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明》 关于“舒愤懑” 因测试违禁词不断修改,给各位带来困扰见谅。 这篇文算凑字数,也不完全算。总之一言难尽,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 鲁迅 ——关于“舒愤懑” 一 我常说明朝永乐皇帝的凶残,远在张献忠之上,是受了宋端仪的《立斋闲录》〔2〕的影响的。那时我还是满洲治下的一个拖着辫子的十四五岁的少年,但已经看过记载张献忠怎样屠杀蜀人的《蜀碧》,痛恨着这“流贼”的凶残。后来又偶然在破书堆里发见了一本不全的《立斋闲录》,还是明抄本,我就在那书上看见了永乐的上谕,于是我的憎恨就移到永乐身上去了。 那时我毫无什么历史知识,这憎恨转移的原因是极简单的,只以为流贼尚可,皇帝却不该,还是“礼不下庶人”〔3〕的传统思想。至于《立斋闲录》,好像是一部少见的书,作者是明人,而明朝已有抄本,那刻本之少就可想。记得《汇刻书目》〔4〕说是在明代的一部什么丛书中,但这丛书我至今没有见;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将它放在“存目”里,那么,《四库全书》里也是没有的,我家并不是藏书家,我真不解怎么会有这明抄本。这书我一直保存着,直到十多年前,因为肚子饿得慌了,才和别的两本明抄和一部明刻的《宫闺秘典》〔5〕去卖给以藏书家和学者出名的傅某〔6〕,他使我跑了三四趟之后,才说一总给我八块钱,我赌气不卖,抱回来了,又藏在北平的寓里;但久已没有人照管,不知道现在究竟怎样了。 那一本书,还是四十年前看的,对于永乐的憎恨虽然还在,书的内容却早已模模胡胡,所以在前几天写《病后杂谈》时,举不出一句永乐上谕的实例。我也很想看一看《永乐实录》〔7〕,但在上海又如何能够;来青阁有残本在寄售,十本,实价却是一百六十元,也决不是我辈书架上的书。又是一个偶然:昨天在《安徽丛书》〔8〕第三集中看见了清俞正燮(1775—1840)《癸巳类稿》〔9〕的改定本,那《除乐户丐户籍及女乐考附古事》里,却引有永乐皇帝的上谕,是根据王世贞《合艹州史料》〔10〕中的《南京法司所记》的,虽然不多,又未必是精粹,但也足够“略见一斑”,和献忠流贼的作品相比较了。摘录于下—— “永乐十一年正月十一日,教坊司于右顺门口奏:齐泰〔11〕姊及外甥媳妇,又黄子澄妹四个妇人,每一日一夜,二十余条汉子看守着,年少的都有身孕,除生子令做小龟子,又有三岁女子,奏请圣旨。奉钦依:由他。不的到长大便是个淫·贱材儿?” “铁铉妻杨氏年三十五,送教坊司;茅大芳妻张氏年五十六,送教坊司。张氏病故,教坊司安政于奉天门奏。奉圣旨:分付上元县抬出门去,着狗吃了!钦此!” 君臣之间的问答,竟是这等口吻,不见旧记,恐怕是万想不到的罢。但其实,这也仅仅是一时的一例。自有历史以来,中国人是一向被同族和异族屠戮,奴隶,敲掠,刑辱,压迫下来的,非人类所能忍受的楚毒,也都身受过,每一考查,真教人觉得不像活在人间。俞正燮看过野史,正是一个因此觉得义愤填膺的人,所以他在记载清朝的解放惰民丐户,罢教坊,停女乐〔12〕的故事之后,作一结语道——“自三代至明,惟宇文周武帝,唐高祖,后晋高祖,金,元,及明景帝,于法宽假之,而尚存其旧。余皆视为固然。本朝尽去其籍,而天地为之廓清矣。汉儒歌颂朝廷功德,自云‘舒愤懑’〔13〕,除乐户之事,诚可云舒愤懑者:故列古语琐事之实,有关因革者如此。” 这一段结语,有两事使我吃惊。第一事,是宽假奴隶的皇帝中,汉人居很少数。但我疑心俞正燮还是考之未详,例如金元,是并非厚待奴隶的,只因那时连中国的蓄奴的主人也成了奴隶,从征服者看来,并无高下,即所谓“一视同仁”,于是就好像对于先前的奴隶加以宽假了。第二事,就是这自有历史以来的虐政,竟必待满洲的清才来廓清,使考史的儒生,为之拍案称快,自比于汉儒的“舒愤懑”——就是明末清初的才子们之所谓“不亦快哉!”〔14〕然而解放乐户却是真的,但又并未“廓清”,例如绍兴的惰民,直到民国革命之初,他们还是不与良民通婚,去给大户服役,不过已有报酬,这一点,恐怕是和解放之前大不相同的了。革命之后,我久不回到绍兴去了,不知道他们怎样,推想起来,大约和三十年前是不会有什么两样的。 二 但俞正燮的歌颂清朝功德,却不能不说是当然的事。他生于乾隆四十年,到他壮年以至晚年的时候,·文·字·狱·的·血·迹·已·经·消·失,满洲人的凶焰已经缓和,·愚·民·政·策·早·已·集·了·大·成,·剩·下·的·就·只·有“·功·德”·了。那时的,我想他都未必看见。现在不说别的,单看雍正乾隆两朝的对于中国人著作的手段,就足够令人惊心动魄。·全·毁,·抽·毁,·剜·去·之·类·也·且·不·说,最阴险的是删改了古书的内容。乾隆朝的纂修《四库全书》,是许多人颂为一代之盛业的,但他们却不但捣乱了古书的格式,还修改了古人的文章;不但藏之内廷,还颁之文风较盛之处,使天下士子阅读,·永·不·会·觉·得·我·们·中·国·的·作·者·里·面,·也·曾·经·有·过·很·有·些·骨·气·的·人。(这两句,奉官命改为“永远看不出底细来。”) 嘉庆道光以来,珍重宋元版本的风气逐渐旺盛,也没有悟出乾隆皇帝的“圣虑”,影宋元本或校宋元本的书籍很有些出版了,这就使那时的阴谋露了马脚。最初启示了我的是《琳琅秘室丛书》里的两部《茅亭客话》〔15〕,一是校宋本,一是四库本,同是一种书,而两本的文章却常有不同,而且一定是关于“华夷”的处所。这一定是四库本删改了的;现在连影宋本的《茅亭客话》也已出版,更足据为铁证,不过倘不和四库本对读,也无从知道那时的阴谋。《琳琅秘室丛书》我是在图书馆里看的,自己没有,现在去买起来又嫌太贵,因此也举不出实例来。但还有比较容易的法子在。 新近陆续出版的《四部丛刊续编》〔16〕自然应该说是一部新的古董书,但其中却保存着满清暗杀中国著作的案卷。例如宋洪迈的《容斋随笔》至《五笔》〔17〕是影宋刊本和明活字本,据张元济〔18〕跋,其中有三条就为清代刻本中所没有。所删的是怎样内容的文章呢?为惜纸墨计,现在只摘录一条《容斋三笔》卷三里的《北狄俘虏之苦》在这里——“元魏破江陵,尽以所俘士民为奴,无分贵贱,盖北方夷俗皆然也。自靖康之后,陷于金虏者,帝子王孙,官门仕族之家,尽没为奴婢,使供作务。每人一月支稗子五斗,令自舂为米,得一斗八升,用为餱粮;岁支麻五把,令缉为裘。此外更无一钱一帛之入。男子不能缉者,则终岁。虏或哀之,则使执爨,虽时负火得暖气,然才出外取柴归,再坐火边,皮肉即脱落,不日辄死。惟喜有手艺,如医人绣工之类,寻常只团坐地上,以败席或芦藉衬之,遇客至开筵,引能乐者使奏技,酒阑客散,各复其初,依旧环坐刺绣:任其生死,视如草芥。……” 清朝不惟自掩其凶残,还要替金人来掩饰他们的凶残。据此一条,可见俞正燮入金朝于仁君之列,是不确的了,他们不过是一扫宋朝的主奴之分,一律都作为奴隶,而自己则是主子。但是,这校勘,是用清朝的书坊刻本的,不知道四库本是否也如此。要更确凿,还有一部也是《四部丛刊续编》里的影旧抄本宋晁说之《嵩山文集》〔19〕在这里,卷末就有单将《负薪对》一篇和四库本相对比,以见一斑的实证,现在摘录几条在下面,大抵非删则改,语意全非,仿佛宋臣晁说之,已在对金人战栗,嗫嚅不吐,深怕得罪似的了——旧抄本金贼以我疆埸之臣无状,斥堠不明,遂豕突河北,蛇结河东。 犯孔子春秋之大禁,以百骑却虏枭将, 彼金贼虽非人类,而犬豕亦有掉瓦怖恐之号,顾弗之惧哉! 我取而歼焉可也。 太宗时,女真困于契丹之三栅,控告乞援,亦卑恭甚矣。不谓敢眦睨中 国之地于今日也。 忍弃上皇之子于胡虏乎? 何则:夷狄喜相吞并斗争,是其犬羊狺吠咋啮之性也。唯其富者最先亡。 古今夷狄族帐,大小见于史册者百十,今其存者一二,皆以其财富而 自底灭亡者也。今此小丑不指日而灭亡,是无天道也。 褫中国之衣冠,复夷狄之四库本 金人扰我疆埸之地,边城斥堠不明,遂长驱河北,盘结河东。 为上下臣民之大耻, 以百骑却辽枭将, 彼金人虽甚强盛,而赫然示之以威令之森严,顾弗之惧哉! 我因而取之可也。 太宗时,女真困于契丹之三栅,控告乞援,亦和好甚矣。不谓竟酿患滋祸一至于今日也。 忍弃上皇之子于异地乎?(无) 遂其报复之心,肆其凌侮态度。 取故相家孙女姊妹,缚马上而去,执侍帐中,远近胆落,不暇寒心。 之意。 故相家皆携老襁幼,弃其籍而去,焚掠之余,远近胆落,不暇寒心。 即此数条,已可见“贼”“虏”“犬羊”是讳的;说金人的淫掠是讳的;“夷狄”当然要讳,但也不许看见“中国”两个字,因为这是和“夷狄”对立的字眼,很容易引起种族思想来的。但是,这《嵩山文集》的抄者不自改,读者不自改,尚存旧文,使我们至今能够看见晁氏的真面目,在现在说起来,也可以算是令人大“舒愤懑”的了。 清朝的考据家有人说过,“明人好刻古书而古书亡”〔20〕,因为他们妄行校改。我以为这之后,则清人纂修《四库全书》而古书亡,因为他们变乱旧式,删改原文;今人标点古书而古书亡,因为他们乱点一通,佛头着粪:这是古书的水火兵虫以外的三大厄。 三 对于清朝的愤懑的从新发作,大约始于光绪中,但在文学界上,我没有查过以谁为“祸首”。太炎先生是以文章排满的骁将著名的,然而在他那《訄书》〔21〕的未改订本中,还承认满人可以主中国,称为“客帝”,比于嬴秦的“客卿”〔22〕。但是,总之,到光绪末年,翻印的不利于清朝的古书,可是陆续出现了;太炎先生也自己改正了“客帝”说,在再版的《訄书》里,“删而存此篇”;后来这书又改名为《检论》,我却不知道是否还是这办法。留学日本的学生们中的有些人,也在图书馆里搜寻可以鼓吹革命的明末清初的文献。那时印成一大本的有《汉声》,是《湖北学生界》〔23〕的增刊,面子上题着四句集《文选》句:“抒怀旧之积念,发思古之幽情”,第三句想不起来了,第四句是“振大汉之天声”。无古无今,这种文献,倒是总要在外国的图书馆里抄得的。 我生长在偏僻之区,毫不知道什么是满汉,只在饭店的招牌上看见过“满汉酒席”字样,也从不引起什么疑问来。听人讲“本·朝”的故事是常有的,·文·字·狱·的·事·情·却·一·向·没·有·听·到·过,乾隆皇帝南巡〔24〕的盛事也很少有人讲述了,最多的是“打长毛”。我家里有一个年老的女工,她说长毛时候,她已经十多岁,长毛故事要算她对我讲得最多,但她并无邪正之分,只说最可怕的东西有三种,一种自然是“长毛”,一种是“短毛”,还有一种是“花绿头”〔25〕。到得后来,我才明白后两种其实是官兵,但在愚民的经验上,是和长毛并无区别的。给我指明长毛之可恶的倒是几位读书人;我家里有几部县志,偶然翻开来看,那时殉难的烈士烈女的名册就有一两卷,同族里的人也有几个被杀掉的,后来封了“世袭云骑尉”〔26〕,我于是确切的认定了长毛之可恶。然而,真所谓“心事如波涛”〔27〕罢,久而久之,由于自己的阅历,证以女工的讲述,我竟决不定那些烈士烈女的凶手,究竟是长毛呢,还是“短毛”和“花绿头”了。我真很羡慕“四十而不惑”〔28〕的圣人的幸福。 对我最初提醒了满汉的界限的不是书,是辫子。这辫子,是砍了我们古人的许多头,这才种定了的〔29〕,到得我有知识的时候,大家早忘却了血史,反以为全留乃是长毛,全剃好像和尚,必须剃一点,留一点,才可以算是一个正经人了。而且还要从辫子上玩出花样来:小丑挽一个结,插上一朵纸花打诨;开口跳〔30〕将小辫子挂在铁杆上,慢慢的吸烟献本领;变把戏的不必动手,只消将头一摇,劈拍一声,辫子便自会跳起来盘在头顶上,他于是要起关王刀来了。而且还切于实用:打架的时候可以拔住,挣脱极难;捉人的时候可以拉着,省得绳索,要是被捉的人多呢,只要捏住辫梢头,一个人就可以牵一大串。吴友如画的《申江胜景图》〔31〕里,有一幅会审公堂,就有一个巡捕拉着犯人的辫子的形象,但是,这是已经算作“胜景”了。 住在偏僻之区还好,一到上海,可就不免有时会听到一句洋话:pig-tail——猪尾巴。这一句话,现在是早不听见了,那意思,似乎也不过说人头上生着猪尾巴,和今日之上海,中国人自己一斗嘴,便彼此互骂为“猪猡”的,还要客气得远。不过那时的青年,好像涵养工夫没有现在的深,也还未懂得“幽默”,所以听起来实在觉得刺耳。而且对于拥有二百余年历史的辫子的模样,也渐渐的觉得并不雅观,既不全留,又不全剃,剃去一圈,留下一撮,又打起来拖在背后,真好像做着好给别人来拔着牵着的柄子。对于它终于怀了恶感,我看也正是人情之常,·不·必·指·为·拿·了·什·么·地·方·的·东·西,·迷·了·什·么·斯·基·的·理·论·的〔32〕。(这两句,奉官谕改为“不足怪的”。) 我的辫子留在日本,一半送给客店里的一位使女做了假发,一半给了理发匠,人是在宣统初年回到故乡来了。一到上海,首先得装假辫子。这时上海有一个专装假辫子的专家,定价每条大洋四元,不折不扣,他的大名,大约那时的留学生都知道。做也真做得巧妙,只要别人不留心,是很可以不出岔子的,但如果人知道你原是留学生,留心研究起来,那就漏洞百出。夏天不能戴帽,也不大行;人堆里要防挤掉或挤歪,也不行。装了一个多月,我想,如果在路上掉了下来或者被人拉下来,不是比原没有辫子更不好看么?索性不装了,贤人说过的:一个人做人要真实。 但这真实的代价真也不便宜,走出去时,在路上所受的待遇完全和先前两样了。我从前是只以为访友作客,才有待遇的,这时才明白路上也一样的一路有待遇。最好的是呆看,但大抵是冷笑,恶骂。小则说是偷了人家的女人,因为那时捉住奸夫,总是首先剪去他辫子的,我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大则指为“里通外国”,就是现在之所谓“汉奸”。我想,如果一个没有鼻子的人在街上走,他还未必至于这么受苦,假使没有了影子,那么,他恐怕也要这样的受社会的责罚了。 我回中国的第一年在杭州做教员,还可以穿了洋服算是洋鬼子;第二年回到故乡绍兴中学去做学监,却连洋服也不行了,因为有许多人是认识我的,所以不管如何装束,总不失为“里通外国”的人,于是我所受的无辫之灾,以在故乡为第一。尤其应该小心的是满洲人的绍兴知府的眼睛,他每到学校来,总喜欢注视我的短头发,和我多说话。 学生们里面,忽然起了剪辫风潮了,很有许多人要剪掉。我连忙禁止。他们就举出代表来诘问道:究竟有辫子好呢,还是没有辫子好呢?我的不假思索的答复是:没有辫子好,然而我劝你们不要剪。学生是向来没有一个说我“里通外国”的,但从这时起,却给了我一个“言行不一致”的结语,看不起了。“·言·行·一·致”,·当·然·是·很·有·价·值·的,·现·在·之·所·谓·文·学·家·里,·也·还·有·人·以·这·一·点·自·豪,〔33〕 ·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一·剪·辫·子,·价·值·就·会·集·中·在·脑·袋·上。·轩·亭·口·离·绍·兴·中·学·并·不·远,·就·是·秋·瑾·小·姐·就·义·之·处,·他·们·常·走,·然·而·忘·却·了。“不亦快哉!”——到了一千九百十一年的双十,后来绍兴也挂起白旗来,算是革命了,我觉得革命给我的好处,最大,最不能忘的是我从此可以昂头露顶,慢慢的在街上走,再不听到什么嘲骂。几个也是没有辫子的老朋友从乡下来,一见面就摩着自己的光头,从心底里笑了出来道:哈哈,终于也有了这一天了。 ·假·如·有·人·要·我·颂·革·命·功·德,·以 “·舒·愤·懑”,·那·么,·我·首·先·要·说·的·就·是·剪·辫·子。 四 然而辫子还有一场小风波,那就是张勋〔34〕的“复辟”,一不小心,辫子是又可以种起来的,我曾见他的辫子兵在北京城外布防,对于没辫子的人们真是气焰万丈。幸而不几天就失败了,使我们至今还可以剪短,分开,披落,烫卷……张勋的姓名已经暗淡,“复辟”的事件也逐渐遗忘,我曾在《风波》里提到它,别的作品上却似乎没有见,可见早就不受人注意。现在是,连辫子也日见稀少,将与周鼎商彝同列,渐有卖给外国人的资格了。 我也爱看绘画,尤其是人物。国画呢,方巾长袍,或短褐椎结,从没有见过一条我所记得的辫子;洋画呢,歪脸汉子,肥腿女人,也从没有见过一条我所记得的辫子。这回见了几幅钢笔画和木刻的阿q像,这才算遇到了在艺术上的辫子,然而是没有一条生得合式的。想起来也难怪,现在的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他生下来已是民国,就是三十岁的,在辫子时代也不过四五岁,当然不会深知道辫子的底细的了。·那·么,·我·的 “·舒·愤·懑”,·恐·怕·也·很·难·传·给·别·人,·令·人·一·样·的·愤 ·激,·感·慨,·欢·喜,·忧·愁·的·罢。十二月十七日。 一星期前,我在《病后杂谈》里说到铁氏二女的诗。据杭世骏说,钱谦益编的《列朝诗集》〔35〕里是有的,但我没有这书,所以只引了《订讹类编》完事。今天《四部丛刊续编》的明遗民彭孙贻《茗斋集》〔36〕出版了,后附《明诗钞》,却有铁氏长女诗在里面。现在就照抄在这里,并将范昌期原作,与所谓铁女诗不同之处,用括弧附注在下面,以便比较。照此看来,作伪者实不过改了一句,并每句各改易一二字而已——教坊献诗 教坊脂粉(落籍)洗铅华,一片闲(春)心对落花。 旧曲听来犹(空)有恨,故园归去已(却)无家。云鬟半挽(馨)临妆(青)镜,雨泪空流(频弹)湿绛纱。今日相逢白司马(安得江州司马在),尊前重与诉(为赋)琵琶。 但俞正燮《癸巳类稿》又据茅大芳希董集》,言“铁公妻女以死殉”〔37〕;并记或一说云,“铁二子,无女。”那么,连铁铉有无女儿,也都成为疑案了。两个近视眼论扁额上字,辩论一通,其实连扁额也没有挂,原也是能有的事实。不过铁妻死殉之说,我以为是粉饰的。《合艹州史料》所记,奏文与上谕具存,王世贞明人,决不敢捏造。 倘使铁铉真的并无女儿,或有而实已自杀,则由这虚构的故事,也可以窥见社会心理之一斑。就是:在受难者家族中,无女不如其有之有趣,自杀又不如其落教坊之有趣;但铁铉究竟是忠臣,使其女永沦教坊,终觉于心不安,所以还是和寻常女子不同,因献诗而配了士子。这和小生落难,下狱挨打,到底中了状元的公式,完全是一致的。 二十三日之夜,附记。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三月《文学》月刊第四卷第三号,发表时题目被改为《病后余谈》,副题亦被删去。参看本书《附记》。 〔2〕宋端仪字孔时,福建莆田人,明成化时进士,官至广东提学佥事。著有《考亭渊源录》、《立斋闲录》等。《立斋闲录》,四卷,是依据明人的碑志和说部杂录的笔记,自太祖吴元年至英宗天顺(1367—1464)止。鲁迅家藏的是明抄《国朝典故》本,残存上二卷。 〔3〕“礼不下庶人”语见《礼记·曲礼》。〔4〕《汇刻书目》清代王懿荣编,共二十卷,系将顾修原编本及朱隘增订本重编而成,是各种丛书的详细书目,共收丛书五百六十余种。后来又有《续汇刻书目》、《续补汇刻书目》、《再续补汇刻书目》等。 〔5〕《宫闺秘典》即《皇明宫闺秘典》,又名《酌中志》,明代刘若愚著,共二十四卷,写明末太监魏忠贤专权时的宫廷内幕情况。 〔6〕傅某指傅增湘(1872—1949),字沅叔,四川江安人,藏书家。曾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著有《藏园群书题记》等。 〔7〕《永乐实录》明代杨士奇等编纂,共一三○卷;《明史·艺文志》作《成祖实录》。 〔8〕《安徽丛书》安徽丛书编审会编辑,共四集,内容为汇集安徽人的著作,一九三二年至一九三五年间陆续出版。 〔9〕俞正燮字理初,安徽黟县人,清代学者。著有《癸巳类稿》、《癸巳存稿》、《四养斋诗稿》等。《癸巳类稿》,共十五卷,刻于道光癸巳(1833),内容是考订经、史以至小说、医学的杂记,《除乐户丐户籍及女乐考附古事》一文载《癸巳类稿》卷十二中。收入《安徽丛书》的这一部书是作者晚年的增订本。 〔10〕王世贞(1526—1590)字元美,号凤洲,别号合艹州山人,太仓(今属江苏)人,明代文学家。官至南京刑部尚书。著有《合艹州山人四部稿》、《合艹山堂别集》等。《合艹州史料》,明代董复表编,系采录王世贞著作中有关朝野的记载编纂而成,计前集三十卷,后集七十卷。 〔11〕齐泰江苏溧水人,官兵部尚书;下文的黄子澄,江西分宜人,官太常卿;茅大芳,江苏泰兴人,官副都御史。他们都是忠于建文帝的大臣,永乐登位时被杀。 〔12〕惰民又作堕民,明代称作丐户,清雍正元年(1723)始废除惰民的“丐籍”。教坊废于清雍正七年(1729)。女乐废于清顺治十六年(1659)。 〔13〕“舒愤懑”汉代班固作有《典引》一文,歌颂朝廷功德,文前小引中说:“窃作《典引》一篇,虽不足雍容明盛万分之一,犹启发愤满,觉悟童蒙,光扬大汉,轶声前代;然后退入沟壑,死而不朽。”“舒愤懑”,即班固所说的“启发愤满”。 〔14〕“不亦快哉!”金圣叹在他批评的《西厢记》的《圣叹外书》卷七《拷艳》章篇首中说:“昔与亚斤山同客共住,霖雨十日,对床无聊,因约赌说快事,以破积闷。”下面就记录了“快事”三十三则,每则都用“不亦快哉”一语结束。 〔15〕《琳琅秘室丛书》清代胡珽校刊。共五集,计三十六种,所收主要是掌故、说部、释道方面的书。《茅亭客话》,宋代黄休复著,共十卷,内容系记录从五代到宋真宗时(约当公元十世纪)的蜀中杂事。 〔16〕《四部丛刊续编》商务印书馆编选影印的丛书《四部丛刊》的续编,共八十一种,五百册。 〔17〕洪迈(1123—1202)字景庐,鄱阳(今江西波阳)人,宋代文学家。《容斋随笔》、《续笔》、《三笔》、《四笔》各十六卷,又《五笔》十卷,是一部有关经史、文艺、掌故等的笔记。〔18〕张元济(1867—1959)字菊生,浙江海盐人,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著有《校史随笔》、《涉园序跋集录》等。《容斋随笔五集》有张元济写于一九三四年的跋,其中说:“清代坊刻,《随笔》卷九阙《五胡乱华》一则,《三笔》卷三阙《北狄俘虏之苦》一则,卷五阙《北虏诛宗王》一则。盖当时深讳胡、虏等字,刊者惧罹禁网,故概从删削。” 〔19〕晁说之(1059—1129)字以道,号景迂,清丰(今属河北)人,宋代文学家。著有《嵩山文集》、《晁氏客语》等。《嵩山文集》,二十卷,是他的诗文集,《负薪对》载于卷三中。〔20〕“明人好刻古书而古书亡”清代陆心源《仪顾堂题跋》卷一《六经雅言图辨跋》中,对明人妄改乱刻古书,说过这样的话:“明人书帕本,大抵如是,所谓刻书而书亡者也。 〔21〕《訄书》章太炎早期的一部学术论著,木刻本印行于一九年。一九○二年改订出版时,作者删去了带有改良主义色彩的《客帝》等篇,增加了宣传反清革命的论文,共收《原学》、《原人》、《序种姓》、《原教》、《哀清史》、《解辫发》等文共六十三篇,卷首有“前录”二篇:《客帝匡谬》和《分镇匡谬》。并在《客帝匡谬》文末说:“余自戊己违难,与尊清者游,而作《客帝》,饰苟且之心,弃本崇教,其违于形势远矣……著之以自劾,录而删是篇。”一九一四年作者重行增删时,删去“前录”二篇及《解辫发》等文,并将书名改为《检论》。 〔22〕“客卿”战国时代,某一诸侯国任用他国人担任官职,称之为客卿。如秦始皇的丞相李斯是楚国人。 〔23〕《湖北学生界》清末留学日本的湖北学生主办的一种月刊,一九○三年(清光绪二十九年)一月创刊于东京,第四期起改名为《汉声》。同年闰五月另编“闰月增刊”一册,题名为《旧学》,扉页背面印有集南朝梁萧统《文选》句:“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光祖宗之玄灵,振大汉之天声”四句,前二句见《文选》卷一东汉班固《西都赋》,后二句见同书卷五十六班固《封燕然山铭》。〔24〕乾隆皇帝南巡清代乾隆帝在位六十年(1736—1795),曾先后巡游江南六次,沿途供应频繁,销耗民财民力甚巨;在他第二次巡游后,视学江苏回来的大臣尹会一就已奏称:“上两次南巡,民间疾苦,怨声载道。” 〔25〕“长毛”指太平天国起义的军队。为了对抗清政府剃发留辫的法令,他们都留发而不结辫,因此被称为“长毛”。“短毛”,指剃发的清朝官兵。“花绿头”,指帮助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的法、英帝国主义军队。清代许瑶光《谈浙》卷四“谈洋兵”条:“法国兵用花布缠头,英国兵则用绿布,故人称绿头、花头云。” 〔26〕“世袭云骑尉”云骑尉是官名。唐、宋、元、明各朝都有这名称;清朝则以为世袭的职位,为世职的末级。凡阵亡者授爵,自云骑尉至轻车都尉兼一云骑尉不等。 〔27〕“心事如波涛”唐代诗人李贺《申胡子觱篥歌》中的句子。 〔28〕“四十而不惑”孔丘的话,语见《论语·为政》,据朱熹《集注》,“不惑”是“于事物之所当然皆无所疑”的意思。 〔29〕满·族·旧·俗,男·子·剃·发·垂辫(剃·去·头顶·前·部·头·发,后·部·结·辫·垂·于·脑·后)。一六·四四年(明崇祯十七年、清顺治元年)清兵入关及定都北京后,即下令剃·发垂·辫,因受到各地人民反对及局·势未定而中止。次年五月攻占南京后,又下了严厉的剃·发·令,限于布告之后十日“尽使薙(剃)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如“已定地方之人民,仍存明制,不随本朝之制度者,杀无赦!”此事曾引起各地人民的广泛反抗,有许多人被杀。 〔30〕开口跳传统戏曲中武丑的俗称。 万历年伪楚王案 隆庆五年(1571年),明藩王楚恭王死于湖北武昌,留下遗腹孪生子朱华奎、朱华壁。、、明神宗万历八年(1580年),封朱华奎楚王,朱华壁宣化王。 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楚宗人朱华越上告朝廷,谓朱华奎、朱华壁皆非楚恭王子。内阁阁臣沈一贯因得朱华奎重贿,令通政使沈子木截留朱华越的上书,并指示朱华奎抢先弹劾朱华越,神宗指示下礼部处理。朱华越闻讯入京,告发此事,并请楚王宗室二十九人联名。 沈子木惧之,于是命令朱华越将原疏日期变换后奏上。东林党人礼部尚书郭正域力主查勘虚实,并希望以此为由逐走沈一贯;沈一贯则以“宫闹暧昧”、“年月久远”、“事体重大”为由,从中作梗,极力偏袒楚王,以打击东林党势力。 此后,沈一贯令给事中杨应文、钱梦皋、御史康丕扬等相继弹劾郭正域,而郭正域则以沈一贯指使沈子木匿疏不上、阻止查勘和楚王行贿等事上疏争辩。最后,明神宗无法查明真相,只得罢此事不问,郭正域罢职,朱华越以诬告罪降为庶人,禁锢凤阳。党争以沈一贯的全面胜利告终。 万历年间的“伪楚王”,“妖书”,“劫杠”三案 明神宗万历三十一年(公元1603年)三月,楚王宗人、辅国中尉朱华越,向朝廷递上奏疏,指控27年前袭爵楚王的朱华奎,实为王太妃之兄王如言的侍妾尤金梅所生,不应当让他“乱宗”、继续为王。由而触发了两派朝臣明争暗斗的轩然大波。 奏疏首先送到通政司。首辅沈一贯因经常收到朱华奎所送重礼,于是授意通政使沈子木,把奏疏压了下来。不久,朱华奎陈诉朱华越“强悍无礼”的劾疏就送到了北京。 同年四月,觊觎王位的朱华越,邀集了29个宗人,联名写出奏章,亲自携带进京,要上控朱华奎行贿和通政司积压他的前疏。沈子木获知后,慌忙找到华越,求他把原奏时间改为近日,上呈皇帝。得旨:发交礼部处理。 朱华奎的身份问题,在宗室处心积虑、争夺权位的情况下,早有人进行过攻讦。原来,楚恭王朱英佥,生前患有痼疾,死于隆庆五年(1571)。宫人生下遗腹子华奎、华壁弟兄,由王府内监郭纶照料。当确定袭爵的时候,府内仪宾(郡主之夫婿)汪若泉曾奏称,华奎弟兄并非恭王所生。但当时没有引起重视,华奎因而得袭王爵。 旧案重翻,礼部右侍郎郭正域,主张公开进行勘问。然而,沈一贯以“亲王不当勘,但宜体访(进行调查)”,加以反对。郭氏认为,事关宗室真伪,不通过直接讯问,怎么能秉公作出决断?依旧坚持己意。朱华奎知道这件事后,马上给郭正域送来黄金百两,表示只要不公开查问,他将继续送上白银万两,但被郭氏拒绝了。 案件发到湖广,由巡抚和巡按御史会同勘问,对王府有关员役70多名且加以刑讯,都未获得能够证明华奎不是恭王所生的证据。只有朱华越的妻子、即王如言的女儿,依旧一口咬定朱华奎是“伪王”。 地方把勘问结果申报入朝,皇帝命各部院大臣,会同有关官员37人,进行覆查。他们在西阙门集会合议,各抒己见,书面送交礼部。郭正域主张把不同意见全部上奏,但礼部左侍郎、署尚书事的李廷机,坚持“先撮其要以上”。沈一贯抓住这个空子,唆使巡城御史康丕扬,疏劾“礼部壅阏群议,不以实闻”。郭正域稍后也揭发了沈氏接受楚王重贿、“匿疏阻勘”的行为。 沈一贯恨透了郭正域。朱华奎接着上疏说,郭氏乃湖广人,和他有仇怨。华越进京,就住在其兄国子监丞郭正位家中,正位为之出谋划策。在沈一贯指使下,给事中钱梦皋劾奏郭氏“陷害宗藩”,另一给事中杨应文则诬陷郭氏之父曾被楚恭王笞责,所以挟嫌报复。郭正域上疏辩解,皇帝没有理会,因而愤然提出辞官。 皇帝最后认为,华越夫妇“夫讦妻谮,不足凭据”,因而把他降为庶人,禁锢于凤阳;附和他的宗人朱蕴钫等多人,或罚减俸禄,或革爵幽禁;王府两名仪宾则永远戍边充军。具有复杂内涵的“伪楚王”案,才宣告收场。 朱华越等受处理的上一个月,即万历三十一年十一月,北京城内,四处流传着全文300余言的传单,题名《续忧危弦议》。文内虚构郑福成与人问答。大意是皇帝立太子朱常洛(按即日后的明光宗),出于不得已。将来一定会另立太子,这从拜朱赓为大学士一事便可看出。赓者,更也。就是暗示太子定要更换的意思。更有人牵强附会,指称“郑福成”乃暗示:最受宠的郑贵妃所生的福王常洵,一定会成为太子。这份传单,当时被称为“妖书”。 “妖书”到处散发,朱赓的寓所中也收到一份。朱氏看后不敢隐瞒,马上进宫面奏皇帝。 明神宗看过传单,勃然大怒。当即命东厂和锦衣卫“大索奸人”。沈一贯因“伪楚王案”和郭正域结怨,又和另一大学士沈鲤不和,想乘此机会排挤沈鲤,置辞官尚未获准的郭正域于死地,从而密奏皇帝,“妖书”是一两个大臣的阴谋,必须严于追查。在他主持下,定出揭发主谋者给银5千两、授任指挥佥事的赏格。一时密探四出,京城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了! 锦衣卫都督周嘉庆,被同僚王之祯等指为“妖书”作者。康丕扬看出沈一贯的心意,上疏硬指“妖书”和“伪楚王”两案同源,暗示和郭正域弟兄有关。谁知弄巧成拙,引起皇帝恼怒,斥责他“庇反贼”。还是得沈一贯竭力解救,才没有被罢官、充军。 康丕扬为了表现自己,接着派人逮捕了常到大臣家凑趣的和尚达观,到郭家看过病的医生沈令誉和琴士钟澄,府同知胡化也上书控告儒学训导阮明卿“造作妖书”;厂卫则捉到嫌疑犯毛尚文(郭正域家仆)。史载:“数日间,锒铛旁午,都城人人自危!” 钱梦皋秉承沈一贯意旨,继续上书攻击沈鲤和郭正域,要求“穷治根本,定正域‘乱楚’首恶之罪,罢斥沈鲤。”皇帝据此,命郭氏“回籍听勘”,也传旨严讯捕置狱中的诸人。 万历中期朝政的龌龊由此暴露无遗,刑部尚书萧大亨为沈一贯私党,审案时刑逼受审者供认系受郭正域指使,达观和尚当场致死,沈令誉等在酷刑下,同样没有乱供。作为原告的胡化,也被威逼、要他攀扯沈鲤和郭正域。胡化情急大叫,承认自己和阮明卿有仇,因而诬告对方写妖书,并未受人指使。锦衣卫都督陈汝忠审讯毛尚文,还派兵到杨村包围郭正域乘坐南归的海船,拘捕了仆婢和代抄文件的“佣书者”多人,但没有逼出有用的口供。被捕诸人中,只有周嘉庆毫无形迹,释放后革职回里。而他的舅父、礼部尚书李戴,已因此被勒令辞官了。 皇太子在东宫,听到他过去的老师郭正域受罗织,数次对近侍表示,“奈何欲杀我好讲官”?消息外传后,阴谋加害郭氏的人,才有所收敛。 “妖书”是何人所为,始终不明不白。 “妖书”案结束不久,楚王朱华奎以“助工”为名,向皇帝敬献万金。 巨金运送途中,以朱蕴钤为首的楚宗室,纠约了几百人,在汉阳进行拦劫。这一行为,当时被称为“劫杠”(按“杠”乃抬送重物所用的粗棒,有时也代指箱柜,民间旧时呼进贡的东西为“皇杠”)。 兵巡副使周应治以职责所在,当场拘捕了带头行劫的人犯36名,送往狱中。飞扬跋扈的楚王宗族,气焰嚣张,群起闹事。周应治无法约束,只得匿身民间,不敢露面。 挂衔兵部尚书和右副都御史的湖广巡抚赵可怀,立即提讯被捕各犯。审问时,走下大堂,温语讯问。不料朱蕴钤和朱蕴訇两名,突然挣断刑枷,猛砸赵氏头部,致使当场死亡。经巡按御史吴楷告变,皇帝命鄂境严兵戒备,防止击杀大臣的罪犯外逃。附近地区因而哄传楚宗室“称兵谋逆”,惊惶不安。鄂西北的郧阳巡抚胡心得等,甚至操练兵马,请求“会师进剿”!闹事诸人自忖难和官军抗衡,事态始末扩大。凶犯和带头“劫杠”者因而落入法网。 万历三十三年四月,“劫杠”案定谳。朱蕴钤,蕴訇两名,解送湖广承天府显陵(明世宗父母葬地)处死,勒令朱华堆等三名自杀,朱华焦等23名监禁,朱蕴钫等22名革爵幽囚,其余多人或降爵、或革禄,处分不一。 “国体藩规俱不论,老臣涂血也堪怜!”这是当时著名文学家袁宏道对本案发出的感慨 第一章 风波骤起农家乐 除开研究些历史,上网打打游戏,上看看小说漫画之外,叶风其实是个很喜欢旅游的人,但很可惜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金钱去耗费在这个奢侈的爱好上面,特别是今年,对于他这样一个工作没多久的年轻人,一个拥有固定的已经到了谈婚论嫁阶段的女朋友的人来说,在物价高涨的时代,在寸土寸金的x城,为将来打算显然要更加的重要些。。。 但这并不妨碍他偶尔有一些休闲时光。出门转一转,免得变宅男嘛。 有一句俗话说得特别好,那便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的通俗点那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叶风这位女朋友叫做楚荣,偏偏也是个旅游爱好者,所以很自然的,在盘算了两人的小金库之后,两个人便在这个周末参加了一个农家乐的项目,目的地是他们所在城市的周边一个叫做王家沟的山间小村里,吃在农家,住在农家,对于长久在城市里早已忘记了孩提时代的农村生活经历的叶风和楚荣来说,也算是一次怀旧之旅吧。 小中巴拐下外环,驶上了颠簸的小路。叶风与未婚妻相视一笑,互相都能从彼此的心跳中感受到对方对于目的地即将到达的欣喜。这是正在热恋中的两个人,似乎真的能够心意相通。当然,免不了的斗嘴,那是生活的点缀。 “这个紫色的是茄子——” “那个红色的是柿子——” “明明就是橘子嘛,没听说过橘子红了么,文盲——” “好吧好吧,你说橘子就是橘子。不过再怎么说也应该是色盲吧。”出来玩,玩的是一种情绪,叶风很享受这种情绪,所以对于那一个个小灯笼似的果实到底是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所谓。 掩饰着尴尬,拿出照相机来咔嚓咔嚓了几张之后,两个人有意与那一大群游客拉开了些距离,趁着导游交待一些注意事项的时候,两人果然是心意相通,一拉手便落在了后面,趁着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自己两人的时候,你打我一拳,我捏你一下的玩乐了起来。 边上一些或年轻的或年老的游客都露出一些微笑来,这让叶风和他的未婚妻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导游小姐下得车来,收起小旗子拍着手掌招呼大家靠拢,按照流程走,现在自然是应当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安全啦卫生啦什么的,最后再说一遍住处——这个农家乐的团是过夜的,住处自然就是当地的农家。对于城市人来说,这也是一种新鲜。 如今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两人自然不会认真的听讲,不露痕迹的互相打闹着,不耐烦的听着导游小姐啰嗦着,好不容易等到指定住宿了,叶风与楚荣也被一对看上去很是敦厚的庄户人领回家。 好了,放下行李,就可以享受这乡村的泥土气息了! “我说——”在农家西厢的房里,两人耐不住性子闹腾了一气之后,楚荣喘着粗气起身整理着衣服,一面做贼心虚的朝外间堂屋看了一眼,对躺在床上的叶风道:“咱两要不要去辨一辨那个到底是柿子还是橘子?”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切以你说的为准。”叶风哈哈笑着起身,拿出了相机挂到脖子上,伸手在楚荣屁股上打了一下道:“走,咱们去田里转转。” “讨厌!”楚荣一把将叶风的手打开,蹦跳着掀开布帘道:“田里有啥好转悠的,咱两赶紧到山上看看去?” 这是他们选择这个团的主要原因之一了,在看宣传资料的时候,两人就都看中了画册上那所谓的原始山陵,未经开发等等宣传语,两人也合计过,与其第一天跟着一大帮人在田里转悠,倒还不如离群独自去山里看看呢。再说了,报纸上最近也说这边的村民时常听到山里有老虎的吼叫声,叶风很想去碰碰运气,说不定那传闻中已经灭绝的华南虎,就会出现在自己胸前的这d400的选景框内呢!那样可就发达了。 “城里伢子,山里可是有老虎的!”农户大婶从东屋里出来,抹着头发笑嘻嘻的盯着楚荣瞧了一气,听问起要去山里的路时,仍是笑着警告道:“没看报纸说么?真的有老虎叫!唔哇——”那农妇还学了一声老虎叫,把叶风楚荣两个逗得直发笑。 只是经过这一出,叶风也看出来了,这什么老虎叫,恐怕是旅游公司玩的噱头罢了。只是来都来了,不去山边上转转,难道真跟那群肥肥瘦瘦的男女老少挤到田里去摘南瓜? “走!”楚荣红着脸,那大婶的目光很是暧昧,她很是怀疑是不是这农妇刚才听房来着。叶风由着她拉着,往山边走去。 “莫忘了回来吃晚饭!”农妇堆起皱纹,眯着眼睛在身后叮嘱着。 虽说旅游公司是玩了噱头,但那宣传册还真是没骗人,一到山边叶风就看出来了,这山当真是没有开发过。山林层峦叠嶂,翳阴蔽日,刚到得山边,便是一阵阴凉的山风袭来,饶是在这夏日里,两人手拉着手都是一激灵。 “你怕了吧?要不,咱回去摘南瓜?”叶风玩笑似的取笑着楚荣。 “去你的,是你怕了吧,别拿我当借口啊!”说着,当先便顺着若有似无的山路,钻进了林子里。 “等等我——”叶风此刻的兴致还算高,一蹿身便跟着进了林子。 采光条件很不好,树荫几乎要将这下午的日头全部遮蔽,好照料着底下那些绿茵茵的小草生长,山流潺潺的声音不住入耳,但偏偏完全找不到流水的踪迹。叶风的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笑容也开始凝固起来。 “咱……回去吧。”在这原始的山林里刚拍的几张照片,楚荣便有些害怕了,脸色也随着这昏暗的采光变得愈发的黯淡。 叶风其实早就想这么说了,只是碍于男性的面子问题一直才硬着头皮往前走,这会儿听她说了出来,心头不由一松,是啊,咱回去吧。 不过男人毕竟还是好面子,叶风呵呵着挤出点笑容来,想尽量让楚荣能放松些,走到近前拉住她的手拍了拍道:“嘿,叫你不要往里闯,现在知道怕了吧。行,咱们回去吧!”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了,他知道,楚荣也是个很要强的女孩子,平日里斗嘴从来都是自己让着的,现在自己这一激,恐怕更是要硬撑着回去。 刚要改口时,却已经来不及了,果然,楚荣不知道看见个什么东西,原本鼓着的嘴巴也咧了开来,指着叶风身后道:“嗯,我怕,你不怕,你要是有胆,就去看看那山洞里有什么,说不定以前有什么山贼埋了什么宝藏呢!” 叶风回头一看,果然在绿荫荫的尽头,有个黑洞洞的洞口,看上去还真是有一个人大小。 好奇心和面子开始支配了他,嘿嘿一笑,将相机从胸前摘下交到楚荣手里,双拳在胸前擂了擂学着金刚的样子叫了两声道:“本山贼今日就抢了你这压寨夫人吧!” 在楚荣的怪叫声中,叶风壮着胆子,往那个神秘的山洞走去。 “小叶,还是别去了——”楚荣有些紧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风心里哈哈一笑,你这小妞,终于认输了哈。正要回转头时,却被那黑黢黢的洞口突然闪现的一丝亮光吸引,那是什么?莫不是真有什么宝藏? 好奇心顿起,叶风回头朝楚荣笑了笑,做了个ok的手势以示安慰,猫着腰往洞口前去。那丝亮光愈发的晃眼,叶风的心口也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不会是老虎的眼睛吧? 被这亮光所吸引,叶风就像是中了邪似的,离洞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他一猫腰,钻了进去。 一阵奇寒彻骨的风突然迎面吹来,绕是叶风在篮球场足球场上练出来的极是健壮的体格,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两眼也是不由得一闭,一阵极是疲累的感觉袭来,像是有个声音在耳边催眠似的:睡吧,睡吧,一觉醒来你又是龙精虎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风睁开眼睛,一幕极是荒淫的景象呈现在眼前,一个紧闭着双目的裸身年轻女子四肢张开平躺着睡在自己面前,看上去不过十岁年纪,自己的双手正搭在那裸女的双腿上,自己的心跳像是停止了一般,目瞪口呆的跪着,膝盖略有些酥麻的感觉传来。 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山洞里怎么会有裸女?这是谁?叶风像是突然有了意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不能置信的甩了甩头,像是要将眼前这一场梦境结束。 再次睁开眼睛来的时候,所有的景象都没有发生变化,那个黑洞,那个神秘的闪光再也没有重回眼前,入目的只有一张床,连同床上自己身下压着的这个裸身女子刚刚睁开眼来,红晕晕的脸上无可掩饰的惊慌和恐惧,嘴唇咬得紧紧的。 来不及去细看那女人美丑胖瘦,身材是好是孬,此刻的叶风比起她还要惊慌,触电般的甩脱双手,任由女人的双腿撞落在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跳身起来退开两步,转过头去脱口而出一声极是焦急惊惶,又充满着绝望的喊声: “荣荣)))” 第二章 惊悉我为谁 “大王醒了,大王醒了!”耳边传来的一阵热切的叫声将叶风唤醒。睁开眼来,鼻子不由自主的抽搐得一下。 只见略带些腥味的房间里,十来个身着古装剧中那种打扮的或年轻或年老的男子团团的围着自己,饶是有先前那荒淫场面做铺垫,叶风仍是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们叫我大王!这是哪里,这是哪里?先前那一恍惚的记忆里,似乎有印象自己的身躯已经完全不同以往,就连那最后一声呼唤出来的未婚妻的名字,似乎也不是自己的声音! “这是在哪?”叶风在那十来个人热切的注视下,证实了自己不祥的判断,自己的灵魂,已经占据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身体,而且从称呼上,从眼前这些人的着装上来看,恐怕还是山大王。 也许……是在拍戏?一点点侥幸心理此刻被无限放大,放大到支配了叶风所有的期待,他多希望眼前随便哪一位又或者视野外某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喊出一声“咔!” 但希望一点点被失望所吞噬。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年纪,一脸忠直面孔的年轻人夸张的流着眼泪凑到近前,沙哑着嗓子叫唤道:“阿大,阿大你这是睡糊涂了么?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是啊,大王(阿大),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众人七嘴八舌,关切的问着。 叶风闭上眼睛差点流下泪来,看来自己真的是告别了那个温馨的温暖的和谐的和睦的世界了。 从眼前这位年轻人,以及团在躺在床上的自己身边的人们的表情来看,自己已经不再是叶风,而是哪位山大王。只是,这是什么时代,什么地界?从这年轻人的口音以及对自己的称谓来看,像是在陕北?叶风心里依稀有了点判断,慢慢的睁开双眼,茫然的看着这群山大王麾下的喽啰们。 这些人的表情都很热切,很动情,在默默的接受初到异境的现实后,叶风开始慢慢发现这粗壮的身体所代表着的这个人身边这些好的方面,虽说这些人关心的对象并不是自己,但并不妨碍叶风暂时先享受一下这种小小的感动。人,要学着享受环境,各种各样的环境。 只是,我还是想回去,你们谁告诉我怎么回去。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一刹那间,他突然很想很想家中的父母,很想念那个自己唤作荣荣的女人。 眼前这似乎与前世那个山洞有着某种特殊联系的房间看上去还算古色古香,从家具陈设,以及睁眼便能印入眼帘的天花板来看,这不是个穷家破户。而眼前这群属下们,对自己的忠心也溢于言表。 但叶风也看过很多穿越小说,心知这些恐怕不过是梦想而已,甚至比不过一个肥皂泡真实。 所以,山大王便山大王吧,找机会招安当官,过些舒服日子等死,也许,死了之后就回去了。叶风闭上眼睛,心里一片怅然若失的感觉。 “大王!大王!!!”那些汉子显然判断错了,叫喊声愈发的悲恸,偶尔角落里还有一两声惨烈的叫唤声和求饶声传来,听对话似乎是个郎中。只是这会儿口音又不是陕北话了,倒像是湖北那地界的腔调。这到底是哪? 你们倒是回答我得话,别光咒我死啊!我倒是想死回去呢,但是死了之后……叶风自然不敢去做这样的赌博。粗粗的出了一口气,挣扎着睁开眼,便要坐起身来好好看看这房间里的情况,刚才那个裸女呢? 他这一坐起身来,那郎中便像是见了救命稻草,唔哇着爬走着逃窜,一面叫唤着:“大王醒了,大王醒了,大王叫我治好了!” “大王!大王!”一群手下喊声很激动。 “嗯……”叶风不敢露出半点马脚,沉着脸对着离的近的几个人点了点头,开口发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我睡了多久?”注意到角落里那个郎中很委屈的一直盯着自己看,便皱着眉头舒展了一下胳膊,一用力便发现了,这条胳膊力大无穷,右臂后的床板居然给砸破了一块板,而自己居然一点痛楚的感觉都没有! “各位爷爷请看,大王龙精虎猛,龙精虎猛!”郎中不失时机的寻求着活命的机会。 叶风点了点头,挥手道:“放了他。”话一出口自己便不由自主的吓了一跳,口音的变化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倒不值得吃惊,只是这句话的气势,实在是过去自己从没有过的威严。 叶风心道侥幸,还好只是投胎到这人身上了,要不然整个人穿过来,像项少龙那般把裸女身上的那个男子压死的话,看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喽啰们,恐怕立时便会要了自己的性命。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对自己唯命是从? “谢大王不杀之恩,谢大王不杀之恩!”千恩万谢的磕头如捣蒜,那郎中最后还是叫先前那个恐吓着要他命的粗豪汉子给一脚踢走的。 “阿大——”待那郎中走了之后,边上一个年纪比其他人要稍大些的白脸壮汉一脸关切的凑了上来,哽咽着语调道:“您……您可要吓死孩儿了。您这趟……足足睡了三天两夜。” 三天两夜!!?叶风拍了拍脑袋,嘴里喃喃着唱了起来:“三天——两夜……”粗豪的嗓子如今已经有些习惯了,居然也有些张学友的味道。 “嗯,怎么会睡了这么久——”叶风接着拍着自己的脑袋瓜子,沉吟着斟酌词句道:“很多事,有些想不起来了,你们谁跟我说说,如今咱们这是在哪?” 还是刚才那个称呼自己为阿大的白脸壮汉回答道:“大王,如今咱们便在朱朝武昌城的对岸,打这何家花园往南不过三十里,便是鸭蛋洲!” 哦,敢情这是一伙陕北的土匪,流窜到了武昌。只是这壮汉的答话里充满着一股金戈铁马的味道,莫不是,自己这伙土匪就要攻打武昌城!?我的个天!起先还以为是个小山寨十几号人七八条枪呢,如今居然有攻打武昌城的实力! “阿大,您身子骨要是还没将息好的话,便留在这何家修养,咱兄弟四个替您拿了武昌城!擒了那楚王回来给您做药引子!”先头要杀郎中的那个彪悍武夫凑了过来,声音雄浑有力,一望而知便是个猛将。 “是啊阿大,昨日潘军师便打城里使人送信来了。咱如今是万事俱备,只等阿大您一声令下了!”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年轻人说话便平缓多了,看上去显然要多些智慧。叶风闭上眼睛,心里焦急着,你们倒是报一报自己的名字啊! “妈的!都是那何家的小娘们害了阿大,走,能奇,咱们把那小娘们扒了皮炖了给阿大补身子!”一直默不作声的红脸汉子突然爆出一句粗口来,抹了一把眼泪一拍那彪悍武夫的肩膀,就要出去。 “回来!”要扒皮炖汤补身子?叶风心里小小恶心了一下,他可不爱吃人肉。一声断喝下,那两人果然就定下身形,脸上犹带着些先前的微怒,有些发怔的看着叶风。 这会儿叶风也开始会过来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了,自己先前见到的那个裸身女子显然是被自己这山大王强迫着做那事的,然后这山大王那个完了之后,就莫名其妙被自己的灵魂占据了身体,再然后,便是昏睡三天,到今天睁眼了。 “别为难那个女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年代,叶风可不是个杀人狂。哪怕是土匪山大王,咱也不能乱杀人啊。 “大帅莫不是看上这何家姑娘了吧?”一个文士打扮的年轻人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但这已是叶风所听到的对自己的第三种称呼了,而且与之前的判断还颇有格格不入的感觉。这,到底自己是什么身份? 摇了摇头道:“休要啰嗦,听我的吩咐便是。”叶风一点头,脸上便有些不悦的神情来,从众人脸上那种敬畏的姿态来看,自己显然不是一个易相与的角色。当然,这会子他心里还有一些疑惑,那便是自己明明是要说“别他x的唧唧歪歪了,照我说的做!”但话一出口,却成了这么个自己以前打死也不会说的出来的句子,这不符合自己一向的语言习惯啊。 看来这身体原本的主人,还没有完全拱手交出统治权呢! 好吧,那边先看看你是谁。 “那,大帅,以显懂了,大帅您且修养,稍晚些时候以显再来请大帅给大军训话。今晚是咱们渡江打武昌的日子,潘军师那边来书,今夜子时,开城大迎大帅!大帅,咱们可都指望着您龙精虎猛的带着咱们进武昌城呢!” 今晚就要打?叶风愣了愣,靠,我还不知道敌我双方实力对比呢,打赢了倒也罢了,万一打输了呢?那不是刚过两天统帅大军的山大王的好日子,又要缩回去做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山大王?不行,如今我才是大王,凭什么你说打就打。 “此事晚些再议,你们且出去吧,叫那个何家姑娘来。”众人虽说感觉有些不对劲,但碍于山大王如今刚刚好了身子,有些反常也是不奇怪,便依言走出这屋子,惟独那第一眼看到的年轻人期期艾艾的滞在了后面,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叶风看了看他,心道反正我这正想弄清身份呢,你有什么话便说吧,朝他点了点头。 那年轻人脸上一喜,滞在了后面。叶风这会儿也看清楚了他的长相,嗯,算个帅哥,虽然比不上以前的自己,但在这群山贼群众,也算是鹤立鸡群了。此人生的一副豪气的脸,身材健硕,眉宇间压抑着一股不凡的气势,正是叶风想像中那古代名将的形象。 “阿大,定国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叶风皱眉,要说便说是了,这么磨磨蹭蹭的多不好? “阿大,定国看那姓何的婆娘不是好东西,还是杀了好。”叶风刚要出言反对,便被他接下来的话吓了一跳:“阿大那天昏迷之前,听他们说您在里头大喊了一声姑娘的名字。但定国这两天也问过了,那姓何的可不叫容容。阿大,您还是将养好身子,过两天大军进了武昌,再叫那容榕来伺候你。” “荣荣也来了?!”叶风几乎是从床上蹦起来,一把抓住这叫定国的年轻人的衣领问道:“她在哪?在武昌?” 他娘的,那咱今天就打! “这些日子大伙儿也问过徐军师,他说楚王最宠爱的那个孙女就叫朱容榕,估摸着阿大您是瞧上了那小郡主了。” 失望,原来不是荣荣来了。叶风无力的倒在床上,又无力的挥了挥手,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道:“可有画像?”毕竟楚荣……楚王的孙女荣荣……似乎有点关联呢。 那定国呈上一面丝绢来,几笔清淡的线条,描绘出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子形象来,但这毕竟不是照片,心里那点先入为主起了作用,嘿,还似乎真有点像呢。叶风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很想马上就见见这个人! 不由自主的蹦出一句粗豪至极,却很符合自己内心想法的话来:“老子要这个小郡主!” 看了看那个有些喜色的定国,心里稍稍有了些坐标了,嘿,定国,定国,该叫你李定国吧,不,现在,应该叫张定国。叶风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李定国躬身下来帮叶风掖了掖被子,便依言躬身退出。 总算知道时代了,姓朱的楚王,除了大明朝还有哪有?什么大帅攻打明朝的武昌,李自成打过,张献忠打过,但李自成哪有个叫定国的叫他阿大?只有张献忠才有,那是李定国! 叶风对于晚明史还算有些了解,在悲哀的告别前世之后,也很悲哀的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一个从来不存在过的朝代的话,自己投胎的这山大王的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四将军,李定国,打武昌,擒楚王。自己便是那个杀人魔王,张献忠! 不,我不要做杀人狂!不要做杀人狂!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段关于张献忠的恐怖资料,云说张某人杀了六亿多汉人云云的叶风,不由得战栗起来,恐惧感油然而生。抬起手来,看着眼前那张陌生而有力的手,叶风不由自主的想死。 赌一赌,也许死了就真的可以回去了。 但说来奇怪,便在他生出这个想法的同时,突然便有一阵血液沸腾的感觉从心底生起,几乎要将他整个身子燃烧起来,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叶风不用看镜子,就能感觉到自己赤红的眼睛,狂跳的心脏,叶风发现这个身体已经不再由自己控制似的,忽如其来的一拳砸下,扑通一声闷想,床板上立时多了一个塌陷! 如果此刻有一张镜子摆在他面前的话,恐怕他得立刻被自己现在的模样吓倒。何乡绅独女的闺房内,一个面目粗豪的汉子睁着猩红的双眼,张大着嘴巴,脸上表情极度狂放,似乎已经要陷入到了一种癫狂的状态,正要发出深埋在心底的最恐怖的咆哮! 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叶风似乎能看见自己正重重的喘着粗气,茫然的望着天花板,接着,便又失去了知觉。 ———— 注1:七杀碑文应为目的性明确的伪作。原文为——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2:明藩王辈分用字,楚府自末代楚王朱华奎以降,如下四字——华蕴盛容,名字以火土金水木轮替做偏旁,故名朱容榕者应为现楚王朱华奎玄孙女。为行文方便,称之孙女。 3:阿大,陕北对父亲的叫法。伯父为大大。 4:杀六亿多汉人……数据出自《蜀碧》,张献忠在蜀三年,屠汉人六亿九千九百余万,日均屠七十万人以上。真伪自辩。 第三章 骑虎之难 梦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你已经无法回头了。。。明媚的乡间午后,红花绿柳前的那个熟悉的女子,灿烂着笑容对着自己挥手。那是自己再也无可寻觅的爱人。突地一个粗豪的男人,那正是自己昏迷之前看见的自己,那个张献忠,一把刀从楚荣身后劈下!叶风凄厉的啊了一声,一身大汗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喘着粗气怔怔的坐了半天。 女人的闺房也有她的好处,那便是身边有个镜子。叶风顺手拿起,看着镜子中那令自己畏惧的脸,心里默念着道:张大爷,我不死,我不回去,我就做你了还不行么?你不要杀荣荣! 镜子中的脸似乎微笑了一下,叶风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那情景,便像是他已经完成了一场与自己订立的契约。只是这份契约是否有效,叶风也不知道。也许,那只是一份心理安慰罢了。 ◆◆◆ “恭喜大王!恭贺大王!”迷糊中的叶风被一阵如雷的吼声惊醒,笃笃的敲门声,门外是那位白脸壮汉的声音:“儿张可望整军完毕,请大王出庄训话!” 叶风本想轻轻答应一句的,但话一出口,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那是中气极足,豪壮万分的一声:“好!” 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这真他娘的马上就要上战场了吗?虽说知道当年张献忠攻武昌没什么问题,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要身先士卒在前头冲,但……打仗?似乎是很危险的,万一呢? 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好!好!好!”有人在外间将这声好字复述了一遍,只听得外间那山呼海啸再度响起,一时间让颇还有些手足无措的叶风豪气顿生,一把抄起一件不知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大氅披在身上,随手搭起身边一顶帽子罩在头上,吱呀一声便开了门,在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艾能奇四个干儿子,以及军师胡兴汉,徐以显的护卫下,大步迈出何家庄园。 一路之上不住有守卫下跪问安,叶风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该当有什么样的表现,而且此刻的自己似乎完全背离了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叶风也能够理解,虽说自己接管了这个身体,但毕竟身体是别人的,曾经从属于那个杀人狂的。所以,他只是微微一颔首,大步穿行而过,早有小校敞开何家庄园大门,门外数纛大旗,迎着初夏的劲风招展着,大西二字若隐若现。大旗之下正对着自己的衣衫单薄的士兵们热情高涨,将眼前的这一片天地渲染的杀气腾腾。 哦,原来这时候,已经立了大西旗号了。叶风对于这段历史还算有些知晓,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便能从自己到这世以后并不多的了解中迅速的判断出了自己的身份并得到证实。但此刻见到大西旗号,仍是不免有些意外。 看这眼前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手中的兵器晃眼的亮,加上这初夏黄昏的暮霾,一股肃杀之气,直上云霄。被这眼前的气氛所带动,叶风脑子里也迅速有些适应了这个新的身份,这不是后世的法治社会,和谐社会。这是乱世,数百年一遇的大乱世,你不杀人,人便杀你! 张大了眼睛,身上的大氅似乎被一身的杀气所支撑,迎着风在风中晃动着。还没上临时搭建的将台,叶风便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丛。估摸着军力的强弱。毕竟对于打仗一来是有些惧怕,二来,也是因为知道这张献忠的部队进了武昌之后,恐怕不会像人民军队那样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唉,虽说咱要做张献忠,但也不能那么多造杀孽不是? 眼前军力情况还好,看这架势,两三万人是起码的。叶风心里多了些忐忑,想来其他地方还有其他部队,有优势兵力的情况下,自己该拿什么理由去说服这些士气高昂的士兵呢? 抱着些希望再去这人堆里寻找些有利的说辞,其实也不算难,叶风很快便发现除了正中间的人马之外,左方和右方站着的士兵们明显精气神上就要差了一个档次,兵器也配发的不完整,不像这边狼牙棒和长矛大刀弓箭搭配的很合理,两尊土炮,十几把鸟铳抬枪,远远的看见后面还有几辆攻城车之类的东西。 叶风心中略一沉吟,问边上的两个军师道:“这是咱们的老底子吧,边上的士气要差了不少啊。要不再训两天再打?派人进城去跟楚王谈谈,看咱八大王娶了他的宝贝孙女来,是不是就好两家并一家,省的刀兵相见嘛。”叶风已经有点习惯如今的讲话路数了,一来是平时看小说看的,二来也是似乎脑子里天生就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似的,说不得,肯定是这身体里,还有点张献忠的残留。 想起早些时候做的那个梦来,叶风便是一阵害怕。 胡兴汉徐以显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身后孙可望抢话答道:“阿大看的不差,正是孩儿们统带的老底子,打起仗来保准没说的!” “大王,如今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您可不能……”胡兴汉露出明显的焦虑,嗔怪的看了一眼孙可望,似乎在怪他没脑子,在叶风身侧附耳过来小声进言道:“军粮撑不了三天了,再不打武昌,兴汉怕军中就要出乱子,蕲州蕲水黄州一路来的朱朝降将也多,立等着进武昌投名状呢,大王你这几天这一通大睡,已是有些不安分了,这会儿再不打……” 这,确实是个问题。叶风听他说着队伍中的不安定因素,心里稍稍横了一点,娘的,总不能叫我为着武昌父老的安危而放弃自己的安危吧。 见他面色犹豫,边上人也猜到这胡兴汉是说到了大王的心里去了,他身旁站得很近的干儿子孙可望也凑近了小声说道:“大王,咱们可不能叫李自成牵着鼻子走啊!” 什么?跟李自成又有什么关系?叶风不解的回头看了看胡兴汉和徐以显,这两个如今是帐下主要的两个军师,李自成的事情怎么我不晓得? 刚要发问,只见徐以显小心的看了一眼自己身前的胡兴汉,搭话道:“是啊大帅,大少帅,胡军师说的都不差,军粮不足是燃眉之急,再一个,若是大王您真的怕了拓跋鸿基,这往后恐怕……”兴许是怕犯忌讳,徐以显话说到一半便停了。 这会儿孙可望也算是反应过来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道:“阿大,父王,您不会真的要变卦吧?这么闹下去,兄弟们迟早要离了心,他们都还指望着进城抢钱抢粮抢女人呢!” 边上二儿子刘文秀和小儿子艾能奇也连声应是,只听长相十分彪悍的艾能奇擂着胸脯道:“是啊阿大,您要真的惦念那个什么狗屁郡主,能奇给阿大您抢了来洞房便是,跟那什么楚王并一家?凭什么?他朱华奎配不当!” 娘的,看来自己已经是骑上了老虎了,上去容易下来难啊。叶风嘟囔了一句,有些求助似的看了看仍未发话的李定国。李定国啊李定国,你小子是明末老子看得起的几个人之一了,你可不要叫咱八大王……呸,呸呸!叫我老叶失望啊! 只见李定国眉头紧皱,面色涨红,身上猩红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见叶风求助似的望着他,便单膝下跪抱拳道:“请父王发兵!” “请父王(大王,大帅)发兵!”几个大西军核心阶层的高级谋士将领一同下跪,抱拳请求发兵。 “发兵!发兵!发兵!”排山倒海般的声浪袭来,震得叶风耳朵发麻。两三万人挥舞着手中各式各样的兵器,疯癫似的呐喊着。 娘的,贱人,浪费老子信任!叶风不由得看了看李定国,正好他也抬头做贼心虚的看,迎上叶风的目光,赶紧低下头去。 靠,骑虎难下了,总不能叫我这草莽土匪头子张献忠玩一出装死的计吧?看来也只有如了大家的意,打武昌了。叶风皱了皱眉,心念着那也得少造些杀孽才好。 ―――――――――――――――― 注:1拓跋鸿基,即李自成本姓本名,自成是他的表字。徐以显对其的蔑称。古人字贵名贱,称呼他人名字以及自称表字,都是很不礼貌也很丢人的行为。特别亲密的关系另当别论。 2四将军此时应俱从张献忠姓张,然为着行文方便,各称呼其本姓。 3胡兴汉为虚构人物 第四章 李闯有信 好吧,那就光棍点吧。叶风想象着历史上那些牛逼人物的风范,以及将军训话的那些场景,就要迈步登上点将台。 “大帅……”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迟疑中带着些怯弱,叶风回过头来,正看见胡兴汉,孙可望等人不悦的脸,和徐以显有些尴尬的笑容。 什么?老徐你有什么话说?刚刚他娘的叫我发兵也是你,现在又有什么要说的?叶风也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徐孔明,你又有什么名堂嘛!”头号军师,自张献忠陕北起兵以来就一直追随的胡兴汉埋怨似的吼了一嗓子,只见徐以显脸红了红,似乎要说的话也憋了回去。那胡兴汉还不依不饶的数落道:“就数你们这些后进的事多,先头那个跟你一块的王秉真也是的,三天两头的跑,抓回来还跑,怎么!大王待你们不好还是怎地!” 叶风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数落,也看出了这几个军师之间也隐藏着很多不安定因素。只是胡兴汉叫他徐孔明,这夹枪弄棒的,还真是挺新鲜的。叶风微微一笑,朝有些缓不过劲来的徐以显递了个鼓励的眼色。 “胡军师您误会了。”得了叶风眼神示意的徐以显回过气来,朝胡兴汉双手施了一礼,不急不缓的微笑道:“以显只是想提醒大帅,李自成那封手书,咱们还没呈给大帅看呢。” 瞧他那神气,只怕刚才那副委屈劲是装出来的呢。叶风心里有了点数,这小子恐怕是故意抓了这个时机来在张献忠面前表现一下胡兴汉这个草莽出身的狗头军师对他的压制,顺便告个小状呢。有了这个想法,再看徐以显此刻那成竹在胸的样子,便更是对他高看一眼了。 果然,胡兴汉似乎有些尴尬,像是被捏了痛脚一样,期期艾艾的迎上叶风询问的目光,却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右手一拉身边站着的孙可望。 “禀父王知道――”孙可望跳出来替胡兴汉解围道:“李自成信上诸多大逆不道之语,大帅又一直睡着,军师跟孩儿商量着,也是怕您醒来后见了又得气伤了身子,所以便命人烧了。” “哦?”叶风淡淡的哦了一声,看了看周围这核心领导层的几个人,看上去群落有致,从这么次小小的两个军师之间的明争暗斗中,便能看出许多端倪。除了孙可望之外,刘文秀和艾能奇也跃跃欲试的要说话,惟独李定国漠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群情汹涌的大军。 老这么耽搁下去也不是事,当然,内斗就更不是自己想看见的了。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胡兴汉和徐以显,背手登上点将台。这会儿他也下定了决心了,眼下打武昌显然已经是不得不行了,除了先头说的粮草,军心之外,大西军这核心领导层,似乎也要靠着这一次进军武昌来弥合些裂缝呢!上得台来再看这台下几万大军,更是退缩不得。 “胡军师,既是说自成信上诸多不敬,便替咱八大王念给兄弟们听吧。”既然要打,就谢谢李自成这狗日的送来的最好的激励军心的礼物吧。 “大王,这信上确是很不敬,真要念??”胡兴汉有些会不过这个意来,迟疑着问道。唉,到底是个狗头军师,叶风摇了摇头。 “我来念!”边上徐以显把握住机会,跳了出来道:“胡军师,您怎么会不过这个意来呢?李自成这信来的多是时机?正是咱大帅提升军心的好机会啊!” 胡兴汉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随即泛起懊悔之色。叶风看他两人斗来斗去,似乎已经要到了捅刀子的边缘了,心道这可不好,也该是自己出面收拾局面的时候了。便打断徐以显道:“那先念给咱八大王听,我来念给兄弟们听!自成如今气候大,张狂点也是有的。咱们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没点心胸怎么图大志?可望孩儿,你说是不是?” 一句话说给几个人听,意思也不是很隐晦,众人一听脸上都变了脸色,在叶风的催促下,只听胡兴汉道:“李贼说……” “照实念,胡军师,你不会是忘词了吧?”叶风有心缓和这尴尬气氛,在胡兴汉肩上拍得两下,微笑着看了看徐以显。 “是,大王。”胡兴汉年纪毕竟大些,北方的风吹出来的脸皮也要比南方书生徐以显厚些,很快恢复常态道:“李贼书止十字,然匪气十足……大王您听听,实在是气坏兴汉了。” “汝若取武昌,距死将近矣!”看着众人气愤的表情,叶风哑然一笑,这他娘的李自成还真是匪气十足,这哪像是两支农民军队伍的领袖之间的书信往来?倒像是绑匪敲诈勒索的威胁信了! 难怪众人坚持要打武昌了,李自成都这样威胁了,不打的话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 “好!”叶风证实了自己的一些判断,拗脾气也被这侮辱性的十个字激发了出来,手臂微扬,吼了一嗓子好之后,便上前两步,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抛在地下,由着还有些凉意的江风吹拂着自己仅着单衣的胸膛,冲着从起事一来一直跟着张献忠的老底子吼道:“儿郎们!老子与你们一起喝风!一起进武昌!” “进武昌!进武昌!” 身后的张可望也高声喊了一嗓子:“抢钱!抢粮!抢女人!” “抢钱!抢粮!抢女人!”只见眼前的老底子人马,加上左右原本有些蔫搭搭的部队也开始疯狂起来,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狂躁的情绪,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齐声高呼。 “咱八大王的老朋友自成,如今立了新顺王名头的,前几日叫人送了封信来,说咱大西军要是进了武昌,他就要超度了咱们西去,弟兄们,你说,咱八大王要不要进武昌?”李自成既是写了这样语气的信来,叶风想了想记忆中的那些历史,既然如此的话,张献忠与李自成的矛盾已经是不可调和了,既然这样,那老子当然要做好日后跟李自成干仗的准备,现在不给这些士兵们打个预防针那还得了? 干!我说闯王啊闯王,你小子也太猴急了点吧,是怕老子进城把你要抢的东西抢了?他娘的! “打!”愣了一愣之后,在孙可望的带领下,两三万人突然蹦出一个字来。 “阿大,小心着身子骨。这会儿风大。”叶风正沉浸在这种热血沸腾的景象中时,身后领起这新一轮山呼海啸的孙可望将自己身上的披肩解了下来搭在叶风背上,小声的劝了一句。 给他这么一说,叶风还真觉得有点冷,不仅身上冷,思想也冷静了下来。他知道,眼前这群说得好听点叫农民起义军,说得难听点就是土匪的队伍,一旦进入了武昌城,会是怎样一副景象。而从自己苏醒的那一刻起,整个攻打武昌的计划已经完全不可能逆转,而自己今天这一次训话,将会拉开攻击武昌的序幕。 我不可能改变武昌的命运。尽管有着一些人文的悲悯,但骑虎难下的局面,已经不容许自己有任何的改变。而且之前说的也很清楚,武昌城里,自己另外一个军师潘独鳌已经率领着内应,随时准备开城。这边不发兵的话,那边随时就有掉脑袋的危险,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在现在改变已经拟好的作战计划。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去立足于现在这个身份,眼前这群人马,去改变这早已经拉开序幕的苦难的历史。眼下既然是决定了打,那就暂时且抛开这些东西,先打下了再论其他。作为一个军史爱好者,叶风当然知道在决心已定后优柔寡断会有什么后果。 “杀!”一把甩开孙可望的手,冲着士兵们发出了发兵的指令。 ―――――――― 注:李自成此时正要完成对张献忠以外的诸部农民军势力的收编,本年正月月在襄阳自号新顺王,为掩盖其北上的军事目的迷惑明军,兵力集中在湖广,并进攻蕲州,承天府,德安府等湖广重要城市。正因其军事动向,所以武昌府的防守才薄弱异常,使从安徽入湖广的张献忠一举攻克武昌。 第五章 暂且广积德 大军往武昌开去,叶风也解决了自己的一个疑问,那就是,自己似乎不用亲自骑个马儿冲在前面,甚至自己身边的近两千骑亲卫骑兵,都没有要参加战斗的意思。。。嘿,毕竟是大西国主,可不是什么流氓山大王。回暂住的何家庄园的路上,两边不住有探子来报,将军情一一回报到叶风的耳朵里。 水军左右先锋王复臣,王自羽舟师齐备,只待时辰一到,大举破城。 武昌防备空虚,楚王不肯出银募兵。 承天府,德安府溃兵以为城防主力。 城内贺阁老出银募兵。 己方汉阳王应龙,吴宇英部未现敌情! 一条条的军报不停的飞奔报至,一路路的大军向南开进,自鸭蛋洲,煤炭洲两路登船,横渡大江直逼武昌。 回到何老财独女何金娇的闺房,也是大西国主临时的帅帐,一面与几个军师说着话,一面自己也大概了解了眼下的情势。 如今正是崇祯十六年农历五月初,离着北京沦陷,明朝灭亡还有不过十月光景。而如今正是灭亡的前夜,自己眼下统帅的大西军正围攻武昌。李自成在襄阳自立为新顺王,正忙着确立自己在土匪队伍中的地位,一部兵锋直逼己方眼下所处的武昌,汉阳。同时,徐以显也谈到了,便是在前天,李自成派人送来一封信,叶风如今也知道了,李小子裸的威胁张小子,你要敢跟我抢食,小心你的脑袋。叶风想起那句话来,便不由得一阵恼火,他娘的历史上那个张献忠不怕你,老子更他娘的不怕你! 但李自成数十万大军在湖广一带也是既成事实,反观己方虽说号称动用二十万军马攻打武昌,但实际上叶风也能从零零碎碎的战报中算得出来,统共不过七八万人而已,其中还有超过五成的新兵便是在刚刚打下不久的黄州拉过来的。真正称得上精锐的,也就二三万人罢了。 “他不去进京,偏要与我争食么?”迎合着帐下两位军师的思想,叶风故作轻蔑的一笑,打算从这个问题打开口子,先把这内斗的苗子压下去。 其实这一路走回来他心里也大抵有个数了,胡兴汉是陕北起兵的时候就跟着自己的,而这书生徐以显,是在谷城招安的时候收罗帐下的,狗头军师见后进的书生军师冒起的很快,自然心里不爽。反过来那书生军师也一样的嫌着狗头军师挡路。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矛盾,无非就是想做个从龙第一军师罢了。 几句闲话也基本上对这两人多了些了解,比如那胡兴汉张口闭口刘基刘伯温,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而那徐以显自视更高,今诸葛以前就有人这么叫了。叶风听到这个叫法的时候,着实是一笑,金猪狗,今诸葛,难怪人家胡兴汉要叫你徐孔明了。 所以,在自己这帅帐拔营之前,叶风抓紧机会把这两人调和调和,眼下就有事要他们两一起去办呢,自己这六万大军进城,总不能玩个屠城吧。咱可不能那么干。考虑到他们两的基本目的并无太大的差异,便从李自成这个眼下两人都认同的敌人入手。 胡兴汉答道:“李自成这是威吓,大王不可上当。如今正是共伐朱朝的大好时机,他偏生要窝里斗,真是目中无人!咱们若是不打武昌,他还道大王您怕了他!” 叶风一笑,这家伙说的没什么创意,但大路子是不错的。但以他后来者的眼光看来,李自成这狗日的未尝不是演戏给朝廷看,这小子算起来也该北上进京了,谁知道这会儿跟老张为着武昌卯上,是不是掩饰他的战略动向?毕竟,李自成威胁着己方已经占领了的汉阳的,只是一支偏师而已。 当然,这个见识要是这两人现在就能知道的话,那没的说,还真就是伯温孔明了。 见他含笑不语,边上徐以显似乎看出点什么来,瞄了一眼胡兴汉,微吟道:“大帅,胡军师说的不错。以显也觉得李自成如今还无力与大帅争长论短,据前两日的探报来看,进逼汉阳的只是他的一支偏师,主力似乎在忙着对付曹操,革里眼……嗯……”微一间断,接着道:“还有老回回。” 说着,转脸看向胡兴汉道:“胡先生,您看,咱们要不要分兵去备一备?” 叶风看在眼里,心里有了点数,这个徐以显虽然地位不如胡兴汉,但才能显然在胡兴汉之上,更重要的是,他很会做人。也不知道从哪猜出来今天自己留他们两下来的目的,姿态做的很是到位。 果然,胡兴汉很满意于徐以显对自己的态度,冷哼一声点头道:“这就要看大王的意思了。不过兴汉以为,咱们大西,他们新顺,谁也管不着谁,凭什么听他的不打武昌?再说咱们万事筹划已毕,不打武昌的话,他李自成给我们粮草?”说着,转脸看着叶风道:“大王,要不咱们往汉阳分点兵力?但那也要等打下武昌再说了,如今咱们是处处缺粮啊。” 嗯,叶风当然想不起来自己所知的历史中这么细节的问题,他只是知道张李没有发生大的冲突,李自成马上就要进军北京了,照理来说,他没有可能在这个时候与自己大战一场。 所以,望了望徐以显道:“嗯,老胡说的有道理。”有心想多跟这徐以显谈谈,便对胡兴汉吩咐道:“老胡,去问问看,老子叫那何家小娘来伺候着,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是!”胡兴汉看了看徐以显,转脸应了一声道:“兴汉这就去催问锦衣卫。” 汗,老张也有锦衣卫么?叶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转脸看向徐以显道:“咱们再说两句,你是谷城跟了咱八大王的吧。” 见徐以显点头,接着道:“老胡就那么个人,咱也晓得他的本事不如你,你就当敬家里的长辈,让着他点?和为贵,和为贵嘛!” 徐以显脸上一红,很配合的点了点头。叶风心头微微宽松了些,解决了一头就好办了。今天本大王这么给小徐面子,这小子应该不会糊弄我。 “大王,照以显看咱们将来总归还是要进川啊。武昌这地方,易攻难守。将来咱吃饱喝足了,就给了李自成又何妨?”瞟着胡兴汉要进来,徐以显赶紧岔开了话题。 叶风点了点头,心里自然同意这个观点。既然北方的大势自己已经不可挽,也无力回天,那还不如先把自己的实力弄弄好,把蜀中经营好,将来好改变中华大地胡马驰骋的悲哀历史! 而且,张献忠杀人魔王的恶名,也是在蜀中建立起来的,在眼下,与其他农民军干下的恶行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叶风暗道侥幸,若真是等到他临死之前自己再穿越的话,那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心中计议已定,便对徐以显道:“那咱们打下武昌后,便着手收罗人才,休养生息,备着将来入蜀!” 再转过头来看了看胡兴汉,只见这留了一缕长须的精瘦汉子微微一怔,看叶风征询似的看着自己,有些不情愿的附和道:“那是自然,大王,兆麟看李自成也是咱们那个意思,来湖广那是抢粮抢钱来的。说起来自成自前两年收罗了牛金星宋献策以来,便再不是以前那番义气为先了,这两年愈发的霸气起来,老回回吓得称病,曹操革里眼都蔫了不少。” 说着李自成的闲话,一面拿眼睛看着徐以显,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牛宋二人跟你小子差不多的出身,都是坏种。 但叶风自然不会给他好回应,微笑着与徐以显交换了个眼色。在胡兴汉面前装了个糊涂,接着说起自己计划中的事情来:“两位军师都说要进川,咱八大王看,还是入蜀好,说不得咱们做个刘玄德嘛!咱八大王比起刘玄德来,还多了个刘伯温呢!” 这话他自以为说得好,但两人尴尬的笑容,显然仍是心存芥蒂。叶风也不以为意,他自然知道要消磨两人的隔阂绝非是一天两天的事,便摇头聊了了这节道:“还有个事,出发前咱们再计议计议,入了武昌咱们该怎么办?老胡你说呢?” 这个问题其实他是留给徐以显的,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有点低估这狗头军师的觉悟了,只听胡兴汉道:“那自然是要把咱们的大西旗号打响出去,湖广也算是人杰地灵,咱们总不能这六七万人打天下,还得罗络罗络人才,在湘楚多呆个两年,大王再多招些些庞统徐庶之辈,入蜀就更有把握了!只是大王,湘楚天下粮仓,轻易弃了,兴汉还当真有些舍不得呢!” 这确实是,搁到太平盛世里,湖广当然是个好地方,但如今可是数百年一遇的乱世,这种人人垂涎的地方,过早的占了未必是好事。但这层心思也是题外话,所以叶风便当作没听到他后半句,接过他前面的话头。 “唉――”叶风故意长叹一声,吸引了二人的好奇心道:“咱八大王也是这般想的,咱不定旗号自成定了,那湖广的徐庶庞统,岂不是都要到了他的帐下?咱这就是怕将士们杀红了眼,进了城不好收手呢!” 徐以显拱手道:“这个好说,大帅瞧中了楚府的小郡主,那便是大帅给武昌的恩德,将士们只有为大帅欢喜的心,喜喜庆庆的喝大帅的喜酒岂不是美事?” “确实,确实。”两位军师难得的意见一致。 叶风也是突然一怔,这徐以显突然提到这个小郡主,还真是提醒了自己,居然做张献忠做的这么投入,把楚荣都给忘了。楚王府,朱容榕,不看一看到底是不是荣荣来了,死也不瞑目啊! “哈哈,那就传令下去,大伙儿进城等着喝咱八大王的喜酒,不许乱杀!也是,贸贸然去提亲,他楚王不知道厉害,说不定要瞧不起咱八大王呢!” 这时候外头锦衣卫都督刘侨领着身后何乡绅父女两个进来。叶风注意到徐以显喉头一动,原本要说的话已经吞回了肚子里。莫不是这小子还有什么事情要提醒我? 转脸看那何氏父女两个战战兢兢的站在胡兴汉身后,那女子腕上一道沁了红印的白巾,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心中一阵怜悯。担心着先头有人说要扒了这现在看来别有一番风味的女子的皮来熬汤补身子,心里便有心要垫话救他家一命。唉,来做杀人魔王也好,总算可以多积德,没准老天爷一开恩,明天一觉醒来就能回去了呢。 伸手打断刘侨的说话,对那何乡绅道:“你女儿可曾婚配?我八大王要纳她为侧妃,便请胡军师保个媒如何?”这恐怕也是这老何家最好的出路了,要真搁以往的张献忠,这姓何的女人把大帅弄得足足睡了三天,估计全家都应该没命了吧? “是……是,小老儿有幸,有幸……”何乡绅结结巴巴的,脸色煞白,显然这些天担了不少的心。只是边上锦衣卫刘侨的脸色却是难看了不少。待他出去后,叶风才算弄明白原因,原来这小子是明朝锦衣卫的一个小官儿,大西军打下黄州之后,这家伙把自己两个姐姐送给了老张,混了个都督,敢情这会儿是怕自己两姐姐失宠啊! 不过回想起来也是荒唐,自己来这时代也没几天,睡了三天大觉,这马上又要多两房小老婆,真荒唐,叶某啊叶某,你可真对不起荣荣。