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太平》 第一节 金田 这是道光三十年的一个早晨,在广西的一个名叫金田的小村外,数万人群聚在一起,他们头上裹着红巾,手中手中拿着简陋的兵器,每个人似乎都期待着什么。 刚刚过完年,广西虽是中国最南边的省份之一,但是天气阴沉寒冷,寒气逼人,这些人身上衣服褴褛,却不为天气所动,并没有四散取暖,因为他们知道,今天,他们拜上帝会要举大事了! 道光皇帝已经死了,北京城里面又有了一位新皇帝。按理说应当是一样的服役,一样的纳粮。但今时不同往日,原本鱼米之乡的广西遭逢大灾,四处的天地会已经纷纷举义,广西十一府里八个府都有天地会反贼,天地会武装多达三十余支。清廷紧急派出了曾任河南巡抚的周天爵为广西巡抚,曾经担任过云贵总督的李星沅为钦差大臣,更有宿将向荣担任广西提督,后来广东副都统乌兰泰领广东清军入桂进剿。这样的阵容可以说是年轻的咸丰皇帝派出了手底下的全明星阵容。 不过这个时候的清廷并不知道,帝国在广西的真正麻烦不是席卷八府声势浩大的天地会义军,而是蜗居金田紫荆山区的拜上帝会信徒们。这些由一个考不上秀才的老童生半路出家鼓捣出来的宗教信徒们未来会攻破南京,在中国大地上和清帝国展开斗争。 火种在燃烧啊。杨秀清站在金田村外的高台上看着下面的拜上帝教信徒。这些人虽然衣衫褴褛,面目黝黑,一眼望去就饱受生活的苦难,但眼睛中并没有清帝国百姓眼中常见的麻木。的确,生活的苦难往往会造就两个极端,要么在这苦难中麻木,任生活继续下去。要么去做命运里的博浪一击,重新塑造自己的生活。 大约五年前,考场失意走上邪教道路的广东人洪秀全带着他一大溜冯姓表兄弟来广西传教,他们之所以来到广西是因为在相对开明的广东,洪秀全那一套并不怎么吃香。鸦片战争刚刚结束,广东的革命群众对洋教的好感近乎为零,更何况洪秀全这种连秀才都考不上的失败者对他们没啥说服力……你要是上帝的二儿子为啥费了这么多功夫连个秀才都中不上? 广西的人民群众并不知道洪秀全那失败的考试黑历史,他们对这位洪先生非常信服,洪秀全又和在当地颇有名望的著名巫师萧朝贵、杨云娇组合搭成草台班子,传教形势迅速改观。(杨云娇后来被讹传为洪宣娇,成为相当经典的穿越必推文学人物。) 随着拜上帝会的迅速崛起,很多野心勃勃的人都打算利用这股势力,地主出身的韦昌辉,石达开,烧炭工人杨秀清,纷纷加入了这个组织。韦昌辉和石达开都是因为被其他地主压制欺负,所以才加入拜上帝会增加自己的势力。杨秀清是紫荆山地区颇有名望的下层人物,在当地农民中威望很高,而且他举族加入拜上帝会,拜上帝会的基层干部基本上都和他有联系。 但此时的杨秀清已经不是过去的杨秀清了,这个身体里的灵魂来自另外一个时空。二十八岁的大龄单身男子杨岫青遭遇车祸之后离奇的穿越到了这具同样二十八岁的广西汉子身体里。他一开始伪作聋哑来适应身体学习广西话,洪秀全回广东营救冯云山时拜上帝会内部人心惶惶,杨秀清同志不得已来了一次耻度极高的天父下凡表演,安定了人心。他的朋友萧朝贵也来了一次天兄下凡,杨秀清和萧朝贵这个组合从此控制了拜上帝会的基层组织。 今天是洪秀全的生日,参与团营的拜上帝会信徒都来恭祝圣寿。洪秀全,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等头目们都认为今天是举行大事的好日子。他们本来就已经和清王朝的各色武装力量发生过冲突了,除了地方头面士绅的团练之外还和清帝国的正规军绿营交过手。现在广西的各种起义层出不穷,清帝国施加在广西的军政压力压力越来越大,拜上帝会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的时候了。 在紫荆山区呆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杨秀清皱着眉头思考着,浑然没有把眼前的人山人海放在心里。当这些信徒抛家事业来到紫荆山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太平天国势力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他们大都抛弃了和世俗有关的生活成了教团的一部分,生活中属于正常社会活动的那些成分越来越少,属于太平天国的教团成分越来越高。如果没有被首领可以引导回原来生活的话,他们就会在教团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而且杨秀清也太平天国的传教活动基本上就已经告一段落了,指望传教增强己方的力量也基本上不太可能。洪秀全,杨云娇,萧朝贵那种跳大神式的传教最多也就能拉万八千人,要想再提高信徒人数就要提高教义水平或者寻找政权支持了。洪秀全的神学水平和他在八股经学上差不了多少,距离释迦牟尼、耶稣、穆罕穆德这些顶级大牛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所以提高教义水平那是不用提了。而且他现在那一套对于社会中最有力量的缙绅阶层基本上没啥吸引力。 之所以对缙绅没有吸引力除了因为洪秀全作为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老童生,发自内心的想把让他颜面扫地的孔丘,孟轲等人好好收拾一顿外。还有相当重要的一点是……中国漫长的封建王朝历史里,从来没有宗教起义能成就大事的例子。不管是太平道的张角还是天师道的孙恩,不管是拜火教的方腊还是白莲教的刘福通,他们玩到最后不是被统治阶级的封建铁拳无情镇压就是最后成了乱世开头的引子,没有一个获得最终胜利的。 当然啦,中国的缙绅们并不知道在阿拉伯半岛有一位叫穆罕穆德的猛人,不过中国的宗教起义者们也的确没有穆罕穆德的好运气。 有谁和宗教沾边但是在最后稳稳成就一方霸主了呢?张鲁是靠着曹操这么一个猛人洗白了,我肯定不会有魏武帝这样的靠山。朱元璋……洪武皇帝似乎是和尚出身外加红巾军的身份,他是怎么一步步从从宗教起义玩成封建帝王的呢?真是要好好研究前人的经验教训,唐太宗说的好嘛,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啊。 杨秀清心里正琢磨着太平天国未来的行动计划和组织方针。洪秀全那里就已经和萧朝贵表演过两场具有宗教色彩的角色扮演游戏了,在洪秀全扮演的天父第二子和萧朝贵扮演的天父第三子外加天父灵魂附体的宗教艺术表演完毕之后,韦昌辉和冯云山就指挥着几个人从山上挖出一块石碑,上面都是类似“大楚兴,陈胜王。”“一母生下二龙来。”“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十八孩儿主神器。”之类蛊惑人心的预言。杨秀清一点都不关心那上面的具体内容。 真正让他担心的是太平天国的具体战略。 具体来讲,太平军系统里主要有两个派别,一个是创始人洪秀全,冯云山一派,而另一派是杨秀清和萧朝贵的政治组合,韦昌辉和石达开都是因为他们家族势力在拜上帝会中比较庞大,所以有比较高的独立性。 按照洪秀全和冯云山表露出来的意思,他们是打算在紫荆山一带建立太平天国,躲在山里称大王。如果万事顺利,那么就最好玩到占据桂林为国都,以广西为全土。这个时候的洪秀全还没有意识到他对全中国的归属有发言权。如果起义失败,那他们就打算投奔洋兄弟,隐姓埋名去也。 这样的计划肯定是不可行的,农民军初期要是牢牢占据一地,死守不出那就只有让人家剿灭的命运,必须要运动起来才能生存啊,窝在紫荆山区能成什么气候? “三哥,你也来说几句吧。”萧朝贵和洪秀全表演完了,生怕下面的教众都让洪秀全拉走了,赶紧叫杨秀清出来表演他那一套天父下凡的本事。 实际上在洪秀全去广东营救冯云山时,紫荆山地区的拜上帝会开始出现问题,那时候玩天父天兄下凡的不止杨秀清和萧朝贵,很多人都这么干了。不过天父天兄可不是那么好当的,那些没有势力的天父天兄们在杨萧组合的压力下纷纷变成“伪天父天兄”受到了惩罚,点个天灯啥的。这才确定了杨秀清和萧朝贵天父天兄的地位。他们两个人能成为天父天兄不是因为他们的巫术表演能有多神奇,而是他们背后有能将一切对手都掀翻的政治势力。 既然政治盟友开口了,杨秀清也就站到台前,准备表演那一套耻度极高的天父下凡表演。无非是装出羊癫疯发作的样子,来上一段半文半白的诡秘念白嘛,小杨同学还能给你们这些土鳖来上一段英语洋文呢。 不过当他看见下面那脸上布满沟壑的辛苦教徒,眼中充满期待的年轻汉子,好奇懵懂的总角孩童,姑媳相扶的各色妇人,他忽然发现上帝附身的那一套把戏是何等的可笑和空虚。 这是你的同胞啊,这是你的人民。 他们承受着官府的盘剥,在贫瘠的山地上卖力的耕耘。海洋上,那是列强的军舰,官府里,那是满洲的金钱鼠尾。 这些人放弃一切,来到只有烧炭工混迹的紫荆山区,难道就是为了看你杨某人的宗教把戏? 这些人杀官造反,手持简陋的兵刃对抗官军的铁骑,难道仅仅是为了死后登上飘渺的天堂? 这都是活不下去的人啊。 满清入关,政策是永不加赋,可实际上,满清的正赋就是明朝的正赋再加上明朝的辽饷练饷和剿饷。 《清史稿》记载的清圣祖皇帝的康熙朝三十七年春,平定、乐平大饥,人相食。夏,济南、宁阳、莒州、沂水大饥。四十二年夏,永年、东明饥。秋,沛县、亳州、东阿、曲阜、蒲县、滕县大饥。冬,汶上、沂州、莒州、兖州、东昌、郓城大饥,人相食。四十三年春,泰安大饥,人相食,死者枕藉;肥城、东平大饥,人相食;武定、滨州、商河、阳信、利津、沾化饥;兖州、登州大饥,民死大半,至食屋草;昌邑、即墨、掖县、高密、胶州大饥,人相食。 可以看出河北山东跨年的饥荒根本没有得到控制,反而向着周围扩散,这还是康乾盛世中最值得书写的康熙朝,那时候的圣祖康熙帝正是四五十岁年富力强的时候,这个诺大的国家还能出现没有战乱的山东河北江苏河南数府饥荒,人相食。 这是何等可悲可哀的时代啊。 1840年的鸦片战争结束,中国政府要承担2100万的赔款,这些资金压力都压到了相对富裕的中国南方各省份,这其中经济发达的广东要占据相当大的一部分。同样,作为和广东因为米粮贸易而经济联系紧密的广西地区经济也受到了影响,更不必说朝廷为了加紧盘剥弄出的各色名堂了。 面对这样饱受苦难的民众,你如何还能玩弄那些稀奇古怪的巫术呢? 杨秀清长出一口气走到高台前面,眼睛缓缓扫过下面每一个人,沉声道:“同胞们,今天,我们举义!”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节 誓师 杨秀清看着下面,心里激荡不已。他以前不过是一个凡人,为柴米油盐而日日操劳,但是今天,他就站在这近万拜上帝会信徒面前塑造历史。 日后史书会如何评论我呢?是“发逆杨秀清整军金田,天下之祸自此始,越二十年乃平,曾文正公擒匪首杨逆,剐于江宁夫子庙前,惩其祸乱天下名教之罪。”还是“太祖皇帝演武金田,两粤英豪尽从龙在列,天下英豪望风影从,干戈一起,太祖仗剑跃马,十年间天下鼎革,一扫海内胡腥。太祖恢复中华,大凡前朝,非由篡逆,即由征诛。国朝得国之正,唯前明可比,太祖与洪武恢复之功,彪炳汗青。”。 若是失败了,我大概就和死于天京事变的那个杨秀清一样吧,或者是邪教头子,或者是农民领袖,或者是混进起义中的大毒草。若是成功了,那就是朱元璋吧,恨我的人会恨我,恨我毁了他们祖上的王朝,恨我告诉汉人我们不是奴隶种,我们是终会自由的伟大民族。他们会嘲讽我是个不懂政治经济的泥腿子,一个借宗教愚民祸乱天下的野心家。 “我们为什么要举义呢?”杨秀清用他新学的西南官话缓缓说着,争取下面每一个人都能听到他的话,不过这有些不可能,因为他的声音相比近万名听众这个基数还是太小了。 “因为我们是不忠不孝不肯饿死在家里的刁民吗?” “因为我们是信奉西洋邪教的疯子么?” “因为我和天王都是心若蛇蝎就是要用你们的鲜血祸乱天下吗?” 杨秀清说的很慢,不过下面群众的反应更慢。因为杨秀清的话很明显和拜上帝会往常套路不一样,不仅没有洪秀全那华丽的舞姿,也没有萧朝贵那低沉威武的嗓音,而是说出了他们心中偶尔想起,但是不愿也不敢触及的角落。 他那三个问题说出口,无论是抚须微笑的洪秀全,还是故作豪勇的萧朝贵,丰神俊朗的冯云山,一脸阴翳的韦昌辉,年轻俊朗的石达开,脸色都瞬间变得非常难看。到了他们这个层级,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拜上帝会那一套。上帝第二子洪秀全?开玩笑,哥几个谁不是上帝他老人家的儿子。你难道不知道上帝他们家的户口本就是哥几个商量出来的?老二洪秀全,老三杨秀清,老四萧朝贵,老五冯云山,老六韦昌辉,老七石达开,我们还给上帝找到了他失散多年的女儿杨云娇呢。 虽然不把上帝当回事,但他们还是担心的有人挑战他们的巫鬼手段的权威性。 这个秀清,怎么这么不靠谱?萧朝贵最出名的手段就是天兄耶稣下凡,他发自本能的不喜欢杨秀清提的问题。 韦昌辉和石达开虽然面色难看了一下,不过迅速释然,他们的基本盘是拜上帝会中有他们的宗族势力。要是削弱上帝的影响,那他们是乐见其成。 心里最腻歪的就是洪秀全和冯云山,他们的政治地位是建立在他们宗教地位上的,他们最不愿意看见有人诱导教徒质疑他们的宗教权威。 “不,我们举义是因为我们活不下去了!” 杨秀清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到了高台的边缘后,出人意料的跳了下去,大步走到旁听的群众前。 “为什么我们拼命烧炭为生,却到了冬天连碳都烧不起?” “为什么我们日夜在田间操劳,儿女却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饱饭?” “为什么我们织机不停,却到了冬天凑不出遮身的粗布?” “难道我们辛劳有错吗?难道我们勤俭有错吗?难道是我们费劲辛苦却活该受穷?” “错!是这个世道错了!是这个吃人的世道错了!”杨秀清振臂高呼:“所以我们要建立一个人人有地,人人有衣的太平天国!” 杨秀清看着下面一双双发红的眼睛,心里不禁长叹一声,阶级矛盾,一抓就灵啊。 中国农民的苦,实在是太多了,朝廷的粮役,劣绅的盘剥,再加上昏聩的官员和狡诈的奸商,用尽各种手段将农民的每一块血肉从骨头上刮下来。而我们的农民却咬紧牙关,用汗水为家族换一条活路,直到有一天,就算是用尽汗水也无法让家族延续下去。那时候,数代人积攒的愤怒会如同野火一样瞬间淹没天地,血海将淹没世界,所有的秩序都会被击碎。当这愤怒释放殆尽,就会有一个被称作太祖的人重新建立秩序,农民们就在这新秩序下咬紧牙关,直到下一次愤怒爆发的时候。 “我们的祖先,并不是现在这个模样……”杨秀清挺起胸膛,他不管前世和现在都是一个骄傲的客家人。 西晋末年,五胡乱华,衣冠南渡,很多汉族家族渡过长江,来到当时还是一片蛮荒的江南。他们在江南休养生息,教育子弟,坚持使用河洛家乡的语言。时刻告诉子孙,我等不过是客居他乡,不要忘了中原的故土故民,不要忘了中原的祖宗墓冢,不要忘了你自己的家乡,不要忘记北伐中原,他们当中或许已经在江南生活多年,但是当他们向别人介绍自己时,他们仍旧会介绍自己,某琅琊人,某陈留人,某辽东人,某乐浪人。他们,就是最初的客家。 但中华是一块承受过无数苦难的大地,战乱,入侵不断侵袭这块富饶而文明的土地。每逢战乱,就会有汉人不得已南下求生,他们寻找一处荒野,用自己的双手将荒地变成沃土,将蛮荒变成文明,让孔孟的道理随着声音在乡野间响起,让华夏的衣冠继续延续。 所以客家的来源是丰富的,他们甚至彼此之间有很大的差异,他们有的和当地民族通婚,融合,甚至有的因为长时间的隔离,和汉族的主体有了些许不同。但是他们仍然骄傲的站起来,用自豪的目光一瞥和他交流的人,用尽忽略带傲慢的声音说一句:“某某某,客家人!” “我们有自己的服饰,有我们自己的君王。” 杨秀清慢慢吐口气,缓缓说着,人群在他面前分开,一如圣经里红海在摩西面前。 “甲申年,明朝气数已尽,李自成打进北京,明庄宗崇祯皇帝在煤山自尽。” “当时,北有大顺,南有南明,西有大西,天下三分!” “狗贼吴三桂剃发开关,满洲趁我丧乱,竟然窃据天下!” 广西不过十一府,广西的天地会能祸乱八府,可以说他们的群众基础在广西是非常好的。所以明末的那些掌故可以说是广西人耳熟能详。 “李自成死,大顺改编为忠贞营,奋勇抗清,誓死不降。