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器近》 写在前面 一、古龙情结 和许多朋友一样,我是个狂热的铁杆古龙迷,用“古头”(古龙粉丝之首)来形容也决不过分。 ――我曾经如此痴狂于他那诗化的语言、诗意的禅境和对人性、对尘世的至达领悟、大彻大悟,甚至动过拜师之念,奈何哲人其萎,天才已逝。 但毕竟胸中已涌起一抹无法割舍的情结――古龙情结。 爱或者不爱,心都在那里。 惟希求此生,能于大师墓前,洒下四十八瓶烈酒,祈愿大师寻欢纵酒,九天凤舞,十界留香。 二、我看武侠 相信很多同时代的朋友,都深深怀念着课桌被窝里的古、金、温。 ――古大师的作品,自不必说,猎中西之技,汇百家之长,荣冠而成绝响,疏狂而为垂范;还珠楼主的《蜀山》系列,奇幻纷呈,想象丰富,至今无人可以匹敌;金庸的作品,起势平缓,徐徐铺开,奇峰突起,渐成大势,弘扬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侠义精神,堪称大手笔;温瑞安的作品,充沛着“刀即是道”的峻达领悟,画面感、立体感极强,引人入境,尤其是《说英雄》《少年四大名捕》系列,更见功力;黄易不仅仅是《寻秦记》的穿越,他把易学、人性之向往和虚空破碎的终极领悟巧妙地融合,布局恢宏,自成一派,以《大剑师》和《星际浪子》为最;而马荣成的《华英雄》、《风云》系列等,足令其傲视江湖。 ――灿如繁星的峻峰绝岭,非当世几个自恋的名头、几句浮夸的说辞、几处勾人的噱头可以企及的。 三、武侠死了吗? 本指望丁情能出几本大作,只是不知这位仁兄出于什么原因,自攒了《怒剑狂花》、《那一剑的风情》和《边城刀声》之后,便销声匿迹了。只有温大侠依然故我,日炼四神捕,夜伴侠情心,笔耕不辍。 面对穿越的甚嚣尘上,许多人一直都有这样的疑问,武侠死了吗? 我也同此一问。 回观二十年来侠情之路,蓦然发觉,武侠不是死了,而是自打金老先生封笔,古大师醉死于狂桀酒后,武侠创作便出现了一道后继无人的“断层”! 其一,当然是缺少振奋人心的作品; 其二,随着影视、网络等多种传播手段的兴起,拥簇者们被分化了; 其三,网游拉走了一批人; 其四,拇指时代,文化“快餐”,人们习惯于读题读图,也即我所谓的“短阅读”,潜心读下来一整部作品的人日渐稀少。 剑挑关山月,刀破若水情。无论人们的审美志趣如何斗转,无论写作技法如何标新立异,也难掩武侠的魅力。 不才挑不起武侠重新崛起的大旗,但却镇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武侠,真的死了吗? 四、摹仿绝不是抄袭 古大师本人曾一再疾呼,“摹仿绝不是抄袭”。毕竟,古大师的作品中也有许多“偷来的招式”,诸如宫本武藏和当世最美丽的剑客那斗智斗勇的一战,丸目长惠吓退武藏的那个抽剑的动作,西方“教*父”的影子,基督山伯爵精心设计的复仇,甚至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爱的悲情等等。但他的境界和他犀利的文风、奇峰迭起的才思,就像陆小凤躺在床上喝酒的独门功夫一样,别人是学不来的。 古大师的很多经典桥段深深刻在我的骨子里,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拈来为用,涉猎摹仿,重复重复再重复。哪个写作的人,不是从摹仿开始的呢?我不是为自己的摹仿找理由,而是想说明“企及”即如此艰险,又何谈超越? 在高山仰止、亦步亦趋中,说不准真能寻出柳暗花明的韵味来。 人生在世,无非在明证着生命的永恒:来过、活过、爱过…… 五、鹰与鸡 鸡偷米,鹰啄鸡,但人们往往恨的是鹰,而不是鸡。 六、高手折戟 大隐隐于末路,桀狂狂于雄才。 网文天下,不乏许多高手,虽然他们知道看官们需要的是什么,但往往不屑于此。毕竟,“庸*俗和性拯救了中国互联网”。而投身纯文学的思言者、觉悟者们忙着立牌坊、排座次、拈野花,对小学生写作般的网文向来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不欲沆瀣一气的。 也并非才不高,而是志难展。那些不可说的阅读需要暗涌着,纵使孔二哥的门徒也难免有食*色*窥*欲*猎*艳之心。而网站“要生存、要发展”,潜台词要的仅仅是订阅量,谁管你是卡夫卡,还是王二狗,淘金才是王道。 抱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高手们惟有望文兴叹、望洋兴叹、望而却步了。 坚守,固然可以被誉为不食人间烟火的硬汉,也可能被芸芸众生视为不懂变通、懵头懵脑的傻蛋儿。 ――于是诸多高手,往往也折戟网文。 七、关于蒲花 有一个人,名叫蒲花,蒲草的蒲,狂花的花,也是野花的花。 他四岁练剑;九岁就杀了河间一带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满天飞;十三岁入山擒虎;十五岁赴大漠杀敌,七天建功;十八岁率人灭掉了纵横河朔、为恶一方的“斩飞堂”;十九岁便坐镇天下第一寨,位列第三把交椅。 后来机缘巧合,居然又成了当朝一品太子太师。率座下号称“九大钻石”的弟子门生,联合小神侯“君不见刀”孙振锋、“左丞”关天王、“天下第一剑客”方广石等朝野豪侠,隐忍斗奸佞,侠义为苍生。谱写了一曲曲荡气回肠的热血江湖之歌! ――这个人物,我想了十几年,念了十几年,他会带给我一个怎样的江湖呢? 八、关于盗版 如果真有盗版的仁兄,赶紧联系我!码字不易,给兄弟留点糊口的就成。有盗版,证明兄弟整的还不赖。不过记得书上一定要注上哥的笔名――苏晋石。 苏东坡的“苏”,山西古称的“晋”,石头的“石”,别印成“苏进士”、“苏近视”就行;如果非要换成别人的名,哥也没辙,只能违者必酒。 九、献给谁 该说的与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这些话既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但毕竟已经说了。 因此,谨把这些该说的与不该说的文字,献给那些能够看到它的赞同者与反对者们。 ――我爱你们,就像你们爱我一样。 也许与这“无中生有”的世界一样,都是虚-无的…… 一些有趣儿的话——错乱的现实与现实的错乱 我准备写一部长篇小说。 长到有幸能够看到它的人,不吃饭不睡觉不上学不上班不骑自行车不谈恋爱不结婚不上床不造小人不那啥,通宵达旦,废寝忘食,秉烛夜读,用n个g点的无绳上网手机、pc客户端、交换终端、云端云存贮,费掉所有流量所有空间,再用上几辈子的时间都看不完。 姑且命名为“云小说”。 这部小说要融合有史以来人们写小说所能运用的所有素材,综合现实、超现实、魔幻现实、浪漫、超浪漫、抽象、意象、象征、意象征、表现主义、抽象表现主义、野兽派、印象派、婉约派、魔幻、奇幻、玄幻、武侠、仙侠、情侠、恐怖、诡异、悬疑、推理、情和色等等所有题材,汇合金、木、水、火、土、物质、暗物质、开合弦、闭合弦、虚空、暗虚空、破碎虚空等等所有元素,企及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人与动植物之间发生的所有故事、事故,经过博学多才、博闻强识、博大精深的作者,――也就是我,――精心建构炮制而成。并且不加料,不加价,正式强势郑重庄重隆重突袭逆袭强力、鼎力、顶力推出! 我希望这部小说能够超越人类迄今为止所写过的所有小说,获得这一年度以及每一年度的诺莎贝尔最差文学奖提名,并以全宇宙、全异时空、全异世、异能、异大陆界唯一候选人的身份,荣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项桂冠,毫无难度、毫无悬念地斩获该奖! 但我更希望这部小说可以直写得老大爷放下了他的大烟袋,直写得小伙子放开那个姑娘,直写得老猎人扔下他的双筒枪,直写得孩儿他娘忘记了洗衣裳,直写得邻家的小强哥眼泪汪汪,…… 虽然电脑屏幕上的苍老师和天海姐姐还在不停地抖动,发出诱人的娇喘**,但我决心不去看她们,不去听她们,不去惹她们,潜心我的创作。 这部小说的总体思路大概是这个样子的: 为了寻找构成我自身的二十八枚碎片,我穿越了中国历史上的二十八个朝代,指导过盘古开天地,帮助过后羿射太阳;跟随过大禹治水,欣赏过女娲补天;仓颉造的字,功劳有我的一半,神农尝的百草,是我帮他采来的,结果是,……可能是我害了他。我曾经战败过秦始皇,却败给了朱元璋;我曾经占领过莱茵河,也被武则天占领过。我手下有过两个很不错的跟班儿,一位叫关羽,一位叫秦琼,这两位仁兄,要好的时候,喝酒泡妞,无话不谈,不好的时候,拼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基于这个原因,我平生不结交两种人,一种是太讲义气的,一种是不讲义气的,还有一种就是不识数的。太讲义气的不好甩,不讲义气的捅你捅得太狠,不识数的不知好歹。小李子伺候我的时候,每顿饭都有二百多道菜,我很受用;在全本道株式会社拍戏的时候,每次都有十几个美女伺候着,我也很受用。 我曾经是这个世界的征服者,统帅过亿万雄师,打败了城南古庙里的吸血鬼家族;也曾率领吸血鬼家族,击溃了外星不明异形异兽血幽灵的入侵。我曾在第十九拓扑维度的异次元古生代大陆上盗墓,至于是谁的墓,我也没搞清楚,据说可能是想过梦里掐花知多少的那谁家那小谁的八辈祖宗,不过我却无意中从那里获得了铁十字星云符,配合南极老仙翁赐给我的美杜莎之盾,收服了连波神波塞铜都无法驾驭的深海巨妖,后来,它成了我的坐骑之一。当然,这些桥段要在第三千零九百一十三章才会出现,在第两万零一百一十三页,你可以先找找,找不到的话,具体的情节,你先自己猜猜看。 我曾经是不死的,在经受了五十亿年一遇的天劫之后,我渡过了幽冥界的弱水,不断获得重生,化身无数,万物归宗。有时是温文尔雅的老夫子,收过七十二个门徒,被后世尊为圣人;有时是仗剑天涯的侠客,杀人不见血,千里不留行;时而化身辣手摧花的无良校长,为逃避追杀而躲到地狱的第十八层等待重生;时而又为了一块骨头,和隔壁的那只叫做“小三儿”的胖妞争个你死我活。 虽然我只是个胡子还没长全,在“知识改变命运,男人改变女人”的诱导下,怀着改造世界的远大理想,坐在时光机里听白发的先生絮叨的北大荒大学附属初级中学的文科生,时不时的还要遭受父母和同学的双重拳脚,但是谁也不会知道,我是这个时空的创造者、主宰者、造物主。在第八宇宙来临之前,我用十四天的时间,创造了这个世界。――我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我说,要有空气,于是有了空气;我说,要有女人,结果我变成了女人。 幸好这一世的我虽然文弱如女人,但依然保持着男儿本色。 我一直紧盯着班主任两腿之间紧身裤紧绷的突起,看她扭着丰腴的美臀,在我们眼前走来走去,谁也不会想到,在第十八时空的wc星球上,她会是我的第八十八个情人。 我最喜欢坐在我前面的女生。虽然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也许是狐仙转世,也许是暗夜精灵,甚至没说过话。奇怪的是,我在每一次穿越之后,都会在不同的地方遇上跟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问题是,她从没成为过我的女人。 我决心在这一世的这个地方试一试。 ――我是谁,你猜猜。 如果你认为这是故事大纲,或者剧透,那你就错了,这只不过是这部小说第一部第一卷第一回第一篇第一章第一节第一个小节第一部分的第一个小题目。 如果你认为这些话离题太远的话,那我建议你,可以把它们放到离题最近的小说名字下面,作为第一部第一卷第一回第一篇第一章第一节第一个小节第一部分的第一个小题目。 我这样做的原因,不是想说明我有多么聪慧、多么伟大、多么标新立异、多么与众不同,而是想证明,这个世界是极其荒谬的。 荒谬得就像加缪在《局外人》里所要表达的意思;就像我在《弃我去者》中所要表达的意思,这是个爱情淡季,每个人都在为追求爱情而执著、勾心斗角着,这也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时代,每个人都在为赚取更多的保命银子而忙碌着。 ――这个我必须直说,如果我也像某些人那样,尤其是自诩为讳莫如深的评论家或者自以为很聪明、高深莫测的阅读者,拐弯抹角地说,这部作品还有挖掘的潜力,还有提升的空间,还有润色的可能,还可以再精炼、凝练、火炼一下云云,那些自以为是的有识之士和缺乏理解能力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但是事实证明了,最荒谬的人是我。 自从我有了这个写作的念头,并且在n家网站发了前三千字之后,我家的玻璃经常遭到无法预知的毁坏;我的自行车也会无缘无故地没了俩车轱辘;就连八十年后,人们送给我的墓志铭上,都写着类似这样意思的文字,“一个脱离了凡俗的人”,“一个脱离了人情味的人”,“一个不是东西并且经过实体验证实践证明确实不是东西的人”……。 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 我又到底为的是什么? 带着这个问题,我开始创作下面这部永不完结的长篇云小说。 (以下省略十兆八千亿字) 关于苏晋石 老苏原名孙雪峰,关东松花江畔涝洲人。 写过许多年诗,搞了许多年文学评论,喝过许多酒,走过许多路,没怎么认识女人,也没怎么接触过别人的女人。 老苏博客就设在网易,喜好纯文学、故弄玄虚的朋友,不妨秉烛纵酒,提剑挑灯,一观老苏的峰言锋语,寒舍“文芳斋”就坐落在“虚-象结构,向思建构”的虚无缥缈间:/ 江湖风高,虽也沽下了一些虚利浮名,但却对武侠情有独钟。 曾构思了九大侠情系列作品,迫于生计,辗转京畿,无暇写作。 苏晋石这个名字只是出于喜欢。 “苏”者。 其一,乃取苏轼之“苏”也。少年轻狂,曾一度喜极东坡居士之豪放豪迈,既喜其“大江东去”之豪情恣肆,又爱其“千里共婵娟”之悲情婉约; 其二,素喜名伶“苏小小”也,纵使不知史上是否确有其人,但其挣脱世俗、为爱舍命的才情作为,却令老苏感佩神往; 其三,但取“苏醒,复苏”之意耳。 “晋”者。 想是与山西女子有缘结缘之故。 “石”者。 大地之子,冷硬倔强,地火之砺,璞玉之出,也暗合着老苏原名雪峰之下,奔突着热情的地火之意。 名字无非只是个代号而已,就像我们存在、苟活于这繁嚣尘世,无非只是一些“结构生成”的孤零零的数字罢了。 诸位因缘路过的朋友可能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但老苏诚望各路人马能有暇鉴阅老苏的作品。思言觉悟,以文维达,终究要“用作品说话”。 …… 前言 时势造英雄。 那是一个鲜衣怒马、快意恩仇、造就英雄的时代。 那个时代,距离我们并不遥远,也并不陌生,却充满了浩气与长歌,铁血与柔情。那个时代发生的故事,有的令人感动,有的令人慷慨,也有的令人叹惋。 在那个时代,出现了无数传奇的人物,用他们的剑与血,情与泪,心与义,镌下了无数的传奇。 而我们要说的这个人,他的一生都充满了传奇。 他所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凶险诡异、千奇百怪的事情,可能比我们这些人多少个人一辈子加起来的还要多,还要险,还要绝。 这些奇险诡谲的事情,也渐渐成为了人们纵酒狂歌、把酒笑谈的传奇,不灭的传说;经历这些事情的人,也就渐渐成了传奇的人。 传奇的人,往往被视为绝代的侠客、不世的浪子、显赫的英雄。 但他却从不肯承认自己是英雄,只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江湖人,一个鸿蒙浩宇中生命的匆匆过客,就像秋水中随波扶摇的蒲草,在野风中悄然绽开的狂花。 ――真正的英雄都是无名的。 这样的人,以他们的大智大慧、至情至性,隐忍斗奸佞,侠义为苍生,诠释着英雄的涵义。 我们这里要说的,就是这样一位英雄的故事。 说英雄,谁是英雄? 还是前言 (一) 火。 烈火。 (二) 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山风中呼啸,绵延六十里。 盛极一时的大雁阁,就像风沙中凋零的残菊,被无情的大火疯狂地蹂躏着,吞噬着。 ――“大雁阁”不是一处园林小筑,庭院居所,也不是一处琼楼玉宇,亭台楼阁,而是一座山寨,一座非常有名的山寨。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这座山寨,即使远到边陲塞外、异域番邦,人们也都听说过这个地方;即使十年后以“拯救苦难人脱离苦海”为宗旨的“山盟”,也不能与之争辉。 因为大雁阁是一伙鲜衣怒马、啸聚山林的强盗,一伙劫富济贫、笑傲绿林的好汉。 这伙江湖好汉,拔滦平城,灭斩飞堂,放冀州粮,做的都是些恩泽百姓、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大事,甚至已有好事者,不吝将其赞誉为“天下第一寨”。 这些人也并不是真的想做强盗的。 如果不是被朝中佞臣排挤,被阉党所害,被江湖鼠辈所妒、宵小倾轧。这些人,有可能成为名声显赫的英雄,雄霸一方的豪杰;也可能成为驰骋疆场、斩敌无数的忠臣良将。 但是,他们不能。 这些人只好落草于此。 ――二百年前,由“孤鸾煞”庄梦白亲手创立的“大雁阁”,能够屹立至今,巍然不倒,全因为一个人:“狂枭”庄京弃。 这个人,有雄才,有大略,有胆识,有魄力,自承继祖上衣钵以来,殚精竭虑,苦心经营,居然在短短的七年中,使得大雁阁的地盘扩充了十余倍,人马增添了近八成。名动八表,一时纵横,天下英雄闻名兴动,咸集于此,诚心归附。 可是大雁阁的这场灭顶之灾,也是因为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杀了一个人。 杀了一个该杀,很多人想杀却不敢杀的人! 十三天前,在洛阳道上,他率一众豪侠,截杀了当朝东厂副使“一梦锁千秋”苏梦迟。 一时间,佞臣宵小,闻风丧胆,惊惧惶恐,朝野震动。使得朝廷决意派出重兵,会同锦衣马队,由镇西大将军“闭月羞花剑”殷凌风率领,全力剿灭大雁阁! (三) 烟仍盛,密林中一片狼籍。 生息崖上,蒲花望着被烽火蚕食着的大雁阁,心在滴血。 火光映红了他那张方正、瘦削、冷峻、英毅的脸。 也映红了他手中那口古朴狭硕的长剑。 灿烈的火光,辉映出剑身上刻着的那行狭细的小篆古字:兀自狂杀小天下。 剑仍在手中震颤着,斩伤了这一路上围追堵截的三十六人之后,他已失去了所有的力道,他握剑的手已经酸麻与发抖,但他的命仍在,信心仍在。 山风呼啸,烈火熊熊。 蒲花弹铗长歌,悲愤莫名。 他眼中闪着怒火,仰首问天,咬着牙喝问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庄京弃伏在他的背上,呐呐着低语道:“三弟,放我下来。” 蒲花强忍伤痛,用尽力气背着中了剧毒的庄京弃,竭力奔跑着。这段路,他终于咬牙挺了过来。他的伤口也在流血,却也顾不得了。 他紧紧握住庄京弃的手,坚毅地道:“大哥,你再坚持一下,我们走后崖!” 庄京弃怒道:“我……快不行了,你快走!一个死,……总比一起死好!”一口鲜血喷射出来。 远处,红缨攒动,刀光漫漫,杀声震天。 锦衣马队的人,眼看就要攻上来了。 庄京弃回望了一眼攒动的枪影,和那些不断倒下去的弟兄们隐约的身影,痛心疾首地叹息道:“他们快追上来了,你放下我,自己逃吧!” 蒲花一个踉跄,两个人不慎扑倒在冷硬的山石上。 “大雁阁就这样完了吗?” 蒲花躺倒在山石上,大口地喘息着,突然声嘶力竭地怒问道:“是谁?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们?” 大雁阁二百来年能够雄踞一方,厉兵秣马,与朝廷分庭抗礼,全因这个地方依山而立,密林丛生,机关重重,易守难攻,又有三百六十七位忠勇好汉把守。单凭朝廷那一票人马,想攻上大雁阁,简直难如登天。 可是这次,朝廷的兵马居然能够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竟似对大雁阁的布防了如指掌。如若不是有人暗通消息,出卖了大雁阁,纵使朝廷再派十倍的兵马,也很难突破那固若金汤的十一道防线。 如若不是有人暗中下毒,凭借他和庄京弃的武功,早已突出重围了。 ――普通的毒药也休想毒到他们,可是他们中的,却是一种无色无味,不易察觉,却能使人短时间失去力气的软麻散一类的奇毒。 大雁阁的二当家“五翎神箭”沈红枫就因为中了这种毒,才被那个眼神晦暗的锦衣统领,一刀刺杀于凌云厅! 庄京弃没有回答他,失神地看着大雁阁大火中不断崩塌的亭台楼阁,喃喃地问:“三弟,……天意庭的菊花……菊花开了没有?” 蒲花竭力坐起来,扶起有些神智不清的庄京弃,忍住泪,道:“大哥,菊花都开了,满庭的菊花都开了,……还是那棵‘不息’开得最艳!” “好……好……‘不息’!……三弟,要记住,生生……不息……生生不息啊……” 说罢,忽然趁蒲花不注意,竭力推开了他,挣扎着长身而起,纵身殒落深崖! “大哥!……”蒲花嘶哑地狂呼着。 (四) 火烧得更烈了。 第一章 插翅难逃 (一) 天已渐凉。 九月的秋风中透着肃杀。 纷纷凋落的木叶,就像闯荡江湖的人一样,漫卷着哀婉与惆怅,在微寒的天地间随风飘零。 江湖人岂非也正如这落叶一样? ――每一位踏入这个充满动荡与血腥、激情与柔情、情仇和血泪的江湖中的人,都有各自的无奈与惆怅,哀愁与辛酸;也有着各自不足为外人道的际遇和藉口。 蒲花为的又是什么呢? 生存,声名,权力,地位,还是荣誉? 当他从悲怆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时,月已上中天。 沙含影轻轻地敲开了他的房门。 这位清如影,淡如墨,静如雾般的女子,静静地立在淡淡的冷月下,婉约如细细的春雨中,闲坐赏杏花的江南女子。似看非看的眼神,透着娴静与温驯的神情,人也如在雾中。 蒲花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却掩饰不住他的悲伤与忧郁,颔首问道:“沙师姊,深夜造访,有什么事吗?” 他受伤昏迷的这些天,一直都是这位谜一般的女子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换药服侍,不禁对她充满了谢意。 这个门派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是以年龄排辈分,而是以入门先后为顺序的,这个女人看上去比他小很多,但他不得不称呼她为师姊。 如墨似雾般的沙含影,端着摇曳不定的烛灯,温婉地道:“师父请你过去一叙。” (二) 大厅中的气氛紧张而沉闷。 “战狮”展骥坐在他那张阔大温暖的虎皮椅上,端着一碗已渐冰凉的浓茶,凝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沉思着。 发白的银须在月光和灯光的笼罩下,闪着奇异的光彩。 没人能知道,这位雄霸一方的老人此刻在想些什么,但人们却对他战朔方、灭蓟门、立梦回、占首阳的豪侠事迹称道不已。 虎背熊腰的“血神刀”狂士勋,擎着他那口七十二斤重的“撼岳血刀”,侍立在展骥身侧。行伍出身的他,一向沉稳持重,动静有节,如果能站着的时候,绝不会坐着。 而留着一撇小胡子的“铁杆大侠”孟昭然,却翘起二郎腿,疏懒地斜倚在一张软榻上,大口大口地吸着他的旱烟袋。与狂士勋恰好相反,他如果能坐着的时候,绝不会站着。 此刻,他却呆呆地盯着大厅里那些明灭忽闪的油灯,默然不语。 空气中飘散着叶子烟浓烈辛辣的雾气。 看到蒲花和沙含影走进来,展骥才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展颜道:“小蒲,伤势怎么样了?” 蒲花看了淡墨般清雅的沙含影一眼,才恭谦地向展骥老爷子拱手道:“承蒙沙师姊关照,已无大碍了。” 沙含影也用一种奇怪的、充满疑惑与柔情的目光在看着他。 展骥捋着长须,和善地笑道:“为师找你来,是有件事情,想请你去办。” “师父但讲无妨。”蒲花恭敬地道,对于这位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师父,他心底充满了感激与崇敬。别说是要他去办什么事,就是让他死,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如若不是展骥,他此刻想必已殒命于河洛道上,亡于锦衣马队的重重围杀之下。 正是这位“战狮”展骥,在他逃离生息崖、亡命河洛道,濒临绝境之时,突如震怒的天神,从天而降,率梦回门的弟子,凭空杀出,扶他于危难之时,挽他于受难之际,击退了朝廷用以追缉钦犯的锦衣马队,及时救了他一命。 他也在伤重初醒之后,甘心诚意地拜在了展骥展老爷子的“梦回门”之下。 对于能收到他这样一位名动江湖、侠名远播的草莽侠隐,绿林英杰,展骥似也感到很欣悦,很知足,很满意。 展骥和善地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虎皮模样的画卷,摆到身边的檀木桌上,才缓缓道:“我想让你带上这张‘天极图’,杀出谢老贼布下的‘八大绝阵’,去蜀中找一个人,从他那儿寻一样东西。” ――不错,三天前,首阳山已被“九昧门”总门长“浮生九昧”谢晓秋率人包围了。 为了这张“天极图”,他居然联合了“江湖十三门”麾下兰花门、怀门、洪门等几大门派的好手,将梦回门总舵团团围住。 而且布下了绝灭天、地、神、仙、人、鬼、魔、兽的“八大绝阵”! 任何想出入首阳山的人,都已插翅难逃。 对于有谢晓秋这样一位以厨艺名闻江湖、又以厨艺统摄天下厨子的师弟,展骥早已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他们同门拜师习艺的时候,他就早已看出了这一点。 一个有野心的人,是从来不会屈服的,也从来不会屈从于任何一个人的,谢晓秋无疑正是这种有野心的人。 他这次敢公然进攻梦回门,除了要打败他的大师兄展骥之外,得到这张“天极图”恰好也是目的之一。 蒲花不禁问道:“找谁?” 展骥一字一句地道:“唐门,唐知己。” 蒲花纳罕地问:“找他寻什么东西?” 展骥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庄重、很神圣,又很古怪,他庄重而神圣地正色道:“魔镜。” 蒲花不解地问:“魔镜?莫非是一面镜子?” ――西方故老相传,有一面神奇的镜子,可以告诉主人想要知道的任何事情,也可以照尽人间善恶,是非曲直,蒲花听过这个传说。 展骥却郑重地道:“‘魔镜’是一柄剑。” 是剑,为什么取名“魔镜”? 传说这柄剑是上古传下的一件神兵,非但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而且本身也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力量。――据说它可以通天彻地,斩妖除魔,照遍三界,预测吉凶。 蒲花疑惑地道:“师父,真有‘魔镜’这样一件上古神兵吗?” “我也不清楚,这还是十年前,我的恩师燕沉鱼老先生告诉我的。”展骥宛似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捋了捋及胸的长须,才又道:“当年他留下此图,入川寻剑,至今杳无音讯。” 看来这张图就是指引“魔镜”所在的路线图,想必燕老先生已经了然于胸,但又怕苦寻无果,才把它留给展骥,以待后人继续寻剑。 只是传闻武功天下第一的燕沉鱼燕老先生,为什么一定非要找到这把传说中的古剑,就不得而知了。 蒲花不解地问:“那么,为何一定要去唐门呢?” 展骥解释道:“因为当年,恩师他老人家曾听说‘魔镜’藏于唐门,而知己贤弟恰好又是他的关门弟子,所以才只身入川的。” 蒲花终于明白了,道:“哦。” “蜀中唐门,暗器世家,高手如云,你这一去,凶险异常,想必你也清楚。”展骥顿了一顿,咳嗽了两声,才又续道:“小蒲,你我虽有师徒之名,为师却未能传你武功,引以为憾,我们梦回门的功夫,讲究的是因缘际会,道法自然,也没什么心法招数可以传授于你。这一路上,只能求吉人自有天相了。” “那这里怎么办?”蒲花当然也清楚,当前的形势极其凶险,说不定此一去,就会一夕永诀。 展骥强展欢颜,豪笑道:“这里有老孟、世勋和含影,我又连夜派人去请老柳助阵,量谢老贼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进来。” 蒲花跨步上前,依言谨慎地取过图,缓缓收好,才又恭敬地面向展骥,跪拜为礼,磕头道:“师父,徒儿去了,您老人家多保重!” 展骥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挥了挥手。 (三) 一向沉默不语的孟昭然,等到蒲花走远了,才突然开口,问道:“师父,你看小蒲能杀出‘八大绝阵’吗?” “那就要看你们了。”展骥端起手中已经冰凉的浓茶,叹息着道,“梦回门的前途血脉全在他身上。至于他能否杀出重围,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可是‘天极图’……”静立一旁的沙含影刚想说什么,却看到展骥对她使了个眼色,把刚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些话,蒲花当然也已经听不到了。 ――原来展骥等人早已知道此役非同小可,很可能面临灭门之祸,早做好了与敌人一决生死的准备。 他能知道这些人竟早已抱着必死之心,欲与敌人同归于尽;能体会到这些江湖豪侠的良苦用心吗? 第二章 隐忍剑法 (一) 月色如霜,秋风正凉。 蒲花轻抚着手中这口祖传的无鞘长剑,凝视着上面刻着的那行“兀自狂杀小天下”七个字的古篆,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口杀气十足的长剑,已不知令多少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丧生,令多少无辜的人丧命。 这些人的冤魂,似也游离、萦绕、纠缠在剑身之上,哀戚呼号,久之不去,像是在勾魂索魄,又像是要反噬报冤,却更增添了这口剑的暴戾和不祥。 这口剑,并非不配剑鞘,而是无鞘可配! ——普通的丝麻皮革根本罩不住它的剑刃之利,剑锋之快,碰之即折,逢之即断。传言盛唐时,以炼剑著称的大铁师傅,曾想用北极出产的寒铁为此剑配鞘,却被这口剑杀尽天下、桀骜不驯的杀气慑裂。 就连蒲花自己,有时也不免为此剑的杀机所控,杀气所侵。 ——他四岁练剑,九岁时就用这口剑,斩杀了河间一带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满天飞;十五岁远赴大漠,在凛冽无情的风沙中,一剑砍下了朔方逆贼之首“轻*薄剑”卢生平野望的人头;十八岁那年,他又率人灭掉了纵横河朔、为恶一方的“斩飞堂”,用这口剑战杀了“斩飞堂”总堂主霍斩飞! 少壮成名的豪情与鲜血已不复在,但这口剑却一直伴随着他弑恶除魔,染血杀生,纵横江湖。 嗜杀的长剑,在凄冷的月光中,闪起一抹奇异的寒光。 这次,它又会饮何人之血?杀何人之头?又将徒增多少剑下亡魂呢? 蒲花一阵莫名的感慨。 收拾好行装,系紧了自己暗青色稠面衣裳的衣带,绑好了暗黄色的草履鞋,提上这口透着暴戾和不祥的无鞘长剑,他才迈出了梦回门总舵的大门,直奔后山的小路。 暗月之下,似有一道淡如墨、清如雾般的芳影,躲在一个灰暗的地方,暗自徘徊,久久地注视着他,久久地凝望着他。 他回望了一眼梦回门深黑色的大铁门,无奈地叹息着。大雁阁被毁之后,他落拓天涯、亡命江湖,刚刚才有个落脚的地方,得遇名师,本想休养生息,伺机报仇,却为形势所迫,又要逃亡。 也许他的人生,就是要在颠沛流离中辗转?就是要在落魄无依中抗争? 江湖人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朝入江湖,一世为江湖。 逃不开,躲不掉,就像上苍注定的命运一般。 他能逃出这样的命运吗? 午夜的凉风吹动着他的思绪,也撩起他的惆怅。 江湖风高,征途漫漫,何处是归宿呢? 他沿着崎岖的山路,如猎豹般谨慎地奔行着,尽量使自己的行动不发出声响。 浓密的树林里,不知隐藏着什么凶险。一路上,他至少已看到了三处猎人诱捕野兽时布下的那种隐秘的陷阱,还有南诏丛林里老猎手们捕虎的机关。 也不知是展骥老爷子的人为了御敌安排的,还是谢晓秋的人为了防止有人逃出去布下的。 但无论前方的路多么险恶,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恶人绝阵,他都决心一定要闯出去,义无反顾地闯出去。 用他的剑,和他十足的信心与必胜的信念闯出去! 远山,回荡着猫头鹰的啼声。 (二) 天地间忽然杀气弥漫。 如霜的月色忽然隐入一片黑暗中,冷瑟的秋风也似透着绝灭的寒意。 莫非他已闯入了“八大绝阵”之一的“绝魔阵”? ——八大绝阵,想必是依照奇门八卦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而布,分别对应着天、地、神、仙、人、鬼、魔、兽。 《周易?说卦传》有云,“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八大绝阵既然是按八卦而布,势必阵阵凶险难测,一阵比一阵恶毒诡谲。 他自知无法破阵,只能闯阵。 此处山棱交错,丛林密布,山水相依,他走的当是“艮”位,“艮”为山,山泽相济,想必易守难攻,他只能逢山开路,遇敌杀敌。借着迷离的月色,他仔细地察看着四周的动静,绝不敢忽略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 蒲花知道,在这样凶险莫测的阵法中,任何一点儿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 一股透入骨髓的凉意猛然从背后升起,就像夜行途中忽然遇到了饥饿的野狼,他突然停下脚步,紧张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既不敢前行,也不敢回头。 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自己手中那口无鞘长剑的剑柄。 (三) 月色下,一位幽灵般的黑衣人,默默地站在黑魆魆的密林中。 不知这个人是何时出现的,还是他一直就默默地站在那里。 这个人只是默默地站在一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站在,一棵高大浓密的槐树下。 剑光森寒,目光如狼,闪着幽深的绿芒,一动不动地默默注视着悄然走过来的蒲花。 蒲花紧握着剑柄,也一动不动地看着月影下的这个人。 对视了半晌,蒲花才突然问道:“阁下什么人?” 黑衣人还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居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莫非真是地狱出来的讨命恶鬼,勾魂索命的幽灵? 风中飘起零乱的落叶,在充满杀气的天地间旋舞。 一片叶子在风中翻转着,打着旋儿,缓缓飘进两人之间的空地中,竟然突地断为两截! ——黑衣人的剑气,竟能将落叶折为两段,功夫自然也不可小觑的。 蒲花的面颊上,已渗出了冷汗,可是他仍然不敢动。 他已隐约感觉到,更可怕的,不是面前这位幽灵般的黑衣人,而是那看不见的一刀! 黑暗中,慢慢地闪过悄无声息的一刀。 这一刀徐徐地刺向他的后腰。 透过天边冷月的光华,徐徐接近他背后最不易防守的部位。 这一刀并不快,也不急,反而很慢。慢得就像风中轻缓飘落的鹅毛,漫舞飘扬的柳絮,轻而缓,徐而慢,让人轻易觉察不到。 这样的一刀,才是致命的。 蒲花居然察觉到了,突然冷哼道:“没想到,颜先生居然也有这样一刀!” 言下之意,他已知道了这位使刀的人是谁,而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位刀法名家居然也会暗算偷袭。 这个人似乎就站在他的身后,蒲花却没有回头,他也不敢回头。他知道,只要他一回头,说不定就会身首异处,被一刀砍下头颅;又或者,面前的黑衣人也会发出致命的一剑,刺进他的胸膛,刺穿他的心房,他不敢冒险。 “对付你这样的高手,什么样的刀都可以。” 背后的这个人居然说话了,而且也没再出刀。 他也不敢出刀,也不能出刀,因为蒲花的剑,不知何时也已从腋下伸过身后,剑尖直指向他,冰冷的剑锋在朦胧的月光中,闪着森凉的寒意。 说不定也能随时发出致命的一击。 没人敢小看蒲花的剑法。 “颜先生用的是什么刀?”蒲花慢慢地向前斜跨了一小步。只是慢慢地斜跨了一小步,移动了一小步的距离,他仍然不敢回头,仍然不敢前行。 他猜不出在这一刀一剑的夹击之下,两个人会发出如何凌厉的一击。惟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一击,势必是必绝、必杀的。 “问君。”这个人冷冷地道。 ——问君? ——问君何为?问君何殇?问君何苦? ——问君能有几多愁? ——“怀门”门主颜别禅用的就是那柄“问君能有几多愁”的问君刀? 一问一答中,颜别禅居然猛地出刀,一式“怒问”,带着探问的疑惑,诘问的怒火,不可一世的愤怒,斩向还在思索中的蒲花。 这个人居然总能找到对手疏忽的地方,一个人在思索的一刹那,正是他疏于防范的时刻。 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与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 ——何况,任何高手都怕把自己的后背留给敌人,因为那是每个人致命的死角。正面交锋,兴许还有搏杀的机会,可是把背后留给对手,根本看不到对手的情形,无异于死路一条。 蒲花居然能够背后出剑! 带着至快至杀的凌厉,带着简洁迅捷质朴的无邪,带着一股凛然的正气,不屈的勇气,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划出,闪射的剑华,就像划落夜空的星雨,划开情*人双唇的吻痕,居然一剑就刺进了颜别禅的胸膛,左胸。 颜别禅的刀仍挥在半空,余劲未尽之时,已停顿了呼吸。 “这是什么剑法?” “隐忍剑法。”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就是当年蒲花远祖“剑中不二”蒲鹰蒲大侠纵横江湖的“隐忍剑法”?! 凝天地之气,观动静之机。 动静蛰伏,捕形追影,后发先至,在敌人前力将竭,后劲未继的一刹那,予以最迅捷、有效的一击。这样的剑法,需要隐忍不拔的耐性与极强的判断力。 这样的剑法,极其冒险,但也极其有效。 刚才蒲花试探性地斜跨出的那一小步,却占据了一个有利的角度,使他有机会出剑,而又能同时提防面前的黑衣人。 就是那一小步,却凝聚着一个人瞬间的判断力、聪黠的智慧和果敢的勇气。 蒲花做到了,所有他没有死。 颜别禅却死了。 死在蒲花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划出的那至快至杀的一剑之下。 蒲花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一剑就能杀了他,他没想到颜别禅距离自己这么近,他更没想到的是,传说中的“问君刀”颜别禅居然如此不堪一击,莫非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他不想杀人。 在这个险恶的江湖中,杀人,或者被杀,绝没有第三种可能。可是蒲花却总是希望兵不血刃,尽量少杀人或者不杀人,这种想法是很可怕的。 他也不能杀他。 ——杀了他,无异于与“问君刀”颜别禅所领袖的整个怀门为敌,不知会有多少高手,要找他报仇索命,他不想树敌太多。 可他没想到颜别禅居然死了,而且死得这么快,死的这么彻底。 ——江湖争战,又怎么会不树敌呢? 第三章 剑中藏剑 当蒲花的剑刺进颜别禅的胸膛时,面前的黑衣人突然也动了。 他用的也是剑,极其凌厉的一剑。 他已看到了蒲花杀颜别禅用的那一剑,也看清了那一剑。此时出剑,正是蒲花前力将竭,后劲未继的一刹那,也就在这一刹那,他果断地找准时机,毫不留情地刺出了一剑。 他不像江湖中那些成名的剑客一样,既没有刺眉心,也没有刺咽喉。胸膛远比眉心、咽喉的范围更大,更容易击中,也更容易击杀。 他不想做什么成名的剑客,他只是杀人的人。 他只要能杀了要杀的人就已足够,而不必考虑刺在什么地方。 他一剑刺向蒲花的胸膛。 蒲花此时手中已无剑,他的剑还刺在颜别禅的身体里,如果能够拔剑回击,也还是比黑衣人晚了一步。 黑衣人的剑,迅捷,狠绝,凌厉! 眼见蒲花必死无疑。 剑快,蒲花退得更快,但凌厉的剑光依然毫不留情地紧追着他。 黑衣人手中的剑,就像恶毒的神怪,嗜血的恶魔,不饮人血,绝不空还! 蒲花已被逼入死角,他身后就是刚刚被他刺杀的颜别禅还未冷却的身体,甚至颜别禅劈出的那式冰冷的刀锋,顿在半空,余劲仍未消。 蒲花退无可退之际,他突然撒手撤剑,不退反进。 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居然多了一把刀,颜别禅的刀。 在生死攸关的一刹那,他居然能够反手握起颜别禅刺向他腰部的那柄问君刀,挡住了黑衣人致命的一剑。 黑衣人一怔,他没想到蒲花居然还有这样一招。 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刹那之间的事。 一刹那,却可以扭转战局,生死立判。 他举剑再刺! 凌厉的剑锋在空气中划出震颤的啸音,直直地刺向蒲花的胸口。 蒲花却也有了后招,他挡下黑衣人的那一剑之后,凝力后发,反手挥刀,一刀划向黑衣人两剑之间的空挡! 黑衣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个空挡,立即挥剑补了过去,迎向闪着韶光的问君刀。 刀剑相击,发出“叮咛”的脆响,震得两人同时感到手臂发麻。 响声过后,黑衣人的剑突然断了。 他的剑,不是蒲花斩断的,而是在蒲花手中的刀刃碰到剑锋的一刻,应声而断。断掉的半截剑锋,宛如疾飞的利箭,射向前突的蒲花。 蒲花微微侧头,半截断剑从他的耳际呼啸而过,侥幸避过了黑衣人的断剑之剑。 接下来的变化,却让蒲花一愣。 断剑中居然又刺出不可思议的一剑! ――剑中藏剑! 这才是令对手防不胜防的杀招! 蒲花反身急退,他忽然有所触动,喝道:“你是方……” 黑衣人却没让他有说话的机会,欺身向前,举剑挺刺,一剑接着一剑,漫天的剑光将急退的蒲花完全罩住。 剑至半途,突然顿住了。 黑衣人错愕地道:“你……” 这是他第一次准备开口说话,却只说出了一个字,便倒在了地上。 蒲花也怔了一下,他在黑衣人的连环剑下本已无路可退,无处可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黑衣人居然死了。 死得也很快,死的也很彻底。 一截断剑从黑衣人的胸口刺出,还带着喷涌的鲜血。 ――刚才他的断剑激射向蒲花,被蒲花躲过之后,居然撞到了后面不远处的山石上反弹回来,迎面刺进了黑衣人自己的胸膛。 不想杀人的人,还很好地活着。 想杀人的人,却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蒲花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第四章 破阵 (一) 谢晓秋面无表情地坐在大帐里。 面前摆着的烤羊羔焦香四溢,这只烤得上好的科尔沁小羊羔,是从京城请来的马回回大师傅亲手烤出来的,他却没心思动口,因为他坐的不是他习惯坐的位子。 一位葛衣青年人微仰着头,目空一切似的坐在上首。 腰畔立着一方漆黑的盒子,即使睡觉的时候,也不离左右。没有人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也许是兵器,也许是暗器,甚至还淬过毒。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普普通通一方盒子,但无论这是一方什么样的盒子,都没人敢动那方盒子。 因为这方盒子在这个人的手里。 