待众人出去之后,看着眼前粉面含惊,犹带着两行泪痕的何家小姐,立时也就放了下来,自己与楚荣八成已经是阴阳相隔了,那所谓楚王府小郡主,叶风也明白,九成九是自己在欺骗自己罢了。 再者说了,咱这也是积德啊,算起来自己多两房老婆,就能救武昌城跟着何家起码几万条人命。这积德行善的大事,怎么能不做呢? ―――― 注1:曹操,本名罗汝才。革里眼,本名贺一龙。老回回,本名马守应。皆明末农民军领袖。 2:张献忠渡江地点史上有两说,一说鸭蛋洲,此为主流说法,另说说自煤炭洲。本文兼用两说。 第六章 月夜终决破江城 “什么都依了大王,只求休要害我父我族……”那何氏女名唤金娇的便如同一个机车女一般直挺挺的躺着,叫叶风混无兴趣。愈是这样,愈心念着要进武昌去,兴许那楚王的宝贝孙女,当真就是旧相好呢。由着金娇在边上闭目等待,一个人格外沉静的挺直躺着看着天花板。 似乎有个什么人在对着自己笑一般。叶风打了个哈欠,终是耐不过这无聊,索性起身批起衣裳来,一封一封军报看着,越看越觉得窝火。整个中国,几乎全在窝里斗!朝廷一帮sb文臣斗心眼,底下一群无能武将斗彪悍。这倒罢了,就连自己身处的农民军势力里,李自成也在忙着窝里斗。当然,说得好听点,用历史书上的话说,那叫整编起义军势力,完成对腐朽明王朝的最后一击。我日他瞄! 便算是自己这小队伍里,也是内斗不少,老底子跟着张献忠从陕北出来的老人自然是一个集团,而一路上收编的收罗的投降的,又是另一帮派,今日自己眼见的两个军师明争暗斗的场景,想来在部队里也不会绝迹。 我说这会儿的汉人怎么就好个窝里斗呢?叶风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人斗来斗去,得好处的从来都不是自己人,就这几封从京城里抄来的邪报来看,真正的赢家就一个――满洲人,东虏,建虏。 洪承畴降了,耿某人降了,孔某人降了。朝廷现在求着跟满洲人讲和人也不肯了,北京那sb皇帝率领着一群sb大臣,明年就要知道窝里斗的下场了。 最不争气的还算是李自成,作为内斗的大赢家,最后还是免不了替满洲人做嫁衣。你好歹争气一点啊,我叶风……不,我张献忠哪怕给你当顺民也无所谓啊! 想起先前与两个军师所说的将来要入蜀的那番话来,叶风双手抱头,脑子里现出一副中国地图来,盘算着这一条路线是不是正确呢?也许,北上打满鞑子才有价值些? 但那只是一刹那的迟疑而已,叶风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要北上,那就真的是要跟李自成别苗头了。如今这家伙实力膨胀的吓人,还是不要惹他的好。 而入蜀嘛,一来这是真实的历史,二来也算是心底的一个愿望,这满清军队马上就要入关了,农民军还忙着窝里斗,有什么意思呢?既然李自成要湖广的财富粮草,惹不起那也只有躲着他,反正将来要入蜀的,不如这会儿把湖广让了给李自成,好让他多点实力,将来跟建虏打的时候,也多点胜算吧。不管怎样,中国即便是落入一个要自己命的人手里,也比起落到满洲鞑子手里要强。 当然,叶风自己也知道,李自成进占北京之后,恐怕也守不了多久。只是,有了自己这一让,兴许就能让李自成与满洲人多拼一阵呢! 目光落回到那何家小姐露在被子外的裸肩上时,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这还真是投入到国家民族这样的高层次问题中去了。而且也是突然想起,李自成人家可是党项人呢,刚才那一番想法,就有点可笑了。而身边这女人虽说机车了点,但好歹也算是天香国色,要不然张献忠怎么会放着黄州那八房老婆不送来,反而在这何家庄里安下了安乐窝呢? 何家小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上腾起一抹嫣红来,不自主的将头转了过去。口中如蚊蚋一般低声吟道:“只求大王莫杀我爹……” 好个有孝心的女子,叶风回想起来两父女进来的时候互相扶持的模样,心里一愧,将手收回坐起身来道:“我不动你何家。小姐若是不乐意跟着我的话,我便也不动你好了。” 那女子细声细气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随即转过脸来,像是要认清叶风长相似的长看了一眼,随即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之色,又将头扭转了过去。 “我这便要进武昌,你若是舍不得你爹爹,便留在家中等我。”叶风长叹了一口气,终还是忍不住在何家小姐的头上抚了一下,起身朝外头吼了一嗓子:“备马!” “大……大王――”外头是那个锦衣卫都督刘侨的声音:“不是说明天一早才起驾么?” “屁话!”叶风毫不犹豫的甩了一句粗话出去,随即有些自嘲的摸了摸头,笑了笑道:“咱八大王等不及啦,今晚就要进武昌! 转脸看去,那金娇正满脸诧异的看着自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脸上那种恐惧感也消散了不少。 叶风笑了笑,探手抚了抚她的脸,心道你好歹是我到这世界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今后少不得要照顾你。探身过去在她耳边道:“金娇,好好在家等我的消息,准备好嫁到武昌来吧!” 何金娇脸上一红,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出来道:“奴……谢过大王恩德,只是休要再叫金娇了,奴有小名的……” “哈哈,叫什么?”叶风边起身要收整衣裳,一面随口问道。何金娇脸上一羞,嘤咛一声道:“待到了武昌,再告诉大王……”说着,便用被子蒙住了脸,不敢看叶风的身体。 呵,叶风摇头一笑,不管怎么说,这女人是来这世界后自己一个很重要的人,除了那些金戈铁马之外的东西,几乎都是这个女人带给自己的。比如现在,还真有一种小温馨呢。 “梆梆梆――”梆子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正是之前安排下去的出发信号。 不等回答了,叶风一把拉开房门,一阵风窜进了屋子,只听一声声传令下去,亲军开营。自己跨上佩剑,连同早侯在外面的一些亲卫将领和两个军师出门,夜色中,千余骑军马正等着自己出发。 戌时末,离武昌城破的子时,便只有一个时辰了。 一轮明月下,江风呼啸间,前方那一条如白练般横躺着的,便是一趟而过的大江。江对面,便是张献忠与李自成正火热争抢着的武昌城。叶风呼吸着这颇有些凛冽的江风,心情早已不是房里那种小儿女心态了,军马嘶鸣,马蹄声起,兵戈碰击,军令传递,斥候驰报,各种声音入得耳来,早已将他弄得热血沸腾。这是第一次吧,第一次看见这冷兵器时代的攻城大战! 想起李自成那封充满了流氓气息的威胁信,叶风冷冷一笑,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驾!” 破城,破城!气死李自成! ―――――― 注:邪报,即邪抄,官方手抄本报纸,类似于后世的新闻及报纸摘要。 第七章 强渡鸭蛋洲 皇明癸未崇祯十六年五月十六,史载张献忠大西军破武昌。。。叶风的记忆里,这简单的一句话背后掩藏着很多东西。 比如此刻自己眼前的武昌鸭蛋洲防线,便碰上了一个骨气颇硬的明朝将领。 鸭蛋洲江水甚浅,用向导的话来说,这里浅处仅仅水淹到马腹而已,但兵凶战危,自己如今作为大西军的最高统帅,自然不可能纵马过江。临时安排的一条座舰上,先锋张可望部大将冯双礼正一脸愧色的向自己介绍对面的敌情。 对面的统兵将令名叫崔文荣,乃湖广都司一名参将。统兵千余许,却硬是将孙可望率领的一万余人渡江部队足足阻了一个时辰。其他三个干儿子的部队均已从其他方向进展顺利,惟独自己眼前的这鸭蛋洲主力渡江部队,偏偏被这崔参将的千把号人生生阻在了这里。 眼前的场景也很是慑人,远处几千人如潮水一般向不长的滩头冲去,但一轮轮的箭雨迅捷的迟滞了进攻的势头,随即便是对方那位看上去很是神勇的主将率领数百骑兵飞骑而至,震天的杀声中,生生的将登陆的势头遏制。如此一轮轮下来,滩头上倒下的,绝大部分都是自己麾下的那些老底子士兵。 再这么打下去可不行。这一路老底子骑兵不多,而且即便是有,在对方布好的防线前也没有多少发挥的机会,对方弓箭手与骑兵的搭配很是合理,己方的军队刚上滩头,身上潮湿既冷又重,躲避弓箭又耗费体力,到了对方骑兵冲击过来的时候,确实是难以抵挡。 身后的孙可望显然很恼怒,见自己还不表态,在身后对着一个浑身是江水混着不知道是敌方还是己方的鲜血的大将抢先咆哮道:“马元利你真是给咱们老营的人丢人!给我张可望丢人!父王亲临,难道便是要听你说这些屁话的?你他妈的不会是想给李鸿基留着武昌吧?还不拿了那崔文荣的人头来见!不然的话,你自己割了头来吧!” 边上胡兴汉脸色一变,眉头就是一皱。叶风不太了解这里面的关系,并不说话,便这么看着。 这支部队是大西军精锐中的精锐,统兵将领全部是陕西骑兵时的旧部,谁也不比谁资历浅多少。马元利听了这顿喝骂,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月光下黑着脸垂下头去,拱手对叶风做了个手势,便要回身再去指挥进攻。只是刚走了一步,终是忍不住怒火,转过身来两眼直盯着孙可望怒吼起来: “大少帅,你骂我马元利无能无所谓,他妈的我打完了这一场回去就斩了我那婆娘,打小的媒摊上了是李自成的侄女老子认倒霉!你少在大王面前夹枪弄棒!”说着,恨恨的啐了一口就要跳下船帮。 看着他战袍上的斑斑血迹,叶风知道他不是个偷懒的主帅。而这一路上他也正好在思索着进城后如何处理明朝的楚王,以及地方朝廷官员的问题,可以说,如果这个问题处理得好,足以影响到将来很多年的事情。像历史上那样不爽的一概杀头,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这一路之上,他已经有了个初步的计划。但如何实施,细节怎么谋算,一切还没个头绪。如今正好对面出了个崔文荣,正好拿来先做个样子,也好给属下们一点心理准备。 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手下尽是些什么货色,尽管自己对李自成部的了解还多过对张献忠部的了解,但他可不至于乐观到会认为李自成部下那种土匪习气在己方势力中不存在。也许,还要更严重些。 四个干儿子中,除了张定国也就是后来的李定国还有些头脑之外,也就是这孙可望奸猾些了,但他性格也格外的残暴,而且,看上去也有点马屁精的感觉。 身后的军师中,胡兴汉算是个搞斗争的行家。倒是徐以显,毕竟是文士出身,还值得自己高看一眼。但从今晚这场谈话来看,胡兴汉显然不是个对同侪很好的人。 这么脑子里转了一下,心中便有了些主意。朝正要开口回骂的孙可望打了个手势,召唤马元利道:“老马回来――” 马元利似乎没有想到叶风会如此称呼他,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来低沉着嗓子道:“大王放心,若不取那崔贼狗头,为大王雪耻,为将士们报仇,我姓马的定然提头来见!” “姓崔的是条汉子。”叶风看他的眼神,便知道这崔文荣已经与己方麾下的将领结下了多么大的深仇大恨。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那条不长的战线道:“咱不要他的头。不过老马,这么打下去可不是办法啊。”边说着,边回头看了看如今的头号军师胡兴汉,以及一脸忧色的徐以显。 “大王说的是。”胡兴汉一怔,慌忙搭腔道:“若是对方箭枝储备得足的话,一时半会还有些难处。” 说的自然是有道理,也说到了点子上。叶风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徐以显,开口道:“胡军师,你与可望孩儿一同去吧,帮老马一把。” “是,大王,不过――”胡兴汉显然已经有了定计,狡黠的一笑道:“兴汉想借大王亲卫骑兵一用。” 亲卫骑兵向来是孙可望统带的,如今派他去了,自然点头应允。 对了,这才有点军师的样子嘛。不过到底这样的人才还是太少了啊。这军师也不是没什么能耐,就是个武大郎开店的脾性,这怎么成?真正有智慧本来就少,碍于胡兴汉,徐以显却还要瞻前顾后的不能畅所欲言,叶风只有这样先支开胡兴汉。 “大王!”却没料到这却叫马元利拧起脾气来了,一声吼声之后,噼啪撕开自己的战袍,半跪在地上拱手道:“求大王再给我一炷香的功夫!” “元利――”叶风理解他的心思,无非就是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无能,便开口宽慰道:“咱不是那个意思,你莫想岔了。你的人冲杀了这一阵,歇息一阵也好,咱八大王还指望着你给我去楚王府提亲呢!”说着,回头看了看孙可望,示意他帮着忙低个头,冯双礼是他的部将,总比自己要了解些。 孙可望此时已经有点后悔了,赶紧搭腔道:“是啊……老马,刚才是我张可望的吃了屎到处喷粪,你老马别跟我一般计较――”不太习惯的唤了称呼,认了句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是大王体贴你娃子呢!”语气中还带了些嫉妒的口吻。 唉,叶风在心里叹了一声,这个孙可望,指着你去做思想工作呢。结果还是把这挑子撂给了我。这最后一句话你不说会死啊! 看着有些喜气的胡兴汉和孙可望气势汹汹的踏上船板,叶风回头对徐以显道:“徐军师,我想留那姓崔的一条活路。” “大帅――”徐以显面露讶色,瞥了犹自气鼓鼓的马元利一眼,迟疑起来。 “是条好汉子啊。军师你也晓得的,老那么杀下去,咱大西大不起来啊!”转头对马元利招了招手道:“老马,咱八大王是真的想叫你歇息一阵。明天楚王府就交给你了!” 马元利见已经无可挽回,加上眼前的大王这么好声好气的说话,这才不情不愿的拱了拱手,退了下去收拢残兵休息。 “大王,你也看见了,姓崔的手上人命太多,恐怕活不成啊。”徐以显这才把话说了出来。 叶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何尝不晓得这崔文荣定然没有活命之理?他的目的只是点出个引子,给这徐以显一个进言的方向罢了。你是读书人,身上文人气息很浓,与那些狗头军师不同,自然知道要成大事,应该怎样。 “活不成便也罢了。只是进了武昌城之后怎么办,徐军师你要拿个说法出来。”叶风朝脸色明显发生变化的徐以显道:“在老何庄子上说咱八大王要走刘玄德的路,咱也要学学刘玄德的样子啊!你是读书出身,自然知晓我张献忠的部下――”拍了拍徐以显的肩膀道:“闲话少说,我看一阵孩儿们打战,待上了岸,你须与我分说。” 徐以显脸上泛起微笑来,似乎十分欢喜,点了点头。 这夜的月光很亮,叶风迎着江风踱步到船头,望着那江滩上再掀的杀场。 胡兴汉与孙可望的加入,果然效果比起马元利独力指挥的要好。大西军的战法已经有了变化,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一味蛮干吃大亏了,胡兴汉想出一个主意,冲在前面的小舟不到江边便下船,十几个人把小船横着抬起来,猫着腰一步一步往前挪,挡着前方弓箭的同时,也为后继骑兵登陆部队提供了一个集结整合队形的空间。 这时候不住有探子回报,其他各路大军均已顺利抵达武昌城下。 今夜明晨,武昌城便要改姓张了。叶风看着江对岸的南方,心里生出些许感慨来。可惜,这地方好是好,但自己却不能长期的占据,为了避免与李自成直接发生重大冲突,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被迫放弃。 这么一想心事,战场上已经发生了变化。在胡兴汉的计策影响下,崔文荣的那套防御战术果然便不太有效了,而且也叫胡兴汉说中,他的箭枝果然剩的不多了,箭雨一阵疏过一阵。但不知道是他不知道变通还是已经得到了其他战场的消息无心再战一心求死,他居然没有进行任何改变,最后一轮密集的箭雨之后,依旧是那三四百骑冲出防御线,向已经完成集结的张献忠亲卫骑兵队两千骑冲来。 “大帅,他这是求死了。成全他吧。”徐以显怜悯的注视着远方马上那个悲壮的人影,忍不住出言恳求。 “我跟可望他们先头说的,只是留全尸。”徐以显听到叶风如此一说,似乎意识到什么,朝叶风一笑,便又退后两步想事情去了。 月光下,大明参将崔文荣一骑当先,挥舞着手中的长矛,身后三百余骑疲兵紧紧跟随,抱着赴死的心态,冲向张献忠大西军孙可望率领的人数六倍于己的生力军。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叶风看着这令人钦敬的场面,不由得一声长叹,若是大明朝军人人人都像这位崔参将,那还会有建虏涂炭神州吗?只可惜岳武穆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如今全部倒过来了,文官皆爱钱,武官全怕死。这大明朝不亡,哪里还有天理?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才,只可惜那么老大个酱缸,那么脑残一个皇帝,腌也腌透了你。一刹那间,叶风想起志大才疏的袁某人,明末第一能臣洪承畴,当然,还有那位活活给自己人逼死,叫人哭都哭不出来的卢象升。唉,这样的朝廷,扶他倒还不如灭了他,自起一套炉灶! 月光下江风里,张可望一骑当先,马蹄声中,数个照面之后,崔文荣被一柄长矛破胸而入,紧接着数柄长矛攒刺入胸,一腔鲜血喷薄涌出。月光下叶风看的很清楚,兵器如此轻易的穿透整个身体,这参将果然是一心求死,连罩甲都没穿上。 “嗷!嗷!嗷!”孙可望率领着登陆部队,发出了胜利的吼声。 唉,这崔文荣也算死得其所,进城之后,要风光大葬他。这时候叶风对于这场胜利的到来,没有任何的喜悦。 “大帅,要人心的话,进城后,要风光大葬这崔将军。”身后的徐以显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一言戳中叶风心思,长叹一声道:“大帅,以显有主意了。” 叶风淡淡的哦了一声,从先前那种郁结的情绪里解脱出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吩咐道:“说说――” ―――――――――――― 注:此战场应是在武昌武胜门下,崔文荣在交战之前上书云:守城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汉,磨盘煤炭诸州,浅不过马腹,纵之飞渡,而婴城坐困,非策也。但决策者不赞同他的意见。后在武胜门下力战,被农民军攒刺,洞穿而死。 第八章 嫁祸有计 上了岸,便是一马平川了,武昌守城方似乎完全将希望寄托在了武昌的城墙上。 月光下巍峨的武昌城,并不是一处十分容易攻破的城池。城墙是一百年前嘉靖十四年,时任巡抚湖广御史顾磅先生重修的,汉阳,平湖,保安,宾阳,忠孝,文昌,中和,望山武胜等城门紧闭,在缺少成规模的攻城器械的农民军面前,显得极难攻破。叶风面前一张摊开着的武昌城防图前,事前就潜伏进武昌城内的军师潘独鳌派人送了这张图出来,除了当初他标注的各门守备力量之外,如今刚刚新立了功勋的军师胡兴汉也加注了己方的攻城兵力配置,以及为数不多的各种攻城器械的布置位置。从身边徐以显得意的表情就知道,这些攻城器械,全是精通兵法的他率人赶制出来的。 刚刚在路上他也提到了这一点,甚至有个很骚包的建议――鉴于大王有意迎娶楚王府小郡主的企图,理应请胡军师在进城之后约束一下军纪,为大王即将举行的大婚创造一个安定祥和的城市环境。 叶风没待他说完便在心里偷笑了,这小子嘴上说让着胡兴汉,却出了这么个主意,这不是把人家老胡往刀山上推嘛。 不过想来想去,也还真是没有别的合适的人,胡兴汉是老人中为数不多的有文化有大局观的老军师,在部队中也有威信。别人去办这个事,比如徐以显去,不叫四将军踢出来才怪呢。 当然,到时候恐怕也要再加上一个孙可望,就自己的观察而言,这两人也算是有个小圈子在的。叶风脑子里转了好几转,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话回应徐以显,只含糊的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看了看城墙下攻城的密密麻麻的身影,月光是最好的照明灯,约定中那还未谋面的潘独鳌应当是在子时开门,不会出什么变数吧?虽说以双方的实力士气对比来说,即便没有内应也照打不误,但毕竟还是有点忐忑的,特别是对于叶风这样一个第一次参加这种冷兵器时代攻城战的人来说。 “回大帅,还有两刻钟,潘军师就当开城门了。”徐以显话说到一半,见大帅有问,赶紧回话。 “好!”叶风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吩咐自己这主力老营开始投入进攻。 一骑骑斥候飞速将总攻命令传递给围困武昌各路的领军首脑。只闻得月光下,喊杀声四起,攻城机械的发动声不绝于耳,檑木撞击城门的声音,不幸被流矢射杀的哀号声,振奋军心的喊话声,不绝于耳。 叶风不用再去看战局,心里就已经有数,哪怕没有潘独鳌这一张牌,武昌城恐怕也支撑不到天亮。 这当然要感谢那位志同道不合的好朋友,李自成了。由于李自成在湖广西北部的大规模用兵,使得几乎整个湖广的兵力全部拖到了嘉靖帝龙兴之地承天府,德安府等西路重要城市,并且还尝试着要光复襄阳府,这就给己方造成了眼前这样一个大好形势――整个武昌城中,算上楚王最后时刻出血招募的三千名新兵,以及从承天府德安府溃败而归的败兵,武昌城内的作战力量不过两万人。 而己方不算水师,投入围城的部队就有六万余人。而这六万人中,还有一半是一路从太湖安徽江西杀进湖广的,战斗经验丰富,悍不畏死。自立大西之号以来,更多了一份从龙的心思,打起武昌城内这些疲兵,溃兵,新兵的组合来,说他们能支撑到天亮已经是高看了。 所以,在临时搭起的帅帐内,叶风便将精力主要集中到与徐以显商谈进城后的策略问题了。 “仓惶而走不可,据城死守亦不可。”徐以显接连得到与大王单独相处的机会,当然懂得自己应该如何表现自己,只见他在纸上寥寥画了数笔之后,一张湖广周边的军事态势图便呈现在叶风面前。 眼下朝廷在湖广地区几乎是一片真空,叶风这会儿自然要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好好把握住眼前各方面的大致情势,好为自己的发展,乃至更进一步如何把握住自己这次机会,为改变将来屈辱历史好好做些准备。 而如今这附近的两大军事势力,李自成和张献忠,已经因攻武昌而产生了巨大的矛盾,李自成更是派军威胁着大西军已经控制下来的汉阳。 虽说已经定下了入蜀的既定方针,但怎么入蜀,何时入蜀,以什么身份什么姿态入蜀,一切都还是可变之数。所以,在身边军师谋士群中,有徐以显这样一个有真才实干的人才,是个幸事。 “杨文弱已死,左昆山近寇,南方朱朝已无可用之将,更无可用之兵,然民间草莽,卧龙凤雏之辈不知凡几,大王若是入城疾走的话,不可多杀人。”徐以显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进言道:“掘朱氏祖陵,杀伪襄王,贵阳王,此皆不可挽之事便也罢了,若是再坑楚王,将来只恐士人难以归心。纵是入蜀,恐亦无凤雏之辈襄助大王。所以,大王先前说要跟楚王府联姻,教谕军士少杀人,以显虽说惊诧,但也是颇感欣慰。” 这是自然的,我又不是以前那个张献忠,我这不是叫你想办法怎么少杀人么?若是贸贸然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去要求麾下这些军马,我这个八大王恐怕也做不了几天。难道徐军师没听到那天张可望在我身后喊的话么?“抢钱,抢粮,抢女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农民军素质低下,除了这样的东西可以诱惑他们,激发他们的狂暴在战场上奋勇作战之外,你难道用理想去武装他们?这是不现实的事情。 “然长留亦不可取,李自成收拾曹操老回回革里眼之辈,似亦无须太多时日。”徐以显显然注意到了叶风的心理活动,加快了节奏在纸上那李自成的兵锋之处点了点道:“故而以显以为,不若以大帅瞧中朱朝郡主为由,演一场戏文来,也好叫官军那头缓一口气过来,咱们也好过几天好日子……” 叶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这显然并不容易,张献忠假投降过一次,朝廷不会相信自己的。而且到了如今这个程度,也不能再去玩假投降,底下谋士武将里,想做开国功臣的一大把,你再投降,人家就跟李自成去了。 “大帅――”徐以显似乎是看出了叶风的所想,笑了笑道:“以显说的不是谷城故智,如今以显观朱朝,孙传庭贺人龙等部还有可为,只要他们在拓跋鸿基这身后一插……” 我日,你当人家孙传庭菊花控啊!叶风哈哈一笑,看了看徐以显那张简易地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现在搞不清楚的是,楚王这边,有人能对朝廷那边施加影响力么?这其中又有很多问题。 其一便是朝廷现在主要精力全在满洲人身上,其二就是朝廷里虽说明眼人不多,但应该会有人明白这样一来,张献忠只怕就要在湖广坐大了。谁他娘的不喜欢坐山观虎斗?叫李自成跟张献忠在湖广血拼一场岂不好? 这大方向没错,只是实现起来太难了。 “大王,等进城见了潘军师,劳烦他做几封信,仿着拓跋鸿基的字迹,交给楚王便行了。只是大王――”徐以显皱了皱眉头,正色道:“这事儿,需当不能叫胡军师知道才行。” 这是一条路,叶风想象了一下,点了点头,心里颇觉得可行。特别是北京城坐着宝座的是崇祯那位的情况下,叫他发脾气实在是太容易了,这脑残平常没事还能发火叫人上吊呢! 至于他的顾虑,倒也可以理解,今天跟他谈话较多,对他的了解也增加了不少,这小子本是谷城一书生,张献忠当年假招安时收罗帐下的几名谋士之一,此人精通兵法以及作战器械的制造,平生犹为崇拜戚继光,很多军事思想,兵法皆是从戚氏《纪效新书》而来,比如现在仍然还在江对岸的那几部用于阵地作战对付骑兵集群的战车,便是从当年戚继光进京考武进士时所作的一篇《备俺答疏》中学来。 但同一批收罗帐下,平日也算相善的文士王秉真逃跑出大西军队伍,再加上帐中头号军师胡兴汉有着武大郎开店的习惯,这一段时间以来,这小子收敛了许多。直到今天叶风有意无意主动增加跟他沟通的时间,这才兴起了把握机会上位的想法。 叶风笑了笑,心里生出一点懊悔来,摇了摇头道:“可惜,自成的信叫孙可望给撕了。要不然潘军师倒是能借鉴……” “大王,待见了潘军师再说吧,这事儿便包在以显身上。” 叶风点了点头,拍了拍徐以显的肩膀道:“好,那咱们就等着潘军师开城门!可要劳烦他多写几幅字来给咱八大往看看!” 说着,两人并肩起身,向前方杀声震天的武昌城看去。 只见负责武胜门方向主攻的胡兴汉正站在一辆高车下,通过传讯兵指挥着老营人马不住加大攻城力度,但城门上显然也是宁死不屈,不住的将石块等重物砸下来,十来个准备去城墙边安放炸药的敢死队给砸的七仰八歪。 “子时已到,大伙儿再加把劲!潘军师就要给咱们开城门了!”胡兴汉回头看了看帅帐内叶风与徐以显仍旧在说话,脸上泛起复杂的神色来,突然扯开嗓子来喊了一声。 他身边的亲兵也扯开嗓子齐声高呼起来:“潘军师!开城门!开城门!潘军师!”月光下,人人都用着各种不同的目光,紧盯着武胜门那坚实的城门。 我操,这是搞什么名堂?叶风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 注:1杨文弱,即杨嗣昌,字文弱,兵部尚书,负责围剿农民军事务。张献忠陷襄阳杀襄王,李自成克洛阳烹福王后,因惧罪绝食而死。 左昆山,即左良玉,字昆山,明末大将。因性格孤傲与同侪不太相合,张献忠利用这一点死里逃生后削职戴罪立功自赎,但本年与李自成朱仙镇大战后大败,损失惨重,至武昌向楚王要兵要饷不得,纵兵大掠武昌及漕运盐粮退兵,用兵二十万屯九江观望自保。此时实与土匪无异。后待张献忠克武昌后,朝廷严令出兵,才出战大败立足未稳的张献忠,光复汉阳,待张献忠入蜀后,出兵光复武昌。 2谷城故智,指张献忠在谷城接受熊文灿熊总理招抚的旧事。熊总理是明末招抚能手,大家所熟知的郑成功他老爹郑芝龙,也是他手上招安归顺的。别的不图,图的就是上安脑残皇帝之心,下收降寇之贿。 第九章 武昌微乱 听到外间突然喊起潘军师开城门的时候,徐以显也是一愣,气汹汹的起身,随即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颓然坐下,将目光投向叶风。 这会儿便是叶风也没拿定什么主意,也不知道这一出到底是不是自己怀疑的那个方向,只好这么站在帅帐里,看着一时之间有些声势小了下来的武胜门。 城门内嘈杂声渐起,想来是刚才那一阵催喊起了作用,隐隐传来的喊杀声和喊冤叫屈的声音说明,城里恐怕起了内讧。只见胡兴汉抓住这个机会做了个手势,一队新的敢死队趁着城上守兵走神的当口,猫着腰蹿到了城门下安放好数十包炸药,点燃火线后,城外的所有人都在期待着那一声巨响能将眼前这处城墙摧毁。 守这处武胜门的领兵将领叫贺逢圣,便是先前军报上说的那位捐家财募兵守城的退休阁老,此时还当真是为外间的叫喊声吸引了注意力,守城两千官兵,立时便调换了防区,亲自率领了亲兵守城门,将原本负责城门附近战斗任务相对较轻的楚府兵(即楚王府临时征募的新兵)调上城楼。 城门外呼唤的那个潘军师正是楚府兵中一个小头领,此刻正在准备着率人开城门去迎接张献忠大军,哪里肯就此罢休?双方争执间,突闻外间一声巨响,右方一处城墙被新安放的炸药炸塌。只见外间胡兴汉令旗一挥,孙可望便率着他帐下大将冯双礼,白文选等人带着密密麻麻的农民军挥舞着刀枪剑戟狼牙棒蜂拥而入。已经是苟延残喘的武昌城,便在这一刻被打开了一个口子。 “好!”纵是叶风看出了一些胡兴汉狡诈的地方,也不得不在他过来颇有些得意的汇报战功的时候,叫了一声好字,下令道:“传令下去,进城!” 不消他的命令,远远的孙可望大吼了一声:“灌进去!”之后,密密麻麻的士兵叫吼着,冲进了那黑黢黢的城市。 在徐以显面前,也不好太多的流露出什么来,只是吩咐道:“徐军师,你带我的亲兵,进城后一意找寻潘军师,莫贪什么功劳。” 徐以显是个聪明人,自然领会的这莫贪什么功劳背后的意思,有这么一位胡军师在上,贪功很有可能就落得像先前意图建立奇功冒险进城做内应而如今生死未卜潘独鳌一样的下场。 城墙一破,鉴于此处双方军力士气的对比,此刻的战斗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叶风立在帅帐前,看着月色下城墙前后喊杀的人群,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突然之间觉得有点荒谬。这时候,说不定正有一队满洲军队,在北京周边的畿辅地区烧杀抢掠呢,而中国人却在这忙着自己窝里斗。 随着城门的洞开,战斗结束了,孙可望擒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儿,正是敌军主帅贺逢圣,豪爽的大笑着向叶风走过来,到得近前,一脚将手上的贺逢圣踹倒在地,朝叶风拱手道:“擒了这贼老儿了,父王!恭请父王进城!” “恭请大王进城!”众人齐声高呼。 叶风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胡兴汉,点点头道:“可望,胡军师,兄弟们都辛苦了!好,都跟着咱八大王进城去吧!哈哈――”故作豪迈的笑了两声,迈步向前,走到贺逢圣跟前,想起军报上说这家伙捐出家财来募兵守城,也算是可敬的很。便有心出言开脱道:“怎的,这老儿不肯降么?看他这般年纪,倒也可敬。” 孙可望还没说话,那跪在地下的贺逢圣突然抬起头来抱住了叶风的腿,不顾身边十几个亲兵的拳打脚踢甚至拔刀威吓,就那么死死的抱着。叶风吓了一跳,这小子不会身上绑个炸药包跟老子同归于尽吧! “大王饶命,饶命!小的愿降,愿降!”听他这番话,叶风顿时像吃了个苍蝇一般难受,愿以为你丫的是铁骨铮铮的舍身取义呢,敢情是这么个软脓包!想起先前那位慷慨赴死的崔文荣崔参将,叶风不由得摇了摇头,脸上现出厌憎的神色,招了招手示意把他带下去之后,便抬脚要进城,想了想挥了挥手道:“放了他吧,这般年纪了,也休要为难他。” 众人依言而行。 “潘军师呢?”待胡兴汉孙可望进前去安排之后,叶风问了问刚才战斗中表现的十分勇猛的白文选道:“刚才你们进城没见着么?” “回大王话――”白文选摇了摇头禀报道:“入城之后,咱们也在找潘军师,但问了几个俘虏都没问出来,只说是破城之前同楚府兵打了一场,不知道潘军师……” 靠,死了?叶风懊恼的摇了摇头,刚刚才定下的针对李自成的谋划还需要这个潘军师去实行呢,这会儿人却找不着了。但这心思也不好在眼前这猛将面前表露,只好挥了挥手道:“嗯,你辛苦了,你回老营看一看,叫马元利来见我。” 白文选应了一声拱手去了,叶风带了身边亲兵向前,按照预定计划,今夜就要破楚王府的。武昌城中一干大员如今都应该聚集在楚王府中等待着战事的消息,而现在城已破,要么投降,要么组织巷战,无论是哪种,叶风都需要出现在己方的部队前,正面面对明军的首脑。 “叫人催问其他几路的消息,告诉他们,楚王府前会师!”吩咐亲兵出去跑腿,叶风骑在高头大马上,跟在前面孙可望率领的大部队身后踯躅前行,一面有些心焦的张望着徐以显,和他去寻找的那个潘独鳌。自己刚刚在这支队伍里找到了值得信赖的人,可别在这兵荒马乱中死了啊! 而农民军的低素质也在城破后渐渐展露了出来,边上原本就不敢入睡的民居四处喧闹起来,这才入城也就三两分钟的功夫,居然已经由三四处火头在左右两侧亮了起来。间或还有破门入户的喧叫声和挣扎反抗的哭喊声,偶尔入耳的一两声女人的惊呼让叶风更是觉得再不整顿军纪的话,恐怕接下来的一切计划,恐怕都得缓一缓再实施了。 回头看了看身边的锦衣卫都督刘侨,冷哼一声道:“去叫可望还有胡军师回来见我。再派人去寻徐军师回来!” “大帅――”刘侨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一阵喧闹声中,徐以显悲愤的声音传来:“大帅,潘军师找着了!” 回头一看,只见徐以显同几个亲兵搀扶着一个浑身是血,身穿一件破旧褚袍明军军服的年轻男子蹒跚而来,不用说,那便是战前以身犯险进入武昌城充作内应的军师潘独鳌了。 尽管从情感上来说与这个军师没什么,甚至可以说是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但叶风仍然感觉到很愤怒,愤懑的朝前方看了一眼,下得马来紧跑几步,从徐以显手中扶过了潘独鳌。挥斥着身边的刘侨道:“还不去找处住所,让潘军师歇息下来!” “是,大王――”刘侨应声道:“回头我这就去找胡军师!” 看着他们去忙碌,见潘独鳌仍是有点昏迷,叶风询问的看向徐以显。只见他一抱拳道:“大帅,他是叫咱们自己人……”脸上一抽搐,眼睛一红,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叶风也开始会过来了,这老潘敢情是叫胡兴汉给害了,先是在外头狂喊潘军师开城门引发城门内的内讧,给自己破城赢得了时间和机会,本来这会儿叶风已经有点不高兴了,只是碍于不管怎么说,他这一招也给破城形成了机会,最多说一个他为了立功不顾他人死活。但现在徐以显这么一说,问题就严重了,这简直就是背后下黑手,硬是要这老潘的命啊!难怪这老小子跟孙可望两人一路往前,不敢与自己同行呢! 娘的!叶风看了看前方刘侨已经派人去寻胡兴汉了,恨恨的回过头来对徐以显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且带潘军师去歇息下来……” 边上一户看上去还算不错的民户已经被自己人敲开了门,一家老小显然也是一夜没敢合眼,穿戴整齐的跪在院子里,口口声声念着大王饶命,恭迎大王之类的好话。使人把潘独鳌抬进去睡下,再去叫郎中,又亲自去宽慰了那一户人家,叶风这一趟忙下来,起码用了一炷香工夫,但派人去催的胡兴汉仍是没有回来。 好在这潘独鳌并没有死,躺了下来之后灌了两口水下去之后,只见他嘴角微微动了动,正待低头去听时,城内的喧嚣声突然一下子大了起来,震天的杀声中,间杂着喝骂声,哀号声,爆炸声,女子的尖利嚎叫声,大规模部队行进的脚步声……种种声音混杂起来,叶风一时之间居然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只好看向徐以显。 “破城了。”徐以显脸上并没有多少欢喜的神色,默然的念叨了一句道:“恭喜大帅。大帅你该去楚王府前的,这边便交给以显吧。” 此刻的武昌城,正迎来一个杀戮之夜,尤其是四子艾能奇率领的新归降的原明军部队,从北路破城,那边的喊杀声也格外的重些。叶风看了看潘独鳌,收起了情绪点了点头,出门上马,往楚王府而去。毕竟,自己眼下的角色必须越早越好的出现在那里,否则自己这几天酝酿了许久的初步战略计划就得在今夜破产了。至于军纪嘛,那并不是最重要的事,也不是眼前就亟待解决的事。 叶风清楚的知道,在这个时代,部队军纪太差固然不是好事,太好了,也未必是件好事。因为自己是流寇,不像朝廷那样占着大义,军纪太好了,人家知道你不会乱杀人,抵抗起来恐怕会更加的卖力。 所以,要两全其美,眼下就得去楚王府一行,看看能不能给自己这支土匪队伍沾上一点大义的边。朝徐以显一点头,便翻身上马,数百骑飞奔而行,借着城内烽起的火光,向着前方己方的大部队而去。 武昌已经完全是一个末日乱世,进城的大西军,溃乱的明军,浑水摸鱼的宵小四处作乱,到处是鬼哭狼嚎,女子的哀号,婴孩的啼哭……东边刚停西边又起,都让叶风愈来愈麻木。在命令亲兵抓捕了几个为乱的不知哪方的士兵,平息了几场祸乱之后,便再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 着实是管不了,叶风现在只想早点见到胡兴汉,把整顿军纪的事情赶紧布置给他。尽管现在很多不满,但叶风警告了自己一下,见到老胡的时候,就当潘独鳌没受伤吧! ―――――――― 注:楚王府在今武汉彭刘杨路附近。武汉只在年少轻狂的年代去过一次,并不是太过了解,如有错漏,请大方指教。 有票的各位不要吝啬啊,投票有分拿的。 明天清明要给祖先扫墓,今天要早些睡,所以提前更新。明天后天更新有保证,但时间不一定。请包涵。 第十章 相约楚府前 楚王府巍峨的建筑群如今也是一片乱象,到处可见纷乱逃跑的王府仆役,婢女,大包小包的逃奔出来,自然是白便宜了正四处往楚王府汇集的大西军各路部队。。。 由于得到了八大王命令,所以各路军队都没有展开对楚王府的进攻,而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灯火通明,喧声震天,似乎要将里面住着的那位老王爷吓出来。 这会儿楚王朱华奎确实已经快吓得半死了。在他身边,云集着武昌城内军政大员,当然,如今他们都是光杆司令了。湖广都司朱士鼎,从承天府逃难而来的兴都留守沈寿崇等,算是此地最高级别的军政长官,如今二人正劝说着七十多岁的老楚王朱华奎拿出点银子来,希图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楚王府内精壮家丁,以及城内各处逃奔而来的数百名溃兵之中说不定能找出些死士来,与大西军决一死战。只有这样,楚王以及这些朝廷大员们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比如趁乱逃跑之类。 楚王虽说已经快八十了,但却是十分惜命,坐在椅子上不住的打着哆嗦,拢着身边最疼爱的孙女朱容榕不住的摇头道:“事已至此了,哪里拼得过那些贼?趁着没破府,咱们不如留点体面……我出去求求献贼,兴许能给诸位留……留一个全尸。” 他的意思,便是叫他们自杀了。听得此言,数日内数败的兴都留守沈寿崇气吼吼的讥讽道:“殿下莫不是这会儿还想着献贼能留您一条活路吧。莫忘了襄王人财两失!” 湖广都司朱士鼎也接着道:“是啊老殿下,您就算不为着朝廷体面想,也要为着您自个儿想想吧?襄王殷鉴不远,殿下您居然还有这一路谋算……还是拿出点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黄白之物出来,府里总有些忠心的,加上沈大人麾下数百精兵,说不准能保着殿下您出去呢!” 听到数百精兵四字,站在朱华奎身边的小郡主朱容榕冷冷一笑,鼻尖一蹙,脸上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来,这会儿湖光地面上的朝廷要员才注意到这个平日里很少抛投露面的小郡主朱容榕,今天的打扮显得与这天武昌的气氛有点格格不入。一身米白色的裾裙及地,腰间结了一方湖蓝色短兜,肩上一搭粉色肩巾。新挽的吊马髻,淡扫娥眉,黛色眼底,如今再配上这似有若无的一抹浅笑,便算是觉得她这身打扮着实不太合时宜的朱士鼎沈寿崇们,也看的呆了一呆,居然忘记了自己起先是要责骂她这个小郡主着实是不懂国难,到这刻还不忘打扮。 到最后还是朱士鼎身后的武昌府通判李毓英清了清嗓子,又捅了朱士鼎一下,他才收回呆呆的目光,老脸一红拱手道:“郡主当真是国色天香,不过……今日若不是国难,下官还当以为郡主这会儿是要去踏春呢!”但毕竟是失了气势,这么一句原本立意在斥责的话语在他那有些猥琐的语调下说出来,倒有点像是谄媚的打探着郡主的行踪一般。 “呵――”那小郡主朱容榕约莫也就十七八岁年纪,大约是自小被朱华奎宠坏的缘故,对这个湖广都指挥使一点也不客气,冷冷一笑道:“都司大人也知道生不带来死不带走,难道爷爷就不知晓么?只是如今家里仆役是个什么情形,想来都司大人也能看得见,至于……”看了看沈寿崇道:“沈大人您麾下那数百精兵,还是莫要在我楚府里为非作歹咱们就谢天谢地了!”重音落在了精兵那个精字上,听来格外的讽刺。沈寿崇老脸一红,一句话也没说。楚王朱华奎呵呵笑了起来,捋着须看着孙女直点头。 “那……”支支吾吾的,朱士鼎开口道:“献贼如今就在府外,莫不成咱们就在这等死不成?” 朱华奎看了看宝贝孙女,颓然的点了点头。众人愕然之中,一时间竟是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殿下――”门外突然进来一个王府属官打扮的年轻人,虽然是兵荒马乱,但脸上却显得很镇定,上前几步对着朱华奎禀报道:“大西军……” 这话刚开口,便被朱士鼎一声断喝打断:“什么大西大西!你要做反么!?” 楚王很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道:“汪舍人你接着说。” “大西军使了人叩府,云说对殿下无加害之意,请府里出个人出去相谈。”那汪舍人便解说了外面发生的事:大西军大将马元利叩府,云说受大西王之命,有要事与楚王相商。被官任楚王府引礼舍人的汪兆麟拒绝后,便改请楚王府派人出来谈。 “啊?”楚王似乎见到一线生机,原本说好要与家人一同自尽的他立刻精神了起来,与孙女对视一眼后问道:“你看叫谁去好?” “殿下!”一干朝廷官员齐声阻止,这怎么可以?兵临城下,与贼寇缔澶渊之盟,这置朝廷脸面于何地?但楚王却丝毫没有听见,只等着那小郡主指派人选出去与大西军谈判。 “那……”小郡主紧锁眉头,一个个的排减着府内的人选,最后还是朝汪兆麟点了点头道:“我看你行事稳重,颇有些古风,那便是你代着本府去吧。但记住了,万事留待爷爷拿主意!” 虽是这么说,但在场诸人也都看出来了,这楚王府里,实际的话事人恐怕还得是这个小郡主。见汪兆麟快步出去,一群朝廷官员骂骂咧咧起来,但竟是谁也不愿意去阻拦他。 ★★★★ “来了来了!”伴着身边几个堆着促狭笑容的干儿子的起哄,叶风看见汪兆麟从王府内走了出来。从随后赶来的徐以显的口中得知,这位在楚王府中郁郁不得志多年的经年举人,正是潘独鳌在武昌城内的内应,也是他替张献忠谋算好的一个军师人选。如今见他出来,叶风心里不由得一紧,楚王愿不愿意谈,能不能见到小郡主?那小郡主是不是就是荣荣? 一切都隐藏在他粗豪的外表下。 “殿下问大帅安。大帅此来何意,还请示知兆麟,有相商之处,兆麟一定禀知殿下。”在双方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灯火通明的楚王府门前广场前,汪兆麟不卑不亢的致了一个欢迎辞。 身边诸将喧嚣起来,叶风摆手叫停他们的喊打喊杀声,朝身后刚赶来的军师胡兴汉道:“老胡,你同他谈。先要粮草军饷,咱八大王还想借他王府住住。” “还有要把小郡主献给咱父王!”孙可望不失时机的说了一句。但这话这会儿说出来,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叶风恼火的瞪了他一眼,随后招呼四个干儿子道:“你们都去看过潘军师了?若不是他,咱们也没这么快进武昌呢。都去一趟,回头到王府会议。” 见他脸色不好看,虽说不太明白是生的什么气,但四人还是收敛了笑容,匆匆领命而去。趁着这个刚立下来的威势,叶风耐心的等着胡兴汉把意思向汪兆麟说了,便对他吩咐道:“老胡,我这一路前来,军纪上头有些看不过眼了,你是咱的老军师了,这就会同锦衣卫刘侨,带人去管束一下,莫把动静闹得太大!”看对方脸色有些诧异,便补充了一句道:“便当是咱八大王给岳丈家里一点面子吧!” 此时武昌城内零星的战斗仍时有发生,几个制高点上仍有明军在持续着没有意义的抵抗,除了这些战斗之外,其他的火光喊杀声,那便是大西军入城的那些抢钱抢粮抢女人的举动了。眼下正是叶风要对这支流寇部队稍作改造的时候,迟早都是要开一个头下去的。否则这支势力不会有前途。 “这么说的话,兴汉这就去便是。”胡兴汉带着刘侨,统领着数百骑兵,飞驰去了。 等待着汪兆麟入府禀报的回音的叶风,接连又下了几道命令,按照原先的构想,基本可以把武昌的局面绥靖一下,不至于弄得像后世所知的那样太过不堪。 “朱朝败军收容的事,冯双礼你去处理。”叶风道:“传令下去,莫杀降,这两天就要忙着整编一下,各营都补充点兵力,新近降来的朱朝千总以上尽量莫杀,都押起来,待可望他们甄选后再说。” “徐军师,这几日你遣人守着潘军师。”吩咐徐以显道:“莫叫他流血又流泪。咱大西抡才大事,你要着手办起来,还是先头那个宗旨,不要白来一趟武昌。” “白文选,你带一路人马去前朱朝各衙门,什么官店塌房的,凡是朝廷机构,一概清出房子来,军士们轮流休息。城里有大贾巨商的,可派人去征军衣棉被。” 又分配了几道命令下去,刚经过一场战斗入城的士兵们也渐渐显露出疲态来,但楚王府前的玉带桥上,却仍是空空如也,汪兆麟进去之后,尽然是一直没有再出来。 不会出什么岔子吧?叶风皱起眉头,约束着士兵,直勾勾的看着那灯火通明的王府大门,期盼着楚荣能从那里突然冒出一个头来。 “大帅,殿下同意了。白金十万两,粗细粮谷十万石劳军,只请大帅体念着朝廷体面,再多的要求,恐怕殿下不能答应了。”汪兆麟终于出来了,一番话却是很不上路子。看他脸上也是一脸无辜,显然这并不是他的意思。 叶风正待发飙,身边的徐以显递了个颜色,叶风便点了点头让他说话。 “告诉朱华奎去!咱们不是来吃大户的!要是再不出来请降,咱们就攻进去了!还有,你府上那什么小郡主,咱大帅也要了!不然咱们就攻进去!”徐以显的一番话却有些出乎叶风的预料,叶风是原想着他会说一番贴合他文人身份的话来的,没想到居然却是几句大粗话,也是大实话。 叶风呵呵笑着,心道这徐以显恐怕是趁着胡兴汉不在,要争取底层士兵的好感了。的确,自己到这世界以来的表现,显然给了这位书生出身的军师一些新的观感,有一些新动作自然也是正常的。 “攻进去!攻进去!”果然,群情汹涌起来,还有人放了一枪抬枪,差点把楚王府的匾额打了下来,正好给徐以显的话增强了不少底气。 众目睽睽下,徐以显招手唤来汪兆麟,与他低声说了一番话。奈何军士们喧嚣声太大,叶风尽是没听清楚。只隐约听到小郡主几字。 是啊,小郡主啊小郡主,你到底是不是荣荣呢? ―――――――― 注:1襄王人财两失,指张献忠攻破襄阳,襄王城破人死财空。 2玉带桥,明藩王府体例,乃仿紫禁城而建只规模略小。有玉带桥,每天也办朝会。 3白金,即白银。区别于黄金。 第十一章 此是非凡主 “绝不从贼!绝不从贼!楚府叛国叛宗,将来何以见二祖列宗!”朱士鼎,沈寿崇等,率领着城里城外四方逃难而来的各路官员,包括一部分由楚王府长史徐学颜为首的楚王府官员,领着孤零零百十号士兵,集体赤手空拳的从楚王府大门大步走出,零零落落的喊声在围府大军的喧嚣面前显得很是渺小,但这些人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慷慨赴义的表情,倒令叶风不好取笑他们。 早有这样的节气,就少干些祸国殃民的事多好?叶风不由得摇了摇头,眼前这些庙堂之上的大员们,远至北京的那些白痴们,哪个不是口口声声忠君爱国,件件事事祸国殃民,真是叫人不知道从何说起。 自打袁崇焕一剐,明朝已然无救;自打洪承畴一降,明朝已然无救;自打李自成一起,明朝已然无救……种种类似的言论,叶风在后世着实是看得太多了。但看到眼前这些衮衮诸公,节气是有的,但……再看那巍峨的楚王府建筑群,类似这样的小紫禁城,全国不知道还有多少宗藩亲王府第,再看一路过来的民居,一路打仗的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兵,自己部下中那么多明朝降兵降将,那么多原本出身于这个统治体系的人,那么多求活路而不得的人,包括自己投身的这个张献忠,原本也是一个领不到饷银的边兵,几乎相同的出身的李自成,明末就这两个人,就让九州幅裂。叶风不由得摇头不已,哪怕那些自打都没有发生,明朝恐怕也逃不了覆亡的命运。 看如今楚王颇有些自矜的意味,再看这些地方大员们的所谓忠君风度,一个个的衣冠楚楚,面北而跪,高呼万岁,全然没有想到他们跪的只是一个sb中的战斗机罢了! 由着他们自戕,因为也许这样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没办法,他们是有信仰的人,为了信仰而死,也算是一种超脱。 “大帅,以显以为楚王府就该送小郡主出来了。”徐以显打断叶风的思绪,将他从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中拉了回来,怔了怔道:“怎么,你是怎生回话的?” 徐以显躬身一揖道:“只是通牒他们,大帅纳小郡主为妃,方有力保楚府的名目,否则阖府涂炭不能幸免。”看了看叶风的脸色道:“大帅,相信汪先生能办到。” “嗯――”叶风点了点头道:“这个我从来都没担心过。等下待老胡他们回来,咱们一起开个会,这个汪兆麟才情如何,你替我把一把关。唉――”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李自成身边不止有刘宗敏,也有李岩,牛金星宋献策啊。而咱八大王身边,徐军师,就看你的啦。” 这番话说的意思很明白了,但徐以显这个聪明人却像是没听懂一样,脸上毫不变色,躬身谦虚了两句,便又多说了两句李自成那边的动向,隐隐露出一点担心,毕竟随着曹操,老回回的完蛋,从趋势上看,下一个就该轮到张献忠了。 叶风虽说心里清楚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但仍是点了点头道:“所以咱八大王要在湖广抡才,要与明室结亲,少些后腿拖着,李自成也不敢轻易来捋咱八大王的虎须嘛!不管怎么说,左昆山还是朝廷的官嘛!” 两人说着话,叶风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下来,眼看着汪兆麟再次从楚王府里出来,招呼了庄上人手收敛了那些自戕众的尸体之后,躬身近前,呈上一封书信来。淡淡的脂粉之气,令叶风心里一动,莫不是那位小郡主的赐书? “将军台鉴:闻将军属意,不胜诧愕。今楚如鱼肉,将军如刀俎,君能挥戈自止,足见将军意之诚也。只榕自幼生长闺中,毕竟羞怯,不比君之诸夫人。何若君亲至,宽言家国事?毕竟诸亲在,所忧均由君。府中窄小,不供腾挪,将军雅涵。” 落款上没有署名字,只是淡淡的一朵梅花,正是七出之数。 闻着这淡雅的香气,看着这隽雅的文字,叶风心中且喜且忧,喜的是这小郡主很是符合自己后世形成的审美观,如果容貌真是怀中那娟巾上所描绘的那般,恐怕真是自己喜欢的那种古典美人了。但心中也是一叹,光看这古文造诣,已经排除了楚荣与自己同时抵达这时代的可能了。自己自到这时代以来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心理寄托,已经如肥皂泡般美丽过,也破碎了。 “呵――”收起信笺揣好,朝徐以显道:“这小娘叫咱八大王孤身进府一叙,不知道是什么名堂。” “大帅,不可。”徐以显谨慎的道:“大帅须知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大帅之身万众所系,岂可以身犯险?要进府也得咱们先进去过。” 叶风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放下了楚荣投身此间的想法之后,他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对这个小郡主有那么大的兴趣了,虽说如今心中的好感又多了不少,但毕竟那不是原先的爱人。他不是一个失恋青年,自然心中还有一种背叛的歉疚。 只是,这小郡主话里话外虽然没有一点挤兑人的意思,但偏偏就是有一种如果不去就叫人看不起的那种感觉。 “嗯――”点了点头,叶风脑子里打了好几个转,朝徐以显笑了笑道:“你去安排一下,各营可分三批,轮次休憩,白文选那边也该腾出房子来了。” “是,那大帅还进不进楚府了?” “进。”叶风笑了笑道:“待定国能奇回来,加上你,咱四人进去便可。”有机敏的李定国,勇猛的艾能奇在身边守卫着,里面还有汪兆麟这个内应,便算是楚王府有心搞一出鸿门宴,也要掂量掂量下面的人是不是那么听话吧。没有人是傻子,只要里面稍稍有个风吹草动,这数万大军就要把楚王府弄成人间地狱的。 待徐以显去忙碌后,命人唤过束手立在一旁等消息的汪兆麟道:“汪先生,请代咱八大王回复你家郡主,便说请她安待片刻,咱八大王便去拜会殿下,几位小殿下,以及郡主。” “是,大帅。”汪兆麟考进了点,暧昧的道:“大帅小心些,郡主是个非凡人物。” 非凡?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叶风笑了起来,不过一个十来岁刚成年的小娘们罢了,哪里能非凡到哪里去? 先前安排下去的几道命令都得到了执行,胡兴汉擒了几个中级将领来谢罪,又有回报说武昌某某富商认捐了多少套衣裳,多少被子,某某富商认捐了多少石军粮等等。随后有几队部队先行撤下去休息,楚王府前的围府部队少了许多下去,临时搭建的帅帐中,叶风等来了这支队伍的核心领导层――四义子,两军师。 同时,他也等到了一个新的客人,一个意外的,也有些讽刺的客人――李自成前些天听说了张献忠长睡不起的消息之后,派来了他帐中的郎中,跟张献忠帐下很多人也很熟的老神仙尚炯。这会儿已经到了汉阳,由当地驻军统领王应龙接待着,明天一早便到武昌为张献忠看病。 老子哪里有什么病?你李自成才有病。叶风在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猜测起这刚进武昌城,李自成便来了一个与己方还算有些老关系的使者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虽然有点咒张献忠早死的嫌疑,但也难说会不会有其他的目的呢。 “夜深了,大王,不如等明天老神仙到了咱们再开会吧。”孙可望卖着资格老,打着哈欠道。 叶风满脑子的愁绪,看了看这个家伙,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还不能发作。只得脸色一板,清了清嗓子道:“老胡,把先头咱们定的意思说一说吧。” ―――――――――――― 注:1二祖列宗,指明太祖,明成祖和其他称宗的列位先帝。 2白龙鱼服……刘季害之。语出资治通鉴,虞翻谏孙策游猎之语。白龙鱼服的典故百度可寻。白蛇自放,说的是汉高祖刘邦斩白蛇的事。 3殿下。明代藩王称呼。王爷是清朝用法。 第十二章 且为稻梁谋 整顿军纪是个容易引起争吵的话题,比如孙可望和艾能奇怨声便格外的大一些。叶风一直不说话听着他们说,也大概理解他们的想法,无非就是长期以来就这样,要改恐怕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再一个就是很多人投着大西军来就是为的爽快,束缚下去恐怕就要走很多人。 包括叶风有意用来主导军纪事务的胡兴汉,也不是那么热心的样子,恐怕是见叶风先前雷声大雨点小的轻描淡写放过了几个过来请罪的中级将领,所以私底下猜测可能也就是做做样子,为着与楚王府联姻做的一点姿态罢了。 当然,叶风也看得出来,自己猜测的这个想法,恐怕在座的很多人都有,但看近来自己一直看重的徐以显李定国都是一言不发就看得出来,这件事的紧迫性在他们看来显然并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毕竟如今破了武昌而未破楚王府,军粮上头的窘境暂时并没有实际的改观。 “这事儿便议到这――”叶风看了一眼楚王府依旧辉煌的灯火,心道便且晾你们一晾,别以为我跟你谈你就以为你就有资格跟我谈了。从楚荣也来的肥皂泡破灭之后,叶风便存定了这个心思,楚王府小郡主如今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不能惯出他们的毛病来。 当然,去还是要去的,毕竟自己还有个初步的政治思路要靠楚王府来施行。 看了看帐中这核心领导层人人面上都是程度不同的倦色,叶风也知道,这帮人真是着实是累了,自己昏睡三天自然是不困,但他们恐怕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心中一软道:“罢了,若是你们都觉着我张献忠不如李自成,那便都散了吧,定国能奇,徐军师,你们随咱八大王进楚王府吧。” “父王说的哪里话?”艾能奇第一个跳出来道:“他李鸿基算个鸟!莫看他如今声势大,早晚得给父王您三跪九叩行大礼!” 徐以显眉间一跳,开口道:“四少帅说得好,只是以显以为,拓跋鸿基何以近来声势如此之大呢?就以显私见,恐怕正如大王说的,军纪是个大头呢!你们可曾听说拓跋鸿基帐下有什么人强抢民女,祸害百姓的?四少帅说将来拓跋鸿基要给咱大帅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以显也这么觉着,但这民望上的事,咱们如今不在意起来,将来恐怕于大业有碍。” 唉,满脑子隆中对,却都是纸面上的皇图霸业,虽说是聪明,但毕竟还不是自己理想中的宰相人选啊。叶风见徐以显这会儿才知道说出这番话来,心里虽说佩服他见风之快,但仍是不由得暗自摇头,脸上却露出微笑来谦逊道:“徐军师说的对,但也有不对――”转脸朝胡兴汉道:“刘伯温当年说广积粮缓称王,现在咱八大王想起来,恐怕这大西旗号立得还是有些早。民望上头,咱们下的功夫还是少了些。照我看,自成立了他的旗号起来,也有他的道理,他的帐下有好名声,有人拥戴嘛――”顿了顿,缓缓看了看频频点头的徐以显等人,叹了口气道:“这拥戴的功夫,自然少不了士子们如牛金星宋献策之辈,但也不能少了这地面上的熙攘黎庶啊!想当年玛瑙山兵败,咱八大王一是托了左昆山的帮忙,二来,也少不了这山民百姓的遮掩功夫啊!所以今天大伙儿都累了我还要开这个会,便是要跟你们相商一下,咱么这伙人到底要成的是什么事,若是占山为王,咱八大王多年前便做到了,如今还混个什么?打到哪算哪?那还不如寻个山头水泊的,咱关起门来做宋公明,一辈子吃喝平安想来也是无碍的。若是要成再大的事,老胡,你说咱八大王能不在军纪上做做文章嘛?” 玛瑙山兵败后,当地老百姓的遮掩确实是起了很大作用,叶风看过史料,知道帐中这些人都是过来人,不会没有一丁点的体会。再一个胡兴汉是做着从龙第一军师的美梦的,哪里能不认真考虑这支队伍到底有个什么政治目的的问题?这一番话说出来,叶风看着胡兴汉的表情,便知道对他产生了些许触动。 起到这个作用便行了,听胡兴汉说了一番转变立场的话,心里也是宽慰,总算是稍稍解决了一个内部问题了。点了点头道:“老胡,倒也不急在一时,这些天你便各营中走走,把这个意思跟兄弟伙讲讲,再抽空厘个章程出来寻两个秀才讲给兄弟们听,咱八大王相信咱们大西军都是些通情理的人,不至于就有多少人要跑路的。”说着,看向在麾下部队中有极大影响力的孙可望等人。 徐以显这时候插话道:“这事儿大帅一番醍醐灌顶之后,以显更是觉得大帅乃是真龙天子降世了,说不得,以显也要去帮胡军师的忙!” 哦?叶风微笑起来,难道自己的话这么有说服力?随即转念一想便反应过来,这整顿军纪可是在军中卖人情的大好机会,他自然要去帮这个忙。看了看胡兴汉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心里直觉好笑。 “唉,说起来玛瑙山一役,还真是委屈了潘军师,若不是咱们后来奇袭破了襄阳,恐怕就得给朱朝杀了。可怜如今打武昌,潘军师又遭了大难了。他娘的,我非得给潘军师报这个仇不可,那个贺老鬼,我扒了他的皮!”艾能奇敢情是只听了叶风半句话,便一直自顾自的想到现在,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都笑了。叶风有意无意看了看胡兴汉,只见他脸上一虚,笑的也有些勉强。 唉,这事儿,暂且还是当作不知道吧。 “好了好了――”叶风抚了抚傻的有些天真的艾能奇道:“这事儿明天再办吧,老胡你们也都歇息去吧,我那一通昏睡,只怕你们也是没睡好,明天待城内平息了之后,咱们便好好把事情做起来,莫老是叫朱朝说咱们流寇流寇嘛!还有一个,大伙儿莫以为咱八大王要那个小郡主只是贪图女色,不是那么回事,黄州那十几房都没带过来你们也都晓得的,便是那何家姑娘,我也与她说了,随她的意吧。我是想着这大军缺粮,楚府富冠湘楚,与他一联姻,于我等有莫大的好处。起码若是自成真要窝里斗的话,咱们也是肚里有粮,心中不慌嘛!” “那文秀带人屠了那劳什子楚府便是,金山银山粮山的,还不任由我等去搬?费这么大的劲,看着阿大委屈,咱做儿子的,心里也不好受啊!”刘文秀一番话惹得两个军师连连摇头。 叶风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拍了拍刘文秀的肩膀道:“敢情咱八大王先头这番话,便是从文秀你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又出来是吧?” 哈哈一阵哄笑之后,孙可望似乎是想通了,带头表了个态道:“父王您就放心吧,总归是孩儿们愚鲁,大道理有些听不懂,但父王您既然这么费心费神的跟咱们说了,说不得,咱们几个孩儿便听两位军师摆布便是!” 这气氛一缓和下来,众人便都解开了之前堆在心里的疙瘩,说说笑笑着散了。帐内只留下了要进楚王府的四个人,只听李定国这会儿才开口道:“阿大,孩儿觉着你这一趟大病之后,愈发像个真龙天子了,孩儿欢喜的紧。” 不待众人附和,叶风哈哈大笑掩饰着心内的忐忑,他娘的,没办法,为了改变你们这些人乃至千千万万中国人的命运,老子对张献忠以往形象稍做些改变,引起你们猜测也是值得的,嗯,很值得! “走!进府吧,再不去老子的小郡主只怕等的要发急了哈哈!”叶风故作豪迈的笑着,四个人大踏步的走向灯火通明的楚王府。一路上血腥之气犹未散尽,更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楚王府果然是知道形势比人强,一路上恭迎之声不绝于耳,人人面上都带着谄媚的笑容,抑或是恐惧的苦笑,一路将四人让到王宫大殿之前,楚王一家远远出迎,恭恭敬敬的将这位可能是将来的孙女婿的流寇首领让进了大厅。 叶风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位朱容榕,果然与楚荣有几分相似,心里那点希望又起,只是在说话中故意加进了一些后世的词汇,却未在这一身鹅黄摆裙上罩一件素色比甲的小郡主脸上有丝毫变化,便彻底死了心,与老迈的朱华奎并肩行进大殿。 “请……请将军坐――”朱元璋分封诸王时留下的那张王座前,朱华奎终是仍有惧怕,战战兢兢的颤抖着声音请叶风就座。 叶风哪里肯坐?哈哈笑了一声后:“老殿下还是你坐吧,献忠戎马惯了,可不敢坐这么贵重的椅子。” “呵――”女子轻笑的声音入耳,叶风回过头来,正对上朱容榕那与她爷爷截然不同的无畏的目光,只听这位面貌与楚荣有七成相似的小郡主道:“将军戎马惯了,但胆量却没练出来,不敢坐这椅子也是该的,爷爷你便坐吧。” “胡说――”朱华奎在叶风身后颤声道:“不可……不可对将军如此无礼。” “不要紧――”叶风嘿嘿一笑,将朱华奎按到椅子里坐下,蹬蹬两步下来,坐在左首第一张椅子上,招呼众人坐下,唤徐以显站到自己身边来,两个武保镖分别站在楚王和小郡主近前,以防万一事变,好先发制人。 只听叶风道:“献忠也知道小郡主是嫌张某耽搁太久。实在是冤杀了,张某只因大军进城后,有些宵小趁机作乱,总要分派人手去处理一下,不管怎样,总是要保武昌一方平安嘛!” “说得好听――”朱容榕脸上微微冷笑了一下道:“那些宵小,只怕便是将军麾下吧。” “这也是有的,献忠也颇处置了几个。总之献忠的宗旨也说了,有些细枝末节难以一一顾到也是有的,还请老殿下小郡主见谅。” 朱容榕微微一笑,算是认可了叶风这番辩驳,微启朱唇道:“将军口口声声说保武昌一方平安,有句话敢问将军,若是本府一粒米一瓮酒都不给将军,是不是武昌便不平安了呢?” 叶风轻蔑的哼了一声,对这个小郡主的胆气虽说有点佩服,但着实也是够幼稚的,只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怕实话对将军说,将军提的那些条件,本府一条都不会从!”朱容榕突然站起身来,手上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顶在自己的胸口道:“府中酒粮,均已下了毒,将军你垂涎于我,只怕今夜也只能得一具溅血尸身罢了!”说着,便要加力自尽。但看她眼光绝望的瞄着大殿入口的方向,叶风便知道,恐怕这小妞先前定然是安排了什么埋伏的,只是为什么没有发动起来,就不得而知了。 “榕儿,不要啊……”朱华奎瘫软在地,跌跌撞撞的要爬下来阻止,叶风看在眼里,心里却不当回事,他才不信这个小郡主当真是要自尽,如果要死的话,自己这么久没进府不死,偏偏自己进来了才寻死觅活,这不就是看出这边有心要谈,自重一下地位嘛! 叶风知道,看身后徐以显的笑容也知道,但楚王身边的艾能奇就不知道了,只见他飞速拔剑,搭在了朱华奎的咽喉上厉声道:“放肆!给你们脸不要脸是吧!小心这王府立时便作修罗场!”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朱华奎看着眼皮底下明晃晃的剑锋,哀号了两声之后,便昏厥了过去。 “呵!修罗场里,只怕也多了你们四个贼寇!”朱容榕厉声喝道,脸上却是一片绝望之色,手上加力,匕首直插心窝。 不要!!!叶风在心里喊了一声,心里一片酸楚,仿佛又经历了一次与楚荣的生离死别。 只听叮的一声,李定国不知什么时候出手,一剑挑去了她手中的匕首。但毕竟是距离过近,只见一点嫣红,从她胸前绽出。朱容榕眼看四周,脸上渐渐露出失望神色,加上失血,居然昏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叶风这才松了一口气,重重的坐回到椅子里。 第十三章 书生造天命 “快唤人进来救人!”虽说对这朱容榕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毕竟是看她的长相与楚荣太多接近,刚刚那一种极其难过的心情让恍惚中的叶风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只见李定国取出一枚竹哨来,冲到门前,腕间一抖甩向天空,尖利的破空之声后,门外那些早已等的不耐烦的各营部队蜂拥冲入楚王府,王府内早已有汪兆麟做好内应,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大西军接管了楚王府的控制权。 也许是先前的会议起了些作用,叶风注意到李定国出去申斥了一番军纪之后,动静顷刻间变小了,只是零星有些自杀的奴婢而已,基本上也可算作是和平接管。营中军医进来,拍醒了朱华奎之后,看着昏迷的小郡主,便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叶风。 “阿大,宋郎中前两日惴惴的,您昏睡三天,可望哥总说要杀他治罪的……”叶风听了,看了看李定国的脸色,便知道他是在为这个军医讲情,便点了点头挥手道:“老宋你且退下吧,就说我说的,那不干你的事。这小郡主也是一时慌乱昏迷,你便不用管了。退下吧――” 此刻大西军森立殿中,楚府诸人更是人人白了脸,朱华奎率领着一帮儿孙匍匐跪在殿中,口口声声的恳请着饶命。 “咱八大王不是滥杀的人,也不是天生做贼的。”叶风接过李定国递过来的几条绷带,指了指扔瘫倒在地,身边一个忠心仆妇都没有的朱容榕道:“谁是咱的老丈人,帮着止血吧,咱们还尚未成亲,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要讲的。” 趁着朱容榕她老爹朱盛浩救治女儿的当口,叶风不客气的与徐以显进了后殿,商量起接下来的步骤来。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不得强行婚配,反正楚府在咱们手上,说什么自然是由咱一张嘴……”徐以显说的也是在理,只是叶风毕竟没有张献忠那么硬气匪气的一面,不自禁的摇了摇头。 “大帅――”徐以显眼珠一转,缓声道:“以显观大帅此次昏睡以来,颇有改观,以显鲁莽,敢问大帅可是做了什么梦么?” 呃……叶风迟疑了一下,知道自己这段行事说话,与以往张献忠的差别过大,已经让徐以显这样的聪明人生出了一些疑问来了,这番回答可要多想想才好。 斟酌了一下之后,沉吟道:“梦见周公……等先贤嘱咐我要爱民。还有……还有岳武穆等人责令咱要驱逐胡虏……”叶风在自己要在这时代实现的目的之前,假托了几个自己知道古代人很敬重的再古一点的人的名字。 “恭贺大王!”徐以显一掀长衫下摆,长跪在地道。叶风注意到他此刻终于唤了称呼,不再称呼自己为大帅,显得与其他人那样格格不入。只是,老子做了个梦,又有什么值得恭贺的? 徐以显像是知道叶风的疑问,起身行礼道:“大王如今吊民伐罪,乃是上承先贤,正如汤武革命,又高过汤武革命,因为岳少保也嘱咐大王要驱逐胡虏啊!建奴乃金人女真之后,正合岳少保相托之意,这不是天命是什么!”徐以显十分激动,看了看似乎叶风还有些不太明白的样子,耐心的解说道:“咱们将来总归是要建号改元,新建新朝的。大王在进武昌之极,梦得先贤,岂不是大大的祥瑞之兆?大王,如今正是咱大西军上下统一心志的好时机,此等好兆头,可不能白白错过了啊!” 叶风大概也明白了他的路数,也猜得到他接下来大抵要干些什么,便呵呵笑着谦虚了两句之后笑着道:“这事儿先在会议几个人中间传一下便是了,大伙儿商议看看怎么办才好。” “大王所虑甚是,回头以显便与胡军师,还有潘军师,几位小殿下商议看看,大王得天命所归,总要好好计议计议,遍传天下!”徐以显激动的唏嘘道:“以显听闻罗汝才当年取名曹操,便是欲应‘郑台复郑台,曹操今再来’的谶言,他那个是未得天之许可的僭越之举,哪里比得上大王承天托梦!?太好了,太好了!”话到最后,竟似有些疯癫了。 叶风大抵也明白对于他这样的文人来说,遇到一个自己当真认定了的真龙天子会有多么高兴,反正后世看那些小说时,那些狗头军师遇到这种情况有多么高兴是见得多了,便也不以为怪,轻咳一声朝大殿方向努了努嘴道:“军师,如今这里怎么办?” 一句话将徐以显拉回到现实里,雕栏玉砌的王宫内,王府众人和少数官员们跪了一地,哀号声和士兵们的呵斥声不绝于耳,看那边朱盛浩已经将那小郡主救治过来,那像极了楚荣的脸上,迷茫中夹杂着痛苦。 家国变,在这个如今人数多达三万多人,每年帝国岁入都不够他们吃喝的宗室大家族中,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还将持续上演,面对这么一位小郡主,叶风着实有些不知从何入手的感觉,于是,借着说起自己心中那个政治计划的机会,与徐以显再次确认了一下将来大西军的政治基调。 “与楚府联姻,倒还真不是咱八大王好色,若只是好色的话,大可以像能奇说的那样,抢来便是。”叶风叹息了一声,看着渐渐从癫狂状态中回复过来的徐以显道:“虽说咱八大往梦到了先贤托梦,像你们文人说的,有什么天命,但眼下这当儿,能跟楚府联姻的话,毕竟在大义上就有了个名目,过些日子招揽天下士民也有个说辞。楚王虽说名声坏了点,但毕竟也是皇室苗裔……”叶风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朱朝亡国是必然的,他不亡天理都不容,如今若是没有满鞑子的话,咱也不要什么大义了,直接受命于天便好。但满鞑子在北方肆虐,我华夏子民身陷水火,可叹我张献忠却因着自成的缘故无能北上,现在想想,能跟他们暂且缓一缓也是好事,毕竟给他们留些力去打满鞑子,咱汉人的事先搁一边,且先料理了满鞑子再说吧。” “大王……”徐以显有些吃惊,瞪大了眼睛道:“这么说大王您这是要一改谷城起事的初衷了?攘外必先安内,此千古不移之理啊。再说了早有天象表显,朱朝不得天祚久矣,不然他拓跋鸿基一个胡人,何敢就竖起伪朝的旗子?大王,若是只为了那小郡主的话,这些都是可相商的,魏晋之替时,前朝公主后朝后妃的多的是,大王切不可作此念……” 叶风挥了挥手苦笑了笑,其实他何尝不知道手底下这些人跟着张献忠图的就是个将来新朝开国元勋的名声?但刚才这番话也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明末之所以神州涂炭,天灾固然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若是华夏子民暂息干戈,光凭着满洲那二十万人,他们凭什么定鼎中原?凭什么涂炭神州数百年?所以,之所以一直说要跟楚王府联姻,一方面是缘着楚荣的关系,再一个,也是从这方面考虑,这前后几年的历史也证明了,明室在流寇身上耗费了太多的财力兵力,关宁铁骑不住的调入内地剿匪,洪承畴这样的明朝最后一个能臣投降,便是这个原因直接导致的后果。所以,能在南方替明室省点力气的话,哪怕多消耗满清点兵力也好,中原百姓也可以少几个死在辫子军刀下的冤魂。 这明末,着实是太混乱了。叶风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痕迹,叹了口气道:“李闯派了老神仙来,一来恐怕是出我张献忠的丑,二来只怕也是为着催逼交出武昌,若是这会儿跟朱朝暂息刀兵,咱就不用怕他李自成。虽说将来咱们终归是要入蜀,但湖广富庶之地,咱们总不能他来个人就让出去吧?咱老张可是得天命的人,传出去叫人家笑话可不成。至于底下将士们的想法,我老张也约莫清楚,放心,即便是与楚王府联姻咱们的旗号也不倒,先做个裂土王,朝廷那帮人你还不清楚?无非便是要个帽子罢了,咱就给他!” 叶风读过这段历史,知晓张献忠克武昌后不久,便因战略思想没有统一完成,便在武昌城外大败给左良玉。所以,如今既然自己来了,没的说,首先就要立足于自己对时事发展的预知力,来把自己的实力发展的越强大越好,才好为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听他这么说,徐以显渐次放下心来,拱手道:“若是这般的话,那咱们也不用跟他们客气,直接命着朱华奎嫁孙女表奏即是了,何消受他老弱胁迫?那小郡主说府中粮食都下了毒,以显还消去查看查看,莫要闹出大事来。大王,以显这几日便弄那个谶纬之物去,包准十日内武昌城内遍传大王的天命所归!”说着,徐以显便去了。 叶风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又摇了摇头,这个人现在看来,还是欠缺一些大局观啊,小处很精明,了解多了也知道兵法很好,军器器械制造上头也很不错,但可惜了,人终归没有全才的,算是个贾诩般的顶尖级战术军师的人物,虽说与胡兴汉比起来超出不知几许。但可惜啊,郭奉孝这样的人才在哪呢? 一摇头抛开心中这些可惜,迈步走近正殿,要将朱华奎等人扶起套套近乎,毕竟将来要做一家人的。 但没想到他刚一走近朱华奎,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突然身子如筛糠似的颤抖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瘫倒在地上哀求道:“大王饶命,饶命啊大王……我不是楚王,我不是姓朱的子孙!大王莫冤杀了好人!” 什么胡说八道的,叶风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这个胖老头子,没奈何的摇了摇头道:“你莫不是糊涂了吧?连祖宗都不认了?” 话一出口,身后后进来的胡兴汉便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叶风转脸一看,心道莫不是这楚王还有假的? 第十四章 一朝坐楚府 听完胡兴汉一席话,叶风好笑的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是朱家子弟的楚王。这他娘的太搞笑了,自己盘算好的与明室暂息纷争,自己这边好腾出精力来应付李自成,他那边也可以稍稍在南方放下点心思去对付北方的建奴,但真是没想到这怕死的老头子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 “这事儿朝廷也应当是撑着面子,这么说的话,于大局倒也没什么打的影响,咱们反正也是做个姿态出来,谁还真指望着做他朱家顺民?”想通了这一节之后,叶风挥了挥手,算是坚定自己的想法,也打消边上诸人的疑虑。上前得两步,扶起朱华奎道:“老殿下快起来,献忠当真是对小郡主久存爱慕之心,老殿下您这一跪,不是要折我张某人的寿么。”看了看刚刚醒转还有些愣神的朱容榕,迷醉感油然而生,那略有些发怔的脸上,嘴唇微翘,果然有八分与生气时的楚荣神似。 “老殿下——”边上胡兴汉嘻嘻笑着凑了过来道:“咱们大王来求亲,您总得表个态吧?”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朱华奎颤着老迈的身躯,紧紧握住叶风的手,朝刚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的朱容榕心虚的招了招手。 叶风看着那姑娘的脸色,心中愈发的喜爱,眼下虽说不情不愿,但说不得,楚王府半个女婿今晚就当定了,至于这小姑娘能不能回心转意,那就是后来的事了。理完这一层便好,不管怎样,过几天等徐以显那边造的声势一起,这边借着楚王府与朝廷,特别是在江西的明朝猛将左良玉那二十万大军关系缓和缓和,整个湘楚的局面就要改写。腾出手来把李自成赶到北方去之后,那会儿到底要不要放弃湖北到蜀中去还是一回事呢! 叶风看得出来,胡兴汉对于自己要与楚王府结亲的事,自从听了自己并不是招安那种心思之后,他便在这件事上多操心起来,眼前只见他忙碌着指挥人伺候娘娘——小郡主名分尚未定下,胡兴汉已经给她换了称呼。 看上去心事重重,但好在死志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强烈的朱容榕被几个仆妇带走休息,楚府其他人都打着哈欠,听着老殿下跟张献忠这个流寇谈家常,谈旧事。 有了胡兴汉那一番解释打底,叶风听起朱华奎说旧事时,就容易理解的多了,上一代楚王即位的时候,朝廷里闹过一场真假楚王的官司,朱华奎的弟弟还劫了皇纲,据说是这位朱华奎并非是上一代楚王亲生,到末了一来是为了皇家脸面,二来也是收了朱华奎一百万两的孝敬,朝廷里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关于此旧事,请参见相关,正文中不再赘叙。) 这么一番家常拉下来,朱华奎的恐惧感消除了不少,叶风毕竟是个后世来的人,虽说免不了有些优越感,虽说如今也有些不耐烦,但待人接物上的那种彬彬有礼仍然是骨子里带来的,不至于就大发雷霆,把火气表露在脸上。这也让这位楚王打消了不少原先对于农民军的恐惧,虽说身子扔免不了有些哆嗦,但说起话来已经是平复得多了,甚至还多喝了两杯茶。 既然是说到钱银,在胡兴汉的暗示下,朱华奎也拿出了楚府的新条件:五十万两银子,另外粗细粮各二十万石。 叶风对这些数字并没有太多敏感,所以,当楚王很诚恳的说出这个新条款时,回头征询的看了一眼胡兴汉。只见胡兴汉冷冷一笑道:“老殿下,你这是要带着那些身外之物进棺材啊。俺老胡也算是不明白了,那些东西你楚府又不是没有,如今大王要与你联姻,你就多出些,为着少麻烦也好,算作小郡主的嫁妆也好,你这抠的又是何必?” 他这么一硬,朱华奎刚刚缓和了的惧怕感又开始膨胀起来,求助的看着如今充作白脸的叶风。 说到底,叶风也有些看不起这惜钱如命的楚王,之所以刚才要跟他说那么就的话,本来是要找机会探看探看他在朝廷那边说话的实力的,至不济也要跟左良玉搞好关系。他倒好,啰啰嗦嗦说了半天旧事,末了仍是免不了的显露出破小财免大灾的心思。 之前看他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平日里最宠爱的小郡主的时候,叶风便已经有点不悦了,如今见朱华奎还在打着自己的心思,也不发作,只回头跟胡兴汉道:“老胡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如今咱八大往便要做楚王府的新姑爷了,咱是什么身份?当然要做上门女婿了,这个家,自然是咱八大王来当不是?老殿下您说呢?” 朱华奎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当然,叶风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起身踱了两步道:“咱们如今做了一家,老殿下,咱老张也是本分人出身,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咱倒也不是怕了朝廷,若不是为着小郡主,先头你也晓得的,咱是要立新朝的。如今既是做了老殿下一家人,自然就要为朝廷打算打算,如今满鞑子肆虐北方,咱们可不兴窝里斗了,如今我张献忠归顺朝廷,别的也不求,老殿下你总要替孙女婿表一个爵位吧?” “不知……不知大王要什么爵……爵位?”可怜的朱华奎,话音都哆嗦起来。 “你都口称大王了,那自然起码要做个郡王!”胡兴汉话音未落,那边楚王朱华奎扑通一声躺倒在地。 叶风与胡兴汉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传令下去!”叶风背手站在楚王宝座前,朝胡兴汉等人发布命令道:“咱八大王便在武昌坐殿了!除了亲卫锦衣卫之外,其他人马全部退出王府!明天便带自成来使来觐见便是!” “是,大王。”胡兴汉贼兮兮的一笑道:“那什么时候大婚?还有黄州那些娘娘,还有何家那位,要不要都接来?” 