张献忠死,义子李定国等誓死扶保南明,杀鞑王尼堪,毙汉奸孔有德。福建郑森,父降子不降,一点丹心浮海外!扬州十日,史阁部死于国难。奈何气数犹差一线,华夏终于让鞑虏踩在脚下了。” “成王败寇,无非如此,但鞑子狠毒,竟然让我们剃发易服,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毒策一出,举国哗然,天下震动,凡我族无不怒发冲冠,睚呲欲裂。江阴阎应元,不过一小吏,为保华夏衣冠,举县死国。面对剃发易服的鞑子,纵然是李成栋这样参加过嘉定三屠的狗贼都赫然反正!” “但鞑子还是得逞了,他们又赢了,这些英豪都死了。“杨秀清闭上眼睛:“我们的衣冠就这么毁了。” “可是鞑子犹不罢休,他们最是忘恩负义,阴狠毒辣,他们怕我们汉人手握兵权,就连吴三桂,耿精忠这样帮他们入关平天下的汉奸都不放心,拼死命灭了他们。” “他们看见延平郡王在台湾保住华夏一丝元气,让狗贼施琅发兵平台,最后一点华夏衣冠也变成金钱鼠尾了。” 杨秀清走过双目赤红的群众身边,华夏最重祖宗,这种折辱祖宗的故事最能刺激淳朴的百姓们。 “满洲人放心了,他们以为我们将永远带着辫子做他们的奴才。” “没错,我们是输了,天下是他们的了,这天下,他们一坐就是两百年。”杨秀清摇了摇头,一种悲哀的情绪在人群中散播。 “但我们不是输不起的人!”杨秀清高高举起握紧拳头:“五百年前,蒙元灭宋,我们汉人任由蒙古色目奴役,杀个汉人只要赔头牛就好了。” “天幸有洪武皇帝,恢复中华,一扫胡腥!让他们知道,我们汉人是不可被奴役的自由之民,我华夏是不可被征服的伟大之邦!” “你们可以消灭我们的军队,吞食我们的膏血,毁灭我们的文化,杀戮我们的文人,改变我们的服装。” “但是你们休想让我们写一个服字!” “我们不服胡虏,所以我们要恢复中华!我们不服世道,所以我们要建立太平天国!” 杨秀清发出了最后的呐喊,当他吐出最后几个字后,一阵疲乏袭来,汗水从他额头上滴下来。 看着身边双目赤红的群众,杨秀清心想,这又是阶级矛盾,又是民族矛盾的,按理说应该是左派右派通吃吧。怎么这么半天都没反应呢? 忽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怒吼。 “恢复中华,地上天国!” 然后是无数声…… “恢复中华,地上天国!”“恢复中华,地上天国!”“恢复中华,地上天国!” 杨秀清微笑着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这应该能算是一次成功的演讲吧,也算哥们没白看图书馆里的那些《演讲与口才》杂志。 以金田誓师,不再剃发为标志的金田起义开始了。 负责司掌柳州、庆远、思恩、浔州四府的广西右江道星夜发书桂林广西巡抚周天爵。 “尚弟会起事,势大难支,浔州危矣,请速剿之。” 第三节 议事 广西,柳州,钦差行辕。 广西右江道不知道他的顶头上司周天爵大人并没有在桂林,而是跟着钦差到达了柳州,所以这封报告自然而然的转到了柳州的钦差行辕。 钦差大臣李星沅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这位五十九岁的老人是道光十二年的进士,湖南经世派的代表人物,翰林出身,曾在名臣陶澍幕府中担任幕僚,后来更是一路从西北做官做到西南,又从西南做官做到东南,乃是地方督抚中的中流砥柱。他能力出众,除了整理盐务,河道等具体事务外,从西北到东南,他都有剿匪的功劳。鸦片战争后更是在广东整理海防,在上海拒绝俄国商船入港,被清廷依为柱石。本来已经告病回家休养了,结果广西乱起,被咸丰皇帝当成一张王牌打出来了。 不过李大人的情绪不是很高。 广西的匪乱越来越厉害了,作为多年的封疆大吏,李星沅敏锐的感觉到一场大乱正在广西的山川中酝酿着,作为一位致仕后又被起伏的老臣,他很希望自己能剿灭匪乱,带着盛誉回乡。不过他心里很清楚,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估计是不能看到匪患被剿灭的那一天了。 原来的广西巡抚郑祖琛,广西提督闵正凤都因为防范懈怠去职,新来的周天爵和向荣都是有名的骄兵悍将,周天爵不仅资格老,而且在鸦片战争中表现“优异”,向荣向军门则是屡次镇压大型“匪乱”的好手。本来这是强强联手的好事,不过周天爵的主意趁各处盗匪立足未稳从速剿灭,而向荣的意思是镇之以静,等贵州兵,广东兵等各路人马汇集之后在慢慢拔钉子。双方方略差别极大,偏偏这二位都是很有主意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双方意见不合,彼此又是心高气傲之辈,两个人闹得非常难看,李星沅虽然是钦差大臣,但也要靠这两位来负责具体事务,这两位彼此不和,弄得他是非常头大。 这次右江道的奏报一到,他就把周天爵和荣禄叫过来一起商议军情。 老钦差一边一口一口的慢慢饮茶,一边等着那两位大人过来。 没多久,门子就高声通报两位大人过来了,一个身穿麒麟补服的将领就一步三晃的走进来了,这位就是一品武将广西提督向荣向军门,他进来先向稳坐当中的老钦差抱拳行礼,然后就坐下了。他坐下好一会儿,两个仆人才架着架着一个胸口是个仙鹤的老头一步三晃悠的走进来。这位就是广西巡抚周天爵周大人,老人家今年都已经七十九了,都已经随心所欲不逾矩九年了。李星沅也不知道咸丰皇帝是怎么想的,居然把这样一位老头重新请出山,这不是逼着老头去当烈士吗? 周大人一进门,李星沅和向荣赶紧起来抱拳。 “老大人来了。”“向荣见过老大人。” 周天爵没好气的应了一声,才在仆人的搀扶下坐到了椅子上。三人坐毕,端起茶碗一口一口的啜饮,似乎浑然不把这次见面的目的放在心上。 “果然好茶,”未来烈士周大人赞叹一声:“不知是子湘从哪里弄来的。” “家乡湖南的一点山茶罢了,不知道老大人喜欢。”李星沅嘴上挂笑,心里骂了一句老匹夫倚老卖老,他都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人叫他的字了,下面人不是恭敬的叫他一声石梧先生,就是李大人,李抚台,谁还敢直接叫他的字?也就是这位嘉庆朝就中进士的周天爵敢这么叫他。 周天爵和李星沅嘻嘻哈哈的说着套话,向荣向军门更不愧是一代名将,深知不动如山的兵法奥义,一口一口的吞茶,真不知道那不大的茶碗里究竟有多少茶水,竟然能让向军门喝这么久。 拖了不知道多久,周天爵忽然厉色道:“兄弟蒙皇恩以总督衔巡抚广西,剿灭匪乱,如今洪贼悍顽,在武宣聚集群匪,右江道星夜行文,言浔州危矣,不知道子湘有何方略教我?” 周天爵忽然变脸抢白,玩的就是平地起风雷的手段,不过李星沅也是积年的封疆大吏,怎么会吃他这一套,依旧不急不缓的饮茶。 李星沅镇之以静,向荣就不那么好说话了。他把茶碗放到小几上,低声说道。 “右江道信口开河,洪贼盘踞武宣县金田,浔州在武宣县东,要从武宣县东去浔州有两条路,一条是翻过大山入武宣县城东去,只能走大藤峡,大藤峡中间是黔江,两岸都是大山,洪贼从哪里找那么多船装他那些老幼妇孺?要么就是出大黄江口,我已派遣两镇总兵领部署在那里等他,洪贼脑子坏了才会从武宣县出来去他的破烂浔州。” “洪贼在武宣整日招兵演武,群匪纷纷来投,兵马日盛。”周天爵冷笑道:“向军门就在柳州坐看洪贼势大?难道就不怕御史参你一个观望养贼么!” 又是这一套,也不知道来点新鲜的,向荣暗自冷笑,嘴上说道。 “我已命各镇总兵从各路围住武宣,不让洪贼流窜四方。广西武备松弛,绿营不习战阵,若是贸然交兵,王师若是小挫,让洪贼抓住机会流窜四方,谁来担这个责任?” 周天爵道:“那广西兵一日不成,洪贼就一日不剿么?” “我已请钦差大人移文云贵总督,广东将军,让他们拣选精锐来援,只等贵州兵,广东兵一到,就大军围剿,定然万无一失。” “小儿见识!”周天爵大吼一声,浑然不像个年近耄耋的老头。 “道光十八年,老夫就办过这些拜上帝的教匪。办教匪,要的就是雷厉风行四个字!郑祖琛他们为何辜负皇恩?就是因为他们逡巡才让群贼坐大!” “本帅在湖南剿灭青莲教李沅发靠的就是老成持重四个字!兵者,国之大事。若是一着不慎让洪贼流窜广西,又是谁的责任?” “郑祖琛不能制匪,被圣天子罢黜,老夫明日就移兵武宣,看看谁畏葸不前,耽误王事。” 周天爵以总督衔任广西巡抚,手下自然控制着广西巡抚的那支标营。广西巡抚标营分为两营,共有兵力一千五百多,这支人马加上广西提督手里的提标四千多人就是整个广西绿营中最有战斗力的那部分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巡抚进项比较多,所以抚标中空额比较少,训练多,装备好,可以说战斗力是广西绿营里最强的。 正是因为手底下有这样一支部队在,周天爵才有资格在这里和赵星沅、向荣叫板。 真是麻烦,赵星沅面上依旧温良,可是心里发苦。年轻的咸丰皇帝可是一直牢牢盯着这里呢,要是师老无功,他不觉得年轻的天子有包容他的气度。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新天子当国还没有点气性? 看来真应该有点行动,不能让洪贼躲在武宣称大王了。他瞥了一眼向荣,开口道。 “周老大人是持重的老臣,本官一向钦敬有加,洪贼久在武宣,实在是要采取手段的。不过荣帅所言不错,要四面围剿才能不让洪贼流窜四方,祸乱广西……” 向荣看了一眼原本政治立场和他站在一起的钦差大臣,心里明白这位李大人这回估计是站在周老头那边了。 清朝虽然不是文贵武贱,但是正常情况下一省巡抚是完全可以压住提督的,向荣以前能和周老头扳手腕那是有李星沅这位钦差站脚帮腔,现在李钦差站在周老头那边,那可就是轻松殴打他这个提督了。 既然广西文官系统的最高官员和中央督导组组长达成一致,那军区司令向司令也只好低头了。 很快,三位大佬就达成一致,要尽快剿灭盘踞武宣乡间的洪贼。 清军这边忙着,太平军那里也没闲着,在用一次盛大的仪式庆祝了洪教主的生日之后,太平军的领导者们就聚在一起议事了。 这次与会的除了上帝的儿子们,洪秀全,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外,还有胡以晃,秦日纲,杨云娇等人,可以说是太平军的一次中层干部扩大会议了。 表面上看来,他们这次讨论的主题是下一步行动的要点,但实际上杨秀清已经和萧朝贵达成一致,两个人决定将太平军带出紫荆山区,向整个广西运动作战,第一步就是攻击武宣县城。 所有人到齐之后,首先都向洪教主祝寿,然后分座四方。 “既然已经举事,那么我们就要商议一下下一步的动向,”洪秀全第一个开口:“各位兄弟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嘛。” 杨秀清和萧朝贵对视一眼,各自微眯眼睛闭口不言。他们二人联手绝对能控制讨论的最后结论,不过杨秀清并不愿意让别人留下跋扈的印象,所以和萧朝贵商量好了,等别人先说,他们两个最后再一锤定音。 洪秀全言毕,却没有人开口说话。韦昌辉和石达开各有各的主意,他俩打定心思只要杨秀清和萧朝贵不开口,他们绝不开口说话。秦日纲和胡以晃也是明白人,他们这种中层参加这种会议就是充个样子,省了回头传达的步骤。 洪秀全、冯云山见所有人不张嘴,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秦日纲和胡以晃见天父的儿子们都不张嘴,他们这些凡人也就不开口了。 杨云娇司掌女营,她又是萧朝贵的妻子,明白里面的门道,自然是闭嘴不张。 所有人都不开口,自然沉默起来。 胡以晃,他家是豪绅出身,因为受人欺负才加入拜上帝会,后来散尽家财为军资,在拜上帝会中地位比较高。胡以晃读过书,见识广,还中过武举,他见所有人都不开口,杨秀清的眼睛又直直的看着他,无奈开口了。 “大凡起事,都应该以转战四方为第一要务,咱们既然已经举义,那就应该先出金田东去!” “东去是大黄江口,那里可是有清妖两个总兵盯着。”既然开口的是胡以晃,那韦昌辉也就没必要闭着嘴巴了:“咱们能灭掉这股清妖吗?” “不行就翻紫荆山,”石达开说道:“咱们都是走惯山路的,绿营清妖久不操练,只要咱们撒开腿,他们怎么能追上咱们,翻过大山突然出现在武宣城下,一定能一股拿下武宣。” “我军有老幼妇孺,走山路的速度未必比清妖快多少。”冯云山开口道:“不如盘踞紫荆山区以逸待劳,我们熟知地理,多伏击,肯定能拖垮磨死向妖头的。” 广西提督向荣的大名已经是这几位耳熟能详的了,他可是出身陕甘旧历沙场的宿将。 “咱们以万余人敌广西一省,甚至数省。”杨秀清摇摇头:“打到最后被磨死的没准是咱们。” “东出大黄江口试试吧,”萧朝贵开口道:“咱们练团营练了这么久,总要和清妖见个真章。” “嗯,这样也好。”石达开看了一眼杨秀清,“总要手底下见个真章才是。” 注:太平军纯属错误词汇,无论满清还是太平天国双方都没有用这个词,太平天国文件里自称天兵,圣军,满清行文习惯称太平天国为发逆或者粤匪。太平军这个词的产生估计和民间百姓或者后世文学创作有关。 韦昌辉原名韦正,他改名应该是后来的事情了,洪秀全分封五军主将的时候他还是“正胞”呢……秦日纲原名秦日昌,因为避韦昌辉的讳才改名,本文为了避免麻烦和混淆直接用他们改名后的名字,韦俊之流就不改了…… (道光)十八年,调署湖广总督,寻授河南巡抚,擢闽浙总督,皆未行,调授湖广总督。汉口镇为商船所聚,苦盗。川匪充铅船水手,每行劫杀人;陕、楚交界奸徒掠贩妇女,并为民害:天爵捕治如律,劾失察有司及承审纵延者,悉褫其职。荆州沿江旧于冬季委员巡缉盗贼,天爵谓属具文,罢之;遴幹吏暗侦,与地方官掩捕,以获盗多寡定功过。襄阳匪徒传习牛八邪教,又有天主、十字各教,捕诛数十人。每有疏陈,宣宗辄手诏褒嘉。连年水灾,滨江、滨汉堤垸多坏,疏请依治黄河法,遇险立挑坝,并以草护堤;饬治河州县,有大工解任专治,立限保工,限内失事者罚,绅董亦如之;汉水多湾曲,立砖石斗门以备蓄泄:并如议行。 短短一瞥清史稿就可以看见周大人的确很早就收拾过西方侵略者的急先锋了,后面更有周大人镇压太平天国时以七十九岁高龄在战阵上手刃逃兵的记录……不知道是清史稿按例吹牛还是确有其事…吹牛的例子很多,比如本来该死在天京之乱却被清史稿弄的跨越时空被向荣打死的秦日纲同志…也不知道汉军旗的赵尔巽他们是怎么编的……不过考虑到周天爵老先生是咸丰三年殁于军营的……真是当得上老而弥坚这四个字了…… 第四节 大黄江口 洪秀全他们起义的金田虽然位于武宣县内,但是和西南方向的武宣县城之间有大山阻隔,倒是距离东边的平南县城更近些,交通也便利,只要顺着江流一路向东就行了。不过东去的路上有一个重要的交通节点就是大黄江口。 大黄江口乃是两江交汇之处,从西北方向流过来的相思江汇入西南流过来的龚江中,两江交汇把大地分成三块,这个地方就是大黄江口。在大黄江口顺流东去,就是平南县城。逆流南下就是浔州州府所在的桂平。可以说只要拿下大黄江口,那太平军就能跳出紫荆山区,把广西右江道都纳入攻略范围了,进可向东攻入广东,退可南下进入越南,整个战略形势瞬间改观。 杨秀清对太平军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的历史并不太好,但也知道太平天国最后打到了南京,要是连广西都出不去还谈什么南京?所以他从内心认为前途一片光明。 我记得历史上杨秀清最后被韦昌辉给杀了,嗯,背后肯定有洪秀全的影子。我只要一到南京就想办法把洪秀全、韦昌辉他们杀了,估计就没这些事了,现在还是应该以团结为重。等时机成熟了再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吧。 杨秀清骑着一匹不高的黔马想着心事,周围就是他的党羽。 他还叫杨岫青的时候,是幸福成长在红旗下的好少年,不仅家庭幸福美满,吃穿不愁,而且还能顺利的接受教育,获得了上大学的机会。不过杨秀清就不能和他比了,这位兄弟从小就没了爹妈,和大伯一起生活,是紫荆山区里最苦的烧炭工人之一。同样是烧炭工出身的萧朝贵,娶了著名巫婆杨云娇之后就掌握了相当高明的表演技术,从此脱贫致富奔小康了。而杨秀清,一直都是一个穷苦的烧炭工人。不过杨秀清一直都很感谢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因为那个已经消失了的杨秀清给他留下了可谓丰富的“遗产”。 一个堪称庞大的人脉圈。 虽然杨秀清生活贫苦,但是他擅长交往,有不少人都是他的好友。