相送,奉上些许经费,待考察归蓉再郑重欢迎,伍泰西谢过后,方未艾便请伍泰去休息,与马丙笃商量起考察队进入康区的物资筹办。 商量快结束时,小道士从后院冲了过来,说是有事禀报,马丙笃问他什么事却是不说,方未艾一看可能考察队有家务处理,便起身告辞出去,小道士这才讲了事情原委。 今天队员们放假,留了几人看守车辆物资后,其余人三五一群换上便衣上街闲转,听川戏的,搓澡堂的,称点心的各有各的乐子,自集训以来还没有这样放松过。队员中有一个叫黑头的,和要好的两个同伴一起走到了盐市口,这里是成都一等一的繁华所在,如同西安大差市、北京前门一样,热闹非凡,胡逛之间,发现人群中有一对兄妹拍砖卖艺,哥哥十五六,妹妹不到十岁,所谓拍砖就是双手端起整块青砖,吆喝几圈聚了人,便往脑门上拍去,讲究一拍即断,说是硬功夫,其实是下苦人的一种谋生手艺。这一对兄妹表演完毕,哥哥忍痛强作笑脸,妹妹端锣向着人群收钱,有好心的便扔上几块铜板。 此情此景却勾起了黑头的辛酸过往,黑头自小父母双亡,拉扯着妹妹四下乞讨,后来学会了拍砖,如同今天这对兄妹一样走街串巷,只比要饭强上一点,不巧的是妹妹染上伤寒夭折,黑头自此无亲可顾,便当兵扛了枪。除了拍砖黑头还练有一身蛮力,是个大嗓门细心眼的人,马丙笃因此招入考察队里,帮着迷糊警戒探路。 黑头看这兄妹可怜,自己一个人要钱也无用,便摸出刚发的两块银元放在妹妹的锣中,阔绰的手笔吓了兄妹一跳,心想遇到贵人了,于是双双磕头道谢,这幕却被一伙地痞看到,看黑头穿戴不似有钱人,估计是小偷得了贼脏,听口音也是外来户,就起了抢钱的歹意,七八个人围了上来,硬说自己丢了银元,指着黑头交出来,黑头也是走过江湖的,即不辩也不怒,冷冷看了一会,突然出手放翻了两个,黑头的两个队友也施展拳脚,将一伙地痞打翻在地。 刚要离去,有巡街警察赶到,这几个警察与地痞相熟,也是吃拿供养惯的了,端着枪绑了黑头,两个队友一看不妙逃出人群,远远吊着,人群中隐约说到警察头目是分局长的弟弟,两人便有些担心了,看到黑头被押进了警察分局,才分出一人回来报信,马丙笃此时正和方未艾说话,小道士刚才回到后院得了信,便慌忙来报。 听完经过,马丙笃略作了思索,便要小道士去集合在家队员,统统换上军装,只持枪不装弹,登车准备。小道士得令嗷的一声,兴奋得向后院跑去。马丙笃却寻来了赵如琢,如此这般交待一番,便一同乘车,沿着报信队员的指引,向警察分局杀来。 卡车嘎吱一声停在警察分局门外,队员们怒气滔滔的跳下车,迷糊一个耳光扇倒了看门警察,带着队员直冲进去,把个警察分局折腾的鸡飞狗跳,民国期间四川兵纪败坏,但军警冲突却是罕见,分局长不知是惹恼了哪路神仙,硬着头皮出来双手打拱:“各位哥子,各位哥子,有事慢慢讲嘛!” 马丙笃带了赵如琢走到前面,说:“我是十七路军的代表,应邓主席邀请来四川公干,这位是我的赵文书,他有一个表弟刚刚被你们捉了进来,可有此事?” 赵如琢也装作愤慨的向马丙笃开腔:“马长官,我表弟刚刚到成都,就是被他们冤枉成小偷,真是岂有此理!” 分局长心中暗恼,不知哪个龟儿子给老子惹了祸,脸上却带着谄笑:“既然是长官身边的人,那肯定不是坏人了,请长官先到办公室喝茶,容兄弟先查查。” 第三十章 茶马雅安 追查一阵后,分局长甩了弟弟几个耳光,把黑头从监房带到办公室,黑头身上有些外伤,虽不要紧,但显然在监房内又吃了苦。赵如琢赶到黑头身边口称表弟受苦了,把黑头搞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离开警察局回到茶社,黑头把经过又详说了一次,马丙笃以动手伤人之由关了黑头一天禁闭,黑头也知自己闯祸,敬礼后退下去敷药包扎,自寻了禁闭所在,也不用人看守。小道士有些奇怪的问:“马长官,其实刚才我带人冲进警察局把黑头抢出来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赵先生装表哥啊?” 马丙笃笑了笑:“如果我们以十七路军的名义去,亮出黑头的军人身份,人肯定是能要出来,只是对方很可能继续说黑头是小偷,再污蔑些别的罪行,无奈被我们强抢而去,将来我们在邓主席那里也不好看。” 小道士到底是机灵:“我知道了,赵先生作为苦主,我们只是帮忙找人,与军人职责无关,以后再有问题,都是赵先生的家事了。” 赵如琢也笑了:“黑头人虽耿直,却有一颗菩萨心肠,这样的表弟我求之不得啊!” 在一众有心人的撺掇下,赵如琢还真就认了黑头为弟弟,二人经过伍泰西的主持叙了年谱,换了庚贴,便以兄弟相称。 考察队又停了一日,方未艾带人送来了一些物资,并说汽车公路只能通到雅安,已经命雅安驻军准备了骡马民伕,并派了一个雅安籍的少尉连副随车向导,到雅安后负责安顿车辆和司机,直到考察队从康区归来。伍泰西等人再次谢过,收拾车辆行李,方未艾一路送出成都,到了双流才正式作别。 成都到雅安不到三百里,渐渐离了平原,过了新津、蒲江,便能看到邛崃山的轮廓了,前面不远处,邛崃山与大雪山交汇处的青衣江畔,即是雅安。茶马古道从雅安入藏有两条道路,向南经过荥经翻越大相岭,经泸定、磨西到达康定,此路虽远但宽缓易行,也是历来的官道。向西经过天全翻越二郎山,下山到泸定再至康定,则主要是背夫往来的羊肠小道。 车队驶进这座茶马重镇,此时三月节气雪消山开,背夫马帮又重新上路,雅安至康定的近路计程四百五十里,背夫每天最多能步行三十里,要走十多天,沿途风霜雨雪,悬崖急流,行进艰难。背夫所背的茶包,每包十七斤,壮汉背九到十包,还要自带干粮,有强壮者更是负重三百斤!在雅安,马丙笃还看到最小的“背童”年仅十岁,背了两包茶三十四斤,也有女人称为“背妇”,竞也背负六七包之多。一个个躬身如蝼蚁般,拄着木拐,向康定方向而去。 考察队员们从军前也都是苦出身,种地扛工每天劳累早已习惯,初见这种背茶的拼命方式俱被震慑,人力如此贱卖,也只有四川一省了。 随着方未艾指派的跟车向导到了军营,宽阔的训练场里,七八个汉子引着五十余匹骡马正在等候,马锅头姓黄名十三,四十出头,长年在康区赶脚,从相貌上已经分不清是藏是汉,马丙笃让曹证与黄十三商量行进路线、时间、骡马数量和行李驮配,曹证嘿嘿一乐,摸着脸上的胡茬,重拣着一口地道的康定汉话,拉着黄十三到卡车前,算计物资去了。 过了半小时,曹证带黄十三来到马丙笃面前,黄十三笑着打躬说:“大军老爷,未必这位大军兄弟也是赶过脚的?搭锅庄的路数比小的还深,不摆喽,小的一定给大军老爷扎起!” 马丙笃知道对这种人轻不得重不得,恩威并施才可以,于是掏出一包香烟给了黄十三,沉稳的说:“有劳大锅头了,路上的事情你和曹证商量,只要安全到康定,少不了再给你一份打赏。” 黄十三也站直了些腰板:“大军老爷看得起,我黄十三绝不拉稀摆带,这川康路上的事情,我别的不敢说,只要没得棒老二,随便跟到起走。”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位就是带兵的军官,突然改口:“大军老爷一来,啥子棒老二全都吓起跑喽!” 马丙笃听了这话里有话,便又接着盘问:“大锅头的意思是这路上不太平?” 黄十三有些为难,但还是说出了原因,只因背夫俱是赤贫,土匪在去程时抢了茶叶也背不走,返程时抢了背夫的血汗钱,一样与其拼命,所以倒也平安。 而马帮所驮多有值钱财物,即成了土匪的目标,被劫时保命要紧,真正拼命的还是少数。 马丙笃有些奇怪:“那康定和成都的大商号怎么运货呢?” 曹证接过话:“马队长,川康的大商号大锅庄,要么给自己的马帮配枪武装护送,要么出钱给土匪换个太平,只是为政府和军队押饷送粮的马帮没有这份打点的开销,所以经常遭抢。” 马丙笃更是费解:“政府和军队都有人枪护送啊,怎能遭了抢,什么土匪有这么大能耐?!” 黄十三看这长官挺讲道理,也壮着胆子说:“大军老爷,你们是外来人不晓得这里头的弯弯,那棒老二也不真抢,每天跟着队伍,晚上歇锅庄的时候放个冷枪,连着四五天夜夜袭扰,有时偏又整晚不来,整得人困马乏,夜里再有什么动静也管不到,棒老二就挑起值钱驮子跑脱喽!” 曹证在此处哼了一声:“马队长,也有一些马脚子外通匪徒,看到雇主的货物要是值钱,就先派人告诉土匪,算计着路上找个僻静地方下了狠手,再变卖潜逃滇缅印度,舒服几年好日子,风头一过再回来。” 黄十三听这话不对,马上一付受了冤枉的模样:“大军老爷,我黄十三兄弟十三人都是赶脚出身,我前面的十二个哥哥,有十个都死在了这条路上,只有一个摔断了腿,养在屋头,再说我可不是跑滩匠,常年领了军命的,为大军赶脚,从没得那些点水的歪事。” 看黄十三有些犯急,马丙笃知道话已经点到,便命令队员全付武装集合,让曹证和黄十三讲了马帮行路的常见问题。无论黄十三是否牢靠,营区周围是否有土匪探子,马丙笃希望这一姿态足以吓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曹证与黄十三算计完,考察队从雅安到康定,共需健壮骡马四十匹,但第二天上路时,队伍后面却多出了十多匹驮着茶包的马匹,马丙笃叫过黄十三一问才知道,这也是川藏路上赶脚的规矩,马锅头在替东家驮货两年后,东家除了付给工钱,还会每年赠送一匹骡马给马锅头,马锅头用这匹骡马在赶脚同时捎带上自己货物,成为起家资本,只要平安行脚十余年,马锅头的马越来越多,便能开了商号,成为新的东家,这也是川藏路的商旅得以稳定的重要因素,人人都有凭借血汗成为东家的可能,显然,黄十三正处于从马锅头向东家转变的紧要时候。 离了汽车,队员们按照马丙笃的吩咐,改为步行的方式,迷糊和黑头骑马在前面三四里地探路,马丙笃为伍泰西选了一匹温顺的走骡,并让小道士贴身照顾,但有风吹草动,一定要护住伍泰西。 葛凤兰在成都时由赵如琢陪着买了些学生装,现在一身女大学生的装扮,与赵如琢并辔缓行在伍泰西身后,骑术倒比赵如琢强出许多,二人一路不知说些什么,时常能听到葛凤兰掩饰不住的笑声。 曹证和黄十三没有骑马,不断的转折队伍前后,查看着骡马货物。其他队员也各按分工,侦察警戒,护人断后,以标准行军姿态行进着,让黄十三这久走川康的马锅头十分惊羡,赞叹之后,也喝令自己的赶脚弟兄拿出精神,不能落了大军的脸,看到这种鲜见的气氛严整的马帮,路人纷纷猜测护送的是什么要人,押的是什么财货,就连遇到相熟的给黄十三打招呼,黄十三也只是随便嗯啊两声,一付公务在身的模样。 从雅安至天全休息了一晚后,自此告别平川,陡峭的二郎山横亘在眼前,山峰自半腰以上隐藏在云雾间,上山一路都有背夫不绝于途,但背夫们似乎还有小路,在马道上出现一会又消失在密林间。上到二郎山顶要用三天时间,而且全部是在恼人的雨雾中,黄十三说:“莫看这里雾大雨多,翻过山到了沪定,肯定是一片大晴天。” 山中行路宿得早,到了驿站安顿完毕,伍泰西到底年高不支,坐在车上还勉强能休息,骑马一天耗尽了体力,吃过晚饭便睡下了。此时背夫们也陆续抵达,有一个背夫瘦弱不堪,马丙笃数了数从他肩上缷下的茶包,足有十六包,二百七十斤之重!这个背夫到了驿站也不住下,凑在火塘前,掏出了苞谷面粑粑,小心的洒了自带的盐巴,硬是一口口吃完,五六斤下肚似乎还未饱。 第三十一章 贡嘎一望 过了一会,又进来了两个女背夫,背着高出自己两尺的茶包,其中一个妇人的茶包顶上居然还绑着一个襁褓包裹的婴儿,虽然用油布遮挡,但持续的阴冷雨雾已经浸透了婴儿的棉被,此时被母亲解下束缚,就着火塘的温暖脱光了揉搓着全身,很久才发出啼哭,母亲这时也放下心,不避众人,掀衣露乳就喂。 赵如琢和葛凤兰早就看不下去,马丙笃鼻子也有些发酸,几人便走出驿站,曹证跟了出来,说道:“队长,赵先生,这还不算苦的,等下你们先不要进去,听完一段戏再说。” 正纳闷间,驿站里传来了几声持续的惨叫,有叫妈的,有骂老天的,有连串脏话不堪入耳的,还有两人的惨叫不似人声,嗓子都被撕破一般。 曹证说道:“背了一天竹篓,肩背都红肿了,就把丁字拐杖的铁尖烧热,让其他背夫压在红肿处滚压活血,还有磨烂的,就让伙伴洒上盐巴,搓下脱落的皮肤,以痛止痛。” 葛凤兰就要落泪:“我们川北修路苦,哪里晓得这厢的人比起我们还惨十倍,要是修起公路,他们就不用这样吃苦喽。” 马丙笃摇摇头:“公路修起来后,恐怕他们连这点生计也保不住了。” 赵如琢大声说道:“只有开启民智,引进西学,方能根解积贫。” 众人望着隐藏在暮色中的丛山,心潮起伏,不知偌大一个中国,何时可解贫弱,远处仍是一片雨雾迷蒙。 看到此处,天已大亮,一阵敲门声传来,马鸿陵合上札记开了门,小措和刘曦颜已经在门口整装待发了,刘曦颜看到马鸿陵为看札记一夜未睡的模样,不由在心疼中加了点埋怨:“真不知道爱惜自己,这笔记有的是时间看嘛。”小措在后面挤挤眼,表示你也有今天,别整天只顾着说我如何怕湘柚了。 三人装了行李用了早饭,给姜军和汪临海等分别打了电话,不要来送,自己这就返回北京,十几天后还来承德,再给姜军的饮料厂进行深入调研策划。 小措充当驾驶员,马鸿陵大概讲了札记中的事情,刘曦颜和小措也十分难过,都说那个年代人真的没法活,不象现在的电影电视,把民国拍得美丽多姿,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车行一会,马鸿陵的困意上来,刘曦颜主动把马鸿陵的头揽到自己身上,轻轻揉搓着太阳穴,闻着女儿家身上的幽香,马鸿陵心头一醉,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返回的路倒不是很堵,下午三点多钟快到市区时,马鸿陵醒来换了小措,径直开到了工作室,刚一进门,高玉蝶便站了起来说,小嫂子水饺又来电话催商标了,自己已经设计了好几个,但对方都不同意,弄得现在也抓瞎了。 马鸿陵看了高玉蝶电脑上的几个商标图稿,也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看来遇到挑刺的客户了,马鸿陵想了一下,对着工作室里的同伴们大声说:“老办法,实物风暴!” 刘曦颜正在琢磨什么是实物风暴,高玉蝶抢先挽了刘曦颜的胳膊说:“走,咱俩去菜市场!” 刘曦颜更奇怪了:“去菜市场找灵感么?” 高玉蝶呵呵的笑出声来:“买菜买肉包饺子!这是我们的习惯,凡是创意遇到障碍,就想办法模拟操作一次,经常能发现灵感呢。” 一个小时后,会议室成了厨房,众人动手开始包饺子,嘴上也没闲着,说些工作上的事情,刘曦颜自然也在其中,工作的事插不上话,就专心包起了饺子。 马鸿陵留意到刘曦颜白晰的双手十分灵巧,包饺子的动作也极为优雅,尤其双手虎口轻合间,便捏出一个精致的小饺子,刘曦颜看到马鸿陵的热切目光盯着自己的双手,既高兴也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只看面皮和肉馅了。 马鸿陵突然喊了一声:“停!”众人愣了一下,除了刘曦颜,其他人都知道灵感来了,便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等下文,马鸿陵指着刘曦颜的双手说:“灵感就在这里,就是曦颜的手!” 高玉蝶先表了态:“曦颜姐的手就是好看,又白又嫩,好象透明的一样!” 没等刘曦颜推脱,小措也插了话:“是啊,我们家湘柚早就说要能长一双曦颜的手,大冬天都不戴手套,整天显在外面!” 刘曦颜的面上通红,正在琢磨要不要躲到外面去,马鸿陵一拍巴掌,示意大家静下来:“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曦颜包饺子的双手动作特别优美,尤其双手合捏的那一下,非常有感觉!” 高玉蝶明白了过来,静静看了一下刘曦颜包饺子的手势,说声:“有了!就用曦颜姐这双手为模特,我画成包饺子的姿式作为商标!” 猫少这时也表达了观点:“即管我唔爱食水饺,但如果系呢个双手包嘅,我还要食好多嘅。” 方案有了,大家便轻快起来,高玉蝶取了相机,从多个角度照了刘曦颜包饺子的双手,便去开工设计,大家吃完饺子收拾完毕,高玉蝶也把一幅双手包饺子的图稿拿了出来,下面注明着小嫂子水饺连锁店,大家一致通过。 小措对马鸿陵说:“看来曦颜姐作我们的小嫂子势在必行了,你一定要抓紧啊!” 此后,刘曦颜在工作室里便有了小嫂子的尊称。 晚上马鸿陵把刘曦颜安顿在了公寓,自己却搬了一床铺盖睡在了工作室的沙发上,刘曦颜有些不忍和不舍,但面皮薄,说不出让马鸿陵留下住在一起的话。 奔波几天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第二天马鸿陵便带了刘曦颜去了故宫,刘曦颜是第一次到北京,兴致勃勃的挽着马鸿陵,二人也不开车,坐了几站公交很是惬意,只不过公交车上人人口罩煞了风景。 北京公交售票员的服务是全国出名的,无论哪趟车的售票员都十分热忱,嘴上大爷大妈的甜极了,不停地招呼给老人让座,刘曦颜赞叹道:“西宁的售票员已经算很好了,最多只是说声‘扶好下’,北京到底是首都,坐一趟公交把很多烦恼都能忘记呢。” 马鸿陵咧嘴一笑:“在西安,售票员可是象木头一样,只会说两句话‘往里往里,下快下快’。” 尽管来了故宫几次,马鸿陵还是为皇家气概所震撼,刘曦颜更是看得新奇,三大殿自是不消说,就连慈宁宫里的陈设,都趴在玻璃上瞧个仔细。 两人从神武门进,天安门出,两个多小时看完了故宫,在广场上略作停留,刘曦颜也不想去其他地方,在街边吃了午饭,便回到了无人的工作室。 马鸿陵打开绿色旅行包,掏出札记要去复印,这次多了心眼,万一再象爷爷的笔记一样,损毁或是丢失,那非令人崩溃不可。刘曦颜烧了开水,为马鸿陵沏上茶,又抢过复印的事情,将二百多页札记印完夹好,自己也找出赵如琢的其他笔记翻看起来。 马鸿陵看着刘曦颜为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心中温暖,喝了茶,接着二郎山上的一幕看了下去。 走回驿站后,葛凤兰找了些粗糖和大米送给带婴儿的女背夫,女背夫麻木已久,收了糖块大米也不知答谢,倒是她的同伴替她回了不少谢字。 背夫行走甚慢,日行不到三十里,上山就需要六天,考察队逢开阔山路时骑马,遇危峰险道时步行,也只行每天两驿六十里。上山的三个夜晚,考察队均在简陋的驿站中度过,草铺濡湿,虫蚤成群,人人被叮咬出红包,呼吸也不继了,好在曹证提前说过这是山峰海拔过高,气薄不足的缘故,翻过山下到河谷就能恢复,众人咬着牙,在雨雾中缓步行走,一个弯过去,又一个弯迎来,山路总无尽头。 忽然,前面搜索探路的黑头发出一声呼喊:“到山顶了!” 众人听到有了精神,顶着雨点加快步履,终于在云雾之上,看到被一片五彩经幡环绕的二郎山垭口。垭口处山风猎猎,果然如黄十三所说,西侧一片晴空,山脚下的大渡河谷依稀可见,回望东方,仍旧是雨雾空濛。 黄十三突然指南方大声喊:“神山,神山显身喽!” 众人齐齐向南望去,远山云海间,几座雪峰钻出云表,其中一座极为高峻,云层只到山腰,洁白的身躯巍然不动,如巨灵神俯视着渺小的二郎山。黄十三和马脚子都跪了下去,双手合什念念有词,从未见过这种庄严气象的队员也都受到感染,有几个也跪下,小道士也两手相抱,立而不俯作个揖礼,默念了些太上经文。 曹证熟悉此路,对马丙笃等人说:“这山叫贡嘎山,常年云雾遮挡,远高过康区众山,康人说能看到真容就是大福气,我当年也只见过一次,咱们考察队福气不小啊!” 队员在垭口处休息,赵如琢摆弄起相机拍了些风光,又给队员们来了一张合影。合影刚完,远处云雾翻卷又至,再要寻找贡嘎山已是毫无踪影,众人有的满足有的遗憾。山顶不宜久留,在马丙笃的呼喊下,一个个牵马步行走下垭口。 第三十二章 康定城中 伍泰西俯瞰着壮阔山河,回想一路所闻内心颇不宁静,随即口占成诗:盘旋升千丈,迢递越二郎。岭东稠田陌,峰西漫牛羊。穿城云边水,裂岸链底江。茶马知何迹,雪嶂空苍苍。 过了垭口便是沪定县辖区,自此进入了康藏地带,天晴日好,一路下行十分畅快,早先越过垭口的背夫们也轻松了许多,有的人甩开嗓门唱起了山歌:阳雀叫唤桂桂阳,背夫背茶过二郎。打起拐子歇口气,只见岩下白茫茫…… 在垭口看到的大渡河谷近在眼前,一旦走起却迟迟不至,看太阳西下,便在山腰处藏人开的驿站休息了一晚,众人第一次喝上了酥油茶,除了小道士,其他人都喜欢上了这特别的香味,小道士自幼入了全真,十几年不惹荤腥,从军后虽渐渐吃些肉,但这酥油之味实在无法消受,曹证通晓康区风俗,心下作坏,怂恿着店主婆娘唱歌敬茶,小道士面皮薄,知道这是恭迎贵客之礼,无奈只喝了一口,心下便把净天地神咒念了十遍,冲到后院就着山泉水灌了个足饱。 又行了一日,下到谷底,小城泸定外设有关卡,税丁查税,士兵查违禁品,混在一处乱糟糟。 厘金征收常分两种,一是官征,一是包缴,前者为各省通行的办法,商人将货物运至局卡前,自报品种价值,再由税员查验,缴税开票放行。后者为大户商行联合所用,于发运前先认缴税额,再持税票通过关卡,这一方式对商人政府均有所利,无偷漏之虞且节省征收靡费。 此处查验的正是官征,大商户手眼通天不敢招惹,索些茶资便放行,背夫持商号路引也可记帐先走。中小商队便是税关的苛盘对象,也不说你偷漏,只要命你将所有茶包货物一一解开过称详查,一来耗费时间,二来遇到下雨天茶包货物见不得水,损失了马锅头无法交差,税员却不管这些,冷面强令拆解,借以敲诈得了好处,个中关节不必多言。 马丙笃一行因是军人,不在课税之内,迷糊喊过一个关卡老兵去请长官,不久来了一个少校营长,见礼完毕,马丙笃自称十七路军考察队欲去康定,这营长一听十分热情,说上峰早有交待,专候考察队一行不得怠慢。听得此言,马丙笃也略放了心,刘文辉虽然新败远遁西康,但还是给了考察队欢迎姿态,于是跟随营长到了军舍,虽无山珍好酒,但白米肥肉也是供应慷慨,队员们好好祭了肚中馋虫。 饭后伍泰西带赵如琢和葛凤兰去看了泸定桥,小道士和迷糊带了几个队员随行保护。马丙笃没有同去,找到营长借用机要室发电报。 沪定因处川康交界的咽喉要地,应布重兵,因路艰城小,只有一个营的兵力设防,但还是配备了电报机,马丙笃向杨虎城、刘文辉、邓锡候分别发了平安电报,两个小时不到三人陆续回电,杨虎城的电报非常简单,只是再问伍泰西安好,并转致刘文辉问候;邓锡候的复电十分值得玩味,川康途险,但刘自乾公求贤若渴,想必已在康定城中净水洒街了。正主刘文辉的复电很是恳切,急盼考察队一行,已派员至中途相迎,又说西康建省在即,考察队此来定为西康文化事业增添重笔。 不觉一睡到天亮,此后道路渐缓,天蓝云白,逆大渡河北行四十余里,便折向正西,此去康定还有七十里,也不急走,又行了二十多里,在途中休息了一晚,被刘文辉派出的西康建省委员会候任教育厅长李逢时接着,再半日行程,便到了古称打箭炉的西康首府康定。考察队自三月十七日从西安出发,到达康定时已经是四月四日,共行走了十八天,计程两千六百多里。 康定城被两山夹峙,房屋比邻沿折多河依次展开,此时正值西康建省前夜,省府机关陆续筹建,把个县治折腾得如同工地。刘文辉一来败退已无逐鹿之心,二来向南京要了一省建制,起了终老于斯的念头,用国民政府的财政拨款,加上自己的半生积富,在这边疆苦寒之地用心经营起来。 城内建筑汉藏风格均有,街中行走的有军警文员,也有马帮行商,人群中不乏红袍喇嘛和峨冠道人,但更多的还是裹着羊皮袄的康藏男女,骑在马上赶着成群牛羊,显是趁着雪融草长,行进在寻觅春季牧场的途中。 康定城小一望即穿,也无可供观瞻之处,李逢时便径直引到刘文辉的住所,这是一处普通的川式宅院,上面挂着西康建省委员会的木牌,十分简陋,刘文辉得讯迎出内堂,四十出头略显消瘦,一件黑布褂罩在长衫上,在李逢时的介绍下,向着伍泰西拱手作了一个长揖,又与马丙笃、赵如琢点头打了招呼,亲手引着伍泰西登至内堂。 寒喧之后,刘文辉问及考察事宜,伍泰西便简单介绍了一遍,刘文辉请带副官打开西康地图,请诸人来到跟前,略有些迟疑道:“伍先生,你们考察需向北经丹巴、大金川、甲尔多,再至青海果洛白玉寺,这一路即是团营军队也不易行走,自前清康乾以来,大小金川屡剿屡反,现在也不太平,去岁****窜入此地,给本不安份的藏人送了不少枪弹,形势堪忧啊。”刘文辉又向北指了一处所在“政府控制的区域也只能到刷经寺一线,再向北,就无法保证安全了。” 李逢时也开口补充:“刷经寺以北素来是险恶之地,我军到过,邓锡候占过,****也流窜过,藏人没少受劫掠,遇到汉人放了枪便跑,想问路都找不到人,我方派出的建省宣教特使也屡被伤害,不得不暂停向北发展。” 听到形势确实不好,马丙笃最为担心安全,心里正打鼓,伍泰西略作沉吟,表明了决心:“多谢刘主席厚爱,此次考察非我一人之事,也关系到我国历史考证之重,与藏民无冲突可言,再说有至信率兵一路护送,想必不会出什么意外,即是这把老骨头扔在路上,也是人生快事,望主席成全。” 刘文辉此时也露出政界人士的本色:“先生大义令人钦佩,愿为先生驱策。刘某还有一不情之请,先生归来后,还请在我西康盘桓些时日,西康师范正值建校,固不敢请先生执鞭授课,若能为我校延请名师,亦是西康学子的幸事。” 这便是开条件了,但这条件开得无法拒绝,伍泰西想了一下:“主席心系教育,令人感怀,吾当发电报至西安,招来几位学生任教,三五载不成问题,至于能否生根于斯,就要看主席的伯乐手段了。” 刘文辉闻言大喜,又作了一个长揖,闲谈几句,又有《西康公报》记者上门采访,这也是建省之前的必要宣传。伍泰西从善如流,讲了些西康建省的好处,不外乎藏汉团结,齐心建设的官面语言,以及此次考察得到西康军民的大力协助,代表中国考古界真诚致谢云云。 晚宴时,刘文辉派人请来康定名流作陪,其中有一位是身穿红袍的喇嘛,黝黑而矍铄,五十不到,刘文辉亲自引荐,众人才知是木雅塔公寺的活佛更登仁波切,更登活佛与众人一一合什问好,并献上黄色哈达,当目光看到马丙笃时,眼中精光一露,又微合双眼,却不合什,而是吩咐随从取来一幅蓝色哈达,躬身低头,双手献上,众人都觉得奇怪,马丙笃也茫然受了这一躬,低头戴过哈达,更登活佛再次合什又念了一段经文,便复归于平常,又为其他人献了黄色哈达。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李逢时送考察队几人到了旅馆便离开了,马丙笃和伍泰西正商议考察路线,小道士来报,说有个小喇嘛找马队长,马丙笃见了这位小喇嘛,正是更登活佛的随从之一,小喇嘛用不太流利的汉话带了更登活佛的口信:考察队赴丹巴途中必经塔公寺,佛爷届时请马队长和伍先生一行到寺内稍歇,尤其是马队长务必亲至,有事相劳。 谢过了邀请,马丙笃想起今天更登活佛给自己献上的蓝色哈达,便问小喇嘛是有什么说法,小喇嘛说黄色哈达是献给贵客的,蓝色哈达只献给高僧大德,佛爷只有礼见班禅和**喇嘛时才献蓝色哈达,平时寺里也只备有几条,前天出发时佛爷却让自己带上一条。说完便行礼离开了。 马丙笃自衬与佛无缘,更与高僧衣脚都不沾,正在猜测缘由,赵如琢开起了玩笑:“至信是天生佛相,度量经上记载,佛陀有三十二相、八十随行好,至信也有二十相、四十随行好,干脆入了藏密,在此出家也能早成正果。” 伍泰西坦然说:“至信不必费解,更登活佛此举也是善意,到了塔公寺不就知晓缘由了么?” 第三十三章 两军比武 考察队在康定停了三天,期间黄十三来告别了一次,说自己的马帮又驮了皮货即将返回雅安,在康定也物色了铺面,准备开间商号,烦请伍泰西题个牌匾,伍泰西本不愿为商号写名,觉得商人逐利与治学相违,但此次体验了康藏路上赶脚的艰辛,又了解了黄十三的为人,便欣然应允,写了‘德正厚’三字,又简单讲解了一番,寄意黄十三以德立商、积家至厚,喜得黄十三立即找人刻匾去了,出门前一再请考察队归来时,必到德正厚作客。 刘文辉也为考察队雇好了新的马脚子,全部是康巴藏人,这一天上门商议行程。马锅头名叫旺杰,高近两米,象座小山一样,头缠红缨,耳穿金环,身着半新的绸面藏袍,足蹬牛皮薄靴,说话态度不卑不亢,还经常掏出鼻烟蹭入鼻孔,发出两声响亮的喷嚏。 马丙笃给几个马脚子让过香烟后,便由曹证与旺杰商议,自己一旁观察,与黄十三不同,汪杰的话极少,双方意见相同时只是‘哦哑’一声,意见相左时便大声力争,藏话汉话一起涌上,好在曹证听得懂,费了半晌口舌,终于说清楚了一应细则。 旺杰最后向马丙笃说道:“大军,金川,我走的好,你们心放下,青海土匪多多的有了,大军人少,吃亏的有。” 马丙笃说:“我们虽然人少,但武器不少,你只管带好路,安全我们负责。” 旺杰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过康巴汉子以胆大出名,只要雇主不怕,并能顾得了的自己的安全,就没有什么担心了。双方商定明天旺杰带人牵马来汇合,后天一大早出发。考察队在康定又采办了些茶叶盐糖和风干牛羊肉,粮食还有不少,减轻了辎重,因陡峭山道较少,道路以草原缓坡为主,所以人人骑马,加上物资驮用,算下来竟有六十匹之多。第二天旺杰带了马到了旅店,康定城中所有旅店均设偌大马厩,这六十匹牵进去后,竟然只占了三分之一,马丙笃不由茶马互市的规模再度惊讶。 晚上刘文辉设宴饯行,席间为考察队派了一位名叫多布的藏族军官协助,多布二十五岁,魁梧高大,本是金川其格土司家生的奴隶娃子,父母劳累早亡,其格土司看多布机灵,倒是没有使唤他干重活,派作了二少爷的玩伴,有一年六月十五木郎节,土司全家赴木雅塔公寺礼佛,多布服侍二少爷骑马,不想马惊摔断了二少爷的胳膊,多布被定了死罪,当时就要鞭死,动刑的两个下人和多布交好,手下留了情,看看抽得昏了过去,就说已经死亡,多布遂被弃在野外。 适逢刘文辉经过,救下多布一条命,放在军中当了个小兵,不出三四年,多布打熬出一身好筋骨,也当了个班长,手下都是康巴藏人。直到其格土司不遵刘文辉号令,反对建省归流,让属下土兵截断了道路决意与康定方面不相往来。也是枪打出头鸟,刘文辉正要寻人立威,这就出兵金川,其格土司空有抱负,但苦无祖先莎罗奔的大智大勇,一触即溃,撤回金川老窝,守死山口不战。金川地势险要,乾隆时期平定莎罗奔叛乱,也是靠四路大军困死了金川,费时三年最后逼得部落绝了粮食,莎罗奔迫于形势缴械投降。现在其格战不能胜,也学了祖先死守,刘文辉可没有时间等上三年,数次强攻不下正在苦恼,多布请缨带领一班手下化妆成其格的土兵,翻越雅拉山,溜过梭磨河,只用三天功夫潜入土司府,把其格一家统统绑下,才让刘文辉的手伸进了金川,自此刘文辉对多布十分重用,不但给说了亲事,又给了个汉姓刘,以叔侄相称,命其带着一营康巴藏兵,随时驱策。 此次刘文辉命多布保护考察队,给马丙笃充个临时副手,多布与马丙笃年岁相并无几,都是军中英杰,当下互敬了几杯大邑老酒,康巴汉子素来直爽,尽管在军中时间不少,知道些迎来送往的汉人规矩,但对马丙笃一番相惜之中也隐隐露出一较高下的意思。刘文辉看在眼里,便倡议伍泰西第二天在跑马山上举行一次两军友谊比赛,刘文辉比喻得很干脆,意思是一来让两军的崽娃子活动活动,别太平久了忘记军人本色;二来让心存不轨之辈打消对考察队的觊觎。伍泰西用目光征求马丙笃的意见,马丙笃也是年轻气盛,一口应充下来。 第二天中午饭后,康定城外跑马山的山腰坪地上站了几排士兵,中间不大的空地上立着一个门柱,挂着‘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八军第二十四军结谊比赛’的红底黑字标语。城小也有小的好处,消息传得快,半城的百姓官商都赶来,甚至很多人带了帐蓬,交待仆人生火打起了酥油茶,完全一付耍坝子逛林卡的模样。 考察队人少,比赛项目就不多了,跑步攀绳枪法是必有的,还加了两项藏区特色的赛马和摔跤,摔跤好办,小道士和黑头争着要去,但考察队骑术却大大不精,正为难间,葛凤兰站了出来,要求代表考察队进行赛马,大家这才想起了她红灯教女匪的出身,于是一致同意葛凤兰出赛。伍泰西又向刘文辉提议革命军人不能只是武赛,还要有文比,最后便多了一项赛军歌的内容。 比赛裁判长由西康茶商公会主席冯应弼担任,尽管都知道只是一场友谊赛,但冯应弼还是出了三千块银元的奖金以资鼓励。 第一局跑步比赛规则简单,自发令枪响双方选手向五里外跑去,各摘下一面黄旗再跑回来,先到者为胜。迷糊首先出阵,多布派出了一个看似瘦弱的黑汉子,一身军装不甚合体,双方向长官敬礼后便等待枪响。在老一营时,迷糊的越野长跑从来都是最后一个出发第一个回营,这次马丙笃特意交待了,输要输得光明磊落,胜要胜得拿尺捏寸,迷糊直接回答到,那就是让着他们啊!换来马丙笃在屁股上踢了一脚。 枪响后二人出发,黑汉子也不急跑,紧紧逼着迷糊,你快我快,你慢我慢,迷糊知道遇上硬茬了,收起了轻慢之心,拿出老一营训练时的样子,调整呼吸,慢慢加快了速度,五里路程很快便至,二人几乎同时摘得了黄旗,反身跑回时,黑汉子仿佛摸透了迷糊的底,也不再保留,发力狂奔,迷糊到底是经验更胜,从黑汉子的步伐中知道此人气力已经不继,而且鞋子不对脚,落地声很大,明显鞋尖有停顿,迷糊紧跟其后,还有一里不到时,突然加速,比刚出发时还要快上许多,黑汉子一时反应不过来落后了两步,迷糊得了优势,记着马丙笃的话,也不再拉开距离,二人就保持着两步之遥直到终点,场上鼓噪雷动,迷糊也大模大样受了欢呼,然后坦然走到黑汉子面前,说你的鞋不对,换了好鞋未必输过我,黑汉子正在懊恼,又怕受长官责难,听罢此言如逢知己,伸臂对着迷糊便是一个拥抱。 第二项比赛攀绳,多布原想是比赛渡溜索,可跑马山地势平缓,无峡谷高树可用,便在平地上连夜修建了两排两米多高的粗大木桩,每桩间距十米,桩与桩用麻绳串起,连成一体后也有五十米长度,俨然两条旱地溜索,只要不落地,先到尽头者为胜。溜索渡江本是山区藏族的看家本领,老弱妇孺均能操练,也是军事上的训练常项,这次派出了一名瘦如猿猴的小兵,肢细体灵,看得出多布这一局志在必得。 小道士款然出列,和小兵站在一起,二人互相敬礼,又向彩棚里的刘伍等人行了礼,砰然发令后,小兵一马当先,攀上第一个木桩,随即一个翻身,倒挂在绳索上,手脚并用交替抓握前行,如同猴子只几下便到了下一个木桩,也不见从桩头翻越,双手抱着木桩嘴里喝了一声,扭身抓住了第二条绳索。 只见小兵攀登翻转,已经过了第一条木桩,小道士却还在原地,不管众人的起哄,压了压腿,突然跃起,单手扶了一下木桩,便稳稳站在桩顶,在全场的惊讶声中,踩在绳上一步步走了过去,如同马戏一般,而且步伐交换,越走越快,也是小道士存心卖弄,最后两段绳索也不去走,直接跳起落在绳索中间,借助反弹之力落在下一个木桩顶上,只两下起落便到了尽头,那个小兵此时还刚到第三段绳索,小道士也不笑,垂手站立气定神闲,颇有渊亭峙岳的风度。黑头一直盯着,最后喃喃道:“他这模样真应该穿道袍。” 须臾,掌声喝彩声口哨声迭起,场面十分热闹,小道士也不急,等小兵到了终点,挽了小兵一同回到出发点,敬完礼正要走进队伍,却有个胆大姑娘捧了哈达,追着献给小道士,这下开了头,康巴姑娘性情直接,爱慕英雄,更多按捺不住的姑娘们举起哈达把小道士围在当中,说话虽听不懂,但不妨碍这个拧一下胳膊,那个摸一下脸,把个小道士臊得无地自容,又无法使出功夫硬闯出去,还是赵如琢和葛凤兰分开人群,把小道士扯了出来,再看小道士脸红衣歪的,哪里还有半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第三十四章 如此平局 连胜了两场后,马丙笃心中有了计较,虽说是联谊比赛,但在西康民众面前不能折了刘文辉的威严,便喊来下一个枪法比赛的队员,交待必须诈败。该队员三十出头,外号白先生,其实本人叫黑仲成,咸阳人氏,从军前是个唱秦腔的戏班学徒,原攻小生,但变嗓时不甚感冒发了三天高热,声带嘶哑遂改丑行,最拿手的是文丑戏《白先生教学》,把个坑骗乡里的教学先生演成活的一般,初从军时也是跟着宣教处在军中演戏,时间久了本姓无人记得,白先生倒成了大名,就连杨虎城都点过白先生献艺。 但真正让白先生出大名的还不是唱戏,而是刘镇华当年围西安城时,白先生正在城头演出劳军,刘镇华装备也稀松,偏有三门张作霖支援的仿制奥式77mm野炮,吃准守军无反制武器,抵进射击,把个西安城墙轰得千疮百孔,守军士气大降,白先生不知得了什么神鬼相助,拣了一条汉阳造,对着城下胡乱瞄准放了几枪,打掉了三个主炮手,把个标尺射程2000米的步枪,硬是打出了2200米的有效成绩。 刘军自此无人敢操炮,守军士气大振,所以坚守时间达八个月之久,自此白先生大名勇冠军中,立功受奖是自然,又提拔到作战部队当了副连长,稍加操练便成为十七路军数得着的神枪手,只因唱戏的本色没变,为人风流,和驻地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清不楚,被解职到一营当了大头兵,马丙笃选他来参加比赛,本要稳胜,结果现在却要他输,白先生撇着嘴,提枪来到临时支起的靶场。 比赛方式简单,五十米距离姿式不限,十发子弹,射击完毕报靶即可。多布派出的自然也是百步穿杨的射手,身材高壮,长相很是平凡,但一双鹰眼十分犀利。双方到了射位,鹰眼射手先趴下,看到白先生选择了跪姿,也跪起身据枪,白先生看到后又站起来错脚而站,鹰眼射手也站起来平端了步枪,未曾瞄准已经是互不服气。 “一不得吹牛,二不宣那个我家三辈,做大官那个……”白先生嘴里哼着教学中的戏词,随意的据枪瞄向胸靶,也不开枪,一直轻声唱起戏来。鹰眼射手此时进入了射击状态,两耳不闻身外事,瞄准后开了第一枪,然后十秒一发极有节奏,等到第十枪打完时,白先生才开了火,拉栓瞄准击发一气呵成,二十秒不到十弹射完,也不看对手,扛枪晃悠回来。 “1号靶98环!” “2号靶96环!” 报靶声吼过之后,显然鹰眼射手以两环之优胜出此局,观众鼓掌喝彩不绝,刘文辉虽然看出马丙笃方面有意相让,也不说破。鹰眼射手走到白先生面前说:“你的好,我没的快,战场上,你更厉害!”白先生也笑咪咪的回了客气话,然后眼神瞟向场外,左右顾盼,期待着姑娘们的哈达,不过失败者自然无人问津。 第四局摔跤,规则只是不许恶意伤人,直到一方认输才算终了。黑头脱了军装站出来,多布亲自出场。看到比赛越来越有意思,场下就有袍哥出身闲汉的扯起场子做了片官,拉着个多金商人当了宝官,开盘下注,围观民众这个一块,那个三十纷纷押注,封注前已经是一赔二的盘口,多布的拳脚能耐在西康是出了名的,盘注多押在地方雄杰身上也是常理。 二人整理好衣衫,听令后不急动手,在场内对峙,黑头矮小结实,多布高大精壮,虽然身高差了将近一尺,但观众也不敢小瞧黑头,一个个抻脖瞪眼,只待精彩一幕上演。未久,多布一声呐喊,冲上前来,右手伸向黑头肩头,左手伸向胸口,一力降十会,俱是实招。黑头猛一蹲身,让过多布的双手,绕到多布身后抬腿便踢,多布料到此变,也不回头,左脚向后倒踢出去,二人双脚相接,黑头身轻吃了亏,向后倒退了五六步才站住,多布也受力腿软,向前踉跄两步,这下都不敢大意,细细寻着对方的破绽,开始周旋。 多布在草原上练的并非长拳鞭腿,而是抓抱撞摔这些摔跤方法,简单实用没有花招,且身高臂长,越战越勇不虞乏力。黑头自幼卖艺跑江湖,学了各路身法,南北杂烩,这一掌长桥铁马,下一拳又是劈挂八极,虽不精纯却胜在多变,二人你来我往打了十几分钟,动作都缓了下来,谁也奈何不得,再相较下去也只是气力悠长的获胜了。 马丙笃走到比赛场边,没有说话,佯装拿毛巾擦汗,黑头知道这是要快点结束,于是也不犹豫,找个机会放了胸前空档,多布伸手便抓,黑头突然低头藏胸,把一颗脑袋向多布的手顶来,多布大奇,又怕抓破黑头受伤,暗暗收了指力,只是用手掌拍去,黑头一颗脑袋直顶在多布掌根,顿时多布感到入手的不是人头,而是如坚石一般的硬疙瘩,掌根连同胳膊一起支持不住,身子向后失去平衡,晃动之间似要倒地,黑头也不再进攻,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大喊认输。观众不明就里,以为多布获胜,全场欢声雷动,赌赢的更是开怀喝彩,赌输的也不丧气,毕竟看到这难得的高手较量,也足以告慰输掉的银元了。 西康二十四军方面,只有多布一人心知或许占了便宜,但也吃不准,毕竟自己一掌之力不轻,黑头捂着脑袋趴下认输又装得极象。后来在考察途中,问起此事,黑头笑笑不答,路边拣起一块两寸厚的石板,往脑袋上掼去,咔嚓一声,石板断开,多布从其他队员口中得知,原来这以头开砖是黑头当年的吃饭手段,不由大笑几声,直扯着要向黑头拜师学艺,黑头哪里能收,劝阻无果,让迷糊拣块酥了半边的烂砖,直接盖在多布头上,多布便知难而退了,对黑头的师父之称却留了下来。 四局下来双方持平,第五局赛马就不太吸引人了,一来是比赛所在的跑马山本就是康定百姓赛马的惯用场地,二来赛马在西康人人均会,五岁小儿也敢驱驰,观众均如此猜想,这一局西康方面必不会输了。 葛凤兰穿着从刘文辉处借来的校官军服,只是去了军衔,牵着一匹刘文辉送的河曲青马,这马是早上刘文辉差人送来的几十匹马中的一匹,细腰竖耳,确实神骏非凡,葛凤兰上午试跑了十几里,才知道这河曲骏马比自己当土匪时骑的走骡强出百倍,当下心喜不已,为青马取名青风,此刻牵马下场,百姓不懂,以为三十八军无人可用派了女兵上场,顿时口哨肆起,葛凤兰是经过杀伐场面的,毫不理会场外的倒彩,专心又紧了肚带鞍韂,抚着青风的脖子,不知说着什么。 未几,二十四军队中冲出一骑火红的马,骑手居然也是一个身穿军服的年轻女子,原来多布昨晚知道马丙笃方面由葛凤兰出战赛马,藏族自古未有男子与女人争夺的比赛,无论派谁都不去,多布正苦恼间,新婚妻子益西旺姆为夫分忧,要求参赛,才有了今天二女同场赛马的一景。康藏地方女子人人骑马,但上场比赛却从无先例,今天千年陈规由此打破,场外更是热闹,吹哨的下注的找人的,如同一锅滚开的酥油茶沸腾不已。 比赛延用就是传统的赛马方式,二人绕着场地跑上十圈,大约十五里的样子,先到者为胜。枪响后二人夹蹬扬鞭,马儿也知主人心事,奋蹄相逐,扬起泥土片片,红马在前青马在后,紧咬不放。益西旺姆胜在自幼骑马,技艺娴熟,但面对这么多人还是紧张,甩鞭喝令与人马配合均失了些节奏;葛凤兰胜在胆大心细,不惧失败,而且越骑越通,从一开始落后到中途追赶,已经有并驾齐趋之势。十圈下来,二马齐齐冲过终点,裁判长冯应弼皱眉半天,无法判出高下,宣布双方平局。这场比赛虽结束,但在西康草原上留下了一段女子赛马的佳话,观赛民众把二女一个比作红度母,一个比作绿度母,甚至三十多年后,还有人记得此事,告诉儿孙当年目睹两位度母赛马的盛事。 赛马之后,双方总体还是平分,接下来的唱军歌就没有那么激烈了,两班各二十人,轮流唱起军中颁歌,无非是‘龙腾虎跃军威壮,忠诚精实风纪扬’‘汉满蒙回藏一家,惟我中华国’这些豪壮声音,最后冯应弼干脆好人做到底,又是平分,这下比赛结束,双方握手言和,皆大欢喜,冯应弼又拿出三千元作为奖励,刘文辉说了些两军战士俱是革命栋梁,兄弟携手不分伯仲的话,同时代表西康军民向三十八军和陕西父老学习,马丙笃也登台把西康民众和二十四军赞誉有加,并与十八军袍泽一起将三千元奖金捐给西康师范学校云云,双方姿态表足后,结束了这场各有收获的比赛。 晚上冯应弼摆下庆功宴,刘文辉和伍泰西没有参加,两军参赛士兵俱是性情中人,赛场上的较量转到了酒桌上,藏族士兵们在多布的授意下轮番上前敬酒,这下考察队没有了赛场上的威风,几乎全军覆没。益西旺姆和葛凤兰也十分相投,当着大伙结了姐妹,不是第二天一早要出发,恐怕这酒要喝到天亮。 第三十五章 塔公辩经 在康定盘桓了三天之后,考察队终于上路了,此去青海方向就没有了通衢大道,即将进入人烟稀少的蛮荒地带。多布带了十几个藏族亲兵全程护送,其中就有参赛的三个兵,没有了赛场上的负担,与考察队员相惜投缘,言谈甚是热络。马锅头旺杰也全程目睹了两军竞赛的经过,对考察队万分钦佩,对跑跳拳脚不感兴趣,一路上但有机会,就凑到白先生跟前,讨教枪法要领,这才让白先生昨天故意输赛的失落心情略有平复。 出康定向西,即要翻越折多山,与二郎山的险峻陡峭不同,折多山更加雄浑壮阔,远处大雪山脉的几座高峰在初日的映照下金光闪闪,登山的马道漫长曲折,考察队原本六十匹的马队,在加入多布的二十几匹后,也有了百骑规模,这要放在中原内地十分惊人,分散在折多山的长路中只是一串零散的星点。 经折多塘村休息一晚后,抵达折多山垭口,多布和旺杰等康巴藏人依照风俗转了嘛尼堆,抛洒隆达,喊了几声‘嗦嗦啰’,马丙笃赵如琢等人也入乡随俗,学着祭了雪山之神。 由此正式进入广阔草原,没有了官路,队伍曲折行进在草地之中,只见天地苍茫,青草新绿,牦牛绵羊分散其间,依稀听得藏女牧歌穿云而来,偶有苍鹰振翅划过,在雪山顶上百转盘旋,马丙笃正觉河山大好,风光无限,几欲长啸当歌,偶与多布眼神交错,心下会意,二人策马前驱,互相较量奔出十几里方才作罢,胸中痛快,仰天大呼不止。 此地海拔也升至三千米以上,考察队员大多出现了不适,气喘心悸,但好在骑马体力消耗不大,队员们这才得知为什么黄十三的马帮只从雅安到康定,并不向再远处行走,原因就出在这马上,川马走山,藏马驰原,自古便有分教。 下山后自东俄罗转向正北,两日后的下午,漫漫草地上的春日阳光晒得人头晕,马丙笃强打精神,约束队伍行进,当攀上一条平缓溪谷的顶端后,眼前一座尖锥形的雪峰拔地而起,山腰云朵缭绕,山脚平坦处是广袤的草原,千年古刹木雅塔公寺静踞草原正中,红墙绿草,白雪黑岩,再加上经堂琉璃瓦反射出的点点金光,令人眩目,多布与旺杰等人自望到塔公寺时,便已下马匍匐在地,磕起等身长头来,考察队员也下马步行,白先生附耳给小道士说:“你将来也在这里盖间道观,看这风水!保你道场发扬光大,子孙道院一年建出十个!” 走到寺门前已是黄昏,马丙笃解下枪交给曹证,让他带着汉藏队员看管马匹,整了整军服,就要和伍泰西、多布等人登门,却见更登活佛带着寺中僧侣快步迎来,见礼后,吩咐随从引领寺外的队员扎营,将几人请到经堂稍作休息,在伍泰西的提议下,更登活佛又带领几人参观了各处殿堂佛像,多布双手合什,把额头在每尊佛像的供桌上轻触,口中直念唵嘛呢叭咪吽,虔诚无比,哪里还一点战场上厮杀恶汉的模样。伍泰西和赵如琢对这汉藏风格相融的古刹极为喜欢,一砖一石都不放过,对塑像雕刻、壁画唐卡更加专注,赵如琢在请过了更登活佛的同意后,或记或摄,或问出处,真正做起考古功课来。 参观完毕回到经舍用饭,藏传佛教本处苦寒之地,谷物甚少,所以不忌荤素,只是禁酒,桌上煮羊肉、酥油茶、青稞糌粑十分丰盛,也不象汉人待客围坐就餐,更登活佛坐在主位,众人依次坐在两侧小桌,桌上还有白米饭,显然更登活佛已经为考察队员的肠胃暗做了准备。 餐后随从收拾了桌面奉上茶水,竟然是蒙山明前绿茶,以雪水沏之,色碧香雅,直入脾肺,喝了口茶,马丙笃向更登活佛道出了疑问:“尊敬的仁波切,您上次遣贵弟子传话,说有要事找我,还请仁波切示下。” 更登活佛手抚念珠,用流利的官话缓缓道:“欲成一切智,即依善知识,仅凭自精进,无能成圣佛,马队长,并非我找你,而是我的师弟。” 全场皆惊,马丙笃更是奇怪:“仁波切,在来西康前,我可从未与贵教中人有过交往啊!” 更登活佛不急回答,继续说道:“马队长可知我萨迦一派的教义?” 马丙笃谦虚道:“晚辈愚钝,愿求详闻。” 更登活佛用汉传佛教的方式解释:“佛法修行,须有自觉、他觉与圆觉三重境界,度此境非能断大般若智慧不可,才可修持解脱及世间一切智,然世象万物,心田种种,难分辨善恶之差别,如盲者无伴而浪迹天涯,故我派凡入此境修行之弟子,需求得上师,汉家称为善知识,成为引路之人,天人善趣,早证解脱。” 马丙笃听了个大概意思,问道:“您的意思是贵派修行之人,皆需上师引导?” 更登活佛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派先师贡嘎坚赞说过:太阳之光虽炽烈,若无火镜不生火,如是佛之加持力,若无上师亦不得。而你正是我师弟的善知识上师!” 马丙笃这下更是觉得匪夷所思:“仁波切,我可对佛法毫不知晓,汉传佛教也只会念声阿弥陀佛,更别说贵教了,恐怕其中有误,应是寻错了人吧?” 更登活佛反问道:“日日念经,可证如来否?” 这浅显道理马丙笃还是懂的:“定然不行,否则恶人天天念经,早就登西天成佛了。” 更登活佛慨然道:“世人只云念经拜佛能消灾祈福,其实得个气平心静罢了,在我派中,上师并非一味导引经法,只通经藏的也未必成得了上师。贩夫走卒心存善念,心生善因,便是我师,你们自雅安而来见背夫之苦如何?以一己血汗养家活人,便是人间活佛,胜过我这转世活佛百倍!康熙年间,曾有我派先贤尊的上师善知识正是一位背夫!” 马丙笃略略懂了一些:“仁波切所言,字字珠玑,晚辈略通了一点,贵派教义确有入世修行之道,不知您的师弟如何便寻到了我?” 更登活佛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去年师弟赴年宝玉则修行观湖,回来后便说今年春始,他的上师会由中原而来,途经本寺,乃是一个汉人,武官模样,授命巡边,于是我自正月起便驻在了康定城中,逢有相似者即遣人相询,直到你们到来在刘席府上时,我便认定是你了。” 马丙笃明白了一些,又有了新问题:“那您的师弟如何没有出现?为何他不到康定城中呢?” 更登活佛继续解释:“我派遗轨,上师与弟子不能自己相认,须通过辩经大会的公开确定方是有效,辩经大会是我藏传佛法的常修功课,在大厅广院里,众比丘三五成群,一问一答,辩法求真。” 马丙笃皱眉苦笑:“仁波切,一来晚辈不敢称师,二来胸中无半点经法,如何当众辩经啊?” 更登活佛微笑道:“你且放心,确认上师的辩经大有不同,全寺喇嘛集合于大经堂中,你只按自己的意愿出题目,每人将各自体会写下,中间若有与你意暗合的,挑出其人便是。” 马丙笃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晚辈挑出的若不是您的师弟呢?” 更登活佛提高了声音:“那是你们尚无缘法,师弟此生证果无望,只待再入一次轮回,他世修行了。” 考察队众人被这种修行法理所感染,就连多布也是初次听说萨迦派的教义,于是所有人都不作声,思考起自己、人世和命运等等,均有些无端揣测。 当晚无话,马丙笃却难得失眠了,自己任务在身,万万不能做喇嘛的什么上师,必须有一个隐秘难答的题目,而且是西康藏族没有见过的,反复之间想了几十个题目,直到清晨六点喇嘛们做早课的颂经声传到耳边,才确定一题,自认循于佛法,又关乎时局,此处应无人能解。 早课后,一位小喇嘛来到客房,将几人请到大经堂,毯子上坐着几排红袍喇嘛,正中大日如来像下,更登活佛升座,小喇嘛安顿了其他人,把马丙笃引至更登活佛面前,马丙笃脱帽合什行了礼,更登活佛也伸手为马丙笃摸顶,马丙笃直身后郑重的点点了头,表示已经准备好了。 旁边早备有笔墨,马丙笃写下了一句‘日本举国信佛,为何侵略于我?’双手呈给更登活佛,然后就近在毯上坐下。更登活佛接过一看,未露表情,以藏汉语言把题目公布出来,众喇嘛听清,先后低头在纸上作答,马丙笃看着满堂喇嘛在书写,不禁产生自己主考一府功名的错觉。 一个时辰到,众喇嘛落笔,随从收集完毕呈与更登活佛,更登活佛一张张打开,以汉话翻译念来,马丙笃侧耳静听。 第三十六章 喇嘛千诺 有的说日本人信的佛法是假法,应传正法于日本,自可消此妄业;有的说不要怨恨日军,他们也是为无明所迷,做下无数罪业;有的说日军死后多半要入地狱,我等还要舍命去救护他们,以求菩萨行;也有的说日本与中国佛法同源,现只是兄弟阋墙不日可除;更有许多不知日本为何物,只当是药叉祸乱,须卫道降魔…… 马丙笃听了十几篇便昏昏欲睡,直到更登活佛念起一篇题为《国强法盛,知日人多面而佛法无类》的文章,不由打起了精神。 “昔唐时,华族强盛,日人适土,是以佛法东渐,显密齐扬;今孱弱如是,空言般若,虚怀慈悲,日人岂可欣欤,安见佛教之能救人度世,是强与弱,救人与自救,皆无关佛教也……” 洋洋洒洒五千余言,大意是国强则佛法强,国弱则佛法弱,佛法与国运实为一体,中国是中国佛法,日本是日本佛法,均是拿来印度佛法而为己用。如同人有多面性,佛法也有多面性,这也是今天佛教宗派林立,无大一统局面形成的原因。在日本战国时代,很多战士都有自己的法名,把佛陀当成战争守护神,这便是侵略争斗的佛法,在西藏河谷地域,乡间村落有驱雨散雹的喇嘛,这便是耕耘种田的佛法。佛法是世人的佛法,而不是佛陀的佛法,佛陀心中定无成法…… 听完此篇后马丙笃不再听其他的,高声道:“就是此文了!” 经堂中应声站起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喇嘛,躬身走到马丙笃面前,拜伏在地,以额头触了马丙笃的脚尖,用不甚流利的汉话虔诚说道:“上师吉祥,喇嘛千诺!” 更登活佛微笑着走下宝座,向马丙笃介绍到:“这位便是我的师弟,你刚才挑中的解题文章正是他所写。” 马丙笃心中也没了计较:“这题目他为何解得如此透彻,直似我心中所想?” 听了更登活佛下一句解释后,马丙笃如同受了电击:“我这师弟是日本人。” 更登活佛抬手虚压了一下,安抚马丙笃和其他考察队员勿要惊讶,细细讲起了这个日本喇嘛的由来经历。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又相继占领蒙古的察哈尔、绥远和黑吉两省的牧区,将锡林郭勒、乌兰察布、伊克昭等盟旗并入伪满洲国,其时喇嘛教在蒙古诸部流传甚广,每十男即有一人为喇嘛,伪满洲国兴安总署担心蒙古各部受佛教影响而脱离统治,先禁止喇嘛干涉政治,后受抵制于1933年又改为掌控利用喇嘛教,出钱拉拢少数活佛,甚至每有活佛圆寂处,关东军参谋部出面组织寻找转世灵童。并从蒙古各寺中选择一批年轻喇嘛赴日本参观,分驻各寺学习日本佛教流派教义,还有数学物理等一应新学,以求从思想上改造年轻喇嘛,加强对日本的认同归附。 其中一位修为精深的蒙古喇嘛道吉被日军以焚毁寺庙为要挟,无奈从蒙古到达日本,在京都的净土宗本山智恩院学习,道吉聪慧,几月便学会日语,又将日本净土宗佛法与所学密宗萨迦派相证相补,竟在智恩院中传起喇嘛教来,一个法名妙空的日本青年僧侣对喇嘛教尤为喜爱,每天追随道吉求问教义,未一年,道吉无可相授,告诉妙空,更高的佛法只能赴西藏萨迦祖寺求学了,这话妙空便记在心中。隔了一年,日军选派僧侣赴伪满洲国弘法,妙空报名,经考核脱颖而出,随即来到蒙古,趁日军不备借机而遁,经甘青远赴西藏,彼时西藏全境闭关,拒绝外国人入内,妙空佛家弟子不打诳语,不肯隐瞒日人身份,被阻止不得入藏,权宜之下,只能退回青海,转道西康,因木雅塔公寺也是萨迦一脉,更登活佛德高望众,广开佛门,不在乎妙空的日本身分,就在此停留了下来,居寺一年,妙空佛法修为神速,正式改换门庭入了萨迦花教,法号却未改,更登活佛不知为什么不收妙空为弟子,只以师弟称之。 妙空也知萨迦教义须上师引导修行,更登活佛并非自己的本位上师,便去年保玉则神山下的仙女湖观湖象,得到指引,这才有了今天马丙笃出题辩经的一幕。 马丙笃扶起妙空,怅然道:“妙空喇嘛,我自问无可教你,又有任务在身,此去积石山考察路途艰难,你虽是空门弟子,但两国交恶,你回去修行方是上策。” 妙空的汉话还算跟得上:“上师请勿折了我求佛之心,妙空俗家虽在日籍,但一心向佛,常常祈福休兵,自来中国便发愿不证菩提誓不还乡,即是两国兵事死在这里,也如修行。” 更登活佛也插了话:“马队长,你教他什么在你,他学到什么在他,难道你劝他回去,在蒙古草原上宣扬日本佛教,同化我族众生不成?” 马丙笃心中掀起波澜,到底是应或不应,看了看坐在稍远处的伍泰西和赵如琢,二人也是平静的望着自己,看来这主意还得自己拿。 妙空此时说了一句极为关键的话:“上师,你们将要考察的那个地方,我去过。” 马丙笃更为惊讶:“你知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你是如何去过的?” 妙空合什颌首解释:“前年我自西藏转道青海,再南下康定时,中途迷失方向,在一片蓝色湖泊边上偶然发现一座山洞,避了一晚,此洞颇为幽深,我一人之力也无法探寻究竟,后来辗转来到胜寺木雅塔公,去年在仙女湖冥坐观象时,看到一队人马进入此洞,我的上师也在其间,故窥知一二。” 更登活佛抚掌微笑:“因果机缘有生有续,马队长,且让妙空跟随于你,先做个向导,至于你是否做妙空的上师善知识,另行定夺如何?” 一句话点醒局中人,马丙笃弯腰沉声说:“多谢仁波切指点,晚辈执于一己私念,险些误了考察大事,也误了妙空喇嘛的一片真心。” 说完成些话,更登活佛带几人到了自己的经舍,伍泰西又问了妙空山洞位置,根据地图推算,正是在积石山西侧,与伍泰西考证的所在完全一致,几人不禁对佛法神通深感震撼,再看到满寺神佛时,眼中多了敬畏之意。 第二天一早,妙空收拾了行装,随考察队出发,木雅塔公全寺鸣钟,更登活佛带领僧众念起《大威德陀罗尼经》,为考察队加持护法,求取平安。 妙空骑马跟在马丙笃身边,处处持以弟子礼,马丙笃问什么说什么,此外别无他言,多布和康藏士兵却因为队伍中多了一个喇嘛,感到心情大好,也不管这喇嘛的日本人身份。只因佛法宣扬众生平等,印度尼泊尔的喇嘛常来西康,这日本喇嘛彬彬有礼,更易相处,所以康藏士兵这个布施银元那个供养酥油,妙空也抽出时间,一一为其念经去灾,后来形成了惯例,每晚宿营后妙空均为康藏士兵讲经传法,渐渐的,在曹证的带领下,老一营的队员在不值守的情况下也加入到听经行列,似乎成了考察队晚间的必修功课。 伍泰西看到这个场面很是高兴,听妙空讲经总比闲得极致吹牛好,马丙笃和赵如琢葛凤兰也经常坐下听讲,选择自己接受的吸收思考,对于一些过于陈腐的古人观念也不批驳。 如此讲了几天之后,伍泰西让赵如琢换下妙空,讲些中华源流,康藏肇始,藏王一统,唐蕃和亲的历史典故,赵如琢毕竟正规大学出身,不似妙空经常用些悬虚字句,用大白话如同说书一般,吸引了所有队员的兴趣,多布等人听了十分感叹,自己作为一个藏族人却从不知祖先辉煌,自小听的都是神佛传说,如今听了正史,才知藏人在中华历史中的地位,无比兴奋。 马丙笃也登了讲坛,主要讲了康藏军史方面的事例,有反抗清廷的大小金川起义;抗英守疆的宗山自殉故事;百年前英人侵占拉达克,满清驻藏大臣拒不发兵以致丧失国土的教训;也有日本人侵略东三省的现状,并为妙空虽是日人,却一力反战的善举大加赞叹。同时,马丙笃也提醒到,去年英人出版的地图上无端将藏南九万平方公里土地划归印度,恐怕将来两国还有一战。 这下无论是康藏队员还是老一营队员,均对英人和印度对我国藏区一百多年来的侵占极为愤慨,日本人仗着舰炮犀利欺负我们,就连印度疲弱已极的国家,也居然挥刀相向,真看我中华无人了么?!在队员们先打日本还是先教训印度的争论声中,马丙笃心情也极为振奋,自古弱的从来不是士兵,只要善加引导训练,必然是猛虎一般,弱的恰恰是朝廷政府,如今文官贪钱武将怕死,破碎江山何时再成金瓯。 后面的晚课中,又加了技艺交流一项,汉藏队员各展功夫,探讨心得,队员均有一身绝技,施展自是熟练,却从未在人前讲过,好在有马丙笃和多布协助分析,队员们在乱问乱答间,各自得了体会。老一营队员从康藏士兵身上,学了马术和机动奔袭,康藏士兵也从老一营队员处学了单兵与协同作战,考察队军事素质提升极大,甚至在金川峡谷中组织了一场有模有样的攻防演习。 第三十七章 梭磨行医 离开康定第十四天,四月二十三日,考察队到达了大渡河上游的梭磨,此处是嘉绒藏区的核心地带,无数白墙藏宅和高耸的碉楼沿河谷两侧分布,河上溜索往来,嘉绒藏人无论老幼向着考察队热情招手问候,牲畜之声隔河相闻,山谷间偶尔升起青色浓烟,那是新春耕耘前的烧山开荒。 此处有世袭的梭磨土司,梭磨土司为嘉绒十八大土司之一,土地千里,人口兴旺,这里也是刘文辉所能控制的最北边的辖地,再向东北过了刷经寺,即是沼泽草地,部落稀少,民风剽悍,部落间甚至世代打冤家,等闲商旅不敢经过,穿过这片千里草地,渡过黄河上游的玛曲,就是青海果洛白玉寺,属于积石山的范围了。 梭磨空有一座土司府,却无土司本人,通传进去只有一个头缀红缨的管家迎出来,颈戴七眼天珠,胸前绿松石红珊瑚不一而足,手上还戴着一个偌大的翡翠戒指,看上去十分富足。 管家说的不是嘉绒藏话,而是地道的后藏语言,请了队员进去奉茶招待,马丙笃这才知道,此时的梭磨土司为九世班禅兼任,九世班禅命运坎坷,对外因号召反抗英印受到英人威胁,对内又受十三世**的排挤,被逼无奈之下,潜行青海,再至兰州,此后十余年均在内地辗转度过,适值梭磨土司空缺五年,国民政府遂让九世班禅兼任土司,以便就食。九世班禅本人驻锡于青海玉树寺并未赴任,而是派了得力随从泽仁到梭磨当了管家,代行管理土地民众。众人听完泽仁的述说均是摇头叹息,爱国爱教如斯的大活佛,也要受洋人和权势逼迫,不得还寺。 泽仁管家代表九世班禅欢迎考察队的到来,邀请于梭磨休养几日,并愿意为下段路提供肉粮物资。妙空多布等人听说此处是班禅府第,均要求参拜活佛居室或是经堂,班禅虽未住过这里,但土司府中还是布置了居室,藏毯铺地,床椅蒙以黄绸,龛上供有大日如来的鎏金铜像,下首是宗咯巴铜像,四周悬挂着历代班禅堆绣唐卡,一派庄严肃穆。妙空和多布五体伏地,尽了十地四行的想见完全光明地大礼。伍泰西与马丙笃赵如琢等也脱帽俯身鞠了三躬。 回到正厅,泽仁已备好饭菜,考察队连日吃的干粮和风干肉,土司府中请有川菜厨师,虽不是高楼大宴,但山鸡黄羊野兔还是烧得颇有风味,最后又上了久违的青菜豆腐,直吃得众人酣畅淋漓,只因是班祥府第,用餐安静,就连管家呈上的混酒也无人去动。 饭后,泽仁提出一件请求:“前月我收留了一对父女,是从前藏波密宗而来,均患有不治之症,遍寻药石无效,当地苦修喇嘛说只有到年宝玉则仙女湖观象,或许有一线希望,只是梭磨之后道路凶险,仅凭两人无法再入草地,于是在我这里停下来做些杂务,只待雪消尽后说什么也要出发,我正苦劝中,适逢考察队北上,真是佛爷保佑,终于能救他一命了。”说完把佛珠合在掌中口念六字真言不已。 马丙笃开口道:“我们考察队虽不都是佛家弟子,但也知道救死扶伤的道理,何况与我等同路,略作伸手之援罢了,大管家你且请出父女二人,商量如何同行吧。” 泽仁口中称善,命仆役去叫人。片刻间那对藏族父女来到正厅,父亲四十岁左右,高鼻黄脸,身材挺拔,身穿土红色氆氇袍子,脚蹬黑色软底长靴,头戴一顶黄边小帽,没有一般牧民那样黝黑,精气虽然暗淡,却也不象重病在身的模样。女儿二十不到,乌黑的头发梳成十几支细辫,高挑健美,脸上泛着茵茵红色,眼神明亮,穿着赭色氇氆长袍,束着绛红腰带,脚穿红色皮靴,背上披着一块作避邪用的小牛皮,胸前只挂了一枚绿松石外再无装饰。 这父女自波密东来日久,间断着能说些汉话,此时父女摊开双臂,错脚躬身行了礼,口称大军老爷扎西德勒。 泽仁开口介绍:“马队长,此人名叫群佩,这是他的女儿曲珍,都是波密的猎户,你们今天所吃的山鸡野兔,便是他父女所获。” 马丙笃有些奇怪:“大管家,我听说康藏地区人人信教,怎么会有杀生为业的猎户呢?” 泽仁笑道:“在我康藏,猎人还是有的,藏人生活简单,大多是放牧或耕种,唯独山间藏人要以打猎为生,说起来猎人的弓箭也是超渡生灵的工具啊!尤其波密地处喜马拉雅大山,善猎之人无数。” 马丙笃点点头,转向这父女问道:“你得了什么病?” 群佩的汉话十分生涩,女儿曲珍看父亲说不上来,就壮着胆子回答:“大军老爷,我祖上的有病,我爷爷的爷爷开始,四十岁没有,佛祖召唤的有了。” 马丙笃明白了大致意思说:“我从军前当过医生,先帮你父亲看看吧。” 除了伍泰西和赵如琢,其他人均感意外,这位年轻的军官竟然从医出身。伍泰西向泽仁和群佩父女说了马丙笃的父亲是西安名医,中西贯通家学渊源,试试诊问也是好事。 众人大喜,唯有群佩父女不为所动,想来多方求医无果失了信心。马丙笃趁着小道士去取药箱的时间,向曲珍问清了群佩的病情,原来,曲珍家族有一种极为罕见的遗传病,无论男女过了三十即出现无法入睡的症状,饭量也逐渐下降,十年时间便耗尽精血,往往活不到四十衰竭而亡。现在群佩已近四十,白天还好如同常人,晚上却无法入睡,本欲认命,无奈曲珍一意要治,便带了父亲行走卫藏,寻访高僧名医,几年时间经过的雪山急流无法数清,却毫无办法,后得到一位桑耶寺的苦修僧指点,须到青海境内的年宝玉则仙女湖观相,可能会有神佛指示,这才从波密启程。 一路逢山打猎,遇村乞讨,吃尽万般苦处到了梭磨,谁知群佩脚趾划伤,脓肿以至无法行走,便寄住在土司府。泽仁心善,接纳了父女并请医诊治,曲珍很有志气,每天上山打些黄羊狐狸拿回来交给医生,算是付了药费,直到前两天脚伤痊愈,雪也融尽,二人要启程出发,泽仁担心前方人烟稀少,盗匪出没,须等大队人马往来结伴再行,父女二人受了大恩,也不能拂袖而去,每天更是早早上山打了野物拿回,想着报完恩德后再上路,直到考察队的到来,事情才有了转机。 小道士取回药箱,马丙笃招呼群佩坐下,先以中医望闻问切,后以听诊器听了心音肺音,沉思了一会说:“这病应是遗传症,但仅凭现有手段也无法断定,我只能看出这位群佩大叔肺热湿重,近来咳嗽不少,尤其早上起来更是严重吧?” 曲珍惊喜地说:“是啊,大军老爷,阿爸拉早上咳嗽多多的有了。” 马丙笃问了泽仁土司府中有何常用药材,便开出一剂麻杏甘石汤,原方之上额外加了川贝,交给曲珍说:“你父亲还有别的不明病症,我只能用最温和的药方来减缓他的咳嗽了,等下我让人帮煎药,你也跟着学,早晚各付一次,三天之内可减轻你父亲的咳嗽。” 曲珍连说谢谢大军老爷,马丙笃摇头说:“我姓马,你不要叫我老爷了,我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 葛凤兰看着这对父女的苦处,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葛进忠也是相依为命,不知现在安危如何。不待马丙笃吩咐别人,红着眼圈先拉起了曲珍的手,找药煎药去了。群佩躬身吐舌谢过了马丙笃和泽仁,也转身走了出去。 泽仁看到马丙笃会医术,顿时喜出望外,称自己近年得了心疼病,经常疼得几欲晕厥,马丙笃也为泽仁把脉听诊,发现泽仁心音减弱,收缩期伴有杂音,估计是不稳定型心绞痛,取出一瓶硝酸甘油,叮嘱泽仁随身携带,发病时舌下含服,正常时间绝不可轻服此药,况且此药治标不治本,还是抽时间到成都就诊西医为好。 马丙笃晚上诊治群佩和泽仁的事还没有过夜,便在土司府传开了,第二天又传遍了附近十几个村庄,自第二天下午就有百姓扶亲携子络绎登门求医,马丙笃没有一丝推辞,刚开始借用正厅诊治,后来见人越来越多,便搬到院中空场,队员们协助秩序,多布进行翻译,妙空为马丙笃打着下手,最后马丙笃只问诊,开方的事便口述由妙空代笔了。 泽仁也打开司库,取出药材,需要现场煎药的,命仆役支起一排锅庄火炉,铁锅瓦罐一起上阵,好在百姓看此情景自己动手砍来柴草,在赵如琢和葛凤兰的指导下学会了煎药。马丙笃在方中尽量选用库中存药,若遇确实重要的不全药材,妙空便一一记录,泽仁应允派人到康定去采办回来分发百姓。 第三十八章 猎女曲珍 一时间土司府成了医馆,看了病的百姓纷纷传言班禅佛爷体恤教民,派来加门巴治病,又有加喇嘛帮助消业,实在是功德无量的盛事!赵如琢听百姓议论,问了多布才知道,加门巴就是汉医生,加喇嘛自然是汉喇嘛了,百姓看出妙空不似藏人,又和汉人队伍一起,所以误认为是汉族僧人了。 直到晚上问诊者竞有一百余人,看样子第二天还会有人来求医,泽仁不忍马丙笃再累出事来,就遣散了其余等候百姓,转天再来。 马丙笃一天下来声哑口干,却收了一大堆的“诊金”,珍贵的有党参天麻,常见的也有花椒核桃等,最多的还是猴头木耳这些菌菇,送羊送酥油的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人牵了一头花鹿,嘉绒百姓天性淳朴,送出的东西推辞不掉,马丙笃便统统交给泽仁,让他派人去康定采办药材时当成药资,回来给百姓分发。 晚上安睡前,妙空和往常一样,依照对待上师之礼,到马丙笃房中请晚安,此次请了晚安却不走,伏地而拜,马丙笃赶快扶起,妙空动情的说:“上师发大慈悲心,一日之内连治百余人,弟子深感德化,请上师传弟子医术吧!” 马丙笃笑了笑:“妙空喇嘛,我可做不了你的上师,另外医术我也只是和家父学了几年,如何就能教你,梭磨地方偏远,百姓得些寻常小病多积成大疾,所以我才斗胆诊断,哪里有什么大慈悲心了。” 妙空又坚持一阵没有结果,便悻悻而退,但第二天在诊病写方时,不再只是记录,而是对马丙笃的问病经过详加关心,把症状和成因细细询问,问得久了,在心中默默对病人的成因和治疗进行揣测,还真有几次猜对,便不胜欢喜,记起药方来更加精神抖擞。马丙笃看出妙空是在学艺,就顺势教了一些常见病理的症候起因和简单治疗方式,妙空确实聪慧非常,在日本期间又对西医有过接触,这两天看过一百多病人有了经验,甚至主动提出病因和诊治方法,判断虽有些错漏,但竟无大谬,让马丙笃也是十分高兴。 曲珍父女这两天没有上山打猎,一来曲珍要为父煎药不能远走,二来也对求医百姓的痛苦感同身受,遂接过背水烧茶的工作,烧了开水煮浓砖茶,用木桶送到病人面前。送茶往来期间,曲珍发现了马丙笃一直在忙碌看病,自己添上的茶水根本顾不上喝,声音又见嘶哑,便跺了跺脚,拦住下一个病人,端起桌上的茶碗双手敬到马丙笃面前,马丙笃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口渴,接过碗一饮而尽,又连喝三四碗才继续看病。 曲珍心喜,便主动照拂起马丙笃来,一会从马丙笃脖子上取下百姓敬献的几条哈达收好,一会又采来十几枚野果放在桌前,过一会又剥上几个核桃拌了野蜂蜜盛在小碗里端上,每次上前送东西,都要暂时阻止下一位病人,看到马丙笃或吃或喝,才满意的点头离开,不再妨碍看病。 马丙笃的义诊持续了三天,虽然耽误了考察进程,但所有队员包括伍泰西都十分支持。这三天里伍泰西也没有闲着,在泽仁的带领下把梭磨土司官寨研究了个透彻,梭磨土司虽然号称有千年传承,但据伍泰西观察,多是前清雍乾时期的建筑章法,藏汉风格合二为一,嘉绒藏区常见的碉楼土司府中建有三座,高耸山腰,十分险要,碉楼中不但存有兵器粮食,甚至底部还暗引了一渠山中泉水,可以想见当年部落纷争的惨烈程度。 告别土司府,走出了七八里,还能回头望见梭磨百姓站立送行。队伍里多了群佩父女,最为高兴的是葛凤兰,终于有个同性可以结伴,而且还是一个美丽直爽的少女猎人,二人越说越近,曲珍反倒扔下了自己的阿爸,和葛凤兰走在了一起,两个窈窕的身姿为队伍增色不少,多布手下的康藏队员的唱歌声此起彼伏,就连白先生也罕见的没有哼秦腔,而是唱起了时下新歌渔光曲:鱼儿难捕租税重,捕鱼人儿世世穷…… 在刘曦颜的劝阻下,马鸿陵停止了翻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川康边疆秦汉遗址考察札记》还没有看到一半,感觉赵如琢笔下的爷爷不象军事主官,倒象是一位尽责的政委,当然,如果国军中有这个职位得话。 天色已晚,刘曦颜就着工作室的厨房炒了两个菜,因为用了心情,孜然牛柳和香菇菜心尽管十分家常,但香辣脆爽,红绿相映,马鸿陵吃得胃口大开,两碗干饭下肚,终于止住了筷子。 这才想起来问:“菜和肉是从哪里来的?” 刘曦颜笑着说:“你看笔记的时候我出去菜市场买的呀,上次包饺子时玉蝶带我去过,放心,我走不丢的!” 马鸿陵有些惭愧:“我只看笔记了,都没有顾到你。” 刘曦颜一脸的温柔:“你做的事我都支持,我做的菜你喜欢么?” 马鸿陵揉揉胃:“太香,总也吃不够。” 刘曦颜低眼看着桌子,用细细的声音说:“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天天给你做饭。” 马鸿陵心中感动,握着在刘曦颜的双手,凝望着那整齐刘海下的一双明眸,郑重的点头,空气中微微有些发酵的味道,刘曦颜双眼扑朔,羞涩难当。 马鸿陵看有些尴尬,便叉开话题:“曦颜,后天我们和小措湘柚出去一次吧。” 刘曦颜顺着新话题问道:“去哪里呢?” 马鸿陵解释说:“去敦煌,上次接了个白酒策划项目,但一直没有好创意,这个酒厂就在甘肃,我们到敦煌找找灵感,也当是旅游散心吧,去年空难的事情也把湘柚吓坏了,干脆我们四个人结伴去,可以么?” 刘曦颜一听是四人同去,略略有些失落,但又与小措和湘柚相处融洽,出门旅游人多热闹点也是好的,便很高兴的答应了。马鸿陵立即给小措打了电话说了这个打算,小措也是高兴,说定了让湘柚请假,四人同去敦煌。 小措问起买什么票时,马鸿陵还是担心刘曦颜对飞机有些惧怕,就确定了坐火车去敦煌。 第二天早上,马鸿陵安排了后面几天工作室的事情,猫少听了也吵吵着想去敦煌,高玉蝶一把揪过猫少,说人家去寻找创意灵感,你去纯粹添乱,又悄悄对猫少使了眼色,猫少才明白自己差点当了电灯炮。中午万青过来,商量了下一批培训班的主题和授课内容,直到晚上马鸿陵也没有抽出空来陪刘曦颜,刘曦颜知道马鸿陵忙,本来就担心自己添乱,现在安心收拾起马鸿陵的公寓,又去超市买了火车上的食物用品,自己简单吃些东西,发完短信叮嘱马鸿陵尽量不要喝酒,自己就休息了。 万青的酒量不行,但酒劲是十足的,连说过年都没有好好整一顿酒,今天无论如何不能错过,马鸿陵就近在西直门里找了个小馆子,非典正肆饭馆无人,要了两瓶红星二锅头,第一瓶刚喝完万青就倒了,马鸿陵第二瓶也没让开就直接退掉,又打了车把万青送回西四环的家。万青也是去年秋天结的婚,妻子是个吉林白山市的女孩,在林场长大,父亲给起了个男孩子叫盖红宇,十分漂亮。万青刚到北京时合租了一间二居室,恰好室友就是盖红宇,两人一来二去就好上了,顺理成章的结了婚,也买下房子,把北京当了家。盖红宇看到丈夫大醉而归,心中是又气又疼,马鸿陵没有进屋,给盖红宇打着哈哈说万青没有喝多少,装醉回来的,万青却听到了这句,胡嚷了一声:“我还能喝!刚那瓶别退!谁喝多谁是二大爷。”马鸿陵心想今晚酒劲一过,在家里你就当三孙子了。笑了笑扬手离开,送回了万青后自己精神放松,也有些着晃悠着回到工作室休息了。 火车还没有直通敦煌,从北京西站出发只能先到柳园再换汽车。火车上要度过漫长的一天一夜,四人刚好用了个软卧包厢,清静自在。湘柚劲头十足,刚上车就没心没肺的分析,如果火车发生灾难如何逃生,小措赶快用水果堵了她的嘴。刘曦颜生性不喜玩乐,更不会打扑克,湘柚便提议每人讲一个亲身经历的神秘故事,解解旅途中的疲劳,这下大家都同意,主意是湘柚出的,再加上湘柚平日就喜欢奇奇怪怪的事,清清嗓子先讲了起来: “那是我上中学时候的事,你们都知道,我是湖南衡南县人,就是衡山的那个衡,虽然同属于衡阳管,但距离衡山还有四十几公里路。我的家就在耒水边上,小时候经常去看发大水,每年夏天涨水,经常淹没一些低洼地带,水退了就能捞鱼捞虾,不过大人怕危险不让女孩子去,大姐经常带我偷偷跑过去拣了鱼,好多鱼啊,用草绳子串起来拿回家炸了烧了,特别是我妈妈烧的黄焖鱼,最香了。 第三十九章 敦煌路上 嘿嘿,说跑题了,不过我的故事和大水有关系,离我家不远,有一座王家祠堂,听爷爷奶奶说,王家几百年前是大官,当然做官前也穷了好几辈,在这里起房子时只盖了两间草屋,后来有个道士过路讨水喝,休息了一阵,主人就提出帮助算命,道士说你的命不用算,之所以这样穷,问题出在你家风水上,主人纳闷是不是风水不好?道士却说你家风水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但你的命薄承受不起这么好的风水,反而克制住了,什么运势都没有,可能还带来灾难。从来听说是风水差影响命运,没有听说过风水好的,主人就央求道士帮忙化解。道士指着草屋前的池塘,说你看这池塘中有一座小土丘象玉玺,你必须挖平它才行,主人就请邻居随帮忙动手,谁知越挖土丘越长高,道士又让主人杀了只狗,将狗血淋到土丘上,才不往上长了,后来这家人儿孙发达,才拆了祖先的草屋建了大祠堂。 说了这么多古代的传闻,该说说我的经历了,刚才不是说发水么,我上初二的时候那年水特别大,地势最高的王家祠堂也让淹了,水退后我和大姐偷偷到王家祠堂外面拣鱼,因为那里地势高水退得快,鱼也好拣,到王家祠堂外,已经有几个人在拣鱼了,路上很泥泞,我们还没有走到前面,就听到轰隆一声,祠堂门前的池塘突然喷出了一股大水柱,象广场的喷泉一样,大概有十几米高吧,当时我们就吓呆了,马上池塘那里又发出更大的一次声响,很象是老虎狮子的大吼,喷的水柱也没有了,水面突然下陷,其他地方残存的水也向池塘里面流进去,流得好快,我看到好几个人都掉进去,连喊的声音都没有。 我和大姐就往回跑,累得喘得不行,跑到一个小山坡上,我们两个人坐在草地上休息,望着那个池塘已经变成了一个洞,虽然跑出了有一两里地,但还能听见洞里的吼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样,还有红色白色的光线,和现在的霓虹灯一样,从洞里放射出来,这可是大中午啊,光线那么强。” 刘曦颜问道:“后来呢?这个洞还在不在?” 湘柚接着说:“我们跑回家也不敢给大人说,怕挨骂呀,后来听说政府把洞填了,省里来了专家说是地质下陷什么的,就没有下文了,现在我都不敢到王家祠堂去。” 几人也分析了一下,说地面下陷可能是是大水压塌了溶洞,但是对喷水、动物般的吼声和彩色光线都不能想到合理的答案。 刘曦颜也主动讲了自己的经历: “我没有湘柚讲得好,都是普通的事情,你们听了感觉没有意思不要在意啊!那还是我刚进医院的事情,你们知道护士要值夜班的,有一个冬天我上夜班,要凌晨一点接班,我那天觉得很不舒服,手脚冰凉,就先在值班室里休息,值班室里暖气好,不象护士站四处通风,所以我就躺了一会,等一点钟下班的同事来叫我就起来。 值班室就在病房走廊的中间,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我靠在床上看书,看了一会暖和多了,睡意也来了,就关了灯闭目休息,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浑身发冷,睁开眼看到有个人站在床边看着我,但房间里没有开灯,看不清是谁,我还以为是该换班同事休息了,就问了一句‘几点了?’那人也不说话转身就走,我觉得不对劲,以为是小偷偷病人的钱,这种事情在医院经常发生,病人被偷值班护士也有责任的,我就赶紧起来追了出去,我和这人出值班室的时间前后不差三秒钟啊,可是等我出去,外面长长的走廊一个人影也没有,所有的病房门也关得好好的,根本不象有人经过的样子。 我走到护士站看到我的同班护士正在写东西,就问她刚才去值班室没有,同班护士说‘没有啊,我一直在写护理病历没有离开过啊!你在值班室休息我怎么会去打扰你?’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湘柚听得不过瘾,又逼刘曦颜讲一个更加有“料”的,刘曦颜回忆了一下又说: “刚才那件事过去两年吧,还是我值夜班,做完事就可以坐在护士站前台的椅子上喝水休息。护士站的对面就是抢救室,住着两个危重病人,从护士站可以看到抢救室玻璃门里的病床,通常值班时要进行一个小时的巡视病房,我巡视完一圈后坐下休息看看书,还会经常抬头看看抢救室。大概凌晨四点多钟的样子,我突然看到抢救室里32床的病人竟然从床上慢慢坐起并起身下床,向窗户那边走去,那可是脑溢血昏迷的病人啊!病人的儿女在跟前陪护,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睡着了,我正在发愣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病人儿女大叫‘医生快来,我爸爸不行了!’我一边喊值班大夫一边跑过去,病人还是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抢救了一会就死了。” 这个故事让大家都思考起来,人到底有没有灵魂,如果有应该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为什么刘曦颜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小措跑出去说抽支烟,其实是去构思自己的故事情节,不一会满意的返回包厢,讲了一段奇怪的经历: “我也讲一个我刚上中学的故事,我是山西人,阳泉知道吗?什么!不知道?是是是,阳泉是有大煤矿,这和山西别的城市差不多,但你们肯定不知道阳泉是共产党创建的第一座城市吧,共产党以前掌握的城市是‘解放’来的,阳泉可是从无到有创立的呀,所以建市历史很短,阳泉还有个别名叫中共第一城。 我要说的事情就是发生在阳泉西南边十几里的狮脑山上,站在山上就能看到整个阳泉市区,我家就在狮脑山背后的一条沟里,距离市区不算远,可偏偏交通很闭塞,现在手机都没有信号,更别提过去了,九三年我正上初中,政府来人到村子里修路,一村人想着政府出钱修了路,咱的日子就好了,占地什么的都很配合,结果修的是太旧高速,不但村里没法使用,连一个村也给分成了南北两半,要走很远钻过桥洞子才能到另一半,走亲戚都麻烦了,唯一的好处是工程队修完路,留了一条工程车进出的便道,村里从那以后才进了汽车。 这个故事和那个桥洞子有关,按理说应该把桥洞留在村中间,工程队为省钱没有单独修桥,刚好出村就是一条沟,高速公路从沟上要架大桥,于是把连接南北的桥洞子移到了桥下,平整一下地面,抹了点水泥就算完事,村里人走动是麻烦了,可是好歹还有路,毕竟是政府的大事,村支书再做了做工作,就过去了,不象现在修路,不给够钱一村老年人都趴在推土机下。 有一年暑假,我奶奶病了,爸爸让我去市里医院找个亲戚给奶奶取些药,有一大包中药,取完搭班车返回,班车路上坏了一阵,修完再上路已经晚了,而且还通不到村,下车还要走三里多地,我记得那天特别闷热,估计**点钟的样子,刚下车就刮了狂风,不一会就打雷,我看这是要下暴雨,夏天人淋湿了不要紧,我这还有药呢,就脱了衣服包在药袋外面开始跑,这时雨已经豆点大小往下砸了,眼看到不了家,这荒山野岭的没有地方躲雨,刚好那个桥洞子到了,我也累得不行,一头钻进去了,你们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怎么都不猜啊!真是的! 我看见了十几个穿着破烂军装的士兵,分不清是什么军装,反正和老电影上的挺象,手里都拿着枪,还有人拿大刀,在地上坐了一排,都盯着我看,我当时以为是拍电视,还左右找摄像机却没有发现。有个带头的问我‘小兄弟,火车站在哪些个方向,还有多远?’我回头一指,说就在我来的方向,走到大路上十多里就到了。这个带头的没有说话,带领十几个人冒着大雨顺着我指的方向出去了,走过我身边时,我发现有两个小兵的身高还不如我呢。 躲过雨后回到家里,问了大人有没有什么拍电视的来村里,都说没有,我就更奇怪了,直到开学后,有一天学校组织到狮脑山上的百团大战纪念馆参观,对,百团大战,就是彭德怀指挥的那个,主战场就在我们阳泉。纪念碑上写的1940年8月20日晚,385旅主力团14团,由陈锡联旅长带领,在暴风雨中占领狮脑山后,便开始向驻守在阳泉的日军片山旅团司令部兵营猛攻……。 八月二十日晚,不就是我那天在桥洞里遇到十几个当兵的日期么,而且也是同样的暴风雨天气,当时我冷汗就下来了,后来在自由活动时间,我壮着胆子,偷偷找到讲解员,把我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个讲解员又带我找到了馆长,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讲解员让我把经过再说了一次,阿姨听完就哭了,而且是大哭。 第四十章 敦煌故事 后来阿姨说那位带头的战士是她的父亲,当时父亲是385旅14团的一个连长,奉命带领一个排的战士到火车站袭扰侦察,百团大战的总攻时间是晚上十点,这个排的任务是必须在九点前赶到,扰乱敌人可能的增援,给大部队争取时间,没想到大暴雨引发了泥石流,晚上又根本察觉不了,所以走到我们村头时,前面的十几个人一下就冲没了,救都没法救,后面跟着的十几个士兵想了一会办法,也只能放弃救援,踩过泥石流继续执行任务去了。这位阿姨当时刚不到一岁,所以对父亲的长相没有什么印象,但有一张老旧的照片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我仔细一看,正是那晚向我问话的人。 这事情超出了唯物主义的范畴,阿姨叮嘱我不要给其他人说,老师也不行。后来我再多次经过那个桥洞,有时候刻意等到暴风雨时过去看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每年的清明和八月二十日前后,那个桥洞下多了一些纸钱和香蜡的痕迹。” 马鸿陵三个人陷入了无声状态,刘曦颜和湘柚更是有些难过,十几位八路军战士因意外葬身荒郊,却忠魂未散,还在坚持完成六十年前早已胜利的任务。 这个故事让大家心情沉重了很多,下面一致呼吁马鸿陵讲个轻松的,别把旅途气氛搞坏了。马鸿陵本来准备好了一个比较惊险的,现在重新想了一会,开口讲道: “我是在医院长大的,这点和曦颜一样,不过我可没有在医院上班,曦颜见到过的那些情况我一个也没有见过,最多抄近路从医院后门走,后门是太平间,一般孩子胆小不敢走,我不在乎,也经常见运送死人,不是从病房推来的,就是火葬场来运走的,感觉和动物的尸体没有什么两样。呵呵,我可不是心硬,几乎每周都有这样的场面,也就习惯了,不过我要说的故事和太平间死人的无关,你们别紧张。 我小时候很爱看神秘现象的书,用零花钱买了几本,看得相当投入,但都是离我们太远的地方发生的,当成热闹看罢了。直到有一篇是直接引用七十年代西安晚报报导的,陕北有一位十六岁的少女眼睛可以看透人的内脏,耳朵也可以认字,家人以为是病就带到省城西安来看,偏巧就是在我长大的这个医院,也写出了她的主治医生,是一位姓樊的教授,五十年代的留苏大学生,莫斯科医学院的博士,当时是耳鼻喉科的主任,在樊教授组织的测试下,确实证实了这个女孩有特异功能。 我当时就问妈妈有没有这回事,妈妈是在医院做党务工作的,她说有,当时在会议室挤了一百多人,都是不当班的医生和行政人员,来看热闹,樊教授让现场每人找张纸写上字,揉成团,然后依次塞在女孩的耳后的辫子里,但不是书上写的塞在耳朵里。妈妈说女孩认字也不容易,咬牙用力,很困难,但最终认出了大部分人的字,我就问妈妈写的什么字,妈妈肯定的说自己写的是‘工会’二字,这女孩不但认出,而且还说是红笔写的,当时人人找笔,妈妈只能拣了个红铅笔写字,妈妈也肯定这女孩绝没有看到自己写字的过程,现场那么多人,都背身找地方写,自己是出门在会议室外的墙上写成的。 樊教授我也认识,一个很好的老爷子,不过九十年代初退休了,有一天我在院子里碰到,问起这事,樊教授很客观地说自己是搞自然科学的,自然科学要实事求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当时很着急,连问有没有?到底有没有?樊教授看我着急的样子,笑着说有,至于认字的程度、速度、数量等,这些测定虽然也有失误,但可以定性,特异功能确实是存在。 我后来又问这女孩的现在在哪里,樊教授摇头说,后来听说被军队特招入伍,培训医学知识,进了军队内部医院,估计是为我们不知道的人看病了。” 故事讲完,几个人吃了些零食,闲聊了一阵看看天晚就休息了,在车轮的震动中睡去,这一晚人人做梦,梦见自己是在别人的故事中,马鸿陵甚至梦到自己从王家祠堂跑到狮脑山上,又在医院拉着刘曦颜一起躲避鬼魂的追捕,就要被追上跑不掉时,被电影黄土地里的翠巧眼中射出的金光所救……总之是一场乱七八糟的大串联。 十点多钟,四个人在甘肃柳园下了火车,时间还没出正月,戈壁上寒风肆虐,鞋底传来阵阵冰凉。车站方面对北京来的火车如临大敌,下车乘客没让出站,统统集中在站台上的一处院子里量了体温,又仔细登记姓名证件和目的地,发给每人一张紧急情况联系卡,上面有各个防疫、医疗单位和应急办公室电话,以备不时之需。 好在这季节没有游人,下车的几十人一会就登记完毕出了火车站,四个人跺着脚包了出租车就往敦煌市区而来。 祁连山顶峰一线白雪连绵,横亘千里,气势非凡,出租车正对着祁连山方向急驶,司机看这趟火车只在柳园下了几十个人,本以为今天没有什么生意,毕竟这时候一来是冬季,二来疫情恐慌,结果意外拉上了四人,十分高兴,一路上把敦煌的风土人情努力宣传,也没有介绍酒店,说这时节除了政府宾馆,其他旅游饭店基本都闭门歇业了,所以一会直接到政府宾馆看看,当然,如果各位愿意,在市里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其他宾馆也行,车费不另收。 小措就说先欣赏一圈城市风光也行,如果司机师傅有空,这两天都包你的车,司机一听,喜上心头,把车开得更稳了。柳园到敦煌一百五十公里,车少路直,一个小时出头就进城了,确如司机所言,大多酒店都关门了,四人住在了政府迎宾馆,宾馆方面一看是北京来客,也紧张起来,经理亲自接待又是一次琐碎登记,千叮万嘱若有感冒发烧症状一定一定去医院,湘柚一路上被折腾得有些生气,指着刘曦颜对经理说:“我姐姐就是护士,比你不懂?!你快给房卡吧,坐两天火车身上脏死了。”经理赔着情解释了苦衷,说还有的私人宾馆直接挂着“不接待广东北京来客”的牌子,令人哭笑不得。 小措付了车费,约定第二天早上去莫高窟的时间,随即洗漱一番,外出大吃了一顿手抓羊肉,把小措吃得满嘴流香,两手还不停往嘴里塞,说从前以为只有山西内蒙的羊好吃,谁想到这甘肃戈壁上的羊肉更香。 饭后趁着阳光明亮,风也小了,马鸿陵让小措和湘柚去附近的沙洲市场,给工作室的几个同事买些特产纪念品,自己带了刘曦颜转到书店,买些敦煌和丝路文化的研究书籍,二人回到宾馆的大堂吧,要了两杯咖啡,坐下慢慢看起书来。世人提起敦煌只知莫高窟,马鸿陵却在书中隐约发现了两个姓张的敦煌人,一文一武,在中国历史上都有着不凡的成就。 第一个人叫张芝,东汉时的大书法家,张芝善章草,后脱去旧习,省减点画,成为今草,王羲之、张旭、怀素等后世大家的草书,均源于张芝。当时全国传习张体草书的风气东到吴越,南到岭南,谈书论字十分盛行,甚至在街上两个偶遇的人为了争张芝书法如何落笔起笔,谁临摹得更加神似,吵上一架也是常有的事,吵急了动起手来也不少见。遗憾的是,张芝的书法作品没有流传下来,只有几张后人的临贴,即使如此,从临贴中也能看到张芝书法的造诣。 第二个人叫张议潮,晚唐时敦煌望族之后,中唐时吐蕃占领了甘肃大部,河西沦陷九十年,后来中原经过休养生息,有了用武之力,便在宁夏和吐蕃主力进行了决战,大胜后收复了宁夏甘肃的部分地方,加上此时吐蕃朗达玛赞普身故引发内乱,张议潮趁机散尽家财起兵反抗,最终驱逐吐蕃,收复甘凉十一州,驳斥了一些下属独立割据的建议,派遣兄长把地图名册献到长安,以示重新归附,获封凉州节度使等,兄长就留在长安为人质,后兄长去逝,张议潮以六十九岁高龄离开敦煌,主动前往长安为质,最终卒于长安。莫高窟中还存有一幅《张议潮统军出行图》的壁画,描绘了当时的场景。 这两个人虽身处边疆,年代久远,但马鸿陵觉得他们对中华文明的贡献不亚于莫高窟,只是莫高窟艺术太过繁盛,尤其近代发现以来名声极噪,盖过了这座古城的其他辉煌。好比在西安,游人只知兵马俑和大雁塔,而自己家乡白鹿原另一端的蔡文姬墓和扁鹊墓,比兵马俑距离市区还近很多,却只有荒丘薄冢,无人问津,看来泥人砖塔胜过先贤,今人看景不弔人,只是停留在“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却再也道不出“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的感慨了。 书看着看着就想远了,马鸿陵发现自己近来怎么多了悲天悯人的情感,这是心理老化的标志么?整整思绪,又翻看起其他丝路旅游或文化书籍,看到可能对白酒策划有帮助的便动笔记下,不觉看到下午,小措和湘柚拎了大包小包回来,骆驼玩具就占了很大体积,还有杏脯大枣,最有特点的还是夜光杯了,与刘曦颜想象的完全不同,夜光杯既不透明,也不亮白,而是黑绿色的,并且更不会发光。 马鸿陵刚看到的书中有这夜光杯的介绍,就作了解释:“书上说夜光杯是用墨玉和碧玉做的,非常薄,几乎透明,加上表面抛了光,所以有光泽感。但是否就是古人所说的夜光杯,我还持怀疑态度,毕竟市面上卖的也是近年旅游开发出来的东西,而且偏偏雕成高脚杯、啤酒杯,还有仿古的爵杯,真正的夜光杯是什么样子,没有认真研究恢复,失去了自我。” 刘曦颜问到:“那你觉得真正的夜光杯是什么样子呢?” 第四十一章 十头罗刹 马鸿陵回答得十分干脆:“我也不知道啊!总之夜光夜光,不论强弱晚上得有光,另外形制上也得改变,现在的这些太西洋化了,杯子是喝酒的,如果是石质材料,也不会雕成类似爵这种容易碎的样子,古人除了礼器,日用品都是简单的,比如马王堆出土的双耳酒碗,就看着很舒服嘛。这只是我的乱猜,真正的夜光杯恐怕是看不到了。” 谈论了一会风物特产,小措和湘柚也休息够了,但晚上风大更加寒冷,就没有再出去,在宾馆餐厅里吃了饭,回到房间,小措和马鸿陵住在一起,两人躺下仿佛觉得床在轻轻摇晃,还没有从火车的颠簸中解脱出来。 湘柚和刘曦颜初次同室,兴奋地问东问西,先问一些日常病症的防治,又问了青海的物产风光,还不断打探刘曦颜和马鸿陵的感情进度,刘曦颜有问必答,说到关于感情方面,却也无法答上准信,毕竟才相识了一个月,互生爱慕是肯定的,至于将来如何发展,是否能成归宿,还是一个未知数。 莫高窟距离市区大约二十五公里,司机早早来到宾馆院中,四人早饭后上车,西部的太阳升起得稍晚一些,五人呼出的空气在车窗上结了一层雾,司机说如果到了五一或国庆,为看一个洞窟排两三个小时的队也是常事,现在刚好,时间充分,可以慢慢细看。 莫高窟的所有洞窟并不是全部开放的,只有三十个左右,饶是没有几个游客,看下来也用了整整一天,中国人最关注的当然还是发现遗书的藏经洞,在第17窟,讲解员把藏经洞作为重点介绍了起来,这是一个在壁画之中开凿出的门洞,其实面积并不大,但谁能想到这里面集藏了五万余份文书,宗教、民政、音乐、医药……几乎涵盖了社会生活所有方面,用浩如烟海来形容并不为过。马鸿陵仿佛能看到在昏暗的油灯下,斯坦因在密密麻麻堆积的文书中翻找的身影,从个人信念和发现眼光来看,斯坦因无疑是一个成功的遗迹探险者,但从巧取豪夺的手段上来看,斯坦因和接踵而来的美俄探险队一样,都是古文明的超级掠夺者。 在第61窟,有一幅著名的唐代佛光寺壁画,这间佛光寺与梁思成有一段着佳话,梁思成在敦煌见到这间唐代名刹的图像,而后竟真的在山西五台山找到其建筑,艺术与真实在这里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一路参观一路赞叹,四人虽然走得辛苦,但丝毫没有审美疲劳,每个洞窟都有不同的风格,正所谓洋洋大观。 就在参观快要结束时,几人的腰腿也累得不行了,问了讲解员还有不到五个洞窟,索性坚持看完。走进465窟,这是一处敦煌极为少见的佛教密宗洞窟,绘的是大日如来和空行母,以及马头明王等菩萨的怒相,简单看完就出去时,马鸿陵眼角的余光看到,洞窟藻井上方东角,画着一个生了十个头的神佛怒相,这幅怒相的背景似乎相当熟悉,当马鸿陵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幅图上时,不禁惊呆了,其他三人顺着马鸿陵惊讶的目光抬头望去,除了湘柚,刘曦颜和小措也楞在了当场。 在这幅面积不大的画上,四周雪山围绕,下有涧水环抱,中间绿林成荫,一座白色的佛塔在绿树中伸出塔刹,同时,还有一座吊桥越过深涧,通向白塔的方向。 图画中似有一种力量,在召唤着马鸿陵三人,等了一阵缓过气来,问了讲解员才知道,这座洞窟的开凿时间还有争议,有说在唐代中期吐蕃占领敦煌时,有说在西夏统治敦煌时,还有说元代的,绘画技法和佛教仪式也融合了藏传佛教好几个宗派的风格,所以无法断定是什么年代,什么教派的人所绘。 马鸿陵指着画面下方的十头怒相,问讲解员那是什么佛像?上面画的是什么地方? 讲解员说是密宗中的罗刹王,擅长降魔,传说罗刹王在降魔时,若遇到厉害的妖魔就多生出一头,每生一头法力都升一倍,十头就是十倍,降魔无往不利,这幅画应该是罗刹王以最大的十倍法力降魔的发愿场景。至于罗刹王头顶所画的,有的说是西方净土,有的说是降魔后的宁静环境,近年也有西藏的高僧来过,说可能是和佛灭后引发的灾难有关,佛祖涅盘后,世间妖魔横行,甚至连西天净土都受了侵略,罗刹王发愿生出平生最多的十头,以最大法力荡尽一切妖魔,复归净土,自己最终化为尘烟。 从莫高窟出来回到市区,几个人也没有了食欲,买了些包子果腹,湘柚知道了壁画上的情景是马鸿陵三人在飞机失事后曾到过的,仿佛科幻电影一般的情节,一个劲地鼓动小措能否带她也去看看。 马鸿陵想了想说:“你们都知道,我爷爷进去过那个地方,但我爸爸却烧了爷爷的笔记不让我去调查,理由是那个地方存在着我们无法控制的东西,所以如果真的要去,一定得了解完爷爷他们的经历,幸好还有赵如琢的札记,如果札记中没说有危险,我们不妨再去一次,一来祭奠爷爷的战友,二来当是探险旅游,如果有很大危险,我们到时再决定是把笔记交给国家,或者彻底毁掉当作没有这回事。” 湘柚听了兴致很高:“好好好!我觉得得嘛个危险,发现宝藏我们就发达了,哈哈,我和小措要在北京买两套大房子,霸蛮住!” 刘曦颜还是心细:“不管是笔记还是札记,虽然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但时间不算太远,当时进洞的人说不定还有在世的,我们只要找到一问不就更清楚了?” 大家都同意这个观点,心情也畅快多了,明天去丝路古道上的阳关和玉门关看一圈就返回北京,小措给出租车司机打了电话,说好了出发时间。 很多人都以为阳关和玉门关相距很远,其实这两座古关都在敦煌西面七八十公里,玉门关偏北,阳关偏南,这两大关隘早已崩坍,今天只有残存的烽燧遗址了,哪怕是这种模样,也修了景区卖起票来,成为唐诗造就的景点。四人在寒风中缩着脖子,下车走了几步,把大漠孤烟和商旅驼铃在心中假想了两遍,就冻得吸着鼻子钻上车,直接到敦煌机场,去赶下午的飞机了,车到机场后,出租司机从后备厢中帮忙取下几人的行李,又掏出一条塑料袋包裹的生羊腿塞给小措,说是小措这两天一直念叨敦煌的羊肉好吃,刚好有早上亲戚宰杀的,送一条给你们,小措连忙谢过就要给肉钱,司机却急了,如果给肉钱就是看不起朋友!推辞不掉只得收下,这倒让几人的敦煌之行在神秘之外增添了一份感动。 回到北京,工作室里又是一次白酒创意的讨论会,上次头脑风暴中已经确定了创新一种夏天喝的白酒,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还有敦煌之行的所见所闻,马鸿陵已经有了主意:“我认为夏天喝的白酒必须有六大要素支撑,第一,出产地应该是在高纬度高海拔的地方,现在的厂家刚好在祁连山下比较符合;第二,酿酒的水质应该和冰雪清凉有关,正好酒厂的用水是祁连山融雪流经厂区的地下暗河;第三,酒的度数不能高,以36度为好,太高了一样火辣辣,太低了消费者认为不是白酒;第四,酒可以是淡绿色的,建议厂家加入竹子提取液,显得清爽;第五,酒的包装应该是黑蓝的夜空,月光照在雪山上反射银光的效果,而不是普通白酒大红大金的样子;第六点最重要,就是应该低温来喝,这怎么低温法我还没有想好,大家讨论一下吧。” 这个观点一经抛出,立刻点燃了工作室里的气氛,白酒的创新太艰难了,大家都在古文化、原浆、年份、窑藏上打转转,消费者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这些统统只是宣传,白酒本身的创新已经没有了,马鸿陵今天所讲的,完全是一次教科书式的创新案例,非在行业内掀起一场波澜不可。 猫少抢先开口:“我惗紧降温用冰块,象洋酒饮起身过瘾。” 穆野云反对:“加冰块不是又稀释了度数?而且听说白酒降到零度喝可能伤胃,冬天时不都暖酒来喝吗?” 高玉蝶也支持穆野云:“是啊,再说若是进酒店终端,不是每个饭店都有制冰机啊!” 小措提了一个看法:“配个专用的不锈钢桶,提前在冰箱里冻好,上酒时当分酒器用,和红酒降温差不多,只不过没有小冰块,是一块整冰。” 众人意见你东我西,十分热闹,刘曦颜也坐在会议桌边,从始至终没有发过言,默默为大家加水添咖啡,一付贤惠主妇待客的样子。高玉蝶怂恿刘曦颜也说说观点,刘曦颜连忙推辞,去大厅的冷柜里给大家取水果,就在拉开冷柜玻璃门的一瞬间,马鸿陵这时一拍桌子:“有了!”指着大厅中的冷柜“象卖啤酒一样配冷柜,投资不高,还省了进店费,又能当广告,一举多得!” 第四十二章 草地陈尸 这下高玉蝶笑开了花:“上次包饺子曦颜姐就成了灵感来源,这次开冷柜又激发了马老师,干脆别去当护士了,到我们这里来,专门提供灵感吧!” 其他人跟着起哄不已,刘曦颜红了脸,这次没有扭捏低头,而是对高玉蝶说道:“能帮到你们我很高兴啊,我打杂做服务员就行了。” 说笑几句后,这个方案算是定下来了,马鸿陵又交待大家,查查资料,借鉴一下唐代美酒“荔枝绿”的风格,再和丝路敦煌的历史人物找找共通点,增加这款白酒的附加文化,由小措总体整理后,再交给自己修订。 讨论完,刘曦颜主动承担了午饭厨师一职,黄焖鱼、盐津肉片、排骨玉米汤,再加上两盘清炒时蔬十分可口。偏巧今天有两个音乐工作室的邻居登门交流蹭饭,尝了刘曦颜的厨艺大为惊叹,尤其是对一盘炒油菜赞不绝口,说是能将最普通的蔬菜炒出这样的鲜嫩爽脆,实在是太难得了。二人都以为刘曦颜是工作室新来的员工,便互相认识了一下。其中一个甚至厚着脸皮,缠着刘曦颜要起了手机号码,马鸿陵正要用客气的方式打断时,高玉蝶站了起来大声喝斥:“她是我们老板娘!再瞎闹小心你的狗腿!”那个家伙自知理亏,赶快道歉,灰溜溜的离开了,下午还是让人送来了一篮水果表示赔罪。 下班后送刘曦颜到公寓休息,马鸿陵返回工作室,把札记的复印件找了出来,然后坐在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香烟准备点起一支,却发现烟盒外的塑料薄膜中塞进了一张纸条,上面娟秀的写着‘少吸一点可以吗?’马鸿陵心中一暖,放下烟冲了杯咖啡,接着上次的内容看了起来…… 梭磨河一路相伴,非常汹涌。一年前,**红军曾从此经过,和考察队走的是完全相同的路线,从进入梭磨时,就能看到许多红军刷写的标语,大多是“北上抗日还我河山”和“红军是康藏同胞的亲兄弟”这类表明立场志气的,此地没有国民政府的党部和行政机构,藏民也不涂抹这些“反动”标语,任其留存。其间也有刘文辉的二十四军追剿红军时写的一些标语,只有一句话在反复“防匪戡乱通共有罪”。 在西安时也有共产党的积极份子趁夜色刷标语的,但不出几小时就会被涂盖,今天看到这么完好的赤色宣传,这让马丙笃和老一营的队员们十分新鲜,有识字的边看边念,不识字的也追问是什么意思,看得多了,迷糊总结了一句话:“咱的口号写成这模耐子,碎娃都吓唬不了。” 队伍向东行了四十里,人烟渐渐稀少,道路也更加狭窄,地势开始明显增高,考察队将要走出嘉绒藏区,沿着鹧鸪山向北,即将进入广阔的沼泽草地,草地的凶险马丙笃已有耳闻,在成都、在康定、乃至在梭磨,谈起草地几乎人人色变,有的说处处陷井杀人无形,有的说夏天雨雪突变冻毙人命,更有的说沼泽水中有毒,人马喝完腹胀而死,马丙笃觉得说得最实际的一条,是茫茫沼泽燃料缺乏,没有可宿营的干燥地面,无法御寒,更也没有开水热饭,容易感冒生病。所以在鹧鸪山河谷中宿营时吩咐队员拣拾柴禾,每匹马上都多驮了二十斤干柴,另外在梭磨多了备酥油,一来浇在柴上便于引火,二来人喝下去增加热量。马丙笃又在每天的饭后,安排曹证煮上两大锅柴胡防风汤,强迫队员喝下增加预防。 群佩父女十分珍惜这次同行的机会,在白天行路的时候还引弓射死两头野鹿,晚上众人收拾了饱餐一顿。在梭磨时,曲珍就主动接过服侍马丙笃的事务,洗衣端茶,晚上把马丙笃的鞋放在火边烤干,这原本是小道士的事情,刚开始还要和曲珍争抢,后来让葛凤兰把小道拉在旁边敲打了一番,才让小道士放弃了作为勤务副官的职责,专心保护起伍泰西来。 过了刷经寺后再无房舍可宿,近四十人每天搭营撤帐,便多费两个小时,自梭磨行了四日,走出了鹧鸪山,无边的草地安宁地匍匐在脚下,比起康定的新绿融融,这里的牧草只是露出了一丝黄芽,远山上还有层层白雪没有化尽,草地稀软根本无路可走,稀疏的草甸零星散布在黑漆漆的沼泽中,黑头拣着看似干燥的草甸试走了几十米,每一步泥水能淹到膝盖,冰冷刺骨无法前行,于是大家上马,艰难跋涉。 好在泽仁赠送了十几头牦牛,马锅头旺杰视为珍宝,过草地正需要这种粗壮牲畜,于是把笨重物资驮在了牦牛身上,马匹轻装全部驮人。 尽管妙空走过这一路,但那是秋末冬初的干旱时节,现在的行进道路大为改观,妙空也无法指引具体方位。还是迷糊一骑走在前面,使出认路本事,沿着安曲河边去年秋天的人马行迹,只管瞅着西北方向而行。进入草地的第一天,考察队的速度明显下降,经常有牛马陷入沼泽、行李落在水里,众人齐心拖拽,没有出什么大事,也算平安。 草地上无法计程,看似近在咫尺的却要绕行很大一圈,估计这一天只行了十几里,身后的鹧鸪山依然高耸,仿佛嘲笑着这些不自量力的人类。 在安曲河边找了一处稍微高出沼泽的地方宿营,架起柴禾吃了饭,马丙笃叫来多布和旺杰,商量着如何改动行军方式。 旺杰抹了一点鼻烟,先开口道:“马长官,草地现在嘛,水少少的,还好走,夏天更不能走。” 多布也说:“马队长,其实我们只是从草地的边缘绕过,去年**红军不辨方向,只认着北,从草地中间穿过,死伤无数,我带部队后面追剿,饿死的淹死的多多的有了,有一个掉队的小红匪,又冷又饿发抖着,我劝降不听,肉给也不吃,咬牙向北爬,你知道,我们藏人,英雄的敬重了,我就带着部队返回,枪的一下没有开。” 马丙笃沉吟了一下:“我的老部队和**红军在西安也有过一段香火之情,虽然我没有打过交道,但听说他们的意志非凡,和这样的部队打内战,别说你,我也不愿意啊!” 旺杰插言道:“我听进过草地的人说,这里到甲尔多,只有五天草地上的路,甲尔多以后,康定一样的路有了。” 几人正在商量,忽听葛凤兰和曲珍的惊叫声从远处传来,按照马丙笃布置好的防御演练,曹证舀了盆水浇灭火,小道士扑倒了火边的伍泰西,白先生悄悄爬向下风头一处早就看好的高地,那是打冷枪的极佳位置,其余各人据枪四面警戒,这些动作都在十几秒内完成,多布也掏出手枪上膛,趴在驮子上向外望去,心里对马丙笃十分佩服,如此反应速度,任有土匪还是熊狼,都不会对考察队有什么实质危害。 黑头和迷糊二人左右分开,低着腰向惊叫声的方向摸了过去,没有十分钟便带着葛凤兰和曲珍回来,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葛凤兰和曲珍二人相伴走到远处解手,刚解完站起身,曲珍突然发现有几个人躺在草地上,由于天黑看不清,不知是死是活,便大喊了起来,葛凤兰发现后二人一同惊呼,黑头和迷糊摸到跟前,发现是几个死人,就把两女带了回来。 马丙笃听说后,和多布带领几个队员,来到死人跟前,共有六具尸体,看得出是有心人整齐排列过的,但被兀鹫啄去了眼睛和内脏,一些皮肉也被吞食,挂着白骨十分可怖,除了仅有的衣物,什么东西也没有,显然是被人带走了。多布看着这六具尸体说:“这几个人应该是**红军,领章帽子的我认识,可能毒水的喝了。” 马丙笃默立了一会,让黑头去取些多余油布再带上铁锹,自己和迷糊一起把六具尸体重新整理了一番,排列得更紧,盖上油布后,又挖了些草根黑泥覆盖,然后和多布等人列队,在这草成的坟前行了军礼。 妙空在营地听说此事后,趟着泥水过来,为这些丧命荒原的亡灵做了中阴大闻解脱法,去五逆十恶罪,愿其早登彼岸。 在草地上行了五日,队伍吃尽苦头,牦牛还算稳当,有两匹马相继陷入沼泽无法施救,又一时沉不下去,马儿在冰水中挣扎,耗尽了力量,还得熬上两天才能气绝,黑头心中不忍,冲着马头开了枪,说来也怪,其他马匹在后面的路上对黑头表现出了极大的温顺,就连别人很难接近的葛凤兰的坐骑青风,也时常舔舔黑头的手,迷糊说马儿是被黑头吓的,妙空却说是黑头的杀马之举却是大善,赢得了马儿的尊重,两人各执一词,考察队员支持哪方的都有,但有一点相同,对待队中的牛马更加体恤了。 第四十三章 两族恩怨 前方丘陵起伏,脚下的水草也渐渐坚硬起来,众人知道即将走出草地,马儿也似有了力量,走得更快,在进入草地第五天的落日下,远远看到了白色的小溪边立着一顶黑色帐蓬,山坡上羊群点点,还有獒犬狂吠的声音,帐蓬顶上飘荡着阵阵青烟,考察队员们满身泥水的望着这一缕人间烟火,个个欣喜若狂,葛凤兰的双眼湿润,妙空也合什低头念着什么,众人回头望着连绵的草地,不敢相信自己是从这死亡地带走过来的。 这是一户四口之家的牧民,属于甲尔多土司帐下,主人也早早看到了这一群远来的人,站立在帐前呆呆望着越来越近的考察队,纳闷这个时节怎么会有人从草地经过,而且是如此多的人马,有的穿着汉人军装,也有藏人马脚子,还有两个女人,甚至一个红衣喇嘛夹在其中,不象军队,不象商人更不象土匪。 主人喝住了看家獒犬,忐忑不安的躬身吐舌,欢迎考察队,多布的嘉绒藏话和这家牧民所讲的安多藏话区别极大,只能勉强沟通,得知这一行人马是政府派遣途经此处要去果洛办理公务的,加上考察队军纪严明没有骚扰劫掠的模样,主人也放下心,牵了两只羊,背了一袋干牛粪送到考察队的帐蓬来,马丙笃给银元却不要,送了些白糖和砖茶食盐,主人喜滋滋的抱上。 多布又拉着主人打听了一番道路,此处距离甲尔多土司府还有一百五十里路,尚须两天行走,此后至青海果洛再无大的沼泽,只是气候比这里更加寒冷,去年一场雪灾倒毙牛羊无数,现在还未到夏季草场放牧的季节,但主人看着挺过一冬的羸弱牛羊下了决心,干脆从甲尔多提前转到草地边缘,近着沼泽,牧草的发芽早上十几天,或许能有一线生机。确实刚发新芽的草救了一家牛羊性命,但也因为误入沼泽,死了十几头牛羊,算是万幸中的不幸。 主人还提供了一条非常有价值的情报,甲尔多土司正与青海的查洛赛部落打冤家,自十年前为争草场动起刀枪,每年都有几十人伤亡,双方互有胜负,青康交界处已经成了战场,刚开春就打了一仗,这次甲尔多土司吃了亏,失去了尕钦和诺尔当两处草场,正积蓄力量准备反攻,所以到底能否通行,也说不准,即使到了青海,查洛赛部落的态度也无法判断。 马丙笃晚上作出决定,自今晚起,提高行军宿营的警戒级别,又安排多布带人提前往甲尔多土司府,以刘文辉的名义请求通过,完成任务后,再去青海查洛赛部落,以刘文辉二十四军和十七路军特遣队的双重名义借道果洛,如果双方都拒绝,则以战斗队形强行通过,不开首枪,并于途中随时做好自卫战斗准备。 早上,多布带领着康藏队员先行离去,一天之内赶到甲尔多土司府,马丙笃指挥大部队拔营启程,途中休息了一晚,五月一日的下午,到达了甲尔多。 甲尔多土司已经传了九代,这代土司名叫康尔珠,自小被送至兰州上学,后来老土司身故,十几年前回到甲尔多袭了爵位,为人狡黠略有些贪婪,每天琢磨着如何壮大地盘。 甲尔多的领地不算太大,向南是梭磨土司,眼馋富足却有班禅兼领土司惹不起;向东是茫茫草地沼泽无法伸手;向西是年保玉则大雪山,虽然神圣但占了无用;想来想去,只有北方的青海查洛赛部落好欺负。但父辈在时,两方还算交好,此时强要用兵,只能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挑起部落纷争,查洛赛部落虽然人少,初时挨了打,但争强不服,从西宁兰州买了些旧枪,两方就开始了这场十年的打冤家。 康尔珠千算万算,漏算了一条,这就是道路。甲尔多西面是山,东是沼泽,以前双方和睦时,通过查洛赛的领地也能到西宁兰州购买军火,现在双方势成水火,只有从南边康定一条通路了,这条路就是考察队来时的道路,每年冬天无法行走,夏天水草泛滥,只有春秋加起来短短的三个多月勉强通行。这下康尔珠的人多枪多的优势慢慢倾斜到查洛赛一方,枪支不是损坏就是没了子弹,春季第一仗又失了地盘,现在对外号称组织反攻,其实这只是怕散了军心咬牙硬撑罢了。 正苦恼间,多布和考察队的到来让康尔珠看到了扭转战局的希望,带了随从亲自迎出三十里,考察队虽然只有三四十人,却俱是新式快枪,队员个个怒目精悍,一看就是真正经过血战的精锐。康尔珠自幼在兰州的学也不是白上的,知道考察队的核心是谁,以汉式弟子礼见过伍泰西,并向马丙笃和赵如琢等脱帽鞠躬,连道辛苦,又献哈达,又敬青稞酒,最后一把扯过伍泰西的缰绳,请伍泰西上马,把个牵马坠蹬演得象模象样。 伍泰西知道这土司虽然不是什么正式官职,但也算这草原上的土王,因此不敢拿大,只是说能得土司大人远迎已是多多有劳,岂能再有此举,折杀人矣。二人推辞了一翻,马丙笃插言说还是再有劳土司大人引路为好,给二人都下了台阶,一行人在康尔珠的带领下来到了甲尔多土司府,途中多布趁机向马丙笃说了康尔多的处境和结盟打算,马丙笃一路走,一路思索着应对之策。 酒宴之后康尔珠屏退左右,马丙笃知道戏要上演了,康尔珠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先作了一些神伤的样子,然后拱了拱手,以流利的兰州官话说道:“伍先生、马长官,你们此去果洛考察,恐怕归来就看不到我了。” 马丙笃示意伍泰西不要说话,自己顺着康尔珠的话题故作惊讶道:“土司大人,难道你要外出很久吗?” 康乐珠摇头痛苦的说:“不是我要远走,而是这美丽的甲尔多草原,就要落到魔鬼的手中了。” 马丙笃接着问:“这话是何意,哪里来的魔鬼?” 康乐珠遥指了一下北方:“就是青海的查洛赛,十年前就开始侵我领地,虏我子民,上个月刚刚又占我两处草场,杀死我族十余人,我虽有抵抗之意,怎内无枪弹,外无援军,只能徒然待毙了,我身死不要紧,这千里草场的子民将落入魔鬼之手,离开佛祖的护佑了。”说完学着三国演义里刘备的作态掩面而泣。 马丙笃:“此事土司没有禀告刘主席么?又或是青海的马主席?相信国民政府不会坐视这种行径吧?” 这事本就是康尔珠挑起在先,查洛赛已经向两省历任主席都告过了,打通关节花费不少,也没个着落,这才铁了心动武的。自己再去告一来理亏,二来怕花钱,即使笔墨官司打赢,又有何人能主持草场分割呢? 康尔珠回答到:“马长官,去两省申诉,互行文告时日糜长,你也知道政府吏员的关节,越是我们这种两家土司的纠葛,就越会拖着不办,任你两方打点,时日越久好处越多,哪怕最后案子明了,只发一纸空文,更无处理手段,何况现在又分属青康两省,扯起官司更是遥遥无期了。” 康尔珠此话也是实情,所以国民政府成立之初还能收到些边疆土司的纠纷案件,久而久之,便无人申诉,认准刀枪厮杀才是真理。 马丙笃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土司大人,虽然我们是途经贵地,但遇到土司有事,也不能坐视,我明日与多布去查洛赛,以西康刘主席的名义先行接洽,看看对方是什么意思再作定夺。” 康尔珠看马丙笃肯为自己出头,心下大喜,让人取出金银玛瑙相赠,借着机会与马丙笃攀交情,这时已经不惦记查洛赛的地盘了,只要能维持自己的现有草场就心满意足,连说只待马长官和多布自青海接洽归来,还有重谢。 翌日一早,马丙笃叮咛曹证看好伍泰西,自己带了多布,还有小道士、迷糊、白先生等,加上康藏队员一共八人,骑了康尔珠赠送的马,向着青海方向驰去。 五十里后便到了查洛赛部落刚刚占领的尕钦草场,查洛赛土兵在打界桩,马丙笃一行走到两千米射程之外,就下马步行,以示诚意,查洛赛土兵以为是康尔珠的人来反攻,分出一人骑马回去报信,留下的十几人趴在牛粪墙后,伸出叉子枪,只等头领发令就开火。 马丙笃和多布脱去军装外衣,双手高举,缓步走向前来,多布一边喊话,说自己是西康省刘主席派来的代表,要见查洛赛千户首领。 土兵头目以为有诈,对开天了一枪,阻止二人继续前进,大喊千户头领就来,你们等着不许过来! 马丙笃放下双手,退回自己的队伍,在空无遮拦的草场上席地而坐,生起牛粪火,煮茶吃起了糌粑,土兵头目向马丙笃等人的身后看了一阵,没有发现后续部队,也相信来的人没有恶意,便放下些心,差人送了桶酥油茶来,慰劳刘主席的使者。 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隆隆马蹄声传来,查洛赛千户首领在一百多号土兵的促拥下,来到了尕钦草场。 第四十四章 只身调停 迷糊看着前方的骑马的土兵群说:“75山炮只要一下,就能报销一半人,太密集了。” 小道士也说:“架两挺机枪在那个草场高处,没有几个能跑掉的。” 马丙笃瞪了一眼:“我们不是来打仗的,少说这些。” 迷糊和小道士怏怏的收了声,帮忙收拾起锅灶。 过了五分钟,从查洛赛土兵群里跃出两骑,奔到马丙笃面前,其中一人问了多布的来历,把多布的军官证索要回去复命,旋即奔回,把证件还给多布,请几人去见查洛赛千户。 查洛赛千户现在已经不是官方封职了,只是民间的称呼。乾隆时平定大小金川叛乱后,将有功于役的藏人部落封为千户百户,查洛赛便是其中之一,既是军职又有食邑,地位还在土司之上,隶归四川巡抚和总督的双重节制,实则由松潘镇代管,青海建省后又划归青海,现在由果洛行政督察区管辖。 查洛赛千户虽也是世袭,但授着军职,时常要领命在青川康藏一带剿匪平叛,所以徒有领地人口,家业却不兴旺,不象世袭土司几代经营积富有余。这一代查洛赛千户却不同,名叫丹果,年约四十,其父为上任千户,殁去时宣统刚刚退位,新官无人派遣,领地内的几位百户就推举了十五岁的丹果继任,丹果这时正在白玉寺出家,已经授了沙弥戒,立志跟着寺院的门巴格西学习藏医,本不欲袭领父职,奈何众百户找来寺院百般劝说下,才答应暂时查洛赛代理千户,但有合适人选马上交割,回寺继续学习佛法药理。 丹果继任后看军阀内乱,青康川甘一带盗匪蜂起,国民政府新立无暇远顾,便以保境安民为第一要务,以皮毛药材换取枪弹,聘请教官进行军事训练,组建了一支二百多人的土兵队伍,扑灭了几股邻近的盗匪,虽然兵少,但胜在训练有素,部落也享了十几年太平光景。直到十年前康尔珠挑起纷争,丹果无奈还击,打来打去,才有了今天这个稍稍主动的局面,丹果本欲今春起兵攻至甲尔多,逼康尔珠赔款赔羊,谁知刚占下两个草场,就有刘文辉的使者到来,不知是何用意,先见了再作计较。 马丙笃和多布把佩枪交给小道士,两人徒手骑马来到丹果面前,马丙笃抱拳行礼:“丹果千户,我马丙笃,是陕西十七路军的使者,这位多布,是西康刘主席的使者。” 丹果见过世面也会些汉话,不过此时还是有些发懵:“十七路军?杨主席?西康?刘主席?” 马丙笃便把考察队的使命和刘文辉的支持讲了一遍,又说到前日到达甲尔多,听闻两位地方头领正在打冤家,所以想来劝解。 丹果明白了过来:“考察使者,我们欢迎的有了,康尔珠小人,不能让他。” 马丙笃继续说道:“丹果千户,我也知道十年纷争的起因是康尔珠土司一时错念,但时至今日他也追悔莫及,要不你想想,尕钦和诺尔两处草场你攻占得是不是非常容易,那是康尔珠不想再战,准备言和的举动。” 丹果还是有些怀疑:“那是康尔珠枪的没有,子弹的没有,冤家打不起了。” 马丙笃也诚恳的说:“康尔珠以前不想受西康刘主席的节制,所以单凭一家在和你争,现在西康建省在即,康尔珠已经邀请刘主席的军队到甲尔多,大家都是国民政府管辖的首领,更不能动武了。” 丹果看了看多布,心下信了几分:“这是你们的意思,还是康尔珠的意思?这个人心被罗刹鬼吃了,我信不过,刘主席的军队来甲尔多,我们查洛赛的不怕。” 马丙笃看火候差不多,就说:“如果丹果千户信得过,明天在这里,我来给你们两家调解。” 丹果说:“你的陕西大军,刘主席的客人,今晚在我这里作客的有,明天一起和没有心的康尔珠见。” 这就是要人质了,马丙笃不顾多布的劝告,抱拳说:“承蒙千户看得起,丙笃今晚就多有叨扰了!”然后大声告诉多布回去通知康尔珠,明天下午在此两家谈判,如果来则随从不能超过十人,其他土兵必须留在两公里外,如果康尔珠不来,则由多布带了伍泰西一行再到这里,北去果洛。 丹果听完没觉出什么问题,也同意明天自己按照这种方式参加两方会谈。 多布离开前警告了丹果,说马丙笃是陕西杨主席的爱将,无论青海马主席还是西康刘主席都奉为上宾,如果有什么闪失,先不说得罪三省大宪的后果,仅自己就能回康定带了士兵灭了查洛赛全族。 丹果哈哈一笑:“马长官这样的贵人,我尊敬多多的有了,查洛赛的美酒要和马长官喝个够,无论谈判如何,多布长官去果洛,我的欢迎酒不在明天,就在后天。” 多布告别马丙笃,带着人骑马返回甲尔多,马丙笃这里只留了小道士,其他人也跟随多布离开。 天色已晚,丹果命人安上营帐,杀羊煮肉,先茶后酒,向马丙笃请教了外界政局和军事动向。当知道马丙笃是西安事变的亲历者,丹果问得更加详细,马丙笃说那时因犯了错误,得罪了蒋委员长,被掳职反省,故很多事情都是听说的,丹果知道了马丙笃因私放请愿学生而受责时,不禁大笑,连称马丙笃冤枉。马丙笃又把日本占领东三省、建议伪满的各种行径说给丹果,丹果也十分生气,又问了日本地理人口和军备,对中日两国巨大差距所震慑。 最后,马丙笃从国内军阀的“大冤家们”已经纷纷停止干戈,达成一致共同抗日,就连**红军也授了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再言内战者则为中国之千古罪人,说得丹果热血澎湃。言语又转回来这争夺草场的一对小冤家,试图引导着丹果息兵罢争。丹果也很聪明,当即表态,明日康尔珠只要赔礼,查洛赛宁可不要牛羊,两方还依十年前的草场划定。马丙笃目的达到,不免高兴多喝了几杯,二人同帐而眠,醉至天亮。 第二天一早,马丙笃带着小道士到四周看了地形,选中一处山坡下的平缓高地,给双方的士兵划定了各自两公里安全距离,分别插旗示意,又让丹果在谈判所在的地方扎了一顶大帐,这也就是在边疆地区,若是在中原军阀间或国际争斗时,双方很可能为正式谈判的时间地点先谈上几个月。 天过中午,就看见甲尔多方向来了一群人,康尔珠带领十人走在最前,后面跟着百余土兵,马丙笃迎上前去,发现康尔珠带领的这十人中除了亲随有一半都是考察队员,和大家打了招呼,又叮咛了康尔珠谈判之局不易,自当珍惜,但有些隐侮也要忍住。 在马丙笃的主持下,双方开始了十年来第一次谈判,康尔珠借着马丙笃的势,上来就指责丹果争抢地盘,破坏世代友好,丹果本就兵力雄壮些,口头官司更不会输,历数康尔珠的挑衅和劫掠的牛羊,一时争吵不休,哪里有半点合谈的样子,只是碍于马丙笃在场,没有立即拔枪。 马丙笃也不急于制止,喝着酥油茶冷眼旁观,两人吵了一会自觉无趣都闭上嘴,闷头端茶。马丙笃轻咳一声,说:“两位头领,你们这个态度再吵十年也是无用。康尔珠土司,你拓展领地原无错处,只是不能到已有收税支乌拉的查洛赛去。丹果千户,你的兵占了上风,抢些牛羊也就算了,掠夺人口则是大不应该。听我一言吧,双方各自退让,康尔珠土司兴兵在先,赔偿查洛赛一千头羊,丹果千户掠夺在后,送还人口,并退出占领的草场,双方恢复到十年前的界线,你们意下如何?” 这原本也是康尔珠的想法,故作愤恨犹豫了一阵,没有当时答应。丹果却觉得有些吃亏,康尔珠偷鸡蚀米,却还能落个好下场,所以关于赔偿和退还人口都答应了,只是坚持康尔珠必须当面道歉,才能取得自己的原谅,康尔珠岂能答应,眼看场面又要失控,马丙笃大声喝止住吵闹的两人,掏出手枪上了膛,说:“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二人大惊,都以为马丙笃是要武力解决他们,正想掏枪喊人,马丙笃却把枪扔在桌上,说:“你们两位决斗吧,无论谁生谁死,部落子民不受你们的连累,刚才的解决办法会由我和多布长官监督执行下去。” 两人面如土色,暗暗后悔自己口上呈强,马丙笃给了台阶自己却顾及面子没有抓住,现在倒好,却要做这性命攸关的决斗,看着马丙笃身边的亲兵个个目露凶光,不知该斗,该跑,还是该反抗。 马丙笃做足了戏,这时缓缓说到:“让二位亲手相搏确实不妥,不如这样,我与你二人分别决斗,你们看可否一试?” 两人更不敢和马丙笃决斗了,骑虎难下,额头冒汗。 第四十五章 力平干戈 马丙笃换了恳切语气:“土司、千户,我能体量要让你们就此罢兵,于部落子民不好交待,不如我和二位分别比试一场,如果马某侥幸胜出,则对二位治下的子民也能有个说道,毕竟我只是过路人,不影响你们以后的地位。” 话说至此,再不领情就说不过去了,康尔珠壮着胆子问:“马长官,你要和我,比试如何?” 马丙笃说:“在甲尔多就听闻土司大人善相马,我们今天就比一场相马,我们从丹果千户的军马中各挑一匹,跑上十里,脚力强者为胜。” 康尔珠一听正中下怀,自小与马相伴,在兰州上学期间,学了蒙古和回回子的相马术,相马本领在甲尔多乃至果洛草原都有名气,自觉无论如何不会输阵,此时只当对手是丹果,便应下来。 一行骑马来到丹果军前,丹果命人牵马排列,任由马丙笃和康尔珠挑选,未几二人各挑了一匹,康尔多挑的是一匹两岁的暗红马,兔头竹耳,胸廓宽深,十分健壮,马丙笃选中的是一匹青底白花马,颈长肩立,背腰平直,草原上都是识马之人,只觉得两匹都是神骏,但康尔多还是认为自己更胜一筹,因为马丙笃青花马略胖,力量虽强,但跑动速度不会超过自己的这匹,信心更加十足了。 二人检查了鞍韂,翻身上马,说好了回程的折返点,丹果派了一人持旗插在点上,多布大喊准备,便对空放了一枪。 马丙笃和康尔多扬鞭启程,马蹄翻飞,河曲马源自吐谷浑故地的青海湖畔,上古时候,青海湖上无舟楫可渡,每年冬天湖面冰封,当地牧民选择一批体高膘肥的良马进入了湖中的海心山放牧,到第二年春天,良马交配,产下的马崽即为“龙驹”,矫健异常,汉平帝时,王莽秉政,在青海湖滨设西海郡,曾牧马于岛上,称作“青海骢”。秦人的祖先便是为周王放马,最终而得的天下,由此可见河曲马的优良。 二人势若疾风,奔向折返点,两下土兵摇旗呐喊,康尔多到底相马如神,选的这匹红马一开始就把马丙笃拉下了两丈,马丙笃虽然紧追其后,但马身胖的劣势渐渐显露出来,折返时已经落了三丈,正在康尔珠高兴时,不料马丙笃的青花马突然加速,较出发还要快出不少,转眼就超过自己,并将优势保持到终点,无论怎么追赶,距离还是逐渐拉开,马丙笃骑着青花马闯过终点却不停下,在赢得一阵欢呼后,又奔出了十几里,尽兴而归。 不但是康尔珠难以接受,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以康尔珠的相马技艺必不会看走眼,丹果也认为康尔珠故意相让,用这种半公开的方式向自己道歉,所以琢磨着,在下一局和马丙笃的比赛中是争胜还是同样装输。 马丙笃下马,抱拳对康尔珠道声承让,就转过脸对丹果说:“丹果千户,昨晚听你说自幼在白玉寺中精研藏医,马某不才,也略懂些医理皮毛,不如我们就切磋一下岐黄之术。” 考察队员都已经知道马丙笃一身家传医术,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心。可是打冤家的两方都非常清楚,丹果虽然不当喇嘛,可医术并未放下,但有时间就回白玉寺学习,也在治下牧民身上施诊,以弱冠之年接任千户,并深得拥护,医术也起了莫大作用,就连白玉寺最著名的藏医门巴格西,也认为丹果若不还俗,必然会考取格西之位。 丹果不知就里,揣测着问:“不知马长官,如何比试?” 马丙笃笑道:“在场的所有人,不是你带来的就是康尔珠带来的,就算我的人,也不能免了作假嫌疑,干脆我们互相诊治,你看我有什么病史,我也诊你有什么病史,以良心评判如何?” 丹果心想也好,到时先浅说几个,交待过去就行 藏医诊病严格的说,有三十八种重要方法,从中又可细分为一千二百多种小法,但这些都离不开望、触、问三个基本要领,更为注重尿诊,收集清晨第一次尿,放置在银碗中加以搅拌,观察颜色、泡沫、气味、漂浮物、沉淀物,来判断疾病。但这是诊治时症的方法,不能查看出旧疾,再者此时若收集马丙笃的尿液显然不太符合汉人礼节,所以,丹果就选择了望、触诊病,也就是观气色、诊脉搏,这与中医是相通的。 切完脉,丹果开口道:“马长官,我看你双唇有隙未收,应是发过胃内高热之象,为幼时受饥所致,但脉象紧实,并无新疾。” 马丙笃点点头:“果千户所言不差,十年前马某受过围城之困,断炊七个月之久,无粮果腹,胡乱吃些树叶罢了,佩服佩服。” 接下来换了马丙笃施诊,望闻问切之后,又拿出听诊器在丹果的胸口腹腔静听了起来,须臾收了器具,缓缓说道:“丹果千户,恕我直言了,你的脉象虚怯,面色少华,时有自汗,但应是在十二三岁之间,寒邪犯肺,得了重感冒,咳痰不止,肺喘无力,险些没有活命。” 丹果十分钦佩:“马长官所说一丝不差,确在十二岁时有过此症,幸亏白玉寺的门巴格西将我救活,我才发愿学习医理的。” 马丙笃摇了摇头说:“我估计当时用了虎狼之药才得以救回,现在我听你肺中有水泡捻发之音,肺症未除啊,丹果千户,你近来可有呼吸困难,心跳紊乱之感?” 丹果点头称是。 马丙笃又问道:“可是服用了红花?” 丹果答道:“我也自知肺病未除,故长期服用自配的二十五味肺病丸,其中正有红花。” 马丙笃略加思索:“西医认为少服红花可使心跳有力,振幅加大,而长期大剂量则对心脏有抑制作用,心肌收缩力减弱,引发呼吸困难,所以不可再用此药了。” 丹果急切地问道:“那该如何医治呢?” 马丙笃道:“我以为不宜直服肺药,可通过滋肾而益肺,中医讲以子益母正是此理,如何诊治应当难不倒丹果千户了,对了,以后奶乳和甜食就要少吃,可减少肺内黏液分泌。” 丹果听完心悦诚服,鞠躬深施一礼,即是感谢,又是认输,所有人听得明白,再看马丙笃时不禁都在猜想,这个汉人军官莫非是药师佛的弟子,但相马技艺超凡,又或是马头金刚的转世不成? 两家实打实的认输,也都有了台阶可下,遂都从了马丙笃提出的和平解决办法,该退地盘的退地盘,该赔牲口的赔牲口,自有两方的管家交割。 康尔珠一直还在纳闷选马的事情,后来看到马丙笃医术超凡,也就不再多想其中关节,真把马丙笃当作是菩萨派来的和平使者,丹果也是同样的想法,于是谈判会顺理成章的改成了宴会,丹果命人杀羊烧煮,康尔珠命人快马回去取酒,到了晚上,整个尕钦都醉在了酒中。 丹果思来想去,还是说出想拜马丙笃为师,学习中西医术,康尔珠也十分想学马丙笃的相马,跟着要认师父,马丙笃哪里能答应,说自己任务在身,又有一个甩不掉的喇嘛弟子,大家平辈交友即可,同样能互通有无。 还是康尔珠心思活泛,一听此言,便提出不拜师也行,必须与马丙笃和丹果、多布等三人义结金兰,在马丙笃的多布的调解和见证下,才有了草原的安宁和子民的安康,愿意终生兄弟相待,同生共死。 这话正说到丹果心里,不顾多布和马丙笃的推辞,硬是先问起年纪,一论之下,丹果四十一,康尔珠三十六,马丙笃二十七,多布二十五,这就有了顺序。康尔珠的意思不能这样草草结拜,必须有德高望众的人主持,另外,这也是甲尔多和查洛赛两大部落的盛事,需要两部族众一同见证。按康尔珠的想法,如此一来,当着两部族众的面结成兄弟,丹果也无法反悔再起刀兵。 为了两族的长远安定,马丙笃和多布便答应下来,康尔珠提出两天后,在甲尔多土司府由伍泰西主持结拜仪式,届时欢迎查洛赛千户的族人来作客见证,甲尔多有的是好酒好肉。丹果却想将结拜仪式放在查洛赛,看着又起争执,马丙笃提了个折中方案,在甲尔多和查洛赛各举行一次,这下二人再无意见,分别考虑起在结拜仪式上如何更有声色,以显示自己一方的好客之意。 酒酣宴毕,多布和马丙笃回到帐蓬,多布让小道士站在帐外守着,看了四下无人,趁着酒劲悄悄问:“今天赛马,你厉害的有,为什么赢的康尔珠了?” 马丙笃也是略有醺醉,回答道:“用了我的方法,你也一样能赢,我给那匹马偷喂了中药虞美人,和烟土一样的,马吃了兴奋无比,自然跑得快了。” 多布哈哈大笑,又问道:“那丹果的病,看的赢,吃什么的有了?” 马丙笃笑着指着自己的头,学着多布的汉话回答:“吃多我阿爸拉竹板的有,才赢了丹果。” 多布似懂非懂的听完,又问了一句:“如果今天康尔珠和丹果劝告的不听,比赛结果不服的,冤家打起的呢?” 马丙笃躺下翻身向里,用不太清楚的醉话回答了,却把多布吓了一大跳:“你今天看见白先生了么?”然后呼呼睡去。 第四十六章 五人结义 结拜仪式持续了整整四天,幸好甲尔多与查洛赛相距不远,快马都是两天的路程,伍泰西十分高兴,没想到在这蛮荒的高寒草场,能给藏汉四个青年主持结拜,平息干戈,也算是一桩美谈。不过依着规矩,结义者必须是奇数,也是沿着桃园三结义的路数演化来的,所以马丙笃又提议让赵如琢加了进来,大家均是赞同,这就成了五人结拜,热闹非凡。 无论是在甲尔多,还是在查洛赛,苦无关公神像,只能请了如来唐卡,摆上三牲祭品,雄鸡白酒,换了金兰谱,按好手印,以年龄大小为序歃血立盟。 金兰谱是马丙笃草拟的,伍泰西当众宣读:盖闻室满琴书,乐知心之交集;草长莺飞,常把臂以言欢。是以席地班荆,衷肠宜吐,他山攻玉,声气相通,每观有序之雁行,时切附光于骥尾。吾等五人,编开砚北,烛剪窗西,或笔下纵横,或理窥堂奥。青年握手,雷陈之高谊共钦;白水旌心,管鲍之芳尘宜步。停云落月,隔河山而不爽斯盟,旧雨春风,历岁月而各坚其志。毋以名利相倾轧,毋以才德而骄矜。义结金兰,在今日既神明对誓,辉生竹林,愿他年当休戚相关。神佛共鉴,谨序。 念完金兰谱,五人躬身谢过伍泰西,先尊了丹果为兄长,齐齐叩拜,丹果也还礼,接下来又依次给康尔珠、马丙笃和多布见礼,可怜赵如琢年纪最小,只能叩了四次,认了四位兄长。 丹果以兄长之态,给四人送了礼物,给康尔珠的是一簇二尺高的红珊瑚,是丹果家传的宝物,在白玉寺中供奉过佛祖,十分珍贵;送给马丙笃的是一枚九眼天珠,也是白玉寺历任门巴格西佩戴之物;多布则得了一匹河曲马,通身黑色一点杂毛也没有,神骏异常;赵如琢却得到明代朵甘思宣慰司的金印一方,也是难得的历史文物。丹果的礼品因人而异,用心可见一斑。 康尔珠备的礼就有些俗气了,每人奉敬一袋赤黄沙金,成色倒有九足,显见下了血本。 马丙笃为丹果和康尔珠每人送上砖茶和西药,给了多布一支全新晋造的民国17年式毛瑟手枪,给了赵如琢自己随身佩戴的一支美制史密斯?韦森0.38英寸转轮手枪。 多布也给丹果和康尔珠送出了两支快枪和子弹若干,都是在草原上不易买到的东西以,又给了马丙笃和赵如琢随身带的两个新的鼻烟壶。 赵如琢两手空空,无物可送,正在焦急间,伍泰西帮他解了围,让赵如琢支起相机,给四个结义兄长每人拍一张肖像,算是礼物,这下丹果和康尔珠更是高兴,纷纷整理衣装,佩枪持刀的,摆足了姿式,赵如琢拍完四人后又给兄弟五人来了合影,在康尔珠的土司府中寻了间黑暗库房,冲洗照片,丹果和康尔珠在相片上看到自己的形象,哈哈同乐,场面融融。 康尔珠和丹果又请了伍泰西给兄弟结义一事题字留念,伍泰西当即写下了“藏汉渊源”和“五族同天”交给二人,俱是喜不自胜 两场仪式下来,考察队员也都跟着醉了四天,但警戒却未放松,小道士和曹证一直带着几个机灵的队员看守物资,巡岗查哨,让丹果和康尔珠又是佩服了一番。 终于,考察队整理好行装再次登程,丹果和康尔珠提出亲自护送,说是青海果洛方向盗匪严重,尤其马家军纪律松弛,很难说遇到什么情况。马丙笃婉拒了二人的好意,说等闲土匪还奈何不得考察队,看着二人还不放心,向白先生示个眼色,俯身拣起个土块,抛向远处空中,枪声响过土块分崩,丹果和康尔珠这才略略宽心,又分别派了两个得力亲兵跟着考察队行进,若遇土匪亮出两家字号,或许能有回旋余地。 自查洛赛到果洛,计程五百余里,草原平整,又有丹果派的亲兵引路,再不象草地中的艰难,日行百里也是寻常,臬查洛赛出发半天后,正西方远远的看到一片雪峰。 丹果的亲兵说那便是神山年保玉则,妙空和群佩父女赶紧下马,叩拜起来,多布和旺杰等也滚鞍落地,磕起了等身长头,在前方不远处的分岔路口宿营一晚后,群佩父女便要向南和考察队分道,赴仙女湖观相求医。 宿营搭帐时,马丙笃让曹证分出一头牦牛给了群佩,驮上粮食酥油,再加上群佩和曲珍本身骑的两匹马,又给了三十块银元,足够自年保玉则出来后回藏东波密家乡所用。 晚饭过后天光还亮,队伍生起了几团牛粪火,马丙笃便在火旁休息,拆了手枪擦拭上油,曲珍走了过来,蹲在火边幽幽说道:“马长官,谢谢照顾你的,明天分开,我的侍候没有了。” 马丙笃笑着说:“希望明天你们到仙女湖找到医治方法,实在不行,你们再追赶上我们,考察结束后,我再想办法带你们到成都或是我的家乡西安,在医院再做检查。” 曲珍眼睛一亮又暗淡下去:“死也是旨意佛祖的,你的家乡那么远,我们去的不能。” 马丙笃接着说:“不要太过悲观,现在医学昌明,再说交通也便利,到时跟着我们一路返回就行,刚好葛凤兰也难得有个伴。” 曲珍展现了难得的笑容,露出如细贝般整齐又洁白的牙齿:“真好,阿爸拉的我去说给!”转身跑向群佩了。 赵如琢这时也和葛凤兰走过跟前,听到马丙笃刚才似乎提到葛凤兰的名字,就过来询问,听完解释后,还是女儿家心细,葛凤兰说:“马大哥,我看曲珍想跟你好撒!经常向我打听你的家事,从梭磨出来十几天,哪天不是给你洗衣端饭,我看侍候你硬是比她老汉都安逸。” 赵如琢也跟着起哄:“就是啊,至信,这姑娘虽然是没有读过书的藏人,但胜在率性自然,比那些大家闺秀强出百倍,你不妨考虑考虑?” 马丙笃抬手虚给了赵如琢一巴掌:“结拜后要改口叫我三哥!你和凤兰两人难道已经谈婚论嫁了?有心思给别人牵线?” 葛凤兰到底猎人女儿出身,加上入过草莽,不拘这些礼仪:“马大哥,我就看上赵大哥了,他要不要我是他的事。” 这话把文邹邹的赵如琢搞了个满脸通红,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马丙笃这次真的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气他没有出息。 最后赵如琢也表态:“我和凤兰商量过了,回去后先找到她爹,再到汉中我的老家见父母禀明此事,若能如愿,今年就定下来。” 马丙笃听了极为高兴:“五弟的喜酒万万少不了我呀!” 三人又说了一会,葛凤兰突然提到:“我刚才问了妙空道路,从这里到年保玉则仙女湖骑马只要一个时辰,马大哥,不如我们明天也去看一哈,也能和曲珍多耍半天。” 马丙笃也觉得有些兴趣,喊来多布一起商量,多布更为赞同:“三哥,五弟,康藏人都说,年保玉则神山佛祖喜欢的地方,莲花生脚印的有,格萨尔王石座的也有啦,神山下的仙女湖,看到愿望更多多的有,明天要去,我第一个的。” 看众人如此向往,马丙笃就做了安排,所有汉族考察队员都由曹证指挥,留在营地保护伍泰西,并收拾帐蓬行李,马丙笃和多布带领藏族队员和赵如琢等一起,与群佩父女共进仙女湖,半天时间早去早回,继续登程出发。藏族队员和旺杰等马脚子听完个个欢呼,显然谁也不想错过神圣之地。妙空却留在了营地,说自己曾经看过,平生一次足矣,不能过多奢求佛祖的启示。 清晨早早起来,二十几人轻装策马,向南直奔年保玉则而去。 本就高耸的年保玉则此时正散发着摩天气势,二十几座山峰头顶白雪,腰身上的岩石如刀劈斧凿一般,威严中不失雄浑。仙女湖即位于神山脚下,远远望去一汪蓝色的湖水在初日的斜照下泛出金辉,雪山白云倒映其间,绿草勃发,随着太阳渐渐升高,风也没有那么寒冷,湖边有如天堂在召唤众人。 越行越近间,忽而,从犬牙交错的石缝和山泽中涌出股股云柱,群山飞快的被遮盖,雾气下沉,众人陷入白茫之中,仙女湖也失去踪影,峰顶的凄厉的风声,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混沌未开之际。 群佩和曲珍五体投地,向着年宝保玉则的方向不断叩头,多布和旺杰等康藏队员拿出带来的柏枝点燃煨桑,又取出青稞遍洒,然后虔心祷告,可能是神山听到众人祈愿,未久云开雾散,仙女湖又恢复了宁静的一幕。 各人纷纷屏气净心开始观湖,姿态也各不相同,有伏的,有跪的,也有站立的,赵如琢和葛凤兰携手走到水边静望,马丙笃坐在稍高处,看着如镜湖水,想着不同的心事,湖中仿佛出现了恍惚的情景,莫非就是神佛的启示……但景象转瞬即逝,隐约闪动如同残影。 每人观湖冥思的时间长短不一,也不是人人都能从湖中看到景象,什么也没看到的人也不懊恼,一来是自己福缘未至,二来估计自己的人生无大起大落,看到景色的人有的喜不自胜,有的深思不语,各有各的精彩。 第四十七章 仙女观湖 几人坐在一起,说起了各自所见。 多布高兴的伸出双指,说:“我的益西旺姆怀孕的有了,我看到了孩子,两个!两个!跑起来我追不上的有啦!” 几人马上祝贺了多布,多布实在兴奋,又对着仙女湖和年保玉则叩起头来。 赵如琢有些奇怪的开口:“我看到白头发的自己,晚上在一间喇嘛寺院的经堂里哭,旁边却没有人。” 马丙笃沉思道:“我看到闷热的晚上,象是在一个山中别墅,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在两具尸体头上淋硝镪水,血肉模糊的看不出是谁。” 葛凤兰有些沮丧的说:“我啥子没得看到,就是这里漂亮,比我们大巴山还要好耍。” 几人交换看到的景象后,马丙笃看到群佩和曲珍也从伏地观湖的姿态站了起来,于是上前询问看到什么提示。 群佩带着一脸的迷茫,用多布都难懂的波密藏话说出所见之相,经过曲珍翻译,才知道群佩看到的是在一片金光缭绕的地方,自己如同站在年保玉则山上,不知为什么心中十分欣喜。 曲珍一边听一边翻译,知道这父亲看到的景象后也很高兴,说明父亲身体应该无恙,家族隐疾得以去除。只是从湖相中没有看到如何医治的启示,未免有些茫然。 翻完父亲的话,曲珍看了一眼马丙笃,却不说出自己看到的湖相。后来葛凤兰悄悄追问,曲珍才说:“在一片象波密的树林里,马,马长,马大哥拉着我的手,要我做他的阿佳拉。” 不管看到什么,众人俱是心满意足,就要骑马返回,曲珍和父亲商量了一会,因为求医的湖相还不明了,决定在此逗留两天,期盼能看到更明确的指引。马丙笃再次叮咛了曲珍若无收获,则速速追赶大队,同去成都或西安求医。 同群佩父女分别后,队员骑马奔向来路,身后传来曲珍动听的歌声,不同于草原牧歌的高亢嘹亮,而是婉转略有凄凉: 静静的山谷白云秀丽,太阳的光芒欢乐相聚。 祝愿相聚,永不分离;如若分离,愿再相聚。 静静的山谷湖水秀丽,亲爱的人啊欢乐相聚。 祝愿相聚,永不分离,如若分离,愿再相聚。 多布给身边并骑的马丙笃翻译完歌词,接着说:“三哥,曲珍姑娘唱你听给的。” 马丙笃勒住马,回头望去,却见一阵云雾泛起,掩住了仙女湖,也俺住了曲珍的身影。 大队行了两天约二百里,再行两日便要到上郭罗克百户,上郭罗克百户虽不属查洛赛千户所辖,但双方往来友好,丹果派出的向导亲随拍着胸脯说,到了上郭罗克如同到了自家后院,也让考察队一路警惕的防匪之心略略松弛。 再次宿营起程,未走至中午,马丙笃忽听后方远远传来一声枪响,是典型的藏人武器叉子枪的声音,叉子枪是滑膛,射程不远,所以马丙笃从容回头,举起望远镜观察,同时命令队伍四下散开,小道士还是护住了伍泰西。 来路上,似有一股人马在追着前面两骑,越奔越近,不用马丙笃示意,白先生已经持枪跑向前方的高地,迷糊和黑头各带手下左右分开,前出警戒,小道士带着多布的几个手下,把伍泰西和赵如琢领到远处,寻好了藏身障碍。 马丙笃手持望远镜努力察看,前面两骑又被一处低缓慢的矮丘阻挡,看不到了,后面追赶的二十几人间断着放枪,看样子也不瞄准射击,恐吓的成份更多些,也追进矮丘的背后。很快,前面骑马的两人出现在望远镜中,赫然是曲珍和群佩。 群佩伏在马上,力有不逮,似乎是受了伤,后面的追兵咧嘴大笑,眼看距离将近,跑不到警戒线就要追上。 马丙笃立即命令队员上马,对已在高处据枪瞄准的白先生做了一个开火的手势,白先生领会,拉栓上弹,对着追在最前面正要举叉子枪射击的家伙扣动扳机,正中小腹,当时就落了马。 马丙笃和多布此时带领五六个队员,迎面冲了出来,追兵看到有军队接应,并且打落了自己的人,也吓了一跳,势头为之一缓,曲珍父女才得以逃脱,直接跑到马丙笃面前。双方不明虚实,据枪对峙着。 接过曲珍问了才知,分别后群佩父女又看了一天湖相,没有得到启示,就索性追赶考察队来,二人轻装,骑马走得不慢,只晚了考察队半天路程,昨晚在一处牧场投宿,这是个春季的放牧点,几家有亲戚的牧民暂时相邻而住,待一个月后,便四散到山中的夏季牧场。群佩父女得到一对老人的热情招待,后半夜来了伙土匪,抢羊抢牛,意外发现曲珍美貌,欲行不轨,老两口苦求土匪,抢了牲口都行,但曲珍是外来客人,不能欺负。 土匪便发了性子,杀了老两口,曲珍父女也奋起反抗,猎人身手还是有的,混乱中杀了一个小头目,幸好土匪分头在几家帐蓬抢掠,没有围住自己,所以趁乱抢了马匹跑了出来,结果一路追到这里,群佩在马上背部中枪,苦撑到现在。 马丙笃听完怒火中烧,护送群佩和曲珍到后面交给葛凤兰暂时照顾,并让作战队员全部集中,准备消灭了这股土匪。土匪只因地势阻挡,没有看到考察队后面的大部人马,只当是马丙笃人少退却,商量了一阵,就要继续追击进攻,谁料刚前进一百多米,马丙笃又带着汉藏队员摆成扇形冲了出来,人人心中气愤,开枪不止,打了土匪一个措手不及,顿时十几人倒下马来,后面的土匪见势不妙,拨马逃窜,多布带领藏族士兵已经绕到侧面发起了最后一击,二十几人没有一个逃脱,跑的最远的也倒在了白先生的枪下。土匪在队员们的重手快枪之下,居然没有一个活口。 打扫战场后,从土匪身上搜出了不少金银财物,马丙笃分析后面应该还有少量土匪赶着抢来的牛羊,要么正向此处来,要么等待此处土匪返回,就让多布再次率领部分汉藏队员返回,相机斩草除根,绝了草原上的后患。又命多布把脏物带去,一并发还给受劫掠的牧民,权作补偿。 多布大声领命,检查完枪弹,带着十几个人骑马奔了出去,马丙笃让迷糊就近寻了靠近水源的地方扎营,为群佩看伤。 子弹自右背肩胛骨的下面打了进去,虽然没有伤到脏器,但由于是滑膛枪所发,缺少直线准头,翻滚着进入体内,创面太大失血过多,子弹也无法取出,在这茫茫草原上马丙笃也束手无策,只能为疼痛中的群佩注射了吗啡,包扎完创口,带着曲珍走到帐外。 马丙笃沉声说:“你的阿爸拉,伤太重了,我没有办法。” 曲珍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过于悲伤:“马大哥,虽然没有病上死,阿爸拉和我准备的都有了,二十年不要,我也会去和阿爸拉阿妈拉一起的。” 马丙笃心中一痛:“曲珍,你不要灰心,我一定治好你的病。” 曲珍泪中含笑说:“马大哥,你的大军菩萨,我高兴。” 这时帐内的群佩缓过来,曲珍听到动静连忙进去,群佩握着曲珍的手说了一阵话,又对马丙笃说了几句,便合上眼,再也不动了。 曲珍虽说已有准备,但此刻还是抚尸大哭了起来,葛凤兰看着凄惨,又想起自己父亲,陪着一起哭。哭了一阵,马丙笃和赵如琢劝下了两人,妙空也来到帐中,念经超度。 曲珍止住抽泣,对马丙笃说:“马大哥,阿爸拉说他又看到了仙女湖中金光缭绕的地方,雪山上的神招手,他很高兴。”犹豫了一下又说“阿爸拉心愿的还有一个,天葬的给他,早进入佛祖莲花的秘境。” 马丙笃点点头,招来丹果派来的亲随向导,问何处有寺院可进行天葬,向导为了难,说这附近三百里内虽有几处寺院,但都没有天葬台,如果平常时候还好说,装殓了驮到玛沁和班玛江日堂,那里有两处十分神圣的天葬台,可是距离太远,以考察队的行进速度,恐怕走到中途,人就烂了,所以在这一带还是土葬为多。 这时妙空站了起来:“上师,弟子可以为他做天葬!” 马丙笃问道:“你做过天葬?我听说天葬是有人专司其职的,似乎叫做角巴。” 妙空摇头:“弟子没有做过角巴,但是看过木雅塔公寺的天葬,知道仪制。” 马丙笃又问:“你不怕血腥么?” 妙空躬身说:“怕,也不怕,皮囊之下俱是污浊,灵魂才是圣洁的,我能为群佩实现生前愿望,度其灵魂,而成为无上功德,弟子十分欢喜,恳请上师同意。” 马丙笃又问了曲珍,曲珍也同意妙空这个日本喇嘛来主持天葬,于是说好等多布追击土匪归来后,就举行仪式。 第二天中午,多布带队返回,说有五个残匪赶着抢来的牛羊正在向这里行进,于是马上包抄合围,肃清了这股土匪,又把牛羊赶到放牧点,还给了那几户牧民,加上土匪的财物只多不少。 马丙笃说了妙空要为群佩天葬的事,多布听完走到妙空面前,脱下军帽双掌虚合,深施一礼,以示对妙空此举的莫大尊敬。 第四十八章 天葬无声 空远眺片刻,看到西侧山坡上有几只鹫鹰盘旋,于是选定了那里,又找来刀斧器具和糌粑酥油,此地高寒,并无柏枝可以煨桑,便燃起酥油糌粑,念诵经文,招请众多空行母、诸佛菩萨和护法化为鸟身,前来接受供养。 说来也怪,几只盘旋的鹫鹰不知是看到了升起的青烟,还是听到了妙空念颂的经文,纷纷盘旋着降落在妙空近前,远处还有更多鹫鹰飞来,同样落下,踱着步子,注视着妙空的举动。在多布等几个藏族队员的帮助下,妙空解开包裹群佩尸身的长布,开始了肢解操作…… 一切完毕,鹫鹰又振翅起飞,向各个方向散去,空中只有白云点点。 马丙笃和赵如琢没有到跟前去,只是远远观望,曲珍自始至终在帮助妙空,直到父亲的最后一块骨头被妙空和着酥油糌粑喂与鹫鹰,才满意地摇着转经筒,念起六字真言。 天葬完毕后,妙空对曲珍说:“我看到你父亲的头骨的卤门,就是我们说的‘仓古’,已经有了缝隙,如同生前接受过抛哇仪式,洗清罪孽,纯净灵魂,可直入轮回而免下地狱受苦。” 曲珍听言高兴,依照规矩,将马丙笃给的银元取出十块,布施给妙空,妙空却只取了一块。 返回营地后,把父亲的遗物整理完,天色已晚,曲珍找到马丙笃说:“马大哥,现在我一个人的是了,马大哥愿意,我跟着侍候的有,马大哥不愿意,我回波密,每天请佛祖保佑你。” 马丙笃说:“我不是你的主人,你可不用侍候我,不是说好了,等考察结束,我们去成都或西安,给你治病,治好病后再你想去哪里到时再商量不迟。” 曲珍果断地说:“我哪里的不去,跟着你做乌拉,工钱没有要,侍候你二十年的有。” 马丙笃还是回绝:“你更不能做乌拉杂役,我们是平等的,我帮你是应该的,不用回报啊!” 曲珍急了:“马大哥,明天我的波密回去,自己打猎,能活。” 马丙笃无法再拒绝曲珍,毕竟姑娘刚刚丧父,就说道:“曲珍,你可以跟我,但我们是平等的,你和凤兰一样,可以成为我们考察队的一员。” 曲珍终于明白了马丙笃的用意,便说:“马大哥,考察队员,我愿意当,每天打猎的有,你们吃好的肉。” 马丙笃这时笑了:“哪个要你打猎,你跟着我,我教你包扎伤口和打针煎药,以后再有队员生病,你就是小医生。” 曲珍也笑了出来,显然失去父亲的痛苦并没有击倒这个顽强的女子,所有队员也都因为有了曲珍的加入而由衷高兴。 果洛即是郭罗克的转音,千百年来郭罗克聚族成众,分为上中三下部,自康熙六十年因掠夺蒙古商队,被四川提督岳钟琪率军征伐,攻四十一寨,上中下郭罗克各寨归附。后清廷授了中郭罗克千户职,颁发号纸,准其世袭。乾隆年间,中郭罗克土千户率兵一千余人,协助清廷平定金川叛乱立功,封了二品顶戴。 上郭罗克却没有把握这种机会,还是以百户传承,倒也安稳,宣统元年边务大臣赵尔丰征剿西康德格,这次上郭罗克女百户曲贞珠玛看准时机,带领部落头人赴行辕输诚,得了封赏,所以在果洛境内算是一支开明的部落,与丹果的查洛赛千户领地相邻,世代友好。 曲贞珠玛还在世,已经接近七十高龄,听到通报有这样一支藏汉相杂、军兵护送的考察队经过查洛赛来到此地,虽然不明就里,但也先让儿子列桑代表自己到门外欢迎,当伍泰西介绍了考察目的后,曲贞珠玛却皱起了眉头,阴沉的说了一声:“那个地方的不能去!”便突然起身进入内堂,把伍泰西等人晾在了一边。 曲贞珠玛的儿子列桑见到母亲面有愠色拂袖而去,连忙向伍泰西等人说些好话,不至于把气氛搞僵。 马丙笃向正在道歉的列桑发问:“列桑头人,为什么令堂会有此言?” 列桑用有些惧怕的表情回答:“马长官,你们的要去地方,人的不能去,魔国领地的是了!” 马丙笃奇道:“那里不是你们上郭罗克百户的领地么?怎么还有这种说法?” 列桑解释道:“那里,上郭罗克最北方,阿尼玛卿雪山,神的领地,俗人的领地不敢是。” 马丙笃更加奇怪:“既然是神圣的地方,怎么会是魔国领地呢?” 列桑费了很大的口舌才讲明白,阿尼玛卿雪山是吉祥的化身,每年青康川藏都有不少信众来转山祈愿,但阿尼玛卿雪山同样起着伏魔镇妖的作用。相传远古时,那里是人间的香巴拉,后来不知道何方来了妖魔作祟,牛羊被掳掠,甚至百姓人口也经常被魔鬼抓去受尽折磨而死,香巴拉变为鬼域魔国,就在百姓们以为诸天神佛遗弃了他们时,观世音菩萨派来了一位骑着高头白马的威武神灵,经过四十九天的征战,最终降伏了魔鬼,但这位神灵也力竭而死,化身成大雪山,千万年来镇压着魔鬼的灵魂,人们称这位神灵为阿尼玛卿。 由于阿尼玛卿化身雪山时,看到魔鬼苦苦求饶,就不忍其魂飞魄散,给魔鬼留出一片修行的地方,以期有朝一日转邪为正,这个地方凡人却是不能去。相传魔鬼还要历经十个中劫的时间才可以成正果,现在去的人不但会成为魔鬼的食物,还会唤起魔鬼的魔性,拖延其修成正果的时间,而考察队要去的地方有魔鬼被镇压修行,世人称为魔国领地。 马丙笃听完,看了看妙空,就问列桑:“列桑头人,我们这里有一位喇嘛,曾经去过你说的那个地方,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列桑也不知所以然:“这我的知道不了,我见过安多、松藩、昌都多多的转山人,回来不了的多多的有了。” 说完这些,列桑又指着厅堂供着的一幅唐卡说:“这里,阿尼玛卿神像的是了,”然后对着唐卡拜了几拜口念真言不止。 马丙笃等人看到,唐卡上的阿尼玛卿山神白盔、白甲、白袍,胯下白马,手执银枪,威武不凡。 正在思量间,曲贞珠玛却从内堂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转经筒,却不去摇摆转动,缓缓开口道:“尊敬的客人,请恕我的无礼,刚才我在菩萨前打卦,你们去魔国领地,菩萨旨意的是了,我只有为你们祈愿平安。” 曲贞珠玛又把转经筒交给了马丙笃:“这个转经筒,**佛爷加持的过,你带上,遇到魔鬼可能有用。” 马丙笃虽然不信什么魔鬼,但老人一番好意,起身郑重谢了,双手接来,却往下一沉,小小的转经筒至少有十斤,看来里面定是有整块的金属或石头。 曲贞珠玛说完这些,只称自己年高体弱,不能久陪,便让儿子好生招待,一尽地主之谊。 晚上将要休息时,列桑找到马丙笃说:“我的问过了,那个地方,大喇嘛的能去,小喇嘛和俗人去了,修持不够,魔鬼杀死的有了。” 马丙笃顿时笑了起来:“看来妙空还是个大喇嘛,那我们就更没有问题了。” 列桑的表情稍有些急:“马长官,妙空喇嘛只一个,你们人多多的有,危险没有少一点点。” 好言劝走了列桑,马丙笃又把妙空叫来,问起洞中情景,妙空更是茫然,说自己只睡了一晚,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感觉明显比外面暖和一些。 两人交流了一阵不得要领,遂各自休息。 马丙笃取出白天曲贞珠玛赠送的转经筒,把玩了起来,转经筒身铜皮包裹,手持的转轴似乎是象牙雕成,铜皮上没有常见的六字真言,而是刻着认不出的藏语经咒,马丙笃顺时针轻轻摇动,转经筒内发出了清脆有序的金属碰撞声,象是一个音乐盒,比音乐盒的钢针振动发出的音阶更简单,音乐的速度随着转动加快而加快,穿过狭小的房间,向夜空透去。 在上郭罗克休息一晚后,考察队告别了这位著名的百户女强人,走出不远即有一条蜿蜒的清水阻拦,水虽说不大,但徒涉起来还是有些深,众人骑马,在旺杰的指引下安全通过,伍泰西过了河后却不急走,下马到岸边,双手掬了一口饮下才继续上马,马丙笃正觉奇怪要发问,伍泰西哈哈一笑,说这便是黄河,饮一口神清气爽啊!原来这条河正是黄河上源,藏人称为玛曲,真正的黄河源头还在更西方的星宿海,但此处也算河源地区。没有多少汉人能亲临这里,看到与下游浑黄急流完全不同的清澈河水,真不知泥沙是从哪里来的。 过河后到积石山有两条道路可通行,一是经果洛行政督察区到积石山东面,另一条是逆着黄河而上到积石山的西侧,考察队要去的地方应该走第二条路线,又经三天的跋涉,终于看到在东北方,积石山主峰玛卿岗日横绝于世的姿容了。 玛卿岗日与一路所见的雪山极为不同,贡嘎山或许更高峻,但隐藏深山等闲不能看到,年保玉则陡峭无比,如同利剑,但气势不足,玛卿岗日山势巍峨,十三座山峰环列排开,侧面是稍低的山峰组成环阵,雪峰雄峙,冰川磅礴。 第四十九章 寺中变故 至此,伍泰西所绘的路线图便失去了作用,两千年前的手稿无法清楚地标明那个洞穴的所在,幸好有妙空跟随,指点着方向,也是时时修正,最后妙空认出来洞穴所处的方位,是在主峰西侧约十里的一串湖边,之所以称为一串湖,是因为此处在夏季丰水期时可成为一个狭长的大湖,而枯水期各自零星分布,如项链洒落。整个湖区几乎四面环山,只有西方湖水的下泄出口是一个宽约三公里的平坦沼泽区, 这种主峰高两侧低的地形,使得玛卿岗日更象是一个安坐太师椅的华贵老人,难怪藏语也称积石山为黄河上游的大雪山爷爷。 湖岸东边不远的雪山下,有一座十分小巧的寺院,妙空在马上看到后,就立即伏地拜谒,站起身仍是口念真言不止。 马丙笃奇怪的问道:“妙空,曲贞珠玛和列桑都说这里是魔国领地,为什么还有一座寺庙啊,你以前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妙空答道:“上师,前面就是曲登嘎波寺,汉话叫做白塔寺,我前年来的时候,寺里没有人,所以到寺院后的山洞躲避寒冷的。” 马丙笃点点头:“白塔寺白塔寺,白塔在哪里?” 妙空也摇头:“这个弟子就不知道了。” 马丙笃吩咐下马休息,叫过迷糊和黑头到白塔寺去探一下究竟,二人领命策马前去,十分钟不到即至寺外,下马栓好后,二人据枪交替掩护进入大开的经堂门,须臾间,只听经堂内传来数声枪响,考察队员立时伏地,人人上膛,马丙笃正在喊人准备支援的功夫,一个黑影从寺门冲出,向考察队急奔而来,原来是一头不大的黑熊,继而迷糊和黑头也从寺中追了出来,两下夹击,这边白先生一枪命中熊嘴,黑熊倒地蹬腿,翻了几个滚便再也趴不起身了。 一场虚惊之后,迷糊跑回来说:“饿刚才跟黑头一进去,就看见个黑东西睡在供桌下头打呼噜,还当是人,黑头上去一叫,原来是这货!” 曲珍看到熊后也说:“人熊的厉害,我没有打过,阿爸拉打过多多的有了。” 黑头扛着枪也直乐:“今天开洋荦,吃熊掌!” 马丙笃让曹证带着旺杰等一众马脚子到寺里安营,自己和多布领了小道士和迷糊等又在寺周围走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人迹和熊窝,就返回寺中,从今晚开始,马丙笃破例设了四岗,双明双暗。 白塔寺非常之小,没有围墙,中只有一间经堂、一间僧舍,外加一间厨房,十分破败,否则哪里有黑熊盘踞。经堂正中是如来木像,两侧是强巴佛和宗喀巴的塑像,典型的黄教寺庙格局。 众人在经堂里安营,把伍泰西安置在僧舍中,葛凤兰和曲珍在经堂一角寻了个僻静之处放下自己的铺盖,就去帮厨了。吃过熊肉晚饭,马丙笃又巡查了一圈岗哨,今晚的口令也有应景的成份,口令:“熊掌!”回令:“鱼!” 将近十点,队员们几乎都进入了梦乡,赵如琢在经堂中点燃一盏酥油灯,写完了当天的考察札记,觉得腹中不适,出门找个地方如厕,离开经堂二十余米,蹲下身正在解决,突然,看到寺后的雪山下,一个黑影蹒跚而行,向寺院的方向走来。赵如琢以为是黑熊寻仇,正要出声示警,就见黑影前方的地上腾起一个人,扑倒了黑影,并大声喊着:“来人!土匪!” 原来曹证恰好隐藏在寺后的一处凹地,值守前夜暗哨,第一个发现了黑影,抢先扑倒并死死按住。其他哨位的队员并没有慌乱,土匪声东击西的伎俩十分常见,两个明哨队员抢先支援,经堂内的队员也熄灭灯火,打开大门,提着枪左一个右一个的向两侧鱼贯而出。马丙笃没有出来,踩着陡峭的楼梯,攀到经堂内部的最高处,借着几处窗口向外观察,远处也没有任何异常。 曹证和两个队员押着一个人,向经堂内走来,赵如琢此时已经回到了经堂门口,看清了被押的人,原来是一个年老奇瘦的红衣喇嘛。马丙笃命令曹证松开老喇嘛,暂时看紧,到僧舍交待了小道士守好伍泰西,便让迷糊带人四下搜索,迷糊搜索了附近十里范围,没有什么发现。 马丙笃略放下心,命令多布把老喇嘛带到经堂中间,马丙笃奇道:“这里传说是魔鬼的领地,怎么会有喇嘛呢?”于是让多布盘问起来,问了好一阵,这才大略知道了这间寺院的来历。 老喇嘛叫珠麦巴,是白塔寺唯一的僧侣,也是魔国与人间的唯一看守,珠麦巴并不是这个喇嘛的名字,而是一个职责的称呼,汉话意思是‘不去的人’,历代都有自愿到此的喇嘛作为珠麦巴看守,到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二代了。 一旦选择作了珠麦巴,便要被人间遗忘,不能再被提起,否则对珠麦巴有莫大影响,更有可能打开魔国通道,引发人间灾难。所以在上郭罗克,曲贞珠玛和列桑都没有提起这个寺院和珠麦巴。 珠麦巴的食物和用品主要靠果洛白玉寺一年两次的布施,每年四月和九月,都有喇嘛把半年的食物用品送到湖边,再由珠麦巴自己慢慢背回寺中,双方并不照面,若是哪一次的物资没有动,说明这一代的珠麦巴已经圆寂,白玉寺就选派出下一代喇嘛到这里,成为新的珠麦巴。被曹证捉到的正是现任珠麦巴,以前是白玉寺的天葬师,前年自愿接任珠麦巴到了白塔寺,准备终老于此。 今天发现有大队人马来到白塔寺,不明就里,先躲到了寺后的山洞中,等到晚上想悄悄摸到寺里,看看这队人马的意图,并在厨房找些吃食,不想被考察队发现。 马丙笃听完立刻鞠躬道歉,多布也让人热了熊肉和酥油茶,珠麦巴却只吃了青稞糌粑,并没有吃熊肉。腹中有食,精神便不一样了,马丙笃便让人请来伍泰西,一起向珠麦巴询问洞中的情况。 珠麦巴听多布说了考察队想进入寺后的山洞,大加恐慌,连声说:“米归巴!” 多布摇头道:“他说不,不行!” 多布又再追问,珠麦巴却不言声,只是摇头。 这时妙空凑了过来,用藏语和珠麦巴交谈起来,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多布面露喜色,妙空转身对马丙笃和伍泰西说:“上师,伍先生,珠麦拉同意我们进去。” 马丙笃问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妙空说:“弟子说上师是弟子从仙女湖相中看到的,进入此洞的人,也说了上师一行的考察仅仅是文物勘察没有破坏,最后,弟子说自己曾经进入此洞,珠麦拉才同意了。” 马丙笃又追问:“那你前年来时,为何没有遇到珠麦巴呢?” 妙空答道:“弟子刚才也问珠麦拉,他说那时刚好上代珠麦巴圆寂,他还未到此,所以白塔寺暂时无人,弟子才得以进洞。” 马丙笃突然语气一变:“这里僧舍经堂俱全,你只是借宿一晚,为何放着房屋不住,却要到后面山洞中呢?!” 妙空呆了一呆,伏地慌张道:“弟子,弟子……” 马丙笃冷言道:“你的真实身份恐怕也不是喇嘛吧!” 此言一出,小道士第一个拔枪对准妙空,黑头和迷糊反应过来,也准备蹬身上前擒拿,马丙笃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动作。 妙空涕泪满面,结结巴巴的说:“弟子犯了大戒,不过弟子确是沙门比丘,并非间谍。” 缓和了一下情绪,妙空慢慢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来历: 妙空确实是京都净土宗本山智恩院的僧人,跟随被胁迫到日本的蒙古道吉喇嘛学习了萨迦教义,后被派遣到中国,却不是去蒙古传教弘法,而是为了探寻这个山洞,与一个伪装成僧人的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间谍辗转来到这里,那个间谍打死了阻止他们进洞的上代珠麦巴,这一恶行让妙空气愤不已,拒绝进洞,那个间谍威胁了一番,也不好对妙空下狠手,便打昏了妙空,自己进入了山洞,妙空在寺中醒来等了六天不见间谍出来,也无法回国复命,在这六天内每日一人面对如来忏悔,也悟出了一些人世因果,遂浪迹青康,最后暂寄于木雅塔公寺中,但每天只要想到珠麦巴的惨死有自己的一份罪孽,便心魔波折,无法安心修持。更登活佛揣摩到妙空有偌大心结,于是指点着去仙女湖观相,妙空在湖中所看到的马丙笃一行进入山洞,却是真像,看来解铃还在系铃处,于是坚定了追随马丙笃再到此地的想法。 马丙笃听言发问:“我先不问你是否真心悔过,你们为何要找到这座山洞? 妙空答道:“弟子不知详情,只是知道日本在1920年发现了战国时代萨摩大名埋藏的遗物,其中有一本浪人武士们――就是中国人称的倭寇――从中国带回的《郑和出使水程》,这原本是郑和出海的官方记录,但日本专家却从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郑和从一个伊斯兰教徒转成了藏传佛教的共同信仰。” 第五十章 郑和奏章 伍泰西插言道:“郑和原姓马,受掳入宫,因靖难立功而得朱棣赐姓名为郑和,后七次出海西洋,而《郑和出使水程》早在明宪宗成化年间就传闻销毁或遗失,不想竟被日本劫去,可惜可叹。” 妙空继续说道:“伍先生所言皆是,这本《郑和出使水程》里,收录了一封郑和写给朱棣的奏章,说是出访至印度时,发现了一张从吐蕃流传到印度的汉代西域地图,并在朵甘思宣慰司辖地的积石山中有不明洞穴,里面藏有人间至宝。” 马丙笃听言讥笑:“日本人连这个都信么?真是打仗穷疯了,即使是真有宝藏,郑和已经上奏禀明,难道当时就没有去寻找么?” 妙空又向马丙笃拜了一拜:“上师斥责不错,日本国小民艰,但有一丝财富均要尽最大努力得之,朱棣在这奏折上批了‘国泰升平,不可妄传祥瑞’,即是没有批准寻找,另外日本的历史学家也没有发现明清两代发现此处的记载,这才有了弟子的上次潜行,实在有违佛门教旨,弟子愧疚至死!” 马丙笃说:“你说说进入洞中的间谍叫什么,后来有什么消息?” 妙空答道:“这个人俗家叫幸木由二,年纪与弟子相仿,在智恩院中得了法号三觉,实际是陆军参谋部的情报人员,这幸木由二的名字弟子也不能确定是真是假,中国话比弟子更好,东北事变前就已经伪装成蒙古喇嘛在青海一带活动,弟子也是在西宁才与他会合的,那日离开此地后弟子便脱离了职责,一心修佛,再无刺探之意。” 马丙笃沉吟片刻:“原本我就不想收你入队,现在看来,你还有两分悔改,之前所为我也不去计较,不过明天天亮你就离开,回国也好,回塔公寺也罢,我们以后形同陌路。” 妙空闻言大恸:“上师!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既然上师有命,弟子不敢不从,只是上代珠麦拉因我而死,弟子愿意守在此地,以罪心渡无罪之魂。”说完便转向珠麦巴以藏语说起这个想法。 珠麦巴听后较为惊讶,与妙空又是一番交谈,多布听后翻译给马丙笃等人,珠麦巴的意思是魔国的看守历代相承只能有一个人,并且随时要做好舍身饲魔的准备,而妙空坚持留在此地,说是唯有舍身饲魔方能消去罪业。 马丙笃听完多布的翻译后对妙空说:“你既有此志,我且再信你一回,不过你不可进去,留在洞外交由曹证看管,如有异动曹证可不经报告直接处置!” 妙空闻言感激不尽,对众人团团一拜,自觉移到经堂角落中打坐起来。 曹证急了:“马队长,不让我老曹进洞去啊?这小日本干脆给他个痛快的得了,何必看着呢?” 马丙笃说:“我们人多,这个洞也不是大家都要进,你的职责是留守警戒,保证物资和队员的安全,具体分工明天到洞口侦察后再定。” 曹证闷闷不乐的点了点头,转身来到妙空身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响,便抱着枪坐下,把一腔怨气瞪向妙空的后背,仿佛目光能刺穿了这个披着僧衣的日本人。 马丙笃用眼光对多布示意翻译,转头对珠麦巴说:“珠麦拉,你一个人居此实在不安全,今天都有狗熊跑到经堂里了,那个日本喇嘛愿意这里陪你,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多布翻译了珠麦巴的话:“这里平时也没有野兽出没,那只狗熊是刚刚冬眠醒了,没有吃的,才到经堂中找糌粑酥油,每天都来,从不伤我,今天死在你们的枪下,也是它的劫数。日本喇嘛,我可以收留,不过一旦留在此地就不能再去他处,要被人间遗忘,他刚刚说过可持这种恒心,他与上代珠麦巴还有业债未消,度人度己,觉我觉他,由他自定为好。” 马丙笃又问起洞中情况,珠麦巴只说自己也未深入过,洞中另有一番天地,需要马丙笃等人亲自探寻,不过进洞后福祸难料,须对世间不生厌倦,无出离意,发慈悲菩提心,修六度行,才是上士之道。 马丙笃听得不甚明了,只能安排众人休息,第二天侦察过后再作计较。 一夜过去,早饭过后,马丙笃、多布和伍泰西师生一起,带着几个队员来到寺后的山崖下,三角形的山洞赫然在目,山洞高出地面六尺,有一串不太明显的脚窝可供上下。先让迷糊和黑头攀了上去进行侦察,无论侦察结果如何,一小时内必须出来复命。 另外又安排曹证在附近找寻石块,垒起便于通行的楼梯,并让小道士在洞外扎下一个帐蓬,防风挡雨,以供考察队暂时歇息。 人多力足,洞外的搭建工作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除了两间大帐,还垒成了一条宽有三尺的石阶通向洞口,因为白塔寺不远,就从寺中搬了些木板和条桌支在帐中,赵如琢把地图、气灯、电筒、皮尺、油布、平铲、毛刷、指北针、铁镐一一摆好,倒有几分田野考古的姿态。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迷糊和黑头没有出来,本来不大的三角形洞口,这时更显得阴森,一直人声嘈杂的现场也慢慢沉寂下来,一起或站或坐,望着洞口,耳边只传来阵阵湖水拍岸和轻风吹拂的声音。 马丙笃不时看看手表指针,面上平静但心中焦急,多布先按捺不住:“三哥,这里魔国入口的是了,黑头师父和迷糊危险的有,我进去找的是!” 马丙笃这时也下了决心:“多布,你在洞外管好队伍,我和小道士再带十几个人多带绳索火把进去看看,可能他们受伤或是遇到危险被困住了。” 多布岂能答应,二人正在争执间,就听小道士说:“里面有动静!”话音未落,迷糊的大嗓门从洞里传了出来:“饿们出来咧!”声音颤抖恐惧又带着惊喜,仿佛鬼门关走了一回。 黑头第一个走了出来,后面是迷糊,两个人眯缝着眼,从黑暗中走出还没有适应阳光,二人衣帽枪支完好,火把电筒俱全,没有一丝受伤模样,马丙笃没有急问,把二人接到帐内坐下,小道士递过水,二人这才觉出焦渴,大口喝了几碗,稍微平缓了一下气息。 黑头略有余悸道:“队长,这个洞是活的!” 迷糊也补充了一句:“饿俩差点儿出不来咧,这山洞能动弹。” 这话把马丙笃等人说楞了,二人细细解释了一遍,众人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黑头和迷糊进洞后不远,拐过一道弯,便是狭长而平缓的山洞主体了,二人一举火把,一举电筒,腰间手枪也装满了弹,遇到情况拔出在腿上蹭开保险就能搂火。 走了二十分钟,进入了一座宽敞的大厅,一圈能动能响的假桃树给了二人第一次惊吓,看着时间该返,就原路返回,迷糊心细,刚入洞就发现地势坡度不对,二人立即退出,在这偌大的洞厅中发疯般乱找起来,火把电筒只能照亮几米的范围,怎么也找不到来路。 后来迷糊尿急,举着火把到一边撒尿,这个动作倒提醒了黑头,二人分开反向走开寻找,只要相互火光不出视野就没事,果然这个办法奏效,迷糊在一个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发现了来时的洞口,与进入时的位置变动太远,二人强压惊骇,黑头果敢,说声不能坐以待毙,带头闯了进去,这次却是选对了正途,一路奔出看到阳光才放下紧张,一气喝完了小道士给的几碗水,才发现自己进洞带的水壶全满,一滴未动。 伍泰西和赵如琢静静听完,眉头拧得一个比一个紧,马丙笃再问了洞中宽度长度等,把目光转到伍泰西身上,此时伍泰西的看法至关重要。 伍泰西续上一支骆驼才开了口:“我从未见到,亦未听说古物遗址有这种情况,洞不可能是活的,想必有什么干扰了人的方位判断。” 多布也插言道:“迷糊兄弟,认路的厉害,魔国法术阻挡的是了。” 马丙笃思来想去下了决心:“黑头迷糊休息片刻,等会多布看家,我和砚磨、小道士再带几个兄弟,多备火把,多拿枪弹再探究竟。” 曲珍和葛凤兰恰好走到帐里,把两桶在白塔寺厨房里煮好的酥油茶从背上放下,曲珍听完马丙笃的话完急声道:“马大哥,魔国里没有用的枪和弓箭,白塔寺佛经的我的背进去。” 马丙笃笑了:“曲珍,这个地方两千年前就有人来过了,最多有些神奇,妖魔鬼怪肯定没有,你放心在这里等着,我们很快出来。” 曲珍看劝说无望,解下背上披着的一块小牛皮,对马丙笃说:“这块牛皮佛爷的念经过,戴上在我们波密的山里,晚上打猎山鬼的不怕。” 马丙笃本待拒绝,看着曲珍真切的面容又不忍心,只好依言任凭曲珍把小牛皮披在了自己肩上又系紧,和军装一起虽有些不伦不类,心下索性把牛皮当个吉物,众人均有些笑意,碍于长官不敢造次。 赵如琢此时倒放厚了脸皮,悄笑着向葛凤兰也要辟邪之物,葛凤兰悄声回言:“我给你烧碗红灯符水,刀枪不入。” 第五十一章 再探洞天 马丙笃等人检查了枪支火把,迷糊带路,黑头断后,一行十几人又鱼贯而入。多布还是不甚放心,送进洞中了十几米,马丙笃把多布叫在一边,在耳边低说了几句,就拍拍多布的胳膊转身跟上了队伍,多布呆立了一会,看马丙笃和十几个队员的火光消失在黑暗中,才缓缓出洞,坐在帐中不再开言。 赵如琢问马丙笃给多布说了什么,马丙笃说:“砚磨,我交待你四哥如果我遇到危险不能出来,就把队伍托付给他,让他带领其他人立刻返回康定,把伍先生一行送到雅安。” 赵如琢听完楞了一下,又跟上队伍,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向下延伸了。 洞外的人在焦急中等待。伍泰西还好,毕竟年长气稳,把考察计划找出来,抽着烟慢慢翻看,不时还提笔写几段字;多布却坐一阵站一阵,又在帐外走一阵,把鼻烟吸得勤,喷嚏连响;曹证本在寺中看管着妙空和物资,听回寺拿东西的队员说了洞中可能有危险,便把妙空扔下跑到洞前打听,来回折腾了好几次,最后实在难熬,把无事的队员集合起来带头跑步训练;葛凤兰性情最爽快,把赵如琢让她保管的转轮手枪插在腰里,不露痕迹的整理出了一个包裹,看意思进洞队员若久不出来必然进去寻找,就算洞里是魔国领地也要闯上一闯;曲珍到白塔寺把弓箭收拾利索,突然想到刚刚自己说过魔国领地枪箭无用的话,转念又向珠麦巴求了一部不知什么经书,与弓箭一起背回洞外,找了块干净石头把经书供了起来,低头摇动着曲贞珠玛送的转经筒,把六字真言反复念颂,但弓弦箭袋却在身边伸手能抓的位置。 风从柔和变得迅猛,远处的湖水也开始被阴云覆盖,阿尼玛卿诸峰隐在了云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在曲珍的耐心即将消耗完时,马丙笃和进洞队员出来了。 看着马丙笃脸上虽有疲惫,但神经却是轻松,洞外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欣喜后是热声相问,递水递肉递烟的不一而足,马丙笃吃喝一阵消了饥渴,向众人道出洞中的详情。 一行人进洞不久便到了大厅,看到了桃树之奇后马丙笃确信不会是鬼怪之力,毕竟鬼怪不需要设置机关消息。因为人多,马丙笃让大家各执火把散开寻找,十几人胆气也壮,在洞厅中转了一阵,终于让小道士发现了大厅旋转的秘密,发现的原因非常简单,小道士压根就没进洞厅,马丙笃为了保险起见,让小道士一直留在进入大厅的洞口处,即便洞是活的,也要看看小道士被吞到哪里去。 小道士站了一阵就发现自己的位置偏移了,刚开始以为是错觉,又过了一会,小道士确信自己是在移动,蹲下身发现了旋转地面和洞口间的缝隙,于是众人恍然大悟,黑头和迷糊骚得恨不能钻进这个缝里。一场热闹后,赵如琢按照考古范例画下了厅内布局以及桃树和黑石盘的模样,这就耽搁了不少时间,在此期间,马丙笃又让迷糊和黑头进到上次错入的洞口探路,发现了洞外的另一处神奇所在。 留下了两个队员在洞厅内接应,马丙笃带着其他人穿过第二段山洞,来到这个高山环绕、深涧阻隔、台地上绿树白塔相映的地方,震惊之后,让小道士腰系绳索,在铜锁桥上探了个来回,桥虽古旧,尚能承重。马丙笃看时间不早,台地广袤一时也探完不得,就率人返回,一路快行,饶是如此也整整耗了半天时间。 赵如琢把画有桃树、黑盘以及铜桥的纸稿呈给伍泰西观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老师,我觉得黑石盘侧面的雷纹、夔纹和蕉叶纹是殷商式样,但正面的花团纹我看不出;这座铜吊桥上的云纹、鸟纹和龙凤纹又有汉初风格;最奇怪的是,在吊桥立柱的后面山缝中,居然绘有一副海水江涯的图案,这是明成祖后期才出现的,延用到清末,进洞时间匆忙,学生粗看了这些,没有发现任何文字。” 马丙笃虽不钻研历史考古,但也清楚,这一洞之中出现三朝式样,而且历时两千余年,若非假作,则必是这三代都有人进入而留下遗迹。 伍泰西握着画稿,找只放大镜细细看了起来,葛凤兰捧了盏气灯在上方照着,良久,伍泰西直起身子缓缓开口:“你分析的大体不差,铜吊桥上确属西汉风格,另外,这副海水江涯的图案纹碎而浪高,应是明早期的样式,只是这黑石盘估计比殷商更早。” 马丙笃插言:“那岂非禹夏之物?” 伍泰西点头又摇头:“我也不能肯定,夏代遗存出土太少,这石盘身嵌了许多十字绿松石,与传说中的夏代器物相近,亦或是商汤时期,非要见了实物不可。” 伍泰西对洞后的神奇所在极为感兴趣,听了马丙笃和赵如琢的描述后,越发肯定徐福竹简所载的真实,这样的地方古人不称为仙境根本无法形容。 几人商量后,决定第二天伍泰西加入进洞队伍,带足两天的干粮饮水,如果洞内所在宜于居住,则只留下牲口和多余物资在白塔寺由曹证和十几个汉藏队员看管,其他人员转移到洞内协助工作,多布在洞内外走动保持畅通,并随时接应。 分工完毕,众人回寺吃饭,曲珍给马丙笃撤下碗筷人却是不走,踟蹰间提出也要跟随进洞,马丙笃想了想就同意了,把小牛皮还给了曲珍,说是洞内没有太大危险,进洞后不要乱走,考察已经到了目的地,快则十天,慢则半月很快就能结束,后面还有很长的返程道路,队员不能松懈,不可出现任何意外。 那边葛凤兰也要求进洞,伍泰西笑笑却是不管,让葛凤兰寻着赵如琢商量就行,赵如琢哪里是葛凤兰的对手,一言未驳便替葛凤兰向马丙笃说好话,马丙笃先故作为难,把个赵如琢急得团团转,后面曲珍看不过去,说自己也想进去,马丙笃才算勉强同意了葛凤兰和曲珍一起进洞,葛凤兰知道结果后心中欢喜,却拉下脸来说了赵如琢一句:“给你说还不如学着曲珍姐和马大哥讲,泼烦。” 年轻人笑闹了一阵,都在猜测吊桥之后是什么所在,会有什么神仙,经堂中也渐渐响起了鼾声和梦话。 马鸿陵揉揉发酸的眼睛,天已透亮,由于赵如琢的札记保管不善,许多纸张已毁,墨迹难辩,很多字词反复推敲猜测,所以耗费了一夜才把复印稿看到此处。 洗了一把脸,马鸿陵找出纸笔写下了几条疑问: 一、洞中传说是魔国领地,为何自己进入时没有什么魔鬼场所的恐怖感觉,倒象极了世外桃源,山洞和洞后的世界究竟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工建成? 二、几个朝代的痕迹表明陆续有人在洞中修建了一应设施,却没有在洞中发现相关人名,文字也暂时只有黑石盘上贾丰年推测的几百个金母文,古代能在边疆地区主持修造这样大的工程,史书上不可能没有其人,除了徐福,到底还有哪些人进入过,同样为了求仙么? 三、洞外的白塔寺为何损毁,发愿接替珠麦巴的妙空是否在世,如果在世会在哪里,妙空交待已经有一个日本假僧人三觉进入洞中,是否发掘破坏得偿所愿?还是两手空空回到日本? 四、洞内吊桥当时还是完好,为何自己发现的是一座断桥,人自然断掉还是人为?若是自然原因应当发生了重大事故,若是人为弄断则是为了隔断两边的联系,爷爷战友的死亡会不会和此有关? 五、即使没有徐福的记载,仅仅这个洞中世界的发现就应当引起轰动,为何考察结果没有公开?父亲毁去爷爷的笔记否也有相同原因?他们在保守着什么秘密? 六、爷爷一行进洞时还没有血沙墙的阻挡,那这墙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时间垒起来的,因为什么而砌了墙? 七、洞内桃树为什么要被设计成演奏华晔晔的曲子,以及整个洞厅为什么要旋转,不防盗也没有杀伤力,最多只是扰乱一阵方向,这种自动装置的动力可以断定是水流,即使在今天也无法想象如何设计制造,古人为何费这么大心血营建这样庞大的机关,仅仅为了演奏么? 七条疑问列完,马鸿陵站在窗前,面对着正在升起的桔红初日细细思索,诸般猜测却不得要领。忽听有人敲门,原来是刘曦颜提着豆浆和小笼包进来,三月初的北京,早晨的风还是很硬,刘曦颜脸上红扑扑极为好看,马鸿陵又感动又心疼,轻声埋怨了一下,简单洗漱吃起早点。 刘曦颜趁机为马鸿陵收拾办公桌,看到翻开不少页的札记,就问道:“你看了一夜没有睡觉啊?” 马鸿陵一边咽包子一边回答:“不会啊,我后来就没有看札记了。” 刘曦颜有些欣喜:“要注意休息啊,这么厚的札记一时也看不完。” 马鸿陵却道:“我后来没有看札记,开始看曦颜了。” 刘曦颜听后楞了一下:“看我?怎么看?” 第五十二章 赵家闹剧 马鸿陵指指窗外的太阳,摇头晃脑的说:“曦者,朝阳也,颜者,色彩也。” 刘曦颜忍着笑撅着嘴:“那随便你看,天天看!” 马鸿陵又把目光收回,看着刘曦颜:“可是我觉得你这个曦颜更好看,最好天天看。” 刘曦颜羞涩的一歪脸:“过两天我也得回去了,就看不着了。” 马鸿陵奇怪道:“你才来几天啊?” 刘曦颜说:“已经十几天了,该回去了,再说总在这里,也影响你工作,大家也笑话。” 马鸿陵放下豆浆急道:“时间这么快,我以为才几天,你在这里没有人笑话啊,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一样的。” 刘曦颜有些黯然:“再多留几天还不是一样要走?毕竟我不能一直在北京啊。” 马鸿陵立即反驳:“谁说你不能在北京?!我觉得你在北京一定比在西宁更好,我,我,我喜欢你在这里!” 终于,在这个阳光四射的早上,马鸿陵吐露了心声,虽然二人早有默契,但一直没有表明,这下心扉敞开,气氛却丝毫没有尴尬,刘曦颜贴近身子,把脸靠在马鸿陵肩上,轻声说:“我也不想走。” 柔情正在漫延时,大门被轰然推开,工作室的同事一起撞了进来,穆野云第一个跌进来,也是第一个转过身,伸开双臂作着阻拦状,嘴里还嚷嚷:“都看什么!出去出去!” 后面高玉蝶踮起脚尖,从穆野云的肩上伸出头来:“把猫少赶出去,小孩子家家的乱凑什么热闹!” 猫少从穆野云胳膊下面钻进来也不抬头:“我咩都睇到!” 马鸿陵转过身,一只手扶着刘曦颜的腰,一只手指着门口众人:“都给我进来!今天怎么都来这么早,想要加班费呀!” 高玉蝶也不示弱:“老大你的忘性越来越大了,今天早上小嫂子水饺的张总来验收商标啊!人家已经下飞机了,马上就到!” 马鸿陵这才想起来,小嫂子水饺的老板张思贤今天到京,坐了合肥到北京的z74次,7点多就到北京站,昨天还安排小措去接站,这时估计快到工作室了。 穆野云故作叹气摇头,对刘曦颜说:“曦颜姐,你还是留在北京吧,你要不在天知道老大会成什么样了。” 刘曦颜红到耳根的脸色刚刚消退了一点,这时又腾的红了起来,留在北京?这个选择说出来容易,但真能做到吗? 高玉蝶要准备商标论证的资料,就把刘曦颜拉过来,一边让刘曦颜帮着分装资料,一边悄声说着女人们关心的感情话题,别人虽然听不到她们的交谈内容,但从刘曦颜越来越喜悦的表情可以想象得到,高玉蝶的某种设想打动了刘曦颜。 由于客户即将到来,其他人都收起了八卦之心,认真准备接待了。虽然商标设计对于工作室只是一件小业务,但马鸿陵一直以来要求郑重对待每一个策划案,只有自己重视,客户才会重视。当会议桌上刚刚摆好资料,小措就领着张思贤进门了。 张思贤一口地道的肥西土话,每与人交谈前先扯出一堆肥西名人,段祺瑞、刘铭传、杨振宁等等,末了再加上一句:张治中,我得叫祖爷爷,可照? 所谓的商标设计论证会,成了张思贤的肥西推介会,当马鸿陵等人等把肥西县的风土人物、历史名胜听完一遍后,商标不用讨论顺利通过,以刘曦颜双手为蓝图的小嫂子水饺商标正式递交张思贤。中午不待马鸿陵安排饭店,张思贤拍着胸脯说:“我来北京前已经定好了饭店,就在cbd,感谢马老师和大家的辛苦,cbd可照?” 中午一场酒后,张思贤已经和小措、穆野云兄弟相称了,看着晕乎乎的张思贤,马鸿陵让小措送到宾馆安排房间。自己载了其他人回工作室,路上刘曦颜问道:“我看这张总怎么到北京不谈工作,尽是说些玩笑话啊?” 高玉蝶笑着说:“很多企业的老板来北京就是这样的,他们的实际目的就是想办法多认识人,象我们这样的工作成果不一定关心了,所以经常比我们对北京的饭店还要熟。” 马鸿陵添加了一个理由:“每天在企业里焦头烂额,到北京也算是散散心吧。” 商标的事告一段落,这两天还要组织人力去承德入驻姜军的饮料厂进行调研展开工作,估计此时赵如琢已经入土安葬,马鸿陵就想再去拜祭。 一般策划案的初始调研是小措来负责,所以小措的捷达车上还有两个交通大学经济专业的学生作为助手,这三人带了简单行李,在早上高峰前就出发了,快到中午时马鸿陵处理完一些杂务,才领了刘曦颜继而向承德驶来,车刚密云一通电话,小措他们还堵在京承交界处的古北口,一起不算严重的车祸把本就修路堵塞的101国道更塞个瓷实。两辆车在古北口西北不远处就汇合了,折腾到擦黑时分才看见“承德欢迎你”的广告牌,姜军已经在市区前最后一个收费站外等了很久,相见后握手抚肩的连说辛苦,小措开了一天车腰酸背痛,直嚷着高速未通还是坐火车好,姜军和小措熟捻,丢个眼色悄声说:“晚上哥哥带你去按按?” 小措一乐:“饶了我吧姜总,有烙饼先给十张!” 姜军拍了下脑门:“看我,只顾说话,走走走,赶快吃饭!” 姜军提前到来时已经在检查站疏通好,以迎接开发区顾问的名义引领着先行检查测温,测过后并无异常,一众人直奔饭店。饭店内汪临海、车立国等人在打扑克,车立国技不如人,马鸿陵等人进来时正在钻桌子,看到客人已到,车立国大窘慌乱间直起身,不料重重碰了头,“嗷”的一声,引来众人一阵大笑。 相见后谦让着入了座,因为这次有小措带的大学生助手,所以席间众人恢复了领导作派,说话也掌握着分寸,以如何着手调研成了正题,宾主双方往来了几杯后,马鸿陵说出想去拜祭拜祭赵如琢。 车立国开了口:“马老师,这老赵家上次闹的动静可不小,他那三个儿子和一个闺女不知道哪里找来一伙人,把老爷子的尸体抬到文管所门前,后来又往市政府抬,拉出横幅要讨公道,闹了整整一天,第二天还说要抬去避暑山庄门口,你想想,山庄这地方是咱承德的脸面啊,所以第二天还没有出村就被乡里和县里给拦下了,赵老爷子不是有个老二是乡文化站的站长么?这次也给撸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马鸿陵问道:“车主任,他们开了什么条件,至于搞这么大动静?” 车立国撇嘴笑笑:“我听文管所里传出来的消息,他们先要的钱,50万,文管所答应给20万,钱上刚说拢,又要给他们几个人的儿女解决工作,这事文管所主没法作主了,几个人一合计就抬去了市政府,分管市领导也觉得老赵爷子对承德贡献大,这些年生活不易,说是再给10万的慰问金,解决一个孩子的工作,他们还不答应,所以就喊着第二天再去山庄闹闹,领导动了气,指示下面县里把人控制住了。” 汪临海这时接过了话:“这事还真有些意思,这几个儿女在县里被强制住了几天招待所,他们找来帮忙的那伙人中,有一个刚好是在北京犯了案被通缉的,春节前躲到平泉县的亲戚家,不知怎么被叫去帮忙,那天带头闹得挺凶,也被关在招待所里,稍一问身份来历就遮掩不住,交待了罪行。县里正发愁怎么处理这几个儿女,关也不是放也不是,这不,瞌睡有人递枕头,就借着窝藏嫌犯唬住了那几个儿女,总算平息了闹剧。” 马鸿陵想到会有一闹,但没有想到搞得风波这么大,也不去关心那几个儿女的情况,只是问起赵如琢是否下葬。 车立国这时面容庄重了很多:“要说赵老爷子的安葬经历,更是不一般啊!我们都以为处理完那几个儿女,还是会按政策发给抚恤自行入葬,谁想市领导专门到文管所调研,仔细了解赵老爷子的生平,回去后在班子会上提出在外八庙的山坡上给老爷子专门造坟纪念,这事现在正走人大程序,很快就能批下来。” 马鸿陵心中一热:“前有常书鸿佑葬莫高窟,今有赵如琢佑葬外八庙,这是承德对他最高的敬意了,还请汪局长和车主任帮个忙,赵爷爷是陕西汉中人,现在葬在承德,我想从汉中找来树木或山石,立在坟前,表示家乡人民对他的怀念吧。” 汪临海也动容道:“马老师的心意我也很支持,这事我来吧,具体实施的不是民政局就是文管所,我想没有什么问题。” 赵如琢这时已经火化,骨灰暂存在烈士陵园,于是大家说好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早上同去祭奠。 烈士陵园在承德南郊,马鸿陵一行和姜军汪临海等十几人停好车,各执了几束鲜花,打听到赵如琢骨灰的存放处,便慢步寻来。陵园方面很重视,在园内的热河烈士纪念馆里专门辟出一间屋子,布置了遗像挽帐等作为赵如琢的吊唁室,马鸿陵推开门,发现里面背立着一个人,这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正是小九! 第五十三章 如琢遗物 小九看到马鸿陵手捧鲜花,知道是来拜祭爷爷,就侧过身站在家属位置,向进来的人一一点头示意,众人有的脱帽,有的整衣,在车立国的主持下行了三鞠躬和默哀礼,小九也躬身九十度答谢。 拜祭完毕走出屋子,马鸿陵把小九向汪临海等人作了介绍,众人对这个充满孝心的小伙子很是看重,都给小九留了自己电话,但有事情一定出力。 马鸿陵此来承德主要就是拜祭赵如琢,现在目的达到,留下小措三人到姜军厂子开展调研,和刘曦颜中午前动身返回北京,汪临海等人挽留不住,就从陵园门前分手了。小九原本订了下午回北京的火车票,马鸿陵就带着小九把票退掉,同车返回。 在车上,小九又把舅舅们大闹市政府的事简单讲了一遍,说自己当时已经开学到了北京,没法阻止,估计即便在承德也劝不住,几个长辈那时已经红了眼,要不是帮闲队伍中有个逃犯,很可能今天也闹不完。小九心中思念爷爷,这个星期六回到甜水洼子,在老屋里住了一宿,又把爷爷的遗物收拾一遍,天亮后搭车到市里,想着在陵园祭奠完就回京继续上学,不想遇上了马鸿陵。 看着小九情绪低落,马鸿陵开导着说:“父辈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你也管不上,好好念书,你有出息了也能改变他们。”这话也只是个点到的心意,随即又叉开话题:“我看了你上次拿出来的赵爷爷的札记,不过还没有看完,原来,我爷爷和你爷爷是结拜兄弟啊!” 小九好奇道:“真的啊?!我以为只有电视上才有结拜,他们谁大谁小呢?” 马鸿陵便把丹果、康尔珠、多布、马丙笃与赵如琢五人在考察途中结拜的原因经过讲了一遍,小九听完两眼放光东问西问,原来自己的爷爷在七十年前还曾与三个藏族人结了兄弟,这在今天都是稀罕的事情,土司千户、藏汉军官、考古学者这种奇怪的兄弟组合,足可以称得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小九忽然想起什么,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了一个旧布包,布包外面绣着一对浮水的鸳鸯,伸手从包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皮夹,皮面两侧镶着不少红珊瑚和绿松石,虽然残旧,但透着华丽气息。 马鸿陵正在开车,扫了一眼问道:“这钱包真个性,是赵爷爷的?” 刘曦颜噗嗤笑出声来:“这不是钱包啊,是个火镰。” 小九也挠挠头:“我也以为是钱包来着,不过里面都是棉絮。” 刘曦颜接过火镰:“这下面有一道弯曲的钢条,包里应该装着火石,这一团也不是棉絮,叫火绒,就是晒干的艾蒿,我在西宁时医院里经常有藏族牧民来看病,他们就随身带着这个,擦几下就能点着,不过医院不让生火,我都没收过几个呢!这个火镰外面有这么多珊瑚松石,肯定是过去的有钱人用的。” 马鸿陵哈哈自嘲:“曦颜,你把没收的火镰也送给我一个呗,让我也见识一下这种老式打火机!不要太珍贵的,随便镶些宝石珍珠的就行。” 刘曦颜也开起玩笑:“我回去都寄给你!上面全是大钻石!” 小九却说:“马大哥,这个火镰送给你吧,看样子也是当年考察的东西,就当做他们两位老人兄弟情份的纪念。” 马鸿陵严厉推辞:“我刚才要火镰是玩笑,小九你不能这样啊,这是你爷爷的遗物,你要好好保存着。” 小九到底年轻面嫩,不知如何劝说让马鸿陵收下,想了一阵,小九放下火镰,又从布包里掏出一件比较有份量的东西,交给刘曦颜说:“马大哥,我总共找到两件爷爷留下的东西,火镰我留着,这个你一定要收下!” 马鸿陵正在专心避让对面的来车,没有及时转头,刘曦颜却看清了这件同样较为熟悉的东西,双手握住用力摇动起来,一连串悦耳的清脆声音在耳边响起,马鸿陵这时才看了一眼,刘曦颜费力摇动的,是一只稍挂铜锈的转经筒,经筒转动发出声音的场景十分熟悉,马鸿陵皱眉回忆了片刻,又觉得自己并未真正见过,突然,马鸿陵解开了眉头,这分明就是上郭罗克女百户曲贞珠玛赠送给爷爷马丙笃的那个转经筒。 询问之下,小九讲出了这两件遗物的发现过程。 上周六的晚上,小九风尘仆仆的赶回承德,由于父母刚刚闹完丢人的抬尸丑剧,小九心中生气没有回家,直接到了甜水洼子爷爷的老屋。老屋中本有三舅长住,三舅自幼略带腿疾,一直没有成家,经常外出打牌赌钱,爷爷在世时也整天不着家,现在正好解脱,借着父尸分了些抚恤,又有政府立墓不用出钱操办,于是跟上几个闲汉搭伙去了赤峰,是做正经买卖还是走邪道就无人得知了。 临走前把老屋托给了邻居,这屋子比赵如琢还要老三十岁,残墙破院也没有什么可照管的,邻居只是偶尔看一眼别进了牲口。小九回来看着荒凉心中难受,顶着寒风淌着泪满院拔草,晚上邻居老两口强拉过去吃了饭,晚上小九不留在邻家休息,还要睡在老屋中。 这农村老宅,只要几天没有人气,蛇鼠乌鸦就多了起来,晚上老鼠在顶棚上开起火车,咚咚咚来去作响,小九无法入睡,找根竹杆捅了几下,结果捅破芦席,掉下来一个布包,里面就是这两件东西,若继续藏在老屋一怕三舅拿去卖掉,二怕老鼠咬坏,就想着带到北京再找个妥善地方保管。 马鸿陵听完就说:“这两件东西我哪件都不能要,你在学校住宿舍也不好存放,放在我这里可以,但可不是送给我的。” 小九听完高兴的说:“马大哥,就听你的,放你那里吧!” 刘曦颜想着小九和赵如琢祖孙情深,不禁想起一个问题:“小九,赵爷爷不是你的外公么?你怎么叫爷爷?” 小九有些不好意思:“曦颜姐,你们都知道,我妈妈和我舅舅不是爷爷亲生的,我也是从小被村里的孩子们笑话,说外公是疯子又是倒插门,我那时也总躲着外公,不肯去甜水洼子,就算见面一直也不肯叫他,但是爷爷总是省下来钱,给我买吃买文具的。直到我七岁那年上小学,我们村没有学校,就在甜水洼子上学,那是个冬天,我有一天感冒,下午在学校突然发烧,人都烧糊涂了,老师只能就近到村里找我三舅,三舅出去打牌不在,爷爷知道后马上赶到学校,找了个人力车把我拉到乡卫生院,二十多里路啊,那时爷爷已经七十多快八十了,我在卫生院打完退烧针,醒来后看见爷爷正坐在我旁边给我剥桔子,当时我居然说了一声~~我说~~说‘老疯子快出去’。” 说到此处,小九已经泣不成声,刘曦颜也找了纸巾默默擦泪,马鸿陵使劲眨眨眼睛,不让湿润阻碍了开车视线。 后面的故事就非常简单了,退了烧后,赵如琢又把小九拉回村,小九裹着被子躺在车上,看着年迈的外公双手拉着车把,在雪地上步步打滑,瘦弱的肩上套着攀绳,拼命压低身子向前一寸寸拱着,小九越看越不忍心,但还是因着隔阂没有说什么。 赵如琢生平没有干过农活,拉车更是第一次,到卫生院的路上心急小九的病,也没觉得拉车怎么艰难,这回来时精神一放松,年高体弱就吃不消了,硬是在风雪中咬牙坚持,好容易熬到甜水洼子碰到相熟村人,顿感力气枯竭,马上瘫坐在地,村人赶快将赵如琢扶上车,把祖孙俩一并送回了家。在车上,赵如琢还强打精神,用满是血泡的双手给小九掖被子,小九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赵如琢喊了声爷爷!把个赵如琢激动的老泪纵横,自此以后,小九便以爷爷相称,赵如琢更是以亲孙子相待,结下了这一段隔姓隔血的祖孙深情。 回到北京天不太晚,幸好是周日没有堵车,三人在小九所上的师范大学校外找地方一起吃了饭,作别时马鸿陵叮嘱小九要经常过来,然后和刘曦颜回到已经下班无人的工作室。 进门后把小九委托保管的火镰和转经筒放在桌上,马鸿陵举起沉重的转经筒摇动起来,转经筒中发出的音符跳进耳廓,不过每转一圈也伴有不小的吱呀声,听不出完整的旋律,看来中轴不是生锈就是磨损,应该检查润滑,马鸿陵给小九打个电话,征求完同意后从杂物间找来工具箱,在桌上铺了块干净餐布,小心拆解着这个音乐转经筒。 刘曦颜双手托腮坐在桌边说:“转经筒内都会有经书的,藏族人相信只要每转一圈就相当于念了一遍经文。” 马鸿陵边拆边说:“这个我听说过,估计是古代在高原上学习文字很难,为了方便老百姓信教,不知哪位前辈高人创造了这样简单化的方式,还有风马旗,每飘动一次也可以当作念了一遍经文。” 第五十四章 音律经筒 转经筒拆起来不难,若是现代的转经筒多是螺栓固定,直接拧开就是,而这旧的转经筒是用两道银箍把铜皮经筒一上一下,卡在木轴上,银箍间有铜销子固定,马鸿陵在尖嘴钳上包了块细布,把上面银箍里的铜销分叉掰正,夹住铜销曲线顶端微一发力,就抽了出来,拆下银箍,将转经筒的上盖揭开,里面却没有普通转经筒中藏着的小卷经文,中轴也不是木头,黑漆漆倒象是钢铁,黑色的轴身上分布着长短粗细不一的金属钉,如同一个大号的奶瓶刷子,马鸿陵找出一根火柴杆拨动了其中一根金属钉,‘叮’的一声,极为响亮。 刘曦颜惊奇道:“这不就是个音乐盒吗?” 马鸿陵也乐了:“我一直以为音乐盒是西方的,原来我们很早就有了啊!” 随即把有些生锈的部分擦去锈迹,又为中轴产生摩擦的地方点了机油,处理完毕正要盖上经筒上盖时,发现盖内似有什么雕刻痕迹,但是有污垢遮挡看不清楚,马鸿陵轻擦了这些污渍,把盖子放在灯下仔细观看,原来上面刻着一圈整齐的藏文,二人均看不懂,只好用相机拍下来日后求教他人。 复装转经筒后,马鸿陵摇了起来,工作室里飘荡出神秘悠远的音符,随着经筒转动持续奏响,二人眼前似乎出现了雪山寺庙、油灯佛塔,声声金属的敲击也同时振颤着心房。 第二天上午,马鸿陵通过民族学院的朋友联系到一位藏语老师,把照片上的藏文发了邮件过去,不到一小时,对方就有了回复,因为马鸿陵的电脑不支持藏文,对方有心的转成图片,图上是两行藏汉对照的文字,印刷体的藏文没有铜盖上手刻的精美,但是汉字写得非常清楚——西天大慈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喇嘛。 马鸿陵看得有些发怔,把这一长串名字打在网上,结果这一大串封号指向了一个名字:仓央嘉措! 刘曦颜更感奇怪,仓央嘉措即是六世**喇嘛,以情诗著称,后来卷入政治漩涡被康熙废黜而不知所终。 这个音乐转经筒难道是仓央嘉措所用之物?如何到了曲贞珠玛手中?这样珍贵的法器怎么就这样轻易送出?为什么最后跟随赵如琢到了承德? 旧的疑问未解,新的问题又来,马鸿陵只觉得脑细胞不够用,正想抽支烟活泛一下思路,刘曦颜那边煮了咖啡端来,只能放下烟盒,喝起了咖啡。 穆野云、高玉蝶分别把玩了一会火镰和转经筒,见识了新奇就各自工作去了。猫少中午才来的工作室,昨天和前天都泡在中关村,借用一个朋友的计算机公司的机房,把新编写的一个客户的管理软件跑了测试,这下猫少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整整吃了一箱方便面,测试完后全身轻松,这一觉就睡到中午。 下午到了工作室把软件测试情况给马鸿陵报告完毕,就看到桌上这个转经筒,第一次实地见到这种老物件,希奇之下抓起就摇,但是估错了重量险些失手摔掉,猫少伸伸舌头:“好彩扑坏”。 猫少这一摇却发出了完全不同的声音,让马鸿陵耳内一振,这旋律怎么这样熟悉!刘曦颜也瞪大一双秀眼,看看猫少手中的转经筒,又和马鸿陵相互注视,这曲调不就是洞内桃叶所奏的华晔晔么! 马鸿陵起身走到猫少近前细细观看,猫少不知道内情兀自摇动,高兴的说:“呢个嘢好好玩,原来电视上嘅藏族人每日转经听嘅都系歌曲啊!” 马鸿陵听了一会,心里琢磨为什么猫少摇出的曲子和别人不同?把目光转到转经筒上,也看不出端倪,直到看着猫少用力转经的手臂才明白过来,原来,猫少是逆时针在转动。 玩性过去,猫少放下转经筒又摆弄起了火镰,知道了这是引火工具但无从下手,就去网上找到火镰的使用视频,学着样子打了起来,噌噌几下,火花和钢条居然打出了不小的火花,进而引燃了一撮火绒,穆野云赶快摸出香烟,凑上去引燃,缓吸进去又徐徐吐出,故作沉吟说:“这火镰点烟就是香,比打火机强多了!” 高玉蝶把穆野云和猫少推出门外,捂着鼻子说:“香什么香!早说过不许在大办公室抽烟的,罚你们门外站立一小时!” 马鸿陵和刘曦颜坐在一起默默看着转经筒,看来曲贞珠玛赠送给爷爷的这具转经筒与洞内确有关联,而且最后成了赵如琢的遗物也必有原因。可惜前人大都作古,想问也无处可问。 马鸿陵整理了一下思路说:“还是把札记看完吧,里面可能会有答案。” 刘曦颜点点头:“只能这样了,你也不要太费精力,更不要熬夜看了,我想后天就回去,这次只给你添乱,也不能照顾你什么。” 马鸿陵尽管知道刘曦颜将会返回西宁,但离开的时间一说出来还是百般不舍,种种情意涌上心头,但碍着工作室大家都在,也不好有什么表示,握起了刘曦颜柔软的手,说道:“不久我就去西宁看你,你先回去陪陪父母,我到时去见他们。” 刘曦颜知道这是马鸿陵打算以男朋友的身份正式登门,又是高兴又是担心:“你真的决定了?我可在那么远的地方啊。” 马鸿陵说:“距离不是问题,你看小措和湘柚,一个山西一个湖南,不是也走到一起了么?不过你在公立医院,我们要想个办法,能让你调到北京来工作最好,不过这种调动非常难,如果不行,你愿意放弃自己的工作吗?” 刘曦颜抿着嘴唇:“要说不可惜是假的,毕竟我也喜爱护士这行,北京我也不是很喜欢,不过有你在的地方,我都愿意来。” 马鸿陵听完很是感动,把刘曦颜的双手轻抚着,又问了刘曦颜父母的喜好,西宁还有什么要去的亲戚,甚至与刘曦颜相好的闺蜜都打听了个遍,筹划着给各人准备什么礼物等等。 晚上下班后,马鸿陵没有住工作室,和刘曦颜吃了饭一起回到自己的公寓,抱了床被子放在沙发扶手边,又从包里取出赵如琢考察札记的复印件,斜靠着被子准备继续翻看。