这个叫龙布施的人手里。 龙布施是东厂的幡子,七岁入宫,充任锦衣卫,十五年间,从一名小杂役升至东厂副领班,没人敢小觑这个人的实力。 谢晓秋不是很喜欢这个人,就像这个人也不喜欢他一样。 但两个人却不得不坐在一起,讨论如何灭掉展骥的事。 展骥的门派不是很大,地盘也不大,却藏龙卧虎,高手如云。据说展骥的师父梦回门老门主燕沉鱼先生,当年曾号称武功天下第一;而展骥这个人,据说也本是北宋年间,那位名声显赫的南侠“御猫”展昭之后。 这两样加起来,“战狮”展骥的武功,纵使不在当代五十大高手之内,也深不可测了。 他座下的大弟子“铁杆大侠”孟昭然,号称黄河水路总瓢把子,一杆旱烟袋专打人身三十六处大穴、七十二处小*穴,黄河两岸的好汉唯其马首是瞻。 二弟子“血神刀”狂士勋,据说本是位久经沙场的悍将,一口七十二斤重的“撼岳血刀”,杀人无算,曾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功成身退。 而最近,听说与朝廷分庭抗礼二百余年的大雁阁当代三当家“隐侠”蒲花蒲之正,也在大雁阁被剿灭之后,投身梦回门。 这些人当然都不可小觑。 何况首阳山山高林密,戒备森严,更是易守难攻。 要对付这样一些人,当然要用一些非常的手段。 龙布施难听又刺耳的声音在大帐中响起,他斜睨着谢晓秋道:“谢先生都部署好了?” 天下厨子的总头领、“浮生九昧”谢晓秋堆笑着解释道:“龙先生布下的‘八大绝阵’,由先生镇守绝天阵,老朽镇守绝人阵,‘秋鱼刀’韩先裂镇守绝地阵,兰花门的卢剑门先生扼守绝神阵,洪门‘霞光青锋剑’李青锋前辈守绝仙阵,左旗门贺闲云夫人守绝鬼阵,‘问君刀主’颜别禅、‘断剑’方红妆守绝魔阵,孤独门的冷步云先生守绝兽阵,量展骥人等插翅也难飞!” 龙布施傲然道:“希望谢先生不要让厂公失望。” 谢晓秋居然投靠了东厂,难怪对龙布施如此客气,而且又敢集结死党,公然进攻梦回门。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龙布施,唯唯诺诺道:“只希望事成之后,厂公能够答应我等提出的条件。……” 龙布施冷笑道:“只要能帮助厂公达成他的愿望,什么条件都不是条件。” (二) “蒲花从哪里走的?” 展骥捋着胡须,站在屏风前,看着首阳山的布防图,朗声问道。 “从后山。”狂士勋依然擎着他那口大刀,依然笔直地挺立在展骥身侧。 展骥颔首赞道:“不愧是名门之后,居然能够洞悉‘八绝阵’的弱点。” “‘八绝阵’也有弱点?” 展骥缓缓道:“嗯,八绝阵,顾名思义,当是依奇门八卦而布,我们首阳山虽山高林险,后山却防守最弱,但也不适合布阵。至多可以布下‘艮’位,而‘艮’为山,山棱交错,火木不兴,无水相济,阴阳失衡,想来破绽不会少。” “当年‘五翎箭神’沈应然先生擅长机关消息,小蒲出身大雁阁,想必多少也略知一二。”孟昭然敲了敲旱烟袋,又装上一杆子烟,淡淡地道。 狂士勋道:“谢老贼的安排,含影已派人探了个大概,只是不知道镇守各阵的是谁。” 展骥缓缓道:“只要蒲花能够突破绝魔阵,渡过若邪溪,经过侠情谷,穿过西莫村,就能逃出生天,我们梦回门也算后继有人了。” 举着烛灯的沙含影轻声问道:“后面的事,是不是该到我们出手了?” 展骥果敢坚毅地道:“不错,八绝阵一阵动,七阵皆应,接连发动,循环相应,是到了我们该出手的时候了。” (三) 钗是一种饰物,但有时也可以用来杀人。 中年妇人缓缓拔下发髻上的金钗,盯着闯进阵来的留着一撇小胡子的孟昭然。 ――“八大绝阵”就像一条凶狂残暴、穷凶极恶的巨蟒!一触即发,旋绕着攻向目标,越收越密,越旋越紧,直至将敌人缠绝、缠溃、缠死。 蒲花惊动了“绝魔阵”之后,“八大绝阵”居然真的同时发动了。 第一个发动的,竟是“离”位的“绝鬼阵”。 阴风阵阵,鬼火明灭。 像是有无数凶恶、索命的小鬼,要从阵中冲出,摄人夺命。 镇守“绝鬼阵”的正是这位出身左旗门,以钗杀人的中年妇人“七煞神钗”贺闲云。 孟昭然点燃了一袋子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不知道贺闲云的功夫如何,但是钗毕竟不像暗器,它轻巧、灵便。 就因为它太轻了,不适宜当作暗器,但却偏偏有人能把它用得很好,用得很奇诡,就像峨眉派的峨眉刺,本就是从玉簪演化而来的。所以,能够用钗作为武器杀人的,其武功必定有其犀利、高绝之处。 无论贺闲云的功夫如何,既然能以金钗为武器,一定是不好对付的,他已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在他深吸了一口叶子烟的时候,他已暗暗运起一口真气。伺机待发。 贺闲云终于发出了她的第一支钗。 ――此时,蒲花已走出了后山的密林。 (四) 沙含影擦拭着一柄美丽得近乎炫目的缅刀,不解地问:“师父,我们是要破阵么?” “不是,没人能破得了‘八绝阵’。” 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展骥整理了一下衣冠,缓缓道:“因为这个阵法本是根据诸葛孔明先生的八阵图演化而来的,后又经过龙华真人的改造,其变化万千,玄奇诡异,常人是无法预料的。直到现在,还没人能破得了这个阵。” 沙含影淡如墨的眼睛里,透着关切与焦急,道:“那两位师兄杀出去,不是要送死?” “八绝阵虽然神鬼莫测,凶险异常,但我们只是为蒲花开一条路。”展骥望着蒙蒙亮的天际,犹如看到曙光乍现,活动了一下手腕,解释道:“只要牵制住他出山之路上左侧的绝鬼阵,右侧的绝地阵,我们再迎击正面绝神阵和绝人阵的来犯之敌,拖延八绝阵变阵的时辰,使他安然脱险就好。” “师父为什么要选蒲花呢?”沙含影手中的缅刀,闪着沉鱼落雁般的妩媚,刀身上镶嵌的美玉宝石,也在初现的曙光中,焕发出绮丽的异彩。 这是一柄什么刀呢? 展骥捋着长须,面露玄机似地道:“蒲花出身大雁阁,名剑之后,又统领那些豪侠强者、江湖好汉二十多年,功夫和心思自不必说。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刚入我门不久,人面生,不落眼,不容易被谢老贼那帮子人看重,杀出去的机会就大。” 沙含影如霜似雾的神情,透着一点莫名的哀怨,她凝视着手中绚丽奇异的缅刀,讷讷地道:“希望蒲花能够不负师父所望,逃出生天。” 展骥转首问:“含影,我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沙含影微微地点着头。 (五) “撼岳血刀”是一柄七十二斤重的大关刀。 “秋鱼刀”却薄如蝉翼。 狂士勋率领二十多位梦回门子弟来到“绝地阵”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伤门的“秋鱼刀”韩先裂。 ――如果说“八大绝阵”像一条凶残的巨蟒,“绝魔阵”像是巨蟒之尾的话,那么“绝地阵”就是它的三寸。所以,展骥展老爷子才会让他来啃这块最难啃的骨头。 还没等他开口,山林间突然射出无数薄如蝉翼的小飞镖。 ――就像惊飞的秋蝉,成团的蚱蜢,铺天盖地地射向他和他带领的二十多人。 他舞起手中的大刀,不退反进! 只要避过秋蝉镖的疾风,就能找到发镖的人。 如果他退,反而有可能给敌人再次出手的可乘之机。 他进! 一式“力劈华山”,劈向秋蝉镖发出的方向! ――每个门派的武功中似乎都有“力劈华山”这一招。 据说这一招,源于神侠沉香劈山救母的那开山裂峰的迅猛一击。这一招看上去很简单,很平凡,却是武功、心法、速度和力量完美结合的一击。 此招一出,取势中分,逢山开路,势大力沉。 狂士勋一刀开路,地上居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不知何时,这个地方已被谢晓秋的人,挖出了许多可以掩人的地穴。发出飞镖的人,正是隐藏在这些地穴之中。 经过狂士勋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居然死伤十数人。 还没等狂士勋收刀,一阵急雨般的飞蝗石又从地底下激射而出。 他带领的门下弟子被射倒了一大片,至少已有十二人殒命。 狂士勋顺势一式“横扫千军”挥出! ――横扫千军,此语出自杜诗圣的《醉歌行》句,“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顾名思义,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直截了当地扫荡来犯之敌。 可见其气势恢宏,其势雄浑,所向披靡,掠阵杀敌,如入无人之境。 狂士勋暴喝一声,声震山岳,荡开飞石,挥刀直进,冲入敌阵!狂刀挥舞,刀锋漫卷,几个起落,三十多人即被斩下头颅。 好狂的刀,好快的刀,好狠的刀! 当他杀入山林地穴的时候,潜伏在暗地里的伤门“秋鱼刀”韩先裂也出手了。 出手就是绵柔绝情的一刀! ――狂士勋的武功大开大合,逢敌破军;韩先裂的秋鱼刀却阴柔缠绵,冷木绝情。 狂士勋又是一式“力劈华山”。 迅疾刚猛,力道奇极,直取韩先裂的头顶。 韩先裂偏头侧身,避过了“撼岳血刀”的利锋,在卷起的沙尘中,他的秋鱼刀也迎风挥出。 秋鱼刀,形似秋水中的游鱼,清凉寒彻,游曳逍遥。 一刀挥出,竟如庄子《逍遥游》中所述神鱼,鲲鹏振翅,鱼翔浅底,有相而无形,神鬼难测。 “秋鱼刀”在秋风中闪着七彩的华光,震颤着缠上了狂士勋的“撼岳血刀”。 双刀相击,发出地裂般的轰鸣。 狂士勋又是顺势一招“横扫千军”,砍向韩先裂迎刀的方向! ――这个时候,蒲花已来到一条清澈峥琮的小溪旁。 第五章 会咬人的鱼 (一) 大厅中灯火通明。 一位瘦得皮包骨头的老人,坐在夜明珠做成的明灯下,看着刚刚送来的素笺,另一只手上,还转动着两颗硕大的铁胆。 在他身侧三步之遥的地方,垂首站着一位戴着奇形面具的人。 面具上镌着奇异的花纹,不是天魔,也不是鬼怪,而是青天中闪击的雷电!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姓名、来历,也没人知道他的功夫如何,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但是正是这个人,居然在出现之后的短短数十天,就得到了老人的信任、器重与重用。 人们只知道他的绰号:雷照青天。 在这个权谋横行、阴谋盛行的江湖上,有以武器杀人的人,也有以杀人的人为武器的人,转着铁胆的老人,无疑就是属于后面这种人。 老人的声音尖锐而刺耳,竟像是一位公公,他的声音就像锥子一样,随时可能刺穿人的耳膜。 他的人也像是一柄尖锥,随时都可能刺穿任何一个人的心脏。他阴冷地问:“黄河北岸的事怎么样了?” 一位眼神晦暗的锦衣人,笔直地坐在大厅右首一张檀木椅上,像是位很有权势,很有威仪的人。 但此时,这个人却不得不对老人很恭敬地躬身,道:“龙副使带着九昧门的谢晓秋,集结了九昧门、洪门、怀门、苍门、花下门的百十位好手,在首阳山布下了龙华真人传下来的‘八大绝阵’,想必展骥人等插翅难逃,现在看来,也该差不多了。” 老人皱皱眉,轻咳了一声,道:“我问的是那颗星。” 锦衣人很神秘地道:“那颗星请来了‘铁搭子’。” 老人眼中精光一闪,道:“听说‘铁搭子’要价很高的。” 锦衣人微笑道:“为龙头办事,我们这些人自当是不遗余力的。” 老人斜睨着窗外的疏星,道:“派人传话,就说他出的价钱,由我们付给他。” 锦衣人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甘愿为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所用了,而且都愿意为他死心塌地地卖命,因为老人非但懂得知人善用,还知道每个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告诉布施,一定不要放过那个姓蒲的。”老人说这话的时候,流转不定的眼神,却一直瞄向身侧三步之遥的雷照青天。 锦衣人恨恨地道:“即使龙头放过他,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老人惊疑地看着他,道:“哦?” 锦衣人的眼神沉痛而哀伤似的,道:“因为他刚刚杀了我的父亲!” 老人讶然道:“‘问君刀’颜别禅颜老先生已被他所杀?” 锦衣人眼神中充斥着仇恨与杀机,忿然道:“这个仇,我迟早会报的!” 等到锦衣人走出去,雷照青天才用一种近乎沙哑,却磁性十足的嗓音问道:“龙头,为何不把蒲花交给我?”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对付展骥?一定要除掉蒲花? ——莫非是要为东厂副使“一梦锁千秋”苏梦迟复仇? 这位老人看着神秘招摇的雷照青天,缓缓道:“还不到你出手的时候,而且眼前的形势,你也不适宜出手。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想请你去办。” “龙头请尽管吩咐。”雷照青天微微地躬身,阴恻恻地道。 这位老人转着手上的铁胆,奸邪地笑道:“要做什么事,到时候,我自然会派人通知你的。” (二) 贺闲云终于发出了她是第一支金钗! 不止是一支! 金钗划过空气,激发出第一声“嗖”声之后,“嗖嗖”声突地不绝于耳。 她一出手,竟是七钗齐发! 七支金钗,犹如冬日屋檐上掉落的冰棱,尖利的刃翘闪着绮丽的光芒,看似华美,实则凶毒异常;就像美丽的赤练蛇,看上去炫美,却是凶残,致命的毒物。 孟昭然猛然开口吐雾,大喝一声:“叭!——” 一口真气随声而出,居然融合了佛门“狮吼功”和密宗的“六字真言”,迎向疾飞而来的七煞神钗。 ——六字真言,造化无量,每个字都有其特殊的蕴意,也有其独到的神奇之处。 ——“叭”字属于布施波罗蜜多,能除愚痴心,能断除闇哑苦。 融合了“叭”字真言的巨大强音,居然产生了一道奇异强劲的气流,阻向疾射飞至的棱光暗器! 七煞神钗受到气流的阻滞,速度慢了下来,停了下来,可在跌落的半空中,突然像划伤天宇的烟花般绽开了。 ——七支金钗绽开了。 绽开如蝴蝶的羽翼。 确切地说,金钗确实是绽开了,就像渐次开放的花瓣,一瓣一瓣地绽开,一瓣接着一瓣地逐个炸开,花瓣中飞出一些细小的银针,闪着湛蓝的精光。 居然都是淬过毒的。 孟昭然始料不及,被几枚银针刺中,他暴喝一声:“哞!——” 六字真言的“哞”字带着神奇的吸力,一瞬间居然震碎了散射的银针。随着“哞”字出口,他已经飞身跃向贺闲云。 没想到,贺闲云的金钗还不止七支! 不待孟昭然欺近,她又迅速地发出了七支金钗,只是这次发出的金钗,明显比第一轮发出的更精致,更细小。 越是精致、细小,反而越需要手法和功力,越说明这种暗器更毒辣、更凶险了。 孟昭然不及细想,迅捷地扔出了手中的旱烟袋,砸向了还想发钗的贺闲云。 贺闲云举手迎向飞旋中的旱烟袋。 她不得不举手相迎,这杆烟袋虽不能致命,却完全阻挡了她发钗的方位;可是,她一旦举手相迎,就会给飞身欺至的孟昭然留出一个空门,留出一个机会。 杀她的机会。 孟昭然果然已闪身飞至,不知何时,袖中居然多了一把精钢制成的短刀,在贺闲云错愕的一刹那,狠狠地刺入她的前胸! 贺闲云死了。 她的脸上充满着惊疑和不信,似乎至死也不会相信,孟昭然居然能杀得了她。 还是不相信孟昭然居然真的杀了她? (三) 孟昭然杀了贺闲云,还未及喘息,行动突然迟滞下来,本来一弹指间就能迈动的一步,这时却需要两弹指的工夫,才能做到,确切地讲说,此时的他,就如同坠入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中。 他身边四周的空气,突然莫名奇妙地越收越紧,令他渐渐无法动弹,就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勒住了脖子,捆住了四肢,而且越勒越紧,令他逐渐窒息。 可是无论他怎么挣脱,抵抗,却看不见那道无形的巨网。 他闷吼着:“唵——” 凝集着身、语、意三金刚的“唵”字一出口,如凶猛翻滚的潮音,声震山野,如浪奔出。却怎么也震不断那些看不到的网丝。 他左奔右突,上下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出这张巨网的捆束。 ——因为这本是无形的情网。 孤独门门主冷步云布下的就是“情网”。 ——像情丝一般的柔丝织成的情网,又有几人能够挣脱? 惟大智大慧者除外。 惟至情至性者除外。 孟昭然像一条鱼一般,被困在这张无形的情网里。 (四) 这个时候,蒲花正俯身洗了一把脸,喝了几口清澈冰凉的溪水。 借着东方微透的晨曦,辨认着溪水中的岩石,慢慢地踏进了若邪溪。 突然,他觉得小腿上一痛,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低头看时,居然是几只浮游的不知名的小鱼。 会咬人的鱼? 人不逢时天亦欺,几只不起眼的小鱼居然也会咬人了。 蒲花又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第六章 兀自狂杀小天下 山坡上,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山风中。 灰布衫,黑布鞋,青布袜。 身后背着一柄剑。 这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未出鞘的利剑,又像与山石融为一体。 蒲花刚刚渡过清澈见底的小溪,就看到了这个人。 这个人当然也看到了他。 ――实际上,这个人也一直在看着他,就像一直在这里等着他一样。 蒲花也隐约感到了这个人身上流动着的暴戾的剑气,他不想惹这个人,匆匆地向另一边的山路走去。 可是这个人却偏偏要惹他。 “先生请留步。”这个人很有礼貌、很客气地叫住蒲花。 说话虽然客气,动起手来,可能绝不会客气的。 蒲花也只好很客气地拱手,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灰衣人淡淡地道:“方广石。” “‘龙吟剑客’方广石?” 蒲花听说过这个人。 江湖上,有谁不知道“三大剑客”的大名? ――福建泉州“泉溪剑派”当代的掌门人“龙吟剑客”方广石,西域神秘的红绫会会主“清狂剑客”沈观庭和一向独来独往、眼高于天,被誉为当今最华丽的剑客的“苍穹剑客”夏苍穹,并称当世“三大剑客”。而方广石的名头,还在两人之上,可见其剑法、武功、实力绝对非同凡响。 蒲花也知道这个人的怪脾气,据说此人有“三必杀”,忘恩负义者必杀,奸*淫掳掠者必杀,扶强凌弱者必杀,他不明白这个人何以会找上他。 方广石还是很客气地问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蒲花带着浅浅的笑意,道:“敝姓蒲,蒲花。蒲草的蒲,野花的花。” “大雁阁的蒲花?”方广石居然也知道他。 看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名声在外,也未必是件什么好事。 蒲花淡淡地笑道:“正是在下。” 方广石看着蒲花手中提着的无鞘古剑,问道:“你也用剑?” 蒲花只好勉为其难地道:“会一点点。” 方广石忽然目射精光,死死地盯着他道:“方红妆是你杀的?” 蒲花皱眉道:“方红妆是谁?” “他是一个黑衣人。……” 蒲花终于明白了,方广石原来是为密林中,那个剑中藏剑的黑衣剑客方红妆而来的。既然方红妆是他杀的,方广石当然要为他报仇,毕竟他们都是方家的人。 “他……” 没等蒲花解释,方广石已截口道:“传闻当年阁下先祖‘剑中不二’蒲鹰先生一剑震九州,剑法无以伦比,他的传人想必也不差。” 蒲花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当年蒲鹰先生的英雄事迹,确实是他足以引以为荣的。 方广石看了一眼蒲花手中提着的那口古色古香的古旧长剑,淡淡地道:“所以,我是来找你比剑的。” 蒲花惨笑。 看来,在先祖的余荫下过活,也未必是件什么好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那么多年要挂剑归隐,隐姓埋名,终老深谷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惟有无奈地苦笑道:“我的剑法若能及祖上十之二三,大雁阁也不会遭受覆顶之灾了。” 说罢,缓缓举起手中那口祖传的无鞘长剑,横剑当胸,浩义凛然地直面这位“天下第一剑客”方广石。 蒲花的剑,古旧,素朴,硕长。 剑脊上,靠近剑锷的地方,刻着两个金漆的钟鼎文:天敌。 天敌? 剑名“天敌”,是万物天生之敌,还是天之有敌?莫非天也有敌? ――兔走狐奔,龟蛇争竞,虎狼相残,鱼翔鹰击,世间万物皆有敌。 人也有敌。 天地,人心皆可为敌。 而人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 人总是以有限的生命,与无尽的时空搏斗。 那么,何为天之敌呢? ――传言盘古以一把神斧劈开混沌,开天辟地,号为天之父,开天一厉,初判鸿蒙,因其弑天,亦是天之敌;而西方故老相传,有一位叫做宙斯的天神,号曰泰坦一族,顺天而生,却反吞其父,主宰天地。 天岂非有敌? 古剑的一侧剑脊上,还刻着七个篆书小字: ――兀自狂杀小天下! 盛传此七字为汉时神威大将军、“将军令”沈英之所篆。沈英之将军助王莽篡权,权倾朝野,杀伐无度,幸得其世侄,红绫会创始人“一身九剑”沈仙沈大侠大义灭亲,率群豪与之斗争,在九仙桥挥泪斩英之,才维护了武林之公义。但却掩煞不了此剑的狂杀之名。 而剑的另一侧,刻的却是两行龙飞凤舞的诗句: ――剑寒倒流三江水,锋冷独扫千军敌。 据说这几个字,本是昔年“千字门”嗜杀成性的苏泉苏总门长助鞑子打进中原,斩杀俘虏千余人后所刻。虽然“千字门”终被“寻花浪子”孙十七联合大雁阁的创始人“孤鸾煞”庄梦白、“五翎箭神”沈应然、“剑中不二”蒲鹰大侠所破,但此剑仍不失其嗜杀之气。 此剑若为沈大将军和苏总门长的佩剑,足见其杀戮之重,戾气之浓。 ――蒲花居然能够遏其暴戾嗜杀,而不为其杀气所侵,施展隐忍剑法,也可见其正气浩然。 方广石的剑,却狭长,诡异,简约。 剑名“炼狱无常”。 剑长四尺三寸,宽二寸一分,重七斤九两,麻丝缚柄。 黑的脊,白的刃。 乌黑的剑脊,犹如漆黑的夜色,带着神秘的死亡的气息; 雪白的剑刃,却炫耀如白昼的艳阳,映出煞白的暴戾之色。 黑白交错,相间相映,犹如炼狱中派出来的鬼使黑白无常,招魂索命,透着可怖与诡异。 方广石执剑在手,凝神静气。 两个人在山风中静静地对峙着,却都没有出剑。 几只山雀飞过来,飞过两人之间的空地时,居然突然之间化为齑粉,消散于无形! ――就像被投进可怕恐怖的炼狱火炉中,突然之间就熔化了、消散了。 好可怕的煞气! 但是这种可怕的煞气,却依稀被一股充盈沛然的中正、浩然、祥和之气驱散了。 方广石突然声如虎啸,声震山林,高声地问道:“浩然正气?” ――不错,蒲花习练的内功心法,就叫做“浩然正气”。这种功法,凝日月之精华,宇宙之浩气,取南宋名臣文天祥《正气歌》中,“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之意。运天地之气,发如来之功,无始无终,无限无穷。 蒲花也凝眉喝问道:“虎啸神功?” ――据说昔年,方广石初出江湖,一剑一功,纵横天下,鲜有人可以匹敌,令无数英雄好汉折服。剑名“龙吟剑”,功为“虎啸功”,遂得“龙吟剑客”之雅号。 ――据说他的“龙吟剑”,已传给了其子“白虎神捕”方龙吟。近年来,他多以手中的这柄“炼狱无常”,行走江湖。事实上,易剑而为,反而证明了,他的功夫不知又精进了多少。 “浩然正气”遇到“虎啸神功”,又会发生什么呢? 半山上,一个垂髫小童,摇甩着手中刚刚折下来的半截柳枝,哼着他哼出来并不太动听的山歌,骑着一头青牛缓缓经过。 像是在清爽的秋风中放牛一般,闲适,悠然,怡然自得。 蒲花突然罢手撤剑,倒退了三步,踏住了一块地面上凸*起的石头,才算稳住了身形。 方广石的剑,却剑走偏锋,直直地刺向了身侧一块硕大的山石。 居然一剑就贯穿了这块坚硬的石头! 煞白的剑锋仍然震颤、蜂鸣不已。 “为什么停手?”方广石稍带喘息,不解地问。 蒲花看着同样疑惑地看着他们的骑牛小童,喘息着道:“此剑若出,势必伤及无辜。岂是我辈所为?” 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沁出,原来在他退步之间,虽已卸掉了天敌剑所凝聚的必杀的剑气,却还是被方广石的剑气所伤。 “好!不愧是蒲花!”方广石不禁赞道。 蒲花看着方广石刺入山石的利剑,也不禁赞道:“好!不愧是方广石!” “我败了。”一位剑客,如果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就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方广石将“炼狱无常”缓缓入鞘,叹道: “蒲先生的剑,已能随心所欲,收发自如;而我的剑,却只能依靠刺入山石,卸掉戾气。为剑一道,当是先生胜了。” 蒲花谦让地道:“是我败了,广石兄的剑,若全力击出,我必剑断人亡。” 方广石自叹弗如似地道:“我这是杀剑,遇神敬神,遇魔弑魔,天地必杀,而先生为了不伤及无辜,竟不惜以身喂剑、舍身殉道,已达仁者之剑,你我二人,不可同日而语。来日若有缘,必再来讨教。” 说罢,已头也不回的转身飞入树林。 第七章 艳阳亭外的霞光 (一) 艳阳亭。 很好的阳光。 展骥像一杆枪,笔直地挺立在明媚的阳光里。 清晨的阳光扫掉了暗夜的阴霾,和煦舒缓地照在晶莹的露珠上,散射出灿美的光辉。 也许,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感受这么好的阳光。 沙含影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微凉的秋风轻吹着她清如雾、淡如墨般的身影,美好的阳光也照进她清秀中透着迷茫的眼神。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迫在眉睫。 兰花门门长“王者剑”卢剑门用的也是剑,剑鞘如枯干的梅树。 梅花剑! 他用的居然是号称“千古第一神兵”的梅花剑! 展骥不等他拔剑,已抢先出手。 他知道,如果卢剑门的剑先出手的话,他毫无必胜的把握。 梅花剑法既然名列天下十大剑法之一,必有其独到之处,施展出来一定不会太好看。 据说这种剑法带来的,只有死亡。 ――那凄厉必杀的一剑,犹如来自遥远飘渺的天涯。但死时的伤口,却绽裂开放,艳如寒风中绚烂夺目的点点梅花。 昔年“天涯一剑”唐弃统帅“阴山人”马踏匈奴,纵横塞外,所向披靡,凭借的正是这柄枯如梅树般的梅花剑! 所以,他要抢占先机,也许只在一刹那,生死立决。 展骥用的是刀。 一柄三尺六寸九分长的刀。 刀身上,有一道恐怖诡谲的裂痕,就像洪荒猛兽震怒时,呲露着的凶狠的獠牙,又如逢敌拼杀时,留下的凄惨的伤痕。 伤痕刀?! 他用的居然是唐初红绫会会主“野狐”沈伤沈先生片刻不离身的伤痕刀! ――传闻此刀出炉时,煞气笼罩,风云变色,妖魔雀跃,神鬼皆惊,天地也似为之一震,居然降下一道闪电,劈出了刀身上獠牙般的裂痕。 不想,却增添了这柄刀神奇的力量。 ――据说,被刀锋弑中的人,会被一股奇诡决绝,如波动着的波纹般的力量,逐渐震断经脉,在异常寒冷中悲鸣着死去。 展骥不等卢剑门防备,出手就是一刀! 如水波震荡、海潮汹涌、烈风呼啸般的一刀,一刀除恶,一刀驱魔,一刀断魂。 卢剑门见势,侧身后撤,避开了展老爷子凛冽澎湃的一刀,迅疾地闪身拔剑。 拔剑在手,志气陡增。 ――剑,在手,平增了他杀死展骥的决心和信心。 转瞬之间,展骥已挥出了三刀,卢剑门也挡了三剑。 刀剑相击,发出一阵野兽垂死般的哀鸣。 天地间居然浮起一股虚无缥缈般的煞气!一股来自天之涯、海之角、云之端的凄厉之气!要将一切消灭,消亡般的必杀,必死之戾气! 这股戾气,居然将展骥花白的胡须都斩断了。 但是展骥却知道,真正致命的并不是卢剑门的剑。 而是一百三十七步外,那看不见的一箭。 ――逐日弓,射日箭。 “浮生九昧”谢晓秋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成名立腕儿,不全是靠的他的厨艺,而是这套上古传下来的弓箭。 ――据说这套弓箭,本是后羿传下来的那柄用以射落九天之九日的神弓仙箭! 纵使不能射下日头,但它的威力,却毋庸置疑。 所以他才要沙含影带上师父燕沉鱼传下来的那柄“沉鱼落雁刀”,带领二十八位梦回门弟子,随时提防那看不见的一箭! 箭名射日,必速度极快,力量极强。除了以沉鱼落雁刀克制它的力量,还要卸掉它的冲力,所以他才会让这二十八位梦回门弟子,连夜赶制了一张三层麻绳编成的巨网。 但是,沙含影能对抗得了那震天裂地的一箭吗? (二) 狂士勋的刀,带着不可一世的狂桀、横扫千军的气势,凌厉地劈向握着“秋鱼刀”的韩先裂。 “狂将军,且慢动手!”当“秋鱼刀”缠向狂士勋手中劈来的“憾岳血刀”之时,韩先裂忽然急切地问道,“您不记得当年向您通风报信的秋小鱼了吗?” 狂士勋一怔,硬生生收住了凌厉的攻势,拖刀在手,孑立如铁塔,从上到下仔细地看了韩先裂半晌,才道:“你是秋小鱼?” “难得将军还记得我。”韩先裂也收了手中的缅刀,展颜一笑道。 狂士勋用空出来的一只手,热切地扶向韩先裂的肩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笑道:“好小子,果然是你!” 韩先裂也附和着笑着道:“狂将军,这些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当年狂士勋追随“镇北大将军”熊廷弼远征辽远之时,曾带领着一队人马夜宿辽西下关村,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位韩先裂冲破敌人封锁,冒死通风报信,他和他的人马恐怕早已被满人全歼。而当年若不是他,挡了满人首领的七把铁镰刀,这小子恐也早已身首异处。 只是那时的他还叫做秋小鱼,只是个无名小卒。没想到几年不见,这小子居然已成了江湖十三门中伤门的掌门人。其间事故,已无暇细说,令狂士勋不解的是,他为何要助纣为虐,跟着谢晓秋来进攻梦回门,不禁责问道: “你小子到这里干什么来了,也跟谢老贼是一伙的?” “我……”韩先裂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叹口气道:“我是被逼的……” 如果不是谢晓秋劫持了他的家人,或者用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相要挟,狂士勋绝不相信一心求上进的韩先裂会做出这种事。 “谢老贼果然不是个好东西!”狂士勋搂着韩先裂的肩膀,愤然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可以说出来,老子替你做主。” “狂将军,我的难言之隐就是……”韩先裂附耳上前,似有什么不想被这里的那些谢晓秋的人听去的话,想对狂士勋说。 狂士勋却忽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禁怒喝道:“你……好小子,敢暗算老子!” 说话间,已横刀在手,用一丈三尺长的刀柄,格在了韩先裂的脖子上。 ――原来韩先裂后面说的话是,“为了我的妻儿,我必须杀了你!” 就在他说出后面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秋鱼刀已阴柔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刺进了狂士勋的胸膛。 他果然是个一心求上进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虽然什么苦都肯吃,也什么事都肯做,但他做的,却是如此阴损、下作、令人不耻之事。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居然向自己的救命恩人下狠手。 狂士勋口吐鲜血,暴喝如雷,手上一使劲,已用憾岳血刀的长柄,硬生生格断了韩先裂的脖子。 韩先裂死了,死在他一心求上进的雄心壮志之中。 茫茫江湖,宵小横行,又有多少人也是如此呢? (三) “呜――” 一声震天裂地的啸响,打破了晨光的和缓与温煦。 谢晓秋的射日箭终于射了出来,射向一心对敌、无暇他顾的“战狮”展骥! 沙含影娇叱一声,迅捷地抽出手中的沉鱼落雁刀,举刀相迎。 当急射如毒龙出海般的射日箭,穿破梦回门二十八位弟子撑开的丝麻巨网,震倒、震伤了这些人的时候,这个清如雾般的少女忽然分开了,就像一个人站在很多镜子面前,突然出现了很多影子一样,居然在一刹那幻化似的出现了很多身影。却让人无法确定,究竟哪道身影才是真实的。 浮光掠影?! 射日箭带着势不可挡、穿天裂地般的力量和速度,迅疾地射向搏战中的展骥。他已被卢剑门虚无缥缈的死亡之剑缠住,已被逼到了艳阳亭中的一根柱子之后。 已无暇防备那猝然射过来的一箭。 沙含影使尽浑身解数,竭尽全力,还是不能阻挡射日箭霸道强劲的去势,这枝闪着炫目的白光的利箭,还是穿过了她挥刀似天光、浮动如云影般的出手,直直地射进了艳阳亭,射向了避无可避的展骥。 沙含影却被这枝利箭强劲的疾风震飞了,如纸鸢般倒飞跌落,嘴角流出一抹鲜血。 谢晓秋射箭之前,似已算准了展骥躲避的方位,不偏不倚地瞄准了那根撑着亭顶,碗口粗的顶梁柱。在卢剑门梅花剑法“踏雪寻梅”、“暗香浮动”、“飘渺天涯”三大奇招的攻势下,那里是唯一可以闪避的地方。 看来搏战中的展骥,势必要死在这枝利箭之下了。 当射日箭贯穿了那根木头柱子的时候,艳阳亭外忽然闪起了一道灿耀夺目的霞光! 就如同朝阳初升,云蒸霞蔚时的那种霞光。 红彤,温暖,惬意。 炫光闪过,艳阳亭四周,忽然变得出奇的宁静,就像一切都忽然间静止了一般。 卢剑门死了,死在展骥的伤痕刀下。 死前的脸上,还带着痛苦的表情,就像在冰天雪地中,被冻僵时的那种近乎绝望的神情。 当他看到射日箭射进艳阳亭,自己的剑锋直插展骥心脏,自以为得计的时候,展骥手中诡谲的伤痕刀,竟然从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斜斜地刺进了他施展的“暗香浮动”剑招中,斜斜地划向他的脖颈。 然后,他就感到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透进自己的经脉,之后,居然像溅起的水花般开裂、扩散,居然逐渐震断了自己全身的经脉,他感到好痛,好绝望。 还没等他出声,死亡就顷刻间带走了他。 “霞光青锋剑!李青锋,你……” 一百三十七步外的草丛中,谢晓秋一声惨呼,似已与人交手,但听动静,似是没怎么动手,便已如脱兔般夺路而逃。 (四) 射日箭深深地射入展骥的后胸。 流着凄惨的血。 只要不是贯穿而过,展骥就有可能有救。毕竟射日箭是刺过了那根木头柱子,才射伤了展骥的,箭若只是射进肉里,证明它的力量已不大,速度已减缓了。 狂士勋满身血痕,如一尊云丛中出现的暴怒的天神,从不远处的荒草之间走过来,犹如出现在荒野中远征的战士。 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展骥喘息着念叨着,蒲花,你逃出“八大绝阵”了吗? 第八章 弯刀邪神 (一) 柳淡烟看着素笺。 很认真,很仔细地看着。 信是梦回门的展骥展老爷子派人刚刚送来的。送信的人火急火燎地跑进来的时候,桌上杭州奎元馆的小笼包和京师老华头豆浆还没有凉。 送信的人,正坐在勿血厅的左首焦急似的等着他的回音。 他仔细地看了半晌,才肯定这封信确实是展骥的手迹。 展骥的信送来的时候,客人也还没有走。 客人是天行镖局的总镖头霍苍生霍老爷子,老头子正在为川陕道上失镖的事呕气。 如果传言确凿的话,劫镖的应该是青石门的“惘然剑”赵失措。 作为“江湖十三门”的总门长,他领袖十三门这十三年来,这是十三门第一次如此失和。 ――江湖上,有谁不知道“邪神刀”柳淡烟柳大侠的大名?作为江湖南七北六十三门的总门长,有谁不知道他领袖十三门的雄才大略、豪情事迹? ――十八年前,柳淡烟十八岁,凭借一柄弯如新月般的弯刀,斩杀了祁连山十八怪,一战成名。 ――十三年前,柳淡烟二十三岁的时候,以其过人的功夫和魄力,敢为天下先的侠怀,收服了北六省梦回门、伤门、怀门、洪门、苍门、九昧门和南七省孤独门、兰花门、青石门、左旗门、花下门、大联门和北落师门的高手,联手组建了屹立十三年不倒、令黑*道枭强闻风丧胆的江湖十三门。 这十几年来,他为维护武林公义和制衡呕心沥血,励精图治,使得江湖各路英豪叹服,人心所向,诚心归附,血雨腥风的江湖一度偃息止杀。 所以,遇上了麻烦,霍老头子当然第一个要找上他。 展骥的信,展阅之下,倒令他大吃一惊。 他的徒弟“绫刀客”冷碎玉不声不响地倒了一盏茶,恭谨地端给他。 看着素笺上所言之事,他突然振腕长叹道:“十三门休矣!” 一盏茶居然被他打翻了。 他转首问展骥派来的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展骥派来的人道:“在下展长生。” 柳淡烟点点头,又问道:“九昧门围攻你们梦回门,是什么时候的事?” 展长生道:“三天前。” 柳淡烟望着天边初升的朝阳,振腕道:“三天了?展老爷子,你可得撑住啊。” 十三年前,他们曾并肩作战,合力退敌,柳淡烟和展骥的交情匪浅,自不必说,所以展骥有事,他不免担心起来。转首向冷碎玉吩咐道:“碎玉,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动身去梦回门。” 又对一直望着他,有所期待的霍苍生道:“霍老头,你的事,我们稍后再说。十三门,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霍苍生拱拱手,唯唯诺诺似的陪笑道:“老朽就等着柳总门长的交待了。” 展长生起身走到他的近前,躬身道:“长生代展老爷子多谢柳总门长的义助!” 说话间,趁柳淡烟不备,居然突然向他出手! 居然一出手,便洒出了江湖下九流才用的石灰粉! 柳淡烟猝不及防,只觉得面前一暗,一柄闪着蓝光的短剑,已从展长生的手中刺向他的胸前。 剑锋泛蓝,显然已淬了毒。 他拂袖震散了漫天飞舞的石灰粉,匆忙间,揉了一下眼睛上沾上的粉末,暴喝一声:“竖子,你敢……” 柳淡烟凌空飞起,一脚踹向暗算他的展长生。 一直站在他身侧的冷碎玉,忽然冷冷地道:“你也休矣。” 居然也向他出手了! 两把缠着红绫的小弯刀,带着阴险的邪气,斜斜地斩向他的腰际。 这招本是他教给冷碎玉的,可是现在,这劣徒居然用来对付他! 不及细想,他已跃向霍苍生坐着的方向,――他的刀,就挂在霍苍生身后不远处的墙上。 一柄弯弯的,弯如新月,弯如远山,弯如情人淡淡的眉黛般的邪神弯刀。 他已封刀多年,很少有人值得他再拔刀了。 刀就一直挂在勿血厅的墙上,这把刀,已代表了他的荣誉、气势和威严。 很少有人不知道邪神弯刀的厉害。 邪神一出,天地晦暗,神鬼皆休。 也很少有人能逃脱那十四式“邪神刀法”。 ――那十四式刀法,血刃连环,环环相扣,邪气、邪毒、邪门、邪恶至极,如同情人的缠绵,狂蟒的扼吻,一刀下去,还有接连不断的第二刀、第三刀……一刀接着一刀,至死方休。 但霍苍生这老家伙竟然带着奸邪的坏笑,像尊木偶泥塑般,稳稳地坐在那里,稳稳地看着他,居然挡住了他取刀的去路。 这一切,居然像是事先设计好的! 霍苍生既没有动,也没有出手,可是却似有一道无形的气墙,挡在了他和墙上的邪神弯刀之间。柳淡烟居然前进不得。 他手中无刀。 冷碎玉的绫刀却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后心。 他无刀出手,以手为刀,变掌为刀。 掌刀?! 左手斩向暗算他的展长生,右手挥向追过来的冷碎玉。他终于明白了,信确实是展骥的信,但人绝非展骥的人,这个人也绝非真的展长生。 在被这三个人三面夹攻的一瞬间,他飞快地做出了判断: 第一,这位自称是展骥门人的人,无论是不是真正的展长生,都是来刺杀他的; 第二,自己的爱徒“绫刀客”冷碎玉已经叛变了; 第三,“天行镖局”的霍苍生霍老头,是来帮助他们的; 第四,虽然不知道他们被什么人收买了,或者已经投靠了什么组织,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了自己。 他们三个人,据守在三个不同的方位上,各成犄角,互为呼应,居然已经列成了三个人联手必杀的杀阵! ――三人杀阵! (二) 一截剑尖透胸而过。 “浮生九昧”谢晓秋用惊疑的目光,看着胸前透出的这半截滴着鲜血的剑尖。 他到死也不相信,龙布施居然会向他下黑手。 布阵、守阵的这些高手,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逃的逃,“八大绝阵”的攻势居然没有停!这个阵法果然像一条凶残的巨蟒,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毕竟,布阵的人,并不都是谢晓秋的人。 谢晓秋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咳着血道:“你们是想……灭掉十三门!……” “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会不会太晚了?”龙布施阴冷奸细的声音冷冷地浮起,道,“本来本座看你是个人才,还想抬举你。但是像你这种没有用的人,留着又有什么用?”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会不会为自己认错了主子、拜错了码头,而感到后悔? 龙布施和他背后为他撑腰的势力组织,莫非真的是想灭掉江湖十三门? (三) 三个人已经把柳淡烟逃走的路全部封死,上下左右,上天入地,他都已无路可逃。 虽然他知道,大厅中他刚刚吃早点的桌子下面,就有一条暗道通路,但此时,想必已被冷碎玉找人堵死了;而屋顶上,本是他自己设下的“蚕丝天罗”,本来是为防备奸人宵小所设,不想此刻困住的却是他自己。 他已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别无选择。 ――只有杀出去! 心思既定,他提上一口真气,运掌如刀,斩向了那个自称展长生的人。根据他的判断,三个人中,只有这个人的武功稍弱一些。 十四式邪神刀法,纵使不是以刀挥出,也威力备至,邪力不减。 他以掌为刀,斜斜地划向了“展长生”。 冷碎玉看到他的手变成银红色,知道情势不妙,不禁轻叱道:“小心!” 没人能比他更清楚师父的功夫,当他看到柳淡烟使出“天邪掌刀”的时候,就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霍苍生此刻却动了。 他的手指轻轻的一动,如闲坐抚琴,弱柳扶风般的一动,轻轻地一弹指。 弹指一挥间? 霍老头练的居然是“弹指神功”! 他的手指只是轻轻一动,柳淡烟挥掌的手臂上,就忽然感觉微微一麻,掌上的力道被消弱了,出手的速度也被减缓了。 他强忍着痛彻心扉的刀伤,极力发出了一击。他必须发出这样竭尽全力的一击,如果不然,他就会死在展长生和冷碎玉的两刀一剑合击之下。 柳淡烟的手,并没有碰到展长生,就连他的身体衣裳都没有碰到。 可是展长生却死了。 他的衣襟上,现出一条斜斜的刀痕。 展长生到死也没能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冷碎玉却实在清楚不过,手中的红绸绫刀左右开弓,上下翻飞,从斜刺里汇成一道弯如新月般的弧光,砍向受了重创的柳淡烟。 手刃了展长生,三人杀阵就有了缺口。 柳淡烟纵身跃向空出的缺口,随手向十指连动的霍苍生发出了一记掌刀。 霍苍生惊呼一声,移形换位,立马避开了他的刀锋。 他可不想遭遇像展长生那样的死法。 但柳淡烟这一手,居然只是虚招。 他向霍苍生发出了掌刀之后,原来只是避实就虚,几个鹰飞鹞落,辗转腾挪,居然转瞬夺门而逃! 第九章 玄黄酒店里的老人 (一) 骑牛的垂髫小童蹲下来,看着地上。 很认真,很仔细地看着。 “你在看什么?”蒲花倚在一块山石上,带着微笑和善地问。 小孩儿很认真,很仔细地道:“蚂蚁。” 蒲花皱皱眉,不解地问:“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小孩儿也皱着小眉头,道:“这些蚂蚁不一样。” “哦?” 小孩儿稚气未脱似地解释道:“你看这些蚂蚁,为了争抢一只青虫,就像作战打仗一样,行军布阵,进退有法。