妈的,这个死色鬼,十几房娘娘,老子眼下哪有功夫伺候,叶风假意踢了他一下,斥骂道:“你是要给新娘娘上眼药吗?” ☆☆☆☆☆☆ 皇明崇祯十六年五月十七,李自成的使者尚炯,在楚王府正殿觐见了大西王张献忠,当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汉阳过江而来的他并没有在城中见到多少大西旗号,而城中也不像他想像中那样的尸横遍野,护送他过来的老相识,延安府老匠户王应龙解说了几句说是大西王下令不得滥杀,还说了几个新的大西王连夜颁发的军纪条目,令他很是吃惊,这不是全然照搬着新顺王的军纪么?虽然心里知道这大西王与自家新顺王互相看不惯眼,但这么个做法,一来有点孩子气,二来,他张献忠就不怕把底下那些各路收罗来的底子不好的小股山贼水匪吓跑么? “嘿,听军师说,大西王梦里得了汤武,文王,岳少保等先贤的旨意,这是应天象的事,当然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胡来了。”王应龙是个憨厚的中年人,以前跟李自成关系也不差,如今尚炯来了,他还有些高兴呢。也许这一趟谈过了,就不用跟以前的老相识刀兵相见了呢! 尚炯撇了撇嘴,心里非议了一句胡扯,咱们新顺王才是真龙天子,你们那个什么狗头军师搞的这些名目,还不是为了蛊惑人心?当然,这番心思自然不会表楼给王应龙。 这还不算什么,待到进了楚王府他才知道这个大西王有多滑稽,居然衣冠楚楚的在朱朝那楚王朱华奎的下首就座,像是又招安了一回一样,又全然不像是那什么要应天象的人。尚炯不由得嘀咕起来,这张献忠到底是怎么了?全然不像是以前印象里那个表象上粗豪,内里狡诈的八大王啊。瞧他如今人物正正的坐在楚王下首,不像是个农民军领袖,倒像是个朝廷命官! “大西王安好——”话刚出口,便被叶风打断道:“哎老神仙你搞这些个虚礼作甚?有话说便是了,倒是这位楚王,你拜一拜便行了,跟咱八大往,就甭讲那些个虚礼啦!” 尚炯又是一愣,这小鸡一般缩在王座里的楚王,哪里值得自己一拜?但既是张献忠说了,那也说不得只好拱了拱手,转脸过来道:“新顺王听说大西王病倒了三天,极是忧心,所以派了老朽来探看探看——” 叶风哈哈豪笑着起身道:“那是自成听岔了看走了眼啦,你瞧瞧,咱八大王如今是龙精虎猛,龙精虎猛啊!哪里来的病?”转了转身子显示着自己身体安康,朝尚炯道:“不过也怪不得自成,咱八大王也确实是昏睡了三天,但那可不是病,神仙要托梦,咱们凡人也不得不睡嘛!” 神仙托梦?尚炯不由得笑了一下啊,这口说无凭的东西,要叫人信服可难啊。 叶风拍了拍手,门外的徐以显的了信号,从外间牵了一匹马来,又有人捧了一个金盆进来,不知道搞些什么名堂。 其实直到此刻,叶风也还没弄明白徐以显是怎么在一夜之间搞定这些东西的,但现在也不是问话的时候,徐以显这前脚才刚刚从江对岸过来,这事情也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整明白的事情,所以,这会儿只要叫尚炯看就行了。 “这……”待尚炯看清楚了那马和金盆里的物事之后,不由得长大了嘴巴,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是河马?洛龟?” “正是!”徐以显抚掌应道:“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咱们大帅,便是应天象的圣人!” “是啊是啊,昏睡三天不吃不喝仍是龙精虎猛,咱大王不是圣人又是什么?” “那天天也有异象呢,你没听军师说么?那天张飞大爷显灵了,手持丈八长矛,守在大王屋子上头呢!” “嗯,我那天尿尿的时候远远望见的呢!”尚炯清晰的听到身后不远处的士兵们,正在纷纷的议论。眼前的河马和洛龟身上那玄之又玄的图案,清晰的告诉了他很多东西。 但新的疑问也随之而生。尚炯看向面带微笑,正抚着座椅把手的叶风,除了言谈举止上一改往日的粗豪之外,哪里有半点圣人气象?与身边的一个书生摸样的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 住:河马,洛龟,指的是身上有河图,洛书图案的马和龟。非是非洲大草原上那种河马 第十五章 只为求财? 顺着尚炯的目光,叶风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这书生,一律长须,一件青色罩袍,一柄看上去还算搭调的羽扇捏在手里轻轻的摇着,与己方阵营中那位号称今诸葛的徐以显倒是有几分相似。牛金星是个老头子,这家伙,应当是宋献策吧? “大顺户政府尚书宋献策。”叶风发出自己的疑问之后,尚炯点头承认道:“奉新顺王之命,若是大西王贵体安康的话,宋尚书有些事要与大西王相商的。” 尚炯与张献忠麾下的关系都还算不错,由他来将宋献策这么个新面孔介绍出来是再合适不过了。果然这个名字一报出来,叶风注意到己方几个军师都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似乎要看看这个文士到底有什么能耐,年纪轻轻便做到了户部尚书。 叶风笑了笑,朝宋献策点头道:“哦,咱八大王自然是无病无灾的,宋尚书有什么事要说便直截了当讲吧。我与自成那也是老关系了,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身后的楚王似乎有些无聊,又或者是已经清楚知道没有杀身之祸,居然发出了微微的鼾声。还是他身边充作护卫的李定国一捅,这才苏醒过来,有些木木的晃动着眼珠,看着殿内这些客人们。 这一切落在宋献策眼里,只见他微微一笑,颔首道:“大西王容禀,其实刚才献策与尚老神仙是颇有些疑问的,但如今不用问也罢了。既是大西王讲旧情面,那献策这一趟便轻松自在多了。” 你太啰嗦了,叶风心里嘀咕了一句,早些时候听说小郡主神智有些不对付,自己本来还打算去看看呢。 “献策便不客气了。因是大顺初立国的缘故,襄阳又是一个空城,所以也不怕大西王见笑,如今大顺钱粮上头有不小的缺口,还望大西王仗义出手。” 靠,原来是来要钱的。这个李自成,他娘的不是说老子取了武昌你就要怎样怎样的吗,怎么如今却是派个文士来跟老子开口要钱?出息…… “说数目吧。咱老张但凡能帮得上的,不消说自然要出手。若是帮不上,那也只好没办法了。当然,总不会叫你宋尚书白跑一趟。”叶风话说的漂亮,但心里却盘算着这李自成是不是觉得事情已定便算了,只要老张拿出点钱财来就行了,也省的他自己来湖广抢一趟? “白金七百万两,粗细粮谷计二百万石。”叶风听了这个数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刚要开口的时候,后面突然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只见朱华奎竟然瘫倒在地,看见叶风转脸,结结巴巴的说道:“他……他们怎么晓得我楚府……” 不用听他说完,叶风便反应过来了,这他瞄的还是在玩我老叶……老张啊。想来这个数字便是楚王府存货的数字,别说老子现在还没完全接管楚王府,便算是抢光了楚府,敢情你李自成当我是跑腿的,老子抢来的东西就该当送给你? 当然,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吩咐李定国派人将朱华奎送下去之后,回头看了看胡兴汉道:“老胡,咱账面上可有?” 胡兴汉经年的狗头军师,哪能不会演这双簧?装作沉思了一会道:“回禀大王,账面上还真没有,咱们家底统共就二三十万两银子,十来万石粮食了,这刚进的武昌,咱们又刚立的打自成那边学来的军规,也凑不齐这数目啊!” 这答案自然在宋献策的意料之中,只见他微微一笑,跟尚炯交换了个眼色,抱拳道:“既是这样,先头不消问的话,如今宋某又想了起来,宋某斗胆敢问大王一句,既是大王已有河马洛龟,先贤托梦,新圣人降世,那何以还需将朱朝那老朽供在上头?实不相瞒大王,楚府有多少家底,大顺自然清楚。若是大王果真是念着旧情的话,方才献策说的,倒也不是什么大数目。” 呵,问得好,叶风哈哈一笑,将心中早已排定的答案拖出:“宋尚书问得好,也借着这个机会,请宋尚书带句话给自成,就说咱老张要娶媳妇啦,请他来喝喜酒。这新娘子嘛,便是这楚府的小郡主。宋尚书你问我老张为啥要礼敬楚王,没别的,咱汉人讲究个尊老,怎么说我也是人家楚府的女婿嘛,能不敬着供着?” 宋献策方待说话,只见尚炯赶紧拉了一下,拱手道:“这么说的话,那咱么可得赶紧回去带话给新顺王,不知大西王吉时定在哪一天?咱们好备礼物。” “是啊,请大西王示下,咱们也好告辞了。”宋献策情绪显然经历了一次波动,但被尚炯这话一带,便说着要走。 叶风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这日子还没定,咱还得问小郡主呢,咱老张是粗人,也不懂他们娘们那一套。回头定下来了,我一定派人知会自成。尚神仙,到时候你也得来啊!” “告辞——”叶风哈哈笑着打断他们的告辞,吩咐后面胡兴汉道:“新拿下武昌,也没寻着什么好东西给自成,没说的,你们大老远来这一趟,咱老张总得给自成个交待,老胡,你开两千两给尚神仙,就算是咱老张的一份心意啦!”说着,便起身要送宋献策一行。 早有人捧了两千两官银出来奉上,那宋献策倒也不生气,嘿嘿一笑不客气的吩咐人收了,便与尚炯回了来路。 看他们的表情,叶风愈发的觉得不妥,难道李自成这狗日的就要来打老子了么?不对吧?曹操革里眼他们收拾完了? 吩咐人送他们出城之后,唤来先前率着偏师坐镇汉阳的王应龙问道:“老王,你来时,汉阳那边没什么动静?”又问胡兴汉道:“汉阳那边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两人的回答都否决了叶风的猜测,汉阳仍然在己方手里,李自成的先锋部队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皱起眉来踱了两步,又追问道:“曹操老回回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没有?” 回答也都是没有。叶风愈发的感觉不妥起来,这到底是搞的什么名堂?按照自己对李自成的了解,如果他没有安排的话,他何必在这个时候故意派两个人来故意寒碜张献忠?宋献策这一趟跑武昌,那岂不是叫咱老张提高警觉么? “那宋献策可真不像个好人。要不要……”胡兴汉不失时机的说了一句,手上做了个杀人的动作。叶风回头瞪了他一眼,这会儿在想大事呢,你丫的好歹也是个狗头军师,就不会说点有用的?杀他一个宋献策有什么用?再说了,这人又不是牛逼到不行的人,历史早已证明了,不过是个厉害点的狗头军师罢了,杀了何益?徒然给李自成借口。 徐以显拈着胡须踱步过来,笑了笑朝叶风一拱手,问王应龙道:“王帅,汉阳乃是武昌屏障,一切请王帅多多费心。”转而朝叶风道:“武昌这边暂且也不消用水军,不如把水师暂拨给王帅使用如何?” “徐军师——”王应龙憨厚的应了一声之后,突然醒悟过来,瞪大了眼睛道:“大王,军师你们莫不是疑心着自成要打汉阳吧?”说着,就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否定道:“不会的,自成再怎么的也不可能下这个黑手,虽说过往有些嫌隙,但说到底咱们可是志同道合的友军啊!” 看着他的表情,叶风便知道自己的下属中持这样看法的人不在少数,这也是个问题,过几天等诸事安定下来之后,一定要解决一下这思想上的问题。想了想便拍了拍王应龙的肩膀道:“老王,这咱都晓得。但只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你也不是不晓得,近来曹操革里眼过的都不如意……” 按照自己的记忆,曹操和革里眼差不多近期就要死了,只有老回回装病不肯与李自成回合才逃过一劫。也许等到那两人人头落地之后,自己队伍中像王应龙这样还念着当年十八家情谊的老人才能真正认清李自成的手段。 但眼下就没办法了,也没具体去听王应龙到底在分辩些什么,宽慰了他两句,便让人带他下去休息,唤来孙可望吩咐了两句:“近来汉阳恐怕要出乱子,这边徐军师说要派水军过去,可望要不你辛苦一趟,管带着水师去一趟汉阳。跟老王那边也好生解说,莫叫他生出什么想法来。”望了望胡兴汉,皱着眉头道:“若是李鸿基那封手书没烧了便好了,给老王一望他就晓得咱八大王如今是不得不防着他李鸿基了。” “大王——”徐以显从身侧出来说话道:“早上以显去看过潘军师,似乎是没什么大碍了。”一面说着,一面朝叶风挤了挤眼睛。 叶风知道他的意思,呵呵笑了笑拍着胡兴汉的肩膀道:“嗯,那晚些时候,咱们几个就去看看他,人家为咱破武昌,可是立了大功啊!” “以显就不去了,有几份崇祯老儿的圣旨要裱糊裱糊,照大王昨晚说的意思,以显以为咱们也要开恩科取士才好,总得备些这些东西才行。”徐以显一番话说的叶风频频点头,他娘的到底是这时代的精英人才,自己居然没想到这心思! —————— 注:户政府,即户部,李自成政权称六部为六政府,至于与后世人民政府有无关联,不得而知。宋献策时任军师,户政府尚书未知为谁,克西安后始以明降臣陆之祺为户政府尚书。此时有虚构。 第十六章 需防备 李自成大老远派人来一趟武昌,难道就为了叫我张某人难堪一下?开出那显然不指望有回应的数字来,总不能毫无目的吧?想象着历史中李自成应当在本年下半年击溃孙传庭,定鼎西安,随后便挥师东进,直逼北京。似乎并无要与张献忠在湖光决一雌雄的意思。 当然,这段历史当然是建立在张献忠让出湖光,入川自保的条件下了。如今虽说将来恐怕要入蜀,但如今立刻就让出湖广,那也太没意思了点。诸多的变数已经随着自己与楚王府联姻的决定开始产生,将来是否要入湖广,那还是两说呢! 站在大殿前望着王府外气象苍茫的武昌城,叶风一时之间竟然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宋献策疾来疾走太过反常,当真叫人不知道如何去揣测李自成的动向了。而如今这个问题又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如果李自成当真要灭张献忠的话,据守武昌定然是死路一条――实力对比太悬殊了,而己方麾下与对方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太多,谁在谁面前不是裸身示人? 自己知道李自成这两天就要收拾罗贺,难道李自成不晓得己方进据了楚王府?呵,算起来只有这与楚王府联姻一项,才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呢! “父王――”李定国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叶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二十出头的干儿子,心里生出些许希冀来。后世读史时,此人是明末自己为数不多的欣赏的人之一,善用兵,大将之才,更难能可贵的是有着农民军中很少见的节气。此刻见他有些忐忑的走近,微笑了笑平和了他的紧张,开口问道:“定国,刚刚胡军师建议我杀了宋献策,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来劝父王了?” 李定国脸上一愕,随即摇头道:“孩儿不是这个意思父王。孩儿也觉着胡军师这一手没意思……来见父王,孩儿是想,要不要孩儿去闯王那走一遭?” 哦?叶风脸上泛出一丝疑惑来,启口道:“你是怎么想的,说说?” 李定国走近两步,站在叶风身侧,脸上显出愤怒的神色来道:“孩儿想着,曹操革里眼八成已经死了,宋献策乃是闯王麾下第一军师,曹革未死,他定然是脱不开身的,恐怕咱们在那的人出了变数。”叶风心里一动,他的这个角度自己从来没想过,说不定自己在那边的情报线路真的出了问题了。看了看李定国,皱眉问道:“那边一向是谁在管着?” 看着他满脸通红的低头,叶风便知道自己这话问错了,如果是其他人负责的话,他不会来找自己谈这个问题的。呵呵一笑在他肩上抚了下道:“孩儿,我顶看重的就是你。但这时候你去,也未必是件好事,不如再等几天,等大婚的日子定了,借着去给他李自成报信的由头我也放心点。” 李定国摇头,态度很坚决,要说服叶风道:“那边的摊子乱不得,孩儿看宋献策这一来,闯王那边转眼就要有动静的!这万一要打起来,咱们瞎了这一路,就要吃大亏!” 这正是叶风先头的担心,只是这阵子与他一说话,自己心里头少了些焦虑,心思已经有些分明了,倒不像刚才那般焦急。便摇了摇头道:“便是要打,咱们先要弄的也不是这一头。照我看,自成早晚是要北上的。若是咱们不与楚王府联姻说不定他要打,但这一联姻,他还未必敢动这个心思。” 叶风也是经由李定国这一提醒,才想到这个问题,是啊没错,自己在他那边的情报系统恐怕坏了,自己没法子得到李自成那边及时的,确切的动静。但他又何尝知晓自己这个张献忠,其实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张献忠了?便是这进楚府一件事,已经叫他摸不清头脑了,这可不是张献忠以往的行事风格啊! 换做自己是李自成,现在刚收了罗贺,实力虽说膨胀,但内部不稳更甚,当真要在这时候去招惹已经不太摸得透的张献忠?张某人联姻楚王府,玩的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要像谷城时候一样,投降了官军呢?呵,若是如此的话,李自成的处境也不妙呢!北有孙传庭,南有张献忠,他不怕!? 有了这个概念,叶风的心情便像是拨开了迷雾一般,清晰起来。笑着看李定国也像是摸出了什么门道一般脸色变化,心中愈发笃定,只要这里再做一些文章出来,叫李自成收到风声,他是否还要呆在襄阳这个几年内数易其手的城市还是个问题呢! 当然,文章要怎么做,先后顺序怎么弄,这里头的讲究多的是。叶风大概理了理头绪,这才顾得上边上的李定国,只见他有些忧虑的启口道:“父王,孩儿总觉着闯王只怕没那么容易罢手,他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先前写信来不许咱们取武昌,他落了面子,怎也要找回来的。父王切莫大意了。” 叶风点了点头,这说的当然是道理。防备当然还是要防备的,轻拍了一下李定国的背道:“走!定国,咱们找军师们会议去。你且说说,自成那边若当真是吃了罗贺,能分出多少人来打咱们?” “父王――”李定国跟在叶风身后进了正殿,一面开口道:“孩儿觉得倒不在人多人少,若是等闲之辈领军的话,便是闯王给他五十万,孩儿们也不消怕他们。他师出无名嘛!只消一两场小胜,孩儿有九成的把握叫他烟消云散!加上他麾下罗贺两部未必便能吃的那么定,咱们要撅他一场大胜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自成亲自领兵呢?又或是刘宗敏?”叶风报了个自己熟知的名字。转脸看去时,李定国脸色已经微变,但仍是显得很有信心的道:“那也要看,咱们天时地利都有,人和最多说各占一半,他也总不能开三四十万人马过来吧。人越多,咱们的把握倒越大。” 叶风知道他是清楚李自成麾下的不安定因素比己方要更多,所以李自成大军人越多恐怕越是好事,呵呵笑了两声,吩咐亲兵去唤人会议,饶有兴味的对李定国道:“那他恐怕还是不敢打嘛!” “帐不能光算人家的啊父王――”李定国憨厚一笑。这道理就很简单了,大家都是农民军,他那边有问题这边更多。 叶风点了点头。李定国接口道:“孩儿这两天读通鉴,愈发的觉着如今这年头像极了王莽篡汉,两汉交替的年代,只是朝廷那一宗不是太像罢了。” 叶风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新鲜的观点,把明末跟西汉末年联系起来比较还真是有点新鲜,弯下腰来做出倾听状。 “赤眉掘了吕后的坟,史书上说侮辱其尸。跟咱们前些年刨了凤阳祖坟何其像?只是得天下的终归还是姓刘的……如今军师说天命归在父王身上,父王,孩儿以为您这一趟跟楚府结亲可真是走得太对了,先头在黄州孩儿就说太早立旗号不好,现在父王这么办,这才是得天下的道理啊!” 呵,难怪这小子这两天看着一直有点闷闷的,敢情是为了黄州立大西旗号的事。历史上此人后来归了南明,会不会是因为觉得还会有个姓朱的一统天下的缘故呢?嘿,今天与他一席话,倒还真是有所启发呢! ★★★ “今儿来召大伙儿会议,两桩事儿――”看着四义子,两军师在座,叶风也不客气,开门见山把形势一说,有争对性的发布命令:“其一就是军纪上头的事,咱八大王得了天命,便要有得天命的样子。不愿意跟着咱平天下的,不伤和气分手便算。这事儿胡军师主导,四位孩儿你们也要出力,有要走的都报给我,我亲自送行,咱八大王不是容不得人的人,可不要学自成。今天定国说罗贺恐怕已经遭了毒手了,咱八大王看着也像。定国你总说要去襄阳,照我看你不要亲自去,派个得力的人过去,罗贺那边有些人咱们能容得的,就带回来。宋献策这一趟来,加上先头那封信,就是他李自成跟咱们破脸了,咱也犯不着再给他留面子!” 这话一出,孙可望的脸色就是一变,叶风抬手阻止他说话,继续道:“这第二桩,便是你们先生们的事了,徐军师你忙着揽士那一头不要丢下。咱八大王还有个事要同你商量,大伙儿也一起议一议。”叶风看了看脸上很明显挂着不爽的孙可望道:“咱们将来总是要坐江山的,可望,我晓得你心里头不高兴,怕咱们要少了不少人手,但这事儿不弄,咱们还坐的屁的江山?你看李自成这两年变的,这事儿还有什么好想的!?” 话说的重,孙可望也是有些个人想法的人――张献忠在黄州的儿子还小,他指望着将来做太子的。所以这会儿一听到坐江山,便稍稍做了表态道:“父王教训的是,孩儿知晓了,定要跟胡军师把这头弄好。” “是啊是啊,咱们都晓得啦父王!”刘文秀和艾能奇也附和着替孙可望解围。叶风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回过头来再跟徐以显胡兴汉道:“刚刚说的另一桩,就是你们得给咱八大王想个法子出来,怎么才能叫朝廷觉着咱们受了楚王的招安,江湖上又不会觉着咱八大王没骨头呢?” 一句话说的众人皆是愣在当场。叶风知道这话有点说的岔了,赶紧解释道:“当然不会做他朝廷的鸟官儿,算是个跟他握手言和的格局吧!你们也晓得的,自成那边说话也不是放屁的,说是取武昌他就要咱老张的命,如今这会儿左良玉在身后,自成在前面。这他娘的不把后边安顿好,打仗也打不安生啊!” 徐以显这才松了口气应道:“大王你这……”随即眼珠一转朝胡兴汉拱手道:“胡军师您看呢?” 叶风知道,这小子又要出胡兴汉的丑了。 如今孙传庭,李自成,张献忠,左良玉,这附近地面上四支最主要的力量的格局,正是一个微妙的阶段。孙左两个朝廷官儿又要自保,又要给朝廷立大功,中间两个土匪各有图谋,又各自心怀鬼胎。叶风嘴上说的漂亮,但心里当然是想着,如今李自成兵威逼迫之下,自己该怎么里利用这个局面呢? 孙传庭十余万,李自成四五十万,张献忠十万,左良玉二十万。潼关襄阳,武昌九江,叶风面前的地图双,这样一条长江汉江联系起来的线,也许就将决定大明朝的命运,决定中国的命运。 ―――――― 看书要投票,求票!求票!! 第十七章 老子来做十五 《字谕张献忠》,会议开到一半,刚刚议到以楚王府的名义给朝廷上书的内容的时候,门外亲兵一声报,只见满脸气愤的王应龙大踏步进了来,手里拿着一份黄澄澄的信封,叶风接过来一看,见到封皮上几个字时,终于是了解了王应龙气愤的来由。 “他妈的姓宋的可真他妈的够孬种!上了船才派人交了这信,要是他狗日的敢当面这么交过来,老子非他妈的拧了他的脑袋!”王应龙显然气愤已极,粗话不住的蹦了出来,惹得刘文秀和艾能奇两个性格也是很暴躁的年轻人也凑上了脑袋,关问着是个什么东西。直到叶风给他们示看了这封皮上的五个字,胡兴汉又解说了这“字谕”二字的意思后,纷纷开始骂起娘来。 “我操他李鸿基祖宗!”艾能奇最年轻也最压不住火,一扯衣裳露出精赤的胸膛来右手在大腿上一擂,红着脸喷着口水就站了起来朝叶风一拱手道:“父王,这他妈的是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了!请父王准孩儿率着新营端了他娘的襄阳!” “孩儿也要为父王出这口鸟气!”刘文秀不甘人后,半跪下去,脸脖子憋得通红。便是这会儿没出声的孙可望李定国,以及后进来的王应龙这几个,也是气愤的失了常态。 “且看看自成――”叶风当然不至于生那么大气,李自成这会儿正是自我膨胀得很,这种口气完全符合他此刻的心态――给张献忠夺了武昌落了面子,解决了罗贺之后,实力又大增,不翘尾巴上天才怪呢! 见大伙儿对这么亲切的称呼有些反应,改口道:“就看看他娘的李鸿基这狗日的说些啥吧!” 一拆开信封,展开只有两行字的第一张信笺之后,脸色不由一变,如自己估计的一般,罗贺果然已经给李自成吃掉了。“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死,行及汝矣。”语气没有上一封肃杀,倒似乎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审判官,冷漠的目光,冷漠的语气,冷漠的捋着胡须,冷漠地宣判你的死期。 第二张显然不是李自成的手笔,工整的字体书写着很多名字,末了交待一句:孤且代汝管教了。不用动太多脑筋,叶风也猜得到,这些恐怕就是李定国所担心的那些情报管路了,呵,这些人自然是已经被李自成在这次黑吃黑的行动之后清除了。也难怪老李还特意交代了几句,似乎是怕这边不知道他那边的动静,将己方的军事动向简单罗列了一下:刘宗敏,刘敏政已经到了汉江上游,与汉阳一天路程的德安府――刚刚打下来不久的德安府! 很显然,李自成对己方的实力有着充分的了解,有笃定的把握,他才敢如此狂妄,把牌摊开来打! 呵,难怪宋献策要上了船临走了才敢交这封信了。 将纸质粗糙的信笺交给两位军师传阅,自己深呼吸了一口,背手踱步走了几步,心头原有的一点羞愧感,在看到李自成这封飞扬跋扈的信之后,不翼而飞了。因是后来者的缘故,对于朝廷的本事能耐也心中有数,二来也是由于自己如今身在农民军阵营,他在生出与朝廷联手的想法时,总免不了的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如今这种想法在裸的现实面前,显得真是那么的可笑。 呵,让给李自成?他更以为你怕了他,自己底下人更觉得这大帅没出息,说不准跑的人要比跟李自成对着干来的要更多,什么他妈的老十八家情谊,什么他妈的友军,在这乱世里,念这个念那个就是白痴! 原先还担心着底下人跟李自成那边千丝万缕,如今看着这殿内诸人被一封信弄得暴跳如雷,心里也稍稍有了底。他娘的,你做初一,老子就做十五! “刘敏政是什么底子?”想起这个后世自己从没听说过的名字,打断几个人热火朝天的咒骂问道。 “蓝田匠户营出身,跟应龙一样,也是个铁匠出身。不过打仗很辣手,因是出身相同的缘故,跟刘宗敏关系最好。”一直在汉阳防备着李自成大顺军动静的王应龙答道。 “呵,又是匠户,叶风微笑了笑,大明朝的贱籍里还真是藏龙卧虎啊!”叶风呵呵笑了一声,试图平息这些人的怒气,毕竟这是要做决定的高层会议,这样一种情绪显然不能主导出一种好的决策。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徐以显开口了。 “大王――”徐以显眉头皱的很紧,丢下手中的信笺抬头道:“拓跋鸿基这一手太辣了,咱们那边的路全断。如今纵是知道曹革左皆死,明知道那边定然有不少文章可以做,但也无处下手啊!去德安的又是刘宗敏刘敏政,带的肯定是他拓跋鸿基的老底子兵,只怕汉阳不好守啊!” 这番话他显然不是说给叶风一个人听的,边上人人都是气头上肝火旺,这么一句犯难的话说出来,很有降温的效果。 “怕他个屁!”艾能奇脾气还没退尽,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大王!我跟王叔去汉阳,咱就带新营去,非叫他姓刘的留下脑袋!” “听军师说。”叶风朝他点了点头略示安慰,看向徐以显。他知道这小子不会就这么撂下一句话就算了的。 果然,不顾胡兴汉脸上神色变化,徐以显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微笑道:“以显以为,恐怕要请他朱华奎写封信给孙传庭了。”这句话说的跟眼前形势似乎全不相干,所以人人脸上都有些莫名其妙。 只有叶风点了点头,这家伙的想法比较接近自己的路子,也是聪明的办法,与李自成硬碰硬,赢面不大不说,便算是赢了,还要担心身后的左良玉来捡便宜。如今自己因为误以为楚荣也来了的缘故无心插柳生出了要与楚王府联姻的心思,却给眼前的局面带来了一个极大的变数,那就是无论是孙传庭还是左良玉,都未必一定是敌了。 “孙传庭那边兵力怎样?”叶风看了看似有所思的李定国,他手头有情报线路,问他应当没错,而且观这四个义子中,他和孙可望最为镇定,显然也是不赞成硬拼的――这便是为什么历史上,张献忠要避李自成的风头逃进四川,立大西国改元大顺寒碜李自成占占口头便宜的缘故了。因为如果李自成左良玉都是敌人的话,留在武昌就只有死路一条。 李定国也终于会过意来,脸色一缓,点头道:“号称二十万,实兵约十五万,精锐在五万之数。但此人自洪老贼事变之后,似乎没了往年的锐气,观其近年动静便知。军师说写信给他,朱华奎恐怕还没那个能耐。父王,孩儿以为还是先头咱们议的,得赶紧上奏表给崇祯老子才行。” 那是,史上孙传庭不是在崇祯严令之下,才勉强出关迎战李自成送死了事的嘛! 想到这里心意已决,叶风从王座上起身命令道:“胡军师,你召集各营首脑,明天上午在门前广场会议。徐军师,朱华奎那头你去办着,开科取士的事可暂歇一歇,且全力把孙传庭说动。楚府最好出个靠得住的人走一趟九江。还有――” 看着王应龙道:“老王,叫文秀,能奇去帮衬着你些,你莫要见怪,明儿会议过,胡军师跟你们一道走。汉阳能守就守,守不住咱们就据守武昌,等着孙传庭捅他李鸿基的菊……老巢!他李鸿基要咱老子给他俯首称臣,老子偏不如他的意!” “大王――”李定国开口喊了一声,叶风见他目光看向自己,知道他又是想去那边走一趟了。虽是心中有些担心,但终是不忍再拂他面子,便点头道:“嗯,你便走一趟……”扫了扫众人,心中还是留了个心思,别这里头有谁把李定国卖给李自成,那老子可就亏大了,顿了一顿道:“走一趟就走一趟吧,总之,千万小心着自己。” “是!大王!”众人轰然应诺之后,各自领命去了。只徐以显期期艾艾的留了下来,看着夜色渐沉的门外,抬头道:“大王,小郡主那边,您可要抓点紧……” 这话说的隐晦,其实叶风也明白,自己进楚王府以来,对这小郡主还真是客气了点,这些追随自己的人看在眼里,有些疑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嘿,但能怎么办呢,谁叫这娘们生的这副好面孔?叶风想起楚荣来,心中一酸。 ―――――――――――― 注:洪老贼,指洪承畴。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十八章 诸事艰难 是夜,叶风斟酌再三,还是没有那种勇气,去摆出张献忠的做派,强行冲入王宫北半部的那座两层小楼去,虽是几支烛火飘摇,虽是有说法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但现在显然不是只顾下半身的时候。毕竟对楚王府的姿态如何,那是一个政治态度。 即便没有一个政治立场转变的考虑,叶风现在所要的,不是那具躯体。而是那具躯体里,那个很有性格的灵魂。在回后世无望的情况下,这位小郡主很容易吸引一个眼下还很孤单的男人。 这天夜里,军纪果然有所改观,当然,早晨起床时,叶风也收到了很多不太好的案件的上报,老底子的两起他妈的*案,黄州奴变加入的新营四起,还有就是半路出家的那些山寨中,有七八起闯室的案子。 我可不是包青天。叶风自然不会亲自去一一处理这类事情,特别是在眼下这种李自成兵锋威逼的微妙局势下。在得天命这个造出来的谶纬命题没有向麾下所有将士传播之前,也只能且压一压,眼下最迫切的,倒是先要解决与朝廷达成一个默契的先觉条件――张某人不是没有招安过,但又反了。而且,当年老张老李可是掘过凤阳老朱家的祖坟的,再一个,就是杀襄王这个旁支宗室的梁子了。 这一切,都需要做一些姿态去解决的。但最重要的,还是先去看看潘独鳌,这家伙可是有一项特殊的能力――摹人笔迹的。有些与李自成的往来书信,完全可以由他造出来呈给朝廷。不管崇祯怎么想,不管朝廷地方军政大员们怎么看张献忠,反正自己也只是要求一个暂时和平的态势以避免腹背受敌罢了,摆一个明确的剿灭李自成的机会到他们眼前去,无论是好大喜功的皇帝,还是要了却君王天下事的文武大臣们,都不会对自己的建议不动心的。 后世读明末苦难史,最恨属崇祯,次恨便是李自成,如今为了对付这老二,也不得不先向老大低一低头了。 潘独鳌所居的这户民户姓章,乃是城中一户吏员的居所,因是大西军破武昌没了生计的缘故,叶风一行人到得他家的时候,男主人章昌荣领着一妻一妾,两个儿子都还在家,见了大西王驾到,在家门口跪迎。 章昌荣平日在邻里显然名声不坏,叶风在路上处理了两起奸淫民女的案子,斩了五个倒霉的兵丁之后,刚一进这巷子,便见许多民户都倚门而立,望着章府的方向,脸上显然的挂着同情,直到护卫的锦衣卫呵斥,这才慌慌忙忙的跪了下来。 叶风自然知晓这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赶紧让人叫老百姓起来,在马上拱手做了个四方揖,开口道:“章先生请起,诸位父老请起,张某迫不得已进武昌,惊扰各位父老了。这里张某给各位赔个不是,昨天夜里,咱老张已经颁行了新的军令……”回头望了望胡兴汉,便是这老小子想出来的主意,全然照搬李自成那边的军纪条规,活脱脱就是给李自成上眼药的。 胡兴汉点了点头,接过话头道:“大西王奉天之命,吊民伐罪,爱惜黎庶,朱朝腐朽,民皆身陷水火,大西王入城以来,有感武昌百姓之苦,特颁如下王命:奸淫民妇者斩,强抢民财者斩……” 看着那些默然的面孔,叶风知道,自己麾下的那些士兵们肯定是行的另外一套。所以,打断胡兴汉的话头道:“诸位父老,咱老张也晓得,大西军良莠不齐,自然也免不了有不少害群之马,还请诸位父老帮着监看些,有什么不法之徒的,说给咱八大王听,又或者告诉咱们胡军师,一定代你们做主!” 这条巷子的居民因为潘独鳌住在这里的缘故,自然祸害要少得许多,所以尽管有些人嘴唇嗫喏起来,但叶风等了片刻,仍是没有人开口告状。 嗯,没有就好,叶风拱手笑了笑,下马向章宅走去。先叫徐以显进去叫潘独鳌不要起身,自己拉起章昌荣的手笑呵呵的道:“章先生做的什么营生?” “回……回大王话,乃是衙门里一个班头。” 哦,那便是捕快头了,难怪能置的起这么大的宅子。叶风点头微笑道:“不错啊,除暴安良,保一方平安,说起来武昌老百姓都得谢你呢!”看着此人孔武有力,面色正直,心道一个捕快头头能有这么好的民望,不用想肯定是个耿直本分的好人。 “你这宅子不错。”叶风见他紧张,开口称赞起他的房子,顺便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果然,那章昌荣搓着手道:“祖上传下来的,小的章家祖辈都是做这营生的……” “哦,累世忠良啊。”叶风点了点头,对这人的好感顿生,笑了笑道:“昨晚我是见你跪迎大军入城的,那为什么没想着为朱朝尽忠,又或是现在拿你的刀来擒了咱八大王去请功?” 章昌荣哆嗦着嘴唇……不敢说话。叶风宽慰了他两句才战战兢兢的道:“大王莫怪,我老章……老章是个本分人,不会说好听的……就知道大王杀名在外,心里存着阖家老小,还有这邻里乡亲。老……老章一个人舍了命不打紧,但不能祸害了旁人……” 叶风注意到他身后紧拽着他裤腿的两个小男孩,都用恐惧的目光看着自己,想伸手去捏那大小孩的脸,却叫他躲开了,哈哈自我解嘲的笑着,一面抚着手对章昌荣道:“那你看咱八大王现在还像个杀人如麻的凶徒吗?” “小的……小的看来不像。”章昌荣战战兢兢的道。 本分人。叶风点了点头就要进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吩咐艾能奇道:“能奇,你保着这位章先生去各营转一转认个脸,他是老刑名了,老胡,打明天起,就让他跟着刘侨,辅佐着你整顿军纪吧。” “这……”章昌荣慌了神,连忙跪倒在地口称不敢。叶风早定了的心思,哪里容得他不肯?这可是真正在武昌建立自己的民望的好机会啊!笑着道:“我知道了,你这是怕没底气,行,咱八大王今天就给你底气!” “一,你衙门里可以挑些兄弟出来,城里若是有你瞧不惯的贼子作乱,你照过往的律条办了便是。”叶风想了片刻,便给了他一个定心丸,解下腰间佩剑递到他手里道:“这柄佩剑便给了你,见剑如咱八大王亲临,哪个不服的,老胡你也听着,拿这柄剑照脖子上砍!” “打今儿起,大西王麾下新增一营,各营头领亲兵逢五抽一,拣老实本分的调入老胡你底下,定国挂名首脑,老胡你实领着,这章师傅也领着他那班捕快进去,打今儿起,严管两条,奸淫民妇的,夺财杀人的,遇上了的,都斩了!大家都有姐妹兄弟,咱们投大西军又不是为了抢娘们抢银子,这新营,定国你听着,就叫安民营,谁要是撞了咱老张这两条军规,没说的,安民营必取他的脑袋!” 听麾下诸人领命之后,叶风宽慰着章昌荣道:“你也听见了,定国是我儿子,你跟了他,手里又有我的佩剑,有什么该管的就出手,万事有我八大王给你做主!这也是你的老营生嘛!别忘了往我这安民营里多招些兄弟!” 到这里,章昌荣似乎才感觉到叶风的诚意和用心,扑通跪地道:“大王!大王您真是武昌老百姓的万家生佛!” 呵,一个念家念到朝廷老子都不要的人,为着保邻里平安保到脸朝廷老子都不要的人,又是老本行,这事他来干再合适不过了。通过用这么个人,也能让手下人了解到自己的决心,真是一举两得啊。回头看了看麾下诸人的表情,叶风得意起来。只是他哪里敢当万家生佛,赶紧扶了老章起来,一同迈进他的宅子,在主进的床上,见到了潘独鳌。 潘独鳌的长相很是孤傲,清癯的脸庞,微尖的下巴只要微微一抬起,就是一个极其自矜的造型,只是此刻却是显得很是感动,见了叶风进来,从床上坐起身来作势要行礼,眼睛红红的,哽咽着道:“大王正是要行皇霸宏图的时候,怎么来看独鳌?为着独鳌如此礼下章先生,实在是折杀独鳌了。” 叶风注意了他的眼神,见他看向胡兴汉的时候微微一滞,心里知道这家伙八成知道是谁下的黑手。但此刻也不是说这个话题的时候,待章昌荣告辞出去之后,开口道:“这不就是来寻军师谈皇图霸业了嘛,呵,这用这老章,一来是谢他照料军师的恩情,二来也是确是要用这么个人。今天李自成派人来的事情,军师你也晓得了么?咱们若是不用武昌本地人的话,只怕自成一来攻取,容易出乱子啊。即便是自成不来,左昆山屯兵九江,总也要备着一点。” “闻听大王此言,独鳌着实欢喜。”潘独鳌脸上露出喜色来,拱手道:“早前听说大王定了入蜀的大计,独鳌便一直要寻机会与大王说呢,纵是要入蜀,也要先在湖广扎下根基,湖广不仅是粮仓,也是人才辈出之地啊。古人说唯楚有才,如今独鳌观大王用人,显是已有定计,是以独鳌着实是欢喜的不得了!” “呵――”叶风也有点高兴,这个潘独鳌如果没有与徐以显通过气的话,这番话已经说对了自己的思路,但说到底对他也不是太了解,况且他也是病躯在身,所以也不深入探讨太过深的事情,只是宽慰了他两句嘱咐他好生养病,末了朝徐以显一努嘴道:“潘军师此次破城立了大功,就莫要太费心了,如今咱们要开科取士,徐军师这边已经在筹备了,潘先生若是有空闲的话,便帮着寻思些题目出来,咱们一起计议计议。” “应当的,应当的。只是――”潘独鳌眼珠子一转,朝脸上有些发呆的胡兴汉道:“这方面胡军师是长才,若是有请教的地方,胡军师一定要不吝赐教才行啊。” 呵,都是高手,叶风看见胡兴汉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潘独鳌一眼点了点头。 “嗯,潘先生,手臂能活动么?”叶风说起来这里的初衷,问道:“回头我叫徐军师带几副字给你摹一遍,自成那边有信来,咱总得回一封过去,还有份请帖也要劳烦潘军师手笔呢!” 话不用说的太明,叶风知道这会儿不是说核心内容的时候,所以只是漏了个话头出来,具体事务自然有徐以显去安排。而自己嘛,这几天自然是要把楚王府那位小郡主搞定,顺便武昌城里的口碑上,也要再额外下些功夫,比如那位崔参将,应当的风光大葬! 只是在此之前,自然先要把自己队伍的思想统一一下才行,不然这张献忠一手下狠手整顿军纪已经有人要吃不消了,马上还要跟朱朝小郡主成婚,再风光大葬敌将的话……只怕内部就要不安稳了。 唉,难啊,在回楚王府的路上,叶风不由得摇了摇头。现在只能等着看看徐以显那个造天命的计划向所有将领公开之后的效果了,如果不行的话,宁愿叫安民营先歇息一下,等撑过了这段困难期再说。 草草结束了谈话走人,楚府前的广场上,想必各营头头脑脑们,也该等着吃饭喝酒了吧!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一十九章 黑吃黑 初夏的日头着实是有些灼人,楚王府前的广场上,却是空无一人。初见到这场景时,叶风颇是愣了一下,不是说好了召集各应头脑来开会的么?纵是农民军纪律再不行,那也不至于这种小命令都没人执行吧? 直到胡兴汉问了人才知道,原来是这帮兔崽子嫌广场上太阳晒着不舒服,又没人伺候着不习惯,有个家伙带头说要进金銮殿开开眼,便呼啦一下子全都闯进王府去了,甚至还有人跑进了后宫。俱留守的锦衣卫回报,说是朱华奎一个姓余的侧妃,被一个叫李三斗的年轻人给上了,好在艾能奇约束的及时,才没闯出更大的乱子来。 听完这回报,叶风气的浑身发抖起来,下马直冲进王府,便看见艾能奇正在教训一个跪倒在地,身上被麻绳帮着的年轻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年纪,满脸的桀骜不驯,身后又有几个想必是相好的叉着腰在说些什么,艾能奇偶尔与他们争辩两句。 “去问问怎么回事。”这大殿内着实是没有什么秩序,农民军毕竟是农民军,叶风也知道张献忠包括李自成,这会儿也只是刚刚开始建立秩序罢了。所以,见根本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大西王进来,便吩咐身边一脸焦急的胡兴汉。 不一会儿,叶风便搞清楚了这堆人冲突的缘故。他妈的*余妃固然是冲突的起因,但根子上却还有其他缘故。艾能奇手底下的新营近两万人,全部是由一个叫李人会的率领的黄州奴变军,在攻克武昌北路的战斗中,立功不小,在没有城内接应的情况下,硬是破城而入,本来等的就是入城之后的抢钱抢粮,但新军纪条目一下,人人都憋了一肚子火气。 本来是打算今天会议的时候,要跟大西王争辩两声的,但刚进王府,人人都花了眼,尤其是这个叫李三斗的,居然跑到了王府后宫,杀了两个婢女,他妈的*了楚王妃。叶风忍住怒气,冷哼了一声问道:“李三斗身后那些人,又争的是什么?” “回大王话――”胡兴汉脸上戾气很重,显然也是很不满那帮黄州人,瓮声瓮气的道:“那便是李人会一帮人了,李三斗是他家侄子,自然要帮着开脱,说是要拿破城的军功来给这小子赎罪。说不得两句,四殿下脾气燥,便说了句屁的军功,他自个儿都还没军功呢。这就闹腾起来,李人会就说等着大王您来,他们要闹散伙呢!” “叫他们滚蛋!”听着殿内熙攘声一阵高似一阵,叶风的脾气愈发的起来了,上前两步一脚将犹自拧着头跟艾能奇叫板的李三斗踹翻在地。呵斥道:“你他妈的胆子不小,跑到咱八大王家里撒野!安民营何在?拖出去斩了!” “不能斩!”对面的李人会开初时是被叶风的威势所慑,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上前两步挡在李三斗前面,面色变了几变,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请大王准许李某退伙。” 叶风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是吃准了自己眼下兵力不足,有赖于他那拨一万多人的奴变军,才敢豁出去赌这一赌,否则就凭张献忠的威名和杀名,再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在这会儿站着跟自己说这番话。所以,无论自己如何挽留,他始终都是要走,脸已经撕破了,没人会蠢到继续呆着等着张献忠秋后算账。 身体里的那种狂暴情绪又开始沸腾起来,就像不能自主似的,叶风叉着腰站在那里狞笑着,身后自己老底子系统的许多将领,以及李人会那帮人,都抽出了兵刃,眼看一场血腥的火拼就不可避免。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叶风反复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旦火拼发生,这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将被迫重新计划过。甚至有可能面临万劫不复的结局。 这么想着,使劲的从记忆里翻检着一切可资利用的资料,才渐渐的平息下来,众人只见这位八大王叉着腰冷脸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此刻仍是一个千钧一发的危局,只要有谁耐不住性子砍出第一刀,这武昌城顷刻间就会变成一个杀场。 “好――”叶风开口了。他终于战胜了身体里的那个狂躁的情绪,大手一抬命令身后的人放下武器,朝李人会道:“李当家的要自谋出路,行!咱老张不是没度量的人――”一面说着场面话,一面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回想起来,他很疑心刚才那一番冲动,是不是并不在自己控制之下? 所谓奴变军的构成,后世读史时他也知晓,在明末这是个很常见的词汇,明太祖朱元璋继承了元朝的很多制度,包括匠户,渔户,僧户等各种户籍制度,其中便包括这身在奴籍的人,明初时还好,到了后期,许多身在奴籍的人都谋求着脱籍为民,万历中就有奴籍者异地买官的案例,到了明末天下大乱,更是有四方豪杰从这里面入手煽动,烽烟四起。 譬如这黄州李人会,算起来李人会原先的主家梅家还是张献忠的救命恩人,当年张某人犯法当斩时,梅家先人救了他一命,打下黄州后,李人会这一拨人起兵入伙,本来就没想长期在张献忠手底下干下去――张献忠虽说草莽,但也是个讲究报恩的人。所以,今天这件事,是个迟早要发生的事吧。 想清楚了这些,叶风便定下了决心来,与其长痛,不如今天就短痛算了。朝身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让开一条路来道:“让他们走!文秀,定国!替咱八大往送李当家的!” 李人会极是愕然的愣住,竟然连兵器都忘了收回,瞪着叶风看了半天才支吾着开口,一指仍绑在地下的李三斗道:“请大王再开恩,放了三斗。” “放你妈的屁!”在众人中地位最高的孙可望从身后窜出来,一脚踢在李人会手上,刀子吭啷一声掉在地下,只见不知怎地动作,孙可望已经将李人会反手制住劈头扯起头发将头别了起来道:“大王!” 眼见李人会身后众人动了一动,但仍是不敢动手,只脸上显出悲愤之色来。叶风看了孙可望一眼,只见这小子使了个眼色,似乎是在叫自己动手。 还是不能动手,殿里只有七八个人罢了好解决,但王宫之外,可是有万余人的部队啊。这要真火拼起来成什么样子?但此刻却不是心软的时候,叶风上前两步,朝李人会道:“李当家的你莫忒小瞧了我张献忠,你是这会儿才退伙,李三斗犯我的律条可不是这会儿!再说了,纵是你退了伙,你知道那个余妃是老子什么人?啊!” 这话一出,李人会才想起来,眼前这满脸怒意的八大王可是朱华奎的孙女婿! 只见他身后众人也纷纷露出惊恐之意,叶风当机立断,朝身后众人吼了一声道:“都给老子捆起来!李三斗拖出去砍了!”见李人会犹自有点不服气,冷笑一声道:“你放心,老子说话算话!待会议一完,老子礼送你出武昌!” “那我们的人……”李人会似乎还在做梦。 “胡军师,会议后派人去跟黄州兵说话!愿意跟他李人会滚蛋的咱们不留!愿意留下的,就得遵咱八大王的号令!” 之所以要等会议后,自然是有想法的。随着这一场火拼险局的平息,殿内原本有些浮躁的局面开始沉淀下来。叶风端坐在王座之上,身后徐以显正安排人渐渐的将一幕布幔拉开,图画上,一份还算精确的湖广地区态势图,呈现在这些农民军将领面前。 等众人纷纷议论再起的时候,刚安排好黑吃黑回来的胡兴汉清了清嗓子,拍了拍手。只见给宋献策他们看过的河马洛龟,又由人牵了捧了进来。 “徐军师――”趁着众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这的功夫,叶风看了看身边一脸微笑的徐以显,问出了他的疑惑:“这两件玩意,你怎么弄出来的?” 只见徐以显一本正经的摇头道:“大王何出此言?这千真万确是天降祥瑞啊!与以显何干?” 我靠!叶风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你丫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第二十章 正是天命所归 一副简单的地图挂在大殿的右方,地图上几个箭头代表着新顺军可能的进军方向,但所有的箭头所指,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终点――首当其冲的汉阳。几条虚线从长江下游而来,那是有可能的大敌――左良玉的进军方向。 当前对武昌有军事威胁的就两股势力,李自成不消说,另一部便是屯兵九江的左良玉。二十万人马,左与张献忠又有杀兄之仇,本身又是有名的悍将。殿里的诸位虽说都是莽汉,但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将才,即便是文盲,也能看出来这幅图的意思。 “也怪不得李当家的要走――”李三斗新鲜的人头传了进来,吸引了对着河马洛龟议论纷纷的将领们的注意力,借着这个当口,叶风目光一扫绑在大殿一侧的李人会,朗声开口道:“咱八大王不是不容人的人,李当家的你放心,李三斗的头我砍了,咱老张就一定放你们走!” 抬手一压要表态的众位将领,朝胡兴汉道:“请胡军师跟大伙儿说一说,咱眼前这局面吧!” 胡兴汉当仁不让的上前一步,将这两天李自成已经诛杀了革里眼和曹操,以及清理了己方在襄阳的探子,刘宗敏刘敏政两员大将已经抵达德安府,随时就有可能兵临汉阳城下的事情通报之后,叶风清了清嗓子,接过了他的话头。 “兄弟伙兴许都有些不高兴,有人说不让抢,那咱们吃啥喝啥。说不定有兄弟心里还埋怨咱八大王,说你张献忠好色,贪图了楚王府小郡主就不让咱吃楚府,自己是有的吃了,楚府照应着女婿嘛!兄弟们可都饿着肚子呢!是不是啊兄弟们?” 尽管很多人都摇头否认,但脸上那种尴尬明摆着的,叶风明白,进武昌之后的计划变更,他们心里肯定有心结,所以这一开篇,便把这个事情先说明白了。 “别摇头,咱八大王也不是傻子,兄弟们跟咱老张同甘共苦,老张有一口吃的,就不会叫兄弟们饿肚子的!”叶风打了个保票,心里却不那么踏实,如果小郡主不松口的话,那说不得,也只好先抢一些了。也难怪徐以显要自己抓紧小郡主那头,这军粮存货可是不多了。难道真叫底下这些农民们饿肚子给你卖命? “好!兄弟伙信得过大王!”几个人一喊,殿内原本脸色有些发苦的几个也裂开了嘴。这些人虽说没什么纪律,鲁莽粗豪,但好也好在没机心,你给他掏心窝子,他就能把命卖给你。 “这事儿等咱八大王跟楚王商量过了,少不了大伙儿吃的!”叶风哈哈笑着,一副与将士们同乐的做派,踱步到那副地图前指了指那条虚线道:“弟兄们恐怕还要说了,你八大王口口声声说你不好色,他娘的那你干啥还不抢了他楚王府?兄弟们,这便是咱们如今的处境了,武昌地方好不好啊大家伙?” 尽管众人有些不明其意,但还是轰然一声叫好。 “那他妈的咱们能把这好地方让给拓跋鸿基嘛!”叶风也随着徐以显的口,改了对李自成的称呼,一挥手,自有人将李自成的手书送给各营将领传阅。耳边听着八大王颇有感慨的感叹:“可惜了曹操,可惜了革里眼!”眼前看着李自成催命的手书,人人脸上都显出愤怒的申请来。 “妈的,说不得,跟他娘的李鸿基拼了!”艾能奇脾气最是暴躁,第一个雷着嗓子吼了一声之后,只见诸位面貌粗豪的将领们人人都开始叫了起来。言语之中当然不会客气,早有人将李自成,刘宗敏等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我日他妈!他狗日的真下得了手!狗日的要真有种,出关打鞑子去!打北京皇帝老子去!窝里横!我日他妈!”说话的这位叫贺天云,乃是革里眼贺一龙的族侄,虽说这些日子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贺一龙授首的消息,仍是红了眼睛,开口狂骂。 也许是见到这效果不错,叶风注意到那边徐以显在自己那匹坐骑身边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只听那匹河马仰头嘶鸣了一声,顿时吸引了大伙的注意力。 有人开始议论了起来:“这不是大王一直骑着的那匹青骢嘛,真是神骏。” “咦?怎么身上花里胡哨的?” “啐,狄三品你狗日的懂个屁,那他娘的叫河豚!” “去你娘的蛋个河豚!贺天云你狗日的不识字就……”狄三品突然想起来这贺天云乃刚死了叔叔,住了话头拍了拍贺天云的肩膀道:“妈的,说不得,咱他娘的要替贺爷报仇!” “对!报仇!报仇!”一群汉子纷纷喊了起来。 见群情激愤,胡兴汉清了清嗓子,用眼光请示了一下叶风,转脸扬声道:“诸位头领静一静,静一静!” “这青骢马乃是大王坐骑大伙儿都是知道的,前些日子大王足足睡了三日大伙儿也是知晓的。”胡兴汉拍了拍手,叫亲兵将河马牵了过来,指着马身上那河图道:“这个乃是河图,先头贺兄弟说叫河豚,倒也还好,对了一个字……”大伙儿哄堂一笑之后,继续听胡兴汉道:“大家看这星点,有没有什么怪异的?告诉大伙儿,这乃是神示之图,乃是大王睡梦中为玉皇大帝召去时,派了二郎神在这马上印图宣告天下,咱大王便是星宿下凡,替着玉皇他老人家来管人间的!” “恭喜大王!恭喜大王!”短暂的沉默后,一群人跪地齐声高呼。 叶风看着这群人,心里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他娘的,也只有这种愚昧的法子了。也亏得胡兴汉想的出来,玉皇大帝也搬了出来了。到底是狗头军师,托梦的人从书生徐以显口中的什么汤武文王的变成了他口中更容易叫这些粗人接受的玉皇大帝二郎神…… 看了看徐以显,发现他脸上有几分不屑的神色,叶风一笑朝他招了招手。你这书生,可不要瞧不起人家狗头军师,你那套对付什么落第秀才,配上你那什么伪造的崇祯帝圣旨说不定还有用,但跟这群大老粗谈什么汤武革命,就未必管用咯。 只见徐以显朝自己一拱手,退后两步转身接过胡兴汉的话头,说起圣人托梦的事情,圣人托梦基本上没什么大改,还是叶风说的那两点,文王武王,还有孔子孔老二,还有什么鸟生鱼汤之类的牛逼人物轮番在梦里接见下届小流氓张献忠,向他托付治国的大业。这是文的方面,武的方面便是什么岳少保,关二爷之类的猛将轮番与八大王切磋武艺,又轮番败在张某人手下,最后一起上仍是不行,便心悦诚服的拱手认输,说什么咱们就乐得不下界辛苦了,那救民于水火,驱除胡虏的事情就辛苦老张你啦之类的。徐以显口才甚佳,也很会讲故事,抑扬顿挫,有鼻子有眼睛的,仿佛他钻到了老张的梦里做了个观察员一般。 看着大殿里那些中级土匪头领们一个个心悦诚服的点头,纷纷出言印证着自己那几天遇到的什么怪事是不是与上天属意大西王有关之后,在统一带领下,诸位将领纷纷磕头,恭请大西王即皇帝位。 这他娘的是把老子往火上架啊,这边李自成大军压境,还做什么狗屁皇帝?于是叶风清了清嗓子道:“这个事也不急,如今拓跋鸿基说他也上应祥瑞,早间那个什么宋献策说他家大王才是天命所归,咱八大王原想着咱们两家总归也是好朋友,犯不着在这个事上跟他较劲,所以,这事儿不急。但他娘的狗日的如今骑到咱八大王头上拉屎了,老子自己且不坐这天子,也不能叫他狗日的做的安生!” “是,拉他狗日的下来剐!”这声还是马元利喊的,李自成的侄女婿。叶风冲他点了点头,这小子憨厚一笑,显然破城那夜的心结已经解去了。 “还有个事也得跟诸位说一说,今儿天蒙蒙亮的时候,咱八大王看见刘伯温啦。” 忍住笑意,心里坦然的编造这瞎话,反正人家能替自己编,自己当然也要再编一编,谁叫这玩意有效呢!刘伯温在明朝民间的威望之高,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的叶风自然知晓。所以,便编了这么个名目出来,原本有好几个人是心里有数的对军纪整改有抵触情绪的,现在看也没了要说话的意思,这多省事啊! “刘伯温白胡子,瘦瘦的,脸上哭丧着脸――” 下面有个人很识趣的捧哏道:“咦,老刘他哭丧个脸干什么?” “你傻啊,他是朱朝开国功臣嘛,如今朱朝要完了,你还指望他笑?”另一个人接过话头发挥起来。 叶风清了清嗓子,尽量把脸摆的严肃道:“他老人家说了,天下你就拿去吧。我老刘只有一事求你,善待百姓,善待朱家子孙。” “难怪我正奇怪着呢,怎么大王没见过那什么小郡主,突然做了个梦就要做人家女婿呢!哈哈哈哈――”听到有人开起自己的玩笑来,叶风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道你们这样解释最好,省的老子为着不像以前那般行事还要跟你们解释。 朝徐以显抛了个眼色,示意他话题要转一转,只听他点头上前两步开口道:“大伙儿如今都知道了吧,上届有命要爱民,大王他也是不得不改军纪啊!再说了,咱们大王总归是要坐金銮殿的,这上头咱们也帮衬着大王点,行不行?” “行!”刘文秀一带头,身后几十个大汉轰然一声响。 “好!”徐以显点了点头,从大殿后招出十来个文士打扮的年轻人来,这些人叶风早前见过,都是潘独鳌在武昌期间召来的读书人,潘独鳌本身也是逼上梁山的典范,所以在武昌期间,由于得了汪兆麟的帮忙,除了迅速的掌控了楚府兵之外,也招揽了一些读书人,按照叶风的意思,这些人便要安插到各营中去,给那帮农民军做一做思想工作,内容嘛,无非就是什么你家也有兄弟姐妹,你想想要是有人这样你会如何如何之类的。 由于有先前的讲话做铺垫,所以诸位将领对于自己营中多了个书生也没什么意见,这大王上承天命的事情,还要指望着这些书生去营中传呢! 一切都安排下去了之后,叶风便接过徐以显呈过来的一封书信起身朗声道:“有封信,是咱老丈人家老殿下写给九江左昆山的。寻思着老左也是咱们老相识,该当的派个好兄弟送过去,各位看看谁乐意帮着咱八大王跑一趟九江?” 出乎意料的,居然没人愿意做这个信差,叶风正奇怪呢,只见人群中站出一个人,认得那是张先壁,也是张献忠族中的一名后辈,只听他起身道:“大王,李鸿基欺负到咱头上来啦,兄弟们这会子谁乐意跑这个腿?都憋着劲打他娘的呢!什么他娘的刘宗敏,名气叫的响,叫老子撞见了,非拧了他的头下来不可!” 一如开头的满嘴粗口,先前大家习以为常,但这会儿却突然有人跳出来了呵斥道:“张先壁,大王面前,说话不许如此放肆!”抬头一看,正是李定国。 李定国平时不苟言笑,这时厉声呵斥一声,居然没有人敢回嘴。 很好,叶风原本压抑了一天的不爽情绪舒展了开来,但脸上却不露出笑容,嗯了一声开口道:“既是如此,咱们便议一议怎生应付刘宗敏吧。”这个事其实不用怎么议,叶风知道李自成如果亲自来的话,只怕汉阳是守不住的,只有收缩回来防守武昌。而如果只是刘宗敏的话,如今的配备只要再补充一些兵力,也未见得就会输,这事儿交给刘文秀,李定国和艾能奇三个干儿子就行了,胡兴汉在居间主持一下,不会有太大的难处。 这么想着,就不去听他们争吵,在王座上坐了一会儿,问了问那伪造圣旨的事以及计划中要开恩科的事情,便打算要退场。 就这么个功夫,身后亲兵突然来禀报,说是汪兆麟求见。叶风寻思了一阵,心里一跳,莫不是那小郡主又他娘的玩自杀吧? 破府以后,汪兆麟因是王府老人的缘故,所以就被安排暂时代管着王府事务,所以叶风会有这样的联想。匆匆赶出殿外后,只见汪兆麟容色正常,心里松下一口气来。 “禀大王,小郡主想见大王。” 哦?叶风心里欢喜起来,不过又稍稍担起了心,这小娘们不会像玄烨杀鳌拜那样,在房间里安排了什么丫鬟阵来干掉老子然后玩自尽吧? 乱想个什么劲。宫里早就叫锦衣卫给检抄了个遍,丫鬟里也不是没有安插下去的内应。哪里来什么鸿门宴?哈哈一声摇头笑了笑自己胡思乱想,宽慰了汪兆麟几句之后,便在暮色之中迈向北面的宫苑。 呵,这场会议,居然开了一下午呢! ―――――――― 注:有读者可能要问为什么从汉水下来先打的不是汉口。原因是汉口乃明末成化年间才逐渐形成,源于汉水改道从龟山南改为北注入长江所形成的低洼沼泽地,经过发展才逐渐形成今天的汉口。据查汉口市崇祯三年人口15万,此时应有一个规模不大的市集之类,然实际地点无考。在军事上来说,那里不具备据守的条件,而且相信其时汉口的地面条件也不具备大规模军队驻扎的可能。上文所说的市,与今天的市概念不同。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二十一章 金枝玉叶 虽是五月下旬的天气,渐已入了酷暑,但因是江水流逝不息,以及工业化的坏影响尚未来临的缘故,建筑宏大的楚王府内,仍然显得不是那么热,完全不像后世那个火炉般的武汉。 在后宫北侧一排不是很晃眼的房子内,心态复杂的楚府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缘是内乱频仍的原因朝廷尚未给正式封号的小郡主朱容榕正怔怔的看着眼前一阕临江仙,一张光洁的玉版宣上(1),遒劲有力的笔迹不知出于何人手笔,虽是有些年代,但似乎还能闻出那用墨的芬芳似的。朱容榕望着那令人心碎的词句,心里不由得泛起早些时候一个采办时蔬的管家偷偷递来的一句话,老先生死了,阖家皆死了。 这阙临江仙,便是老师送给自己的了。朱容榕还能记得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郑而重之的介绍这副字画的语句:升庵公词句,虽是不知何人所临,但笔力苍虬,满目家国之意,实应非是无名之辈。用墨讲究,一望而知乃是小华先生的鹿角漆(2),便是看这副字,也能猜得到用的乃是湘笔狼毫(3),件件非是凡品,惜乎书者未用印,不然留之后世,必是倾国倾城之宝。 这副字画,本事老先生视若珍宝的东西,为着护着这武昌城,作价十万抵给了楚王府,换来数千守城兵,如今……呵,想起城破前那几日夜的光景,朱容榕不禁有物是人非之感。 话音仿似在耳边,但斯人已逝,手里能追挽的,也就只有这副老师视若珍宝的字画了: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此时家国生变,人在贼手,已是生不如死,朱容榕长叹一声收了卷轴,便要付之一炬。心念着老师,摇了摇头,但凡哪天那献贼要是用强,便死了吧。这字画留着,就更加的没有意思了。 爷爷偏生看不开,叔伯父辈又多庸碌之辈,这楚王府如今当真是演出了一场不舍芝麻,丢了西瓜的闹剧。朱容榕一面想着心思,一面就寻着火石。 今天她穿了一袭湖蓝色及地长裙,一挽碧纱搭在臂上,眉头微蹙,缤发未挽,一副失意模样,但落在园外就要进门的叶风眼中,没来由的心中便是一软。清了清嗓子,后面跟着的与这环境大不搭调的艾能奇等人,便闻声知意退了开去。 两个小丫鬟显然是知晓来人身份,低头掰着手指头,一声都不敢吭,楚王府如今便是这个人的天下,至于园里那位主子嘛,即便是将来责怪不出声传警,也总不至于要打杀了的。当然是先敬眼前菩萨。 房内的玉人已经寻着了火石,正展开那书卷要点火,怎奈她毕竟是个四体不勤的郡主娘娘,打了两下竟是打不出火来,正要抬头唤人的时候,目光与叶风那略带迷恋的眼光迎上。这人……好生无礼。但偏偏却又是无可奈何。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金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因为小郡主突然变化的很是厌憎的表情,叶风此刻刚刚从对楚荣的怀念中醒转过来,心里自然的生出一点不好意思来,退开了两步,念着那纸上令人顿生惆怅的文字。随即敲了敲门道:“张某请见小郡主。” “无赖!”朱容榕收起书卷,撂开火石转过身子呵斥了一句,随即心里转了个念头,冷哼一声道:“我不想见!” 叶风愣了一愣,这女人什么毛病,不由得扫了一眼楼下远远站着的汪兆麟,不是你小子说她找老子么?难道……靠,泡个妞也不让独立自主么? 如果确实是地下谋士擅自做主的话,这个回答确实倒也在情理之中,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耍起赖皮来道:“万请小郡主垂念张某一片向慕之心。” “奇怪了――”朱容榕见他着实真是无赖,话里也便不客气起来:“我自问极少出门,不知你姓张的在哪里见过我?又哪里来的向慕之心!求你了,要杀要剐来些爽快的,莫要在我面前演的这出戏,活脱脱叫人恶心!” 叶风自然不会生气,其实他完全能够理解这位小郡主的心情,自己是有个念想所以这般行事的,但人家并不知道啊。所以苦笑了下道:“实不相瞒小郡主,是梦里梦到的。” “出去!”朱容榕指了指叶风,愤怒的吼道:“我知道你正做着梦呢,爷爷上了你的当,我可不会!你指望着与楚府结亲好收买人心么?告诉你,办不到!老师已经死了!湖广不会有士人跟你们从贼的!”看叶风仍是懵懂着一张脸愣愣的看着自己,突然神经质的跳了起来,操起手边一柄剪刀,顶在了自己的左胸前吼道:“你出去!以后再敢进我房来,我就死给你看!” 叶风摇了摇头,这孩子估计是在气头上,自己这也是撞在枪口上了。呵呵一笑道:“行,我走。不过小郡主,杨升庵可不止只写了这一阙临江仙,还有很多诗作的,张某便念一首给你听吧,也让你这等金枝玉叶晓得晓得咱们这些贼,原可都是本分的老百姓,但凡有一条活路,谁他妈的乐意做贼?都是你们自己逼出来的贼!” 他也着实是有些怒了,被那一声贼字逼出来的,对明朝宗室向来无甚好感的他,脑子里诸多生动的例子,却不屑一一举出来,面对这么一个沉浸在家国变之中的金枝玉叶,还算有些人味的金枝玉叶,既是她在看杨慎的临江仙,一首杨慎另外一篇诗作,足以带给她很多感想:“乐土宁无咏,丰年亦有歌。惟愁军饷急,松茂正干戈!” 话音落定,朱容榕看着那气汹汹的背影远去,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望着桌上那阙出世意味极浓的临江仙,脑子里泛起一个疑问来,升庵公什么时候有那样的诗作?莫不是这个贼酋编造出来的?随即飞快的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么个土包子,哪里有这等本事? ★★★★★★★ 大殿里,正是一派发兵的景象,由于叶风事先已经有安排,分兵去武昌的刘文秀和艾能奇已经在点将,原本从属于他们麾下的中层将领正在接受着胡兴汉的面授机宜。李定国要去襄阳转一转看能不能把曹革左的旧部收拢一些回来,所以,带着小郡主那受来的气的叶风再进正殿时,眼前正是一派忙乱景象。 “招呼人上酒菜,咱八大王与弟兄们践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自古未变的道理。李自成要打汉阳,攻防双方都得要准备。但饭总不能不吃,一下午会议,眼前这群粗豪的农民军将领可还都是粒米未进,原先还为着这军情和圣人下凡天命所归的东西激动着忘记了,如今听到叶风这么扯起嗓子一吼,人人都亮了眼睛。 “谢大王赐宴!”这句话由徐以显嘴里喊了出来,叶风看在眼里,许多人脸上都还带着些不习惯,但随即都迅速反应了过来,单膝跪地拱手称谢。 “虚礼就不要讲了,大伙儿放开了吃吧!胡军师――家里还有多少余粮,送七成去汉阳……”叶风稍稍犹豫了一下,心里暗自下了个狠心,接口道:“这城里嘛,明天便吃咱老丈人的啦!” 瞄的,再给脸不要脸的话,那就别怪老子了。他娘的,终归是个后世来的人,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自己还在这跟楚王府讲虚礼!想起那个一脸倔强的小郡主,没来由的责怪起自己心软来。 “恭喜大王!”殿内诸人均是一脸喜色,却是猜错了方向:“吉期定在哪天?咱们拧了刘宗敏的头来给大王贺大喜!” “由着她女人家定吧。哈哈――”只有支吾着。看着下人们开始支桌子上菜,借着这个岔开话题,坐到主位上招呼道:“还是那句话,有我老张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兄弟们!来,喝酒!” 脸上的神色变化,被两个军师捕捉到眼里,开饭之后,徐以显凑话关问了几句,见叶风答的也不太明朗,心中想来是有了些数,借口还要去安排一下开科的事情,便匆匆出门去了。叶风也没在意,只自顾着喝闷酒。 席间不住有要出兵的将领过来敬酒表态,一一对饮后,看着眼前一个个的正装戴甲出门而去,热血不住的沸腾起来。他娘的,汉阳这一仗,一定要赢! 借着酒意,使人将李人会等松了绑,招呼到跟前来道:“李当家的,咱八大王说话算话,你且吃了这顿酒,咱送你出城!从此后咱们各奔东西,说不定将来有战场上相见的日子,到时候可莫怪我老张翻脸不认人!来,喝!”一杯酒强行灌进了李人会的嘴巴里。 “小的……”干呛着咳了两声之后,李人会不甘心的拱手道:“请大王准小的们回营招呼兄弟们。” 想的美!叶风脸色一冷,招呼李定国道:“定国,带你父王送李当家的出城!”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孙可望,始终还是没点他的将,要是你小子去,这些人能有命才怪呢! ―――――――― 注:1玉版宣,宣纸的一种。 2小华先生,即嘉靖年间严世藩谋乱时一同被诛的幕友罗龙文,徽州罗氏制墨大家。鹿角漆,徽墨中极品的一种。其他还有诸如九锡玄香之类。 3升庵公,指杨慎。湘笔狼毫,取黄鼠狼尾毛所制,以辽东的毛为最上品。湘笔乃笔中极品。本章前半部分文气重了点,多请包涵。本人亦非书画方面的研究者,泛泛带过,若有疏漏莫怪。 第二十二章 卧龙凤雏 “兆麟来给大王请罪。”叶风出小楼后便没见踪影的汪兆麟,在徐以显的带领下,撞进了狼藉的大殿。一入正殿,便五体投地,头也不抬的连声认错。 这一场酒后,叶风早已不当回事了,也不回头,背着手望着天上一轮明月,淡淡的道:“起来吧,汪先生也是一片好心。” “以显也是有罪――”徐以显陪着汪兆麟跪在身后,他一开口,叶风便不能不回头了。转身看着徐以显,心里盘算了一下,想来是因为潘独鳌近期内恐怕还要修养的缘故,这老徐拉了一个后进来做人情,想来他是要准备着跟胡兴汉算账的。这点心思不太难懂,尤其这几天一直看着他两明争暗斗,叶风也见怪不怪,叹息了一声道:“你们叫咱老张抓紧,呵,我哪里不晓得要抓紧?汪先生,你久在楚府的人,倒是说说,再有一两天的功夫,存粮怕就要见底了,届时除了明抢,咱八大王也没了跟下面兄弟们交待的法子啊!” 瞧他两人仍是跪在地下,叶风没好气的挥挥手道:“行了行了,都起来说话,我又不是崇祯老子,偶尔跪一跪便算了,老这么地是要寒碜咱老张么?” 探身出去,半真半假的扶起两人,只见二人一脸愧色,自己果然没猜错,他娘的所谓小郡主有召,真的是这两个家伙编出来的瞎话。 “所以无礼欺瞒大王,兆麟甘冒万死,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万请大王见谅――”汪兆麟与徐以显对视一眼,似乎是鼓足勇气般,正了正衣衫抬头道:“其一,乃是兆麟有十足的把握,以项上人头担保,不出明日此时,兆麟担保小郡主必会倾心于大王,不仅如此――” 吊人胃口似的顿了一顿,叶风不由得觉得好笑,反身回了王座坐下,这小子也太能了点吧,敢在张献忠面前玩其一其二,敢这么吊张献忠的胃口。不怒反笑,大手一挥,门口盘桓着探头的刘侨以目光示意是否要人打扫大殿,就被这么拒绝了。 “汪先生说吧,咱八大王恭听着呢。”没法子,谁叫自己对这家伙有好奇心呢,由着他拿架子吧。心里也发了狠,如果你小子再耍人的话,说不得就要做了你,不然还叫什么张献忠? “楚府七百万存银,二百万石存粮,起码有一半要充作嫁妆,以供大王使用。” “嗯,怎么说?”叶风的好奇心被吊上了天,扫了一眼脸上均堆着傻乎乎笑意的两个家伙,做出一副很认真在听的模样。 “拓跋鸿基在楚府的探子,便是楚府库攒宋启年……”他这么一说,叶风有些印象,因是官职的缘故,库攒负责王府禄米收发,仓储,王庄管理等钱银往来,所以这个叫宋启年的中年人是破楚府后大西军第一批招揽的人之一,似乎是投降了没什么花样的,却没想到早已与李自成搭上了关系,难怪老李对楚王府家底了如指掌呢!这么听他一说,兴趣立时上了来,眼睛一亮道:“怎么?汪先生可是查到了他什么把柄?” 汪兆麟见叶风有了兴趣,脸上的笑容更盛,接着道:“这算起来还是潘军师的本事,昨儿晚上原在府内的刘纪善跟我说这宋启年前段时间求他代笔写了封摸不清什么名堂的信,说是要寄给襄阳家里人的。我请他将信复写了了出来,今天与徐军师一对,果然是向拓跋鸿基通风报信的,往家里写信,怎也不能说什么家里七百头牛,二百亩地的事情的,原先兆麟还想不通的,到听说宋献策来说了这么个数目,这才心中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叶风逐渐明朗起来,难怪李自成急吼吼的要写信威胁张献忠不准打武昌呢,敢情是摸清了这么个家底,就怕张献忠抢去呢!呵,这七百万两银子倒也还好,这时候天下大乱,听说河南那边又遭了大旱赤地千里,想来粮价是飞涨的,说不定有钱还买不到粮食,倒是那二百万石粮草,明代一石到底是后世多少斤叶风见过两个数字,此时心中仍有不确定的,便开口问徐以显道:“咱八大王多年不握算盘了,这二百万石,够十万人吃喝多久?” “这……”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叶风便知道自己这问题太可笑了。只听汪兆麟喘着气道:“大王,您可真是太久没摸算盘了。湖光地面上百多万人那也足够吃一年多的!” 哗!这么多粮食?叶风顿时笑了起来,三人笑了一气,叶风这才吁着气道:“哈,我说李小子怎么发那么大的狠,偏要跟咱八大王抢武昌呢!敢情这是有个粮神老爷!” “不止呢大王――”徐以显接话过来道:“这也是咱们招揽人心,在湖广地面上多经营经营的本钱啊大王。以显想着就是要蠲免武昌府十年钱粮,湖广三年钱粮!咱们再拿出些来赈济赈济流民灾民,收拢收拢人心,待――”脸上又多出那种迷醉的神情来道:“待拓跋鸿基又或是建奴……咱们这就是坐天下的本钱啊!” 叶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也确实多了些定心。从他现在已经说着要经营湖广而不提入蜀来看,这小子之前也是不晓得楚府有这么多财富的。呵,都说明代徽商牛逼,再牛逼能牛逼过王爷家?嘉靖朝严世藩盘算过天下富户,说家财超过五十万两的,天下不过十七户而已!当然,他可没算什么王府,勋臣世家等贵族阶层,就连他自己都没算。 大明朝的亡,就亡在他的财政制度上,士绅不纳粮导致土地兼并严重,讨饭吃的流民四起。军队一堆喝兵血的,再加上天灾不断,大罗金仙做崇祯也没办法!想想为了十几万两银子的缺项,就裁撤驿兵裁撤出个李自成来,呵,这算什么物华天宝的天朝上国?这算什么富有天下的大明朝? 朝廷民间都没钱,有钱的就是那些个贵族,还有葛朗台一般的皇帝老子,平时一个子儿也不舍的,到末了一股脑的便宜给异族!哈,算得好精明的帐! 所以,即便是如今为了某种目的要与朝廷维持一个暧昧关系,他那个炉灶也始终还是要革掉的,不然这天下没法坐。想想吧,如今这时代,地理大发现刚刚过去,西班牙葡萄牙正在衰弱,荷兰人正在崛起,而这天朝上国呢?穷!穷的就快撑不下去了,到末了便宜了满洲建奴,又生生万马齐暗三百年!后世他能不为洋人所欺,就连开个五圈会洋人都要骑在你头上说东道西么! “汪先生你继续说你的其二吧?咱八大王是想起了些往事,你休要在意,说你的――”见二人显然是因为自己表情变化而止住了说话,便开口让他们继续说下去。这汪兆麟果然是个人才,难怪史载这小子崇祯十六年在武昌加入大西军,到了十七年入蜀开大西国就立马做了左丞相呢!这番话几乎就叫叶风定下了自己在这世界的发展方向,能不生出继续倾听的,能不赞一声人才吗? “这其二嘛,大王,且容兆麟再谢过欺瞒大王之罪!”汪兆麟正色掀起前摆,郑重的跪了下来道:“请大王遣能人替胡军师前往,否则汉阳必不可保!” “哦?”叶风惊讶了一声,这会议已经定了下来,很多人已经出发了,胡兴汉这个军师,加上艾能奇刘文秀这两个义子猛将保着汉阳,虽说未必能真的斩得了刘宗敏的臭头,但战前动员那么成功,不说大胜,保个平安应当不在话下吧?怎么这么危言耸听? “徐军师?”见徐以显脸上一脸矜持,叶风心里更加有数,这恐怕是汪兆麟送给徐以显这个顶头上司的一份大礼了,艾能奇和刘文秀都是胡兴汉的一系,如果徐以显能在这一战中在他们心中树立形象,武昌这里又有潘独鳌和汪兆麟这两个打底,不消说,这场军师界的政变已经成功一半了。 徐以显怔了怔,轻轻咳了一声算是应答。只听汪兆麟接过话来道:“刘宗敏有名将之气,宋献策一到德安府,恐即是闯贼攻城之时!大王试想一下,二殿下四殿下恐怕堪做刘宗敏刘敏政的对手,然以大王观之,胡军师堪与宋献策相提并论?” 有道理,一席话令叶风由衷的赞叹起来,还真他娘的有道理,不仅如此,兵力也比不过人家呢!这么一看,汉阳还真是必败无疑。原本还信心十足的他,在汪兆麟这席话之后,立时生出了些许忐忑。 “那依汪先生的意思……”看了一眼徐以显:“徐军师走一趟?” 徐以显连连摇头,很诚恳的说道:“大王容禀,以显今日与汪先生深谈之后,已是深自拜服,有汪先生在,以显不敢献丑。” 哦,自己猜错了?叶风呵呵一笑,不由得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惭愧。 “兆麟不才――”汪兆麟一脸忠直,单膝跪地道:“依兆麟看,此仗根本没有打得起来的道理,兆麟原替大王,往襄阳走一遭面见拓跋鸿基,当面痛陈厉害,闯贼亦非庸人……” 话正说到一半,只见殿门外人影闪烁,叶风正听到痒处,不耐烦的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拘谨的正跟刘侨说些什么,脸上尽是惶恐之色。 “小郡主自尽了!”其他的没挺清楚,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落到了叶风的耳朵里。 刘侨终是知道事大,近来禀报。叶风正待动身时,汪兆麟拱手拦住去路,脸上神容不变道:“大王,不会有事的,小郡主向来与汪某相善,且等兆麟的好消息。” 叶风哪里肯?这小郡主虽说脾气臭了点,但毕竟叶风已经将对楚荣的思念基本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这会儿听闻她自尽,哪里肯在这傻等?迈步就要出门。 “大王,莫忘了汪先生说过的……”徐以显在身后道。 第二十三章 且自归帐下 事关心则乱,冷静下来后,叶风便发现其实这个小郡主,着实并不值得自己那么的上心。也许自己离开前世尚短,也许融入这身份未深,而那小郡主的面貌又与楚荣有几分相似,名字又有几分关联的缘故,这才叫自己刚才听说她自尽后,那么慌乱失措的缘由吧? 摇头苦笑了一下,收起对前世的联想。在这个乱世里,太多这方面的心绪并不利于好好的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别忘了,自己可是个贼。虽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但毕竟自己还没窃到国,这个国家,依然是属于这位小郡主从属的那个家族的。 这样一想,便体会到汪兆麟何以那么不慌不忙的缘故了――朱容榕着实是没有理由自尽。她应当是个聪明人,应当清楚之所以大西王还没有像屠杀襄王那样屠杀楚王府上下,不是他发善心,也不是他改了杀伐的脾气,而是他贪图了自己的美色,如果自己死了的话,楚府上下,生灵涂炭是必然的结局。叶风毕竟是心思不同于其他人,所以才不像汪兆麟徐以显那么笃定。 “徐军师,横竖无事,不如咱们摊开来说吧,眼下咱八大王帐下也算有四个军师了吧。”转头过去看着徐以显道:“老胡不是这头号军师的料子,更不是宋献策的对手。徐军师,照你看,往后老胡该做些什么好呢?” 这番话说的不是太隐晦,果然徐以显脸色便是一变,支吾了片刻,才想定了回话启口道:“大王,照以显来看,胡先生从龙最早,将领们也大多听他的,这第一军师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大王说的也对,宋献策人中龙凤,胡先生虽说也是不差,但毕竟不及宋某那般狡黠……” 绕着弯子,最后才说出他的答案道:“大王新得天命,正是要行王道之时,胡先生掌着安民营,近两日也着实做了不少好事。所以照以显看――”抬起头来,正色答道:“不如就掌着安民营好了,他是老人,又有威望,其他人还不一定合适。名目上三殿下虽说是头领,但三殿下将来总归要做大事的,还不如慢慢的将安民营放给胡先生去放手而为……” 叶风唔了一声,未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背手在殿内踱步想着,这胡兴汉的优点尽在徐以显的掌握之中,呵,自己今天若不是这么问一句,这家伙估计没什么好下场。去安民营吧,本来也就是这么个打算。 这老徐呢?听说他动兵法兵器……叶风停下脚步,问徐以显道:“咱们恐怕在湖广要经营上一段时日,你读兵法多,看能不能从下面的苗子里边,轮番的带一带年轻人?等咱们在湖广安稳下来,还是要取蜀中的,再说将来说不定还有满鞑子……” 这个想法是那天晚上在鸭蛋洲前看着马元利与那个崔文荣交战的时候就生出来的,农民军打顺风仗很猛,士气也很旺,但遇上挫折不知变通,士气来得快也消得快,那日崔文荣不过千来号人,居然挡得万余人那么久,这显然就是个军事素养的问题。徐以显懂兵法,平时也爱捣鼓些兵器阵法方面的东西,让他带一带也是个好事。而且……看得出来,徐以显也很想在部队中建立起自己的圈子,这对他来说应当是个好机会,双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徐以显脸色变得几变,显然心里在动心思,沉吟着开口道:“既是这样的话,大王,以显有个不情之请。” “说――” “请王头领与以显一起办这个事情。王头领乃是延安府有数的铁匠,有他帮衬着,以显以为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说到后半句叶风才晓得他说的是王应龙,嗯,他这个提法倒也有道理,弄起来的话效果应该不错。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想起自己那匹坐骑上的河图,哈哈一笑问道:“徐军师,如今这大殿里就咱们两人,也不消隐瞒了,你说说,那河马洛龟是怎么弄出来的?咱老张看见有人拿手去蹭,那白点却怎也蹭不下来,那是什么玩意?” 如果是后世的话,叶风倒是可以理解,乳胶漆涂涂,电吹风吹吹……但这时代怎么弄?哪来的乳胶漆? 徐以显颇是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又左右看了看没人,这才神秘兮兮的道:“这王府中有棵树会出……以显又弄了炸药,拿膏药粘了点火……就是那马儿痛的不行,亏是有四个兄弟帮忙,这才没叫那青骢跳起来……” 叶风正在想这怎么操作,火药点火灼烧,把那树液印到马身上……徐以显却想歪了,悄声道:“大王放心,知道底细的都……” 叶风一惊,杀人灭口了?怪狠的,不由自主的瞪了徐以显一眼道:“呵,那你这么说给咱八大王听了,不怕咱将来灭你的口?”他当然不是那种没听说过这种事的人,话音里当然也带了点玩笑的口气。 徐以显掀起前摆跪下,伏地道:“为了大王的皇图霸业,以显纵是将来身首异地,亦死而无憾!” 