刘曦颜这时洗漱完,粉嫩的脸庞水气未消,略有些不自然的穿着睡衣坐在马鸿陵身边,拿出化妆包涂抹着护肤品,马鸿陵看札记也有些心不在焉,这种感觉多象小两口下班后回家的一幕,刘曦颜擦完脸走到沙发后面,双手捏了一会马鸿陵的肩膀和头颈,捏完又脱下马鸿陵的袜子剪起了脚趾甲,马鸿陵心中温暖,也没有拒绝,躺在沙发上任凭刘曦颜服侍着,举起复印稿接着白塔寺经堂中的夜晚看了起来…… 众人在经堂中陆续睡下后,除了几个人的鼾声和门缝中的风声外,倒也安静。赵如琢本应睡在伍泰西住的僧舍中,但心中惦记葛凤兰,又想着大伙在一起热闹,就让小道士换在伍泰西房中,马丙笃也很赞成,毕竟小道士身手了得,若再有如棋盘关被劫持的突发事件,赵如琢可顶不上用场。 赵如琢挨着马丙笃躺下却睡不着,睁眼看着炽黄的马灯算计心事,考察完毕后如何去寻葛凤兰的父亲,寻到后如何开始新的生活,是留校任教还是外出受聘,考察结束在返程中就必须与葛凤兰商量好办法。如果父母知道自己带了个土匪媳妇回来,会不会乱棒打出去呢?还是不告诉他们实情?……算了,对父母不必隐瞒,实话实说,相信葛凤兰的人品样貌都是好的,大不了二人苦苦哀求,必然能有正果。 天亮后,马丙笃集合队员,交待了自己带人进洞后,曹证与洞外一切汉族队员均听命于多布。 进洞人员也不算多,除了伍泰西、赵如琢、曲珍和葛凤兰,小道士、迷糊、黑头、白先生全然在列,再加上三个藏族士兵,都是在康定比过武的队员,个个身手不凡,堪称考察队中的精锐。 众人多备了食物清水,火把马灯也带得充足,三个藏族士兵分别背了帐蓬绳索和部分食物,在考察这一路上搭营建帐还是藏族士兵手脚干脆。迷糊和黑头负责探路,白先生断后,曲珍和葛凤兰帮助伍泰西拿了随身行李和考古器械,赵如琢背着工具箱,只有马丙笃和小道士空手以应不测。 这十二人来到洞口,在多布等人的目送下点亮火把鱼贯而入,伍泰西和曲珍、葛凤兰是第一次进洞倍感新奇,人多声壮也不觉得害怕。直走到洞厅内,伍泰西双眼放光,把每一株桃树都看了,又在黑石盘前端详良久,听了多遍桃树曲,喃喃道:“想不到在这西极山洞中,有这样庞大机巧的规制。” 马丙笃问道:“师叔可知这些桃树有何用处?” 伍泰西道:“桃者仙木也,世传昆仑山中的西王母广种蟠桃,吃了长生不老,看来汉代有人在此仿效这个传说,造了这么多的假树应景,再加上中间的黑石盘,我估计应该是祈求长生的一处作法道场。” 第五十五章 汉像明画 葛凤兰好奇的说:“西王母好象无生老母嗦,啷个又种桃哩?听着象孙悟空偷吃的仙桃。” 赵如琢呵呵一笑:“你别再提无生老母了,被人听去惹麻烦,不过你说的也不错,这西王母听上去官大,其实权力并不大,可能只是个种桃的女人。” 马丙笃也乐了:“那你们俩就去这树上摘两个桃子吃了,一定长生不老。” 赵如琢赶快岔开话题:“怪不得唐伯虎写的桃花坞里桃花庵,古人确有因桃近仙的传统。” 曲珍听不懂这些,心下不住赞叹桃树的精美,看了一阵又把电筒移开四处观察,当黄色光柱移到桃树背后的石壁上时,在青森森的石壁中多出一块黑影,原来是石壁中凿出的一个低矮石龛,石龛里探出半个人头,斜向下趴着对着曲珍,表情似笑非笑。曲珍惊吓的啊出声来,赶快拉着马丙笃指着石龛。 马丙笃和众人都把电筒照了上去,光亮大增后,才看清这是一具傀儡的头,面施白眉描丹青,五官俱在栩栩如生,尤其是一双眼睛似用某种黑色晶石雕成,在电筒的照射下反着幽光,雪白的脸上嘴角微微翘起,说不出的邪门,就连自幼狩猎山林的曲珍都被吓了一跳,若放在普通女子可能立时就得瘫软。 伍泰西看着直皱眉:“求仙祭礼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造像,极是不妥啊!” 估计石龛离地三米左右,马丙笃就让小道士和黑头等搭起人梯,自己踩着攀了上去,这才看清了龛中的一应事物。 石龛极小,长宽深均不到一米,这具傀儡原本是坐在龛中,轻易不能看到,不知什么原因倒下才伸出头来,傀儡身下压着一块牌子,马丙笃用力掏出,再看了看并无他物就下到地上。 这是一块白玉雕成的灵位牌,上面写着繁杂的大篆文字,伍泰西借着火光轻声念出:“白玉龟台九灵太真金母元君,臣太中大夫平原朔奉。” 不待众人相问,伍泰西就解释道:“这个白玉龟台九灵太真金母元君就是西王母的民间祀号,而这个太中大夫平原朔,便是东方朔了,太中大夫是官职,平原是原籍,这里确是汉初的遗迹。” 赵如琢奇道:“老师,东方朔是武帝时的方士,这里难道是他修建祭祀西王母的?可是这种规模的营造绝对不是他个人行为,应该是奉武帝旨意的,怎么又会有他自己的造像呢?这可是违制死罪啊!” 马丙笃猜测道:“东方朔是上书自荐于武帝的,一时风光无两,却又自诩为大隐隐于朝,民间也以智圣称之,行事乖张很难琢磨。” 几人猜测来去均无法令自己信服,白先生这时开了口:“伍先生,马队长,咱看这东方朔就是借鸡下蛋!咱以前学戏当徒弟时,大角给把铜钱让买吃食,咱跑完腿也从里头抽上两三个,事情虽然小,道理一样的。” 白先生这话虽糙,却在情在理,反而最能符合现场情形。马丙笃刚要训斥白先生没有根据乱开口,伍泰西却哈哈一笑对白先生说:“你说得对!我们作学问时只顾着有字有据,考古中更是只依着正统典籍,却把人情世故扔在一边,往往造成许多无法解释和考证的悬案,你的话极有道理,多谢赐教!”说完就要施礼,白先生唬得赶快阻拦。 伍泰西虚心谦学的姿态让众人深感佩服,众人又把旋转的地面和桃树乐曲讨论了一番,伍泰西也不知这两样是遵循何制,甚至从未听说过,只能让赵如琢多听几遍勉强记下曲式,考察返回后再行考证。 钻过第二段山洞后豁然开朗,伍泰西和两位姑娘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被这神奇的世外天地震慑惊呆了。站在洞口望着四周入云的高峰,又瞻望了一阵吊桥对面那葱郁的台地,耳边只传来深涧中流水的急响,面对此情此景有万种疑惑,却问不出一个字。 在洞口盘桓了一会,依着前面定好的分工,小道士和黑头、迷糊检查吊桥,白先生持枪巡视警戒,三个藏族队员修整从洞口下到吊桥平台的这一段石阶。马丙笃扶着伍泰西,与赵如琢及两个姑娘先下到桥柱的平台,桥柱后一处两人宽的山缝即是绘画所在,山缝的石壁显然经过打磨平整,绘着一整幅斑斓图案,下面蓝底白边的浪花翻腾拍岸,水面上喷薄出一轮红日,即是赵如琢说的海水江崖图了,葛凤兰看了就笑:“啥子海水江崖,这硬是戏台上的官袍嗦!” 赵如琢嘿嘿一笑:“戏袍上的这种图画就叫海水江崖啊,难不成我说这里画着一身戏袍?” 此处天光从浓厚的白云里透下,景物十分醒目,伍泰西不用电筒,贴在壁前仔细看着这幅图,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几人也不打扰,在石缝外耐心等候,良久,伍泰西踱出石缝,赵如琢搬了块石头请伍泰西坐下,伍泰西坐定后摸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两口才开言:“这处画作是明早期风格,上面的青狮也的确是一品武官的仪制。” 马丙笃问道:“为什么青狮是一品武官呢?” 伍泰西答道:“朱明从元蒙手中恢复汉家河山,为强正统,礼仪方面均仿效汉唐,官服上以文官飞禽、武官走兽加以区分,所以只要袍服上绣着走兽定是武将无疑,一品青狮,二品三品以下沿用虎豹熊彪等等。” 马丙笃又问:“师叔可知这幅图应在哪位武将身上?” 伍泰西沉吟道:“我刚才观察到,有一艘楼船隐藏在浪间,船头立有一人,却是身着蟒服,如果这青狮暗合的一品武官和船头身着蟒服的是同一人,那就有答案了。” 马丙笃急问道:“会是谁呢?” 伍泰西答到:“郑和。” 马丙笃思量着说:“师叔,为何会是郑和而不是别的武将?明代掌权太监众多,为何确定是郑和呢?” 伍泰西解释道:“答案就在这蟒服上,蟒服与皇帝所穿的衮龙服相似,看上去就是龙少了一爪,本不在官服制度之内,而是明朝特赏大宦官和宰辅的赐服,而宰辅不能任武将,普通武将又没有蟒服,所以定是宦官无疑。”停了一下,伍泰西接着说:“宦官虽手握重权,但普遍品级不高,搏个四品就基本到头了,历代文官太监里品级最高者莫过于李莲英,被慈禧赏了个二品顶戴,魏忠贤虽然号称九千岁,但那是胡来,更不是武将职份,所以能集武将职份和一品功名于一身的,只有郑和一人。另外,这画上茫茫海水、船头独立的气势,也只有七下西洋的郑和相配了。” 马丙笃回忆道:“前晚妙空说过,日本人曾得了一本《郑和出使水程》,里面提到郑和也发现过这个地方的地图,看来这幅画即使不是郑和所绘,也和他有莫大关联。” 由于山缝内狭小无法拍照,赵如琢在缝间铺开架板准备临摹这幅画,葛凤兰和曲珍拿了皮尺帮忙测量,即将画完时,小道士过来报告说吊桥已经全部检查好,通行无虞。 马丙笃将队伍集合起来依次过桥,为怕吊桥不稳每次只过一人,桥上木板虽没有全部腐朽,脚下却感觉酥软,好在小道士等人仔细检查过,承受百余斤重量还是不成问题。 过桥后众人站在了密林跟前,在洞口远望时一片绿荫十分清翠,现在却觉得浓重阴森,青烟状的薄雾无绪飘荡,时隐时现。马丙笃发现林间似乎有一条石板道路,虽然被树木和杂草掩盖,但还能依希辨认,有路就好办,迷糊和黑头继续开路,一行人保持警惕徐徐进入了丛林。 进去不足二十米,光线就暗了下来,树高草深,藤条攀援,几乎没有立足之地,树木也与外界大不相同,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即便马丙笃自小在草药堆中长大,也不禁看花了眼。 首乌、黄芪、灵芝、天麻、杜仲、丹参……任何一株的品相都在上上之选,若能作为培育母本,则对中药是极大的促进,父亲马印恒经常说起人力种药后药性退化的现象,若以后能从此移植,虽路远艰难但也有价值。 马丙笃思考着药材有些走神,猛一抬头发现林子更深,黑色愈重,几乎看不清周遭十米距离,温度却是越来越高,林间没有一丝风,溽热难当,伍泰西已经大口喘息了,队伍中除了小道士,也只有曲珍和葛凤兰没有任何疲备模样,前方不时传来迷糊的平安哨声,还有黑头伐树开路的劈砍声,不过这声音也是越来越小,看来这二人力气也消乏了。 马丙笃干脆喊了一声停,考察并非行军,不求一味赶路,只要平安抵达即可,众人凑在一起休息,找几根断木坐下吸烟喝水。 黑头擦擦汗说道:“这林子难走,不象大山里还有个沟沟坎坎,让人热得不行。” 曲珍这时也说:“马大哥,这里树和我们波密大山象的有了,一样热,可是,没有动物,也没有鸟。” 迷糊也反应过来:“就是啊,饿在前头啥也么看见,这地方么有一个活物。” 第五十六章 墨雾疑云 马丙笃这时也觉得奇怪,自从进林后没有听到一声动物鸣叫,甚至风声水声也没有,如此湿热也不见蚊虫,整个林中死一般沉寂。马丙笃只能提醒众人加倍小心,又收缩了队伍,交待迷糊和黑头不用远远探路,大家尽量走在一起。 休息之后再次上路,马丙笃看到大家都有些紧张,气氛压抑不利军心,应该想个办法提提士气。估计这片地方不会有什么危险,即使有猛兽也怕人声,就鼓动着迷糊放开嗓子唱一曲,迷糊自小在青甘一带赶脚会的也多,举手搭在嘴边做了个起调姿式,一腔地道的河州花儿喊出嗓子:大豆花开下的白套黑,青豆儿开下的紫皮葵,朋友不是我常见的客,一年里能遇上个几回回…… 声音高亢悠远,仿佛穿透了密林,众人听了有笑有赞。断后的白先生听了兴起,也吼上了相同韵脚的咸阳老调:点荞用灰不用肥,咱俩相好不用媒。多个外人多张嘴,多张嘴来多是非。白先生是唱丑出身,把个男欢女爱唱的婉转多情,末了还甩了几个拐腔,直唱得众人大笑。 有了这两人一前一后的带头,三个藏族队员也互相递个眼色,张嘴出声却是合唱,汉族队员们虽然听不懂歌词,只觉得歌声欢乐喜庆,十分悦耳,高低错落整齐划一,赵如琢问唱的什么,那个曾和白先生比试枪法的藏族士兵说:“打阿嘎!”看着赵如琢听不懂,便把步枪攥在手里,用枪托在地上敲了几下,边敲边唱刚才的歌,然后指指自己敲击的地面又说了一声:“打阿嘎!” 连比划带解释,手忙脚乱一阵后赵如琢磨才明白,这是藏人打夯土的号子,也乘兴跟着学了起来,打阿嘎节奏简单容易上口,不一会队伍中都响起了打阿嘎的曲调,就连伍泰西也用拣来助行的木杖跟着节奏戳了几下。 一行人中数曲珍唱的最为好听,曲珍的老家波密虽在山区,住的木板石屋不打夯土,但和父亲一路辗转行到梭磨的途中也帮着人家做些活计,其中少不了打夯土,所以学成会唱,不过曲珍唱的带了藏南山歌风情,更加舒心悦耳。马丙笃听着听着,想起了曲珍在仙女湖边分别时唱的那首歌来,就问道:“你的家乡象你唱的那样美吗?” 曲珍听完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马大哥,雅鲁藏布的水从我家门前流过,喜玛拉雅的雪山在我家窗户里装着,水里的神,雪山的神保佑的地方,多多的美,比这里还要美。” 马丙笃向往的说:“若能有机会去看看就好了。” 曲珍听言无比欣喜:“马大哥要来的一定,我高兴的说话不知道啦!我每天打羊子你吃给,采香蕉你吃给,唱歌你听给!” 马丙笃笑出声来:“那我岂不成了大老爷!” 曲珍这时抿唇一笑:“你的老爷我侍候愿意。” 赵如琢干咳两声,故意煞了风景,转头问葛凤兰:“凤兰,你看曲珍对三哥这么好,你也不学学表示一下?” 葛凤兰从来就不吃这一套:“要得嗦!我切问曲珍姐姐,她家乡还有什么姑娘说给你,保证你比马大哥耍得安逸。” 歌声和说笑暂时驱散了密林中的紧张不安,只是湿热的环境急剧消耗着大家的体力,人人喘息,就连常年行走波密山林的曲珍也有些气闷,胸脯起伏着,额头上也微微生出细汗。马丙笃停下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四点钟了,接过曲珍递过的毛巾擦了一遍汗,向队伍前面喊了一声:“迷糊!找个有水的开阔地方宿营!” 迷糊远远回了两个字:“明白!” 又行了一阵,众人的水壶都已见底,一个个焦渴难耐,赵如琢纳闷道:“我原以为只有沙漠里干燥,原来在这密林中也能渴死人。” 马丙笃心中也有些急,但还在玩笑着安慰:“砚磨,我看前面有一处梅园,枝头青梅十分新鲜,不如我等速速去取来解渴如何?” 赵如琢口干舌燥还没有想好如何还嘴,曲珍先开了口:“马大哥,你眼睛的真好,梅园我看不到的,在哪里?” 看着马丙笃无法回答的困窘模样,赵如琢放声大笑:“报应不爽啊!看你以后还敢寻我的笑话。” 马丙笃苦笑一声,把水壶摇了摇还有少许,就呈给了伍泰西,伍泰西却不要,说自己消耗不大还是给两个女孩家。正在推让间,前面传来了迷糊的声音:“有水喽!有水喽!” 众人闻言大喜,脚下又来了力气,走出百余步就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这是一处密林间稍显稀疏的地方,也就半亩大小,长满了半尺高的野草,一柱泉水从草间冒出,微微发出声响,在林间的低洼处形成了深约三尺的池塘,又从池塘的另一端曲折的流到树林深处不知去向,天空在这里露出了白色的云层,依然厚实无法看透。 马丙笃下令休息,待观察后再决定是否宿营。队员们放下随身的包袱物资,坐在泉边眼巴巴的望着,虽然发现水源,但队员们还是没有立即扑上去,迷糊仔细检查了泉水,尝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能喝。曲珍也在水边看了一阵,说:“马大哥,猴子和鹿脚印的有,喝水的可以。”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知道泉水干净无毒,放开喉咙狂饮一通,直到打着水嗝才不再喝了。 马丙笃没有急于喝水,坐在泉边四下侦察,一来此时最应保持警惕,二来也循着军井未汲,将不言渴的古语,等到众人陆续喝完有人放哨时,才把曲珍端来的水壶堵在嘴边大口喝了起来。 突然,马丙笃听到断后警戒的白先生声音有些扭曲的大吼:“后头鬼撵人!快跑!” 马丙笃一口水未及咽下,差点呛了出来。队伍顿时有些乱,有人笑,有人骂,也有人只顾着喘气,但无论队员们如何反应,却都扭头向后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众人嘴上都没了声音,眼睛发怔呆若木鸡。 马丙笃虽然没有呆住,但也吓了一大跳,只见来路的方向已经没有了任何光线,白先生身后几米的林子已经完全乌黑,什么都看不到了,黑色与有光线的林子似有一条明显的交界,但这交界在移动,不断漫延蚕食着,从地面到天空俱是浓黑如墨,如同一堵移动的墙壁缓缓向着众人所站的地方侵来,看样子用不了十几分钟就会整个吞没马丙笃所在的位置。 到底队员是精选出来的,初时一惊后不等马丙笃下令,人人拉栓上弹,黑头更是夸张,手榴弹也解下两枚静静旋开底盖,指头轻轻套上了拉线。 马丙笃算计着黑色“墙壁”的移动时间,看似缓慢实际上却比众人行进还要快上许多,队员们经过大半天跋涉后的体力也跑不过,于是马丙笃没有犹豫,大声喊:“所有人点灯,点火把!一级警戒!使用昨晚的口令!必要时可以开枪!” 所谓一级警戒是在长安集训时就确定好的,是指不经警告可直接开枪,但不以杀伤为目的。 众人得令后慌忙取出马灯,火机火柴一阵乱响,可是林中潮湿偏偏点不着,马丙笃的手电筒也因潮湿只闪两下就灭了,眼见黑色袭来马丙笃有些发急不知如何应对,正焦灼时听到呛的一声,一道火星闪过后又是一道火星,三两声后,一点火星开始变大,慢慢的,鲜红的火苗也露出头,原来是曲珍用随身带的火镰燃起了光亮。 火镰马丙笃是见过的,西安城中往来的骆驼客、赶脚人几乎都有一只,而这只火镰准确来说是群佩的,曲珍把父亲的遗物挂在身上当成纪念,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有了火众人心中稍安,纷纷借着引燃了手中的马灯和备用的火把,七八团火光声势虽然不小,但面对着压过来的整面黑色“墙壁”,还是单薄可怜。 马丙笃找了根火把,摆手示意众人勿动,自己小心的主动接近着这面有如实质般的黑色墙壁,在近处马丙笃才看到,这黑影其实是一团巨大的缓慢翻滚的黑雾,马丙笃站在分界线外将火把扔了进去,火把刚一进去就被黑影吞没。 马丙笃仰望了一下天空,又看看手表,把手探进了黑雾里,须臾取出也没有任何异常,马丙笃突然迈步进入黑雾,消失在众人眼前,队员们一片惊呼,曲珍只喊了声:“马大哥!”就要跑过来,却被葛凤兰死死拉住。 十几秒后,黑雾中传出马丙笃的声音:“我没事!这里没有情况!” 对于大家来说,这十几秒不缔十几个钟头,听到马丙笃的声音大家长出了一口气,又过了两分钟,黑雾渐渐接近泉边,马丙笃举着那支抛进去的火把从雾中走了出来,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只是湿得精透,如同从水中钻出来一般,火把正在吱啪乱响,同样象在雨里燃烧。 马丙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大家说道:“没有事,是太阳西落被山挡了光线,这追我们的黑影就是天上的云。” 第五十七章 疟疾袭来 赵如琢奇道:“云怎么能追人呢?又怎么变成黑的?” 葛凤兰也说:“马大哥,我们大巴山也黑天得快,但不得象这个呀,排得齐整整来嚇倒人。” 马丙笃指指天上的云:“恐怕这里白天太阳升起后就被云层覆盖,周围雪山又高,落日一旦西下,雪山的影子隔挡阳光,云层便失了温度,于是沉到地下成了雾,这云是跟着雪山影子的移动下沉的,所以让人觉得是在追赶我们。云雾浓稠又没了光线,所以变得乌黑。但是沉在地面上不久就全部化成雨,我进去后也看见了,后面的雾已经全化成了雨,不过不是雨点而是水雾,这不,我就沾了一身。”说完,下命令让队员做好防雨准备。 惊恐过后,众人纷纷放下枪支,把易潮物资先盖上,又找出个人的雨具穿戴起来。 迷糊听着有趣,向马丙笃报告了一声,自己也钻进黑雾去试了一遭,好在披了块油布,出来后倒没有湿透全身,迷糊笑着对白先生说:“你别怕,这是个水雾鬼,不害人。” 片刻之间黑雾就笼罩了泉边,虽然有了马丙笃和迷糊的先后进入侦察,但大家还是有些紧张,马丙笃吩咐众人集中不要乱走,待雾化为雨后恢复视线再行动,于是大家开始忍受着黑雾带来的恐慌。 黑暗将所有人包裹起来,眼睛已经没有了作用,赵如琢只觉得吸进鼻孔的空气突然转凉,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象泡在了冰冷的山泉中,一瞬间从夏天进入了冬天,不觉打了几个哆嗦,葛凤兰察觉到赵如琢的动静,双手抱住了赵来琢的脸,赵如琢心中一暖刚要表露情感,葛凤兰却小声哼唱起来:“娃儿乖,不得怕,棋盘关上骑大马,骑完红马骑青马,一骑骑到祖祖家。”这哄孩子的儿歌,让赵如琢把刚要说出口的情话咽了下去,赵如琢心中反而生出了一丝依恋,也伸出手把葛凤兰的腰揽住,在冰冷漆黑的云雾中用这种方式鼓励着彼此。 马丙笃虽然看不见他们二人的姿态,但听着葛凤兰的儿歌也能想到赵如琢此时正沉浸在温柔乡里,也不出声去破坏。想起身边的曲珍不知是否害怕,就扭头安慰了声:“曲珍你不怕吧?” 只听曲珍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马丙笃感觉不对,伸手在身边去找却摸了个空,又喊了一次,这才听到曲珍的回声来自脚下,马丙笃赶快蹲下伸手四处摸索,发现曲珍竟然蜷缩在草里,浑身发抖,马丙笃大急,又以手背探了曲珍额头滚烫得吓人,猜测可能是热冷交替引发急症,再加上曲珍本就带着遗传病根,可是黑雾未消无法细看。 这时曲珍口中也说起了胡话,一会阿爸拉一会马大哥,一会又是波密土话,马丙笃只能打断赵葛二人的情感交融,大声喊了葛凤兰来帮忙。葛凤兰摸过来,发现曲珍病倒后心中焦急万分,席地坐下把曲珍紧紧抱在怀中,马丙笃和赵如琢解下自己的雨衣包裹在曲珍身上,过了一阵曲珍颤抖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听着呼吸也均匀了,马丙笃让小道士把马灯举近,黑雾中的灯光只能照到一尺见方,模糊得无法看清任何东西,根本无法诊治。 “这该死的雾,怎么还不散!”马丙笃咬牙暗骂,这黑暗无奈的等候中,空有一身医术又当如何! 众人苦挨了半小时,雾气尽化为冷雨消尽,这黑雾来得快去得也快,所有人身上未被雨衣遮住的地方都湿了个精透,若是真正的雨点或能防些,可这浓密的水雾无孔不入,幸好物资等被油布包裹,否则损失就大发了。 曲珍这时稍稍恢复了一些,但是面色煞白,紧闭双眼,四肢没有节奏的轻微抽搐。 马丙笃先找到伍泰西,老先生虽然狼狈,但身体没有问题,其他队员风里雨里惯了的,只当作是一次暴雨罢了。这种情况下,马丙笃只能下令就地宿营,吩咐三个藏族队员先搭帐蓬,让小道士迷糊等寻柴生火,命令白先生和黑头两人前后站哨,大家看到曲珍病倒,依令而行但手下加快了动作,只有小道士和迷糊找不来干柴,急得百爪挠心,还是伍泰西提出把油布包裹的器材箱砸开当柴才解了眉睫之急,火堆只要旺起来,再加湿木一样能燃。 帐成火旺,总算有了块干燥的地方,马丙笃把曲珍抱到帐内,然后退出帐外,让葛凤兰给曲珍脱下湿衣擦干身体,再穿上干衣盖上一条毛毯,等葛凤兰忙完,马丙笃提着药箱钻进帐蓬开始了诊治。 其他队员虽然各自做着手头事情没有往跟前凑,也总是把目光投向这边,以示关心之意。 迷糊对赵如琢说:“饿看曲珍中了瘴气,刚才这黑雾肯定就是。” 赵如琢摇摇头:“黑雾若是瘴气大家有份,怎么只有她一个人发作?” 正在猜测间,马丙笃掀开帐蓬钻了出来,抱着双手紧锁眉头,众人看气色不对不敢相问,赵如琢正要开口,马丙笃先说了话:“你们刚才说的我听到了,曲珍不是受了瘴气,看症状应该是疟疾。” 赵如琢不解道:“疟疾不是蚊子叮咬传染的吗?这里也不见蚊子啊,再说自到西康起,就没有见过蚊子啊!” 马丙笃缓缓道:“一小时前黑雾来时估计曲珍已经开始寒战,但她没有说,强自坚持。而后寒去热来,体温上升,那时伸手不见五指,我无法看到她的面色和结膜,但是肤热、口渴和呕吐却是真的,后来呼吸急促,脉速而浮,我当时测脉估计心率在一百三十左右,直至昏迷。刚才在帐中又出了大汗,症状稍解,呼吸脉搏均有恢复,还能说话,这些都是疟疾症候,现在凤兰正在照顾着。” 赵如琢宽了些心:“既然三哥你知道病症,那就赶快治疗吧!” 马丙笃愁眉更甚:“我原以为青康苦寒之地,不会有这种热带病,根本没有带金鸡纳霜这类疟疾专用药品!” 赵如琢也是长叹,心知疟疾虽不是什么绝症,一般人扛上一个多月也就能过去,但在这种密林环境下却是极为难缠。 伍泰西看马丙笃神情萎靡,大声道:“至信!疟疾也只是寒热交替的病症,难道没有金鸡纳霜,你一身家传医术都白学了?!” 老话讲当局者迷,伍泰西这两句一下点醒了马丙笃,自有金鸡纳霜问世,治疗疟疾的其他中医方法就已经摒弃不用,现在无非再从中医角度分析症状,辩证施治,或有一线希望。 即得方向,马丙笃不再发愁,让小道士安排宿营伙饭,自己提了个了木驮架当凳子,坐在曲珍帐外双目微闭思考起来,从小看过的每部医书在心中一页页翻过……众人看他苦想,便都停止了互相交谈,动作也都尽量放轻。 忽然,清代名医陈士铎所著的《本草新编》在马丙笃心中定住,青蒿!对就是青蒿!书中写道青蒿清热解暑,还能除蒸,治温病暑热,骨蒸劳热和疟疾痢疾。 马丙笃站起身,喊了七八个队员在草丛中寻找青蒿,可是找遍附近四五百米却一无所获。林中草木虽然繁盛,但尽属珍奇,这最贱的青蒿却没有半根!马丙笃双目如炽,急出火来。 小道士这时轻轻的说了声:“队长,青蒿我有,只是干了能不能用?”说完从油布包裹的引火柴草包中抽出一捆已经干枯的青蒿。 原来,自从西安出发入秦岭时,因赵如琢晕车厉害,马丙笃就折了路边艾叶给赵如琢治疗,其他队员都学着嚼了艾叶。小道士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一路上采些艾叶收在包里以备不时,但小道士总分不出青蒿和艾叶的区别,经常搞混,被种过地熟悉野草的队员们笑话,索性就不再采。当考察队离开梭磨进入鹧鸪山后,马丙笃命令队员提前采集柴草在过草地沼泽时宿营引火,小道士就把路边去年枯死的青蒿采了几大捆,夹在干柴驮子里,就这样一直走到白塔寺青蒿仍未用完,但也只剩了一小捆,此次进洞虽然望着台地上有密林,小道士还是按行军要求准备了引火柴草,用油仔细包好,万一遇雨还能有个燃火之物。 这捆青蒿带来了希望,马丙笃心中高兴嘴上却恼,抬手照着小道士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这小子,这么多人找青蒿怎么不早说!” 小道士虽然委屈,但也知道马丙笃心系曲珍的安危,情急之下难免有些言行失措,于是没有闪躲,撇嘴闭眼准备挨这一巴掌。马丙笃当然不是真打,手甩到小道士的头边改成了向下,重重拍在小道士的肩膀上喊了声:“好!有你的!给你记功!”小道士耸了一下肩,把青蒿递给马丙笃后,忍着笑跑到泉边,洗锅烧水准备煮药。 接下来的事就没有什么悬念了,马丙笃用青蒿煎水给曲珍服下,葛凤兰彻夜守在曲珍身边,中间曲珍又发了一次寒热大汗,天快亮时曲珍恢复了精神,眼睛也有了光彩,虽然还不能说是治愈,但症状明显得到缓解。看到这种情况,马丙笃离开帐蓬,巡了一圈哨就钻进赵如琢帐中,心情放松倒在铺上,胡乱应了几声赵如琢的询问就进入沉睡。 第五十八章 佛塔有人 天大亮后,马丙笃又到林中采了两株首乌,加上随队带来的柴胡,与剩余的青蒿合煎了一剂再给曲珍服下。此时春末季节首乌根茎瘦弱,本不宜挖采,好在品相上乘,药力应该不差,取其截疟祛风的功用以辅正药。林中条件简陋,可是中药还要讲求个君臣佐使,马丙笃尽了最大能力将诸药配伍,心下发愿快快起效。果然,曲珍服药一个多小时后,脉象缓和,精神健旺,除了有些气虚身软,其他方面均如往常,甚至还出帐走了一圈,葛凤兰这时也喜出声来,连连说老天保佑。马丙笃让小道士把锅中未喝完的汤药装在水壶中,后面再服两次加以巩固。 吃早饭时,马丙笃才有心和队员开上几句玩笑,众人知曲珍得救,也放开声音说闹,都把昨天黑雾来袭时各人的窘态描述了一遍,尽管之前有过马丙笃和迷糊进入侦察,但面对万钧压顶的森森黑雾,谁的心中都着打鼓,因为马丙笃下令不许乱跑,于是各人纷纷想法应付,有找棵高树爬上去躲避的,有刨开泥土把口鼻塞进去呼吸的,也有围着火把马灯挤在一起念经的,其中以白先生的行动最为神奇,小道士说,当黑雾扑面的那一刻,看见白先生嘴里含根草管,噗通一声直接跳进了泉水里。 马丙笃抬头看看树梢上纯净蓝天,开口说:“估计一会天空又要被云封上了,也难怪这里潮湿,每天都来这么一下,水洗一般。” 迷糊指着水边的地面说:“队长,地上的羊蹄印和羊粪蛋不少,是因为这儿有水源,可是咱昨天进林子啥动物都么看见,这太怪咧!” 黑头也插言:“昨晚我听见林子里头有动静,象是动物跑的声音,可是我站着哨又不敢去追,只能等了一会,就消停了。” 葛凤兰这时搀了曲珍来到大家跟前,众人连忙腾地方让坐,曲珍对着大家开言:“谢谢你们,我事情没有的了。”然后又对马丙笃说:“马大哥,都是我不好的,让你急的有。” 马丙笃笑着摇摇手说:“你是考察队的一员,病了当然大家着急了。”又问曲珍和葛凤兰:“黑头昨夜听到有林子里有动静,你们都打过猎,帮着说说,到底这林子里有没有活物,为什么我们没有看到呢?” 葛凤兰抢着说:“肯定是有撒,这么密的林子哪能没有动物,地上的羊粪蹄印那么多。” 曲珍也说了看法:“昨天我看的,羊子和鹿的脚印都有,我们看不到,是它们多多的怕了,波密最远的走十个太阳的山里,动物不怕人,打的容易。” 马丙笃忽然悟到什么:“曲珍,你是说动物怕人才躲得远远的,莫非这里还有其他人?” 这话说出,大家都紧张了一下,正在琢磨会是什么人,马丙笃又严声说道:“我想,极有可能是妙空的日本同伴,妙空说过前年曾到过这里,有个间谍同伴打死珠麦巴进了这洞。” 赵如琢说:“都两年时间了,日本人还能在这里不成?” 马丙笃点点头:“大家先提高警惕,发现人后尽量不要开枪,不管是什么人,捉个活的一问就清楚了。” 说话的功夫太阳晒暖了地面,温度越来越高,大量水汽从林间升起,到了空中不高的地方停下来聚积成云,不久,蓝天隐在了云层之后,天空又恢复到白云蔽日的模样,看来这一景在千万年间周而复始的上演,众人十分惊叹,啧啧称奇。 收拾完营地启程出发,葛凤兰把曲珍扶着走在队伍中间,迷糊和黑头继续开路,林子密得超乎想象,队伍经常要停下来,几个队员忍着湿热轮番砍树,费力许久才得到一条窄缝仅供侧身通过。 如此折腾几次,队员们都吃不消了,迷糊这时说:“队长,饿看这样走不是办法啊,快半天咧还没走两里路。” 马丙笃也觉得不对头:“看指北针是对的,我们的目标就是树林中的佛塔,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迷糊说:“这地方既然有人修塔,说明当年应该有路,现在这林子啥路的痕迹都么有,昨天我们沿着石板路的方向到了水边,但是今天出发就没有石板了,虽然方向对,但我总觉得不应该这样走。” 小道士突然说:“水!古人也要喝水,路就是水!水就是路!” 马丙笃随即明白过来,又重重拍了一下小道士的肩膀。和伍泰西赵如琢一商量,大家返回水边,沿着水流的方向走下去。水流形成的小溪约有二尺宽,一尺多深,平缓而清澈,水底没有污泥全是岩石,队员小心避让着在水边走了几十米,枝条不是挂了枪就是卡住物资驮架,后来迷糊带头索性走在水里,这下速度大大提高,脚下流水正好解除了身上的闷热,也不必象昨天一般发愁干渴,走累了站立休息,等来断后的白先生上游再无臭鞋,于是弯腰在水中直接掬饮,如此一来队员身心通泰,越走越轻便,根本不用马丙笃鼓舞士气。只是担心林中可能有其他人,众人不再唱歌,迷糊和黑头探路的位置也放长了些,在水中交替掩护着侦察前进。 途中休息了两次,曲珍把壶中的药喝完,恢复了大半,不用搀扶可以跟上队伍。这样又走到了午后,就在马丙笃想着早早安排宿营以应对黑雾冰雨时,前面侦察的黑头折返回来,对众人打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悄声说:“前面二百米就出林子了,这水路确实通到了佛塔,我和迷糊看见佛塔那里有人!” 看到此处正要紧的时候,马鸿陵突然感觉到小腿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猛然抬头,原来是刘曦颜在给自己按摩的时候犯困,脑袋没有支撑住落了下来,马鸿陵刚要说话,刘曦颜迷离着双眼,揉着额头先开口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马鸿陵心中更为不安:“是我不好,看东西入了迷,以为你都去睡了。”说完看了看表:“哟,都两点了,快进去休息吧!” 刘曦颜点点头也说:“你也睡吧,别再看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两人道了晚安各自休息,刘曦颜在里间却睡不着了,关上门躺在床上,听着客厅中隐隐传来的轻微鼾声,心中泛起了涟漪。 马鸿陵在沙上发躺了不知多久,恍惚间来到一处空阔的广场,远处宫殿巍峨,身后站立着两尊高约十几米的巨石像,造形不似平常的佛道神像,也看不清面目,每人双手向上托着一个巨大的石盘,和洞中那块黑色石盘极为相似,但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石像下两排卫士手持金瓜银斧威严肃立,时有宫女宦官穿梭往来,衣冠均是汉时模样,不远处的高台上,一位峨冠广袖的老者焚香九叩行着祭天大礼,须臾间,又有童子十余人来到石像跟前,从石像立足处的汉白玉石座中取出一个装满清水的白玉钵盂,交替平端着快步走向高台。 马鸿陵在广场上茫然四顾却无人理会,遂跟上童子登上高台,那老者接过钵盂时嘴角露出狡黠的一笑,目光忽然扫向马鸿陵,把钵盂递了过来,马鸿陵迷蒙般双手接过,老者忽然问了一句:“汝饮否?!” 马鸿陵扭头望了一眼石像又看看钵盂中的清水,心中大悟说道:“这是承露盘?!” 老者大笑:“尔等手中清水,老夫手中仙露,不饮速去!”说完翻转长袖,一团黑雾把马鸿陵卷在半空,失声要喊却猛然惊醒,窗外霞光初绽,马鸿陵长出了一口气,久久回味着这个异样的梦境。 刘曦颜早已醒来,正在厨房中做早餐,马鸿陵洗漱之后二人坐在一起吃饭,白粥、煎蛋、花卷,还有一样香油豆干拌白菜丝的凉菜,鲜辣脆嫩十分可口,马鸿陵吃得额头冒汗,直说在北京根本不能奢望吃到这样的早饭,又把刘曦颜和手艺和妈妈相提并论,所谓南甜北咸东淡西酸,各有千秋。 饭后马鸿陵说起了近期的打算:“今天是3月7号,马上到周末了,明天我们回西安去见我父母,一会再问问小九有没有时间一起去,我们再到汉中赵爷爷的老家,去找些有纪念意义的树木或是造型不错的石头,托运到承德给汪临海,请他张罗着安放在赵爷爷的坟前。然后我再陪你一起去西宁,见你父母,之后我还要去拉萨,去年我和小措要去拉萨的矿泉水公司谈策划,不是遇到飞机失事了么?现在人家邀请再去,我想着刚好从西宁直接去拉萨也方便。” 刘曦颜一听要先去西安见马鸿陵的父母,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抿了下嘴唇:“我还没有准备啊,到你家我我……” 马鸿陵笑笑:“只让我到西宁赶考,你也得到西安面试啊!刚好顺路一次考了,你放心,我爸妈好说话,特别是妈妈更好相处,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她和哪个人红过脸。” 刘曦颜嗯了一声,起身收拾起碗筷,心里一面小鼓还在响个不停。 第五十九章 同赴西安 马鸿陵拿起电话打给小九,电话上把想法一说,小九开心得在电话那头蹦了起来,连声说没有问题,一定能去!于是马鸿陵让小九把姓名和身份证号发过来好订机票,短信在半分钟内就来了,原来小九的大名叫石月营,听上去象极了女孩的名字,让刘曦颜乐不可支。 两人在九点钟来到工作室,把近期工作一一交待,因为小措在承德调研无法走开,所以去拉萨的人选又加上高玉蝶和穆野云,一周后在西宁会合再去拉萨,独留了猫少看家,猫少急得直嚷嚷,键盘也敲得砰啪作响,穆野云以大哥姿态吼了两声,高玉蝶又许了送他一个精美的转经筒,威逼利诱之下猫少才作罢。 安排完事情,马鸿陵带着刘曦颜到西单,在几个百货商场转了整整一下午,总算买齐了去西宁的礼品,多是衣物化妆品和手表之类的,轻巧却贵重。刘曦颜也给马鸿陵的父母、奶奶和姑姑分别买了礼物,结帐时坚持不让马鸿陵付钱,表示自己的心意。 回去路上经过一个专卖招财猫的铺子时,马鸿陵一拍脑袋说:“哎呀,差点忘了,我还得准备一份礼物!” 刘曦颜奇道:“不是已经算好了,还差谁的呢?” 马鸿陵故作深沉的说:“你表舅啊!开酒厂的表舅!我得买个招财猫送给他,盼他赚了钱早还我。” 刘曦颜这才明白是玩笑,想捏拳在马鸿陵背上戳一下,提着东西又腾不出手来,于是急道:“就会作弄我,到西宁我就去找他,让他还你钱。” 马鸿陵嘿嘿一笑:“别当真啊,你表舅就是我表舅,外甥给舅舅做策划还能要钱?我只是怕和他吃饭,以前去西宁每次都把我灌到桌子底下,只要他不再灌我,我宁愿以后给他免费策划。” 刘曦颜心里甜嘴上却说:“其实表舅和我们家走得远,他只顾着做生意,这次也不一定见得到他,钱应该还的,毕竟他现在赚钱呢。” 两人在外面吃了饭回到公寓,由于第二天早上要乘七点多的飞机,五点就要起床,所以马鸿陵没有再接着看札记,分别收拾起行李,又和小九通了话,约好早上五点半在学校门外汇合,一下午的购物让两人疲惫不堪,简单洗漱就各自睡去了。 闹钟准时吵响,马鸿陵咬着牙起床,刘曦颜是早起惯了的,所以听到动静也迅速起身,三月八日是妇女节,但是全国都在抗击非典,就取消了传统的庆祝形式,很多人自发捐款捐物慰问战斗在疫情第一线的医生护士。机场方面十分冷清,没有想象中的人潮,看来大家都知道人多的地方不安全。小九说学校其实已经关了校门,虽然没有停课,但不让学生进出,和封校是一样的。 马鸿陵问:“那你怎么能跑出来?” 小九呵呵一笑:“我开学报完到就去实习了呀,学校电话通知外地实习的学生尽量不要回校,要么延长实习时间,要么回家休息。” 马鸿陵又问:“你在哪里实习的呢,这两天你没回学校又在哪里住的呢?” 小九答道:“我在遵化实习,那里虽然离北京近,可是刚好在学校规定的北京以外,就不让回校了,如果非要回校就出不来了,我们前天在学校门口分手后,就想搭车去遵化,半路上实习方的领导给我打电话,说我是从北京来的不让我去了,我这两天在北京的一个同学家住的!” 马鸿陵有些气恼:“小九!不是说过了有事就来找我,你没地方去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小九还是呵呵一乐:“马大哥,我可不能当你和曦颜姐的电灯泡啊!” 刘曦颜喊声:“找打!”举拳便向,显然把这个可爱的小伙子当成弟弟一般。 马鸿陵喃喃道:“遵化……遵化……你不是学语文么,在遵化什么地方实习?” 小九换了个认真的腔调:“马大哥,曦颜姐,你们可得给我保密,我其实去年把专业换成了考古,我爸妈都不知道!” 换专业一事小九心中早有定算,从小跟着赵如琢耳濡目染,听多了铜鼎玉衣的典故,立志非考古不学,兴趣上来不可收拾,所以中学起便文史出众。可是父母却死活不同意,说赵如琢挖了一辈子盆盆罐罐,退了休还是个两手空空,所以硬逼着儿子上师范出来当老师,不图什么富贵但求有个安稳着落,小九拗不过只能报了汉语言专业,一年之后,就瞒着家里悄悄换成考古,现在已经上了一年,考古专业一半理论一半实践,其实更重实践,正好有同系老师带队在遵化清东陵实习,点了小九的名,于是小九才有了春节后的遵化之行。现在非典严重,学校关门进去出不来,遵化方面不敢收留,承德老家气氛压抑也不想回,就搁在了半空中。 马鸿陵没有多想就说:“小九,你干脆先跟我一段时间,算是实习,给你发工资,你看怎么样?。” 小九又点头又摆手:“马大哥,跟着你我很愿意,但我啥也帮不了你啊,工资就更不要说了。” 马鸿陵笑道:“看你曦颜姐虽然是护士,来北京这十几天还帮我们想了一个商标和一个白酒促销方法,别说你这文科的大学生了,世上没有策划这个专业,肯动脑子就行!实在不行,你可以帮着写些广告文案什么的,这总没问题吧?” 小九挠挠头:“马大哥,骗人的话我不会写啊!” 马鸿陵被噎住了,作了一个恨恨的表情,把商业策划的分类和组成慢慢说给小九听,又讲了许多案例,小九听完一个牙膏的策划案例后猛拍巴掌:“原来把牙膏出口的直径弄大一毫米,牙膏就能卖得快了!这方法人人都知道啊!” 马鸿陵也说:“策划本来就不是多么难的事,人人都知道并不代表人人都想到,只要有心发现、触类旁通,就能找到方法,所以我们策划工作室的口号就是‘采众长、创蹊径’,你想是不是这道理?” 二人说了一路,直到飞机降落才停下,刘曦颜也趁机睡了一觉。马鸿陵的朋友王兵军早就来接,王兵军是宝鸡人,三十不到,在西安南郊的电视塔附近开了一家西域风情的烧烤餐厅,店名还是委托马鸿陵想的,叫做“都护府”。王冰军快人快语热心肠,听说马鸿陵这次回来要用车去汉中,一大早就加满油赶到机场。 几人互相介绍后,马鸿陵谢绝了王冰军去都护府吃饭的邀请,说是先要带刘曦颜去见父母,小九冰雪聪明,直嚷着西安烧烤出名,第一次来一定要先尝尝,就不和马鸿陵一起行动了。马鸿陵知道小九的心思,一笑之下把小九托付给了王冰军,约好第二天早上去汉中的时间,就带刘曦颜开上王冰军的车回家了。 车上刘曦颜越来越紧张,马鸿陵不停的宽慰,车进北门时,刘曦颜看着雄伟的城墙十分惊叹,马鸿陵自小看惯不觉有什么惊奇,城墙内建筑老旧几十年不变,马鸿陵放低车速指点着景物,说这棵树是自己爬过的,那堵墙是自己翻过的,还有个已经堵上的防空洞是自己钻过的,刘曦颜听着就笑出声来:“想不到你小时候这么淘气啊!我小时候也敢爬树呢!” 车钻进了一条普通的小街,马鸿陵忽然望见父亲马凤鸣走在街边,手提着两条鱼缓步回家,靠边停车叫了声:“爸!” 刘曦颜赶快开门下车叫声:“叔叔!” 马凤鸣转过头,看清二人后笑着说:“好,你们先回,先回,你妈在家,我还要买点菜,马上回来!” 马鸿陵带了刘曦颜停好车取出礼物,上楼来正要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直接推开就听到厨房里有切菜声。 母亲胡雅琴听到动静,赶快迎了出来,自从得知儿子要带女友回来便整日心花怒放,儿子自上学时就进取,后来到北京闯荡,事业上虽然有了起色,但情感方面一直没有动静,多次打听追问也无结果,正在发愁如何央人相亲,不料儿子却有了苗头,说是上次空难时认识的,虽然姑娘家远在西宁,但也算生死缘分,比一般说媒的对象要牢靠得多。 胡雅琴擦了手,把刘曦颜让在沙发里坐下,又倒茶又削水果,越看越欢喜,刘曦颜刚开始确实紧张,一声阿姨叫得有些发颤,看到胡雅琴确如马鸿陵所说和蔼可亲,就放大了胆子,两人交谈起来,倒把马鸿陵晾在了一边。 马鸿陵见空插话说:“刚才在路上看见我爸了,他说是还要买什么菜,我从没见过他买菜的啊!” 胡雅琴鼻子哼笑了一声:“你爸今天早上就坐立不安的,屋子收拾了一遍又一遍,刚才都是第三次出去买菜了。” 马鸿陵素知父亲有些大男子主义,从不做这些家务事,看样子未来儿媳妇初次登门,老人们是同样的紧张,笑意下去后,又为父亲的行为有些感动,正思量是否去接父亲,钥匙一响,马凤鸣回来了。 第六十章 赵家坟莹 刘曦颜洗手要帮厨,胡雅琴岂能同意,让刘曦颜好好休息就行,一家人团聚自然热闹,饭也吃得香过平常。桌上话题自然是以刘曦颜为主,胡雅琴把马鸿陵的一些小毛病也翻出来,意思是以后有我给你撑腰,不要怕马鸿陵翻上天去。刘曦颜感觉自己从心理上已经融入了这个家庭,也代表父母邀请二老天气好时到西宁一游,胡马二人连说应该,必然会登门造访。 饭后又带刘曦颜到了祖宅见了奶奶和姑姑,奶奶的高兴劲儿更盛,柱着拐棍迈着小脚,从这柜里拿出花生、从那柜里找出酥饼,又从衣箱下面翻出个布包,里面是一堆银饰,说是自己当年到马家前家里给的嫁妆,现在都给刘曦颜,刘曦颜知道这东西的份量不敢去接,奶奶笑呵呵的说:“我也活了九十六了,见过的闺女多了,这娃娃我喜欢,就当是个纪念,你拿着吧!” 马鸿陵也劝道:“既然是奶奶送你的,你收下吧!” 刘曦颜只能硬着头皮双手接过,小心放在自己的包里。 姑姑干脆从手上褪下一个玉镯,塞在刘曦颜手中,说从小把马鸿陵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有你这样的媳妇我也放心了。 从祖宅出来后,马鸿陵发愁的说:“看来你面试成功,不知我的赶考顺不顺利呢?” 刘曦颜也说:“我父母一定会喜欢你的。” 因为父亲阻止调查爷爷当年的经历,马鸿陵回到家中没有对父母提去汉中的事,只是说这两天带刘曦颜转转,看看西安周边的名胜古迹。晚饭后胡雅琴收拾好房间让刘曦颜住下,第二天早上,又是极为丰盛的早餐摆了满满一桌,刘曦颜直说:“不能这样麻烦,阿姨太见外了。”听到‘见外’一词,胡雅琴笑逐颜开:“好好好,一家人不见外!” 饭后来到都护府,王冰军和小九正在大厅中闲聊,看到马鸿陵二人过来,王冰军大声道:“这小兄弟太厉害了,昨天看了店里氛围,今早居然送给我一首都护府的专用诗,太棒了!”说罢递上一张纸来。 纸是宾馆的信笺十分粗糙,但字却是漂亮,铁划银钩颇有法度,上面写着一首整齐诗句,以近体开又以现代收,气势十足又灵活贴切: 凿丝路,接汉胡, 置都护,拒匈奴。 西域有国三十六, 往来花雨洒通途。 可闻三叠阳光曲, 可见九色祥云鹿。 昆仑采玉, 大秦撷珠。 吴越条桑, 波斯锦服。 河西牛羊, 宜烤宜卤。 陇上麦粟, 宜蒸宜煮。 邀天涯知己, 奉葡萄醺露。 天至晓处, 酒至酣处, 情至深处, 古道生香都护府。 马鸿陵看完大赞:“好一个古道生香都护府!” 不由对小九刮目相看,果然是有古诗文的底子。马鸿陵知道,近年来也有人给商业店铺写近体诗作过宣传,几乎没有成功的,太雅顾客不懂,太俗则失了古风,商业宣传用诗可以说已经放弃了,就连店铺门上挂的对联,大多牛头不对马嘴,别说寄意了,连基本的平仄词性都对不工整。 小九这首诗有史有典有寓有意,对仗齐整,骈体合珠,最关键的是把都护府的历史由来和烧烤餐厅把握极准,最后又以酒酣情浓而收,太难得了。 小九还有些谦虚:“我是第一次写这样的诗,不知道对不对?” 马鸿陵笑言:“不能说你是大手笔,但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写不出,我也一样!看来策划你无师自通了。” 小九高兴极了:“有用就好,我以为我会的这些经商已经用不上了。” 放下王冰军去寻书法家撰写裱挂不提,三人开车出发直奔汉中而来。西安至汉中的高速公路刚刚动工,由于要穿越秦岭山区,工期漫长,估计四年后才能得以通行,此时西安到汉中大多经眉县、太白县而南下,也就是古时的褒斜道,此处秦岭山势稍缓路也好走。 但是马鸿陵想沿着当年考察队的足迹走走,就没有到眉县,从周至县就直接拐上了108国道,钻进莽莽秦岭山中。 一入山即开始盘旋,马鸿陵指着前方一座仿古门楼说:“那里就是大名鼎鼎的仙游寺,不过为了修黑河水库,前几年移到这里了,都是新建筑没有什么看头。” 小九是专学这些的,立刻接言:“这就是白居易写《长恨歌》的地方?” 刘曦颜纳闷:“长恨歌我听说过,怎么这爱情故事是在庙里写的?” 马鸿陵解释说:“当时白居易中了进士,分到周至县当县尉,就是公安局长吧,仙游寺是周至的名景,来旅游时写下了这首诗,据传说是一气呵成。另外,曦颜,寺是佛教场所,庙是道教的地盘儿,不过一般老百姓不较真,寺庙混着用。” 这些是小九的所长,当然也插了话:“马大哥,寺可是中国的原创名词,大理寺,鸿胪寺这些都是古时官衙的称呼,后来佛教传进来,梵语里的修行场所叫‘迦蓝’,不好念也不好懂,就借用了寺字;至于庙嘛,自古就有建庙祭鬼神的,无论家庙还是神庙,因为是中国传统的泛神祭祀,就归纳在庙的范围了,不过在中国绝大多数的庙都是道教队伍,当然,也有极个别的比如我们承德的外八庙,就是佛寺用了庙名字。” 刘曦颜也有了新问题:“那清真寺呢?我们西宁很多清真寺的。” 小九继续解释着:“清真寺和佛寺的命名原理相同,都是借用了中土的寺字,伊斯兰教最早传入中国时所建立的四大名寺,比如广州的怀圣寺、泉州清净寺和杭州的凤凰寺等等,都是分别起有寓意的名字,只是后来再建的就统一命名为某某清真寺了。” 马鸿陵又说起长恨歌的问题:“刚才你说的为什么这首情诗在仙游寺里写?那是因为唐代寺院没有那么森严,和公园、书店一样,也象个食堂,信众香客随时来去,想住的住,想吃的吃,想布施的当然也要掏钱,名寺大多都有自己的产业或者有大家族支持,不缺钱也不贪钱,犯不着今天一样,好多寺庙装神弄鬼费尽心思骗钱。” 小九补充着说:“马大哥说得很对,还有,明朝以后程朱理学占了上风,寺院也受影响把世俗的一面收敛起来,扮成救世主一样,好借机发财了。唐代的政治和文风又是特别开放,白居易敢写本朝先皇的八卦,长恨歌诗成后居然人人传抄,白居易死后唐宣宗还写诗悼念,放在后面的朝代都不可思议!” 三人说着典故一路疾行,粼粼黑河忽左忽右,这古道遗迹众多,山中风景也好,尤其是小九年轻精力旺盛,又加上这难得的出游机会,把车窗外的景物看了个饱。两个小时后,在分水岭远望见了秦岭主峰,群峰中只此一山白雪覆顶,虽不如青藏高原上的雪山苍茫高壮,却在其他山头连绵针叶林的映衬下更加洁白和突兀。 从分水岭一路下山,天快黑时才到汉中市区,人困马乏定好宾馆又简单吃了晚饭,无非菜豆腐、热凉皮这些汉中风味,商量完第二天的探访行程就早早休息了。 根据承德查到的档案资料,赵如琢的家乡在汉中市北面的褒河,地处汉中平原与秦岭米仓山的交界处,更是大名鼎鼎的褒斜栈道的南出口,因两千多年前出了一位祸国美女而出名,就是让周幽王点了峰火的褒姒。现在的褒河是一个镇子的。也是北上留坝宝鸡、西至勉县的路口,还有一个和三线工程迁来的汉中学院,较其他镇子繁华许多。 赵如琢出生的村子就在褒河旁边的山坡上,1969年拦河修成的石门水库把半山腰的村子一下降到了水边,马鸿陵在路找块空地停好车,三人步行寻访,山中民居不集中,这里两户那里三户较难打听,陆续问了十几户人家,虽都说是姓赵的,但均不知赵如琢是何人。 正灰心间,却有位戴眼镜的中年人背着竹篓在小路上经过,马鸿陵打个招呼开口询问,中年人略有些疑惑,说:“你们问的是赵如琢?我正好路过,带你们去。” 三人均感山里人质朴热情,连忙道谢。中年人在前面带路,说自己是民办老师,今天星期天逢场,刚在褒河镇上卖了猪崽回家,正好一路同行。拐过两道弯,又翻上一座山梁,三人累得直喘气,中年人却身轻腿健,放慢速度等着他们。 到了山梁顶上,中年人指着不远处的一株柳树说,那里就是你们自己去吧。马鸿陵三人谢过后,来到了柳树跟前,四下张望并无人烟房屋,树下只有一座石砌坟包,坟前一块石碑上刻着“赵如琢、葛凤兰合衾于斯,一九七九年十月七日”,下脚并无立碑人的落款。 三个人当时就看呆了,难道赵如琢和葛凤兰1979年就去逝了?如果这里面躺的是赵如琢,那承德刚刚去逝的又是谁?更加费解的是这个合葬墓又是谁修建的呢? 第六十一章 合葬旧事 在坟前立了半晌,马鸿陵说:“我们只有去村委会问问了,看有没有人知道当年的情况。”三人默默离开,小九不住的回头望着,心结难解。 村委会倒是好找,遇人打听了一次就清楚了方向,村委会是一处年久失修的院落,门上挂着黑字村委会和红字党支部两块木牌,院里木杆上有面残破的红旗无力吊下,宣示着这里是一级管理机构。 村主任也姓赵叫赵方河,四十出头,说79年那时自己正在云南和越南小霸打仗,83年才复员回来,七十年代的旧事不太清楚,不如领着你们转几户人家,兴许有老人知道。 村主任背了手,领着三人来到老支书的家中,老支书听明了来意,推开马鸿陵递上的香烟,抽出插在衣领上的烟杆,甩了两圈解开烟袋,把烟锅伸进去转了一下又取出,右手拇指压紧烟锅,从炉上抽出根细柴,就着火苗点着,咂嘴吸了起来,生满老茧的大手也不怕火烫,抽了几口才说:“赵如琢,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大学教学问的?论起来我要喊他五叔,我们这一支赵家是从赵匡胤那传下来的,现在排到‘如日方中’,我叫赵日臻,方河你们刚才也认识,如字辈现在已经没有人了。” 马鸿陵问道:“大叔,山上有座赵如琢的墓,是谁修的呢?” 赵日臻吐出一口辛辣的青烟,打开了话匣子:“那是五叔他自己修的,我还帮过手,石碑也是我找人刻的,79年那会我刚当村支书,中秋节晚上我正在场坝里和婆娘吃饭,五叔突然回来了,他屋里早就没有人,听说是疯了留在承德不回来,生产队销了户把宅基收回去,多少年不见都认不出来了,好在60年闹天灾我上省城给他送过粮食,还能认出来,五叔衣裳破成绺子,头发乱的,胡子长得吓人,抱着个包,包里的东西不让人碰,让坐下吃饭也不吃,不停点说着让我给他修坟,我看他不太正常,先拿话稳住他,想等第二天到镇政府打电话问问五叔的单位,是不是人走丢了,结果晚上没看牢,他半夜翻窗户出去,拿了我的头自己上山挖起来了,我天快亮才发现人不见了,在山上他家祖宅基子找见人了,宅基子生产队当时都已经拆完了,只剩了一块平地,还有一棵柳树没有伐,我到跟前时他已经挖好个坑正在埋包,一边埋一边哭,我看着恓惶,也不去镇政府问了,就帮着埋,埋完还给寻个石匠悄悄刻了个碑立好,那地方偏,知道的人少,再加上那年月斗争多,死个人常见,坟就一直留下了。”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老支书赵日臻咳嗽几声,把火炉上大搪瓷缸子熬的粗叶砖茶倒在杯里,让着马鸿陵等人喝,酽茶下肚,马鸿陵又问道:“那后来呢?赵爷爷人呢?” 赵日臻说:“五叔立了碑就要走,说是要去西安,给他的三哥还东西,我当时也奇怪,如字辈的就他一个人在西安,根本没有啥兄弟。肯定是五婶死了他就有点疯了,这次我没有放松,让村里几个人日夜看牢,我到镇政府给他单位打了电话,过了一个礼拜,承德他单位来人给接走了,来的人还带的药,给五叔把针一打就睡着了,我又叫人帮忙抬到大路上,装上镇政府的车就拉走了,听说是直接到火车站去了,唉,五叔要是活着,怕得85、6岁了。” 小九控制着自己耸肩抽泣不出声,马鸿陵听得眼红,把小九介绍给赵日臻和赵方河,说是赵如琢在承德留下的外孙,虽然不姓赵,但祖孙感情胜过亲生。 赵方河一听大奇,向小九盘问起赵如琢后来的经历,小九也一一讲述了赵如琢在承德的作为,以及承德人正准备为赵如琢造墓纪念的打算,当然,把赵如琢晚安的凄凉多少隐去了一些,只是说回到承德后就一直不正常,在平泉县度过了晚年,也算是高寿。 这段故事让赵日臻老泪纵横,赵方河也不住的抹眼,赵日臻对赵方河说:“你五爷是大知识分子,为国家做过大贡献,给咱赵家争了光,我老了走不动了,你代表咱村老小去承德祭一下,对了,再把你五爷空坟前的老宅土装上一袋子,洒到承德他的新坟上,回来咱再把你五爷的坟好好修一下,让村里人都知道你五爷的事。” 赵方河点头记下,小九主动提出来一个想法:“我猜爷爷这座坟里埋的是葛奶奶的骨灰,能不能启出来,我带回承德和爷爷葬在一起?” 马鸿陵从札记中知道了葛凤兰和赵如琢的感情经历,其实也有这种促成合葬的想法,但碍于这是赵家的事,葛凤兰又和小九更无关系,作为外人无法开口,现在小九提出来,也确实代表了赵如琢的意愿,马鸿陵心中佩服,抬手在小九的肩上轻拍了两下。 赵日臻和赵方河也都感慨这小伙子有孝心,表示没有问题,正事议完后就拉起了家常,天色将晚赵日臻非不让走,让老伴杀鸡待客,马鸿陵等推辞不掉,就在赵日臻家住了一晚,翌日赵方河准备了香烛供品,一起到了坟上叩拜,小九还主动说了句:“葛奶奶,我带你回去见爷爷。” 几个人动手挖了起来,坟原本不深,十几分钟就挖出了一个油布包裹的木盒,却不是普通的骨灰盒样式,而是绘了藏文六字真言和度母像,还镶嵌着松石和银片,粗看下极象个藏式首饰盒,盒上刻着一行正楷字‘爱妻葛凤兰遗殖’,确是葛凤兰的骨灰无疑,小九又叩了头把骨灰盒捧在手中,擦拭干净装在自己的背包中抱在胸前,三人告别了赵日臻等人,赵大河也说好三天后就启程,在承德与小九相见。 开车回到褒河镇后,三人没有再返汉中市区,直接向北沿着太白山方向出秦岭,小九还想着赵日臻的话:“马大哥,爷爷当时说去西安找三哥还东西,爷爷的三哥会不会是你爷爷?” 马鸿陵点头:“肯定是的,赵爷爷的札记中说过他们当年结义兄弟,我爷爷行三,你爷爷第五。” 小九随又问了一声:“那爷爷借了什么去还呢?” 马鸿陵答道:“估计就是你找到的那个转经筒或是火镰吧,转经筒在札记中写着是一个藏族百户送给我爷爷的,可能被赵爷爷借去用了。” 这转经筒到底有什么用处?赵如琢葬完葛凤兰后立即想去归还,真的如此重要吗?或许只是疯癫中的小事。带着新的问题,三人穿山越岭,大半天后出了秦岭回到关中平原, 小九在西安的宾馆又住了一晚,十分懂事的说自己带着骨灰有孝在身,不方便去马鸿陵家拜望伯父伯母,以后再来西安一定去见。于是说好第二天一早马鸿陵再来接他,三人到时在机场分别,小九直接回北京再到承德,马鸿陵带着刘曦颜去西宁。 安顿了小九,到了都护府把车还给王冰军,二人回到家,马凤鸣和胡雅琴准备了晚饭,饭间听说了二人马上就要去西宁,把马鸿陵好一顿埋怨,为什么不让刘曦颜在西安多住些日子!还是刘曦颜替马鸿陵解了围,说自己离家日久,想父母了,才催着马鸿陵订票的。 晚上休息时,马凤鸣把两盒茶叶和两瓶酒拿到马鸿陵房中,说是给刘曦颜父亲的礼物,马鸿陵连说已经准备过了,马凤鸣瞪眼悄声吼一句:“你懂什么!这是我给的又不是你的!曦颜很好,你要好好对人家。” 那边房中,胡雅琴拿出两件羊绒大衣,一件是可着刘曦颜的身材买的,另一件稍胖些,是给刘曦颜母亲准备的。刘曦颜觉得太过贵重急忙推辞,胡雅琴却不提大衣的事,拉着刘曦颜的手说起了闲话,把马鸿陵的性格优缺点和胃口偏好、生活习惯等当成谈资,一付婆婆传帮媳妇的场景,刘曦颜也很关心马鸿陵的点滴,拣着有用的一一记下。 早上告别了父母,两人打上出租车,到宾馆接了小九直到机场,此时天还未亮一片漆黑,进安检后互相道了珍重就各自登机。飞机振翅向西钻出云层,机身后的朝阳铺洒着明丽的光彩,飞机仿佛沿着一幅金色地毯缓缓前行。刘曦颜打开一本新的《空中快车》,却找不到印有马鸿陵照片的广告页,马鸿陵笑笑,说广告已经登了六次到期了,刘曦颜突然发现其中有一篇描写香格里拉的文章,这个主题可是刘曦颜极大的爱好,就专心读了起来。 窗外阳光越来越刺目,马鸿陵拉下遮光板,拧开阅读灯,从随身的包中掏出札记复印件,回到了迷糊发现佛塔的那一刻…… 听说佛塔有人迹,马丙笃示意众人禁声,前后队员护着伍泰西离开水面转移到树丛中,众人枪支上弹打开保险,四下散开保持警戒,马丙笃只带了白先生和黑头前出侦察。 密林之外是一片空地,约有三十余亩,估计位于整个台地的中央,空地间被圆形的湖水占据,一路相伴的溪流径直流向湖里,但与溪流不同的是,湖水呈现浓重的蓝色,平静无波,水深约十余米,水底铺满白色沙石,还有不少游鱼往来,与天上的白云相映成趣。 第六十二章 彼岸难渡 湖中间生出一块高约三尺的岛屿,佛塔立于岛屿中心,形成了一个林中水,水中岛,岛中塔的格局,神秘非凡。塔是典型的藏式白塔,塔座、塔瓶和塔刹俱全,塔身没有任何装饰,自进入康区马丙笃等人就见了无数佛塔,哪怕最偏远的山区村头也会立着一座精美的佛塔,绘有佛像莲台等等,而这座塔四面及棱角砌筑规整,错缝严密,外表粉白,除塔刹鎏金外,其他部分朴素无华。塔座侧面有处半人高的拱型门洞,门洞内十分幽黑,由于角度原因,马丙笃没有正对,只看到门洞内探出一角红色长袍,长袍下似是包着头的喇嘛,从红袍的轮廓看出,喇嘛面庞十分瘦小,但有一双硕大的眼睛,半隐身在门洞内,这应该就是黑头所发现的人。 望远镜进了水雾看不清楚,马丙笃让迷糊和黑头瞄准监视,自己收起枪走到湖边,双手拢在嘴边对着佛塔大喊了一声:“有人吗?”看看没有反应又用刚学的藏话喊了:“古苏德波?”那个披着红袍的身影却慢慢退进门洞,马丙笃又喊了两声:“扎西德勒!”门洞内依然毫无反应。 马丙笃无奈转身叫起迷糊和黑头,说道:“里面可能是藏人喇嘛,听不懂汉语,或者害怕我们,迷糊,你去叫两个藏族队员来,让他们喊话。”迷糊领命而去,很快,两个藏族队员持枪跟来,按照马丙笃的吩咐分别喊话,可是门洞中仍无动静,整个林间湖也悄无声息,场面十分诡异。 眼见下午时分,黑雾不久又要来袭,佛塔处地势平坦较高利于安营,马丙笃索性下令全队开进湖边,自己和白先生掩护,小道士、迷糊和黑头强渡,其他队员砍树扎筏准备转移上岛。命令下达后众人动作起来,小道士与迷糊黑头脱衣负枪,三人拉开距离从不同方向同时下水,缓缓向岛上游去,马丙笃拿了长枪和白先生伏地掩护,一面观察佛塔,一面观察正在游泳的三个人。 快接近小岛时众人以为强渡就要成功,小道士突然喊了声:“小心!水底下有漩涡!”喊完后整个人就被水流带动偏离方向,另外两人发觉已晚,同被卷入旋涡中,这下都是拼命划水意欲脱离。岸上众人听到动静知道不妙,但一时苦无救援良策,马丙笃大吼催促扎筏,握枪的手不住出汗,只见水流把三个挣扎的人转到岛的另一端,众人视线被高出的地势所挡,失去了踪影。 马丙笃大急就要解衣下水,被赵如琢和曲珍、葛凤兰拖住,伍泰西劝道:“至信,万不可失了方寸,唯今之计只有乘筏营救,你下水也是枉然啊!” 马丙笃刚才只是情急之举,其实心里明白再有人下水也是白搭,后悔没有侦察清楚就下令强渡,而且一折就是三人,痛失手足,恨意冲上心头,挥拳照着身边大树狠狠擂去,树只轻摇一下,手却皮开肉绽,鲜血立时淌了出来。 曲珍惊呼双手抱住马丙笃的手腕,马丙笃挥臂抛开曲珍的手,不料曲珍疟疾未复,体弱无力,一下就倒在地上,旁边葛凤兰赶快扶起曲珍。扎筏的队员此时更是玩了命的砍树,一个个虎口震裂,但想要在短时间扎好也是奢望。 马丙笃沮丧的离开人群,黯然站在水中,手背上的血坠进湖里瞬间散开,心中翻江倒海,这三个人没有死在战场,居然死在了这小小的湖中,而死因全在自己,想着想着,绝望之意慢慢浮起,右手向腰间枪套摸去,但刚才击树伤及手指,抠了几下竟打不开枪套。 赵如琢发现马丙笃情绪不对赶快扑了上来,嘴里大喝:“三哥你要干什么?!” 两人正在扭打间,岛上却传来了小道士的声音:“我们没事!都上岛了!” 赵如琢和马丙笃互相松开,瞪大眼睛望着岛上三人,这三人确实狼狈,浑身精湿不说,只有小道士站着,迷糊和黑头都趴在草地上吐水喘气,但还是向岸边挥了一下手表示自己没事。 在与小道士的大声呼喊间,马丙笃等人才明白了水中的漩涡是怎么回事。原来,这湖水靠近岛屿之处,有一圈环形水流绕岛旋转,十分隐蔽,在岸边根本无法发现,三人接触到水流时都有一股向下的力量扯着,奋力划水也无法挣脱,三人以为就要丧命于此时,却被旋转的水流带到岛的后面,一条从林中伸向岛屿的铜链首先拦住了小道士,小道士抓紧铜链后继而抱住了呛水过多就要昏迷的黑头,迷糊还好些,自己伸抓住了铜链,缓了片刻后三人恢复些力气,于是一起攀着铜链上了岛。 马丙笃眼角一湿,和赵如琢跌坐在水里,相对无言而笑。惊险过去,马丙笃命岛上三人就地展开侦察,三人虽然遇险,但枪支是牢牢背在身上未失,小道士在前,迷糊黑头在后,散开掩护着向佛塔处摸去。 小道士在佛塔门洞处向里面瞧了瞧,伸出左手向后面的两人比划了一、二、三,突然腾身窜入,动作快如鬼魅,众人只觉得呼吸了几次,小道士又从佛塔中钻出来了,左手提着红袍的残片,右手提前一只活物,看上去象兔子又象猴子,还有几分狐狸模样,被小道士倒提在空中,也不挣扎,慢吞吞左摇右晃,然后就放弃。 小道士冲着岸边大喊:“洞里没有情况!只有这个家伙披着这块红布!” 马丙笃这次彻底放心,组织队员转移到湖的另一端,准备乘木筏上岛。水边树林略为稀疏,穿行便利,不久众人就来到了铜链处,这是一条手腕粗细的铜链,自密林里的一处巨石上生出,延伸至佛塔前的草地上,堪堪高过水面一尺。伍泰西和赵如琢判断这条铜链与进入台地时渡过的铜吊桥环形花纹相同,均是青铜所铸,估计是同一年代之人所为。 马丙笃问赵如琢:“砚磨,这也是青铜所铸?青铜不是绿色的么,怎么通体金光?” 赵如琢笑笑:“三哥啊,你看到的青铜器都是在墓里埋了千年以上的,土侵水渍锈成绿色,新的青铜应当是金黄色,就象你的弹壳一样。” 马丙笃还是摇摇头:“这道理我知道,你不是说铜链和吊桥同是汉朝所建,为什么吊桥生锈铜链还是全新?” 赵如琢也不知就里,只能猜测说这条铜链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铸造保养,在这水汽弥漫的地方却无一丝锈迹,值得好好研究。 此时三名藏族队员也沿着湖边将两只扎好的木筏划来,即有铜链渡湖就方便许多,众人用绳索把木筏系在铜链上,系个宽松扣以防脱出,站上人后手拉铜链,木筏即向岛上移去,在过环形漩涡水带时加了小心,饶是如此,水流将木筏冲出,系木筏系的绳索绷的笔直,再不能前行,众人正思对策间,和小道士在康定比过溜索的那个瘦小藏族队员延着绳索攀上了铜链,双脚挂在铜链上,两手将绳索扯动,木筏上的两个人用力划水,终于到达岛边。 第二只木筏也如此通过,这个瘦小队员没有离开,一直等在铜链上松动绳索,直到两只木筏往返三次渡过所有人员和物资后,才抓着铜链上岛,小道士看得佩服,连竖大拇指,这才是攀援登渡的高手! 众人各依分工支帐安营,此地较为开阔,远望西边白云有变黑之态,都不想如昨天那样硬挺冻雨,所以忍着疲劳加快动作,小道士、黑头和迷糊又扯着木筏到林中多砍了两次树枝,只要火堆旺起就不惧降温。 马丙笃几人来到佛塔下的门洞外,那个被小道士捉住的动物正盘身缩成一团,脖子上被小道士系根绳子,拴在门洞口的一块石头上,不到两尺长,全身棕黄,露出两只不成比例的大眼,望着天空不住发抖。 曲珍叫道:“知解!知解!” 看几人不懂,情急之下作了一个猴子样,说:“我们波密山里,知解多多的有了,不动不跑,好打给!” 知解一词无法翻译,几人只能猜测是某种未见过的猴子。葛凤兰看着这家伙一对三角形眼眶天生发愁样,动作缓慢轻悠憨态可掬,就起了喜爱之心,俯身摸去,这小家伙竟似知道葛凤兰没有敌意,侧过头受了这一摸,葛凤兰解开绳索,小家伙却不跑,慢步走到门洞里盘身而卧,把那块红布残片用双爪抱在头上,闭目不动了。 马丙笃把那块红袍扯过来细看,小家伙眼睛一翻也不争抢,继续抱头闭目。 这块绛红袍是典型的喇嘛僧衣无疑,看上去饱受风味日晒,虽然红色未变但已失了光彩,表面有些水渍,马丙笃放在鼻下闻了闻,全是猴子的腥骚味,估计在这小家伙的手中已经有些时日。 这岛只有一亩见方,除了佛塔再无他物,僧衣残片会是谁的呢?僧衣的主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马丙笃把红布残片扔在地下,这小家伙发觉后又拣起盖在头上,赵如琢笑道:“这好地方,连个不知名的猴子都要出家!” 第六十三章 小猴呆头 几人钻进门洞,发觉里面地方挺大,不象外面看着那样窄小,正方形的塔室横竖均有两丈,地面是一块块白色石板铺就,四周墙壁上绘满壁画,所绘内容均为密宗神祇,大多为双身尊像,或多头多臂,或兽首人身,手持骷髅项链、颅碗、金刚杵等密宗法器,身着皮饰,怀抱明妃,跃然舞动。 伍泰西让赵如琢磨取来火把,借着亮光仔细观看,边看边赞:“藏传画作我不太懂,只能说此画的用色和晕染极为厚实,布局也很像汉地的卷轴画,我猜应该是勉塘画派的风格。” 看马丙笃等人不懂,伍泰西又说起了藏传佛教的画派源流:“公元15至16世纪期间,西藏画师创立了勉塘、噶赤和钦则这三大画派,其中以勉塘画派的风格与汉地相近,我看此处壁画中佛像比例适度,法相庄严,不象一般江湖画匠所为。勉塘画派的创始人勉拉顿珠还著有一部《如来佛身量明析宝论》,成为后世藏传佛教里画作佛像的规范,其本人在绘画界的地位类似于格鲁派的宗喀巴,十分尊贵。当然,我只是猜测为勉塘派所作,真正作者还应由藏密绘画大师来解答。” 马丙笃听得叹服,对伍泰西的学问更加仰止,看来自有西行考察的想法后,伍泰西就已经多方准备了,否则一般考古学者哪里通晓这样冷僻的宗教画派来历。 葛凤兰看不出多少名堂,满壁佛像个个鲜艳多彩,只觉眼睛已经不够用;曲珍自从进塔看到壁画,就开始叩起等身长头,也不管画的是哪路神佛。 刚开始,赵如琢还听着伍泰西讲解分析,暗加揣摩学习,慢慢的,却感觉这个地方似曾来过,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同样的环境,同样的壁画,同样的火把,而且绝不是在梦里。不安之情越来越重,呼吸开始加快,莫名的悲怆如决堤洪水撞击着心脏,生命已无可留恋,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朵里嘶吼:死了好,死了好,一了百了…… 赵如琢再也忍受不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其他人以为有什么不对,马丙笃第一反应就是掏枪上膛,只听赵如琢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想起来了,在仙女湖里我看到过这个地方,一模一样的壁画,我也举着一样的火把,不过,那似乎是几十年后的我,已经满头白发了,站在这幅画前一心寻死。” 马丙笃宽慰道:“砚磨,看湖相只是一次玩乐,不要当真,我看到那个杀人毁尸的湖相也不相信,这辈子我不是打仗就是行医,根本遇不到这种事情,不理会就是。” 赵如琢叹息一声:“三哥,你不知道,如果只是看到环境熟悉倒也罢了,我刚才那一刻是不想活了,心里全是悲苦,觉得世上容不下我,极想自尽。” 伍泰西这时突然打断二人,放低声音说:“至信,我觉得这里有问题,刚才你在岸边因为失去手足想要自裁,现在砚磨也有这样的想法,很不正常啊!” 这句话点醒了马丙笃。 自杀未成后马丙笃也纳闷,自己素来心性豁达,极少动怒发作,就算泼天大事也不至于冲动如斯,否则岂能在杨虎城身边随侍六年。即是失了小道士三人,也会记得职责所在,领导考察队、保护伍泰西是第一要务,即使队员死绝,自己也会平安送归伍泰西再行自裁。现在回想起来,那一阵的确无法控制自己,幸好被赵如琢及时发现,才避免了一次悲剧。 马丙笃想想说:“师叔,砚磨,此地十分蹊跷,我等下命令队员互相观察,若有情绪不稳之举马上制止,明天我们抓紧考察,尽快离开才是上策。另外,这里地方还算宽敞,等下我们都进来躲避雨雾,等雾散了再出去,今晚师叔、砚磨和凤兰曲珍住在这里。” 赵如琢问道:“这里地方足够,为何不让大家都住进来?” 马丙笃答道:“此处环境怪异,另外还可能有不明僧人在附近,敌友难辩,如果都在里面,晚上被人堵住就一锅全端了。” 伍泰西也说:“理应如此,最好人人都在外面宿营,这佛塔壁画均是历史珍物,人多生火难免污损,砚磨,你莫非忘记了我们保护古物的初衷了?!” 赵如琢也知道自己失言,点头认了错。最后还是按马丙笃的宿营方案执行,眼看黑雾又至,队员们都躲在了佛塔里,迷糊等人把帐布支起堵住门洞,为保护壁画只用一盏马灯,众人盘腿而坐相互说笑,再也没有昨天面对黑雾时的惊恐,只有三名藏族队员对着四壁神佛叩头祷拜,找出酥油盛在随身的碗里点灯供养,伍泰西看见后刚想制止,旋即作罢,文物保护和宗教信仰孰轻孰重,孰矛孰盾,在中国尚无章法可循,这二者的依存尺度也可作为全新专业来研究,于是把这个想法告诉给了赵如琢,赵如琢当即领命,以此作为自己以后的学习方向。 很快,黑雾再次袭来,幸好有佛塔抵挡,堵门的帐布间只钻了几缕冰冷雾气,如灵蛇般摇曳摆头,最终化水落下。 自从黑雾出现时,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不知名的小家伙从门口位置慢慢移到了小道士身旁,紧挨着小道士的腿蜷缩起来,倒把小道士吓了一跳,自己一身武艺耳目灵便,竟然没有发现这家伙贴近,刚要赶走,却发现这小家伙在自己的腿边闭目蹭身,十分受用的样子,心中就是一软,掰块青稞面饼丢下去,小家伙先刍刍鼻子,又用嘴碰,继而伸舌舔舔,明白是食物,就开始慢吞吞的吞咽,看得众人喜爱,这个扔饼那个扔肉,小家伙来者不拒全部吞下,吃完又趴在小道士腿边,似要睡着。 迷糊笑道:“这万货是个猴还是头猪啊?!” 黑头也作坏:“我看干脆一会儿杀了吃了,不知道有没有白塔寺的熊肉香。” 小家伙仿佛听懂了这句,抬起头瞪圆眼,冲着黑头呲牙发声低吼,又埋头睡去。大伙轰然笑出声来,小道士看着这畜生颇有灵性,就问曲珍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曲珍连说带比解释半天,小道士只听懂了两个字“猴”、“傻”。 赵如琢听了突然想到:“这可能是只懒猴吧,看它行动迟缓,眼大如炬,象极了书中写的懒猴,一般猴子都是群居的,懒猴却是独居的多,似乎只在云贵广西一带有这物种。这里虽然湿热可以生存,但只有这么一块天地,是从哪里来的呢?莫非是上古孑遗之物?” 小道士双手抱起了懒猴,笑笑说:“刚才我抓过它,它还不记仇,挺有肚量。” 马丙笃看着这只懒猴说道:“我记得发现它时它正一半身子躲在门洞里,头上披着这块红布,眼望西方,应该是在看天色,后来再看它的动作,和我们一样,都是准备在塔里躲避黑雾。” 葛凤兰插言道:“我们大巴山上猕猴、金丝猴多惨喽,冬天里经常到屋头偷抢,还不好捉,还能学着人的样子走路,转圈圈,好耍极喽!” 这话让马丙笃忽然想到什么,又把红布从懒猴身上扯过来,说道:“凤兰的话有道理,这懒猴定然不会天生自己披着红布躲避黑雾,一定是看到有人这样做才学会的,可能这个人就曾在佛塔里躲过。” 众人想着有理,是什么人藏在这片神秘世界里,真相也只有这只不会说话的猴子知道了。 说话间雾气已消,打开帐布外面湿冷无比,众人起身出来各自收拾,小道士刚一站起,这懒猴却动作快,抱着小道士四肢并用,只两下就在盘在了小道士背负的帆布包上。小道士回手就要抓开,这家伙躲得快,又挂在了背包的右侧,众人更是大笑,马丙笃说:“留着它吧,既然这家伙是懒猴,也是昼伏夜出的,晚上动物比人机警,过夜说不定有用。” 小道士很不情愿的背起了懒猴,虽然早已离开玉泉院道观,但小道士一惯修身持正,如今背后多出个猴子,岂不是成了江湖把式,若让师兄弟们看见,非得钻到华山底下接替沉香他娘不可,正在懊羞间,黑头凑过来添油加醋:“我以前拍砖卖艺,南北各省的耍猴人见得多了,从没有见过这种猴,你要去耍一定来钱快!” 小道士面上不气恼,扭头对着懒猴说:“就你这呆样,还能卖艺?黑头有人叫了,干脆叫你呆头算了,听见没有?” 仿佛明白了小道士的话,这懒猴睁开双眼,慢吞吞左右看了看,吱了一声又闭目睡下,四爪本能的抓紧背包,如同挂了一个狗皮帽子,晃悠着却不掉下来。 黑头讨了个无趣,在众人的笑声中悻悻退开,嘴上嘀咕着得去找赵如琢赵先生问问,懒猴最怕什么。 于是呆头就成了这猴子的名字,人人走过都叫声呆头,但只有小道士叫了它才睁眼看看,其他人任你再叫一概不理。 小道士自幼在玉泉院中长大,听师父说是从难民中拣来的弃婴,上面的师公师叔师兄虽然不少,可是一个个老气横秋专心修道,从小到大没有什么玩伴,有一次服侍完师父晚课之后,在偏院的草丛中发现一只刺猬,便动了童心,先捉后放再喂食,后来养得熟了,经常在夜间无人时偷了厨房的馒头或是希夷祠的瓜果供品来逗弄,为此也没少挨训受骂,不过光景不长,两年出头刺猬就死了,小道士伤心眼肿被师父看破,于是实言交待,师父倒也没有责罚,籍着刺猬之死讲到了人的肉身生寂俱是苦海,通过学道炼丹才能阳神不死、真性长存、澄心遣欲、明心见性,小道士哪里听得懂,追着问师父是否只要听话修炼,就能救活刺猬?师父含糊着答应了,于是小道士收心不再偷玩,练功修道样样坚持。这次在岛上发现呆头,又激起童年心趣,也想起了那只刺猬,盘算着返回西安后请假回院里看看师父。 伍泰西和赵如琢借着天黑前最后的光亮,测绘着佛塔,曲珍和葛凤兰给帮着下手,马丙笃就在营地巡视,突然,负责巡逻警戒的迷糊双手持枪飞跑过来,对马丙笃说:“队长,饿看见了岛上多咧一行脚印!” 第六十四章 撒网设局 马丙笃大奇,掏出手枪就说:“在哪里?看看去!” 迷糊领着马丙笃来到水边的铜链前,只见地上脚印错综,都是下午乘筏上岸时所留,马丙笃看不出所以然,迷糊解释说:“饿们一共十二个人,每个人的脚印我都能认出来,可是这里头有十三个人的脚印,多了一个人!” 马丙笃就问道:“这脚印是原来就在这里,还是新留的?是什么人留下的你能看出来不?” 迷糊肯定的说:“咱们上岸时这地方没有脚印,而且这个人是来了又走了,现在不在岛上,饿估计是刚才起雾的时候上岛的,雾散前又走了。”然后用手指在脚印间量了量,又仔细摸了脚印轮廓,想了想说道:“这是双草鞋,奇怪的是又大又浅,按脚印大小,这人得两米多高,可是按踩下的深浅,这人才不到一百斤重,怪,真怪。” 马丙笃相信迷糊对脚印作出的分析,迷糊最擅长的辨路识踪有很大一部分功夫就在判别脚印上,尤其是人,只凭脚印就能把身高体重何时经过说出来,结果也是**不离十。 据说迷糊曾经在华阴训练期间,被老一营的营长李双全关过一天禁闭,理由就是迷糊早上接岗时,问前任岗哨李营座是不是凌晨两点多闹肚子还拉在裤子上了?前任岗哨咧开大嘴问你怎么知道?只看见营长跑去厕所,但不知是否拉在裤子里。转天这事被李双全知道。李双全好奇,喊来迷糊询问,迷糊就解释道,夜里两点会有一次换岗,而两点上岗的哨兵的脚印上,印着一枚李营座的脚印,步幅较大向厕所而去,这大半夜又没听到战斗号令,并且一般长官查哨时都是悄悄摸进,绝不会大步奔跑,更不会向厕所奔去,由此断定必是内急所致,而营座返回的步幅平缓,则可说明问题解决后的轻松姿态。 李双全听了暗暗有些信服,又问到:“你是怎么知道我拉在裤裆里的,这个从脚印上也能看出来?”迷糊这下犯了难,支吾半天才说到:“营座,当时饿就在厕所里蹲着,听到你进来后喊了声他娘的,又拉在裤子上了……”迷糊因此得了一天的禁闭。笑话归笑话,可是谁也不能否认迷糊对脚印的判断之准。 马丙笃看看脚印,又看看铜链,脑海中想起一幅奇特恐怖的影像:一个身高两米瘦如竹秆的人,借着漆黑雾色从铜链上攀过来,在岛上停留片刻甚至还四处转悠了一阵,再从容攀着铜链而去,或许就在佛塔的门洞外听了一会队员们说话,双方之间只隔了一层帐布。 想到此景,马丙笃额头冒汗,只想着这种黑雾下人人躲避几无视线,冰冷降温更是不能行动,看来自己又大意了!又回想雾起一刻,那只小懒猴从靠近门口的位置躲到小道士的身边,恐怕就是对外面有所警觉,幸好来人没有造成破坏,否则自己实在难辞其咎。 再检查了两只木筏也都完好,于是马丙笃回到营地宣布,岛上林中不是可能有人,而是确切有人,甚至已经趁着黑雾摸到了岛上,队员们听完心下骇然,看得见的敌人再多也不可怕,这看不见的人无声来去令人头皮发麻,望着环湖一圈密林不知有什么人在窥伺。 马丙笃继续说道:“无论林中有什么人,一直躲在暗处对我们最为不利,我们下午大张旗鼓的登岛,此人不会看不到,刚才雾起摸上来又溜走,显然是在找什么东西,或是要去什么地方被我们所阻,我估计今晚此人还会来,我们要把他引出来活捉!” 然后马丙笃开始下达命令,以铜链处最为关键,仍由迷糊和黑头埋伏,但也不能排除来人直接渡水登岛,水面交给白先生和多布手下的那个鹰眼神射手,另外两位藏族士兵在佛塔内保护伍泰西师生和两位女队员,小道士负责捕捉,对方若逃窜可射击双腿,不得击毙。 自打考察出发后小道士一直随护伍泰西,没有再经历战斗,连离开年保玉则时剿灭土匪的痛快事都没有落着,早就憋坏了,这下听说有捉人任务可以施展,而且捉的是鬼魅一样的神秘人,顿时兴致大起,跃跃欲试。 当晚马丙笃布置了一个外松内紧的警戒场面,没有安排明哨。依着商议好的计策,赵如琢和葛凤兰携手举着火把来到湖边,二人相偎坐下,头顶着灿烂星河,互相说着悄悄话,降低林中人对考察队军人众多的警惕。 小道士不用潜伏,在帐中打坐调息,内家心法只运行了两遍,就觉清气上升,浊气下降,甚至较华山绝顶的运功速度还快上许多,果然是一座未登典籍的洞天福地。小道士赞叹之后,神清耳聪,岛上一切动静都钻进耳中,甚至连远处赵如琢和葛凤兰所说的悄悄话也偶尔飘进两句,直骚得小道士心中突跳,险些坏了气息。 懒猴呆头也坐在旁边,学着小道士模样打坐,若是普通的猴子哪有这等耐性,偏是懒猴生性迟钝,喜静恶动,因此也稳坐了许久。只是夜行动物一旦晚间到来,瞪大了双眼放出毫光,木雕泥塑一般。为了方便出击捉人,小道士并未挂上帐帘,路过帐蓬的人发现这一大一小的作态,惊楞之后个个笑得肚疼。 随着夜色渐浓,各人假装进帐休息,马丙笃估计时间差不多,来到火堆前的锅里盛水,踢倒酥油桶,油进柴中登时火焰冲天,帐中各人借机同时钻出,向各自指定的潜伏位置爬去,马丙笃装作受惊又跳又骂,而后喝了口水四处乱转一气,用隐蔽的方式检查了每个潜伏点,未发现暴露的可能,就回到佛塔前伸个懒腰,进洞休息去了。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一切都沉寂下来。今天是阴历四月十八,好大一轮圆月悬在天上,虽比不上白昼,湖面上却是一览无余,如镜的湖水把月光收在怀里,也将白色佛塔收在心中。 小道士忽然发觉呆头向自己腿上爬来,同时听到铜链发出轻微的响动,知道正主来了。于是把呆头放在油布上,轻轻拍拍呆头的脑袋,呆头没有再动,只是把脑袋也转向铜链方向听着动静,小道士悄悄探出头,看到铜链上有一个黑影娴熟的攀援而来。 迷糊其实是第一个发现黑影的,多亏了月光帮忙,在黑影还没有上铜链时就看到了,那黑影钻出林子来到湖边,足足窥伺了一个多小时,这才下决心渡水,迷糊距离铜链还有十余丈,没有着急出手,耐心的等着来人。很快的,来人下了铜链,轻手轻脚向佛塔走来,迷糊却是奇怪,此人根本就没有脚印上推测的两米多高、不到百斤的样子,身量和常人相同,只是动作相当矫健。 来人走过了黑头的潜伏点,黑头此时放心不少,一个普通人还是好办,跳出潜伏点没有出声,直向来人扑去,谁知此人相当机警,黑头连衣脚都没有沾到就闪开了,反身就向铜链跑去,黑头就在后面追,大喊着抓人!迷糊看看来人到跟前,用了一个标准的捕俘动作扑了出来,此人突然趴下从迷糊飞起的身下躲开,迷糊也扑了个空,但黑头和迷糊的两次出击阻挡了此人逃跑的速度,眼看铜链在前上去就要逃脱,小道士此时已经赶到,大喝一声:“别开枪!”伸手向来人背上抓去,那人急于脱身也不回头,移步侧身一躲,小道士要的就是这个,等此人移开后径直冲向铜链,并不以捉人为目的,只要封死退路主动权尽在自己了。来人不料小道士的心机和功夫这样高,听得后面其他人包抄上来,使出全力与小道士打成一团,只有击倒小道士才能逃脱。 双方一交手就是性命相搏的架式,小道士只觉此人武艺生平仅见,目前只是占了个伏击的心理上风,真正较量起来结局难料。当下抛开杂念抖擞起精神,琢磨着对方武功路数,除了佛塔中的伍泰西等人,其他潜伏队员都已赶到,把退路彻底封死,为防止来人狗急墙去佛塔中再上演棋盘关中葛凤兰的一幕,马丙笃并未到跟前,只在持枪站在佛塔外望着抓捕行动,眼看二人争斗凶险,担心小道士吃亏,正想放声命令开枪击腿,却见小道士的拳风突变,不再是太极游身的步法,而是和来人一样,左右起腿一味刚猛强攻,这下双方都不再防护以腿互踢,来人颈上连中了两腿终于倒地不起,被迷糊等人摁倒拿下。 但是最后倒地前也还了小道士一脚,正踢在前胸,小道士向后飞出一丈,马丙笃见状急忙跑来,却见小道士咳嗽两声晃悠着站起身,原来这一脚踢在了小道士胸前的弹匣袋上,钢皮弹匣卸去了大部分力量,取出再看,四只弹匣均已变形,已经废了不能再用。 再看来人,一脸长须挡住面孔,看不出多大年纪,身披残破的红袍,却是光腿,脚下穿着自缝的兽皮鞋,鞋外又套着一双草鞋,不过刚才打斗时一只草鞋已经脱落,迷糊这才明白,为什么看到巨大的草鞋脚印了。 第六十五章 盘查审问 小道士的那两腿均踢在此人脖子上,现在只是晕了过去,气息却是未断。迷糊先行搜身,从此人怀中取出一条毡卷,一把匕首和一个金属微章,另外还有些生肉果核,想必是食物。迷糊用湿过水的绳索把此人捆了又捆,然后一起抬到帐前,只等清醒就行审问。 马丙笃叮咛小道士和迷糊等几个负责看管,把那条毡卷、匕首和微章带进佛塔内室,这时伍泰西等人已经获悉捉住了林中之人,也都起身披衣,拧亮马灯,一起查看马丙笃带进来的三样东西。 毡卷呈浅紫色,表面绘有纹样,与洞中黑石盘上的花纹相近,只是受了雨雾有些膨大,湿漉漉的能滴出水来,细看之下纹路透着焦黄,并非笔墨写就,竟象是烫烙而成,在浅紫的毡毛上不太明显。 展开毡卷后几人都傻眼,这分明是一幅地图,山川河流都有,标注的文字却十分奇怪,如连体虫一般,弯弯绕绕,有些象波斯文,也有些象藏文,但行书更加简洁,连饱学古籍的伍泰西也认不出来,只能猜测道:“莫非是犍陀罗的佉卢文?三十年前英人斯坦因在新疆于阗一带发现佉卢文木牍,学报上亦有援引,只是报上照片模糊不清,这些文字风格与木牍上的佉卢文有七分相似。” 赵如琢指着毡卷突然说:“老师,你们看,这是不是画着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这里是黄河,这里是昆仑山,这里是积石山!积石山上还有一处黑色莲花,就是我们进入的地方!”说完从包中掏出自己绘制的考察路线图和徐福帛画的照片,三样东西放在一起,众人这才纷纷看出端倪,确如赵如琢所言,三张地图根本就是一回事! 再看这匕首,刀鞘为银制,掐嵌金丝盘龙,两面均镶有玛瑙,刀把处装着碧绿翡翠,刀柄似用牦牛角制成,赵如琢握着刀柄轻轻抽出,只见刀身却是暗色,通体有流水叠纹,绝对是百锻而成,刀刃处泛着一星银光,锋利异常。 赵如琢说:“老师,这把刀不象民间所用,倒象是康乾的御制官造,太过华贵了,虽然锋利却只能当个装饰。” 伍泰西又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确是康熙朝的官造不假,砚磨,我知道你是看到这条金龙判断御制,但还有一点你没有发现,你再看看金龙吧。” 赵如琢认真端详起金龙,整条龙流光溢彩,盘距在刀鞘上威严而生动,生有五爪,只是这龙眼却是乌黑,似用了黑宝石,让整条金龙显得凶狠多了戾气,与一般龙的形象区别甚大。 伍泰西这时开口道:“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这乌眼金龙并非普通的供奉或装饰所用,而是暗合了佛家毒龙。” 马丙笃等人当然知道这是王维的诗作,于是恳请伍泰西说说毒龙来历,伍泰西就讲了一个毒龙持戒而失身的本生故事。 大意是释迦牟尼未成佛前,曾转生为一条力大无穷的毒龙,每天伤害性命。有一次,一位修道者告诉它:“天下动物最强大的欲望,就是生命永恒,伤人生命是不道德的,受害者必的怨气会来报仇,所以,害人者必受人害,假如你能奉行不杀戒,哪怕只有一天,这种功德就能引领你超拔苦海,舍去笨重的身体,直升天界。” 毒龙相信了这些话,它也希望脱离畜生道,所以就奉行不杀生戒,也不敢伤害动物,宁愿自己忍受饥饿。直到有一天被猎人发现动手剥它的皮,毒龙想:“只要我伸个懒腰就能杀死他,可是我已发愿持戒,也罢,成就他的愿望吧。”想定后,毒龙就平心静气的任凭猎人下手割皮,忍受惨痛而没有一丝怨恨。 皮被剥掉后,白天阳光如火舌在炮烙,晚上森林里的鸟兽爬虫,都来吃龙身上的肉,痛苦非常剧烈,它怕翻滚压死小生命而坚持不动,把身体抻开任它们去分取,最后它诚切发愿道:“愿尽此生所有,布施一切众生,护持无上正觉。”身消愿成,魂灵就飘升到极乐世界。毒龙一词,后来被佛家借指邪念妄想了。 葛凤兰和曲珍听得感动,双双转身,又对着四周壁画上的佛像拜念起来。马丙笃也叹道:“难行能行,难忍能忍,菩提佛道真不易求。” 伍泰西说完这段,又拿起徽章来看,徽章有怀表大小,通体黑色不知是什么金属制成,很有些份量,正面刻有一个花瓣图案,填着明黄色,如同大衣上的一个纽扣,伍泰西也看不出这徽章是何来历,其他人更加不解,只能先收好,等着捉住那人清醒后审问便是。 赵如琢觉得毡卷潮湿不易收存,此地又无法晾晒,就让葛凤兰在火边小心烘干,葛凤兰了找几支柴棍绑了个井字架,摊开毡卷,又从火堆中拨出些燃尽烟火的红炭铺在地上,把毛毡在木炭上移动烘烤,不多久就见毡子上白色水气升腾,一股陈年羊毛味道直窜鼻孔。 烤了一阵曲珍前来换手,二人合作功夫不大烤干了毡子,葛凤兰喜滋滋的拿去交给赵如琢,赵如琢正要收起时,忽然发现毡子的一角裂开个大口子,不由心中恼怒,冲着葛凤兰埋怨起来。自从棋盘关相识那日起,赵如琢对葛凤兰都是关心有加,但有争执也是葛凤兰占先,从来没有见过赵如琢发火,此时清楚自己犯错损毁了要物,虽然委屈但也默默受了赵如琢的指责,独自躲在外面流泪。 马丙笃看不过去,把赵如琢也说了两句,赵如琢的态度却十分强硬,个人之物再有损弃都无妨,可是这毡卷是珍贵古物,更是考察发现成果,学业研究面前一概没有情面可言。马丙笃心中苦笑,自己这五弟平日好说话,较起真来确实固执,只能让曲珍再去劝葛凤兰,两下使力促成和解。又想起迷糊自幼走镖西北,对这类毛毡应该熟悉,就把迷糊喊了进来。 迷糊把毛毡捏在手里只看了几眼,就说:“这是普什图紫羊毛擀下的毡子,噢,普什图就是阿富汗,最好的普什图紫羊毛从毛尖到毛根全都黑紫黑紫,又软又细,穿在身上特别保暖,饿大活着的时候就有一件这种皮子做的皮袄,是喀什的大巴依送的。这块毡子的毛不太好,颜色发灰,可能是为了写字画画,没有用最好的紫毛毡。” 赵如琢指着裂开的那一角问道:“迷糊兄弟,你看这烤坏的地方能不能修好?” 迷糊笑了起来:“赵先生,这口子就不是烤坏的,毡子不象布,不是纺线织的,要先把羊毛洗干净拿开水烫几遍,鼓劲揉到一堆,再铺在草帘子或者木板上头,拿根棍棍儿压成的,跟饿妈擀面一样!我看这个口子是后来又续了一层,这应该是个双层毡片片,让火一烤才张开嘴。” 说完捏着开裂的两片毡角轻轻用力,毡片从中间被揭开,分成大小相同的两块,露出来的新毡片上同样烫烙着一幅地图,与表面的那幅大比例地域完全不同,绘的正是这洞中天地,吊桥、台地、湖泊历历在目,只是少了佛塔,相同的位置却烫着一朵黑色的莲花,并且花叶只有五瓣,尤为奇特,图上并无任何文字。 马丙笃深思起来,被捉之人怀揣着一幅地图毡卷,一把御制匕首,一块神秘徽章,又有高强的武艺,到底是什么人呢?难道真是那个伪装成喇嘛的日本间谍不成? 这时黑头过来报告,说那人醒了。 马丙笃来到塔外,天已大亮,迷糊早前已经将那人捆了个结实,又在其背后绑了根划筏子的粗木棍以防逃脱。那人躺在地上睁眼看着周围的队员,嘴里低声而快速的说着什么,不但是马丙等人听不懂,就连三个藏族队员也不明白,马丙笃只能肯定此人说的不是日语,眼看双方无法交流,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如何处置?总不能一直捆在这里等考察结束吧?正思量间,跟在身后的曲珍有些犹豫的开了口:“马大哥,他的话,我知道少少的有。” 马丙笃大奇:“曲珍,他说的是你们波密话?” 曲珍先点头后摇头:“马大哥,他的话里,有的字和波密一样的有,很多也不一样,我没知道。” 马丙笃于是让曲珍上前问话,在两人磕磕绊绊的交谈中,曲珍只能明白大概意思。此人名叫丹增,十几年前保护主人从藏东来到这里,相传这处天地就是莲花圣地,主人在秘室修行,作为护法的丹增在林中打猎捕鱼,采摘果实,隔一天送给主人,后来主人意外死了,自己也不想出去,就在这里过活下去。前天就在林中发现了考察队,一直跟踪到这里,因为很久没有吃过糌粑,昨天趁黑雾来时上岛偷了些,晚上又想来偷些酥油,不料被捉住了。 第六十六章 地宫发现 马丙笃又让曲珍问了近些年前可有人进入?这个自称丹增的人回答说,两年前,有一个喇嘛进来,要找财宝,用一种会响的铁盒子把自己的腿打伤,说到这里时丹增看了一眼马丙笃腰里的手枪,迷糊在他的腿上果然发现了一处枪伤旧迹,队员均是行伍老手,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毛瑟手枪近距离射击的结果。 这下大家对丹增的话信了几分,又问到那个开枪的喇嘛人在哪里?丹增回答这个喇嘛打伤自己后,就去寻找财宝,结果发现了修行的主人,主人阻止时被喇嘛用铁盒子打死,自己忍着腿伤拼尽全力捉住了这个喇嘛,主人临死前不让杀生,所以把他关了起来,隔几天扔些食物,直到现在。 马丙笃一面寻思这是什么样的主人,有这等胸襟气度,一面再让曲珍追问那个喇嘛被关在何处?曲珍问完后惊讶的站起来指着佛塔:“就在那里!” 众人大惊,马丙笃清空了佛塔里的人,命令解开丹增身上绳索,只是捆了双手,让小道士和黑头带着丹增进入佛塔准备寻人,丹增听明白曲珍转述的话,点点头,活动了四肢,待血脉畅通后,在几人的跟随下低头钻进了佛塔,丹增径直走到西侧壁画跟前,被绑的双手指着壁画上距离地面最近的一处曼荼罗坛城,意思是就在后面。 黑头蹲下双手触摸检查,果然发现坛城四周均有缝隙,与壁画的墙壁不是一块整体,于是双手发力逐渐使劲,坛城如同门扇一样,吱吱两声后被推开了,露出一块四尺高两尺宽的小门,一股阴寒之气从门后扑来,让黑头打了几个哆嗦。 一排整齐的石阶螺旋状向下延伸,看来塔基之下还有地宫,只是石阶上结着一层薄冰,而且越向下越厚,冰面光滑如镜,黑头转身看看丹增脚下,顿时明白了兽皮鞋外再套上草鞋的作用。 马丙笃和伍泰西商议过后,都觉得有必要将下面关的人找出来才能明白事情经过,另外,塔下若存在地宫,一定与此次考察有关,所以马丙笃吩咐小道士在外面看好丹增,自己和黑头、迷糊也绑起草鞋,套在自己鞋外,三人鱼贯钻入一探究竟。 马丙笃等人下去后,地面上伍泰西和赵如琢也开始对佛塔进行测量绘画,葛凤兰和曲珍在湖边洗衣,当然,洗的都是伍泰西和赵如琢以及马丙笃三人这几天的衣物。岛的另一端,除了一名藏族队员在铜链处负枪放哨外,另外两人在营地帐蓬外挖着防雨沟,还按照马丙笃之前的交待,准备在不远处建一个临时厕所,毕竟有女队员同行,把方便的事搞成不方便,就比较难堪了。 小道士一直看守着丹增,虽然没有解开束缚他双手的绳子,但小道士心里明白,这种绳索同样绑不住自己,之所以丹增愿意就缚,一来看考察队不似敌人,二来也和人人持枪有关,应该是被枪伤过心中怕了。小道士思量着看守并非看押,不能总是这样对峙似的坐着,于是向葛凤兰要了根缝衣针捏成弯钩,又找根柴棍,绑上细线做了个鱼竿,示意丹增和自己到湖边钓鱼,丹增明白后二人走到湖边坐下,仿佛一对老友相约春暖垂钓,只是语言不通无法交谈。 呆头一直趴在小道士的背上,白天根本不动,偶尔有人来逗弄也只是微微睁眼一看,后来干脆就埋头睡觉不再理会。此时小道士用了酥油面团作饵,湖中鱼儿不少,纷纷上钩,小道士手腕一甩,鱼就被抛到身后草地上也不去收拾,可能千百年来小道士是第一个在此钓鱼的人,收获极丰,晚餐时人人定有鱼吃。呆头虽然睡觉,鼻子却灵,闻到腥味后睁开眼,看到地上有鱼儿乱蹦,就从小道士背上爬下来,先碰后闻,确定能吃后咬下一小块鱼肉,似乎入口极香,比平常所吃的野果强出百倍,就放开胃口大嚼起来,就这样,小道士在前面钓,呆头在后面吃,连续吃了三条实在吃不动了,鼓着肚子躺在草地上,两只前爪还抱着半条鱼尾不愿松开。 曲珍洗完衣服,看到小道士在钓鱼,不少鱼儿散乱在地上,于是在炊锅前找了个洋铁皮水桶准备拣鱼,向湖边正走时,却看见在小道士甩鱼上岸的一刹那,丹增突然双手举起一块石头,向小道士头上砸去,曲珍正想出声喊已是来不及,电光火石间一声枪响,正中丹增背上,石块砸偏直落在地面上与其他石块相撞,火星四冒,小道士反应过来,飞腿补了一脚,丹增落入水中,大喊着:“救命!我不会游泳!”却是地道的汉话。 开枪的人正是马丙笃,此时带着迷糊、黑头刚刚从地宫里钻了出来。几人冲到水边也不施救,看着丹增呛晕过去,才下水捞起再次牢牢绑上,马丙笃给丹增的伤口止了血,只等清醒后再次审问,在等待期间,马丙笃向大家讲了三人下地宫探查的过程: 下去时迷糊当先,黑头断后把马丙笃护在中间,三人小心翼翼的踩在冰面上,一步步下行,转过两圈后就已经看不到上面的光线,螺旋状的台阶向下似无穷尽,漆黑阴冷,口鼻间呼出的白气足有一尺多长,下行了五六分钟,转了十几圈,马丙笃已经感觉有些头晕,就看前面迷糊停下,低声说:“到了!” 台阶的出口是一处方形的地宫,大小约和上面塔座洞室相同,室顶发出奇特而均匀的白光,亮度虽不强,却把能隐约看清整个地宫。 地面也是石板铺成,水磨对缝十分平坦,石板上还阴刻着繁杂的线条,靠后的墙脚坐着个人,低头向着台阶入口。三人散开慢慢向前靠近,马丙笃喝了一声:“你是谁?!”那人却一动不动,马丙笃和黑头左右各踞位置持枪瞄准,迷糊上前用枪口轻触这人的肩膀,还是没有反应,再把火把移到这人的脸上弯腰去看,只见杂乱的胡须中一双瞪大的眼睛直视自己,迷糊心中稍一惊,看样子此人已经气绝,又想用手抬起头想看清楚长相,结果使了一下力动抬不动,原来脖子连同躯体已经冻得僵硬。 马丙笃稍松了口气,又感到遗憾,下令迷糊和黑头搜身,迷糊把尸体推倒侧卧,却发现此人两足的脚筋都被挑断,地上是一片动物骨骼和果壳,似乎刚死不久,没有发臭,这应该就是丹增捉住的日本人,只是这种禁锢手段有些残忍,不过用在日本间谍身上,也没有什么错。 迷糊搜出一份写有日文的纸张,抬头是《大日本帝国さんぼうほんぶコマンド》,全文字数不多,但是谁也看不懂,文中只有两个人名可以认定,一个是幸木由二,就是妙空所说的间谍,另一个人是落款处写的金谷范三,这个人马丙笃可是知道,正是九一八事变发期间,任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参谋总长,不过事变发生后金谷范三失宠下台,现在日本陆军的参谋总长由闲院宫载仁亲王兼任。看来此人的确是化名三觉的幸木由二,从时间上来看也是早有受命,潜入中国活动了。 尸体上再无任何东西,全身骨骼嶙峋,看来这两年被丹增关押,又在这寒冷的地宫里煎熬,已是油尽灯枯,丧命时间就在这一两天。马丙笃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这具尸体,先举着火把在地宫中观察起来,地宫里除了平坦的石板,也就是四周墙上还有壁画,但没有上色俱是白描,马内笃看不出画的什么内容,索性决定将尸体抬到洞外埋掉,清理出地宫再请伍泰西下来研究。 三人合力抬起幸木由二的尸体,迷糊抬头,马丙笃抬手,黑头抬脚,好在已经冻硬,抓紧就轻松提了起来,可是幸木由二的掌腕一入手,马丙笃就发觉不对,急忙让放下,另外两人虽感奇怪但也服从命令,把尸体放在了地上,马丙笃拨开尸体的胡须和长发,仔细看了看面容,又探出双手在其下颌处摸索一阵,忽然收手低喝一声:“不对!那个丹增有问题!等会我们出去,先不要声张,听我暗号把他拿下,先不给你们解释了,迟则生变。” 二人应了声,迷糊还嘀咕了一句:“饿就看这货不是好人,贼滴象个泥鳅,昨天黑了逮都逮不住。” 马丙笃着急上面的情况,再加上冰面台阶的攀登比下行要快,只用了三分钟就上到地面,正好看到丹增举石行凶的一幕,于是果断开枪救下了小道士。 赵如琢听完发问:“三哥,你是如何知道丹增有问题的?” 马丙笃说:“年龄,妙空说过那个进洞的日本间谍和他年纪相仿,最多也就三十出头,而我们在地宫里发现的尸体在五十岁上下,所以不是妙空说谎,就是这个所谓的丹增说谎了,这二人相比,我还是更信妙空些。” 第六十七章 间谍经历 黑头也奇怪了:“队长,下面的尸体又脏,胡子头发又长,看不清长相啊,你莫不是觉得胡子长了年龄就大?” 马丙笃笑笑说:“山羊胡子长,生下来就有!我是从骨骼看出来的,你们都知道,我从小在医馆长大,也给人号脉看过病,普通人的手腕一摸就知道是男是女,年龄多大,我在抬尸体时刚好抓在手腕,就感觉年龄挺大,不过判断年纪最准的还是看颅骨和牙齿,这人冻僵了嘴张不开看不成牙,就只能从颅骨的下颌角来看了,简单说,下颌角就是腮帮子的底面和后面的夹角,这个夹角小时候大,长大了小,老了又会变大,判断年龄十分准确,所以我手测了尸体的下颌角,死的这个人应该在五十到六十之间。” 这话说完,人人都把手抻在自己在腮帮上寻找下颌角,经马丙笃的指点,几乎都找到了,有找不到的央求同伴给摸摸,黑头最为积极:“队长,这可比摸骨算命要厉害得多,早知道饿原来不学拍砖学摸骨多好!” 小道士犹豫一阵趁了个空,满脸内疚的说:“队长,我,我大意了。” 马丙笃点点头:“知道就好,此人武功极高,敌友还未分清楚,你就放松警惕险些被伤,这里头有你的原因,另外,日本人一贯狡诈,尤其是这种身负密令的间谍,更是心狠手辣,比一般鬼子还难对付,以后上了抗日前线,可能还会遇到更多更厉害的对手,你要记住了。”然后提高声音对全体队员说:“大家都要小心,无论战场还是我方地区,遇到和日本人有瓜葛的人,先放倒捆紧实再说,不要被花言巧语蒙骗。” 这时白先生凑上来讲了个故事:“队长,伙计们,我在西安时认得个东北军的连长,姓郑,是105师宪兵队的,这105师在东北军里头牛得不行,师长就是张少帅兼任的,我听这郑连长说过,九一八事变前三年,对了,那时候还没有105师,当时还是张大帅的警卫团,这姓郑的在警卫团当排长,那是个夏天,张大帅还有少帅回老家海城县,在街上碰见有个人为催债打人,被打的还是张大帅的一个亲戚,张大帅就叫逮人,没想到四个警卫都不是对手,最后还是郑排长把这家伙给撂倒,张大帅要枪毙这家伙,这人胆子大不求饶,说你张家借钱不还杀人,老子二十年后还是好汉,旁人都以为死得更快了,没想到张大帅偏偏看上这家伙,就收到警卫团里头跟着郑排长,没一年就当了副排长,和郑排长不打不相识关系好得很,亲兄弟一样。没想到这人原来是日本人派来的间谍,跟着东北军逃到陕西,还要刺杀张少帅,差一点得手,幸亏让卫兵发现打伤捉住后来枪毙了,因为这事还撤了卫队长。” 大家听完都是觉得不可思议,间谍卧底的事以前也听说过,但是这个潜伏到张作霖身边的日本人确实不一般,正常人总会同情被伤害的一方,谁料到这明火执仗当街行凶的人,才是真正想打入内部的间谍,看来已经对张作霖的脾气禀性摸得烂熟,众人不由对日本人算尽机关的用心感到一阵可怖。 几人又说了一阵道听途说的日本间谍的故事,却听迷糊喊声:“人醒了!” 众人纷纷转身,发现小道士站在远处几步,迷糊坐在丹增身边,一手拿着刺刀,另一只手在“丹增”身上摸索,旁边的草地上放着刀片、钢丝锯,另外还摊着一张巴掌大的软皮,鲜血淋淋十分渗人,再看“丹增”还是粽子一样趴在地上,背部的绳索间也有一块不小的血渍,也不知是不是疼醒,正在有气无力的哼哼。 赵如琢大骇,指着迷糊:“你,你怎么剥他的皮?!” 迷糊嘿嘿一笑,用刺刀把那块皮子挑起来:“赵先生,不要害怕,这是个没毛的鹿皮。” 原来迷糊和小道士看守“丹增”,听到众人议论日本间谍如何狡猾,迷糊听在耳里,动了心眼,就和小道士商量着为防不测再仔细搜搜身,于是分段解开绳索,迷糊一寸寸皮肤摸过去,连裆下也没有放过,结果还真就在背部摸到了一块硌手的地方,皮肤下似有异物,迷糊坚持要揭下来,小道士虽明白应该下手,但还是看不下去后退了几步站立观察,迷糊几刀巧劲过后还真就揭下了一张鹿皮,下面是完好的真正皮肤,鹿皮上贴着刀片和钢丝锯这两样工具,也不知用了什么胶水,不是近身触摸真就看不出来。 大家刚才还讨论着日本间谍的种种传闻,现在看到身边活生生的就有这么一位,而且身手心机不亚于传闻中的任何一人,若是被此人晚上用刀片割开绳索,趁着众人熟睡摸到帐中……个个不寒而栗。 黑头上去就是一脚:“你这小鬼子,心眼儿还不少,迷糊!把他的真皮给剥两块!” 迷糊口说好勒,又用刀划下去,刀锋刚碰到背上,“丹增”拧动身体,扭头吐出口中的泥土,边咳边用流利的汉话说:“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没有畏惧,支那人动手吧!天皇陛下万岁!”接着用日语补喊了一声:“谈诺乌黑卡板栽!” 黑头一巴掌拍在“丹增”后脑勺上:“栽你娘的腿!”其他队员也举起枪托上前要打。 马丙笃伸手拦下众人,蹲下开口问道:“我是叫你三觉好,还是叫你幸木由二好?” “丹增”停止了呼喊,扭着看看马丙笃:“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马丙笃笑笑:“这个你不用管,总之你在我面前没有秘密,我只想知道你在这里两年时间发现了什么,其他一概不问,问完给你治伤,现把你带出去交给上峰处置,到时一场牢狱之灾免不了的,但活命还是大有希望。” 幸木由二反问道:“我不能相信你,间谍在各国都是死罪。” 马丙笃又说:“你来这里并非刺探军情,最多算作经济间谍,一般都是审讯驱逐了事,只是你的身份是军人,所以刑罚难免。” 幸木由二想了想说:“好吧我相信你,两次败在你的手下,我认输,支那军人里你是英雄。但是我身为帝国军人不能做你们的俘虏,我等下说完你就把我杀掉,请让我葬在这里,拜托了!” 马丙笃也思索了一下:“既然你有死志,我也不勉强,你且说来,如果再有隐瞒欺骗,可就不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了。”说完后,让迷糊和黑头把幸木由二身上的绳索松开,只捆了手和脚,架起来靠着帐蓬坐下,开始静听这个日本间谍讲述的经历了。 幸木由二缓缓说道:“既然你知道我的姓名,也应该知道我的任务,我进洞后根本没有出去,到现在估计也有两年了,原以为能发现宝藏,但是这里除了环境特殊之外,没有什么金银珍宝,甚至没有值钱的矿藏,我的任务没有完成,就这样两手空空也没有办法回去交差,直到有一天,大概是在我进来后半个月,我发现了这里还有人,我想找到这个人就能问出来宝藏,于是开始接近他,慢慢熟悉了,知道他叫丹增,是从西藏来的喇嘛,陪同主人到这里修行,主人失踪后也不想出去,就在这里生活下来,我说自己是蒙古喇嘛,干脆一起修行,于是就住在这个佛塔里,时间久了,他对我十分信任,我就旁敲侧击的打听有没有宝藏,他居然说有,而且就在这佛塔下面,他帮我打开壁画上的暗门,结果下到地宫里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能发光的房顶比较奇特,我万分气恼就开枪把他打伤了,然后绑在下面隔两天喂点东西给他吃,再问就问不出来了。” 说到此处,马内笃插言道:“你上次说丹增的主人已经死,现在又说是失踪,到底怎么回事?” 幸木由二回答:“在这地方失踪和死了没有区别,如果我说曾有人失踪,你们若要寻找,就又生事了。” 马丙笃点点头,示意继续说。 幸木由二停了一会就说:“一年时间过去了,我实在没有发现,就打算离开回去复命,结果我发现,我出不去了。”说完这句幸木由二向四周看了看,表情有些悲凉和无奈。 马丙笃惊讶道:“你一个人最多两天时间就能钻出山洞,怎会出不去呢?” 幸木由二摇摇头说:“这一年来我试过六次,每次只要走到吊桥,我就心慌腿软、头部眩晕,连进到山洞的力气也没有,但只要一退过桥,就稍稍舒服些,在这佛塔附近是感觉最好的,我想我再也出不去了。” 马丙笃按下心中轻微的惊恐:“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们也出不去了?” 幸木由二答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你们进来的时间短,无论这里环境特殊或是有什么病毒,不至于立即受到影响,现在退出估计还来得及,不过走之前一定请先杀了我,把我埋在这里,我不想最终弃尸树林中,我想回到我的故乡,千叶县的大山千枚田,想必此时已经种上水稻了……”说完这些向着东方天空远望去,双目迷蒙,不再吭声。 第六十八章 面见岳父 叮咚……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所有个人电脑及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 空姐悦耳的声音响起,将马鸿陵从审讯日谍的过程拽回现代,转转酸硬的脖子,刘曦颜伸手过来就要帮着按摩,马鸿陵笑着拿住了刘曦颜的手说:“我怎么突然觉得紧张啊,等下见完你父母,他们要是不满意怎么办?” 刘曦颜用调皮的语气说:“你不是做策划的吗?怎么不好好策划一下用什么方法见我爸妈?” 马鸿陵扮个苦笑脸:“老话说医不自治,自己策划自己是一万个不放心,简单直接最好,他们要是通过了,我就摆一桌海鲜好好请他们。” 刘曦颜反问道:“那要是没通过呢?你不是省了饭钱?” 马鸿陵拍拍胸脯:“那我就天天请,请到他们同意为止!” 刘曦颜把头靠过来,轻声说:“只有我配不上你的,哪里用你这样紧张。” 马鸿陵把手在刘曦颜的背上轻轻一抚,只说了三个字:“傻丫头。” 曹家堡机场位于西宁东面三十公里的一处山梁上,之所以修建在这里,是因为西宁地处湟水两岸,南山北山夹峙,没有可供起降的平坦土地,80年代几经勘查对比,才选中了曹家堡。 出了机场迎面就是一股寒风,十分猛烈,吹得人脸颊生疼,直觉得鼻酸眼红,比起敦煌戈壁的大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刘曦颜熟知西宁天气,就说机场是在山上所以风大,到了市区能好很多。两人打上出租车直奔西方,逆湟水川谷行了二十公里后地势突然开阔,晴空下一片楼舍林立处正是西宁。 五四大街盐湖巷一处安静的住宅区里,刘曦颜领着马鸿陵提着行杨礼品正在向里行走,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熟人,个个笑着打问小颜带了男朋友回来啊?刘曦颜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红着脸胡乱嗯着,马鸿陵却落落大方,看着对方年纪大的就叫叔叔阿姨,中年的也是大姐大哥,惹得众人直夸有礼貌,邀请有空上自己家去坐坐,又说小颜是从小看大的好姑娘,多少人想追求都没有成功,你小子有福气啊! 马鸿陵笑着一一感谢完,还纳闷说他们怎么知道我是你男朋友?刘曦颜撅了下嘴:“肯定是我妈,知道你要来先在院子宣传开了,真让人受不了。” 马鸿陵就更乐呵了:“阿姨也是一片好心,发动群众考察我呀,群众的眼睛自然雪亮,看来有时间还真得去你的老邻居家走走,搞好基础工作。” 刘曦颜心中高兴嘴上却说:“你还说不会自己策划,这都算计上来了。” 马鸿陵有些忘形:“是形势逼人啊,不是我军太愚蠢,而是你妈太……”看刘曦颜就要变色,赶快改口:“太……热情。” 二人说闹着已经到了门口,尽管今天是周二,但刘宪章和李兰芝还是请假在家,专候着女儿和马鸿陵。 见面问好后,刘宪章还有些自持姿态,端坐在沙发上问着马鸿陵以往的学业和现下的工作,李兰芝却不管这些,时不时打断老伴的问话,把水果茶点频繁递上,让马鸿陵在一阵正襟回答和一阵客气感谢中渡过两个小时,最后,刘宪章说到了正题:“鸿陵啊,你和小颜的情况我们也知道一些,大难相识算是有缘,缘分通常只是个开始,你呢挺有上进心,心底学问都好,虽然不在体制里吃饭,我和你阿姨也不看重这个,只是现在一个西宁一个北京的,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马鸿陵知道核心问题来了,就坦诚说道:“叔叔阿姨,我确实有很多不足,毕业后在北京漂泊了六年,虽然搞了一个小小的策划公司,但还是在创业阶段,以后嘛,不敢说大富大贵,但我会尽全心爱护曦颜,她和我在一起绝不会受委屈。至于北京和西宁两地的问题,我想这样,我在北京积极想办法,能让曦颜调到北京最好,实在不行,我把公司迁回到西安,西安是我的老家,曦颜调动的事情就方便得多,你们二老以后退休也能在西安长住,气候环境比西宁要好很多,最关键的是一家人还能在一起,你们觉得呢?” 刘宪章有些意想不到:“你真能为小颜放弃留在北京?” 马鸿陵双手交叉紧握,说道:“能有曦颜这样的伴侣,别说北京,纽约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再说只要有意志,到哪里都能闯荡出事业。” 刘宪章点点头:“行,这劲头有我年轻时的样子,当年我医学院毕业申请到青海支援建设,全家人拦我都没拦住,虽然那时条件苦,但也认识了你阿姨,一点都不后悔啊!哈哈!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商量就行,今年夏天请你父母到西宁来避暑,就住家里,听小颜说你父亲象棋厉害,我得和他好好切磋切磋。” 马鸿陵明白这就是表态同意了,不由大喜,说一定转告父亲,他们也非常愿意来西宁拜会二老。 李兰芝看丈夫当着未来姑父提这些陈年旧事,老脸一红,直奔厨房做饭去了,刘曦颜一起进去帮厨。李兰芝悄声问刘曦颜在北京时住在哪里,不露痕迹的提醒女儿莫要吃亏。刘曦颜本来面嫩,刚在客厅里听着父亲与马鸿陵的对话就已经坐不住了,现在又面临母亲的盘问,话虽然体己,但毕竟怕羞,就含糊着说了住在马鸿陵的公寓里,李兰芝心里一凉表情就要变化,刘曦颜跺了下脚撒娇似的小声嚷嚷:“看你想哪儿去了,他一直睡在办公室!”说完心想,如果母亲知道离开北京前的最后两晚两人都在公寓过的夜,无论如何就说不清了。 等饭时间刘宪章摆出了象棋,马鸿陵连说自己棋艺太差,怕影响了叔叔的兴致,刘宪章却说有道是虎父无犬子,先下两盘!结果开局没十几步刘宪章就先失了左路炮,马鸿陵见好就收,于是你来我往战成一团,杀伐场面十分好看,半局过后做了个‘一车中营,鸳鸯马上攻’的阵式,又放了个机会让刘宪章绝地反击得逞,输掉了首局。 刘宪章喝口茶叹道:“得势舍车方有益,失先弃子必无成。鸿陵,你明显是让着我,看来你父亲更不得了,请他来切磋不自量力啊,这话收回,收回!” 马鸿陵笑着说:“下棋是爷爷教我的,我爸爸虽然会下,但还不到爷爷的六成棋力。小时候农村经常停电,尤其是夏天夜里难熬,在院中乘凉时爷爷就教我下棋,后来下熟就不用棋盘了,闭着眼睛躺在凉席上和爷爷下盲棋,不过爷爷也要让我一车一马,我才有可能拿个平局。” 刘宪章大憾:“可惜你爷爷已经不在了,否则我一定要到西安好好请教,真是棋坛高人啊!那你和你父亲平日下棋结果如何?” 马鸿陵更加乐了:“我基本不和他下,他不象叔叔您性格洒脱、落子无悔,他总爱悔棋,到时您可要多让着他呀。” 刘宪章指指马鸿陵:“你呀,又拍我马屁又替父亲打预防针,到时不定谁让谁呢!对了,你看我棋路有什么毛病?” 马鸿陵想了想答道:“您的开局稍微迟一点,有句老话‘输棋只因出车迟’,在我理解象棋是个抢占先机的游戏,占够先机失子无妨,失了先机得子无益,如果在开局时兵马火力层层跟上,哪怕失了半壁江山也能直捣黄龙。” 刘宪章大笑:“说得好,说得好!一会要好好喝几杯!” 讨论完后二人又杀了两盘,马鸿陵这时放开手脚,但是关键步骤之后都会告诉刘宪章自己所图为何,刘宪章若有进退失措的落子,马鸿陵也及时拦住,问清缘由再下,至此胜负已经不重要,客厅里只有二人的交谈和笑声。 厨房里母女听到这种融洽的局面也是十分开怀,刘曦颜心里知道,自己的父亲性格有些孤僻,这样的笑声多少年也难有一次,看来对于马鸿陵,父母都已经接受了,至少目前没有什么反感。 菜熟上桌,麻辣牦牛肉、清炖羊腿、蕨麻蒸甜饭这些,均是青海特产,美味非常,吃过几口菜,刘宪章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青稞酒,马鸿陵看着眼熟,原来正是曾经策划过的江源古酿,刘曦颜当时就笑出声来,刘宪章奇怪发问,刘曦颜就把自己的表舅欠马鸿陵策划费不给的事说了,这下马鸿陵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说给了给了,是自己的助手没有及时查帐。 刘宪章听完摆了摆手:“鸿陵,你不要替他说好话,小颜这表舅是什么为人我还不清楚么?这钱我去要,我就不信他已经赚了钱还要赖帐?!我的话他还是要听几分的。” 马鸿陵再劝无效,只能岔开话题,又问了些青海风光景物、人文风俗,刘宪章满心欢喜,谈天说地间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互相碰酒,李兰芝和刘曦颜想劝少喝,但马鸿陵初次登门又不能说出这种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爷俩就把一瓶酒喝完。 第六十九章 把你稀罕 终于饭毕,马鸿陵帮着把刘宪章扶到房间睡下,自己酒兴颇高也不觉得困,看外面天晴日暖,让刘曦颜带着到西宁街上转转。二人出门一路向东,把大什字、莫家街、水井巷一一看遍,街上热闹非凡,汉藏土回各色人等往来,时髦女郎和皮袄牧人交错而行,确实是高原古城的特色。 转着转着,酒意过去饿意上来,刘曦颜领着马鸿陵吃了两碗西宁特有的凉皮,风味与西安绝不相同,名字也换成了酿皮,金黄厚重,由于蒸制时面水中加了硼灰,有一股浓郁的碱味,初尝有些涩口,但越吃越香,马鸿陵直呼过瘾,又接着在土族妇女摆的小摊上吃了碗自制酸奶,半勺入口马鸿陵的眉毛鼻子挤成一团――怎一个酸字了得!卖酸奶的土族妇女也笑,直把一罐白砂糖递过来,说着:“把糖多给给哈。”刘曦颜帮着放了两大勺白糖,马鸿陵这时才吃出滋味,酸甜可口,吃完一碗又要一碗,土族妇女边递碗边对马鸿陵说:“直勾丫头欢滴实稀罕,尕娃福气俩。” 马鸿陵不懂,就问刘曦颜,刘曦颜有点羞,悄声说:“人家夸我漂亮,说你有福气。”马鸿陵听完乐的直向土族妇女道谢,还一边重复着这句西宁土话,突然向刘曦颜问道:“西宁话我爱你怎么说?” 刘曦颜一楞,憋着笑直摇头说:“很不好听,说不出口啊。” 马鸿陵不答应:“纯粹学术性的研究一下,你就当是科普嘛。” 刘曦颜还是咬紧牙关不说,任马鸿陵再问也是白搭。 高原初春时节,下午四点多刮起一阵风,天色未暗气温却降得厉害,二人赶快乘车返回,公交车上马鸿陵听到售票员招呼乘客,不禁微笑开言:“在北京时你说西宁的售票员不够热情,只说‘扶好下扶好下’,果然是这样,不过还是比西安的好多了,至少不催人。” 刘曦颜也笑:“你去过的城市多,要不你写篇文章,专门评价每个城市的公交服务?我估计很多城市都会请你当公交大使,免费坐车呢!” 晚饭没有在家吃,刘宪章在外面订了一桌火锅,下午给刘曦颜通了电话直接在火锅店碰面。席间刘曦颜的表舅也被邀请来,刘宪章心中生气,所以事先没有交待马鸿陵的背景,只是在电话上说小颜的男朋友第一次登门,你这做舅舅的一定得到,要好好把关啊! 刘曦颜的表舅叫徐绍辉,原来在供销社当个科长,计划经济时代十分受捧,自己也会钻营,得到了市里领导的赏识,准备提拔到下面区县的某个局委过渡副处,那个年代供销体系金饭碗一般,给个县长都不干,所以专心厮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面,不能说手眼通天,也算得上风生水起。后来改革开放供销社就不吃香了,徐绍辉脑子活泛,觉得再不想办法只能是个混吃等死的下场,于是下决心承包了一个国营酒厂,折腾五年也是半死不活,偶然去北京参加经营培训,听过马鸿陵讲课后就极力邀请合作,才有了江源古酿的诞生。当时徐绍辉确实囊中羞涩,承诺以利润分成方式付策划费,策划合作都是君子协定,马鸿陵看徐绍辉表现还算厚道就答应了。经过两个多月的调研、策划和研发,新品上市后订单云来,徐绍辉动了歪心称无利润可付,想一直拖黄为止,马鸿陵打过几次电话没有结果也就打算放弃了。 今天徐绍辉接到表姐夫邀请也很高兴,毕竟自己刚来西宁工作时一直受表姐和表姐夫关照,后来又看着刘曦颜长大,对这外甥女确实喜爱,于是欣然应约。从厂里出来快到火锅店时看看还有时间,就让司机提前放下自己返回,背着手一路哼着京剧四郎探母,打算迟到个五分钟先摆摆娘舅的威风。 进火锅店时突感尿急先进洗手间方便,嘴里京剧却没有停:“我好比弹打雁失群飞散,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忽然,徐绍辉发现隔壁小便池站着方便的是马鸿陵,顿时心中一惊换上笑脸说:“马老师,你怎么到西宁了也不说一声,今天也在这里吃饭啊?真不巧,我外甥女婿今天来西宁,我这做舅舅的必须在场,还要帮着把关,明天我作东,你可一定要赏光啊!”说完不待马鸿陵说话,就急匆匆离开找到刘宪章订的包间,心想今晚一定把电话关了,明天找个事出门躲几天。 前后脚的功夫,马鸿陵也进了包间,刘宪章马上介绍这位就是小颜的男朋友叫马鸿陵,在北京开策划工作室,去年小颜飞机失事就是被他救了。 徐绍辉张嘴呆了一下,心说世界真他奶奶的小,这钱看来不还不行了。不过到底是场面人物,表情迅速从惊讶到喜悦再到热烈,不等马鸿陵叫他,站起来伸手就握,大声说:“马老师!原来你就是小颜的男朋友啊,自家人、自家人!姐姐,姐夫,这就是我给你们常说的我从北京请来的策划专家,帮我的酒厂起死回生,劳苦功高哇!现在又和小颜成了对象,好好好!今晚我请客,借这个机会好好感谢你。对了,厂里这还有你今年的策划利润分成没付呢,看我忙的,明天我就让出纳给你打过去!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马鸿陵也谦虚道:“徐总,难得我们又见面了,你是曦颜的舅舅,也是我的长辈,这钱我哪能要,我再到厂里看看,近期有没有什么市场问题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徐绍辉挑理道:“哎,马老师,你不是说我是你的长辈?怎么又叫徐总,和小颜一样叫我声舅舅多好。” 马鸿陵也笑着回应:“舅舅,你也叫我马老师啊。” 徐绍辉一拍脑门:“对对对,该罚该罚,等会我自罚三杯,明天接你去厂里,我们再说钱的事。” 火锅就在这种意外的气氛中开吃了,有徐绍辉在场喝酒是无穷尽的,道歉、欢迎、祝福……换着理由让刘宪章和马鸿陵喝酒,自己也不少喝,喝到酣处,起身唱起了刚学来半生不熟的土族敬酒歌:“凤凰凤凰多珍贵,往须弥儿神山飞,银子作下的酒壶,金子造下的酒杯,请了三年的贵客才来啊,敬你青稞酒三杯。”唱完和马鸿陵连干三杯,豪爽无比,却不知这首敬酒歌本身是外甥敬舅舅唱的,徐绍辉晕头转向只顾着拼酒,摆了一个大大的乌龙。 晚上徐绍辉自己结了帐打车离开,李兰芝和刘曦颜各扶着一个醉人回家,到房间后母女二人分别给这一老一少脱衣脱鞋安顿在床上,马鸿陵的眼睛半睁半闭,倒在枕头上偶尔发出鼾声,刘曦颜拧了条热毛巾给马鸿陵擦脸,看马鸿陵神态可爱,心中一软,手抚马鸿陵的脸庞说了声:“闹把你稀罕照。” 马鸿陵却睁眼问道:“你说什么?” 刘曦颜脸大红就要离开,马鸿陵一把抱住刘曦颜的腰说:“你是不是骂我来着?不解释清楚就别想走。” 刘曦颜害怕母亲发觉难堪,也不挣扎悄声回答道:“今天你在吃酸奶的时候问我什么来着?” 马鸿陵酒劲正浓,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就是青海话我爱你啊?再说一遍我听听,刚才没有听清!” 刘曦颜被抱着急于脱身,只能无奈的重复了一遍,马鸿陵听后笑着说:“闹把你稀罕照同样!” 说完突然在刘曦颜唇上一吻,就放手倒头躺下了。刘曦颜心神荡漾,赶快起身把被子给马鸿陵盖好,就在关灯出房的时候,还听到马鸿陵在喃喃说着闹把你稀罕……把你稀罕…… 徐绍辉的酒厂在互助县,互助虽属海东地区,却与西宁接壤,交通十分方便,这里是湟水流域的产粮大县,尤以青稞出名,带动的粮食深加工企业也比较发达,其中以酒厂最多,纷纷打着互助青稞酒的地域烙印,产品行销青海全省,在周边的甘宁川藏几省区也有不小市场,只是竞争手段低下,拼广告、拼终端、拼价格,把消费者反而搞懵了。各家包装也是层出不穷,只便宜了深圳、苍南还有无锡这三大印刷基地,年底算完帐真正分到股东手里的利润少得可怜。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马鸿陵接了这单白酒策划,利用两个多月时间对酒厂和市场进行重新定位,研发新品迅速出击,果然令徐绍辉在新一轮的白酒竞争中拔得头筹。 徐绍辉为人倒也光棍,昨晚当着表姐、表姐夫和外甥女的面承诺还钱,今天一早就安排出纳去银行提了二十万现金,比合同里约定的费用还多出五万,以示大方的姿态。然后让司机去市里接马鸿陵来,准备上午召开一个高层干部座谈会,徐绍辉思忖着这五万块也不能白花,怎么也要马鸿陵帮着再解决些管理和营销问题。 第七十章 三题论酒 因是公事,刘曦颜就没有同去,马鸿陵到酒厂后先在办公室和徐绍辉说了会话,徐绍辉面子上还有些不好意思:“那个鸿陵啊,你表舅我可不是故意欠钱不还啊,这厂子现在还是承包的,现在上面同意改制,我正琢磨着接过来,这要是一接就得付钱,所以还得紧巴巴过日子啊!这不,今天早上让出纳提了二十万,你先拿着吧,我的难处你多多体谅啊!”说完把装钱的纸袋递过来。 马鸿陵却不收钱,把纸袋按在了桌子上,开口说道:“表舅,已经不是外人了,这钱我无论如何不能要,你比我更需要。” 推让两次后,徐绍辉就说:“要不这样,反正厂子也马上改制,到时这钱给你按入股吧,不过比例不会多,也就5%的样子。” 马鸿陵想想点了头:“这样也行,不过还是用曦颜名字吧,先别让曦颜和家里知道,到办手续时再公开。” 徐绍辉情绪上来拍下桌子,冒出一句:“这尕娃!对我胃口!前年帮我策划时就觉得你人品好、学问高,当时还真琢磨着给你和小颜穿针引线,又怕你看不上我们这偏远地方的丫头,现在可倒好,真成一家人了!” 钱的事商量定后,徐绍辉就带着马鸿陵到了会议室,各部门经理和几位副总都认识,简短的寒喧之后,就开始了讨论,问题也是繁杂,比如是否生产浓香型青稞酒进占外地市场、贴牌商订制产品与自有产品的产销矛盾、直供和代理体系如何科学划分等,林林总总,一直说了近四个小时,有的问题当场就能拍板,有的还要进行数据分析再确定。在讨论完所有问题后,马鸿陵又抛出了三个看法:什么是好青稞酒?什么是好经销商?什么是好营销? 这下众说纷纭,人人总结,最后居然形成了三个标准答案:不头痛、不口干、醒酒快的是好青稞酒;订货多不欠款的是好经销商;投资低收效快的自然是好营销了。 马鸿陵微笑反问道:“如果喝完不头痛、不口干、醒酒快的是好青稞酒,那抽完不咳嗽不吐痰的就是好烟?这个不是好酒标准,而是评价坏酒的标准。如果订货多不欠款的是好经销商,那多娶媳妇又肯孝敬岳父母的就是好女婿了么?如果投资低收效快的才是好营销,那每年花大把钞票上中央电视台打广告的都是反面教员?” 看着与会众人有的茫然、有的思索、有的隐隐不服,马鸿陵恳切的说道:“这三个问题是大家每天工作面临的,所以‘陷’进去了,在我看来,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是共同的,那就是‘记住’!让消费者记住的才是好酒,记住我们的才是好经销商,让市场记住的才是好营销手段!” 看众人有些打开思路的样子,马鸿陵又解释道:“农夫山泉有点甜,是让消费者记住有点甜的才是好水,而不是含多少种微量元素才是好水,想摄取微量元素吃一口米饭比喝几桶水都强。如果一个男人有一千万,他孝敬给岳母十万,而另一个男人只有十万,他孝敬给岳母五万,我们都会认为出五万的是好女婿,同样道理,如果经销商的主要精力没有放在我们的产品上,就不是好经销商。最后一个问题,我想用一个例子来说明,我认识一个山东的白酒厂的老板,他每天下班很晚,开着自己的奔驰车回家,路上遇到喝醉走路摇晃的,都会停车问一声‘二哥,哪里喝的酒?喝的什么酒?’喝醉的人往往都会实言相告,如果是喝了他生产的白酒,二话不说请上车送人回家,路上还给人家一张名片,说对自己的白酒有什么建议随时联系,交个朋友!这个行为在当地酒桌上成了谈资。所以我想说,在日常生活中时时展现自己企业和产品,并让人记住的,才是好营销!” 话音未落,整个会议室掌声雷动,马鸿陵站起来稍稍一躬致谢,然后双手虚压了一下,说道:“我刚才说的也只是些举例,有的还不成熟,其实最了解市场的是在座诸位,最能解决问题的也是你们,如果大家集思广议,群策群力,我们的企业一定能发展壮大,到时候我相信徐总一定会重酬有功之士。” 话说到这里,徐绍辉就自然接上了,又说了些鼓舞士气不吝重奖的话,会议室里气氛异常热烈,众人的反响极强,各表决心,徐绍辉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先不说今天解决了什么具体问题,仅仅这种士气就十分难得。 散会后在厂里食堂用餐,自然又是一顿酒局,马鸿陵借口昨晚喝多了今天状态不佳,谁想到徐绍辉嘴大,当场透露了马鸿陵和刘曦颜的关系,这下场面就失去控制了。 厂里干部对刘曦颜不算陌生,陌生的也都知道厂长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外甥女,无论在原供销社还是现在的酒厂,都有些老兄弟想把自己的子侄通过徐绍辉介绍给刘曦颜。徐绍辉人虽势力,但对刘曦颜还是打小就心疼,提了几个人选后看刘曦颜不去相亲,就把以后说媒的都挡架了,为这事还驳了一个老领导的面子,以至于当年从供销社脱身到其他事业单位受阻,这才无奈停薪留职下海承包了酒厂,不过徐绍辉一点也不后悔,甚至连刘曦颜的父母也不知情。 如今厂里干部知道刘曦颜名花有主,即便马鸿陵是策划老师一直受尊重,但今天绝不能放过,一个个举杯来敬。有庄重老成的说声感谢指导,有心里失落的也嚷嚷祝福,更有曾提亲受阻的直接换了酒碗,双手捧着走过来,说是马老师做青海女婿是难得的美事,不才献歌一首表示恭喜,然后扯着嗓子唱开土族敬酒歌,唱完双手奉酒,这下把马鸿陵难住了,知道这种礼节推辞不得,青海风俗只能喝倒不能喝跑,于是双手接过来咬牙喝完。 一碗青稞酒下肚,胃里登时四海翻腾云水怒,马鸿陵心想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于是不等下一位敬酒人来,先把这个空碗斟满,然后站起身说:“感谢大家的热情祝福,我也唱首陕西的敬酒歌献给大家。” 这动作立时博得一阵掌声和叫好声,马鸿陵清清嗓子高声唱道:“一来我人年轻,二来我初出门,三来我没认下富贵人,好像那孤雁落在凤凰群,展不开翅膀,放不开身,叫亲朋们你多担承,担承我这年轻人头一次出那个门!” 这歌唱得情绪饱满,歌词又极是恭敬,席间众人轰然响应,一起端酒干完,总算放过了马鸿陵,饶是如此,马鸿陵也不记得如何离开酒厂回到刘曦颜家中,一觉醒来天色将黑,只觉头痛欲裂,起身就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清水,试试水温正好,咚咚灌完才觉得口舌不再焦燥。 刚放下杯子,刘曦颜推门进来,免不了又是一阵询问和埋怨,马鸿陵就说:“再这样下去非喝死不可,明天野云和玉蝶他们中午到,下午去塔尔寺看看,不再喝酒了,对了,后天去拉萨你有时间去吗?” 刘曦颜说:“拉萨我就不去了,你们是去工作,上次去承德都对你有影响,再说我出门十几天刚回来,也要好好陪陪爸妈。” 晚上李兰芝没有再准备大菜,只是炒了个烟笋腊肉和土豆丝,又把自己腌的泡菜切了一盘,花白、黄瓜、萝卜条酸辣无比,小米粥更是熬得十分香浓,马鸿陵一整天除了茶酒没有吃饭,这会感到胃口全开,也不造作,放开肚量大吃起来,李兰芝看未来女婿吃饭用功,喜得不住添饭布菜,心里是一百二十个满意。 第二天中午,马鸿陵和刘曦颜算好时间提前到八一路机场大巴站等候,穆野云和高玉蝶都是第一次到西宁,四人相见后直接去了虎台那间出名的手抓羊肉馆子,一路上高玉蝶和刘曦颜互相挽着,两个女人在一起话就根本没断过,不过大多是高玉蝶说话、刘曦颜微笑着听。 一顿羊肉吃得穆野云和高玉蝶直呼过瘾,穆野云当即赋诗:月啖羊肉三百斤,不辞长做青海人。店主耳尖,听到后马上过来掏烟相敬,连声说这诗好,找人写了挂出去比什么广告词都强!最后非要打个五折表示感谢优待。 刘曦颜笑着说:“看来做策划的就是好,吃饭都能省不少钱。” 四人从饭馆出来包了辆出租车直奔塔尔寺驶去,塔尔寺在西宁南面的湟中县,是黄教创始人宗喀巴的诞生地,后人为纪念这位先贤而在此建塔,继而发展成偌大寺院,藏语称“衮本贤巴林”,意思是十万狮子吼佛像的弥勒寺,堪称青海第一丛林。 下了车穆野云惊讶道:“塔尔寺在哪儿啊,这么大个山谷怎么建得象个镇子?” 马鸿陵笑着说:“这一片你看到的地方都是塔尔寺,和我们内地的寺院不一样,几乎所有的藏传佛教寺院都不设围墙,也没有内地寺院的中轴线和层层院落,这山谷两边都是各种经堂学院还有喇嘛住的宿舍,最出名的酥油花馆在山谷上面,慢慢走就到了。” 第七十一章 勒松活佛 高玉蝶看了一阵,嘴里喃喃的扬州话溜了出来:“哎哟喂,我的妈妈哎,这么大的庙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没有围墙就不用买票吧?” 刘曦颜说:“要买票的,我小时候来还没有,现在也修了围墙,装了铁栏杆。” 这时有个穿灰夹克三十出头的男人凑过来说:“几位要不要导游?三十块钱。”然后扬扬胸前挂着的一个贴有相片的塑料牌子,上面模糊的盖了个不知道什么公章。马鸿陵说可以,不过要好好替我们讲讲。 买完票就跟着这个导游进入寺门,沿着右侧一路上行,什么如意宝塔、大小金瓦殿、大经堂、大厨房带着转完,又把号称塔尔寺三绝的壁画、堆绣和酥油花进行了重点介绍,马鸿陵尽管以前来过,但这次也认真听着,长了不少见识。 两个小时不到转完下山,导游提出要不要拜访活佛摸顶赐福?高玉蝶问道:“是不是象电视上那样的活佛,有很高的法力?” 导游答道:“电视上演的夸张了,塔尔寺是大寺院,活佛有十几位,有的修行有的出访一般很难遇到,上个月刚好果洛白玉寺的勒松活佛来交流学习,我爱人和勒松活佛俗家沾点亲,所以比较方便。拜访完随缘布施些钱物就行,勒松活佛说,他收到的布施会带给家乡的学校。当然,如果不去我这就送你们下山离开,或是你们自己再转转都行。” 马鸿陵听到果洛白玉寺时心里就是一动,就点头同意,问导游在哪里能买到哈达,拜见活佛要表示礼貌,导游看马鸿陵通晓风俗十分高兴,就指了指寺外的一条街上几家店铺。 穆野云问道:“我们出去了怎么进来呢?难道再买次票么?” 导游摆摆手说:“勒松活佛不在寺里,一般在寺院出口的藏医院,等下不用再买票,我先去看看活佛在不在,我们在藏医院大门汇合。” 看着导游离开的背景,穆野云开口道:“可能是算命忽悠钱的,又是在藏医院,说不定要卖我们药。” 马鸿陵说:“去看看吧,我倒是有问题想请教这位活佛。” 时间不长就在藏医院碰了头,导游把四人引到三楼上的一处宽敞的房间里,这里陈设简单,墙上挂着几幅唐卡,绘着如来、弥勒和药师佛的彩像,黄教创始人宗喀巴也在其间,边上还有一幅不知名的尊者唐卡像,因光线幽暗看不太清楚。 年近七旬的勒松活佛在主位的黄色卡垫上安坐看书,圆脸长耳,气度雍容,紫红僧袍下露出的黄衣表明着活佛身份,旁边还站着弟子模样的两个喇嘛。看到有人进来,勒松活佛就把手里的书放下,整理了一下僧袍,马鸿陵依着拜见礼节上前献了哈达,问了活佛安好,余光看见勒松活佛放在卡垫上的是一本人民卫生版的《医学微生物学》,不由对这位活佛有些异样感觉。 摸顶赐福完毕,按一般程序该由拜见者问些人生问题,活佛再根据教义经典加以阐述,起个指引消业的作用。 马鸿陵却没有问常见的生命富贵这些事情,而是指着这本书问道:“尊敬的仁波切,您为什么看这本书呢?” 勒松活佛听言稍愕,回答的汉话绝无生涩:“我喜欢藏医,但是有机会也多看些中西医书,互补印证。” 马鸿陵又问:“听说仁波切是从果洛白玉寺来的,是否知道七十年前在果洛有一位名叫丹果的查洛赛千户呢?” 勒松活佛大奇:“你是说白玉寺的丹果门巴格西?他是我的金刚上师,我原以为只有在果洛草原才流传他的功德,没想到你也知道。” 马鸿陵接着追问:“请问丹果大师现在在果洛吗?我也很想去拜会他。” 勒松活佛摇摇头:“七十年前,上师带领查洛赛领地子民十余人离开青海,加入国军赴前线与日军作战,后受伤回到果洛,卸去千户一职重返白玉寺皈依三宝,接任我寺门巴格西,在果洛草原问诊施药成就无上功德,佛法更是精深,我自被选为灵童后,有幸追随上师,但是只有十年不到,上师旧伤发作,蒙佛祖恩召往生了。”说完低头闭目念了一段经文以示怀念。 穆野云熟读军史,时常以愤青自居,听完后说道:“丹果大师居然还上过抗日战场!那一定是加入了马步芳的骑兵部队,我记得全面抗战后,青海出了两个骑兵师到河南和安徽杀敌,由于作战凶狠,日本人称为‘马回子军’,说是回族,其实青海各民族都有。” 勒松活佛沉吟了一下:“似乎不是,这段事情上师很少提起,我也是偶然听上师讲过,当年他没有到西宁参军,而是直接去了西安,参加了他结义三弟的部队,至于后面怎么上阵杀敌,我就不清楚了,可能与我佛门弟子清修教律不合,上师没有说过。” 这下马鸿陵呆住了,半晌才问道:“仁波切,丹果大师的三弟是否姓马?” 勒松活佛记忆颇好,直接答道:“是姓马,上师在教我医术时提到过,说他三弟文武双全,中西医术高超,我记得名字里似乎有一个信字,我原以为也是回族,上师说是西安的汉族国军,因为这话题上师才提到了参军抗日的经过。” 马鸿陵心情激荡:“仁波切,丹果大师的三弟马丙笃,字至信,是我的爷爷!”然后把爷爷马丙笃当年的从军经历和川康考察途中调解两家草场纠纷、进而五人结拜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只是对于金兰兄弟在后面如何联手抗日的事情却不知道,实在遗憾之至。 这事不但勒松活佛没有听过,就连刘曦颜也只知道个大概,穆野云和高玉蝶更是第一次听说,众人不由对七十年前那一段峥嵘际会莫名感叹,勒松活佛也合什念道:“相见光明境,明而又性空,心体空是空,心有光明性。”又对马汇合陵等人说道:“我白玉寺是宁玛派,宁玛教义主张众生即是佛,佛与众生只是迷悟之差,明空妙觉并无分别,顿悟一心即能见大圆满,与汉地的禅宗颇有相通之处,凡我白玉寺修行比丘,须持法入世,在不悟间顿悟菩提。看来我的上师已经超脱声闻缘觉两乘,距大圆满阿底瑜珈部相近无多了。”说完也不管众人懂与不懂,低头颂念起《阿毗达磨大乘经》,看来心中已有自得。 马鸿陵等人也不打扰,在房里慢慢踱步参观起来,勒松活佛念完后微笑抱歉,说自己刚才对‘空性妙德,大悲周遍’的教义有了新的认识,所以怠慢了几位。马鸿陵岂能怪罪,恭喜勒松活佛佛法精进。 说完这些旧事,马鸿陵又问道勒松活佛为何在塔尔寺安坐?而且住在藏医院中?勒松活佛解释道果洛地方还很贫苦,牧区儿童失学极多,政府历年虽有资助,但还是杯水车薪,于是发愿筹款在果洛建校。但时代不同了,但凡高僧大德化缘建寺,民众响应极多,但支持勒松活佛化缘建校的却聊聊无几,所以无奈之下,只能到人烟稠密的首府西宁,以一己高明藏医之术为信众看病收取诊金,或是做法事接受布施供养,进而筹得善款修建学校,初来时还问病治了不少信众,后来卫生部门检查,说是勒松活佛没有从医资格,建议不要看病,以佛法开导信徒就行,话虽说得婉转客气,其实和取缔黑诊所一个意思。 勒松活佛宏愿已发不能半途夭折,只有到塔尔寺藏医院中学习,借以考个医生执照,期间也接受信徒供养,但有钱款马上汇给工程队,学校的工程不能断掉,马鸿陵几人进来时正在看《医学微生物学》,准备下个月的考试。 马鸿陵听得不忍,于是说:“仁波切,您年纪已高,这医师考试年轻人也吃不消啊!” 勒松活佛笑着说:“我佛家弟子以渡人向善为己念,区区十几本书还难不倒我,另外藏医执照不似西医那样繁杂,中国的民族医师分有蒙医、藏医、维医、傣医这四类,其中藏医注重药石相克,很多药物都有毒性,考试就相应严格些。当然喽,现在无论哪种民族医师的考试,都加了西医病理学的基础内容,我看这是好事,多看看人家如何认识病症,对藏医也是促进。不过幸亏不考英语,否则我这年纪再学外国话就难了。” 众人听得有趣都笑了出来,马鸿陵向勒松活佛鞠了一躬,说道:“仁波切的善行让我十分敬佩,不知道建校还缺多少资金,看我能不能想办法解决。” 勒松活佛摇头道:“也曾有达官显贵经过我诊治得到痊愈,提出独自承担建校,我都拒绝了,你觉得一个人出五十万做善事好,还是五万个人每人出十块钱做善事好呢?修建学校不是目的,让更多人生慈悲心才是佛法的真髓。” 第七十二章 地宫奇 马鸿陵听完,默默掏出一千块钱,交给勒松活佛的弟子,刘曦颜、穆野云和高玉蝶也都各自取出三百或五百捐出。又问清了正在建立的学校地址,想着回到北京后再发动更多人捐款,或是天气转暖的时候组队直接去学校,现场捐钱捐物表示心意。 离开前马鸿陵让刘曦颜等人先出去,向勒松活佛问了最后一件事情:“传说阿尼玛卿山里有一块魔国领地,外面还建有一座白塔寺,我去年也因飞机失事在那里避难过,但是没有见到人,仁波切是否知道里面的详情?” 勒松活佛这时没有了微笑,表情凝重的回答:“那里确实是魔国领地,白塔寺却不是我们白玉寺的子孙寺院,而是黄教的别寺,后来一直由我们白玉寺维持布施,其中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过68年破四旧把白塔寺给拆了,原因是披着宗教外衣宣扬鬼怪迷信,那时连白玉寺都自身难保,以后再没有建起来,今天应该还是废墟。至于魔国领地如何进出,里面有什么东西,我就不得而知了。” 马鸿陵又问:“仁波切所在的白玉寺是宁玛派红教,而白塔寺却是黄教,可曾有这种兼管其他教派寺院的先例?” 勒松活佛也摇头:“按常规讲是不会这样的,喇嘛个人可以到教派寺院暂住学习,如同我这样到塔尔寺,但不同教派的寺与寺之间还是没有什么香火布施的。” 看来从勒松活佛这里也得不到有用的答案,马鸿陵只好再次施礼,说了些恳请勒松活佛保重身体的话就告别离开,勒松活佛让弟子一直送到了藏医院大门外。 晚上马鸿陵在市里订了家饭店,一来告别刘曦颜的父母,二来给穆野云和高玉蝶接风,当着长辈的面这饭就吃得拘谨,也没有喝酒。饭中刘宪章看女儿神情有些失落,知道这初恋二人分别在即,就主动说:“反正刘曦颜也有长假,如果马鸿陵不嫌拖后腿得话,你们年轻人一起去拉萨,去年就是因为刘曦颜向往西藏才报名参加医疗队,结果还没有去成,刘曦颜的费用我来出,我有小金库,就不用再请示你们阿姨了。 刘曦颜心喜,向来严肃的父亲怎会说出这种话。李兰芝最清楚,其实是那一场空难改变了老伴的性子,刘宪章对女儿自小管教极严,即便长大参加工作,下了班也必须按时回家,去年空难后的那几天,虽不象李兰芝一样整天以泪洗面,却也是整宿整宿不睡觉,回忆着女儿的成长历程,越回忆越觉得自己亏欠太多,幸好老天没有全瞎眼,女儿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毫发无伤的回来,这才彻底改变了心态,刘曦颜这次去北京散心也是刘宪章极力赞同的,若放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马鸿陵当然同意,于是赶快打电话给刘曦颜订票,幸好还有机位,这事一定气氛就出来了,高玉蝶这边陪着李兰芝,尽拣着年轻漂亮的话说,穆野云那边向刘宪章请教怎么预防高原反应,马鸿陵和刘曦颜四目相通,掩饰不住的喜悦。 西宁到拉萨的飞机大多要转到西安或成都停一下,这班直飞的人却不多,看来从西宁到拉萨不算繁忙航线,飞机上安顿好后,马鸿陵又把札记掏出来,从日本间谍幸木由二交待入洞寻宝的经历看起。 马丙笃听幸木由二说完,便开口道:“你既知故乡美丽,何必要犯我中国土地,我们这大好河山岂能容尔等践踏,至于你说的话我们还要调查,若有隐瞒枪毙你都是轻的,我听说日本人怕砍头,无头之人死后魂魄不能返回,我这些弟兄们早想去华北杀敌,刚好拿你练练手,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说完让迷糊和黑头将人捆好,来到佛塔前将幸木由二交待的事情说给伍泰西,伍泰西听言沉吟片刻道:“至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日本人的话虽不可全信,但我们小心总是应该的。这地方与我往常勘查的历史遗迹大不相同,不似人居,也无墓穴,虽然几代前人到访留下过雕塑绘画,但那并非这里的真正历史,究竟这里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工修建,什么人率先在此居住,而后又如何发展,今天为何遗弃不用,这些问题非长期钻研不可,况且我们只是刚刚进来,详细探查还未进行,我想还要再用些时日。” 马丙笃说:“师叔,既然这样,那我派人出去找多布通报一下情况,让多布送些粮食进来,我们就在这里安营一段时间,您尽管勘查研究。” 马丙笃将队伍集合起来,宣布了要在此扎营一段时间,命令黑头出洞向多布通报情况,再带粮食回来,其他人除了警戒轮值外,都配合伍泰西进行考察,小道士的任务主要是看守幸木由二,等考察结束撤退时带出洞穴,押解到康定交刘文辉处置。 众人领命分头行动,黑头收拾了装备,趁着天色尚早路线又熟抓紧时间出发,晚上尽量赶过吊桥,谁都不愿意孤身在密林中对抗黑雾,三个藏族队员帮着用木筏把黑头送过湖去,然后开始动手砍柴,黑头上岸后转身行罢军礼便扎进林海,刹那间不见了踪迹。 伍泰西和赵如琢在马丙笃等人的护持下钻进了地宫,地宫中本来就有发光的天棚,伍泰西更不让用火把,担心烟火熏坏了古物,所以把营地的五盏马灯加足煤油,全部点亮带到地宫里。 赵如琢望着发光的顶棚,瞠目结舌道:“这顶面也如石砌,如何就能发光呢?传说中的夜明珠只也是白天受了太阳热力,晚上发光消散,绝不会亮过一天,而这地宫年代久远,还能明亮至今,实在是难以置信。” 马丙笃也说:“夜明珠我也见过,绿阴阴的远没有这等亮法,要不我让人凿下两块带回去研究? 赵如琢摇头:“我们可不能破坏,我估计是某种未知的发光矿物所砌吧,真是大开眼界!” 伍泰西默不作声,在地宫中大略看了一圈,越看越心惊,一会看看天棚,一会看看壁画,一会又看看地面,看完后沉寂了许久,其他人知道老先生在思考也不打扰,突然,伍泰西开口道:“砚磨和至信留下,其他人先退到上面去吧。”言语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 马丙笃向跟随的迷糊等人示个眼色,等其他人离开后,伍泰西摸出支骆驼烟,凑在马灯里点燃,深深吸了几口,才说道:“这里就是宝藏,那个日本人枉自不知,也幸亏他不懂这里的价值。” 马丙笃问道:“师叔,您说的宝藏是什么?难道在壁画里画着?” 伍泰西略一颔首,开始解释:“至信,先不说这壁画,你看这地宫建筑有何特色?” 马丙笃两次下来地宫,第一次因为找人没有细看,这第二次虽然也认真看过,只觉得方方正正一个房间,若说是佛塔地宫,却无任何佛像,就连壁画上也没有佛国故事;若说是墓室享堂,这椁床耳室样样均无,即便是高僧的灵塔也不会留这样的地宫,马丙笃根本看不出异常,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伍泰西随后把目光移向赵如琢,赵如琢到底是专业在身,就说道:“老师,我看这地上阴刻的线条比较奇特,好象……好象是一座城邦的平面图?” 马丙笃听此方又细细看了地面上的线条,确如赵如琢所说,依稀有城垣门洞,还有宫殿水流。 伍泰西赞许的说:“不错,这里刻着的正是一座城市,《考工记》上说‘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城中九经九纬,经途九轨,左祖右社,前朝后市,市朝一夫’你们看,这位于中间的是王城,左边太庙、右边社稷,城中九条街道纵横分明,这定是先秦法式的城图。” 马丙笃问道:“师叔,能看出是哪座城市么?” 伍泰西走了几步站在城中,指着地上的线条说:“你们看这河流可曾熟悉?” 赵如琢看着看着,喊出声来:“这似乎就是我们进入树林后的那条小河,我每天都把经过的路线绘成地图,全在我脑子里装着,这流向与我们一路相随的小河完全吻合,难道这里刻城市竟是在这片密林中?” 马丙笃看看却奇怪:“砚磨,我看这地图上没有我们现在的湖泊,河水流到这里被一座高台所挡,绕台流走,莫不是搞错了?” 伍泰西这时说:“你记得我们进来时有一段石板路么?砚磨,你把地图取来,与这河流的方向对比一下。” 赵如琢飞快的跑上营地取来自己画的图纸,与石板上的地图细细比较之后,终于确认这二者画的是同一片地域。 伍泰西说道:“若这石板地图可以认定,那此处在远古时确有一座城邦,沧海桑田,地质变迁,建筑被密林所侵,被雨雾所毁,就连这河水流经的台地,也成了今天的湖泊,我们所处的位置看来就是在高台上,这高台正是当年社稷坛的位置。” 第七十三章 上古谜城 马丙笃又问道:“那这座古城修造年代能否看出?又何人所修呢?” 伍泰西也有些费解:“若按这地图格局来看,应是两周先秦的形制,可是按我们进来时所见铺路石板的自然损毁程度推算,怕有五千年上下,另外,这一大片林地能将城市淹没如斯,所费时日也要有两三千年,具体时间当要请教植物学者。之所以我这样推定,是因为一百年前,美国人斯蒂芬斯在南美考察途中,偶然在洪都拉斯的热带丛林里发现了玛雅古文明遗址,后来各国考古学者相继在丛林中发现多处被弃的玛雅古城遗迹,历次发现的遗址像片和考察报道我都曾看到过,玛雅遗址大概就荒废了一千年多,建筑仍有不少保存,而我们现在发现的这座古城已经看不到什么建筑,所以废弃时间应数倍于彼。” 马丙笃指指头顶:“这里不是有座佛塔么?分明完好如新啊!” 赵如琢替伍泰西回答:“佛塔起源最多两千年,自佛教传入西藏后再与藏族建筑结合而形成了藏式佛塔,顶部的日月代表空,伞盖部代表风,相轮部代表火,塔瓶部代表水,瓶座部代表地,意思就是说‘土依金,金依水,水依风,风依空,空无所依’。据我这两天的观察,这座塔的一层塔室绘着十头罗刹,还有诸多护摩法器,金刚杵、秘密符印、十相自在等等,都是降妖伏魔镇邪所用,另外,塔的建筑风格也是康乾式样,所以这应当是一座清早期的伏魔塔,洞外的白塔寺估计也是因此得名,寺与塔的修造年代大体相同。” 马丙笃听完大略明白些,又看看地面:“可是这地上所刻的是上古时期的城图,塔又建在地宫之上,难道前清时此城仍在么?” 伍泰西说:“当然不是,你们看这地图边缘刻有蝉龙纹,蝉龙纹是商周交替时才出现于宫廷建筑上的,后人未见再用;另外,壁画的底层不是建白塔所用的白,而是用贝壳烧制的‘蜃灰’,这白描壁画也只有一种红色,颜料选用了极品朱砂制成的‘丹地’,这两样均出自周礼仪制,所以,这座佛塔是建在古城社稷坛原址上的,却没有毁掉旧坛,可能是旧坛结实不用再造地基,也可能是为了掩饰旧坛。” 赵如琢补充了一句:“据此塔形制,也可能只用于镇妖降魔,估计康乾时有喇嘛发现这处遗址,认为古城毁于妖魔,所以营造佛塔以图镇之。” 马丙笃想起上郭罗克曲贞珠玛的话,于是开口道:“我们在上郭罗克听到那位女百户讲的,这里传说是魔国领地,果洛民众禁忌甚重,避而不谈。师叔,我觉得砚磨分析得有理,这里地处苦寒边疆、宗教盛行,民众敬天畏地,雪山洞内有这处密林已是怪事,再加上每日从天而降的黑雾和隐没的荒城,传成妖魔作祟也不为过。” 伍泰西顿了顿唉口气:“这么庞大的遗址,并非我们十几人能全面考察的,甚至耗费几代人的心血亦不为过,我们这次只能进行初察,以测绘记录为主不作发掘,待返回后整理撰文,再行上报请求全面考察,兹事体大,届时需呈请教育部咨文行政院才能定夺,现下行政院长王亮畴只是以外交部长身份暂代,疲力奔走国联调停中日战端,哪有余力再顾其他,即使照准,国难时期赤字弥高何来经费,我想最终只能得个饬令青海马主席着员看管的纸面文章罢了。” 听伍泰西说得艰涩,马丙笃劝导慰道:“师叔,丙笃虽身在行伍,但也知道这处古城的发现定会震惊世界,甚至可能改写我中华历史,我们返回后多方吁请,哪怕暂无结果,但至少能令此处公诸于世,为后来者多做铺垫,也是此次考察的第一成果!” 伍泰西闻言旋即笑道:“至信所言极是,方才是我失态了,等返回西安后我再敦请政坛文宿胡适、邵力子、于佑仁诸先生联署,各届贤达关心之下定有结果!砚磨,即便我这有生之年不能再来,你们年轻一辈也要相承不渝!” 看到赵如琢和马丙笃慨然应声,伍泰西又说道:“这里的发现仅限我们三人知道,此处尚未受政府保护,这数千年遗址若引来强梁宵小,恐怕又是一场不亚于莫高窟藏经洞的浩劫,你我将百罪莫赎了。” 这些话给马丙笃和赵如琢磨压上了千钧重担,自晚清以降,列强巧取豪夺中华文物的事例不胜枚举,二人暗下决心,这处古遗址绝不能因自己之失而遭受劫掠。 马丙笃思量后说道:“师叔,我这就出塔集合队员训诫,归返途中及回到西安后不许透露此地的发现。” 伍泰西摆摆手:“至信不必如此,队员重返部队后袍泽问起此次考察,总不能避而不答吧,反起个欲盖弥彰的后果,一座荒城在普通队员眼中亦无用处,不过自今日起,考察细务由我和砚磨来做,其他队员不必插手,最终我们只说是一座寻常废城,在考察队里降低影响,日后正式公开发掘后,再将此次参与队员勒石铭碑,追叙褒奖。” 马丙笃默默点头,又怕伍泰西和赵如琢磨辛苦,提出让葛凤兰和曲珍打个下手,做些标线取物的小事,伍泰西同意了,于是马丙笃离开地宫准备安排二女下来帮忙。 幸木由二此时似乎睡着了,小道士差点着了这日本人的道,现在面对面坐下,以寸步不离的姿态紧盯着,呆头趴在小道士背上,没有了白天的疲懒模样,一付警惕表情,眼里露出恐惧,神情不安的看着幸木由二。 迷糊看着就笑:“这猴子平时只顾大吃大睡,为什么看到日本人就这么紧张,我记得昨天抓到幸木由二的时候,呆头好象也是这个样子,难道猴子也恨日本鬼子?咱在地宫里看到那个死人跟前一堆吃过的骨头,饿想就是这林子里头的动物,日本人在这地方都两年咧,估计杀了不少,猴子的同伴肯定也有,说不定这猴子就是日本人提前抓到岛上养下,准备随时吃的,这货又笨胆子又小,跑也不跑不动,不是咱来过下一两天肯定叫吃了。” 呆头仿佛听取懂了这句不是好话,冲着迷糊呲牙一瞪,扭头还是继续盯着幸木由二。 小道士也说:“我们第一次看到呆头时,它披着块红布在塔室里躲雾,估计也是和这个日本人学的。” 迷糊被呆头瞪了一下,接着取笑报复:“这呆头货包块红布,不人不鬼的,你看,现在都舍不得把红布放下,这猴子屁股原来是擦红的,小道士,你都不嫌个猴尿骚?” 小道士本是极爱干净的,听了这话伸手向后捏住红布一角,从呆头爪子里扯出来扔到地上,呆头却慢腾腾下来去拣,迷糊抢先一脚踢到水里,呆头恨恨的又呲下牙爬到湖边去,可是天性胆小不敢沾水,急得团团转,最后回到小道士身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看情形只差拱手作揖了。 小道士叹口气,就趟两步水将红布拣了回来。 迷糊边笑边摇头:“你干脆收它当师弟算了,你道号叫抱朴子,这货叫它个抱布子,比什么清风明月的道号响亮多了!” 呆头也不管红布湿冷直接就往头上披,迷糊正笑间,突然发现红布上有些深色曲痕,就凑上去多看了一眼,依稀写的是藏文字迹,就对小道士说:“伍先生吩咐过,发现有字的东西一定要报告,这红布上写的象是藏文,我去给伍先生说说,可能对考察有用。” 小道士担心受损,赶快把红布抢在手中,任呆头再要也不理会,呆头怏怏一阵只能又趴到小道士背上开始睡觉。 迷糊转身就要钻进佛塔,马丙笃此时刚好上来,两下相见迷糊把发现一讲,马丙笃便接过红布捧在手里仔细观察,红布一尺见方,与普通的喇嘛僧衣并无二致,上面写着几行十分凌乱的藏文,本应是蓝绿色的字迹,但在红布的衬底上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紫色,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字迹竟然慢慢褪去,迷糊心思一转,赶快从湖边捧了水倒在红布上,顿时字迹又显露出来。 众人正诧异间,迷糊嘿嘿一笑:“这就是个胆矾写下的,我以前在西北走镖,见过些半仙儿装神弄鬼,在白布上就拿胆矾水提前先画些鬼符,干了后喷口清水就出绿花花,在偏僻乡里骗钱,比我们押镖来得轻省。” 马丙笃看不出写的什么,就说:“这藏文你我都不认识,你们先把它晾干收好,等三个藏族队员砍柴回来让他们看看兴许能有结果,或是出去再问多布也行。” 说完这些,又转身来到幸木由二面前,幸木由二微一睁眼,侧过脸去不动弹,马丙笃摇摇头来到铜链边,湖对岸可以看到三名藏族队员正在挥刀砍柴,白先生在铜链边持枪警戒,向马丙笃报告了声一切正常,马丙笃左右巡视看没有事情,就钻进帐蓬补睡休息。 第七十四章 玉京仙境 地宫里的勘测正在进行,赵如琢指挥着葛凤兰将皮尺在石板上抻直,并报上刻度,自己支起画板,将石板上刻的古城地图用炭笔按照比例绘在白纸上。 曲珍找了根木棍,将马灯高高挑起,按着伍泰西指示的角度照在壁画上,伍泰西观摩壁画尤其专注,时而仰头时而蹲身,曲珍也跟着把马灯举高放低。地宫一周的壁画与塔室一层的大不相同,除了以红色丹地线描不施色彩有异外,绘画内容也是大相径庭,画上竟似汉地庙祀的模样,仙人林立、侍者如云,背景也是九重天、群星图、日月谱等天国气象,而画风更是从未见过,天地、山川、神灵俱有,沉重静穆、琦玮谲诡,甚至还画有嫦娥奔月、子乔化鸟等民间故事。 在看似繁乱的壁画中,伍泰西似乎看到了一个连续的画面,壁画上的仙人无数,其中一位羽衣仙人给一个叩拜的人抚顶,叩拜之人闭目微笑,以手高举献上一朵黑色莲花,在他身后还有四个排队等待的人,均是双手托着一朵黑色莲花在胸口,羽衣仙人面容慈祥,以悯怀众生的神态接受供奉。 伍泰西看到这几朵莲花,突然想起从幸木由二身上搜出的毡卷烫画上的黑色莲花,与壁画所绘完全相同,于是出声打断了赵如琢的绘画,一起观察起来。 赵如琢初看也是一楞,指指地面说:“老师,这地上也刻有几朵莲花,我刚才也觉得似曾见过,原来那日本间谍带的毡卷和这壁画上的莲花是一回事,不过,这些莲花都只有五瓣,与任何教义都不符啊,佛经说人间的莲花不出数十瓣,天上的莲花不出数百瓣,净土的莲花千瓣以上,花瓣越多越是高贵,这五瓣又画成黑色,真是邪气。壁画上的五个人接受仙人摸顶赐福,与地上刻的莲花不知是什么关系?” 伍泰西听说地板上也刻有莲花,就让赵如琢带着去看,果然,在地板四角和中央各刻有一座城楼,每座城楼顶上嵌着一朵五瓣莲花。 葛凤兰好奇,走到地板上看了几处莲花,开口便说:“伍先生,我看刻着莲花的城楼里头硬是有宝贝撒,画上的神仙都要莲花,肯定值钱。” 赵如琢又气又笑:“你胡说什么,这话出去更不能乱讲,三哥让你来帮忙,你可不要忙未帮成又添乱。” 葛凤兰本来性子直就想发作,但一听到赵如琢抬出马丙笃这竿旗,只能咽下了争辩打算,用眼睛把赵如琢狠狠挖一几下,那意思是以后走着瞧。 伍泰西在一边深思,把这对小儿女的神情和对话自然忽略,此时眼睛一亮开口说道:“砚磨,我想这里画的便是传说中的璠京。” 赵如琢略皱眉:“璠京?白玉京?” 伍泰西呤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砚磨你看,这画中的天国仙人与地面的五座城楼相证,再加上仙人抚顶的情形,这里应当是仿的昆仑玄圃。” 赵如琢喃喃道:“东汉时应邵说过,昆仑玄圃有五城十二楼,仙人之所常居,我以为只是借喻仙境,谁想此处竟有实物,难道我们身处的古城就是传说中的璠京?” 伍泰西说:“到底是否璠京也只是猜测,即便不是也无妨,在这个地方发现什么都不足为奇。”显然伍泰西的情绪被层层发现所染,上古传说中的事物若能证实确有,份量之重难以想象。 又看了一阵,因地宫寒冷,再呆下去恐有感冒,所以伍泰西就带着三人上到地面,一来和马丙笃说说发现,二来缓口气吃些东西增加热量。马丙笃在帐中听到动静,翻身起来迎了出去,在葛凤兰和曲珍烧水热饭的时间,伍泰西和赵如琢把马丙笃带到旁边,把地宫中的发现说了,马丙笃心中称奇,也准备稍后下去领略一番。 马丙笃又让迷糊把那块干的红布浇上水拿过来,伍泰西看不出写的什么,又找曲珍来看,曲珍也不识字,只说象是佛经。赵如琢看来看去疑惑道:“这布子一直在呆头猴子手中,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就是这布料从何而来?” 说到这里,马丙笃想起一个人:“地宫下死的那个人,我们开始以为是日本间谍,其实这个人应该是真正的丹增,这红布与他身上的红袍极似,可能是丹增所写。” 赵如琢又问:“这字只有着水才显,看来写着一件不想为外人所知的事情,抛开文字内容不说,这写字用的胆矾从哪里来,此处难道有胆矾矿?” 马丙笃说道:“胆矾是一味中药,有祛风痰,消积滞,燥湿杀虫的用处,治些风眼赤烂,疮疡肿毒等恶毒之症,并不算珍贵,想必藏医也有应用,这个丹增说不定患有以上病症随身带药。也有一种可能,丹增的来历也不简单,随身带有秘写药水,但无论胆矾从何而来,我觉得是在地宫中临死前撕下衣服所写的,而把红布拿出到外面的,正是呆头这只猴子。” 随着马丙笃的分析,几人心中出现了这么一幕:寒冷的地宫中,一个被囚禁一年多、挑断脚筋的五十多岁红袍男子撕下块衣角,用不知哪里来的胆矾化水,手指颤抖,就着微弱的天棚光亮写下遗书,然后交给一只同样莫名惊恐的猴子。这猴子其实是关押他的日本人抛下来的食物,此人发现猴子极有灵性,便忍着饥饿没有吃它,反复用自己的红袍披在头上教会猴子模仿,最终想尽办法制造机会让猴子逃出地宫,向需要的人传递消息,猴子逃出后此人坚持的最后一念放下,随即气绝而亡,猴子刚刚爬到塔外就被考察队员发现,而后无论日本人还是接收消息的人,都没有看到猴子的红布。 赵如琢有些懊恼:“若我们早到几天就有可能救活此人,这里的许多情况也能清楚了,真是不巧之极!” 马丙笃说:“若这样分析,林中必定至少还有一人,或是这丹增的主人,或是其他同伴,现在也不知敌友,晚上还得加强警戒。” 说完就喊过迷糊说:“一会起雾前,你把火堆下的草木灰拌上酥油,弄成黑油泥抹到铜链上,有人过来我们就能发现踪迹,起雾时你和迷糊站双哨,发现有人先不要开枪抓活口,我们不是来战斗的,日本人也没那么多。” 布置完这些,伍泰西和赵如琢等人也吃好了热茶肉脯,马丙笃就跟随着下到地宫,进去之后发现地宫里五楼十二城昆仑玄圃的模样,心想,人间仙境果然应在此处。 葛凤兰这时突然躲在赵如琢磨身后,喊出声来:“有鬼!有鬼!”声音极其颤抖。 几人四下看看没有什么不妥,再看葛凤兰紧扯着赵如琢的衣袖眼望壁画,神情害怕已极。看众人不明白,葛凤兰指指壁画,放低声音说:“画上有个人不见了。” 几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壁画,果然,在等候仙人抚顶的队伍中少了一位,原来是一人叩拜四人排队,现在是一人叩拜三人排队,马丙笃第一次注意到这画还不觉得怎样,赵如琢就有些毛骨悚然了,第一次看画时明明是五人,离开一会再下来就变成了四人,难道这个人离开墙壁下到了地宫中,就隐藏在自己的周围,只是肉眼凡脂看不到? 恐惧就是这样,越控制越糟糕。 伍泰西却年老成精,不信这些鬼怪,皱着眉走到壁画跟前看看,又伸手摸了几下,然后退到远离众人的另外一侧看了看画,招手道:“你们过来吧!” 马丙笃等人来到伍泰西身边,再看这壁画,消失的人又出现了。 曲珍掰着指头数着:“一二三四五,五个的没有错了。” 这就怪了,明明同一幅壁画,为什么刚才看到的和现在的不同,几人回到刚才的地方再看,又成了四个人! 马丙笃似乎觉得在走过画面正中的时候,壁画‘闪动’了一下,人数就在这时产生了变化,赵如琢胆子大了些,也换着角度看了两遍,又到画前触摸着了一阵墙壁,发自肺腑的赞叹道:“古人真乃大智慧也!这墙其实并非平面,而是由几千道极微小的三角竖棱组成,竖棱两面用细笔画着不同的内容,左看是一幅,右看就成了另一幅,再加上两图本身相近,变化不甚明显,走过壁画中间时,两棱转换以至画面突变,实在是天工巧作啊!” 又来回反复看了一阵,赵如琢突然说道:“另一幅画里,刚才接受抚顶的叩拜之人,似乎站在了仙人行列中。” 马丙笃也左右注意着看了,确如赵如琢所言,第一幅画里叩拜的人在第二幅中位列仙班,脚踩祥云衣带飘然,这分明就是凡人成仙的意思。 伍泰西越看越心惊,说道:“徐福竹简上也画有几朵五瓣黑莲花,我以为只是装饰,没有在意,现在看来这五瓣黑莲已经能够确证徐福当年到访过这里。” 第七十五章 五瓣黑莲 赵如琢问道:“老师,根据画中所绘推测,黑色莲花是否预示着成仙的前提?” 马丙笃也说道:“我们在进洞时见到东方朔与郑和留下的遗迹,说明历代也有人到此,估计是从上古遗书中发现的蛛丝马迹,都是为求仙得道而来的。” 伍泰西点头作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又说道:“画上有五人,地上有五城,我想这片古城里有五处放置黑莲花的地点,当然,黑莲花也可能是隐喻,实物是什么还要查证,我们明天就根据这五处地址分别寻找。” 马丙笃说:“砚磨,你把地图再绘两份,明日我和你再带迷糊去按地图寻找,黑头带粮进来后,我们再组一队同时探查,师叔看如何?” 伍泰西本欲随队,被马丙笃和赵如琢硬劝下了,想想自己的身体可能给年轻人增添累赘,于是作罢。议完这些白天就快过去,留下伍泰西等人继续临摹测画,马丙笃回到地面,这时三名砍柴的藏族队员已经回来,马丙笃召集队员通报了下一步行动计划,除了小道士和白先生继续看管幸木由二,其他人等黑头返回后分别组队进入密林再次探查。 一直靠在帐前半天不说话的幸木由二却主动开口:“马桑,你过来,我有话给你一个人说。” 马丙笃解散队员,命令拿上重要物资陆续撤进佛塔躲避黑雾,然后来到幸木由二面前,幸木由二悄声说道:“你们快走吧,再晚就出不去了。” 马丙笃显然没有听明白,回了一句:“我们几时离开用不着你来多嘴!” 幸木由二此时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马桑,我看你是支那真正的军人,我虽然也是军人,但没有上过战场,很不幸我执行的都是战场以外的任务。现在我要告诉你这里的秘密,你听完后请杀掉我,把我埋在这里就好,谢谢!” 马丙笃闻言迟疑片刻,说道:“你说吧,这里有什么秘密,不过不要指望我放了你。” 幸木由二露出一丝凄笑:“我只有一个请求,你出去后请对南京军委会或军统报告,在青海击毙一名法号三觉的假喇嘛,疑是日本间谍,这样我的家人他们会得到抚恤照顾。” 马丙笃还在奇怪:“我向南京报告你家人怎么受优待?”旋即明白过来:“你们在南京军委会有间谍!在军统也有!?”说完心中大叹,日本人的情报网实在令人发指。 幸木由二说道:“这个也不是秘密,你们查也查不到,相反还会误抓自己人,真正的日本间谍你想象不到,说不定就是你们反间谍的领头人,我这样的根本不算什么。” 马丙笃不想在这方面多作纠缠,出去后自然有上峰审问,于是盘问道:“说说你的发现吧,我自会决定是否报告。” 幸木由二没有直接说,而是问了一句:“马桑,你相信长生不老吗?” 刚在地宫里看到仙人长生的壁画,马丙笃略有些迟疑:“我不信,从古至今哪里有人长生不老!” 幸木由二说:“我原本也不信,自从进入这个地方两年时间,我相信了。你看到死去的那个丹增吧,你觉得他有多大年纪?” 马丙笃有些气恼:“你要说就说,不说我也懒得听,再啰嗦我就走了!” 幸木由二悻悻道:“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那把金龙匕首想必在你的手中,相信你也能看出匕首的年代,我以前故意接近丹增时问过,他这匕首是哪里来的,他说是皇帝赐给他主人的,他随主人一起进入这里,你可以想象,丹增和他主人的年龄是多少了。” 马丙笃心下震骇,若幸木由二所说不假,这里莫非真有什么长生不老的方法?想了想又觉得荒唐自嘲一笑,幸木由二看马丙笃不信,接着说:“我把丹增脚筋切断关在地宫里,先饿了他几天,又拿食物来引诱他说出长生的秘诀,谁料他不肯吃,于是我每天打了动物,烤熟带下去当着他的面吃,他也不理我,甚至一丝饥饿的表情都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忍受饥饿的人,中国的道家讲辟谷,但那只是传说中的事情,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他开口,只能继续关着他了。前天他忽然要活猴子,我以为他要吃或是要活物作伴,就给他捉了一只,你也知道,不怕被审的人吼叫,就怕不开口,既然他有要求,我先满足就是。当然,现在这只猴子就在你身边的那个高手身上。刚刚我才明白,丹增是要猴子传递消息出去。” 马丙笃问道:“红布上的字你想必也看到了一些,你能看懂写的什么?” 幸木由二说:“我只看了几眼,字迹虽然潦草,但也是正规的乌金体藏语,乌金体一般是政府公告或贵族间使用,足以说明丹增不是普通的亲随,上面写的是偈语‘须弥上王,坚定耸立,日月轮转,莲光不弃’,我也是假冒的喇嘛,只能认得出字面,猜不透实指。” 马丙笃想了想说:“红布上的字我一出去就能寻人印证,量你也不敢骗我,不过刚才这些这就是你所说的秘密?” 幸木由二咳了几声:“我背上已中弹,这里又无法取出弹头,感染是必然的,死亡就在这几日之内,马桑,我一死这个秘密就无人能知了,现在只有告诉你,枉我费尽心血,最终还是还给了支那人,看来这也是佛祖的旨意。” 喘息了一阵幸木由二接着说道:“开始我发现丹增的年龄秘密,就想着住在这里可能延长生命,于是住了三个多月,身体没有什么明显改变,却发现自己出不去了,只要一过吊桥就会四肢无力头脑眩晕,几次都是爬回树林才得以活命,问丹增原因他也不说,逼急我才下手对付他,不过后来我终于发现了这里的秘密,地宫里的黑色莲花你看到了吧,这两年来我走遍了这处雪山之间的密林,发现了林中有个地方真的生有一株黑色莲花,就连叶柄都是黑色的,我相信这黑色莲花就是长生的秘密。” 马丙笃心中一动:“那你有没有采服莲花呢?” 幸木由二摇摇头:“我怕有毒,只是吃了一点点,如败革一般味同嚼蜡,过后觉得身体轻快许多,甚至体内热力汹涌不惧黑雾,我原以为有了黑色莲花就能出去,谁料还是被阻挡在吊桥上,这株莲花我苦无办法处理,煮汤没有锅,烤焦更不能吃,整株拔掉又担心绝种,对我是毫无用处,现在我命不久矣,马桑,我告诉你莲花的位置,你们先赶快出去吧,重新派植物专家进来直接去找莲花,晚了你们也走不过吊桥,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马丙笃心中虽然剧烈波动,面上却还是平静:“你说的这些我们会商量的,你的枪伤我也会给你暂时止血消炎,出洞之后我给你手术取出弹头,这里过于潮湿,细菌众多,手术风险太大,你先忍耐几天,我相信堂堂日本陆军部的间谍,不会受不了几天的疼痛吧。” 幸木由二还是那句话:“马桑,你还是杀了我,把我埋在这里吧!” 马丙笃再不理会,命令迷糊和白先生抬起幸木由二进入塔室,这时伍泰西等人也已上来,迷糊又用帐布挡住门,大家在塔室中躲避黑雾,等待中,马丙笃把幸木由二说的话悄悄给伍泰西和赵如琢重复了一遍,均感觉极有价值,不管日本人的话是真是假,毕竟不会空口编造,本来就要分出小队去探查,现在只是多了一个寻找的目标罢了。 赵如琢问道:“三哥,黑色莲花是否就是长生不老的仙药呢?” 马丙笃拍了下赵如琢的头:“你的书白念了?!若按幸木由二的说法,黑色莲花可能含有一种植物毒素,少量摄入能刺激人的神经,这倒是和烟土差不多,即便没有什么伤身之处,最多起个延年益寿的作用,鸦片刚入中国不是也称为福寿膏么?” 赵如琢讪讪一笑,岔开话题把这个事情就揭过了,低头整理自己的临摹图稿。 雾散后众人走出塔室,现在对付冰雾已经有了经验,易受潮的毯子和物资放在塔室内,躲避前把火堆多架粗柴烧旺,雾化为雨后气温骤降,队员围在火边取暖造饭抵御寒冷。 饭后不久夜色袭来,马丙笃布置了岗哨和口令,白先生值前夜,那名与白先生比过枪法的鹰眼藏族队员值后夜。小道士连续盯了一天幸木由二,晚上已经有了疲惫之意,被马丙笃几声喝令乖乖到帐中睡觉。呆头一到晚上精神矍铄,离开趴了一天的小道士,吃过队员们丢给的糌粑和风干肉,趴到湖边喝饱水,就在岛上四处转悠起来。 夜色越来越深,马丙笃睡梦中看到密林中的水洼间长出孤零零一株黑色莲花,莲叶莲蓬俱有,五片花瓣锋利无比,仿佛黑铁铸成又磨尖,透露着狰狞的面孔,马丙笃正要去摸,莲花竟抖然活了过来,扭动着杆干如同黑色的灵蛇,缠在马丙笃的的手腕上,越缠越紧,马丙笃伸手掏出枪对着莲花就要开火,却怎么也打不响,正在焦急万分时突然从梦中醒来。 第七十六章 断喉一刀 马丙笃满头流汗心跳不止,长出了一口气抬手就要擦汗,不料手中却握着枪,子弹未上膛保险也没打开,马丙笃心中大惧,噩梦曾经做了不少,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若梦中上膛打开了保险,后果不堪设想。 惊魂稍定正调节气息,就听外面站哨的白先生一声惊呼,马丙笃直接提枪就冲出帐蓬,其他队员也听到响动,支援的支援,护人的护人,来到外面发现幸木由二趴在白先生身上,白先生在下面挣扎着,马丙笃以为日本人再一次行凶杀了白先生,心中又悔又气,怕开枪伤及白先生,直接抬脚蹬向幸木由二,幸木由二受了一脚就侧身倒下,心口插着一把刺刀,刀柄攥在白先生的手中。 再看幸木由二已经死透,白先生也是经过阵仗杀过人的,被马丙笃从地上拉起后,报告起了刚才的经过。白先生平日嘴碎,站哨时也没闲着,把幸木由二的祖宗十八代挨个数落,本来幸木由二也不理,直到白先生说到天皇乌龟王八蛋时,幸木由二也忍不住出言反击,两人唇枪舌剑展开交锋,因为都压低嗓子所以宿营的队员基本没有听到,后来白先生动了气,拔出刺刀比划着吓唬,谁知幸木由二竟突然从地上弹起,由于手脚被缚不能厮打,就直接面对面撞向白先生,白先生惊慌中为求自保,挺刀直对也不避让,同时也发出一声惊呼,这下刀入胸口刺中心脏,登时就死了,白先生被幸木由二的惯性冲倒在地,就出现了众人出来后看到的一幕。 迷糊检查了白先生并无伤口,放下心说:“这鬼子早该死,现在倒好,省得饿们再管了,直接丢到水里喂鱼。” 马丙笃听完白先生的讲述,心想幸木由二根本是故意激怒白先生,又主动把胸口送到刀尖无异于自杀,这与他白天多次求死的说法倒也相合,但是明显幸木由二还有更多情报没有供出来,马丙笃不由生气开口道:“日本人虽属自尽,但你罪在看管不力,堂堂国军战士岂能被几句话就惹得动起刀子,任务期间也不关你禁闭,今晚在岛的另一边你连夜挖坑把他埋了,谁也不许帮忙!埋不完不许睡!明天我不想再看到这日本人的任何东西。” 白先生自知有错,默默嗯了一声,拣把柴刀,扛起幸木由二的尸体去寻地方了。 除了伍泰西、赵如琢和曲珍,其他人都是开过枪见过血的,再加上日本间谍确实该死,说了几句话就继续休息去了,后半夜风平浪静,没有了日本人在岛上反而睡得安稳。天快亮时,马丙笃第一个起来,钻出帐蓬发现岛另一头立着一座土包,显然是白先生连夜挖出的坟茔。左右再看却没有发现放哨的人,转到走到铜链前,发现这名值哨的藏族鹰眼士兵倒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极深长的伤口,流到草地上的血液已经凝结成黑红色,显然是失血过多毙命,再看铜链上的黑油也被蹭掉几道,有人潜上岛了!马丙笃立即掏出枪就向天空扣动了扳机。 枪声把所有人从晨梦中惊醒,纷纷冲出帐蓬和塔室,马丙笃向众人摇手,示意先不要靠近,以免破坏脚印及其他现场痕迹,大声命令迷糊带头展开搜索,迷糊一看有队员被杀,顿时血往上冒,喊了声:“小道士保护伍先生,其他人跟我来!”随即带领队员开始搜查,岛本身就不大,是否有人一眼就能看到,迷糊加强了对低洼草丛的搜索,几圈下来竟是一无报获,不要说陌生人,就连一只飞虫也没有多。 迷糊急转两圈拍下脑袋:“地宫!” 赵如琢还在奇怪:“昨夜我们不是睡在塔室里,有人进来应该能发现啊?” 迷糊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饿先搜干净再说!”说罢领人钻进地宫折腾,每一块砖每一尺墙面都敲打了,还是没有发现哪里能够藏人,看看搜索无果,就准备向马丙笃报告。这时又看到幸木由二的新坟,一个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莫非这日本鬼子死而复生出来杀人? 又带人去挖坟,人多力足,几分钟就把浮土刨去,幸木由二的尸首还是僵直地躺在土下,哪里有半点活转的模样,迷糊只能让人重新掩埋,自己向马丙笃报告了搜索结果。 马丙笃闻言点点头,继续观察刚刚被害的鹰眼队员,这个队员平时话不多,一贯沉稳,那日在康定与白先生比试枪法的经过也给马丙笃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样的性子冲锋陷阵或是慢了半拍,但是站岗值哨最为用心,这么长的一条铜链漫说爬过个人,就是呆头这样的猴子攀援过来,也一定会被发现,岂能毫无准备就让人用刀刺死,尸体旁边的草地上扔着一把带血的藏式匕首,显然就是凶器,银柄红珊瑚的刀柄让马丙笃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死者自己的匕首么!一路上用来切肉吃饭见过多次,难道是自杀?这个念头刚刚产生就被自己否定了,自杀用得着使这么大力量?不但血管被割,连气管也断开,现场并无搏斗的痕迹,难道来人的功夫远在幸木由二之上,在一瞬间抢了匕首割断喉咙,这将是多么可怕对手! 马丙笃把两名藏族队员叫过来,放平尸身整理衣容,马丙笃这时发现死者的右手有些异样,食指伸出做一个弯钩,其他指头收缩捏紧,好似一个数字“9”的手势。这是无意还是故意?暗示着什么? 马丙笃让两名藏族队员把尸身抬到帐蓬内,然后召集大家坐在一起,先讲了发现尸体时的姿式以及铜链上的黑油泥已经被破坏,估计是有高手过来杀人后又回到对岸林中,最后又说了鹰眼队员的右手那个奇怪的手势,让大家共同分析参详。 和小道士比试过攀绳的瘦小藏族队员先说了话:“从铜链过来,杀人再回去,不被发现的,我做不到,道士武术的可以。” 小道士很奇怪的说:“夜间偷渡铜链很多人都能办到,但是杀了人又没有其他行为,悄悄返回对岸,这就让人不明白了,难道只以杀人为乐?” 迷糊这时说:“饿走镖时也遇见过土匪趁天黑摸到帐蓬杀人的,但那是为了抢货,这个人杀了人就走肯定是寻仇,饿估计白天看到咱杀了日本人晚上就来报仇的,说不定是日本人的同伙儿!” 马丙笃略一思考,让小道士和迷糊一个扮放哨,一个扮凶手,在草地上实际模拟了真实杀人经过,迷糊找了块短木柴当成匕首插在腰间,而后持枪站立作放哨状,小道士从背后潜进,突然伸出右手把迷糊的嘴捂上,直接拖倒在地,左手同时从迷糊腰间拔出木柴,在脖子上一比划。 迷糊左右挣扎,小道士为求真实稍加了些力,一直捂着迷糊的嘴让他喊不出,迷糊双手扔了枪紧抓小道士的胳膊以求解脱,双脚蹬踏几下就失去动静,双手自然无力的松开。小道士松手后,迷糊呛咳着翻身站起,边揉下巴边说:“你娃还真用劲儿!”小道士赶快赔罪,又是按摩又是捶背,迷糊才消了火。 马丙笃看完后说:“被割断脖子的人还会有十几秒的气力,如果是普通人肯定就失血休克继而死亡,我们的队员都是军中精锐,我想他在中刀后就已经知道无法逃脱,放弃挣扎悄悄做了这个手势,意图给我们留下线索,这个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康藏人特别的手势?” 和迷糊比赛过跑步的黝黑队员说道:“这个手势我也见过的没有,康巴人的用不上。”其他人用右手比划了一个同样的“9”字,左看右看也无法理解。 由于出了这次奇怪的死亡事件,原本今天组队进入丛林考察的计划就停止了,这阴森的密林中隐藏着不知名的冷血杀手,马丙笃绝不能再分散有限的力量。 伍泰西十分悲痛,一个活生生的考察队员就这样莫明其妙的被害,这些藏族队员加入考察队纯属服从刘文辉安排的面子差使,自康定出发后一路尽心尽力做着搭帐生火的琐事,却毫不嫌下作,与汉族队员相处极好,很多人都已经兄弟相称,现在命丧于此,不但队员们感情无法接受,而伍泰西更有九分的自责,无论如何这个队员是因考察而死,而考察是自己一力发起的,内疚加悲凉让这位学究走到湖边暗自垂泪,一时间,哀伤的气氛弥漫在岛上。 马丙笃让迷糊和白先生做好早饭,喊谁也不来吃,伍泰西更是摆摆手站在湖边。 赵如琢找到在水边坐着的马丙笃说:“三哥,这不是办法,出了这事你得拿主意。” 马丙笃答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上次抓幸木由二已经十分危险,这个凶手的手段实在难测,我们一旦进入树林更容易受到袭击,我有两个打算,第一,我们的考察已经达到基本目的,现在赶快撤出此地,待大规模考察发掘时再派部队全面搜索,以绝危险;第二个打算,我们还是和昨天一般设伏诱敌,我中午带小道士和迷糊去林中搜索,白天岛上也不虞危险,到晚上我们三人潜在对岸,守株待兔,只要此人今夜过湖,等攀到铜链中间时我们两下夹击,定然能瓮中捉鳖。” 第七十七章 壁画现字 赵如琢想了想说:“这样设伏还是危险,万一凶手识破不过来,趁着夜色对你们下手就遭了。若是他三天不过来我们就要这样等上三天?” 马丙笃郑重的说:“砚磨,当兵的哪能怕危险,真到战场上比这危险百倍,想杀我?凶手还没有这个本事,等下我们和伍先生一同商量再作定夺。”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看到伍泰西从湖边返回,知道老先生的心情已经平复些,于是一起上前把刚才的打算一一讲了。 伍泰西说:“刚才我也想过了,我们的队员不能因考察牺牲,文物古迹固然重要,但人命更加珍贵,至信也不必冒险伏敌,我们可以作返回打算了,砚磨,今天在地宫里再进行最后的测绘临摹,明天一早我们就返回!” 马丙笃有些释然:“师叔这样想最好不过,不是丙笃惧敌,只是此处环境特别,已经不能保障队员们的安全,师叔若有半分闪失,丙笃以何面目见三秦父老。” 商量完后,伍泰西带领赵如琢和两个姑娘重下地宫继续测画,马丙笃又向队员布置了这最后一天的任务,白天两名藏族队员站哨,预计下午黑头和洞外的队员会带粮进来,自中午起每隔半小时响枪一次,一来警告凶手,二来给黑头提醒,当发现黑头后应迅速接应过湖,晚上队员轮流执行一级警戒,所有人衣不解身、枪不退弹,第二天天亮早早撤退,争取一天时间走出丛林。 迷糊大声叫道:“队长,我们的人就这样死了?!不逮凶手了?!” 马丙笃喝了一声:“报仇我当然想,可是保护伍先生更重要!把伍先生平安送出去后再说捉凶手的事情。”迷糊心中也分得出轻重,只能咬咬牙坐下,打开弹药箱,低头给备用弹匣中压子弹。 安排完这些,马丙笃下到地宫查看测画进度,为求速度,伍泰西也亲自动笔临摹,马丙笃看曲珍举灯辛苦,就找了三根长木棍绑成个支架,将马灯悬在上面,这下解放了曲珍的双手,曲珍对马丙笃莞尔一笑,又帮着削炭笔铺画纸去了。 马丙笃看看帮不上手,就在地宫里随便转了起来,就在发现丹增尸体的那面墙下,几缕绿色的粉末吸引了目光,马丙笃借着马灯的光亮蹲下,用指头捻起一撮细看,又放在鼻孔前闻了闻,脱口而出:“胆矾!” 伍泰西和赵如琢听到这声就停止了临摹,看向马丙笃,马丙笃问道:“师叔,这面墙你们临完了没有?” 伍泰西说:“刚刚临完,你有什么想法?” 马丙笃说道:“我在这里发现了胆矾,既然丹增能用胆矾在衣服上写字,也有可能在这壁画上写字,如果画完了我想在上面洒些水,看看有没有字迹,说不定有凶手的线索,也可能发现他的身世。” 赵如琢说道:“这古壁画见水就毁了啊,三哥,我知道你捉凶手心切,可是这风险冒不得。” 伍泰西说:“至信,你若有把握可以一试,壁画用的蜃灰和丹地本身不惧水,但你洒水也不可多,微润即可。” 马丙笃到地面拿了一壶清水返回,可是如何洒到壁画上作了难,直接扬洒肯定不行,若用嘴含水喷出也不好控制,曲珍这时过来,找了块白色画布,接过壶在布上洒水,马丙笃笑笑:“还是曲珍聪明,用半湿的白布蒙在壁画上,这样就能均匀水份。” 曲珍边拧水边说:“马大哥,你帮我架灯,我帮你洒水,互相好的是了。” 接过白布,马丙笃小心展开敷在壁画上,赵如琢也帮忙用手轻轻抚贴,水份渗进后揭下白布,壁画上只是湿了一块,画面依然是白底红线,并无其他字迹显露,马丙笃正想移到旁边再试。 赵如琢这时提醒:“三哥,那个丹增两脚废了站不起来,写字只能就着地面,放低试试吧。” 马丙笃恍然,找了块刚刚高出地板的壁画,贴上白布湿润后再看,果然出现了几排藏文,尽管不认识,但大家都有些兴奋,马丙笃让赵如琢用炭笔把文字临下来,自己和曲珍开始在附近摸索着用湿布寻找文字,试了十几次后,终于找出一段完整的藏文,字数颇多,等赵如琢临摹完,也用了近两个小时。 赵如琢捧着写满藏文的白纸自问:“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马丙笃说道:“收好吧,出去后问你四哥就行了。” 又叮咛完伍泰西等人不要在地宫长时间受冻,马丙笃重返地面安排撤退事务,第一个问题就是鹰眼队员的遗体如何处理,若是依照天葬风俗,则需要队员轮换,抬着遗体穿行密林,行走艰难减低速度不说,再遇敌人偷袭不便还击,更加没有体力追捕。马丙笃找到其他两位藏族队员,提出要么火化带出骨灰,要么就地掩埋。 这两位藏族队员却不同意,执意要带同伴出洞进行天葬,因为不是自己的直接下属,马丙笃不能强令,只有一再解释,最后在马丙笃以队伍轻装便于捉到凶手为理由,才让两名藏族队员同意暂且就地掩埋,待凶手伏诛后再挖出遗体带出洞外天葬。 此事议定后,马丙笃又让迷糊和小道士等人收拾行装物资,只带一天的粮食,其他物资全部堆放在塔室内。小道士从驮包里把干粮和肉脯掏出往背包里装,呆头觉出不对,一反往日反慵懒模样,跳在驮包上阻止,小道士以为呆头嘴馋就扔给一块风干肉,呆头闻了闻忍住没有吃,在驮包上继续冲着小道士呲牙。 小道士笑了,也不管呆头听不听得懂,开口说道:“呆头,我们明天要走,我还要去打仗带不成你了,你在这里自己过活,这里比外面好。”呆头似乎听明白了,更加急切的撕咬驮包,小道士虽然只和呆头相处两天,却也产生了感情,此时只能摸着呆头的脑袋以示安抚。 迷糊还在为队友的被害气恼,向马丙笃要了警戒和放枪联络黑头的任务,在铜链边盘坐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铜链那端的树林,仿佛能看透凶手的藏身之处,盯了一会,回头到白先生正独自在帐前翻弄背包,就喊了声:“白先生,饿心里恓惶,你给唱上一段《哭陵》,把这兄弟祭一下!” 白先生抬头看了看迷糊,摇摇头只顾收拾东西。 迷糊气道:“平时没让你唱倒唱得欢,现在要你唱了可不吭声,有啥得能!”嚷嚷两声后,估计时间接近中午,依着马丙笃之前的要求,拉栓举枪对着空中连续放了两次,“砰砰——”汉阳造88步枪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厚厚的云层好似棉花吸收了音波,密林不透光线,不知能传多远。 就在枪声落下没有一分钟,对岸林中同样响起了两声枪响,与迷糊的节奏完全相同,听上去也是88步枪的声音,迷糊起初还以为是回音,遂即想到不对马上趴下,据枪向外,同时大喊着:“隐蔽!林子里有人开枪,快隐蔽!”众人听到动静也都持枪翻身卧倒,各自寻找好掩体,小心向外观察。 马丙笃掏出手枪匍匐到迷糊身边问道:“什么人开枪?” 迷糊摇头:“不清楚,可能是黑头他们回来了,但应该没有这么快。” 马丙笃想了一下,又让迷糊对天放了两枪,这次只有二十秒不到,林中又传来了相同的两声枪响,这下大家都松了口气,一定是自己人,敌人是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开枪呼应的。于是马丙笃让迷糊继续保持每十分钟放两枪的频率,林中也准确的传来枪声回应,而且越来越近,就在双方枪响过六轮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马丙笃的望远镜里,原来是多布!紧跟着曹证和五名汉藏队员也从林中钻出,只是不见了黑头。 多布一行也发现了马丙笃等人,双方只是三天未见,恍如隔世一般,两方都到湖边挥手挥帽,兴奋的呼喊着对方的名字,但是多布在短暂的高兴之后,马上示意曹证等人不要出声,自己聚拢双手在嘴边大声喊着话,可是距离过远马丙笃根本听不清,多布开始急切的用手比划,似乎是让马丙笃等人全部过去,然后做了个一起离开的手势。 马丙笃意识到有问题,于是命令迷糊和自己一起跳上木筏,让小道士攀上铜链解开绳索,木筏渡过涡流后,两人使力拉拽铜链,渡到了对岸,多布看到这一幕,马上带人从对岸绕行到铜链的另一端,相见之后多布言语焦急,汉话反而说不清楚,还是曹证作了解释。 原来自马丙笃等人过桥入林后,多布和曹证每天都会钻进山洞,来到吊桥边眺望,第一天就在桥边久了出去稍晚,见识到了黑雾的恐怖,曹证当时就要进去救援,多布劝住,说是以马丙笃和队员们的能力,这场雾不会有大碍。但从这以后,多布便命令四名队员在吊桥边全天守候,以备及时救援或接应,昨天下午曹证在洞口等到天色已晚准备返回白塔寺时,突然看到黑头走出丛林,曹证先是一惊,以为其他人出事了,但隔着吊桥黑头大声说自己是出来带粮食的,于是曹证放下心,盘算着晚上好好犒劳一下黑头,顺便打听考察的进程,有可能自己也进去瞧瞧,这样每天在洞口等候太让人心焦了。 第七十八章 撤退之殇 谁料黑头正过桥时喊了声“我晕得很。”整个人摔倒在桥板上,眼看翻滚着就要掉下深涧,曹证这边想救也是鞭长莫及,幸亏黑头背后的步枪卡在两根铜索环间,才堪堪挂住坠落的身体,曹证带人救起黑头,先让一人快跑出去给多布报信,然后就抬起黑头送往白塔寺,到白塔寺后,黑头持续昏迷说胡话,一会说别过桥,一会说快过桥,把多布等人搞糊涂了,就在束手无策时,珠麦巴出手相助,在灸疗和放血后黑头清醒了过来,虽然周身无力,但是能正常说话,于是向多布和曹证说了考察进度和捉住并杀死日本间谍,以及日本间谍交待的在林子里停留过久无法通过吊桥的话,开始以为是别有用心的吓唬人,现在看来是真的,黑头说自己好好的,走在桥上就忽然觉得腿软想坐倒,继而浑身无力失去知觉,并且毫无预兆。 多布和曹证一想这还了得,于是连夜组织队员准备进入密林救援,事情到这这份上谁也不愿意留守,索性一起带队进来,夜里方向难寻,即便有黑头的言语指点,也七绕八绕直到天明,反而把自己迷在了树林里,曹证急疯的心都有,就在救援队感到绝望时,突然听到两声枪响,这时也不管开枪的人是敌是友,曹证主动放枪回应联络,终于走出密林得以相见。 说完这些话,曹证和多布等人纷纷坐在了地上,一夜加上半天的丛林行进耗尽了体力,现在放松了心情人也松脱了下来。马丙笃也把进来后发生的主要事情讲给了多布等人,并说已有一名藏族队员被害,林中还隐藏有敌人,原计划明天早上撤出,现在看来必须立刻行动了。 各自的消息均令人惊心,马丙笃让多布带领队员原地休息不必上岛,就在此等候接应,同时向退路两侧一百米各派一人展开警戒,防备林中敌人趁渡水时偷袭。 布置完后立即和迷糊返回岛上,迷糊带领队员收拾物资整理队伍,自己下到地宫去请伍泰西等人,见到伍泰西和赵如琢后的把黑头过桥晕倒的情节讲了,又说多布已经带人到湖对岸接应,事不宜迟赶快动身。 伍泰西也觉得事态严重,吩咐赵如琢只拿测画成果,粗重工具全部放弃,由于早有第二天撤出的打算,大件物资已经收拾妥当,现在再经挑拣舍弃,半小时不到全部整装完毕,少了牺牲的鹰眼队员和外出的黑头,队伍集合后还有十人,木筏来回三次全部平安渡过,多布等人又向伍泰西简单问了好,不再寒喧,立即出发。伍泰西转身看了眼佛塔,心中浮起一个念头,这可能是有生之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这里了,考察如此结束,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马丙笃没有向队员们隐瞒黑头过桥的事情,说现在必须抢夺时间,到桥边再想办法,多布等人进来只一晚应该没有大碍,第一批进洞的迷糊等人一定要在桥头等待外面的队员来接应,绝不能独自过桥,尤其是伍泰西和赵如琢,要等两个队员平安过桥后,才能通过。 队员们虽然都是经历过战场冲杀的,等闲不惧生死,对于树林中隐藏的杀人凶手只用提高警惕,大不了拼命就是,但是过桥即倒的事情从未听说,是什么力量杀人于无形呢?黑头的身体在队里数一数二,否则也不会和多布比试摔跤,更不会再走一次密林去带粮食,可是一样也倒在了桥上,毫无抵抗能力,若不是枪被卡住,加上有队员及时发现,可以说已经死过了。 不安的情绪在队伍中漫延,甚至有人低声说着这地方怎么象老人说的奈何桥和黄泉路。 马丙笃心中也是极为忐忑,让小道士和迷糊前后保护好伍泰西,自己和多布边走边商量。 多布看看天色和怀表:“三哥,黑雾两个小时的能来,我们休息过夜,还是走路不停的?” 马丙笃咬咬牙:“我们逆着溪水,在降雾前赶到池塘边休息,那里开阔些,等雾散后继续上路,一刻也不能停,连夜走出去才有生路,多布你在前面开路,我殿后掩护,我就不信有什么妖魔鬼怪能把我们留在这里。” 尽管马丙笃和多布约束队伍按照攻击搜索的队形前进,但是大家都有一种在潮湿闷热的密林中仓皇逃命的感觉,却也无人喊热喊累,两个小时没有休息,终于走到了来时宿营的那片池塘,众人心中稍安一些,溪水的源头还是那么清澈缓慢,马丙笃下令休息,准备迎接黑雾,雾散后立即出发。 听到休息的命令众人纷纷坐在地上,伍泰西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急走,喘着气就要瘫倒,被小道士和迷糊架着又绕圈走了百余步,肺中平顺后才坐下,小腿肌肉兀自抖动,气缓上来第一句话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白先生自告奋勇的走到百米外警戒,其他人吃干粮喝水,马丙笃仰望天色,西边不远处的云层已经转黑开始下沉,冰雾半小时以内就能到达,马丙笃最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命令众人靠拢,把伍泰西、赵如琢和两位姑娘围在中间,枪口一致对外,雾中但有动静可以先开枪,白先生攀上附近一棵高树,用绳子把自己捆在树杈上,设成一个暗哨,静静等待着黑雾的到来。 滚滚而来的黑雾似乎比前几日更加狰狞,马丙笃知道这是在塔室中躲过两次后的对比心理作怪,当被黑雾吞噬的一刻,马丙笃一直紧绷的心突然宁静下来,虽然雨衣根本挡不住周身彻骨的寒冷,可是此时竟浑然忘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早寒的春天,西安城终于从刘镇华长达八个月的封锁中解围,降下的第一场春雨也是这般冰冷,不,应该还比这雨雾更加凄冷,少年的自己如同现在这样,坐在刚刚建成的革命公园的草地上,任雨点洒落湿透全身,新移的松柏下一抔黄土,苦雨凄风逝者已矣,忘记坐了多久想了什么,只记得最后站起身,在离开前抚着墓碑说了一声:“我给你报仇!”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了设在老皇城北门的民国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第十军征兵处…… “砰!”树顶上传来一声枪响!打断了马丙笃的回忆,伏地、上弹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只听白先生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来路有动静!” 黑雾如漆一般,双眼形同虚设,提供不了任何帮助,队员们也一个个噤声不语,说不定自己的一声咳嗽就会招来致命的子弹,唯一能听到的动静就是树上的白先生缓缓下行折断细枝的声音,显然白先生知道自己开枪示警后暴露了位置,准备另换地方隐蔽。 当白先生的动作停止后,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沉寂,赵如琢趴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拉着葛凤兰,另一只手抓着伍泰西的肩膀,狂跳的心脏似乎要突破胸腔进入大地,随时都可能有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脖子上划过,那个鹰眼队员的死状在黑雾中隐现着,赵如琢这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若死在这里,葛凤兰怎么办? 葛凤兰虽然一惯大胆,平时也欺负一下文弱的赵如琢,但此刻觉得赵如琢的手无比温暖,心中半点不怕:不管啷个只要我们在一起,死也没啥子了不得! 伍泰西被小道士和迷糊左右护着,地面的温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寒冷,毕竟闷热了一天,突来的冰雾只是降低了空气的温度,地上反而暖和,胸腹传来的湿热和腰背刺骨的冰冷在自己衰老的肉体上交织争夺,伍泰西觉得意识有些迟钝,难道真应了自己对刘文辉说过的话——这把老骨头扔在考察路上,也是人生快事? 呆头没有离开,此时全身蜷缩藏在小道士的背包中。小道士在渡水前把多余的粮食和肉干单独拢成一堆放在塔室中,拍拍呆头指指食物堆:“都是你的了!”呆头欢叫两声就往食物上扑,小道士趁空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就被呆头追上,反复两次实在无奈,到最后上木筏时一把提起呆头,轻轻抛到岛上,可是木筏刚刚划到对岸,呆头已经攀着铜链同时到了,似乎猜到惹了小道士生气,也不上来纠缠,舒展双臂在树梢行走,紧紧跟随着队伍,直到池塘边黑雾将来时,才从树上下来往小道士的包里钻。马丙笃虽然也觉得这猴子可爱,但还是告诉小道士一来考察任务在身无暇兼顾,二来洞外环境大异未必能活,出洞前还是得放归树林,这话即使不说小道士也明白,可是心里却难受,看来自己的修行连一只猴子都放不下。 每个队员都在苦苦忍受冰雾和凶手的双重压力,好在除了白先生的那一枪,后面再也没有什么异常动静,雾来得快猛消得也快,视线恢复后马丙笃准备派几个人四处侦察,即便捉不住隐藏的凶手,也要威吓驱逐开。 正要下令时,就听葛凤兰大叫:“曲珍!曲珍不见了!” 第七十九章 曲珍失踪 马丙笃刚才在雾中短暂的宁静心绪被打破,突然坠落谷底一般,赶快向葛凤兰看去,只见葛凤兰徒然站立,脸上急切的四处张望,马丙笃让众人在附近寻找呼喊,几十声后却没有结果,然后又向葛凤兰大声问道:“曲珍怎么不见的?” 葛凤兰缓了一下说:“黑雾刚起不久,曲珍说要去解手,我问她要不要陪到起,她说不用,我喊她小心点儿!她就站起走喽,马上白先生就打枪,我也不敢喊她,怕别个听到发现她就遭惨喽,直到现在雾散完了人还没得回来,马大哥,我不得打黄腔啊!”最后已经有了哭音。 马丙笃紧皱眉头:“凤兰别急,我没有怪你,你说说曲珍去了哪个方向解手的?” 葛凤兰有些迟疑举起手指:“这厢!不不不,那厢!唉,我也不晓得,不过肯定不是出去的方向。” 马丙笃大喝了声:“迷糊!小道士!白先生!跟我去找人!多布,你带伍先生他们先撤退,把伍先生平安送到白塔寺后,再派人到吊桥来接应我们!” 多布也是经年从军,听完绝不废话,指着第一批进洞的两名藏族队员对马丙笃说:“他们两个在这里熟悉多多的有,跟你一起找人!我们先走,桥头见!无论找到不找到,晚上出来必须了!” 迷糊和小道士应声过来准备去找人,可是白先生却迟迟不见踪影,众人又大喊白先生,同样没有回应,白先生刚才藏身的树下只有一枚黄铜弹壳。 一场雾后不见了两个人,众人心中大骇,纷纷猜测曲珍和白先生被凶手抓走了,马丙笃为安军心当众说道:“曲珍可能迷路或被凶手捉住,白先生估计是发现情况跟上去了,我不相信凶手本事再大,就算能偷袭杀害队员,还能没有动静的把两个大活人绑走?!其他人跟多布上路,我们一定把他们找回来!出发吧!” 说完一挥手,送走多布等人,伍泰西和赵如琢纵有不同心思,也只能先和多布出去,这种情况自己是帮不上忙的,葛凤兰也在赵如琢的劝说下放弃参加搜索的打算,一同向出路走去。 这边迷糊已经在查看脚印地形,一会摸摸土一会折动枝条,观察了好大一会才说道:“怪了,地上没有其他人抓捕的痕迹,难道说曲珍是迷路自己走的?可是这么近就算迷路也应该喊一声,咋着我们都听见了。白先生也是自己走的,方向和曲珍不一样,队长,咱先找谁?” 马丙笃听完就说:“白先生手里有家伙不用担心,先找曲珍。” 迷糊一马当先,顺着曲珍的脚印引路,断后的小道士一路用刺刀在树皮上刻着记号,以备返回所用。密林中正常行进虽然困难,跟踪却十分方便,在这千百年未有人走的地方,甚至不用迷糊寻踪,马丙笃自己就能看到曲珍踩踏攀折后的痕迹, 马丙笃一边前进一边纳闷,如果曲珍没有被劫持,为什么要离开呢?这个心性纯洁的姑娘不可能也是日本间谍吧!越想越摇头,索性专一走路不去琢磨了。 迷糊走着走着,停下喘气说:“队长,这林子里头咱不如曲珍,人家打猎翻山跟喝凉水一样,再要找不到得话天就要黑了,脚印也看不清,容易把人跟丢。” 马丙笃说:“再向前试试,你觉得曲珍是没有目的乱走,还是有什么方向?” 迷糊前后看看:“一开始肯定是乱走,后来是向着南,饿估计再走上几个小时就到林子边上了,这林子其实不大,四面都有深沟,咱老一营的人要是全开上来,拉网两天就能搜个遍,一只老鼠也跑不掉。” 马丙笃回了句:“别扯没用的!歇够了出发!” 又是一段艰难的跋涉,坚持和放弃两种想法在马丙笃的心中撞击,情绪也越来越焦燥,找不到也还罢了,若是找到,得知曲珍的真实面目,自己能接受得了吗?渐渐的,放弃的想法占了上风,脚下的步伐就慢下来。 回想在梭磨与曲珍父女相遇,后来加入考察队同行的一幕,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妙空不也是以辩经方式认了自己为上师进入考察队中么,尽管还没有发现做下危害之事,但毕竟人心叵测,尤其是日本间谍的身份更加令人难安。曲珍自称祖辈遗传绝症令自己无法诊出,就这样与考察队结伴去仙女湖观相,继而追上队伍,后来执意进洞,好象一步步安排好的,如果有这样的心机,那该多么可怕! 可是,曲珍和父亲钻山打猎确是一把好手,寻常间谍哪能下这种功夫,日本人或是其他列强更不会早早在藏东一带布下情报机构,那也过于夸张了,难道是求医途中被人收买利用?可是群佩已死,还有什么能收买或要挟曲珍的呢?马丙笃宁愿相信曲珍是上当受骗,这样自己也能好受些。 不!曲珍绝不是另有图谋的人! ‘雅鲁藏布的水从我家门前流过,喜玛拉雅的雪山在我家窗户里装着,水里的神,雪山的神保佑的地方,多多的美,比这里还要美’曲珍在进入密林时这样形容过自己的家乡,又真情相邀自己去波密作客,这种自然的喜悦之情绝不是世上任何谋略能做到的!