……” 蒲花不禁对小孩儿刮目相看起来,据说当年韩国贵族韩信也有此好,从草虫争竞中,研悟兵法,翌日竟为淮阴侯,助汉高祖刘邦打下了半壁江山。 他隐约感觉到,此子绝不简单。 蒲花斜倚在山石上歇息,远远地看着他,也不打搅他。看了半晌,才又疑惑似的问道:“山深林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孩儿仰起小脸儿,含笑道:“不用你管。” 蒲花和善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头一歪,道:“不告诉你。” 蒲花又问:“你的家人呢?” 小孩儿神秘地一笑,道:“你猜。” 蒲花摇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小孩儿不答反问,道:“山深林密,你又到这里来做什么?” 蒲花也含笑道:“也不用你管。” 小孩儿摇着手中的柳枝,问道:“你叫蒲花?” 蒲花承认。 “蒲草的蒲,野花的花,也是狂花的花。” 刚才他和方广石比剑的时候,这孩子恰好应该也听到了他俩的对话。 小孩儿皱着小眉头,怪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女气的名字?” “名字是先父母起的。”蒲花看着山石上盛开的一朵鲜艳的野花,叹息道:“也许他们希望我像这山间的野花,水中的蒲草一样,平平淡淡,平凡无奇地过好一生吧。” ――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真的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么? 小孩儿琢磨着他的话,似有所悟地道:“我明白了,蒲草野花虽平淡无奇,却能开遍山野,暗自飘香……” 蒲花走过去,摸着他的头,赞道:“天生聪颖,敏而好学,孺子可教啊。” 小孩儿若有所思,仿佛受尽了无数的欺凌、冷落与委屈似的,叹口气道:“可惜没人教我啊。……” 蒲花不禁对这位小童产生了莫名的好感与同情。 确实,一个山野村童,本来生活就不景气,还要请先生,或者上私塾,哪儿来的这一大笔花销呢?他不禁叹气道:“如果不是落魄江湖,我倒可以和你多聊聊,把我知道的都跟你说说。” 小孩儿挠了挠头,突然斩钉截铁地道:“那你不妨做我的老师好了。” 蒲花皱眉,道:“你这是想拜师?” 小孩儿居然傲然道:“放眼这天底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我师父的!” 蒲花也学着他的口气,微笑道:“放眼这天底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我徒弟的。” 小孩儿问道:“那你教,还是不教呢?” 蒲花微笑道:“你知不知道,拜人为师,是要三拜九叩的。” 小孩儿挠了挠头,忽然扔掉了柳枝,跪拜为礼,向蒲花跪道:“请先生收我为徒!” 蒲花笑吟吟地把他搀起来,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道:“我叫朱……” 话未说完,突然“哎呦”了一声,一条不知从哪里来的赤练小蛇从草丛中蹿出来,在他的腿上咬了一口。 蒲花眼疾手快,捏住了蛇的七寸,捏死了这条小蛇,又点了小孩儿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小孩儿看着被蒲花捏死的小蛇,带着痛苦的神情,却又展颜道:“师父,我们有蛇肉吃了……” 蒲花打断了他的话,道:“别说话,也别运力。” 他吸住了小孩儿腿上的伤口,尽量把毒液吸出来,又用内力把余毒逼出来。看了一眼四周,却没能找到治伤的草药。 他抱起小孩儿,追问道:“乖徒儿,你家在哪儿?” 小孩儿忍着疼痛道:“山下,玄黄酒店……” (二) 转过山脚。 一条大路居然赫然在望。 大路旁,有一处茅草泥木盖成的小店,酒旗摇动,迎风招展。 但凡这样的山间野店,很少有名字的,可是这间酒店不但有名字,气势居然也不凡。烂蓬蓬的茅草棚上,居然立着一块年代久远、早已被油烟熏黑了的金漆招牌: 玄黄酒店。 字写得很有气势,名字起的也很有气势。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家小酒店竟取《千字文》的开篇为店名,想必店主必定胸怀珠玑,气宇不凡,很可能也是位怀才不遇之士;又或者这间店本是开在闹市长街的,却不知经历了什么变故,致使店主背井离乡,选在了这穷乡僻壤之地重*操旧业。 (三) 蒲花背着小孩儿,牵着青牛,二人一牛沿着山间小路,徐徐走下了山。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间小酒店恰好盖在迎来过往的三岔路口上,可见这位姓朱的店主一定是位很会做生意的人。 朝阳在望,小店外绿柳笼烟,山野间飘起一层迷迷蒙蒙的雾气,迷雾一样的雾气。 一行车马停在小酒店旁边。 蒲花背着小孩儿走进去的时候,发现这家开在穷乡僻壤的小酒店里,居然人声嘈杂,座无虚席。小酒店里一共有十二张桌子,居然全都坐满了人。 还不到辰时,这里已经酒菜飘香,生意红火。 更令他惊疑的是,坐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内功精湛的好手。 尤其是分坐在角落里的那四个人,非但是高手,而且很可能还是高手中的高手。如果江湖上真有前一百人排名的话,这四个人至少可以名列前三十位。 ――靠在东面窗前的一位红衣中年人,冠带巍峨,发髻边上戴着一朵花,像是位进京赶考的举子。这个人正摇头晃脑地坐在那里读书,读的居然是孙武圣的兵法。看着他强有力的手掌,蒲花知道,如果这个人出手的话,一定也不好看。 ――伏在西边桌上像是醉了酒的那个人,腰间鼓鼓的,不知道隐藏着什么凶险的武器,而他伏在那里装睡,说不定是在冥听。 ――一条长着一脸大胡子的中年汉子,正在大口大口地喝着茶水,看他喝茶的样子,性子一定很急。 ――而坐在后门门口的那个人,正在很认真、很仔细地修剪着指甲。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很干净,这样一双文静秀气的手,如果施展出虎爪、鹰爪一类的硬功,也绝不会含糊。 这四个人分坐在茅草小酒棚的四个角落里,正好守住了这里全部的空间。倘若有人在这里生事,绝对逃不过这四个人的合力一击。 但这四个人,似乎并不相识,都依然故我,悠闲自得,做着自己的事情。见多识广的蒲花居然也猜不出他们的来历,也可能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江湖阅历实在有限。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么多高手,自己居然全然不知,大雁阁的资料库里也没有关于这些人的记载。 令他更觉得奇怪的是,这样一家小酒店里,居然还竖着几根容两三个人才能怀抱的大柱子。 他没来得及细想,扭头问背上背着的小孩儿,问道:“你的家人在哪儿?” 小孩儿可能是玩累了,也可能是受了惊吓,在他背上居然睡着了。他只好大声地道:“请问哪位姓朱?”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酒店里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本来喝酒猜拳、唠家常的人,也都不说话了,突然都用一种极其惊异、惊讶、惊恐的目光望向他。 空气像顿时凝固了一般。 只有一位垂暮的老人,坐在靠近西窗的一张大桌子旁,还在谈笑风生。 他的桌上摆满了十二道好菜,都没有动筷,居然无人作陪。整张桌子旁,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把玩着手中一件做工精致的小木塔。 老人身旁,站着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稍显富态的中年人,这个人不像是轻易伺候人的人。此时,却毕恭毕敬地为老人斟酒。 老人看着这个人,正在说道:“看看吾孙的杰作。……” 没等这个中年人开口,老人已听到了蒲花的询问,斜睨了一眼走进来的蒲花,接口道:“我姓朱,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找我。有什么事么?” 又看到了蒲花背后背着的小孩儿,淡淡地问道:“检儿怎么了?” 蒲花一脸无奈地道:“这孩子不小心被蛇咬了。” 说罢,背着小孩儿向老人走去。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这小孩儿的家不是在玄黄酒店,这家酒店的老板也不姓朱,而是他的家人恰好正在这里。 满屋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居然都没再说话,屋子里静得出奇。 装睡的那个人,也突然抬起头,看了看手中提着无鞘长剑的蒲花,仿佛如果他对老人不利的话,就要出手一搏了。 老人却淡然地向他招招手,道:“风高露冷,先生不妨过来一叙。” 看老人的神情气度,绝非一般人。 若说是王侯将相,却有种王侯将相也无法凌驾的威严;若是巨商富贾,巨贾富商却没有他那种视钱财如无物般的豪气。 中年人使了一个眼色,老人旁边桌上马上站起来两个同样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人,这两个人看上去像是老人家的仆人,但从神情态度上看,倒更像是这位中年人的仆人。两个人匆忙走上前,抱走了他背上的小孩儿。 蒲花想不到,这小孩儿居然大有来头。 (四) “先生请坐。”老人指着对面的凳子,示意蒲花坐下。 蒲花也毫不客气地坐在老人的对首,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人,不情愿似的为他倒上一杯酒。 老人回首问旁边的人道:“检儿的伤势如何了?” 一位穿着土布衣裳的年轻人,尖细着声音回道:“小公子虽身中蛇毒,但经过高人以内力逼出毒液,已无大碍。请主上放心!” “老人家如何称呼?”蒲花端着酒很客气地问道。 老人也端起手中的酒,道:“老朽朱三,这位是老朽的管家李进忠。” 蒲花也向中年人颔首为礼,中年人李进忠用一种厌烦、疑忌的目光看着他。 蒲花又问:“老人家是什么地方人?” “京城。” 老人也看着他,问道:“敢问先生贵姓?” “在下蒲花。” 老人举杯道:“感谢蒲先生对吾孙的救命之恩。” 蒲花谦和地道:“不敢当,只是适逢其会而已,恰好他又刚刚想拜我为师。老先生有此聪颖之后,实是福气。不知我这个师父,当得不当得?” “哦?”老人眼中透出惊疑的神情,忽然爽朗地笑道:“我这个拙孙,一向眼高于顶,顽劣异常,既能甘拜先生为师,可见先生必有过人之处,得此能师,老朽也甚感荣幸,有何当不当得之说?” ――看来老人并非江湖中人,大雁阁三当家“隐侠”蒲花蒲之正,在江湖上多少还是有一点儿名头的,久闯江湖的人,也多少能知道一点儿,可是这位老人竟似对蒲花一无所知。 蒲花居然也猜不出老人的来路,他竟然不知道,江湖上居然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这位老人看上去弱不禁风,富态安祥,甚至不谙武功,竟能养着这么多位江湖好手为他效命,可见老人必定非同一般。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看来自己确实涉世不深,对这个江湖实在知之甚少。他叹了一口气,冲着老人一抱拳,道:“承蒙老人家不弃,这个孩子,我就算是收下了。” 老人看了一眼仍然侍立在侧的李进忠,道:“我们的话,你可听到了?还不去准备拜师之礼?” 李进忠讶然地看着老人,似乎觉得不可思议,欲言又止,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应诺了一声“是。”转首走向大门。 还没等他走出门口,突然和从外面兴冲冲闯进来的一位胖胖的中年人,撞了个满怀。 这位胖胖的中年人边冲进来,边嚷嚷道:“老爷子,您看我捉到了什么?” 手中还提着一只硕大的野兔。 看他兴奋的样子,就像是生平头一次捉到这么肥大的野兔一般。 “哦?”老人含着笑,看着胖胖的中年人,道:“洵儿也喜欢打猎了?” 这位被老人称作“洵儿”的胖胖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一位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华服青年。 蒲花看到这个青年人的时候,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从这人身上传来。 ――这个青年人走进店里,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有种莫名的威压,令人喘不上气来。 那像是一股理性、冷静、孤寂、凛然的正气。 他的身上并没有刀,可给人的感觉,这个人却冷得像把刀。 深藏不露的一柄刀。 看不见的一柄刀。 青年人身上,透着一种正气正直的冷。 华服青年也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 似乎也在琢磨着他的出身来历,琢磨着他何以能够和老人坐在一起畅谈对饮。 “店家,把这只兔子拿去,红烧也行,清炖也行,给老爷子下酒!”胖胖的中年人大声呼喝道。 蒲花终于看到了这家酒店的老板,看到了能以“玄黄”为名的落拓之士究竟是何许人等。可当他看到这个人时,却令他大吃一惊。 第十章 碧衣女子 (一) 柳淡烟闯出门口之后,突然顿住了。 在显得冷艳的朝阳里,他看到了一个无辜、无助、无奈的眼神。 ――他自己儿子的眼神。 他十三岁的儿子柳青苇竟然已被一个素未谋面的葛衣人劫持了。 圆帽,皂靴,褐衫。 看葛衣人的衣着装束,赫然竟是大内东厂的幡子! 他突然明白了,这些来刺杀他的人,他的好友霍苍生霍老镖头和爱徒冷碎玉都是被大内东厂的人收买了!他们的用意很明显,显然是想灭掉江湖十三门! 这个葛衣人阴冷地笑着,声音很刺耳地道:“如果想让你的儿子活命的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柳淡烟怒吼道:“杀我可以,束手就擒,……休想!” ――江湖男儿,刀头舔血,宁可站着生,绝不跪着死。 葛衣人扭着柳青苇的脖子,两只枯如鹰爪般的手,像要顷刻扭断他的脖子一样。 柳青苇极力挣扎着,大声地道:“爹,别管我,杀了他!” 一口咬向葛衣人枯瘦有力的手。 柳淡烟未及细想,猛然向着葛衣人出手,天邪掌刀挥起一抹银红的暗影,划向阴险的葛衣人。 葛衣人手上一痛,力道减缓了。 柳淡烟已凌空飞至,毫不留情地一掌切向他的脖子。 葛衣人不敢硬拼,撒手出掌,疾步后退,他没想到,柳淡烟居然真的不顾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居然真的出手了! 在柳青苇被柳淡烟抢走的一瞬间,葛衣人随手在这个十三岁的小孩儿后心上轻轻地拍了一掌,似是不经意地随手轻轻拍了一掌。 屋中的霍苍生和冷碎玉已追了出来。 柳淡烟没能将这个人斩伤,却突然觉得气息像是受到了莫名的阻滞,似乎是中毒了,一口鲜血喷出来。 他不敢恋战,背起受伤的柳青苇,蹿房跃脊。 几个起落,终于从自己亲手建立的江湖十三门总舵逃了出去。 (二) 玄黄酒店的大老板,只是位很平凡、很普通的小老头。 不但平凡,而且还是位跛子。 他一瘸一拐地从后厨走出来,取过中年胖子手中的野兔,又一瘸一拐地转身走向了后厨。 居然没有跟客人打招呼,也连看都没看这里的人一眼。 这样做生意的老板,蒲花倒是第一次碰见。 ――莫非手艺越好的老板、店家、厨子,都会有些异于常人的怪脾气? 蒲花却隐约从这个人身上,感到一种怨气,一种莫名的怨气。 至于是种什么样的怨气,他也说不上来,可他总觉得,这个人绝不一般,如果不是位恣情山野的能人异士,就是位封刀归隐的江湖隐士。 但更令他觉得奇怪的事,还在后头。 酒店里一共只有十二张桌子,也并不都是老人带来的人。李进忠走出去的时候,已有三桌客人起身付账,离开了小酒店,走的时候,居然还不忘多看了朱三老人几眼。 而刚刚走进来的一对老农夫妇,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一对很平凡的老夫妻俩,就像刚刚干完农活,随便找个地方歇息的庄稼人一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像是第一次进酒店吃饭的样子。 这种地方本来就是他们难得才来一回的,这里的饭菜足够他们辛苦几个月的了,但老两口还是诚惶诚恐地走进来了。 他们一走进酒店,就找了空出来的一张桌子,先要了一壶茶。 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喝水了,几番牛饮,便把一壶茶喝了个底儿朝天。 老妇人喝光了茶,站起身去取小火炉上烧着的热水,当她走到距这位很有权势的老人五步之外的地方时,突然被绊了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看上去,她怎么也不会倒的,可偏偏还是倒了。 蒲花看出来了,她本想欺近这位自称朱三的老人,却被靠在窗前读书、离她最近的那位中年举子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中年举子慌忙起身,扶起老妇人,口中说着抱歉,却暗中扣住了她右臂上的七处穴道。 蒲花隐约感到,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不知道这将会是一件什么事,他也不想管这样的事,他也管不了这样的事。他自己的事,本来就已经够多,够他头疼的了。 华服青年自从走进来,就一直冷冷地注视着他,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可是看来看去,看来也没有看出什么来。 蒲花暗笑,再次端起了酒。 他本来也不是来生事的。 (三) 一位穿着碧色衣裳,一笑带着俩酒窝的女人,忽然像浮云般盈盈地走进来。 又像辽远虚渺的天边,升起的半弯新月。 她衣裳上那种碧绿的颜色,就像是春风吹拂中青青的山野,又像青葱的碧玉在月华里,浮现出的那种青翠欲滴的颜色。 给人一种清新,干净,清爽的感觉。 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也没有说话,但不知为什么,蒲花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她身上每一处都好像在说话,就好像在叙述着人生的辛酸悲苦、悲欢离合。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慵慵懒懒,朦朦胧胧的,看上去好像永远都没有睡醒的样子。 但这双眼睛在看着你的时候,你立刻会觉得她仿佛正在向你低诉着人生的凄苦和寂寞,低诉着一种缠绵入骨的情意,一种欲语还休的悲戚。 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没有法子不心动,不被她这种迷人的气质所吸引,但等你想要去接近她的时候,她又会忽然变得很陌生,很遥远,很遥远。就仿佛远在天之涯,海之角,云之端,远在虚无飘渺的云天之间。 这个女人一走进来,便找了一张桌子,懒懒散散地坐下来,扫了一眼店中的人,依然故我地斜靠在椅子上,懒懒地笑了一下。 叫了一壶酒,四色小菜。 一仰脖,一杯酒已见底。她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又再喝一杯。转瞬间,已喝了七八杯,居然没有醉。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厌倦了一切般的疏狂慵懒,却又极度迷人的魅力。 这样子喝酒的女人,蒲花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子能喝酒的女人,他倒像是第一次碰到。 这样的女人,才是令男人怦然心动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才是接近男人心目中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已接近男人的梦想。 非但是蒲花,这屋子中的每个男人,似乎都被这个女人打动了,吸引了。 朱三老人居然也在不住地搓手,搓着双手,露出一种难耐的神色,一种离开女人就没法活下去的神色。 “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姑娘何妨过来一醉?”朱三老人终于忍不住向这个女人招手道。 “哦?” 这个女人用一只纤细、柔嫩、凝玉般的手,柔若无骨地拄着脸,冲着朱三老人笑吟吟地道:“老人家是不是要请我喝酒?” 朱三老人呵呵地笑着:“不错。” 她轻轻地摇晃着左手的杯子,道:“喝完酒之后,是不是还要为我准备一间很好的上房?” 朱三老人还是呵呵地笑着:“不错。” 她眼神中透着奇怪的神情,道:“准备好上房之后,是不是因为没喝好,还要继续喝几杯?” 朱三老人心痒痒的样子,道:“不错。” 她笑得更迷人,更动人心神,懒洋洋地道:“喝完了酒,是不是会说,自己喝多了,就赖着不走了?” 朱三老人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呐呐地道:“这个……” 她抬起酒杯,在半空中巡晃了半圈,对着屋中一直死死注视着她的这些人道: “你们这些死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想的?” ――好一句“死男人”,几个字就把这屋里男人们的胃口吊起来,这样的女人才够味儿,这样的女人才够劲儿。 这样的女人,才是女人中的女人。 ――每个人也都面面相觑,似乎都在问自己,我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呢? 她面色一变,轻咬朱唇,道:“好,我就陪你喝一杯。” 说罢,居然真的懒懒散散地站起身,盈盈柔柔地走向朱三老人,扭动的腰肢就像风中摇摆的杨柳,暖床中缠舞的银蛇。 老人似已被这个女人的风韵折服了,痴迷了,急不可耐地端过了这个女人递给他的酒杯。 蒲花也一直在看着这个女人,从她走进店里的时候,就一直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却没有说话,似乎也对这样的女人动心了。 但他却用眼睛的余光,一直暗中关注着那位不声不响、毫不起眼的华服青年。 他不动,那位华服青年也不动。 蒲花却一直在纳闷,从他进来到现在,前后一共三波人,居然都要对付这位垂暮的朱三老人,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酒已喝干了。 这个女人突然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端坐在那里的蒲花,端着酒杯示意了一下,道:“这位大哥怎么不喝?” “你敬的酒,我不敢喝。”蒲花举起杯中酒,也笑吟吟地望着这个女子。 这个女人嗔怪似的一跺脚,道:“我敬的酒不好?” 蒲花苦笑道:“很好,好酒。” 这个女人又眼波明媚地道:“我敬的酒有毒?” 蒲花又苦笑道:“好酒,无毒。” 这个女人不明白了,笑盈盈地走到他近前,柔柔地道:“那是为什么呢?” 蒲花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是怕这里的这些死男人把我拆了。” 这个女人神色突然变了,她突然冷冷地道:“你错了,我是要把这里的这些死男人都拆了!” 碧衣女子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屋中的情形就有了变化。 第十一章 突变 (一) 屋中的情形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 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玄黄酒店的店小二,恰好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野兔肉走进来,恰好走到朱三老人跟前。 然后,他就突然出手了。 听到这个女子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出手了。 从他手中端着的大盘子底下,突然刺出一支寒光闪闪的三棱短刃,迅捷地刺向痴迷、心动中的朱三老人。 没等朱三老人闪避,他旁桌的几个人却动了。 这几个人不是杀向玄黄酒店的店小二,而是直挺挺地挡在了朱三老人的身前。 他们居然并不出手,只是挡在了老人身前,他们的任务,似乎只是专门为保护老人的,只是为朱三老人而死的。他们的命,似乎不是自己的,而是早已经卖给了这个垂暮的,却极有权威的老人。 胖胖的被称作“洵儿”的中年人脸上颜色变了,怒喝道:“什么人?” 玄黄酒店的店小二扔掉了托盘,扔向中年胖子,不等老人说话,短刃疾刺,翻卷的刀光,带着寒星般的光点,疾疾地刺向不知所措的朱三老人。 “‘小棱刀’满天星?!”中年举子诧异地喝道,他似乎是认识这个人的,确切的说,是认识这把短刃。 名满天下的江湖十三杀手中,恰好就有这样一位以三棱短刀为武器刺杀的杀手。而这个人,恰好又是昔年纵横河间一带,死于蒲花剑下的采*花大盗满天飞的亲弟弟。 这个时候,被他扣住脉门的老妇人,居然轻易地从他手中退了回去。 被他扣住脉门,控制住穴*道,原来只不过是佯装的,做做样子的。这时的她,功夫极好的她,才是本来的她自己。 事情变化得太快,太突然。朱三老人似被发生的一切震惊了,震呆了,呆呆地坐在那里,既没有出声,也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 店小二几个手起刀落,已把挡在老人身前的几个人刺死。 可当他的短刃排除了阻碍,迅捷无情地刺向老人的时候,手中这支三棱的奇形短刃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击落了,半空中,发出一声“叮当”、“噗*滋”的脆响。击落他短刃的,居然是一只不大不小的、旋转着的、灰黄的铜铃,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 随着短刃掉落的,居然还有他的一只手。他断腕的地方,还在喷着血。 一只充满魔意的铜铃,多么奇异的速度,多么奇诡的力量? 店小二呆住了,讶然道:“魔铃?!……” 他似乎听说过这个人,也知道这个人的厉害,不禁惊惧莫名,恨自己不该到这个地方来,恨自己不该参与这件事。 他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二) 一直伏在桌上假寐的那位像是喝醉了酒的人,不知何时已神兵天降般,像棵孤峰上耐寒的枯松,笔直地站到朱三老人的身前。他淡淡地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就不能轻易动他老人家。谁都不能……” 就在店小二猛然间出手的时候,刚刚还在喝茶的老农夫妇也动了。 老妇人从中年举子手中挣脱之后,转瞬间已回到老庄稼汉的身侧,已与老庄稼汉并肩站在了一起,冷冷地看着挡在朱三老人身前的这个枯松般的人。 他俩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们用的是刀。 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把刀。 老农的刀在左手,老妇的刀在右手。 左手上的刀,艳如红日,闪着诡异的殷红;右手上的刀,冷若冰月,却闪耀着黄花般的光彩。 ――日月双星刀! 他们的刀并不快,也不疾。可是如果你躲向左边,你根本躲不开;如果你躲向右边,你也躲不开;就是说,无论你躲向哪一边,你都躲不开。 双刀合璧,居然产生了如此奇异的变化。 两个人都很普通,两个人的刀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当他们的两把刀合起来,却产生了一种神奇的力量。这本是物体最基本的定律,如果每柄刀出刀的力量有三百斤的话,那么它们加起来,却可以产生一千斤的力量。 他们就以这一千斤的力量和速度,笔直地劈向惊慌失措的朱三老人。 他们看也不看旁边的人,似乎这里其他的人是根本不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刺杀朱三老人! 刚刚坐在一张桌子上大口喝茶的汉子,却暴喝道:“哪里来的贼鸟人,胆敢打扰洒家喝茶!” 暴喝如雷中,已如鹞鹰飞起,只见一团黑乎乎的黑影,兀鹰般跃向老农夫妇的近前。 就像一只山野中窜出来的洪荒猛兽般,挥动着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在赤红的艳和冰冷的月之间如影穿梭。 再坐回座位时,居然已将两个人握刀的手,活生生地撕了下来! 好狠的出手,好诡异的出手! 出刀的老农夫妇,甚至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蒲花也不禁震惊了,这个人的功夫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可是这个人坐下来的时候,却突然不住地大口喘息起来,高叫道:“不好!……” 一直坐在后门旁边修剪指甲的人,一直看着举动异常的碧衣女子,似乎也要出手了。 可是穿着碧色衣裳的女子却搭了蒲花的肩膀一下,一跃冲天,衣襟翻飞,居然撞破屋顶直飞出去,似乎她并不是来刺杀朱三老人的,而是专门来下命令的。 从店小二杀手满天星猛然出手,到老农夫妇双刀合璧,再到满天星被那只奇异的魔铃削断握刀的手,老农夫妇被枯松般的汉子卸掉双手,只不过是转瞬间的事。这一切似乎是事先早已计划好的,这几个人的进攻、刺杀也配合得天衣无缝。 可是转瞬间,就被坐在这里的四个人破坏了! (三) 但是事情还远没有结束,这些人的计划似乎并不止如此。 朱三老人坐着的地方,突然有一柄剑,从地面之下直直地、阴毒地刺出来,直取老人最不容易防备,也最料想不到的下盘。 这一剑,隐秘,阴险,迅疾,出人意料。 这一剑,才是最致命的! 华服青年终于动了动。 他只是微微动了一动,就像偶然碰到了相识的人,淡淡地挥了挥手,那柄剑刺到一半,就突然顿住了。居然没人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出手,也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却令人感到了一种看不见的、如刀锋般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人从泥土中露出半截身子,还没等从土中跃出来,就被华服青年钉在了那里。 蒲花感到华服青年似乎出了一刀,可是也没有看见那一刀。 既没有刀光,也没有刀影,甚至都没有刀声。 青年也顿住了。 第十二章 君不见刀 (一) 转着铁胆的老人,站在一处山风吹拂的山坡上,举着一只从西洋传来的望远镜,看着远远的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他突然冷冷地道:“想不到功夫那么好的那颗星,脑子居然这么不灵光。” “哦?”眼神晦暗的锦衣人站在离他十步之遥的一块山石上,皱着眉头,不解似的看着老人。 老人尖锥般的声音缓缓地道: “他不该让‘小棱刀’满天星抢先出手,惊动‘魔铃’。” “他不该派‘铁搭子’夫妇的西兰花去试探‘落花’。” “他不该让‘铁搭子’夫妇的杜老七去招惹‘亡神’。” “他也不该让那个绿衣女人进去。” “但最不该的是,他不该忽略了那柄刀!” 老人一连说出了几个不该,可见那颗星的计划中有多少个漏洞。 锦衣人扶着腰间那柄御赐绣春刀的刀柄,皱眉道:“哪柄刀?” 老人很神秘地道:“一柄看不见的刀。” “看不见的刀?” 老人忽然缓缓地低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君不见刀?! “孙小神侯也去了?”锦衣人讶然道,似乎对这位君不见的小神侯也很忌惮。 老人叹口气道:“如果他不去,我们何必惊动‘骷髅’?” 锦衣人震惊似的道:“‘骷髅’?莫非就是江湖上要价最高的四大杀手之一的‘骷髅’?” 老人疑道:“莫非江湖上还有第二个‘骷髅’?” “‘骷髅’一出,天怒人怨,龙头下的本钱也不小。”锦衣人恭维似的道,“可是老爷子你不该让他对付孙小神侯。” 老人不解地道:“哦?” “因为孙小神侯……”锦衣人没再说下去,却附到老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我确实低估了他。”老人饶有深意似的道,又不禁叹口气:“是啊,有了这几个不该,我们的计划只能取消了。……所有的错失,就让天王府的人来扛吧。” “他们还有一个不该。”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的雷照青天,这时才插言道。 老人斜睨着他,似乎对自己的分析一向很自负,不相信雷照青天还有什么新的独到的见解,道:“哦?” “他们不该让蒲花进去。”雷照青天很谨慎,很严谨,也很认真地道。 转着铁胆的老人不屑似的道:“蒲花那小子,我还没有计算在内。” 雷照青天却正色道:“可是那小子却可以在半盏茶的工夫,布置出别人很难逃脱的阵法;也可能只写一个字,就能化解那些人布下的杀阵!” 老人恍然大悟似的笑笑,道:“真忘了,你是最了解他的人。” “除了我,没人比我更清楚他的了。”雷照青天带着怨毒的语气,阴恻恻地道。 老人露出不信与怀疑的神情,道:“他真的那么厉害?” “莫忘记他曾是大雁阁的三当家。” ――大雁阁昔年有三位奇人,据说“孤鸾煞”庄梦白已深得隋唐时“武林生死判”庄晓梦“迷神引”真传;“五翎箭神”沈应然除了他那支五色五彩的“夺神翎箭”之外,还擅长机关消息;而蒲花的祖上蒲鹰更是号称“剑中不二”的一代剑侠。 他们的功夫想必也已经传给后人了。 而我们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隐侠”蒲花蒲之正,他每样功夫都比他的两位世兄“狂枭”庄京弃和“五翎神箭”沈红枫学得好。 所以,忽略了他,这计划也是致命的。 (二) 角落里的那四个人居然也没再出手。 他们好像中了毒,动弹不得,难怪大胡子壮汉会狂呼不好。 蒲花突然明白了,碧衣女子果真是来下毒的。 如果他也喝下了这位女子敬给他的那杯酒,也会像那四个人一样,无法动弹了。 奇怪的是,这个女子居然没有向他下毒,莫非早已知道他只是个过路人?还是知道他与此事毫无关系?这也不像是一个杀手应该有的作风。 ――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本就是江湖杀手应该也必须具有的手段。 还是她还没来得及下毒,就被那位修剪指甲的中年人惊走了? 正当他苦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酒店中的四根大柱子突然倒了下来。 不知何故、毫无缘由地倒了下来。 柱子倒下来本没什么奇怪的,可奇怪的是这四根柱子倒的方向,一般柱子倒下来,会横七竖八、不分方位的倒下来的,可这四根柱子却居然都只倒向一个方向――朱三老人坐着的方向。 他突然飞身而起,仗剑在手,天敌狂舞,在倒下来的四根柱子上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更奇怪的事发生了,四根大柱子里居然流出了血迹。 他猜的果然没错,每根柱子里果然都藏着一名事先埋伏好的刺客! 这些刺客还没等出手,就被他死死地困在了柱子里。 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可是还是没能忍住,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出手了。 (三) 华服青年又动了,他不得不动。 如果他不动,就会被从酒店木板外刺进来的三十多杆寒光烁烁的钩镰枪,刺出几个大窟窿来。 就在他凌空跃起的一刻,玄黄酒店忽然就不见了,凭空不见了。不见了的意思就是,整间酒店从屋顶到四壁,居然转瞬间就被拆散了,每杆刺进来的钩镰枪,都勾走了一块木板。所以,给人的感觉就是,玄黄酒店一瞬间就离奇地消失了。 随着刺进来的钩镰枪飞进来的,居然还有玄黄酒店的老板,这时的他也不瘸不跛了。一飞进来,他便冲着屋中错愕的几个人,大声地道:“请跟我来!” 华服青年突然冷冷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 玄黄酒店的老板没有说什么,而是跃到被华服青年钉死在那里的那个刺客所在的地方,从土里麻利地拖出这个人的身体,扔到一旁。 这个人的身下,居然有一个可容一个人出入的大洞。 他带头钻了进去,才回首道:“我是谁,你们不用知道。”又叹口气道:“我只是心疼这辛苦攒下的基业,被这些人毁了!” 华服青年想都没想,跃到朱三老人跟前,抱起他,将他送进土洞里,又等到胖胖的中年人钻进去之后,自己才钻了进去。 就在他们刚刚钻进去的一刹那,无数的弩箭带着破空的啸响疾射过来! 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居然已经把消失了的玄黄酒店团团包围了。 蒲花没有钻进去,他在找刚才的小孩儿,他新收的爱徒,他不能让这孩子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想必小孩儿已被刚刚的那两个人带到了马车里,他撑起一张桌子,挥动着手中的天敌剑,挡开飞蝗般的利箭,掠空飞向一直还停在路边的车马。 孩子居然还在睡梦中,露出甜蜜的微笑,而那两个照看他的年轻人,已被利箭穿心而死了。 刚才为他们斟酒的富态的中年人李进忠,死死地守在车马旁,手中还执着两杆钩镰枪,与几个黑衣人缠斗着,功夫居然也不错。 一支利箭从远空射向他的后背,他竟似浑然不觉。 蒲花不及细想,纵身越过去,举剑格挡,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箭! 李进忠这时才觉得,蒲花这个人居然不那么令人讨厌了,露出善意的一笑,道:“多谢!” 蒲花迎锋挥剑,砍伤了围攻他们的几个黑衣人,无暇他顾似地冲着李进忠,急切地道:“快救孩子,杀出去!” 李进忠依言抱起孩子,几个腾挪辗转,摸爬滚打,跑向华服青年那些人钻进去的地洞方向。 马蹄切切,震耳欲聋。 蒲花看到大路上,似有更多的黑衣刺客策马而来。 他不敢恋战,长剑挥动,斩伤了身边的几个使钩镰枪的人,也急急的跃向唯一可能从这重重包围中逃出去的地洞。 第十三章 大雨落幽燕 骏驰山海凝青碧,落魄江湖秋水多。 惨遭背叛的大侠柳淡烟,背着十三岁的儿子柳青苇,在古城济南的街市上奔行着。 江湖之大,何处可以容身呢? ――如果盟兄“战狮”展骥也遭此变故,投靠他,显然也是一条险路。如果去十三门中的任一门派,这个时候,又有谁是值得相信的呢? ――但是,自从身入江湖以来,柳淡烟还没有怕过什么,也很少被什么磨难击倒。他决定先去洛阳首阳山,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青苇在背上低声地**着。 柳淡烟不禁关切地问道:“小苇,你感觉怎么样?” 柳青苇紧咬着牙,脸色惨白地道:“爹,我没事。” 柳淡烟忍着伤痛和体内所中的不知名的剧毒,道:“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到前边……找个地方歇一会儿。……” 大街上人流熙攘,往来穿梭,他们已不知不觉,走进了这条出城必须经过的闹市。 日上三竿,街边的杂货铺才刚刚开门,做生意的人也都逐渐从四面八方涌来,支在街角处的小吃摊还没有收。 大城市里的人,有多少还习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 柳淡烟找了稍显僻静的一处卖油条豆浆的小摊儿,放下了背上的柳青苇,随口要了两碗豆浆,准备歇口气儿。 可是刚坐下来,他就感觉有点儿不对了,他隐约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暗涌的杀气,可到底是谁要杀他,他却没能发现。 自打从江湖十三门的总舵逃出来之后,他已觉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尤其是在这个情势不明朗的时候,他不得不如此小心,如此谨慎。 如果他没有如此小心谨慎之心,观察洞悉之举,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他端起热腾腾的豆浆,轻轻地吹着,却暗中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小吃摊的老板是位精瘦的汉子,正站在冒着浓烟的大油锅旁,忙着擀面,大声吆喝着。 一位早起遛鸟的老人坐在小吃摊儿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笼子里的八哥,面前的豆浆还在冒着热气,可似乎又有意无意地用余光打量着柳淡烟父子。 小摊儿旁,一位矮胖的屠夫模样的人,正坐在一只小木凳上,霍霍地磨着他的杀猪刀,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与什么人结下了冤仇,磨刀不是为的杀猪,而像是要去杀人。 街角上,睡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这时才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像是要起身的模样。 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健步如飞,从小吃摊前经过,担子上还挑着两坛子高粱好酒。 走过去之后,突然又转了回来,放下了肩上的担子,找了离柳淡烟五步左右的地方坐下来,才嚷嚷道:“店家,来一碗豆浆,两根油条,油条要半生的。” “马上好!”精瘦的汉子挥动着手中的擀面杖,热情地招呼着。 柳淡烟试探性地故意搭讪道:“小兄弟,坛子里装的什么酒?” 货郎呲牙笑道:“新出锅的高粱酒。” “你的酒,是卖的?”从这个人的眼中,柳淡烟似乎感到了一丝杀机,也许,也是他多虑了。 货郎咧着嘴,笑道:“卖!十文一角,活人死人都卖!死活都卖!” 柳淡烟皱眉,道:“你这酒,也卖给死人?” “倘若是死了的柳淡烟,我无偿奉送!”话未说完,这个人突然出手了,果然出手了,确切地说,是出脚。 双脚急点如剪刀,并合削剪,合并侧切,用的居然是江湖上久已失传的燕双飞腿法。 柳淡烟似早料到他有此招,夹起坐着的长凳,闪身急退,退身中,又一拳挥出。 他巧妙地避开了货郎如春燕剪柳般的一腿,却一拳打向一直坐在那里小憩赏鸟的老人。 货郎一动,果然有几个人同时动了。 最先发动的,竟然是小吃摊精瘦的老板,他挥动着擀面杖,砸向近在咫尺的柳淡烟。与他同时发动的,还有那位磨刀的屠夫,他霍然起身,用刚刚磨好的刀,一刀刺向退向他一直坐着方向的柳淡烟。 遛鸟的老人动的最晚,但动作却最迅速,最犀利,他一掌劈向柳淡烟的后颈,用的居然是佛门正宗的大悲手。 柳淡烟在四个人的围杀下,像是避无可避了,可偏偏却从四个人猛下的杀手中闪身退了出来。 血花飞溅,惨呼连连。 他避开货郎飞起一腿的时候,一拳打在了遛鸟老人的前胸。当磨刀的屠夫迅猛的一刀刺过来的时候,他居然能够抽起胯下的长凳,旋转着拧掉了屠夫手中的尖刀,又顺势挡开了精瘦汉子泰山压顶般的擀面杖! 他不禁怒喝道:“什么人?” 人未至,呼声先至。 “大!” “雨!” “落!” “幽!” “燕!” ――大雨落幽燕? 这句话中的每个字,无疑就是每一个人的代号,这个杀手组合恰好就叫做“大雨落幽燕”。柳淡烟似乎听过这个名号,也听过这个组合的恶毒、残忍。 