这漂亮话说的当然是漂亮,叶风哈哈笑着,将他扶起,望了一眼门外依旧没什么动静,却也不好发问,想着将来的事情,皱起眉头来吁了口气道:“徐军师,你莫怪咱想得远,咱八大王如今在想,那满鞑子将来咱们总是要打的,你寻思有什么好办法没有?常听人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咱们将来总要碰那满万的满鞑子的。” 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想过,但限于很多因素,并没有个很系统的想法,今日也着实是闲得无聊,这才问起这个看起来很有智计的军师。 很显然,徐以显有想过,但答案并没有什么新意,只听他叹了口气道:“朱朝嘉靖年蒙古俺答寇京师,戚少保是时正是武举子,上了一份《备俺答疏》,是用车阵的法子,以多战车倚城出战,与长城互为倚仗,只可惜,这只能算是个守的法子。如今崇祯老子无能,朝廷颟顸,只怕……” 叶风也陪着他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起来。 “禀大王――”汪兆麟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灯光下,只见他一脸喜色的走了进来,神秘兮兮的笑着道:“恭喜大王,小郡主有请。” 哦?叶风惊讶的哦了一声,看来自己猜得没错了,这小郡主果然是玩的一出假自杀的把戏。就说嘛,她十来岁的人,能非凡到哪里去? “走――”一扫颓气的喊了一声,迈开步子。 “大王,那宋启年,兆麟擅作主张,已经拿下了,非是如此的话,只怕小郡主不能认清形势。请大王恕过兆麟自作主张之罪。”叶风点了点头,这小子,看来是做了一番功夫了,笑着恕了他的罪道:“郡主她怎么说?” 汪兆麟紧跟在后面,嘿嘿一笑答道:“大王自问便知。” 呵,玩神秘。理解,叶风心情畅快,加快了脚步。想起早先从小郡主那听来的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便问道:“早些时候去见小郡主,听她说起什么老师去了,汪先生久在府中,可否赐告张某,那位老师是谁?这些天就要大葬一些人的,这便一起办了多好?” 汪兆麟谨慎的抬头扫了一眼叶风脸上的表情,低头拱手道:“禀大王知道,小郡主府外的先生姓贺。便是破城当晚降了的贺老阁老。” 啊!?叶风怔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家伙投降后自杀,玩的是哪一出? 瞧他脸上似乎有些不忍,知道他也是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便重重的叹了口气,再也不说什么了。 到得郡主的居所,提着灯笼侯着的几个婢女慌忙下跪,抬手叫她们起身之后,汲取了早间不敲门惹恼对方的教训,在门外朗声道:“张某请见小郡主。” 略待了片刻之后,只听楼上传来朱容榕淡雅的一声道:“有请敬轩将军。” 敬轩,乃是张献忠的号,叶风在稍稍怔了一怔之后反应过来。嗯,凭着她这个称呼,叶风第一次在面对这个小郡主的时候,心里能有点温馨的感觉。是嘛,与一个面相很熟悉的人之间始终保持一个尴尬的气氛实在是不太好的状况。从汪兆麟那里问清了贺逢圣的事情后,心中顿起钦敬之心,一声叹息后,迈步上楼。 即便是不看这小郡主的面子,也要厚葬的,与先前那个印象深刻的崔文荣参将一起,武昌城里投降的明军,以及将来要继承的部分行政官员都需要一个心理过渡,除了与楚王府结亲之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上得二楼,印入眼帘的是一副很有情调的画面,一副古筝前,一袭白衣的朱容榕散着头发,只两边耳间挽起一缕来盘在头上,一枚玉簪子插在头上,倒有点像个道童似的。脸上明显的没有化妆,天然的一张白净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哀愁,见叶风进来,只微微张了张眼,随即双手一抬,按在筝上,只听铮铮的强音响起,显得抚琴人的心理极不平静。 叶风并不是个太守规矩的人,既是主人不招呼,便自找了地方坐了下来,等着这自己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的小娘们宣泄她自己的情绪。听了片刻,也算是听了出来,这弹的乃是一处十面埋伏,节奏激昂,到了末了处时,指法愈加的快,叶风转觑她的脸色,只见满脸愤懑。心中又是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惜之意。待的一个漫长的收音结束之后,怔怔的道:“贺阁老的事,张某晓得了。小郡主但请放心,我一定会风光大葬其宗族,不让他做今之屈大夫。惭愧,先前贺先生诈降之时,确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节烈,若是早知晓,张某一定使人看好了他,莫让他得如此下场。” “哦?”好半天之后,朱容榕才回复平静,转脸看了一眼叶风,讥讽似的笑道:“没想到敬轩将军还晓得屈大夫。不过也亏得将军,兴许这样赴死,对于贺先生方是好事,总好过楚府如今这般忍辱偷生。” “张某也是念过两年书的。”叶风硬着头皮回答道,其实他自己并不知晓张献忠到底念过什么书没有。解释了两句道:“其实献忠入府后,并未有什么太过之举,不知郡主忍辱偷生之语何出?” “嗯――”朱容榕指了指边上桌上一册文书,却不答他后半句话:“这里有破城前找地方上拿来的敬轩将军生平,确是念过书的。” 叶风听她话里仍是讥讽,心里有几分来火,反唇相讥道:“念书不念书又有何分别?杨文弱才高八斗,那又如何?” “倒是因将军,闯贼而死了。”朱容榕也不生气,只是毫无垂下了手,端坐在古筝前,翘起唇角看着叶风,似乎是存心激怒他似的。 叶风知道这样的人始终还是骨子里瞧不起自己这流贼出身的张献忠,便又举了个人名道:”不知小郡主可知否卢象升公是怎么死的?” 卢象升一腔热血,活活给朝廷逼死,他是知道的,只是一时之间不晓得卢象升的字号,只得含糊着说一个卢公。朱容榕显然不是一个舍闺房无他事的贵族女子,听得他这般说,脸上一愣,叶风便晓得她是知道自己在说谁。 只听朱容榕叹了一口气道:“圣上为小人蒙蔽,哪朝哪代没有?你既是口称卢公,忠肃公可没学你那般……” “所以他死了,张某如今坐在小郡主面前。”叶风心中冷笑,天下英才都那般愚忠的话,最高兴的可是满洲人,因为北京那位脑残皇帝会一个个的将能人逼死逼走的。不用花钱的无间道啊!也不想与她继续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问道:“蒙小郡主宠召,张某心喜的很。难道小郡主召张某来,便是要与我辩这等闲话的么?” 朱容榕站起身来,香气扑鼻而至,叶风不由得呼吸一滞。只见小郡主自桌上拿了一本书来递给叶风道:“挑个黄道吉日吧。” “干什么?”叶风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木然接过书来问道。 朱容榕冷冷一笑,摇了摇头道:“你进府来,所求的不就是这个么?怎么事到如今,倒婆婆妈妈的。” 只见她翻开书页,指着五月廿四日,宜嫁娶的字样道:“便是这一天如何?” 这……这是说要与我成婚了么?叶风一呆,随即怔在当场。 ―――――――― 注:1今之屈大夫。贺逢圣城破后,骗家人宗族百余口登一大船云说逃难,至江中沉舟而死。民间传说贺某尸身百余日不腐。五月死,十一月始葬,尸身仿若方死。 2卢象升此时尚无谥,但名声已显。此处忠肃暂用。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二十四章 五个条件 从见面就大骂,到如今主动说嫁期,这转变之快,足以叫叶风茫茫然摸不着头脑。老汪啊老汪,难道你小子就这么大本事? 这两次见面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迫得这位小郡主做出这个决定来的?虽说如今形势不得不如此,但先前可还是指着鼻子骂的啊?叶风笑了一下,呵,真不知道汪兆麟这家伙怎么弄的,想来自己这一趟也真是搞笑,连泡妞也要底下谋士帮忙了。 将手中书册放下,起身正对朱容榕道:“张某求之不得。但小郡主能否赐知,何以如此爽快的便应承了?须知我并非是一个好用强的人,你也看得出来,若是你不情愿的话,我也不至于就拿你,拿楚府怎样。”想起军粮的事情,末了才追了一句道:“但咱麾下兄弟都饿着肚皮,说不得也要吃你些谷物的。你也晓得襄王城破后如何,对楚府,我是格外留了情面的。” 原以为她定是要争辩的,却见朱容榕脸上突然一苦,嘴唇只动的一下,随即低下头去,两行清泪淆然而下。毕竟是长相害人,叶风想起时空相隔的楚荣,心中一软,就要伸手去抱她的时候,朱容榕紧咬着嘴唇退后两步,抬手拂去泪珠,抽搐了两下鼻子道:“你莫得意。听好了,我是有条件的。” “说吧――”叶风坐回到椅子里,有些同情的看着这十七岁的小姑娘。但她这一瞬间的硬气也将自己身上带着的那股子彪悍激了出来,心里暗自发狠道:若是说不合,那也只好用强。如今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再说了,老子这出身,也不是谈情说爱的出身。 “第一条也不消说,保我阖府平安,观敬轩将军本就有此意,无论如何,容榕谢过将军。” 叶风当之无愧的受了,朱容榕一顿起身,一缕头发垂了下来,在这古色古香的小楼上,这种散乱的发型以及她那一身白色袍服,很是诱惑。 “第二条,我需做正室,将军前已有正侧一十二房,过去的便不计较了,但将来再添侧室,需有我点头。”这一条,若是换了以前的张献忠的话,估计会很难,但对于叶风来说这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此刻也不能贸贸然答应她,毕竟他也知道,张献忠的妻妾之中,像刘侨的两个姐姐那样,与手下将领沾亲带故的不少。而张某还有个四五岁的儿子在黄州,很多事情还得调查之后才能点头。此刻便嗯了一声道:“这一条容张某过些天再答复郡主,毕竟也要知会一声的。” “第三,我知道将军麾下如今缺粮,汪先生与我也说过多次,楚府王庄一百廿九处,计有存粮二百余万石。楚府藏银七百万两,这两项各一半,可充作妾身嫁妆。”在下了决断之后,叶风注意到她到这第三条时,终于换了对自己的称呼。不过即便是了解她这大方也只是假大方,若是她没有这副长相的话,不要说一半了,全部都要给张献忠抄出来的。但见她说的诚恳,还是拱手为谢,毕竟这也算是了了自己一桩心事。 不过听到这里,也即时就想起那位叫宋启年的李家探子,是不是还会有其他人与李自成暗中勾结?毕竟李自成大军在汉水上游,这里的达官贵人们不可能不留个底,就像自己大军进武昌,立时就有富绅捐钱捐物腾房子一样。如今正是微妙的时刻,城里,这楚王府里,李自成耳目太灵便终归不是一件好事。想起那位黄州李人会的事,将来说不定还要有什么半路出家的要走人,说不定这一条就要给李自成利用起来,就像自己这边打算利用罗革左的余部一样的。 这个嘛,就只好交给汪兆麟去搞了。叶风后世读过史料,知道大西政权在四川的屠杀命令,泰半出于这位日后左丞相汪先生的手笔。如今在楚王府内,武昌城里搞一搞肃反,肃一肃ab团……不,是az团,正是他的长处。 等了片刻,叶风注意到她住口不言,追问了一句道:“便是这些?这般看来,小郡主还算是体恤张某的。”脸上也泛起欣慰来,如果仅仅是这三个条件的话,那么接下来在武昌的事情就要顺利很多了,自己作为新生势力的统帅,对那什么贺老师做个姿态,加上与楚王府结亲,可以笼络士绅阶层中的大多数。那个崔文荣风光大葬之后,这一轮下来新收降的几万明军士兵的军心也可以安稳下来。再配合上新圣人的宣传,还有李自成那边的威胁,尽管部队中免不了会有一些动荡,但基本的稳定是可以保证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面对李自成的攻势了,尽管叶风本来心里有个判断觉得李自成不会在这时候对自己大动干戈,但现在毕竟是对这时代的情势了解的多了,也知道刘宗敏在李自成部的身份,他亲自到了德安府意味着什么。所以也不自主的动摇起来,河南赤地千里,如果李自成不在湖广收集完足够的粮草的话,在己方盘踞湖广,双方又撕破脸皮的态势下,恐怕他更不敢北上进攻。只怕他必须先解决了自己这部张献忠势力,才有可能去北京进击明室。 呵,自己临时因为小郡主的长相而突然生出的这一个变化,居然在救了楚王府上下的同时,说不定也能给崇祯政权苟延残喘的机会呢?想起后世满清正是打着为崇祯帝报仇的旗号进京的,如今看他们会有什么变化? 胡思乱想间,忽闻耳边朱容榕的声音再起,音调已经比先前平缓的多:“妾身知道将军过去,焚我朱氏皇陵,杀襄王。其实很是不解,何以将军独独放过楚府?难道只是为了妾身?” 叶风摇了摇头,不知怎么的,在今天的朱容榕面前,他只有坦诚,兴许是对方今日的情绪也多少感染了自己,在这样一个懒梳妆的女子面前,似乎总有一种不忍欺骗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这小郡主故意为之。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这女人的心机能力可就远远不止于她十七岁的年纪了。 “倒也不全是,坦白说,张某出身草莽,十数年间为祸人间,也是倦了。恰遇文王托梦,心中顿生忏悔,便从楚府开始,张某要为这家国民族略尽绵力。至于过往那些蠢事――”叶风想起徐以显那个嫁祸计来,统一口径道:“襄王那个,确是张某不得已所为,但焚皇陵之事,实乃李自成手笔,他还有封信在我这,吹嘘他这以功绩。” 朱容榕鼻间轻哼了一声,显得并不尽信。微启朱唇道:“将军能作如是想,当真是朝廷……不,百姓之幸了。”摇头道:“今日与将军一席话,令妾身对将军大有改观。刚才不说朝廷,只说百姓,便是得将军早间一席话之赐,细想之,朝廷却是有很多不应当之处。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将军。” “都是一家人了。”叶风呵呵笑着,心道你都妾身妾身了,自然是一家人,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将军要用楚府的地方,汪先生早先与妾身谈过,敢问将军,那些都是将军你的意思么?”朱容榕似是不经意的,摊开桌面上一张纸来,纸上淡淡几行娟秀字体,显然出自她自己的手笔。 叶风接过来一看,正是几条要借用楚王府名义办的事情,开科取士,与左良玉媾和,呈进表奏建藩湖广四川等条目,都是出自自己的意思,本来自己就是想先这么做着,等崇祯一归天,从北京找哪个太子过来或者直接遥尊某太子为帝,拥楚王或者蜀王监国,自任首辅监国,这样大西军立时便有了大义,不管比起南明那些来是否占优,己方只要安心发展自己,随着对满洲人的战场上得意,必然会在将来占据主动地位。只是现在看来,李自成这边的变数极大,说不定这个计划就有走不通的可能。 于是便点头道:“确是张某意思,但如今看来,兴许还有斟酌的必要。”见朱容榕脸上微露惊疑之色,摇头宽慰道:“小郡主休要惊疑,自成今日又有信来,兴许还有变数。但大方向是不会变的。”见朱容榕神色不变,心里突然一动,笑了笑道:“小郡主你知道了?” 叶风心里透亮,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小郡主何以在短时间内便生出如此的变化来同意成婚,也猜到了汪兆麟拿什么去威胁又或者是说服这位小郡主了。如今这态势对于楚王府来说,也及其是微妙,李自成已经派出了麾下头号大将刘宗敏进攻汉阳的消息,肯定是汪兆麟放给她了。谁不担忧楚王府一旦落在李自成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又或者是张献忠决意放弃武昌时,会不会改变现在的对楚王府的立场。与其两头不靠,倒还不如如今趁着张敬轩对楚王府还好的时候,早点定下关系,以保阖府平安。 好算计。饶是有种被蒙骗的感觉,但看到小郡主脸上泛起一丝笑容来点头承认时,仍是开口赞道:“没想到小郡主弱质女流,居然如此有见识。当真叫张某大开眼界。” 原本就有的些许好感,又被放大了几分,不管是不是她自己的智慧,还是她身边有什么能人,总归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做出如此转变,着实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这样看来,自己未必不要感谢李自成。不然凭着自己那在这时代看来显然有点偏软的作风,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搞定这些事呢! “妾身也想不到朝廷邸报上杀人如麻的敬轩将军,在弱质女流面前能安分守礼若此。妾身代楚府阖府及武昌父老谢过将军。”说着,竟当真起身施了一礼。叶风受宠若惊之下,心中也暗暗生奇,很显然这小郡主对自己的行动了如指掌,从她话里称赞的语气来看,自己进城前后的一些事情她都知晓。娘的,看来是汪兆麟这小子要投自己所好,讨好小郡主,捡了自己干的好事说给她听了。 朱容榕点了点头,脸上笑容渐敛。又坐回到那副古筝前,脸上回复戚容抬手按上筝弦道:“将军莫忘了应允妾身的条件。” “三条嘛,大抵都没问题。” 朱容榕抬头,似是很认真的说道:“是四条,妾身年纪尚幼……若是不愿的话,将军不可勉强。” 娘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叶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是后世来的人,自然没兴趣做他妈的*犯,那样也没什么太大趣味,便点了点头算是应承。迈步走出小楼,目光炯炯,看向侯着的汪兆麟。 到底是牛人啊!叶风猜得到这家伙的心思,既投了新势力,又对老东家尽了心力,充分看清了当前形势,给楚王府弄了这么优厚的一个条件。虽是有自己主观意志的因素在里面,但这份才情智慧,着实是叫他叹服。 呵,眼下只叫他管理王府,岂不是大材小用?难怪徐以显要赶紧的拉他一把呢!至于他性格上好杀的部分,有自己管束着拿着大方向,又怕的什么?如今自己的谋士团里,少的就是这样一个小细节清明,大方向不乱的人才啊! 叶风想象着手底下几个军师接下来的职能划分,由于李自成的压力所带来的烦闷已经一扫而空了。 鼻间淡淡香气,转头看去,正是园中数株桃枝,刚绽出新蕾。月华下,淡淡几滴新露。呼吸一口清新的花香,叶风的脑子清明起来,回想起来这小郡主才智过人,在楚王府中说话又颇有分量,怎么进攻前收到的消息却是那般?朱华奎即便是惜钱如命,也不至于不给心爱孙女的面子吧?看来也是这汪兆麟的作用呢! 便在这时,身后楼上一盏灯笼打起,灯光下叶风仰望着乱发随风飘舞的朱容榕,兴许是灯火照映的关系,一袭被灯光染的有些橙黄的白色罩袍被风吹的紧贴在她身体上,呵,似乎被张献忠那黄且暴力的灵魂所牵引一般,叶风怔怔的看着,干咽了一下口水。好身材!哪里像是十七岁? “将军,妾身送你。” 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像是全部涌上了脑袋,叶风只觉得江风阵阵,但脸上仍是烫的下人,喉间干燥的要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试着心念了一声,粗俗的语句涌入脑海:这是老子的娘们!老子的女人! 不待她下楼来,便在众人或惊讶或见怪不怪的目光里,叶风蹬蹬冲上了楼,一把横抱起正提着灯笼的朱容榕。喉间急促的发出慑人的低吟。 但横遭此变的朱容榕却不露丝毫怯色,凑上叶风的耳朵,说出一句话来。立时令这位似乎已经不由自己控制的粗豪汉子失去了施暴的勇气,回复了神智清明。 “谢谢你。”叶风暗骂了一声不知躲在何处的老张的狂暴,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当然不愿意眼前这为与前女友有七成相似的美丽女子在另一个人性格的作用下成为自己强暴的牺牲品。所以,这句谢谢很真诚,真诚的令怀里的这位小郡主这会儿才显露出诧异来,随即又浮现出一丝期待。 这是副诡异的场景,二层小楼上,灯笼歪倒在地下,江风里滚滚撞撞,火焰挣扎着求生,忽明忽暗的照着两个拥抱在一起的男女。叶风能感觉到手间女人肌体的温度和柔弱,也能敏感的体会到她的紧张和哀求。但仍是硬下心肠来摇头道:“就这条不行。” “最后一条,妾身想请大王,杀了汪先生……”这哪里能够!? ―――――――――――――――― 注:1楚府存银,一般都说是六百多万两。 2az团,antizhang的缩写。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二十五章 两路同传佳讯 汪兆麟自然是不能杀的,小郡主也是要娶的,其实叶风也不是看不出来,这小郡主之所以要杀汪兆麟,其实只是缘于这家国巨变之后对这叛徒的痛恨罢了。也许是之前信任太多,背叛的时候就痛恨的越多。 但自己哪里能够当真为了这小郡主一时之气就杀了汪兆麟呢?两家并一家之后,还不是你的忠心下属? 小郡主一松口,这婚事就已经算是定了,徐以显汪兆麟那头去忙活些礼节上的事情,刘侨的锦衣卫也开始在王府内张灯结彩,缔造一个婚庆的样子。虽是离五月廿五日还有六七天的工夫,但一来一江之隔的汉阳马上就恐怕要打仗,二来这几天之中,总要把楚王府的心安定下来,兼且也好给武昌城做个表率,所以,叶风也就由着他们忙活了。 一觉醒来之后,问了昨夜安排下去的大葬仪式,说是最快今日下午便可以进行,依照刘侨的意思,今天就把葬礼办了,这样也不与接着到来的喜事冲突。但考虑到这算是个做给人看的仪式,所以斟酌了一下之后,叶风还是决定明天上午再去办这个事,当天便唤来将要出发的李定国,要他吃两天再走,先把安民营这几天抓扣着的人整理一下,等到明天葬礼时一并处斩,也好收拢武昌的民心。 当然,徐以显那边也不能停当,一个是要派麾下可靠的人去接收一下楚王府的嫁妆,赶紧的就要往汉阳运粮,二来也要出个告示城内四处张贴,把要办的事情交代一下,词句上斟酌一下。 “大王,如今是用大西王的印信呢?还是……”末了的时候,徐以显请示这告示的名目,迟疑着问道。叶风明白他的意思,虽说自己这几天一直在透口风说大西名义立得早了点,但毕竟对于下面这些人来说,如果立即就放弃了大西名号改用楚王府仪宾的名义的话,这档次上就差的不知几许,说不定遥遥影响军心士气。 想了片刻,便点头道:“去问朱华奎要印信,大西王印与楚王印并用,楚王印列后。”看了看有些迟疑的徐以显道:“如今是要两面兼要讨好的,朝廷那边,毕竟还是要留条路,不管他们怎样想,咱们的姿态先要做出来。” 徐以显点头应了一声就要去,叶风又叫他回来,想起昨天说起的话题道:“汉阳那边到底怎样,徐军师你走一趟?” 徐以显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道:“大王也不是不晓得,若是以显贸贸然去了,胡先生……” 这也是。已经派了人家去了,又叫个人去这算什么呢?叶风摇了摇头挥手道:“嗯,你说的也是在理,这么的吧,吩咐汪先生来见我。唉,老徐啊,这么说,这一遭汉阳说不定真有可能不保,这些天你且作好武昌的事,万一真不行的时候,我们都是要跑一趟汉阳的,到时候武昌可不能出乱子啊!” 徐以显躬身应了一声,叶风又接着道:“九江那边……” “可以命黄州周本兵往下游动一动。”徐以显点了点头表示了解,说了个方案出来:“拓跋鸿基也无甚水军,以显的意思,是可以分三成水军出来,着副都督王自羽领了东下,顺便可充作个信使……一来送大王婚讯,二来也可以朱华奎的名义,给他左昆山透个意思。不管他转不转给崇祯老子,咱们总可以先搭上一条线。嗯――”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道:“呈给崇祯老子的奏表,以及给孙传庭的信,昨夜以显已与汪先生到章家会同潘军师拟好,一会儿拿给大王过目。” “不用了――”叶风一挥手,拿来干嘛,那种东西我还未必看得懂呢,点头微笑道:“办得好,只是北上的信路可还通么?”李自成在北面,要送信的话,要绕个圈子才行了。 徐以显微笑着点头:“给崇祯老子的不着急,转给南京留守便是了。只是给孙传庭的,可要辛苦三殿下了。三殿下就要去襄阳,可在那边找寻人手送到老孙手里。” “也好。”叶风听他安排的挺妥当,便点了点头道:“那你且去忙着吧,知会一下朱华奎……嗯,还有小郡主,明日大葬贺逢圣崔文荣等,他们须得到场。对了――”想起李自成那封信来,说曹革左已死,老回回已降,他后世读书的时候是知道的,这老回回并没有与李自成会合,而是称病不去的。如今却是在哪? 听他见问,徐以显面现忧色,点头道:“大王,老回回不是装病,是真的不行了。月前您也晓得的,拓跋鸿基赠他永辅营英武将军,不受。召他去襄阳也不去,想来也是看破了拓跋鸿基的嘴脸。这两天听湘中有传言说老回回恐怕要归天了。如今却是在沣州到彝陵一带。可惜三殿下要去襄阳,这会儿若是大王使人去一趟的话,说不准能有些收获。” 无言叹了一声,可惜现在没人手可派了啊。想起潘独鳌,若是这小子不受伤的话,倒是可以多个人用用,可惜如今大敌当前,武昌又不稳,只好且放一放,着李定国搞定了襄阳的事情之后,再去夷陵走一遭了。路倒是没多远,但这年头,哪里都不稳当啊! 又跟徐以显说了一会子话,便由着他去忙了。这几天这家伙着实是忙的不清,看他那黑眼圈便晓得。 “父王,喜事!喜事!”正遐思间,孙可望一脸喜色的撞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麻布,正迷惑间,孙可望喊道:“袁时中反了!” 叶风不晓得这袁时中是谁,只好说了一句万全的话道:“哪里来的消息?” “岳州府有股杆子说要新入伙,带了五六千号人,这消息便是从他那来的,说是给父王的见面礼!”说着,将那麻布承了过来,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大西王在上,小的汤志愿入伙……” 接下来的字却是歪七扭八,什么也看不清楚,叶风看了一会,放弃了要认字的想法,摇头问道:“人呢?带我去见他!”娘的,这么一股杆子看来穷得很,连个师爷都请不起,连张纸都找不着……要不是为着你那消息,现在也着实是缺人,鬼才理你呢。 路上,借着孙可望的解说,叶风也总算明白了这袁时中到底是什么人。袁某是河南矿民,崇祯十三四年带杆子入伙李自成,老李南下湖广后,留他镇守河南,但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分赃不均,也可能是听了曹贺的下场后有点怕怕,受了什么人的蛊惑,便跑去投了孙传庭。受了孙传庭的命令,起事去拉李自成回头,兴许这里面还有什么阴谋之类的,就不得而知了。 可不是好事嘛!这好消息还好过那五六千号人的杆子!兴冲冲的,叶风在正殿见到了那位叫汤志的年轻人,岳州奴变军的头领。 ―――――――― 注:1杆子,黑话,一股土匪的意思。 2潘独鳌的伤,史载潘独鳌武昌城破时由于叛徒告密被处死。 3汤志,应为黄州奴变军头领之一,本文有改动。 4周本兵,本兵,即兵部尚书,明代对六部尚书的叫法。周本兵指麻城举人周文江,降张后用为兵部尚书,此时留守黄州。 第二十六章 攘外必先安内 大殿里,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生的倒算是豪气精干,但很滑稽的套在一袭五品文官袍子里,袍服显然不是他的尺码,宽宽大大的,袖子还卷了起来,活脱脱一个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叶风一阵风似的进入大殿,见着这个人,顿时心就凉了一半,这么个德性,有出息也不大。但脸上可不露出来,呵呵豪笑着冲上去朝汤志道:“汤头领一路辛苦,一个人来的?” “还有舍弟……汤……汤斌。”明显有些紧张,捋了捋袖子,又在腰间蹭了蹭手心的汗,挤出笑容来道:“大……大王好。” “嗯。且歇息一下,喝茶。等他们安排好了,咱们一起吃个午饭,再谈大事!”已经有点不想跟他敷衍了,多少的事情,这么对活宝兄弟,哪里值得自己在这里陪着?看了一眼缩在汤志身后,也是一身官服的汤斌,转头瞪了孙可望一眼。 孙可望尴尬的笑了一下,双手一摊,显然也是如今为着人手的事情发急,权宜之计罢了。 “嗯,如今李自成势大,汤头领看得起张某,来,一起喝一杯――”中午吃饭的时候,叶风心里便下了决断,这兵力问题如今尽管是个麻烦,但再怎样,存心不良的人也不能要,这就要往外踢呢! “他李自成窝里下手!太他妈的黑心了,还是大西王仁厚仗义!姓汤的也是早就听说了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两杯酒一下肚,汤家兄弟便话多了起来,一拍桌子,右腿踞到了椅子上,双眼看着王宫大殿的豪华不住放光。 “嗯,好,汤头领,汤兄弟且慢用。”叶风实在是无心再呆下去了,起身交待了一句道:“自成要跟咱八大王干仗,防务上的事,咱老张还得去转一转才放心啊!” 不敢要二人相送,由着孙可望陪着二人吃饭,自己出门招呼了在旁边配殿吃饭,也是一脸笑意的徐以显汪兆麟,出发去了李定国设在原湖广都司衙门的安民营大帐。这一番与汤家兄弟会面,他愈发的感觉到兵力问题的重要性来,所以,趁着明天要办大葬的事情,今天下午到各营走一走去,收拢收拢军心,街面上再接几本老百姓的状子,明日一并处理了,自己在这武昌城的形象,立时便竖起来了。几天后大婚一半,再放个十天半月的赈济,宣布免他五年八年的钱粮,这民心不立时就有了? 大户中与老百姓关系不调和的处理几个,投降的明军那里再走动走动,兵力问题未见得就弥补不了,至于这汤家兄弟嘛,你们还是留在岳州吧…… “大王是不是不想要这姓汤的入伙?”徐以显察言观色,凑话问道。叶风点了点头,只见他眼珠子一转,进言道:“授他个什么将军名号,叫他替咱们管着岳州不好?” 叶风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可不大乐意。 见他迟疑,徐以显接着道:“如今正是微妙之时,总不能赶了他们去投拓跋鸿基?” “他不会去的,去了也是死。”叶风摇头道:“他那副做派,咱在武昌这收拢民心,他在岳州,要是受了咱的名号,岂不是败坏名声?” “何不请黄州周本兵去一趟岳州?将这两活宝请到武昌来供着便是,一朝得志,总要叫他们快活几天的,慢慢的再去约束,化为己用岂不更好?”徐以显小心翼翼的辩着。 “嗯――”叶风不置可否的对付了一声,心里却不再乐意去想这个问题,给他将军名号自己这边又得不到好处,难道还指望他们去打李自成?从岳州抽钱粮过来?那更是不行,没这个他们恐怕还刮地三尺的吃大户呢,如果再有这个命令的话,岂不是罪名全落到自己头上?这个便宜宗主不能做,还是摇头拒绝道:“徐军师,叫他们留在岳州,还不如叫他们去汉阳帮衬着老胡吧。” 想起汪兆麟说的那个仗也许打不起来的道理,转脸问道:“汪军师,你上回说李鸿基那也有打不起来的道理……” “大王,兆麟愿跑这一趟,写个喜帖送去便是。”汪兆麟笑得很是诡异,显然是在动什么坏心思。叶风也没注意,接着提起孙可望说的那桩李自成窝里反的事情来,汪徐二人显然已经商议过此事,各自胸有成竹,徐以显笑道:“这回非得叫拓跋鸿基吃个大亏不可!” 那是,种种变数之后,眼下看来,倒是李自成的处境最为敏感了。 接着又说了些往外头送信送表奏的那些人都出发去了,汉阳那边也各自聚齐,近三万人的守备兵力,即管兵力上确实吃亏,但撑个一时半会总该不成问题,等这边武昌城一安定下来,汉阳的防守就有个底了,了不起到时候退守武昌嘛。再加上已经安排下去及已经发生的变数,对于李自成吃掉自己的惧怕,已经不如开初时那么强烈了。 “嗯,两位军师――”叶风想了一会,仍是免不了的要动老回回那边的心思,他在湖北南部到湖南一带混,等这段时间安定下来之后,解决了李自成的威胁后,总是要先把湖广地面吃进自己的势力范围的,早点跟他搭上线,总比到时候再搭要好。所以,趁着今日岳州汤志的到来,叶风打起了新的主意:“可望这些日子横竖也没什么大事,我的意思是叫他跑一趟岳州拢一拢汤志的人,再往老回回那走一遭看看……但就是担心着李鸿基……万一有个什么变数,咱们人手少,总归是有个心思在这。” “走一趟也不是不可。”徐以显与汪兆麟对望了一眼,眉头略皱了皱道:“问题就是如今咱们也不晓得拓跋鸿基那边到底有多少兵力在德安府,刘宗敏是他座下第一名将,若是兵力太多的话,大殿下自然是能不走就且不要走。大王,说句不得体的话……” 叶风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算是个没关系的意思。只听徐以显斟酌着词句道:“若是万一……万一武昌不可守的话,咱们再去拢老回回也不迟……” 嗯,这算是个万全之策了。叶风叹了口气,但仍是不甘心,总不能李自成威胁一天不除,自己就什么都不干了吧,整顿军纪已经是一次赌博了,何不就再去赌一赌?反正如今兵力少,孙可望又不是什么绝世良将,少他一个也不用太担心。脸上神色逐渐坚定起来,沉声道:“还是要搏一搏啊,徐军师你找人传可望来见我。” 这就要到了湖广都司衙门了,远远望去,无数人团在衙门口,挥舞着手中的各色兵器――无非就是镰刀锤子之类,一望而知不是自己的主力部队。只见人人脸上愤怒,用一口湖北腔在喊些什么。都司衙门口,几个手持长枪的士兵正跟他们分说些什么,为首的军官叶风认得,正是换了服饰的章昌荣。正与面前几个农民军争辩着,一面要去拉扯几个被农民军捆绑着的秀才。 “大西王驾到――”徐以显如今气质比初见到时要彪悍了不少,只听他厉声断喝道:“再有喧哗者斩!”朝叶风一拱手。 开道的锦衣卫士兵挥舞着刀鞘,分开一条路来。那百余名农民军一下子弱了声势,面含怨愤的闭嘴看着叶风骑着一匹新换的马儿到了都司衙门口。 不消叶风吩咐,刘侨麾下的锦衣卫士兵已经开始缴械,都司衙门内的十来个安民营军士们也抢了出来,护在叶风的身前。只见徐以显仍留在外围,不住的吩咐些什么,不消片刻,便有百余骑飞驰而至,大砍刀明晃晃的,约束马儿将这伙农民军围了起来。 眼看情势不好,那农民军为首的年轻人吼了一嗓子:“大伙儿抢回兵刃,跟他妈的拼了!” “拼你妈x!”刘侨厉声喝了一声,佩刀应声出匣,搭在了那年轻人的脖子上,抬头喝道:“谁敢动!?跪下!” 那年轻人倒是硬气,吼道:“兄弟们别管我!拼了!不然大伙儿都是死!当家的叫他们扣了,咱们也不活了!” 刘侨手上一加力,一线血流从那年轻人的脖子上流了下来。 叶风看得出来这小子是个愣种,说不定真要自己迎上刀锋死了,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当即厉声叫了一声道:“干什么!都收起兵刃!有什么事跟咱老张说,都好好说话!动刀动抢的,还有没有个上下?刘侨,叫你的人退一退!” 刘侨不甘心的抽了刀,约束手下退了两步,局势这才稍有缓和。叶风这才顾得上松一口气,要不是自己这一来,瞧着阵势,说不定就是一场火拼! 娘的,这内部不整肃是不行了!叶风艰难的压制着身体内那一股狂躁的火焰,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这才顾得上问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二十七章 营声造势 周边迅速安宁下来之后,叶风没见到李定国,便问起章昌荣,说是三殿下早间去了王府就一直没回来,想来是有什么急事吧。难怪这门口会乱成这样,若是李定国在的话,再怎样这里也不会闹成这样。安民营配置强大,三殿下李定国是统领,又由眼下的第一军师胡兴汉辅佐着,座下军士又全都是各头领的亲兵中抽出来的。眼下这头脑们都不在,居然闹成这样。 叶风问了那年轻的头领叫李传威,乃是昨天被送出城的黄州李人会的侄子,一大早不知道怎么哪里得到消息,说是叔叔李人会和哥哥李三斗叫安民营给拿了,所以这就带了人团到了都司衙门前来闹事,偏偏李定国胡兴汉又都不在,章昌荣又是个新入伙不久的没什么威信,是以闹成这样。 “章先生,让开路――”转头对那李传威道:“你可自己进去检抄一遍,看看你家头领是否在里头。” 看他脸上难看,李传威抿了抿嘴,终是没敢动作。叶风接着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我本来也不想讲。毕竟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如今既是你不肯罢休,那咱也不用客气,行了,老子实话告诉你,李三斗叫我给砍了,跑到王府里管不住自己的鸟儿,老子刚立下的规矩,自然要砍他个狗日的!”为了增强自己话语的霸气,故意说的很是流氓。 看面前众人脸上变色,接着道:“你也不用慌张,你们李头领说是要退伙,那便也由得他,昨晚已经叫送出城去了。你们谁要报仇,谁要跟着你们李头领走人,悉听尊便,咱八大王也把话撂在这。你李传威是不是要报仇?来,刘侨,把你的刀给他!” 刘侨很轻蔑的一笑,将佩刀倒转过来递到李传威面前,那小伙子面上变得数变,突然很硬气的要伸手去拿,刘侨嘿嘿一声冷笑,手腕上一抖,刀又翻转过来拿在手上,接着又是一番动作,佩刀便如变戏法似的在手上转了一圈,又变成刀柄朝人。叶风没想到他会闹出这般花样来,如今见了,不由得一笑,呵,这样也好,这些人天生恐怕是留不住了。 看得出来,这百十号人也就是他李传威能煽动起来的极限了,不然李人会退伙,李三斗被诛这么大动静,万把人里面才找出来这么百十个?他才不信李人会会没有管道跟这些人通信息。呵,他要真有本事的话,这武昌城早就闹翻天了,哪里还会有黄州帮到安民营门口捣乱?人都是有脑袋的。奴变后就是贼,退了伙恐怕死得更早,这么一股小杆子,又没个叫得响的头领,出去这乱世早晚是个死。也幸亏原本在杆子里名声还不错的李自成这段日子把罗贺杀了,自己把名声搞臭了,不然这伙人还有个奔头去投李自成呢! 想定了这一层,便连汤家兄弟投奔也想得通了,李自成如今不容人,张献忠这会儿突然闹出天命所归来,自然是要投老张的,而且老张是要跟朝廷结亲的人,还有个骑墙的好处,说不定日后就不算是贼了呢。投谁不是投? 继续开口解说道理道:“这他娘的谁家没个父母兄妹,他李三斗就敢跑到楚王府里扒了王妃的衣裳!你们恐怕也晓得的,这月廿四日,楚王府便是我张某人的岳家!搁朱朝手里,那是侮辱皇亲,是要株连九族的!老子好心好意请他吃饭,他敢当着咱老张的面跟老子岳家过不去?老子斩了他你们谁要是不服就站出来跟咱老张说理!他娘的咱老张横的竖的都接着!李传威!你他妈要是个汉子,就叫你手下人把秀才们先放了,人家读圣贤书的,招你惹你了?” 秀才们便是安排到各营去解说天命所归顺便宣讲军纪的,四五个捆得跟粽子似的秀才被这伙人藏在中央,这会儿才算得了安生。只见黄州帮的这些人慢慢的低下头去,手上的兵刃慢慢的也松了下来。 一番话说的面前众人人人垂头丧气,如果眼前这位杀神没说谎的话,确实,只杀李三斗一个确实是天大的恩德了。 李传威好不容易抬起头来,低声道:“大……大王,李头领当真没死?” 身后众人似乎找到了话说,齐声喧哗起来:“是啊,李头领没死么?怎么可能?大王出了名的好杀!” “没死!”人群外一声大喝,只见李定国排开众人,朝叶风一拱手挤到前台,吩咐道:“把那畜生拎进来!”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形容猥琐的人双手反绑着叫几个亲兵押着到了前台。李传威脸上便是一变,只听李定国在耳边耳语几句,叶风便明白了,这小子就是那个李人会派进城来煽动的奸细。 “你老实说,李人会他如今在哪,是死是活!?” “活……活得好好的……小的该死,该死,不该鬼迷了心窍进城来搞……搞这事儿……大王,大王饶命,小的家里还有七十老母无人孝敬……”李传威又加问了几个的问题,那人都回答无误,很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被人骗了。 李传威显然是认得这人的,仰头无可奈何的大吼了一声,一把就要抢过刘侨的刀,身后众人叮当兵器掉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秀才们都过来……”眼看那几个可怜巴巴的秀才们兀自苍白着脸,站在一边有些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叶风招了招手,使了个眼色给外围的徐以显叫他来招呼这几个秀才。自己一拍已经被刘侨格开的李传威道:“李兄弟,也不消这般丧气,若是想走的话咱老张也不敢强留,但你若是想留,咱们就当今儿没这一遭如何?” “实在没脸再在大王面前呆下去了。”李传威摇了摇头。 边上汪兆麟垫了一句道:“莫非还要去跟着李人会?” “不是,兄弟是自觉羞愧,咱们李家人做了这等没出息的事情来,虽是大王宽宏,但小人又怎有脸再呆下去?不如回家寻块田来种吧……” “黄州哪里还有田种?”叶风哈哈一笑道:“虽说如今黄州还在咱大西手里,但咱老张也不瞒你,李自成说不定哪天就要来的,早晚要交了给他。你在咱老张手底下干过……” 转头看了看李定国,又小声问了一句汪兆麟:“岳州?”见他点了头,便招呼道:“好了,男子汉谁还没个摔跤的时候,爬起来再好好做人不就是了?行,等可望来了,我调你跟他,也不要你在武昌了,你们去岳州如何?” 由着他半推半就,他手下有几个说要散伙找李人会也放了走人之后,再回过头来与徐以显一起哄了哄那几个秀才。这才等到了孙可望。 与他交代几句,孙可望倒也不反对,说定了联络之后,便约定明日便带人去岳州,趁手到夷陵一带去会一会老回回。 安顿下来,进了都司衙门大堂,宽慰了章昌荣属下的几个原武昌府巡检司的捕快,便寻思着要把明日的事情说一说,总归是要起到一个让百姓发泄不满,又让人看到老张是新圣人的作用。 李定国皱着眉,跟一个师爷要了一张纸过来,点着上面的几个人名,拧着脸道:“这几个是该扒皮点灯的!” “大王,何不趁着今天下午拉了他们出去游街?”汪兆麟提示道。 “照啊!”刘侨兴奋的叫了起来道:“有一年去北京公干,嘿,那会儿还蒙昧着帮着朱朝干坏事,正遇上袁崇焕那狗日的汉奸行刑,大王,若是要叫这些小民们泄愤,照我看,最泄愤的就这个啦!” 哈,好主意。叶风自然知晓这时候袁黑子的名声是臭不可闻的,嘿嘿一笑左右看着道:“那就这么办,嗯,我就不凑这热闹了。定国你主持着,你这地方不错,我且借用了来会一会那汤家兄弟吧!” 见众人去安排游街以及叫汤志汤斌兄弟,叶风唤住刘侨道:“老刘留一下。”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二十八章 将欲揽民心 与去北京见过世面的刘侨,以及对于兵法战法很有了解的徐以显商议了一阵对付李自成乃至以后的满洲骑兵的方策之后,当日再无他事。 武昌五月廿日的天气很好,叶风一身从蟒袍骑马当先,伙同着楚王朱华奎,楚王世子朱蕴钜坐轿,楚王府郡主朱容榕坐车,在锦衣卫及暂由李定国代管的亲兵骑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从城北的楚王府出发,向位于城中的武昌府衙门,亦即是原刘文秀的坐衙前的广场,去参加在那里的宣誓大会。 说是宣誓大会,其实也就是个宣判大会,后世念书时代,叶风曾被动员参加过一次公审大会,体育场的主席台上十数个犯人五花大绑,牛人们宣读审判书随后押赴民兵靶场枪决,在缺少玩乐的少年时代而言,其实也算是个颇叫人兴奋的活动。 今天就更是兴奋了,听说昨天下午的游街活动很是得民心,一个大西军小头领,原属于孙可望座下大将白文选麾下的亲兵小头目因为去了贺逢圣家里抢钱物的缘故,被推了出去斩首,到了游街的时候居然活活被人当街打死。因是老人的缘故,叶风还特地见了白文选麾下的军士,当然免不了的要说一番老道理大道理,总归是这件事民愤太大,大西王又亲自出面,白文选麾下没出什么反弹。 还有就是原先武昌府,包括楚王府属下的一些低级官员诸如税课司大使,还有些库吏户吏之类的民愤较大的当地官吏;犯了他妈的*抢劫这类严重罪行的士兵之类的全部公开处死之后。伴随着满城都张贴的大西王军纪的将令,告武昌父老书,免钱粮的告示,与楚王府结亲的告示,加上口口相传的大西王承天之命的谶言,种种之类综合起来,终于是叶风这冒牌张献忠的名头和声望达到了顶峰。 这个宣誓大会,其实就是用来给武昌一些心中尚存有疑问的人一个发问的机会,顺便也好起一个广告作用的场合。按照叶风与徐以显等人的计议,末了的时候再宣布全城放赈一个月救济平民,放出风声出去吸引周边的流民过来,从中也好选拔出一些兵员出来,以补充眼下最头疼的兵力问题。 应邀而来的自然还有心中惴惴的明朝投降的没有恶名的中下级文官,以及湖广战场上从李自成手下败退下来的把总以上的武将,以及早就跟大西军搭上关系的武昌当地士绅,当然还有汤志汤斌这两个岳州方面过来的入伙的头领――按照叶风的计划,孙可望去了岳州整顿一下之后,等自己大婚过了再叫这两兄弟回去,把白文选调过去镇着岳州,慢慢的再图其他。 今日天气好,就连养伤中的潘独鳌也来了兴致,坐着一个轮椅,两个亲兵推着跟在楚王府轿子后边,一行人浩浩荡荡,很快便到了武昌府衙门前。 两个石狮子早已经被绑上了红绣球,两边一字排开的是十来个布告牌,上面用大红纸大字写着诸项安民举措,以及大西王得天命的宣传语,几个收罗好的秀才在亲兵的帮助下执守着,担负起解说的职责。广场正中央十来个亲兵围成一个圈子,保护着木栏围着的河马和洛龟。 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议论纷纷,好不热闹。随着刘侨一声“大西王,楚王驾到!”人群开始静了下来,陆陆续续的有不少人开始下跪,黑压压的一地。 这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叶风下得马来,正着一张脸跑到门廊高处,一掀蟒袍前摆,跪下还礼。 “诸位父老请起――”叶风便那么跪着朗声道:“咱老张进武昌,给大伙儿添麻烦了,咱老张先谢谢大伙儿!” 几个士绅代表赶紧出言相劝,叶风这才起身,一拂衣衫道:“大伙儿都起来,都起来!”朝刚刚过来的楚王府一行人道:“老殿下,您给大伙儿说两句?” 这自然是安排好了的,朱华奎虽说名声不怎样,但毕竟也是个朱朝宗室亲王,他这一讲话,配合上与小郡主的婚事,安定下来之后就要举行的开科,立时就能把湖光地面上的读书人吃下一多半来。这里面出个几个人才还是很有可能的。 颤颤巍巍的朱华奎神情萎顿,背了一晚上的讲话稿念了出来倒也算流利,无非也就是如今朝廷积弊,大西王革除弊政很得人心,楚王府上下体会很深之类,再吹嘘吹嘘得天命的谶言之类。差不多意思也到了。 正当叶风看着下面一些降官们不住点头而高兴的时候,人丛中一群很显眼的文士突然有些骚动起来,一个面红耳赤的年轻人被推了出来,结结巴巴的要退回去。 “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叶风看的明白,知道那肯定是一群来看风头的秀才们,听徐以显说因为李自成张献忠闹事的缘故,这一年的乡试是要取消的,但很显然这些秀才们不晓得,还是到了湖广的乡试考场武昌府来了。肯定是看了这些日子大西军的做派之后,到这边来最后看一眼的。 这一问果然问对了,也猜对了。 “鄙……鄙人……”那人显然很是腼腆,结结巴巴的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道:“贱姓王……” “嗯,王先生可有高见?”叶风扫了一眼一大伙等着看笑话的人群,绽开自觉和蔼的笑容来道:“王先生可有表德?” 那王秀才此刻已经全然恢复正常,脸上很有一股子傲气,面无表情的直了身子,拱手一揖道:“鄙人王夫之,草字而农,将军若是高看的话,称鄙人姜斋即可。可不敢说什么高见,学生等从长沙府岳麓书院至武昌应试,不期正遇将军牧马,如今见将军行事,心中但有一问,能否请将军赐示?” 王夫之,叶风心中有感,面上微微一笑,心中大概也有了数,他称呼自己将军而不是大王,抵触情绪是显而易见的,这是个认明朝正朔的人。点头道:“姜斋先生请问无妨。” “敢问将军――”王夫之脸色一缓,看了一眼旁边眯着眼睛假寐的朱华奎,摇了摇头转了过来道:“夫之观这府衙之前有言云说大王梦先贤而得祥瑞,敢问将军如今还尊不尊我皇明正朔?还是要自立一不臣之国?” 叶风看见人群之中,坐在轮椅上的潘独鳌眉头一紧,心下也是颇感棘手,这个问题是绕不过去的问题,不但他们这些学子们想知道,自己麾下的将领们士兵们恐怕也正有些迷糊呢。尊楚王还可以说是敬家中尊长,但若是尊大明正朔的话,恐怕会打碎很多人建爵封侯的梦想。 感受到身边刘侨呼吸急促,面前几个大明朝投降过来的官员,特别是武将们脸上表现出紧张来,叶风也有些犹豫起来,这个问题对于明朝这些降官降将们更是棘手,因为他们算是投了贼的,如果说还尊朝廷号令正朔的话,他们的将来就没有任何保障和安全感可言。 该怎么回答呢?看着王夫之以及他身后那些秀才们的脸色愈来愈多的冷色,叶风额头上一热,尽是一滴汗落了下来。 身后的汪兆麟在自己的背上轻轻一碰,叶风正要回头,感觉到那手指开始移动起来,细细一辨,似乎是在写着什么字。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 注:1表德,即表字。 2王夫之。王夫之此时当然没什么名气,事实上整个明末清初他都没名气。他的名气要到曾剃头红了以后才大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帝王有别 这并不是个很难认的字,叶风不由得想起年轻的时代,与楚荣一同挤着公交车出门的时候,无聊的两个人喜欢玩些在对方背后写字的游戏,但那都是有些轨迹可寻的,比如对方面上的表情会帮你识别出那是个某字,那是个某某字。。。 如今不同,而且这身蟒袍质地很好,内里还有衬衣,所以分辨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一面看着面色逐渐失落的儒生们,一面等到了汪兆麟写了第二遍,叶风才分辨出来,三横一划,那是个王字。 帝王帝王,乃是有区别的,皇明立国以来,藩王但有建藩之名而无建藩之实,比如身边这位似乎已经入了定的楚王先生,他的封地自然不会是楚地全部。叶风似乎受到了什么启发,开口道: “咱老张也晓得――”呵呵笑着拉住王夫之的手臂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眼里,咱老张是个贼咧!”说着,与几个书生热切的点头微笑着,哄得气氛好起来之后,叶风才正色道:“但咱们崇祯老子也曾说过的,‘贼亦我赤子’,咱老张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哪能不讲个忠孝礼义?我这进城也有些天数了,你们也看见了的,咱老张哪里说就要革命建新朝呢?如今天下大乱,咱大明子民,总说不得要替君父分忧的,如今满鞑子肆虐北方,咱老张还不是想着替君父分一分这楚中的担子?你刚才问我老张是不是要立一不臣之国,哪里的话?咱老张是保我汉家江山,叫君父,叫朝堂上那些大人们好腾手去打满鞑子啊!” “将军言之有理,每每想到胡虏犯我华夏,北方同胞深陷铁蹄,臣不禁泪流满面……”朱华奎身边站着的刘纪善是个颇有些迂腐的老头,闻言流泪,不住的抬袖擦着眼角。前面口称将军,后面那句却是对楚王说的。 “但也消跟大伙儿说明咯――”这番话可不是说给他王夫之一个人听的,叶风显得很坦诚,摊开手道:“咱老张得天命不假,但大伙儿也晓得咱老张过去嘛是个贼,这天命嘛,便是老天爷叫咱老张从一个贼,进位做个建藩开府的王,照老张看,恐怕也就是这么大个出息了!嘿嘿,咱老张是个粗人,兴许老天爷不是这么个意思,姓张的意会错了也是有的呢!” 这长篇大论的,原本也不是叶风的强项,但后世读书多了,跟着时代的人交谈多了,如今说了出来,自然也是一套一套的,但王夫之毕竟书生,不容易对付。虽是边上人人叫好,士绅小民们都是一副听进去了的神色,但王夫之及其他几个儒生却不为所动,对叶风后来所说的什么得天命不屑一顾,脸上明显的讥笑神色。待的声浪渐小了,这才问道:“既是尊我皇明正统,那又何以自立大西王之伪号?一来与国朝体例不合,再一个,这古往今来,可没有不请自号,而不为乱臣贼子的!” 一番话说的义正词严,大明朝的藩王,自然没有叫大西王的。虽是在叶风听来有些可笑,但眼观围观的人群中不少人脸上都带着赞同的神色,心中也是知道这个问题始终绕不过去,正要启口间,忽听身后轿帘内一声轻语:“王先生休要胡言,敬轩将军已由楚府表奏圣上,如今大西王号权用而已。如今乱世,自是事事从权。”乃是朱容榕的声音。 叶风心头大讶,这姑娘性子大转,以她的身份,倒还真对自己大有裨益呢!想来应是汪兆麟的功劳吧?说起来也是正常,如今楚王府与张献忠已经绑上了一条船,既是想保全些什么,自然就要做出些姿态来。 但王夫之毕竟不容易哄骗,叶风也乐得他这么个人问出些问题来,好给自己收人心的机会。配合上汪兆麟徐以显两个,与那几个岳麓书院的儒生辩了一阵,无非就是凤阳皇陵的事,襄王的事。凤阳皇陵的事全部栽给李自成,有潘独鳌做出来的书信为证,也不由得他们不信。而襄王的事,只推说是一场误会。实在逼急了,便发一阵感慨,抨击一下这宗室供养的弊端,配合上今岁大灾的局面,说的人人都是点头不止。 眼看王夫之明面上是没什么问题了,叶风也松了一口气,这个家伙将来说不定有用,但现在肯定是没什么大用,而且说不定还要捅篓子,但将来嘛,想起自己这一系列的变数若是产生后,这国家未来十数年的局面,心中便有了些主意――这个人是要留着的。 “楚府已经向朝廷上奏,因是今岁着实太乱的缘故,湖广一地便要在这两月就地开科,不论咱老张将来做个什么,总是要开府的,姜斋先生以及诸位朋友若是有意,便留在武昌静候朝廷佳音如何?” 王夫之与几个儒生商议了一阵,意见便有些不同而争吵起来。叶风也不去管他,趁着刚才说到灾年,借势朗声道:“想必诸位也看了布告,又或是听了秀才们的解说,打明儿起,直到下月初,每日便在武昌放粥!朝廷忙着打满鞑子,咱老张便要替着朝廷帮着大伙儿把这灾年熬过去!当然,这事儿也得谢过咱这老殿下――”转过脸来看着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的朱华奎,竟似已经睡着了。 这并不妨碍人头攒动的广场上发出阵阵欢呼,处死了十来个为非作歹的人犯之后,叶风一行开始回王宫。回头看着大街小巷面带喜气奔走的人群,叶风松了一口气,这会儿他才有真正控制这座城池的感觉。 募新兵,明教化。李自成这一边的事之外,就是这两件事最重要了。相比较而言,与小郡主的大婚仪式,倒并不那么叫人看重了。叶风回头望了一眼那顶轿子,心中微微竟有些暖意。 一行人走到半路,队伍突然就停了下来,正纳闷间,只见前头一个士兵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抹了抹头上的汗单膝跪下禀报道:“大……大王……前头有两个白……白番鬼拦路鸣冤!” 什么白番鬼?叶风正狐疑间,抬头一望,只见两个白人传教士正跟前头开道的锦衣卫士兵分说些什么。 这时代的西方人远没有后世那么傲慢,躬身行着礼,不时抬头朝自己这边望来,显然是想求见自己。 请求允许传教?叶风想了一想,便吩咐那个过来报信的士兵道:“准他们来见,传命下去,带他们到王府侯着。” 印象中明朝是有神机营的,火器也有一定的传统,叶风读过几篇史料,知道这时代还不是后世那种火枪的时代,但火器自然是有的。自己也见过麾下农民军手里的那种鸟铳,与概念中的火枪相去甚远。 再说了,这时代全靠手工,因是大明朝匠户独立成籍,名列贱籍之列,二来朝廷重视的程度上铁匠始终也比不上对皇家有直接作用――营宫造殿的木匠,泥瓦匠之类。所以铁匠手艺比起先人都要差上不少。这一条,叶风隐隐有个想法,自己农民军中铁匠出身的不少,等李自成这一仗打过了,兴许能有点用处。 再一个就是中国的铁矿问题了,在大学里虽说不是主修这一块,但毕竟是兴趣所在,也颇看过一些资料,中国的铁矿含硫量高,锻造上是有缺点的……所以,自己计划中弄一支火器部队的想法,从装备上来说,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立足于外购。 如今……西班牙葡萄牙还算有点势力吧?佛朗机人的铁炮对于一海之隔的那个岛国的内战,是很有些帮助的,叶风屈指算了一下,如今正是日本德川幕府时代闭关锁国的时期。对于西方人来说,也许他们也要寻找一个新的市场呢――朝廷不是买什么红衣大炮嘛! 叶风笑了一笑,松了马缰,回身等了片刻,对迎上来的徐以显道:“徐军师,早年咱们在谷城受抚的时候,福建郑家是不是也跟了咱们熊总理?” 徐以显似乎有些奇怪,愣了愣才回答道:“回大王,也是那一阵子,官拜了朝廷的游击将军……大王,此人……” 显然他会错了意,叶风也不解释,微微一笑道:“行,此时日后再议吧。”言说着,纵马回宫。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三十章 终要战 猜得果然是没有大错。那两个传教士来的目的自然就是希望大西王准许他们在武昌府开设一个地方用来传教,这一条甚是突兀,叶风皱着眉头一时之间也不好拒绝,当然也不可能满口子答应。 看了看那个自成也姓张,试图套近乎的中年通译,叶风笑了笑问起这两个洋人的国籍――他自然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的英文水平可以与这两个不知道是葡萄牙还是西班牙的传教士直接对话的地步,学生时代他研究过莎士比亚原著的剧本,那上面的古典英语是涩的几乎理解的。虽说这个印象在后来被某些冲淡了不少,但此刻见到这两个洋人之后,才重又想起这个来。 “回大王话――”张通译恭敬的施礼答道:“这两位以为来自佛郎机,另一位却是来自佛兰德伯国。大王,这两位洋和尚执意很诚,也会说广东官话,但因是知晓大王北方人的缘故,所以才请了鄙人做通译,大王若是能够应允的话,两位洋和尚必有奉献。”说着,便与两位传教士嘀嘀咕咕着解说。 叶风知道他是觉得自己草莽出身,所以才说着洋和尚好让自己容易理解一点。瞧他说的溜口,便问他道:“张先生你怎懂得他们的话?这事儿说大倒也不大,但毕竟耸人听闻,你把这个意思说给他们听。” 南怀瑾汤若望如今应该是在北京吧。叶风忽然想起韦小宝来,嘿嘿一笑。等那张通译解说完毕之后,只听他回道:“张某乃是天启间户部尚书先张公讳问达的族孙,少年时曾随着徐阁老学过一阵。” “可是徐光启徐公?那倒也难怪了,你既是士绅宗族,何以不惧我张献忠?”嘿嘿笑着,心里盘算着这会儿有天工开物没有?要是有的话,找两本来,这时代来说也算是个很牛的东西了。招手唤过身边的徐以显耳语几句,只听徐以显点头道:“咱们从江西过来的时候,倒是收罗过两套,以显已收了,只是近来倥偬,尽是无暇去读。” 你不是倥偬无暇,你小子是忙着对付胡兴汉呢吧。叶风低头唔了一声,只听张通译道:“实话说,原本也是惧的,但今日一见大王,方知流言之不可信。大王诚乃……” 叶风大手一挥,站起身来道:“行了,咱老张是什么料咱晓得,你拍上天去咱也不过是个要从良的贼哈哈。嗯,你告诉两个洋和尚,传教的事不妨,但你也晓得的,如今这天下不太平,这武昌说不准就要打战,你跟他们说,教堂还是先不要开了,咱老张准他在武昌传教便是了。但有个条件――” 两个传教士听说有戏,两眼放起光来,嘀嘀咕咕的叫张通译传话道:“大王但请说无妨。” “咱八大王要火铳……嗯,他们兴许叫火枪,你问问他们有没有门路从哪里弄到武昌来。若是有的话,将来等太平了,咱老张的地头上,到处都可开他们那劳什子教堂!”说着,见两个传教士说要商议一下云云,便有着他们告退了。 但这时代的火枪只是个火绳枪而已,常在一些相关论坛上逛的叶风自然晓得这玩意到底有多大的用处,那日看的那个鸟铳有效射程只有二十来步,打两枪就要清理枪膛,效果效率都是废材,比起这时代的远程兵器弓箭来,不知效果要差了几许。虽然也晓得一海之隔的那个岛国上的织田信长的铁炮队也很牛逼,但碰到武田信玄的赤备骑兵,也并没有多大的用处,想到这时代自己极有可能就要碰上的那所谓满万不可敌的建奴骑兵,这条路能有多大的作用,现在他心里可是虚得很。 但尝试是一定要尝试的,哪怕拼着花些钱,总要看看效果再说。当然,他也做好了一些准备,也许利用这时代就有的科技和技术水平,兴许就能做些改造呢!总比任由着自己的农民军大刀长矛狼牙棒的去对付满洲人铁甲骑兵来的要好。 这桩事倒也不是燃眉之急。德安府那边的动静也陆续传来,刘宗敏刘敏政统率的大军人数达到了六万余人,到达德安府三天,却并没有任何进攻的动向。据汉阳方向传来的讯息表明,他们似乎正在分兵挖掘什么工程。王应龙是老匠户出身,很有一个担忧,眼下是夏季雨水多,只怕他们要玩水攻汉阳的把戏。二殿下和四殿下已经有点按捺不住,想要出击了,胡兴汉信里的意思是不打算让他们冒这个险,但这个,却需要自己发个命令约束一下。 头很大,叶风刚刚把这个意思传递给几个军师,包括能用轮椅活动的潘独鳌之后,便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到了这个意思。自己也是越想越头疼,如果消息确实的话,真要玩一个蓄水灌汉阳的把戏的话,那也只好现在就撤军回守武昌,借着水军和长江来守一阵子,等着之前安排的朝廷那边的动静,只要孙传庭一动,李自成的精力被吸引过去之后,那说不得,就得回身去跟孙传庭玩命。到那时候再想办法恢复汉阳。 这么一算的话,倒是两个莽夫义子想的对,可不能由着他在上游筑堤蓄水。但刘宗敏何等人物?宋献策何等人物?既是有这个盘算,自然会防备的妥妥当当的,甚至有可能这件事就是个套子等着你去钻呢。 不过引流蓄水,即便是他人力充足,也不可能是两三天的事情。想必也用了放粮的手段,去召河南逃难过来的流民做劳工了,这封从汉阳过来的情报说的并不是十分详细,很多地方都需要自己去判断。如果确实如此的话,那倒是可以造些谣言什么的,小乱子总要给他造一两起。 “咱还是得去一趟汉阳。”想到这里,叶风便不自禁的摇了摇头,汉阳若是一个完城落到李自成手里的话,武昌将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毕竟人家那是兵力雄厚的主。而且他要是在汉阳的话,他老李的名声眼下可比自己好得多,自己在湖广的经营恐怕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大王三思――”叶风惊讶的回过头来,看着原先一直说胡兴汉不行要换将的汪兆麟,疑惑道:“怎么?胡军师毕竟还是才情有限。我不去,怎么好贸贸然叫你们去换将?” 汪兆麟紧锁眉头道:“大王,先前兆麟曾说过,因是不晓得刘宗敏领人多少,如今知道了,足有六万之众。刘宗敏,田见秀乃是伪顺两大权将军,也是他拓跋鸿基的老底子,能统带六万人离襄阳来攻汉阳……只怕三殿下说要去襄阳,要劳而无功了。” 叶风知道他的意思,那就是如果襄阳仍旧不稳的话,刘宗敏不可能带得出六万老底子离开襄阳的。点点头道:“那照军师看,如今定国也去不得了?” “三殿下自然还需要去。”汪兆麟道:“兆麟愿为相随,以报喜的名义,谅拓跋鸿基也厚不下那个脸皮。如兆麟猜得没错的话,想来罗贺旧部全部都在襄阳。如今于闯逆而言,南有大王,北有孙传庭,内有罗贺旧部,正是堪忧的时候,这时候他重兵攻汉阳,实属不智,也由此可断定,他襄阳其实并无太多可信得过的亲兵。” 有道理,李自成跟张献忠不同,张献忠始终有一个成规模的老底子部队,而李自成不同,他的麾下除了自家亲戚,刘宗敏等老部下之外,几乎就没有大规模的老底子了。之所以声势那么大,是因为很多杆子听说他名望高,去投奔他而已。比如这两天听说在河南起事的袁时中,比如已经被他吃掉了的罗贺这样的大杆子。打汉阳分了六万人――这里头说不定有水分。他襄阳还要留人防备着罗贺旧部闹事。这么一算的话,他估计就没在对付河南袁时中。打算先吃掉张献忠之后,再回头去对付孙传庭! 这个判断很有些大胆,但叶风却知道这估计就很接近真实情况了,历史上张献忠是在打下武昌后给左良玉和李自成打的吃不消走人的,如今自己左良玉那一头兴许可以解决,如果再解决了李自成,何必要放弃武昌,放弃湖广? “嗯,汪先生,你与定国今天就动身!”叶风下了个决断,必须要得到李自成襄阳的真实情况,如果条件合适的话,那就要考虑考虑自己下一步跟朝廷怎么说话了! “徐军师,写信吩咐老胡,着他与文秀能奇待定国,汪先生过境之前一并出兵,务要小心谨慎!” 打吧,倒要看看你李自成刘宗敏牛逼成啥样!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三十一章 捷报正是当时 楚王府里张灯结彩,送走了李定国和汪兆麟,叶风便把所有琐事放开,一意去关注着自己这些天来陆续安排下去的方面的进展了。 黄州已经有人会合王复臣的部分水师战船去了九江,向镇守九江的左良玉送信,楚王府另外还有一份给朝廷的奏表,也要通过左良玉转交南京,由南京目前名义上的头号军事长官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通过漕运线路送至京师。这条路上也不知道太不太平,叶风心里想着送到送不到都没什么太大的干系。无非就是崇祯老子能不能在军事上帮自己一把罢了。 李汪也带去了给孙传庭的信,这条路倒是好些,作为双方的交通使者,李定国可以到襄阳后,将书信交给已经做反的袁时中即可。至于孙传庭能不能看到这个机会,又或者心里会打什么主意那就控制不了了。 武昌府这天颇是闷热,从天候上来看就像是个要下雨的样子,叶风不由的有些忧心汉阳,这要是一下雨,汉江水位必定上涨,也不晓得这今天命令刘李出击能不能成事。雨季里逆流而上去攻击强敌,自然是再危险不过的了。 越想便越是有些紧张,又想到汉阳数日后若是李家真的掘水灌城的话,不知道要淹死多少平民。又想起史书上看到的李自成水淹开封城的事迹,便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吩咐道:“武昌放粮的事,有没有人传到江北去?” 刘侨在身边应了一声道:“安民营有人去了江北,应当会说起的。” “那就好。”心情稍稍平静了点,走了两步道:“你传令下去,叫胡兴汉,王自羽在汉阳作好准备,若是有万一的话,要能尽速的把人弄过江来。再叫马元利带人在城南辟块地方出来准备安置流民。叫人送信给岳州,可望那边如能也动一动的话,那便是最好不过。” 刘侨一一记下叫人传令之后,叶风心中定当下来,起身叫上徐以显,往王府外不远处的一个军营而去。那边有几只鸟铳,叶风当日是看过的,横竖自己麾下老匠户营多,有些事情自己想不出来,完全可以说个什么大方向出来叫他们去看看有什么办法去办。 出王府南两条巷子,乃是原湖广都司衙门的一个军营,如今驻着的,乃是白文选帐下的一营人马,约莫两百多号人,有两只鸟铳。 “大西王好!”显然锦衣卫已经去通知过了,叶风一进门便看见一个秀才和一个头领领着百十号人马笑嘻嘻的站在院子里相迎,口中问安的同时,齐身跪了下去。叶风原也晓得这农民军之中规矩也没那么严,问了才晓得,原来这是秀才们下各营的一项任务之一,在各营里把规矩也一并立起来。 这是好事,叶风自然不会古板到在这些人面前宣讲什么平等民主的大道理,那是sb才做的事。只呵呵一笑,吩咐众人起身,做姿态的与几个士兵关问了几句,诸如吃饱了没有,住的好不好之类,便叫上这营的管事齐七,住营秀才仇志松到了后进,只见院中已经站了两个手持鸟铳的小伙子,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 “嗯,这两个孩子精神!”叶风接过枪来,看着擦拭的很亮堂,但失之于粗糙的枪管,招呼徐以显道:“徐军师,上回咱们说的,这铳放两次便得要擦铳管,是个什么缘故?”趁着徐以显要开口之前,问了那秀才这两个小兵的名字,便笑呵呵的吩咐道:“嗯,齐老七,明天咱要葬了那城中贺老儿,还有那汉子崔参将,你,还有仇秀才,跟这两个小兄弟都跟着咱八大王去吧!” 四人脸上难掩激动之色,便要跪下谢恩,叶风也不客气的受了,转头看向徐以显。 “这弹丸射出去,火药总也烧不干净,因是杂物多了的缘故,是以每放一枪,总要有些渣物留在这铳管中,放得多了,不通的话这铳管就要堵死。”徐以显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可奈何的道:“是以这玩意多有不便,有的兄弟仍是爱用弓箭。” 嗯,放一枪来看看吧。叶风示意道,这鸟铳的射程有限,对着墙打也不用担心有什么意外,在他的坚持下,只见那两小兵从囊中取出火药,倒在枪身后面的一个火药巢中,边上徐以显解说道:“这是他们已经清理过铁管,若是打战用的话,只怕还要先通一通。” “军师好见识。”齐老七笑呵呵的取出一个弹丸来交给那小兵含在了嘴里。接着又倒了一些火药出来,从枪管前面倒了进去,那小兵觑准时机,扑地将口中弹丸吐入枪管,从腰间取出通条,伸进枪管将弹丸塞紧,将枪身平起,齐老七捻了捻引线,取了个销片盖上后面的引药巢,再摸出火石,朝叶风示意了一下,见他摇头,这才自己打着火来,将引线引燃,等了片刻,只听一声闷想,对面墙壁上多了一个小洞,那弹丸终是发射出去了。 饶是有心里准备,叶风仍是不住摇头,这个过程差不多有两分钟左右,对于骑兵这种高速机动的兵种来说,两分钟意味着什么那是再明白不过的了。这就是土鸟铳了,唉,不知道洋人那边的枪,会不会好些呢?好在这个问题不用等待太久,等过两天那两个传教士来回话的时候,就晓得了。如果还是不行,那也没办法,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这东西改进改进,不然将来跟满洲骑兵打架,那还真是没什么太好的主意。 见他脸上神色不善,几个人不晓得哪里出了岔子,面面相觑的愣着。 叶风注意到,打了个哈哈说是想到这几天事多容易出神云云,这才叫几个人放下心来。 “也不晓得汉阳那边情形如何了。”回王府的路上,叶风见天色渐晚,所幸没有下雨,愈发的关心起前线的局面来。而在外边这么一圈,也没个人送信来,甚至胡兴汉怎么布置的出兵也不得而知,心中有些恼怒起来,这胡兴汉再怎么样,也应该把自己的想法说一说吧! 徐以显见他焦急,在旁边凑话道:“胡军师小谋略还是很叫人佩服的,大王宽心等好消息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当晚近子时的时候,这晚上格外的闷热,隐隐的雷声不住的打着,但偏偏就是滴雨不落,叫人心中格外的烦躁,既是盼他下雨,又怕他下雨。直到听到外间远远传来“捷报!”的喊声时,叶风才跳起身来迎了出去,呵呵笑着道:“怎样!打胜了么!” 一把抢过汉阳来的书信,显然写这封信时胡兴汉也是很欢喜,只是寥寥说了个大概情形,说刘文秀和艾能奇两人并分两路,艾能奇主攻对方施工的府河汇入汉江的蓄水区,当日探明了的,那处只有三千多民工,并无大军镇守,而刘文秀部则抄小路逆府河而上,埋伏在一处叫做鱼口的地方,待到德安府方向派出大批来援后,叫刘文秀部杀了个措手不及。夜战里对方不知道虚实,损失了五六百号人之后,纵是刘宗敏也不敢摸黑出战,回了上游约莫三十多里地的大营。新消息也来了,说是李自成已经到了德安府,李定国他们便是径直去的德安。刘宗敏摔了四万人在距汉阳四五十里的地方扎营,但说来也是怪异,有大批民夫在远离大营的地方施工,但偏偏却是没有重兵保护,所以即管是打了个胜仗,但胡兴汉仍是有些惴惴的,文字虽简短,倒也能看出他的意思来。 但具体情形,只怕要等明天的详细报告回来才能晓得了。只见末了胡兴汉交待了一下:刘艾两人搞了一些破坏之后,便连夜赶回了汉阳。再详细的,书信上便要叶风自己区问报信人。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了,这位报信的士兵显然不能带来太多的信息,看他还有些兴奋过头的样子,叶风大致问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多的发现。便特意问了一声李定国过去了没有,回说已经过了去之后,心中大定,便赏了来人,安排下去休息了。 好!打的好!叶风心中暗暗叫好,虽说这一仗之后,明天双刘必定要还击,但只要他那蓄水的工程一天没完,老天一天没连下暴雨,坚守汉阳他也未必能攻得下来,况且自己还有水师呢! 只是李自成自己到了德安府,刘宗敏的六万人变成了四万人。只是……还有两万人呢?而且,这宋献策也太差了点吧?叶风颇有些不放心起来,回过头去要找两位军师。 闻讯而来的徐以显推着潘独鳌也凑了过来,只听徐以显附耳说道:“大王,小郡主在殿外。” 叶风大讶之下转头看去,只见殿左的厢房门前,手持着一盏灯笼的,正是一身轻盈的朱容榕,脸上似乎有些笑意。但一见叶风看到自己,便扭转身往回而去。 呵,这小娘们也担心着这仗到底能不能赢呢!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三十二章 计中有计 出得殿来,正想追上那小郡主说两句时,突见南面夜空上,突然的就放起两团礼花来,叶风还以为是农民军为庆祝打胜仗放的,脸上刚露出微笑的时候,便听身边轮椅上的潘独鳌道:“今日乃是马祖丹阳真人的圣诞,丹霞观的道人们放的这烟火,倒似是给咱们道贺来了。” 哦,是自己会错意了,叶风呵呵一笑,马祖丹阳真人,不就是丹阳子马钰嘛。明代出了个崇信道门的修真皇帝,武昌又毗邻武当山,武当与马钰一样,都是全真道门,道家兴盛,庆贺他马钰诞辰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刚要说话时,脑子里似乎抓到了些什么,但偏偏一时又说不清是什么。转脸看去时,徐以显脸上却是一脸忧色,连忙出言相询:“怎么?孩儿们打胜了,徐军师就莫要愁了嘛。这天闷成这样……唉,就怕这两天就要有大雨啊!” “大王说的没错——”徐以显搭话道:“以显也是担心着这个,刘宗敏今日吃了这么个大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就怕这天要下雨,那……” 怕是没用的,空气中没有一丁点的风,说不定不用等到明天,这大雨就要泼将下来。叶风强笑道:“呵,不行咱们便撤回来守武昌嘛。再说定国去了襄阳,明后两天也差不多到了,李鸿基他娘的总不好意思大水冲了汉阳给咱老张当贺礼吧。” “只怕宋献策他们也要赶在三殿下他们抵达之前啊。便算到了,拓跋鸿基也有命令,他也可假托说来晚了……”徐以显道:“大王叫他们收束的流民,明日开始,便要往武昌来,可惜眼下不是耕种之季,不然叫他们屯田也是好的。”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来了这世界这么些天叶风也晓得这年头荒田无主田到处都是,到处也都是找食吃的流民,所以只要有粮,这年头兵源倒是不愁,关键就是粮食。自己从李自成虎口里抢了几百万石下来,这便是如今做好人的本钱。如果没粮的话,鬼才理你。 只是,这些流民叫他们干些什么呢?倒不是贪图他们的劳力,而是叶风也晓得,这流民吃了点饭没事干的话,万一有人煽动一下闹起什么事来,自己武昌城里可没有那么多弹压的兵,而且几天后就是大婚,总不能杀人杀个满城红来庆贺吧? 想到这里,又不禁要去想刚才冒出来的那一点线索,却怎也想不起来。 正着急间,突然迎面的夜空上又是两朵烟花绽开,道家子弟庆贺马祖诞辰,极是花了心思,这两多礼花缤纷多彩,将夜空装点的甚是美丽。叶风看在眼里,心里突然便动了一下,他娘的这烟花不是火药做的嘛!这烟花弹怎么解决自己在火铳上遇到的哪些问题的? 想起自己初中时跟着军事杂志上做过的那玩意,心里顿时一亮,照啊,如今这残留多的问题,不就是因为弹丸和火药分装,火药并未密封所致?干嘛不学着自己当年做纸皮子弹?密封性一解决,连带着射程都要增远,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大大简化那火铳的发射步骤,这在这时代来说,可是个了不起的进步啊!更重要的是这东西完全不需要自己去弄什么超科技的东西,这时代现有的材料现有的人力技术就可以完全做得到,反正那些流民吃饱了饭闲着也是闲着,何不派他们做点纸皮子弹出来!? 想到这里,说动便动起来,拉起徐以显便要去找那些材料,自己先去做几个看看效果。 呵,如果能解决了子弹问题的话,只要开头问洋人那买一批火铳就好了,下面嘛,这种完全没有什么先进性可言的火绳枪,自己就可以造,万一当真时势所迫不得以要退到四川去的话,那也能在那里慢慢种田,多种出些火枪来干死他建奴。 旁若无人的呵呵笑着,旁边的徐以显浑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好由着他带到了日间到过的军营,倒将那掌营的头目齐老七吓了一跳,听得来意之后,便开了门唤醒两个小兵,又点了几盏灯笼,将小院子照的透亮。只听外间马蹄声声,显然是刘侨的人得知消息,赶紧过来增援了。 要来火药,又扯下一张灯笼皮来,比划着弹丸粗细,叫人寻了一根小树枝来,又要来米汤权作胶水,便自己开始试做起来,这东西做来也算简单,只需用木棍卷出一个纸筒来,灌上火药,又要来一枚小些的弹丸塞入,再用米汤将纸筒底封一截长引信封了,多余的纸筒剪去,便是一个小的纸皮子弹了,塞入火铳压倒底部,倒省了灌火药的功夫,点上火燃着引信,只听嗖的一声,弹丸出膛。比起之前的试射,显然时间上要省了不少功夫,而且听那声音也晓得,射程威力都要比以往大了不少。 但这次显然还是有些失败的地方的,纸皮子弹封口不久叶风便迫不及待的试射了,后半部的纸筒倒有不少残留在枪管里。饶是这样,仍然叫几个人大开眼界。 “呵!大王,这莫不是玉皇指点了的吧?”齐老七显然想起了叶风所作的那个牛逼的梦,诧异的道:“这事情说来简单,但若不是玉皇他老人家提点,谁他娘的想的到?” “大王面前,说话检点些!”徐以显与潘独鳌对视一笑,板着脸呵斥了一声,待齐老七吐着舌头与两个目瞪口呆的小兵去清理枪筒的时候,凑近道:“大王,这……” 叶风也知道他们心里肯定也是诧异的不得了,呵呵一笑叹息道:“可惜,这玩意还得改一改,这样的话,恐怕发一枪就得清一回了!”虽是如此说来,但自己心里却没有半点想法,眼下这两人也不是专业,只有等日后慢慢的找人去改进了。 但潘兆麟却若有所思,忽然出言道:“前宋《武经总要》兆麟倒是看过,大王这一改,有些像又有些不像,定然是玉皇所赐的方子了,兆麟恭贺大王!” 叶风也不解释,呵呵笑着算是应了,潘兆麟又道:“若是大王要改的话,那武经总要中说的法子咱倒是可以学学,若是这东西封底再用火硝水泡了,大王忧心的事儿,倒是不愁了。” 嗯,这么说的话,明天你们找人去试验来看看吧。这跟弦一松,叶风心情便好了起来,院子里似乎也起了一两阵凉风,背着手在这小院里踱步,叶风把这想法说出:“嗯,潘军师你这法子,明儿你便留在这营中带齐老七他们几个试做了看看。若是这东西有用的话,咱们将来也弄一个火枪队出来。打李鸿基,打朱朝,咱么如今这些也够了,我这防的,是将来满鞑子啊!” 潘徐二人对视一眼,显然有些不以为然,叶风知道他们未必能看得那么远,大明朝两百多年了,谁能想得到明年他就要亡呢?唉,现在想这个也没用,先烦一烦江对岸的李自成吧。 “两位军师,汉阳这一出闹将出来,李鸿基总不能善罢甘休吧?”叶风抬头望天,漫天的繁星,也不知道这几日到底会不会下雨。接着道:“这宋献策难道稀松平常如此?他修坝的人就那么放给咱们打?” 两人给这么一说,脸上也难看起来,潘独鳌坐在轮椅上,朝徐以显望了一眼,点了点头,这才道:“大王,先头咱们看您烦了一整天,难得开心一阵子,本不想说的,既是如今大王见问,独鳌也只有……” “说吧……”叶风心道:不怕你说,就怕你不知道。 “德安府境内,涢水汇入厥水河,合而为府河。”潘独鳌道:“只怕他们那一出工程是假,刘宗敏那大营之中或大营之后,又有一处真的……” 听闻此言,叶风不由得一惊,是啊,哪有那么行事的?把自己的战术目的毫无防御毫无掩盖的暴露在对方面前?完全不符合李自成现在要消灭自己的愿望。而且艾能奇一击得手,刘文秀也是毫无困难的立了个大功,这若是对方是个平常的庸将那倒也罢了,但对方可是宋献策,刘宗敏啊! 但这样一来,岂不是叫汉阳有所防备他要水攻了么?叶风说出心中的疑问。 “大王,如今袁时中在北起事,他要的就是绥靖江北,回师去平息河南。河南那才是他的根本之地啊。湖广长江以南无甚险隘可凭,纵是他平了袁时中再回师,以咱们的实力,他仍是有十足把握的。”潘独鳌分析着,头头是道。 徐以显笑着补了一句,脸上充满自信:“嘿,咱们就是要他这样想,他还指望着左良玉要帮他的忙,留个四五万人放在汉阳便将咱们迫死呢!他哪里想得到咱们大王如今可是圣人下世,玉皇提点呢!” 叶风哈哈笑着,信心也是大增。这番道理他未必不懂得,只是终究是心思要庞杂些,不如潘独鳌徐以显这些人纯正,如今叫他们一点,顿时开朗开来,是啊,等到他李自成回身的时候,只怕他面对的就不是如今这点实力的大西军了!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三十三章 算计总有差 汉阳那边的消息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见到的,即便是接下来几日里连下了几场雨,汉阳那边也一直报说对方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被夜袭的几天里,刘宗敏派了麾下百余骑兵打了个埋伏,将艾能奇派出去的一小队斥候杀了,随后几天又加强了道路的封锁,很显然是要等待些什么东西。 胡兴汉得了这边的判断以后,也每天派人去测水位,回说果然有这种可能,绕是这几天下雨,但水位却不长反降。所以胡兴汉也加紧了从汉阳运送流民过来的动作,好在到下游九江去的水军一部很快就将回来,所以倒也不怎么担心到时候水势来得太快无法撤回。 到五月廿日的时候,从汉阳过来的流民数量已经达到了七万多人,这边忙的是不可开交,一面选拔青壮的一万人编了一个新营,交给白文选去训练,二来能动的妇孺都暂时编到新开的子弹厂里去生产纸皮子弹,在王应龙选拔回来的一队一百多人的老匠户出身的带领下,部分人忙着去做弹丸。经过潘独鳌查阅《武经总要》以及本朝人写的《武备志》,《火龙经》等兵书改进试验,齐老七操的一杆从湖广都司武库里检抄出来的鸟铳用了新制的纸皮子弹之后,居然能打穿一百多步外的一块薄木板。只是换了门板测试时,便要缩到七八十步之间方能把门板打烂。 叶风晓得明代的一步差不多要有一米五多点,七八十步便有一百多米的有效射程,据徐以显的说法,说是已经赶上了万历年间什么最先进武器鲁密铳了。威力也大有提升,这些倒还是其次,关键就是这射速比起以往来,要快上数倍之多。之前那发一枪差不多两分钟,如今两个人配合,一个负责装子弹点火,一个负责操枪的话,射速完全可以达到十几二十秒放一枪。即便是一个人完成这个动作,那也只是半分钟左右。效率起码要提高了四倍! 而且据齐老七回报,用火硝泡制过之后,枪膛里果然很少残留。只是如今雨季,这火器用起来颇受限制,而且营里鸟铳实在太少,形不成规模。 这就要靠那两个老外了。好在今天传来消息,那张通译来送信说,为了表示对大西王的感谢,和对婚礼的祝贺,两个传教士决定赠送五十支火绳枪。至于再要更多,那就要拿钱买了。 临近婚期,除了汉阳方面愈发的叫人不放心之外,其他地方都传来了好消息,九江那边周文江留了下来,派人送信回来说左良玉同意大家休整,并且已经派人将奏疏送往了南京,相信在一个月之内,便能呈递到崇祯老子手中。 一个月之后,等崇祯老子发命令给孙传庭,估计要到六月底七月初了。那会儿,自己应该已经将湖广吃了下来了吧?湖广两个重镇武昌岳州已经在自己手中,南方还有个将要死去的老回回,吃下他那三四万人马之后,自己这边再募兵训练,加上明朝投降过来的官兵,到时候二十多万人马是拿的出来的。 情势不能不算好了,便连一直担心着的李定国也派人传回了讯息,由于担心李自成的人拆看信件,所以说的并不是很清楚,但看得出来,他那边进展还算顺利。