杨秀清能用的人脉除了他的亲族,比如表哥卢显拔,姐夫黄维江,外甥女婿林大基以外,还有很多恩同生死的兄弟,比如杨元清,杨永清,杨德清,杨雄青,杨辅清等等,他们并非真正的兄弟,不过是同姓义气相合才结义的。杨元清和杨永清都是广东嘉应州的天地会好汉,因为意气相投才走到一起,这些人一起组成了杨秀清的基本盘。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重要的是杨秀清留下了萧朝贵这个重要的政治同盟。萧朝贵虽然是烧炭工出身,但是娶了杨云娇之后很快就翻身了。不过在他翻身之前,杨秀清就已经是他朋友了。而那位著名巫师杨云娇甚至根本不姓杨,本来姓王,算是和杨秀清有那么点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等到杨秀清和萧朝贵加入拜上帝会后不久就改姓杨,成了杨秀清的干妹妹。让杨秀清和萧朝贵成了人造上帝儿子外的人造内兄弟。 不过洪秀全也学会了这招,他和杨云娇结拜,打算把萧朝贵吸收进自己的圈子里。虽然萧朝贵没有转而和他结盟,不过杨云娇从此就成了上帝他老人家失散多年的女儿了,久而久之就传成洪宣娇了。 手下既然有了这样的实力,杨秀自然也就能和萧朝贵联手稳稳压住太平军内的其他势力了。 拿下大黄江口之后就能顺流而下东去广东,广东那边天地会之类的反清会党不少,有他们配合就能攻略广东了。广东人口稠密,工商业发达,还能和西洋通商,要是能取这里为根据地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武装起一支不弱的军队,到时候再反攻广西,北上上湖南江西,夺取江南,要是成功,过不了多久就要天下变色了。 杨秀清心里正盘算着,一个高高壮壮头裹红巾的年轻汉子就从前面朝他跑过来。在杨秀清身边担任警卫的杨元清见那个汉子背着藤牌,腰间别刀,略带紧张的抽出刀来打算拦住他。杨秀清身边的警卫们看见杨元清拔刀,也抽出刀了打算把那汉子拦住。 他们一动刀,杨秀清就感觉到了,他远远看了一眼那个汉子,就笑着吩咐说:“元清哥,叫兄弟们把刀都收了吧,这是萧四弟手底下的林凤祥,我认得他的。” 别看萧朝贵比杨秀清大三岁,不过却是上帝第四子,你还别不服气,冯云山都三十五六奔四十了,还是上帝第五子,排在萧朝贵后面呢。不过这也能从侧面说明这位南王冯云山的确有容人之量,东王和西王联手权势滔天。 林凤祥见杨秀清的近卫纷纷拔刀,自然而然的放慢步伐,不过见杨秀清吩咐几句之后,那些近卫都收刀入鞘,就几步赶过来。 “凤祥啊,找我有事吗?”杨秀清在萧朝贵手下见过这个家伙,比他小两岁,据说是因为手上有人命才加入的拜上帝会,看上去很有些剽悍之气。 “朝贵哥觉得大黄江口不对劲。”林凤祥看了一眼杨秀清:“让我跟秀清哥你说一声,你快去拿个主意吧。” 大黄江口不对劲?杨秀清皱着眉头,莫非柳州的清兵赶过来了?来的是谁,是周天爵的抚标还是向荣的提标,亦或者是两人都到了呢? “莫要慌张,大军行动,最是要缜密稳妥,慌慌张张的只会自乱阵脚。”杨秀清松开眉头笑着说:“凤祥,你回去告诉四弟就说我知道了,回去的时候走慢点,不用太着急,别让大家看见你慌慌张张的。” “嗯。”林凤祥点点头,回身顺着大队向前面去了。 等他走远,杨秀清沉声道:“元清哥,你带人分别去把军情禀报天王和女营的杨云娇,让他们放慢脚步。永清哥,你去把这事传给云山,昌辉,达开他们,请他们做好迎敌准备,布置妥当了就让他们带部下精锐去朝贵的前军那里议事。” 杨秀清叹了口气接着说:“让维江,大基,显拔他们给我盯紧了中军。辅清,你带着新模范军跟我去前头看看。” 这支新模范军可以说是是杨秀清穿越之后的最大成果,虽然和护国公克伦威尔的那支新模范军同名,但两者从本质上来将是不同的军队。克伦威尔先生指挥的新模范军是一支不受宗教影响听从中央指挥的专业常备军。太平天国的作战序列里根本就找不到一支不受宗教影响的专业军队,大家都是起于田亩的泥腿子,头上的指挥官都是上帝他老人家的儿子们。而且相比护国公麾下的规模,杨秀清的新模范军只不过一百多人而已。 实际上,杨秀清的新模范军甚至不能算是一支军队,他是把这些新模范军的成员当做未来的基层军官和基层干部培养的。 周末加更求推荐……自己给自己发了一张……真是羞耻…… 第五节 新模范军 到了太平天国时期,人类战争史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相比仅仅有《纪效新书》《武备志》等专著的东方军界。西方世界已经从莫里斯亲王、古斯塔夫一路走到了拿破仑、克劳塞维茨。被戏称做“排队枪毙”的线式战术已经非常成熟。不久的将来,西方世界将爆发两次大战,1853年的克里米亚战争和1861年的南北战争,交战国都展示了西方世界军事艺术上的成就,米尼枪,蒸汽战舰,精锐整肃的近代骑兵。等到了1860年的八里桥之战,蒙托邦这平庸将领就能率领一万英法联军殴打僧格林沁的三万满蒙精锐,整场战斗结束后,英军阵亡两人,法军阵亡三人,最要命的英军阵亡两人中还有一个是印度阿三…… 传说中僧王的蒙古勇士奋勇冲锋,两万多人在帝国主义的火枪大炮下全军覆没……那纯粹是扯淡,蒙古人发起冲锋没多久就溃了,英法联军那边的记录是歼灭一千两百多中国军队,而且这里面的大头都是胜保的京营兵。僧王一招拖刀计扭头就走,也就是胜保这个文官出身的家伙傻实在,在八里桥给僧王挡刀。八里桥战后,咸丰帝一边申饬“英勇顽强”的蒙古勇士僧王,一边感动流泪的称赞胜保“忠勇性成,赤心报国。” 第一次鸦片战争和第二次鸦片战争相距不过十年,刚刚被殴打过一遍的清王朝根本就没有啥吸取教训的意思。军队里依旧是冷兵器,热兵器各半,主要火力输出还是抬枪,鸟枪,小炮什么的。就算是后来搞起洋务,可甲午的时候也是该输就输了,可清军的火器火力比日本鬼子先进强大多了。后来八国联军的时候,清军手里的家伙也不输场面,结果还是一溃又溃。 这种失败难道仅仅归咎于武器落后吗?西方列强都开始义务兵配合职业军官团的时候,清军仍旧是一副中世纪的死样子,就算是湘军、淮军也是类似武装同乡会的组织。打起仗来也是扎硬寨,打呆仗的那一套。不过湘军淮军洗城大掠的本事可是相当高的。 清军垃圾,太平军也强不到哪里去。天京之变杨秀清死去后就军阀化的那段时间不提,就算是天京事变前,也是主要是靠两广老兄弟悍不畏死,指挥将领指挥技术高超。后期忠王李秀成部下的火器水平比湘军高不少,结果打起呆呼呼的湘军来还是以前的那一套。 现在中国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场民族革命,更需要一场真正的社会革命。不用直接跨越到社会主义,更不用啥民主共和或者君主立宪,只要能建立起德意志第二帝国或者奥地利帝国那种程度的君主专制制度,加强对基层的控制能力,建立起现代的教育,经济,军事机构。那么中国就绝对不会是被帝国主义宰割的殖民地了。 在杨秀清的蓝图里,新模范军就是这场变革的发动机,他要在这里塑造出能为这场变革提供基层力量和军事中坚的铁杆嫡系。他从自己的部下里挑选那些头脑灵活的人,白天操练他们队列,晚上就讲述文化知识。队列还好说,学生们军训时的那一套从根子上讲就是排队枪毙时代的军事技术,文化知识课就麻烦多了。 首先是识字,这个时候太平军中识字的很少,就算有识字的也是老童生,比如杨秀清找的识字教师就是一个叫李俊昌的郎中。这位李先生和洪教主都差不多,都是考不上秀才的老童生。不过和报复社会走上邪教道路的洪教主不一样,李先生是不为良相就为良医,走上了救死扶伤的神圣道路。在杨秀清的安排下,这位李先生除了要完成治病救人的本职工作,到了晚上还要教学生们识字,杨秀清本人也在识字班中学习。 说来可笑,杨秀清假不假也是大学本科学历,开始穿越之后,最基本的文字还要从头学起。他的古文水平还好,能分句读,不过那些没简化的的繁体字差点要了他的老命。他终于明白古人的文言文为啥言简意赅了。每个字都这么复杂难写,逗比才把白话写纸上呢。真不知道使用白话文加繁体字的台湾同胞是怎么写考试作文的,这要是工工整整的写上一千五百字不是要魂断考场? 实际上杨秀清上学字班也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他这么干也是为了减少宗教影响。天王三儿子生而知之,一上来就识字,而且数学水平相当高,这样的故事只会让他的部下深陷迷信泥潭之中。而匪首杨秀清本目不识丁,兴兵以来礼贤下士,手不释卷,最好《孟子》,这样的故事不仅能减少太平军内的宗教成分,还能让地方士绅没落知识分子对他们太平军产生好感。一个愿意学习读书的人总不会苛待士人吧? 所以杨秀清一直很重视他的新模范军,他除了每天和新模范军一起上课外,还让这些新模范军军人轮番担任他的近卫,以加深感情。而且他晚上文化课的时候还要给这些人讲古,培养民族精神。还要教他们数学,除了简单的加减乘除外,他还非常用心的教授三角函数的知识。杨秀清对自己的数学非常有信心,别的不说,他觉得学过高等数学的自己应该是当今中国的一流数学人才了,要是算上概率论之类还没出现的数学领域,他怎么着也能做数学大师,至于物理水平和化学水平。杨先生也是学过量子论和基础化学的人。 因为他一直没有娶妻,又经常和新模范军混在一起。萧朝贵曾经开玩笑说:“这哪里是新模范军,简直就是新媳妇军。” 太平军和清廷的第一次大规模交锋就在眼前,杨秀清也想看看他的新模范军到底练的怎么样。 杨秀清一边下令让他手下的精锐集合,一边率领卫士向前军赶去。 太平军现在的行军安排是这样的,萧朝贵是前军,他手底下很多都是当年的烧炭工兄弟和天地会好汉,精锐最多。韦昌辉和石达开的基本盘都是他们的宗族势力,因为他们都是大族,没事也有乡村械斗的经验,也很能打,被安排到左右两翼担任侧卫。冯云山的人马实力最弱,不过冯云山是一手创建天地会的大妖人,他手下的人马信仰最狂热,被安排在殿后的位置上。杨秀清总领中军,杨云娇的女营,童子军啥的老幼妇孺也和他在中央。 等杨秀清赶到前军的时候,石达开和韦昌辉已经和萧朝贵在那里议论了。 虽然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小算盘,但是现在还是同仇敌忾的袍泽。杨秀清下马走到他们身边,只看见萧朝贵忧心忡忡,原本就一脸阴翳的韦昌辉脸更沉了,石达开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怎么了?”杨秀清问道:“出啥事了。” “你自己看吧,秀清。”萧朝贵递给他一个单筒望远镜,这是他们花钱从广东弄来的,也只有洪秀全和萧朝贵手里有这东西。 杨秀清接过望远镜往前看去,看见一座看上去很坚固的营寨。 不过营寨上飘着三杆大旗,最当中的大旗上写着“提督广西军务总兵官”周围还有不少“向”字大旗。 向荣的提标从柳州翻山越岭赶过来了,正好在大黄江口挡住了太平军的去路。 这下让人堵住了,杨秀清将望远镜还给萧朝贵,脸色也沉了下来。 早点发……估计有审核 第六节 交锋(上) “向荣不愧是叱咤宿将啊,居然赶在咱们前面到了大黄江口。”韦昌辉长叹一声。 咸丰帝虽然凑出了全明星阵容,但是相比老糊涂周天爵、病秧子李星沅,真正让杨秀清等人担忧的还是这位从陕甘起家的老将。原计划里,东出大黄江口的假想敌不过是两个总兵罢了,没有想到向荣竟然能在他们前面赶到大黄江口。那两个绿营总兵各自名下不过千把人,刨去吃空饷的,老弱病残的,一个人手下能有五百能打的就算不错了。太平军虽然是扶老携幼,但好歹也有一万多人,挑出两千战卒就能把这些绿营兵杀的鸡飞狗跳了。 不过现在眼前又多了一个向荣,广西提督手下有三营提标,四千多人,就算是能赶过来一半,那也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不行还是退回去吧。”韦昌辉道:“咱们扶老携幼,要是万一失利,那就万劫不复了。” “还是要打一打,”萧朝贵摇摇头:“不然以后咱们看见向妖头就未战先软了。” “问题是怎么打,”石达开看着对面,清军已经开始出营了。 自从满清定鼎中原,除了向各地派出驻防八旗外,还在各省组建了绿营兵。绿营兵采取世兵制,父死子继,由朝廷拨发军饷。周天爵的抚标,向荣的提标都算是绿营。康熙年的时候,八旗就不堪大用了,康熙皇帝平三藩的主力就是绿营,等到后来征伐准格尔,用兵西北的时候,当主力出动的也是绿营兵。 乾隆皇帝觉得绿营比八旗好使,就提高绿营军饷,增加绿营人数。他想的不错,可惜到了他孙子道光的时候,绿营也废掉了。广西绿营的情况尤其糟糕,因为广西的政治地位并不重要,所以广西没有驻防八旗。邻省广东,不仅拥有大量的驻防八旗,就连绿营数量也在各省前列。鸦片战争后,被英国人胖揍一顿的大清好好地在广东整顿绿营,重建海防,偏心的两广总督把大量的资源都用到了广东绿营身上,可以说现在广东绿营的战斗力可以和陕甘绿营并称双雄。 当然啦,号称是号称,如果光用钱和装备就能砸出战斗力的话,那黑叔叔和阿拉伯人就不会打那么多奇葩仗了。 太平军在观察清军,而清军也在观察太平军。向荣骑在马上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对面的太平军,脸上泛起微笑,右拳重重的向下一挥:“列阵!” 向荣心里很明白,像太平军这样的军队,未必能有多高的技战术水平,军械装备更是差清军十条街。真正比清军好的,也就是宗教手段造出的悍不畏死血勇之气。不过这悍不畏死也就是一股劲罢了,曹刿都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向军门是打老了仗的宿将,自然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家伙的那一股子不怕死的劲。 不得不说,向荣的确是一位绿林宿将,他是真知道该怎么使用绿营作战…… 向荣让自己的部队居中,两翼是李能臣和周凤岐两位总兵。他深知绿营最大的问题就是“进攻中冒险主义,防御中保守主义,退却中逃跑主义。”,绿营兵一开始进攻时还有点欺男霸女上来三板斧的气势,一旦攻击没有得手,对手挡住了一开始的那三板斧,就觉得作战已经失败了,立刻开始转进。而且只要开始转进,那就是从小步撤退到大步后退,从大步后退到丢盔弃甲。 所为良将,讲的就是知己知彼,孙子不是说过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向荣觉得自己对太平军没啥了解,但是把绿营的特点都摸清了,算是“不知彼知己”,按照孙子老人家的理论,他胜败的可能性各半,好歹也有百分之五十的理论胜率。对面的太平军不过是一群草寇,就算有死硬之辈,指挥官也是“不知彼不知己”,理论胜率百分之零。自己这百分之五十打百分之零,一场小胜还是十拿九稳的。 广西虽然多山,但是两河交流之地还是比较平缓的,绿营在向荣的指挥下排程一条横阵,中央是向荣的提标,左边是李能臣,右边是周凤岐,这两位是广西提督之下唯二的两位总兵。一位提督,两位总兵,大黄江口可以说集中了清廷在广西的主力部队了。 绿营在清初是不许使用火器的,别说炮了,就是火绳枪也没有。不过到了后面,八旗不顶事了,清廷一咬牙,给绿营发火器,绿营这才开始使用火器。最出名的就是后来闻名遐迩的湘军三宝“抬枪鸟铳劈山炮”。这些东西都是绿营镇场子的兵器。抬枪是一种长度两米多,重量在三十斤左右的火器,一次能发射一大片铅子,虽然大清的将军们都吹牛说这玩意射程可达百步。但誰着么使谁是傻子,黑火药做发射药的铅子过了八十步就是漫天飘了,什么东西都打不到。老练的将领会在距离敌人大约三十步左右的时候下令开火,这个时候的杀伤力是最大的。因为抬枪的个头和装弹难度,一般一次战斗中也就响上一两次。 抬枪虽然并不是拥有完全知识产权的造物(印度那边也有不少),但好歹也是大清火器界的新人。鸟铳和劈山炮那就是从大明就开始服役的老家伙了,鸟铳还是大明仿制的火绳枪,而劈山炮在大明的时候还叫千子雷炮呢。可怜让我大清居然一直使用到了现在都没退役,真可谓是劳苦功高。 劈山炮的名字虽然很威猛,但实际上就是用铅子糊你一脸血的短炮,射程并不远。抬枪、鸟铳和劈山炮这叔侄三一起组成了清军的远程火力系统。 向荣标营从柳州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为了减轻负担,早把劈山炮这种沉重的武器丢下了,只带了轻便的抬枪和鸟铳。