据说在他们手中,人无完人,――没有一个完整的人可以留下来的。 “不愧是柳淡烟!” 呼声未至,人已至。 柳淡烟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胸似是被什么人轻轻拍了一下,可是却有股阴柔绵软的真力,渐渐透入骨髓,之后忽然像针刺一般,像是要把心脏刺爆。 街角刚刚睡醒的乞丐,不知何时已起来了,已呲着一口大黄牙,笑呵呵地站在他身后。 “你是谁?”柳淡烟不禁怒道。 乞丐笑呵呵地道:“幽!” 柳淡烟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幽冥鬼手果然名不虚传,但,我要你死!” 他不禁对这个背后暗下杀手的阴险毒辣的小人动了杀机! ――“大悲手”雷震;“雨花剑”于庆童;“燕落”鹊南飞;“幽冥鬼手”幽冥;“双飞燕”北燕。 柳淡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多事之秋,居然又碰上了江湖上最难缠的杀手组合“大雨落幽燕”。 这几个人并不多说什么,他们的任务无疑就是追杀柳淡烟。 柳淡烟的“死”字余音未消,这几个人就又动了! 就在这几个人再次联手发动攻杀的时候,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处突起的屋檐上,却有一个兀鹰般的黑衣人,戴着一顶硕大的黑色斗笠,妖异地飘浮在耀眼的阳光里,静静地观察着柳淡烟出手的每一招。 这次柳淡烟看上去是死定了。 第十四章 粉红色的骷髅 (一) 地洞的出口,恰好在距离玄黄酒店不远的一处山谷,恰好也已经脱离了那些不断杀来的黑衣刺客们的包围。 钻出地洞出口的时候,玄黄酒店的老板带着一种怨毒的眼神,怨恨似的看着从他身后跟出来的朱三老人。 他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骷髅! 粉红色的骷髅! ――粉红骷髅!!! 带着一种近乎埋怨、抱怨、哀怨般的“怨”气,突然漫向惊慌失措、不知所措的老人。 ――“骷髅”许下了他的“怨”。 ――“骷髅”许“怨”。 试问天下,又有多少怨气可许?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能有几人关注?怀才不遇,怨天尤人,悲愤问天,又有几人听闻? 一种怨恨、怨毒般的怨气,罩向毫无防备的朱三老人。 华服青年的手又动了动,这个人手中的骷髅居然没能再攻击下去,因为华服青年的手,就在他一动之间,已死死地攥住了这个人的手腕。 华服青年突然冷冰冰地道:“你是‘骷髅’?” 玄黄酒店的老板带着一股奇怪的怨气,道:“不错,我就是‘骷髅’。” 华服青年很纳闷,问道:“刚刚在里面的时候,你本可以出手的,为什么没出手?” “骷髅”冷哼道:“如果我出手了,又怎么能逃过你们这些高手的合击?” 华服青年不解地道:“难道现在就可以出手了?” “骷髅”怨恨似的眼神,带着一丝得意的神情,道:“我已不必再出手了,因为这里就是你们的坟墓。” 华服青年似乎不信,道:“哦?” “骷髅”解释道:“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四周。” 他们果然已经被那些黑衣刺客团团围在四面环山的山谷里,犹如瓮中之鳖,真是插翅也难飞了。那些不知从哪里杀过来的黑衣刺客,居高临下,占据了很好的位置。 “骷髅”阴恻恻地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就会被乱石埋葬。” 华服青年摊开另一只手道:“请!” “骷髅”皱了皱眉道:“请什么?” “请下令。” (二) 转着铁胆的老人思索了半晌,突然道:“听说大雁阁是被朝廷剿灭的?” 眼神晦暗的锦衣人晦暗地道:“不错。” 老人得意地道:“如果被蒲花知道了真相,你猜他还会不会出手?” 雷照青天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道:“我想,他非但不会出手,还很有可能倒戈相向,杀之而后快。” “那就让他知道。” (三) “骷髅”再动,华服青年还是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居然没有出刀。 莫非他想从骷髅身上找出什么来?不错,照现在的情形看,也只有从他身上,或许才能查出刺客们的来历,才能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刺杀朱三老人,乃至查出背后主使的人。 蒲花从地洞里钻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华服青年抓着“骷髅”的手,突然怪叫道:“别碰他的手!” 华服青年一愣,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慢慢地变色,变成一种接近死亡的死灰色。 ――没人敢轻易碰“骷髅”的手,没人敢小看“骷髅”杀手的“积尸大法”。 当他一愣神的工夫,“骷髅”已从他手中挣脱了手腕,疾飞而去! 假寐的汉子又一次发出了他的魔铃。 神奇的铃声犹如大漠深处传来的幽深辽远的驼铃声,一波接着一波地飞向了“骷髅”。 杀手“骷髅”回手抛出了手中的骷髅。 昏黄色的魔铃与粉红色的骷髅在半空相撞,从“骷髅”手中飞出的这只骷髅居然突然炸开了! 就像河南火器门王家制造的炸药,带着毁灭的力量炸开了。 一道巨大的掌浪从朱三老人的身侧发出,撕下“铁搭子”夫妇手臂的壮汉又一次出手了,居然将半空中爆裂开来的魔铃和骷髅,推出了七、八丈远。 好雄劲的掌法,好威猛的掌力! 炫目的闪光和惊天的炸响过后,“骷髅”已逃之夭夭了。 惨呼声却突然从山谷上面传来。 那些黑衣蒙面的刺客,居然一瞬间被人射杀了! 一哨人马从山后杀出来,旌旗招展,马蹄翻动,兵戈耀扬,临战有法,行进有度,不像是普通的江湖草莽。等到临近了,蒲花才看清,这队人马居然是朝廷的锦衣马队! 一个葛衣人背着一方漆黑的盒子,策马而来,人未到,呼声先至: “圣上,小心蒲花!” ――圣上?这是只有皇帝才可以拥有的称呼,他称朱三老人为圣上,莫非这位神秘的朱三老人正是当朝天子万历皇帝?难怪此人会有如此气度,如此排场。 想到大雁阁惨死的同胞故友,手足兄弟,蒲花不禁怒从中来,一怒挥剑! ――如果不是这个人,“一梦锁千秋”苏梦迟就不会出宫徇私,横征暴敛,残害百姓。 ――如果不是这个人,大雁阁就不会被重兵围攻,遭受灭顶之灾。 ――如果不是这个人,他也不会亡命天涯、落拓江湖,颠沛流离,生不如死。 仇人当前,近在咫尺,惟杀之而后快! 蒲花猛然挥起手中的天敌剑,涌起“兀自狂杀小天下”般的热血豪情,要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杀了眼前这个不问政事二十余年的无道昏君! “不能杀!” 华服青年忽然盾牌般挡在老人身前,高声叫道:“想杀他老人家,先杀我!” “还有我!” 刚才受伤熟睡的小孩儿,不知何时也已经醒了,居然也傲然决然地挡在了老人身前。 那几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也似要准备出手了。 蒲花不屑地冷眼扫了他们一眼,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谁?” “孙振锋!”华服青年冷冷地道。 ――这位华服青年居然是昔年“寻花浪子”孙径庭孙十七的后裔,当朝御史、一品侯孙振锋! ――只因为当年孙十七曾受过太祖朱元璋的恩惠,就令自己的后人世代保护朱家的子孙。传到这一代,恰好是眼前这位冷傲正直的孙振锋。 蒲花惊喜似的道:“你就是小神侯‘沧海一星’孙振锋?” “你又是谁?”孙振锋冷冷地看着他,似已准备用身体性命,挡住蒲花手中那柄狂杀必杀的天敌剑。 蒲花扬眉道:“我是蒲花。” 孙振锋的脸上,也在冰冷中透出一股喜色,喜上眉梢般地道:“你就是蒲花蒲大哥?” ――当年“寻花浪子”孙十七与“剑中不二”蒲鹰曾有共死之誓,八拜之交,其后人虽未曾来往,亦有兄弟之谊。 蒲花看了一眼惊魂甫定的朱三老人,道:“此人必须杀!” 孙振锋道:“为什么?” 蒲花怨恨地道:“是他剿灭了大雁阁,害得我兄弟殒命,家园尽毁,落拓江湖。我要为死去的大哥、二哥,还有那三百多位弟兄报仇!” 孙振锋却道:“天命不可逆,圣上不可杀。” 蒲花冷叱一声,道:“哦?” “世兄可知道大雁阁两百年来,为何厉兵一隅,巍然不动?”孙振锋急忙解释道,“因为太祖曾有暗谕,大雁阁曾对他有恩,能不动,尽量不招惹。何况剿灭的命令是锦衣统领颜似知讨下的,圣上并不知情。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蒲大哥不会是非不分吧?” 蒲花缓缓垂下了手中的天敌剑。 他不得不承认,孙振锋所说的,并不无道理。 “世兄,这些年来,为何不来京城找我?”孙振锋走上前,紧紧地握起他的手。 蒲花压下了胸中怒气,长叹一声,才转颜微笑道:“听闻兄弟你位高权重,公务烦身,我这江湖草莽,怎敢高攀?” 孙振锋伸出一只手来,大义凛然地正色道:“世兄说笑了,你我祖上有情,今生有义。我们的关系、情义,又岂可从凡流俗?我只恨不能擅离职守,到大雁阁去寻你看你拜访你!” 二人四手相握,如同久别重逢的兄弟,寒暄不已。 “现在不用去大雁阁,你也一样能看到我了。”蒲花黯然神伤似的道。 他突然又挥手拍拍小孩儿的肩膀,道:“好小子,我记住你了。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这江湖上,谁敢欺负你,你就让他来找我。” 小孩儿仰起头,拍拍胸脯,傲然道:“师父,我叫朱由检。以后这天下谁敢欺负你,你也让他来找我!” 不愧为皇族后裔,神情、气度自有一般帝王之相。 背着那方漆黑盒子的龙布施忽然跪倒,道:“圣上,蒲花惊扰圣驾,臣恳请将其诛杀。” 朱三老人万历皇上忽然摆了摆手,淡淡地道:“检儿的话,你没听到吗?我也是这个意思,以后这天下谁敢欺负蒲先生,就让他来找我!” 皇上的话,无异于圣谕。 纵观天下,得此圣谕者,惟蒲花一人而已。 ――纵使叶向高、关天王、孙振锋、风昭然、骆思恭,这些朝中栋梁;纵使方从哲、颜似知、周别离这些朝廷佞党,也未曾受如此厚恩。 就连那位胖胖的中年人、那四位神秘的高手和富态的李进忠,脸上都不免露出惊异和艳羡的神情。 尤其是那位李进忠,除了惊异和艳羡,还隐约流露出一丝嫉妒的神色。有谁会想到,正是这个人,日后会有一个令人更惊异和艳羡,竟至令人惊恐畏惧、恨之入骨的名字――魏忠贤呢?! 谁知蒲花并不领情,扫了一眼在场的这些人,微笑着摸了摸朱由检的头,只对孙振锋回首道:“为兄还有要事在身,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已转身扬长而去。 第十五章 唐碧 (一) “蒲花必须死!” 转着铁胆的老人突然狠狠地道。 “谁来执行?” 老人一字一句地道:“那颗星。” (二) “你叫蒲花?” 穿着碧色衣裳的女人,懒懒散散地坐在一棵大树上,悠闲地荡着裙摆下的一条白皙的小腿。 她的手中,居然还拎着一只酒葫芦。 喝上一口,抿抿嘴,笑盈盈地看着从山野间走过来的蒲花。 “姑娘贵姓?”这个女人既然是行刺皇上的刺客之一,蒲花觉得她绝不简单,不禁抱拳施礼道。 这个女人用一根青葱般玉嫩的手指,指着自己高挺秀气的鼻子,道:“我姓唐,唐碧。唐朝的唐,碧玉的碧。” 蒲花皱皱眉,问道:“唐门唐碧?” 唐碧嗔怪道:“为什么姓唐的就一定是唐门的?” 蒲花苦笑道:“哦,原来是不是唐门的唐碧姑娘。而是唐朝的唐,小家碧玉的碧,不是小家碧玉的玉的唐碧姑娘。” 唐碧假意嗔怒似的道:“多嘴!” 蒲花见唐碧并没有出手,不禁怪道:“姑娘找我,有何贵干?” 唐碧举着酒葫芦,斜倚在树枝上,盯着蒲花,一字一句地道:“我要杀你!” 最近想要杀他的人,好像已太多了。 蒲花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因为我破坏了你们的计划?” 唐碧又喝了一口酒,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蒲花看着她举手投足间透着的飘逸与洒脱,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皱眉问:“你准备怎么杀我?” 唐碧很认真地正色道:“我要炖一个人参汽锅鸡,炒几道上口的小菜,再配上几瓶子上好的烧刀子,毒死你!” 这样子杀人的手法,蒲花倒是第一次碰到。 (三) 酒席摆在醉仙楼二楼的泽月厅里。 他们这时已经来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小镇。 一处不知道名字的小镇。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透着苍凉的古意。 没有人参汽锅鸡,唐碧却叫了一桌子这里最拿手的酒菜。有些人喝酒就是这个样子的,一桌子的菜,很少能动上几口,都是摆出来,给人看的。 这些人往往只是喜欢看着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唐碧不住地给蒲花斟酒、夹菜。 蒲花也不断地喝酒,吃菜,也不怕被毒死。 从首阳山下来之后,他确实没有正经吃过一点儿东西了,他确实需要补充体力。 两个人半晌都没有说话。 唐碧看着他的吃相,突然咯咯笑起来,道:“你就不怕这酒里有毒?” 蒲花笑道:“如果你想毒死我,在刺杀皇上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何况,你我虽不是朋友,也不算是敌人,你杀了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唐碧终于端起了杯子,淡淡地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蒲花知道唐碧喝酒的方式,这世上像她那样喝酒的女人本来就少,又加上这个女人长的又这么美艳动人,超凡脱尘,这两样加起来,不迷死人才怪。 蒲花没有被迷死,但好像就快被毒死了。 唐碧一仰脖,喝了一杯酒,才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毒死你?” “不知道。” 唐碧居然很认真,很诚恳地道:“因为我要求你做一件事。” 蒲花纳闷了,道:“哦?像你这么好看的女人,随手一挥,就会有一帮子人为你做事了,为什么非要找上我这个老头子?” ――唐碧这个女人,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而蒲花却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在她面前,确实已算得上是老头子了。 唐碧很肯定地道:“因为这件事,只有你这样的老头子才能做。” 蒲花悠然地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唐碧忽然换了一种表情,冷冷地道:“如果你不答应,我就真的毒死你。” 蒲花终于忍不住问:“你要我做什么事?” 唐碧也终于说出了正题,道:“我想请你去黑窟取一样东西。” 蒲花问道:“什么东西?” 唐碧一本正经地道:“取一口刀。” 蒲花接着问:“什么刀?” 唐碧解释道:“一直挂在黑窟老大腰上的那口刀。” 蒲花不解地问:“你要刀干什么?” 唐碧故作神秘似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刺杀皇上?” “不知道。” 唐碧露出一种古怪、忧郁的神情,叹息似的道:“因为我中了毒。” 蒲花恍然大悟道:“莫非你受到了他们的胁迫?解药跟那口刀有关?” 唐碧点点头,道:“不错。” 蒲花又问道:“黑窟又是什么地方?” “黑窟就是……” 还没等唐碧说完,三十多枝速度极快的利箭,突然从窗外激射进来! 攻击他们的还远不止这些,随着三十多枝利箭同时出现的,居然还有别的很多利器,――从屋顶落下了十六块带着尖棱的大石头;从他们脚底下的楼板里,刺进三十六把闪着寒芒的铁锥;从泽月厅的房门口,插进来十三杆带着铁钩的十字长枪! 完全是赶尽杀绝的刺杀方法。 ――蒲花和唐碧似乎已无路可逃了。 蒲花没有动,唐碧却动了。 动得连蒲花都觉得不可思议。 莫非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说的就是唐碧这样的人? 只见桌前仿佛月光一闪,唐碧就不见了。 疏影舞动,长袖翻展,就像戏台上舞动的花旦小青衣,又像九天散花、落入凡尘的仙女。转瞬间,三十多枝利箭便刺向了房门口的十三杆长枪,从屋顶落下的十六块大石头,也砸向了脚底下的三十六把铁锥。 一道“半弦月”般的月光又忽然闪向窗外,之后就听到了十几声惨呼。 蒲花不禁拍手赞道:“好身手!好功夫!” 唐碧突然又坐回到刚才她坐着的地方,捋了捋褶皱的衣袖,依然笑意盈盈地道:“是他们的功夫差劲儿。” 蒲花不禁又皱眉道:“凭你的身手,到哪里取什么东西,简直易如反掌,为什么非要找我呢?” 唐碧撇撇嘴,道:“因为我喜欢你。” 蒲花怔住了。 他也活了一把年纪了,按说年龄也不算小了,还是头一次有一位女人说喜欢他。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三十五、六年白活了呢? 唐碧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呢? ――这个女人,就像散花九天、误入凡尘的仙女,她那种疏狂懒散的风姿,俏丽极妍的容貌,不知会有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怎么会独独喜欢自己呢? 蒲花突然摇了摇头,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像他这样的老头子,还有谁会喜欢呢? 唐碧面露喜色似的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蒲花举起酒杯,淡淡地道:“我可没这么说。” 唐碧突然出手封住了他的穴道。 第十六章 吉星高照 (一) 黑窟。 顾名思义,与黑有关。 想必是黑色的门,黑色的窗,黑色的路,黑色的屋子,黑色的人。 但黑窟却不是黑色的。 黑窟在一处山洞里,非但不黑,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黑窟不黑,反而是金色的。 ――因为这里所有的东西,居然都是用黄金铸成的! 黄金本让人垂涎,但却没人敢动这里的东西,也没有人能动这里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黑窟的人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黑窟的人,走的本来就是黑*道。 谁也不会想到,这里竟会是江湖黑*道的总舵。 ――蒲花的心里,却对黑*道有着不同的看法,他总觉得,谁当*政当*权,却不为百姓做事,反而横征暴敛,残害无辜,鱼肉百姓,作威作福,才是真正的黑*道。 (二) 一位耳上带着金环的中年人,穿着一袭大漠人贯穿的那种白狐裘袍,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厅中间一张巨大的龙虎椅上,面前摆着一只还在冒着热气的牛头。 这个中年人,一张英俊冷酷的脸,长着满脸的胡茬子,瘦削,冷峻,一看就知道是个狠茬子。 刀就挂在他的腰上,时刻不离左右。 赫然是绝灭天、地、神、仙、人、鬼、兽的“七绝刀”! 蒲花终于明白,为什么唐碧要请他助阵夺刀了。 没人能从黑*道老大“吉星”高照手中夺下他的七绝刀。 ――李长袖不能,他被七绝刀斩了七刀,断成九段;凌八方也不能,他也被七绝刀削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 蒲花更不能,虽然他曾是大雁阁的三当家,绿林中小有名气的江洋大盗,但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当中,至少有二十八位是他不想惹也不能招惹的,高照恰好正是其中之一。 ――“吉星”高照十三岁,以一口隋唐传下来的,“黑*街老大”高怨离所使的“绝灭天、地、神、仙、人、鬼、兽”的七绝刀,杀了关东响马“海东青”郭破军,开始了他的江湖生涯。 ――十五岁,率众洗劫了号称苏皖首富、却为恶一方的翠屏山庄,杀全庄上下一百二十余口,声震江湖。所得财物,却尽数散给当地百姓,而得诨号“吉星”之美誉。 ――二十一岁,即被江湖上横行的强盗响马、绿林好汉们公认、推举为总瓢把子,领袖江湖黑*道二十余年,岿然不动。 ――这样的人,有谁敢轻易招惹? (三) 高照用一把牛耳尖刀割下一片牛耳朵,嚼得啧啧有声,缓缓道:“就是这个人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唐碧依旧很懒散地坐在右首的一张桌子旁,看上去,并不像是高照的属下,也不像是黑*道中人,也许他们只是一路的。 她瞟了一眼高照,懒洋洋地道:“不错。” 高照既不热情,也不友善地斜睨了一眼蒲花,道:“你是谁?” 蒲花坐在一张椅子上,道:“蒲花。” 高照一惊,旋即追问道:“大雁阁的蒲花?” 蒲花傲然道:“不错。天上地下,只有一个大雁阁,大雁阁也只有一个蒲花。” 高照好奇似的打量着蒲花,道:“是你救了朱翊钧?” 蒲花不得不承认道:“是。” ――事实上,如果不是蒲花出手,这些人的确很可能已经刺杀了当朝这位不问政事将近二十年的万历皇帝朱翊钧。 高照疑惑似的道:“你知道我们要刺杀朱翊钧?” 蒲花道:“这个我倒不知道。” 高照看上去像是要翻脸了,恶狠狠地道:“但你却破坏了我们的刺杀行动。” “也许是吧。”蒲花确实是无意中闯进来的,如果不是适逢其会,他才懒得管这些闲事,但既然已经遇上了这种事,他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续道:“想必你们也该清楚,即使我不插手,你们也很难成功的。” 高照皱皱眉,道:“哦?” 蒲花解释道:“因为那四个人根本没有全力出手。” 高照不屑的神情,冷笑道:“如果他们出手呢?” 蒲花斩钉截铁地道:“你们派去的人,根本不可能有活着回来的。” 这一点,想必高照也应该知道。 高照不明白了,道:“他们为什么不全力出手呢?” 蒲花道:“这个我也很奇怪。” 高照不禁皱眉道:“那四个人究竟是谁?” 蒲花似乎是不想告诉他,淡淡地道:“我也不知道。” 高照也斩钉截铁地道:“无论他们是谁,我们都要杀你。” “哦?”蒲花早想到他会这么说的,只好泰然处之地道:“悉听尊便。” (四) 高照突然挥了挥手。 金色的黑暗中,就有几条人影出现了。 高照的人平时虽然看不见,但若他们出现,也够人看老半天的。 ――能够随时随侍在高照身侧,这几个人的功夫想必也不错。他们一出手,就是杀招,绝不留情。 蒲花居然也出手了! 也不知是何时唐碧偷偷解开了他被封住的穴道,还是他自己暗自冲开的。 他没等那几个人动手,已经凌空跃起,如大鹏展翅,一拳攻向高照小腹的方向,用的居然是正宗的少林百步神拳。 高照动也不动地看着他,没想到蒲花还能动。 他不动,是相信自己手下的实力,他对这些人的功夫一向很自信。可是等到蒲花飞至近前,他却不得不动了。 因为他的人不知怎么的,已经全都不能动了。 蒲花的百步神拳居然只是虚招,在他右手打出百步神拳的同时,左手突然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看他手上划动的动作,似乎是写了一个字。 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字,却一瞬间击倒了冲向他的八个人! 第十七章 迷神引 (一) 高照突然想起了蒲花的出身。 ――大雁阁的蒲花。 大雁阁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 ――二百多年前,天下大乱,有三位武功奇绝的高手,联手组建了名震朝野的大雁阁,与那些为害百姓的势力斗争。 ――而大雁阁的创始人“孤鸾煞”庄梦白,恰好是唐初“武林生死判”庄晓梦的后人,据说已深得庄家“迷神引”神功的真传。 ――“迷神引”神功虽然只有“迷”、“神”、“引”三字诀,但据说,却是庄晓梦从庄子所著的《逍遥游》、《养生主》、《大宗师》、《人间世》中悟出的武功;后来唐初的“沐先生”孙沐又融合了佛家的《三藏经》,使其更臻奇诡高绝。 ――庄周化蝶,悟宇宙苍生之至理;佛家深觉,性空缘起,达天地之至极。从其脱胎而出的武功,固有其神秘、奇妙、莫测之处。 ――“迷”字诀,取“大化迷天”之义,字符划出,可以控制人的身心、行动。 ――“神”字诀,取“元神归位”之义,治病疗伤,刹那可即。 ――“引”字诀,取“接引菩提度化众生”之意,却是最厉害的杀招,能瞬间置人于死地! 蒲花既然出身大雁阁,多少可以会一点儿的。 他制住那八个人的招式,正是足可遮日迷天、锁手封穴的“迷”字诀。 所以,等到蒲花向他攻来的时候,他就不得不动了。 他飞身后纵,如同黑夜中滑行的巨大蝙蝠,几个辗转,已径自飞向身后的金墙之上,巧妙地躲开了蒲花的攻击。 索性的是,蒲花并没有下杀手。 可奇怪的是,高照居然也没有出刀。 ――七绝刀出,斩天绝地,人神皆休。 ――莫非他也并不想真的杀了蒲花?还是留有后招?又或者,还有什么诡计? 刚刚高照跃起的时候,只觉得面前似乎有人影一闪,如同被微风吹皱的池水,波动出天边冷月的华光,转瞬即逝。 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唐碧,不知何时已闪身不见了。 (二) “好功夫!”高照像蝙蝠一样,贴在金子铸成的墙壁上,高声赞道。 “好身手!”蒲花也不禁脱口赞道,这种“飞云纵”的功夫,以前他只是听说,现在居然真的见到了。 高照道:“难怪你可以破坏我们的计划。” 蒲花也道:“难怪你可以号令群雄,成为黑*道总瓢把子。” 高照飞起的时候,手里居然还拿着桌上的酒樽,这时突然扔给蒲花,道:“一个是好功夫,一个是好身手,不妨喝一杯!” 他扔酒樽的时候,似乎做了手脚,已经暗自将真力注入到了酒樽上。 蒲花却轻描淡写地接了过来,一饮而尽,道:“好酒!” 高照豪笑道:“功夫是好功夫,酒是好酒,不知可否交个朋友?” 蒲花喝干了酒,径直走到唐碧刚才坐着的地方,拿起他的剑,仰首对高照道:“想杀我的朋友?” 高照从金墙上滑下来,边道:“朋友就是朋友,何必计较什么样的朋友?” 蒲花拿过唐碧桌上的酒壶,也扔给他,同样也注了一道真力在酒壶上,道:“好!确实是好朋友!” 高照居然也很轻巧地接过了酒壶,道:“说不定我还是会杀你的。” 蒲花笑吟吟地道:“随时恭候。” 他们对彼此的功夫似乎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蒲花知道,一百招之内,两人很难分出胜负,一百招之后,或许只有天知道了。 高照似乎也对他惺惺相惜起来。 (三) “不好!”高照忽然失声叫道。 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高照不会这么惊慌失措的,蒲花不禁问道:“怎么了?” 高照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道:“情关!” 蒲花不解地道:“情关是什么?” ――“情关”是一把钥匙,本来是挂在高照脖子上的,此时却已不见了。 唐碧也不见了,原来她让蒲花与高照决斗,让他夺刀,不过都是幌子,她刚刚趁高照跃起、防备蒲花的时候,居然偷偷盗走了他的“情关”。 ――原来她为的只是“情关”。 她盗走“情关”为的又是什么呢? 蒲花突然道:“我刚刚好像听说,我们是朋友的。” “不错。”高照说出的话,就像射出去的箭一样,绝不会出尔反尔、左右食言的。 他听出了蒲花的意思,问道:“你要干什么?” “你的东西,我会帮你找回来的。” 第十八章 大侠之死 山花在野风中倔强地挺直了腰。 蒲花从黑窟出来,四下寻找了半晌,也没发现唐碧的踪影,这妮子一朝得手,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茫茫人海,偌大江湖,又到哪里能找到这位爱喝酒的美丽奇艳的女人呢? 他只好沿着崎岖的山路,走自己该走的路,做自己必须去做的事――去蜀中。 山路弯弯,山风拂面。 在一条官道旁的一丛小树林边,他却突然看到了三个人。 一位看上去负了伤的中年汉子和跪在他身旁的一位十二、三岁的小童。 ――负伤的中年人躺在草丛中粗重地喘息着,脸色煞白,已是奄奄一息了。 不远处,一位精瘦的汉子手中支着一柄长剑,剑身上点点斑斑,如散落、激溅的雨花,正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也像是气力不支的样子。 显然,两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殊死的恶斗。 可是令蒲花感到不安与不祥的,却是十五步开外、一棵树上站着的一个黑衣人。 ――一个戴着黑色斗笠,遮住了双眼,穿着一袭深黑色衣袍的人。 蒲花看不到这个人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杀气,那已不像是杀人于无形的杀气,而是一种天生的魔性,至毒至恶的魔性。 嗜人如魔,杀人成性! 那个人兀立如鹰。 像是大漠中等待垂死的人哀怨地死去,再去啄食尸身的食尸鹰。在骄艳的阳光下,涌动着一丝“死”的气息,“死”的光芒。 精瘦的汉子挣扎着站起来,一步一步逼向负伤的中年人和那位瘦削、虚弱的小童。负伤的中年人看上去似已无还手之力了,鲜血从他的嘴角不断涌出。 精瘦汉子手中的剑,却雨花般疾刺而起,迅疾如风,狠绝地刺向了奄奄一息的中年人。 “住手!”蒲花见情形不对,大呼一声,正要跃过去阻止。 负伤的中年人却猛力抬手,抓住了精瘦汉子疾刺的剑身,居然用尽全力,将一柄精钢长剑拗断了。反手将手中染透鲜血的半截剑,刺在了精瘦汉子的腿上。 跪在一旁的青衣小童,手里不知何时已拿起一块带着尖棱的石头,狠命地刺向精瘦汉子,出手居然也很犀利。精瘦汉子惨叫一声,突然闪身急退,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树林。 “不好!”蒲花突然擎剑在手,飞身奔过去。 ――就在负伤的中年人拗断精瘦汉子长剑的一刹那,树上的那位黑衣人突然动了。 兀翔如鹰,动如脱兔,转眼就到了中年人近前。黑衣人左手黑色的长袖中,不知隐藏着什么兵器,只是看准了中年人的要害,迅捷地一刺。 不想却被蒲花的天敌剑格挡了一下,发出“叮咛”的脆响。蒲花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气流,涌进自己的胸腔,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他居然不知道黑衣人会的什么功夫,用的什么手法,甚至连他用的什么兵器都没看清。 黑衣人冷哼一声,居然没有再出手,也没有与蒲花动手,而是闪身疾飞,隐入树林,倏忽不见了。 蒲花从没见过这么骄傲、俊朗和潇洒的杀手。 ――一击不中,闪身即退,绝不再次出手! 隐于江湖,藏于草莽,无迹可寻。 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 中年汉子感激似的望着蒲花,勉力微笑道:“兄弟……怎么称呼?” 蒲花收好剑,蹲到中年汉子跟前,道:“小弟蒲花。” 中年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似乎庆幸自己此时此刻遇到了他,再次慎重地问道:“大雁阁的蒲花?” “不错。”蒲花面带着善意的微笑,看着已近油尽灯枯的中年人,又道:“敢问兄台贵姓?” 中年人喘息着道:“柳……柳淡烟。” ――蒲花没想到,这位伤重不治的人,居然是名动八表,声震江湖的十三门总门长“弯刀邪神”柳淡烟大侠! 柳淡烟伸出染血的一只手,紧紧握起蒲花的手,断断续续地道:“柳某穷途末路,……能与兄弟相遇,当属缘分,兄弟的侠名,江湖尽知,……我受伤至深,恐怕……恐怕活不了几个时辰了。……只求兄弟……能收留这个孩子,养育成人。……不可报仇!” 一个人能够被称为大侠,自有其过人之处,纵使死,也要有尊严,有担当。 蒲花没料到他竟是想临终托孤,这份信任,这份气度,不禁令他感动莫名,握紧柳淡烟流血不止的手道:“大哥,蒲花不才,必幸不辱命!” 柳淡烟的脸上露出一种欣慰的神情,竭力道:“好兄弟!只可惜你我相见恨晚,相聚尚短,不能长交。……这孩子是我与小雪之子,名叫柳青苇,……如蒙兄弟不弃,请收为义子,随兄高姓,更名蒲苇!小雪在野云阁……” 说罢,一代大侠溘然长逝。 “大哥!……” 第十九章 又见唐碧 (一) 青山埋侠骨,翰墨写忠义。 蒲花望着柳淡烟的新墓,呆呆地出神。 ――一个人无论生前多么显赫,名声多么响亮,功名多么崇高,到头来,不还是只留下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孤坟? 蒲苇柳青苇跪在一旁,欲哭无泪,既不作声,也不挪动,只是一声不响地跪在那里。 稚嫩的脸上,透着一股倔强与坚毅。 (二) “老头子!” 一个人影突然从树后跳出来,似乎想吓他一跳。 他没想到,不见了的唐碧,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他没有用“逃”这个字,他记得江湖上有位很有名的浪子曾经说过,宁可得罪小人,也不可得罪女人。尤其是像唐碧这样古灵精怪的女人,更加得罪不得。 唐碧来回走了两遍,故作神秘似的道:“我还不能走。” 蒲花淡淡地道:“哦?” 唐碧失望地道:“我的解药还没有到手。” 蒲花不解地看着她,道:“你不是已经取走了‘情关’么?” 唐碧无奈地叹口气,道:“这把‘情关’是假的。” 蒲花道:“你要‘情关’有什么用?莫非你要的解药,只有用‘情关’才能打得开?” 唐碧狡黠地一笑,道:“算你聪明。” 蒲花淡淡地道:“我可不聪明,聪明的话,就不会糊里糊涂地跟你到黑*道总瓢把子‘吉星’高照那里,夺什么七绝刀。” 唐碧施施然走过来,搂着蒲花的脖子,含笑道:“你不想去也去了,不想夺也夺了。看来这趟浑水,你是趟定了。” “不趟都不行?”蒲花很无奈地看着她,似乎拿这个女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却旋即转口道:“那真的‘情关’在哪里?” 唐碧很肯定地道:“当然还在高照那里。说不定,就在他那口七绝刀的刀鞘或刀柄里。” 蒲花讶然道:“你还想让我回去找高照?” 唐碧很用力地点着头,道:“聪明,我正有此意。” 蒲花摇着头,断然地道:“不去,这次打死也不去。” 唐碧嗔笑道:“没想到,强盗头子蒲花蒲之正蒲老先生也会害怕。” 蒲花没好气似的道:“我当然会害怕。我不想死的很难看。” 唐碧惊疑着道:“有多难看?” 蒲花没回答她,却问:“你知不知道李长袖?” 唐碧道:“知道,横行漠北一带的响马头子,号称血弓雕。” 蒲花道:“他被砍成了九段。” 唐碧动容,一个人被砍了七刀,断成九段,那该是怎样的刀法?那又是怎样凶残狠辣的一个人?她转了转眼珠子,道:“你不会的。我见过你的功夫,至多也就像八方会的会主凌八方一样,被砍掉一条胳膊一条腿而已。” 蒲花道:“我的功夫,对付你这样的美人还行,碰上了高照这样的硬茬子,就有心无力了。” “高照不是你的朋友么?” 原来他与高照的对话,唐碧居然都已经听到了,她盗走了高照的“情关“之后,居然还没有走,只是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难怪高照的人漫山遍野地找她,却始终都没有找到。 蒲花煞有深意地道:“你知不知道,这江湖上有些人,我既不会和他成为朋友,也不愿做他的敌人?高照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我呢?”唐碧风情万钟,含情脉脉地看着蒲花。 蒲花迷惑似的看着她:“你?我不知道,我对你了解的不多,既不知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甚至都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你却要找我帮你偷东西。你希望我们是朋友,还是敌人呢?” 唐碧垂下头,居然有了一种情窦初开的少女才有的那种媚态,小声讷讷道:“我……我既不会成为你的朋友,也不会成为你的敌人,我……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蒲花突然拍拍她的头,很神秘地笑道:“你知道,像我这样的老头子,对我使美人计是没什么用的。” 唐碧冷哼了一声,不屑似的地道:“鬼才会对你这样的老头子使美人计。” (三) 蒲苇跪在一旁,一直静静地听着,失去了父亲,对他的打击很大。 但他也不像是一个轻易就被击倒的人。 唐碧这时才看着柳淡烟的墓,叹口气道:“天妒英才,不想纵横江湖二十载的柳大侠居然英年早逝。” “每个人早晚都会死的,大侠也不例外。”蒲花感慨似的道。“人在江湖,有谁又能预知自己的命运呢?” 唐碧也似深有感触,长长地叹了口气。 沉默了半晌,她才又转了转眼珠子,走到蒲苇跟前,蹲下来,问:“这孩子是谁?” “蒲苇。”蒲苇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半天也没有说话。 没人知道这个孩子在想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跟他的父亲一样坚强。听到唐碧的问话,才冷冷地回了一句。 唐碧转首问蒲花:“老头子,这是你的孩子?” 蒲花承认道:“我刚收的义子。” “来,叫姑姑。”唐碧很和善、很亲切伸手抱起蒲苇,温柔地问道:“你多大了?” 蒲苇仰起头,坚毅地道:“十三岁。” 唐碧叹息似的道:“老头子,你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被扭断了脖子,会不会死的很难看,很可惜?” 没想到唐碧居然想用蒲苇来要挟蒲花。 蒲花皱眉道:“你是在要挟我?” 看来蒲花并不吃这一套。 没人能要挟得了蒲花,天王老子也不行。 唐碧轻抚着蒲苇的头,没好气地道:“我只不过是想帮你先照看孩子。” 蒲花展颜道:“那你最好照看得好点,不要让小苇冻着,饿着。” 唐碧这才带着春天般的笑意,柔情似水地道: “我和蒲苇在这里等你。” ――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一个你心仪的女人,一个需要你照顾的孩子在等你,还有什么可苛求的? 第二十章 杀手冷月 (一) 蒲花再见到高照的时候,他正在看一张素笺。 他的神色有点奇怪,带着一种奇异的恐惧与不甘心、不自然。 看到蒲花走进来,才把素笺飞快地揣到怀里,展颜豪笑道:“蒲兄弟找到唐碧了?” 蒲花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淡淡地道:“还没有。” 高照奇怪地道:“我的人也没发现她的行踪,这妮子跑得倒快。” 他似乎并没有把追缉唐碧这件事放在心上。 蒲花好奇似的道:“唐碧跟你们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关系?” 高照神秘地斜睨着他,问道:“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不知道。” 高照接着问:“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四位要价最高的杀手?” “你说的,可是四大杀手?” ――要价最高,也证明他们的本事最大,本领最强。在江湖上一个很隐秘的地方,记载着有关他们的资料和刺杀记录: 代号:魔影。 刺杀记录:刺杀一百七十二次,成功一百六十次,刺伤九次,无功而返三次。 估价:黄金五万两。 代号:骷髅。 刺杀记录:刺杀一百三十七次,成功一百二十六次,刺伤七次,无功而返四次。 估价:黄金四万五千两。 代号:冷月。 刺杀记录:刺伤一百零一次,成功八十七次,刺伤十一次,无功而返三次。 估价:黄金四万两。 代号:艳箫。 刺杀记录:刺杀九十五次,成功八十次,刺伤两次,无功而返十三次。 估价:黄金四万两。 魔影,骷髅,冷月,艳箫! 这四个称呼无疑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没人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谁,也从来没有人见过这几个人。人们只听过他们杀人的手段。 ――没人知道“魔影”是如何杀人的,也没人见过这个人。可是他每次出现的时候,被杀的人却已经离奇地死了。这个人就像地狱中隐伏的妖魔,暗夜的幽灵,只有需要他的时候,他才神秘地出现,给人致命的一击。据说这个人甚至从没有自己亲手杀过人。 这样的人,有多可怕? ――“骷髅”人如其名,据说这个人非但瘦得皮包骨头,像个骷髅一样,用的武器也是一个骷髅头,据说本是他爱妻的人头!传闻在他做杀手之前,本是位武功高强的侠客,可是他的妻子却被恶盗奸*杀,致使他心性大变,立誓要用他妻子的人头,杀尽天下邪盗恶匪,所以得“骷髅”邪号。 这样的人,有多可怖? ――“冷月”用的是暗器。“晓镜半锁西江月,夜吟应觉月光寒”,据说她的暗器犹如天边的半弦月,发出之时,会发出冷月般的光华,暗器的速度并不快,也不狠,就像天边明月散发的清淡之光,但当你看到它时,月光已经在你的身上了。 这样的暗器,有多奇异? ――“艳箫”用的虽然是一支装饰华丽的洞箫,但这个人却从不会吹箫。他的箫以北极寒铁所制,内藏机括,似是隐藏着九天十地、十九银针一类的暗器,甚至还有河南火器门王家的霹雳珠,杀人无算。这个人还有一个外号,叫做“毒霸天下”,据说这个人所到之处,全都会被他布下各种奇毒,无影无形,令人防不胜防。 那个神秘的组织能够记载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别人也不会知道得更多。 刺杀皇上的时候,他已见过了“骷髅”,也见识了他手中那只会爆炸的粉红骷髅,但未必真是他爱妻的人头。 ――令他不解的是,如果“骷髅”那些人真想要悄无声息地刺杀当今圣上,为什么还要弄一块“玄黄酒店”的招牌,惹人起疑。 ――莫非是高照有意安排的?莫非高照并不想真的刺杀了皇上?难道他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提到四大杀手,蒲花又不禁想起了唐碧在小镇上那家酒楼的泽月厅里,发出的暗器“月半弦”之光,不禁诧异地道:“她就是冷月?” 高照道:“纵使她不是冷月,至少与冷月也有关系。” 蒲花终于有点明白了,道:“所以你们刺杀皇上,才会请她?” 高照似笑非笑地道:“我只是不知道,她加入这次刺杀行动,居然还别有目的。” 蒲花道:“她为的是什么?” 高照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道:“情关。” 蒲花疑惑地问道:“‘情关’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蒲花以为高照不会告诉他的。 没想到高照居然站起身,对他道:“请跟我来。” 高照带着他向山洞的深处走去,转了几转,来到一处巨大的岩壁前。 岩壁上,雕着一只巨大的秃鹫,展翅欲飞的秃鹫,象征着这里主人的权力和威严。 他从刀鞘中取出“情关”,打开了岩壁上的一个机关。 机关开启,岩壁上缓缓裂开了一道口子,恰好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 高照带他进去之后,蒲花才发现门洞后面居然别有洞天。 (二) 一排巨大的铁架子上,摆着各式琳琅满目的兵器。除了十八般兵器之外,居然还有几种江湖上一些名人的成名武器。 蒲花随手拿起一把锋刃极宽的长剑,看着上面刻着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八个大字,讶然道:“这是巴山顾道人的剑?” “回风舞柳剑。”