在仙女湖畔分别时,曲珍唱出的那支山歌开始在耳边回响:祝愿相聚,永不分离;如若分离,愿再相聚…… 拍拍脑袋,马丙笃从机械行走的混沌中醒转,双眼露出镇定清晰的光芒,前后看了看几名队员,继续向密林深处走去! 不久,开路的迷糊大喊了一声:“有东西!队长快来!” 马丙笃快步跑到前面,眼前树林突然消失,留出半亩大小方方正正的一块平地,平地上立着一幢纯白的方形石屋,石屋非常之小,长宽仅不足一丈,石屋和平地是相同的石材砌就,与林间的幽黑形成强烈对比,狭长的门洞就这样静静的敞开着,门楣上方刻着一朵黑色的五瓣莲花,门里却好象不是白石铺地,漆黑一片说不出的神秘。 马丙笃面前的洁白地面上清楚的印着一行脚印,从自己的脚下延伸到石屋门洞中,可以想象就在个把钟头前曲珍走进了石屋,刚踩上地面时的脚印还有十几块比较凌乱,估计是经过一阵观察思考,最终下定决心走了进去,从脚印上判断人还没有出来。 马丙笃在石屋外大喊了几声曲珍的名字,和预想中的一样,石屋里没有丝毫反应,看看天色已黑,马丙笃点亮了一盏马灯,让队员准备火把,命令两名藏族队员在门外警戒,向几人吩咐了一声没有判明危险不许开枪,就带了迷糊和小道士踏进石门。 马丙笃踏进石门只迈了一步,第二步踩空就直接掉了下去,口中惊呼未出,小道士闪电般从后面伸手抓住右腕,迷糊也扯住衣领,两下发力把马丙笃拉了上来,惊魂稍定再来观察,原来这个石屋里根本没有地面,进门后只横着窄窄的一条黑色地板,里面干脆就是一个正方形的深坑,与黑色地面几乎相同,火把和马灯难以照亮,白天也很难防备,更别说晚上了。 马丙笃突然想到曲珍是否会掉下去,于是拿起一枝火把丢向坑内,火把在空中翻转着,如流星一般向坑中坠落,落了有三丈才碰到地面,断成几截溅起好大一团火星,不过也弄亮了方坑的底部,这象是一口方形巨井,井壁有一圈向下的台阶,越到底部越收缩变小。 小道士目力极佳,指着坑底就要熄灭的火把旁边说:“队长,下面躺着个人,好象是曲珍!” 马丙笃听到发现曲珍后反而冷静下来,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是必死无疑,若是曲珍自己从台阶走下去,为何会倒在坑底听不到自己的呼喊,答案只有两个,不是死亡就是昏迷。 片刻之间马丙笃做出决定:“我下去看看,你们留在上面,如果我发生不测你二人不必救援,和门外的藏族队友迅速撤离,出洞后配合多布把伍先生送到康定,你们再从原路返回西安,一切以保护伍先生的平安为要,到时转告曹证让他领队!” 小道士和迷糊岂能答应,但二人力争无效,最后决定马丙笃先下去侦查,小道士和迷糊随时接应,若无危险再一起下去。 小道士把背包放下准备轻身,呆头一直在背包里酣睡,随着天色已晚睡意过去,加上背包的一解一放被弄醒了,睁开眼看看,突然吱吱尖叫两声,四肢并用就向外跑,直跑到平地之外攀上一棵高树才安定下来,扶着树干向小道士等人呲牙示警。 大家救人心切,即便是妖魔挡道也得较量较量,马丙笃把手枪掏出,举起火把沿着石阶一圈圈向下踱去。马丙笃的习惯是每临大敌愈放松,边走边将周身所有肌肉关节全部调整到紧张与松弛之间,耳音鼻息全部打开,此时若有一只蚊子飞过,自问也能开火射中。一圈、两圈、三圈过后竟然平安抵达坑底,随即就向卧地的曲珍走去。 第八十章 惑心黑莲 没走几步马丙笃突然停了,就在曲珍身前的地面上有一处三尺见方的水池,池中立着一丛乌黑的莲花,几枝莲柄从水中升起,一枝长着生有五枚花瓣的莲蕊,另一枝莲柄上耸立着同样乌黑的莲蓬,粒粒莲子闪着金属般的光泽,还有几枝生着圆盘的莲叶,此时莲花无风自动,轻轻转向马丙笃,如同活着一般,莲蓬还有些抖动,发出一串轻微的叮咚声。 这一幕分明出现在昨夜的梦中,那朵缠绕自己的黑莲此刻实实在在的出现在面前,马丙笃心中大震,立即把枪口对准莲花,只要有异动就果断射击。停了一会,莲花似乎没有什么动作,马丙笃向着曲珍的方向移动了一步,莲蕊也相应作出了旋转,如同高手决斗枪口互对,难道这真是个活物?马丙笃上前半步,降低火把观看莲花,却看莲花又转向火把,莫非这东西对光热有反应?可能是久在地底见不到天光,这才产生了如此强烈的趋光动作,按下心头的惊讶,马丙笃继续移向曲珍。 曲珍侧伏在地上不知生死,十几支细辫和长发披在背后把脸盖住,马丙笃放下火把,将曲珍翻转成仰卧姿态,先摸了颈脉,果然还有微弱跳动,只是十分悬涩,接着伸出双手轻轻拨开长发细辫查看,只见曲珍双目紧闭,气弱游丝,颈部有汗渍,唇边有些白沫,额头四肢也没有明显外伤,马丙笃举起火把翻看了瞳孔,有缩小的模样,心下估算应该是中毒所致,难道曲珍吃了黑莲花? 无论如何先要把人抬上去,于是马丙笃转身仰头向上,举起火把摇动,大喊迷糊和小道士下来帮忙抬人,却见地面上小道士和迷糊探出脑袋,一边指向马丙笃的背后,一边大喊着小心!马丙笃猛然回头,地上躺着的哪里是曲珍,分明是被白先生杀死的幸木由二! 幸木由二正晃悠着站起来,身上的泥土簌簌下落,伸手握住了马丙笃的手腕,马丙笃下意识也反手扣住幸木由二的手腕,入掌感到糙如朽木、硬如革甲,根本不象人的皮肤,而且冰冷刺骨。马丙笃强忍心慌,挣扎两下不得脱开,只觉得幸木由二越握越紧,恐怕一双手要被生生捏断,怀急之下用力旋转,一圈快似一圈,把幸木由二的身体已经在空中甩平,阵阵眩晕袭来,心想再转两圈自己也要摔倒,于是狠狠心咬破嘴唇,借着疼痛带来的短暂清醒坚持向石壁移去,再移几步就能将幸木由二摔在台阶上,定然粉身碎骨。有了计较后恼怒大过了恐惧,喊了声:“小日本鬼子死了也不安生,老子让你再死一次!” 眼看再移一步就能撞上,马丙笃使出最后的力量,可是旋转速度过快自己也收不住,脚下一滑和幸木由二一起飞向石阶,幸木由二树皮般的面容露出恶心的笑容,马丙笃心想完了,真要和这个死鬼子葬身在此,死就死吧,希望迷糊和小道士能逃出去,可是曲珍人在哪里,难道也被这恶鬼杀害……革命公园里那座坟丘上已是青草如织了吧…… 心中想了几个来回,其实也就是刹那间的事,马丙笃闭上眼等待着撞击的到来,谁知一股更加强大的旋转力量将自己抛开,重重摔在地面上,眼睛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意识一丝丝在恢复,周身酸痛袭来,四肢百骸如同拆散重装而僵硬无比,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不是晚上么,怎么有了光亮?还有那么熟悉的人声,脚步声、喊话声,渐渐增大直冲耳膜,马丙笃蓦然惊醒,大口喘着气。 旁边传来多布惊喜的声音:“三哥,你醒了?扎西德勒,佛祖保佑!” 迷糊也插了腔:“可把人吓坏了,饿就说队长么事情!” 马丙笃揉揉眼,看清了身边或坐或蹲的一圈人,似乎在石屋外面的平地上,曲珍也平躺在自己身边,强忍疼痛掀开身上盖着的雨布,坐起来开口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曲珍怎么样?幸木由二呢?白先生呢?伍先生呢?” “我们来接你的是了!” “曲珍还没有醒来,差点被你摔死了!” “哪里有幸木由二,那个日本鬼子不是埋在岛上,难道变鬼了,队长你看到他了?” …… 众人东一嘴西一嘴扯来扯去,马丙笃才搞清楚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自己整整昏迷了一夜,再接着听昨天晕倒后发生的事情,心开始急速坠落,最后手脚冰凉,怔在了当场。 原来,迷糊和小道士在上面看到马丙笃下到坑底,正在查看卧倒的曲珍,于是准备下来帮忙,可是刚走到石阶中间时,发现马丙笃突然把曲珍双手抓住,把人甩在空中开始转圈,嘴里还喊着‘日本鬼子再死一次’,两人怎么叫马丙笃都不听,心想定是中了臆症,眼见曲珍就要摔在石阶上,这千钧一发之际小道士跃下坑底,使出忽雷太极里的方圆八封,以脚跟为轴,脚尖虚领旋转,两手如车轮急速旋转翻滚,想借力用力把马丙笃和曲珍带离石阶,但是从空中跃下自己下盘不稳,一身本领只使出七成,先将曲珍接在手里旋带脱出,可马丙笃收不住还是撞向石阶,小道士手中抱有曲珍,再想救马丙笃为时已晚,只来得及把左边肩膀垫在前面,先遭了马丙笃失控一撞,又咬牙硬受了石壁的交错夹击,左肩头立时脱臼,三人一起倒地。 迷糊此时也跳下把马丙笃扛向地面,上肩膀后发现怎么扛的是自己早已死去的父亲,父亲嘴角一边流血一边说‘把大放下自己逃吧,以后不要走镖了,回屋种地把你娘伺候好’迷糊心中一惊鼻酸落泪,突然想到这可能就是刚才马丙笃臆症的缘由,于是狠心咬破舌尖,疼痛换得了片刻清醒,赶快向地面跑去。 小道士伤在左臂倒是不用扶,右手从腰带处提起了曲珍,缓步向上走来,走着走着发现不对,石阶似乎没有尽头,怎么也走不完,抬头看上去方坑出口遥不可及,而每走一步下方的台阶就立即消失,坑底深邃的黑暗吞噬着一切,小道士心中后悔没有和师父学些降妖的法术,看来今天要交待在此,罢了,来生再好好修行。意志正在摇晃间,突然听到熟悉的吱吱声,脚下多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呆头!看到呆头在扯自己的裤子向前走,小道士福至心灵,默念起金光神咒: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后来据先上一步的迷糊说,当时向下望去,小道士浑身似乎散发着微弱金光,迈出的每一步都坚实而轻松。 上来后迷糊再去喊人帮忙,可是两名负责警戒的藏族队员不见了踪影,现在两人昏迷,一人受伤,显是无法行走,小道士的肩膀还好办,迷糊按着小道士的指点折腾了几下总算复位,可是马丙笃和曲珍二人任迷糊如何推搡、掐人中都没有反应,二人商量了一下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有人出去求援,于是决定小道士留守,迷糊出去找人。迷糊打上火把连夜出去,饶是有小道士一路留的记号,也是吃尽千般苦头,最终在半路遇到了再次进来搜索支援的多布曹证等人,两下会合再到石屋,又是一夜过去。一路走得人人脚软,尤其是多布等人连续走了两天两夜,看到马丙笃只是受伤晕倒没有性命之忧,强撑着的一口气也松下,休息三个小时后天色大亮才恢复了一些体力,刚好马丙笃也苏醒过来。 马丙笃奇怪道:“那两名队员怎能不见,有没有枪声?迷糊你再说说!” 迷糊也挠挠头:“队长,从你下去到饿们抬你扛上来,也就十几分钟的事情,外头枪声弹壳啥都没有,饿还到林子里找了,他俩跟白先生一样都是自己走的,难道说这里头真有个勾魂的妖精?” 马丙笃又问多布:“伍先生和五弟他们呢?安全出去了吧?” 多布有些沉重的回答:“都被我们抬过桥的是了,葛姑娘最好情况的一个,没有晕倒,只是力气的没有了,五弟虽然晕倒,白塔寺里很快醒来的是了,只是伍先生……” 马丙笃闻言大惊:“伍先生怎么了!” 多布说:“伍先生桥边还没有走到,晕倒的已经了,抬到白塔寺醒不来,珠麦巴办法一个的没有了,我再进来除了支援你,让你赶快去治伍先生也是原因的很大。” 马丙笃点点头,觉得精神和体力恢复不少,翻身坐起看看身边躺的曲珍,对着众人说:“你们先让开敞开空气,不要站这么紧。”随后动手检查起来,曲珍的情况比昨晚更差,面上几无血色,呼吸更弱,撑开眼睑后瞳孔几乎没有反应,马丙笃心说不好,赶快握住曲珍的手腕伸指探脉,只觉前曲后居,如物浮风吹,张弓弦距,如屋漏水流,分明是五脏皆死之兆,马丙笃的手抖动着低头不语。 第八十一章 曲珍来历 多布看此情形知道严重:“三哥,我们抬曲珍出去,赶快的了。” 马丙笃痛苦的摇头:“晚了,已经毒侵脏腑,随时都有可能……” 多布吃惊道:“不能救了?你的医术可是厉害的啊!” 马丙笃悲声道:“曲珍一定是误吃了黑莲花,若当时发现还可催吐洗胃,或有一线生机,现在过去这么久,毒性早达肝肾,此刻即便有灵丹妙药也无济于是。” 多布也很是伤心:“曲珍仙女一样的,这样死去不公平的真是,三哥,就算治不好也要试试,哪怕醒来能说话,有什么心事我们帮她的是了!” 马丙笃咬咬牙:“我可以试试针疚,应该能把曲珍唤醒,只是这样会更加缩短曲珍的时间,也罢,现在事情紧急,不能让大家拖在此处同冒奇险,小道士,把我袋中的急救包取来,你们先转身回避一下,我要给曲珍用针了。” 小道士递上急救包后和众人一起背过身,马丙笃抽出针盒,此时也顾不得消毒,解开曲珍的上衣,以父亲教给的醒针法,依次取水沟、印堂、百会、十二井、涌泉、神阙、内关为主穴,又取大椎、承浆、四神聪、风池、关元为配穴,一路下来循序进针,雀啄、捻转、提插,进而加重叩刺不止,收针后又将刺处挤出鲜血,正在满头大汗焦急之时,只听“嗯”的一声,曲珍醒了。 马丙笃心中稍定,给曲珍穿好衣服,又向小道士要过水壶,扶起曲珍的头轻轻喂下几口,曲珍睁开双眼,蠕动嘴唇叫了一声:“马大哥!”声音微弱几不可闻,但眼神充满喜悦。 马丙笃把背包垫在曲珍头下,开口道:“先别说话,我再给你扎针醒神。”言罢又在曲珍双手中渚穴和双腿阳陵泉穴施针,很快,曲珍便彻底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马大哥,又连累你,都是我不好的。” 多布看到曲珍醒来,问候了两声就把众人带到林边,给二人腾出清静。 马丙笃宽慰道:“你不要急,等下我们抬你出去,有话出去再慢慢说。” 曲珍浮出一丝浅笑:“你给多布大哥说的话我听到的有了,昨天你下来救我我也知道,我只想让你快走,可是醒不来,马大哥,我很快去见阿妈拉和阿爸拉……”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向你说谎了,我波密藏族的不是,门隅人的是了,可是我们的病是真的……” 在曲珍时断时续的述说中,马丙笃渐渐清楚了曲珍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群佩和曲珍父女并非波密的藏人,而是生活在藏南的门隅一带,自称门巴,门巴有大小几十个分支部落,曲珍所在的这个部落靠近门隅最东部,几百人的部落散居在喜马拉雅的温暖河谷中,均以打猎为生。大约四五百年前,有位头人进山狩猎一个月才回来,说是发现了佛祖的莲花珍宝世界,无比美好仿佛天堂,说服众人举族迁移到这个地方,确如头人所说这里气候温和,宜耕宜猎,就在族人以为受上天眷顾时灾难悄然降临,迁入后的第二代人自三十岁起就出现气力衰竭,不到四十岁纷纷死亡,请巫医请喇嘛全无办法,居住了一百年多后只能迁回故地。 可是这种未知的死亡依然没有摆脱,族人只能向当时门隅的首领大第巴索卡尔瓦求助,索卡尔瓦在门隅一带威望无双,于是遣人四处寻医,并亲自带领部族头人到卫藏觐见四世班禅罗桑?却吉坚赞,经班禅活佛打卦,指点了东北方千里之外的博卡瓦间贡神山藏有解脱之法,博卡瓦间贡相传是开天辟地的九大造化神之一,也就是后来人称的阿尼玛卿,但那里是降而未伏的魔国所在,就在这一片交锋的隐秘地方生有世上不存在的黑色莲花,加以善用或可解去族人之病,班禅活佛一再提醒黑色莲花的力量难以控制,万分凶险,轻易不可以尝试。 部族头人听到这话反而生出了希望,再凶险也比举族早亡乃至灭绝要强,回到部落选拔勇士先去查探,可是近二百年来一个个勇士有去无回,族众也被外人认为是受到诅咒,避之不及,现在已经减少到不足百人,眼看就要亡族灭种,只余下妇孺少年无人可派,群佩正好是此时的头人,想着在自己的大限将临前拼死一搏,才带上女儿曲珍千里迢迢向东北而来,为了避免麻烦不敢吐露身份,只说是藏东波密人氏,正好在梭磨遇上考察队,打听到所去的目的地完全相同,就以结伴同行的身份一起上路。 后面的事情马丙笃也知道,只是对曲珍为什么脱离队伍走到石屋中,又吃下黑色莲花不太明白。曲珍说了这么多话,精神明显好转,马丙笃清楚这是将去之前的回光反照,忍着悲痛强自平静表情,听着曲珍继续解释。 曲珍在地宫中做帮手时,看到伍泰西和赵如琢发现地板上的古迹地图,以及五座生有黑色莲花城楼的位置示意,心中暗暗记下,想着考察期间趁人不备去查看,或是采上一朵。只是日本人突然出现,又有不明凶手杀害队员,考察队提前撤出,才让曲珍决定借着大雾悄悄离开,队伍面临危险急着撤退,应该不会在意自己,找到黑色莲花后若能追上队伍再向马丙笃解释,也可能此一去天人永隔再不相见,曲珍边走边流泪,找到石屋后下到坑中,发现黑莲花后无从下手,情急间咬下一片叶子咽下,觉得胃里翻腾口吐白沫,全身麻木卧倒在地,意识时醒时迷,迷时看到阿爸和阿妈在云端双双向自己招手,醒时在黑暗中无法动弹,眼皮也睁不开,只有耳朵听到外面的动静。 听到马丙笃下来营救时曲珍心中欣喜万分,后来马丙笃突然发狂抓着自己甩动,欣喜变成了惊恐,不但自己中毒要死,还要连累马丙笃,曲珍悔恨交加也晕了过去。直到再次醒来听到马丙笃和多布的对话,知道时间无多,用残存的心念努力把自己唤清醒,再加上马丙笃施针救治有效,所以才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马丙笃又喂了口水问道:“白先生呢?他没和你一起?” 曲珍微微摇头:“白先生人的不知道,他也丢了?你们快去找他,不用管我的。” 马丙笃按住曲珍:“他是军人又有枪防身,等下多布抬你出去,我再去找白先生,你不要说话了。” 曲珍突然握住马丙笃的手:“马大哥,力气不要浪费我给,这一路上,我多少次想把自己的事情说你听给,可是怕你嫌弃我的不敢说,现在我很高兴,马大哥没有扔掉我,只是我不能在家乡欢迎你,加鲁歌也不能唱你听给,野羊的也不能打你吃给,佛祖的莲花世界我先去了,我只有一个愿望,来世做你的阿佳拉,愿佛祖保佑你平安吉祥……” 马鸿陵眼眶泛酸有些看不下去了,爷爷偶遇曲珍施以援手,一路互相照拂,一个智勇军官,一个秀丽猎女,暗生情愫是可以想见的,但是在那个封闭压抑的年代,又加上爷爷率领几十人的队伍,根本不可能有谈情说爱的时机。看样子当时赵如琢并未在场,应该是爷爷出洞后说给他听的,赵如琢在札记此页大大的写了两个字――命运。 抚纸叹息了一阵,马鸿陵心中又在琢磨,到底‘雅鲁藏布的水从我家门前流过,喜玛拉雅的雪山在我家窗户里装着’是怎样的风景,若能感受一番就好了。 旁边的刘曦颜发觉马鸿陵精神有些忧郁,于是问道:“不舒服了?还是看到什么伤心的情节?” 马鸿陵没有回答,直接伸臂用力把刘曦颜抱在怀里,刘曦颜先是惊讶后是羞赧,最后幸福感来回荡漾,也不理会旁人的眼光,把头倚在了马鸿陵胸前。 后排坐的高玉蝶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摇着睡梦中的穆野云说道:“野云说书来说书来,来噢,好高的雪山,比云还高,乖乖才哄你!” 穆野云睡眼惺忪的被推醒,常州土话连串上冒:“啥事体,困觉好伐?你自己白相好列!刚拨宁秀是费宁。” 高玉蝶回击:“江北人什么不好?你们江南人才烦人!就知道挺尸,有本事也睡胖,瘦得差窍搭浆,了戏了戏,真是块二红砖。” 论起口舌功夫,十个穆野云也不是对手,这时清醒过来连连作揖:“姑奶奶,我错了,你说的雪山在哪里,我看还不行。” 刘曦颜悄声对马鸿陵说:“玉蝶看样子喜欢上野云了。” 马鸿陵说:“没有吧,这两年天天如此,每天不吵上几句不舒坦,也没见有什么进展。” 刘曦颜笑笑:“这你就不懂了,女孩子没事找事时就是喜欢的表现。” 马鸿陵咧嘴笑出声:“你从来都没有找过我的事,看来不喜欢我啊!” 第八十二章 抵达拉萨 刘曦颜也笑:“我就是从来不会找事,才没有人喜欢的,不过我也找过你的事,我们第一次坐飞机时,我不是阻止你和小措跳下去么?” 马鸿陵捏捏刘曦颜的鼻子:“那次你要是不找事,恐怕结果就难说了,这么算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不过我们现在在飞机上,不能说不吉利的事情,乌鸦嘴!” 话音未落飞机陡然一降,有几个解开安全带的乘客被颠了起来,发出小小的哎哟惊叫。马鸿陵和刘曦颜对视一眼,抱得更紧了。 “女士们,先生们,由于受气流影响,我们的飞机有些颠簸,请您在座位上坐好,系好安全带……”广播里传来了空姐的声音,马鸿陵和刘曦颜也都清楚是正常的飞行颠簸,刚才不过是有些巧合罢了,飞机平稳后两人的心还在砰砰直跳。 刘曦颜向下看去觉得好奇:“我以为西藏都是草原,怎么现在全是荒山啊,一根草也没有。” 马鸿陵解释道:“西藏也只有藏北是草原,西部阿里是荒野,东部是山区,现在我们快到拉萨了,处在草原和山区的交界地带,再加上季节不好,所以特别荒凉,当然了,就算七八月份雨季也一样没有多少植物,我第一次在飞机上看到这景象以为是到了外星球,和电视画报上看到的西藏完全两个样子。” 二人交谈中,飞机开始降落了。拉萨的贡嘎机场位于雅鲁藏布江开阔的河谷中,距离市区70公里,以超出西安机场20公里的巨大优势,排在省会机场中与市区距离最远的首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拉萨四周多山并不适合修建机场,不象重庆,虽然多山但气象条件却好很多,所以只能在山南地区寻了这么块江边的宽敞地方建造机场。 出口外等候的人群中,一个壮硕的红脸汉子高举一张写有“马大师”的白纸,向出来的人流中张望,马鸿陵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被称大师也不是没有过,那都是花花轿子人抬人的场合,可是被堂而皇之的以“大师”之名接机,也是开天辟地头一次。旁边一起出来的旅客都在打量马鸿陵,琢磨着这是一位什么大师,喇嘛?不对。艺术家?可这年轻人边幅修得挺好。 马鸿陵来到红脸汉子跟前伸出手说:“强巴董事长?我就是马鸿陵。” 红脸汉子强巴赶快放下白纸,也伸手相握:“马大师辛苦了,去年那个晚上我在这里等你,结果飞机发生了不幸,这次我们终于见面了,太好了!” 说完示意旁边的手下递过哈达,给马鸿陵四人献上,又端出青稞酒再各敬了三杯,马鸿陵常来高原背包旅游,知道藏族迎客礼仪,双手接过酒杯,以无名指蘸酒连续向天空弹了三次,表示敬过天地祖先,再行喝下。看着穆野云照葫芦画瓢弹完再饮,高玉蝶悄悄问刘曦颜能否不喝白酒?刘曦颜摇头悄声回答青藏风俗这酒必须喝,实在喝不了沾唇就行。 简短的欢迎仪式结束,强巴带着四人和厂里同事一起上了面包车,马鸿陵在车上第一句话就是:“强巴董事长,别叫我大师,叫我名字就行,大师实不敢当啊!” 强巴也是嘿嘿一笑:“我写纸板板儿时想了很久,写名字太不礼貌,写马老师太平常,以前我在市里上班时接待过不少内地来的专家,叫大师人家很高兴的嗦!既然这样,我就喊你马老师喽!你也不要喊我啥子董事长,喊我名字就行。” 马鸿陵也笑了:“现在大师遍地都是,不值钱,叫我名字更好,我听你怎么有四川口音呢?” 强巴把驾驶证从手套箱取出来递给马鸿陵:“我还有汉姓,李强巴!” 马鸿陵打开一看,真就写的是李强巴,藏族,地址却是日喀则市某路某号,强巴收回证件后解释道:“我从小就在成都的西藏中学念书,就在高升桥那厢,后来中学毕业走了两步路就到了西南民院继续上学,在成都住起十年喽,口音也改了不少。” 马鸿陵也有些奇怪:“我知道西南民院,很多西藏的学生毕业后回到原籍,一般都进了政府机关,很少有经商办企业的啊。” 强巴自嘲的说:“我是日喀则人,毕业回来先在下面县里农业局上班,后来局长他们从农业扶贫项目里搞钱,我当时心眼没得撒,就把他们举报到纪委了,案子很简单一个月就调查完,撤职降职处理了很多人,我呢在大会上被市领导隆重表扬,岗位也提了一级,不过刚拿上奖状就调到档案局坐板凳儿了,坐了半年实在没有人搭理我,刚好有个文件鼓励机关干部下海经商,我就去找领导谈话想走,结果领导鼓励我大胆创业,给我停职手续办得一路绿灯,我在机关这几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件事情办得这么麻利,现在我还是副科级撒,哈哈!” 马鸿陵宽慰着:“这事情哪里都有,下海也不是坏事,如果不是当年你的这个举动,我们也不能认识啊。” 强巴点头说:“讲得对嗦!下海后我先开个啤酒批发部,赚了些钱,后来又办起这个矿泉水厂,现在虽然看着兴旺,但过几年铁路一通运输成本大降,内地的瓶装水就把我会搞垮,人家广告一上来我这里招架不住啊!所以一直想着是不是换个行业,可是又舍不得辛苦搞出的厂子,马老师你见多识广,一定要给我出个主意!” 车子钻过隧道驶离鲁藏布河谷,深蓝的拉萨河出现在右侧,天清如洗,水色如靛,偏又清澈见底,河边垂柳尚未发芽,看得高玉蝶和穆野云心旷神怡,盘算着若能在河边野炊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强巴也说每逢周末,拉萨市里的人会邀上朋友同事或是托家带口到河边来过林卡,搭上帐蓬铺上毯子,生火打酥油茶,到藏历七月沐浴节时,一连七天的晚上都有很多人在河里洗澡,能消灾得福。 穆野云听得浪漫,连问强巴藏历沐浴节是公历什么时候,强巴说是在九月中旬,穆野云又问外来人能洗不?强巴大笑说非常欢迎,到时是男女老少一起下河,别处没有这样的风俗!穆野云觉得十分有意思,表示届时一定来参加,说这话时不免暗地里挨了高玉蝶的拧掐。 一路上强巴大概介绍了西藏和拉萨景致,当布这拉宫出现在右前方时,刘曦颜有些莫名激动,这个西藏的建筑符号太令人向往了,此刻真正出现在面前时,还有些不置可信。 强巴见多了初到拉萨的内地客人,知道此时不急于马上用餐住宿,过了拉萨河直接开到北京西路向着布达拉宫驶去,此时接近中午,广场上游人不少。 强巴放低车速说:“布达拉宫明天再去看,今天要先排队领号,等下住到宾馆后你们把身份证给我,我安排人去领号。” 刚到拉萨怎能先游览,马鸿陵开口谢绝:“今天让大家适应一下高原,看有没有反应,明天早上我们就去公司先说正事,参观布达拉宫有的是时间。” 强巴解释说:“厂子在我的老家日喀则,还有五百公里,明天要出发得非常早,怕你们刚到高原坐车辛苦。” 马鸿陵又重申了工作第一,旅游往后放,强巴就不再坚持,先请了顿藏餐,又把四人送到北京东路上新开业的一家宾馆,这时公司有急事打来电话,就道歉着离开了。 马鸿陵知道,这里正好位于布达拉宫和大昭寺的中间,左右都是散步十分钟的路程,显然强巴订房间花了心思。和拉萨很多酒店一样,这间新落成的宾馆没有电梯,提着行李上楼时,马鸿陵和刘曦颜还好些,穆野云和高玉蝶就明显手软腿软,喘不上气了,穆野云在楼梯转角休息了两次,不住感叹自己从小生活在海拔不到五米的地方,现在突然上到了三千多米,真是漫步云端。 马鸿陵放好行李下楼接了一趟,又郑重叮嘱两个女孩子不要贪干净洗澡,初到拉萨因洗澡感冒住进氧舱的大有人在,安顿好后才返回隔壁和穆野云共住的房间。 穆野云靠在床头,从窗口望着布达拉宫,感叹道:“真是雄伟,比我想象的还要壮观多了,一千年前的建筑今天都没有人比得上,咱们从日喀则回来无论如何得去看看,要不白来了。” 马鸿陵说:“我第一次到拉萨就没有看布达拉宫,大昭寺也没有进,只在八角街转了一圈,要不是自拍了一张布达拉宫当背景的照片,我自己都不相信到过拉萨。” 穆野云奇怪道:“人人必到的地方你怎么不去呢?” 马鸿陵解释着:“那是很久前为了工作来的,事情没有谈出结果哪里有旅游的心情,别把好东西给浪费了,我其实不喜欢中国人把出差当旅游的做法,要工作就好好工作,要玩就彻彻底底的玩,那些借用开会培训,穿着皮鞋西装捧着不锈钢保温杯的,能有什么旅游感觉?” 第八十三章 拉萨酒歌 穆野云摇头道:“头儿,你的心思果然与众不同,有人请的机会你不要,自己出钱再来玩,一个字――服!” 休息了两个小时,穆野云觉得反应减轻了,就给隔壁挂了个电话,正好高玉蝶也有出去一转的想法,于是四人下楼向布达拉宫广场走去,路上行人如织,几乎所有中老年藏族妇女手持经筒边走边摇。 高玉蝶问道:“头儿,你从承德带回来的那个转经筒不是有音乐么,她们转的怎么没有?” 马鸿陵答道:“转经筒本身就没有声音,里面放卷经文,转一圈就等于念一遍,你在咱们工作室见到的那个比较特殊,我也不知道,这次到拉萨有机会问问。” 穆野云听完笑道:“转一圈就等于念一遍,速成啊!” 马鸿陵也笑着说:“藏区过去识字人少,佛教发展比较困难,后来有人发明了这种简便念经法,再把佛经提炼成六字真言,一下子就传播开了,但是你注意,喇嘛就没有转的。” 高玉蝶抢话:“这道理我懂,喇嘛摇转经筒就好比英语老师背字母。” 穆野云打个响指:“bingo!比喻恰当,高,实在是高!” 马鸿陵引申道:“我们做策划也是一样,简单的就是最好的,有的商场门口写着十几条购物须知,顾客要是有耐心看完,当时就会扭头回家,什么东西也不买了。” 刘曦颜被这话题引起了兴趣:“要是你开商场会写什么购物须知?” 马鸿陵大笑:“我也写个六字真言――放心来,开心走!” 刘曦颜重复念了一遍:“放心来,开心走……好象也能用在医院的就诊须知上――放心看病,开心出院?” 马鸿陵故作赞叹:“你是两句不离本行啊,不过医院用这种风格就不够严肃了,你在医院遇到最多的问题是什么?” 刘曦颜琢磨着:“每天最多的不是工作,是应付病人和家属的问题,问哪里交费、哪里拍片、哪里吃饭、哪里找医生、哪里找院长,还有哪里上厕所的,在病房还好一点点,去一趟门诊就至少十几个人问事情,手里再有急事不认真回答还不行,挨个投诉就扣钱。” 马鸿陵分析道:“这就说明两个地方出了问题,第一是硬件标识不够清晰准确,第二个是软件服务缺乏主动,第一个问题是在医院设计时没有考虑全面,只怕病人找不到地方就加标识,越加越多反而把人搞糊涂,简单、清晰、标准化才是对的;第二个问题是流程性的,用维修手机比例,如果你去一个厂家服务站修手机,接待员告诉你先去挂号,挂完号再排队等维修师,维修师大概问问情况给你开张ct检查单,你得先到一楼交费,再到ct室排队检查手机,检查后拿着报告再找刚才的维修师,维修师根据ct报告诊断这是一个电池损坏的故障,然后给你开个新电池的处方,你拿处方到一楼划价,划完价再交费,交了费再领新电池,这下你以为好了吧?对不起,你还不能自己装,必须等手术,手术排到下周……” 刚说到这里,高玉蝶捂着肚子笑得高喊受不了,穆野云也大笑:“我还不如买新的去!” 刘曦颜也觉程序有些不对,但还是想不通:“可是这么多年家家医院都这样啊!这些挂号检查的不做不行啊!” 马鸿陵又问道:“你们医院接待过领导没有?他们是不是也照这个程序?” 刘曦颜这时明白过来了,不过没有照着这个思路回答,而是说:“有些领导挺和蔼,可是更多的人品不好,我就不愿意接治这些人,爱挑毛病不说,还有的动手动脚。” 高玉蝶听这话气往上涌:“这种人真下作!曦颜姐你应该甩一耳光甩过去,打他个杨柳叶子松又蓬!” 刘曦颜苦笑了一下:“躲开不理就是了,带我的老师年轻时就因为遇到这种事,把一个住院领导的脸划了一道,后来差点被开除。” 穆野云大声叹气:“以前只觉得医院门难进病难看,真是哪行都有难念的经啊!还是转经筒好,摇一圈就念完了,念得最简单的经才最有生命力。” 马鸿陵心知穆野云为了打破抑郁气氛,故意把话题引回转经筒来,也就不再提医院就诊须知的事,从转经筒又说起了高原上的种种奇异风物,把初到西藏的三个人听得神往不已。 在布达拉宫广场上四人照了些相,穆野云总觉得不是正面就是仰拍,角度不够全,马鸿陵指指广场西南方的药王山,说是要拍出最好的布达拉宫,早上天不亮就要爬到这座山上等日出,其次是晚上八点以后裹着大衣在山上等光线,其他时间拍的都是到此一游的大路货。 穆野云手搭凉蓬望望药王山,伸出舌头作了个喘气样,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摇头作罢。 这时马鸿陵接到强巴的电话,强巴说了一大堆的不好意思,晚上正式接风洗尘,三月中旬的拉萨下午还是挺冷,算着时间几人向宾馆走,路上经过许多工艺品店,高玉蝶问了几家有没有会奏乐的转经筒,无论汉藏店主们,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有的用怪异的眼光看着高玉蝶摇头不语,有的笑着说没有见过但是这里有更好的,还有一个店主最为较真,扯着高玉蝶普及法器知识,高玉蝶逃出来后再也不去询问了。 晚上强巴过来,接上四人后没有去饭店,而是径直开到了一座霓虹璀璨的楼外,门脸不算太大,雪顿朗玛厅五个字交相闪耀。 强巴介绍说:“这里是拉萨最有风情的地方,看地道的藏族歌舞,吃美味的烤羊排,青稞酒啤酒都有,欢迎尊敬的客人,好朋友相聚的地方!” 门外四个盛装藏族姑娘正在迎宾,为马鸿陵等人一一献了哈达,又领到了强巴订好的位子,落座后高玉蝶问领位的姑娘:“为什么叫雪顿朗玛厅啊?” 迎宾姑娘呈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朗玛就是歌舞的意思,雪顿嘛是雪顿节,我们藏族最欢乐的节日,就是吃酸奶的意思,希望你们今晚玩得愉快,扎西德勒!” 高玉蝶惊讶道:“吃酸奶还可以当节日过?太好了,酸奶节!” 迎宾姑娘跟进营销:“是啊,我们朗玛厅的酸奶在拉萨很出名的,很多人都来吃,等下一定要尝尝!” 高玉蝶微笑道谢:“一定吃!谢谢你美女!对了,在西藏得叫你卓玛吧?谢谢你卓玛!” 迎宾姑娘微躬还礼,说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话就离开了:“在西藏不是每个姑娘都叫卓玛,但是你可以叫每个姑娘卓玛,你和身边这位美丽的姑娘也是卓玛。” 强巴作主点了菜,热情的介绍:“马老师,还有三位老师,今晚要放开喝酒,拉萨的夜晚没有酒是不行的!” 马鸿陵赶快推让:“明天还要到日喀则去,酒不要喝多了吧。” 强巴再劝道:“明天上车睡觉,醒来就到日喀则了,马老师我听你说以前常来西藏旅游,也知道我们这里的风俗,骏马要向天上飞,连白云都会让路,朋友要为你举起酒杯,连白度母都会为你跳舞。” 马鸿陵心知这酒少不了要喝,为减轻负担折中一下喝啤酒,强巴拍手让服务员上酒上菜,欢迎酒宴就在歌舞的陪伴下开始了。一男一女主持人先致开场欢迎词,尤其提到了来自北京的著名策划大师马鸿陵先生也到了现场,两人把马鸿陵请上台去,马鸿陵硬着头皮说了几句场面话,下来就笑着指责强巴打埋伏,强巴哈哈自罚了三杯。 随着时间推移,朗玛厅里的气氛越发热烈,民族歌舞、宫廷弹唱、印度舞、踢踏舞纷纷登场,观众们也热情勃发,每一个节目结束都有人冲上台去把原本朗玛厅献给自己的哈达转献给喜欢的演员,很多演员表演完后也不从后面退场,而是直接走到观众席里敬酒,或是坐下来聊天,与观众互动相当融洽。 强巴也给提前自己安排了个节目,上去唱了首《向往神鹰》,唱前说自己邀请的马鸿陵老师和三位朋友坐着神鹰而来,为表示藏族人的好客特意献歌一曲,也欢迎今晚的所有朋友!歌还未唱就博得了满堂喝彩,音乐响起,强巴刚一出声就震住了所有观众,苍凉略带嘶哑的嗓音虽然没有专业演员那么圆润,却更有阳刚之气,一曲终了,不但收到几条哈达,甚至还有别桌上的汉族女观众拿了两大满杯啤酒上台与强巴一碰而干!最后全体观众和演员在大厅里手拉手围成大圈,随着加强了节拍的锅庄舞曲边唱边跳,热闹非凡。 回到宾馆已经凌晨两点,几人赶快洗漱睡觉,穆野云根本睡不着,精神兴奋是一个原因,高原反应也躺不下来,直觉得呼吸困难不停喝水,马鸿陵看穆野云反应严重也不敢睡着,随时注意动静。隔壁的高玉蝶喝多了啤酒,不顾喊哑的声带拉着刘曦颜还要继续唱歌。总之这一夜谁也没睡好,闹铃响前居然全部起床穿戴整齐,坐等天亮。 第八十四章 堵车偶遇 八点钟几人下楼退房,拉萨的时间比北京要晚两个小时,天还是漆黑一片,强巴和两个助手准时到达,找了个安徽早餐店吃了些包子豆浆就出发了,在车上一摇,众人的困意纷纷上来,除了司机都进入梦乡,车灯划破黎明前的黑暗,沿着拉萨河向后藏腹地的日喀则驶去。 马鸿陵醒来时已经天亮,路旁的雅鲁藏布江披着一层薄雾,太阳从车后升起,把前方的道路照射的无比清晰,路面笔直伸向远方,经常十几公里都没有一个弯道,路牌显示到了尼木县境内,到日喀则还有一多半路程了。 强巴此时也醒来,解释说:“日喀则以后修路不好走嗦,我们在前面日喀则吃午饭,然后到萨迦县厂里还要三个小时,大家辛苦一下,晚上请大家洗温泉,我们萨迦的卡吾温泉有名得很,泡起安逸又巴适!” 众人都睡够醒来,司机放上一张cd,藏族风格的迪斯科是穆野云和高玉蝶从未听过的,穆野云奇怪道:“我听过的藏族歌曲都是悠扬抒情的,怎么还有‘蹦的’的音乐?” 强巴接过话头:“我们藏族最喜欢热闹的,尤其是年轻人都爱听这种迪斯科,穆老师你说的那种我以前在成都也常听,内地人觉得我们每天生活在草原上,唱着牧歌多么悠闲,其实荒凉的几天见不到人,听歌也想听动静大的。” 穆野云笑着往下延伸:“强总这话有道理呀,在内地每天耳边乱吵吵的,都觉得西藏宁静纯洁,特别向往,听你这么一说,原来我们喜欢的反而是被喜欢那方不喜欢的?那么别人喜欢我的也是我自己不看中的地方?” 高玉蝶觉得穆野云这话绕到人,就出言道:“你说得我都晕了,你是要用喇叭打喇嘛?还是用鳎目打哑巴?哎,你刚才把强巴董事长称为强总,人家不姓强啊,昨晚在朗玛厅我就听到你这么叫,那时候声音太吵没顾上问,不能这么叫吧?” 强巴解释道:“我们藏族没有姓的,你看很多藏族人叫四个字的名字,比如次仁多吉,次仁是长寿的意思,多吉嘛是金刚杵的意思,这两个词没有必然联系,非正式的场合喊次仁也行,喊多吉也行。” 穆野云问道:“那我看好多藏族领导人都有很长的名字,象阿沛?阿旺晋美和帕巴拉?格列朗杰什么的,那是不是姓呢?” 强巴到底在成都读过十年书,这种问题还是难不倒:“阿沛是庄园的名字,有点象汉族的郡望堂号,这个名字可以理解为‘阿沛地方的阿旺晋美’,当然喽,只有世袭贵族并且得到藏王封地以后才能用。至于帕巴拉嘛,是活佛的称号,汉语大概有神圣天空的意思,是黄教的分支。你们快看,前面那个路口就是吞巴乡,是我们藏文的发明人吞弥?桑布扎的家乡,吞弥和阿沛的意义相同,就是庄园了,吞巴乡也是因此得名,现在这里盛产藏香,等回来时我带你们去看,手工做的藏香外面买不到的。” 穆野云讪然笑着:“真长见识,那我叫您强总行不行啊?昨晚喝多了,嘴里没把门的了,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您别在意啊。” 强巴摆手一笑:“这么叫没得啥子问题,和汉族朋友打多交道,也有这么省着叫的,很亲切。说个笑话,以前我在成都上学时,几个同学总喊我小强,我以为是小李小王的意思,后来才知道他们在捉弄我,哈哈。” 高玉蝶也说:“原来藏族起名和汉族差别这么大,强总,那您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强巴不烦其烦的解释:“强巴就是弥勒佛,藏族也叫强巴佛,我这个名字在西藏至少有十万个,走在拉萨街头,你随便喊一声强巴,至少有十个人答应,我认识的同龄人叫强巴的就有十几个,朋友们还得分成大强巴、小强巴、胖强巴、医生强巴、警察强巴等等,刚下海时朋友们都喊我啤酒强巴,现在叫我矿泉水强巴了。” 高玉蝶赞叹道:“还是藏族人起名字简单直接,而且寄意深刻,哪象我们苏北重男轻女,好多女孩都叫招娣引娣,我姐姐就叫唤娣,到我出生差点叫成来娣,好在计划生育没有第三胎了,否则我现在肯定顶着个高来娣的名字,想想就俗气。” 强巴听了哈哈大笑:“我们藏族也有人给自己的头一胎女儿起名叫‘布赤’,意思就是‘带个男孩来’。 穆野云马上接话:“高来娣变成了高布赤?好好好,这个不俗气又有寄意。”说完腰间一疼,咧了咧嘴不再吭声了。 在一路聊天畅谈中面包车驶进了日喀则市区,四四方方的小城,十几分钟就能转个整圈,强巴找了一家地道的后藏风味饭馆,羊血肠、风干肉、酸奶都是大盘大碗的端上,最后几人又吃了牦牛肉馅的藏式包子,特制的高压蒸锅把包子都蒸开了花,但是肉馅极为香嫩,整粒的新鲜牦牛肉把包子皮里塞得满满当当,根本不是内地包子糊弄人的肉泥所能比的,口感更是一流,穆野云边吃边喊过瘾,直到胃里实在撑不下才收手,看着盘中的包子仍是面有馋色。 为怕前方修路耽搁时间,饭后不在日喀则停留,经过扎什伦布寺的大门时只看了几眼,就马不停蹄的向萨迦县而来。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刚出市区几十公里,前面长长的车龙告诉后来者堵上了。强巴的一个手下跳下车去打听情况,十分钟后回来说正在钻眼放炸药,通行最少还得两个小时,听完这话强巴等人也不见着急,把马鸿陵几人请下车,又打开车后盖取出暖壶茶具和毯子塑料布,在车边的草地上生起火,竟然煮起酥油茶来了。 再看前面的车辆,许多藏族乘客也离开车子走到路边,相熟的不相熟的围坐在一起生火煮茶,没有半点内地公路堵车后的急躁感。此时面包车后来了两辆北京自驾游的越野车,一伙色彩斑斓的男女下车后,望着前方的长龙不用京片子发着牢骚。 强巴招招手:“朋友,路通还早,下来喝茶吧!” 这伙人里有位三十出头、留着长发胡须戴墨镜的人高兴的应声走来,看到马鸿陵后却有些发楞:“马……马老师?哎哟喂!真是您呐!这话儿怎么说的来着,天涯何处无……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马鸿陵瞪眼皱眉,显然没有想起来,这个人马上把墨镜摘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曹芝国!槽子糕啊!” 马鸿陵这才想起来,此人大名曹芝国,是北京一个有些名气的文化混混,家里在军方很有背景,从小也是按着五讲四美三热爱培养的,可是曹芝国特别叛逆,从中学起整天逃课,但也没有学坏,就是对宗教极感兴趣,今天信佛明天信道后天信基督,把家里折腾得乌烟瘴气,父亲棍子打折了七八根,实在没有办法就送去最苦最远的西藏参军,想借部队的纪律管教管教,谁知反而给了曹芝国学习宗教的新天地,只要到假期就换上便服往附近寺院里跑,寺管会主任初始以为是汉族的修行居士,后来知道是现役士兵就好言劝曹芝国安心当兵,曹芝国根本不听,后来被班长发现层层上报,随之发配去种菜,营指导员对他单独做了规定,须两名以上战友全程相陪才能出营,其实这也是部队上常有的处罚事例,指导员想着过一阵曹芝国悔改了就再谈谈心编回作战序列,毕竟上面打过招呼,这小子有些来头。 但是在种菜的第一个月曹芝国就捅了大篓子。总部首长秘密视察,晚上在营区散步随便就走到了菜园子,看到有人在菜地的墙角焚香叩拜,还以为是哪个战士刚死亲人,就以和蔼的语气关心起来,但是一问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曹芝国看这老人家慈眉善目,也以为是哪个探亲的家属,就大谈起慈悲、爱语、利行、同事的菩萨道行,又宣扬了些生死轮回、业力流转的观念,首长越听越心惊,当面没有发作,当天晚上就找到旅长和政委拍了桌子:你们把部队都弄成什么样了!干脆找两个和尚当旅长、当政委! 旅长和政委一听麻爪了,送走首长后立即集合所有营连干部,把自己刚刚承受的暴风雨又刮向了下面,这下就找出了曹芝国,曹芝国倒不含糊,只说自己犯了部队的纪律任打任罚,但拒不承认意识形态有错。旅长和政委头大如斗,一方是直管上司,另一方是北京大佬,自己还不能说破这里的潜在关系,两人想了一夜,终于找出个办法――给曹芝国请功! 说曹芝国同志一贯思想进步,被高原精神和雷锋精神双重鼓舞,每每利用假期做好人好事,上月某日偶遇歹徒抢劫过路行人,于是大义凛然上前擒凶,可是凶没擒成反而大脑受伤,时有神智不清的现象,由于曹芝国同志让人民群众的利益免受损失,事迹突出,有较大贡献,特记个人二等功一次!同时,经认定曹芝国同志受伤右耳致残,无法完成部队作训任务,亦无适合岗位可供安置,故同时报请曹芝国同志提前光荣退伍。 第八十五章 共赴萨迦 想好了这个两不得罪的妙招,旅长和政委才安下心来,天亮后,一个安排干事组织材料,一个去公安局搞串词,仓促之间搞出来的先进人物当然漏洞百出,不过还是让曹芝国体面的回到了北京。 老父亲看到人后气得拿不动棍子,就直接把曹芝国轰了出去,自此,北京多了一位宗教信仰丰富、业余生活丰富的玩家。曹芝国安置的铁路研究院就在策划工作室隔壁,虽然他不去上班只领份干薪水,可是研究院给了单独的一间宿舍所以就住在这里,因为工作室的院内有很多文化公司,曹芝国就经常往这院里跑,家家混个脸熟,尤其喜欢马鸿陵这里,经常来聊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曹芝国张口闭口的北京老话,尤其是挤兑人时常说‘少了你个臭鸡子儿老子照样做槽子糕’,因此圈子里不直呼其名,以槽子糕称之,与其大名也颇为相近。 穆野云与曹芝国非常熟,大笑道:“原来是你小子!你又来当兵了?” 曹芝国也乐呵道:“哟!老几位都在那,蝴蝶儿姐姐,俩月没见这脸上见滋润那。” 高玉蝶瞟了眼车边上的几个时尚男女还嘴道:“找下几个鸡子儿了?新款槽子糕总算能出炉。” 马鸿陵打断了斗嘴,把强巴引荐给曹芝国,曹芝国是出了名的自来熟,伸手就来握:“强哥是吧!刚才尽和哥儿几个打招呼了,失礼失礼!” 马鸿陵问道:“你们到西藏旅游啊?这季节还不太好,草都没长呢。” 曹芝国嘿嘿一笑:“哥哥,兄弟我这趟可是领的皇差,不是旅游啊!” 然后小声解释了一下,原来,自青藏公路前年夏天全线开工来,全国的铁道设计和建设部门都派出队伍在千里高原上大搞施工,曹芝国所在的铁路研究院也是这项世纪工程的重要参与者,不过曹芝国一不会技术,二不会管理,本来这青藏铁路和他没有瓜葛,但是院里看他整天无所事事,给群众也不好交待,就安排了个青藏项目指挥部后勤助理的差使,实际上就是看中了曹芝国嘴甜会来事,又在西藏当过兵,就让他陪着各路神仙和领导家眷游山玩水,这次陪的是某国字头要害部门一把手的女儿女婿和几个同学,这几个人没有什么固定目的,随走随玩,昨天想起了要去珠峰大本营,刚好堵车遇到马鸿陵等人。 强巴阅人无数,明白这位的性子,拍拍身下的毯子:“坐下喝茶,马老师的朋友就是我强巴的朋友,把你的朋友们也喊过来,这路一时半会的通不了。”曹芝国向车边的同伴招招手,这下十几个人围坐在草地上更显热闹。 在强巴和曹芝国的有心煽忽下十几个人友谊赛歌,强巴一方不消说,矿泉公司的随行员工个个能唱,曹芝国一方也有爱亮嗓子的,你一首我一首不亦乐乎,不过所唱歌曲的风格大相径庭,强巴这边唱的都是热爱草原雪山和欢迎朋友的内容,曹芝国这边唱的却都是爱你爱不上你要死要活的歌词,场面高下立判。 马鸿陵四人也在鼓动下唱了出来,穆野云踌躇满志把‘2002的第一场雪’刚吼出口,就有两个人差点把茶喷了出来,硬咽下去憋得脸通红,谁想穆野云放开了越唱越好,尤其是唱到‘你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时,眼光有意无意的瞄着高玉蝶,马鸿陵这才知道为什么穆野云总爱唱这支歌了,一面笑自己观察粗心,一面寻思着给两人多创造点机会。 最后轮到高玉蝶,高玉蝶自知会的都是ktv的情爱歌曲无法应景,就推出刘曦颜来唱,刘曦颜看看马鸿陵有些征求意见的意思,得到马鸿陵微笑着点头鼓励后,也不扭捏,清清嗓子唱了一首青藏高原,声音全然不似外表这么娇弱,清脆穿云高昂入耳,引得其他路人纷纷瞩目,获得了众人最为热烈的掌声。马鸿陵更是惊讶的望着刘曦颜,原来这温柔似水之下还有令人震撼的一面。 曹芝国知道马鸿陵等人的行程和目的后兴趣突生,加上强巴热情邀请,就与其他同伴商量,三言两语下就一致同意今天不到定日,先到萨迦作客。曹芝国对旅游颇有体会:“这出来玩儿就是图个心情灿烂,强哥落花有意,我小曹岂能流水无情?!” 强巴也交待了客气话:“马老师的朋友我真心欢迎,再说你们修铁路是为了造福西藏,我自问代表不了西藏人民,但是代表我们矿泉水公司的二百多人没有问题,今晚在萨迦!” 曹芝国直摆手:“别!强哥,大帽子别扣给兄弟了,搞奉献的人都在工地上,我这是纯粹瞎混着玩儿的,赶明儿领导一个电话兄弟就又回去坐冷板凳了。” 说话间路通了,三辆车沿着318国道的末端在滚滚沙尘中艰难爬行,萨迦县不在国道沿线,还在更南三十公里的位置,傍晚六点钟车子才离开大路向南,喜玛拉雅山也从一路上的左侧移到了正前方,莽莽雪山万古不变,在它的面前,三辆汽车与草丛中的甲壳虫没有什么分别。 有道是望山跑死马,半小时后终于抵达了这座高原古城,城内最宽阔的道路居然叫宝钢路,显然是这个上海钢铁巨头对口援建的友谊成果,一座县治里萨迦寺倒占足了面积,甚至毫不夸张的说,整个萨迦县城就是依靠萨迦寺建成的,众人都对这座寺院的规模大加赞叹,穆野云也发自肺腑的说:“看到塔尔寺,我以为是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寺庙了,没想到这座更大。” 强巴也说:“明天带大家去参观,里面我熟得很。” 晚上说不得又是一场酒,强巴特意把路上提到过的几个同名的强巴请来作陪,在一伙强巴的努力下,马鸿陵和曹芝国带来的人全部现场晕倒,除了高玉蝶和刘曦颜以第二天要工作为由沾了几唇成功躲开,曹芝国方面的几个年轻姑娘也没有幸免,直拼得不辨方向才最终作罢,离开饭店步行回宾馆时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见到最多的就是酒局结束后从各个饭店陆续出来的醉鬼,互相搀扶说着剖心沥胆的酒话,寒风刺骨也毫不畏惧。 南方喜马拉雅的群峰被圆月照亮,马鸿陵翻翻手机,原来是阴历二月十三,高原上的月亮看上去比内地大出一倍,此情此景和春节前的那次飞机失事极为相似,马鸿陵在彻底晕倒前冒出了最后一个清醒的想法――这更加高大的喜马拉雅山里是否也隐藏着神秘的地方? 一夜过去,穆野云也不知道吐了几十次,在海拔4300米的地方醉酒真不是闹着玩儿,最后苦胆都吐净才奄奄一息的躺下。 早上十点强巴准时来接,曹芝国等人也应邀同去矿泉水公司参观。强巴的公司在县城东边,这里没有什么企业,地荒价贱,强巴又争取了些扶持政策,所以在重曲河边圈了上百亩,厂房虽然简单,但设备还算先进,两条自动化过滤灌装线称为生产车间,其他还有化验、仓库和办公等若干建筑,宿舍食堂一应俱全,看门的也是两条高壮的狮头藏獒,看得曹芝国心痒不已,向强巴打听狗的价格,强巴笑说从草原上抱回来的不值钱,喜欢哪条就拉走一条,曹芝国是识货的,这两头藏獒头颅宽大、眼睛有神、耳朵紧贴颅面,再看齿列整齐,颈部没有一点垂肉,双肩平落,骨干肌肉发达,更难得的毛色是纯正的铁包金,想着最少也得十万以上,若放在北京没有百万根本别想,只能多看几眼表示艳羡。 由于多了曹芝国一行,不大的会议室里临时加了些椅子,宾主落座后,强巴先重申了欢迎之意后,把企业和产品、市场开始做正式介绍:“不瞒大家说,我这个厂子年产值不到千万,大部分是政府采购和游客消费,利润虽然还可以,可是产品单一,现在也只能做拉萨和日喀则两个市场,其他地方配送铺货太难,经销零售方面只做了拉萨到日喀则国道沿线的市场,我比个例子,现在我们的市场就象是个扁担,一头是拉萨,一头是日喀则,中间就是318国道线,至于下一步如何发展,还请马老师和曹先生多多指导啊。” 马鸿陵先客套几句,开口说到正题:“强总的企业和我们以前服务过的企业大不相同,产品确实单一,市场也单一,发展到现在还能有近千万的业绩已经很难得了,而且本地市场确实也就这么大,我觉得现在是开拓新市场的问题,至于新市场在哪里,我先简单说说想法,一会大家再讨论。想做新市场就得有新产品,现在我们的产品是瓶装矿泉水,卖到天去一瓶也就三块钱,而单瓶水的成本几乎为零,直接成本就是包装和人工,当然运输也是一大笔开支,运到新市场就要和别的产品竞争,我们的竞争优势在哪里?我觉得应该是产品的高度差异化。我先用强生作例子,先不说它的医药产品,强生的婴儿用品有一半都是成人在消费,为什么?就是因为现在的成年女人把自己当作婴儿,所以强生也就推动这种心理,把婴儿用品卖给了成人,它的差异化在于成人产品的婴儿化。 第八十六章 水的变身 另外,做水的人都知道法国的依云,当然,我是喝不起的,我相信绝大多数法国人也喝不起!一瓶水卖到八块十块,凭什么?就是两个字――包装。同样是水为什么它能在全球卖到这么贵,依云的宣传是‘远离任何污染和人为接触,经过了15年的天然过滤和冰川砂层的矿化,水源地直接装瓶,无人体接触、无化学处理等等’,这些话初听很有诱惑力,可是细一想,谁家的矿泉水不是这样?所以依云就抛出了一个每天检测300次的概念,要我说这是疯了,每天检测300次不是让消费者放心,而是厂家对水质的极不放心!难道依云水每天变化无常?可是消费者就觉得这样好啊,所以越贵越要买,300次的检测成本自己买单。后来单纯喝水销量还是上不去,怎么办,看到女性美容护肤的巨大市场,依云就把矿泉水装在喷雾罐里当化妆品卖,至于女人们如何受影响掏钱买水喷脸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水不当成水卖时,就是新的市场。” 强巴听完若有所思:“说真的马老师,别说依云水,世界各地有名的矿泉水我都买来检测过,99.99%都是水,只是微量元素有些区别罢了,那些概念性的东西都是人为炒作出来的,难道我们也能走这条路,西藏也有其他矿泉水厂打的高原雪山的概念,进入内地市场也做不好,我们能有什么突破呢?” 马鸿陵说道:“突破点就在市场环境和消费者的心理上,其他水厂打的高原雪山旗号,那只能让消费者产生一个美好的联想,只是联想而已,为联想花钱的人就不多了,而我所认为的突破点应该是必然性的,与实际生活必然相关。比如我们推出一种仅供孕妇和哺乳期妈妈喝的水,突出纯净和健康,售价比普通水高出50%,相信还是会有市场。” 曹芝国听到这里插言道:“对呀,孕妇那可是重点保护对象,给她们吃点儿好的喝儿点好的绝对应该!” 马鸿陵深入解释:“芝国说得对,但还不够准确,真正让消费者值得花钱的不是孕妇,而是腹中的胎儿,最早纸尿裤在美国上市的时候,广告主题是妈妈不用换尿布更加轻松,可是没有人买,因为不能以妈妈的轻松换来宝宝受委屈,后来厂家转换角度,把广告主题改成宝宝更舒适,这才卖火了,成了今天家家必备的东西,所以我想我们要在这方面做做文章,高原出生的婴儿比内地的要强壮,至少在血红细胞方面,我们就可以用这点作为宣传引导,喝了我们的水和高原的孩子一样强壮!” 强巴听完带头鼓掌,其他人也都为这种新思路而感到激动,强巴当场拍板,请马鸿陵为水厂进行产品创新策划,以及搭建市场的营销策划。 曹芝国这边的一个姑娘自从进会议室就在看手机发短信,本来是抱着顺便参观加旅游的态度,可是听着听着就听进去了,此时抢过话筒,表示新产品出来后自己愿专做北京区域的代理,请强巴千万不能给了别人! 曹芝国这时也正式介绍了这个姑娘的身份,大名叫王小丽,父亲担任央企级别的进出口总公司董事长,老家是东北吉林人,母亲怀她时条件艰苦,喝了不干净的水导致急性中毒性痢疾不治而亡,临死前剖腹产才得以出生,马鸿陵刚刚提出的这个产品正好戳中心窝,王小丽把自己的出生经历向大家做了回顾,最后动情的说必须做这个产品的独家代理商,不为赚什么钱,只求让更多怀孕的母亲得到平安健康。 马鸿陵劝道:“这个想法还只是探讨,再说就算代理也不能这么仓促决定,若王小姐有兴趣,可以参与这个新产品的策划创意,产品定型后再谈具体代理的情况。” 王小丽却不管这些:“马老师的意思我明白,是怕我盲目投资赚钱,刚才芝国介绍说我父亲管着进出口公司,可那和我没啥关系,我自己做自己生意,一来不差那些钱儿,二来确实相中这个产品,具体代理政策按你们定的就行,我相信总不会愿意苛刻我吧!” 话说到这里,再不同意就不好看了,强巴更是高兴,马鸿陵这才一个点子就立刻有人愿意掏钱代理,而且是在首都北京,这姑娘看着说话办理干脆,家里也有背景,简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儿。其实强巴心里也有小计较,两班人马的相遇太过偶然了,放在内地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合伙诈骗局面。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毕竟是在后藏腹地,安排这种巧合代价过大,自己真是多心了。于是也拍着胸脯说一切依马老师安排,自己只管执行。 接下来就由强巴方面的技术人员把高品质矿泉水的知识进行了整体介绍,除了水质感官、化学成分等表态指标,还有流量水温等动态指标要求,并且着重强调自己的产品完全符合国标中规定的九项界限指标,包括锂、锶、锌、硒、溴化物等,其他诸如矿化度低、弱碱属性,采用无光灌装工艺,品质不亚于世界上任何一种矿泉水。众人听完等于学了一次科普,这才知道平常解渴的矿泉水有这么多讲究。 马鸿陵想了想说:“要想达到我们想要创新的产品和要运作的新市场,这些基本数据还不够,还要在国际上横向对比,这可不是崇洋媚外,而是我们的国标实在让消费者不放心,我来前也查了资料,中国矿泉水国标是1995年发布的,基本照搬了欧洲1981年的标准,比人家晚了14年,可是就在1993年,cac也就是国际食品法典委员会颁布了新的矿泉水标准,我把两个标准比较后找到了问题,在我国标准和81年欧洲旧标里,锌铜汞锑镍这些重金属都允许含有,而93年cac的新标都不允许检出了,另外,我国砷含量的允许值是cac新标的5倍,们暂时不做国际市场,但以国际标准做中国市场更有信服力。一般国际认可的食品检测机构不是美国fda就是日本厚生省,当然了,fda和厚生省是不接受我们这种不做出口而只送检的,检测费用也太高,我们可以打个擦边球,以cac的标准委托有公信的第三方检测室检测,产品符合甚至高出cac的标准,就能形成我们巨大的优势。如果强总还想加上每天24次检测的程序,就要建立网站在网上实时发布自检结果,这样更有说服力。刚才说的这些都好解决,市场方面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新市场,开始不用进传统的商超终端,以专线特供配送的形式,在北京上海广州等一线城市进行月订,象订牛奶那样,这样省了很多市场费用,又营造神秘感,又培养了消费群,两年以后再考虑出商超产品。” 这个思路打开后,后面众人互相补充,建立什么城市母婴供水大使呀,必须佩戴健康证送水呀,在高档小区设立无菌水站呀,免费招募一千对母婴供应爱心水呀……等等等等。最后这个策划案的主调订了下来,马鸿陵准备让小措从承德结束姜军饮料厂的调研后,就近在北京开始矿泉水市场的调研,安排穆墅云设计瓶型,既体现青藏风情又体现水的纯洁健康,高玉蝶设计平面内外包装及商标cis和广宣品,文案部分自己动手起草,回到北京后半个月内把初稿发给强巴,届时强巴再到北京论证。王小丽听完也表示从北京自己的公司抽调人力,协助市场调研,约定强巴到北京后王小丽要亲自接待。 正事说完已到两点,西藏时间也就是中午十二点,强巴问了众人想不想去萨迦寺,大家都说想,强巴说若去萨迦寺中午就不能喝酒了,众人昨晚酒劲还没有过去,哪里有连续战斗的能力,顺水推舟的都表示随便吃点饭就行,于是强巴在县里请了顿火锅,饭后也不用开车,到萨迦寺步行也就几分钟的路程。 萨迦寺正是萨迦派的祖庭,已有近千年历史,外墙不象其他藏传寺院的单一赭红色边玛墙,而是青、红、白三色相间的模样,强巴介绍道红色象征文殊菩萨,白色象征观音菩萨,青色象征着金刚手菩萨,所以萨迦派俗称为花教。 强巴熟门熟路的领着马鸿陵和曹芝国等人先到寺门,看有售票口,曹芝国就想去掏钱给大家买票,强巴却拦住了,说跟着自己不用买票。寺门处剪票的喇嘛见到强巴也微笑招呼,曹芝国直挑大姆哥:“强哥,你面儿大!” 进寺后遇到的喇嘛没有强巴不认识的,还有一个跛腿的老喇嘛拉着强巴的手念叨起来,强巴安慰了几声后就转头给马鸿陵等人解释,说这位老喇嘛得了白内障,自己帮忙约好大夫到日喀则手术,明天就安排人送去。 大家不禁被强巴的慈悲心感动,还没等赞扬声出口,强巴笑笑说:“我就是在萨迦寺出生的,我阿爸拉就是萨迦寺的堪布,用汉话说就是方丈。” 众人大跌眼镜,穆野云更是张大了嘴:“你……你爸爸是方丈?喇嘛不是不能结婚的吗?” 第八十七章 格勒堪布 强巴把众人带到块树荫下解释起来:“萨迦派是不禁止娶妻的,但是生子后就不能再接近女人,所以我是阿爸拉唯一一个儿子,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文革最厉害的时候,寺院很多人都让还俗了,政府组织和我一样好几个活佛、堪布的儿子都去内地读书,有的在咸阳,有的在北京,我就在成都,上的都是内地的西藏中学,毕业后我也不想回寺院,就服从分配到农业局上班,后面的事情也说给你们听过了。” 曹芝国摇头叹气:“我就说嘛,怪不得昨天你说对萨迦寺熟得很,今天又不买票,感情到了你家啊!” 强巴也有些回味着说:“我小时候的确在这里长大,后来参加工作就没有回来住了,不过里面还是有我的房间,等下大家一起去参观。” 曹芝国问道:“那强哥你还是喇嘛吗?” 这问题倒把强巴难住了:“是也不是,我小时候授过格洛喇嘛戒,是喇嘛里比较初级的阶段,可是后来又一直没有再学佛法,所以现在也不能说是。” 曹芝国恍然道:“这不就和共青团员一个意思,28岁自动退团嘛。” 强巴笑着点头:“差不多差不多,我算是自动退出的格洛喇嘛。” 众人在萨迦寺仔细参观,有强巴在根本不用请喇嘛解说,强巴对寺中每座建筑的来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南寺基本上仿照内地城池的样式,更象是座坚固的城堡,还有护城河的痕迹。强巴解释道,这种城池的设计方式是因为萨迦寺不是一座普通的寺院,在七百多年前这里是整个西藏的管理机构,地位在布达拉宫之上,皆因萨迦派出了一位大贤――五祖八思巴。八思巴这个人马鸿陵是知道的,他曾授元世祖忽必烈佛戒,被尊为元朝国师,管理天下佛教,后来又统辖藏区政务,甚至还创造了蒙古新文字,这样一个建功蒙元的大喇嘛居然出身于万里之外的萨迦寺,冥冥之中不知是个人造化还是天意使然。 众人依次转了可容万人的大经堂,经堂内由40根巨木支撑,最粗的木柱直径有1.5米,经堂内供着三世佛、萨迦创始人萨迦班智达及八思巴塑像。另一座欧东拉康中有11座萨迦法王的灵塔,殿内墙上绘有八思巴早年的画像和修建萨迦寺的壁画。众人一边瞻仰一边施礼叩拜,尤其曹芝国心向宗教,平日里不论遇到何方神圣先拜再说,何况今天到了这千年教派祖庭,更是把等身长头磕得有板有眼,六字真言也念得起伏用情,经堂里几个洒扫的喇嘛纷纷微笑赞扬这个汉人小伙子礼佛虔诚,可是只有马鸿陵知道,曹芝国最擅长的是周末带着刚认识的姑娘去教堂礼拜,在唱诗班里也算一号人物,400首赞美诗通唱,因此也摘得不少小资姑娘的芳心。 参观完毕后众人一致提出去拜见强巴的父亲,也就是萨迦当代堪布格勒,强巴犹豫了一下说:“我只要一回来他就劝我不要做生意,认真学习经法考取格西,将来也能接他的班,我就不是这块料啊!如果等下见到我阿爸拉你们也要帮我说几句。” 曹芝国拍着胸脯:“强哥你放心,我爸爸当年也是这么逼我学习的,兄弟悄悄教你一套办法,保证你爸爸见了你绕着走,嗯,不对,是绝不再提这事儿!” 商量完后马鸿陵让穆野云去寺外的佛教商店里带回几十条五彩哈达,知道强巴是在自家不便向客人规定礼仪,就向众人简单说了拜见格勒堪布的程序,一再叮咛不要象电视上演的那样直接给对方头上挂哈达,对待长辈或高僧一定是要弯腰双手捧着哈达,放在对方面前的桌上或是法座的脚下。 依照藏传佛教的传统,活佛和堪布等寺中重要之人可在靠近大经堂的主干道两侧兴建府邸,可是强巴却引着众人转过几个弯,在一幢小院外停了下来,两扇朱红大门紧闭,厚重而稳健,门楼上斗拱垂木雕着五彩盘龙,门楣饰有金边,外墙涂成红色,彰显着主人的不凡地位。 强巴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直接推门进去,而是示意众人先等候,自己轻轻推开门溜了进去,过了两分钟又蹑手蹑脚的出来说:“阿爸拉在,我们一起进去,大家也不用那么拘紧,他平日脾气不好,我刚才先问他徒弟说气色不错,一会我们快进快出,时间久了又要给我做思想工作了。”听到这话大家都是心里一笑,想不到在这佛院圣地也有和人间相同的父子亲情。 进入院中,已有一名中年喇嘛在迎候,想必就是格勒堪布的弟子,中年喇嘛向众人低头打了招呼,就转身挑开厚重的门帘,示意请进。 正屋内迎面供着三世佛的铜像和萨迦开派五祖的唐卡,马鸿陵带着大家先向佛像和先贤的供桌敬献哈达,又在中年喇嘛的引领下来到西侧,法座上踞坐着一位白发喇嘛,面庞精瘦、眼光凌厉,不怒而自威,但是看到强巴之后目光明显一软,旋即又正色望着其他人。 强巴走到前面,多少有些腿软,壮着胆子告诉父亲来的是自己的朋友,看望一下就走。堪布点点头,马鸿陵等人向格勒堪布一一敬献了五彩哈达,格勒堪布也伸手让座,几个机灵的小喇嘛给众人摆上茶点。 起初的对话还是很寻常的,格勒堪布的汉话也是相当通畅,话题不外乎身体健康和寺院历史这些泛泛之谈,后来曹芝国却插空问到自己的前途,格勒堪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一句:“诸法无来去,业在身口意。”格勒继续说:“你须记得权力不是善恶之因,而是无明之火,持身戒口守意,放下你的逐权欲,无论何法皆是正法,放不下,任何正法皆是虚妄。”把曹芝国听的满头大汗,鞠躬称谢。 这下其他人都坐不住了,谁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而汉地寺院里大多是收钱的买卖,如今萨迦一派饱学之尊就在面前,岂能不趁机相询,于是一个个站起来向格勒请教,格勒也不拒绝,给每人说了句偈语令其自己揣摩。 穆野云得了一句‘生老病死如浪花一现,苦海难度须有情慈航’。高玉蝶得的是‘诸苦自乐,正觉利他。’两人坐回位子私下想着自己的事,又互相想着对方所得。 当然,也有象刘曦颜、王小丽这样不主动问的四五个人,看看时间差不多,马鸿陵就想起身告辞,不料话没开口,格勒却主动问道:“马先生,你就没有事情问吗?” 马鸿陵想了一下,躬身道:“堪布大师,我没有自己的问题,只是有一个关于法器的事情想请教,本来是小事不敢打扰,现在大师垂问我就唐突了。请问大师,有没有一种会发出音乐声的转经筒,有什么作用?” 格勒想了一阵:“历史上的确有过这种转经筒,据说是莲花生大师驱邪降魔所用,后来由历代班禅大师收藏,只是我也没有见过。” 马鸿陵施礼道谢,格勒伸手虚扶又说道:“离恶境惑渐轻,无散乱善自增,这话送给你吧!”然后向众人虚合什道:“祝愿大家得一切智,伏一切患,得佛祖三身加持、法性不变真谛加持、僧众意乐加持,吉祥圆满、扎西德勒!达雅塔,班赞哲雅阿瓦波达呢耶所哈!” 这下众人纷纷起身鞠躬致谢,在转身离开时,格勒却高声说了句藏语,强巴一呆,把迈出门口的脚收回来,给众人说了声不好意思,请大家在门外稍等一会,就转身向父亲走去。 在院外等了五分钟,就见强巴走出来,冲着曹芝国一挤眼,意思是ok大吉! 走出寺外穆野云急切的问曹芝国给强巴出的什么馊主意来糊弄老爷子。曹芝国嘿嘿一笑,说声天机不可泄露,直到穆野云许下今晚替曹芝国挡酒,曹芝国才神秘的说:“假如你孩子馋嘴见天儿缠着你吃糖葫芦,你怎么办?” 穆野云马上回答:“怎么办?不给呗,再缠就打!”这话说完引得高玉蝶瞟来一个白眼。 曹芝国晃动食指否定:“no,no,no,你给他买上一百个,吃到以后提起糖葫芦他就恶心!保证绝无后患。” 穆野云明白过来:“将予取之必先予之啊!那你怎么教强巴的?” 曹芝国得意道:“我就鼓捣着让强巴给他爸主动说要回寺学习,再向老爷子打听寺里每月流水收入多少,老爷子肯定起了疑心,事出反常定为妖哇!结果就不用说喽!” 穆野云照着曹芝国胸口来了一拳:“槽子糕,真有你的,一个字――i服了u”! 曹芝国吃痛直翻眼:“你不会数数儿啊,四个字儿那是!” 从寺中出来强巴又带大家去洗了著名的卡吾温泉,温泉十分简陋,在几座仿古的藏式宫殿中分别用石条砌成个大池子,泛着硫磺气的热水腾腾上冒,男女分开各包一座,众人都没有尝试过高原上洗温泉的滋味,加上几日来的奔波确实身上不适,于是洗了个畅快淋漓。 第八十八章 酒中笑话 一身轻松回到宾馆休息,曹芝国不让强巴安排晚饭,特别声明自己要好好回谢,接待宴请正是这位后勤助理的本职工作,虽然强巴不配合,但曹芝国浑身都是消息,三两下就打听到县里最好的饭店,是个重庆人开的川菜酒楼,整个县城也只有这里有豪华大包间。 到饭店坐定后曹芝国拣好菜好酒尽让端上,强巴就劝说不用这样破费,曹芝国悄声对强巴说:“这是兄弟的工作啊,出来一趟要是没拿几张象样的**回去报销,领导一发火,指定是没把贵客招待好,兄弟可是要挨批的,强哥你理解兄弟的难处吧。” 强巴知道曹芝国借着公家经费给自己省钱,但是这话却说得掉转方向,反倒成了支持接待工作了,不由对曹芝国刮目相看,寻思着一会再和曹芝国整两杯交交心。 两天下来大家互相熟了,这顿饭就吃得放开,酒更是随兴,三瓶五粮液只敬了几圈就快空了,曹芝国喊老板再拿三瓶,喜得酒楼老板赶快去找,高档酒平时存量不多,只能出去买,可是萨迦县城晚上没有什么商店营业,同行是冤家又拒绝周转,老板就给在国道上承包修路的小舅子打电话求援,小舅子当即开车把准备送礼的一箱五粮液拉过来,才解了燃眉之急。 这次萨迦之行人人都有收获,马鸿陵这方策划达成,强巴这方寻得强援创新,曹芝国这方新交朋友又瞻仰了千年古寺,并且王小丽也相中了新的产品和市场,于是人心轻松,喝酒也轻松,不知怎么有人起哄要曹芝国讲个笑话段子,这也是中国酒桌上的惯例。 曹芝国眼珠一转就开口:“我说个从河南听来的,有个贫困县倍儿穷,县长带司机秘书开车去深圳考察,考察结束时候三个人吃饭喝酒,县长总结说我知道咱县里怎么这么穷了,都是吃公款吃的,我决定从现在起改变作风,这顿饭我们自己出钱,咱行个酒令,谁说不上来谁掏钱,秘书和司机都说好,县长就布置了酒令,每人做一首诗,必须有尖又尖、圆又圆、千千万、万万千这四个词,末了再就着诗的内容问个问题,答案必须是没有的。司机知道自己身份最低,就先行令――我的车头尖又尖,我的车轮圆又圆,走过的好路千千万,走过的孬路万万千,出过事故没有?没有的!”说到这儿已经有人笑出声来,曹芝国继续讲:“秘书一听司机都说上来了,我这笔杆子也不能含糊,接口也讲――我的笔头尖又尖,我的嘴巴圆又圆,写过的报告千千万,念过的文件万万千,有过真话没有?没有的!”环顾着满桌期待的观众,曹芝国轻咳一声摆足姿态:“县长没想到这两位反应神速,自己要是说不上来就太丢人了,急忙说――我的牙齿尖又尖,我的肚皮圆又圆,吃过的好饭千千万,喝过的好酒万万千,自己掏过钱没有?没有的!――最后还是公款付帐!” 一桌人全笑喷了,几个女人都直不起腰来,高玉蝶捂着肚子直嚷嚷槽子糕太能扯了。 强巴也讲了一个:“我说个在档案局坐冷板凳时听来的,大前年有个县里组织‘三个代表’学习班,党校老师上完课问一个村支书什么是‘三个代表’?村支书挠头说:代表党中央、代表国务院、代表中央军委。又问另一个村的支书,这个人回答:好像是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代表吧?老师气得没办法,就把底下坐着的县长叫起来给大家重新强调,县长正在打瞌睡被叫醒了,站起来双手叉腰看了一圈教室里的村镇干部说:三个代表都不知道,你们对下面的老百姓要代表我!我对上面省市领导要代表你们!下面有人问:县长,还差一个代表那!县长想想说:你们找我办事儿,我要不方便出面可以找我老婆,她也是我的代表!” 这个段子虽然不是纯笑话,但有很重的时讽意味,大家也给了掌声。 穆野云趁着酒兴开口:“有个一小贩在街边卖西瓜,被城管赶跑,跑来跑去找到一个偏僻的小路继续摆摊。有个过路的老爷爷对小贩说:瓜挺好,给我来一个。当年我还当武工队的员时候,就推着独轮车在鬼子占的县城一边儿卖西瓜一边儿侦查情报,这一转眼六十多年过去了。小贩奇怪的问:老爷爷,那时候鬼子咋没赶你呢?老人生气的骂:卖个西瓜有啥赶的,鬼子还没有那么浑蛋啊!” 王小丽也说了一个:“有个白领陪一位美国朋友路过北京中关村,他看到过街天桥上挂着一条红幅,就让白领给解释,白领翻译说――坚持党的领导,夺取新的胜利。这个美国人听完糊涂了,反问道:在我们国家凡是痛苦的事情才要坚持做啊,你看我和我老婆这二十年的婚姻就很痛苦,我不是也坚持到今天吗?另外,夺取胜利,准备从谁那里夺呢?夺是不是抢的意思啊?你们中国人的胜利都是抢来的?” 高玉蝶也接了个笑话:“北京东三环cdb有很多外企的中国总部,那些外企的门口总有卖报纸的,一到下班就喊:大哥大姐们,受了一天洋鬼子的气,买份《环球时报》吧!” 马鸿陵也奉献了一个小笑话:“两千年的时候,电视上都在说经济软着陆,刚好我参加了一个对外经济的研讨课,有个主讲人在上面大谈这个话题,其实下面坐的都是白手创业的企业家,不爱听这种空话,不过谁也不好意思打断,到最后有个参加研讨的企业家实在受不了了,举手站起来问了句:老师!先甭说着陆的事儿,咱中国经济啥前儿起飞过?我就想飞在天上不下来!”大家笑过后都在问说这个话的企业家是谁,马鸿陵笑着摇头,指指包间里正在播放胃药广告的电视:“你看央视每天都有他们的广告,现在人家真的飞起来了。” 一顿饭吃得热闹欢畅,你言我语,兴致上来连碰两下也是常见,九瓶白酒下肚,也不知是酒好还是兴高,没有一个人醉倒,酣畅痛快的与强巴道别回房休息。 第二天早上起来,马鸿陵等人准备返回拉萨,计划在拉萨停留一天就回北京,强巴安排了拉萨分公司的经理开车送行,曹芝国一行也要去定日再到珠峰大本营,所以三方在宾馆约定了工作计划和北京相见的时间就挥手作别。曹芝国的车与马鸿陵乘坐的车相跟驶上318国道后又告别了一次,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彼此的车早已看不见,但卷起的漫天尘土久久没有消散。 为了让众人领略著名的羊卓雍湖,拉萨分公司的经理在日喀则后离开国道,特意绕行江孜和浪卡子,道路虽然是沙土铺成,但相当平整,当汽车攀上一座高大的山丘后,山下一片巨大而雄浑的蓝色冲进眼球,不到三秒钟,几人从昏昏欲睡就变成了瞠目结舌,如同蓝宝石制成的整面镜子静谧而深沉,众人站在湖边的山梁上任冷风吹过,眼睛贪婪地钻进水中,钻进这让人心碎的魂丽世界之中。 惊讶之后众人纷纷拿出相机,除了各种角度的风光拍摄外,马鸿陵和刘曦颜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用亲昵的情侣姿态照了相,就连一向表面不对付的穆野云和高玉蝶也挽在一起合影留念。绝美的风景是爱情最好的温室,纯洁的环境也降低了人类的伪装。 到拉萨已是晚上七点,听上去挺晚,其实在内地也就五点的样子,马鸿陵请了拉萨分公司的经理一起用过晚餐,四人还是住在了原来的宾馆,穆野云和高玉蝶经过了两天豪饮,现在几乎没有高原反应,虎虎生风的提着行李上楼。 这次到拉萨主要为了工作,所以在拉萨只能再停留一个白天,明天下午就得去机场,刘曦颜回西宁,而马鸿陵三人返回北京,只能把远处的景点留到下次,布达拉宫也没有时间参观。刘曦颜还不觉得有什么遗憾,毕竟只要马鸿陵在身边哪里都是一样,穆野云和高玉蝶就觉得稍有遗憾。 为了照顾情绪低落的穆野云,马鸿陵提出夜游八角街,这下穆野云兴致起来,四个人洗漱换衣一身轻松,出门向东走了十分钟,拐了个弯就看到大昭寺门前高耸的两根经柱,九点刚过的样子,环绕大昭寺一圈的八角街上已经没有多少游人,拥挤的旅游工艺品摊档也纷纷打烊,白天被人群和售货车挡住的隐秘小巷也显露出来,天空还是纯净的深蓝色,残留的晚霞最后勾出几笔飞红,中间的高墙内是森森古寺,周围的小巷里是灯火人家,这种气息正好称了四人的心,先是以两男在前、两女在后的队形聊天逛街,不知不觉又换成两对男女各自相挽着散步。 八角街其实不长,白天摩肩接踵转完要一个多个小时,晚上趁着清静自在,几人走走停停,一圈下来也用了两个小时,当快转到大昭寺正门时,左侧路口一座两层的黄色建筑引起了刘曦颜的注意,这是一间藏式餐厅,里面三三两两坐着食客,二层牌匾的右上角写着四个汉字――玛吉阿米,刘曦颜指着说:“玛吉阿米,仓央嘉措的那间黄房子!” 第八十九章 玛吉阿米 高玉蝶问道:“什么黄房子?什么仓央嘉措?” 刘曦颜回答:“就是六世**喇嘛仓央嘉措约会情人的地方呀,仓央嘉措还写了很多诗,有的还被配上曲,你肯定听过。” 见高玉蝶还有点懵懂,刘曦颜轻唱了一句:“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 高玉蝶恍然明白:“原来就是这首啊,我以为就是首藏族民歌,怎么还和活佛扯上关系了?他还能谈恋爱呀!对了,强巴的爸爸就是大喇嘛,也不是照样结婚了。” 马鸿陵插言解释:“传说,当然只是传说,仓央嘉措经常和一个叫玛吉阿米的藏族姑娘在这里约会又写下这首诗,我估计都是假的,这事情就算有人家也是偷着的,谁能有板有眼的看着仓央嘉措经常从这房子进来出去?你想想,这房子的位置在大昭寺门口,地段算是拉萨的cbd,过去怎么也得是大贵族的府邸,约会能往这儿跑?当满府的人都是空气不成?退一万步讲,古代名人的一次偷情现在反倒成了歌颂回味的事情,连外国人都爱跑到这儿感受一下,这是什么心理在作祟啊?对了,强巴的爸爸是花教可以娶妻,**归黄教是不允许的。” 刘曦颜第一次与马鸿陵意见相左:“这么美好的一个传说让你毁掉了,你那么理性分析干脆当警察得了。” 马鸿陵笑着回话:“是我不好,明天我请大家到这里吃午饭当赔罪。” 穆野云向马鸿陵投去一个理解的眼神,瞅机会悄声说:“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个琼瑶梦,该糊涂时糊涂,不能糊涂时创造条件也要糊涂。” 顺时针一圈转完八角街,原路返回宾馆早早休息,翌日早上都睡足懒觉,十点多先退了房把行李存在柜台,四人又向大昭寺走去,白天的八角街缺少了夜色中的神秘感,转经的人群如潮水迎面,几乎无法逆时针直达玛吉阿米,只能再顺时针走了一圈,玛吉阿米刚刚开门,几人成了第一批顾客,马鸿陵没有在厅内就坐,直接让侍者领上了顶层的露台,这里可以俯瞰八角街,此时太阳已经大起,暖洋洋晒在身上无比舒坦,高玉蝶也难得的不惧阳光,马鸿陵点了招牌的生烤羊排和酸萝卜炒牛肉,给两位女孩子叫上酸奶人参果八宝沙拉,自己和穆野云要了青稞鲜酿。 穆野云每样尝完,有些意外的说:“和雍和宫外头那个藏餐厅差不多嘛,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哇。” 高玉蝶指指楼下的八角街:“好的在这里,吃什么重要吗?你的情调真不高雅。” 穆野云咧下嘴:“小资我也会,刚才在大厅有个吉它,我借来给你弹上几首,你慢慢喝咖啡,我这可比当年仓央嘉措要有情调多了。” 说完真就去借来吉它,试试弦,把凳子挪了挪,对着高玉蝶弹唱起了那首在那东山顶上,高玉蝶表面不屑内心却是温情一片,想着以后对穆野云应该适当温柔些,女人毕竟要有女人样。隔壁几桌客人看到穆野云这个样子,知道是小伙子表达爱意,于是都在鼓掌吹哨加油,甚至还有个金发美女端了啤酒过来祝穆野云求爱成功,并用流畅的中国话向高玉蝶说:“你不要,我要!我们芬兰没有这样的帅哥。” 这话反而激起了高玉蝶的好胜心,一把挽住穆野云,重重在脸上亲了一口,回敬道:“等我不要了再给你!” 事后高玉蝶狠狠刺激穆野云:“你魅力蛮大的嘛,外国妞都招来了,还和我抢?!” 穆野云百般解脱:“没有的事儿,这外国友人就是为了帮我,纯粹的国际友谊啊!” 高玉蝶也没有真发火:“说实话,这金发妹妹挺迷人,我看着都动心,你呢?说实话!” 穆野云边擦汗边说:“长相倒还可以……可是听说北欧人都有狐臭,我受不了。” 马鸿陵和刘曦颜也帮着说和,这档事就算揭过去了。 饭后时间还早,高玉蝶拉着刘曦颜去八角街上买些小礼物准备带回北京,穆野云拿着相机单独行动,四处抓拍人物,尤其是大昭寺广场上磕长头的信众。马鸿陵则坐在原位,从随身的包中掏出札记,惦记着爷爷和曲珍最后的诀别时刻。 马丙笃听到曲珍临终前说出来世委身的话,不由抓紧了曲珍的手,五内翻腾浑身发抖,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曲珍看马丙笃没有回应,继续强支着说:“马大哥家里一定阿佳拉有了,更美丽的姑娘嫁你给,是我前世的罪赎的没有干净,佛祖还要让我再等,马大哥,我快离开你了,把我埋在这里的是了,愿佛祖还让我转生在门隅家乡,我在那里等你的无论多久,马大哥,你一定要来……说给凤兰祝她和赵先生吉祥的日子多多的有……” 马丙笃泪如泉涌,点头颤声道:“我还没有娶妻,曲珍,你作我的阿佳拉!” 曲珍听完这话脸上浮现出微笑,用尽最后的力气:“仙女湖的景像啊,我知道了……祝愿相聚,永不分离;如若分离,愿再相聚……”一丝听不到的歌声流出曲珍的唇边,流进了马丙笃的心里。马丙笃把曲珍紧抱怀中仰天欷歔,然后就怔坐不动了。 多布虽然带人避开,但也留意着这边的情形,远看到这一幕就知道曲珍不好,示意众人保持安静,让马丙笃静坐了一会才走过来,低声道:“三哥,曲珍姑娘在你的怀中离开,也是佛祖善果的赐给,现在不能久留,带上曲珍姑娘撤退吧。” 马丙笃含泪摇头:“不必了,带出去也不能送她返乡,曲珍有遗言要葬在此处,等下在林中找个地方吧。”多布默默点头站立旁边,马丙笃给曲珍整理好身容,从自己怀中掏出怀表塞在曲珍怀里,又把曲珍腰间挂着的火镰摘下来,说道:“曲珍,这个火镰我拿着了,怀表是我给你的信物,你的家乡我一定会去,你族人的病我也会尽所能去解,不过还须等到抗日报国之后,相信你会理解的。” 虽然柴刀不利挖掘,但好在林中土质松软,马丙笃在一株高大的紫杉树下选好地方,几人轮番动手挖出了一个浅坑,马丙笃把曲珍轻轻放在坑内,洒上第一把土,众人齐力掩埋,马丙笃站在旁边看着这秀美的身姿被泥土渐渐覆盖,恍惚间又看到了西安革命公园的那座坟莹,此情此景何曾相似,一般的痛心切骨,一般的回天无力。 马丙笃用柴刀在紫杉上劈砍,须臾间砍成了一个‘珍’字,放下柴刀默立片刻,马丙笃忽然生出一种隐居终老于斯的念头,若不是此地太过诡异凶险,还真是一处世外桃源,耕出七八亩麦田,养些鸡羊家畜,任外间再有战乱也可得安然自在,当然,这个无稽的想法只是冒了个头,就烟消云散了。 当下第一要务是寻回失踪的三个队员并安全撤出,白先生的失踪还能说是主动寻敌,而在石屋警戒的两名藏族队员,他们的失踪就无法解释了。曲珍的死亡加上在岛上被割喉的藏族队员,考察队已经折了两人,马丙笃咬咬牙,命令队员吃饭喝水补足体力,在返回的路上搜寻失踪的三人,若没有结果只能先行撤出,换其他没有进过洞的队员再来搜索。 由于这条林中泉塘到石屋的路已经有队员们几次走过的痕迹,所以行动起来比较快速,很快就到达了泉水边,一路上喊话也好,放枪也好均没有回应,白先生三人似乎从这林中蒸发了,马丙笃想了想给多布说:“我分析有两种可能,第一,三个人被那个隐藏在暗中的高手杀害,第二,也可能他们遇到了另外的黑色莲花,中毒或者产生幻觉晕倒无法脱困。” 多布点头道:“只有这两个可能,三哥,我们先退出去的是了,你和迷糊、小道士在这里面时间多多的有,不要为了找人自己出不去,危险不能再有了,把你们送出去后,我带人再来找。” 马丙笃看看迷糊和小道士,这两个人都是一付对危险不在乎的模样,迷糊嘴里嚷嚷:“这个白先生耍的啥宝,看饿寻见他咧不把他收拾美!” 此时每过一分钟便增多一层危险,马丙笃挥挥手示意众人出发,向洞口的来路方向返回,同样是穿行在温热的密林中,再也没有了五天前刚进来时一路唱歌说笑的情景,两人死亡三人失踪,悲痛在心中无声传递,此时所有人都抱有一丝希望,在到达吊桥时,看到白先生和另外两名藏族队员已经在等候了。 然而希望仅仅是希望,穿过密林后,吊桥那一端或站或坐的几名接应队员立即欢呼出声,纷纷跑过桥,马丙笃问到是否见过白先生三人出来,接应队员都在摇头,现在也不是说话时机,必须迅速过桥再作安排。 第九十章 出洞晕厥 过桥的事情多布安排过一次有了经验,所以马丙笃就不再过问具体环节,转身面向苍茫密林,牺牲和失踪的队友,死去和未知的敌人,还有那刚刚绽开就凋谢的情愫,短短五天时间,比自己从军十年所经历的都要复杂。 准备停当后,多布让马丙笃过桥,但马丙笃坚持迷糊和小道士先过,在两名接应队员的搀扶下迷糊勉强走到桥中就失去了意识,赶快抬过后放在地上又来接应小道士。 自从石屋出发后,呆头没有在小道士的背包中,而是攀折树梢跟随队伍前进,不时发出一声吱叫,现在看到小道士要过桥,从树上跳下来,扯着小道士的裤子,吱呀乱叫满脸都是惊骇之色,小道士摸着呆头毛茸茸的脑袋说:“我知道过桥有危险,但也不能带你出去,这里才是你的家,回去吧!”说完小道士运气醒神,和两个接应队友走上吊桥,走到桥中时越来越晕,在队友的扶持下三摇两晃居然步行通过了吊桥,不过整个人也虚脱下来,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如同扯起风箱。桥这边的呆头也想跟上,爬到桥边又拍子了回去,显然吃过苦头,急得直转圈,当看到小道士平安过去后,便不再焦急,攀上高树向洞口眺望一动不动。 马丙笃此时叫过多布刚要说话,多布却主动打断:“三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考察队你自己队长的是了,你平安过桥,带领我们找人,回家,你什么事情也不会有的了!” 马丙笃默默点头,与多布双手一握便转身走上吊桥,刚走几步就觉得脚下无力就要歪下,好在前后队员保护着没有摔倒,进而无力感向上身漫延,腰腿、双臂、胸颈一一无法动弹,眼前景物开始晃动,这时,马丙笃似乎听到林中传出一声枪响,象是白先生所持的m1924步枪特有的悠长声,再想去看,一阵更强大的无力感突然袭来,所有知觉丧失,陷入了长久的黑暗中。 再睁开眼,看到昏黑的藻井挂着黄色帐幔,耳边听到走动的脚步和轻言的人声,又闻到浓烈的酥油味,身上暖热无比还有些麻痒,所有的感觉都在瞬间恢复,心知已经躺在了白塔寺的经堂中,长嘘一口气,想说话又觉得唇干舌焦喉咙疼痛,正想举手动弹,就听到葛凤兰惊喜的声音:“马大哥醒来喽!”紧接着就听到赵如琢连滚带爬的过来:“三哥?你昏了一晚终于醒了,太好了!”声音带着哽咽。 马丙笃感觉口舌能活动,微声道:“你恢复了?师叔呢?醒过来没有?” 赵如琢又点头又摇头:“我一天就好了,师叔已经醒来了,但是很虚弱,只能喝点青稞面糊,没有大碍,珠麦巴给每个出洞的人灸疗又放血,大家都醒了。” 葛凤兰这时说道:“马大哥,我听多布说曲珍姐姐她……”刚开口眼泪就扑朔着往下掉。 赵如琢赶快扯了葛凤兰一把,马丙笃心中一痛:“砚磨不必如此,凤兰和曲珍情同姐妹,正该互相惦记,曲珍临走前也祝你们两人过上吉祥的好日子。” 为了不让马丙笃初醒时过于悲伤,葛凤兰和赵如琢强忍着酸楚,给马丙笃喂了水又让人喊来多布,两人躲到白塔寺的厨房给马丙笃做吃食,边做边哭,葛凤兰回想着与曲珍相遇以来的点滴,其实也就一个多月时间,二女都是猎户出身,就连早年亡母的遭遇都十分相似,情性虽然一个泼辣一个婉转,却情意相合,每日形影不离,几十天下来比亲姐妹还要亲近,葛凤兰知道曲珍的心思,有意无意给曲珍造出机会洗衣缝补的服侍马丙笃,只是马丙笃的心思不好打问,葛凤兰琢磨着考察结束后,在返乡路上大家心情轻松,好好给马丙笃说道一下,直接将曲珍带回西安,以后成家最好不过。赵如琢却反对葛凤兰的这种一厢情愿的做法,毕竟马丙笃是年轻有为的军官,门第虽不显赫,却在西安城中颇有名声。而曲珍只是父母双亡的一个部落猎户,在很多人眼中算是未开化的蛮夷,差距之大几乎看不到结为夫妻的可能。当然,这话赵如琢不会全然相告,只是说三哥从军报国,将来上前线杀敌,家中肯定会留下曲珍,而做马家守宅的媳妇未必是曲珍愿意的,二人种族相差过大,亲戚邻里也不好交往。 尽管赵如琢一直避免出身高低不称的字眼,但葛凤兰还是猜到了赵如琢的言外之意,心中难免联系上了自己,出言反击:“咋子嘛,那要是我跟到你屋头,未必你老汉儿也嫌弃我嗦?”赵如琢只能迂回解释:“我是在西安上学,以后可能留在西安教书,也可能去外地执鞭讲课,与家里关联不大,父母纵然反对,也只是一时。而马家情况不同,一来从军不得自由,二来即使解甲也可能接替父亲继续行医。说白了,我可以带你一走了之浪迹天涯,哪怕几年后再回乡,我父母都是普通种田人,没有什么交往,到时给他们抱上大胖孙子,就什么事情都没了。而三哥却不同,从军要冲锋杀敌,回乡要继承家业,哪里有我们自由啊!” 葛凤兰先听了大胖孙子这句,伸手直接拧向赵如琢的耳朵,后面明白赵如琢说的也是实情,才聊聊作罢,不过这个撮合的心思却一直没放下。现在突闻噩耗,悲从中来,一边烧锅一边想,想不通的是如何才分开一天,好好的一个人就离去了呢。 多布听到马丙笃醒来的消息连忙赶来,看到马丙笃安然无恙多布心中大定,把昨天过桥时突发枪响之后的事给马丙笃讲了一遍。 就在马丙笃刚刚眩晕之季,林中枪响传来,多布头皮一紧,赶快催促队员把马丙笃抬过桥和迷糊等人一起隐蔽好,然后又带了五六个人冲进林子,向枪响的方位散开搜索,半小时后居然找到了白先生,白先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左背胛骨上方插着一柄匕首,步枪却还在右手,多布检查伤口发现,匕首大约进肉四寸,只有血流绽破没有看到碎骨,多布知道伤不算太重,可能疲累加上失血才晕倒。看样子白先生遇到了隐匿的凶手,经过短促的混战击发了一枪,同时后背也挨了一刀,只是不知是否击中凶手。多布简单查看了四周,未曾发现附近有人受伤留下的血迹,此时顾不得搜寻,连忙把白先生抬了出来,现在还在昏迷中。 马丙笃听完稍放些心,毕竟找到了一个人,只是还有两名藏族队员还没有音讯,多布就说:“三哥醒了,这里你管的是,我带人进去找。”马丙笃只能叮咛了注意安全,自己等人在这个林中只停留了五天,过桥时况且纷纷不支,若再多停留一天不知能否过得了吊桥,于是也不阻止,交待多布在林中最多再寻一天,否则自身撤退也会有危险,多布依言而去,集合队伍再闯密林。 马丙笃吃了半碗葛凤兰端来的青稞炒面糊糊,身上力气渐渐恢复,双腿的虚软减轻许多,于是让曹证扶着走动几步,先看看昏迷中的白先生,摸过脉知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劳累虚脱所致;迷糊已经醒来,半靠在墙角的垫子上干呕,早已恢复的黑头正在旁边照顾,看到马丙笃站起来黑头咧嘴一笑;小道士在经堂一角盘腿打坐,似乎入定已深,没有人去打扰;多布在经堂中给伍泰西专门搭了一个帐蓬,曹证扶着马丙笃挑开帐帘,只见伍泰西垫子上熟睡,赵如琢正在守候,马丙笃缓缓将就着坐在垫子上观察伍泰西,从气色上看伍泰西没有什么变化,呼吸起伏如常,马丙笃伸手切脉,很快就放心的对赵如琢说:“师叔脉动应指和缓,往来均匀,确实没有事情了,脉间有流利如水的迹象,应该是在林中几日受寒所致,不用服药略加调养就行,只是不能再受冷冻。” 伍泰西受到惊动突然醒来,看是马丙笃在跟前就要坐起,马丙笃连劝躺下,伍泰西身上乏力也只能躺倒,眼中却是涌动浊泪:“至信,想不到一次考察牺牲如此之大,我如何对得起这几位队员和他们的家人!” 马丙笃虽然心中悲切但也必须强颜开导:“师叔不可自责,原本川康边疆的气候环境就不可预料,队员们都是军人,出发前也做好了青山埋骨的准备,再加上日本间谍从中害人,所以死伤在所难免,幸而你和砚磨都平安出来,考察也算得上成功,回到康定我也要向刘主席给牺牲或失踪的兄弟们报请战功,我们再从考察经费中取出善款加以抚恤。” 伍泰西长叹道:“也只能如此了,有朝一日这里被正式挖掘公诸于世,定要将此次考察队员勒碑以记,牺牲的队员更要建塔追思,煌煌青史中只能留下这一鸿半爪了。” 第九十一章 洞外调养 马丙笃沉默些许岔开话题:“师叔,多布已经去寻找失踪的两名康藏队员了,等他们出来后就准备离开返回,但我觉得还是不妥,这林中未知事物过于叵测,尤其停留几日后过桥就突然致昏,不排除我们都染上某种未知疾病,所以我想多布出来后,我们在这里休整十几日,一来调养身体治伤,二来观察队员们可有疾病,或是此病传染与否,若我们不加留心,从这里一路回到西安将病传到内地,那罪则可就太大了。” 赵如琢听完紧皱眉头:“三哥,这事我可确实没有想到,若真有传染的恶疾呢?” 马丙笃若有所思的说:“若真确定是传染性恶疾,我们恐怕都不能离开了,必须在这里治好为止,当然也不是这般绝对,亦有可能是特殊的环境影响所致,你们先安心休养,等我请教珠麦巴,看他知道些什么。” 说完强撑身体离开帐蓬准备去寻找珠麦巴,刚一出帐就见妙空跪伏在地上,口称上师吉祥。五天不见,妙空头发也长胡子也生,失掉了青年喇嘛的风度,马丙笃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问搀扶自己的曹证:“他这几日如何? 曹证瞟了一眼地上的妙空说:“这日本人倒还听话,没有给俺老曹找麻烦,白天帮忙打水到湖边拣野牛粪,晚上就念珠麦巴那些叽叽歪歪的经本子,说是给你们进洞的人求平安,我就没有管他,前天黑头昏倒出来,多布长官带我去找你们,这家伙非缠着要进去,我就把他绑了起来,今天早上看你们都平安我才把他松开。” 马丙笃问道:“你不要再叫我上师,我之前说的话也一样算数,你可以离开回国,也可以留在这里,但我告诉你这个洞不是什么好地方,幸木由二已经被我们杀了,他临死前只想回到日本老家,千叶千什么田,你也不必再打这里的主意了,里面没有什么宝藏,死了这份心吧!” 妙空终于得到说话的机会,也不起身就说:“上师是通过辩经大会选中的弟子,与弟子的俗家身份无关,弟子从仙女湖的观相中确实看到上师进入洞中,更不是设计的机关,在木雅塔公寺时,弟子已经彻底醒悟,永遁空门,尘世间一切地方都是弟子的家,弟子愿意守在此处,为无常的队员们祈祷,也为自己往日的罪业祈祷,请上师恩准。” 马丙笃不再就此事继续谈论,最后说道:“你的路由你自己安排,是善是恶皆在你的内心,若你能有这种修行赎罪之意也是好事,若再生觊觎之心,这山洞并未封闭你随时可进。”说完不管听妙空解释,让曹证扶着自己走出经堂,来到僧舍见珠麦巴。 珠麦巴正坐在卡垫上打开一盒经文念诵,看到马丙笃进来伸手示意先坐,然后继续念经,五六分钟后经文念完,珠麦巴这才开口说话,但是一开口马丙笃就想起了只记得请教却忘记珠麦巴不会汉话,赶快又让曹证把马锅头旺杰叫过来。 在旺杰不太通畅的翻译下,马丙笃先感谢了珠麦巴施以援手救醒众人,又把洞中的大概经历给珠麦巴讲了,珠麦巴摇头也是一幅不明白的样子,马丙笃问起可否帮助看看丹增留下的红布和壁画上的字迹,珠麦巴却说自己不识字,马丙笃奇怪的指着桌上的经书,意思是你刚才还在念经啊!珠麦巴一通解释,这才明白原来珠麦巴自小在白玉寺打杂,还没学到多少文字,只是跟着师父师兄弟背熟了几部经书,后来做了天葬师更是少有人打交道,多少年没有翻动过经书,刚才的念经其实就是背诵,翻页只是做个形式而已。 再次谢过珠麦巴,表示考察队为了养伤还要在白塔寺暂住上十几天,珠麦巴对此没有异议,只是说寺里粮食恐怕不够,马丙笃说绝不动寺里的存粮,让未进洞的队员在附近打猎或在湖中捕鱼,自己自足,收获多了还能给珠麦巴留一部分。 离开僧舍,马丙笃感觉恢复了七八成,就不要曹证搀扶,向留守的汉藏队员和马脚子们一一打了招呼,互相问候了一番,又准备派人接应多布,黑头自觉昨天在考察队最危险的时候不在队中,此刻感觉恢复如常,就硬向马丙笃领了这个接应的差使,带上枪支和干粮水壶,叫了四个队员向山洞走去。马丙笃跟着黑头走到洞口,命令几人没有发现多布等人的确切迹象时,绝不能过吊桥去寻找,而且要保持高度警惕,接应时不能一涌而上,至少留出一人步枪上膛,警戒林中的不明凶手,黑头带头敬礼和其他队员依次进洞。 马丙笃又找到曹证,查问了现在所余物资情况,曹证翻出一个小本子,用粗识的百十个字记着数目,风干羊肉还有三百斤,炒熟的青稞面四百多斤,酥油不到一百斤,其他粗盐红糖砖茶还有不少,食物尚能坚持八天,只是此处柴草缺乏,加上几十里内空无人迹,连草原上通常的牛粪也没有,只能到湖边拣些野牦牛和野驴的干粪将就点火,路上带的少量干柴还要留到紧急关头,平时不能轻易使用,所以燃料只能维持两日,第三天就得吃冷饭喝冷水了。 马丙笃把留下的队员和旺杰等马脚子集合在一起,不提传染疾病的可能,只是说队员出洞后或受伤或体虚,要在此休养半月再返回,让大家议议如何渡过这十几日难关。这下队员纷纷献计,有的说食物可以打猎,此地野驴野羊野牦牛不少,打上一只就够两天吃用;有的说湖中鱼群肥大,傻傻的往人腿上蹭,根本不用渔网,空手抓都能吃上一个月;有的说既然山洞中有密林,不如组织力量砍些拖出来生火,只要停留时间短不会有什么问题;更有人说刚来白塔寺时打死的那只黑熊说明附近一定有林子,问清珠麦巴后就能到树林砍柴,说不定还有松茸、山鸡能炖汤喝。 议完后马丙笃决定旺杰带领马脚子打猎捕鱼,曹证带领其他队员先找附近的树林,若是实在找不到或是距离过远,再到洞中林地砍伐,不过须要十二分小心。曹证吼声:“好勒!”表示没有问题,旺杰听完却一脸为难:“马长官,我们藏人不吃鱼的是了,捉鱼更不会的了,野牦牛凶起来什么枪也打不倒,能不能只打驴打羊的?”马丙笃也微笑着开导:“旺杰大锅头不要在意,刚才所说的打猎只是临时的权宜之计,打到什么吃什么,就算打了老鼠我们也得吃啊,一切以安全为要。”只要不是抓鱼旺杰就轻松多了,但听马丙笃从安全角度给自己开脱却有些抬不起头:“马长官,鱼的没有,野羊驴子的随便打给,野牦牛我旺杰也打只回来!” 队员们各自忙去后马丙笃又探望了一次伍泰西,伍泰西精神有所好转,马丙笃让伍泰西安心休养,最迟后天一定能复元,继而让赵如琢把帐帘卷起,多透些新鲜空气进来,叮咛葛凤兰晚上不要再给伍泰西煮面糊了,旺杰等人去打猎应该会有收获,到时有了新鲜肉再煮成肉糜给伍泰西吃下。正在说话间,忽然听到小道士的声音:“白先生醒了!” 马丙笃钻出帐蓬,发现小道士站在白先生旁边,精气旺盛,看样子已经恢复如初,而白先生还没有完全清醒,嘴里几里嘟噜说着胡话,马丙笃让小道士在白先生的人中上用力一掐,拍白先生啊的一声彻底醒来,看到马丙笃和小道士,眼神有些迷乱,显然还以为自己在林中,又向四周看看才放心,肩背的刀伤痛感也同时传来,直吸冷气、牙关发抖。马丙笃见状让小道士拿来自己的针包准备给白先生施针止痛,只是自己体虚无力不敢轻易进针,适得其反也不好,就让小道士在白先生的昆仑、志室诸穴以指尖揉搓,不久白先生的痛感减轻,间断着能说出话来,讲出了那日雾中所发生的事情: 雾起前,白先生爬上一棵树警戒,这也是山地作战的惯用手段,雾最浓时白先生忽然发现身边黑雾流转发生了变化,强烈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人从头顶接近,但仔细想想不对,这里至少高出地面三丈,什么人能从树上过来,莫非是隐藏的那个不明身份的凶手?想喊人时,又想起第一次遇雾时自己喊过有鬼撵人,被大家笑话了很久,不如沉下心以静制动,很可能对方还没有发现自己,趁其不备一举擒住也是大功一件,带着这样的想法,白先生稳住呼吸,悄悄将刺刀捏在手中,准备随时暴起捉人。 可是等了一会没有动静,自己的手脚发麻正想换个姿式,却感觉黑雾中一个身影从身边向下擦过,仿佛蜘蛛被丝线坠着缓缓下落,这一刻白先生知道自己和此人的手段相去太远,浓雾中白先生只能开枪示警。 第九十二章 西安旧梦 白先生一咬牙也跟着爬下树,跟在这个神秘身影的后面,想着若有意外自己也能打个冷不防。即使在没有雾的密林中想跟踪盯梢都难比登天,何况被跟之人的身手深不可测,似乎这个人也发觉了后面有人跟踪,放弃了在泉水边停留,随着雾散向密林中慢慢隐去,白先生没有了雾中的慌张,更没有惊动队友,仗着自己枪法如神索性跟了下去,倒要看看此人是何方神圣。 可是跟着跟着却发现自己被带着兜圈子,快到晚上时反而迷了路,从另一个方向误打误撞回到了湖边,夜色已经开始漫延,白先生不敢在林中停留,攀着铜链又到了岛上,在佛塔的塔室中硬挺着不敢入睡熬过了一宿,幸好有考察队之前留在塔室中的食物可供果腹,天色刚吐亮就踏上了出洞的路,一路上心惊胆战,稍有动静立即隐蔽等候,快到吊桥边时突然听到背后有风声,白先生一直都有准备,当下缩头侧翻,眼睛也不看向后面凭着感觉就扣扳机,只听枪响同时有人哼了一声,白先生想要爬起连续开枪射击,左臂却抬不起来,这才发觉自己左后背中了一刀,又疼又急向吊桥跑来,越跑流血越不止,最后力竭倒在地上。 马丙笃听完眉头拧成一团,这个神秘凶手为什么要潜进泉边,没有发动任何攻击就离开,有机会杀掉白先生却没有出手,直到白先生快到桥边才现身动手,是其他的日本人给幸木由二报仇?还是丹增口中说的主人?亦或是其他不知身份的人?这个问题一时难以判断,马丙笃给白先生彻底检查了伤口,还好没有红肿恶化,清洁创面后让小道士用针缝合,最后敷上云南曲焕章的万应百宝丹进行包扎。 马丙笃取过从伤口中拔出的匕首左右翻看,应该是两个失踪藏族队员其中一人的随身之物,估计匕首的主人已经凶多吉少,这个凶手的心思极为怪异,第一个被害的队员就是被自己的随身匕首割断颈脉,白先生也同样遇到这种情况,若不是躲得快并开枪自卫,说不定现在已经伏地而亡,难道凶手有这种以他人匕首杀人的特别嗜好? 让小道士照看白先生,收好匕首等多布出来再辨认,马丙笃走出经堂向远处望去,太阳快要下山了,林中的黑雾又要涌起,多布等人会遇到什么危险呢? 赵如琢此时来到身边:“三哥,你从起来到现在一刻也没有休息,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借着事情不想停下来,可是现在身体未复,你若出了事情我们队伍怎么办?!” 马丙笃突然问道:“砚磨,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你还会来这里考察么?” 赵如琢没有过料到有此一问,迟钝了半下:“我,我也不清楚,这里的发现太过震惊了,三哥你知道,许多考古名家一辈子也未必能发现这样一处地方,可是如果知道死亡失踪这么多队员,我会反对来考察的。” 马丙笃慢慢说道:“此次考察发生的代价责任皆在我身上,是我太轻视了,枉负杨主任的托付和队员们的信任,数次置考察队于危险之中,自上郭罗克就已经听说此间是凶恶杀人的魔国领地,可是我只当是藏人以讹传讹的虚无事情,砚磨,我们在洞内经历了五天,你能对‘魔国领地’这四个字没有触动吗?” 赵如琢把目光望向山洞的方向:“如果我们回去向世人说起洞中的奇险,想必会被当作疯子,隐匿林中的凶手虽然可怕,但一桥之隔那置人昏死的无形之力更加恐怖,上古城邦的人如何能在这里生活,历代进洞求仙的人若无解决之法也绝难出来,我这考察札记写成后,恐怕和凡尔纳的小说一样了。” 马丙笃又换话题:“我幼时订过亲,是同一条街药商唐家的二姑娘,那年我六岁,唐之贻五岁。”赵如琢猛然一讶,旋即明白这是马丙笃的剖心之话,也不开口提问,静静听着下文。马丙笃眼望落日余辉,更象是自言自语般的说着:“唐之贻,女之为美,美人之贻……梳着羊角小辫,齐额的刘海,眼睛又大又亮,我们两家住得近经常能遇到,她比我懂事得早,怕羞不敢和我说话,小伙伴们总是起哄叫她马家小媳妇,她也不气不哭,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是我知道她也在偷偷看我。后来长大上了小学,她比我小一级,路上再遇到,就给我塞个鸡蛋或者枣花馍馍,一看就是从嘴里省下的,我没有什么好送给她的,爬树摘点槐花石榴、柿子核桃这些东西,也不敢直接给,放学回家时,她在前我就跟在后,快到她家门前我跑几步把东西丢在门口,自己象兔子一样跑掉。 后来到中学男女就分校了,见面就少了,有次一个高年级同学欺负我,之贻看我鼻青脸肿后居然找去这个同学家中说理,对方父母也是明事理的,专程到我家来道歉,并夸我父亲有一个好女儿为哥哥出头,我父亲此时才知道之贻的事,又和母亲到唐家还礼赔罪,唐之贻因此也得了母亲的一顿打骂,女儿家抛头露脸去上学就已是不对,还替未过门的夫家出头争理,太丢人了。不过此事过后也不阻止我们往来,这时她再送我的就不是鸡蛋和馍馍了,有时画张画,有时写首诗,经常给我写一句上联,让我对出下联来,那时觉得诗情画意,后来再看,都是些‘梅香不去春深处,燕舞早回日暖时’这种对子。中学后我没有再念而是回家学医,之贻却和家中争取念了国立西北大学的法政科,她的理想是当中国首任女法官,行新法律于新民国,求大公正于小百姓,这与她当年为我出头说理有些一脉相承。她学法我学医,都把扶危济世当作己任,可是只上了两年学,西安城便被刘镇华围困,只能中断学习回家,城中断粮七个月,每天啃草根树干,之贻却经常拿些枸杞、黄精和阿胶这些能当饭的中药给我,我原以为她家中存药甚多,就把这些东西交给母亲煮汤吃下,其实……那都是她自己的饭啊!她舍不得吃,瞒着父母全部给我,自己每天喝凉水嚼草席,饿得不行了就把枕头压在胃上,直到她母亲发现为时已晚,肾力趋向衰竭,我父亲再诊也无回天之力,之贻在临走前央求父母,把她自己那份活命中药继续给我,让我活下去!” 说到这里,马丙笃无法再平静的叙述了,已经有了哽咽,赵如琢也听得泪眼朦胧,伸手拍着马丙笃的肩背,过了一会情绪稍稍缓和,马丙笃接着说:“四天,之贻只要再挺过四天,西安城就解围了,冯大帅带兵来赶走了刘镇华,收拢尸骸五万余具埋在一处,所葬之地辟为革命公园,之贻也葬在了公园的一角,从那时起我就不再学医,为向刘镇华报仇,自作主张到第十军投了军,也就是现在的三十八军,再后来就跟随了杨主任。” 赵如琢问道:“唐之贻如此杰出的姑娘,着实令人敬佩,三哥你勿再悲痛,逝者已矣,只是那罪魁祸首的刘镇华现在哪里?三哥又如何报仇?” 马丙笃牙关紧咬:“刘镇华兵败后逃到豫西的陕州,他的靠山吴佩孚刚刚垮台,刘镇华没有退路转身又投靠冯大帅,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十一路军,可笑之极啊!前一月还在围城吃人的恶魔,转身就成了我革命军的袍泽。民国十八年,冯大帅要起兵反蒋,刘镇华不想附和就躲到日本和德国,两年后冯大帅败局已定,刘镇华便回国到南京拜见委员长,被任为豫陕晋边区绥靖督办,后来走了南昌行营秘书长杨永泰的路子,被发表为安徽省主席,率当年围城部队又去进剿江西的**红军,一届屠夫辗转而至封疆大吏,又是一个可笑之处,不过真正的可笑的是去年初秋,刘镇华居然疯了,不问政事狂癫无常,省主席眼看当不下去,对这样的疯子杀与不杀已经不重要了。” 赵如琢也感慨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啊!只是冯大帅和委员长怎么能信任这种沾满民众鲜血的小人,还屡屡委以重任?!” 马丙笃此时显得更加痛心:“无论冯大帅也好,委员长也罢,先顾的是自己的势力,象民国十七年盗掘东陵的孙殿英,本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棍,拥兵对抗北伐,但是战败后仍被委以军长,后来中原大战时依附冯大帅讨蒋,失利后又跑去归降张少帅,三年前借着在蒙察一带自立和委员长讨价还价,委员长就任命孙殿英到青海督办屯垦,孙殿英以为远离战火是好事,纠结了七万乌合之众就往西去,结果走到银川被西北四马阻击,两个旅长也让收买阵前倒戈,紧接着背后阎锡山出兵又捅了一刀子,军心大乱树倒猢狲散,委员长明令撤销孙殿英所有职务,砚磨,若你是孙殿英该当如何?” 第九十三章 湖边狩猎 赵如琢直接说:“投降称臣呗,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马丙笃点头接着讲:“孙殿英投靠了捅他一刀的阎锡山,交出残部兵力在太原当了寓公,去年春节时,二十九军的宋哲元把他请到北平,看中他曾经在赤峰和日军打过几仗,任命他了一个空头的察北保安司令。此人的前半生可以说罪恶昭彰,若能在抗日战场上率部作战,也算民族英雄,不过我估计以其贪婪成性难有建树,但愿他再要失败,降谁也不能降日寇!” 赵如琢也同意这种看法:“内战时降来降去都是为了权宜保身,对日寇的战场上只有你死我活,我量他不敢承担这个汉奸的千古罪名。三哥,回到西安后你有什么打算?” 马丙笃显然没有考虑好,迟缓的答道:“将你和师叔送回学校后,我自去向杨主任复命,杨主任现在是撤职留任的身份,我想过一段时间烟消云散就能复用,不过我还是想上前线,去年年底军委会把十七路军缩编为三十八军,孙军座还在任,但我不清楚是挂名还是实任,我的老一营所在的十七师换成了赵寿山任师长,赵师长我也相熟,到时我回老部队扛枪杀敌!” 见马丙笃说的艰涩,肯定也有许多难以确定的风险,赵如琢担心道:“三哥,你任杨主任侍从多年,现在杨主任因兵谏失势,我听说有个军委会密查组专门在调查杨主任,你到时恐难自保啊!” 马丙笃诧异道:“砚磨,你怎么知道有这个密查组的?” 赵如琢情急也顾不得许多:“唉!学校里早就有共产党的消息传开了,说军委会密查组就在西安,到处网罗杨主任的罪证,有同学组织游行请愿,声援杨主任,可能现在已经都游行过几场了,我是因为来考察所以没有参加成!” 马丙笃急怒:“胡闹!这样会害了杨主任!” 赵如琢奇道:“同学们是支持啊!怎么会害了杨主任?” 马丙笃稍换了语气:“砚磨,西安事变后张少帅也只是判了十年囚禁,又被缓刑教育,杨主任本身罪名不大,囚禁上官实出爱国之心,并没有为一己之私,期间更未有伤害委员长之举,全国舆论就能保得住杨主任,之所以委员长迟迟没有动静,只给了个撤职留任的处理,一来是十七路军数万将士的分化收买还要时间,二来全国民众都在看,也是想等时间久了民众视线转移后再做处置,估计最后也就不了了之,说不定抗日前线打起来杨主任还会得到起用。学生们心思激进,不明白其中关节,这时候再以公开游行的方式支援杨主任,反将杨主任放在刀尖火口,恐怕这场风波不易平安过去了。” 赵如琢有些愧色:“是我想得浅了,幸亏没有参加,只是军委会密查组在西安调查期间,若无人支持杨主任,到时造出一堆罪证,也会加重杨主任的罪行啊!” 马丙笃想了想:“到了这个级别的较量,就不是桌面上能说得清的,难道调查组回去说杨主任一身清白,委员长就能大笔一挥放过去么!我想这个调查组不简单,一般军委会密查组的调查十分隐密,否则哪里叫密查,我当年也协助过几次,都是调查有无通共或走私嫌疑的十七路军官佐,往往调查之后被查人自己都不知道,而这次连你们大学都传开了,想必是有心人推波助澜,给杨主任加上一条不思悔改、煽动民意犯上逼宫的罪名,这条看似没有证据的罪名却比任何有证据的罪名险恶百倍!” 赵如琢惊慌道:“那该怎么办?不能这样看着杨主任受人迫害啊!” 马丙笃深深吸了口凉气:“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情说到底是个面子,一国之君被地方将帅囚禁要挟,无论有何目的已是失了颜面,若不重处其他地方引起效仿麻烦更甚,若重处则国内外观瞻不好看,所以委员长难下决断,此时杨主任若能发表一封自责书,委员长也能就势说些安慰勉励的话,台阶给到舆论自会平息。可是以我之见,即便刀斧相向杨主任也绝不会写这种东西,回到西安后,有关杨主任的事情尽量少说,甚至不去探望,或许才是最好的支援。” 赵如琢心中稍定,又想起马丙笃只提了杨虎城,并未对自己的前途有什么看法,于是追问道:“刚才你还没回答,我想密查组也会调查你,你该如何应对呢?” 马丙笃微笑回答:“查则由他则,到时我在营中带兵训练,胡乱应付过去,能给我这个小小的少校营副安个什么泼天大罪?!大不了回家看病就是了。只是你和凤兰回去后如何安顿,如何成家?” 赵如琢想想马丙笃的话也有道理,事变时马丙笃只是个带兵营副,并未在指挥部参与核心事务,顶多是个开除军籍的处罚,这样也能提早行医,于是把心放下说起自己的打算:“在来路上不是给三哥说过,我们回去路上到广元和汉中打听凤兰父亲的消息,若能当时得见最好,凤兰留下,我们先回西安,来日我再到汉中禀明父母前去提亲,若当时不能寻到,则我带凤兰一起到西安,在学校给她找个工友的事情做,无论帮厨还是洒扫都行,我今年也要毕业,留校任教后就能养活凤兰,再用假期回到汉中找她父亲,到时就能正式成亲。” 马丙笃哈哈大笑:“这个喜酒我是必喝的,只是国难时期一切从快,我恨不得你们回去就把婚事办妥,否则我随时上战场,就无福消受新娘子敬献的美酒了。” 赵如琢听说到喝婚酒一节,为免马丙笃想起唐之贻和曲珍又感心伤,于是赶快转换话题,从考古专业角度总结这次考察的收获和不足,不外乎专业人员缺少、真正用于考察的时间太短、林中考察的地方也十分有限、很多事情还未明了等等。当然,收获也是极为丰富,发现了一座不见典籍的上古遗城,还有先秦到明初诸位先人到访所留的文化遗存,仅凭这些就能在世界考古界掀起巨涛,自己有幸参与首次考察,真是万分的荣光。 马丙笃心想,这学者和记者十分相似,什么重大发现都想干成独家买卖,同时又联想到自己当兵打仗也是一样,遇到功劳哪个部队愿意相让?! 二人说话间,旺杰带着打猎的马脚子们回来,空出的马背上驮了五六只野羊,另外一匹马背上真就绑着个硕大的牛头,割断的脖颈间血肉模糊,只是不见身躯。 旺杰一脸灰土,明显有些蹭伤,下马走路也微跛,看到马丙笃大声说:“马长官,羊子的打了五只,野牦牛的打死了一只,打羊子跑断腿的不怕,野牦牛打给二十枪才倒下,差那么一个指头的地方,马长官就请珠麦巴给我天葬吧。” 看着旺杰透着骄傲又有些后怕的样子,马丙笃也乐意捧捧,端详着这颗异常巨大的牛头,赞叹道:“大锅头,这一路上我听说很多康巴英雄都不敢打野牦牛的主意,以前以为是吹牛,现在才知道野牦牛比家养的牦牛大出这么多,足有两倍以上,真是太危险了,这家伙别说二十枪,八十枪也放不倒啊,中午我不是说过可以不打野牦牛,大锅头还真上了心,好,好样的!” 旺杰听完更加兴奋的着讲述打猎的经历,与雅安的黄十三不同,藏族马夫不擅长走崎岖山路,空旷无际的草原才是用武之地,旺杰领命之后就集合自己的人马,马脚子们知道是去打猎人人兴奋,康巴汉子英武剽悍的一面显露无疑,持枪跨马,向湖边水草丰美的地方扬鞭而去。 在草原上打猎讲个上下风头、围三缺一的规矩,实际就是一伙人追赶,一伙人埋伏放枪,但在湖边不用这样麻烦,旺杰把人分成左右两队,向一群正在喝水吃草的野羊合击冲去,野羊退无可退,又不敢向人群跑,只能原地跳跃,一轮枪下来就打掉五只,这已经足够考察队两天食用,旺杰却惦记着打只野牦牛好回去抖擞精神。 马脚子们一路上做着赶马架驮、扎营生火的琐事,虽然与考察队员们相处不错,但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此时都被旺杰激发了血性,在附近寻找起来,不久在湖南侧的缓坡上真就发现了一只,只是体型过于庞大,比寻常的野牦牛还大出一圈,以前遇到只有绕着走的份。旺杰大话说过了,此时只有硬着头皮吩咐手下散开围猎,不过临散开之前还是留了活话,打空弹匣后牛要是不倒地就赶快逃跑。 野牦牛除了在老幼时期惧怕狼群,其他时间就是这草原上的霸主,再加上此处几乎没有牧民所以更不惧人,只看了一眼围上来的几个人就低头继续吃草,旺杰首枪击中了野牦牛的腿,大家纷纷开火,野牦牛身上血花飞溅吃痛不已,怒吼一声冲向旺杰,旺杰只来得及再开两枪,就吓得魂飞魄散扭头飞跑。 第九十四章 多布归来 其他人腿肚发抖但还坚持着开枪,只是步枪对野牦牛造成的伤害仅仅在表皮,旺杰哪里有发疯的野牦牛跑得快,眼看就要追上,野牦牛已经开始低头把锋利的犄角对准自己,旺杰把心一横也不跑了,从腰间拔出匕首,准备临死前再和野牦牛较量较量,只是忘记了2寸厚的牛皮岂是这小小的匕首能划得开的。 就在旺杰屈腿低身准备跃起时,冲到眼前的野牦牛却摔倒了,由于速度太快,倒地后仍在草地上滑了七八丈,堪堪停在旺杰面前,一只尖角就在旺杰小腹前只差一指的距离,还在轻微晃动。原来野牦牛的前足踩进了旱獭的洞穴,在全身冲力之下当时就断了,停下后几次挣扎却也站不起来,旺杰退后几步倒坐在草地上,其他同伴涌上来近距离开枪,多是瞄准眼睛耳朵这些脆弱地方,十几枪才终于让这个庞然大物断气。众人惊魂甫定,商量着如何处置野牦牛时才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其实野牦牛没有用处,若在牧区,野牦牛皮晾干后可以当菜板用,即使砍剁上四五十年也毫无问题,野牦牛的舌头上生有一层肉齿,可以轻松地舔食很硬的植物,也可以把舌头晒干给女人当梳子用,梳上三代女人的头发也是常有的,就是肉质粗硬,可能除了狼,没有人喜欢野牦牛的肉。 费了半天心血打了个没用的家伙,旺杰也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怕,为了取信马丙笃,旺杰让人割下牛头带回来以供验证,只是割头比打牛更费事,几个人打猎总用了六个小时,其中割牛头就折腾了四个小时。 马丙笃听完这个经过笑出声来,又夸奖了旺杰等人的勇猛,看着这块牛头,就让旺杰再辛苦一下,剥皮去肉把头骨熬洗出来,准备带回去给杨虎城做个纪念。 晚饭是整块的手抓羊肉,人人吃得鲜美,就连伍泰西也吃了一大碗羊肉羹,吃完还在赵如琢和葛凤兰的搀扶下站起来迈出几步,这就是可喜的进步,除了白先生刀伤较深还在侧躺着,迷糊也已恢复正常,多出的羊肉马丙笃让一起煮好,等多布出来当即就能吃上。 现在虽然是出洞后的第二夜,但昨夜几人意识未清,今晚在白塔寺里终于放下紧绷的戒备心,更有队友守夜放哨,所以基本还睡得安稳踏实。马丙笃白天忙碌找事还未觉出什么,现在躺下闭眼后,唐之贻和曲珍的面容交替出现,不敢再闭眼睡下去,索性把心力用在计算返程时日上,不知甲尔多以后的草地沼泽现在能否通行,难道还要向北通过青海马家军的防区?杨主任在位时就不好交涉,更别说现在了,以马步芳的为人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端,要么择路再回康定?只希望归途勿生枝节…… 天亮时,马丙笃又看了伍泰西和白先生,伍泰西精神体力好了多半,不用人扶也能在经堂中行走如常,白先生换过药后咬牙站起来走了两圈,筋骨活动开比昨天感觉强出许多,毕竟行伍之人对这种刀枪伤口不太在意,军队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能走动就是轻伤。 看时间中午已过,马丙笃放心不下多布,让迷糊照看白先生,自己带着黑头和小道士进洞去看看,曹证刚好提出带人进去伐树,于是一伙人就又钻进洞中。 这是马丙笃第三次进来了,第一次简单侦察进入即返,第二次在里面停留了五天,十二个人两人死亡、两人失踪,还有一人重伤,并且所有活着的人出洞时都昏倒,自己也差点陷入幻觉丧命在黑色莲花旁边,人人经历一场生死大劫,这第三次进来的感觉恍如隔世,在洞厅的青铜桃花处特意听了两遍乐曲,曹证和伐木队员先行进去砍树,马丙笃闭目沉浸在飘渺的音乐中心情安宁不少,正要继续前进,洞里远远传来曹证的脚步声和大喊声:“队长,多布长官出来了!” 黑头站得近,当先冲进洞内,险些和曹证撞在一起,曹证出来后喘着气指着洞内说:“多长官回来了,两个人找到都死了。”马丙笃心中一凛,跑进洞口来到吊桥边,只见多布和几个搜索队员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估计间断进洞两天多在过桥时也有了虚软反应,中间摆放着两具藏族队员的尸体,马丙笃向多布点头示意,然后蹲下观察两具尸身,第一具口边有白沫痕迹,脸色煞白,与曲珍的症状极为相似,想必也是吃了黑色莲花或是其他有毒之物,另一具就蹊跷了,与岛上第一个被害队员完全相似,左胸插着一柄匕首直至心脏。马丙笃尽管对失踪两人有了最坏预计,但此时真正看到朝夕相处几十天的队友横尸眼前,心中一阵绞痛无力坐下,多布这时缓过气来,讲起搜索的经过: 昨天上午,多布等人到达林中,由于进来过两次对环境有了熟知,六个人在林间组成两排散兵队形搜索前进,直找到曲珍葬身处的那间石屋,在石屋周围的一个方向果然发现了有人经过的痕迹,于是加强警戒继续搜索,发现了林中另一处完全相同的漆黑石屋,由于石屋周围是白石铺就的坪地,所以很容易就发现了第三个人的脚印,两名队员的脚印踩在这个陌生脚印之上,看来是跟踪这个人到此。 多布命令大家把石屋包围起来,自己持枪从侧面上前贴着站在石屋门外,示意远方的队员喊话,等屋内有动静后自己再决定是否突然出手,几遍喊话后石屋内没有反应,多布就命人点上火把摸了进去,与先前的石屋相同,正中也是座方坑,不消说方坑下同样生着一朵黑色莲花,就在快到地面的台阶上看到两名队员趴着一动不动,查看后发现二人早已气绝,多布知道坑中的莲花邪门能致人幻觉,于是全体撤出石屋,在附近仔细搜索却没有了第三个人的痕迹,只能原路出洞,由于抬着两具遗体穿行艰难,所以在林中耽搁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才到桥边,刚好遇到了带人砍柴的曹证,加上原来接应的人,刚好把多布等人迅速保护过桥,多布在过桥时第一次感觉到头晕和下肢无力,但尚未到昏迷的地步,若是多停留一天再通过,眩晕定会加重了。 马丙笃看着这两位遇难的队友,开口问多布:“你发现他们时,头向哪边?” 多布没有多想:“头向上的,估计中毒的先是了,扶着向上走时遇到凶手的。” 马丙笃又说:“你确定第三个人的脚印没有出来?难道还在石屋中?” 多布坚决摇头:“没有脚印出来,石屋里小小的,藏人的不行。” 马丙笃把匕首拔出翻看:“这个凶手杀人都是用被害者的刀子,以他这么高强的功夫,偷袭之下一击必中,何必多此一举呢?”刚要放下匕首,却看见遗体的右手,不禁瞪大了眼,把遗体略有僵硬的胳膊抬起,死者的右手食指弯曲做了一个熟悉的‘9’字,多布还不清楚有什么特别,马丙笃就说第一位遇害队员死时同样做着这个手势,问多布是否知道什么内情,多布苦想半天也不清楚,自己麾下的藏族士兵尽管不用阿拉伯数字,但也多少认识0到9这几个数字,难道这个凶手和9有关?身上纹有9字?或者凶手的食指有什么特别? 个人原因过于奇怪,一众人无法再想,多布准备把尸体带出去找地方天葬,马丙笃挥手示意众人散开,把担心此处有传染恶疾的事情单独说给多布,并说尸体最好不要带出去,就地掩埋才是上策,就算我们也要在白塔寺观察十天以上,所有队员均无发病迹象方能离开返回康定。多布知道这方面得听马丙笃的安排,若冒然带了不明疾病回到康定,引起大量民众死亡绝不是小事,几十年前理塘、白玉方向就有过鼠疫绝掉整个部落的先例。 多布和马丙笃商量之后才发现这里无处可埋,若再把遗体运过桥埋在林中,众人的危险太大,又不能抬出洞外,最后干脆决定把两位队员埋在那处绘有海水江崖的山隙中。众人依言将队友的尸身抬进山隙,整理好衣容,四下找来石块将山隙垒起封堵,马丙笃望着桥那边的隐隐密林,想着跟随自己进洞考察的队友埋在岛上,而曲珍这个意属自己的美丽少女也魂消林间,现在又亲手葬送两位藏族队员,再出洞后遥隔万里,自己断无回来祭奠的可能,心中悲怅,向小道士要过刺刀,在山隙边上慢慢刻下一行字迹。 同时让小道士采集了一大把桥边的茜草,找块下凹的石头将茜草根捣烂,待黄色的根液渗出后马丙笃用刀在自己左臂上一划,将如注鲜血滴到茜草根液上,此时也不知疼痛,右手折断一截灌木枝,蘸着混有自己血液的草汁在刚刻过的地方涂抹填色‘国民革命军第十七路军特遣队马丙笃泣葬袍泽于此,民国二十六年六月’。 此时太阳下山,白云瞬间转为黑雾向下坠落,天光消失,冷气袭人,远远看着丛林又一次被吞没,马丙笃虎目含泪,掏出手枪,向头顶即将坠下的黑雾连开三枪,三颗子弹把满腔悲愤喷射进沉重的黑暗之中…… 第九十五章 再渡黄河 七八日过去,队员们没有任何发病的征兆,所有人都已恢复,只是白先生带着刀伤不能利索,但走路却是无碍,伍泰西和赵如琢趁这几天晴好,把洞中收集测画的纸张、白布以及相片拿出晾晒,皆因林间水汽溽热恐有霉烂,干透后再分类装好,足足有两大箱子,伍泰西指着箱子对马丙笃说:“至信,现在起你须小心保护这两口箱子,我有个闪失倒不要紧,箱子里是我们此次的成果,若有损毁则前功尽弃了。” 马丙笃说:“师叔且宽心,丙笃省得轻重,您与砚磨还有这两口箱子定能平安归陕,我们来时千难万险,归途虽然同样遥远,但不会有大问题。” 上路时机已到,马丙笃和多布商议先到上郭罗克打听路途,再行决定选择哪条路线返回,之后就下达了第二天早上开拔的命令,队员们这几天已经闲得牙痒痒,每天除了吃饭就是互相捉虱子,听到可以返回后欢呼雀跃,以最快速度收拾起行装。 晚上休息前,妙空躬身走到马丙笃面前,仍是行了弟子礼:“上师,您就要离开这里,弟子不能再追随,请上师保重,弟子今生就在此守护了。” 马丙笃想了想,其实自遇到妙空后他的行为确实是一个出家人,救死扶伤的关切之情也不似假作,就换了平和的语气说:“你我相识确有因果际缘,我在塔公寺中为了不做上师而出了日本侵华的题目,却偏巧应的就是你,看你后来所做所为,也不失为一个授教僧人,既然你愿在此长居,而珠麦巴又肯收留你,我当然没有意见,只是奉劝你一句,躲在世外虔心向佛未必能得真解脱,入世向善扶危济困才是大修行。” 妙空恭敬的答道:“上师所言弟子必当遵行,只是这一别不知何时再得上师教诲。” 马丙笃说:“你若有此意,等日军被驱离中华、两国休兵方有可能,这一场争战之后若我得幸存活你可来西安寻我,届时我必待你如朋。”妙空泪眼婆娑,伏地拜了又拜才退出经堂。 晨起,所有队员整装完毕,就连牛马也仿佛知道今日就要上路,翻蹄亮掌有些闹腾。马丙笃喝令道:“所有队员面向山洞!向牺牲的战友们,敬礼!”随即率先抬臂右指抵帽,众人整齐划一的举手敬礼,伍泰西和赵如琢也弯腰鞠躬表达哀思。 礼毕收手,马丙笃和多布等又向珠麦巴告别,队员们翻身上马,绕着湖边向来路而去,珠麦巴和妙空站在寺外,低头合什念诵不止。行出二十多里马丙笃驻马再次回望,初日刚好脱离阿尼玛卿的阻挡,威严的白色山顶映出红霞,火红的阳光把温暖洒在草原上,湖水也涌动波光,几十只斑头雁欢叫着翩翩落在水面,觅啄起肥美的无鳞鱼。 三天的跋涉后,黄河那弯曲的清流又出现在队伍面前,水势比来时大了许多,应该是春夏时节融雪增多所致,旺杰为了队员们尤其是伍泰西的安全,提前下马踩在刺骨的水里,将伍泰西小心接应过去,多布笑着对马丙笃说自从打了野牦牛,旺杰的人起了变化,已经不象马锅头更象侦查排长,路上再敲打敲打,说不定能收得一员虎将。 上郭罗克巡哨的几个土兵还记得考察队,在黄河边就开始远远观察,认出后打着呼哨尤其热络,立即有人回去禀报老百户曲贞珠玛,留下的两个土兵也通晓往来礼数,上前热情询问,队员们自十几天前过黄河后只见过零星牧人,现在就要到上郭罗克百户,心情也热切起来,与两个土兵交谈甚欢,一起向百户土寨走来。 曲贞珠玛得到通报,带着儿子列桑到寨外欢迎,与上次稍有冷清的接待不同,这次列桑给每位队员献上哈达、奉出青稞酒,隆重见礼完毕才把马丙笃等人请到客厅叙话,其他队员自有土兵头目引去休息吃喝。 曲贞珠玛待众人安座后,开口说道:“菩萨保佑,考察队平安回来的是了,也是我们郭罗克草原千年不遇的大事,原本魔国的领地我的不敢问,难道魔鬼已经失去魔性,阿尼玛卿天神功德圆满的是了? 这话有神有魔的伍泰西无法回答,就把目光看向了马丙笃,马丙笃会意,首先谢过了曲贞珠玛的热情欢迎,拣着能说的解释道:“尊敬的百户大人,那个地方确实凶险,我们也牺牲了四个队员,虽不敢判定是魔鬼作祟,但确实有不明力量在伤人,若是再多停留几天,恐怕我们就只能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了。不过此行也有所发现,在阿尼玛卿神山的腹地,确有一处废弃的旧城遗迹,不知何年何月所建,更不知何人曾居,我们现在要向中央政府报告这一发现,是否正式大规模探查还要等上峰的安排。不过,百户大人,这处遗迹虽没有金银财宝,却是我国不可多得的古物遗址,我们在那里已经发现了日本间谍的踪影,还请百户大人在中央政府未派员保护前留心往来人等,防备刺探偷盗之徒,尤其是日本人。” 列桑闻言惊讶:“郭罗克天边一样远的地方,日本人会到这里来?” 马丙笃把捉住伪装成喇嘛的幸木由二的经过讲完,当然,隐去妙空身份且暂不提。 曲贞珠玛感叹道:“以前只听过往商人说日本人贪心多多的有了,黑云夹着红云跑,天上一定下冰雹,我们祖先的一切都是珍宝,日本人想偷走,郭罗克子民不答应,马长官放心,我一定盘查每一个人,不让奸人得逞。” 马丙笃又打听前路,尤其是草地现在水多如何通过。列桑接过话头:“长官,从郭罗克去陕西两个办法的有了,若是向北过循化、同仁再过黄河到兰州,兰州以后大路的是了,第二个办法嘛,沿着长官的来路返回,在年保玉则前的多贡麻向南,经甘孜、炉霍屯、塔公寺再到康定,只是这一路绕行,翻越牟尼茫起山和大雪山,虽然没有沼泽但是辛苦多多的有。” 马丙笃与伍泰西和多布商议,均感觉经二种路线好些,毕竟藏族队员都从康定出来,若北去青海离家乡愈远,多布和旺杰等人须跟至兰州才能再作别,等到秋末霜旱时再经草地返归康定,凭白耗费半年时光,再加上甘青马家军与土匪无异,不如稳妥起见,多走些山路也罢,商定完路线后,列桑安排酒宴给考察队洗尘,藏族队员吃惯了糌粑干肉还不觉得肠胃有何不适,汉族队员在吃了十几天青稞面和煮肉块后第一次吃到了大米,尽管是陈年旧米已无鲜香,却人人加饭添碗,倒把列桑特意安排的两只炖羊扔在一边。 在曲贞珠玛的挽留下,考察队在上郭罗克多停留了两天,帮助操练了上郭罗克的百余土兵,两天时间难有什么成效,但土兵们至少懂得了散开攻击、递次撤退的基本战术,又让曹证和黑头传授了枪械保养要领,并把几年来土兵们用坏的枪支拆卸,拼装出十余条完好的步枪,最后马丙笃把多备的弹药送给了曲贞珠玛一些,反复叮咛对古遗址要留心保护。 出发时曲贞珠玛也派了三个熟悉道路的土兵作向导,带领考察队翻越牟尼茫起山直到甘孜,甘孜以后就是刘文辉的势力范围,多布极为熟悉,就不必担心行路以外的事情了。 又行三天到达多贡麻宿营,此处已经可以望见年保玉则的雄姿,马丙笃把康尔珠和丹果派来跟队的亲随叫到一起,给每人发了10块银元,感谢一路辛苦,分别给康尔珠和丹果修书一封,表达了归途不能相见的怅然之意,并盼来日能在西安相聚。这几个亲随跟着考察队虽然没有经历凶险,但耳闻目染,也知道此行自己只是跑了个腿没有什么功劳,这银元拿得烫手,纷纷推辞,最后还是多布强行塞给,又向每人敬了一碗青稞酒以作分别之念。 清晨拔营时,赵如琢望了望东方初披霞光的年保玉则,觉得景致十分新奇,抬手想指给马丙笃看,刚叫声三哥,突然想起这里曾经留下过曲珍的身影,赶快止声放下手,马丙笃察觉到这一幕反而开导赵如琢:“砚磨,曲珍和队友虽然离去,我们都很难过,但不能总是为此陷于悲痛,为了让队友们牺牲的有价值,我们都知道要做什么!” 赵如琢本来担心马丙笃连失两个心爱自己的女子,又有三名队友遇难,走不出悲伤困境,不料马丙笃胸中开阔,自己反而拘泥于小儿女作态,当下振奋精神,重新指着年保玉则的魂丽光影让马丙笃观看,马丙笃看完在赵如琢肩上重重一拍,喊声:“上马出发!” 多贡麻以后两天时间,就到了牟尼茫起山脚下,山势虽然不算特别陡峭,但座座山峰披着白雪,曲贞珠玛的向导土兵指着其中稍低的一座,意思是要从这座山口翻过去,马丙笃意识到一路上虽然翻山无数,却从未翻过积雪的山口,就让土兵把注意要领讲给大家。 第九十六章 翻越雪山 这个土兵口舌伶俐,几分钟就说明白了翻山的诀窍,其实就是一个字――冲!当然不是冲锋的意思,而是第一天尽量登高,在靠近山口雪线下有水的地方宿营,第二天一早未明时即刻启程,中午前必须翻过垭口,否则午后天气突变,不是起雾就是起风,看不清前人脚印滑倒摔下悬崖也是常有的事。 多布也知道雪山险恶,以前就是在冬天带领亲兵翻越雅拉山,直捣金川其格土司府,打了对方一个冷不防才立下大功。那次十几人的队伍在山顶就摔下一个,雪崩又埋掉两个,真正动枪时却没有任何伤亡,所以这次特别问了土兵,牟尼茫起山上的路究竟有多险。 土兵挠挠头,回答说险倒是不险,看着白茫茫一片,其实真正雪深的地方很有限,估计五里不到,只是深度就不清楚了,浅的也要到膝盖,深得可能到腰,去年秋旱想必山口的雪不深,多布略宽了些心,在宿营时让队员把几段绳索取出背在外面,必要时攀绳通过或是营救意外滑落的队员。 曹证当年行走川康时在高尔寺山上被雪围困,以致冻掉两个指头,这次特别加了小心,,提出登山时不能高声呼喊,更不能开枪,骤然巨响招致雪崩,全队人马都要被埋,就连菩萨也只能袖手给你念经了。 这一夜早睡早起,众人吃下昨晚的剩饭立即出发,为防跌倒弃马步行,个个动作轻盈,声音低微,离着衔枚疾走只差一步,吱吱嚓嚓踩着冻得脆弱的薄雪壳,在天大亮时终于来到了积雪深的地方,看山口近在眼前,仿佛一鼓作气就能过去,但多半队员还是喘气难受,脚软无力,加上风越来越大,在雪上走一步退两步,咬牙坚持。三个向导常走这里,在前面刨雪探路,曲折行进的队伍停留在垭口前几十米的地方,两侧高耸的山峰雪光刺眼,随时都有坍塌下来的模样。 马丙笃正焦急的想让人换下体力已虚的向导,加快开路速度,不料葛凤兰轻喊了一声:“有,有豹子!”马丙笃再抬头,看到垭口上方真就出现了一只白底灰斑的豹子,与雪地颜色极为接近,若非葛凤兰从小打猎机敏,也实在难以发现。 这只豹子站在雪地上拖着粗大的尾巴,用蓝绿色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这一群侵入自己地盘的陌生人,前面的三个向导只顾埋头探路,此时才发觉豹子在头顶上方,三人的枪都绑在马上没有随身携带,一时呆住了,其他队员赶快拉栓上弹,马丙笃作了个禁止开火的手势,然后指指两侧山峰上的积雪,队员们也傻了眼,这地方又不能开枪,堵在雪地上又不能前进,难道真要和这猛兽徒手搏斗?马丙笃估计豹子也在观察,更多的是阻止威慑,所以与身边的多布商量着,让大队人马先撤下去,只留两三人在这里与豹子周旋。 多布还没有表达意见,豹子耐性却已用完,突然张开利口,伸出獠牙嘶嚎两下,躬身伏地就要冲下来,这时不管撤与不撤,前面的三个向导都有不测,危急关头只听一声轻喝,一条人影从队伍中窜出来,原来是小道士拔出刺刀,脚尖连续踩在深厚的雪上,迎着豹子冲了过去,马丙笃明白小道士的用意,此时更无法阻止,赶快让迷糊和黑头护着伍泰西先向下退。 豹子刚向前面三个人发动攻击,不防迎面跑过来一个人,这下豹子也奇怪,在这雪山上见到任何动物都是躲着自己,两条腿的人也遇到过,不是逃跑就是躲藏,怎么就有一个冲了过来,于是放弃前面三个目标,转向小道士呲牙就扑,小道士却不直接搏斗,而是一个转身直直躺在了雪地上,豹子第一下扑空回头再看,发现猎物不过如此,但也没放慢速度,两个前爪搭在小道士胸前,直接伸牙向脖子咬去,就在利齿张到最大时,小道士突然把刺刀捅进豹子的脖子,然后连续几个翻身从垭口高处咕噜着滚下来。 马丙笃等人踩着深雪扑上去接应,小道士却自己晃悠着站了起来,大口喘着气,指着胸前说:“爪子真厉害,衣服都抓破了。”马丙笃仔细查看,小道士身上除了豹子的血确实没有其他伤口,总算放下心。 再看豹子,在雪地上哀嚎了几下,翻滚蹬腿了一阵就彻底死掉,大家想欢呼也不敢出声,只能一个个向小道士比划大拇指,葛凤兰好奇的问小道士:“在我们大巴山,豹子好难得打到,所以豹子皮最值钱嗦,你拿个小刀就能打豹子,硬是厉害哟!” 其他人也追问小道士是如何杀了豹子,虽然只看到小道士一冲一倒一插一滚,里必定大有玄机,小道士想了想说:“冲上去当然是引开豹子注意,倒在地上是为了降低自己的高度,我学武时师父说不怕对手高,就怕对手矮,高了他的拳打不到我,矮了他的拳脚都有用,连脑袋都能攻击,我想豹子也是一样,它要是扑过来咬,我们都得弯腰搏斗,不如躺下来比它还低,豹子也会轻敌,不再用爪子抓人只会来咬,这样它就顾不得防护。至于为什么在它嘴张到最大时用刺刀,我在华山时看到许多野兽,大口吃东西都会闭眼,嘴张得越大眼睛就闭得越牢,趁它看不见时出手就行了,至于最后的滚嘛,武器都没了不跑还等什么!?” 这些道理说完众人也都清楚了,不免有人寻思着,如果换作自己,明白了这些技巧,再来一只豹子能否也冲出去迎战?自问也不缺乏勇气,可是相比小道士自己还是少了些什么。 垭口之处不能停留,继续换人开路,一个小时后终于翻过了牟尼茫起山,下到雪线外休息时回望山顶,就见一大片云雾遮住了山腰以上,峰顶和垭口都消失了,众人不由庆幸若是耽误在垭口,不知会出什么危险。 下山的路是沿着融雪而成的溪流行进,渐渐的树木高大起来,遇到无路可通或是水毁的地方,队员们就砍树搭桥,在河谷间行了两日,终于前方豁然开阔,向导指着着远方一条碧绿的大河说:“雅砻江!我们出山了!” 甘孜县就在雅砻江边,因甘孜寺而得名,这里驻扎着刘文辉二十四军的一个连,连长虽是汉人,但与多布较为熟悉,当下接到军营热情款待,考察队在甘孜休息了一晚继续上路,马丙笃也依例给了曲贞珠玛的三个向导每人十块银元以作感谢,这三个向导知道甘孜繁华,想多留几天采买些货物带回去,多布就在军营给安排了住处和饭食,安顿好后挥手告别。 此后沿着鲜水河迤逦向东南而行,这里地势开阔、道路平缓,行走倍感轻松,每日都有百里行程,渐近康定所有藏族队员都兴奋不已,路上交好的汉藏队员间也都商量着在康定如何饮酒欢庆。这样的气氛同样传到多布、马丙笃和赵如琢身上,多布不住的邀请几人到家中作客,当然也没有拉下葛凤兰,说自己的益西旺姆上次同葛凤兰赛马后十分交好,一定极为欢迎。伍泰西也起了童心,向多布打趣道:“你们年轻人都图热闹,扔下我这个老头子没人管那!”多布喜得直搓手:“伍先生我的不敢邀请,您要肯来我家,菩萨的酥油我要多供!” 一行人放开心情轻松前进,八日后的下午,夕阳下塔公寺的璀璨金顶又一次出现在远方,去路与归路在此汇合,最为莫测的川藏之行算是完成了大半,马丙笃顿生感喟之意,多布命人飞马前去通报,等到众人到达塔公寺前时更登活佛已经迎了出来。 两下相见更登活佛却不问缺少的妙空,将几人请进自己的僧舍,马丙笃把考察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特别提到妙空执意留在白塔寺中忏悔罪行,更登活佛听完闭目念了几句经咒,开口道:“师弟自有他的缘法,忏悔也罢,修行也好,悟出正道才得解脱,多谢马长官的慈悲。” 这时伍泰西开口:“仁波切,我们在洞中发现了丹增留下的藏文字迹,由于那里过于隐密,发生的事情也令人难测,所以不敢求教于他人,不知能否得到仁波切的指点?” 更登活佛也客气道:“伍先生学问大家,但有疑难我们共同切磋,指点可不敢当。” 赵如琢取出临摹的丹增字迹,又把临摹呆头手里那片红袍上的字迹一并取出,双手呈给更登活佛。 更登活佛看过红袍残片上的藏文字迹,想了想用汉话念道:“须弥法王,耸立天上,日月轮回,妙绽莲光。” 马丙笃问道:“仁波切,那个日本假喇嘛幸木由二之前是这样翻译的‘须弥上王,坚定耸立,日月轮转,莲光不弃’,是否正确?” 第九十七章 康定惊闻--第一卷 完 更登活佛想了一会:“若从字面来看,我译成的汉语更准确,可是这段偈语太过普通,皆是我教初深浅义律,我也不知有什么深意。” 说完,取过写有丹增在地宫壁画上留下的字迹,开始还较为轻松,但是越看越惊心,直到看完站起身来,把纸张倒叩在桌上,转向僧舍内供奉的三世佛膜拜起来,口中不住颂念。 众人不知更登活佛为何这样,但已经猜到这篇文字非同小可,此时不便催问,待更登活佛拜完回到卡垫上,众人也不在意礼貌与否,都把眼睛直直注视过去,期待着解释。 更登活佛目光扫了一圈,想开言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伍泰西先说话:“仁波切,如有不便之处亦无妨,莫要为此事多虑心神。” 更登活佛把自己的弟子随从挥手支开,又命人在外面关上房门,缓言道:“伍先生,非是我焦虑,这里面记着一件天大的秘密,读完着实令我惶恐,我已经看过必然要告诉你,只是这件秘密过于重要,请伍先生摒退弟子亲随,待我从头告之。” 伍泰西闻言也是大异,转眼望向马丙笃和多布等人,马丙笃和多布互通眼色,急忙起身告退,赵如琢也领着葛凤兰退出僧舍,留下房中两位老人密谈。 四个人出来后站在院中,心中都在猜测但嘴上却没说,闲聊着其他事情,忽然听到僧舍内传来茶杯碰翻落的声音,显然伍泰西也被文字中所载的内容震惊,过了很久,伍泰西才开门出来,身形枯萎似乎衰老了十年,四人忙迎上去,伍泰西摆摆手声音有些嘶哑:“我没有事,个中情形过于复杂,你们不必问了,从今天起,我们在洞中看到的一切绝不可再对人提,若有人问起,就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古迹。” 赵如琢急道:“老师,这么重大的发现怎能说没有哇!” 马丙笃也说:“师叔,难道我们这半年来是白跑了一趟?” 伍泰西欲言又止,狠下决心说:“你们必须听我的,否则引来无尽灾祸,我们白跑一趟没有什么,中国的珍遗古迹还有很多,哪里不能再去考证!” 看伍泰西如此坚决,赵如琢和马丙笃只能放下追问,省得把老先生激出病来,此次考察在专业方面一切以伍泰西的意见为要,其他人只是配合,既然不能说出成果,就当是一次游历吧,毕竟不是所有的考古都能有重大发现。 赵如琢还想进去把字迹收回,伍泰西却说刚才已经烧了,又让赵如琢把装满测画图纸的两口箱子搬到自己所住的僧舍内,挑出洞内的一切记载全部烧掉,只留下途中考察佛寺和官寨的一些图稿笔记,做完这些事,伍泰西强支的精神彻底放松,让赵如琢退出,自己关上房门一个人在黑暗中呆坐着,这下几个年轻人也不敢吃饭休息,都在门外等候,眼看天黑马丙笃端饭进去,几个人又好言安慰,伍泰西刚才缓过精神,吃了半碗便躺下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队伍离开塔公寺出发,木雅塔公寺内鸣钟送行,更登活佛带领僧众送至门外,双方惜别后,伍泰西骑在马上一言不发,气氛却是压抑,好在这种情绪没有影响到普通队员,大家该说该笑一刻不停,毕竟已经能望见折多山,折多山的那边就是康定了。 离开康定刚好三个月,时间也从初春来到盛夏,正值一年中康定最美的时节,草长花开,折多河水欢快奔腾,多布先派人进城向刘文辉禀报,过了折多塘快到城边时,还是西康教育厅长李逢时出来迎接,李逢时连连打拱口称辛苦不止,在进城途中李逢时带来一个消息,刘文辉并不在城中,而是去雅江、理化、巴安一带巡视大约一个月,刚刚出发两天,与考察队在折多山上前后错过了。 其实伍泰西和马丙笃并不想再打扰刘文辉,所以口称遗憾,只说休息两天就走,进城途中却发现三个月前修造的许多建筑已经落成,一座座宽敞明亮,却不是政府部署,而是挂着中学或小学的名字,而且学生衣着整齐,令人耳目一新。马丙笃就问李逢时为何学校修得如此气派,李逢时用了一个故事代替直接回答: 前月中央社来了一个记者在西康各地拍摄,到了很多县都发现学校干净整齐,县政府却破烂不堪,就问县长何故,县长答道:“刘主席说过,如果政府的房子好过学校,县长立即正法!”再如,我们巴安县小学的先生不足,县长赵国泰就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到小学代课教书,当起了国语老师。 这段轶闻虽然有给刘文辉贴金的意思,但绝不会凭空捏造,众人以前听到过刘文辉的种种传闻,贪脏的、盘税的、生活骄逸的,都在信与不信之间当个笑话,此次看到实打实的兴建学校的举动,无论其作为地方军阀如何盘剥百姓,但没有全部装到自己腰包中,主政西康也没有多少油水,看来是在把老本都投到西康的民生教育上了,颇有值得尊敬之处。 进城正行走间,突然听到折多河对岸有个熟悉的声音喊叫:“伍先生!马长官!多布长官!赵先生!”一口气叫出四个人的名字,众人转头一看,原来是雅安的马锅头黄十三,此时也不是马锅头的打扮,一身蓝绸衫马褂,戴着顶镶着翡翠的黑缎帽,挥手兴奋的叫嚷。 折多河很窄,两岸间也就三丈距离,黄十三伸手示意众人稍等,从下游不远处的一座石桥上跑过来,热络的请安问好。经短暂的交谈,才知道黄十三已经在上个月寻好铺面,自己的德正厚商号顺利开张,如今也雇起马锅头只在西康和雅安两边行走,虽然没有大利,但赚得稳当,这一点从穿戴上就能看出来。 在黄十三的盛情相邀下,考察队没有住到李逢时订好的旅馆,而是住进了德正厚,伍泰西三个月前题写的牌匾被施墨描金高挂门外,新号的气象十足,铺面地方也非常大,客房马厩俱全,住进五六十人不成问题,李逢时看考察队有故友重逢相邀,又能省去省府开销,所以乐得顺水推舟,当然,一顿代表刘主席的洗尘欢迎宴是不能免的。 酒宴之后早早休息,马丙笃也给所有考察队员发了五块银元,连旺杰等马脚子也一并发上,又给众人放了三天假,队员们欢声雷动,接过钱后涌向酒馆,三五要好的互相请酒,自有一番热闹。 多布带着手下回部队交办完差使,也得了十天假,当晚回家与妻子团圆,第二天早上和益西旺姆双双来到德正厚,邀请伍泰西等人到家作客,由于是正式邀请,伍泰西和马丙笃、赵如琢还准备下礼物,当然也只是在德正厚临时买的茶酒烟糖,这一天都在青稞酒和江津酒的包围下度过,就连素不动酒的小道士也推不掉益西旺姆的敬酒歌而饮了两杯,当即躺倒直到晚上才清醒过来。 如此休整三日,过回了人间生活,旺杰等人前来告别,说是有新的赶脚活计要去昌都,趁着夏天快走出发,大雪封山前还能赶回来,为图时间不敢多留,祝完前路吉祥便打躬离开。送走旺杰,马丙笃和赵如琢便在德正厚的院中与黄十三煮茶闲聊,说起考察途中经过甲尔多、查洛赛,并与那里的千户土司结为兄弟时,黄十三便动起了心思,问着能否组织商队前去贸易,马丙笃和赵如琢直劝,说路途艰难、沼泽凶险。黄十三却铁了心想去,越是没有人到的地方越能做出好买卖。 马丙笃想想就不再相劝,毕竟能通商旅对甲尔多和查洛赛也是好事,就把路途行止和草地中的危险详细讲了一遍,又主动提出给康尔珠和丹果分别写信,只要到了这两处地方断无人敢打歪主意,黄十三极为高兴,马上跑去端来笔墨,请马丙笃写信,马丙笃写完又让赵如琢各写一封,然后派小道士去找多布,请他也同写两封信,毕竟五人结义,那边又是大哥二哥,现在自己平安也要报知一声。 小道士领命骑马去多布家中寻找,马丙笃又把甲尔多和查洛赛两处缺少的主要货物给黄十三交待,一再叮嘱不可只图暴利,更不可用假货欺骗,黄十三拍着胸脯说怎么也要对得起伍先生题的匾,德正才能家厚,自打挂上后黄家就以此为家训。说完这些,马丙笃又要给黄十三结算食宿费用,这三天二十几人吃住下来不是小数,黄十三刚得了这两大部落沟通商路的引荐信,岂会再图这些小钱,坚决不要,两下正在推让间,小道士和多布并肩走了进来,多布却没有任何笑意,满面肃容,手里拿着一份刚刚出版的《西康公报》,边递给马丙笃边说:“三哥,华北出事了!” 马丙笃赶快展开报纸,只见头版头条黑色宋体大字赫然印着――华北危急,日军炮轰宛平城! (第一部青海长云结束) 第一章 清凉胜境 2003年4月的最后一天,中国北方首款清凉功能饮料“胜境”的新品发布会在朝阳公园露天举行,姜军带着大队人马提前一周就从承德赶来操办会议。新品的配方、包装、口味和定价这些都经过反复论证,只要不出大的问题,在华北市场一炮而红是极有可能的。 只是选择发布会的日子很让人为难,现在非典最为肆虐,除了卫消产品,家家厂商收缩生产,公众场所人气冷清,零售更是低迷。可是过了五月再想推出清凉饮料就为时太晚,等到明年春天再上市又会耽误整年时间。 最后还是马鸿陵拍板定案,逆势而为,把坏事变成好事,在宣传上推出个‘非典时期的爱心饮料’,一来把功用向降火宣肺靠拢,二来非常时期讲究个虽千万人我独往矣的气势,此时招商最能吸引眼球,姜军也是聪明人,失败了大不了扔进去三十万的发布费用,一旦成功,十几个三十万也赚回来了,于是发布会就这么敲定。 日子虽然定下,可是选择会场就麻烦了,常规的商业发布都会在某个高级酒店举行,甚至人民大会堂或钓鱼台国宾馆也可以申请,只是此时再高级的地方人们也不敢去,各路记者虽然有红包招呼,但保命最为要紧,对身外之物看得不重了。 马鸿陵心思一动,干脆将会场选在朝阳公园,这里交通便利环境不错,再加上露天冷餐的形式让人更加舒心,费用也比豪华酒店省出不少,又把时间缩短到一个小时,取切原定的文艺演出,简单说就是:讲话——吃饭——走人,其实发布会只是个形式,媒体宣传出去就达到了目的。 发布会在中午11点开始,与往常不同,朝阳公园最近反倒热闹起来,周边居民和白领不敢在家中和办公室久坐,时常到此锻炼透气,所以这次活动居然吸引了不少围观者,场面非常好看。 马鸿陵亲自拟了篇新闻通稿,标题就是《信心》,不讲胜境产品的功用,大书特书非典时期民营企业对中国经济环境的信心,把姜军拔高到代表民意的行业先行者地位,记者们更乐意发布这种不太商业化的新闻,觉得这个主题值得报道,向主编报审时更好交待,所以拿了稿子认真琢磨修改,不时举手问东问西,倒把姜军说得口干舌燥,自家的胜境足足喝了三罐。 最后,姜军代表企业宣布,向奋战在非典一线的医护人员捐赠首批下线的饮料,当然这紧要时节不会有官方的卫生机构到场接收感谢的,所以大会开完姜军带人把五百箱饮料送到了小汤山医院,拍照录像慰问这些应有程序马鸿陵就不去参加,让姜军出足了风头。 晚上庆功宴是少不的了,姜军举着酒杯绕过桌子,来到马鸿陵身边感切的说:“马老师,没想到咱第一天发布就订了一百七十多万的货,估计过几天会更多,北京我就不久留了,回去督促生产,初次上市可不能搞砸,来来来,我代表全厂职工敬你三杯,过会儿我就出发连夜赶路!感谢的话就不说了,全在酒里,干!”马鸿陵也客气了几句碰杯饮完,随后姜军又向小措、猫少、穆野云和高玉蝶等人一一敬了酒,告罪乘车返回承德。 马鸿陵返回公寓时已经快两点了,日期上已经到了五一七天大假的第一天,心里仍然没有想好怎么安排,小措要带湘柚回阳泉老家,穆野云和高玉蝶自从西藏回来后有明显升温,说是去辽宁兴城洗温泉看大海,这两项活动都邀请马鸿陵参加,可是这灯泡但凡有眼色的人是不会当的,唯独猫少家在广东,北京也没有女朋友无处可去,前一天还央着马鸿陵放假到延庆东山里住两天钓鱼烧烤,昨天却说约到个可爱的网友五一在西单初次见面,只能‘对唔住’了。 带着一身酒意,马鸿陵躺在床上,把刘曦颜今天发的短信逐条看了一遍,虽然都是注意身体、不要喝酒、早回休息这些家常话,但也看得心头暖融融,从早上六点出门到现在回来,肉体疲惫已极,但精神却还在亢奋之中,左右睡不着,一会想想姜军的新品上市有什么遗漏之处,一会又想想强巴的矿泉水新市场如何开拓,最后想起了在八角街玛吉阿米翻看的赵如琢札记中,回到康定后面的事情。 札记中这一部分记得极为简短粗糙,自得知芦沟桥事变后,考察队加快返程,黄十三出了马夫送到雅安,队员再登车经成都、绵阳、汉中,历时15天返回西安,葛凤兰也没有时间去寻找父亲,直接跟到了西北大学,考察队解散后爷爷领着老一营队员去三十八军军部报到,伍泰西和赵如琢做几份不轻不重的考察报告交差,札记便结束了。再翻遍小九提供的赵如琢其他书稿遗物,均未有与这次考察相关的内容,更没有爷爷的片言只语,纯粹是承德当地的考古资料了,马鸿陵盘算着这些有关承德的笔记资料还是要通过小九捐献给承德文物部门为好。 天快亮时马鸿陵才睡着,睡到中午时分手机突然想起,惺忪双眼接通电话,那端传来猫少紧张的声音:“大佬救命啊,我畀人扣住啦,你带五千块钱嚟赎我,晚咗就嚟唔切啦!” 这时电话似乎被什么人抢过去了,一个混混的语气传过来:“你兄弟吃饭不给钱,你带五千块过来,晚了就不好说了,报警也没用,欠帐还钱天经地义!地方在大红门儿……”” 马鸿陵的睡意清醒许多:“我这兄弟是南方人,普通话不利索,有事你们先担待着,五千钱块我现在手头上也没有,你们多等会我先去取一趟,不过可别伤人,那性质就不同了。” 电话上人也说:“看样子你也是场面儿上混的,我这是开饭馆的,他该了饭钱又不是黄赌毒,谁拿我也没招儿!给你两小时,不来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完挂断了手机。 马鸿陵腾的坐起,今天上午猫少不是在西单见网友,怎么中午又去了大红门,那儿都是批发市场也不是什么景点那,还吃饭钱不够人还被扣住,什么饭要五千块钱?!看来是人家早就设好的局,只有报警一条路了。但是时间还要快,不然猫少会有些苦头吃了,想通这些,马鸿陵给万青打了电话,万青的连襟哥在分局治安处是个不大不小的科级干部,处理这种事应该不费什么力。 万青一听就乐了,先批评马鸿陵对员工不负责任,这年头的网友有那么好见的吗?越漂亮越有问题!然后马上给连襟哥打了电话,连襟哥叫孙力,与马鸿陵也有几面之缘,职务是内勤助理,白白净净一身文气,正经的公安大学行政法学硕士毕业,只是一身书卷气不善钻营,大部分同学早就副处以上了,自己还守着电话电脑写材料度日。孙力听万青讲完先笑后愁:“兄弟,不是姐夫不出力啊,现在非典时期,局里能动唤的全下片儿了,我现在也在小区警务室,没人手啊!要不我给派出所联系一下,让他们出面?” 万青却是聪明:“这事儿按说不大,但就怕这伙地痞和所里有些人勾着,丢个五千块钱倒没啥,到时人没救出来让人报复,就难收拾了。” 这种警匪一家搞仙人跳的事哪里都有,孙力心中也是清楚,能在本地开这种饭馆的多少有些治安方面的关系,自己位卑职小,到时怕救人不成反害人,于是问万青怎么办。 万青想了下就说:“姐夫,你要能出来最好,我叫上几个同事,鸿陵那边也叫几个人,先让他去送钱,人出来后我们再进去,你亮明身份,咱把钱要回来就得!”孙力也觉得这样稳妥,就说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大红门在丰台南四环,二十年前浙江人在此开了些服装批发铺子,接着雨后春笋般聚集了大量商人,搞成了服装、布匹、鞋袜、针织等若干市场,民间俗称为“浙江村”,当然了,要按官方语言说就是——逐渐形成以服装为主的特色经济发展新模式。 繁荣的孪生兄弟就是黑暗,甚至可以说没有黑暗就没有繁荣。 九三年时,有北京人大代表的提案就说:“浙江村”不仅成了超生游击队的集中地,更成了社会黑势力的据点,杀人越货事件时有发生,出租车开进浙江村司机不仅拿不到车费,还要被劫掠人财两空。事实上,北京市也曾经下过大力气搞过多次清理,结果你来我往却演变成了长达十几年的“清—逃—回—清”式的马拉松拉锯战。这里的长途车站有好几个,不少混混在北京犯了案上车就跑,根本没法逮去,2000年后情况虽然好些,但也偶有恶性事件发生。 第二章 吃饭给钱 马鸿陵和万青各带了同事和朋友,在木樨园和孙力碰头,简单商量了交钱赎人的方式,马鸿陵和穆野云进去付钱索人,把猫少带出来上车后,孙力和万青再进去要钱,其他人远远围着饭馆,若有突发情况不可动手,只用盯梢就行。这趟任务一来没有大风险,二来有真警察带头撑腰,最不济也算个警民携手共斗歹徒、营救人质的正面人物,所以纷纷摩拳擦掌,感觉成全朋友义气的时候到了! 依着计策,马鸿陵拨通猫少的电话,告诉那个男子已经送钱过来,马上就到饭馆。那名男子笑着说不错,挺够哥们儿! 马鸿陵和穆野云站在这间号称‘南北大菜、工薪消费’的饭馆门外,用眼光随意看看远处自己的人已经布好位置,于是推门进去,里面烟雾缭绕,一个头戴金项链、小臂上纹着青龙的光头迎了过来,马鸿陵就开门见山的说自己是来给钱领人的,光头没有吭声,把两人带到了后院一个包间里,猫少正坐着无聊的看电视广告,身上脸上也没有什么挨打痕迹,看到二人进来立刻起身说道:“你哋总算嚟啦,佢哋都系老千!” 马鸿陵使个眼色让猫少住嘴,问光头:“我这兄弟到底吃了什么玩意儿,要花五千块钱?” 光头没回答,门外又进来一个剃着青皮板寸的圆脸汉子,接上话说:“哎!瞧不起人不是?您甭看咱这店小,菜可绝不一般,我取个菜单儿您瞅瞅,绝对公买公卖!” 马鸿陵接过菜单,上面写的都是红烧划水、爆脆肚、蒜薹肉丝这些大路货,也就十几块钱一份,比其他饭店还便宜点,马鸿陵拍拍菜谱:“老板,就算炒你这一本儿,一千块就打住了,不至于要五六千吧。” 圆脸汉子面皮抖了抖:“我说是吧,咱这菜价儿童叟无欺!您这兄弟带个傍肩儿过来,菜点了几个不值钱,这八千八的法国红酒可是要了一瓶,我只收个八千整儿,菜算我送的,可这兄弟身上不方便,这不就把您给请过来了,怎么着,差的钱您给添上?” 猫少听完急着要分辩,马鸿陵拍拍猫少的肩膀,掏出准备好的五千块钱,往桌上一放:“那麻烦你开个**。” 圆脸汉子头一次见到拿钱赎人还要**的,刚要伸手去拿钱,却停顿了一下,警惕的说:“咱这小本儿经营,没有**。” 马鸿陵这时换上了一付笑容:“其实是这么回事儿,我呢,在公家单位上班,有点儿签字的权力,弄张**得话,这钱我也好找补回来。” 圆脸汉子有些放心:“要**也成,得加税钱,你再多给我五百,我给你撕个一万的票,够意思吧!”说完还扬扬眉毛以示得意。 马鸿陵就势说道:“别撕单张上千的,不好报。” 圆脸汉子听完马鸿陵的要求彻底放心,安排手下人去拿**,嘴里却嘀咕今天逮的这条鱼肥,早知道刚才开口多要些才好。 补钱拿票,圆脸汉子居然送了出来,悄声给马鸿陵说:“兄弟还有其他票,住宿的、建筑的,增殖税的也能弄来,要多少有多少,想要来店里找我。” 马鸿陵点点头,和穆野云领了猫少来到车上,开出不远停在路边,打开车窗抽着烟等待孙力和万青要钱。穆野云抓住猫少的胳膊问事情经过,其实不用问这事情已经明了,什么网友见面都是假扯,猫少在西单新华书店门前确实见到了一位清纯美丽的女孩,心中作美,想着上天终于眷顾自己一次,依着自己的意思两人去吃个肯德基看个电影,开始慢慢接触,谁想这女孩说喜欢吃大红门某个饭馆的菜,吃完可以就近到女孩家‘坐坐’,猫少神迷心窍,打辆出租来到这里,才发生了仙人跳。说完经过猫少狠狠抽了自己嘴巴一下,穆野云赶快拉住宽慰:“猫儿不至于啊,吃个小亏没事,人家还没欺负你你自己倒动手了,换作是我可能比你的表现还惨!” 猫少这时苦个脸懊恼的说:“的士佬听说我要去嘅地方,开始好想拒载,后来到门前时俾我讲——后生仔呢个店好特别,你要认真食饭?——我笨就系头猪!” 正说话间就听饭馆方向人声乱起,有人大吼:“抓住他!”听上去仿佛是孙力的声音。三人赶快下车就见饭馆里那个圆脸汉子和光头跑了出来,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孙力在后面追赶着光头喊叫抓人,却不万青的踪影,马鸿陵心说不好,万青该不会在里面吃亏受伤,急上心来什么也顾不得,手指着越跑越近的光头,向穆野云和猫少吼了声:“抓着他!” 穆野云原本就跃跃欲试,猫少受了憋了一肚子火,三人从车后面冷不防跳出,把光头直接扑到在地上,光头挣扎两下也就泄了气。这条街虽然行人不多,但也三三两两有人过往,看到此景不但没有人出手相帮,甚至连停下看热闹的也没有,一个个目不斜视直挺挺走过,马鸿陵也觉得纳闷,估计不是这饭店恶名昭著无人敢惹,就是这种抓捕行动在这里习以为常,无论警察逮人还是团伙互殴,旁观者明哲保身是第一位的。 押着光头等待的时间,另一个方向提前围堵的几个人把圆脸汉子也押了过来,孙力对着手机哇哇大叫,听意思是向上级请求支援,马鸿陵的脑袋里嗡的一下,看来万青真的出事了,否则用不着大动干戈啊,正要冲上去询问,不料万青从饭馆里摇晃着走出来,一手扶门,一手揉腰,鼻子上少了那付金丝平光眼镜,衣服裤子沾了大片灰土,喘息着用梁山话直骂:“什么熊买儿卖儿,跑就跑,把俺撞血乎,列死你个龟孙儿!” 马鸿陵跑到跟前细看,万青头脸完好,全身上下不见一丝血迹,能动弹能骂人就没事,这才放下心。孙力这边打完电话,把众人召进饭馆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也算圆脸汉子倒霉,自以为吃透了法律,找个不学好的漂亮女孩许以利诱,摆下这种讹诈局,前后挣了几万块钱,被讹者往往自觉丢人或是胆小不敢声张,也有不管不顾的告到派出所,派出所哪管这些,就推到工商消协以消费纠纷处理,最后都是两下调解批评教育,少收些钱就能完事,圆脸汉子也跟进孝敬打点,再有这种事情工商方面就不重视了,甚至还有人被拉下水唱起双簧分脏,算得上十分安稳的来财办法。 偏巧马鸿陵为了稳住圆脸汉子索要**,圆脸汉子本来不做倒腾假**的生意,知道这种生意烫手,可是有个江湖哥们怕死回老家躲非典,把十几箱假**存在饭馆库房,光头拿了几撂餐饮服务的假票到吧台撕完,收下马鸿陵的钱后正要把剩下的**放回库里,孙力和万青却在这时进门了,孙力当先掏出证件亮明身份:“我是警察!”这第二句“有事儿和你们谈一下”还没出口,光头和圆脸汉子以为假票事发,互相对视一眼夺路而逃,避让不过把万青撞倒在地,后面的经过众人都参与就不用提了。 自从光头和圆脸汉子逃跑那一刻开始,事情就没法私了了,孙力多年从警知道这两个家伙身上必定背着更大案情,呼叫完支援就让大家把两人分开,一一带到包间盘问,这也是警察扩大战果的一项技巧,刚刚被抓的嫌疑人心里慌张最好突破,等到带回局里交给预审后,大多惯犯都会在转交过程中想到借口说辞,届时再想打开局面就是另一番斗智斗勇了,所以外国电视上演的那种‘你有权保持沉默’的米兰达规则,在中国还没有官方回应,所以现实中执行的还是‘我有权让你不沉默’规则。 确切的说,孙力现在的行为不算审问,而是约谈、盘查、摸查、排查、调查、问询等等,大多是中国司法的特有名词,好在中国的犯罪嫌疑人也不在乎这些制度框框,被捉到了谁审不是审?!案情十分简单,两人交待了窝藏大量假**的事实,但都把责任推给那个回乡躲疫的江湖兄弟了,对于讹诈饭钱的事情还为自己喊冤辩解,当然,也交待了些其他无关紧要的小罪小行。 这时分局的支援力量已到,打开库房一看,十八箱假**琳琅满目,各种项目的税票都有,其中又以增殖税票最多,粗算总额都能开出十亿以上,惹得带队支援的刑警队副大队长眼馋不已,拍着孙力的肩膀说:“兄弟,你中奖了!这恐怕是全北京第一份儿的**案,等着升官吧!”收兵回去后案件转给了经侦处不用操心,孙力自然等着立功受奖,马鸿陵摆下了一大桌答谢帮忙人员,尤其是给万青压惊,万青在酒桌上全然没有白天被撞倒地的狼狈相,把自己说成与孙力分工配合、卡位堵逃,以至不顾个人危险英勇搏斗,大家都知道万青的脾气禀性,也帮衬着豪言壮语抬起轿子,哄得万青连连干杯,最后眼红声嘶恨不得出门就找个杀人犯一决雌雄,当然了,杀人犯是找不到的,出门后在马路边嚎了一段打虎上山就收兵回家。 第三章 故人来访 猫少在桌上一改贫嘴的模样,破天荒以最真诚老实的态度给每个人敬酒,自己胃里饿了一天空荡荡的,结果第一个喝多躺倒,被穆野云连抱带挟的送回去。五一长期的第一天就这样度过了,马鸿陵回到公寓给刘曦颜通了电话,没有提起猫少的难堪经历,只说是和万青一起无意中帮警察破获了巨额假**案,刘曦颜听到巨案两字就慌了,连忙问马鸿陵是否受伤,有没有被报复的危险,马鸿陵爽快一笑,说自己只是碰巧协助,真正出力的是警察孙力,这才让刘曦颜略略宽心。刘曦颜又说五一之后自己就去上班,虽然假期还有一个月,但总耗在家里也很无聊,不如回医院工作,接着两又诉说些思念之情才放下发热的电话休息。 五月二日九点钟,马鸿陵打算睡个懒觉的想法又被手机破坏了,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难道今天又有什么麻烦事? 电话接通,马鸿陵照例问了声你好,电话那边传来了有些熟悉的男人声音:“马先生你好,我是陈洪涛。” 马鸿陵还没有从梦中清醒,想了十几秒钟才找到印象,对方也没有象普通人那样急于解释自己是谁,印象之后又是疑问――陈洪涛,民航总局的副处长?自从青海军区医院后再也没有联络,今天打这个电话有什么事情?心中想是想但嘴上客套的说着:“噢,是陈处长,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陈洪涛还是那种波澜不惊的声音:“有件比较重要的事情想和你面谈,不知道现在方便吗?” 马鸿陵以问代答:“是不是和飞机失事有关?这么久了难道你们有了新线索?我有时间,几点钟我们在哪里见面?” 陈洪涛接着说:“我就在你公寓下面,等会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马鸿陵先是一讶,哪有这样约时间的,已经在楼下等着还不如直接来敲门呢,又想到陈洪涛的事情可能紧急,就把这种不满暂且放下,没用几分钟洗漱穿戴下楼,刚出公寓大门,就见陈洪涛在一辆黑色的奥迪a6驾驶室中招了一下手。一般说来,约人等候时除了亲朋好友不必讲究外,交情泛泛的都会下车握手寒喧两句,再主动打开车门邀请上车,而陈洪涛直接来访失礼在先,车上招手失礼于后,马鸿陵打定主意,如果陈洪涛是寻常的情况调查应付几句借故就走。 陈洪涛做了个示意上车的眼神,显然不是发号施令惯了,就是没把自己当外人,马鸿陵开门上到副座刚要开口,陈洪涛就发动车子出发了,没等马鸿陵追问,陈洪涛解释道:“马先生,确实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请求你的帮助,三言两语说不清,一会到地方我慢慢给你讲,请你见谅。” 马鸿陵只有闭嘴,陈洪涛心事重重也不再吭声,两人谁也不再打破沉默,直到十五分钟后车子拐进德胜门外的一条胡同,陈洪涛才开腔:“马先生,前面就是我们办公的地方,进去时要做安全检查,请你理解。” 马鸿陵对陈洪涛的真实身份在青海时就已经有了想法,从前年911后,只要涉及飞机失事首先要和恐怖活动挂上钩,而西藏近年的分裂势力又很猖獗,进出藏客机的安检都比别处严些,陈洪涛能在自己三人到达西宁的第一时间就开始询问,背景肯定不浅,必然是某个安全要害部门的骨干人员,所以对陈洪涛带自己要去的这个地方产生了几分期待,可是现在进入这个非常普通的院落多少有些失望。 这一片马鸿陵还是相当熟悉的,紧挨着就是黄寺大街,如今挂着中国藏语系高级佛学院的牌子,马鸿陵熟悉这里并不是因为向往藏传佛教,而是这条街上开了许多有特色的饭店,难免过来应付酒场饭局,尤其万青请饭时喜欢到这里,总是学着北京口音,给黄寺加了儿化音,念成黄寺儿。 陈洪涛开进的这座院落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普通’,而且是太普通了,两扇铁皮大门半开着,门柱和围墙都是青砖白隙,爬山虎在墙头肆意铺张着身躯,墙头上插着防贼的碎玻璃片,几株高大的法国梧桐把新叶伸出墙外。 这样只挂着街牌号码,并未挂单位名称的院子北京少说也有上千座,就算拍成照片发到网上查找,也会有几百个答案。要说有什么不同,只能从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干男人当保安看出区别了,这人虽然也穿着水泥灰的保安服,可是精气神完全不同,穿着保安服的感觉和笔挺的军装没有两样。 陈洪涛驶进去拐过弯直接进入一座大门洞停下,两个穿便装的小伙子迎出来,向陈洪涛说了声处长好,然后示意马鸿陵下车伸开双臂,然后用探测仪在马鸿陵全身扫动,检查结束搜出了手机和打火机暂且代为保管,陈洪涛略带抱歉的向马鸿陵点头,伸手做了个继续上车的姿式。 车驶出门洞进入后院,这里占地之广与大门的狭小极不对称,绿树成荫,甚至还有一处不小的人工湖,波光粼粼十分清澈,显然和外面的水系勾连,宛如一座未经规划的园林,十几幢五六层的新旧楼房在湖边散布,时不时有三五个穿便装的小伙子走过,明显是巡逻检查,不过看到陈洪涛的车经过还是行了注目礼。 车在一幢楼外停好,陈洪涛带着马鸿陵走进大楼,带路来到了三楼的一间宽敞办公室,二人在沙发上坐下后,有穿职业裤装的年轻女人进来倒上茶,一声不吭又退了出去。 陈洪涛坐在沙发上终于开了口:“马先生,想必你已经猜到我不是民航的人,因为接下来我们将要一起面对些困难事情,我的真实身份也不能瞒你,我确实姓是陈,本名对我们不重要,你叫我陈洪涛就可以,这里是总**局,专门负责国内信息技术侦测,我是涉恐技侦处处长,凡是和国内恐怖活动有关的信息侦测都由我这里进行。” 马鸿陵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也被陈洪涛的来头吓了一跳:“陈,陈处长,难道上次飞机失事是恐怖分子搞的?” 陈洪涛的回答和没有一样:“现在来看还是技术故障引起的迷航,没有发现人为恐怖行为的迹象,但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之所以请你来,和这起失事有关也无关。” 马鸿陵更是一头雾水:“我能做些什么呢?该询问的去年在西宁我都说了啊!” 陈洪涛不置可否的问道:“什么都说了?未必吧,马丙笃老先生是你爷爷吧?” 马鸿陵心头一紧,答得就有些迟缓:“陈处长,我爷爷已经去逝几年了,什么事情还牵扯到他吗?” 陈洪涛有些惋惜:“若是马老先生在世就好了,事情可能没有这么麻烦。” 看陈洪涛言语间对爷爷有些敬重,表情也不象做假,马鸿陵试探道:“如果是我爷爷的事情,我估计帮不上你什么忙了,据我知道爷爷以前当过国民党的军官,解放后就回乡种地,几十年的农民当下来,根本和什么涉恐技侦没有关系了吧?” 陈洪涛的眼中浮出笑意:“那赵如琢赵老先生,你总有印象吧!” 马鸿陵听到赵如琢的名字,就知道一定和阿尼玛卿的神秘山洞有关了,承认还是否认?脑子里激烈交战的同时,双手在身上摸东掏西装作吸烟,香烟放在嘴里却找不到打火机,才想起在一楼已经被搜走了。 陈洪涛看在眼里不再紧逼催问,反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从抽屉中拿出厚厚一本卷宗,又打电话让秘书送进火机香烟,陈洪涛将卷宗托在香烟火机下面一起交给马鸿陵,自己却返回座位打开电脑翻看起其他东西来。 马鸿陵点着香烟,把崭新的牛皮纸卷宗捧在手里观看,只见封面写着《青海省果洛州不明洞穴相关事件摘报》,翻开后是几十篇摘报或整理复印的各种资料,篇幅不大,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和摘录的,古文外文都有,同时附有汉语白话文译稿,看起来十分清晰: ……雍正三年四川松藩镇总兵张元佐奏报,松藩镇游击李擎功在平息和硕特蒙古首领罗布藏丹增的叛乱中,追剿叛军于果洛境内,全军768人集体失踪,乘骑的几百匹军马在一月后由果洛阿尼玛卿一带的牧民陆续发现,军马身上并无刀箭伤痕,仔细搜寻方圆二百里后没有发现任何战斗过的迹象…… ……国家地震局和四川、青海两省地震局对青藏高原地震活动的监测发现,自1970年起至2002年侦测到以果洛阿尼玛卿山区为中心的m0≤2.0无感地震6385次,空区、条带、地电阻率和震群指标十分特殊,高出青藏高原平均值120倍…… ……国防科工委青藏国防通信工程指挥部1990年4报告,倒(倒淌河)结(结古镇)同轴通信电缆玛多段自铺设以后多次受不明强信号源干扰,3600路载波电话无法使用,多次检修没有发现任何线路问题,拟申请更换为铠装地埋光缆…… ……青海果洛气象台阿尼玛卿监测站建站30年来统计,该站四季气温上升明显,变化倾向率为1.2c/10年,较果洛地区平均值0.6c/10年高出2倍,年降水量变化呈激增趋势,变化倾向率为23.75mm/10年,较果洛地区平均值5.50mm/10年高出4.3倍…… 第四章 魔国新伤 ……空军统计自1965年来,在果洛阿尼玛卿附近因迷航导致1架图-154客机迫降9死32伤、1架安-24n森林灭火型坠毁2死、1架安-30高空测绘型坠毁6死、2架歼-7迫降1死1伤,事故前后60分钟内无任何突发气象灾害…… ……自1995年始,一个国际科学小组在喜马拉雅山地区沿东西方向布置了4条超宽频带大地电磁深探测剖面,对青藏高原的地壳结构进行了研究。研究表明,在青藏高原阿尼玛卿山之下,存在一个面积约10-15万平方公里的巨大地下空间…… ……中科院大气物理所对阿尼玛卿持续出现臭氧下降进行观测,截止2000年12月,阿尼玛卿上空的小面积臭氧总量极低值区,臭氧总量为6500平方公里,中心极低值仅为30du,仅为青藏高原平均值255du的8分之1。美国宇航局toms(totalozonemappingspectrometer,装备在卫星上测量全球臭氧浓度的仪器)和地基观测提供的臭氧总量资料,发现阿尼玛卿上空出现微型臭氧洞事件…… ……藏文史籍《根敦珠巴传》、《贤劫经》、《如意果》记载,香巴拉位于几条大河上源的雪山中央,圆形如同莲瓣,从白雪皑皑的山顶到山脚下的森林,生长着各种鲜花和药草,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有许多修行圣地,其中央耸立着富丽堂皇的迦罗波王宫殿。历代传说在西藏的冈底斯山脉中,近年有人提出可能在江河源头的玉树果洛地区…… ……据果洛地区几大部落的世代传说,在阿尼玛卿主峰玛卿岗日的下面,隐藏着一处魔国领地,是阿尼玛卿山神镇压魔王的地方,一般人根本无法发现,偶有发现者也进去出不来,被魔王吸去魂魄而亡…… 这几十篇抄报原件汉藏梵英德日各种语言均有,形式有科研报告、军方资料、佛经传说等等,更离奇的还有1938年和1943年,希特勒的助手希姆莱派人两次带队从印度北上西藏,甚至到达青海江源地区寻找纯种雅利安人的坊间流言。无论语言迥异还是来源不同,卷宗里的内容无一例外指向了阿尼玛卿,马鸿陵心知陈洪涛所代表的‘有关部门’已经察觉那处所谓魔国领地的神秘山洞,刚才又提到了爷爷名字,分明是已经派人进过洞了,据赵如琢的札记记载,这个地方确实存在一种杀人于无形的力量,估计进洞人员遇到了重大难题或是伤亡事故,所以陈洪涛根据爷爷的名字顺藤摸瓜找到了自己了解情况并寻求帮助。只是父亲将爷爷的手稿刻意烧毁,伍泰西将考察成果秘而不宣,所以其中必有重大隐情,暂且装糊涂吧。 心中有了计较,马鸿陵就不似开始那样惊慌,沉稳放下卷宗开口说道:“这些东西很有意思,陈处长,这个山洞我进过,不过也只到吊桥看到爷爷埋藏战友的坟墓就返回了,毕竟那个时候飞机失事等待救援,就连进洞也只是为了避寒求生,纯属偶然为之。赵如琢先生是我爷爷的故交,我前几个月去承德出差想拜访一下,可是不巧去逝了。” 这些话陈洪涛其实并没有认真听,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马鸿陵的表情和语气上,一个人说假话多多少少会不自然,哪怕一瞬间眼神的躲避都是值得留意的,可是偏偏马鸿陵打定主意,要说就说真话,马鸿陵虽然没有面对过这种神秘部门,但也很清楚一个谎言要靠更多谎言来维护,所以拣着能说的先讲出去,山洞中三人使用过的遇难者行李和残留痕迹都是明摆着的物证,无法否认不知道这个山洞。 陈洪涛又观察了一阵没有发现破绽,继续说道:“这次请马先生过来,确实是我们遇到了一件困惑的事情,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当然了,爱国不是口号,不会让你放下自己的工作白出力,我们还是有经费支持的,另外还会有相当的荣誉,军方的荣誉太敏感,新长征突击手、五一劳动奖章这些都是可以的。” 马鸿陵笑着摇头:“陈处长,为国家做点事情是应该的,钱和荣誉这些就不谈了,你们遇到什么困难了呢?我的能力太有限,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啊!” 陈洪涛表情有些沉重,从桌上拿出两张地图,第一张标明1:500000的大比例尺,除了常规的经纬刻度外,还标注用以计算磁方位角的磁子午线,明显是军用制式地图,上面写着果洛藏族自治州平面图。 陈洪涛指着地图上的一条铅笔划出的红线说:“这事情还得从飞机失事说起,你也知道,你坐的那班飞机经过果洛时发生迷航,这条线在几十年前是飞行事故多发的地方,也是玉树机场1970年停飞关闭的原因之一,后来进藏客机基本都是从成都飞进,2000年以后西部大开发,地方和民航又有重启玉树机场的想法,所以经过三十年的观测,发现果洛上空没有什么干扰源,空军和民航都觉得情况允许,才逐步恢复了这条进藏航线,没想到你的那趟飞机又出事了。救回你们的第三天,我们就从冰湖里捞出黑匣子,可是黑匣子的记录一片空白,飞机上的通讯用电子设备和航空计算机损毁严重,不是你想的摔毁或者浸水,而是烧毁。” 马鸿陵奇道:“烧毁?我记得飞机没有起火呀,我们跳下来后很快就沉没了,在水下怎么烧毁?在空中也没有被武器击中的感觉啊?” 陈洪涛点点头:“除了你们取暖用火,附近也没有其他焚烧痕迹,不过这种烧毁和一般意义上的火烧不同,象是被大功率电磁脉冲侵扰的样子,可是果洛地面根本没有什么大型电磁设备,所以我们只能设想,有人用电磁炸弹对准这架飞机来了一下,电磁炸弹在十亿分之一秒的瞬间能放射出几十亿瓦威力的能量,破坏力远远超过闪电。” 马鸿陵想到个问题:“果洛地面没有电磁设备,那空中呢?太空呢?” 陈洪涛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马鸿陵:“真是做策划的,什么都知道啊,相信你更知道我国对领空管理非常严格,事发当晚,在果洛附近的大气层中没有发现任何有进攻可能的飞行器,至于太空方面,全世界的电磁武器还处于研制阶段,体积都很庞大,现在还只能装在军舰上或重型卡车上,军用卫星上的电磁波还达不到杀伤程度,所以我们只能在附近用侦测车展开电磁信号定向搜查,就发现了你们曾经藏身的那个山洞,幸好这种电磁信号只是对电路元件有侵害,对动物体没有明显影响,如果是微波武器,你们恐怕就……” 马鸿陵就势问道:“你们也进去了?吊桥那边有什么?我爷爷战友的墓你们也一定挖开了吧?” 陈洪涛眼睑微抖闪过一丝痛心:“我们第一次组织了一个班的战士,他们进入树林后开始还平静,由于受电磁信号的干扰无法即时通讯,其他人只能安心等待,第二天下午,桥边接应的人就听到持续的枪声,都是我们的九五步枪击发的声音,枪声停止后再也不见动静,等到第三天没有人出来,指挥部又增援一个45人的加强侦察排,携带反坦克武器和防化装备进去,同样过了一天又听到枪声和爆炸声,不过这次有20多人回来了,说是在一间石屋里的大坑底部看到第一批进入的战士全倒在血泊中,现场几乎打光了所有弹药,但是全都打在队友身上,带队的侦察排长带了一半人下去检查,结果刚下去不久就因为琐事有人动口角,进而动手撕扯,也不知谁先开了枪,连排长在内都杀红了眼,把平日交情过命的战友屠杀在自己的枪口下,地面上这20多人怎么喊叫也没有用,下面的人仿佛成了魔鬼,所以只能跑回来了。” 马鸿陵心想必定是受了黑色莲花的迷惑,爷爷也差点受到控制将曲珍摔死,不是小道士和迷糊早生警惕、及时救人,爷爷定然不保,也没有自己的存在了。现在十几二十个血气阳刚的士兵齐聚坑底,统统在幻觉中杀人,一幅互相射击、血肉横飞的场景出现在马鸿陵脑海里,不寒而栗。 陈洪涛沉声说道:“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指挥部暂时不敢派人过去,只能向上级报告请求支援,在等待支援的几天里,还有三个受伤迷路的战士陆续从树林中走回来,桥边警戒的哨兵发现后准备接应,前面上桥的两个士兵在过桥时突然同时晕倒,直接从桥上摔到深涧中,第三个士兵看到后哭着不敢上桥,几个哨兵就过去把他给背了过来,谁知这个兵还是在桥上昏迷过去,现在都没有醒来,已经四个多月了,成了植物人。” 马鸿陵现在已经清楚陈洪涛遇到的问题和爷爷当时遇到的情况完全相同,但是爷爷也没有找到解决办法,只是知道个早进早出,时间越短越好,那黑色莲花所生的石屋坑底更是不能接近,其他方面也没有太大价值的线索。 第五章 又现日谍 陈洪涛的话没有停下:“一个月后,上级派了动植物、微生物、毒理学和地质、考古、电磁等学科的若干专家组成小组,随组保护的士兵也不允许带枪,试探着进树林调查,虽然有些成果,但由于不敢久停,当天去当天必须返回,所以无法搞清这个地方的基本情况,甚至连致幻、致晕的原因都找不到,人身安全无法保障,为期两个月的调查就停止了,我们又把洞穴暂时封闭起来。” 马鸿陵纳闷道:“既然一个月前就封闭起来了,为什么现在来找我?难道又发现什么线索和我有关?” 陈洪涛答道:“本来这事情确实和你无关,树林进不成,我们只有打开那座坟墓,里面有两具遗骸,根据体质人类学专家的推断是藏东地区的男性,年龄在25-35岁之间,加上部分没有腐烂的织物、皮带和金属扣等,猜测是民国时期的藏族国军,当然了,最重要是有马丙笃老先生亲手写的泣葬袍泽的话,还留下了日期。马老先生的履历真不好查,十七路军特遣队这个名字没有见过任何军史资料,我们从仅有的十七路军资料查到国军的三十八军,又从三十八军查到十七师,终于在娘子关战役中发现了马丙笃的名字,进而又找到你的西安原籍马家沟,转了一大圈才发现,原来你就是马老先生的孙子,真是巧合,想必你发现马老先生的名字也是莫名震惊吧?至于为什么找到你,是有两个原因,第一,洞中的不明电磁对我们的航空和通信是一大危害,必须想办法消除,这个还可以从容调查,毕竟科学研究不是头脑发热就能出成果的,第二个原因现在反倒成了最重要的原因,上个月有一支韩国登山队申请攀登阿尼玛卿山,今年我们和韩国的关系比较升温,卢武铉总统也应邀在两个月后访华,所以我们加强了与韩国往来的民间活动,对这支登山队体育总局非常欢迎,可是这支队伍不象登山,倒象在做地质考察,而且多次接近我们封闭的洞穴,我们总**局和国安部门分别从自己的境外渠道发现,组成这支登山队的其实是日本人,除了几个韩国大学生外,其他人员都是美国公司在韩国开办的两家株式会社的工作人员,而这家美国公司是日本一家研究机构在美属萨摩亚开办的,这家研究机构就是大和复兴财团。” 马鸿陵近年策划中接触财经的问题较多,知道一些出名的国际经济单位,听到这个臭名昭著的社团立即脱口而出:“大和复兴财团?这可是出名的极右翼势力组织吧,难道日本人又来掺和了?” 陈洪涛听到马鸿陵把‘又’字念得重,职业性的怀疑道:“又来掺和?你是说日本人曾经来过那里?” 马鸿陵赶快辩解:“我的意思是中国的很多事情都有日本人插手,尤其是右翼份子。” 陈洪涛不置可否的继续说道:“大和复兴财团不仅仅是极右翼势力,它还是受日本外务省国际情报统括官的管辖,1972年中日建交后,尤其是自1978年《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签订起,大和复兴财团就派人向旅居日本的我国留学生和华侨不断接触,刺探我国情报,同时借着名目繁多的民间机构,打着交流参观的旗号窃取中国的经济和技术情报,军事方面倒没有参与多少,所以我们对它的针对级别也不是最高,很多时候搞些假情报让他们送回日本,当然,这个话题你仅仅知道就行了。以往外国登山队在我国活动都会以和中国联合的名义建队,倒不是为了加强监控,而是借着国外的经费和装备提高我国的登山水平,绝大多数国家都会同意,而这次韩国登山队却拒绝了我们的联合建队提议,独自进入山区活动,再加上队伍的背景,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与我们探查的是同一个地方,这次他们虽然没有找到什么,公开的理由是借口气象条件不好无法登顶,所以提出了两个月后再次登山的申请。” 马鸿陵直接说道:“拒绝申请就行了啊!我们国家不会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吧!” 陈洪涛摇头:“你说对了,还真做不到。现在正是中韩交往的密切时期,两个月后卢武铉总统正式访华,我们在外交上无法拒绝一支韩国登山队的民间活动,当然了,登山队两个月后的申请可能只是明处的一个幌子,他们派出的其他人很可能已经在去青海的路上。” 马鸿陵更加奇怪:“你不是说已经封闭了那个洞穴,再派人看守不让外人进入就可以了。” 陈洪涛头摇得更快:“现在我们是以地质灾害调查的名义暂时封闭的,如果是长期不让人进,日本人则会借着我国政府将藏区神山进行封锁的事情在国际上大打舆论牌,更会煽动藏区百姓对政府的仇视,我们也想过派武警黄金部队去开矿作为掩护,可还是因为关系到阿尼玛卿山在藏族人心中的地位不能实行,唯今之计,只有利用最多半年的地质灾害调查期搞清楚里面的情况,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马鸿陵强忍着好奇打断陈洪涛:“陈处长,你给我说这么多,我也出不上力啊!” 陈洪涛反问道:“你知道马老先生反乡务农前的经历吗?” 马鸿陵苦笑一声接道:“如果没有在山洞里看到爷爷手书,我还和以前一样,认为爷爷是一个慈祥但有些倔脾气的农民,和普通农民最大的不同就是会识字,你既然透露给我这么多信息,我也不能隐瞒什么,其实我自从知道爷爷进过那个山洞后,也向奶奶和父母打听过了,居然没有人知道他的早年经历,只是说当过国军的军官,就连坟墓上写的十七路军那个番号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陈洪涛微微瞄了马鸿陵一眼:“据我所知,赵如琢精神失常二十多年了,之前从无单位以外的人探访,而你上个月到承德参加赵如琢的安葬仪式,仪式上还有位从汉中去的赵方河,自称是赵如琢的堂侄,可是承德方面并没有人去汉中邀请赵家故里的代表,会是谁请去的呢?并且公安局的住宿信息显示,你从去年年末到今年,短短四个月去了承德三次,到汉中也有一次,不会只是为了做个饮料策划吧?” 马鸿陵心中发颤,在陈洪涛面前自己就是一张白纸,要不要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现在看来陈洪涛所掌握的只是自己的行踪,对于爷爷和赵如琢的笔记应该还不知道,否则直接会提出索要,说出来会不会给烧毁笔记的父亲带来麻烦?而伍泰西和更登活佛也是极力在隐藏着洞中的发现,能让毕生致力考古研究的伍泰西放弃震惊世界的发现,这里面的份量该有多重!可是,陈洪涛根本没有必要骗自己,这个神秘洞穴对国家安全至少是航空安全已经有了严重威胁,而无孔不入的日本人继妙空和幸木由二之后,事隔七十年又一次来到这里,前后两次之间说不定还有联系,图谋之深令人发指,于国家利益也应该把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从出生到现在,马鸿陵还没有做过如此两难的决断,伸手又摸出一根烟,这次却没有点燃,而是夹在在手指间轻转捻转。陈洪涛阅人无数,此次找到马鸿陵也不过是一种试探,一番国家大义说出之后果然有所突破,这时看到马鸿陵的思想斗争状态便稳坐钓鱼台不去急催,当然,面部表情也不再保持一直的沉静或痛心,而是含着几分热切和希望。 马鸿陵左思右想终于开了口:“陈处长,我是知道一点情况但现在还不能说出来,不是不帮你,我从心里更愿意为国家出些力,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我是知道的,我确实有苦衷,其实我比你更想知道洞里面的情况,让我想想好吗?” 陈洪涛虽然失望不过也有心理准备:“马先生,大话套话我也不提了,你能这样说已经是对我们的支持,我自从干了这行,和很多人谈过话,平时一提到国家利益全是高谈阔论,真正要出力时都躲在一边,当然,我不是说你,至少你没有在重点地方撒谎,这一点我相信!你当然有权力思考,除了对敌人我们这里不会有强制性的约束,毕竟中国没有一部《爱国法》,我更不是执法者。今天的话题就先说到这儿吧。对了,如果你不忙,要不要听我讲讲故事?” 马鸿陵有些感慰:“多谢陈处长理解,这事情容我考虑两天吧,最晚后天一定给你答复。不知道陈处长有什么好故事,反正劳动节放假我也没地方去,昨天还帮朋友抓了个**贩子,今天再到你这里来听故事,这个假期过得很有意思,你慢慢讲吧,我洗耳恭听。” 第六章 日本往事 陈洪涛也踅摸过来坐到沙发上,从烟盒中抽出烟点燃,动作却不够熟练,呛了两声开口说道:“这个故事的男主角姑且称为小志,小志的家乡在山东莱芜,也叫钢城,钢也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小志是山沟里出来的孩子,为了出人头地只能上学,这个在中国哪里都一样,古代是富裕的地方出状元,现在是越贫困的地方越出状元,小志高中毕业报了一所以外语见长的重点大学,学校的具体名字不重要,小志选择了日语专业,不是因为小志喜欢日本,而是山东的经济对日本有依赖性,从七十年代起日本的粮食蔬菜就大量从山东采购了,所以一个外贸一个外语两个专业都很吃香,一切正常得话小志毕业后就会顺理成章进入某个进出口公司,或者某个粮食肉类加工厂开始他的翻译生涯。 事情的改变还是因为小志的女朋友,也是他的同学,就叫她小华吧,和其他大学生的恋爱差不多,不过年代稍早一点,八十年代还是不太开放,能趁天黑拉个手指头就基本到头了,两人省下饭钱周末买两张电影票,看电影还是一先一后装作不认识,进去才坐在一起会合,当然了,那个时候的电影也比现在好,《胭脂扣》、《英雄本色》、《终结者》这些片子不是英雄血就是情人泪,有时代特色。对了,《胭脂扣》里不是有个十二少和如花殉情自杀的情节么,小志和小华也深受感触,只觉得那是旧社会的事情,新社会没有什么力量能拆散他们。 快毕业时两个人的分歧终于来了,小华考取了自费日本留学,那时国家的自费留学政策是‘支持留学,鼓励回国,来去自由’,澳大利亚、英国、美国、日本都是留学最多的国家,而小志却在一个失散多年的本家爷爷的安排下,报考到解放军外语学院的硕士生,等于是参军入伍,两个人这时才知道新社会也能拆散他们,于是把思念暂时放下东西分飞,都想着留学也有个年限,参军也会退伍转业,大不了分开三四年就行,谁知这一别就是九年。 九年时间,小华在日本留学完没有回来,那时候公派回来的都是凤毛麟角,何况自费的呢,而写给小志的信也往往十不存一,因为小志军人的特殊身份不能直接接收国外来信,必须经过上级审查后才能看,如果看到有可能造成不良政治影响的内容就会销毁,当事人也不会知道,能收到的信大都是些思念和询问的话,而小志的回信更难寄出,就这样很少的音讯就渐渐断了。 小志只有拿出上高中时的学习劲头来打发内心的苦闷,成绩和思想表现样样领先,很快就在学校里脱颖而出,获得了不少荣誉并在那一届学生中第一个入党,小志也喜欢上了橄榄绿,最重要的是找到了自己短期内奋斗的理想――成为中国驻日本大使馆的武官,与心爱的姑娘早日相见。 毕业后小志留校助教,后来又担任了讲师,期间也有过几次短暂的以民间身份到日本学习交流的机会,但都没有任何能与小华联系的机会,分开八年多后好运气终于来了,学校要选拔一批年富力强的教师,派遣到我国驻各个国家使馆的武官处任职,上级选人第一考虑的是政治可靠,第二是言行得体,第三才是专业技能,换句话说不接受个人申请,军人嘛,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三个条件小志每一条都够标准,为了获得这个机会更加刻苦,尤其是在政治方面写了很多思想体会发表在校报上,又担任了党委委员和所在支部的书记,因此小志成为派往日本替换老同志的不二人选。 为了给小华惊喜,小志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派遣方向,连自己的父母也没有说,其实更大的担心是小华已经有了新的感情,八年多的时间足够摧毁美好的事物。小志没有在东京大使馆,而是分派到了下面的总领馆,在长崎县的长崎市,呵呵,日本的县比市大,刚好调过来,小志到达后不久上任老同志就回国了,说老也只是三四年时间的工作期,毕竟外交和军营一样都是铁打营盘流水的兵。 外交工作和武官处的保密条例都要求武官处人员不能私自外出,再说当年的通信地址还是大学,现在小华肯定也不在那里了,好在小志有一项职务之便,就是从使馆资料可以调查,旅居的华人在使领馆都有备案,查起来非常方便,果然,在使馆的信息库中找到了小华的名字,但那是曾用名,现在小华已经有了个日本名字――山田美里,住在地是在本州岛上的神户,与长崎所在的九州岛不在一起,所以小志只能等待机会去神户。 转眼元旦就到,使领馆同样有三天假,小志替同事值假期班,元旦后也轮到休息,就以参观京都和神户古迹的理由坐上飞机,到神户后小志迫不及待的找到小华的工作地址,这是神户制钢会社下面的一家金融公司,位置在市区最繁华的三宫,相当于北京王府井吧,不过小志没有找上门,而是一直等到下午五点下班,在等待的时间里,小志抬头望着这幢高大的玻璃大楼,想象着小华在里面工作忙碌的样子。 在下班后的拥挤人流中,小志看到了那个在梦中出现无数次的身影,但是旁边还有一位彬彬有礼的男人同行,小志没有急于相认,只是远远的跟着,可能是避免日本有名的下班堵车,小华和那个男人步行了十五分钟来到一座公寓,小志心中震动,如果小华和那个男人一起进去,那自己扭头就走,如果二人在公寓外分别,那立即找小华再去相认。 结果,如小志心中所盼,二人互相鞠躬告别,但从那个男人的眼中小志看到了隐藏不住的热切占有欲望,小志等了一会,整理好衣服从容走到小华所住的房间外,用有些发抖的手轻轻敲门,门里传来小华礼貌的地道日语:‘三井君,有什么忘记的吗?’小志只说了四个字:‘小华,是我。’屋里传出摔倒的碰撞声,门开后小华一手捂着膝盖,显然是意外听到小志的声音碰得不轻。马先生,你以为二人的见面会怎样?” 马鸿陵听的同时也在设想,立刻接口道:“要么热情拥抱,要么冷淡不认。分开这么久,小华想必安心在日本居住生活,而且神户钢铁是世界五百强,金融公司又是神户钢铁的重要子公司,收入可观,一般人都拒绝不了,这样留学结果太多了。” 陈洪涛摇摇头:“和你想的不同,小华很热情的做了顿晚饭留小志吃了,但对于自己留学和以后的生活基本不提,只是简单的说现在工作挺好,也很适应日本,虽然没有嫁人但也快了,今天送自己回来的就是社长的二公子,如果小志有兴趣转业后可以申请到日本,比在国内好得多,对于两人的感情没有任何话语,似乎招待的只是一个普通老乡。小志知道小华还没有归宿,快要冷下的心又复燃了,反复做工作劝说小华和自己重归于好,小华一直用沉默来拒绝,晚上小志只能离开另寻住处,第二天下午直接在公寓门外等小华,小华却整晚没有回来。由于假期有限,第三天晚上就要回领事馆,小志只能在第三天的上午找到金融公司,在会客室和小华争吵了两句,不料小华报了警,因为小志是外交人员,经核实身份后警察也客气的敬礼放行。 小华想嫁入富人家也是自己的选择权力,小志有心无力只能怅然返回长崎,因为日本警方已经向领事馆核实过小志身份,事情就不好瞒了,所以回来后小志先报告了事情经过,领导听完严厉批评注意纪律,后面也拍了拍小志的肩膀,叮嘱安心工作叹口气就离开了。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小志准备周末再去神户一次给小华送些东西当纪念,哪怕多看几眼就彻底放下这段感情,这次行动也向领导提前汇报过,得到同意后便订好了十天后到神户的机票,其实对这个结果也有心理准备,只不过是接受时间的早晚罢了,心情慢慢走出低谷,只等着见完小华最后一面就重新调整自己的状态,专心工作。 马先生,你一定在猜小志的告别之旅是否顺利?其实不用猜了,他根本再也没有见到过小华,订好机票的第六天,凌晨五点多天还没亮,神户7.3级大地震发生了……” 说到这里陈洪涛停顿了一下,把手上快燃烧到飞头的香烟掐灭,继续开口道:“非常时期职责所在,小志根本不能去神户寻找小华,一个月后小志在使领馆统计的遇难华人名单中发现了山田美里,这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人死在了异国的水泥砖堆里,小华的父母到日本接回女儿的骨灰,小志也没有去见面,彻底将感情收起安心承担工作。三年后小志的任期已满调回国内,因政治极为可靠加上工作能力出众,就被吸引进了我军的反恐情报组织,从此开始了特殊的从军生涯。 第七章 军史资料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完,小志进入新的岗位后进步很快,三十岁出头就开始负责一些重要的涉外反恐案件,付出许多心血,立下更多功劳,但是因为保密原因不能公布,小志也成家生子,琢磨着再过上几年申请转到比较清静的后勤部门。可是偶然间,小志看到了一份高度保密的二十年前我国向日本派遣经济情报留学生的计划,大意是在各高校日语专业毕业生中选择一批爱国可靠的积极份子,表面上以自费形式到日本知名大学留学,留学后想方设法进入日本各大企业,尤其是电子、冶金、机电等领域,为我国的国防和工业发展获得有价值的情报,在第三批人员的名单中,赫然有着小华的名字。 小志的头脑中轰然作响,这时才想起小华在学校中的种种爱国举动,甚至在大学期间都已经是学生会副主席,共青团的副书记,比自己要风光得多,而且进入的神户钢铁也是以冶金技术和工业机器人著称,现任的***干事长安倍晋三在80年代初就曾在这家公司有过一段出色的履历,回想小华的一切表现,从留学后主动停止与自己的联系到后来拒绝离开日本,一直没有欺骗自己,但也无法说出实情,能用的方法只有沉默。自己不但误解反而跑到公司去添乱,以日本人的多疑,加上自己驻日武官翻译的敏感身份一定会害了小华。只是地震突来,伊人不再,只能留下无限遗恨空对大海了。 后来,小志专门找到已经离休在家的当年这项留学工作的负责人,打听这项行动的背景和过程,很多事情在中国没有解密期一说,这位老人本不愿意讲,但小志三番五次登门,又因为是同行晚辈,才略略透露了一点,只是回答了两个问题:第一,小华是不是自愿去的?第二,为什么没有选择小志自己?老人说,每个人都是自愿执行这项国家绝不会承认的任务,小华也同样,选择小华的理由和没有选择小志的理由相同,除了思想政治方面的进步,家中直系三代以内必须和日本有血仇,这时小志才想起,小华曾经说过自己的爷爷和奶奶因为日军的扫荡而双双被害,小华的父亲也变成孤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看到小志心情低落的样子,老人便开解说,自从这几批留学生去后的二十年,是中国工业发展速度加快的时期,说完又列举了几个耳熟能详的工业新项目,还有很多新的项目正在酝酿就不便说了。小志问了有没有人因此牺牲,老人换了严肃的表情回答,有两个留学生在造船厂获取情报时被发现,跳到海里后没有脱身成功,日方暗地里向我方施压交换被我方捕获的日方间谍,交换回来后发现这两个毕业的留学生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经检查是被日本人注射了大剂量的碳酸锂,这是我们之前最大的牺牲。 最后,老人以一种不是正式说话的自言自语的表情说道,从日方内部传来的消息,因为小志的到访让日方对小华产生怀疑,并于第四天将小华秘密逮捕,同样开始注射碳酸锂进行诱供,可是注射过敏导致小华死亡,此时地震突然来临,所以日方将尸体破坏成因坍塌造成的严重外伤,最后算成地震遇难者的一员,在日本我们无法进行尸检,只是从小华的骨灰中化验出锂元素严重超标。” 说到这里陈洪涛不再出声,马鸿陵发现陈洪涛刚才渐渐捏紧的手松弛下来,心中已经猜到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谁,想安慰也不知如何开口。陈洪涛讲这个故事的原因,不外乎这个号称魔国领地的神秘地方吸引了日本人的间谍,正面请求协助暂时没有结果,采用这种迂回方式劝说自己,陈洪涛言外对日本人的决绝之意让马鸿陵心中一叹,办公室里就这样沉寂着。 等了不算太久,陈洪涛已经恢复了那个平静如水的表情:“马先生,我这里有最近搜集到的关于马丙笃老先生的一些经历,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带回去看看,马老先生真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前辈英雄,令人钦敬。” 马鸿陵这时也需要一件引开注意力的事情,在佩服陈洪涛用意的同时,更想了解爷爷的经历过往,于是开言道:“我对爷爷的生平经历知道的太少,如果不违背你们的规定,那就太好了。” 陈洪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不用太担心,刚才给你说的只是个故事,出了这个门你就是随便找个人说也无所谓,毕竟中国已经不需要从日本获取这些技术情报,这件事情公不公开已经不重要了,马老先生的经历没有什么可保密的,你用心查查军史也能找到,不过有些台湾方面保存的资料恐怕你不好查到,我这里刚好有渠道,所以我相信是最全的,尽管没有设密级,不过你也不能公开这些内容,会让有心人察觉到我们的情报渠道来源。” 明知陈洪涛又讲故事又送资料都是让自己接触到更多不为人知的秘事,从而方便“拉下水”,但马鸿陵还是接过了两大盒厚厚的档案资料,当场也没有打开,与陈洪涛握手告辞后任由一个精干的小伙子开车送自己回到公寓,这一上午都在紧张中度过,进到自己家门后才觉得饥饿无比,直接进厨房煮了两包方便面飞快吃饱,抱着两盒资料坐到飘窗上,也不讲究那么多,烧好开水泡上一杯安溪西坪产的铁观音春茶,洗茶后等汤色黄绿、清醇见底时小呷了一口,酸香甘醇的味道涌上味蕾。 就着午后的阳光,马鸿陵打开标注着1927—1945的第一本档案盒,里面有百十张分散的复印件,虽然没有装订,但是都按日期的顺序排列着,第一页是一张表格,没有任何抬头,写的都姓名履历职务这些常规内容,还贴着一张翻拍的发黄照片,年轻时的爷爷身着肩章绣黄的国军礼服,系着宽边十字武装带,武装带上悬挂着一柄长不足三十公分的匕首,正是民国军人的殊荣——中正剑,红色的领章显示着陆军中校的军衔,神采奕奕巍然站立,面部略转向右侧,目视右前方,表情温和又充满阳刚杀气,一付儒将的模样,照片下方写着一行“岁次乙酉中元日,于第六战区受降归来徴存于江城”,显然是在照相馆拍摄后自己手书的字样,翻过表格,紧接着的第二页竟是爷爷从在西北军中的经历片段,有自己已经知道的,还有更多从不知道的。 此时马鸿陵不急于看这些,而是径直翻查到1937年3月至7月的记录,却发现记载这个时期的这个只有两页复印纸,一页是杨虎城手书的组建十七路军特遣队的命令,另一页是一纸军令“前杨总指挥钧令筹组之特遣队俾已完成首要之任务,队长马丙笃以下二十一人,因伤返乡一人,余二十人接令即赴河北深县十七师赵寿山部归建,途中任务以保护司令部上校参谋胡爱民安全同抵为要。