虽然没把自己的劈山炮带过来,但向军门一点也不和部下含糊,立刻把李能臣和周凤岐的劈山炮征用了来加强自己的火力。 提督大人一点都不信任李能臣和周凤岐这两位老广西绿营系统出身的总兵的战斗力。他把这两位放到两翼就是打算用自己的中军完成中央突破,一举击败太平军,李能臣和周凤岐的两翼只要别让太平军打崩了就行。向荣这边布好阵,太平军那边也准备好上阵了。 先上场的是萧朝贵。 太平军虽然练团营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军事制度依旧没有建立起来,基本上只有“兄弟们跟我上!”“兄弟们快撤”这两个战术口令。而且因为内部山头林立,一家是一个样子,谁也干涉不了谁。比如韦昌辉和石达开是整个家族参加起义,所以他们部下的军官大部分都是自家亲戚。萧朝贵部下里江湖好汉和绿林猛人比较多,所以他部下的军官大部分都是都是原本的好汉头领和绿林寨主指挥各自原来的部下参战。冯云山部下的军官大部分是洪秀全的亲戚,没办法,冯云山自己都是洪教主的表亲。 既然清军已经摆出了阵势,那太平军也只好硬着头皮杀上一阵了,韦昌辉、石达开和杨秀清的部下还没有赶过来,只能让萧朝贵的手下先顶上一阵了。 萧朝贵骑在一匹略微比同族高达一点的黔马上呼喝着戴着红头巾的太平军拉成一条宽度差不多的横阵,然后迎着向荣一步步走过去。 杨秀清和韦昌辉,石达开已经就接下来的行动达成了共识,如果萧朝贵得胜那还好说,如果萧朝贵败了的话,那就由杨秀清的部下精锐在中,韦昌辉和石达开分布两翼再打一阵。 这大黄江口和清廷清剿主力的初战,是绝对不能输的。 第七节 交锋(中) 向荣穿着一领棉甲,骑在他的河曲马上看着对面的太平军列出一列横阵一步步压过来。 太平军的战士们长发披肩,头裹红巾,手持粗制的刀枪,身穿各色杂布缝制的号衣,迈着坚定的步子逼近荣禄的防线。 “乌合之众。”向荣的中军参将和春哼了一声:“军门定会在此地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向荣看了一眼这位中军参将,摇了摇头:“此贼不好对付。” 和出身满洲正黄旗一出京就担任中军参将的和春不同,向荣是出自陕甘的宿将,早年曾在陕甘总督杨继盛部下,那个时候他就因为勇武多次担任先锋,后来又是平天理教,张格尔回乱,青莲教,一路杀下来。对手有没有战斗力那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和将军你看,”向荣用马鞭指了指太平军的队伍:“贼攻我守,贼兵列成一排,齐头并进。人的步幅有大有小,几步之后就会拉出一点点距离。一般的草寇,都是步幅大走在前面的看见身边袍泽渐少放慢脚步,走在后面的不去追赶前面的,反而步伐更小,全军越走越慢。这样的贼人甚至不用白刃相接,往往用火器一轰就溃了。” “但是洪贼部下的这些教匪,”荣禄叹口气:“彼此之间出现距离,步子小的就赶紧追赶,步子大的见袍泽追赶反而快步向前,全军争先恐后,实在是一等一的剽悍之贼。” “想不到这步子里面还有大学问,”和春恭声道:“大帅见微知著,末将受教了。” “这不过是我这老卒的一点经验之谈,”向荣摇摇头:“和将军不必妄自菲薄,日后遇见的贼人多了,这些许小事自然就了然于胸了。” 两人正说话间,萧朝贵所领的太平军距离他们就不过三百步了。 砰,砰,砰。 清军两翼响起了火器开火的轰鸣声,李能臣和周凤岐命令他们麾下的劈山炮开火了。 废物,和春往左右两翼瞧了瞧,恼恨地对两位总兵下了评价。劈山炮发射的并非实心弹丸,而是大量铅子,这种炮的射程并不远。有经验的绿营将领都会在与敌人相距一百步左右的时候再下令开火,这个距离才是劈山炮的有效发射距离。像李能臣,周凤岐这样使用劈山炮,纯粹就是浪费弹药,铅子在三百步外就是到处飘,打到太平军的概率和打到月亮上的概率差不多。而且火器还有一个膛温问题,一次战斗中发射次数太多的话会影响武器寿命。广西绿营的劈山炮大部分都是服役时间超过四五十年的老家伙,要是弄坏了还要想尽办法修理补充,那是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向荣部下不愧精锐之名,在两翼友军一通乱放之后并没有跟风放炮,而是静静的等着向荣的军令。 炮声一响,太平军方面的阵线也是随着炮声产生了小小的混乱,当太平军的将士发现清军的炮火并没有对己方造成什么杀伤之后,太平军更加勇武的前进了。 萧朝贵桀骜地走在太平军前列,他的身旁,一个名叫李开芳的汉子擎着他那面黄色大旗。太平军虽然编练团营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但是装备仍然比较简陋,主要装备依旧是长矛,单刀和藤牌,不仅缺乏火器,就连铠甲也没有几副。所以地位尊荣如萧朝贵也没有穿铠,而是背着一面藤牌,手持单刀走在最前面。 他骄傲的一步步向前,时而走到向左走,时而向右走,走到的地方都会响起太平军将士一阵低沉的欢呼。头裹红巾的太平军将士丝毫不吝的把欢呼送给他们威武的统帅。 “沐猴而冠,”和春又一次鄙视的说:“此人必是匪首之一,不如集中鸟铳手……” 他还没说完,向荣就摇摇手拒绝了他的建议,虽然发射铅丸的鸟铳准头比发射一大片铅子的抬枪和劈山炮好点,但是鸟铳那悲剧的射程和准头能让任何打算用这种兵器搞狙击战术的指挥官绝望。湘军曾经集中三百多杆这玩意齐射百步外的陈玉成,结果陈玉成毫发未伤…… 与其集中起来玩狙击还不如让士兵们老老实实的放枪呢。 两军距离越来越近,在相距不到一百五十步的时候,萧朝贵环顾左右大吼一声:“冲!” 一声令下,太平军小步快跑,进军速度顿时加快。和春期待的看向皱着眉头的向荣,向荣低声喃喃道:“再等一等,等一等。” 一百四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向荣怒目圆睁:“劈山!” “劈!”“劈!”“劈!” 广西提督一声令下,各级军官纷纷高叫口令,部署在清军中央的劈山炮陆续开火,大片铅子在轰鸣中喷射而出,太平军中顿时倒下一片战士。 “抬枪,”约五秒后向荣继续下令,再过了五秒,“鸟铳。” 广西提督精巧的控制着火器发射的节奏,清军的火器炒豆一样响成一片,一阵浓烟冲天而起,黑火药燃烧产生的刺鼻烟雾覆盖了清军的阵线。正在冲锋的太平军阵线好像被一双无形大手迎面推了一把,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向荣看着太平军的阵线,很明显,这些家伙被火器的迎头一击打得有些懵,那个桀骜的匪首这个时候也已经混进了队伍里。真是乱七八糟的草寇,没有旗号没有金鼓,就是乱糟糟的乱打乱冲,绿营就是再不成器也不会这么一群家伙击败。 “差不多了”向荣很清楚火器已经发挥足够的作用了,他并不指望用火器就能歼灭眼前的太平军,向荣轻声吩咐:“击!” “击!”绿营军官的指挥链又一次起到了传声筒的作用。 一时间,高亢的号角声压住了枪炮的轰鸣,大旗摇动,清军的披甲刀盾兵向太平军发起了反冲锋。数十秒内,清军撞进太平军的阵线,和太平军纠缠在一起,身穿棉甲的清军和头裹红巾的太平军刀剑相交。太平军的冲锋节奏本已被枪炮打乱,再加上向荣部的敢战绿营发动反冲锋,太平军的阵线出现了混乱。 冷兵器时代,最重要的就是阵型,好的阵型不仅可以实现许多战术目的,比如中央突破,两翼包抄,而且还能让将领的命令很好地传达给他的部下。要是大家一窝蜂的乱打成一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浑若无遮大会一般无法控制,那将军们就算是用大喇叭玩命喊也指挥不了部队。太平军的阵型被清军打乱以后,萧朝贵的指令就无法传达下去了……虽然他能传达的战术命令想到有限,不过队形一被打乱他就连“弟兄们上啊”“弟兄们撤啊”这样的命令都传达不下去了……他的部下已经一头热的和清军打成一团了,剩下的阶段就是拼士兵素质和运气了。局势看上去对萧朝贵有利,他的军中很多都是战力不凡的江湖好汉,动起手来未必比绿营差多少。 对于萧朝贵来说,他只能寄希望于运气或者太平军的格斗技巧。但是久经沙场的向荣向军门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武运压倒那种东西上面,向军门对自己的运气和绿营的技战术水平都没啥信心。 所以向荣采取了第二个行动。 “和将军,”向荣见白刃交锋中清军已经渐渐压制住了太平军就对他的中军参将道:“你领选锋出击。” 选锋,古已有之,就是在军中精选敢战劲卒,组成一支精锐的先锋部队。这个东西一直都很有市场,从中国古老的选锋再到欧陆威猛的掷弹兵,然后再到现代军队里的侦察兵,特种兵,这些都能算是一脉相承。向荣自己就是选锋出身的大将,他对如何使用选锋的理解尤为深刻。一般的平庸将领都是把这些勇士当做开路先锋使用,而向荣会根据不同的敌情采取不同的方式来使用选锋。 这一次,他把这支战史可以追溯到他在陕甘绿营时代的选锋作为一支精锐的预备队来使用。 当太平军的锐气渐渐在和披甲绿林刀盾的交锋中渐渐消耗殆尽的时候,向荣让他的中军参将和春率领选锋发起了第二次冲击,这一次冲击完成了对太平军中央阵线的突破。 和春亲自下马率领这支选锋向太平军中央最混乱的地方发起冲击,选锋的长刀大斧一下子就在太平军的中央阵线上捅出一个大口子来。 看到这里,向荣志得意满的眯上眼睛,这一阵,他向大帅赢了! 太平军的中央阵线被撕裂了,清军从这个缺口向太平军的左右侧后包过去,原本犹自奋战的太平军将士发现自己的侧面和后面都出现了清军的绿营, 战士们下意识地知道了这样打是不行的,他们可能要输了,但是心中的信仰仍旧控制着他们继续奋战。不过从他们侧后包过来的选锋勇士的确是相当现实的危险。 要杀下去,要杀出个太平天国来。活着,要救世人,死了,要上天堂。 但是信念从来不是决定性的力量,太平军终究还是从选锋撕开的那个口子开始崩溃了。 还真是差得多啊,杨秀清站在队伍后面看的很清楚,萧朝贵的打法就是农村械斗的放大版,大家一起乱哄哄的上,没有预备队,没有纵览全局的指挥官,真正造成失利的原因并非绿营火器的打击,荣禄那队选锋才是这次战斗的胜负手。如果有一个指挥官统一指挥,并且往选锋突击的地方放上一支预备队的话,那这场战斗的胜负还犹未可知。 不过的确是败了啊,我们的确还是和清军有差距啊。 杨秀清摇了摇头,然后对身边的韦昌辉和石达开说:“两位兄弟,这一阵是萧兄弟输了,下一阵咱们把场子找回来。” 他身后是他的中军精锐和韦石两家的子弟兵们,在萧朝贵进攻的时候,他们已经让自己的部队列阵了。 向荣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命令清军追击太平军的溃兵,而是让他们杀死太平军那些不能动的伤兵之后重新组成防线,看来一会还有一场仗要打。 看着和刚才一样布置的太平军,向荣微笑,真是不知死的顽匪。 萧朝贵的溃兵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回杨秀清阵前,羞愧地看着对面的战友,他们有的身上带伤,有的身上带伤,有的甚至丢掉了自己的兵器。 “开阵,放战友们过去。”杨秀清大声吼道,除了他不能追究政治盟友萧朝贵所负的军事责任外,他也无意惩罚这些失败的太平军将士,第一阵输不是因为他们的怯懦,的的确确是指挥出现了问题。 “秀清,让我再冲一次。”萧朝贵从乱军里走出来对他高声叫道:“下一次……” “你受伤了,”杨秀清指了指他左肩上的伤口:“先包扎一下,这一战还是交给我吧。” 萧朝贵见杨秀清神情坚定,无奈的点点头,准备领着他的人向中军大营方向走去。 “我不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还能战,天父,让我再杀一阵!” 杨秀清望向声音的主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脸上有一道挺长的口子,腰间还别着一个绿营兵的首级,真是难为他后退的时候还不忘带上这个战利品。这个老头在刚才战斗中的表现让他印象深刻,这个家伙不仅冲锋在前,而且后退的时候还组织战友互相掩护,再加上那一头鲜明的花白头发,表现非常抢眼。 “天父,我们还能战!”“让我们杀回去。” “你们尽力了!”杨秀清平伸双臂示意他们听他说话:“你们表现得很好,你们需要休息,这是我的命令。” 然后他向他个花白头发的老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曾天养。” “你很好,不过你们现在需要休息!”杨秀清对他点点头,然后挥手示意他向后撤退:“请你为我祈祷吧,让天父见证我们的胜利。” 杨秀清翻下战马,从卫士手里接过太平天国的黄色大旗,走到队伍前列,当先向清军的防线前进。 我用一年时间训练的军队啊,今天就让我看看你的力量! 写书真好……看见会员点和收藏一点一点涨,感觉回到了刚刚更新翡翠的时候,那种老农守在地头看着稻谷抽芽的喜悦……我果然是农民的后人么? →_→看在咱是农民的分上……看在这章分量这么足的分上……来两张推荐票吧…… 第八节 交锋(下) 向荣忽然意识到这场仗不好打了。 教匪的兵力到底有多少?我已经击败了一支和我兵力相同的教匪,他们居然又能拉起一支敢战的队伍来?向荣心里盘算着太平军的兵力。 我这里有三千兵,他们和我对阵的至少有六千人。教匪扶老携幼,流窜四方,能打的不过是那三分之一男丁,他们肯定要有人留守老营,算上两千男丁,那就是八千人,也就是说教匪至少有两万多人? 大清的广西军区司令正在那里错误的计算太平军的军力,而杨秀清的队伍也步步逼近,他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身边跟着他的精锐近卫。 这些近卫大部分都是来自广东的天地会成员。大家都清楚天地会不是一个进步的革命社团,但都认可天地会反清复明的节操。可关键是天地会实际上的节操非常低,他们更像是习惯喊叫“反清复明”的黑社会组织而不是有黑社会行为的民族义士。 虽然节操比较低,但的确都是格斗能力高超的打手。比如跟在杨秀清身边的杨国清,那就是广东天地会里的南拳好手。杨秀清的这队步行将领卫队实际上和向荣的“选锋”差不多。 “一,一,一二一。”新模范军的士兵们低声发出口令,杨秀清的部下迈着相同的节奏前进着。和萧朝贵部下混乱的战线不一样,杨秀清的部下都是三十人为一队,每一队都站成三列。第一列是刀盾兵,第二列和第三列都是手持红缨枪的枪兵。每队都至少两名新模范军的士兵,一个走在最前面控制节奏,一个走在队伍左面发出口令。 向荣吃惊地看着对面这支太平军,说实话,这位老将对太平军整齐划一的步伐没啥感觉。开玩笑,走的整齐就有战斗力了?老子的兵还能摆出梅花阵呢,也没见他们有多能打。真正让向荣惊奇的是太平军表现出来的组织度。 前面有负责控制步幅节奏的士兵,旁边有负责口令的士兵,整个阵线整齐划一的逼过来,这说明什么?说明负责中央的太平军至少建立起来了一套相当高明的军官系统。向荣自己的绿营在防御中还能做到整齐,但要是行军中能走成对面这样,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这才一年的功夫啊,一年。”向荣知道太平军组织团营的时间,“从来没接触过军队的村夫一年就能把队伍组织成这样?” 虽然杨秀清的部队只有两千人,而且两翼的韦昌辉和石达开依旧是乱糟糟的样子。广西提督已经意识到太平军内有高人了。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中央的太平军一直保持匀速前进,清军的火器纷纷开火,但出身新模范军的带队士兵们依旧控制着战场上的节奏。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杨秀清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关于为将之道的短文,然后他摇了摇头,写那篇文章的苏洵根本没啥军事经验,那种文章还是当成骈四俪六的心灵鸡汤比较好,当真那就是没见识了。 太平军的战士里,一个名叫陆仁的新模范军战士手持藤牌稳稳的走在最前面。他是广东嘉应州人,今年刚刚十八,因为跟着一个做米粮贸易掌柜当学徒才来到广西,也是在这个时候被吸收进了太平军。