高照淡淡地道,“七年前,我与‘巴山老顾’顾倾城约战于泰山之巅,战了三天三夜,才从他手里夺下了这把回风舞柳剑。” ――这个人居然能够夺走巴山顾家掌门人手中象征武功和荣誉的长剑,他的刀法已到了何种程度? 蒲花看到架子一角上挂着的一把护手钩,惊讶地道:“没想到‘沧州五十六’的夕照钩也在这里。” 沧州五十六不是这个人的名字,沧州五十六的意思是说,这个人已经做了五十六件大案。他作案用的恰好就是这把夕照钩,都是用这把钩,钩走别人的人头的。这个人总是喜欢在每次作案后,在案发的墙上写下自己作案的次数。他最后作案的顺序是五十六,如果不是遇到了高照,这个数字恐怕还要增加。 高照像是回到了往日那些美好的时光,回忆着缓缓道:“五年前,我在河北一带会友,恰好遇到这个人偷偷潜入了一个大户人家准备作案。我就顺手结果了他的性命,带回了这把夕照钩。” 难怪江湖上的人,只听过沧州五十六,便再没了这个人的消息,原来已被高照干掉了。 蒲花又顺手拿过一把雕着虎头的宣花斧,问道:“这把斧头,又是谁的?” “关西斧王关开山的。”高照淡淡地道。 ――传闻当年关开山以一柄开山巨斧纵横关西,称霸一方,但就在一个大雨瓢泼的夜里,他却不明不白地身首异处了。 原来关西斧王关开山居然也是被高照所杀! 高照面无表情地道:“你们知道的关开山,和我看到的关开山,不是同一个人。” 言外之意,关开山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恰好被这位煞星遇上,被他用手中的七绝刀结果了。 蒲花理解他的苦衷,黑*道的总瓢把子也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除了这些武器兵刃之外,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居然还堆着几箱子的金银珠宝。 这里,无疑就是高照用来储藏**财物和封存自己辉煌经历的宝库。 高照带他来这里,无疑是在告诉他,“情关”正是用来打开黑窟宝库的钥匙。 ――人为财死,还有什么,比拥有这么一处巨大的宝库更吸引人的?这里想必已是高照这二十几年苦心经营,强取豪夺积攒下的所有财富了。 蒲花不禁有些奇怪,道:“这么大的秘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已把你当作了兄弟,自己人。这些年来,你们大雁阁虽然自成一派,从不承认你们属于黑*道,也未曾归附我们,但我早已把你们当成了一家人。”高照豪气干云地道,他突然握住了蒲花的手,道:“如果哪天,我遭遇了什么不测,这些财宝都是你的。以蒲兄弟在江湖上的经验和名望,当可领袖我手下的这些弟兄,不致被宵小所乘。” 没想到他如此推心置腹,莫非他受到了什么威胁,还是预知到什么危险?蒲花想不通。 高照和蒲花又回到山洞的大厅里。 蒲花才道:“高兄准备怎么对付唐碧?” 高照淡然道:“不准备怎么对付。既然她没能偷到‘情关’,我想她还会来的。” 蒲花忽然道:“兄弟有个不情之请。” 高照笑笑,道“蒲兄弟但讲无妨。” 蒲花说出了他的不情之请,道:“我想借刀一用。” 他居然要向高照借他从不离身的七绝刀! 没想到高照居然答应了。 既没有问蒲花为什么借刀,也没有问蒲花借刀用来做什么,居然很爽快地解下了腰上的七绝刀,捧给蒲花,就连刀鞘里藏着的“情关”都没有拿出来。 “即使兄弟想借头一用,高某也绝无二话!” (三) 转着铁胆的老人向着不远处,一个漆黑的角落问道:“情*人那边怎么样了?” “快了。现在只缺少情*人花了。”那个角落里居然真的有人,看不见的人。 老人咳了一声,道:“好,让他们抓紧时间。” “是。”角落里的人应诺了一声,转瞬离开了。 (本卷完) 第一章 七桂魅影 “他真的把刀借给了你?” 唐碧看着蒲花手中拿着的七绝刀,一脸莫名惊讶的神情。 蒲花淡淡地道:“好像是的。” 唐碧想了想,又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了,怀疑似的道:“如果你是高照,会不会轻易地把刀借给别人?” 蒲花也想了想,道:“不会。” 唐碧猜测道:“我也不会,所以我觉得他这么轻易地把刀借给你,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蒲花疑惑的表情,道:“他还会有什么目的呢?” 唐碧看着七绝刀漆黑如墨的刀鞘,道:“这个还不知道,总之高照这个人不会安什么好心的。” 蒲花像是也同意,却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怀疑他。 蒲苇在一旁插话道:“义父还是提防着点儿好。” 蒲花摸着他的头,笑了一笑。 唐碧拿过刀,仔细地端详着,果然被她发现了什么。她突然拉过蒲花沉稳有力的手,摸了摸他的脉门,大惊失色地道: “你已经中毒了!” 蒲花不信似的道:“哦?可我还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样。” 唐碧很肯定地道:“你中的是‘七桂魅影’之毒。” “七桂魅影?这是一种什么毒?” 唐碧很详尽、很确切地解释道:“这种毒,以桂花为引子,融合了天山一种毒性极强的天蚕和苗疆一种用五毒炼化的蛊毒,无色无味,无影无形,七天发作一次。发作时,中毒者气力全无,掌心由红而黄,由黄到紫,经过七七四十九日七次变色,就算神仙也没救了。” 蒲花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掌心,果然呈现淡淡的殷红色。不禁道:“谁能解得了这种毒呢?” 唐碧思忖了半晌,才道:“据我所知,天底下,只有三个人会解这种毒。 蒲花看着她道:“他们都是谁?” 唐碧如数家珍地道:“一位自然是方红吟。” 蒲花讶然道:“就是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方红吟?” “不错。” 蒲花失望似的道:“据说他现在投身天王府,远在京城。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我现在赶过去京城,也拖不过这四十九日之期。那第二位呢?” “第二位就是‘艳箫’。” ――艳箫杀手,毒霸天下,原来解毒的功夫也不差,可是这个人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到哪里去找他呢? 那么还有一位呢? “第三位当然就是高照自己。” 唐碧口中所说的三个人,不是远在异乡,就是飘忽不定,再有就是根本不可能为他解毒,看来,蒲花这次是无药可救了。 谁知蒲花却很淡定、很坦然地道:“可是据我所知,还有第四个人。” 唐碧皱皱新月般的娥眉,道:“第四个人?是谁?” 蒲花刮了一下她翘挺的鼻子,道:“你。” 唐碧故作惊讶地道:“我?” 蒲花淡淡一笑,道:“‘晓镜半锁西江月,夜吟应觉月光寒’,是不是说的杀手‘冷月’?” “不错。”唐碧点点头,道:“高照是不是什么都跟你说了?” 蒲花承认。 唐碧道:“我就知道这个人不可靠的。” 蒲花却并不感觉有什么奇怪,反而接着道:“人们只注意到了‘冷月’的暗器是‘月半弦’,却忽略了这句话里另外一层意思。” “什么意思?” 蒲花正色道:“‘月光寒’。” 唐碧小嘴一撅,道:“哦?” 蒲花道:“‘夜吟应觉月光寒’,是不是说的就是她施毒解毒的功夫?” 唐碧不得不佩服蒲花的分析能力,道:“不错。” 蒲花终于很肯定地说出了他的结论,道:“所以,这种毒,你也可以解。” 唐碧充满迷离的眼神,柔情似水地看着蒲花,无奈地叹口气道:“这种毒,我还真解不了。” 这倒是蒲花没想到的,看来,这回蒲花真的是非死不可了。 他暗运“神”字诀,想把这种毒逼出来,可是却只能将毒性逼到左手上,暂时压制下来。 唐碧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关切,道:“怎么样?” 蒲花摇摇头,坚毅的脸上也不禁铺满了愁云。 唐碧摘下腰畔的酒葫芦,递给蒲花,道:“即使解不了,也不用哭丧着脸。起码,我们还可以再去找高照。” 蒲花纳罕地道:“我们还要去找高照?” 唐碧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必须还要去找高照。” 蒲花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虽然他还没想到怎么向高照要解药,但总会有办法的。他搂着唐碧的双肩,称赞道:“还是你有办法。” “莫忘记,他的刀,还在你手上。”唐碧迷离的眼眸斜睨着,一脸俏皮地含着微笑凝视着他。 第二章 蒲花自己杀死的人 (一) 高照居然已经不见了。 黑窟居然也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的意思就是,高照不在黑窟里,黑窟里没有高照。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当然是高照不在黑窟里,在黑窟里也找不到高照,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高照做什么去了。而第二层意思就是,黑窟里非但没有了高照,就连他手下的人,甚至还有那些黄金砌成的金墙,居然都已经不见了。 这些人就像从来没来过,不曾存在过。 来的突然,走得也快。居然一时间,就走得无影无踪。 这个金光笼罩的黑窟,也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 但通向那处黑*道宝库的路上的情形,却令蒲花、唐碧和蒲苇感到震惊。 唐碧不由自主地蒙上了蒲苇的眼睛,似乎不忍让他看到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 那条略显阴暗的小路上,居然躺着半条死尸。 尸体至少被人剁成了十八块,上半身已不知被抛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剩下半截身子,鲜血飞溅,血肉翻飞,令人不忍卒睹。 唐碧不禁惊异地道:“这是谁?又是谁杀了他?” 蒲花一脸凝重地道:“不知道。” 他们继续向里面走,厮杀之后的场面越来越诡异,越来越令人震惊。 走了不到二十步的地方,他们又发现了一具死尸。 这尸身穿着件紫红色的短袍,长仅及膝,年纪也只有四十左右,颔下虽留着微须,眼角却无皱纹,他左掌也是修长白净,但另一只手掌,却是粗糙已极,筋骨凸现,几乎比左掌大了一倍,摊开掌心,竟已和他衣服同样颜色。 唐碧一双永远睡不醒般的眼波却瞧直了,吃惊道:“想不到这人竟会是点苍派的长老‘七点寒星’王十二!” 蒲花疑惑地道:“他杀死了前面的那个人,自己竟也死在别人手上。” 唐碧喃喃道:“但又是谁杀死他的呢?” 她说完了话,已看见这王十二喉结下的创口,鲜血已凝固,灰白色的皮肉向两旁翻卷着。唐碧嘘了口气,道:“这是剑伤。” 蒲花道:“嗯!” 唐碧道:“这创伤才不过一寸,江湖上,只有昆仑和崆峒两大派的弟子,才会使用这么窄的剑。” 蒲花道:“不错。” 唐碧道:“昆仑与崆峒两派,距离虽都不远,但昆仑派的剑法平和博大,这王十二被人一剑贯穿咽喉,想必是剑法以辛辣诡谲见长的崆峒派门下所为……这倒更奇怪了。” 蒲花皱眉道:“奇怪?” 唐碧道:“崆峒派与点苍派非但无冤无仇,而且还颇有渊源,八年前崆峒派被阴山七剑围攻时,点苍派还曾经不远千里赶去相助,但眼下崆峒派的高手却杀了点苍派的长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蒲花喃喃道:“洞口的人无缘无故死在王十二手中,王十二又糊里糊涂死在崆峒派门下……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走进山洞一半儿的时候,果然又有一具死尸,竟赫然是位黑面卷髯的绿袍道人,身形魁伟高大。四肢虽早已冷却,但手里仍紧紧握着半截断剑,剑身狭长,仍在闪着光,碧森森的剑光,照着他一颗发髻蓬乱的头颅。 他的头竟已被劈成两半。就连唐碧都转过脸去,不忍再瞧。 蒲花道:“果然是崆峒派的门下。” 唐碧道:“你认得他?” 蒲花道:“此人便是崆峒三老中的风间月,他剑法之狠毒,当今天下武林,只怕极少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唐碧叹道:“他一剑贯穿了别人的咽喉,不想自己脑袋也被别人砍成两半。” 她忍不住还是回头瞧了一眼,又道:“看这情况,那人一剑砍下时,他必定已无可闪避,所以只有迎剑招架,谁知那人一剑非但砍断了他的长剑,竟连同他的头也砍成两半,崆峒派的长剑俱是北极寒铁精炼而成,这人一剑竟能将之砍断,……好锋利的剑,好沉重的剑。” 蒲花道:“你怎么知道他对手也使的是剑?” 唐碧道:“当今武林的刀法名家,又有谁能将剑法如此辛辣狠毒的风间月逼得连躲都不能躲闪……” 蒲花微微的一笑,道:“莫非你也忘记了一人?” 唐碧眼睛一亮,道:“你说的可是‘无形神刀’韩无魂?” 蒲花道:“‘韩门出刽子’,河间韩家虽然世代都是刽子手,却出了两位名动天下的人物。一位自然是镇守洛阳的韩敬南大将军;而另一位,就是号称‘无形神刀’的韩无魂,这个人刀法之快,无形无影,他一刀砍下时,风间月也许还未看清是由何处来的。自然只有迎剑招架,而韩无魂使的那柄‘无形刀’,足以砍断崆峒派的长剑。” 蒲花拉起她的手,疾步向山洞里面走去。唐碧抱起蒲苇,道:“你在找什么?找韩无魂?” 蒲花道:“也许……” 唐碧笑道:“你找不着的,这‘无形刀’既然已杀了对手,自然已远走高飞。纵然他还没走,也没有人能杀得死他。” 蒲花喃喃着道:“王十二为何杀了洞口的那个人?风间月与王十二毫无冤仇,为何要杀死王十二?韩无魂与风间月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远在海角,更是毫无关系,又为何要杀死风间月呢?” 唐碧灵机一动,道:“无论还有多少人死,只要看看最后一个人是死在谁手上的,不就有线索可寻了?” 蒲花同意。 走进洞中的时候,果然发现了第四具尸身。 蒲花没想到的是,最后这一个人,居然是死在自己手上的! (二) 致命的是印在这个人胸前的一个淡淡的“引”字。 这个尸身,唐碧只瞧了一眼,全身都起了悚栗,再也不敢看第二眼了。这尸身本来是胖是瘦,蒲花已完全瞧不出,只因这尸身全身都已浮肿,甚至已开始腐烂。 这尸身本来是老是少,蒲花也已瞧不出。只因他全身须毛头发,竟赫然已全部脱落。他眼珠已胀得爆烈而突出,全身的皮肤,已变成一种令人恶心的暗赤色,连蒲花也不敢沾他一根手指了。 唐碧道:“这……这人就是韩无魂?” 蒲花道:“嗯!” 唐碧道:“他已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还能认得出他?” 蒲花道:“他身穿的虽是寻常衣服,但手上的老茧却很粗糙,显然是常年练刀之故,他腰边虽有佩刀的钢环,但刀和刀鞘却全都不见了,显然是因为他使的是宝刀,所以才被人取去了。有了这几点特征,足见他就是‘无形神刀’韩无魂了。” 唐碧皱眉道:“这件事竟将‘无形刀’引动,可见关系必定不小,而此刻连‘无形刀’都死了,可见……” “可见这件事肯定牵扯很广。” 唐碧叹道:“这些高手们难道真会为了争夺宝藏而死?” 蒲花笑道:“人为财死,这些人总也是人吧。” 唐碧缓缓道:“能引动这么多绝代高手起了贪心的宝藏,想必一定惊人得很。” 这件事的确越来越神秘了,她眼睛里也在闪着光。 (三) “这又是什么手法?”唐碧看着韩无魂胸前若隐若现的那个“引”字,奇怪道。 蒲花淡然地道:“迷神引。” 唐碧疑惑地道:“迷神引是什么?是词牌子,还是乐府曲?是内功心法,还是武功招数?” 蒲花很详尽地解释道:“这是一种融合了内功心法的武功招数。” ――这句话跟没说一样,似乎天下的武功大都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的,大多都是内功心法配合武功招式使用的,但蒲花对这套功法却有另一层解释。 他缓缓道:“‘迷神引’是我们大雁阁的不传之秘,放眼天底下,也只有三个人会这种功夫。” 唐碧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禁问道: “那么,另外两个人是谁呢?” 这个问题,似乎勾起了蒲花的伤心事。 的确,家园被毁,兄弟被害,他却无力回天,无法复仇,不禁愁绪翻展,思绪万千,悲伤似的道:“一位当然就是我的大哥庄京弃,他已殒命深崖了;而另一位自然就是二哥沈红枫,他也已经被锦衣统领‘重霄九’颜似知杀害了。……” 唐碧忽然明白了,道:“你的意思是说,如今天下只有你一个人会‘迷神引’?” 蒲花无奈地道:“大概是的。” “可是这个用‘迷神引’杀人的人又是谁呢?难道是你?”唐碧斜睨着她,一脸的坏笑。 蒲花苦笑道:“我一直被你缠着,哪有工夫跑过来杀人?” “鬼才喜欢没事儿缠着你。”唐碧妩媚地含笑道。 蒲花道:“莫非你是女鬼?” 唐碧懒得和他斗嘴,却皱起眉头道:“你确定庄大哥坠崖后已经身故?” 蒲花想了想,摇头道:“不确定。” 毕竟他没有去生息崖下面亲自查看,也没去找过大哥的遗体,也许庄大哥真的可以逆境脱险,有幸不死? 唐碧又问:“你确定你的沈二哥真的已经被人所杀?” 这些事,唐碧本来是不该问,不能问,也不想问的。可是为了这件神秘的凶杀的事情,她却不得不问。这两件事,蒲花确实都是亲见的,亲历的,但他真的敢确定两位世兄亡故了么? 也许,他更希望两位世兄尚在人间。 唐碧突然饶有深意地道:“如果这件事真是他们其中一位做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我倒没想过。”蒲花皱眉道,“你认为呢?” 唐碧一字一句地很肯定道:“嫁祸于人。” 确有可能,如果这些门派的人,知道他们的门人是被蒲花所杀的,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找他报仇。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本来就是江湖人一贯的作风。 想必未来的日子里,蒲花的麻烦绝不会小。 是不是有大麻烦,蒲花倒是不以为意,他真不希望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果真是两位世兄其中之一。 此时,却有一个疑惑,一直令蒲花不解,他奇怪地问道:“高照又到哪里去了?” 从来到黑窟,发现这些尸体,到走进洞中,他们居然连一个高照的人都没有看到,更没有看到高照。高照是被人谋害了,还是临时有其他的事情草草离开了? 也许,只有高照自己知道了。 第三章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一) “‘骷髅’在哪里?”昏暗的烛灯之后,一个声音在黑幕中响起。 “已经派人去找了。” “绝不能让他活着,更不能让他落在那些人手里。” ――幕中人的用意很明显,杀人灭口的事,本就是这些人随时都能做得出来的。照现在的情形看,也只有从“骷髅”那里,才可能知道他们这次刺杀皇上的惊人计划,找到幕后主使的人。他们的事情已经败露的,绝不能让皇上的人有一点儿咬上他们的机会。 “据说他已负了伤,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的。” ――一个负伤的人,总要去看大夫的,至少也要找些疗伤的草药,所以,应该有迹可循,他们相信很快就会找到他的。只要有一点儿蛛丝马迹,这些人就会像蚂蚁发现蜜糖一样,找到他,盯死他。 “还有,‘冷月’也要消失”。 幕中人的话,无异于命令,也是格杀令。被他说出名字的人,看来是必死无疑了。 “要谁来执行呢?” 幕中人思考了半晌,才淡淡的说出了这两个字,“魔影。” (二) “圣上,臣救驾来迟,乞请恕罪。”锦衣统领“重霄九”颜似知跪在皇上身边,诚惶诚恐地道。“圣上一路旅途劳顿,臣特献上几位美人,榻前侍奉。” 万历皇上的风流,是人所共知的。听到有美女可以享用,本来想要发作的他,居然欣然允诺。 “圣上不可!”孙振锋摆摆手,正气凛然地阻道:“圣上一路辛劳,又逢乍变,需修心养性,颐养精神,不可因小失大。” “孙神侯,你居心何在?”颜似知不怀好意地道,“圣上初逢乍变,正需有人日夜尽心服侍,才可矍铄精神,静心颐养。” 孙振锋振振有词地道:“圣上身安体健,日理万机,岂可以美色近身,令圣上心思旁骛?颜统领,你又居心何在?” “两位爱卿,别吵了。朕意已决,你们退下吧。”这位万历老皇帝果然风流成性,此次微服出巡,本就是为了拈*花猎*艳,不想却被唐碧戏弄了一回,此刻见美色当前,岂能甘休? 望着颜似知进献的几位美人,早已心驰神往,寂寞难耐了。挥挥手,摈退左右,顺势拉过一位美女的手,笑吟吟地拉上了马车的香帐。 “你叫什么名字?” “色目千代。” (三) “龙头,情*人花已动。” 角落里的人详细地向转铁胆的这位龙头老大,禀报颜似知进献美人的经过。 龙头拊掌笑道:“好!希望‘情*人’别再令我们失望!” “情*人一定会尽心竭力的。” 龙头恨恨地道:“孙小神侯这个人,早晚是我们的障碍,一定要想法除去他!” (四) 必须被除去的孙小神侯此时却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回到侯府之后,他才宽衣解带,准备舒服地泡上一个热水澡。 他手上中的“骷髅”积尸大法的“怨气”还没有除,看来有必须要找个时间拜访一趟天王府,请方神医来给看看。 这次皇上微服猎*艳,一路从京城奔赴洛阳,虽然遭逢刺杀,但总算有惊无险,安然回京。这些天来,他为了皇上的安全,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周密安排,不敢有丝毫怠慢,现在,终于可以有时间闲下来,好好放松一下了。 他精赤着身子,舒服地坐在昔年戚家军从东瀛缴获来的被称作“风吕”的大木桶里,手边放着一杯从西域进贡来的,御赐的酒泉葡萄酒。 紫玉般浓郁的美酒,在夜光杯中闪着莹润的光。 孙振锋闭目沉思着,回想着这一路上的每一个细节。他总觉得这些事情有些不对劲,可不对劲儿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令他最高兴的,当然是能与蒲花世兄相认相见,可是有件事情却令他怎么也想不通,蒲世兄一路风尘,匆忙别过,究竟要去什么地方呢?又要去做什么呢?如果是想为他的两位世兄复仇的话,他应该会来到京城的,他的仇人恰好是坐镇京师禁宫的第一高手、锦衣统领“重霄九”颜似知,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向西南方向而去呢? 刺杀皇上的杀手“骷髅”又到哪里去了?究竟又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居然敢于谋刺当今圣上呢? 正当他凝神静思的时候,窗外似有人影一闪。 孙振锋高声问道:“什么人?” 房外一个声音低低地道:“方催*花。” “骷髅?”孙振锋不禁惊讶地道。 “不错。” 这个人居然还敲了敲门,才施施然推门走进来。 ――此时,孙振锋的身边没有其他的人;此刻,坐在木桶里泡澡的他,“君不见刀”恰好也不在身上;他甚至不能**裸地站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刺杀孙振锋,恰好是最佳时机。 孙振锋定了定神,镇定自若地道:“你是来杀我的?” 方催*花既没有出手,也没有找地方坐下来,反而幽灵般地站在距孙小神侯十步之遥的地方,摊开手,苦笑道:“现下我自身都难保,又怎么杀得了你?” 他手中果然没有带着他的粉红骷髅,也没有带任何武器――他的手,就是他的武器。 孙振锋不解地问:“那你此行的目的是……” 方催*花忽然抱拳施礼,略显无奈地道:“我是谁,想必神侯一定很清楚了;我现在的情况,神侯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一点点。”孙振锋思索了一下,似乎明白了,呷了一口酒,继而又问道:“莫非阁下是因为没能完成刺杀任务,而被你们的人追杀灭口?” 方催*花称赞道:“孙神侯果然睿智。” 孙振锋淡淡地一笑,道:“你到我这里来,是寻求庇护的?” “不错。”方催*花的心事居然都被睿智的孙神侯猜中了,他不禁讪然笑道:“所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孙振锋皱皱眉,道:“什么交易?” 方催*花解释道:“人们都说孙振锋小神侯一身正气,为官坦荡,身为朝中御史,明察秋毫,秉公直谏。你若能保我不死,我可以投入神侯麾下,充任护法也可,杂役也行,小人必誓死效命。” 孙振锋看着自己近乎死灰色的手掌,淡淡地道:“你的毒,倒是很霸道的,我用了三种不同的心法,居然也解不了。” 方催*花道:“让小神侯见笑了!如蒙神侯不弃,我这就为你解毒!” “可是,你这个交易谈不成。”孙振锋居然一口回绝了他。 这个人果然像传闻中的一样,正气凛然、秉公执法、六亲不认,方催花不禁无奈地叹口气,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站在那里讪讪地不好意思。 像他这样狠绝无情的杀手,如果不是遇到了没法子解决的事,情非得已,本就是万事不求人的。可是这次,似乎他并不想死得这么不甘心。 “但我可以保你不死。”孙振锋想了想,却突然话锋一转,道:“只要你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没想到孙小神侯这次居然答应了,“骷髅”杀手方催*花不禁有些感激涕零,颔首道:“听闻孙小神侯一言九鼎,我也就知无不言了。” 莫非孙小神侯也觉得此事机密太深,牵涉太广,所以也想查个水落石出?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到底是谁要刺杀皇上的?” “‘吉星’高照。” 第四章 风一样的女人 (一) 小店中居然没酒了。 从黑窟出来,他们找了附近的一处小镇投栈。 “你要高照的‘情关’到底有什么用?”蒲花突然想起唐碧一直想要做却还没做成的事。 唐碧透着一种幽怨的神情,若有所思似的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蒲花总觉得唐碧似有很多难言之隐,也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他也不便多问,转首问蒲苇:“快饿了一天了,小苇想吃什么?” 蒲苇想了想,道:“但凭义父安排。” 蒲花叫了四色小菜,三个靓汤,六小碗米饭。 唐碧看着香气四溢的汤菜,爽朗地道:“有菜岂能无酒?你们爷俩慢慢吃着,我出去找酒。” 蒲花打趣似的道:“像你这么嗜酒如命的女人,也不知谁敢娶你。” 唐碧双眸闪转,忽然莞尔一笑道:“如果我实在嫁不出去的话,我就嫁给你好了。” 蒲花居然一时语拙,竟不知如何应对了。 蒲苇却在一旁偷笑道:“那我岂不是要改口,叫义母了?” 唐碧拍拍他的头,道:“乖孩子!” 说罢,已经闪身走了出去。 (二) 唐碧刚走出酒店不远,突然就不动了。 她忽然惊惧似的怔在了那里。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白衣如雪、浮动如风般的女人。 风一样的女人。 这个白衣女人就像旷野的扶风一样,动也不动地浮在那里,动也不动地看着兴高采烈的唐碧,突然淡淡地道: “你也玩累了,该跟我回去了吧。” 唐碧居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手,更没有逃走。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人的手里,她根本逃不掉;更不能出手,纵使出手,她也根本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居然一句话不说,真的乖乖地跟着这个人走了。 不情愿地跟着这个风一样的女人走了。 回到那个她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 (三) 夕阳的余晖残照着这座不大不小的小镇。 镇子不大,东西向,古宅交错,街道纵横。 却有一条热闹繁华的小街,穿镇而过,街上还开着各色的店铺。 人们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忙着各自的事情。一队运棺材的车队缓缓向西而去。一群下地务农的农妇成群结队地向东走去,一个嘴角带着一颗痣的女人在这些人里格外惹眼,她带着一种冷漠、幽怨的眼神向这边望了一眼,才默默地走过去了。 唐碧出去之后,居然再没回来。 蒲花有点儿坐不住了。 他要了两间上房,安顿好蒲苇,才从小店出来,沿街打听。 一位老大娘听说他要找失踪了的女人,居然露出惊恐的神情,一句话不说地走掉了。又打听了几个人,居然也是如此。唐碧穿的碧色衣服本就很显眼,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一定会有人看到的,可为什么没人敢说呢?又是什么事,让这些人如此惧怕呢? 蒲花感到这件事绝不简单。 街口坐着一位算命相面的先生,口中念念有词,看样子像是位落第的秀才。他的身旁还立着一杆旗幡,上书“神算子”三个大字,字写得居然不错。这个人听到他的问话,突然截口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被狼人拖走了?” “狼人?” ──在遥远西方的某一个国度里,传说每当在月圆的晚上,会出现一种专吃人、专咬人脖子喝人血的怪物,在那个国度里的人称它为“狼人”。 “最近镇子里,常常有十五、六岁的少女离奇失踪,人们都传说是被夜半出现的狼人叼走了。” 蒲花皱眉道:“中原地方,哪来的狼?” 算命先生道:“人们都说,这狼人是山野之狼为修正果,专门叼食少女进补的。每逢夜半才出没,趁女子熟睡之时,将之衔走,神秘凶狠异常。” 蒲花冷笑,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没有人真的看到过狼人,也没人真的遇见过狼人。 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放到算命先生面前,道:“多谢先生赐教,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后会有期。” 算命先生突然又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一位穿着绿色衣裳的姑娘?” 蒲花本来已准备转身离开了,又停了下来,拱手道:“先生可知道那姑娘的行踪?” 算命先生道:“我只看到她和一位白衣女人走了。” “走了?向哪边走的?” 算命先生奇怪地笑笑,带着惊讶浮夸的表情,道:“这个我倒不知道,她们是飞走的。” 飞走的?只有轻功奇高的人,才会像飞一样蹿房越脊。 那位白衣女人会是谁呢? 算命先生眯着小眼睛,看了看蒲花,口若悬河似的道:“看阁下仪表俊朗,骨格清奇,定是位大富大贵之人。只是目下正逢华盖,颠沛流离,不出三日,恐有危厄之事。” 口才竟然不错。 蒲花似乎不信,道:“哦?” 算命先生又道:“可否让在下看看你的剑,看看你的人?” 蒲花这才很仔细地看着这个人。 这是一位很平凡、很普通的人,普通得和江湖上坑蒙拐骗的相士没什么两样,可是眯起的小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一丝狡黠神秘的精光。 与别的相士不同的是,这个人居然还带了一顶半新不旧的官帽,乍看上去,还以为是被贬谪的不修边幅的朝官。 蒲花不禁问道:“敢问先生高姓?” 算命先生晃着脑袋,两侧的帽翅随着他晃动的脑袋上下震颤着。道:“不才孙半瓶。” 蒲花似乎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江湖上有位游戏风尘的异人,才高八斗却不幸落第,常以“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自嘲,往往又是三餐不饱,食不果腹,像龟孙子一样受人欺凌,恰好这个人又姓孙,故自号“孙半瓶”,但这个人相剑的本事却是一流的,相马的本事更是无出其右。 蒲花不禁对眼前这个人肃然起敬起来,依言将手中的无鞘长剑捧给他,道:“先生请看在下这柄剑如何?” 孙半瓶取过蒲花的天敌剑,像凝视情*人般细致、认真、满含柔情地观审着,脱口道:“好剑!” “确是好剑。”连蒲花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把好剑,能在两位枭雄手中杀人无算的利剑,能不算是好剑? 谁知孙半瓶却又转口道:“可这也是一把不祥之剑!” 蒲花皱眉道:“不祥?” 孙半瓶道:“庄子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酒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持有这把天敌凶剑的人,都难逃死在这把剑下的宿命!”他感慨似的叹口气,又接着道:“剑名天敌,既然是把与天为敌的凶剑,又岂能不受到天谴?!” 蒲花悚然道:“哦?” ――不错,昔年沈仙挥泪斩英之,不忍下手,沈英之挥剑自刎,正是死在他自己的这把剑之下的;而苏泉苏总门长恰好也是被蒲鹰夺剑而杀,也是死在自己的佩剑之下。 孙半瓶又道:“这把天敌剑杀气太浓,太凶,阁下绝非此剑之主。” 蒲花深有感触地叹息道:“不错,此剑一出,神鬼皆忌,杀气冲天,饮血勿还,有时连我也要受其所控,徒增剑下亡魂。看来,我确非此剑之主。” 孙半瓶道:“但阁下却能控制住此剑杀伐无度、绝灭天地的戾气,也实属不易了。” 蒲花不禁虚心求教道:“先生觉得,什么剑适合在下呢?” 孙半瓶很认真,很仔细地看着蒲花,半晌才缓缓道:“天地万物皆有造化,因缘际会,只能随缘了。以先生的心性,当有‘仁和之剑’。” 蒲花感叹道:“剑本就是杀人的利器,三尺溅血,十步一杀,何来‘仁和’之说呢?” “古有欧冶子大师所言‘太阿’,通体浑然仁和,毫无杀气杀机,岂非是柄仁和之剑?” 蒲花却道:“既然是剑,总有其染血之时,何谓毫无杀机?何况,用剑的是人,杀人的也是人。只有人,才有杀机杀气,杀人之心。” 孙半瓶拊掌称赞,却神秘地道:“天地之间,有杀必有和,先生竟能破以剑御人之关,达人剑两分之境,一定会有柄‘仁和之剑’在等着你的。” 蒲花笑笑。 孙半瓶却话锋一转,饶有深意似的道:“天敌剑虽凶,但仍不及魔剑之戾。” “魔剑?” ――魔剑初出,山河失色;魔贯天下,神鬼皆惊。 孙半瓶道:“不才近观天象,天地间煞气越来越浓,有一道白虎凶光直冲斗、牛之间,那柄魔剑不日即将出世了。” 蒲花纳罕地道:“什么剑如此至杀至恶,竟能当得起‘魔剑’之号呢?” 孙半瓶叹口气道:“魔剑有影无形,聚天地魔意,掠人世风云,神鬼皆忌。一场人间浩劫,在所难免了。……” 蒲花呐呐地道:“魔由心生,是不是由于人们贪婪、嗜杀的魔性所致?” 孙半瓶也感触颇深似的道:“天地之事,造化之机,鬼神难测,何况我们这些凡人呢。” 蒲花不免对人们的命运忽然担心起来,不禁追问道:“不知先生可有解救之法?” “没有。”孙半瓶无奈地道,却又转口道:“如果能有一位正道之士镇有,或许可以暂缓浩劫来临的日子。” 蒲花感叹似的道:“江湖之大,仇怨纷争,又有几个像孙十七、燕沉鱼、柳淡烟一般的正义之人?” 孙半瓶却像从不曾失去希望似的肯定道:“总会有的。” 第五章 魔影杀手 (一) 蒲花忽然话锋一转,奇怪地问道:“你有七次杀我的机会,为什么不出手?” 他居然早已知道孙半瓶竟然是来杀他的! 孙半瓶居然承认,而且对这个问题还有一点异议,道:“八次。” “不错,如果刚才从我背后走过去的人向我出手的话,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因为人注意力的焦点只有一个。” ――人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确实心无旁骛;在想一件事的时候,也分心乏术;而人在观察事物的时候,也确实只有一个焦点,他所观察事物的周围的事物,都是构成这个事物的因素。只有在人们关注这个事物的时候,这个事物才会从它隐身的境域中闪现出来。这本是西方的智者们参悟出的至理。 孙半瓶没想到,蒲花对人本身的行为、心思居然也如此了解,体悟得如此透彻,只能实话实说地道:“我不能出手。” “哦?” 孙半瓶不得不承认似的道:“因为这八次机会,你也可能杀了我。” “不错。” 从他们见面,到对谈,也不过一刻的工夫,孙半瓶娓娓而谈,连一丝杀机都没有,蒲花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蒲花道:“从你开口告诉我狼人这个事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你了;而从你想看我的剑的时候,我才开始怀疑你的。” 孙半瓶不禁疑惑地道:“你怀疑我什么?” 蒲花微笑道:“通常人们相互问话,往往是知无不言,言而两分的,可是你却转移了话题,非要我留下来。” 孙半瓶道:“任何做生意的人,都想把顾客留下来。” 蒲花道:“那时我还没有怀疑你,可是你非要看看我的剑,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哦?” 蒲花解释道:“我感觉你是想硬要绊住我,不让我走。虽然这也是生意人的一种手段,可是你对剑的见地,却令我想起了一个人。” 孙半瓶道:“谁?” 蒲花饶有深意地道:“江湖上有一位杀手,会让被杀的人,看上去死于意外,其实是这位杀手事先布置好的看上去发生的意外。也可能是这位杀手,在与人交谈的过程中,制造一个给别人从旁击杀被杀之人的机会。” “不错,也是从那一刻起,我才开始寻找机会,布置杀机的。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蒲花道:“所以你也没有出手。” 孙半瓶道:“我是杀人的人,不是被杀的人,无论什么人,死在杀剑‘天敌’之下,都不会太好看。” 蒲花不禁还要问:“先生究竟是谁?” 孙半瓶道:“我既不知先生是谁,我也不希望先生知道我是谁,只希望此生与先生绝不再相见。” 说罢,扛起身边写着“神算子”三个大字的旗幡,想要转身离开了。 蒲花居然没有阻拦,他也不想自己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人手里。却含笑问道:“阁下是‘魔影’?” 孙半瓶渐行渐远的声音在小街上飘起: “魔影?世上何来的魔影?或许人人有心魔,人人皆魔影。……” (二) 好一个魔影! 杀人无形,千里无踪。 如果不是亲见,蒲花真不会把享誉江湖的风尘异人“神算子”孙半瓶,与杀人无形的天下第一杀手“魔影”联系起来。 可见,人心难测,没人能完全勘破人的所思所想,人的行为动向。 但是芳心难猜的唐碧,究竟被那位神秘的白衣女人带到哪里去了呢? (三) 夜幕已经降临,喧闹的小街已因人们的归去,而显得空旷,肃静。 蒲花站在人影俱无的小街上沉思着。 他突然想起了两件很奇怪的事,也对这两件事感到很奇怪。 ――第一件,就是刚刚街上经过的那队运棺材的车队。小镇不大,一时半刻也死不了那么多的人,任何会经营的老板,绝不会囤那么多货的。这些人运那么多棺材,想要做什么? ――第二件,就是那群下地务农的农妇。刚刚他遇到孙半瓶之前的时辰,已快入夜,这些人为什么还要下地干活呢?所以,这些人,绝不是真正的农妇。 他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可是为了寻找唐碧,他却决定要到街边的那家棺材铺看看。 这个神秘的女人居然渐渐牵动了他的情思,莫非自己已经被她的超凡脱俗、古灵精怪所打动?真的已经爱上了她? 无论她到哪里去了,他都决心,一定要找到她。 不知不觉,他已信步走到了那家棺材铺门前。 “这些棺材是卖的?”蒲花神色庄重地问。 “不卖!”棺材铺的老板没好气地道。 蒲花还想再问,棺材铺老板却接着道:“如果你用不着,这些棺材已被别人预订完了;如果是你用,下次请早。” 这样做生意的老板,蒲花倒是第一次遇到。 “打扰了。”蒲花碰了一鼻子灰似的离开了棺材铺。 可他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劲。任何做生意的人,绝不会无故拒绝上门的生意的,也绝不会无故把客人赶出去。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个人不是这家棺材铺真正的老板。 这家棺材铺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不到黄河心不死,趁着夜色,他又偷偷潜入了那家棺材铺。 与世上大多数的棺材铺一样,偌大的院子里,成排摆着未上漆的棺椁和原木,在朦胧的月光下,透着素重、怪谲与可怖。如果不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很少有人愿意到这种地方来。 也很少有人愿意住在这种地方,一般只留一、两位打更的守夜人就好。 可是蒲花越过屋脊的时候,却发现有十多个人在屋子里喝酒。他尽量不去打扰他们,也尽量不发出太多的声响。 借着月光,他仔细地看着这些棺材,突然有了个惊奇的发现。 如果是空的棺材,不会很沉,可是这些棺材,却似乎很重,压得底下垫底的原木深深的陷进了土里。 他悄悄移开一口棺材的棺盖,不禁大吃一惊。 棺材里放的居然是满满一下子黄金珠宝。他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原来高照黑*道宝库中的东西,是以这种方式运出来了。 如果用普通的大箱子,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放到棺材里就不一样了,因为人们不会刻意地去注意这些棺材,不会自讨晦气。 但究竟是什么事,居然让高照非得搬家呢? 蒲花此刻更为关心的,却不是高照的行踪,而是唐碧到哪里去了。 那些不是农妇的农妇又到哪里去了? 第六章 天静庵里的男人 (一) 旷野上的猎风吹在蒲花刚毅、方正的脸上。 吹动着他的思绪。 也吹动着他的情思。 他从没对哪个女人如此心动、如此关切、如此担心、如此焦虑过。 可是这位神秘美丽的唐碧,却像这旷野中的猎风一样,轻柔地撩过他平静的心湖,荡起层层的涟漪,也不知是甜是苦是酸还是痛。难道这就是爱情的滋味,爱的味道? 蒲花也有情,蒲花也有爱。 甚至拥有比常人更多的、更大的、更宽宏、更博爱的情和爱。 可是,无法预知自己命运的他,却只能把这种爱,这份爱,这种对世间万物最博大的爱,这份对唐碧最深沉的爱,深深地埋在心里,埋在心底那个最脆弱的角落里。 任时光无情地浸泡、发酵,酿成甘苦的酒,沉湎成美好而又哀婉的回忆。 等待一个人,将他唤醒。 唐碧,会不会就是那个唤醒他的女人呢? (二) 小镇西出十三里,有一座青青的山。青青的山上萦绕着轻轻的云,青山绿云之间,有一座静静的天静庵。 深山古刹,晚钟作响。 这个时候,正是庵里修行的尼姑们刚刚做完功课,准备洗漱休息的时候。 当蒲花推开门施施然走进去之后,佛堂中还燃着香火。 一群带发修行的尼姑正起身列队,双掌合什,默念祈祷,依次向庵后走去,蒲花似乎看到了一个嘴角带着一颗痣的女人,低头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这些尼姑已安安静静地走进了后堂,就像根本没看到有他这样一个人一样。 庵中供奉的不是西天佛祖,也不是西方三圣,而是神手四臂、呈忿怒像的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传闻混沌初开。清而轻上升化天,浓而重下沉作地。日月既明,星辰环绕,遂万物滋生。百兽拜麒麟为帝,百鸟以凤凰为王。凤凰,雄为凤者雌为凰,天地交合,遂生九种:金凤、彩凤、火凤、雪凰、蓝凰、孔雀、大鹏、雷鸟、大风。百鸟中以孔雀最美,华丽夺目,霞光漫溢,百花为之羞容,云彩为之失色。然性傲,不羁。佛曾尝与之交往,不得,乃怒,约之大战于昆仑山下。孔雀凶猛,鲸吞佛,佛艰难破其背而出,大惧,欲杀之。诸佛谓曰:不可。孔雀乃凤凰最宠,杀孔雀则伤凤凰,谅之,谅之。