信中一句隐语说的很明白:“家书已递,父王毋忧。”那就是说,孙传庭那边已经收到了自己撺掇他建剿灭闯贼的不世奇功的信件。 一来他孙传庭的确想做中兴名臣,二来接下来又要有崇祯老子的催逼,他的人马不进逼襄阳才怪。呵,就看一代枭雄李自成他怎么应变了。 枭雄就是枭雄,那边两军在汉阳那边磨刀霍霍,这边却又派了人来送贺礼说是恭贺八大王新婚,这回来的却不是宋献策,而是一个叫顾君恩的,也是一副文士打扮,风度不错,只是生就一副哭脸,使人始终觉得他是满怀心事,忧国忧民之辈。 礼物倒也还好,数目很整齐,两千零八两银子,解说的也还算通,两千两算是还了上次“大西王救急之义举”,八两嘛,便是张献忠向来称八大王…… 若不是这番解释的话,还以为他老李要庆贺2008五圈会呢!叶风也不去同李自成这家伙计较这种事情,只是觉着这个人似乎不像历史书上说的那样什么豪气干云,从几次写信行事来看,倒有点阴恻恻的感觉。这不,顾君恩苦着脸从怀中掏出一封黄皮信封来,叫人呈了上来。叶风展信一看,不由得怒发冲冠。 “八大王既有新宠,尚念黄州旧爱否?定国汝螟蛉,孤定放还。毋忧!”信显然不是李自成亲自写的,字迹工整,看上去还算有点文化,但意思肯定是没错的,他娘的李自成威胁要拿下黄州,抓张献忠留在黄州的十几房老婆和一个独子!尽管自己与那些人并没有什么感情,但……但要不是自己没这份感情,人张献忠怎么可能不把老婆孩子接到武昌来?自己如今怎么可能撒手不管? “带顾先生休息!”叶风气愤的一拍扶手,拂袖而去,那张黄纸揉成一个纸团,恨恨的掷到地上。 什么狗屁农民军领袖!妈的简直猪狗不如!挂有一副硕大的湖光地区态势图的偏殿里,叶风看着黄州,江北岸的黄州,周文江去了九江,兵部尚书不在,城防自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不过即便是有所防备又怎样?主力全部跟着自己到了武昌,如今又分一半去了汉阳,哪里还有兵回救黄州?再说这水陆兼程的,说不定就要给人家玩一个打援! 也是怪自己,这几天的精力全部放到了技术革新和汉阳那边的形势,先头又忙着收揽人心,为将来铺垫。倒全把黄州的事抛到一边去了!倒是记得胡兴汉好像提过一次,可惜自己那会儿心思全在小郡主上头…… 沮丧之极,这些天来的好消息一时之间都好像被这个威胁所掩盖了一般,叶风木木的看着黄州那个点,想着如何才能化解李自成这致命的一招呢?现在已经不是自己感情不感情的问题了,一旦他抓了张献忠的老婆孩子,自己就必须把所有的实力全部投进去跟他火拼。不然的话,只怕刚建起来的一点点名望,什么狗屁天命所归的东西,全部都要变得一钱不值! 而这恰恰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大王……”潘独鳌由徐以显推着,轮椅进了偏殿,只见他手中拿着那张皱巴巴的纸,一脸严肃,凑的近来才宽慰道:“如今急也是无用了,只有想法子补救。” “这事是以显的罪。”徐以显扑通跪了下来请罪:“周本兵去九江,乃是以显的主意,若是他不去的话,怎也不会……” “不干你的事。”叶风尽量平缓心情,好叫这两个聪明人能放下情绪来,好好想想这补救的法子,宽慰道:“这兴许只是一纸恫吓罢了,明日派人去黄州接了来便是。” 徐以显语带哭腔,在底下匍匐不起道:“大王,刚才也问过那姓顾的了,说是果毅将军任维荣,谷可成领了五千军马,算定了是今夜破城……以显……以显真是万死莫赎……大王,您一刀砍了我吧!” 徐以显看起来是真的很悲痛后悔,说到对方将军名号时,居然没有在前头加一个伪字,他一直以来可是很注意这方面的。叶风叹息了一声,弯腰将他扶起,继续宽他的心道:“说不定是来骗咱老张,叫咱老张怕了他跑路的。再说了,便算是真的,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咱们再抢了回来便是。你徐军师不是说咱要走刘玄德的路嘛,这不,刘玄德也有这一出的嘛。” 这番话本是要起一个叫他破涕为笑的效果的,但徐以显只叹息了一声,伏在地下怎也不肯起来。 看他这个状态,今晚是不要指望他议事了。叶风朝潘独鳌点点头道:“潘军师,帮着劝劝吧,咱这军中万千大事,如今可就靠你们两个啦!” 说完大步出门,叶风决定自己亲自跟这个顾君恩去谈一谈。因为他相信李自成绝不是那种杀人_妻子泄愤的人,掳了人去,定然是有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呢?叫张献忠投诚……他敢信任么?叫老张让出武昌?这……难道不怕留一座空城给他?要钱要粮? 想到这个,叶风暗自定下决心,如果是要钱要粮的话,那坚决不行。这可是今后的资本啊!再说了,换做自己没有来,老张自己处理这个事,只怕也只有一个打字!谁丢得起这个人!?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三十四章 一堆假话 与徐以显潘独鳌聊了一阵,心情已是好了许多,待接待顾君恩用完了一餐饭之后,借着喝茶的功夫,叶风率同两个军师与顾君恩进行了一场正式的谈话,所谓正式,便是大家要撕破脸皮来谈一些台面下的话了。 “让武昌,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徐以显首先开场白:“你家新顺王也晓得的,咱大王廿四日之后,便是楚王府的新姑爷,楚府金贵,咱大王说不得便要将这里做个家了。让是万万不能的。” “顾先生是哪里人?向来少有听说,是哪一年跟的自成?”叶风见顾君恩脸上微微笑意起来,知道他要反唇相讥,赶紧开口把他的话先憋回去,这也算是一个谈话的技巧,占了自己这边三个人的光,说啊说的你小子就不能去东扯西扯自己主线以外的东西了。 只见顾君恩脸上微微一愕,怔了怔之后迟疑道:“顾某乃是承天……不,扬武州人士,乃是今岁才追随了新顺王的。” 己方三人对视一眼,都露出笑意,这姓顾的毕竟是新入伙的,连承天府都差点冒出来。不过由此也能看出李自成那边确实是正在广纳人才,又或者是己方各人均有大用。一个刚刚收入帐下的文士,就能担当起这么重要的事情,那边的确是缺人缺到了一定的程度。 “嗯,如今随着哪位军师办事?”叶风装起架子,盘算着对这个新入伙的家伙该说些什么好,一面假作不经意的问着。边上徐潘二人也各自想着,落到顾君恩眼里,这家伙显然也看出来这场谈话不会轻松到哪里去。便起身恭恭敬敬施礼道:“学生眼下在吏政府,随颠倒乾坤郎喻大人办事,此次来武昌拜会大王,一来是献上贺礼,恭祝大王新婚,这二来,也是……” “不忙不忙――”叶风抬手打断,招呼他坐下道:“自成手书咱也看了,晓得他的意思,无非便是瞧咱老张拿了武昌,又要娶了小郡主,他起了抱不平的心思。这个咱倒也省的,你带话回去,就说咱老张怎也不敢忘了糟糠之妻的。他这番苦心,咱老张心里有数啦!汉阳那边的事,咱老张说个意思你也带回去叫自成他想想,如今这天下兵荒马乱的,咱两家都不是外人,犯不着为着丁点的小事去动干戈……” 说这么多,其实也是看潘徐二人似乎还在思索,便东岔西岔分散着他顾君恩的注意力,给两个谋士腾点时间。 顾君恩有些发窘,但随即长吁了一口气后,脸上便多了一层自信的笑容,瞄了一眼潘徐,转脸道:“在襄京的时候,便听说大王梦得先贤有托,原以为大西王要有一番作为的,却未曾想殿下却甘心入赘朱朝藩府,着实叫人有些诧异。君恩自襄京来,一路之上多闻大王有再受朱朝招抚之意,到得武昌一观亦果然如是。而新顺王乃上承天命,吊民伐罪,效汤武革命的王者之师,以革朱朝,救苍生于水火为己任,大王既是已投朱朝,新顺网派军讨伐,正是理所应当之事!” 这位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年纪的书生,一扫之前的忐忑,倒有些激昂起来,估摸着应该是被洗了一阵脑的。叶风哈哈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只听边上潘独鳌呵呵笑了一声道:“顾先生,用茶。” “不知顾先生说贵上承天命,可有什么说法的?”潘独鳌将一盏茶水奉在手上,徐以显推了他到顾君恩面前奉上,顾君恩显然不好意思拂人家一个残疾人的面子,接过茶水道了声谢。这一打岔,气势便已经弱了。 “襄京左近,君恩未投新顺王之前,已有民间孩童四处传唱童谣――十八子,主神器。近来又有豫中名士,人人交口而言:自成不出,如苍生何?豫中山裂,出刘伯温佩剑,便是上书此语。《推背图》中,又有匹马立于门中,正应得新顺王前号中一个闯字……” 听他说的这些,用脚趾想也晓得这肯定是李岩牛金星宋献策等人搞出来的什么谶纬祥瑞,正像自己身边的徐以显搞出来的什么河马洛龟玉皇岳飞之类的东西……只是看这书生的表情,似乎倒也真是信了。就凭这一条就能断定,这小子还没混到李自成的高级决策层中去。 “某某不出,如苍生何……”潘独鳌摇头谑笑道:“此语史上多有,谢安有之,殷浩亦有之。顾先生,殷浩你晓得的吧?豫中人呢!深源不出,如苍生何。说的很是好听,只是他出了反是国家祸害,东晋正朔,险些便就毁了。” “说道小儿谶语,那更是不可信了。才叫你们闯王杀了的曹操,难道就没谶言应他么,小儿唱的郑台复郑台,曹操今又来。可比你这十八子主神器要早的多呢!”徐以显语气就多了不少讥讽了,顾君恩听了就有点不高兴,正色道:“如今应称新顺王,徐先生若是如此的话,那便没什么可谈了。” 叶风抬手示意,徐以显道了个歉便算过去了,双方又说了一些话,叶风更是大赞他顾君恩的胆魄要比宋献策来的强,这回送信便没有玩拿一出临走才交出来的把戏。把顾君恩哄得高兴了,叶风这边对他小顾在李自成那边的作用和地位多了不少了解之后,便开始说出酝酿了有一段时间的想法:“顾先生,新顺王那边若是觉着汉阳好的话,那咱们也是老朋友,没说的咱老张让给他便是,只是咱们两家本不应该窝里斗,不瞒你顾先生,咱如今投楚府也是迫不得已,这几万人要吃喝嘛,偏偏兄弟我又不争气,瞧上了人家妹子,那也只好走这一出。唉,咱老张是个不争气的人,虽说有什么先贤托梦,那不瞒你顾先生说,那是这两位军师扩开来说的,其实先贤们也只是说咱有个裂土封疆,做个藩王的命,可没有什么主神器的命。你这趟来武昌也看见了的,咱麾下这点子人,要说什么气候不气候,自成恐怕比咱还清楚。” “一句话,自成他是坐金銮殿的命,咱也不同他争,既是他要汉阳,咱说不得就献了给他,谁叫咱名字里头有个献字呢?不止献城,还得献忠!你替我带话给自成,咱老底子的交情,咱老婆孩子他照顾着也没啥。就是觉着咱两家不能这么争着――”瞟了一眼顾君恩道:“这些日子也听说河南那地方有些不安分,自成他后头有乱子咱也晓得。其实这回打武昌,楚府有些粮谷钱物,本该是要奉献的。自成那边短钱粮也是有的,这么的,回头我命人送些过去。” 想想这么说,没有个为什么一定要献汉阳的理由,对方一定不信,便补充了两句道: “汉阳地面上的老百姓,可都是咱的兄弟姊妹。”呵呵了一声道:“你们宋军师,刘宗敏在上头蓄水要灌汉阳城,咱哪能不晓得呢?也因是这个缘故,我老张想啊,反正是敌不过,干甚要把老百姓牵扯着呢?算啦,就当这汉阳是咱老张给自成赔罪的啦!” 这番话一面说着,一面与两个军师对着眼色,有些东西也是事前议过了的,这其中有真有假,就看他李自成能相信多少了。总之宗旨就是要他李自成相信,如今打我张献忠是个十分不明智的选择――除非他有统一天下的实力,能够一口气同时应付孙传庭和张献忠,一面还要压制罗贺旧部。这显然不是他李自成能够做到的事情。 “大西王说的……”顾君恩听完这席话,稍稍犹豫消化了一下,迟疑道:“能不能书成文,君恩回去也好向新顺王交待……” “好说,好说!”叶风示意下去,拍着顾君恩的肩膀豪笑道:“是嘛,咱都是陕北出来的,干什么要死去活来呢?说实在的,咱老张也不乐意给他朱朝当个藩屏,你跟自成说,叫他打进北京去,坐了金銮殿,咱老张就给他守着这湖广,给他世世代代守边做藩属!” “不瞒大西王说――”顾君恩叹了口气道:“顾某也向新顺王多次进言,这会儿应当先灭了朱朝才是。楚府叫大西王给吃了,依新顺王的意思,是先要吃了楚府,才有力气北上的,但如今楚府既已是大西王岳家,那也只好且消了这心思……” “对嘛!”叶风呵呵笑着,他有这个想法很好。总比他李自成边上谋士天天撺掇着打张献忠要好。便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北边又不是没有大户吃,可不像这南面,楚府这点老底子,咱老张可指着他吃一辈子呢!徐军师,你给说说,北面有什么大户的,给自成赞划赞划嘛!” 徐以显微微一笑,踱步过来道:“洛阳有周府,西安有秦府,都是可资数年之用的豪富藩王,楚府与他们比起来,还只能算是穷的咯。” 见顾君恩有些意动,叶风加紧吹风,假作吃惊道:“是么?哎呀!早知道咱就去做周府秦府的女婿了嘛!呵,不晓得他们还有没有郡主没嫁的?” 顾君恩也呵呵笑了起来,气氛顿时一转,很显然,这姓顾的已经算是他李自成营里一个对己方持绥靖政策的谋士了。 “两位军师――”待送顾君恩去了宾馆休息之后,叶风带了他们到了偏殿的大地图前,思索着问道:“据你们看,这汉阳一仗,怎么个胜法,才是适度呢?” 两人对望一眼,呵呵笑了起来。叶风也干笑了两声,戳着汉阳点了两下道:“书信到了他拓跋鸿基手里,边上再有这姓顾的帮帮忙,他差不多该能信个一两成。这剩下来的,可就要看这一仗怎么打了哦!” 这道理自然浅显,李自成现在不是不想灭了自己,只是如今多方牵扯,无法集中全部精力来对付自己罢了。如今既然有这番表态,他信肯定是不会信的,汉阳那边也肯定要打。所以,既要叫他知道,单凭他的偏师,要吃掉大西军是做梦,又要给他留点面子,好叫他也有个台阶下。再加上自己的这番表态,后面再做些功夫。只有这样,才能软硬兼施的叫他回身去吃孙传庭吧? ―――――― 注:李自成破承天府后,改承天府曰扬武州,取耀武扬威之意。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三十五章 黄州之失 黄州果然失陷了,留守黄州的兵部侍郎张以泽和李时荣,出人意料的领了五百多号人,保了六岁大的太子,从黄州一路逃窜而来,也带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李自成麾下任维荣和谷可成于昨夜昨日下午破城,城中除了一些留守的文官之外,便只有千多员没有大将统带的新募兵,亏得这张李二人机警,早一步抱了太子出逃,日夜兼程,终于在这日午前赶到了武昌。而黄州的那十几房夫人,包括刘侨的两个姐姐,全都被掳。江北常顺州(即麻城),黄州等地,全部落入李自成之手。如今除了汉阳之外,长江以北已经没有大西军的地盘了。 到的武昌刚交待了这么几句,两人连同麾下近五百兵马全都瘫倒在地,看上去是累得不行了。 听说这两人乃是明朝秀才出身,刚投了张献忠没几个月的,真想不到有如此忠心。叶风感动之余,赶紧的叫人招呼他们下去休息,一面感叹道:”这当真是咱老张的赵子龙啊!”看着怀里熟睡的小男孩,终还是没能像刘玄德那样把阿斗先生往地上一摔。 将孩子交给亲兵后,叶风想了一阵,从眼前这局面中走了出来。赶紧吩咐人送走那顾君恩,趁热打铁的将徐以显写好的信交由他带给李自成,看了看脸上神色不对的刘侨,无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又追问了一遍汉阳那边没有新消息之后,叶风颇有些耐不住这火气,将自己一个人关到了偏殿中,闷头想着对策。 现在自己的实力太差,所有的东西,姿态,全部都要靠外人来帮忙,靠孙传庭帮忙打李自成,靠左良玉帮忙不来打自己。如今李自成掳了老张的老婆去,这事儿却找谁帮忙去? 不行,还是得去一趟汉阳。即管是要放弃汉阳,那也要叫李自成吃一个大亏不可。 现在很恼火,偏偏脸上还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沮丧,相信黄州城破的消息已经随着这一队败兵的入城而弄得人尽皆知了,自己这么老不出面可不是个办法。想了一想之后,还是起身唤起同样萎靡的刘侨,打了打气之后,一行人便出了王府巡街去了。 街上情况倒比想象中要好些,几个营里转下来,士兵们精气神倒也还行,就是有些压不住火气,见了叶风到来,几乎人人都抢着要去汉阳跟李自成干一仗。 “咱老张……”叶风揉着眼眶,哽咽着嗓子道:“咱老张在这儿谢谢诸位了。他拓跋鸿基忘了本分,干出这等事来,咱老张他娘的就只有跟他拼了!”士兵们呼的一声欢呼起来,叶风赶紧抬手压了一压道:“但咱不能把兄弟们的命都送在汉阳,刘宗敏在上头筑堤蓄水,就立等着要水淹汉阳的,咱们现在可不能去送这个冤枉。再说了,他拓跋鸿基如今麾下四五十万之众,咱们跟他硬拼是拼不过的。他也鼓足了心思要吃掉咱老张,所以,这个当咱们是不能上的。” “那怎么办?大王!莫非咱就吃了这个瘪不成!?”脾气火爆的士兵中有不耐烦的吆喝了起来,撸着袖子站了起来吼道。身后一群群的士兵跟着吆喝起来:“是啊!要叫他知道,咱可不是好惹的!” “怎么办?”叶风看了看眼前越聚越多的人群,跃上一个高台,挥手道:”咱八大王自个老婆叫人抢了,可不能叫兄弟陪着送命去。今晚咱八大王便就要去汉阳,各营首脑兄弟们信得过我老张的,也都跟着去。咱非得叫他刘宗敏吃个瘪不可!”压了压喝彩声,这才说出自己一直忧心的事:“咱八大王也晓得,兄弟伙们一定不能看着咱老张吃瘪受欺负,但大伙儿信咱老张一句,如今咱才占了武昌,军师们都说咱要做王者之师,这些日子兴许有些兄弟伙看着安民营不太爽快。我这就怕我老张一走,这武昌城里就有坏种要搞事,败坏我张献忠的名声,败坏咱大西军王者之师的名声!所以啊,大家伙还是得留下,帮着咱八大王看着点,谁他娘的犯了军纪,往咱老张头上喷粪,大家伙可得拿了交安民营章先生办!如何?” “好!”农民军头脑不是那么狡猾,这么一番哄话一说,人人面上都显得很有光彩,热火朝天的叫了一声好,见收到效果,叶风心中也大定下来,叫人唤来安民营自己亲自招募进营的武昌本地人章昌荣,当着农民军的面吩咐道:“行,章先生,咱大西王不在家的时候,这武昌府上头有咱岳家老殿下看着,这下头嘛,就交给潘军师和你老章了!谁要是不听话败坏咱老张,咱大西军的名声,你拿我送你的宝剑,先斩了再说!” 这么安排下去之后,叶风终于能带着徐以显,又聚集了三十二老营二十四小营留守在武昌的头头脑脑中层干部们,组成了一个军官团几十号人,于当夜抵达了汉阳。至于武昌嘛,治安上便交给了潘独鳌和章昌荣,武备的方面,自然有马元利,白文选这两个高级将领负责。锦衣卫刘侨自然也不用跟来,武昌大婚的事虽然现在有些敏感,但斟酌再三之后,叶风还是觉得非办不可,毕竟与楚府结了姻亲,朝廷那边才有回旋的余地,将来也有个腾挪的空间。不然的话万一出个什么岔子,比如李某人收买个什么人把楚王府弄死七八个,自己就只有顶着个贼名往下走到黑了,这条路……很显然很可怕。 刘侨留在武昌驻守王宫,一来负责筹备大婚的事情,这二来,也要防备着万一有人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临行前也收到了岳阳方面的消息,据孙可望的说法,他率同冯双礼已经大致开始整编汤家兄弟的部队,顺便在岳阳竖起大旗募兵,这里头当然有个要粮草的意思。在外联方面,南面的老回回已经派了人去寻找了。另外还有个好消息说是荆州方面有朝廷官员与他们接触,说是愿意投诚。只是这一条殊不可信,据孙可望信中说,朝廷的巡抚李干德和总兵孔希贵投书到岳阳城中,说是因为大西军结楚府对抗李自成的缘故,愿意与大西军联手北伐闯逆。只是他荆州府人少,只有千几百人,北面李自成扬武州压力很大,希望这边能够去人过江帮他协防荆州城,如果有机会的话,还可以光复承天府也就是李自成口中的扬武州。这对于大西军来说,也正是一条对朝廷的大功。 看孙可望信里的意思,似乎很是有兴趣。毕竟承天府对于明朝来说,也算是一个意义非凡的地方――嘉靖皇帝的潜邸便是在这里。 自己这才玩这假投靠朝廷没多久,这南面岳州府北面承天府的荆州李巡抚,孔总制居然也能投其所好这么快得到这个消息,呵,总觉得这事儿有点悬。毕竟当天进入楚王府之前,那一大群朝廷命官们集体自戕的戏似乎还在眼前,自己这些日子所作的动作虽然不能说没有效果,但这效果来的也未免太快了。 但孙可望既然有这个愿望,阻止他是不行的,也没有阻止的道理,所以虽说心里有些疙瘩,但还是只是在信里叫他诸事小心防范而已。孙可望年纪大了,又是自己麾下第一要紧的人物,总要顾着他的面子,希望他能够有所警惕吧。 只是这边如果做得好的话,倒也可以在另外个方向对李自成形成一些压力,毕竟承天府的正北方,就是李自成如今的京城――襄京。有孙可望在那的话,他怎么着也要提放一点的。 出发之前,还特地写了一封信给李定国和汪兆麟,这两人如今还在襄阳,在自己到了汉阳之后,他们得尽快回来才好。索性之前出发的时候也与他们约定过,是要赶回来喝喜酒的。 就这么的,到得汉阳城中的时候,事件已经是夜里子时,但诸营将领却有一半的将领没有入睡――刘宗敏在上游蓄的那些洪水,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泄下来,汉阳如今与其说是在自己手里,不如说是在老天爷手里。 当然,这几天的暴雨下过,上游迟迟没有放水,这其中也看得出来,他李自成也不想毁了汉阳。毕竟这是夏季,洪水灌下来的话,没个一年半年的这地方是绝不能屯住大军的。 纵是要弃,也不能留个完整的汉阳给他。叶风心里计较着这个,一面盘算着明天的动员大会。这个事情原本是想着等诸事安稳,等李自成北上,自己在湖广种田的时候再进行的,但现在局势变了,计划也要跟着变。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广告两本书,《从农民到领主》,书号190528;《妖种传承者》书号1002404。有兴趣的可以换换口味。 第三十六章 迫你划江而治 “有件事,该当的跟大伙儿说一下。。。”第二天正是五月廿三日,距廿四日大婚的日子,不过一天而已。众人眼里的大西王却是一脸愤怒,只听他铿锵有声的道:“便是前夜,他娘的拓跋鸿基派了任维荣和谷可成这两个狗日的破了黄州城,咱八大王的老婆叫他们一古脑擒了去。如今这长江往北,咱们就只这汉阳一个立足地了!” 顿了顿话音,叫众人有个心理承受的空间,抬手一压道:“索性,咱儿子叫两个赵子龙救了回来。” 刘文秀和艾能奇嚎叫着就站了起来道:“他狗日的真是太不要脸啦!父王,您就下令吧!咱们杀到襄阳去跟他拼了!” “拼了,拼了!”大小头领们都叫唤起来,叶风自然晓得这是他们必然的反应,有着他们发泄了一阵之后,正色道:“古人说得好,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咱老张不能为了件衣服,叫大伙儿兄弟去送死。昨儿那姓顾的来也说了,只消咱八大王认他拓跋鸿基做宗主,那万事好商量。我估摸着……” “不成!”叶风也是故意停下语调,试探一下众人的反应,但结果显然是没出预料,麾下头领没一个同意向李自成低头的。这很好,叫他去了一宗担心,经过种种事情之后,自己麾下那些与李自成部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如今立场都站的实实的。说真的,他才不信这段时间里李自成没有派人做过策反工作,但他也相信,经过己方的一系列宣传,以及李自成对付罗贺的事情之后,各人心里都已经有了一杆称。而今天这个动员会,就是再接再厉,把这个效果落实到万无一失的。 “那自然是不成!”叶风狞声吼了一声,一拳砸在面前的案上,低吼道:“他娘的老子就是再投了崇祯老子,也不跟他拓跋鸿基这狼崽子!” “就是!这狗日的狼崽子,吃了曹操吃了革里眼,他娘的还吃上瘾了!” 徐以显在旁边抓住机会,接上话头道:“如今大王担心的,只是如今咱们力不如人,若是硬拼的话,不免吃大亏。大伙儿也晓得的,这些天天天下雨,但咱汉阳的水位却是一寸也没涨,他李自成正憋足了劲,想叫咱做鱼虾呢!” “是啊――”叶风叹了一口气,观察了一下众人都被这眼前的威胁触动了,接着道:“所以,咱八大王这回来,是想跟大伙儿商议一下,请兄弟们给咱八大王个面子,都去武昌城喝咱八大王一杯喜酒的。”众人哈哈一笑,似乎一下子就把那十几个娘娘落在李自成手里的事情都忘记了。 “如今形势迫人,兄弟们你们在汉阳拼生死,咱老张可不能忘了大伙儿。”拍了拍徐以显的肩膀道:“嗯,咱军师也没闲着,武昌城如今可要粮有粮,要钱有钱,咱去武昌练兵去,练好了兵,再回头打他狗日的!大伙儿说好不好!” 很多人都咧嘴笑了开来,齐声喝彩道:“好!” “嗯,这里头也有两层意思,咱武昌来的头领都晓得的,咱八大王已经请咱岳家老殿下写了信请北边孙传庭出头,咱们练好兵,两下里揍他拓跋鸿基,这他娘的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 一番会议开到吃饭,从武昌带来的酒犒赏了原驻汉阳的将领们,而徐以显却带着武昌来的那些头领们领了些人马向北去了。这是叶风的命令,要去迎一迎李定国。早间起床的时候,有信说他们在襄阳正在谋办一件大事,如果要在廿四日之前赶回武昌的话,这会儿也该到了。当然,这北上嘛,也是要去看一看刘宗敏弄得那个水库的,毕竟就在这两日里,有个重要的计划,是要着落在这水库上的。 一番动员会统一了上下暂时与朝廷联合打李自成的思想,这是第一个收获,下午的时候,待各人醒了酒,叶风也宣布了明日一体撤回武昌的决定,有了上午那番话做铺垫,这接受起来就顺利多了。好在这些天胡兴汉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水师已经将很多人提前运往了武昌,明日要走的,只是驻军罢了。 回到武昌后,今日开会的这些中层军官们,便要轮批去学一学兵法了,这自然是徐以显的强项,也正合他要跟胡兴汉争夺麾下军官支持的愿望。按照两人先前的计议,这段时间便在武昌屯田,一来避夏,二来也要等待孙传庭等其他方向的反应和新动向。至于湖广嘛,自然也要开始两手政策,愿意投诚的慢慢吃,不愿意的就揍到愿意。反正左良玉一搞定之后,湖广已经没有对手了。有了这么大一片地盘,湖广熟天下足的地盘,有了已经渐渐开始树立的形象,这就是将来争霸天下的基础啊! 盘算着前景,不由得心怀大畅,这一步步的经营,终于到了眼前这个关键的时刻,只要李自成不倾全力来攻的话,只消半年功夫,自己完全有信心把湖广经营的好好的,经营的越久,将来打起建奴来也越有信心! 如今关键就看李自成如何去面对自己为孙传庭和张献忠所夹击的态势了,叶风闭上眼,心里不由得一叹,自己所能做的,就只能到这一步了,毕竟自己没有办法去影响李自成的决定。 他不是一般人,他是一手覆灭明朝的闯王李自成。 襄京城里,因是新顺王暂住的原襄王府已经屡为流寇所袭,早已破败不堪。所以如今这襄京城里头号大工程,便是营建新的宫殿。这项工程的主脑,便是牛金星了。汪兆麟到了襄京之后,始终都没有见过新顺王,甚至连李岩都没见到,没办法,只好每天缠着牛金星,向他表达一些商定好的东西。当然,说是他缠着牛金星,倒不如说是他是被软禁在这里。尽管在这里也不是白忙活,起码他把这个工程的上上下下都弄了个清楚。但毕竟有种无力回天的感觉,他是个很自信的人,原想好见了李自成的面之后,用自己的一番说辞打动他李自成与自家大西王摒弃成见,一明一暗的共同革朱朝的命,而且他也早已想过如何如何说,摆怎样的论据之类的去说服李自成,但全没想到到了襄阳之后,居然连拓跋鸿基的面都见不着。 同样是贼,这李自成如今却愈发的像朱朝的做派了,才占得河南湖广各一片的地方,就忙着在襄阳营建宫室,全无半点做大事的样子。 当然,他并不知道李自成的用心。除了罗贺之后,那两股留下来的人,总不能一古脑全都杀了,又不能放羊放着,便只好小股小股的割开去做苦力活儿。比如这片工程的人力便几乎全部都是曹操的旧部,为首的两人叫杨承祖,王龙。六千多人除了施工的铁器之外,全部兵器都被收缴完毕,外围团团驻着新顺王麾下田见秀,高一功,李过等嫡系亲信率领的两万多人做为看守,每日里除了干活之外,这些人没有半点机会。 而其他的各股小部,也是如此安排,一来有点事情干,二来对自己也有好处,可以迷惑北面的孙传庭,叫他以为大顺军就准备趴在这襄阳不动了。如今朝廷手里就三股兵,一股关宁铁骑忙着打满洲人都顾不过来,第二股左良玉兵多将广,但此人又有点桀骜不驯,有点拥兵自保的意思,并不那么听朝廷的话。这第三股嘛,便是拥天下精兵良将的孙传庭部了,兵是精兵,将是良将。他李自成虽然号称数十万人,但真正要强行硬拼训练有素的孙部,还是要耍点小计谋的。 李定国倒是见过李自成,仅一面之后便被软禁了起来,但好在事前便已经将信传了出去,有可靠的老人传了讯息给他,说是信已经使人送了出去,心里便宽了不少。这些天也陆续通过老关系去尝试着联系罗贺的旧部,但却都没什么回音。好容易等来消息,说是李自成去了德安府,心里便又是忐忑又是激动。 李自成去德安府,显然是要对汉阳进行最后一次攻势,好将手腾回来向北剿灭袁时中的叛乱的,听说现在只是派了吏政府一个叫做刘宗文的文士,想走老乡的关系去说服袁时中,显然也是缓兵之计。万事要等他李自成动过汉阳再说。 说以,如果汉阳那边不能给他李自成一点硬骨头难啃的印象的话,只怕自己凶多吉少,因为李自成再也不需要留一条与大西军和好的后路了。 一切,就都看两家的汉阳争夺战,会打成什么样子了。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三十七章 冒险应变 汉阳府占地甚大,但如今天下大乱,如今的控制方式,倒像是倒退回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治者但据主城而已。以大西军三万人不到的兵力,要控制汉阳全境谈何容易?所以,虽说长江以北还有一个汉阳重镇尚在己手,但在己手的,也只是一座汉阳城而已。 这天午后刚要打算撤军,就等徐以显等人回来后,议定善后方略,派留人员的时候,堂外忽然有纷闹,说有人要来投八大王的亲。传讯的亲兵支支吾吾的,似乎很难措辞的样子,叶风便跟着他到了汉阳府衙之外,只见鸣冤鼓前,却站的是仍有些印象的何老儿,自己初到这世界时见到的那个女子的老爹何乡绅。 原来是他,呵,说投亲那也算得上是投吧。想来认识他的将领们要不都在衙内议事,要不就是跟着徐以显出门去了。负责警戒的这一路亲兵又是王应龙的麾下,所以认不出他来。只见他一身风尘,脸上啪嗒的滴着汗,想来也是辛苦的很,赶紧领了进来,先不忙问有什么事,叫人去安排了茶饭来给他歇着。 “贤……大王……不忙……”何乡绅进了门还没来得及坐下,喘着粗气道:“小老儿昨夜到了武昌就想找大王,好不容易近了刘都督问了才知大王到了汉阳。这大晚上又找不着船过江,天大的事又不敢轻易跟刘都督说,只好挨到今日早间才寻了船过江来……大王您也是的,怎的到汉阳来也不拢小老儿庄子上?唉,幸好天可怜见今日我这找着了,不然这天大的事,可要把我给急出病来!” 听他说天大的事说了两次,叶风虽然心中有所好奇,但还是体谅这老儿的辛劳,从他口里完全能想象得出他这一夜多是怎么奔波劳苦过来的。赶紧宽慰道:“天大的事也得您且用了酒饭再说,坐,坐吧……莫不是……”想了一阵,才想起来那女子叫何金娇,便接口道:“莫不是金娇出了什么岔子吧?” 何老儿挨着凳子坐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定当了,这才抹了一把汗,朝端酒饭过来的亲兵道了声谢,扒拉了两口摇头道:“金娇……倒是没事,就是有些心念着要去武昌……”说着脸上就又焦急起来,站起身连连摇手道:“大王,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是……是小的婆娘前日过生辰,家里有人打北面过来,说是……” 说的是李自成那蓄水的事情?叶风心下有些了解了,看着这何老儿焦急的样子,心里颇有些感动,点头道:“您老人家辛苦,是不是说上游鱼口那闯贼蓄水要灌汉阳城?”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何家虽说不在汉江边上,只是在汉阳地面上,终究还是要受影响的,照理来说自己跟这何家有一层关系在,属下那些安排疏散的总要照顾一下的啊?怎么这何乡绅还把这事儿当件大事来跟自己说呢? “不是……”何乡绅又摇头道:“金娇他有个舅舅,原本是在江南沔阳州做营生的,闯贼破了承天府要逃难回安陆……大王晓得,金娇他娘娘家是在安陆州兴安镇,算起来还在鱼口北边些,这回来汉阳,路上可是使了不少钱,闯贼的兵守的死死的,不使钱过不来……他舅回安陆州的路上,到得汉阳城西的时候,原本说是要到我家来住一阵子的,却不曾想在小别山脚下,叫人给拿了。” 小别山在汉阳城西大概八十多里的地方,己方的部队主要目的是攻取武昌,汉阳只不过是个过境而已,是以并没有控制汉阳全境,加上兵力又少,所以小别山虽然是自承天府入汉阳的必经之地,但始终都没有驻兵,这为人所抓,是谁抓的?朝廷的溃兵?还是李自成的先锋? 何乡绅解开谜底道:“说来也巧,同行的伴当有人逃回了乡里,前两天打小河溪绕路经黄州到了家中,说是闯贼在那里伏下了一支兵马,他舅便是为闯贼所掳了,如今生死未知……” 这个消息来的甚是及时,虽说如今已经决定放弃汉阳,但如何放弃时还要大大相商的,原本的计划就是派兵打李自成一个措手不及,趁着他亲自到了德安府,重心还没有南移的时候,叫两个悍勇的义子全骑兵出击杀他蓄水区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再改用李自成麾下的装束,开闸放水灌汉阳的,如今有了这个消息的话,可就要防备着这边倾巢出动,出击的出击,该南撤的南撤的时候,汉阳城叫人给端了。到时候对方可就有话说了,人家已经占了汉阳城,说什么也不可能放水淹自己人的。届时这恶名声,可就要全都弄到自己头上来了。 派兵将小别山抄了?一来压根不晓得人家兵力多寡,准备如何。二来也是没有什么大意义,他那边放一支兵马原本就是准备着吃汉阳的,岂能无备?倒是这一支伏兵充分暴露出了胡兴汉大局观之弱,敌军的主攻方向甚至只能说是压力方向在北方,西面他居然一点防备都没有。 如今正是争人心的时候,这将计就计把水灌汉阳的恶名栽倒李自成头上的伎俩本来是个好计,但问题是怎么把事情办的笃定。 派人唤来胡兴汉,问了李定国同汪兆麟仍是没有回音后,心下又将整个江北的局面盘算了一次之后,将一个大胆的计划与胡兴汉说了出来——与李定国他们取得联系之后,原定的袭破鱼口的骑兵改为奇袭襄阳,而后再由襄阳直接南下,甩掉从德安府方向会追的骑兵进承天府境,向南迎着孙可望进荆州,从荆州过江近岳州府的灃州,而后再过洞庭之北的华容道,回岳州城。这样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再回到武昌,危险可要比直接回汉阳再回武昌可要小的多了。 这番话一说出来,胡兴汉也连声叫好道:“好计!灃州县城内前些日子还有人说见过老回回在,若是能碰上了那更加是好!” 说干就干,既然李自成到了德安府,整个襄京附近的军事重心自然也是移到了德安府向南一线,这也符合李自成如今的战略目的——先平湖广的后患,再管其他。而襄京尽管兵力也不少,但主要精力却是在防备内部的罗贺旧部叛乱,对于一支轻装骑兵部队突袭的防备自然不会有多严密。 当然,湖广地区水网多,其实并不太适合骑兵运动,但没办法,这个计划讲究的就是个机动,骑兵是眼下机动力最强的部队了。而且汉水水系的水网相对长江以南而言还要好些,在与胡兴汉分析之时,徐以显也回来参与了进来,三个人直商议到天擦黑,这才弄出了几条备选线路出来,交给了刘文秀和艾能奇,又从麾下选拔了一千多名骑兵配足了干粮连夜出发。为免李部侦知,用的乃是动静最小的方式,以水师船队直运到涢水注入汉水的蔡店镇西北这才上岸,轻骑沿着涢水向北,直到了云梦县再折而向西,直向西北方向的襄阳而去。 此去襄京五六百里路,当然不是当夜就能有所成功的,除了路途远之外,沿途还要防备李部的察觉,种种危险,实在有一种风萧萧系易水寒的感觉,千余许壮士上船的时候,都饮了出征酒,在这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夏夜里,格外有种悲壮的气氛。刘文秀和艾能奇性子粗豪,只是拍着胸脯说一定成功,但叶风知道,这条路上必然会遇到很多危险。五六百里路,等到有消息传到自己耳朵里的时候,恐怕要六七天之后了,这时代没有电话电报,一切只能靠事前的准备。 总之,这是次冒险的行动,但如果再不冒险,只怕李自成就准备着要一锅端你了! 幸而算起来这次己方的准备还算成功,李自成到达德安府既带来巨大的压力,让人感觉到李自成不拿武昌不罢休的决心。也给人看到了机会,那就是他李自成如今是顾头顾不了腚,顾得了德安府顾得了汉阳,那你就准备着给人大闹襄京吧! 送走了艾刘二人,众人浅浅入睡,直到天麻麻亮的时候,水师船队才回到汉阳,又唤起众人,抢时间的往武昌撤。一队连夜选拔出来的二十多人的敢死队在一个叫张子穷的本家子弟的率领下,穿上李自成大顺军的号服,带上了炸药,按照徐以显绘给的地图,往北进发,他们的目标是在得到南面的烟花讯号之后,点火炸坝。 站在船尾望着苍茫的北方,叶风不由的想起了此刻应该在德安府府衙内正在酣睡的李自成,在顾君恩的文劝之后,闯王您将很快就要迎来一场武劝。 ★★★看书要投票,做人才厚道。★★★ 第三十八章 恃宠生骄 “嗯,办的很好。”朦胧的天光里,武昌不过一舟之遥,叶风沉着脸,心里漆黑一片的听着滞后办事,如今才追来的徐以显报告完那敢死队的安排,赞了一句,随即追问道:“动手的,用的是什么人?” “乃是二殿下的一十七名亲兵――”徐以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头站在身侧,听得见问才回头望了一望雾气弥漫的江面道:“船上以大王的名义赏了他们一席酒,一炷香烧完炸药便要炸了。” “怎么还没炸么?”叶风诧异了一声,明明听到了北面传来一声闷响,随后江面似乎都在颤动,显然是大水脱了束缚,奔腾而下的动静。难道不是?只听徐以显接话道:“大坝上已是炸过了。要炸的……是……” “嗯……”叶风点了点头,应当这样做。 船头接江岸的时候,正好听见那一声轰响,回头一望,江面上雾霭之中隐隐的火光里,几个被炸上半空的人影。心里暗叹一声,抬头朝来接驾的刘侨,以及上岸的诸位将领恨恨的道:“又是拓跋鸿基干的好事!早晚有一天,这笔帐咱们要跟他一笔一笔的算!” 众人一声叫好,这帐,便自然的算到了李自成头上去了。叶风木然的骑上马,心里宽慰了自己几句。 回了王府,第一个来见的,却是印象里十次见面九次睡的楚王朱华奎。这位老者似乎有什么亏心事,不住讪笑着关问些前线战事如何之类。初时叶风尚以为他与他孙女一般,担心着李自成要破武昌楚府不得活路,但听到后来却越发的不像。不过这位老殿下着实是有些糊涂,话里总也说不清楚,到了最后实在无可奈何了,只好也说了两句重话,这一说方才解决问题。 正主儿终于出来了,朱容榕即时出现,道出了实情――荆州有人来了。荆州惠王府的辅国将军朱由柱,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华服很是坦然的跟在朱容榕身后,依平辈见礼之后,在朱容榕做了个引见之后,说明了来意:“在荆州听闻将军有意保全宗藩,是以这才甘冒灭顶之罪拜见将军。听闻因将军弃暗投明故,闯逆有……” 对这样的宗室子弟,叶风并不报怎样的好感,对楚府态度好那是有原因的,对你惠王府嘛,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否则天下姓朱的宗室男丁近十万人之众,一个个的客气下来,岂不是要客气死?如果是要求保全你惠王府特权的话,那是提也不要提了,就算是楚王府,日后也要大大的削减。听他东扯西扯的,久久不上正题,挥一挥手道:“朱先生是在荆州?既如此的话,你这番来,可知会了李干德和孔希贵?” 想起孙可望那边说荆州有人要请他派兵过去,这事情也不知道那边到底办得如何了,是不是有圈套在内也不得而知,眼前这位姓朱的来自荆州,倒是可以问一问。 似乎对朱先生这个称呼很是有些不习惯,朱由柱涨红着脸怔了好一阵才吁了口气道:“临行前,父亲有命李孔两位大人,着他们南引将军长子之兵,共抗北面闯逆,想来大王也应该知晓。” 听他语气看他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对自己的不尊重有些想法,也不去管他,叶风笑了笑道:“这么说李干德孔希贵那意思还是你惠府的功劳了?嗯,这样便好。不过荆州着实是不好守,你王府是在江北吧?咱八大王便说句老实话,江北不太好守。” 这真是实话,江北的地方就是打算要暂时让出去的。李自成在吃了大亏之后,肯定要着手跟自己接触,这将来恐怕就是一个谈判的筹码。不过这实话说出去就是要伤人,看朱由柱张大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叶风愈发的觉得好笑,哪有你这样的,求人还求的这么有架子。便起身走近,哄了两声道:“行了,你既是来了这么一趟,总不能叫你白跑,且住下来吧,等可望孩儿来信再看到底是个什么应对。今晚便是咱八大王大喜的日子,喝杯喜酒也是应当的……” 转眼看去,楚王讪讪的赔着笑,叶风点了点头把这朱由柱交给了他便迈步出了大殿。他娘的,这帮宗室子弟即管自己有心照料,也要看底下人愿不愿意照料啊,如今与李自成已经是势不两立的局面,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不如……就从楚王封地里割一两个王庄出来,先安顿了惠王一家吧。自己已经定了这大方略,这宗室子弟嘛,杀是不能再杀了。 想到这里,便行往潘独鳌处,如果预料的不差的话,一二十天里,恐怕李自成这个眼下头号敌人的威胁就该消除,自己就该去攻略湖广了,这预备工作,可要就作好才行。相信这湖广地面上想求安稳的朝廷官员和宗藩子弟也不少,事前这文攻的方面做得好好一点,战场上就要省力的多。虽然这也不可避免要带来内部的不稳定,心怀异志的人要增多,但这都是后来的事了。等北京城破,国难发生之后,面对着满洲人这共同的敌人之后,再做一些思想工作,总是能解决的。自己麾下这些人虽然土匪了些,但心思也比朝廷那些读书人要纯正的多,没有这个党那个党的争斗。想起南明那帮人很快就要忙着窝里斗,想起朝廷那些大爷们宁愿将江山送给满洲人也要先解决掉那些持着异见的同胞……这样想来,倒还是自己这帮土匪要好得多。 这些天做张献忠做下来,其实他也发现了这帮土匪的好处。比起李自成那种有些松散联盟性质的土匪集团来,张献忠对于自己麾下的势力的控制度要远远高于李自成。或者说,李自成麾下有若干股势力,但张献忠麾下就一股势力――就是张献忠本人的势力。也正是因为这样,尽管张献忠兵力要远远少于李自成,但却能形成如今这样一个隔江对峙的局面。 “回大王话――”偏殿里,潘独鳌在大地图前指着几个大城回答着叶风的问题:“荆州惠王大王是知晓了的,衡州有桂王,常德府有荣王,长沙府有吉王……大王,兆麟以为以如今之势,大王若是绸缪着要拥立宗室的话,桂王,惠王都是一时之选。楚府……毕竟远了些。而且说句不当讲的话,兆麟以为楚府近来愈发有些跋扈,只怕日后难制。” 叶风大吃一惊,自己从没在手下人面前透露过自己将来要拥立宗室什么的,就是对楚府好,也只是说是要与朝廷弄好关系,解除左良玉的威胁这是很浅显的讲得通的理由。但这潘兆麟又是从哪里晓得自己会有拥立宗室的心思呢? 看出了他的惊讶,但潘兆麟却猜错了方向,解释道:“楚府数百王庄,百万亩良田,直到今日,才拿出二十万石粗细稻谷来,昨日大殿下来人要粮,弄得兆麟捉襟见肘,去问楚府时,又叫小郡主给挡了……” “混蛋!”叶风怒火上升,到底是谁的主意?朱华奎吝啬是知道的,但他胆子也小啊。难道是朱容榕?他娘的楚王府这小娘们真是有点恃宠而骄了!敢情就怕李自成,不怕老子八大王?非得要杀几个人了! ―――――――――― 注:朱由柱甘冒大罪语,明代藩王之间未奉旨往来是大罪。 第三十九章 展露强势 廿四日的婚期原本就是朱容榕定的,到听闻自己不在武昌的这段时间内发生的这些状况之后,此刻他倒想推一推这个婚期了。 “传令给张先壁,叫他管征粮的事。”稍稍斟酌了一下,便开始发布命令,虽说原本这事儿应当是直接跟他们安排的,但现在刚回来的那些人都各自休息去了,等待再唤醒叫齐,这股子气势便就弱了。就地吩咐潘独鳌道:“这两天里有抗拒的,尽数拿了,叫人杀一批做样子。嗯,明日你安排一下,城里一些个配合的士绅,我见一见他们。把各人捐献的数目,列个单子给我。” “是。”潘独鳌若有所思,应了一声。叶风续道:“这些天里,老大那边要一日两探,有任何风吹草动,便是天大的事也第一个来报我。我总觉着荆州这地方有古怪,潘军师――”看了一眼潘独鳌,说出自己的忧心道:“我想着惠府里,包括那个巡抚总兵都不是没脑袋的人,拓跋鸿基大军在江北,不过一城之遥,快马一天便是一个来回。他们凭什么想要据守?又写信叫老大去协防,我很疑心着这里头有什么名堂,偏偏老大身边有没有个沉得住气的人,若是万一出个岔子……” 潘独鳌眉头深锁,半晌没有回话,问起李定国来道:“三殿下主张着要去襄京,想来他心中总是有定计的,若是能会和上罗贺的旧部,再跟二殿下四殿下他们聚齐,如果胡军师的路线没出岔子的话,当得能定一定荆州的局面。” 这终究是有些乐观了,其实便是现在,四个干儿子人人都有一定的危险,特别是李定国,他主动要求着去襄阳恢复一些局面出来,如今自己跟李自成这么个局面,谁知道那边有没有起了害他的心思?信上说定国汝螟蛉,难道还真指望着他李自成说话算话,放了李定国回来?再加上刘文秀艾能奇进了他的腹地,这恐怕已经超过了李自成能容忍的极限了。 虽说冒险是必须的,但叶风仍是有些怀疑自己这样安排会不会害了这几个人。开口道:“咱们往黄州动一动,军师你看如何?” “还是兵力所限,咱们手头上能用的兵,不过六七万人,汉阳一失,武昌就没了屏障。”潘独鳌沉思道:“动一动黄州倒也不是不行,总能牵制一下闯逆的注意。大王,独鳌倒有个主意,想跟大王商榷商榷。” “说吧。”叶风知道他跟徐以显不同,这样说并不是他没什么把握,而是有些自谦,便微笑着鼓励他道。 “大王,咱们不如把黄州送了给左昆山如何?”潘独鳌在地图上一点,笑道:“九江府距黄州比我武昌府还近,咱们大可用黄州换了周本兵回来,这边派一支偏师,请周本兵领了,请他左昆山派兵一同恢复黄州……” “这样,会不会前脚驱狼,后脚迎虎?”叶风盘算着这个想法,除了这个疑虑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值得担心的。 只听潘独鳌道:“长江以北,咱们要了也是白要,倒不如造出这么一个局面来,左昆山,孙伯雅,再加上咱大西军共讨闯逆。如今咱们将身子坐过来,只是担心着底下将士们会不会……” 这个问题,叶风呵呵笑着道:“昨儿开会,咱已经说透了,闯贼才是咱们的大敌。朝廷嘛,谁也不会信咱八大王真把他当个主子吧?呵,他崇祯老子德望很配么?” 一番话说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叶风点头道:“军师这计倒真是好计,左昆山据着九江,只怕当地大员,乃至南京衮衮诸公,都指望着他到黄州吧哈哈,就只怕他不是个傻子,黄州那地方怎也比不上九江的。” “是,想来他也该是分兵出来吧。有个自己的地方,总比天天御史台告状来的清净。虽说左大帅不怕,但谁也要图个耳根清净的。”潘独鳌说着就拱手要去安排交办下来的事情,把叶风一个人留在了偏殿里。 闷想了一阵,叫人召来那个王府纪善,吩咐他去知会小郡主,大西王有令,依足国朝规矩,宗藩亲王乃至眷属,不得干预庶政。至于婚期嘛,待朝廷恩旨下来再说。 了了这一桩心事,又将规矩吩咐了刘侨,特意交待他要把握好一个度,不要让下面人认为风向变了,就好欺负楚府了。如今只是稍加束缚而已,可不是要灭掉楚府。入城一来自己一直对楚府多加迁就,除了面貌相似这一个缘故之外,也是要给下面做一个样子,对宗室的态度,可是将来的一个重要的政治立场,这段时间不能破坏,以后更不能破坏。只是度上头重新调整一下罢了。 “大王――”刘侨迟疑道:“大婚的告示已经发了出去……” “派粮照派,面子上的东西照办,你派人看守着小郡主的居所,隔绝内外交通,王府内远至的宗族,不听话的可以打杀一两个,但莫要做的太过了。便是这么个宗旨,你看着办吧。”看了看刘侨,想起他两个姐姐还在李自成手里,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些日子,闯贼就该有人来谈,咱们这会儿可不能服软。你越软,人家越看不起你,要欺负你。” “小人省的。”刘侨应了一声,便匆匆的去了…… 足足花了半天功夫,这才将楚府恃宠而骄的事情处理完毕,叶风这才顾得上接见那两个外国传教士,说是那五十支火枪要到年底才能送来,这倒在意料之中,原本也想不会有这么快的,从澳门运来,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不是那么好走的。 这次接见他们的目的,主要也不是这个。要的是张通译的翻译才能,和他两位传教士的西洋教会背景,和这种背景带来的一些便利。 “咱八大王要在武昌设一个学校,你们要开教堂,可以,但要附属在这学堂之中,教授一些西洋的启蒙学问,张先生你跟过徐阁老,可以列个书单出来,请两位洋大人买些来译了,学子们除了四书五经天地君亲师之外,再念些西学有益无害。但这终究是个长远的事情,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眼下的燃眉之急,是要请张先生从江左一带采办一些兵法,兵科的书目来。你也晓得,咱大西军麾下,大抵都是草莽出身,占山为王打家劫舍那是够了,但要保境安民,平安一方,那却是远远不够。如今北面闯贼与我势不两立,军力又远甚于我,不得以,只好咱要想点聪明的法子。这方面徐军师主持着,你二位日后多亲近。嘿――”将徐以显和张通译两人一拉,呵呵晒笑道:“说到这地步,咱还没问起你张先生瞧不瞧得起咱大西军,瞧不瞧得起咱八大王呢!” “大王哪里的话,张某懂得两句番文,又跟着这两位办差,从来就只有遭人白眼的。哪里敢在大王面前说这些……”他笑得热忱,自然就是应了。 那两位洋人见他们说的开心,也呵呵笑了起来。三人一看这两位不知道笑些什么东西,便笑得更是大声了。 这也算是这一天紧张的调剂吧。从汉阳回来后,就几乎没停下来过,这还没去新兵营,工匠营,以及前段时间有些不安分的黄州新营巡一巡呢,也罢,趁着这晚上各人都在,便走一遭吧! 第四十章 士子请愿 一个人不可能占尽所有的便宜,就像想借助楚王府,去建立自己的新形象的同时,就必须要面对楚府众人恃宠而骄的局面。第二天一早,还在吃早饭的时候,王府广场上一阵喧闹争吵之声,在这个夏日的清晨显得格外的刺耳。 站在高台上,看着广场上如蝼蚁一般的人群,叶风听着边上亲兵的回报,脑袋格外的大了起来。远远看不清那为首之人的相貌,不过亲兵说那人自称王夫之,应当就是他了,也只有他这样的愣头青,才会在这大清早上,领着上百号各地秀才到这楚王府前请愿吧? 原本安排的上午会见几个士绅代表,安抚安抚武昌府,乃至湖广各地士绅地主阶层,顺便给楚王府做一个样子的,如今看来倒像是有人要看自己的笑话了。武昌乃是千年雄城,城中士绅自然是多,这一早上安排好了要接见并一同在王府内吃饭的有举人身份的士绅就有十二位,还有两位是特地从咸宁县和通国州接来的,算来也该快到了,但在这节骨眼上,却出了这么一档子闹剧。 底下守门的卫兵乃是刘侨锦衣卫治下的亲兵,脾气绝不能算好,又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场景,已经有好几个士兵拿出鞭子来开打了。若是这副场景落到自己要极力笼络,指望着他们将来解决很多问题的士绅代表们眼里,这大西王嘴上一套,做的又是一套,这岂不是胡闹? 赶紧吩咐亲兵吩咐下去不要动武,自己马上就去见他们,又叫人到后宫去唤出朱容榕来,昨晚上一场大热闹,满城的人都看见了,这位小郡主,如今应当是大西王夫人,又有楚王府的背景,正是应当在这场合出现的。 等了片刻,这才向人群走去。金水桥前,约莫百二十个学子正满脸义愤的看着自己。 “秀才们来看咱八大王,是咱的福气,你们这些人呐,还拦着老爷们,你们晓不晓得,等崇祯老子圣旨一下来,秀才老爷们考过了乡试,那就是举人老爷进士老爷,可不能得罪了!”呵呵豪笑着跟守卫士兵们开着玩笑,算是把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朝迎面的王夫之一拱手道:“姜斋先生,咱们又会面了,他们年轻没见过世面,你们诸位老爷就莫斤斤计较了行不?嘿,来,都请进府里说话。姜斋老弟,可不是咱八大王说你,咱两也是有老交情的人,来也不使人说一声?我这好焚香沐浴的再来见你?你瞧我这刚打汉阳回来,一声臭汗的……” 一面说着话,一面将人往里边领,一面又观察着这一行人,到底是个什么来意,背后是否又有什么人指使。 这番话到底也起了作用,只见队伍中许多人看着王夫之的目光就多了些不善的成分,还有几个人故意滞在后面,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屑,似乎也不太想进楚王府。叶风方待开口,却又怕这几个文人讲究臭脾气,到时候反而难看。正有些不好办的时候,只听王夫之身后那位秀才,也是先前见过的那个岳麓书院的呵呵笑道:“大西王说笑了,如果是一声臭汗,昨儿大婚……” 话说到一半,叶风便感觉到了异样。看他表情这家伙应该是想说个便宜话暖暖场的,但显然并没有起到这个效果,只见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怒目相向,更有几个人怒斥了起来:“阎吾渠你……咱们岳麓书院可没你这号没骨头的人!” 王夫之自然也在其列,骂了一句之后,回头招呼那几个没动的道:“走,都进去!今日诸位同窗来请愿,难道到了跟前,反而要退缩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滞后的脸上都多了些惭色,迈开步子跟了上来。 叶风假作不知,问起了来意:“姜斋先生说请愿,直言便是,张某虽说是粗人,但向来是最尊重读书人的。” 王夫之停下脚步,上百个秀才也跟着停了下来,楚王府广场上,王夫之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念道:“既是将军见问,那咱们也不进去了,便在这说个一清二楚。其一,请将军立正名分,去大西王尊号,此还要待朝廷君父宽宥。其二,立时驱逐西夷,严禁子民崇信邪教。其三,新设学堂,本乃好事,然舍本逐末,还请将军因应流言,以正视听。其四,依国朝律度,祖宗体例,驸马都尉,仪宾等,概不能掌军,请将军即行遵行……” 这家伙的坏处果然来了,叶风心里暗自摇头,等他说完,开口道:“姜斋先生说四条,这重点,当是这第三条吧?其一名分事,咱八大王已然说过,一待朝廷有旨下来,咱八大王立时遵旨行事。这其二嘛,我华夏天朝上邦,四方来朝,驱逐……西夷是夷,东虏就不是虏了?东虏如今寇略畿辅,先生你这是只见眼前一木,不见……”说到这里,脸上一冷,加重语气道:“新设学堂,增开新科事,乃是咱八大王昨日才定下来的主意,我不晓得先生从何人何处听闻此言,但我可以现在就回了你,新科乃是非设不可!何以?且稍待着,我先回了你其四再说,这其四,是要咱八大王散了麾下兵马是吧?行,你且想想看,如今天下打乱,闯逆为祸江北,何以先生你能在武昌大言炎炎,何以咱们能在这和谐武昌谈这些没用……经世安邦之语,那是咱麾下还有能用之兵!若是散了,闯逆为祸湖广不说,只怕就要从此坐大,到时候你何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去见君父!?” “那……那也应当交付朝廷派员管束,否则自成一军,上不尊君父,下欺凌藩府,成何体统?仪宾领军,置祖宗成法于何地?”王夫之黑着脸,带着一丝怨愤道:“若是大王不答应的话,咱们岳麓书院一百廿七号人,将无一人应将军所开之科试!” 叶风听他这番话,就晓得昨儿晚间肯定是有人见过他了,九成九是楚王府的人。这番话说的针对性太强,很显然是有人教他,不,点了他一下,才能这么条条目目的针对自己嘴上说尊奉朝廷,实际上跟占山为王无异的事实。 事实上这却是是自己眼下最大的缺点,要为日后崇祯挂了之后铺垫一个大义的底子,但现在崇祯仍在,这段时间就必然是一个自说自话,站不住脚的阶段。 “祖宗成法?祖宗都叫闯逆从皇陵里掘了出来了,如今闯逆就要为祸天下,口口声声祖宗成法又有何益?朝廷派员管束?不是咱八大王瞧不起他们,他们配么?管束得了么?朝廷不是没有军将,填下军户正丁余丁何止百万?如今能战的还有几何?能保境安民的还有几何?你们这些读书人就不晓得用脑子想想?方才说学堂要开的新科,不开的话,你当真要咱华夏子民,如前宋一般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的去挡着胡虏?”顿了顿,笑着说道:“至于姜斋先生你说不应试,那也由得你,咱大明朝物华天宝,啥也不缺,最不缺的,可就要输要做官的人呢!行了,你们要请愿的事咱就说到这吧。若是心里不高兴,咱们便进去喝杯茶消消气,若是不屑一顾的话,那便回了吧。嘿,愿意站的呢……楚王府豪富,咱老殿下也是出了名的孟尝君嘿嘿,总不至于短了各位饮食的。姜斋先生,说实在话,你们这些秀才啊……唉!”想了想,也实在是没法评价,只好唉了一声,回身走人。 看王夫之等人仍然拧着脸,便知道他们心里不服,之所以不言声只是一个正常的心理反应吧,边上肃立着的士兵杀气腾腾,眼前这位杀名在外的人也是似乎很生气。尽管也许有很多人有节气,宁愿死也要捍卫祖宗成法,但偏偏眼前这将军说的歪理,也不是毫无道理。 所以,眼下这应当是一个脑子里发懵的时候。 回头迈着步子,叶风的心里反而松下一大口气来,只是这么几个问题,倒也不愁没法跟士绅们交待了。士绅们都是有家有业的人,背后都是有几百条人命的宗族在的,谁能像学生们这般愣头愣脑的跟你计较什么祖宗成法,计较什么名分不名分的?只要你不过分的侮辱斯文,只要你不要抢光了叫他们没活路,谁脑子坏掉了跟当权的斗? 想起接见的这些士绅里,不乏有绵延数百年的世家,有的从前宋开始便在此有家有业了,蒙元在的时候都能委曲求全过来,如今还能怎样? 迎面正碰上一身华服,换了发型以示已作人妇的朱容榕,叶风第一次恼火的冷哼一声,驻下脚步道:“你起的戏文,也该你来收场了。回头有空不妨想想,闯贼捉了黄州张某的十几房妾侍。也杀了不少藩王,听说也是有一桌福禄宴的,好好想想,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呵!” 说完不管她如何反应,径自回到大殿,换了副脸孔,叫人去探看探看员外们,举人老爷们都到了没有。至于那些秀才们,就让他们站着去吧,丢的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脸面。 长吁一口气,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算起来这也属正常,一个流寇出身的人,总要经历这许多的或软或硬的抗拒,才能真正成为这地方的主人吧。 第四十一章 士绅纳粮 “朝廷多处用兵,各处用项捉襟见肘,此,也是闯贼,咱八大王等等诸辈兴起之源。。。”这番开门见山的话,叫几个武昌城中几个士绅代表大吃一惊,几个人互相对了一下眼色,脸上都露出惴惴之意,这大西王又将自己跟闯逆并称,是何用意? 几个从外地接来的更是害怕,原本就担着千万个心思的,如今一来就看到上百个士子在广场上站着,边上士兵们刀枪剑戟的守着不明所以。一见了大西王的面,却又是这一番开场白,谁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此时天下用兵,朝廷新开各种名目的饷征,也是各人都知道的事。所以这番话一说出来,虽是心中害怕,但还是面如土色的点头不止。 “诸位于这乱世之中,顾念着我张某的面子,捐资助饷,叫这一支保境安民的队伍能有口饭吃,那是各位的大恩德,也是张某人的荣幸,来,诸位受我张献忠一拜――”说着,叶风从座上起身,朝左右作揖。这番面子功夫自然是做不完全,刚刚弯腰下去,便就有人连忙拦住,不住说当不起,当不起,那是咱们应当做的云云。 回到位子上,叶风微微一笑,点头道:“诸位高义,张某心里知道。今日叫诸位来,也是备了一席水酒,聊表我姓张的感激之意。”双手在左胸前一拱手道:“君父近日有旨意下来,湖广一地,张某权牧之,各项饷征凡牵连诸位的,一并都免了。诸位都有功名在身,想来原也是不牵扯在内的,与其说张某请了这道旨意下来是为了诸位,倒不如说是为了这湖广万民。” 一番便宜话听在耳里,士绅们虽然得不到任何好处,但还是要说两句赞说的话,一面脸上露出怀疑之色。 这一节早有预备,叶风拍了一拍手,殿后出来的徐以显手捧一轴黄缎,到得近前展了开来,正是他们弄得崇祯帝圣旨,一帮士绅们哪里还敢端坐在位?赶紧跪了下来,听徐以显念着圣旨上的言辞,大意也即是叶风先前口述的那个意思,末了还叫他们云山雾罩的看了两眼,显然这位将军并没有骗人。 叶风朝徐以显点头笑了笑,待他退去之后,开口道:“但如今闯贼于江北虎视眈眈,刚刚水淹了汉阳,我数千将士,数万黎庶,尽丧身泽国……”抬起袖子抹了两把眼泪,续道:“张某有心替君父分忧,已经有表奏了上去,请领自军,替我汉阳父老报这血海深仇。但……但终究是念到如今咱老张兵少将寡,不敌他闯贼六十万大军。诸位,十倍于我,十倍于我啊!但奈何为着保境安民,说不得咱也要跟他拼了,不然何以上安君父,下慰诸君呢!” “使不得,使不得!”愣了片刻之后,见事快的已经反应过来,这大西王是说要拿他六万人马去拼人家六十万,这……这不是要送死么。他送死也是无所谓,反正也是个流寇出身,死了更好。不过此刻一死,那不是把武昌送给李自成了么!这哪里行? 叶风摇了摇头,咬牙道:“咱老张也曾写信给九江左大帅,求他出兵共讨闯贼,他用兵数十万,能征惯讨。诸位也晓得的,咱老张在他手底下也是吃过大亏的。但左大帅说他无粮无饷,不愿出兵……”见诸人脸上微变,这才卖足了关子道:“最好好说歹说,左帅才同意战后把湖广的黄州割了给他,他就愿出一两万人的偏师,光复黄州……唉,昨日咱军师还说呢,左大帅这不是什么拥兵……拥兵什么的。嘿,咱老张是粗人,那文绉绉的,这会儿倒有些说不上来了。诸位见笑了,见笑了。” “拥兵自保。”一个年轻些的,叶风知道他姓王,旁人都叫他王举人老爷的,听他这么一说,一拍手掌道:“嗯,就是拥兵自保,到底是举人老爷,嘿,见笑了,见笑了。” 停住话语,给了这些人一段时间来声讨左良玉,左良玉纵兵劫掠武昌的事也不远,许多人纷纷的咒骂了起来。 见收到效果,武昌城里的士绅们如今是李自成兵锋威逼之下,朝廷的兵要么没用,要么就是左良玉那些跟贼没什么分别的,相比较而言,能信得过靠得住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些眼下看来还不错的大西兵了。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叶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所以咱老张昨儿想了个法子,要募新兵,也要诸位帮着筹措些饷银――” 见众人脸上又是一变,呵呵笑道:“诸位放心,这是一锤子买卖,只要一次。也算是咱老张问诸位借的,唉,谁叫咱老张这是个上门女婿呢,楚王府不肯出粮,我总不能斩了他们吧?嘿,昨日有几个手下还真动了手,叫我给斩了几个,老殿下这才消了火。唉,请诸位万万体念我老张的难处,借点粮饷出来,这新军可就指望着诸位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无奈的道:“请大王说个数目。” “不多,每百亩地每年十石,不足百亩的尾数,便不算了。庄上的人丁,每十丁每年一文。诸位以为如何?” 这个数目是经过几个军师一起合议过的,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此时一亩地年收成两到三石,百亩地便是两百多石,两百多石收十石,不过二三十分之一,与洪武年间的税率无甚差别。至于丁口的人头税,也是极低之数,十丁一年才抽一文,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数字。此刻看诸人脸色,也是心知推行下去绝无难度。 这般议定了之后,自然要牵扯到一个税丁税吏的问题,这些人是第一批投诚的人,自然要给他们些好处,按照事前的计议,叫这些士绅家族中各出些人员,并到新设立的,由王府刘纪善主持着的税课司中充任税吏,开始在武昌府境内试行新税制。 一席饭吃的皆大欢喜,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那些士绅们是落了一块大石头,这席酒吃的就更是酣畅了。 这士绅纳粮,与之前宣布的免数年小民,自耕农等小户钱粮的政策一起,再加上这天下大乱形成的许多荒田无主田。几年之内,湖广一地之内,便能差不多从根子上解决掉出流寇的问题了。至于其他的,慢慢来吧。 席间自然也有人问起那些秀才们,叶风给他们面子,叫人尽数把那些兀自不肯离去的秀才们赶了出去,只是留下了那位在同伴眼中没什么骨气的阎吾渠,新学堂的事,还要指望着他出一点力呢。 正吃着酒,忽然听闻岳州方面的消息到了,匆匆离席接见了从岳州过来的报信人,云说孙可望已经率了奴变军五千余人往荆州过江去了,也不知道是酒吃多了还是怎么的,叶风居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心中便是一凛,莫非孙可望要出什么事? 只是这会儿却没有半点法子,这下午还有一堆事要做。如今武昌府算是个军管的局面,行政系统除了沿用的原武昌府的一些余部之外,其他的都空缺在那,这些地方都要补人进去。出了武昌城那么大片土地,也要等着去接收,这些天里还要接见一批从各乡各镇来的土豪,眼下要控制全境,就只有依靠这些人。 所以荆州府那边到底如何,就看他孙可望的造化吧。 过两天等新学堂开张的时候,差不多李自成那边就该有人过来了吧?叶风知道,在水淹汉阳,己方又造出许多舆论来之后,李自成如今已经成了湖广上下的一个心腹之患,如今自己利用着这个势头,自然就该再做出一些事情来,好把这局面弄得更有利一些。 “惠府辅国将军朱由柱求见,大王,那边的士绅们有徐军师应付着就好,朱由柱从荆州来,多问问他也是好的。”也许是看出了叶风的担忧,潘独鳌在身后道。 第四十二章 惊荆州 荆州是惠王府就食的地方,当今惠王朱常润乃是神宗第六子,一心礼佛,名声向来极好。大西王殿下如今面对着的,便是惠王的幼子朱由柱,一来惠王府崇祯即位前才就藩荆州,二来惠王也是个向佛的大善人,所以惠王府的名声在明末诸王之中,算得上是极好的。当然,惠王府也是一个穷王,远远比不上楚王府豪阔,虽然所居的王府气势雄浑非凡,但那是继承的辽王的旧邸。张居正扳倒辽王,他的子孙原以为可以搬进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去,却不曾想到最后便宜了这位大善人。所以此时民间颇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说。 这些愚民之言大西王殿下自然是不信的,但是出于这些因素,对着这位为着阖府平安来武昌的贵胄,便要远比对这楚王府那位小郡主时客气多了。大殿中两人并坐着,大西王问起了荆州城如今的状况,由于特别担心着孙可望的安全的缘故,对于城防,兵力方面的关注要远远多于对荆州治内民生的关注。 那奉国将军摸不清意思,一味的说着大略的情况,叶风也耐着性子在听着,直到听到他说起如今朝廷在荆州文武最高官员李干德和孔希贵的时候,才插话道:“李巡抚与孔总兵,为人如何?” “当得起忠君爱国四字,父王几乎不问世事,王府内的事,均是由我主持着,初时跟李孔两位大人说起引军守城的谋划时,两位颇是不肯的——”脸上露出尴尬之意,朝叶风一拱手道:“将军见谅,他们那会儿恐怕还不晓得将军的苦心……” 听到这话,叶风心里顿时有些发紧了,能看得清时势与己方合作的人,其实是当不起忠君爱国这四个字的,如果当得起这四个字的话,那就绝无可能跟大西军这支流寇合作。况且那岳州的军队,还全部都是奴变军,换句话说,那些都是名列贱籍的贱人,如今造起反来,那就与北面的李自成别无二致,全都是贼!这么一想的话,只怕岳州的事情还要起些波澜。 又追问了几句出自这位奉国将军本意的双方合作守城计划的具体内容,一个不祥的预感便愈发的强烈了。据朱由柱说,具体的事项全都由巡抚李干德安排,临行前他所听说的,第一步就是入城后接受犒赏,与镇守兵将一同宴会之后,再会商具体合作事宜。 这根本就是没有任何诚意的,如果双方合作,一方却连方案都没有,只说来了再说……你孙可望这也敢信? “老胡,赶紧去一趟岳州!” 也顾不上在朱由柱面前失态了,匆匆离席吩咐了胡兴汉之后,叶风这才稍稍放下些心下来。这时候急也没用,也就只有寄望他孙可望届时能够随机应变,看出对方不怀好意吧。说起来也是怪手底下实在没有多余的军师,潘独鳌又受着重伤,否则他去镇一镇必然不至于如此轻信。这么一想,连带着也想起李定国那边的动静来,算起来已经快两天了,刘文秀艾能奇他们怕是快到襄阳了吧? 襄阳乃是千古雄城,早在汉初时便始有筑城,东汉末年三国鼎立,荆州牧刘表便经营此处,其后又有郭靖郭大侠……不,是吕将军镇守襄阳力抗蒙元十余年,乃是传承千年的坚城。 城东南乃是一片山区,乡人谓之大洪山,更是草莽辈出之地,王匡王凤在此揭竿绿林,元末也曾出过明玉珍一时之雄。如今这山头依旧,只是换了主人。 穿行在浓荫之中的,是一队数百里跋涉过来的疲兵,约莫千余许人,山道之上,马蹄裹步,绵延数里,倚着羊肠般的小道,向着西北方的襄阳城而行。从汉阳府的蔡店镇上了岸之后,一路向北,用了一天的功夫绕过了驻有大顺军的应城县境,连夜进入大洪山脉,一路之上虽说没有遇上危险,但惊吓总是有的。几次借着夜色骗过大顺军的守卫之后,纵是不要命的艾能奇,也不由得佩服胡兴汉安排的这一条线路之好了。 与大西军一样,大顺军的地盘也远远不是铁板一块,城与城之间到处是缝隙可以钻,再加上如今李自成到了德安府忙着收拾汉阳那堆烂摊子,这只驻了五百多人勒索大户的催饷兵的应城县,自然没有能力去拦住这一支千余人的精锐骑兵。最多是远远的问起来,也只消答一句紧急军情送到襄京就行了。到的进了大洪山脉,便更是毋庸担心些什么,兵荒马乱的,又摊上毒虫滋生的夏季,更是没什么人乐意进这山中来。 好在这两天雨终究是听了,山路里没了山洪和泥泞,要担心的就只是这蚊蚋毒虫罢了。一路缓行,算起来后天早上的时候,便能到达襄阳东南的门户,鹿门山了。按照李定国在汉阳时留下的口信,鹿门山中有个金刚禅寺,那寺中的火工姓顾的,乃是早已安排还的内应。 在叶风正与朱由柱谈着惠王府的闲话,心中生出再多笼络一个惠王府好给眼下看起来不那么好收拾的楚王府留个后备的时候,当刘文秀艾能奇在马上计算着明日早间就能抵达的鹿门山的时候,孙可望率领的五千奴变军正在荆州府对岸的下百里洲登船渡江,下午的日头很是耀眼,这大夏天里人人都是一身臭汗,眼前的船又少,由于事发仓促没有个预备,用来征集渡船的时间便只有两天而已,江面上,二十来条或大或小的渡船一次只能渡过去五百多人而已,幸好江面不甚宽阔,一来一回约莫一顿饭时间也就够了,但领头的孙可望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急不可耐。 发急的原因自然是这全部人马都渡过去恐怕要到晚间时分了,而且眼前这些人除了自己身边两百多个从武昌带来的亲兵之外,全部都是岳州的贱民生瓜蛋子,自己只能顾一头,万一哪头出了什么岔子,可不太好办。再一个如果太晚到的话,荆州城里预备好的一桌酒席恐怕就赶不及了。 吃酒倒是小事,重要的是这次吃下荆州,算是自己独力立下的绝世奇功,他甚至有个大胆的计划,那就是整合好岳州和荆州两地的兵力之后,趁着早间传来的消息说是李自成已经到了德安府的当口,从荆州穿过承天府,直接吃下襄京,把罗贺的旧部一股脑的全部救了出来,那对大西王,对自己,可是有着天大的好处的! 便是为了这个,寻老回回那三四万人的事情,他都没放太大的心思,只是派了一个侄子叫孙金鳞的去了灃州一代探听消息而已。这笔帐很好算,如果凭空里收了襄阳,兵力大涨之下,只要大西王那边摆平了孙传庭,他就有剿灭李自成的本钱!呵,那是多大的奇功! 还有一桩心事这几日也常在他心间萦绕着,那便是这大西王太子之位,大西王有天命所归,将来总是要坐龙庭的,这倒不要去争,关键是这个太子。这上头老胡倒是跟自己一条心思,但没奈何,这义子义子,总归是个螟蛉,将来怎么跟人家亲生儿子争?既是名分上争不过,那就得把自己的力量团起来,将来大不了做个摄政王,还不是一样的一言九鼎? 想到这个,对李自成的怨愤就更大了,他娘的要打黄州你不会多派些得力的人?弄个什么虾兵蟹将就去了,连个六七岁的小娃娃都抓不住! 想了一阵心思,孙可望的脸不由的拧了起来,看着眼前两队争着上船的岳州兵争吵,气不打一处来,朝边上亲兵小五子吼了一声道:“叫他们滚蛋!都他妈别上船了!” 骂了一句兀自不解气,这帮贱民们就晓得去荆州吃香的喝辣的,岳州早给吃穷了,你以为荆州就好?猪! 果然,那两队奴变军懊丧的互相咒骂着,愤愤不平的回了岳州城。只是他们不晓得,孙头领这一趟喝骂,才是救了他们的命呢! 当日晚间,李干德和孔希贵在荆州南门外迎接孙可望率领的奴变军先锋,态度诚挚,表情欣喜,听说还有一些人还没渡完全的时候,还特别表示荆州将士愿意等待友军一同进城。就这么在南门外等了足有半个时辰,这才将所有人等全,一同浩浩荡荡的进了荆州城。 道路两侧箪食壶浆焚香设宴的场面叫孙可望很满意,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街道两侧为数不多的百姓们木着脸的时候,心里还特意为他们想了一个解释——看这些人面黄肌瘦的,想来也是饿狠了,叫他们拿出这些酒食来自然心头有怨气,想来为了这么个场面,李孔二人也费了不少心思。这么想着,跟两人说话时,便客气多了。 “孙将军,各位兄弟们,请不要客气——”李干德一介文臣,身形瘦弱,骑在大马上虽然样子不像,但士大夫特有的那种自矜以及儒雅的风度,叫人也不敢小觑,只见他在城中驻下马匹,就在马上转身一拱手道:“路边的酒食,都是荆州城上下父老将士款待兄弟们的一点心意,各位都请自便,荆州城,就拜托兄弟们了!” 孙可望满心以为等待自己的也将是一桌盛宴,他也准备好了一套整军计划,就准备在酒宴上宣布的,但等了片刻,除了麾下士兵们那些争抢酒食的喧闹声之外,李干德孔希贵以及一众文武官员们就那么微笑的看着,像是看着一群孩子一般。 正奇怪时,被一声惨叫所吸引回头一望,满街的火把光耀下,只见一群群士兵们纷纷嚎叫着倒地,整个街道上,横七竖八的全都是瘫倒的己方士兵,而原先的那些脸色难看的老百姓们纷纷拿出绳索,或缴械的缴械,或捆绑的捆绑,正是一副鸿门宴的态势。 “这……姓李的,这是他娘的什么意思!?”孙可望怒了。 李干德冷冷一笑,一挥手喝道:“都拿下了!” 第四十三章 襄京乱 李定国是颇念过两年书的,虽然是十岁就跟了张献忠做了红小鬼,但多年戎马,手头一本《资治通鉴》却从来也没放下过,这种读史的爱好让他年纪越大,就愈发的有种沉淀内敛的气质。、、读书是个好习惯,比如此刻处在襄阳城一个客馆之中,周边大顺军往来戒备严密的状况下,亏得是这一条,才让他等来了机会。若是换了李逵一般的艾能奇处在这种环境里,非得拿了刀枪拼命杀出去不可。 如今襄阳城里局面才稍有平定,新顺王御驾去了德安府之后,主持襄京的,便是李锦与田见秀了。李锦糙,田见秀年纪长些,也是个爱读书的人,颇有一股儒将的风范,新顺王用田见秀辅佐着自己这侄子的用意,也是要用他的静来镇一镇李锦的毛糙。 李定国在客馆中住了这些天,除了通过一条暗线把消息传回去之外,便是一直在观察着,等待着机会。虽然周围的新顺军戒备严密,但他还是不相信李自成有杀自己的心,田见秀来传命叫他在这边住下的时候,也只是说大王不在,怕有人搞事,万一对三爷有所损伤,就要伤了两家的和气。其实他心里也清楚,防备着自己的目的,就是不乐意自己跟外界多有接触,万一勾搭上曹操的旧部那就不好了。 但放人之心不可无,通鉴里各种例子见惯了的,李定国自然不会那么不小心,他这趟来,就是要重建一个情报体系的,在前段时间襄京城的大杀戮中,原有的已经死了七七八八的,如今自然要再寻人重新建起来,而且他也是想在高层将领周围寻一些人物,将来万一李自成心里有个什么想法,那边收到消息也好提前预备起来。所以,这些天他也找好了两条逃生的线路,这其中一条便是这客馆对面的一座废弃的妓院的屋檐,以自己的身手,翻上自己的房顶跃过去是不成问题的。好在这家以前叫做尚香楼的妓馆前两年打襄阳救潘军师的时候,他曾提前进来住过,歇在这里的时候,好像陪着的那个头牌似乎叫海棠,便是那海棠姑娘给他透过一条妓馆中人所用的密道。 想起当年襄阳城里的情形,李定国不由得一笑,似乎记得在这尚香楼隔街的位置,不知道是什么人有心与这尚香楼对着干,别开了一家海棠院,装修格局大致相同不说,就连头牌,也取了个名字叫尙香。那时候自己就在想,这两家要是开门对门就好玩了。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先有尚香楼呢,还是先有海棠院? 后来入了襄阳之后,也曾查探过,确是有一条这么个密道。只是如今换了主人,不晓得那条密道还在不在了。 若是不在了的话,他也有预备的法子,他性格比较随和,又天然有一股子内敛在,很容易叫下人们敬重,有一个在李锦营里呆过的绥德兵算起来是李定国的老乡加叔辈,恐怕也看出了点什么来,偷偷的告诉了他一个出客馆的法子,那就是换身装作仆役,由他带着出门。只要出得了门,他李定国就脱出了生天了,襄阳城里几处钉子能连夜将他送出城去,在金刚寺盘亘一晚,穿山路又或者直向南经承天府境很快便能脱离险境。 还是那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定国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着自己的那条法子最好,不牵连他人,也不会上了别人的当。万一那个李族叔是安排好的骗自己入蛊的,那就太丢人了。 他这边计算着自己的平安,那边田见秀也没闲着,一面看守着李定国,一面看顾着襄京宫殿的工程,心里又是一面的不住打转。顾君恩从武昌回来之后,由于他的品级低下,李自成只是在刚回来那天见了他一面,听他说了一阵北上的好处,以及南下与张献忠火拼的坏处之后,便没表什么态就去了德安府。顾君恩的话有没有说动李自成还尚未可知,但田见秀却被说动了,十分顾念着旧日情义的他也不愿意新顺王在收拾了罗贺之后,又再转手去跟实力更强大,心里又有了防备的张献忠火拼。一来这不合道义,二来也是为着己方的具体情况着想,他一直认为对于八大王,能吓走就吓走,吓不走那还不如握手言和,大家仍像荥阳大会那会儿一样,兄弟一般的一同东下,一同掘了他姓朱的祖坟。 所以,这几天顾君恩跟他往来很热络,双方各有所需,使这襄京城里对李定国的气氛一日好似一日起来。而汉阳水溃,八大王弃城而逃的消息传来,更是证实了顾君恩的说法——八大王是要跟新顺网划江而治了。这样挺好的,等灭了朱朝再定一个名分出来,不比现在就火拼着强? 从德安府回来,带回这个消息的高一功也是这般想法,李自成遣他回来,愿意是要杀了李定国,汪兆麟泄愤的,但若是这一杀的话,将来与八大王便是半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这自起兵以来,哪家跟哪家都有过矛盾,但像今年这般杀法,半点余地也不留的干法,却是哪一年也未曾有过的。所以他心里有个主张,就是汪兆麟一个朝廷降官也就罢了,杀了也就杀了,但李定国却是万万不能杀,总要给日后见面留个余地吧。但新顺王的王命又难违,所以这边与田见秀,顾君恩一合计,三人便想出一个主意来,表面上给李定国制造一个压力,摆出一副要杀他的模样,叫他自己逃走,这样自己不落抗命的罪名,那边也不至于就杀了八大王最看重的义子。 至于汪兆麟嘛,便是想管也管不了了,他是给押在李锦的军营里的。李锦是个粗汉出身,可不懂得爱惜读书人,汪兆麟王府官虽说没什么实权,但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一身细皮嫩肉的给他赶了去工地上帮忙,他哪里晓得读书人跟力气汉子们一旦结合起来,稍微煽动两句,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襄阳周边山多,营砌宫殿又少不了石材,这开山的炸药嘛便更是少不得了。牛金星不第举人出身,对他也颇算看顾,看他这些天也没表露出什么容不得的才能出来,便安排他管着登记炸药的发放的帐,由李锦营里的亲兵看着,想来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李自成不在,对于这从大西王那边来的两个人,似乎襄京城里谁也不乐意真就往死里整,谁都要给日后留下一点余地来。看上去好像是巧合之至,但一切又在理所应当——真心要全力对付张献忠的人,全到了德安府第一线去了。而留下来的人,大抵是念着八大王的旧情的,又或者是觉着先应该把河南根本之地的心腹之患解决掉的。 这天从河南传回消息,派去河南劝说袁时中反复的刘宗文,已经叫袁时中砍了头,据报信回来的人说,刘宗文都没见到袁时中的面,就叫砍了头,连夜送往了潼关孙传庭处,以示真心投诚朝廷。孙传庭在嘉勉他忠心的同时,也派了三万多人南下,要与他合兵共剿闯逆。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更不能杀李定国了。牛金星主持着众人开了一次会,摆出万事我担当的姿态,说服了李锦,连夜通知闯王这个消息,准备明日一早就要礼遇李定国汪兆麟,这时候,千万不能再跟八大王破脸了。 便在这会议的时候,桌上的油灯火花突然的一跳,随即整个桌子一震的同时,人人都感觉到了地下的震动,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之后,人人脸上都是一沉,心里咯噔一声,完了,新宫完了。 冲出门去,城中新宫殿的营建之所,火光冲天,喊杀声四面响起,很显然,乱子闹大了! 杨承祖和王龙正在率人冲击着四周看守军的营房,抢武器,杀人,随后南门汇合,有内应要开城门,城外东南鹿门山会合!这就是汪兆麟给他们的准信,城内罗贺旧部近万人,承天府,襄京治内加起来足有五六万人,李自成又不在,只要出了城,这一大片天地就要给他李自成捅个大窟窿出来! “八大王大军破了安陆州!李自成刘宗敏死啦!”不知道是谁扯了一嗓子,四面八方的呐喊声响起,与战马嘶鸣声,火药爆炸声,兵刃相击声,人群踏步声,男人女人的惊呼声惨叫声汇合起来,形成了这晚襄京城的主旋律。 第四十四章 新学堂 这一夜的混乱,给李自成带来近五万兵力的损失,跑的跑死的死,再加上彻底陷入停顿的新建宫殿工程,可谓是损失惨重。。。 如果光是城内的叛乱倒还好说,田见秀等人虽说是有心网开一面,但也绝不至于容忍也不可能相信李定国和汪兆麟两个人加上所带的亲兵最多四五十人能够将整个襄阳城闹得天翻地覆,杨承祖和王龙两人的背叛也完全可以理解,但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道如何从鹿门山方向杀来一队轻骑,几乎就要端掉了设在襄王府的行宫。整个襄阳城近十万人的兵力,加上散布在襄阳境内的数万人马,居然完全不晓得这支骑兵是从哪里来的。守南门的把总单人龙不用说,一定是八大王的内应了。 这消息只怕要将新顺王气死,田见秀与李锦,高一功三人惴惴不安的看着城中这一场大乱,以及南门外不知多少人马呼啸而去,当真是气的浑身冒火。想点兵去追吧,一场混乱中,又点不了多少人,原先为了防备曹贺旧部造反,各应之中或多或少也分散了一些,如今这些人全成了动乱的由头,不停歇的传讯兵口中,尽是各营起乱子又或是平息了乱子的讯息。 