因为他能识几个字,被杨秀清选进了新模范军。现在,他和新模范军里的同学蒋岸一起指挥这三十名太平军战士。 姓蒋的这个人渣,让老子在前面挡刀。陆仁恼恨地想着,他把藤牌放在胸口,虽然挡不住清军火器发射出来的铅子,但是能给他一种心理慰藉。 他听着蒋岸的口令迈着步子,根据杨秀清的条令,蒋岸才是这支小队的第一指挥官,而他是队副。在战斗中,队正蒋岸负责发布命令指挥部队,而队副陆仁要在前列做标兵鼓舞士气,控制队伍的步幅。如果队正不行战殁,队副就要接过队正的职责。不过陆仁觉得,在最前面的队副应该先比队正更容易战死。 说起战死,陆仁正前方就是一门清军的劈山炮,那个负责指挥这门劈山炮的绿营军官不怀好意的把炮口冲着他们这一队。 一百五十步了啊,陆仁看着黑洞洞的炮口下意识地双腿发软,但是天杀的蒋岸口令传到了他的耳边。 “刀在手,枪在前!” “喝。”陆仁大喊一声,从腰间的刀鞘里把刀抽出来,他忽然感觉体力又回到体内了。 你们这些天杀的走狗,老子要把你们都剁了。陆仁把刀放在肩部,刃口朝内。 作为历史教育的一部分,杨秀清将满清进入中原的历史老老实实的讲授给新模范军的将士们。出于日后“统一多民族国家”的考虑,杨某人并没有掺杂啥私货。不过这些原汁原味的论述已经足够激起太平军将士的民族感情了。作为一个广东人,陆仁最恨的就是这些为虎作伥的混蛋,当年就是这些混蛋的头子尚可喜把广州屠成白地的。 劈山炮开火了,那个一脸恶意的绿营军官命令炮口冲向陆仁这一队,然后轰的一声。 陆仁下意识的想弯腰缩头,但是长时间的训练让他依旧机械地前进。他是幸运的,一股热浪从他头顶上飞过去,这一炮轰到了天上。但并不是所有的太平军士兵都像陆仁这样幸运,劈山炮的铅子轰进太平军密集的队伍里,许多战士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着。 呜~呜~呜,陆仁身后响起了短促的号角声,陆仁记得这个号角的命令式是疾走。果然,蒋岸下达了新的指令,“快步~走!一二一。” 如果说向荣并没有把太平军整齐的行进放在眼里的话,那太平军一样的节奏开始慢跑就让广西提督面似猪肝了。就算是向荣见过的最精锐部队……当年绿营名将杨继盛的那支陕甘绿营都做不到这样的事情。两千人以相同的速度,步幅奔跑,就好像两千人如同一个人一样,这是怎样操练出来的精锐啊。 向荣身边的和春看着慢跑的太平军就感觉一双手牢牢抓住了自己的五脏六腑,然后用力把它们向下拽。难道我们满洲的天命终结了吗?和春莫名的想到,或许天下真的有可能要易主了,不然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妖孽来。 慢跑前进的太平军距离清军的阵线不到五十步了,但是向荣依旧没有发出反击的命令,因为他下意识地感觉自己是不可能赢下这场战斗了。 “击!”向荣忽然反应过来战斗还未结束,赶紧下令,而这个时候太平军方面已经响起了连续的号角声。 “冲!”蒋岸大吼一声奋力向前冲锋,他的口令刚刚下达,广东人陆仁就已经勇敢地奔跑了。 三十步的距离就是几秒钟的事情,陆仁用藤牌遮护住身体撞进绿营的防线,一提手将腰刀送进那个指挥劈山炮的绿营军官肚子里去。 “杀。”陆仁把刀子抽出来凶恶地对周围的绿营嘶吼,这个时候他身后的队友已经赶到,保护了他的侧翼和后背。 清军和太平军已经交织在一起了,虽然太平军气势惊人,但是向荣的绿营依旧凭借顽强的斗志和格斗技巧挡住了太平军,战事十分胶着。 和春惊奇地看着广西提督:“大帅,这教匪虽然队形整齐,但实际上战力未必高超,胜负犹未可知啊!” 向荣满意的点点头,仔细观察太平军阵势的弱点,打算继续用选锋上演对阵萧朝贵时候的好戏。 和春和他都犹未发觉,他们不自觉地都认为自己要输掉这场战斗了。 不过在向荣发现太平军的弱点之前,他侧翼的周凤岐部就被韦昌辉打穿了,溃退的绿营兵丢盔卸甲不说,还把侧面让给了韦昌辉,韦昌辉一面命令自己的堂弟韦正率部追击,一面领人向中央包过来。 这些废物啊,向荣一声叹息,“和将军,你速领选锋接应周将军。” 和春点头领命而去,和春离开没有多久,同样位于侧翼的李能臣部也崩溃了,最要命的是……他让人斩杀在战阵之上了。 “杀李能臣的是老子石凤魁,哪个清妖敢于老子一战!”一个高大的汉子手持一枚首级高声叫着,他面前的李能臣部彻底崩溃了。 “继雄,你领着精骑……”向荣对身后的儿子说:“绕到后面冲一冲……” 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了,和他从陕甘一路打滚过来的亲卫精骑,只有用骑兵背冲太平军身后,才有翻盘的可能。 “爹,”满大人和春不在,他儿子什么话都敢说:“这个是您老最后的本钱啊。看今日的形势,这教匪没有一两年是灭不了的,要是连这本钱都折进去,咱们家……” 向荣默然无语,忽然调转马头一把推倒自己的广西提督大旗。 “败啦,”他高声吼着:“各自逃命吧,咱们平南县城相见!” 清军中央闻言大溃,这时韦昌辉,石达开二部正从左右两翼包抄而来。清广西提督向荣部,总兵周凤岐部被击溃,总兵李能臣战死。清军在广西的绿营主力战败了。 后来官方的历史学家们认为大黄江口之战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拐点,太平天国这一新生力量在一开始就显示出了他对满清腐朽政权的碾压式力量。他们著书称颂这次战斗中太平军表现出来的军事素养,认为这支军队日后成为远东最强军事存在乃是顺利成章的事情。伟大的天朝太祖,著名的思想家,军事家,文学家,诗人,杨秀清陛下更是表现惊人,在萧朝贵失败以后他立刻组织精锐部队发起反击。最终在大黄江口击败了前来扼杀进步力量的满清广西提督向荣,中国的命运从此转危为安。 但还有很多网上分析人士认为这次战斗中太平军的表现比起清军来好不到哪里去,之所以能战胜清军依靠的是韦昌辉和石达开两位的出色发挥。无论是韦昌辉的当先突破,打穿了满清总兵周凤岐的防线。还是石凤奎力扼敌骑,挡住了陕甘边军来自侧翼的猛攻,都对这场战斗的最终胜负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而后来的天朝太祖杨秀清,他在这场战斗中的角色类就是一个简单的后勤官,这场战斗不过是太平军从广西向南京进军漫长征途里的一次前哨战罢了。 而且清军的表现并不像官方历史学家嘴里那么腐朽,无论是向荣标营在中央战线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还是陕甘边军从侧翼发动的骑兵突袭,都展示了极高的战斗素养和战斗信念。而且向荣在全军崩溃之后还能亲自断后,让清军有序的撤回平南县城,没有让这场战斗从一场击溃战变成歼灭战,保全了清廷在广西最大的野战集团。向荣展现的战争艺术水平远在他的对手之上,和向大帅相比,太平军的将领更多像是一群依靠军力碾压的土鳖。 他们同意这次战斗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拐点,根据他们的观点,杨秀清正是从这次战斗开始从实践中学习指挥艺术,一步步走向“东方拿破仑”的道路。杨秀清在这个时间为基点开始以他的新模范军为模板训练他的太平军。这场被誉为“东方军事艺术文艺复兴”的实践最终重新塑造了中国军队的组织结构和战术技能。杨秀清在遥远的东方从不同的角度出发,训练出了一支强大的近代军队。而且在后来以这支军队为依靠统一中原,实现了中华民族的独立和复兴,成为建设远东天朝秩序体系的基石。 杨秀清是看不到这写相关评论了,他现在正考虑着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缴获的物资和俘虏要怎么处理……太平军要怎么改制才行。 今天扭过头回去看才发现有好多病句,错字,已经着手修改了。 最不能原谅的是好几次把绿营名将向荣打成了八旗帅哥荣禄……大概是最近在构思两宫太后出场吧…… 熟女控们自重,慈安和慈禧都是云英未嫁的小萝莉呢…… 第九节 捷报 向荣一路退到平南县城才刹住脚,所幸太平军没有骑兵,绿营兵们只要迈开大步多半还是能逃回来的。 中军参将和春一点兵马,脸立刻垮了下来。 向荣的提标两千四百多人,只有一千八十来号人回来了,周凤岐部只剩下百十来号人,最惨的是李能臣,自己战死不说,部下跑回来的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军官里面官最大的也不过是个把总。这下子可把和春给愁坏了,广西绿营精锐一朝尽丧,这要如何才能向朝廷交代?更何况大帅和广西巡抚周天爵关系差的不行,这个老匹夫要是不参上一本那就见鬼了。当今天子刚刚即位,正是少年天子意气风发的时候,这次向大帅恐怕是凶多吉少。 和春赶紧把点兵的结果汇报给向大帅,向大帅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就打发他出去了。 对于年轻的满洲和将军来说,向荣的战败是天崩地陷之灾,但是久经沙场的向大帅明白,胜败乃是兵家常事,皇帝远在北京,一切都要前线大臣做汇报,这里面的道道可就深了。 广西提督叫来了自己的师爷,然后口述了一封奏折。这个师爷是向军门费尽心力才找来的绍兴师爷,还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在身,本来人家是不愿意来给他当师爷的。向军门开出了天大的好处,先是给他捐个道台,然后又打包票说回头再举荐他一个美职,人家才来给他这个提督当师爷,别的不说,就是那一手魏碑字就连李星沅见了都叫好。 “……钦差大臣李星沅夙兴夜寐,提调指挥,周天爵以总督衔巡抚,兢兢业业,调理地方。臣附骥尾,令总兵官周凤岐,李能臣分兵进剿,广西贼已大定。会匪遁逃,艇匪湮灭,各地盗贼受抚者无算。十二日与武宣洪贼战于大黄江口,该匪甚是猖獗,蓄发长毛,头裹红巾,自谓‘拜尚弟’,悍不畏死,其凶蛮实在臣所剿之往昔诸贼之上,以数万众攻臣,臣于江口截击。所依圣天子洪福,臣部下誓死恶战,李总兵官能臣重伤犹自酣战,周总兵官凤岐赤膊擂鼓大喝,中军参将赫舍里氏和春白刃荡贼,又有臣子广西绿营游击将军继雄领精骑侧击其右,乃大破之,炮矢之下,有一黄巾贼负伤而去,众红巾贼扶之大哭,似其中首领。贼酋负伤,贼众反愈难敌。臣提督将士恶战至夕阳欲垂,身中三矢,乃破贼于大黄江口,杀伤甚众,江水尽红。贼退武宣山中,臣整军平南,不日进剿,不待贵州,广东兵至即可一扫广西,复大清海晏河清!臣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向军门口述完毕饮了一口热茶,然后吩咐道:“最后那段不要改,就这样发,剩下的你给我润色一下,分成三份,一份送交北京,一份发给广西巡抚衙门,一份发给钦差行辕。”向荣略微停顿了一下:“这个折子一定要先到广西巡抚那里,知道了吗?” “大帅真是好算计,”师爷微微笑道:“不管大黄江口打成什么样,只要这封捷报往上一走,大人怎么也要拿个巴图鲁回来。” “还是师爷懂我,”向荣哈哈一笑:“咱们就瞧好戏吧。” 向荣不知道,他这封捷报除了坑了钦差大人李星沅和广西巡抚周天爵外,还把后世的研究者们给坑苦了,不知道多少历史学家从他的奏折里估计太平军的军力,就连根本没登场的骑兵侧击都想了出来,还认为是当时太平军右翼的猛将石凤魁拯救了全军。 向大帅怎么坑人暂不去提,太平军这边可以说是欢天喜地,打了这么一个大胜仗,缴获了不少物资,上上下下都意气风发。 杨秀清的心情很好,不仅仅是因为击败向荣证明了他建军思路的正确,而且还有胜利之后获得了大量战利品,十多门劈山炮,两百杆抬枪和一百多杆鸟铳,还有不少太平军中缺乏的棉甲和火药。这些军事物资是不可能靠在紫荆山区大搞生产就能得到的。 他的中军的表现也中规中矩,压制住了向荣的提标精锐,为左右两翼打开局面争取到了时间。 新模范军的士兵们也训练得很好,他们在战斗中的表现也说明了他们具备基层军官应有的素质了。而且也证明了了杨秀清的一项正确决策,他让新模范军的士兵一月之内必须和下面的普通士兵至少合练十次,这次的战斗的结果也说明了这项措施是非常合理的。打了胜仗还缴获不少物资,杨秀清的心情岂是一个好字了得? 他就是带着这种好心情在中军大帐里和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他们交流的。 “我说达开,你那个堂兄真是威武啊!”杨秀清伸出大拇指夸奖道:“阵斩一个总兵,太了不起了,清廷在广西不过一提督,两总兵。此战之后,广西绿营肯定丧胆不敢与我军野战。” “多亏秀清哥控扼全局,中军打得漂亮,不然我们也不能大胜。”石达开笑着说:“咱们这样打下去就好了,指不定有多少总督,巡抚,提督要完蛋。” “差点就抓住向荣了,”韦昌辉叹气道:“要是咱们有骑兵就好了,怎么着也能抓住他。” “昌辉,我有个思量。”杨秀清对韦昌辉说道:“你的那个堂兄弟韦俊,威武健勇,我很欣赏,能不能让他到我的中军来。我要改编军队,到时让在我部下统帅八百军士,如何?” 杨秀清在大黄家口战后就打算重新编练他的中军了,以前闭门造车的结果已经用实战检验过了,实在是有必要改变一下。 人生四大铁,就是同窗,同嫖,同牢,同袍。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平时虽然有不少小矛盾和利益冲突,这一仗之后彼此关系也缓和了很多。毕竟都是一起造反的兄弟,没完成大业之前什么事不能哈哈一笑让它过去算了?既然杨秀清开口邀请,那韦昌辉自然也不会拿捏着。大黄江口战后,韦昌辉已经看的很明白了,杨萧组合的力量绝对不是目前太平军集团内部任何人能阻挡的。与其让人家碾成齑粉,还不如加入其中分一杯羹。 韦昌辉立刻大笑着说:“秀清哥抬爱了,谁不知道秀清哥部下兵强马壮,哥哥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我回去就让他去中军帐下听用。” “凤魁也是响当当的好汉,秀清哥哥不把他拢进中军帐下?”石达开笑着问道。 “我另有打算,”杨秀清摇摇头:“一切到时候再说吧。” 他们正聊着天,冯云山已经和洪秀全走进帐来。 “天王!”杨秀清等四人赶紧向洪秀全躬身下拜。 洪秀全年近四十,整个人黝黑削瘦,一双眼睛透着一种别样的味道。他是宋朝名臣洪迈的后人,但并没有继承祖上的文学天赋,在考场上屡屡名落孙山,后来直接走上了教主路线。在这之前,拜上帝会的组织活动主要由冯云山、杨秀清和萧朝贵管理,他主要醉心于他的“洪氏宗教神学”。就算是金田举义之后,他也没有表现出对管理俗物的兴趣,一心呢喃玄而又玄的梦话。 但是杨秀清从来没有小看过这个人。历史上,洪秀全不仅在主弱臣强的情势下从广西一路坚持到了南京,而且还翻云覆雨地把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从太平天国的中心挤开,完成了从神权偶像到君权独揽的华丽转身。这样一个人,绝对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疯癫童生。 “嗯,”洪秀全微微颌首,“诸位兄弟起来吧。” “谢过哥哥。”既然名义上大家都是上帝的儿子,那就不能简单的用传统君臣那一套来彼此约束,而是有一种贵族共和的味道在里面。 “咱们在大黄江口大胜清妖,天王很是高兴。”冯云山微笑着说,他在太平天国的核心六人中年岁最大,而且又是拜上帝会的创建者,其他人平时比较尊重他。 “但清妖来攻的时候,咱们的应对不是很得力,”洪秀全叹了口气:“朝贵兄弟一个人先上,被向荣击败,然后又是三位贤弟齐上才杀败向妖头,我和云山觉得咱们的体制有点问题。” “不错,的确应当改一改,不能这样乱哄哄的,打仗的指挥先不去提,平日各家管各家的粮,各家盯着各家的装备,这样可不行。”冯云山补充道。 太平军内部的确山头林立,虽然男女分营了,但实际上还是各家管各家,石达开为石达开派系的家属提供给养,韦昌辉盯着他的那一派,杨秀清和萧朝贵也是各盯各的。不方便管理不说,平时还积累下了不少矛盾。 “不错,我们是要改一改了,天王和云山有什么想法吗?”杨秀清看了一眼萧朝贵,隐约觉得洪冯二人有点针对自己的意思。 “孤打算分封五军主将和左右军师。”洪秀全沉吟道。 “哦?”韦昌辉好奇的问道:“不知道五军主将和军师是怎么回事?” “前军主将萧朝贵,左军主将石达开,右军主将韦昌辉,中军主将是秀清。