乃投之无间道中,放逐三界之外――魔界。 孔雀堕于魔界,见满目创痍,遍地鳞骨,不解,问于一老妖。妖悲曰,魔界本与三界等份,同享阳日能源,共吸阴月精华。然佛恶其貌丑,体态畸形,乃逐魔全族于无间深渊,并以结界封印。渊内无日无月,漆黑一片,魔族日益凋零。偶有天赋魔王,破印而出,众神亦以滋扰三界罪名,群起而攻之,俱不得善终。 孔雀听罢,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遂潜心于魔界修炼,悲魔族之痛苦,哀魔族之愤怒。期间,唯地藏王菩萨念其不幸,常给予帮助。一千五百年后,孔雀率魔族众破印而出,直捣玄天,双方一触即发,史称“大战”。期间愁云不散,三界不宁。战况日久,魔族渐渐不支,唯孔雀耀武扬威,无丝毫败迹。破三仙八岛,九王十星,满天神佛,无一能敌。然魔族败迹已露,孔雀亦无可奈何。地藏王菩萨苦谏之曰,魔族有其哀,三界有其苦,乱世则俱不得安宁。今战愈百年,三界凋零,已与魔界无异!佛亦曰,愿给予魔界日月精华。孔雀仰天长叹,乃罢。 三界归位,魔族重回无间渊中,孔雀亦欲同去,众神苦劝乃免。归西天极乐,掌魔界管事,引日月精华,灌溉四界。周天万民,皆感其恩德。佛大悦,尊其为“佛母”,赐曰“孔雀大明王”。 可见,遍观古今,看魔神同体,唯有孔雀! 如此看来,这座天静庵也绝非凡俗普通的佛庵之地。 庵主是位四十开外、穿着一身白衣的中年女尼。 岁月虽已在她的脸上雕琢出无法抹杀的印记,但一双略显幽蓝的眼睛,却透着灵气与精光,看上去倒像是位开悟明慧之人。 “施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蒲花实在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好笑道:“在下错过了宿头,想借宝刹暂住一宿,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中年女尼宣了声佛号,双掌合什道:“施主难道不知,本庵恕不收留男施主过夜的么?”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还请庵主行个方便,柴房马厩也可。”听蒲花的意思,是决计要留下来,想赖着不走了。 中年女尼想了半晌,才道:“后院柴房倒可住人,只是希望施主不要后悔。” 蒲花盯着她的眼睛,道:“哦?莫非贵刹有鬼?” “佛门清净之地,众神避位,何来鬼怪之说?只是……”中年女尼没再说下去,突然话锋一转,道:“施主既不听劝,不妨请自便。” 说罢,像是有什么急事,已转身向后堂走去,宽大的僧衣,却掩饰不了这女尼曼妙婀娜的身材。 蒲花也没想太多,提着天敌剑,向另一处拐角走去,果然通过大殿旁边的一个角门,穿过中间错落有致的院落,找到了后院的一处柴房。 奇怪的是,柴房里非但连一根柴禾也没有,就连窗口都被人拆走了。 房梁上还结着蛛网,像是已很久都没人来过的样子。 他无奈地叹口气,莫非这一夜,只能在这里凑合一宿了? (三) 正当他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准备坐下来休息一下、打个盹儿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中间那些错落有致的院落中跳出来。 这个人不是走出来,也不是跑出来,而是跳了出来,就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和刺激似的,慌慌张张地跳了出来! 这像是个年轻的读书人。 青色的衣衫,稍显褴褛,头上还戴着一方青色的书生巾。 他先是学着戏里包青天的样子,在天井里来回踱着方步,又慢慢走到这小院子当中的一处枯井前,停住了脚步,站在井沿儿上,直勾勾地望着天际,喃喃自语着什么。 忽然转过身来,笑吟吟地跑到蒲花跟前,突然抱拳施礼道:“仙客可是孔夫子孔圣人?” “不是。”蒲花奇怪地看着他,旋即问:“你是什么人?” 年轻的书生敛衣为礼,冲蒲花又一抱拳,很有学识、很有气魄地道:“在下姓李名白,字太白。” 盛唐闻名遐迩的“诗仙”李白若能活到现在,岂不成了活神仙? 蒲花觉得这个书生有些疯癫,不禁笑吟吟地问道:“阁下是神仙?” 书生霍然朗声道:“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何谓神?何谓仙?” 蒲花终于断定,这位读书人确实是位疯书生。 这个人又何以沦落至此呢? 还没等他来得及细想,几个灰衣女尼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疯书生见到这几个人,就像撞到鬼一样,表情惊恐而又胡乱地嚷道:“不要……不要……” 边嚷着,边向破旧的柴房外跑去。 一位身上散发着一股奇异香气的灰衣女尼,盈盈走到蒲花身侧,婉约地道:“施主见笑了,这是一位前些日子来到本庵投宿的秀才,不知何故染了风寒,病好之后就变得如此疯疯癫癫的,还请施主不要见怪。” 蒲花拱拱手,表示可以理解。 谁还没有一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呢? 这几个灰衣尼姑不由分说地追上去,手忙脚乱地围住了疯书生,好不容易才把他抓住。蒲花留意着这几个女尼的动作,发现她们确实没有什么功夫,或许也是在掩饰功夫。 但她们按住疯书生的动作确实很费劲,很吃力。 疯书生奋力地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这些妖女……不要啊……” 突然挣脱了一个女尼缚着他的手,挣扎着向小院儿中的那口枯井跑去,竟然连想都不想,毫不犹豫地就跳了进去! 这些灰衣女尼七手八脚地把疯书生从井里拽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晕倒了。 告罪之后,这几个女尼才抬着晕死的疯书生,向中间的禅房走去。 蒲花皱着眉头,看着这些人的怪异之举,纳罕地琢磨着,这庵里不是不收留男人么?听女尼们的意思,这位疯书生在这里已住了有些日子。 原来天静庵里还是有男人的,只不过是位疯掉的男人。 ――原来这处佛庵只收留俊朗的书生秀才,不收上了年岁的江湖草莽留宿的。 他没再细寻思下去,折腾了这几天,确实已感到有些累了,他准备好好地睡一觉,一切都等醒了再说。 夜半的凉风吹拂着静静的天静庵。 不知不觉,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第七章 天静庵里的黑袍老人 (一) 蒲花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已有些刺眼。 和煦的秋阳照着他暗青色的衣裳,透着一股温和的暖意。 他默运“迷神引”的三字诀,配合着能够汲取日月精华、天地灵气的“浩然正气”,打坐了几个周天,才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经过荒草丛生的禅房院落,来到前边的大殿,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 他这时才猛然发现,昨晚的人居然都不见了。 非但是人不见了,就连佛堂上的香炉都已不知去向。 这里就像是一座被废弃了很久的尼姑庵,蛛网密结,尘土密布,那些似是被烽火燎过的残檐断壁上,还爬满了藤萝。 他无奈地苦笑着,莫非他是凶神恶煞?怎么他遇到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奇异的消失?先是黑*道大豪“吉星”高照,再是自己爱上的“冷月”杀手唐碧,而眼下,又是这天静庵中素昧平生的尼姑! 这庵中的人,又都到哪里去了?那位疯疯癫癫的书生呢? 想起那个疯书生,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不禁想起了后院柴房旁的那口枯井。 ――那位疯疯癫癫、年轻的书生果然就在枯井里!只不过衣服还是他的衣服,里面包着的却不是疯书生这个人,而是一堆风干了不知多久的枯骨! 莫非昨晚庵中发生的一切,是这位死去多年的书生,冤魂不散,想托梦找人伸冤? 难道他遇上了传说中的鬼狐之事? 尼姑庵,穷书生,吸人精魄、鬼狐化身的淫*尼。许多关于庵庙的害人迷案,岂非都是这个样子的? 无奈的苦笑再一次挂上他的嘴角。 他边走边思索着,又走回到了天静庵的大殿。 (二) 正当他兀立在大殿中倍感神奇、不明所以、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人忽然推开了佛堂的那扇破旧、沉重的大门。 一位黑袍黑帽的黑袍老人迈步走了进来。 这个人看到蒲花时的神色,似乎也感到很吃惊,似乎想不到这里居然还会有人一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又把目光停在蒲花手上提着的那口无鞘长剑上。 “你是谁?”黑袍老人不怒而威地道。 “过路的人。”蒲花不禁抱拳道,“阁下又是什么人?” 黑袍老人神情不变,道:“也是路过的人。” 蒲花不再与老人说话,而是殿前殿后、前院后院地走了两回,更加确信,这里确实没有别的什么人了,才又回到前院的大殿。 再回到佛堂的时候,黑袍老人居然还是没有走,还是站在他走进来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蒲花。看着四下寻觅、跑前跑后的蒲花,这个人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你找什么?” 蒲花这才搭言道:“找昨晚的人。” 黑袍老人疑惑地道:“昨晚这里有人?” 蒲花肯定地道:“不错,昨晚这里,除了在下,还有一群尼姑,一位疯了的年轻书生。……” 黑袍老人皱眉怪道:“这里已废弃了近百年,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蒲花这次倒是真的震惊了,莫非他真的遇到了鬼狐? “老人家在这一带住了很多年?” 黑袍老人傲然道:“没有人比我对这方圆五十里的地方更熟悉的了。” 蒲花问道:“老人家来此,所为何事?” 黑袍老人道:“我也是来找人的。” “找什么人?” 黑袍老人不再卖关子,反而问他,道:“你有没有听说,最近这里常有许多十五、六岁的女娃子,无缘无故失踪了的事?” 蒲花听说过,昨晚才刚刚听说过,差点儿要了他的命的时候听说的,他为了找唐碧,也正是追着这条线索,才来到这里的。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这位老人居然也是为这件蹊跷的事情而来的,倒是出乎蒲花的意料,他不禁问道:“老人家是捕快?” 黑袍老人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蒲花不禁对这位老人肃然起敬起来,他生平虽身为草莽巨盗,山寨之王,却对天下间的捕快都很尊敬,都怀着深深的敬意。因为他们这些人常常不辞劳苦,日夜奔波,甚至不惜只身涉险,舍身殒命,为的只是查出事情的真相,还这灰暗的世间一个清白。 蒲花不禁抱拳问道:“敢问老人家如何称呼?” 黑袍老人似是不愿意透露姓名,只是淡淡地道:“老朽乃山野之人,一介村夫,无名无姓,况你我二人,萍水相逢,又何必挂怀?” 蒲花越发对老人钦敬起来。 ――天底下本就有许多无名无姓之人,做了许多侠义之事,却从不留下姓名,令人敬佩;另一方面,如果这位老人家真是捕快的话,不想让人知道姓名也是应该的,毕竟捕快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和需要隐藏掩饰的东西。想想之后,蒲花倒是释然了,不再追问。 黑袍老人看着蒲花手中的长剑,忽然道:“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狼人’?” 蒲花苦笑道:“我要那么多女娃子有什么用?” 黑袍老人却对蒲花并不确信,只是淡淡地道:“这世间,许多采*花恶人,大盗淫*贼,偏偏大多都是像阁下这种年岁的人。” 蒲花笑笑,不想与他争辩,忽然很真诚地道: “老人家都查到了什么?如果需要帮手的话,在下倒可以略尽绵力。” 黑袍老人思索了一下,道:“看你随身带剑,身材健硕,身手想必也不差。只不过,此事凶险异常,这可是你自己要插*进来的,你可不要后悔。” 蒲花义正辞严地道:“绝不后悔。” 他为什么非要管这件事呢?莫非他觉得,查清了这件事,对于找到唐碧也有帮助?还是他天生就有一副侠骨心肠,见了人间不平事,总想伸手管一管? (三) 黑袍老人终于转入正题,道:“你说昨晚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的人?” “不错。” 黑袍老人狐疑道:“你觉得这些人是鬼狐幻化的?” 古往今来,确实有许多关于鬼狐变化成人的传说,他们有的善良,有的邪恶,有的能把人造就成器,有的却在一瞬间令人坠入深渊。 蒲花无疑也听过这些传说,思索了半晌,才依然犹豫不决地道: “不知道。” 黑袍老人猜测道:“如果真是鬼狐,他们就可能有窝。” “不错。”但是蒲花适才走了好几遍,也没发现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黑袍老人又道:“如果不是鬼狐,他们又是些什么人,他们来这天静庵为的又是什么呢?” 蒲花觉得老人的猜疑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黑袍老人道:“所以,我们还要从头查一查。” “不错。” 黑袍老人又道:“这些人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蒲花回想着这一夜之间发生的诸许怪事,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慢慢回忆着,边道:“如果把人分成几种情况的话,这些女人有三种情形,令人觉得很特别。” “哪三种?” 蒲花试图将自己所见到的说得很清楚,以便黑袍老人能从中发现什么。他缓缓地道:“第一种就是庵主,她是一位白衣中年女尼。” “白衣中年女尼,随便哪个庵寺都有,这有什么特别的?”黑袍老人不解地道。 蒲花道:“特别的是她走路的姿态。” “哦?” 蒲花解释得很详细,道:“照常理,佛门之人,法相庄严,走路多是沉稳庄重的。可是这位庵主,非但身材极妍,甚至带着婀娜,给人的感觉,就像旷野的扶风。” “风一样的女人?” 蒲花说到这里,忽然一拍脑门,追悔莫及地道:“莫非是她?” ――如果真如“魔影”杀手孙半瓶先生所言,唐碧是被一位白衣女子带走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女人?昨晚唐碧会不会就在这座尼姑庵里,就在这些尼姑里? 倘若果真如此,后悔也晚了,可毕竟多少有了条可以追查的线索。 蒲花又想起带走疯书生的那些灰衣女尼,道:“第二种就是那些灰衣女尼。她们很可能都有武功,但却又刻意隐瞒着。” 黑袍老人淡淡地道:“江湖四大忌,僧尼,老人,乞丐,童子。尼姑有武功,也很正常。” “但她们身上有股奇异的香气,很特别,却不是檀香。” ――常年相伴青灯古佛的人,身上多少会有些檀香之气,可这些女人身上,却散发着淡淡的脂粉之香。如果这些女人是刻意隐瞒什么,纵使沐浴熏香,多少还是会留下一些香气的。 蒲花接着回忆道:“第三种就是,她们大多都是带发修行的。” “这世上带发修行的尼姑本就很多。”黑袍老人呐呐地道,似也在跟着蒲花的思路找着线索。 这句话还有个补充:“尤其是,其中有一个人,我似乎还在小镇的集市上见过。但那时候,她却还是个农妇。” 黑袍老人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道:“有没有人会傍晚下地干活?有没有人会大晚上的突然出家,做了尼姑?” 不是没可能,但却也异于常理。 黑袍老人终于断言道:“如果真像你所说的,结论只有一个,――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尼姑!” 蒲花也是这个意思。 黑袍老人突然面露喜色地道:“你猜,她们会不会就是那些失踪了的少女?” “有可能。”蒲花又想推翻这一点,道:“如果她们真是那些少女,为什么不反抗呢?” 黑袍老人的思虑很仔细,道:“可能是她们受到了某种胁迫。她们本来就是没有武功的人,被几个有武功的女尼挟制,应该是可能的;或者,她们是被‘迷魂香’一类的药物控制了。” 蒲花觉得黑袍老人的推断不无道理。 第八章 枯井里的秘密 (一) “她们又到哪里去了呢?”蒲花皱眉思考着。 黑袍老人似乎抓住了狐狸的尾巴,兴奋似的道:“所以,我们还要好好地找一找。” 蒲花不解地看着他,“找什么?” 黑袍老人精明的眼神一烁,透着即将找到真相的光芒,道:“找还在这里的那些女尼,找她们留下的、被我们忽略了的痕迹。” 蒲花疑惑地问:“她们还在这里?” 黑袍老人很审慎地道:“即使不在这里,也是从这里走的。” 这句话很有意思,她们本来就是从这里走的。可是问题是,她们是怎么走的?是自己迈着脚步从天静庵的庵门走出去的,还是凌空飞渡飞出去的,又或者竟是遁地而走的、凭空消失的? ――无论怎么走的,都会留下脚印、发丝、气味一类行动的痕迹。 可是通向天静庵的那条上山的山路上满是尘土,就连蒲花和黑袍老人来到这里的脚印,似乎也被这些尘土逐渐掩盖了。 “这些尘土是新的。”黑袍老人看着大殿中遍布的尘土和密结的蛛网,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道。 蒲花看着略显兴奋的老人,道:“这是什么意思?” 黑袍老人轻抚着孔雀大明王佛像上的灰土道:“这意思就是,这些灰尘不是刚刚落下来的尘土,也不是之前尘封了很长时间的尘土,而是有人故意洒上去的。” 一夜之间,把一处热闹的尼姑庵布置成陈旧、破落的样子,这些人手笔倒不小。她们又要隐瞒什么呢? 黑袍老人道:“很可能这里只是她们的一个落脚点,又不想被旁人发现。” 蒲花也目露精光地道:“所以,我们就要从她们是怎么走的,发现她们的秘密。” “不错。” 她们不像是成群结队走出去的,如果这些人果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不会成群结队、大摇大摆地从山上走出去,惹人注意,她们虽然走了,但是也没出这座山。 天静庵的山后,是一处很深、很陡峭的悬崖,没人会从那里跳下去走掉,即使用锁链、绳索一类的工具,一夜之间也不可能顺下去那么多人。 这条路,走不通。 这些人更不可能是凌空飞走的,也不可能会凭空消失,那就真的成了神话了。 黑袍老人凝重地道:“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黑袍老人猜测道:“这里可能有通向别处的地道。” 有道理。 既然有了线索,蒲花随着黑袍老人,又把这座古刹从头到尾找了一遍。 (二) “那位疯书生又是谁呢?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位疯疯癫癫、托病常驻在天静庵里的穷书生?他又是怎么死的?枯井中的那些枯骨,到底是不是他的?” 太多的疑问,令蒲花不由自主地下到那口枯井里。 ――难道他从没怀疑过这位不明来历的黑袍老人,不怕他进到井里之后,这个人用山石把他像那位书生一般堵在里边? 莫非关心则乱,为了找到唐碧,他已无暇考虑这些潜在的危机? 幸好黑袍老人只是带着神秘的微笑,坐在井边等他的消息,看上去并没有害他的意思。 “找到了!” 蒲花在枯井中突然兴奋地大声道。 秘密果然就在井里! 推开那些枯骨,他发现井底下长着许多翠绿而茂盛的青苔。终年干涸的井壁上,怎么可能会长出这么茂盛的青苔呢? ――除非这里经常有人出入走动。 他忽然发现旁边井壁上的石头,有一处接缝显得有点儿不太一样。 石块有大有小,所以排列就不太整齐,但在离井底大约五尺高的井壁上,却出现一条很整齐的接缝。所有的石块到了这里,都被削成了平行线,显然是刻意安排的。 他盯着这条整齐的接缝一会儿,然后就伸手去推这扇井壁。才用了三分力,这井壁就向内陷了下去,一陷下去就立刻有一阵寒风扑面而来,而且还发出了“咻咻”的怪声。 井壁上果然有一处石洞应声而启。 通道漆黑,看不见底,不知是直?或是有弯处?里面一丝光都没有,透着黑暗、恐怖与神秘。 蒲花看着这个充满神秘,甚或凶险的石洞,琢磨着是不是要进去。 黑袍老人也从上面跃下来,站到他的身边。 “果然在这里了!” 如果是你,你会不会走进去呢? 第九章 金神 (一) “为什么没杀了蒲花?” 黑色的幕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一个人叹息道:“我杀不了他。” 幕后的人似乎不相信,道:“哦?” “有一个人,四岁练剑;九岁就杀了河间一带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满天飞;十三岁入山擒虎;十五岁赴大漠杀敌,七天建功,用他的杀剑‘天敌’砍下了朔方逆贼之首‘轻薄剑’卢生平野望的人头;十八岁,率人灭掉了纵横河朔、为恶一方的‘斩飞堂’,战杀了‘斩飞堂’总堂主霍斩飞;十九岁便坐镇‘天下第一寨’大雁阁,位列第三把交椅。这样的人,有谁能杀得了他?” 幕中人想了半晌,才狠狠地道: “总会有办法的。古往今来,天地间的英雄人物岂非都死绝了?” …… (二) 索性的是,蒲花还没有死。 从枯井旁边的石洞下去之后,居然有个可容十多人上下的、木制的升降梯,一直通向这座山的底部。 这座山,像是被什么人不知何时给掏空了,就像一个巨大的陶瓷罐子。 当升降梯停住,明媚的阳光再次刺入眼帘的时候,蒲花的眼睛竟被冷不丁地刺痛了。 他揉了揉被阳光刺痛的眼睛,忽然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简直会以为自己来到了世外桃源。 红的花,青的草,绿的树,清澈的小溪,空气中浮动着醉人心脾的香气。几只梅花鹿在奇花异草间,安逸地散着步;小溪旁,几只忽扇着翅膀的丹顶鹤,在清澈见底的水中啄着鱼。 不远处,奇异的红花绿草间,居然还有座白色的金漆圆顶房子。 白色的篱笆,白色的小路,白色的台阶,白色的四壁,白色的房门,白色的屋顶,金色的圆顶。 在秋阳的掩映下,通体闪着奇特的白色的光。 给人一种肃穆、庄重、神圣的感觉。 偌大的山谷里,居然看不见一个人。 ――既没有那些失踪了的女尼,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人。 黑袍老人赞叹道:“我在这里活了大半辈子,住了大半辈子,居然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这么样一个好地方!” 蒲花也不禁赞道:“如若不是流落江湖,恩仇未报,俗事缠身,这里倒是个隐居静养的好去处。” 黑袍老人狡黠似的一笑,道:“不错。” (三) 当蒲花敲开白色房子的屋门时,却不这么想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突然发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陷阱里。 ――如果这时这里的人想害他,他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白色的房子当中,摆着一张白色的蒲团,白色的蒲团上,端坐着一位白衣白帽的老人。 与黑袍老人的装束格格不入,截然相反。 这位白衣服的老人像是位参禅多年的苦行僧,脸上还带有一种大漠人特有的、被风沙割裂过的粗糙痕迹,碧蓝色的眼睛,却幽深如大海。 这位老人,留着一脸波斯或者大食的男人惯留的长胡子。 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奇特的药香。 这个人安静地坐在蒲团上,安然故我,如入定的老僧。可是如果真动起手来,蒲花感到,在这个人手中,恐怕走不了三个回合。 而他的退路,恰好被无意似的站在身后的黑袍老人封死了。 ――看他的表情,好像在说,是你自己非要插*进来的,这可不怪我,也是你说过不会后悔的。 看到这个人得意的神情,蒲花才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 白衣白帽的老人居然很和善,很客气。 看到怔在那里的蒲花,挥挥手,和善地道:“贵客造访,有失远迎。” 蒲花苦笑着道:“不敢。” “你要找唐碧?” 白衣老人居然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果然是个诡异的陷阱。 ――可是这些人千方百计地谋害他,为的又是什么呢?这些人,究竟又是些什么人呢? 蒲花肯定地道:“不错。” 白衣老人面带微笑地询问:“你是什么人?” “蒲花。――蒲草的蒲,狂花的花。” 白衣老人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带着点儿惊异的神情,道:“你就是蒲花?” “如假包换。”蒲花颔首,道:“阁下又怎么称呼?” 白衣老人淡淡地道:“老朽穆天焯,人们通常都喜欢称我为穆先生。” 蒲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江湖上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人物。 黑袍老人却像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想不出来的,他本是从西方大食来到中土传道的高僧,本名穆罕默德,来中土三年后,才更名穆天焯的。大食四煞,――金神、羊刃、风神、雷神,这位就是四煞之首的‘金神’。” 这个名号,蒲花倒是第一次听到。 可是五十年前,江湖上有谁不知道四煞之一的“羊刃”小吉平七郎的恶名?有谁不知道燕沉鱼老先生与之七战七合的事迹?据说后来燕老先生与大漠“刀神”刀战联手,才得以逼得“羊刃”远走塞外,命丧黄沙。 小吉平七郎并不是东瀛人的名字,“小吉”本是商代一位贵胄的姓氏,据说这位贵胄平生最喜收藏玉石和兵刃,此人因对其仰慕,而取“小吉”之姓,这位大食来的高手,对中土的历史倒是很有研究;而“平七郎”的意思,却是说,他曾经战胜了七个人,七个绝不平凡的人,当年七大门派的掌门人,又怎么会是平凡的人? ――“小吉平七郎”的意思,就是说这个人曾经用商代小吉贵胄收藏的“壬午月斩鬼刀”,战胜了中土七大门派的掌门人! “羊刃”、“金神”皆是命理中的神煞之名,出于《三命通会》,“羊刃”最凶,“金神”次之,但也是破败狠暴之凶煞。能以此为号者,有多暴戾凶残? 而眼前这位“金神”,名头犹在“羊刃”之上,试问天下,有几人能与之匹敌? (四) “金神”穆先生坐在白色的蒲团上,淡淡地笑道:“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蒲花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没想在这里能找到她,是这位雷老先生无意中带我来的。” 黑袍老人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雷神’?” 蒲花解释道:“既然‘羊刃’先生英年早逝,这位又是大名鼎鼎的‘金神’老前辈,而带走唐碧的白衣女人想必就是‘风神’了。除此三人,惟阁下当得起这‘雷神’之名。” 黑袍老人不禁赞道:“好眼力!老朽雷怖。” 白衣老人截口道:“先生既然能来到这里,证明我们有缘。不妨让小雷带你先到处走走,看一看。” 这些人居然没有杀他,倒令蒲花倍感意外。 第十章 水晶棺材里的少女 (一)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走出了“金神”修行的白色房子,蒲花才转首问故意带他来到这里的这位“雷神”雷怖老爷子。 雷神神秘地道:“情*人谷。” ――这个地方青山碧水,空气清爽,布置自然天成,素雅怡人,惹人乐不思蜀,不舍离去,果然如情*人般温婉悱恻。 但这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却不是这里婉约如情*人般的清静、雅致。 而是白色房子后面的一处山窟。 一处几十年后,都令蒲花无法忘记的深邃的奇异的山窟。 (二) 这是个宽阔的山窟,看来仿佛有六七十丈宽,六七十丈长,六七十丈高,可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宽多长多高? 山窟的上下左右四壁,晶莹剔透,居然都是用水晶砌成的。 用水晶做成的油灯里,闪动着金黄色的火焰,门一开,蒲花就走入一个说不出有多么灿烂辉煌奇幻,也说不出有多么神秘诡异的水晶世界。 令蒲花更加感到震惊的是,山窟里摆满了一口口用水晶雕成的棺材! 一口用水晶做成的棺材给人的感觉是什么呢? 蒲花好像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他整个人却似已完全麻木了。 水晶的棺材里居然有人! ――里面封着的,赫然是一个个**的女人。看样子,这些女子也就十五、六岁。这些女人姿势各异,但都凸显出她们细致、玲珑的身材和近乎完美的曲线,甚至还有一些暧昧的、诱惑的姿势。 每个水晶棺材的下角还有编号,上面贴着的一小块白绸,用朱砂依次写着几个细小的宋体字:“色目一代”、“色目十代”、“色目百代”……。 但是,这些女人都已死了,就令人感到可怖、诡异了。 蒲花实在不想再看下去。 “这些都是真正的人?” “是的。” 雷神仿佛也不想再多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带着他向山窟里面走去。 (三) 这个摆满水晶棺材山窟的另一端,有一条水晶砌成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有一间阳光可以直射进来的水晶屋子,透着煞白、诡异的光芒。 房内的正中央有一张长台子,长台子上躺着一位用白布遮盖了大半个身子,正在昏睡中的少女。 几个穿着一身白色褂子的人,围在长台子旁边,正在拿着一种奇异的、形如绣花针般粗细的细长针,扎在少女莲藕般白嫩的手臂上。 不知究竟在做些什么。 蒲花不解地问:“他们在做什么?” 雷神的眼中泛起一抹奇异的光彩,道:“一项神奇的试验。” “什么试验?” 雷神道:“如果这项试验能够成功的话,整个‘人’的历史,将被改写。……” 说到这里,雷神突然住口了,没再告诉蒲花,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试验。或许这也正是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突然闭口不说了?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试验呢? “如果这个试验不成功的话,这个女孩子,是不是也要像那些少女一样,被永远地封在那些棺材里?”蒲花已略显愤怒,仿佛觉得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非但变态到极致,而且简直灭绝人性了。 “很可能。”雷神不想解释什么,只是低着头自顾向里面走去。 再向里走,空间豁然敞开,在山窟的深处,居然有一大间大得可以容下近百人的大厅。 毋庸置疑,大厅的四壁,也都是用水晶砌成的。 大厅的正上方,有朦胧的日光透进来,才使得这里显得有了一丝暖意。 大厅中央,放着几排水晶雕成的桌子,桌子上摆满了水和食物。原来这个大厅是这里的人,吃饭的地方。 可是桌子上的食物,却只有纯净的白水和清蒸的白鳞鲈鱼。 几十个人,有男有女,正围在桌前吃饭,看他们的样子,这些水和鱼,倒像是难以下咽的毒药一样难吃。 蒲花惊奇的发现,这些吃饭的人,坐着的次序都很有规律,男人和女人是分开坐着的,互相之间,绝不干扰和说话。 奇怪的是,那些女尼和疯书生并不在这些人里边,更不要说唐碧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人都是那个神秘试验的一部分。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试验呢?他们带他到这里来,毫无保留地让他看到一切,为的又是什么?会不会自己也会成为这个试验的一部分? 两个人不知不觉地来到一处水晶砌成的小屋前。 看来,这里的主人非常喜欢水晶,就连住的地方,也都用坚硬、冰冷的水晶砌成。 小屋布置得很雅致,水晶铺成的床,水晶雕成的桌子,水晶做的茶几,水晶砌成的墙壁上,居然还挂着一幅陶景真画的孔雀图,穷羽毛之变态,夺花卉之芳妍。翠彩生动,金羽辉灼。 “这里有水有鱼,先生请自便。” 桌子上放着的,果然也是纯净的白水和清蒸的白鳞鲈鱼。 雷神轻轻地抬了抬手,蒲花居然就不能动了。 这是什么功夫? 第十一章 夜半美人 (一) 夜已深。 水晶砌成的屋子里暗得出奇,也静得出奇。 偌大的情*人谷中,居然连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蒲花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会不会像那些死尸一样,被人解剖分解研究,再封在那些奇异的水晶棺材里? 他突然觉得很害怕。 在经过那么多次生死一线的惨痛经验之后,他从未想到自己还会如此害怕。 他的眼睛总算渐渐习惯了黑暗,渐渐可以分辨出一些模糊的影子。 奇黑的夜幕、星光的暗影、墙壁的影子、盖在他身上的白布床单、床单下凸起的一个人的轮廓。他总算确定,自己还活着,而且也很完整。 看来,这些人并不急着杀他,也不急着用他来做什么可怕的试验。 忽然间,静静的黑暗中,似有脚步的轻响。 惨黯的光色不知从什么地方照进来,照出了三条隐约可辨的人影,看来仿佛是些女人的身影,仿佛很高,很苗条,还带着种很特殊、很诱人的女人味道,麝香的味道。 如果是男人,不会有这么轻盈的脚步的。 她们的行动都很小心,很谨慎,也很灵巧,一闪进门,就摸索着走到蒲花的床前。 她们的心在跳,跳得很快,呼吸也很急促,显得又紧张、又兴奋。如果能看到她们的脸,一定可以看出,她们的脸上已泛起了红晕。 她们是谁?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来杀他的?还是要抬他去做试验? 蒲花可以听见她们的心跳和喘息声,却猜不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是因兴奋而紧张?还是因为仇恨而紧张?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而紧张?她们的手里是不是握着把杀人的刀? 她们的手里没有刀。 过了很久,她们终于伸出手来,做了件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事。她们居然抚摸起蒲花的身体,双手不停地摩挲、颤抖着。更奇怪的是,这些女人不但用手抚摸他,而且俯下身,用滚烫的嘴唇亲吻,发出一声声娇*喘和呻*吟,就像是中了某种妖魔的符咒。 这些见鬼的女人,究竟在干什么?难道她们根本不是人,是些好色的女鬼?还是她们是那些水晶棺材中封着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厌恶与恐惧。 其实蒲花心里已经隐约可以感觉到她们是在干什么了,像现在这样子还不要紧,怕只怕她们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来。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饥渴的女人,有时候实在比十条饿狼还可怕。 幸好,蒲花的手指终于可以动了。 就在雷神用一种神秘的手法封住了他身上几处穴道的时候,他也暗自施展了“神”字诀,偷偷移动了全身穴道的方位,可是也直到现在,他才可以冲开雷神贯入他身体里的那几道神秘的真力。 他赶紧出手点住了这三位女子的穴道。 她们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蒲花从这些女人身下挪出来之后,终于可以肯定的是,这三位女子既不是什么好色的女鬼,也不是封在水晶棺材里的那些少女,而是有血有肉,有体温,有思想,活生生的人。 想到这一点,他突然觉得有些释然了。 这些女人这么做,为的又是什么呢?莫非是那位神秘的“金神”刻意安排的?有意拉拢他入伙?还是别有用心? 幸好,天色已将蒙蒙亮了。 (二) 蒲花依稀看到墙壁上挂着的那幅孔雀图,孔雀的眼睛似乎活动起来,一闪一闪,一眨一眨的,带着一种幽怨、深情似的盯着他。 他起身走到那幅画前,盯视了半晌,也实在没能看出什么来。 来到他屋子里的女子们鼾声渐起,吹气如兰,似乎是睡着了。 蒲花看着地上这三位美艳动人、姿色各异、宛如尤物般的女人,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这几位女子又是谁呢? 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蹲下来在她们身上搜寻着,翻找着。 果然在她们凌乱的衣衫里、靠近领口的地方,找到了朱红的小字:色目千代贺小薰、色目千代苏小念、色目千代王小猜。 蒲花终于明白了,“色目”是他们试验计划中的编号,“千代”是批次的代号,后面的无疑是这名少女的名字,而且只有活着的少女才有名字。 如果唐碧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员,她又是什么样的代号呢? 他突然觉得“金神”穆天焯这个人绝不简单,非但思路清晰,头绪清楚,做事也很有条理,每一步都经过精心的考虑与设计,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好对付的。 (三) 水晶屋的对面,还有一间水晶屋。 这两间水晶屋的旁边,还有许多水晶屋。 蒲花暗咐,莫非这里每间水晶屋都住着一个人? 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对面的小屋里,突然传来一声低声的呼唤: “孔夫子孔圣人?” 蒲花看过去时,居然是许久找寻不见的那位疯书生。惊道:“李白?你也在这里?” 疯书生带着些洋洋自得的神情,道:“这正是在下修仙的地方。” 蒲花道:“你来到这里多长时间了?” 疯书生生怕被别人听到似的,小声道:“不才来此已有三百年。” 这个人说话还是疯疯癫癫的。 蒲花想知道他被那些灰衣女尼带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禁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疯书生傲然道:“从天而降。” 从天而降? 蒲花倒确实是从天而降的,如果这位书生也是通过枯井里的升降梯来到这里的,确实是从天而降;看来他们出入这里的法子,用的果然都是这一种方式。莫非没有别的出去的路? 疯书生又问他道:“夫子又是怎么来的?难道不怕那些妖女?” 蒲花奇道:“那些妖女是妖怪?” 疯书生挠挠头,想了想,才道:“不是。” “那些妖女会吃人?” 疯书生肯定地道:“不会。” 蒲花又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怕她们?” 疯书生琢磨了半晌,才幡然醒悟似的道:“因为……因为她们能把人折磨得欲*仙*欲*死。” 蒲花终于明白疯书生说的意思了。 如果自己适才不是点住了那三位女子的穴道,会不会也被她们折磨得欲*仙*欲*死? ――美女如云,左拥右抱,热情如火,天底下的男人,不都希望这样吗? 疯书生哭丧着脸,道:“可要命的是,她们每天变着法的,不停地把人折磨得欲*仙*欲*死。” 这倒是真的很要命,再精力充沛、欲望无度、身体强壮的男人,也扛不住这些女人这样的折腾。 “金神”抓来这么多年轻力壮的男人,关在这里,被抓进来的另外一些女人日夜不停地折磨,为的是什么呢?难道和雷神所说的那个神奇的试验也有关? 疯书生忽然急快地道,“其实,我们只是药引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恢复了意识,可说完这句话,眼中又变得痴傻与迷离。 “药引子?” 疯书生又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神情,神秘地道:“孔雀……” 还没等他说完,一个人突然冷冷地打断了他: “你的话,太多了。” 一个声音从水晶长廊的尽头传过来,疯书生吓得赶忙住嘴,生怕被割下舌头一般,缩进自己的小水晶屋里,再不出来了。 也许被割掉的,并不止是舌头。 第十二章 猎人的赌约 “先生睡得可好?” 话音未落,“金神”穆先生披着一袭白袍,推开门走进来,这个时候,东方的红日才刚刚露头,水晶做成的水晶屋透进一抹奇异的光彩。 蒲花苦笑,却不由得拱手道:“感谢老先生的盛情款待。” 穆先生看着晕倒在地上的三个绝色少女,神色有点儿奇怪,淡淡地道:“这几个寻常女子若不可意,今晚可以要小雷换几个。” 蒲花连忙摆手道:“蒙先生错爱,在下要告辞了。” 穆先生的面色一愠,缓缓道:“你真的要走?” 蒲花由衷地辩解道:“我留在这里,对老前辈也没什么好处;对老前辈惊人的计划,也没什么帮助。……” 穆先生惋惜地道:“你用过这些‘情*人花’之后,就是对老朽最大的帮助了。” ――情*人花? ――好端端的女子,为什么被称作“情*人花”?莫非是这些女子的代号? 蒲花不解地问:“这些‘情*人花’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穆先生叹口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问了一个与此无关的问题,道:“你知不知道,人的寿命为什么会有长有短?” 这实在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亘古以来,人们总觉得人的寿命长短是冥冥中上苍注定的,甚至还有人相信,在阎罗天子的冥府中有本生死簿,从人一出世,就被定好了死亡的日子。 而人生在世,疾病,灾祸,战乱,意外,都可能造成人的死亡。 究竟是什么,决定了人的寿命呢? 穆先生似乎有自己不同的信念和看法。他缓缓地道:“除了那些不可预知的意外,是什么让我们每个人都容易生病,却回天无力呢?” 没等蒲花细琢磨,穆先生已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道: “是祖先传给我们的体质决定的。” 不错,每个人的体质确实不一样,有的人,终其一生,无病无灾,安然度世;有的人,却总容易罹患疾病,百药难治。 蒲花皱眉,问道:“这跟你的计划,又有什么关系呢?” 穆先生道:“我来到中土之后,发现了你们的祖先传下来的一张很神奇的图。” “什么图?” 穆先生郑重地道:“伏羲女娲同体图。” 蒲花不解地问:“这张图有什么特别的?” 穆先生很认真,很仔细地解释道:“我发现此图中蕴含的‘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与日月星辰的变化和我们身体的结构很相近。” 天地同心,天人同构,人的身体结构与日月星辰本就造化同体,源出一脉,蒲花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张图和人究竟有怎样的关系呢? 穆先生的目光带着些执拗的痴狂,甚至有些兴奋与激动,他洋洋自得地道:“我发现改变我们骨头里的某些东西,人的身体就会发生改变!” 蒲花不禁惊讶了,惊呆了。这已超出了武功的修为,达向了武学的至境,对天人合一的宇宙至理的探寻。他对这位学识渊博、武功深厚,却误入歧途的老者也不知该是敬重,还是该深恶痛绝。 穆先生坚决而又果断地道:“只要能改变人的体质,就能控制人的寿命。而我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有改变女人的体质,才能改变人的体质。” 