现在甚至连城外对头有多少人都不晓得,黑茫茫的夜里,随时有三两点星光,谁又敢冒这兵家大忌,摸黑追敌?况且从报信来看,那骑兵的头领可是大西王座下二殿下刘文秀和四殿下艾能奇!这两人倒还罢了,如今李定国三爷不用想也定然是脱城而去了,用惯了兵的大家知根知底,谁敢咬上他的尾巴掉着? 无奈之下,只好派了一小队人马,力求摸清楚去向,兵力再说,另外又派人绕路快马火速将消息传给扬武州的郝摇旗。先把襄阳城里这一头顾好吧,要是折了高夫人,还真没法向新顺王交待。当然,田见秀也清楚,即便是大家都扯破脸,八大王的人也没道理对高夫人下手,那可是老闯王的亲生女儿。如今只怕城里有人趁火打劫,数天前擒杀曹操革里眼之后,这城里心里不服的人多着呢。 除了这一头之外,高一功还担心着承天府,镇守着承天府的郝摇旗虽说忠心上应该不出问题,但绝不是个精明的人,要是承天府再出岔子,北边又有袁时中的叛变,这大顺刚刚打下的基业,可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都是他娘的宋献策,非他妈的要跟大西王往死里搞,如今却搞成这副模样! 这边担心着郝摇旗,但李定国等三人在鹿门山麓会师之后,却并没有向南攻击承天府的打算,按照原定的计划,刘文秀的意思是直接向南,与已经控制了荆州的孙可望会合,顺便派人探看承天府的动静,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打,没机会就退守荆州,等李自成回到襄阳后再观察动静,如果大举来攻扛不住就往南退,依托长江据守岳州,若是不来攻的话,占下荆州也好为将来做准备。李自成北上之后,随时都可以抽他的后路。 但汪兆麟却不赞同这个方案,面对着两个新来的小殿下,他自然知道进退,只是将自己的意思跟李定国说了,得到了他的支持之后,才分析了当前的局势――按照李自成的性格,受此奇耻大辱之后,他能放你这一路人马安然回到江南?那岂不是任由人在他面上扇一个耳光?再说了,如今己方这点兵力,一千余骑兵,加上从城里跟着跑出来的罗贺旧部近万人,杨承祖和王龙两人率领的都是两条腿走路的,机动力已经大打了折扣,只怕还没到承天府境内,打起仗来不见得比谁差的郝摇旗就要铺过来打你! 各人想了一阵之后,纷纷说了自己的看法。刘文秀在这儿居长,最后由他拿的主意,当然还是采纳的汪兆麟的意思,不打承天府城,在城南岔路上走西路,上南漳县方向,取道荆山密林,经当阳插荆州府境进夷陵州地界,再想办法过江。李自成的人马必然会想得到二殿下和四殿下的来路,开始定然要防备承天府,以及封锁来路,要等到他算到己方走西路的时候,追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即便是沿路来追,只怕也要调动大部队才能吃得下这支上万人的队伍。 而在襄阳城大乱,又从刘文秀处得知汉阳府溃水,加上在襄阳城就晓得的袁时中斩了刘宗文的消息,汪兆麟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李自成如今根本不可能再有大部队来追击己方的人马了。他能闯出今天这番成就,就不可能是个为了面子而不顾一切的人,从他的角度来想,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自然就是要派军北上,迎接孙传庭的压力。这样的话,顾君恩的建议就正是时候了,几十万人马要吃要喝,只有拿周王府,秦王府开刀。 所以,这条路是最安全的。只是又要走山路,辛苦是辛苦了点。但相比起随时有可能被敌围攻的恐惧而言,辛苦倒不算什么,在一番动员之后,杨承祖和王龙也被说通,两路合兵之后,这支万余人的部队便从岔路向西,慢慢的走上了山道。 孙可望此时正刚刚被关入荆州府大牢,一心平贼的巡抚李干德正盘算着将他处死振奋军心,向北恢复承天府。对于一个身首皇恩的士大夫而言,世宗肃皇帝的龙潜之地居然为贼所据耀武扬威,是可忍孰不可忍。近来听说贼营之中内讧不断,先是闯逆吞曹革,后来又是张李为武昌反目,若是运用得当的话,正是大丈夫为君王了却天下事,建不世奇功的天赐良机。本朝尚文臣统兵,自国朝中期以后,文官视武将为奴为婢已是常例,所以这番心思他并没有想跟孔希贵商量,按照他的主张,孙可望那个的头,正如同荆轲那柄匕首一般,献给郝摇旗的同时,也是要他的命,攻下承天府的。 如今正是天下大乱,贼有贼的心思,官有官的心思。 张献忠也有张献忠的心思,从惠王府奉国将军朱由柱处得知了荆州城可能的危机,又无从知晓襄阳城那边李定国的动静,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不是个用科技缩短距离的年代,一切的一切,都得等到几天以后才能知晓,所以,安心的在武昌把该办的事情办好才是正理。 定了士绅纳粮的比例之后,因为武昌府及湖广全境都有年限不等的蠲免钱粮,所以除了楚王府奉献之外,就只有这个财政来路了。前些天问起郑家的动静,也是这个原因,因为他晓得如今郑家是富的流油,因是做海外贸易的关系,当然不是直接问他们要钱,张献忠还没那个面子。况且因为郑家的老恩公熊文焕熊总理家人为大西军所杀的缘故,甚至可以说与郑家结下了一点小小的仇。 但有仇不怕,这世界上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就好像有人有办法可以为传教士从澳门把火铳海路陆路的运到武昌来一样,只要有利益给郑家,就可以建立合作关系。郑家做海外贸易可不是空手套白狼,他需要出货出去,才能从西方人那里换来白银。等到湖广都吃在自己的手里之后,自然要有东西通过他去变成白银。当然,为了长远考虑,自然还是要自己弄一个出海口,不过凭着眼下自己的实力,想这个问题还是太早了些。 这些天也同几个士绅谈了不少,湖广一带地主较多,并没有什么实业,如今大乱之年,新增出很多无主地来,依照过往规矩,士绅们只要出钱,就可以拿到地契文书,这些天办的,就是这方面的事情,当然,叶风也给他们开了不少空头支票,比如出多少多少钱,就可以标下如今还不在己手的周边某府某县的无主地。当然,这个有点投机的成分,只有兴国州一个姓吴的举人花了七万贯标下了武昌府南面不远的通山县的地。叶风也给他订了契书,如果一个月之内不打下通山县的话,全额退还,而吴举人冒的风险就是通山县不战而降,何平接收的话,那无主荒地就会比起战乱来要少上许多许多。 这路生意当然只是小数,大头的乃是死了的贺逢圣贺阁老的庄田六千多亩良田,贺某是做过阁老的,又是累世的大族,自然地产丰厚,也多是良田,这路生意虽然人人都想要,但又不敢去担这个骂名,所以说来说去,总是没做成。按照叶风的想法,已经有三分之一拨了给汉阳来的流民耕种,每年抽二十分之一的出产做田租就好了,如此一来又可以屯田,又可以得一个安置流民的好名声,这才是正途,卖给富绅们虽然有现钱拿,但名声也太臭了。 在劝他们做工坊帮着自己生产子弹以及新想到的土制手雷和地雷无效之后,叶风只好安排了王应龙带人去城外开地设厂,选了流民去做工,试着开始做工艺简单的土手雷,土地雷。 而将领们则尽数带兵去操练,在找李自成报仇这个口号的激励下,士兵们练得很是上路。 至于他自己嘛,当然是要新开一所学堂了,武昌城里发了通告,不论在籍贵贱,子弟入学一概出其家为民户,还发给不可买卖的田亩及少量生产资料,成为自耕农。要的只是学生来新学堂念新学而已。 这新学堂嘛,自然不会少了四书五经,但也多了几门从没见过的学问,所幸学的也还是中国字――徐阁老的《天工开物》,当然,这是高级班的事情,念书识字之后,依各人才智不同,分学农桑铁兵等等诸艺。有资格念高级班的,就给秀才功名了。这等好事,武昌城里少年子弟哪能不趋之若鹜?所愁的,只是不可能教那么多人罢了。 第四十五章 有使至 先收到孙可望失陷荆州,后听闻李定国闯出襄阳,这一天已经是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了,算上前几天的汉阳水溃,李自成这几日的日子应当十分 难过才是。。。但尽管北面逃难而来的人流没口子的散播着李自成是如何的杀人不眨眼,大顺军是如何的为祸乡里,但叶风等待着的李自成来人却始终未 到。 倒是在派了帐下底子很清白,投诚之后文人士大夫气质依旧十分浓厚的原楚王府纪善刘文显带着惠王府奉国将军朱由柱的手书先去,随后又放朱 由柱后至去处理荆州孙可望的事情之后,终是没等来意料之中应该要来的李自成的使节,倒是见到了另外一方的来使。 来人姓何,后世时也颇曾听闻过此人的名头,四十来岁正当壮年,满面忧国之色,正气堂堂,正是何腾蛟何大人。何腾蛟与己方并未打过多少交 道,所以在所难免的有所倨傲,在城外四十里处便踯躅不前,只派了一名麾下参议前来通报,叶风还是给足了他面子出城四十里以平辈见礼相迎的时 候,才见到了他的尊范。 何腾蛟如今的身份乃是巡抚湖广右佥都御使,亦即是后世俗称的湖广巡抚,只是明代无此官称,所谓右佥都御使,乃是例加官,管军的。这个名 目比起他之前的官衔淮徐兵备道来说,更为适合眼下的局面。之前那位参议说的很清楚,何腾蛟随即转交的一份手书写的更清楚,法理上的南京军方 头号人物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信中写道:接到张某的信之后,很是重视,已经将奏疏转递通政司,相信克日便能上达天听,当然,史大人也另有保疏 ,如今天下大乱,正是你张某人立不世奇功,报效天子的大好时机。你张某人所提出的北联孙传庭,东结左良玉共伐闯逆的计划这里也很赞同,特此 派了何大人前来赞襄。 说是赞襄,但相信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赞襄是什么意思,所以,各人脸上不同的表情落在眼里,叶风便心中有数了,对这何大人,还不能太客气 了。底下军师们可都看着呢,当然,何腾蛟脸上自矜的表情也说明,他是很以为自己能来建立一番功业的,至于他乃至他背后的史可法是不是真心相 信大西军报效朝廷,那就不得而知了。这个答案叶风心里也有,自然一定是否定的。史可法一个能提出“联虏剿寇”的人,指望他相信自己,那基本 上是要自废武功的。 “何大人一路辛苦,各位大人一路辛苦,这便请进武昌休憩,共商讨贼大计。”虚套的话说着,叶风便要以主人的姿态将何腾蛟一行数十人引入 武昌城,见何腾蛟仍是住身不动,以及脸上那不悦的表情,心里便知道,这家伙是不喜欢自己在前头带路。 但让他走到前面去那也是不可能的,自己摆出这么大排场,出动千余名士兵来迎接他,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再以你为尊,那岂不是当面给你刷 耳光?便这么保持着手势和脸上的笑意,与何腾蛟对视着。 这么僵了一阵,何腾蛟不阴不阳的哼了一声,又像是笑了一下,抬腿便要骑上马儿,吩咐边上的亲兵道:“叫轿子且抬回去,本官虽是文官,但 也是马上闯出的名声。”他说的自然是在南阳时,单骑入贼营抚平一府祸乱的往事,也是他的成名之作。自此之后,朝廷上下都晓得他知兵的名声, 在文官知兵大有可为的年代里,这名声自然是极好的。 说着,便不理会叶风,径自向武昌城而去。经过叶风身前的时候,勒住马儿弯腰道:“敬轩先生请。” 叶风冷下脸来,抬手示意脸上已现怒意的麾下士兵及谋士们不必在意,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一勒缰绳呼啸一声,加鞭而去。身后不住的吆喝声响 起,那是亲兵们收队的号令。就这么的,何腾蛟一行便给晾在了武昌城外。 骑在马上人在归途,兀自心中恼火难去。他娘的你们这些朝廷官儿摆架子可以理解,但你他娘的在我一个人面前摆就好了。即便是做官的,也要 想一想这番架子摆出去,与成事何益?又有何损?你也不想想,老子就算真心想投靠朝廷,可以吃你这套架子,但老子手底下那些造反出来的士兵们 ,那些曾经在你们这些官老爷手底下混不下去的士兵们匠户们贱民们,他们肯不肯?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造反? 出城三十里迎接你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一阵纵马疾驰,心里发了一通牢骚之后,才慢慢开始冷静下来。勒住马儿,等了一等身后赶来的徐 以显,待他到身边停住时,已经是怒意全消了,看着一脸焦急的徐以显,叶风笑了笑,对面的徐以显也跟着笑了笑,叶风摇了摇头自嘲的道:“他娘 的这个老何,脾气还真是大咧。”回望了一眼胡兴汉也纵马赶到,开口道:“老胡,快些快些。咱八大王有事问你们呢。” “你们说,老子想回头去迎了他何腾蛟进城来供菩萨一样供两天,该没人要瞧不起咱八大王吧?”叶风呵呵笑着,心里转着算盘,他娘的李自成 那边迟迟没有表示,谁知道他要不要孤注一掷的跟自己来拼命?万一这会儿再开罪了何腾蛟……听说老何那是从左良玉那边过来的,虽说不是一个 派系的,但总归也是个朝廷命官,自己就这么把他晾着,料他定然也不好意思进城,万一回去找左良玉找史阁部来,那岂不是要糟糕? 便是一点点脾气,要发也要等到后顾无忧了再发吧?叶风定下心来,心中这么一转,已经有了要回头的意思。 徐以显望了望胡兴汉,做了个请的手势。胡兴汉点头笑了笑道:“怕他个鸟,他姓何的称大王敬轩先生,摆明了是暗喻大王你没受朝廷官职,本 来就瞧不起咱的人,理他作甚?不杀了他就是他天大造化了,还指着要供他菩萨?大王,您可不能回头,兄弟伙们都看着呢,再说了,为着保楚王府 的事,这些日子下头散伙的不少,四殿下回来八成要闹的。” 他说的虽然不合自己心意,倒也是个实情,最近黄州原李人会麾下的新营虽说经过一次整顿,但还是有小两千人要散伙,本着好聚好散的想法, 自然是送了他们走人,听说李人会在隔江蕲水一带自己扯了一支杆子起来,李自成部拿下黄州城之后并没有东进,听说闹得还有声有色的。胡兴汉也 说过几次,说若是由着李人会在外头这么闹大了,只怕底下士卒们要投他的只怕更多。 叶风本觉得要投他的只是那些贪图打家劫舍的爽快的人,去了也无所谓。但如今想来,胡兴汉盘算的还真是有道理。如今李自成威胁未去,己方 又在着力弄着军纪,心怀怨愤的只怕不会少。这其中当然还要再做功夫,比如犒赏多些,再正规些按月发点钱饷米粮,能过起日子来,当然又不能叫 他们过的太舒服……这其中的文章实在也不是自己的强项,要指望着胡兴汉的地方还很多呢。 只是,徐以显又会有什么看法呢,看他笑容中似乎颇有深意,朝胡兴汉点头赞赏了两句之后,便望向了他。 “胡先生说的甚是,大王您是绝不能去的。”徐以显赞同了胡兴汉的部分观点之后,才开始叙说自己的主张:“黄州李人会闹得却是不太像话, 胡先生说的,正是以显衷心赞同之举。如今姓何的晾在后面,他来的意思应当不是左昆山的意思,周本兵的消息更为妥当些。于南京来说,左昆山势 大难制,南京衮衮诸公不会没有想法,听说他姓何的也是打九江水路而来,但却未能与周本兵同归,已是很有名堂了。胡先生您说是吧?” 胡兴汉捋着胡子笑哈哈的点头同意,说了两句自己的怀疑,大抵是周文江如果不回来的话,那就说明何腾蛟来的目的,与左良玉的意见不太相同 ,如果这个想法正确的话,左良玉这两天也应当会派人来。 “胡先生好见识!”徐以显在马上竖起拇指赞了一句道:“大王刚才负气而走,才是走了一步妙棋。何腾蛟空手而来,于我无半星好处,却要摆 出如此凌人之态,实在可恶。若是由着他如此进城的话,楚府刚刚压了些下去的骄气怕又要再涨出些……但偏偏他又算是朝廷的代表。所以,以显 方才听胡先生所言,心中突然才生出这么个主意,还请胡先生指教着……” 叶风听他胡先生长胡先生短的奉承着,居然胡兴汉也甘之如饴的受着,心中颇觉好笑之余,也算是有点欣慰,如果这两位能不生什么矛盾的话, 办起事来还真少了不少麻烦。当下边听徐以显道:“不如以楚府名义,派一营人马挑个得力的人领着,名义上给何腾蛟节制,先去剿了黄州东面的李 人会。左昆山……”话说到一半,朝胡兴汉谦逊的一点头道:“胡先生你觉着学生这想法如何?” 胡兴汉显然听得很入神,怔了一下连连点头称赞:“好!这招棋好,若是南京与左昆山当真是面和心不和的话,那这下左昆山真要着急了呢!毕 竟咱们说好了的,黄州是要给他老左的啊!嘿,徐军师,依我看你可真当得起今诸葛这名头啊!” 叶风也不由的击节赞赏,甚至连这两人之间颇有些好笑的关系都忽略了,脑子一转之下,便在马上传令道:“就这么办,老胡你传话给贺天云, 就说给他机会,他叔的仇就交给他了,先他娘的拿黄州开刀!嗯,老徐,你代我写封信给九江左昆山,这里头的名堂你是行家,你斟酌着看吧。再打 王府里选个合当的人给他何腾蛟传话,嗯,最好再找两个黄州的弟兄拦他巡抚的八抬大轿喊冤!” 第四十六章 与官斗 但何腾蛟终究是个马上的文官,他是不坐八抬大轿的,武昌城里的安排,他也是未必听的。离城二十里的丰乐驿中,因是兵荒马乱的缘故,早已没了驿卒,巡抚大人一行便在此住了下来,每日里自行生火造饭,使人去临近乡里寻大户出钱出粮供奉,日子当然并不那么好过。 每日里还有黄州的乡民来哭喊鸣冤告状,云说黄州为匪所据,众乡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善于平贼的何大人,恳请大人出兵平贼,让乡民们好重归故里云云。 何腾蛟倒还好说,他下头那些参议亲兵们可就遭罪了,手头就几十号人,渡江去收复黄州,那不是开玩笑么?对何腾蛟的进言自然也不会少了,但何大人偏偏就是一言不发,如此过得两三天之后,手底下人也看出来了,这何大人仍是在跟城里吃香喝辣的大西王较劲呢。但已经扯破了面皮,如今较这份劲又有何益?如今只有指望南京史本兵出面,又或者城中还心怀朝廷的士绅们,还有皇室宗藩,与大西王又有特殊关系的楚王府出一把力,救济救济,居中转缓转缓…… 一封奏疏以及一份写给史可法的信已经派人送了回南京,一来一回恐怕要不少时日,大半个月的日子,难道每天都这么看周邻乡里的脸色和嘲讽过日子?如今刁民也多了起来,上官日子过的不舒坦,他们不是想着如何的奉献,反而幸灾乐祸起来,真是乱世出刁民!手下参议,与大西王曾接触过的周参议看着几个抱着肩膀站在大树下边乘凉边看笑话的乡民们,心中愈发的恼火,从胯间将刀抽了出来晃了晃,将那些乡民吓跑之后,才在袍服上怏怏的擦了擦,又插回到刀匣内。望了望中屋方向,不用想就知道这位何大人肯定在那张边上仇乡绅奉献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中午就吃了两个时蔬素菜,米饭也只有半碗,香茶自然是没有一杯的了。本来附近的河里抓了条鱼想杀来吃的,但何大人说贺阁老不附贼死于水上,鱼不能吃便放生了,真不知道他如今饿是不饿。 更不明白的是大西王部下说是奉楚王殿下谕命请他入城共商黄州讨贼大计,他却半点面子也不给,对那粗豪的匪冦也毫不客气,居然非要张献忠亲自来迎他才行!嘿,我的何大人唉,你以为他是湖广行都司的小武官?你以为你这巡抚湖广还是太平年份?真要是能给你摆架子的,你还至于在这里一日三餐都不得温饱? 想到这里愈发的生气,不进便不进呗,人家送来的钱粮财物你好歹要用度的,全哄了走了。如今你恐怕不怕饿,这底下一大伙儿武人,三餐有一餐不饱就浑身乏力?现在他周参议就真是浑身乏力,刚才那几个乡民若是不跑的话,他还真没力气提把刀耍两下把式吓唬人。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又抬眼望了一望中屋摇了摇头,手按在刀把上,突然想起刚才那几个乡民来,他娘的,看官爷我提刀出来就怕,老子干嘛不去乡里觅两只鸡来吃? 不想还好,这一想肚中的饥火就像是被点着了似的,烧得愈发的旺盛,这会儿当真是饿向胆边生,周参议抽出单刀倒提在手上,便晃荡着向不远处的村庄走去。 何腾蛟站在窗子前看着这陪着自己受苦受了这么些天的周参议提着刀向村子走去,无奈的摇了摇头,想出言阻止吧,又怕顶撞起来失了官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如今非是寻常年代。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这才将胸腹中哽了半天的一股韭菜熏气嗝了出来,摸了摸肚皮睁开眼来,却惊讶起来。只见那周参议倒提着那柄单刀,失魂落魄的往回跑来,田埂上路不好走,摔了一跤才跌跌撞撞的跑到驿站场子上,朝自己的方向跑来,左手乱乱的挥舞着,嘴巴张的大大的,不知胡乱喊些什么。 不能经事,何腾蛟心中暗暗给他下了个评语。不外是叫乡民们打了吧? “不……不好了。大人,不好了!”周参议跌跌撞撞的撞开了门,结结巴巴的说道。何腾蛟敛起怒色,沉闷的鼻音道:“好好说话。”语声不大,但威严十足。 那周参议这才稳住了身子,喘着气道:“是,回大人话。外间忽……忽然有约莫数千人马,将村……村子围住了!看上去是冲大人您来的!大人,您快动身,我这就去点人……” “哼!我就不信他张献忠敢杀朝廷命官!”何腾蛟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好笑,张献忠杀的朝廷命官还少了?但话已出口,自然不好再改,正了正官服道:“拿出点朝廷命官的风度来,点了人马,跟本官去迎一迎!” 场坪上,何腾蛟见到了这支人马的头领,从武昌城奉命而来的贺天云,麾下两千多人,见了何腾蛟也不客气,仍是板着脸只一拱手,不待何腾蛟说话便展开怀中一张纸来交给了边上一员秀才道:“念给何大人听。” 那秀才是分配到各营弄宣传的,见到何腾蛟这举人出身的大员,自然不敢像贺天云那般倨傲,躬身行了个礼之后,以晚辈姿态,站到何腾蛟一侧去低声念起了楚王谕令,大意自然是黄州流民最近多有至楚王府及郡主仪宾张某处鸣冤的,黄州陷身贼手,乡民如处水火,正是天兵剿寇安民之时。君主仪宾张某依律不得领军,故而委巡抚何大人代领麾下贺天云部讨贼。希望何某克日出行,救苍生于水火,慰君父于庙堂等等等等,抑扬顿挫的很是好听。 何腾蛟初时脸一直沉着,到听到张某说不得领军的时候才微微一笑,正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何大人有台阶下的时候,何腾蛟待那书生念完,却没有按照礼节接过文书,只是吩咐帐下亲兵收了,对贺天云冷冷的道:“国朝体例,藩王不得干庶政。是以何某只当此是私人文书罢了。既是老殿下心念黄州生民,敬轩先生又派了将军领军而来,那便劳烦贺先生走一遭黄州,去救生民于水火吧。”说着,负手在贺天云身前走来走去踱了一遭,驻下身形道:“初时还以为贺先生是来杀官的。如今看来却是要去剿寇的,看来还是我何腾蛟料错了啊!哈哈,贺先生还不起行?书上说着何某代领你这一军,莫非你要不听号令?” 贺天云捏着拳头很想打这官儿一顿,但临行前大西王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这老小子名声很好,外头许多老百姓供神一样的供着的,可不能怠慢了。如今看他这副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收束了队伍,一面派人回城报信,一面紧紧的围住了丰乐驿。 娘的,只好自己走一遭了。接到消息,武昌城里的叶风没好气的与徐以显等人对视着摇了摇头,这老小子太倔,如今这档子事也不能闹得太僵,毕竟人家也算是来帮自己忙的,既然已经定了大方向,就不能再杀官造反,而且姓何的官声很好,当然也不想杀。如今他要的,只是个台阶和姿态罢了,既然如此,给了他吧。 不得以之下,又由楚王府奉国将军小郡主他老子陪着,往丰乐驿走了一遭,不免也要整饬一桌酒席,算是劳军也好,壮行也罢,黄州那边总是要请他何腾蛟走一遭的。 毕竟还是楚王府面子大,姓朱的一到,何腾蛟便没那么倨傲了,斗了几句口,见叶风有心相让之下,何腾蛟自然也不能处处都得罪了,特别是麾下那几十个跟来的人,可都是自己真正能信得过的亲信,总不能连他们的意思也拂了吧。就这么的,武昌城也不要进了,说好三日后兵发黄州,这才算将这场不大不小的冲突化解了去。 搞定了这一桩心事,回城之后便有个王举人来请,武昌城里的大地主士绅,会见的时候也见了的。此人脑袋还真是聪明,见大西军兴办学堂,招生政策又是那么的优惠,算定了的书本必定大销,便开了一家印书工坊,想把学堂课本的生意揽了过来,当晚便是在家里设宴相请。 这事情在情理之中,但叶风却额外能感受道另外的高兴——这朝廷名正言顺的钦差巡抚在城外喝西北风,看这周边乡邻的脸色苦巴巴的过日子,自己则是本地乡绅争相宴请,这里头,能说明的问题太多了啊! 第四十七章 当出击 “猖狂!猖狂之至!”应了王举人的宴请之后一回到王府,便看见刚刚能起身行走的潘独鳌拄着桌子瑟瑟发抖的将手中一张纸拍在桌面上,口中正气愤的喝骂着。问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叶风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从荆州来的一名参将说是奉了李巡抚的谕令,来恭迎朱由柱回城的,带来的一封信中,也满是责备教训的语句,教育朱由柱作为贵胄子弟,不应当与贼寇往来,请极速回邸,否则的话,他就要具表上达天听。 原还以为是李自成那边来了什么挑衅举动,正有所担心的叶风听完这状况,还松了一口气下来。见潘独鳌看着自己的目光略带责备之意,赶紧装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指责了那李干德两句,随后宽慰道:“军师,朱由柱这会儿也该是到了吧。这信自然是在之前写的。咱们……”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转口道:“从这信来看,只怕可望要糟。” “从武昌到荆州府,这么一天过去,大王,我就怕这封信写的时候,朱由柱已经是到了啊!”叶风听他说完,微微一会意便即明白他急什么了。从时间上来看,这封信来的时候,朱由柱应该已经到了荆州,而李干德为着王府开脱打算写这封信。那即是说孙可望已经…… 想到这里,不由的后心一凉。问道:“那参将人呢。” “已命人严刑拷问了。”潘独鳌抬头道:“大王要不要瞧瞧?” 叶风连连摇头,那有什么意思,便岔开话题道:“马元利先头说想去黄州,我晓得他是要证明些东西,显得与他那个叔丈无甚干系,派了贺天云去,军师你看派他个什么活的好?如今各营头领都各有分派,营造的营造,练兵的练兵,这小子憋闷久了只怕要闹出些事情来。军师,今儿既然除了这么档事,便派了他去岳州收拾一下如何?文秀定国他们差不多也该快进了荆州地界了吧?” 潘独鳌显然还在想李干德那头的事情,应了一声之后才恍惚道:“大王说的是,这般安排也好。如今咱们水陆军马已经过了十万,打荆州的本钱是有了。但如今不是新抚到了嘛,我看不如先把这笔帐交给他姓何的处理去,名目上咱们也占理。马元利那头即便是打起来,也不是咱们闹事。” “好――”叶风应了一句,点头道:“这事军师便辛苦些,多留神。闯逆那头算起来也该来人了,但偏生仍是不至,也不来打我武昌,叫人摸不着头脑啊。” “何大人一动,就该快到了吧?”潘独鳌与叶风相视笑了笑。 这些战术性的事务,大多是委派给了潘独鳌,徐以显以及胡兴汉在做,总算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三人的关系显得很是融洽,大大小小的事务井井有条的进行,虽说仍是有着一些或大或小的未确定因素,但李定国等人已经离开了襄阳料想应当平安,孙可望虽说身陷荆州但也已经有动作安排了过去,李自成的威胁虽说仍然存在不过大方向上已经被己方算死,何巡抚脾气硬,但几十个人总也闹不出多大的名堂出来……所以,种种事务处理下来,叶风便将心思主要放在了为日后的布局上面。 六月初一日,原本由于放粮结束而有些躁动的武昌城又随着楚王府与大西王联名发布的一张继续放粮的告示而平静了下来,同时宣布的,还有无主田亩的发放,凡年满十六岁的成年男子,均可在武昌府周边的无主荒田中分取一块大小不等但不可买卖的田亩――这些田亩,自然都是那位死去的贺阁老的遗惠了。虽说感觉上有些奇怪,但这位大西王大葬亲祭贺阁老在前,分配田亩在后,而且又是分给流民,武昌市民们倒没有针对这个说三道四的。 惹人物议的乃是另一项新政,吏员出身的原武昌府巡检司章昌荣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武昌权知府,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大明朝的规矩,向来没有本埠人出任本埠首长的,这是一个,从吏员摇身一变成官员,有侮辱斯文之嫌,特别是一府知府,举人选官出身的都要遭人瞧不起,何况一个吏员?不过他名目前面总归还有个权字,也算是留了一点余地。 风闻武昌要开恩科而汇集而来的各地士子们没有闹事的原因,自然是少不了那位岳麓书院的,已经受尽同窗白眼的阎吾渠先生的功劳,作为一项妥协,朱容榕作为中间人,叶风与岳麓书院诸生代表王夫之达成了一个协议,此次恩科须由楚王府名义主持,出来的名目只能是举人。要进士功名的,自然还是要去北京。否则他们宁愿罢考,也不赴这僭越之试。这条件自然好说,什么举人进士的,只要组织上让你做官你就是官,组织上不让你做官,你到北京去也没用。这章昌荣直升权知武昌府,便是给他们留一个将来的心理缓冲。 阎吾渠在这里头出了大力,四处奔走去拉人应试,自然也有很多不愿意拿前途开玩笑的学子们,开始慢慢的在武昌府登记造册,准备参加秋闱。好在只要登记了之后,武昌府管一日三餐,住宿嘛,年轻人不那么在意,挤一挤就是了。有很多行当在城破前都弃业逃走,空房子还是很多的。当他们陆陆续续听说大西王入城并没有屠城,军纪还算不错开始往回赶准备要回产业的时候,却给武昌府告知说等秋闱之后才一并放还了。 这是一头,新学堂开业也是一头,头一批征募的学童总计是两千余人,剔除了蒙混,过小的,还剩两千一百多人,编成了十个大班,分别交给各县乡中征募而来的教谕,老秀才等人去带着读书认字,教授儒家启蒙课程,一面那边又筹措着印刷高级课本,忙的不可开交。 校长由徐以显兼任,所以这开学那日,除了这些小孩之外,还有上百个中低级领兵头领也参加了仪式,他们将来也要轮番在这学堂里接受徐军师的蒙课,学些兵书战阵的东西,由于心里也晓得这对自己打仗有好处,再加上身边都是稚童们,也不好意思去摆威风闹事,所以这一番开学仪式显得很是和谐,叶风坐在台上,看着也很是欣慰。 麾下如今已经有超过十万人了,虽说良莠不齐,很多人还是新兵,但马上就要开始收纳湖广进版图的进军了,有老兵老将们带着,马上就又是一群虎狼之师。 各营头领中也有见识超凡的,纷纷想把齐老七那一营十几杆火枪抢走,但白文选哪里肯让?这一天便将官司打到了大西王面前,这天正是会议出兵的日子,除了议定马元利出兵荆州之外,还要定一个打确山县的问题,这是经略湖广的第一步,当然要打好。 “他娘的,铁蕃瓜那玩意还真好使,大王,我说您也不能啥好事都想着老白吧?啥时候也让咱郑守豹弄两铁蕃瓜耍耍?有这玩意,再弄几十把强弓伺候着,不是咱老郑吹牛,就算是他李鸿基来了,他娘的也得给咱老郑撩条胳膊下来!大王,要不这么的,您让老白把齐老七那营拨给了咱,往后再有啥好玩物事咱老郑就不贪图了,大王,老白,你们看怎样?”郑守豹说的铁蕃瓜,自然就是土制手雷了,其实那玩意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威力大,黑火药爆炸起来的动静远远比不上概念里的炸药,但王应龙弄得那个铁球本身就蛮薄的,加上里面除了火药之外,又掺了些有毒的东西,一炸开来,碎铁片打在身上致命率虽然不高,但配合上那散发出来的毒烟。即便是不一时便死,也根本没能耐去应付随之而来的敌人突袭了。 在南城外铁器工坊的场坪上,众多将领见了这铁蕃瓜之后,便纷纷起了要齐老七到自己麾下的心思,他那个营人虽然不多,但装备的却都是最新鲜的东西,能打七八十步的鸟铳,再加上这铁蕃瓜,还能没用? “好啊――”叶风笑眯眯的点头,看了看白文选和郑守豹,朝兀自气呼呼的白文选道:“你们两谁先给咱八大王拿下确山县,齐老七就归谁!小白,你小子可要加把劲啊!” 说着话,一面看着边上应邀而至的吴举人,心道要不是你那七万贯要给你开个好头,让那些犹疑不定的富绅们看看赞助咱八大王的好处,我还不至于要他们两个拼战功呢!这下好了,确山县那位死不肯降的县令要倒霉了。 第四十八章 伤兄弟 荆襄根本地,这是李自成都襄阳的根本大政,襄阳如今乱了,更是要拿下荆州。一路南来,从当阳荆门之间出了老林之后,抓来几个舌头一问郝摇旗近来的动静,汪兆麟便断定这荆州城是不能再去的了。理由当然是出于他对如今身在荆州的那位巡抚老爷的了解。 李干德从沅水一带的辰州府府治沅陵被老回回的人马闹得呆不住,因是不爱惜士卒的缘故又不得手下人心,将兵们逃的逃降的降,不得以光溜溜一个人跑到武昌来要钱要粮,其实正是左良玉大闹武昌府的时候,老楚王朱华奎吝啬成性,连左良玉的面子都不卖,何况他一个巡抚沅水一带的落魄官儿?便是那会儿打过一两次交道,其人虽说落魄,但品性风度不失,是一名朝廷大员的样子,这样的人若是有心降了农民军的话,处在东南南面岳州孙可望,正南方又有灃州老回回部,北面直接面对承天府郝摇旗,他早就降了。所以,这几天派人冒充李自成的人马出去吃大户要干粮的时候,总是特别交待承天府与荆州地界上的动静,听闻回报说那些土财老爷们都纷纷抱怨刚刚征过一次饷粮,怎么没隔几天又来的时候,汪兆麟与几个头领一分析,大致上已经能够断定,郝摇旗的兵力正在全力进攻荆州城。心里又是纳闷又是高兴,这郝摇旗不分兵来追缴自己这一股,不知道李自成到底有没有传命令给他,还是要他立即拿下荆州城?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说明李自成已经做好了与自家大王谈判的准备,吃下荆州是为了避免张某人抢了去。 高兴的自然是看到了乱局,己方有机可乘了,出了荆山之后便是当阳,故所谓长坂坡是也,郝摇旗与李自成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兵力自然不像刘宗敏等人那么多,若是全力攻打荆州的话,那即便是己方露了行踪,也不用担心即时遭到围捕,郝摇旗手下镇守扬武州的人马号称五万,但实际上能打仗的不过一两万人罢了。再加上李自成为了防备郝摇旗,他身边的扬武防御使陈荩等人或是身兼六政府侍郎衔,或是追随牛丞相,宋军师经年,各自都有各自的顾忌,调动起来更费周章。这便有了极大的腾挪空间。 杨承祖和王龙领着的数千步军早已疲累不堪,走得匆忙根本没带多少干粮,当然也没什么干粮可带。两昼夜的山路走下来,除了进山之前抢了汉水边上一个镇子带了点吃食之外,便就采摘野果充饥,路上根本不敢休憩,一来心惊胆战,既怕追兵进袭,又怕毒虫猛兽。二来也是因为食粮短缺,不尽早出山只怕一群人要饿死在山里。骑军的马儿陆续杀了一批充饥之后,便是原先有代步的那些兵丁也要开始走山路,人人都是苦不堪言,都盼着要出山之后洗劫一个县城去过半天好日子,美美的睡上他妈的一夜。 这睡一夜自然是不敢了,只要没过江,人人都觉着半边脑袋已经捏在了狗日的李自成手里,这要是一觉睡过去,只怕也没命醒转过来了。当下靠的近的数十个人听到头领们在议事,纷纷叫嚷起来。 “打当阳吧!军师!三位殿下!” “打夷陵!打夷陵!听说老回回马大王在夷陵的!” 打夷陵的话,便是要直插向南,放下当阳不管了。汪兆麟等几个头领心里各自盘算着,若是老回回果真在夷陵的话,那他娘的可就主动的多了。闹的好的话,吃了他郝摇旗都不在话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即便是一切顺利,那也要派人去岳州跟大殿下联络上才行。四兄弟合兵,把他江北闹个天翻地覆,这他娘的才能给父王出一口鸟气! 刘文秀见众人都望着自己,知道大伙儿都等着他点头,当下朝李定国汪兆麟看了一眼征询一件,就准备开口。 原先他觉着胡军师是天人,如今这一遭走下来,还真是觉得眼前这个小汪军师要厉害的多呢!轻轻一咳便要说话时,忽然注意到山口下警戒的兄弟小旗子摇动了起来,这原代表着最严重的事情,但远远眺望下去,并没见什么烟尘,自然是没有什么大股敌军进袭了,他娘的摇的什么旗? “走,定国,能奇,小汪军师,杨头领,王头领,咱们下去瞧瞧去。”吩咐了众人等着之后,便带着几个头领们向山下而去。他是大西王次子,发号施令惯了的人,如今对这数千号罗贺旧部又有救命之恩,这话一说出去,自然是令行禁止。 到得山口,果然是四野安定,正要喝骂时,只听那出去的斥候哭腔哭调的道:“不好了二殿下,大殿下……大殿下遭人擒了!” 这一下闹腾起来,初时几个义兄弟还以为是听错了,又大声追问了一遍。好容易听他说清楚了,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小斥候刘文秀认得,是老四艾能奇营里的一员老兵,从陕北起事那年便跟着了,只是面向忒油滑了些,从来都是做的打探消息的事情,照理来说这是个稳重的人,不至于胡乱传信谣言,但仍是不免心中关切,当下定了定性子宽慰他道:“你好生说话,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来听。” 那老兵抹了一把眼泪,慢慢说来。他这一趟出去到得山下金厢坪的时候,边听乡民们传着说当地的李乡绅受了防御使陈大人的邀请,要去扬武州参加一个什么牺牲大会,说是抓了为患荆襄的巨寇张可望。听了这名字好不惊讶,打听的明白了,原来是郝摇旗攻荆州城攻的太急,朝廷在荆州的大官李巡抚守不住了,说是有意投诚,设计拿了江南巨寇张可望,说是要献给新顺王,这两天就要送到扬武州来的。 听明白了这档子事,众人将信将疑,但还是不敢胡说,都将目光投向了刘文秀。 刘文秀迟疑着,拳头捏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说不出话来。边上艾能奇性子急,黑着脸叫道:“还想个什么劲?打啊,兄弟们,跟着老子打承天府救人!他妈的老子就不信……” “老四!”刘文秀喝了一声,艾能奇毕竟二十岁的人,对年纪长的刘文秀很是敬畏,应了一声之后收了话语。只听刘文秀训斥道:“打?你也不瞧瞧咱们这些兄弟累成什么样了。行了,如今之计,只有先打他娘的夷陵州休整,而后咱们再想办法救大哥!妈的当年要不是大哥,咱父王早就中道……咱们一定要救大哥出来!老三,老四,军师你说是不是?” 李定国看了看他,这末了一句问话,不知道是问要救大哥是不是,还是要打夷陵州是不是。这可是两条路啊!当下摇了摇头,却没有应他这一句。艾能奇却是脑子比较简单些,听刘文秀说起这孙可望当年勇救张献忠的往事,大吼一声道:“是极!是极!” 听完他两这对答,汪兆麟心中不由的一紧,迎上刘文秀的目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看向艾能奇仔细观察了一阵,再看向刘文秀的时候,便发现他脸上的不高兴来了,当下心中一横,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是与李定国交换了眼色。 刘文秀说的自然是实情,麾下这些将士们早就疲累不堪,当然谁也不乐意跟着艾能奇去打扬武州。听二殿下这么一吩咐下来,自然是欢呼了一声,众人迤逦南行,此刻路也好走了,听说扬武州那边忙着大荆州,心也宽了下来,与带着恐惧山中行走的时候当然不能同日而语。一路之上,甚至有人能扯起嗓子哼两句秦腔来了。秦腔天然的有种沧桑直触人心的凄凉,似乎与这时的行军气氛疏不相符。 但几位头领们却各怀了心思,黑着脸沉默不言。偶尔回头吆喝一两句队伍。似乎是听了这些乡音俚调感触良多一般…… “好兄弟,莫惊惶,杀了那裴如海,剐了那贱婆娘,做兄弟的定当——”这声调子拖的极长,凄凉无比,末了一个大转,续道:“与你一道……上法场!” 李定国回头看了一眼那扯着调子的,这一出石秀杀妻的戏文唱的人心中难过,不自禁的叫人心酸。但末了那一声“一道——”把声线一吊,再斩钉截铁一般的蹦出上法场三个字,却又叫人生出豪气干云的感觉。 看看人家兄弟,回头想想自家兄弟。李定国不由得又懈了一口气,自家兄弟几个的脾性这么多年来瞧得清清楚楚,二哥今天这份心思已经是再明了不过了的。 “二哥!”心念已定,李定国拍马追上刘文秀,拱手施礼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第四十九章 子易子 张献忠的小儿子还没取大名,只有个小虎的小名。小男孩六七岁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身份特殊又加之生的虎头虎脑得大人的爱宠,所以这个时间段是小男孩最讨厌的时候。方来到楚王府宫里没几天,这便闯出一件祸端来。 楚王府有个祭祖的宗庙,供奉着历代楚王,便在王府之南,皇家苗裔的家庙,总是免不了各种龙形纹饰,这一日刘侨手下有人带了他到宗庙来玩,小家伙不懂事,偏生觉着仰头看去大殿里匾额上两条对称的游龙很合自己心意,便耍性子要让人将那龙剥了下来给自己玩耍,还不要左边的,偏生就点名要右边那条龙。那带他来的锦衣卫小官不敢做主,报给了刘侨,刘侨哪里敢批,偏生大西王又出城去了城南的土工坊一带检阅新军——从各营中抽调的老人混着新近征募的湖广新兵编了一个新营,准备充作模范营的。 这边大西王不在,小殿下又闹得厉害,说着闹着就要杀人,刘侨素知大西王向来疼爱这个幼子,这一时半会的不遂了他的心愿只怕要出大事,琢磨着楚王府反正是个捏在手里的软货,便自作了主张叫人拿梯子摘了那条龙下来,这才叫小殿下安了心。 模范营的头领是王应龙,此人性子憨厚,跟随最早,有能力却没有野心,是个最好的副手的料子。用他来带一带自己这支亲兵是最好不过了。武昌湖广行都司衙门武库里起出来的四十多杆万历年间的鸟铳加上这些年累计下来的十九支,统共凑了六十三杆鸟铳,尽数拨给了这个模范营,当然,新人们都没配发火器,而老人们除了鸟铳之外,每人还配了两颗土番瓜。老人们忠心,新人容易灌输,这一千人的模范营,便是为着将来准备的。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小部分原先身边左右的亲卫骑兵,另外又拨了两百匹马过来,统共形成了一支火枪兵,弓箭手和骑军,长枪兵混编的部队。除了这个之外,与其他营还有个不同,那就是如今大王身边很器重的军师徐以显还兼任了副头领,另外还有四个副头领位置,是给四个义子留着的,再加上举人出身的汪兆麟要兼一个教谕之职,整个模范营其实是一个帐下第一营的配置。 因是这个缘故,这开营的仪式叶风自然需要亲自到场,一来是个打气,二来也是要做个姿态。李自成那边迟迟不表态,北方的消息线路也一时断绝,根本无从知晓他的重心是否已经北移。几次与徐以显潘独鳌商议下来,都是觉着要过江打上一两仗,不然老这么耗在这总不是个事。李自成的兵力不北上,己方的人马就根本不敢南下,即便是南下,也只有派遣少数的精兵去因势成事。这当然也是这模范营成立的一个初衷——四将军都不在身侧,底下那些中低级头领们用起来不是那么便当,而且这里头还有个人事上的问题,用了一个人其他人都难免要有个抢风头的心理,闹起来很难平息——总不能全都派出去吧?那谁来守武昌? 白文选和郑守豹去打了确山县后,几乎所有的中下级将领斗来请过战,本来是考虑要给南方诸郡县弄个顺昌逆亡的样子出来的,如今却造成己方内部将领个个争功,这就是始料未及了。 用王应龙就没这方面的顾虑了,老王为人厚道,跟谁关系都很不错,年岁又长,用他领模范营向南动一动,打一两个县城,顺便练练兵,也不求把名头打出来,总归是要将兵练出来——训练场上是练不出兵来的。 火枪兵如今还不成气候,战法也是老戚留下的三叠浪练着,尽管攻城战也不太用着他们,但经受一下战场的气氛也是好的。 近来因为何腾蛟的到来,黄州方向的用兵也是重头,老何有知兵的名声,但也只是个胆子大的名声,从贺天云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看,老何很有意思自己亲自过江去深入黄州发动发动乡里,寻一些乡绅的帮助,一来恐怕是不想受制于麾下无有自己的兵,二来可能也是以前有过单骑入寇寨说降的经历,性格上有一种冒险求成的因素。这老何的节气叶风在后世很是有数心里也有几分尊敬的,加上如今这态势,自然不希望他出什么乱子,便严命贺天云一定要保着他,不准他过江。 其实他过江哪里还能找到半个乡绅帮忙?张献忠李自成翻来覆去的轮,即便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但这么多年看贼的日子比见官的日子多得多的过下来,谁还敢信他一个空头巡抚?对于这些张李你走我来惯了的乡绅来说,朝廷一份恩表其实也没什么大意思。 但不管怎么说,何腾蛟这个朝廷命官来了,向南方用兵就要找些名目下来,虽然行的是顺昌逆亡的事,但嘴上可不能这么说,打确山便是先有人过去挑起了奴变——明代因袭蒙元下来的等级森严的户籍制度,这么多年过下来,心存不满求变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虽然前宋也有贱籍乐籍等等种种三六九等,但远没有明代这么严苛。世世代代的奴才当下来,如今世道一乱,凭什么老子生下来就该是贱民?就不能出人头地不能参加科举? 汤志汤斌兄弟倒真是挑动奴变的好手,在武昌呆了这么些天闲的也发慌了,到得确山县没两天便把事情闹了起来,在县境边侯着的白文选等人趁势进兵,这边武昌城里也写好了奏表,直送南京转递北京,当然也没忘了抄送一份给何巡抚。 模范营训话完毕后,叶风当然还是要到土工坊转一圈,纸皮子弹和土番瓜都有条不紊的生产着,叶风这时候又生出一个念头来,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地雷战,油然便想要照做起来,但意思刚一说出来,边上王应龙便苦笑着把手一摊:“大王,咱要是铁管够用的话,这玩意做起来没半点难处。但……” 资源,叶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但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便又说了些事情,这时从武昌城里来的人飞马赶到,惊慌失措的报告了楚王府里的大事——从朱华奎到朱容榕,楚王府整整四代男女百余口,整整齐齐的跪在宗庙里,口口声声对不起祖宗,要绝食自尽! 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后,叶风真是好气又好笑,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啊?当下心中做了一个决定,朝徐以显吩咐道:“早间看到消息,说老二老三他们已经进了承天府地界,可望这小子给关在荆州城里说是要往郝摇旗那头送,嗯,你代我拿个意思写个手谕过去——”心中一横道:“叫他们尽速拿下灃州,就地休整!叫汪军师先回来。嗯,再写封信给荆州李干德和承天府郝摇旗,就说老子拿亲生儿子跟他换可望!” 这里头本来是个缓兵之计的意思,但话一出口可叶风就发现身边不少人会错意了,只见王应龙等人跪地感慨道:“大王!您……您真是没说的!” “起来,走,咱们回武昌,他娘的再不回去那些猪们可都要饿死了!”说着大步出门翻身上马,向武昌城而去。 第五十章 显手段 如何处理现在看来有些不知进退的楚王府,叶风这几天也一直在想,偶尔也曾有过些狠厉的念头,但一来不是好时机,二来江北那堆的压力以及朝廷方面来了个何巡抚,再一个各项东西铺下去自己都要去盯着,所以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这一头,但谁能受得了他楚府隔三差五的闹腾一闹腾,明知咱老张不是好惹的,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搞三搞四呢?想到这里,叶风不由得怀疑起来,楚王府哪来那么大的胆量? 须知张献忠破城而不杀宗室的,这楚府还是头一家呢,他们也不至于就以为自己是亲王之尊就会叫张某人手下留情,抑或是觉着老张好色会看在那小郡主的脸上忍下来?但自己前几天根本没拿李自成掳去的十几房娘娘当回事,已经是放出去的信号了,怎地今天还是搞出一场事情来? “大王,您看着怎么弄好?”徐以显在一旁凑话,叶风晓得他的心思,进武昌城改弦易辙,整肃军纪下面是颇有反弹的,这段时间一来是李自成压力未去,树起这么个强硬的外敌容易遮掩掉内部的一些矛盾,再一个就是讲圣贤托梦,天命所归总归也是起了些作用。但如今李自成那边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相反的几个小殿下把襄京城闹得天翻地覆,下面的人议论就开始多了起来。徐以显和潘独鳌掌握着分派在各营的教谕秀才,加上安民营老胡那边也没对他遮掩什么,所以这方面也常是得他们的提醒。 确实是该动一动了。徐以显见他没说话,在旁边有意无意的岔了一句道:“也不晓得那朱由柱回了荆州如何了。大王,记得上回潘军师说这惠王府乃是万历老子的子孙吧?呵,算起来是皇室近支呢,真想不到那朱由柱却没半点贵胄的脾气。” 叶风骑在马上木着脸,心里却在不住回旋,听徐以显这么明显的旁敲侧击,忍不住笑了笑转头道:“嗯,这么办。我今日驻跸安民营,叫潘军师同来见我。有事要跟你们商量着办。” “那楚府那头……”徐以显应了一声之后,迟疑着问道。 叶风转了马头道:“叫老胡带人守着,那个汤家兄弟,可打通山回来了?”看徐以显点头会意,便岔开道:“潘军师与地面上熟,想个法子,把我的意思往长沙吉王府,衡州桂王府两家传一传,这个意思不急。等模范营打出些名堂来再说。但线可以先搭起来。”叹了口气,拍了拍脸上犹带着盼望的徐以显的肩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入武昌乃是咱们另立主张的一个起头,潘军师跟我说的我也不是不晓得,但湖广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朝廷官老子看着,吉王惠王桂王如今又不在我治下,只怕咱们给人落了口实,一撺掇死了倒还罢了,落了旁人之手,那就是将来一个大敌。” 他是从未来来的人,自然知道桂王将来的用处,好几次想对楚王府下狠手的时候,总是想到这个才停了下来。包括从荆州来的朱由柱,惠王府他主事,来武昌一趟难道就是来玩的?错,他也是来看的。朝廷士大夫中已经有人建议迁都,便是崇祯老子也“朕有此志久矣”,这并不是什么大秘密。但二祖列宗的面子在,前宋的例子在,谁也不敢把这个话拿到台面上说。太祖分封诸王,原就是为了“据名藩,控要害”,在这样的乱世里起一个“联属人心,纲维重地”的的作用,如今正应了朱重八的用意,谁不晓得预作一个绸缪?这时候如果为了丁点小事容不下楚王府的话,将来谁敢信你? 要是没有外族还好,改朝换代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叶风清楚的知晓,便在明年满洲铁蹄恐怕就要入关,届时有一个藩王在手,那是多么大的大义?这么浅显的道理其实并不难明,但关键之处就是现在没人相信统共就几十万人的满洲鞑子能席卷神州。 两难之中,当然要先顾一头,在马上无言的向前缓行了一阵之后,叶风开口道:“嗯,叫汤家兄弟也到安民营等着。另叫张先壁,冯双礼,狄三品把各自的人马整顿一下,准备去荆州。” “大王要打荆州?”徐以显愣了愣,问了一句之后便点头施礼退开,显然是看出大王情绪不好,不敢再多说话了。 打荆州当然打的是救孙可望的名义,李干德无论多值得人尊敬,有多么士大夫气质,他也非死不可。荆州一城军民被他绑着南不降北不降,想做大明朝的睢阳,那李干德想做张巡南霁云,那便给他们做。这是要做样子给人看的。如今有名声在外的郝摇旗在帮自己顶名声,正是一个极好的时机――就像汉阳决水栽倒李自成头上一样。 张先壁是族侄,自然是这三营人马的头,也不是第一次听大王面授机宜了,但这次却有点糊里糊涂的,既然是要打,干什么要先冒郝摇旗的名头?再打自己的旗号?当然,不需要他明白太多,他能爽到,手下这三营人马能在荆州城里发泄一下被束缚了近一个月的野性就行了,具体的步骤,自然有随军军师胡兴汉去安排。 这个动作自然需要跟下游方向的黄州配合起来,快马送出进攻的命令后,又单独写了一封信给何腾蛟,抄送南京史可法,大意就是解释这次行动的意义,一救黄州百姓于水火,二就是拿下承天府,上宽君父之忧。 这第三个目的就不用明说了,自然是要迫使李自成现身表态,有沟通才能互相放心各自背身而行。 处理完这档子事,这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略带微醺的汤家兄弟,这两人有点大大咧咧,抱拳施了一礼便笑嘻嘻的指着椅子,见叶风点头,毫不客气的就坐了上去,敲了敲桌子,一面朝叶风憨憨的笑了笑道:“喝多了,渴得紧,大王您千万莫好见怪。”一面就催人上茶。 叶风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咕咚咕咚喝了一碗茶,这才开口道:“两位兄弟辛苦了,通山这一趟来回几百里路,忙的又辛苦,回来本是该好生修养一阵的,但偏偏是事情太多,嘿,老是要烦劳两位,咱八大王还真是有些羞愧……” “大王说的哪里客气话,这不是寒碜咱兄弟嘛!”哥哥汤志擂了一下桌子,似乎很着恼的样子道:“大王您就说吧,天大的事儿您吩咐下来,咱兄弟没二话给大王您办了,办不成您端了咱吃饭的家伙便是!”这么说着,那兄弟汤斌也附和着。 叶风清了清嗓子道:“唉,说来也是难办,咱八大王的家事,闹到最后还要您两位出头。嘿,既是两位兄弟如此义气,那闲话咱也不说了,楚府宗庙里头,颇有几个不懂事的亲戚,老要给咱添麻烦,但自家亲戚,动起手来又不能太过了,这里头……” “嘿,这算什么大事。”汤志暧昧的笑了起来,拍了拍胸脯道:“这事儿包在咱兄弟身上,这拉架的事情再简单不过,就是把心一横的事,大王您是得天命的人,这事情自然不好办。行,您就等着咱兄弟两的好消息吧!” 见他们就要去办,叶风赶紧拉了他们回来吩咐道:“这事后恐怕两位还要受些委屈,还有要少杀些人……这……” “理会得,理会得,大王您打板子就是。咱这就去安排兄弟……”两人没口子的应着。摇摇晃晃的出门去了。 当晚就是在安民营过的夜,梳理了几个案子,拟了几个意见交了武昌府衙门照办,总归是一个宗旨――名声要树,但内里的团结也要顾。一面与几个军师说着,一面就等着听楚王府那头的消息。 汤家兄弟果然很会办事,十来个从岳州来的乡下佬喝醉了酒跑到宗庙前跟刘侨的锦衣卫打了一架,把宗庙打的一塌糊涂,偏生不晓得怎么回事,刘侨的锦衣卫居然打不过这些看上去粗鲁不堪的醉汉,刘侨说着有人闹事,赶紧回王府保护大帅,便把人撤了走了。而那些粗鲁的汉子却越聚越多,听得出来,大抵是大西王帐下很多对楚王府特殊待遇不满的底层士兵,对锦衣卫这段时间保卫王府早就有不满了,今天趁机搞的这一架,也难怪这些锦衣卫士兵打不过那些醉汉了――人越打越多,还不跑当傻子啊? 大晚上火把大举,不由分说的闯进殿内,吼骂声不绝于耳,当着心惊胆战的王府中人的面就席地而坐,大口大口的吃喝起来。 饿了一天的人又惊又怕的,本来是想等着大西王回来要个说法的,却没想到等来了这群人。十几个女眷看着那些汉子不怀好意的目光,不由的说要走。 朱容榕智商要高些,也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安排的,出言劝阻几个婶婶嫂嫂这会儿一走,今天这一顿可就白饿了。平日里王府内的亲眷看在朱华奎爱宠的份上对这位小郡主还有几分敬畏,但这会儿又饿又怕的,谁耐烦得了那了多了?一个女人尖酸的道:“你是不怕,你有你那男人护着,咱们可没这……啊!” 一声尖叫中,一个汉子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被什么人呢的言语激怒,大吼一声起身,一刀将那女人身边跪着的一个男子杀死,女人尖叫了一声之后,看清楚死的正是自己的男人,捂着脸哭喊着晕倒在地。 刘侨在外头看着火候,一举手势,身后的亲兵们开始缓缓的抽出刀来。要杀些人,也要救些人。 第五十一章 东南事 武昌府治东南,古之云梦泽的另一面,便是颇有历史,自南唐间便开始开采冶炼的大冶,此时隶属于武昌府兴国州治下,由于朝廷派驻的官员早已逃走,大西军无暇接收,这里如今其实是个无主之地。原先官方设在该处的一个提督太监高永亦不知所终,数千匠户趁机起事,这一天里派了人到了武昌寻求支持。 楚王府宗庙的一场闹剧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令人意料不到的是出来做姿态的居然是朱容榕,回到王府内的时候,正是朱容榕领着几个楚府后辈跪在地上认罪,求恳大西王原谅的场景在等着自己――当夜的一场闹事,楚王府死了七个人,包括与朱容榕同父的一个哥哥,下手的是谁谁也不清楚,只知道在肇事兵闹宗庙的时候,为乱刀所杀。叶风下的马来,心中也猜得到眼前这些人作秀是为了什么,翻来覆去无非也就是严惩凶手为那谁谁报仇的意思。也不待他开口说话,便踱步唤来安排好的两个人――权知武昌府章昌荣,和锦衣卫都督刘侨。 “叫你们守着楚府宗亲,不准外人滋扰一步的,怎的闹出这等大事来?”摆出严厉的表情,低沉着嗓子道:“在王府内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刘侨,你给我好生查察一番,到底是谁在这背后撺掇着闹出这场祸端来。王府内该抓该杀的你斟酌着办,随后来报我,另要知会章先生。王府外的,尽交武昌府办理。” 两人唯唯诺诺的应了,只见朱容榕抬起头来,似乎要说什么。叶风呵的一声冷笑,快步上前将这女人扶起,不待她开言自顾着宽慰两句,吩咐亲兵们将王府中人都搀扶了起来,似乎很不经意的宽慰朱容榕道:“成婚这些天,忙着外头事务,也少有顾着家里,这事情我也有罪过。行了,都回去吧。宗庙修葺我自会寻人去办。” 朱容榕似乎还有些不满意,嘴巴动了动,但终是没说话,施了一礼后要走,却又停了下来,转头道:“今日这事确是妾身的不对。刘将军等,您就莫要再责怪了。” 叶风点了点头,看着她远去后,才唤过刘侨道:“都排查过了?是李自成的人,还是心向朝廷的?”叫刘侨排查这背后挑唆的人,也只一天功夫,这么一问已经说明他心里有了极大的怀疑,这背后挑唆的,无非这两家而已。 “大王……”刘侨抿了抿嘴,看了看边上的章昌荣,凑近了一步小声道:“是潘军师。” 莫名的惊诧,叶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却是波澜大起,潘独鳌?他是什么意思?心念电转之下,迅速想到一个可能,难道他是要挑动楚府闹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自己,好让自己把楚王府彻底灭掉?须知潘独鳌与徐以显等人还不同,他完全是被逼上梁山的那种,科考上被人陷害已经被剥夺功名,家里又被官家杀得一干二净,家产全部被地方土豪霸占,完全不可能是倒向朝廷。而张献忠为他报得大仇,这时候他倒向李自成更是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觉得楚王府这样下去,会祸害了自己这大西王的前程。但,为什么他不自己来进言呢?想起早前他跟自己说过的,惠王,吉王,荣王,桂王都远远要比楚王府适合奉做傀儡的话,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迈开步子,就要去与老潘谈一谈。想了想停下脚步,笑了笑对刘侨道:“潘军师那是我的吩咐,也是一般要差查勘查勘情形的,先头没跟你说起,倒是我疏忽了。嗯,你再查察吧,李自成在这城里人不少,王府内就交给你了。如今要用兵,不拔起这些钉子,说不定就要搞出乱子来。老刘,多辛苦了,办完这一桩事,你要不要去江北走一遭?” 刘侨啊的一声不明所以的张开嘴巴看着他。只听叶风笑道:“去接你姐姐嘛,也没几天了。” 算定的日子是没有几天了,上游打承天府,直逼襄阳城,下游打黄州府,进逼德安府,虽然兵力上形不成什么优势,进攻也未必成功。叫李自成害怕更是没有可能的事,但对于他一个北面孙传庭已经出动的状况,南面再惹这样的乱子根本没有必要――顾君恩带回去的话很明白,张献忠只要长江以南实质上的好处,哪怕口头上奉你做宗主都没有问题。 所以只要这两边一动,才不信李自成还会继续沉闷着。汉阳方向,江面上水师每日戒备着,汉阳如今又是不毛之地,夏季里洪水过后各种瘟疫毒气,那不是可以驻兵的地方,李自成也没有直接进攻武昌的集结点。所以,过几天即便是他不派人来,自己也要派人去了。就像宋献策来过一趟,顾君恩又来过一趟一样――宋顾的战略方向想法是不一致的,这两人的前后到来,其实很能说明问题,李自成他自己也是在摇摆着的。 早前写那些骄横跋扈的信,那是他吃下罗贺志得意满过了头了吧! 便在这个晚上,他见到了大冶匠户起事的头儿,三个壮汉,分别姓宋,姓王,和姓铁。姓宋的年岁大些,显然是个头领,通过名姓之后,叶风又请来了王应龙和胡兴汉徐以显潘独鳌,几个人闲聊了几句,便走到了正题――大冶匠户营有五千余人,都是石匠铁匠,原先是由承天守备太监辖下的一个提督太监,加上湖广行都司的一个千户所管辖着的,采伐森木,开山取矿,冶炼铁器是他们的营生,有很多人是祖祖辈辈做这行当的,比如这姓铁的,从前元时就是这儿的匠户,朱皇帝打了江山,发觉蒙元的这制度确实是好,便继承了下来,这些个匠户便继续的祖祖辈辈做着老营生,却没料到两百多年后,便宜了如今正缺原料的王应龙工坊。 当然也不全是好事,兴国州离九江颇近,这三个匠户便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左良玉的人,风闻已经到了兴国州地界,武昌府东南角长江边上,与九江府搭界的富池镇,从富池镇逃难而来的人流,已经到了兴国州城内,这正是今天的事。而匠户营的这些人,正是由于担心左良玉部的到来,己方会遭到报复,才来武昌城里求援。 “听说富池镇有个赵举人是个胖子,官军要饷出的少了。便惹恼了张国柱,说是胖人能熬油佐军,便用两片铁板夹了点火熬油,淌了一地……”宋头领年岁大,说起话来唏嘘不已,叫人听得很有画面感。这官军作恶乡里的情状,绘声绘色。 “领军的是张国柱?”叶风看向胡兴汉,这个人没听说过。只听胡兴汉介绍道:“河南山里头出身的,早些年左昆山在中州的时候,投了姓左的。他有割据之意,不奉崇祯老子号令,干的与咱们……不,闯逆是一样的事,没品性的伙子爱投他。” 这么一说叶风虽说并不意外,但却不由得有点疑惑。照理来说己方已经先与左良玉联络过,如果他们要有什么动作的话,也当有个什么信来,怎么是兵马先至,而且来的是武昌府地界呢?那周文江呢?不是留在那里了么。 兴许是看出他的疑惑,徐以显笑了笑在后面解释道:“只消看他驻兵富池镇后的动作,便晓得他的意思了。若是打黄州,自富池镇过江也是正途,但若是向西吃兴国州的话,只怕便是不怀好意了。” 叶风点了点头,不想在三个匠户面前表现出什么来,笑着起身叫人安排他们歇下,说明日便安排模范营去大冶,再派人去兴国州接管以免节外生枝。三个人倒也不疑心,便行了礼跟人去了。 “大王,通山要不就且放一放吧?”王应龙是耿直的老匠户出身,刚才那宋老者说的一番话看得出来他很有些激动。待三人出门,第一个开口道。 叶风笑了笑点头,却看向徐以显道:“军师替我拟份奏疏,署楚府仪宾的名头,告一告姓左的为祸乡里。嗯,给南京史可法。同样的意思,以那个什么举人亲眷的名义,派人到南京喊冤去。” “老王你的模范营新人多,还是莫要动了,通山还是要打。兴国州便在咱们嘴边,还怕给人叼了去?左良玉这是气愤咱们不等他的信,便委了何腾蛟啊!”叶风笑着说着自己的判断。摆了摆手道:“这事儿略防备着些便是了,等黄州荆州一开仗,咱们要等闯逆的信儿才是正理。如今李自成左良玉比咱们都是粗壮了不少,正是要靠朝廷的时候,这当口儿心可要定当些,是不是潘军师?” 潘兆麟听点到他名字,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与叶风对视了一眼。看来是心知肚明为何要点他这么一下。 又说了一阵闲话,叶风单独留下了潘兆麟,有很多意见,要交换一下。重要的是也许自己能从这位军师这里,学来些什么东西呢。 第五十二章 窝边草 “先生的意思,是要立荆州惠府?”与潘独鳌的单独晤谈没什么花架子,上来便直入主题,略寒暄了两句之后,从言语中叶风已经掌握了潘独鳌的思路,一面问着,一面思索起来。万历的嫡系苗裔,当然比起上面扯上七八代的楚王府离皇室要近的许多。 但这也为时太早了吧,崇祯老子圣天子在位,依旧在北京垂拱而治呢。如今为了楚王还是惠王闹出这么多名堂来,是不是太早了点。叶风看着潘独鳌,有点摸不清他的思路。即便是他看出北京要不保,但朝廷里不是有人已经说要迁都了嘛,上回看到塘报,翰林院编修,兼詹事府左中允李明睿已经上书皇帝,表述了南迁避难的意思。如果这样一来的话,拥楚拥惠乃至拥桂拥吉又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崇祯又不是没有儿子,即便是看得出皇帝恐怕要糟糕,那拥谁也比不上拥当今太子啊! “崇祯老子刚愎自用,最好的是脸面,这几日里恐怕李明睿就要遭殃。”潘独鳌脸上泛起一丝悲悯之色,叹气道:“今岁北方大旱,朝廷恐怕撑不了多少时日了。如今若是拓跋闯逆不北上,恐怕京师还能多撑数月半载,但如此的话,只怕咱们便不能在武昌在立足——”看了一眼北面王宫内院的方向,摇了摇头道:“那这些人迟早便要做大王的累赘。非是行军不便,而是求大义而不得。徒成笑话。” 叶风心里清楚的很,他说的很对。点了点头做出倾听的样子,只听潘独鳌续道:“若是咱们要在武昌立足,那就必要迫闯逆北上。为了这两难之局,咱们在武昌多日无功,城只一城,然东有左师,北有闯逆,武昌向来又不是以坚城著称。湖广一带,只可速掠,不可久驻,自魏晋间,莫不如是。当日在城里接到消息,以为大王只是要纳那女子一人,若是独鳌能知后事的话,便不做那一份丹青了。入城后,独鳌又是个废人,这些话一直憋到现在……大王!”潘独鳌初愈的身子弯了下来。 叶风哪里好意思叫他跪下?赶紧上前一步扶了起来,只听潘独鳌道:“自大王谷城重举义旗以来,闯到如今的成就,靠的就是一个走字,如今这般久滞一地,只怕要有不测之祸!是以独鳌自作主张,楚府里头却是独鳌做了些手脚。一来是为着适才说的由头,这二来,也是怕大王太过沉溺女色,冷了老兄弟们的心啊!大王!” 沉溺女色,叶风苦笑了笑。自来到这世界以来,几乎就没碰过女人,居然也得了这样一个评价。看着颇有些动情的潘独鳌,心里也很感动,这样的人虽说想法与自己稍微有些偏差,但目的可是同一个目的,那就是要成就自己的大业的。搀扶着潘独鳌坐了下来,自己却坐不安稳,在厅中踱步来去,想要做个决定。 “便是这么的。”约莫一盏茶功夫,叶风停下脚步,对潘独鳌道:“大路子照你的意思。我今日便搬出楚王府,取一个不灭闯逆何以家为的意思。刘侨的差事且交与了你,他这两天就要过江去的。潘军师,惠王吉王桂王如今都不在掌握,看风头的人武昌城里只怕不少,外面上不好做的太过。” “独鳌省的。”潘独鳌斟酌着他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如今关键的问题就在这里,楚王府全部杀掉,于已经定下的大方向是有冲突的,这显然也是大西王的一个调整。 对黄州的攻击请求,次日早上就传来了,在湖广行都司衙门就寝的叶风早间一起来,便接到了这份快报,云说任维荣和谷可成部不堪一击,仅千余许人据城驻守,任维荣和谷可成两员主将已经不在城中。贺天云的意思是想即行渡江收服黄州,而且朝廷派来巡抚湖广的何腾蛟也是这个意思,贺天云发来这份请求的意思,当然是要征询一下武昌的意见,拿一个架子的考虑。 这么一看,打黄州城从军事上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信上说留守黄州的只是老弱残兵罢了,依照贺天云部两千余人的兵力,加上何腾蛟这段时间在江对岸派人做的工作,摸进黄州城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也不是不可能。 同一批来的还有个消息,老熟人李人会投了张国柱,得了个千总的封官。虽说没有什么后继说法,但看得出来,张国柱或者直接说他后面的左良玉的意思,未必乐意把黄州交给何腾蛟。这个仗,就由他们朝廷官员们自己去争吧。 所以如今这个态度可不能轻易的表了。因为左良玉的人马已经有了动作,不管怎么说左良玉也好。他毕竟也是朝廷的大将,而且比起南京那些空头的官儿们来说,他手头二三十万人马才是硬道理。所以,叶风给那边的回信颇有些模棱两可,大意就是请何巡抚与左大帅部商榷一下如何行事的为好。 大冶那边的事务,便是请王应龙率人与那三个匠户头领一同回去,嘴边的肉,先吃了再说。毕竟眼下己方弄火枪部队,弄地雷手雷,都需要有铁有矿。用过早餐送走了他们一行,叶风便开始催问承天府方向的动静。 按照命令,李定国他们应当已经要进灃州城了,也不知道老回回到底在不在那里。若是在的话,几天休整下来,便就能对李自成形成两方向的压力,这一个压顶之敌,来这世界以后一直承受着他的压力,如今就要倒过来给他些压力受了。 但西面的交通似乎一直的不畅,因是隔着洞庭湖的关系,一路催问下来,尽是没有半点荆州方向的消息。也不知道朱由柱回去以后,到底那位李干德巡抚,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 便在这门房里催问消息的时候,门外忽然报说胡军师请见,赶紧请了进来,只见老胡一脸忧色,咋咋呼呼的行了礼就开口道:“大王,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怎么了老胡?”叶风放下一叠整理好的文稿,踱步迎了上去。 “打兴国州来了七八万逃难的,拖家带口,都说左良玉要打兴国州,又说武昌城大王这头放粮,都跑了来啦!真邪门了,今儿一开城门,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刚王老哥带人出城,还是守门兄弟们杀的一条血路呢!这门一开,蚂蚁一样往里灌!” 呵,又多了一群逃难的。叶风看他着急,头皮也发起麻来,不过他知道自己可烦躁不得,轻轻咳了一声道:“带我瞧瞧去。” 翻身上马,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到了城南一带,只见大街小巷堵得严严实实,黑压压一片人头,原设在城南庾军巷口的放粥棚前更是人山人海,锦衣卫开道兵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开一条道来,只听一声吆喝“大西王驾到!”面前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都是怕事的劳苦百姓,叶风摆出笑脸来,心里却将这里管事的祈三升骂了个狗血喷头,这狗日的不会把粥棚挪到城外去?左右看了看没见着他人,想骂人也没人骂去。只好低声吩咐身边的刘侨命人即刻将粥棚挪走,这城里挤成这样怎么行?万一混杂着什么鸟人,一出事就是大事。 “父老们请起。”叶风扯开嗓子喊了一句,走下台子扶了几个起来,又喊了几遍,眼前这些人才全都起身站着,一个个目光紧盯着他,脸上泛着疲乏的神色。 “兴国州好地界啊!”报了几个潘独鳌路上才提供给自己的几个人名,立时将眼前这些人的情绪调动了起来,憨厚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叶风话题一转道:“听说大家伙儿打这么个风水宝地来看咱八大王,咱可是高兴的紧啊!好家伙,只怕有七八万人吧!行,啥也别说了,既是来了,咱八大王管饭,有什么要说的,都吃了咱八大王这顿请再说,父老们,粥棚就在城外……” “我们不出去,城门一关,官军一来咱们可就没命啦!大王您行行好,就给咱在城里吃一口吧!”看叶风表情和蔼,说话还挺风趣,几个胆大的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虽说有些无礼,不过也看得出来他们是怕的狠了,左良玉部去年就在武昌府作乱过,如今这些人里也少不了从富池镇跑路来的,人传人闹成这般人心惶惶。 叶风哈哈一笑,摇手示意刘侨他们不必跟随,迈步走近人群中,拍住那说话的肩膀,呵呵笑道:“嘿,城里米少嘛,都得城南楚王庄子上运,这进城出城的,咱老张是怕饿着了各位父老啊!说起来咱老张也还饿着呢,走,大家伙一道吃早饭去!这下大伙儿可放心了?” 前面这些人靠得近,其中又夹杂有不少守卫的士兵,叶风自然不会担心有什么人行刺之类的。不过这一说要出城,身边瞬间便多了不少亲兵。 人群自动的让开一条路来,让叶风和几个流民迈步出城,到了粥棚前,数是个米袋堆着,几十个士兵正在搭建凉棚支锅熬粥,众人很快便放下心来。 “你们兴国州有个吴举人,他如何没来?”说的便是那个花了七万两银子标下通山县无主地的吴举人,见过一面的,对他的大胆支持也是颇有印象,是以第一时间问了起来。 一个年纪稍长,看上去有些老秀才风范的接口道:“吴举人当真是个好人,咱们离城的时候,他就说要守着这城,等着咱大伙儿回来呢!唉,临走的时候还叫他塞了两块饼子,听说是他庄上人连夜烙的。但这世道好人没好报,就怕官军来了他要第一个遭殃。”说着,从怀里摸出半块黑黢黢的饼子,看上去应当是谷糠之类的做的。 他这么一说,人群里便有人应声附和起来,听的他们如此感激的口吻,叶风倒有兴趣起来,笑了笑道:“好了老丈,咱们且喝粥去,喝饱了肚子,咱老张就去看看吴举人好不?” 说着接过亲兵递过来的一碗粥,吹了吹热气喝了小半碗,将剩下来的递给那老者。转头示意徐以显准备出行。 兴国州这窝边草再不吃,只怕他张国柱就要顺理成章的吃了。如今与他又暂且不能翻脸,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第五十三章 做交易 张国柱毕竟是土匪出身的,虽然如今投效了朝廷,但小土匪见了大土匪,自然也不敢失了礼数,在距武昌城约莫百多里的兴国州过了一夜之后,次日一早委了吴举人做了权知兴国州。中午三十里地外的富池镇那边就来人说张国柱亲自要来拜会。 从武昌府带回来约莫两三千人,都是些胆子大的。加上城里没走的,这兴国州县城内总算也是看上去颇有一番人气。站在土城楼上,正在带着吴举人巡视城防,筹划着要组一支乡兵来守持,说着已经在与几个军师商议着派哪个小头领带些人来带一带的叶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得与徐以显对视一笑,这张国柱到底也不敢倨傲的在富池镇等着自己去找他啊! “国柱能再见大西王,当真是上辈子积下的德行啊!”张国柱看上去很是豪放,但绝不含糊,开门见山的便让人觉得他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娘的在九江老听说李自成狗日的要对大西王不利,我就说大西王您福大命大,不能叫他狗日的给害了。当时就想着提一支兵马来武昌保着您大王的,但左大帅在上头,咱也不好犯了将令,嘿,那是要掉脑袋的。如今见了您安好国柱可就放心了!” 说着这半真半假的话,张国柱搭住叶风来搀扶的手借一把力站了起来。笑呵呵的道:“大西王仍是那么健旺!嘿,这回好了,左大帅派了国柱来,就是他娘的来搞他狗日的李自成,临行前大帅说啦!说国柱你狗日的万事要听大西王吩咐,不然你这条狗命可就完啦!哈哈,大西王您就发句话,咱兄弟伙立马打过江去!” 看来这两人之前还有些交往。叶风适应过来,也哈哈豪笑着,将张国柱以及他带来的两个亲兵让进了吴举人家的正厅,分主宾坐下道:“他娘的你张国柱愈发的会说话啦!早年你小子还他娘的愣头青一个!到底是左大帅会调教人,如今早该升官了吧!” 因为不晓得那么多细节,只好先弄这种万无一失的话来说。 只见张国柱脸上似乎有些惭愧的微笑起来:“嘿,叫大西王见笑了,是个参将,参将。” “那也不小啦!怎么,咱老张听说你小子要打兴国州,就赶紧巴巴的跑了过来,这吴举人可是咱老张刚向崇祯老子表的兴国州老父母啊,怕万一自家人打了自家人,于咱们的交情可大有干碍。”看吴举人一家都是惴惴惶惶的脸色,有心先叫他们放下心来。 张国柱自然是矢口否认,连连摇头,显得很是诧愕的样子道:“大王是听了什么人传的胡说八道?他娘的国柱要是有这个心,便是这个!”说着用手做了个乌龟的手势。 听他这么说,叶风哈哈大笑起来,示意吴举人一家先退开,待室内只有这两方的人之后,才开口道:“张兄弟,咱两他娘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你给咱八大王交个底。咱的周文江是不是叫你们大帅给剐了?” “哪有这事?”张国柱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随即脸上一郝,很歉疚的道:“说起来这事儿到底是左大帅对不住您大西王老人家。上月何腾蛟过九江,缠着左大帅说周先生要送到南京去。说南京有人纠劾他,还抬出南京史本兵的架子来,手上又有尚方宝剑……您也晓得的,书生犯起拧脾气来,还真是不好弄。左大帅虽说脾气不好,但也不晓得怎生的,对那个何腾蛟却是客气的紧,兄弟说了好几回这读破烂书的杀了便是,但大帅终究是不肯,周先生就这么地给解到南京去啦!临来的时候,左大帅千叮咛万嘱咐叫兄弟千万要代他向您老人家赔罪,这事儿确实是对不住……” 说着,就下了地单膝跪地垂头赔罪道:“但大西王您千万放心,周先生一条性命,担保在左大帅身上。若是周先生真回不来,没说的我张国柱赔了这条性命便是!” “说的哪里话?”叶风与胡兴汉对视一眼,随口敷衍着,叫人扶起他张国柱。当然,大西王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冷哼一下在桌上一拍道:“他娘的在这姓何的,亏得老子那么给他面子,他说要收黄州老子还给了他一营人马调配。狗日的居然玩这一手!叫老子抓着了,非他娘的扒他的皮!张兄弟你这趟来的正好,这黄州本说好是咱老张给左大帅的见面礼,如今咱也不消说,叫他姓何的自己单枪匹马打黄州去吧!” “张兄弟――”叶风抬手阻止张国柱的表态,面色淡了下来,似是不经意的道:“你这趟来,不是要保李人会吧?实打实的跟你说了,姓李的一条命我是要定了。我听说你收了李人会入伙?这事儿可是有的?” 张国柱嘴上不太靠得住,这半天话说下来,叶风早就看出了这一点,这番话说的意思,也是要通过他给左良玉带个话,他李人会要是自己扛自己牌子说不定还能容他,但反了出去投了别家,那再忍下去的话,往后还怎么收束部下? “不是兄弟干的!”张国柱大惊道:“他娘的那是马进忠搞的鬼,不是国柱瞧不起这狗日的。这王八蛋一点不念旧交情,专心跟大西王作对,便是国柱看他也是很不爽咧!” 马进忠乃是他营里的副手,与张国柱不同,这个马进忠乃是张献忠的旧部,几年前才投的左良玉。这个人自然也在计划之中,原本是觉得在九江的话动不了,但如今既然已经到了嘴边,又搞起了李人会,这中二五仔留他干嘛?所以当下话里话外便透出了要杀人的意思。 “好!就卖了大西王这人情!国柱拼了项上这颗人头便是!”张国柱说的很硬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平日里就跟马进忠不和还是怎么的。叶风与胡兴汉对视一眼,均是看不透他何以这么爽快。 “他娘的这姓马的真不是个东西,咱营里也不是兄弟一个看他不顺眼啦!这种天生反骨的贱种,留在世上也是祸害!便是左大帅纠问起来,国柱也有话跟他分说!”张国柱显得比叶风还要气愤,念念叨叨的道:“还有那何腾蛟,老子也是看他不爽的久了!这回打黄州,早晚要寻个当口开销了他!”说着,两眼里放出凶光来。 这一番话把叶风说的心里透亮。呵,这姓张的看似粗豪,但话里话外无不透着他的狡猾。与张国柱定下联络的方法之后,与几个军师便商议起来,他左良玉的意思,似乎就是要用马进忠跟张献忠换他何腾蛟一条命呢!想来这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准这张国柱奉命西来的使命中就有这么一项,只是碍于己方有贺天云一营人马在,动起手来不方便。要不然他左良玉早就该派人来武昌了,而不是这两方人马名不正言不顺的跑到这兴国州来会面! 再说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种心思也不是两家能够搬到台面上来商量的东西。这么看来,叫张国柱这么个表面上看上去像是个混人的鲁莽汉子来半真半假的说这么个交易,还真是合适的很的安排呢! 这交易能做。对于双方来说,这都是个付出不多,收获也并没有太大意义的交易――都只是为了泄愤而已。也许,左良玉是在试探些什么,为着将来更高级别的交易做做铺路的工作?回武昌城的路上,叶风想象着这路变局――左良玉与南京方面的矛盾,愈发的剧烈了,这还没到南明小朝廷呢,这种矛盾要怎生利用才好? 黄州这边变数太多,仗一直没打起来。倒是承天府那边先开动。一场图穷匕首见的游戏,在李干德的主导下开幕了。 朱由柱回到荆州,从武昌府派去的人与李干德根本没有话可说――李干德持身实在太正了,去过武昌的人,武昌来的人,在他眼里都是从贼的罪孽,只是碍于朱由柱的贵胄身份,朱由柱只是派兵封锁了惠王府不准任何人进出罢了。而对于从武昌去的那位原楚王府纪善,那就没那么客气了,当下就给抓了起来与孙可望关在一起,准备作为礼物献给承天府的郝摇旗。 孙可望也正是在狱中,才得知了武昌的父王正准备用亲生儿子来换他这个义子。这一刹那间,他不知道有多后悔自己的贪功冒进,甚至偶尔还会生出的对太子之位的垂涎。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虽然他也知道了刘文秀等人已经在承天府西面不知什么地方,但一来一支疲兵能有什么作为,二来刘文秀他也晓得,与自己向来是互别苗头的…… 便在李自成在襄阳雷霆大怒,郝摇旗催兵急攻荆州,田见秀等贬斥,刘宗敏等挥军北上河南的时候,荆州城外的郝摇旗大营里突然收到了荆州方向来的求降信,信中还说了,张献忠派来说降的义子孙可望,已被绑缚,只待郝摇旗一点头,便可以送至军中。 这消息对于被张献忠这碰不得看着烦的刺猬弄得浑身是火的李自成而言,真是个好消息。郝摇旗不敢怠慢,当夜便派人快马将消息送回了襄阳。 第五十四章 收礼 王应龙将一枚纸皮子弹塞进火铳,用通条压实。火硝浸过的引信结结实实的从后方冒了出来,盖上了盖子点火,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之后,刘侨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七十步外被打穿的一扇木门,叶风哈哈大笑着将火铳交还给充作上弹手的王应龙,扇了扇面前的烟气,笑道:“便送这么十柄给他吧,外加五百枚丸子。老王,你不会舍不得吧?” 刘侨还是首次见到这新鸟铳的威力,叫他到这火器工坊来一来是给他见识一下,二来他也是要过江的人,临行前交代一下也是应当的。他是明朝小官员出身,与李自成麾下没有太多的瓜葛,这一条很显然他也知晓,早间时分时就不住说起到了江那边之后只求接了娘娘们回来就好,很显然,他是很怕这大西王有些什么想法的,近来他锦衣卫的地位有所提升,加上为了楚王府的事情与其他将领也算有些矛盾。是以尽管作为国舅之尊,也心中难免忐忑。今天带他到这里来,当然还有一层让他腰板挺直的意思,去到江那边,哪里是仅仅接十几房娘娘那么简单?须知刘侨要面对的是枭雄中的枭雄,一个忐忑不安的人,恐怕很难实现自己要实现的意图。 当然,过分的硬气也不行,毕竟那是去和谈的。