云山做后军主将。” “这和以前的安排有什么区别呢?”杨秀清问道,前面的安排是他一手布置的,军权和事权都掌握在他和萧朝贵的联盟手里。 “加封秀清你为左辅正军师,总领大权,朝贵做右弼又正军师辅佐你,昌辉做后护又副军师负责大军后路,云山做前导又副军师当先锋,达开游击策应。” 原来是想拿军权,杨秀清一下子就明白了洪秀全的意思。太平军现在还是流动作战,前锋必然是一军精锐所在,让冯云山做前导又副军师,就是想把最精锐的前锋拿到自己手里。洪秀全的这分封四个军师的举措真可谓权谋妙招。 杨萧组合拿下了位置最高的两个正军师,可谓皆大欢喜。冯云山挤走了韦昌辉和石达开在军事领域的份额,掌握了一部分军事力量,补足了洪冯组合在军事上的不足。韦昌辉混了一个后护又副军师,位置和实力都得到了保全,只能算是吃了个小亏。最惨的是石达开,原本的五军主将没有拿到一个军师封号,还被挤到了游击的位置。 石达开能忍下去?杨秀清看了一眼石达开,年轻的太平军将领没有显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脸上除了惊诧没有任何其他表情。真是能忍啊,杨秀清叹息一声,难怪最后被逼出天京也不去搞“清君侧”。 杨秀清很难拒绝洪秀全的提议,因为洪秀全这是将他们用手段夺来的权力正式赋予他们,以后杨萧组合就是名正言顺地执掌大权了。作为交换,冯云山拿到了精锐的前军指挥权。唯一受损的,只有年轻老实的石达开了。 杨萧对视一眼,再次躬身拜道:“臣弟等奉诏!” “好啦,秀清,你既然已经是左辅正军师,就为咱们下一步怎么打拿主意吧。” 杨秀清心中早有腹稿:“向荣退守平南县城,他的绿营野战是不行了,老实守城还是不好对付的,而且我军也没有攻城经验,所以我的意思是逆江而上,进逼浔州。” 冯云山皱眉道:“秀清,你说我军没有攻城经验,那为何不打县城,反而打府城呢?” “我们围而不打,我刚刚提审俘虏,他们说广州副都统乌兰泰领广东绿营,逆珠江而上,打算从浔州入广西,我们一围浔州,他肯定星夜来援,到时我们打他个措手不及。要是击败了他,广西就任我纵横了。” 杨秀清打算利用围点打援的经典战术,一战将清廷在广东广西的野战集团一扫而空。 补昨天的,有事没更新…… 第十节 策略 太平军在杨秀清的指挥下逆水南下,直逼浔州府的府城桂平。向荣则和杨秀清预料的一样,老老实实地蹲在平南县城外的大营里,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除了禁止绿营军出城外,还不断逼着平南县令犒军,今天送上几十头肥猪,明天来上十几头肥牛,弄得平南县上上下下鸡飞狗跳。 广西巡抚周天爵在李星沅之前就接到了向荣的捷报,他拿到捷报以后就迅速的召集了自己的幕僚们一起分析。 到了清朝,幕僚们已经可以说是恢复了他们在汉唐之际的地位,如果他们做的好的话,很容易被他们侍奉的官员举荐为官。如果他们在成为幕僚之余还能中进士,那恭喜你,这位师爷,名臣之路已经向你招手了!比如林则徐和李星沅,他们都是先成为高官的幕僚,然后又在在科举上完成了从举人到进士的华丽转身。像林则徐,李星沅这样背后有高官支持,精通政务又有科举入场证的师爷们往往在官场上所向披靡,最后基本上都能功成名就。这大概是因为清朝外族政权的属性,所以纯粹的科举官员们一直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也正因为这种政治传统的存在,幕僚们对雇主一心一意,颇有点秦汉时期属吏视长官为君的意思。 周天爵是历经三朝的老臣,政治斗争经验非常丰富,但是人不能与天斗,他毕竟已经七十九岁了,思维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敏锐。一接到向荣的捷报,他就召集幕僚们一起商议应对的方案。 巡抚是一省之长,封疆大吏,手下的幕僚也按照吏、户、礼、兵、工、刑各司其职。周天爵把分管各类事务的六位师爷叫过来一起分析向荣的折子,讨论应该采取怎样的对策才能不在接下来的政治斗争中落入下风。 “向荣先是赘述厮杀的艰难,又吹牛说打伤了发匪中的大人物,可见他的确是赢了。”主管绿营事物的师爷摇头晃脑地分析着:“平南县令上书说向荣又回了他在平南的大营,让平南县犒军。他原本早早就在大黄江口扎营了,怎么又退回平南县了?大人,恐怕这捷报七分真三分假。” “怎么讲?”主管刑名的师爷好奇地问道:“难不成向荣他还敢讳败为胜?巡抚大人可是盯着他呢!” 周天爵和向荣关于剿匪方略的笔墨官司早就打到御前了,让皇上和各位军机当裁判,评判他俩谁对谁错。咸丰皇帝刚刚掌权不表态。而军机大臣们也拿这两位全明星球员没招,谁让人家资格老,名气大呢?只能让李星沅从中调和,莫要文武失和耽误王事。既然周巡抚和向提督已经闹得鼻子不是脸不是脸,向荣要是还想玩讳败为胜的把戏,那就是自寻死路了。周巡抚绝对会抓住这个把柄把他折腾回陕甘老家吃沙子去。 “讳败为胜肯定是不可能的,老大人在这里呢,向荣他敢?”“军事经验”丰富的师爷嗔目道:“我估计他的确是在大黄江口打赢了,不过可能发匪很厉害,挫败了他的锐气,下面的小兵不愿意打了,向荣只好退回平南修正一下。” “这倒是有可能,”主管钱粮的“户部”师爷点点头:“老大人是晓得的,绿营都是世兵,父死子继,每回发饷都要闹腾,很难管的,就算是巡抚标营,发饷的时候也要闹出来不少幺蛾子……” “所以咱们一定要动起来,”政治斗争经验丰富的“吏部”师爷张嘴了:“要是让向荣独揽大功,那咱们在皇上面前……” 他还没说完,周大人就大声喝道:“速速点兵,本抚要亲自赶至浔州剿灭发匪,让皇上知道这剿匪是谁的功劳!要不是老夫“速剿”的方略,向荣那厮还缩在桂阳啃老米呢!” 老巡抚一声令下,下面的师爷赶紧去办理开拔事宜了。 先不提周天爵那里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的恩德,也不提向军门粗中有细的步步杀机。杨秀清指挥着太平军调转方向,逆江南下直逼浔州州府桂平县。 浔州,在政治上是广西十一个府里面的相当普通的一员,它既不是巡抚驻地,也不是分巡道驻地。就连在右江道的排名里面也比较靠后,但是他有相当重要的经济和战略意义。 岭南地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蛮荒的象征词,这里在秦汉时代是汉家和蛮夷交战的荒野,在唐宋时代是贬谪官员的去处,直到了明朝,岭南才从荒野变成了中原的一部分,这里面有大唐宰相张九龄劈开南岭开路的功劳,也有一位位贬官岭南的大宋官员的苦劳。明朝的时候,广东已经成为人口密集的繁荣之乡。清取代明以后,因为人稠地少,广东更是到了本省农业无法养活本省人口的地步,每年都要向外地进口粮食。明清时期,湖南和江西都是粮食出口的大省,离广东的地理位置也比较近。但令人无奈的是巍峨的南岭将他们和广东分隔开来,要运那里的粮食进入广东成本非常高。故而广东的粮食大部分都来自它西边的广西。而除了广西粮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来自越南的海粮。 和广东不同,广西人口比较少,耕地也相对较多,而且还有丰沛的水力供粮食运输所用,每年都要有大量的粮食通过龚江――西江一线进入广东。广西的梧州就是这条贸易线的重要节点,而杨秀清这次的战略目标浔州就是这条贸易线的起点。 现在春节刚过,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杨秀清打算先攻击浔州,收集浔州的粮食作为军资,然后征发浔州的船只一路顺流而下逼近梧州,破坏广东和广西之间的粮食贸易。一旦广西的粮食大量减少,那么广东就要依靠运输比较困难的越南粮。粮食缺口如果大到越南粮无法填补广东的缺额,那么广东城乡间的那些草莽龙蛇们肯定会纷纷起事,清廷在广东的兵力不但不能来到广西和太平军为敌,甚至连镇压广东都会困难。 而太平军手里就会握有最重要的军事资源,粮食。广西因为天地会起义的缘故,农业生产已经被耽误了,现在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只要太平军拿着粮食往乡间一走,那农民肯定是“粮在手,跟我走。”。同样的道理,太平军只要携带粮食进入广东,就会瞬间变成百姓“箪食壶浆”的王者之师,让两粤大地从此变天。 这就是杨秀清心中构思出来的战略,以乱世中最重要的粮食为根基,将广东广西搅得风云变色。 就算不能成功趁机营造机会夺下两粤,借用粮食制造出来的危机也能牵扯清军大量兵力,为太平军接下来的行动寻得契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杨秀清勉力将他的策略对两广百姓生活造成的破坏清出脑海。他向西北望去,清廷钦差行辕所在的柳州就在这个方向上,“满清的大臣们,你们能看出我的策略么,你们又打算怎么应对?” 第十一节 队友 钦差大臣李星沅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本来早就已经辞官回家养病,咸丰皇帝让他担任钦差大臣是赶鸭子上架,到了广西又摊上文物不和的烂事。他固然是钦差大臣,可偏偏周天爵和向荣这一文一武都是名声在外的老臣宿将,真吵起来谁也不买他的帐。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要是林文忠公在此,他会如何处理?李大人这个钦差大臣的位置本来是林文忠公则徐的。道光皇帝刻薄寡思昏聩无能,林大人主持虎门销烟,乃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惹来了洋夷那也是实行禁烟国策导致的必然后果。可是洋人一来,欺软怕硬的道光看见打不赢这些海外来的混球,就把林大人贬谪到伊犁吃沙子去了。天可怜见,林则徐到底犯了什么错,难道因为打不过洋人就把自己的良臣丢到边疆么? 这可是你道光朝最有能力的大臣啊,他为你整理河道,黄河安稳则运河无忧,让江南的漕粮能滋养你的帝都。他为你整军练武,为国销烟,不让国家银本流失,广东上下参与走私烟土的官僚那么多,他不去老实的同流合污,一心为国做事就落得这样的下场?英夷在广东不能得手,转道向北,浙江巡抚满人乌尔恭不修战守让洋人收拾一番,直隶总督满人琦善更是干出了劳军的昏聩招数。可最后呢?林则徐贬谪伊犁,琦善割地赔款之后依旧高官厚禄。道光啊,你昏聩的如同宋高宗么? 汉军机王鼎以死为谏,要起复林则徐。满军机穆彰阿玩弄手段,直接把他的折子“漂没”了。穆彰阿做出遮盖一位军机死谏的大事,却从来没收到过处罚。不得不让人怀疑,林则徐贬谪伊犁,到底有几分出自道光的意思。莫不是皇帝自己就希望林则徐这样有能力的汉人在边疆度过余生呢?李星沅每每想到这一层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满州天子对他们这些汉官就是刻薄寡恩,六部里的汉尚书汉侍郎哪个不是两榜出身的进士?还不是要对那些笔贴式出身的满尚书满侍郎唯唯诺诺,老老实实的做个泥胎木偶。下面的督抚里也是满人多过汉人,他们平日太平岁月还能作威作福,一碰见棘手的大事还是要让汉人干员来擦屁股。广西匪乱坐大,道光皇帝就想起在伊犁已经吃了熬过了人生中九年黄金岁月的林则徐了。可是那又如何?在边疆度过了九年时光的林大人已经没有能力再为帝国分忧解难了。要是广西匪势大难制,那就是道光你咎由自取! 李大人长舒一口气,将心中这点不能说出来的话在隐藏起来。他之所以回家养病,除了身体的确不好外,未尝没有被这些满洲第一规则弄恶心了的因素。不过当前最重要的就是剿灭已经势大的长毛发匪,至于宦海牢骚还是收起来吧。当今皇帝毕竟是道光的种,谁知道他会不会学他爹,最后把自己丢到伊犁去吃沙子。他拿起向荣的捷报,慢慢看了起来。 “……臣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李大人弹了弹向荣的折子,饮了一口老家的山茶,眯上了眼睛。这是李密《陈情表》最后结尾的段子,向荣既然用上了奏折里抖包袱的小手段,可见他在大黄江口肯定是立了功,不然也不会用装粗坯的手段来讨好皇帝。能打胜仗的粗坯和讳败为胜的粗坯那可是不同概念,前者是猛张飞,后者要千刀万剐。 看来向荣是赢了啊,李星沅心情颇好,在向荣和周天爵的剿匪方略之争里,他是隐隐向着向荣的。向荣压制住了周天爵,对他也是有好处的。心情变好的李大人又饮一口家乡的山茶。 好茶啊,李大人闭目陶醉一会。“修道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辛稼轩心有家国,我已是老病残躯无用之身了。平定发匪之后,我就能回乡养老了。 太平军因为蓄发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已经从普通的教匪上升到成了拥有专有名词的发匪了。 李星沅又拿起一份公文,这是广西巡抚衙门发过来的。“……引兵会剿粤匪……”周天爵这个那个老匹夫又要干什么?他要去抢功了吧? 钦差大臣一眼就看穿了周天爵的小算盘,眼见向荣立了战功,广西巡抚也坐不下去了。要是让向荣一个人拿下这剿匪大功,就算速剿战略是周天爵提出来的,昏聩的朝廷也会照顾向荣的感情好好收拾收拾周大人。也难怪周天爵在柳州呆不住啊。 李星沅摇了摇头,周天爵愿意率领他的抚标去前线是好事,抚标是一省绿营之精华,战斗力最强,周天爵到前线能提高清军的实力,对剿匪大局来说是不能再好的好事。他是钦差大臣,不是向荣的恩主,只要对剿匪有利的事情他都赞成,他是绝对不会为了向荣的功名利禄耽误大事的。 放下周天爵的公文,李星沅又拿起一份公文,这份公文是广西右江分巡道穆扬阿发来的。这位满洲老姓钮祜禄的穆大人没有在他分巡道驻地柳州歇着,让周天爵撵到了浔州城盯着给平南大黄江口绿营的后勤供应去了。结果还真让他蹲出了名堂,好几份重要的军情都是从他这里转到李星沅这里来的。李星沅还听说这位穆大人有一位姑娘进了宫,据说还挺受皇上赏识,他打算结个善缘,让这位穆大人往上走一走。反正他李某人干完钦差就要回家养病去了,管那么多作甚。 “……发匪自大黄江口逆流而下,裹挟民壮船只,不下十万众,兵锋已至浔州城下,职等泣血上书,万望明公……” 十万众,这穆大人吹牛不打草稿吗?真以为广西老百姓吃土就能活,从大黄江口到浔州就那么一段路,发匪去哪里裹挟十万人,他们能多凑出来五六千就不错了。这满洲人就是喜欢侃大山,十万人都出来了。李大人接着看。自大黄江口逆流南下……发匪刚吃了败仗,知道退回大山之中就是被围剿的死局,向荣又在东面的平南县城拦截他们,所以就南下浔州。 李星沅命幕僚拿过广西全省舆图仔细看了看,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翻了翻过去的公文,然后开口说:“将这份公文转发周巡抚那里,让他走水路大藤峡去浔州,浔州兵力大部分都跟着向帅去了大黄江口。要是让发匪攻下浔州那可就不得了了!” 杨秀清是幸运的,因为他有一个名叫爱新觉罗·奕詝的好队友,年轻的咸丰皇帝固然派出了手上的全明星阵容,但是李星沅,周天爵,向荣三人都没有在两广任职的经历,对两广之间的粮食贸易没有任何概念。他们对于军事策略都很了解,也精通政务。不过对他们来说,军事就是沙场交锋杀贼,政治斗争就是在人事上斗个你死我活,“一切军事战略应当服务于政治战略”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曾在他们脑海里存在过。 清廷的全明星阵容里没有一人对两广事物有深入了解,本来熟知两广故事的林则徐又因为道光皇帝的贬谪还未到任就因病去世。可以说杨秀清两广变色的计划,在道光和咸丰父子二人的辅助下已经无可阻挡的开始进行了。 第十二节 马神甫(上) 天色渐暮,杨秀清捧着一本孙子兵法在夕阳和蜡烛的光芒下看着,这本书还有一个拉风的名字叫《孟德新书》,按照《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的说法,曹操编了一本共有十三篇的兵法书,取名叫《孟德新书》,后来在张松面前卖弄让人家打脸了。实际上曹丞相根本没写过什么《孟德新书》,孟德公倒是为孙子十三篇做了十三篇注释,叫做《孙子略解》,是研究孙子兵法的必备手册。