蒲花纳罕地道:“你做的就是这样的试验?” 穆先生依然沉浸在他奇异与美妙的幻想里,道:“不错。” 蒲花怒目而视,道:“用年轻的无辜少女做试验?” 穆先生道:“她们应该为参与一项能够改变‘人’的命运的试验而感到荣幸,她们的死是值得的。” 蒲花握起了杀剑“天敌”的剑柄,也许,他不该握起那口剑的。可是对于“金神”惨绝人寰、灭绝人性的所作所为,他又岂能不一怒拔剑?! “所以,你才用水晶棺材把她们封起来?” “她们已死得其所,还有什么可抱怨的?”穆先生似乎对自己的计划充满了自信,也对自己灭绝人性的行为依旧执迷不悟。继而道:“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完成这个伟大的试验?” “不想。”蒲花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没有老前辈这般震烁古今的睿智卓思。” 穆先生看着有些震怒的蒲花,似乎准备动手了,道:“你一定要走?” 蒲花道:“我不得不走。” 穆先生居然放过了他,居然没有出手,只是冷冷地道:“好!你走!” 蒲花不信地道:“随便我怎么走?” 穆先生肯定地道:“随便你怎么走。” 蒲花还是不信,不禁追问道:“你们真的让我走?” 看着他怀疑的表情,穆先生淡淡地笑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不杀你。” 蒲花肯定地道:“以阁下的功夫,足可位列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纵使不是天下第一,也差不多了,杀我简直易如反掌。” 穆先生却长叹道:“只可惜现在我已很少再杀人了。” 蒲花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道:“现在你通常都以什么为乐?” 一提到这个,穆先生来了兴致,带着隐约的兴奋,道:“赌。” ――的确,嗜赌本就是人们的天性。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人赌。 赌钱赌酒赌命,越大越风流。 蒲花不解地道:“你赌的是什么?” 穆先生琢磨了一下,才道:“赌你能否从我这里逃出去。” 蒲花讶然道:“你的赌本是人?” 穆先生的目光有些不怀好意,缓缓地道:“人是万物之灵,无论斗智斗力,都是很好的对手。尤其是……像阁下这样的高手……” 蒲花叹口气道:“看样子,我是输定了。” 天时地利人和,蒲花没占一样,能不逢赌必输?能不输定了? 穆先生却道:“这个地方虽然各处都有埋伏,但一定对付不了阁下这样的专家。” 蒲花道:“我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一个南洋印尼岛上土人的捕虎阱和两处西南瑶民捕兽的弹机,做得都很凶狠精妙。” 穆先生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道:“阁下果然是专家。” 蒲花无奈地道:“只可惜专家也跟平常人一样,只要碰上一个陷阱就必死无疑。” 穆先生想了想,道:“我可以让阁下先走一个时辰。” “往哪里走?”蒲花盯着“金神”的眼睛问,“走到哪里去?” “西边八里外有条河,河边停泊着一只小船,河对岸有座望江亭。”穆先生解释得很清楚,道,“只要阁下能到达那里,就可以一去不返。” “听起来这倒好像是个很公平的交易。” “你接受了?” 蒲花苦笑道:“老前辈好像并没有留给我多少选择的余地。” 第十三章 吃人的花 (一) 蒲花走出山窟之后,很认真、很仔细、很谨慎地观察了一番山谷里的地形。 看情况,这个地方正如“金神”所说,好像是三面环山的,他和雷神来到这里的那条路,说不定已经埋伏好了足以致他死命的高手,通过升降梯去天静庵,已经走不通了。 北面是他刚刚出来的山窟,南边像是一处高耸入云的陡崖,更不可能有别的通路。 他只好依言向西边走去。 西边有处茂密的树林,树林里有高大的云杉,也有苍翠的绿竹,还种着一些奇异的,连他也叫不上名字的巨形野花,巨大的花形像日轮一般,闪着橘红的色泽,张开的花瓣像是随时要把人吞噬。 树林里有块空地,大约有两三丈方圆,空地上积满了落叶。这里的树木也不知是因为被人砍伐,还是终年受不到阳光雨露,幼小时就已枯死。 蒲花折了一根竹子,用一把狭长的苗刀,削尖了几根竹节,做成了简单的箭簇,布在“金神”可能出现的方向;还用缠在树上的麻藤编了一张捕兽用的网子,吊到一棵高大的云杉上,机关就设在他刚刚站的那个地方。 他又把从山窟中带出来的河南火器门王家的火镰石,在右边五步远的地方埋了一块,左边十步远的地方也埋了一块。最后,才把动过的东西又小心翼翼地恢复原样,每一步都经过精确的计算,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常人也很难发现 虽然都是些很简单的陷阱,可是在高手决战时,每一处简单的陷阱都足以致命。 莫非他准备在这里伏击追猎他的“金神”? 当他刚刚忙活完,准备到前面看看的时候,就看到了黑袍黑帽的“雷神”。 (二) “果然是行家。” “雷神”雷怖不知何时站在一棵大树旁,看着他布置的陷阱,赞道,“有你这样的对手,果然够刺激。” 蒲花却没有跟他说话。 前后左右的看了看,刚要去搬开在树丛中的一朵巨形花,雷神突然道: “如果你想活着离开这里,最好不要碰那些花,会吃人的。” 蒲花讶然道:“会吃人的花?” 雷神道:“据说这是一种生长在很遥远国度的一处丛林中的花,没有根,也没有花茎,花形似日轮,发出淡淡的兰花似的香味。但却能将人缠进它的花瓣里,花瓣会流出一种很奇怪的液体,将人慢慢融化掉。” 雷神又续道:“那里的人,称它作‘食人花’。” 这样奇怪的花,蒲花倒是第一次听说。“金神”不远万里,从遥远的地方运过来这些可怖的花,为的是什么呢?莫非为的就是防止这里的人逃出去?还是用来处理尸体的? 他看着毫无敌意的雷神,道:“你是来追杀我的?” 雷神淡淡地道:“这是你们之间的赌约,我不会插手的,你可以把我当成一棵树,一丛花,或者就当作我不存在。我只是来看看。” 蒲花皱眉道:“看什么?” “看看杀人的人,看看被杀的人。”雷神面带微笑地道,“这总比杀人有趣得多。” 蒲花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雷神道:“我看出你已死不了了。” “哦?” 雷神道:“从你解开‘食人花阵’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机智远在‘金神’之上,天上地下,没人能阻得了你了,你走吧。“ 蒲花没有走,反而想了一下,道:“想必你是第一个来追杀我的人,你为什么放我走?” 雷神欲言又止,思索了半晌,才终于忍不住道:“我不想你死在‘金神’的手里。” 蒲花不解,道:“哦?” “没人知道他有多可怕,没人能从他手底下走过三招。”雷神的表情略微带着一丝恐惧。 如果“雷神”此时出手,纵使蒲花侥幸不死,也绝对是件耗神耗力的事,等到遇上了“金神”,蒲花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蒲花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雷神带着一种失望而又略显无奈的神色,道:“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人了。” 蒲花似有所悟,道:“因为他的试验?” 雷神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蒲花又问:“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 雷神淡淡地道:“因为我欠他的。” 虽然蒲花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对这位知恩图报的老人,却由衷的敬佩。他似乎有些想通了,道:“这样的人存在一天,对每个人都是种威胁。可是你们每个人却都杀不了他。” 似乎被蒲花说中了心事一般,雷神不再说话了。 临走前,他突然又回首,谨慎地对蒲花低语道: “孔雀。” 他的语气与那位疯书生的语气竟如出一辙,似乎对“孔雀”都很畏惧。 孔雀是什么意思呢? ――说的是天静庵里供奉着的那位孔雀大明王;还是蒲花刚刚住的水晶房间里,墙壁上挂着的那幅孔雀图;又或者是前面有一只凶恶的孔雀在等着他? 蒲花没有像“金神”所说的那样,去找西边的那条河,而是径直向南走去。 他也不是任人摆布的人,他要走自己选择的路。 纵使充满了未知和凶险,纵使是条死路,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三) “蒲花有没有带上我给他准备的东西?” “他只选了三样,一支催眠用的迷魂针,一把苗刀和三块河南火器门王家的火镰石。”一位白衣中年女子像风一样,浮在白房子的门边,望着天边的云彩,淡淡地回道。 “果然是专家。” 白衣白帽的“金神”穆先生不禁脱口赞道,此时他正坐在那张白色的蒲团上耐心地等候。 知己难遇,对手难求,等过了一个时辰,他就可以痛痛快快地追猎一番了。 “现在他走到哪里了?” 白衣女子道:“他已过了‘食人花阵’。” 穆先生赞道:“这个人果然不可小觑,居然被他闯过了两处毒阵、一处杀阵。” 白衣女子道:“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居然能够伤了雷神。” 雷神果然已受伤了,伤口在左臂,一处窄窄的三寸长的刀伤,恰好像是狭长的苗刀划出的伤痕。 听到白衣女子的话,坐在一边默不作响的雷神才冷哼了一声。 穆先生已显得有些亟不可待,跃跃欲试了,带着兴奋与刺激的神情,道:“看来,我得亲自去看看了。” 第十四章 空无之剑 树林里静的出奇。 不知道蒲花是悄无声息的埋伏在哪里,准备给他致命的一击,还是已经走到前面什么地方去了。 “金神”穆先生来到布有“食人花阵”的这片树林的时候,日已上三竿。 罅隙的阳光透过瑟瑟的木叶照下来,照出地上如斑点的影子。 他刚踏入树林,空气中突然响起了“嗖”“嗖”的轻响,几只竹节做成的飞箭向他激射过来。 穆先生微微向左侧轻移,避过了那几只飞箭, 他微微一笑,叹道:“居然还有这种小玩意,果然有意思。” 他用眼睛的余光,发现了半空中吊着的一张麻藤编成的网子,如果他再向前半步,就会像野兽一样被罩住。他想都没想,向右后方退了五步,忽然间“轰”的一声响,他刚踏上的那块地方突然闪起了一片火光,依稀可以辨出是王家火器的杰作。 他的人立刻向左边越去,在十五步远的地方刚刚落脚,又是“轰”的一声响,居然还是没能逃开蒲花的算计。在这一瞬间,他已计算出他身上至少受了七、八处损伤。 正当他感到有点狼狈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来的居然不是蒲花。 灰布衫,黑布鞋,青布袜。 身后背着一柄剑。 这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未出鞘的利剑。 他的人,也像和他的剑融为了一体。 穆先生稳住身形,忍着腿上的伤痛,席地坐在了那里,他生怕蒲花还有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小玩意在等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剑一般硬朗的人,怒道:“阁下什么人?” 这个人用剑一般的目光凝视着他,淡淡地道:“方广石。” “‘龙吟剑客’方广石?”他说完这句话,觉得这句话还应有个补充,又道,“‘天下第一剑客’方广石?” 方广石谦虚似的道:“剑客不假,第一却不敢当。” 穆先生怀疑似的道:“你怎么进来的?” 言下之意,并不是哪个人都能随随便便就能进入情*人谷的。 方广石淡淡地道:“我走进来的。” 能够轻易走进情人谷的人,并没有多少;能够走出情人谷的人,几乎没有。但这个人居然能够突破西边的三道防线,像散步一般悠闲地走进来,武功和机智绝不一般。 穆先生不禁对这个人另眼相看起来,疑惑地道:“你来到这里,有什么事么?” 方广石看着穆先生腰间别着的一支短剑,道:“素闻阁下剑法,远在‘羊刃’小吉平七郎之上,我是来找你比剑的。” 为了追猎蒲花,穆先生居然带上了他几十年不曾动过的“甲戊夺金魂”! 穆先生忽然哈哈大笑,道:“我已快有三十年不动剑了。” 言下之意,三十年来,值得他动剑的人已经不多了。可是面对号称当今“天下第一剑客”的方广石,他却不得不考虑一下了。 方广石又是怎么知道“金神”这个人的?蒲花初入情*人谷,在白色房子里与金神、雷神三个人说的话,莫非方广石都已听到了?难道他也是跟着蒲花二人,从天静庵枯井里的升降梯来到这里的?难道金神的人一直没有发现他?就连功夫可能已是天下第一的“金神”也都没有发现他?他一路跟踪蒲花,为的又是什么呢? 听到穆先生倨傲的话语,方广石心头猛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兴奋与冲动,对于作为一名剑客,同样痴情于剑的他来说,遇到一个好的对手,才使他感觉到活着的意义,存在的价值,莫非他真的想试试“金神”的功夫? 他也桀骜地道:“我也有三年不曾杀人了。” 穆先生的手缓缓移向腰间金色的短剑,摸着异常熟悉的冰寒的剑柄,如同拥抱着久违的情*人,道:“好!希望你不要后悔!” 方广石也毅然地道:“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罢,已从背后缓缓拔出了他那柄黑白相映、神煞相鸣的“炼狱无常”。 方广石四岁开始练剑,至今已有四十年,每天早晨起来,练习拔剑六百八十次,刺击一千六百八十次,他知道剑的每一次动作所能激发出的力量和速度,了解剑锋在空气中发生的最细致、微小的变化。 但眼前这位“金神”穆先生穆天焯,给人的感觉,却是空无的。 空的气场,空的剑气,空的人,仿佛什么都是空的。 空无之剑? 空剑?! 穆先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曾动过,就连心跳和呼吸都似乎一瞬间消失在一片莫名的虚空里。 方广石握剑在手,居然无法出剑。 他实在也不知道该怎样出剑。 无论这一剑,他使出多大的气力,多凌厉的招式;无论他刺向哪个方向,都会刺向不着边际、无间无相的虚空。 实有的东西如何刺入虚空? 可是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像一根针一样尖厉地、缓缓地刺进他的心脏;又像不断膨胀的气团,从他的心脏里开始暴涨,张大,要把他的心脏胀裂、毁掉。 方广石凝神静立,呼吸吐纳,人剑合一。就如同开悟的智者在冥听着宇宙的禅动、万物的运行。 专心致志的精、气、神,渐渐凝成剑的魂魄,剑的精魂。 ――剑魂! 此时的他,不动,却无处不在动,以不动为行动,安忍静虑,深密思藏。―― 安忍不动如大地。 静虑深秘似密藏。 ――地藏剑魂! 第十五章 孔雀 (一) 蒲花漫山遍野地足足转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发现向南的路,果然走不通,才又转向了西边。 ――一条路能不能走通,总是要试一试的。 ――人生在世,草木一春,不也是要有这种“不到黄河心不死”般的闯劲?不断超越自我、挑战极限的冒险精神? “金神”居然没有追来,倒令他感到很奇怪。 直到远处接连传来两声震彻云霄的“轰”响,他才黠慧地一笑,原来这老狐狸还是上了他的当了。 爆裂声传遍了山谷,惊起了一群飞鸦,呼啸着四散飞去。 正如“金神”所言,前方果然有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河不宽,但看昏黄的水色,却又深不见底。 河边果然泊着一只小船,可是这只小船居然是无底的! 莫非“金神”已算计到,即使蒲花能够来到这里,体力也该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再用真力御船而行的话,就一点儿胜算都没有了? 河对岸果然有座八角突兀的望江亭。 令蒲花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远远地看到了蒲苇,这孩子也不知从哪里雇来了一辆马车,正坐在车旁,焦急似的向这边张望。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会在这里,怎么知道自己会从这里出来的呢? (二) 蒲花忽然感到有些气力不支,气息也加重了。 他的左手忽然变成了奇异的碧绿色。 “七桂魅影”之毒发作了,而且不像唐碧所说的,七天发作一次,而是居然提前发作了,可能他这几日消耗的精力、体力太过的缘故。 他凭借最后一点儿气力,以左刀右剑荡水,以气御船。纵使气力全无,但只要能过了这条小河,到了对岸,就算逃出生天了,总比被“金神”像猎物一般追赶、捉到、捉弄要好。无论什么人,落到了“金神”手里,下场都不会太好看。 刚到岸边,还没等他顾得上喘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忽然从不远处缓缓地飞来。 这片羽毛闪着七彩的光芒,绮丽多姿,乍看上去,像极了孔雀的尾羽。 不是羽毛,而是一种暗器,当它飞到蒲花头顶的时候,居然如孔雀开屏般开放了。 ――孔雀?! 原来雷神口中的“孔雀”,是埋伏在这里的一位高手! 就连那位自称李白的疯书生,也提到过“孔雀”,莫非也知道这个地方有这样一位神秘的高手,莫非也是在提醒他提防眼前出现的这位高手“孔雀”? “什么人?”蒲花怒喝道。 “孔雀!”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破空而来。 冰寒的白刃在温煦的阳光下闪着凄冷的光,伴着孔雀尾羽般细如牛毛的暗器,同时刺向蒲花的胸膛。 蒲花来不及举剑,迅速扬起手中适才斩棘开路的苗刀,迎向那道凄冷冰寒的白光。 可是此时他已有心无力了。 他的气力已然耗尽。 几只微小的暗器,已刺进他的臂膀之上,令人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就在他瘫倒在地上,感到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一刹那,似乎听到空气中,猛然响过了一声呜咽深沉的刀声,但却并没有看见刀光。 “孔雀”杀手的右臂居然被什么人一瞬间打断,他手中的兵刃也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刀声过后,“孔雀”杀手才感觉到疼痛,惨呼一声,怒吼道: “这是什么刀法?” “破军!”一个稚嫩的童声淡淡地回答道。 不知何时,蒲苇坚毅决然地已站到了蒲花身前,挡在两人之间。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支用河边的浮木削成的木刀。居然是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在危急关头救了蒲花一命。 蒲花忽然发现,这个孩子有一颗仁心。 高照的那柄见神敬神,遇魔杀魔,淬有“七桂魅影”之毒的七绝刀,此刻就在他的手边,如果他刚才这一招,用的是七绝刀,孔雀必死无疑。 可他却只用一把看着像刀的临时削成的木刀,凭借柳淡烟传给他的邪神刀法,打折了孔雀的右臂,只伤不杀,可见这孩子的宽厚仁慈。 还有一点儿更令蒲花感到惊异,却又带着一丝欣喜和欣慰。他没想到,蒲苇这小子居然能有这么俊的身手,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不禁对他已然有些刮目相看了。 以前他总以为这是一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孩子,现在看来,他的想法错了。 他从蒲苇的身上,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年少轻狂之时的影子。 “你是谁?”孔雀目光如刀地盯着蒲苇。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蒲苇至少已死了七、八次,但现在,断臂的他,也只能是看看。 这个孩子用一种倔强的眼神,也冷冷地看着孔雀,道:“蒲苇。” 孔雀恨恨地道:“好,我记住你了。老子如能不死,天涯海角,我也会再来找你!” 说罢,已闪身疾飞,向望江亭的方向逃去。 蒲苇倔强地仰起头,坚毅地道:“随时恭候!” 居然没有再出刀。 (三)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蒲花在蒲苇的搀扶下勉力坐起来,端坐着调理气息。 蒲苇道:“有人写了张字条给我。” 蒲花不解地问:“是什么人呢?” 蒲苇解释道:“不知道,字条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放在客栈桌子上的。” “字条呢?” 蒲苇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城西十八里,河边望江亭,等蒲花。” 写字条用的是很普通的素笺,字写的不很工整,龙飞凤舞的,却很有力,像是出自习武之人的手笔。是谁在暗中帮他们的呢? 蒲花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来。 蒲苇蜡黄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似感到很冷,不住地打着机灵。 “你怎么了?”蒲花摸摸他的额头。 “我很冷。”蒲苇的身体突然莫名地颤抖起来,就像掉进了奇寒彻骨的冰窟。看来刚才那一刀,已用尽了他所有的功力。 蒲花关切地道:“是不是感染风寒了?” “不知道。“蒲苇嘴唇哆嗦地道,“自从被一个害我父亲的葛衣人拍了一掌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像是染上了什么病,有时冷得要死,有时又热得要命。” 蒲花摸着蒲苇的脉门,忽然感觉到他的体内似有两股形态迥异的真气,在凌乱地蹿动、迂回、运行着。可他却寻不到这两股真气的源头。 琢磨了半晌,才惊诧道:“你中的是江湖上早已失传的‘阴阳锁魂手’!这种手法,阴毒至极,中掌者不是被其炽阳之气所灼,就是被其阴寒之气所侵。……” 蒲苇不禁闪动着透着灵气的丹凤眼,道:“会死吗?” “不会。……”蒲花显得一阵黯然。 他没敢告诉蒲苇真相,大雁阁的“玄机枢”里记载过这种手法,如果等到这两股邪门的真力冷热同出,阴阳交集的时候,中者就会经脉俱毁,死于非命! ――老天何其不公,让这么小的孩子承受这么大的折磨;又是什么人如此歹毒,施用了这么邪门的手法在一个孩子身上? 蒲花已暗下决心,如能不死,他总有一日要替蒲苇找到这个人,让他也尝尝冰火焚身的滋味! (四) 他主意既定,忽然抬手抚在蒲苇的后背上,一道浩然祥和、纯阳温暖的真气,缓缓透入蒲苇的脊背。 “义父,你做什么?” 蒲花道:“别说话。用你父亲传给你的内功心法,运功驱寒。” 他想凭借自己的“浩然正气”真力为蒲苇疗伤续命,如果天可怜见,或许能延长那种阴毒的手法发作的日子。 蒲花也不知道这种方法是否可行,但为今之计,似是只能如此了。 一盏茶的工夫,蒲苇终于觉得好受些了。 两个人在望江亭里,休息了半个多时辰,才收功起身,日已上中天,蒲花道:“我们走。” “义父,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蒲花神秘地道:“去一个‘金神’想不到的地方。” “干什么去?” 蒲花道:“找唐碧。” “你找到唐姑姑了?”蒲苇对这位行踪诡秘的唐姑姑倒是很关切、很喜爱,是不是因为唐碧对他也很关心、也很心疼、也很喜爱?还是他从小失去母亲的缘故? 蒲花道:“我想,我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了。” “她在哪里?” “孔雀。” 第十六章 无相劫指 (一) 就在方广石人剑合一,运剑成魂,施展出“地藏剑法”之“剑魂”,与“金神”穆先生的“空无之剑”对峙的时候,树林中突然跑进来一个人。 一个神志不清、疯疯癫癫、颠三倒四的人。 居然是那位自称“李白”的疯书生。 这个人懵头懵脑地就闯了进来。 方广石想阻止已来不及了,此时的他也无心他顾,一心一意地对抗着穆先生身上发出的“空无”却极强的莫名吸力,汗水在脸颊上涌流,鲜血在心胸中奔腾,令他简直要窒息了。 眼见疯书生已快接近两人之间空寂无痕,却足以杀人于无形的剑幕。 方广石也只有、只能无奈地看着。 疯书生跑到距离他们二十步远的地方,突然被奇异的看不见的气旋反推了回去,竟被这强大的气旋硬生生推倒在地。 他傻呵呵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落叶和尘土,忽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他突然向端坐如定禅的“金神”穆先生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地嚷道:“神仙呐!” 一道微弱但奇异的指力,徐徐地透进剑幕。 这一指,就像向平静不兴的水面,投进了一颗石子,动荡起波澜不断的涟漪;又像在空无虚幻的、如同幕布的世界里,牵动了一丝力,使这张幕布发生了褶皱,破碎了虚空! 起初只是极其微小的一点儿力道,这点微弱的力道恐怕连蚊子都捏不死,可没想到,当这道指力透进剑幕之后,居然逐渐放大,就像水面上不断波动的波纹,逐渐延展、扩大、无尽。 等到达穆先生身前的时候,已化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开山之力。 无相劫指?! 这位疯疯癫癫的书生,居然不着痕迹地施出了少林不传之秘“无相劫指”,居然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装疯卖傻,混入情*人谷,为的又是什么呢? 方广石凝神待发的剑意,忽然就有了去处,直截了当地刺向了被这个人“无相劫指”破坏了的穆先生虚化出的“空无”。 穆先生怒道:“可恶!” 他身上那股虚空无痕的剑幕忽然消失不见了,就如同一朵骄傲、绮丽的大丽花,忽然在秋风中枯萎、凋落。 他这个人也像在这一瞬间,老去了几十岁。 “我早该杀了你的!……” 他忿忿地盯了一眼疯书生,忽然飞身而起,并不恋战,踏风而行,几个辗转,已失去了踪影。 ――如果不是被蒲花的小机关算计在先,他腿部受伤,内力受损,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为今之计,他并不想与眼前这两位高手纠缠不清,只好走为上策。 方广石的嘴角突然流出一行鲜血,虽然穆先生并未出手,但他那把空无之剑的剑意,还是伤了方广石的经脉。他调息了一下,才对疯疯癫癫的这位疯书生道: “多谢朋友出手相助,敢问朋友贵姓?” “在下姓李名白,字太白,阁下可是岑夫子?”疯书生似乎还是不想表明身份,笑呵呵地坐在一个树桩上,沉吟道:“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 方广石还剑归鞘,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 山色如秀,木叶纷纷。 蒲花带着蒲苇箭步如飞地奔行在秋林中,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蒲苇刚要说话,蒲花却示意他不要出声。 山路旁的一棵榕树上,不知何时,已浮着一位风一样的白衣女子,赫然是蒲花在天静庵遇到的那位白衣中年女尼。 这位女子年纪不是很老,也不是太好看,嘴唇很厚,颧骨也很高,可却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一种能够激发男人最原始欲望的野性。 “风神?”蒲花一脸和气地问道。 “雷神”的功夫他也见识过了,这位能与他齐名的“风神”想必也不弱,自己很难在她手下讨到什么好处。 “风神”用一种很奇怪、很惊异的表情看着他,充满了惊疑和不信,转而又妩媚地一笑,道:“你的命可真大。” 蒲花面露微笑地道:“有劳风前辈挂怀,小子一时三刻还死不了。” 她不明白的是,蒲花本来已侥幸逃出了“金神”的掌控,为什么又去而复返,而且还带了一位弱不禁风的孩子?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不解地问:“你们是回来送死的?” 蒲花微笑道:“不是,我只是有件礼物想回赠给‘金神’老前辈的。” “风神”皱皱眉。她皱眉的时候,更显得妩媚动人,道:“什么礼物?” 蒲花一字一句地道:“他的葬礼。” “‘金神’死了?”风神显出惊讶的神情。 蒲花道:“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风神”不信,道:“你能杀得了他?” 蒲花摇头道:“不能。” “风神”道:“那你还要杀他?” 蒲花淡淡地微笑道:“虽然我杀不了他,但是有人能。” “风神”似乎不相信,惊异地道:“普天之下,谁能杀得了‘金神’?” 这些年来,她一直看到的只有“金神”杀人,却从未遇到过能够杀掉“金神”的人。 蒲花看着“风神”的眼睛,道:“你。” “风神”吃吃的一笑,道:“你认为我会帮你?” 蒲花道:“不会。” “那你凭什么?” 蒲花正色道:“凭‘金神’会杀你。” “风神”冷笑。 蒲花解释道:“如果有人从这里逃出去,他的事情就会败露,不用多少时间,整个江湖都会知道这件事,那些被他残害的少女的亲人们,就会千方百计地找他复仇。” 很可能。 “风神”却不屑似的道:“‘金神’能有什么好怕的?” 蒲花道:“他也怕。” “怕什么?” 蒲花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两个“风神”想不到的字,道:“怕死。” “风神”又皱皱眉,露出讥笑似的神情,道:“你是说他会怕死?你以为他会怕死?” 蒲花解释道:“他怕的不是自己会死,怕的是他的计划半途而废。这世上有许多天才的人物,为了某件事穷极一生,有的只进行到一半,却因为意外,而不了了之。而他是一个渴望获得成功的人,至少在他有生之年,多少能够成功,所以,他绝不想死得这么早。” 不无道理。 “风神”又问:“他有什么理由要杀我?” “因为你对他做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了。” ――这一条理由已足够,很多成大事者,无论成功之时,失败之刻,最先灭掉的,往往都是身边最得力、最亲信的人,只有最亲信的人,才可能出卖你。 “金神”不会不明白这一点,“风神”想必也该明白。 “风神”看着自信的蒲花,道:“所以你一定要杀‘金神’?” 蒲花坚决而肯定地道:“一定。” “风神”道:“因为他夺走了你的爱人?” 蒲花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道:“因为他想改变所有的女人,让她们成为繁衍后代的工具。” 改变女人的体质,对人来说,究竟是有益还是有害呢?蒲花也说不清,但是对于“金神”用活生生的人做他的试验,却深恶痛绝,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好,请出手。”“风神”忽然挥了挥白色的衣袖,淡淡地道。 蒲花皱眉道:“出手?” “风神”似乎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被说服的人,也像是位不通情理的人,她果断地道:“想杀‘金神’,先要杀了我。五十年前是这样,五十年后也是这样。” 看来,不出手是不可能了,蒲花也只好无奈似的伸出一只没有握剑的手,无奈地道:“好,请!” “风神”不解,问道:“请什么?” “请道别。” (三) 蒲花忽然做了一个令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动作,他迅疾地跃到“风神”跟前,紧紧地抱住了她,就像离别的征人,道别痴缠不舍的情*人。 “你做什么?”风神禁不住一名男子这样的拥抱,既忘了出手,也忘了抗拒,似是很多年没被一个男人这样拥抱了,她的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晕,道:“你……” 话未说完,忽然软软地倒了下去。倒下去之前,还不忘恨恨地,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柔情似的,冷冷地看了蒲花一眼。 蒲花也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渐渐倒在地上的风神,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支细如绣花针般的催眠用的迷魂针。 第十七章 隐捕荀思之 (一) “金神”穆先生穆天焯从“食人花阵”侥幸逃出来之后,跌跌撞撞地奔向自己的白色房子。 他只想好好回去休息一下,他确实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好好疗伤,好好恢复自己失去的体力。 但当“金神”走进自己的白色屋子的时候,就看到了翘着腿,躺在蒲团上微笑着的蒲花。 他突然觉得很后悔,后悔自己过于狂妄,低估了蒲花,更后悔不该在树林里,莫名其妙地对付“龙吟剑客”方广石。 此刻无论他怎么后悔,也很难再找回被自己过分消耗的体力了。 蒲花带着微笑,道:“看上去,好像是我输了,没能在一个时辰内,逃出你指定的地方。” “金神”略显愤怒,但却不肯认输。 他不是一个轻易就认输、轻易就被打倒的人。 他猛地拔出了腰间三十年未出鞘的“甲戊夺金魂”,闪电般冲向蒲花。 锋利的短剑闪着追魂夺魄般的金光,烈日般笼罩了整间屋子,所有被金光照见的东西,都像被打碎的琉璃盏,一片一片地破碎了。 好凶的金光,好邪异的金光。 蒲花会不会像那些被照碎的东西一般被照碎、照死? “金神”冲到了两人之间一半距离的时候,忽然倒飞而起,甩手挣扎起来,地上不知何时已被蒲花设了一处捕猎的小机关,情急之下的他,居然没看到。 他反手去削缠在脚上的捆牛索,躺在蒲团上的蒲花忽然挥了挥手,他手中的剑就“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而他这个人也不能动了。 “金神”懊恼地道:“我还是上了你的当了。” 现在,他就像一只凶猛的野兽,被倒吊在自己房子的房梁上。 蒲花还是躺在蒲团上,翘着二郎腿,带着浅浅的微笑,悠闲地看着被吊起来的“金神”。 他的笑,在某些人看来,实在令人讨厌极了。 (二) 三位美若天仙般的绝色少女,忽然娇呼着冲进来。 一位穿着红如烈火衣裳的长发少女,拾起地上的“甲戊夺金魂”,奔向已毫无反抗能力的“金神”,二话不说,举剑欲刺。 一个远远的声音突然喝止道:“不可杀他!” 随着声音陡起,红衣少女手上的金剑突然掉落了,她的手腕上,出现了一道淡淡的指痕。 无相劫指? 那位疯疯癫癫的疯书生快步冲了进来,边跑边制止道:“你们不能杀他。” 蒲花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问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疯书生道:“不是。” 蒲花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帮他?” 疯书生正气凛然地道:“我们都没有权力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哦?”蒲花缓缓地坐起身,道:“谁有这个权力?上苍,阎王,还是皇上?” “国法。”疯书生斩钉截铁地道,“一个人有没有罪,有多大的罪,不是由你我决定的,而是由国法决定的。” 蒲花冷笑道:“国法?少女惨遭蹂躏,百姓惨遭涂炭,怎么看不到国法?一个恶人,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却能受到国法的庇护而不死。这就是你的国法?” “无论如何,你不能杀他。”疯书生固执己见地道,“要杀他,先杀我。” 这个人边说着,边站在了蒲花和“金神”之间。 吊在房梁上的“金神”穆先生也用怀疑、惊疑和不信的目光看着这个疯书生。 蒲花将这位疯书生从头到脚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才问道:“你究竟是谁?” 疯书生拱手道:“在下刑部荀思之。” 蒲花正色道:“‘锦衣魔凤’荀思之?” 疯书生颔首道:“正是不才。” 蒲花讶异地道:“就是那位号称‘隐捕’的荀思之?” ――据说这位“隐捕”,出身名门,本是当朝一品顾命大臣荀付医之子,却天性喜欢缉拿探案,曾在锦衣卫中任过一段时间统领,因几次出生入死,断案有功,被皇上赐号“魔凤”,调刑部行走。 蒲花看着他,道:“你来这里,为的是什么?” 荀思之指了指吊在房梁上的“金神”穆天焯,道:“抓他。” 蒲花忽然爽朗地挥手,笑道:“好,你抓。” 荀思之似乎不信,道:“你不阻拦?” “我没有理由阻拦你。”蒲花面带着善解人意似的微笑,道,“你说的话,不无道理。” 荀思之赞道:“好,帮理不帮亲,果然不愧为蒲花。” 蒲花也竖起大拇指,赞道:“好,秉公执法,果然不愧为荀思之。” 荀思之点了“金神”的几处穴道,不知从哪里带来了一副黑铁打成的手铐,铐在他的手上。 又取出一根捆牛索,绑上了他,扛起行动不能自已的“金神”穆天焯来,对着蒲花道了声“珍重!”,飞身离去。 (三) 唐碧究竟被藏在哪里呢? 是被关在了什么地方,还是被这些人害死了? 蒲花和蒲苇在白房子附近找了几遍,也没发现她的踪迹。 那些水晶棺材里也没有她。 幸好没有。 他脑海中突然灵机一动。 ――孔雀! “雷神”和荀思之为什么都要有意无意地提到孔雀呢?他们告诉他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是想告诉他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昨晚住过的水晶屋里,墙壁上挂着的那幅怪异的孔雀图。――那幅孔雀眼睛会眨会动的孔雀图。 莫非找到唐碧的线索就在那张孔雀图上? 他又来到了那间水晶屋。 孔雀图还是那张孔雀图,蒲花仔细观察了半晌,才终于发现,上面画着的孔雀的眼睛,不知何时已被什么人挖掉了,剩下了一处黑洞洞的小孔。 透过小孔望过去,居然可以看到旁边的屋子。 ――这张孔雀图上画着的那只孔雀的眼睛,居然真的是人的眼睛,唐碧的眼睛。 莫非昨晚唐碧就被藏在这间屋子里?就是在这幅图后面看着蒲花的? 如果被她看到了昨晚的一幕,她会不会很伤心,很失望? 可是现在房中空空如也,唐碧究竟又被带到哪里去了? (四) 三位年轻的少女不声不响地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蒲花不解地看着她们,惊疑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还不走?” 其中一位穿着花衣服的少女含羞似的垂首道:“我们……我们已经是你的人了,天涯海角,也要跟着你。……” 蒲花想起昨晚发生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也感到无可奈何。 贞洁事大,这些女孩子既然和他有过肌肤之亲,似乎已认定他了。可是自己流落江湖,朝不保夕,又怎么能带上几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 他无奈地道:“天大地大,你们可以随便到哪里去,不用跟着我。何况,我们之间,也没有发生什么。……” 一位穿着银色衣裳的少女呐呐道:“纵使没什么,我们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蒲花无奈地苦笑道:“这算哪门子的救命之恩?” 那位火气最大的红衣少女,突然用刚刚在地上拾起来的金剑“甲戊夺金魂”,架到蒲花脖子上,怒道:“男子汉大丈夫,行得端,坐得正,办起事情来,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带是不带,给个痛快话。” 看这架势,如果不带上她们的话,似乎是要与蒲花拼命了。 “小猜,不可以。”银衣少女温柔的劝道。 王小猜没好气地道:“这种死男人,你要不逼他,永远听不到实话。” 蒲花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好,你们可以跟着我,但是一定要听我的。” 穿着花衣裳的少女含情脉脉地低声回道:“你是我们的相公,随便你怎么说都好。……” 相公?蒲花又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他可没答应过她们。 ――但他有没有希望过,自己成为她们的相公呢?如果换作是你,会不会这样希望过呢? 也许,只有蒲花自己知道了。 (五) “唐碧去了哪里?” 蒲花问刚刚醒转的“风神”道。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风神”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永远也别想找到她!” 蒲花叹口气,肃然拱手道:“‘金神’老先生已经伏法,替他保守秘密,对你有什么好处?” “风神”不知怎么的,居然能活动了,似乎是药力已过,忽然一跃而起,抬手推了蒲花一掌。蒲花始料未及,要待出手,却被“风神”一掌击在胸口,震得口角流血,倒退五步。 蒲苇一刀劈来,三位少女也惊呼着出手! “风神”翻身而起,轻轻挥了一下白衣长袖,很轻易地化解了蒲苇的木刀和三位少女夹击的攻势,却不恋战,出掌之后,转身疾飞,像风一般地飞走了。 现在,没人能知道唐碧究竟藏在哪里了。 就连假装负伤的“雷神”雷怖雷老爷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知道“金神”被抓,情*人谷里的那些人,就像笼中的困鸟突然被打开了笼子,早已四散而去。从他们的口中也没能问出什么来。 偌大的情人谷,如今也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 蒲花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孔雀?” 他忽然一拍脑门,忽然想起了一个地方。 ――孔雀大明王?! 第十八章 引蛇出洞 唐碧果然被藏在了天静庵供奉的孔雀大明王佛像里。 她从佛像的肚子里婀娜地挪出来,还不忘嗔怪似的道:“你舍得来救我了?” 蒲花抱起已略显虚弱无力的唐碧,含笑道:“我不想你死得太难看。” 唐碧搂着他的脖子,眼波明媚,娇嗔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蒲花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很郑重、很深沉、很正经地道:“因为我喜欢你。” “美得你。”唐碧划了一下他的鼻子,道:“喜欢我,可是有条件的。” 蒲花皱眉,道:“什么条件?” 唐碧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喜欢我的人,要是个绝世的英雄,不世的侠客,是要驾着五彩祥云,九龙神车,抬着八抬大轿来娶我的。” 蒲花将她放下来,理了理自己暗青色衣服的褶皱,道:“背走行不行?” 唐碧噗嗤一笑,道:“你是猪八戒啊?” 蒲花装作一本正经地正色道:“记得有出戏,叫猪八戒背媳妇,结果那位美貌的媳妇是大师兄变化的。莫非你还想当孙悟空?……这我得考虑考虑了。” 唐碧忽然又娇媚地攀上他的脖子,道:“老头子,我发现你这人还不错。” 蒲花这次倒是一本正经地正色道:“也许因为你对我也不错。” 唐碧终于软下口气,道:“如果你实在找不到老婆,看在你辛辛苦苦来救我的份儿上,本姑娘就马马虎虎嫁给你好了。” 