孙树棠,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三十日。” 马鸿陵心中推算,按照军令上授命时间,爷爷是从川康刚刚回到西安不久,未及休整就动身和老一营的考察队员到河北抗日前线参加战斗,那么结合第一张照片上的留字,说明1945年抗战胜利时爷爷在第六战区参加了日寇的受降,看来爷爷已经实现了自己赴前线抗日杀敌的夙愿,于是心中大为宽慰,把一张张纸片资料仔细研读,越看越动人心魄,散碎的纸页拼凑出一连串隐秘而又意外的故事… 1937年9月中旬,河北深县铁炉庙村。这个村子人丁繁盛,相传是宋辽交战时,有三个牛姓兄弟铁匠在此为宋军打造军器,忙活完军器也为附近百姓打些农具,后来落地生根因艺成村,成了远近闻名的铁匠村,百余户人家最多时有三十多个铁匠铺子,村中整夜炉火通明,叮当锻造不绝于耳。现在村边的小麦已经收完,有的田块里已经种上了玉米,但是大部分还是裸露着镰刀割过的麦秸根茬,自七月中旬开始,南下溃退的二十九路军散兵和相跟逃难的百姓从三三两两开始增多,带来的说法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无论哪个版本的消息都指向了一个结果,那就是说不定在第二天梦里日本鬼子就会出现在村口,烧杀抢掠难逃一劫,人心惶惶也顾不得播种秋粮。 村里胆小的已经收拾好了细软,相约着只等转天早起拜过祠堂就离乡躲避,有的准备南下濮阳渡过黄河、有的相中了太行山就要西进井径、还有往东去沧州德州,更有个叫花大姑的神婆子算出应该逆流向北,趁日本鬼子还没有真正南下时钻进白洋淀,淀子里芦苇丛丛外人轻易进不得,鱼鸭莲藕也算丰富,足能果腹,这个说法也吸引了几户在淀子中有亲戚的同路北上。 第八章 铁炉庙村 有胆小的自然就有胆大的,这个胆大的人就是铁匠牛七彩,牛七彩出生时恰好一场雷雨停歇,彩虹挂天,爷爷看着天象直接给取了这个秀气名字,指望着改换门庭不再打铁,省吃俭用咬牙送到村中一个前清老秀才就馆的私塾开蒙,结果几天就因为背不出三字经的前四句被打,先生用竹尺打手心,牛七彩边挨边笑,说先生你比我爹力气小多了,他打我都是用铁片子。如此几次先生没了耐心把牛七彩撵出了学馆,牛七彩回家挨完几顿饱打后主动到炉前扯风箱烧火加炭,这下牛家老爷爷也绝了让孙子念书的想法,把打铁锻钢的手艺全部传给牛七彩,牛七彩字学不会十个,铁砧上的勾当却是一点就透,更加上爱琢磨,想着法推陈出新、改造技艺,打出的农具菜刀越来越有名,只是脾气差,动辄拳脚相向,极不安生。 后来爷爷父母相继去逝,牛七彩就这么又打铁又打人的瞎混着,直到有一年春节铁炉庙会唱梆子戏,牛七彩看着台上剪布断杼的三娘**孽子,这个从保定府请来的“和文班”水平高超,饰演三娘的青衣一边流泪一边唱:“小奴才不读书把娘气坏,有几个年幼人儿且听来。秦甘罗十二岁身为太宰,石敬瑭十三岁拜帅登台。三国中周公瑾名扬四海,七岁上学道法人称将才。十三岁在东吴挂印为帅,烧曹兵八十三无处葬埋。那都是父母养非神下降,难道说小奴才禽兽投胎?” 牛七彩摇头晃脑的跟着哼哼,听到‘小奴才禽兽投胎’时,想起了当年爷爷和私塾先生用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责骂自己,那些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突然涌上心头,爷爷已逝追悔莫及,但是老秀才还在教书,牛七彩于是连夜用好钢打了一把戒尺,天亮前就双手捧着跪在私塾门口。 本来春节里塾馆不教书,但老秀才鳏居多年瞌睡极少,大冬天也是早早起来拉开门栓要倒便桶,却发现门前跪着个黑影子,吓得扔下便桶就跑,牛七彩不顾溅了满身的夜尿,两步就扯住了老秀才,老秀才还不知哪里惹了这瘟神,正要开言恳求,没想到牛七彩却把老秀才扶到堂屋椅上坐好,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口称对不起先生当年教诲,如今请先生用新戒尺补上教训,然后奉上戒尺伸出手心静待,老秀才呆愕半晌,颤微微摸了摸牛七彩的额头――没见发烧啊?牛七彩也不保留,说白天看戏明白了做人好歹,当年淘气对不起先生和爷爷,现在爷爷已死,你就是我的爷爷,请爷爷随意教训便是! 老秀才心中转了一大圈这才恍然,马上老泪潸然要扶起牛七彩,但牛七彩执意不听,非要老秀才打过才安心,老秀才无奈用钢尺在牛七彩手上重重打了七下,然后抱起牛七彩,爷孙俩哭在一处。此后牛七彩对老秀才以祖父相待,持孝甚恭,就连保长也叹气,说若是在前清牛七彩的故事可入二十四孝,最不济也会给铁炉庙村挣个旆表牌坊。铁炉庙建村以来屡被邻村笑话,就是因为几百年来家家打铁,重商轻文,难有教化之誉,当然这是闲话。 老秀才给牛七彩写了一张斗方“七”字,牛七彩照着字迹给自己打制的每件铁器上都依样錾刻,“七”字成了独门标记。后来成家立业有了儿子,到四岁时送到私塾就学,先生还是那位先生,学生却迟到了二十年。 牛七彩自小抡锤两臂力量超绝,肌肉壮硕,加上冀中一带武风盛行,打铁之余也和各县拳师相互往来,由于步健脚稳、力大拳猛,五六个精壮汉子也不是对手,为人更是仗义,好打抱不平,在附近几县隐隐有七哥之誉。 牛七彩的媳妇秋钿是从沧州嫁过来的,家里开着武馆,与牛家从爷爷辈开始往来,最早是订些刀枪武械,后来引为世交,刚好到这辈一双儿女各自长成,顺理成章的结了喜事,秋钿也会些拳脚,但都是健身所用,不算真正练过。 听到日本鬼子可能南下的传言,秋钿还是用了几天劝说丈夫,要么一起到沧州娘家避避,要么也向西到太行山里,只要有手艺不怕没饭吃。但是牛七彩却执意认为日本人没有那么可怕,冀中一带历来是争战之地,远的不说,近的从义和团、北洋军,再到冯国璋、曹锟、吴佩孚、孙传芳几伙大帅打来打去,百十年也没有消停,现在多出个日本人,大不了增加了一路军阀,多摊些税役,苦上几年也就是了,听说日本全是海岛,那地盘儿零七碎八加起来也就比河北省大一点儿,东洋兵现在都在关外,在咱河北也没多少人,难道真能占全了?!就是真要来杀人,咱爹妈都不在世,到时我带你们娘俩和秀才爷爷往太行山里一躲,实在不行到山西混口饭吃,只是山西那边儿爱吃醋,怕你习惯不了! 事情就这样在牛七彩的对付下暂时放在一边了,可是秋钿还是背着丈夫给全家人找出衣物,又把家里仅有的十几块银元和陪嫁首饰悄悄包起,防备着一有动静就能随时上路。不久更坏的消息终于传来,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第一三二师师长赵登禹战死,宋哲元撤离北平,天津、廊坊相继沦陷,日军兵锋已经到达保定霸县一带,全面南下也只是这几天的事情。此时逃命的溃兵与上月撤退的士兵相比根本无纪律可言,要不是牛七彩集合村中青壮自保,恐怕铁炉庙村在遭受日军摧残前先要受了国军的劫掠。 牛七彩又思考了几天,理智还是战胜了信心,托了个相熟的客商一路照应,把老婆孩子捎到沧州岳父母家中,自己只身看管铁铺,若有事情也好逃脱,秋钿虽然万般不舍,也知道祖传家业不能轻弃,反复叮咛丈夫收敛脾气,遇事莫出头,早日来沧州接娘俩回家。夫妻分别后牛七彩拿出精力,和村中留下的近半青年组队轮流守护,专门派了两个机灵稳重的小伙子到北边保定方向打听战况。 打听到的结果有失地沦陷的,也有令人振奋的,听说国军的增援部队源源开上来,在涿州、静海一线和日本人对峙,山西的晋绥军也有向河北挺进的动作,就连当年抓了委员长的陕西杨虎城的老部队三十八军十七师也开到本县以北,以侧应保定防线,同时两个小伙子还带来了为十七师辎重团打造百十幅马掌的军需生意。 还有一个晚来的消息,七月下旬蒋委员长也罕见的在庐山上讲了大通的硬气话,两个小伙子带回一张印着庐山讲话的报纸号外,老秀才眯着花眼念了一遍,众铁匠听得云山雾水,根本不懂什么“对内求自存,对外求共存”这样有哲理的话,只是对于末尾“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所以政府必特别谨慎,以临此大事,全国国民必须严肃沉着,准备自卫”的说辞猜到了几分。老秀才又用大白话解释了一番,大家才明白这次东洋兵要来真的,到时这一片无际平原马上就要成为战场,牛七彩心中有了计较,组织人手劝说尚未离开的老弱妇孺外出投亲,自己带着三十多个小伙子看守村庄,等这仗打完再回来吧。 乱世人自有乱世人的从容,余下的半村人经过劝说也只走了十余户,还有五十多户抱定与家宅共存亡的决心守望相助,牛七彩也组织护村的小伙子们补种玉米,盼望战事过去多少还能有些收成。 转眼就是中秋节,牛七彩心中不平,往年一村人喜热盈盈,晚上都歇了炉火去村头拜铁炉庙然后回家团圆喝酒,今年这光景多半屋子黑着,留下的人都对着月亮一望三叹。牛七彩提了些瓜果点心,独自走到铁炉庙祭过了火魁圣神,没有心情回家,端着半罐老白干坐在庙门外的石阶上,边喝酒边想老婆孩子,半罐酒喝完就昏昏睡着了。 朦胧间,牛七彩觉得月亮从空中缓缓落下,自己的老婆秋钿从月亮里走出来,穿着戏台上古人的衣服,一步一停十分婀娜,自己想站起来去迎接,但是全身没有分毫力气,想问问儿子到哪里去了也开不了口,等秋钿慢慢来到跟前,开口说道:“大哥,你这儿叫个啥村?”声音却不是秋钿的,而是带有西北口音的粗重男声,牛七彩心中大急还不能动弹,只见秋钿伸出双手推在自己身上,还是用男声说道:“醒一哈!问你话尼!” 牛七彩猛然醒来,哪里还有秋钿的影子,用力挤挤眼睛才看清,庙门前的空地上围拢了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军人,面前伸手推自己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牛七彩马上酒醒大半,站起来回话:“长,长官,俺村叫铁炉庙。” 问话的年轻士兵马上高兴的向人群中喊去:“队长,这儿是铁炉庙村,咱到深县咧!” 第九章 华北变局 人群一阵骚动,马丙笃走过来,先向年轻士兵下命令:“迷糊,你和黑头先带人布哨。”然后转向牛七彩问道:“大哥,我们是从陕西来的抗日国军,大部队上个月先到了深县,我们另有任务来得晚,能不能帮我们带个路找到部队?” 牛七彩看着面前这位青年军官,身材健瘦、双目有神,话语虽然客气但充满刚毅,再看其他士兵显然是长途步行面带劳累,但与这一个多月来不时溃败的二十九军士兵相比,军容气质截然不同,牛七彩心中断定这是一支真正的精兵,于是打起精神小心回复:“长官,俺们村儿里人都跑得差不多了,保长也跑了,现在就俺能管点事儿,冀州城到保定府的道儿俺也熟,不知道长官要找什么部队?” 马丙笃笑着说道:“就是陕西来的三十八军十七师,赵寿山赵师长的部队。” 牛七彩想了想:“长官,陕西来的部队俺听说过,七月底下到了俺们深县,究竟是不是十七师俺就不敢说了,前些天还到俺们村打了几百副马掌,听说好象往西去了保定。” 马丙笃有些奇怪:“去了保定?难道日本人到保定了?” 牛七彩到底熟知地面:“长官要找的大部队应该是从北边的安平走的,长官是从西边的晋县过来,这两条路都能通保定,但走安平能省80多里。” 马丙笃有些遗憾旋即释然,转身来到队伍中一位年约四旬的上校军官面前说:“参座,看来我们运气不巧,今晚就在这里宿营吧,明天早起我们再去追赶师部。” 这位胡长官正是马丙笃领命保护的三十八军司令部上校参谋胡爱民,此次到十七师履新参谋长,胡爱民听后点头道:“只有如此了,至信,一路上说过多次不要再称我长官参座,你我兄弟相称岂不自在?” 马丙笃苦笑着小声回复:“胡老兄啊,在军中长官就是长官,尤其离师部愈近,不敢坏了纪律,叫习惯了可就不好改了。”胡爱民笑笑也就作罢。 马丙笃又喊过牛七彩:“大哥,今晚我们得借住贵村了,不知有什么地方能方便安顿下我们?” 牛七彩心中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说:“长官,要说这住的地方俺们村不少,有几起大院子人走空了,长官要是不嫌弃住几天都行,只是这打仗的时候没啥好酒好菜慰劳长官们。” 曹证这时插了话:“你这货,自己醉得象只死狗还骗人说没有酒菜,就是有老子们也不稀罕吃!”其他士兵也微微有些鼓蚤。 牛七彩赶快解释:“长官,长官,今天是八月节,俺这儿喝了点剩下的半罐子老白干儿,真不敢骗长官啊!”一边说着,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平常这迎来送往都是保长的事情,两个月前保长听说日本人在北平动手时第一个跑了,后来因为村中有事无人出头,在几个老人的劝说下自己才勉强接下了保长的琐事,平日自己最见不得过路官员军兵索吃要喝,现在职责所在,只能咬牙说着保长经常挂在嘴边的顺气话。 马丙笃瞪了曹证一下,曹证讪讪的住口看往别处,马丙笃温和的对牛七彩说:“你不要在意,村里不必费心什么酒肉,我们带了干粮,只要弄些柴禾我们自己烧些热水就行。” 见国军长官这种态度,牛七彩也不能硬说没有东西,嘿嘿一笑道:“长官,俺院子还有几只鸡,俺家里的带孩子躲日本人去了,顾不上喂,天热得也不下蛋,一会给老总们炖了。” 马丙笃摆手说:“若有两只也行,我们付钱。” 牛七彩带着众人进村,直接到了房屋最好的保长家,反正屋里没人,东西房分开安顿好,牛七彩又把识文断字的私塾老秀才请来陪着说话,便和一众青年杀鸡烙饼,准备酒饭。 老秀才进屋里也不辨认哪位是官长,直冲冲一揖倒地,有些紧张的拿捏文气儿道:“王师北拒胡虏,地方小民本应箪食壶浆以壮行色,然前日四邻乡党避祸而走,乡野粗陋,慢怠诸位长官,老朽愧甚!” 胡爱民对这种情况见得多,双手扶起老先生说:“不敢不敢,我辈军人不能御敌于境外,以至国土遭变、父老受辱,该惭愧的应该是我等啊!” 老秀才落座后多了几分自信,开言道:“老朽本以为平津失陷后华北不保,日寇旦夕便至,此处虽无片瓦薄业却不忍弃之,他日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先祖!日寇若来,老朽年迈身弱不能杀敌,唯有投井悬梁以全名节,老朽总算读过圣贤文章,便是不能效岳武穆精忠报国,亦绝不学那钱牧斋卖身事敌!” 胡爱民没想到在这村野之地还会遇到有骨气的学究,话虽说得豪放,但悲凉之意尽在言外,不由劝说打气道:“老先生之志令人钦敬,日本人此次借芦沟桥之变染指华北,我等革命军人绝不答应,此次吾辈袍泽自陕西而来,岳武穆虽不敢自比,但求以驱逐日寇为己任,更要将那些资敌通寇的今日‘钱谦益’绳之以法、清净寰宇,还望老先生保重拭目,我国土光复指日可待!” 老秀才也受到感染来了情绪:“旬月以来,二十九军宋军长所部自前线转进途经蔽乡,官兵士气全无,今夜有幸得见长官率领之三秦健儿慷慨赴敌,定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华北幸甚!中国幸甚那!” 说话间牛七彩带人把酒饭端了上来,几个大瓷盆里都是切块炖烂的老母鸡,马丙笃大声道:“牛大哥,军事行动期间不能喝酒,饭菜钱等下我让副官给你,你也来一起吃饭吧,刚好我也顺便打听打听地形情况。” 牛七彩本就是个好交朋友的豪爽人,刚才不知马丙笃等人的底细,夹着尾巴装了半天孙子,此时看到从陕西来的这二十几位实打实是抗日军人,而且没有骚扰村庄的模样,不由放宽了心,做饭时又悄悄向迷糊打听两位长官的官衔来路,知道一个是相当于团长的师参谋长,一个是作战副营长,不会是一般纵容扰乱的下层散兵军官,便彻底放下心来,向马丙笃知无不答、言无不尽的说起了冀中平原的地理形势。 冀中平原西起平汉路,东至津浦路,北临平津北宁路,南至沧石路也就是晋县、深县,纵横五六百里。其间有滹沱河、沙河、磁河等十几条河流东西流淌,听上去河多,实际上大多半干不干的成了荒沙滩,一场白毛风能把沙土刮出上百里,冀中平原最大的特点就是“平”,几百里地一马平川,连块大点的土疙瘩都没有。 听完这番介绍,马丙笃和胡爱国双目互视都微微露出了苦涩,这种干燥又平坦的地方仿佛是给日本人预备的天然战场,几百里地无险可守,环绕的不是铁路就是公路,象操场跑道一样把冀中平原围在中间,是一处明显的四战绝地,若想全线布防,在没有百万兵员和永固工事的前提下纯粹就是自杀。 牛七彩说完后看二位长官没有出声,以为是累了要休息,就说自己铺子里还有几个别人订好的耙子锄头没有打出来,请长官休息,自己要回去打造,老秀才也起身告辞,胡爱民和马丙笃把二人送出门外,回到屋坐定后都闷不作声。 未久,小道士轻声问道:“参座、队长,我看前几天的报纸上说,民国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九军宋军长在长城据险防守,赵登禹、王治邦两位长官率大刀队夜袭喜峰口,使得日军撤退,长城抗战让二十九军大刀队名扬天下,怎么这次事变后短短五天时间就北平和天津就被占了,那可是几十万百姓的两座大城啊!” 胡爱民一直在三十八军司令部当参谋,对大局和幕后情形了解颇深,以叹息的语气说道:“彼时之宋哲元非此时之宋哲元那!” 马丙笃一楞:“难道宋军长有投敌变节之心?” 胡爱民解释道:“投敌未必,节操不纯倒是令人可虞,说到底宋军长当年也是我西北军中的翘楚,冯大帅也称其‘勇猛沉着、忠实勤勉,’民国十九年中原大战后蒋公问鼎,宋军长率部归了张少帅得二十九军之名专守察哈尔,于军力民生多有建树。九一八后宋军长发表抗日通电,电文中令我记忆犹新的一句‘哲元谨率所部枕戈待命,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奋斗牺牲,誓雪国耻。’读罢令人拍案奋起啊!只是九一八以来,蒋委员长借国力艰难之由不言抗战,与蒋公有隙者纷纷以抗战为名发表电传引导舆论,宋军长本属西北军,又降东北军,一直拒绝蒋公延揽之意,在华北以二十九军之名招兵备战,未一年则坐拥十万之众,三个二十九军也有了,自收华北地方税费以作军需,俨然独立王国。日本人正想仿效伪满,制造“华北独立”的政局,需要一个非蒋嫡系又实有军权的人物出面坐镇,宋军长遂成为理想人选,日军在宋军长驻防平津期间,多方拉拢,民国二十四年十二月九日,北平爆发了反对华北自治的学生运动,宋军长处置失措下令镇压,激起若大民愤。” 马丙笃插言道:“双十二西安事变也是因着纪念一二九学生运动而起的,原来根源在这里。” 第十章 宿营遇袭 胡爱民继续说道:“当时为求与日本人媾和,北平军分会代理委员长何应钦与宋军长一起本着一面抗日一面交涉的首鼠想法,成立了冀察政务委员会,在这个委员会里担任最高顾问的竟然是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面对国人问责,宋军长发表谈话希望‘中日亲善’,以曲线方式与日军周旋,不思积极备战,百般忍辱,想换得冀察两省的太平,这次七七事变,日本人露出尖牙利齿开启战端,宋军长一枕黄梁终成虚幻。” 马丙笃奇道:“以宋军长阅历之丰,岂能看不出日本人的手段?” 胡爱民还是长叹:“当局者迷啊,北有日本人对长城内的虎视之目,南有委员长对杂牌军的鲸吞之口,宋军长目光虽炬,却依然是旧军阀作派只思保存实力,说到要根源是对抗日无望,差点成为千古罪人!” 马丙笃自九一八来满心想着出陕抗日,这六七年来一直在盘算着军事手段如何应对,对中日双方高层间的交涉所知甚少,更加不清楚这种蝇营狗苟的事情,此时虽然也是痛恨,但毕竟全面抗战已经开始,宋哲元从私心出发的想法已经破产,接下来应该是如何面对战局、在战场上与日本人一较高下的时候了。于是收拾起心思,换了话题问道:“参座,我们十七师此来河北,是什么任务啊?” 胡爱民也有些吃不准:“据我们从西安出发前的情报,现在我军尚未全面动员,中央军还要防备日军从海上进攻淞沪,同时日军满蒙驻屯军也向山西发起进攻,所以估计到达华北增援的部队不会多于三个军,估计任务也是迟滞日军进攻,为后方构筑防线争取时间吧!” 马丙笃知道胡爱民不会对这话题藏私,看来是真不知情,既然日军情况不明,友军情况不明,总该了解了解自己的上司十七师新任长官赵寿山的情况吧!遂即问道:“参座,你曾经说自己是户县人,咱们赵师座也是户县人,你们可是同乡,虽然以前也认识,可是没有共过事,不知道赵师座行事什么风格,以后要在他帐下效命,老兄得多多提点一下小弟啊!” 胡爱民笑骂道:“你这家伙,我还当你一身傲骨,原来也想着拍马奉迎!” 马丙笃挤出几丝憨笑:“参座大哥,不是兄弟多虑,赵师座以前在五十一旅当旅长时我曾打过交道,听说治军极严,性情难料,兄弟这番打听也是为了日后的战斗,总不能连上峰的喜好和习惯也不知道吧!” 胡爱民笑了一会开口道:“也罢,看你一路保护我多有辛苦,就给你说道说道,你姑且听之,出此门后我可什么都不承认那!” 马丙笃闻言连连点头,给胡爱民的杯中续上茶水,作好了恭听状。在胡爱民回忆式的介绍中,马丙笃了赵寿山解为人知的另一面…… 胡爱民和赵寿山不但都是户县人,并且是同乡同村,更是同年,自小玩大十分交好。赵寿山幼年丧父,靠寡母辛苦抚养,胡爱民家境稍裕便时常接济,两人志趣相投,同时考入陕西陆军小学,辛亥后在冯玉祥部队做参谋,后来双双转投到杨虎城的十七路军里共谋发展,不过胡爱民心思细腻,就在军事教官和参谋职位上固定下来,后来在三十八军作战处任上校处长。而赵寿山不但多谋,而且善战,遂调入作战部队履任连、营、团、旅长官。 西安事变后,蒋介石令杨虎城“出洋考察”,原十七路军在蒋介石分化收买之下发生了大分裂。首先是第七军长兼第四十二师师长冯钦哉率部投蒋,被蒋介石扩编为第二十七路军,摇身一变当了总指挥;接着警备第一旅王俊部、警备第二旅沈玺亭、第十七师四十九旅旅长王劲哉部先后投向南京。在失去两万余人后十七路军所余不到四万人,遂编为陆军第三十八军,下辖整编师十七师和整编一七七师,蒋介石介石看到分化见到成果,也不敢逼人太甚,还是发表由杨虎城保荐的孙蔚如、赵寿山和李兴中分任军师长。 赵寿山爱兵如子,从不打骂官兵,每晚亲自查铺为士兵掖被子已成为习惯,只要知道官兵患病,赵寿山都会去探望并让伙房做开小灶调养。而赵寿山随军生活的儿子赵元介和女儿赵铭锦却每天同官兵们一起吃大灶。关心之外的要求就是军纪严明,刚到赵部的新兵,第一个要接受的训令不是三民主义和革命理想,而是“不嫖、不吸、不赌”和“不扣饷、不压级、不扰民、不遭民”的大白话教育,赵寿山的部队辗转夜宿村庄,经常会帮老百姓干农活,所以民间口碑极好。 此次赵寿山授命率部出陕,到达河北后愈加觉得战局多变,原参谋长升任副师长带领十七师的四十九旅在侧后随时接应,参谋长一职暂缺,于是赵寿山致电孙蔚如恳请将自己的老伙伴胡爱民调入十七师任参谋长,以期兄弟同心共赴国难,胡爱民虽然心思细腻,但胸中还是一腔热血,闻讯后即要动身,刚好与从川康考察归来回十七师归还建制的马丙笃一行时间相同,孙蔚如这才写了道命令,让马丙笃护送胡爱民同至河北,与赵寿山会合。 这个小队伍的两位主官虽然相差十几岁,但都急切地想到达部队,所以从西安出发后马不停蹄,经风陵渡、临汾、上党,出太行山又自邯郸北上正定,小队人马通行方便,十五天时间足以到达,不料在邯郸城外遭到日军飞机扫射,胡爱民摔下马背又被子弹射中大腿,本来20毫米航弹击中当时就应丧命,最差也是立即断肢,幸好子弹被马身骨骼阻挡,去势已微,仅把大腿擦掉一块肉,随后伤口又化脓,受伤不轻无法继续行走,众人只能在邯郸停了十来天,马丙笃的家传医术又派上用场,几经波折救了胡爱民一命,一直以来自视清高的胡爱民这才有了结交之意,主动示好以兄弟相称。以后的路上紧赶慢赶,到达深县地面时已经是中秋夜里,不料又扑了个空,只能在这小小的铁炉庙村休息一晚。 听完胡爱民讲的故事,马丙笃告辞出来带着小道士查哨,因此处已经算是战区,所以马丙笃将北、西、东三个方向的警戒线远远设到了五里之外。骑马巡视完岗哨后,回到村中保长家里,马丙笃只脱去了武装带和鞋子,躺在土炕上很快睡着,从军奔波已久,习惯了倒头就睡、听声就起。 天快亮时,几声枪响将马丙笃惊起,听上去枪声从正东传来,都是汉阳造八八步枪的击发声,零散的交火中还夹杂着几声毛瑟手枪的清脆,马丙笃略一思考,在东方警戒的是迷糊,这家伙遇事机灵鬼主意多,打不过也跑得了,听上去交火不算激烈,显然对方也在试探着底细。 队员们迅速冲到院中列队检视枪弹,没人喧哗脸上也没有惊恐,相反的眼中微微有些兴奋,在一阵哗拉哗拉的装换弹夹和拉动枪机的机械声中,胡爱民和马丙笃也极快的走出屋子,胡爱民看到这一幕心中极为高兴,到底是三十八军的精锐,不禁对身旁这位从医转军的年轻人又高看了一眼。 马丙笃没有废话,直接命令到:“曹证、黑头各带五人从左右两侧迂回到东面支援迷糊,其他人跟我沿大路出村向东,小道士保护好胡参座不要出门,大家看清情况再开枪!明白没有?!” 队员立正虎吼:“明白!” 马丙笃一挥手,曹证和黑头带了自己挑好的队员窜出院子,胡爱民这时发话:“至信,不必分人保护我,我们一同去看看!”说完不等马丙笃的回应迈步走向院外。马丙笃看着无措站立的小道士大声吼道:“还不跟上保护参座!”小道士悄悄撇下嘴转身去追胡爱民。 马丙笃带着不到十人沿村中大路向东交替掩护前行,前方枪声略略有些密集,多出一种从未听到过的步枪声,比汉阳造声音更加尖锐,马丙笃出村后弯腰跑了四里地,发现迷糊正趴在一截夯土矮墙上用枪对东方射击,马丙笃为防误伤大喊:“迷糊,是我们!”随即冲到矮墙后拿出望远镜观看,只见远处约一千米的地垅里,零散趴着七八个身穿黄色军服的人,在稀疏的玉米青苗间伸出枪口胡乱射击,动作生疏且十分盲目,马丙笃看到对手稀松,心下大定,指挥其他增援队员展开位置进行火力压制,然后问迷糊:“怎么回事?” 迷糊孤身临敌了十几分钟已经汗透全身,现在终于放松下来,拧开水壶喝了两口,才说道:“饿正放哨尼,那时候天还莫亮,东边来了十几个人,饿喊话问哪部分的,那面儿就放枪,饿这才还击,打了几分钟看饿一个人就想分兵来围饿,饿打到了他们两个人,刚撤到这个墙后头你们就来了。”说完一拍头:“队长,得留神他们分出去包抄的人啊!” 第十一章 汉奸英雄 刚说完这一句,就听到南边传来激烈的交火,须臾枪声即停,几分钟后黑头带人跑过来,大声说:“队长,摞倒他们六个,活捉了四个,不是日本人,说自己是国军,我看其实是溃兵土匪。” 马丙笃一琢磨,黑头以六敌十,对方居然这么快的落败,这种拙略手段绝非训练有素的日军,应该是一股流窜的溃兵蜕变成了扰民的土匪,于是便不想再多杀伤性命,尽量围捉,虽然此时无法联络从北侧包抄的曹证,但相信以曹证一惯硬打硬冲的性子不会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心中想定,便让队员看好俘虏,命令黑头继续从南边绕过去,在侧后方发起攻击,三面环围不愁对方逃脱。 五分钟后,对面的这股人也发现了不对,自己的迂回分兵在一阵枪响后没有了下文,原以为是解决村外的防守力量,现在看来村中有硬茬子,可是听上去枪声又不象大部队,人数也不比自己多,所以领头的犹豫了五分钟,可就是这五分钟的耽搁丧失了逃跑的机会,南北两个侧后方有了动静,每侧都有五六个人从玉米地里猫腰过来,看意思是想全歼自己了。事已至此再抵抗已是徒劳,领头的吆喝着手下停止射击,从身边死去的手下身上撕掉一块黑不黑白不白的脏衬衣,用步枪挑出来摇晃着,高声喊道:“对面的长官!俺们也是国军!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看此情形,马丙笃也下令停火,三个方向一齐围拢过来,活捉了这支不到十人的队伍,这伙人没有穿军服,但是所带步枪都是制式军械,除了几杆磨损的88式汉阳造,还有两支没了膛线的老套筒,还有一支新崭崭的比汉阳造更长更精良的步枪,马丙笃拣起一看,机匣上刻有“三八式”字样,心中清楚了这支新枪的来源。 领头的是个皱脸汉子,也不象一般俘虏那样哭闹求饶,反倒掏出香烟大大方方走过来递上,躬身敬礼哈笑着:“长官,误会,误会!兄弟是二十九军三十八师的,刚从天津转进过来。” 马丙笃推掉香烟,扭头没有答话,皱脸汉子还要上前攀谈,被迷糊一把推开。这时指挥搜身的曹证带着一个队员过来,队员手里抱着一捧金表珠链和两皮包的银元,曹证向胡爱民和马丙笃敬礼道:“参座,队长,这伙肯定是土匪,还有几个戴金戒指的不好撸掉,得把手指剁了才行。” 胡爱民向马丙笃点点头,意思是这事情你自行处理,马丙笃行沉声问皱脸汉子:“二十九军三十八师?张自忠师长有你们这样的手下,难怪被日本人撵得到处跑!把证件拿来我看。” 皱脸汉子苦笑道:“长官,日本人占了天津,俺们连一百多号弟兄现在就这十几个人了,转进时有些汉奸老财主不支持抗战,弟兄们才顺路征了‘军饷’,看在打过日本人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了兄弟们,这些‘军饷’都奉送给长官。” 马丙笃摆摆手:“你们这种抢掠的行径与日寇何异?!财物自然是要没收的,先不提这些,说说你们在天津哪里布的防,什么时候遇到的日本人,日本人如何进攻,你们如何应战,怎么又从天津跑到深县,而不是就近撤退到沧州?” 皱脸汉子看马丙笃话风没有咬死杀人,也松了口气,把自己的团营番号一一报出,添油加醋的把日本关东军强占天津的过程描述了一遍,说自己率部从七月二十九号起在海光寺抵抗一昼夜,后来弹尽援绝与上峰失去联络,不得已带领残部撤退,由于担心上峰追责以擅自脱离战场的罪名枪毙,这才没有跟随三十八师的大部队撤向沧州,而是悄悄转向冀中,也不敢进城镇,只在路上村中抢了几个大户,准备向南逃过黄河卖了枪支兄弟们就各自分散。昨天到深县北边,打听到了这个远近闻名的铁炉庙村,以为有油水可捞,就想再干一票,不料撞到铁板被捉。 说完经过,皱脸汉子拍着胸脯向马丙笃恳求:“长官,逃跑的主意是俺拿的,征‘军饷’的主意也是俺拿的,要杀就杀,请长官发善心放了俺的弟兄们吧!” 马丙笃却不理会,叫黑头把皱脸汉子带到远处看管,又从俘虏群里随便带过一个被捉的溃兵,同样问起皱脸汉子所交待的经过,答案完全相同,接着又从俘虏中找出两个人盘问,回答的内容还是严丝合缝。审问完这些溃兵俘虏后,马丙笃走到皱脸汉子跟前,用冷漠的语气说:“你有个手下全部交待了,你也不用再伪装,有什么遗言就说吧。” 皱脸汉子先看看马丙笃,又远远望了望在地上坐着的俘虏堆,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长官啊!俺也是不知道啊!俺也不想当汉奸啊!” 马丙笃更加厌恶的说:“把你知道的都讲出来,也许罪不至死,就是死也给你个痛快。” 皱脸汉子抹着泪咬咬牙:“也罢,反正干这个差使横竖都是个死,俺就都说了。俺叫钱大壮,兄弟们都叫俺钱大拿,其实俺以前的确是二十九军三十八师的连副,后来因为和营长闹翻,队伍里容不下,俺就转投到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殷汝耕主席的手下,当了个保安大队长,可那时俺根本不知道殷汝耕是汉奸那!殷主席是委员长亲自任命的,那个委任状就挂在堂屋,俺都见过,长官,你说好好的政府高官,怎么说汉奸就汉奸了呢?日本人在7月28号开始打北平后,俺们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保安总队当天就反正,当时俺跟着张总队长把通县城里一个中队的日本鬼子和特务都消灭了,足足400多人那,又活捉了大汉奸殷汝耕,那叫一个痛快。后来张总队长让俺带兄弟们押送殷汝耕到北平城里,结果走露消息,半路上让日本人给抢跑了,俺这任务不但没有完成,张总队长还以为俺通敌当了汉奸,俺只能带着剩下这十几个兄弟到处晃悠,国军不敢投,日军那里更不敢去,真把人憋屈的,怕国军知道俺们的身份,只能让弟兄们记熟说词,冒用二十九军三十八师的名字瞎混,路上也作些抢钱的事情,但没有伤人命。今天被长官逮到也好,反正俺也不想躲了,请长官给俺个痛快的,还是刚才那个话,要杀就杀俺,请长官大发善心放了俺的弟兄们吧!” 马丙笃听罢也不再询问,同样把几个俘虏又依次盘问了一遍,情况与钱大拿第二次所交待的又相吻合,心想这次恐怕是真的了,想来想去觉得不好处理,毕竟涉及日伪地方人员,若其言属实,不但无过还有反正的功劳,但是又丢失了大汉奸,加上沿途抢劫民财,这都是战时明正典刑的不二人选,无奈之下只能向胡爱民求助,胡爱民听完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只说了九个字:“让战区长官部头痛吧!”马丙笃也明白这种事情超出了自己营级干部和胡爱民师团干部的权限,只能把钱大拿等人绑好,一路押解到正定师部再说。 牛七彩和老秀才等人早都听到动静可是不敢动弹,两个月以来村中只过零星散兵,偶有放上一枪吓人勒索的,但这么砰砰嘭嘭打了半个钟头还是第一次,直到枪声平歇,远远看着马丙笃等人押着一串俘虏进村,才知道国军胜利了,壮着胆子站出门来问候。 胡爱民含笑拱手:“惊扰老先生和诸位乡亲了,刚才是一股汉奸流匪被我们捉住,杀了七八个,烦劳乡亲们择地葬之。” 老秀才惊魂甫定,也抱手还揖道:“全赖长官所部神勇,蔽乡幸免水火,贱躯苟得残喘,埋人小事不敢劳长官操心,老朽这就带人把这些汉奸土匪葬到村西盐碱坡,咱们铁炉庙虽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却也不能便宜这些卖祖求荣之徒!” 众俘虏站在队伍中间任凭村民往身上扔土抛粪,一丝不敢声张,心中都对做汉奸万般痛绝,钱大拿更是恨不得当日反正时战死在通县,好过今天遭受这种侮辱。 马丙笃把村民劝开,带着俘虏进到保长院里,牛七彩今天终于见识到真正的行伍打仗,虽然只是一场算不得正式战斗的遭遇,但是向往之心油然而生,在院里院外一通忙活,帮着关押和审问俘虏。 院子里,马丙笃又向钱大拿问话:“你知道日军现在进攻的方向和兵力是什么?” 钱大拿又摇头又点头:“实情俺不知道,只是听沿路二十九军的人讲,日本人在西边,从北平南下打保定,在东边从天津南下打沧州,还没听说从霸县到任丘、深县的动作,所以俺们这才向深县下来,至于日本人的兵力,北平方向的俺不清楚,天津下来的有关东军独立混成第一、第十一旅团,还有驻朝鲜的第十二师团,另外,日本海军十几艘军舰停在大沽口外,不停开炮,那火力,多少弟兄没被炸死,是被震死的。” 第十二章 回到一营 牛七彩听到日军从天津南下打沧州时马上红了眼,“嗷”的一声就要往外冲,村里几个青壮死死拉住,马丙笃问明原因,知道牛七彩前些天把老婆孩子送到沧州躲灾,没想到是进了虎口,于是让小道士给牛七彩两块银元,安慰两声,说日本人未必能攻到沧州,牛七彩也收了性子,但是去接老婆孩子是必然的,众人也不再阻拦,牛七彩谢绝了村里青壮一路同行帮衬,把看家的事务托付给了老秀才,向马丙笃、胡爱民抱拳作别,骑着一匹青骡直往东去了。马丙笃这里也收拾好行李,告别老秀才和各位乡亲,押着钱大拿等人想北去保定,钱大拿却说:“长官,我听说保定府已经被日本人占了啊,陕西来的国军现在都退到正定一线了。” 马丙笃和胡爱民商量后,决定暂且相信钱大拿的话,从正定绕行也能通向保定,只不过多一天的路程罢了,于是沿着来路向西折反正定。 刚走三十多里到了辛集,就看到有国军在路口检查,昨天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关卡,看来也是刚刚设上的,马丙笃和大队留在后面,让迷糊骑马向前询问,迷糊去了还没有两分钟就疯一样的策马跑回来,到了队伍前兴奋的大喊:“队长!前面设岗的是我们老一营!师长就在正定县城里!” 队员们听到都是雀跃欢呼,马丙笃和胡爱民也笑着对视,踏破铁鞋终于找到部队,马丙笃命令整理军容,下马排队走向,城外站岗的几十个士兵也沸腾了,全部围上来准备闹闹,突然看到上校军衔的胡爱民,纷纷怔住先给长官敬礼,但是慌乱间拿枪的行了举手礼,空手的行了平胸礼,胡爱民知道马丙笃带领考察队离开一营半年之久,老部队相见自然有一番热火,所以认真还礼后便拍拍马丙笃的肩膀,大声向围拢的士兵说:“弟兄们,你们的马副营长回来了,还有其他一营的弟兄来河北抗日,大家尽情欢迎吧!”说完抽身站到圈外点起一支香烟。 士兵们看到长官给了机会怎能放过,拥到马丙笃面前敬礼,再和相熟的迷糊、黑头、小道士等队员又笑又打,又抱又跳,折腾了片刻,士兵中一个排长站出来把队伍整理好,向马丙笃正式立正报告:“副营长,欢迎回来!一营一连二排正在执行警戒任务,请训话!” 马丙笃看看胡爱民,胡爱民摇颌首示意自便,于是马丙笃说了些鼓励提气的话,转头问排长:“咱们营部在哪里?李营长在不在?” 排长报告说:“营部和李营长都在藁城,不过咱们营正在收拢部队,马上要去防守正定,这一路去都是咱们一营在警戒,我派人带路!” 热闹完后,马丙笃等人不在辛集停留,直接奔藁城而来,这一路每逢村镇路口就有一营的岗哨,每次见面都是一场欢呼,等到藁城时营长李双全已经闻讯迎了出来,待李双全向胡爱民行过礼后,马丙笃让考察队员们站好,喊了列队口令,跑步到李双全面前立正敬礼,大声吼道:“报告营长,我营弟兄共二十一人协助考察,现完成任务归来,除一人因伤提前退伍休养外,余二十人全数归建报到,请营长接收训示!报告人――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八军整编第十七师一五三团一营副营长马丙笃!”吼完后双目微润,回到队首昂然站立,一众队员激动的看着李双全。 李双全回礼后大喊了声:“欢迎弟兄们回家!”喊完先走到马丙笃面前双手紧握一起,声音哽咽的说:“可把你们盼回来了,平安就好!” 然后又和其他队员一一见礼,不时说笑两声,打这个胸口一拳,踢那个小腿一脚,嘴里也不停歇:“曹证,你这货咋没死在外头!迷糊,以后晚上解手不要让我看到你!小道士,遇到称心的四川姑娘没有?黑――头?哈哈,这模样我都没认出来,啥时候留了胡子?……”二十人见下来个个有说道,本来李双全记不全几百号弟兄的名字,只是因为马丙笃选出的都是全营出名的人物,所以都非常熟悉,一场笑骂过后自有营部留守战友扑上来分了众人行李枪支,当然还有钱大拿等俘虏,相引着进入藁城,李双全和马丙笃左右夹峙着胡爱民,来到设在城隍庙的营部。 延好座位勤务兵奉上茶水,李双全一改城外的笑容,忧心忡忡的向胡爱民和马丙笃说起由陕入冀的作战过程,听得胡马二人心中翻腾,归营带来的喜悦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双全一直跟随全师行动对战局了解更多,现在把自己所知的战区形式、目前敌情和作战经过全部讲出来,胡马二人在河北奔波许久,得到的讯息极为零散,听完李双全的解说又不断询问,终于清楚了当下局面。 原来,芦沟桥事变后中央政府下了全面抵抗的决心,但是战机已经彻底丧失,不但二十九军全面撤退到长城以南的平津地区无险可守,日本派在华北的中国驻屯军人数也从《辛丑条约》时的不足两千人增至两万人,至八月底又在驻屯军的基础上加入从东北、朝鲜、日本调来的精锐部队,计八个主力师团又九个独立旅团,还有战车、航空、警备等其他辅助部队,番号也正式改为日本华北方面军,成为一支代号为“甲”、与关东军并列的战略力量,作战部队近十万,装备和训练水平自然是日军一流。 而反观国军,在八月初才被动成立了第一战区,将河北、山东两省未被日军占领区划在战区之内,作战地区实际只在平汉路一线,战区司令长官由蒋委员长兼任,初时也厉兵秣马准备在华北地区与日军决战。但八月十三日日军在上海动手,淞沪会战打响,自江浙支援华北的计划搁浅,蒋委员长全心投入保护老家的指挥中,战区司令长官一职也交给了辛亥元老、湖南名宿程潜担任,把从各杂牌部队拼凑成的援军整编为第一、第二和第十四集团军,由西北军的宋哲元、保定系的刘峙和陆大系的卫立煌分任司令,人数虽有二十万,但良莠难齐,卫立煌的十四军和陕军还算有一定战斗力,宋哲元的部队已经基本溃不成军了,刘峙原本也是一员虎将,北伐时素有“福星”之称,但西安事变时站错了队,跟随何应钦摇旗呐喊想借抢救之名借刀杀蒋,结果竹篮打水失了宠幸,自此成了有油水就抢、没便宜就跑的“滑星”。第一战区的三大集团军中,除了卫立煌集团作风刚强外,其他两军一个是乏力没牙虎,一个杂拼软脚虾,战力可想而知。 好在三十八军对于出陕抗日没有任何保留,所派的十七师和一七七师都是陕军精锐,军委会将两师划到第一集团军建制让宋哲元又喜又忧,喜得是得了三万生力军,忧得是自己早已脱离西北军转投奉系,如今再以上下级名义共处,对于两师是否能遵从号令实难揣测,没想到赵寿山和李兴中两位师长在民族大义之下不计前嫌,部队开拔前便分别致电宋哲元,称到冀后必定惟宋军长马首是瞻,两师到了河北后果然服从指派。但战区甫立、情报不畅,对日军兵力和进攻方向无法判明,只有填沟堵洞似的处处设防,十七师初到河北时净接到些盲目转移布防的兜圈子军令,部队中下层已经产生了脱离第一集团军自己单独抗日的情绪,再加上后勤缺乏保障,委员长为争上海把钱粮都用在了淞沪方向,无法为第一战区提供粮弹,宋哲元自己的起家部队都缺枪少吃,哪里有军需供应给半路入建的陕西部队,若不是程潜为人忠厚,在接任战区长官时从湖南带来三湘父老奉捐的粮秣物资,恐怕还没有正式面对日军自己人就要散摊子了。 宋哲元此时在大名县第一集团军司令部正闹情绪,心思根本不在作战上,把集团军的指挥权交给了七十七军军长冯治安,借故身体不好请辞,一会又向南京发电报说请委员长批准自己上泰山休养,实际上是为自己的老长官冯玉祥被排挤打抱不平。 而卫立煌带着第十四集团军正在北平的南口、延庆、门头沟和良乡一线与日军板垣师团较劲,卫立煌到底胆大,判明战场形势后发现日军华北方面军倾数南下,北平反而成了一座空城,所以命令八十五师向丰台疾速攻击前进,准备一举捣毁日军最高司令部,兵锋直指寺内寿一大将,可是这个惊天部署却因汉奸的泄漏而被敌知悉,日军第一军司令香月清司知道后惊出一身冷汗,寺内大将若有不测,自己全家剖腹都是轻的,赶快命令板垣师团分兵阻击,卫立煌见偷袭无望,只能让部队递次撤退,但日军紧跟其后,一时胶着不下。 第十三章 战区乱象 刘峙的第二集团军原驻地在河南开封,是战区所有增援部队中距离最近的,刘峙让第一军团司令孙连仲守卫平汉路上的良乡,五十三军万福麟守固安,冀北民军司令孙殿英守门头沟,布成三道防线以支应卫立煌,自己则坐镇保定指挥。八月十日,日军河边旅团进薄窦店,与孙连仲部展开战斗对峙,孙连仲本身就是河北雄县人,在桑梓之地作战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自十五日起战斗趋于激烈,孙连仲将全部兵力投入给予日军重创,争夺日益激烈,直到九月中旬战局起了变故,日军一部从固安偷渡永定河,只用一天便把万福麟部击溃,从东面直插保定,固安失守后孙连仲位置过于突出,随时都有被包围的可能,因此被迫转进冀西南,刘峙惊慌失措,率集团军总部沿平汉线一口气逃到石家庄,战区军民便送给刘峙一个“长跑将军”的外号。 就在这种情况下,赵寿山带领十七师从正定东进深县、继而从深县北转保定、又从保定南撤到晋城和藁城,在冀中平原的腹地白白跑了个大圈,一弹未发、一寇未诛而人困马乏,赵寿山都有冲到战区长官部大闹的想法,但自己十分清楚现在不是计较口舌意气的关头。从战区和第一集团军传来的电报显示,日军已经迫近保定,现在十七师和一七七师终于得到了作战任务,就是快速赶到正定,布置保卫石家庄的第三道防线。收拢命令刚刚下达到一营,李双全正派兵四处传达,争取在日落前出发,不想马丙笃和胡爱民从深县找到这里,这下心花怒放:“参座,至信可是我们营的顶梁柱,这次回来的太及时了,我能省一半心,专门和小日本去较量较量!” 胡爱民也笑着说:“我都有心调至信当我的参谋,在你这里当营副屈才了啊!” 李双全嘿嘿一笑:“那我当营副,至信当营长,总可以吧!” 马丙笃听不了这种抬爱话,马上站起来:“参座、营长,别再捧杀我了,军令紧急,咱们还是准备出发吧,参座还得早到师部指挥作战呢!” 李胡二人也知道现在不是玩笑时候,所以不再多话就上路行进,因时间紧急,没有让考察队员回到各自连排,继续以保护胡爱民为任务。 经过一天半的急行军,一营终于赶到了正定,马丙笃护送胡爱民到城中十七师指挥部交差,赵寿山见到胡爱民自然有一番热切,当然也没有忘记给马丙笃几句口头表扬,马丙笃知道两位长官有军务要处理就敬礼告退,出门来到机要室找到相熟的参谋打听保定以北的战局。参谋愤愤的说,战斗初期,刘峙也想和日本人打上几个胜仗捞捞荣誉,就把十七师支在一边,现在败逃石家庄后自己的部队整体溃散丧失战意,在琢磨用何人保卫石家庄时,才想起了我们这群陕西来的“冷娃兵”,于是一纸电令请求长官部通知十七师,在石家庄北面的正定布防阻敌为他争取时间,虽然师座心中也不平,但大敌当前,还是要坚决执行命令。 马丙笃又问了些日军番号装备和友军位置的情报,就拿着一营的驻防命令回到城外临时营地,与李双全简单商量后,迅速进入正定北面的新安镇战场展开部队,准备迎接出陕抗日的第一场战斗。 在进入新安镇战场前,一营依照惯例作起动员,不过有了马丙笃回来,李双全自知口拙不再多说,连哄带骂吼了几句后就让马丙笃训话,马丙笃站在一架大车上,对着一营的士兵大声问道:“弟兄们!你们有怕日本鬼子的举手!” 一营队伍中轰然大笑,当然没人响应,有个精怪士兵大喊:“报告副营长!咱十七师么有软蛋,一营更么有怂娃!” 马丙笃对这个回话的兵有印象,初进部队时十分瘦弱每天哭哭啼啼,一副软绵绵的样子,分到哪个班排里都不让人待见,人见人欺,见了面都先拍他的头喊声‘怂娃’,以后就被当成一营训练时的反面教员,班排长训斥出错胆小的新兵时,都拿怂娃来说事,对着耳朵吼骂新兵“你这货想给怂娃当小舅子?!”后来在作战部队实在无法安身,事情反映到马丙笃这里,马丙笃和怂娃谈了一次话,就把他调到工兵排给炸药包装引信,这个活计倒对了怂娃的脾气,算时间算药量从无差错,很快就成了爆破作业的老手,有一次部队从罗敷镇钻入秦岭华阳野外训练,返程时上游突降大雨,溪流暴涨挡住部队,短时间也不搭桥修路,要么暂时撤退等水小再过,要么绕到上游找到水浅处徒涉,但两样选择都费时间,马丙笃和营长李双全正思量,怂娃跳出来说自己有办法,分开一个炸药包的药量,把河边三棵巨松炸断,齐齐倒向河对岸,一座便桥瞬间即成,部队得出困境,从此战友们换了眼光,虽然还是以‘怂娃’称呼,但语气不再戏谑而透着几分亲切。若不是川康考察没有爆破任务,马丙笃当时都想带着一起去。 马丙笃此时也笑着说:“怂娃,有志气!”抬头又向士兵们喊道:“弟兄们!你们都是好样的,前面的战斗我们都没来得及参加,现在我马丙笃带着一营的考察队员来到河北前线,从今天起正式回到一营,今后一起报家卫国杀鬼子!虽然我们现在兵力和武器不如鬼子,但我们的友军正从全国各方赶来增援,我在四川时看到,就连以前天天打内战的川军也都派出几万部队,此时已经沿水路到了江苏,只要我们在这里把日本鬼子牢牢顶住,其他部队上来就能抄了鬼子的后路,到时立功受奖的哪个也少不了。弟兄们,尤其是考察队回来的弟兄们,鬼子也是爹生妈养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样能杀掉,要是有人逃跑,哪怕是我马丙笃,在场的任何一个弟兄都有权开枪!” 几句话说得士兵们血气直冒,黑头最受不得激,大声说:“副营长!让咱一营的弟兄们好好看,我们虽然回来晚了,但杀的鬼子一定不比别人少!” 动员之后,李双全和马丙笃带着一营在新安镇东面的洞里村构筑阵地以保护全师侧翼,这里平原开阔,根本不是阻击的战场,一营只能就着几条半干不干的水渠深挖作成战壕,又从村民家里征来木板门扇,在战壕的局部深掏掩体,搭上木板铺好沙土,勉强做成防炮散兵洞,只求能抵挡75mm以下口径炮弹直接命中,工兵排长问李双全:“营座,听说鬼子可是有150mm重炮,咱们这工事防不住啊!” 李双全指着刚从村中抬出来的一口做掩体的素木棺材,向工兵排长骂道:“要是有钢筋水泥,瓜娃才顶门板,现在就这口棺材最结实,到时候你钻进去,小日本轰完了省得老子再废力埋!” 下午五点钟,一营的工事还未完成,马丙笃就听到北面新乐县方向传来枪炮声,从师部得到的情报显示,日本华北方面军此时以北平为中心,兵分三路沿津浦、平汉、平绥铁路向华北发起进攻,东边延津浦路南下的日军已经攻克沧州,正向德州济南运动,西路沿平绥线进攻的日军连下张家口和大同,太原已经震动;而中路平汉线的日军自九月二十四日攻克保定后调整力量逼近石家庄,石家庄一旦失守,日军不仅可长驱南下直至黄河,亦可东指山东,西向山西。 此时新增援到战区的河南省主席兼第二十集团军商震部刚刚到达,刘峙知道后大喜过望,以自己兵疲战久为由,将防守石家庄这个苦活交给了晋绥军出身的商震,商震原籍保定,在家乡父老面前也不含糊,派自己的主力三十二军一四一师和独立第四十六旅坚守滹沱河北,此时正是滹沱河盛水季节,辎重运输很难畅通,正定城孤悬在外、难守易攻,商震故意将自己的嫡系置于绝地,以求激发斗志阻击日军。 现在的冀中平原平汉线两侧有所谓四道防线,最北的定州、行唐是孙连仲的第一军团在打,不是孙连仲不想退下来,而是日军主力第十四师团和第六师团相互攀比,咬得太紧,根本无法大步撤退;定州以南就是新乐,这里只有被打散的五十三军万福麟收拾出不到一万人,草草做着防守的姿态,实际已经做好了逃跑准备;新乐再往南就是新安镇,十七师和一七七师两支陕西部队构筑了简易工事,准备自己的抗日第一战;新安镇背后就是正定县城,与石家庄仅有滹沱河相隔,商震派一三九师防守滹沱河南岸,把一四二师作为预备队集结于石家庄南郊待命。形成了一个一二防线想跑、三四防线求战,同时缺少有力预备队的怪异局面。 第十四章 初战新安 终于,九月三十日新乐失守,万福麟的五十三军再一次溃逃下来,险些冲坏了十七师的防线,惹得赵寿山直拍桌子。 十月二日下午,新安镇的上空响起了飞机的轰鸣声,日军十多架川崎95式战斗轰炸机从云层中钻出,蝗虫一样的向镇里十七师主阵地投弹扫射,欺负中国军队没有任何防空武器,日军用这种已经面临淘汰的双翼飞机反复戏弄轰炸,李双全看得牙痒痒,命令除了观察哨外所有人藏到散兵洞里,等待轰炸过去迎接日军的地面进攻。 日军飞机并没有看中洞里村这块小小的侧翼阵地,只是在投完弹后顺便在李双全头顶上扫射了几梭子,然后大模大样向北平飞去。李双全和马丙笃分头检查一营,幸好没有人中弹,又望着主阵地上腾起的浓烟,心中阵阵紧揪,十七师哪里经过正规的防空训练,大半士兵官佐连战斗机的样子都没有见过,这一次空袭肯定付出不少代价,后来据团部的传令兵说,这十几架飞机造成了十七师一百二十多人阵亡,三百七十多人重伤,因20mm机炮威力过大,中弹者不是死亡就是重伤,轻伤仅有二十几人。 机群走后,士兵们正要出洞来透气,就听到空中传来“哧哧”声,一营老兵居多,知道是炮弹破空的声音,把刚露出的脑袋又缩了回去,密集的炮弹给主阵地造成了更大破坏,还有十几枚“光顾”了一营的小阵地,这次一营的运气没有那么好了,一枚75mm榴弹偏巧落在散兵洞口,洞内躲避的士兵两死五伤,一营首次出现了战斗减员。日军的火力准备持续了半小时,弹幕开始向后方徐进,大家都清楚,鬼子的步兵要来了。 可是望远镜中没有出现预料的大量步兵,在几百日军的簇拥下,地平线外冒出了十几辆坦克,高高的炮塔左右旋转,狰狞的钢铁身躯震动着大地,向着最重火力只有十六门70mm迫击炮的十七师狠狠扑来,履带的摩擦声令人牙酸,地面的沙尘被卷扬到天空,把厚重的白云染成黄色。 内战多年的中国军队哪里见过这样的进攻方式,先是飞机轰炸,然后炮火犁耕,现在又是坦克冲锋。一营这群“土包子”倒也没人大呼小叫,而是全部傻怔住了,就连躲在一座破碾盘下的观察哨也忘记了粗算日军兵力和坦克数目,所有看到这一景的士兵都张着嘴,呆呆的望着主阵地那边越来越近的由坦克和日军组成的“黄流”,仿佛自己置身事外一般。 李双全第一个回过神来,一脚踢翻了身旁同样滴着口水发楞的传令兵,大喝道:“你娘的还看个屁!传令一连二连隐蔽固守,三连把全营机枪和手榴弹都揣上,跟我随时增援主阵地!” 传令兵从地上爬起来大吼:“明白!重复命令――一连二连隐蔽固守,三连带全营机枪和手榴弹,准备增援主阵地!”李双全挥挥手,示意复述无误快去传令,然后自己提着步枪巡视阵地,作出一付满不在乎的平静表情,可是心中的鼓点不住擂响。 马丙笃站在一营的位置看过去,“黄流”距离主阵地只有咫尺之遥,所有一营士兵手心出汗,捏紧了枪,腻腻的手指在木柄上滑动,主阵地还是静悄悄一片,“为什么还不开枪射击?为什么还不开炮?难道都被飞机和大炮炸死绝了……”种种猜测揪着马丙笃和士兵们的心。 就在大家担心主阵地已经成死地的时候,枪声突然爆发出来,捷克式轻机枪跳跃的突突声、马克沁水冷重机枪沉闷的咚咚声交织作响,当然,构成枪声主旋律的还是汉阳兵工厂88步枪的清脆击发声。 马丙笃清楚,十七师在抗战前原有8000多人,机枪以上的火力配备还达不到中央军乙种师的一半,事变后进入全面抗战,部队移驻到渭北三原一带开始扩充整编,到出发前兵员已经达到12000人的甲种师规模,但武器装备还是简陋,从陕军各师旅拼凑出十六门70mm迫击炮,十七师也因此单独成立了一个迫击炮连。但此时马丙笃看不到日军队列中有任何炮弹落下的模样,估计师座要把这些宝贝疙瘩用到关键之处。 李双全这些天在河北和二十九军以及刘峙的第二集团军没少打交道,从撤下来的士兵口中知道,日军进攻前都是飞机轰炸再加上重炮轰击,然后步兵就直接冲上来了,但今天第一次看到了坦克,看来日军不是得到了战车部队的加强、就是对正定和石家庄志在必得,想一鼓而下。李双全更知道,十七师没有一件反坦克武器,也许卫立煌的第十四集团军有几门德造37mm战防炮,这东西能打坦克,可是卫立煌正在张家口苦苦支撑,随时都有退入山西的可能,现在就是找遍河北也没有能打坦克的东西,眼睁睁的看着十几辆坦克长驱突入主阵地,李双全耳边似乎听到远方战友的血肉之躯被碾在履带下骨骼碎裂的声音,下唇不由咬出血来,放下望远镜,李双全狠狠心,准备集合三连从侧面冲上去把日军进攻节奏打乱,这一去三连百多号人也会全部交待在坦克下。但是放任日本人这样冲击,主阵地一旦失手,自己这个小小的侧翼就没有了价值,就在李双全内心煎熬举棋不定时,旁边的观察哨突然大喊:“坦克!坦克不见了!” 李双全和马丙笃赶快举起望远镜,看到日军坦克接二连三的“消失”了,还有一辆大头朝下、屁股向上的立了起来,剩下的几辆坦克迅速停止倒车,仓惶撤退,由于操作不当,还误碾到了三四个伴随的日军步兵。李双全挥拳大笑,原来主阵地已经挖好了反坦克壕沟,怪不得日军坦克瞬间消失,马丙笃却从欣喜突然转念――不对呀!如果新增反坦克壕沟的阵地标准,为什么不通知一营?!还来不及细想,就看到日军的步兵失去坦克保护,全部暴露在十七师轻重武器射程之内,不断有鬼子人中枪倒地,日军第一次进攻寸功未建,只能怏怏撤退。 马丙笃虽有疑问,但毕竟打退了日军进攻,一直紧张的心情松缓下来,寻思着一会派人到主阵地打听打听,自己的人还没派出去,主阵地的人倒先来了,这次来人不是普通的传令兵,而是师部作战参谋,检查一营阵地时说出了刚才日军坦克覆灭的经过。原来,主阵地前根本没有什么预设反坦克壕沟,那块让日军坦克“消失”的地方,不过是新安镇外一条几百年前废弃的旧河道,当地百姓在古河床里种着花生蚕豆这些耐旱的沙土作物,外形上只比普通玉米田垅稍低一点,看不出什么分别。日军坦克一冲进来,薄薄的土壳就被压破,下面的卵石黄沙陷住了履带,而且越刨越深,纷纷半埋在了松散的黄沙中彻底趴窝,至于那辆大头朝下屁股向上的“幸运儿”,是因为择路不当,一头扎进了田边的粪池,成为被中国农民“消灭”的第一辆日本坦克。 下午的战斗十七师伤亡不少,主要是之前日军飞机和炮火带来的损失,现在各阵地的统计结果还没有出来,估计伤亡在千人上下。战斗经过讲完,参谋又说了一通话,把李双全和马丙笃稍稍放松的心情又提了起来。主阵地前的古河道成为坦克坟墓后,师部判断日军的进攻方向会改到两翼,西翼距离太行山只有三十里,不便于兵力展开,所以从东边的洞里村开始,一直到无极、深泽一百余里都是平川,鬼子肯定会在第二次进攻时选择这里的某一点进行突破,所以一营将要面临从未有过的压力。 参谋走后,李双全和马丙笃召集连排长开会,大家下午作为旁观者看到了日军的打法,试问如果不是那条老河床,十七师即使守得住主阵地,恐怕伤亡数字还要翻个跟头,而这种规模的进攻如果让一营独自承受,全员拼光能坚持一个小时就已经是奇迹了。 标准的反坦克壕沟宽深均要五米以上,长度更是因为要修成电波状而过于曲折漫长,现在再挖已经来不及。连排长们个个愁眉不展,李双全只能按照最初的预计,着手组织敢死队手持炸药包去炸坦克,气氛从沉闷顿时变得悲壮,马丙笃内心在波澜起伏后下定决心自己带敢死队,所以就计较起敢死队的入选标准来――必须兄弟两人以上,家里有田可够口粮的……正出神间,李双全要工兵排长统计炸药包数量,如果不够赶快要去团部领取,结果跟随工兵排长说自己的下属怂娃有办法对付鬼子坦克,李双全本来不信,但还是病急乱投医,叫来怂娃说办法,怂娃拿出个手榴弹,说只要和炸药包绑在一起,用绳子延长引线,事先埋在坦克必经之处,坦克过来后远处的人拉线就行。 第十五章 轰炸袭击 李双全还没恼火开言,旁边的两个连长就插言反问。拉绳的人最多只隔二三十米,根本跑不掉啊!怂娃轻拍脑袋又是一计上心,说自己可以试着做成反坦克地雷,这下顶头上司工兵排长使劲敲了怂娃的脑袋:“反坦克地雷可不是炸药包,压强、起爆、穿甲都有要求,咱全中国也没有几颗,你吹口气儿就造出来?!不怕营长拔了你舌头!” 怂娃吃痛先缩脖子然后犟嘴说:“我刚才看到主阵地和咱们阵地中间有鬼子飞机扔的哑弹,我把它的引信拆下来修修,然后再竖着埋好,上面用土块和木板伪装,人踩上去不会起爆,但几百斤份量压断木板就能触发引信,鬼子航弹是苦味酸炸药,虽然不能穿甲,可是掀翻王八壳子没有问题!” 马丙笃早已听明白怂娃的意思,眼前一亮拍手叫好,李双全更觉得可行,除了搬移和拆弹危险些其他倒没有什么,于是让作为预备队的三连在马丙笃的指挥下协助工兵排,争取在天黑前多搜集哑弹,趁夜晚改装掩埋,第二天给鬼子一个好看!马丙笃带着一百多人洒出去满世界寻找哑弹,主阵地因为被飞机光顾得最多,所以三连在主阵地前后用独轮车和骡马驮子找回来十几颗哑弹,有别人问起时三连的士兵就说是炸药不够拆弹补充。师工兵营长乐呵呵的给马丙笃散烟,感谢一营弟兄们帮助自己解决哑弹的排除任务,还主动出人给一营运来几颗,但第二天一营的战果就让工兵营长悔青了肠子,再有哑弹就以阵地分划为限,各扫门前雪,绝不外送。 一夜过去,除了国军一侧偶尔发出的机枪哨侦察点射声外,由十七师和一七七师、加上孙连仲余部组成的正定外围阵地在难得的平静中渡过,附近村庄的百姓早已逃离,快天明时,有几只没了主人还在护院找食的土狗间断着互相嘶咬,不过嘶咬声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天亮后这几只恋家的土狗就成了某个阵地士兵们肚里的油水。 太阳还未全起,绵延十几里的阵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酣睡的士兵,浑然不顾露水打湿了头发和衣服,马丙笃吃过炊事兵送来的黑面馍馍,喝下一大缸井里刚打上来的渗牙凉水,借着明亮的天光用望远镜又观察了一会那五处反坦克地雷的预埋点。 昨天虽然找到十几颗哑弹,但很多已经摔变形,没有趁手工具无法拆解,怂娃只能先拆开比较完整的五颗,把引信一一取出来,整个过程怂娃执意不让别人帮忙,自己单独选了一处凹地慢慢操作,全营的士兵虽然看不见拆解过程,但不妨碍跟着怂娃一起紧张流汗。马丙笃让李双全也别去看,给怂娃减轻心理负担,于是两人把工兵排长叫过来一起前出侦察,趁晚霞还没落山时,把阵地前五百米范围反复趟了几遍,判明几处坦克冲锋的可能路线做好标记,等到怂娃带人埋完第一颗土造地雷,李双全就叮咛了加强夜哨警戒,然后自己闷头睡前夜觉去了,后半夜马丙笃也趁空睡了一会,养足精神只等今天的到来。 现在天色大亮,日军随时会来袭,全营人分散到又经加固的散兵洞里,李双全派出传令兵到主阵地找团部,看看有无敌情通报,传令兵前脚刚出阵地,就听到空中传来嗡嗡声,仿佛一堆牛蝇抱成团飞来,一营最北边的警戒哨先放了枪,阵地上一片呼喊。飞机!飞机!刹那间,北面的低空出现六架日军的双翼战斗机,知道中国军队只有象征性的防空力量和空军,所以不顾空战操典要求的长僚掩护分组,单打独斗的在一营阵地上俯冲投弹,把这片宁静的土地当成自家乐园。同时还有更多飞机出现在其他阵地上,整个防线腾起团团巨尘,士兵们张开嘴捂着耳朵,蹲在散兵坑中忍受折磨,二十分钟后飞机离开,马丙笃吐出飞溅进嘴的沙子,不等喘息日军炮击又来,先是十个批次的集火覆盖,然后从前后向进行梯次射击,等炮火延伸之后各排指挥员跳出坑洞,检视伤亡,由于经过昨晚加固阵地和深挖散兵洞,在这样大密度的轰炸下,一营仅有五人阵亡,十余人受伤,幸好还都是75mm野炮的动静,没有传闻中的150mm重炮,不过根据情报,日军已经有两个重炮联队从天津登陆,大口径炮弹随时会出现在头顶,那时就只能求菩萨保佑了。 饶是如此,表面阵地也已面目全非,马丙笃没有多关心战壕里的情况,直接掏出望远镜看向昨晚埋下的那五颗反坦克地雷,其中一颗不幸提前起爆,在地面上炸一个大坑,估计是被日军的流弹误击所致,其他四颗依然静静的躲在土里,马丙笃稍放下心,安排人把伤员撤到正定方向,那里有十七师的野战医院,重伤员会被接应到滹沱河对岸的石家庄,轻伤员就在医院包扎休养,前线紧急时还要当用预备力量。 这次由于要面对日军的正面进攻,一营只留下一个排的预备队,除了伙夫其他士兵都上了阵地,手榴弹也被成箱搬到战壕里,捷克轻机枪早已压满弹匣,仅有的两挺马克沁机枪也被架上壕沟,主射手往套筒里加水,弹药手紧张的舒展着装有333发、11。43毫米口径的帆布弹链,为省弹药,马丙笃要求把机枪调整为每分钟100发的最慢射速。 不知是日军的指挥出了问题,还是进攻准备没有做好,炮火延伸后北面居然一片平静,须臾,又有两架飞机来到阵地上空,反复盘旋俯冲却没开火,马丙笃对李双全说:“营座,这是日本人的侦察机,是来作轰炸研判的,看来鬼子变小心了。” 李双全点点头:“知道小心是好事,我就怕鬼子不管不顾一窝蜂冲上来,凭咱们的火力根本挡不住。” 马丙笃有些着急:“咱们阵地上都是人,机枪也装上了,估计鬼子飞机报告回去,马上就有第二轮炮击,还得先隐蔽。” 李双全骂了句脏话,命令全营回到散兵坑洞,机枪手榴弹也随同带下,马丙笃也知道一枪不发就撤回坑洞对士气极为不利,但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巨大伤亡。 果然飞机还没远去,第二轮炮火又来,不过这次的弹着点明显没有在一营阵地上多作停留,而是逐渐向南方的滹沱河而去,接连的炮击中隐隐多了些更沉闷的爆炸声,估计是集中了105mm榴弹炮轰击浮桥,看来日本人这次要彻底断绝守军的后援,将滹沱河北岸的国军一举吃掉。 “鬼子来了!”当一营再次钻出坑洞组装机枪、修复阵地的时候,前出侦察的迷糊跑了回来,指着北面两千多米外的一片槐树林继续说:“营长,有六辆坦克已经开到槐树林子的北边,后还跟着千把步兵,估计是一个大队。” 李双全问道:“还有什么重武器?” 迷糊想想:“后头还有两门步兵炮,没看见迫击炮,看样子他们正在整队分配坦克,估计马上就进攻了。” 马丙笃听完说:“营座,日军一个步兵大队满员有1100人,估计这个大队是冲着我们和二营三营来的,兵力倒不算太多,只是他们有4挺重机枪比我们略强一点,如果没有坦克得话我们还可以一战。现在不能全指望我们埋的地雷,我先去组织敢死队,必要时冲它一下子!” 李双全直晃脑袋:“不行不行!我去你也不能去!你念过书,又是长官手里的爱将,将来出息更大,我这大老粗没有别的本事,冲锋陷阵才是道理,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尽量把鬼子的坦克往地雷上引!” 马丙笃知道李双全的脾气,也就不就此话题再说,闷着头琢磨。一直跟随马丙笃的小道士这时开言:“营长副营长,我有个主意!” 李双全和马丙笃都抬头看着小道士,倒把小道士看得紧张一下,随即整理思路说道:“我们找几个神枪手,埋伏在地雷后面两百米的位置,专打坦克。” 马丙笃问道:“我们没有反坦克武器,步枪能打得了坦克……你的意思是激怒鬼子驾驶员?” 小道士点点头:“是的,小鬼子特别骄横,咱们虽然打不到坦克,但打它的车灯和观察口,让鬼子吓几跳,鬼子看我们是一个人,肯定也舍不得开炮,可能就会来撞我们,这就是机会。” 马丙笃点点头,又有些惋惜:“可惜白先生的刀伤不利索,退伍回家了,不然这任务让他去干刚好!” 黑头听到不太乐意:“副营长,我也行啊!老曹也能算一个!再加上迷糊和小道士,反正咱是去惹人又不用打中,哪怕比不上白先生的枪法准,这任务保证能完成了!”李双全也觉得可以一试,就命令四人准备了。 第十六章 诱敌坦克 这个事情说定后,黑头等四人立即分别冲到一处地雷的后面,也不刻意藏身,各自估计着日军坦克的路线和自己的逃脱方法。战壕里马丙笃找到怂娃,怂娃已经制作了十几捆集束手榴弹,还有最后一束正在捆绑,这是敢死队将要用到的同归于尽的武器,马丙笃看看身边无人向怂娃说:“这些手榴弹你做完后没有事了,等下跟着卫生队护送伤员到师部医院。” 怂娃奇怪的看看马丙笃,没有直接领命:“副营长,我想参加战斗!” 马丙笃略瞪眼:“你是个懂技术的好苗子,不能白死在这儿,战斗结束后无论我们一营是否还存在,你都直接到师部修械所报到,我昨天到主阵地找哑弹时已经给修械所的姜所长说过了。” 怂娃听完立刻撅起嘴:“我不去!别看我在工兵排没枪,照样能打鬼子!” 说完转身撩起上衣,让马丙笃看看自己在后裤腰上插的两颗木柄手榴弹,马丙笃突然伸手把手榴弹抽出来说:“你连武器都看不牢,打的什么鬼子!听我命令,跟随伤员到修械所报到!” 怂娃哇哇哭了出来,语无伦次的说:“副营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昨天当着全营弟兄说了咱十七师没软蛋,一营更没有怂娃,我这要是走了,不是得怂一辈子?!” 马丙笃不再啰嗦,转身甩下最后一句话:“今晚你要是没到修械所,我照样崩了你!”留下独自抹泪的怂娃马丙笃钻出隐蔽洞,快步走到战壕前端,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动向。 由于槐树林的阻挡,无法看到日军的身影,但树林的那边升起了阵阵黄土烟尘,日军坦克的轰鸣和地面震动也传来,再看迷糊和小道士等四人也是趴在距离自己阵地二百到五百米的地方,每人前面五十余米都是一处地雷。战壕里的士兵都据枪拉栓,重机枪射手双手握着枪机,在昨天测试过的射界扇面上左右摆动机身,弹药手把备用的弹链或轻机枪的弹匣整理好,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就等日本人发动了。 沉寂的时间总是很漫长,但日本人不会让这种沉寂维持太久,果然,就在重炮停歇的同时,日军的坦克分为两队,几乎同时从槐林两则绕出来,后面密密麻麻跟着身穿黄色军服的步兵,每队各有三辆并排打头,分别冲向一营和三营的阵地,单单留下二营没有理会。马丙笃对李双全说:“营座,看样子鬼子从北平南下突进过快兵力不足,现在能投入的只有一个大队,顶过去这次进攻后鬼子一定会增兵,我们能为后面石家庄的防线多争取些时间。” 李双全也点头:“小日本侵我中国无人啊,要是有飞机大炮老子照样打到东北去!” 二人分好工准备各自负责指挥一段防线,胡爱民此时却来到了一营阵地,军情紧急不及见礼,胡爱民也没了平时的斯文样,虎视眈眈的说:“师座看到日军改变攻击方向,特派胡某来此坐镇督战,凡无命令撤退者,必须踩在胡某人的脑袋上才能过去!也请李营长和马副营长不要多虑,胡某绝不会干扰指挥,诸位与阵地共存亡,胡某与诸位共存亡!” 李双全和马丙笃对视一眼,立正之后表示战至一人也绝不退缩,然后就让警卫排保护好胡爱民在坑洞内躲避流弹,二人就要分赴战壕指挥,胡爱民代表师长来督战,战斗就要打响岂能躲在洞里学老鼠,根本不顾二人劝阻,把一营警卫排和自己的警卫班编在一起,号称即是督战队也是总预备队,开始巡视战场。 李双全和马丙笃知道胡爱民能文能武,就不再坚持特意保护,互相点点头各自走向前沿壕沟。阵地前打头的三辆坦克越驶越近,后面的日军步兵也慢慢散开成扇形,在各中队小队的兵曹官佐带领下,不急不忙的走过来,看模样不象打仗,倒象是松散的行军,一营里经年行伍的老兵都清楚,这种看似松散的状态才最为可怕,凡新兵上战场时要么畏惧的裹足不前,要么眼红的盲目冲锋,只有经验最为丰富的士兵才懂得保持体力,在行进间调整好呼吸,让神经逐渐兴奋,激发身体进入最强的冲杀状态。 三辆坦克开路坦克前行不久就发现了国军阵地前几百米处有几个士兵,象是普通游动侦察哨,就没有在意,继续引导步兵冲锋,可是距离五百米左右时,这几个士兵却用步枪对着坦克开火了,子弹打在坦克铁皮上砰砰作响,坦克手先是一惊后来又大笑,嘀咕了一句支那兵真是不自量力,然后不管不顾的继续直冲阵地,这下急坏了迷糊和小道士等四人,眼看地雷难有作用,关键时候还是迷糊想到歪点子,反身脱下裤子露出屁股,对着坦克晃两晃,然后系好腰带又开一枪打中坦克,这下坦克手怒不可遏,大骂了声八嘎,就调整方向朝着迷糊冲来,不顾炮手的开炮要求,想把迷糊直接碾在履带下。旁边的黑头和曹证也学着迷糊的馊主意,冲着坦克摇晃起屁股,分别收到了效果,小道士作不出这种下流动作,幸好只有三辆坦克去追逐迷糊等人,自己只能向后面的日军步兵开枪,吸引步兵注意力,借以掩护逗弄坦克的三位战友。 追逐迷糊的坦克一马当先开得最快,并不是坦克手没想到有埋伏的可能,只是历年来所有情报都把中国军队的底细摸得通透,眼前保卫正定和石家庄的支那守军根本没有任何反坦克武器,昨天陷入河床的几辆坦克只是因为地形原因所致,而这里地势高平,也没有任何可以阻挡的壕沟与河流,又加上被“劣等民族”的士兵彻底激怒,脱离了后面跟进保护的步兵,直冲到迷糊身前五十多米,眼看迷糊体力不支逃命速度越来越慢,已经摔倒在地,再有十几秒钟就能痛快淋漓的感受碾碎支那兵骨骼的快乐。 坦克手驾驶的豆式战车严格的说算不得坦克,只能算微型战车,全重不到4吨,对付欧美各国根本露不了脸,可是在中国战场上却大显神威,皆因速度轻快,对道路要求低,再加上中国军队从没有对付坦克的经验,所以占尽了便宜,这个坦克中队的成员都是在北平驻扎了两年多的老兵,战事打响后,一路从北平南下势如破竹,只在保定有过两次因机械故障和油料耗完而没有冲到最前面,现在经过补充维修又登上战场,梦想着饮马滹沱河之后继续饮马黄河。 迷糊边跑边骂娘,有些记不得地雷的具体位置,脚下突然砰的一响,低头才看到自己竟然是踩中了反坦克哑弹地雷上的伪装破板,心中惊慌另一只脚就不太利索,绊倒在田垅上,左臂顿时扭伤,仓促间没有翻身起来,而是四脚并用的向前爬行,爬出十几米才停下,半撑着身体,单手举枪面对着越来越近的坦克。 坦克手看清了迷糊的面容,和其他被自己杀伤的支那军人一样,都是又喘又惊的年轻人,不过这个年轻人有些不同,跑到现在不但没有扔下枪,居然还在摔倒后用一只右手平端步枪向自己的坦克射击,坦克手在意外之中又多了些敬佩,和这样的战士作战才是真正的武士所为,哟西,就让我送你最后一程吧!可是,坦克手却发现这个支那士兵的眼睛没有瞄向坦克,而是直直的看着地面,心中有略有些狐疑,不过还是没有停止操纵杆,估算着碾压前的最后倒计时秒数。不过这个支那士兵似乎没有那么视死如归,突然扔掉步枪向后方翻滚,坦克手还没有任何反应,只觉得身体腾然飞起,两个耳膜什么也听不到,眼前出现了人生中最后看到的一片红色,不知是炽烈的火光还是鲜红的血光…… 阵地上紧绷着的气氛随着这一声巨响而打破,紧接着黑头那边同时成功诱爆了另一辆坦克,第三辆追逐曹证的坦克见势不妙,赶快倒车逃命,后面的日军失了锐气也不再进攻,四人逃回阵地后,迷糊和黑头自然神采奕奕,曹证因为煮熟的鸭子飞掉而十分懊悔,只有小道士无比抑郁,迷糊有些得意的拍着小道士的肩膀说:“只要你舍得露屁股,一样能干翻小日本。”小道士不吭声,愤愤的挥拳打在壕沟上,拳头没入坚硬的泥土中,迷糊看小道士动了真火,咧咧嘴自去找其他士兵吹牛。 阵地前两辆触雷的豆式坦克都被掀翻肚皮朝天,其中一辆的腹部被炸开了一个斗大的破洞,火苗从洞中钻中熊熊燃烧,而另一辆的下场更惨,被大火引起的弹药殉爆直接肢解成零件。 另外一路进攻三营的日军情况就比较顺利了,缺乏反制武器的三营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对坦克的无措中,只能用接二连三派遣敢死队员揣着炸药包爆破的笨办法,但是日军坦克上的机枪和伴随前进的日军步兵层层开火,在付出十六个士兵的代价后,硬是炸掉了其中一辆,日军攻势为之一缓,三营抓住机会全线开火,堪堪顶住了这次进攻,不过伤亡也在百人以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第十七章 履新二营 马丙笃知道日军可能会再次召来飞机或是炮火,和李双全商量后顾不得表彰迷糊和黑头,命令部队除留置观察哨外其他人继续隐蔽,然后两人直接夹着胡爱民就要躲进坑洞,胡爱民看到三营打得凄惨,于是不在一营停留,和李双全商量之后,让马丙笃和黑头迷糊小道士等人随自己到未经袭拢的二营阵地,到二营后,胡爱民以坐视三营被袭、畏敌不援的原因把二营长何朝奉免职为列兵,命令马丙笃代理二营长,然后胡爱民亲自带了二营的一个连去增援三营阵地。胡爱民走后,马丙笃给何朝奉点了支烟,两人靠在散兵坑洞中没有说话,一支烟将完,马丙笃开口说:“何营长,咱们也是老熟人,兄弟可不是来挤兑你的,你照样当你的营长指挥部队,我在这里助你一阵,等参座火头过去一切就好。” 何朝奉叹口气:“这事确实怪我,日军来势凶猛我不敢出击,看来我爹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没错,我只配做个当铺掌柜。” 马丙笃劝慰道:“现在军情紧急,你也别有太多顾虑,等这场战斗打完我再去和参座求情,咱二营是骡子是马咱还没溜呢,总之日军虽然势大,但也不是打不成,大道理你比我更清楚,我只想说咱哥俩在这块阵地上尽个本份,要么吃日本人的枪子儿,要么吃师座的枪子儿,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何朝奉也不是天生的孬种,只是在父亲眼里最光彩的职业就是当铺朝奉,大概是因为家道中落,被朝奉盘剥了不少次,对这个行当从痛恨到仰慕,盼着儿子能走这条出人头地的生意路。于是给刚生下的儿子直接取了这个名字,后来更是刻意往朝奉的路上引,央亲托友的在西安城西大街的一处大当铺给何朝奉求了个学徒,何朝奉从八岁进去学了近十年,识古物断金玉还真有一身本事。父母福薄,眼看儿子要出息时前后病死,而当铺也流年不利,在一起典当生意里得罪了时任陕西督军的陆建章,陆建章此人实在是祸国殃民的土匪军阀,先是拥护袁世凯称帝被封为一等伯,后又支持张勋复辟,最后投靠了直系冯国璋,陆建章在陕西作恶多端,尤其是以24万银元的价格将“昭陵六骏”中的“飒露紫”和“拳毛騧”卖给了所谓美国文化商人,其家人欺行霸市无所不为,当铺被陆建章诬为逆产没收,何朝奉也成了从犯被扔在模范监狱等死,后来杨虎城到西安审查冤案,把何朝奉放出来,何朝奉索性投了军,因为文化较高,先做军需副官,后来辗转到二营当了营长。何朝奉一直在人世的最底层挣扎,经过当铺的历练,又坐过军阀监狱,遇事首先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偏偏胡爱民是个表面文静内心刚烈的参谋长,最见不得为图自保袖手旁观的作派,发了火免去何朝奉的职务,何朝奉现在无官一身轻,拒绝了马丙笃的挽留,让营部人员服从新任代理营长的指挥,自己抄起一支步枪跑到阵地上,寻了个人少的散兵坑洞钻进去,认真当起了大头兵。 马丙笃让人把连排长叫在一起准备动员敲打,其实这几个连排长都知道马丙笃,其中有一个叫卫得胜的连长在华山整训时得了危重痢疾,只能看刀枪外伤的军医束手让营里准备后事,还是马丙笃想办法救回了一命,二营的人多多少少都道此事,对马丙笃这位临时到任的代理营长并不排斥,这也是胡爱民选择马丙笃代理二营长的原因之一。 现在由于胡爱民带了一连去增援三营,因此二营少了一个主力连,但是经过整编后的二营是经过加强的四连建制,比起一营还多出一个机枪连,兵员数量和武器装备其实要比一营强出大截,只是被何朝奉带得缺乏斗志,当务之急是焕发士气。 十几个人挤在狭小的防炮洞内,马丙笃先开口:“各位兄弟,今天三营的阵地差点被突破,咱们二营没有出击增援,固然有何营长怯战的原因,但是你们也有极大责任!不要给我说你们是听命于长官不能出击,我先问问辎重排,二营阵地后面一百多米的皂角树下拴着十几匹没有解鞍的马是怎么回事,难道没有命令你能随时跑过滹沱河去?!还有机枪连,你们配备的六挺重机枪怎么阵地上只有四挺,把其他两挺没有任何保养散放在洞子里是怎么回事?!工兵排长,我昨天听师部修械所的老姜说你在开战前还去要求支援电线,说是准备在战壕前布置电控炸药防制坦克,你把电线全搞跑了,我为一营只搞到几样拆弹工具,一营的工兵排冒险拆弹做地雷,我看营部这里还有几大轱辘电线没用,你搞的电控炸药呢,埋在哪里?! 那个曾经被马丙笃救过的连长卫得胜嚅嚅开言道:“马,马营长,其实弟兄们也想求战,三营阵地要是被端了咱也落不了好去,可是咱们何营长说连卫立煌长官的中央军也顶不住日本人,所以咱就留了一手,不过那些马不是逃跑的,是何营长给十几个大学生撤退时用的,我们没那脸皮骑马逃跑!” 马丙笃奇怪道:“二营哪来的大学生?我怎么不知道?” 卫得胜解释说:“马营长那时在四川不知道情况,咱们十七师在三原整编时,师部来了一百多个大学生要参军,有西北大学还有什么临时大学的学生,他们在三原软磨硬泡了十几天,师座看他们热情才同意接收了,分到咱们团有二十多个,不过大都受不了半路回家了,还有这七个学生心气儿高,一定要到前线打鬼子,师座把人派给了团座,团座又把这伙学生交给咱们二营,也是前天刚收下的,何营长单独成立了一个学生班,就编在我的连里。” 这时机枪连长接话:“马营长,那两挺重机枪本来坏了,我连里都是大老粗没法拾掇,我往修械所抬时学生班看到,就要过去说帮着修修。” 工兵排长方近山也跟着解释:“营座,电控炸药我可不会弄啊,还是那学生班的两个人想鼓捣鼓捣我才去找电线的,他们从昨天晚上就在试,说今天一定能搞出来!” 马丙笃心中好奇,热情高涨想上前线的学生见了不少,进了部队发现与理想不符半路回家的太多了,只要不是在前线作战,遇到这种情况部队也不会作逃兵处理,毕竟这年头有文化的人还是受着尊敬。留下的也大多做些电报档案或是文字后勤工作,可是坚持到二营的这七个学生很不同,居然又修机枪又搞炸药,趁着日军第二次进攻前应该去看看,如果真是懂技术的,就和怂娃一样让他们到师部吧。 想到这里,马丙笃又叮嘱了各连排长加强警戒巩固阵地,就解散了碰头会,让卫得胜带路去学生班看看,学生班所在的坑洞比营部还厚实,洞内由十几根巨大的圆木支撑,显然何朝奉和卫得胜对学生加大爱护,把不知道谁家预备盖房的木梁给锯了加固在这里,马丙笃微微点头,看来何朝奉倒不是想着逃跑,而是真的在乎这些宝贝学生。 卫得胜在前面就要钻洞,冷不防一个人从洞里冲出来,躲闪不及撞在魁梧的卫得胜怀里,卫得胜晃了两下,而这个单薄身形的人却被反弹回去倒在地上,此人从地上迅速翻身爬起,看清来人是卫得胜后大声喊:“卫连长!电控炸药成了!”突然又看到后面跟着的马丙笃,欣喜的笑容就换成了惶恐,迟钝了一下说话也有些结巴:“二……二……二姐夫……” 马丙笃看清了这个瘦小青年,更是瞪大了眼问道:“之琚?你怎么在这儿!?” 卫得胜脑子一转,既然这个青年学生唐之琚是马营座的小舅子,看样子也是瞒着家人来投军的,如果马丙笃要训斥唐之琚,自己得给小伙子开脱一下,于是转身向马丙笃说:“营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洞去。”说完把有些相见愕然的两个人一起拉进了坑洞。 洞内还有六个身穿军装的学生,四个人围在两挺复装的机枪前敲敲打打,还有两人正在拆解一个破烂手摇电话,洞内铺设着几张简易床板和书本用品,洞壁上还挂了一块镜子,在几盏油灯的映照下十分杂乱,其中三个人还戴着眼镜,仪表倒还干净,只是没有戴军帽,衣领上也没有衔章,埋头各自忙碌着。有个侧对洞口趴在机枪后面的学生对着马丙笃大喊了声:“长点眼啊别挡光!”卫得胜赶快喝道:“营长巡视,学生班全体集合!” 唐之琚第一个窜到洞中间直挺挺站好,其他学生也放下手下工具,不慌不忙列队站立,旁边一个调皮的胖子还用胳膊肘顶了顶唐之琚,悄声问道:“小唐,平时你都不爱站队受训,今天怎么表现良好呢?”唐之琚都快急出汗来,但还是强自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动作不予理会。 第十八章 学生班内 学生们站好后,卫得胜也当先站在队列前,面向马丙笃大声喝道:“学生班都有了!向营长敬礼!”学生们在没有军帽,军容不整的情形下参差不齐的完成了敬礼,有四个学生发现营长不是何朝奉的面孔,有些纳闷也不敢询问,还有两个学生的心思压根还在机枪上,根本没注意到自己面前的营长有什么不同。 马丙笃认真回了礼,卫得胜又向马丙笃报告:“报告营长,学生班七人集合完毕,请训话!” 马丙笃喊了声稍息,就正式开言道:“各位同学,认识一下,我是二营新任代理营长马丙笃,西安人,你们依次做个自我介绍吧。” 第一个位置站立的唐之琚咽了口唾沫,大声道:“报告马营长,我是西北大学工学院学生唐之琚,现在是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八军整编十七师一五三团二营列兵!也是西安人!”显然唐之琚把这种番号的报告已经背熟。 刚才用胳膊顶唐之琚的那个胖学生同样报告:“我是西北大学工学院学生沈伯溪,华阴人,现在是国民。” 马丙笃抬手打断:“大家不要紧张,更不用报番号,这番号我比你们都熟,只说说自己所在的学校和所学专业就行了,当然,如果想介绍原籍那更好!” 沈伯溪看马丙笃态度随和,就大着胆重新报告:“马营长,我叫沈伯溪,是西北大学工学院毕业的,和唐之琚是同班同学,华阴人,今年二十三岁。” 接下来其他学生一一报告,有医学院的,有农学院的,也有师范学院的,最后两个是水利道路工程专门学校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马丙笃看了看沈伯溪问道:“你属什么?” 沈伯溪当时一楞,旁边的唐之琚悄悄伸手拉沈伯溪的衣角,沈伯溪还以为是提醒自己要按事先编排好的毕业年纪二十三岁倒推属相,脑子飞速运转,大声报告:“长官,我属蛇!” 马丙笃又问唐之琚:“你们两个是同班同学?年纪相差多少?” 沈伯溪乐呵呵的抢过话:“长官,我们俩是同年,都属蛇!” 马丙笃把眼神又移到唐之琚身上:“二十三岁,大学毕业,投军报国,其志可嘉啊!” 沈伯溪听后控制着自己升起的骄傲情绪,努力作出谦虚又求战的模样:“营长,报国杀敌是我们应该的,只是我们还没有真正杀过日本鬼子,请营长给我们机会吧!” 唐之琚听到这里实在憋不住了:“二姐夫,我错了!求你别把我们送回去!” 之所以唐之琚隐瞒家中从军,是因为自民国二十二年六月,国民政府颁布了第一部《兵役法》,实行义务兵役制,规定中华民国男子均有依法服兵役之义务,以18至35周岁为甲级壮丁,36至45周岁为乙级壮丁,公务员缓征,独子和在校学生免征,但平时要接受军事训练,即使要参军,也必须经兵役团管区司令部体检合格进行集训,绝不允许壮丁直接到作战部队从军,也是为了预防某些擅自扩编队伍的军阀行径。 可是民国期间自愿服兵役的人少之又少,这部《兵役法》从诞生之日起就念成了歪经,乡里保长却能凭此法捉丁勒索。不过九一八以来,尤其是七七事变后全民抗战情绪高昂,委员长又时刻把岳武穆、班定远挂在嘴边,所以许多学生也投笔从戎,各地兵役团管区司令部从中捞不到油水,就借着在校学生免征兵役的条文拒绝学生从军,学生们无奈只能直接找到作战部队去,而作战部队虽然想要有文化的学生,却碍着不能私自招兵的限制,给身没有军衔的衣裳,只管伙食不发饷银,甚至连枪也不发,严格算来只能编在临时征用的民夫名册里。好在学生们心思简单,认为到了部队上了战场就算从军,一心报国情也不在乎这些虚名,唐之琚和其他六个学生都未毕业,一腔热血促使他们进了十七师从陕入冀,沿途有大部分学生受不了部队生涯离开,这七个人意志坚强,琢磨着连日本鬼子的模样都没看到,哪里有脸离开部队,就一直要求到前线作战,坚持到昨天下午终于等到日军进攻主阵地,看到战斗过程后却忘记了害怕,为着战斗纷纷出谋划策,修机枪搞炸药忙得不亦乐乎,更是拒绝了何朝奉为七人准备的逃跑马匹,书生意气上来谁也没办法,何朝奉只能暗中命令卫得胜保护学生,发现不对就将七人强制撤离。 唐之琚是马丙笃已经故去的未婚妻唐之贻的小弟,今年只有十九岁,从小就崇拜马丙笃,也可以说是在马丙笃的看管下长大的,唐之贻去逝后,马丙笃把之琚当成亲弟弟一样对待,但管教也是相当严厉,唐之琚幼时因为西安被刘镇华围城七个月,导致体弱瘦小,父母百般溺爱,因此性情十分懦弱,后来马丙笃不顾岳母大人的反对,经常把唐之琚带到部队去操练,希望能听些拼杀声、闻些硝烟味,早日脱胎换骨成为唐家的顶梁柱。 应该说马丙笃的**相当成功,唐之琚不但去掉了脂粉气,一切行动也向二姐夫看齐,在同学中隐隐有了领袖气质。此次投军当然是瞒着父母,只说自己和同学要在暑期去工厂长住锻炼,但到了十七师后怕马丙笃发现,就要求到作战部队去,结果巧不巧的就分派到了马丙笃在的一五三团,唐之琚当然不敢留在人来人往的团部,直接央求把自己和同学们派到二营,没想到因为何朝奉的畏战马丙笃成了二营的代理营长,现在撞在一起再说什么也无济于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沈伯溪和唐之琚交情极深,虽然从未见过马丙笃,但屡次从唐之琚口中听说这位未完婚的二姐夫的故事,现在唐之琚的那声二姐夫叫出口,又听到新来的营长姓马,开心的拍着掌也叫道:“姐夫!真的是你!我们听小唐念叨你好久了!” 马丙笃此时再想发火也拉不下脸,卫得胜在旁边看马丙笃有些下不来台,就咳嗽一声:“沈伯溪!部队里要叫长官!” 沈伯溪讪讪一笑:“是是是,长官,长官!” 其他同学也都听过唐之琚把自己的二姐夫形容得如何威武、如何睿智,唐之琚也曾用把马丙笃的戎装照拿到学校去显弄,有的大胆女同学先是听说了马丙笃对唐之贻的一往情深,又看到照片上的军官确实仪表非凡,于是产生了心仪想法,委托唐之琚转达写给马丙笃的联谊信函,唐之琚嘴上说着。你要是嫁了我二姐夫,那我得把你叫什么?实际上还是把信件转交了马丙笃,换来马丙笃的食指敲头和一百个伏地挺身。男同学心思就简单多了,国难之际好男儿谁不想披甲上阵、逐日寇于中土之外!所以向唐之琚打听得更多的是马丙笃的作战经历和十七师的武器装备,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与照片上的军人一样杀敌报国。 现在看到传说中的真人,学生们一阵轻微雀跃,马丙笃双手虚压制止了说话声音,走到一个铺边坐定,示意大家都围拢坐下,学生们围坐好后马丙笃也不再用长官的语气,而是换成兄长式的问话:“同学们,你们从陕西到河北,一路坚持下来很不容易,昨天又看到了鬼子对新安镇的进攻,今天他们又来打我们一营和三营,说说你们对战斗的想法吧,和以前看电影、听故事有什么不同?” 沈伯溪最先开口:“营长,这真正的打仗确实不一样,电影上演的都是冲过去杀人,实际上昨天到今天除了在三营阵地上有拼杀,其他时间好象日本人冲了一下就回去了,不知道我们算胜利还是失败?” 马丙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唐之琚道:“之琚,你跟我到部队不少次,也该了解些战斗情况,小沈的问题你来说说。” 唐之琚放下了初见马丙笃的紧张,想了想答道:“我觉得打仗牵扯的事情太多了,后勤辎重、战场急救、交通通信都是事情,这些都准备好了打仗才有把握,进可攻退可守,士兵们也不担心陷入绝地。再比如我们这两挺坏了的机枪来说,还有一个保养维修的事情,我觉得打仗可不是冲锋那一阵子,方方面面准备齐整才算是打仗,否则就是盲目打架了。至于日本人昨天和今天的进攻,我看也是试探成份多些,现在虽然退回去,但只能说我们打退了两次进攻,还不到论输赢的时候,营长,我就知道么多。” 马丙笃先对着唐之琚和沈伯溪,继而又转向全体学生说:“我们和日军刚刚接触,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小沈和之琚说得很对,有句老话叫不打无准备之仗就是这个意思,咱们中国军力的疲弱可不是仅指武器和后勤,更多是说军心畏战,否则以东北军张少帅三十万之众,面对日军不到两万人的寻衅怎么都能剿灭了他,现在放任日军占领东北,所让日军更加觉得中国人好欺负,两个月前日军炮轰宛平城时所谓的中国驻屯军才有一万来人,二十九军可是扩充到十万以上,一人一口也咬死日本人了,可还是溃败下来。同学们,你们觉得原因在哪里?” 第十九章 消极积极 故障很突然,庞大的机身在空中侧倾,右翼先着地,金属翅膀遇到坚硬的冻土一触即溃,起落架同时折断,货舱被撕开一个大洞,行李箱如冰雹般飞落,紧接着机头也以一个别扭的三十度角冲进雪地,犁开一道黑色印迹。 剧烈的摩擦声掩盖了空姐的呼喊:“低头!抱头!系好安全带!”乘客们忍受着疯狂的颠簸,随着机身跳起又摔落。不知是不是乘客们的祈祷有了结果,颠簸突然变得平静,可是飞机还在滑行,速度却是减缓直到停止,如果不是机身夸张的倾斜,很象是一次在跑道上的成功迫降。 没有人动弹,乘客们的心脏很久才跳回胸腔,机舱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寒风从机身上撕裂的孔洞和缝隙间呼呼灌进。 突然,同伴的呼唤声、孩子的哭喊声以及老人的呻吟声同时响起,更有几个倒霉的家伙被头顶飞落的行李砸中,血流满面的样子吓坏了邻座的人,又引起一片惊叫。 马鸿陵很快平静下来,转头向旁边的小措看去,小措活动了一下脖子,看看马鸿陵,摇摇头表示没事。小措旁边坐着一位不知名的年轻女孩,此时也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向后排看去,看样子正在寻找同伴。飞行员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出现在机舱,两个空姐正在跨过地上的障碍,努力的前往驾驶舱入口,应该是去和机长取得联系。 马鸿陵没有急着解开安全带,抓紧前排的椅背挪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式,然后望向窗外。 夜空十分晴朗,蓝灰色的天幕上月光和星光让人眩目,四周是极为平坦的雪地,不远处,耸立着一列高峻的雪山,十几座雪峰间的粒雪盆和冰川反射着月光的清辉,其中一座高出众山尤为突兀,山脊刚劲的曲线展示着冷冷的狰狞。 马鸿陵不由疑惑,为什么迫降后颠簸的滑行突然平静下来,这里是一个备用降落场吗?为什么没有看到任何建筑和灯光?难道是军用机场?虽然听说军方多年来,针对南亚次大陆的不安定因素,在这一带修建了多个野战机场,但作为一个军用机场不应该被大雪覆盖而没有清扫――哪怕这是一个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的机场。再说任何人也不会把机场建在雪山环绕的小盆地间,这根本没法正常起降啊! 又看了看飞机下的地形,多年的高原户外活动经验让他断定,这里是一处高原内陆湖,在严寒中封冻上了。马鸿陵不由得暗暗庆幸飞行员选择的正确,在飞机失控的情况下还能躲过雪峰,尽管在岸边颠簸时折损了机翼,但最终还是平安停在湖面上,要知道在大雪覆盖下根本无法分清哪里是岸边,哪里是冰面。 “不好!” 马鸿陵突然意识到,青藏高原上的湖泊多是咸水,冰点极高而且很脆弱,这貌似厚重的冰面可能无法承受飞机之重。一想到此,马鸿陵解开安全带,扶着椅背站立起来,大声对周围的人说:“我们在冰面上,不安全,要赶快离开飞机!” “听空姐怎么安排吧,我们都是乘客,得他们负责!” “你啷格晓得在冰上嗦,外厢都是雪,啥子也看不清嘛!” “这天儿就算是水,它也冻瓷实了,俺们那疙瘩三九天儿江上能跑卡车!” “外头那么冷,出去还不给冻死?” 附近的乘客无人响应,远处的乘客都在寻找自己的重要行李或是安慰同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 马鸿陵还在坚持:“我们可以先下去,确定安全了再上来啊!” 这次就彻底无人理会了。 坐在小措边上的姑娘轻声地说:“真有这么可怕么?” 马鸿陵点头答道:“我在纳木措亲眼见到过,看着挺厚的冰面突然裂开,几个游客掉进冰湖,那种情况根本没有办法营救。” 小措说道:“我听舅姥爷说过按照航空规定,迫降后要打开所有的门,乘客都得下飞机,正好我们坐在应急门这里,打开门先出去吧。” 应急门内侧的座位是马鸿陵一直喜欢的地方,这里是除了头等舱外最宽敞的位置了,自己称之为“一点五等舱”。坐得次数多了,自然熟悉空姐对那个红色手柄功用的介绍,就在十几分钟前机长宣布准备迫降时,马鸿陵就开始盘算打开应急门了。 掀开保护盖,使劲拉动红色手柄,再双手向前用力,幸好应急门没有变形,只听喀嚓一声,应急门被推开了,马鸿陵大喊了一声“小措我们出去!”随即钻出门外,旁边的小措没有丝毫犹豫,也进入寒风中。 应急门外的左翼是完好的,由于侧倾的原因,另一端向下搭在雪地上,马鸿陵和小措保持着平衡,沿着机翼试图慢慢走到末端。 这时听到后面有人叫道:“你们回来吧!机长来了,听机长安排好么?”马鸿陵回头,原来是坐在小措边上的那位姑娘手扶应急门,探出头来在喊他们,清秀的面容带着焦虑。 话音未落,只听到机身下发出一阵“吱吱”声,然后“咯咯~~咯咯~~砰!”象引爆了炸弹一般,机身猛的晃动了一下,突然向下跌去。 冰面实在承受不住这超过三十吨的大家伙而选择开裂,已经受损的机身四处进水,下沉速度非常之快,剧烈的抖动让人根本无法站立,更加谈不上采取任何自救措施,更多的乘客被绑在座椅上无法逃出,绝望的人们对着窗户拍打着、呼喊着,随同机身向水下沉入。 马鸿陵和小措刚刚从机翼末端下来,站在冰面上,机身的下沉让他们震惊不已,马鸿陵突然发现,就在机身第一次晃动时,喊他们回去的那个姑娘被摔了出来,从机翼上翻转着向下滚落,马鸿陵冲上机翼,抓住了她的衣领,小措也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袖子,合力拖到了还算安全的冰面上。 也有几个人从应急门跳了出来,但是冰面已经破碎,这几个人如同下饺子一样直接落进了冰水,只发出了一两声呼喊,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冰水吞噬飞机的震动持续着,又一声巨响传来,仅剩的机翼也与机身断开留在了冰上,巨大水花涌上冰面,三人站立不稳齐齐跌倒,眼睁睁地看着迅速沉没的机身束手无策。 一切归于平静,三个人跌坐在地上谁也没有动,吞噬了飞机的冰洞里,水面还在翻滚,不时冒出硕大的气泡,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人不知所措,泪水从三双眼睛里无声的滑落。不知过了多久,马鸿陵第一个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说:“起来吧,我们还要想办法活下去。” 小措应声起来长长叹了口气,那个姑娘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哽咽着哭出声来,继而用手遮面抽泣道:“他们都走了,我留下来做什么,这就没有了,怎么回事啊!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着他们。”马鸿陵走到姑娘面前蹲下身说到:“灾难是谁都无法预料的,既然遇上了就要坚强面对,逝者已逝,姑娘你别想太多,这样寒冷的天气再待下去会冻僵的,现在我们要做到的是活下来等待救援,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抬头看着马鸿陵坚定的目光,姑娘终于站了起来。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尽可能把头低下躲避寒风,忍受着雪粒打在脸上的刺痛,向岸边走去。 岸一处背风的矮崖成为了临时营地,很多行李之前就摔出来散落一地,没有随同主人葬身冰湖,三个人在行李中寻找所有能用的东西。 小措找到了一个打火机和两摞杂志,还有十几盒机上快餐。马鸿陵把行李中的大件衣物扛了回来,三个人找出最厚的披在身上,小措折腾了几次终于生起一堆火,草草烧热了锡纸餐盒,三人胡乱填了肚子,胃里的温暖终于让人缓过来一点精神。 风还在肆虐,夜已深了,荒原的尽头若隐若现的映衬着一片灰色,马鸿陵裹了裹这件不合身的大衣,尽量把自己蜷缩在一堆行李箱之间。 五个小时前,马鸿陵喝下了空姐倒的咖啡,并在空姐认出自己之前,把航空杂志封底自己那张故作思考状的照片用衣袖挡住了。他知道,飞机上的明星都不想让别人认出,何况自己只是一个登了几期广告的策划师呢?这都是小措搞的麻烦,说什么这时代策划师的广告必须出现在航空杂志上,专门针对高端商务人士,可一问价格令人咂舌,于是小措把自己在航空管理局当副书记的舅姥爷搬出来,才顺利地让马鸿陵的照片在《空中快车》连续出现了半年。 此时此刻,小措把能找到的所有《空中快车》和报纸都堆在身边,一张张撕开投入火中,打火机也是从行李中找到的千禧年限量版zippo,这是小措最钟情的东西,称为男人的记号,千禧年排了一天队也没有买到,此时却遂了心愿。马鸿陵眯着眼,看着那幅思考中的自己正在火中收缩,而随同一起“火化”的还有各种豪宅、名车和名表的图页。“如果死在这里,到了那边也算有豪车别墅的高尚鬼族了”在这乱七八糟想法的困顿下,马鸿陵昏昏睡去。 小措手上的杂志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飞机上抢出来的行李大部分无法点燃,而这海拔4000多米的荒原上也没有什么可以燃烧的。二百米外的冰湖中,飞机残骸只露出一点尾翼,象潜艇般在ng间垂死挣扎,湖水已经吞没机身,还没有再次封冻上,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又撕掉一页杂志仔细地投入火中,小措不禁想起了爸爸说过的支边经历,在七八十年代西藏阿里地区,每年冬天大雪封路,燃料匮乏的时候,刚刚参加工作的单身汉们,便把自己积攒下的各类报纸塞在炉子里用来做饭,一年的《人民日报》如果烧得恰到好处,正好做熟一顿饭。 第二十章 合伙夜袭 气氛从这里开始变得轻松,逐渐有人说些闲话,有个学生道:“长官,我家是开杠房的,就是现在学西洋叫法的殡葬馆,按理说我从小看死人胆子极大,可是自从过了太行山到河北,我就觉得随时头顶上要落炮弹,耳朵也经常听到枪声,可是一问其他人都没有听到,要不是小唐给我鼓劲儿,恐怕坚持不到邯郸我就要回去了,奇怪的是昨天真正看到鬼子飞机和大炮来轰炸,后来又给咱主阵地打退,昨晚我破天荒睡了个好觉,今天什么都不怕了,小唐说我这是作贱病,长官当年是不是也这样?” 马丙笃笑笑:“你这应该算是恐战焦虑症吧,我第一次看打仗是当年西安围城时,那时你们都还小恐怕记不得,应该说那时的我比你现在更害怕,外面刘镇华的军队可是有炮的,头几天晚上我都不敢躺在床上,而是悄悄钻在床板下睡觉,还把洗脸的铜盆放在旁边,预备着房子被炸塌时顶在头上逃命。后来有一天晚上听到炮声,我从梦中醒来钻出床底摸到铜盆往脑袋上一扣就往出跑,结果慌乱间错拿成起夜尿盆,那下场嘛……哈哈哈哈。” 从学生班出来,马丙笃让小道士去找工兵排长方近山来掌握学生们制作的电控炸药,又带着迷糊黑头等人在二营的阵地上走了两圈,把防线反复查勘,对其中不符合标准的命令改造加固,更主要的是对士兵们鼓励打气,二营的精神气有了明显改变,中间又劝何朝奉回到营部,可是何朝奉却咬紧牙甘心当兵,马丙笃只能暂且放下这个心思,琢磨着如何应对作战。 望远镜里没有任何动静,到下午,连一个前出侦察的日军斥候也看不到,难道日本人今天只打这么一下?马丙笃不知道,其实不是日本人不想打,而是手头没兵了。 十万部队分三路同时出击已经超出了华北方面军的兵力极限,又险些被卫立煌偷袭北平得手,所以只能在北平多留了一个旅团保护总司令部,用于石家庄方向的日军只有两万不到,另外由于日军在西路张家口、大同方向进展过快,华北方面军有了先打山西太原,再从太行山兜出来包抄河北中国军队的想法,但这方案还未最终确定,所以正定方向暂时得以平静。 在望远镜里看了一会,天色将晚,马丙笃在饭前突然又让传令兵召集几个连排长,人到齐后,马丙笃搓搓手说:“这样被动等待不是办法,我想带人到那片槐树林子里看看,最好能摸到小鬼子的营地搞点动静,不能让他们睡足精神明天来打我们!” 这话说出,除了从一营跟来的小道士和迷糊几个人面露喜色,二营的几个连排长全都张嘴瞪眼,仿佛不认识这位代理营长一样。 马丙笃顿了顿:“我叫大家来是商量一下,看大家有什么办法,不是命令你们哪个人去,等下我去后,营里指挥暂时交给卫得胜。” 卫得胜赶快站起来劝:“使不得呀营长,这一片都是平地没有掩护,鬼子太容易发现动静,随便支两挺机枪,咱们的人就回不来了。”其他连排长也纷纷表态,意思差不多,不是日军火力凶猛,就是太过凶险,而且不一定有什么战果,被上峰知道擅自出击还要责问…… 马丙笃坚持道:“我们自己都想不到去摸营,日本人更不会想到,如果日军防守紧密我们放两枪袭扰一下就成,晚上日本人也会担心有埋伏不敢狠追,只要运气不差没中流弹就不会有事的,等到天黑后十一点钟,我带小道士、迷糊、黑头和曹证过去看看,如果没有意外凌晨四点前一定回来,天亮就不好走了,上峰但有责罚也只是我个人原因,与大家无关。” 看营长决心已下,卫得胜却说:“营长,我带两个人跟你去,指挥权交给一连的毛致用就行,他比我心细,一定看得好家。” 既然有人出头请战,其他连排长也就都说了想跟着营长去一趟的话,但语气没有卫得胜那么坚决,马丙笃对这种状态还算满意,毕竟半天时间,二营的基层指挥员算是在面子上有了求战欲望,马丙笃表扬了几句还是坚持自己带人去,不过加了卫得胜和工兵排长方近山,交待方近山带上两颗制作好的电控炸药包跟随行动。同时又派人给一营和三营报了信,省得友军把自己当成日本人开枪射击,那才死得冤枉透顶。 十点钟,一片阴云挡住了本就成为细弦的月光,马丙笃把十个人的小队集合在战壕里,蹲下身交待行进路线和路上的纪律,就见两个哨兵从东西两侧分别猫腰跑过来,低声报告说一营和三营都有人过来,而且人数还不少。 马丙笃停止了布置抬头看去,只看见两边战壕里都有人影绰绰,轻微的脚步声纷踏而来,不久两股队伍都来到马丙笃面前,一营来的有六个人,是侦察排长贺小东带的队,贺小东同时带来了李双全的话,意思是有好处不能忘记老部队,摸鬼子营这种功劳不能让二营独享,三营来的八个人同样也是侦察排长钟权带领,向马丙笃通报了三营长的话,要给白天牺牲的弟兄报仇。这下二营原打算的小小侦察袭扰变成了三个营合作的排级规模出击,马丙笃无奈只有接纳了新的友军,让大家都蹲坐在战壕里,把任务和纪律又重复了一遍,不过现在既然人多,就把电控炸药包又多带了三个。 十一点整,一串人影从二营的阵地上溜了出来,前面还是迷糊和黑头探路,马丙笃带着二营人员和三营钟权的八个兵紧跟其后,一营贺小东带着部下断后。这支队伍的成员都是经年侦察的老兵,行动起来十分稳健,虽然没有经过配合演练,但交替行进速度却不慢,如同一条黑色的蚰蜒向槐树林钻去。 这片林子东西长约三里,南北也有半里多,九月底是槐叶最盛的时候,别说这二十多人的队伍,就是钻进去二营的全部人马从外面也看不出来。此处虽然隐蔽但绝不是构筑阵地的适宜所在,日本人只要一把火就能要了林中人的性命,同样的原因也让日军放弃了这个地方,而是把出发营地放在了林子北面两里的一个叫章家坨的村子。 为了防备日军可能在林中布设了警戒哨,到林边后马丙笃让小道士和迷糊先行进入查探,其他人伏地等待,过了漫长的一个小时两人才钻了回来,迷糊一边喘息一边小声说:“里头还真的有三个鬼子哨,两个明哨的叫饿摸掉咧,还有个暗哨太隐蔽,鬼子把自己绑在槐树杈子上,还是小道士发现的,拿刺刀扔过去才给解决。” 原来,迷糊和小道士摸进林子后没有急于搜索,而是竖起耳朵开始听。迷糊行军探路的本领出众,全身都是消息,虽然林中一片漆黑眼不能视,但是经过伏地倾听,发觉左右前方五十米各有一人走动的轻微脚步声,于是迷糊给小道士悄声说了发现,商量好分别去摸掉一个。两人分开后,迷糊向左前方爬去,觉得自己若弄出些动静就学两声蛐蛐叫进行遮掩,十几分钟后发现了一个靠树站立的日本兵,这个日军警惕性不高,迷糊绕到背后掏出熏黑过的刺刀扎入颈部,同时又伸手紧捂其嘴,等到不再挣扎时慢慢把尸体放倒在地上。然后继续伏地倾听,听了几分钟却发现另一个日本哨还在正常走动,以为小道士失手或是没有发现,迷糊把心一横干脆自己出手一并解决,于是又依照刚才的这一幕摸过去,可是在爬行的半路上休息时,却突然听到紧挨着自己一树之隔有微弱呼吸声,迷糊顿时全身寒毛紧竖,刚要暴起,却听到树身那边小道士微弱的声音:“是我,树上还有暗哨。” 迷糊涌起了一身冷汗,听清楚是自己人后才放松紧握的刺刀,把目光和耳力移到上方,才发现在右边十几米外的槐树上有一丝钢盔的反光传来,若非此时细细的月亮从云层中钻出增大了反射,任谁也无法看到。小道士又指指前方那个端枪走动的日军哨兵说:“我观察了好几次,游动哨走到暗哨的树下二人交错,就是他们警惕最差的时候,你去摸那个明哨,我去搞那个暗哨,等明哨到树下我们就同时出手!” 两人都把枪放下,各自握着刺刀分左右向前摸去,距离越近迷糊的动作越慢,四肢伏地交替爬动,仿佛成了一只壁虎。幸亏还不到深秋,林中没有多少干枯落叶,加上附近百姓又天天拣柴,否则再是经心也会弄出响动。 半小时之久迷糊终于爬到了树下,虽然不知道小道士在哪里,但迷糊清楚小道士必定到达了某个攻击位置,于是调整呼吸安静潜伏等待,三分钟过去游动哨慢慢走过来,迷糊盘算着自己这一击必定成功,若小道士那边失手树上的暗哨必然开枪,到时自己发出声音吸引暗哨,让小道士再寻机下手就是。 第二十一章 血腥屠村 思想间游动哨已经到了树下,迷糊突然从地上腾起扑倒了游动哨,同时刺刀也划破了对方的喉咙,把这具还在颤抖的尸体迅速拖到树后又在胸口补了一刀,迷胡结束了闪电般的行动又伸出头看看树上,发现那个暗哨却还是坐着一动不动,这时树上传来小道士的声音:“已经解决了,我们去找营长。” 其实就在迷糊潜行同时,小道士找到暗哨背后视线死角的一棵树慢慢攀上,迷糊一经发动,小道士也从树上扔出了刺刀,正从暗哨的后脖子扎进去,暗哨随即头一歪没有发出任何响声就毙命了,只是绳子绑着身躯保持着坐姿。 众人听完心中都是一惊,日军在此布哨也是应有之举,只是绑牢在树上虽然更为隐蔽,但一被发现就是坐等射死,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看来日本人真是有些疯狂。马丙笃一挥手,队伍跟随迷糊和小道士进入树林,林中漆黑一团,除了虫子还在拼命叫着不长久的秋声,其他的鼠雀活物都被两天来的烟尘和巨响惊跑,队伍很顺利的穿过树林来到边缘。望远镜中,两里外的章家坨村十分安静,村外一周有几堆火光,村西的打麦场上停放着几十辆卡车和马车,还有些日军的帐蓬,白天撤回的坦克不知道去了哪里,偶尔行进的巡逻兵没有过多向槐树林关注,显然在这种一边倒的进攻局面下,日军不会料到支那军人有胆量趁黑摸营。 此时盘踞在章家坨的是日军第6师团第47步兵联队。第6师团早在1888年就已成军,拥有步、坦、骑、炮、工五个兵种,平时只有11000多人的兵力,战时加强到25000人以上,独立作战能力极强,日军明治维新后首批就建成了6支这样适应“大陆作战”的部队,目的就是为了扩张,侵略矛头直指中国。甲午战争时,第6师团一路杀到北洋水师的基地――威海卫,不过就在攻下摩天岭炮台使北洋水师陷入绝境后,其步兵第11旅团的旅团长大寺安纯少将得意忘形地狂呼“板载”,恰好被北洋水师来远舰一炮轰毙,成为战死在中国的第一个日军将领。 到1904年日俄战争时,第6师团再次踏上中国土地,先后在辽阳、沙河、黑沟台、奉天等地作战。1928年为阻止北伐军北上统一全国,第6师团再次攻入山东半岛,强占济南,大肆残杀我国军民五万余人,制造了无数惨案,北伐革命也因此中断。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第6师团被编入关东军序列,进占奉天和长春,并于1933年侵占热河,攻占赤峰、冷口等地,同年完成侵略任务回国休整。1937年8月1日,再次领命的第6师团25000余人又露出獠牙,在其驻地熊本市民歇斯底里的鼓噪声中踏上了第6次侵华的征程。到中国后被编入华北方面军第1军,先是强渡永定河于18日占领了涿州,24日又攻下保定,此时摇摇欲坠的正定和石家庄俨然成了第6师团的囊中之物。 步兵第47联队长长谷川正宪大佐极得师团长谷寿夫的器重,当然,也把谷寿夫的凶狠和奸劣学得极象,从北平南下的一路上,联队官兵在长谷川正宪的纵容下烧杀**、无恶不作,在保定更是以虐杀平民为戏,此时中国守军兵力已经展开,单靠第6师团一枝突进难有作为,现在全军暂停进攻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等待从山东转移来的第16师团和第109师团的加入,第二是此时正定外围的日军部队发生了流行性霍乱,这几天已经有不少士兵上吐下泄,进而脱水休克,非战斗减员已经有五百多名,正在陆续从日本空运疫苗进行注射。 但是为了迷惑中国守军,第6师团还得作出攻击姿态,为了保持兵力不能投入过多步兵,所以才有了这两天的小规模坦克冲锋,但是遇阻即撤也不纠缠。 长谷川正宪有些懊恼,这样消极等待的作风是大日本帝国国军人绝不能容忍的,所以下午向师团长谷寿夫中将发电,请求明天允许自己的47联队全面出击,相信只要一次冲锋就可以拿下正定城,可是谷寿夫的回电把长谷川正宪批评一通,说自己也很想进攻,可是对面石家庄的支那守军足有二十多万,我军突破防线虽然容易,但很可能被支那军队合围,增援不到绝不能出击,更不想长谷川君重演当年在威海卫为天皇陛下过早尽忠的11旅团大寺安纯少将的经历。长谷川正宪接电后只能布置警戒巡逻,静待友军会合夹攻,但是这种等待援军的事情不能让士兵知道,所以联队的基层官兵都相信到明天只要正式出击,晚上就能在正定城里轻松享受了。 槐树林和章家坨村之间的两里平地都是收割过的玉米田,薄薄的布鞋踩在玉米根茬上有些硌脚,前方迷糊嘬唇发出三长三短的蛐蛐声,表示一切平安未发现敌情,出击队伍弯着腰,在背后黑色槐林的掩护下向章家坨摸索过来。 突然,蛐蛐的叫声变为一长一短的警报信号,众人迅速趴下,但前面没有传来任何枪声或人声,只有几条狗争食嘶咬的动静,马丙笃让众人原地等待,自己带小道士向前爬去,迷糊就在前面二十多米的地上,听到马丙笃上来后压抑着嗓音,有些变调的叫声:“营长!”然后伸手向前指去。 马丙笃顺着迷糊手指的方向看去,看清眼前的景象后,马丙笃的头皮就是一炸,扶地的手指深深插入土里,攥紧一把黄土仿佛能捏出水来。 前方五六米是一座石块砌成的涝池,约有两丈大小,涝池里堆满了人的尸体,黑暗中看不清,只是从肢体大小判断,有成人也有儿童,数量至少在百具以上,层层叠压已经把涝池占满,甚至最上面还有十几具仿佛是女性的全身赤裸的尸身,惨白的皮肤在昏淡的月色下尤为刺目,马内笃的鼻孔里随着风向的变化闻到浓烈的血腥和脏器味道,旁边的小道士一阵干呕,赶快捂着自己的的嘴避免发出声响。 涝池里的尸堆上几条野狗在争抢“食物”,动物的天性使然,即使有这么多可吃的“食物”也不知合作,只会为地盘归属互相嘶咬。迷糊又把手指向涝池左方,马丙笃再看过去,如果刚才头皮发炸,那现在心中已是轰然巨响了,只见涝池岸边趴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幼童,看身形两岁不到,一根树枝从背上插入穿体而过,竟把这个幼童牢牢钉在了地上,而幼童的头冲着涝池方向,涝池里正对着幼童头部的是一具女性的尸体,这具已经僵硬的女尸的眼睛正望着幼童,右手努力伸向幼童但是停留在了空中,可以想见年轻的母亲在临死前听到儿子爬来寻母的啼哭声,想用最后的力气挤出尸堆,却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人用如此方法“钉”在了咫尺之外的地上,只能发出一声惨呼而气绝。 马丙笃看得肝胆俱裂,眼睛已经瞪出血来,更听到身边小道士的咯咯咬牙声,而迷糊早二人几分钟看到,情绪稍缓过来些,抽着鼻子悄声说:“营长,咱进村吧!杀他一个是一个,杀两个就能给乡亲们偿命!” 小道士也罕见的控制不住气喘说:“杀,狗日的,杀!” 马丙笃怒目望着不远处的章家坨,平息了一会心情对迷糊说:“把大家都叫过来,交待一下,看到什么都不许出声!等我来分配战斗任务!” 迷糊听完扭头就向后面爬去传令,马丙笃又观察了一会地形,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其他出击队员来到涝池边,看到这奇惨的一幕纷纷血往上涌,尤其是本来只想分分功劳的一营侦察排长贺小东,此时却一声不出,嘴角微微上翘的注视着马丙笃等待命令,马丙笃对贺小东非常熟悉,知道这个家伙已经到了怒极反笑的状态,于是把三个排长招到一起,开始下达命令:“方近山,你和曹正带五个电控炸药包在村东出口外二百米的大路边设伏,等下战斗打响后,日军肯定用战车汽车来追击,到时你尽量用炸药扩大战果,摧毁敌军先头战车后自行撤回二营;钟权,你带三营兄弟到村北佯攻,作出包围全村的模样,等村里日军向你出击后,自行退回三营,记住,刚开始一定要狠狠打,五分钟内手榴弹全部用完,花机关枪也打完,让日军以为你们九个人才是咱们进攻的主要方向;迷糊,你和黑头带咱们二营的其他兄弟搜集汽油,在村西的上风头放火,切断敌人和他们大部队的直接联系,只要阻隔二十分钟就行,二十分钟后你们从槐树林撤退回阵地。” 贺小东听到马丙笃布置一圈却独独没提自己,便出声质问:“马营长,我也是一营你的老部下,难道就让我们看热闹?” 第二十二章 袭扰分配 马丙笃按住贺小东的肩膀:“你带一营弟兄跟我行动,咱们进村杀人!” 贺小东本就看似微笑的脸上露出一线狰狞:“谢营长照顾!” 马丙笃最后在怀里打开电筒看了手表,转身向众人下了命令:“现在零点五十,各部逐次出发,凌晨两点准时打响!不要恋战,各排长盯紧人,把弟兄们给我平安带回来!” 众人领命分头行事,一个个目露寒光,带足满腔仇恨朝着即定方向摸去,虽然心中杀意激荡,但脚下动静却比过来时还小上许多,马丙笃目送完迷糊和黑头带领的最后一支出发的放火小队,然后让一营贺小东的六个手下和随身护卫的小道士围蹲在一起,说起了自己的打算:“弟兄们,看村口汽车和马车的规模这里至少驻着一个大队的兵力,就是说有上千人,如果直接冲锋我们这九个人连村口都进不去,我的想法是这样,等下贺排长和小道士摸掉村口的哨兵,我们分成两队进去,我带小道士去找鬼子的指挥部,争取干掉些官佐,贺排长带人士找鬼子的炮兵,想办法炸掉鬼子的步兵炮和弹药,我们必须在一点四十分前动手,然后借着钟权和迷糊他们的佯攻掩护撤到东面,最后让鬼子的追兵坐坐方近山的炸药包!” 小道士一楞:“营长,你刚才不是命令大家两点动手吗?咱们提前动手会不会太早?” 贺小东骄傲的一撇小道士:“你懂个啥,营长带咱们吃小灶,这叫黑虎掏心,把老虎喊醒了还掏个屁的心!” 小道士这才明白,原来马丙笃给众人布置了一圈任务,都是为着带领贺小东发起这一冲来打掩护,不由心花怒放连声说:“好好好,这打法好,掏鬼子的心!” 不过贺小东又说:“营长,要不我去搞鬼子的指挥部,你们两个人怕不够。” 马丙笃摇头道:“本来鬼子的指挥部就不好突袭,人多更难有效果,你们打掉哨兵后我和小道士换上鬼子的衣服,能摸进去最好,摸不进去就在外面扔手榴弹,只要拖着鬼子的指挥部十分钟内发不了命令,咱就能全身而退,你们炸炮更危险,要知道鬼子的炮排有55人,而且晚上肯定是弹炮分离存放,所以你们又要杀人、炸炮,还要毁炮弹,是三个事情,我们只去吓唬吓唬指挥部就行,否则明天又有不少炮弹落到我们阵地上了。”贺小东听完也觉得是这个理,就不再要求更改任务。 时间紧迫,马丙笃带领众人摸到村前两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小道士和贺小东前去摸哨,两个在火堆边巡逻的哨兵没有任何意外的被杀掉,小道士直接运指点了哨兵肋下的章门死穴,贺小东更是凶狠,从哨兵身后跳起第一个手刀砍在喉间断了呼救,紧接着第二拳打在了脾脏上,第三拳又打碎了肝脏,这个倒霉的日本哨兵在地上艰难蠕动了一会才停了下来,口鼻间开始汩汩出血。 马丙笃快步走过来斥责贺小东:“你一下就收拾了,费这么大事做什么!” 贺小东却不回答,从倒地的哨兵怀里掏出一个冀中幼儿常戴的虎头帽,帽子上还嵌有银子打制的牡丹蝙蝠花片铃铛,交给马丙笃后说道:“刚才我摸到跟前,看见他从怀里掏出这个撬银铃铛,一时忍不住下了重手。” 马丙笃摸摸帽铃上的斑斑血迹,揣到怀中没有再说什么,赶快让人脱下两个哨兵衣服,自己和小道士换上后对贺小东说:“鬼子巡逻队还有七分钟过来,我们抓紧行动,到一点四十必须开火!不能晚也不能早!” 贺小东说声明白,就带人趁着夜色向村西打麦场的汽车摸去,虽然没有看到步兵炮,但是可以断定宿营时炮与车应该在一起,所以这七个人边走边掏手榴弹,等潜伏到打麦场外时,贺小东心中大喜,终于在汽车中间看到了步兵炮,并且不是马丙笃之前判断的两门,足有六门之多,而且在在六门步兵炮后面,还并列着八门105mm榴弹炮,贺小东先惊后喜,从打麦场上的炮火规模就能猜到村中停驻的不是什么大队,至少是一个步兵联队,肥肉!绝对是肥肉! 敌情判断有误反而让贺小东兴奋不已,卡车上也堆放着整箱的炮弹。按炮兵作战要求,宿营时不能将炮弹这样集中置于空旷地方,必须分散成几处,再做好防空和防炮掩体才行,可是中国军人在此地一没有飞机、二没有大炮,更加缺少的是斗志,所以步兵47联队的炮兵们不想多费事,大家集中在一起方便一觉醒来继续进攻,这样的平静夜晚在中国已经度过了两个月。 与贺小东兴奋的心情不同,马丙笃现在的心情突然紧张起来。进村的一路还算畅通,小道士身穿的哨兵军衣领上虽然有血迹,但是不会有人认为是他本人的,在野战医院门外站岗的日本哨兵还卖弄着见识对同伴说,一定是这个新兵经验不足刺歪了,没有刺中支那农民的心脏,而是扎到了脖子,所以让血液喷溅到自己的衣领上。虽然这些话马丙笃听不懂,可是经过日军设在村中的野战医院时,余光看到却里面灯火通明,足有三十多个身穿白衣的人在忙活,鬼子一个大队的军医也只有三人现在不但有了这么一座野战医院,医生也多出了十倍,显然村里至少是联队或旅团级的指挥部,保守也有三千多日军在村中宿营,自己今晚带的这二十多人连个痒痒也挠不过起来,是继续行动还是立即撤退?可是就算撤退也无法通知已经四散村外的战友们,一个念头在心中闪现,马丙笃一边行走一边向小道士悄声说:“我前面估计错了,村里可能有一个联队的鬼子,现在我们必须去打一下,而且要提前打,否则其他战友根本跑不掉!不过这一去可能就交待在这了,你从华山玉泉院还俗后,一心想跟我上抗日战场,没想到咱们这第一仗就失手了,等会你找个屋子隐蔽起来,想办法藏到明天晚上再脱身,以你的身手不成问题。” 小道士也觉出日军势大,可是哪里能听马丙笃这样的命令:“营长,我以前只是听别人说鬼子从东北到华北侵略我们中国,刚才在村外看到那么多乡亲被害,我才知道这些混蛋确实都该杀,我可不想躲,要是让鬼子发现了我来引开他们,营长你去找其他弟兄替我报仇!” 马丙笃有些焦急:“胡说什么!我带你们出来就要让你们回去,这次判断敌情是我失误,等会找到鬼子指挥部我先骗进去,把手榴弹都给我!” 小道士难得犯起了犟脾气:“不给!我要和营长一起杀鬼子!死也死在一处!” 马丙笃咬牙呼口气:“也罢!到指挥部后先装成日本兵往里走,要是骗不过警卫我们就动手,还是别发出声响,到里头再折腾,要是能杀个大佐少将我们兄弟可就成功了!不过最后绝不能让鬼子活捉,留颗子弹给自己。” 小道士重重嗯了一声,开始从衣下掏出毛瑟手枪的弹匣,退下一颗子弹放在胸前衣兜,马丙笃也同样办理,二人满怀豪情相视一笑,向村子中间天线林立的一所宅院潜去。 这所宅院外可不是简单的双岗,大门口就站有六个明哨,隐隐可见院内两处房顶的制高点上还分别有一处机枪哨,而且站岗的鬼子也不象村外哨兵那么疲软,个个精神十足巡视四周,偶有过路的日军军官,哨兵同样会喝问口令与回令。 马丙笃和小道士躲在二十多米外的一处墙角观察了几分钟,知道混进去偷袭已经无望,两人把一直背着的日军的步枪放下,从衣内掏出毛瑟手枪,互相握手以示作别,就要发动蚂蚁撼树式的强攻! 突然,从村北面传来密集的手榴弹爆炸声,继而枪声还有冲杀声响起,二人一听就知道是汉阳造和花机关在射击,情急下马丙笃也不怕日本人发现,打开电筒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只到凌晨一点二十九分!难道钟权带的三营弟兄被日军发现了? 其实钟权提前发起进攻的原因与马丙笃相同,当他们摸到村北才发现,在此停放的日军坦克足有多十多辆,看来白天出现的那六辆不是日军的全部,或者日军下午得到了加强,但无论如何,能够配属如此规模的战车,那日军的主力部队至少也在联队或者更高级别,所以钟权把三营侦察排的八个人集中在一起,向大家说明日军的人数超过预计,如果按时进攻,日军有足够兵力将我们一一追上消灭,如果我们放弃,那其他准时进攻的兄弟就会牺牲。 三营在白天已经让日军杀伤不少,晚上跟来的这八个人都带着搏命之气,再加上在村外看到的屠杀惨像更让这八个人仇恨满膺,最后一致决定,自己首先发起攻击,让日军的实力提前显露出来,然后其他方向的弟兄提前发现情况不妙从而转移脱离。 第二十三章 投鼠忌器 于是钟权一挥手,九个人也不再隐蔽接敌,直冲到坦克群外发起强攻,这些薄皮战车虽然在欧美人眼中没有什么价值,甚至重型卡车开足马力就能推翻,但对于资源贫乏的日军来说却相当宝贵,所以晚上足有四批流动哨远近交替巡查,并在两辆位置突出的战车顶上专门布置了机枪手,这种火力与巡逻的强度足以抵御中国军队营级规模的突击。可是,同步兵联队值夜的哨兵一样,战车中队的所有官兵都不认为支那军人敢来偷袭,游动哨和机枪哨是布置下了,但是全然没有高度警惕的意思,四批13人的流动哨做着形式上的巡逻,两个战车顶部的机枪手尽管没有打瞌睡,却都把眼光望向夜空,仿佛能看到蒙蒙月光下东瀛岛上的家乡。 直到钟权等人将第一批九颗手榴弹投进战车边的帐蓬里时,巡逻的哨兵才发现不对,但这时已经晚了,钟权也把人分成两部,一部分四个人专门向帐蓬里射击,另一部分四个人在自己的带领下专门向坦克后面的汽油箱射击,这些豆式战车问世时间不久,不过有着其先天缺陷,因为这种战车只是应陆军要求生产的一种可以拖拉和装载弹药的履带拖车,换句话说根本不是作来作战的坦克,可是就是这种拖车被直接开到了前线。如果被30mm以上口径的轻炮近距离直接命中,这种战车就会立即失去战斗力,如果命中的是侧后部位,则能立即摧毁,只是中国军队极度缺乏这样的反制武器,所以自9月14日来,华北方面军第1军以战车为先导,向涿州和保定发起进攻,第2集团军总司令刘峙指挥的18个师依托传统的野战阵地只抵抗了三天就全线撤退,任由日军这种最轻型的坦克穿插追击,军心大乱之下保定随即沦陷,此战,日军死亡1047人,伤4130人,而刘峙所部却伤亡2万余人,日军本来在无意间定制的这种仅有轻度防卫能力的小型拖车,转眼却成了支那战场上攻城掠地的利器,日军于是请求国内再补充加强。 不过日军第6师团确实训练有不,钟权等人只来得及扔出第二批手榴弹就被日军的机枪手压制住,钟权一面反击对射,一面继续射击坦克后面的汽油箱,此时世界上的坦克大多还是汽油动力,更安全的柴油动力坦克除了苏俄世界各国还没有大量定型列装,日军不打算多生产汽油坦克也是同样道理,只是在中国战场进展过于顺利,这些与人与己都危险的拖车才派上了用场。 一时间,四五辆坦克燃烧起来,日军坦克手纷纷从帐蓬中冲出来,向着自己的坦克跑去,必须赶快发动后驶离危险地区,否则接连的和爆炸会让中队宝贵的十七辆战车全部毁掉。钟权大吼着不要管机枪手和巡逻兵的反击,只把弹药用在坦克油箱和奔过来的坦克手身上,日军顾忌自己的坦克被打燃,也不敢用掷弹筒轰炸,只能向履带间的地面射击,反而钟权等人在这最危险的地方却因日军的投鼠忌器得了安全。猜到日本人的顾虑后,钟权更是向其他坦克开火,不久又有两辆燃起了大火。 小小的章家坨村当然容纳不下47联队的3800日军,只不过联队长长谷川正宪胆大,把自己的联部指挥部放了在位置最靠前的步兵2大队里,所以村里的兵力还是马丙笃最初推测的一个步兵大队1100人,因为随同联队部行动的野战医院及通信中队进驻到了村里,又加上今天增援的战车中队的到来,才给了马丙笃和钟权敌人规模增大的假象。 长谷川正宪大佐白天因为等待援军、不能出击的命令十分懊恼,借口村中有奸细,纵兵屠杀了满村百姓,晚上正在熟睡时被北面交火的声音吵醒,听上去规模不大,似乎只有几十人在对射,长谷川正宪翻身坐起气往上涌,咆哮一声:“八嘎!我没有去找你们,你们居然找到我头上,支那军可恨之极!”迅速穿好军装想要亲自引兵去看看,一个少佐参谋拼着挨了长谷川正宪一记耳光才拦住了,说是支那军只有小规模骚扰,不用大佐阁下亲自出力,自己领着一个小队就能全部消灭,长谷川正宪一听也对,于是用略带欣赏语气说自己的确不能为了小小的骚扰而去,这些支那军人还不佩得到这种荣誉,便委托少佐参谋去解决,自己坐等消息。长谷川正宪五分钟后才知道,正是这个少佐的讨好阻拦才救了自己一命。 小道士听到村北传来的交火后急切的说:“营长,咱也动手吧!” 马丙笃听了一会却说:“现在动手没有什么用了,我们根本冲不到指挥部里,顶多放几枪就完,不如在这里等着,肯定有敌人指挥官出来,到时我们趁乱过去打死就走!” 就在这时马丙笃发现指挥部大门里跑出来十几个士兵正在列队,领头的是一个打着手电筒的军官,看上去这一小队仿佛是在等待大队人马的汇合,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于是一拍小道士的胳膊,两人随即从二十米外的墙角转出来向指挥部门口走去。日军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慌张模样,反而各司其位等待命令,马丙笃和小道士走到距离这队士兵十米的地方就被发现,指挥部外的岗哨也大喝着用日语问口令,但是没有端枪瞄准,还是马丙笃二人身上的日军军服起了作用,马丙笃对着岗哨招招手又走前两步,直接用中国话答道:“我是你祖宗!”二人同时开枪向岗哨和日军射去。 二十响毛瑟枪虽然是手枪,却有着步枪的射程和威力,在中国广泛装备的原因其实很难堪,就是因为辛亥后各派军阀急需武器征战地盘,而当时日本极力控制西方向中国出口军火,可是这种称为驳壳枪的手枪不在限制之列,加上射程与步枪几乎相当,连发二十弹火力又猛,因此在中国安下身来,又因为结构简单为各派武装竟相仿造,成为中国从正规军到杂牌军再到私人武装、乃至大盗土匪的喜爱之物。 马丙笃和小道士两枝手枪放平连扣,一下就打倒了七八个日军,那个正在最前面整队的少佐参谋也没能幸免,被马丙笃一枪打在左胸口,当下滚倒而亡。半个弹匣打完,马丙笃又大喊一声:“走!”两人转向东面奔跑,跑动同时也不回头,向后甩手开枪以图压制,这一小队日军真是被打蒙了,五秒不到死伤七八个,对方逃跑的同时才反应过来,拉栓上弹或站或或跪开始追射,村中道路毕竟不直,二十多米后两人就脱离了日军的视野,也不管前方有无日军的岗哨,一直向东奔了下来。 联队部传来的枪声确实让整村的日军慌张了,各中队小队官曹纷纷集合队伍增援,当然也都分出一部兵力去村外不同方向侦察,村中日军动了起来,马丙笃和小道士反而好过了些,本来在静悄悄的村中奔跑十分显眼,现在日本人多了反倒有利于掩护,于是两人把手枪塞在衣下,跟在一个向东侦察的日军小队后面向村外跑去。 可是这种武装前进的速度毕竟不是逃命的速度,耳听得后面呱啦呱啦的叫声跟近,这个小队却在小队长的命令下停了下来,马丙笃觉得已经到了诀别时刻,与小道士调整了几下喘息,准备掏枪对着周围开火。可是这个小队长跑到队伍最空末尾,刚好就是马丙笃的身旁,没有打量两人,而是抬眼望向西方的天空,马丙笃也随之望去,只见整个西面漆黑的夜幕下泛起一片红光,伴随着西风还有阵阵浓烟涌来,鼻子里已经感觉到呛辣,这个小队长看了一下突然挥手向马丙笃以及身后的其他士兵说了一句听不懂的日本话,率先向西折返跑去,马丙笃和小道士还没有动弹,其他日本兵纷纷越过二人跑上小队长,马丙笃只能拉着小道士随着人流向西跑,不过放慢了脚步等其他人超过后,两人又转身向东来。小道士边跑边说:“黑头他们的火放成了,小鬼子肯定是着急回去救人救东西。” 马丙笃也从高度紧张下轻松下来:“叫他们准时动手,一个个比兔子还快!不过也幸亏他们早了一会儿,不然我们两个可真要壮烈在这儿了。” 其实这话错怪了在西边放火的迷糊和黑头,迷糊和黑头带着二营的四个人很顺利就潜伏到了西边,只见到处都堆放着收割好的玉米秸,大部分都在农家院落的围墙内外,这可是绝佳的放火之物,可是手头没有合适的引火工具。于是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让四个战友留在原地,两人又摸回了村南边,物色到一辆停放在打麦场最外侧的卡车,用刀子解决掉在卡车上睡觉的驾驶员后,两个人堂而皇之的发动卡车穿村向西而来。路上的岗哨和巡逻队根本没有怀疑这辆车有异,而打麦场上的其他日军运输兵以为这辆车接到什么任务,也没有一个人盘问,这条路通往第6师团指挥部,所以村西站岗的日军哨兵更加没有起疑。 第二十四章 迂回逃生 出村走了一里多迷糊把车开下大路,两人准备动手从油箱中抽出汽油,可是黑头在车后厢找到满满两大桶汽油,这下两人高兴坏了,赶快回去找人来帮忙,六个人把所有能装油的桶和壶都装满,然后四下散开向玉米秸洒去。毕竟汽油味道强烈,村西的日军岗哨闻到越来越重的汽油味就派出两个人过来查看,眼看就要发现自己,谁知村北先响起了枪声,这两个日军听着不对就要向回跑,黑头索性先开枪,撂倒日军后几人开始放火,加了汽油的玉米秸熊熊燃起,在西风的引领下向村中快速漫延,日军联队的后勤、通信和医院均设在村里,所以火起后只能分出大量兵力抢救人员物资,对于放火袭扰的中国人一时之间却没有组织强大兵力进行剿灭,这就给了马丙笃难得的逃命时机。 马丙笃和小道士从村东跑出百十米就赶快停下,小道士学了三长三短的蛐蛐叫,三十米外田边同样传来蛐蛐回应声,黑暗里传来方近山的讯问口令声:“雁塔晨钟!” 马丙笃回令道:“华岳仙掌!方近山,是我!” 用关中八景的这两景作为今晚的口令是迷糊的主意,原因无他,就是想起了小道士掌法厉害,黑头的身形又极为壮实,刚好借用仙掌和晨钟进行比拟,马丙笃就定下了这个关中人耳熟能详的老话。 口令对完,田垅里隐身的曹正和方近山走了过来,走到跟前才发现马丙笃和小道士穿着日军的衣服,曹正问道:“营长,得手了?怎么提前打开了?” 马丙笃摇摇手,先让几人转到田垅下伏好,才开言说:“敌情判断有误,村里可能有联队以上的鬼子指挥部,北面钟权他们先动手了,后来西边迷糊和黑头也提前放火,贺小东带人在炸炮,我和小道士在鬼子指挥部门口打了几下就跑出来了,见到其他弟兄没有?” 曹正也不清楚:“我和方排长刚埋完雷就听到北面打起来,紧接着大火一起,你们就出村了,其他人没看到啊!” 马丙笃沉吟一下说道:“我们再等等,这条路是鬼子进攻我们阵地的必经之地,一会肯定有鬼子的追兵,我们抽冷子炸几辆坦克就撤!” 马丙笃还不知道,日军的坦克不会来了,第一个原因是迷糊和黑头放的大火将整个章家坨村点燃,日军忙着抢救暂时未展开追击,第二个原因才最要命,钟权把日军战车中队仅有的十七辆坦克烧毁了九辆,而其他幸存的坦克发动后拼命躲向田间,哪里还能参加搜索追击! 长谷川正宪在接连听到多处遇袭的报告后镇静下来,并迅速作出了两个判断,第一个判断,这是支那军有计划的骚扰,但没有任何强攻的迹象,第二个判断,这支执行骚扰任务的部队很小,估计在百人以下,只不过借着夜色几处动手,加上指挥部门前也被折腾了一下,才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夜袭的人数众多。 想到此处,长谷川正宪把指挥救火的事交给了副联队长,自己又看了看周围地图,眯着双眼让参谋记录几项命令:“第一步兵大队派出一个中队轻装迅速向南进入槐树林进行隐蔽,堵截支那偷袭部队的退路;第二步兵大队两个中队配属炮兵中队向东绕过槐树林,对支那军阵地发起佯攻,阻止支那军可能派出的接应部队;战车中队不要与支那人纠缠,立即向北撤退五公里;联络北平南苑的飞行联队,请求在天亮后对章家坨村周围展开侦察战术指导。” 参谋有些疑惑:“联队长阁下,支那军向来胆小,袭击完后肯定跑掉,我们现在去可能追不上,不如集中兵力围歼北面袭击坦克中队的支那军人。” 长谷川正宪抬起握紧的手在灯下端详着自己的拳头:“能在凌晨两点向我们一个联队发起这样袭击的绝不是普通支那军人,虽然其他方向的人可能已经跑掉,但是现在村北还在战斗,说明这支偷袭战车的小部队根本不想逃,指挥整个偷袭的支那军官本来会放弃他们,但是我们只要在村北和敌人持续展开火力对射,作出久战不下的样子,支那指挥官听到后自然会送上门来,东西南北都是我们的部队,天亮前再逃不掉他们就没有机会了,即使支那人放弃自己人逃回去,相信这一生都会在愧疚中度过,更加没有人敢参加对皇军的袭击了!” 长谷川正宪这一招以静制动正击中马丙笃的软肋,钟权为了拖住日军,在战车纷纷躲开后也不逃跑,继续向村中进攻,手榴弹只甩了四轮就没有了,眼见花机关的子弹用光,士兵们拣起死去日军的步枪开始艰难射击,由于得到长谷川正宪不要过早杀伤这群支那军人的命令,已经布置好进攻的日军士兵强自忍耐着怒气,不但放弃使用迫击炮和掷弹筒,就连机枪都停了下来,后撤了几十米,找到有利地形举起步枪慢慢对射,枪口自然多抬了几公分。 钟权领着仅剩五个人在拼死射击,但是打着打着发现日军不进反退,而且枪声也从炽烈密集变得稀疏,这时村南边也传来交火声,甚至有一次惊天动地的爆炸引起地面震动,显然是马丙笃等人发起了攻击。钟权却有些狐疑,从鬼子最初接连涌上的兵力和枪声判断,现在自己的正面至少有二百人,侧翼也有四五十人,日军素来凶狠,没有理由不对自己进攻啊!很短时间钟权就觉出味来,小鬼子围而不攻,分明是以自己几人为诱饵吸引马丙笃和其他战友啊! 既然如此,钟权把其他五人集中在一起暂停向日军射击,说完自己的分析后,已经杀红眼的三营这几个兵都是一个意见,反正这次提前动手就没打算逃掉,不如发起一冲早早完事,让马营长他们不再分心全力撤退,这次毁了八辆坦克又杀了十几个鬼子,早就够本儿了。 钟权依次紧捏五个部下的肩膀,说道:“咱们三营阵地白天让鬼子差点突破,死伤几十个弟兄,一营却干掉了鬼子两辆坦克,今晚咱们三营的战果在整个十七师都是头份儿,营里的其他弟兄见了团长和师座也能直起腰了,多亏了马营长给了我们这么好的翻本儿机会,现在我们绝不能让鬼子拖住,等下听我命令全力向村里冲锋,到了阎王爷那儿我要检查,哪个货背后中弹都不算咱陕西冷娃!” 有个三十来岁的老兵感慨说:“排长,以前在西安的时候光听东北军说鬼子又杀又抢,这回才知道日本兵根本就不是人,我章老五跟这个章家坨的乡党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交待在这儿也是应该的,就是这儿离咱陕西太远,不知道能不能托个梦回去,让我大儿也参军打日本,给咱乡党们报仇!” 几人找出最后的子弹往弹舱压进,对面的日军看到几人不反击以为没有子弹了,一边放枪一边叫嚷着准备抓活的。钟权最后看了看聚在身边的这五个出生入死的战友,在火光的映照下,每个人的眼中都露出坚毅决绝的光芒,六人互相对望无声的说出‘来生再见’,钟权伸起右手就要发出冲锋命令…… 就在这最后的时刻,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叫,对峙的中日军人都反应过来..迫击炮!不过反应过来也晚了,但凡听到凄厉的啸叫炮弹同时就到,人体根本没有预警躲避的时间,这一枚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落在了村口,几个没有防备的日军被炸飞,轰然腾起的烟尘阻挡了双方的视线,接下来迫击炮弹不成次序的陆续砸在日军中,还有两颗飞到钟权这边来,吓了六人一大跳。 钟权先是奇怪,看动静绝不是十七师的70mm口径迫击炮,而是日军才有的大口径迫击炮的威力,难道是日军放弃拖住自己的想法改用炮火直接轰击?不过这种不辨别敌我一通乱炸的的准头可不是日军应该有的。管他的!这场拙略的炮击成了难得的阻断掩护,钟权大吼一声:“老天爷开眼!先向东撤!” 开眼的不是老天爷,而是贺小东! 贺小东带着一营的五个人最早潜伏下来,却不是最早攻击的。经过谨慎侦察,贺小东在村西打麦场的汽车中间上发现了六门九二式步兵炮和八门105mm榴弹炮,同时还有两车完好的炮弹没有卸下。由于攻击时间未到贺小东等人只能继续潜伏观察,甚至在三十分钟后看到迷糊和黑头摸过来开走一辆军车的全部经过,心下对这两个人更是佩服万分。贺小东等六人从身上把手榴弹掏出来,准备等一会儿全部扔到那两车炮弹上,给鬼子来个全面开花。 准备停当后却听到北边钟权先交火了,这下炮兵营地被惊动,日军却不见慌张,岗哨和巡逻队纷纷卧倒隐蔽,从帐蓬中钻出的日军炮兵也握着自卫武器伏地四散,各自寻找有利位置警惕黑暗中可能的敌人。而且不到三分钟时间就组织起了一支七人的小队向展开搜索,仿佛北面的枪声与自己无关一样。 第二十五章 临阵磨炮 贺小东眼看到嘴的肥肉吃不成,痛恨自己一声为什么不提早动手,现在只能再看看让人眼馋的那十几门火炮,悻悻的准备撤退。可是随着一声咚响,东面的天空突然闪亮,一盏明灯悬在降落伞下飘荡着,刺痛着贺小东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原来日军用迫击炮在发射照明弹,弹体里的镁铝粉剂强烈燃烧着,几千度的高温激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一百多米的范围,五六只野兔被吓得从田地间钻出,傻呆呆的立起来看着天空中不应该升起的“太阳”。 六个人这才领略到了日军的精良装备和反应速度,说不定第二颗照明弹就会挂在自己头顶,日军的搜索队也在渐渐靠近,要不了多久,六个人就得象那几只发呆的野兔成了日军的活靶子。只是几秒钟的犹豫,贺小东便下令攻击! 反正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六个人却不象钟权那样准备发起自杀式的冲锋,而是继续在地上向前匍匐,直到被日军发现开出第一枪,六个人已经在黑暗中欺近到了距离卡车三十米的位置,贺小东在枪响后就听到身边有人哼了一下,心知战友已经中弹,但是现在只能投掷,五颗手榴弹翻滚着越过外围日军向装满炮弹的卡车飞去,在日军一片惊呼中手榴弹接连爆炸了,车上的炮弹还未装引信,在一般情况下很安全,但也只是一般情况,遇到近于殉爆距离的强烈爆炸后开始变得不安全了,这个不安全的结果就是两车共三吨的炮弹同时爆炸,包括贺小东在内,方圆百米以内的人听见这声响后就再也听不到什么东西了,一个个心肺乱颤,日军直接死于爆炸者有三十多人,被冲击波震伤的近百人,只有外出搜索的那个小队没有受伤,一个个摔倒后又趴起,呆楞的望着自己的炮兵营地,替贺小东几人扮演了野兔。 贺小东当然不客气,集中火力把这个小队的七名日军打翻,此时的日军才开始有些慌乱,等了两分钟后,炮兵营地内没有损伤的汽车在驾驶员的操作下四处乱窜躲避,巧的是有一辆汽车的油箱已经着起火,驾驶员慌不择路直冲贺小兵几人而来,可是开到玉米田中却被陷住,挣扎几下熄了火。贺小兵几人拣便宜打死驾驶员和车上的另外一个日军,意外的在车厢后面发现了两门已经组装完好的迫击炮和十几箱炮弹,口径也比十七师装备的70mm大出两圈,贺小东喜形于色,抹了一把刚才在大爆炸中被震出的鼻血,命令一个人背着受伤的战友,自己和另外四个人扛起两门迫击炮和三箱炮弹向槐树林快速逃跑,胜利的收获让人觉不出肩上一百多斤的份量,个个脚步轻快。 一口气跑到林边休息时却听到村北还有交火声,贺小东冷静下来也发觉不对,回想起最初看到日军的炮兵规模根本不是一个大队应有的,自己只顾得肥肉却忽视了危险,村中鬼子兵力过于强大,而且战斗到现在鬼子早就有时间展开包围了,恐怕钟权这次陷入重围无法脱身,可是自己这六个人无法再去营救,焦急间发现自己扛回来的迫击炮,就问其他人:“你们谁会开炮?” 现场沉默了半分钟,有个小兵悄声说:“排长,我在团里的炮连学过几个月,只是从来打不准,才被扔到咱们步排了。” 贺小东一听有门儿:“会打就行,快把这两门炮支好,向村北放几炮咱们就走!” 小兵却摇头:“排长啊,打迫击炮要三个人,一炮手瞄准、二炮手装填、三炮手递弹,我只当过两次一炮手,其他时间只会递弹。” 贺小东气得直接上脚就踢:“老子还不知道迫击炮手几个人吗?!咱又不是真正打仗,放几炮扰乱一下鬼子,你会不会!?” 这次小兵乐了:“不用瞄准放炮谁都会,排长看好戏吧!”说完快手快脚的在几人的帮助下支起两具炮筒,按照村北的大概位置粗算了目标距离标尺,其他诸如气温、药温、风向、风速、高差等一概不管,最后调整好角度盘就充满信心的点点头,等待排长的下令了。 贺小东命令道:“第一门试射后,每门发射三发,然后收拾东西撤退!” 小兵从木箱中掏出一枚已经装好碰炸引信的炮弹滑进炮筒,然后双手捂耳迅速蹲下,炮弹落到底部发出一声“咚”的怪响,随着青烟的喷出这颗未经正式瞄准的炮弹向村中飞去,虽然炸得极准,正好落在了与钟权对射的日军中间,可事实上这是在完全没有准头的情况下打中的。小兵一开始就算错了村北与此地的距离,按照这个错误距离发射的炮弹一定会打得没影,可是小兵是用自己熟悉的70mm迫击炮进行计算的,现在换成了81mm的大口径炮弹,射击诸元自然要改变,如此两种错误相互抵消后,居然误打误撞的命中日军,成了钟权眼里的那枚老天爷赐给的礼物。 钟权抓住了机会,趁着日军躲炮的空档带人向东跑去,日军在后面紧咬不放,当钟权跑到马丙笃身边时还是牺牲了两个战友,马丙笃和许近山、曹正一边阻击从西北方向跟来的十几名日军,一边匆匆询问钟权的战斗经过,听完后又是庆幸又是痛心。 就在此时,佯攻国军阵地、阻止接应部队的两个日军大队已经从村中跑了出来,长谷川正宪原计划配属炮兵中队共同佯攻,但不幸的是大炮基本“玉碎”,所以只有步兵出击了。第一批出来的前锋两个中队近四百人气势汹汹的跑步前进,根本没有派出斥候搜索,中间还夹有十几名骑在马上的官佐指挥着队伍。马丙笃知道再不撤退就来不及了,于是命令许近山准备起爆电控炸药。 要说这电控省药其实非常简单,在五公斤的tnt炸药包里塞进电起爆雷管,用手摇电话的电流引爆,说来容易做起来难,难点在于高压电弧的制造,中央军有的部队装备有制式电雷管,而十七师这样的杂牌军半点也没有,这次在几个精通电路的大学生的钻研下还真就搞出来了。 许近山伏在路边的田里看准时机摇动手柄,废弃电话产生的电流经过放大,直接引爆了雷管又引爆了炸药,五次巨大的爆炸同时在日军脚下发生,原本给坦克准备的礼物便宜了步兵,当场就有近百日军被炸倒在地,肠穿肚烂血肉横飞。许近山距离爆炸最近,身上溅了几块不知是哪个倒霉鬼子的内脏,或者是几个鬼子体内的。平日性情十分温和的许近山却谊不在意的把这几块内脏轻轻拨去,嘴里嘲笑的说了声:“你们这些王八蛋居然还有心肝,想不到哇!” 爆炸刚刚发生,马丙笃和其他人就向回跑去,后面的日军担心路上或田地里还有炸药,只能停下队伍派工兵检查排雷。当绕过槐树林到达自己的阵地前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阵地上的士兵从半夜起就听了很久的交火和爆炸声,又远远望见日军方向起了大火,个个揪着心不敢休息,现在看到马丙笃等人平安回来,战壕里是一片欢腾,走到哪里都有士兵敬礼问好,声音充满兴奋,激动之情无法抑制,仿佛自己也是参加夜袭的队员之一。 贺小东在马丙笃之前已经回到一营阵地,而且还扛回了两门缴获的大口径迫击炮,放在战壕里成了人人竞相观看的稀罕战利品,各连排的人都挤过来看洋相,把开炮射击过的小兵围在中间问长问短,几个人好不得意。李双全从坑洞出来把看热闹的人驱散,蹲下身子一手摸着一门迫击炮,连声说好,然后派传令兵去二营通报情况,并让传令兵给马丙笃递话,这两门炮里有一门算是二营缴获的,天亮后请马营长来接收,咱老李绝不独吞!听完传令兵的话马丙笃笑笑,又打听了贺小东的伤亡情况,一死一伤,还在能够接受的程度之内。 钟权也在休息了一阵后带人回三营复命,九人出发回来四个,而且人人带伤,但与击毁坦克八辆、毙伤日军十余人的战果相比,可以算得上大胜了。 现在就差黑头和迷糊等六个放火队员还没有回来,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天光也越来越亮,再不回来得话绝对难逃日军空中和地面的双重搜索。马丙笃焦急的直踱步子,士兵们知道了还有战友没能按时回来,慢慢停止了欢闹,二营整个阵地上的462人一个不差的站在战壕里,924只眼睛几乎不眨的向北方搜寻眺望…… 可是迷糊和黑头等六位战友没有等来,却等来了日军的两架战斗侦察机,二营士兵们立即钻洞躲避,两架飞机在阵地上反复飞过几次,没有开火就飞走了。天大亮后,马丙笃只能放下期待,派人去一营抬迫击炮,同时命令部队整修坑洞和阵地,防止鬼子的报复反击。 第二十六章 立功授奖 长谷川正宪现在哪里还有力量反击,只怪自己大意,检点损失后发现不但坦克少了一半,联队火炮几乎全完,就连步兵也伤亡了四百多人,被大火烧伤的还有五百多人,整个联队已经减员了三分之一,战斗力跌到了一半以下,士气更是不用再说了。长谷川正宪懊悔自己的大意,向师团长谷寿夫发了一封遇袭击经过的电报,并恳求师团长不要把自己移交军法审判,让自己能有自刃谢罪的机会。发完电报后长谷川正宪就让副联队长接管了指挥,把其他人轰到门外,自己在屋内脱下军衣,开始认真擦拭起自己的肋差。 谷寿夫当然不愿自己下属遇袭吃亏的事情传出去,否则自己也要承担责任,于是回电把长谷川正宪骂了一通,电文主要意思是说在此之前和我们皇军作战的支那军都是不入流的地方武装,现在支那军的精锐部队已经到达,皇军当然会有轻微损失,帝国正在用人之际,请长谷川君收起自己的佩剑,用它来砍下更多敢于反抗的支那人的头颅,才能不辜负天皇陛下的重托以及熊本市民的信任。长谷川正宪收到这封电报后,自尽的豪气顿时消散,立即打开房门来到指挥室,开始勉励起一众灰头土脸的部下,勉励完后又骂了几句支那人卑鄙无耻,却丝毫不提如何进攻报复的话题。 马丙笃等到快十点钟,既不见迷糊等人回来,也不见日军的报复,想去团部报告昨夜的战斗经过,又怕自己离开后日军突袭二营无人指挥,正在两难之际,就听一阵马蹄声从西边传来,在十几个骑兵的促拥下师参谋长胡爱民又一次来到二营,迷糊、黑头和另外四名放火的士兵也在马上,碍着长官在前不敢放声打招呼,但还是忍不住冲着二营的战友们挤眉弄眼。 马丙笃敬礼后就说:“参座,现在敌机侦察频繁,骑马太危险,赶快到坑洞里吧!” 胡爱民少见的没有平易作风,在马上受了一礼才下来,把缰绳甩给马丙笃后说冷冷说道:“骑马危险?那晚上去偷营危不危险?!好你个马丙笃,原先我以为你有勇有谋,现在看来胆大包天,居然悄悄带着三个营的人出击夜袭,看不出你都当上团长了?我这参谋长给你做参谋如何?!” 马丙笃自知理亏,在连串责问下惶恐的赔着笑说:“参座,卑职也没想到啊,原打算摸过去放两枪,不让鬼子有个好觉睡就行,根本算不得战斗,只是一营和三营的弟兄们听说了这个想法,才派了几个人过来分润一下功劳,其实也没什么功劳。” 胡爱民哼了一声:“功劳?既然你说功劳,那就讲讲吧,你们有什么功劳?” 马丙笃就把昨夜出击的全部经过讲了一遍,估计日军的死伤超过两百,坦克损失七辆以上,烧毁日军物资估计也有不少,直听得胡爱民张口结舌,也换了称呼:“至信,这战果不是小数,你可不能骗我!” 马丙笃指着正在往回抬迫击炮的几个士兵说:“参座你看,这就是我们昨晚缴获的日军迫击炮,还有一门在一营李营长那里。” 胡爱民仔细看看炮心下便全信了,哪怕马丙笃说的还有水份,至少有两门迫击炮在手,任谁也不能把十七师主动求战的结果给抹了去。另外胡爱民本就不是真生气,敢于主动偷袭日军的作法自己很是赞成,只不过马丙笃擅自出击极其不对,如果真象马丙笃所说是普通骚扰放几枪,那也是两军对垒常有的事,不用请示上峰,只是昨晚动静太大,不但十七师赵寿山惊动,第一集团军和第二集团军的友军也纷纷发电询问,第一战区司令程潜也在天亮前来电查问情况,赵寿山当然不知情,就让胡爱民进行调查,调查来调查去也没有个结果,胡爱民心急如焚,敌后发生这种意外的激烈战斗,自己是迅速增援接应还是按兵不动坐看日军消灭自己人,后来交火声在连串巨响后停下再无声息,胡爱民心中非常煎熬,无论如何,救援不利的这个责任自己是要落下了。 好在天还没有亮时,十七师前沿阵地传来消息,说是捉住了二营的六个逃兵,胡爱民觉得可能与昨晚的战斗有关就让押到师部查问,结果两下见面都认识,正是放火后逃命的迷糊和黑头等人。 在放完火后六个人没有了事情,日军不可能从熊熊大火中冲出来向自己进攻,所以比较起东北南三面,西面反而是最安全的,本来这时就可以撤退,但迷糊担心马丙笃等人没有全身而退,就坚持等到东面许近山炸响后再撤,因为东面的电控炸药是此次计划中阻挡追击的最后埋伏,如果能成功引爆则说明战斗过程比较顺利。 更西边驻扎的第6师团其他部队距离这里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于是这六个人在等待东边爆炸的同时也没闲着,又从那辆抢来的卡车上找来汽油泼洒在火中,本就燃烧的秸杆又腾起两丈多高的烈焰,险些把自己给烧着。 直到东边的炸药包响起后,迷糊和黑头才决定撤退,可是六人再走到槐树林外时,发现里面已经有日军在开进了,无奈只能继续向西找路绕行,这一下就绕到了十七师主阵地外,差点被警戒哨当成日本人给射杀。 战场上遇到的散兵游勇多一半都是逃兵,这时候迷糊和黑头就是长了一万张嘴也说不清白,只能受会委屈被押到师部,负责审查的可是从西安一路保护过来的老熟人胡爱民,这下几人身份再无质疑,只是对于晚上的偷袭经过讲得不清不楚,尤其是战斗开始后的过程,毕竟这几个人只管埋头放火,没有直接参加直接战斗,成了整个偷袭行动中受伤最轻的一支小队――迷糊的头发烧掉一半,眉毛也被燎光了。 带着对下属隐瞒不报的气恼以及对战况的猜疑,胡爱民当即向赵寿山报告说要狠狠处置新上任的马丙笃,这才带了卫兵和黑头几人来到二营对证调查。 胡爱民又分别对参加夜袭击的二营其他士兵进行询问,当然绝不是以对马丙笃那样的质问语气,而是换上了欣慰和赞许的态度,调查确认大胜无疑后,胡爱**动走到马丙笃身边说道:“至信那,想不到,真想不到,我原本是来取你官帽的,现在恐怕得给你的衣领上加星了,当然,整个战斗过程还得行文上报,战区还会派员核实,这个二营交到你手里对了!” 马丙笃谢过胡爱民的表扬,却有些低沉的说:“参座,此次出击尚有两事需要报告,其一,日军武备确实先进,我们只是打了个骄兵大意,日军警戒提升后就不能再次为之了,但我觉得这种袭扰应当坚持,想尽办法不能让鬼子吃好睡好,才能在长期战斗中拖垮日军;其二,在章家坨村发现了日军屠杀了全部乡亲,死在一处的至少有百人以上,而且很多是被残忍虐杀,如果我们以后要放弃阵地撤退,必须提前转移百姓,日军已经不是有理智的战争,而是在用肆意杀戮中国人的方法让我们放弃抵抗!” 胡爱民听完不语,沉默了一会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提出要去三营慰问核实战况,再次上马还没有走出几步,胡爱民忽然勒住缰绳停下,向着列队送行的马丙笃以及参加过夜袭的二营士兵们郑重的举手敬礼! 两日后战区长官部传来嘉奖电,马丙笃授二等云麾勋章,钟权、贺小东、许近山等授四等云麾勋章,参战队员每人授五等云麾勋章,勋章待日后举行仪式再行补发,并各奖银元五十至一百块不等。 胡爱民又一次来到二营给马丙笃传达战区司令长官程潜亲自撰写的嘉奖令:“敌6师团47联队本月向冀中正定进犯,赵师努力杀敌斩获颇重,前日马营窥得良机,断然督部出击,予敌甚大打击,歼敌如麻,足证官兵用命,指挥得宜,捷报北来,良深嘉慰……”洋洋洒洒上千字,其间把陕军的积极勇敢表扬一番,字数之多极为罕见,最后,程潜以“除电饬其他各友军积极出击,以策应贵部作战外,仍希速饬所部积极行动,勿予敌喘息机会,彻底阻敌为要”进行了结尾。 念完电报后,胡爱民让副官把一大袋银元捧过来,马丙笃双手接过,又一次向程长官、赵师长和胡参座致谢。银元自然是好东西,马丙笃让小道士和迷糊拿出去分给各参战人员,胡爱民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坐下来双手拉着马丙笃的手,有些歉意的说:“至信那,经战区长官部核实,你们上次对日军确实造成了重大杀伤,但杀伤的人数和摧毁的坦克数不好核实,日军方面又没有战报可佐证,所以这次嘉奖打了折扣,原想着能给你衣领上加颗星,现在却不成了,对不住老弟啊!” 第二十七章 调令突来 马丙笃却不在意:“参座,我原本就不是为着这个从军的,更别说打日本人是份内职责,奖与不奖不甚重要,只是这两日鬼子没有动静,我估计是在增兵吧。” 胡爱民叹了口气:“至信所料不差,日军为了急于攻下石家庄,把沿津浦南下的第16师团和第109师团调到第一军序列,现在已经从沧州向西攻到了武强、深县。正面日军在得到东侧加强后,也能抽调兵力从石家庄西侧的获鹿开辟攻击,到时三面环围,局势难料啊!” 马丙笃顿时焦急起来:“这样石家庄的压力太大了,16师团又是满编的常设师团,幸好我们有商震军长的二十集团军巩固防守,卫立煌军长也在北边能牵制板垣师团,现在就看谁能坚持得住了。” 胡爱民听到这话更加低落:“你还不知道,委员长为了阻止平绥线日军南侵,确保山西太原,已经有命令要把华北部队调入太行山以西,在太原以北的忻口地区组织会战,我们十七师可能要转移山西了。” 马丙笃顾不得上下尊卑,跳起来脱口质问:“正定不要了?石家庄不要了?河北也不要了?” 胡爱民比划了一个嘘声:“这些只是战区接到军委会的调配命令,估计下达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我只听到些风声,本来不应该和你讲的,但我又怕你再搞个临时出击的花样,耽误了部队整计划,才提前给你通气。” 马丙笃在洞中焦急的左右跺脚,边跺边说:“参座,东北早失,察绥眼看不保,山东三面临海更加危险,河北现在若要让出去,中国的半壁江山就会落入日寇手中,日军占领河北后不用再分头进攻,只要集中四五个师团兵力再图山西,那时山西也要丢啊!山西后面可就是陕西了,咱们出来是抗日的,不能让日本人越来越近吧,至少他们想占领石家庄就要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退让!”声音到最后已经有了些压制不住的火气。 胡爱民看着这员就要暴发的爱将,自己心里也是一片翻滚,作为军人何尝不想报国杀敌,现在上峰有计划放弃河北去保山西当然有道理,可是这种未经死战而将国土拱手相让的事情,哪个有气节的军人能做出来呢?哪个军人能面对即将被残害的河北乡亲呢?将来又如何去面对三秦父老的责问..你们就是这样打鬼子的?! 马丙笃在洞中趟了十几圈,速度慢了下来,停下后对胡爱民说:“参座,请恕卑职刚才的莽撞,卑职清楚,河北山东都是四战之地,在日军机械化攻击前难以久守,只是这样简单的退却实在想不通,应给敌以重大杀伤后再行撤退,至不济也要歼其有力一部,才可在撤退中急得主动,如今军委会即有打算放弃河北据守山西,无论咱们十七师在转进中是何序列,我营都愿作为全师后卫,请参座成全!” 胡爱民眼睛泛起雾气,起身站在马丙笃面前:“我果然没有看错,至信大智大勇,实在令人佩服!现在我就是要同你商量二营的任务和打算。” 马丙笃有些意外:“参座但有军令直接向我们一五三团下达就是了,我营自然会遵照团部命令行动,何谈商量二字?” 胡爱民摇摇头说:“至信,其实以你的品行能力,早已入了咱们军座和师座的法眼,前日偷袭日军的战果又摆在那里,现在你是我们十七师乃至于三十八军最出众的营长了,所以师座有意将你营调为我师直属作战营,配备电台便于指挥行动,你意下如何?” 马丙笃先喜后疑:“多谢师座和参座的抬爱,只是我师已有直属营,怎么再多出一个呢?” 胡爱民解释道:“原直属营加补充团的一大部混编为先遣加强团,明天就要向阳泉和娘子关一带侦察转移,为我十七师和一七七师打通进入山西的道路,而后先遣加强团会升格为作战团,直属营只能从全师部队中选人重建,师座的意思是让你当这个直属营营长,再从你团选拔得力干部,与补充团的余部组成新的直属营。” 马丙笃这才明白过来,看来胡爱民所说的什么“只听到些风声”纯属虚构,战区实打实的已经有了放弃河北的命令,说不定命令此时就装在胡爱民的包里,专程来二营一趟除了宣读嘉奖,恐怕说服自己到直属营才是真正目的,想到此处,马丙笃也恢复了从容和自然:“好我的参座胡老哥,只要能打日本人,我什么营都愿意去,不过我还是那个想法,既然直属营受师部指挥,我更要争取作个全师后卫,得给鬼子再喂点儿好吃的才能走!” 胡爱民看目的已经达到,而且马丙笃更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人,把后卫任务交给这个充满斗志的年轻下属总比交给一味撤退的庸才要强得多,于是胡爱民也笑着同马丙笃握了手:“至信,给你一天时间,从一二三营挑好骨干,明天中午前到师部找我,我给你调配补充团的余部,先遣加强团带走的大部分是‘弱’丁,我可把补充团的‘壮’丁给你留着!” 马丙笃又问道:“那我一走二营交给谁呢?” 胡爱民说:“暂时让你们副团长兼领,全师转移到山西后另行整补任命。” 马丙笃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却得了胡爱民不置可否的两声哼哼作为回答:“参座,我是不是在三个营里挑谁都行啊?” 第二天中午,马丙笃带着挑好的三十多人来到正定新安镇十七师指挥部,刚刚代理了三天的二营长转眼就成了师直属营的营长,指挥部外进出的军官纷纷向马丙笃道贺。 马丙笃让其他人等着,自己径直来到作战指挥室找胡爱民报到,谁知胡爱民被赵寿山叫去说话,马丙笃等了一个多小时喝干了三壶水才见到人。 胡爱民看到马丙笃后立即招招手,示意马丙笃跟自己走,二人来到赵寿山的房间胡爱民直接推门就进,似乎有些思绪不宁,马丙笃进门后立正站好,大声报告:“报告师长,直属营营长马丙笃前来报到,请师长训示!” 赵寿山从桌后坐起来,狭长的面颊上有些胡须暗茬,抬手还礼后说道:“至信,你也是咱们十七路军的老人了,虽然我们相识不晚,可是你一直随侍杨主任咱们没有共过事,去年秋天刚到十七师又奉命去川康考察,前几天你保护参谋长来河北归建我也无暇见你,没想到你可给咱十七师争了个大光,战区程长官连我都通令表扬了。” 马丙笃赶快谦逊道:“师座谬赞了,卑职可没有把握打日本联队的主意,那次纯属意外,不知直属营的任务下来没有?是否可作全师后卫?师座能不能给点儿好家伙啊!” 赵寿山乐了:“好你个马丙笃,刚得了表扬就顺秆爬,好家伙我没有,你不是还缴获两门81迫击炮,全师都没有这家伙啊!” 马丙笃也就是顺带这么一求,求好了说不定能搞来些东西,没有也是无妨,正要再向真寿山磨磨。胡爱民却在旁边插话了:“至信,你的任务又有变化,不再任直属营营长了。” 马丙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师座、参座,我知错不要好家伙了,别我这还没上任就撤职啊!” 胡爱民却正色道:“接战区令,马丙笃自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八军十七师调国防参议会驻第一战区文化挽救室少校主任,接令即日赴任!” 马丙笃楞在了当场:“国防参议会?文化抢救室?还有什么少校主任?” 从赵寿山和胡爱民的解释中,马丙笃知道了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国防参议会的来头,以及文化挽救室的成立经过和自己将要执行的新任务。 抗战爆发后,国民党接受了在野党派的建议,邀请包括中国共产党在内的各界代表人士,组成一个战时政策的最高咨议机构,名字就叫国防参议会。除蒋介石、汪精卫分任正副主席外,还聘请了16人的国防参议会参议员,主要包括梁漱溟、曾琦、胡适、蒋百里、陶希圣、傅斯年、张伯苓、蒋梦麟、沈钧儒、黄炎培、马君武等,中共首脑毛泽东也遥领了参议员一职,但实际并未到会。从这一批参议员的名单可以看出,足以称得上是军事、政治、外交、教育各方面的硕望人才,且其中又多为中国共产党、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中国青年党、中国国家社会党、职教派、乡村建设派等主要在野党派和社会团体的代表人物,以及个别社会名流。即便有少数国民党员也是左翼人士,参议会成了团结各党派的象征组织。 国防参议会秘书长由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彭学沛兼任,开展具体工作,一众参议员以个人专长领域分成四个小组,政治组、外交组、教育组和经济组,国防参议会成立不到两月,虽然没有法定的职权,却是政府一些重大计划方案的参酌场所,自然参议员也少不了向政府提出建议,尤其是军事、经济和外交方面意见比较集中,成为抗战期间反映民情呼声的渠道。 第二十八章 文化挽救 九月中旬,参议会教育组的召集人张伯苓和蒋梦麟提出了一项旨在保护国宝文物免受战争掠夺和遗毁的建议案,其中包括将上海、南京、山东等地的馆藏文物西迁的举措,还有一项附属办法,就是按照战区分别成立文化挽救室,将战争可能波及到的地区珍贵文物向后方转移,并组建有战斗机动能力的小部队,在沦陷区抢救国宝文物。这个提案获得参议一致通过,然后执行办法被迅速拟定出来,通过副主席汪精卫的审查后又报经蒋介石批准,便以军委会名义下发电文,要求各战区组织力量执行。 因为这个国防参议会的必须是各党派共同唱戏,方案虽然通过,但在文化挽救室主要负责人的选择上出现了分歧,有的参议员直接提出把方案交给军统实施,有的参议员觉得应由国民党中央党部主持持施行,还有的参议员更为夸张,主张组建直属于国防参议会的挽救部队进行独立行动。最后,汪精卫为了平衡各方,以抗战期间国家武装不宜另行组织为由,让各战区自行组建,不过还是提出了战区文化挽救室主要负责人的五点要求:第一,与各党派(主要就是国共两党)无明显矛盾;第二,具有较强文化学识和独立作战经验;第三,家世清白,爱国坚韧,适合长期坚持敌后行动;第四,现职为以副营长至副团长级;第五,其人正在战区内,便于就近履职。 这项命令发到第一战区后司令长官程潜犯了难,因为自己从湖南刚刚来到河北,对战区各部队没有充分掌握,仅仅凭着威望资历暂时慑服下属的集团军司令和军师长,自己的三湘子弟兵倒是有符合要求的,只是一口湖南话难以在河北坚持敌后战斗。 这时恰好“西康民众慰劳前线将士代表团”来到石家庄进行慰问,代表团副团长就是曾在康定主持马丙笃和多布两军比武的西康茶商公会主席冯应弼,程潜自然要面晤感谢,交谈间冯应弼除了捐赠慰问一应正事,还提到了去年在康定见证两军比武的轶闻,程潜这才知道了十七师有这么一个名医世家的马姓少校营副,曾经保护知名学者伍泰西到川康进行古迹考察,送走西康慰劳团后,程潜着人对马丙笃进行了简单调查,结果自是十分高兴,五条要求一项不差,仿佛就是为马丙笃量身制订一般。 于是程潜向十七师提出要人,赵寿山哪里想让自己看中的人才被调走,硬是借口马丙笃刚刚代理二营无法分身,盼望程潜过几天就忘记此事另寻人选,不料才拖了两天,一场夜袭又让马丙笃的大名传遍战区,这下程潜除了发电嘉奖又来要人,赵寿山只能忍痛割爱了。 马丙笃听完,知道了自己因为川康考察和夜袭47联队两个原因被战区长官看中,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组建直属营与日军继续周旋的想法还堵在心头,本要向两位长官争取支持,现在不但更换新职,而且听上去和作战没有任何关系,马丙笃忘记了职份礼仪,在赵寿山的指挥室里默默坐下来,过了会抬头把一付苦涩的面容望向赵寿山,眼里透露出‘难道真要让我去保护那些瓶瓶罐罐’的哀求之意,赵寿山看懂了也不出言,直视着马丙笃轻轻摇了摇头,同样是一种‘我也不想可是无法抗命’的皱眉回应。 最终结果就在这无声的交流间确定下来,军人服从为先,马丙笃交付了十七师的职务,从师部走出来的同时就成了战区直属的文化挽救室少校主任,同时,着手组建一支五十人左右的文化挽救武装工作队,在第一战区开展搜寻、抢运国宝文物的特殊任务。不过赵寿山还是给了极大支持,不但让马丙笃挑到直属营的这三十多人继续跟随,还可以在补充团里选择精干,因为补充团里有不少战区统一征遣来的河北与山西壮丁,对当地环境极为熟悉。 马丙笃出了师部,把三十几人集中在一起说了这个新的任务,一直跟随自己的小道士、迷糊、黑头和曹正等十几个川康考察队员自然二话没说、服从调遣,贺小东、钟权以及许近山等人就有些犯嘀咕了,最后还是贺小东还以旧称问马丙笃:“马营长,这个工作队能不能打日本鬼子?”在得到马丙笃肯定的答复后,贺小东表示可以跟一段时间看看,要是没有仗打自己还要回去,其他人也就都同意了,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补充团,马丙笃把选人命令交给值星副团长,副团长也很干脆,把补充团剩余士兵500多人集中在空场上列队等待挑选。 马丙笃在队列前大声说:“弟兄们!接战区长官命令,我要挑选十几人到沦陷区和鬼子打仗,我要人有几个条件,凡是不符合的自己解散回去,符合的留下,你们听好了:河北山西山东三省以外的不要!” 这声喊完500多人就散去了一半,马丙笃继续喊到:“30岁以上的不要!身体瘦弱的不要!不识字的不要!” 经过这几个条件筛选之后,空场上只剩下了二十多人,尤其是最后不识字不要的条件让新兵们几乎都走光了,有的还在嘴里小声嘟囔“哪个读书识字了还来当兵。”其实马丙笃本的是宁缺勿滥的原则,哪里一个选不上,也不能拖了全队的后腿。 马丙笃让这二十多人集中在一起,走到近跟一一询问,有合适的当即留下,有不合适的直接让其解散,问了七个人之后还没走到第八个人跟前,这个黑黑粗粗的人却主动敬军礼问候:“马副营长!” 马丙笃的眼光刚从第七人身上转过来,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仔细看看认了出来:“牛七彩?!” 牛七彩面容严肃的回应:“报告长官,补充团新兵班长牛七彩请长官训示!” 马丙笃大乐:“我就说这声音象打铁铺子那么响亮,原来是你啊,这军姿不错,口令说得也象个样子!你不是去沧州接老婆孩子了?什么时候参的军啊?” 牛七彩还是虎吼的声音:“报告长官,在半道儿上接着了,鬼子已经占了沧州,俺老丈人人带着武馆的徒弟和全家老小到铁炉庙投奔俺来了。没停一天,鬼子又从沧州追了过来,这下俺们只能往太行山里跑了,路过石家庄时,俺老丈人说咱们二十几个人不是拳师就是铁匠,到山里总不能开武馆打铁吧,就让俺带着十四个兄弟就近投军,一来能打鬼子,二来有口饭吃。” 马丙笃又问道:“那你岳父和老婆孩子呢?他们在哪里安身?” 牛七彩答道:“还有两个师兄弟跟着呢,没事,他们前些天已经进山了,俺老丈人说是到阳泉投个当保长的亲戚,那里能安顿下七八口子人,俺们村里的几个人还有武馆的几个人现在都在这里,前几天有个什么先遣加强团来选人,有十个兄弟已经跟着去了,要不是有个胡长官说把俺们五个留下给直属营,说不定俺也去那个加强团了,不过马长官你对人好,俺还是愿意跟着马长官。” 马丙笃笑着点点头,没有再和牛七彩说话,继续把其他人看完,除了牛七彩五人全部要下之外还留了七个人,其中一个二十八岁面相显老的人居然是保定府最大的古玩店“鹤年斋”的三掌柜,叫郭忆柳,不过郭忆柳可不是因为主动爱国而从的军,而是借下挪用鹤年斋的头寸资金自己收古玩私自倒卖,七月七日这天日军炮轰宛平城,郭忆柳正带着私下收来的一对儿康熙郎窑红观音瓶在城中留宿,炮弹当时就炸塌了客栈,郭忆柳虽然只挨些轻伤但这一对红观音瓶却成了碎片。 古玩交易虽然时有假冒欺诈的事情发生,行规也是在验明物件后出卖方不对真假负责,所以上当者大多吃了哑巴亏,这也使得古玩成了一个考较眼力的行当。郭忆柳自入行起一帆风顺,从学徒到出师再到三掌柜,看东西的眼力自然有一套,只是此次为图私利挪用公钱,现在血本无归无法向东家交待,这个草率的行径已是毁了今后的生路,郭忆柳从保定跟随东家南逃武汉路过石家庄时,索性向东家和盘托出,然后说这笔巨款今生归还无望,不如到抗日战场上杀敌报国,来生再结草衔环以报厚待。没想到东家竟然对郭忆柳此举十分欣赏,认为大丈夫应当敢作敢为,不但没要郭忆柳还钱反而又送了百余银元以壮从军行色,并留下话,等赶走小日本还请郭忆柳来鹤年斋就任掌柜。于是郭忆柳放下包袱,在补充团里不但积极跑跳操练,还帮着长官写写算算,薄有名气,前些日子与牛七彩几人一起被胡爱民选中,成为留给直属营的精干之一。 第二十九章 谒见程潜 因为时机和地点都不对,马丙笃没有给补充团的这十二个人讲文化挽救的事情,只是说给十分钟时间收拾必要的随身行李,一起到石家庄的战区司令部领受新任务。牛七彩和郭忆柳等人听了兴奋不已,尤其是牛七彩大喝一声:“乖乖!咱们直接去战区报到了,跟着马长官就是不一样,肯定有出息!” 郭忆柳正要开言附和,有些失落的贺小东给浇了冷水:“等你们到长官部就知道了,日本人有你们打的,宝贝也有你们抢的!” 郭忆柳却会错了意:“对,咱不但要打小日本,还要抢他们的东西,日本人的军刀现在最值钱,武汉那边都开到七千大洋一把佐官刀的价钱了,还是没有货啊呀!” 这话把贺小东给噎了一下,随即反口道:“将官刀多少钱?赶明天可要好好弄几把你帮着卖喽!” 郭忆柳听出味道不对,嘿嘿一笑把刚才萌发的三掌柜心思收了起来,跑去收拾本就不多的行李。 十分钟后全体整队,看着站成五排的所谓第一战区文化挽救武装工作队,马丙笃心中又苦又涩,难道今后就带着这五十个人抗日救国……不对,是参加抗日救宝,这五十个人有跟随自己考察川康的队员,也有一二三营的战斗精锐,再加上今天选出的补充团壮丁,能有什么作为?!看样子文化挽救武装工作队还要进行敌后活动,在中日双方屯兵四十多万的第一战区,五十个人撒出去连个响动都听不见。罢了,到了石家庄若能见到程长官再好言相求吧。 从补充团出发的路上,马丙笃又细细问了牛七彩离开深县铁炉庙的经过,并打听了牛七彩岳父的武术拳法,牛七彩以为马丙笃也是练家子,盛情相邀若有空路过阳泉一定请马丙笃去和老爷子切磋,马丙笃哪敢答应,赶快转了话题。五十个年轻人走不到十里就互相熟悉热络起来,马丙笃没有维持静默的行军要求,毕竟提早熟悉战友对以后作战也有好处。 队伍中结交最迅速的有两对,第一对是牛七彩和黑头,这二人身量五官本就相象,猛一看和双胞胎似的,现在穿上军服后更难分辨,只不过牛七彩的军衣是崭新的,而黑头穿的又脏又旧全是破洞补丁,二人说的全是各种江湖见闻路术,不时笑出声来互相捶拳击掌,脾气禀性尤其相投;第二对准确的说不是投脾气而是投缘,这一对就是一直走在队伍最后的何朝奉和郭忆柳,这两个人一个曾经做过当铺大学徒,一个当过古玩店三掌柜,自然与一众丘八不同,乃是“术业相通”的同业人士,称兄论弟相谈甚欢。 要说被免职的原二营长何朝奉为何会站在文化挽救工作队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细故。自从当那晚马丙笃带人出击后,何朝奉担心的一直趴在战壕前张望,直到天亮前出击人员大胜归来才彻底对马丙笃服气。只是从营长降为大头兵后别人难受自己也别扭,有分寸的班排长还是客客气诸事先用“请”字,没好气的就直接哼哼两声。何朝奉虽未直接听到什么瞧不起的话,但是架不住别人用看窝囊废的眼光看自己,胡爱民那天对他本来是气头上的临时免职,准备调走马丙笃另组直属营时还是让何朝奉作营副,帮着副团长处理二营细务,但何朝奉下定决心不在二营混下去了,死活追着马丙笃要到直属营当个连长,马丙笃也理解何朝奉的用意,报告胡爱民后带上了他。 何朝奉今天在师部外听马丙笃说上峰又换了命令,自己这些人要做什么文化挽救工作,明白任务实质后何朝奉心情大好,原来就是从沦陷区抢运宝贝,这个事情远比在战壕里开枪有意思啊!可是当年在当铺接的大都是金银珠宝或房产地契的买卖,对于古玩文物却不太熟悉,现在工作队刚好“补充”了一个正牌的保定鹤年斋三掌柜,于是一路上把自己对文玩雅趣的认识向郭忆柳求得印证。郭忆柳也奇怪马丙笃的手下怎么有一个精通典押质当的家伙,当知道何朝奉的名字与经历后顿生相见恨晚之心,二人用其他人基本听不懂的行话说个不停,互相都有博闻长智的收获。 众人从正定南门渡过滹沱河半天时间就走到了石家庄,石家庄是新兴的铁路城市,没有其他千年大邑的完好城墙,只是在河南边设了不少鹿砦拒马和铁丝网,还有用沙包垒起的机枪巢,但在马丙笃眼里这些工事经不起日军火炮的半小时轰击,与心中所设想的战区司令部应该具备的防线差之甚远。随后马丙笃也明白过来,在四野皆平的情况下,滹沱河就是最好的工事,只要紧守南岸并维持好两翼安全,坚守四个月不成问题,当然,四个月后一旦河水封冻,那结果不言而喻了。 因为安全原因,第一战区司令部不在石家庄,而是设在邢台,但此时战区长官程潜正在前线巡视,所以这个征用的中央银行的院落成了临时战区司令部。既然是司令部,自然不允许几十个普通士兵进入,马丙笃让众人在已经荒凉的街上找处地方休息,自己一人带着从十七师接到的电令来到未挂挂牌匾的司令部大门,上尉值星官验看了证件和电令,又挂电话向上峰做了报告,得到的命令是,带马丙笃直接去见司令长官程潜,值星官带路时有些诧异“这个少校是什么来头能惊动程长官亲自接见?” 马丙笃进院后目不斜视,跟着值星官来到一处普通的青砖平房前,值星官进去报告后,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位身着黄军呢、佩戴青天白日胸章的中年上校,显然是程潜的近侍或秘书,马丙笃不敢大意,立正敬礼正要开口,这位中年男子却不受礼,把马丙笃的手挡了下来,微笑着用略带湘音的话称呼马丙笃的新官职:“马主任,我只是颂公的侍从官,你也曾在陕西随侍臣公,我与你马主任神交已久,我们仅叙兄弟之谊便可,此间并无官职之分。” 马丙笃却正色道:“卑职现在是第一战区所辖军人,见到我部长官理应行礼,卑职从前随侍臣公时也仅是少校军衔,见到长官若不行礼臣公也会施以军法。”说完还是郑重的敬了一礼,中年上校也笑着回了礼,但眼中已经多了欣赏之意,放下手做了一个请进状,马丙笃也不客气,举步进了屋内。 这间屋子十分简单,青砖墁地白灰涂墙,正中墙上挂着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旗边悬挂着孙中山的戎装像,在戎装像下,一位身材魁梧、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试穿新衣,不用问,此人就是同盟会元老、国民革命军一级陆军上将、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程颂云了。 马丙笃双脚跟互碰,举手敬礼:“报告程长官,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八军十七师一五三团二营……”说到这里,马丙笃突然停了下来,这个二营代理营长的职位已经明令免去,现在应该报的是“第一战区文化挽救室主任”的官职了,都怪自己满心还部队,明明腹内已经准备好了新职务的见礼辞,可是话一出口却喊成了老部队的番号,这下改也不是、继续念也不是,只能僵立当场,冷汗顺着帽檐直流。 程潜仿佛没有听到见礼报告的内容,因为新衣过于贴身,双手在衣袖中同样进退不得,冲着马丙笃点点下巴,用带有醴陵味道家乡话求助:“小伢子,你来帮我穿一下。” 马丙笃顾不得擦汗,快步走到前面帮程潜穿上新衣,等程潜从袖出能自如伸出双手后,马丙笃后退两步准备重新敬礼,这时程潜却开口问道:“下午有教育界慰问团来,穿军装就不太合适了,小伢子,你知道中山装有何寓意?” 马丙笃应声回答:“报告程长官,先总理制此衣时,以翻领、对襟、五扣、四袋、袖口三粒扣、后片不破缝为衣形,是借我中华古礼与西式**表其内义,前身四个口袋表示国之四维礼、义、廉、耻,袋盖为倒笔架,寓意为以文治国;前襟五粒纽扣区别于西方的三权分立,为我国民政府特有的行政、立法、司法、考试、监察五权分立;左右袖口的三个纽扣则分别表示民族、民权、民生之三**义和平等、自由、博爱之共和理想;后背不破缝,表示国家和平统一之大义;翻领封闭,显示我新中华严谨治国之理念。” 程潜听完微笑着问道:“那你觉得,礼义廉耻、五权分立、三**义、共和理想这些治国之策在我国施行到什么地步?” 马丙笃心中打鼓,这老人家不亏是同盟元老,未谈军情政事先来考较思想,略一思索便答道:“程长官,卑职觉得,与满清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与欧美相比不可同月而语。” 程潜听得有意思:“何为同日而语?” 第三十章 兼任巡视 故障很突然,庞大的机身在空中侧倾,右翼先着地,金属翅膀遇到坚硬的冻土一触即溃,起落架同时折断,货舱被撕开一个大洞,行李箱如冰雹般飞落,紧接着机头也以一个别扭的三十度角冲进雪地,犁开一道黑色印迹。 剧烈的摩擦声掩盖了空姐的呼喊:“低头!抱头!系好安全带!”乘客们忍受着疯狂的颠簸,随着机身跳起又摔落。不知是不是乘客们的祈祷有了结果,颠簸突然变得平静,可是飞机还在滑行,速度却是减缓直到停止,如果不是机身夸张的倾斜,很象是一次在跑道上的成功迫降。 没有人动弹,乘客们的心脏很久才跳回胸腔,机舱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寒风从机身上撕裂的孔洞和缝隙间呼呼灌进。 突然,同伴的呼唤声、孩子的哭喊声以及老人的呻吟声同时响起,更有几个倒霉的家伙被头顶飞落的行李砸中,血流满面的样子吓坏了邻座的人,又引起一片惊叫。 马鸿陵很快平静下来,转头向旁边的小措看去,小措活动了一下脖子,看看马鸿陵,摇摇头表示没事。小措旁边坐着一位不知名的年轻女孩,此时也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向后排看去,看样子正在寻找同伴。飞行员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出现在机舱,两个空姐正在跨过地上的障碍,努力的前往驾驶舱入口,应该是去和机长取得联系。 马鸿陵没有急着解开安全带,抓紧前排的椅背挪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式,然后望向窗外。 夜空十分晴朗,蓝灰色的天幕上月光和星光让人眩目,四周是极为平坦的雪地,不远处,耸立着一列高峻的雪山,十几座雪峰间的粒雪盆和冰川反射着月光的清辉,其中一座高出众山尤为突兀,山脊刚劲的曲线展示着冷冷的狰狞。 马鸿陵不由疑惑,为什么迫降后颠簸的滑行突然平静下来,这里是一个备用降落场吗?为什么没有看到任何建筑和灯光?难道是军用机场?虽然听说军方多年来,针对南亚次大陆的不安定因素,在这一带修建了多个野战机场,但作为一个军用机场不应该被大雪覆盖而没有清扫――哪怕这是一个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的机场。再说任何人也不会把机场建在雪山环绕的小盆地间,这根本没法正常起降啊! 又看了看飞机下的地形,多年的高原户外活动经验让他断定,这里是一处高原内陆湖,在严寒中封冻上了。马鸿陵不由得暗暗庆幸飞行员选择的正确,在飞机失控的情况下还能躲过雪峰,尽管在岸边颠簸时折损了机翼,但最终还是平安停在湖面上,要知道在大雪覆盖下根本无法分清哪里是岸边,哪里是冰面。 “不好!” 马鸿陵突然意识到,青藏高原上的湖泊多是咸水,冰点极高而且很脆弱,这貌似厚重的冰面可能无法承受飞机之重。一想到此,马鸿陵解开安全带,扶着椅背站立起来,大声对周围的人说:“我们在冰面上,不安全,要赶快离开飞机!” “听空姐怎么安排吧,我们都是乘客,得他们负责!” “你啷格晓得在冰上嗦,外厢都是雪,啥子也看不清嘛!” “这天儿就算是水,它也冻瓷实了,俺们那疙瘩三九天儿江上能跑卡车!” “外头那么冷,出去还不给冻死?” 附近的乘客无人响应,远处的乘客都在寻找自己的重要行李或是安慰同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 马鸿陵还在坚持:“我们可以先下去,确定安全了再上来啊!” 这次就彻底无人理会了。 坐在小措边上的姑娘轻声地说:“真有这么可怕么?” 马鸿陵点头答道:“我在纳木措亲眼见到过,看着挺厚的冰面突然裂开,几个游客掉进冰湖,那种情况根本没有办法营救。” 小措说道:“我听舅姥爷说过按照航空规定,迫降后要打开所有的门,乘客都得下飞机,正好我们坐在应急门这里,打开门先出去吧。” 应急门内侧的座位是马鸿陵一直喜欢的地方,这里是除了头等舱外最宽敞的位置了,自己称之为“一点五等舱”。坐得次数多了,自然熟悉空姐对那个红色手柄功用的介绍,就在十几分钟前机长宣布准备迫降时,马鸿陵就开始盘算打开应急门了。 掀开保护盖,使劲拉动红色手柄,再双手向前用力,幸好应急门没有变形,只听喀嚓一声,应急门被推开了,马鸿陵大喊了一声“小措我们出去!”随即钻出门外,旁边的小措没有丝毫犹豫,也进入寒风中。 应急门外的左翼是完好的,由于侧倾的原因,另一端向下搭在雪地上,马鸿陵和小措保持着平衡,沿着机翼试图慢慢走到末端。 这时听到后面有人叫道:“你们回来吧!机长来了,听机长安排好么?”马鸿陵回头,原来是坐在小措边上的那位姑娘手扶应急门,探出头来在喊他们,清秀的面容带着焦虑。 话音未落,只听到机身下发出一阵“吱吱”声,然后“咯咯~~咯咯~~砰!”象引爆了炸弹一般,机身猛的晃动了一下,突然向下跌去。 冰面实在承受不住这超过三十吨的大家伙而选择开裂,已经受损的机身四处进水,下沉速度非常之快,剧烈的抖动让人根本无法站立,更加谈不上采取任何自救措施,更多的乘客被绑在座椅上无法逃出,绝望的人们对着窗户拍打着、呼喊着,随同机身向水下沉入。 马鸿陵和小措刚刚从机翼末端下来,站在冰面上,机身的下沉让他们震惊不已,马鸿陵突然发现,就在机身第一次晃动时,喊他们回去的那个姑娘被摔了出来,从机翼上翻转着向下滚落,马鸿陵冲上机翼,抓住了她的衣领,小措也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袖子,合力拖到了还算安全的冰面上。 也有几个人从应急门跳了出来,但是冰面已经破碎,这几个人如同下饺子一样直接落进了冰水,只发出了一两声呼喊,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冰水吞噬飞机的震动持续着,又一声巨响传来,仅剩的机翼也与机身断开留在了冰上,巨大水花涌上冰面,三人站立不稳齐齐跌倒,眼睁睁地看着迅速沉没的机身束手无策。 一切归于平静,三个人跌坐在地上谁也没有动,吞噬了飞机的冰洞里,水面还在翻滚,不时冒出硕大的气泡,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人不知所措,泪水从三双眼睛里无声的滑落。不知过了多久,马鸿陵第一个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说:“起来吧,我们还要想办法活下去。” 小措应声起来长长叹了口气,那个姑娘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哽咽着哭出声来,继而用手遮面抽泣道:“他们都走了,我留下来做什么,这就没有了,怎么回事啊!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着他们。”马鸿陵走到姑娘面前蹲下身说到:“灾难是谁都无法预料的,既然遇上了就要坚强面对,逝者已逝,姑娘你别想太多,这样寒冷的天气再待下去会冻僵的,现在我们要做到的是活下来等待救援,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抬头看着马鸿陵坚定的目光,姑娘终于站了起来。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尽可能把头低下躲避寒风,忍受着雪粒打在脸上的刺痛,向岸边走去。 岸一处背风的矮崖成为了临时营地,很多行李之前就摔出来散落一地,没有随同主人葬身冰湖,三个人在行李中寻找所有能用的东西。 小措找到了一个打火机和两摞杂志,还有十几盒机上快餐。马鸿陵把行李中的大件衣物扛了回来,三个人找出最厚的披在身上,小措折腾了几次终于生起一堆火,草草烧热了锡纸餐盒,三人胡乱填了肚子,胃里的温暖终于让人缓过来一点精神。 风还在肆虐,夜已深了,荒原的尽头若隐若现的映衬着一片灰色,马鸿陵裹了裹这件不合身的大衣,尽量把自己蜷缩在一堆行李箱之间。 五个小时前,马鸿陵喝下了空姐倒的咖啡,并在空姐认出自己之前,把航空杂志封底自己那张故作思考状的照片用衣袖挡住了。他知道,飞机上的明星都不想让别人认出,何况自己只是一个登了几期广告的策划师呢?这都是小措搞的麻烦,说什么这时代策划师的广告必须出现在航空杂志上,专门针对高端商务人士,可一问价格令人咂舌,于是小措把自己在航空管理局当副书记的舅姥爷搬出来,才顺利地让马鸿陵的照片在《空中快车》连续出现了半年。 此时此刻,小措把能找到的所有《空中快车》和报纸都堆在身边,一张张撕开投入火中,打火机也是从行李中找到的千禧年限量版zippo,这是小措最钟情的东西,称为男人的记号,千禧年排了一天队也没有买到,此时却遂了心愿。马鸿陵眯着眼,看着那幅思考中的自己正在火中收缩,而随同一起“火化”的还有各种豪宅、名车和名表的图页。“如果死在这里,到了那边也算有豪车别墅的高尚鬼族了”在这乱七八糟想法的困顿下,马鸿陵昏昏睡去。 小措手上的杂志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飞机上抢出来的行李大部分无法点燃,而这海拔4000多米的荒原上也没有什么可以燃烧的。二百米外的冰湖中,飞机残骸只露出一点尾翼,象潜艇般在ng间垂死挣扎,湖水已经吞没机身,还没有再次封冻上,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又撕掉一页杂志仔细地投入火中,小措不禁想起了爸爸说过的支边经历,在七八十年代西藏阿里地区,每年冬天大雪封路,燃料匮乏的时候,刚刚参加工作的单身汉们,便把自己积攒下的各类报纸塞在炉子里用来做饭,一年的《人民日报》如果烧得恰到好处,正好做熟一顿饭。 第三十一章 寻访更登 金玉成答道:“愚兄是湘南衡阳县人,与王船山先生倒是真正同乡,只是家师却是横渠先生的拥趸,对船山先生‘无其器则无其道、尽器则道在其中’的说法不相苟同,这才给赐了这个表字。” 两人各说了些乡籍学业、亲眷人等这些应有之辞,话题就转到了马丙笃的两项职务上来。 金玉成说道:“以愚兄之见,你这个文化挽救的事情不好做,问题并非出在具体事务上,而是在……”说到这里,金玉成伸出手指向上虚指了两下。 马丙笃却是疑惑:“厚生兄,难道此事还另有隐情?” 金玉成思索着:“这也是愚兄的妄自推测,国防参议会说到底不是有法统名份的权力机构,只是为了统一民间党派加强抗日才临时召集的务虚组织,当然了,这年头种种务虚组织多如牛毛,只是这个国防参议会明显是政治调和之物,陷进去太深不是好事。” 经金玉成这么一提醒,马丙笃也有些看出端倪:“是啊,我也在琢磨,我一不是黄埔陆大毕业,二不是党员精干分子,三没有结社靠山,在外更无半点声名,如何能入了国防参议会的法眼。” 金玉成哈哈笑开了:“至信,你刚才所说这四点,恰恰正是国防参议会的选人标准啊!至于为什么这样选人,以你之才应不难想见,总之这个文化挽救好听不好做,你真正用心的还要在战区巡视这个职份上,毕竟作为军人不能久离战场,你若能成为战区监察的有效力量,用武之地海阔天空啊!” 马丙笃也不愿在这个事情上多做纠结,毕竟涉及党派政治还是少说为妙,于是又往实际工作开展上说:“既然蒙颂公厚爱,小弟把这两样事情一并做好就是,不知厚生兄对具体工作有什么指导安排?” 金玉成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纸交给马丙笃,继而说道:“颂公将给你部配备电台和报务员,你部可在我方区域和敌占区自主活动,以搜索抢运有价值的文化宝物为任务,一旦有所发现,可自行设法运回,运回目的地有两个,一个是二战区山西阎长官那里,但我估计二战区与我们情况大体相似也不安稳,第二个目的地便是重庆,现在国民政府即将移驻重庆,那里足称安全,这张纸上写有平津、保定以及石家庄等地的我方的联络点,遇到危险或是难以解决的事情可以求助,联络点与中统或军统无关,是我们一战区自行派出的敌后军情侦察渠道,这是绝密,你部也只能有你一个人知道,在愚兄这里记下后交还。另外,你部弹械粮饷理应从我这里直接拨付,但考虑行动期间不便领取,我行文战区各部队军需处,你持巡视员手令可就近补充,然后我再给该部队补上。” 马丙笃问道:“小弟明白了,那战区巡视该如何开展呢?若违犯军法自有战区军法分监部处置,若作战不力自有上峰惩责,颂公刚才所说的我若发现某部有投敌变节迹象上报处置,难道战区内有投敌者了么?” 金玉成喟然道:“贤弟看得不错,日军对华北经营已久,九一八后就有不少日本外交人员和商人与华北各方势力交往,现在已经撕破和谈脸皮大兵南侵,更欲效仿伪满扶植傀儡,与日本交好的一些人已经蠢蠢欲动了,自然少不了军中的败类,所以你的巡视员不但要发现变节的迹象,更要有制止的办法,颂公刚才说过遇到这种情况会给你临机处置的权力,你随时向我报告,我来请颂公酌定。” 正事说完两人又说了些战区时局的话,马丙笃更全面的了解到第一战区所面临的困境,心中对即将开始的两项工作也有了打算,说完告辞时金玉成送了出来,并派了个少校副官为马丙笃等人安排食宿后勤等一应事务。为了安全起见不住在显眼的地方,少校副官找了一处主人逃难而弃的空院给马丙笃等人暂住,并按金玉成和马丙笃商量好的清单送来了枪械和粮饷,两名报务员携带电台也将在晚上来报到。 夜里七点多,两名报务员来到院中,一位瘦高一位矮胖,都是二十五岁年纪,分别背着电台和电池零件等,自己的行李衣物却半件没有拿,说是从司令部走得匆忙,除了自卫手枪别的个人物品一概没有带,有意思的是瘦高的这位姓艾,叫艾尊贤,矮胖的反而姓高,叫高敬复,高矮错乱把人搞糊涂了。报到后大家自然开始互相熟悉,黑头看到两人腰上别着的手枪比较精致,就问道:“二位也没见军衔,士官还是尉官啊?怎么带着这么好看的手枪,连咱们营长都没有。” 胖子高敬复开玩笑的说道:“这是仿造勃朗宁m1900手枪,一般只给师旅以上军官配发,我们两个都是少尉本来没份儿,因为电台是个保密活儿才给发了这枪,要是你想半夜来偷密码本刚好能用上,这枪扳机轻省,梦里都能开火。” 瘦子艾尊贤却比较实在:“黑头兄弟别听他乱说,这枪对我们最大的用处就是自杀的,如果遇到日本人我们俩没跑脱,也没有来得及开枪自杀,劳烦各位弟兄回身补一下,到九泉之下也要谢谢兄弟们,密码是绝不能落入敌手的!” 这话一说场面立即压抑下来,其实作战操典上是有这么一条,遇到兵败无法逃脱或是面临突围时,第一任务是先烧毁密码本,再保护电台人员开始撤退突围,操典虽然没有自裁的明文,但所有电台人员在接受培训时已经发过重誓,必要时不惜自尽以保全机密。 马丙笃从屋里走到院中,极目望向北面的夜空,日军的炮弹正在滹沱河对岸的正定隆隆炸响,天空与地面的交接处不住的闪动着爆炸后的白光,脚下也在微微抖动,已经分不清是哪次爆炸带来的影响。石家庄此时寂静一片,灯火管制的原因让这座新城变得如同废墟,按金玉成所说,再过几天所有部队就要撤离,自己曾经所在的十七师将向太行山里的娘子关转移,全力保护这条由冀入晋的险要山道,而在太行山那边的第二战区,为阻止日本华北方面军第一军会攻太原,国共两党首次因为抵抗外侮的原因在那里开始合作,但愿山西得保,陕西也就平安了。 想完这些,马丙笃又把目光望向队员们休息的房间,至此,自己所率领的第一战区文化挽救武装工作队全员到齐,52个人将在明天天亮时开始建队以来的第一次行动…… 马鸿陵读到这里实在困得不行了,看看飘窗外昏黑的天色又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自己边整理边阅读已经用了七个小时,头晕眼花、脚麻腰困十分疲惫,不是因为陈洪涛给的军史资料文字过多,而是将一片片散乱的战史记载努力还原成爷爷的连续经历太费脑筋。这中间还有许多衔接不上的地方,也有许多没有提到的环节,比如爷爷从川康回到西安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杨虎城回国后为什么没有参战而是一直关押直到被害,爷爷又如何承担起战区巡视与文物抢运这两项职责,这些都是马鸿陵想知道的,一会继续再看吧!趁着五一假期这两天认真看完,也好提早给陈洪涛答复。 从茶几上把第一个盒子里的资料按顺序整理完毕,马鸿陵在屋里走动了一会,伸懒腰甩胳膊,活动了一阵又从第一个盒子里继续翻找,剩下的纸张却没有了活动记载,都是爷爷的各种立受奖记录,有领授中正剑的记录,也有领授仅发与文职的中正勋章的记录,更有领授抵御外侮、英勇作战的宝鼎勋章的记录,其他领授的各种奖章、奖状、纪念勋章林林总总不下五十份,虽然对民国时期的奖章勋章不熟悉,但马鸿陵却能感知到其中的份量,但是又产生了一个疑问..这能是自己种地几十年为生的爷爷获得的吗? 第一盒资料再也没有什么线索,马鸿陵又打开了第二盒资料,这只盒子上写着“相关人物”四字,时硕同样散乱的悼念着与爷爷有关的人物记录,记载的大都是生平履历。太爷爷马印恒排在第一位自不用说,还有杨虎城、孙蔚如、赵寿山、李双全等三十八军故旧,更值得注意的是,有许多马鸿陵熟悉的小人物也在其中,初看姓名没有认出来,但往下看时才知道,都是爷爷曾经的部下,比如这个名叫“鲁连升”的人物资料,在姓名之后写着调查者的注释:鲁连升,外号小道士,陕西大荔人,国民革命军38军17师153团1营,初任马丙笃勤务兵,后任国防参议会第一战区巡视员副官,少尉军衔,精通中国武术及射击搏斗,婚姻未知,子嗣未知,1945年9月脱离部队失踪。2003年4月20日至25日我局派员至大荔县寻访,未有此人消息。 第三十二章 再世活佛 马鸿陵这才知道了小道士的本名,但转念一想不对,据爷爷的日记记载,小道士是玉泉院的老道士从山西拣回来的孤儿,怎么能是陕西大荔人氏,而且从军时没有经过正常兵役程序,是顶替吃空饷的人进入的一营,那么这个鲁连升应该就是空饷的虚名,小道士的本名和原籍均有误,即使如今还活着也可能回到华山修道,不一定有户口身份证这些俗人用物,怪不得陈洪涛他们查找未果。 再往下看其他人,迷糊、黑头、曹正一一出现,文化挽救工作队的成员贺小东、钟权、许近山、牛七彩、郭忆柳、何朝奉等人也在其中,不过大多不是死于抗战期间就是病死于解放后的八九十年代,还有少数人与小道士一样失踪无法查找。 但是最奇怪的是,包括爷爷在内的这些人都在1945年8月15日接受日军投降后集体失踪,失踪时间长达四年之久,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才各自在家乡出现,向当地政府报告称主动离开国民党军回乡务农,经调查极有可疑之处,被认定为**潜伏的敌特部队抓起来审讯,不过审讯途中接到来自北京的高级首长指示,将所有人员全部放回原籍,其家庭成份以参加国民党军之前的成份为准,政治上视作脱离国民党反动军队的积极分子,是团结和帮扶的紧密对象,可以安排相应工作。 但是这些人几乎全部选择了务农,偶尔有做乡供销社会计或赤脚医生的,没有一个进入体制内工作。但是台湾方面的军史资料对这一经过的记载却说是日寇投降后在全国军队整编期间,因不满裁撤待遇而擅自潜逃,疑为投共,所以对这些人进行了军事缺席审判,后来又发布了通缉,但那只是象征性的,毕竟党国都快不存了,谁还认真理会几十人的小部队。 这些与爷爷相关的人物,尤其是部属的生平经历虽然只有百字不到,但是马鸿陵仿佛又从另一个侧面看到了这支年轻充满斗志的队伍在爷爷的带领下辗转华北各地,为抢救民族瑰宝和日寇汉奸进行不为人知的战斗,可是前人已逝,自己这个今人如何探知出那片神秘领地的事情,又如何协助解决陈洪涛面临的困境呢? 忽然,一个人名从马鸿陵心中升起,迅速拿起手机拨北京114查询区号,经过一阵找笔找纸的忙活记录后,又拨叫了异地的114查询,几次查询处终于找到了一个地方的电话号码,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被自己忽视的突破口,马鸿陵整理了一下心绪,平静的拨通了这个能带来预示和答案的电话…… 第二天下午,也就是五月三日的四点钟,马鸿陵从成都包租的越野车已经驶上了折多山口,再有两个小时就能到达木雅塔公寺。 昨天晚上看到爷爷旧部的生平履历时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妙空!从赵如琢的札记中看,当年同去川康考察的人除了汉族队员还有多布等康藏队员,但也有这一位日本喇嘛,而且后来留在了白塔寺,但是自己遇到空难时白塔寺早已成为废墟,妙空哪里去了呢?以妙空显露出的坚贞修佛心性来说,绝不可能回国,所以马鸿陵想到了木雅塔公寺,或许白塔寺被毁后妙空回到了塔公寺,带着这种猜测马鸿陵查到了塔公寺的电话,这都要感谢科技发展时代进步,接电话的喇嘛汉话极为流畅,当马鸿陵打听妙空时,这个喇嘛却说:“原来是马先生,佛爷在等你,请你来塔公寺一见。” 马鸿陵当时汗毛直竖,更登活佛?!70年前年更登活佛就已经有50岁了,活到现在不得120岁?马鸿陵小心的用恭敬的语气再问更登活佛的年纪,喇嘛倒被问楞了,想了想说:“佛爷可能有36岁了吧。” 马鸿陵恍然明白,这位更登活佛已经不是70年前那位了,而是新一任的活佛,再问喇嘛之后才知道,确实现在主持塔公寺的已经是第十五世更登活佛。马鸿陵心想,有传闻说活佛转世会带有前世的记忆,也可能这位年轻的活佛修为高深,知道了自己要来电话打听才交待好值班喇嘛自己的邀请,无论如何这总是突破,再问其他时这位喇嘛却一概不知情,只是说到了塔公寺佛爷自然会相见。于是马鸿陵又给陈洪涛打了电话,说明天去一次康定,这次行程与果洛的那个神秘洞穴有重大关系,而且很快就回来,请陈处长放心自己绝不是潜逃了。 电话那头的陈洪涛没想到才半天时间,马鸿陵就有了转变,而且有愿意配合的意思,当下表示费用由局里出,到康定后需要什么支持尽管来电话。这才有了马鸿陵乘坐早班飞机到成都,再坐上预订好的旅游越野车包车赶到康定的过程。 新都桥镇,在赵如琢的札记中称此处为东俄罗,从古至今都是川藏线上的十字路口,东连康定、西通雅江、南至九龙,北面即可到塔公寺,这个繁华的小镇马鸿陵已经因为户外活动走过七八次,此时再次经过,熟悉感却没有上次经过时那么强烈,毕竟旅游散心与探解谜团的心境大不相同。 越野车司机拉惯了游客的,对于马鸿陵这种孤身出门的也服务过,一般都是艺术家采风的居多,虽然这路人不是什么富豪,但口袋里也不缺少钞票,于是从成都双流机场出发起司机嘴就没停过,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虫草贝母的铺垫话题,看马鸿陵没有什么兴趣就转而推荐起某某藏式酒吧的迷人风情,可还是没有什么收效,不由发发狠,郑重介绍起某某寺院如何灵光,求财求运屡屡必中,比如内地的某老板某歌星,在拜此寺之前不名一文,自从来此寺拜过后转眼就发达,那个塔公寺嘛虽然也很厉害,可是活佛不给一般人看,去也白搭。马鸿陵根本懒得理会,礼貌性的说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司机怏怏的终于收了声,腹诽着今天的客人油盐不进,只有认真开起了车,五一长假期似乎整个成都和绵阳的人都到这里来了,道路上已经汇成了川a和川b的海洋,每个车都开着窗子呼朋唤友,甚至很多车窗里还伸出一只打扮各异的狗头,马鸿陵微微一笑,如今宠物也成了游客的一部分。 