昨夜接到荆州方面传来的消息,说李干德已经被麾下哗变士兵枭首,孔希贵暂避惠王府,而李定国却出现在了荆州城里——这里头似乎有些怪异,而来的消息也说的不清不楚,只说是三殿下到了荆州,惠王府奉国将军朱由柱劳了一次军之后,荆州明军就生变了。孔希贵其时倒是在城外,正与郝摇旗的人谈判。具体实情如何,在几百里之外确实也难一下子弄得清楚。似乎与自己先前的安排有些出入,但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管细节怎样,总归是荆州方向出了一点变化。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有了跟李自成挺直腰板的资本。所以,刘侨这个使者就必须要有软有硬——这十支火铳他李自成未必缺,但配上这五百枚丸子之后,那就能算上一份重礼了。这份礼既是一种软姿态,也是一种表现自己实力的方法——你要来打,先得过我水师这一关,还得提防我在你后边搞三搞四,上了岸伺候着你的还有这改进后威力大增的鸟铳。这个姿态,再配合上之前跟顾君恩所作的表态,以及如今他并不好受的现状,想必他应该懂得如何选择。 “啧啧,怎们老王还真是舍不得。”见王应龙苦着脸不说话,叶风打趣道:“五百丸子嘛,咱这一天少说也能弄他个千儿八百的吧?咱们去见他新顺王,总不能空手吧,嘿,人顾君恩来倒还带了两千零八两银子呢!” “大王,这……这丸子是您老人家心血想出来的,这要是一旦给他晓得了造法,这……” 原来是技术封锁的事,叶风呵呵一笑,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别说这里边谈不上什么技术,只是一个工艺改进,和一个方法的问题,便说是有什么小的技术进步,这工坊里那么多工人,南来北往的难道还真指望这东西能捂一辈子?再说了这东西一旦应用,只怕用不了多久,其他聪明人就能想得出来了,封锁又哪里封锁得住? 要封锁的可不是这法子,而是其他,比如这南面的大冶矿山,当然,这也不是一个长久的封锁之法。从他的角度来说,他也从没想过要封锁住这个,民间打鸟还有铳呢!秦始皇聚九州之铁的例子就在前面,哪里能封锁得住? 当下把这个意思跟王应龙说了,老铁匠仍是有些想不通,兀自有些烦闷的样子。 叶风只好且放下要跟刘侨交待的,好好开解了一番这老王,总算把这火铳礼物背后的政治目的讲说清楚了,才勉强叫他开了颜:“大王,您不消说了,俺老王省的啦,这是叫他晓得咱不好欺侮。不过大王,那土番瓜就别送了给他了吧?您也晓得的,咱如今手下四千来号人,能做这物事的本就不多,一天捣鼓来捣鼓去最多就只能弄十个八个,要是送了给他,咱们可就没得用啦!” 哈哈笑着,叶风总算叫这老铁匠心定了下来,交待了刘侨去了那边之后,有哪些话说,要实现什么目的之类的,总归是一要接人平安回来,二就是他李自成要来个人表个态,后面自然还需要一系列的谈判才能把双方的戒备之心全都去了。至于其他次重要的,就他随机应变吧。 随他同去的,全都是锦衣卫的士兵,没有一个老底子将领,这当然也充分显示了对刘侨的信任。将刘侨送出城门后,看着一些中层将领有些嫉妒的目光,叶风也不下马,就在城门下看着他们,哈哈笑道:“都他娘的愣着干啥!都他娘的回去睡觉!叫兄弟们都别睡死了!晚上咱们做他娘的一笔大生意!” 这笔大生意自然是与张国柱谈妥了的,马进忠便是这标的。出身张献忠麾下的马进忠是否与底下那些将领们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叶风不得而知,所以当然也没跟他们明说今晚要做什么。动这个人在眼下有很强的现实意义——不仅是马进忠出身于张献忠麾下叛变投敌的旧债。而且在即将与朝廷,特别是南京方面以及左良玉方面维持一个暧昧的合作关系的现在,清除掉这样一个“榜样”是非常有必要的。不然天晓得后面会不会有什么王进忠,李进忠? 虽说如今有什么天命所归的宣传,各营将领心中也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些咱老大是天子的命的概念,但毕竟在崇祯尚在,朱明未亡的现在,这些东西都有些虚无缥缈的成分,如今这个动乱的年代,各种谶纬层出不穷,到这世界久了,叶风也晓得的,前几年说什么郧阳山崩,山里头突然冒出一把什么刘伯温用过的巨剑来,上面写着什么什么字,预示着什么什么的——想来都是各个狗头军师想出来的计策。作为一个后世来的人,总不可能真的去相信这些,又或者真去相信有个什么师妃暄之流的编造一些小儿谶语去流传天下吧。 回到都司衙门之后,叶风自己也小憩了一阵,今晚这一仗,他准备亲自参加。到这世界之后,自己的外露面比较的偏于文治的方面,倒将老张的血腥面给遮掩了,长此以往的话,只怕愈发的要有人不知轻重。 按照在兴国州与张国柱互相隐晦的通报的来的情报,到申时末起床吃晚饭,吃过饭之后避过在武昌城里各方的探子出城,夜行到大冶休整一日,顺便给大冶山上那些匠户们吃个定心丸。次日白天睡觉,晚上行军,直接把马进忠那一营五百来人吃掉。 这一回,选择的是胡兴汉点出来的几个与马进忠有宿怨的几个将领,杨威和高承恩营,另加王应龙模范营,三营中的骑兵齐聚,统共凑齐三千骑来,夜袭一营五百人的队伍,再不吃下那就可以去死了。这他娘的就是张国柱送上来的一份厚礼。 当然,为了防备一手,以免被张国柱算计,叶风也留了一手,另行派了一支人马,以保兴国州安宁为由加强了兴国州的实力,一旦有什么不对,就地就吃掉嘴边上的张国柱。即便是要开罪左良玉,那也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大不了到时候硬桥硬马的跟他干一仗,不打一架谁晓得你碰不得? 崇祯十六年六月初十,是个月夜。与李人会驻着的黄州府茅山镇仅一江之隔的武昌府道士洑,正是马进忠的驻营,江两边如今已经结了一家,黄州城里李自成的人马又撤了七七八八,双方的大敌自然是早先由何腾蛟领着,但一直按兵不动的贺天云部,西面的铁山北麓,便是何腾蛟的驻营。但老何的人马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便像是在哪里驻扎下来一般,每日里操练,生火造饭,过的那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沉静的不像个文官带的队伍,行过伍的人都晓得,一般来说愈是文官带兵,愈是想立名声而不惜士卒,本朝尚文臣领军,没一个文臣得了领兵的机会不想着建一点功业好上达天听——随后宦途那定然是一番风顺,甚至入阁拜相,建爵封侯那都不是不可能。但这老何却不是,南面二十里大冶矿山匠户营闹事,提督高太监派了人来分别向马进忠和何腾蛟请求进剿,马进忠憋足了劲要看他何腾蛟到底安的什么心思,但他偏偏就是纹丝不动。 他不动,马进忠就更不想动。大冶的事情关老子鸟事,万一进剿了,他趁势去端了李人会怎么办?那可是自己刚刚收罗下来的一股助力——到武昌府境内来,说不得要跟大西王打交道,马进忠自己也知道,凭着自己过去背叛的事,服软指望他张献忠饶命那是不可能的,只有卯足了劲防备着,把跟他张献忠有仇的全拧到身边来,这样他才不能轻易动你——李人会便是这样的人。 所以,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里,叫他马进忠摸不着头脑的何腾蛟,便与他形成了一个对峙的局面。 道士洑,相传是唐时诗人张志和得道飞升的地方,此人淫得一手好湿,比如这一阙“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便是他的代表之作。 这一天夜里,兴许是张仙人显灵,朗朗星空下,突然的就下起斜风细雨来。马进忠看了一眼黑灯瞎火的西方何腾蛟大营的方向,没好气的咒骂了一句:“妈x的,狗日的何乌龟!走,回营睡觉!” 第五十五章 血洗夜 晚梅时节的细雨像雾一般笼罩了道士洑,原本漫天的繁星似乎被这雨雾遮去了一大半,惨淡的星光下,氤氲的雨雾在微风里上下翻飞,像是在给这地方某位又要飞升的仙人营造气氛。 首先飞升的,便是马进忠营设在外围的哨位,高承恩部下一个把总,操着一口河南口音迎了上去,那哨兵还没反应得过来,便被一柄刀子抹了脖子,只在临死之前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 影影绰绰的从大营里出来几个人吆喝得几声,这营里大多是河南人,夹杂着少部分陕西人。一路上高承恩听说是要去打马进忠,早就不间断的派人将对方的情况摸了个通透,因为他的原配老婆杨氏便是在十四年马进忠投左良玉的那一役中死了的。虽然后世时叶风也晓得马进忠这么个人,后来清兵入关后也颇有骨气,在湖南等地给满洲兵弄了不少麻烦,后来又随了李定国,算得上是一个有民族节气的汉子。但就这眼下来说,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特别是对于麾下这位高承恩而言,因为他马进忠的投降,弄死了多少兄弟的人命? 所以,这场对道士洑的夜袭便是由高承恩营打头阵,叶风则收束着余下的千余号人,驻扎在了大冶东面一个大荡的北面,派人秘密叫来了在何腾蛟大营里的贺天云——与马进忠一样,他何腾蛟也要死,只不过杀他的不会是自己而已。 政治的交易必然是残酷的,左良玉把马进忠卖了过来,何腾蛟就必须要遂了他的意,但贺天云的人马可不是柱子,任由你张国柱杀他姓何的,这里边,必须要弄几个目击证人,己方的,再要算上他何腾蛟的亲兵。两面的证人弄个血手印,老何再写封遗书给南京方面那更好。这些,可都是将来掣肘左良玉的有力证据,南京方面不管多么孱弱,他毕竟是一级国家机关,不,是朝廷一级衙门,大明朝向来没有军阀割据的习惯,这次合作若是左良玉不安好心的话,总得有法子对付他。 交代完了贺天云,吩咐他一应关节之后,便连夜又叫他回了铁山北麓的军营,据说何腾蛟有意思这几天里就要领着他的亲兵过江去,贺天云眼下的任务,便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总得救他几个亲兵回来。 雨夜里黑色的蓑衣上啪嗒啪嗒的往下滴着水,斗笠沿上也挂起了水帘,一千两百多号人随着叶风一抬手势,飞身上马,几匹马儿受了惊吓,高抬起前腿呜咽着。 “取了嚼口!”从东方收回目光,依稀能听到那面传来的喊杀声。看了看身后茅屋里一注香线袅袅的升腾而上,火星挣扎了两下终于熄灭后,叶风大吼一声划破了静谧的夜晚,一紧手中缰绳,胯下战马嘶鸣着抬起前蹄,又重重的落下打在潮湿的地面上,溅起的水花迅速往后退去,马群发出一声声畅快的喊声,得得的蹄音混乱着向东裹挟前进。 迎着飘来的细雨,叶风面上毫无表情。心中暗道一声马进忠对不住了,何腾蛟对不住了!从背后抽出大刀来,这柄刀很沉重,虽然没有卢象升一百三十八斤大刀那么夸张,但掂量下来少说也有五六十斤重,这还是叶风首次使用这柄大刀,但说来奇怪,却没有半点不顺手的感觉,就像是这柄刀注定要在今夜为这位新主人带来他原本就该有的杀气一般。 麻痹的,这他娘的就是乱世!道士洑已经在望,一声大吼声中,千余人纷纷卸掉身上的蓑衣,露出绑在左臂上的白巾来,抽出插在背后的兵刃,喊杀声中马群踏入连营。 眼前正是马进忠大营,高承恩的人马正从东面江边的方向向西插入营帐群,取的是他马进忠把注意力全放在西面何腾蛟的方向时,攻他一个不备。而待一炷香功夫之后,马营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东面的时候,大部队才倾巢出动,由此时防守最薄弱的西面插入敌阵,两队左臂缠白巾的人马相对而进。算起来他马进忠五百来号人,应当不会有一个人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哪怕明天是大晴天。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当那个揉着惺忪的眼睛掀开帐篷看外面动静的小兵迎上他手中的大刀时,叶风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但再次睁开眼睛来的时候,他便完全被这流血的景象所刺激了,一直潜伏在身体内的那种狂暴的气质开始支配他的身体,吼喝声中大刀在细雨中纷飞着,杀到后来时,完全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只知道自己下意识的看到一条白巾在眼前晃过时,才堪堪收回自己手中的刀势。 空气中满是血腥味道,看着高承恩大笑着提着一颗人头走向自己的时候,叶风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时候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大笑着挥刀将高承恩抛过来的人头劈开,豪笑着仰头迎接着天空纷乱飘落的雨丝,大吼了一声之后才问道:“这他娘的就是他马进忠狗日的人头!?” “正是,大王!” “好养的,承恩!你小子给老子算算,派人出去拢一拢,别他娘的走了谁!” “是!”自有人去安排这其后的一切,尸首全部就近抛进大江,胡兴汉事先就准备好的十来张布条,胡乱的给塞进几具尸体的衣服里,嘴巴里。上面当然是血写的几个大字:“何腾蛟杀我!”不管他张国柱还是左良玉心里有没有安坏心,这种功夫自然是要做的,下游的九江应当能见到这些字吧。也许还会拿给南京方面去,至于后面他们怎么打嘴上的官司,那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雨中独立了一会儿,叶风好不容易恢复了心情,缓了一口粗气之后,问左右有没有拿到那大冶提督高太监,这小子可是要送给大冶那几千号匠户营的一份大礼,有了这份礼,那才能叫人家心甘情愿的给你卖命。 高承恩的人马还是搜索到了江边,才抓到了这冒穿了士兵号服的高太监。只可惜士兵服可以乱穿,但士兵都有他没有的那个东西这白胖太监可变不出来,见这白胖娘娘腔瑟瑟发抖的跪在泥泞混杂这血水的地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喊着“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叶风不由的一阵厌憎之感。 “再喊就给老子砍了他的狗头!给大冶的爷们送去!”叶风一脚将跪在地上的高太监踹翻,恐吓道:“闭上你的鸟嘴!” 高太监果然以为看到了生机,闭上了嘴巴趴在地上不自禁的发抖。叶风正要上马准备撤兵的时候,突然这高太监像是发了狂似的,从地上蹿了起来,由于双手被捆绑着,很别扭的一蹦一跳的蹦到了马前,唔唔的发着声音。 叶风哈哈大笑起来,这家伙不会真以为自己还有活路吧。先头话里的意思只是说如今要给大冶那边送一个活的过去,这太监理解能力不行,但执行能力倒很不错,嘴里没塞布团,他却也不敢说半个字,只会闭着嘴巴唔唔着。 “要放屁?” 那太监点了点头,得了叶风允可之后,这才结结巴巴的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的有个惊天的好处,要奉献给大王,只求大王给条生路,给条生路!” 什么他妈的惊天的好处?叶风啐了一口,心里冷笑着,难道你狗日的还想活命?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由着他跟个粽子一般在泥污里滚来滚去,这才一脚踏在他沾了不少泥污的白胖脸上道:“你他娘的愿说就说,还敢跟老子要生路?说了才晓得你他娘的配不配有个生路!说!” 那太监喘着气挣扎了两下,待叶风松开脚之后才道:“求大王……大王屏退左……左右……” 第五十六章 择日再死 长沙府推官蔡道宪去了九江?这便是高太监所说的惊天的好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叶风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躺着的高太监,这胖太监眼珠子惊惶的转着,心内一定在盘算着什么鬼主意,右脚抬起又踩到他面上,加了些力道道:“少在老子面前卖关子,想说便说,不想说老子自有办法撬开你狗日的嘴!” 高太监挣扎着求饶,终于战战兢兢的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长……是长沙总兵尹先民的意思,先巡抚王聚奎到了长沙,留……留了二十万贯……在大冶带不走,便是前天,蔡道宪来提了去,奴婢从旁张问得来的消息,说……说是要送,送到九江左大帅处,借兵谋武……咱们武昌。。。” 听他结结巴巴的,但总算也把事情说了个完整。原来是这前湖广巡抚王聚奎在武昌城破之前便逃窜去了长沙府,想来应当是与在楚王府那一群官员谈不到一个路子上去,又或者是见解不同,宁愿吧二十万现银秘密的放到了大冶高太监这里,也不乐意留给武昌那一群官儿募兵。如今想必是在长沙喘过了气来,与当地的总兵尹先民谈拢了,便要起出这二十万来送给左良玉,请他借一只兵马来光复武昌。光复武昌不但能清洗掉自己丢失武昌的罪过,说不定还可以立下一份大功来。 又反复追问了几遍,差不多摸清楚了这么个意思,心下不由的一动。这高太监所说的天大的好处,便是这二十万现银了,据他所说长沙府那位推官蔡道宪也就带了两百来号人,押着二十万的现银……不好!叶风突然想起来,张国柱何以在前天亲自到了兴国州。就说他消息也没这么灵光,自己前脚刚到的兴国州,他后脚就来拜见了。 难道是出迎蔡道宪,偶然听说自己在兴国州城内?这样想来的话,后面那笔交易才更加合情合理,从他的角度来说,自然也要疑心张献忠突然到了兴国州,是不是为着这二十万现银而来,所以赶紧的说出个交易来分散掉己方的注意力…… 这个方向上想下去,越想越觉得实情就该如此,叶风淋了这一阵雨,心中因为首开杀戒而生出来的不适感早已消散,这夏夜的雨打在身上凉丝丝的,心思格外通明。如果自己的想法没错的话,那这狗太监所说的好处,基本上已经与自己无关了。虽说二十万两不多不少也算个大数字,但自己未必就值得为这二十万两再去硬敲张国柱――他张国柱可不是马进忠,线报里打探的很清楚,九千多人的一个大营。便算是己方倾尽全力,把近来招募的七八万人全起出来,也不过十一二万的兵力,以十一二万的兵力去为了二十万两现银,去跟九江左良玉二十余万精兵硬撼,这是在不是个理智的做法。 但……二十万两到了左良玉手里倒还是小事,关键是万一左良玉动了心呢?须知道如今己方与左良玉只见维持着的是一个极其脆弱的和平局面――双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利益结合,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左良玉还与己方有仇。之所以他仍然按兵不动不来打武昌,只是因为自己前段时间做的好功夫,在朝廷面前维持了一个乖巧的形象,加上楚王府几乎完好无损,所以朝廷里没有什么大老发言要他左良玉出兵罢了。 左良玉早就懂得贼在他才有存在的意义这个道理,没有人说话,他当然犯不着来打这一仗。兵凶战危,虽说他的赢面颇大,但折损是免不了的。在这个乱世里,手里有兵才是爷,朝廷里那帮大爷才敬你怕你,一旦手里的兵给耗光了,一群文官哪个瞧得起你马上出身的老左? 这个道理左良玉懂,叶风也懂。所以他才能在现在很辛苦的维持着一个武昌左近的微妙的平衡关系。但现在这种平衡很有被打破的危险――长沙府这位前巡抚和总兵大人似乎很有意向用钱来破坏这种平衡。 “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叶风俯下身去,恐吓了高太监一句,待他意料之中的点头之后,唤人来将他绑到了马上,脸上和气了许多,腾身上马瞄了一眼高太监道:“你可会写字?”见他点头,续道:“呵,到了大冶……不,直接送你回武昌,洗个澡换身衣服后,你写个服辩出来我派人送你去南京。” 几乎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张大馅饼,高太监张大了嘴巴,都几乎要忘记了感恩戴德,直到叶风一抽马鞭,马儿驰骋向前的时候,这才千恩万谢的在身后哭喊起来。 半个时辰后,一行便到了大冶矿山,吩咐众人在外等候,特别是高太监绑在马上滞在后头,叶风带了几个亲兵便去见了苦熬着等候的几个匠户头领,一脸愧色。 “是咱老张对不住各位,对不住各位!”叶风躬身给匠户们作揖,不给他们还礼,上前几步将几个人拉起,极是惭愧的道:“几位哥哥说的没错,那高太监确是在马进忠营里。” “姓马的不肯交人?”铁铁匠问道。 叶风长叹一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头上的雨水道:“他哪里肯?咱老张没法子,只好开了杀戒。说来也是咱老张丢人,这姓马的便是从前跟在咱老张帐下,后来投了左良玉的。张某是个恩怨分明的男儿,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已杀了他了。” 几个匠户啊的一声,叶风将汗巾搭在肩上,豪爽的笑了声道:“哈哈算不得什么事。杀他娘的该杀的也是正经。不瞒众位哥哥说,高太监已经叫咱老张拿了,但这人……唉!” 几个匠户头领对视一眼,掩饰不住的激动,期盼的目光叫叶风很是羞愧。还是那个铁铁匠犹豫着开口道:“大王……若是有难处的话……” “唉,还真是有难处。”叶风长叹一声道:“这事儿怎么说呢,前两天是不是有个长沙府什么推官的来过?起了些什么走的?” “是有这么回事。”几个人互相印证了一下,说道:“是个姓蔡的官儿,运了好些铁材走了,说是要弄给左良玉的。他娘的朝廷的兵将没一个好东西,做了兵器还不是杀咱们老百姓?便是为着这回事咱们闹了好几回,高太监弹压的太狠咱们才心一横起了事。心里想着万事有武昌张大王您给咱们做主,就他娘的啥也顾不得了!” 铁铁匠似乎看得出来叶风有意要保这高太监一保,这话里到最后已经有了些挤兑的意思。 一定要保住这狗日的性命的。这杀才当然是要死,但绝不能死在自己手里,叶风心下一横,惭愧的迎上几个匠户的目光道:“这事儿大伙儿放心,这小子叫这姓蔡的送了二十万给左良玉,今儿这事人也没杀的干净,给跑了几个,一旦事情闹出来……唉,咱老张如今把他交给大伙儿卸了八块,大伙儿都畅快了。但这可要坑苦了这武昌府地面上的老百姓了。张国柱到了富池镇,大伙儿也是晓得的……” “二十万两?”几个匠户惊诧的张大了嘴巴,商议了一阵子,脸上都有些失望。 “大王您不消说了,咱大伙儿都晓得道理。”铁铁匠尽管话说的漂亮,但脸上还是难掩不爽之色。叶风实在是心里不好意思,不由的开口道:“大伙儿放心,姓高的一条人命,便着落在张某身上便是,咱老张今儿就给大伙儿担保,不出一个月,便要叫这姓高的死在大伙儿手上!” 这是他在雨中定好的方向。高太监的服辩抄本明天一早就快马送给何腾蛟,以及张国柱要杀他何腾蛟的意思,一并都给了他。他当然会有一份东西给南京方面转呈天听,不管他来不来得及写些东西了,武昌方面自己也要跟南京史可法联系一下,把高太监的服辩――所写的自然是前巡抚戴罪之臣王聚奎请左良玉出兵,并献上私匿公帑二十万现银的事情。只要想一想武昌城破前城内那窘境,要钱没钱要兵没兵,还是如今名声顶好,今之屈大夫之命已经传到了南京的贺逢圣拿出家财十万两募兵守城。最后当然免不了的武昌城破。 这事情一旦捅出去,王聚奎自然是罪不可恕。而左良玉收了这银子,自然也有他的一份担当。如果再加上高太监押解往南京,途径九江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被人袭击身死……若是何腾蛟再合作一些,将张国柱要他性命的计划传到南京的话。对于史可法而言,贼寇出身的张献忠倒未必比九江的朝廷大将左良玉更坏了。 自己所求的,就是给史可法充作一个制衡已经势大难制的左良玉的棋子。十五六万人的兵力不多不少刚刚好,更重要的是,这进了武昌城的张献忠似乎已经被楚王府小郡主所迷也好,感化也好,总归是对朝廷多少有了些忠心。 回想刚来这世界时北有李自成,东有左良玉的窘境,叶风自然也稍稍能感觉到一点欣慰,起码这两路的威胁,慢慢的都已经衰减了不少了。 与匠户营的头领们说定某月某日押送这高太监去九江的粗略之后,叶风便连夜离开,到天近大亮的时候,终于望见了武昌城。几十只预备好的山鸡土豺之类的野味挂的高高的,在外人看来,便像是大西王提早出城打猎一般。 尽管很疲倦,但还是不能睡觉。何腾蛟那边要派个合适的人过去,尽管与张国柱的交易中这个人已经被判了死刑,但在知晓张国柱所说的那个交易计划很显然只是个权宜之计,特别是又发现了何腾蛟新的妙用之后,叶风愈发的不想这个名声很好的清正官儿早死了,在与南京方面,特别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的南明小朝廷方面打交道的时候,他也许会有更大的用处。 还有一个事情就是要与潘独鳌商议起来了,那便是长沙的吉王他潘独鳌一直说比楚王府好,好得多。原本还觉得长沙有些远,自己这边没安稳下来当然来不及去顾他,但如今既然是有位总兵大人自己跳了出来,还跟左良玉勾勾搭搭,那对不住,只好先要了你的命了。 第五十七章 大决定 “新顺王临行前有言托君恩带给大王,新顺王的原话便是:咱们兄弟间的义气,全叫这狗日的给坏了事!”再见顾君恩的时候,这书生比之初次见面已经多了不少风尘之色,四十岁不到的年纪,鬓角间居然也有了几缕白霜,只是这复述的李自成的话,由他一个文弱书生说出口来,总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刘侨去了襄阳尚未回来,顾君恩却先来了武昌,除了将十二房妾侍送还之外,还另行有两船二百匹马作为刘侨带去的鸟铳的回礼,舍此之外,还有一颗人头——荆州那位巡抚李干德的人头,大夏天的亏得他硝制的手艺不错,看上去仍是栩栩如生,眉目间满是愤恨之意。想必是死在了意料之外的人手中。 只是这颗人头如何会由顾君恩带来,而不是自己那几个干儿子快马从荆州派人送来,这其中必有怪异。问起来顾君恩也语焉不详,只是说是扬武州郝摇旗送回襄京,大王临行前特意交待要把这一节解说清楚——张李两家本是好兄弟一般的情分,都是这些个朝廷的鸟官儿坏事,要离间咱们的兄弟情分。 这话听起来很是亲切,只是与前段时间接连收到他老李的手书的说法很是显得格格不入。今天已经是六月一十四了,这几天里荆州方面仍是名义上控制在朝廷手里,惠王府通过总兵孔希贵治着荆州城,西面灃州城的张献忠军和北面承天府的李自成军都不约而同的停了干戈,似乎都是要给惠王府一个喘息的机会。早先李定国他们派人传回消息说李干德已经被士兵哗变枭首,这时候这颗人头出现在顾君恩手里,这里头就颇叫人玩味了。 大话假话自然是免不了的,一番好言好语招待了顾君恩在客馆内安置下来之后,叶风开始琢磨起湖光境内这几家宗藩亲王了。惠王府能派人到武昌来,未必就不能派人去襄阳——毕竟不管怎么说,荆州可是在长江之北。朝廷规矩大如天,他惠王府自然不能出逃封地,从这个角度来说,惠王府与李自成方面有所勾连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以前之所以荆州一城顽抗至今,是因为有李干德这朝廷好官的原因。如今他姓李的死了,这惠王府的意向如何,那可就未必一切如人所愿了。 何腾蛟过了江,果然发动了一批士绅地主,在蕲水一带弄了点人起来,贺天云的人马自然也跟了过去,但但凡他何腾蛟说要打黄州,那是不干的。这活儿要留给张国柱来干。便是在那个血腥的雨夜后的第三天,张国柱营破了黄州——对于他来说,折损了副手马进忠的损失,在光复黄州之后,将被光彩抹平。 这样就很好理解顾君恩的突然到来了。黄州一失,襄阳东面立时多了左良玉一个据点,北有孙传庭,东有左良玉,南面再不迅速与自己这老张搞好关系的话,只怕他就要闷死在襄阳一片地方了。 只是顾君恩来的实在是太快了,快的叶风无法立刻就与他进行核心内容的对话。对于李自成而言,顾君恩这一趟来,自然不会只是送些礼物拉关系那么简单,定然有其他一些重要的内容需要敲定。但己方却没有作好准备,虽说大方向上能预估到他会有这一步棋,但具体落子的时候,还是要先跟几个军师商量商量的。当然,还有四个义子——大西军最核心阶层的成员。 晾一晾他顾君恩也好,随着引左良玉到黄州这一步棋顺利落子,如今主动权已经易手了。在命人传来几个军师会议,以及快马叫回四义子之后,叶风随即将应付左良玉的一招后手抛了出去,提督大冶高太监被押送上船,顺流而下直奔南京,负责押运的,自然是与何腾蛟交换意见之后由他派来的一个参议,领着大冶匠户营的十几个穿着兵号服色的匠户们混杂在一小队押送队之中登舟东行。随着高太监的往赴南京,他的一份服辩早已在送往南京的路上,而如今身在黄州的张国柱营,也同时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大王,如今正是天赐良机!”胡兴汉一来,便立马跪下,他来的最快,也最激动,身子瑟瑟发抖着跪在地下,颤抖着话音道:“如今闯逆四面受敌,朝廷又有可用之处。正是灭闯贼而建奇功,布声威于天下的时候!” 他有灭了李自成的想法不出奇,自从李自成三番几次侮辱张献忠以来,老底子的将领们没一个还对他李自成念什么旧情的。但叶风奇怪的是,一向以来只是觉得他只是心胸狭窄了点,但见事倒也还算有两下子的,如今怎么会有这么个想法? 灭了李自成,下一个呢?下一个就轮到你张献忠!你灭了同是农民军的李自成,往后谁还敢跟你?就像如今的李自成一样,大小杆子谁敢入他的伙?这段时间以来陆续有李自成那边的中低级将领表现出一定的可利用之处,甚至李定国也有信来说他有把握去策反李营中几个将领。这都是摆在眼前的例子。你胡兴汉不会真以为老子要做朱朝的中兴良臣吧? 须知大明朝的祖宗成法发展到这两百多年后,已经是救无可救,加上天灾不断,不断,多少既得利益阶层得了这个制度的巨大利益之后,已经成了这个制度的巨大累赘。就比如遍布各地的亲王郡王,遍布各地的勋臣集团,遍布各地的累世仕宦,如果要中兴大明朝的话,那就必须得融入道这个阶层进去,最起码也要继续保持这个阶层的存在,保持这个制度的存在——你并不是皇帝,你只是个中兴之臣。况且即便是皇帝,祖宗的法度又岂能轻易说改就改了? 所以,即便是再表现出与朝廷亲近,那也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所做的妥协罢了,难道还真的要做朝廷的好臣子?人都说物伤其类,怎么这胡兴汉居然说出这番话来? “你的意思是做个权臣,而后行操蟒之事?”叶风脸上不置可否,只是叫了他起来,吁了口气道:“这不合江湖上的道义吧老胡。”到这世界不少时日了,叶风渐渐发现自己不爱跟这胡军师说心中真实想法了,只是淡淡的道:“咱们说到底跟自成一个样,都是贼。虽说他有志谋算我,但有他自成在,于我未必是件坏事。” “虎无害人意,人有伤虎心啊大王。”张献忠有绰号黄虎,是以胡兴汉将这俗语改了个说法,不甘心的道:“如今他是日子难过才有这番惺惺作态,一旦他喘过了气来,大王,殷鉴不远啊!” 他说的,自然是李自成与张献忠两个互相落魄时对方都曾有意加害的往事了。这番话当然起了一番作用,叶风心内也有些微微的感觉,如今的形势,毕竟跟自己记忆中的历史不同——起码这张献忠没有迅速逃离湖北直入湖南而后入蜀境。再一个,李自成也没有面对左良玉和孙传庭两路夹攻的局面。如今这变数已生,他李自成还会如史上一般挥军直上京师,再也没有南顾的机会了么? 想到这里,看了胡兴汉渴盼的目光一眼,宽慰他道:“这事儿且放一放,横竖也不是早晚的事。回头再跟几个孩儿们议一议吧。” 抬眼招呼了一眼正闯进来,面露诧异之色的徐潘二位道:“都来说一说,你们谁替咱老张会一会他顾君恩吧。我的意思是老徐你为主,胡军师兼担一下。且不要应承些什么。照如今的局面看,他只怕要将兵北上了。”在旁边桌子上拣翻了一番,抽出一张报文来,那是一份今日刚刚送到的朝廷的邸抄,是一份崇祯帝严斥孙传庭的手谕,特别着重提了一下他老孙前面的顶头上司,原督师大学时内阁首辅吴甡的名字,含意已经很明显,若是他孙传庭再不全力出击的话,如今已经逮拿进京,流配三千里至云南金齿卫充军的吴某便是他的榜样。 在这样的局面下,孙传庭麾下十余万精锐的陕军,出关了。 这也是叶风没有立即给他胡兴汉正面答复的一个原因之一了。因为他晓得历史,孙传庭不出潼关,恐怕李自成还能难办,但一旦出关,面对生正欲振奋颓势的李自成,只怕他就要完蛋了。所以,他很怀疑李自成如今这一手是不是要腾出一个时间差来,去集中全力先把孙传庭收拾掉。孙传庭出关对于他来说,是个坏消息。但何尝又不是个好消息?! 有这么个担心在,所以他也没有立即否决胡兴汉的提议。如今变局就在眼前,而自己无从判断李自成的真实想法——打完孙传庭后,他是直接东进北京呢?还是回师南下来廓清长江流域?若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就现在趁他病,要他命! 这是个极大的抉择,所以他才不能立刻做一个决定,而要听一听这几个军师的看法,甚至要等上一两天,等汪兆麟还有几个儿子特别是李定国从荆州回来。 似乎今后十几二十年的走势,就要看自己这个决定了。 第五十八章 阅兵 “来的是姓顾的,不是姓宋的,大王,只怕这里头大有文章啊。。。”客馆中晤过顾君恩回来,徐以显先不谈顾君恩所说的条条款款,却没来由的这么一句感叹。 其实叶风心中也一直有这么个疑心。李自成若是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没道理派姓顾的这么一个在他帐下尚无十分重要地位的谋士前来的,虽说他顾君恩如今随吏政府颠倒乾坤郎喻某办事,但却只是个主事头衔,别说是距第一军师宋献策距离遥远,甚至离中层决策层尚有一定的距离。从他的年纪也可以看出,李自成第一次安排他来送那份书信,未必是安了什么好心的。此人性格有点直,虽说有些头脑,但也免不了有些文人固有的执拗和自矜,这样的人在这样敏感的时刻来执行如此重要的一项任务,这其中有极大的疑问。 徐以显这么一说,便把叶风这一头的疑心勾了起来。沉着脸嗯了一声,略定了定道:“顾某在彼处,人缘如何?” “只与吏政府同僚杨承裕交好,大王——”徐以显点了点头道:“回想起上回他来,像是有人要他顾某性命呢。如今虽说真假难辨,但预先有个准备也是好的。大王所虑甚是。” 叶风想象着如顾君恩这样孤芳自赏的人,确实是很容易叫身边的人生出坏心来。点头一笑道:“嗯,如今咱们武昌城里也有十来万人马,他要一口吃掉也非是那么容易。借着这个机会,顺便便做一趟功夫吧,给朝廷看看,给他拓跋鸿基看看,也给东边左昆山看看嘛。徐军师,你安排一下,知会各营头领,三五日内武昌城里走一走兵。” 还有个对象他还没说,这是要跟潘独鳌商议商议的。对于湖广境内其他地方官府,乃至吉王,桂王诸府,显示一下实力也正是时候了。不管李自成此次是真是假,酝酿了许久的向南用兵也要开始了,这么个阅兵的仪式走下来,派人过去说合说合,恐怕能少打不少仗。 再一个也是能叫武昌府已经基本归顺了的人心更加的坚定下来,这样兵源才能更多,守家保土的人会越来越多的加入到队伍中来,这种观念自然要比以往那种加入大西军烧杀抢掠的想法要好一些,自是也有助于自己一直进行着的对这支队伍的改造。 因为预备着要将李干德的人头送往南京,更加坚定朝廷方面对李自成的进剿决心,这一路东下的水路控制在左良玉手里,顺带着便想到马进忠死在自己手中的事情,加上大西军很快可能就要成为南京方面节制左良玉的一枚棋子,所以,这场阅兵自然少不了这两家看客。 随后,徐以显才谈到顾君恩所提到的具体条目,根据顾的说法,李自成的要求有三,双方以长江划界,大西军全体退回江南——包括放弃荆州。这一条已经叫叶风皱眉了,这第二条更加的有些过分,那便是自己需去大西王尊号,接受李自成册封的名号——辅义保靖大将军。在与朝廷关系即将要走上一条自己设计好的良性线路的时候,接受他的这个名号,那简直是将自己绑上他那一条死路——须知那邸抄上,崇祯帝只是要求进剿李自成,并为他开出一万两白金的赏格,却只字未提破武昌城的张献忠! 尽管朝廷的心思并不能完全掌握,尽管也有可能如今是利用李张矛盾,但这毕竟也给自己留下了极大的腾挪空间——起码左良玉就没有压力去全力对付自己了!但一旦接受李自成的这个条件,那么这条路立刻就将被封死。按照崇祯的性格,他只会认为张献忠在愚弄他,左良玉不受到空前压力才怪。 倒是顾君恩所说的第三条,叫人听了稍稍舒心了一些——李自成想问己方借粮。每岁五十万石。虽然没说名目,但看得出来,这相当于一个藩属对宗主的进贡。 “呵,这第三条,只怕他是来安咱们的心的。”叶风略带些讥讽的笑容仍在脸上,踱步来去道:“呵,听了这三条,徐军师,只怕对面是真的下了狠心啊!” “大王说的甚是,是以咱们要收束一下兵力,他若来犯,叫他得不了便宜!” 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潘独鳌去了南方,带了通山城外的两营八千余人先去了西南方的岳州城。孙可望马上就要回武昌,岳州城的局面要控制一下,灃州城里没见踪影的老回回,也要再寻一寻,随后他便要独力去负责吃掉南方的几个大城。按照了解的情况来看,湖广境内已经没有什么可用之兵了,据说长沙城里连三千兵力都凑不起来,每天还有若干的逃兵脱伍。 而阅兵的事情一定,顾君恩便暂且被晾了下来,偶尔几次派人去见他,也只是以言语点一点他是否被宋献策算计了。外面上还好,只是内部倒出了些问题,这阅兵主事之权,胡兴汉却旁侧里杀了出来要来抢。各营头领都是老人,徐以显的威望不足,只好让了出来。只是在叶风耳边推销着他的小营制。 所谓小营制,便是把如今控制在以四义子为高层,四义子旗下大将为中层,每营统带三五千人不等的局面,改为设五百人为一小营,十营左右为一大营的新编制,这样大营格局基本维持不动,仍是十二营的大营配置,只是多设了一百三四十个小营,多了一百多个小营头领罢了。 当然,这所说的自然是核心部队,也就是张献忠最核心的三五万人,未把蕲水蕲州黄州等地新入伙的新营计算在内,原有的这些营统称某地新营,比如出了个反骨李人会的黄州新营,就有将近两万人。李人会反水之后,算上蕲州蕲水,加上如今武昌,汉阳的新营,这些次一级的非主力部队人数已经达到了近十万。按照徐以显的算法,这些新营也要重新编制成这种小营制,从优秀的老营将领中选拔统领,分派领新营兵力。 这样的话,大西军如今是十五六万人的兵力,统计要设立三十六个大营,就要新增二十四个大营头领,二百多名小营头领。这么一改下来,中层将领数目将迅速增加。 这是一个正规化改造的建议,但叶风却是来这世界一来一直就看着他跟胡兴汉明争暗斗的,自然知晓他背后的心思,所谓将领选拔,自然要从他的学堂学兵法的那些学生中来选拔,这样一来的话,用不了几年,各营头领都要尊他一个老师,有起事来在争夺军队将领支持方面,他就不用再吃胡兴汉的亏了。 这一条再加上他一直在负责的恩科事宜,将来统治区域内几乎所有的地方派选官员,也都是他的门生。如今胡兴汉说不定还能在他面前充充老资格,但几年之后,老胡不认清形势的话,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时之间叶风也不想看底下闹内斗,他这个建议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叶风仍是没有给明确的答复,只是有意无意的点了他两句。徐以显也算乖觉,呈递了一个方案上来之后,便不再追逼着改小营制了。对于他来说,大营小营制都没有太大的干系,重要的是将来,等着他那个兵法科的那些学生们一个个的立了战功,形势自然会不同。 当然,他这么一说,叶风心里或多或少也会想这方面的问题。如今的军制,孙可望和刘文秀的兵权实在是太大,因为他们两年纪比李定国和艾能奇长,加之孙可望对张献忠又有过救命之恩的关系,所以他麾下的大营头领也是最多的。 但孙可望毕竟是性格有些嫉贤妒能,见不得别人强,所以近年来,刘文秀的实力膨胀的远超过了孙可望。 像自己近来颇有留意的那些中坚将领,诸如张先壁,高承恩,祈三升,狄三品,杨威,贺天云,郑守豹之辈,都算是刘文秀麾下的大营将领。而孙可望麾下,大营将领数目只有三人,冯双礼,白文选,再加上一个因为鸭蛋洲登陆战中跟孙可望已经有了言语冲突的马元利。 反观李定国和艾能奇,麾下一个大营将领都没有。从长远来说,自己也是要均衡一下四个义子的实力的,比如李定国是重点培养对象,总不能老叫他这么光杆子下去。 所以,这一趟阅兵的时候,叶风也准备就这次北上和西进的军事得失,以及几个军师进来的表现,做一个人事调整。顺便报一个职衔表给朝廷,看看崇祯老子到底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三天后,武昌府万人空巷,数十万平民百姓们拥挤在街道两侧,观看近来名声大好的大西军走兵仪程。 何腾蛟作为朝廷代表,张国柱作为左良玉的代表,与这支军队的主人叶风一起,并排坐在武昌府的地主楚王朱华奎以下,观看各营头领率领着各自操练已久的士兵们从东门入城,直到城西南黄鹤楼下的走兵仪式。 顾君恩作为李自成的代表,自然不能公开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他穿着一身文士衣衫,与诚邀士子们站在一起。一面观看走兵,一面听着周围士子们应景和诗。 从荆州回来的孙可望一直说是生病,今日自然没来。领头的是一脸骄气的刘文秀,身后紧跟着的是他的副手,亲卫骑兵副统领刘进忠,率领着两千精骑开道,随后是两门土炮,步兵队,火铳队,弓箭手队人人耀武扬威,一队队的一直走到黄鹤楼下,跪地高呼千岁。 虽说走的并不齐整,但胜在气势轩昂,且人人一脸兴奋无所畏惧的模样,一望而知非是一支可欺之师。何腾蛟等人各怀心事,保持着矜持的笑容。 楚王朱华奎端坐在上,似乎并没有听到一般。 第五十九章 拉拢 何腾蛟文臣出身,宦海生涯多年。有些事情不用挑明了说他心中也会有数,张国柱的人马在光复黄州之时兵锋的异常动向,恰好他正接到武昌方 面的观兵邀请,兀自自觉没面子不肯去的时候,是贺天云几乎是硬架着将他绑到了武昌。而事后他当然能得到消息――他手底下从南京一路带过来的 亲兵中的大半,都与那一股地主练兵一同死在了与张国柱营的火拼之中了。 到了武昌之后,他即便是不说,叶风也能感觉到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从第一次见面时一定要分排个你上我下来,到如今一同并居于楚王朱 华奎以下,观看着不久前还属于贼兵一系的走兵仪式,对于他这样一个忠诚于朝廷的官员来说,已经是个很不容易的变化了。 特别是仪程结束之后,各营兵马除了悍守城防的部分之外,其余大部均退回城外大营,真正做到了不扰民,到武昌以来一直见到的是安居乐业的 和平景象的何腾蛟脸上也不由得泛起笑容,晚间在楚王宫内会宴的时候,叶风便享受到了他伸手请进的殊礼。 晚宴之后,张国柱似乎情绪不太高,说是黄州那边局面未稳,准备明天一早便走,提前说要辞行。张国柱外表粗豪,很有叶风麾下艾能奇的风范 ,说话做事也透着一股憨气,很容易得人的喜欢。叶风看得出来,他是把心中的不爽摆在了明面上,心道这便好。 朝边上面无表情的何腾蛟一拱手,将张国柱送出了门外。一面走着,一面解说道:“咱老张晓得本家你心里定有些埋怨,但他娘的这事可真是冤 枉,本家兄弟你要是信得过咱的话,就痛痛快快咱们把话讲说开来,这么着大伙儿心里憋着个事,将来办起事来难免就有个磕磕绊绊,伤了你我本家 ,以及咱们与左大帅的情面。”、 张国柱喘着粗气,回头瞪着叶风道:“大王您既是这么说,那他娘的国柱也不客气,姓何的这事儿你就说一说嘛,说的不好听点,咱张国柱脑袋 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但万一这姓何的弄个什么上去,可牵连了咱们大帅!不瞒您大王说,咱这一回克服黄州,朝廷就要给咱大帅封爵的!这关节口上 闹这么一出,坏了大帅的事,那可不是玩的!” “唉!”叶风故作理解的点头,不住叹气道:“说什么好呢。本家兄弟,你也晓得的,咱如今虽说是心向朝廷,但头上却是什么帽子也没有,你 叫我一声大王,那是僭号,我是不敢应的。打五月份表就进了上去,朝廷也不晓得想些什么心思,到如今只言片语也没有。何腾蛟这一趟来,便是与 兄弟我谈这个事的。朝廷有朝廷的脸面,咱兄也有咱兄弟的脸面。不然光凭他上趟来武昌的德性,我张献忠是那么好欺负的人?今日还待他如上宾? 你当是晓得咱老张的脾气的,他妈的火起来老子大不了再反了便是!” 张国柱将信将疑的转头看过来,闷哼一声显示他并不太相信这个说法,坚持道:“那贺天云这狗日的抢走他何腾蛟算是什么事?大王,咱们算起 来是本家,相信咱们也是一条路上的人,今日说的可也是你知我知的事情。咱今儿就给您撂句实话,何腾蛟一天在武昌,我张国柱看你大西王面子不 动他,但早晚有一日……大王到时候还请您给咱一个面子。嘿,大王您也是明理人,这姓何的着实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留在武昌城里您大王也未必 就心里舒坦。”说着手一拱,就要告辞。 这番话说的有些隐晦,因为说的是谋杀朝廷大臣的事情。杀官即是造反,张国柱这也是点一点,这话说出去他是万万不可能认的。而后半句,则 是表达了他的决心,也给叶风提了个醒――你不可能罩他一辈子,而且他何腾蛟也未必是个甘心叫你来罩的人。 叶风一把将他拉住,装出很为难的样子,犹豫了片刻道:“行,兄弟今天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咱老张也真人面前不说二话。咱今儿个就敞 开了窗户把话点亮了说,他娘的张国柱,老子好好问你,你他娘的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他何腾蛟在我老张的人手里护着的时候动手,你他娘的这 不是要把这罪名往咱头上摁嘛!”面色已经沉了下来,一抬手打断张国柱的辩解,接着问道:“还有那个提督大冶高太监,老实告诉你,这狗日的叫 咱给抓了,他何腾蛟也看见了的。有份服辩说他有二十万两送给了你们大帅,要请你大帅进军武昌,还有长沙那个什么巡抚,说也要你家大帅驻兵。 你老实给咱老张透句话,看在咱们本家一场的份上,你们大帅是不是想着东面南面一路进兵,要咱老张的命!?咱们都是刀口上舔血过来的人,咱老 张也不怕叫你晓得,这万一你家大帅跟李自成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咱老张哪来的活路?就为着这一条,咱还不能叫他何腾蛟死的早了。为啥?还 不是他是个朝廷命官,他在着,你张国柱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就跟他李自成合兵!还有,他娘的老子去给你大帅请安的周文江,如今还着落在他何腾蛟 手里就回来呢,这事儿咱连问都没问一声吧?老弟,你说你今儿这番脾气发的该还是不该?” 张国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眉目大张着,气的话都有些结巴:“你……大……大王,您这不是含着母猪血往咱头上喷嘛!咱再不成器,也不能 跟着他李自成算计你大西王啊!说到底他他娘的是没救了的贼,那是不共戴天的冤家!大王,您可莫要听信什么小人之言,坏了咱两家的情分啊!至 于他姓周的,本来咱也不好意思说,既是大王您今儿见问出来,那咱们就说个通透,他姓周的是自己要奔南京去,咱们又哪能做这个仇人?” 一招以攻为守之后,张国柱已经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辩解叶风对他用意的怀疑上来了,这一番辩解,他自然而然的就能够替自己着想,相对而言, 何腾蛟的生死,倒并不那么重要了。说到底,左良玉对于何腾蛟的恐惧,只是来源于对何腾蛟完全掌握张献忠部,反过来对自己雄霸一方形成威胁的 担忧,而不是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就这么的张国柱说要带话给左大帅,请他老人家给大西王做个表态之后,便匆匆告辞,但神态也已经不复之前的那番生气了,只是显得有些无奈。 叶风也顾不上去管他,屋里头还有个更不好对付的何腾蛟要安排。对于这么个朝廷大员,按照他的计划,是准备请他何腾蛟在稍晚些时候去一趟 南方长沙衡州诸府,收拢一下民心官心士绅之心的,这当然要等潘独鳌那边的动作展开了之后了。因为仅凭着对何腾蛟不多的了解,谁知道他过早的 去了,会不会在南方搞起一片天地来,反而给自己增添麻烦? “叫大人久候了。左大帅的部将都有些脾气,咱老张好说歹说,才没叫他见怪这怠慢之罪啊。”寒暄客套着,与何腾蛟分列坐下用茶。 何腾蛟城府颇深的微微一笑,将手中茶碗一盖,转脸露出轻蔑的笑容来道:“将军果然是礼贤下士,跋扈兵将,哪里又少得了?何某自九江西来 ,说句不客气的话。原以为将军麾下多是贼兵,岂料今日一见,却似是比官军更像官军了。大帅,今日咱们能坐在这里用茶,也算是颇有缘分,不知 大帅能否赐告何某一二心结之事?” 戏肉来了,叶风笑嘻嘻的拱手施礼倒:“请大人诘问,张某自当坦诚奉告。” “朝廷的邸抄,是将军转送来的。想必将军也应知晓,圣上已决意对闯逆用兵。其中未见纶旨言及将军,何某谨此恭贺将军,朝廷里对将军近来 的用心行事,想来已有感念之意。这也是何某今日愿与将军言及心事的原因。”何腾蛟说的是正理,对于他这样一个朝廷官员来说,跟一个贼一起喝 茶谈心,那是不可能的。朝廷邸抄中显示出了明显的政治信息,这才是他今日改变的主因了。相较于君父的态度而言,叶风对他的那点救命之恩简直 不值一提。 叶风刚要说话,只见何腾蛟脸上的笑容一敛,轻咳一声道:“据闻武昌城中有闯逆的来使,将军似乎款待甚丰。何某心有所感,将军若是归顺朝 廷,心念君父,此际正是大好良机。话本中也有宋公明奉旨征方腊之大义,不知将军心下又是如何作想?” 他这话一出,叶风心内顿时一凛,他知晓了顾君恩的存在了。只是他的信息来源在哪里呢?贺天云部像看贼一样的看着他,难道贺天云营内倒被 他感化过去了几个? 看了看何腾蛟,哈哈一笑。自然是因为他所说的宋公明征方腊的事。水浒乃是嘉靖年间方始流行的话本,字里行间,特别是后期情节处处可见这 种大义。但在叶风看来,这种大义简直是狗屁不如。虽说水浒里面除了林冲等少数人之外在他看来全是人渣中的人渣,但即管是人渣,但前期那些情 节中还算有些人味。但那所谓的及时雨宋公明将一众兄弟全祸害在他那点子招安的癔想之中,那简直就是畜生都不如的行径了。这会儿听得何腾蛟问 及此语,几乎是下意识的哈哈了一声。 只是这笑声一出,便情知不妙,眼见何腾蛟的目光中已经隐含不悦,显然是被他这一声有些轻佻的笑声所激怒了。 呵,酝酿一下补救的言语吧。叶风沉下脸来饮了口茶,脸黑的如包公一般。 第六十章 好差事 何腾蛟并不是个很容易应付的人,叶风想了一阵后,摆出一个很坦诚的姿态来,将自己对李自成的观感说了出来,只是在此之前,他反问了何腾蛟一个自己眼下确实关心着的问题:“何大人,圣上未提张某贱名,实是君父的圣恩,张某不敢辜负,定当赴死报之。张某迷途十余载,今日有此一喜,心中宽慰,实不下于彼时之宋公明。只是今岁以来,国朝之难,实亦是前朝未可比拟之艰。北有东虏为祸,腹中又有闯逆,兼且向前之张某为祸。体念君父,着实是举步维艰。今岁又有举国之大灾,闻说河南赤地千里,张某一路西来,所见者王师如寇,天下民力物力皆尽,蹂躏无余。神州之地,尽是蓬蒿满路,鸡犬无音。说来不怕大人笑话,张某一路纵横,直至武昌之前,路上未尝遇一耕者,如此世界,是何世界?如此土地,如何致治?至武昌后,亦尝听闻君父于宫阙中,亦常泣下。此,所以张某一至武昌,便痛心疾首一改前非,心向朝廷之固因也。所求者,非是张某一人之腾跃,非止张某一军之苟安,无他,但求为君父求一生养之地,惜存民力物力,以备将来而已。大人,张某有一言深心之语相问,以大人所见,闯逆授首之后,国朝会否有唐末之象?” 这番话,自然是要确认南京乃至朝廷方面对左良玉的态度了,因为据叶风所知,南京北京对左良玉的态度有极大的偏差,特别是崇祯帝,向来认为只要给左良玉足够的嗯赏封爵,他自然会效命朝廷。但在身受其害的南京方面来看,自左良玉为祸武昌,及至九江后视地方为无物来看,他已经与贼寇毫无分别。 这也是叶风深心内不愿将李自成彻底弄死的一个主因。因为己方与南京的关系好转的缘故,大西军如今对左良玉同样有着极大的威胁。从军事上来说,自己眼下所占据以及要吃下的湖广一地,所倚仗的天险也就是一条大江罢了――这也是眼下能勉强与李自成弄成一个均势的主要原因。但如果将来要面对的是东面的大敌的话,湖广根本没有据守的条件。而且左良玉的兵力增长速度之快,兵将之悍勇,是眼下的大西军是根本无法匹敌的。如果让他稳稳当当的吃掉李自成,那他的实力更将得到进一步的膨胀。到时候大西军这枚南京用来制衡左良玉的棋子,会有什么好下场? 后世记忆中南明百万之师,左良玉麾下就有近九十万。在没有看得到确切的好处之前,叶风绝不愿意冒这个险去协助朝廷将李自成彻底剿灭。甚至有可能还要帮助他老李把他的实力保存下来――这便是制衡了,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如果形势需要的话,以前有再大的仇怨,也要暂且放下。 有李自成在,首先左良玉心中自己便不是首要目标,其次他的兵力也膨胀不到那么快。加上从张国柱口中得知,他如今还在希冀着朝廷建爵封侯,不会很快就对眼下实力还不算十分能引起注意的大西军动手。这就能给自己留下一个时间差来辗转腾挪,把实力发展起来。 看着眼前似乎有些感动的何腾蛟,叶风意外的发现自己刚才的这番话,似乎收到了另外的效果,只见何腾蛟很郑重的站起身来肃容长揖道:“将军请受何某一敬。若是向前何某尚对将军的用意有所心疑的话,听了将军方才这一番肺腑之语……将军当得起何某这一拜。” 说完起身正色道:“将军所言说惜存民力,留生养之地之说,实乃何某向来所想。想将军未起之时,何尝不是我大明之赤子?”说到这句话时,何腾蛟拱起双手在胸前遥遥一祝,这是因为他引用了崇祯帝的御言之故。接着道:“大灾频发,一个赈济不到,民即嬗变为贼。今岁河南大旱,圣上切辞促孙督师出兵,然赈济不至,千里之赤地上,何某深恐民多已变为贼。今日与将军一言,何某所求者二。” 何腾蛟说的很动情,脸上尽是悲悯之意,只听他道:“其一,请将军分一偏师,抚略荆夔,断闯逆寇蜀之路。其二,将军可否敦促湖广诸宗府,拨粮一二,孙督师有粮赈济,王师才能是王师啊!”随后叹了一口长气道:“只是如今南北漕路几断,这运路一途,亦要仰仗将军的了。何某来前,南京史本兵有言,献……敬轩将军于南直英霍一带颇有经营,咱们议定好的路线,便是出黄州入徽州境,经英霍入豫,辗转赴孙督麾下……唉,希冀能有些用场。” 叶风算是听明白了,其实他何腾蛟也不希望自己去充当对李自成作战的主力,只是要帮着捏一捏荆州夔州等地,协助后方朝廷的重庆形成对蜀地的扼守姿态,防止李自成西窜入蜀。而主力用兵的自然是两路夹攻的孙传庭部和左良玉部。而他所说的第二个条件,便是要请自己对这两支主力形成后勤上的支持,从诸王府搜集钱粮,去支持军队作战,以及赈济灾民,一面灾民就地为贼。 这算盘打的的确是好,英霍一带,便是张献忠在安徽所经营过一段的南直隶庐州府英山霍山一带,从那里进河南,全是山路,难行不说,不知多少杆子,要运送着如今粒米贵如金的粮食……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所谓从诸王府搜集钱粮,这也不是个好干的差事,这是说的好听的说法。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他朝廷官员不好意思干也不敢干的事情,叫自己来干,不出事自然好,出了事全是你张某人的事。诸王府豪阔,哪个地方官不晓得?只是敢动脑筋的多,敢动手的却没有了。大明朝讲究亲亲之意,哪怕是皇帝再不喜欢的宗藩,谁动了那都是只有一条抄家杀头灭门的路。 而贼就不同了。叶风苦笑一下,这个听上去规模动静都不小的计划,应当是史可法想出来议定好交给他何腾蛟到武昌来执行的吧?只是算一算何腾蛟来的时间,和自己做亲近朝廷姿态的时间,他做这么个计划所用的时日似乎也不多。 一方面这说明史可法的本事才智,再一个也是能看得出来,这些朝廷官儿眼下当然是在利用你。刚刚何腾蛟一时失语说了个献字,随后改口叫敬轩将军,自己假装没听到,其实心里透亮,那史可法说话的时候,这个称呼一定是个“献贼”。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如今这年头谁不是你骗我我骗你。对这个叶风自然也不以为意,大家互相算计着,也说不上谁对不住谁。 反思这个计划,不得不说从现在来看如果能施行的好的话,李自成还真的是要玩完。别看他如今四五十万人马,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一旦大难临头的时候,十之七八会各自跑路。他李自成只是个大盟主的概念罢了。而且农民军说起来彪悍,但一旦碰上孙传庭这种朝廷精锐兵力,战斗力根本无法比拟。所靠的,只是朝廷军纪不好,赋税太重,民心全失,而且天有大灾,赈济不到民立时为贼的机缘罢了。若是当真有足够的粮草给朝廷来用,这些农民军能成事才怪。 但这个计划的实现度也太着实太低了。叶风心内不住的叹息,这就是自己刚才所说的民力物力已尽,连年灾祸,岁岁用兵,朝廷民间的物力几乎都要耗尽了,现在就算不算难度,自己能完全顺利的从诸王府中征来这些粮草,如何绕个大远路运送到孙传庭军中也是个极大的问题。 看了看满脸期盼的何腾蛟,叶风无言的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但能为君父分尺寸之忧,张某也当尽万全之力。”话虽说的漂亮,但语调却是没什么力气,何腾蛟是聪明人当然听得出来一些意思。开口道:“何某晓得这事情难了些,但将军放心,一旦做成了这个事情,何某以身家性命担保,朝廷必有厚报!” 叶风苦笑了笑,你的身家性命能担保些什么?朝廷如今不肯给什么官衔名号,便是留着咱老张做这个背黑锅的事情的,难道还指望背了黑锅之后,你来给老子平反?崇祯老子只会找黑锅一脚踩死,可从来没听说他有这好品行。 不过这事情却是非做不可。为的当然不是什么君父分忧。而是从自己的角度来说,何腾蛟的这个提议,他娘的简直来的太是时候了!不就是给点钱粮嘛,老子给!给了之后换来你默许的对湖广诸王府的控制,这是多大的好处! 你们也就是不晓得崇祯快挂了,太子们全完蛋了。要是晓得的话,鬼才信你史可法会分派这么个好差事过来! 第六十一章 打他娘的! 解决了一个合作的基础之后,一番讨价还价,何腾蛟所代表着的南京方面,便大致将叶风眼下所控制的湖广中部一带,和他手中的大西军,摆在 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当然,这对于北京朝廷和南京方面来说,意义是有所区别的,双方的共同点当然是大西军可以作为评定闯逆为祸的一个有效力量 发挥一点作用。而南京方面所要发挥的制衡左良玉的作用,崇祯自然一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么一来,叶风原想着的借何腾蛟的名头在南方开始经略的想法便落空了,何腾蛟作为南京方面的代表,自然不可能出现在对诸王府的催逼之中 ,按照叶风的想法,何腾蛟留在武昌城里比较好一些,毕竟如今是己方与南京方面初开始合作,很多人事以及细部的关系,都需要通过他去做一个观 察。但何腾蛟却怎也不肯在武昌呆下去,按他的说法,他要去黄州督促左良玉部对李自成用兵。 这不是个容易的事情,也是个危险的事情,可以想象得到,随着北方孙传庭部的用兵,左良玉的大军将很快就要开向黄州,从而形成对李自成的 两路压迫,但早先时分张国柱那裸的表态也可以听得出来,何腾蛟只身在左部势力范围以西,实在是他们无法容忍之事。 只是不晓得在如今朝廷严令对闯逆用兵之后,左良玉的想法会不会稍有改变?所以有了这层心思之后,叶风便不再就这个问题劝说他。因为同时 他也想到,自己安排下去的扩大南京与左部矛盾的那些小动作,总需要有一个合适的爆发点才能释放出全部的威力来。也许这姓何的以身赴死,反而 才对自己最为有利? 但这么想,叶风还是觉得心内十分有愧的。接触下来何腾蛟给他的印象并不很差,除了有些士大夫固有的缺点之外,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个很有 操守的人,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如今为了自己的一点点心思,眼看着这个人赴死而去,是不是有些卑鄙? 见他默然不语,何腾蛟似乎猜到了些什么,笑了一声反过来宽慰道:“将军所忧心的,无非是左部要何某性命之事罢了。呵!我何腾蛟倒不信他 左良玉敢行此等悖逆之事,谋杀朝廷大臣!黄州之事,何某已写了一本,就要送往南京转呈圣听。” 叶风苦笑了笑。你别不信,不是叫贺天云保你回来的话,你这条命早就陪着你那些下属死在黄州了。但他既然已经这般说话了,又如何劝的动? 也只好看看下面的局面如何变化了。 其实昨夜他睡得很不好,十几房小老婆从险地脱身,叶风占了人家身体,总要去硬着头皮说上两句,半夜时分这才入睡。早上为了阅兵又起了大 早,这大晚上宴席会议什么的,又是耗费精力之事,先后与张国柱何腾蛟这么一场话谈下来,更是精疲力尽,见这时两人已经说到了尾声,心中也渐 渐落定了主意,终是耐不住瞌睡虫,张嘴打了个哈欠。醒悟过来正要致歉时,何腾蛟宽慰着告辞了:“将军这些日子辛苦,何某也是看得见的。但观 武昌城内一派太平景象,城外流民多而不乱。这都是将军于荆楚之地的功德。何某忝巡湖广,实在是沾了将军不少的光了。将军请休息吧,何某这便 告辞。”说着后退两步停下,想起什么似的追问了一句道:“将军所设安民营,实在是非常之举,然过犹不及,矫枉也需防过正,若是杀伐太重,只 怕将来要出更大的乱子。” 说着就便告辞。叶风面上不露什么,但心内却有些波澜起来。李定国是自己很放心的一个人,怎么他回来了,安民营倒出了事?听何腾蛟话里意 思,似乎安民营有什么峻刑酷法? 反正自己去湖广都司衙门睡觉,安民营也在左近,不如顺便走一遭。跨进偏近院子,便看见李定国正一个人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本厚书正看着 ,不用看,叶风就晓得是他那本带了快十年的资治通鉴。来了这么久他也晓得,李定国没念过书,十岁就跟了张献忠做了红小鬼,全凭着戎马生涯中 自学,把这一本厚厚的书啃透,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不是个容易的人。 伸手打断亲兵们的招呼,就这么站在门廊前,想等他看完这一段再说,从他的表情里可以看出,正看的是一段很叫人悲愤的年代。 清风徐徐,这个夏夜居然有了一丝清凉。想了想刚走的何腾蛟,刚走的张国柱,晾在客馆内的顾君恩,以及他们身后未曾谋面的南京史可法,九 江左良玉,襄阳李自成,这便是眼下团在自己这片地盘前的三股或大或小的势力。如今就要因着他们各自的一变,就要生出一个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局 面来――南北合剿李自成。 思路愈发的清晰,一张模糊的局面图在自己的眼前摊了开来。是,这个计划当真有极好的操作性,甚至有可能纵横一时的李自成就要在自己面前 倒下。但将来呢?叶风发现自己隐隐一直有一种担忧,但一直都说不上来是什么。 “父王――”李定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恍惚中转头看去,正见李定国要站起身来,叶风摆手笑了笑示意他无需施礼,踱步过去,拿起桌上书 卷一看,正是刘聪命司马邺行酒,满座旧衣冠。有嚎啕大哭者,刘聪遂杀之的故事。那正是五胡乱华的初始时期,是汉人大祸的开始。于如今的局面 ,倒也有些许相似。 司马邺,西晋愍帝也。为胡所俘……想到这里,叶风突然一拍脑袋,是啊!如此安排下来,李自成是不是有种上北京还是个问题,明年北京未 必城破,崇祯未必身死煤山! 那……想到这里,叶风顿时一下子清醒过来,这几天里忙的昏头脑涨所带来的迷糊顿时一扫而空。他娘的照史可法的路子走下去,只怕就要糟 糕!开罪诸王府,给史可法孙传庭之辈做嫁衣之后,朝廷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这还是远头的威胁,近处的威胁就是李自成明显不怀好意,就像徐以显说的那样,派顾君恩来根本就是个信号――李自成是玩惯了手段的,但看 他如何杀曹贺就能看的出来,要叫人相信他能吃下自己连续给他的几个哑巴亏闷声不响什么事就不做的挥师北上,那几乎是痴人说梦!本来叶风还打 算等一等江北传来的消息再看的,但现在等也没有意义了,他几乎可以断定,李自成定然会来攻武昌!因为楚王府的财货都还在武昌!李自成没有粮 草,拿什么去跟孙传庭的精兵相抗? 阅兵之前他原本就打定了要打一仗的主意,如今这个信念更加坚定了,不打不成材!不打就没有一个能捏在自己手里的局面。 这几日与何腾蛟张国柱接触下来,他也感觉到了,朝廷这帮鸟人们个个都是要算计你。史可法就不说了,即便是前一阶段感觉有点闷闷的左良玉 ,他还不是算计你?杀了何腾蛟之后,吃下湖广,他就有与南京甚至北京朝廷分庭抗礼的资本,完全就是一个明代的节度使! 只有打一仗,而且是漂亮仗,那才能叫那些要利用你算计你的人看清楚,这个人不是好惹的。而且如今,刚才何腾蛟也说了,武昌城的民心都在 自己手里――入武昌以来总总步骤安排,今天也该到了收获的时候了,民心可用! 军心呢?叶风捏紧拳头,想起来何腾蛟所说的安民营矫枉过正的事情,看向李定国。 安民营麾下一个把总叫刘叙九的,算起来也是刘文秀的宗族兄弟,安民营组建的时候,从刘文秀帐下抽了过来,前天因为一个老营里的小校在集 市上摸了一个姑娘一把,叫刘叙九拿了,当场便在安民营前杖打了八十,奄奄一息的抬回到了老营。据李定国说,这小校乃是孙可望帐下的亲兵。这 么解说着,李定国怅然叹了一声道:“这事出的时候,正好叫何腾蛟看见了。想来该是他说给父王您听的吧?” 李定国他们一行从荆州一带回来之后,叶风也听他提起过几个兄弟之间的生分,孙可望还称病一直修养。所以李定国刚才那一叹,叶风心里清清 楚楚的知晓是为的什么。 “叫他们三个一炷香内滚过来!”想清楚了诸事之后,叶风分外的有脾气,本来兄弟几个之间的那点破事是准备等湖广经略安稳之后,再想办法 慢慢调整的,但如今已经决定了要来硬的打一架,大军要出征的当口,这四个主将之间闹这种狗屁事,还能打得好仗嘛? 叶风吼道:“给老子点炷香起来,烧尽了人不到的就给老子滚蛋!传令下去,驻营头领,半个时辰之内在此聚齐,不到的别怪老子的刀不认人!” 火气一升腾起来,左近顿时忙碌起来,算起来大西王已经很久没发这么大的脾气了,但谁也都知道他老张是什么脾气,马蹄声中,各路传令的纷 纷向各个方向飞奔而去。 叶风当然也是借着这股气势来震慑一下军心,各营头领们自然会将这股气势带回去到他们的士兵身上,有了这股子气,面前哪怕就是天王老子, 也要打他娘的! 第六十二章 赤壁 四个脸色铁青的汉子跪在身前,身后胡兴汉徐以显等人也陪着跪了一地,人一多,叶风倒有些不好就他们兄弟间的事情多说什么了,这毕竟是家丑,传出去兄弟间玩这套阋墙的把戏可没什么好的。于是只好将火发在了那倒霉的安民营把总刘叙九以及多伸手摸了人家姑娘一把的小校身上。叫了人绑了他们进来之后,唤了跪着的众人都起身来,解下佩刀掷给孙可望道:“你是老大,今天这事情就交给你看着办吧!文秀你也来,帮着你大哥一把!” 两人当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手起刀落,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在底下滴溜溜的滚着,只见两人将刀当啷抛在地下,跪地请罪道:“孩儿知错了,求父王责罚!” 看他们这般光棍的姿态,叶风哪里好再说什么?挥手止住众人陪跪,双手分别将孙可望和刘文秀拉了起来道:“先人们的故事我就不消说了,你们兄弟四个,跟虎头一样,都是我的儿子!行了,是他娘的兄弟的,就一起给老子乖乖的磕个头,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放他娘的一边去!” 两人又再认错,这才算是下了个台阶,这当口儿当然不好明说些什么,看他们心中也像是有数,这事情自然要抛过一边去不提,如今的头等大事,便是要向有心利用,谋算自己的各方表现出来一点东西,这一场斥骂,能叫他们心中有数也就够了。 “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起来吧!”叶风心中盘算着,一面命令道:“定国你也是的,江北那边的动静,你老子已经有几天没瞧见了!他如今丢了个顾君恩到老子跟前啊,安的什么心你能不晓得?老四!李人会这狗日的给你老子脸上抹了那一场黑,你他娘的要不要给你老子找回来!?” 此时麾下中级将领们差不多也开始聚齐,这番老子训儿子的做派他们自然不敢进来通名,只是这番话落在耳朵里,谁都听得出来,大西王这是要动手了。听上去是要动李自成,顺带把李人会给灭了。 这就是叶风的定计了,这一场仗打下来,几方面都要敲打到,顺便还要给湖广一带诸如王夫之这样的士子文人们看着,这大西王可不是个谁都能捏来捏去的软蛋!据徐以显转呈的那个阎吾渠的所说,愿意参加金秋秋闱的士子他所晓得的,只有十之三四,这恐怕还是他的夸大了。事情恐怕还要更惨。 除了朝廷正朔这种暂时无法明确解决的问题之外,那就便是如今大西军政治目的不明的原因了――对于很多学子们来说,重要的是一个出头的机会。大西军在武昌呆了一个多月,只是表现出了割据武昌的政治目的而已,而史上割据武昌的,似乎还没有什么有好下场的。 “都滚进来吧!”叶风准备好了做战前动员,看着人群蜂拥而入,人人面色沉重的到了眼前行礼跪拜高呼大王后,叶风开口道:“这大晚上的叫大伙儿来,急赶忙赶的都辛苦了。咱老张给大伙儿表个心意了!”说着,弯腰鞠了一躬,待诸人纷纷还礼后,才唤四个义子到跟前道:“近来大伙儿也晓得,拓跋鸿基的人,朝廷的人,他左良玉的人,最近都在咱武昌城里打转。忙的是个啥?是不是咱老张把大伙儿卖了自己升官发财?这节咱老张得给大伙儿交待交待。” “拓跋鸿基派了个姓顾的来,说叫咱老张做他的什么狗屁将军,叫他一声大王他就饶过咱老张这条狗命,大伙儿也能到他帐下去统兵一方,将来有个飞黄腾达的日子。这他娘的关系着大伙儿的前程,咱老张不敢欺瞒诸位,谁若是要去的,咱不说二话,放他过江。”这当然是句玩笑话,但效果却很好,这些麾下向来拥戴张献忠的汉子们人人像是受了侮辱一般,义愤填膺的表起态来。 听了一阵表态,叶风晓得自己的话已经收到效果,大手一挥止住语声,看了眼四个义子,又抬眼看了一下站在后方的徐以显,定下心来道:“大伙儿这般看得起咱老张,没说的,与他拼了便是!如今朝廷他何巡抚叫咱们去夔州断他李自成的后路,但咱老张寻思下来,他娘的武昌就撂了?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就这么乖乖的给他拿了去?没这般道理!可望,文秀,定国,能奇!你们谁愿代你老子守武昌!?” 四个人谁愿甘居人后?纷纷表态愿意留守武昌,叶风心里是打算留艾能奇下来的,他年纪最小,头脑也相对简单,不会闹什么麻烦。留一个徐以显辅佐他也就是了。 这么想着,便分派了原本属于刘文秀帐下的张先壁,高承恩和祈三升三营给他,加上目前由他掌握的新营七八万人的兵力。如今四人之中倒是他最有实力。艾能奇粗粗豪豪的倒是没想到那么多,只是怒张双目吼道:“父王放心,孩儿在,武昌就在!” 看了看刘文秀,吩咐道:“文秀!你领狄三品,杨威,加上水军王复臣诸头领人马,给你四弟帮个忙去黄州替你老子出口气成不成!?老子只要李人会的人头,不要黄州一寸土!” 刘文秀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孙可望和李定国纷纷抬头期盼的看着叶风。 “可望,你跟着老子,咱们去打荆州,你是我的儿子,在荆州摔了一跤就他娘的到荆州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没个吃亏的时候,这一铺输了,下一趟再赢回来便是了,有什么好垂头丧气的!?老子问你,你敢不敢去荆州!” “敢!”孙可望似乎理解了叶风的用心,信心恢复了不少,大吼了一声。 最后是李定国,他的任务是与先期南下的潘独鳌会合,借着何腾蛟的安排,将计就计的吃下南面的几个王府,解决一下粮草问题。加上楚王府如今已经被全部吃下的钱粮,如今大西军手里掌握的物资,将是这片地面上己方势力中最富有的一个! 乱世里有钱有粮有钱有大义,老子凭什么给你们当枪使?到这刻,叶风终于下定决心,孙传庭那边有没有钱粮,关老子什么事?你要有钱有粮,那不是逼着李自成南下嘛!如今老子是要撵他向北! 三日以后,分别送走何腾蛟和顾君恩之后,各路大军开始各自行动。从南门出城一路向南踏上向岳州城去的官道,要从那里再折向西北,渡江打荆州。武昌寻常百姓几乎都能晓得这样的计划。 这是叶风第一次率领大军出征,这一路因为是亲征,麾下几乎全部都是主力部队,加上一万多人的新兵,凑了五万兵力起来,浩浩荡荡的高调西行,并不惧怕李自成的探子。 这是从荆州回来的汪兆麟所提出的建议,如果李自成方面晓得大西王亲征荆州的话,他定然会进攻武昌。到时候武昌凭天险及水师据守,外间近处还有数万援军,他不吃个大亏才怪。 所以,当天晚上,大军便在长江边上,距武昌四十里路不到的全口镇扎营,因为怕消息外泄,这个江边的小镇完全被封锁起来,等待着从武昌方面传来的消息。 这三天里也陆陆续续知晓了李自成方面大致的军事安排,李自成的侄子已经被封为北路大帅,与田见秀,高一功等人出了湖广省境进入了河南,眼下应当在南阳伏牛山一带。而承天府郝摇旗也调了去北面――自成襄京之乱发生之后,李自成方面做了很大的人事调动,郝摇旗似乎是受到了一些贬斥,而田见秀高一功等罪臣全部到了河南。 光是这一条,已经证明了李自成的想法,跟张献忠部下有过接触的高级将领全部远调,这本身就说明很多问题。 当然,这也是合理,就连自己这个后世来的人也在对他说一套,手上做一套,何况他这么一个大枭雄? 如今镇守承天府的,却是制将军刘希尧。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叶风便感觉到有一丝奇怪,刘希尧本身也是当年的一方头领,所谓争世王的便是,与同为制将军的左金王贺锦,都是当年的大头领,若是这些人单拉了人马,不见的就比老回回的名头差多少。为何在这种情况下,李自成仍然放心由他来镇守承天府呢? 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叶风当然不会蠢的这时候派人去拉拢他刘希尧,但防备却是要做一做的。因为汉阳自大水淹过之后,大夏天里谁也不敢进去,根本就是一个瘴疫之地。而黄州已经如入了左良玉之首,所以,要打武昌的话,承天府东南的沙镇新滩镇附近正是渡江的好地方。江对面便是武昌府嘉鱼县,这一片江滩对岸南面不远处,正是周瑜手书的“赤壁”之地。 赤者,高祖刘邦是也。江风里,赤壁山下,叶风看着江对岸的丛丛芦苇,心绪万千,从一个后世的普通人,没那么坚硬心肠,没什么杀人手段的普通人,到如今手绾数万雄狮,这已然是个极大的变化。自己也经历着这慢慢变化的过程。 想起前几天在李定国手上看到的那一篇叫人心酸的记录,汉帝者为胡所辱杀。徐以显常在自己身边说李自成党项胡也,呵,后面还有满洲胡。难道自己甘心看着这一幕重演? 第六十三章 怀疑 灾荒年月,很容易叫人生出一种悲凉之感。次日一早,是个难得的凉爽天气,清晨的雾霭在江面上凝成一片稀疏的烟气,对岸的芦苇荡,以及背后不远处,处在承天府与德安府交界位置的新滩镇,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模糊。 策马在江边上行进,身后孙可望率领着十几个亲兵紧紧跟随,马蹄声踹破了清晨的宁静。叶风倒不怕惊动了对面镇上驻扎着的白九鹤,此人乃是李自成当年纵横陕西的时候吃掉的一股小杆子,与张献忠也非是没点旧缘。从随军的孙可望嘴里能听得出来,这个白九鹤原名乃是叫白鸠鹤,发迹了嫌不雅才改了的。当年孙可望纵横的时候,他连孙手下一个把总的威势都不如。算起来当年还有一场救命之恩。 也是听孙可望的语气里那股子不屑,叶风才动了这个心思。他想要近距离了解一下对岸如今的确切形势,好去判断一下李自成的进攻重点在哪里。从北面传来的情报因为很困难,所以显得有些不足,大略的方面是知晓了,但这些细节的东西,只有靠抓几个舌头回来问一问才能更清楚些。 另外一个,旁支势力以刘希尧等人为首的大大小小的人马镇守着承天府,李自成何以如此无所畏惧这些人反水,这也是他极其好奇的一个原因。放在这边就摆明了不怕你张献忠来拉拢,他到底是有什么做后盾才能这么自信? 愈是这样,叶风愈想要接触一下江对岸的这些当年的小杆子,如今大顺军的大小将军们。依照昨夜派人去说的结果,这时候白九鹤也应当在江对面放一条船过来了。但东升的太阳已经开始渐渐划开薄雾,江面上已经开始蒸腾起氤氲的水汽来,对面的江岸上,仍是人毛也没一根。 “父王,大营那边没您坐镇不行,孩儿留在这边再等一会便是了。”孙可望出言相劝,望了望江对岸,脸上泛起一阵戾气来,恨恨的道:“他白九鹤是活腻歪了!父王,要不孩儿领了人杀他个不备!” 叶风连连摇头,看了看孙可望道:“你啊还是这个性子,吃一堑要长一智啊。”这么说着,他隐约有个怀疑,问道:“你昨夜派去的那个探子呢,传来见我。” “吕大成信得过的父王――”孙可望会错了意,出言护着手下人道:“他是咱们根本的老底子,断不能做歹的。” 叶风也是会了一阵才醒悟过来,倒是自己话没说清楚了。笑了笑道:“不是你说的那般。可望,我是想问一问他是怎么跟白九鹤说的。是打的你的旗号呢,还是……” 孙可望这才领会过来,一拍脑袋哎呀一声,随即尴尬的笑了起来,又牙痒痒的恨恨的道:“还是父王您教训的是。敢情孩儿这莽撞的名声在外,这狗日的是要算计孩儿一遭呢!”随即解释道:“孩儿特别交待了的,父王您在这的消息,是断断不能外传的。自然只能打孩儿的旗号。” 随即孙可望摩挲着拳头奇怪道:“也不对,他白九鹤没那么大的胆子。这狗日的背后肯定有人,但孩儿不明白了,父王――”转过脸来请教道:“若是他要引孩儿过江去,直接斩了吕大成,要么大骂孩儿一通也就是了,干什么闹这一出呢?” “呵,可望自己琢磨嘛。行了,咱们回吧。”叶风淡淡的再次瞄了一眼江对岸那不宽的松软江滩,吩咐道。 附近必定有大部队等着接应,吃掉他孙可望。似乎从这次小事件中得到了启发,叶风开始有些把握到李自成的想法了,首先扬武州一带主事的定然不会是刘希尧。而只能是刘宗敏。本来他还有点怀疑是不是李岩。但现在来看,只能是刘宗敏。 因为李岩与刘希尧一样,都是制将军,以大顺武职官制,制将军乃是三品,大家都是中层武官,加上李岩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控制兵权在手的刘希尧,不可能形成对承天府地面上所有部队的控制,也根本不可能在昨夜到今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布下一个对孙可望的圈套。 只有可能是身居一品武职官位的权将军刘宗敏。刘宗敏虽然后来名声很坏,但在这时代就叶风所见所闻来看,实在是一个名将的材料,有勇有谋,用兵着实有独到的功夫。也只有他在承天府,扬武州的这么多旁支势力才能确保不出乱子。 看来从江北传来的情况未可尽信。叶风笑了笑,这样通了思路之后,问题便很好解释了。李自成如此安排把刘希尧等人摆在明面上,就是要你张献忠来拉拢他们,一来判断一下那些人的忠诚度,二来也是可以布个大口袋给张献忠钻。你去拉拢人家,总得有点诚意吧?到时候他们肯定有诸般借口,比如你张某人来一趟之类的,按照以前张献忠的脾气,说不定真有可能走这么一遭,以显示自己的诚意。 情报上说德安府是刘宗敏主持,现在来看,德安府倒应该是空了。 但左良玉的部队已经进驻临近的黄州,他如何能放心的把信得过的刘宗敏弄到承天来呢?叶风想着这些问题,一面命人传令。 “叫水军派二十条船今日便来。可望,人家要叫你上个大当,这点面子你总要给他刘宗敏吧?”叶风说笑着,顺便将自己的分析与孙可望说了一遍,孙可望拍着脑袋连连点头,说道:“过江去杀他个痛快再回来,看他怎的!” “叫汪军师也跟着过来。顺便催问一下你几个弟弟的动静。”叶风再将原先江对岸送来的那份新顺军人事安排的动向看了一遍,拿起笔来沾了点墨将德安府的刘宗敏涂去。想了想又有点烦躁,情报不确,很多地方就理不顺,想着想着,德安府那片地居然给他涂成了一块漆黑。 正好孙可望进来瞥见了,诧异的看了一会儿,纳闷道:“父王,却说那宋矮子去了哪了?” 宋矮子,便是宋献策了,李自成麾下最得重视的军师。他如今在哪?叶风摇了摇头,这哪里晓得?李定国去了一趟想重建情报网,想来也是看出了这个东西的重要,但却是差点把命也搭在里头。如今面临着变局,便看出这东西缺失的重要性了。 正因为如此,他更要去闹一闹江北。为的不是叫他们难受,而是要小小的牵扯一下对方的神经。看看他们有何反应。 “给何腾蛟写封信去,跟他说,咱们明天就动手了!”叶风吩咐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起身去了王应龙的营寨。 这几天,正是整个中国南北大动作的几天。大明朝三大能作战的精锐部队关宁铁骑,孙传庭陕军精锐,左良玉休养了许久的精兵,都开始因应着朝廷的命令又或者是敌方的某些变化正做着一些因应举措。 自去岁以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为统帅的满洲兵十万入关,肆虐畿辅山东各地,掳金万余两,银二百余万两,人口三十余万,财货无计之后,施施然自卢沟桥北返,四十万明军无一矢相加,于山东放马月余,至今岁五月方始出关之后,崇祯帝震怒,大学时周延儒已然伏诛。此时有“勇冠三军,孝闻九边”之美誉,袭父职为辽东总兵官的吴三桂,正因此主受之大辱厉兵秣马,准备洗刷国耻,顺兼洗涮他老子当年不敢赴援大凌河之役,致上司祖大寿降虏的恶名和罪名。 而孙传庭已经受了圣旨,加督师,加兵部尚书,全面负责剿闯。他的精锐陕军已经出关,进入河南与先前投降的袁时中会合,准备南下荆襄。 左良玉呢?叶风怀疑的就是他。他甚至有一个隐隐的想法,是不是左良玉与李自成又有了什么勾连? 与孙传庭不同,他是有前科的,对他来说,有贼在,才有他左大帅的威名前途在。刚刚孙可望无心的一句话“宋矮子呢?”提醒了叶风,这宋矮子会不会是去了黄州,甚至去了九江? 如果猜测是真的话,那这局面可就对自己大大不利了! 一切都有些不分明,只能去敲打一下,再看看各方的反应吧! 第六十四章 渡江 头天夜里,二十条船就来了。清晨的微光里,大大小小的虽然远远看去有点规模,但其实在这种渡江的规模面前并没有太大的作用。这二十条船的用意,只是要给对岸上驻着的人看的。 密实的芦苇荡之后,叶风以及麾下的几员大将,都深信其后必有应侯的大规模部队,只是不晓得是从属于那个头领的麾下而已。而这二十条船所要做的,就是去测试一下对面的反应,好得到对岸兵力配备的初步情况。 只有这样,才能够晓得对岸到底是如何安排的。如果说是判断确实,果然有大部队存在的话,那就说明李自成本来就打算在此进行渡江,对武昌城形成攻击态势。那么就完全可以断定在承天府主事的必然就是刘宗敏甚至是李自成本人了。也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何以明面上所说的乃是刘希尧率领着一干旁支军力镇守承天的原因。 当然,如果判断错误那就更好了,李自成刘宗敏不在承天府,刘希尧等一干旁系军力那就完全不成问题。