孙子兵法作为一本成书于春秋年间的兵法,他的战术指导思想已经和时代脱节了。但是他的战略思想一直闪烁着光芒。杨秀清就希望能从华夏典籍里学习古老的军事智慧。 杨秀清攻击浔州破坏广东广西之间的粮食贸易,就是依循了孙子兵法中“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的思想。他攻击浔州是为了破坏两广的的粮食贸易,常人以为他要攻浔州,实际上他的真实战略意图在广东。广东就是孙子兵法里的他要夺取的“近”,顺水而下就能轻松从广西转战到广东,但是杨秀清偏偏逆水而上,这就是“近而示之远。”。杨秀清有能力攻击平南却放下平南的向荣,除了太平军没有攻城经验外,还有相当重要的一点就是向满清的大员们释放一个错误信息:太平军没有多强的战斗能力,属于欺软怕硬的流寇型队伍,只敢攻击守军比较少的浔州,面对平南这样有防御集团的地方只能望而兴叹。 左辅正军师忙里偷闲认真学习《孙子略解》,没办法,他最近事情太多了。 自从离开紫荆山区之后,需要他处理的政务就越来越多,用来看书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布置人手为大军筹集粮草,编组管理辎重的机构部门,还要筹建处理太平军和平民事宜的特殊部门,杨秀清几乎以一人之力从无到有的建设太平军的官僚系统。 另一方面,洪秀全和冯云山也没有起到什么好的作用。他们两位除了宗教神学外还特别喜欢尊周复古。 没错,立志打倒封建大毒草孔老二的洪老二和冯云山都是周礼的崇拜者,他们打算全盘恢复西周的各种制度,比如吏治上的春官夏官秋官冬官,春官负责礼仪,祭祀;夏官负责军事;秋官负责刑法;冬官负责工程。军事上的五人为一伍,五个伍为一两,设两司马;四个两为一卒,设一卒长;五个卒为一旅,设一旅帅,五个旅为一师,设一师帅,五个师为一军,设一军帅。这种“尊周复古”疯狂开历史倒车的行为只有寥寥几人干过,而且下场都比较惨淡。 在杨秀清的记忆里,貌似只有王莽,宇文泰,武则天,建文帝这么干过。刨去一边尊周复古一边推进鲜卑化的老粗宇文泰不提,王莽和建文帝都是玩尊周复古玩到丢了天下。武则天也是从政治斗争角度才玩的这一手,她控制住全力以后又恢复了六部制度。所以说洪老二和冯云山两位一边造反一边玩尊周复古又一边打倒尊周复古的精神领袖孔老二,不是一个简单的精神分裂就能概括的。 所以面对洪秀全和冯云山的政治意见,杨秀清一概以“大军转战实在是非常之秋,不适宜建立制度,还是等安定下来再说。”这个理由搪塞。 而另一方面,杨秀清也以他的中军大帐为根基建立太平军管理系统。 李俊昌负责主管卫生和儿童教育,这位郎中出身的李先生除了要负责太平军的医疗卫生外还要负责教育女营中的儿童们识字念书,工作压力非常大,最近常常向杨秀清提出要把教育这摊子交出去,专心负责医疗卫生工作。杨秀清的姐夫黄维江负责管理中军大库,管理太平军的辎重。杨秀清还从太平军中选拔了两个能识文断字的家伙,刘绍廷和吉成子辅佐他处理政务,他们都当过学徒,认识字,和杨秀清在起事前就非常熟稔。在真正优秀的人才脱颖而出之前,杨秀清只能依靠这些亲族来管理。 这也就是政治斗争的无奈,要是杨秀清不去争权,那洪老二和冯云山保不齐会把好好地太平天国搞成会道门组织的集大成者。可他要是争权,那就只能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用仇。 真是苦恼啊,杨秀清揉揉眉头,把书搁到一边,接着盘算着下一步的举措。 最近让他觉得烦躁的事情还有不少。 先是处理大黄江口之战中的绿营俘虏。大黄江口之战,太平军先败后胜,阵斩总兵官赵能臣,不仅缴获了大批物资还俘虏了很多绿营官兵。对如何处理这些俘虏,太平军内部的意见非常统一。无论是吃了败仗的萧朝贵还是没有参与战斗的洪秀全、冯云山,都认为应该杀掉这些俘虏。韦昌辉和石达开也持相同意见。这些绿营兵都是父死子继的世兵,他们的亲戚朋友多半都是绿营兵,而且清廷还给他们开饷,太平军实行平均主义,所有的衣食住行都出自圣库,一切生产所得都归于圣库。这些俘虏是不可能为太平军所用的,但是杨秀清出于个人感情并不认可杀俘这种行为,但是他一个人也不能和所有人掰腕子。除了他勉力保全了几个俘虏教授太平军将士如何使用缴获的火器,剩下的大部分俘虏都被杀掉了。 然后就是沿途百姓的敌意。 为了达到破坏两广粮食贸易这一目标,杨秀清命令太平军的将士们沿途收缴大粮商手里的粮船。收缴的主要对象针对那些大粮商。这些大粮商一般都是广西的大地主,作为当前社会秩序中的既得利益阶层,他们是太平军天然的敌人。他们在清政府的统治秩序下获得了大量利益,同样,他们也为清政府提供了大量的赋税。而大粮商中的那些地主士绅,同时又是清政府统治秩序里非常重要的一环。打击他们,不仅能达到破坏两广粮食贸易的战略目标,还能动摇清政府对基层的控制能力。 所以杨秀清命令太平军的将士们毫不手软的从这些大粮商“征用”粮船,但这就引出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扩大化倾向,不少小粮商的船只都被太平军将士征用了。而另一个问题就是这些地方士绅作为清王朝统治秩序的一部分,他们在平民中都很有话语权,这些家伙最近正在太平军前进的路线上拼命造谣。有说太平军都是信奉西洋邪教的妖人,是为上回打广州的洋人当前锋的。又有说太平军男女分营,不让夫妻团聚。这句话本来不错,但是接着这句话的下一句话就不能听了。夫妻不能团聚不说,太平军的头领们除了驱逐丈夫们上战场拼命外还肆意淫辱他们的妻女。而且这类谣言活灵活现,好像确有其事一样。 天可怜见,杨秀清作为太平军首屈一指的大头目连个媳妇都没有,怎么还能去女营胡天胡地? “应该下个手令,谁要是谁编的谣言骗够五百人,那编谣言的就斩首。”杨秀清气哼哼地想着:“这样看看他们以后谁还敢胡说八道。” 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担任他亲卫的杨国清,他的结拜大哥,就跑过来鬼鬼祟祟地嘟囔好几句。 “啊,有个马神甫找我?不见不见,我这么忙,让他该找谁找谁去,要是有人欺负他偷他东西,让他找刘绍廷,要是他想和咱们做生意,让他去找吉成子。” 杨国清又赶紧嘟囔几句。 “哦,是个洋兄弟啊,那让他过来吧。” 杨国清接到指示后一路小跑的去找那位洋兄弟去了。 “帝国主义势力这么快就找上门了?”杨秀清看着他结拜大哥的背影想到,老子是不是要玩玩曲线救国的路子呢? 注: 今天和一位朋友探讨太平天国的事情,提到了冯云山这个人,认为冯云山几乎是太平天国内诸葛亮一样的人物。在我看来,冯云山大概是因为他死的比较早而评价比较高。对冯云山评价最高的应该是李秀成被俘后的自述,忠王认为冯云山的才华和石达开相仿佛。我个人认为李秀成的话未必可信,因为他在太平天国初期位置并不高,是最普通的一个小卒,怎么可能对高高在上的上帝儿子有深入的认识?而李秀成进入高层也已经是太平天国的中后期了。冯云山在太平天国还没有离开广西进入湖南的时候就牺牲了,李秀成的话可信度未必很高。 至于冯云山保护传统文化更是子虚乌有,太平天国所有保护儒家思想和书籍的诏书和政策都是出自杨秀清之手,冯云山这个洪秀全亲戚作为拜上帝会最早的创建者,可以说是深陷宗教泥潭里的人物。他是不可能扭转洪秀全对儒家的恶意的,就如同洪仁玕不能改造洪秀全而是被洪秀全改造一样。孔孟的学生洪秀全反而不如杨秀清这样的烧炭老粗尊重孔孟,大概是中国封建时代最后的闹剧了吧。 至于冯云山具体如何,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罗尔纲的《太平天国史》和陶短房先生的文章。 我才疏学浅,不过是说一个历史味道的白日梦博各位一笑。但咱至少可以说是每一步剧情都是用心考证了的……至于水平有限导致的种种问题,我一定努力改正。 这是这周六的第二更,如果没意外,以后每周末都会双更的。 第十三节 马神甫(下) 在杨秀清看来,中国和西方世界特别是欧洲之间的联系应该分成三个不同的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文艺复兴之前,中国和西欧之间几乎没有直接联系,彼此的存在只是人们耳边模糊的传闻,这个时候的中国是世界上最文明最进步的地区,而西欧还在蒙昧中艰难跋涉。 第二个阶段就是文艺复兴之后和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前,欧洲人在文艺复兴之后终于开化,葡萄牙,西班牙,荷兰,法国,英国,各大国纷纷进入了瓜分世界的浪潮之中。从北美的新法兰西到新英格兰十三州,从墨西哥到法属圭亚那、巴西,整个美洲被欧洲掌控。而在亚洲,奥地利和沙俄的威风已经扫的土耳其人睁不开眼,西班牙人控制了吕宋,荷兰人控制了印尼,法国人英国人在争夺印度的控制权。这些人一边分割着世界,一边用觊觎和审慎的目光望着欧亚大陆最东方,那里有亚洲大陆上最大的统一帝国。 最早到来的是葡萄牙人,他们在澳门混了一块栖身之地,不过这块地方的主权依旧属于中央帝国,丧失主权要等到一八八七年我大清和已经日薄西山的葡萄牙签订《友好通商条约》了。然后他们扭头夺走了台湾,所有中国人都应该铭记郑成功,因为延平郡王不仅是忠勇的义士,更是为华夏开疆拓土的功臣。在郑成功收复台湾以前,中国从来没有在台湾建立牢固的统治秩序。东吴卫温去台湾更像是一次传奇的冒险,卫温之后的台湾更像是无数人漫漫海图的一个落脚点,而大木公驱逐荷兰东印度公司才是将这块土地纳入华夏的重要一步。 荷兰人和葡萄牙人都停下了脚步,老大的中央帝国虽然已经从大明变成了满清,但是当年的不愉快经历依旧在提醒着欧洲人,这是一个不容轻侮的帝国。 第三个阶段也就是最后一个阶段到来了,这个阶段的时间跨度很短,只有百余年,确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百年。英国人来了,正如皇家海军的军歌《统治吧,不列颠》里透露出来的一样,骄傲的英国人带着统治世界的威风叩开了中国的大门。荷兰和葡萄牙的失败在大英帝国看来不值一哂,因为他们是世界上统治范围最大的国家,远不是蒙古帝国那种要把彼此征伐的四大汗国加在一起用来比较的纯粹“文字存在”。大英帝国统治的殖民地更不是那片随便一画的西伯利亚荒野能媲美的。富饶的印度,广袤的加拿大,神奇的澳洲,矿产丰富的非洲,大英帝国还控制着直布罗陀和新加坡两个海峡要扼。 这个近代化的国家几乎可以从各方面嘲讽满清,他拥有世界上四分之一的土地,三千五百多万平方公里的控制区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度在他面前俯首称臣。他拥有教育法和济贫法,前者让幼童去上学,后者逼迫所有人去工作。满清号称拥有世界上三分之一的gdp,比整个欧洲的gdp加在一起还多。但维多利亚并不是只拥有英伦三岛的女人,她有印度女皇的冠冕,虽然事实很伤民族感情,但是套用得出大清占世界三分之一gdp的算法,拥有未来的印度阿三就超过了大清的那个三分之一。 更何况维多利亚手里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工业国,雄才大略的拿破仑就算整合了欧洲的力量也无法击败这样的工业巨兽。红衫军和皇家海军在那个时代就是正规战里所向披靡的力量。 当这位年轻的女王以个人意志推动鸦片战争启动之后,天朝上国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让英国人接下来了。百年的屈辱随之而来,天朝上国成了瓜分世界狂潮里的最后一道大餐,法国人、俄国人、日本人纷至沓来,就连意大利都能跟着大哥们暴揍我大清。“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满清的老佛爷比洪秀全那种“我取中国,必得全图。”的宗教头子慷慨得多。中国成为列强餐桌上的膏腴,直到彭德怀元帅指挥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和联合国军交手,列强才真正意识到中国再也不是那个任由侮辱的国度了。 在第一个阶段,中国和西欧老死不相往来,大家可以彼此无视对方。在第二个阶段,中国还能维持住天朝上国的心态,大清老老实实地把头往土里一扎就能无视世界日新月异的变化。从第三个阶段,被英国人暴打一顿之后的大清已经意识到就算是把头埋到土里也不能无视这些海外洋夷了。 但是满清根本不知道如何与外国交往,要么是琦善这种外国人打上门来还能杀猪宰羊犒赏敌军的奇葩,要么是耆英这种外交谈判时任由对方开口生怕外国人不满意的奇葩,要么是文祥这种反对外国人反对到连推广数学都反对的奇葩。 真是令人绝望啊,杨秀清忽然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了信心,以他一人之力能扭转国运吗? 杨秀清在那里开始他习惯性的忧国忧民,法国人马赖则在营门外战战兢兢地看着太平军那些长发披肩的战士们。 马赖是巴黎外方传教会的神甫,他所属的巴黎外方传教会是欧洲第一个注重海外传教的天主教会,在中国也有比较长的历史,和走上层路线的高富帅耶稣会不一样,外方传教会一直都是坚定不移的走基层路线,而且在西南地区比较有影响力。比如传教会的先贤法国人徐德新主教就是嘉庆年间在重庆殉教的,邪恶的鞑靼皇帝砍下了这位先贤的头颅吊在城门上示众。 虽然中国皇帝和中国文化并不喜欢天主教,但是巴黎外方传教会依旧努力在远东拯救主的羔羊。马赖在八年前升为神甫,并且在三年前被外方传教会派往香港,他的任务是恢复被清朝破坏的四川教团。 这是一个相当艰苦的任务,马赖到达广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汉语。幸好拿破仑三世并不像他的伯父那样和英国人不共戴天,圣公会的异端们对他还算不错,所以他没有转道葡萄牙人控制的澳门,那里是天主教的地盘。不过不是有句话这么讲嘛,“上帝是没有国界的,但神甫有他的祖国。”法国和葡萄牙一直在争夺远东地区的保教权,作为一个法国人,马赖根本不想去求那些葡萄牙破落户。 在花了一年时间学习汉语后,初步掌握了广东话和西南官话两种方言的马神甫满怀信心的前往中国西南,同样托英国人的福,自从他们殴打中国之后,那些老成的地方官都对他们这些金发碧眼的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虽然南京条约仅仅是允许“英国人”在“五口”定居经商生活,但是清朝似乎根本分不清英国,法国,西班牙……所以法国人马神甫可以悄悄的流窜进中国的西南地区。 四川教区和贵州教区的情况可以说让马神甫绝望,自从嘉庆皇帝下令处死外国传教士之后,这两个地区的信众就又投到了佛祖菩萨和老君神仙的怀抱里,成了膜拜偶像的异教徒。天主教最大的对手变成了名为“赵公元帅”的邪神,就算有信众愿意恢复敬拜上帝的传统,他们也不同意将这位赵公元帅从神龛里请出来,他们打算在圣子受难十字架的边上摆上这么一个骑着老虎的小人,认为这个小人能庇佑他们变得富裕。西南教团的彻底堕落让马神甫伤透了心,难道耶和华就不能让你们发财吗?拜这个小人也就算了,那些信众还打算在圣子受难十字架的另一边摆上一个印度女人! 上帝啊,他们打算把那个名为“观音”的印度女人放到十字架的边上,因为那个印度女人能让他们多子且平安。还说这样人多一点,可以和道教的三清以及佛教的西方三圣打擂台。上帝难道不能送子保平安吗?而且那个印度女人不就是西方三圣里面的一员吗?这种两头下注算是怎么回事? 失望透顶的他打算放弃已经彻底完蛋的西南教团,重新回到更加开放的广东地带传教。 本来他的旅途应该是从让他心碎的西南地区经过广西回到广东,从头开始传教工作。但是当他路过广西的时候,突然爆发的天地会起义耽搁了他的行程。 作为一个偷渡客,马神甫无疑不受清政府欢迎。而尊敬关二哥的洪门兄弟也对这位将关二哥定性为邪神的洋鬼子没啥好感,所以马神甫这一路走的非常艰苦。 圣父圣子圣灵在上,就像中国的那句古话“上帝绝对不会让一个人没有路走。”马神甫在广西看到了天主教的新希望! 他听说一群饱受压迫的天主教徒为了捍卫宗教信仰自由起义了,而且这些天主教徒用简陋的武器痛击清政府的军队,他们现在正一路南下准备包围浔州府。 这简直就是奇迹!