从新都桥向北行驶了五十多分钟,公路在翻过一个山坡后眼前出现了一片平坦的草地,落日的余晕下,一片金色璀璨的建筑出现在草原上,后面就是高耸的雅拉神山,塔公寺到了!马鸿陵其实来过塔公寺,但那也只是参观了十几分钟,把四面的经筒转了转就继续上路,而现在,新一世更登活佛已经预料到自己到来,这次见面能带来什么收获呢?恍惚间,马鸿陵觉得七十年前,爷爷带领考察队从青海归来后,也是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回到了这里,并且改变了考察的最终结局,这座寺院冥冥之中似乎起着不可琢磨的作用。 越野车到达寺外时天色已入黄昏,在一般的景区大部分游客已经离开了,但奇怪的是傍晚的塔公寺依然热闹非凡,偌大的停车场几乎还停着上百辆汽车,不息的人流走来走去,看服饰藏汉都有,马鸿陵向一位维持秩序的干部模样的人打听情况,这位干部却有些诧异的回答:“塔公寺连续十天的大日如来法会你不知道?你不是因为这个来的?”反倒把马鸿陵弄得不好意思,递上烟后又问道:“那您知道更登活佛在不在?” 干部有些自嘲的笑笑:“更登活佛当然在,他要是不在未必我来主持法会?听你的意思是想见活佛?更登活佛平时都见不到,现在哪里还有空。”说到这里又指着寺外彩棚中的几个喇嘛:“你把家里已经去逝亲人的名字在那里的单子上登记一下,法会完了就能得个好超度。” 马鸿陵谢过此人后就去彩棚处再打听,在一旁看热闹的司机听了这话不由产生为亲人求超度的想法,也跟着来到彩棚想要登记。 彩棚就搭在寺门口,马鸿陵看到一个年轻喇嘛正坐着抄写东西,就打断问道:“请问师父,更登活佛在哪里,方便带我去吗?我们约好的。” 年轻喇嘛客气的答道:“请问您姓名,什么称呼?”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丝毫没有川味。 听马鸿陵把名字报完后,年轻喇嘛从怀里摸出一个刚刚上市的西门子a55手机打了起来,说了几句藏语,态度极为恭敬,说完后年轻喇嘛站起来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尊贵的客人,佛爷本要迎接你,可是法会上人太多他也不好出来,只好请您随我来吧!” 旁边正等着的司机吓了一跳,心想这个客人什么来头,能让这座千年名寺的大活佛说出亲自迎接的话?自己还一路推销什么求佛灵验的寺院,真是不够人家瞧的,看来以后在摆谈这些话前要摸透游客的底才行。 第三十三章 火供法会 故障很突然,庞大的机身在空中侧倾,右翼先着地,金属翅膀遇到坚硬的冻土一触即溃,起落架同时折断,货舱被撕开一个大洞,行李箱如冰雹般飞落,紧接着机头也以一个别扭的三十度角冲进雪地,犁开一道黑色印迹。 剧烈的摩擦声掩盖了空姐的呼喊:“低头!抱头!系好安全带!”乘客们忍受着疯狂的颠簸,随着机身跳起又摔落。不知是不是乘客们的祈祷有了结果,颠簸突然变得平静,可是飞机还在滑行,速度却是减缓直到停止,如果不是机身夸张的倾斜,很象是一次在跑道上的成功迫降。 没有人动弹,乘客们的心脏很久才跳回胸腔,机舱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寒风从机身上撕裂的孔洞和缝隙间呼呼灌进。 突然,同伴的呼唤声、孩子的哭喊声以及老人的呻吟声同时响起,更有几个倒霉的家伙被头顶飞落的行李砸中,血流满面的样子吓坏了邻座的人,又引起一片惊叫。 马鸿陵很快平静下来,转头向旁边的小措看去,小措活动了一下脖子,看看马鸿陵,摇摇头表示没事。小措旁边坐着一位不知名的年轻女孩,此时也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向后排看去,看样子正在寻找同伴。飞行员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出现在机舱,两个空姐正在跨过地上的障碍,努力的前往驾驶舱入口,应该是去和机长取得联系。 马鸿陵没有急着解开安全带,抓紧前排的椅背挪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式,然后望向窗外。 夜空十分晴朗,蓝灰色的天幕上月光和星光让人眩目,四周是极为平坦的雪地,不远处,耸立着一列高峻的雪山,十几座雪峰间的粒雪盆和冰川反射着月光的清辉,其中一座高出众山尤为突兀,山脊刚劲的曲线展示着冷冷的狰狞。 马鸿陵不由疑惑,为什么迫降后颠簸的滑行突然平静下来,这里是一个备用降落场吗?为什么没有看到任何建筑和灯光?难道是军用机场?虽然听说军方多年来,针对南亚次大陆的不安定因素,在这一带修建了多个野战机场,但作为一个军用机场不应该被大雪覆盖而没有清扫――哪怕这是一个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的机场。再说任何人也不会把机场建在雪山环绕的小盆地间,这根本没法正常起降啊! 又看了看飞机下的地形,多年的高原户外活动经验让他断定,这里是一处高原内陆湖,在严寒中封冻上了。马鸿陵不由得暗暗庆幸飞行员选择的正确,在飞机失控的情况下还能躲过雪峰,尽管在岸边颠簸时折损了机翼,但最终还是平安停在湖面上,要知道在大雪覆盖下根本无法分清哪里是岸边,哪里是冰面。 “不好!” 马鸿陵突然意识到,青藏高原上的湖泊多是咸水,冰点极高而且很脆弱,这貌似厚重的冰面可能无法承受飞机之重。一想到此,马鸿陵解开安全带,扶着椅背站立起来,大声对周围的人说:“我们在冰面上,不安全,要赶快离开飞机!” “听空姐怎么安排吧,我们都是乘客,得他们负责!” “你啷格晓得在冰上嗦,外厢都是雪,啥子也看不清嘛!” “这天儿就算是水,它也冻瓷实了,俺们那疙瘩三九天儿江上能跑卡车!” “外头那么冷,出去还不给冻死?” 附近的乘客无人响应,远处的乘客都在寻找自己的重要行李或是安慰同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 马鸿陵还在坚持:“我们可以先下去,确定安全了再上来啊!” 这次就彻底无人理会了。 坐在小措边上的姑娘轻声地说:“真有这么可怕么?” 马鸿陵点头答道:“我在纳木措亲眼见到过,看着挺厚的冰面突然裂开,几个游客掉进冰湖,那种情况根本没有办法营救。” 小措说道:“我听舅姥爷说过按照航空规定,迫降后要打开所有的门,乘客都得下飞机,正好我们坐在应急门这里,打开门先出去吧。” 应急门内侧的座位是马鸿陵一直喜欢的地方,这里是除了头等舱外最宽敞的位置了,自己称之为“一点五等舱”。坐得次数多了,自然熟悉空姐对那个红色手柄功用的介绍,就在十几分钟前机长宣布准备迫降时,马鸿陵就开始盘算打开应急门了。 掀开保护盖,使劲拉动红色手柄,再双手向前用力,幸好应急门没有变形,只听喀嚓一声,应急门被推开了,马鸿陵大喊了一声“小措我们出去!”随即钻出门外,旁边的小措没有丝毫犹豫,也进入寒风中。 应急门外的左翼是完好的,由于侧倾的原因,另一端向下搭在雪地上,马鸿陵和小措保持着平衡,沿着机翼试图慢慢走到末端。 这时听到后面有人叫道:“你们回来吧!机长来了,听机长安排好么?”马鸿陵回头,原来是坐在小措边上的那位姑娘手扶应急门,探出头来在喊他们,清秀的面容带着焦虑。 话音未落,只听到机身下发出一阵“吱吱”声,然后“咯咯~~咯咯~~砰!”象引爆了炸弹一般,机身猛的晃动了一下,突然向下跌去。 冰面实在承受不住这超过三十吨的大家伙而选择开裂,已经受损的机身四处进水,下沉速度非常之快,剧烈的抖动让人根本无法站立,更加谈不上采取任何自救措施,更多的乘客被绑在座椅上无法逃出,绝望的人们对着窗户拍打着、呼喊着,随同机身向水下沉入。 马鸿陵和小措刚刚从机翼末端下来,站在冰面上,机身的下沉让他们震惊不已,马鸿陵突然发现,就在机身第一次晃动时,喊他们回去的那个姑娘被摔了出来,从机翼上翻转着向下滚落,马鸿陵冲上机翼,抓住了她的衣领,小措也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袖子,合力拖到了还算安全的冰面上。 也有几个人从应急门跳了出来,但是冰面已经破碎,这几个人如同下饺子一样直接落进了冰水,只发出了一两声呼喊,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冰水吞噬飞机的震动持续着,又一声巨响传来,仅剩的机翼也与机身断开留在了冰上,巨大水花涌上冰面,三人站立不稳齐齐跌倒,眼睁睁地看着迅速沉没的机身束手无策。 一切归于平静,三个人跌坐在地上谁也没有动,吞噬了飞机的冰洞里,水面还在翻滚,不时冒出硕大的气泡,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人不知所措,泪水从三双眼睛里无声的滑落。不知过了多久,马鸿陵第一个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说:“起来吧,我们还要想办法活下去。” 小措应声起来长长叹了口气,那个姑娘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哽咽着哭出声来,继而用手遮面抽泣道:“他们都走了,我留下来做什么,这就没有了,怎么回事啊!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着他们。”马鸿陵走到姑娘面前蹲下身说到:“灾难是谁都无法预料的,既然遇上了就要坚强面对,逝者已逝,姑娘你别想太多,这样寒冷的天气再待下去会冻僵的,现在我们要做到的是活下来等待救援,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抬头看着马鸿陵坚定的目光,姑娘终于站了起来。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尽可能把头低下躲避寒风,忍受着雪粒打在脸上的刺痛,向岸边走去。 岸一处背风的矮崖成为了临时营地,很多行李之前就摔出来散落一地,没有随同主人葬身冰湖,三个人在行李中寻找所有能用的东西。 小措找到了一个打火机和两摞杂志,还有十几盒机上快餐。马鸿陵把行李中的大件衣物扛了回来,三个人找出最厚的披在身上,小措折腾了几次终于生起一堆火,草草烧热了锡纸餐盒,三人胡乱填了肚子,胃里的温暖终于让人缓过来一点精神。 风还在肆虐,夜已深了,荒原的尽头若隐若现的映衬着一片灰色,马鸿陵裹了裹这件不合身的大衣,尽量把自己蜷缩在一堆行李箱之间。 五个小时前,马鸿陵喝下了空姐倒的咖啡,并在空姐认出自己之前,把航空杂志封底自己那张故作思考状的照片用衣袖挡住了。他知道,飞机上的明星都不想让别人认出,何况自己只是一个登了几期广告的策划师呢?这都是小措搞的麻烦,说什么这时代策划师的广告必须出现在航空杂志上,专门针对高端商务人士,可一问价格令人咂舌,于是小措把自己在航空管理局当副书记的舅姥爷搬出来,才顺利地让马鸿陵的照片在《空中快车》连续出现了半年。 此时此刻,小措把能找到的所有《空中快车》和报纸都堆在身边,一张张撕开投入火中,打火机也是从行李中找到的千禧年限量版zippo,这是小措最钟情的东西,称为男人的记号,千禧年排了一天队也没有买到,此时却遂了心愿。马鸿陵眯着眼,看着那幅思考中的自己正在火中收缩,而随同一起“火化”的还有各种豪宅、名车和名表的图页。“如果死在这里,到了那边也算有豪车别墅的高尚鬼族了”在这乱七八糟想法的困顿下,马鸿陵昏昏睡去。 小措手上的杂志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飞机上抢出来的行李大部分无法点燃,而这海拔4000多米的荒原上也没有什么可以燃烧的。二百米外的冰湖中,飞机残骸只露出一点尾翼,象潜艇般在ng间垂死挣扎,湖水已经吞没机身,还没有再次封冻上,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又撕掉一页杂志仔细地投入火中,小措不禁想起了爸爸说过的支边经历,在七八十年代西藏阿里地区,每年冬天大雪封路,燃料匮乏的时候,刚刚参加工作的单身汉们,便把自己积攒下的各类报纸塞在炉子里用来做饭,一年的《人民日报》如果烧得恰到好处,正好做熟一顿饭。 第三十四章 隐世妙空 三人不是游客,一路再有美景也不停留拍照,只在林间休息了两次就继续前行,四个小时后树林变得稀少,青草开始增多,当上到一处不知名的垭口后,下方两汪蓝色的湖水出现在眼前,雅拉雪山的群峰静静的倒映在两座湖中,彩色的经幡把舞姿从天空传到了水里,让人痴迷沉醉,不知是天国还是人间,马鸿陵心下赞叹不已,这里果然是隐居修炼的绝佳去处。 在垭口休息时马鸿陵问扎西:“妙空大喇嘛的修炼处在哪里?” 扎西指着第二汪湖水后一座寻常的山峰说:“就在那座山上的一个洞子里,再走半个小时就能到。” 上山的路是千百年来朝山信徒踩出来的,还算有路可依,可是要去妙空所在的山洞就没有道路了,扎西和金巴头前带路,在石块和草甸中左右费力穿行,半小时后来到了一座看似普通的巨石山体下,马鸿陵四下看看没有发现山洞的样子,用眼光询问其他两人,扎西指指头顶:“在上面,要小心才能上去。” 马鸿陵抬头仰望,只见距离地面三十多米高的山壁上,有一处向内凹进的洞穴,准确的说还不是山洞,更象是一座佛龛,当然,龛中空空如也没有供奉任何佛像。扎西到山下掏出一个小手电筒递过来,又指着一长串半天然半人工的石阶和孔洞说:“妙空大喇嘛就在上面,佛爷吩咐过大喇嘛只见你一个人,我们就不上去了,在下面等你。” 马鸿陵又望望崖壁上的路径,深吸一口气四肢并用向上攀爬,象壁虎一般在崖壁上曲折上行。三十米的距离在平地上步行也就几十秒的事情,但是在这里却成了天堑,马鸿陵边爬边想,妙空已经快到百岁,显然不可能自己下来,那他是什么时候上去的呢?难道他在上面修炼了几十年? 攀到洞龛时马鸿陵已经累得手脚发软了,休息了几分钟缓过些劲来,看到洞龛左侧有一条黑暗山隙,拧亮手电筒后向内钻去,这条缝隙可能是百万年前的地震或是水流风化形成,长度约五十多米,地面经过修葺干燥平整很好行走,马鸿陵走着走着不禁想起了那个神秘的魔国领地,也是通过这样的一条幽深洞穴与外界连通。钻出缝隙后一片天光,但脚下已经无路可走,这条缝隙居然贯通山峰到达了另一面,这一面正好迎着海拔5884米的雅拉神山主峰,金字塔形的雪峰下湖泊安详,湖边环绕着红杉和杜鹃灌丛,主峰上云雾缭绕,绘成一幅精妙的天然画卷。 但是此刻马鸿陵却没有多看这幅绝世画卷一眼,因为,就在洞口外的伸出的一块巨石上背对自己结趺端坐着一位披朱红袈裟的老人,从背后完全看不出百岁高龄通常的佝偻身形,尽管身体枯瘦单薄可是坐姿端正,迎面的山风卷起阵阵寒气,袈裟随风猎猎起伏,这个孤独而沉寂的身影却不为所动,面对着万古雪山说不出的庄严。 马鸿陵心中再有焦急也不好开口,只能学着盘腿在后面趺坐下,刚开始心里有事哪里坐得住,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马鸿陵却感觉到内心无比宁静,呼吸也特别舒畅,眼睛偶而睁开看看雪山,偶尔闭上想起自己的经历,烦恼一扫而空,只想就这样坐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西下,红霞映满了天际,雅拉山也披上了茵茵红衣,马鸿陵还在闭目冥想,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来了。”声音也不似百岁老者的纤细虚弱,而是充满了活动力气息,并且汉话相当流畅没有生涩。 马鸿陵睁眼再看,老者已经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对着自己,这个面容清瘦、头发黑灰、双目清朗的人看上去最多有70岁,马鸿陵试探着问了一声:“妙,妙空大喇嘛?” 妙空感叹道:“和上师长得真象,七十年了,如同第一次见到上师一样。” 马鸿陵心中有些激动:“没想到您还健在,我以为……” 妙空笑容更甚,抖抖双臂:“这身皮囊佛祖还不肯收,就让我活到现在。今晚你留在这里吧,我有话对你说,我想你同样也有事情要问我。” 马鸿陵心中虽然千疑万测,此时却不知道从何开口,整理了好一会思路才说道:“我从赵如琢爷爷的札记中看到你们川康考察的经过,后来您不是和珠麦巴长守白塔寺了么?怎么到了这里?” 妙空缓缓答道:“我留在白塔寺是1937年,那是个多事的年代,幸好白塔寺只有我和珠麦巴两人,而且外面军政势力多次交叠也没有打扰过我们,珠麦巴往生后,我原以为这样后留守直到自己无常,谁知只守了30年白塔寺就被毁了。” 马鸿陵心算了年份感叹道:“30年,那正好到了1967年,正是破四旧的时候,很多寺院被毁,想必您也吃苦了。” 妙空淡然道:“我倒没有吃什么苦,那个时代无处可去,我在白塔寺废墟里又坚持了12年才回到塔公寺,不便以真实身份见人,从那时就隐居在这里,已经有24年了。” 马鸿陵问道:“您一直隐居得话怎么又做了十五世更登活佛的上师呢?” 妙空说:“我从白塔寺回到塔公寺不久,更登活佛就圆寂了,他在往生前曾嘱托我作他转世灵童的导师,但不是我们萨迦教派的上师,不过后来灵童长成坐床后以上师之礼待我,就随他自便了。” 马鸿陵了解完妙空的经历,就急切问道:“你们在那处魔国领地发现了什么秘密?上一世更登活佛为什么不让透露?” 妙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从古至今人最大的欲望是什么?” 马鸿陵想了想答道:“长生不老吧!那个山洞里难道真的有长生不老的秘密?” 妙空却摇摇头:“我在白塔寺守了42年,这里又坐了24年,上个月才觉得自己参透了人的最大欲望,那就是未来!魔国领地里的秘密就是未来!” 马鸿陵奇道:“那徐福求仙和东方朔布阵这些都不是为了长生不老?而是……未来?” 妙空把目光移向天边的晚霞,嘴里却说道:“未来,就是魔国领地隐藏的真相。” 马鸿陵停滞了很久才说道:“那从秦始皇到汉武帝,不是纷纷求长生么?怎么成了未来?” 妙空继续解释道:“世人都以为得了天下想求长生,未免把这些千古帝王看得太轻率了,如果真的有长生可寻,他们还耗费举国收入去修什么陵墓?帝王们为了稳固江山,最大的欲望就是知道未来,进而掌控未来,这不仅是帝王最大的理想也是世人的愿望。非但秦皇汉武,就连朱棣和康熙也在着力寻求,不过方式更为隐秘罢了。” 马鸿陵又有些忐忑的问道:“那未来又是如何获知呢?您似乎已经有了这种能力,否则怎么会知道我要找您?” 妙空道:“个中原因我也不清楚,我猜测是当年在白塔寺长居所致,我能预知一个月左右的事情,而且必须是与我有关的人,我也曾感知到你爷爷在文革与后来的经历片断,他的去逝我也能感觉得到,只是我与你从未谋面应该不会有预知一事,但自从去年的空难之后我就能预知到你的一些事情了,估计是与你进入过那个山洞有关,对你的预知极为恍惚,上个月突然觉得你会有极大危险,我甚至看到你会再次进那处魔国领地,这才让活佛约你到此阻止你进入,我在中国修行了60多年,还是起了入世之心,红尘难破啊。” 马鸿陵也若有所思的问:“请您直言,您是不是看到我死了?” 妙空神情微怔:“果然是上师的儿孙,智慧非常!既然如此你已经想到,我就不瞒你了,的确,我预感到你在那片魔国领地里消失了。” 马鸿陵纳闷道:“消失?难道不是死了么?” 妙空继续解释:“我只能预知到从现在起的第十九天晚上,你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无法感受到十九天之后你的任何讯息,与其他无常的人相同,可以说你会离开这个世界往生极乐。” 听完这话马鸿陵问道:“如果我不去那里会有什么结果?能改变我十九天后的命运吗?” 妙空也缓慢摇头:“佛说因果相依,我也不知道能否真的改变,更不清楚改变后的事情,改变未来?我从未想过,但愿我劝阻你是正确的。”说完这些自相矛盾的话,妙空又向天空中喃喃问道:“上师啊,你会同意我这样做么?” 两个人久久不语,各自想着心事,洞口的气氛有些压抑,而且温度越来越低,妙空就带着马丙笃向山隙间走去,走到进来时山体另一端洞龛时风小了许多,妙空指着地上的毛毡和毯子说:“你不曾在雪山上过夜,把这些披上能有所助。” 第三十五章 忆说如琢 马鸿陵却极力推辞:“我年轻不怕,还是您披上吧。” 妙空摇头:“我修习拙火定已久,涤净自身不净垢障,能生逆顺‘四喜’,早已不惧寒冷了。” 拙火定马鸿陵也听说过,是密宗六种成就法里的基本修法,就是利用类似气功原理的苦修苦练,运转气脉达到抗御饥寒的功用。既然妙空能在雪山上坚持24年,想必是真的**在身不惧寒冷,于是不再客气,将毯子和毛毡披起,与妙空一起吃了些自己背上来的糌粑,又喝了几口山缝间的滴泉,强忍受碜牙的冰冷,坐在一起继续交谈。 马鸿陵把自己看到的爷爷笔记和赵如琢的札记内容讲了一遍,其中有妙空没有听说的,也有亲身经历的,说到在些军史资料里看到爷爷与小道士、迷糊等人到河北参加抗日战斗,但是1945年战争结束后却集体消失了四年,再后来就是各归原籍开始平淡生活了。 妙空听完马鸿陵所讲,便开口道:“1945年后你爷爷他们不是消失而是去了西藏,一来不想陷于国共内战,二来是去救治曲珍族人的遗传隐疾。” 马鸿陵奇怪道:“您怎么知道这些事呢?那时您还在白塔寺啊?难道你和我爷爷后来见面了?” 妙空又是摇头:“我再也没有见过上师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赵如琢。1979年,赵如琢来白塔寺找到我,告诉我了这些事情。” 马鸿陵又是巨大惊讶:“赵如琢?他怎么来找您了呢?” 妙空回忆似的说道:“葛凤兰得了不治之症,赵如琢准备带她进入魔国领地寻找长生之术来解救,我百般劝阻无用,那时我也不知道魔国领地的真正秘密不是长生,我虽没有进去,而是在洞口吊桥边接到了他们两人,可是他们历经坎坷还是没有救回性命……” 马鸿陵接道:“后面的事我已经知道,葛凤兰去逝后,赵爷爷带着她的骨灰返回汉中老家想与自己合葬,后来却被当成疯子带回了承德,当然,他们两人现在能安葬在一起了。”说到这里,马鸿陵就把如何又寻访赵如琢、如何找到汉中葛凤兰的坟墓、最终二人得到合葬的经过细细讲了一遍,妙空的眼中泛起了些雾气,合什念了一段经文,表达了寄托之情。 马鸿陵又问道:“我在飞机失事后进入洞中避难,发现拐弯处垒起了一堵血沙墙,在你们进去的时候还没有这堵墙吧?” 妙空处颔首道:“那墙是我砌的,当年考察队所遇的事情已经令人匪夷所思,后来赵如琢出来后没有提到里面的过多事情,只是反复痴言那里的确是魔国所在,让我想办法堵住洞口,所以送别赵如琢后,我借用苯教古法以血沙砌墙封堵,不料还是被你破墙而入,因果循环自有命数。” 马鸿陵急切追问:“当年赵爷爷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妙空先是闭目回忆了一阵,然后娓娓讲起了1979年的那次经历…… 197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0周年,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中国从这一年正式开始改革开放,当然也严格施行计划生育这一基本国策,对外与太平洋彼岸的宿敌美国解怨建交,真正开始走向强盛和复兴。 但是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开端,丝毫影响不到位于青海省果洛州阿尼玛卿雪山脚下的白塔寺,准确的说白塔寺此时已经成为残垣断壁,都是拜1967年的那些革命群众所赐,幸好来人也是被工作组煽动起来的普通牧民,从小受佛法教化不会伤害人身,只是把已经63岁的妙空捆住先口头批斗一番,接着合力推倒殿堂、毁了佛像就收兵散去。 妙空倒也坚韧,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硬是在残砖断墙里栖身住了下来,这里天高地远,工作组看不在眼里,附近几十里更没有人烟,妙空只能从湖里捕鱼充饥,远远看到有信众转山时便跟上去化缘,也能得些糌粑酥油,妙空就靠着这些微薄的食物活了下来,有人想靠近白塔寺这里时妙空就出面阻止,毕竟洞里面凶险难测,一旦传出去会引来无妄灾害。 就这样10年过去,渐渐的转山信众多了起来,也不象从前那样赶着牛羊进行伪装,从他们口中妙空得知中国要发生变化了,工作组也不再那么频繁插手宗教事务,以前斗倒关押的土司和头人也都开始放了出来,只要手上没有血债的,都分了草场牲畜加入人民公社成为普通牧民。 其实这些时事变化以妙空的预知能力已经有所察觉,但是妙空极力隐藏这种能力,直到1979年5月间,妙空在湖边冥想时突然感觉到有熟悉的人在靠近,并且带来不名的危险。妙空一直为这个预示感到奇怪,果不其然,一个月后风尘仆仆的赵如琢和葛凤兰骑着马出现在妙空面前,葛凤兰一改当年的健旺英姿,面色虚弱精力极差,仿佛随时都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三人见到后面面相觑,赵如琢也不知说什么好,妙空就主动说已经感觉到你们的到来,反倒把赵如琢吓了一跳,赵如琢和葛凤兰对妙空本人没有什么成见,只是碍于中日两国身份的不同在考察队中才少了交往,不过现在战争早已烟消云散,6年前两国也恢复了正式邦交,所以短暂的停顿后三人交谈起来,妙空讲了1937年洞口分别后自己的经历,其实也没有什么经历,三言两语就能说完。而赵如琢的经历就十分令人唏嘘了。 自从川康考察回到西安后,因为没有什么重大发现成果,赵如琢草草写了两篇考察报告通过伍泰西审阅后交给了校方,然后准备毕业留校的事情,并让葛凤兰在学校食堂做了帮厨校工,两人商议着一旦赵如琢留校成功,就返回汉中广元去见双方父母。不料情况发生了小小变故,管食堂的总务处长看上了年轻美丽的葛凤兰,打听完背景知道是个考古系穷学生介绍来的校工,于是放开胆子去骚扰,葛凤兰在进校前听过赵如琢的话,遇事百般忍让不要由着性子来,几次想发作都忍了下去,直到一次午后总务处长借着酒意打电话命令葛凤兰给他送饭,按说学校里没有为人送饭的规定,可是总务处长仗着后台和积威经常这样骄横无状,可想而知送饭的结果是什么,总务处长被葛凤兰从二楼窗户扔出去摔断了腰椎,这事情出在学校自然是丑闻,当年的学生心思激进更看不惯黑暗,于是乎赵如琢和几个要好同学气不过准备发动游行,结果学校当局处理极快,总务处长行为不检直接开除,葛凤兰动手打人同样辞退,是个各打五十大板的结局。 此事过后葛凤兰无法留在学校,赵如琢也放弃了留校的念头,二人准备离开西安到其他学校任教,于是联袂马丙笃的家中向三哥的父亲马印恒辞行,这在当年的金兰兄弟间是应有之义,兄弟父母如同自己父母一般,只要住在同一城邑,不但要常请安问候,连出远门前都要先来辞行。马印恒对赵如琢喜爱非常,对葛凤兰也是不计其出身草莽热情相待,这一对将要成婚的小两口的恩爱之情也让马印恒对儿子的婚事大为操心,寻思着马丙笃打完仗后再说可能就晚了。葛凤兰嘴快,把考察队中的部分经历说给了马印恒,尤其是把对马丙笃一往情深的曲珍夸得天花乱坠,但因为误食毒莲不幸早逝。马印恒听完也是心情抑郁,坦言若曲珍能存世,自己不计门第出身,只要二人情投意合便是良缘。赵如琢和葛凤兰本就尊重马印恒这位医界名宿,听了这种话更对老爷子的人品心胸十分仰慕,要知道门第之观足以杀人,有多少对痴情鸳鸯被这一棒打散,投井上吊殉情的不在少数。于是赵如琢和葛凤兰就经常来看望马印恒,三个月下来把个“固元堂”医馆当作自己家出入无异。 不过此次辞行却听到了一个新消息,马丙笃在家信中说自己已经不在十七师做副营长,而是转到了国防参议会下属的第一战区文化挽救室,在交战区和日伪沦陷区抢救国宝文物,赵如琢听完动了心思,这种抢救国宝文物的事自己也能出得上力啊,辨识断代正是自己所长,于是暗暗下了决心,带着葛凤兰直接找到河北第一战区加入到文化挽救的工作。回校将这个念头告诉伍泰西后,伍泰西也是极为认可,却不同意葛凤兰去,因为两军交战时带一个女人确有不便,葛凤兰只要能和赵如琢在一起哪里怕什么战场,就是刀山地狱也要闯一闯,最终伍泰西只能叮咛小心保重,又送了些路费给二人,同时游说校长,以校方名义致电国防参议会和第一战区,说是我校因感参议会和战区为挽救中华文化危亡所做种种,特派得力学者投身第一战区参加此项有意义之运动。 第三十六章 虚实之间 此电发表后,国防参议会和第一战区便重视起来,有了知名大学的知名学者主动加入,足以显示自身影响力之重,纷纷向学校复电致谢,几方发力一时间做足了宣传,赵如琢也从刚刚毕业的优秀学生转身成为学校资深讲师、秦汉史专家、地方志考证学者等等,荣誉不一而足,未出校门先得了名声。 二人收拾好东西,出发前赵如琢又应付差使似的写了一篇投身前线的声明交给校方继续用以鼓吹,彼时火车沿陇海线可以通行到郑州,再从郑州北渡黄河,终于在河南安阳见到了阔别四个月的马丙笃,由此兄弟们再次走到一起,辗转冀南、河南与皖北,不久第一战区更替,文化挽救室又归入山西的第二战区,由此又多了一省的挽救工作。马丙笃带领的工作队不负众望,抗战八年时间挽救回国宝级文物三十余件,其他因无法运输而就地掩埋的文物更是不胜枚举,并且在这八年里,毙伤日伪军700余人,还争取到一部6000人的伪军反正起义,成就之丰在各战区当属第一。而赵如琢也在这八年里写出很多文物考证文章,传回后方在各报刊发表转载,但都不署自己的姓名,而是以‘战区文化挽救工作室’的名义发表,一时间学界皆称其为‘战区考古连环报告’,后来还结集付梓出版,成为学术美谈。 就这样赵如琢和葛凤兰跟随马丙笃在战火中坚持了八年,并在战场前线举行了婚礼,在日寇投降后平安回到了西安继续任教。马丙笃不想陷入内战,加上答应过曲珍要去救治其族人,于是也想方设法离开部队,带着一些同样信念的队员到了曲珍的家乡,耗用三年时间才返回西安,从此解甲归田一心务农。 在严查“封建会道门”时,因为葛凤兰曾过红灯教的出身问题被发现,赵如琢在学校中渐渐呆不下去,只能申请调到偏远的承德文管所工作,本来这样也能终二人一生。不幸的是,葛凤兰在抗战期间为救赵如琢受过枪伤,子弹一直未能取出,到了70年代开始恶化,赵如琢遍寻医院无法医治,焦急束手间居然在承德发现了有关魔国领地的惊人信息,琢磨出长生的方法,这才不远万里带着重病的葛凤兰先回到西安向马丙笃说明情况,并要借取那个极为有用的音律经筒,马丙笃虽然不太赞成但也无法反对,就把经筒交给了赵如琢,另外又将曲珍送给自己的火镰一并拿出,方便赵如琢在洞内潮湿情况下燃火。 告别马丙笃后二人又从西安经甘肃、青海,几经周折来到了白塔寺,葛凤兰此时虚弱已极,妙空知道这些缘由后先是劝说,但赵如琢决心已下劝阻无用,于是一起跟进了山洞。三人都知道洞内不能久留,赵如琢的计划是两天时间就退出来,结果三人用了四天才出来,葛凤兰没有救成,经过吊桥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赵如琢出来后用马驮着葛凤兰的尸体离开了白塔寺,妙空也在砌完血沙墙后回到塔公寺,从此再与当年的任何人没有音讯联络。 马鸿陵听完这么长的故事,感叹的问道:“那个音律经筒在我手上,能有什么特殊用途呢?赵爷爷进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找到的长生方法难道失败了?” 妙空稍微停顿了片刻,仿佛又下了一次决心,说道:“我那次并没有进去,但从赵先生出洞后愧疚至极的神态来猜测,可能因为他措置不当引发了无可挽回的错误,他苦苦寻来的长生治病之术无法实现,因此葛凤兰才失去了活命机会,我那时看他言语神情已经有些失常,听你说后来竟至疯癫,可叹可悲,好在二人生同衾死同穴,来世必得因缘。至于音律经筒的功用我也不知,但赵先生执意从上师那里借取,定然有其用处。” 马鸿陵思考了一阵继续问道:“那您预知我九天后会和谁一起在洞里?” 妙空缓缓摇头:“没有他人,我只能感觉到你在进入山洞后的某个时间,身处于无尽黑暗中,随之消失无踪,若未来不可以更改,你提前得知也能有所准备,若是未来能够更改,相信如何取舍已在你的灵台方寸之间。”说完这话后妙空再不开言,彻底闭目静坐起来。 马鸿陵在这万壑群中的雪山之侧,远望繁星灿烂的夜空心思起伏无定,妙空所言绝非虚假,看来自己极有可能在几天后就会再次进入魔国领地,陈洪涛昨天提出协助的请求自己心中其实已经答应了,可是若去绝不能奢望平安,九成九都会葬身在那里,陈洪涛的原意也只是让自己提供线索并没有亲身进去的意思,有什么理由令自己非去不可吗?如果不去得话,未来是否从此改变,以后将会是怎样的前路,改变未来可以不用代价吗…… 如果真的从此告别人世,自己会有什么遗憾吗?父母……奶奶……曦颜……小措……穆野云……与自己有关的人一一从心头闪过,瞬间百味交替,思绪万千,亲人们在许多年后还会说起自己的故事,而世界照常轮转,自己实在渺小之极,万里恒河只少了一粒黄沙,苍穹玉宇只熄了一盏星灯,一切生命都是过客,只不过自己的过得短暂了一些…… 这些念头在心中翻来覆去的搅动,深然不觉天已透亮,初日自东方升起,马鸿陵睁眼看到自己还是坐在昨天下午的位置,根本没有移动过,而妙空同样保持背对自己、面对雪山的坐姿一动不动,马鸿陵唤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上前两步转到侧面,看到妙空双目紧闭,面色枯黄了无生气,再伸手去探,妙空已经没有了鼻息脉搏,显然已经在此坐化,但是衣袍中却伸出一只手指向雅拉雪山。马鸿陵循着妙空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雅拉神山在初日的平射下金光苒苒,一缕轻云在山顶缭绕,没有风更没有声音,忽然,红日从东方的远山后面跃起,山顶金光暴涨,同时群山与天宇间似乎响起了真言梵唱,在马鸿陵的心中如投石涟漪般层层荡漾开来。 生?死?就在这一刻马鸿陵作出了决定。 峰下的湖水边,露宿一夜的扎西和金巴等到了马鸿陵,二人正要问候,却见马鸿陵先开口:“妙空大喇嘛已经圆寂了,依照仪规似乎要举行安葬法事,但我想他不愿舍利塔葬,我们回去再与活佛商议吧,最好让大喇嘛的肉身留在这里。” 扎西和金巴闻言稍感惊悸但旋即恢复,毕竟佛门中人看待生死没有太大分别,听了马鸿陵这样说也表示同意,问清了妙空的坐化经过后十分感叹,马鸿陵当然隐去了这一晚灵魂般虚幻的交谈,只是说妙空早上很自然的在静坐时没有了气息,扎西和金巴一边感喟大喇嘛功德圆满,一边商量着安葬之事应由活佛作主,于是三人原路返回塔公寺,路上扎西和金巴不住念颂经文为妙空祈祷。 十五世更登活佛听完马鸿陵见到妙空后的全部经过,站起身向着东方的雅拉雪山拜了下去,口中也不住颂念,最后也同意了马鸿陵的建议,不为妙空进行任何的公开安葬仪式,更不会将肉身请到寺中,只是说会亲自带人去将那处修行的山洞封砌起来,并在山崖洞龛施以金粉壁画以供僧俗人等拜祭。马鸿陵没有反对,能得到世人的供养也是对修行者的极大认可,但愿妙空再入轮回后距离菩提正果更近一步。 告别了活佛的挽留,马鸿陵约来越野车司机返回成都,从成雅高速直接开到双流机场,刚好坐上了夜里最后一班回西安的飞机,双脚再次踏上地面时已是五月五日凌晨。 到了西安马鸿陵并没有回家,在机场打开排队的第一辆出租车问司机:“到华山多少钱?” 司机似乎没听明白:“华,华山啊?包车一天500,过路费客人出,这大半夜的刚下飞机就去华山?不如我帮你先找个宾馆休息休息,早上再出发,坐缆车上山得话当天下午就能回西安。” 马鸿陵清楚西安的包车价也就是300块的样子,若放在平时换上地道的西安话就可以砍砍价,但此时心境大有不同,认可了这个价钱,但还是坚持连夜就去:“师傅,我不上山,只到山底下的玉泉院,送到后你愿意等就等我一天,不愿意等当时返回也行,500块钱一样给你。” 西安的出租司机是出了名的好面子,这么一说反倒不好意思,也客气道:“看来你是有急事,我给家里和对班司机打个电话咱现在就出发,明天我在华山等你一天,反正天天在市里跑烦人,还要谢谢你帮我找了这个休息散心的机会呢!” 第三十七章 玉泉院中 西安可供建设机场的位置极少,城南30公里是秦岭,城北10几公里就开始进入黄土丘陵地带的泾河谷地,虽然在沿渭河东西方向的临潼和武功各有一个军用机场,也是因为气候原因不宜于大型民航客机起降,所以选来选去,就修在了同样是古城的邻居咸阳地面,在一座土塬上与西安隔渭河相望。这个机场的修建却得罪了国内大批的考古和文物专家,因为,这条土塬上安葬着从汉到唐的800多位帝王将相,其中汉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均设邑建县,故名五陵原。同时还有昭陵、乾陵等闻名天下的唐代帝王陵,无论是整体密度还是个体规模都是世界仅见。 这条“龙脉”地势高、不易积水、雨雪天气少、距离西安较近,这四大优点成了古人建皇陵和今人建机场的共同标准,但其中也有着历史遗存与经济发展的矛盾之处,为保护陵墓,专家们争取到的最终结果也只是减少了专用高速的占地面积,连接偌大机场的仅是双向两车道的窄胡同,加上还有几处急肘弯和驼峰桥,自开通起就车祸频频,成为酸涩笑谈。 从西安机场..不,准备的说是咸阳机场到华山约200公里,全程高速两个多小时便能到,马鸿陵交待司机慢慢开,自己先睡一会,司机看客人不急自己也就稳住了速度,放弃了与夜间蜂拥上路的大货车争逐抢道,三点半钟到达了玉泉院门口,而玉泉院背后的华山还隐身在最为浓密的夜色之中,峰头上不知是道观还是旅馆的几处灯火点明了西岳的位置。 与想象中的静谧不同,玉泉院大门双开,里面居然是灯火通明,并且隔着围墙还能听到院内悠扬的锣鼓丝竹之音,奏的是关中道情的曲式,同时间杂着有男男女女合唱的《澄清韵》从墙头飘出,唱的是“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烟。万灵镇伏,招集群仙。天无氛秽,地无妖尘……”因为声腔太过绵长,马鸿陵只能听懂几个字,但是却有无名的宁静从心中升起,化解了连续奔波所带来的疲乏,再看看手表,这才明白自己赶上了玉泉院的早课。 将500块一次付给出租司机,司机信誓旦旦的说请你放心,绝对会在这里等上一天。马鸿陵走进玉泉院本想找个道士问问,结果所有人都在大殿作早课,只能在殿外找个石凳子坐下等待,这一通早课又唱又念极为长久,道徒信众个个认真,《澄清韵》唱完又是《举天尊》、《吊挂韵》、《大、小启请韵》、《八大神咒》等等几十篇经咒,直到“无上师宝,当愿众生,学最上乘,不落邪见”的《三皈依》唱完,早课才算结束。 马鸿陵在短短的十几个小时就从密宗法会转到这道院洞天,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必世上没有第二个同样经历的人吧。 望着大殿里鱼贯走出的道士的信众,马鸿陵只能找了位胡子花白的老道士打听:“请问道长,我想找一位抱朴子道长,您知道在哪里吗?” 没想到这位老道士斜看了一眼马鸿陵,用豫陕交界处的方言答道:“俺木听说过啥抱朴子,要做法事请俺一样勒,恁家有啥事情?红事还是白事?在哪个地方远不远……” 马鸿陵赶快逃离再找人问,结果问遍了能找到的道士都没有人知道,而最了解的道院情况的方丈却在外出开会,何时回来还不确定,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看到马鸿陵在院里反复找人,善心一起就来问,明白情况后老婆婆说:“娃呀!你要寻的这个老道士年纪也得有九十岁咧,整个玉泉院的道士我都认得,没有这个人啊,不过山上的镇岳宫倒是有一个看门的老道士,年纪跟你说的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马鸿陵听完这话心中一阵翻腾,因为老婆婆所说的这个看门老道自己在十年前曾经打过极浅的两次交道。 谢过老婆婆后马鸿陵穿过玉泉院向华山峡谷走去,此时天色未明售票处仍未上班,景区大门只开了容人侧身进去的小缝,马鸿陵钻进去后一路上行,空荡荡的山谷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溪流潺潺、鸟鸣啾啾,一片山野烂漫的暮春景色。 对于华山马鸿陵非常熟悉,1993年高中毕业时在半个月内连登两次,第一次是和高中同学中要好几人上去的,回到西安后刚过一周,几个初中同学又来邀请,马鸿陵实在推托不掉,忍着没有恢复的肌肉酸痛又咬牙开始了第二次攀登。并且就是这两次登临与镇岳宫的那位老道士发生了小小趣事,第一次上山路过此地休息时,有位独臂老道士主动给自己和伙伴们舀了几瓢井水解渴,进而向自己打听当年的高考录取分数线,为自己能过关而开心祝福;第二次再和初中同学来时,还是这位独臂老道士玩笑似的说你怎么半个月了还在山上,马鸿陵记得非常清楚,自己当时也玩笑似的回应了一句:我想出家当道士,您收我当徒弟行不行?这位独臂老道士却摇头说:你爷爷要是能答应我就收下你。 这个经历在以前纯粹是笑话,同去的好友还在几年时间里屡屡回忆说笑,现在马鸿陵却觉得独臂老道士的话不似那么简单,为什么他只关心了我的考试学习?为什么他单单提到爷爷而不是普通逻辑中的父亲?这下马鸿陵百分九十九的认定,镇岳宫的独臂老道士就是当年的小道士..抱朴子! 本来想到这里还应该有一次惊讶,就是为什么十年前抱朴子能认出自己,可是在经历和知道了这么多奇怪诡谲的事情后,马鸿陵已经觉得这些不重要了,或许在自己熟知的世界之外还有一层未知世界,而自己刚刚开启了这个未知世界的一条门缝。 自山门一路上行,经青柯坪到回心石,山路也从蜿蜒的坡道变为陡峭的石阶,走着走着马鸿陵才想起自己忘记带水,因为自回心石后的山路全部是在悬崖上硬生开凿出来的台阶,已经远远离开了溪谷,而且一直到山顶也没有泉水可饮,但此时已经上到了千尺幢的顶端,前面就是更为险峻的百尺峡,时间太早一路上做买卖的也没有出来,若返回找水还得重走冤枉路,这一阵急走嗓内早已焦渴难耐,甚至有些咽痒欲呕,只能张嘴在潮湿的岩石上接上几滴水珠缓解,然后咬牙再攀登,心中自嘲不已,自己恐怕是渴死在中国5a级景区的第一人了。 坚持上行又过了苍龙岭,道路就开凿在鱼脊一般的山刃上,这里就是一千年前吓住韩愈写遗言扔下山的地方,后人好事,在此立了一块“韩退之投书处”的石碑以志纪念,中国人自古就有这种附会凑趣的爱好,文人名士也都有题诗留壁的习俗,当然,今天这种习惯被极好的传承下来,举目中国人所到的地方都有“到此一游”的留名。 到了苍龙岭上马鸿陵实在支持不住,为保持水份还不敢大口喘息,就在这难受的时候忽听前面有笛声传来,虽说不上十分的婉转绕梁,但音振空山倒有九分的仙风气势。寻着笛声望去,不远处的华山五须松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坐在石头上横笛吹奏,身旁横放着一条系满纸箱油罐之类垃圾的短扁担,分明是早起运垃圾下山的挑山工在这里休息自乐。 马鸿陵走过来还没有开口,这个挑山工便停下吹笛,从扁担上自己的布包中掏出两瓶矿泉水递了过来,口中说道:“我下山时镇岳宫的老师父让我在这里等着,说有个自家的晚辈上山忘带水,我本来还想这么早没人上山,谁想就看见你了,是不是没带水喝?” 马鸿陵这时咽干冒火哪里能说话,只有点头的份儿,接过瓶子拧开咚咚咚灌了起来,连续两瓶下肚才觉得舒缓许多,连忙开言道谢,挑山工也不客气,受过感谢后扛起扁担一路下山,边走边唱着:这山望见那山高,望到那山好葡萄,望到的葡萄摘不到手,望到的姐儿拢不到腰…… 听声腔这挑夫应该是秦岭南面的商洛人,华山道路绝险,关中平原上的人极难适应,所以挑夫大都来自陕南的商洛和安康,身瘦体健极能吃苦,马鸿陵十年前来华山时就与挑夫聊过天,那时有个背着两块解好的厚木板上山的挑夫在经过千尺幢时险些失足,重心不稳就要向后摔去,马鸿陵刚好在旁边一把将其抱住,才避免了一次伤亡事故。上去休息时马鸿陵问挑夫为什么当时不选择松开木板保全自己,挑夫却说如果这两块厚重的木板从不到一米宽的小路冲下,后面几十人都无法幸免,自己的罪孽可就大了。 第三十八章 镇岳宫内 这话让马鸿陵和几个同学肃然起敬,穷学生也没有什么可以表示,就把煮鸡蛋和榨菜拿出来一起共享,边吃边聊时,挑夫说自己每天要吃12个馍馍,早起2个是早餐,接了货挑到半山腰吃4个当午餐,到了山顶交割完毕再吃4个是晚餐,夜里到了住宿的地方再吃2个算霄夜,全天没有一口菜肴,只靠路边或自带的凉水咽下,挣得的工钱还要被“工头”抽走小半,生活有百般的艰苦。而今天实在令马鸿陵意外,这个捎来矿泉水的挑夫却有闲心在松下吹笛,看来也是受了道法宗教的影响,于肉体辛劳看得更开。 有水进腹精神立刻大振,再加上此地之后不再有过于陡峭的石阶,马鸿陵快步轻行,二十分钟后就看到了树丛外镇岳宫的围墙,又停息了一会,便从容走进已经大开的宫门。 镇岳宫在华山东峰、西峰和南峰的中央谷地,更靠近西峰一些,随崖就势而修,宫前地势平坦,四周奇峰耸天,不能说瑶草结环,却也算得繁花布锦,宫内供奉着华岳镇守之神西岳大帝少昊金天氏。值得一提的是,在正殿之前有一口玉井,据说当年唐玄宗的妹妹金仙公主在此宫修道时打水洗头,不慎把玉簪掉入井中,第二天却在山下的玉泉院拣到,于是就认为山上井与山下泉相通,从此华山镇岳宫因为皇家宣传名声更噪。 时事代谢,千年以后镇岳宫已经没有那么出名,除了大型庙会期间,其他时候偶有过路游人和香客进来参观拜祭,马鸿陵进入院中后,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道服老者在院中打拳,拳路缓柔轻灵,似太极而非太极,步法也比太极变化更多更快,马鸿陵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在一边静立观看。这位老道士穿着极为普通的海青宽袖道袍,雪白的长发挽在头顶,横插着一根木簪,白色长须不甚浓密但飘然过胸,最为特殊的是宽阔的道袍下少了一条左臂,用仅有的右手在舞拳,面容苍劲表情威峨,腾身起伏似乎不受年龄限制,最终收拳的那一刻潇洒自若,说不尽的气量风度。 马鸿陵望着微笑注视自己的独臂老道却不知如何称呼是好..小道士?老师父?抱朴真人?想了几个称谓都觉得不合适,这才觉得自己可笑,奔波几千里又登一座山,所寻之人近在眼前却无法开口。独臂老道抱朴子仿佛洞穿了马鸿陵的心事,笑着说:“你可以叫我爷爷。” 马鸿陵应声叫了出来:“爷爷!”然后鞠躬行礼。 当年的西北军小道士、如今的镇岳宫抱朴子捋着白色长髯,端然受了这一礼。 随后带着马鸿陵来到偏殿之侧的一株巨松边,松荫下石桌石凳俱全,石桌上还摆着小米粥、馒头、咸菜,抱朴子指着饭菜说:“吃吧,现在你应该饿了。” 抱朴子这话说后,马鸿陵才意识到自己非常饥饿,自从昨晚十一点在飞机上吃了小份的航空快餐后就连夜赶到华山,从玉泉院一路攀登到镇岳宫,途中只觉得干渴疲累,现在人已找到身心放松下来,再看到米粥馒头时顿觉腹内空空如也。抱朴子提出的以“爷爷”相称明显是把自己当做了一家人,所以马鸿陵不客气的坐在石凳上抓了馒头,也不去就咸菜,一口一个连吃了三个,端起稀粥两口喝干,只觉得腹中还有些欠饱,抱朴子又取来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粥,马鸿陵一通吃喝残云卷尽,这才想十年前那个挑夫所说的每天吃十二个馒头的旧事,自己似乎已经达到了这个程度。 吃完早饭抱朴子撤了碗筷,从厨房提出一个小瓦盆放在桌上,盆内的木炭火燃得通红,随后又拿来了砂壶茶杯,马鸿陵岂能安坐,赶快起身帮忙,在一老一少的几趟穿梭后,石桌上从馒头米粥的人间早餐换成了炭火煮茶的神仙格调。 二人坐定后,马鸿陵接自然接过煮水沏茶的事情。打开了抱朴子有些生锈的铁皮茶筒,里面装着寻常的陕南炒青,不对,还有些散碎的茉莉花茶,花茶的下面又露出安化湘尖那黑色的叶形,马鸿陵仔细数了数,筒里混装的茶叶居然有七八种之多,表面上看最贵不过二三十块钱一斤,当时心中有些酸涩,开口说道:“爷爷,我那里还有一些茶叶,我回去给您寄来。” 抱朴子笑道:“你是不是嫌筒里的茶叶不上席面?出家人,化的什么布施就受用什么,收到的东西是平等的,没有贵贱之分,更不能挑拣,你再仔细看看,这筒里上万块钱一斤的茶叶也是有的,不过和平常的茶混在一起就没有了身份,这叫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马鸿陵知道天下为公的原义并非如此,但放在这里却也贴切,于是环顾了一下苍松白云,进而说道:“爷爷,坐在这里就算喝白开水,也比在茶楼喝什么好茶都强。” 抱朴子扶须回味的说:“陵娃啊,当年你爷爷他在这里说过同样的话,而且就坐在你现在坐的这个石凳上。” 马鸿陵问道:“我爷爷来过华山?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您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抱朴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什么是道吗?” 马鸿陵先楞了一下,略作思索答道:“《易经》上说,一阴一阳谓之道,我想阴阳是世间万物的父母,那么阴阳如何滋生万物就是道了,用现在的话说,道就是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律。” 抱朴子又问:“那你认为道教呢?” 马鸿陵思路已经打开不再停顿:“我先把我知道的说说,不对的地方请爷爷指正。上古先民们将日月星辰、河海山岳和祖宗先贤视为神灵膜拜,到西周时已经有了道教可用的神灵系统。春秋战国时出现了老子和庄子的道家学说,民间也出现了长生的修炼方士,这两者一直没有直接关系。汉朝初期推崇道学的无为而治,这才造就了文景之治,汉武帝听取董仲舒罢黜百家后,道法学说从治国的哲学思想转变为宗教理论,进入民间与方术士合流,才有了今天的道教。爷爷,我说得话可能有些触犯,您不要生气啊。” 抱朴子点头说:“如果见解不合就生气那还修的什么道。你的话是对的,不要看我是道门中人就要讨好于我,我是我,道是道,教是教,你能有这份见地非常难得。普通世人佛道不分,只知道见庙磕头,遇寺烧香,其实道与教也并非一体,诚如你言,道是规律,是法则,而教只是一个形式,既然是形式,那就会有很多种教派了,历史上的道教派别有一百多个,今天除了我们全真之外,还有正一、茅山、武当诸教,就连我们全真也分南宗北宗,宗下各有支派,你不觉得支派越多反而道教越微吗?” 马鸿陵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借斟茶的功夫想了想:“人也罢,教也罢,乃至国家世界,分裂越多其力越小,甚至多用在内耗上,当然了,如果看得开得话,这种道教式微的本身也是道。” 抱朴子先笑后皱眉:“你这个说法有意思,式微的本身也是道,也是道啊!”随即话风突转,声音有些增重:“可是有一个人不这样看,他想让道教成为宇内第一大教,他其实已经做到了!” 马鸿陵道:“爷爷,据我所知,历史中在政治上有影响的道门中人也就是长春真人邱处机了,曾得到过忽必列的接见和封赐。” 抱朴子摇摇头:“你是说全真七子?我说的人更早。” 马鸿陵抿抿嘴唇:“那就是汉代的黄巾军张角了,借着太平道起事造反,虽然没有成功但算有很大影响力。” 抱朴子还是摇头:“不是张角,他只是披着道衣的农民首领,即使成功立国也不会以成就道业为任。”说完后看着马鸿陵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就提醒道:“此人就在华山!” 马鸿陵突然想到一个人:“陈抟!?” 抱朴子点头确认:“正是希夷先生陈抟,你爷爷当年在华阴驻防时还写过一篇文章《希夷华山考》,批评陈抟老祖不以家国为责整日闭门贪睡。” 马鸿陵更奇怪了:“这篇文章爷爷笔记中提到过,是爷爷西安事变时私放上书学生,在一营反思期间的醉酒之作,怎么陈抟老祖有宏扬道教的想法?而且差一点成功?” 抱朴子问道:“你知道陈抟老祖的经历么?” 马鸿陵苦思一阵,勉强答道:“陈抟老祖大约成名于北宋初年,隐居华山但在朝廷极有声望,宋太祖赵匡胤多次请他出山,但陈抟老祖坚辞不授,还写下一付对联以铭心志,我记得对联似乎是这样的‘一片野心,已被白云留住;九重仙诏,休教丹鹤衔来’我上学时来华山在南峰避诏崖下看见过这付对联,当时就记住了。” 第三十九章 老祖陈抟 抱朴子说道:“你知道的只是表面,在古时朝廷对有声名的隐士都会征辟,府县官员也有举贤的责任,所以有很多人举试不第就故意躲到山里隐居,再造出名声曲线进宫,李白当年也跑到终南山玉真公主的别墅边隐居,终于得到公主的推荐才有了后面的际遇。但是陈抟老祖不同,从无上达天听的心思,潜心研究道法,琴棋书画涉猎极广,成就更是非凡,其中有三样世界皆知,那就是创造太极图、创绘洛图,以及注释《正易心法》。” 马鸿陵纳闷:“太极图?就是那个阴阳鱼的太极图?我一直以为是起源于伏羲,原来出自陈抟老祖!洛图我知道,就是那个乌龟背上刻的黑白圆点图啊,” 抱朴子解释道:“《尚书》说,‘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所以伏羲创的是八卦。太极二字初见于《周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可见太极与八卦关系非常,但东周以来太极仅有文字记载,并没有图样流传,到宋代陈抟老祖为便于道法推广,才创立了阴阳太极图,太极的义理一看便知。 至于洛图,《周易》记载‘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但河图洛书究竟是什么样子,《周易》中没有绘出图形,更没有文字解释。先秦诸家的《管》《墨》也提到河图洛书,但同样没有标示图形。今天我们看到的黑白圈点标示的河图洛书就是出自陈抟老祖。 陈抟老祖制出的太极图和洛图举世皆知,第三件成就却没有那样明白显眼,而是为一本书作了注释,可是这本注书对中华影响之深超出上面那两幅图百倍!” 马鸿陵听得一惊一乍,太极图和洛图让多少人穷其一生去参详领悟,从中获益的不知同凡己,千年后的今天全世界至少还有百万人在吃这碗饭,宣称有所发现的、拿到学位的、巡回演说的、吹牛骗钱的不一而足,名利双收的大有人在,原来这两项的创绘者竟是名声寂寂的陈抟?!而且听抱朴子的意思,陈抟还有更为厉害的第三件成就,这成就仅仅是为一本没听说过的书作了注解,实在匪夷所思啊!陈抟的成就已经达到了顶峰,怎么还能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抱朴子给壶中添过茶,继续说道:“《正易心法》么,相传是宋代一个位麻衣道士所著,说的是易辞术数的研究,但文艰词晦、极难看懂,陈抟老祖为其进行注释,其实我看这麻衣道士也是陈抟老祖的托名,这里先不说自著托著,《正易心法》里首倡先天易学,把“佛道释”三家之学融合在一起,三教互补,融会贯通,这才形成了中国古代完整的哲学体系。 陈抟老祖认为应该以三家之学治易、治学、治心、治身、治天下,陈抟老祖的弟子、大儒邵雍以三教合一的方法潜心学易30年,‘冬不炉,夏不扇’,才写出巨著《皇极经世》,进而推动程朱理学的诞生,中国近千年来哪个读书人不受影响?” 马鸿陵听完半天才消化过来,嘴里喃喃道:“原来陈抟老祖有这么大功业,可是为什么历史上对他的记载不多,只说他是个酷爱睡觉的隐居道士呢?” 抱朴子进而说道:“那是因为陈抟老祖找到了宏我道门的真法!” 马鸿陵听不明白了:“宏扬道门的真法就是睡觉?” 抱朴子的神情微微有些激动:“陈抟老祖的前半生一直在穷尽心血推广道门,太极图也好,河图洛书也罢,都是这样的成就,只是一时不能为世人接纳,转而注释《正易心法》,提出以三教所长治易也只是一种妥协办法,但无意间也完全了中华文化的体系。真正令陈抟老祖从勤奋研法转成高卧嗜睡的原因,还是在他五十岁那年开始的远游,陈抟老祖那次远游所到之地我去过,你爷爷也去过,你也去过。”说到这里抱朴子的有些飘渺不定,眼神也望向西方的天空。 马鸿陵压抑着激动的情绪说:“魔国领地?!陈抟老祖到过了魔国领地?” 抱朴子还是望着西方的天际回应道:“从魔国领地回来,陈抟老祖便放弃了了著书立说,告诉自己的亲信弟子已经找到了宏扬道门的最终办法,但是修行过程极有凶险,自己先在镇岳宫闭关修习,弟子信众不可打扰,于是让弟子把宫门关闭。外人不明其理,弟子也有保密义务,加上陈抟老祖的修行方式确实象睡觉,世人不明其理才给了‘睡仙’的别称。” 马鸿陵心中震撼,又追问道:“为什么选在这镇岳宫呢?陈抟老祖的修行洞不是在南峰悬崖上开凿的洞室么?那里还刻着避诏联啊?再说镇岳宫香客往来不少,不算清静啊!” 抱朴子说道:“镇岳宫的确不是闭关修行的好地方,但是陈抟老祖没有其他办法,因为镇岳宫有一样便利所在,不但华山其他地方没有,放眼全国也极难找出,就是因为宫中有口玉井。” 马鸿陵看着院中的井刚要发问,抱朴子却摇头:“那口井是个样子,毕竟有了金仙公主在井里丢簪的传说,游客进来就要看井,甚至这座镇岳宫在元以前还叫玉井庵,真正的玉井不在那里,而是在宫后石壁上的药王洞内。” 马鸿陵笑了笑:“李白投谒修道的玉真公主,这里又有个丢簪的金仙公主,唐代的公主都出家学道了。” 抱朴子也是一笑:“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是亲姐妹,一个在华山修道,一个在楼观台隐居,纯属皇家女儿打发时日的作派,但姐妹二人往来频繁,李白写的《玉真仙人词》说‘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就是这个意思,不过陈抟老祖选在这里闭关修行与唐代公主无关,而是因为这口井实在重要。” 说完起身进屋拿出一支手电筒,带着马鸿陵穿过殿堂来到宫后的石壁下,径直钻进了药王洞里,药王洞不算深,洞底迎面处的石桌上自然供着药王神像,到了神像前抱朴子也不参拜,伸出仅有的右手攀住石像运气发力,只听吱吱的移动声后,这尊重约千斤的药王像竟被这位独臂的耄耋老人连桌移开,这座药王像背后的洞壁上显露出个一米高度的小洞,里面虽然漆黑,但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马鸿陵还是看清了洞内的景物,心中波涛顿时翻滚起来。 门后出现的不是平地,而是一个圆形的竖坑,直径十余米,深也有五六米,坑壁几乎垂直上下,从门口起有一条呈螺旋状向下延伸的石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坑底中央,有一方小小的水池,水面平静无纹,手电筒照上去如同射在镜面一般,但此洞并非完全密闭,还有丝丝微风从里拂出,应该还有连通外面的地方。 马鸿陵觉得此情此景在哪里见到过,猛然想起破口而出:“魔国领地!石屋?黑莲?” 抱朴子示意马鸿陵退后几步,单掌贴在供桌上发力移动掩住了小洞。退出药王洞后,抱朴子开言道:“这个小洞是我五十年前无意间发现的,那时我点着油灯清扫药王洞,把油灯放在石像下的壁角,这里三面封闭按说十分宁静,可是火苗摇曳不休,因此我循着风源找到这个小洞,当时也吓了一大跳,以为那株黑莲生在这里了,幸好只有一汪池水。” 马鸿陵有些感悟:“镇岳宫一直都有玉井生莲花的传说,我以为是古人附会的幻想,谁知玉井莲花真有其事,但却不是我想象中的莲花。怎么这个水池里没有黑莲呢?” 抱朴子说道:“华山其他四峰分别名为玉女、朝阳、落雁、云台,唯有西峰名莲花,不能不说有所来历,世人都以为是西峰上有块象莲花的石头而得名,实际莲花生于山腹内,这莲花就是陈抟老祖从魔国领地移来的一株!但是莲花峰之名由来已久,陈抟老祖应该是知道有这个山洞,才将移来的莲花种在这里,虚莲花峰成了真莲花峰,果然是应了机缘那。至于现在没有黑莲花,是被陈抟老祖销毁了。” 马鸿陵一边琢磨一边说:“陈抟老祖不但从魔国领地安然返回,还带回来了活的黑莲,那该有多大的神通手段,难道他所发现的宏扬道法的秘密就是长生?这也符合道教的修行目的。那爷爷您是怎么知道陈抟老祖的发现?” 抱朴子赞叹道:“果然聪明,陈抟老祖所图划的正是此事,如果世上真有一种长生手段简单易行,并且只要信奉我全真教的人才可用之,那对于我教该是何等的荣耀,只不过这样偏离道法自然的根本,于天道人伦也相违拂,陈抟老祖才弃而不用。” 马鸿陵听完也有些不寒而栗,脑海中出现这样一景:北宋某日,知名道士陈抟宣布发现了简易版的长生之术,只要拜入全真道都能享受,举世之人都会疯狂拥至,小小的华山被围成人海孤岛,东京汴梁的皇帝也挤在其中,但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世界上更没有人务农植桑,人人成了道家弟子长生不老,国亦无国,家亦无家…… 第四十章 睡仙睡诗 正出神间,抱朴子继续解释:“我发现这处洞穴时得到了陈抟老祖留下的几页文稿,上面记载着他去魔国领地的简要过程,以及研修长生之术的部分心得,但是写得极为玄妙难懂,我也是近些年才明白了一些,文稿中最后他留下了一首诗,我已抄出一份给你。”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普通的白纸,马鸿陵双手接过观看,只见白纸上用苍劲的瘦金体写着一首诗: 常人无所重,惟睡乃为重。举世皆为息,魂离神不动。 觉来无所知,贪求心愈浓。堪笑尘中人,不知梦是梦。 至人本无梦,其梦本游仙。真人本无睡,睡则浮云烟。 炉里近为药,壶中别有天。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 诗后附有一行字:墨莲其用,息之深深。白莲其用,卧之昕昕。扶摇子喟西极洞天之作。 马鸿陵读了两遍不得要领:“陈抟老祖果然是睡仙啊,这首诗和唐伯虎的桃坞里桃花庵风格倒挺象,满篇皆是梦话,不过后面这行字有些蹊跷,‘墨莲其用,息之深深’我想大概是说黑莲令人昏睡,而‘白莲其用,卧之昕昕’就比较怪了,昕昕是明亮照射的意思,难道还有一种白莲可以让睡觉更明亮?最后这个注解‘扶摇子喟西极洞天之作’倒是难懂。” 抱朴子解释着:“陈抟老祖字图南,号扶摇子,宋太祖赐号希夷先生,所以扶摇子就是老祖的道号。西极洞天就是魔国领地了,想必宋时还没有这个名字,魔国领地的叫法也是根据藏人传说而来,中原自然不会这样称呼。” 马鸿陵反复念了几次:“陈抟……图南……扶摇子,这不都是《庄子》里的话么?‘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而后乃今将图南。’看来陈抟并非本名,而是出家入道后醉心庄子能逍遥天地而后起的。” 抱朴子点头称善:“陵娃知道的不少啊,陈抟老祖确实奉南华真人庄周为先师,在华山开创道门一脉,根据他文稿里的说法,也是从南华真人的某篇遗作中发现了西极洞天的记载,这才在五十岁时远赴青康寻访,在宋时那里一概被称为西域,此次寻访用去十年才返回华山,至于这十年历程却没有任何透露。” 马鸿陵想了想,陈抟在西行中一定发现了长生的秘法,而且不会象其他道术那样修习太难,可是又因为某种原因失败了,这才毁去千辛万苦带回的黑莲,抱朴子说的这个故事在自己脑海深处轻轻点了一点,微微有所触动,却又不甚明了的隐匿下去,陈抟的这篇遗诗究竟预示了什么实在难以理解。马鸿陵自进入镇岳宫后还没有说出满腹疑问,倒是听了这近千年前的奇异传闻,既然一时不明,索性将陈抟老祖放下,把话题转到更为关心的事情上:“爷爷,我前天在康定见到妙空了。” 抱朴子双眉一动,显然有些意外。于是马鸿陵将自己飞机失事后的所有经历和盘讲出,其间没有任何隐瞒,内心充满了对这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无比的信任。 抱朴子听完有些难以置信的摇头问道:“你爷爷的笔记你没有看完?你又找到了赵如琢的考察札记?现在还有日本人打那里的主意?你准备再次冒险进去?” 马鸿陵也是奇怪到极点,当下以问对问:“那爷爷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马鸿陵呢?怎么知道我今天上山还让挑夫送水?怎么知道我进过魔国领地呢?” 抱朴子闭目不语,似乎在回忆或是推算什么,半晌后双眼忽开,大笑了两声道:“原来如此!我来从头告诉你,1945年抗战胜利后,我因伤失了左臂回到华山,重新跟随我的师父全霄真人修行,师父因我从军八年杀气过重,就让我守在镇岳宫看门,这一看就快60年了。我到华山后的当年年底,你爷爷从第六战区弃职回家,返乡途中上山来找我,我师父给你爷爷占了一卦,卦象显示你爷爷的后人子孙将有大劫应在西方昆仑灵气所在,我师父全霄真人的卦灵验非常、万金难买,你爷爷去过魔国领地当然知道那里神秘莫测,所以十分相信这个卦辞,请求我师父指点如何保全后人,我师父也没有办法。你爷爷就决定将那次魔国领地的考察过程写在笔记里,后面再加上分析心得,如果后人真有受到劫难的可能时,可以先从笔记中得到些许指引。 1951年你父亲出生时,你爷爷抱他来向全霄真人求卦,卦象显示你父亲命中没有什么大劫,后来1975年你出生,你爷爷又抱着你来华山,不过我师父早已羽化升天,我修行不足,只能看出劫数与你有关,你爷爷打算将笔记和心得藏在祖宅某处,并向你奶奶交待,若自己死后你问起当年的从军经历和青海山洞这种话题时,就把笔记交给你供你参照。不料你只看了一部分就交给你父亲,你父亲看完后不愿你涉足险地,就毁去了笔记,但是机缘巧合下你又得到了赵如琢的札记,虽然没有你爷爷所写的那么多,但也总算了解完整个过程。 你所说的刚刚在塔公寺见过妙空,我也很是意外,若真如他所说在白塔寺居守42年能得到一个月的预知能力,而我预知你的到来却不是为个原因,因为和我们同样进洞的其他人都没有得到这种能力。我前月闲坐庭中得了一卦,卦象上说‘贞利西方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我解此卦是说有故人子孙自西方来,遇到难解时局,而且来的时间非常之早。我就留了心,后来又占了几卦,卦辞不是‘田获三狐得黄矢贞凶’就是‘负且乘致寇至贞吝’这样的凶险景象,直到昨晚才最终卜得你的到来,时间嘛当然是推演出来的,但是给你送水与卦辞无关,因为测得你急匆匆而来,又在天亮前上山,肯定没有准备饮水,这才请挑夫帮忙捎水。” 这一长串话说完,抱朴子喝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至于如何认出你更简单了,你爷爷当年抱你上山时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了,十年前你中学毕业来到镇岳宫,其他学生不是叫你名字了么?那时我就听出你来,你和你爷爷年轻时长得完全一样,要是穿身国军军装,我说不定会给你行礼的,今天认出你更不会错!” 马鸿陵也恍然道:“怪不得当年您问我高考录取分数,原来那时就已经知道是我了,为什么当年不认我呢?” 抱朴子笑道:“我是想认你啊,看你们在院里休息时都说饿,我就进厨房去拿吃的,转身出来你们这几个孩子就跑得没影了,也是我们福缘未至啊!至于如何知道你进入过魔国领地那更没有什么神秘,去年飞机失事的新闻天天在讲,我虽然在这山野道院看门,但也有广播听有报纸看啊,你们三个幸存者的名字当时谁不知道?!” 马鸿陵也是嘿嘿直笑,原来,抱朴子除了以卦象测得故人之后在今天上山外,其他都是普通人都能掌握的信息,看来自己过于担心了,毕竟这个世界的99%是平淡真实,神秘未解的部分少之又少,都说世事难料,但是在妙空眼中,魔国领地却有预示未来的能力,在陈抟眼中,魔国领地还是蕴藏着长生的方法,世事真的难料么?长生真的存在么? 马鸿陵正要向抱朴子继续请教妙空的说法,但院中开始络绎进来些香客游人,四处指指点点大声喧哗,所以只能停止了交谈。 此时正值劳动节长假期间,来华山的游人极多,这些人昨晚连夜登山,早上在东峰看完日出后开始四处游览,镇岳宫虽然不是什么显赫名胜,但因地处西峰下的山路边,往来都要经过,再加上镇岳宫有着公主和玉井的传说,这种景点最能得到国人青睐,所以照相的、磕头的、给功德箱塞钱的不一而足,还有往井里丢硬币求福的,更有三个人看到抱朴子长须白发、仙风道骨的样子,凑上前来请求指点人生财运。马鸿陵看在眼里有些好笑,抱朴子摇摇头说自己只是看门人,并不会看相算命,可是越这样说这三个人越觉得抱朴子有本事,别的寺院道观都是盼着人来算命花钱,而这老道却推辞不受,一定是肚里有真货,反复纠缠不休,甚至有个中年妇女指着马鸿陵对抱朴子说:“老道长,你这不是正给这个小伙子算么!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抱朴子实在被缠不过,指指自己空空的左臂说:“我要是会算命,自己的胳膊还能保不住?” 这种自戕的话一说,几个香客不好再做纠缠,只能自觉离开了,马鸿陵心中带了笑意:“爷爷,你就给他们看一看也无妨啊,我看他们不缺钱。” 第四十一章 杨公塔前 抱朴子却说道:“那个女人还有三十年财运可走,那个秃顶男人可享官运二十年,那个戴眼镜的瘦人寿数在九十以上,他们三人何需算命?!往来游人若有天灾盈身的我自然会点他一点,若是自作人祸嘛,我老头子可是不管的。” 日渐高升游人如织,二人根本无法交谈,镇岳宫中虽然配有道士五人,但其他四人都年轻,各有修行上进的打算,不是远游他方就是在北京白云观求学,现在只留下抱朴子一人哪里招呼得过来,于是马鸿陵便帮忙疏导游人、指引山间路线,游人以为马鸿陵是景区工作人员,香客以为是长住的修行居士,甚至还有一对儿大学生情侣问马鸿陵为什么出家当道士,难道是因为失恋了?马鸿陵笑着劝走了这两个学生,心中却想起刘曦颜来,取出电话就想打过去,听听她悦耳的声音,再哄她说一声‘闹把你稀罕你照’,可是山中信号极差,几次拨打都以失败告终,只是成功发出了一条短信..我在华山想你! 抱朴子在大殿中安心看守,算命问卦的人中确有天灾降身的,抱朴子也简单指点一番,至于听与不听也在两说。 这一天下来直到晚上两人才得了空闲,抱朴子要去做饭,马鸿陵岂能让他动手,连忙自己到厨房煮米洗菜。全真派饮食以养生清淡为主,米面、五谷、蔬菜是每日主食,并没有肉蛋这些荦物。半锅米饭、一碗炒白菜就是晚餐,二人吃过后天色将晚,抱朴子带着马鸿陵走出镇岳宫,反身把宫门一闭,径直向西峰绝顶登去。 镇岳宫到西峰绝顶也就攀登半个多小时,在山上过夜的游人此刻都已经找到住处休息下来,所以山路上并没有什么人,2000米高的西峰整个就是一块鱼背形的巨石,峰头历代镌刻比比皆是,“玉井莲花”、“太乙莲台”、“松开莲界”这些题刻多与莲花有关,最高处立着一座四面尖塔,迎面的塔身上刻有“壁立□仞”三个大字,□处不知被什么人凿毁,可想而知是个“千”字,另外的三面分别刻有“如此方为岳”、“西镇何崇穷”、“峻拔在廖廊”、“造化钟神秀”、“一览众山小”等诗句,行隶字体虽不相同,但笔锋回转均明显出于一人之手。 抱朴子指着这座塔说:“你爷爷到华山了三次,每次都会在这座塔前泣立许久。” 马鸿陵十年前来时的确见过这座塔,当时觉得除了中西合璧的建造形式有几分新颖,根本不算什么久远文物,并且上面的刻字也没有高超的书法造诣,所以并未放在心上,这时听说爷爷三次对着这座塔悲从自恸,不禁有些奇怪,这上面的字只是赞美华山的寻常字句,难道爷爷也有“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的吊古情怀?只是这华山上的羊公又是何许人也? 抱朴子看着马鸿陵不解的神情,就直接道出来历:“这座塔是杨虎城将军修的,1931年秋天,将军陪同母亲杨老夫人登临华山,此行令老夫人十分畅快,后来杨将军就在东西峰上各建了一座塔,这上面的字都是将军所书,后人称为杨公塔。” 原来如此,此杨公与彼羊公的际遇确有相通相似之处,怪不得爷爷见塔思人以致泣立,西安城中可供缅怀杨虎城的地方几乎没有,杨家公馆止园早已改成了干部招待所,后来又升级为省政府招待所..止园饭店,成了会议吃喝的地方,连饭店的正式介绍也只是说因毗邻杨虎城将军纪念馆止园而得名,一个“毗邻”的文字游戏,就把占用爱国将军故居的事推到一边,堂而皇之的供达官显贵休闲娱乐。 相反的,在西安建国门内的张学良公馆倒被完整保留下来,今天还挂着“张学良将军公馆”的大牌子,人们几乎不知道,这座张学良公馆并非是张学良的,而是租用西北军冯钦哉的新公馆,那时张学良刚从东北辗转汉口又到西安临时履任西北剿匪总司令部副总司令,哪里有添房置产的想法,在这里只租住了一年零三个月而已。 杨虎城倒在蒋介石的枪口下,虽有爱国将军的称号,但自己的房产却被占用;而张学良被囚台湾期间,这处西安的临时院落被修葺得极为完整,真正成为教育基地的纪念馆。两相对比马鸿陵也明白了,人死茶凉,在什么朝代都是一样,若杨虎城一直活着,杨公馆即使要捐出去,也绝不会改成什么吃喝跳舞的招待所,很可能成为一所学校或是医院。难怪爷爷三次在此落泪,杨虎城的遭遇确实凄惨,身后所受更有失公允。 想到此处,马鸿陵整整衣服,肃穆的向杨公塔三鞠躬致敬,抱朴子也伸出右手弯曲拇指食指,伸直其他三指弯腰行礼,口称无量观。当西边最后一丝光线从塔上消失,天地归复宁静,华山群峰隐隐,当然也有游人的玩乐呼喊声飘来,为这道家西岳增添了人间气息。 抱朴子娓娓说道:“杨将军是陕西蒲城县人,家境贫寒,自十几岁起便给人佣工,但饱受盘剥民生无继,杨将军就跻身绿林游侠,联络贫苦农民抗御满清暴政。辛亥革命时带领家乡子弟兵参加陕西护国军,反对袁世凯专统称帝。综观将军一生,自蒲城起事、反清抗暴、讨袁护法、出师北伐,直到呼吁抗战,张杨合作实行“兵谏”,最后受禁十二年不幸遇害。这一生即有混迹草莽的经历,也有主政一方的建树,但最为人称道的是西安事变。事变时你爷爷被遣回华阴一营反省,而我在临潼经历了此事,当晚得到的紧急命令是,我们担任警戒的部队放东北军一部进入华清池,但究竟执行什么任务我们也不知道,只是说这一部东北军进去后再不许人进出,若有硬闯警戒线者可直接开枪,华清池内若有枪声也不能进去,接以这种命令大家猜测纷纷,晚间果然有东北部一个营的部队从我们防区进去,不久华清池内响起枪声来。说句玩笑的话,我们这些外围警戒的人比里面行动的人还要紧张,一会儿担心有人从西安西安方向听到枪声过来,一会儿也担心有人从华清池里冲出来,尤其是华清池里出来的人,我们是开枪还是不开枪?要知道里面住的是一国领袖啊!但是下半夜几辆汽车从里面开出来,还有十几辆卡车的东北军一同警护,我们就猜到事变的大致了,天亮后又收到正式的事变通告,全军真是欢呼雀跃,不料张少帅跟着蒋委员长到了南京受审囚禁至终老,而杨将军却惨遭杀害,思想起来令人扼腕。” 马鸿陵说道:“张杨二公甘冒奇险,以一己之身换来统一战线的达成,对中华民族功在千秋,不能不令人敬服,我想如果蒋介石在内战中胜出,张杨二公肯定会早早被释放,只不过蒋介石层层失利,仓惶撤退时才动了杀心,如果杀张学良东北军余部必反,而西北军早已四分五裂,不是被中央军吞并就是被地方派系吃掉,当然还有一部投向共产党,再加上杨虎城将军江湖起家,没有什么政治根蒂,所以动手后顾之忧。” 抱朴子道:“挟胜利之姿释放当年兵谏仇人,更能显示领袖器量..这话也是你爷爷说过的,只不过你爷爷说的是抗战胜利,而不是国共内战胜利,当年我跟着你爷爷从军离开华山后,这九年时间先到青康考察,又到河北抗日,最后做了文化挽救的事情,我虽然失去了一条胳膊但幸能存活,有更多应该活下来的人却倒在华北的黄土中。” 马鸿陵说:“我看过部分资料,说是当年第一战区成立了文化挽救工作室,还有一支文化挽救武装工作队,爷爷您也是成员之一,可是对于这段挽救的过程却没有提到,前天在妙空那里听到他转述赵如琢的话,说工作队在抗战时期挽救国宝30余件,其间似乎还有战斗经过,毙伤日伪军700多人,争取了6000人的伪军起义,这八年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爷爷您得告诉我啊!” 抱朴子的笑容现出一丝苦涩:“八年时间换来的确实是这三个数字,国宝以上文物30件,杀敌700人,说动反正伪军6000人,但个中艰辛牺牲太过巨大,你既然想听我就说说,不过事情过去了60年,很多经历我也记不清了,走,到镇岳宫里我们再说吧。” 镇岳宫,抱朴子的卧室,一盏25瓦的白炽灯泡照着简单的床铺桌椅,华山上早已通了电,但由于山间风大的原因时通时停,今晚幸好是五一黄金周时期,提前检修了供电线路,所以照明有所保证。抱朴子让马鸿陵把火盆从厨房取来,煮上掺和的各路茶叶,就在这浅斟慢饮中抱朴子讲起了那段烽火岁月…… 第四十二章 偏向虎山 1937年9月30日,石家庄城内,第一战区文化挽救武装工作队52人到齐,在临时征用的小院中召开了第一次会议,为了防备日军的空袭,马丙笃还让迷糊坐在房顶瞭望,马丙笃先把所谓战区文化挽救室的起因职能讲了一遍,又把临时凑起的人马做了介绍,最后说道:“七七事变后,日军已经开始有计划的掠夺我国文物,师团一级专门配备了‘文物搜集员’,这些搜集员受过专门训练,具有一定的文物专业知识,对占领区的文物搜索甄别,确定有一定价值后即运回日本,价值较小或无法移动的予以毁坏,我们文化挽救工作队就是要保护我国珍藏不能落入敌手,虽然不象战场上明刀真枪的打仗,但是这件任务更为艰难,需要各位同心戮力,一致完成!” 牛七彩举手要求发言,得到准许后站起来说道:“马长官,俺那会当兵是打小鬼子的,怎么听你今天说的是找什么文物,啥是文物啊?” 队伍里有一半人先轰笑起来,另一半人和牛七彩一样,对文物二字不甚理解,马丙笃解释道:“文物嘛,就是指老祖先遗留下来的在文化上有价值的东西,有建筑、碑刻、工具、生活器皿和艺术品,好比寺庙里的雕像,如果有千年历史就是文物了,而且是非常的文物。” 牛七彩有点明白过来:“那俺们铁炉庙里供的火魁圣神,听说有三四百年的光景,也是文物吧?” 和牛七彩十分投缘的黑头不会放过这个取笑的机会:“老牛!你们村头那破庙供的也算文物?不定是哪年几个铁匠兑钱浇下的,如今哪个村没有个庙啊,要是都成了文物我们救得过来不?!” 马丙笃知道对这群老粗无法再细致解释,只能作了决断:“牛七彩说的其实也是文物,我刚不是说了,凡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有价值的东西都算,只不过这个火魁圣神名声不大,这样的文物不在我们挽救的任务中,我们要找的是对中国具有十分影响的重要文物,到执行任务时会告诉大家的。现在我要说的是上峰已经准备从石家庄转进,大部队即将转移到井径娘子关一带,和第二战区联合保卫太原,而我们不能走,要留下来开展行动,虽然战区也会留下其他侦察部队,可是和我们之间没有直线联络,所以以后就要靠我们自己了。” 对于孤军深入敌后的危险大家却没有什么惧怕,毕竟扛枪打仗搏的就是个命,加上章家坨村被屠杀的经过已经在队伍中传开,所有人都对鬼子恨之入骨,这种不退反进的行动赢得了一致拥护。钟权和贺小东原就盼着能在敌后折腾折腾,何朝奉和郭忆柳觉得这种行动能一展所长,牛七彩和几个铁匠新丁不想离开河北故土,一高一低两个无线电机要员也早已看开生死,再加上老的川康考察队员服从安排没有二话,这个临时拼凑的武装工作队的军心居然很短的稳定下来,并且有了出击求战的愿望。 马丙笃取出一张昨晚收到的国防参议会和战区的电报,向队员们说道:“昨夜我们收到了建队来的第一封任务电报,现在让小道士给大家念念。” 小道士接过电报后清清嗓子开始念了起来:“第一战区,文化挽救室鉴:兹有国立北平图书馆自民国16年至26年6月底,历年增益中外文图书共45万册,此乃七七事变前之情形。馆藏图书如宋元明旧刊、清代精刻批校、文津阁本四库全书、敦煌唐人写经以及内阁大库明清图,皆为国家珍宝,非仅能以货币价格估计。除宋元旧刊部分于24年冬运往上海妥慎保管外,其余北平全部馆舍建筑及未运出之藏书于26年7月底北平失守后悉数沦陷,是否遭遇毁坏,未能预卜。即饬你部着有力人员赴北平查勘,选其珍藏善本运回晋陕鄂渝之后方,若条件未可则于北平觅地加以隐藏,此行动切以安全为要,望文化挽救室于国难之际以毅勇之气担此重责,我中华文化之前途实利赖之,特驰电为嘱。民国26年9月29日,国防参议会秘书长彭学沛寄。” 52名队员听完后明白的不到5人,马丙笃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就换成大白话讲解道:“我们这次任务是到北平找一批古代的珍贵图书运回后方,如果无法运输得话,就在北平找地方藏好,等到光复后再说,总之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 听明白任务后几十人七嘴八舌开始商量起来,有说大老粗不识字怕找不到的,有说书本不如金银值钱的,也有说不如到北平皇宫里找些宝贝带出来更显手段,当然,也有觉得任务简单提不起精神的。 郭忆柳听到这批书籍上自宋元下至明清,甚至包括了文津阁本的四库全书,更加上敦煌唐人写经也在内,自己从事古玩多年也只见过聊聊几本,其他都是传说中的东西,这次行动中不仅可能看到,还有亲手押运的差使,忘记了北平还在日军手里,眼睛直冒火花的说道:“队,队长,这可都是宝贝啊,随便一本拿出来在北平换个大宅子不成问题,只是这份量恐怕不是我们几十人能搬动的。” 旁边的贺小东却皱眉道:“队长,现在日本人都南下到石家庄了,我们怎么进北平,再说进去也不好找啊,进出一路上都是日军。” 马丙笃等众人议论完,胸有成竹的说道:“大家议的其实是三个事,第一,这批书值不值得救;第二,这批书好不好找;第三,这批书好不好运出来。我来说说吧,第一,这批书绝对值得救,刚才郭忆柳已经说过价值了,但那个是卖钱的价值,真正的价值我现在也不多说,总之上至委员长、程长官,下至我们子孙后代,这批书重要非常,哪怕为它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第二,如何进去,这个事就交给钱大拿了。” 钱大拿有汉奸的底子,流落劫掠到铁炉庙村时被马丙笃等人擒住,后来进了补充团辗转来到文化挽救工作队,自知出身不好,所以为人十分低调,生怕有人扯出这个老伤疤说事,今天看到马丙笃点了自己,立刻从地上跳起来立正:“报告长官,有事请吩咐!” 马丙笃笑笑压压手让钱大拿坐下:“我的办法是装汉奸,让钱大拿带路,我们先到绕到通县,再从通县进北平,现在北平的日军对南、对西都在用兵,检查应该十分严格,而通县在北平东面,加上又是冀东防共伪政府的所在,刚刚闹过反正事件,鬼子提防反而不会那么重,钱大拿地方熟悉,我们可以借用伪军的名义混到北平城外,再想办法进城。” 钟权听了不太同意:“队长?汉奸我可装不了,那玩意儿断子绝孙。不如我们装成经商寻亲的混到北平。” 马丙笃反驳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哪里还有人敢北上经商,另外我们52个男人再怎么分散开,也不象寻亲的模样,日本人不是笨蛋,一定防着我们的和情报人员潜入,我们不如就变成伪军,大模大样的向北平开进,装成冀东防共政府殷汝耕主席的部下,说动了二十九军的朋友投靠殷主席,遇到检查越是缩头缩尾才越被人怀疑,我们索性放开手脚当一回汉奸!至于第三个问题,我们如何把书运回来,这个到了北平找到书后再说,总之办法是人想出来的。”看大家都已经从心里接受了这次行动,马丙笃就接着说道:“现在我分配任务,工作队分为五个小组,向导组、识别组、战斗组、后勤组、通信组,迷糊负责向导组,任务就是探路带路,成员有钱大拿和牛七彩等;何朝奉负责识别组,任务是挑寻识别所要文物,成员有郭忆柳,你们二人再从队中找两个助手;贺小东负责战斗组,任务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与日伪军进行作战,掩护全队转移,等会儿把全队自动火力集中到你们组,成员三十人自己去选;曹证负责后勤组,吃饭住宿和帐目经费由你组安排,成员四人自己去选;通信组由发报员艾尊贤负责,钟权选三个人编在通信组负责保护机要员的安全;小道士还是作我的随身副官,这是我们建队来的第一次任务,一定要坚决完成,大家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答复的吼声从院中响起,惊飞了刚刚学会觅食的两只新燕,再过几天新燕就要南飞,远离这片饱受战火荼毒的苦难大地,只是明年春天归来时,这处栖身的院落还能存在吗? 有钱大拿和牛七彩两个熟知冀北的人带路,工作队自然省了不少力气,为图真实,有人穿便装,有人穿故意散乱不全的军装,象足了一伙兵痞流氓。从石家庄向东北斜插至无极、博野,又经永清北上廊坊,一路上十分顺利。 第四十三章 仿膳茶社 遇到有日军的巡逻队伍,钱大拿恢复了以前作伪军的姿态,快步跑上前向领头的尉佐敬礼弯腰,用日语称辛苦不止:“他昆,吾格鲁萨马达西达!”日本军曹看成了伪军,自然连称哟西拍肩示好,有翻译查问番号,钱大拿就说是冀东殷汝耕的部下何志文,因两个月前带人去徐水送信,准备说服徐水县长参加华北自治,不幸被捉住,幸好买通看守逃了出来,怕被国军方面通缉,这才绕路向北平通县。 说到这通缉其实是半真半假的事情,殷汝耕自当了冀东**自治政府主席后,向华北各地派员送信游说,拉拢意志不坚的投机份子加入华北自治的行列中,确实有这么一个叫何志文的保安小队长被派到徐水送信,这个何志文钱大拿非常熟悉,当年同在二十九军里谋生,既是同乡,长相又有几分相似,但是何志文一行很不幸的在徐水被抓起来,辗转解送到第一战区关押。 马丙笃的这个乔装伪军的计划报给战区司令程潜后,这个湖南老爷子尤为欣赏,一面后悔给马丙笃安排了这个文化挽救的差使,一面责令金玉成提供全力支持,并亲自拟电慰勉马丙笃一定要安全回来,文物再重要也不能损伤我抗日英雄。而金玉成提供的支持很简单,就是发布了一纸通缉令!内容是大汉奸殷汝耕的部下何志文一伙流窜到冀中冀南,企图破坏我抗日统一战线的达成,幸被发现而阴谋败露,现何志文一伙已经逃窜,凡我战区军民人等均有责任擒获此獠,解送战区司令部可得三千元赏资。 日军并非好糊弄的,路上相遇几次都是将工作队缴械看押,发电向上询问,得到的复电是确实有这么一伙与皇军共荣共戚的殷汝耕部下,目前正被支那第一战区通缉,电文中把何志文的年龄籍贯、相貌特征作了详细描述。经核对后确认无疑,日军便以礼相待,为何志文开出了通行证明,甚至还有两次安排辎重车辆送行了一段,这才得以在短短十天时间石家庄到达了通县。其实此时殷汝耕刚刚接受完日本宪兵队的调查,因为保安队的反正让通县的日军损失不小,在当时却是一笔糊涂帐,殷汝耕可不敢说保安队是反正抗日,只能解释部分保安队闹饷哗变,引起中日冲突实在不该,日本人也需要这个汉奸继续出来维持,所以就暂且释放官复原职,复职之后的殷汝耕吓破了胆,不想再当什么冀东防共政府主席,于是奔走运动想退到实业上打算捞一笔就完,在收到日军的询问电后根本不关心其事,只是让随员把保安队档案中有关何志文的内容送给了日军,这才便宜了工作队平安抵达。 10月9日,北平,北海公园北岸仿膳茶社,马丙笃带着何朝奉、郭忆柳和小道士在一处临窗方桌边坐下,北平城郭忆柳以前没少来,知道仿膳茶社的招牌货,就作主要了豌豆黄、芸豆卷、小窝头和肉末烧饼这些仿制的宫廷小点,小伙计用铜壶给每人沏上茉莉香片,窗外一派湖光柳色,著名的白塔位于琼岛之中隔水相望,小道士看着这一景却想到了魔国领地中似乎也是湖岛相绕的格局,岛上同样也是白塔,莫非有什么渊源不成?于是把这感觉悄声告诉了马丙笃,马丙笃闻言看了看四周景致,也觉得似乎有所相通,但现在不是琢磨这个事情的时候,茶社中三三两两的客人中,保不齐就有汉奸侦缉的暗哨,于是马丙笃装作观光鲜奇的模样,让郭忆柳请来伙计介绍起仿膳茶社的糕点来。 这个伙计二十出头,一身蓝布短褂配黑布裤子,肩搭白手巾,透着机灵干练,见有客人询问糕点来历,不免一口十分热络的京片子回应道:“几位爷真是抬举,要说咱这仿膳茶社那可不是虚名儿洋景儿,咱们掌柜的原本也是在御膳房菜库当差,自打宣统爷出关后宫里几千号人没了嚼谷,就连通着御膳房几位大师父在北海这赁这五间房,按着前清宫里御点的样式儿办起这个仿膳茶社来。” 马丙笃有些好奇:“既然是宫里的御厨动手烹制,为什么不直接叫御膳呢?” 伙计职业性的弯弯腰,笑得更加真诚:“谁说不是呢!咱们茶社刚刚开张的时候儿,也想过叫御膳来着,可是这前清皇上刚刚被革命跑了,御膳那可是皇上专用的词儿,掌柜的不敢冒用,怕革命党兴师问罪,所以起了个仿膳的名字,其实东西差不离儿,吃的地儿也比皇上舒坦。为什么说比皇上舒坦呢?皇上那会儿吃个御膳底下人里外一齐动,上菜的走中间南门儿,皇帝坐东朝西,把上菜的、揭盖的、尝膳的全看得清清楚楚。皇帝吃饭时,太监们分立两边儿,这些人各司其职,有侍膳太监、布膳太监,还有执法太监,您肯定要问了,怎么还有执法的呢?您先甭急,等下我就说道上了。这侍膳太监要眼明手快,皇帝用眼睛瞧哪个菜,就赶紧把哪个菜往皇上身边儿挪,兴许皇上不吃,那不要紧,再重新挪别的菜就成,可有一样儿,千万甭言语,更不许献殷勤,‘这菜好吃您来口’,或者‘这菜刚下来的您尝尝鲜’。只要一说话旁边的执法太监就得出声了‘不许多嘴!’说话的那位就得挨一顿鞭子。皇上如果吃哪道菜超过了三口,执法太监又会喊声‘撤!’这道菜就必须得撤下去,然后十天半月也见不着影儿了,皇上就算馋得直流口水也没办法,这都是老祖宗定下的成法,皇上吃哪道菜也不能超过三口。因为这皇上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原因嘛,一来怕传出去有人借机邀宠,二来怕有人在菜里投毒什么的。总之,宫里把这叫做‘伴膳不能劝膳,尝菜不过三口’。哪儿像今天,您几位爷坐这儿敞敞亮亮的吃喝,想吃什么多得几口,不想吃什么您言语一声儿,小的给您端下去不收一个子儿,有什么烦心事儿搁这儿都忘了,您说是不是呢?” 马丙笃听得这小伙计长篇大论十分有趣,并且把几个太监的说话神态学得象模象样,似乎亲眼得见一般,于是掏出一小串铜钱丢给伙计打赏,伙计弯腰接了铜钱,也是职业性的吆喝一声:“南窗四位老客打赏老钱二十!”喝完鞠躬一谢忙自己的事去了。 小道士挺奇怪:“这跑堂的有意思,真能把人说晕了,他要是到我们玉泉院念经,肯定最厉害,只是最后收了赏钱还喊出来,不怕掌柜的听到?” 郭忆柳虽然在保定古玩店值柜,但经常在平津走动,而且保定府的风俗与北京基本相通,所以主动解释道:“北平这地方,属跑堂伙计最不寻常,奉迎手段全国一流,任你再大气恼也能平了,我给你说个例证,一会儿你要是说这芸豆卷味儿不对,这伙计保管会说‘您吃着不对,是您老往大馆子里去,一日强似一日口儿高,我们这小馆子您都瞧不上啦!’这就叫紧发条,你要是觉得还不满意,伙计又会说‘您要是吃着不是味儿,我这就让厨房给您重做一个试试,不能让您花着钱心里别扭,虽说这重做的村料钱要灶上自己出,可是他手艺马忽,绝不能埋怨您!’话说到这份上,你怎么好意思还让人退换。临出门的时候,伙计必得送你,肯定会说‘爷,多亏是您,换一个主儿,掌柜的非得让小的卷铺盖,长的短的您多担待,下回来,我跟他们说说,可心儿巴结着!’你还能发什么脾气?这伙计收了赏钱喝这么一声有三个意思,一是唱给打赏的客人答谢,二是唱给其他好面子的客人效仿,三是唱给其他伙计公开帐目,夜里几个跑堂的伙着钱平分。” 小道士叹道:“原来跑个堂竟然有这么多门道,累死我也干不了。” 四个人吃食说话间,外出侦察的迷糊和钱大拿走了进来,并带回了图书馆的善本部部长廖晋秋,廖晋秋正是国防参议会提供的联络人。三人与马丙笃等人作成同乡偶遇相邀的样子,郭忆柳又要了些茶点招待,看着四下人少,廖晋秋就介绍起了国立北平图书馆的大致情况。 原来这座图书馆诞生于北洋时期,原名京师图书室,文化名人周树人也管理过一段时间,1928年5月南京国民政府将京师图书馆改称为国立北平图书馆,地方也屡次搬迁,现在所在的是文津街,其实就在北海公园的东南角,而仿膳茶社正好处在图书馆背后不远,都是借了前清园林的地方。要说这座图书馆相当了得,除了外观奢华外,内部更为精美,外面是中华宫殿式的歇山琉璃瓦,而内部则完全是西方式的,内部设备比之于大洋彼岸的美国国会图书馆也毫不逊色。不说别的,就连窗玻璃也是单方透光的,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看得见外面,全都是美国货,最为时新的是设在大厅两侧的饮水机,这是中国唯一的自动沙滤饮水机,一按开关水从就从小孔喷出来,饮水处的座位也是蟠螭树根雕成,上面放着一块自然形的抛光黄石为座,奢侈非常。阅览室为了保持安静,连地板都是咖啡色橡皮砖铺成,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建筑四壁更是做了吸音处理,即使坐很多人,也很肃穆幽静。 第四十四章 如何救书 图书馆共分两会八部,两会是购书委员会和编纂委员会。编纂委员会下设旧藏、新增、寄存三组。八部是总务部、采访部、编纂部、阅览部、善本部、金石部、舆图部、期刊部。藏有中文、满蒙文、西文、日文约30万册。善本书宋金元明清刊本、写本、旧抄本2200多部、28000多册,文津阁四库全书6144函、36000册。旧藏地图绫绢纸奉60多幅、140多册,金石拓本唐开成石经178卷,近代金石拓本3300卷,舆图8000多幅,拓本4000幅。还有寄存图书30000余册,另有藏文甘珠尔经600函,木雕经版500块。 图书馆的建筑设施和馆藏书册都是世界级的,只不过北平城仓促陷落,无论宋哲元还是蒋介石,都没有起到及时转运,据廖晋秋说,沦陷前政府对馆员并无任何指示,直到一个月后发电报请示南京寻求保护时,才得到一个‘馆内留平人员处境艰危,自属实情,目前应于可能范围内,尽力维持,仰即遵照”的答复。换句话说,这个复电就是表示:你们先靠自己吧,待在你们的岗位上,坚持住! 而此间日军已经开始派人来想以汉奸名义担任馆长或顾问,但由于遭到馆内工作人员的坚决抵制而未果,本来在日寇屠刀下这种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只是北平是中国重镇,而日本人正在积极筹划在北平成立傀儡的新国民政府,对于文化上的索取暂时保持了一定克制,反正东西在这里跑也跑不掉,加上日军兵力确实紧张,所以只派了伪军一个班的人驻馆巡逻,虽然不直接干涉馆内事务,但对于进出人员看到可疑的也盘查一番。迷糊和钱大拿去找廖晋秋时就被严查了,还是靠着钱大拿的假冒伪军身份才顺利进入。 听完介绍马丙笃问廖晋秋:“廖先生,需要我们转移的图书有多少?” 廖晋秋攥紧拳头说:“我恨不得都转移走!放在这里迟早被日本人抢走。” 马丙笃同样叹息:“我们只能选择最为贵重的运走,时间紧迫,还请廖先生详加指点。” 廖晋秋早有盘算,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需要紧急转运的图书名录,林林总总几十样,其中最主要的是唐开成石经拓本178卷;敦煌唐人写经1200卷;藏文甘珠尔经600函和木雕经版500块。文津阁本四库全书因为太过庞大而无法运走,只能忍痛暂时放在馆内。饶是如此,目录上的图书和印版加起来也有上万斤,马丙笃紧紧皱眉,这么多东西加上封装的木箱份量还得翻个跟头,可不是小数目,如何不惊动图书馆的看守伪军,又如何从日军眼皮下运出北平城呢?即使出了城,无论运到山西还是武汉都过于艰巨,实在难以想象,难道这第一次任务就要放弃吗? 告别廖晋秋,马丙笃几人回到崇文门内船板胡同的旅馆,准备与留守的几个小组长商量运书的办法,由于工作队人数太多住在一起目标过于鲜明,分别以投亲或扛活的名义分散在附近的几处旅馆,武器还是统一交由曹证保管。既然是装着投亲扛活找营生就不能整天呆在旅馆中,所以队员们也三三两两到前门和天桥一带闲逛,山涧口的人市也去走走,一来熟悉地形,二来也遮人耳目。 日本人此时对北平城的控制是个外紧内松的样子,自宋哲元部离开北平后短短几天,日军便搜罗了一批亲日的士绅名流,本着“以华制华”的策略,成立了北平地方维持会,把前北洋时期作过国务院代总理的安徽人江朝宗提到台前当会长,很快所谓新的北平市政府成立,江朝宗便堂而皇之的当上了首任市长。既然是“以华制华”,日本人不好凡事都由军队出面,再加上还要树立一个模范城市的例子怀柔统治,压榨掠夺的“吃相”也就没有那么明显。不过还是悄悄把手伸进了城市管理,很多机关都有“日本顾问”的存在,就连只有71辆有轨电车的北平电力股份公司也派驻了一个日本人当了“顾问”,并规定电车公司人事任命、工程计划、价格制定、财政收支等事项均须得到北京陆军特务机关长签署才能有效,日本人实际上是做起了无本生意。 之所以选在船板胡同一带住宿还是钱大拿的主意。日军占领北平后,将监狱的大批罪犯除政治犯外几乎杀完,而惟独释放了毒品犯,准备大搞毒品生意,但自己直接搞实在难看,就悄悄借用了混在北平的几个高丽流氓公司出面,把绥远、热河等地运来的烟土在城内贩卖,一时间,土药店、土膏店在北平随处可见,尤其是前门大栅栏一带繁华地区烟馆更多,生意特别兴隆。日本人这样做赚钱是其一,更重要的让中国人体力衰退、意志消沉,成为从心灵到肉体的纯粹亡国奴。最讽刺的是,这个北平市政府也想分利,就光明正大的成立了“禁烟局”,打击烟土走私和销售,但是真正做的却是收钱,无论茶馆、赌场还是妓院,缴钱之后就可以公开贩卖毒品,不但从经营者处谋利,另外还惦记上了吸毒者,需要登记持证才能就馆吸食,这个证嘛自然也要收费,真正做到了一根萝卜两头吃。 这些贩卖毒品的高丽流氓大多住在崇文门内船板胡同和苏州胡同,因为以销售“白面儿”为业,老百姓把他们住的地方就叫成“白面儿房子”,这些白面儿房子同样也能现场吸食,吸毒者成瘾后坐吃山空,身体也迅速垮了下来,死在白面儿房子的不在少数,结果也都是抬出去乱葬岗一丢完事。没两个月,这几条胡同就成了日本军队不来管、中国警察管不了的特殊地区,住在这里的人也是鱼龙混杂,除了鸦片海洛因这个主行之外,行走江湖卖膏药的、钻营黑市倒粮食的、躲避侦缉销脏物的是应有尽有。这地方钱大拿以前没少来过,虽然不沾毒品生意,但从通县的冀东**政府辖地弄几车粮食过来赚上几十块银元还是稳当的,因此地面儿熟悉非常,住的也是从前落脚的老旅馆,有极好的安全保证。 晚上,几个组长也分别从各自的旅馆过来,大家集在一处,马丙笃把白天探查到的情况做了通报,然后让大家议议找办法。听完情况,工作队的核心成员才知道这任务太难了,一个个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烟卷也是一支又一支,屋子里除了偶尔的咳嗽声就是喝水声了。 何朝奉站惯了当铺柜台,打仗没勇气但生意脑子好使,于是先开言道:“队长,弟兄们,我寻思个办法,行不行的大家再说,老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想咱们用钱铺路,先买通图书馆的看门伪军,把这些书装上大车,咱们本来就是假冒着伪军,逢关遇卡大不了掏些钱买路。” 贺小东表示反对:“咱们装成伪军进城就差不多了,再出城去非得有明面儿上的任务,谁给咱开证明去?!再说这一万斤书我们不得雇上30辆大车,太惹人注意了,往山西或是河南都是战场,哪怕绕到山东内蒙一样都是鬼子,遇着就算完。” 钟权也补了一句:“就算掏钱买路咱也得有钱啊!这么多东西关卡上肯定当成值钱红货,就算没日本人检查,一个卡子过完咱就得找当铺当裤子了,朝奉你是同行,能帮着涨涨价儿?” 郭忆柳新入队当然要好好表现表现,也积极想办法:“队长,我觉得它是这么两个事儿,第一个事儿是书从图书馆怎么出来,第二个事儿是出来后怎么运走,第一个事儿我还没主意,第二个事儿我是这么想的,既然运不走咱就不运,干脆找地方埋了,以后光复北平再挖出来同样是大功一件。” 曹证反驳道:“找地方埋?那咱来北平干啥?!不就是连锅端运走啊,现在北平城大街上到处是日伪军,便衣队也有不少,地上跑一串蚂蚁都看得清清楚楚,几十辆车的东西要找多大个地方埋?还得不惊动日本人,难,实在难!” 负责通信组的机要员艾尊贤看大家议不出结果也有些焦急,试探着说:“队长,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不如明天大家散开再打听打听,北平城虽然大,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只靠咱们这样想也不是办法。” 马丙笃也只好让大家散去休息,反复向几人叮嘱了出门小心不可张扬,明晚再来碰面。 第二天早上,马丙笃带着钱大拿和小道士出来闲逛探听消息,钱大拿成为表面上的首领,虽然没穿军装和佩枪,但绸衫皮鞋流气十足,伪军头目作派自然是与众不同,经常有胆小的路人侧立相让,钱大拿更是意气风发,经常用眼睛瞪着过往行人查看,仿佛侦缉队一般,这样作态是马丙笃要求的,咋咋呼呼反而是最好的掩饰。 第四十五章 天桥听书 三人一路晃悠一路向西走,出船板胡同西口就是东交民巷,这条胡同在明代以前的北平占据两个第一,第一是以3公里的长度号称京师胡同最长,第二是以整条胡同均为粮食买卖为业号称京师胡同最富足。不过自朱棣北迁都城后,把礼部、鸿胪寺和会同馆设在这里,成为接待安南、蒙古、朝鲜、缅甸等藩属使节的地方,清代若干王公大臣的府第也修建于此,鸦片战争后根据《天津条约》规定,英国公使占了淳亲王府,法国公使占了安郡王府,俄国公使进驻的是这条胡同里的东正教教堂,美国公使比较低调,只是买下了本国公民威廉在此地的宅院,德、日、比、荷等国公使也相继进驻,从此东交民巷成了使馆区,清廷留在这条街上的衙署只有吏、户、礼三部和一个皇室的宗人府,洋人往来糜集非常,时有外国人欺负中国百姓的事情发生,但清廷均无法管辖。可是到了1900年义和团闹事,东交民巷就成了外国人的恶梦,被打被杀的不少,仓惶逃离的更多。义和团被镇压后更为苛刻的《辛丑条约》签订了,其中就有扩大东交民巷外国使馆领地的条款,这下东交民巷里居住的不只是外交人员,各路银行、邮局、医院、学校都开始修建,俨然成为国中之国,法外之地,繁荣程度不亚于上海的外滩。这也是高丽毒贩流氓们选择邻近的船板胡同作为据点的原因,只要出事往使馆区一跑,只要日本主子不发话,谁也拿自己没办法。 但是此时出现在马丙笃等人眼前的东交民巷却是冷清萧瑟的样子,大部分使馆连一面本国国旗都不挂出来,胡同里没有几个行人,秋风落叶,一派晚景凄凉天。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还是七七事变,战事一起,英、美、法、俄等国的使馆人员全部撤走,把使馆暂时移交给国民政府代为保管,37年前仓惶逃离的一幕又被重演,只不过这次闹事的不是喊着“洋鬼子,全杀尽,大清一统定江山”的无知拳民,而是从一个弹丸小岛渡海而来的正规军。当然,也不是全部国家使馆都关门歇业,德国和意大利两个日本轴心盟友的“中国分号”还开着张,瓜分中国的股东们从八国变为三国。 三人先到了崇文门,又逡巡着向前门外的天桥走来,这也是钱大拿的主意,在北平要想打听消息就得上天桥,对于天桥马丙笃听说过多次,知道这是北京三教九流最为汇集的地方,各路消息也很灵通。只不过战事刚起两个多月,老百姓哪有心思逛街听戏看杂耍,往日人流熙攘的天桥也冷清了一多半,饶是如此,现在的规模也让马丙笃和小道士开了眼界。撂地卖艺的四五十处,大棚也有那么七八座,书茶馆、落子馆、大鼓书馆鳞次栉比,吹拉弹唱热闹非凡。小道士看得直咋舌:“这比我们玉泉院三月十五的拜岳大庙会还热闹啊!” 钱大拿却是摇头:“冷清多了,去年这时候我还来过,人多的挤都挤不过去,那大姑娘小媳妇更多,你瞧现在,半个女的也没有,都是让日本人闹怕的。” 人流到中午后才稍有点多,担心一天没有收入、家里几口子还得挨饿的艺人们更加卖力吆喝,拿出比往常更高难的技巧表演。三个人走得有些累,正好看见旁边一个挂叫“六合茶楼”的铺面还算干净,就走进来休息。门口的伙计看到有客,欢实的大声向屋里喊道:“桃园结义老客到!” 钱大拿看二人没听明白,就主动解释:“这里的伙计看人数给里头报词儿的,一个人就是独占元,两个人就是双连升,咱们三个人就叫个桃园结义,图个吉庆。” 马丙笃低声笑道:“那要是五十二个人一起来呢?” 正好门内急匆匆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听到这话顺口回答:“那就是头似霜老客到!” 马丙笃奇赞道:“先生急智!二月五日花如雪,五十二人头似霜。白乐天这首诗生僻不易知,先生博闻强记,令人佩服!”说这些场面话的同时,马丙笃心下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兴起说漏了嘴,把队伍人数都说了出来,实在大意了。 这个男子也拱手笑道:“我这人嘴上没把门儿的,多有得罪啊,哪个伙计敢报个头似霜的迎客词儿,那不明摆着说客人都是老头子,砸饭碗那!” 马丙笃拱手还礼:“先生说笑了,来天桥就是看个热闹,理歪笑才来,先生这是哪里去,有空不妨一坐?” 这个男子继续笑着:“您几位里面先坐着,我出去救个急就回来,咱回见,回见!”说罢又打了一拱而去。 在伙计的热情带领下,三人坐在了一处方桌边,茶馆中三十多张桌子此时只有十张有客,大厅最里面有一个小巧的舞台,舞台上放着一张着蒙着红绒布的短桌,红绒布上写着大大的“评书三侠五义,萨云飞”,敢情这里是个评书茶馆。 茶水未到热毛巾先捧了上来,钱大拿擦完汉后对马丙笃说:“刚才这个人救的不是什么急,抽烟解乏去了,瘾头儿上来熬不住,先找个地方抽一泡。” 对于鸦片马丙笃并不陌生,陕西有很多地方也种了多年,出西安城二十里就能看到罂粟,不过大多都是田边的寥寥几十株,农民种完刮出罂粟膏后卖个油盐钱,并且家家保留一些,当做腹泄咳嗽的药材,煮上两片喝水也有不少效果,可是真正当成毒品来吸食的却不多,现在遇到随便打招呼的人就有毒瘾,并且还是个念书识字的人,实在令人惋惜。 马丙笃叫了些茶点,还觉不够饱,钱大拿就说在天桥这里可以随便支使伙计跑腿,想吃酒菜或是面食只管让茶馆伙计去叫来,打发两个跑腿零钱就行。于是三人让伙计在外面的饭馆叫了几个菜,又叫来了十个驴肉火烧算是主食,任务期间不能喝酒,就着茶水吃饱喝足就行。 吃喝完毕前,那个出去“救急”的男人快步进来了,看到几桌客人远远的打拱致意,尤其望到马丙笃这桌也拱了两下,然后径直走上舞台,转到桌后把醒木一拍,畅声道:“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陆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四句定场诗说完,下面几桌先有人喊了声好,原来这个人就是台上写着的说书人萨云飞。 能在天桥坐馆说书技艺自然不俗,又加上刚刚抽完烟过足了瘾,萨云飞精神十足,把个说了百十年的三侠五义翻出新花,开脸儿清爽有序,赋赞文气十足,串口层层有力,扣子更是大小相连前后呼应,滔滔不绝,引人入胜。 马丙笃第一次听到这种北京的地方“玩艺儿”,觉得很有意思,虽然是从半路听起,但听着听着进入了情节,萨云飞说的这段是三侠五义的第六十七回..紫髯伯庭前敌邓车,蒋泽长桥下擒花蝶。台下坐的茶客们对故事都已烂熟,但还是听得如痴如醉,叫好声鼓蚤声一直没断,萨云飞受到追捧即兴发挥道:“蒋平的一双绿豆贼眼睛盯着水面,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暗暗想道:难道就这样看着花蝴蝶逃走不成?今日不看见还则罢了,既然在场那就非逮住不可!否则将来有人问起‘花蝴蝶是怎么逃走的呀?’如果我说花冲是从房顶脱身的那还情有可原,但万一问起‘既然你蒋四爷在场,那花蝴蝶怎么从水里逃走了呢?’我这脸面放在哪里?翻江鼠连个水渠也翻不过。今天就是豁上性命也不能让花蝴蝶从水里逃脱!小子!你四爷爷来了,说完连水靠也不换,直接一猛子扎进了水里,象条泥鳅跐溜的没了踪影,再看水面,平滑如镜,任谁也看不见半点波浪!” 马丙笃听到这里突然有所触动,低声对钱大拿说了几句,钱大拿嗯嗯点头后走出茶馆。弯腰恭送走了出门的钱大拿,茶馆伙计也长出了一口气,但凡这种“汉奸”打扮的流氓进来不但收不到茶钱书钱,被挑理挨耳光是常事儿,虽然剩下的两位看着面目端正,可是更要小心更侍候,刚才这个“汉奸”对这二位有几分恭敬,搞不好更难惹,但愿这两人手轻打人不疼。小伙计哪里知道,这二位要是动起手手比刚才这个看似嚣张的“汉奸”厉害十倍,尤其最瘦弱的小道士只用两根手指就能放倒钱大拿。 这段书快要说完的时候,小伙计端了个笸箩挨桌收钱,有给十个八个铜板的,有给一块大洋的,也有出手豪阔,直接甩出一把银元让伙计给萨先生上花篮捧场的。马丙笃不高不低的给了一块大洋,小伙计本来没有收钱的奢望,现在得了银元,用江湖俚语大声道谢:“三桃园老客大分儿高赏!” 第四十六章 镇国公爷 萨云飞同时在台上也说着谦逊的话:“这兵荒马乱的难得诸位仁人君子捧场,我这点儿歪嘴经还得让您破费,要不是家里没了嚼谷,断不至于才说了这么一小段儿就舔着脸要钱,德公爷,您那花篮儿这次我就收下了,下次千万甭再上了,您一家上上下下这年头也不宽敞,放三十年前,您肯听这点玩艺儿那是我们的福份。” 台下坐的一个人扬扬手开腔答复,语气四平八稳,内容却十分通俗:“哎哟喝?萨先生这是瞧不上咱爷们儿啦,虽然宣统爷出了关跟了日本人,可我这不是没走么,我就这点儿钱了,再不拿出来花花,指不定哪天日本人就给卷包儿会喽。”说完有些自嘲的向四下张望一圈,苦笑两声又安心坐下喝茶。 道谢完毕,萨云飞迈步下台来到马丙笃面前,抱拳道:“刚才出门着急,多有失礼,这些江湖故事有污先生清听,萨某谢罪来了。” 马丙笃也起身还礼:“萨先生学富才高,实在令人佩服啊,今天有幸得听这一段五鼠故事,确实大开眼界!不不不,是大开耳界才对!萨先生若有空暇请在此稍坐,在下也好当面请教。” 花花轿子人抬人,萨云飞当即坐下,伙计上来添茶的空也插嘴道:“老客您兴许不常来,我们萨老板最得意的还不是三侠五义。”说到这里伙计扭头左右看看,放低声说:“萨老板最拿手的是《精忠传》,只是现在不让说了。” 马丙笃略一思忖就明白了,《精忠传》是岳飞抗金的故事,日本人当然不允许这种评书继续上演,所以有些遗憾的说:“那可真不巧,此次听不到萨先生的得意之作了。” 萨云飞也笑笑:“我说的也不怎么好,要是我师父说岳飞得话,那整个天桥得有一半儿听书人过来。” 马丙笃奇道:“萨先生的尊师是哪一位?” 萨云飞提到师父自然先端正了表情:“恕个罪,家师姓潘讳诚立,潘先生说的《精忠传》、《明英烈》、《清烈传》、《隋唐》、《包公案》这些无人能及,因为会说的书多,时人称为‘潘记书铺’,老茶客都称赞潘先生文武兼备,文雅脱俗。潘先生有时候一个扣子能说上几天,比如《精忠传》里‘岳云锤震金弹子’,说到岳云把锤举起就要往下打的时候就停下,回头再说上前几天发生的回头故事,我们的行话叫‘倒笔书’,几天后再返回来说岳云用落马分鬃锤打死金弹子。” 小道士奇道:“那听书的人不得跑光了?这几天接不上茬啊!” 萨云飞也笑笑:“这位小兄弟说的对,要放在我说,茶客们都走光了,可是潘先生说得头头是道、扣人心弦,听书的不但不烦,反而津津有味,而且潘先生还经常把时事新闻穿插在书里头,讽谈时事、入木三分。有一年潘先生在沈阳说书,张大帅闻讯,请潘先生说《精忠传》,这次说的回目是‘虎帐谈兵’,潘先生从岳飞进元帅张所的大帐说起,说到张所考岳飞,岳飞对答对流,直到岳飞出帐,一般也就两天书的内容整整说了三个月,而且每说到一部兵书、一件兵刃、一种阵法,确就引出一串掌故,从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两晋隋唐,一直说到北宋英雄、南宋名将,洋洋洒洒如同一部古代军事史。张大帅当即厚赏,我师父的声名更是大噪。” 马丙笃听得也入神:“不知潘先生安居何处,在下可有缘拜访?” 萨云飞有些悲伤:“家师在八年前已经驾鹤西游了。” 听闻一代名家陨落,马丙笃也有些怅然,也是鼓励也是宽慰着说:“虽然潘老先生的风彩无缘一睹,但是从萨先生身上可以想见一斑,名师出高徒,这话虽然简单,却十分准确!” 萨云飞知道这里不是凭弔缅怀的地方,也收拾了心情谦虚道:“您这可是高抬我了,我的本事要有家师的三成就能躺着吃饭了。” 马丙笃用眼光望了一下刚才出了花篮银元的那位茶客,问道:“这不是有坚实拥趸,而且手笔不菲,萨先生何劳饭资?我刚才听您说德公爷,莫非还是在旗的什么贵胄?” 萨云飞笑着细声说道:“这位打赏的爷确实是在旗,不过可不是等闲的皇亲贵胄,真正是袭着爵位的不入八分镇国公,大名叫作爱新觉罗?德茂,祖上是恭亲王一脉,传到这辈儿爵位降到了国公,那也是显赫无比的,只不过满清逊位后,这位国公爷不愿到东北跟随宣统爷,守着自己的庄田家产留了下来,收些地租养活一大家子人,外表看着风光其实日子过得也紧绷,但是自小的作派到哪儿打赏就得头一份儿,所以我才劝他不用那么破费了。” 马丙笃又向那桌看了一眼,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威风赫赫的镇国公现在也只能在天桥这种地方受个尊敬,买些心理平衡,不过不肯追随溥仪虽然是为了祖宗家产,却也有几分志气,倒是可以交上一交,并且这种人对北平城的熟悉的深度应该比通常的贩夫走卒要强许多,说不定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于是马丙笃向萨云飞说了向德茂攀交的打算,萨云飞也求之不得,但凡引荐总得问清来历,于是开口询问马丙笃的姓名乡籍职业这些应有内容,马丙笃也纳闷了:“萨先生,是我多有失礼,咱们投缘说了半天,竟然没有说出自家的姓名,实在不应该的,小姓唐,名之琚,西安人氏,家里开的药铺,这次进京也是头一回,奉家父之命采办些东北的参芝鹿茸,不料战火突起,山西河北都不能通行,就在北平城空等着。” 萨云飞赶快回答:“非是萨某不问,而是这天桥茶馆里的规矩,不能主动问客人姓氏来历,听书图的就是一乐,问那么仔细干嘛去呢?唐老弟且稍等,我这去向德公爷禀报,公爷是个爱交游的性子,保准能与唐老弟畅谈言欢。”说完萨云飞就向德茂那一桌走去,到底是说书的口艺,三两句把马丙笃抬出来,说是长安大药号的少东家,头次进京不料遇到公爷大驾,起了攀附的心思,还望公爷成全,折节下交。 德茂其实自小家规甚严,学的也是琴棋书画、治世经纶,但自从清廷没落后就时常游戏风尘之中,把折磨自己半生的之乎者也全部扔掉,说话的语气嗓门比车夫还要通俗,一听有远道来的商人想结交,虽不图什么利,但有威风架子可摆自是十分愿意的,于是萨云飞又走过来把马丙笃请了过去,小道士身份不够,自然留下喝茶,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马丙笃见到这位镇国公,先是双手深揖深施一礼:“久慕公爷风采,今日不想能在此相遇,实乃在下莫大的福缘那!” 德茂也作个虚抬的样子客气道:“别叫什么公爷,几十年前早没了,现在咱也是民国治下的百姓,把那公字儿去掉,你轻松、我方便多好?” 马丙笃就势也热络道:“感谢公爷下交,那在下就斗胆以德爷相称了。” 德茂指指桌边的凳子:“这才对嘛,爽快!咱们说话不用掉书包,要说书我肯定读得比你多,我看你不到三十吧,我也是四十刚出头儿,咱就以弟兄相论,五湖四海皆兄弟也!那个萨先生,你也坐这儿,咱们也好些天儿没见面儿了,好好叙叙!不过咱还是老规矩,莫谈国是,莫谈国是!呵呵呵呵……” 等两人坐好,伙计又重沏了茶,马丙笃端起一尝,果然香彻肺腑,与自己刚才所喝的茶一在天一在地,不禁问道:“德爷,您这茶怎么这么香?我也喝过花茶,可是没有这么出味儿的!” 萨云飞替德茂帮闲道:“德爷的茶是自己随身带的,我今天也是沾到唐老弟的光才尝上一尝,一定是内务府的好东西吧!” 德茂笑骂道:“内务府早八辈子散摊儿了,指着那帮猴儿孙子能孝敬什么好东西?!也不怕大家伙儿笑话,我这茶是确实是别人送的,有个福建人开了个茶馆叫奉庆春,铺面是赁下我的房子,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我好这口儿,前后送了几十斤香片子来,这一闹我还真不好意思收房钱了,奶奶的,这福建人整个一嘎杂子琉璃球,早把我脾气摸透了,我咬牙免了一年房钱,唉,这要搁在三十年前是个事儿不?现如今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马丙笃心中暗笑,这位前清国公刚刚才说不用掉书包,这会先自谦,后骂人,最后又来了稼轩词,一句赶不上一句,但是言语间还是不那么生份,马丙笃正寻思着如何起个话头,打听打听关于图书馆的事,却见有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先是抱拳对德茂一笑,口称:“德公爷吉祥,萨先生好。”然后冲着马丙笃也笑容可拘的行礼:“这位是……?” 第四十七章 真药假药 马丙笃不明就里还没回答,只见德茂呲牙挤出个笑脸:“我吉祥,我吉祥得很呢!”旁边的萨云飞赶快站起来介绍:“这位是长安城中的药商唐老板。”说罢转向马丙笃:“唐老板,这位是北平市维持会的魏科长。”介绍的同时向马丙笃挤挤眼色,马丙笃心中有数,知道这个魏科长来头不简单,于也是用了地道西安话抱拳笑道:“魏科长,幸会幸会!” 魏科长上下打量了一番马丙笃,眯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向德茂笑着说:“公爷,我刚去过铁狮子胡同,府上人说您到天桥来了,可把我这一通找,前几天我给您商量的事儿您看怎么着了?” 德茂哼了一声:“哪儿就那么快了,今天儿我难得出来消停消停,这事儿改日再说!” 魏科长依然是笑容不变:“没关系,大不了我多跑几次腿,公爷您慢慢儿琢磨。不过恐怕我再跑两次这事儿还不成,我这碗饭就砸了,到时候没吃喝公爷得多照应着我才好。” 德茂听罢更不搭腔,只是闷头喝茶。魏科长转过来又正式向马丙笃说话:“唐老板是吧?刚才急着和德公爷说事儿,没和您见礼,请唐老板多多海涵。” 马丙笃也给台阶:“魏科长既然有要事相商,唐某就不便在此了吧。” 魏科长连忙说道:“哪里哪里,公爷不是已经吩咐过了,让我再等等嘛,嘿嘿,唐老板,西安城可是有两千多里远,这到处打仗的怎么来的北平城呢?” 马丙笃听了这话也猜到了这个魏科长的真实身份,底下萨云飞的脚尖轻轻踩过来示意说话慎重,那边小道士也发现不对,可是没有带枪,所以把手放在茶壶边,随时能扔过去。 马丙笃清咳一声道:“我这出来三个多月了,想去东北采办些药材,可是6月底到了山海关却封关不让过,只能在关里等着,谁知等来等去北平打起来了,山海关天天过军队,行商根本不让过啊,没办法只能往回走,可是到了北平城后,南边西边都不太平,这就没法回去了,不瞒几位,我也想了办法,花钱从天津南下,可谁知过不去也退不回,国军那边不让走,日本人这边不能退,万难之际幸好遇见了何队长,何队长是通县殷汝耕主席的手下,这才把我带回了北平,在北平没事儿啊,实在无聊才闲逛听书的,唉,魏科长,您是贵人,本来初次见面不能求什么,但是现在归家心切,魏科长要是有办法让我返乡,小可定当重谢!”说完就是重重一揖,声音也换得低沉委屈。 魏科长听完又细细问了马丙笃所谓长安药号的名称地址和规模,马丙笃自然把唐家的药铺报上,处处合情合理没有破绽,魏科长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走到门口喊来个手下,耳语交待一番又回来到桌前说些闲话,但气氛却压抑下来,功夫不在,那个手下跑回来,怀里抱着一袋子东西,放在桌上后给魏科长手里塞了张纸就离开。 魏科长对马丙笃说:“唐老板,这世道谁求到不到谁啊,刚好我给家里老爷子抓了付药,也不知道个真假好坏,唐老板要是有空帮忙给看看?” 马丙笃心知正活儿来了,作了一个双手推脱的动作:“魏科长可是难为唐某了,唐某药家里虽然开着药铺,可是自小没学精这门手艺,要说普通人抓的药看看也就算了,万一有个错处耽搁了魏老太爷的病情,实在是百死莫赎啊!” 魏科长岂能轻松放过,也假意盛情的说:“唐老板要是说不精,那我这药更不敢拿回去给老爷子吃了,真与不真,唐老板就随便看看无妨,多个小心也是好事嘛。” 话说到这份儿上,萨云飞也有些急,马丙笃再不同意就有问题,这魏科长的笑容好看,手段可是更狠,萨云飞正要硬着头皮打圆场,马丙笃却应允了下来:“既然是魏科长信得过唐某,那唐某斗胆一试,对不对的不敢保证。” 说完自己动手打开了桌上的药包,药包里不是分剂配好的药材,而是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中药混在一起,马丙笃从中捏了块在手里,看了一眼就说道:“这味天麻品质上好,顶生红芽苞,也有个名字叫做鹦哥儿嘴,应该是四川的川麻,品质虽不如滇麻那么好,但胜在是去年冬至后采挖的,体形饱满,比立夏以前挖的要好上很多。不过这一味三七根嘛,是用小莪术蒸熟晒干后假充的,虽然也有通血消滞,止跌疗伤的用处,可是比起三七根还要差上许多。其他的贝母红花也是真的,品质还算可以,咦?怎么还有巴戟天?”说到这里马丙笃一拍桌子,大吼了一声“:“胡闹!庸医害人!”然后转向魏科长问道“敢问令尊得的是什么病?是哪里的医生所看,药材如何这般配伍?唐某倒要去请教请教,这药品不但不能治病,服后反而害人那!” 魏科长初时一惊,然后赶快说道:“唐老板息怒,这药有什么不对么?” 马丙笃愤愤的说:“这里有一两味假药不算大过,毕竟药店选的也是药性相同、外形相近的便宜货冒充,药效还有些保证,可是将这几味药配在一起就莫明其妙了,魏科长、德爷、萨先生,咱们一般人都知道,天麻是息风止痉、祛风通络的,老年人养生所用,而这三七根味苦性凉治理气,可治喉炎劳伤跌打、红肿痛痒,这两味药一息一通,本就有些功效相左,再加上红花这等活血去瘀的大热之药,老人身体不好承受,这还不算可恨之处,最可恶的是加了巴戟天,这味药虽然有除湿止痹、强筋健骨的功效,可是还能止遗壮阳,是真正的虎狼之药,岂有乱用于老人之理!胡闹胡闹!” 魏科长把手中的纸条悄悄打开,确实上面写的是各种中药的名称,真假,品质,想来自己的手下用心办差,在附近的药铺使了手段,随便搞了些有真有假的药,本来只是试人所用,没想到碰到个较真的药铺老板,还得好言相劝。不料马丙笃不依不饶,非要替魏科长出头,找这个医生和药店理论,魏科长连忙自称有急事不便久留,草草道过谢后带着手下出门而去! 萨云飞长出一口气,说道:“唐老板,果然家学渊源那,佩服佩服。” 德茂也笑道:“唐老弟不但慧眼识药,还精通医术方剂,难得,难得!不过这姓魏的也不知道找了什么蒙古大夫,开了个假方子砸了自己脚,哈哈哈哈!” 马丙笃也不得意,诚恳说道:“辨识药材是家里必然要学的,不过这个配伍也不能算错,在下刚才只是借题发挥,实际那是一付好药。” 萨云飞大奇道:“怎么又成了好药了,刚才唐老板不是怒斥其违背药性,我听着也是那么回事儿啊!” 马丙笃笑笑:“这个方子原本不是什么古方,而是近年来常用的活血化湿的方子,效用嘛算不错,只不过开错人了,这药应该是给五十岁以上的妇人所用,刚才他说的是老爷子得病,所以我就……唉,使了小小心术,还望德爷和萨先生不可另眼看唐某的为人。” 萨云飞拍掌击节,压制着声音说:“好好好,妙妙妙,我这下有新书可说了,就叫做‘唐老板识药驱邪佞,魏科长求医奉高堂。” 德茂却不甚在意:“痛快啊,我受这王八蛋的鸟气已经几个月了,今天终于能借着唐老弟出口气,为此当浮一大白,得啦,一会儿都不许走,咱哥仨喝酒去!” 前门外大栅栏,此时华灯未上,天桥散场的人开始往回走,街上总算有了一天中最多的人流,德茂领着马丙笃和萨云飞来到煤市街口一个不太起眼的饭店,上面挂着“泰丰楼”的招牌,饭店外站着的伙计眼尖,立马大声欢迎:“德老公爷大驾光临,泰丰楼今儿个有面儿喽!老公爷,您请,您请!” 德茂扔出一块银元到伙计身上,笑骂着:“小立背儿,今儿个不用可劲儿巴结我,我身边这位唐老板你才要侍候好喽,唐老板那是我的贵客,你晚上别的席也甭去了,都是些小混子起哄架秧子,就看着我们这一桌儿,对了,今儿个掌勺的孙师傅在灶上不?” 小伙计得了赏银腰弯得快成虾米了:“老公爷能让小的侍候那可是小的天大福份,孙大师父在灶里,待会儿小的就给您安排去,今儿晚上没二话,小的我寸步不离您那!唐老板您是老公爷的贵客,更是我们泰丰楼的贵客,萨先生,您也来了,好些天儿也没见着您,请请请!”说话间伸手挑起门帘把三人让进厅内。 这时早有别的学徒伙计把小道士和德茂带的一个下人接到大厅中自去用饭,显然是接待了达官显贵无数,宾主仆役分别安排得妥妥贴贴。马丙笃进了大厅才发现这座泰丰楼外观虽然不太起眼,但里面非常轩敞,基本都是雅间,席面同时可开六、七十桌,不禁为其规模暗生赞叹。 第四十八章 也论封建 到雅间后,因为德茂年长又有前清封爵,马丙笃和萨云飞一个是假冒药商,一个是说书艺人,所以就不用让坐,共推德茂坐了首位,二人左右陪着坐下。在伙计倒茶递手巾的空档,萨云飞介绍起了这座泰丰楼的来历,原来这座看似平常的酒楼却是京城中名声极响的八大楼之一,同治年间就已经开门,以齐鲁风味闻名四九城,名菜有沙锅鱼翅、烩乌鱼蛋、葱烧海参、酱汁鱼、锅烧鸡等,尤以一品锅最为著名。当然因为价格的原因,实际上最受欢迎的是酸辣鸡丝汤,几乎所有来泰丰楼的客人都会要上一碗,在酒足饭饱之后,喝上几口酸辣汤,十分的解腻祛酒。从前清起就是王公大臣的常来之处,后来民风开化,有钱的商人们也在此销金,民国初年,孙中山携夫人宋庆龄曾经慕名前来,后面袁世凯、蒋介石、何应钦、宋哲元等党政要人,以及当时商界、银行界的头面人物,也以经常出入泰丰楼为荣。 德茂虽然家底见薄,但外出请饭还是经常性的,因为家里十几个好手艺的厨子已经养不起了,外出用餐反而能节省不少,于是把个八大楼是挨个儿的转着吃,每家酒楼都十分熟悉这位要面子、肯赏钱的老公爷,但见德茂来那是尤其殷勤。 德茂也不点菜,让伙计自行安排,伙计也是知道德茂家境底细的,面子上虽然巴结十足,但实际安排菜肴时并不让德茂多花钱,细水长流才是好生意。 马丙笃赞叹道:“德爷果然好记性,连个小伙记的名字也记得分明,不过这小立背儿是什么意思,我可没听懂啊。” 德茂更乐了:“唐老弟,小立背儿就是个北京城的口头语儿,只用来叫小伙计儿,不过你还别说,这个词儿我还真琢磨过,张震的《蓦山溪》里有句‘小立背秋千,空怅望、娉婷韵度’不过那是背对秋千,恐怕和小伙计儿没关系了。” 马丙笃凑热闹说道:“杨无咎的《生查子》里也有个‘小立背西风,又是重门掩’可是这满腔闺怨的味道,更不似酒楼所用。” 萨云飞听得茶水都喷了出来,边咳边说:“德公爷,您可别再逗唐老板了,说话都象您这样儿,我们说书谁还听啊!” 德茂玩笑被戳破却没有不好意思,大咧咧指着雅间的雕花木门说:“唐老弟,这小立背儿就是个地方,席间小伙计儿不能走,必须得呆在这屋里,可是站在哪儿呢?门背后呗!开门通传取菜什么的方便,客人也能随叫随到,所以就叫成个小立背儿了!” 马丙笃听明白也觉得有趣,北平风俗果然不同,连跑堂伙计都有专用词,不过想到这两天遇到的饭店和茶楼伙计,一个个精神饱满、可意侍候的灵巧模样,的确无愧于“小立背儿”这个称呼。 菜上酒满,自然有一场你敬我还的热闹,三人各自说些趣事轶闻,不过还是以德茂所说的皇家秘闻最多,历代清帝的事还有些避讳不能讲,与政治军事有关的更没有谈资,所以说的多是回忆王候府第的日常生活,毕竟德茂这种降等世袭的王公没有参政听政权,只有每年三大节和特殊喜庆时参加大朝仪时才能一睹龙颜,其他时间就看皇帝的恩旨了,不过府里的女眷却能时常进宫陪着皇后或太皇太后说话聊天,从这个渠道间接探听到些宫廷风声,避免了成为政治上的瞎子。 说完这些,德茂借着酒劲有些感叹:“有道是金陵王气黯然收,我看这北京城的王气也收了,完喽!” 马丙笃宽慰道:“德爷,要说王气嘛,西安城不是收得更早?沧海变迁,总有往来成古今的一天。” 德茂还有些执着:“老弟,你们西安不一样啊,周秦汉唐哪个不是雄才大略的朝代,这北京城从前明朱棣改都后就没消停过,鞑靼、瓦剌轮番折腾,后来我世祖入关,满蒙一体,彻底消了北患,圣祖高宗又成了盛世,那可是万国来朝啊,怎么短短二百年,英法联军就打进了北京,咱大清没出什么错儿啊?” 古人朝代更迁的话题今人没少说过,萨云飞更是天天以此为业,可是真正遇到这更迭当事者,却不好开口说什么了,满清腐朽有目共睹,国弱兵贫怎能不招人侵占。 马丙笃想想,也直言道:“今天我与二位相逢于萍水,却是十分投机,现在我的眼里二位既不是公爷、也不是先生,而是兄长,既是对兄长,我就仗着性子胡说几句吧。说实话,十几年前我还在西安城游行过,也喊过打倒封建残孽、打倒帝国列强的口号,可是那时真的不懂什么是封建什么是列强,只知道满清大官就是封建、洋人就是列强。后来所谓的革命一波三折,各省督军们互相打着罗圈儿仗,都说对方是军阀,有很多省督的作为还不如清廷抚藩呢,可是既使军阀们这样折腾,百姓们却不愿清帝复辟,袁世凯想当皇帝也当成了早死鬼,我想,世界确实变了,任你手中再有枪有炮,但与历史发展作对,还是一样要被淹没。 封建不完全是坏事,封建二字本身就不错,为朝廷立下大功了可得封地建国,如同现在奖钱赏地一样,但为什么这两个字成了人人打倒的对象呢?就是因为封来封去都是自家的事情,百姓无地可封,无国可去,考取功名搏个出身的毕竟少之又少,没有吃食当然要造反了,当年亡明的李闯,不就是因为失去驿卒的差使没有活路才铤而走险的,而崇祯裁撤驿站是为了减少朝廷负担,当时负担是少了,可是朝廷只是简单的把这些人轰出去,没有可安身的地方,不反怎么办? 前清的事就更简单了,德爷久在国公府,虽无参治民政的机会,但想必也听说过,天下大事的决断绝非皇帝一人所能做的,小吏依靠官员,官员依靠皇帝,皇帝怎么办?遇到有责任的贤臣良相,还能支撑一段时间,若是遇到钻营谋利之辈做了军机宰辅,那后果可想而之,纵然是贤臣良相经世治国,还要有个四方太平的时候,李鸿章大人不可不谓人中翘楚,是前清百年难遇的良相,可是同样抵不过八国枪炮,所以才有了开办洋务,以夷制夷的事情。 德爷、萨先生,窃以为封建阻碍我中国发展,原因有二,其一,一国之内士农工商各阶层皆有之,然庙堂之上只闻士子之声,其他阶层得不到任何利益,当然不会支持了,而欧美各国的军政大事并非由皇帝总统一人决断,议会才是真正决策的发起者,内阁仅仅执行而已,民间各阶层均在议会中能找到本阶层的代表,可以反映本阶层的声音,所以言路畅达,不会积深民怨导致不可收拾的结局。 其二,中国的封建让百姓过于奴化,这可是走了历史的倒退路,我听说前清时任你再大的官员商人,见到主子也要跪下请安,哪怕这个主子已经是编席卖酒的小贩,也得依规矩任他喝骂,还有个汉民抬旗籍的说法,表面上是荣誉,实际上抬了旗籍就彻底成了奴才,西方各国早已经鼓吹人人平等,我们这里还在主奴有序,这样一群主子领着奴才的国家,不思学习,不尚平等,一心粉饰太平安享荣华。当初皇太极和今天日本人占领北平后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分别,同样在抢夺民财,禁锢自由,更会奴化国人,可想日本人以后的结果是什么了。” 其实马丙笃说的这些自戊戌维新以后宫廷朝野都有议论,只不过德茂身在局中,虽然有点意识但始终无人点破,以前总认为革命党是篡逆,而对朝廷的腐朽仅仅理解为吏治败坏上,并没有更深层次的什么认识,今天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呆怔良久陷入思考。 而萨云飞接触的消息更多,大多是江湖路数,真真假假极难辩解,虽然自己可以把中国的历史从春秋一直讲到清末,但那只是人云亦云,还有很多是为了响应听众而编造附会的野史,对于马丙笃说的这些也是第一次听说,同样沉入了思索之中。 雅间里顿时沉寂下来,须臾,德茂一声长叹打破平静:“唉,唐老弟所言字字珠玑,确实是掏心窝子的话,这一番见识要是早有个五十年,大清国运也不至于这般模样。不过天下大势必也是分分合合的,风云际会英雄起,值此国难之时,以唐老弟高才屈身于药号实在可惜,虽然我没有什么权力,但在南京方面还有些人情瓜葛,唐老弟若肯出山从政,我还是能说上两句话的。” 马丙笃起身婉拒:“德爷不怪罪就难得了,唐某还敢奢求什么青云梯纵,这乱世之中一来图个保命安身,二来能得个堂前尽孝,再不济家中还有些许薄田勉强度日,闻达诸侯是从未想过的,德爷美意在下心领。” 第四十九章 墓地也抢 德茂惋惜道:“既然老弟志不在庙堂也好,少了那份拘束活个逍遥自在,老弟在西安有产有业,逢变之时能有个退身之处,不象我,现在走不能走,守不能守,混吃等死罢了。当年咱的祖宗抢了汉人天下,如今日本人抢了咱的天下,因果报应啊!” 马丙笃宽慰道:“德爷,这仗打成这样,许多显贵都避祸南下,也有出洋作寓公的,您怎么不走呢?还有什么守不能守,这话怎么说呢? 德茂更加叹息,萨云飞知道详情,便接过话题说道:“德公爷不是不想走,宣统爷出关的时候也派人来请,说是若能到奉天从龙,公爷祖上的恭亲王爵号可复并且世袭罔替,可是公爷与日本人有段公案未了,所以拒绝去奉天。” 马丙笃望望德茂,这个不掌政权的没落皇族和日本人能有什么恩怨,只听萨云飞继续说道:“光绪二十六年,也就是西历1900年,义和团闹过后朝廷签订了《辛丑条约》,日本人派来第五师团驻扎北京成为第一批中国驻屯军,这几千人虽然没有打仗,可是也备不住有个伤病死亡的,所以就想在附近找块专用墓地,找来找去,日本人相中了朝阳门外的12里的一片空地就想强占,不凑巧的是,这片地正是德公爷的,日本人写了一封信给公爷,大意是‘日军埋葬益多,转移别处情甚不便,请在此地划出坟域,以备永久使用’。镇国公那年才六岁,日军找上门去开枪逼迫,只能写了张出让字据,把这块平地交给了日本人。” 这时德茂接话道:“具字人原有始祖墓明堂前地一段,于光绪二十六年大日本陆军将该地借用作为墓地。今情愿永久借与贵国陆军作为墓地,并不取分文地价。”明显就是背颂的当日出让字据的内容,背完眼眶内浮起了泪珠,嗓音哽咽道:“萨先生不用给我遮掩,那里哪是什么空地,就是我祖上恭亲王的家墓,在我手里连祖坟都让日本人给占了去,我哪有脸面离开北京城,我的家墓总有700坪,日本人当年只占了一半,现在又想占完,说只留下老亲王的坟,其他的都要迁走,今天那个姓魏的找我也是为了这事,当年我年幼无知铸下大错,现在虽收回无望,可我拼着一死也不能给他们,杀中国人的日本人想埋在我家的地面儿上,我不答应!” 马丙笃闻言道:“这日本人果然铁了心霸占中国,连永久埋人的地方都找好,用心何其深那。” 萨云飞同样感慨:“这块强占的墓地现在是由日本人北京居留民会在管理,埋的都是庚子后驻屯军的死鬼,也有不少日本居留民的死者,民国五年,日本人在那里修了个祭坛,还找了一个受伤残废的日本兵看守管理。” 德茂恨恨的说:“日本人修祭坛那年我正好11,也明白事儿了,自打这年起我就再也没去祖坟祭奠,知道的是我祭祖,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祭日本鬼呢!算了,这些陈年旧事也不说了,总之我德茂愧对列祖列宗,愧对爱新觉罗这个姓。你们两个今天在茶馆不是因五十二人头似霜这首诗相识吗?我记得这首诗还有几句‘羲和趁日沉西海,鬼伯驱人葬北邙。只有且来花下醉,从人笑道老颠狂。’来来来,唐老弟,为今天你我相交,也为你替我出了口气,这杯酒说什么咱哥儿俩得干喽,我这里先干为敬!且来花下醉,笑道老颠狂!哈哈……” 干了这杯后萨云飞上了头,言语也不象说书时那么利索:“唐老板,德,德公爷可是和硕恭亲王的嫡亲血脉,和硕恭亲王你知道是谁吗?那可是大清开国柱石,顺治爷的老五阿哥。” 马丙笃虽然也有些醉意但极力保持着清醒,听言反问:“和硕恭亲王?奕?那不是道光皇帝的六阿哥吗,怎么又成了顺治时的人?” 萨云飞嘿嘿一笑:“大清朝有两家儿恭亲王,一早一晚,早的这位就是德公爷的老先儿,顺治帝的五阿哥,讳常宁,康熙二十九年,噶尔丹反兵侵入乌珠穆沁,老恭亲王授着安北大将军领军出征,当时虽然击败了噶尔丹却没有及时追寇平息以至于失了上眷,从那儿以后就降等承袭,老恭亲王的世子领着国公的爵号到了如今。而晚的这位恭亲王奕,不用我说唐老板都知道,就是这鬼子六儿帮了那西宫那位,牝鸡司晨才让大清早早收了场,不过这位晚恭亲王葬在昌平县,听说6年前坟就给盗了,人人恨他宠宫卖国,案子也不了了之。” 德茂咧着嘴摆手道:“萨先生说的不差,咱家祖上从龙入关,虽然误了军机受过,但不象鬼子六儿,一个宗人府宗正出身的亲王哪里懂得军国大事!把外国人的侵占只当成肢体之患,口口声声‘可以信义笼络’,我呸!这些洋人没一个好玩艺儿。不过鬼子六儿虽然本人软弱无能,但也能识人善用,重用了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这些人大搞洋务,又剿平了洪逆发匪,巴结他人的还给了个‘贤王’的美称。人一得意忘乎所以,和西宫又闹不到一块儿,自己个儿窝里斗,最后还是被免了差使,没熬上几年就薨喽!” 马丙笃听了这话也不给予评判,德茂所说的也不全对,外号鬼子六的奕本来就有继承大统的机会,道光共有九子,前三个都没保住,而老四奕詝和老六奕都有问鼎机会,其中奕的文采武略更胜一筹,而且奕詝生母早亡,反倒是跟着奕的生母长大的,要说这兄弟俩感情一直不错,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兄弟俩还没有起争夺帝位的念头,但架不住各有一班龙潜王佐之臣的撺掇,有这么一次,道光带着皇子在南苑打猎,恭亲王奕骑射功夫了得,所以收获最多,而自知技不如人的老四奕詝却一箭未发,道光问时,奕詝就说‘现在是春天,动物鸟兽正在繁育,儿臣不忍杀生以伤了天道人和。’道光大喜脱口而出‘此真帝者之言!’还有一次,说的是道光病亡前,把二人叫进来再谈话,说自己病重难返,以时政考较,老六奕问无不知,并献策若干,而问到老四时,只会伏地流泪,全不顾道光问的什么。道光反而觉得老四仁孝,这才定下储位,奕詝继位后就是出了名的病弱皇帝咸丰。虽然这些都有野兄传闻的成份,但也是根据个人心性编来的故事,由此可见恭亲王奕绝不似德茂说的那样不堪,只不过奕有能力左右政局时,在激进的辅政大臣肃顺和无助的西宫寡妇慈禧间选择了后者结盟,认为一届女流没有什么威胁,而主少国疑之时正是自己施展抱负之际,谁知慈禧翻云覆雨间就掌握了朝局,奕后来屡次建言都被驳回,直到上书罢休圆明园和杀掉太监安德海触怒了慈禧,借口奕“委靡因循”而免去一切职务,虽然后来又起用为总理衙门大臣,并总理海军会办军务,但奕早已懂得明哲保身,不再有任何作为,混在这个职位上四年病故,不过最后也得到慈禧怀念,以其“危身奉上”给谥了个“忠”字,与开国之王多尔衮在地下共用此谥。 喝也喝了,笑也笑了,骂也骂了,一场偶遇之请就在这三种情绪的交织下进行完毕,从泰丰楼搀出的其他酒客大多具备了同样心境,这或许是亡国者独有的买醉之举吧。 在门前作别时,德茂反复邀请马丙笃择日到家中一叙,马丙笃含糊着答应了,和小道士回到旅馆时钱大拿早已回来等候,钱大拿报告着:“队长,您老中午安排的这个事儿不太好办,我下午打听了好几处,幸好找着管事儿的人了,不过人去乡下躲兵灾,地方也不算太远,就在阳坊北沙河,差不多60多里吧,明儿一早我就去,保证把人给找来!”马丙笃点点头说声辛苦,又洗把脸召集几个组长再来议事。 贺小东先丧气的说:“我今天去图书馆看地形,这个地方不太好下手,东面是水,西面全是胡同,又在北平正中心,我们人跑是可以的,但是东西带不了,街上交火不可避免的伤到百姓,所以我这战斗组怕用处不大了。” 郭忆柳进门较晚,满脸晦气的说:“我到琉璃厂那些认识的古玩店扫听消息,有的店靠山大,手眼通天,运东西进出城的路子还是有的,我本来想憋个宝给队长和大伙邀邀功,结果,唉,没想到这古玩店里也有日本人,我刚串了两家就给盯上了,把我好一通盘问,要不是老掌柜认识,说我是保定鹤年斋的三掌柜,恐怕就没这么方便回来了,看来日本人也防着销脏走私,这条路怕走不通了。” 第五十章 分头准备 曹证有些气恼的讲道:“队长,我老曹出了名的好脾气,今天差点让高丽流氓给坑了,我和黑头早上出去不久,就碰到两个喝了一宿的高丽人,说是观察了我们两天,觉得我们有大生意要做,想分分好处,这话把我们吓了一跳,把这俩货拉到僻静地方,这俩货说是觉得我们要做白面儿生意,准备抢在其他高丽人前头先来,还威胁说,如果不答应把生意给他们,就向日本人举报我们是国军的探子,我和黑头听完当然没含糊,直接把这俩人给做了!” 马丙笃心中略惊,问道:“没有留下痕迹吧?尸体怎么处理的?” 曹证这时换上笑容:“队长,我们骗他们说可以答应,但这事要我们老板才说了算,这俩货就嚷着要见老板,我们就装着一起去找你,在北平绕圈子,中午在个酒馆又给这俩货灌晕,天刚黑的时候直接捂晕扔到护城河里,有人发现也是醉鬼失足,没事的。” 马丙笃慎重的说:“今天我们在天桥也遇到了汉奸什么科长的盘问,虽然暂时用药号名义支应过去,但还是不稳妥,所以运书的事只能加快,我今天想到个办法,大家参详参详!”几人都停下抽烟喝水的动作静听方案,马丙笃端起茶杯摇摇,说道:“咱们走水路!” “水路?” “哪儿有水路?” “图书馆那儿就是个湖洼子,游到对岸也不成啊,再说带着书怎么走,划船?” 马丙笃制止了众从的议论,开始说道:“图书馆看守伪军的战斗力我们可以不计,解决方便,可是不能给馆员们留下麻烦,所以不能惊动他们,这么大一批书离开图书馆我们从明面儿上无法做到,刚好图书馆的紧临北海,北平城的水路四面畅通,只要找到几条小船,把书运到水上,就能悄然离开城里了,还不用走城门的哨卡。” 众人听了纷纷觉得新奇,艾尊贤心细,问道:“队长,可是我们总不能一直从河里把书带走吧,出了城总得上岸那,日军太多我们也没法带着走。” 马丙笃自信的说道:“今天中午在天桥听书的时候,听到蒋平下水捉花蝴蝶的一段,我才有了这个想法,然后让钱大拿去找熟悉北平水道的人,大拿还真行把人给找着了,明天他去请人,当然,走水路只是出城,关于上岸后我也有了个大致想法,现在还没有确定,明天我带小道士再去侦察,实在不行就把书包严实后沉在北海里,我看这战事三两年结束不了,只是担心水泡坏了。现在我分下工,曹证明早去图书馆找廖晋秋查看具体书稿的包装箱数,每箱百斤以内为好;牛七彩找木匠铺子订木箱,封箱后一定要留好防水办法,必须有十年不漏的水平;朝奉和贺小东找五金铺子买铁锹头各二十把,备些绳索电筒,想办法悄悄运回旅馆;木箱和铁锹这些三天之内必须完成,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等了,三天后,也就是10月14号晚上动手!” 众人领命各自散去,马丙笃却留下了钱大拿和郭忆柳,让两人一起画张北平城的平面图形,钱柳二人对北平都比较熟悉,虽然很多地方也没去过,凭着记忆还是勉强画出了一张地图,马丙笃也边看边问,最后选定了一块地方,指着对小道士说,明天咱们去这儿!小道士看后极为奇怪,问钱大拿是什么地方,钱大拿也奇怪,这个地方以前没少经过,可是印象里分明是一大片荒地,怎么马丙笃会对这儿感兴趣呢? 转天起来,各人都依着命令行事,马丙笃带着小道士步出崇文门,然后向东又出了东便门,真正来到了北平城外。城门处有日伪军和警察站岗,对每个进出的行人搜身检查十分详细,没有违禁品才能放行,当然,少不了吃拿些小物件,顺便着骚扰一下女眷,倒也没有什么大的障碍,不过这种看似松散的检查也不会持续多久,听旅馆老板说马上新的北平市政府就要成立,到时发了良民证按证进出就麻烦了。 东便门内外现在是一片破败景象,六百多年前郭守敬选择此处作为通惠运河的终点后,历来都是北平城的水陆码头,一条蜿蜒水路直连到通县的京杭大运河,整个北京城的粮盐茶布,甚至是建筑木头都是从这里上岸,几百年来繁华无二,现在码头全部荒废,说不出的萧瑟。 两人沿着通惠运河走了约两个小时,马丙笃向路人打听了几次,终于在一大片荒田间停了下来,荒田中几座建筑十分特别,远远看去绿色的琉璃瓦顶象座寺庙,小道士问道:“队长,你不是想把图书藏到庙里吧?这地方我看也靠不住啊!” 马丙笃笑着摇摇头,也不解释什么,两人继续向这座建筑走去,脚下慢慢却从土路变成了石砌,两边立着几根雕刻精美的拴马桩,荒草中渐渐有石雕羊马出现,还有驮着石碑的赑屃,石板路尽头是一座半新不旧的大殿,两侧还有小亭一样的建筑,这座大殿外竖立着一座圆头圆脑的石砌建筑,象极了一座水塔,塔上刻着大大的两个汉字“表忠”,而在大殿正前方的偌大空旷草地上,林立着一座座矮小的坟头。 每座坟前都有一小通墓碑,墓碑上却写的全是日文,姓名军衔战死时间都十分清楚,小道士惊讶道:“队长,怎么到了鬼子坟地了?”马丙笃做了一个嘘声手势,继续在这片坟地中转看,看了两圈,就听到大殿里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跛子,冲着二人大声嚷嚷:“你们的,滚滚去!” 马丙笃换上一付笑脸:“我们走迷路了,冲撞贵寝,请问哪里能到崇文门?” 这个跛子指着西边继续吼叫:“那里的走!支那些罗即” 小道士没想到居然遇上了日本人,虽然听不懂骂的原话是支那白痴,但知道不是好话,马上就想冲上去动手,马丙笃提前拦下了,一边向日本人赔笑一边把小道士拉走。 小道士走到大路上后还在埋怨:“队长,就他一个日本跛子,随便都掐死他了,怎么拦着我啊?” 马丙笃心情不错,也笑着斗斗嘴:“三天后,你不掐死他我掐死你!” 小道士有些明白过来:“队长,你的意思是我们把书埋在日本人坟里?真是想不到啊!唉,到时这个家伙留给贺小东吧,现在贺小东没有仗可打每天都在憋气,干脆让他杀个日本看坟跛子过过瘾。” 晚上,旅馆里几人又碰面,今天各小组收获不小,曹证找到廖晋秋靠实了书箱的数量,总重12000斤,每箱80斤,共150箱,现在廖晋秋已经带着馆员们按份量分摞编号,只等箱子到就能装。 牛七彩找木器铺子时稍稍麻烦些,三天之内哪一家也做不出一百多个箱子,只能分成三家制作,牛七彩按着棺材要求订制十分的结实,用鱼鳔胶涂满缝隙,刷上五遍桐油晾干即可,只等装书盖实,箱子上用蜡液涂封,外面再用两层桐油布包裹,包裹外面的折缝处再用烧融松香灌好,这些办法是牛七彩和众铁匠想出来的,保证泡在海里也十年不漏,只不过造价有些高,一口箱子要6块银元,150口要900银元,这可不是小数,工作队哪里带着这么多钱,听完这话马丙笃说:“箱子就这样定,钱的事儿让贺小东去!” 贺小东听说到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马丙笃就对着贺小东特别交待:“明天让小道士带你去天桥找说书的萨先生,悄悄问清那个汉奸魏科长的工作和住址,只给你一天时间,明晚我要见到钱!” 贺小东哈哈一乐:“好事儿队长还是想着我,没问题,只要这混帐东西人在北平,我一定把他的金牙都撬下来!哎?小道士,这个姓魏的有金牙吗?” 何朝奉也作了报告,铁锹绳索这些都备齐了,把锹头和木杆分开,雇了三辆车拉回旅馆,路人以为是送货捎货的,到没有什么盘问。 现在只等钱大拿了,可是从日暮到掌灯也不见人影,一群人都有些坐不住了,迷糊先小声说:“队长,不是钱大拿这家伙投敌了吧?要么是被抓了?” 黑头也犯嘀咕:“这家伙到了北平就如鱼得水,当过汉奸的屁股不干净,很可能出卖我们啊!” 马丙笃强制着自己不向坏处想,命令道:“钱大拿这些天来的样子不象要重操旧业,我们先别乱想自己人,等到九点钟再没有消息大家先换地方,迷糊,你带两个人往远处侦察一下,别有敌人来把我们包围了还不知道!” 迷糊领命出去,一屋人虽然说着其他的事情打发时间,但心都有些紧抻,快九点时马丙笃决心已下,准备全体转移更换新地方,却听院外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吃起,同时传来一长两短的蛐蛐声报平安,显然是自己人,门帘一卷,钱大拿满头大汗快步走进,没有向众人打招呼就直接抢了桌上的剩茶,左右开弓灌了两杯才缓过气来。 第五十一章 三品参将 又用袖子抹了满头长汗,喘息的说道:“队,队长,人找来了,不过这老东西烟瘾犯了,到了前门就迈不动步儿,这会儿在高丽人的白面儿房子抽着,我怕你们等的急先回来报个信儿,一会再去接他。” 马丙笃点点头:“你歇会就走,小道士和贺小东跟你去,人多了反而不好,有什么事先忍着,别和高丽人干起来。” 钱大拿也知道事情重大,连喝了几杯水后就出门接人,这一去又是两个小时才回来,不过钱大拿口中的“老东西”不是走来的,而是被贺小东扛回来的,显然是烟抽过量后睡着了。 贺小东把人放在铺上,骂咧咧的说:“这老孙子,不知道忍了多久烟瘾,这会儿连抽三泡白面儿直接晕了,烟钱还是我们付的,我把他浇醒再说。”说话就要取杯子,马丙笃阻止了贺小东的动作:“别急叫醒,大拿,你先说说这是什么人?” 钱大拿说道:“还不能小看这位,他是个旗人,叫赫兰,曾经做过河道总督下面的河营参将。” 郭忆柳先惊呼出口:“参将?那可至少是正四品的大员,怎么成了这副德性?” 钱大拿笑着解释:“老郭说得不差,这赫兰还是个从三品的黄带子阿哥,在末代河道总督下干个河营参将,不过庚子后河道衙门被撤,赫兰没了去处,带着一票手下干起了水上走私的买卖,一直到民国才消停了,这老小子按说挣了不少家底儿,可是染上烟瘾赌瘾,没几年就把家产败光了,后来日本人帮着殷汝耕在通县搞冀东**政府,这老小子听到风儿就来入伙,说自己有几百号手下也能加入,给殷汝耕送了个嘉庆爷早年御赐的玉扳指,在通县混吃喝了十几天,骗了3000块银元的召集费就跑不见影儿了,后来抓这老小子的时候费老了事,他骗得钱后钻到北京的河沟岔子,滑得象泥鳅一样,我和其他几个保安队长有好多次明明堵死他,谁知又让他给跑了,后面也是我运气好,准备收拾人手回去时,这老小子刚好烟瘾犯上来打嚏喷才让我发现逮住了,队长,你猜他躲在哪儿?说出来没人信,就躲在万寿寺码头下的暗沟里,而我们保安队就住在万寿寺里头,你说这老小子胆大不大?” 郭忆柳笑道:“这老小子的武将没白做,这招儿叫灯下黑,听说去年死的大盗燕子李三就躲在警察局的房顶上一直没被抓着,后来还是烟瘾发作抽风,才给逮起来的,原来李三学的就是他呀!大拿,你当时不是逮着这位前清参将了,那后来呢?” 钱大拿有些尴尬的解释:“这不当时其他保安小队都先撤了,没几个人在场嘛,老小子烟瘾发的又哭又闹,求我放了他,我一时心软就给放了。” 迷糊听到这里却不信:“大拿!你别说你是两手空空放他走的?” 钱大拿讪然着:“那阵儿兄弟也手头儿紧,这老小子把花剩下的一百多块拿了出来,我和几个弟兄就分了,老小子后来还把自己走私粮食的本家侄子引荐给我,我以前从通县倒腾粮食也和他侄子打过几次交道。刚好这次马队长说要找个熟悉北京水路的人我就想起这老小子了,昨天找到他侄子才知道他躲到了北沙河乡下,今天我雇了大车跑了半天才找到北沙河,还真就把他堵在屋里了,一开始老小子说什么不肯进城,怕自己以前坑过殷汝耕的事情发作,我也不能来硬的啊,怎么劝也不行,磨到下午他烟瘾犯起来要抽,我看是个机会,就把他的烟土全给抢过来倒茅坑了,老小子先是冲我发火,又骂又闹,最后熬不住才反过来求我带他进城,进城后直接就去抽上,我看他那个样子也没法说事,才先回来报信儿的啊。” 众人听清楚老头儿的来历,不禁又望向床铺,这个昏睡中的干瘪老人其貌不扬,一撮羊角胡子花白无序,两个眼角还结着混浊污泌,刚刚剪去的长辫碴口齐整,只有身上一件看不出本色的长衫表示并非下苦人,但也绝不能和从三品参将联系起来。 马丙笃给小道士说:“你用指在他的水沟、印堂、百会各揉三十圈,然后掐人中。”吩咐完小道士,又给钱大拿耳语交待了几句。 小道士依言认穴施展,很短的时间,就听到老头嗷的一声惊坐起,捂着剧痛的人中,一嘴熟溜的官话冒出来:“谁啊?这是谁啊?敢打老爷的歪主意,找抽呢?”绿豆般的一双老眼看到屋里站一圈人,钱大拿也在其中,所以嘴上虽在逞强但声音变软了:“哟嗬?钱队长,爷正抽着舒坦呢,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个破屋子,诸位甭给爷拔谱儿,爷也不是扳杠的人,诸位是有什么打狼的买卖找爷吧?不开面儿的话也别提它,钱队长,咱爷们儿交情也有日子了,遇到难处就言语,可有一条儿,打水飘儿的生意歪提!” 钱大拿依着马丙笃之前交待的意思换了付严肃面孔,有些厉声道:“赫兰,收起你那一套,国民政府军委会第一战区巡视官马长官要见你,你端正了回事儿!” 赫兰晃晃耳朵虽然没有听清,但是再说话就加了小心,把自称也从爷改成了我:“怎么个意思?第,第一战区巡视官?敢情不是生意,可和我这儿八竿子它也打不着哇!” 马丙笃这时咳嗽一声发了话:“赫兰,我就是第一战区巡视官马丙笃,有些事要问你,你要据实回答。” 赫兰顿时觉得腿肚子转筋,反应更谨慎了:“长,长官,这北平城让国军给光复了?不能够啊!下午进城的时候儿日本人还在站岗,我这冒口烟儿的功夫难不成就换了天下?没听着响动啊?噢,我知道了,你们是偷偷儿进的城,得,找我什么事儿吧,但凡能为国效力的我绝不打嗑呗儿!” 马丙笃冷冷一笑:“赫兰,我还没开始问话你就说了这么多,干脆我也不问了,钱大拿,明儿给他直接送到通县去,到那儿保证他的话有人愿意听!” 赫兰就怕听到通县二字,马上就换了笑脸:“别介啊!各位老少爷们儿,不不不,马长官,您问什么我说什么还不成?要说我也是抗日爱国啊,您老可不能做那亲痛仇快的事儿!”须臾间,对马丙笃又用上了“您”的尊称。 看敲打已到火候,马丙笃就说道:“我们这次进北平有两个任务,第一就是随时诛杀汉奸,凡是给日本人当过狗腿子的杀无赦,哪怕只混了十几天没做事的也算!第二件任务就是把一批东西运出去,凡是能尽心出力的,无论以前什么身份,哪怕就是正牌汉奸,我也会代表第一战区开个反正证明,将来算帐的时候可是有功之臣。” 要说当时华北地方上的汉奸大多为了保全身家,也不全是铁杆降日派,其中与南京暗通曲款的特别大有人在,恨不得早日搭上国军的线,为日后留个退路,所以造成了一大批首鼠两端人。赫兰人老成精,知道马丙笃说的第一件杀汉奸的任务是假,第二件运东西才是真的,自己如果不出力,看来今晚走不出这个房间,如果自己出力相助,就可以得到反正抗日的证明,以后国军打跑日本人还能凭此安身活命,其实想那么多也无用,横竖今晚得答应了,否则人头不保,以后想什么也是白搭! 想通这些,赫兰也恢复了些三品参将的仪态:“既然这样,老朽愿为国驱策,不知长官需要老朽出的什么力?水里火里绝无二话!” 马丙笃就把要从北海边的图书馆运走12000斤、共计150箱国宝书籍的打算说了,又说了准备一路水运到朝阳门外老恭亲王陵那里,最后掘开日本兵的坟暂且藏书,待收复河山后再启出。 赫兰听完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闭目沉思了一阵,再睁开眼说道:“这事儿我接了,从北海到老恭亲王陵虽然有水道,但是船吃着份量没那么容易过去,水道儿上还有几处难关,只靠我和你们还办不成,我还得找几个老人手来,马长官,这事儿我既然知道了就不方便出去,省得你们担心,我就住这儿了,赶明儿你派个人到东便门儿外头的月华寺帮我找找,非得他们来才有几分把握。” 马丙笃让钱大拿接了这个找人的差使,并让旅馆给赫兰烙上几张饼,又炖了些肥肉,赫兰吃饱喝足自然休息了。一夜无话,早上起来各人都有任务,找人的找人、搞钱的搞钱、采办的采办,马丙笃也专门到木器店看了打好的十几个箱子,的确非常结实,放下不少心,回到旅馆时赫兰还在高卧,马丙笃也不去打扰。 眼看正午时分了,就听院墙外传来钱大拿的声音:“老几位,这边儿请,请!” 第五十二章 召集 旧部 声音刚停院门就被推开,钱大拿带着四个五十岁左右的半老汉子走了进来,这四人个个穿戴破烂,入了秋还打着光脚板,皮肤黑得发亮,但嗓门却是不小,赫兰听到动静也从屋里踱步出来,四人看清赫兰后激动的打千下跪,当先一个说:“标下那隆见过将军!”后面三人依次翻身单膝跪倒行着前清军礼,嘴里分别说着“标下哈里扬请将军大人安!”“标下格伦古见过参将大人!”“标下喇都给将军请安!”说完后四人低头单掌伏地,双肩却不住抽动,显然是激动非常。 赫兰熟练的做了个单手抬起的动作,眼睛也有些湿润:“都起来吧,兔崽子们,现如今大清早没了,甭行这些旧礼!” 第一个打千的那隆低头说道:“标下等人心中,无论大清还是民国,哪怕是日本人坐了天下,将军都是标下们的将军!礼绝不可废!” 第二个叫哈里扬的也接话:“若是给老娘知道标下没给将军请安,非把标下的腿打断不可!” 格伦古是第三个,接着说道:“不是将军救我,哪有格伦古活命到今天,标下今生只跪将军!” 最后一个也是最年轻的喇都带着哭腔说:“将军不是忘了我们这几个快死的家伙了?只要能见到将军,标下愿给将军天天叩头请安!” 赫兰换了厉声:“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没得让人看了笑话!爷还有事儿指着你们呢,这一个个病秧子狗屁倒灶没志气的,都给我滚!” 哈里扬赶快答道:“回将军话,标下们吃得下饭拿得动刀,将军但有差遣吩咐就是!” 格伦古也争着说:“将军用得着标下几个那是标下们的造化,爷您说吧,指定误不了爷的差使!” 赫兰这才喝道:“才几天不见到成了病泥鳅!我来给你们引荐,这位是国民政府第一战区巡视官马大人,放在前清那档子可是领着皇命的钦差,快来参见!” 四人抬头顺着赫兰手心捧指的方向看清了马丙笃,又纷纷低头请安,不过这次的请安用语就没有那么规整“标下给马大人请安!”“马长官吉祥!”“钦差大人在上,小的给您叩头啦!”,最沉稳的是那隆,一边低头一边斜眼又瞅了马丙笃,嘴里含糊着:“小人请马老爷安!”没有一个按照军中旧例行礼貌的,显然是没把马丙笃当成原来的上司。 马丙笃也不虚抬,上前两步实实的搀扶四人,嘴上客气道:“我可不是赫将军,再说国民政府也不兴请安了,诸位年纪不小,快快起来吧!” 这四人还是单膝跪在地上动也不动,直到赫兰吐了声:“没出息的,都起来吧!”四人这才从地上趴起,年纪最大的那隆闪了闪腰,两次用力才站直身子。马丙笃看向钱大拿有些询问的意思,钱大拿悄悄伸出双手做了个我也不清楚的手势。 赫兰这时转身面向马丙笃说:“让马巡视官见笑了,这几个都是我的老部曲,三十年前可是这北平城水里的霸王,整个河标营水性最好的就是这么几位,您在四九城儿打听打听,这几位都是有名有号的主儿,这个那隆人称大螃蟹,水下闭气能有一刻钟,哈里扬这家伙名号是河狸子,水下岸上都有一手儿,格伦古脚稳力大,撑船一天也不停赛过火轮船,天津卫后调来的,赛火轮说的就是他,最后哭鼻子的喇都您也别小看,这小子袭着三等奉恩将军的爵,不过生在广东海边儿,一身好水性,在广东就得了个鯻头鱼的外号儿!” 马丙笃听完知道赫兰找的这几人确实有本事,也用了诚恳的语气向四人拱手道:“几位老英雄,失敬了!屋里请,咱们里边儿说话!” 把几人进来后,马丙笃又让曹证在隔壁饭馆采办酒菜,不大功夫伙计们流水般把菜送来,房中支的临时饭桌上赫兰还是推让马丙笃坐了首位,酒互敬了几巡,马丙笃又把从北海运书的计划讲了一遍,几人闻声都不言语。 赫兰看了一眼几个老部下,有些感慨的说道:“马长官,三十年前我虽顶个三品参将的衔儿,名义上归着河道总督军门的节制,可是实际归内务府管着,连一天的河务漕运也没干过,您当我做什么了?我这差使其实就是给老佛爷通通下水道,让她老人家从宫里到颐和园坐船方便!北京城里外里各处海子我们可是都淘到了,这水面儿上哪处儿能行船,哪处儿能藏人,哪个沟子接哪条茬,我这几百号弟兄都是清清爽爽。 这差使也是荫着我祖上的军功得来的,虽然没多少油水,放在太平光景天儿也能混下去,可是自打英吉利和法兰西两国兵马到北京城后世道就开始变了,尤其是庚子年那会子,今天早上还说你忠,晚上指不定就传旨杀头。要说我老赫也不是混吃等死的主儿,我就寻思大清到底是怎么着了,举人们闹上书我也去看过热闹,那时节人人讲维新,光绪爷也下旨变法,我听说维新的好处还真以为大清要翻身了,没成想维了三个月这事儿就黄了! 维新黄了没几天,有天晚上来了个广东口音的人找我,把我请到一个院子里,说是军机章京有事托付,我一直吃的水上饭和军机处哪里有半点关系,正纳闷呢,出来个自称什么南海的托我潜游到瀛台上送信,细细一说我才知道,敢情这位南海就是康有为康军机,而瀛台上关的正是光绪爷!这事儿虽然干系重大,可是我老赫乐意啊,为国效力、为万岁尽忠是我老赫出头的机会来了,再说对这处水面儿再熟悉不过,每年都要游下去几十回检查,防备万岁和娘娘们游湖时有什么不测,第二天晚上就让这那隆先游过去送信,那隆得了万岁的口谕我又给康军机转声念过去,说的大都是康军机谋划解救万岁,联络各处起兵勤王的消息。这送来传去来就是一年多,也合该咱咱们弟兄倒霉,万岁爷也没加小心,老佛爷的人在瀛台上发现了康军机的信,这下捅了大篓子,万岁爷把咱们都说出来了,老佛爷那里就要派键锐营和神机营拿下我们河标营,也怪我,为了一时之快把几百兄弟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不过老天也没全闭着眼,为怕我们从水上脱身,老佛爷专门调了键锐营里的船营来抓人,这船营参领是我带过的兵,曾经搭救过的生死交情,就派人给我放了风儿,我老赫和几百弟兄才侥幸得活啊,这位船营参领今儿也在场,就是喇都!” 这段历史清廷一直遮遮掩掩,民国伊始又逢内乱,所以还没有什么人研究考证,今天马丙笃等人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年的这种情形,不禁为赫兰等捏了一把汗,赫兰喝口酒又继续说道:“要说我们跑也难跑,河标营大都是在旗的军功子弟,有家有口儿的,就在大家伙儿商议着是回去带亲眷再跑还是先自己出去躲风头的时候儿,八国联军打到廊坊,老佛爷带着万岁爷跑了,军心惶惶也没人来抓我们。” 钱大拿这时插言道:“那刚好散摊儿跑呗!” 赫兰瞪眼说道:“跑?说得好,洋人都欺负到头上了还跑?咱八旗虽然是没落了可也不能跑啊!我和弟兄们一合计,这时候咱们豁出命去杀些八国兵,这可算是保王伴驾的野战军功,怎么都能抵了前边儿送信的罪过儿,于是我们在这四九城儿散开,专从水面上偷袭八国兵,为怕人不信,把这些个洋人的肩章花花儿都取了下来,马长官,你可以扫听扫听,庚子年在北平城里的八国兵总计打仗死了不到五十,可是落水淹死的有三十多号儿,那可全是我们弟兄们干的啊!为这我们也折了百十号人。恨只恨当时我们专顾着杀高鼻绿眼珠儿的西洋人,没有多留意那些个矮萝卜的东洋兵,早知道现在占北平的又是这帮东洋孙子,当年应该多杀东洋鬼儿!” 钱大拿有些不服气:“我说你既然当年有杀洋人的功劳,老佛爷回京后怎么不论功行赏?后来怎么又跑到通县去当汉奸?呸呸呸,不是当汉奸,是投降殷主席。这差点儿也把我给装进去。” 赫兰说到这里有些凄凉:“我们那会儿也盼着老佛爷和万岁爷能回来,可是盼来盼去人是盼回来了,我找到河道军门把请功的信儿报上去,没几天上面反倒说我们是乱兵,图谋杀害友邦士兵,姑念我们被拳匪裹挟不予追究,还把河道总督衙门也撤了,我们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为了养家糊口干点儿粮食盐糖的私下买卖,水上没有关卡不用交税,再加上兄弟们齐心,有人刁难也能齐发儿斗斗,这才勉强过活了二十多年,直到日本兵占了北平,我们也都老胳膊老腿儿的彻底断了营生,可还有这一百多口子人和家眷要吃要喝,实在没招儿我才到通县去骗姓殷的那汉奸孙子,找补了3000大洋回来分给弟兄们,躲来躲去就被钱队长捉住。唉,也是我不该染上烟瘾赌瘾,现在只有烂命一条,阎王爷见天儿就给收喽。我这几位兄弟把分得的钱给了死了的兄弟家眷,伙着在东便门儿外月华寺里头寄住下来,撑几条小舨子,谁家有个殍浮和贵重物件儿落水就帮着给捞捞,挣口杂合面儿钱。” 第五十三章 光绪龙船 马丙笃静静听完,站起身向这五个老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几位前辈,早先是我失敬了,请受我一礼!” 唬得几个半老头子连忙站起来,有学着举手还礼的,有伸手要扯马丙笃敬礼右臂的,也有退后就要躬身打千儿的,赫兰仗着酒意对四个手下说道:“马长官这礼受着吧,赶明儿把运书的活儿整利索了,马长官再给咱们写个投身效命的文书,咱们也算是为国再尽一次忠,甭管它是大清还是民国,都是中国不是?!” 几位老人又回到座位上,各自提了些行动意见,由赫兰给总结成三条,第一,这五个老人只负责从北海接了书箱,运到通惠河下船处,与陆上的事情没有关系;第二,有的河道年久失浚,怕有些地方不好通船,明天分段儿跑一趟探探;第三,也是最难的一条,从北海到通惠河的整个水道居然不是平的,而是西高东低,落差近两丈,中间通过几处船闸来调剂水位以利行船,此次运书必须经过的船闸有积水潭的朝宗闸和德胜门的水关闸,而这两处船闸还要有人提前等候在这里开启,但荒废了三十多年能否使用还是两说,再说两处船闸就在城墙下面,日伪军虽然不防着水面,可周围看得严实,船闸开动起来动静太大,实在是危险。 马丙笃还不知道这个情况,以为水路只要通达就可以运送,原来水路上有这么大的机关,怪不得日伪军没有对水面进行巡察。 于是焦急的问道:“除了开船闸之外再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那隆这时开声说:“长官,我说个事儿您听听,兴行有用。前几天我们老哥儿几个接了个买卖,雇主是个大汉奸,听说马上要当什么北平政务委员长,叫王克敏,其实工我们的也不是他,是他儿媳妇儿,有天坐船游北海不小心把个首饰妆奁掉水里了,扫听来去,派人找到我们让给捞捞,其实当天就捞着了,不过我们想再捂上几天能多要俩钱,我寻思着,与其咱偷偷摸儿摸儿的运东西,不如借着捞妆奁正大光明的干!” 哈里扬却说道:“这法儿不太靠谱儿,要是空船还好说,拉的满满当当的木头箱子,说是捞妆奁也没人信啊!” 格伦古撮撮牙花子对哈里扬说:“哈哥,还记得咱们当年弄的龙船不?” 哈里扬一拍大腿:“着哇!怎么把这玩艺儿给忘了!” 赫兰听到也哈哈大笑,转头向马丙笃解释:“我们给光绪爷来去送信那会子,康军机说是要准备把万岁爷偷偷带出瀛台,万岁爷又不会游水,于是我们就弄了个长条儿木箱子,里头系上几十个小沙袋,躺上一个人后再把沙袋一个个拿出去,直到沉不下去浮不起来刚好,黑景天儿根本瞧不出来,到时候儿万岁爷在箱子里躺着,嘴里含根儿管子冒出水面儿吸气儿,我们几个在水下扯着游,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脱身,因为拉的是万岁爷,这箱子就给起了个龙船的名儿,自然是没用上了。” 马丙笃明白过来:“那我们也把书箱这样半沉在水面下,不但可以混过船闸,就连行船也不怕人看出来,就这么定!我让人再按这个办法试验改箱子!真是多谢几位老前辈了!” 赫兰也笑着摆手:“甭谢我们,还是托了万岁爷的福啊!” 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畅快饮酒,正喝间贺小东和小道士两人相跟着回来了,每人背了一个口袋,脚下走路都有些重,看来份量不少,进屋看到几个不认识的老头子,两人转身要到别的屋,马丙笃却制止了,说都是自己人不妨事。 这时贺小东才一抹汗:“队长,幸不辱命,这姓魏的搜刮了不少。我们向萨先生打听好姓魏的上班的地方后就找了过去,守到快天黑这家伙才出来,看他进了一座小院子,我们就做翻了他的两个手下,把门反锁上,用了些手段找来这些东西,后来再一问这还不是他真正的家产,只是他二姨太的东西,时间紧迫我们没法再扩大战果,只能先拿这么多回来了,大概有一千多块银元,小黄鱼也有十几条,首饰什么的也有不少,房契我没要给撕了,他家里藏钱的地方我已经问清了,要不要再去弄一回?” 马丙笃摇头道:“我们正事儿要紧,搞得动静大了反而不好,这些钱够用了,你们把钱给曹证就休息去吧!地方打扫干净没有?” 小道士微微得意的说:“没问题,我们把这几个家伙全塞后院儿的井里了,又加了盖子,把他们的酒菜也吃光才回来的,有人发现也得七八天以后了!” 小道士此时还不知道,就是这次把汉奸尸体塞进井里的灭迹之举为两天后的行动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一个麻烦。 马丙笃安排完后又向赫兰等人解释了搞钱的经过,那隆却是知道这个魏科长的,开心说道:“这王八蛋老家儿是个杭州的破落茶商,后来在日本留学认识了同乡王克敏,一来二去就巴结上了,现在王克敏得了势,这家伙也从日本急赤白脸儿的跑回来投靠,在维持会里干了个什么社会科长,整天想法儿打着日本人的旗号捞钱,逼死了不少人,我们这两个月捞的殍浮里,一半儿都和他有瓜葛,其中还有几个给他祸害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那家里恓惶的,杀得好哇!” 酒尽菜空,马丙笃借口休息退了出来,让几个老人说些话,在屋外又布置了第二天的事情,尤其是木箱的改进和防水,让牛七彩、何朝奉和郭忆柳去费脑筋了,现在到行动那天只有两天时间,各项事务还没有准备停当,难道要拖后吗?再拖下去难免走漏消息,日本人对北平城的控制越来越严,只怕书没运成人先走不了了。马丙笃带着这些问题堪堪睡下,隔壁几个老人的说话声却经夜未停,虽然都刻意压低了嗓子,但还是能从个别字词中听出是在商量运书的细节。 早上天刚亮,马丙笃让曹证取来二百块大洋交给赫兰,赫兰皱眉问:“这是什么意思?为图大洋可不来这儿做吊脑袋的事儿!” 马丙笃解释说:“这可不是酬劳,咱不是还没船吗,昨天那隆说手头只有几条舨子,我想或买或赁,还得劳烦几位前辈想想办法。” 赫兰呲出两颗老黄板牙嘿嘿一乐:“马长官,旁的物件儿不敢说,这船嘛,要多少有多少,咱河标营的船还有不少,如今都在颐和园到万寿寺这段水道里藏着,那隆他们吃的是捞东西的饭,大船在河沟子里调不过头来,还是小舨子轻省好使,船的事儿我已经安排妥当,今儿晚上就给预备齐喽,不过我估摸着牵驳不比直接盛装,牵多了怕事出儿,原本每船能装三千斤的,现在只能打个对半儿,这一万多斤书怎么也得用七八条船,每条船上用俩人,我还得找些帮手,不过再找人可就不敢说贴心了,这二百大洋我拿一百,就说有走私生意堵堵人嘴。” 马丙笃还是把二百块一齐塞给了赫兰:“这钱是汉奸家抄出来的,你们为国做事该拿,不够的再找我,另外这事儿完了后你们要想南下到战区,我可以带你们一起走。” 赫兰抿抿嘴道:“要走早走喽,咱留在这儿也不是给日本人当奴才,祖坟老家儿都在这北京城走了难受啊,先这么瞎混口饭吃,你们再有事儿来北京城不一样要找人办,我就等着日本人走的那一天!我还就不信这小东洋能永远霸了咱们中国去?!” 两天的时间说完就完,10月12日早上,马丙笃正在检视最后的准备工作,忽听门外起此彼伏的响起鞭炮声,远处还有大喇叭放着喜庆音乐,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重阳节,没听说中国哪里有重阳节放炮的风俗啊,正纳闷的时候钱大拿跑了进来,悄声说:“队长,日本人前天晚上占了石家庄,现在维持会让全城庆祝呢!” 马丙笃呆立片刻,扶在门柱上的手狠狠攥紧,二十几万人辛苦一个月的石家庄保卫战失败了,河北省会保定的丢失还算能交待过去,毕竟保定距离北京过近又无险可守,而石家庄是晋冀鲁豫四省联枢,重要性超过保定十倍。日军占了石家庄后,西可打通娘子关围攻太原,东可与德州山东连成一体,更能通过沧州出海,向南可直接占邯郸、安阳,直指黄河北岸,华北五省除了山西一地还在支撑外,其余已尽落敌手,将来光复河山的难度势比登天。 不过马丙笃还是抱有一丝想象,因为无论在十七师还是在战区司令部,听到程潜的指挥安排均是命令各部队必须给日寇以重大杀伤后方能有序撤离,但愿这次丢了石家庄能给日军造成不少减员,为接下来的防守河南和山西争取时间。 第五十四章 装船救书 下午六时,队员们开始从各自住的旅馆分头向图书馆所在的北海集中,牛七彩等一众铁匠和大部分队员这两天陆续装作修葺工匠,在廖晋秋的配合下进入了图书馆,开始装模作样的维修房屋,白天进去二十多人,晚上只出来十几个,第二天又是二十多人进去,这样已经有四十人混到了图书馆里,暂且在地下室安身,武器装备也都藏在修房工具材料中带了进去,最重要的木箱也打散成几百片混进,由地下室的队员们拼装上胶,廖晋秋也让几个馆员一起装书,分别写上编号并系好牵驳绳索,一应涂蜡抹松香的防水事情在牛七彩的监督下认真做完。 反而从船板胡同旅馆里出发的队员只有马丙笃等十二个人了,收拾好所有行李物件就要出门时,就听到外面人慌步乱的声音,紧接着砰砰有人砸隔壁旅馆的门,然后一阵鸡飞狗跳的抓捕声响开,有打人的喊叫也有被打的惨呼,马丙笃悄声说:“大家不要惊慌,如果是来捉我们的先都放进来,能放倒都放倒,要是对方人太多,我们就分头向外跑,大家不要走同一个方向,晚上行动不变,但是甩不掉尾巴的就别去北海添乱,明早在通惠河边埋书的恭王坟会合!” 果然,隔壁还没消停,前边的砸门声便传了过来,马丙笃等人包的是旅店的最后院,与前院中间还有一道小门,店主在此开店也知道往来的没几个正经生意人,因此凡是看中后院要包的客人,价钱都给抬得相当高,好在这地方一般也没有巡警检查,但今天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似乎只有庚子间年捉拿义和团拳民时才这样搜捕过。 其实引起大搜捕的正是贺小东和小道士的搞钱行动! 那晚杀了魏科长和二姨太,以及手下两个人后,小道士和贺小东把四具尸体塞在了后院井里就扬长而去。谁料一墙之隔的另户人家也有口水井,两口井水脉相通,主要早上起来打水洗漱做饭却不是个味儿,水质又腥又黄还有淡淡的臭气,北平城的水井本来就差,苦咸俱全,可是再苦再咸不能有腥气儿,这家主人还以为是井里死了动物,可是下去什么也没找到,这就想起了隔壁也有一口井怕是受了污染,找过来院内空无一人,主人仗着街坊关系不生分就直接去检查水井,这才发现了四具尸体,尖叫后自然报警。维持会失了得力人手肯定大肆搜捕,并且事情又发生在日军占领石家庄这个大好时节,日本人岂能不火!屋内勘察结果很清晰,人死柜开,也没有什么政治口信留下来,就是个劫财害命的案子,而且作案凶手只有两个,于是日本人派宪兵队带了军犬嗅找凶手足迹,军犬一直找到船板胡同附近。也幸亏日本人把凶手当成了燕子李三那样的强盗飞贼,松垮垮派了几十人来搜捕,如果知道是国军第一战区的五十多人潜到城内,至少一个联队的日军就得把南城戒严,挖掘地三尺的拿人! 店主听到砸门声也知道躲不掉,打开门后冲进来二十几个拿着步枪的日本宪兵,还有十多个身背王八盒子的侦缉队便衣,外面巡警当然也有十几个,只是远远的在胡同口拿着棒子喝斥行人,显然日本人不放心这些沿用的老警察。店主小心的问着好,有个侦缉队头目让店主取出入住登记册,要与客人核验,店主赶快让伙计取来登记册,侦缉队头目在院中喊叫到:“全部客人集中到院儿里,宪兵队太君要检查!”不多久,住店客人心惊肉跳的来到院中接受盘问,但有回答不利索的先捆上,折腾了一阵儿,看到唐之琚的名字时,店主说是西安来的药商,下午结了房钱,人不知道走了没有,所以这登记册上还没来得及勾销。 侦缉队长觉得有些发现,这个姓唐的早不退晚不退,住了四天偏偏案发后才退,一定有蹊跷,随即带人冲进后院,结果后院空无一人,店主跟进来看到这情况也奇怪,似乎记得下午结房钱时看到后院还有“药商唐老板”的很多行李,自己琢磨着说不定能拣个落儿,可现在屋里院中连一根毛也没有,根本不记得这么多人和行李是怎么出去的,难道自己忙糊涂没看到?隔壁旅馆隐隐传来的妇人啼哭声表明刚才要么是折了财,要么就是吃了日本宪兵和侦缉队的亏,幸亏自己店里没住女客,否则麻烦不小。 马丙笃和其他十一个队员压根儿就没走,听到风声不对直接翻墙到了隔壁旅馆,用手枪把店主和七八个住店客人顶住,一并堵在了屋里,这个旅馆里的人刚经过搜捕还没回过神儿,现在大眼瞪小眼看着马丙笃等人,迷糊冲两个刚才一直哭闹的妇人说道:“接着哭!”这两个妇人还没明白意思,躲在自家男人身后抽泣着,男人弯腰回话:“好汉爷,不哭了,不敢哭了!”迷糊却装着气恼说:“叫你娃哭就哭,别啰嗦!”这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呆住了,迷糊等不急欺上去扯下两个妇人的头釵,两个妇人这才真被吓着,披散着头发幽幽啼哭了起来。 钱大拿抱着拳用江湖黑话说道:“各位合字朋友,爷几个踩盘子买票红货,水漫风紧,借宝地赏赏月,天晴就出门儿,谁要起梁子天不晴就让他土了点儿!” 店主前脚送走瘟神后脚又见恶汉,知道刚才要搜的就是眼前这十几位,也不知是哪里的土匪山贼惹了日本人,让自己受了两道惊吓,不过这店主到底混着世面,拱手答道:“递门坎儿的话兄弟省得,老几位灯笼扯高一点,咱这儿是个黄草窑子没油水。” 钱大拿回道:“一碗水端来大家喝,火窑里外帮着照看点儿!” 几句黑话对完,除了何朝奉和郭忆柳能听明白,其他人也半蒙半懂,不过意思都能猜到,无非两下安生躲避一阵就行。 终于搜索的又向下一家移去,下一家是个高丽烟馆,在日本宪兵眼里高丽人同样是下等奴才,丝毫不给这些连姓名都同化成日本人的小兄弟脸面,又砸又搜,折腾良久才停息。马丙笃让小道士先潜出去侦察,可是等到十点钟小道士才从房顶摸回来,说日本人的外围岗才撤,这下就有些紧张了,晚上本来就是巡逻检查最严的时候,离着十一点装船只有一个小时,从船板胡同赶到图书馆的12里路还不敢跑步,照原计划摸过去时间根本不够。 短暂的焦急后马丙笃一咬牙:“大拿!装成侦缉队!咱们也搜人去!” 钱大拿一听说道:“咱们没有侦缉队的衣服啊!” 马丙笃指了指几个客人:“他们穿的也是黑绸黑布衫,我们换上,把枪背在外头,再打上手电筒,咱们一路吆喝着走!就喊捉拿杀人嫌犯,良民让路!” 这几个客人吓坏了,连忙求饶,马丙笃安慰道:“我们为了脱身没办法,大家都是中国人我们不会下狠手的,这里有几块大洋足够你们买衣服了,不过你们谁也别说出去,说出去了日本人一样认为你们拿衣裳帮了我们,到时别赏钱没领到先领了枪子儿!” 几个客人哪敢要银元,纷纷脱衣脱裤,一会儿的功夫,队员们换好黑色全身,迷糊和黑头还找了两顶灰礼帽戴上,象极了侦缉队的混混儿,马丙笃把银元扔下后拱拱手说声得罪了,然后十二人鱼贯出正门,因为口音关系,也只由钱大拿和郭忆柳一路乱喊着“捉杀人犯!”“侦缉队拿人!”“老实呆家里,出门儿就是嫌犯!”,手电照的光影绰绰,皮鞋布鞋踩的小巷长街乱响,中间遇到几次日本宪兵的巡逻队,日本宪兵看这架式居然问也不问,倒是在西华门遇见两个真正的侦缉队巡夜人员过来打招呼,问了两句发现路数不对就在喊人,小道士和迷糊一人一个打昏后扔进了南长街的护城河里,成了第二天那隆等人的捞尸生意。 这么一路急走,11点前终于到了北平图书馆外,门口的看守伪军已经按照商定好的计划被牛七彩等人灌倒,要说这个灌酒的计划还是牛七彩根据吴用智取生辰纲学来的,只是无端端的凭什么给伪军送酒,这个理由困扰了牛七彩很久,最后还是伪军小头目在前天主动找上“工头”牛七彩,意思是你们东家揽了修图书馆的好买卖,而自己一票兄弟在外面帮着看门,不表示表示说不过去吧? 牛七彩正发愁怎么接近伪军,不料瞌睡天上掉枕头,于是顺着话拍胸脯,保证向东家禀明老总们的辛苦,断不会少了酒肉和零花钱,所以昨天晚上先给了十块大洋表示小意思,今天又在附近酒馆订了一桌,酒肉随便吃用自有东家付帐,这十几个伪军没到白天哨满就扔下差使钻到酒馆放开肚量喝起酒来,从六点到十点,四个小时喝了二十多斤汾酒,个个醉得不醒人事,牛七彩带着几个铁匠把伪军们扛回了图书馆外的门房,同时把伪军们的步枪子弹都拆下藏在床角。 牛七彩在图书馆外迎到了马丙笃,一起走进地下室,只见偌大的地下室已经堆满了一百五十个装好书封好油布的木箱,地下室内一股浓郁的松香和桐油混合的味道盈人口鼻,廖晋秋和几个馆员正在做最后的清点,顾不上打招呼只是互相点点头,不过这轻轻点头中却透着凝重。这时曹证从图书馆东边跑了进来,说道:“赫老爷子他们的船到了!” 马丙笃立刻走出地下室,来到馆东侧的北海边上,夜色中的北海水波不兴,十条三丈长的木船在水中轻身长摇晃,那隆正把第一条船靠岸,赫兰从船头直接跃到岸上,动作轻灵无比,船似乎都没怎么摇晃,与初见时那种猥琐窝囊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看到马丙笃后赫兰抱拳道:“马长官,老朽的差使总算完成一半儿,现在我这二十号人听你吩咐!两处船闸还各有五个人这会儿估摸着已经放好了水,船一到就开闸!” 马丙笃将赫兰带到地下室,赫兰看到这些箱子后也有些激动,说道:“咱平日里走私是为了混碗饭吃,今儿这趟活儿不一般,为的是子孙后代,老赫我三十年前在水上杀过洋鬼子,三十年后在水里运过国宝,给孙子吹牛都有东西!马长官,咱动手吧!” 马丙笃也在激动,连前清的将军都一改颓废,并且不计报酬的加入进来,现在虽然不是上阵杀敌,但所做的事情同样值得回忆。不过现在不是感慨时候,马丙笃又看了一眼手表,又望望四周站立的几十号人,说了声:“动手!” 得令后,队员们按照分好的工,每人一箱扛到岸边,赫兰派了人提前游在水里,把箱子连串系在船后,由于这入水系绳没经排练,第一艘船慌张了一下,从第二艘起就十分顺利,两个小时不到,一百五十箱书全部系好,站在岸上看去,若不是十分留意根本发现不了水中的猫腻。 告别廖晋秋时,马丙笃特意交待如果第二天看门伪军问起维修怎么停下,就要说工匠们家里受了兵祸在北平呆不下去,维修只能停工,这样不至于引起看门伪军的怀疑,廖晋秋知道这是为了馆员们的安全着想,也不再多说什么,重重的握了马丙笃的双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稿交给马丙笃,郑重说道:“马主任为救图书甘冒奇险,我一介书生也没有什么可相酬的,拙作尚未付梓北平就沦陷了,就送给马主任聊作纪念吧!” 马丙笃展开观看,的确是一本手刻蜡纸油印的简单书稿,封面写着《敦煌唐人本生画考》,打开扉页即是序文,作序的正是马丙笃十分熟悉的伍泰西,书里也是白描的佛教壁画内容,每幅壁画临摹细致,出处来历也作了翔实考证,显然是一份珍贵的研究文本,没有十数年心血的浸淫难以成书。 马丙笃知道份量,赶快推辞:“廖先生,马某只是行军打仗的粗人,虽然顶着个文化挽救的名头,那只是上峰一时无法择人之故,这份书稿干系重大,马某实在不敢接下。” 廖晋秋却说:“眼看北国河山不保,性命也在旦夕之间,我这本稿子留在北平无用,与其随我共赴黄泉,还不如拿出来交与善识之人,马主任若不便保存,则可将此稿交与国立西北大学的伍先生,就是作序的泰西先生,余愿足矣!” 马丙笃明白这是廖晋秋提前托物遗志,也沉声道:“伍先生与家父昔年同窗,亦是马某师叔,这本书定然会奉呈至师叔案头,请廖先生放心!” 廖晋秋初闻一楞,随即笑道:“我就听马主任和诸位袍泽有些西北口音,原来确实是同道中人,我对伍先生以师礼相敬,这么说我们还是师兄弟了,哈哈……” 由于非常时刻两人不便过多交流,只是约定要么在西安,要么在北平,再从头叙叙旧话新情,书箱系完,廖晋秋站在湖边深鞠一躬,目送队员们登船驶离后,任随露重湿衣久久没有动身。 重阳节的当夜阴云闭合,确实是潜行的好时机,十条船驶在北海上没有一丝响动,显然操浆的都是行家里手,迎面风起,东边琼华岛上的白塔在阴云下只显出微微身影,华盖下面16个铜铃在风力的促使下开始摇晃,铃内挂着的十字悬垂与铃体互相碰击,碰击震动着铃体外所铸的六字真言,寄意着梵声的铃响在寂静的水面上扩散开来。马丙笃站立船尾,望着夜幕中越来越远的紫禁城西北角楼,对身边的小道士说:“下次再来这座帝城,希望我们不用再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的用中国军人的身份转转这座皇宫。”小道士也向往着答道:“我听说里面有一万间房子,皇帝睡的那间最大!” 第五十五章 湖心休整 国防参议会秘书长彭、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钧鉴: 职部自民国26年9月29日受命,10月9日乔冒伪军入平,10月12日夜自国立北平图书馆运出图书凡152箱,计有唐开成石经拓本178卷、敦煌唐人写经1200卷、藏文甘珠尔经600函、木雕经版500块、宋元明孤善文本702卷,因日伪盘诘甚密不可通衢,故职部将书暂藏于平东12里故清恭亲王陵明堂前日驻屯军墓内,俾国土光复可启之。又,此恭亲王为顺治五子常宁,并非故清总理大臣奕訢。 另于行动中诛伪北平治安维持会社会科科长魏以下4人、伪侦缉队2人,魏逆原籍杭州,系主动投日,迫害我士绅百姓恶举无算,敦请彭程二位长官发文有司查办其乡籍党伙。此行动职部无一伤亡,另查缴魏逆财产银元1652元、黄金60两、金银珠饰若干,由职部随携俾归战区长官部上缴备勘。 因北平系日酋所在,为防侦测,行动期间无线电全程静默,现职部已全员潜至保定西40公里,于白洋淀湖沼区隐蔽休整待命,下一步任务为何盼示。 职国防参议会第一战区文化挽救室主任、第一战区巡视员马丙笃敬致酉养 把这封刚拟好的行动报告又仔细看了一遍,马丙笃签上名交给艾尊贤发报,然后走出屋子,望着连天水色心情舒朗,高伸双臂深吸了一口混着芦苇清香的水气,午后的阳光还很暖和,但头顶却有两队大雁向南振翅,从空中不时传来啁啭的秋声,队员们一个个懒散的或坐或卧,晒着太阳吹牛聊天,当然,也有闲不住的人。 迷糊向来嘴馋,这会儿带着几个人在水浅处摸虾,从笑声中就能听出收获不小。上午迷糊本来是在捞菱角,这时节的菱角十分饱满脆甜,迷糊生在甘肃旱地,哪里见过这种水灵果实,于是边捞边吃没有停休,马丙笃当时只说了一句..药书上写菱角最发冷气,凝肾损阳。迷糊赶快呸呸两口,吐出正吃的菱角渣,问什么能补阳呢?马丙笃说水里的东西最好是虾了,迷糊便扔了半筐菱角改去摸虾,可是这虾子尤其机灵,迷糊折腾了半天没有成果,只能央请村中的小孩子指点,代价是把退下子弹的手枪让小孩子瞄瞄。 这个小渔村还是牛七彩一路带过来的,村子十来户人家,座落在一个三十多亩的岛上,环岛是大片的芦苇,水道隐密,与外界根本不通陆路。日本人此时虽然占了周围的保定、仁丘,但对这水荡丛生的白洋淀还没来得及伸出触角,没有成规模的船只和军队只能绕着走了,再加上淀子里鱼虾藕菱随处都是,生活在此处的人自给自足没有问题,因此白洋淀成了华北大平原上历代百姓逃兵躲灾的首选之处,牛七彩的铁炉庙村也有不少人来投亲靠友,因此当工作队选择南下休整的地方时牛七彩就一力推荐了这里,马丙笃选择这里的最大理由却不是地方隐蔽和吃喝不愁,而是看中了这里的地理位置。如果穿过交火线回到战区司令部归建肯定凶险万分,若回去后再接到敌后任务还得反穿一次,危险顿时高出百倍,所以不如留在敌后休整,等待上峰的进一步指示。 马丙笃的这个选择大家均无异议,一众人潜离北平城百里后又装成伪军,钱大拿和牛七彩路熟,不走大路专钻小道,五十几人说多也不多,绕来绕去的在10月21日平安抵达了白洋淀,队伍不但象电报上说的无一伤亡,反而多出了一个人,正是赫兰的老部下,前清键锐营船营参领喇都! 喇都虽然是旗人,但是祖上世居广东,顺治朝时还是个正六品的骁骑校,后来吴三桂带头三藩作乱,平南王尚可喜无心随波逐流,却被自己的儿子尚之信率兵围住王府逼迫父亲联吴同反,此时在广州满城驻扎的清兵自知若反了平南王自己首当其充,加入关不久勇武还在,于是点齐人马与尚之信在城内城外厮杀起来,这一杀你来我往就是两年,两年后尚之信又反水降清回身去打吴三桂,喇都的先祖就是在这一段时间内拼死血战得了军功,又因为是宗室之后,所以这十几辈子都荫着奉恩将军的爵位,每年俸银110两,禄米110斛,足够小家子吃用。到了咸丰道光之后物价飞涨,这些俸禄不敷使用,喇都家里再无靠山,日子过得就艰难了,最后还是喇都父亲狠心变卖家产,凑出银两打点督院和兵部,才将喇都调到京城,在漕运总督的河标营里谋个出身,在此期间与赫兰结为生死之交,没几年喇都父亲花光余钱再次运动,把喇都调到了八旗头一号的西山键锐营当了个从四品副参领,这个从四品副参领听上去大,但在京城就是个芝麻,键锐营不比河标营人直心畅,成了宗室子弟勾心斗角的龌龊水潭,喇都只有混日子的份儿了。 1900年8月,喇都安排人给因光绪事发的赫兰送了逃命信后,随同健锐营奉命进城增援抵抗八国联军,在地安门遭遇了日军,但这时的键锐营空有名头,实际上没有任何战斗力,这次遭遇战喇都倒是杀了两个日本兵,最终全军溃散,只为慈禧的逃亡争取了时间,这次失败是健锐营最后一次执行战斗任务。此后清军效法西方改革军制,废除八旗兴建新军,健锐营的青壮子弟进了西苑和北苑的新军军营,象喇都这样的中高级军官只能看守旧营,辛亥后清帝逊位,根据当时的《清室优待条件》,八旗禁军由国民政府改编,可是这一条谁也没有当回事,国民政府打心底就不想要,健锐营的残部更没有奢望得到收留,喇都也因此找到了赫兰和那隆,混在一起做起了走私买卖,直至捞尸捞物勉强糊口。 运书到达通惠河那晚,赫兰主动找到马丙笃,推辞了报酬,但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带着喇都一起南下,喇都潦倒京城三十年,人老了起了思乡之念,一门心思想回广东,估计着父母未必在世,但还能寻到些亲朋以渡残年。 马丙笃却不敢带上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南下一路上随时都有战斗的可能,再说自己最多只到冀南或豫北的第一战区长官部,根本无法帮助老人的下半段行程,这年月孤身老人万里归乡,其中的艰辛不能设想。 喇都看出马丙笃是因为自己年事已高怕累赘,也不出言争辩,默默跟在队伍的后面,马丙笃怎么也劝不走,只能暂时放下喇都的事情,所有队员人人负重走得缓慢,幸好通惠河边到恭亲王坟也就一里多地,每人来回三趟就能背运完,马丙笃也背着一箱书,在途中安排贺小东和小道士先潜行到享殿去解决看守的日本跛子兵,队伍来到坟边百十米外放下木箱折回河边再去背书,贺小东和小道士就开始向享殿摸去,不料推开殿门却看到喇都坐在殿中,那个看守的日本跛子湿漉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到进来的贺小东和小道士后,喇都慢悠悠道:“你们来晚了,爷们儿截个糊!” 贺小东扑到地上急着检查日本兵,喇都更加轻松的说:“甭看了,我给摁在水缸里呛死的,没有破绽,说到杀人不见血这勾当,民国兵娃娃比不上大清的兵!” 此事之后马丙笃知道小看了这位前清从四品副参领,这才一并带在队中辗转到了白洋淀中。 现在喇都在村边水湾子里帮几个渔民修理舢板子,马丙笃走到水边打招呼:“喇爷不歇着啊,年轻人都晒太阳了。” 喇都把芦苇编的帽子往上推了推,扭头笑道:“我这务弄了一辈子水上营生,见不得坏船,刚看他们几个用的法子不对,一时手痒才下来倒饬倒饬,让马长官见笑了。” 马丙笃心中也乐,从四品的武将放在现在至少是个旅长师长,哪个还会亲自动手修理器械,看来这个喇都确实爱着水上的生涯,叮咛了声小心后向借住的屋里踱去,远远看见矮胖的报务员高敬复迎面跑来,手里持着几张白纸。马丙笃心中一动,难道上峰回电了?不能这么快啊!莫非是开机后收到了新任务?想到此节加快了脚步,相遇后高敬复喘息着敬礼报告:“主任,收到几条军委会的明码通电。”说完双手递过来几张纸,马丙笃一一展开迅速浏览,越看越皱眉,这几张纸分别写的是10月15日邢台沦陷,驻守邢台的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刘峙率部仓惶南撤,邢台县长白如林也携眷逃之夭夭,国人应对逃跑将领诛之为惩;10月14日归绥沦陷,塞外名城落入敌手,日寇扶植德王组织伪蒙古军政府,绥远省主席博作义率35军撤走,全国危局势如垒卵,绥远何能幸免;自8月15日起日军飞机首袭南京,至10月15日两月间受袭65次,日机共投弹517枚,炸死392人,伤438人,损毁房屋1949间;10月12日,国共两党达成协议,南方红军及地方部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任命叶挺为中将军长,项英为中将副军长,张云逸为少将参谋长,归属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节制。 第五十六章 新的任务 几条消息让马丙笃本来舒缓的心情又揪作一团,唯有最后一条新编第四军的消息稍稍有些宽慰,在陕甘红军改为第八路军后的两个月,分散在南方的共产党部队也终于有了正式番号,加入到对日作战的先烈中来,兄弟阋墙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晚上,在饱餐了一顿盐水煮河虾后,马丙笃巡查警戒,回到屋中让小道士取来廖晋秋托付的书稿,就着如豆的油灯翻看起来。 《敦煌唐人本生画考》这种比较偏门的东西马丙笃以前是不爱看的,把几千里外的洞窟壁画研究得再透彻,国难之际也抵不上一发子弹,可是自从跟随伍泰西川康考察后,这种“现实”的想法有了改变,虽然自己不会从事这种考证治学,但于公于私都会尽力扶助,仗可以打个十年二十年,中外历史上两国厮杀几百年的事例也是有的,保护本国历史遗存真是长远之计,成立文化挽救室的确非常重要,通过这次救书自己已经对这种任务有了兴趣,再加上休整期间左右无事,这才有了心情看看千年石窟中描画的佛法故事,当然,阅读还是从伍泰西的序文开始。 序文很有特点,不似一般文人作序时充斥着对作者的褒奖,伍泰西聊聊两句只是说廖先生晋秋治学严谨,西赴沙漠取得成果颇丰,后面就转成了时讽,大概意思是若无王道士发现藏经洞,若无列国考察队强买骗卖,恐怕至今莫高窟还在沙中任时光摧芜。接着引用胡适“整理国故”运动的说法,需同情传统文化、反省西方文明,为我所用即可,切不能崇古迷西。最后大笔一挥提醒诸君,将士若不用命亡的是国家土地,文人若不用命亡的是民族灵魂。 马丙笃还是第一次看到国家与民族一而二,二而一的说法,觉得伍泰西平日说话做事十分得体从容,这么激进的序文很难想象出自这位学究之手,并且为他人作序,字里行间还收着笔力,日后见到一定要再请教。 再看接下来的内容就是实打实的考证内容了,某窟某画尺寸若何、题款若何、风格若何、官供还是民养,画的什么本生故事,都进行了一一详述,其中也不乏猜测之语,廖晋秋大致是按照洞窟走向顺序只取隋唐时期的壁画加以编撰,可以想见为了这部研究书稿廖晋秋吃了多少苦。 从这些考证中马丙笃渐渐看出,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上自十六国下至元朝洞窟累累,数量之多、规模之世、内容之丰确实堪称稀世之珍,敦者,大也,煌者,盛也,的确当得起敦煌二字。即使是唐代壁画作为鼎盛时期风格也不尽相同,唐祚三百年间,壁画以吐蕃占领河西为界分为前后两种风格。初唐时颇有隋代大业遗风,人物脸型方正圆润,肩部丰腴微瘦,就连菩萨也扭动腰肢,端庄中多了分轻灵体态,壁画所绘更有一派生机蓬勃,菩萨和飞天的形象千姿百态、秀美自然,表情各异,出现了沉思、妩媚或会心的微笑等更有人情味的表情,并且菩萨的形象开始女性化,尽管嘴唇上还留着蝌蚪胡子,但动态神情已并非男子形象,形成了后来的菩萨形象。甚至许多菩萨长眉入鬓,嘴角深陷,加上婴儿般丰满娇柔的手脚,分明就是丰肌肥体的唐代美人。 自吐蕃占领河西后,壁画也加入了吐蕃风格,本生和经变故事所占更多,菩萨也已摒除忸怩体态,出现了双腿直立,腰部微扭的姿态。花鸟动物勾勒粗壮者有力,色彩不如前期丰富,要么白壁为底青绿为色,要么土黄为底,朱赭为色。只是这部书稿纯粹线条勾勒临摹,色彩都是文字记录,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马丙笃看得兴趣盎然,屋外水拍芦荡,屋里灯下读书,多少年也没有这种感觉了,廖晋秋的临摹和考评皆为上乘,这等好书足可下酒,这一下就读到了后半夜。正在兴头上时,马丙笃突然看到一幅吐蕃时的罗刹地狱经变图,图上高峰环峙,中间的盆地树木参差,树林中藏式佛塔高高耸立,一座吊桥越过深涧与白塔相连。马丙笃赶快去看文字注解,只见廖晋秋写到:此作题款未明,似为唐德宗贞元年所绘,昔安史乱后吐蕃占据河湟,为日已久,沙州佛迹亦有刻绘,多为赞普供养图,然此图以罗刹降魔之说竟与大日如来、马头明王诸佛陀共居一窟,实殊惊异,且以《罗刹地狱经变》暂命之,须再考证为要。 唐代?敦煌?吐蕃? 这三个词怎么又和魔国领地联系起来,马丙笃赶快前后翻看,却都是平常的壁画文章,再无可供参考的内容,看来不止秦汉明三朝,就连唐代的西域吐蕃也知道这个地方,对了,林中的佛塔明显是藏式,早已说明藏人进入过其中了。 不对!据伍泰西和赵如琢现场鉴定,林中的白塔是康乾时期的式样,而廖晋秋临摹的却是唐代壁画,难道有人搞错了?再者唐代有没有这种白塔还是两说。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确实是唐代白塔,伍泰西和赵如琢出了错,要么只有清代白塔,廖晋秋临摹的是后人涂改过的壁画。 可是以伍泰西的水平断代误差百十年还有可能,误差千年就说不过去了,考古泰斗不至于老眼昏花出这么大的漏洞,而廖晋秋也绝非懵懂学子,难道分辩不出壁画相差的千年风格,况且后面用的颜料也不同。 想来想去,马丙笃得到了两方都没有错的答案..白塔确实自唐代吐蕃时期就有,只不过清朝时翻修或是重建过。想通这个老问题又来了,到底白塔地宫的隐形文字藏着什么秘密,伍泰西与更登活佛一力隐瞒为了什么? 一场快意读书变成了绞人心力的猜测,马丙笃苦笑着抚摸着这本《敦煌唐人本生画考》,自言自语说:伍先生啊伍师叔,如果你知道廖先生书中画着这个地方,你还给他写序么? 正思量间,高敬复敲门进来,这次面容严肃多了,正身呈过译电纸说:“主任,上峰有命令了!” 马丙笃接过译电纸,看起了这份姗姗来到的由第一战区长部转发的国防参议会电报.. 白洋淀,马丙笃主任鉴: 酉养电悉,你部于虎穴之中窥伺良机,成功藏运前电图书,足见英勇机智,殊堪奖慰,希将此次行动出力人等详查据报,以凭奖赏为要。 近日据敌播音已有直渡黄河之举,前日邢台沦陷,邯郸亦危急,着你部转进豫北安阳,会同豫省第三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抢运掩埋先周遗存为任。另,国立西北大学驰名文藏专家赵先生如琢伉俪志愿加入你室,不授军衔暂领副主任之职,现已从西安启程,不日进抵安阳。望你部再展英勇模范之姿,敬电是嘱。彭学沛寄,酉漾。 彭学沛的电文已完,下面还有几句却是战区司令程潜的一首诗: 破土生节气,奋然立昂扬。身化飞羽箭,西北射天狼! 这首五言也没个诗名,下面附了一行注字..夜观军舍修竹适收北平安藏图书电偶作。 马丙笃看完后先笑再愁,笑的是赵如琢和葛凤兰也要加入文化挽救工作室,估计是主动请缨来的,这次兄弟重聚真能做些大事,加上一向惜墨如金的程潜还专为北平运书行动赋诗奖励,算得上双喜临门。可这愁人的事也不轻,新任务要穿过交火前线到达河南,如何行路成了最大难题。 看看时间不到一点,睡不着索性就让高敬复把几个组长叫进来商量,说来也怪,队员们今晚几乎都没睡,一路上提心吊胆躲着日军,又怕装着伪军被国军小部队袭击,自北平出来根本没有好好睡过觉,现在到了白洋淀暂时安生下来一个个却睡不着了,高敬复这么挨家一叫十来分钟各组长就到齐,组长之外还多了喇都,喇都年老瞌睡少听到叫人议事也跟来凑热闹。这要放在正式的行军打仗途中,未经通告的人绝不能参加军务讨论,可是现在马丙笃也需要集思广益,所以看到喇都后就示意坐下,把新收到的敌情和新的任务给大家讲了一遍,又在随身的地图上指明河南安阳的位置。 曹证盘算了一会先开口:“队长,我这一路上都算着脚程,从这白洋淀南下哪怕不走石家庄和邢台这条平汉线大路,也要走东边的衡水和馆陶,怎么也要700多里,一路没有阻挡最快也要七天时间,再说现在南边全是日军,恐怕穿不过去,参议会的这个命令不好办,人先过不去啊!” 牛七彩现在是地头蛇,磨磨牙也发了言:“队长,俺既然带大伙到这淀子里,就能带出去,可是南边到安阳没有走过,最多从小路走到俺老家深县,就没招儿咧!” 钱大拿也摇晃着脑袋:“不好弄,真不好弄,干脆咱们再装伪军得了。” 贺小东坚决反对:“伪军现在最多在北平天津附近,队长说鬼子刚占了邢台,邢台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有伪军,我们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几个人讨论来讨论去,无非硬闯与乔装两个办法,各有道理僵持不下,这时喇都把旱烟袋磕灭开言道:“怎么就没人问问我?” 第五十七章 黄河有路 贺小东因为见到喇都杀日本跛子兵的一幕,对这老爷子还是比较佩服,于是谦让着说:“那您老讲讲,有什么高招儿?” 喇都用烟竿儿指了指屋外:“水路!” 贺小东觉得受到戏弄,当下反驳道:“老爷子,这白洋淀可是个死水洼子,和外面儿不通水道啊!” 