以眼下己方五万精锐兵力的配备,渡江去拿下承天府短暂盘踞几天都不会有任何危险。甚至可能会给李自成造成致命的后果。 “委屈你汪军师大好人才,这回只做了个随军的师爷。”叶风看着汪兆麟拟好的一份给何腾蛟的会知报文,一面啧啧赞赏着遣词造句的合适,一面说着玩笑话道:“瞧瞧,这咱们敢为天下先几个字,说得好极!他左良玉按兵黄州不动,惟独咱老张过江去碰他狗日的正面。这句好极!” 待汪兆麟谦虚过几句之后,才接着道:“汪军师不妨再添几句。咱老张是粗人也说不出什么头头脑脑来,总归是这么两个宗旨,其一就是催问一下周文江那没胆鬼,看他史可法给不给老子这个面子。再一个提一提那大冶提督高太监在他九江境内不明身死的事,再点一点咱们说的那个意思,他左良玉只怕跟李自成搭上了些什么,不给他添些麻烦,崇祯老子还不晓得咱老张的好处呢!嗯,这最后一条嘛,那便打了这一架再说吧,抓了什么朝廷榜上有名的人物弄几个报上去,也顺便给他史可法添些光彩!” 说完这些话,抓起桌上斗笠跨步出门,帐外早侯着的孙可望亲兵营选出来的敢死队二百号人,人人手里端了一碗糙酒,正巴巴的看着叶风从大帐里出来。 “兄弟们!去了那边莫蛮干,闹他一阵就他娘的回来,咱老张可不是叫兄弟伙儿送死的人!来,都他娘的跟咱老张干了!”接过身边亲兵呈过来的酒碗,一口灌了下去,借着这麻辣辣的劲头将碗在地上砰的一摔,一牵缰绳飞身上马吼道:“走!咱老张送兄弟们一程!” 不片刻功夫,江岸已然在望,二十条大小船只泊在岸边,水师副头领王自羽正率人束立成行,等待着这头一批敢死队的登船。 “王头领你留着――”叶风阻止了王自羽要亲自送这二百勇士过江的举动,朝船上的孙可望喊了一声道:“可望你他娘的把旗号打起来,出了气就赶紧回来!” 那边遥遥的应了一声,汩汩的江水声响盖住了一切,慢慢的,那士气高昂的两百人马,慢慢的消失在雾霭之后。 “自羽老弟,我说你小子如今也出息了,该好叫个先生弄个表德了。不然将来官越做越大,没个名号总是他娘的没个官样儿!”亲切的拍着王自羽的肩膀,开着玩笑把气氛缓和了下来,这才说起了正事道:“武昌那边情形你昨夜也说了,水师兄弟们连人毛也没望见一根。但你回头叫兄弟们带话给你们大头领,越是这他娘的怪异,越是不能放松。鬼晓得他拓跋鸿基有没有投了左良玉。还有个事情也要叫你们大头领千万在意,宋矮子恐怕在黄州要么九江,兄弟们多盯着些,能拿了他的人头来再好不过。” “大王――”王自羽听出些味道来,点头应了一声之后问道:“您的意思,是还有事要交自羽去办?” “嗯,不过不是个好差事啊!”叶风看着他有些兴奋的样子,显然也是憋得久了听说有仗打高兴,便笑了笑道:“这他娘的一路来的时候我也看见了,越是离的武昌远了,这人烟越是稀疏,本来是想叫你给咱寻一百来条船的,就怕这当口难办啊。武昌的水师,照你看动得动不得?” 王自羽犹豫了一阵,回问道:“不知道大王要用好久?” “一两天也就够了。”叶风琢磨着,掰着指头道:“咱们这五万人,过去个两万来号人也就够了,我看着大几十条大船分个几次来弄,也差不多行。唉,我的意思你今日且就近寻摸寻摸看能不能征发出两条船来。如今咱们是看着对岸一块肥肉吃不着啊!” 王自羽拍着胸脯很响气的应了一声道:“大王放心,自羽这就去办。实在不行就从武昌调,反正回程是顺水,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时机算得好的话,没半点事!再说了,咱们水师五百来条船,大船也就七十九条。防着汉阳那块动静,大船也没什么用场,所以这回自羽才是带的大船多。就是先头不晓得大王的用心,要是早晓得,就全带了大船来了。一旦武昌有事,大船还能顺水就运兵回去,包出不了半点岔子!” 一番话说的叶风心动起来。这家伙毕竟是水师的专家,果然说起话来有理有据,这么看来倒是自己有些太过谨慎了。 本来按照他的计划,就是如今王应龙的人在赤壁山一带登高观察,等下太阳一出来薄雾一散之后,江北的大动静便尽收眼底,甚至基本也能从扬尘之类的迹象去判断对方的兵力多少,甚至统兵将领的实力。得到这么个情况之后,如果时机合适,叶风就准备给他来个夜渡,趁着对面只看到了今天这二十条船不认为有大规模渡江的能力的时候,杀他个意料不及。 打得好的话,即管是他刘宗敏在,也能把他承天府境内的那些旁支军力的人心打乱,说不定就能打出一些骑墙派来。那对于自己以后的发展,就有利多了。 但这个计划却一直受制于船只的多寡,武昌城防重要,水师更是半壁屏障,他不敢轻易就大幅度的抽调水师船只。但王自羽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些落定了。咬了咬牙道:“那这么着你也不消去征船了,且就在大营听消息,一旦有事,你给老子把大船全弄过来!” 说着,再看了一眼江对岸,策马向南方的赤壁山而去。 周瑜手书的赤壁二字高悬山壁,郁郁葱葱的山林一派生机勃勃。刚到的山下,便见到前面一个小兵一溜烟跑过来请安,动作很有些别扭。叶风一笑,晓得这家伙一定是个投降的明军,这军礼也带了过来了。 只听他说道:“大王算得没错!对面打了个闯字旗号!头……头领说是闯逆……亲自到了!”这家伙显然有些兴奋,黑黢黢的脸上散发这红光,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这消息同样叫叶风吃了一惊,虽说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李自成可能在承天府,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就在江对岸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这么说的话那就是说自己这一趟真是赶巧了,李自成统率大军到此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也是准备在此渡江的!” “昔年魏武挥鞭至此,狼狈而返。如今想来也应是一般。”回头一看,正是汪兆麟有些激动的看着北方,再看看身边诸人,人人都是兴奋又有些紧张的神色。这都是李自成这个名字所带来的效应! 但叶风却没那么兴奋,下了马来将马鞭随手交给那个亲兵笑道:“谢了你了兄弟!马鞭送了给你!”说着,回头朝汪兆麟一笑道:“只是当年魏武可是有连环巨舟的,如今却哪里寻他的船给你烧去?” 是啊,既然他是来准备渡江的。那么,他的船在哪呢? 第六十五章 刺猬 全口镇到赤壁山一线,长江在这三四十里的直线距离上,拐了一个小小的横写的几字。自嘉鱼县与咸宁县之间的西梁湖东北径自拐向西去,又在新滩镇往回一收,向东转而北流,于全口镇西纳了金水河之后,直向北而去,便是武昌了。 所以,叶风一上午登上赤壁山,目光所收的,尽是这壮丽的河山胜景,也终于明白了何以当年曹操要在此南渡――这几形的突出的江滩,防备起来着实是极其困难的。过江之后只要破了一点,全线皆溃。 李自成毕竟是乱世枭雄,有此眼光绝不稀奇。远远望去江面如练,北面远方黄色大旗招展,尽管不像王应龙所说,能清晰看到那个闯字,但这面黄色的大旗,已经有八成说明了李自成正在此地主持。连同之前收获到的那些旁系兵力在此的判断,基本就可以笃定了。 相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要晓得李自成的主力舟师部队何在。 孙可望的情形绝不能算好,敢死队二百骑打着孙字旗号张扬之极的于百人矶镇巡检司辖境的东江脑登陆上岸,沿着江岸直向西南方向的新滩镇一代而去,二三十里的陆路,于骑兵来说,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也不知道是白九鹤真的有心归降呢,还是吃准了孙可望来人不多。他设在新滩镇的连营只是派出了一小队弓箭手和一小队骑兵,在新滩镇巡检司与百人矶镇巡检司的辖境交汇处设下几排拒马,便大咧咧的列阵相迎。派人射了书信而去,说是想单独跟大殿下叙叙旧。 孙可望虽说不是极有智慧的人,但好歹也是张献忠麾下的头号大将,身经百战的人,哪里吃他这一套?心下也晓得他是摆的一出援兵之计,自己这两百人光明正大的渡江,二十条船摆在人家眼皮底下,他白九鹤托大也是正常。想来是算定凭他实力吃不了自己,这才先稳一稳,一面派人去知会大头脑。 否则他如何来的如此之快?居然两条腿走路也堪堪的在半道相迎。 一面叫人吩咐船队接应,一面叫人打起了大旗,用意自然是把派头摆的越足越好。他是流贼中的老油子了,自然知道这些人的套路。你牌子打的越亮,对方越摸不清你的虚实,甚至怀疑你是不是还有后手。要的就是这效果,孙可望如今就是想要对方充分的把实力摆出来,好让对面的父王看一看。 双方相距二里路对峙,白九鹤单骑出阵,说出一番话来却出乎孙可望的意料之外:“大殿下,确实是小的对不住您老人家。但昨儿早上新顺王御驾到了新滩镇,小的着实是走不开。大殿下,小的一片诚心,便是怕您老人家见怪。如今您来了小的这一颗心也就放下了,行,如今小的就要一句话,您老人家要是不见怪的话。小的今儿就送一件大礼,便算是小的真心投顺大西王的一份十足心意!” 听他说的玄乎,脸上表情又是笃定十足,孙可望心中不由的冷笑,这小子骗鬼呢。这么说的意思是要卖李自成给老子? “李自成如今就驻在兄弟营中,不瞒大殿下说,他对兄弟还是极信任的。”改了对李自成的称呼,白九鹤道:“但咱兄弟哪能就甘心给他用着跟咱们大西王老兄弟老恩人火拼?今日跟兄弟来的,也都是这般心思的好汉子。大殿下要是信得过的话,咱们便计议一下,哪天合一合兵,擒了他老小子!” “行,你狗日的有这份心,是条汉子!昨儿没信用的事咱们就这么揭过去。也不瞒你说,兄弟就在对岸全口镇扎营,你要是真有心的话,就跟老子走一趟如何?”说着,孙可望座下的马不安分的踱了两步,靠的近了,孙可望一个马鞭套了过去,将白九鹤擒到了腋下掉转马头过来回头喊道:“狗日的想耍你张大爷,回去多喝你老娘几年奶吧!回去告诉李自成狗日的,老子早晚要了他的命!” 一面说着话,一面将白九鹤收拾停当夹回阵来,马蹄疾驰,只往江边而去。 “马都扔了!快摇船!”接杀过后好不容易逃到了江边上了船来,孙可望急切的吩咐着。刚刚就瞄到远处烟尘滚滚,如今这一阵接杀狂奔之后,更是觉得势头不对,似乎这白九鹤当真是没有说谎,李自成恐怕真是昨日早间来的,还来不及把兵力分配停当。要不然这新滩镇驻着的白九鹤不可能这么窝囊――连自己的二百骑都要先稳一稳等援。 但什么李自成就驻在他狗日的营中,就他娘的全是假话了。若是如此的话,自己只怕就根本没命逃回来了。所以这姓白的根本就是个坏种,想到这里,一脚踏在白九鹤颈子上喝道:“说!李自成狗日的什么时辰来的!来了多少人!” 一直到当天晚上,从白九鹤嘴里就问出个李自成是昨日来的,刘宗敏,张鼐,任维荣等人也都到了承天。但由于他级别太低,根本也问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来。气的孙可望就要一刀将他杀却,并说道:“父王请恕孩儿无能。孩儿明日再过江去抓两个有用的回来!” “今日这一去你抓人,明日再去恐怕就是人抓你咯。”叶风宽慰他两句道:“这姓白的,同汪军师那捷报一并交送给何腾蛟,他不肯跟咱们好好说,那便交给朝廷伺候他。李自成到了江对岸的事情,也一并报了上去。请他协调左昆山出兵,呵,朝廷打的这算盘,孙传庭督部,左良玉屁也没一个,他能动手?” 说的自然是汪兆麟带来的消息,左良玉一直所求的建爵封侯的事,崇祯来了答复,说是擒下闯逆,一并公侯。叶风所痛惜的,也正是这个。这种时候一个空头爵位就能解决极大的问题,对于朝廷来说这根本无所谓的事情。但左良玉没了这份指望,说不定要生出什么变化来。 “自羽辛苦一趟。带人往上游走一走。”李自成的船没有踪影,总归是个心事。所以要叫王自羽带队上游走一遭去,据汪兆麟所说,南面上游方向的黄蓬山后,有一个洪湖大荡,便是连叶风都晓得的――后世有个《洪湖赤卫队》的故事,便是在这里发生。也正是由于这点记忆,叶风才有这么个怀疑。 除了汪兆麟之外,叶风如今的麾下大部都是陕西人,一时之间算不到这么个所在也是正常。加上那里算是荆州与承天府的交界两不管的地段,此际更是有可能出问题。叶风甚至问过汪兆麟,是否有可能那边有哪股子水匪投了李自成? 这一切都得王自羽回报再说。此去洪湖约莫近百里水路,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有所收获的。王自羽这一去,还得防备着江北有所发现,算起来自然是危险辛苦,次日送了他逆流而上之后。又将白九鹤送往武昌转押南京,再调集来七十多条大舟,叶风已经盘算着过江去再打一场了。尽管对岸这些天定然有所防备,但这仗却不能不打。因为与其等着人家打过来时没法防备,倒还不如趁李自成新到,到处忙着重新部署的当口打他一个立足未稳。 又一天的黎明来了,七十余条大舟毕竟是厉害,一趟便将大四千多人运了过来,东江脑滩头算得还真没错,敌方果然有了些防备。但看他们的样子就晓得,谁也不会真以为孙可望会接连两次在同一个地方渡江,更加想不到的是,这一趟大西王也亲自来了。 轻易的端了一个二十多名白九鹤部据守的窝点之后,叶风便吩咐人开始扎营。与上次不同,这一回没有骑兵――凭着这点人马,要在已经有防备的李自成跟前打流窜战,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叶风如今想要做的,就是扩开一个据点,在有大船接应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检验一下先有的这近七十条火铳队的效果。 按照叶风的目测,改进之后这鸟铳约莫二十秒半分钟的样子就能放一枪,一分钟七十条铳就能放出快一百多枚弹丸。加上从湖广武库中配备出的装备精良的弓箭手。对方如果骑兵不多的话,短时间内根本拿这借势赶起来的小营寨毫无办法。这根本就是个刺猬过江来了。在叫对方又气又急又没办法的同时,又可以锻炼一下己方鸟铳队,提升士气。 如果有效果的话,多打的几天,才不信他李自成不会调动水军来断后路。这样的话,即便是王自羽毫无发现,叶风也拟好了对策,将己方的水军全部调集过来,准备跟他那不成气候的水师打一场水战。 猩红的大西旗号打了出来,又故意放了几个俘虏跑路,不一阵功夫之后,江北便大大的骚动起来――大西王到了东江脑! 第六十六章 李自成 看得出来,这里应当是之前某个地方大户所修建的土堡的所在。北面不远处江边有一座小山,东面就是大江,矮矮的一排土墙正好给了己方构筑简易阵型的依托。很快便从擒住的小头领口中得知,他们是奉派驻守在此处的,白九鹤被掳走之后,新顺王很快便在江边各地分派驻兵了,据说山北还有一股两三百人的队伍,只是如今看这边大西王人多,未必敢过来也就是了。 但再问诸如新顺王在何处,江防一线由何人主理,大军是否要渡江,渡船聚集何处之类的问题,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这是正理,他们只是旁支中的旁支,小喽啰里的小喽啰罢了。正好此时汪兆麟进来提议把这些人全杀了立威,便全交了给他处置。 这是张献忠的作风,叶风也慢慢开始习惯这样的眼睛不眨的就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只听哀号声中数十颗人头给提了回来扔进船舱好将来送给南京方面报战功,尸首之类全都远远抛在路上,汪兆麟手书了一幅条幅高高挂在南面路口,写明了这些人的罪名就是欺骗戏耍孙可望。 另有一条幅也挂得很醒目,上面写着大西王至此会各路旧友,善路恶路,任君自选。 至此,这江北一路据点就这么开张了。要的就是叫他难受,顺便乱一乱那些旁支武装的定性,这一天两天还好,但时间长了,担保他李自成受不了。 果然,到得午间时分时,南面开始出现大股烟尘,只见远远一个旗号打着的是个李字,到得不远处开始扎营。这边营寨也开始全线布防,此次跟随而来全部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当然不会害怕什么,况且己方可进退,船队就在江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是以敌方虽然势大,但这边却是丝毫不乱,火铳兵与弓箭兵这种远程兵力依托着土墙据守,等闲也不是轻易就能攻下来的。 却不知道来的是谁。放出去的斥候回来报知已经有人揭了条幅去了,但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叶风站在墙头看了一会儿,问王应龙道:“莫非是李自成亲身到了?” “不像——”王应龙也是一脸迷惑,看着那个李字摇头道:“该当是李岩公子才是。他要来也没这么快。” 正说话间,外间一轮小规模的攻击便开始了,不过攻击的却是江岸上的船队。只是船大,船头上又守着水师的兵,远了就拿弓箭射,近了就摇开了船,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大碍。 看起来对面那一队三五千人的队伍头领心志不小,显然是想断了自己这边的退路。当下手一挥,自由人挥动旗子,示意几十米外的江滩上水师船队先退到江心去。随即又派了一小队步兵往北面向军山方向开道,以备万一先有的路线被堵死之后能有条退路。 当然,这方面不会出太大的问题,至不济便在江这边过夜便好了。孙可望在江那边也不是傻子,如今江面控制在己方手里,想渡江就能渡过来相援,这里到最近的江边不过几十米罢了,才不相信在这冷兵器时代,会就这么被人卡死上不了船。 立时便有一小队人马又从寨后出兵,与闯部那一队攻船的部队接杀起来。这一打起来就看得出来了,来的兵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己方这一部手拿狼牙棒的兵虽说占了兵器的便宜,但对方也只是吃了一小会的亏而已,迅速便有手操长矛的部队补充了上来,换下了原先的那些手操弓箭和砍刀的人。喊杀声很大,叶风与王应龙小小的拿了个主意,鸣金叫那些狼牙棒兵退了回来。这段江滩没什么掩体,晾他也不敢在此扎营下来,分了一半的鸟铳到了后排,利用射程的优势,撂倒了几个人影之后,终于将这一片江滩控制了下来。 “来人是谁!是朋友的出来说话!是冤家的就发兵来攻!八大王是来找朋友叙旧的,不是朋友的,要么来打要么滚蛋!磨磨蹭蹭的算什么好汉!”王应龙指挥着几十个亲兵,扯起嗓子喊了一句,亲兵们便重复喊着他最后的两句话,一浪高过一浪。 不一阵子,便又有骑兵来攻,但马蹄绕来绕去,总是没办法迂回出一条安全的冲刺路线来。再说了这营寨中足足四千人,那几十骑即便是冲了进来,也没什么大用场。 就这么饶了一阵子,马蹄声渐渐的将己方这边的叫骂声淹没了之后,对面阵营中突然的开始吹起号角来,随即不远处又有一声号响,就这么响了四声之后,大地突然开始有节奏的震颤起来。不用看身边人人色变也知道,这是大规模的骑兵部队来了。 从这墙垣震颤着掉落的尘粒,以及蹄音的密集程度来看,恐怕这支骑兵部队不会少于一千人。那可不是现在己方这个阵势就能轻易能够对付的。 叶风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一开始对方明明知道不可能打得动那些大船,也要先派人去骚扰一番的原因了。大船到了江心之后,不是等闲就能轻易靠岸的。如今江中那些船只也能看出变故,开始靠岸,但这必须要有一定的时间。而己方的四千人全部撤走,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但对方的骑兵,恰恰是运动速度最快的致命性兵种。 尽管早有预备,遇上这个情况还是又一阵慌乱。只听王应龙在耳边吼道:“都他娘的把铳架起来,怕得什么?咱们没见过这阵势?水来土掩便是!来,给老子撂他几个下来!” 砰砰的枪响声过后,对方几匹惊马一声长嘶,将身上的主人撂了下来。 对方依然维持着一个马队来回绕行的姿态,显然是要等大部队聚齐。 那还等得什么?叶风朝王应龙道:“叫后面的先到江边去侯着,把阵前的拒马收回来。防着他娘的马队来占便宜!” 江滩上一马平川,正是步兵无法对骑兵形成有效抵抗的地形,所以叶风才有这么一说。果然,顺着王应龙的手势看过去,边角上有一队骑兵始终停着没动,似乎就是等着这个机会。 “大王,您也先走!这里交给咱老王便是!” 叶风哪里肯走?看了一下形势道:“咱跟你一道走,一面打就一面走嘛。叫你的人把铁蕃瓜都预备好了,先点火防他娘的几个出去!” 土手雷虽说威力不大,但惊吓眼前这些马队却是足够了。只听轰轰几声爆炸之后,马群果然有些发惊不受控制,便趁着这个当口,鸟铳和弓箭手这种远程部队便往后挪了十来米,借着撤回来的拒马又形成一道小防线。 对方终于耐不住了,二十来骑飞驰而出,向叶风大旗的方向冲了过来。王应龙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窝囊,看这情形哪里放过?大手一挥,一排鸟铳枪响,将七八十米外的骑兵击落。随后又是十来个铁蕃瓜飞了出去,将马群炸惊,四处乱窜。趁着这乱象一阻,又往江边靠了十来米。那边大船上,已经开始在上人。 上得大船就好了。眼下形势虽然有些紧张,但大危险也没什么。纯骑兵部队虽然占便宜,但毕竟己方所需要的时间也短,如此再有三两回,只怕自己也上船了。到时候他们的大马队聚的人再多也不怕。 就这么铁蕃瓜和火铳弓箭轮番使用,对方终是吃亏在从没见过这铁蕃瓜的用场,特别是战马也特别容易被这新鲜的东西所惊吓,终于是毫无所成的眼睁睁的看着叶风等登上大船。 上了船了便自是我天地。上下游移过来动过去,对手靠的近了就拿鸟铳对付,形成一个骑兵随着大船动来动去的格局。 便在这时候,叶风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李闯王。 在约莫一千来骑突然停止追赶之后,刚要回师江东的叶风看见了远远而来的那面黄色大旗,江边也有个人策马张开双臂缓缓走近,高声道:“新顺王请大西王会一会,不知大西王意下如何?” “好!请你家新顺王上船便是!” 李自成来的好快,那报信的刚回去不久,一脸粗劣长相,但生的一缕好胡须的李自成便遥遥策骑而近,戴着一顶标志性的白毡帽,在几个年轻人的簇拥下手搭凉棚,向着这边张望。看不清脸上神色,但想来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 边上一名将领正报说着什么,听王应龙的口气,那正是李岩无疑。王应龙还在耳边感慨着道:“他李自成派了田见秀李锦去河南,只怕还是要糟糕。凭着李岩公子在河南的声望,他袁时中翻不了天!就是闹不明白他李自成怎么想的啊!却留了跟咱们作对。” 他能想什么?呵。叶风微微一笑不答他。转头问道:“怎么没见牛金星刘宗敏?” 王应龙自然是不知道。那边李闯又派了人来了,只听在船下朗声说道:“大西王胆子忒也小了些。如今新顺王在此,大西王如此畏首畏尾,可不是个臣子应有的做派啊!” “这狗日的嘴不干净,我去掌他狗日的嘴!”王应龙见叶风点头,咚咚咚的跑了两步就飞身跳下江滩,那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就给一脚踹翻在地,只听王应龙朝着李自成的方向吼道:“李自成你胆子大!尽管上船来!” 说着,将那家伙拎在手里扇了两个耳光后又扔还了过去,随即攀上上面摔下来的软梯回转而来。叶风也扩开嗓门道:“既是自成胆小,那也罢了,咱们巡江会友罢,这边回吧!谢自成兄弟相送!” “谢自成兄弟相送!”数千名士兵跟着吼了起来,自有一股声势。 远远的看见李自成把手一举,单骑突前而来。正当叶风犹豫王应龙会不会反对自己射杀他的时候,李自成在离江岸约莫五六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大声说道:“敬轩哥哥既是生分,咱兄弟就谁也不占谁的便宜,心平气和谈上一场如何?”说着,跳下马来,一掌拍在马臀上,那马儿便乖乖的回阵去了。而远方他的大队也缓缓的向后退了一段距离,显得很是有诚意。 这会儿当然是不能放铳了。能打死倒是好事,但这么远的距离,鸟铳是没什么准头的。而且李自成这一手玩的很是漂亮,若是再不出列的话,那一下子就给他比了下去了。 不待片刻犹豫,叶风朗声回话道:“自成老弟好气魄!咱兄弟便来好生叙一叙!”说着,手一扬,一块大搭板架了起来,叶风踱步而下,不片刻便站到了李自成跟前。两人不约而同的伸出右拳一擂,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情形确实是滑稽,兵刃都给远远的抛在一边,这两个互相防备着的大流贼头子,身边一个人也不带,就这么站到了一起。 总不至于就两人赤手空拳的肉搏一阵吧,那成什么话?这两人年岁身高胖瘦也多差不多,呵,即便是真打起来也难说谁输谁赢。 所以,叶风便从刚才与王应龙谈到的话题开始。 第六十七章 誓言有用? “敬轩哥哥垂念,自成心领了――”对面的李自成不搭叶风问起的有关何以李岩不去河南平定袁时中叛乱,顺兼对付孙传庭的问题,很随便的一摊手,只见他身后出来两个亲兵,搬了两个马扎过来,邀请叶风坐下之后,这才微笑着道:“哥哥前脚说咱两各歇纷争,共讨朱朝,后脚便投了朝廷。前脚说咱们划江而治,后脚咱兄弟俩在这么个地方重会,唉,敬轩兄,咱两多少年没见了呢?如今这情形,真是叫自成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自成,咱们都是称孤道寡的人,说这些小孩子的话太孩子气了。有话便直说好了,你若是吃的定我,张某没二话听你的,反过来相信自成也是一样。但如今情形,咱两能在此地再聚,便有什么说什么爽快些吧如何?”叶风并没有多大的耐性跟他闲谈,两方的大军都在身后不远,李自成为了显示诚意,自行走到了火铳甚至弓箭弩机的射程之内,而他的骑兵也足够距离在自己赶上船之前追及自己。在这种情形下,万一哪一边出了什么岔子,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在说了几句客套话,离间了一下李自成与李岩的关系之后,迅速的想把话题引上正途。 李自成显得笃定的多,毕竟是枭雄级的人物,微微颔首道:“敬轩说得好。那咱们就前事扯过,自成到这处来,本确是要渡江的,但如今既然敬轩哥哥知晓了。那自当收兵。但说到底,自成的谋求敬轩也是晓得的。如今依大西王之意,咱们这番该是如何了局呢?” “自成有坐金銮殿的志向,张某只有拒江自保的志向。我张敬轩想要什么,自成你想必也清楚。”叶风投入到这个角色中去,望了望西方转头笑道:“张某是个贪安的人,如今江面不廓,便是献忠有意送粮送草,也要提防落入小贼之手啊。”这番话半蒙半骗,从李自成的表情来看,他想必已经往麾下有人通敌这方面去想了。 这也不怪他,叶风这一回凑巧在金口镇扎营,便碰上了他李自成亲身抵达,很难叫他这个外表豪放,实则心细如发的人不去多想。至于李岩,即便是自己不说那些挑拨的话,也是容不得多久了――这从李自成不敢放李岩去河南便可看出一二。 李自成没有立刻搭话,想了片刻才一挥左臂,指了指北面的军山道:“相传达摩在此一苇渡江,自成可没那等本事。敬轩有水师在握,宵小自然无所遁形。好!”站起身来一挥手,望着叶风笑道:“敬轩快人快语。自成就不客气了!” “二十万石算是自成借你的。另外三十万石,换洪湖荡七十条船如何?”说着,加重语气道:“洪湖荡虽说水浅,但也够大,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咱们当着这几千兄弟的面,订个兄弟之盟如何?” 叶风也站起身来,盘算着他说的这生意做得。也伸出手去跟李自成一撞道:“自成痛快人!” “朱朝不灭,我李自成――” “我张献忠――” “若有一矢相加于彼,神人共讨之!” 话说的漂亮,事也做的漂亮,李自成很快便给了叶风一个定心丸――洪湖荡他们新做的七十来条大小船只,说是两天后便派人送到武昌。而叶风也答允待李自成回到襄阳之后,五十万石运送过江。 这转变来的太快,回了大船,回味着李自成那自信的笑容,叶风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偏偏又想象不出。他李自成当着双方这么多手下的面,共同立的誓言,照理来说绝不至于公开的违背。但难道他准备得好好的渡江消灭己方的念头,便在这一刹那间就转变了过去? 理解也好理解。用汪兆麟的话说,李自成也是担心一旦渡江以后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就有可能给拖死在江南动不了身。那样他江北河南荆襄一带的根本基业就要尽数落入孙传庭之手。而在江南则还要同时应付左良玉和己方的大西军。 这么说的话也说得通,但总归是有点不对劲。叶风反复琢磨了几遍无之后,只得无奈的看着李自成的大军滚滚而去。 “父王,如今咱们该如何定当?”孙可望虽然嘴上这么问着,但脸上的情形已经说明了他很想打荆州。说起来丢脸,他这条命差点就送在了荆州,全靠了荆州那些个怕被屠城的明军士兵们和惠王府的人才留下一条性命,白白叫刘文秀看了一场笑话。如今看李自成这边威胁已去,他当然想去荆州找回面子。 但叶风却还没想好。李自成这反常的表现,叫他警惕心顿起,看了看汪兆麟道:“汪先生怎么想?” 汪兆麟狠辣的点了点头道:“大王觉得闯逆所言可信么?” “汪先生多虑了――”看着王应龙和孙可望不以为然的申请就知道,李自成公然违背诺言是不可能的。 汪兆麟也看了出来了,但却不放弃,抬头道:“大王先前所说的闯逆与左良玉勾连,现在看来是千真万确了。” 叶风心下同意。这是显然的,李自成主力北上的先决条件就是背后不受袭扰,而此刻除了自己的大西军之外,还有一股左良玉的军队在。他现在既然如此跟自己定下誓言,那就说明左良玉他也搞得定。 只是这于左良玉有什么好处?虽然可以理解他有拥兵自保的想法,但也不至于在没有任何好处的情况下,甘心解决李自成的后顾之忧吧? “左良玉求封爵不得,心中怨愤固有之。然也少不得建新功求封之心。只是不晓得他这新功从何而来啊。”汪兆麟分析着,慢慢的将自己的意思灌输给了帐内的几个高级头领。但他说话很有分寸,似乎是很在意自己的身份,不像一般的文人谋士爱卖弄自己,就这么一番话说了之后,便闭口不言,微笑着看旁人的反应。 其实这也算是一种手段罢了,叶风看在眼里,并不急着催问他。 就连孙可望也有些动心了,点头道:“军师高见,岂不是说他左良玉要对父王不利?这狗日的……” “仍是打荆州,如今荆州尚在朝廷的手里。打他不算违誓,若是叫闯逆先拿了,再打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当着王应龙这个顾念旧情的老伙计的面,叶风还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心里话,在他看来,这种誓言只是双方互相奈何不得对方,兼且各自又有各自其他的事务要办的产物。哪里当得了真?乱世之中守誓的正人君子又有什么好下场?多的是办法绕过去。 “至于左良玉这边,一来咱们还是猜测。二来这事也不是硬来的事,何腾蛟这么个大活人,咱们也不是养他吃干饭的。朝廷如今有坡下驴能容得咱们,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叶风点头下了决心道:“江北这边李自成一走,承天府多的是咱们可去拉拢的人。也不晓得老二他去黄州情形如何了,汪军师这么一说,我疑心着张国柱这小子要使坏。” “汪军师,你也算是本地人,若你是李自成,抑或是左良玉的话,又该当如何算计于我?咱老张这会儿又该当如何?”终是不能释怀对李自成的怀疑,叶风禁不住问看上去似有所悟的汪兆麟。 第六十八章 再面抉择 “火箭如下雨一般,大晚上烧红了半边天。洪湖荡如今当真成了红湖荡。”第四天下午才从上游回来的王自羽,犹带着些亲临现场的感觉,描述着他在洪湖荡所看到的场景――李自成所说的放弃七十多条船,便是这般放弃法。在双方最高首脑晤谈之后的第三天夜里,所有的船只均被岸上射来的火箭烧毁。 “他是烧给咱们看的,还是对咱老张不放心啊。”叶风略一细想,便感慨道:“一来算是兑现了条款,二来也是要提点咱们,他老李不怕咱船多渡江。”用火箭对付木船,本是应有之义,其实这方面倒也不是什么大的威胁。但他那边毕竟人多,号称五十万之众,大西军自保有余,但要渡江进攻。李自成这么一个隐含威吓和诚意双重意味的动作,便顿时连消带打的告诉了你――我有防备。 反正也没打算跟他硬来,这件事虽然有些叫人意外而且不舒服,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为它多费心思。望了望王自羽道:“自羽这一趟辛苦。去了三四天,赶明儿放你回武昌享两天福。李闯那头算是有些平缓下来了,咱们如今是要把左良玉这块提上来。水师要分一部到黄州去帮衬着你们二殿下,这事给王复臣去办吧。水战上头你是行家,湖广一带水脉多,水匪也不少,回武昌后你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多弄出些人船来?还有这湖广的水脉勾连,都弄清楚些,往后有好处。咱们是要在这片地上生根的。” 王自羽恭敬的领了命,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惊诧的道:“大王,自羽这一趟出门,也听到不少风声很是奇怪。这一路上多有听到传言,说是咱们克日就要入蜀?原来也没觉着什么,但大王方才说要在湖广生根这才想起来,这谣言是打哪儿起的?” 他这么一说,叶风也有些迷惑了。关于日后的根据地大本营的问题,早些日子他确实是跟胡兴汉等人讨论过,也兴起过入蜀走史上老路的念头。几个军师对此也各有不错的见解。但对于王自羽这样的中层将领来说,却从来没有宣传过这样的意思――毕竟进了武昌之后,各种措施安排下去之后,朝廷对己方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如果说那时候是不得已要入蜀的话,那现在来说,这个不得已已经不存在了。 那这个流言从何而来?自然不会是几个军师泄漏出去的,尽管几个人有着各式各样的私心,但说到底他们都是在争做自己这个系统下的头号而已,还没有谁说要叛出这个体系去。而且散播这样一个流言,于他们自身也毫无好处。所以,这个流言的主角定当不会是己方阵营中人。 那么会是谁呢? 看出叶风的迟疑,汪兆麟在一旁插言问道:“王头领没问过这谣言缘起何处?” “都说是夔州下来的流民所言。说是秦良玉已经领了她白杆兵到了夔州府巫山县观音岩一线,便是要防着……防着咱们大西军的。就是不晓得这消息是不是他秦良玉军中传出来的。不过也听有人说起,秦良玉没到的时候便有这话了,她是应着这个谣言来的。” 叶风看了看汪兆麟,他这一问,王自羽这一答,立时便叫自己心中已经有点数了。这消息九成九是李自成放出来的,甚或秦良玉也是中了他的谣言计了。 朝廷已经与己方有默契,要说他们会行文叫秦良玉来防大西军入蜀是不可能的。而且此时从北京到蜀中的驿路九成九已经断了,否则秦良玉这一番调动若是出于朝廷的安排的话,即便是她因为往日的旧怨不愿意合作的话,南京方面也会通知一二。毕竟眼下算是个友军。 这么一说的话,秦良玉到巫山,便绝不可能是此次对李自成用兵大计划的一部分。只能说是她又或者她的上级巡抚四川的陈士奇误信流言,形成了这么一个兵力调动的局面。这便于南京方面交给大西军的任务――牵制李自成入蜀有了冲突。 李自成散播这样一个谣言的用意何在?为了对付大西军?这也太牵强了点吧,如今大西军甚至可以说并没有入蜀的意图,旁人不晓得,叶风才不信他李自成看不出来自己的着眼点如今就在湖广。 “大王――”汪兆麟再次发言道:“闯逆恐怕要入蜀!” 叶风心里一动,先是有点不能置信,但很快便看向汪兆麟,缓缓点头苦笑了笑。呵,自己是被思维定势所牵连了这才没想到吧?一直以来,他针对李自成的所有动作的目标,都是要将李自成赶到北方去打北京,但如今形势便在眼前,按照朝廷如此一个规模庞大的会剿的动作,李自成在缺少湖广粮草支持的情况下再要贸然北上,只怕九条命都不够他死的。须知如今从朝廷方面得来的消息,满洲人如今内部不稳,正是朝廷全力安内的大好时机。一旦满洲人发生内乱,没有战备压力的关宁铁骑随时都有可能分出一部分来南下支援孙传庭。 在这样的情况下,便是换作自己做了李自成的位子,在南方大西军居心叵测频频算计,内部远未安定罗贺事件带来的影响的时候,又面临上朝廷两大主力军系的联合进剿,据守无险可守的荆襄之地,又或者北上直面孙传庭的精锐之师,那都是犯傻的行为。这放在常理来说,并不难想到,但偏偏自己就是限于记忆中历史事实所带来的定势没有想到罢了。 点头道:“如此说来,他必有另外欺瞒陈士奇的动作。这也简单,只要派人冒打咱老张的旗号硬攻一攻秦良玉,声势打出来之后,不愁他陈士奇不上当。” 汪兆麟笑着点头,蹲下身来在捡起一根柳枝在地上画着,一面笑着说道:“难怪田见秀高一功李锦这些嫡系中的嫡系都带人去了南阳。这不是怕他们对大王念旧,这是绸缪着要打旁边的汉中啊!” 入蜀的门户东面自然是夔州府重庆府,北面便是与河南南阳府毗邻的陕西的汉中府了。陈士奇若是一旦上当,将兵力集中到夔州府一线去防备他从东路入蜀,那北面必然空虚,陕军因为袁时中在河南的缘故,自然要去河南境内合兵,这便给李自成腾挪出了一条相对顺利的入川路线。 拿下汉中这座坚城据守北面门户,以他的庞大兵力南下扫荡被调动来去的疲兵,据有全蜀并不是什么难事。 想清楚了这么个套路之后,叶风顿时清醒起来。什么他娘的送七十条船给你,什么他娘的给我五十万石军粮,全都是安我张某人的心,甚至想借我张某人的口,去骗一骗朝廷那帮人吧? 这一节一通,诸事皆通,宋献策确实是有可能去了左良玉军中,毕竟左良玉军在黄州,如果率先发动攻击的话,襄阳不过几日的功夫便要变成前线,那么留给李自成腾挪的空间和时间便不多了。总不能一面打个迂回线路入川的时候,身后吊着左良玉大股人马吧。 “边看大王如今的定计了,要闯逆身首异处,今日正是大好时机。”汪兆麟在一旁鼓动着,一面借着商议大事,唤了亲兵去通传孙可望,但并没有叫向来有些念旧情的王应龙。 没想到这个问题转来转去转了好几天之后,又一次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叶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翻起了涛浪,凭着自己后世对李自成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的恨意,如今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剐了他都是该的! 只是如今毕竟身份不同,自己不再是后世一个旁观的历史看客,而是身上担负着数十万人存亡的大西军首脑。做任何决定,都不能想想以后。李自成势败之后会怎样? 见他没做表态,汪兆麟继续鼓动道:“大王若是为誓约发愁的话大可不必。咱们只消将他的心思报知南京,朝廷。顺便参他左良玉一本通敌。汉中那边有了防备,万事笃定。” “不行。”叶风断然摇头,这个做法不能解决自己所担心的问题,如果己方不参与对李自成的进剿的话,那么荆襄之地只是落入左良玉还是孙传庭之手的问题。无论是谁拿了荆襄,再加上满洲那边可能的乱子,朝廷在大捷之后信心膨胀,大西军必然是下一个目标。届时之前自己所作的那些水磨靠功夫,对诸王府的怀柔手段全部没有任何用处,在实力严重不对称的情况下,大西军只有覆灭一途。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四川的驿路基本已经断了,朝廷似乎无法在短期内与四川方面形成有效的通讯,而得地利的己方在李自成的谣言攻势下,也很难取得陈士奇秦良玉的信任。 “咱们要么就由着他入蜀,要么就得往死里打。”叶风看了一眼兴冲冲进来的孙可望,转过头来道:“传令下去,准备收兵回武昌!问清楚何腾蛟如今在何处,叫他即刻回城!有天大的事!” 第六十九章 四路经略 如今大西军规模约莫是十六万人,以四军师,四义子为核心,辖麾下二十余名中级将领形成每营四到八千人不等的二十多个营为基础军事单位的分派格局。。。其中有两个营随着潘独鳌假了南京方面征粮的意图南下,如今据报已经拿下了通山县并向南推进至九宫山至通城县幕阜山一线,一方面对兵备空虚,有宗室吉王驻蕃的长沙形成进攻态势,一方面也对东面的江西南昌府,九江府的左良玉部形成监视。 因为情势的变化,大西军的头号大敌已经从之前的李自成转变为左良玉部,回到武昌不久,叶风便向潘独鳌方向增派了一营,由艾能奇前往统带,继续维持目下的姿态,形成湖广地界的东面防线,并且扩大军队规模。 这一路也算是留一个后手,一旦左良玉有所动作的话,这一支人马随时可以进入南昌府境内,对九江也有一定的威胁。 而刘文秀所率领的人马去了黄州之后,已经在蕲水县的兰溪镇扎营,再给他们发去一道急令,要他们拿下北面几十里的蕲水县城,砍了李人会的人头只是个借口,要的自然是在黄州地界上有一个己方的实力存在,九江与李自成的辖地之间蕲水是必经之地。只要关卡严防一点,说不定就能拿到左良玉通贼的证据,届时无论是变化如何,总归是有了另外一个制约左良玉的东西在手。 发挥这个作用的,自然是从大冶东南二十来里路的银山那边请回来的何腾蛟了。在于大冶匠户营过来的头领晤谈之后叶风就知道,这姓何的去银山匠户营没干好事。当然,从他朝廷命官的身份来说,他做的自然是再正确不过的事——银山匠户营如今与大冶铁山一样,也是处于自治状态之中,何腾蛟这一去,是指望着平息一下匠户们的戾气,顺便为他在蕲春茅山镇一带自组的一支小武装筹划一些兵备的。虽说他这么做无可厚非,但说到底属于在自己眼皮底下玩名堂,不削他点面子是说不过去的。 何腾蛟一到武昌,叶风便连夜接见了他。不咸不淡的警告了他几句之后,也大概知道了他在银山活动无果,略说了两句何以匠户营不乐意跟你这官老爷合作的原因正在于朝廷已经糜烂到无可救药之后,见他要争辩,便连忙将话题一转,说起了自己在金口镇时的判断来——其一便是李自成要入川,这其二才是左良玉通贼。 “敬轩将军如此说来,倒真有这个气象。”何腾蛟满面忧色,当然他忧心的是闯逆一旦入蜀之后将更加难治,看了一眼叶风提供的那张地图道:“只是如今驿路难以通联,只怕只有我亲身走一趟夔州,才能叫陈抚,秦少保紧守汉中门户啊。只是孙督部那头却是如何是好?军情紧急,一日耽搁只怕要误了大事啊!” 看他心焦的样子倒不似作伪,叶风又耐心的解释了几句关于李自成动向的判断之后,点头道:“孙督部那头,咱们只有尽人事了。这路太不好走了啊,河南一地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也是不晓得。何大人,难道只有走驿路由南京转北京再转孙督处?是了,左大帅部在黄州,过了信阳便可直入许州,不晓得这路线行不行?” 听叶风说起左良玉的名字,何腾蛟鼻间轻轻一哼,叹了口气道:“听说提督高太监已死在九江了,前几日收到将军的战报,何某都一直压在手中未敢派员送往南京。将军刚刚也说恐怕有人通贼,如今这般明知故问用意为何何某也晓得,只是何某一介文弱,能做的也是有限啊!” 说着,大有深意的看了叶风一眼道:“将军有舟师在手,眼下朝廷法度也有限。何不派员行舟东下南京?其实还是何某向前的法子可行,将军以押送军粮的由头依旧时所约的线路,大不了分左部些许军粮便是,得了路通,穿英霍入凤阳境直入河南,岂不便当?新督凤阳马士英,算来还是得了将军恩惠的,请他转呈南京抑或北京,怎也不会出岔子的。” 叶风注意到他称呼马士英是直呼其名,显得很不以其为然。马士英政治上应该算是阉党余孽,在何腾蛟这种正直官僚的眼中,自然是臭不可闻。这也可以理解,但他这方案也太有些费时费力了,光解决了一个与朝廷的沟通问题,而且还是只能上书罢了。你能上书人家左良玉不能上?一来二去的很快这条路说掐就掐掉了。由着他左良玉一张嘴辩解,那事情还闹个什么?突然增加了左良玉对你的恨意罢了。 说到底他还是希望这边给孙传庭那边送点粮饷罢了,至于凤阳马士英什么的。怎么看怎么像他何腾蛟意图借这个事害一下老马,叫左良玉恨上他罢了。 当下叶风也只是不置可否的嗯啊两句,随后问起何腾蛟什么时候去夔州自己这边好安排。 何腾蛟道:“何某所说方略当真可行,将军但想,只消孙督部粮饷充足,闯逆覆灭指日可待。孙督部正人也,他来了,还怕左昆山坐寇自大?至于夔州之行,何某今晚就是要动身的,借将军笔墨一用,何某手书几幅,请将军分别转交南京史本兵,及九江左昆山便可。写完这信,何某就该动身了,请将军即刻安排。” 各有各的想法,叶风呵呵笑着应允了他。随即叫人去安排水师舟船,直接逆流而上送他去夔州府面见秦良玉。至于他所要求的其他嘛,信是会送的,但粮饷就不能送了。你说得好听,孙传庭正人,来了左良玉就不敢蹦达了。但那会儿老子还不一样不能蹦跶么? 再说了,李自成即便是要死,也要死出他的价值来,不借着李自成的覆灭把左良玉拉下水,把孙传庭拼的精疲力尽,那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些装孙子的日子? 就这么的送走了何腾蛟,他的信当然也不用偷看。他既然敢在这里写,就不会怕你偷看。所以,在安排了人手去交办这些事情之后,叶风连夜召见了尚在武昌的两个义子,孙可望和李定国。 孙可望的任务,便是他自己所要求的,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作为大西军名义上的第二号人物,在岳州荆州丢了那么大的面子,自然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如今刘文秀在黄州,若是有所寸进的话,声势更将不凡,届时以他的性格,会不会造成两个义子之间旧账重提,甚至在中级将领中形成营垒,那对于大西军的前途是可悲的。所以从叶风的角度来说,即便是这一条,也是想急了孙可望在岳州重振他如今的颓势。 当然,从军事意义上来说,岳州也是一个重要的战略城市,岳州城西面的洞庭湖,正是训练水军的好场所,而一湖之隔的常德府,又有荣王驻藩。岳州常德控制下来之后,便直接与潘独鳌一部形成两路的南下态势,对于控制湖广南部有莫大的裨益。 这是从控制湖广,经营生根的角度考虑的,而从未来战略层面来说,岳州作为江南的根基,在水军的支援下,随时可以对北面的荆襄之地形成威胁。李自成一旦逃窜而走,总还是存在一个接收地盘的问题的。 “练兵重中之重,照目下情势看,半年一年之后,只怕咱们就要跟孙传庭卯上。即便是闯逆这头咱们猜错了,也总不能老这么叫他压在头上动弹不得。所以要练兵。但可望你记住了,你老子是得天命的,虎头不成器,你老子的基业早晚都是你们坐。凡事多虑一虑往后,征伐行事,以安民营刻下条例稍宽松些行事便是了。杀人多少也是门学问,你是兄弟几个的老大,多想着些往后。行了,几个军师里头你挑一个佐你,回头来报我后便去吧。” 孙可望想也没想,要了个汪兆麟,很显然他这一次跟汪兆麟产生了些合作基础。而且汪兆麟熟悉湖广形势,对于他将来的事业也有莫大的好处。 叶风听他说了,点点头同意道:“回头你便于汪军师说。多练兵,可望,你父王便再多说一句,你往后就晓得这里头的用意了。”说着挥挥手,似有些伤感的放了已经极为动情的孙可望出门去了。 定了定情绪之后,叶风开始安排李定国的事情。他的任务是扩军,在孙可望刘文秀两面别苗头的当口,李定国必须迅速的培养起来,为了这个目的,叶风还打算要起用徐以显所说的那一套小营制来,名正言顺的给李定国增加不少实力。如今在武昌的新军有近七万人,这些人一方面要训练,另一方面还需要继续的扩军,兵源从何而来,这就要他李定国到各地巡视,统管一下大西军的征募事务了。 “定国你这差事不轻巧,但想来想去,老四不是这这个事情的人。只有你能闷得下这个脸来由着人说东道西。说到底,老三你这两年要快当些帮父王分一些担子。情势如何想必你也看得通透,大西军如今十五六万人总归还是有些嫌少,虽说不用像闯逆那般四五十万人四五十万张嘴等着吃喝,咱也没那么多粮给他吃喝。但弄到三十万人上下还是要的,这些新兵要训练,也要屯田,如今处处荒田,都不去种,将来吃什么喝什么?你便拿了这个差事,给你父王做个屯田官吧。”摆了摆手,制止他要说话。李定国这几天已经缠了好几天,说要走一趟夔州鄂西一带,因为他早年在夔州重庆一带大西军出蜀的战斗里,有一定的威名,在沿线各地的少数民族中,也有他的威望在。如今因为这等关系,他想在那边走土蛮的路子,弄一只队伍起来。顺便寻一寻老回回的踪迹,几次三番找不着这路人马,算来算去,李定国认为他们应当是已经进了土蛮的居住地了。 但如今这当口怎么能派他去?秦良玉本身就是土蛮部族眼中的天神一般人物,如今秦良玉说要打你大西军,底下哪个部族不奉她的话如若神明?只怕你一去,人家不拿了你献给老秦才怪呢。 安排了四个义子下去,经略湖广的基业便已经走上了一条正路。这当然离不开对李自成动向的判断的支持——李自成威胁未去,谁敢将军事重心南移?而事实上这几天来不间断传来的消息,也基本证实了这种判断。先是南京有个御史参了左良玉一本,但第二天来的消息就说这家伙是阉党余孽,攀诬朝廷大臣。这方面的消息无外乎是南京几个方面的党争,与己方关系不大。 但军事方面的消息就干系重大的多了。李自成回到襄阳之后,派了人来催粮,顺便放了刘侨回来做人情,但叶风哪里愿意给他粮食?就这么拖着的时候,江北有几路小杆子传出了消息,说是愿意投奔大西王,间接的带来了河南孙传庭的动静——孙传庭大军已经到了襄城汝州一带,兵锋直指南阳。但不知是李自成故意玩的手段,还是有什么人泄露了消息,官军方面似乎把防御重心放在了汝州的卢氏,永宁一带,重兵驻守高门关,朱阳关,旧函谷关一带的关隘,似乎是要紧守李自成攻打西安的线路。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叶风已经基本上可以确信,李自成就是要入川了。 第七十章 步步为营 是纵虎入川,还是痛打落水狗,这是个抉择。其实要说的话,如今的大西王完全可以跳出来指着李自成的鼻子骂一两声:“我联合孙传庭,左良玉封杀你!”,但那不是叶风的做派。 从做人来说自然不能这样做人。而从政治的角度来说,虽然这样做无可厚非,但政治是看利益的。李自成的倒下于己方确实是没有半分好处――与一个强大的李自成的存在一样。失去了遮挡风暴的最高的大树之后,朝廷的下一个目标将很快转移到自己头上。 所以,在当晚与几个在武昌的军师,以及要分别有所差使的三个儿子,及王应龙这样地位超然的老资格的联席会议上,叶风提出了两点,其一便是从现在开始,不惜一切代价要与对己方已经存在较浅同盟关系的南京方面加强加深关系。这个枢纽便是何腾蛟,所以何腾蛟此去夔州往返都不能出任何岔子,以李自成的狡诈强悍,以及左良玉与他有可能存在的默契关系,很有可能左方会通过他们去剪除掉何腾蛟这样一个在身后叫人讨厌的棋子,就像之前他们与大西军达成协议一样。 这个任务依旧要交给贺天云。至于第二嘛,便是经略湖广之后的取向了。虽说如今崇祯未必身死,北京未必沦陷于李自成之手。但依照目下的形势发展,满洲皇太极身死之后,多尔衮掌政,满洲人只怕要比以往更加的强势。而且叶风怎么也不能相信所谓地满洲人根本没有吞灭大明之意,什么得国纯属巧合之类的屁话。在他看来,即便是明年崇祯不死,但北半个中国要遭殃那是肯定的――这无关感情问题,实在是情势使然,大明朝的武备,吏治。财政等等种种之类,全部都已经烂透了。 满洲人入关之后。汉奸自然是不会少的,崇祯帝有可能会南迁。这之后的政治局面就很微妙了,如果仅仅盘踞湖广的话,远远不足以自保,甚至极有可能会给朝廷用来当作剿灭李自成地工具。所以,按照叶风的设想,向南进取。在两广一线取得一个出海口是必须地。甚至云贵,也要预先布局――进川以后的李自成必然也会要向南发展。 再有一个就是很多技术方面的东西,比如铸铁工艺,火炮枪支等武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怕必然要靠外购。外购就需要硬通货,以及土产的一些物资的支持――如今福建郑家正在做的,便是这方面的事情。早前时候曾经派人去了福建,但始终还没有回音。那边具体会如何发展,还不得而知。 李定国与郑成功历史上是有姻亲关系地,但现在还为时尚早。他如今也还要忙着扩军,将来又要去南方土蛮之地去建立新的地盘,这方面,自然是要自己这个做老爹的帮着绸缪了。 待刘文秀灭了李人会回兵之后。算起来河南陕西湖广四川这四省交汇之处,就要出现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了。届时大西军可是要打着剿寇的名头,迅速推进一部过江,接受一下李自成留下来的那些旁支军系的势力的。这个任务现在开始就要筹谋起来,王应龙因为年纪大威望高,与两方面地关系都不错,所以被推出来做这方面的事情。只是军器工坊的事务,却成了一个无人理的摊子。 徐以显和汪兆麟都开了口,异口同声的说胡军师德高望重,做这个事情再好不过。此言一出。叶风敏感的看了一眼汪兆麟。这会儿已经很明显了胡兴汉已经被其余几个军师彻底地孤立了起来。当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算是揭过这个事情,但心里却下了个定见――要保一保老胡。从历史上来说。几个军师之中,汪兆麟的手段应该是最厉害,从短短一年之内便从新进爬到大西国左丞相就能看得出来。但此刻看起来他却是不显山不露水,风头远远比不上徐以显。这就是说他还没完全发挥呢。这会儿不留下老胡这么个后手怎么行? 当下便岔开话题,将徐以显一直主张的小营制会议的通过了。这才在末了补充道:“小营制在新募军里推行,定国要多听徐军师的指点。明日大伙儿就要各奔忙碌了,徐军师,可望那边你多辅佐着些,跑一趟岳州吧。老人这一块你人头熟,说不准就能寻摸出点老回回的苗头来。至于应龙那头的军器工坊,乃是重中之重,咱们如今人少兵少地盘小,要不受人欺侮不受人耍弄,就只好在这上头捣鼓点名堂,这事情,我亲自担着吧。有大冶铁山银山的匠户营帮忙,想来应龙不在,也能放下些心吧?” 呵呵笑着起身,算是结束了这此会议,各人明日便要出发,也不好弄得太晚,于是就这么散了。 这恐怕是叶风自到这个世界以来,最重要的一次会议了。仅仅十天之后,这次会议前后地安排便都体现出了作用,何腾蛟派了贺天云部下送了信回来,是个好消息,四川巡抚陈士奇和秦良玉都同意南京史可法地意见,请大西军派营前往夔州接防,而秦良玉部则火速从夔州撤往四川北部与汉中府正对着的保宁府,由于山路崎岖,最乐观地估计也要十天功夫才能从夔州府巫山县的观音岩一线,移动到保宁府境内,但届时汉中还在不在官军手里,那就很难说了。 往孙传庭军中送粮的事情则委办给了权知兴国州的吴举人,兴国州州兵派了一百来人,押运了约莫二百来石的第一批军粮已经过了大江进了黄州府境内,终于在那里出了事。剿灭了李人会的刘文秀部,不知道是自行决定还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居然派人打扮成左良玉的人马,劫了这批粮草。幸好无人知晓,只好且由着吴举人频频派人到武昌和九江去闹腾。 刘文秀拿了李人会的人头之后就火速回了武昌,这事情一出,正是用人之际,叶风也不好拿他怎样。所以当下便决定当作什么也没看到,硬把这件事撑了过去。 此际正是事多变化多的时局,自从与李自成在新滩镇一会并共同盟誓之后,李自成系统的那些骑墙派却愈发的多了起来,好些股小杆子已经偷偷摸摸的与己方开始接触,询问着安民营的具体条款。显示出了要投诚之意。 这正中叶风的下怀,所以,刘文秀要做的,正是这方面的事情。叶风也需要通过那些小头脑们去探听一下李自成那边的动静。照理来说,他应该打汉中了,可是十来天过去了,汉中那边一直都没有什么接站的消息传来。 难道自己猜错了? 倒是贺天云这块出事了。承载着何腾蛟这位朝廷官员的大船,连同贺天云一部数百人组成的船队,在去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却在归途中除了岔子。 白狗次黄牛,滩如竹节稠。路穿天地险,人续古今愁。这是白居易所咏的描述秭归至夷陵一线的大江白狗峡黄牛峡,以及西陵峡的景象,船队西去的时候,沿途找的纤夫贺天云就隐隐觉得有问题。按照他的风格,本来是想用完了之后全部都杀掉灭口的。但却被何腾蛟厉色制止了,所以这一趟贺天云浑身是伤的跑回武昌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来打这个官司。 “妈的肯定是李贼的探子!回来的时候水浅,咱们的船是正当江中走的,但两面山上不住的滚石往下掉,没砸死姓何的,他娘的咱一个兄弟为了护他给砸成了肉泥啊大王――”贺天云眼睛红红的,带着哭腔叙说着这一路的险境。 “是谁下的手?”这个问题不能不问,因为这很重要。如果是李自成嫡系下的手,那问题就严重了,那就说明李自成如今还在承天荆州一线,而高一功田见秀等人在河南一带,这会说明什么? 唉,只可惜如今自己的实力实在是没办法顾那么多了。又要趁着朝廷大军在忙着剿匪的时候兼并湖广,又要防备着李自成或者左良玉吃武昌,还要兼顾着夔州入蜀的路线,怎么才能做到完美? 他现在已经开始觉得,李自成未必是全部走北线,而是两路兼顾了――打汉中和打夔州一同进行。 但这时代没有电报没有电话,显然不可能有协同。那也只有事先约期这一说。只是这个日子到底是哪天,夔州还来不来的及去驻守?若是去的话谁去?去了之后武昌怎么办?原本似乎有些明朗的局面,随着一个小变数又开始变得叫人头疼起来。 顾不得了,孙可望,过江去! 第七十一章 决心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句俗话在武昌显然并不怎么符合现实,在命孙可望即速进入荆州的命令发出之后。。。李定国在第二天便派人在城中各处,以及兴国周,通山县等地派出募兵号令。这回用的名义不是大西军,也不是朝廷,而是用的平寇军的名义。告示一经张贴,顿时应者云集。 乱世之中流民本就许多,这一个多月来,因为李自成水灌汉阳城,加上武昌不住的放量赈灾博得了个好名声,四方流民更是汇聚武昌,一个半月的时间,除了本身已经扩入大西军的八万人之外,全城及四野各处安置的流民点多达三四十万人,这回一听说募兵,一下子把募兵处挤了个满满当当。 “看这个光景,最后应当能募足五万人不止。”出城送了各奔东西的各方主将回城,叶风被湖光行都司衙门前的人山人海的拥挤隔得无法入内,只得改道去了黄鹤楼。除了阅兵那一回之外,叶风还是第一次能以这么轻松的心态来这里游玩。 好心情自然是来自于眼前所见到的民心可用,这说明前一段时间的安民措施,叫这些受够了乱世的百姓看到了希望,武昌的安宁祥和就是证明。流民们也看到了吃饱饭的希望,募兵的热烈响应便是证明。李定国说差不多能募到五万人的样子,照叶风的看法,到最后恐怕还不止这个数。 民心可用啊。徐以显的学校如今经过培训地低级军官人数也有不少了,叶风很有想法让这些军官配备到这支新募的流民军队中去。以李定国为统帅,全盘按照徐以显的想法去操练这支新军,想来有个两三年这支新军的战斗力就不会差到哪去了。 “这新募军,便交给你们两个负责了。”叶风下了结语,望着江景道:“定国,嗣兴是与虎头同岁的么?我这做爷爷的给他说门亲事如何?” 李定国和徐以显都露出关切的神情来,李嗣兴便是李定国地长子。古时早婚早育。虽说李定国眼下只不过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但儿子已经有两个了。叶风倒是见过李嗣兴一次,看上去约莫也就是六七岁年纪,由于之前想到与郑家地关系,所以才有此一说。 当然,在说亲之前,肯定要将李定国的身份抬一抬的。李定国咧嘴一笑道:“比太子小了半岁,也可算是个同年。只是如今太子尚未选配,怎么好嗣兴这做侄子的抢了先?” “莫说什么太子,别说我如今还是半个草莽,便算是日后有身登大宝的福分,太子也只能从你们四兄弟里立。我张献忠此语出于挚诚,绝无欺瞒定国,军师之意。”叶风说的认真,长吁一口气道:“你们两个都是读书多的。也应当晓得若是我存了这份私心要立亲儿子地话,将来会是什么个局面,古往今来前例太多了。” 李定国脸上一阵惊诧,与旁边点头心悦诚服的徐以显形成鲜明对比,只听李定国皱眉道:“孩儿斗胆说一句父王此言说的不当。尊卑之序不可废,如今大哥二哥。。”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叶风明白他的意思,当下点点头拍了拍他道:“我晓得你的意思,文秀这一趟有不到的地方。但你父王先前说的也不是空话,你是读史的人,羯胡石勒石虎地旧事,难道你父王便不晓得么?” “蛮夷之辈,怎能套到我辈汉家男儿身上?孩儿求父王莫再说这话了!”李定国反应很大,确实是不好再说下去了。而且这会儿说这个也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一切还都为时尚早。叶风看了一眼似有所悟的徐以显,心中已经大定了。这番话明着说给李定国听。但实际上。却是说给他听的,徐以显人中龙凤。大西军这四个义子的配备迟早会出些乱子,现在能给李定国留些班底就留些吧。 又说了一会而各方面的进展状况,知晓了潘独鳌已经进了幕阜山一线之后,眼看着人流愈发的拥挤,正是一个在百姓中树立自己形象地大好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叶风才来得及会一会从长江对岸的蔡店镇微服会见李自成军中旁支派系归来的刘文秀。据他从那些小股头领口里听来的消息,李自成现在确实还在承天府,统带着郝摇旗,刘体纯,李来亨等部约十五万人在荆门州一带集结,据说就要派人来武昌催粮。 “催个屁的粮!”叶风恨恨的道:“当初说的可是他回襄阳才给他粮,他如今可不在襄阳!”说着又接着问道:“孙传庭那边还没动静么?” “听说了,但那些人都太小了些,想来也接触不到这一等一的军情,只是说孙传庭派了大将王文清分兵到了汝宁,他们都说恐怕是要两路夹击在南阳的闯逆一部。但孩儿以为,老孙这么一搞是想跟左良玉打通,方便节制吧。但老孙恐怕没想到左良玉未必买这个帐呢!”刘文秀显然是在表现些什么,说着自己的分析道:“老左派来派去,不过派了黄州张国柱一大营万余人罢了,呵,这狗日地只怕当真要跟闯逆合流。这些朝廷地狗官,为了顶帽子,就能把他皇帝老子卖了呢!” 他说的是实情,分析地也有些许道理。左良玉求爵不得,如今又给南京方面的弹劾闹得满头包,大冶提督太监在九江横死的案子也直指他有意勾连湖南地方划地自雄,有点异心想法也是常理。 当下一拍桌子道:“管他们玩的什么猫腻,咱们管好自己的底盘,练好自己的兵才是正理,行了文秀你这一趟也是辛苦,这两天里多跑一跑往后有好处。待可望那边打起来之后,你这边就得即刻出兵,哪怕是丢一个人过去,也是个光复汉阳,还有德安府,都拿下来。把襄阳府丢给他老孙好了!这头你得先预备着,还有个要防备些他张国柱,这狗日的只怕没安好心。这会儿叫你过江去,也是为着若是闯逆一旦事败,左良玉只怕就要收人收兵,拿了德安府就断了他这条路!” “父王说的是!”刘文秀似乎想到了光明的前景,兴奋的道:“父王您跟闯逆那盟誓的事,是指派他造谣呢,还是怎么?” “与军师商议着办。”叶风点点头道:“最好咱们闹个自保的名声。这玩意都是虚的,真正势大起来了,难道还怕那些小杆子不赶着来投?倒是朝廷那边要一口咬定闯逆造谣。行了,便是这么的,你去歇着吧。” 除了谁去夔州,如何去夔州的问题之外,方方面面都已经安排好了,就等李自成一旦势败,接受人力完成自保的所有布局均已完成。 但这剩下来的唯一问题,却是最难解决的问题――手里没有多余的人力了。如今缺的就是人,但夔州却不能不守,有何腾蛟那双眼睛看着,猫腻可以玩,但只怕要给他捅到朝廷那边去。想来想去,还是要去找一趟何腾蛟。 这回的何腾蛟可没有前几次那么好对付了,在叶风看来,这老小子又恢复了第一回见到时的那种自矜模样,不阴不阳的淡淡说话,间或讥讽一句大西军号称二十万兵力,却连助守夔州的两三万精兵都拿不出来,隐指大西军正忙着扩张地盘,扩充实力。 叶风不管他说什么,只是装作没听到没看到,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之后,说了自己已经安排孙可望为他报仇,为朝廷雪耻,又安排刘文秀出兵德安之类的部署。说完也不管何腾蛟如何反应便径自离开。如今既然没法沟通,那就不要接触,省的再出乱子,至于谁去夔州嘛,过两天直接给他一个通知就好了。 去夔州的人选算来算去,也只有从年轻人当众提拔了。亲军营几个中级头领大多年轻,但外放去领兵领一营兵权也是正理,只是这些年轻人很少历练,真正面对了李自成主力的猛攻之下,只怕就挡不住。 想来想去,叶风排出了两个名字,亲军左营的正副统领张君用和刘进忠,都是年轻人,但武猛都还不错,抽调亲军一半兵力左营全部,再加上新军营中选拔出七八千人凑一个满万,到了夔州当地之后再募点新兵,加上原先的驻防兵力,瞿塘卫地方卫所兵力算起来,以入川路的险峻,应该能凑出一支能有效防守的部队。 只是要不要卖一个人情给他老李,叶风始终犹豫不觉,这也是他这几天始终避免去想这方面事务的主因了――关键在于李自成如果入川,于自己没有半分好处。但情感上他始终觉得留下李自成对自己来说兴许是件好事。但到底如何,谁又能一时半会就能做个定见? 召见两人宣布任命的时候,叶风才拿下定计来。总之夔州无论如何,不能比汉中以及南面的保宁先丢!能撑多久就撑多久! 蜀中没有战乱,民间豪奢。在这个乱世里显得格外显眼,除了固守之外,叶风还给他们肩上已经很重的胆子多压了一把――要为日后大西军吃下蜀中打好基础,最起码的也要在入蜀的门户上,先埋下一点自己的力量。这时候,叶风已经定下了决心――闷死李自成,吃下他的人。 刚刚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亲兵一溜烟的跑了进来,跪地喘气直喊道:“禀大王,打起来了!嵩县打起来了!高一功打下了嵩县县城!” 第七十二章 倾巢而出 这两三年来,中国最苦的地方,莫过于河南。。。李自成罗汝才攻伐河南打了两年,期间杀福王,水灌开封,终于在崇祯十五年底吃下了河南全境,并在朱仙镇大败左良玉之后声势达到顶峰,随后南下荆襄,打下了如今这一片天地。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基业差点就败在了一个袁时中的手里。自袁时中叛乱,孙传庭出关之后,河南北部的洛阳府,开封府,归德府三府迅速被官军光复,驻守着洛阳南面门户嵩县的,便是孙传庭上任以来极为重用的高杰。 高杰原也是李自成的属下,只是跟李自成结下了中国人最最严重的两项大仇之一的夺妻之恨。准确的说,是高杰给李自成戴了绿帽子,与李自成一房小妾私通后投奔官军,这么的多年出生入死的下来,终于成了孙传庭麾下拥兵一方的大将。孙督部安排他镇守嵩县,放心的把自己洛阳大营的南面防务交给了他,也充分说明了对他的信任。 但高杰接手的,绝不能算一条合格的防线。原因其实他也清楚,直到崇祯十五年李自成羽翼已成,形成一股有资格一扫的势力之前,他的部队向来奉行的均是占一地坏一地城防的政策――原因在于农民军不可能长期据守一城,与其自己走了之后官军又占据城寨形成防御,倒还不如破坏了所有城墙,将来打起来也方便。所以,在接手嵩县防务之后。高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征用民夫恢复城墙。 这个情况不晓得如何就传到了按照彼时官军消息尚在伏牛山尧山一线地高一功的耳朵里,新城墙工程开了未足两天,高一功的人马便奇袭成功,长途奔袭穿越汝州府境,直破嵩县,高杰猝不及防。无奈之下只得率部后撤以避兵锋,退保鹿蹄山。宜阳县一带的甘水防线,这里是洛阳南面的第二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 如此一来,在洛阳的孙传庭以及前方的高杰地意识里,对手的主要进攻方向,便是洛阳,抑或是放过洛阳不打。留高一功一部牵制兵力,主力全力西进,取卢氏下弘农,转而西进,直袭西安。 这是个很自然地想法,这时候无论多么天才的将帅,所能了解到的远方的信息,哪怕是最快速的信息。也是之前许多天前的信息。所以,在探悉了高一功手头的兵力达到三万多人,其后尚有李锦田见秀两部约八万人地兵力从南阳援至的消息后,孙传庭开始集中手头的全部兵力十五万人,除了开封府是京师屏障不可不驻兵之外,一份将令迅速发出。要求洛阳以东的白广恩,牛虎成等各部兵力尽速向汝州一线开进,力求尽数歼灭高一功这一支牵制兵力,再解可能要出现的西安之危。洛阳以西各路防线以总兵马广,秦翼明,以及朝廷刚刚派来要准备接任他做陕西巡抚的冯师孔为主,力求在沿线延阻敌之攻势,等待他从洛阳收拾了高一功之后,彻底解决为患朝廷多年的匪患。 在他看来,若是能一举擒下李自成。 自福王襄王等诸藩罹难之后。朝廷已经有很多统兵大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了。孙传庭可不想冒险让西安地周王死在李自成手里――他毕竟还有个兼衔是陕西巡抚。 至于北京方面,一来他还不觉得闯逆有打上北京的实力和胆略。在一个。在进京的路上,还有一个他很放心的下的人――山西总兵官周遇吉。所以,他将赌注押在了赌李自成要打西安这一边上。至于南面张献忠左良玉之辈,他是既看不起,也更加的不信任,他是万历四十七年恩科进士,左良玉算什么东西?大字不认一个地武夫罢了。至于张献忠这等流贼,更是不入耳目。是以尽管也有幕中赞襄之士劝他这个总督剿寇事宜的督部大人统筹一下南路两路人马的走向,但他始终不为所动。 甚至在有南方的消息过来,说是一支送粮到河南来助军的武昌兴国州的人马被左良玉部劫了,有人说左良玉有可能通贼,过不多久又传来消息说何腾蛟那边疑心着李自成要入蜀,孙传庭都不为所动,用兵者最忌动摇,一旦决心已下,稍有更改,便是军心大乱之局。于这个角度来说,也很难说他孙传庭的不是。 而且以他一个身受儒家教育的传统士大夫来说,一旦他的设想成立,李自成在西安与洛阳之间的某处授首,这于大明,于朝廷,于君父是何等地宽慰?荡平贼寇,北扫建奴,一旦功成,皇明开国二百余年来第一大功臣就莫过于此了。往小里说,即便比不上开国那些个功臣,但往追王阳明,建爵封侯,千古传颂,那是何等地荣光? 只是他的设想注定了要落空。等到他地部署在十余天后辗转传到身在武昌的叶风耳中的时候,李自成亲自指挥的大军正在全力攻打夔州――孙可望拿下荆州出乎意料的李自成方面什么话也没说,更没留下任何主力军系防守承天府,似乎他们将所有的希望均寄托在了与叶风在新滩镇所立下的那个其实谁都不会当真的誓言上头了。 叶风知道,李自成这是孤注一掷要入蜀了。这从他迅速吃下夷陵,并在夷陵留下郝摇旗以及侄孙李来亨统帅重兵驻守,自己统帅大军全力攻打夔州便可以看得出来。 他的算盘打的很好,夷陵是他背后的屏障,借着左良玉这步棋牵制着大西军不敢全力西进打击自己的后路,主力猛攻夔州,力求速战速决进川之后,一切就都好办了,入川路出了名的难走,行军作战更是易守难攻。 而北路方面,高一功孤军在嵩县牵扯住孙传庭的主力,田见秀李锦等部只是在嵩县一线打了个转,便全速开向西进,并在崇祯十六年七月十二,也就是李自成统兵猛攻夔州一线的同日,不战而克防备空虚的汉中府,擒杀知府以下官吏百余人。瑞王朱常浩在力保之下,逃奔重庆投奔川抚陈士奇――但重庆也并不怎么安全了。 如今秦良玉在保宁府,她手下能征惯战的白杆兵不过数千人而已,加上保宁府境内的利州卫卫所兵,也不到两万之数,幸而有七盘关,朝天关,剑门关等关隘天险可以依仗,否则面对田见秀高一功等部近二十万人的冲击,能据守几天还是个问题。 另一个门户夔州方面,满打满算也只不过四万人上下,在李自成亲自督军猛攻之下,只怕也撑不了多久。所以,陈士奇保着朱常浩,一路直向西行,逃奔成都。但成都根本就是个无法据守的城池――此处本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筑城之所,秦汉时为控制巴蜀才勉强成城,如今要指望这里力保这明室几个宗室藩王,力拒流贼,给朝廷留下一个宇内澄清的希望有多么难,但凡是个人就能想得到。 蜀地历来奢靡,满街的行路女子身上的裾裙上各色香艳的词句,骚人墨客们凭景叙怀的才情。此际已经成了农民军进军蜀中的一大动力。 在此际情形下,一旦纵李入蜀,那后果就只有一个――日后你无论如何发展经营你这片地盘,都要一直面对着腹背受敌的情境。这对于有志于革明弊政,驱除胡虏,新建汉家新朝气象的叶风来说,是不可容忍的。 所以,在李自成进攻夔州消息传来的第二天,他就到达了荆州,随行的还有亲军营的一半,王应龙的模范营,加上新征来的流民军两万多人,一共凑了个三万人,以他亲自挂帅,李定国实统,与孙可望的岳州荆州的四万人兵力合兵,号称十万人之数,于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在惠王府祭天誓师出征。 另一路小规模的人马刘文秀部八千余人全速北进,极其顺利的拿下了安陆州。为了防止左良玉那边狗急跳墙,何腾蛟也给发落到了德安府刘文秀军中去,形成了一个隔绝李自成与左良玉沟通的屏障。 誓师以后,便是出征,大西王的帅帐搬到了荆州城,十万人马要进攻李自成的后路,以解夔州之危,首要要解决的,就是夷陵州的郝摇旗,李来亨。 夷陵州里驻了两大营约两万四千人。其中郝摇旗的规模略大,占了一万五千之众,李来亨虽然贵为李自成侄子李锦的养子,但毕竟年岁尚小,掌了九千人的队伍,在摇旗叔叔的领导下,依托夷陵城,荆门山,虎牙山的天险防守,掩护身后新顺王李自成的十五万主力军。 形势便是这么微妙,若是大西军一举攻下夷陵州,而李自成在夔州方面又不能有所寸进的话,曾经不可一世的闯王李自成就要面临着兵败生死的窘境! 这时候,叶风只希望左良玉不要拖自己的后腿,武昌如今可算是一座空城!除了水军的四百多条大小船只尚堪有所依赖之外,也就是武昌府那位章先生统带着的如今还在开征着的新募兵了。如果左良玉全力来攻武昌,到时候这边战况又是胶着的话,只怕武昌这个据点就要不保! 不过叶风现在却有着充分的信心,哪怕是左良玉打下了武昌,自己也有把握把武昌收回来――人心向背在那。这也是他敢于倾巢出动,把握机会掐死李自成的最重要的动机。 第七十三章 攻山 虎牙山,乱石巉岩,上合下开,有若虎牙重门之状,这也是得名的原因了。石壁赤红,相传为当年刘备报关羽身死之仇,亲征东吴在此大破吴军,血流所染,成其山石之色。一段怪石嶙峋的山势难掩,为大江所隔,到对岸又再气势雄起,是为荆门山,两山并形成楚地的西面门户。 自何腾蛟在此前后归途遇袭,先前去夔州的人马,便是取道长阳,经夷水,黔江,由仍在官军把守着的野山关进的夔州府地界,足足花了七八天功夫才饶过这一节险途。但如今目标不同,这条路叶风所部是避不过去了。 不拿掉山上把守着的郝摇旗部,就无法对李自成的后翼造成威胁,也就无从去解夔州之围。而且一定要快,不然的话,叶风很有理由相信年轻的张君用和刘进忠要守不住夔州一线,实力对比实在是太悬殊了。以李自成的赫赫威名,麾下那些兵马是不是还能保持一个决死的作战心态?这几乎是不可能了。 在一面催发大军,一面与夔州那边绕路联系之后,叶风知道那边的情形绝不能算好,每天都有逃兵,以及叛变投敌的情形出现。小兵能逃,但主将不能逃,张君用本身就是族人,投降过去也逃不过一个死字。所以,为了保持一个士气,他们那边已经开始编造一些谎言,诸如大西王大军已经破了郝摇旗,明日就要两面夹攻了之类的话语去让士兵们保持一个斗志。 当然。那边地情形与这里别无二致。李自成要面对的,同样是险隘的关口,和险峻的天险。不下足一定的水磨靠功夫,要想平安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当张君用和刘进忠知道双方实力对比实在太大,根本就用出了缩头乌龟的战术之后,李自成纵有精兵良将,同样是寸步难行。 所以眼下大家比地都是一个耐心。这一点很重要。即便是接战第一天就迎来一场失败的时候,叶风在想清楚这一点之后。立时也就冷静了下来。这是个冷兵器地年代,郝摇旗的人马占据了山头高点,山石滚落砸死几百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在下各营安抚了士兵和伤号的时候,叶风一直跟他们说,明天再不能叫兄弟们犯险遭这个罪! 话说的是很满了,但到底应该如何。其实他心里没有半点定计。绕路是不可能的,这里的山势要一直绵延到当阳一带地玉泉山,这要绕多大的路?而且到处都是差不多的局面,山头上只要有个十几二十号人,就能守得你千军万马没半分主意。 从江南走的话,还是只能走发兵去的老路,因为过了荆门山之后,如果要去威胁李自成的后翼。就必然的要面对渡江的问题。这里根本就没有渡江地点,白狗峡马肝峡,黄牛峡西陵峡,江边到处是嶙峋的怪石和陡峭的山势,便是在枯水季也极难渡江,更何况如今是富水的夏季?硬要过的话。只能去作为一只援军增援夔州的张君用刘进忠,而不能作为一支能解决问题地队伍。 所以,眼前的郝摇旗已经绕不过去了。在连夜从孙可望的岳州大营里派了一支五千人的新生力量去夔州安一安已经有些疲累的军心之后,叶风便与孙可望李定国王应龙以及军师徐以显等人在大帐内面面相对,想寻出一条打过这依托山势构建成的防线的办法。 “强冲!父王您还记得吧,当年咱们打夔州也是差不多这么个阵势,定国那会儿还叫张玉儿,十来岁的年纪一把强弓仰头射死那神弩将,这才一举克的夔州。如今情势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咱们军中也能挑出几十号膂力强的。找上几十把强弓硬弩,加上王叔地火铳营。顶上半支香地功夫,孩儿也就带人也就冲上去了。其实也没多大点山路,难就难在不能叫他们抬头!”孙可望明显是很想出力气,话也说得很冲很急。 他说的有些道理,但叶风总觉得隐隐有什么不对——这山势实在是太陡峭了,差不多快有三十来度地仰角上去,约莫百十里的直线距离,即便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在没有敌人的情况下冲上去,半支香的功夫也远远不够。而且山头上根本不知道对手的兵力有多少,下午第一批小规模佯攻的时候,不过派了五百来人上去,山上只是滚落了十来个巨石罢了,总不可能他们就几十号人在上头? 如果对方人多,再算上这冲击时间,这需要多久的火力压制?凭着手底下几十杆鸟铳和几十把强弓硬弩,是不可能完成这个压制任务的。如果要强行攻击的话,只怕还要有大规模的死伤。而且山后面的情形如何,那是谁都不知道,说不定郝摇旗就伏了大队人马在等着你钻套子。 这年代没有空军,没办法飞过山头去看看到底如何,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如今掌握的仅有的一点情形去判断。 孙可望这法子虽说是有些勉强,但却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于是叶风点点头不置可否的道:“可望这法子可以试试看,徐军师你看咱们冲多少人合宜?” 徐以显看了看两个小殿下,沉吟一下却不谈这个话题道:“以显已经派了人去采伐大木,有王头领帮忙,三两天功夫就能弄出几部井阑来,届时三殿下登高引弓,若是能一箭射垮郝摇旗那杆大旗,大殿下再行进击,情形要好些。唉,若是如今是寒冬,以显可保必破敌军,但如今方值盛暑,成败约在七三之数吧。还有一个,这也是个缓的法子。就怕夔州那边等不得了,毕竟咱们过了山去,还要跟闯逆再战连场。” 他毕竟是个钻研各种武备的人才,这个法子一说,众人立时就有了兴致,这是个很可行的方案,与孙可望先前所说的配合起来,几乎就是个攻伐眼前险隘的最好计策。叶风对古代兵器没什么研究,但听他这么一说,眼前也不由得一亮。听他的意思,似乎这还不算最佳,又不由得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他心中的好法子。 “匪魁家小,多在夷陵州安置。以显日观天象,今夜应是个乌云蔽月的天候,倒是可以派一旅精兵,交得力的人领了——”望向孙可望道:“大殿下,您想,若换了您做郝摇旗,若是夷陵州一旦出事,您会如何作想?” 孙可望不疑有他,笑呵呵的接过话头来道:“照啊!杀杀人放放火,他们的军心就要乱,有三两天的功夫井阑也该成事了!到时候他两面为难,正是该败的时候!”说着,转过头来朝叶风拱手道:“父王,郝摇旗这狗日的出了名的好酒,李来亨屁大的小娃,但他的身份可不一般,想来坐镇夷陵的该是他李来亨,夷陵一乱,他定要唤郝摇旗回来。父王!孩儿愿走这一遭!” 叶风注意到徐以显正看着自己,便也不便搭话,朝他一指示意依他的主意行事。徐以显微微一笑道:“大殿下小心了,这是九死一生的事,且不说今夜逆流而上极是危险,便是过了那边去,也是四面皆敌。。。” “今夜确要乌云蔽月?”一直没开口的李定国接话道:“父王,军师,这事儿交给孩儿好了。” 徐以显一愕,刚要说话,却给孙可望接了过去道:“定国说的哪里话?你去了谁来掰你那张大弓?你大哥可没你那本事。行了,你我兄弟,那么见外作甚?大哥我去了,兄弟你尽快带人杀了过来便是!咱兄弟两好好教训一回那小王八蛋!郝摇旗狗日的人头就留给咱王叔来砍!” 李定国看了他好一会,似乎很是感动。看向徐以显道:“军师,天候不会有什么差误吧?这法子好是好,但就是大哥也太险了些。” 叶风在一旁看了一阵,也有些能把握出徐以显的意思来,这法子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最出风头的,确实是李定国,他已经定下了要保李定国的心思了。在黄鹤楼那一场谈话,对他显然产生了不小的作用。至于孙可望,李定国说的没错,确实太危险了。 当下一摇头道:“可望不好去。也不消去夷陵,仍照慢的法子来。这几日咱们攻山不歇,就坐等井阑了。待他觉着咱们没什么新法子松懈了下来,自然就要出纰漏。” 孙可望还待说话,给叶风一把打断道:“好了,都回去宽着将士们的心,莫叫他们丧了气。但也莫要多说什么,在意些分寸便好了。” 这一场会议到此结束,但结果却要到三天后才能看得出来。这三天里每天攻山不歇,疲劳作战,由于有了第一天的教训,伤亡顿时小了,每天几十个伤号就地安置,人人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加上这几天各个头脑的宣传,几万人马人人都憋足了一口气,等待着决战那日的来临。 便是这三天里,其他地方的战局也出现了新变化,其中最叫人震惊的,便是德安府的刘文秀何腾蛟部,拿着了一个很意外也很重要的人——宋献策。 大结局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阅读。 大顺军与大西军的和谈,便是这一两日之间,达成了默契。划江而治,大顺军挥师北进,朱仙镇大败孙传庭大军,继而攻克西安,重走当年秦王得天下之捷径。=君子堂首发= 次年大顺军挥师东进,势如破竹,一举攻克北京,崇祯帝吊死。^^君子堂首发^^ 而大西军则尽吞四川湖广,与东面奉福王世子为尊的南京朝廷,形成了江南两股势力。^^首发君子堂^^^^首发君子堂^^若无清兵入关,则天下又成三国之势。 但清兵与吴三桂迅速合流,浩荡入关,与大顺军激战数场之后,大顺军精锐尽失。军中次第有大将降清。清兵尽收华北之地,并挥师两路,一路向西追剿李自成,一路向南直扑徐州淮泗,收扬州,克南京。 一直保存实力,收罗人马的大西军也在养精蓄锐之后,于此时出兵两路,一接大顺军余部,二则顺流而下,意图光复南京。 经过数年的浴血抗战,终于驱除胡虏,恢复汉家江山。 全文完。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大结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革明》大结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