蒲花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要反悔。” 唐碧呶着小嘴,道:“反悔是猪八戒生的。” 一旁兀立的蒲苇,忽然拍手笑道:“要有喜酒喝了。” “小破孩儿,懂什么?”唐碧拍拍他的头,妩媚含羞地道。 看到蒲花带着的三位如花似玉的少女,忽然话锋一转,直视着蒲花,问道:“她们是谁?你的小情*人?” 蒲花无语。 三位少女居然恭恭敬敬,敛衣为礼,向唐碧拜道:“贺小薰,苏小念,王小猜,见过大姐。” 唐碧指着蒲花的鼻子道:“看你平常循规蹈矩,老老实实的,原来也不是个好东西。” 蒲花不敢与她争辩,只好叹道:“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呢?” ――确实,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有几个不希望三妻四妾、左拥右抱、问柳寻花呢?只不过,有的男人控制得很好而已。蒲花是什么样的男人呢? 蒲花突然想起一件事似的,对三位少女道:“三位女侠,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应允?” 三位少女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事?” 蒲花正色道:“我想请你们去京城找一个人。” 王小猜急道:“找谁?” 蒲花道:“找孙振锋,他就住在西单东铁匠胡同的神侯府。” 贺小薰竟似知道这个人,接口道:“孙振锋孙小神侯,找他做什么?” 蒲花郑重其事地道:“请他多关照关照刚才的那位荀捕头。……” 苏小念忽然插口道:“你对这个人还是不放心?” “我是对‘金神’不放心,“蒲花似有顾虑的道:“他绝不会这么容易束手就擒的。以他的功夫和智慧,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范吧……” 他总觉得“金神”就这么轻易地被抓到带走,太简单,也太容易了。或许,事情远没有他们想象的这么简单。 “莫非他还有别的阴谋?”王小猜眉头轻颦道。 “不知道,总之,请孙小神侯和荀捕头他们二人一定要多加防范。……”蒲花顿了一顿,才又道:“还有,你们到了京城之后,就住在孙神侯那里好了,等我办完了事,很快就会去找你们的。” 唐碧似乎听明白了蒲花话中的意思,截口道:“孙神侯怎么能相信这三位妹子是你送去的人?” 蒲花想了想,道:“带上我的剑。” 他居然把提在手中的天敌剑,解给了三位弱不禁风、江湖经验尚浅的少女,要她们带去京城见什么见鬼的孙神侯! 没想到,三位少女商量了一下,居然很快就答应了。 临行前,王小猜还把“金神”穆天焯留下的那把削铁如泥、能够照碎一切的金剑“甲戊夺金魂”交给蒲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三个人走时的神情,也不知是爱,是恨,是依依不舍,还是有别的什么。总之,她们还是很听话、很通情达理地乖乖走了。 三个人走了之后,唐碧忽然问他:“你是不是只是想支开她们?” 蒲花很诚恳地道:“我不能让她们冒险。” 唐碧的口气带着一丝醋味,道:“你倒是很关心她们。” 有位智者曾经说过,这世上不吃饭的女人,或许有几个;但是不吃醋的女人,却一个也没有。也不知唐碧到底真的是大度呢,还是把羡慕嫉妒恨隐藏得很深。 蒲花温柔地看着唐碧,真诚地道:“她们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不能让她们无缘无故地死了。” 唐碧冷笑,道:“你真的很相信她们?” 蒲花仔细想了想,才道:“我想不出什么不相信她们的理由。” 唐碧醋意未消,道:“你凭什么这么相信她们?” 蒲花道:“因为我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事,她们也不会对不起我的。” 唐碧道:“你倒很容易相信人。如果她们是别人派在你身边的卧底呢?” 蒲花面带微笑,道:“那正好我可以通过她们知道,别人究竟是谁,别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唐碧又问道:“你就这么放心地让她们带走了你的剑?” 蒲花感叹似的道:“那本来就不是我的剑。” ――这句话很有深意,确实,天敌剑本就是他的祖上蒲鹰从别人手里夺来的剑,并不是他们家传的宝剑。 杀剑“天敌”能够在他手中,兴许只不过是蒲花觉得使着顺手而已。 “何况,近来我总觉得这把剑的杀气越来越重,我已有些控制不住它了,不由自主地就想杀人。也不知会惹出什么祸端来,不如由它而去。” ――对世间奇物异宝竟如此放得开,蒲花志在何方? 唐碧忽然道:“你这是不负责任。” 蒲花一怔,“哦?” 唐碧揣测道:“如果这把剑落到恶人手里,落到一个功夫比你高、心思比你毒的人手里,会不会引起更大、更多的血腥和杀戮?” 蒲花一拍脑门,道:“这个我倒没想过。” 唐碧讥讽而又俏皮似的微笑道:“原来蒲老头子也有失算的时候。” 蒲花叹口气道:“我又不是圣人,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蒲苇忽然笑道:“我知道了。” 唐碧不解地看着他,道:“你知道什么了?” 蒲苇故作神秘地道:“义父这是想引蛇出洞!” 唐碧皱皱眉,道:“引谁出洞?” 蒲苇不答反问道:“义母还记不记得,黑窟里的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记得。” 蒲苇又问:“最后死的人,又是怎么死的呢?” 唐碧记得很清楚,道:“是死在迷神引之下。” 蒲苇道:“如果天敌剑被人劫走了呢?……” 唐碧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如果天敌剑被人劫走了,会不会就是陷害蒲花的人?倘若在江湖上,再出现以天敌剑为恶杀人的人,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但是,也全不尽然,如果劫走天敌剑的不是这个人,蒲花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莫非蒲花已胸有成竹了? 她忽然转首问笑得像只老狐狸的蒲花,道: “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找高照。” 第十九章 丝路 令蒲花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天敌剑果然被人劫走了,而且连那三位纯真无邪、不谙世事、武功泛泛的少女,也被人带走了。 还有一点令他没想到的是,树居然也会咬人了。 当他们从天静庵出来,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一棵古老参天的大榕树不知何时被人砍断了,横在半路上。 正当蒲苇准备从旁边的两棵同样参天的榕树绕过去的时候,一根斜支出来的粗大浓密的枝桠,忽然活动起来,就像盘在那里的蟒蛇一般,迅疾地咬了他一口。 确切地说,这枝桠不但自己会动,而且还裂开了一道小口,看上去,像是蟒蛇的口,毫不留情地就咬上了蒲苇的手臂。――莫非是神怪树精? 蒲花不信邪,拔出别在腰间的“甲戊夺金魂”,一剑刺了过去。 这根枝桠咬人之后,忽然又弹了回去,避过了蒲花的一剑。 居然像活的一般,会自主行动的。 还没等蒲花和蒲苇反应过来,四周几棵榕树的枝桠忽然也一时间呼啸摇动,直奔三人扑击缠绕而来,就像事先布置好的陷阱机关一样。 但蒲花却看出来,这绝非什么陷阱机关,而是人。 就像玄黄酒店的那几根大柱子一样,每根粗壮的枝桠里,都藏着一个人。 瘦弱、矮小、佝偻,却恰好能藏身树枝里的人。 唐碧娇叱一声,双臂急展,如大雁振翅,孔雀开屏,迅疾地划动开来,就像在空中划了一个圆。 奇怪的事发生了,榕树丛中似乎升起了一轮金黄灿烂的圆月,炫美的光环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逐渐扩张延展,居然一瞬间将硕壮的参天古树上的枝桠削折、削断了。 蒲花惊叹道:“这是什么手法?” “月圆之时。”唐碧收起了她的暗器“半弦月”,原来她的“月半弦”并不止一枚,而是两枚齐发。蒲花见过唐碧的出手,一枚“半弦月”就能将酒楼中袭击他们的高手赶尽杀绝,两枚齐发,又该有怎样的威力? 惨呼声不绝于耳,鲜血从那些被削断的枝桠中喷溅出来。 杀手,毕竟还是杀手! 够狠,够绝。 “可惜没留下活口。”蒲花叹气道。 唐碧眼神中透着无辜。无奈地道:“‘月圆之时’夺人命,是我救人心切了。……” 望着枝桠里的这些死人,蒲花不禁问道:“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唐碧瞧了一眼这些佝偻、瘦弱、矮小的侏儒一般的杀手,大惊失色道:“丝路!” “丝路?” ――丝路,莫非是那条从汉时开辟,由盛唐通达,从长安始,经河西走廊,通嘉峪关,龟慈,过帕米尔高原,抵达天竺、波斯、大食,再到德意志、法兰西的那一条丝绸之路? 但唐碧口中的丝路,似乎并非如此。 她忽然问蒲花道:“你知不知道杀手这个行业?” 蒲花肃然道:“这是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行业,这个行业里的人,都是以杀人为目的赚取钱财的刺客。所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古往今来,这个行业里出现了很多天下闻名的刺客,比如荆轲、专诸、要离,为搏杀暴君枭首,壮心不已,做出了万古流芳的侠义之举。也有一些不知名的刺客,为了刺杀某一人,不惜隐姓埋名,决绝故友六亲,变换身份卧踞潜伏,混入别人的身边,找准有利时机,一击命中。 ――有的人,可以侥幸功成,全身而退,消匿无踪;有的人,却已血溅三尺,碧血化鸿。 蒲花对这个行业里的人,一向充满了敬畏。 这样的人,为了做成一件事,忍辱负重,忍气吞声,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这样的人,也是最可怕的。 唐碧又问他道:“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组织里都有哪些人?” 蒲花奇怪了,道:“杀手的组织里,不都是杀手么?” 唐碧摇摇头,道:“你错了,杀手的组织里也不都是杀手的。” 蒲花皱眉道:“哦?” 唐碧斜倚在他的身前,缓缓道:“杀手要杀一个人,并不像你们这些江湖侠士,绿林好汉,逢敌拔剑,手起刀落,快意恩仇的。” 蒲花轻抚着她的头发,道:“杀人还有什么讲究么?” 唐碧解释道:“不错。杀一个人,首先确实是由杀手完成的,但他只是一个执行人而已。” 蒲苇插口道:“执行人之外呢?” 唐碧看着求知心切似的的蒲苇,耐心地接口道:“在刺杀一个人之前,是不是先要确定目标?” 蒲苇道:“不错。” 唐碧又反问道:“那么,由谁来提供刺杀的目标呢?” 蒲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雇主。” “不错。”唐碧顿了一下,才又道:“但雇主并不知道你是杀手,你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走到哪个人跟前,告诉他你是杀手。所以需要有一个中间人,也就是从中负责联络的人。他要从雇主那里接下生意,得到刺杀讯息,又要将刺杀任务安排给合适的杀手。” “不错。”蒲苇似乎有些明白了。 唐碧继续解释道: “杀人之前,当然还要有人负责搜集被刺杀人的资料。” “在执行的时候,还要知道杀手刺杀的方式。是直接伏击刺杀、毒杀、设计陷害、借刀杀人,还是制造发生意外的假象。甚至还要适时提供给杀手需要的东西。” ――蒲花对于这一点,深有感触,那位“魔影”杀手孙半瓶先生,岂非也是在杀人之时,布置出各种被刺杀的人意外身亡的假象? “杀手完成刺杀之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还要找好退路。杀手虽是亡命之徒,但也不想死于非命的。” 在此之后,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杀人之后,银子由谁来收?” 蒲花道:“不错。” 唐碧终于很肯定地道:“所以,所有的杀手组织,都有一个负责幕后策划、联络的组织者。” 蒲花道:“不错。” 唐碧深有感触地道:“因此,杀手不过是一把被人利用的剑,真正得益的,还是那些幕后的大老板。” 蒲花这时忽然对那些隐姓埋名的杀手,生发出一种莫名的痛惜与同情。 这也许正是一位杀手的无奈,也是这个行业铁定的传统与规则,没人可以突破这些古老的传统与规则。 “杀手就像结网的蜘蛛、吐丝的春蚕一样,最终束缚住的,其实还是自己。” ――春蚕到死丝方尽? 春蚕吐丝,蚕要有退路,有活路;蜘蛛织网,蜘蛛也要有杀路、有通路。 ――所以,这个中间人就叫“丝路”。 蒲花充满柔情地看着唐碧,道:“你呢?” 唐碧叹口气,似对自己的身份和经历,充满了无限感慨,叹口气道:“我只是一个随时都可能丧命的杀手。” 蒲花带着充满柔情的微笑,道:“有名的杀手?” ――能够跻身江湖上要价最高的“四大杀手”之列,其武功、能力、心机、智慧也不是白给的。 唐碧却道:“名头响,要价高,并不代表是最出色的,无名的杀手,才更可怕。” 蒲花忽然想起了刺杀蒲苇之父、柳淡烟大侠的那位一击而退,匿行无迹,兀鹰般的黑衣杀手。 至今他仍对那个人的手段、作风,心有余悸。 ――无名的杀手,果然是最可怕的。 他不禁问唐碧道:“这种大哥级的人物,你都知道哪些人?” 唐碧摇头道:“我不知道,杀手互相之间都是不联络的,互相之间也不认识。” “你也是这个组织里的人?” 唐碧有点含糊其词的回答道:“也许是吧。” “你做杀手,为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似乎刺到了她内心的伤痛,或许隐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恩怨情仇。唐碧沉默了,望着远方徐徐降下的落日,一言不发。 蒲花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唐突,转口问道:“究竟谁会是‘丝路’呢?” 唐碧回想道:“每一次和我联络的人,都是用鸽子传递消息的,或者找个不相干的人传几句话。所以,没人知道‘丝路’究竟是谁。” 蒲花分析道:“‘丝路’的身份一定掩藏得很好,而且应该很有实力,很有钱。” 唐碧不认同地道:“‘丝路’的钱本来就来路不正,不会那么张扬的。” 蒲花道:“所以,我们根本找不到这个人。” 唐碧讶然地问:“你想找到这个人?” 蒲花却反问道:“你做杀手,是不是也想找到这个人?” 唐碧似乎默认了,沉思了半晌,才又道:“可惜的是,我只能找到我的上线。” 蒲花道:“找到了上线,再看他都和什么人联络,是否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主使的人呢?” 唐碧道:“所以,我也一直在找。” 蒲花不解地问道:“你找‘丝路’,又为的是什么?你跟那位荀思之捕头一样,也是位捕快?” 唐碧恨恨地道:“不是,因为他们杀了我的师父。” “你师父?” 唐碧反问道:“‘冷月’这个代号差不多能有几十年了,可我却只有二十来岁,你就没有感到很奇怪么?” “我已经奇怪了很长时间了。”蒲花忽然有所触动似的道,“是不是你的师父就是真正的‘冷月’杀手,而她却不幸被他们害了。你就以‘冷月’的身份加入,想找到他们,为你的师父报仇?” 唐碧毅然地点头道:“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蒲花也坚毅地道:“不错,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唐碧皱眉道:“我们?我们也包括你?” 蒲花坚毅而决绝地道:“不错。因为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一直要暗杀我!” 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干掉你的敌人! ――让他们在地狱里,也不敢与你见面,也后悔与你为敌,害怕听到你的名字! 以暴制暴,以杀止杀,虽然不是一条正途,但却最直接,最有效。 唐碧奇怪地看着他,似乎刚刚才认识眼前的蒲花,不解地道:“可是你一向很少杀人。” 蒲花道:“我确实不想杀人,也不喜欢杀人,但是人在江湖,又怎么会不杀人呢?既然他们要杀我,我也不想做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后悔,后悔建立这样一个组织!”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蒲花不敢做的事?有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一个隐忍持重,和善可钦的人被激怒了,也是很可怕的。 第二十章 情关的秘密 天下之大,又到哪里能找到高照呢? 蒲花觉得,要想找到高照,首先要从那家棺材铺入手。 既然高照想通过那些棺材,运送他的财宝。那么,那家棺材铺想必也是黑*道的一处分舵,起码也是一个秘密联络的据点。棺材铺中的人,至少也都是高照的人。或许,从那些人口中,能问出些什么来。 “你准备怎么问他们?”唐碧担心似的道。 蒲花很自信地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什么法子?” 蒲花故弄玄虚似的道:“这是我的独家秘方,若是被你学了去,我还怎么混?” “你有把握?” 蒲花信心十足地道:“当然。” 身为大雁阁、英雄地、好汉窝的三当家、小有名气的强盗头子,多少也会知道一些让别人说实话的方法的,看来蒲花已准备用上这些法子。 当他们来到那家棺材铺的时候,唐碧突然露出讥屑的神情,蒲花也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看来,什么法子也用不上了。 这家棺材铺也像黑窟的山洞一样,不知何时,早已人去楼空了。 不但那些不像做生意的黑*道中人不见了,就连后院那些装着金银珠宝的棺材也不见了。 现在连这唯一的线索也断了,又到哪里去找高照呢? “难道我们就不能打听一下,他们朝哪个方向走的?”蒲苇不死心。 “当然可以问。”蒲花同意,却又续道:“可惜问了也白问。” “哦?” 蒲花道:“如果是你,会不会把所有的财宝都放在一口棺材里,只朝一个方向走,好引起别人的注意?” 蒲苇转了转小眼珠儿,道:“不会。我会分出几伙人,朝不同的方向走,让别人摸不透虚实。” 蒲花肯定地道:“所以我说,问了也白问。我们只有三个人,人手本就不够,不可能每个方向都能去追查的。” 唐碧插言道:“也许高照也想到了这一点?” 蒲花沉思了一下,才道:“也许我们也太执着于这条太明显的线索了。” 他的话中似有深意,唐碧不解地道:“莫非还有别的什么线索可寻?” 蒲花口中迸出了两个字,道:“情关。” “情关?” 蒲花盯着唐碧道:“我一直不明白,你要我帮你夺高照那枚‘情关’究竟有什么用?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经历了这么多凶险的事,唐碧像是已消除了对蒲花的戒心,这次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了实话,她道:“据说‘情关’关系到一处神秘的宝藏。” “又是宝藏!”蒲花叹了口气。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些子虚乌有的“宝藏”丢了性命;也不知又有多少人为了这些宝藏不择手段,勾心斗角,搭上了性命,命丧黄泉。 ――当年江湖上为了传言中的“三十三重天宝藏”(见拙著《江湖看剑》),不知死了多少人。可见古往今来,“人为财死”果然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也是人们讨伐征战、尔虞我诈、争夺不休的恶源。 “你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唐碧道:“这是我师父临终前告诉我的,据说这把‘情关’正是打开那处宝藏的钥匙。” “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蒲花忽然觉得这件事,绝不这么简单,莫非有人也想在江湖上制造一场动荡?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唐碧想了想,道:“不少。” 蒲花恍然大悟似的道:“难怪。” 唐碧不解地看着他,道:“难怪什么?” 蒲花淡淡地笑道:“难怪会有这么多人要找高照。如果我是高照,也会无声无息地赶快躲起来的,躲得越快越好,躲得越远越好。” 唐碧道:“你猜高照会躲到哪里?” 蒲花皱眉猜测道:“河间草原,大漠塞外,七海孤岛,哪里都有可能。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传言中有宝藏的地方。起码他要先找到宝藏,辨别一下事情的真假,才会真的躲起来。” 唐碧叹口气,道:“所以我们还是找不到高照。” 蒲花道:“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唐碧又奇怪了,道:“哦?” 蒲花道:“只要找到了‘情关’,就一定能够找到高照。” ――这句话听上去等于没说,可是仔细琢磨,却又有很深的意思。如果真如唐碧所言,江湖上有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设法寻找、争夺“情关”的。 纵使高照死了,也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这些人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得到“情关”。 现在的问题是,“到哪里又能找到‘情关’呢?” 蒲花自信似的道:“到黑窟里那些被杀之人的门派里。” 唐碧终于明白了,问道:“你是想通过他们的亲人故友,查出线索?” 既然这些门派里有一个人可以去找高照,就一定会有第二个。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既然这些门派中,有一个人知道了这件事,很可能就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只要找到这第二个人,至少可以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找高照。 也就是说,现在并不止蒲花他们三个人在找高照,而是江湖上很多门派的人,知道有关“情关”传说和秘密的人,都在找高照。总有一个人,能找到他的。 唐碧磨拳擦掌道:“那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无论去哪里,都免不了一场恶斗,看来唐碧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莫非她对那传言中的那些宝藏,也很上心? 蒲花琢磨了一阵子,终于很肯定地说出了两个字: “点苍。” 点苍派的“七点寒星”王十二恰好是为找高照而死的,恰好也是死在这件事里面的,而这个地方,距离点苍派恰好又最近,所以蒲花才决定,先到最近的点苍派去探个虚实,碰碰运气。 看他的神色,倒像是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第二十一章 无影刀 棺材铺后墙外,炊烟袅袅。 这袅袅升起的炊烟,却忽然引起了蒲花的注意。 饭口已过,什么人还会这么有闲情逸致,生火造饭呢? 蒲苇忽然笑呵呵地抬头对唐碧道:“义母好像有些时日没有喝酒了。” 提到酒,唐碧的瘾头又上来了,迫不及待地问道:“哪里有酒?” “这里就有。” 后墙外,果然有酒香飘来。 一条虬髯大汉席地而坐,龙睛虎目,眉毛乌黑,胡子也乌黑,举手投足间,显出一种横刀立马,醉卧山岗,小觑天下人的气概。 身旁横着一口七尺长的朴刀,血仍未干。 他的面前架着一口锈迹斑斑的大铁锅,水已开,冒着热腾腾的水气。 锅边还挂着一袋子蒙古人用来装马**酒的那种皮囊,锅里煮着大块肥美的香肉,肉香四溢,令人垂涎。 蒲花只看了一眼,便高声笑道:“好酒,好肉!” 这位虬髯汉子看着风尘仆仆走过来的蒲花,先是一愣,继而也豪笑道:“酒是好酒,肉是好肉,朋友不妨过来痛饮几杯。” 蒲花道:“不敢。” 这条汉子从身后拽过一个关外人用来装物什的革囊,取出一颗人头和心肝,看得蒲花三人一阵心惊。这个人却把那颗人头又放入囊中,用身旁的朴刀麻利地切开心肝,下到锅中。 冲着蒲花三人豪笑道:“这是一个天下负心人,追之三年,今天才有幸得遇,忿而杀之。洒家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大仇得报,当是如此。”蒲花觉得这个人不是惹不起,而是惹不得,不禁恭敬地道:“敢问侠士高姓大名?” 虬髯汉子道:“萍水相逢,何足挂齿?” 看来,这个汉子并不想透露自己的姓名来历。 蒲花拱手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兄台赐教。” “但讲无妨。”虬髯汉子随手从锅中捞出一块心肝,大口食之,嚼得啧啧有声。他示意蒲花要不要也来一块。 蒲花慌忙摇手,转口道:“兄台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虬髯汉子也不怪他,世上敢食人肉心肝者,毕竟寥寥,笑道:“晌午。” 蒲花追问道:“兄台来此之时,这铺子中可有人?“ 虬髯大汉道:“有人。“ 蒲花又问道:“兄台可知道这铺子中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虬髯汉子豪声道:“你是说这棺材铺子里的人?这些人像是要搬家了,折腾了一下午,打马备车,整装齐全,一路向西去了。” 蒲花拱手道:“感谢兄台直言相告,叨扰了。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唯恐避之不及似的,准备带唐碧和蒲苇离开了。 谁知虬髯汉子忽然叫住了他们,道:“请等一等。” 蒲花皱眉,道:“哦?” 虬髯汉子目中透着摄人的精光,道:“洒家也有一事不明,想向兄弟请教。” 蒲花只好驻足道:“但讲无妨。” 虬髯汉子看着蒲花,奇怪地问道:“兄弟身后背着的,可是七绝刀?” “正是。” 虬髯汉子纳闷了,道:“高照已死?” 江湖人都知道,黑*道总瓢把子“吉星”高照的七绝刀是片刻不离左右的,纵使刀上没有刻着“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这几个字,意思也差不多了。此刻七绝刀却不在他身上,如果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至少也可能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眼前这位穿着暗青色绸布衣服的人,居然背着高照仗以成名的七绝刀,身份来历绝对不一般,虬髯汉子才不禁好奇地问一问。 蒲花道:“没有。” 虬髯汉子不明白了,道:“你是黑*道的人?” “不是。” 虬髯汉子终于忍不住问:“那你这把刀,是如何得来的?” 蒲花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是高照借给在下的。” ――这把刀确实是高照借给他的,而且是推心置腹、毫不犹疑地借给了他,可却是淬了毒用来害他的。这种事说出去,有谁会相信?有谁能相信,黑*道大哥总瓢把子“吉星”高照也会下毒害人? 虬髯汉子纳罕地道:“他竟然会将轻易不离身的七绝刀借与你,你和高照到底是什么关系?” 蒲花据实相告,道:“没有关系。” 虬髯汉子叹口气,不再追问,反而缓缓道:“洒家驰骋江湖三十载,本已打算金盆洗手,封刀归隐,不问江湖事,只是还有两件心愿未了。……” 蒲花道:“什么心愿?” “第一件,自然是若能与高照大战三百合,人生何憾?” 虬髯汉子的眼中充满了迫切的憧憬与期待。 ――对于同样练刀、以刀成名的江湖豪客来说,以刀相搏,印证武学修为,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蒲花却觉得这位老兄如此说辞,像是别有用心,不禁又问道:“那么,第二件呢?” 虬髯汉子虎目圆睁,恨恨地道:“我有个兄弟,叫韩无魂,不日前,被歹人所杀,心甚痛之。不知小兄弟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原来这个人是冲着蒲花而来的。 莫非也是韩门的人? ――原来他已知晓眼前这个略显沧桑的中年文士模样的人是谁;莫非他也早已知道,蒲花一定会到这间棺材铺来,才会煮好了一锅香肉等他? ――“韩门出刽子”。 ――河间韩门世代都出刽子手,世代都是刽子手,世代都以行刑杀人为业,有几位甚至已跻身宫廷,敕封御用刽子手。韩门的刀,已不知斩过多少人,砍过多少头,饮过多少血。 他们的刀,也很特别。 刽子手们执行红差时,多会用那种厚实锋利的鬼头大刀,而韩门人所用的刀,既没有鬼头刀的宽大厚重,也不像苗刀那般狭窄细长,而是直而长。 刀头处,还有一处斜斜的断面,像被齐头削断了一样的那种断面,据说是为了减少挥刀的阻力。 这种刀斩下去,才够迅捷麻利。 使用这种刀,也更需要功力。 ――据说练这种刀,先要取当年的核桃置于青石之上,等到可以一刀从中劈开核桃,才算小成。之后,会将核桃放在河间府出产的绵软松软的卤水豆腐上,直到一刀劈开核桃,而豆腐却丝毫无损,才算初成。而惟有到了既能劈开核桃,又能劈开青石,而豆腐却丝毫无损、纹丝不动时,才算练成了。 所以,每位韩门出来的刽子手,也不啻于一位江湖好手。 看着这个人放在身旁,血仍未冷的朴刀,蒲花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也许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听到虬髯汉子的问话,蒲花只好直言相告,道:“他是被‘迷神引’所杀。” 虬髯汉子逼问道:“天下有几人会‘迷神引’?” “不多,据我所知,只有三个人。”蒲花无奈地道,“在下恰好是其中之一。” 虬髯汉子虎目如炬,冷冷地盯着他,道:“你是庄京弃,沈红枫,还是蒲花?” 这个人对大雁阁三位当家人的事迹,居然也很熟悉。这个江湖上,不知“天下第一寨”大雁阁人物、人情、事迹的人,似乎也并不多。 蒲花谦卑地拱手道:“在下蒲花蒲之正。” “原来是大雁阁的三当家蒲花蒲大侠。”虬髯汉子脸上的笑容忽然不见了,冷然道:“韩无魂是你杀的?” 蒲花淡淡地道:“不是。” 虬髯汉子奇怪了,他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找到的人,居然不承认是杀害自己手足同胞的凶手,居然不是杀害自己手足兄弟的凶手。不禁道:“素闻蒲花先生一言九鼎,洒家姑且相信你。洒家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掉一个坏人。” 蒲花终于想起来此人究竟是谁了,不禁话有所指地道:“我听说韩门族长‘无影刀’韩无心先生也是一诺千金的。” 虬髯汉子大笑道:“无影无心,想不到这江湖上,还有人记得洒家。” 蒲花笑道:“无心先生的大名,能有几人不知?又有哪个枭雄好汉、恶盗贼首,不怕死在先生的无影刀下?” ――确实,江湖枭雄凶犯伏法授首,恰好大多都是由韩门出来的刽子手执行的,而能够劳动“无影刀”韩无心先生出刀的,不是雄霸一时的豪强,也是啸聚一方的匪首。 黑*道枭强,又能有几人不知,几人不怕?甚或连平时的嬉骂诅咒,都诅咒对方死在韩门人的刀下,死在无影刀下。 韩无心陷入了沉思,皱眉道:“哦?既不是你,那会是谁呢?” 蒲花叹口气道:“我也一直在追查。” 韩无心似已真的相信他了,蒲花在江湖上的口碑,看来一向不错,道:“你都查出了什么?” 蒲花不答反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韩无心面带微笑地道:“我听说距此一百八十里外的洛水边,有一群人正在追杀一个人。” 蒲花眼睛一亮,道:“这些人是不是各大门派的人,被追杀的人,是不是高照?” 韩无心霍然起身,执刀在手,道:“我们是不是要到那里去?” 蒲花悚然一惊,道:“我们?” 韩无心望着天边逐渐升起的明月,道:“既然无魂是在高照的黑窟中被害的,我总得知道这究竟是件什么事,要了他的命的。” 第二十二章 多出来的人 静夜无星。 看着满院子逐渐燃亮的宫灯,转着铁胆的老人才叹口气,望向辽远的天边,问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眼神晦暗的禁宫第一高手、锦衣统领颜似知,正襟危坐在一盏通明的琉璃灯下,回道:“这件事差不多传遍了江湖,四大家族,七大门派,一堂二楼三帮四会五盟十二城,差不多都派出了人。” 转着铁胆的老人道:“你说我们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颜似知琢磨了半晌,才道:“多知道一点儿,对我们也算有利无害。” 转着铁胆的老人恨恨地道:“我没想到蒲花那小子居然破了情*人的计划,捣毁了穆先生的老窝。” 颜似知想了想,道:“情*人不是被蒲花破的,而是少了一个人,多了两个人。” 转着铁胆的老人这时才转过头,看着他道:“哦?怎么说?” 颜似知很审慎地道:“‘金神’穆天焯穆先生被缉捕这件事,我总觉得少了一个该管事的人,却多了两个多事的人。” 老人道:“少了一个什么人?” “雷神。”颜似知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道:“据说‘雷神’本可以出手的,为什么反而临阵倒戈,放过了蒲花?而且还负了伤。‘金神’被捕后,他的人又去了哪里?” 老人同意,又问道:“那多出来的两个人呢?” 颜似知眼中透着神秘的凶光,道:“一个自然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方广石。” 老人转着手中的铁胆,缓缓道:“这个人能够在短短数年,组织起‘泉溪剑派’,又带着方氏家族跻身四大家族之列,他的武功、心机、能力,确实是不容忽视的。他参与到我们的事中来,为的是什么?” 颜似知轻抚着腰间那柄被龙布施带回来的,他父亲颜别禅生前所用的“问君刀”的刀柄,道:“目前还不敢下结论,不过这个人,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我们应该设法除去。” “此事还言之尚早,我们大事未成,不宜树敌太多。”转着铁胆的老人挑着一盏宫灯的灯芯,道:“另外一个多事的人又是谁?” “荀思之。” 转着铁胆的老人动容,道:“‘锦衣魔凤’荀思之?” 颜似知恨恨地道:“不错。这件事本来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刑部也从未发过海捕的公文,他又是从何得知‘金神’的事情的?” 老人沉思了一下,道:“这个人倒算得上是个人才,有时间不妨找人和他聊聊。” 颜似知冷笑道:“听说这个人的脾气又臭又硬,软硬不吃,素称铁面无私,秉公执法,想必很难拉拢的。” 转着铁胆的老人阴恻恻地道:“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 颜似知问道:“他的弱点是什么?” 老人面露微笑,神秘地道:“荀付医。” 不错,荀付医虽是荀思之的父亲,位居朝廷一品顾命大臣,但也不过是一介名儒,武功全无。对付他,总比对付荀思之容易些。倘若用他来要挟荀思之,也不是不可能的。 颜似知不禁喜道:“龙头高见。” 转着铁胆的老人却一脸忧虑似的道:“你刚刚说的这些事,倒令我不得不怀疑起一个人来。” “谁?” 老人恨恨地道:“关天王。” 颜似知揣测着道:“龙头的意思是,这些事都是关天王的人在暗中搞鬼?” 老人道:“有可能。所以,你的人若能少喝点酒,少赌点钱的话,不妨多留意留意天王府。” 颜似知这时才问道:“布施那边的事,龙头准备如何收场?” 转着铁胆的老人神秘地道:“听说展骥和谢晓秋都伤得不轻,一时间也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而且我已有了对付展骥更好的法子。” 颜似知道:“‘金神’的事,怎么处理?” 老人道:“这个倒不用你们插手了,我会亲自到天牢里探望他的。” 颜似知又问道:“那这件事怎么办?” 老人转着铁胆微笑着道:“布施正在追踪蒲花,你也要监视天王府。你觉得这个事儿,派谁去合适?” “雷照青天。” (本卷完) 第一章 洛水河畔渔家女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一章 洛水河畔渔家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 七个未出手的人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二章 七个未出手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 飞扬跋扈为谁雄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三章 飞扬跋扈为谁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 玄武神捕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四章 玄武神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 你究竟是谁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五章 你究竟是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 天人杀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六章 天人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屈突无为无不为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七章 屈突无为无不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情定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八章 情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回光殿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九章 回光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 禁地鬼影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十章 禁地鬼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 悲情涧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十一章 悲情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洛神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十二章 洛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谁杀了叶苦禅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十三章 谁杀了叶苦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 手心里的血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十四章 手心里的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 五龙十八弯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十五章 五龙十八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 鸿蒙铁券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十六章 鸿蒙铁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离恨天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十七章 离恨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舒影的身世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十八章 舒影的身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 最后的赢家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十九章 最后的赢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谁在跟着我们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二十章 谁在跟着我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敬南将军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二十一章 敬南将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无邪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二十二章 无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我的名字叫恨!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二十三章 我的名字叫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捕虎少年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一章 捕虎少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 唐碧的家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二章 唐碧的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 密林中是谁? 本书作者正在拼命赚银子糊口,维持生计,玩命写作中,敬请期待…… 《剑器近》第三章 密林中是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