牛七彩的头也摇成了拨浪鼓:“俺就没听说河北大平原上哪里来的船,要不然俺们铁炉庙村儿也不打马掌改打船钉了。” 喇都有些卖弄着回复:“河北是没有船,可是河南有哇,白洋淀是个死水洼子,可是东边儿300里就有水,大水!” 马丙笃脑中灵光一闪,又看看地图,问道:“喇爷,您是说大海?!” 喇都对着马丙笃可不敢摆架子,欠身道:“长官说的正是,我寻思着旱路不通走水路,从海上找条烧油的机帆船,再从山东利津入黄河,利津到郑州的黄河水程1000里,加上海面儿这段儿的300多里,机帆船的航速10节,顺风当然更快,我算着差不离儿两天就到,再从郑州到安阳那就是长官的事了。” 钱大拿奇道:“喇爷,您还知道航速船节?” 喇都重重哼了一声:“爷当年可是到过刘公岛,上了北洋舰见识过的!” 钱大拿追问着:“那当年怎么没在北洋水师啊?” 喇都降低了声音悻悻道:“他娘的说老子没学过新船务,还要从水师学堂从头儿来起,爷在键锐营好歹是个四品参领,这一扫听,学堂出来连个守备都干不上,犯不着费那个事!这话又说回来,水师学堂出来又能怎么的,甲午年还不是让小日本儿连锅端喽!” 马丙笃现在对北洋水师的过往根本没听进去,一心琢磨在水路上,初听觉得不可思议,后来越想越有道理,虽然水路比陆路远了一倍,但胜在人停船不停,而且日本人的攻势还没有波及到黄河,黄河下游泥多水浅,几百吨以上的舰艇无法通行,除了担心飞机一项,黄河水道倒比陆地安全许多。 是到底黄河能否全线通行还不清楚,别弄到船开不进黄河乐子就大了,马丙笃又赶快向喇都请教黄河水情,喇都从对北洋的怨言中折了回来,回忆着说:“我刚到河标营时漕运还算通着,我虽然没有跑过,但知道这黄河从河南郑县以下到山东出海口都能通,河上头帆船最多,舢板子、划浆船都有,就是这轮船通不通还吃不准,轮船只要吃水不深,估计着没什么大碍。” 马丙笃想了想就下了决心,再休整一天准备物资,后天早上全队出发,当晚从静海和青县中间穿过津浦路,再用一天时间直达海边,船的事情到了海边再想办法,众人又说了些行军联络以及方向路线的事情,天快亮才散了会。 1937年10月26日,工作队安全抵达了新海设置局,这个县级设置局的诞生不过两年时间,那是宋哲元刚刚荣任河北省主席后回老家山东乐陵,途经此地遇到土匪劫掠,宋哲元吃了次不大不小的亏,脱险后就以地方无治不稳的理由搞了这么一个新海设置局。连连堂堂上将军长、本省主席也敢动,可以想见此处匪情到何种程度。日本人相继占领青县和新海设置局后,各路土匪静观局势不敢出头行事,所以暂时有个销声匿迹的平静之象,现在日本人已经从天津治安维持会派出汉奸来接手津浦路下的静海、青县、沧县、南皮、直至吴桥,准备成立各县维持会,当然,日本人也不可能信任汉奸由其自主,每县都派了联络官把持一切,新海设置局也不例外,即将被日本人改为新海县,各路廪厕鼠辈都在钻营这个新县肥缺,县治未设,日本联络官也没有到任,所以新海设置局内还是乱哄哄模样。 工作队打听到这种情况后不再躲藏,以伪华北陆军军官学校招生的名义开始活动。这个所谓的华北陆军军官学校设在殷汝耕的老地盘通县,现在刚刚筹备还没有正式开张,据在北平听到的消息,招生人员刚刚出门活动,校长就是鼎鼎大名的汉奸齐燮元。说到齐燮元和这间军校不能不多说两句,因为冀东**自治政府的殷汝耕档次太低,现在日本人初定华北大部,准备在北平另立傀儡国民政府,这台面已经轮不到殷汝耕出头了。 日本人选来选去,看中了北洋段祺瑞政府的财政部长王克敏,王克敏留日出身,也作过驻日外交参赞,是铁杆的投日派,现在知道自己有份当上“国家元首”当然是焚香以慰先祖。组阁人选中的“治安总长”齐燮元非常担心,担心手头没有军队说话不硬气,于是向日本人提交了一份建军报告,日本人也争论了一阵,最后觉得伪政府没有军队也说不过去,况且日本兵力有限,不能浪费在对内警备上,于是同意了组建华北治安军,从名字上看得出来,这支军队不以作战为目标,就是维护地方稳定的小打手。齐燮元虽然不懂军事,但也知道半路纠集的队伍军心不稳,于是在正式军队未成立之前就先搞了个华北陆军军官学校,效法黄埔给自己培养嫡系,开始在北平试着招生,可是汉奸骂名不是人人都想背的,所以生源很不理想,这才准备到华北各县以优厚待遇笼络不良青年。 待遇之重在民国新学别无分号,学生在校的膳食、服装、书籍、文具均由公家供给,据说每周齐燮元训话时学生还会得到二两炖肉,除吃用外每月还发津贴6元,家庭困难的学生还可以另发路费10元。这个标准即使是在平津两市也是相当高的了,要知道一家三口每月20元的收入就可以维持很体面的生活,当时年轻人追求的“五皮三金”在这所军校都能轻松实现,五皮指的是皮鞋、皮鞭、皮手套、皮带和皮裹腿,而三金则是金丝眼镜、金戒指和金牙,所以这个标准一出平津还是受到欢迎。 马丙笃还是让钱大拿挑头,冒充军校招生部副主任到设置局招摇,居然还骗得了设置局几个汉奸的信任,因为军校成立的消息已经传开,没门路的汉奸们还有攀交的打算,这次军校主动来人正好遂了心愿,便大摆酒宴慰劳,以新海地方名义奉上捐学银元1000元,又请求把自己的后辈子侄送到军校谋出身。 钱大拿本就习惯伪军作派,收下钱后说所余名额其他县份争要,但看在新海父老盛意下索性不必再到他县招生,名额都给新海得了,喜得设置局几人连连道谢。最后钱大拿又以陆路回去太无趣,若有海船坐坐倒是好玩,还能把自己南下所招的几十个学生一并带回。设置局几个人一商量,觉得这位招生部副主任的要求不算过份,便派人四处威吓,半天后只弄来一艘可容六七十人的木帆船,原因是日本人虽不禁渔但禁远洋出海,只要大船出海必定有飞机和军舰拦截甚至开火,所有运输大船都被日本人登记造册,不便驶出,只有这稍大的木帆船可供使用。 虽然不是机动船,但马丙笃觉得事已至此不能久多留,就让钱大拿收起继续盘剥的打算,说了两句动荡之际仰赖地方实非己愿这种场面话,然后就带了不少吃喝开始登船,登船过程中还有三个汉奸趁人不备悄悄给钱大拿各塞了一根金条,意思是到军校后多多照顾自家子侄,钱大拿对这种钱财绝对是笑纳不恭,打着哈哈连称“好说好说”。所以这次登船的不但有工作队员,还多了设置局汉奸们的6个亲属子弟,作为第一批新海籍的军校生意气洋洋的准备到通县大展鸿图。 船老大四十多岁,从头到脚晒得黑亮,一看就是经年出海的,这次带着两个徒弟走天津实在是没有办法,父母老婆都被设置局派的狗腿子监视起来,只能硬着头皮拉着这一船“伪军学生”向天津驶去。 钱大拿问着船老大:“你这船多咱到天津?” 船老大心中烦燥,没好气的指指天空:“老天不开眼我也没办法,老总们坐一天吧!” 两个徒弟怕师父犟驴脾气惹出麻烦,便争着好言回事,意思是现在刮的北风,天津又在新海北面,帆船虽然能逆风行驶,但要走偌大之字形曲线,平时顺风也就半天时间,但今儿个恐怕半夜才能到。 帆船驶离新海码头,曲折向北而去,就在新海陆地脱离视线的同时,贺小东高喊一声:“降帆停船!” 早有安排的队员有的控制船老大,有的控制那6个参加军校的学生,船老大不明就里,还是让徒弟们赶快放下帆,也没有下锚,一条船就这样飘着。 贺小东把学生和船老大等人集中在一起,马丙笃这时开了话:“诸位,我们是第一战区的国军,现在借这条船一用,只要你们配合,我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第五十八章 船行济南 船老大满脑子都是问号,这船人一开始是汉奸伪军,后来拔枪抓人象是强盗,现在又自称国军,到底唱的哪一出? 6个汉奸子侄没见过世面居然不知道害怕,有个活泼的反而笑嘻嘻说:“长官,这也是军校训练么?好玩儿啊!” 贺小东看到这场面向天空放了一枪,汉奸子侄们这才真的感到害怕,活泼的这个变得哆嗦的问道:‘长,长官,我们参加的也是国军啊,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黑头呸了一声:“自己娘个腿!亏你们还是读过书的,你们参加的那个国军是什么自己不清楚?!” 其实汉奸子侄们的认识也没大错,在这个政治动荡的年代,中国人统一的国家民族意识还没有彻底形成,日本人借着中国人分化地方建立政权,东北有溥仪挑头的伪满洲国,绥远有德王组织的蒙古联盟自治政府,华北更是热闹,前有宋哲元半推半就的华北政务委员会,后有殷汝耕彻头彻尾的冀东**自治政府,现在王克敏又跳上台来,准备成立新的中华民国政府,打着青天白日的旗号完成孙中山的遗志。 也不能全说百姓愚昧,自打有中华民国这天起就一国几变,1912年民国肇建,孙中山在南京当了临时大总统,91天后迫于形势把总统让给了袁世凯,而袁的家底全在北方,根本不可能到南京履职,干脆在北平另起炉灶,先当总统后当皇帝,一国定都91天时间就作废迁移,世界罕见。袁世凯的结局自然是不好的,可袁死后北洋各系轮流上台,有当总统的,有当代理大总统的,有当国务院摄行的,有当临时执政的,北洋政府最后的1927年,就连张作霖也以陆海军大元帅之名行使了几个月的总统职责,单从名目上可以想见混乱到何种地步,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段时间。1928年,第二次北伐攻下北平,首都又迁至南京,政治重心回到了长江边的上金粉之地。9年之后的1937年,日本人在北平扶持新的中华民国时,华北普通百姓虽不能说麻木不仁,却也是见怪不怪的。 熟知这段历史的马丙笃拦下了就要发作的黑头,向这几个学生说道:“你们想参加的虽然挂着国民政府军校的牌子,但实际上是为虎作伥的地方,日本人到中国在你们看来为的是什么?你们放心说出想法,哪怕错的我也不怪罪,只要你们配合,我肯定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活泼的学生谨慎答道:“我听父亲说,日本人是来帮我们的,中国百姓生活太苦,而且被官僚压榨,很多地方已经活不下去了,所以同文同种的日本人出于道义来帮我们。” 马丙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有多少田产,有没有生意商号?” 活泼学生更小心了:“我,我叫戚望龙,家父在新海开有盐商,伯父现在在设置局管着侦缉,今天长官也见过,我家中有盐田500多亩,都是光绪年我爷爷在长芦巡盐御史手下当差时留下的祖业,海边地贫不利庄稼,也没有生意商号,所以只靠这些盐田过活。” 马丙笃点头道:“戚望龙,好一个望子成龙啊!我再问你,新海设置局你伯父的几位同僚各自都有什么营生?” 戚望龙看了看旁边5个同伴,说道:“都差不多了,家里都有盐田,少了百十亩,多了上千亩。” 马丙笃继续问道:“那在你们眼里,你们的父亲叔伯算不算压榨百姓的官僚呢?” 戚望龙听这话有些纳闷:“长官,我们的父亲叔伯都是好人啊,他们年年修桥铺路建学堂,前几个月打仗还给难民搭过粥棚,可不是压榨百姓的官僚啊!” 马丙笃摇头道:“天底下没有生下来就会压榨百姓的官僚,在你眼里看到的是他们的善举,而在普通百姓眼中呢?你敢说如果你爷爷没有给巡盐御史做过事,能留下500亩盐田?你敢说如果没有你伯父管着治安侦缉,能没人动你家的田产?现在你们的长辈送你们到汉奸军校去上学,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让自己的后人掌更大的权,好维护家里的财产。其实,日本人要真想帮助中国百姓过好日子,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你们,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那只是日本人面子上喊的话,真正能让中国人过上好日子的,只有中国人自己。再说出于道义相助何必动用百万兵马到中国?那日本岂非人人都是佛陀转世了!” 戚望龙似乎听进去了一些,揣测的说道:“长官,您说的这些我们几个伙伴私下里也说过,日本人来中国就是占地盘儿的,可是我们家世代在这里,跑也没法跑,国民政府又打不过日本人,不得以委屈求全。” 马丙笃痛声说:“如同我相信不是人人生下来都会压榨百姓,同样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当汉奸,委屈求全,这四个字应该是绝大多数沦陷区汉奸们的心声。据我所知,日本人为造枪炮,现在在北平已经开始搜集铜铁勒令贡献,不久后这个贡献命令就会到新海,你们盐田生产用的什么我不清楚,华北百姓家里的菜刀锄头都会不保,当然了,仅是收缴金属还可以委屈求全,如果遇到荒年粮食不够,日本人到家里收粮收盐收棉花呢?你们就继续委屈下去?我们在正定的章家坨村见到日本人屠杀了全村百姓,婴儿也被钉死在地上,这时候如何再委屈再求全?!肯定有不少中国人害怕屈从的,但我相信肯定有更多中国人反抗!现在我们任务在身不在这里和你们多说什么,我们要去山东,在山东找地方把你们放下来,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去选!” 戚望龙6个人赶快鞠躬感谢:“谢长官大恩,我们也是中国人,不会做对不起中国人的事,请长官放心!” 然后马丙笃又对船老大说:“船主,我们有重要任务想从山东逆着黄河到郑州,看能不能走,船资我们会多给你。” 船老大一直听着马丙笃和学生的对话,现在也不郁闷了,换了欢喜的腔调:“老总是打日本的,要用船没得说,钱我哪能收!黄河口我经常去打渔,只是从来没有从黄河走过啊,海船和河船的走法不一样。” 马丙笃把喇都叫出来,对着船才大说:“海上河上怎么个走法我也不清楚,你们两人商量,任务在身一定要快。” 喇都和船老大商量了几分钟就有了章程..先到黄河入海口再说! 于是扬帆转舵,向着东南顺风驶来,绝大多数队员都是第一次见海,更是第一次乘船出海,初始的眺望和赞叹后,该吐的吐、该晕的晕无一幸免,只有小道士盘坐在甲板上运气调节呼吸,总算没有吐出来。 乘船之利也很快显现出来,顺风而下速度奇快,三个小时后就看到了前方泾渭分明的黄蓝两色水迹,天色还是大亮,但凡入海口养料丰富,鱼群极多,正是船老大经常到此打渔的原因。此时,入海口外几十里范围内,还有十几艘渔船在打捞作业,船老大看着直叹气..这都是冒着被日本军舰或飞机骚扰射击的风险来找口饭吃的渔民,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谁愿意玩命啊!船老大驶近问了几条船能否驶入黄河,答案也是不一,有说能走的,也有说水浅搁住的,最后船老大和喇都决定入河试试,只要风一直刮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 行程意外的顺利,天黑时刚好看到利津县城,今年入夏后雨多水大不必担心搁浅,可是自打入了黄河风却改了方向,西风刮得行进极难,与海上逆风也能前行不同的是,河道上可供曲折的余地太小,两天后快到济南时,却听到了迎面船只带来的一个坏消息,日本人占领了德州,现在快到黄河北岸,要走就快点走。 这个消息令人沮丧,没想到德州丢得这么快,马丙笃只能催促快行,终于停靠在济南泺口码头,码头上维持秩序的国军士兵都极为惊讶的看着这艘海上渔船..这打渔的疯了?随时响枪丢命的时节还到济南来?不过等了会儿,看到身穿国军军装的马丙笃等人从栈板上走下来,才明白这是友军。 下船前因为战事紧迫,马丙笃让船老大不要停留,迅速带戚望龙等6人返回,并向新海设置局写信一封,说国军第一战区巡视官本想以汉奸罪处死6人,但念其尚未作恶,姑且放回,上天有眼,以后你等或子孙要做汉奸定杀不赦。戚望龙等人没想到可以平安放回归,纷纷拱手或鞠躬,戚望龙也说:“长官,我们回去后绝对不做汉奸,各凭本事吃饭就是。”马丙笃最后交待不可借此事伤害船老大一家,否则这次能到新海,下次同样也能。戚望龙等人吓得连忙表示罪在自己,与其他人无关,肯定会维护好船老大的家人。马丙笃硬塞给船老大10块银元,当下在岸上挥手作别。 第五十九章 试图招揽 码头上的一个上尉连长心细.先让其他人持枪散开.自己带着两个手下跑过來见礼.并查问查马丙笃等人的姓名番号.得知是第一战区巡视官后.就以战场严防的理由让工作队员们稍等.待自己返回岗哨打电话核实.电话是从营到团再到师.最后到了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那里.一个多小时后才搞清楚马丙笃等人的真实身份.连长立刻从附近村中征了十几辆大车.又派了两个兵把马丙笃等人一路送到了济南城中.并由山东省府的人安顿了吃住. 是夜.韩复榘居然派人來请马丙笃说是要面晤.马丙笃检视了军容后随同來员乘车出发.车却不是向着省府.开着防空灯小心出城向东行驶了半个小时.开始盘旋向上至千佛山腰.进山的路上还有机枪哨和警戒哨若干.拦查通报了不少次.防范极为严密. 车停的终点在一处洋式别墅外.马丙笃自觉的解下配枪交给值星官.跟随一位中校进了大门.却不在别墅中停留.径直穿堂而过钻进一条长长的走廊.顿时阴寒之气袭來.显然已经身在千佛山的山腹之中.走廊两侧也有十余间屋子.各有军官在发报或接电话.也有做沙盘修整的.这分明是一处山中的军事指挥所. 走到一间较为宽敞的屋子时带路中校停下.示意马丙笃自己进去.马丙笃点头致谢.在门外立正喊声:“报告.” 门内传來懒洋洋的河北口音:“进來吧.” 马丙笃推门而入.只见地图前站着一位体形均衡的戎装中年人.唇上蓄着漂亮的八字胡.气质不似统军之将.倒象个饱学乡绅. 马丙笃立正敬礼:“卑职第一战区文化挽救室主任马丙笃向韩长官问好.” 韩复榘举手比划着还了还礼.笑着赞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上个月又听说你夜袭击47联队的事.真有我西北军当年勇猛之气啊.” 马丙笃心里清楚.韩复榘原也是西北军出身.只不过早年投了蒋.后來发现蒋的许诺大多不兑现时.就在西安事变发生第二天通电支持张杨.现在以山东省主席、第三集团军司令之职兼任第五战区副司令.从内战名将成了抗日名将.不过.按年岁韩复榘应该快到50.却象40刚出头的样子.与传闻中好色爱戏的生活习性颇有关系.现在听得长官称赞自己.赶快正色谦让:“韩长官.那次夜袭只是莽撞之举.当不得夸奖.不知长官传卑职前來有何训示.” 韩复榘的声音有些低闷:“沿津浦线南下的日军第十师团锐利无比.连陷沧州、东光和连镇.宋哲元部败退至德县东面.我的老长官冯先生急调我部增援鲁北.我就派了八十一师和二十九师赶到德县阻敌.10月3日.日军集中兵力进攻德县.我八十一师官兵拼死两昼夜终至不守.现在我军后撤至徒骇河一线正在对峙.老天也帮忙.雨多水涨.日军强渡不成暂时成了胶着模样.你是刚从北平下來.我想听听平津日军的动向.他们真有全力渡河解决山东的打算么.” 马丙笃整理了一下思路答道:“卑职去北平不是军事任务.所以只留心了些间接消息.供韩长官斟酌一二.据卑职沿途所看.日军已经全力南下了.平津两地甚是空虚.据闻天津的守备兵力只有一个联队.当时卑职还想着只要有三个师的部队就能光复天津.可这也是卑职一厢情愿的笑话了.卑职以前在正定时.日军第16师团和第109师团都从津浦路分兵來取石家庄.所以卑职以为津浦路当面的日军不算雄厚.要防着从海上登陆的日军才是.大兵团作战卑职不懂.无状之处请韩长官见谅.” 韩复榘一拍腿:“说得对呀.冯先生也罢.蒋总裁也罢.包括有些不明白的国人都说我老韩按兵不动保存实力.见识还不如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后生.他们哪里知道山东局面.山东三面环海.胶东处处可以登陆.多少兵力也防不过來.所以只能以猬守之势找寻战机.就凭你这个眼光.來我第三集团军当个上校团长沒有问題.给我当参谋更好.” 马丙笃却沒有接受这个好处.而是反驳道:“卑职岂敢担承韩长官错爱.长官.其实.其实依卑职所看.猬守还不算最佳之策.津浦路当面日军只有第十师团极有战斗力.现在黄河铁桥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完全可以多路出击.造成个围歼第十师团的模样.就算吃不掉也吓他一吓.不能坐等海上日军登陆.那可就处处被动了啊.” 韩复榘眼中闪过一线光亮又黯淡下去:“围歼第十师团.谈何容易.他宋哲元已经吓破了胆.委员长和李德邻的眼睛只看着徐州.现在山东一省哪里还有可战之兵.就算我第三集团军拼光也无济于是啊.算了.尽力一战对得起山东父老就是.” 马丙笃有些焦急:“韩长官.卑职的意思只是吓他一吓.让日军不能这么轻易南下.否则从平津败退千里.再想稳定军心就难了.” 韩复榘叹息道:“我既为山东省主席.何尝不想固守山东.先有第六战区司令冯先生调我两师到黄河以北德县增援.按说我是第五战区副司令.不必听命于第六战区.我念着冯先生是我们西北军的老长官.德县危及济南亦不保.于公于私才派了两师精锐.可是才两天时间就全师尽墨.遑论自保都不及.哪还有力量去吓日本人” 韩复榘口中的冯先生就是冯玉祥.由冯负责的第六战区也是个怪胎.抗战伊始.华北各地的军队大都出自冯玉祥的门下.宋哲元也好.韩复榘也罢.加上石友三、孙连仲、孙良诚、张维玺、刘汝明、佟麟阁、过之纲、葛金章、闻承烈、程希贤、韩多峰、韩占元、张自忠、冯治安、赵登禹、刘毓祺等人都是跟着当年的冯大帅起家的.所以蒋介石听了何应钦的建议.成立第六战区.让冯玉祥担任司令长官.统帅旧部在津浦路作战. 结果战区成立的命令是下达了.冯玉祥乘火车沿津浦路北上途中.韩复榘即发电报给蒋介石反对此事.说自己宁愿隶属第五战区李宗仁指挥.蒋介石本就对韩沒有好感.就势将韩复榘的军队分为两部.给了韩一个第五战区空头副长官.将其一部纳入第五战区.另一部纳入第六战区.这下韩复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忍气吞声.冯玉祥刚刚就职.宋哲元、石友三等老西北军旧部却玩起了花样.这头发了拥护冯先生指挥抗日的通电.那头便向蒋介石发密电反对冯來.反对的理由也很好笑.说冯玉祥害怕日机轰炸.指挥所每天更换三四个地方.而且每换一次地点全军的通讯网就要变更.所以各集团军常与长官部失掉联络. 冯玉祥怕飞机确有实情.在第三战区当副司令时就不敢在上海附近的长官部.而是躲在180多公里之外的宜兴张公洞里.偶尔夜间到战区长官部坐坐白天可是从不露面.把自己的私章交给同是副长官的顾祝同.公事全托给顾來办理.在第三战区如此.到了第六战区还是如此.被老部下们揪了小辫不放.结果满腔热血成了泡影.这个第六战区长官也快要不了了之. 马丙笃对这些事情也是道听途说.开口问道:“冯先生是西北军缔造者.也是我国军人柱石.卑职本不该相问.可事关战事前途.卑职只能斗胆开口.为何冯先生得不到拥护呢.” 韩复榘有些无奈一笑:“世人都知冯先生为官清廉.痛斥腐朽的好名声.却不知冯先生御下之术实在……唉.既然说到这里我也不防自揭自丑.当年因为讨论反蒋作战计划时.我随便插了话.冯先生便让我到院子里跪下.当时我已经是河南省主席.居然还被跪在院子里任小兵嘲笑.从那以后与冯先生分道扬镳了.其实不单是我.宋哲元、石友三、孙连仲他们哪个沒让冯先生罚过跪.吉鸿昌比我还惨.冯先生和他打着电话发起脾气就喝令跪下.吉鸿昌只有在电话那边跪下继续听任骂斥.我们当时天天喊的打倒军阀.军阀们也沒这作风啊.” 马丙笃知道事关大人物隐秘.这话題自己接不得.于是绕着说:“韩长官.您现在主政山东又兼任着集团军司令.更是战区副司令长官.不念前嫌派兵增援便是抗日义举.卑职受教了.” 韩复榘眯了眼看看马丙笃:“你倒会说话.现在日寇犯境.哪里有空再计较那些经年旧帐.对了.我这第五战区也成立了文化挽救室.天天在千佛山泡着.说是研究古物.其实我看是怕飞机炸好躲.沒法和你比啊.你做这个文化挽救的事太过屈才了.我向程颂公要人.到我这里绝无掣肘那一套.” 第六十章 兄弟重逢 马丙笃这才知道招揽是今晚的主要内容.赶快推辞:“韩长官太抬举了.长官提携之语说了两次.卑职就是再不识抬举也不能相拒.只是卑职前月面谒程长官时.程长官说卑职的老长官杨主任即将从法国回來参加抗战.卑职追随杨主任多年.西安事变后主任蒙尘渡海.卑职尚无任何报答.只等此次回來效命于主任麾下.以全卑职之志.还请韩长官体察下情.” 韩复榘新败之际正要用人.听说过马丙笃之事所以才有了今晚的谈话.否则一个普通的少校挽救到室主任岂能得到封疆大吏的兴趣.眼看招揽无望.韩复榘惋惜道:“既然你有协佐旧主之义.我也不能再强逼于你.不可你得了好名声.把个强拉友军爱将的恶名留给我老韩.既是这样.我也不再留你.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來助你一助.我老韩的大门可是对你常开的.” 马丙笃就赶快说急赴安阳领命.希望得到汽车或是马车方便上路.韩复榘问清马丙笃的队伍人数和辎重情况.按动电铃叫进一个副官.交待安排两辆卡车带足油料.明早送工作队出济南向西.沿着聊城直插邯郸再到安阳.总计不到600里路程.只要不遇到日本飞机.当天晚上定能赶到.马丙笃大喜过望.敬礼致谢告辞出來.回到宿地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大家.宿地顿时一片欢腾. 1937年10月29日晚9时.马丙笃一行终于抵达豫北安阳.在安阳城中的天宁寺见到了阔别三个月的赵如琢和葛凤兰.兄弟见面先握手后拥抱.马丙笃的第一句话就是:“喜酒等着我沒有.别入了洞房把我忘了吧” 赵如琢的脸皮始终厚不起來.赧然笑道:“三哥不在.凤兰她也不同意办喜事啊.” 葛凤兰还是那付火药脾气:“就是嘛.马大哥不在西安吃我们喜酒的人都沒得.我就说男人家保国打仗才是本事.现在到了前线.哪个时候你杀个日本鬼儿我当时就嫁给你.” 其他相熟的队员们也纷纷來打招呼.小道士、迷糊、黑头和曹证等人也专门讨要喜酒.赵如琢更加不好意思.作着罗圈揖说着:“到时一定请.一定请.” 笑话只说了几句.马丙笃就迫不及待的说到任务上.因为留给工作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此刻安阳已经受到日军连续9天的进攻.第20集团军司令兼32军军长商震率领麾下66和67两个师驻守.10月20日拂晓日军开始偷渡漳河.商震指挥边打边退被迫撤出漳河阵地.相持到22日时商震开始组织反击.收到杀伤效果后又退守漳河并炸掉了漳河石桥.商震不能让紧跟而來的日军站稳.于是组织了三个营的敢死队反攻.却被日军迂回的坦克切断退路.三个营的士兵失去退路都杀红了眼.全部冲向日军进攻部队.最后壮烈牺牲.现在安阳城北30里的漳河边炮声不断.颇有当初正定防御战的样子.所有人也都知道.漳河防线挺不了多久.安阳沦陷也就在这几天了. 赵如琢先到了四天.在炮声中在安阳先行开展工作.在河南省第三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的配合下.终于搞清楚了国防参议会命令抢运掩埋的“先周遗存”到底包括什么.赵如琢咬紧牙关.用了四个字來形容这批文物国之重器. 正说到这里.天宁寺进來十几个人.分别是第三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的署员和中央研究院的考古专家.都是听命于国防参议会的要求暂时放弃转移來配合马丙笃的挽救工作. 这个行政督察专员公署本是个临时机构.按照内政部的要求.省政府可以在离省会过远地方因有特别事件发生时期.如剿匪清乡等.指定某县或某几县为特定区域.临时设置督察专员.特别事件办完后即行撤废.可是后來成了常设机关.地位在省下县上.安阳本來距离省会开封不远.可是隔着一道黄河管理不便.所以也设了个第三行政督察专员公署.这时节专员已经转移.留下了几个普通署员聊算配合. 而中央研究院的來头更大.1927年5月开始筹设.是中华民国最高学术研究机关.设有物理、化学、工程、地质、天文、气象、历史语言、国文学、考古学、心理学、教育、社会科学、动物、植物等十四个研究所.首任院长便是由大学院院长蔡元培兼任.宗旨是“实行科学研究.并指导、联络、奖励全国研究事业.以谋科学之进步.人类之光明”.自安阳小屯村商代甲骨器出土以來.中央研究院便常年派员驻此研究.现在剩下这几位也是收拾好了行李.只等马丙笃的工作结束就离开. 赵如琢來得早与这两路人都认识了.当下介绍道:“这位就是第一战区文化挽救室马丙笃主任.也是我的西安同乡.更是我结义兄长;这两位是中央研究院人类学与考古学泰斗李济先生的高足章在涯先生、梁珙先生;这两位是第三行政督察专员公署督学邵禀实先生、警佐费举先生.其他各位我也不熟无法一一介绍.想必都是中央研究院和行政公署的得力干将.” 马丙笃向众人行了军礼.章在涯、梁珙和邵禀实都是半躬还礼.费举因为警佐身份也举手还了军礼. 马丙笃先客气道:“兄弟从北平潜來安阳.又走了海路.途中耽搁不少时间.不想日寇竟进兵城外.让大家于危地久候实丙笃过也.” 章在涯年纪不大但作派生硬.俨然是做惯了研究说话沒有顾忌“唉.马主任.宛城事变时我们就想搬迁了.可是上面又说日寇不会南下.最多得平津而息手.所以就先遣散了人员.只留下我们看守.后來河北局势糜烂.我们研究院多次向行政院和军委会呈文促请协助搬迁出土古物.屡无下文.现在幸亏有了文化挽救室马主任到來.可解燃眉啊.” 邵禀实是现任督学.放在前清也算一府七品学官.权柄虽小但荣耀非常.因专员先跑把这事情扔下实在不忿.可是因为这文物保护也算自己该管之责.此时炮声在耳心中发焦.哪里还顾得上客气:“马主任.恁赶快清点看看.这堆老东西太重了.早想办法还中.晚了就來不及了.” 费举倒是从军出身.只不过混吃地方日久.早练成了一身滚刀肉:“马长官.恁说咋弄咱咋弄.这些老东西实在不成就先放放.要不然沉到洹河里头也中.” 梁珙一向话少.见安阳这两位仁兄有撂挑子的意思.也顾不上措置合适语言出口急道:“上面让马主任全权负责此事.马主任还是先看看东西吧.可有一样.这些东西对我华夏民族至关重要.哪怕一块小渣子也不能扔下.说句不恰当的.这些东西好比是咱中国人共同的祖先牌位.绝不能扔.” 马丙笃听完觉得头大.敢情电报里说的“会同”第三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抢运掩埋先周遗存的话.被这些人理解成了让自己拿主意.黑锅谁都不愿背.其实无论运也好藏也好.各有利弊沒有实质对错.错的只有一点慢.想必赵如琢來前这两方面已经争开了.一方要运.一方要埋.赵如琢來了也劝不开.直等到自己千里转至安阳再定夺.时机早就失去了.现在日军破城在即还在争闹.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想到此.马丙笃拍桌而起阴沉着说:“日军从北平一路南下.你们早干什么去了.保定、石家庄、邢台先后失陷.你们还在这里争吵.中央研究院同仁想保护文物在情理之中.而你们安阳地方这般推诿.马某虽然只是小小的少校主任.但还兼着第一战区巡视官.一封安阳地方卸责脱身的电报马某还是能奏给程长官的.” 邵禀实听得腿打哆嗦.赶快回话:“马.马长官息怒.不是俺们不尽心那.自从上个月研究院的先生们就要搬迁.说是走平汉线用火车运到汉口.可是沒有批下一分钱的经费.俺们总不能拿枪逼着老百姓出夫吧.这实在沒办法才想着就地掩埋.” 章在涯苦笑着替邵禀实开脱:“马主任.邵督学所说的是实情.现在国难时际经费不足.不怕马主任笑话.我们也是经常饿着肚子做研究.饿几天肚子不要紧.亲手发掘出的先祖遗存要在我们手中丢弃.实在.实在是……” 费举听到有台阶下.也赶快表态:“马长官.俺是个粗人.研究院的先生们过得也苦.不打仗的时候俺还代表专员慰劳送给养.又派两个警员守在小屯村保护先生们的安全.要说护活人俺沒二话.这死东西嘛.唉.恁说咋办俺就咋办吧.谁让安阳摊上老祖宗了呢.” 赵如琢对双方争执有些了解.自己苦劝几天也不管用.沒想到马丙笃一拍桌子双方都说了软话.有了态度就好解决了.于是赶快打圆场:“诸位.都是为了先祖遗存.现在不论对错.定下办法是最要紧的.晚了我们可都是千古罪人了.” 第六十一章 商震支持 马丙笃也说道:“砚磨.我让迷糊黑头护着你到城内20集团军商总司令的指挥部询问战况.你是咱们挽救室的副主任.把我部任务向商总司令进行报告.请求商总司令支持.章先生.东西在哪里.我去看看.” 赵如琢应声和迷糊、黑头一起出去.葛凤兰因为是女眷不便去见长官.所以留了下來.章在涯几人带着马丙笃來到天宁寺西院.一一打开几间偏殿的粗链锁.马丙笃进去后立即震惊住了.这几间偏殿所谓的商周文化遗存密密麻麻.甲骨青铜和陶器玉器层层堆砌.直令人眼花缭乱.除了几十件铜鼎和玉矛.马丙笃几乎认不出其他所有物品.当然.对于甲骨还不算陌生.三四百年來这种东西都是被砸碎了当成逐邪安神、止痢除脓的中药.被正式发现文化价值也是个巧合.清末时国子监祭酒、山东烟台人王懿荣因为闹肚子抓药.偶尔闲心看药时在所谓“龙骨”中发现不少有字迹.王懿荣又是当时金石大家.看出端倪后广为收购.这才溯源找到了安阳小屯村.后面学界轰动纷纷挖掘研究.也有外国人闻讯而來坐地收购的.最终确定了殷商古都在此.甲骨也成了中华文字的源头. 章在涯掏出一本纸稿说道:“马主任.这只是一半.还有一半在东院存着.勘记清册在这里.请查收.” 马丙笃接过清册大致翻看了几页.名字种类极为繁多.仅是青铜器的名目就有三十多项.什么“钺甗爵铙壶彝觥觚尊軓盂斧盘盔”看得人眼晕.玉器也有“人鸟兽医璧璋璜圭戈环笄柄”等二十余种.陶器大约有“罐甑鬲豆簋瓮盆缸”等十几种.甲骨还算简单.只分为“龟甲牛羊猪虎人骨”等几类.最后面的总汇表加起來器物有2万多件.足可以开一个大型博物院了.马丙笃这才理解为什么中央研究院和安阳地方为运与埋打了这么久的嘴巴官司.若是运得话运如何发运.运送途中如何保护.运到哪里方是安全.都是大费周章的事情.如果是埋.这么大数量的东西如何选址.如何隐秘的躲开日本人的视线.也是难度极大的问題. 邵禀实看出马丙笃的表情变化.小心着说:“马主任.俺们现在就等你拿主意了.” 马丙笃先问章在涯:“章先生.你们原來的运送计划是什么.” 章在涯答道:“以前计划是通过汽车转运到西安.那时还有经费.我都做好了木箱棕绳.准备了大量刨屑.只等车到就能装箱.可是这个计划需要卡车30部.一时之间无法征调.马车又不现实.才耽误下來.” 马丙笃又问邵禀实:“邵督学和费警佐所说的掩埋计划是什么样的.” 邵禀实指了指地下:“就在这天宁寺.我听说日本人同文同宗也督信佛教.不会轻毁释门圣地的.所以就打算在天宁寺择地埋藏.这不.上星期才把东西从安阳各处搬了过來集中在此.” 马丙笃奇道:“你怎么知道日本人不会轻毁释门圣地.” 邵禀实笑道:“这日本人其实來安阳不少次.庚子后就有几伙日本人來收购甲骨.我听说总计得了15000多片.这伙日本人在安阳期间也经常到天宁寺礼佛尝斋.所以我等才出此下策.” 马丙笃摇摇头说:“邵督学.你和日本人的交道打得少.别说是吃斋念佛的收购商人.哪怕是出家为僧的和尚喇嘛.也有可能是日人间谍.” 这话让邵禀实突然紧张.以为马丙笃要借口惩罚自己.连忙解释:“马主任误会了.这天宁寺上上下下全是本地和尚.现在战乱一起跑得差不多了.要是香火旺盛时人多眼杂.我也不敢想着往这儿埋.” 马丙笃这时抱拳道:“有劳诸位在僧房相候.容马某思量片刻.” 章在涯、邵禀实和费举等人告退出仭靶∷盗煊颉备伦羁?全文_字手打?远望北边的夜空红光隐隐.枪声起此彼伏.一个个哪里还坐得下.在院中转着圈子等候马丙笃的决定. 十五分钟后马丙笃开门出來.众人迎上还沒等询问.马丙笃大声道:“我决定了.运走.章先生.你和中央研究院的同仁们带领我的队员开始连夜装箱;邵督学.劳烦你为大家准备三天伙食.饭钱请地方结付;费警佐.请你寻找大车.越多越好.哪怕沒有汽车我们一样要把东西运走.先过黄河再说.” 虽然这个安排很仓促.但总算有了统一的指挥.各人听令紧急行动起來.马丙笃让曹证带领队员配合装箱.然后对艾尊贤说:“现在给程长官发报.记录程长官.职部抵安阳正在查勘商周古物.粗算2万余件.职部不冀国宝失陷寇巢.现准备以杯水之车马转运车薪之遗存.请求长官向20集团军商总司令发电支援为感.马丙笃.酉艳.” 艾尊贤复述无误后.等候马丙笃签完字即去拍发. 马丙笃扫了一眼开始忙碌起來的众人.转头小道士说道:“你跟我到20集团军指挥部.我要面见商总司令.” 商震的20集团军司令部设在文庙.在天宁寺南一里多地.马丙笃带着小道士來到指挥部时.发现赵如琢和迷糊、黑头还在门外等着.赵如琢看到马丙笃來急切说:“三哥.卫兵通传了这么久.我催问几次也沒有消息.可能是嫌我们是來添麻烦的吧.” 马丙笃点点头以示安慰.径直走到文庙指挥部门口.值星官是个少尉宪兵排长.看到马丙笃后立即敬礼问好.马丙笃掏出第一战区巡视员的委任状请求通传.这个宪兵排长经常在司令部见惯高官勋贵.知道这个战区巡视员份量极重.当下不敢怠慢.请马丙笃稍等.自己立即跑步进去禀报.三分钟后文庙内跑出來一个上校军官.因为马丙笃现在用的是战区巡视员的身份.有代表程潜监督战场的职能.故此在战区内见官大一级.上校军官先敬礼问了好.说是商总司令指挥作战不便出迎.请进去叙事.马丙笃还完礼.说声不敢劳商总司令亲至.便让小道士和黑头等人在门外等候.自己扯了赵如琢一同进入. 安阳文庙与中国其他文庙规制大体相同.不外乎是些大成殿、东西庑、戟门、泮池、登瀛桥、棂星门、名宦乡贤祠等应有建筑.马丙笃和赵如琢跟随上校军官绕來绕去.在后院斋舍中见到了晋绥军名将商震.不过此时的商震羽翼方成.刚刚脱离了用人也疑的阎锡山加入中央军系统.在抗战爆发这三个多月來因为作战勇猛屡受国人关注. 马丙笃和赵如琢甫一进门正要行礼.就听到商震浓郁的保定话说道:“马主任.马巡视官.你來得可不是时候啊.” 马丙笃还未说话.商震却又接上了:“不是我不帮你.程颂公的电报也來了.只是现在日军进迫太急.我这里要人无人.要车无车.你看干脆我來给你背那些铜疙瘩吧.” 商震时年五十岁.历任过河南、河北、山西三省主席.从政较久说话本來脱了行伍气息.过着“盖盖图章陪陪客”的悠闲日子.只是受阎锡山排斥不得已转投蒋介石.抗战伊始重新操刀上阵.从冀中到豫北屡败屡战.眼看安阳又要失去正在焦虑.却得了一封程潜的“协助文化挽救一二”的电报指令.不免发出些无名情绪. 马丙笃明白商震的心理.但是职责所在不能不开口:“商总司令.这个文化挽救的差使卑职最初也不愿接的.上峰有令卑职不能不从.现在军情紧迫本不应添乱.可是刚才卑职在天宁寺中看到满满十几间殷商古物无法运走.既然总司令全心指挥城防.卑职这就回去整顿队伍.连同新到任的赵副主任伉俪54人在天宁寺构造阵地.与日军殊死一拼就是.也算为这些铜疙瘩尽了最后余力.卑职等这就告辞.” 说完又立正敬礼.拉了赵如琢转身就要出去.却听商震喝了一声:“娃娃胡闹.我这不是刚接到电报正给你们想办法啊.” 马丙笃转身站好目不斜视.赵如琢却转得晕头晕脑.刚进就要出.刚出还得留.实在搞不明白平日谦逊的三哥为什么敢直言相抗集团军司令.难道战区巡视官有这么大的权力. 商震缓言道:“后天晚上还有最后一列南撤的火车.运的都是伤兵.我只能给你两个车皮.火车到郑州就停.至于到郑州以后你想沿陇海西进.还是继续南下到汉口自己再想办法.” 马丙笃大喜道:“谢商总司令.卑职这就安排.” 商震的表情有些犹豫:“娃娃呀.我这20集团军已经拼得差不多了.此役之后我即使不死也再难有为国杀敌的机会了.挡不住日寇已是我等的耻辱.再护不了祖宗遗珍还有什么面目寄魂九泉.你们去吧.后天天黑我再组织一次反攻.为撤退争取最后的时间.你们要抓紧.” 马丙笃郑重的向商震敬礼.赵如琢也深鞠一躬.二人都沒再说什么缓步退出文庙.出來的路上.赵如琢问道:‘三哥.你刚才用的激将法吧.” 第六十二章 连夜装箱 马丙笃先点头后摇头:“本來是想激一激.看來还是我浅薄了.商总司令收到程长官电报后已有定夺.刚才说的只是些许牢骚罢了.依我对商总司令的了解.他算得上是文武双全的革命将军.早年投身同盟会.后來讨伐复辟的张勋.只是倚附山西阎长官屡受排挤.虽然有过拥兵之举但个人私心不重.如果不是他在刘峙败退后仍独立支撑.恐怕黄河以北早就丢了.若非实在紧迫我也不必这样用小人心计.” 见马丙笃说得艰涩.赵如琢也长叹一声.二人出了文庙大门.小道士迷糊等人看到二人表情沉重还以为事情沒办妥.或是吃了商总司令的脾气.一个个不敢吭声相问.走到天宁寺外时.马丙笃对赵如琢大声说:“砚磨.你先回天宁寺.商总司令虽然安排了后天晚上的火车.我还得先去火车站看看情况.别再出了差错.你把消息给中央研究院和安阳行署的几个人通报一下.让他们照这个方案重拟计划.可是装箱工作不能停下.” 赵如琢熟悉马丙笃的行事风格.说声明白后就和迷糊返回天宁寺去了.马丙笃和小道士、迷糊、黑头四人打听了位置.摸着黑向着火车站一路走來. 安阳火车站其实就在天宁寺西北方向两里多地.与平汉线上的大多数车站相同呈南北走向.战时本应人满为患的车站外人可罗雀.车站的建筑东倒西歪.残垣间裸露着土石砖木.火烧后的焦糊味窜进鼻子还很呛人.看來这几天挨了不少炸弹.唯一完好的是镶嵌在墙壁里的一块汉白玉站牌.手电筒的光亮照去.还能看出安阳车站四个大字.左首刻着清光绪三十二年四月. 夜色因为灯火管制.车站的废墟外站着十几个背枪的士兵看到走來了几个打着电筒的人赶快拉栓喝令关闭.一边骂着一边跑过來查看.这边小道士迷糊和黑头等人也掏枪掩护着马丙笃.马丙笃却让三人收起枪不要惊慌.警戒的十几个士兵冲到跟前才发现是一位少校军官和三个随从.慌得立即持枪行礼.马丙笃还礼后问道:“我是第一战区巡视官.这几天晚上火车能通吗.日本人还轰炸吗.” 警戒士兵小心的陪着话答道:“每天晚上有一趟车.现在在汤阴那边儿伪装着.夜深了才开过來.长官要坐车得有集团军的手令才行.这日本飞机头半个月炸了不少次.这几天來得少了.只要看到车上和铁路线上有人就扫射.为修路死了不少兄弟的工人.长官下令白天不允许修路.现在里头正在修着呢.” 马丙笃摆摆手:“我们今天不坐车.过两天再來.各位兄弟辛苦了.” 回到天宁寺刚赶上开饭.邵禀实虽然搞到几只鸡.因为用的是寺院厨房不便动荦腥.于是只烙了些油饼算作晚饭.也多亏是用的寺院厨房灶多锅大.否则六十几人的热饭还真不易完成. 饭后马丙笃对小道士说:“你再去让厨房烧些开水.晚上也要多备烧饼.咸菜什么的要弄些.连夜干活大家还得吃一顿.”随后來到西院中看起了古物的装箱工作. 要说中央研究院订做的木箱可比工作队在北平订的木箱专业多了.不但鱼胶桐油上得足.木料也是分了好几种十分讲究.章在涯介绍着:“这放古物的箱子和家里用的不一样.百姓家里面放置织物丝棉的就不能用樟木和松木.会让织物泛黄;要放米面得话.就不能用樟木、楠木、杉木和松木.这类木材气味太浓.会抢走食物味道.” 马丙笃赶快问:“那放书用什么木头呢.” 章在涯答道:“若是放置书籍.以上种类除松木不宜外都适合.困为松木出油.恐怕会污染书册纸张.” 马丙笃听完立时找到牛七彩问北平的书箱用的什么木头.牛七彩说:“队长啊你放心.俺当时要的是樟木和杉木.不怕虫子蛀.”再次确认沒有松木后马丙笃也放了心.牛七彩虽然看上去粗疏.但办事却很精心. 众人都在忙碌喇都也沒闲着.帮着递个钉子、捋个棕绳.看着一件件古物封装时嘴也沒闲着:“要说这商纣王不会享受.净打些个破铜烂铁搁在宫里.这要是大清造办处和内务府鼓弄这些玩艺儿进献皇上.非得砍头不可.沒一件儿看着有贵气.” 旁边中央研究院的梁珙向着这位前清将军不住解释:“这些都是礼器.老爷子.礼器懂不懂.不是皇帝平时用的那些东西.” 喇都一听有个较真的也反嘴道:“嘿.礼器我不知道.你参加过皇上祭天坛、太庙.三十年前我可年年儿参加.那些个编钟、编磬、戏竹、方响、云锣不都是礼器.还有满话叫的巴拉满、苏尔奈、哈尔扎克、喀尔奈、公古哩总有87样儿.这还沒完.皇上坐的也有讲究.辇、辂、舆、车、拂尘、提炉、香盒、盥盆样样我都都见着过.吐口水的唾壶都是景泰蓝的.要说最熟的还是这兵营里的东西.什么行营冠服、櫜鞬、鹿角、海蝥、滚被、自來火枪都算礼器.要我说.什么礼器.就是哄人的样子货.前些年我家还有个金瓯永固杯.是康熙爷御赐的.那年反了三藩.我老先人在广州跟尚王府血拼两年.得了军功才受了这个金杯.说是康熙爷新春开笔的礼器.比这些个什么商纣青铜强出百倍.” 梁珙听得也有些蒙.怎么这位黑皮黑脸的半老太爷还有这这一出.旁边的贺小东就把喇都的來头说了一遍.梁珙有些讪然笑道:“喇老爷子见识过好东西.日后不妨也给我讲讲.我们做这些研究的经常苦于沒有实物.有了实物也不知道來历用处.好比现在这些青铜器.很多名字也是猜测的.不过喇老爷子.这些可都不比您家里那个金瓯永固杯差.3000年前的东西还这样完好.不容易啊.对了.这也不是商纣王时期的.商都朝歌不在安阳.在淇县那边.” 喇都说:“管它安阳还是淇县.反正这商王就是个白脸坏蛋.戏文里唱着的.逼死忠臣挖心呢.” 梁珙笑道:“商王也不全是坏的.商朝开国之君汤和前面几位就很有作为.只不过纣王算是最后一代.江山给坏在手里了.” 喇都想想点头说:“说得也是啊.咱们大清从太祖到高宗皇上.哪个不是文武双全.开疆拓土功劳大着呢.最后败就败在老娘们儿手里.唉.这老娘们儿难道是苏妲己转了胎.來祸害咱大清的.” 梁珙继续说道:“喇老爷子.商纣虽然无道.但在中国历史上也有价值.大的不说.就是现在咱们中国最少有60个姓氏源于商纣时期.什么李、王、孙、林、孔、宋、武、牛这些都是啊.” 牛七彩旁边听到姓中有自己.也乐呵呵的说:“闹了半天俺这姓是从这地方传出來的.这可是正经的老祖宗.也沒个地方磕头.” 郭忆柳却不参与这些笑话.一直闷头帮着装箱.过手的青铜和玉器不知凡己.每装一件就赞叹一声:“饕餮纹双联方彝.好哇好哇.就是断了一足.卖不上好价钱了.夔纹圆鼎.怎么这么大的个儿头.铭文是个‘寑小什么盂’.看來是个装水的.算不上好器皿.松石兽面铜泡.这可是好东西啊.双卷饕餮真是清晰无比.这绿色.太开门儿了……” 章在涯听得暗暗心惊.这第一战区文化挽救室果然是藏龙卧虎.连一个扛枪的大兵都知道这些上古珍物的來历.不过这个当兵的怎么念叨的全是买卖市值.太沒有学问样儿了. 因为东西太多.这么装了一会儿眼看还是不够快.马丙笃决定分派成三个小组同时盛装.章在涯、梁珙和赵如琢各带一组人手.三组所装的古物的分别编号自行登记.最后由艾尊贤和高敬复两个电报员汇总登记复核.这下装箱大快.估摸着再连续一天一夜就能装完.马丙笃看到进度有望心中略感轻松.到天宁寺院中巡查.工作队沒有因为在国占区就放松警惕.照样设了双哨在院内外警戒.巡哨完毕看看手表.已经是两点多钟.正想叫小道士给大家开夜饭.左近看遍却沒有发现小道士的身影.马丙笃有些奇怪.小道士若无任务平日是寸步不离的.自从派去厨房安排晚饭后就再沒有见过.难道出了什么事.刚想到此就摇头一笑.以小道士的功夫还沒有人能毫无声息的伤害他.可能是去帮其他队友做事了. 马丙笃沒有猜错.小道士确实是帮别人做事.可是被帮的却不是队友.而是厨师.马丙笃來到厨房门口.只听里面翻炒声和风箱抽递声交相响动.邵禀实从厨房挑帘钻出來.猛一抬头看到马丙笃.连忙竖起大拇指说道:“马主任果然带兵有方.您的亲随都上阵帮厨.一个人扯起风箱抵得过五个.” 第六十三章 道士帮厨 马丙笃正感意外.这时曹证抱了一大捆柴禾从院外进來.看到马丙笃后抿起嘴唇狡黠一笑.用眼睛瞄了瞄厨房里.马丙笃不解其意.正要瞪目喝问.曹证临进门时却把笑容换成正色.抱着柴禾进入厨房. 马丙笃向邵禀实点头致意.随后也进入了厨房.寺院的厨房大同小异.灶间称为香积厨.用饭的大厅称为五观堂.两房只隔一墙.墙上开有窗门供饭菜传送.马丙笃进來后发现外间五观堂内只燃着油灯沒有人.而里间的香积厨不但有风箱声和炒菜声.还有个年轻女子在训斥什么人:“俺说多少次了.让恁抱粗柴.恁可好.抱來这捆细勒比扫帚枝儿还细.那么大个人了啥记性.不学学人家这小施主.啥规矩都懂.” 这话刚说完.曹证憋个红脸从厨房出來.显然刚挨了一顿训.马丙笃奇怪.以曹证往常的脾气早发作了.难道今天到了寺里转性子了.曹证虽然脸红.但神色间却不怒恼.看到马丙笃又是向厨房方向丢了个眼色.然后强忍着笑跑了出去. 马丙笃更觉纳闷往里走.却又听见这个女声的说话:“小施主.恁都扯了半天了.肯定累了不轻.要不歇歇吧.我给恁煮两个鸡蛋.我看恁咱年纪不大.庙里咋啥事儿都知道哇.” 这时听到小道士结结巴巴的回应:“我.我不累.也不.不饿.一会儿你把烧饼烙完.咸菜这个我就帮不了你了.” 又听女声开言抱怨:“咦.恁这啥长官.这时候儿有个白面饼吃着就烧香了.还咸菜勒.算了.要不是恁帮了大忙.我才懒得弄.后院菜地还有不少白萝卜.等会儿恁跟我去挖几个.拿盐水泡泡就中.肯定让恁交差.典座和尚临走时候交待了庙里头存粮不多要省着吃.现在打仗庙里人都跑完了.要不然平常饭头、粥头、米头、柴头这些和尚都管着厨房.我可不敢作主.” 马丙笃听得心中也笑.这分明是个唠叨女子.逮谁说谁.怪不得曹证一言不发就出去了.这种嘴上功夫十个曹证也不灵啊. 马丙笃听到里面确实在准备夜饭就准备离开.不料转身时碰倒了长凳.这个女子耳目机灵.马上就冲出來喝问:“是谁.哪个鳖孙儿來偷食我这儿有带枪的兵保护勒.有本事进來.” 马丙笃借着五观堂的油灯看到冲出來的确实是一个年轻女子.年纪约十六七岁.长辫及腰.面容稍黑但五官端正.双手袖子挽在肘上.手中的一团面剂子仿佛是手榴弹.一言不合就会丢过來. 马丙笃暗自苦笑赶快解释:“是我.姑娘.我是來找小道士的.” 这姑娘却生气反问:“这儿是寺院哪有道士.恁想偷馍就说偷馍.连个假话也不会说.咦.恁咋也穿着当兵的衣服.咋静悄悄跟作鬼一样.吓死个人.” 这时候小道士从里间也出來了.挤出一团难看的笑容:“队.队长.你找我.” 姑娘听到确实是长官到來.马上变得拘束不安.正要开口说道歉的话.马丙笃先问了小道士:“我让你通知晚上加饭.你怎么自己动手做上了.邵督学呢.他不是管的做饭.” 小道士回答事情还是顺利的:“队长.我找到邵督学时.他也说沒办法.下午给咱们做饭的是几个附近住的住户妇女.晚上都回家了不便出來.这个姑娘是几年前闹蝗灾从磁县逃难來的.一直寄住在天宁寺帮厨做事.晚上只有她能做饭.可是一个人也做不了六十几个人的饭啊.咱们队员都忙着装箱.我就帮了一会.还让曹大哥拣柴.” 马丙笃又向姑娘说道:“小姑娘.那可是多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你父母呢.怎么沒看到.” 小姑娘稍有些落寞但马上恢复了从容.一甩挡住眼睛的刘海.回答道:“俺叫三妮子儿.不用谢啥.师父们都说了今生俺给众生做饭吃.來世众生也能给俺吃饭.前年闹老扁担.俺爹为救俺奶奶把俺娘卖了.后來又把俺给卖了.俺逃出來就在这儿干活儿.” 马丙笃心中叹息.怪不得这姑娘如此泼辣.换了林黛玉的性子不得哭死几次.于是换了平和语气问道:“三妮子.那这日本人眼看打过來了.你怎么不跑.” 三妮子却反问道:“俺往哪儿跑.去投谁啊.俺爹都能卖俺.投了谁也不中.俺也想过.最多只能逃到郑州开封要饭.俺可不想要饭.”说完指了指后窗户外:“日本兵要是进來了俺就跳井.这样來世还能早托生.” 马丙笃不再多说什么.到厨房里看了看烙好的饼.又替小道士扯起了风箱.让小道士帮着三妮子打下手.三个人到底动作快多了.三妮子也因为小道士的长官在场收敛了唠叨.马丙笃问什么答什么.话说得熟了.三妮子主动打听起小道士的來历.马丙笃就说确实是华山的道士.为了抗日还俗从军.听得三妮子一脸的敬佩.夸着小道士:“俺就说恁咋懂庙里的规矩.原來还是个小老道啊.不念经打日本儿才是好样儿勒.”这话小道士接也沒法接.推也沒法推.只能硬硬红着脸受下來. 马丙笃帮了一阵看看差不多就离开了.临出门时对着三妮子说:“后天晚上我们坐火车南下.你要想走我们可以带上你.这安阳城实在不安全.你那个寻死的想法再别有了.” 三妮子听得出了神:“长官.恁们真能带着俺走.不会卖了俺吧.” 小道士这时冲动的说道:“三妮子你瞎说什么.我们队长是最好的军官了.别说买.就是有人想欺负你我都不干.放心.我护着你.”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尴尬起來.三妮子突然收起了泼辣劲儿.挎了个篮子扭捏着也要出门.说是去后院挖萝卜. 第二天天亮.装箱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马丙笃让大家休息三个小时后继续开工.争取再用一天一夜全部完工.第三天白天好好休息.只等着晚上装火车后离开安阳. 休息的功夫.马丙笃又和赵如琢、章在涯、梁珙讨论了运送的目的地.最终意见是运至汉口.淞沪虽然打得激烈.但武汉还算安全.所以马丙笃只用到郑州后再想办法.将这两节车皮挂在一列南下武汉的火车后就是大功告成.有了这个打算.马丙笃又分别向程潜和国防参议会秘书长彭学沛发了电报.请求三天后能够在郑州安排火车.所有古物均由中央研究院的人跟车护送南下.不久两位大佬的回电都到.意思是尽力协调.但此时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请马丙笃到郑州后再行联络. 中午饭后.马丙笃在偏殿中稍事休息.让小道士找來费举询问马车的准备情况.虽然订下了火车运送.但这么多文物木箱仅靠人力运到火车站是不可能的.费举满头大汗的东奔西跑才凑出來10多辆.安阳城中的马车行大多在听到炮声后就关了门.敢在此时接生意的都是以命换钱的胆大之人.要价也奇高.放在以前得话.费举借着行署警佐的身份要几辆马车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现在警察也不好使了.客气的车行还说两声好话婉拒.不客气的直接说有本事打日本兵去.马丙笃看到费举愁得头发又少了几片.就从收缴北平魏科长的银元中取出200块算作车费.费举接过钱打着保票.说再要是沒有马车自己全家套上笼头來拉. 接完钱费举火速出门.不料和迎面匆匆进來的赵如琢撞在一起.二人互相道歉后各自进出.赵如琢的神态十分奇怪.掩藏着小心.走到偏殿里看看四下无人悄声说道:“三哥.上午大家休息的时候我和章先生去了趟小屯村.章先生他们在村里还租了院民房.房里放的都是刚出土的古物.起个就近清理的作用.他们这次去检查还有什么遗漏.我就在村里转.结果真在一个老乡家里发现了件东西.我给买过來了.三哥你看看.”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灿灿的圆片放在了桌上.马丙笃打眼一看也觉得新奇.象是件黄金打造的圆盘.直径约有10厘米.中间还有提钮.极像了古人用的铜镜.金盘环刻着凤凰还有云雷纹、夔纹和蕉叶纹.精美非常. 马丙笃赞叹道:“果然是好东西.殷商时就用金子了.” 赵如琢沒有回应.伸手把金盘翻了个面.马丙笃再看也吸了一口冷气.转过來的这一面中间居然刻着极为熟悉的五瓣莲花.虽然不是黑色但样式分豪不差.这莲花时常出现在马丙笃的噩梦里.现在再次看到这惊心的图案顿时呆住了.魔国领地里的一切又迅速在心中闪现.不由全身上下出了一层细汗. 稍许.缓缓心神后马丙笃问道:“砚磨.这件东西还真得保密.你看得出來历么.” 第六十四章 探访殷墟 赵如琢答道:“这盘子不是金子做的,是件青铜器,老百姓一口咬定是金子,他们知道中央研究院的收价太低不想卖,而收古物的私商认出是铜器,而且说这家百姓用新做青铜器骗人,这家人脱手不了才藏到现在,准备明天避祸投亲才卖给我了,两块大洋。” 马丙笃不解道:“我们在魔国领地里见到的铜链也是光灿无比,当时也觉得奇怪,为什么铜链千百年没有生锈,那这盘子也一样么?你觉得有可能是不是后人所做,因为某个原因被埋在安阳,后来误被百姓挖出来了,或者这根本就不是出土的东西?” 赵如琢摇头道:“我问过这家百姓,他们对这件铜盘的印象很深,是几个月前的晚上悄悄挖的,当时也挖出了些青铜器,据他们说土层完好,否则青铜器早没了,而这个盘子被刨出来时光亮闪闪把他们吓了一大跳。当然了,如果不是刻着这朵莲花,我也不相信是件古物。现在我可以肯定确实是殷商时期的,我们在魔国领地里发现的那个可以旋转的黑石盘也是殷商之物,这二者必有关联!而且,金盘的这一面不但有莲花,还有铭文。” 马丙笃清楚铭文对于青铜器的重要性,连忙看向金盘,只见在莲花周围有些花哨的纹路,粗看还以为是装饰,细看下却似有着笔画走向。可是再怎么琢磨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字。 赵如琢解释道:“三哥。这不是金文或甲骨文。而且是一种上古时消失的文字。史学和考古界一直相信。金文和甲骨文之前还有一种文字。权且称为金母文。但一直没有见到过。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不是没人见到过。而是见到过的也当成了花纹。据野史笔记记载。金母文是从中心开始顺时依次写完。最后一个字写完刚好组成整圆。而且书写华丽。象极了花纹。现在我也能断定。洞里黑石盘上刻着也是金母文。只不过那时洞里漆黑不便观察。我给当成了普通纹饰。” 马丙笃听得啧啧称奇。赵如琢又说:“三哥。我想……再到这个铜盘出土的地方看看。我当时多给了这家人三块大洋。答应下午带我到盘子的出土地点。反正从天宁寺到小屯村才三里多地。要是安阳沦陷后。再想发现什么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马丙笃听得动心。一来牵扯魔国领地里的谜题。二来自己也有到实地查看弔古的想法。想了想就同意了这个提议。准备喊小道士和迷糊同去。走出大殿看到迷糊一个人在殿外。马丙笃就问道:“小道士呢?” 迷糊嘿嘿坏笑着:“小道士给厨房挑水。挑了十几缸了,我这就去叫他。” 马丙笃想起昨晚厨房那一幕心中笑笑,就说道:“不用叫了,咱们三个一起去趟小屯村转转。” 正要出去时却看小道士跑了过来,浑身军装被大汗湿透,迷糊先悄悄冲着小道士做了个挤眼的样子,开口说道:“道士啊道士,你干脆换行当和尚吧,饿看这天宁寺比你玉泉院好,伙食先不错嘛!厨房就那么好?” 小道士自知心虚,立正报告,说是趁饭后休息时间帮厨房挑水,工作队的勤务反而来得晚了,请队长责罚。 马丙笃也没说什么,拍拍小道士的肩膀说:“跟我们走!”然后和赵如琢当先出寺。 小道士跟在迷糊旁边悄声问:“什么任务?” 迷糊又是玩笑的说:“浪浪小屯村,队长要给你说媳妇,饿想肯定比三妮子好!” 出寺后,马丙笃想起北京廖晋秋的《敦煌唐人本生画考》,就把其中的唐德宗年间,吐蕃占领敦煌后绘制的《罗刹地狱经变》壁画讲述了一遍,特别提到画中绘着与魔国领地相同的景致,实在令人费解。 赵如琢也奇怪,说道:“廖先生是西域古史大家,与伍先生往来唱和甚多,也与我打过不少次交道,以他的学问人品断然不会无据而言。抗战一起,华北和京沪的学者纷纷西迁,现在莫高窟倒成了个热闹地方,研究成果极丰,若有机会,我肯定要去敦煌考察一番,或许能从其他壁画考鉴佐证。” 小屯村位于安阳西北的洹河西南岸,表面上看与豫北其他村庄没有不同,千百年来,当地百姓多次从田地房基下发现青铜和甲骨,也没有引起多大的重视,直到前清国子监祭酒王懿荣发现刻有文字的甲骨后,才揭开了地下埋藏的一角,小偷闻风而来自不多说,几国列强也纷纷以研究考察名义盗骗强买,当地村民看到有利可图,也从原先的无意碰巧发展到有计划的挖掘,甚至亲友几家合起来开挖,富了不少村民的同时也祸害了不少庄稼。 由于历年小屯村的出土器物繁多,学界公认为殷商都城,所以就用殷墟来命名,墟者,废址故城也。辛亥后中国陷入混乱时期,无人对这地下遗存尽心负责,殷墟的盗掘从悄然到公开,甚至发展到肆无忌惮。 自南京政府取代北洋后,朝野有识之士纷纷建言对殷墟保护和发掘,这才在1928年秋天,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派员到小屯村调查试掘,随后发现后大量宫殿宗庙遗址和王陵,以及甲骨文窖穴等重要遗物,自此殷墟更是蜚声海外,盗掘也得到控制。 不过太平时光随着日军南下而结束,随着河北各地接连失陷,安阳也受到波及,政府管控无力之下已经收手的惯偷和村民重新拿起家伙,开始从地下找宝贝,这也是赵如琢能收购到铜盘的原因之一。 一路说着话功夫不大就走到小屯村,东西流向的洹水在这里拐了个直角弯,改成了暂时的南北方向,小屯村就位于河水的西南边,与两里之外的平汉铁路桥遥遥相对。北方隆隆的炮声传来,视线能及的天边沙尘萦日,脚下的震动也不时传来,显然日军正在炮击漳河阵地,这两天商震让预备队在洹河南岸构筑第二道防线,不过因为小屯村是殷墟所在,不能设为阵地,因此就放弃了这里,只是在这一带留了半个连的警戒部队防止日军小股部队迂回偷袭,马丙笃一行穿着军服,亮明身份后警戒部队也没有盘查,因此顺利进入小屯村,来到这户正要逃难的人家。 这家主人姓吴,叫吴培宝,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浑身的勤劳加上几分狡黠就形成了小屯村民的主要特征,本来接了赵如琢三块银元以为是好事,现在看到一个军官和两个精悍的士兵一同进院后心里凉了半截,看来这到手的银元还得吐出来,面上虽笑但心里埋怨自己贪心,早知这样收拾东西走就是了,何必再等。 赵如琢先打着招呼:“吴大哥,这位是第一战区的马队长,专门管着河北的古董,你现在带我们去看看吧,早去早回,我们还有其他事情。” 吴培宝打着躬讨好的说:“既然是老总们的军情,俺这钱就不能收了,只是那地方在武官村儿,不在俺们小屯,所以怕时间来不及啊。” 迷糊见惯了这种作态,直言喝道:“钱给了你就拿着,你说到底有多远?别耍什么心眼儿!” 吴培宝讪笑着:“老总别急,武官村儿在洹河北边儿,恁早上买的那个盘子可不是俺自己找的,俺可不干那偷挖的事情,是武官村儿俺的本家二哥挖的,俺就是过去帮着扬了两锹土。武官村儿要是直接游河过去才3里地,要走铁路桥就得绕一大圈儿,不过俺能找着渡船,本来这时候也不敢要老总们的船钱,只是这船是个老绝户家的,大伙儿里看着可怜就凑钱打了条船让他在洹河上摆人,老总们随便给一毛两毛就成。” 一开始这吴培宝还说不敢要钱,现在话风一转就又谈船钱,迷糊气道:“你娘腿的真啰嗦,快带路!船钱自然会给!” 就这样五个人从村中出来到岸边,又向警戒部队说明渡河事由,警戒部队的副连长不放心长官安全,同时也是防着这伙人过河后有通敌的可能,就派了一个班的士兵跟随保护,其实在暗中也起个监视的作用。马丙笃心中清楚却没有说破,客气了两声就随同吴培宝找来的绝户老船工渡河,小船一次只能坐十人,因此分了两次把十几个人渡到对岸,迷糊扔了两毛钱给老船工,说在这里候着回来再渡一次。 赵如琢指着洹河北边这一大片开阔地说:“三哥,小屯村其实是殷墟宫殿所在,出土以甲骨类居多,而洹河北边是殷墟的王陵区,实际出土的东西比小屯更丰厚,只是小屯出名在先,其实真正盗掘的还是这一带最严重。” 马丙笃看着一大片荒芜的田地心中不免叹息,以老家陕西为例,五陵原上十墓九空,就连临潼硕大的秦始皇陵也有种种传闻被盗,更何况这3000年前的废墟呢?中国人的历史似乎就是一部盗墓史,从古至今,多少帝王将相和达官贵人的案头书架上都摆着墓中葬品,近年来这种风气在文化名人和附庸风雅的权贵之间更甚,一面下令缉拿盗掘宝物,一面各方搜集购买,与那些暗地走私烟土的禁烟局并无二致,只是贴上文化雅好的名义就堂皇许多。 就连国防参议会秘书长彭学沛也在工作队成立之初时的电文中透露。若有非孤善之物,则可助余以薄资收藏。想到这里,不由心中泛起《孔乙己》中的那句话。窃书不能算偷…… 第六十五章 盗洞试掘 这种扰乱军心的话当然不能讲明,马丙笃脑子一边乱想一边跟着走,十几分后就找到了武官村吴培宝的本家二哥吴培文家。 吴培文和堂弟吴培宝长相颇为相似,只不过勤快劲儿明显少些,而狡黠的程度更多,初从破烂的窗户看到堂弟带了十几个当兵进院,以为是盗掘事发有兵来捉自己,失心之下顾不得什么,直接踩着桌子从小小的后窗钻出去,行动十分灵活,但这种动作小道士是不会放在眼里的,踩着院中的石碾子腾身上了房顶,两步起落转眼间就截住了吴培文,吴培文还仗着地熟,左右闪躲着想逃跑,小道士为了不误时间,欺近后直接出指点在腰间,吴培文当时酸软躺倒,被小道士提回了院中。其他跟随“保护”的士兵都看楞了眼,直到小道士回来有的兵连步枪都没有从背后解下,大部分正在拉栓上弹,嘴里喝着“站住!”“不许跑!”这种废话,乱吵吵闹成一片。 马丙笃也看得直摇头,就凭这种反应不要说对上日军,就连土匪都吓不住,估计商震的精锐已经全在安阳以北的漳河南岸,安阳城已经没有什么象样的防守力量了,所以自己的装箱速度还得加快。 吴培文瘫在地上嘴里忙求饶:“老总,老总,俺可没做啥坏事儿啊!” 马丙笃问道:“那你跑什么?” 吴培文看了一眼吴培宝,发现堂弟不象被逮捕的样子,心眼一转就说:“俺还以为是遭了匪呢,这日本鬼子快来了,村里天天闹匪,不太平啊!” 马丙笃加大气声问道:“你瞎了不成?没看我们穿着国军军衣?” 吴培文陪着小心:“老总恁不知道,有勒土匪穿的比国军还要国军,进村儿就抢啊!” 马丙笃心想可能是溃兵扰掠,也不往这个话题多说,直接问道:“你堂弟说以前你们挖过东西,就是有铜盘子的那一次,带我们去看看出土的地方,先不追究你什么责任!” 吴培宝也凑上来说:“二哥,这些老总不是逮人勒,就是帮着先生找那个地方看看。” 吴培文却十分生气:“地方恁也知道!要带人恁咋不直接带去,你这鳖孙儿肯定是说挖东西是俺挑勒头儿,把俺这好一顿吓。” 赵如琢打断了二人的嘴皮架,直接问道:“那地方现在什么样了,你们回填了没有?” 吴培文迟疑了一阵答道:“还么有填,当是挖了几件铜家伙人就散了。” 吴培宝却听出不对:“二哥!恁当时说坑里头么啥东西了,俺怕官面儿上发现当时就要填,恁当时说自己第二天填上,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放着,看来东西还么出完,恁这人呀,为了点儿玩意儿真好意思骗自家人!” 吴培文被戳破老脸一红,解释道:“不是俺骗自家人,第二天俺真去填土了,么想到又碰住东西,这不是打仗了东西也不值钱,俺就谁也么说,连俺爹也么说!” 马丙笃喝止二人,问道:“你新发现了什么?” 事已至此,吴培文想掩饰也掩饰不住,只能老实交待说:“俺也么看清全样儿,反正东西老大,比俺那个碾盘子还大!是个铜家伙!俺弄不出来就用浮土盖上了。” 当下不必再问,马丙笃让吴培文找铁锹锄头,没想到打开吴培文院里的杂物间后,士兵们从中取出在一大堆掘土工具,锄头就有十几把,看得人心惊。 迷糊问道:“你家有多少地,用得着这么多锄头?” 吴培文装了个憨笑样:“老总,这都是晚上找东西用勒,都是俺爹那辈儿留下来勒。” 赵如琢拎起几根白蜡杆和一条细铁筒,惊讶道:“洛阳铲? 吴培文更加小心否认:“这个铲子可不是俺家勒,十年前有个姓卫的考古先生,在俺这儿用这铲子找过东西,那时候俺也跟着干活挣工才学下用的,取土可带劲了,那个卫先生说是在洛阳见过有人专门拿这种铲子偷坟,才学着人家造下的,恁说叫啥名?洛阳铲?看来恁也是洛阳偷坟的……不不不……也是个考古先生?” 赵如琢不理会这胡说八道的家伙,向着马丙笃解释道:“这种铲子是考古前辈卫聚贤先生在洛阳发现的,现在也是我们考古行的必备之物,辨别土质最是简单,俗话说‘学考古,挖铲土’就是说的这个。” 十几个人扛着枪,把锄锹和绳筐一应工具扛着向村外走来,村民看到也在猜测。啥时候国军也挖明着挖东西了?但猜测归猜测,没有人敢来围观跟随,毕竟枪是真家伙,这种事情还是少见为妙。 走到几株杨树不远时,吴培文蹲下身,把地上看似自然落下的枯干树叶刨开,下面露出一张木板,揭开木板后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圆坑,圆坑深约两丈,潮湿的土腥味从中泛出不太好闻。 小道士掏出电筒系上绳子就要下去查看,赵如琢赶快拦住,把半盒火柴递给小道士,说道:“坑底下空气不新鲜,你下去先划火柴,要是火灭了就赶快上来。” 迷糊把绳子系在杨树上,比划了个没有问题的手势,小道士打开电筒向下慢慢坠落,坑壁上还掏有脚窝,所以下行十分顺利,马丙笃和赵如琢在坑口观察着,小道士下到洞底后划亮了两根火柴都是自然烧尽,就抬头喊了声:“有气能呼吸,还有两个侧洞我先进去看看!” 听了这话,马丙笃就让迷糊在上面看守接应,自己和赵如琢还有吴培文一同下去。三人依次下到井底,看到侧壁的确有一东一西两个三尺大小的侧洞,分别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延伸,东边侧洞内还能看到小道士弯腰行进的灯影,而西边的一片幽暗,象是张着大嘴的饕餮在等着众人的进入。 马丙笃怎么看这工程也不象少数人人能完成的,于是问吴培文:“这个洞你挖了多久?我们打仗挖战壕这么多土方也要费些时间,你们用了几个晚上就能挖成?” 吴培文解释着:“这也不是俺兄弟四个挖勒,俺是打那个啥,啥洛阳铲的时候才发现土底下有老长一截子全是空勒,俺估摸着是前边儿人留下的老洞,俺们四个只是挖了这个竖坑,刚好打在这个横的老洞上,那个小老总进的东边儿垮了走不通,俺们找着的铜家伙都在西头儿这个洞里头。” 赵如琢也仔细看了看坑壁和侧洞掘痕,说道:“这个横洞的确早些,不过也没多早,干燥程度不超过50年,挖掘的断面上都是大家伙的印迹,横洞的直径太大,也不是一般盗墓贼所为,说是盗洞还为时过早。” 不大一会儿小道士钻了回来,摇头说前面坍塌不能走,马丙笃就让吴培文带路,四个人走进西侧洞内,每走十几步赵如琢都让小道士划火柴试探空气,火柴都是正常燃烧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直通通的一条土洞约有十几丈长,偶尔有大树的根须从洞顶伸下,枉费力量吸收着已经不存在的养份。 洞的尽头是间空室,说是空室是因为这里依稀有高约一丈的空间,每边长约有三四丈,地上的黄土左一堆右一堆,应该是吴培文和吴培宝兄弟四人的杰作。 吴培文下来时带着两个锯短了木把儿的锄头和圆锹,专门为了狭小空间挖掘所用,现在吴培文拣起圆锹在一处角落轻轻刨动,十几下后听到“噌”的金属相击声,赵如琢本能的喊道:“小心!别再挖了!” 看吴培文还有些呆楞,赵如琢抢到跟前蹲下来,小心的用手将浮土拨开,摸到一个冷冷硬硬的器物,器物表面非常平整,手指间能清晰感觉到雕刻过的纹理,甚至纹理的棱角还有些落手,这种簇新的手感不象是长眠地下3000多年的古物,如同刚刚铸成掩埋一样。再用手扒开土向器物四周摸索,展开双臂这冷冰冰的手感都没有到头,看来这个东西体型过于硕大,赵如琢激动的有些颤抖。 马丙笃伸手摸了摸,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大?” 赵如琢失去往日的稳重应声道:“不知道,三哥,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大的青铜器。” 马丙笃又反复摸了几下:“哎?这感觉怎么扎手,怕是新东西吧?” 赵如琢摇头否认:“三哥,虽然我还不能看出是什么东西,但绝对是千年以上的青铜器无疑,感觉扎手是因为浇铸脱模后没有仔细打磨,可能是时间太紧的原因,相反的,如果是现代做旧的手艺,一定会把青铜器的棱角毛刺全都磨掉,反而不如这种真了。” 旁边吴培文听的仔细,心中暗忖:“原来不打磨的才是老东西,这下长见识了,地下的铜家伙总有挖完的一天,以后找人仿着做,就要这种扎手的才行。” 赵如琢这时站起来,让吴培文和小道士继续用手清理浮土,却把马丙笃扯在一边小声说:“三哥,先不要声张,这东西恐怕举国未见,如果我们运不出去还得藏在这儿,绝不能让土匪或日本人挖了去!” 第六十六章 洞穴走向 马丙笃点点头,说了声:“那你们抓紧时间,搞清楚后实在不行就留在这儿。”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清理出个大样,原来这是一尊躺着的青铜巨鼎,露出土层的只是铜鼎的正面,所以开始时候摸成了一块平板。 赵如琢心中波澜翻滚,却极为克制住情绪,说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鼎炉子,估计都不是好铜做的。” 马丙笃也配合道:“那要是这么个普通货色就别费力气挖了吧,反正不值什么钱。” 赵如琢点点头:“不过这家伙胜在个头大,以后挖出来交给你们军队,熔了造枪炮吧,现在就把它回埋了吧。对了,吴大哥,你也得保密,这东西是有帐的,村里只有你知道,以后老总们来取的时候要是有差错就得找你了!” 吴培文听得赶快告饶:“俺谁都不给说,老总们啥时候来取都行,俺给看好了!” 赵如琢又问:“你们以前在这里都取走了什么东西?你直说,我只要知道,不是给你定罪。” 吴培文回忆道:“象先生说的,这样的鼎炉子有六个,不过个头都小得很,还有圆的畅口大盆子好象也有六个。” 赵如琢双手比划了一个圆形,问道:“有这么大么?两边有没有把手?” 昊培文把赵如琢的双手拉开了一点说:“这么大吧,两边都有把手。” 赵如琢倒抽一口冷气,说声:“你们先埋吧!” 说完然后又在土室里用手电筒四处照射查看,然后又把马丙笃拉到洞口,走了几步说道:“刚才这个吴培文所说,这里出土了七鼎六簋,至少是个诸侯陵,我从室内的泥土痕迹判断,这里原本是夯土填充的底坑,有人打通这个长洞后把填充的夯土清运出去,但清运者的目标不在扩大面积,而是冲着坑中的某样事物而来,否则绝不会留下这么多青铜重宝而不带走。” 马丙笃想了想说道:“殷商的国力确实充盈,这么多青铜器得耗费多少人工,只要出土都是宝物啊,可是打这条洞的人却看不上铜器,为了什么呢?砚磨,你刚才所说这条横洞的挖掘时间不超过50年,也没听说这50年内有什么重大的考古发现,难道是外国人来盗宝?” 赵如琢也无法推敲,只能低头叹口气:“要不是日军侵略,还真是个极好的考证公案,唉……”突然,赵如琢指着脚下说“三哥,这里有车辙印,开始我还以为是咱们带下来的工具压出来的。” 马丙笃询着方向看去,果然在横洞地面两侧发现若有若无的车轮印迹,有的被虚土掩埋或被踩平,不细心还真看不出来,车辙的宽度恰好比横洞宽度略窄一点,看来这横洞刻意是为运输什么东西而挖的。 这时室内的小道士出来报告:“队长,赵先生,那个铜鼎已经埋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马丙笃先批评小道士:“赵先生已经是咱们挽救室的副主任,你怎么总改不过来称呼呢?” 小道士赶快换口:“队长,赵副主任……”赵如琢拦道:“三哥,还是不要叫我什么副主任了,听着都难受,象以前那样吧,该怎么叫怎么叫!” 马丙笃向着土室内看看,说道:“砚磨,这东西太贵,我们现在没法挖掘,即使挖出来了也不好运,我看这地方先埋了,今天我们人多,用一会功夫把这坑填平,以后再来吧。” 赵如琢也明白战况的紧急,只能点头,不过这时又起了个新想法:“三哥,我想看看横洞的去向,这50年里能有人隐蔽完成这么大的工程,肯定有重大的事情,说不定是一起军阀盗掘古物的事件,比孙殿英盗东陵那次还要严重!” 马丙笃看了看东向那端坍塌堵塞的土洞,皱眉道:“我也觉得事情不简单,可是东面的洞塌了,我们没有时间再刨开,来不及查看去向啊。” 赵如琢呵呵一笑:“三哥,这可是小弟的所学了,看洞的走向不一定在地下啊,现在先上去让大家动手埋坑,我和你只带小道士去找走向。” 马丙笃听言也笑,喊了吴培文一起上到地面,命令所有人员动手填坑,这些个跟随“保护”的士兵一听没有好处还要干土活,心中恼怒但碍着马丙笃少校长官的身份不敢争辩,只能汗流浃背的挥锹填土,边填边咒,仿佛坑里埋的是马丙笃本人。 赵如琢让小道士取来一套洛阳铲,向东边眺望了下就抬腿先行,马丙笃叮嘱曹证等人加快填埋后也跟上赵如琢,打眼望去东边一片平野,地貌平展展的延伸没有任何突出的建筑。 带着满心疑惑,看到赵如琢终于停下,从小道士手中接过洛阳铲开始组装,一边装一边赞叹:“安阳人就是手巧,比我们在学校考古时用的还要精细,而且份量也轻多了。” 说完也组成了两节,向脚下的地面戳去,没戳几下就深入土层,赵如琢掏掉带出的表层黄土,续上一节继续向下戳。 马丙笃看出赵如琢的打算,开言问道:“砚磨,这里到刚才的竖坑也有五六十米了,地下的洞可能会拐弯啊!不一定正好打在洞上。” 赵如琢解释道:“三哥,不管是盗墓还是施工,地下掏洞除非遇到巨石得绕路,其他全是直线,图个省人省时,另外,这个洞既然是为走车掐尺算寸挖出来的,肯定不会有过于曲折的弯道,我们每隔五十米探一下就能清楚,如果是正式考古,非得一米一米的打不可,现在只能这样粗算着来了。” 说话间赵如琢又加长了几次洛阳铲,打着打着手头一松打穿了地层,洛阳铲最后带上来的黄土与横洞地下的干燥程度相同,赵如琢吃这碗饭的,一摸一闻就知道没有错,而且延续后的洛阳铲总长度也刚好两丈,与竖坑的深度完全相同。 得到确认后三个人又向东移动了五十米,第二个探洞是小道士完成的,小道士十几下就熟悉了洛阳铲的操作,加上气力绵长,使用起来比赵如琢还要快很多,第二个洞确认后,赵如琢大胆的把第三个洞放到了百米以后,地下的横洞还是笔直向东延伸,再往东去两里多地可就是平汉铁路了,而且平整的土地全部在望,哪里有半分出口的样子。 赵如琢看到这种情况也犯了愁,说道:“三哥,这个横洞太长了,我们恐怕找不到尽头,再探就到平汉铁路和平汉公路,而且过了这两条路就是安阳机场,没法再找了。” 马丙笃也把目光伸向东方远处,下午的余晖从身后射来,把东面的一切景物照得清晰无比,铁路、公路、以及后面更加空阔的机场,根本无法设想地下洞穴通向这么远。 小道士这时提了一句:“会不会为把东西装汽车火车,把出口修在路边上?” 赵如琢摇摇头:“有这种能力的人不用费那个事,象孙殿英一样直接派军队把这片地方围起来说是演习,然后明目张胆的挖东西就行,何必悄悄在地下潜行这么远,见不得光一样。” 马丙笃又望向安阳机场,机场东南侧一片浓郁的密林引起了注意,在这深秋万木落黄的时候,林子却异反常态的绿色成荫,马丙笃指着林子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赵如琢随意望了一眼说道:“袁林,袁世凯的坟园。”突然,赵如琢自己震惊起来“不可能吧?!这个洞通向袁,袁世凯的墓?!” 马丙笃听言更惊讶:“袁世凯?他不是豫南项城人么,怎么葬在安阳?” 赵如琢强按着惊心道:“我初来安阳时听到这事情也很奇怪,只说袁世凯以前清总理大臣的职务卸任后隐居安阳洹上,效仿的是商朝名相伊尹,伊尹在朝中遭人诽谤后就到洹上隐居三年,后来商王亲自来洹上迎接复任,据说袁世凯还在天津小站练兵的时候,就买下了这里二百多亩地,谁也没想到是作坟园的,本来我听说了就想去看看,可是这几天都在天宁寺商办殷商古物的事才没有去成。三哥,难不成袁世凯也学孙殿英盗了商代的王侯陵吧,而且把想要的东西直接运到自己坟中,用这极长的地洞来遮人耳目?” 马丙笃也不明就里,以问代答道:“如果真是袁世凯所为,也无非在这个声名狼籍的权臣伪帝身上再加一条罪名,如果不是,那究竟是何人所为还要再查了,关键是我们不知道这伙人到底从商王陵区运走了什么。” 赵如琢却有些感觉:“三哥,你在军中时间不短,可以查查几十年来安阳的驻防部队,我倒觉得如果是普通军阀所为,那应该有交易古物的轰动或是国外收藏的消息,但除了英日几国商人和博物馆收购的大量甲骨和小型青铜器、玉器,没听说有更高规格的商代重器外流。所以我倒愿意相信是袁世凯所为,此人志在天下,又坐过天下,只有他才对财物之外的东西更感兴趣。” 第六十七章 疑似袁林 马丙笃也有些意识:“你是指的那个有莲花的铜盘?就象魔国领地里的长生传说?”说完这句长吁了一口气“袁世凯因尿毒而亡,这可是不治之症,若是他听到某个传闻,故意建墓于此追求长生也说得过去,当然了,他没有这个福气,否则别说长生,再给他多活二十年,中国还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赵如琢看了怀表,下午4点刚过,便提出想去袁林一游,虽然不一定能发现与洞穴有关的事物,但总算来过一趟,马丙笃也有好奇心思便同意了这个提议,命令小道士道:“你回到坑口检查填土,完成后让吴家兄弟自行离去,再把迷糊带到袁林来,我们最后从平汉公路返回安阳城,我和副主任先去袁林,对了,那些随同保护的友军愿意来就让来。” 小道士领命后收拾好洛阳铲向西跑去,马丙笃和赵如琢沿着田垄慢慢向东而来,十几分钟后就穿过平汉铁路和平汉公路。十几天不通火车,安阳城北的铁轨已经生出点点黄锈,公路上还有三五成群从北面下来的逃难百姓,推车的,赶车的,也有牵驴牵牛的,拖儿带女十分恓惶,婴啼母泣让人揪心。有几个光脚的半大孩子没有大人伴随,破袄烂衫的挤在一起向南跋涉,中间最小的一个女孩可能有七八岁,一直哭嚷着饿了走不动,大些的孩子在鼓劲,说安阳城就要到了,进城才能要到饭。 马丙笃听口音比较熟,就叫住了这几个孩子问道:“你们从哪里来?河北?” 几个孩子被突然问话的负枪军官吓住了,相挤得更紧把最小的护在中间,有个看着最大的十五六的孩子壮着胆说:“大爷……长官……老总,俺们家都在正定章家坨,日本鬼子来俺们村儿把人杀,杀,杀光了,全村只有俺们几个小的跑了。”说到这儿有了哭音,其他孩子也哇哇跟着哭了出来,那个最小的女孩子不再哭饿,而是哭喊起妈妈。 章家坨,分明就是正定防御战中被日军屠害的那个小村子,马丙笃的心狠狠收缩着,回想起那幽暗月光下惨绝人寰的一景。 大孩子看着这位长官不像坏人,先止住了哭泣问道:“听人说往南走有活路,南边哪里有饭吃啊?老总行行好给俺们说一下吧!” 马丙笃指着安阳城的北门说:“你们进城后找天宁寺,寺院厨房里有个做饭的姐姐叫三妮子,你们找她要吃的,就说是马队长让你们去的!” 大孩子有些不信:“这三妮子姐姐一准儿能给俺们吃的?” 马丙笃郑重的点头,掏出纸笔写了个条子交给大孩子,说道:“一定能给,我还知道她正在做晚饭,晚上有鸡肉和烙饼吃,寺里有个姓费的警察大伯,你们把这个条子交给,他就能给你们安顿住的。” 大孩子接过纸条看了又看,当然不认字也是白看,旁边有的孩子已经在咽口水拉扯着大孩子就要去,可是这大孩子又偷偷瞄了瞄马丙笃出神的表情,却把条子退了回来:“老总,俺们不要,俺们不吃不住了。” 马丙笃心知孩子们警惕高,换上微笑道:“你是怕我把你们拐了?呵呵,你们村我去过,村南边两里是不是有片槐树林子?你们收的玉米是不是全堆在村西晒场上?” 这时候有个小孩子先抢答:“有有有,俺们可喜欢在槐树林里玩儿了,那里头什么鸟儿都有!” 另一个小女孩也说:“俺家就在村西头儿,玉米垛子多得数不清呢!”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正回忆家乡的时候,小道士带着迷糊和其他队员也跑步过来,在马丙笃身后排队立正,马丙笃看到队员来到就把纸条收了起来,喝道:“迷糊!” 迷糊应声答道:“有!” 马丙笃继续大声说道:“我命令,你现在带这几个孩子到天宁寺,安顿好吃住,告诉三妮子把鸡杀了,烙饼也给准备,你记好了,这几个孩子是正定章家坨村的!” 迷糊听到前面半截命令时有些不愿意,要让自己带这些要饭孩子太丢人了,没想到这几个孩子是章家坨逃出来的,马上清楚了马丙笃的用意,大声应道:“明白!坚决执行!” 大孩子看着这一幕先是呆住了,清醒后突然喊了声:“跪!”这几个孩子齐刷刷跪了下来,大孩子又喊声:“磕头!”孩子们顿时在地上磕起头,脑门碰的黄土道路砰然作响,孩子们被拉起后,欢天喜地的跟在迷糊后面向城里走去,最小的那个女孩还向伙伴们传授着经验:“鸡有啥好吃勒,还是烙饼香,我能吃五张!”其他伙伴说到饭量也不示弱:“我能吃十张!”“我吃二百张!”“我,我我能吃两个二百张!” 赵如琢挺奇怪马丙笃的举动,自从进入河南以来不知遇到多少颠沛流离的苦难人,自己也看得麻木了,身为军人的三哥怎么也大动恻隐之心。目送孩子们走后,马丙笃讲起了章家坨村的那个夜晚,赵如琢也听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 带着这种忿恨之情,三个人来到了袁世凯坟园的正门,也就是所谓的袁林。 马丙笃觉得这个叫法不对头,开口道:“砚磨,以林为名只有圣人才配用,全中国也就孔林和关林两处,怎么这个窃国大盗也能用林字。” 赵如琢说道:“我听说袁世凯死后,袁克定想沿用帝王规制将这里称为‘袁陵’,可是执政总统徐世昌不同意,意思是袁世凯生前虽然有称帝的举动,但后来自己取消了洪宪年号,再用袁陵的名字不妥当,恐怕引起民间的抵制,就建议改为‘袁林’。三哥,我看这徐大总统也是个和稀泥的人。” 马丙笃从气转笑:“砚磨说得对,枉顾历史和稀泥,所以北洋政府也长久不了。” 玩笑归玩笑,真正走到近处才觉得不能小看了这座草草落成的“袁林”,整座坟园以藜寨围护,环绕着清水石渠,正门处铺有石桥,坟园内里面松柏梅槐浓荫蔽日,在平旷的洹河边的确景致不凡。 袁林的最南端是一面硕大的照壁,规格之大当世无双,照壁上全是砖雕精湛,纹饰极为精美,绕过照壁就是神道,神道中央有一座钢筋水泥砌筑的西洋牌楼,两侧依次分列着汉白玉质的望柱、神兽和文武官员。 赵如琢边走边看,不禁叹道:“这望柱上雕着十二章纹,可是帝王所专用的纹饰,看来,袁世凯死后也要追着皇帝待遇。” 小道士看着神道两旁的石像笑出声来,这些文官武将十分有趣,个个如真人般大小,按着汉代古衣加上北洋军装的混合,怎么看怎么别扭,文官头顶平天冠,身着祭天大礼服,袖手肃立神态恭谨,而武将身着北洋军服,腰扎皮带手握军刀。无论是石人还是石兽,雕工臃肿、神情萎靡,哪里有一国之君的气势,倒是一伙戏班子的再现,极为滑稽。 正看正走间,突然听到侧面有人喝止:“恁是啥人,敢闯大总统的陵寝?!” 随着声音走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黑衣老者,声音高细,双眼颇有勾魂之光,手里平端着铁耙子,看样子正在神道边上收拾落叶。 马丙笃估计是看坟之人,解释道:“我们是守城的国军,过来游览一下。” 黑衣老者皱眉又说:“哼,进了大总统的陵寝为啥不解刀枪?真不懂礼数!” 马丙笃也有些生气:“袁世凯这种人也配称大总统?我们进来看看又不是专门祭他,你又是什么人?” 黑衣老者眼睛眯缝着,也同样气势不弱:“俺是大总统的卫兵,现在大总统升天了,俺就在这里守着,恁们要进来必须解下武器,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有种的报上番号来,这官司打到你们师长军长,甚至是国民政府我也不怕!” 马丙笃给气乐了:“原来你是袁世凯以前的亲兵,真不知道以前得了多少好处,果然忠心不贰,我们就是不解枪你能怎样?我再说一句,这大卖国贼他不配!”说完继续向前走。 黑衣老者吼了一声,从神道边跃过来轮耙就筑,仿佛手里使的不是农具,而是一柄青龙偃月刀。 小道士自从进入神道时就已发现了这个老者,只是因为对方一直在耙地就没有刻意防备,现在看到此人动起手来,连忙抢在马丙笃前面飞起一脚把铁耙踢开,但是收脚时十分吃痛,边退边转,旋了两圈才卸去力道。 黑衣老者也奇怪,自己这一耙纯粹是吓唬,没有用足力量,但仅是这样普通人也碰不得,却被这个清瘦的小兵轻易踢开,而且没有受伤不继的样子,于是心中好胜之意涌上,又喝了一声:“这娃娃还中,再来!” 说完扔了铁耙甩膀抖腕扑向小道士,双臂捉拿摔劈、冷弹脆快,大开大合极是好看,小道士也以师门所学的太极功夫应战,在黑衣老者的左锁右闭下总能转出去,黑衣老者动作虽然迅疾却一时奈何不得。 第六十八章 兴隆木厂 赵如琢开始还想制止争端,后来看到马丙笃一付观赏的样子,自己也放心作起了壁上观,欣赏起这寂静坟园里的精彩打斗. 对阵双方肉掌相搏都知道遇到了劲敌,二人从神道斗到了石桥,眼看又到牌楼,仍然是难分难解的局面,渐渐的黑衣老者体力不支,加上性情暴躁久攻不下心中焦急,于是加快拳式,臂膀上也加了暗劲,不再跟随小道士腾挪转战,一待二人贴身就能发力。[`小说`] 小道士浑身武装约束下动作也不甚流畅,知道这老者的力量凶狠,先拉开距离再寻找机会,也加快了游走步法,兜了几个圈子后机会来了!小道士退到牌楼西面,黑衣老者迈步欺近就要出手,小道士这时突然低头缩身,背后的夕阳正对上了老者的眼睛,虽然是黄昏但太阳光芒岂能是肉眼直视的,老者第一动作是闭目,第二动作才是向着小道士蹲身的位置出脚,可是为时已晚,小道士已经换到了侧位,右手手指按在老者的颈部停止了动作,老者一脚踢空后心说不好,化掌为爪向小道士的腹部掏来,堪堪停在了小道士的衣外。二人就这样僵在了一起,谁也没有再动,打斗中一直没有冒出的汗水现在开始滑落,十几秒后,小道士缓缓收指,赞叹道:“老人家好功夫!” 黑衣老者脸红了一下,同样称赞着:“娃娃确实不孬,俺输了!” 小道士谦虚着:“要不是我借了太阳取个巧,再打下去我真不是对手。” 黑衣老者却不同意:“恁说勒是啥话!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老天勒太阳不是给你勒,俺要想到这办法早用了!娃娃,你这是道门的功夫,搁哪儿学勒?” 小道士听问起师门,正色道:“晚辈是华山全霄真人的弟子,现在还俗当了国军。前辈的拳路有些象猿猴通臂,但也不全是,似乎还有南路的拳风,晚辈这些年只是闭门练功,见识太少,还请前辈指教。” 黑衣老者笑道:“要说你这娃娃还谦虚个啥,俺这是胡练勒,三十岁前学的是猿猴通臂拳,后来又看南拳更实用,就改投师父学了广东的洪家拳。全霄真人俺听说过,那是道门勒高人那,从前总想着能有机会切磋切磋,现在和他徒弟打过了,心服口服啊!” 一场打斗过去,黑衣老者再不提解枪的事情,小道士也介绍了马丙笃和赵如琢,黑衣老者只对赵如琢客气了两声,对马丙笃却不甚搭理,显然刚才的口角之气还没有消停。 小道士问起这黑衣老者的姓名来历,老者也说:“俺姓候,原来也没有个啥名字,大总统给俺起了个名叫候贯一。” 赵如琢奇道:“候老先生,您真是袁,袁总统的亲兵?” 候贯一瞪眼:“咋能不是勒!俺从天津小站就跟着大总统,直跟着他老人家登基当了皇上,他走了俺就守在这儿。” 马丙笃虽然不齿袁世凯的为人,但对这么一个忠心侍主的亲兵还是有所敬重,换了语气说道:“候先生,我问你件事,也是代表第一战区长官部问的,请你据实回答。” 候贯一知道马丙笃的身份后也收敛些态度,但依旧不那么顺和:“恁有啥事儿就说!” 马丙笃问道:“这座袁林是什么时候修的,当时你参加了没有?” 候贯一想了想:“要说这袁林有二十年了,是大总统没了以后才修的,总共用了两年时间,修林管事儿的是河南巡按使田文烈田大人,中间停了三次,政府答应出钱也没出,大总统留下的钱不够用,后来田大人朝着大总统手下的老弟兄们化钱,凑齐了才修完勒。修林的时候俺在北平给大总统守灵,这事儿也是听其他人说勒。” 赵如琢追问道:“候老先生,田文烈修林时有些什么特别的经过,你有没有听说?” 候贯一咧咧嘴:“田大人虽然是总管事儿勒,人家还管着河南一省军民,哪能天天在这里,真正动土的可不是他,是从北平请的啥厂子的老板,老板家祖传给皇上修房子勒。” 赵如琢想到一个人,追问道:“是不是兴隆木厂?老板姓马?” 候贯一答道:“好象是带个隆字儿,这老板真是姓马,现在就在林里头勒!人家前天才从北平下来,带了几个人要修补修补,暂时不让外人进,我才拦下你们勒,原来你们和马老板认识?” 赵如琢摇头道:“听说过,听说过,久闻马家大名。”看着马丙笃不解的样子,赵如琢解释道:“三哥,这北平兴隆木厂不是普通的木器作坊,马家那可是明清两代的皇家建筑商,当年京城中有八个大的木厂专门承揽皇家工程,民间号称八大柜,兴隆木厂就是八大柜的首柜,家资以亿计,有时国库空虚还要为皇家工程垫款。据民间说法,永乐时修建故宫的主要有四人:蒯祥、梁九、雷发达和马天禄,后来蒯祥、梁九、雷发达都升了官,而马天禄却一直经营木厂,连明清皇陵都在承包修建之列,反倒比另外三位赚钱稳当。想不到袁世凯生前没享成帝王之尊,死后却有帝王工匠为他建穴。” 马丙笃却想到了其他问题,疑心道:“砚磨,不太对劲儿,北平沦陷后南北交通已经断绝,我上次去北平还是装成伪军,马家为什么会在这个当口冒这么大风险来安阳?难道不知道安阳随时不保么?最可疑的是专程修补坟茔,若真是皇商修建,那绝对是真材实料,短短二十年有什么可修补的?难道一个坟地的修建买卖签了几十年的修缮合约?” 候贯一也听出意思:“俺也奇怪勒,这马老板给了俺十块大洋,也不让俺帮啥忙,俺问哪儿坏了也不明说,就是让俺守住门不让闲人进,其实有啥守勒,日本人天天响炮哪有人过来。” 马丙笃和小道士一对视,不约而同掏出枪来上好膛,马丙笃对着赵如琢和候贯一说:“你们在外面隐蔽好,如果里头响枪你们就跑,到天宁寺找咱们的人!” 候贯一根本不怕:“咦!怕啥勒,俺啥枪没打过,这伙人也没枪,我带你们去看。” 马丙笃想了想对小道士说:“西边影子长,你从东面悄悄绕过去,我们三个人走神道大路,发现不对听我命令再开枪。” 小道士依言向东摸去,马丙笃把枪收起来插在后腰,和赵如琢一起在候贯一的带领下向袁林的南端缓步走来,二人信步指点装着游人模样,倒是候贯一心胸直接,这种乔装事情做不来,总有跃跃欲试的感觉。 马丙笃悄声劝说:“候先生,你也是见惯大世面的,怎么稳不住呢?” 候贯一哼了小声:“俺要是会装孙子,早就当旅长师长了!” 三人先进了碑亭,这里有袁世凯的继任者、北洋政府大总统徐世昌题写的石碑,碑文上写着“大总统袁公世凯之墓”十个大字,笔力雄浑庄重,赵如琢赞叹道:“徐世昌不愧是前清翰林,一笔好字,好字!” 碑亭后就是堂院,堂院的大门面阔三间,单檐绿琉璃歇山的顶子,门板上有七排七列的铜钉,稍低于帝制九横九纵的级别。堂院居中的正房写着景仁堂,也算是享展,用于祭祀袁世凯,东、西配殿就是个临时休息场所,院内神道的中央陈列着一座风磨铜鼎炉,汉白玉基座尤为精美。 穿过堂院便到墓庐,墓庐前是两扇铁花大门,镶嵌在罗马式石柱间,猛看上去象是个教堂的大门,与之前的中式建筑对比鲜明。门内就是圆形墓庐,以青石砌成,高近10米,周围有十二尊石狮环绕,气势相当的威严。 走到这里候贯一也楞了:“这都到头儿了,咋没有人勒?!要是这伙人想动大总统的遗体,俺弄死他们!” 三人正四处寻找时,就听到东边传来打斗声音,小道士也呼喊着:“站住!队长,这里有人!” 马丙笃还没来得及动身候贯一先窜了出去,随后马丙笃拔枪在手让赵如琢找地方躲藏,赵如琢却不含糊,从腰里摸出把转轮手枪紧跟在后,马丙笃一看,赵如琢手持的还是川康考察时五人结义中自己赠送的礼物,看来那一趟考察让这个书生的胆子壮大了许多。 等马丙笃和赵如琢赶到东侧时打斗已经结束了,小道士和候贯一的脚下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都是抱腿或捂头呻吟的样子,小道士指着不远处地上的一个小洞口说:“队长,他们从这里钻出来的,我叫站住都跑才动手的。” 马丙笃和赵如琢顺着方向看去,只见铺地的青砖被撬起,露出一个长约2尺、宽盈1尺的土洞,垂直向地下伸去,黑漆漆也看不清深度,从洞口没有绳索和其他攀援工作具来看,这个洞应该不算太深。 再看地上躺的五个人,全是瘦长身形,穿着统一样式的土黄色布褂,地上却不见什么修缮或挖掘工具,五个人全都空着双手。 第六十九章 袁林盗洞 过了片刻五个人的呻吟声还没停,候贯一就喝道:“咦?再哼哼腿给恁踩断,敢偷东西?!” 地上有两个人都哀求回答:“不,不敢了,我们这好好的干活儿,刚出来就被你们打了,我们都是守法的好人啊!” 马丙笃这时表明份:“我是国军第一战区巡视官,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敢假冒兴隆木厂的名义来盗墓?” 这下五个人全哀求上了,有个年纪稍大的像小头目的人从地上爬起来说:“老,老总冤枉啊!我们真是京城兴隆木厂的工匠!” 马丙笃追问道:“要说是兴隆木厂的人,那你们老板呢?” 这个小头目赶快回话:‘老总,我们东家说今天下午来,到现在也没看到啊!” 赵如琢看看洞口,又看看远处的幕庐,开口问道:“你们说是来修缮的,修的是哪里?怎么在这儿挖洞?” 小头目咽着唾沫答道:“这这位长官,我们东家说这是二十年前造墓园那阵子,工匠临时取水的水井,不知怎么前个月听到消息说这里发了水气,要是让里面埋的大总统受了阴潮,就能毁了兴隆木厂的名声,这不,东家就领着我们这几个人来疏通填埋。(。纯文字)” 候贯一闻言吼道:“恁个熊胎样儿,要是填井咋不给俺老候说嘞,装神弄鬼!” 小头目也赔着笑:“大爷,这是咱们兴隆二十年前做下的差事,现在说出来太丢人,才想法儿把您给支开,东家就是担心个脸面,想悄没声儿的把活儿一做。” 赵如琢有些相信了,悄声对着马丙笃说:“三哥,我想也不是偷盗的,这洞口距离墓室少说也有一二百米,再加上墓室整体都是钢筋水泥浇成的,就凭这几个人也打不透。” 马丙笃却摇头道:“很有问题啊,砚磨,先不说他们在日军即将南下的时候修墓就很反常,就算是按他们说的来填井,这也来了两天了,你见到哪里有运新土的打算?这五个人刚从下面空手钻出来,如果是填个井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下去。” 赵如琢觉得也是可疑:“三哥,那怎么办?把他们都抓了?但这时节安阳城都乱套了,谁还管个盗袁世凯墓的案子。” 马丙笃想想说:“现在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我们也下去看看,第二个就是找到这伙人的老板,根据洞里的情况再对证,就能清楚了。如果真是盗贼那还是带回去交给费警佐处置,如果不是得话我们在这里问清就行。不过砚磨,我隐隐觉得这个洞和武官村吴培文发现和那个横洞有些关系,不能大意了。” 说完又把候贯一拉到一边,小声说:“候先生,我想和我的人下去看看,你着在外面照看一下,不要跑了这几个人,最好把他们先关在堂院配殿看起来,我们下去的时候要是这个所谓的马老板过来,你就先拿下他。” 候贯一拍拍胸:“俺当是啥事儿勒,中!这几个熊胎样儿就交给俺了!” 定下这事情后,候贯一和小道士把这五个人押到配殿里,候贯一在押入配殿时还给每人补上一脚,于是配内响起了更大的哀嚎声,这时若真有人经过得话会被这种动静给震撼——袁大总统死了二十多年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来集体泣弔? 三个人站在洞口,小道士取出背包里的手电筒向下照去,地洞里阴深深似乎泛着雾气,光线都被挡住看不清楚,马丙笃向里面丢了块石头,很短时间内就听咚的一声确实发出水响,估计深度也就在三丈左右。 下洞时小道士和马丙笃分别走在前后,二人把赵如琢夹在中间,地洞的入口虽然狭窄,但洞壁左右也设有脚窝,三人稍费了力气下去,小道士嘴里叼着电筒,左右下攀的动作极为轻盈,不一会就喊声:“赵先生停停,侧面有个大洞,别踩空了! 赵如琢依言停下,小道士腾身跃起扑进了侧面的大洞中,站稳后反身把赵如琢和马丙笃接了进去。 三人在手电筒的光线下看到了这个大洞的模样,说是大洞也只是相对于竖井而言,其实没有多么深阔,更象个一人多高的佛龛,进深两丈有余,徒有一周青砖墙壁,左右两侧各砌着一条石台,但石台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地上散放着几盏油灯、气灯,还有两口工具箱,放的都是钢铲撬棍,以及叫不出名字的器械,想必是刚才那五个人的工具。 小道士倒有些失望:“我还以为这里和武官村的那个横洞相通,原来只是一个小墓室,袁世凯的坟园里挖这么个地方,还要埋谁呢?” 赵如琢看清四周砖壁后有些欣喜的说:“这里可比袁世凯的坟园早得多,至少早2000年,砖壁上的画是汉初风格,看样子还不是模印上去的简单之作,而是精心刻画的细致工艺。” 马丙笃也看到了青砖上的刻画的人物花鸟,问道:“砖上画画?你是说这些是两汉时的画像砖了?” 赵如琢点头肯定:“画像砖始于战国晚期的‘雕墙术’,盛于两汉,两晋时期依然不衰,不过汉初时多用于装饰墓室壁面,三哥,小道士,你们看,汉初的画像砖其实不是笔墨描画,而是以刀代笔,阳阴互刻,后人说是雕中有画,画中有雕,当然了,百姓家里是用不起的,所以这里应该是汉初某人的墓室,袁世凯的坟园好巧不巧的和这古人选葬在一起。” 小道士问道:“赵先生,那你看得出这里原来埋的是谁呢?” 赵如琢摇摇头:“实在难说啊,现在这里空空如也,没有棺椁没有墓志铭,更没有随葬品,只能从画像砖上大致推测了,一般画像砖都是神话历史故事,也有刻画墓主生前的庄园、车行、宴饮、战争、杂戏等讲诸多场面,也有纯粹禽兽鱼虫和日月山川等自然景物的装饰。只要有砖画上墓主生前的极多场景,就有可能推测出此人的大约年代和品级,再加上葬在此的不是安阳人氏就是在安阳为宦,查找汉史与地方志就能有个大致结果,但是精准到某人是不可能的,最多起个缩小范围的作用。” 说完这些,赵如琢就开始细细检查一周的画像石,越看越奇怪,等到看完一圈坐在地上喃喃道:“想不到,想不到,这里居然与他有关!” 马丙笃追问:“砚磨,是什么人?” 赵如琢没有直接回答,站起身走到一幅砖画指说:“这座高峰下的河边有两只水鸟,我初看时还以为是鸳鸯,那这里就成了合衾穴,可是后面其他画却与夫妻情感毫无关系,现在看来不是鸳鸯,而是两只野鸭子了。” 小道士看不出来,就问道:“画的真像鸳鸯嬉水啊,比野鸭子好听,古人怎么画野鸭子呢?” 赵如琢答道:“这是用两只野鸭比拟的伯夷和叔齐,后面的山峰应该是首阳山!” 马丙笃突然想到了来历,出口说道:“汉武帝当年为伯夷和叔齐和东方朔起过争执,东方朔说这二人很愚蠢,汉武帝认为伯夷和叔齐是天下有名的廉洁之人。东方朔就以聪明的人应该顺应历史,不可阻碍潮流,认为这二人应该自在地如同在水中野鸭一样,如果他们不想当官,在天子脚下京城附近哪里不可以隐居,为什么要跑到首阳山去饿死呢?” 赵如琢没有出声,又指向下一幅砖画,上面画的一条大路,路间有一只硕大的虫子,头、眼、牙齿、耳、鼻一应俱全,旁边还画有一只正在悬倒的酒壶,虫子在试图躲闪,虽然昆虫没有表情,但害怕之意非常生动,显见刻画功力之高。 马丙笃有了刚才的灵感,现在更容易猜到:“驰道怪哉?汉武帝在驰道上遇到这个虫子,就让东方朔来看看。东方朔解释说这个虫子名叫怪哉,以前无辜百姓遭到关押,大家怨声载道都长叹怪哉,怪哉,于是触动上天造出这种虫子,就叫怪哉。” 小道士从没听过这种志怪故事,听进去了情节就跟着纳闷:“那怎么还画了个酒壶?” 马丙笃解释道:“当时汉武帝想知道怎样消除这种虫子,东方朔就说所有忧愁,都可以用酒消除,他就用酒浇着虫子,当时化为粉末消失。” 小道士明白过来:“这两个故事都有汉武帝和东方朔,这时肯定是汉武帝的陵墓了,难道真是东方朔的?” 赵如琢指着接下来的两块画像砖说道:“这是东方朔义救武帝ru母的故事,这是东方朔偷喝君山不死酒的故事,其他画的也都是东方朔生平故事。可是东方朔的原籍是山东陵县,现在陵县还有他的坟,而且从欧阳修到刘伯温历代都有修葺,现在我虽不能肯定这里就是东方朔的墓,但也与他关系非浅。” 马丙笃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估计这石台曾经放着不少东西,也有可能是棺椁,应该被那个兴隆木厂一伙人偷出去了,今天应该做最后的清理,我们要是明天再来就真填实了。” 第七十章 又闻故人 这时小道士手里的手电筒的无意划过一侧石台,发现石台下有道微弱的光亮闪过,马上说道:“队长,石台下有东西!”说完上去摸看,果然拣出了一个铜盘,和吴培文卖给赵如琢极为相似,只是表面沾了很多黄泥极难发现。[`小说`] 赵如琢擦拭掉表面黄泥后细细翻看,把另一只铜盘掏出来并列放置在石台上观看,确认了真是殷商时的古物,并且与现有的这只似乎是一套中的两只。 马丙笃看着铜盘说:“估计这伙兴隆木厂的人可能就是找与和铜盘相关的东西,看来已经运走了不少,这是一只遗留的,若不是小道士目光锐利恐怕也难保,这伙人绝对有问题,走,我们出去再审审!” 三人上到地面后,天色已黑了下来,来到配殿外时听到里面候贯一的喝骂声:“恁个熊胎样儿!敢带人来偷东西,说,偷了啥了!” 话音未落,又传来砰砰的拳脚捶打声,听到一个嘶哑的北京口音的人在求饶:“爷,候爷,您大人有大量,我这也是不得已啊,日本人抓了我全家老小,我也没法儿啊!” 门外的马丙笃三人听到日本人这三个字,当时加快脚步冲进配殿,动作之快倒把候贯一吓了一跳,看清来的是自己人后就急忙表功:“恁们咋才来!这熊胎样儿刚才悄悄摸回来了,让俺老候一下逮住,可惜走了一个保镖,俺这看这群人不能追啊,要不然谁能跑了!”气恼间又动脚踢人。 马丙笃先拦住候贯一,看清地下躺的是个白净面皮的中年人,穿得虽然普通,但从皮肤和头发都能看出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马丙笃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还勾结日本人?” 中年人看到国军军官更是害怕,哆嗦着回答:“长,长官啊,我真是京城兴隆木厂的,我叫马海林,刚接了老爷子的班,可是这兵荒马乱的木厂也没买卖,屋漏偏逢连夜雨,也合着倒霉催的,本来就没有生意,日本人上个月还悄悄抓了我老婆儿子,逼我到袁林来给他们找些东西,我不敢不来啊!他们一路押着我们几个过来的,这五个都是跟我们多年的伙计,不是日本人!” 马丙笃听得奇怪,继续问道:“袁世凯把什么东西藏在坟里了要你们来找?” 中年人马海林回着话:“报告长官,我也为这事儿发愁啊,日本人他也没说清楚是什么东西,只是说在以前临时用水的阴井里,幸亏这袁林我们马家还留着图样,不然真没法儿找到这阴井,我昨天也跟着下去看了看,阴井里是有个洞,洞里头就是些泛绿的老铜器,取出来给日本人,他都说不是,还想今天下午跟我一起下来再找找呢,可没成想,我们这一进园子就让这位……这位候老英雄给打了,日本人以为有埋伏先跑了,就把我扔这儿了。” 候贯一听完更加怒气上冲:“恁奶奶个腿!咋不早说那个熊胎样儿是日本人,早知道俺不看着你们几个也要抓住他!” 马丙笃继续问道:“一共有几个日本人,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 马海林说:“从北平出来的时候有七个日本人,大卡车把我们拉到邯郸后有六个就留在邯郸了,其中一个中国话说得最好的监视着我们过来。这伙人说自己又是关东军又是什么大使馆,我也搞不清楚不敢问啊,留在邯郸的那六个字名我不知道,这跟我们来的日本人倒是知道名字,叫幸木由二。” “幸木由二?”这个让人惊心名字被马丙笃、赵如琢、小道士和候贯一四个人同时复述了一遍。当然了,候贯一只是习惯性的随意重复,而马丙笃、赵如琢和小道士重复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难道埋在魔国领地内的日本间谍又活了过来,世上真有长生之术不成?三人的心中都出现了这样一幕:队员们撤出后不久,一枝手臂从泥土中伸出,继而幸木由二的整个身躯都钻了出来。 赵如琢头皮阵阵发麻,震惊的追问:“马老板,你说的日本人真叫幸木由二?他人呢?” 马海林偷偷瞄了眼候贯一说:“他是这么介绍自己的,可能我也听错了,刚才和我一起进来袁林,不料这位候爷动起手就给惊跑了。” 马丙笃马上转问候贯一:“你看见人往哪里跑的?” 候贯一没有磕绊的答道:“往北,应该是翻北墙出去的。” 马丙笃给小道士使个眼色,小道士会意马上窜出配殿向北追去,使出全力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身形,候贯一看着小道士远去的背影叹道:“比俺当年还要快,真不孬这娃娃!” 马丙笃又问马海林:“你说的幸木由二是不是个头比我还高,人黑体瘦,年纪在四十左右?” 马海林却摇摇头:“长官,难道你和这个日本人打过交道?不过跟我们来的这个幸木由二的年岁也就三十不到的样子,长得还白净,个头比我还低些,对了,好象这个人身体活泛劲儿不太行,可能有风湿什么的怕湿冷,要不然早跟我们下井去了。” 听到这个描述,马丙笃和赵如琢对视一眼,各自吁了一口长气,看来是遇到同名同姓的日本人了,复生也好,长生也罢,断不至于三个月时间彻底改变身形和年龄。 这个事情放下后,马丙笃又问:“马老板,到底你们找了什么东西?井下这个地方可不是袁林里该有的地下建筑,应该是汉代的东西。” 马海林赶快拍马屁:“想不到长官是个文武双全的高人,这井下的确是个汉代的祭坛,可也不是我们马家发现的。当年我们兴隆木厂接了修袁林的买卖,我家老爷子和几个叔伯就长驻在安阳,我那时才不到二十,就跟着来看热闹,所以对这里的事情知道一些。当时我们的雇主,就是袁克定大公子,他请了一位风水先生划下地方让我们在这里动土,说这里是千年福地气眼,做个什么法就能荫着大总统的后人。其实这事儿也是没谱儿,现如今袁大公子不也在北平城过苦日子嘛,到处借钱花,还借到我这来了,我念着人家多少当过皇太子,落魄后也不投靠日本人,挺有几分志气,我就给了一千块,一千块啊!” 马丙笃看看说越远,就往主题上纠正:“说说井下吧,日本人到底找什么?” 马海林作了个虚抽自己腮帮的样子:“瞧我这张嘴,一说开就没地儿拢了。当时划好地方后,风水先生说让我们伪装成临时取水一口的阴井,所以取土不易太大,要说这风水先生确实厉害,打下去果然就到了这个祭坛的侧面,开始我们以为是打到别人的坟里了,这可是葬人的大忌,谁知报给这风水先生后,风水先生说就是这里,因为里面没有发现棺椁葬器,只有香炉和一些青铜玩艺儿,所以我家老爷子就推断说是个祭坛。” 赵如琢听到这里正好对上自己的专业兴趣,就追问道:“风水先生在这洞里做了什么?” 马海林摇头不知:“挖开清理完成后,人家就把我们撵出来了,只给挖井做活的几个工匠每人十块大洋的打赏,与整个袁林工程的耗费无干。当时我年轻好奇,所以清理移交的时候也下去了,我看到这祭坛里摆了不少古物,那模样很有些年头儿,有玉的有铜的还有石头的,让人看花了眼!我家马家祖辈接着皇差,我小时候也经常进宫去帮着修补土木,开眼界的玩艺儿没少见,可是这些祭坛里的东西太不一样,虽然看着漂亮,可是件件儿透着阴森鬼气,不是我胆小啊,可是我那时碰都不敢碰一下儿。风水先生在洞里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啊,全是背着我们的,人家完事儿了就让我们封了青砖口子,不过也没有让填死,可能预备着还有什么用。” 赵如琢想了想问道:“那你这次下去了没有?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究竟拿出去了什么东西。” 马海林有些嚅嚅的不答,马丙笃猜到他的心思,就说道:“你这次算是被日本人挟持,不得已的事情,不算太大罪过,只要据实说清,免于责罚。” 马海林得了保证感激说道:“长官圣明,哪个愿意给日本人当差哪个是王八蛋!前天刚打开洞时我下去过,里头的东西比我当年看到的少多了,只有十几样儿青铜和玉器,还有一个新崭儿的铜盘子,我还纳闷儿呢,风水先生弄个现造的铜盘子放进去有什么用,不过日本人说了,洞里的东西都要,因为候爷看守着不敢明拿,我们就悄悄往出带,前天到昨天总算拿完了,我以为日本人只要古物不要新玩艺儿,就把这铜盘子扔在地下,没想到日本人好象知道有这么个东西,逼问我肯定有东西没取完,还给我了一耳光,说今天一起下去再找!” 第七十一章 二十一条 旁边马海林带的小头目这时插言:“老总,我们少东家也不想让日本人得手,就让我把那个铜盘子裹上泥藏在祭坛下,要是骗过日本人也不算卖国,要是实在骗不过那也是咱没那造化。[`小说`]” 马丙笃让赵如琢取出铜盘,问道:“是这个东西么?” 马海林和小头目连连头点:“是是是,是这么个盘子,让国军收了更好,这下我们就放心了。” 赵如琢悄声说道:“三哥,这些日本人不简单,我感觉是专门冲这个来的。” 马丙笃也同意这个判断,叮咛赵如琢收好后就向马海林等人说:“现在日军围攻安阳,估计国军撤退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你们既然没有太大作恶,我权且放过,无论是回到北平也好,还是到其他地方,再不许给日本人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强盗勾当!否则别说日本人扣了你们妻儿老小,对付汉奸国军就没有一点手段了?知道北平维持会姓魏的科长吧,上个月被我们给除了,我就是第一战区文化挽救室主任马丙笃,也兼着战区巡视官,你要是有胆可以学学姓魏的!” 马海林听得苦胆吓破,连连哈腰回话:“不敢,不敢投敌变节,我们老马家……不不不……咱们老马家绝不能出汉奸,长官也姓马,五百年前真是一家啊,不知马长官郡望堂号是?” 马丙笃打断了马海林攀交的话:“交情就不要打听了,你要真是条汉子就挺直腰杆作人,赶走日本鬼子后我们再交往不迟!” 马海林的惊吓感已经过去,恢复了商人的从容,把帽子摘下来捂着左胸鞠躬行礼道:“谨遵马长官教诲,他日马长官再有机会到北平请到舍下一叙,不才当尽地主之谊,崇文门打听木厂胡同就是。”说完就要带五个手下离开。 马丙笃却拦住了:“马老板,你们恐怕不能这样走。” 马海林刚放下的心又腾起来了,以为是遇到勒索。兴隆木厂几百年的名声积累下,从前清开始到直奉大战再到民国登台,哪方势力占了北平都得上赶着去巴结,日本人虽然没有索要钱财,但逼着自己偷挖地下古物,战时律紧,随随便便就能扣个大汉奸的帽子,绝对是诛满门的大罪,这次遇到马丙笃还算是通情理的,但是不脱一层皮肯定走不了。想通这节于是壮胆咬牙说:“马长官,我们这次出来是被日本人押的,没带什么细软,无法孝敬您和这位长官,实在不行得话我这手上还有个戒指,是前清修中南海时得的赏物,请长官笑纳。要是不够我就打个欠条,长官说个地方,我回京后一定派人送上。” 马丙笃手掌向下摆动以示压惊:“马老板不要怕,我们不要你的钱。有两件事情得和你说,第一件事,这洞口暴露着不行,得继续伪装起来,现在时间来不及也不用填埋,恢复成青砖模样就行。” 马海林抹抹额头上的汗,满口答应下来,心想这事情太小,肯定还有正事儿跟在后面,就作了个恭听状。 马丙笃继续道:“这第二件事情比较麻烦也有风险,我们很想找到这个日本人,但是现在恐怕来不及了,以日本人的狡猾刚才我的人出去也未必能发现什么。所以马老板回北平后帮我侧面调查一下这个日本人的确切身份和来历,再想个办法带信或是托人传话告诉我。回去后日本人要是问起你,你就说让看守袁林的这位候先生发现后把你们打伤,你们还没有被送官查办国军就弃守安阳,你们刚好借机跑脱,不要说遇见过我们,否则日本人不会相信你的!” 马海林听了心彻底松下来,不由产生一种小人心度君子腹的惭愧:“马长官,这国难时刻还不忘职责,海林我受教了!不知我有消息如何呈报长官?” 马丙笃想了一下,把马海林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可以设法给南京的国防参议会写信,让他们转发电报给我就是。” 马海林听到国防参议会的名头有些震惊,看来这位同姓的年轻军官是位手眼通天的人物,不可小瞧,也用了诚恳语气说:“我马海林看着比长官痴长几岁,却一心只顾着家业兴衰,忘记了国之不存,皮毛无附的道理,此次一定配合长官,为国家出些力!” 马丙笃也拍了下马海林的肩膀:“也是我们当兵的无能,才让大好河山落入敌手,无论时局再难马老板也要坚持下去,几百年的兴隆木厂不只是你一家的,也是我们中国人的,我这文化挽救室也有保护兴隆木厂这种文化商号的职责,切记一条,与日本人打交道可以,但不能损害中国人的利益,重话我也不再多说了,望你好自为之!” 马海林颇为激动,第一次听到有军官说自己的木厂也是被保护的范围,更是全中国人的事情,不由豪情盈胸,说话也带了颤音:“马长官,您擎好儿吧!要是背宗忘祖得话我对不起这个马字,更不配做中国人!”说完一抱拳,把自己的五个手下叫起来,出去收拾井口恢复伪装了。 候贯一没有插言一直默默看着两边的对话,按说这件盗掘的事候贯一才是苦主,可是候贯一却不觉得马丙笃处理得逾越,反正起了一种欣赏之意,现在有了空档才说道:“娃娃呀,好!要是搁住俺,把这伙熊胎样儿全收拾喽,现在恁这么一通话说勒,俺了听得怪有道理,这伙龟孙儿哭喊着要给恁出力,中!” 马丙笃看到这个火爆脾气的老亲兵释放出善意,也笑笑说:“都是中国人,谁也不想替日本人做坏事,对了,安阳城这两天不保你怎么办?这地方太不安全了!” 候贯一笑道:“俺守住大总统,管他哪路熊胎样儿要占要挖,俺拼了命就行,想那么多干啥!” 马丙笃叹道:“袁世凯窃国谋位,人人唾弃,身后还有你这样忠心之人,也算他的福份了。” 这话候贯一肯定听不得,本来缓和的态度又提起来了:“胡说勒啥!不是看着恁刚才抓这些熊胎样儿,俺照样把恁轰出去!” 赵如琢看又要产生口角,劝说道:“三哥,候老先生,虽然有盖棺定论的事情,但袁世凯早已作古,现在在他的墓园里还是不要说这些了,毕竟死者已矣。” 候贯一虽不服气,但对于这二人还是保持了克制没有发作:“大总统做的事恁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虽然是个粗人,但是跟着大总统这么多年,大总统绝不是恁们想的那样!恁们都是听孙文和蒋介石吹牛骗人勒!” 这话差点把赵如琢给气乐了,难道袁世凯不是国贼反成了英雄?于是反口问道:“那袁世凯和日本签订的卖国二十一条是怎么回事?” 候贯一冷哼一声:“那恁说说,这二十一条是个啥事儿!” 赵如琢可不怕辩论,在大学里就是吃这碗饭的,便侃侃而谈道:“1914年日本对德国宣战后占领了山东的德国租借胶州湾,并在1915向中国提出‘二十一条’,袁世凯不但不反对还接受了,并且日方怕引起国人公愤要求保密,但是这条约被新闻界所得知,才形成了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袁世凯卖国罪在不赦!” 候贯一又哼一声,只用一句话就堵了赵如琢:“按恁说勒这是个保密事儿,那是谁给新闻界说勒!” 赵如琢一听也蒙了――对呀,这起事件就是因为新闻传开惹来全国抵制,但这种密谈不会邀请记者的,日本人要求保密,当然不会走露风声,北洋政府的谈判代表也不至于嘴风这么差,难道……真是袁世凯的授意? 候贯一说道:“恁说二十一条这事儿俺知道,日本人占住胶州湾和青岛,拿了这个条条来签,我记勒当时大总统每一条都挑出来不妥协,日本人要合建铁路,大总统必须让铁路归中国人管,日本人只能当个会计;日本人想占汉冶萍矿厂,大总统说汉冶萍是商办公司,政府不能代替插手;日本人要在福建占海岛,大总统说领土根本不能让。最后我问你,这二十一条签了没有?恁这娃娃一心说大总统卖国,也不想想,日本人要是当时签成了这个条条,中国早就成日本人的了,现在还打个屁!” 这下赵如琢无法回答了,就换了个事情问:“那戊戌变法时袁世凯出卖康有为、梁启超等等人,致使维新失败又作何解释!” 候贯一没有直接回答,却说起了一件小事:“还是恁刚才说勒谈这二十一条的时候,大总统有天召开最高国务会议,那天刚好俺站岗,俺可是亲眼看住梁启超、康有为来参加,这俩人见了大总统还客气仔细勒,恁说要是大总统出卖他们,这维新才过去7年,咋就能和大总统开会勒?” 第七十二章 千秋功罪 这可都是前所未闻的事,马丙笃也感到不可思议,而候贯一的样子绝不象在说谎,马丙笃和赵如琢互相叹喟,自己所知道的历史真实吗? 候贯一继续强调着袁世凯的功劳:“大总统可不是告密的小人,小站练兵那时候也就5000新兵,换了恁们就发兵北京城勒?那不叫维新,那叫谋反勒!大总统支持维新比谁都强,就连强学会第一个捐钱人也是大总统!大总统在安阳隐居的时候,全国的革命党都上门来要钱,大总统给勒可不少”然后看了看马丙笃说道:“要是没有大总统练兵革新,恁现在见了上官还得跪拜,啥是军衔儿恁也不知道,连恁这新军服都是大总统定下勒,恁还想还穿住马褂子打仗不成?” 看到这二人有些沉思时,候贯一知道是被自己的话打动了,话锋转了转:“俺有啥说啥,大总统他老人家当皇上这事儿不光是恁们反对,俺当时也觉得不好,可是人家支持勒人也有理,说那日本、英国、德国都有皇上啊,哪国不比中国强,现在中国没有皇上二十多年了,俺看这丢勒地盘儿比有皇上那时候还多!恁们都是念书勒人,恁给说说这是咋弄勒?!” 这话马赵二人更加无法回答,纵然有些见解也对这个老人讲不出,在大片国土沦丧的事实面前,任有万般理由也难解释,如此说来,国民政府还比不上一直备受斥责的满清政权,这不是成了悖论? 候贯一顿了顿说道:“大总统当皇上前俺借口生病辞职回了项城老家,大总统升天后俺又从项城到北京守灵,现在看守这袁林也算是给大总统尽忠了,谁要来这里破坏,就算是日本人,俺老候也要斗斗!” 赵如琢刚才沉浸在袁世凯的生平上,现在听到候贯一又说到日本人,突然觉得有件事逻辑不通,就提了出来:“不太对,如果我是日本人,我不会这么着急的来安阳挖洞?现在安阳可是旦夕不保,最多过上几天等占领安阳后再从容挖掘,何必这样遮遮掩掩呢?” 马丙笃也觉得有些蹊跷:“想必是要找的东西过于机密连日本人内部也要瞒着?” 赵如琢却摇头道:“日本人虽然不能说是铁板一块,但比起我们各路军队可是团结紧密,况且袁林又不是战略要冲,也不会有什么旷世奇珍,并且日本人找的东西在这汉代祭坛里,与袁世凯并没有直接关系,三哥,袁林的重要性抵不过华北的明清皇陵,日本人要封闭起来挖掘十分容易,这样冒险前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马丙笃同时想到,脱口而出:“日本人因为某件事很着急,迫切急于到手!” 话说到这里时已经无法有序分析,再往下都成了虚无猜测,到底日本人这么着急要的是什么?这个问题不但困扰着马丙笃和赵如琢,就连直心直性的候贯一也皱起眉头。<最快更新请到> 油灯花啵啵作响,三人在配殿内左右踱步,候贯一不想思考了,说了声:“俺出去看看这伙熊胎样儿咋收拾井口!”说完迈步就出配殿,刚到门口就喝了声:“谁?” 听到殿外不远处传来小道士的声音:“是我,我回来了!” 小道士跃进配殿,一边擦着汗水一边说:“没有发现,追出去看到了个人影,跑得很快,我跟了大概四五里就跟丢了,这人极会伪装。” 马丙笃心知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说道:“丢了就丢了,这件事不是我们的主要任务,现在我们得回天宁寺了,候先生,日本人应该是找这个铜盘,现在我们要带走它,日本人没得手一定会再来,到时恐怕会对你不利,你还是找地方避避吧!” 候贯一仰天笑笑:“来就来,俺还没杀过日本人,开开荦多得劲!恁们几个娃娃俺看都不孬,好好打仗好好活住,以后恁们路过勒的时候俺要是不在,麻烦买瓶白干儿倒在这护林河里头,让俺尝个味儿就中!” 马丙笃知道这位固执的老人不会言退,也就不再相劝,站直腰身举起右手,向着候贯一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候贯一哈哈大笑,径自出门去找马海林等人查看封井了。 三个人回到天宁寺时天已经黑透了,隔着院墙听到里面传来打闹欢笑声,不用问,肯定是下午迷糊带回的那些章家坨村的孤儿们,饱吃了一餐难得的晚饭后在寺中嬉戏。 马丙笃走进院中,发现所有的队员都在散坐四周吃饭,三妮子端着一大摞烙饼走来走去给大家分送,院里几盏灯笼照亮着这片佛国净土,孩子们有追有赶,大呼小叫,把千年古刹当成了无忧的天堂。 而最早喊饿的那个最小的女孩子正坐在喇都的腿上睡着了,喇都捏着一条看不清颜色的毛巾给小女孩擦鼻涕,小女孩梦中也不老实,扯了扯喇都的袖子,嘴里喃喃的说着梦话:“爷爷,你不要怕,跟俺跑,俺能救你!” 喇都干枯的双眼流出一行清泪,轻抚着小女孩的脏乱的头发,也说道:“爷爷不怕,爷爷跟你走!” 迷糊看到马丙笃进来马上放下自己的烙饼,迎上来说道:“这碎女娃把喇爷当成自己的爷爷了,刚开始喇爷还不愿意招呼这女娃,后来饿给悄悄说了章家坨的事,喇爷就成这样子咧。” 最大的孩子看到马丙笃时又喊声“跪”,孩子们停止打闹立在院中就要下跪,马丙笃赶快劝道:“不许跪!谁跪了没有饭吃!” 看到孩子们被吓住后,马丙笃换了温和语气:“孩子们不要跪,过来说说,吃饱了没有?” 孩子们都喊着:“吃饱了!” 有一个刚才爬树的捣蛋孩子却大胆说:“没饱,我还能再吃一张饼!” 话音未落,就听到三妮子说声:“咦!就恁吃勒最多!饿时间长了不能多吃,要不然撑坏了肚皮就晚了!想吃明天早上还有勒!” 这个小孩嘿嘿一笑,问道:“明天早上还有烙饼吗?” 三妮子没好气的说:“本来不够!把你烙了就够了!” 赵如琢没有看到葛凤兰就问迷糊,迷糊说:“凤兰姐说孩子们衣裳都破了,正在你们住的屋里给他们找衣裳穿呢,已经去了一会了。” 刚说完就看见葛凤兰抱了一捧衣服过来,一件件交给孩子们,孩子们就高兴的要换上。三妮子却拦住了:“看恁都脏成啥了!我等下烧水都洗洗,洗净了才能穿!”这话说完转脸对小道士说:“这半天恁都跑啥了,俺这厨房忙死人勒,要没事儿快挑水找柴,给孩子们烧洗澡水!” 小道士听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队员们用最大努力憋着笑,牛七彩差点噎住背过气去,郭忆柳小声摇头晃脑的念着歪诗:“北方有佳人,河东出雌狮。” 马丙笃笑笑说道:“小道士还不快去帮忙!别把三妮子累坏了!” 这时候黑头也大声咋忽:“我说三妮子,人家小道士辛苦一天刚回来,你黑头哥我正好吃饱没事儿,要不哥帮你去,让小道士歇歇?” 三妮子做了个假唾的样子:“恁那脸太黑,烧火烙出来的饼非糊锅底不可!” 遇到三妮子这等强悍的姑娘,黑头惯用的厚脸皮就不好使了,可是照样还嘴不示弱:“小道士的脸就是白,烙出来的饼全是白生生的面剂子,不熟哇!” 小道士臊红着脸低头快步向厨房走去,后面惹来大伙的轰笑。 几个月来的战场生涯让大家都忘记了人间还有这种生活,章家坨村这几个孩子的到来让工作队产生了某种不可明状的变化,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贺小东也在用匕首削着一柄木枪,肯定是给某个男孩子的玩具。 夜深之后,洗过澡换过衣服的孩子们被安置在一处偏殿里,不一会儿就扯起了呼噜,马丙笃继续督促大家一起装箱,众人奋力之下,在鸡叫第一遍的时候终于完成了所有古物的清点包装,众人累得站立不住,留下几个人看守后就让其他队员睡觉去了,准备养足精神,下一个夜幕到来时就向火车站搬运转移。 马丙笃睡不着,正坐在院中的石阶上思考日本人盗掘袁林的怪异举动。喇都也是人老瞌睡少,在石阶的另一端咂着烟袋不知想什么心事。小道士现在成了厨房的正式帮工,在院里的苇席子上摊晒萝卜干,这是三妮子特意给工作队转移途中准备的,厨房里,三妮子正在烙更多的面饼给工作队当干粮。 太阳渐升高时,却见葛凤兰拉着有些不大情愿的赵如琢走了过来,葛凤兰红肿着双眼开腔道:“马大哥,你得空没得?我们有事找你商量哈。”然后一扯赵如琢的衣袖示意说话,赵如琢吱吱唔唔难以开口。 马丙笃笑道:“你们小两口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又不是外人!凤兰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砚磨欺负你了?他好大的胆子,我给你作主!” 第七十三章 孤童安置 赵如琢有些无奈的说道:“三哥,我哪能欺负到她头上啊!凤兰昨晚到今早哭个不停,就是看着这几个孩子可怜,她一心想给这些孩子安顿个去处,刚才还说要是我不想办法她就把孩子们带回广元去,在大巴山上打猎也能养活,这虽然是气话,可是自从我知道章家坨的事情也想为孩子们找个去处,不能任他们这样ng啊。《纯文字首发》可是咱们工作队也没有这种能力,战区也不会管这种小事,送回西安吧也没地方落脚,真让人发愁。” 马丙笃沉思了一阵,说道:“这几个孩子我们必须得管,现在黄河以北都不安全,只有带到郑州或武汉才可能有教会孤儿救济的地方,到那里才能算安顿。” 葛凤兰却不同意:“马大哥,我听说啥子孤儿院只有大地方才有,现在打仗孤儿到处都是,我想不一定有人收啊!就是收起也成了洋人的娃娃儿喽,洋人就没得好人,以前我信红灯教就是打洋人。” 马丙笃知道葛凤兰说的虽有偏颇但也是实情,从前清开始,随着基督教的传入,一些地方开始设置了教会孤儿院或育婴堂,免费提供衣服、饮食、住宿,并对学生除了进行文化教育外更进行彻底的宗教教育,对于这种教会的孤儿福利,无论清廷还是国民政府都是抱个不反对不支持的态度,当然,除了对宗教灌输这一项有些争议外,教会孤儿院对孩子们的照顾还是值得称道的,只是,现在这时节就连教会自身也是风雨飘摇,难以面对如潮的孤儿。 马丙笃说道:“教会要是靠不住,我想起报上有个消息,说上个月起蒋夫人在南京、武汉和上海筹办战争孤儿院,现在已经收纳了几千孤儿,那里应该能安身。” 赵如琢却说:“三哥,这个消息我也知道,可是现在淞沪战事吃紧,上海就不要提了,南京武汉都在防御,报上虽然说打了一个又一个胜仗,但你我都清楚连首都咫尺的江阴都暴发了海空战斗,足见南京也不安全,孩子们又不是这些古物可以埋起来沉江以后再找,这可都是人命啊,全村可能也就剩下这几个娃娃了,我们得救啊!实在不行就让凤兰带回四川试试?” 马丙笃最后决定:“也罢,砚磨,我派两个人把孩子们带到西安,先安顿在我家里,再让我父亲给他们各谋出路,他老人家应该能支持。” 赵如琢想了想:“这虽然是权宜之计倒也可以,我再给学校和伍先生写信,请他们也帮着想想办法,但是队员们都是在册军人,三哥,你也无权命令他们执行送孩子的任务,一路回去关卡甚多,肯定会被上峰知道,擅用私兵可不是小罪!” 葛凤兰听道孩子们有希望安置,高兴之下不管不顾的说:“派啥子兵嘛,我个私送娃娃们回西安!随便他哪个查,也和马大哥没得关系!” 马丙笃对葛凤兰说:“凤兰那,我不是不信你,但这千里之遥你一个女子实在不行,让我再想想办法!” 旁边一直听的喇都这时磕磕烟袋,懒洋洋的说了声:“你怎么就忘了我这老头子?!这些个小兔崽子我来送,顺便瞧瞧西京城!” 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前清将军身上,喇都站起身说道:“怎么着?觉得我老头子不中用?不信找个人儿比划比划,咱也甭说水面儿上的功夫,就在这院子里牛七彩那个大个子也不是我对手!” 马丙笃问道:“喇爷,您不是要回广东嘛,我还准备让您一起上火车到郑州,再一路跟着古物到武汉,从武汉坐上火车从粤汉线下广东很方面,你现在要是去西安,再回广东可就太远了。” 喇都却一瞪眼:“马队长,大伙儿一直说你家在西京城开着医馆子,怎么不欢迎啊?怕我吃穷了你们家?” 赵如琢这时插话:“我倒觉得喇爷带孩子们去西安是个好主意,只要喇爷不急回广东,在西安转转也是好事,三哥,你以第一战区巡视官的名义给喇爷开个路条凭证,说喇爷是有功于我们的爱国百姓,因为看着被日军屠村的孤儿心中不忍,就一路护送到西安以求安顿,这也是实情啊,谁都不会查出问题!” 这事儿说成后大家都高兴起来,葛凤兰又提了一件事:“马大哥,还有个事情啊!” 马丙笃笑着说:“凤兰很难得找我啊,一次就说个够,还有什么事?” 葛凤兰这时放低声音说:“我想把三妮子带起走,这娃娃儿聪明勤快,还能帮到大家做饭,给我当个伴儿更好嘛,不然我跟在工作队里头也没得说话的人,三妮子的工钱不要工作队开起,我自己给,现在我也是队员嘛,啥子参议会也给我发银元哟!唉,去年子去西康哩时候我还有个曲珍姐姐,虽然路难走起,比现在还安逸些……”说到这里,葛凤兰突然停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想解释也无从开口,想岔开话题更没法寻找,一时慌乱起来。 赵如琢心中气恼,甩了衣袖恨恨的冲着葛凤兰埋怨着:“你呀!” 马丙笃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很正常的回复:“既然凤兰你看上三妮子,那你就和她去说,只要她同意就先帮着大家做饭,三妮子我也会当成新收队员报告上峰的,工钱肯定不要你开,你的钱还是攒嫁妆吧!” 葛凤兰心中有错,罕见的没还嘴就走向厨房去找三妮子了,小道士也选择了这个时候端着空空的柳条簸箕,跟着葛凤兰去厨房拿萝卜干,不一会儿,就见小道士端了满满一簸箕萝卜干出来,脚下轻快面带喜色,心细的人都猜出小道士听到了想要的结果。 马丙笃也在此时喊过高复敬,口述了给父亲马印恒的电报: 叩禀父亲大人膝下,儿离家三月未归,未知家门合族老幼康泰清吉否?儿未得堂前进孝,甚觉抱愧!皆因儿为国效力之志未张,盼望大人福躬安康,儿之幸也!儿自入第一战区以来,转战冀豫平津,现蒙战区程长官并国防参议会诸公错爱,儿已任第一战区文化挽救室主任,兼署第一战区巡视官,虽无彪炳战绩可托飞鸿,亦获颁末微勋奖,儿一切平安,大人在家勿要持念。 前月儿与所部御寇于正定城外,偶遇一村名章家坨,全村父老皆为寇屠,计二百余口,儿亲睹血腥,人寰为之惨绝,幸有逃出孩童五人儿暂容之,儿思四方战起,政府恐无力救助,故擅作遣回西安之举,请大人为诸儿择良善人家收养为宜,亦可择年长伶俐之童为固元堂学徒,传之以药石方匮,以冀有所技成。 护童归陕之人为前清键锐营参将喇都,儿在平抗敌时喇公助益极大,此次不念年迈毅然千里护送,想必大人亦为其高义所喜,喇公抵陕后旋归岭南桑梓,请大人为公措置车马为嘱。 父亲大人,冀鲁已经不保,晋绥也有沦陷之虞,淞沪战事亦不乐观,此战之期恐久也,日寇毕露锋芒未尝一败,实为儿等军人之耻,儿虽不能光复国土,却也有成仁之心,若儿早去大人未可悲绝,为国纳躯亦是儿之光荣也!家中之事尽付二弟丙诚,丙诚聪颖勤勉,足全儿之不孝。 儿丙笃遥拜于豫北安阳酉引高敬复含泪复述着这封有着决别意味的电报,待马丙笃签完字郑重敬礼后进屋发报,电报是直接发给三十八军西安留守处的,再委托留守处转呈马印恒,因为不是什么密报,所以明码发送十分快捷。 马丙笃给喇都开具了一张证明,说喇都是慷慨爱国的义士、救助孤童的善人,志愿护送被日军屠村的幸免幼童到陕西,请沿路军警政府给予方便,最后署上第一战区巡视官兼文化挽救室主任的大名。 马丙笃又让曹证取出200块大洋,连同证明一起交给喇都,说道:“喇爷,今晚我们一起上火车,到郑州后我另找火车送你们到西安,如果快得话三天就能到。” 喇都倒没推辞银元,问了声:“西京城有什么地儿小孩子能玩儿的?” 马丙笃被这个问题给问楞了,反映过来后才明白这个孤身老人确实起了疼爱孩子的心,就笑着说:“西安城可比不上北平,砖瓦城墙这些都差不多,我再给我二弟写封信,让他带你们好好转转,西安城好看的不多,可是好吃的不少,天锡永羊肉泡馍、马鞍桥油糕、白云章饺子、教场门饸饹,我说着都馋那!” 下午除了厨房准备伙食没有停外,众人依旧休息,这时最忙的是警佐费举,必须找到足够的大车才能转移东西,在火烧眉毛的时节哪怕有马丙笃的银元重赏也只凑出了三十多辆,章在涯计算之后需要往返四次才能全部拉完,折腾时间虽然长些,但总算有了着落。 第七十四章 乡音电信 随着天色渐渐变黑,日本人盘旋一天的飞机也散去,安阳城上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真正忙活的时候到了。<最快更新请到>马丙笃为了稳妥,先派出迷糊和章在涯到车站询问火车到达的准确时间,又派赵如琢和黑头去20集团军司令部,向商震报告工作队即将南撤以示告辞。 两批人各自出门,其他人都在做最后的准备,一辆辆马车也从安阳城中各个隐藏角落集中到天宁寺,有心的大车主人还带了难得的黄豆,在给马儿加精料,指望晚上多出些力气。 大车停在寺外,骡马们站着打着响鼻,四蹄闲不住的翻动,队员们焦急的看着天空,感觉到时间变得极为缓慢。孩子们知道将要坐火车,而且还要到西安后高兴的不住嬉耍,大点的孩子却偷偷瞄着队员们身上的枪,眼馋不已,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得意的举着贺小东削成的木枪在对着骡马作射击状,嘴里叭叭响个不停,贺小东严肃的表情下偶尔会露出一丝柔光看看这个孩子。 除了孩子,这时候最高兴和意外的就是三妮子了,现在三妮子背了一个包袱站在葛凤兰身边,包袱里面只是些换洗衣物,还有几块珍藏很久的铜板。葛凤兰在中午提起想不想跟着工作队走时,三妮子当时就哭了,边抹泪边点头,然后又笑又哭控制不住,不管是笑还是哭泪水先淌个不停,这一下午烙成的面饼也咸了几分。 就在这等待的时候,高复敬又从屋里出来,把一张译电纸交给马丙笃说:“西安回电了。”马丙笃展开一看,还真是父亲的回电: 丙笃吾儿: 前电悉,家中均安勿念。孤童西来,为父慎择和德之家寄养可安悲心。喇公以将军之份行佛陀之举,为父盼甚,当扫榻以敬迎喇公,若得盘桓相教更为幸事也。 另,前日有藏人一行自青康来陕寻你,首领自云为吾儿金兰义兄丹果,对父执礼甚恭,欲随你从军杀敌,砚磨曾提及你等草原结义,原以为权宜之措,不意藏人竟有万里投效爱国之举,果然英雄也!从军一事为父无法筹谋,现丹果一行在西安城中暂候,如何回之盼复。吾儿报国之志尽知,为父前言未改,吾儿不惜生命多斩日寇,为父不吝驰足为儿扶陵! 父恒手字这封回电让马丙笃激动得无以复加,真想把刚出门的赵如琢喊回来一起看,父亲不但答应为孩子们寻找安身之地,还特别强调了慎选“和德之家”,可以想见,孩子们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再颠沛流离了。 更令人高兴的是,结义大哥丹果居然来到西安,并且提出从军报国,这可让马丙笃实在意外,可是意外之后也犯了难――作战部队本来就不能直接募兵,况且自己的建制已经不在三十八军,难道让丹果大哥和自己一起保护古物国宝?即使自己想,工作队的在编人员也得经由国防参议会和第一战区批准,这件事还是先向上呈报吧。 拿定主意,马丙笃让高敬复分别拟电给程潜和彭学沛,先报告了今晚将乘火车南下郑州,又把丹果的来历和目的讲了一遍,请长官们定夺,最后把三妮子也写了进去,理由就是赵如琢未婚夫人亦在队中,无女性照料颇为不宜,故此申请增加女队员一人。发完这封电报后,马丙笃觉得上峰同意三妮子的加入不是问题,而丹果却因为身份特殊,得费些周章。 然后马丙笃又手拟了一封请父亲转交丹果的电报,大意是弟在豫北前线无法归陕与兄面晤,兄报国之举令弟钦敬,奈何从军之事须请示上峰……手写到这儿,马丙笃突然笑起自己,和丹果说话哪用得着这样文邹邹,随即撕掉笺纸换了白话. 丹果大哥: 我和五弟在河南运送国宝,不能回西安相见,实在太失礼了!大哥要想从军,按兵役法还得在青海省办理,不过我已经给战区长官发了电报,来日我们兄弟几人若能在战场上共同杀敌,那才是人生第一等快事!我有任务在身马上要转移,三天之后联络,到时当有佳音! 弟丙笃敬启电报拍完,马丙笃让艾尊贤和高敬复可以收拾电报机和发电机,但凡军中转移电报机都是最早架设、最后收拾的,不过通信组一直有钟权这个仔细人帮忙速度极快,十分钟不到,不但装好了机器,连译电用的废纸也在大殿香炉中完毕全部烧毁,给诸天神佛奉祀了些看不懂的祷文。牛七彩虽然不怕打仗,但从小礼佛拜道用心虔诚,看到通信组在时炉中烧纸时劝不及,只好给佛祖磕了九个头,嘴里喃喃念着这次承蒙佛慈悲收留,现在不但没有香花供品答谢,队友不懂规矩在宝炉中烧了机要电报,实在是大大的不敬,将来收复国土一定来天宁寺补上功德…… 万事俱备就等出发时却等来了坏消息。 迷糊和章在涯飞奔进寺,章在涯喘着气说:“马队长,火车马上就到,可是车站的负责人说这次车皮不够,白天日本飞机炸了汤阴,有几节车皮没藏好被炸坏了,现在不能保证给我们两节车皮了啊!” 马丙笃还没有询问详情,赵如琢和黑头也从20集团军赶了回来,赵如琢同样大喘着说:“三哥,商司令说今晚前线部队就要撤退到洹河南边,再抵抗一天明晚就要全军总撤退,现在伤兵太多车皮不够,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这两个消息无疑晴天霹雳,把众人即将放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时场面也有些乱套。安阳地方上的人先沉不住气了,一个人个出言建议着: “马长官,俺看还是把东西藏到天宁寺里头吧!商司令都要走了,咱也赶快走吧!” “马队长,这些东西丢到洹河得了,做个记号以后来取,再不走没时间了!” 而中央研究院的几个人却表明相反立场: “这都是国家的宝物,绝不能丢弃!” “马主任,古物必须带走啊,不能扔下,要不然你们走,我不走了!” 马丙笃听得左右耳朵都晕,急怒之下大喝一声:“别吵了!乱糟糟象什么样子!你们等着,我再找商司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走,否则军法无情!曹证、贺小东!” 这两**声应喝:“有!” 马丙笃接着命令:“把东西看好,人也要看好,外面的马车一辆也不许走,谁要走了以战场潜逃论处!当场格杀!” 一条说完后又喝道:“迷糊、钟权、许近山、钱大拿、牛七彩,你们几个带人到火车站把火车看住,没有我的同意绝不能开走!有人要阻止就用第一战区巡视官的名义劝止,如果不听抓起来,一切由我作主!” 听到命令的人同时立正大喝:“明白!” 马丙笃也不管邵禀实、费举等人煞白的脸色,叫过小道士就向商震的司令部走来,今晚的20集团军司令部比上次来的时候乱了许多,费了些周折终于见到商震,商震这时最是焦急,看到马丙笃的敬礼后也顾不上还,急切说道:“你们怎么还不走?!日军已经快到洹河了,安阳城最迟明天就要撤退,我不是给你那位姓赵的副主任说过了么?” 马丙笃解释道:“商总司令,这两天来卑职把古物已经全部装好箱,只等今晚搬上火车南撤了,谁知车皮不足,还请总司令支持一二!” 商震额上青筋直跳,一直忍着的火顿时发作出来:“马丙笃!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车皮被日机炸毁,我的伤兵都无法全撤,哪里顾得上你那些瓶子坛子,别说是你一个巡视官,就是战区程长官来了,我还是没办法!” 马丙笃见话已讲到这份儿上,只能放开了说:“既然总司令实在为难,还请总司令给程长官和国防参议会发报,就说日机轰炸下运力不济,古物已陷危城,或就地掩埋或任日军掳去,卑职亦无话可说!” 商震本来说的也是气话,背负双手在屋里逡巡起来,这时有个参谋跑进来,先用奇怪的目光扫了一眼马丙笃,然后在商震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就出去了,商震闻言略惊,转过头狠狠盯着马丙笃说:“是你派人把车站控制了?你好大的胆子!” 马丙笃心想肯定是迷糊和钟权等人劝阻无效用了手段,硬挺着脖子说:“报告总司令,卑职只是派人将火车暂时劝停,若无战区和国防参议会的命令,卑职只有得罪了,请总司令体谅下情,只要古物平安运走,卑职任凭总司令处置!” 商震在屋里又转了两圈,长叹了一声:“功也,罪也!也罢,我让轻伤士兵步行南撤,给你腾出两个车皮,但是你要记住,如果我的伤兵途中被轰炸或是伤重不治,皆你马丙笃之责!”吼完这句后再不理会马丙笃,全身松软的坐在了藤椅上。 第七十五章 开始装车 马丙笃默默的敬礼退出,心中万分沉重的与小道士回到天宁寺。{免费小说} 寺内人人肃立不语,一片安静,看样子在曹证和贺小东的虎视弹压下还没有出现乱相。看到马丙笃一脸阴沉的回来后也不敢出言相问。 马丙笃环视一周后说道:“商总司令同意给两截车皮了。”下面众人登时欢呼起来。 马丙笃又伸手虚压:“可是,这两截车皮是商总司令命令南撤伤兵让出来的,士兵在前线和日寇作战负伤,现在还得步行南下,一路上日机轰炸不断,伤势估计会恶化,可以说我们这些古物是用伤兵们的性命换来的,时间紧迫,多余的话我也不再说了,装车!” 众人刚刚欢呼的情绪如同积雪遇到沸水,立刻消融了,接下来的搬运中没有人再说话,人人奋力争先,把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木箱装上大车,有的木箱体积实在太大,就由十几个人扛到大车上,总之整个装运过程急而不乱,虽无喝令指挥却比有任何指挥的搬运都要迅捷。十辆大车装好后再跟上十个队员持枪护送向火车站而来,其他人再继续装车。 马丙笃随第一批马车到了火车站,因为炸塌了围墙,远远看见铁轨上停靠着一列挂着二十多截车皮的火车,车头正间断冒着蒸汽,车站的看守原本是一个排的士兵,此时排长和排副都让迷糊等人缴了枪堵在车头里,外面又围着一群闻讯增援来的百十号士兵,有个少校军官在高声喊话:“车头上的弟兄们听着!商总司令刚刚下令,给你们车皮,你们把人放了下来吧!都是一家人!” 迷糊从车头上侧站出来,向下回喊:“20们集团军的弟兄们,饿是奉战区巡视官军令暂扣火车,等巡视官命令饿才能放人!现在放了人一会儿你们变卦了咋办?” 马丙笃分开士兵群走到跟前,发现喊话的少校军官就是给商震耳语传信的参谋,两人算是有一面之缘,但这军官的目光明显带着恨意,马丙笃只能点头打了招呼,转身向迷糊喊话:“迷糊,你们都下来吧,我来了!” 迷糊从人堆认出马丙笃就笑了,扭头向车头里的其他人喊:“队长来了没事了,把友军放出来吧。” 这时外面围车喊话的少校参谋也命令己方士兵放下枪散开包围,然后没好气的指着最后两截车皮说:“那是给你们腾出来的,你们用吧。” 马丙笃认真敬了一个礼,双方都没有说话各自领人移开。来到火车末端,马丙笃先爬上去看了一下,车厢里散发着汗味和脚臭,还有些血腥气,四处扔着几条绷带和几件破旧军服,角落里还有两块当夹板的木片,每一样弃物上都有凝固的斑驳血迹,显然是刚刚被强行命令下车的伤兵们所留,马丙笃的心里一紧,转身大喊声:“迷糊,清理车厢,装车!” 搬运工作就这样开始了,其他车厢挤满的伤兵都注视着这些木箱一件件移上火车,有明骂的也有暗唾的,还有来打听是什么宝贝的,队员们一概没有回答,只顾埋头搬移。第一批十辆大车搬空后直接返回天宁寺继续运送,马丙笃打算跟车回去再检查,这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炮弹爆炸声在火车站和安阳城中响起,拉车的骡马也受到惊吓胡乱奔腾,幸好车上已经搬空,否则古物得摔毁不少。 马丙笃赶快喝令车夫加快离开,又让众人散开找地方隐蔽,其他车厢里的伤兵也纷纷相携跳下来躲避,呼唤声在爆炸的巨响中实在微弱,好在车站上都是老兵,初时的慌乱过去后,整个隐蔽过程还是比较快速的。 炮击不算猛烈,听上去不是进攻前的集火齐射,也不是威力搜索时的效力射或梯次射,弹着点分散得很大,马丙笃猜测日军缺少准确的射击坐标,只是在黑暗中进行袭扰,估计炮击不会太久,果然,炮声持续了十五分钟后渐渐稀疏下来,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炮击没有完全停下,安阳城内东一下西一下的起响零星爆炸声。 马丙笃迅速从火车下面趴出来检视伤亡,情况还不坏,除了一发炮弹溅起的砖瓦砸伤了几个士兵外,其他队员和伤兵都没有什么问题,车厢里的木箱也都完好。可是马丙笃知道,这种炮击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而且说打就打,尤能加重守军的心理负担,很多初上战场的国军新丁就是受不了这种恐惧当了逃兵,已经有伤兵哭喊开了,也有大声骂娘的,但更多人又往车上爬,狂吼乱骂,催促着火车赶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马丙笃让人收拢惊散大车,准备跟回天宁寺装车时,那名商震派来的少校参谋突然跑了回来,两步一摔的找到马丙笃大声说:“商总司令刚刚传令,命令马上开车,否则这一车人都走不了了!” 马丙笃急切说:“我才装了一批,还有两批在天宁寺,再给我三个小时!” 少校参谋摇头:“不成!一个小时也不成!日军的炮弹已经打到城中了,火车挨上一发就完,日军步兵前锋已经到了城北十里,一旦日军步兵占领洹河北岸,迫击炮都能打到火车站,谁也走不了!马上开车!” 马丙笃急得直瞪眼:“前面不是有防线吗?怎么这么快就顶不住了?不行!我最快要两个小时!” 少校参谋也上来脾气:“这股日军是钻进来的,绕到了我军防线后面,商总司令已经无兵可派,把自己的警卫团派上去先顶住,司令部只有伙夫站岗了,我这里把伤兵火车送走就要保护司令部转移,最多给你一个小时,过一分都不等!” 马丙笃知道事态紧急,但这么多古物眼看就要上车却功亏一篑,一个小时的时间最多再运一批,剩下的真要抛弃吗?突然,一个想法在心中闪过,随即揪住少校参谋吼道:“这股日军有多少人?你手下还有多少人?” 少校参谋一楞,脱口答道:“晚上斥候侦察的也不清楚,但刚才至少有四门75野炮射击,按炮火配比日军应该是一个大队,我现在带着司令部警卫团的一个排,你什么意思?” 马丙笃诚恳的说:“老兄,拜托你一件事,等下我回天宁寺继续转运,运到火车站后劳烦你的人给帮忙装车。” 少校参谋奇道:“我哪里顾得上帮你搬东西!我的人要搬箱子了那你呢?” 马丙笃咬咬牙:“我带人出城,帮助警卫团抵挡一阵子!” 少校参谋大惊:“你要主动出击?日军一个大队可是有1100多人,警卫团全上了都顶不住啊!你的几十人去了也无济于事啊!” 马丙笃笑道:“老兄,这运国宝的差使我本来就不愿意干,现在天赐作战机会我怎能放过,再说我也不是去进攻,配合警卫团引开或迟滞日军就行,我军大部队正在南撤中,所以不会太危险。只是我们一走这里无人装车,还请老兄不吝援手,今晚冲撞之处多多包涵!” 少校参谋想了一下,也换了郑重面容:“既然你有心阻敌我也不拦你,搬箱子的事儿交给我了,这股日军是从安阳东北的临漳钻过来的,你尽量安排安排加快转运,最多三个小时火车一定要开,商总司令现在也是无人保护,请你谅解我的难处!” 马丙笃点点头告别,这次双方都互致了沉重的军礼。 回到天宁寺时,散乱的马车才陆续找回来,也有几辆被炮轰吓跑的,寺中虽然没有挨炸,但个个提心吊胆,炮声中,尤其安阳行署的几人暗地里把马丙笃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 马丙笃向着邵禀实、费举等几个安阳行署的人说道:“兄弟职责在身,不得不暂时限制诸位人身自由,诸位稍安勿躁,这些古物再珍贵也比不上人命,兄弟定会让诸位安全离开安阳城,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尽一切努力保护这些古物。”致歉之后又转向工作队员说:“现在日军一股部队已经绕过防线钻到安阳城外,商总司令的警卫团也调上去支持,可是日军威胁太大,估计警卫团撑不了多长时间,刚才火车站也受了炮击,原本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但我又多借了两个小时回来,大家不要以为这两个小时是商总司令给的,而是我向日军借的,凭什么向日军借?就凭我们手中的枪!商总司令此时还在城中,已经没有多余部队了,我们工作队不但要借时间,还要为保卫安阳城出一份力!” 说到这里,马丙笃放高了声音道:“邵督学、费警佐,我打算率所部52人出城将日寇引开,为大家争取三个小时,这里搬运之事就有劳两位了!章先生、梁先生,我们不能同车南下,一路押运也有劳两位先生操心,喇爷和孩子们暂且托付给两位,到郑州后若能为他们找到去西安的火车更好。工作队南下后的事务暂由赵副主任署理,我部弟兄52人当与日寇周旋到底,以尽全节!” 赵如琢听到这里,第一次用官称插言:“马队长!工作队不是52人而是53人!还有我呢,我不走!” 葛凤兰也嚷出来:“啷个53个人,还有我,54个!” 三妮子也憋出话来:“不算俺啦?不是今天说好勒俺也是队员么?队长哪能说话不算话勒!加俺55个!” 第七十六章 借时行动 喇都把旱烟袋甩了甩缠好烟丝荷包,慢吞吞的说道:“哟嗬?嫌我老不是?自打庚子年我就打过小日本,键锐营的大抬竿儿比不上你们的快枪吧,我照样嘣了他两个,哼哼,逃兵也砍了仨,马长官,没别的,给我老头子一杆快枪,倒要和日本人较量较量,我可不敢算你们的队员。[`小说`]” 费举也站了出来:“马队长,俺也和恁一道儿吧,俺家眷早都走了,现在俺一个人啥也不怕,安阳城里外俺哪儿都熟,打日本人没人引路咋成勒!” 邵禀实颇为激动的抱揖道:“马长官勇赴沙场,慷慨之志令人钦佩,今日的逃命之言实在令我惶恐,愿长官与众兄弟旗开得胜,我虽不能开枪杀敌,但护送国宝不再有辞!” 章在涯和梁珙说不出话来,激动的上前握住马丙笃的双臂,泪水已经充斥了眼眶。 装车!拼命的装车!所有人都投入到了疯狂的搬运中,就连章家坨村的孤儿们也搬运起了轻小的物件,在第二批运到火车站的途中,马丙笃反复劝说赵如琢和葛凤兰随火车南下,因为部队作战不比普通行军,没有训练绝对要拖后腿,但赵如琢读书人的倔劲儿上来就是不听,葛凤兰也与赵如琢态度出奇一致,最后马丙笃实在没办法,折下路边一根枯草作了个折断的样子,以兄弟绝交来威胁,才让赵如琢带着葛凤兰和三妮子登上了火车。 喇都把孩子们送上火车后跳下来就向马丙笃要枪,马丙笃劝了两声喇都不听,还是让几个孩子下来把喇都扯上火车,喇都也明白自己有护送孤童的任务,便不再坚持参加战斗,长叹一口气坐在车厢里不动弹了。 马丙笃集合起工作队员就要布置战斗任务,商震的少校参谋也在旁边观看着,奇怪的是从这几十人脸上怎么看不到紧张或害怕,就连那十几个持枪不正规的新兵也同样轻松站立,仿佛不是去挑战日军大部队,而是随便去搞郊外演习一样。 少校参谋不知道,马丙笃的这些手下大都参加过章家坨村夜袭战,心中对日军没有多大恐慌,而新进队员如牛七彩和郭忆柳等也多次听说过那场足称大胜的战斗,在老队员说起日军轻蔑的语气中,也不觉得日军是什么猛兽。并且所有队员都经历了北平运书的任务,在日军肚子里打了个转又跳了出来,所以没有一般国军部队临敌的紧迫情绪。 少校参谋心想:这群人不是精锐就是疯子,反正有什么官就有什么兵,这个敢去挑战日军大队的少校队长虽然没有身经百战的骁勇气势,但身上有一种无名的劲头,同是少校的自己似乎就是缺少这一点…… 半个小时后,洹河北岸十里铺的田垅里,带路的费举握着手枪伏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向前方不远的交火战场,同时悄声对身边的马丙笃说:“马队长,鬼子和商总司令的警卫团在前边儿正打住勒,听动静打勒挺热闹,那警卫团俺可知道,都是牛皮哄哄勒,枪多人壮,俺看不一定输给小日本儿吧?” 马丙笃摇头说:“商总司令的警卫团虽然骁勇,可是其职责一般都是以完成警卫侦察和通信任务为目标,战时也有突击作用,但是在这平野里和日军打遭遇战,虽然人数是以二敌一,恐怕也顶不住多久。” 其实这话马丙笃只说对了一半,一般的军级警卫团或特务团确实是以保护机关首脑为主,兼有战斗突击的作用,而商震的这支警卫团却是实打实的战斗团,因为商震一直身处晋系的边缘地位,见惯了互相吃掉部队的军阀行径,为求自保,把手头上的起家兵力全部当成野战精锐来训练,所以这支警卫团的战斗力相较于普通精锐步兵团还要高出许多,只是重火力缺少了一些,加上夜间突然被调去阻敌弹药带得不够,又没有经过充分动员,与日军甫一交手就陷入苦战,半夜里连个阵地也挖不了,只能散开趴在田间开枪,凑成一道防线,只要日军有一处突破,更多的时候是用性命在填。 而这股日军大队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原因很简单,连日来的飞机侦察情报有误,没想到兵临城下时商震还能调出2000多人的警卫团阻拦,夜色中屡次进攻都被挡回。日军大队长浅田立男也在两难之间,只要突破面前的这道薄弱防线,安阳城就唾手可得,到时自己率部入城居高临下死守一到两天,北面的14师团主力加快南下,届时商震的所有部队都得被挤死在安阳城下。可是现在自己被胶着在洹河北岸,前线的中国守军随时都会撤回来,到时中国军队前后夹攻,被挤死的反而先成了自己。 浅田立男两相思考之下,险中求胜的气势战胜了对自身处境的担心,开始组织敢死冲击,相信只要赶在支那守军合围之前先一步破城,就能建立不世功勋。为了阻止安阳城中可能的继续增援,浅田立男命令携行的四门75野炮向安阳城中展开无差别轰炸,在阻援的前提下进一步瓦解守军士气,可是由于日军是轻装潜入炮弹带得少,轰炸效果不大,如果这些高爆榴弹全部用在警卫团身上,那局面就不会是这样了,浅田立男知道自己犯了急于求成的错误,可是当着下属面子上不肯认错,一面炮兵继续向安阳城播撒炮弹,一面组织起了敢死队。 马丙笃带领工作队到达战场后方时正看到日军敢死队冲上厮杀,远远的听得枪声低落,刺杀声大起来了,刺杀中的怒吼怒骂中国话占了多数,所以费举初听以为国军占了上风打得挺好,但和日军战斗过的工作队老兵都知道,警卫团快要支持不住了。但凡和日军陷入激烈拼刺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危急边缘,日军训练有素,不会象国军士兵一样乱喊壮胆吓敌,大多都节省体力沉默着进行刺刀战,短时间内听着国军势大,实际要不了多久就得全线崩溃。这也是在防守保定和石家庄时听撤下的二十九军士兵讲的亲身经历,日军拼刺没有那么多花样,持久力比我军强出太多,我们的大刀队看着抡起来威风,往往砍杀两次后就会脱力,而日军三人持枪配合下,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更有章法,所以与日军拼刺几无胜利。好在警卫团是商震的嫡系亲兵,伤亡虽大还没有溃散,日军第一波敢死队在付出了二百二十多条性命后消停了,但谁都能猜到,日军的敢死队有第一波就有第二波,国军往往没有输在装备和战术,而是输在这种骇人气势之下。 警卫团长年入松是商震的保定小老乡,是追随商震十多年的铁杆亲兵,这次临危阻敌抱定了必死决心,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挡不住了,此时背后安阳城中的商震还未转移,如果日军轻易突破自己冲进安阳,总司令官出了闪失自己即使自裁也无法谢罪。 年入松咬牙调上预备队发起了一次同样敢死性质的反冲锋,才在以四换一的比例下把日军第一波敢死队拼光,整个警卫团损失大半,现在年入松的手头只有弹药不足的一营步兵,日军第二波敢死队再来得话无论如何都会失败,年入松回头望望背后的安阳城,心中反而浮起了一片宁静,恐怕今夜就是自己的最后时光了。 三十多分钟后,第二波日军敢死队约三百人在一个中队长的带领下,疯狂呼喊着“板载”向警卫团扑来,同时,日军的迫击炮弹也在警卫团的急造阵地中炸起,年入松命令把所有子弹都交给让伤兵,让伤兵保持火力射击,而没有受伤的四百多人都把刺刀装好躲避炮弹,只等日军冲到跟前再拼杀,战斗打到这份儿上,年入松只想着一条命多换几个日本兵,也算对得起商总司令的栽培和安阳城中的父老了。 日军冲进一百多米时,迫击炮弹终于换成照明弹,降落伞在警卫团头顶张开,七八团刺眼的银光投向地面。年入松大吼着伤兵开枪射击,其实也用不着下令,百米距离的冲杀放在白天也就是二十多秒,即使晚上田间没有道路也只够开四枪的时间,连一个弹匣也打不完。 伤兵们知道今晚得交待在这里,死这个字想通了就不怕,一个个调整呼吸开始瞄准击发,有的伤兵嫌绷带碍事就用刺刀划开,还没凝固的伤口又崩裂,伤兵不顾不管的继续射击,任凭鲜血顺着枪托向下滴淌;另外一个伤兵双臂之前就被打穿,刚刚的轰炸中颈部也挨了弹片,眼看气息不行了,这时看到日军冲来,突然向前滚了几圈用身体当成掩体枪架,在同伴的目瞪口呆中大喊着:“看个屁!把枪架老子身上打,打不中老子咬死你!”吼完这句就气绝不动了,同伴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把步枪架在温热的尸体上开始射击。 第七十七章 洹北阻敌 年入松看得喷火,四轮枪响后再也按捺不住,吼了声:“弟兄们!跟我冲啊!”顿时,潜伏在阵地上一直等待的四百多人和团长一起站起来向前冲去,日军敢死队看到此景却不再冲锋,迅速三三成群的站在一起,把枪膛中的子弹退掉,形成了几十个单独的拼刺队形. 两方六百多人撕杀在夜幕下的洹河边,刺刀互击声、吼叫拼杀声、刺刀入体声和绝望的哀嚎声交织响起,天空中的细月冷冷的俯视着大地,在它看来,这场你死我活的人类残杀与两窝蚂蚁相争没有分别。(。纯文字) 年入松不是冲的最快的,但是却是冲得最深的,等到付出九人代价拼掉了两个日军三人小组后,才发现自己和十几个弟兄已经穿透了日军敢死队的进攻线,大家都喘着粗气扶枪而立,年入松吐掉了一口血唾沫,喊了声:“冲回去!再杀一趟!”这十几个士兵是年入松的亲卫,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向混战团冲去,就这么一出再进的功夫,战场上拼杀的警卫团士兵已经倒下了一半,剩下的不是带伤就是力竭腿颤,而日军敢死队人数还有近两百,拼刺欲望似乎还有上涨的趋势,警卫团现在已经没有了人数优势。 带领日军敢死队的中队长被自己部队的牺牲气疯了,自从塘沽登陆后一路顺风,即使是支那军数量再多也没有这样血战的,并且这股中国士兵装备和士气明显要好于普通杂牌军队,一定是支那军的精锐!那么,安阳城里肯定有值得他们保护的重要目标,至少是军长以上的将官,想到这里,中队长命令敢死队不再与这些有勇气的支那军人纠缠,用最快速度解决战斗,安阳城才是真正的目标!日军敢死队嗷嗷叫着加紧了动作,战斗从拼刺演变成屠杀,听着自己手足兄弟的惨叫不断传来,年入松清楚与世诀别的时候到了。 就在这时,日军后方传来几声爆炸和大量轻机枪射击声,火光烈焰团团腾起,日军敢死队也受到影响不时回头望上一眼,手下的刺刀用得也松驰许多,年入松心中大喜,振臂高呼:“弟兄们!我们的援军来了,小鬼子被包围啦,大家伙儿使把子劲儿,把小日本敢死队杀光!”警卫团的残兵在年入松的激励下又燃起斗志,战场上呼喊声大了起来。 打仗打的就是士气,士气此消彼长最为明显,刚才还一边倒的战斗现在换成向另一边倒了,本来日军敢死队没有这么快溃退,只是带队的中队长砍杀太尽兴,和几个亲兵也凿穿了警卫团的阵地,反而与自己的敢死队拉开距离,日军敢死队找不到长官,等待指挥时混乱了了这么一阵,这就给了年入松天赐喘息机会,等到日军中队长回到敢死队中时,年入松也收拢了残部,连开枪带冲杀不计后果的发起绝地反攻了。日军中队长看到已经无法实现突破,只能命令全体撤退去增援大队,如果真是支那军主力从背后夹击过来,大队在人海的冲击下就会全军覆没,哪怕最后取得了安阳攻略的胜利也是绝不允许的,不可能让一个大队的皇军成建制被支那军消灭!那将是大日本建军以来的最大耻辱!必须赶快增援大队! 正是日军中队长的这个撤退的决定给了年入松等人活命的机会。 年入松的所谓反攻也没有持续多久,日军敢死队来得快去得也不慢,几分钟后两军就脱离了接触,警卫团只能用步枪在后面追射了一阵。这时年入松最恨的是手头没有多余兵力,如果再有一个满编的步兵营,自己一定会全力尾随冲杀,直到将日军大队堵住,达到合围全歼的目的,现在只能靠从北边南撤的主力部队解决这股日军了,可是年入松也清楚,主力部队身后同样跟随着日军14师团,根本无法展开攻击,最多是个以多打少的击溃战。 安阳北面的战场如同花卷,你一层我一层,说不清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中枪不死反噬猎人的动物多的是,这就要看临敌指挥和决战勇气了,年入松盼望着从北边返回的主力部队的指挥官具有这种勇气,不但击溃、还能聚歼这股胆大的日军。 此时,被年入松盼望的“北边返回的主力部队”52人正在没命逃窜,“具有聚歼勇气的指挥官”马丙笃边逃边骂,骂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自己戴的手表,三年来一直走时无误的手表在出安阳城门时碰坏了,现在根本不清楚为火车站转送古物争取了多长时间!当然,这时就算有手表也没用,因为工作队背后有两个整整360人的日军步兵中队在没命追赶。 大约半小时前,马丙笃带领工作队到警卫团后时,正看到日军第一波敢死队杀得危急,贺小东第一个建议:“队长,咱们快上去把鬼子赶走,帮着警卫团固守两小时!” 钟权也说:“咱们从侧面冲一下,这批鬼子象是来玩命的,直接面对面打我们伤亡也大。” 黑头却说:“鬼子有一个大队,咱们这52个人最多算个加强排,守正面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再想想办法,让鬼子顾不上进攻警卫团。” 钱大拿建言道:“队长,你们以前搞过鬼子联队嘛,再来一次呗,那次俺没参加,这次让俺也过过瘾,挣几个勋章。” 迷糊反驳道:“你还想摸到指挥部?鬼子现在是展开进攻咧,又不是在章家坨宿营的时候好打,咱摸不到人家大队跟前三里地就得让发现,到时候都是靶子!” 马丙笃想了想,说道:“正面打我们确实力量薄弱,侧面袭拢不疼不痒的鬼子也不会较真,我想我们把鬼子吓一吓就成,不一定非要真的去打,我们现在的任务是争取时间而不是战斗杀敌!这股鬼子是钻进来的,在他们身后还有商总司令的大部队,而且今晚正向南撤,如果我们装成大部队向鬼子大队发起进攻,鬼子一定担心被围而暂时放弃对警卫团的进攻。” 钱大拿问道:“队长,鬼子可是有一千号人马,咱们几十个人怎么吓?” 马丙笃说:“大部队就要有大部队的模样,第一个办法就是放火,我们绕到鬼子后面,远远的放上几十处火,火堆要从北向南依次点燃,让鬼子以为是大部队行军时路边点火照亮,火堆到鬼子一公里外时就不再点燃。” 迷糊笑着说:“放火饿会,上次章家坨放得就顺手,这次再好好放一回!” 马丙笃点点头,继续说着方案:“第二个办法是喊话,大拿不是会几句日语么,到时你装成日军的斥候,发现国军大部队后赶回报信,一路飞跑大喊有大队支那军。” 钱大拿有些难为的说:“队长,我这也没鬼子军服,一路跑到鬼子前不得完蛋喽?再说我也不会这句日语,原来教日语的翻译没有教过这种话啊!” 马丙笃笑道:“会说多少是多少,一定要表现出惊慌,我也不会让你真正跑到鬼子大部队里面去的,小道士带两个人到时候开枪追你,你看着离鬼子还有二百米时装成中弹摔倒,然后悄悄爬回来就行。” 钱大拿嘿嘿讪笑道:“那行,那行,这事我还能干!” 马丙笃又说:“这第三个办法就得费警佐出力了,你从跟前的村子找鞭炮来,越多越好,再找几个洋铁皮桶,到时在鬼子后面放炮,伪装成捷克机枪的声音,虽然没有那么真,但混乱视听是可以的。” 贺小东听到这里说:“队长,这只能造成一阵混乱,鬼子最多十几分钟就能发现是伪装骚扰,还是解决不了警卫团的危险啊!” 马丙笃点头道:“除非商总司令的大部队撤下来,否则警卫团的危险谁都解决不了,我们只能尽最大努力拖延时间,小东你说得对,我们制造的混乱鬼子很快就能识破,所以我们要让鬼子先上当再生气,把目标转到我们身上,才能给警卫团和安阳城争取更多时间。” 钟权问道:“队长,这心怎么个掏法?现在鬼子已经展开了,无论鬼子的大队长还是炮兵阵地都有很强警戒,我们掏不了哇!” 贺小东想到一招:“这伙鬼子是钻进我军后方的,运送辎重的只能是骡马大车不会有汽车,这伙鬼子还带有75野炮和迫击炮,再加上至少两个基数的携行弹药,那么运送辎重的最低也得是个中队,我们去搞他一家伙,争取多毁些骡马车。” 钟权反对道:“鬼子一个运输中队也得100多人,战斗力不比步兵差多少,再说日军在我军后方,辎重囤放地的外围守卫肯定特别加强过,我们现在这些兵力和武器根本突不进去!” 贺小东白了一眼:“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装成天皇让鬼子投降?” 马丙笃灵机一现,双手合拍道:“小东说得好,我们就用用日本天皇!” 这话一出众人都傻了眼,贺小东也莫明其妙――队长是不是急出病了,玩笑话怎么当了真呢? 第七十八章 兵分三路 马丙笃就问迷糊:“还记得在正定时你怎么引诱鬼子坦克吗?” 迷糊挠挠头:“饿就是趴在地雷后面,故意让鬼子坦克来碾嘛……啊?队长,你的意思是让咱大家脱咧裤子气鬼子?” 马丙笃没好气得拍了一个迷糊的脑袋:“就知道露屁股!现在是晚上,脱光了也没人看你!”拍完转向大伙说:“我们肯定装不了日本天皇,但是我们能骂他!冲着日本兵骂天皇,嘿嘿,小鬼子就会来找我们了!” 迷糊不理解:“队长,打仗又不是碎娃过家家,骂几句天皇是乌龟日本兵就能来了?” 马丙笃解释说:“天皇在鬼子心里的份量非常重,日本人天天把效忠天皇挂在嘴上,要是听到有人骂天皇一定会来动手,这是日本人忠心的长处,也是他们的短处.如果只有几个鬼子,我不保证骂了天皇他们就能来,可是现在有上千鬼子,大小军官也很多,鬼子最高指挥官要是只顾着对付警卫团而不分兵来找我们,那他官也就当到头了。<最快更新请到>” 钟权有些理解了:“这不就和戏文里唱歌一样么,领兵将军遇到番邦骂皇上要是不动手得话,这事情让皇上知道再有理也没有好下场,队长,这都啥年月了,日本人咋还弄这一套呢?” 迷糊现在明白过来,赶快举例表明自己的见识:“咱国军也一样么!要是碰上日本人骂委员长,哪个师长军长听见了没有出手,仗就是打得再好,官肯定就得抹了!” 钟权呸了一声:“你说的是中央军,咱们哪有这一套!” 马丙笃正色道:“日本人就是靠这一套提精神的,现在不用再讨论了,钱大拿,你教会大家几句骂天皇的日本话,越难听越好,一会大家憋足精神骂!” 迷糊也笑道:“好好好,古有诸葛骂司马,今有咱工作队骂天皇!” 钱大拿嘻嘻一笑:“队长,多的日本话俺老钱说不了,这骂人的话嘛,嘿嘿,门儿清!不过可不能象迷糊说的骂天皇是乌龟,日本人当乌龟是好东西,越骂越高兴呢!咱们得这样……” 人的天性也奇怪,好话学起来难,脏话学起来特别容易,短短三分钟,工作队中就响起了四五种与辱骂天皇有关的语言,据钱大拿介绍,基本都和牲口、排泄物、怪胎等有直接关系,队员们虽然不清楚自己说的标准不标准,但不妨碍学骂的热情,听得马丙笃头疼不已,好象掉进了一伙日本土匪中间。 根本刚才的计划,马丙笃开始分配战斗任务――迷糊和黑头自然是放火的不二人选,两人带领在章家坨放过火的旧班底到北边五里外寻柴点火,假装成大部队开进的模样,点燃五堆大火后绕到东边与马丙笃汇合。 钱大拿伪装成日军斥候,只等迷糊的第一堆火起,就从北边向日军大部队边跑边喊,后面由小道士和牛七彩假装国军追兵,对天放几下空枪撂倒钱大拿,三人一并转移到东边与马丙笃汇合。 迷糊和钱大拿汇合到东边时,日军的搜索部队也应该到达北边火堆了,日军扑了个空后肯定后向四周展开搜索,此时在东边的队员开始骚扰射击,日军的搜索部队过来后就停止射击暂时后撤隐蔽。 贺小东和费举带着十名队员钻到附近村子搜索鞭炮和铁桶,找到后从西面摸到鬼子射程之外潜伏下来,等东边马丙笃的骚扰射击停下后就发起骚扰进攻,同时点燃鞭炮伪装大部队增加混乱,鞭炮一经点燃立即放弃骚扰,就近渡过洹河回到安阳天宁寺。 西边鞭炮声停下后,东边的所有人再接近日军,杀伤些散兵并大骂天皇,引来日军追捕后向东逃,再寻机渡过洹河回到城中,早上六点前所有队员在安阳天宁寺集合,然后隐蔽向南撤退。 牛七彩听到这里问道:“队长,咱大伙儿一开始骂天皇就行了呗,咋弄这么复杂!” 郭忆柳一直没吭声,但已经彻底领会这个战法的意图,主动解释道:“日本兵也不是骂两声就来的,先搞乱他,让他摸不着调的时候再气他,这时人容易失去理智。” 牛七彩瞪着眼没听明白,迷糊急道:“你可真是头笨牛,好比一个大马蜂,只在牛身边儿嗡嗡飞,还是蜇牛一下再嗡嗡飞,哪个更惹牛生气?”牛七彩哼了一声也明白过来。 最后马丙笃交待无论如何也不要与日军缠斗,章家坨的小胜是侥幸,现在绝不能再犯头脑一热就硬拼的错误!众人领命各自散去,此时日军第一波敢死队的拼杀正到高潮,工作队员们的眼光虽然看着各自脚下,耳朵却一直听着警卫团阵地上的动静,心中都盼望警卫团能够顶住,如果这时垮下来那一切就都完了。 按照任务计划第一个是点火扰乱,迷糊和黑头带着四个人绕过厮杀现场拼命向北跑,其间还被警卫团的哨兵发现,以为是日军侧面偷袭便放了几枪,好在天色太晚瞄不准,迷糊等人顾不上解释身份,嘴里小声骂着开枪的警卫团士兵,脚下加快了进程。三十分钟后,终于绕到了北侧的平汉公路上,距离日军的后方有五里多的样子,几人顾不上喘气赶快就地找柴。这里秋收后的玉米秸在田边散落着不少,很容易就聚起一大堆,第一堆火非常简单就点燃了,紧接着几人又向南跑了五十米点起第二堆火,第三堆、第四堆火同样点燃,可就在第五堆火时出了意外,一个队员引燃完玉米秸时,南边陡然传来枪响,子弹钻进队员的背里,又从前胸钻出,这个队员当时就摔在地上。 “鬼子哨兵!”迷糊喊完立即伏地,匍匐着去看中弹的队友,从火光中把队友拖到黑暗处,扳过身子再看,这名队员的胸口处鲜血直冒,张着嘴,口鼻中也咳喷出污血,喘息急促发出呼呼的声音,看来是肺被打烂成了血气胸,是无法救治的重伤,迷糊按紧胸口也止不住鲜血汩汩的流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队友停止了呼吸。 黑头在枪响后却没有去看队友,喊了声:“藏好!”然后直接窜起来猫腰蛇形向着开枪的方向冲去。 南侧不远处的小土包上还真藏着日军的一个哨兵,因为这股日军处在随时被反包围的境遇下,所以警戒线比平时作战派出得更远,日军哨兵发现有中国军人放火后先没有明白意图,可是也不能就此回去报告啊――几个支那兵在我们北侧生了一堆火――小队长听到这种结果非得大甩耳光不可。 但是看着连放四堆后意识到不妙――难道是给飞机轰炸指引信号?支那空军能飞到这里来?心中的疑问让哨兵从不信到骇然,不管生火是什么意图直接开枪就打,也是对身后日军的示警。这一打就暴露了位置,但是自己侦察警戒任务已经完成,相信后方的其他哨兵听到自己的枪声,于是这个勇敢的哨兵立即向回跑去。 黑头心想绝不能让这个哨兵逃走,如果日军知道生火的只有几个人,那迷惑就失败了,于是咬紧牙在后面追赶,黑头在生火前已经快速跑了半个小时,现在再追气力已经不继,眼看日军哨兵越来越远,不由恨恨的举枪要打,可是自己手中拿的是花机关枪,射程只有短短的150米,更加上是横置弹夹,根本不能象普通步枪精准射击。 现在日军至少在50米外,而且更远处已经有些日军呼喝接应的动静,黑头只能把花机关枪平端眼前勉强瞄准,盼望老天给自己些好运气,瞄着瞄着,黑头却轻松的收起枪返回火堆了――好运气说来真就来。 当然,老天是给不了运气的,此时只有钱大拿才能给! 日军哨兵跑着跑着,突然发现旁边十几米外多出一个人和自己同向奔跑,而且这个人边跑边用日语喊:“嘎马绿恩!支那军尼切马死死!” 日军哨兵一听,我们被支那军人包围了?边路边急喊你是谁,发生什么情况?口令! 这个却不回答,直接又喊:“尼给那萨!尼给那萨!” 日军哨兵这时觉出不对了,十四师团都是宇都宫口音,而这个人说的日语十分别扭,日本哪里的方言都不象,个子也比一般日军要高许多,而且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只顾大喊逃命,一定是支那的奸细,正要举枪喝问,却听后面砰砰两声枪响,旁边这个人当时就倒地,远远的有两个人影追上来,传来中国话的大喝声和持续射击。 日军哨兵再也顾不得再查看倒地的是谁,三步并作两步向己方部队跑去,直到与接应的日军小队汇合后才松了一口气,赶快找到小队长又转报中队长直至大队长――自己的后方不妙了! 装作中枪倒地的钱大拿不敢起身,把嘴口的沙土噗噗几声吐净,向东北爬了好大一会才和假装追赶的小道士、牛七彩碰到,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完了,让日本兵发现了,俺就说日本话说不地道!” 第七十九章 乡村寻炮 小道士说:“日本话你可要好好练,现在全队就你一个人能说点儿,关键时候出问题可不行!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们先去东边找队长!” 钱大拿自己也懊恼:“要不是迷糊那边放火让这个小鬼子发现,俺还不至于露馅儿呢!” 其实钱大拿的担心多余了,原计划中自己的几句乱喊不一定有很好收效,正是由于这个逃回哨兵的报告,才让浅田立男增加了沉重的心理压力――几个放火象是指示空袭目标的支那士兵,一个会说日语想混进队伍的奸细,后面还有掩护的支那兵在射击……种种情况表明自己这支部队危险了,本来就处在可能被夹击包围的境地,现在无论有没有中国飞机和奸细此地都不宜久留,现在第二波敢死队已经冲上去了,再赌一次,只要能突破面前的守军,安阳城同样能拿下! 想到这里,浅田立男命令两个小队的日军向北面火堆处搜索,如遇支那大部队拼死顶住,给敢死队争取时间! 很快不到十分钟,日军两个小队就发回了一切正常的报告,火堆旁边没有人,并且北方暂无大兵力隐藏或行进的迹象,浅田立男狐疑的心刚放下东边就响起了连串枪响,但是听上去也就一个排的兵力,现在浅田立男已经能肯定,绝对是支那小股部队的骚扰,于是不再多费心,只是命令侧后做好防御,等敢死队拿下对面阵地后就向安阳城进攻。<最快更新请到> 马丙笃和迷糊小道士等人在东边汇合后发起的这次骚扰射击没有任何效果,鬼子连追也不追,只是凭借临时工事展开象征性的对射,意思是你别过来,我也不想过去。这下马丙笃只能命令停火,等待西边贺小东和费举的佯攻了,希望鞭炮吓敌能有成果。 果然,马丙笃停火后东边的日军也不开枪了,整个战场上暂时出现了枪炮声的空白,只有警卫团阵地那边传来两军的拼刺声,但是这种空白只停留了十几秒,随着东边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然后机枪声和爆炸起响成一团,马丙笃心里大惑,鞭炮有这么大动静? 鞭炮是没这么大动静,但火药有! 贺小东和费举不但找到了鞭炮,还找到五十多斤磨好晒干的黑火药,喜得随同放炮的前工兵排长许近山不住咧嘴。 费举一听说搞鞭炮,就已经想到了要去的地方――大碾屯,大碾屯紧挨着十里铺的西北,村里有几个鞭炮作坊,在冀南豫北一带远近闻名。因为制作鞭炮是个危险行当,年年都有炸死炸伤人的事故发生,所以费举以警佐的身份经常到大碾屯巡查,知道谁家有鞭谁家有炮,在得了马丙笃的任务分配后带着贺小东、许近山等人就摸向大碾屯来。 路上许近山还问费举:“费警佐,你这官衔儿要论起来可不比俺们队长小啊,怎么也听俺们队长的命令呢?” 费举嘿嘿一笑:“俺当年也是跟住吴大帅当团长勒,后来吴大帅倒台,俺才回家活动了个警佐,现在俺家眷全都到郑州了,本来俺也打算上火车走,没想到恁们马队长有种,敢跟日本人玩硬勒,俺这好多年没听枪响,心痒痒过来看看呗!” 贺小东赞叹道:“费警佐当年一定也是员虎将!” 费举摆手喘着气:“不中了不中了,现在年纪大了不常活动,跑几步就没劲儿了,原来俺也是背枪连夜跑七八十里不停气儿勒,现在不中喽!” 许近山问到大碾屯的事情:“这个大碾屯村能找到多少鞭炮?” 费举喘着粗气答道:“要是往年太平时间,全村勒炮卖到几个县,现在打仗肯定少多了,但绝对够咱们用!” 几人快步不停,经过了一个村子后就跑到了大碾屯,这时候安阳城外的村庄没有一户点灯的,连日来炮声隆隆谁敢点灯,今晚枪声又近在咫尺,能动弹的先拖儿带女躲到更远处的太行山里,不能动弹或是死守家业的也不敢睡在炕上,穿着衣服用木棍顶着院门,一个个蜷在房里求神告佛的盼望子弹别打过来。 费举熟门熟路的敲打着一户临街木门:“邢老憨,开门儿!” 敲了好大功夫里面终于传出个细苗苗的声音:“是谁呀!” 费举加大嗓门儿:“是俺,老费!” 细苗苗的声音继续隔门问:“哪个老费呀?” 费举多了气恼:“哪个老费?安阳城有几个老费!?再不开门俺可踹了!” 就听里面嘀咕了一阵,门却没打开,从墙头上伸出个脑袋来,看了看外面荷枪实弹的一伙人,胆怯问道:“原来是费警佐呀,这时候儿征夫还是抓丁勒?” 费举给气乐了:“抓个屁丁!俺老费能干那事儿!邢老憨,俺是买炮勒!” 这个叫邢老憨的半大老头绝不相信:“咦!老费,恁可哄人啊!十里铺都打成啥了,恁买勒哪门子炮?” 贺小东不再听两人的扯嘴皮,直接吼道:“快开门!我们是国军,要买炮!军情紧急,再不开门就开枪了!”说完做了个拉栓的动作。 邢老憨哭丧个脸,从墙头下去把门栓和顶门棍移开,吱扭扭打开了一扇门,弯腰说着:“老,老总,费警佐,恁们要真买炮哇?” 这时有个年轻后生从后面抢过来嚷道:“爹,俺看他们都投日本人了!啥买炮,就是占了安阳明早要放炮吧?没有!一挂鞭也没有!” 邢老憨赶快拉着血气方刚的儿子:“小混帐恁胡说啥勒,费警佐不是那路人!老总,老总,别生气,炮真勒没有了,打几了个月的仗谁还买炮,早都空了!” 钟权看说到僵局赶快出言化解:“大叔,我们真是国军,打日本鬼子机枪不够,拿鞭炮吓吓,要是有得话全给我们,我们付钱!”说完从袋中摸出几块银元来交给邢老憨。 邢老憨一脸为难不知说什么好,这时还是儿子说道:“哄谁勒,日本人要是能让让鞭炮吓走,早就占不了北平城了!” 钟权忍着焦急解释道:“小兄弟,现在十里铺的日军就要向安阳城进攻了,这股鬼子人不多,只要我们再坚持一阵前面的大部队就能回来,鞭炮只是个扰乱作用,声音和机枪肯定不同,所以还得找些铁桶铜盆把鞭炮放进去,乱响一气儿就象机枪了,我们以前试过的,真有作用,请你们帮忙吧!安阳城的安危就看你们了!” 这顶大帽子一扣,邢老憨和儿子也呆住了,费举趁机说道:“邢老憨,有炮就赶快拿出来,算恁家一功,俺给你送匾!” 邢老憨眯眯眼,决定道:“老总,费警佐,俺不要啥匾,要是真能守安阳吓鬼子就中,后院地窖里头还有些旧货,怕有些泛潮,恁们看看中不中用?” 说完就反身带路到后院,先一步下到地窖里,贺小东看黑漆漆的划根火柴就要照亮,邢老憨的儿子动作十分快捷,一把将火柴抢下,说道:“寻死勒?!这窖里头都是炮,不能点火!” 贺小东对这个小伙子的动作十分欣赏,问道:“没有火怎么看呢?你们平常也不点火?” 小伙子说:“干俺这行子,有亮没亮一样勒,卷炮勒时候讲究不掌灯,恁们啥也看不见,俺们看勒清!” 贺小东听得有意思,继续问道:“那你的眼睛晚上也好用?那不错啊,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终于听到了夸奖,得意答道:“俺叫邢小憨!” 贺小东和几个队员听到这名字强忍着笑意,钟权实在忍不住把脸别过去偷笑。邢小憨有些生气:“笑啥!恁们觉勒这名字不中?” 贺小东也学着腔调:“中中中,小憨,恁家勒炮好不好?别点不着啊,那可不给钱!” 邢小憨说起自家鞭炮劲头上涨:“俺邢家勒炮是大碾屯最好勒,没有一个不响!不信等会放一挂恁听听?!” 钟权连忙说:“不用不用,别把日本人招来!” 几人问答间,邢老憨的声音从窖底传出:“小憨!来接炮!” 邢小憨和几个队员蹲在窖口接着邢老憨递出的十来封桐油布包,裹得异常严实,贺小东打开一封,里面是一盘整齐的红纸卷成的鞭炮,邢老憨爬出来后说:“这都是五万响勒炸雷子炮!看样子没有受潮,能放响,俺家也就这么多了!” 贺小东一边让钟权付钱一边道谢:“够了够了,太多反而假了,铁桶铜盆这些能不能帮忙找找?” 邢老憨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双手去接钱,邢小憨这时却把钱推回给钟权:“要是打日本俺就不要钱!铁桶跟铜盆子俺家有,肯定不够,俺帮你去村儿里要!”说完把自己父亲扔在一边,拉着贺小东、钟权等人出门去找。邢老憨无奈,暗骂了声败家崽子,反身进屋去取自家的铜盆。 出门后邢小憨引路挨家拍门要东西,遇有逃难无人的院子邢小憨直接翻墙进去取,大碾屯村子不大,谁家有什么家当互相都清楚,哪怕是有人推诿邢小憨也能直接翻找出来,再把这户人家数落一通。 第八十章 鞭炮战法 总之十来分钟时间就凑出了四个铁桶和五个铜盆,还顺便要了十几挂别人家的鞭炮,东西都带回邢家堆放在一起,贺小东等人就找绳子捆成包往身上背,邢小憨帮忙捆扎完问道:“你们去十里铺吓唬鬼子,能不能算俺一个?” 邢老憨吓得就扇儿子的头:“胡闹啥勒!人家老总们打仗有恁啥事儿!” 贺小东也瞪眼道:“你嫌命长了是不?”说完冲着邢老憨说声多谢,就和队员一起出门了。(。纯文字) 邢小憨也不多理论,趁父亲眼神注意不到拧身跑出院门,也不听后面邢老憨的叫唤飞步撵上贺小东等人继续央求,贺小东没好脸说:“你会打枪还是会杀人?到时候我们撤了没人管你!” 邢小憨反复磨叽见没有效果,就问道:“老总,这十几挂旱鞭能有个啥用场,火药要不?” 许近山听到这个话马上接口:“啥火药?有多少?” 邢小憨嘿嘿笑道:“就是俺家自作的火药,比其他家的火药劲儿大,经常有太行山里的老猎户拿皮子山货来俺家换火药!还得有个五六十斤吧,是给今年秋里换山货预备下的!” 许近山马上揪住邢小憨吼道:“你个混小子,怎么不早说!快回去拿,这东西比鞭炮好使多了!” 邢小憨笑容不改:“老总,老总,火药哪敢放在家里,都是在村外砌个土坯子房存的,只要恁们带俺去十里铺看热闹,俺就带你们去取火药!” 贺小东一听也觉得有火药更好,就同意了这个条件,于是邢小憨乐颠颠的带着几人跑到村外自家的火药房里,折腾一阵找出十几包来,火药包同样是用桐油布封的,里面是硝过的羊皮缝的口袋,装好火药又缝紧口,不留一丝缝隙。 许近山摸摸羊皮外面的火药残渣用指头捻了捻又放在鼻头闻闻,点头赞道:“不错,虽然比不上黄炸药,可比一般火药强多了,能炸出大动静!” 邢小憨也凑着说:“俺家的药可好了!要火捻儿不?俺这还有好几盘子勒!”许近山当然需要了,邢小憨又进土坯屋找了两大盘搓好的火药捻子。 钟权问道:“老许,这火药炸响了比不上炮弹吧,鬼子一听就知道不是炸弹,也不是炮弹,能吓着吗?” 许近山解释着:“虽然不是制式弹药的响声,但我们就是个吓唬和吸引,只要鬼子把兵力派到我们这边侦查就行了,我就不信,这十几声响过后小日本不派二百人来看看?!” 有了火药贺小东这一队士气就上来了,又快速潜行到十里铺村日军大队的东面,远远见到北面迷糊和黑头的火已经点起了三堆,贺小东等人赶紧把火药和鞭炮解开,多用两股火捻子做成导火索,许近山把火药包的缝口划开个小口,将导火索一端塞进去,缝口外留下长长的一截,土造火药弹就算制成了。不过这玩艺儿点着了就得跑,黑火药没有太大的爆破威力,可是爆炸起来火柱四射,喷溅到身上就是个火洞,跑不及得话只能看祖德厚薄来论结果了。 钟权等人把其他鞭炮拆开放在铁桶和铜盆里,再摆开二百多米的距离,几个人拿好火柴,准备在贺小东的一声令下就点。 邢小憨被贺小东喝令趴在地上,但屁股还是撅起老高,挨了两枪托后也总算能趴低了,嘴里直小声嚷嚷:“没劲,没劲,啥日本鬼子也没看见,老总哄人勒!” 贺小东气得又给了一枪托:“你有种自己过去看,我保你走不出半里地脑袋就得开洞!别吵了,再闹我先把你宰了!” 压下去邢小憨的热闹心,贺小东再观察整个日军的动静,却听到了第五堆火生起后的枪声,心中一紧知道迷糊被发现了,然后又听到北侧追逐开枪以及人声呼喝,因为距离太远贺小东听不清喊的什么。 许近山却笑笑说:“这是钱大拿在装日本人喊话。” 贺小东问道:“我咋就听不出来是钱大拿的声音?” 许近山说:“钱大拿的话有唐山味儿,每句话后头都要往上拐个腔,你听听,这句四个字儿的‘尼给那萨’,那个萨字儿说成‘仨儿’了。” 贺小东有些担心:“这以前行动时他装成伪军,说的日语不是挺顺溜么!我咋就听不出来啥唐山口音?” 许近山也在分析:“那是以前当伪军胡扯几句日本话,再不着调也能得日本人的欢心,今晚钱大拿要装日本哨兵说话肯定出问题。不过没办法,咱工作队也只有他能说上两句。” 关于口音的议论还没有结束,东边马丙笃等人已经开始骚扰射击了,只是鬼子没有主动向东展开追击,对射了一阵枪声越来越稀疏,没有原计划中预计的那么激烈,贺小东知道这时候不能冷下来,鬼子看来已经不太管小股兵力的骚扰,意图集中力量解决面前的警卫团了。 想到这里,贺小东命令点火放炮! 许近山得令后先点燃了一个火药包外的鞭炮,这是将四个五斤的火药包绑在一起的特制大家伙,就是怕第一声动静不够,不但加多了4倍火药,还特意把这20斤火药塞进一个洋铁桶里用手压实,现在许近山让众人后撤到20多米外,点燃了炸药包外的导火索,然后没命的逃回来。 短短的十秒不到,就听见“嘣”的一声巨响,火光腾起,大地摇动,铁皮桶也被炸成十几块向天空飞射,有一块正好落在邢小憨的手背上,邢小憨开始吃疼憋着不喊叫,可是一会又觉得疼痛难忍,再摸手背却揭出一层皮来,原来,爆炸的高温铁皮已经把手背烫伤,邢小憨捂着手在地上左右拧动强自忍耐。但此时已经没有人关心这个来看热闹的年轻后生,所有队员都冲向自己分配好的鞭炮和火药包,点燃后动静听起来就大极了,鞭炮齐鸣,火光四射,在旷野上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回声,如果不是中间夹杂着一两声火药包的巨响破坏节奏,还真有些除夕夜的味道。 这招果然引来了日军大队的关注,为防备万一,日军先是派了一个小队来侦察,这个小队的54人拉开散兵线过来搜索,两挺机枪架在后面做着掩护姿态,三个掷弹筒手倒是跟得比较近,准备随时给予支援。遇到这种火力配备的普通日军小队,别说贺小东的这十几个人,就算整个工作队全体都上、展开正面战斗也是要吃亏的。 费举说道:“咱们撤吧,鬼子已经来了!” 贺小东却摇头:“还不能走,你算算人影,最多只来了几十个鬼子,他们到咱们这里发现没有人一样会回去,我们给队长和警卫团争取的时间太少,现在,我打算和这些鬼子斗斗,尽量让鬼子向我们这里派兵增援,硬打我们肯定不行,大家边打边向东南撤,等鬼子增兵后我们再找机会过河。费警佐,今天感谢你带路,你现在回城吧!” 费举咬咬牙:“俺老费也是当过兵勒人,再说这时候俺要走成啥了!“贺小东急劝道:“你在这里出不了啥力,你的手枪也顶不上用,先去帮我们找船,等会我们过洹河进城。对了,再顺路把这个邢小憨带走!” 费举早有算计:“俺知道个过洹河的地方,那里水浅不用船,能直接趟过去,一会恁们撤退的时候,从这里直往南走到河边,俺先到那里等住恁们!” 说完费举蹲着身过来拍拍邢小憨的头,说声:“爷们儿,弄啥勒!快回家去!” 邢小憨此时因为手伤已经疼流出眼泪来,强忍着说:“俺不走,俺要打鬼子!” 费举直接抓住邢小憨的裤腰带提起来,骂道:“憨龟孙,恁啥也不会咋打鬼子勒!热闹看够了!不想回家也中,跟俺到河边帮老总们带路,跟打鬼子一样勒!” 邢小憨满不情愿的嘀咕了声:“啥也没看见就走勒,日本人长啥样儿也不知道,手白疼了。”嘟囔完才跟着费举身后向南摸去。 贺小东和钟权等人搞出的爆炸让日军敢死队在最紧要的关头撤了回去,给了警卫团一线生天,但是年入松却听不到连串爆炸后应有的战斗响动,日本人也停止了对警卫团的进攻,除了头顶上照明弹还一发一发的打上去再没有什么动静了。 袭击鬼子的是什么部队、哪路友军?如果是大部队从北面回来这股日军肯定先跑了,只能是小股友军在助战。可是如果是小股友军的骚扰,日军也不会看不破,只要一面组织力量搜索,一面加强对警卫团的进攻,没有理由停下不前啊!在这个时刻每一秒钟都尤其珍贵,难道鬼子有了什么新布署?年入松一面整顿残兵士气,一面暗暗猜测友军和日军的打算。 此时日军大队长浅田立男也做着猜测,无论周围的支那军是小股还是大队,自己的四面都已经有了动静,再呆下去随时会遇到支那撤下来的大军,后果不堪设想,可是要放弃即将拿下的安阳城外的最后防线又实在不甘心。 第八十一章 大骂天皇 最后,在几个参谋和中队长的建议下,浅田立男下达了进攻命令,只允许成功,绝不允许失败!谁知命令还没有说完,就有哨兵跑进来报告,说东面的支那军骂人,浅田立男直接一耳光甩在哨兵脸上:“混蛋!骂人也值得报告!?” 哨兵赶快立正:“大队长,支那军骂的不是普通人。<最快更新请到>” 浅田立男更气了:“骂的是你的祖宗?” 哨兵只能硬头皮说:“他们,骂,骂,的是天皇陛下。” 这下临时指挥营里炸了锅,一众官佐参谋有刀的抽刀,有枪的掏枪,纷纷向大队长喊着:“让我带人去杀光他们!”“大队长阁下给我机会吧!”“天皇是神圣的,我要为陛下去死!”…… 浅田立男从极怒中镇静下来,这分明是支那人的激将法,如果为这种口舌之争放弃主要进攻方向,那实在是大大的失策,可是如果不向东面调遣兵力,这些官佐下属保不准就会有不少人向上告发,那自己这大队长就当到头了。两难之际,就看一个心腹参谋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又向群情沸腾的官佐瞄了瞄,意思是众怒不可犯。 浅田立男心底长叹,面上却做着更加狰狞的模样:“天皇陛下绝不是支那人可以毁誉的,可惜我们暂时不能把这座古城献给陛下,现在我要亲自带领你们找到这股该死的支那人,让他们用血来忏悔吧!” 一班官佐嗷嗷的叫嚷着,个个嘴里白沫横飞,已经有个中队长用刀划破手,把蘸血的白布条绑到头上用以明志,还有一个参谋把外衣脱掉,赤着上身双手拿军刀在擦拭,更为夸张的是有个译报员放下耳机,不知从哪里找到两只手雷握在掌里举着喊“板载”。 看着这群疯狂到失去理智的官兵,浅田立男突然有一个念头――这种表面上的忠勇是不是日本最大的弱点。 当然,浅田立男不会傻到调集所有兵力去找骂天皇的中国人,而是让一个残缺的步兵中队保持对警卫团的进攻压力,所有迫击炮和两门75野炮也都继续向警卫团阵地进行威力射击,自己带领两个步兵中队向东边涌来,刚到临时驻营地东边二百米,就能听到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唐山味儿的日语叫骂声,每句都指向天皇和天皇家的女性成员,发音虽然不标准,但骂人的话再不标准也能听懂,这两个步兵中队从官佐到士兵听到天皇受辱后如丧考妣,如同打了鸡血般不管不顾的冲上来,劲头比刚才两波的敢死队冲锋还要吓人。 前面一排全是佐尉军官,头系白布条晃着军刀呐喊冲锋,后面黑压压三百多人也在嚎叫,边叫边开枪乱射,迷糊看到这阵势也吓了一大跳:“队长,日本人得是疯咧? 黑头笑道:“这伙王八蛋炸窝了,队长,咱打不打?” 马丙笃喝斥道:“咱把鬼子惹火了,打什么打?赶快跑!” 东边分散开骂得正欢的队员们也看出鬼子动了真格的,迅速按照预订撤退路线向东南方钻去,迷糊说道:“大家先撤,我给鬼子留点儿礼!”说完就开始趴在地上鼓捣起来,不一会迷糊跑着追上大队人马。 黑头问道:“你给鬼子拉泡屎熏熏路?” 迷糊笑着说:“一会儿你听动静就知道了,饿拿手榴弹绑了两个绊发雷,哎?你说得对呀,刚才应该把你留下,在这两个雷上给鬼子留点屎不是更好?饿不保证炸死,可是绝对能把鬼子臭死!” 两人边跑边打嘴巴官司,没有斗上十句凡听到轰轰两声炸响,回头看去有两处烟火迸现的地方,显然鬼子收到了迷糊留下的“礼物”。 浅田立男没想到这股骂人的支那兵跑得那么快,黑夜中只能大概看到东边有些人影晃动,但追出两公里也没有追上,这股人更不刻意分散隐藏,在逃跑中还不断骂着天皇,浅田立男有心想收住队伍,可是随后发生的两起诡雷袭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这样,安阳城北的田野间出现了奇怪的一景,前面一群中国士兵没命逃跑,后面一群红了眼的日本兵没命追赶,与抗战以来所有追逐战斗的最大不同就是,这两群人嘴里都在骂人,而骂人的话却有一个相同点,用的都是日语。 浅田立男看看再跑下去不是办法,不但已经影响了整个偷袭安阳的计划,还有可能因为过度分散兵力而被支那军吃掉,于是硬是喝止了冲动的手下官佐,命令号兵吹号,把一个中队的日军撤了回来去加强对安阳的进攻兵力,同时自己带领另一个中队,并且下了死命令,必须把这伙辱骂天皇的支那兵的人头带回来。 这下马丙笃后面压力大减,追捕的日军从300多人减少了一半,这点从后面追射的步枪密集声变稀就能听出来,日军气急败坏之下也没有按战法操典要求,一边急追一边放枪,三八步枪2400米的表尺射程虽然没有精度,但是队员们都在这个射程之内,子弹的破音声不时从耳边划过,现在只能用最快速度跑出射程才能安全。 怕什么来什么,跑着跑着马丙笃就听到噗通噗通两声,肯定是有队员摔倒!紧接着同时“哎哟!”和“娘唉!”从两个人嘴中喊出来,小道士眼尖,大叫道:“有两个人中弹了!” 马丙笃跑到跟前才知道,原来是何朝奉和钱大拿中枪滚在了地上,钱大拿捂着屁股直叫娘,何朝奉却是大腿中弹,咬着牙在地上翻滚,不等马丙笃命令,黑头和牛七彩分别背起二人继续逃跑。 但是这下速度就慢了许多,本来快要甩开的日军又渐渐逼近了,钱大拿冲着背自己的牛七彩说:“七彩兄弟,把俺放下来吧,俺屁股划了个口子,不碍事儿,刚才是吓了一跳。” 牛七彩哼了一下,喘着说:“少废话,俺老牛一年打几千斤铁,你这一百来斤算个屁!” 钱大拿这时忽然有些惭愧:“老牛,俺从前差点儿抢了你们铁炉庙村儿,你就不恨俺?” 牛七彩腾出一只手在钱大拿受伤的屁股上狠拍了一下:“没抢算你们聪明,哪怕队长没在俺村儿,老牛一样收拾你们这帮龟孙子!”钱大拿屁股吃疼,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那边背着何朝奉的黑头却觉得不对劲,背上的何朝奉越来越松垮,慢慢往下溜。背过人的都知道,活人能攒着劲儿往人身上扒拉,而死物没有任何响应,越背越滑,现在何朝奉给黑头的就是这种感觉。 黑头马上喊人:“队长,你看一下朝奉咋了?” 马丙笃本来就在旁边,听到这声心中一惊命令队伍停下开枪阻敌,同时让黑头把人放下来,何朝奉躺在地上大口的吸着气,微弱的说:“队长,我大腿伤了,血止不住,枪给我,你们快走!” 马丙笃黑暗中也不敢打手电筒,借着月光检查了伤势,果然何朝奉的大腿动脉被贯穿,血已经浸透到鞋里,被黑头背着一路跑到现在恐怕一身血流光了半身,马丙笃劝道:“你别胡想,大家换着背,我们一起冲回安阳!” 何朝奉强硬抗辩:“带上我会拖累大家,队长你是会医的,哪有血流完能救活的?!”说完拔出刺刀抵在喉间“再不走我就自己动手!” 马丙笃看看不远处已经快形成包围的日军人影,攥紧拳头不再犹豫:“枪给你,我们走!” 何朝奉紧咬下唇说:“队长,我何朝奉不是软蛋,来世再给你好好当兵!” 马丙笃含泪骂道:“你这货来世不配当兵!你是当铺大掌柜!” 黑头把枪上好子弹交给何朝奉:“拜托你给我们前头占座儿!” 马丙笃下了再次撤退的命令,其他人都含泪过来拍了何朝奉的肩膀,然后继续飞奔起来。奔出去不远,就听到何朝奉间断着的开枪声,甚至还有一次手榴弹爆炸的响动,所有队员都知道,这是何朝奉用生命的最后时刻吸引着日军,脚步都开始沉重起来。 浅田立男追到现在终于发现落单的何朝奉了,而这个支那兵的子弹已经打完,于是分兵继续去追支那兵,自己提着军刀站在了何朝奉面前。在手电筒的晃射下,何朝奉半身血迹,脸色苍白,有个早到的日军小队长已经把刺刀扎进了何朝奉另一条大腿。 浅田立男先上去踢了何朝奉一脚,大声吼骂着你这个卑鄙的支那猪敢辱骂神圣的天皇陛下! 可是何朝奉扭过头,看着浅田立男,用微弱的声音继续“问候”天皇:“阔呆哇达西诺马狗,天皇是我孙子,我喜欢这句,哈哈哈哈……阔呆哇达西诺马狗。” 浅田立男怒火中烧挥刀砍下,何朝奉人头落地,围观的日军官兵在短暂的痛快后有些纳闷――这个有生意人气质的支那士兵脖腔里怎么没有血液喷溅出来? 第八十二章 无处藏身 安阳城北田陌相连,几十个人在这大平原上无处遁形,队员们脚下开始乏力了,又因为轮流背着钱大拿影响速度,钱大拿也罕见的喊出“放下我,我去和鬼子拼了”这样毅然的话,并且不停挣扎要下来,轮到小道士背着的时候也不理论,直接出手打昏钱大拿,一把抓起扛在肩上加速跑起来,队伍这才得到清净。{免费小说} 艾尊贤久在电报组操练得少,现在跑得实在喘不过气来,蹭到马丙笃身边艰难的说:“队长,我们这个跑法不行啊,鬼子铁心要追我们,甩不掉啊!” 马丙笃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就说!” 艾尊贤指着前方月色下的一处大村庄说:“我们到村里避避,让鬼子耽误点时间,这样就能脱身!” 马丙笃反驳道:“绝对不行,这群鬼子急红了眼什么事都做得出,要是在村里找不到我们又得杀人泄愤。” 艾尊贤也急道:“主任,打仗哪有不死百姓的,村里说不定早就跑空了,我们只是借个地形就走。” 马丙笃不同意:“只要有一户人家没走就不行!” 高敬复这时扯扯艾尊贤的衣服,也开腔道:“主任,我看还是按原计划往安阳城北门撤,洹河边不是有防线么?到时就有接应的友军了。” 马丙笃马上喊来迷糊:“你加快速度到洹河边与守军接头,一会我们到的时候让他们别误伤了自己人!” 迷糊领命提起速度向南跑去,除了老一营的队员,其他新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迷糊的真正本领――跑!只见迷糊嗖嗖几步就甩开了大队,在田垄间跨跃奔腾,如同撒欢的野驹子,一会就跑得不见影了。 牛七彩赞叹道:“娘哎,这咋象个地老鼠,俺还一直当迷糊这名字是个懒汉咧!” 等到田垄尽头出现洹河水面的波光时,迷糊却去而复反,跑回来大声说:“不得了!洹河南边儿只有几十个工兵在桥上埋炸药,说是都等大部队回来防守呢!” 马丙笃大惊喊住队伍,心里飞快的琢磨,如果洹河边没有兵力得话,安阳就成了真正的空城,仅靠深不及人的洹河是阻挡不了任何军队的,再这样跑下去会把这股日军带进安阳,反而间接帮助了日军提前攻城,不行,一定要把日军引开! 停了这一下身后牛皮糖一样的追兵又近了,马丙笃焦急的向四周望着,这茫茫平野哪里能藏身呢? 钱大拿已经醒过来,听到这情形就说:“队长,让俺带几个老兄弟引开鬼子,你们撤吧!” 牛七彩也争道:“你都挨了枪子儿,这事儿还是俺老牛去,队长,俺带几个人保证把鬼子引到姥姥家!” 马丙笃咬牙难作决断,刚才已经放弃了一个重伤的何朝奉,现在又要放弃更多队员么?突然,马丙笃看到西北方不远处的一片熟悉的阴影,心中有了计较,马上下令道:“迷糊、黑头、小道士、牛七彩带十个人跟我引鬼子,曹证带着译电组、钱大拿、还有其他人过河进城,早上6点要是等不到我们回来,你们就自己去郑州和赵副主任汇合!” 曹证和钱大拿同声劝道:“队长,你不能去,让俺(我)去引!” 马丙笃解释了一句:“你们放心,引开鬼子后我有办法脱身,现在不能再等,快过河!这是命令!” 曹证和钱大拿听到命令二字,只能皱眉服从,带着人向河边跑去。 马丙笃把引敌的十几个队员叫在一起大声喊:“我们先开枪掩护曹证他们,然后跟我去上坟!”说完指向西北方略高的一片阴影牛七彩楞道:“啥?上坟?咋还有小寡妇的事儿?” 小道士明白了马丙笃的想法,冲着牛七彩说:“笨牛!咱去上袁大总统的坟!” 牛七彩还是不明就里,其他队员同样一脸茫然,奇怪归奇怪,不妨碍大家伏地举枪射击,开了几轮枪日军的追击也停了下来,不知哪个队员的子弹比较幸运,远远能听到一声鬼子突然发出的惨叫。 这边工作队是停下了,那边的日军却没停,马上分兵包抄,正面的日军也持续匍匐迫近,射出子弹已经越来越有准头了,经常打在距离不过十几米的地方。 马丙笃向后望望什么也看不到,估计曹证等人已经脱离日军视线到了桥边,于是喊了声:“全体都有!跟我走!”喊完当先起身弯腰向西北跑去,十几个人跟在后面,小道士白天来过熟悉环境,所以跟在最后作个收尾。队伍跑动间,马丙笃又让大家开始咒骂天皇。 浅田立男发现这股支那部队似乎变小了,正在犹豫要不要追击,突然又听到令人怒气沸腾的骂人声,随即调转方向跟了上去。其实这时候只要浅田立男静心观察十分钟,最多派两个斥候侦察一下就能得出安阳已经在向自己招手的结论,可是明知骂人是故意吸引也得去追击,失去了一个攻克安阳的大好机会! 十几个队员几乎都未来过袁林,这时见到石碑凛然、翁仲林立的场面,又加上突然进入松柏森森的幽深境地,不由腿打颤心打鼓,牛七彩尤其相信鬼神,这时候双手悄悄合什四面拜念:“大仙,俺们借您这儿躲躲,都是中国人,保佑保佑吧!” 马丙笃说道:“这是北洋大总统袁世凯的墓地,大家不要轻易开枪,跟我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侧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马长官,俺还以为是日本兵勒!”从松林间走出一个黑袍老者,正是候贯一。 队员们不知情马上把枪口抬起就要瞄准,马丙笃喝道:“都放下枪!” 候贯一手持单刀,黑袍也被掖在腰间,走近后问道:“马长官,俺听见动静不小,日本人打到哪儿了?” 马丙笃赶快道:“候先生,后面有一队日军在追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躲!惊扰了袁总统的寝地,多有得罪!” 候贯一也听到了袁林外越来越近的人声和零星枪声,不多想便道:“恁们正好躲到那个洞子里,兴隆木厂马老板本来晚上要填土,后来听见北边儿打起来,弄了个假砖头盖子人就先跑了,你们这十几个人全藏进去都中!” 马丙笃赶快招呼队员向后面的井口跑去,大家依次攀下,最后候贯一却不跟来,马丙笃劝了两句,候贯一坚持要会会日本兵,这么大个袁林不能没有人看守,要是被日本人轻易毁坏那就是大错一件。 马丙笃知道候贯一职责在身就不再劝,最后一个钻下去后,候贯一就势盖上了假砖盖,把砖面附件的痕迹清理掉,又从旁边揪了一把枯草洒在盖子上,手持单刀,从容的迎着日军进来的方向走去。 阴井下的祭坛里还算宽敞,有人打开手电筒照亮四周,十几个人逃命的脚步终于停歇下来,一个个躺在石板地面上揉脚搓腿喘着粗气,就是祭坛空气实在太少,喘了一阵都觉得憋屈,马丙笃自己坐在井壁与祭坛相连的地方,让小道士踩在井壁脚窝的最高处,把头紧贴在假砖盖底下,仔细听着地面上的动静。 过了很短功夫,小道士就听到了一片军靴声和人声,紧接着就是候贯一的大声质问,同时也有十几声生涩中国话的喝斥,虽然听不清原话,但能根据个别字词猜到双方争执的内容,候贯一表明这里是中华民国已故大总统的陵地,日本兵必须退出去,而日军方面强调是在抓捕侮蔑天皇的支那溃军,必须严加搜查!争执喝斥越来越大,最后在一声枪响中争执声彻底消失。祭坛里的队员们的心都是一落,知道候贯一肯定遭了毒手,便停止了揉搓休息,一面给枪里压子弹,一面望向马丙笃等待发令。 马丙笃强忍心绪,伸指向众人比划了一个嘘声动作,静听地面的响动。果然,在几声日语口令后军靴声四散,日军肯定开始在袁林中展开搜索,马丙笃转身向众人小声说道:“如果鬼子发现这个洞肯定会派人下来侦察,我们杀掉一个是一个!可是谁要害怕现在就说出来,我先给他个痛快的,别指望投降找活路,刚才大家都骂过鬼子天皇,我相信鬼子不会放过我们每一个人!” 马丙笃说这种威胁意思的话也是没有办法,工作队本来就是临时拼凑起来的,现在井下的不仅仅是老一营和二营的士兵,还有前伪军和普通铁匠,一旦落到绝境保不齐会有什么情况,所以只能先断了队伍中可能的投降心思。 牛七彩听到先开言:“队长,俺老牛听你的,这小鬼子没有好东西,谁要怕了俺先动手,可是谁要投降,俺让他比落到鬼子手里头更惨!” 迷糊反而轻松的说:“咱好歹也是一起拼过命的弟兄,死在一起也算缘份,饿看这关要是趟不过去,埋在这儿还挺美,大总统选下的地方,那可是皇上的风水!” 第八十三章 又到袁林 黑头也说话:“队长,不如让弟兄们留些话你给写下,以后有人发现这里还能知道死的是谁,别把咱的骨头当成盗墓贼给扔了,咱可是为抗**的,名声传回去乡里都好看!” 这些话虽然说得豪气,但是从中都能感受到绝境的悲望,马丙笃把小道士从井口叫下来,在祭坛里整顿大伙儿的情绪:“我们要是死在这里,也算为安阳百姓牺牲的,不是多么难过的事,可话又说回来,咱们中国人的命比鬼子值钱,不到最后一步不能放弃求生,现在鬼子未必能发现我们,我担心的是如果鬼子把袁林彻底围住咱们就出不去了,商总司令的大部队应该就快撤下来来,最迟也是在今天天亮前,鬼子人少,又分出兵力来追我们,他们的指挥官如果不傻的话应该考虑怎么躲开了,所以只要过了今晚咱就能脱身!” 牛七彩乐道:“对啊!这就跟蛇逮老鼠一个理儿啊,咱们躲在这洞子里头就是老鼠,鬼子就当是蛇,天上飞的还有老鹞子,一物降一物,鬼子没逮到咱们可能先让老鹞子给叼了!” 这话出口,整个祭坛里都是笑声一片,当然,为了怕被鬼子发现大家使劲憋着,马丙笃也附和着笑了笑,心中却泛起了思绪,虽说商震的大部队撤下来就能驱散眼前这股鬼子,可是商震部队的后面却是整整两个师团的追兵,到底谁是蛇谁是鹞子还难说啊! 迷糊换了小道士爬到井口听动静,地面上全是乱糟糟的脚步声和日语问答声,有几次踩到井口的青砖盖,迷糊赶快侧过头用肩膀顶起,才避免了青砖盖晃悠下沉可能带来的暴露。(。纯文字)其实马丙笃能想到,日军即使要搜查袁林,也只会在松柏林和殿堂建筑里去找,阴井所在的这一片青砖海墁的平坦地方不会引起重视,只要不是刻意踩跺和敲打,应该能瞒过日军的搜查。 两个小时过去,迷糊和小道士还有黑头轮番上去倾听,地面终于安静下来。牛七彩沉不住气:“队长,要不咱上去瞧瞧,兴许鬼子走了?” 马丙笃也想让小道士上去观察,这时突然一串轻微的脚步声过来,青砖盖被揭开了,小道士这时已经掏枪在手,准备击发。 青砖盖只打开一条缝,上面传来候贯一压低的声音:“鬼子还在守在四周,恁们先吃点儿!等走了俺再叫恁们出来!”说完塞下一个布袋,不等小道士问话又合上了青砖盖,转身离开了。 小道士把布袋拿到祭坛里打开,里面是些炒熟的面粉、几个冷馒头、几张大饼和一些卤好的猪头肉,看到吃食众人顿时觉得饥饿感涌上来,每人均了些炒面和馒头,就着井水大嚼几口,喂了喂腹中的饥鬼。 黑头吃完馒头砸砸嘴道:“这看坟老头儿人不错,猪头肉咸了点儿,多来三个馒头就着吃才好。” 小道士没好气的说:“老人家不但帮我们藏身,估计把所有吃的也给我们了,你怎么不知足!你知道他是谁?他当年可是袁世凯的亲卫,我现在都打不过。”说完就把在袁林中与候贯一比试的经过讲了一遍,顿时引起众人的敬佩。 黑头也不好意思:“要是这样,等出去我给他赔礼作个揖,这种高人我也佩服……不过,猪头肉确实咸了点。” 众人吃了东西躺着休息,有精神旺盛的队员拉着人聊天消磨时间,马丙笃也假寐了一阵,苦于没有手表不知道确切时间,候贯一又迟迟不来,肯定是日军还在搜查没有撤离。等待难熬,不知道时间的等待更难熬,祭坛中的空气越来越差,马丙笃担心有人因缺氧而昏迷,命令所有人不许再睡,轮换着到井口倾听地面响动,顺便也透一丝新鲜空气。 又过了不知多久,听到地面上突然传来非常大的吵骂声,难道候贯一又和鬼子争开了?可听了一阵分明是两个日本人在争吵,争吵的日语中大量出现“库麻丹诺”和“依律稀头丹诺”这两个词,想必是引发争执的核心,可是钱大拿没在大家都听不懂,反正鬼子之间有矛盾狗咬狗也是好事,马丙笃估计,有鬼子担心被包围想离开,可是还有鬼子坚持搜索,意见没有统一。 争吵声停止后又传来打斗声,两刀频频互击,发出令人牙碜的摩擦声,听上去打得十分激烈,却听不到任何人劝阻拉架,就这样砰砰嘣嘣的砍伐不休。 终于,打斗停止下来,继而传来脚步离去的声音,地面上恢复了悄然再无动静。听了许久马丙笃决定不再等待,命令小道士和迷糊先出去侦查,其他人做好战斗准备。小道士和迷糊只带了短枪和手榴弹,悄悄摸出井口向可能有人迹的地方潜去。 大约五分钟后,不远处突然传出交手打斗的呼喝,马丙笃等人听得清楚,其中一人应该是迷糊,打来打去却听不见小道士的半点动静,焦急间众人纷纷要求支援地面战友,马丙笃此时也不再顾及鬼子可能还在附近搜索监视,立即率领队员钻出井口。 井上阴沉无比,马丙笃大口的把新鲜空气吸入肺腑,同时又伏地向四周观察,视线可及的地方再无半个人影,只有配殿方向传来持续的打斗声,期间还夹杂着迷糊的笑骂――你这碎怂还厉害得很,再来一脚,不信你躲得过! 听到迷糊的言语间似乎还占着便宜,马丙笃心中稍定,让黑头带几个队员四下侦察,其他人散成进攻弧线围向配殿,摸到跟前后才看见,配殿外的平地上,迷糊正与一个身穿鬼子军装的矮子打成一团。对迷糊的拳脚马丙笃是不太担心的,迷糊自幼随父在西北走镖,虽不象小道士那样学过正经拳路,但与同行、山贼的较量比试如同家常饭一样天天吃,手下脚下都是缠挡锁绊的实用功夫,等闲四五个壮汉也能周旋。而这个鬼子对手使的却是风格相似的柔术,踢、打、摔、拿样样狠准,身形又快,迷糊屡屡进攻都被躲过,因而才有了刚才的骂声。 马丙笃看了一小会却觉得十分奇怪,迷糊之所以把枪插在腰间徒手相搏,是因为怕让刚才搜索的日军听到,而这个日本鬼子腰间明明也有手枪,为什么同样还是赤手打斗,要说枪里没子弹,为什么不大声呼喊其他鬼子兵支援,甚至整个对战过程都一声不出? 看着这场打斗就要没完没了,马丙笃与几个队员围上前来,用枪口逼住了对阵的二人,迷糊眼角的余光看到后马上收手后立,对着马丙笃说:“队长,这小鬼子功夫还真不错。” 而这个鬼子军官看到自己已经被围后,迟疑了一下,摊平双手作了个没有敌意的姿态,马丙笃指挥大家把这个鬼子缴械押住,随即问迷糊:“小道士呢?其他鬼子呢?” 迷糊指了指北方:“追人去了,还有一个鬼子跑了。饿们上来的时候只看见这俩鬼子,想着赶快打倒不让他们给其他鬼子报信,没想到这俩都是练家子,一个跑了,另一个就是现在逮住这货。” 马丙笃点点头说道:“看来是商总司令的大部队已经撤回安阳,追咱们的鬼子要么跑了,要么到别处去搜查,这两个家伙还不死心,想在这里守着抓我们,结果让我们给抓了。” 迷糊就问:“那咱们现在咋办?杀了这货算了!” 马丙笃说:“现在全国战场都没有俘虏日军的成例,咱这可是第一个,你得给我小心看好他,一定要安全送回战区!” 迷糊没想到领了这么个差使,想找借口抽身:“队长,这货虽然金贵,可是饿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支援小道士,饿先去吧!饿跑得快” 马丙笃制止道:“小道士要是想追谁,一般人跑不了,我们支援不上的,算了,大家在这里警戒休整,等小道士返回就进安阳。” 这个命令一出口,队员们都放松下来,当下警戒的警戒,看押的看押,这个日本军官倒也配合,任凭迷糊倒剪双臂五花捆绑。只是不多说话,迷糊再问也仅仅冒出一句听不懂的日语,迷糊索性踢了两脚不再逼问。 这时外出侦察的黑头小步跑了回来,肩上还多扛着一个人,此时袁林中谁也不敢点灯,黑夜中看不清是什么人,马丙笃心中一紧,难道小道士追人不成反遇害?急切间几个队员迎上去接着,黑头放下人后才说出话来:“队长,这是那个看坟的老汉,我到袁林外头时日本人早走光了,我在地上看见这个老汉,现在已经快断气儿了,叫日本人害的。” 看坟老汉?候贯一? 马丙笃大惊,尽管在井下听到候贯一和日本人争吵时料到会有不测,但现在看到这位半天前还生龙活虎的守墓人已经奄奄一息,实在是令人极为心痛。而且,要不是候贯一出面与日本人纠缠,恐怕自己和队员们都会交待在这里,仅仅这份活命大恩就难以报答。 第八十四章 临终遗言 这时顾不上点灯的危险,马丙笃让人将候贯一抬到配殿的桌上,把所有蜡烛和油灯全都找出来点燃,烛火下,候贯一面如金纸,气若游丝,马丙笃检查完全身,只在候贯一的腹部发现一处刀伤,应该是直接扎破了肝脏,现在已经无法施救了。《纯文字首发》 昏迷中,候贯一的四肢略略抽搐了几下,眼睛微微睁开,张张嘴想说话却出不了声,显然有遗言想要留下,但气力不继,候贯一试了两次都说不出来,只有默默闭上眼睛,一滴老泪从眼角滑下。马丙笃看到这种情况暗地里咬咬牙,伸手在候贯一的内关和血海等几处穴位上依次按下,并持续搌动,力透筋骨,如此操作几分钟后,终于听到候贯一发出两声咳嗽,双目大张,说出一声:“可憋死俺了!这伙日本熊胎样儿!” 马丙笃赶快出声:“候老先生不要太激动,你刀伤有些深,别动了伤口再出血就坏了。” 候贯一挤出一丝笑容:“恁别哄俺了,恁刚才按住俺勒啥穴道俺都明白,临咽气儿前能有这个回光返照也中了!” 马丙笃也换了尽量平常的肃容:“既然候老先生清楚晚辈的冒失举动,那就请多海涵了!我先代表所有的第一战区文化挽救室的队员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说完立正敬礼,其他队员也纷纷敬礼致谢。 候贯一摇了摇手指:“马长官,恁们就别弄这样,俺还没有死勒!” 马丙笃问道:“候老先生,我们躲下去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见鬼子开枪还以为你……” 候贯一答道:“这伙熊胎样儿冲进来后要找恁们,反正俺也听不懂他日本鬼话,就说这里是大总统的陵地让他们出去,这伙鬼子跟疯子一样,冲天放了一枪,又让人把俺看住,这就搜查,查来查去没有找到,后来就走了,俺才给恁们送饭勒。” 马丙笃继续问:“我听到还有两个日本人在打架啊?” 候贯一也有些不解:“对啊!俺也奇怪勒,搜恁们勒日本熊胎样还没走,后头又来了两个日本人,有一个就是前头马老板说勒啥幸木二。” 马丙笃抢道:“幸木由二?!” 候贯一应道:“对对对!就是这个由二!由二进来后和前头带兵勒鬼子军官吵了几句,他们不停勒吵啥‘库麻丹诺’跟‘依律稀头丹诺’,反正俺也听不懂,吵着吵着这俩人就拔刀打起来了,狗咬狗勒热闹多好看!其他日本兵也不帮忙,跟咱们中国人比武一个样儿!后来这个由二赢了,前头抓恁们勒这伙日本兵就全走喽。” 马丙笃接着问:“那你怎么又受了伤?谁干的?” 候贯一说起自己的伤有些不好意思,尽管气息不太足,还是加大嗓门:“咦!这事儿太丢人勒,就是这个由二,这家伙看人走光了就问俺地洞在哪儿,俺哪能说,一来二去就打起来了,不成想这熊胎样儿手底下真强,前头比武勒时候没出真本事,现在趁俺大意捅了俺一刀,又逼住俺问,俺往林外逃,眼看没劲了,这时候恁勒手下,全霄真人那个徒弟啥道士勒就来了,把由二赶开又追上去了。” 马丙笃点头不再提这段事情,而是问道:“候老先生,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的,只要不违背律法和良知,晚辈定当遵从!” 候贯一听到这,眼神却望向配殿的房顶,有些迷离的说:“俺又没成过家,没儿没女勒啥牵挂都没有,死后麻烦马长官把俺埋在这松林里头,啥碑子牌子都不要,俺到阴间接着给大总统守坟。对了,还有个事,大总统临升天前派人到周口老家找俺,给俺捎了一口箱子让俺藏起来,说是以后不打仗了就交给他儿子,这个事俺现在也弄不成了,马长官要是方便,等时间太平了帮我给袁大公子带个信儿就中,俺和大总统是一个村儿勒,恁到项城就能问住,箱子俺给藏在大总统老家正房勒房梁上。这就算中,俺啥事也没有了。”一长串的话说完,候贯一再也支持不住,长出一口气全身精神泄尽,仰望正上方喃喃道:“大总统,猴子马上来了,恁在哪儿啊……? 马丙笃和一众队员肃立供桌前致哀,然后让黑头带人寻找挖土工具,自己在袁林中选了一处松树稍微稀疏的地方,刚好能看到墓庐的圆顶,也算是守墓的上好位置了。几人动手要不了多久,一个浅坑就挖好,大家又把候贯一的遗体稍作清洁抬入坑中,随着铁锹扬土,这位忠心相守的老卫兵开始履行起另一个世界的职责。 埋完候贯一,黑头却说道:“队长,小道士怎么还不回来,我们得去找找呀,这位候老先生的功夫不低也遭了毒手,小道士可别大意出事。” 马丙笃琢磨着,小道士并非不知轻重的人,现在当务之急是全队安全撤进安阳并向郑州转移,哪怕和这个“幸木由二”再有深仇大恨也不能久追误时,这个情况小道士应该十分清楚,现在久久不回可能真有坏情况发生。一想到此,马丙笃立即要求全体离开袁林,在黑头的带领下向小道士追击的方向撵去。 怕什么来什么,跑了一阵,就听到前方砰然两声枪响,却不是小道士所持的德国造驳壳枪声,而是日军王八撸子特殊的脆响,然后就见一个身影捂着肚子踉踉跄跄的跑过来,后面还有一个持枪的人影追赶射击,跑在最前的迷糊朝天放了一枪大喊:“放下枪!都站住!”其他队员也纷纷朝天开枪阻吓,后面的那个人影突然折身跑走,前面的踉跄人影喊道:“迷糊,是我!”说完就摔倒在地。 “小道士!” 迷糊虎吼一声,加快速度冲到跟前抱起小道士,只见小道士缩在地上捂着肚子喘气不已,显然是中了子弹,这时队员们都已赶到,黑头带人向开枪的人展开追击,马丙笃赶快检查伤势,小道士顾不上自身的伤情,赶快说道:“队长,那个人不是幸木由二。” 马丙笃此时哪里管得了日本人是谁:“你别乱动,还有哪里中枪了!”说完继续摸索检查。 小道士急切的拨开马丙笃的手:“队,队长,是白先生!” 马丙笃初听没有什么感觉,心思只转了一下就震惊了:“白先生?咱们一营的白先生?” 小道士咬牙忍痛说:“就是他!” 听到此处,马鸿陵只觉得头皮发麻。夜静人深的华山猿啼鸟鸣,松风阵阵穿岭越涧,这座千年道宫里,二十五瓦的白炽灯炮昏黄无力,当年的小道士,如今的抱朴子在讲出这一句“就是他”时还是有些微微激动,尽管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七十年。 马鸿陵再也保持不了肃神倾听,打断讲述问道:“爷爷,这个人难道真是白先生?不是幸木由二?怎么冒用日本间谍的名字,难道白先生本身就是个日本间谍?” 抱朴子笑笑:“哪里来的那么多日本间谍,你呀,现在的电视看多了吧,到处都是间谍,不过那时我也和你的想法一样,认为白先生确实是间谍,如果那时再仔细想想就明白问题,我们一营当年只是一个小小的基本作战部队,日本人犯不上费力安插间谍。不过这白先生也是间谍,也不是间谍。” 马鸿陵满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啊!还有幸木由二是不是同名同姓的两个人?” 抱朴子从容解释:“幸木由二就是白先生,白先生就是幸木由二!” 马鸿陵更加震惊,言语都有些失措:“这,这又是什么啊,明明是两个人啊!” 抱朴子喝了口茶,缓缓道:“我还是从那晚的经历说起吧……我和迷糊摸出阴井时,鬼子部队已经撤走了,我们在袁林边缘看到了两个日本军官,我和迷糊一商量,这恐怕是留下来盯住袁林的,这两个人要是一直在这里我们工作队都走不了,于是迷糊对上一个,我也挑了一个,就冲上去动起手来,和迷糊对打的那个日本军官手底下也平常,而和我交手的这个日本人却功夫了得,他的拳路让我觉得似乎交过手,而且从身形上越看越熟,我就问他是谁,没想到此人听我说话后也不再打,把自己的同伴扔下来立刻逃跑,我就追出去,看着逃跑的人影我越发肯定是认识的人,这时我也不开枪,想着抓个活口。他不往日军撤退的方向跑,也不往安阳城里跑,而是仗着地形熟在这袁林周围乱窜乱藏,幸好我每次都能找出他来,这趟追赶可是不轻省,费了好大功夫终于追上又打了起来,这时我也认出才,这个日本人居然是我们老一营的白先生,我愣了一下,正想下狠手放倒他时,队长他们赶到支援,他见势不妙才掏枪射我,然后趁着大家救我的时候跑了。” 马鸿陵心中颇不平静:“爷爷,那这个人真是白先生?我记得你们在进入魔国领地时已经杀死了幸木由二。” 第八十五章 夺舍还魂 抱朴子说:“幸木由二那时的确是死了,可是也可以说没有死,死的不过是肉体皮囊.你知道当时在魔国领地的湖心岛上幸木由二是怎么死的吗?” 马鸿陵心思飞快转动,想着札记中的记载,有些自言自语的说道:“当年在岛上,我爷爷从颌骨年龄识破了假冒丹增喇嘛的幸木由二,然后准备考察结束押他出去交给西康政府,可是幸木由二说是黑莲花是长生关键,我爷爷认为黑莲花是毒药,这个争执就没有结果了,幸木由二多次主动寻死,不过这个心愿但是实现了。[`小说`]” 抱朴子问道:“那你知道是谁杀死了幸木由二?” 马鸿陵想了想说:“是白先生啊!他说在看守的时候被幸木由二激怒,才动刀杀了他……难道,白先生是他们一伙的?” 抱朴子先点头后摇头:“在安阳的那晚我看到白先生时,也以为是一伙的,后来才明白过来,幸木由二确实是激怒了白先生求死,等于是自杀,可是杀人前白先生是白先生,杀人后白先生就成了幸木由二!” 马鸿陵惊讶道:“爷爷,这是什么逻辑呢?” 抱朴子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可知道夺舍?” 夺舍?马鸿陵听这词有些印象:“是不是借尸还魂?我看过有个叫《夺舍》的香港电影说的就是人之间的灵魂侵占。” 抱朴子解释着:“我们道家认为,人死后神识非断,在机缘巧合下可以借他人身体还阳,民间也经常出现死后复活,人格和记忆完全转换为另一位亡者的故事;而在印度,确有一种瑜伽夺舍**,据说能够入住将死人的身体复生;西藏密教也有此术,修持此法的人在死后将自己的神识迁至另一个刚死亡不久的身体继续其修行。” 马鸿陵对这种怪力传说也有耳闻,现在更是很生疑问:“爷爷,我也听说过这种事情,那都是死而复活的,可是幸木由二自己将死,怎么能占据阳刚血气的白先生的身体?应该反过来,幸木由二被别的灵魂夺舍才对啊!” 抱朴子眯着眼喟然道:“一般说来,夺舍确实是人死魂离、新魂附体的经历,而幸木由二能够以自死之魂占了白先生的活躯,应该是掌握了一种秘法。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秘法就是历代进入这个魔国领地之人所寻找的长生之术!” 长生!又是长生! 马鸿陵呆怔半晌,开口问道:“那幸木由二为什么要自尽,又附在白先生身体上?”不等抱朴子回答已经突然想到:“吊桥!是为了吊桥!幸木由二在林中时间太久已经过不了桥了,只有附在新进入的人身上才能出去,这也能说明出洞前白先生消失过一段时间肯定有其打算,多布手下那几个藏族队员也是被白先生害的,我这下算真正明白了,所有被害人做的那个‘9’的手势,分明就是扣扳机的意思,表示凶手和枪有关,和神枪手有关!” 思想一旦通畅就不可收拾,马鸿陵自主解释起了先前的种种疑惑:“一定是藏族队员发现了白先生的私自行动被灭口,为了避免惊动考察队才用了刀,而且藏族队员认为白先生是自己人不加防备才让得了手,林中根本没有隐藏高深莫测的敌人,敌人只有一个,幸木由二!这样说来白先生临出洞前受的伤也是假的,回到西安后因伤退伍也是假的,幸木由二已经完成了任务,回到了日本,至少是关东军本部!这才有你们在安阳遇到的情况出现。可是爷爷,您是怎么知道幸木由二夺舍了白先生呢?” 抱朴子赞叹道:“果然天资聪颖,突然之间就想到这么多答案,我也是在安阳受枪伤后休养时想到大概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白先生本不会功夫,可是那晚的他不但身手高强,拳脚路数与幸木由二完全相同,最关键的一点是,白先生是左撇子,而那晚打扮成日军的白先生都是右手持刀或右手持枪。” 马鸿陵也奇道:“怎么您对白先生是左撇子的印象这么深?” 抱朴子笑笑:“白先生是一营的神枪手,天天在为自己是左撇子发愁啊,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步枪的抛弹口大都在枪机右侧,不太适合左撇子用,因为左撇子用左眼瞄准,枪机右侧抛出的弹壳经常会撞到左撇子的头或右眼,白先生的右脸为开枪没少受过伤,在一营都成了笑话。当然了,现在有的枪把抛弹口开在左边,还有的枪能左右调节抛弹口,左撇子开枪就方便了,那年月有杆枪就不容易了,可没有生产左撇子专用枪的!” 说到枪时,马鸿陵才从这位隐居清修的耄耄老人的身上感受到一丝战争烟火,问一声最常规的话:“那后来呢,真能确认是幸木由二夺舍白先生?再回到自己的大本营继续做间谍?我要是他的日本上司我可不信啊!说不不定期当成疯子给毙了。” 抱朴子道:“我们那晚不是抓了一个鬼子俘虏么,这个俘虏其实是个伪满二鬼子,从他口中审出来了,白先生――也就是幸木由二借着受伤返乡后直接潜到了沈阳,回关东军本部报到,当时关东军本部没有一个人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但是白先生所掌握的情报和个人经历却不似伪造,所以用了整整一个多月才鉴定确认幸木由二借体重生了,这个发现顿时引起关东军和日本高层轰动,甚至天皇秘密下令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让幸木由二负责来研究长生之术。” 马鸿陵叹息道:“想不到日本天皇也对长生感兴趣,历代帝王都逃不过这个诱惑!” 抱朴子摇头道:“非也!日本人对长生之术的野心不止是帝王将相,而是想――全军化!” 马鸿陵纳闷:“全军化?什么全军化?” 抱术子道:“鬼子作战骁勇不怕死你是知道的,如果这样一支军队不仅不怕死,而是根本死不了,那就能……” “占领全世界!”马鸿陵失措抢言,然后感叹着“日本人真是太可怕了,中国历代朝廷追求长生之术是为了供帝王野心,可是日本高层却没有私心,而是借此改造日本人进而统治全世界,实在太让人震惊,不得了啊!咦?这种机密事情怎么会让一个伪满汉奸知道,又和幸木由二一起搭档呢?” 抱朴子解释着:“这个伪满汉奸叫那林查,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幸木由二会找上他,在此之前那林查曾任宣统的钦天监监正,通晓诸代历法和风水阴阳,后来跟溥仪出关到沈阳,据说袁世凯请的就是那林查测勘安葬之地,也就是安阳袁林。据那林查自己交待,幸木由二知道了袁林是他主持设计之后,直接来问袁林下面是否埋着一个盒子,那林查解释自己只负责勘察绘图,真正施工的是兴隆木厂,但是兴隆木厂在袁林临时用水的阴井下发现祭坛的事他也听说过,具体位置就不清楚了,幸木由二这才又强逼兴隆木厂挖井寻找盒子。” 马鸿陵思索着说:“幸木由二不是研究长生之术么?他为什么不去青海阿尼玛卿山的魔国领地,怎么又找开袁世凯的盒子?盒子……难道就是袁世凯死前交给候贯一的那个盒子?有什么用呢?” 抱朴子点头应声:“当时我也不清楚,按说幸木由二重返魔国领地才是探求长生的正途,中间却突然开始寻找袁世凯的盒子,实在过于突兀,那林查说,幸木由二是从袁世凯的儿子袁克定那里知道有这么个盒子的,盒子有多大装的是什么却不清楚,但是据幸木由二当时告诉他,这个盒子与长生有关,必须是精通中国古代历法的人才能用,这才许给了那林查日本皇室顾问的头衔,并在金银奖赏之外还承诺,一旦掌握长生之术也会让那林查学会,那林查这才当了汉奸,只不过这种半路汉奸优渥惯了,只踢几脚就全招出来了。” 马鸿陵又问:“这个那林查后来怎么了?押回去杀了么?” 抱朴子微笑:“当时工作队有两种意见,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应该押回战区司令部报功,另一种是就地杀掉,为日本人找长生这种事情战区没有人会信,押回去也是累赘。后来,你爷爷给了那林查第三条路――守护殷墟。此人先背叛了伪满,又背叛了日本人,更是背叛了中国人,但是纵数种种罪不至死,你爷爷提出的了这第三种方式他也接受,遂后就安心落地安阳,在安阳沦陷时看守殷墟。” 顿了一下,抱朴子接道“为感激你爷爷的不杀之恩,那林查走前说出了一件关于袁林的秘事,也就是我们当年在殷墟发现的那个地下横洞,那林查说,那个洞是他亲自勘测并带领袁世凯的亲军开挖的。” 第八十六章 长生未来 马鸿陵急道:“这么说那林查还是个盗墓贼啊,他帮袁世凯偷掘殷墟!” 抱朴子否定道:“说盗也对,但是那个横洞盗运的不是普通的珍宝.袁世凯自从生起了帝王之念就有心经营身后的袁林,想让袁家的风水长远,但是那林查勘察之后发现,袁林所在的地方虽然是龙蟠吉壤,但经过几千年风衰气馁,葬在这里得话后人江山不稳,为求国祚永存,那林查就出了个主意——借助古帝王之气。<最快更新请到>刚好临近就是刚刚发现的殷商遗址,这一下就弄出了一个袁林与殷墟地下相通的同气连枝局,为了过到这个目的,那林查又把两地的地下土进行交换,那洞里的车辙就是运土留下的。土中发现铜器一概不许拿出,否则就坏了两代帝王交好通气之意,其实,这就是个劳民伤财的笑话罢了,哄骗君王而取自家荣华。” 没想到这袁世凯的身后还有这些纠葛,古人行事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马鸿陵又问道:“对了,你们在安阳先后找到的两个没有锈迹的铜盘是什么?” 抱朴子摇头:“这两个铜盘后来交给了赵如琢先生,最后如何用处也不清楚。” 马鸿陵顺着抱朴子刚才的回忆问起了一个人:“刚才听您讲过,我爷爷的结义大哥丹果从青海到西安从军抗日,他怎么样?参军了吗?” 抱朴子略一思索笑道:“丹果千户啊,他还硬跟着我们工作队两年,在河南山西抢运国宝,后来觉得不是直接打鬼子不过瘾,磨着你爷爷求情,跟着孙蔚如总司令上了中条山,后来因伤被孙总司令给劝回去了,丹果千户把自己十几个人的卫队留下参军,独自返回了青海查洛赛,然后源源不断的从青海向前线送马,抗战后我只是听说他卸去千户之职重返果洛白玉寺,再后面就不知道了,若是活到现在寿数可要比我要高多了。” 马鸿陵沉声道:“我几个月前在青海塔尔寺认识一位青海果洛的活佛藏医,他正好是丹果千户的弟子,他说丹果千户因为旧伤发作已经去逝多年了。” 听闻故人已逝,抱朴子口唱一段太上洞玄灵宝业报因缘经:“无上天尊,发大道心,广置诸观,开度国人,作无量旛盖,出无量法服,大建如是福田……”念毕后开言道“丹果从部落头领而至国军战士,后又成就藏密上师,所作所为无愧家国百姓,必能早登仙界。” 马鸿看气氛有些压抑,赶快转移问题:“爷爷,那位前清参将喇都不是护送章家坨的五个孤儿到西安了,他们后来呢?” 抱朴子听到这个话题也浮出了笑容:“喇都把孩子们平安送到西安就回广东老家了,你太爷爷特别喜欢这五个孩子,给每人寻找了和善士绅送养,把最大的那个孩子收在身边当成关门弟子,从教书识字开始,一身医术也倾囊相授,也成了西安城的名医,据说最后进了医学院作起了老师,民间还有个别号叫‘一脉成’,说是号脉一次就能断病。” 马鸿陵噢出声来:“噢?!是不是眉心有一个黑痣的?我小时候记得他经常来看我爷爷,我有印象。” 抱朴子点头:“是他,可惜死得也早,八几年就走了。” 这么一大堆事,马鸿陵终于把目光望向抱朴子的空袖:“爷爷,您这胳膊是怎么断的?” 抱朴子也看了看自己的断臂:“这也是因为幸木由二!” “什么?后来和幸木由二见过?是他弄断的?”马鸿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抱朴子回忆着说:“那还是在河南,从安阳南撤到郑州后不久黄河以北全丢了,花园口也被炸开,我们工作队从黄泛区向徐州转移,一路上总有人跟踪,明里暗里斗了几场,我们才发现跟踪的人正是幸木由二,他的枪法甚至比白先生还准,队伍里开始出现伤亡了,为了反击,你爷爷布置了一个圈套,可是幸木由二在魔国地中曾经中过我们的埋伏,现在十分狡猾根本不上当,最后反被幸木由二捉了……我们的队员……当人质,交换那个铜盘,其实幸木由二不知道我们手上有两个,人命为大,我就要求去换人……嗯,你爷爷就让我拿铜盘单独去换人,换人时一场争斗,为救人质……嗯……我的胳膊中了他一刀,伤口感染只能截掉了。不过幸木由二也没落了好,他的腹脏也让我打碎,也是个必死的结果。” 马鸿陵听得奇怪,每次抱朴子说到人质时总有些吱唔,不禁问道:“幸木由二抓住谁当人质了?” 抱朴子面上掠过一丝为难,然后下了决心放开道:“就是,就是三妮子啊!” 难怪啊——马鸿陵心中起先暗笑,后来自觉笑得过份,七十年前的这段情愫肯定没有成了正果,在抱朴子的心中一定是段隐痛,可是话说到此不能不打个哈哈就完,只能继续问道:“那,三、三妮子奶奶还健在么?” 抱朴子脸上又有了不自然:“健在,她活得很好,你应该见过。” 马鸿陵奇道:“没有啊?我在哪里见过呢?” 抱朴子问道:“你昨天凌晨在山下的玉泉院是不是遇到一个老太太给你指路?” 马鸿陵先惊后赞:“啊!给我指路的老婆婆就是三、三妮子奶奶?真是没想到,你们居然真能成……“抱朴子赶快打断:“别瞎想,没有那回事!”然后换了愧色说道“我胳膊受伤就回到华山,三妮子当时一直跟着赵先生和葛凤兰,抗战胜利后他们一起返回西安,三妮子就到华山来找我,我只有一个胳膊哪能拖累她,就狠心想把她撵走,可是她也犯起了犟脾气,几次争下来没有结果,她就求到我师父全霄真人那里,我师父就让我搬到山上这镇岳宫来守门,而将她安置在山下玉泉院帮厨,我只想着这样日久心凉,用不了几个月她就会离去,没想到一晃六十多年就过去了。” 马鸿陵也十分感慨,六十多年那,人的一生也就是这么多年,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就这样过了许多人一生的时光。想了一阵,有些犹豫的问道:“那这么多年你们来往见面吗?” 抱朴子有些难以释怀:“前十年我避而不见,可这实在不是办法,到破四旧的时候玉泉院里也待不成了,我深山里还能种些菜,摘些板粟松子过活,三妮子只能到西安投靠赵先生他们,赵先生给三妮子寻了个纺织厂做工,一直到退休都是她一个人,这不,现在老了又来到华山找到我,说自己还打算给玉泉院帮厨,这样能离我近一点。我们上山下山还能见上一见,现在老了也想开了,这样也很好,真正是个道法自然!前晚我占了一卦,算到你应该会来,但是我的名字无人知晓,都只说我是看门老道,为怕你找不到我才让下山的人给三妮子捎了个口信,让她等着给你指路。” 马鸿陵有些感动酸楚:“爷爷,您怎么不让三妮子奶奶直接告诉我当年工作队的事情,真是太对不起她老人家了,凌晨时还在等我给我指路。” 抱札子笑道:“如果我今晚没有说工作队的事情,你也不会知道有她这么个人,三妮子知道的当年经历也不多,还有什么想问的?过一会儿天亮游客多起来就没功夫说话了。” 马鸿陵心中百味杂陈,似乎知道了不少东西,但是又觉得疑惑更多,想问偏偏又无从开口,想了好一阵,才说道:“在雅拉山上妙空曾经告诉我,魔国领地里存在的秘密不是长生,而是未来,而且他预感到我九天后进入魔国领地,随后身处黑暗,消失无踪;而幸木由二却一直追求着长生,甚至为了出洞还做下了夺舍白先生身躯的这种邪事,并且历代进入山洞的都是为了长生,包括您今晚说起的陈抟老祖。到底这魔国领地里隐藏的是什么?长生还是未来?” 抱朴子听完低眉不语,半晌后念出了一句似诗非诗的偈语:“没有长生,哪有未来?没有未来,何必长生? 抱朴子说道:“我就不与你起卦了,直接从面相来看,你确实有壮年而夭、魂气不全的征兆,而且发作就在这十日之内,这与妙空预言的九天之数也能吻合,他预言得更为详细,你将进入魔国领地而受劫难。” 马鸿陵问道:“如果我不进入魔国领地呢?虽然有些进去的理由,但也没有人逼迫我啊!” 抱朴子道:“若你执意不进,肯定会有更坏的局面,二者权衡之下你会判断进与不进,这些都是命数难以逃掉,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佛法说死即是生,道法讲阴极阳现,最危险的地方未必就是绝路,说不定你也能从中一窥长生与未来。只要记好,顺应自然即是选择,那时万物将任你驱使。” 马鸿陵口中反复念着:长生,未来。未来,长生。顺应自然,驱使万物……忽然,随着窗外晨光的透入,马鸿陵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丝什么。 第八十七章 熊泽天皇 一天后,北京黄寺,总**局。<最快更新请到> 马鸿陵坐在陈洪涛面前,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坦然陈述了一遍,最为详细的是赵如琢札记上的内容和抱朴子口述的回忆,当然,三妮子和抱朴子后来的情感纠缠自然隐去不提。陈洪涛听得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手里的烟也是一支换着一支。饶是马鸿陵口齿顺溜、逻辑清晰,也讲了足足半天。 讲完后马鸿陵拿出赵如琢留下来的札记和音律经筒交给陈洪涛,并交待说这个经筒虽然用途不明,但是应该和魔国领地有极大关联。 陈洪涛收下经筒和札记后没有直接细看,而是追问起了袁林那晚工作队躲在井下时,听到井上传来的两个日本人的争吵的话:“这两个日本人说的‘库麻丹诺’和‘依律稀头丹诺’我知道是什么意思,想不到这段传说中的日本历史真有人相信。” 马鸿陵奇道:“日本的传说?” 陈洪涛解释道:“这两个词都是日语天皇的意思,‘库麻丹诺’是昭和天皇,也就是我们中国人最熟悉的二战天皇裕仁,起战的是他,停战的也是他,1989年得了十二指肠癌死掉了,裕仁算是日本最长寿和在位时期最长的天皇。 马鸿陵问了句:“那另外这个‘依律稀头丹诺’天皇是裕仁的爸爸还是儿子?” 陈洪涛摇头道:“都不是,中国明末清初不是出了几个朱三太子么?这个‘依律稀头丹诺’就是日本的朱三太子,翻译过来叫熊泽天皇。熊泽天皇的本名叫熊泽宽道,出生在名古屋,大概是一八九几年出生的,当过骑兵,退伍后又成了日本净土宗西山派的传教僧人,三十年代还俗后开了一个杂货店。” 马鸿陵纳闷道:“这,这个熊泽宽道哪里来的皇室血统?还卖杂货?这和刘备同一个出身啊!” 陈洪涛也笑了:“熊泽宽道本人的确没有皇室血统,可是他的养父声称自己有,而且是比现在日本天皇更合法性的血统,这话说来就太长了,大约从一千年前开始,日本军政先后被藤原氏、平氏、丰臣氏和镰仓幕府、江户幕府所揽,天皇虽然神圣但毫无权力。七百年前,拥兵自重的足利尊氏攻入京都,把在位的醍醐天皇赶跑,拥持了新的光明天皇,醍醐天皇逃入吉野山再次即位称为‘南朝’,相应的,京都的光明天皇就是‘北朝’,日本也有了这么一段南北朝时代。虽然北朝天皇住在京都,但是象征天皇神权的三神器――八咫镜、坂琼曲玉和草剃剑却在南朝手里,因此,朝野和民间都不认为北朝是正统。后来在将军足利义满的调停下――也就是《聪明的一休》里的那个将军,南朝将三神器交予北朝就会被尊为太上皇,可是足利义满骗了南朝,东西到手就翻脸,根本没有举行太上皇奉安大典的打算。南朝发现上当为时已晚,自那以后历代天皇都是北朝天皇的后代,南朝的皇族们无缘染指喽!” 马鸿陵笑道:“争皇权无论在哪国都是一个德性,看来这熊泽天皇就是当年的南朝后裔了?他只是个杂货店老板,没有兵权也不从政,哪里能争皇位啊!” 陈洪涛点头道:“熊泽宽道一直就有野心,可是最早只是个‘良民’没有什么资本,民间虽然有一群人支持他的正统地位,可是因为日本处在是战时统治不能公开活动,后来日本投降联合国军占领了日本,裕仁天皇前景不明,极有可能当成战犯吊死,熊泽宽道和他的支持者们觉得机会到了,就向联合国军最高司令官麦克阿瑟送了封请愿书,自称是日本的正统天皇,熊泽宽道一夜间成了名人,好笑的是,此后又有几个自称熊泽天皇的人现身,不过没有引起多大影响,熊泽是最有争议的人,不过这些都有野史传说的成份,没想到确有其事。” 停了一下陈洪涛接着说:“我想,幸木由二应该是熊泽天皇的支持者,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急于在日军攻陷安阳前潜入袁林寻找木盒,对了,抱札子俘虏的那个伪满汉奸说,幸木由二准备用长生之术武装日本军队,有可能是瞎扯,幸木由二要是打着这个旗号为日本活动,肯定不会与搜索的日军发生争执,我想,肯定还是为了熊泽天皇,因为熊泽天皇是出了名的身体不好,最后也是因为胰腺癌死掉的,比裕仁还要早死二十多年。估计幸木由二没有军方明令,那晚在袁林中与搜寻你爷爷的日军相遇,有可能想劝说日军大队长加入支持熊泽,这才引起了争执进而动手相斗。” 马鸿陵有些不解:“只凭两句日语争吵就能确定幸木由二是熊泽天皇的支持者么?” 陈洪涛深入解释:“我刚听你提到过,你爷爷在魔国领地里第一次捉住幸木由二时,从他身上发现了几样东西,一把金丝盘龙匕首,一卷羊毡地图,还有一枚明黄色的花瓣微章,这种花瓣微章在日本代表了皇室,正名叫做十六瓣八重表菊纹,必能说明幸木由二与日本皇室有关,甚至幸木由二本人就是熊泽的近亲。” 马鸿陵叹息道:“也只有你这个行当的人能想到这么多,当年我爷爷带着考察队进去的发现就是这么多,其实也没有太多隐秘,虽然我父亲可能看全了爷爷的笔记,但是我相信他有阻止我的理由,今天我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一切事情我会配合,希望你不要去找我父亲,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陈洪涛想了一阵答应下来:“好吧,你爷爷也是我尊敬的人,我更不会骚扰你父亲的,毕竟这里面的事情太过玄虚,还是我们一起来解开谜团吧,已经有那么多战士牺牲在洞里了,而且这次要对付的还有日本间谍,牵扯的人不必太多。对了,妙空和抱朴子都预知你会在九天后在魔国领地里‘消失’,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进去,你把所有知道的已经告诉我了,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你现在保持低调,维持正常工作就行,你不进洞得话这个所谓消失的劫难就无效了。” 马鸿陵点点头:“其实我对魔国领地还有一份好奇心,真想进去再看看。” 陈洪涛拉下脸:“虽然我不信什么预言,可是进洞的风险实在太大,我们已经牺牲太多,你又不是我们特殊部门的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听我的,毕竟你的亲人也不会同意你进去,刘曦颜更不会同意吧?” 马鸿陵苦笑着点点头:“好吧,我还是工作,洞里要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告诉我!” 陈洪涛终于得到收获,说话也略略有些玩笑:“说不定这个魔国领地的秘密揭开后,能成为一个世界级的旅游胜地,你可是主要发现者,到时候你只用练签名就能日进斗金了!” 哈哈笑过后马鸿陵在在傍晚时分独自回到了公寓,进门先靠在沙发上点了支烟,回想起了这个不平凡的五一假期,先是帮猫少解了个美女网友的仙人跳,后面又上康定雅拉山去访妙空,接着又在华山见到了隐居看门的小道士,赶回北京后立即约到了陈洪涛俱实告之,现在奔波停止下来心中反而有些空寂,魔国领地里隐藏的真相似乎有些清晰,无非是预知或长生,可能二者兼有。接下来研究魔国领地的真相、并与日本间谍周旋就非自己所能应付的了,还是交给陈洪涛头疼吧! 一想到此,马鸿陵彻底放松了心情,拿起电话拨给刘曦颜,好几天没有通话了,可是电话打过去竟然是关机,马鸿陵无奈只能先休息补觉,几天劳累下来眼睛都红成了兔子,一觉睡醒后已经是早上九点多,四肢百骸开始觉得酸痛,这是病毒性感冒的症状,马鸿陵胡乱吃了几粒药,又打刘曦颜的电话还是关机。 这下马鸿陵觉得不对劲了,上次收到刘曦颜短信还是四月三十号晚上,“胜境”清凉饮料发布会的庆功宴后叮嘱自己少喝酒,可是这整个五一节都快结束了也没有刘曦颜的音讯,自己去康定没有主动告诉刘曦颜,毕竟对魔国领地的调查不能让更多人担心,可是连续五天也没有收到刘曦颜的短信,这就实在无法理解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一想到此,马鸿陵再也坐不住,连忙给刘曦颜的家中打电话,电话通了!听筒中传来刘曦颜母亲李兰芝的声音:“哪位啊?” 马鸿陵客气道:“阿姨好!我是马鸿陵啊!” 李兰芝惊喜道:“鸿陵啊,你们在哪里呢?有什么事啊?是不是你父母要来西宁了,我和你叔叔盼着他们快来呢!你们的事也要好好说说了!” 马鸿陵赶快解释:“阿姨,我还在北京呢,我父母再过一个多月去吧,我妈妈腿有些风湿,现在青海还有些冷,对了,我打曦颜电话一直关机,她在不在家呢?” 李兰芝惊讶道:“小颜不是和你在一起么?!我以为你们一起在西安!她……她……不见了?” 第八十八章 曦颜失踪 马鸿陵的心直往下掉,口中慌乱起来,强稳神情说道:“没有啊!我没见曦颜,阿姨你不要急,给我说一下曦颜不见的经过。《纯文字首发》” 李兰芝哪里能保持冷静:“好象是五一假的第三天半夜吧,小颜说你打了个电话让她到西安去见面,她兴冲冲的马上订了机票,早上就去西安了,要是小颜真丢了可怎么办啊!” 马鸿陵先稳住李兰芝:“阿姨你别急,说不定是曦颜以为我放假回西安准备给我惊喜,我现在就给西安我父母打电话问问,无论有什么消息我都马上告诉你!” 挂下电话马鸿陵又拨通了西安家里的电话,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电话那端的父母不知道任何关于刘曦颜的行踪。 马鸿陵又给自己周围所有认识刘曦颜的人打电话询问,小措说根本不知情,高玉蝶和穆野云也是一头雾水,猫少更没有任何可以提供的情况。由于共同认识的人有限,几个电话下来马鸿陵已经难过的心中悸恸,如果真是有人冒用自己的名义打电话,刘曦颜没有理由听不出来啊!刘曦颜,你到底在哪里? 想了一会,现在只有报警一条路了,手机上按出110后马鸿陵又取消了,刘曦颜是离开西宁去的西安,要是报警应该也是向西宁或西安警方求助,自己在北京报警没有作用,又想给李兰芝回电让她在西宁报警,可是这样会加重老年人的心理负担,左思右想下,还是先给李兰芝打电话安抚了一下,说自己已经找到办法在北京寻找,千万不要急坏身体。随后就给万青当警察的连襟哥孙力打了电话。 孙力在劳动节第一天刚刚帮马鸿陵解救出猫少,捎带手破获了首都最大的假发票案,连续几天被同学同事撺掇摆酒请客,今天正好放假准备晚上请饭,接到马鸿陵的电话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二人见面孙力也不寒喧,直接问起事情发生经过,其实马鸿陵掌握的情况也十分有限,只知道五月三号晚上刘曦颜接到冒充自己的电话而去西安相见,当时自己肯定是在成都到西安的飞机上,刘曦颜就算想打电话给自己也不通。 孙力分析道:“一般绑架案冒充熟人亲友把人质拐出去的情况也有,可是绑架后很快就会有勒索电话来,现在已经过去两天没有任何消息,看来不是普通的绑架失踪案,据你说刘曦颜的父母都是普通机关干部,家里也不是有钱人,所以我觉得罪犯不是为钱;除了钱无非就是怨,有可能是追求过刘曦颜被拒绝的人起了歹意,想强行绑架达到威胁目的。不过这时硕最大的疑点有两个,第一个如你所说,电话上能骗过恋人的冒充者实在不可思议,第二个就是冒充你的人选择你坐飞机时打电话,肯定是知道你行程的人,现在我帮你先通过公安内网查一下刘曦颜有没有坐过西宁到西安的飞机,再作决定,恐怕真正要解决的还得靠西宁和西安两地警察联合办案才行。” 说完就掏出电话向自己的同事查起刘曦颜的飞机行程。 马鸿陵这时陷入了沉思,以刘曦颜的美丽和温柔性格,追求者不会在少数,可是要通过绑架来达到目的却不至于,谁都懂得强扭的瓜不甜,再说要是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刘曦颜也一定会告诉自己的。可是能在电话上成功冒充自己、并且掌握自己航班时间的人却太可怕了,这根本不是普通勒索犯所能拥有的手段,难道……马鸿陵不得不想到了最后一个可能性,刘曦颜的失踪和魔国领地的探查有什么关联不成? 孙力那边也传回来了消息,刘曦颜确实订了一张五月四号早上到西安的机票,但是根本没有登机。孙力扩大追查手段,没有通过正规渠道而是分别央求了几个同事,一个半小时后所有信息回馈过来,现有资料没有显示刘曦颜的手机在五月三号以后有使用过的记录,任何城市也暂时没有以刘曦颜名字入住的宾馆酒店,刘曦颜的银行卡也没有任何取款或消费记录。 马鸿陵这边想了一整也没有头绪,孙力表示自己只能帮到这里,受理立案权也不在北京,安慰了马鸿陵几句就离开返回了,孙力出门前再次催促赶快向青海警方报案,马鸿陵有些僵噩的点头道谢。送走孙力后困乏的瘫坐在沙发上,此时刘曦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落入什么人的手掌,一想到刘曦颜可能遭受的折磨马鸿陵再也坐不住了,可是这样缜密的绑架案报警有用吗?绑匪绝不是为了钱,更不会是为了什么情爱报怨,如果是这两样早就联系起刘曦颜的父母了,只是所有关于刘曦颜的记录都断掉了,即使在西宁报警,警方无非就是采用刚刚孙力使用的追查手段,电话,飞机,酒店,银行统统没有五月三号后的使用记录……不对!还有什么遗忘的!马鸿陵看到随意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想到了最后一个可能的信息来源。 赶快开机上网,打开电子邮箱,果然有十几封未读邮件,除了正常工作和商业广告之外,有两封电子邮件不同寻常,其中一封正是刘曦颜发来的,马鸿陵略微有些颤抖的点开这封题为“静夜思”的邮件,邮件中看到刘曦颜对自己少有的亲昵称呼――陵: 今晚接到你的电话我十分幸福,你放心,明天我就来西安,你虽然没有同意我来,可是我是那么思念你,电话信号不好,你的话断断续续,我可是听出你感冒了,你的嗓子特别沙哑,可是我再给你打电话提醒你吃药时你却已经关机了,都是我不好,只顾着想你和你说话,都没有顾及你的身体,不过亲爱的你放心,明天就能见到你了,你不用来接我,我知道路,我会自己敲门的,记得给我开门哟!想你看完后马鸿陵心中紧揪,再看这封邮件的发送时间是五月四号凌晨十二点刚过,应该是接到冒名电话后当时的回信,信中可以看出这个冒充者手段高超,用断断续续的音质来掩盖,同时用沙哑的声音装病,最后又以故意劝阻的方式激起刘曦颜到西安的热情。这个人在技术手段和心理诱导方面水平极高,对手实在太强大了! 整了整思路再看第二封邮件,标题是“交换”,是一个不明邮箱发来的,发信日期是五月四日上午,内容非常简单――马先生: 贵友在舍下小住,请随时保持你所有联络畅通,你应该知道用什么来交换,你是聪明人,该如何判断心里有数吧,随时会有消息发给你。 土山马鸿陵狠狠拍了一下脑袋,这个名叫“土山”的人早在五月四号就发了邮件,自己晚了两天才看到,刘曦颜的人身安全是否能保证还难说,就算安全也会多受两天苦,可是对方提出的所谓交换让人莫明其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陈洪涛!现在只有求助于陈洪涛了! 电话打通后马鸿陵三言两语就说明了情况,陈洪涛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件事你不要报警,我来处理,你的手机保持开通,但是不要多用,你半小时后出门新换个号码再打给我,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出门注意有没有人跟踪。” 马鸿陵也强调着:“如果对方这么厉害,我的手机会被窃听,我家里也一样被窃听的,现在说不定都让对方听到了!这可怎么办?必须要确保刘曦颜的安全,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电话那方的陈洪涛却说:“你家里没有窃听器,这你放心,而且你的电话和小措的、刘曦颜的我都加过保密措施,甚至你们几个家里的电话也一样,其他人再想窃听是不可能的。” 马鸿陵突然明白过来:“这么说你们偷偷进过我家?说不定已经在我家安了窃听器?” 陈洪涛否认:“你已经没有值得窃听的地方,以前因为空难的事情是监视过你,后来因为其他任务耽误了,设备还没有拆,我们的侦测车也没有发现你家里有其他不明无线信号,你在家讲话是安全的。不过你的手机可能会被其他人定位,所以我让你换一部。”说完陈洪涛不再解释直接挂断。 马鸿陵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穿衣下楼,出了大门后尽量保持着平静,留心观察前后左右是否有人跟踪,果然,在对面的花坛外站着一个猥琐青年左右张望,肩上斜挎着一个普通的帆布包,猥琐青年看到马鸿陵出来也立即跟在后面,马鸿陵觉得这个人挺有问题正要转身躲开,没想到猥琐青年主动上来开口:“大哥,要盘不?”说完从布包里掏出几张光碟递过来。 马鸿陵心中烦燥,挥挥手说不要,猥琐青年继续纠缠:“这可是新电影儿你咋能不要?我这儿还有好的!”说完又扯大布包的开口强行塞在马鸿陵眼前,马鸿陵这时更加烦他,一把手推开布包,包掉在地上后这个猥琐青年赶快去捡,马鸿陵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份,蹲下去说声对不起,猥琐青年嘴里却轻声说:“陈处长让我来的,你不要和我说话,我刚站的花坛凳子下有个新手机,注意你门口的白色富康。” 第八十九章 交换要求 小声说完后猥琐青年大声嚷道:“你这人真是啊,不要就不要动手干啥,我可不怕事儿,你打听打听,西直门卖盘的谁有我的货新?!这有几张摔坏的你得买喽,给一百块钱,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马鸿陵心里有数也反嘴:“看来是遇到碰瓷的了,算我倒霉,给你十块钱,你这盘我还看不上,一张不要,这钱你爱拿不拿!” 中国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猥琐青年抱怨了几句就接过钱,然后又向其他围观的路人兜售起来,马鸿陵在不远处的超市买了包烟,又在报亭买了份《体坛周报》,踱在花坛中找了记忆中猥琐青年站立过的凳子坐下看起来,果然,在凳子下面看到了个拧成一卷的报纸,余光也留意到路边停放的长长车队中,有一辆极为普通的白色富康轿车,车窗紧闭,深色的贴膜使人看不清里面的模样。《纯文字首发》 马鸿陵先克制自己专心看了二十分钟报纸,如果有人监视相信会放松的,马鸿陵觉得时机差不多,手里一松报纸掉在地上,弯腰拣报的同时把那个报纸卷也迅速裹在《体坛周报》中拣了起来,报纸卷中有些份量,必然是猥琐青年留下的手机了。 再次回到楼上马鸿陵立即开机,几乎在开机的同时陈洪涛打了进来:“刘曦颜在五月三号晚上接的假冒你的电话,我们查不到具体来源,只知道是西宁的一个公用ic卡电话打来的,所以我认为刘曦颜的人还在青海,安全也一定会有保证。不过从这里我闻到日本间谍的味道了,那是日本人经常用的手段,如果这个叫土山的人让你坐火车交换物品,那我就百分之百能断定是日本间谍干的。你手上还有什么和魔国领地有关的重要东西?” 马鸿陵哪里清楚:“不知道啊,我手上就是札记和音律经筒,其他再没有了!” 陈洪涛回言:“那就静观其变了,你随时开着电脑查看邮件,这个邮箱我也去查,估计查到的可能性很小。” 放下电话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几乎一天水米未进,马鸿陵丝毫不觉得口渴和饥饿,又给西宁的刘曦颜家打了电话关心了一下,表示自己在北京已经通过更高级的渠道进行寻找,刘曦颜失踪和原因很可能和自己有关,而且其中更有可能牵扯日本间谍,普通的报警没有作用。 李兰芝哭啼不止只是要女儿,刘曦颜的父亲刘宪章到底有些主张,一听到涉及国家大事就主动支持起马鸿陵的判断,但还是反复念叨一定要见到完好的女儿。 晚上七点,土山的第二封邮件终于换了个邮箱名称发来――马先生: 你很聪明没有报警,我也会善待贵友。明天请你乘坐t151次火车,手机保持开通,带上两只音律经筒,用一个绿色袋子包装好,火车上我会派人来取。 土山对方不但要音律经筒,居然还要两只? 手上这只刚刚给了陈洪涛,怎么可能还有第二只,而且对方断定都在自己手上,这分明有误啊!只有把这情况再告诉陈洪涛了,奇怪的是电话那端的陈洪涛对于这个交换要求并不惊讶,马鸿陵急道:“音律经筒只有一个,现在在你手上,你能不能连夜找专家复制一个,多少钱我出!” 陈洪涛缓了一下道:“音律经筒是有两只,我也才刚刚知道,第二只下午五点才发现的。” 马鸿陵极为惊讶:“那快些准备好给我,我明天上火车换人!” 陈洪涛考虑了很久才回复:“这个我没有权利决定,并且第二只音律经筒不在北京。” 马鸿陵急切追问:“到底在哪里啊!t151是北京到西宁的,明天下午就开车,一定要提前送来,否则来不及!” 陈洪涛这次没有犹豫的回答:“第二只经筒是在河南项城发现的,对方让在火车上交换,果然是日本人的手法。” 河南项城?袁世凯家乡?日本人手法?马鸿陵正在奇怪,陈洪涛解释着:“你昨天给我说了当年候贯一曾收藏了袁世凯木盒的事,我就派人到河南袁世凯的故居搜索,今天下午才找到,打开木盒就发现了第二只能出声的转经筒,想不到对方的情报这么厉害,刚刚发现就来索要,我们内部有问题啊!” 马鸿陵现在哪里管得上什么内部问题,苦苦哀求着:“陈处长,你不能眼看着刘曦颜出事啊!这件事和她根本无关,责任全在我身上,求你把经筒给我,让我换回曦颜!求你了!” 陈洪涛只是干脆的答复:“我只能向上级报告,你等我通知吧!” 挂断后马鸿陵魂不守舍的盯着电话,时间一秒秒过去,对希望的热切和对失望的担心煎熬着,五分钟后电话响起,陈洪涛还是那付平淡的口气:“上级允许你去交换,但是有一个条件,我们必须先搞清楚两只转经筒的秘密,否则上级将会撤销交换,变为武力解救人质,现在已经派军用飞机把第二只经筒从河南送来北京,如果我们内部有问题得话现在我这里也不会保密了,你晚上不要开车,九点钟摆脱跟踪的人到动物园公交枢纽站,到时我会告诉你坐什么车!” 马鸿陵此时的大脑已经乱成一团,突如其来的绑架、匪夷所思的交换,加上陈洪涛的内鬼泄密,现在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了,稍有不慎就会失去心爱的恋人。另外,第二天在火车上如何交换,绑匪会大模大样把刘曦颜押上火车?显然不可能!最大的可能是绑匪引导自己到西宁面对面交换,这样双方都稳妥。 当然了,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如何解开音律经筒的秘密才是最关键的,否则连交换的前提都没有。马鸿陵思索了许久,拧灭半截烟头,从容到厨房煮了一大碗面条,慢慢吃饱后把锅碗洗干净,坐到写字台前给父母留下了一封信,大意是自己将尽所有能力去营救刘曦颜,如果遇到不幸请二老节哀,原谅儿子的不孝,最后把自己的存款密码和保险单据这些也写了上去。同时又给小措、高玉蝶、穆野云和猫少等四人另写一封信,同样说了些勉励的话,最后说到,如果自己离开人世策划工作室就送给四人,大家要是不想继续在一起,则从自己所留的钱财中给每人2万元以示慰籍。 最后,马鸿陵又给刘曦颜写了一封信,内容却非常短――曦颜: 你若是能看到这封信,那就说明我已经先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们从飞机上相识到现在不过半年时间,可我觉得我们认识了很久。 我在这个五一节走了不少地方,从康定塔公寺到华山的镇岳宫,分别见到了妙空喇嘛和小道士爷爷,也知道了爷爷他们八年抗日报国、血火战斗的一小部分。当年爷爷他们已经在和日本人较量中胜出了,今天,日本人继续想窥探我们祖先留下的秘密,并且已经动手了,我现在反而觉得幸运,因为和日本人再次较量的机会留给了我,不幸的是把你牵扯进来,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你被绑架全是因我而起,我没有听从爸爸的劝阻,强行去探索七十年前的这段历史,我对可能遇到的任何灾祸都有心理准备,但唯独没有想到,这灾祸却出现在你的身上,这让我最感痛心愧疚。我的离开你不要过于悲伤,更不要把我当成心理负担,那样我才真正不安的。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都遇到不幸,这样得话我们必将会在新的世界相见,到时候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对你说声:对不起! 写完信,马鸿陵又拨了孙力的电话,说自己准备去西宁参与报警营救,如果遇到危险不能回来,请把自己公寓中藏着的三封信分别交给相应的人,最后说出了藏信的地方。孙力沉默了一下吵嚷道:“这送信的事情你自己干,不管怎样都要活着回来!”马鸿陵知道孙力心中已经答应,但嘴上为怕不吉利而故意喝斥自己。 这个电话打完马鸿陵全身放松下来,看看时间差不多已经晚上八点,拎起随身的背包,走入暮春的夜色中。 天桥,一间不起眼的茶馆雅座里,陈洪涛罕见的苦笑着面对马鸿陵:“内鬼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干我们这工作最怕的就是调查自己人,如果你的策划工作室有同行的卧底,你能马上说出是谁么?我相信你只要开始查,没等结果出来你的队伍就散了。” 马鸿陵知道在这问题上自己只是个催促角色,于是换了话题:“两只经筒呢?让我看看!” 陈洪涛也是苦笑:“经筒已经到北京了,还不能给你,上级组织了文物和考古专家,还有冶金专家在鉴定,他们都是国家最好的专家,肯定会有结果的。” 马鸿陵听得气往上涌:“你让我从八点出门乱倒公交车,换了四趟车用了三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才到天桥,就为的给我这句话?” 第九十章 日本手法 陈洪涛自知对不起,诚恳的解释:“你也知道我们有内鬼,同时对方也在盯着你,你也不要生气,你这样可以转移对方视线,给我们的专家争取多些时间解开经筒的真相。(。纯文字)当然了,我也给专家们有时间要求,明早10点前要是没有结果,你还有机会自己看。” 马鸿陵问道:“好吧,我同意你这个说法,那今晚在这里做什么?” 陈洪涛答道:“聊天!” “聊天?” “对!聊天!聊绑架,聊火车,聊交换,明天火车上的所有情况我都要让你做好准备。” 马鸿陵听到这话也安静下来:“是我着急了,上次电话上我听你说,怎么一提火车交换你就断定是日本人?” 陈洪涛以问代答:“如果你是个绑匪,你怎么让家属付赎金?” 马鸿陵一下被问住了:“这……电影上不是打到卡上就是藏在什么垃圾筒里,要么就是面对面交换。当然,我明白这都是假的,让我想想……如果是我得话,我会让家属把钱装在一个游泳圈里,从某条大河的上游扔下去,绑匪只要在下游几百公里的沿线某处捞钱就行……不行,河水的流速是固定的,警方会算出钱大概流到什么位置,也不好脱身。” 陈洪涛瞪大了眼睛:“你不去做绑匪真可惜了,你的这个方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河水漂流和火车交换实质差不多,赎金交付最怕的就是警方有埋伏,除了极个别丧心病狂的绑匪,一般匪徒是不敢和警方、家属面对面交易的,不过警方力量有限,所以你看电视上经常有匪徒不停变换交易场地的情节。现实中这种情况也不多,因为警方的网络永远大于匪徒,无论换在哪个地方附近都有警察的分支,可能你会问,为什么不选择偏僻的深山老林交易,那对警察来说更是求之不得,只要组织民兵拉开人网一搜,没有匪徒能逃得过山里人的。所以怎么收赎金也成了匪徒琢磨的难题。” 马鸿陵确实没有想到交付赎金有这么大学问:“你就不要表扬我了,快说说这个火车交换是怎么回事?火车上他怎么脱身?” 陈洪涛说:“绑匪确定的火车肯定是条上千公里的线路,而且绑匪根本不在车上,火车快到预计地点时,绑匪只要用部一次性的手机打电话告诉带赎金的人,看到窗外有一面红旗或绿旗就扔出赎金。” 马鸿陵震惊道:“警察布不了一千公里的埋伏啊,这样匪徒随时都能脱身,真是厉害。那你怎么知道是日本人的手法呢?” 陈洪涛说:“想必你也能猜出我在日本有过一段经历,就是在那段时间日本发生了几起连环绑票案,案犯手法正是这样,不过后来大意因为别的案子被捉,连带审了出来。这案子在日本算是机密,就怕被人模仿,这种方式在世界上其他国家都没有出现过,看来日本间谍也会学了。” 马鸿陵惊叹:“在日本这么狭小的地方都捉不到人,何况t151全程近两千公里,这可怎么办?能不能让你的人都上车,在哪里扔经筒在哪里停车捉人?” 陈洪涛摇头道:“火车不是那么好停的,我虽然也有随时停车的权力,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啊,我们能想到的对方一定能想到,如果你扔了经筒对方是否放人?还有一种可能,绑匪会让你随时在某站换车,在另外的线路上扔经筒,我们同样要疲于应付。所以这个事情的关键不在于交,而在于换!” 马鸿陵想想也是:“是的,我如果就这样扔出去,对方不一定能放曦颜,那要怎么个换法呢?” 陈洪涛说:“刘曦颜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同样的,两只经筒对他们来说比几十个刘曦颜更重要,所以这时你一定要沉住气,无论专家的鉴定结果怎么样,经筒我会给你真的,前提是必须同时人物交换,而且当时的环境必须能确保你和刘曦颜安全,否则你也知道后果。” 马鸿陵咬咬牙:“事关重大,我也明白,真到了对方不放人那一步,我宁可毁了经筒,大不了和曦颜一死而已。” 陈洪涛勉励道:“也不用这么悲观,这只是我们的分析猜测,到底会不会让你中途扔出经筒也难说,到现在为止,主动权在对方手上,我的人会一直在附近保护你,我已经把t151的乘警、修理工、列车员都安排上人了,就连餐车的厨师也有自己人,火车上的安全绝对有保证。如果对方半途要你换车你可以随时告诉自己人,但是抛出经筒你绝不能答应!” 马鸿陵认可了这个行动方案,其实也没有什么方案,无非是保护好经筒,尽量争取面对面交换罢了,此时再多的预案也是白搭,还不如腾出精力去想着经筒的秘密。 陈洪涛一边和马鸿陵交谈,一边不时打电话询问两只经筒的鉴定进程,到底是各路顶级专家会商,新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反馈过来――冶金专家说初步的光谱测验,经筒的成份除了铜、铁等常见金属,在能击发声音的钢针里居然还含有铬,并且铬的成份在钢针各部位非常均衡,绝不是混杂进去的金属,而是冶炼时有意添加的合金。专家介绍,中国很多地方出土的汉代之前的铜矛、铜镞和铜剑运用了“铬盐氧化“法,兵器表面附有一层10微米厚的铬盐化合物,这种“铬盐氧化”是德国在1937年才发明的,而中国在春秋时期就已经掌握,其中最出名的兵器正是越王勾践剑。铬是一种极耐腐蚀的稀有金属,地球岩石中铬含量很低,熔点在摄氏4000度,古人冶炼烧的焦碳最多才达到2300度,不可能直接炼制出这种金属。除非采取了一种不为我们所知的化合方法进行提取。 文物专家给出的结论是这两只经筒是左右对称的一对儿,制造时间大约不晚于清代康乾,或者更早,民间百姓极难拥有,肯定是富贵人家所用之物,还有一条比较奇怪,就是这两个经筒几乎没有使用过,这与制造转经筒的目的有些背道而驰。 藏学专家得出的结果是,两只经筒上所刻的藏文款识相同,都是“西天大慈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喇嘛”,也就是六世**仓央嘉措,藏学专家也提出可疑的地方――象**班禅这样的大活佛,历来是不用转经筒的,所以这上面虽然刻了仓央嘉措的名字,也不难就肯定是他本人所有的。 机械专家没有特别的结论,只是赞叹工艺精湛,整个经筒纯粹是用手工完成销铣加工,尤其是经筒内部发音的驱动装备,制作水平比现代的数控车床也不遑多让,必须精通几何和物理才有可能设计出来。 乐器专家提供的信息最多,这两个经筒就是八音盒的另一种版本,历史上公认的八音盒是瑞士人在1796年发明的,发音部分由滚筒和簧片组成。一般通过发条或摇把获得动力,再由音筒、音板、阻尼、底板、传动机构等部分组成。通过旋转拨动簧片,使簧片按设定的振动频率振动而发出设定的音阶。单从发音原理上看,转经筒是相同的,可是让乐器专家大跌眼镜的是,世界上的八音盒只能旋转一圈,维持10-30秒的音乐,后面只要动力不失还能演奏,但那都是重复上一圈的旋律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最多把一首曲子的高潮部分表达出来。而这两个经筒只要摇晃旋转下去就能一直发音,无论正转还是反转都有不同的音乐持续响起,至少有6分钟时间。正反旋转都能奏乐这一点已经完全超越了世界上所有八音盒,再加上时间特别久,堪称无价之宝! 文史专家先给出了看似无关的话,明清两朝最是反对西方来的奇yin技巧,但是皇帝又是这些奇yin技巧的最大支持者,这里面尤其以康熙乾隆最为出名,这两位皇帝收藏的西洋钟表到今天也能算是世界第一,他们不惜重金购买西洋钟表,甚至在宫中亲自指挥制作,康乾时期的起居注和清史稿中记载的购买、制造、改造钟表的谕旨比比皆是。钟表介绍完后,文史专家终于说到了正题上――据清实录记载,康熙确实应仓央嘉措的请求,为他赐造了一些佛教法器,这两个经筒应该就是这批法器之内的东西。但是如同藏学专家说的,给大活佛赐转经筒,如同给大学生送铅笔一样可笑,康熙心细如发,所以为这事还发文给仓央嘉措的堪布核实,结果是仓央嘉措确实请求康熙让能工巧匠按所呈图纸打造两具,所以这个经筒的制造在康熙时期确有其事。 听了各路专家的消息一一传完,最后这个经筒的用处还是不得而知!好在确定了是康熙年间的御制法器,并且与仓央嘉措有关。 第九十一章 临时集 训 马鸿陵想了想说:“我从承德带回来的那个经筒,是青海上郭罗克的女百户曲贞珠玛送给我爷爷的,应该是从仓央嘉措那里流传出去的,而袁世凯这只应该是来自于清宫内部,难道只赐给了仓央嘉措一只?” 陈洪涛也在琢磨:“这个就难说了,仓央嘉措后来被废黜,康熙也有可能收回了部分赏赐之物。” 马鸿陵想得更深:“仓央嘉措被废黜的事情世人都知道,可是我觉得奇怪,清朝对于新疆西藏一直是怀柔政策,互相攻打从来都是行文调和,只要不举反旗任由你们自己厮杀去,这里头羁縻的因素更多。仓央嘉措虽然有失德之处却没有政治错误,仓央嘉措后来因为不守清规被废也是西藏地方斗争的结果,这里头有个问题,康熙帝虽然准奏废黜却又命令把仓央嘉措解送北京,西藏到北京万里之遥,康熙的关心程度太高了。” 陈洪涛笑道:“看来你已经是半个藏学家了,这段历史我也知道一点,后来有说仓央嘉措被押解在青海湖时得病去世,也有说潜逃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还有的说他在青海湖的一个风雪夜失踪,后半生周游印度、尼泊尔、康藏各地继续宏扬佛法,后来在内蒙古阿拉善去世。” 马鸿陵也露出一丝苦笑短叹:“唉,我喜欢上高原旅游,所以对这些看得多些罢了,要不是爱上高原,我也不会坐上那班飞机……不说这些了,既然专家们没有明确结论,赶快把经筒交给我吧,现在已经天亮了,我来琢磨琢磨。” 陈洪涛却说:“经筒只能到上车前再给你,现在我的人正在照相扫描,还有经筒的曲子也要录音,争取留下更多的信息才能交给你,火车是下午四点半才开,今天白天你还得跟我走。” 马鸿陵奇道:“跟你走?干什么?” 陈洪涛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马鸿陵:“你觉得以你的本事空手能换回刘曦颜?” 马鸿陵再要问陈洪涛也不理会,当先出了雅座,自有守夜的服务员给开门,鞠躬道声先生慢走,却不提出买单消费,看来这个茶馆是陈洪涛掌握的一处半公开据点。 西山下,陈洪涛的车直接开进一处军人站岗的大院,简单的证件检查之后,哨兵敬礼放行。院内已经有士兵在排队出操,陈洪涛径直开到一处僻静的靶场,靶场上已有三个青年军士在等待,其中一个方脸和瓜子脸的正互相说着什么,另外一个表情木然,单独站在桌边双手在几支枪上摸索。 方脸的这个戴着六级士官的军衔,跑上来敬礼道:“报告陈处长,靶场与器械准备完毕,请指示!”陈洪涛笑笑回礼:“好,有你这头西南虎,我就有底气了,你们雷队肯放人,肯定是我高香烧得勤!” 瓜子脸顶着人四级军士长的衔,过来敬礼后说话声音悠细:“陈处长,跟着你就没有痛快任务,这次又是抓谁?能下狠手不?” 陈洪涛的答复相当客气:“稻花香你别着急啊,这次的对手应该是日本人,不会让你缩手缩脚的。”瓜子脸一听陈洪涛这样说,满意的点点头就不吭声了。 第三个木然的士兵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几人对话,眼睛望着山峰手却在枪枝上操作,马鸿陵看到这个木然士兵戴的只是列兵军衔,以为是来帮忙的小兵没有在意,只是用目光善意的打了个招呼,谁知此时这个列兵转过头来与马鸿陵对视了一眼,仅仅是平和的一眼,马鸿陵顿时觉得大脑仿佛被探空一样,全身紧张起来。 陈洪涛与前两人打过招呼后主动走到这个木然列兵的面前,列兵放下手里的枪,端正的敬礼:“报告首长,列兵王平正在校枪,请指示!”态度到位,姿式到位,语言也到位,可是马鸿陵根本感觉不到这个叫王平的列兵对陈洪涛的敬意,准确的说,王平非但没有敬意,由内到外都充斥着隔阂,陈洪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回礼点点头完事。 接下来,陈洪涛把几个集中在一起,先是进行了互相介绍,其实主要就是让马鸿陵认识这三个人:“这个大方脸叫罗席楠,四川石棉人,是总**大队的兵王,也是全军区陆军唯一的六级士官,按说待遇和我一样,只是肩上的条条不一样,可能你要问他的本事是什么?要我说他没有一样本事在全军区数第一,可是这也是他最大的本事,因为他每一项比武都是第二,散打捕俘、射击投弹、五公里武装越野、四百米障碍跑这些都是全军区第二,外号叫个西南虎!” 罗席楠嘿嘿一笑,伸出手来和马鸿陵握了握:“你好,陈处长吹牛哩,他是把我每次比赛都失败说出来当笑话,你别当真!中国有东北虎有华南虎,西南哪里有老虎嘛。” 陈洪涛又指着瓜子脸说:“他叫田化祥,湖北宜昌人,是总**大队的搏击教练,也是连续十二年的军区冠军,优点是能打,缺点也是能打,以前和我执行任务,看到敌人就眼红,手下没轻重,经常是立功和处分一起下来,对了,田化祥还有一个长处是喝酒,稻花香的那个酒厂不是在宜昌么,他自称一个人能喝三斤稻花香,别人都叫他稻花香,不过是不是真能喝我可没见过!” 田化祥还是细声细气的对马鸿陵开口:“打架的事不是事,喝酒的事才是事,喝完酒打架的事是最好的事,陈处长知道当兵不能喝酒,还故意说,挑起酒瘾咋个办嘛!” 马鸿陵听到田化祥的鄂西方言说出一串“事事是是”,开始还没有听懂,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笑着也点头算是认识了。 最后陈洪涛又指了一下木然的王平:“这个列兵叫王平,也是总**大队的队员。”马鸿陵等着继续介绍王平的背景,陈洪涛却就此打住了,似乎也不愿意多提王平一点,马鸿陵不禁对陈洪涛有些腹诽,士兵没有表达出足够的敬意就开始穿小鞋,看来军中和官场是一样的。 为抱不平马鸿陵主动向王平伸出手去:“你好!” 谁知王平却不伸手,还是一付木然的表情,用几乎察觉不到的的幅度点点头算是回应。看到气氛有些尴尬,田化祥抢握住马鸿陵的手:“王平就是这样子,这和他的战斗岗位有关,你不要在意,我们平时都不敢惹的。” 马鸿陵也以提问主动化解气氛:“那王平的特长是什么呢?” 这话一问出口,陈洪涛、罗席楠和田化祥居然都沉默了,最后王平自己轻轻说了声:“杀人。” 马鸿陵能察觉出旁边的三人人似乎出了口轻松的气,罗席楠开口道:“这个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往外说,王平的分工是刺客,不是我们平常的这种战斗,多的你不要问就好。” 马鸿陵笑笑:“保密的道理我懂的,我现在明白了,陈处长,你是想让我用这半天时间和三位高手学本事啊!可是我哪里能学得了。” 陈洪涛摇头道:“你说得不全对,今天上午你跟罗席楠学射击,跟田化祥学搏斗,再跟王平学隐藏潜伏,当然,你肯定学不会多少,所以,今天下午他们三个人将和你一起上火车,陪你全程完成交换任务!” 马鸿陵先惊后喜:“太好了!有你们三位出手把握更大了!谢谢谢谢……” 罗席楠问道:“陈处长,你发的任务简报太简单了吧,我们跟随这位马,马鸿陵完成人质交换就行?” 田化祥也说:“陈处长,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告诉我们,对手要真是日本人得话,恐怕不好对付,日本人太狡猾了。” 陈洪涛大致说了任务的起因,日本人为求经筒,绑架了经筒发现者马鸿陵的恋人,要求在火车上进行交换,可能是沿途抛扔,也可能是换车交易,反正这次上火车不见人质绝不交换。如果可能得话,顺利交换之后由罗席楠等三人对日本人进行跟踪抓捕,尽量活捉! 田化祥听到活捉的字眼叹息道:“陈处长,刚才你还说不用缩手缩脚,现在又要活捉,这个任务不好干那!” 罗席楠也说:“我们三个是不是少了点?如果对方人多或者转移得快,很难跟上。” 陈洪涛解释着:“你们三个人是核心执行小组,外围还有我的手下,对方是在换转经筒不是打仗,而且我判断对方的人也不会太多,如果马鸿陵身边的人太多,会让对方起怀疑。我也先说明,我们内部可能有鬼,所以我这才求雷大队长借用你们三个精兵,你们上车后和马鸿陵尽量不要发生联系,甚至是马鸿陵有危险也不要急于出手,要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明白没有?!” “明白了!” 这三人都是百战精锐,执行过各种艰难任务,这种人质交换确实算不上危险和复杂,几句介绍就能明白其中关节,当下不再询问,专心操练起了马鸿陵。陈洪涛说了声“午饭后来接你”就扬长而去。 第九十二章 隐藏训练 喘气!还是喘气!马鸿陵已经被田化祥放倒在地上二十九次,幸亏是在草地上,如果是水泥或岩石地面,恐怕要十几处骨折了,刚刚完成的射击训练让抵枪右肩传来的巨疼已经不算什么,马鸿陵用最大的力量咬牙忍痛,再一次站了起来。 田化祥的态度从最初的随意玩玩变得有些郑重,从第十五次摔倒马鸿陵后,每一次再摔倒后都会告诉马鸿陵动作的缺点以及发力的要领,并且说放倒三十次还能站起来就算训练通过。 这次马鸿陵又摇晃着站了起来,田化祥终于喊了声:“停止训练!” 马鸿陵却不答应:“你刚才说的,放倒我三十次才行,现在才二十九次,再来!”说完伸手跌跌撞撞的扑上来。 田化祥见没有拗过,暗暗叹了口气,两手变掌,左手抓握马鸿陵的右手腕,右掌上挑外拨,身体稍向右转,两臂用力后拉,用了一招捕俘拳里干脆的“抓手缠腕”把马鸿陵拧倒在地。 罗席楠这时也拿了瓶水和毛巾过来,马鸿陵喝了一口噗的吐了出来:“什么味?!” 罗席楠正色道:“这是总装备部为我们大队特制的高能水,一瓶的能量可以顶上一天的饭,比什么红牛强多了,你可不要浪费呀!” 田化祥打岔:“哄人那!那个马鸿陵,这个就是我们自己兑的糖盐水,可能味道重了,不过喝完还是很有好处的。” 马鸿陵谢过二人的好意,强忍着喝了半瓶又咸又甜的怪味水,抹抹嘴问道:“这都新世纪了,你们这样的特殊部队应该有特制的功能饮料啊,怎么还弄这糖盐水。” 田化祥笑答:“总装备部那里确实给试制了好多批,我们填了些表做了些试验就给糊弄过去了,你见过背自己的水去打仗的兵么?外面人觉得我们什么都是特供的,其他,我们这样的部队对装备和食物的依赖越少越好,真正的高手什么装备都不需要……”说完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王平。 罗席楠拍拍马鸿陵的肩膀:“你不用这么拼命,一天时间你练不出什么的,刚才你学射击就很好,放松状态会压弹、上膛扣扳机就行,别到危险关头拣到一把枪不会用就惨了。你和稻花香的训练差不多了,等下王平教你的你要认真学,他没有什么套路,但是你学会了在战场上更有用。” 马鸿陵自从进入这个靶场起就有种感觉。宁可站在王平的眼前也不愿意站在他的背后,站在王平眼前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是站在他的背后更加危险,似乎这个面貌普通、个头中等的年轻人的身后随时都会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现在,马鸿陵随着王平向靶场外面的树林走去,自己的步伐不知怎么就受了王平的影响,每一步都踩在王平踩过的地面上,尽管这处地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马鸿陵心中的潜意识在提醒自己,必须跟紧前面这个男人的脚步,踩错一厘米都有危险。 走了两公里到了树林边,王平停下来指着高矮错落的林木说:“你进去藏起来,半小时后我来找你,你躲过三分钟就算训练通过,计时开始。”说完就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闭目休息了。马鸿陵初时有些不知所措,捉迷藏啊?!想了几秒钟,还是走进树林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这林子在外面看着不大,但是一走进去光线还是陡然降低,如果是南方的森林恐怕已经遮天蔽日,幸好北京***气树木刚刚发芽,对于穿行有利,可是对于藏身却难了。 大约十分钟的时候,马鸿陵终于选好一处阴暗凹地上不起眼的枯枝堆,钻进枯枝堆后小心修补检查了一番确认这次躲藏成功,慢慢调整呼息,马鸿陵情绪很快得到平缓,透过枯枝狭窄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自己的手机手表都因为训练没有带在身上,不知道半小时的准备时间到底结束没有,远处军营的动静也听不到了,马鸿陵没有办法,只能通过太阳光线角度的转移来估算时间,地理课自然课上被遗忘的知识一点点搜刮了出来,可是在这树林中哪能轻易测算树木阴影,大略估计已经过去一个小时,王平,怎么还不来?! 百般无聊的时候,虫鸣鸟叫也开始钻入耳朵,一只刚从冬眠中睡醒的蝎子出现在眼前,这只黑褐色的家伙在枯枝外爬了几圈就果断钻了进来,似乎枯枝下的巨大食物能够解决漫长冬天后的饥饿。 马鸿陵倒没有害怕,小时候在老家经常见蝎子,伙伴们还用筷子去捉,捉回去养在罐头瓶子里等着药贩上门吆喝收购,每只能换个五分或一毛钱。那时候捉是捉,可是从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仔细观察过蝎子,这只蝎子足有7厘米长,十几枚栉状器随着爬行而扭动,硕大的弯曲螫刺从躯体最末一节高高悬起,里面蕴含着让人痛苦的毒液。 现在,马鸿陵只能一动不动,任凭蝎子向着自己的头部爬来,蝎子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双钳拨动枯枝的声音。拍死?赶跑?说不定王平就在附近搜索,稍大的动作一定会暴露,可是被这么大的蝎子蜇上一下虽不致死,恐怕也要在床上躺几天,马上还要救曦颜,自己现在绝不能出事,怎么办?怎么办! 马鸿陵的眼睛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螫刺周围的绒毛了,大脑飞速运转着。蝎子是变温动物,特别容易受温暖的诱惑,自己这三十几度比起周围的枯枝太明显了,可是现在无法让自己降温。在温度这么大的吸引力下,蝎子是轻易不会放弃的。 忽然,马鸿陵想起自己第一次捉蝎子的时候,其他的伙伴都已经有了十只八只的收获,而自己的瓶子还是空空如也,一个小伙伴告诉自己,问题出在自己涂的雪花膏上,蝎子对气味最敏感,遇到油漆、农药、石灰都会跑,雪花膏浓烈的香精味儿也是蝎子惧怕的。想到这里,马鸿陵慢慢伸手在衣袋内摸索,掏出打火机把机身从外壳中抽出,挤压出棉芯里的几滴石脑油在手心,双手把石脑油搓热增大挥发,一股特殊的气味散发出来,蝎子在就要抵达目标时突然转身窜开,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马鸿陵松了口气,又开始了隐藏等待,时间持续过去,说好来搜索的王平依然没有动静,马鸿陵仔细竖起耳朵,根本没有听到训练结束的喊话,难道自己被遗忘了?也许王平有事暂时离开了吧,算了,只要陈洪涛没有来,自己先沉住气继续隐藏。 打定主意后,马鸿陵彻底静下心趴在枯枝下,静着静着,刘曦颜的声音与笑容又浮现出来,从飞机上第一句怯生生的劝阻“你们回来吧!听机长安排好么?”再到山洞中避难探寻时的第一次牵手,以及后来去承德、西安、汉中时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再到那句西宁土话“闹把你稀罕照”,半年以来两人间的所有事情都在马鸿陵中心中激荡着,可是,现在刘曦颜落入绑匪的手中,不,应该是日本间谍的手中已经过去了三天,一想到刘曦颜可能受到的非人折磨马鸿陵五内俱焚,狠狠的咬着下唇,无论如何再也平静不了,连爬带摔冲出枯枝大吼了一声,然后重重瘫坐在地上。 这时王平的平淡声音在背后响起:“1小时12分钟,你的训练通过了。” 马鸿陵喘了几口粗气,沮丧的说:“没有,我失败了,我没有藏下去,自己跑出来了。” 王平说道:“如果你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士兵,我会来按刚才说的时间来找你,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想找你你根本躲不过,你的心理负担我已经知道了,普通人在这里藏上一个小时就是极限,你多坚持了12分钟。” 马鸿陵还是不太明白王平这样训练的目的:“射击和搏击我都能理解,可是这藏起来能训练什么?如果我在这里藏下去你真能找到我?” 王平的口气极为冷静:“如果你有三种方法从一个地方偷东西,第一种是开枪杀死所有守卫,第二种是用拳脚打倒所有守卫,第三种是用两天时间潜伏进去,趁人不注意偷走东西,你会选择哪种?另外,你自从藏在这里我就猜到了,这片林子我比你熟悉,在这个季节新兵躲藏时75%都会选择枯枝下面,不过真正让你失败的是你的火机油,气味赶跑了蝎子,同样也暴露了你。” 马鸿陵纳闷道:“如果是你执行任务时遇到蝎子,怎么办?” 王平说了两个简单答案:“捏死,或者吃掉。”答完后王平接着提问“你藏在这里有什么其他感觉?” 马鸿陵想了想:“寂寞,呆不住,心里的烦燥突然加倍,好想抽烟。” “就没有一点好的感觉?”王平微微皱眉。 马鸿陵迟疑道:“嗯,要说好的感觉也有一点,我觉得有那么一阵融入了这片树林中,感觉自己象一根枯枝。” 第九十三章 登上火车 王平颌首道:“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可惜你心事太重坚持不下去,在什么环境里潜伏就要把自己当什么,之所以训练隐藏是让你躲避危险的,你不是战士,有危险第一反应要躲避。” 马鸿陵这才明白了王平的目的,随机问道:“如果是你藏起来,恐怕没有人能找到吧?” 王平摇摇头,目光抬起看着树林间的天空,说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根本藏不住,甚至还比不上你,我知道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任何人找不到,他说我杀气太重,我就算藏在比这里大一百倍的树林里他也能轻易找到,我盯着的目标往往会自己发觉,比起他我差得太远。” 马鸿陵奇道:“竟然有这种高人?!是你们部队的吗?我有机会能认识么?” 王平依旧冷淡:“这是机密。”说完反抬手指向靶场:“走吧。” 一个上午的训练下来,马鸿陵居然对这个靶场很有感情,与以前上学时期参加的军训不同,这次的训练真正有了战场的感觉,尤其是最后跟随王平的隐藏训练,尽管不带一丝硝烟气,却是最为惊心的过程,这三项训练总算通过,但是马鸿陵清楚,这几个小时学下的本领都是保命用的,真正到了战场上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休息等待时,田化祥给马鸿陵教起了战术手语,本来田化祥只是比划了些观察、聆听、方向、清除、掩护的简单动作,但马鸿陵学起来非常快,几分钟后就要求田化祥进行更深入的手语训练,田化祥也觉得马鸿陵掌握这项本领十分快速,于是就把接战中更仔细的手语作了辅导,兴致上来后还和罗席楠配合作了一次模拟接战的手语演练,低势掩护、火力压制、穿插截断……战术手语层出不穷,看得马鸿陵眼花缭乱、击掌叫好。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陈洪涛还是没有出现,马鸿陵被罗席楠和田化祥带到食堂吃饭,连续三项训练消耗巨大,尤其是被田化祥摔打了三十次更加饥饿,胃里从昨天晚上就没有食物,现在坐在一盘馒头面前,马鸿陵无法再保持矜持,一个又一个的往嘴里填,直到坐在陈洪涛的汽车上饱嗝还在出现。 陈洪涛有意轻松一下出发前的紧张气氛,边开车边问:“他们三个都说对你很满意,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到部队里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马鸿陵叹气道:“我小时候确实想当兵,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年纪这么大了,部队早就不收喽!罗席楠他们三个真不得了,对了,我觉得王平挺奇怪,跟人不冷不热的,怎么在部队里呆得下去啊?部队里不是讲集体团结么?而且这身本领只不是个列兵应该有的,他是不是犯了错误?” 一提到王平,陈洪涛立即收敛起刚才营造出的轻松:“他就是这性子,错误嘛肯定有了,本来能升少校的……多的话我不能告诉你,涉及这个部队的连放屁都是机密,当然了,比起我们那里还算好的。” 马鸿也知趣不再询问敏感的事情,而是问起了接下来的行程:“现在咱们直接到火车站?他们三个人呢,怎么不一起走?” 陈洪涛递过来一个皮夹子:“我们当然不能一起到火车站了,尽管我认为可能有内鬼泄秘,但是为了保证你上火车以及后面交换的独立性,一会你到苹果园坐地铁,再出军博站自己去西客站,车票在皮夹里,还有几张特制的银行卡,里面总共有不到一万块钱,这些卡都有定位装置,密码是6个8,你别到银行用就行了,转经筒在后备箱的行李袋里,行李袋里有些洗漱品茶杯什么的,还有五万现金,是你路上的备用款,一会你自己拿着上车就行,可别乱花,要走帐的,经济问题对我们也一样敏感。” 马鸿陵试探道:“手枪能不能给我一把?” 陈洪涛笑笑:“现在给你也没什么用,你还得多操心保管,火车上我们的人能控制局面,如果有意外发生到时会给你相应的武器。” 马鸿陵又问:“那我有急事怎么找到你的人?” 陈洪涛强调着:“不是我的人,是咱们的人!咱们的暗号是‘微笑服务’,凡是提到这四个字的就是咱们的人。” 马鸿陵点点头问了最后一句:“那你呢?” 陈洪涛干脆的回答:“原则上保密!其实告诉你你也能放心,我会在飞机上监控全程,沿线驻军已经启动了快反部队,这一千多公里虽说算不上布下口袋,也差不多了,对方敢在火车沿线进行交换得话,除非坐上宇宙火箭,否则绝对跑不出去!” 马鸿陵多少有些宽心,西山靶场到苹果园地铁站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在路边下车后马鸿陵取出行李袋,头也不回的直接进了地铁,进到地铁站想买票时才发现,身上没有一点零钱。无奈下只能从自己的钱包中掏出一百块排队买票,售票员态度很好,自己柜台的零钱不够找,连忙向马鸿陵道歉,又向其他工作人员换了些零钱, 马鸿陵表示完谢意,售票员笑着指着窗口玻璃上贴的四个字说:“我们要微笑服务嘛!” 微笑服务?难道陈洪涛安排的自己人从地铁第一站就已经配合了?不对啊!要是连售票员都换了人那得多大手笔,国家领导人出门也用不着这样,看来是自己太多心了,唉,陈洪涛啊陈洪涛,你怎么弄了这么个暗号!腹诽完后,马鸿陵走下站台登上东去的地铁,一路小心看护着行李袋,这个行李袋就是个绿色的山寨版阿迪达斯,三条硕大的白色草叶子刺目的宣示着模仿的痕迹。 本来就熬夜未眠,心事重重的愁苦样子,加上一上午训练的体力透支,又提着这么一个假得可笑的行李包,马鸿陵招来了地铁上不少俊男靓女的蔑笑,到是邻座的几位老年人用柔软的目光关心了一下。改革后的三十年下来,北京人见多了北漂者失败的离开,如今马鸿陵这个状态就是标准的逃离族模样,致了军博站马鸿陵轻叹一声起身下车,后面几个老人也跟了下来,其中一位大爷拍了拍马鸿陵的肩膀,吓得马鸿陵当时就是一机灵,赶快抱起行李袋转头来看。是敌是友? 大爷说道:“小伙子甭灰心,北京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大爷我在越南打美帝的时候,一个连的战友都没了,唯独活了我一个,只要安安生生活着,什么事儿过不去?!” 马鸿陵看到几位用鼓励眼光看着自己的老人,心中一暖,抱着行李袋深深的鞠了一躬,双眼微红的走出地铁站,心中舒畅了许多,这时马鸿陵才发觉自己多么需要鼓励,哪怕这个鼓励的针对方向有误。 转过羊坊店路,远远看到熟悉的北京西站,马鸿陵长长的呼出胸中郁闷,心中说声:曦颜不要怕,我来了! t151次是从北京西到西宁的特快列车,这条线路从北京出发,经河北、河南、陕西、甘肃再入青海,跨了京广线,陇海线和兰青线,机务轮乘在西安站和兰州站交路,也就是说,从北京到西安换次车头,从西安到兰州还要换一次车头,在中国算是中等的运行里程。 为了视野和交流方便,陈洪涛给马鸿陵的票是一张普通的硬卧下铺,坐到铺上后却没有发现罗席楠和田化祥、王平三人。 马鸿陵掏出手机给小措和穆野云几人分别打了电话,五一长假马上结束,自己这时离开前路未卜,所以必须有个交待。对于互相熟知的同事兼朋友,马鸿陵没有完全隐瞒,只是说自己要去青海寻找刘曦颜一段时间,工作室的事暂时交穆野云负责,希望几个人踏实合作,把已经接手的业务按进度完成。小措和穆野云几人在马鸿陵满世界打电话寻找刘曦颜时就已经知道了失踪这回事,都极力想到青海一起帮助寻找,马鸿陵当然婉言拒绝了,几人只有说了些安慰宽心的话怏怏挂断。 现在已经上了车,对方却没有任何指示,马鸿陵只有沉住气打起精神等待了。不一会,铺位上的人都来全了,六个铺位却有七个人,对面是一家小三口,二十四五岁的少妇抱着不到一岁的孩子坐在下铺,老实巴交的丈夫不断在行李架和铺底的箱包中给少妇和孩子取着吃喝用品,听口音是皖北人,议论的基本是如何在兰州炸油条卖早点的事。 对面中铺是一个四十多岁业务员模样的人,挎着一个鳄鱼标志的商务皮包,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几听燕京啤酒和一些下酒菜,说话举止一付老江湖的作派,这个人马鸿陵在候车室里就看到了,当时这人正在给两个出门的中年妇女看手相,当时也听不清嘴里算的是什么,只是看到他把那两个中年妇女的手摸来摸去。现在这个业务员把注意力放在了一家三口身上,满嘴吹嘘着自己的阅历,并把社会上常见骗术一一揭密,不时让小夫妻俩瞪眼惊讶。 第九十四章 各色人等 头顶的中铺是一个短发的“姑娘”,全身northface冲锋衣裤和防雨罩下的背包显示自己的驴友身份,说是姑娘是因为她的打扮确实可爱,除了专业的户外装备外,所有外露的衣物和用品上都是卡通图像,连水杯上都有一个大大的hellokitty,用色也是以桃红粉嫩居多。可是不能不为这个“姑娘”打上引号,因为从面部年龄来看,这个姑娘比起那个抱孩子的母亲至少大出十岁,上到自己的铺位后就听起了mp3,对身边的人和事不去关心。 最上铺的男人三十岁不到,自从上车就一直坐在靠窗边的凳子上看着外面,一动不动,要不是他先把外套放在上铺,马鸿陵也不敢肯定就是自己的邻居,顺着这个人的目光,马鸿陵看到了站台上还有一个女人,显然是送行分别的一对儿,可是双方没有任何挥手告别的动作,只是在静静的凝望。 还没有顾得上分析同铺位的这几人哪个有可能是“自己人“,马鸿陵就听到隔壁铺位传来在个大嗓门:“来来来,我有扑克,兄弟伙***,车上不让耍钱,祥子,输了贴纸条!”听声音分明是罗席楠在叫嚷。 同时,田化祥的声音也传出:“老南,打就打,未必我还怕得你,等一下你脸地方不够了,屁股一样要得!”这话惹得邻近的旅客们哄堂大笑。 马鸿陵心中大宽,终于等到自己人了,依照前面的约定马鸿陵不打算现在就交流,过了十几分钟,从行李袋中掏出陈洪涛给的杯子,借着打开水的机会走过隔壁瞅了一眼,隔壁打牌的除了罗席楠和田化祥,还有四个满口西北方言的普通旅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 罗席楠已经贴了第一张纸条,田化祥不依不饶的说纸条太小,配不上罗席楠的胖脸,两人很投入的争闹,根本没有抬头去看经过的马鸿陵,马鸿陵心知这二人肯定发现了自己,有这样的高手在侧保护,让人安心太多了。 打水时马鸿陵突然想起没有看到王平,隔壁铺位的六个人都在,王平在哪里?打水归来再次经过时,马鸿陵又趁着看打牌的热闹找了找,确实没有发现王平,不过既然陈洪涛已经安排过,王平也肯定在车上。 轻微的摇晃后火车启动了,追着渐渐落下的太阳西去。马鸿陵借着上厕所把车厢整体走了两遍,没有发现任何特殊的人和事,大人笑小孩哭,售货员推车喊着啤酒饮料,列车员端着夹子喊换卧铺卡,两个旅客为争行李架的位置不住斗嘴,所有场景和普通的火车完全相同。 马鸿陵摇摇头,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铺位。绑匪既然指定自己在今天上这趟车,没有理由不派人在车上观察,但是未必知道自己所在的铺位,所以现在不一定能遇到绑匪,过一会肯定会有人来走动确认,甚至是主动搭讪。陈洪涛为防内鬼,把罗席楠和田化祥安排在隔壁,那么自己这个铺位上的人也一定有明面上的自己人。 小夫妻俩肯定不是,哪有行动中带孩子的;靠窗坐的上铺男人也肯定不是,这样深情送别的凝望绝不似作假;中年业务员有可能是,但手黄牙黑的样子,一路又向妇女们吹牛摸手,如果是得话那得多么精深的伪装功夫;驴友模样的“姑娘”极可能是,坐上这趟车打扮成进藏驴友最好不过,而且年龄上也应该是军方特工的黄金时期,只不过伪装太嫩,让人很容易注意。 火车过了邢台后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马鸿陵买了一份盒饭草草裹腹,绑匪的联络还没有来,京广线是交通大干线,县镇稠密,估计不是下手的理想场所。很可能对方会在陇海线的三门峡之前提出要求,但那时也到了半夜,抛出窗外也看不到,况且t151是空调车,窗户基本是封死的,厕所里的窗户也只能打开个窄缝,不足以扔出装有转经筒的盒子,既便扔出去也会粉碎,绑匪根本不会要的。 难道真象自己对陈洪涛玩笑式的分析,从桥上扔下?这一路只有黄河桥有这种可能,可是火车不停根本也扔不到水里,最多扔到铁轨边一样摔坏。绑匪会让自己砸破窗户再扔么?手头没有工具,钢化的中空玻璃怎么砸碎,绑匪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夜里11点多,卧铺车厢已经熄灯,马鸿陵的手机发出清脆的提示音,短信来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简短文字。 马先生: 很高兴你坐上了这趟火车,请好好休息,明早我会和你联系,晚安。土山 对方居然说晚安?不准备在今天交换了?莫非是故意放的烟雾,好让暗地里的陈洪涛等人放松警惕?如果是烟雾得话,这种伎俩别说对陈洪涛,对自己也根本没有用。 马鸿陵知道此时自己的电话肯定在最严密的监控中,短信内容同样会被陈洪涛获知,果然,过了几分钟,陈洪涛给的另外一部手机就来了短信,只有八个字。 看好东西,保持警惕。 看着陈洪涛发来的指示,马鸿陵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保持精神,可是上车前忘记带烟,此时就连列车员推销的香烟也不敢买,只能靠在枕头上休息起来,把行李包放在枕头内侧,稍有动静就会感觉到。车厢无灯视线受阻,但是耳朵却“满负荷”在运转,隔壁罗席楠和田化祥早已不打牌,偶尔有几声呼噜响起,孩子的咂嘴声、其他人电话的按键声,旅客走动的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马鸿陵保持着最为清醒的感观,在黑暗中等待着未知的发生。 可是清醒的感观没有维持多久,一种无力感悄悄占据了意识,马鸿陵再想掐自己的肌肉已经使不上力气,眼皮如同千斤重闸,沉沉的闭上了…… 马嘶,枪响,人呼同时在耳边炸起。 万里晴空下,火车在无际的钢轨上奔驰,窗外是茫茫戈壁,酷热的尘风把这条奔腾的“钢铁巨龙”死死绑住,有十几个人骑马从车后赶上来,一边放枪一边呼喊,似乎喊的是:停车,交出经筒! 这一幕分明是美国西部电影中常见的匪帮抢火车啊! 周围的乘客吓得东躲西藏,马鸿陵抱紧了行李袋趴在卧铺把头低下,对面的一家小三口全部钻在下铺床底不敢出声,中年业务员却掏出枪来与窗外对射,果然有被击中的土匪翻身落马,驴友“姑娘”丝毫没有害怕,甚至摸出一个卡片相机开始向窗外拍照,那个一言不发的青年男子继续坐在窗边眺望,横飞的子弹打破了玻璃,青年男子拨开脸上和头发上的玻璃渣,依然深情凝望着窗外,似乎自己的恋人还没有离开。 隔壁保护自己的罗席楠等人也不知去向,越是危急关头火车偏偏开不快,匪徒人多越来越近,跑到窗外的一个匪徒满脸祈求的表情望着马鸿陵,似乎抢劫互换了角色。 现在已经能清楚的听到这个匪徒哀求:求求你,救命!给我经筒!再看这个匪徒,面容突然变成了刘曦颜的样子,满眼泪花一股诀别的神情。 马鸿陵心中一痛,下意识的举起行李袋就要扔出去,身边突然伸出两只手把行李袋夺过,扭头一看,抢包的原来是一家三口中的男人和女人,这个一直懦弱的男人此时露出阴险的笑容,而女人怀里抱着的正是自己的行李袋。 婴儿呢?马鸿陵忽然感觉自己怀中有一个东西正在挣扎,低头再看,一个塑料的婴儿玩具不住踢腾,再抬头时,年轻的夫妻二人已经消失,行李包彻底不见踪影。 马鸿陵急怒之下猛的起身,突然听到熟悉的人声,又看到熟悉的车厢,再赶快扭头,发现行李袋还在枕边,解开后袋里的东西原样未动,马鸿陵心底长出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一场噩梦而已,自己的警惕真是太差了。 天已大亮,中年业务员正在向小夫妻宣传着宝鸡名吃岐山臊子面的九字口诀,一碗上等的臊子面应该具体煎稀汪、薄筋光、酸辣香的特色,听得小夫妻兴趣浓厚,议论着如果拿回来老家卖,应该比炸油条的利润高吧。 窗外已经是明显的关中物候,铁路南侧的秦岭巍然不动,渭河两边平原上的麦田浓绿无比,饱满的麦穗稍有些弯曲,再过一个多月这里就会是整片开镰收割的热闹场景,同时也会迎来又一个酷热的夏天,酷热?怎么此时的温度比昨晚还要低很多,马鸿陵有些纳闷,难道火车上这么早就开空调了? 这时听到走道里户外姑娘在对列车员抱怨:“你们的窗户怎么碎了,这一晚上可把我冻坏了,我要上高原的,感冒引起了肺水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列车员带着脾气回答:“我咋知道撒,我接班后就摊上这事了,玻璃坏了还要扣我们钱,这趟出车真倒霉撒!” 第九十五章 微笑服务 马鸿陵这才感觉出来车厢里不再密闭,凉风上下流窜,从卧铺里伸出头再看,隔壁铺位的窗户已经没有了玻璃,现在是用木板堵上的,木板缝中呼呼向里灌着风。 户外姑娘嘴里也不放过:“你这什么态度!找你说事情你就这样糊弄人?你胸口上戴的微笑服务这个牌子是样子货?” 列车员还要再争,其他列车员和旅客就两头相劝,中国人看似素质低,但是很多时候又好说话,其实本来事情也不大,又不是冬天寒冷难忍,有的旅客说就当非典后的通风措施吧!简单的笑闹之后恢复了平静。 马鸿陵这时脑子里突然意识到什么。微笑服务!这个户外姑娘说出了微笑服务! 此时又听户外姑娘问另一个列车员:“餐车还有早饭吗?” 另一个列车员比较热心回答:“现在去应该有,晚了也不一定。” 户外姑娘谢过之后就向餐车走去,临行前向帮忙劝说听旅客们解嘲道:“估计餐车有微笑服务!” 马鸿陵再傻也明白过来了,五分钟后,也提起行李袋来到了餐车。 餐车除了两个吃早饭的乘警外没有其他人,户外姑娘在另一端的位置坐着,马鸿陵犹豫着要不要坐在户外姑娘的侧面,没想到户外姑娘大大方方的招呼:“坐一起吧,两份早餐我已经要过了,乘警都是我们的人。” 坐下后户外姑娘略带埋怨的笑道:“我还以为你昨晚会和我搭讪呢,那样就能早点交流,没想到你熄灯了就睡。” 马鸿陵也尴尬的笑笑:“你的这身打扮也太……明显了,我一直以为是那个总爱吹牛的业务员。” 户外姑娘指指自己胸前的商标:“明显?你是想说招摇吧!呵呵,我根本没有伪装,这真的是我昨天的打扮!我正在放年假准备坐飞机去西藏散心,昨天早上被陈处抓来上的这趟车。”缓了一下,户外姑娘继续说:“一般我们行动很少临时选人,除非内部不正常才这样,你的情况我也大概了解一点,你可以叫我盛晴,晴天的晴。” 马鸿陵回应道:“我昨天为什么就能睡着了,玻璃是怎么回事?” 盛晴喝了一口粥说:“昨晚你睡着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马鸿陵努力回忆着:“我上车后只是喝水吃饭,难道是盒饭有问题?卖饭的人你们控制没有?” 盛晴摇头道:“不会的,水是公开供应的,盒饭也有很多人吃,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特别?” 马鸿陵皱眉再想:“睡着前我很清醒啊,耳朵里听到的各种声音很清晰,连有人按电话的声音都听得很明白,怎么能说睡着就睡着呢?” “问题就出在声音上!”盛情说道“有一种催眠方法就是通过声音来舒缓人的神经,你听到的电话按键声是不是持续了很久?” 马鸿陵有些明白过来:“是啊,开始我以为是有人不停发短信,还觉得这个人没素质,不顾车厢里的安静,要不是有重要事情在身我应该会去制止的,原来催眠的就是这个!这个人是谁?” 盛晴:“我捉住他了,现在押在最后一节行节车皮,有我们的人看着。” “难道是那个一直坐窗边的人?你怎么没有被催眠呢,噢,我想起来了,你一直戴着耳机听音乐所以没有被催眠!可是其他人也应该被催眠了,怎么醒得比我都早?!”马鸿陵实在不解。 盛晴有些笑意的解释:“看来你也早注意到他了,我虽然戴着耳机,可是有任务在身怎么能听音乐,那是随时听陈处的指挥,至于没有受到催眠那是我受过针对训练,一发现按键声有问题就马上咬舌头让自己清醒,那个坐窗边的人看周围都睡着了,还掏出一罐气体喷在你鼻子上,估计是致晕剂,所以你睡得比其他人久。我当时没有防毒面具只能出手了。” 马鸿陵有些难以置信:“你出手就打玻璃?” 盛睛耸耸肩:“不然怎么办?我要是闻到了致晕剂大家都完蛋。” “那你用什么砸的玻璃?这可是钢化的!”马鸿陵看了眼盛晴拿筷子的瘦手。 盛晴拍拍自己的户外小腰包:“军刀呗,破拆钢化玻璃也是我们训练的小课目。” 马鸿陵知道,别看盛晴说得轻松,普通人就是给个大铁榔头也很难砸开这种高度强化的玻璃,陈洪涛的这个手下不得了!心中赞叹了一下,开口问道:“那你捉住的这个人审了没有?我女朋友在哪里?” 盛晴点点头,但是说出的话让马鸿陵欣喜的盼头又跌落下来:“现在不是六十年前,特工也不是电影上打死都不说的那种,一般被捕后都会交待出姓名职务和不涉及保密的事情,这个人是外围人员,没有什么价值,只知道今天在车上偷一个绿色行李包。” 马鸿陵焦急起来:“对方这次没有成功,那我女朋友应该有危险,陈处长有什么新的安排?” 盛晴指指车顶:“陈处长在飞机上,一直跟着这趟火车,早上接到他的指示,现在我是你的保镖了,跟随你全程完成任务。” 马鸿陵赶快拒绝:“不行!对方只要求我一个人交换不能报警!” 盛晴没好气的说:“你省省吧,自从这个人被我捉后就不用再保密了,对方也知道了你不是一个人,另外我们内部可能也有问题,现在我们的合作就要从暗转明。” 马鸿陵想想也是如此,只能默认了这个局面。 盛晴又说:“对方暗偷不成,接下来有可能明抢了,隔壁铺那两个打牌的人不简单,我开始以为他们有问题,没想到他们睡得比你还死,接下来的时间要多提防这两个人。” 马鸿陵忍了忍,没有说出罗席楠和田化祥也是另一路援手,心中对两人打了个折扣,看来再厉害的特种兵也有失算的时候,火车毕竟不是战场。 二人先后回到铺位,盛晴继续戴耳机作出听音乐的模样,不过马鸿陵也留意到,盛晴的手指在衣袋外有规律的轻扣着,应该是用某种发射装置与陈洪涛进行暗码联络。 火车已经驶出了陕西进入甘肃,两侧黄土台塬上的杂草稀疏更显荒凉,古人从长安赴西域,走出陕西迎来的第一座山就是陇坂,富庶的关中与贫瘠的河套在此分界,所有大都有悲乡怀古的心情。小夫妻二人也被这荒凉光景影响,不住的嘀咕这地方没有水可怎么活人。业务员失去了吹牛的对象,一直躺在铺上打着响亮呼噜。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到坐在窗边的年轻人不见了,不知道是几时在哪里下的车。旅途就是如此。 兰州到了,小夫妻一家三口下车,奔向了新城市的生活。火车上的人七七八八下得很多,新上来的人有不少,兰州到西宁也就三个小时的车程,在此上车的人为省钱大多会买张硬座对付一下,当然,也有舍得花钱的,这类人不是能公帐报销,就是有着一定身份。 小夫妻铺位就换上了有身份的两个喇嘛,两人一直用藏语在互相交流,车窗外送行的有一大堆人,还有些跪地磕头的,两个喇嘛中一个身穿黄绸衬衣的年长者挥手向站台上的人示意告别,然后准备脱鞋坐在铺位上,另一个看似弟子的年轻喇嘛在安放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同时又想去拍醒睡在中铺的中年业务员,年长喇嘛阻止了弟子的行为,安然趺坐在下铺上。马鸿陵正好与年长喇嘛四目对视,二人脱口而出“勒松活佛?”“马鸿陵?” 这位刚上车的喇嘛正是青海塔尔寺藏医院的活佛勒松,也是丹果的得意弟子,不过勒松活佛真正的驻锡地是青海果洛的白玉寺,在塔尔寺藏医院行医是为了筹集善款学校,几个月前马鸿陵去西宁时和刘曦颜、穆野云见过,还有过一段短暂的交流。再加上有着丹果和爷爷马丙笃的一段战火情义,因此二人说话不显生分。 马鸿陵又喜又惊,赶快起身致意:“尊敬的仁波切,您从塔尔寺藏医院又到了兰州?” 勒松活佛也高兴的打趣说:“我是从甘南拉卜楞寺藏医院回来,现在去西宁,准备再从西宁回果洛,你呢?” 马鸿陵这时突然听到坐在窗边的盛晴有意无意伸懒腰呻吟了一声,心中稍凛,这时候遇到熟人未必是好事,就算勒松活佛不是对方的人,也不能把他牵扯进来,于是遮掩着答道:“我是到西宁找人的。” 勒松活佛笑道:“看你气色不好,恐怕几天都没有休息了,我来给你看看?” 马鸿陵赶快辞谢:“仁波切,不用不用,坐火车当然睡不好了,对了,您的学校建好了没有?” 勒松的表情显然有了答案:“各方施主利乐有情,学校的善款已经差不多了,此为三殊胜行的善法,必能得到世间福报。” “那就最好,要是还有短缺请告诉我,我来想办法!”马鸿陵诚恳的说道。 第九十六章 何为活佛 勒松活佛还是坚持自己的理念:“你做的已经不少了,一个人捐百万元我不会要,百万人每人捐一元是我最欢喜的事情,捐资百万的,必有千万的恶业想藉此逃脱,施舍与福报可不是天平,至少在我这里是这样。” 盛晴此时却插言:“小弟,你怎么不介绍一下这位大活佛给我认识啊?” 马鸿陵愕然,随即反应过来:“那个,姐,这位就是果洛白玉寺的勒松活佛,也是著名的藏医。” 中年业务员此时也睡醒了,听到盛晴和马鸿陵的对话后,抛给了马鸿陵一个“你厉害”的眼神,那意思分明是。从上车时不认识到现在认成姐弟,而且整个过程不显山露水,比起什么吹牛看相的江湖路数高出太多,实在是高。 马鸿陵这时哪管得了别人的看法,暗自猜测盛晴的意图,那边盛晴却是正式参拜,而且礼节极为准确周全,在狭小的卧铺空间中行了顶礼三拜,最后一拜结束时,勒松活佛伸手为盛晴摸顶祝福,盛晴从包中掏出几张钞票双手交给勒松的弟子,嘴里说道:“尊敬的仁波切,这是我对您筹建学校的一点心意,车上我也没有其他可以供养,请您原谅。”说完这些起身恭敬的坐在窗边,身体略微前倾,就连双脚也避开了活佛的影子。一套礼数下来,竟比常年参佛的居士还要地道,马鸿陵不禁对盛晴刮目相看。 勒松活佛微笑着谢了盛晴:“果洛的孩子们感谢你,谢谢你的功德,对我不必这样在意礼节,佛祖说连肉身都是皮囊,身外的影子算什么。” 盛晴却正色道:“您有受人尊敬的理由,百万人每人捐一元。这话我是第一次听说,确实让我感动。”待勒松谦逊过后,盛晴接着说:“仁波切,您怎么坐上这趟火车呢?” 马鸿陵就猜到盛晴会侧面盘问,不过这个问题也是自己想问的。勒松呵呵一笑:“上次见到马先生时我正在考医生执照嘛,幸亏得到佛祖的护佑我及格了,所以我想到处走走,趁着还有体力多为百姓看看病,这次到夏河的拉卜楞寺住了一个月,也为学校多筹些善款。”又指指自己带上车的两个巨大行李箱说:“这些就是在甘南筹集的善款了,别看箱子大,里面全是零钱,加起来有三万多呢,一毛两毛的不在少数。” 盛晴明显很在意这两口箱子:“仁波切,您怎么不到银行换成整的好带啊?” 勒松默念了一句六字经咒,解释道:“这些都是施主们的功德善心,我必须带到白玉寺为施主们做福报法事,然后存到银行用来建校。” 盛晴又问道:“您刚才对于我踩您的影子都不在意,怎么对这种形式很看重呢?” 勒松答道:“不是我看重,是施主们看重,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佛法,求取吉祥的形式必须要完成,这也是我的承诺,当然,我是说当然如果有一天,众生的施舍不再以求取回报为目的,那才是人间乐土真正大成的时候。” 这话不但引起了马鸿陵和盛晴的感慨,就连在勒松活佛头顶中铺睡觉的中年业务员这时也醒来,听清几人的对话后伸头张望一爬了下来,不顾整理凌乱的衣服双手舍什说:“对不起呀大活佛,我刚才都睡到你头顶上去了!” 勒松轻笑:“众生平等,佛门弟子更没有尊贵之分,大活佛的叫法也不准确,你们想想,佛已经是超脱轮回的存在,怎么又能转生投胎呢?准确的说,‘活佛’在藏语里应该叫‘珠古’,就是化身的意思,大乘佛义里有法身、报身、化身的分别,法身不显,报身时隐时显,而化身则随时显现,晋代高僧法显的法号就是有这个三身的含义。” 中年业务员不解道:“那怎么还能转世,不是佛和菩萨做不到吧?” “按教义,佛是三觉圆满者,三觉就是自觉,觉他,觉满,而菩萨还差最后的觉满,有可能再次进入轮回,至于转世嘛,所有生物都会进入,平常我们说的六道轮回就是这个意思,每一次轮回时善业功报都会发生作用,在我们藏传佛法看来,有些修行自成正觉的人,在他活着的时候利济众生,当他圆寂后,可以有若干个化身在人间显现,就连十地菩萨也为普渡众生而变现了化身,这就是大家认为的转世活佛,所以只有‘珠古’才是真正能表达活佛二字的境界,民间叫佛爷、叫阿拉都是一种世俗的敬意。”勒松不厌其烦的为这个看似市侩的人解释着基本佛法义理。 中年业务员听出兴趣,接着问:“那他们两个人刚才叫您仁波切,是什么讲究?我也能这么叫您么?” 勒松更加耐心的说:“仁波切是藏文宝物的意思,也是普通教众对珠古的尊称,你当然可以这样叫我,直接叫我的名字勒松更好。” 中年业务员欣喜之外有些惶恐:“我还从没和活佛……不不不……仁波切说过话,名字我可不敢叫,刚才您说到建学校的事,这样吧,我代表我们厂全体员工也要捐赠,就按您说的,每人一块钱!”说完从钱包里取出来交给勒松的弟子“我们是小厂只有122个人,这里有130块钱,还算上我全家8口人,对了,我们厂是生产五金锁具的,您那里要锁子吗?我们可以再捐一批!” 勒松展眉笑道:“谢谢你的善举,锁子我们可没法要,佛门广开,要锁做什么,呵呵……” 火车上一直紧张的气氛在勒松的到来后化解了许多,马鸿陵的焦虑也有了缓解,看来宗教对人的内心确实有良好的平和作用。 盛晴还是不停的向勒松请教着有关佛法和藏医的知识,听得邻近铺位的旅客都围上来倾听或请教,有财大气粗想多献布施的也被勒松好言婉拒。马鸿陵感觉得到,盛晴是在有意制造热闹,估计人越多对方越不好下手。可是对方晚一分钟现进行交换,刘曦颜就会多受一分钟折磨,现在兰州已过西宁近在眼前,难道真要到达终点不成? 快到西宁时,勒松的弟子以上师年事已高劳累多日的理由劝开了众人,勒松喝了水休息片刻,中年业务员此时也去厕所,铺位安静下来后勒松对盛晴放低声音说:“我年轻时追随上师学习,执着于表面上对佛法的修持,你刚才也知道了,我的上师是果洛著名的藏医格西丹果,我虽然学习了医术,只是当成一种技能工作,没有体会到解救身边众生的疾病而带给自己的欢喜自在,上师对我说过‘无上窍诀大圆满法的殊胜之处在于不舍离任何外境,释迦牟尼佛祖住世时,也有国王不舍弃王位而成就的公案,因此不要割裂修行与日常工作’。我后来也才感悟到,所有成就修行的智者都因为自己的本职工作而欢喜,佛教并不是逃避的法门,而应该是入世的精髓。刚才这个众人围谈的情景也是你促使形成的,恐怕这也是你的工作。”说到这里看了马鸿陵一眼,又对盛晴说“在我看来今天能在火车上有这么一场热闹的问答也是因缘相生引起的,不过你不用担心,借佛法之名行善事,哪怕是诋毁我佛都不算业障,相反却是大修行,如果借修佛护法之名行恶举,就算供遍佛陀也无法消除孽报,当入阿鼻,我相信你会取得这份功德的,嗡班杂尔萨埵吽。” 这句金刚萨垛心咒念完,勒松闭目趺坐不再开口,盛晴越来越心惊,听完后木然不动,如同被人施了定身咒。马鸿陵也认真思考起勒松的话来,这时马鸿陵真想问问,把经筒交出换回刘曦颜的举动,是善还是恶? 火车在西宁站停下,马鸿陵告别勒松后站在广场上茫无头绪的四处张望,有些奇怪的是,在帮助勒松的弟子搬那两口大箱子时,手里被勒松的弟子塞进一个小纸团,当时来不及打开只能揣在兜里。 马鸿陵看到罗席楠和田化祥分开了,罗席楠当先走向广场,而田化祥还在慢吞吞整理行李没有下急于下车,看来这两个人打算一前一后夹持着自己,盛晴此时从广场另一端转了一圈走回来,问道:“还没有消息?” 马鸿陵把一直拿在手上的电话又看了看,再次摇摇头。盛晴直接说:“出站吧,我相信对方不会这样不理你,肯定在暗中监视着,先去你女朋友家还是先找住的地方?” 马鸿陵不同意:“你觉得我能安心住得下来?” 盛晴没好气的说:“你总不能站街上等吧!” 二人正为此事僵持着,一个头戴白帽的回族男孩子走过来问:“你是不是叫马鸿陵?” 马鸿陵点头承认,男孩递上一个信封扭头就走,马鸿陵正要迈步追上去盛晴却阻止了:“不要管他,我们的人会跟上去核实情况,看看信封里装的什么!” 第九十七章 战后去向 马鸿陵就要动手撕开.盛晴一把抢过去对着太阳看了看.确认沒有异物才交回给马鸿陵.拆开信封后沒有什么文字信纸.赫然装着一张车票.一张西宁到结古的汽车票.开车时间是晚上八点钟.估计是高原上觉见的长途卧铺汽车. “结古.这不是玉树州的首府么.”盛晴有些惊讶. 火车平安到达西宁时.马鸿陵就隐隐觉得自己这一趟可能真要重返阿尼玛卿了.现在却收到了一张去玉树的车票.莫非对方变卦改在玉树交换.还是又放了一个烟幕弹. 两人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间餐厅.盛晴迅速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陈洪涛.马鸿陵背着行李袋钻进卫生间.打开了勒松弟子塞的纸条.上面的汉字非常别扭: 六点钟.长江路果洛办.你一个人來. 这个纸条让马鸿陵大惊失色.难道勒松活佛是对方的人.太不可思议了.堂堂活佛怎么与日本人有瓜葛.看來这张汽车票完全就是烟雾弹.把陈洪涛的人引向玉树.并且勒松活佛出现在同一趟火车上.用巧合实在是解释不通. 从厕所出來后.陈洪涛的指示也到了原地等待.照常上车.玉树和果洛方面同时进行布置.马鸿陵能猜到陈洪涛指挥的神秘部门正在高速运转.也不再多去操心.认真吃起饭來.盛晴由于沒有车票.此时又不好离开.只有央求餐馆老板帮忙跑腿.当然也多付了五十块的小费.还好运气不错买到了一张别人的退票. 边吃边琢磨.马鸿陵终于想到了脱离盛晴单独活动的借口:距离开车还有三个小时.自己要去刘曦颜家看看.顺便再准备一些上高原的衣物装备.玉树可不是西宁.五月初的天气随时会突变.降到零下十几度也是可能的.为了保险起见.两个经筒暂时分开.每人保管一个.到汽车上再汇合. 盛晴起初不答应:“我可以陪你去刘曦颜家.现在你不能脱离我的视线.否则我无法交待.” 马鸿陵却故作生气道:“刘曦颜刚刚失踪.我带你到她家算什么.你的真实身份曦颜的父母不会相信.别添乱了.陈洪涛也真是的.男人不派派个女的來.” 盛晴却不为语言相激.二人交涉了一番.最后达成共识盛晴陪同马鸿陵到刘曦颜家门外.等马鸿陵出來后再一起去汽车站. 从饭馆出來马鸿陵带着盛晴熟门熟路的包了个出租车到西关.在几个户外店里买齐了冲锋衣背包等高原衣具.对于这类东西盛晴相当专业.很简单的挑选后付钱出门.出租车到五四大街盐湖巷停下.马鸿陵下车后盛晴比划了一个加快速度的手势.就坐在车里等待了. 几声敲门后.李兰芝慢慢打开门.看到马鸿陵眼里在就是一亮.立刻向马鸿陵的身边身后再找.却沒有发现刘曦颜的身影.随即自叹一声让开了进门的路. 马鸿陵进门后看到刘曦颜的父亲刘宪章在沙发上抽烟.层里一片凌乱灰尘的模样.显然这个家庭在经历过女儿飞机失事后.又面临突然失踪的打击.这两位老人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 马鸿陵简短询问了刘曦颜接完电话后离开的过程.再次为两位老人宽心.解释说事情的起因完全在自己身上.现在疑似日本间谍的绑匪已经提出条件.要用自己收藏的文物进行交换.自己已经带着文物按照约定來到西宁.赎回刘曦颜很有把握. 李兰芝还是默默的流泪不止.刘宪章却能保持几分冷静:“你不要自责.小颜出事的原因不在你.如果匪徒不是认为你很看重小颜也不会这样交换.你的文物值多少钱我赔给你.另外.你也要注意安全.不要小颜沒赎回來你再有个闪失.我们也无法向你父母交待啊……” 马鸿陵哽咽道:“你们放心.我会拼尽一切救出曦颜.现在我也不客气了.有个事情你们要帮一下我.北京的情报部门已经全程在保护监控我.可是刚下火车时有人给我一个地址让我单独去见.很可能是匪徒的信号.我要是不去曦颜可能有危险.现在门外有北京的人.你们能不能帮我脱离他们.” 刘宪章想了想:“这个院子东边有个小门通到隔壁的政府家属院.锁子都锈了.你很容易就能砸开.政府家属院有好几个门.你很容易就出去了.” 马鸿陵不再犹豫.把两部手机全拿出來.又把行李袋也交给刘宪章:“这些东西您也帮我保管一下.我先去看看.估计很快回來.”说完不等二人反应开门而出. 纸条上的果洛办位于西宁市长江路.全名是果洛藏族自治州驻西宁办事处.与中国其他各地市驻省府的办事处相同.其实就是个宾馆. 走入宾馆大堂马鸿陵向前台服务员打听:“请问有位勒松活佛在不在这里.” 这个藏族女服务员登时就上來热情:“你是问勒松大活佛啊.在在在.你可算有福气.大活佛刚从甘肃回來.前脚才到你后脚就來啊.不过你要等一下.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大活佛有沒有时间吧.先生贵姓.” 电话打完.服务员笑得更灿烂了.称呼也从你改成了您:“沒想到您是大活佛的朋友.活佛的朋友可不是一般人那.我这就带您过去.”带路过程中服务员还不住的感恩:“我的奶奶得病了.西宁好多医院治不好.多亏勒松活佛.现在我奶奶放羊背水什么活都能干.果洛最长寿的人是了.” 服务员越是热情.马鸿陵越是惊异.难道自己的判断错了.勒松活佛只是想单独见见自己.根本和绑匪、间谍沒有关系.可是要见自己何必用这么隐秘的纸条联络呢. 在一间普通的客房中.马鸿陵又一次见到了分别不到两小时的勒松活佛.不过马鸿陵这次抱定了不主动开口.静观其变的打算. 勒松活佛的弟子端上茶水后肃立在侧.马鸿陵照常行礼坐下.勒松活佛开口道:“我们再次相见不是巧合.可是同坐一次火车确实是巧合.不过我也沒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 看到马鸿陵还是不说话.勒松平和的问道:“你知道东方史馆计划么.” 马鸿陵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摇摇头表示不知情.勒松接着说:“东方史馆计划是日本侵略我国时的一项行动.专门抢夺亚洲各国文物的.你爷爷当年负责的文化挽救工作室就是针对日本人这项行动而成立的.” 马鸿陵听到爷爷的事.终于问道:“这都七十年了.难道日本人还在抢夺我们的文物.”说完马上意识到.这一对经筒正是七十年后抢夺的确凿明证.所以只好哑然. 勒松沉缓的解释:“抢是抢.但是方式不同了.现在日本人只要花钱什么文物买不到呢.不过事情的起因确实在七十年前.你爷爷当年因为战果出众.兼任了第一、第二和第五.一共三个战区的文化挽救室工作.几乎是整个华北了.” 马鸿陵有些不解:“我爷爷是做过文化挽救的事情.我也只知道一点点.后來他也退出**回乡务农了啊.” “听我慢慢说.我知道的也很有限.”勒松说道“1945年日本投降前.你爷爷已经发现内战不可避免.国民政府的**让人心尽失.在武汉参加完受降仪式后不久.你爷爷拒绝了南京方面的拉拢.去做了一件大事.” 马鸿陵想起了陈洪涛给的军史资料上确有这么一段记载.日军投降后爷爷和一些部下消失了三年.因为爷爷所在的十七师赵寿山部起义改编成了解放军.根据南京的分析.认定爷爷也去投共.还因此被下达了追逃通缉. “什么大事.”马鸿陵打破思考. “藏宝.”勒松稍稍加重了语气“你爷爷他们在日本人投降前后接收了很多日伪军强占的文物.可是内战一触即发.虽然从政治上你爷爷沒有明显倾向.但是这些东西交给哪一方都不合适.**方面当时不一定能取信.南京方面更让人失望.所以你爷爷只能把这些文物藏起來.幸好.你爷爷还能掌握一条从前线到青海的茶马商道.也就是通过康定的商号转运到果洛.” “德正厚.”马鸿陵脱口而出. 勒松点头道:“是的.就是德正厚.这个商号的老板姓黄.你爷爷当年为他开通的甲尔多和查洛赛的商路.后來黄老板一直把商路走到上郭罗克.也就是果洛了.同样.这些文物也被秘密运进青海果洛.请我的上师丹果格西进行保管.后來我的上师也受到政治冲击.无力在家中保管这些东西.只能另选一个更隐秘的地方存放.文物所藏的地方想必你能猜到了.” “魔国领地……”尽管这个地方让马鸿陵有太多猜测.沒想到爷爷居然在这里藏运了文物. 第九十八章 徐福试验 勒松继续揭示:“本来你爷爷想等天下太平就交出来,无论谁坐稳江山都是中国人,可是后来的中国局面你也知道,各种运动不断,破四旧、文化革命,连现有的文物都保不住,这么多东西拿出来,唉……于是你爷爷又来青海找到我的上师,他们商量好把文物运进洞里再破坏吊桥,想把这个地方和文物永远封存起来。” 马鸿陵感慨道:“怪不得飞机失事时我在洞里发现桥是断的,原来是我爷爷和丹果大师破坏的,后来赵如琢又进了一次,肯定是在此之前了。” 勒松摇头:“赵如琢先生的这一段事情我知道,没有上师的帮助他根本到达不了入口,是在毁桥之前进去的。” “不对!赵如琢为进洞曾经到西安找我爷爷借过经筒,后来一直没有归还,还带到了承德,我爷爷进去时已经没有了经筒,难道经筒不是进洞必备的么?这转经筒到底有什么用处?”马鸿陵想到了这个问题。 勒松再次摇头:“那个洞我和师兄们陪你爷爷还有上师一起进过,转经筒的作用我也听你爷爷和上师说过,确实不是进洞必用的,而是为了接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莲花!” “莲花?” 勒松再说话有些犹豫:“我也不清楚我的判断,这也是我猜测的,我当年和上师进洞后你爷爷极力反对我们接近林中的石屋,说那里生有致幻的莲花,没有经筒的声音解救会迷失在里面,我们只把文物藏在湖心岛上的地宫里就返回了,不过那个吊桥确实厉害,我们只进去了两个晚上,就有几个师兄出来过桥时差点晕倒,幸亏你爷爷早有准备在桥边留了人帮忙,我们这才全身而退。” “想不到还有这段事情,仁波切,请原谅我的怀疑,您是怎么知道我现在的事?您还说再次见我不是巧合,这是为什么呢?”马鸿陵终于提出核心问题。 勒松的脸上浮现微笑:“这就是今天要告诉你的,我对外是一名会藏医的珠古,实际上还是解天年的负责人。” “解天年?”马鸿陵对这个新词汇一时没有领悟。 “解天年是一个秘密组织,是你爷爷成立的……”说到这里,勒松活佛的回忆慢慢展开“自从七十年你爷爷首次进入魔国领地后,因为更登仁波切和伍泰西先生刻意要求隐瞒,所以你爷爷和当时的所有队员都没有再进行任何调查,直到1937年安阳保卫战时,你爷爷他们遇到了特别的事。” “安阳……白先生?幸木由二?”马鸿陵惊讶道。 “噢?这个你也知道了?看来真是天意。”勒松略作感叹继续说下去“正是因为幸木由二借着白先生的身体重生,继续为日本方面在中国寻求长生的办法,所以你爷爷和赵如琢先生商量之后就要加以阻止,哪怕这个所谓长生是假的,真实上,幸木由二借着白先生的身体重生也算是长生的一种方式,日本人其实可以算成功了。” “这种借体的方法也算长生?” “因为这件事情和自己的队员白先生有直接关联,所以你爷爷就和赵如琢先生开始探究了,甚至赵先生把湖心岛地宫中的秘写藏文也凭着记忆抄写出来,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准确,但意思没有偏离,刚好我的上师丹果到前线从军,你爷爷他们就把这篇藏文向上师请教,上师看明白后才真正知道了所谓长生的秘密。”勒松说这话时已经没有了早年的激动,但是仍然有些情绪的波折“长生是什么?在普通人看来是肉体的永恒,而在宗教者看来,其实是灵魂的不灭,比如我,通过转世而继续人间的修行,难道不是长生的一种方式么?” 这话引起了马鸿陵的沉思。是啊,一个人的记忆若永远保存下去,依附在不同人的身上,肉体虽然变换,但自己还是自己,不就是长生么? “您刚才说过,幸木由二其实已经成功了,为什么还要再追查呢?”马鸿陵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勒松缓缓解释:“一开始你爷爷也不明白,后来经过他们的调查,才知道幸木由二的长生方式并非日本人所想要的,日本人想要的其实是第一种世俗的观点,肉体不灭!让你爷爷他们找到这个答案的其实就是最早寻求长生的帝王秦始皇。” “秦始皇?”局面越来越纷杂,一案未了又生一案,马鸿陵只好静静听下去。 “当年你爷爷他们进洞考察,就是凭着徐福墓出土的地图的竹筒,徐福确实到过魔国领地,也找到了这种长生方法,和幸木由二掌握的完全相同。” “秦始皇还是早都死了么,为什么没有采用呢?”马鸿陵不太理解“难道秦始皇不喜欢这种抢夺身体的记忆长生方法?” “谁说秦始皇没有采用?你知道扶苏之死么?”勒松反问道。 马鸿陵点头:“扶苏的死史书上说是接了胡亥的假诏自杀,我记得当年伍泰西先生还对爷爷提到过这个事情,说是按正常逻辑,秦始皇理应传位给扶苏,公子扶苏在朝野间声誉极好,又掌握着几十万蒙恬大军,扶苏不是傻子,咸阳宫里肯定也有很多自己的耳目,怎么这么轻易就自杀呢,难道是被害么?” 勒松表示否定:“扶苏确实是自杀,以他的地位和军权,哪里有人能害他,其实事情还是出在徐福身上,秦始皇正值平定六国后的盛年,徐福从魔国领地回到咸阳,带来了所谓长生之术,用当年的词就是借尸还魂。以秦始皇的多疑不甚相信,所以才安排了一场耗时十年、用人三千的大规模试验。” “三千童男女!”这个推论让马鸿陵无比震惊。 “为了对试验保密,徐福带着这三千童男女到了东海荒岛,说是童男女其实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徐福让这三千童男女选合配对,一年后果然有几百个婴儿出生,徐福就开始他的还魂试验,具体试验方法已经无从获知,据你爷爷他们的研究判断,不外乎将父亲杀死,用某种方式把父亲的记忆转给后代。”勒松说到这2000年前的惨事时也难忍愤慨“徐福成功了,据秦始皇派到徐福身边监视人员的佐证,确能实现这种记忆延续的结果,史书上说秦始皇有名可考子女只有扶苏,胡亥、公子高、公子将闾四个人,实际上不至于这么少,不过这里最有可能接位的只有扶苏和胡亥,胡亥的能力品行确实不好,秦始皇便把目光锁定了扶苏!” 马鸿陵又有了疑惑:“既然秦始皇想用这种方式从扶苏身上得到延续,那为什么还要派扶苏到蒙恬军中呢?万一扶苏不同意这种方式,不是给自己添乱么?” 勒松感叹的说:“你爷爷他们也是推测,但是只有这种推测才能解释得通,秦始皇当年作的是两手准备,徐福那里的试验未必靠得住,所以还得按照传统的历练目的派遣扶苏从军,如果徐福成功了,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扶苏继位,若有人敢不听从身边就有军队支持,不能不说秦始皇老谋深算。蒙恬也是这个计划的知情人,以蒙恬对秦始皇的忠心就算扶苏有异动也一样没有任何作为,只不过,他算来算去,恰恰忘算了扶苏遇到蒙恬后的变故!二人共事后蒙恬尤其欣赏扶苏的德行人品,觉得他才是大秦的希望,所以就把始皇帝的计划和盘托出,扶苏以至孝闻名,虽然知道父亲的居心倒也没有什么举动。直到秦始皇身体变差太医束手,等不及东海的徐福归来,始皇马上东巡去找徐福,同时给扶苏传诏随行东海,扶苏担心的这一天到了,但是一不能抗旨,二不愿造反……” “扶苏只有自杀以全名节。”马鸿陵终于明白了这一段秘史。 “扶苏死后蒙恬也吞药自杀,徐福也在始皇病死后以主动殉葬为名自杀,获得了陪葬皇陵的资格。其实徐福寻找到的这种长生方式就连他自己也不愿意用,幸木由二误打误撞竟然掌握了。”勒松也有些感叹。 马鸿陵同样感慨道:“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更登活佛和伍泰西特别要求保密,这种方式流传出去,会有多少野心家疯狂,尤其在那个混乱的战争年代,世界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 勒松接着说:“你爷爷他们的探索还不止这些,洞中汉武帝时期东方朔的奏曲桃树,以及明代郑和留下的壁画,还有清代白塔的由来,再加上商周时期的青铜遗存都是庞大的研究内容,究竟魔国领地里隐藏的是什么?所以你爷爷和赵如琢还有我的上师暗自成立了一个组织,就是解天年,你爷爷是最早的负责人,因为后来的政治波动,这些研究也是时断时续,赵先生从承德发现了线索,就主动要求调到承德继续研究,相信他也解开了一些秘密,我只知道可能与仓央嘉措有关。” 第九十九章 莲籽作药 马鸿陵嗔目结舌,原来赵如琢到承德不是为了躲避政治迫害,而是发现了魔国领地的线索主动去探查的,结果后来疯了,没有留下研究结果,令人想不到的是又一次听到仓央嘉措的名字,音律经筒正是康熙应仓央嘉措的请求而下旨制作的,这个神秘的**活佛与魔国领地到底有着什么关联呢? 勒松喝了口弟子呈上的酥油茶后说:“至于我怎么知道你的行踪,那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1968年,你爷爷和我的上师运送文物最后一次进洞时发现了一个秘密。他们找到了如何解救曲珍部落的方法。 马鸿陵闻言飞快思索。解救曲珍部落?陈洪涛提供的军史资料上说,爷爷在1945年抗战后消失了近四年,妙空也在雅拉山顶告诉自己,爷爷是在这段时间到藏南去解救曲珍的部落,怎么在1968年又发现解救曲珍部落的方法? “你爷爷在1945年去过藏南,费尽心血找到了曲珍的部落,可是这种奇怪的早死症你爷爷同样无法医治,只能无功而返,直到1968年最后一次进洞时他才找到了方法,这个方法当时却用不了,因为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呢?” “石屋中莲花的莲籽,它才是治病的唯一用药。” 马鸿陵沉声说:“这个黑色莲花我知道,没想到还会结籽,当时用不了的原因,是不是莲籽不能年年生出来?” “莲籽其实是年年都结的,只是无法采出来,任何下到石屋的人都会生出幻觉,这就需要那音律经筒了。” 马鸿陵这才明白经筒的重要性:“怪不得汉代东方朔在山洞里设计了演奏经筒乐曲的桃树,不对,应该是经筒模仿了桃树的音乐,可是东方朔怎么知道这首曲子呢?” “这就无从知晓了,古人自有古人的智慧。” 自从经历这件事后马鸿陵对古人更生敬畏,比如华山上的陈抟,在没有任何经筒防身的情况下,居然带回了一株莲花种在华山腹内,这需要多大的本领,简直无法设想! 心中感叹归感叹,却没有影响交谈,马鸿陵问道:“既然经筒能阻止幻觉,那只用一只就足够了,现在怎么会有两只完全相同的经筒呢?而且我的女朋友因为这两个经筒而被绑架,对方让我去交换。” 勒松同样表露出不解:“两具经筒自然有用处,你爷爷也是在最后一次进洞时知道的,但是究竟如何使用两只经筒,他却没有直接交待,因为当时是否存在第二只经筒还是未知数,现在看来确实有。” 马鸿陵赶紧接道:“现在我的女朋友被绑架,对方必须要用两只经筒交换,还让我带到玉树去,这些您知道吗?” 勒松微微摇头:“你女朋友的失踪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赶快从甘南赶回果洛,我猜到你会来青海,没想到在火车上就先遇上了。”勒松又说“你不用惊讶我知道的消息,解天年作为一个组织依然存在,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不过从没有干涉你的生活,你从小到大身边都有我们的人,现在也有,也应该告诉你了,他就是你的工业设计师穆野云。自从你前天向穆野云开始打听刘曦颜时,我们在青海的人就已经察觉到应该是一起绑架案,只是与你的关系有多深还不清楚,直到你昨天出发时给穆野云安排工作,说要到青海寻人,我们才意识到对方是冲着你去的,不过两只经筒都出现的事我也是听你刚才说才知道,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穆野云?原来这个工作极为较真的常州人是自己身边的卧底,尽这是保护自己的,却还让马鸿陵感到极大的惊骇,不亚于初次知道刘曦颜失踪的震惊。细起来在北京的时候,自己刚刚创立策划工作室时,穆野云是第一个应聘的,而且工作中各种可能有危险的事情都是抢着做,刚开始工作室收入极差,有四个多月没有发出工资,穆野云却分文不要的白干,当时还为此十分感动,现在想来果然穆野云有着深意。 “仁波切,我爷爷创立的解天年,那我父亲知道么?另外为什么要保护我,我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啊?!”这才是马鸿陵真正奇怪的地方。 “你的父亲确实不知道,因为你爷爷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你爷爷最后一次进洞时发现了魔国领地的秘密,这个秘密包括两层,第一是解开困扰曲珍部落的疾病,第二就是长生的真相,说到底这两个真相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 “您刚才说了,解开曲珍部落的疾病在于莲籽,难道长生也和莲籽有关?长生不是已经被幸木由二掌握了,就是借尸还魂啊,怎么还有真相?”马鸿陵奇道。 勒松考虑了一下逻辑缓言道:“你也知道,幸木由二所掌握的长生其实就是徐福当年所找到的方法,姑且称为记忆的寄宿,可是这种方法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长久,而且被寄宿的人的记忆同时存在,只不过暂时被压抑住了,机缘巧合下还会反过来驱除宿者的记忆,那样得话长生就彻底失败了。用现在的医学话来说,就是副作用太大,危险系数过高。不过,你爷爷却发现了解开这个副作用的钥匙,就是你。” “我?我怎么成了钥匙?”马鸿陵心中一惊胜过一惊。 “我这样说只是一种比喻,你爷爷发现的钥匙就是血脉,这种记忆寄宿式的长生如果在血缘相传的情况下,会减少极大的副作用,而幸木由二当时用在了不同的人身止,所以不但受排斥,甚至可能变疯,也就是我们现在医学说的人格分裂。不过幸木由二没有想到的是,中国历史上已经有了成功的血缘相传的例子。”说到这里勒松转成问询“这段历史中的人物你是相当熟知,也不是特别久远,就在清代。你知道清代哪两个皇帝最为相似么?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长相。” “清代?两个相似的皇帝?仁波切,我对清代所知有限啊,清代入关后大致是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后面就不太清楚准确顺序了,当然,最后的光绪和宣统我是知道的。他们中相似的……我想想,康熙和乾隆?”马鸿陵得出一个答案。 勒松赞许的点头:“嘉庆之后是道光、咸丰、同治,再到光绪和宣统而亡国,其实要说相似的话,同治、光绪和宣统倒有些相似,都是被慈禧掌权架空的,不过我们今天说的肯定不是这些碌碌无为的傀儡皇帝,你说的对,就是康熙和乾隆。这二人共同奠定了清初盛世,都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都因为好大喜功对边疆发起战争开疆拓土,都聘用了不少外国人担任要职,出名的有汤若望、南怀仁和郎世宁等人,二人都精通满汉文字和西洋科学,就连大搞文字狱和妻妾成群、子女众多也是相同的。” 马鸿陵听进去后也点头:“我以前确实有这感觉,总会把康熙和乾隆甚至当成同一个人,他们的行事风格实在是太相象了。可是他们的血缘是祖孙……难道,他们真有可能用了这种记忆长生?” 勒松却平静的说:“你爷爷是在魔国领地里发现了这个秘密,他初时还不太确信,出来后又进行史迹考证,那个年代查阅清宫资料的艰难你是无法想象的,结果真有一段隐秘的历史被发现。康熙六十一年春天,四阿哥胤禛邀请乾隆到家中赏牡丹,刻意安排了十二岁的弘历首次面圣,当时康熙孙子有九十七个,名字都记不过来。康熙以普通祖父的身份考较了弘历一些功课,没想到弘历对答如流、分析清晰,而且态度谨慎。康熙回宫后就派太监来索要弘历的‘生辰八字’呈皇帝亲阅,又过了几天,康熙再次驾临,当场宣布将弘历带回宫中养育,这便是种下了前因。” 勒松说到这里又喝了碗酥油茶,不顾长途旅行颠簸之后已的疲态继续说:“你爷爷不知费了多大功夫,据说是从前北平图书馆的廖晋秋先生那里查到了清宫封存的档案,其中包括一份弘历的八字批评。辛卯丁酉庚午丙子,这个八字就是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子时,在这个八字下面还有当时号称神算的罗瞎子写的批语,这些八字测命的事与我佛正法相违,我就不再说了,不过你也能相见无非是些格局清奇、福禄天然、文武经邦、子息极多的话,正是这个八字评语促使康熙将弘历养育宫中,在弘历之前的近百个孙子中,只有太子的长子曾经被康熙养育宫中,只是因为太子被废而没有了前途。这一段宫中经历便是成就了缘,不过实质性的事情却没有发生在宫中,而是在承德避暑山庄。自康熙六十一年夏天起的半年时间,在避暑山庄中祖孙两人形影不离。无论是批奏还是吃饭都不分开,甚至接见大臣讨论军国大事时,康熙也允许弘历留在身边旁听。这年秋天,康熙回到北京后两个月就死了,后面传位四阿哥的事情世人皆知。” 第一百章 祖孙相传 马鸿陵不敢相信:“仁波切,您的意思是,康熙在临死前把弘历带到承德避暑山庄,用这半年时间进行了记忆传接,所以后来乾隆的行为和康熙尤其相似?这,这也太离奇了吧!” 勒松以问代答:“确实非常离奇,可是真正的历史又是什么?如果你作为一代帝王,如果有可能长生下去,你会不会去倾尽国力施行呢?” 马鸿陵回答的有些勉强:“这我从没有想过啊,不过……不要说是皇帝,即便我是普通人,也会动心的,可是,如果是这种记忆寄宿的方式我可不会考虑,不合乎人道伦理啊!” “人伦道德?在整个世界的控制权面前,人伦道德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否则帝王家也不会有那么多父子手足相残的事发生,其实他们也是最悲苦的,一生下来就要面临红尘中最难堪破的最大权欲,转世在帝王之家谁能说是福报呢?相比秦始皇,康熙选择这种方式已经足够温和了,延续了自己思想的同时,没有对乾隆产生什么副作用,这一点从乾隆的寿数就能清楚了。”勒松微微有些感触。 “如果康熙的这种血脉相传的方式算是成功,那么日本人也能接受啊,难道日本人还不知道?” “我们相信日本人也知道了这种方法的存在,而且这种方式必须要用到莲籽,康熙当时得到了莲籽,为了避免皇宫中的不便才到承德使用,但是日本人不知道如何取出莲籽,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绑架的局面。”勒松判断的非常肯定。 马鸿陵立即问道:“不是有两只经筒就可以取了么?他们用曦颜换去经筒就能得到莲籽啊!” 勒松摇头:“你想简单了,现在有两个原因困扰对方,第一就是魔国领地的入口自从你去年飞机失事后就被政府的人接管了,现在有武警在守卫,我们解天年的人都进不去,何况日本人呢?就算得到经筒也要等武警撤离后才可以用,你觉得对方会等么?第二个原因更重要,日本人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经筒,两个经筒怎么配合没有任何机会尝试,一次不成功就要进入幻觉而丧命,所以他们不敢冒这个险。” “冒险?这样说曦颜更危险,日本人如果进不去山洞拿不到莲籽,就不会轻易放人啊!”马鸿陵这时哪里顾得上什么莲籽,一门心思全在刘曦颜的安危上。 勒松叹气道:“刚才我说过了,你就是钥匙,因为如何使用经筒只有你知道。” “不可能!我虽然拿过其中一个经筒,可是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用法的!”马鸿陵急着分解。 “这个使用方法你爷爷已经告诉了你,用的也是这种祖孙相传的方式,只不过你爷爷没有使用莲籽和经筒,他用了一种类似魔国领地中的方法,把如何使用经筒的一点记忆传给了你,那还是在你12岁的时候,所以这也是我们解天年一直在暗中保护你的原因之一。” “我怎么没有任何印象呢?还有,为什么没有传给我的父亲而是选择了我?再说有使用方法用笔记下来就行了,何必用这种奇怪的什么记忆传承?” “你爷爷最后一次进洞发现使用方法时你的父亲已经快20岁了,早已过了能够传承的时间,这个方法最晚在12岁以前才可以,否则是毫无作用的。当年关于使用经筒取莲籽的方法是存是毁,你爷爷和我的上师他们也是十分为难,一方面事关长生应当严守秘密,另一方面又关系曲珍部落的生死必须保存,给曲珍部落留一线希望,还有,第二具经筒能否找到还是问题,只有暂且保存下来,可是这种方法不是纸笔能够写出的,你爷爷无奈之下,选择了传给你。”勒松解释得速度加快了。“据你爷爷说这种方法是一种类似精神境界的方式,现在你不知道是正常的,到了一定环境下自然会显露出来。” 马鸿陵还没有消化完这么多内容,勒松接着说:“我们相信,日本人也知道了你的重要性,所以才会让你携带两具经筒来到青海,甚至下一步要你进入魔国领地替他们取莲籽,所以你要十分小心。” “日本人怎么能知道呢?我爷爷做事不会这么不小心啊?” “那是因为我们解天年出了叛徒,唉,其实这个叛徒本身就是个叛徒。”勒松很是痛惜。 “叛徒?什么就是叛徒?”这下马鸿陵又蒙了。 “你既然知道了1937年安阳城外的经事同,也应该知道你爷爷当时俘虏了一个汉奸,不,应该是满奸,就是清宫最后一任钦天监。” “钦天监?那林查?” “是的,就是这个那林查,他把幸木由二的事情供出来后,你爷爷当时心软没有处死他,让他在安阳守护殷墟,可是到了建国后,那林查的清宫钦天监身份无法隐藏了,那时候发现了就是要关起来劳动改造,那林查偷偷跑到西安找到你爷爷寻求帮助,你爷爷只有把他送到青海果洛我的上师丹果那里,上师和你爷爷看他也有很高的风水本领,就让他参加了解天年,他也参与了很多核心的事情,后来问题就出现在他身上。” “他又叛变了?可是日本鬼子早跑了,他叛给谁呢?” “解天年的实质工作有两个,开始是保护魔国领地里的中国文物,后来加上了保护隐藏所谓长生的秘密。那林查开始还是很尽心的,取得了我们的信任后就让他参加到第二项任务里,他的风水天文本事也帮助我们解决了很多关于魔国领地的问题,没想到,1988年,也就是你爷爷给你传递记忆后一年,社会宗教气候缓和,解天年面临的环境也轻松多了,那林查借口叶落归根要回乡,但是他又与日本人取得了联系,因为从他离开后,我们果洛草原就不安宁了,日本旅游团和登山队一批接着一批来探查,幸亏你爷爷和我的上师严格控制着魔国领地的入口,暂时没有人知道,那林查做的只是理论研究也没有去过。不过,他知道你爷爷把经筒秘密传给你的事,从1988年以后解天年就开始保护你了,不过第二具经筒没有出现前,对方也怕激化没有真正行动,现在看来,时间到了。” 终于说完陈年旧事,勒松明显有些喘息,这时马鸿陵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遇到的空难有可能是人为的?否则也太巧合了,偏偏就是我进去了魔国领地。” 勒松想了想否定道:“飞机失事完全超出了解天年的保护能力,你当时发生空难后我们也了解过,只不过很难想象是人为的,对方没有置你于死地的动机,另外空难逃生的几率太低,应该是偶然的,否则对方隐忍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要做这种前功尽弃的事?失事恐怕也是因缘际生的结果。” “那解天年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马鸿陵开始对解天年产生好奇, “我刚说了,解天年是你爷爷和我上师为保护文物和研究魔国领地的真相成立的,到现在这两样职责未变,我们的成员可不象你想的那样,只在青海果洛或者只是佛门中人,我们也有各种专家,甚至还有一个公司,只不过这与我本身的法门职责无关,平时我还是以珠古的身份护持众生来修行,我更象是个名誉会长吧,对于解天年的公司穆野云参与得更多,你可以问他。” 马鸿陵还有更多问题想沟通,可是看看手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盛晴还在刘曦颜家门外等待,发往玉树结古镇的汽车也快要开车了,无法再拖下去,马鸿陵只能提出告辞。 勒松也不阻拦,指着一边侍立的弟子说:“现在我们解天年已经不用隐秘行事了,我的弟子占堆会跟你一起去保护你。“侍立的占堆立即向勒松弯腰表示遵从。 马鸿陵不敢答应:“现在军方的人已经在我身边明暗处都派人保护,我担心占堆喇嘛被军方误会,再说匪徒要我一个人去交换,军方的人都不便露面,占堆去了万一生变怎么办?” 勒松坚持道:“你走你的,他自然会跟上,军方有军方的优势,我们也有我们的,占堆去保护你我才能放心。” 马鸿陵这下头大了一圈,自己旁边已经有盛晴在保护,田化祥和罗席楠在暗中跟踪,还有一个从没有现身的王平不知躲在哪里,现在又多了勒松的弟子占堆,虽然从内心来说同,更希望与爷爷有渊源的占堆跟随,可是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了谁都会引发意外变故,再次推辞无果,占堆问清时间车次以及电话号码就自行离去了,马鸿陵只有默默鞠躬退出房间,勒松送至房间门外,目送马鸿队离开后念起了四无量心:愿诸众生永具安乐因,愿诸众生永离众苦因,愿诸众生永具怡悦心,愿诸众生远离贪嗔心…… 第一百零一章 中途下车 再次坐到盛晴等候的出租车上马鸿陵一语不发,本来有些着急生气的盛晴看到这个样子也不好质问,只是提醒了注意时间不要耽误大事。当然,马鸿陵的痛苦不是装出来的,只是刻意表露出来一直压抑着的悲痛焦虑,只有这种方法才能阻止盛晴的责问,对盛晴这种人说谎?轻易就会被识破。 在走出刘曦颜家前,刘曦颜父母把家里的钱都交给马鸿陵。自从刘曦颜失踪后刘家所有存款都已经取出来作为赎金。马鸿陵坚辞了这三十多万,郑重承诺必然会把刘曦颜带回来,最后又要了刘曦颜的一身衣物,说是刘曦颜肯定几天没有换洗,把人换回来的当时肯定要洗漱一下,这个细微的要求让刘宪章和李兰芝略略有些宽心,二人相持着目送马鸿陵离开,几秒钟后屋内又归于沉寂。 西宁至玉树的公路全长800公里,几乎都沿着214国道行进,这条路号称是全面柏油化,但高原冻土的力量不容小觑,翻浆拱包大小坑洼随处都有,再加上海拔颇高,沿途补给条件有限,所以每走一趟都是对人意志的磨练。 此刻,在这趟车上“磨练”意志的旅客都已经睡着,肮脏的卧铺车气味难闻,盛晴却不计较这些,大大咧咧的找到自己的铺位躺下就睡,马鸿陵知道只有具备高超心理素质的人才能作到这一点,有这样一个保护者同行应该是件好事,只是没有看到罗席楠和田化祥的身影,王平更是不见踪迹,仿佛根本就没有派出这么个人来。 本来马鸿陵还想找找占堆,可是现在却觉得这个很少说话的年轻喇嘛没有给自己留下特别的印象,占堆的长相和身材都极为普通,车上也有三个喇嘛,似乎哪个都象却又都不象,算了,不找了,占堆应该有自己的办法。 躺在下铺望望星夜天空,难道陈洪涛还在天上遥控指挥?随即马鸿陵就否定了,自从空难后这一条线路还在禁飞,陈洪涛应该不会乘飞机,那就应该在公路上同驶的某一辆汽车里。掏出手机,还是没有任何信息电话,马鸿陵经过两天的跋涉已经适应下来,初出发时的紧张和惶恐在慢慢散褪,想了想勒松说过的秘事,就给穆野云发了一条短信:野云,我已经从勒松活佛处知道解天年,辛苦你这些年保护我了。 没有两分钟穆野云的回信到了:这是我的职责,另外,我们是朋友啊! 马鸿陵心下一暖,继续发送:解天年下设的什么公司? 穆野云这次的回复只有三个字母:jtn。 jtn?这不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防锈工艺公司么,总部设在上海,据说是几个早期的海归成立的,在国内这间公司叫作“金特能”,拥有世界上最领先的金属防锈技术,号称可以给金属赋予一种特殊的能量,jtn的客户遍布全球,甚至还有中国军方的不少订单,曾有小道消息说这个公司的发起人拒绝过并入军方的邀请,军方抛出的不止金钱股份甚至还有少将军衔,但是最终没有实现并入,真实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防锈?这不正是魔国领地里青铜器的特点么?看来爷爷他们已经将这种技术找出应用方法了,这个jtn分明就是解天年的拼音缩写,jtn。金特能,真会取名字。 想到这个马鸿陵暗笑,给穆野云发了一条:见面罚酒。 穆野云只回了一个字:成! 不过成字后面加了感叹号,表明这个字的份量,马鸿陵忽然有一种感觉,男人之间的沟通就应当明快干脆,简单的符号就是态度。望着车外越走越高的山势以及越离越远的人间灯火,马鸿陵却丝毫没有无助感,甚至还产生了一种与对方交锋的迫切,支持这种迫切愿望的,有爱情、亲情、友情以及其他无法描述的情感。马鸿陵觉得,爷爷在当年那种条件下不但救回来国宝文物,还揭开了魔国领地的秘密,并且成立了解天年这个特殊的组织,自己既然知道了就必须做些什么,哪怕有危险也是要勇敢面对的! 在这种心绪的激荡下马鸿陵的精神特别好,甚至还回想起了罗席楠等人对自己的训练,如何开枪射击、如何伪装隐藏、如何与高大的敌人搏斗,这些场景都在脑海里一一闪过,琢磨完这些,马鸿陵相信如果再次训练自己一定会有明显进步。 汽车在一整夜的轰鸣中顺利翻越了几座大山,车上有初上高原的旅客发出一夜的呻吟,好在天亮后症状减轻,一个个爬起来欣赏着窗外的雪山湖水,只是五月季节尚早牧草还没发芽,所以萧瑟的景像占了主导,但没有影响旅游者们的兴致,与这种壮丽景色相比,小小的高原反应又算得了什么? 天亮时分,手机终于收到了土山的短信:前方花石峡下车。 马鸿陵早有预料,对方在一步步引导自己去往阿尼玛卿,给盛晴说明情况后,盛晴当然也向陈洪涛进行了报告,陈洪涛的指示依然短促:同意花石峡下车。 花石峡距离玉树还有400公里,危险的夜路已经走完,两个轮班司机虽然对马鸿陵和盛晴的下车感到不解但也是高兴的,因为空出的铺位很容易卖掉,这种意外的收入自然会入了自己的腰包。 马鸿陵和盛晴下车后站在花石峡镇空阔的街道上,天色虽然明亮但是寒冷非常,沿街商店还没有开门,想吃口热饭都没有着落,二人正在忍受时两辆六轮卡车停在身边,第一辆卡车的车窗上露出陈洪涛的脑袋:“上来!” 大喜之下二人钻进暖风十足的卡车,盛晴自然依照军礼相见,马鸿陵却抬眼观察起来,车厢的一个侧面都布置成仪器和若干显示屏,马鸿陵甚至还在一个大屏幕上看到了整幅果洛州的卫星地图,清晰无比,与普通网络上的卫星图有着天壤之别,车厢里还有两个年轻人,正在戴着耳机进行操作。 陈洪涛指着地上的几个纸箱说:“里面有吃的。” 盛晴毫不客气的从中掏出八宝粥递给马鸿陵一罐,二人边吃边听陈洪涛说话:“我判断对方要你去阿尼玛卿,昨天在火车上下手没有成功,现在对方会来明的了,我们已经没有隐藏必要,极有可能会让马鸿陵进去那个山洞。”说到这里还认真看了马鸿陵一眼“你说有过预言在洞中会遇到生命危险,所以我在北京时就说过你尽量不要进去,现在你还有选择,如果对方只是要求带经筒进去,你就把经筒交给我,我派我的人进去。” 马鸿陵摇摇头:“我有些明白了,对方肯定会要我进去,因为他们需要我去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陈洪涛和盛晴同时问道,盛晴在领导面前抢话自觉不对,赶快低头做了个顺眉状。此时陈洪涛也不计较这些,一直关注着马鸿陵。 “很抱歉,我也只是猜测还不能说,因为取这个东西的方法只有我知道,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进去后我才知道。”马鸿陵自己都觉得这样解释是胡扯。 陈洪涛死死盯着马鸿陵足有一分多钟,开言道:“国家做到这一步,不能用不知道来交待,你必须告诉我实情,否则我无法帮助你。” 马鸿陵见受到威胁,不这换位一想陈洪涛说的也在理,于是很艰涩的说道:“对方想要的应该是与莲花有关的东西,他们相信莲花能带来长生,两具经筒是避开幻觉的必要工具,究竟怎么用我现在确实不知道,在我的记忆深处有如何使用的方法,只是现在我无法想起。我知道的全说完了,相信对方也知道这一点,他们必然会让我亲自进去,所以无法换人,陈处长,你的好意我明白,为了曦颜,也为了我爷爷,我愿意进去!” 陈洪涛想了好一阵后,到车厢里面的一间小厕所关门打起了电话,马鸿陵能听出来陈洪涛与电话端的人争执极大,最后陈洪涛出来说:“上级勉强同意你进去,不前提是局势必须可控,如果,我是说如果对方有什么利用你的弱点骗走经筒,或是你不听指挥擅自行动,我们有权……” “开枪?”马鸿陵说出了接下来的词“这个无所谓,我出入的全程都会在你们的监视下,你觉得我能‘擅自行动’到哪里去?” 陈洪涛不再针对这个问题讨论,转向盛晴平和的说:“你的护送任务到此结束,接下来是a级加z级行动,你有权选择退出,从现在起继续你的休假,我听说玛多县的黄河源很好看,不耽误你上高原背包旅游的假期。” 这个话很突然,盛晴顿了一下,咬着牙说:“处长,我觉得这个任务我能跟下去,和日本人斗我又不是新手,你们所说的那个进洞找东西的事情,我不会拖后腿的。” 第一百零二章 进军魔国--第二卷 完 陈洪涛点点头:“好吧,你填好z级申请表再去后面第二辆车领装备。”说完对马鸿陵说“你和盛晴一起去后车,找找你趁手的家伙。” 马鸿陵看着盛晴在表上写字就问道:“那我填什么表?” 盛晴笑道:“你又不是我们的人,不用填表,跟我走。”说完开门带头跳下卡车。 下车后马鸿陵又小声追问:“a级加z级是什么意思?” 盛晴比划了一个开枪的手势:“a级就是任务中允许杀伤,嗯……z级嘛就是自愿了,说明任务有无法控制的危险,不强迫执行。 “那你还参加?里面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马鸿陵不解的问。 “你们所说的那个山洞确实令人好奇,我倒想见识见识,我确实知道我们的很多战友都牺牲在里面了,所以我才更想去看看!没想到这次保护你的任务给了我这个机会。” 马鸿陵没想到这个生活中卡通版的户外老姑娘内心居然这么坚硬,没有再说这个,而是问了一句:“那你们保护我的任务算什么级别?” 盛晴略略皱眉思索:“应该没定级别,噢……好象是f级吧,我也不确定,你问陈处长就行,这是他定的。” 马鸿陵自嘲道:“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么重要,我带的经筒才重要,对我来说什么级别都不要紧,救出曦颜才最重要!” 第二辆车上有八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坐靠在车厢里休息,一位年轻的上尉军官看到盛晴后笑着说出一口东北话:“晴姐,两个多月没见你了,啥前儿来的啊?这身打扮真不错,旅游啊!” 盛晴笑着回应:“我本来是要旅游啊,疙瘩,你们一个个笨的完成不了任务,陈处才找我回来,唉,真不让人省心,快给我挑些家伙吧!” 这个被盛晴戏称为疙瘩的上尉后退了一步,指着车厢里的十几墨绿色的箱子:“晴姐,这次您老是要火箭筒还是要大狙?对了,炸药这次没带多少,您可别卷包儿会了。” 马鸿陵强忍着笑意,盛晴有些不自在了:“几天没见疙瘩也不老实了。”然后指着马鸿陵说“这是马鸿陵,也是我们任务的参与者,陈处让他也来挑东西,他对要去的地方熟,应该准备什么家伙听他的,当然,炸药还要给我,至少一半,有这玩艺我才安心。” 上尉军官向马鸿陵敬礼后作自我介绍:“我叫于爱国,是行动分队长,现在车上里都是些常用武器,你可可是以随便挑。” 马鸿陵摆手道:“这些我可不懂,我是普通老百姓,那个地方我虽然去过但根本没有深入,我只知道要防雨防寒的装备,还要有穿透雾气的照明灯,要有红外感应器和夜视仪,枪支这些用处到不大,对了,缆索抛射器也要多几个,自动攀升器和防毒面具也要有,最好还要有高压氧舱能够急救。” “你这还不算懂?!”盛晴和于爱国都开口反问。 “我也只是军事装备入门级爱好者,具体要用的型号我也不懂。” “能看出来你对这个地方早就有了想法,要不然在匆忙之下你说不出这么多装备的。”盛晴还是继续试探。 马鸿陵苦笑着:“大姐,那个山洞我是进去过,可是根本就没有深入啊,最多停留了一个小时就回来了,洞里的情况我是从其他考察资料里了解的,那份资料里记载的人吃尽了苦头,也有几个人在里面丧命,我肯定会考虑如果我进去得话需要哪些装备。” 现在该于爱国换成了苦笑:“那个,那个马先生,你要的这些东西都不算是武器,除了红外感应器和夜视仪这两样,其他车上都没有啊,不过山洞那边的看守部队应该有,他们曾经有人进去过。” 于爱国让手下的士兵打开几口箱子,盛晴自顾挑选起来,马鸿陵却看花了眼,在中国普通百姓看到警察别着一支手枪都会注目半天,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军用制式武器,何况是面对现在整箱的各种火器和战场装备呢? 于爱国看着马鸿陵惊愕的目光有些得意,指着一箱箱武器说:“这是九五步枪、这是八零手枪、这是定向地雷、高爆手雷,这里是单兵通讯系统,还有超薄防弹衣和凯夫拉头盔,还有几个长箱子就不打开了,都是些火箭筒、防空导弹和反坦克导弹。” 马鸿陵看着这些长短家伙摇摇头,只能在轻武器中挑选了起来,选来选去拿起了一把92式手枪和几个弹匣,这种枪正好是罗席楠训练自己用过的,比较趁手。于爱国却劝说着:“你拿的这把口径是9毫米的,后座力太大,没有专业训练不好掌握,这里还有一把同型号的92式,前年才研制出来,口径只有5。8毫米,是按照美军标准设计的,你用着应该更方便。”说完从箱子里找出一支外表上同的手枪递过来。 马鸿陵谢绝了于爱国的好意:“这个9毫米的我练习过,没有问题,夜视仪你教我用一下,可能这个用处更大。” “你要哪种夜视仪?红外的还是微光的?” “我只要晚上能看清东西的,不用那种红外热感应,微光的吧!” 夜视仪到手后于爱国就帮马鸿陵摆弄起来,军用器械操作都是异常简单,没有几分钟马鸿陵就学会了。 那边盛晴已经全付武装,户外冲锋衣已经不见了,在抓绒内胆外套了件多功能防弹背心,背心上到处插满东西,除了背了一支九五短管步枪外,防身手枪和匕首一样不差,肩上还出多了一件背包,不用说,背包里应该都是雷管和炸药。 马鸿陵笑道:“大姐,你这是要打仗啊!你这身家伙登陆日本才用得上!” 盛晴也不回答,递过一把伞兵匕首:“这个你带上。”然后开始低头拆解枪枝,检查了每个零件后一一复装,拉栓上膛瞄了一瞄,然后退出子弹开始为马鸿陵检查手枪,马鸿陵有些奇怪:“用不着这样仔细吧?” 于爱国解释道:“这是我们行动的习惯,虽然没有明文要求,但是自己的装备都要动手检视,这也是对自己对任务负责。” 此时,手机短信声又一次响起:马先生,你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这样也好,他们会保护你进去,就不用我费心了。想必你已经能猜到,我需要魔国领地里的莲籽,希望你可以在三天后带出来,到时我再告诉你交换的地点。贵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会好好照顾她。 土山 这个短信内容是预料中的,第一次不被对方牵着走,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有些妥协,马鸿陵感到一丝轻松,随后到前车向陈洪涛说明了情况,陈洪涛当即报告上级,经过短暂等待后两辆卡车离开214国道向着东方驶去。 马鸿陵很自觉的坐在第二辆里,前方是指挥车,肯定有不便自己知道的事情,盛晴上了第一辆车,应该是当面向陈洪涛报告途中的具体事情。 坐上第二辆车后马鸿陵发现自己选择真对了,车上包括于爱国在内的官兵9人都对马鸿陵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起来,8个士兵中还有一个陕西小伙子,虽然是来自陕北延安,但同样认了乡党。 在热烈的交谈中马鸿陵却发现,这8个士兵只讲出了姓名和家乡,其他的话题与部队无关,几乎全都是各地景点、美食和香烟,还有自己将来的人生打算,有想子父业经商的、有想转业从警的,也有开拳击俱乐部的,数这个延安小伙子的理想最为特别。成立一个信天游班子全国巡演。 马鸿陵知道这种回避部队的谈话是保密要求,所以也放开话语与士兵们打成一片,连同于爱国在内的9个人的家乡马鸿陵全都去过,各地见闻更加丰富,非常得体的把这几人的家乡评点了一番,一下就获得了极大好感。 家乡说完后,这9人又分别把常用的基本作战知识教给了马鸿陵,与罗席楠、田化祥和王平那三人所教的单打独斗不同,这9个人更强调团队协同,用这9人的话说,战友比自己更重要,一路的交流让马鸿陵又有了不同收获。很短时间士兵们对马鸿陵的称呼也从马先生、马鸿陵变为马哥和大哥,直到下车前9人统一称马鸿陵为马大哥。 花石峡到阿尼玛卿的主峰不算太远,一百多公里的路三个小时终于驶到,途中有几批穿武警服装的士兵检查了两辆车的证件,又向上级通报后确认放行。同时路边还有几辆被拦下不予放行的民间自驾旅游车辆,车主正在和武警交涉,得到的结果是前方严重地质灾害不予通行,刑警出具了省州县三级政府发出的管制通知,还有车主指着两辆可以前行的卡车质问,武警回答这是运送治理灾害的设备。 通过检查站后马鸿陵问于爱国:“武警能检查你们军队?” 于爱国嘿嘿一笑:“啥武警,都是我们的人,换的衣服。” 卡车停下后马鸿陵的腿已经坐麻了,被两个士兵扶下来后看到了熟悉的雪峰和那汪碧蓝的湖水,玛卿岗日稳重的矗立在天宇下,与半年前飞机失事后看到的姿态少了一份桀骜。湖边停着几十辆汽车,扎着十多顶绿色帐蓬,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临时野战军营,四周视线可及的远处还有几队武警牵着军犬巡逻,这阵势给马鸿陵带来一种错觉。人类要在此与雪山魔国展开一场战争,恐怕这场战争毫无胜算。 盛晴也下了车,微微红肿的眼睛仿佛进了沙尘,一边用手揉搓一边望着玛卿岗日雪峰,马鸿陵指着雪山下的地方说:“魔国领地就在那里。” (第二卷结束) 第一章 正式进洞 2003年5月7日,当全国人民享受完劳动节假期,带着慵懒的心情准备返回工作岗位时,青海东南部的阿尼玛卿雪山下却是一片忙乱景象。马鸿陵身处其中才知道,进入魔国领地的行动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快,由于陈洪涛已经损失了两批进洞探查的人员,还有几人失踪在里面,所以对第三次的进入慎之又慎。 几经商讨后终于定下进洞人员的名单:陈洪涛、马鸿陵、盛晴、于爱国和手下的8位作战士兵,这12人是进洞探查的主要力量,另外还有10名武警随行,完成警戒和运送物资设备的任务,在这10人中马鸿陵发现了罗席楠和田化祥,两人穿着合体的武警军装,扛着老式八一步枪精神抖擞的站立在队伍中,仿佛刚刚完成新兵训练分配到部队中的战士,田化祥还悄悄对马鸿陵使了个眼色。王平依然没有踪影,陈洪涛也似乎忘记了这个人,但是马鸿陵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王平就在身边。自从在花石峡下车后,好几次都有如芒在背的被注视感,如同被猎人瞄准的动物一样,只有王平能让自己有这种感觉。 第三批人员将在洞外营地度过一晚,明天早上正式入洞,看上去所有人都在忙碌,唯独马鸿陵闲了下来。晚饭过后七点钟还是大亮,青海与北京两个小时的时差留住了太阳,马鸿陵走到湖边坐下来,寒风极为凛冽,湖边还能看到去年飞机失事后的细小残骸,湖面上甚至还有几个泡烂的航空座垫在随风摆动。闭上眼睛,飞机从空中迫降坠落的一幕又在马鸿陵心底浮现…… “想女朋友呢?”盛晴裹着一件大衣走了过来,同时也递给了马鸿陵一件。 马鸿陵谢过披上后说“大姐,我有时总在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该有多好,坏事都能避免了,早知道带来这么大的灾祸,我宁可不认识曦颜。” 盛晴也坐在另一块石头上,望着湖水答道:“你的想法我以前也有过,问题是当时你根本无法知道一件事的结果是好是坏,如果改变了它新的结果可能更坏,难道你总要不改停的改来改去?人活着就是为了好事?” 马鸿陵答不上来,只能拨弄着小石子往湖水里丢,丢了一会说道:“如果我进去后出不来,那曦颜的事情只能交给你们了,不过,我担心陈处长不会再尽力,他没有继续解救曦颜的理由。” 盛晴不置可否的答道:“你说的结果有可能出现,国家利益这四个字说伟大很伟大,说虚假也很虚假,总之是最现实的,当一件事情利益太低不值得去做的时候,我们这种国家特别机构是不会管的。所以你要活下去,为了救人你也要活下去,活着才有让我们出力营救的价值和理由。” 盛晴话中的道理近乎于交易,但却是马鸿陵听到的最可信的话,如果不是自己掌握着一些关键线索,凭什么得到陈洪涛的保护和支持。想了一想,马鸿陵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进去?进洞对你也没什么利益,而且100%会遇到危险,难道立功很重要么?” “立功?对我们来说每次任务都会立功,对新人很重要,我已经不需要了……”说完这句后盛晴起身离开,马鸿陵又独自在湖边坐了很久,直到于爱国找过来要求回去休息。 清晨,20人的队伍已经整装完毕,由于已经知道魔国领地的天气特征,陈洪涛特意将防寒、照明和通讯设备作了加强,每人都有一部单兵通话器,队伍还备有几只大功率破雾灯,马鸿陵看到于爱国和8个手下除了枪枝外,还背了很多弓弩长刀等冷兵器,而罗席楠田化祥等武警们除了背着食物、帐蓬和药品,还背了大量绳索,甚至还有两只充气橡皮筏,明显是准备登岛用的。于爱国的手下还背了两只打印机大小的箱子,箱子上没有任何标记,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此时无论是于爱国的手下还是武警战士都是一脸轻松的模样。毕竟是去做野外勘察,又不是真正上战场,现在的人员和装备就算遇到一支排级野战部队都有把握全身而退,何况是这个在中国腹地的山洞里探险呢?马鸿陵估计陈洪涛没有对这些战士们说出洞内的全部情况,这点马鸿陵能够理解,有时候不说比全说还要好一些。 行动前陈洪涛简单的点名后交待了行军序列和人员分工,陈洪涛只反复强调一点,无论遇到任何情况没有自己的命令绝不能开枪!在营地守人员的注视下,第三批小队出发了,太阳从玛卿岗日背后升起,雪线相比去年飞机失事时升高了许多,队伍爬上一道矮崖后白塔寺赫然在望了。 这道矮崖下还有凌乱的箱包碎片,烟火焚烧后的痕迹历历在目,就是在这里,马鸿陵和小措、刘曦颜度过了空难后的第一个夜晚,现在转了一大圈又回到这里,马鸿陵不能不觉得自己是在遵从命运的安排。 白塔寺快到时陈洪涛小声对马鸿陵说:“我们发现山洞后,曾经用这个寺庙作为勘察的前进基地,可是由于里面发生的事情太过怪异,为了避免毒害或是辐射才后撤到昨晚的大本营,不过这里还是每天派四个人轮流守卫,随时与大本营用无线电沟通。” 队伍走到跟前时,四名值守的武警战士分别从隐身之地走过来,应该也是提前知道今天的行动,象征性的问了口令后就敬礼放行,马鸿陵看到于爱国在这四名武警肩上多拍了一下,心中清楚同样是于爱国的人,只不过换上警服而已。 白塔寺的残垣已经被清扫一空,马鸿陵仿佛能从这些遗迹上看到七十年前川康考察队伍在这里扎营的模样,爷爷、赵如琢、伍泰西、曲珍、葛凤兰、多布、小道士、迷糊……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废墟上交替闪现着,正恍惚间脚下一绊,于爱国从侧面扶了一下:“马大哥,跟上!” 马鸿陵收起缅怀心思,亦步亦趋的跟上队伍,寺后崖壁上的三角形山洞依然那么不起眼,洞口虽然幽黑,但让初见的人感觉不到恐怖。洞前立起了一座粗糙的木板楼梯,看来这次不用攀绳再上了,陈洪涛用对讲机喊了一声:“启动!”随着白塔寺内的一阵轰鸣洞里居然亮了!原来白塔寺里已经安装了发电机,山洞明亮起来后更加没有了阴虐戾气,可是马鸿陵却意识到危险就要开始了。 依然狭窄而笔直的山洞,依然暖风徐徐拂来,脚下绵延的电缆上一盏盏灯泡同样伸向远处,走在洞中象是在某个溶洞风景区里穿行,只不过少了滴水和钟乳石。不久后,大厅到了,陈洪涛显然到过这里没有什么惊讶,而其他成员都发出了啧啧的声音,铜树玉桃,再加上水流驱使的旋律,还有自动旋转的大厅地面,让队员们称奇不止。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盛晴不惊也不喜,自从进洞后越走越安稳,在这种旷世未闻的古代机关前只是看了两眼,就站在一旁瞄着下一段洞穴,表情沉静的不知想着什么。 “难道盛晴是内鬼?”这个想法突然蹦出来,吓了马鸿陵自己一跳!这个卡通版的户外女子太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了,火车上的交手自己始终未见,对方的催眠就连隔壁铺位的罗席楠和田化祥也“中招”了,却独独漏了她?火车上勒松活佛对她说的话颇有告诫的意味,现在想来不简单,而且到了花石峡后陈洪涛本来已经解除了她的任务,她却自愿跟了进来,太可疑了。 不对不对!按盛晴说是准备到高原度假时被陈洪涛随机抓来的,这一点陈洪涛也承认,否则不会建议盛晴可以继续休假去黄河源,如果陈洪涛因为有意避开内鬼反而临时抓了个内鬼,那才叫倒霉到家呢! 如果盛晴没有问题,怎么到了湖边营地下车时双眼红肿,显然情绪刚刚波动过,马鸿陵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军特殊部门的成员在任务期间出现这种波动是极不正常的,在第一辆车上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被陈洪涛发现可疑之处争吵争辩了?可是陈洪涛却依然同意她进洞,难道……陈洪涛也有问题? 这个想法一出现,马鸿陵的冷汗就下来了,陈洪涛正在大厅里约束队员准备出发,根本没有留意站在一边的马鸿陵僵硬的表情。 陈洪涛是飞机失事后就出现的神秘部门调查人员,后来因为发现洞内爷爷的埋葬队员的手书找来追查,接着就给自己提供了七十年前的军史资料,直到自己调查完所有可能知道的事情刘曦颜就失踪了,最后是自己主动联系的陈洪涛,陈洪涛判断为日本间谍所为,这才有了一个土山的人持续引导自己火车汽车的向果洛而来,并要求以莲籽进行交换。这伙所谓的日本间谍从始至终都没有正式露面,未必真的存在,是否真是日本人所为也只是陈洪涛口头说的,而且通过电讯技术模仿自己骗走刘曦颜正是陈洪涛负责部门的强项!说不定火车上的催眠打斗是陈洪涛一手导演的,盛晴也是他的同伙,很可能根本没有什么小偷,打破玻璃编个故事对于这些人太简单了。 第二章 疑心顿起 马鸿陵甚至还悄悄摸了摸腰间枪套内的92式手枪,于爱国以后座力太大为由让自己换上的小口径手枪说不定有问题,幸亏自己坚持选择了这把9毫米手枪,只是盛晴后面主动帮忙拆开校枪时可能破坏了什么机构,自己昨晚为什么不开枪试试呢?出洞后一定要找机会试验一下…… 似乎周围的人都有问题,马鸿陵的步履间沉重多了,对于魔国领地内的一切,七十年前伍泰西和更登活佛极力隐藏,七十年后父亲在看完爷爷的笔记便反常的焚毁阻止,他们就是担心这种巨大的长生诱惑给世界带来灾难,自己却还自作聪明的从承德查到汉中,又从康定查到华山,甚至还和神秘部门搭上了线,终于导致心爱的人被绑失踪。就算取出莲籽交出去换回刘曦颜,要不要下狠心远离她?和自己在一起太危险了…… 另外,勒松活佛所说的爷爷成立了一个秘密组织解天年,并且一直存在到今天,自己身边最好的朋友之一穆野云就是这个组织的人,甚至还有更多的人勒松没有说出来,这样的组织不是一个青海偏远地区的活佛所能掌控的,究竟有没有解天年,如果有得话应该是怎样的组织?如果没有得话勒松的目的是什么,也是为了长生么?勒松说派出弟子占堆跟随自己行动,一路上却没有看到这个年轻喇嘛,占堆究竟在哪里?他是敌是友…… 这些杂七杂八的疑虑不住的在头脑中交锋,马鸿陵机械的跟随队伍前进,前方传来不小的惊叹声,吸入肺部的空气也有了清凉感,虽然还没有刺目的光线,但是马鸿陵知道,队伍已经穿透山洞到达了真正的魔国领地! 和半年前看到的相同,这里还是那个雪山环绕、白云如幕的世界,脚下的深涧中流水奔鸣,正前方视线可及的远处,密林间一座白塔露出塔刹,与周围的墨绿色对比十分鲜明。 半年前,这里是一个令人憧憬的世外桃源,现在,这里却真正成了魔鬼的领地,一条钢缆架峙在原来的断桥位置,与生有密林的台地相连通,看来这是陈洪涛的人在初步探查时安装上的,渡溜索对于这个队伍的成员都不是难事,唯一令队友们担心的马鸿陵也表示没有问题。 陈洪涛带领众人下到吊桥平台,命令大家原地休息,同时派人去检查钢缆和溜渡滑轮,马鸿陵却找到了爷爷安葬理战友的那处山隙,封堵的石块已经被搬开散落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尸体也早被陈洪涛运出去进行检查,爷爷的手书还在山隙边,这些用鲜血混合着茜草汁写下的字迹无比苍凉。 陈洪涛把所有队员集合在一起,面向这个山隙站好后命令道:“全体都有,向我们的前辈敬礼!”众队员整齐划一的举起右手,马鸿陵知道这里曾经埋葬着两位被幸木由二、也就是白先生杀死的藏族队员,所以鞠躬行了悼念礼,同时也以家属的姿态向所有进洞队员鞠躬致谢。 这个动作引起了一些队员的茫然,尤其是盛晴不解的表情最重,马鸿陵望了一眼陈洪涛,只见陈洪涛点点头没有反对,于是马鸿陵开口道:“可能各位还不知道,这位写下字埋葬队友的马丙笃就是我爷爷。” 饶是这些队员心理训练有素,也都倍感惊异,马鸿陵解释了几句:“我爷爷是杨虎城将军的部下,七十年前保护西北大学考察队进入这里,几天内牺牲了四名队友,所以请大家一定要小心,树林里面有我们不知道的危险。” 陈洪涛也就势作起了动员:“马丙笃老先生的经历我知道,他虽然是国民党旧军官,但是是爱国军官,他参加过西安事变,又参加过抗日,还放弃了国民党的许诺没有去台湾,是立过大功的!我们要以对革命前辈的敬仰来对待!大家都知道,自从去年发现这个洞以后我们已经进去了两批人,他们大部分牺牲了,可是我们不敢冒然进去营救,因为里面确实有极大危险。于是通过上级我们找到了马丙笃先生的后人,就是马鸿陵,大家在认识过程中因为纪律要求没有打听他的来历,这很好,现在我可以告诉大家,马鸿陵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因为他曾经也进来过,所以这次我们除了要救出可能幸存的战友,还要揭开这个地方的真实面目,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所有队员都虎吼着,包括武警行列里的罗席楠和田化祥,只是他们的眼光另外有一些玩味,看样子也是第一次知道马鸿陵的这些事情。马鸿陵更加留意到,盛晴没有发出任何应声,而是一直望着台地上的那片密林,直觉告诉自己绝对不是因为女人的矜持,盛晴的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了。 这时检查钢缆的队员回来报告一切正常,陈洪涛随即发出渡索的命令。几十米长的钢绳对于这些人都不是问题,于爱国带领自己的8个手下第一批过去,平安到达对岸后立即散开进行掩护,这也是军事行动中渡河的标准规范,接下来是盛晴、马鸿陵和陈洪涛,运送物资的武警战士则最后渡过。 当双脚踏在密林边的坚实地面时,马鸿陵心里明白,这里与洞口彻底分为两个世界,再想返回就是考验了,只有加快进出,极力减少在这台地上的停留时间,这些人才有可能平安退出,可是队员们要么仔细观察林中的动静,要么小声交谈这奇异的景色,一个个神情自若,与渡溜索前没有丝毫不同,马鸿陵看了陈洪涛一眼,陈洪涛没有提出任何速进速出的要求,同时也不理会马鸿陵的询问眼神,很明显陈洪涛刻意没有公开这道深涧的致晕危险,马鸿陵虽然有意见也不好当着众人提出,恐怕也这是陈洪涛的保密内容之一吧。 “据情报,树林里有一眼泉水,今晚的宿营就在那里,这里每天下午五时左右会起大雾,并且会极速降温,所以大家必须赶到泉边再彻底放松,于爱国!你带尖兵负责开路,地面上有残损的石板道路遗迹,沿着石板走就不会错!再重复一遍,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开枪!”陈洪涛发出命令。 于爱国领命后带了两个人开始探路,其他人依次跟上,一行二十人慢慢走进密林深处。外面还是白幕般的天光,树林里却陡然黑暗下来,这条林间通道又湿又热,所有人都挥汗如雨的在大口喘息。 前面开路的于爱国不时举拳示意队伍停下,不是发现了子弹壳,就是发现了军装残片或是头盔,这应该都是上两批进来的人员所留下的,队员们都一改轻松的表情,纷纷提高警惕据枪四望,仿佛林中随时会冲出猛兽或是敌人。 马鸿陵知道,这种残迹是惨烈的拼杀所留下的,并且是因为致幻后的自相残杀,同样能肯定的是,陈洪涛也没有向队员们说出这个缘由,为什么不说呢?要不是陈洪涛自己也在第三批队伍中,马鸿陵真有理由相信这种隐瞒完全是让战士送死。中国不缺乏有勇气的士兵,尽管承平已久,但是马鸿陵认为军队中随时都能找出勇于献身的优秀士兵,如果是担心士兵们知道实情而退缩就太不应该了。 难道是因为内鬼的原因?可是马鸿陵坚信,到处都是内奸卧底的事情只有在电视上才看得到,这些人中除了陈洪涛和盛晴,其他人看上去都是普通的战斗士兵,当然,罗席楠和田化祥稍稍有些特殊,但也应该算是为国作战的士兵,如果日本人真能渗透到特殊部队的基本骨干,那早就不用打仗了。 想了好大一圈,目标又回到了陈洪涛和盛晴身上,马鸿陵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为什么内鬼一定是日本人?为什么内鬼一定要破坏行动?为什么内鬼一定要服从某个组织?在爷爷藏下的珍宝文物和长生不老的双重引诱面前,世上有几人能抗拒得了?陈洪涛和盛晴极有可能假借有内鬼而安插自己的人,比如罗席楠和田化祥以及从没现身的王平,然后利用自己取得莲籽后再将这些勇敢的士兵们灭口,到时这富可敌国的宝物和长生不老的秘密就尽归他们所有。不!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哪怕自己死在这里也在所不惜,只是曦颜还在某个地方被关押,自己死了不要紧,曦颜怎么办?想来想去,马鸿陵只能继续跟上队伍、见机行事了。 途中休息时,于爱国举着个显示屏样的东西对陈洪涛说:“处长,指南针在这里不起任何作用,由于树林过密,军用卫星的信号也捕捉不到,我看这云层厚度就算没有树林也联系不上卫星,前几个月果洛一带又禁飞,我们总*测绘局摔了三架无人机才拍到些遥感画面,可是这里白天全是云,晚上又没有光线,拍下来的都是废品,现在我也无法判明方向了。” 第三章 林中现影 盛晴也插言道:“疙瘩,连你也认不出方向,我想进这林子的人也不会认出方向,应该都是沿着这石板路走,你把仪器收起来吧,湿度太大恐怕也用不了多久,不过那个生物探测仪要留下。” 于爱国苦笑道:“晴姐,你知道的,生物探测仪用到城市巷战里才行,山林里到处是动物,屏幕上全是可疑信号点,和没用一样,再说在这里探测距离太短了。” 盛晴却摇摇头:“你没发现我们进来这么久,林子里什么动物也没有么?不怕信号点多,就怕我们没有防备,前面战友的教训我们不能忘。” 陈洪涛也支持盛晴的观点:“你还是拿出来吧,就交给盛晴用,不减少你的人手。” 马鸿陵十分意外盛晴的细心,按照赵如琢札记中的记载,林中不是没有动物,只是被假冒丹增的幸木由二杀光吃掉了,在这片狭小的地域生物链太脆弱了,往往死掉几只普通的小动物都会引起巨大的改观,发现这一点仅仅是因为女人心细的缘故?马鸿陵没有这么想,也许盛晴有另外的企图吧。 这时马鸿陵想起了自己的手枪,于是拔出来在手上晃晃,并且上膛打开保险,这个动作惊动了周围的人,以为马鸿陵发现了什么情况,纷纷卧倒向周围的林中瞄去,一时间拉栓声响成一片,陈洪涛倒还稳得住,低下头向四周略一观察就问:“发现什么了?” 马鸿陵只好撒谎:“好象林中有个影子闪了一下,我不太确定。” “哪个方向?” 马鸿陵胡乱一指。陈洪涛就向于爱国比划了几下手语,马鸿陵看得明白,这是包抄搜索的意思,于爱国时就带着四个人拉开散兵线准备向马鸿陵指的方向潜去。 盛晴在后面小声叮嘱:“陈处长有命令,不能开枪!” 于爱国应声后人钻了过去,其他队员也按照行军人员分配各自散开,构成了几个互相掩护的小三角阵形。马鸿陵也只能作着倚着树干观察的模样,于爱国等四个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有偶尔传来的轻微树枝踩断声表明有人在林中活动。盛晴靠着旁边的一棵树同样专注的观察,马鸿陵在假作观察的同时还用余光瞄着盛晴的动作,盛晴似乎察觉到马鸿陵的目光,扭头看了一眼,马鸿陵连忙收起余光,握枪的手微微有些出汗。 好在这样的观察没有持续多久,于爱国领着人回来了,为了谨慎远远的轻喊了口令和回回令“姓什么?”。“蓝采和!”这个看似胡闹的口令是于爱国的小队特有的,于爱国的八个人手下在一起训练作战时需要用到代号,这八个人选择了所谓上洞八仙的名字,而给于爱国奉了一个太上老疙瘩的代号,这次行动中陈洪涛就直接采用了这个,对于不执行作战任务的其他队员警戒时也会问口令“姓什么?”,但是回令却找了几个“鬼才知道!”或“你有毛病!”这种纯粹骂人的话每天更换,以违反问答逻辑的方式进行保密。 这位回令队员正是马鸿陵的陕北小乡党,也有自己的代号。蓝采和。说到这个代号也有来由,根据特殊部队的保密要求不能讲姓名,于爱国的八个手下分别用了上洞八仙的名字作为代号,而给于爱国则奉了一个太上疙瘩的名字,太上的意思是首长,疙瘩的意思是在家排行最小,盛晴见到于爱国直接叫疙瘩就是从此而来。在卡车上时马鸿陵已经知道了这几人的代号,所以对战士们直接就用代号相称,其实马鸿陵也清楚,即使是于爱国这三个字也不见得就是真名实姓。 “蓝采和,什么情况?”陈洪涛先发问。 “真有个人影,开始在地上,我们过去后又上了树,动作太快了,恐怕追不上,太上疙瘩带着韩湘子他们再去跟一下,怕你们担心让我先回来报信。”蓝采和有些喘息的答。 “什么人影?你们几个都追不上?看来遇到麻烦了。”陈洪涛小声分析。 蓝采和疑惑的答道:“很瘦小的一个人,林子里黑看不清长相穿戴,这人绝对是丛林特战的行家,行动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好象还戴着面具,是个鬼脸儿模样。” 马鸿陵心中大惊,自己为了试枪随手一指,真的就有发现,不知道应该是运气还是霉气!而且还是一个戴着鬼面具的神秘人,这个人绝对有重大干系。王平?占堆?绑匪?又或者真是日本间谍,只是为什么戴着面具,印象里只有怕被人认出来时才戴面具,难道是队员们认识的人,莫非此人就是内鬼? 一转念的功夫,马鸿陵已经琢磨出五个可能,又看看四周黑森森的林木,觉得随便哪里都有人在潜伏,队员们到底是作战经历丰富的人,听到蓝采和的报告后紧张归紧张,都提高了警惕互相掩护着不留死角,就连树顶方向也有两个武警战士在观察,看到这镇定的一幕,马鸿陵稍稍放下心,树林中哪怕隐藏着敌人,人数绝对是少之又少,跟踪破坏是有可能的,要真想在二十支轻重火力前放胆攻击,那除非是白痴。 正在胡思乱想时,树林突然深处里传出一声枪响,尽管经过树林中的曲折反射声音不太清晰,但是除了马鸿陵的所有队员都能听出是九五步枪的击发声,盛晴冲着林子自言自语:“这个笨疙瘩,命令了不许开枪怎么还手痒!回来我先揍他一顿狠的!” 陈洪涛冷静的接话:“你别用私刑故意为他开脱,他开枪自然有开枪的理由,一会了解清楚再处理。” 不过林中只响了一枪后就沉寂了,不知道于爱国得手还是失手。又过了一阵,于爱国几人满头大汗的返回,马鸿陵从他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没有任何结果,于爱国喝口水说:“处长、晴姐,蓝采和已经报告过了树林里有个人,我们刚才追了一会总跟不上,我觉得不太对劲,这个人似乎没有想袭击我们的意思,我觉得好象……好象要带领我们去某个地方,我们怕有问题想返回时,这个人居然绕到我们退路前头阻挡,我们捉又捉不住,绕又绕不过去,只能鸣枪示警,把他给赶跑了。” 盛晴抢先问道:“看清什么长相没有?” 于爱国摇摇头:“林子里太深看不清,个子瘦小,否则不会那么容易的在树林里穿行,我们开路都得用刀,这个人对地形非常熟悉,没有什么动静就消失了。” 陈洪涛却望着马鸿陵,意思是也谈谈看法。马鸿陵想了一下,王平的事陈洪涛自己有数,又不能说出占堆来,只能浅浅的分析:“真不好说,我虽然进来过,但是那时吊桥是断的无法进到树林这边,但是我相信这个人不会是一直在这里的,因为据我所知,这个地方不适合生存,他进来的时间应该不长。陈处长,我问一下,白塔寺虽然有四个战士看守,可是有些单薄了,如果有个别人潜进来也不算太难吧?” 陈洪涛却说了句意外的话:“我是故意的,自从这里牺牲了两批人以后,我就放松了对洞口的控制,既然我们自己无法探查就来个外紧内松,看看到底有没有和这里有关的人自己暴露出来,结果真就有人进去!” 盛晴又急问:“处长,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的事?” 陈洪涛说:“就在两天前有人进去了,而且昨天晚上又有人进去了,具体人数不清楚,前后两批人是不是同伙也不清楚。” 马鸿陵奇道:“既然你派人暗中监视,怎么没有看清?” 陈洪涛解释道:“人的监视是最容易被发现的,既然要放开,就要作出放开的样子,不过我让人在洞口装了红外感应器和微光录像机,只要红外线断开就能立即录像,除了几个小动物经过引起干扰外,截止昨天晚上就只有两段有效录像,不过第一批人似乎带了什么干扰装置,录像上只能看到微弱的人影,至少在三人以上,第二段录像能确认是一个人,但是只录到了脚部,奇怪的是这个人穿着一双少见的手工靴子。” 马鸿陵估计陈洪涛所说的这两批人里没有包括王平,但可以肯定的是,第二段录下的应该就是占堆,只有最为传统的喇嘛才穿着手工靴子,但是占堆应该也是第一次进来,即使为了保护自己,也绝不会戴上面具在林中窥探,这个戴面具的人可能是两天前第一批进洞人员中的一个。 “看来这里很热闹啊,加上我们已经有三批人了!”于爱国感叹道“处长,这个地方我还是第一次见识,雪山下面就是雨林,这可是在藏南才有的地形,以前在出任务时没少钻过,不过这里的纬度和海拔怎么能有雨林,真是怪事。而且这么多批人进来,难不成真有什么宝贝矿产?” 第四章 来到泉边 陈洪涛瞪了一眼批评道:“你忘了纪律?任务是能随便说的?我再强调一遍,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搜索营救失散在里面的同志,并且找出危险生成的真相,至于这里有什么矿产不是我们关心的。另外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允许开枪么,你刚才受到什么生命危险?” 于爱国赶快正色认错:“这地方确实太怪了,我保证再不犯错误,没有命令绝不开枪。” 盛晴见空给打圆场:“好在疙瘩也是示警,没有射击的意思。” 陈洪涛缓了语气说:“这里情况太复杂了,进来的未必就是敌人,是敌人未必就藏起来,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尤其今晚宿营的时候!” 众人纷纷应和后队伍继续启程,所有人都把一多半的注意力放在树林中,马鸿陵也不时左右望一下黑幽幽的密林,如果不是脚下时断时续的石板路遗迹引导,如果不是知道爷爷曾经的探寻经历,真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勇气走向林中深处,20人的队伍太渺小了,哪里是在穿行,分明是在魔鬼的肠子中蠕动,仿佛随时会被“消化”。 潮湿,难以忍受的潮湿感染着每一个人,体表的汗水与潮气纠结在一起粘腻无比,很多队员带的饮水已快喝完,陈洪涛在单兵通讯器上对众人说:“前方有水源,我们不用实施野外取水,再坚持一会就到!” 好在林中空气还算新鲜,没有尽头的穿行让大家心里的压抑开始增多,饶是训练有素的特种队员和武警也加重了脚步声和喘息声,对林中的警戒观察也慢慢降低下来,马鸿陵甚至冒出一个念头:哪怕遇到一个敌人交交火,也强过这样枯燥的行进。 终于,马鸿陵的单兵耳机里传来前方于爱国的欢声:“泉水到了!” 众人精神大振,三步并作两步的提高迈腿频率,前方十多米处,几缕稀疏的天光从林间透下照在这片不大的空地上,一注清水从空地间汩汩冒出,凝出一口小潭后又蜿蜒流向密林的另一方,水里除了苔藓没有什么水草植物,更没有鱼虾了。 让马鸿陵有些意外的是,与影视剧上的场景不同,没有一个人冲到水边痛饮,而是四处散开占据有利位置,于爱国命令几个队员向四周布置出五十米的警戒线,命令穿着武警制服的八个普通战士搭建帐蓬备炊,同时又向代号铁拐李的手下命令到:“铁拐李!化验水源!”。 这个代号铁拐李的队员顾名思义,也就是这几人中的军医了,铁拐李从随身包中取出一台便携带式水质检测仪在水边摆弄起来,过了一会儿报告道:“水体无有机物污染、无营养盐、无耗氧有机物、无致害重金属、ph值7。5、微生物不明,可以处理饮用。” 于爱国点头道:“先用净水剂,再煮沸。”然后又对八个武警战士说“你们来两个人协助。” 这时罗席楠和田化祥应声走了过来,帮着铁拐李一起架锅盛水烧煮,马鸿陵也动手帮忙,并且好奇的问道:“你们每次都这样检查水源么?” 铁拐李笑道:“有简单的有复杂的,要看实际任务了。一般野外流水是无毒的,投些净水剂就能直接饮用,可是这眼泉里没有鱼虫,另外这块林子实在神秘,所以得慎重些。不过真正到了战场上,就要靠专业设备检测了,先不说敌方使用生化武器污染水源的可能性,就是几十具人兽死尸泡在水里,一样会引发瘟疫。” 马鸿陵又追问:“这几分钟就能测出来无毒?” 铁拐李耐心倒是极好:“只能测个大概,微生物现在是测不出来的,得培养24小时以上,所以要煮沸,不管好坏统统杀灭就行了。” 说话之间,罗席楠和田化祥已经架起了两口大锅,盛满水后铁拐李计算了净水剂的投放量,分别扔进去一把白色药片,锅下用的是一种马鸿陵从未见过的气炉,大小介于户外气罐和家用钢瓶之间,象极了一筒泡沫灭火器,火焰的燃烧极为充分,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很短时间就烧开了两锅水,煮沸十分钟后,众人依次用随身军用水壶装了热水。 马鸿陵有些哭笑不得,渴了这么久终于盼到有水了,现在却举着一壶开水无法喝下,这时蓝采和走过来一把拿走水壶,拧紧壶盖后把整个水壶丢进泉水里,泉水里扑嗵扑嗵的又陆续丢进了十几个水壶,马鸿陵摇头笑道:“还是你们有办法。” 泉水的降温效果极为明显,几分钟后温润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冲下去,浇灭了体内的焦焰,马鸿陵觉得体力恢复了一大半,四顾同伴后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喝水的,而最后喝水的却是陈洪涛,自己受照顾是能理解的,但是陈洪涛等在最后喝水不免有些意外。 日渐僵化的国内体制已经成为定式,凡有好事先尽领导,如果放在某个普通行政机关,让领导最后享用的下属绝对是最先被开销的,而在这里似乎人人觉得是正常举动,马鸿陵不由对陈洪涛说:“军井未凿,将不言渴,看来你是遵守带兵古训啊。” 陈洪涛答道:“古人都能懂这个,今人难道都不懂了?外面我不想谈论,在我们局里,只要外出执行任务,指挥官吃喝睡觉就得排到最后,否则……” 马鸿陵插言道:“否则谁还会卖命?!” 陈洪涛显然被这话给噎住了,迟缓了一阵才笑着说:“你呀,不要说得这么直接,意思是这个意思,可是这样说就没有价值了。抛开政治见的和治国方针,官兵一致这四个字的力量你是知道的,也是支持我们解放军战胜国民党军队的法宝,后来在朝鲜和越南都没有败过,只是现在……”说到这里陈洪涛突然收住了,显然再说下去就很敏感,所以赶快转换话题“大雾快来了,得赶快准备。” 马鸿陵也有些奇怪,以陈洪涛的城府不可能说出这种过头的话,难道是这里的环境对人的思维有影响?可是自己怎么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呢。 这时一边休息的于爱国瞄着空中浓厚的白云问道:“处长,你说的大雾就是这白云冷却形成的?” 陈洪涛解释道:“是的,根据马鸿陵的爷爷当年进洞留下的记录,在每天下午六时到七时左右,这层白云会因为失去阳光照射而气温骤降,形成大雾落下来,而且林中可能瞬时降温20度以上,湿度几乎达到100%。” 马鸿陵也补充道:“雾中能见度为零,普通的火把也会被浇灭,不过大雾来得快去得也快,估计1小时以内就会结束,明天上午十点左右,阳光再次照射后水汽又从林间升起,再次形成云雾。” 于爱国一边听一边思索着说:“我倒觉得这雾不象天然形成的,雪山盆地里的这块密林本来就出现的奇怪,这里的海拔在4500米,就算有小气候也不会这么强烈,藏南谷地我也去过,那里的海拔在几百米左右,才有可能生出雨林,我刚才也观察了,似乎,似乎这片林子是人为种起来的,不是天生的!” 陈洪涛问道:“噢?你怎么看出来的?说说。” 于爱国指着周围的树林说:“地质学有这样的分析,青藏高原的形成共有三次隆起阶段,第一阶段在200万年前,平均海拔上升到2000米,第二阶段在60万年前,又升高到3000米,第三阶段在15万年前,达到了今天的4000米平均高度。” “青藏高原不是有几千万年的历史了么?怎么才百十万年?”马鸿陵插言道。 “你说的是广义上的喜马拉雅运动,从5000万年前板块碰撞算起,那时陆地开始从海中升起,而真正形成高原是在200万年前开始的,是三段急速的过程,阿尼玛卿山地处青藏高原边缘,形成年代应该在第一个阶段,所以至少一百万多年了,问题就出在时间上。”缓了一下,于爱国继续说“如果这里因为条件特殊,躲开了地面抬升后的干冷和空气稀薄,那么生长的应该都是远古遗留下来的树种,可是我并没发现什么太过珍奇的植物品种,几乎所有树木都是在藏南谷地里见过。” 铁拐李适时插言“是的,不但见过,而且这些植物的品种是有选择的!”说到这里,铁拐李指着林边的几十株**米高的树进一步解释:“这些树叫五眼果,也叫南酸枣,现在果实是绿色的,成熟时变成金黄色,又酸又甜很好吃,可以治烧烫伤和外伤出血,最关键的是对心脏病有特效。” 马鸿陵和陈洪涛望去,果然看见这几十棵树上结着不少核桃大小的果实,还没有看仔细时,铁拐李又指着另外一边的大叶紫花草说:“这些花叫三台花,只长在云南,各地叫法也不一样,思茅叫火山麻、勐海叫三对节、普洱叫大升麻,金平哈尼族叫得最简单。哈叶叶哈,思茅傣语叫光……” 第五章 人工药园 “别逞能了,给首长报告不要啰嗦!”于爱国看不过去,赶快制止了铁拐李的闲扯。 铁拐李咽咽洗漱唾沫,不好意思的说:“三台花全株可以药用,消炎、杀菌、清热解毒,过去也用过治疟疾,不过这花传到内地就晚了,所以中医用它要到民国以后。其他的植物我就不一一细说了,龙胆、杜英、山苍子、天麻、藏三七、贝母、五味子、粗榧、党参、灵芝、七叶一枝花、延龄草等等,我认不出来的也有很多,但我能肯定全都是药用植物,真是个大宝库啊!” 马鸿陵这时也想起,在赵如琢的札记中,确实记载着爷爷在泉边为曲珍治疗疟疾而找草药的经过,当时爷爷也提到过这里生长的草药品质极高,若是移植出去肯定起到极大效用。看来,赵如琢的记载非但不假,甚至还有所保留。 盛晴听了半晌这时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个药园?” 铁拐李也不敢相信这个结论:“也不能这么确定,我提的只是现象,中医讲万物皆可入药,从我的角度来看这里都是药材,要是从饥民眼里看,这里的植物很多也是粮食啊!” 马鸿陵望着这莽莽丛林心中震惊不已,林中植物虽然杂乱,但似乎依照种类不同分片生长的,比如刚才那些五眼果只是生长在泉水的东侧,其他方向还没有见到,难道这么大片的密林真是有人种植的?当然,按照爷爷他们的考察来看,这里极可能是上古时期的一座城池遗址,那么引种植物也就有了根据。现在的疑问是,会是什么人在什么时代居住在这里,营造出这片药用植物林又是为了什么呢?和黑色莲花又有什么关联? “大家赶快准备,各人按照昨天的分配计划呆在帐蓬里,于爱国,你布置好探测仪,把哨位都撤回来,大雾中单独值哨太危险。”关于树木的交流被陈洪涛的命令打断,众人依言散开各自找到自己的帐蓬边迎接浓雾的到来。 马鸿陵的帐蓬被安排在最中间,与陈洪涛的帐蓬紧挨着,盛晴因为女性的原因单独享用一顶登山帐,其他人都根据帐蓬大小三三两两按照分配计划组合在一起休息。马鸿陵分配到的帐内队友是何仙姑,“何仙姑”当然是男的,而且与仙姑形象相差太远,漆黑的皮肤、浓黑的头发,再加上黑熊般壮硕的身材显得孔武有力,但是在粗犷的外表下却是心细如发,因此得了这个代号。何仙姑负责队伍的火力支援,一挺九五式机枪背在肩上显然非常短小,背负的七个大弹鼓让人生畏,这可是持续500发的速射火力,马鸿陵毫不夸张的相信,如果有突发情况,看似笨重的何仙姑能在最短时间内向敌方洒去要命的弹雨。 于爱国向马鸿陵解释过,安排与何仙姑同帐也是有原因的,作为火力支援手何仙姑不必冲锋,一旦有情况必须寻找有利位置持续射击为队友提供掩护,同时也最能照顾到马鸿陵。这一点与电视上端着机枪大喊冲锋的送死镜头不同,马鸿陵明白了于爱国的好意,只是看着何仙姑近两米的身高有些犯愁。这座黑铁塔要是在帐内躺下,留给自己的只有一条缝了。 可是事实却不至于这么差,因为于爱国给马鸿陵何仙姑准备的是一顶三人帐,放下两个大男人绰绰有余。帐蓬也不是什么特制的军用品,而是市场上买到的寻常户外用具,尽管马鸿陵知道很多户外用品的性能不亚于军用品,可是对于一场准军事行动中使用这种体育性质的东西还是有些不解。 何仙姑用带有青岛口音的山东话感叹道:“马老师儿,这次俺住的可是最好的帐蓬了,咱中国部队没有专用小帐蓬,前几年在爱沙尼亚参加比赛,看到别银家的装备海儿多了,连帐蓬都有五六种,解手儿都有专用帐蓬,那回俺们还背的是老尼龙布帐蓬,跟逛公园儿似的,可让别银笑话了。” 马鸿陵知道何仙姑所说的在爱沙尼亚举办的比赛就是鼎鼎大名的“爱尔纳突击”国际侦察兵竞赛,爱尔纳就是英语“侦察”的译音,中国人延用苏联模式,一直把特种部队称为侦察兵也是有道理的。这个爱尔纳突击可不是国内某些演习比赛的花花样子,竞赛内容和时间安排都超出了人的生理极限。 爱尔纳突击的简单规则马鸿陵还有些印象,每一名参赛者要负重40公斤,全程再无补给,在前堵后追的情况下,深入爱沙尼亚东部的原始森林,这里堪称世界作战环境最恶劣的地方。持续四天三夜200公里奔袭,期间要完成涉水﹑抢滩﹑排雷﹑射击﹑救护等常规科目,还要与扮演假想敌的爱沙尼亚军队对抗。这个亡命性质的比赛是各国侦察兵意志、体能、力量、战术、谋略的综合较量,先不说名次如何,只要在规定时间能完成全部项目就已经是世界特种兵中的精锐。 马鸿陵还是习惯性的问起了比赛结果,何仙姑摇摇头痛惜的说:“摆说了,那时候装备确实不行,俺们穿着新配发的反红外迷彩服,想着晚上穿过封锁线对方发现不了,谁知道爱沙尼亚军队一下就发现俺们了,人家呼叫火炮覆盖就全完了。” “你们的衣服都能反红线侦察外了,怎么还被发现?”马鸿陵更不解。 “后来才知道,人家用了多光谱遥感侦察呗,马老师儿你知道的,三棱镜把白光折射变成七种颜色,不同颜色的光又有各自的波长,这个多光谱遥感就是同时记录下观察对象几个不同波段的影像,俺们的反红外涂料不可能和周围背景处处相似,在多光谱遥感面前,就象上街没穿衣服一样,给人看了个精光!本来俺们至少是前两名!”何仙姑想起当日情景仍然是抑制不住的叹息。 盛晴的帐蓬很近,在帐口整理完东西听到二人的对话,也一时兴起参加进来:“现在多光谱遥感也被新技术替代了,无论是红外线还是多光谱都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依靠光线的传播,遇到大雨暴雪就失灵了,现在最先进的技术是全天候微波遥感,这个技术有穿透云雾、雨林和地面表层的特点。” 马鸿陵这方面的知识相当于零,何仙姑虽然了解但是表达不清楚,盛晴只能继续解释:“人耳可以听到千里外的广播,就是用收音机接收无线电波,转换成声波的,那么无线电波能否转换成图像呢?这个微波遥感正好能解决,只不过它是通过发射无线电波、再接收反射回波而显示成像的。由于各种物体表面特性、大小、形状和导电性能有不同,反映在图像上也不同,因此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目标经过伪装,都逃不掉微波遥感侦察。” “这不就是雷达?”马鸿陵问道。 “对,可以算雷达的一种,不过更高级一些。我们这次也带了一部小型的微波遥感仪,就算在大雾中的雨林里也能发现异常。”盛晴指着陈洪涛的指挥帐说“八仙里的曹国舅就是技术侦察员,他现在应该在陈处长那里开机调试,一会儿就能看到侦察状态。” “那才进树林时怎么不用,那时能早发现人影啊!”马鸿陵稍稍纳闷。 何仙姑解释:“这玩艺还是试验阶段,开机调试完要用十几分钟,所以没法当时使用。” 马鸿陵又问起生命探测仪的事:“于队长背着的那个生命探测仪呢?有了这个微波遥感,生命探测仪不是落后了?” 何仙姑笑笑说:“生命探测仪分了好几种,有线外线成像的,也有雷达探测的,也有音频侦听的,雷达探测比红外成像更好,微波遥感仪正好能替代红外成像,可是音频探测却替代不了,现在咱们带的这个就是最先进的声波振作探测仪。” 马鸿陵问道:“那这个声波探测仪作用大不大?我是说探测的灵敏度?” 何仙姑四下看看无人,放低声音说:“声波振动探测的原理俺就不费话了,想听多的理论去找铁拐李,他能白乎。举个例子,如果马老师儿你藏在地下室,这个声波振动探测仪也能把你找出来,只要心脏还跳,就跑不了。” 马鸿陵问过这两样设备后顿时觉得中国军队的装备无比先进,这样一支高科技武装下的特种部队,在常规战条件下除了自己还能有什么对手!同时又有一种想法飘上来,如果爷爷当年也能拥有这样的仪器装备,是否会改写进洞的经历呢?显然,这个问题无法给出答案。 大雾果然来了,即便是马鸿陵已经想过这白云转化的黑雾有种种模样,现实还是让人感到无比恐惧,浓黑的雾气如同一堵严密的实体墙从西侧移来,缓慢而有力的吞噬着树林,把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带给众人。 第六章 又现人踪 陈洪涛看到这壮观的景象也稍有些惊愕,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通过单兵电台发出命令,无非是不要留在帐外,同帐互相加强掩护,没有命令不得开枪这两句,最后又特别要求于爱国和曹国舅注意侦察仪器,一有发现立即报告。 马鸿陵和其他队员依言作好防水保暖,在迷彩服外又加了一件雨披,好在现代的军用物资几乎都封闭紧密,军用冷焰火也准备在手边,随时能够拉燃。枪支武器本身就不怕水,此时所有人都检查了枪械,看着何仙姑给机枪拉栓供弹的动作,马鸿陵想起了自己这支未必牢靠的92式手枪,取下来也握在手中,想了想又插回腰间。看着何仙姑不解的眼神,马鸿陵苦笑道:“要是有什么情况你们都顶不住,多我这一支手枪有什么用?如果是我落单了倒能防一下身。” 何仙姑也报以理解的微笑,从帐中伸出脑袋最后看了一下涌到眼前的黑雾,依照陈洪涛在耳机中发出的命令把帐蓬的拉链从里面系严,抱着机枪面对出口,作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大雾吞没帐蓬的速度十分缓慢,最初从西侧开始,帐蓬顶部出现了黑雾的阴影,而帐蓬的东侧还是天光一线,只不过这天光在无力退缩着,不到一分钟,黑暗就控制了全部帐蓬,马鸿陵望着渐渐逝去的光线,汗毛紧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鼻孔里吸进的空气也十分沁凉,不,应该是寒冷,溽热的汗腻感顿时全消,有一种从桑拿房直接被人扔进北极点的荒唐感觉。 单兵耳机开始按照陈洪涛的要求传来各帐内的情况报告,“指挥帐正常……二帐正常……”何仙姑也按次序报告了“六帐正常”,随后于爱国和曹国舅也分别报告了仪器未发现异常,众人的心稍稍平静,在黑暗中专注的戒备着可能发生的事情。 大约十几分钟后,马鸿陵突然听到耳机上传来曹国舅的声音:“声波探测发现异常目标,方向东南,距离35米。”过了一会儿于爱国的声音也传出:“微波遥感发现异常目标,方向东南,距离28米,人形生物1个,未发现武器……等等,发现武器,发现武器,对方持自动步枪,重复一遍,对方拥有自动步枪!”营地间的气氛立即紧张起来,何仙姑转头对马鸿陵伸掌向下虚压,比划了个趴下禁声的动作,然后轻轻拉栓上弹等待命令。 陈洪涛此时就在于爱国和曹国舅的身边,作为指挥员自然是第一时间看到侦测结果的,此时声波探测仪的屏幕上闪现着二十多个亮点,绝大部分亮点抱在一团。那是营地队员们的生命信号,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亮点位于东南方,似乎也在倾听动静没有继续前进。 而曹国舅使用的微波遥感仪捕捉到的画面清晰得多,屏幕上显示的是营地周围的微波成像,树林溪水帐蓬历历在目,由于这台微波遥感仪兼具红外成像功能,所以一个个热能信号也被反馈回来,除了队员们集中的地方的人形信号外,东南方女出现了一个手持步枪的人形轮廓。 “矢量放大!”陈洪涛命令着。 “是!”曹国舅按了两下操作钮,图像上的人形逐渐放大,身上的装具也清晰起来。“处长,这个人穿着01式战术携具,拿的也是九五式步枪,应该是我们的人!” 陈洪涛沉吟片刻,通过耳机下达命令:“蓝采和、韩湘子、张果老,你们三人摸过去,蓝采和喊话表明我们的武警身份,韩湘子和张果老左右掩护,对方不开枪前不许还击!” 稍候,耳机里传来三声“是!” 随后马鸿陵听到营地里有轻微的拉链开启声和脚步声,过了很短时间,就听到蓝采和的大喊:“我们是中国人民武装警察,你是什么人!”喊了两次对方没有反应,蓝采和又用英语喊了一次:“wearethechinesepeople\''sarmedpolice!whoareyou?” 东南方的树林中还是静默无声,显然对方对这两种喊话无动于衷,耳机上又传来陈洪涛有些无奈的声音:“你们撤回来吧,对方已经走了。” 经过这一次折腾浓雾已经消退散尽,准确的说是凝结到林木间等待第二天继续升腾。尽管太阳已经下山,但相比黑雾中不见五指的情况还是强出许多,众人恢复了自然视线,陈洪涛吩咐可以走出帐蓬活动,一场虚惊就这样过去了。 马鸿陵按捺不住,第一时间找到陈洪涛问道:“你觉得是我们的人还是他们的人?” 陈洪涛皱眉摇头表示难以判断。 盛晴这时也来到指挥帐,却是直接奔着曹国舅问:“这个人什么特征?往哪个方向走了?” 曹国舅调出刚才保存的画面,有些苦笑:“晴姐,我这台是便携机,看不了那么清,而且天线高度不够,侦测半径只有40米,这个人本来就在侦测范围的边缘,现在一离开画面我也没法说出去向。” 盛晴却有些执着:“半径不够?便携机不是配备气球天线了!你怎么不升气球?” 陈洪涛这时打断了盛晴的追问:“天线在水汽饱合时能用么?!再说带的氦气有限,只能升空两次,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现在你更要控制自己,否则我只能解除你的行动权,跟队直到结束。 盛晴闻言不再说话,转身默默走出指挥帐,马鸿陵心中有了新的问题,盛晴有什么心情需要理解?难道她和陈洪涛有矛盾?当然,这些揣测只能放在心中了。 雾散后警戒虽然没有放松,但泉边营地的氛围松弛下来,马鸿陵的四肢百骸全都充斥着酸痛,脚上传来的火辣感也表明磨出了水泡,这些疼痛还能忍受,只是肠胃空空,饥饿感一阵一阵的刺激着神经,马鸿陵这才想起自己的背包中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 与普通旅游的边走边吃不同,丛林行军途中绝不会有进食的时间,所有的食物都在罗席楠等人背负的物资中,大家都没有进食自己怎能厚着脸皮去要呢?可是看着队伍即没有背负行军灶和大锅,也没有任何人切洗蔬菜大米,而刚才煮水的锅其实就是两只不锈钢煲桶,现在仍在烧煮沸水,究竟晚饭怎么吃呢? 过了一阵,马鸿陵就发现担心多余了,罗席楠已经从防雨罩下的物资中拆开几箱食物发给众人,箱子上印着02式单兵口粮,马鸿陵也领到了一份,急忙拆开后发现里面有七种食物,一大袋自加热腊肠炒饭,一袋抗疲劳谷物棒,一小袋榨菜,一袋猪肉蛋卷,最后居然还有一小袋速溶饮料粉,与印象中只吃压缩干粮的我军可怜供给截然不同。 在何仙姑的指点下马鸿陵很快就加热好炒饭,撕开各袋吞吃起来。何仙姑体力消耗更甚,直接领了两份不同食谱的单兵口粮,吃完后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马鸿陵的胃肠终于安宁下来,开始充分享受消化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的快乐,何仙姑问了还要再来一份么?马鸿陵这一份已经吃得够呛,赶快谢绝后问起了关于口粮的话:“部队里都吃这个么?我怎么觉得这些是外国军队的东西呢?” 何仙姑边喝速溶橙汁边答:“各部门在驻地都是吃食堂,外出执行任务时才吃这些,不过咱们现在吃的这些应该是从青海军区调来的,俺出任务时不能吃印字的东西,保密嘛,再说出任务的时候也没人背这么多吃的。马老师儿你说外国银的口粮,那真叫海儿多啦!在爱尔纳突击比赛时,俺见到过好多国家的单兵口粮,英国兵的口粮花样最多,有咖喱羊肉,培根煎蛋,番茄汤,什锦水果,什锦坚果,谷物棒,水果棒,水果浓汁,硬糖,速溶巧克力粉还有专门的电解质补充粉,最后还有红茶包和咖啡包;美国兵的差不多,少了水果多了口香糖湿巾和火柴这些零碎儿;俄国兵吃的和咱中国最象,他们的肉比咱多,都是牛肉鱼肉,俺吃过一份,牙缝儿都塞满了肉丝儿,不过老毛子的量足,一份俺就能吃饱。” 这些逸闻听得马鸿陵也有了兴趣,不禁问道:“那有没有吃得不如咱的?” 何仙姑哈哈一乐:“有哇!韩国兵吃的就怪,他们的主食是拌饭,还有巧克力豆和饼干,最绝的是泡菜,有泡菜1号、泡菜2号、泡菜3号……一直到泡菜6号,他们的口粮也分为6种。” “那不是每种泡菜区分一种口粮?那你吃了没有?”马鸿陵也乐了。 “对啊!把俺看乐了又不敢笑,还有个韩国军官跑过来交换口粮品尝,俺们出于礼貌吃完了一份,韩国兵吃完咱们的居然说榨菜比他们的泡菜差十倍,在韩国猪都不吃,俺们队伍里有银能听懂棒子话,这家伙,一翻译过来俺们就炸锅了,侦察兵的哪个都不是好说话的,当时就要去揍银,嘿嘿嘿嘿……”何仙姑突然停下不再说了。 第七章 非洲矿藏 马鸿陵以为是何仙姑打架吃亏不好意思说,就故意学了青岛口音激了激:“看来没打过呗,吃泡菜的小哥儿不好惹啊!” 何仙姑一撇嘴:“这不算什么机密,说说也没事儿,这种场合两个不对付的国家动手是常有的,借个友谊比赛出出气儿,本来俺们把他们放倒就完了,谁知道有个韩国熊孩子输急眼了掏枪,这下俺就给了一脚,后来说啥骨裂啥震荡的,就说俺伤害友军给处分了。俺那一脚把自己小拇趾也踢拧了,怎么就不算伤呢?” 马鸿陵心中直笑,拍拍这个魁梧的肩膀:“那你觉得哪个国家的侦察兵最厉害?” 何仙姑却没有直接回答,想了一阵说道:“参加比赛的侦察兵虽然都不错,但不一定是最好的,爱尔纳比赛除了东道主爱沙尼亚,还有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挪威、丹麦、瑞典、瑞士、芬兰这些国家,有一半儿是北欧国家,德国因为二战后派兵实在敏感,直接找了几个特种警察参赛,银家一样取得好成绩。嗯……要说真正厉害的侦察兵,不是美国,也不是德国,应该是东边儿岛上的。” “日本?你和他们比过?”马鸿陵有些震惊。 “马老师儿,日本自卫队从来不参加这种比赛,可是具体怎么比的俺不能说,俺只能说要是真打起仗来,欧美军队都是坐在轮子上的强大,咱们真正的对手还是日本银。”说到这里何仙姑不再继续,仿佛回忆着某段深刻的经历。 中日之间的明争马鸿陵还是知道的,可是暗斗就不清楚了,除了陈洪涛曾经讲过的潜伏谍战故事,似乎还没有其他方面的军事争斗,现在听何仙姑说来,应该还有着烈度颇高的交锋,究竟是哪方面呢,不明遭遇?海岛权属?还是不为世人所知的更加隐秘的战场? 由于这次营救刘曦颜很可能要和日本人对面,所以马鸿陵不肯放过这个了解的机会,用了恳求的证据打断何仙姑的思绪:“何……那个仙姑,我进来的目的你应该知道,陈处长判断极有可能是日本人绑架了我的女朋友,并且之前的情报说已经有日本人冒用韩国登山队的名义向这里渗透了,接下来我们应该会有和日本人交手的机会,我想在你不违反纪律的前提下,给我多讲讲日本人的事情,谢谢你了!” 何仙姑听完有些为难,想了想开口道:“俺先声明,俺只是讲个故事,故事!”在得到马鸿陵感激并理解的目光后,何仙姑说起了一个发生在遥远大陆上的故事:“马老师儿,你知道中非论坛吧?” 马鸿陵倒是不太陌生:“这个我知道,2000年的时候在北京开的,就从这个论坛开始的单双号限行,当时签订了中非北京宣言,我们要给非洲很多国家支援,和六十年代一样去修铁路了吧?怎么你说的故事和中非论坛有关?” 何仙姑没有回答自顾说着:“中非论坛说得好听是中非团结,说得直接就是支援换资源,咱们中国免费修公路、修机场、修电站,再换来矿产开采权,这倒是和六十年代白修铁路换个联合国支持票不一样,实在多了。论坛一结束中国就开始大面积支援,其中肯尼亚获得的支援是修建公路,为什么要修路呢?这个肯尼亚和咱们中国八十年代很多地方一样,雨天一脚泥、晴天一身灰,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他们也懂,至于路修好换来什么资源等下俺再说。” 卖完一个小关子后,何仙姑喝了口橙汁继续讲:“给肯尼亚修的公路有好几条,最重要的是一段从首都内罗毕到工业城市锡卡的高速公路,虽然只有50公里,但是花了3。6亿美金,表面上说是由肯尼亚政府出一部分,非洲开发银行和中国进出口银行再贷一部分,实际上你也清楚,三家出资只是为了主权面子好看,要不然又成了一百年前列强在咱们中国出钱修路一样了。” 马鸿陵听得有些惊讶,心中略略计算了一下,脱口而出:“50公里,3。6亿美金,合人民币每公里造价5000万那,咱们中国在平原上修高速也才3000万,肯尼亚又是平坦的高原没有深山,拆迁费也没有多少,怎么会高出这么多?” 何仙姑笑道:“白给你修俺还不把价钱算高点儿?!再说了,是按双向八车道修的,国际上也好看,政府也有面子,换资源的时候不就有个讨价还价的本钱?再说咱们中国修的路就是好看,尤其援外的工程绝对没有豆腐渣,个个呱呱叫,那些非洲年轻银结婚的时候都到咱们修的公路、大桥和体育场去拍外景。” 马鸿陵只能苦笑,抱了个诚恳的态度静听下文,何仙姑此时话锋却一转:“说了一圈,现在到主题吧,肯尼亚这个国家地方不小,矿产品种其实不多,基本上一直开采的只有纯碱和萤石,还有一些金、银、铜、铝、锌常规金属不算丰富,但是有两样稀有金属很不得了,一样是铌,另一样是钍。马老师儿你可能不太熟悉这两样,俺也是后来学习的,只知道个大概,铌是现在发现的最好的超导体,意思是不用降到绝对零度就能实现超导,有银做过这样一个实验,把超导状态的金属铌环通电后断电,然后把整个环封闭保持低温,过了两年半把仪器打开,发现铌环里的电流仍在流动,而且电流强度跟刚通电时完全相同!另外磁悬浮技术也要用铌做的超导磁体,只用一百马力就能让铌磁悬浮火车达到500公里的时速。还有,用铌超导材料做的发电机比同体积发电机发电量要大100倍。铌还有很多研究用处我也不清楚,这东西真是个宝。现在再说说钍,钍这个东西的研究没有铌那么广泛,但是有一样是铌比不了的,钍是个放射元素,全世界的钍衰变储藏的能量,要比铀、煤、石油和所有燃料总和还要多几十倍。” 马鸿陵忍不住插话:“原来铌和钍这么有用处?现在这世界为争个石油都能打仗,为这两样各个国家还不争疯了?” 何仙姑也感叹着说:“对啊,明打当然不会,这暗的就少不了。尤其是日本,一直在非洲和中国争,不过日本银的口碑不好,非洲国家还是宁愿相信中国。我们换来了这两样矿产的开采权,当然为了避免争端,是用其他矿产的名义公开的。有一点马老师儿你肯定知道,中国和日本在非洲竞争特别的激烈,肯尼亚从中得了不少好处,用个老词儿叫左右逢源,不过后来经过咱们的努力肯尼亚和中国走得近了,把很多日本银援助的工程都争了过来,这就让日本银难受了。” “日本人暗地里对咱们的援助工程动手?”马鸿陵猜测着争端所在, “那不至于,修个公路也没有什么可破坏的,日本银下手的是咱们的铌矿和钍矿,一旦把事情搞大日本银再通过联合国追查,各国势力再进来咱们就不好看了,这两样矿产在国际上实在敏感。” “这我就明白了,日本人得不到就把水搞混,是不是你们在这里和日本人交手了?” 何仙姑还是摇头:“俺说了只是个故事,这里边更没有俺的事儿,嘿嘿。肯尼亚这个国家比咱们青海小一点儿,人口有4000万,就是这4000万里头还分了40多个民族,而且前面五大民族都是百分之十几的比例,没有一个绝对多数的,所以国家就不太平,日本银随随便便就能扶植出几个部落民族来搞破坏,咱们的铌矿和钍矿还没投产就出问题了,一开始是丢东西,接着是食物中毒,最后就是经常出现人员失踪,这就引起咱们的警惕,国家马上复员了一批武警到肯尼亚在矿上加强保卫,武警把当地使坏的少数民族抓了不少,矿上平静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一伙足有两百人的部落武装份子把钍矿占了,矿上几百名中国工人被杀死了十几个,而负责保卫的复员武警们全都被害,有的被开膛破肚,有的被装进麻袋烧死,还有的直接被砍了头……” 马鸿陵听到这里心也紧缩着,非洲部落间的屠杀经常从电视上看到,但那都是万里之外的手足相残,与承平日久的中国没有什么关系,而现在居然有这么多中国人惨死在异乡,并且后面还有日本人教唆的成份,实在让人激愤。 何仙姑说到这里也微微带了情绪:“后来肯尼亚政府和我国一起去谈判放人,对方要求我们不但出钱,还要撤离两个大矿,我们怎么可能答应,最后只能由肯尼亚政府出兵武力剿灭,除了三十几个受伤被俘,这伙暴徒全都被打死了,马老师儿你别多想,那场战斗中国并没有派银参加,我们的工银也都救回来了。” 第八章 猎枪小队 “救回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马鸿陵感叹道。 “马老师儿你不知道,要放俺说还不如不救回来,这几百个中国工银全都检查出了艾滋病毒,活着也成废银了!这些工银被检查出来后立即被隔离,开始政府怕工银有想法,说是检查出轻度传染病,隔离一段时间后也瞒不住了,只能告诉工银们希望配合治疗,当天晚上就有三十多银自杀,更多的银觉得没脸回国也不能回国。” “什么?”马鸿陵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几百个爱滋病患者,那会引起多么可怕的后果,包括肯尼亚在内的非洲各国都是爱滋病的高发地,但是这种被扣留的很短时间内全体都感染上只有一种可能。人为注射。 丧心病狂!马鸿陵只能找出这四个字来形容下毒手的主使人,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不但毁了几百条健康生命,而且间接毁了几百个家庭,被感染的工人们肯定是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马鸿陵到底这一段时间经历了不少事情,内心也迅速镇静下来,分析道:“如果对方杀了中国几百人,我相信就算拼着事情闹大中国也会请求国际公开调查,可是这种阴险的方法让人无处着手,一切责任都能推到部落武装身上,以中国目前的国策绝不会象美国那样为几千人的伤亡就出兵阿富汗,况且刚开过中非合作论坛,无论什么原因出兵得话都会被人指责,所以就暗地里派了你……类似你们这样的部队去?” 何仙姑还是自顾说话:“中国从各军区抽调了侦察部队,包括总*的特别部队在内组建了几支行动分队,目标只有一个,抓住这个部落的首领和幕后指使银。钍矿的具体位置不能说,就是在肯尼亚境内的东非大裂谷附近吧,每支行动分队都有同样数量的肯尼亚内政部队作向导,其中一支代号‘猎枪’的分队深入得最远,执行的是抓捕幕后指使银的任务。情报显示一共有三个小部落的武装份子参与了这次事件,幕后指使和训练的日本银基地在苏丹南部沙漠里,‘猎枪’就直接潜进了苏丹。” “怎么日本人不在肯尼亚?反而跑到苏丹去了?” “日本银的手也要避讳,他们在苏丹南部有个石油勘探队,那里的战乱马老师儿你一定听说过,在那里就算探出石油也没法开采,用脚丫子都能想到这个石油勘探队是干什么的,再说非洲很多国家的边境和没设一样,国界就是以前殖民刮分非洲的时候划的经纬线,根本不管实际地形和等高,所以随便就能走过去,咱们中国和苏丹关系不错,但苏丹政府对南部的控制力几乎为零,闹独立都闹了五十年了,人也死了200多万,日本银见缝插针就和南苏丹搞到一堆儿了,利用这个勘探基地武装训练不少领近国家的部族,肯尼亚的这三个部落也在这里搞了半年多训练。” “那你快说说,怎么个抓捕过程,这个基地有没有被摧毁?”马鸿陵急切想知道过程和结果。 “哪有这么快的?这个打着日本石油株式会社旗子的勘探公司还有一半儿美国股份,动起手来也是个麻烦。” “怎么还有美国人的事情?!” “这就是日本银耍的手腕儿了,日本只要在海外不稳定地区干的开矿买卖都拉上美国银,就是让其他国家不敢插手,而且南苏丹一直和美国关系好,南北苏丹从80年代到现在的内战里头,美国一直支持南苏丹,所以这个基地也有美国情报银员出没。当然,咱也不怕他们,大不了扶植几个部族用冲突的名义灭了他们,只是这次是抓捕行动,为有是取得对咱们有利的人证物证,所以不能只图杀人报复。” 马鸿陵第一次听说这种国际间见不得光的事,从初始的好奇变得有些厌烦,但是对于抓捕过程还是很想知道,尤其想知道日本的特种部队达到什么水平,以至于让中国顶尖的精锐特种兵把日本作为第一对手。 “80年代的时候,日本成立了一支特种部队,表面上的番号是陆上自卫队第1空降师第101空降旅,对外在名义一直称为普通空降部队,保密程度极高,在国内执行反恐怖等特种作战任务时,全部以警察的身份出现。嘿嘿,这一点倒和咱差不多。”何仙姑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这是一支名副其实的特种作战部队,具有破坏、侦察、突击作战、反恐怖等多种特种作战职能,绝大部分成员是军官和士官,几乎没有士兵,官兵比例远远超过目前自卫队,队员素质和职业化水平在日本也是第一,这支特种空降作战部队,训练严格,装备精良,基本不与外界交流,所以在非洲行动之前,咱们中国还不知道它的底细。” “那现在知道了?” “只知道了一部分,不过付出的代价也……”略作感慨后何仙姑继续着述说“猎枪小队进入的南苏丹全是沼泽啊!每年5月到10月南苏丹就是雨季,非洲的雨季那可真是雨季,一场暴雨刚停又一场暴雨就来了,白尼罗河流过的这块地方都是一马平川,坡度好象只有万分之一,上游乌干达和埃塞俄比亚两头儿的洪水流到这儿泛滥得不能收拾,弄出这一大片沼泽,有个官名儿叫苏德沼泽,气候也和这个魔国领地的林子里一样闷热潮湿,咱们的北斗卫星导航还不能支持非洲,美国的gps又不能用,只能用老办法。指北针加经纬仪来引导,总算摸到了这个勘探基地的附近,真正的交手就从这里开始了。勘探基地的大致地形和咱们现在进的这个林子有些象,外围一圈都是密不透风的雨林,只有中间十几平方公里的平地稍微高一点,平地也是银工砍出来的,为的就是隐密。 本来雨季快来的时候是不利于行动的,可咱们担心对方的主要银员转移,又因为捕捉取证的时间要加快,这才冒险进入,当时判断日本银使坏后肯定会提高警戒级别,所以猎枪小队摸到基地外面没有急着攻进去,潜伏了三天来仔细观察,在雨林里不能搭帐蓬,不能随便移动,不能生火,其实生了火也要让雨给浇灭了,那三天简直比三个月还级煎熬,身上没有干的时候,皮肤先是泡白,后来泡皱脱皮,蚊子多得没办法,有个队员被叮咬溃烂后化脓,两条腿的肌肉血管全部坏死,硬是撑到行动结束返回肯尼亚才做了截肢手术。 对了,由于这次到苏丹是越境行动,肯尼亚内政部队没有跟随,只是派了个向导,这个黑银向导没有受过潜伏隐藏训练,坚持了一天就受不了了,只能让他自己撤回去十几公里等待,后来就是这个向导的大意暴露了小队。他回去时走了几公里,顺便抓了几条鱼烤着吃,猎枪小队提前给向导说过绝对不能生火,可是这个银觉得走出基地挺远了应该安全,结果,日本银的遥感卫星轻易就发现了热源,当时就有直升机过去搜索,猎枪小队看到两架直升机从头顶飞过就知道事情不对,是攻是撤还拿不定主意。这时有队员建议再观察,只要日本银的直升机没有展开绳降搜索,就说明暂时没有发现。 事后这个向导说,刚烤完鱼就来了一场暴雨把火给浇灭了,直升飞机在他头顶转了几圈向下放了几枪就回去了,这一天日本银一共起飞了十几个架次的直升机在雨林转悠侦察。猎枪小队当时不知道是向导出了岔子,以为日本银听到风声提高了警戒,因为那时候其他小队已经开始抓捕参与杀银的三个部落首领,难免让日本银草木皆兵。 其实,猎枪小队判断错了,日本银在发现热源后第一时间派出的是两队特种兵,向着这个方向包抄过来,来往巡查的直升飞机只不过是制造掩护,因为这几架直升机根本没有加装遥感或者红外吊舱,光凭肉眼哪里能发现热带雨林里藏的人呢?当时猎枪小队也疏忽了,觉得没有遥感吊舱的直升机发现不了自己,就继续潜伏下来,哪能想到是日本银为了留住自己故意装熊。不过,中国军银的第一目标是完成任务,自身安全也不会想那么多,就算被发现也会先想着任务怎么办,毕竟几百口性命毁在小日本鬼子手里了,为了报这个仇谁都能豁出去。” 马鸿陵有些震动:“那不就钻进小日本的口袋了?” 何仙姑的语气加了狠劲儿,从鼻子眼儿出了一口气:“哼,想包中国兵的饺子?现在可不是七十年前了!猎枪小队的隐蔽地点距离勘探基地只有不到一公里,被日本银发现后,最多六个小时就能完成合围,这一点猎枪小队有应对方案,所以在潜伏前,在两翼和后面给日本银备下了几十颗‘好礼’,给他们的直升机也准备了东西,是咱们试制中的单兵地空导弹,还没有在实战里用过,名称和参数就保密了,马老师儿你见谅啊!” 第九章 临时分组 听到这里马鸿陵略略宽了心:“没关系,不该我知道的我也绝不会问的,你接着说吧。” “具体的包围和反击故事俺就不讲了,那得讲很久,这个任务完成得很彻底,但不算成功,为什么说不算成功呢?俺就说说这里头的两个事儿吧,第一个事儿就是没有抓到一个俘虏,本来这次行动就是要捕俘取证,这可是侦察兵的看家手艺,可是基地里的日本特种兵都死完了,有两个被堵在地下室子弹打光了,猎枪小队扔了两枚震撼弹就冲进去抓活口,结果发现这两个家伙在在震撼弹爆炸前就拿匕首互相捅死,自杀完事儿!在完成行动撤回的途中,居然又遇到了日本狙击手的袭击,这次猎枪小队损失最惨重,花了三个银的代价才打死这个狙击手,其实这个狙击手也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让蚂蟥咬死的,两边包抄上去才发现没了动静,这个家伙全身都趴满了旱蚂蟥,血液几乎已经干了,后来从他腿上扎的弹片判断,这个狙击手是日本合围特种兵中的一个,在合围时中了猎枪小队的‘礼物’,所以因伤留了下来等待救援,可是没有等到救兵反而遇到了返回的猎枪小队,就在临死前开火杀银。 第二个事儿是查找证据,其实你也能想到这个基地里除了搞搞武装训练外,能有什么杀害中国人的证据?按理说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在这个基地发现成批的艾滋病毒和试验动物,可是日本银也能解释是在研究疫苗顺带搞科研,再说要真是害人日本鬼子也绝不会写个aids贴在瓶瓶上,说不定病毒瓶子上写的还是咳嗽药水,所以这个证据根本没法取,只能从电脑或纸张上找证据了,不过这个任务也算失败,基地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纸张,电脑都有自毁程序,只要断电或是开机输入不密码对就会引发炸药自爆,一个懂电脑的战士也因为爆炸直接牺牲,还有一个也受了重伤,最后有人想到个主意,从基地里找到修路用的柏油烧化了倒在机箱上,凝固后彻底封住了电脑,即使是这样也引起了几次爆炸,伤了几个银,只成功从柏油块中锯出了三个硬盘带回来,总算得到了部分证据。 刚才俺说故事里的那个鬼子狙击手,本来猎枪小队看他奄奄一息就要抢救,抓回去算是个俘虏吧,谁知这个狙击手说了一声‘绝不向支那人投降’,硬是挣扎着不让救直到死了完事儿。马老师儿,你觉得应该把日本银当对手吧?” 马鸿陵听完这个故事,微声叹道:“不但是我们把日本当对手,日本同样把我们当对手,两国的敌对必有激化的那一天!东海还是太窄了……” 故事讲到这里已经到了尾声,马鸿陵在何仙姑的肩上拍了一下,看看天色暗了下来,便起身走到指挥帐中寻找陈洪涛,指挥帐外于爱国正在升起气球天线,马鸿陵点点头算是招呼,迈步走进帐内,帐内曹国舅面前的微波遥感屏幕上出现了更大范围的营地周围地形,估计直径有百米左右,不过屏幕显示的都是些树木的轮廓阴影,没有任何生物迹象。 陈洪涛此时侧身低头伏在一张简易行军桌上写画着什么,口中也喃喃有词,盛晴站在一边伸出手指点商量,二人似乎在进行图上作业,陈洪涛听到脚步声没有抬头,直接开口道:“正在找你,来得正好,一起来看看。” “你怎么知道是我呢?”马鸿陵不相信自己的步伐有什么特点能被听出来。 盛晴转过头笑道:“只有你进来不喊报告啊!” 马鸿陵稍怔一下就释然了:“原来是我失礼了,要我看什么?” 陈洪涛指着桌上铺开的一张大纸:“看看这个平面图,商量一下明天的路线。” 马鸿陵低头俯视,原来桌上是一张小比例的军用遥感地图,绘着的正是魔国领地的全景,马鸿陵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看到这里真切的地图,与想象中大体相同,四周耸立的雪峰,雪峰环抱着的圆形台地林木茂盛,树林正中又是圆形的湖水,水中还有塔形建筑,自己现在所处的泉水位置也被标示出来,看样子只是进入了这片林地的三分之一。 “陈处长,这里不是有电磁干扰么禁飞么,怎么还能拍到遥感地图?” 陈洪涛向上指了指:“除了飞机,上面还有东西能拍,这个你就不用管了,现在你先判明一下,根据这张地图,白塔是中心点必须要去的,可是我们进洞的时间有限……”说到这里对着操作仪器的曹国舅命令道“曹国舅你先出去一下,没有命令不要进来!” “是!”曹国舅没有任何迟疑的起身立正出去。 看帐内再无第四个人,陈洪涛解释说:“我还没有公开出洞时可能有危险,原因你也能理解,根据你爷爷当年的经历分析,在这里不超过三个晚上是安全的,现在我们要定下来明天行动的具体路线,是统一还是分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马鸿陵心中感到不解,对于自己来说,这次的第一目标甚至是唯一目标就是找到黑莲花,采下莲籽去换回刘曦颜,似乎陈洪涛之前所有的安排也是为着这个。可是自从组织好人员进洞后,第一任务就成了搜索前两批进洞的幸存者。其实采莲籽和搜救并不矛盾,一般来说最合适的办法是分头行动,自己和几个人去采莲籽,其他人则分几个方向展开搜救,订好汇合时间统一返回就行,可是陈洪涛放着这么简单的安排不提,居然问自己如何,并且强调要去白塔,难道说陈洪涛的目标是爷爷当年藏运的宝物不成? 如果没有这么多怪事,马鸿陵第一时间就会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在不能不多生心眼儿,所以想了一会才组织语句说:“陈处长,我想队员分成三组行动好些,你们肯定带了信号弹这类东西,第一组人留守营地,无论白天晚上隔一定时间就发射一枚,这样前两批的幸存者也能发现找过来,第二组人展开主动搜索,两天时间应该能找完这片地方,第三组人么就有我了,去找黑莲花,采到莲籽,至于什么时间汇合撤退你来定。” 盛晴却说:“林中可能有敌情,我建议我们20人直接分成个四个组,每组五个人,把这块台地划分成四个区进行详细搜索,无论是幸存者还是敌对分子都能发现。至于找莲籽,可以在搜索过程中完成。” 陈洪涛听完二人的提议不置可否的思考着,过了一会指着地图说:“马老先生七十年前进洞时去过的地方除了湖心白塔,应该还去过一到两处生有莲花的石屋,赵如琢记载白塔地宫的平面图刻有五处这样的石屋,而我们的这份地图显示的只有四处,石屋也不是东南西北的对称分布,还有一处石屋不知道在哪里。另外,哪个石屋已经生了莲籽,又或者根本不到生长季节,也是未知数。虽然你们俩说的组队分工不同,但意思一样,都是搜救兼找莲花,我看这样,我们分成四个队,根据地图上的位置分别去找一个石屋,如果发现石屋中有确有黑花并且结了籽,再想办法采下来,找石屋的过程也是搜救幸存者的过程,所以两不耽误,你们都知道,三个晚上的时间实在太紧,我不想再有队员失散或牺牲在这儿了!” 陈洪涛最后一话语提高了声音,意思就是最后定案,马鸿陵和盛晴对视了一线,都默然认可了这个方案,接下来三人商量了如何分组,至于分组马鸿陵倒没有什么特别意见,反正人员都是陈洪涛的直接或间接手下,和谁搭档都无所谓。 最后陈洪涛定下了四个小组的主要人员构成: 第一组陈洪涛、曹国舅、吕洞宾;第二组于爱国、汉钟离、韩湘子;第三组盛晴、铁拐李、张果老;第四组马鸿陵、何仙姑、蓝采和。每一组再加上两名武警战士,不出意外,给马鸿陵这个小组分配的“武警”战士正是罗席楠和田化祥。 陈洪涛把所有队员集中起来公布了分组方案,命令这四个小组在用一天时间分别侦察一座石屋,并且沿途搜救可能的幸存者,若有不明人员要控制起来,无论任务完成进度如何,明天晚上都要赶到湖心白塔处集合,再根据发现情况决定下一步行动。说完大致任务后陈洪涛强调绝不允许下到石屋内的坑底,只能观测石屋内是否生有莲花,以及莲花有无结籽。反复警告绝不能接触莲花,因为莲花附近可以让人致幻,前两批队员的自相残杀正是和莲花有关。 这个说法显然让队员们有些纳闷,但也能理解。为了防止泄密,很多高级别的行动都是接近目的地时才公布行动方案的,找到石屋并进一步找到结籽的莲花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又不用冒险去接近,这样说来在丛林里转悠两天就能返回,尽管树林里可能隐藏着敌人,但这是在中国腹地,洞口的山外足足有半个营的“武警”在看守,根本不用担心退路,所以不少队员已经把轻松挂在了脸上。 第十章 盛晴心事 马鸿陵心中微微有些抖动,感觉这种气氛来得不太合适,要不要提醒大家危险才刚开始?可是碍于身份又不便开口,反正找到莲籽救曦颜是最重要的,现在其他搜寻小组也都是为的这个目的,只希望这次能够尽快找到莲籽全身而退,为了救曦颜自己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可是让这么多战士同样身陷险地,这真的值得吗?万一有人在此伤亡,自己和曦颜肯定会内疚一生。马鸿陵第一次对行动的代价产生了疑虑。 疑虑归疑虑,第四组的所有成员还是聚在了一起,这两天马鸿陵和何仙姑、蓝采和都打了交道,自然有些熟络,两名“武警战士”罗席楠和田化祥却按照初次认识的模样,背着自己的枪和给养来报到,马鸿陵自然再次认识了一回,可以看出,罗席楠和田化祥与何仙姑等人不是同一部队出身,为了凑够人数和防止内鬼,陈洪涛确实下了不少功夫。 直到现在,罗席楠和田化祥的对内身份与洞外的士兵们一样,仍然是从青海军区调来穿上武警制服的普通侦察部队,在何仙姑和蓝采和这种老牌儿特种兵里是不屑一顾的“龙套”,互相握手时暗暗加了力,罗席楠和田化祥在握手较量中立即败下阵来,连说老班长厉害,手下留情,马鸿陵心中暗笑,这两个人演戏水平也不错,只凭军事素质单对单可能互有胜负,但要是加了阴谋诡计,八仙全上也未必是对手。有这两人的暗中保驾安全方面不用担心,可是这两人加上一直未现身的王平可信吗? 既然分了组自然就有组长,第一到第三组是陈洪涛、于爱国和盛晴兼任组长,而第四组的组长却意外的没有从何仙姑和蓝采和中间产生,陈洪涛直接让马鸿陵当了组长,组员的一切行动必须服从组长命令。这倒是让人感到意外,不过马鸿陵知道寻找莲籽是以自己的意见为主,所以没有推辞,何仙姑和蓝采和也支持这位平民组长,毕竟这不是真正的战斗,只是一次高强度的丛林搜索演练。 每个组都领到一张地形图,考虑到马鸿陵的身体未经训练,所以第四组负责搜索的是最近的石屋,石屋的代号暂时与组号相同,称为4号石屋,从地图上看,泉边营地到4号石屋的直线距离应该有1200米,再从4号石屋到湖边有1300米,加起来就有2500米的路程,放在标准跑道上也就是6圈儿的路程,可是谁都知道,在这种没有道路的密林中,2500米的跋涉可能要用一整天甚至更长。 4号石屋这样的路程已经算近的,最远的是于爱国第二组的2号石屋,足足多了2000米,不能不说是一项严酷的挑战,好在密林穿行是特战队员们的家常饭,这也是于爱国争来最远距离的搜索任务。由于分组后行动人数少,组员互相联络方便,所以为了轻装每组只带了一部单兵通讯电台,便于和其他小组联系。 马鸿陵正在和自己的四个组员计算给养时,陈洪涛却在指挥帐外招招手,马鸿陵让何仙姑继续计算,自己走到了只有两人的指挥帐内。 陈洪涛问道:“我刚才想到两个问题,既然莲花有致幻作用,采下的莲籽要是还能致幻,咱们怎么带出去呢?又或者离开本株就失效变质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马鸿陵楞住了,对呀!只知道找到黑色莲花采莲籽,怎么采、怎么带、怎么保存怎么没想到?难不成揣在兜里带出去? 马鸿陵只能硬着头皮说:“先找到莲花吧,对方没有要求几颗莲籽来交换,显然也不知道详情,我们也不知道到底能结多少莲籽,我想找到莲籽后先试试,比如埋在盐里脱水保管,或是装在水壶里密封,肯定会有办法的。” 陈洪涛这时却说:“我也问过植物专家,莲籽是植物种子里最容易贮存的,在辽宁曾经发现过一千多年前的莲籽,后来还能生长结果。专家说古莲籽的寿命大约在800到1200岁之间,这可是世界第一长的,一般古莲籽发现在泥炭层中,四季没有温差,只要保持干燥、低温和密闭的条件古莲籽就能长期休眠,所以我带了十几个小的不锈钢密封桶,桶里有干冰保持低温,应该能把莲籽保存下来,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在4号石屋里发现莲籽就去采,明晚我们汇合后根据发现情况再决定怎么采。” 马鸿陵不由得佩服陈洪涛的细心,点头称是,又说了些搜索过程中的注意事项,陈洪涛就离开指挥帐准备自己第一小组的事情了,马鸿陵回到自己的组员面前,商量第二天的行军分工和给养,除了自己一介平民其他人都是行伍出身,很快就定下了搜索行进方案,不外乎蓝采和打头,何仙姑收尾,马鸿陵和罗席楠、田化祥在中间,遇到危险时罗席楠和田化祥先保护马鸿陵,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事情了。 这些商量完后天已黑透,营地间亮起了几盏军用强光灯,人员加上物资总共十几顶帐蓬分散在这块小的可怜的泉边空地上,警戒的和侦测的士兵各司其职,马鸿陵站在帐外,在灯光的映照下似乎有些深入战场的感觉,比起七十年前靠着火把和气灯在泉边遭遇黑雾的爷爷来说,自己今天享用的先进装备更象是一次集体郊游。 营地开始安静下来,马鸿陵在林边走了一圈和其他队员闲说了几句,顺便在林边解决了个人问题,正要返回帐蓬时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影,这个人胸前别着一把军用手电,直晃得眼睛泛花,但从身形能认出是盛晴。20人的队伍里唯一的女性还是很容易辩认的。 盛晴开口说:“我找你一圈儿了。” “大姐,有什么事到帐蓬那去说吧,这里距离树林太近,不太安全。” “先不去帐蓬,就在这里说吧,我有事拜托你。” “噢?那你说吧,看我能不能做到。”马鸿陵有些意外,盛晴和其他队员打交道的时候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怎么现在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盛晴却没有直接说事情,而是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进洞吗?” 马鸿陵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盛晴自己提到这个话题,谨慎的应付道:“咱们在花石峡和陈处长汇合后,当时你还能继续休假啊,我也不太清楚你怎么就选择跟随行动,还填了那个什么z级志愿行动表,你为什么要进来呢?” 盛晴侧过脸,面对着浓黑如墨的树林,缓缓说道:“z级其实不是志愿,是自杀,志和自的拼音都是z开头的,我们又不是美国,执行任务是没有志愿一说的,自杀的意思是就是绝对不能泄密,任务失败前必须自杀。” “自杀?那你怎么还进来呢?难道这个地方……” “我必须进来,因为第一批进洞的人里有我的未婚夫!你先别惊讶,在我们这种特殊机关里大多是双职工,要不然为了工作处处隐瞒是很痛苦的,我的未婚夫专门研究通信联络,他进洞后就失踪了。我们双方各自的行动都不能说,按规定我是不应该知道的,你肯定觉得我怎么会知道,那是因为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邮件,奇怪的是,这封邮件是我自己的邮箱发给我的,里面只有三个字‘险婚消’,你肯定能想到发邮件的人正是他,这个邮箱是他给我申请的,密码也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你是说,你的未婚夫在这个地方给你发了三个字的邮件?这里能联网?”马鸿陵真正感到了震惊。 “用卫星天线就能上网,这种设备民用的也有。不过是不是在这里发的我不清楚,但是这三个字的意思谁都能明白。遇险结婚取消。”盛晴有些掩饰不住的哀伤。缓了一下继续说“联想到你那次的空难,我就猜到他是在这一带出事了,所以我才休假谎称去西藏想来找找,刚好没出发前陈处长让我在火车上保护你,我就跟过来了。” “那陈处长有没有确认你的未婚夫在里面?”马鸿陵想起了从花石峡到阿尼玛卿时,盛晴红肿着眼睛从陈洪涛的车上跳下的一幕。 “陈处长是承认了我的未婚夫在里面,这次进洞再找不到得话只能追认烈士了,所以我必须进来,我要找到他,因为那封邮件的发送时间是他进洞后的第15天,他一定还活着!”盛晴有些毅然的判断。 “那邮件的事陈处长知道么?” “我没有说,我觉得事情挺复杂,不是因为怀疑陈处长,而是觉得这个地方不大,15天了他为什么不自己出来,只是匆匆给我发了个三个字,为什么没有给上级发送其他情报,按照规定第一时间要发出工作情报,所以我觉得一定有另外的原因,所以要查下去。”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第十一章 谁是听用 “你和我一样都是为救自己心爱的人,所以在这些人里我最相信你,因爱产生私心的人才可信,不是么?” 这个私心理论让马鸿陵无法反驳,自己为了曦颜可以付出任何代价,盛晴同样也会,如果盛晴所说都是真的,那魔国领地里可能还有另一层未知的危险等待着自己,如果盛晴说的是谎话,那么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想了又想,马鸿陵问道:“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很简单,发现任何目标先不要开枪!即使不是我的未婚夫,也要捉到活口帮我问到!” “就这么简单?这个忙我帮,你未婚夫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 “他叫方宁生,南京人,和你身高差不多,左肘内侧有个红痔,小名叫阿宁,你叫出他的小名就好,并且对他说出我的小名青青,他一定会相信你的,如果……你发现他的尸体,也请帮我带出来,要是不好带遗物也行,谢谢了!” 马鸿陵点着头,允诺下来这个沉重的托付:“晴姐,你别太伤心,这里又不是没有食物,方……大哥很有希望活着,如果我发现他一定会带出来的!你给别的组叮咛了没有?” “我,我不敢,我不确定这次进洞的人里有没有”听用’。”盛晴说到这个听用时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来, “听用?什么听用?” “你会打麻将吧,一张提前指定的牌可以当成另外任何一张,你在北京生活过,北京话把这种牌叫”会儿’,听用也是这个意思。就是为了防止可能的泄密或背叛,在重大的行动中往往都有有上级安排的监督人员,承担着行动中的分工,不表露身份也不干预任务进程,但是只要成员有思想偏差或背叛,这个人都有权取代行动指挥,并制裁所有成员,甚至枪毙。我寻找方宁生的事情只告诉了陈处长,现在多了一个你,如果被听用知道,后果就是我和方宁生都被执行纪律,我死了不要紧,但是我要看到阿宁活着。” “你是说我们的队伍里可能也有听用?那陈处长不是听用么?” “刚才我说了,听用是隐藏在队伍中的一个成员,95%的时候是不会显露身份的,甚至是任务失败也不会,而另外的5%肯定是带来严重后果的。” “晴姐,你就这么肯定队伍里有听用?再退一步说,听用显露身份时凭什么让大家取信?万一有野心的成员冒充听用杀害其他战友公报私仇怎么办?” “听用的自我证明是绝密,我不能告诉你,总之必要时会拿出来,我们队伍里肯定有,因为我以前也做过听用,尤其是在前次不明原因的失败后,再次执行同一行动时一定会加上。你也要小心,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那什么是不该说的话呢?”这个问题倒把马鸿陵难住了。 盛晴想了想也换出微笑:“我差点把你当成是我们内部的人,所以多说了些要求,你不用管了,只要你不喊反动口号就行。” 这场简单隐秘的交谈持续很短,七八分钟就说清了事情,马鸿陵简单安慰了盛晴几句回到帐蓬,何仙姑此时已经正式履行了“组长保镖”的角色,在帐外来回逡巡着,一直看到马鸿陵回来才放心迎上来:“刚才处长下命令了,晚上各组都要出两个银站哨,刚才你没有回来俺已经把站哨的银名报上去了,咱们组前半夜是罗席楠,后半夜是蓝采和,俺一直跟你在帐蓬里。” 马鸿陵一听就觉得何仙姑的安排让很有道理,营地在前半夜遇险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让“普通武警”罗席楠站岗,后半夜由蓝采和换岗加强,而何仙姑等于是贴身保护自己,仅有的四个组员这样分工面面俱到,不由得更加佩服这位黑大个儿的缜密。当然,如果何仙姑你知道罗席楠和田化祥的真正身份,恐怕站岗的事情就得再换次序了。 说完站岗的事何仙姑去林边解决睡前个人问题,马鸿陵点点头就准备钻进帐蓬休息,脱下在西宁新买的登山鞋,两脚后跟处已经磨起了白色的水泡,水泡内的积液摇来晃去,轻轻触摸就迸发出疼痛。如果是在普通的户外旅游马鸿陵肯定不会弄破水泡,因为弄破不但加重痛疼而且还容易感染,可是现在还要进行强行军,所以只能从随身的单兵急救包里找出酒精棉擦拭消毒,想排出液体手头又没有针来扎破水泡,突然想到盛晴给自己挑选的伞兵匕首,于是拔出来用酒精棉擦了擦,用刀尖在水泡边缘轻轻戳了个洞,一番挤压下终于“消肿”了,清理后又粘上创可贴,这个过程让马鸿陵想起了《第一滴血》中兰博自己缝合伤口的镜头,没想到自己也在这雪山绝地小小的模仿了一次。 马鸿陵还从没有在这样的环境和气氛下宿营,是脱掉衣裤轻松而卧?还是全身披挂枕戈待旦呢?正在两难时何仙姑回来了,知道这个问题后非常轻松的说:“马老师儿就放心睡吧,营地有咱四个银站岗,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国舅爷的探测器一直开着,气球天线也升上去老高,百米直径以内很安全,现在你先睡,俺呼噜太大,等你睡着了俺再进来。” “那怎么行,我睡得也快,你进来休息吧,我可不怕呼噜。” “没事儿,俺还要和罗席楠说说站岗的事情,他可能没有执行过这种特别任务,你就睡吧!”何仙姑边说边转身走,马鸿陵见他执意如此只好自己休息,脱下外衣和外裤躺在防潮垫上,伸开手脚全身立刻轻盈了许多,可是闭眼后心中全是事情,肢体极度的疲劳,但是大脑却兴奋的将刘曦颜被绑架前后的经历开始重播,播着播着,猛然发现了几个问题: “土山”在绑架了曦颜之后发了第一封邮件只是说要交换,并没有指明用什么东西,而那时自己手头有价值的东西无非赵如琢的札记和一只经筒,而“土山”紧接着在第二天就提出要用两具经筒交换,说明“土山”也是刚刚知道第二具经筒的出世,陈洪涛因此判断有内鬼泄密。问题在于,曦颜的被骗时间是五月三日晚,那时自己也根本不知道有第二具经筒的存在,看来对方早有预谋,应该是在知道自己踏上康定的途中才开始实行了绑架计划,他们最初的绑架目的是什么呢? 为了探查魔国领地牺牲了两批战士,其中可能有日本间谍的参与,足以说明这片魔国领地的危险和重要,军方更没有理由同意自己去用经筒交换女朋友,曦颜对军方、对日本人毫无价值,只是对自己很重要。先不论陈洪涛本人是否有问题,也不管是否真的有日本间谍插手,现在只有一种可能性。军方也好,日本人也罢,真正控制的目标只是自己,或者说是自己掌握的经筒使用方法。这种方法也只是勒松活佛说的记忆遗传,自己真的得到了爷爷的部分记忆么?为什么从来没有感觉到?现在背着两具经筒找到莲花又该如何下手呢? 今晚盛晴又透露出自己的未婚夫方宁生可能幸存的消息,这也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地方,在进洞十五天后还能连通卫星网络发出邮件,估计时间应该是4月中旬,距离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天了,为什么会给盛晴发出一份三个字的诀别话语,不能再多写一点遇到的事情?更奇怪的是方宁生根本没有向上级报告,而是仅仅给未婚妻发出私信,这与军方特殊部门的纪律性严重背驰,究竟方宁生遇到了什么?是否还能存活? 想来想去,马鸿陵又突然想到今天已经是5月11日,而妙空在雅拉雪山上说的九天之期,只有两天了,自己此时果然身在魔国领地,5月13日,自己将会彻底消失在这里,生命只有两天了么?父母和奶奶知道自己死去的消息又该如何悲痛,远不是一封遗书就能解决的,自己还是草率了。可是最严重的问题是,如果自己明天幸运的取到莲籽也只有一天了,哪里来的时间去换回曦颜?指望陈洪涛么?为了曦颜的安全倒不在乎生命,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后其他人仍没有救出曦颜,那么等待这个心爱姑娘的结局只有一个。更加悲惨的受尽折磨而死。想到这里马鸿陵心中一阵绞痛,忽然坐起发出无声的长叹……如果没有了解这么多奇绝的事情,马鸿陵根本不相信什么预言,而几天前无论是妙空还是抱朴子都有这样的预言,令人不能不信,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之力将自己推到关头,这一刻马鸿陵开始觉得宗教的重要性,如果说还有转机得话只有依靠神了,可是神又在哪里? 无助的情绪笼罩了心神,马鸿陵丝毫感觉不到四肢的酸痛,在这盘大弈中自己连个棋子都算不上,或许自己和曦颜只是棋盘上两只小小的蚂蚁,在几方的交锋中残喘偷生,任何反抗之力也没有。懊悔、痛恨、不舍、绝望……几种不同的情绪在大脑中激烈的起伏,似乎有几百个声音在呐喊着,头盖骨要迸裂一样,马鸿陵发觉已经控制不住思维,眼前一黑,所有的情感潮水般退去,进入了一片混沌无名的状态。 第十二章 占堆入梦 “无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舍,言无量者无量有情为所缘故,引无量福故,感无量果故,此何缘故唯有四种,对治四种多行障故。何谓四障,谓诸嗔害不欣慰欲贪嗔,治此如次建立慈等,不净与舍俱治欲贪……”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尽头,一丝空明清灵打开了听觉,飘渺的吟经声阵阵传来,马鸿陵睁开眼,发现天色大亮,自己还是躺在泉水潭边,只不过所有队员和帐蓬都消失了,潭里生长着几朵莲花,碧绿的莲叶上洁白如玉的巨大花瓣无风自动,摇曳在枝头。 凝神再听,吟经声愈发清晰了,应该是发自一个青年男子的喉间,虽然听不出是藏文还是梵文,可是内心非常明了吟诵的内容,并且字字清晰,听着听着,马鸿陵内心安祥下来,似乎自己也熟悉这一段《阿毗达磨俱舍论》,自然而然的跟着默念了起来:此业此熏习至此时与果,一切种定理离佛无能知,已善说此净因道谓佛至言真法性,应舍闇盲诸外执恶见所为求慧眼,此涅槃宫一广道千圣所游无我性,诸佛日言光所照虽开殊眼不能睹,于此方隅已略说为开智者慧毒门,庶各随己力堪能遍悟所知成胜业。 念完最后一个字,马鸿陵睁开双眼,却见面前站着一位身披红袍的年轻喇嘛,面容含笑的望着自己,不是占堆更是何人! “色法、心法、心所法、不相应行法、无为法,这五法与八品相择,流转还灭,因果法则,开显四谛真理,为所有希求解脱的人指明途径,《俱舍论》可入三藏,也有聪明论的说法,马先生果然在通途之中,我还担心多余了。”占堆微微低头说道。 马鸿附发现自己还躺在草地上,立刻就要起身:“占堆喇嘛,原来是你,我刚才是怎么了?你又怎么进来的?我的队友人呢?” 占堆摆摆手示意不要起来,面对面趺坐下来后平和的说:“我就这样走进来的,比你早了一天,你的队友还在这里,不过你已经不在了。” 马鸿陵吃了一惊:“我,我已经死了么?” “那倒没有,你应该能猜到我在你的梦里。” “梦里?对啊,刚才我的脑袋里还乱七八糟的不能收拾,现在一转眼就天亮了,而且队友也不会这样凭白无故的消失,那你怎么进到我的梦里……原来是你让我清醒过来,多谢了!占堆喇嘛!” “不用客气,是活佛让我保护你的,有这么多军队的人在你身边人身安全用不着我,只是心魔附骨的时候再多的枪也没有用。” “心魔附骨?我有心魔?这不是武侠故事里才有的东西吗?”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被称为魔国领地么,和那个降伏妖魔的故事无关,而是初入这里的人容易滋生心魔,进而激生业障,心魔听上去很可怕,说简单的其实就是欲望,你刚才的思想中充满了忏悔、痛惜、留恋,这些都是欲望,但真正形成的心魔的是绝望。” “绝望……绝望……既然已经绝望,何来欲望呢?” “绝望本身也是欲望的一种,并且是最大的欲望,一旦有了绝望之欲,人就会失去理智陷入疯癫,你看从古至今,行疯狂之举的人大多绝望过。” 马鸿陵又把绝望和欲望喃喃的念了两遍,开口问道:“佛法也讲放弃欲望,那这种放弃不也是一种欲望么?” “佛法的破欲是通过修持逐渐减少并脱离欲望,最终实现觉行圆满,并不是体验过绝望去实现的。我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说,要把一壶凉水煮开,无论耗时多长,需要的总能量是相同的,无非是火大火小的问题。有的人拥有金刚能断智慧,就象汽油烧火,十分钟就能达到沸腾,这种人可以当世成佛;而有的人只凭刻苦坚韧,就象木炭烧火,几个小时也能煮开,这种人亦可渐进正果;可是有的人既无智慧又无恒心,这就象蜡烛烧火,无论烧多久也无法煮开,生生世世陷于轮回;还有第四种人,以火药之力砰然引发,一时能量无比,可是水呢?非但没有煮开,反而被震射泼洒,这样的人连六道也不入了。” “我明白了,绝望产生的破欲就是心魔的来源,那现在我该怎么做呢?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死倒没有什么,如果我找到莲籽,能否请你帮我换回刘曦颜?” “你们两人在这里相识,所以魔国领地算是你们的开始,难道你认为这里会是你们两人的终点吗?如果你这样认为,我可以尽力帮你。我有一个问题,如果反过来是你被绑架,需要刘小姐来这里寻找莲籽换你,若你提前知道她会付出生命代价,你会怎么想?” “我坚决不同意她为我涉险!” “若是你事后才知道是刘小姐换来的,已经无法阻止了呢?” “我,我恐怕一生都会活在自责之中。”马鸿陵的额上已经见了细汗“开始……终点……开始……终点……”反复念了几次,马鸿陵抬头吐出一口长气:“谢谢你占堆喇嘛,我知道了,我会尽一切努力救回曦颜,如果没有成功,我愿和她继续在轮回中相逢,无论生与死,我相信这个地方不是我们的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戒定智慧,无上解脱,随觉此法,有称瞿昙。”占堆颂了一段解脱道论偈语后接着说:“你明天会继续深入魔国领地,遇到任何不利情况一定要持守心神,世上大多灾业都因无妄而生。” “弟子受教了,占堆喇嘛,你知道这两具转经筒的用处吗?”与在勒松活佛处的初识不同,那时马鸿陵还以为占堆不过是有些身手的护法喇嘛,也是解天年组织的高手吧,现在看来,占堆的真正本领不是拳脚,而是在心境修持方面,说话虽然简单但蕴理深刻,足称藏密导师,所以马鸿陵自然而然的用上了弟子的自称。 这位年轻的红衣喇嘛也没有推谢,还是以一种亲和的态度回答:“转经筒就是转的,轮转即轮回,轮回即出入,当你面临这一刻时,自然会明了其中的方法。佛说安般守意,何等为安?何等为般?念息不离于出入相……” 马鸿陵心情平息不少,还想问问如何联络以便再次得到指点,可是占堆在吟完这段晦涩的偈语后渐渐隐去,须臾就消失在空气之中,马鸿陵急忙站起来四下寻找,潭边和林间没有任何占堆的踪迹,正焦急时却听到熟悉的青岛话边响起:“马老师儿,俺把你吵醒了?” 再一睁眼,场景又回到了夜幕下的帐蓬中,旁边躺着的何仙姑不好意思的继续解释:“对不起啊,看来俺睡死了,俺这就出去换换岗,反正天也快亮了。” 马鸿陵还沉浸在梦境中,直到何仙姑要爬起来出去才反应过来急忙说道:“不用了,我睡得很好,你继续睡,我出去方便一下。” 何仙姑哪能答应马鸿陵独自活动:“俺也睡不着了,咱们一起去,现在都快五点,放在山东早就亮了,这青海还是亮得晚。” 二人同出帐蓬,被两名值守的队员看到后互相点点头,马鸿陵问:“蓝采和呢?不是晚上有四个放哨的人?” 何仙姑说:“站岗是两明两暗,鬼知道蓝采和这小子钻哪块林子里了,说不定在哪棵树上,待会儿解手的时候我们尿到他身上就好喽。” “哎?那太难堪了。” “这有什么,潜伏哨要的就是纹丝不动,不但敌银不能发现,自己银也不能发现,否则要罚洗全队的袜子和内裤一个月。” “噢……那你被发现过没有?” “俺哪能让发现,别看俺个子高,全队的潜伏比赛俺可是前三名,不过蓝采和这小子也不地道,有一次明明看到俺藏在树干里还故意撒了泡尿,这小子刚好那天喝水少,唉,摆提了!”何仙姑越说越气,调整角度对着一棵大树努力“放水”,仿佛蓝采和此时就在树里接受报复。 “那你就躲开得了,不就是洗衣服,总比淋一身骚臭的好。”马鸿陵心中的情绪得到平复,也有开玩笑的余地了。 “那怎么行,潜伏的时候就是子弹来了也不能躲,别说猴子尿了。” 二人说着闲话解决完问题回到帐边,马鸿陵刚说过自己不再睡的话,就算再睡一会又要起来,所以把帐蓬让给何仙姑,自己则直接来到指挥帐,想看看仪器有没有测到异常,尤其是有没有发现占堆的踪迹。 指挥帐内陈洪涛正在注视着微波侦测仪的屏幕,嘴里罕见的叼了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凌乱的头发说明晚上应该在睡袋里凑合过一阵,显然对于这位特殊部门的中年军官来说,此次行动的压力也不小。 看见马鸿陵进来,陈洪涛拿起行军桌上的香烟让了一下,马鸿陵刚要伸手去接,却想起刘曦颜曾经在自己的烟盒上贴的那张纸条。少吸一点可以吗?不由苦笑一下摆手表示不要。 第十三章 小组出发 陈洪涛这时开腔:“晚上没有发现什么,天亮后我们出发,现在分组行动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陈处长,除了罗席楠和田化祥已经在队里,王平呢,他是不是退出行动了?”看四下无人,马鸿陵便悄声问道。 陈洪涛肯定的说:“我给他下达的任务是全程暗保护你,在你没有生命危险时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也是你最后的保障,相当于我们说的隐形人。” 马鸿陵指了指桌上的微波和声波两种探测仪:“难道这两样都查不出来?” 陈洪涛笑笑:“有侦测的方法自然会有反侦测的技术,这种对抗从来都是道魔消涨的,咱们中国的这些装备虽然起步晚但水平不低,反侦测的手段同样也在世界上领先,只不过军费有限不能大量装备罢了。” 马鸿陵清楚,陈洪涛的话隐含着王平的存在,甚至能断定陈洪涛和王平已经建立了某种联系,明面上的命令是保护自己,实际上王平的真正任务不好说。不过,马鸿陵在接受训练的那半天时间就觉得王平和陈洪涛之间有奇怪的关系,王平对陈洪涛有一种拒而远之的味道,而陈洪涛却有积极沟通的模样,仅凭这种表现也很难说两人到底是恩是怨,毕竟自己是外人,而且是不得已参加进来的。马鸿陵现在只希望全队人员在魔国领地内的目的相同,有任何问题出去后再解决。 两人又分析了一会分组行动中的事情,天色就微微泛亮了。六点整,全员们全都起来收拾各自的东西,此时太阳还在东方雪山之外,所以只能从林间看到一点朦胧的天光。早饭仍然是单兵口粮,由于现在已经有了分组,所以各组都围成一圈吃饭。马鸿陵领到两支即食能量棒,原以为是做成条状的压缩饼干,打开才知道是原来是夹心糕,这小小的一块怎么能当饭呢?刚吃两口味道还不错,但吃了一半就觉得甜得有点发腻了,似乎粘在嗓子里咽不下去,甜成这样热量的角很高,把这块能量棒吃完马鸿陵觉得完全饱了。 而刚刚值完下半夜的蓝采和精神抖擞的已经吃了第二能量棒,看来半个晚上的潜伏确实消耗很大,不过从脸上看不到任何疲惫,蓝采和边吃边问何仙姑:“我有个问题,猴子尿不好闻,仙姑尿尿就是香的?我差点从树上被熏下来,今晚麻烦你多点喝水。” 马鸿陵听明白后笑了起来:“原来你就在那棵树上,这下不单是仙姑,我也丢人了。哎?是不是何仙姑发现了你?” 何仙姑同样反击道:“你以为你藏得严实,俺要是没发现怎么单单到这棵树底下解手儿?” 蓝采和嘴上却不饶:“按照战场纪律,发现友军潜伏怎么办?” 何仙姑却闭嘴不答了,马鸿陵也能明白其中关节,在战场上无意发现隐藏的友军,第一项要做的肯定是为其提供帮助,即使不能帮忙也绝不可有心干扰,撒尿的办法很容易暴露出蓝采和的位置,甚至造成更严重的后果,看来何仙姑确实不知情,不过现在是两人互要面子斗嘴玩儿,自己就不再插言调解了。 所有队员吃完早饭,在于爱国的指挥下留了一些备用食品、急救品和弹药在泉边的指挥帐里,马鸿陵清楚这是为撤退提前做的给养准备。一切收拾停当后,陈洪涛没有再次整队训话,而是把四个小组的负责人叫在一起,郑重说道:“大家今天一白天的时间都要独自活动,面临的危险我也不多说了,我只补充一点,在树丛里遇到任何人不要开枪,一定要捉活口,哪怕是遇到前两批进洞的自己人也要先缴械,带到湖心岛上由我亲自询问,事关绝密各组不许私自审查,明白没有?!” “明白!”各组组长都大声应和,马鸿陵也同样说了声明白,觉得这些话似乎是对盛晴一个人而说,为什么遇到前两批进洞的自己人还要交给陈洪涛审查,潜在意思就是有变节的可能。不过按说陈洪涛也有道理,如果没有变节得话,幸存者为什么不出洞,即便因为部分人的晕厥通过不了钢索,那也应该集结在洞口位置等待救援,当时必定有一批另人员在洞口的吊桥处接应。如果盛晴收到的邮件确实是方宁生所发,那么只有变节这一种可能来解释,可是按此推理,陈洪涛绝无可能同意盛晴跟随进洞,莫非。陈洪涛是想通过盛晴引幸存的方宁生出来? 趁人不备时马鸿陵悄悄的向盛晴瞄去,只见盛晴一付平静听训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有千里寻夫的焦虑和憔悴,根本没有受这些话的影响,估计盛晴和陈洪涛达成了一些共识,现在陈洪涛说的不过是场面话,更有可能是说给队伍里的“听用”,借以表明坚决立场。 马鸿陵发现自从与陈洪涛打交道以后,自己变得多疑起来,尤其是曦颜被绑后陈洪涛自曝有“内鬼”,而后又知道了兄弟之交穆野云居然是解天年的人,尽管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潜伏在身边,但这接二连三的事也改变了马鸿陵的观念,到底应该相信谁? 与其他队友告别后,第四小组五个人整装出发,由于目标是最近的4号石屋,直线距离不过1200米,所以走的不急不忙。一入密林其他小组就失去了踪影,过了一会连声音也互相听不到了,再走出百米单兵通话器里也只有沙沙声,看来树林的影响太大了,马鸿陵索性关掉通话器,专心跟随何仙姑的步伐向着目标挺进。 前面蓝采和在不断砍树开路,最后面罗席楠和田化祥照样为小组背负给养,马鸿陵找了个机会用眼神向二人稍稍致歉,罗田二人倒没有任何委屈情绪,笑着点点头,稳重的背负着小组的帐蓬和食物,由于林中敌情未明,互相之间还是以手语沟通为主,何仙姑有些惊吓马鸿陵的手语能力,悄声问是跟谁学的,怎么这样标准?马鸿陵怎能说两位师父就在身后当骡马,胡乱含糊几声应付过去。 在林中每走一个小时都得停下来休息,虽然没有什么坡度,这个方向的树木也不是很密集,可是枝蔓阻碍却很厉害,缠包缠枪的极难行走,各种藤萝弹性好韧性又强,砍不断推不开,行走起来比乔木林还要难很多。显然如果是人为种植得话,这一片应该是藤蔓植物的地盘。 走了三小时不到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直接洒在林间温度陡然升起,水汽从树蔓间被蒸发出来,以肉眼可见的模样迅速向天空升起,刚刚泛蓝的天空很快又白云笼罩,魔国领地每天一早一晚只对苍穹短暂的显露出两次容颜,其他时间不是云层覆盖就是无边夜色,现在又开始了云锁闭合的状态。 五个人都闷热难当,第三次休息时马鸿陵有心喝水却担心林中一天都没有水源,摸了摸腰间已经快见底的水壶。难道在雨林中要渴死不成? 于是开口问道:“你们都对野外熟悉,谁能找到水源?” 蓝采和开始楞了一下,笑道:“组长,你不下命令我们还以为不许自己取水呢,这林子里随时有水。” “水在哪儿?” “这片地方藤条多,很难走,但也是有好处,藤条里就有水,我来弄!”蓝采和说完就挥刀向身边的一条乌黑的扁藤砍去,扁藤应声而断,悬挂在树上直摇晃,两个巴掌宽的断口处都喷射出了水,居然是清澈的! 蓝采和先抓起一条断藤对着嘴喝了几口,然后把另一条递过来,马鸿陵接到后也学着喝下去,由于藤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所以入口极为清凉,有一股淡淡的酸味,清冽入腑,绝不象普通树液那样粘稠,其他组员也纷纷砍了扁藤喝水。喝饱之后马鸿陵又用水壶盛接余水,这才顾上问:“这东西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多水?” 何仙姑抢答道:“你看它象不象扁担?嘿嘿,这东西大名叫个扁担藤,云南老乡叫它过江龙,版纳那里的傣族银进山一般不带水壶,渴了直接砍一刀就喝,和清水差不多。” “那这扁担藤有什么药效呢?铁拐李不是说这林里全是药么?” 这下何仙姑答不上来了,蓝采和清清嗓子,略略得意的说:“扁担藤嘛,药效就是治病,渴死病!” 罗席楠这时罕见的插了话:“这个扁担藤我们屋头也有,叫个裤儿带子,不过里面的水没得这里的多,砍回去切片泡酒能治风湿骨痛和半身不遂。” “哟!老罗,你可舍得说话了!”蓝采和打趣道。 “就是啊,还有那个老田,从昨天起一路上你们就不吭声,今天咱们到一个组了,也得通通气儿啊!”何仙姑同样没有放过田化祥。 “两位班长,一直有首长在,咱们咋个敢摆龙门阵散。”“对头,昨天在泉水坝坝儿那头,未必哪个宝里宝气滴胡乱说话?”罗田二人把家乡的石棉土话和宜昌方言拿了出来,颇有些扮呆的意思,马鸿陵心中好笑,知道这二人不全是为了掩饰给何仙姑和蓝采和来看,更主要的是能够放松敌方对二人的警惕。连自己人都不重视的人,对手怎么会去重视呢? 第十四章 生存经验 休息取笑之后五人的关系近了一些,依据指北针继续辨图行进,还好没有遇到什么磁场干扰,在这片不大的范围地磁角的偏差也可以忽略,断后的田化祥一直做着记号工作,每过十几米就用匕首在经过的树干上挥两刀,划了一个交叉的a字型,这种谨慎是马鸿陵很支持的,同时也有些汗颜,作为组长居然对丛林行军一窍不通,难得这四名成员对自己没有产生反感。想通了这一点,马鸿陵就在每次休息时主动向四人请教,什么东西能裹腹,什么东西能治伤,什么东西有毒绝不能碰,一路上得了许多指点,也改变了不少对丛林生存的认识误区。 蓝采和讲了个例子,某次新兵参加丛林求生训练,参训人员也下足功夫,狠下心生吃蛇鼠的都有,挨到七天训练结束下山来,还没有到集合点就发现了老乡的一片玉米田,新兵到底纪律差,吃了几天血毛正迎敌得发慌,见了粮食也不管没有成熟掰下来就啃,结果,这四个新兵送医抢救,有一个因为训练时已经体质下降就没有活过来。事后调查才知道这片玉米田刚刚打了百草枯,百草枯是最毒的农药,20毫升就能致死。所以凡是在丛林里或丛林边发现的栽种作物,可能危害比普通含毒植物还要大。 何仙姑同样说了个经历,有一次也是任务训练,虽然带足了给养,但是训练结束时都留给当地给饥饿儿童了,返回途中因为山洪迷了路,所以在林子里转了两天。这片林子物产太少,没有什么动物,两天来七个人只吃了一只山鸡,幸好在一个山坡下发现了几十棵核桃树,由于是秋末,核桃已经全部落地,外面的青皮也都腐烂消失了,七个人吃了一顿核桃大餐,当天就躺下三个,另外四个人拼死拼活的把三个扛出山自己也瘫倒了,军医抢救过来说是霉菌感染。所以在野外采集种子果实一定要新鲜,能从树上摘的绝不在地上拣。 二人讲完后,罗席楠也来了兴趣,但是声称自己没有参加过什么厉害的训练,这种吃坏肚子的事情没经历过,如果非要讲,就只能说说入伍前的一件事情。罗席楠在入伍前一直生长在四川石棉县的深山里,家里干的都是采药的营生,父亲是彝族,母亲是藏族,这在当地也不多见,所以少年罗席楠经常去外婆家玩,两家只隔一架山,山路有40多里不算太长,一天之内就能到,但是这里是横断主峰贡嘎山的范围,随便一座山就高不可攀,去外婆家需要翻过一座4000多米的垭口,过去人们不懂得高原反应,把这个垭口叫做砍脑垭,意思就是到了这里就会头疼如割。垭口两边都是风化的乱石峰,十一月份以后乱石峰就成了雪山,垭口也有一米以上的积雪,路就彻底断了,一直到来年五月才能粗通。好在还有一条远路常年通行,要四天时间才能到达,没有急事一般也不去,可是急事说来就来了。罗席楠的藏族外婆家有个表舅是当兵的,当兵地方很远但是人人熟悉,那就是北京,据说在某个厉害的特殊部队,任务很多,几年都回不了家探亲,不料某个初冬接到母亲病危的电话,部队当时就批了假,表舅担心大雪封山急忙往回赶,还是因为提前到来的大雪被堵在罗席楠家里,罗席的父亲很清楚老人的病情,因为前三天才帮着从县医院把奄奄一息的老太太抬回去,现在老太太就是撑着一口气等儿子。 眼看只有一天路程,绕过去又要费上四天,这位表舅毅然决定冒雪翻山,罗家人眼看劝不住,少年罗席楠就自告奋勇跟随表舅走一趟,大雪从一天前就没停过,二人百般艰难的爬到砍脑垭时已经有了半米的积雪,尽管不算太厚,但初冬第一场雪最不稳定,二人没有多喘气马上下山,但是雪崩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二人瞬间被埋进雪里,连同埋进去的还有一条罗席楠养的猎狗,表舅在滚落中一直抱着罗席楠,现在腿骨折了无法动弹,幸好罗席楠只是几处皮外伤,但也无半从雪山上独自把表舅背下来,转眼就天黑了,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找个避风处等待救援,要么罗席楠独自下山求救,可是这么大的风雪表舅一人在山上肯定撑不过去。 讲到这里,马鸿陵来了兴趣,觉得好象电影片段一样,追问罗席楠如何选择,同时想到了半年前的那场空难同样面对这种选择,是找个方向走出去自救还是找个地方等待两天,确实太难了,幸好自己选择正确。短暂的停滞后罗席楠又讲起了后文。 最后罗席楠决定,杀了猎狗给表舅吃肉喝血补充能量,自己再单独下山求救。可是表舅极力反对,雪天的山林里猎狗又能带路,又能吓跑野兽,绝不肯吃。罗席楠佯作同意,离开十几米后突然用柴刀劈死了猎狗,在杀狗时这条从小养大的猎狗居然毫不躲闪,平静又疑惑的看着主人手中的砍刀,连哀鸣也没有一声,罗席楠强迫表舅吃了些生肉和热血,然后返回家中喊人帮忙,众人连夜上山把表舅抬出山到医院救治,表舅当时也离冻僵差不多了,意识清醒后一再坚持先回家看望母亲,就这样众人只能抬着表舅翻过山,母亲在临终前终于见到了儿子。而表舅又因为丧事耽误了几天,等到被亲人从绕路送到医院时,只有截肢一个办法了。 这个故事毫不刺激,也没有野外生存的知识,听完后让人都有些唏嘘,看到大家的情绪被自己破坏,罗席楠笑着说:“我就是因为表舅才来当兵的哟,他在部队里没有当下去,我接着当起!” 蓝采和突然问道:”你表舅是不是叫普布?” 罗席楠有些意外:“你咋个晓得的嗦?” 蓝采和没有直接回答,又看看何仙姑,何仙姑听到这个普布的名字也是满眼的意外,二人不约而同的站起来郑重的向罗席楠敬了个军礼,罗席楠又是阻止又是回礼,整个过程有些怪异。 马鸿陵询问起来:“蓝采和,你认识老罗的表舅?” 蓝采和痛惜的说:“老罗的表舅应该就是我和仙姑教官的教官,不过那时候我们俩还没有到这支部队,而是在另外一支军区的侦察部队,后来才被选拔进来的。普布教官从新兵连发现了我的教官,教了他两年时间,普布教官带着我的教官共同经历的任务太多了,也多次救过他,后来我听教官说,普布教官回乡探亲时摔断了腿。老罗,普布教官现在怎么样?” 罗席楠也没有料到少年时的故事会牵扯出这一层关系,本来一直在隐藏身份,现在继续说也不好,避过不谈也不好,不免暗暗责怪自己话多,正犹豫答与不答间,蓝采和又说话了:“老罗,普布教官的外甥绝不会只做背运给养的列兵,可能你的来头比我们更大,军事素质更强,这纪律方面的事情我懂,我也不多问,我只想知道普布教官怎么样了。” 何仙姑同样劝说:“老罗,其实俺也观察过你和老田,能进这里来执行任务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你的食指和虎口都有新茧,眼眶有旧伤,说明是经常练射击的,俺见过的老射手也都有这种痕迹,但是都没有你的深,所以你至少是特等射手。老田,你的脚走路太稳了,昨天进洞到现在,20个人里只有你没绊过摔过,而且每一次站在你对面我总想着怎么防御,所以俺觉得你是搏击高手,而且是腿部攻击为主的。”停了一下,何仙姑微笑着说“估计我和蓝采和加起来也不是你们一个人的对手,你们也别在意,俺是随口瞎说的。” 这下除了罗席楠和田化祥,最惊讶的算是马鸿陵了,谁也没想到这个黑粗的大个子心思细腻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马鸿陵听完的第一反应不是判断的准确与否,而是何仙姑肯定也同样观察了自己,不知道从自己的行为神态上能看出什么呢? 罗席楠平静的说道:“既然有纪律,能摆多少是多少吧,我的表舅确实叫普布,应该是蓝采和说的那位教官,不过我也没得机会证实,因为表舅去年不在了。” “怎么不在了?普布教官应该还不至于衰老得病啊?” “表舅屋头有一个妹妹早嫁了,母亲去逝和父亲一起过日子,老父亲身体也不好,咋个照顾截肢的儿子,现在难题就来了,要么把表舅送到荣军疗养院,政府再把老父亲安排到敬老院,父子俩就得分开过,分开就是永别了。要么民政局多给点钱能雇个保姆,可是就算有钱哪个保姆愿意去山沟沟里头守着这一对父子呢?又不可能在县城里给安排住处和保姆,表舅的妹妹硬是要搬回去住照顾父亲和哥哥,婆家咋个能同意嘛,要打离婚了,表舅,表舅就在一天晚上找了农药……” 罗席楠平静的说到这里就停止了,其他四人一声不吭,想着那晚发生的人间惨剧,过了良久,马鸿陵说:“出发吧,还有路要走!人人都有路要走!” 第十五章 四号石屋 虽然再次行进后每人的喘息都有些低沉,但是心理距离却近了不少,穿行中互相扶手帮助的现象更多了,疲劳也没有那么强烈,何仙姑到底最强壮,把罗席楠肩上的给养“抢”了一半背了身上,而田化祥也经常接替蓝采和做着开路工作,马鸿陵这时似乎体会到红军长征时的一丝心情,如果没有战友间的生死之情,何谈两万五千里,恐怕走不出江西就得全军覆没。 后面又休息了两次都没有讲什么故事,只是补充扁担藤的水份,每人吃下一块能量棒,然后继续行进,走着走着,前面的蓝采和突然站立不动,右手举拳做了一个停止动作,同时又向后招招手。 马鸿陵轻脚向前走了十几步,与蓝采和并肩向前望去,只见前方的林子明显稀疏起来,林外可以看到一块白色的平地,平地上耸立着一幢白石砌成的屋子,马鸿陵心中一喜,4号石屋终于到了。但是并没有立即去石屋,而是让众人把多余的装备和给养放下,只拿随身武器对石屋周围进行搜索,整个命令过程都是手语完成的,颇有几分指挥小队作战的样子。 蓝采和拿着自动步枪向左,罗席楠向右分别摸去,田化祥反身向后保持警戒,何仙姑仍是寸步不离的抱着机枪站在马鸿陵侧后,大约半小时后蓝采和与罗席楠回来,都表示林中无人。 马鸿陵稍稍松了口气,说:“现在休息十分钟,我一会进去看看,其他人在室外警戒,根据我爷爷他们的记载,这个石屋里地方不大,只有一个深坑,黑莲花就长在坑里,应该有极强的致幻作用,等下我进去时不带任何武器,再用绳子绑在我的腰上,每隔半分钟会喊一声数字,从1开始,你们也要回应2,如果有哪一次我没喊,就立刻把我往出拉,只要发现我有任何异常行为都不要理会,直接把我打晕,清楚没有?” 何仙姑先否定:“这不成,马老师儿,到时候俺先下去看看,没事了你再去。” 马鸿陵摇头说:“你太重,有任何问题拉都不好拉出来。” 蓝采和也争道:“我比仙姑轻多了,我先下。” “也不行,石屋里的情况我比你们了解,我知道怎么应付,绝不能出一点问题,这个事情必须先听我的,蓝采和,我进去后如果遇到危险没有回来,你就当组长带领大家撤退!” “我们带了防毒面具,还有防化服,我穿上就没有事情。”蓝采和还是争取着。 “你应该知道,第二批进洞的人同样是戴了防毒面具和防化服,照样没有出来,躲开幻觉的办法只有我才知道,也只能我一个人用,这个事情不要再讨论了!”马鸿陵此时只能说假话来阻止其他几人。 “马老师儿,按说这事儿俺不该问,咱们的行动是搜救前两批可能的幸存者,这石屋子里的莲花要是让银产生幻觉,干脆不进去那么深就得了,只要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同志就行,怎么非要进去呢?当然,如果有保密要求就当俺没问。”何仙姑问的正是其他队员的心里话。 马鸿陵心里明白,找黑莲花采莲籽的事情只有四个组长知道,罗席楠和田化祥知道绑架事情,所以也会知道自己采莲籽的目的。而蓝采和这种普通队员都以为自己是协助搜救的“志愿人士”,这也是陈洪涛为保密而采取的一种手段。马鸿陵相信,如果魔国领地藏的是大量金银财宝,那这些队员知道也无妨,可是现在是找的有关生死长生的事情,一来违反唯物主义不好说,二来长生是近乎无敌的巨大诱惑,一切信仰在长生面前都是脆弱的,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组织了一会儿措词,马鸿陵说:“嗯……救人不假,我进来的目的也是为了救人,不止是救前两批可能的幸存者,也是要救我的女朋友,只有这里的黑莲花的莲籽才能救她。”这话任谁听都会觉得是找药治病,而且马鸿陵语言真切又绝不象撒谎,何仙姑与蓝采和都只能往怪病方面去想。 “马老师儿,对不住啊,俺们一定尽全力找莲籽,救你的女朋友。” 马鸿陵虽然有些愧疚,现在也只能说声谢谢了:“谢谢,这个莲籽很珍贵,发现后我也不能直接去采,晚上到了湖心和其他各组碰头,再根据搜寻结果商量怎么采,采多少,所以现在我只是进去看看,你们不用太担心。” 话说到这一步几人就勉强同意了,于是大家又在林边休息了一阵,砍了几条扁担藤喝够水,把单兵口粮也分吃了五包。正吃喝的时候,蓝采和不动声色的悄声道:“马老师,我觉得一直有人看着我们,从咱们第一次休息到现在一直都有这种感觉。” 马鸿陵也同样不声张的回答:“现在这里的人员很复杂,除了我们还可能有幸存者,也可能有搞破坏的敌对分子。”这样的分析和没说一样,只不过现在能确认的是暗中有占堆跟着自己,王平也可能跟着,绑架一方的人也估计进来了,再加上方宁生这样的不明人数的幸存者,至少有五方人员在里面,所以无法判定到底是什么人跟着第四小组。 “不过我估计如果是敌对方得话,他们和我们正面起冲突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我们人数应该是最多的,武器也都不错,洞外又有我们的队伍在看守,他们最多来跟踪观察,就算发现了也会自称是迷路的游客,我们只要防着暗地里的破坏就行,在这里我们是强势的,我觉得不用刻意回避,还可以小小的警告一下,让有心人多掂量掂量。这个警告我来做。”说到这里马鸿陵眼中也带了狡黠,然后掏出92手枪,上弹打开保险就向天上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炸响后,三分多钟林间还是静悄悄的,田化祥这时看着石屋后面的树林说:“那里有个人影,枪响后才慢慢移动,绝对是个高手,动作非常沉稳,根本听不到一点动静,我自信做不到。” 马鸿陵也朝这个方向看去,费了很大眼力才发现,确实在石屋另一端的林中有一个黑影在慢慢向深处移动,动作轻柔平缓,但是这个人的高矮胖瘦却分辨不出来,更看不清穿戴。 “是个什么动物吗?”蓝采和问。 “不象,我们石棉山上动物不少,听到枪响没有不惊跑的,也有装死的,但是这样的移动撤退肯定是个训练有素的人。”罗席楠解释道。 此时只有马鸿陵心里宽松很多,不管林中隐藏的是什么人,也不管如何训练有素,这一声足以将其惊走,另外,一直担心的手枪问题也得到了答案,看来确实能用,在插回手枪的同时不免暗暗腹诽自己的多疑。 补充了能量棒和扁担藤的水份后,五人缓步走上石屋所在的平台,石屋外的地面也是白石铺就,不知过去了多少年月依旧平整如新,接缝处连棵草也没有,更奇怪的是在湿度这么大的雨林里连一丝青苔绿藓也生出,与周围浓绿发黑的的植物对比强烈、令人刺目。 走到近前才看清细石屋的真正面容,这是一个规则的巨大正方体,通体洁白光滑,打磨清细,甚至不亚于现代技术抛光的石材地板,隐隐绰绰的能照出人影来,黑漆漆的入口在石屋的另一端,大小也仅容一人通行。 马鸿陵打开战术手电,强烈的光线破开黑暗照射出屋内的景物。屋里什么也没有,地面上一个大坑,有一串台阶沿着坑壁向下延伸,由于身处屋外,受角度影响电光无法向下移动,只能进到坑边才能看清坑下是否生有莲花。 依照刚才商量的分工,何仙姑掏出绳索在马鸿陵的腰间缠了几圈然后牢牢系上,马鸿陵把手枪和伞兵匕首交给蓝采和,除了战术手电身上只留了一个小包,这个包里可是装着两具音律经筒,任何时候马鸿陵也不会放下的。 马鸿陵试了试绳子的位置和紧度,向着几位组员点点头,然后转身长出一口气,进入了这个可能引发幻觉的石屋。 进屋后马鸿陵没有立即到坑边观察,只向前走了三步就停下,背对屋门站了一会儿,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后才慢慢走向坑边,现在还处在屋外几人的视线下,用不着报数通知平安。 由于没有任何栏杆,马鸿陵干脆趴在地上,匍匐到坑外露头向下观察,战术手电的穿透力极强,很容易就看到了坑底,坑底比坑口小了不少,形状也是四四方方,正中有一池黑水,可是水里居然没有莲花! 马鸿陵心中一惊,难道这个4号石屋本来就是空的?或是被前两批进洞的人在幻觉发狂后破坏掉了?千辛万苦走到这里,却没有任何收获,马鸿陵的心情马上沉下去,呆呆的看了一阵,心中的失落感越来越强,正间突然身体被一股力量拖了出去。 第十六章 人人幻像 屋外天光下,罗席楠在掐着马鸿陵的人中,蓝采和大声喊:“马老师,醒醒!”,其他两人也在摇腿拍肩,马鸿陵突然坐起来:“怎么了?我怎么来到外面?” “马老师,你刚进去后开始还每半分钟报着数,报到33的时候就停了,怎么叫你也没有反映,我们只能把你拉出来了,你怎么样了?”蓝采和急切的连回答带问。 “我,我趴到坑边,看到坑下面没有莲花,有些失望就又观察了一阵,难道我也有幻觉了?”马鸿陵极为纳闷,进屋后明明是很清晰的动作,从站立适应到趴下观察,再到失望总共几分钟时间,可是喊到33这个数字怎么也要用16分钟,难道自己真的产生幻觉了? “马老师儿,俺想你就是产生幻觉了,幻觉肯定是非常真实的,要不然能轻易看穿就不会牺牲那么多银了,好在你还没有下去,否则后果更难说。”何仙姑分析道。 蓝采和这时自告奋勇的说:“我再进去看看,同样不带武器,这次也不要数到30以上了,我先在外面把眼睛蒙着节省适应时间,我进去后最多数到10,无论发生什么我要是没出来都要拉我!” 几人一想只有这个办法最合适,马鸿陵又着重叮咛了不要下坑,蓝采和除下武器和全身装备,也拿了战术手电筒,闭目了两分钟就一头钻了进去……蓝采和的报数从1开始,6的声音刚落,突然大喊:“你们是谁?报告口令番号!” 屋外四人面面相觑,莫非蓝采和发现屋里有人了?还用上了“你们”,看来不止一个人,又问口令番号,难道是几个军人? 何仙姑当时就想持枪进去支援,田化祥移步挡在前面:“你不要进去,可能是蓝采和的幻觉。” 何仙姑心急战友:“幻觉个屁!你没听到蓝采和的声音都吓成那样了,这小子从来都是偷奸耍油滑的,现在声音都变了,肯定有情况!” 田化祥还是坚定的阻止着:“听马老师的,不要擅自行动,你进去再有幻觉发起疯,打晕脑壳了也没人背得动你!” 何仙姑急得直嚷嚷:“老田,别挡我!”说完伸手一把拨开田化祥,没想到田化祥就势突然一转身,从侧面伸脚勾倒了何仙姑,随后捏住了何仙姑的左手小拇指略略加了些力,何仙姑手上吃痛嘴里却不放弃:“你掰折了俺也要进去,蓝采和有危险!” 马鸿陵大吼一声:“别吵!老罗,拉绳子!” 这句话喊出场面立时镇静下来,罗席楠从至终都没有松开绳,现在听到命令三两下就开始拉扯,马鸿陵也一同帮助发力,很快,蓝采和就被拖了出来,同样是闭目不语的状态。 何仙姑这时也不和田化祥闹腾了,几人合力又掐又拍,总算弄醒了蓝采和,蓝采和看看身边的几人,自己挤出了一丝苦笑:“我也中招了,唉,真厉害!” “你看见什么了?”马鸿陵和何仙姑同时问道。 “我进去后也在坑边儿趴下观察,看见下面池子里真就长一个黑色莲花。” “什么?你看到莲花了?那我怎么没有看见?难道从我进去就幻觉?快说后来呢,你看见什么人了?” “我看见莲花边站了几个穿军装的人,应该是我们的军服,正站在那里看着莲花发呆,我就问什么人,什么口令什么番号?这几个人突然抬头看我,那几双眼不象活人的,倒象是……石头做的眼睛,死鱼翻白的渗人,我当时就觉得可能是幻觉,想跑也动不了,这向个人走上来动手就要抬我,这一抬嘛,就给你们拉出来了。”虽然蓝采和尽量说得轻松,可是谁都听得出来复述时掩饰不住的心悸。 这怎么办?马鸿陵急得直冒汗,谁进去都有幻觉,现在到底有没有莲花也是未知数,就算生有莲花结了莲籽也无法去采。突然,一道灵光闪现,马鸿陵脱口而出:“有个办法,能够破解幻觉!”说完掏出电话就开机。 几人都是聪明人,当然不会想到马鸿陵要打电话了,何仙姑先说出来:“拍照?这个招儿好哇,幻觉能影响人,可不会影响照相机啊!这次轮到俺进去了,拍照这个活儿不错。” 蓝采和还要再进一次,田化祥和罗席楠也表示想进去拍照,马鸿陵想了一下说:“这种幻觉对人有没有危害还不清楚,最好不要连续进第二次,这次让老田进去拍,其他人接应,何仙姑,你一会负责拉老田出来,刚才为了蓝采和你都动了手,现在我也学着你们部队上的规矩,给你俩结个对子,一对一,对对红!” 何仙姑讪讪一笑,对着田化祥说:”老田对不住了,刚才俺太冲动了。” 田化祥大度的摆摆手表示不计较,同时又对众人说:“我觉得不止是石屋让人产生幻觉,这里对人都有影响,刚才我也有些控制不住和仙姑动了手,放在以往是不可能的,大家还是要小心。” 马鸿陵想到一件事:“老田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爷爷七十年前进来时,也因为差点牺牲队友而拔枪自杀,还有一位学考古的队友在湖心那里产生了强烈的厌世情绪,当时他们就分析这个地方容易让人冲动,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情绪。” 众人思考间,田化祥也准备停当,接过马鸿陵的手机试拍了两下,问道:“坑底应该很黑,哪怕用战术手电照上去也拍不清楚啊,还是用冷焰,扔几支下去底下就亮起来了。” “不行,冷焰有烟,一样拍不清楚!我们把四支战术手电捆起来交给老田,这样就没得问题!”罗席楠建议道。这个方法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于是在紧张的操作后,田化祥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四支战术手电捆起来的大号光源,向石屋里慢慢踱进去。 蓝采和说了一声:“说不定老田比我们强,他进去不一定有幻觉。” 五分钟不到,其他几人就听到田化祥在石屋里嗯嗯啊啊的说话,听语气仿佛在打电话一般,几人稍有疑惑,又听到田化祥大吼了一声“仙人板板!”,这下不敢再耽误,马上合力给拖了出来,几人抱有的一丝侥幸彻底破灭。进屋的三人无一幸免全部致幻!现在几人对昏迷急救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伸手掐唇的掐唇,张嘴喷水的喷水,田化祥咳嗽两声总算醒了过来,长出一口气悠悠的说:“老子就说咋子好事硬是轮到老子了咧?”一口宜昌土话让其他四人听利莫明其妙,什么好事坏事?田化祥旋即改用普通话说:“唉,你们也别问了,总之有些犯迷糊,手机我带出来了吧?快看照片拍得怎么样。” 蓝采和却不依不饶的追问:“到底看见什么了,这是执行任务,不是你过家家!” 其他人都表示出迫切的求知欲,田化祥无奈的说:“我先说了,不许笑话我……我进去刚拍了几张照片,就看见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我老家的细妹子,我胡乱一按她就和我说话了,说她要嫁给我,我当时就感觉不对,细妹子哪里来的手机,还能看见人影儿,我就劝她不要急,等我转业回去就办,她不听硬要来部队上办婚事,可把我气坏了,吼了她一声仙人板板,后面就让你们给整出来了。” 顿时何仙姑先笑了出来,罗席楠更是没忍住呛了一口水,马鸿陵也强按笑意,只有蓝采和笑得快收得也快,默默陷入思索中。田化祥虽然警告了不许嘲笑,但也没有和大家计较,毕竟现场人不多又都是男人,这种事只当个笑话一听而过罢了,没有闲心外传的。 马鸿陵打开手机照片,经过加强的战术手电果然让坑底的光线增大许多,十几张照片有一半倒照废了,但是不妨碍另一半照片对坑底真容的再现,只见坑底的方池中果然生了一株黑色莲花,莲叶莲花和莲蓬都能看得出来,只是看不清是否有莲籽。马鸿陵心下大定,把手机给其他人传看。 何仙姑看得最简单但是发现的也最细,马上指着照片说:“马老师儿,这莲花旁边还有不少东西,你看这里!”说着用手指着一张莲花照片的左下角。 由于战术手电聚光性能太强,而田化祥明显是只对着莲花来照射,其他地方没有去管,现在只能看到有几十个黄色的小物体散落在地上,反射着光亮。 “弹壳!87式5。8毫米弹壳。”罗席楠抢先开口。 几人心中一惊,蓝采和反问道:“确实是弹壳,可是你怎么知道是87式呢?我带的九五式用的也是87式5。8毫米子弹,这么熟悉的子弹我就看不出照片是87式呢?” 罗席楠微笑一下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原来接受的侦察训练是什么范围,我可觉得很多时候侦察兵无法抵近观察,只能远距离的看看,隔着几百上千米能看清什么?有时候就是几顶钢盔,几根枪管,甚至是刚刚打过的几堆弹壳,就要研判出对方的人数和火力配备,再说每种弹壳的用料、直径、反光程度都有差别,所以从反光能看出弹药的种类。” 第十七章 坑底弹壳 蓝采和听的大为折服:“厉害,厉害!老罗,你教教我,怎么看出区别来?这个照片是手机拍的光线又不好,你还能得出来是87式步枪弹壳,太厉害了!” 罗席楠哈哈更乐:“这个我也看不出来,其实是猜的,你想想,我们之前进洞的两批人据说在这里发生了内变,甚至互相开枪攻击,所以我想应该是他们射击后留下的,如果是零星的三五枚弹壳还不敢说是什么弹种,可是这么大量的弹壳只能说明一点,在中国能携带大量枪弹的只有军队和武警,所以嘛,肯定是自己人留下的,也只能是九五步枪的87式弹药喽。” 蓝采和刚要分辩,话出口却转了:“我本来还想再较较理,现在服了,侦察兵先要用的是脑子,其次才是技战术,老罗,你一定得多教教我!” 马鸿陵看着照片却提出新的问题:“如果是自己人互相开枪,那么遗体呢?有没有受伤的?我们在石屋内外还没有发现血迹,而且弹壳只在坑底有,我们进来的一路都没有发现过,说明射击只发生在坑底,难道是在坑下把子弹打完了?” 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了,何仙姑试着说:“要么是出了坑底就没有幻觉了,他们才停止射击?后来再想办法运走战友的遗体?关于血迹嘛,俺想不一定是银工冲洗了,这地方为了救银还好说,为了洗血迹谁也不会再下第二次,这里不是天天有雾么?可能是雾气凝结成的水给稀释又蒸发掉了吧。也说不定根本没有打着,都是对空放枪吓唬银的!” 蓝采和摇头否定道:“如果有过对射,在这么近的距离根本躲不开,九五步枪的威力大家是知道的,尽管是小口径弹药也轻了,可是连中两三枪基本就不能算是全乎人儿了,一定有不少死伤,可是现在死伤者都没有发现,血迹也没有,说明还有人活着把死伤者转移走了。对空开枪的说法我不同意,手机上拍到的弹壳有十几个,没有拍到的应该还有更多,对空开枪一两下是个意思,开这么多枪除非是疯了,所以我觉得应该还有第三种可能。” 田化祥突然说道:“如果不是对射,也不是警告,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马鸿陵听到这里脱口而出:“他们在射击其他目标?!” 这话一出顿时气氛诡异了起来,如果第三种可能是真的,那就是说在一个多月前,有一群军人在这坑底举枪开火,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就算是跳弹也会要人命,居然不管这些依然开火,不过最关键的问题是,这群军人到底发现了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从大家心中浮现出来,几人不约而同的转过脸看向石屋,这里面坑上坑下全是岩石,哪里有什么未知的危险生物,难道他们射击的是那株黑色莲花不成?又或是有什么东西把这里做了窝,回巢之时发现有“入侵者”从而导致了开火? 何仙姑提议:“既然发现了莲花,咱们的第一任务也算完成,现在可以向湖心转移了,大家的意见怎么样?” 田化祥有些不太想走:“我看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在这里等一会,看看有什么发现,说不定能找到幸存的战友。” “我想下到坑底看看,到底有没有莲籽,到底有没有死者的战士,必须搞明白了!”马鸿陵果断的说道。 众人一想也有道理,尽管侦察到了生有莲花的石屋,可是究竟结了籽没有还不清楚,另外既然有开火后的痕迹,应该确定附近有没有生还者,哪怕是遗体也行。其实马鸿陵还有一个理由不能说出来,就是答应过盛晴帮助寻找方宁生的下落,现在发现了前批进洞人员留下的弹壳,说不定也会有方宁生的线索。 马鸿陵又想了想,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下把两具经筒掏了出来,缓缓解释道:“大家不要误会,我不信喇嘛教,这是我爷爷留下的,极有可能是避免产生幻觉的工具。” 蓝采和有些不解:“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些拿出来呢?” “我也不清楚用法,可以说世上没有人知道用法,虽然是转经筒,可是总不能摇着进去吧?这两个转经筒外表和的转经筒差不多,只是摇晃的时候能发出声音,象是个音乐盒。”马鸿陵抱以一个请多理解的苦笑。 “声波震动?”何仙姑有些灵光闪现,声音也兴奋起来“莲花的致幻原理是什么?如果象马老师儿说的,前面的队员戴了防毒面具都没有用,那一定就是听觉,莲花可能会发出一种银类听不到的次声波来影响大脑,如果这两个转经筒能发出声音,说不定就能抵消莲花的次声波?” 几人都对何仙姑投出一个”你真行’的眼光,可是马鸿陵却说:“你说的这一点我想过,可是问题在于这两具经筒怎么转,这两具经筒顺时针逆时针都能发出音乐,到底哪个正转哪个反转,还是都朝着同一方向转?还是先用一个后用一个,象磁带的ab面一样?另外,保护的范围有多大,一个人转两个经筒显然不可能,那样就腾不出手做其他事了,两个人同时进去安全距离是多远?这些都没有试过,如果下去了发现不对就晚了,甚至没有抵消而是加重幻觉,那可真是太过危险了啊!” 看到有可能产生保护作用的经筒居然无用,众人被马鸿陵刚刚引发的希望又打消了,马鸿陵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于是说道:“反正也得试,现在我一个人拿两个经筒进去,左摇右摇总能找办法,好在我们还有时间!“ 何仙姑却说:“你一个银进去不能太频繁,时间也不能太久,不如这样,先定下几种经筒的使用组合方案,我暂时想了八种,同时使用的有四种,甲乙正转,甲乙反转,甲正乙反,甲反乙正;先后使用的也是四种,和同时使用的分类相同,马老师儿先试,俺第二个,蓝采和第三个,老罗第四,每人试两种方法,轮不到一圈儿就能试完。还是拿绳子绑人,听到不对劲儿就拉出来!” 何仙姑这个方法虽然笨,但是刚好能解决复杂问题,而且两具经筒分好甲乙后人人都明白怎么操作,只不过明白归明白,难题又来了,不是所有人都会双手同时顺逆时转,至少出这个主意的何仙姑自己就不会,握紧经筒晃着晃着,就晃成射雕英雄传里的老顽童开始左右互搏,两具经筒在手是叮叮当当的乱响了一阵也怎么也转不利索,算是自摆了一道小小的乌龙。 马鸿陵也把双手交替摇动练习经筒,这个动作看似简单,真要转起来也需要两手配合好,练着练着,马鸿陵却停了下来,开口道:“这个办法也不好,只要有一人出现差错全部得重新来,我有一个想法,你们带的步枪上不是装有瞄准镜吗?把瞄准镜拆下来,咱们拿着这个瞄准镜依次进去观察,五个人里只要有多数人看到有莲籽就算可以,另外再用手电照射其他角落,看看有没有死伤者。” 众人简单一想就明白,这个瞄准镜的办法果然比双手摇经筒要好得多,何仙姑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可是进了石屋子就有幻觉,咱们五个银看的结果怎么知道是不是幻觉呢?” 马鸿陵摸出手机:“多亏了老田前面拍下的这个照片,只要出来后把观察结果和这几张照片比一下,只要莲花和弹壳这些没有发生变化,我们就能知道观察的结果是真是假了。” 这几人都是常年摸枪的,对于瞄准镜也是熟得不能再熟,当下罗席楠就拆出一支3倍微光瞄准镜,估算着坑底的距离调整了焦距,并且自告奋勇的要求第一个进去。不久后照样失去报数能力,被拖出来后却没有昏迷,而是目光呆滞的陷入喃喃自语,说出的话连石棉方言都不算,不知道是彝语还是藏语。 一番拍打后罗席楠清醒过来,众人问起观察结果,罗席楠费力的回忆着:“有,瞄准镜里的莲蓬头上长了莲籽,其他没有发现。”答完这句后便沉默不语,显然还是沉浸在刚才的幻觉中,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触动心事的场景。 接下来蓝采和与田化祥、何仙姑分别进出了一回,这次都没有晕倒,只是三人的意识出现了一些迟滞,好歹能说清看到的情形,都说应该有莲籽。马鸿陵心中大为宽松,第四个进去观察。 这次进屋后马鸿陵稳住脚步,平心静气的趴在坑边用微光瞄准镜向下观察,同时战术手电也向下照射,果然,在3倍放大的镜头里莲花清晰可见,莲蓬处生有十几粒饱满的莲籽,在战术手电的强光下泛着金属光泽,马鸿陵移开瞄准镜继续观察坑底的其他角落,发现了更多的弹壳,粗算也有百余枚,零散的分布在莲池四周,足以证明这里经历过一场短暂的猛烈射击。 一边观察一边和屋外持续报着数,马鸿陵这时有一丝心悸感传来,大脑也间断着发生几次空白,如同跳闸一样,每断一下都伴有一次轻微的心悸,于是马鸿陵不敢久留,趴在地上向后退了一米,然后站起身走出了石屋。 第十八章 幻迹迷城 屋外四人拽着绳子正等待随时拖动,现在居然看到马鸿陵就这样正常的走了出来,不禁大奇,何仙姑先迎上来松绳套,一边解绳一边问:“马老师儿,你怎么好好的没有犯迷糊?” 蓝采和上前接过战术手电和瞄准镜,问道:“有什么感觉?”罗席楠和田化祥在旁边也是一脸关切的样子。 马鸿陵看到这临时搭配的组员露出关怀神情,心中顿时一暖,轻松的开口道:“我看了一下确实有莲籽,还长了不少,另外坑底还有很多弹壳,但没有发现其他物品和人,刚才数到12的时候我开始有些心悸,脑袋里好象停电断了几下,我觉得不舒服就赶快退了出来,现在没事了。” 何仙姑奇道:“咱们刚到这里时,马老师儿和蓝采和、老田三个银进屋子全都晕倒了,现在第二次咱们五个银都进去了一回,可是没有一个晕倒的,真是怪了,难道这屋子还能降低对银的干扰,是活的不成?马老师儿,你说那种心悸的感觉俺刚才也有,一下子什么都蒙了,一下子又全部恢复了。不过你比俺们都强,自己能走出来。” 蓝采和也在分析:“我觉得屋子的干扰没有这么快就降低,现在没有出现幻觉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我们大部分人已经进去过一次,所以对这种致幻的干扰有了些抵抗力……”说到这儿突然让罗席楠打断:“我和何仙姑也没有进去,这一次都没有昏迷,恐怕不是这个原因。蓝采和点点头:”那就应该是另一个原因,大家想想,咱们进去前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转经筒!!!”几人异口同声的说出来这三个字。 “难道这样瞎摇几下就能抵御幻觉?”何仙姑有些不可思议。 马鸿陵也想了一阵说道:“蓝采和分析的有道理,我估摸着刚才在练习的时候至少有一次有人摇对了,所以提前对大脑产生了提醒作用,可能抵消了一点幻觉,但是时间相当有限,我数到12的时候感觉很不对劲了,换成时间最多五、六分钟。” “这样也行啊,有五分钟就够采莲籽了!”何仙姑兴奋的道。 “也不一定,大家想想,如果前两批进洞队员只是在石屋的地面,哪怕陷入幻觉也会象我们一样倒地,我觉得越到坑底幻觉越重,这个经筒如果不随身正确使用,只凭这样听一听就进去,能不能保证到坑底很难讲啊。”田化祥担心道。 众人也都有些议论,可是说来说去也毫无把握,只能把致幻与防幻的事情先放在一边,等下午汇合了大队后再作决定。于是马鸿陵一声令下,整理行装进食休息,蓝采和又砍了两根扁担藤,几人吃饱喝足就准备出发,从地上站起来背起包,马鸿陵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双脚一软瘫在地上,再看其他人也纷纷倒地,只有何仙姑发出了一声“娘哎!怎么了?!”不过也只有这一声,然后就重重的倒了下来。马鸿陵的眼皮越来越重,大脑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还是逃不出幻觉,不过在昏睡前的一刻,听到了远方隐约传来的一声枪响,枪响后又是一声沉闷的炸响…… “曦颜!曦颜!”马鸿陵高呼着,但是丝毫没有作用,前面的刘曦颜已经从坠落的飞机上跳下来,跑到风雪迷漫的冰湖之上。马鸿陵赶快跳下去追,二人一前一后追逐着,渐渐的,风停雪止,一座巍峨的宫殿从白云中显露出来,高大的屋檐、森严的巨柱,样式也非常独特,全是由黑白二色组成,就连殿前广场的地面也如同国际象棋的棋盘黑白分明。大殿后面是一列连绵的雪峰,银光耀眼不能直视。 刘曦颜沿着台阶走进大殿,马鸿陵奋力去追,但是总差那么十几步,大殿内空空荡荡,正中的龛位中没有任何造像,而是一个三角形的山洞入口,形状是那么的熟悉,刘曦颜当先钻了进去,马鸿陵急忙阻止:“不要进去,魔国危险!” 但是为时已晚,马鸿陵看着刘曦颜隐没在山洞中,咬了咬牙也跳上了龛位,直向洞中钻去。狭长的山洞,逼仄的处境,马鸿陵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一心向前追着,摸黑快跑了一阵后闯一座圆形洞厅,奇怪的是,这个洞厅内应该有自己熟悉的桃树,但是现在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工痕迹,只有一道水流从洞厅中淌过,发出阵阵呜咽声。 穿过洞厅,又是那段狭长的山洞通道,眼看前方有了亮光,马鸿陵快步走出,站在这洞口的平台上极目望去,已经没有了刘曦颜的身影,眼前看到的另一种壮丽的场景。在一片环形雪山之中同样是一座圆形的平坦高台,高台上没有任何树木,而是。一座城市。正方形的城市阡陌九纵九横,规矩森严,如同在圆形台地的中间镶嵌着一枚巨大的铜钱,呈现出外圆内方的格局。可是城市中并没有人迹,连任何动物也没有,城外是大片的翠绿草地,也没有作物庄稼,天空中万里晴澈,蓝得令人迷醉,在四周雪峰的映衬下无比的壮观和神秘。 天国也不过如此吧!马鸿陵心中赞叹了一声,然后就沿着脚下一条金灿灿的铜吊桥向城市走去。吊桥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马鸿陵站在桥的正中位置向四下观察,突然余光看到洞口的方向有个人影,这个人影举起斧头砍在吊桥上,一声声的金属崭击刺耳穿膜,令人头皮发麻,马鸿陵不知道是该向洞口跑还是向城市跑,洞口虽然有退路,但同样有个手持凶器的人,城市这边明显是绝地,跑上去桥断后再也出不来,焦急之下突然想起刘曦颜,刘曦颜很大可能过了吊桥到了这座城市中,于是马鸿陵不再犹豫,飞快的向吊桥另一端跑去,吊桥一经快跑摇晃得更厉害,而洞口人已经砍断了三根缆索,仅有的最后一根也摇摇欲坠,马鸿陵脚下不稳摔倒在地,同时吊桥也从洞口一端向深涧落下,好在最后一刻马鸿陵用尽所有力气抓住了铜索,双臂用力艰难向上攀爬,爬着爬着手心出汗,眼看双臂就要脱力抓不紧铜索,万念俱灰时心中默念了声“曦颜,你在哪里?”然后就准备摔下受死。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从上面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马鸿陵抬头一看,那个熟悉的久违面孔出现在吊桥上方,伸手的正是王平! 马鸿陵刚要说谢字,王平却大吼着:“醒来!”同时马鸿陵觉得右肋下一阵剧痛,不由得张嘴大口吸气,眼前的场景也突然从吊桥上换成了石屋外的平地,入眼的第一个人就是王平,此时王平正俯在何仙姑身边,用手指直插何仙姑的肋下,看来同样是在唤醒。旁边罗席楠和田化祥已经醒来,都躺在地上喘着气,显然浑身力量未复。 不多久,五人全都醒来,王平的额上也见了汗,马鸿陵稍稍有了些力气,撑着身体坐起,急切的问道:“你怎么来了?刚才发生什么?” 何仙姑和蓝采和不认识王平,但听到马鸿陵这么问便相信是遇到了自己人,说了声谢后也在听着下文。 王平说:“刚才你们喝的扁担藤有问题,被人下了药。” “我们一路过来都喝的,怎么没有事?发现石屋时也喝了旁边这几根啊,同样没事,怎么现在就出事了?”罗席楠不解道。 “有人就在这几棵扁担藤上下了药,不过被我发现了。” “你刚才就在旁边?怎么不发出警告?硬是看着我们中毒啊!”田化祥有些不满。 “陈处长交待,我是暗中保护你们的,一定要发现对方的真实意图,在你们没有生命危险前我不能干涉,如果对方要害你们绝对不会给扁担藤里注射麻醉药了,那样太费事。” “真实意图?”马鸿陵忽然想起转经筒,就向包里摸索去,摸到转经筒的坚硬外壳后才放了心。 “东西还在,他们应该就是冲这个来的,不过让我赶跑了。” “什么?你的身手都没有留住哪怕一个人?”这下该田化祥和罗席楠震惊了,甚至比自己被迷倒还要震惊。 “难道我出手就一定能留下人?你太小看别人了。”王平的态度好象从来没有热情过,总是一付爱理不理的样子。 在马鸿陵的追问下,王平三言两语的讲出了自己一路跟踪到这里的经历,以及在众人被迷倒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王平在北京出发时根本没上火车,而是和陈洪涛在飞机上全程跟踪,毕竟火车上已经有了盛晴和罗席楠、田化祥这三人,足以保护马鸿陵的安全。到了西宁后,王平开着一部车,一直在长途班车的前面几公里,等于和陈洪涛前后把长途车夹在了中间。在花石峡后拐向了阿尼玛卿山,在陈洪涛的安排下,王平带足给养比马鸿陵等人提前几个小时进了洞,然后就一直隐藏在树丛中,跟随着队员们的行动。 第十九章 湖心会和 由于配备了反侦测外衣,所以于爱国和曹国舅的设备都看不到,王平潜伏在树丛中发有了其他人在周围窥伺,于是昨晚在泉边宿营时,悄悄和陈洪涛联系见面,确定了王平一直跟随马鸿陵小组进行保护,这才跟踪到了4号石屋。 在石屋外,王平看到马鸿陵五人反复进出,应该是在做着探查工作,于是就尽量扩大警戒范围,终于发现了同样有人在接近观察,而且就在几人摇经筒练习的时候,接近的人在扁担藤上注射了**,注药的时间不早不晚,应该是为了取得转经筒。 五人倒地后下药人上前搜查,拿了经筒和枪支不算完,还要拔刀下手,看到这一幕王平不得已开枪示警惊跑了下药人,这才救醒马鸿陵等五人。 “你刚才说”他们’,下药的有几个人?”罗席楠问道。 “两个人,一个高大,一个瘦小,二十五到三十二岁,中国北方口音,高大的这个身手敏捷不好对付,瘦小的这个倒没有什么特别,他们听到我开枪就钻进树林了。估计这两个人一直在跟踪着你们,不是对扁担藤注射**得话我也发现不了。” “我记得昏迷前听到了枪声,还有一声爆炸,是不是他们用什么炸弹还击了?”马鸿陵回忆着昏迷前的残留听觉。 “我开枪的后面就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爆炸,树林里声音传不远,估计在五百米左右,听上去不是榴弹,倒象是军用炸药的小规模试爆,在我们的西北方。”王平显然已经经过初步判断分析。 马鸿陵听完后很是纳闷,这两个人如果一直跟着自己,那么不早不晚的为什么会在现在动手?而且直接下毒就行,为什么用**?难道是看到自己用了经筒才来抢的? 王平的出现也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为什么不在对方下药时阻止,也不在自己五人喝这有药的扁担藤时阻止,非要选择昏倒后敌方来搜身时才开枪警告?实情真象他说的那样,是为了观察敌方的进一步举措么?如果敌方下的不是**而是毒药,那自己这五人可就真的交待在这里了,而且,到底有没有另外两个人也是王平的一面之辞,说不定下药的正是王平自己。这个念头让马鸿陵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打乱自己的思考,专心致志的表现出药效过去后的无力表情。 五人虽然醒过来但药效并未减低,一个个浑身酸软头痛欲裂,幸好有王平在,五人的安全还能得到保障。王平又接了干净的扁担藤水给五人分别灌下,然后再抠嗓子催吐,如此灌又了吐,吐了再灌,折腾了几个来回总算彻底解脱出来,马鸿陵现在只剩下动眼皮的力量了。其他四人都是久经训练的战士,野外食物中毒的自救也是练习过不少次的,虽然也是乏力,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何仙姑甚至还就着扁担藤的水慢慢嚼了半个能量棒,而马鸿陵闻到扁担藤水的气息就反胃,形成条件反射了。 两个多小时后几人勉强能够行走,这才艰难的向着集结地湖心岛进发。在马鸿陵的预想中,王平此时应主动搀扶战友,或者帮助战友背负重物,可是王平半点这个意思也没有,一马当先的走在林子里,其他四人也没有任何间,默默的前行。马鸿陵这才明白,王平是为了保持警戒战斗状态,如果这唯一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扶着别人,遇到突发情况就会延迟反应速度,想到这里不禁怪自己有些小心眼,随即也拒绝了何仙姑帮助背包的要求,跟上队伍的步伐在密林中跋涉着。 一个多小时,六个人还没有走出二百米,前面的王平忽的举起右拳,后面的五人看到后立即趴下,马鸿陵的反应也不慢,中下的同时把手枪也掏了出来,暂时还没有上膛。却看王平的目光没有平视向着林中,而是仰望着林子上方,马鸿陵也向上看去,眼睛都花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刚才树上有东西,在石屋那里就出现过,被你们开了一枪吓跑了,现在又来了。”王平悄声解释道。 “不会吧,我还以为在石屋那里是你呢,或者是其他敌人,难道都不是?”蓝采和奇道。 “这个东西不象人,倒象猴子,有毛,不过动作缓慢警惕性很高,现在已经退远了,不知道有没有攻击性。”王平还在向着林子上方张望。 象猴子有毛,动作缓慢……听了这几个特征,马鸿陵心中蓦然腾起一种可能。呆头!懒猴呆头!不过旋即又打消了这个想法,1937年到现在过去快七十年了,什么猴子能活这么久!如果不是呆头也可能是它的后代吧!如果真是这样得话,这个懒猴种群不是比大熊猫还少得可怜?! 马鸿陵立即说道:“可能是一种动物,叫懒猴,我爷爷当年进来时还遇到过一只,很温顺不会伤害人,大家不要开枪,最好能用食物引诱过来,这种猴子特别聪明,说不定能帮我们找到线索。” 既然是懒猴,大家对空中的警惕性就放松了,老兵都知道,丛林作战最怕的不是地面,而是空中,人类毕业是生活在陆地平面上的动物,对于空中的立体观察能力要差很多,其他陆生动物也差不多,就连奔跑速度快过狮子的羚羊也时常被空中的兀鹫捉住。 在林中走走停停,几人的药力又减退不少,尽管累到极限,但先进的速度不降反升,因为谁也不想在林中挨一次这种恐怖的冰雾。终于,在太阳即将告别雪山前六个人走出了丛林,林外是一汪清澈碧蓝的湖水,而湖水中央的岛上,耸立着那座略微有些斑驳的白塔。 白塔所在的岛上站着三个穿军装的人,马鸿陵就要挥手高呼,王平却转身作了个禁声手语,端起步枪枪就向岛上瞄准,马鸿陵以为王平要射击,刚想去夺枪阻止,旁边的田化祥拉住了马鸿陵:“不要急,王平是在观察,小心为好。” 马鸿陵大为汗颜,还是自己大意了,以为看到人影就是自己人,现在明白过来十分的惭愧,好在王平的观察很快有了结果:“是自己人,没有异常情况,接通单兵通话器吧!” 何仙姑立即接通了携带的唯一一部通话器,呼叫后有个女声从耳麦间传来,原来是盛晴,双方又对了口令回令,王平这才示意大家到湖边。 湖水不算很宽,与湖心岛上有一条铜链相连,铜链靠树林一侧拴着一个木筏,看上去木头很有年头了,应该是爷爷先后进洞时所留,木筏上的绳索却是新的,而且铜链两端还有一条平行的尼龙绳索连接,必定是盛晴小组重新捆扎了一次,又沿着铜链扯起了牵引绳,这样木筏摆渡就很简单了。 马鸿陵和何仙姑、蓝采和坐在木筏上攀着铜链首先过湖,在快接近湖心岛时,盛晴迎面先走了过来大声提示:“这里要加快,湖水有环流!别冲跑了!”马鸿陵才想起确实爷爷他们遇到过这种环流,当时冲翻了木筏小道士等人而落水,爷爷还险些为此饮弹自尽。三人此时力气已经快用完了,岸上的盛晴和两名武警战士帮助用力拉着绳子,在经过环流时费了些周折,总算顺利上岸。 盛晴迎上来先发出询问的目光,马鸿陵稍稍做了个摇头状,盛晴表情一暗,又指挥两名武警战士把王平和罗、田三人拉了过来。 上岸后蓝采和就问:“晴姐,你们第三组的铁拐李和张果老呢?怎么没在?” 盛晴的目光移向湖边树林:“我让他们两个在那边放潜伏哨,如果回来的其他组战友都没事,他们就不要暴露,如果有敌情就能立刻接应。” “俺就说岛上怎么只有你们三个银,原来刚才俺们是在铁拐李和张果老的眼皮子底下过来了。”何仙姑也轻松的说起了玩笑。 马鸿陵听完盛晴的解释也大起佩服之意,自己的军事行动半分素质也没有,当这个组长纯粹是瞎指挥,而且还被人下了毒,要不是王平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马鸿陵的第四小组和盛晴的第三小组的成员都打了招呼,两个小组是第一个汇合的,虽然分开不到一个白天,此时相见却分外的热情,在这危机密布的地方只有患难与共的战友情谊才能支撑下去。当然,王平只是点点头,连话也不肯多说就坐到一边休息了。 盛晴看到王平是陌生面孔,还以为是马鸿陵救出来的前两批幸存者之一,就向马鸿陵问王平的来历,马鸿陵知道盛晴的想法,只能实言相告,说王平是陈洪涛暗中派的保护自己的人,又把今天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盛晴也听得惊讶不已。 轮到盛晴说起今天的发现:“我本来还想说今天我们吃了大苦,和你们相比简直太顺利了,我们到了石屋进去的人先有了幻觉,张果老第一个进去的,他进去就骂人,骂的话死难听,我是第二个进去的,不过却发现了阿宁,阿宁让我跟他走,我就走,走着走着就绊倒了,被绳子拖出来才发现自己也入了幻觉,后来为了确定石屋下面有没有莲花,我只能用笨办法,我把石屋炸开了。” 第二十章 湘子中毒 “啊?!你,你炸了石屋?”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 “要是早知道用手机拍下来我还费那个事?!炸屋子不是笨办法嘛!不过你也别那么大惊小怪,我只是把石屋顶上炸了一个小洞,从正中央往下再用瞄准镜看,一点幻觉也没有,果然看到了莲花,真是黑色的,还有不少莲籽,看着挺渗人。” “我想起来了,在我中了**昏倒前听见的爆炸声,应该就是你放的炸药搞出来的吧!这个办法也不错,没有任何危险,怪不得你在进洞前带了那么多炸药,原来真有用啊!”马鸿陵由衷的赞叹着,赞完又担心起来“这样算是破坏了,石屋会不会坍塌?” “虽然这方法笨,但我用炸药可没有那么笨,我只炸了一个小洞,倒不了,不过我还有发现。“盛晴略微卖了个关子。 马鸿陵只能顺着话问:“发现什么了?” “这砌屋子的石头是白云石,是比较普通的建材,但是在两层白云石间还有一种石头,象夹心饼干一样,我带了两块过来,你也看看。”盛晴说完从身上掏出几块小石子。 马鸿陵接过一看,白色的石头确实是砌筑石屋和地面的,而另外两块小石子是由很多立方结晶体聚在一起形成的块状,具有灰暗的金属光泽,捏上去有些玉或皂石的柔感,但是份量十足,比同等大小的白云石重上许多,显然密度很大。其他人也看不出这是什么石头,只能等其他两组人回来后再一起研究了。 说话之间,于爱国的第二小组也回来了,不过隔水看到于爱国背着人,不用问肯定是出事了,湖边潜藏的张果老和铁拐李马上显身帮助,费了不少力气乘筏过水,马鸿陵和盛晴迎上去一问才知道,原来在勘察完2号石屋撤退时,汉钟离先崴了左踝,韩湘子因为伸手扶了一把而连带摔倒,手肘被旁边的树干蹭破了一道长口子,本来这这种伤对于特种兵来说算不得什么,韩湘子先是异常的兴奋,说话喋喋不休,甚至连小时候被公羊顶伤的事也讲出来,于爱国开始没有在意,随后韩湘子就痉挛起来,好在于爱国等人受过野外毒伤的急救,知道这种模样肯定是中了植物毒,连忙给韩湘子放血清疮,又用大量扁担藤的水份来冲洗伤口,终于救回了一条命,当千辛万苦的背回湖心岛时,一条命也只有半条了。 这时候帐蓬已经支起,众人把奄奄一息的韩湘子抬进帐蓬,铁拐李接过了诊治的任务,而对岸林边的潜藏接应任务则由休息过来的何仙姑和蓝采和去执行了。铁拐李摒退众人,在帐蓬里看了一阵,然后出来走得稍远些,找到于爱国问:“韩湘子摔上去的那棵树是什么样子?” 于爱国道:“划破的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我们已经出发了一阵韩湘子才发作的,我特别回忆了一下,这种树只有几棵,挺高的,皮是青灰色,叶子象核桃树,还没有巴掌大。” 铁拐李摇着头说:“韩湘子估计是被箭毒木划伤了,老百姓也给起了个名字,叫“见血封喉”箭毒木的树液有剧毒,一旦从伤口进入人体内会引起心脏麻痹和血管封闭而死亡,最极端的例子也有法医解剖发现全身血液凝固的,死法十分惨烈,而且发作时间非常快,一般人撑不到30分钟就会伸腿。韩湘子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被树身的凸起点蹭出伤口,树液倒没有进去,但是现在已经出现了初步凝血,我手头只有治蛇咬蜂蜇的药,没有这种箭毒木的专用药啊!” “那能不能治?你快说!”于爱国急问。 “我刚说了没有专用药,我带的药能用的只有低份子肝素,是增进体循环的,用来治疗战斗中的大面积烧伤,民用时也能用在脑梗上,现在先给他推一支,但是这样只能缓解凝血时间,想救活韩湘子必须有专用药!” “专用药,专用药!你个拐把子就知道用个专用药,在这鬼地方有什么专用药?!现在休息吃饭,一会把韩湘子运出去!”于爱国先吼骂后命令,但是明显有些失了方寸。 “还是不行,从这里空手出去起码要走一天半,再背着韩湘子最快也要两天,我就带了两支肝素,韩湘子恐怕撑不到天亮,而且出去了当时也没有药,箭毒木根本就没有专用药,这种树太少,不值得研究解药。”铁拐李明显也是个犟脾气,没有理会于爱国的乱命,兀自冷冰冰的解释着这些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情。 于爱国初听气往上涌又要发作,随即也明白过来,顿时气馁不再言语。 马鸿陵听完这段对话后半劝半开导的插了一句:“大家先不要急,我听说有毒的地方就有解药,要不我们再到这箭毒木的地方找找,说不定还有希望。” 铁拐李苦笑着回答:“传说,我是说传说,箭毒木附近生长着一种红背竹竿草,这种草能解毒,可是谁了没有见过,关键是这种树一般只在云南深山才有,红背竹竿草也只有云南当地的少数民族的巫医认识,就算我们找到箭毒木也认不出来这种草,总不能全都采了给韩湘子吃吧,事关毒药,用法和剂量差一点都不行,那只是传说罢了。” 马鸿陵被这个医学书呆子也给气住了,不由提高声音说:“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放着这么一个大活人不救干什么!咱们进来不就是为了救人的么,现在自己的兄弟都不想办法救,还能救什么人?!我去找!我就不信,这个地方真那么不给活路,于队长,你让人给我带个路,现在就出发!” 众人都被马鸿陵爆发出来的气势所震动,尤其盛晴的眼神更奇怪,在这一群人里要说了解马鸿陵最多的还算是盛晴,这个策划师平日文质彬彬,对人礼敬有加,哪怕女朋友被绑架生死死悠关时也都沉在心里,今天怎么一反常态有了暴戾之气。不过这种冲动无疑是正确的,至少其他人已经将马鸿陵放在战友的名单中,而不是客人了。 于爱国恢复了理智后说:“还是我去,你没有训练过,今天已经走这么多了,再走得话恐怕你今晚回不来,不但韩湘子没有希望,你要出事就是更大的危险。”说完又转向另一边:“汉钟离!你脚好了没有?等下你带够电池,咱们两个去一趟!” 汉钟离满心都是愧疚,毕竟韩湘子为了扶他才摔倒,所以一听于爱国这话立即站起来说:“没事,我能行!” 马鸿陵坚定的摇头:“不要和我争,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和汉钟离去,现在我恳求大家,从现在起我要是发生危险别管我。” 这话又掀起了一阵意外风潮,盛晴先关心道:“你得了什么病?”于爱国也注视着马鸿陵表示询问。 “其实不是病,总之我绝不是乱说,可能我的时间就在这几天,所以大家一定要听我的,谢谢你们了!晴姐,之前的事也拜托了!”说完深深一躬就背起包去木筏边,汉钟离也急得找其他人要了几块战术手电的备用电池,立即跟上马鸿陵的步伐。 “晴姐,你相信他的话吗?” “信,也不信。他是想通过救人来减轻自己的内疚,可能救女朋友的希望不大,所以能尽一份力多救人,他也好内心有个安慰。” “救女朋友?他的女朋友怎么了?” 盛晴自知失言,但是话已说出也不好隐瞒,只能简单讲了讲马鸿陵进洞的原因,于爱国听完长叹一声:“任务结束后,这个朋友我要交交!” 马鸿陵当然听不到后面两人的议论,现在一只脚已经踩上了木筏,汉钟离也跟了上来,跟随的步伐略有颠簸,看来脚伤还没有好利索。就在二人准备扯绳出发时,木筏陡然一沉,后面又跳上了一个人,马鸿陵晃了晃稳住身子回头看去:“王平?你来干什么?!” “处长命令,进洞后我要全程保护你。”王平照样平淡的说。 对于王平马鸿陵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人在身边让人既安全又危险,更不清楚王平和陈洪涛之间的关系,总之不是上下级那么简单,而且今天中午偏偏发生了**的事情,马鸿陵刚好借这机会一试,于是开口道:“我想陈处长命令的是保护经筒吧,经筒我现在给你,你务必保管好,等我回来还要用!”说着就解下装有经筒的背包递过去。 王平连看都不看:“我接到的命令只是保护你,至于你带什么东西去做什么我懒得管。”说完再不理会马鸿陵,双手抓着绳索准备用力渡水。 马鸿陵摇摇头把背包重新挎到肩上,三人在盛晴和于爱国等人的目送下离开湖心岛,向着岸边的丛林漂来。 一踏上岸,马鸿陵转身向盛晴等人挥挥手就打算进入丛林,只见岛上的盛晴和于爱国以及其他战友都站得笔直,右手并在耳上以标准的军礼在作别,马鸿陵眼眶微润,跟随汉钟离扭头钻进树林深入,此时,如果有人站在树林上方就能发现,云雾已经开始从西方的雪峰腰间跌落下来了。 第二十一章 寻找解药 今天先是致幻倒地,后来喝了被下药的扁担藤水昏迷,清醒后再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到达湖心,马鸿陵的体力和意识经受住了前所未有的磨练。而现在,在没有充分休息的时候再一次踏入丛林,尽管双腿移动的很有节奏,呼吸也调节得十分均匀,但这并不表示轻松,恰恰相反,马鸿陵的全身仿佛仅靠植物神经在指挥,一味省力省气的行走。 “从湖边到韩湘子中毒的地方大约要走3个小时,现在我们是轻装,所以2个小时应该能到。”在第一次休息时,汉钟离计算着路程。 “还得加快,冷雾很快就来,到时候我们还得有一个小时不能动弹,再加上找药的时间没有计算进去,回来时天肯定全黑了,速度提不上去,一来一回起码要7到8个小时,不知道韩湘子能不能等到。”马鸿陵休息后智识也恢复不少,不由得担心起来。 “不要走的那么呆,每走一步要想着离目标越来越近,还要发现林子里的好东西,比如这根檀木,要是运出去能卖多少钱,比如这个草,连走也不会走,你能动弹比它幸运多了。”王平罕见的多话起来,说的道理虽然简单,但也是避免枯燥的一个好方法。 马鸿陵知道,在长途跋涉中最折磨人的不是艰难,而是枯燥,自己曾开车走过甘肃定西的华家岭,这是一座名不见经转的黄土山岭,但是进去后才发觉实在庞大,国道盘旋了很久转了很多山弯都看不到尽头,每每以为下一个弯道就会出山,可是转过后才发现新的弯道就在前面等候,折磨得人想大唱大闹。最关键的是景物的单调,每一个弯道都那么雷同,仿佛永远走不出去一样,而漫漫2000公里川藏公路却引人入胜,就在于景物的多变有新鲜感。 冲着王平点头致谢,马鸿陵开始调整心态观察起树林来,其实只要没有了惧怕,密林中也有许多吸引人的地方。对于热带雨林马鸿陵不算陌生,至少自己去过西双版纳和海南的几处,那里气候和环境非常稳定,终年高温多雨,森林发育极为茂盛,从林冠到土层,所有植物分为多个层次,并且彼此套叠,阳光几乎无法直达地面,导致林中十分幽暗潮湿。 而这一片魔国领地丛林也同样有热带雨林的很多特征,比如巨大的板状根、横空穿过的巨藤、粗茎生长出花果,以及植物间的绞杀等等全都具备,非常有观赏性。有的树木枝头缀着了艳丽奇特的花朵和各色果实,粗看上去有野阳桃、野荔枝和野芒果、甚至还有野毛柿,只是还没有成熟,如果是寻常旅游得话,必要定爬树采摘一番。 但是随着观察马鸿陵却发现了一个现象。林中没有动物,这一点不算新鲜事,爷爷当年在这里也只发现了一只懒猴,其他动物基本都被幸木由二吃完了,这也能说明这里的动物实在少得可怜。真正的新鲜事是,在这么潮湿的地方怎么没有蘑菇?不但没有蘑菇,连任何真菌都没有,这也太奇怪了。青藏高原的河谷丛林向来是真菌的生长宝地,仅靠挖松茸一项就能让川滇藏交界的几十万百姓受益,日本主妇每每花上五六万日元从超市买到三根原产中国的松茸,放在汤饭里来增加营养噱头,所以每到夏季,整个川滇藏区的百姓都会上山去寻找松茸,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里的真菌产量有多大。 可是现在,这充满植物的潮湿地方竟然不见半根蘑菇,实在是一件怪事。马鸿陵把这个发现讲了出来,王平很平静的说:“我进来也发现了,没有真菌很不对劲。” 汉钟离开着玩笑:“这片林子很怪,不过能在雪山里头出现这种环境本身就是怪事,没有动物没有蘑菇,那就甭吃小鸡儿炖蘑菇了。” 王平却认真的说:“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没有一根腐烂的木头!” 马鸿陵这时也意识了,自从进了树林以来,落叶枯枝踩了不少,但是真没有见过一点腐朽的树干,就连死亡倒地的大树也只是显得萎缩,可是并不象要腐烂的样子。 “腐烂是微生物的繁殖把植物分解开,最后就成了无机物,说到底还是动物引起的,所以这里也没有动物,我想应该有什么力量在限制着动物的生长。”王平还是冷静分析。 马鸿陵心中也有认同,这里对微生物真菌可能有限制,但是对动物绝对有影响,吊桥那一关就是动物的夺命线,这一点目前还无法透露,现在只能跟着汉钟离在越来越暗的林中艰难行进。 黑色的冰雾准时从头顶滚落,三人不再行进,靠在几棵大树间的狭小地带忍受着冰冷的侵袭。马鸿陵虽然是第二次经历冰冷的黑雾,但是与泉边帐蓬内良好的安全感不同,这一次把每根神经都调动起来,感知着林中可能发生的一切,过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马鸿陵有些笑自己实在胆小,旁边的王平可是孤身在林中挨过一次,于是问道:“王平,你昨晚是怎么过的?这么冷的雾你在哪里?” 王平还是表情平静的说:“在树上,树上安全。” 马鸿陵自从与占堆在梦境中说过话后,心情也变得有些不同了,当一个人自知生命无多时觉得什么都是可爱的,甚至包括王平这种要死不死的说话方式。 马鸿陵转向汉钟离站立的方向问道:“还有多远?如果再远得话我们现在得吃东西了。要不然到了箭毒木那里就没时间吃了。” 虽然黑雾中看不见汉钟离的表情,但能听到疲惫的声音:”走了一小半了,大概还要一个小时,还是吃点东西吧。” 三人就在这浓雾中窸窸窣窣的打开背包,撕开口粮吃了起来,马鸿陵边嚼边说:“这东西昨天吃着挺香,今天早上吃着不错,现在就难吃了。” 汉钟离接道:“再难吃也得吃啊,有些任务得吃十几天这东西,开始的时候闻到都吐,后来练成了什么都能吃,嚼在嘴里一个样。” 马鸿陵稍稍表示了佩服:“还是你们行,我只吃了两天就够呛了。” “啥行?不吃不成啊!我记得刚开始特训时有战友吃不惯单兵口粮,不过那时候的口粮也单调,来去就三种,他就给教官反应说还不如红军当年吃的炒面,教官当天晚上就让炊事班单独炒了十斤面粉给他带上,训练时我们吃袋装口粮让他吃炒面,结果,他硬着头皮吃了两天就哭了,我们都觉得不至于啊,他说其实不是吃不下,而是拉不出。”汉钟离讲的最后一句让马鸿陵嘴里的水喷了出来。 马鸿陵连呛带笑的说:“你这家伙,以后非让丈母娘给轰出去不可。” “我,我的丈母娘还不认识老丈人呢!” 汉钟离自嘲的回答后马鸿陵还没有开口,就听到王平发出“嘘!”的一声,二人立即停止说话,手指分别向自己身上的枪慢慢摸去,同时侧耳向四周仔细倾听,可是听来听去也没有动静。 过了一阵王平说:“没事了,刚才有个人接近,动作很轻微,在距离我们不到十米的地方停留了五六分钟就走了,估计看不到我们的具体位置不敢过来。” 汉钟离也说:“这人步幅很小而且不怕冷雾,应该是非常熟悉这里,否则这种黑漆漆的冷雾里谁也不会走动的。” 尽管马鸿陵猜道刚才王平发现了有人靠近的迹象,但是没想到这人就在距离如此近的地方停留,最大的问题是自己竟然什么也听不到,难道还是在扁担藤旦下药的人在跟踪么?可是这时候明明从说话就能听到自己三人的位置,何必犯险接近? 又过去十来分钟,冷雾彻底凝结消散,树林中虽然恢复了一些光线,但是毕竟没有了太阳在云层上,所以亮度降低不少,三人打开战术手电继续行走,王平依然走在最后面,不时在树身上刻着方向记号。 天快黑透的时候汉钟离终于停下,左右张望又低头看看,小声说:“到了,就是这里。” 马鸿陵瘫坐在地上,用电筒四下照射,粗看之下这里和林里其他地方没有不同,但是仔细观察后就能看出,这里的树木明显高大,也更稀疏,尤其是几棵参天大树鹤立鸡群一样俯视着身边的其他同类,汉钟离指着其中一株说:“就是这棵了,你们看,上面还有韩湘子剐蹭的痕迹!” 既然是含有巨毒的树木,马鸿陵还是保持了一定距离在观察,这棵箭毒木与雨林中的其他乔木极为相似,同样有露出地表的板状根、青灰泛白的树皮,还有密不透风的绿叶,怎么看也无法与“见血封喉”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铁拐李说解药叫红背竹竿草,我们三个人都不认识这草,铁拐李也没有见过,但是从名字上就能想象得到这种草的外形象竹子,草叶的背面是红的,或者草茎有红色,为了加快进度,我们以这几棵箭毒木为中心,在半径20米的范围内寻找。你们看怎么样?” 第二十二章 自己中毒 汉钟离说声好,王平也是嗯了一下表示同意,三人休息了片刻就起身分头寻找,马鸿陵同时握着两支战术手电,选定一个方向就找了过去。 地面上的雾水凝结了不少,踩上去尤其湿滑,马鸿陵有些后悔没有多问问解药的情况,铁拐李只说了红背竹竿草的名字,可是没有说出大小,这林中密密麻麻的铺满各种绿草,高的有一米多,矮的只有几厘米,马鸿陵一会儿蹲着一会儿趴下,随着寻找的扩大越来越心急。 急的原因不是找不到,而是找到相似的草太多了。在半径10米的范围内,马鸿陵发现了十几种“红背竹竿草”,这十几种草都是茎红或叶背红,草茎也和竹子有几分相似,只是粗的粗、细的细,有的一根独苗朝天生长,还有的结着黑色的果实,甚至有的草叶上分泌出透明的汁液,发出恶臭气味。 找了没有二十分钟,王平和汉钟离也从其他地方回到中心位置,三人分别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后就面面相觑,汉钟离甚至还刨回来一种红茎草,草根处结了一个南瓜式的东西,足有十多斤重。这可让人麻了爪,干脆每种草都采回去几十棵? “我觉得不对,自然情况下没有这么多种相似的草生长在一起,肯定有人故意种在这里的,可是也不对,种这么多相似的草干什么,为了干扰我们这样的人寻找解药?”汉钟离分析的没有底气。 “刚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象人工药园,那时候还以为是玩笑话,现在看来确实有人工种植的痕迹,我觉得肯定不为了干扰视线,而是种植者也吃不准哪个是箭毒木的解药,就把这种有红色象竹竿的草全种在一起了。”马鸿陵提出了进一步探讨。 “那也没必要啊,哪种草是解药找只动物试试就行了,何必费事种了这么多。”汉钟离还是想不通。 “我也是猜测的,但是肯定和古人种这些东西的目的有关,又有药物又有毒物,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算了,不想这些了,我们每样都采些带回去,交给铁拐李分析吧!” 事已至此,也只有按照马鸿陵说的这个办法了,为了不重复劳动,三人按草药的高中低三种规格分头采集。马鸿陵先采到三种较低的相似草药,继而发现在箭毒木的板状根间,还生长着一种奇怪的小草,虽然没有明显的红色茎叶,但体态修长纤细,而且叶间还生着小小的红色圆珠,于是马鸿陵小心翼翼的靠近伸手去拔,谁知这株小草看似脆弱却很难拔断,用伞兵匕首才割了下来,在箭毒木的板状根间又采到了三十多株,马鸿陵感觉弯腰太久想直直身子,抬头站起后,突然右手不自主的哆嗦起来,心中也觉得极为慌乱,呼吸越来越急促,不好!一个念头突然迸现。中毒了! “王朋!汉钟卢……你,你们古来,我可能主毒卢!”马鸿陵的声音有些颤抖,舌头也不灵便了。 王平速度最快,跑到跟前后二话没说,先架住就要软倒的马鸿陵,汉钟离也在这时托住马鸿陵的腰,二人合力轻轻把马鸿陵放在地上。 一种强烈的兴奋感卷上马鸿陵的心头,但是心中清楚这是中毒初始症状,很快就会全身痉挛,接下来休克或是死亡,马鸿陵指指自己的背包对汉钟离说:“汉钟卢,我知古包麻烦你交给陈处长,拜突他救楼曦颜……”可是情急下说话更不利索,怎么也表达不出来把经筒转交陈洪涛并继续救回来刘曦颜的事,马鸿陵越来越急,心跳也出现了紊乱。 “你不要说了,我先看看。”王平打断了马鸿陵没有伦次的表达,用战术手电看了看马鸿陵的瞳孔,然后又在体表四肢仔细观察了一圈,可是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汉钟离也奇怪:“你没有受伤,那是怎么中的毒?” 马鸿陵回忆了一下,估计和箭毒木板状根间生长的那种小草有关,可是舌头这时已经彻底麻痹说不出话来,于是指指脚下自己采集的小草,又指指箭毒木裸露的板状根,比划了一个危险的手语。 王平趴着观察了这种小草,用口粮袋隔着手试图拔掉一支,居然没有拔出来,王平掏出匕首扩大了根部,剜下来一大块泥大,谁知这个草根极长,一直伸到地下深处,王平再努力的刨开更多泥土,刨到半米以后终于看清,原来这草根和箭毒木的须根长在了一起。 汉钟离看清后说道:“桑寄生?” 王站转头抱以询问的目光,汉钟离赶快解释:“在我老家的桑树上就长着这种东西,都叫桑寄生,可是个头比这个大得多,这东西能吸收桑树的养份,不过这长在箭毒木上,恐怕成份和箭毒木差不多了。” 王平这时拍拍手掌上的泥土,对马鸿陵说:“估计你也中了箭毒,看反应这种箭毒木的毒性原理应该和洋地黄差不多,都含有大量致毒强心甙,好在我们跟前就有解药,现在我和汉钟离把这十几种草药汁给你分别喂下去,总有一种能解毒。” 马鸿陵拼命点头,意识已经有些障碍,全身也产生了间断抽搐。 “不过我也没有把握,这些草可能有的也有毒,试药的事我以前做过没有那么简单,试完都要立即洗胃,还要导泻,最后再吃鞣酸蛋白来降低毒性,现在我们什么也没有,所以是不得已。”王平说完这话,就开始砸碎第一种草药,制成药糊后喂马鸿陵吞下。 苦、涩、酸,还有麻,再加上说不出的呛鼻冲味儿,世上最难吃的味道同时登门,舌头一下跌入地狱,没有了任何知觉,几秒钟后,火辣辣的蜇痛感从食道内窜起,如同烧红的铁通条从嘴里直插到胃,马鸿陵眼泪鼻涕同时喷涌出来,侧卧地上咳嗽不止,双手紧攥着两把泥土,强忍着呕吐。 随着消化系统反应的降低,肠胃平静了许多,可是沉身痉挛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痉挛过去后肌肉松弛下来,心跳从快速减缓到更低,孤独感和悲伤感充斥着马鸿陵的内心,对刘曦颜的思想和担心湖水般涌来。曦颜你在哪里?我已经找到了莲籽,可是我的时间来不及了,相信盛晴或陈洪涛中间必有一个人能去救你,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好好活着,原谅我吧! 这种飘渺的哀伤情绪持续了不久,马鸿陵在朦胧间听到王平和汉钟离争吵着什么,又同时听到二人掏枪上膛的声音,难道为了治疗自己闹出矛盾以至于掏枪相向?马鸿陵很想大喊不要开枪,但还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其实马鸿陵听错了,王平和汉钟离并没有互相动武,只是在演一场戏,当然,观众也不是马鸿陵,而是林中的另一位。 就在马鸿陵痉挛过去后,汉钟离准备换一种草药时,王平蹲下身悄声说:“左前方有人,先不要抬头看。” 汉钟离也是战场老手,手上砸草药的动作不停,换了个隐蔽的角度向左前方望去,果然在林中露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在战术手电的反光下十分吓人。 “象是动物不是人,咱们假装吵架然后枪上膛,听我数到三后同时熄灯换上夜视仪,你守着马鸿陵,我摸过去看看。”汉钟离嗯了一声同意这个提议。 然后二人就为挽救马鸿陵而争执起来,汉钟离说王平用药草率,王平用有本事你来的话反驳,嘴上动着手下也没闲,二人从包里找出夜视仪慢慢戴好,又分别把枪上了膛,在王平小声的“一二三”之后,两人同时熄灭了战术手电,汉钟离迅速把马鸿陵拽到一棵大树下,然后踞枪向着红眼的方向瞄去。 王平摸着黑过去,开着战术手电走回来,走到跟前摇头说:“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我还没过去就不见了,挺聪明,好象看破了我们的方法。” 汉钟离却扯掉夜视仪,瞪大了双眼,右手直指王平身后,嘴巴一张一合的说不出话来,王平看到汉钟离的表情顿时头皮发麻,这下完了,居然被野兽反跟踪,而且自己没有发现。 王平刚要转身开枪拼个鱼死网破,却见汉钟离一个劲的摆手示意不用紧张,而且表情也平和下来,于是停下脚步纳着闷转头,眼前的一景让王平同样目瞪口呆。一只肥肥胖胖的猴子模样的动物迟钝的爬了过来,双眼在手电光下反射出棕红色的光点,更令人惊奇的是,这只猴子样的动物口中衔着一株草,一株绿叶红茎的细叶草,正是刚才采集的十几种药草中的一种。 …… 我语言若离,因缘和合法, 是则空义成,诸法无自体, 若因缘法空,我今说此义, 何人有因缘,彼因缘无体。 “你为什么会来救人?”一段熟悉的颂经声后,温和的问话声在耳边响起。马鸿陵睁眼再看,自己还是躺在这几株箭毒木的附近,只不过旁边没有了王平和汉钟离,问话的正是身披红袍的占堆。 “占,占堆喇嘛?你也跟过来了?我又睡着了?”这次马鸿陵很清晰的意识到占堆在自己的梦里。 第二十三章 呆头献药 “你是中了箭毒,还在昏迷中,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救其他人?” “我,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我的时间不够救出曦颜了,所以想活得有些价值吧.” “你的时间为什么不够了?” “有两位修行高深的老人都预言我在魔国领地会死,时间就在后天,即使找到莲籽我也带不出去了,希望明天我能采下莲籽,其他人可以救出曦颜,那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真的没有遗憾么?” “嗯,要说没有是假的,父母亲人,对朋友,对同事都有遗憾。” “如果你能平安回去,救出你的曦颜,你觉得遗憾还存在么?” “你说什么?!平安回去救曦颜?”马鸿陵有些激动“你有什么办法,快帮帮我!” “我没有办法,办法在你自己,何谓生?何谓死,生固然好,谁说死又差了?生死不过是千百亿次轮回中的一个瞬间。” “噢……那我就没有遗憾了,谢谢大喇嘛您对弟子的帮助,也请向勒松活佛转达我的感谢,还有穆野云,也谢谢他一直来暗中保护我,您快出去吧,这个魔国领地多呆一会就多一份危险。” “既然看得那么开脱没有遗憾,何必又向勒松活佛和穆野云转达谢意呢?” “还是弟子教条了,请大喇嘛快出去吧,这里多呆一分钟都有危险,那个吊桥恐怕过不去了!” “化人于化人,幻人于幻人,如是遮所遮,其义亦如是,你又与魔国领地靠近了,看来你爷爷的心血没有白费。” “什么化什么幻?本来就在魔国领地里面啊怎么靠近?我爷爷什么心血?” “你已经继承了你爷爷的部分记忆,可是你以为他用了那么大的力量,只是传给你了经筒的使用方法?那也太小看他了。” “可是我没有任何感觉啊,再说我爷爷一直是很平凡的农民,如果不是看到他写的考察笔记,我真的不知道他还有这段经历。” “那是他选择了遗忘,他对你传递了部分记忆后,自然这部分对他自己就消失了。” “这样也可以做到?记忆还能选择性的传递?可是我长这么大也没有任何感觉啊?到底是什么记忆?” “怎么能没有感觉呢?如果没有你爷爷的传递,你根本不可能在昏迷中和我说话,这种能力也是传递的一部分。” “可是我以前也昏睡过,怎么没有任何人在梦里交谈呢?” “这种能力只在魔国领地有用,或者说,这是魔国领地内独有的音讯传递方法。” “那么大喇嘛你怎么也会呢?你也被勒松活佛传递了这种方法?哎呀,我只顾说话,这里太危险,你快出去吧!” “我么……倒没有人给我传,我是修持很久才会的。这种危险我有办法应付,你放心,我会护持你的,醒来吧!善因无自体,所说亦无体,我如是无过,不须说胜因……” 这话说完占堆身形渐远就不见了,马鸿陵突然觉得右手传来一阵烧灼感,越来越痛不由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同时听汉钟离在低声欢呼:“有门儿!这猴子真行,不知道谁训练的?” 马鸿陵虚弱的睁开眼皮,首先入眼的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脑袋上两只巨大的眼睛在瞄着自己,什么东西?!第一反应就是向后躲避,可是浑身无力挣扎扭动了几下只能放弃。 “别动,是这猴子带来的解药,它没有恶意。”王平出言解释道。 马鸿陵这才看清面前确实是一只猴子,与平常所见的猕猴金丝猴很不一样,这只四肢粗短没有尾巴,动作也是慢吞吞的,眼光中透着可爱和狡黠,一个名字突然冒出来:“呆头?!” 猴子听到这两个字后眼光明显有些迟滞,似乎在想着什么。 “你是呆头?!” 猴子听到第二次的重复后精神突然振作,两腿站地直立起来,还伸出右爪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个军礼的动作,这一幕看得王平和汉钟离目瞪口呆。 “你真是的呆头!你,你还活着!”马鸿陵高兴的笑出声来。呆头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也表示了被人认出来的喜悦之情。 “刚才你中毒试药失败后,这只懒猴咬了一根草药跟过来,我和王平一商量,也不管那么多就采了这种药给你敷伤口,又内服了一些,看来确实有效,不知道是谁养的这只懒猴,真通人性!”汉钟离解释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仍然有些不能相信。 “谢谢你们了!尤其是王平,一天连救我两次。这不是普通的懒猴,是我爷爷七十年前进来时发现的,当时养了几天给取了个名字叫呆头,没想到七十年过去了,它还记得这个名字!” “七十年?猴子的寿命最多三四十年,真不得了,看来这只很长寿了,呆头!来交个朋友!”汉钟离有些讨好的伸出手去摸呆头的脑袋。 呆头一面忍受着汉钟离的大手抚摸,一面用眼睛直盯着汉钟离背包里的干粮,然后比划了一个张嘴吞吃的动作,这下汉钟离笑开了花:“原来是饿了想吃啊,好好好,都给你,你自己吃!” 说着汉钟离把包里的单兵口粮都取了出来,呆头的动作不再迟缓,猛然扑过去都往怀里扒拉,东掉西落的拣个不停,然后坐在树下就要反复撕咬,却怎么也打不开口粮外面的铝塑包装。 汉钟离走过去帮着撕开一份能量棒,呆头先举到鼻子上闻了一闻,然后不再犹豫的大嚼起来,三下五除二嚼完后又拿起一袋,双爪交错很轻易就撕开了包装袋,尽情享用起现代美味来。 “这东西学得倒快!别吃多了,撑着了就知道难受了!” “你说话象个老妈子了,哈哈。”马鸿陵嘲笑起汉钟离来。 汉钟离有些不好意思:“就是看它好玩。” “我想今天大雾时遇到的就是它。”王平看着吃得欢实的呆头,嘴上却淡淡的说道。“如果这只懒猴是无意间跟着我们,现在献药来换吃的,那就实在太聪明了。可是还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故意训练好让它跟踪我们。” “怎么可能!这呆头又不是陌生的动物,马老师的爷爷养过的啊!”汉钟离分辩着。 “如果你爷爷五十年前养过几天狗,你能保证五十年后见你见狗时它不咬你?!”王平分析的是还是那么冷静,近乎于无情。“可能你们觉得我太冷酷,可是没有办法,为了安全我必须先怀疑一切。” 马鸿陵听完也默默的思索起来,时间过去了七十年,或者说距离爷爷最后运文物进魔国领地也过去了三十年,什么感情也会冲淡了,另外,以懒猴的智商为什么会主动来献药,肯定不是猴子自己的意识,那会是谁指使的呢?难道是刚刚梦里出现的占堆?可是占堆也是刚刚刚进洞,不可能指挥得了呆头啊。 “算了,别想了!呆头出现总归是好事,不但救了马老师,连韩湘子也有救了,我们快采药,等马老师休息一阵就返回,天亮前应该能回去!”汉钟离的话结束了王平的审慎状态和马鸿陵的猜测。 那边呆头却听不懂这种分析,就算听得懂这时也被食物所迷惑,在解决了三只能量棒和一份自热米饭后终于吃不动了,双爪抱着肚子挪到马鸿陵身边,趴在地上消食。 马鸿陵看着这只乖巧的懒猴不禁有些感慨,七十年了,真不知道呆头是怎么过的,有个流行的话说得很泛滥――让动物回归大自然。可是真要孤独的在这片林子里生活下去,呆头自己会喜欢吗?别说动物了,如果是人得话孤身在陌生城市生活几年都是一种考验,这几十年呆头天天忍受着冰雾的袭击,最关键的是没有任何同伴,林中其他动物也没有,这种回归自然的方式简直太残酷了。 如果在一片荒野里自生自灭,或者在一间火柴盒式的公寓里衣食无忧,世上有多少人会选择荒野呢?恐怕不到1%吧! 而面前的呆头却丝毫没有困苦的表情,而是懒洋洋的把饱餐后的懒态发挥到极致,连眼珠都不动动弹,如果不是呼吸引起的腹部蠕动,粗看下会当成静卧姿态的标本。王平和汉钟离此时已经采到了足量的红背竹竿草,正在旁边捆扎着。 既然自己今天两次命不该绝,应该是上天给的机会去救曦颜吧!有了这个想法,马鸿陵的求生意识又占了上风,几番挣扎下坐了起来,坐起来后感觉好了很多,只是口中苦涩难当,正要找水王平却拍拍自己的肩膀,递过来了水壶:“喝几口,盐糖水,稳定电解质的。” 马鸿陵谢过后大口喝了起来,半壶水灌下浑身通泰,又过了一阵,感觉越来越好,精力十分的充沛,似乎刚才不是中了毒而是吃了什么仙丹,如果不是四肢肌肉还发着酸软,马鸿陵觉得自己都有信心跳到树上去。 第二十四章 各组碰头 “这是什么毒?怎么毒劲解开后感觉这么好?”马鸿陵惊叹着。 “那我问你,什么是毒?”汉钟离心情也好很多,随即搭话。 “毒就是有害的东西啊!毒蘑菇、毒蛇、砒霜、水银、农药、化学制剂这些,不都是毒么?” “那盐有没有毒?” “盐?盐怎么会有毒呢?那样得话人类早绝种了!” “呵呵,一个东西只吃一天就死人肯定是毒药了,如果吃一年才死算不算有毒?另外,如果一次性吃一斤盐人也会脱水死的,从这个程度上说盐也有毒,万物都有毒。一个东西有没有毒,在于致死的摄入期和摄入量,可是直到现在毒物的摄入期和摄入量也没有个标准,也无法给出标准。”汉钟离兴致颇高,说完又另起话题“对了,我们家就在烟厂,平时社会上宣传的吸烟有害健康也不是百分之百分的准确,古人认为烟叶能解表驱寒,还能治胃病,特别给小孩子服用能消食,就是现代研究也找到了烟草的好处,治心脏病、治脚气,还有治淋巴结核的,美国有人用烟草做防晒霜,说是能防皮肤癌。” “原来是这样,这不成了哲学推理了么,大不了以后少吃盐多抽烟就行了!”马鸿陵也开起了玩笑。 “汉钟离说得有道理,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药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就看在什么环境下了。” 王平也难得的插了句话,可是这话在马鸿陵听来有些怪异,世上没有绝对的好坏,这个道理很简单,可是最后又故意强调了‘人也是这样’……难道王平在暗示着什么吗? 又缓了几分钟,马鸿陵觉得身轻体健可以行走,于是三人在黑暗到极致的夜幕中踏上归程。王平背着草药在前面开路,来时留下的记号很清晰让人放心不少,而汉钟离伸手拿起了马鸿陵的所有东西,马鸿陵此时感觉良好,哪能让汉钟离背自己的东西,于是抢过了背包就要行走。背好东西后看了一眼呆头,又放下包把所有的干粮都掏了出来,对着俯卧的呆头说:“这些都给你,谢谢你了,呆头!” 呆头动弹了一下,抬头瞅了一眼,看出这三人是想离开,于是不太情愿的从消食中缓缓爬起,绕到马鸿陵的背后伸出前爪,紧抓着马鸿陵的裤子衣服,三两下就攀到了背包上,然后把头侧贴在马鸿陵的后颈,继续一动不动的闭目休息。 “哈哈,这家伙还不客气。电影上贵妇人的狐狸围脖就是这样吧?”汉钟离笑道。 “我爷爷他们当年就是这样背它的,现在轮到我了,没事,背一阵就背一阵,谁让他是救命恩人呢。” 当年的小道士遇见呆头后就是这样背着,七十年后自己也重拾旧这一景,马鸿陵有些时空交错的感觉,从背上能感觉出来呆头的份量不算重,大概四五斤的样子,按年龄判断呆头至少有七八十岁或是更长,这个年纪在人类已经是垂垂老人,何况寿命只有四十年不到的猴子,至少算是爷爷辈儿的了,马鸿陵暗自一笑,脚下更注意了步伐的稳当。 累,还是累,毒劲过去后马鸿陵的“良好感觉”只坚持了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如同比赛中用的兴奋剂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脚步越来越沉重,好在解药找到心情是轻松的,全身用力咬牙在林中穿行,呆头却不顾驮它的人是否辛苦,一路直睡,偶尔还打个饱嗝出来,让马鸿陵哭笑不得。 凌晨四点多,前面的林间传来一声问话:“口令,姓什么?!” 王平答到:“问你爹去!” 汉钟离听出了喊话人的声音:“何仙姑?” “你们回来了?!太好了!大家都等着!”确实是何仙姑欣喜的青岛味普通话。 三人的归来让湖心岛热闹了许多,所有休息的人都钻出帐蓬,陈洪涛也从白塔的塔室中走出来迎到木筏边,不过陈洪涛出口的不是欢迎而是责怪:“你们怎么不等我回来商量一下就擅自去找药,出了事怎么办?!还有王平,你也提前出现了!” 马鸿陵自知去找药时的确有些冒失,赶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找药是我提议的,王平的出现是因为我们中午喝水时被人下了迷药,他不得已才出手救我们,现在先不要处理,救人要紧!铁拐李!铁拐李在哪里?” 一边说着一边赶快让王平把草药解下来,交给闻讯而来的铁拐李,铁李还有些不敢相信:“那上红背竹竿草就是个传说,你们真能找来?这东西就是?” “你别怀疑,马老师刚才已经中了一次箭毒,就是靠这草才救回来的,肯定是解药没错!”汉钟离大声强调着马鸿陵的中毒。 人一听这话,立即把目光都盯向了马鸿陵,马鸿陵不好意思的笑着:“意外,纯粹是意外,救人找药的不是我,是这只懒猴,它叫呆头!”说完马鸿陵转过身让大家看清背上的呆头。然后又把呆头衔药的事讲了一遍。 这下更热闹了,盛晴先赞叹道:“我还第一次见懒猴,看着笨笨的怎么这么聪明,你昨天说七十年前你爷爷进来时遇到过一只懒猴,应该就是它的祖先吧?”没想到盛晴这话引起了呆头的不满,从闭目休息中抬起头,睁大眼睛瞪着盛晴,看样子是不承认自己的笨拙,这个引来众人的轰笑。 “晴姐,我觉得它不是那只懒猴的后代,本身就是那只懒猴,不过活的久了一点。我叫这个呆头的名字时,它有比较强的反应。” “咦?能活这么久那也是异类了,先不说猴子了,你们快休息一下,我给你们准备晚饭,噢,应该是早饭。” 被盛晴这样有意无意的打了岔,陈洪涛也不好再发作什么,毕竟擅自离队是为救战友而找药,这三人中除了汉钟离,其他两人都不是自己的直接下属,也不好给太难看的脸色,况且韩湘子中毒的经过也于爱国报告了,起因还是在汉钟离身上,所以这一份自责驱使着汉钟离去找解药也能理解,所以陈洪涛稍稍训诫了两句就不再提了,一边让人帮助铁拐李去给韩湘子用药,一边让人给马鸿陵三人准备食物,瞅着大家分头做事的空档,又叫过其他三个组长围坐在草地上说起了今天白天的经过。 “我们找到的1号石屋没有莲籽,也没有发现失散的幸存者。”陈洪涛没有提经过,直接讲了结果。 “不会是因为幻觉看不到吧?”马鸿际不太放心。 “前面进去的一个人产生幻觉,我就再没有让人进去,而是用天线气球绑了摄像头放下去观察,结果黑莲花也没有发现,只有一池黑色的水。”陈洪涛的声音有些平淡,但是也能听出辛苦整天白忙活的无奈。 “我带人到2号石屋时也有两个人发生幻觉了,所以我砍了几棵树捆扎延长,再把单兵摄像头绑在上面伸进去拍摄,发现确实有莲花,可是莲蓬是空的,不知道是本身就没长,还是让其他人先采了,也没有发现其他幸存者的痕迹。”于爱国也有些惋惜。 马鸿陵听完两人的讲述,脱口而出:“晴姐是炸开了石屋直接观察,你们二位是用摄像头,就我最笨,一次次用人往里冲,唉……” “现在盛晴和马鸿陵的3号和4号石屋都有莲籽,2号石屋没有莲籽,1号石屋莲花也没有,所以天亮后我们还要去找3号和4号其中一个石屋,集中力量采到一株上的莲籽,再撤退到泉边过夜,后天撤出去。”陈洪涛的这个命令除了马鸿陵十分赞同,于爱国和盛晴都是心有不甘,马鸿陵看得出来,于爱国是想再探查一下这片天地,而盛晴却是想找到方宁生,不过二人对这里的危险还不知道,所以马鸿陵打算私下劝说一下,再呆下去危险太大了。 “对了,晚上我们都看了盛晴采到的石屋夹芯样本,初步分析应该是硫化铅。” “硫化铅?怎么是这种东西?”马鸿陵奇道。 “硫化铅又叫方铅,在中国商代之前就能从方铅中提炼铅和银,方铅石是很多立方晶体聚在一起形成的,本身没有多大强度容易破碎,所以夹在两层白云石间砌屋子。”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方铅石有什么用?” 盛晴接话道:“铅是屏蔽物,用来防止辐射源外露。” “这,难道黑莲花有辐射?你们不是有设备么?快检查一下,如果有辐射得话危害可就太大了!” “最早在洞口平台外面做过辐射检测没有发现异常,所以我们就没有重视,便捷式辐射探测仪是带了,今天大意没有使用,没想到古人能制造出铅屋,所以天亮后的行动一定要注意安全!其他人解散,马鸿陵,你跟我来一下!”陈洪涛说完就起身向白塔石室走去,马鸿陵向盛晴和于爱国分别点点头,跟着陈洪涛进到了石室内部。 第二十五章 地宫文物 和想象中的差不多,石室四周全是宗教壁画,地面上只架了几盏强光灯,其他都是空空荡荡,显然陈洪涛也只是在这里观察,没有把石室当成自己的宿营地. 看了看没有其他人,陈洪涛放低声音说:“你找到经筒的使用办法没有?” 马鸿陵摇摇头:“我还不知道,我进去后也中了幻觉,根本没有能使用经筒的提醒!” “那采莲籽的时候就有危险了,应该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们只能整体破坏一座石屋。☆番茄○小說網-.对了,你给我的赵如琢老先生的札记我也看了,刚才我在这石室里发现了地宫,里面有不少东西,特别奇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好啊,地宫中能有什么东西?札记上没有写啊!”马鸿陵嘴上应着心中却在想,一定是爷爷在三十年前运进的那批抗战期间挽救的文物了。对于这批文物马鸿陵没有丝毫的占有欲,其来源也与马家没有任何私人关系,除了保护好交给国家外,马鸿陵想不出其他的处理方案。 陈洪涛找到壁画下的一角用力推开,一扇暗门显现了出来,门内是螺旋向下的台阶,不过奇怪的是,根本没有札记上所记载的寒气,盈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流,足有四十多度,马鸿陵奇怪的看陈洪涛,陈洪涛也是同样的不解表情。当然,现在不是讨论冷热的时候,二人打开战术手电,依次走了下去。 转了几圈后钻出一个券顶门洞,二人来到一间较大的石室,石室四周同样是壁画,不过都是没有施以颜料的白描画,正中就是那幅左右干扰视线的“活”画——仙人接引图,图上五处黑花莲花极为显眼,而最让人称奇的是地宫顶棚散发着自然的柔光,在这一片柔光下,堆积着大小五十多件木箱,木箱上分别编着甲乙丙丁这些天干号码,同时还有阿拉伯数字,显然是有意精心码放。 陈洪涛说道:“这地宫里的发光顶棚就让人叹为观止,这些木箱更是我已经先打开一个看过,真是不得了!”说着陈洪涛把第一个长方形的木箱打开,木箱里充斥着刨花,刨花的香樟味非常浓郁,刨花堆里有一个长长的木盒,木盒内堵塞着石灰和木炭,黑白相间十分醒目,陈洪涛从石炭和木炭里取出一个长条状的油布包,再次小心翼翼的打开,当这最后一层油布解开后一幅裱好的卷轴呈现在马鸿陵眼前。 看着陈洪涛有些微微颤动的手,马鸿陵猜到陈洪涛已经看过并知道其来历——能让国家军方安全机关的重要负责人抑制不住激动,这个东西肯定是异常的珍贵了。 陈洪涛仔细的打开卷轴,马鸿陵随即看到这样一幅青绿色的山水画,在茫茫江水中兀然挺立着一座孤山,山上依势而建了几处殿堂楼阁,山顶上还有一座密檐砖塔,与嶙峋的山石十分融洽。江面上楼船渔舟绕山往来,山间也有游人香客,楼船上有青衣白衣二人指点观山,山下江边有一道城垣起伏通过。远处云霞明灭,烟水微茫,景物十分辽阔,画法也工整,山石城廓皴擦点染,线条变幻流畅,风格潇洒苍秀,构图不落俗套。 “你看得出是什么画么?” “我不懂这些,不过看着图中景物比较熟悉,上面有金山胜迹几个字,落款写的是唐寅,真是唐伯虎的画么?” “这就是《金山胜迹图》,如果是真的,那是无价的国宝!”看着马鸿陵还是有些不解的眼神,陈洪涛苦笑一下,开口问道:“你知道陈璧君吗?” “陈璧君,不就是汪精卫的老婆嘛,怎么她和这画有关系?” “太有关系了,据说陈璧君曾为这幅画和日本人差点翻脸!这画从乾隆时期就进了皇宫,1911年武昌起义不久慈禧死掉,隆裕升为太后,为了拉拢革命党人隆裕太后就通过肃亲王接见了汪精卫,把这幅画送给了汪精卫。汪精卫后来投靠日本人,日本人却打上了这幅事的主意要他献出来,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就要把画装船转移,结果让日本人把船动走了。” “抢走了怎么还在这里?” “你不要急还有后文,日本人找遍了船上也没有发现这幅画,陈璧君也是聪明一时的人物,临时改用日本客轮转运到南京,由于自己家里有日本眼线不安全,陈璧君把画转交给二号汉奸周佛海代为保存,日本人下手更狠,趁着周佛海不在家潜入周佛海的地下室割开保险室的钢门,盗走这幅画,并用汽油烧毁了周家。可是这幅画就从此失踪了,日本人内部消息说东京没有收到,周佛海说连同自己的收藏全部损失,而陈璧君觉得周佛海和日本人都有可疑,可是只能忍痛装作不知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金山胜迹图》在这里!” “确实想不到,居然没有丢失!”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箱子里应该还有《史可法绝命书》的真迹,这是周佛海自己的私人收藏,那场火灾后周佛海报称自己有十几份古物毁坏,看来是有人在汪伪和日本人之间演了一出戏,假扮日本人让他们不敢明面上声张,只能当作普通火灾处理,后来驻南京的日军总司令部几个将领还登门慰问,派了日本宪兵协助保卫。这个救回国宝的人一定就是马老先生了!虽然也有人在做文化挽救的任务,但运到这里保存的也只有他了,没想到,南京这种日伪心脏之地也敢去,还放了一把大火,可敬可敬!” 马鸿陵听完后也实打实的相信了,这件惊天大事应该就是爷爷带领文化挽救队的战友们所为,看来爷爷的活动已经不限制在一二战区,而是主动出击到江南。看着这累累木箱,不禁有些呼吸急促起来,如果每一箱都是《金山胜迹图》和《史可法绝命书》这样的珍贵文物,那得付出多少血汗和生命代价才能救回,马鸿陵长出一口气,抚摸着眼前的几只木箱,只有用时间来平息内心的激动。 “你有什么想法?”陈洪涛问道。 “能有什么打算?你不就代表国家么,你想办法交给博物馆吧!” “你不觉得可惜么?这可是你爷爷千辛万苦的成果,而且都是没有历史旧帐的文物,就这样交出去得话政府最多给几万块钱的奖金,连这些箱子也买不来。” “噢?那你想让我怎么做?藏匿不报?然后偷偷运回去自己收藏或者转卖?”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陈洪涛继续追问。 “真实想法?我现在只想救回曦颜,如果这些东西能换回她我肯定不会上报!” “那也是犯罪,仅仅这一幅画就够判无期的,前提还是必须完整追剿回来。” “犯罪?只要不伤害他人,什么东西我都不在乎!再说这些东西给出去还能再找回来,对方也不会撕了当柴烧吧,可是人没了拿什么找?” “不要动气啊,我只是随便说说,在这么大的财富面前不动心的,还真没有几个人。” “谁说我不动心?我也不是圣人。如果早知道我爷爷在这里藏了这么一批东西,我自己就先进来找了,到时候或捐或卖要看我的心情,留上几件也不是不可以,这世上的文物没有一件是干净的,放在三十年前,都得定义成剥削阶级吃喝玩乐的东西,你见过收藏农民锄头的吗?要收藏也得是诸葛亮躬耕时用过的锄头!”马鸿陵越说越来气,怎么陈洪涛有意无意的在引导自己偷藏文物一样,莫非陈洪涛有这种想法?想到这个关节马鸿陵换了语气:“当然,如果你能帮我救出曦颜,这些东西都归你,我出去一个字也不提!” “刘曦颜就这么重要?你们才认识半年不到,这里东西随便挑一件带出去,世上的女人你就能随便挑了!” “你有完没完!我看你不是什么人民子弟兵,倒和那些贪官污吏一样。”马鸿陵的话带了极大的嘲讽,但是陈洪涛却不为所动。马鸿陵忽然有些纳闷,怎么自己这样冲动,以陈洪涛的城府怎么能随便说出这种话呢?再说这些话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意思,最多是些非议罢了,难道自己也受了魔国领地的影响,变得易怒暴躁了?! 想到这里马鸿陵头上冒汗,良久之后才开口:“对不起,陈处长,我太冲动了。” “没有关系,我也是故意试探你的。” “如果我刚才提出藏下这些国宝据为己有,或者和你平分呢?” “那样你会被剥夺行动权,然后随队出去再也没有什么瓜葛,当然,你还得签一份保密协议,在我们的监管下工作生活,十年后自行解除。” “你只问了我,那你动心么?现在可是有不少官员的财产来历不明,军队情况我不清楚,但是应该也差不多,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用回答。”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非常动心!而且我必须藏起来不报!” 第二十七章 莲花计划 “啊?你……” “不用那么激动,我不是留给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国家。番茄``-.x`f`q-x-s`-有些话我得和你说了,你刚才也说,有不少官员的财产来历不明,这个比例应该在90%以上,中国有多少公务员你知道吗?” “1000来万吧,怎么样了?” “1000来万?!哼,实际数字恐怕在7倍以上,你没有把所谓的行政事业单位算进去,再加上军队和庞大的军事后勤人员,在中国不劳动空口吃饭的有9800万人。” 马鸿陵苦笑摇头:“没想到13亿人里有1亿在被白养着,这和我们今天的话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我要说的根本,国家负担太重了,不,应该是百姓负担太重了,你自己是开策划公司的,接触的行业也不少,你觉得现在这个国家还是人民的国家吗?” 这话让马鸿陵呆住了,有关社会黑暗、吏治**的现象确实愈演愈烈,自己也耳闻目睹了不少,可是总把这些放在坊间牢骚和体制改革的范围内议论,最多上升到高官的个案,可是从没有想过“人民的国家”这五个字,是啊,这个国家从诞生起凡事都会冠以人民的名义,人民铁路、人民邮电、人民公安……这都是套用前苏联的老说法,现在的俄罗斯已经不再理会这个词。就连“人民”的最高权力机构——人民代表大会也成了只会举手的养老机关,曾被全国人寄予厚望的政治协商会议,一堆白胡子老头在审定了国旗国歌后就谢幕退台,彻底当了佛龛上的泥菩萨。要这么说起来,今天的这个国家已经和人民二字离得太远了。 “你知道三年自然灾害吧。”陈洪涛忽然提到四十多年前的旧事。 “知道啊,五九年到六一年,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不少人,我听说过,好象也有说法是给苏联提前还贷闹成的粮食短缺。” “那你查过这三年全国各地的气象数据么?” “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你的意思是这自然灾害还有假?” “如果真是自然灾害,完全从气象数据上可以查证到,很不幸的是,我没有发现全国大面积的气象灾害发生,中国地阔天长,不可能每一寸土地每年都风调雨顺,同样,也不可能全部发生大灾害,更别说连续三年的洪水、干旱和蝗灾了。还有你刚才说的,把问题推给苏联,挑起国与国之间的仇视也是转移国内矛盾的老办法,不过没有任何历史文件显示苏联向我们逼过债,这也是有心人误导出来的,甚至还流传出赫鲁晓夫逼债的种种新闻,我可以告诉你,在苏联历届领导人中,对中国提供援助最多而且质量最高的恰恰是赫鲁晓夫。包括1955年转交的ak-47自动步枪,中国56年年仿制出了56式,还有苏联现役的t-54坦克和图纸,中国仿造后改名为59式,最重要的是米格—17的样品及全套图纸,56年中国同样仿制成功,定名为歼—5,60年的时候中国常规装备达到世界一流,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怎么会有勒紧裤腰带还钱的说法呢?还在国内批判赫鲁晓夫?” “国与国之间没有友谊,赫鲁晓夫援助中国也只限于我刚说的常规武器范围,后来我们向人家要核技术和导弹,人家当然不干了,并且两国间出现了东欧问题的争端,这才出现了‘为争口气’而勒紧裤腰带提前还钱的说法,三年灾害时赫鲁晓夫还准备援助我们100万吨粮食和50万吨糖,不过我们为争口气谢绝了。” “我作为普通人当然不会知道两国交恶的具体细节,只是这样还钱还粮,赫鲁晓夫就承担了我们加给他的骂名?” “确实是这样,赫鲁晓夫这时候当权,矛盾只能转移给他,总不能说美帝的坏话吧,几年不打交道了,自己饿肚子要怪也怪不上美国人。前面说的这些是老历史,近些年的还有文革,还有**,这些事情过去没有多久,整个国家就能忘记了?” “你说这些,想证明什么?” “我没想证明什么,这是一个会选择性遗忘的国家,我们一直反对日本人枉顾二战历史,反对日本否认南京大屠杀,可是我们自己呢?枉顾了多少历史!我想说,我们在这方面比日本人还不如,至少日本人还在否认,而我们呢?人人都当作没有发生过!” 陈洪涛的话太刺激了!刺激得马鸿陵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只谈历史也无所谓,毕竟历史只是参考,也不是这一代人自己造成的,但是五十多年过去,百姓生活真正怎么样了,你是开策划公司的收入还好,体会没那么深,如果是活在最底层,直接面对苛捐杂税和种种盘剥,相信你会更有感触。” “盘剥百姓的只是一些部门和官员,国家还是好的。”马鸿陵也觉得自己的辩解无力。 “国家?你见过国家长什么样子?对百姓来说,国家就是每一个穿着制服冷冰冰的人,就是每一座挂着为民服务牌子却不让你进去的威严大楼,就是每一张收费罚款的单据,在一个公有制的地方,每个部门的当权者却在做着最自私的事情,你知道我指的不是个人,而是这些部门代表的利益团体。” “利益团体?你是说国有大企业?” “是,也不完全是,百姓们都对国有巨头借着垄断疯狂揽钱很反感,骂声也直指这些国有企业,可是有没有人往深处想,是谁给了这些国有企业的垄断地位!明面上是国家,可是是谁代表国家行事呢?为什么要做这种挨骂名的事呢?其实真正授权的是披着国家外衣的掌权利益团体!所以,在利与名之间,企业巨头可以要利不要名,国家必须装作要名不要利,利自己收下,骂名呢?那就必须有人承担了!现在承担骂名的是发改委,凡是国计民生的物价上涨都是发改委拍的板,你是懂得经济的,发改委真有那么大权力涨价?” “发改委……你说得这点我同意,发改委不过是最终发布的平台罢了,它没有这个权力涨价,不过发改委涨油价也有自己的理由,要和国际接轨,人家涨它能不涨?” “和国际接轨?哼,这就是我下面要说到的事情了,油价涨是有个国际价格的理由,可是自产油的这一部分为什么也要跟着涨?说完油再说水,自来水的成本建国几十年来也没有增加过,国际也没这个轨可接,所以间接用了治污名义涨价。包括盐,这个倒没有找国外,幸好有咱们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直接和古代接的轨,从古至今盐都是专卖,可那时我们批判过封建社会借用专卖剥削百姓,现在还想专卖怎么办?只好找个加碘的理由搪塞一下,表面上说是为百姓好,不过盐是盐,碘是碘,如果食盐必须加碘,完全可以制订标准放手其他企业都来做,政府只管监督,为什么非要自己强卖?” “这个……也许是……”马鸿陵哼唧几声又收了口。 “我和你说最简单的小事吧,你的策划工作室也要水电暖气费吧?为什么会贵出居民使用两三倍的价格?” “这个我明白,这是商用的,就比居民用的高啊。” “可是你有没有往深一步想,凭什么商用的就要比居民用的高?难道成本不一样?商场的这些费用是按商业标准收的,商家可不会白缴,最终会打进营业成本提高售价转嫁出去,谁来承担这一部分高出的费用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最后出钱承担的还是百姓。” “好比出租车,为什么要交巨额管理费?出租公司究竟管理的是什么你我都清楚,只是借着政策外衣搞的小型垄断,那么最终谁承担了这部分管理费?还是百姓。”缓了一口气,陈洪涛有些沉重的说:“我刚才讲的这些都不是贪污**的案子,但是要比贪污**严重得多,世界上哪一个国家都避免不了贪污犯罪,可是一个国家从根本上只知道与民争利、变相要钱得话,那就很危险了。”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马鸿陵能听到汗水滴落石板的声音,就连背后后的呆头也从睡梦中睁开眼,看了看这奇异的静止一幕又闭眼睡去。 “前面我说的是政治,中国百姓对政治麻木了,从三十年前的狂热到今天的麻木是必然的,中国人搞政治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大得已经不敢去谈论。所以我说的更多是经济,包括现在的土地经济,当巨头们的利润已经不足以支撑国家机器时,新的经济就从土地产生了,我知道你做过不少房地产策划,对这一块也熟悉,那你说说,七十年产权之后会怎么样?” 这个七十年产权的事情马鸿陵确实想过,也和很多人谈过,答案无非有三种,一种是七十年快到时免费延长个二三十年,如同农村土地承包一样,另一种是国家象征性的收些使用费,继续延长,最后一种是谁也不乐意看到的,国家按七十年后的标准再收高额费用,那恐怕会引起喧天大波。 第二十八章 命运之道 马鸿陵把这三种分析说了出来,陈洪涛却摇着头:“你只计算了土地,没有计算建筑,建筑是有寿命的,民用建筑最多40年,就是说在土地还未到期前房子先到期了,摇摇欲坠的危楼还有什么价值?中国的房地产已经搞了十几年,30年后你就可以看到有多少人死守在危楼内不出来,前提是这些房子都是严格按照建筑规范来建造的,你觉得可能吗?有1%的豆腐渣就会出100万的人命!可能你会说,国家搞这么多钱是为了基础建设,可是哪一项国家投入的大型基础建设是百姓免费使用的呢?公路?铁路?机场?码头?发电厂?恐怕最后能免费使用的只有人防的地道吧!”陈洪涛不无嘲讽的说。☆△◇☆番□茄``. “现在的防空洞也是建筑单位交费建造的……不过确实象你说的那样,这笔投入最终还是转嫁到使用者的头上,唉……”马鸿陵更加无力的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也受到影响。 “我说这些不是发牢骚,我一直在想,国家为什么要钱,要那么多钱,后来我明白了,就是为了养**制里的人,为了让他们——其实是自己——享受更好的物质生活,中国从来都是一个特权专享的国家!开一个小玩笑,禁止领导干部的子女经商,这个规定你知道吧?” “知道啊,这不是中纪委下发的文件么?有什么问题?” “这文件本身就是一个笑话,我国一直按照‘工农兵学商’这五类划分社会职业,我一个一个来说,让领导干部的子女到车间开车床?恐怕不行吧!让他们到农村种地?更是开玩笑!当兵去吃苦打仗么?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去了。再说这学,让他们拿起粉笔教娃娃?不行吧!最后一个商也给否定了,那怎么办?!只有当领导了,所以领导干部的子女只能当领导,这一点只有朝鲜的金家做得比我们更彻底。” “你这话有些偏激了,文件固然有问题,但是用意还是好的,尽管我不赞同这个领导干部的子女不能经商的规定,经商本来就是合法的,只要不依靠父母的权力还是允许的,不过更要对这种公司加强监督,不能简单发一句话不允许就算交待。” “你终于说到问题核心了!”陈洪涛有些兴奋“这就是一个成熟政体应该有的,包容、监督和尊重,包容就是允许不同声音出现,监督就是对政治机制和司法行政事务有广泛的监管,尊重就更重要了,每个人都应当得到认可。” “你说的这是大同世界了。”马鸿陵对这个有些泛理想主义者开起了玩笑。 “我们打破了一个2000年的神权崇拜时代,给自己竖立了30年的个人崇拜时代,改革后又进入了20年的金钱崇拜时代,接下来呢?我希望是崇拜公义的时代? “公益?慈善?” “不是利益的益,是义务的义,天下为公,义无反顾,马鸿陵,我代表公义团邀请你的加入!”陈洪涛终于抛出了重磅炸弹。 “公……义……团?” “这个国家已经腐朽了,需要变革,公义团就是变革的推行者,我们的成员遍布各行各业,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目的——让中国成为清正开明的公义世界,我是公义团情报部门的负责人,我们还有金融、司法、科技等许多方面的成员,都是各个行业的精英,其中有有少是你非常熟悉的人,为了保密我就不说出他们了。” “你们的理想挺不错,不会是造反吧?” “造反?哈哈哈哈,我们绝不是造反者,而是推进者!记住这个词,推进!中国再也经不起流血内乱了,只有用温和的方法进行革新。” “那你们怎么‘推进’你们的变革呢?”马鸿陵特地重复了两次‘你们’,以示把自己区分开来。 “在这里和我说话用不着那么谨慎,我已经全部敞开了,你还有什么担心的?”陈洪涛略略不满,继续说道:“不过推进的作法我还不能告诉你,这个是机密绝不能泄露。现在我只能说,办法已经有了,但是我们还没有达到真正掌权的时候,现在的目标必须是掌握权力!” “掌权?怎么掌法?” “花钱!花大量的钱!包括你的这些文物也是促进我们掌权的资源!” “那,那不是和你们要变革的对象一样么?用这种行贿的方式换来的权力哪能干净?!” “那你认为我们该怎么样推进呢?搞武装斗争?公义团就是不想让中国再度陷入混乱,成为世界小国分割践踏的地方,我们只能利用混浊的形势达到快速掌权的目的。” “那你们怎么能保证成员就是大公无私的,他们要是变质了呢?” “我们的成员都是反复考核具有坚强理想的,还要一生接受我们审查部的监督,当然,也有个别人变节的可能,所以我们有最为严格的纪律部门,比现有法律制裁得更彻底。不过自公义团成立十年来,纪律部门还没有制裁一次。”长出一口气后,陈洪涛仰望发光的顶棚,悠然道:“未出淤泥而浊,出淤泥而不染,这就是公义团的莲花计划,你愿意加入吗?” “如果,我是如果我不同意,你会怎么样?” “你没有理由不同意,我观察了你这几个月,又查了你出生后的所有记录,你是一个标准的民族爱国者,更是痛恨吏治腐化,你当年的高考作文题目是《维权意识》,你当时就写跑题了,满篇都是维护中国在藏南和南海的主权,阅卷老师念你才气勉强给了15分,如果你按套路写恐怕就上了北京大学了。” “那我加入之后能做什么?我可不是体制内的人,说好听点是策划,说不好听也就是混口饭吃,恐怕也出不上什么力。” “你知道解天年吗?” “解天年?什么是解天年?”马鸿陵心下大惊赶快装傻。 陈洪涛目光如炬,注视了马鸿陵几秒钟,似乎没有发觉有掩饰的模样,继续开口:“解天年是一个秘密组织,掌握着几项非常尖端的技术,但是这个组织比较低调,没有任何政治诉求,用一家金特能公司的名义赚钱并资助中国西部地区的科技公益,金特能就是解天年的外围公司。” “这家公司我听说过,全球生意的,防锈技术特别先进!” “嗯,你不觉得这个技术和魔国领地有什么关系?” “这能有什么关系?无非这里也有不生锈的铜吊桥和铜链,这也太牵强了吧!”马鸿陵依然故意曲解着陈洪涛的话。 “如果这个解天年组织是马丙笃老先生一手成立的呢?” “这怎么可能!我爷爷虽然进过这里,但是后来退伍回乡一直种地,我根本没有见过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哪里能是什么解天年的创始人,再说要搞一个金特能这样的公司,也根本不是我爷爷能力范围内的事情!”马鸿陵赶快分辩。 “的确,金特能公司不是你爷爷创办的,那是因为当初解天年的宗旨不一样,你爷爷创立解天年就是为了揭开这里的长生秘密,找到解救曲珍部落宿病的办法,再用这里的良药造福苍生,同时还能保管这些抢救回的文物。结果除了保护文物之外其他目的都没有实现,后来你爷爷就把领导权转交给其他人。就在十几年前上海出现了这家金特能公司,防锈技术全球第一,全球经济大鳄竞相出价,我们军方也试图招揽,只不过都没有成功,因为根本找不到真正的幕后负责人,但是我的调查结果显示,这家公司的真正负责人叫章凤恩。” “章凤恩?我没有听过说。” “那我给你讲讲章凤恩三个字吧,章,是章家坨的章,凤是你父亲马凤鸣的凤,恩是感恩图报的恩!” 电光火石之间,马鸿陵突然明白了陈洪涛的用意:“我爷爷从河北救那五个孤童之一?” “是的,你现在应该相信这个金特能公司和你爷爷的关系了吧!”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一直在利用我?” “绝不是利用,我虽然早知道金特能公司的负责人是章凤恩,可是一直调查不出更深的来历,只有派人渗透进去,好在四年后终于被金特能背后的解天年吸收,这才稍稍知道了一点,并且知道金特能公司的防锈技术是来自青海某座雪山的古遗址里,仅此而已,我的人就被解天年发现了,好在解天年过只是辞退了我的人,双方并没有发生不愉快。” “从此你就盯着青海了?怪不得你在北京给我看的那些关于果洛的历史、地理和气象资料那么齐全,原来早就开始收集了。” “这几年间我查遍了青海,由于职责在身也不能公开去找,一直没有什么进展,直到你坐的飞机出事进而发现了这个山洞,我才强行以军方名义接管的,终于进入了这里!” “曦颜是不是你们绑架的?”马鸿陵鼓足勇气问出最为关心的问题。 第二十九章 命运射线 九品文学欢迎您的光临,任何搜索引擎搜索“九品文学”即可速进入本站,本站永久无弹窗免费提供精品阅读和txt格式下载服务! “沒有必要。我猜到你会这样问。我想应该是日本人沒错。毕竟现在唯一能做到灵魂不灭的人是幸木由二。可是幸木由二掌握的方法不够好。要找到更为适合的长生方式必须还要进这里。而且秘密就在黑莲花身上。与我们公义团的莲花计划完全相合。这是不是天意呢。” “幸木由二既然进來过这里。还生活了两年。应该是相当熟悉了。为什么他自己不再來。我明白了。他已经成了白先生。无法再用这个新身份在中国活动了。” “对也不对。区区一个身份还难不住日本的国家势力。真正的原因是日本人当时限制幸木由二。也就是新的白先生再來寻找。我的判断有两点。第一。幸木由二尊奉的是熊泽天皇。这个不被日本人承认。所以不能借国家名义來;第二个原因就在你身上。因为幸木由二缺少至关重要的东西。” “转经筒。” “不错。转经筒。第一个转经筒是上郭罗克女百户曲贞珠玛送给你爷爷的。赵如琢的札记说当时她自认得到了菩萨的指点。对考察队的态度从反对转向支持。你不觉得变化太么。其实按我的推理。曲贞珠玛是有意这样做的。她的领地刚好就在这个地方。自称世代守护魔国入口。出于不知道的原因。她把康熙御赐给仓央嘉措的音律经筒赠送给了你爷爷。可是你想想。她的经筒从何而來。这还是个问題。第二个转经筒是袁世凯想让自己的儿子袁克定得到的。不过被守陵人候贯一托付给了你爷爷。虽然候贯一并不木盒里装的是什么。可是你不觉得奇怪么。怎么这两具经筒都会让你爷爷遇到。甚至还拥有了一具。” “我想不出原因。可能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安排吧。” “你是想说命运。确实有人相信命运。这也是我要给你说的最重要的事。如果真有命运你觉得怎样。” “你可是共……你可是军人。怎么也信这些呢。” “不是我信。是我们公义团的科学家证实了。确实有一种力量促使万事万物变化。在人类发展上起作用的这种力量可以称为命运。你先别惊讶。我刚听到的时候比你还奇怪。你不是说自己背负着两个修行者的死亡预言么。难道这不是命运。” “这。最多只是预知。我想算是特异功能吧。修行带來的一种能力。和你所说的命运关系不大。” “好的。就算预知的能力是特异功能。只是一种小小的技术手段。那么未來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又是谁安排了这种未來。” “只有天知道了。”马鸿陵觉得陈洪涛的话云山雾罩的。所以语气带了不耐烦。 “我给你举个例子。如果你推开一扇门。发现门后有一只吃人的老虎。你的未來就很危险了;如果你带了一只狗。狗闻到老虎的气息就会大叫向你报警。你就可以不进门躲开这种危险。这就是你刚才说的特异功能式的预知;可是你有沒有想过。为什么门后会有老虎呢。老虎又是谁放在那里的呢。再往下解释科学就无能为力了。所以人们只能向宗教找答案。是上帝的惩罚还是佛祖的因果。又或者是真主的旨意。各有各的说法。” “你的这个例子我明白。你想说有一种力量在安排着人的一切。就是命运。” “是啊。究竟命运存不存在。从有人类的那一天就开始探索了。几千年來世界上各个文明都在不断寻找。最接近的这个命运真义的应当是中国人。不过很可惜。这个接近者离世后就被神仙化了。后人的继承反而与当初的探索越走越远。” “什么接近者。” “來。坐下说吧。我也站累了。”陈洪涛指了指地面。带头盘腿坐了下來。继续述说:“真要说起來得好几天。我尽量简单些。看过《道德经》吧。” “老子。接近者是老子。” “是的。老子说。道无处不在。既沒有形状。也沒有声音。看不见。摸不着。既不能用语言來形容。也不能用五官來了解。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我们都知道老子最熟悉的话。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原本是混沌状态。无边无际。浑然一体。可是这种形状生演生出了不同形体的万物。” “这只是一种朴素的世界观吧。即便万物都是从道所生。但是和命运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点是老子思想里面的关键。道不但生成万物。而且是万物运行所不可离开的法则。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叫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所以老子特别说。大道泛兮。其可左右。大道是广为流行的。它无所不在。哪里都能去。什么都生得出來。” “道也是命运。” “对人称命运。在自然界就称道。其实是一回事。老子曾经无限接近这个真义。不过很可惜他擦肩而过了。他说道从自然而來。主张人要顺应自然。你想想。如果找到万事万物的本源。岂能就这样顺从下去。为什么不做一番改变。幸好。老子之后的一千年。第二个接近者出现了。” “第二个接近者。。” “听之不闻名曰希。视之不见名曰夷。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希……夷。希…九品文学欢迎您的光临,任何搜索引擎搜索“九品文学”即可速进入本站,本站永久无弹窗免费提供精品阅读和txt格式下载服务!…夷。希夷先生陈抟。” “是的。陈抟入道后开始也是学的黄老丹术。直到有一天从《道德经》上看到这样一句‘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名道纪。’大意就是如果能够把握住恒古之道。就可以驾驭现在的一切。从那时起才转变了修道的方向。终于。他接近了这个命运的本源。也就是道的本质。” “可是我还记得《道德经》上说‘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道是不干涉不控制自然万物的。不做主宰。万物遵循自己的道生长灭亡。这不就和你刚说的执古之道矛盾了么。”马鸿陵发现了一处矛盾。马上提出了问題。 “我恰恰认为这是执古之道的后续。掌握了道的人必须保持谦卑的心态。不能把自己当成主宰。道的力量太庞大了。必有有所约束。所以老子为了提醒这一点。就提出了和道并行的德。奇怪吧。道客观事物。德是主观心境。居然被整合在一起。这可是两千多年前的观念啊。道就好比我们军队里的战术训练。而德呢。就是政治思想工作了。古人说天下有德者居之。而不是有道者居之。所以掌握了命运力量的人必须有极好的品德。有特异功能的人。如果犯罪不是更方便。这就需要德來自我约束。” “还是说说陈抟的发现吧。他是怎么接近的。” “说着话就多了。好的。我们回到陈抟。相信你也知道。太极阴阳鱼的图就是陈抟发明的。而陈抟就是在绘成阴阳鱼的时候钻研出命运的本质。并开始探寻。这份阴阳鱼图只是探索的心得。同样可惜的是。后人把阴阳鱼只是当成了一种吉祥符号。画在墙上绣在袍子上当装饰。” “这你就别心烦了。还有把阴阳鱼画在国旗上的呢。”马鸿陵此话一出二人均是哈哈一笑。笑声中隔阂也减少了许多。 “现在我们对阴阳鱼的最大认定是。事物都有两面性。否极泰來互为消长。每个人按照自己的观点都作了解释。不过基本意思是相同的。就是极致和初生的关系。佛家同样有这种观点。生就是死的开始。死也是生的开端。轮回反复无数个周期。才能积累功德成就正果。西方宗教也差不多。耶稣基督受上帝之遣。通过玛利亚降生为人。并经过受死、复活最后升天。所以他们推崇天国和永生。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人的灵魂会因信仰而重生。并可得到上帝的拯救而获得永生。在上帝的天国里得到永福。伊斯兰教呢。要相信除安拉之外别无神灵。安拉是真主。是独一无二、无所不知、无所不在、主宰所有的无上权威。你不觉得这和老子对道的描述很相似么。伊斯兰教同样讲末日审判。所有的死人都要复活接受审判。罪人将下地狱。而好人将升入天堂。当然了。这几大主要宗教也有不同点。核心教义却都有相通之处。从纯精神的角度说是解决人类的共同恐惧心理。但从另一个方面讲。都是极为看重生死相存的关系并加以引导。” “你讲了这么多。陈抟究竟发现的什么还是沒提啊。” “这些事情还是讲讲好。毕竟要放在一个大环境里。现在我就说陈抟。陈抟钻研出阴阳鱼也只是思想层面的成果。真正对这个成果的验证还很漫长。所以他云游行遍了中国。甚至比徐霞客走的多得多。他在每个地方都打听有沒有奇怪的生死现象。当然。也揭破了许多骗人的江湖术士。名声日渐高涨。可是对于生死命运的探寻迟迟沒有线索。直到有一天。他听说了在西方吐蕃地方。有一位从天竺來的莲花生大师广传佛法。并亲身示现了不生不灭的真谛。信徒万千。于是陈抟就动身去了吐蕃。也就是今天的西藏。”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二十八章命运之道)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