杀戮神甫的鞑靼皇帝必须被推翻!本来已经绝望的他拼命亲吻圣经,一路赞颂着上帝赐下的伟大奇迹。 马神甫得到这个消息后又充满希望地冲向浔州,他果然见到了这么一支没有辫子,披散着头发的军队。 当他看见太平军将士脖子里一个个金属或者木制十字架的时候,被神圣情感充斥的马神甫双膝跪地,手捧圣经,热泪盈眶的用拉丁文赞颂上帝。 “我岂是没有吩咐你吗?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无论你去哪里……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 马神甫一边流泪一边询问着在哪里能看到这支军队的长官,围观的太平军将士赶紧把这个发了洋疯的洋兄弟领去见他们的左辅正军师。 他们下意识地觉得要是让老百姓看见这么一个发疯的洋兄弟回对他们也产生不好的联想。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十四节 异端十字军 “公元1851年的春天,罗马公教的马赖司铎在一位杨姓将领的引导下见到了太祖皇帝杨秀清。马赖司铎和这位中国未来的帝王一见如故,虽然罗马教会一直否认洪秀全和国朝太祖来自于上帝的神圣性,但是马赖司铎和太祖皇帝成为了好朋友,双方交流了许多关于信仰的见解,马赖神父此后跟随太祖的军队的一起运动作战,并且参加了著名的浔州之围和北上桂林的军事行动,他这个时期的日记成为后来一份具有重要研究价值的资料。太祖皇帝和马赖司铎一直保持了长久的友谊,这种友谊是罗马公教能在皇帝的指导下健康发展,在中国立足的主要原因。” ――节选自《罗马公教,帝国的友人在行动》,天朝忠君爱国天主教会印刷的众多传教小册子之一。 通过和太平军将士的短暂交流以及那位给他带路将领做的简单介绍,马赖已经对太平军有了一个简单的认识。 首先这的的确确是一支敬拜上帝的武装,他们都非常尊崇上帝,但是他们因为缺乏引导,所以对上帝的认知有不少偏差。比如那位带路的杨将军,他就对圣子非常推崇,认为圣子有很高的学习能力以及政治军事能力。虽然说上帝是万军之耶和华,但是主基督从来没有表现过什么政治军事能力啊? 还有一点就是太平军中并没有任何来自罗马公教的圣职人员,也没有听说他们是哪位圣职人员引导或者洗礼的,这又让马赖有些懊恼。因为按照罗马公教的规矩,所有的圣职人员都必须经过罗马教会的认可,也就是所有的天主教神职人员都需要接受那位缩在罗马的教皇领导。 当然啦,现在已经不是中世纪了,教皇的权威早就大不如前。更何况,就算是在中世纪,法国国王还干过把教皇抓到法国来另立中央的事情,德国的那位被绝罚后不得不跪地忏悔的神罗皇帝最后也成功复仇气死了那位开除他教籍教皇。意大利现在风起云涌的统一浪潮弄得教皇焦头烂额,估计他也顾不上中国广西的教团组织工作。 怎么说呢,马赖忽然已经意识到面前的这些太平军将士并不是简单的“受到迫害举起义旗的教徒”,很有可能是“心怀叵测的异端”。基督教天生就有内斗的基因,从一开始的东正教会与罗马教会的冲突再到路德宗,加尔文宗与罗马教会的冲突。教会的内斗贯穿了整个欧洲历史的每一页。马神甫作为一名神职人员,下意识的就想起了异端斗争这根弦。没办法,内斗太多,这都成神职人员的本能了。 马神甫带着期许和惊讶见到了已经挪到了大帐里的杨秀清。 映入他视野的是一个不太高大的中国人,穿着一件略显破旧的黄色长袍坐在大椅上读书,皮肤略微发黑,体格很健壮,证明他曾经从事过辛苦的体力劳动。眉毛很浓,鼻梁高挺,眼睛非常有神。虽然马赖并不能很好的辨别黄种人的面庞,但他还是承认这位被称作“左辅正军师”的杨先生是一位俊朗的青年,尤其是他身上撒发出来的那种气质令马赖眼前一亮。 马赖见过很多中国人,中国人在他眼中是两个极端,大部分内地的中国人见到他这个外国人就像是看见麻风病患者,生怕一接近他就染上什么怪病。而广东的那些买办们总是想方设法的借用外国人来谋求好处,很是奴颜婢膝不讨喜。 杨秀清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敲响家门的冒失陌生人,这让马赖觉得比较舒服。 为他带路的杨国清告诉过他,他要拜会的左辅正军师杨秀清是执掌这支军队军政大权的宰相。所以马赖把杨秀清想象成中国的黎塞留或者马萨林,精通神学而熟悉政务,充满上帝赐予政治军事天赋。 马赖的第一印象告诉他,面前的太平军领袖并不是那两位执掌法国大权的红衣枢机,而是一位东方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看上去温文尔雅,和煦友善,但是眼睛中透露着令人讶异的莫名力量。 “您好,尊敬的杨将军。”马赖审慎的选择措辞,因为他不清楚太平军到底属于基督教的哪个派别,所以并没有使用宗教色彩的词汇,而是用了将军这个词。 “您好,教友。”杨秀清放下书籍伸手示意亲卫搬过来一把椅子:“你在找我们?” 一个卫士搬来一把四方椅子,马赖接过来座下后对杨秀清说。 “我是来自佛郎机的教士,罗马教会授予我司铎圣职,”马赖缓慢的用西南官话问着:“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虔诚敬拜耶和华的教徒。” 从法国跑来就为确定太平军是不是基督教徒组织的,这也太虔诚了吧,这么辛苦教皇不封他个圣徒做做? 杨秀清狐疑地看了一眼马赖:“当然我们是信奉神上帝的军队,我们都戴十字架的。” 戴十字架和信上帝是两回事! “那你们之中有罗马教廷的圣职人员吗?”马赖接着问道。 “当然没有,”杨秀清越来越迷糊了:“我们中没有外国人,是纯粹的中国人军队。” “中国人也可以是罗马教廷的圣职人员,等等,您知道罗马?”马赖被杨秀清的博学多闻吓到了,大部分中国人包括清朝的高官都处在连英国和法国都分不清的初级阶段。杨秀清居然知道罗马是啥,不会是把罗马当成骡马了吧。 “意大利的教廷嘛,怎么了?”杨秀清看着眼前这个老洋鬼子,说好了传教士都是帝国主义先锋队的,怎么光关注宗教信仰问题了。你好歹也问问将军部下有多少人,将军有何战略目标啥的啊,真是太不专业了。 “将军果然博学多闻。” “哈哈哈,没啥,两三年前我还是个不识字的烧炭工呢。” “您曾经是烧炭工,那您是怎么接触到主的呢?”马赖又不淡定了,在意大利弄得教皇焦头烂额的秘密党人就是“烧炭党”,这群家伙鼓捣的教皇要费尽心力才能维持住教皇国的统治秩序。 “嗯,后来我遇到了洪天王,他让我要信主。” “红天王是一位神父吗?”马赖下意识地把洪秀全当成了某位神甫的化名,红天王就跟他见过的翻天王,滚天王差不多,都是进行高风险工作时用的化名,可惜的是不知道这位神甫是那个教派的。 “嗯,我不太清楚……”杨秀清觉得用神父来形容洪秀全不太合适,人家一代教主,上帝二儿子,绝对不应该用神父这个简单的词来描述,但他又的确在干神父们一直干的事,骗老百姓信上帝。 “这么说您看您能理解吗,”马赖斟酌一下语气:“这位洪先生有没有结过婚?” “当然,天王有好几个闺女,年初刚生了个小子,他儿子一生出来我们还一起庆祝来着。” 完蛋了,肯定不是天主教的神甫,天主教的神甫不管底下多乱来明面上还是要守贞的。看来这支武装多半是新教徒们拉起来的。 心情寥落的马神甫接着问:“将军,那你们平时都组织什么活动呢?能不能正常做弥撒,有负责告解的神职人员吗,会给新教友做洗礼吗?” “告解,就是忏悔吧,我们没精力弄那个。洗礼和弥撒是啥?” 一群不知道洗礼和弥撒的基督教徒?马赖感觉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过气来。 “你们如何敬礼上帝呢?” “我们有洪天王啊,”杨秀清为了照顾侵华急先锋的宗教感情没有说出自己玩“上帝下凡”的故事:“我们紧密团结在洪先生周围,他的话就是上帝的意思……” 莫非是伪先知的队伍?马赖胸口的那块大石头越来越重了,太平军也已经急速向异端军队方向滑落。 “他的话如何能代表神上帝呢?”马赖觉得天主之所以让他遇见太平军就是帮助这些人从伪先知的魔掌里跳出来,皈依正信。 “洪天王是天父次子,和耶稣基督一样都是神在世间的代行者,我们要将他转达的天父意志播撒到五胡四海……咦,快去叫大夫,这洋人昏过去了!” 居然是异端十字军,听到天父次子这里时马赖眼前一黑,从大喜到大悲的快速过度让这位法国人昏了过去。 才几句话就昏过去了?杨秀清看着仰天摔倒的法国鬼子直摇头,就这心理素质当啥帝国主义侵略的急先锋啊,我还没给你念上帝他们家户口本呢。 注……这个注本来是上一章的……马神甫来华是1952年的事情,我把这件事提前了。这位先生就是引起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导火索之一,他1956年在太平天国余波未平的广西传播天主教顺道鼓动教民不鸟朝廷,被当地县令勒令站枷,给活生生站死了。 我大清虽然对杀头有刑部复审秋后处决的规矩,但大部分犯事的小民都享受不到那种福利,他们会在铁笼子里活生生站死……但这位可不是普通小民而是洋大人。本来英法公使都吵吵着要重新修约,大清县令弄死洋人的事情本身是违反之前签订的《中法黄埔条约》的,按照条约规定,大清是无权处理犯罪法国人的。所以说按照强盗的规矩,大清还真是理亏。 法国就是因为他的死亡而加入了第二次鸦片战争,法国人是掳掠圆明园的首犯。 第十五节 浔州改编 广西巡抚周天爵已经拿到了太平军正在顺水路向浔州不断挺进的情报,他一面要求左江道的绿营向他靠拢,一面聚拢天地会的降兵加强兵力,老而弥坚的周抚帅准备在浔州城下痛击太平军。为了达到这个战略目标,周天爵向广西右江道穆扬阿发出手令,让他务必坚守浔州,像一块磁石一样牢牢把太平军吸引住。 这份手令让穆大人非常跳脚,虽然周巡抚苛待属吏的恶名在外,但他没有想到老周头居然能操蛋到这种程度,这不是逼着穆大人殉国嘛。 若是遍观历史,杀身殉国的大臣最多的就是我大清,这倒不是大清国有多可爱,那些留辫子的大臣有多忠义,个个都是张巡。而是因为大清有一条特殊制度,谁要是丢失城池,丧失属地,那就要灭族!当然啦,我大清也不是那么不人道,你只要是在守城的过程中死了,不管是战死的还是自杀的,我大清都会给你送个忠义牌坊顺便厚待你的妻子儿女。 所以大清的忠臣们大多不是战死的,而是在城池失守的绝望境地自戕。 穆扬阿就被周老头弄到了这种很有可能为了家族自戕的地步。按道理讲,穆大人的职务是广西右江分巡道,他的驻地是柳州,只有柳州沦陷,他才有自戕的必要。但是周老头把他从柳州驻地赶出来,逼他到浔州来负责军资转运,已经是有点欺负人了。现在又逼着道台大人领着知府守城,简直就是不要脸,你好歹说个“贼众势大,回守本镇。”啊,这样我也好转进柳州,你这不是逼着老子殉城吗? 压不住火的穆大人立刻让书童磨墨在案几上提笔写了起来。 广西官场上稍微有点见识的都知道这位穆大人可不是一般的道台,人家是正经的满洲八旗不说,天生就比一般汉官容易。而且据说穆大人家有位小姐是宫里人,当今天子还在潜邸的时候就伺候着了,虽说眼下还没名分,但谁知道啥时候这位皇帝的便宜老丈人就变成真老丈人了?所以广西的大小官员对这位穆大人都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万一不小心让人家惦记上了,宫里的枕头风一吹,那可就有的受了。 当然啦,做官做到周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什么皇帝的便宜老丈人是绝对不会放进眼里的,该怎么招呼就怎么招呼。 于是穆道台就坐蜡了,因为穆道台根本就不信向荣在大黄江口打赢了太平军。太平军能从大黄江口一路南下浔州,就说明人家主力未损,你向荣打了大胜仗却窝在平南县城边上,他们打了打败仗却能直逼府城,这要多没智商才会信啊。穆扬阿可是和李星沅,周天爵不一样,他是盯在浔州城的,是离大黄江口最近的高级地方官员,大黄江口到底打成什么样瞒得了谁也瞒不住他。 穆道台决定用秘折告状,好好恶心恶心周天爵,当然啦,穆扬阿不会拆穿向荣的把戏,那样只会让广西官场上下都没面子,咸丰也不会对他有啥好印象。皇上都被忽悠了,就显得你聪明么?他就打算弹劾周天爵老迈昏聩,他好好编了几个段子恶心周天爵,说什么周天爵身体不好坐轿子都要吐,整天头昏眼花看不清东西,上回不小心还把巡抚关防弄丢了,费了半天劲才找到。这倒不是穆道台编排周天爵,因为周天爵大人在当漕运总督的时候就已经丢过一次关防了。 因为周大人对小吏一向严苛,某个背后有人的文书偷走了他的关防……然后周大人就告老还乡了。所以说穆扬阿绝对是有的放矢,没有乱讲话,当初就丢过一次,你怎么确定老了好几岁的周大人不会丢第二次? 穆道台文学水平很高,洋洋洒洒的写完了这份奏折,参倒周大人估计是不太可能,但是好好恶心一下老周头那是绰绰有余。写完了奏折,穆扬阿就让书童把师爷找来。 “劳烦先生把这奏折发北京,”穆大人喝了口茶然后又问道:“上回拜托先生的事情办妥了吗?” 师爷接过奏折听到穆扬阿的吩咐,心里就清楚这是往北京告状的秘折,不然照常理应该先发巡抚衙门再往北京走。 “大人交代的事情,学生已经办妥了。桂平的民团都已经动员起来了,好几位士绅都准备截击发匪。而且学生也让那些城狐社鼠们传话,说发匪**掳掠无恶不作,不让夫妻团圆,还要吃小儿心肝,他们都是给洋人当打手的……” “谣言不一定要真,但一定要多,越多越吓人,越有人信。赏格都告诉他们了吗?” “嗯,学生说一个发匪的首级赏二十鹰洋,一石米。不过,这个赏格是不是太高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反正打跑了发匪也不一定真按这个数发赏钱。”穆大人听到事情都办妥后老怀大慰,“只要这些乡勇能拖上发匪五六天,等周抚帅大兵一到,那咱们这一关就算过去了。” 清廷这边在浔州城下集结力量准备玩一次主力决战,而太平军方面也没有闲着。除了广泛收集军资和征用粮船外,杨秀清还正式开始着手改编部队了。 首先进行改制的是他和韦昌辉,石达开控制下的军队,冯云山和萧朝贵因为还有前锋开路的任务,所以他们的部队放到第二序列,等杨秀清等人的部队彻底完成改编之后再进行改编。 具体的改编方针还是以消除部队隔阂为主要目的,以杨秀清目前的能力是很难让太平军向近代军队方向发展的,因为他没有一块稳定的根据地,也没有大量受过军事教育的军官。所以现在的改编还是以人事调整为主要目的,将太平军正规化,不再是那种只能做到“弟兄们上啊。”“弟兄们快撤!”的低级军队。 杨秀清的改编方案是以三十人为一队,其中有队正一人,队副一人,宣讲一人,这三人被视为军士,他们高于普通士兵,但是低于军官,一队正兵二十七人,其中刀盾七人,枪兵二十人。每三队设一连,有连正一人,连副一人,分讲官一人,军令官一人,还有三个鼓手,一个掌旗兵,两个通讯兵,八个伙兵,一连有一百零八人。在连之上设营,每营至少有五个连和一个营总队,营总队约五十人,军官除了营总,营副,总讲官和军令官外,还有四十多名士兵作为补充兵。 杨秀清、韦昌辉和石达开的部下大约三千多人将按照计划整编为四个营,三十五个连,这些连中包括作为特殊部队存在的炮连和抬枪连。 在这个改编计划里,所有的正官都是军事主官,而副官则负责提供建议和在正官阵亡以后指挥部队,宣讲要负责士兵的业余文化生活和精神建设,要教授士兵识字和讲解军律。当然,宣讲也有监军的意思。但是宣讲官没有监军的军法权,这个权力掌握在营总队的军法官手里,营以下所有的军法处罚都是军法官下达的。 为了在行军过程中完成改编以及达到战略欺骗目的,杨秀清不得不将太平军的每日行军速度压低到每日五里,这种龟速前进无疑会让清军误以为太平军已经没有什么战斗力了。一支没有行军速度的部队肯定战斗意志不强。 太平军已经走完了今天要走的五里路,在龚江边上扎好了营。各连的军官们已经开始抓士兵操练了,新模范军的大部分士兵已经学成毕业,他们主要将作为各连的分讲官开始教授士兵们文化知识和讲授军律。还有一部分在大黄江口表现优异的将作为军事主官负责军队的训练。在大黄江口之战胜利后,韦昌辉,石达开都希望他们的部下可以像杨秀清的部下一样令行禁止,让纪律成为战斗力的一部分,而不是只依靠武勇。 部队改编是一件工作量非常大的要务,杨秀清基本上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方面,所以当杨云娇带着一个女人来找他的时候,杨秀清正瘫坐在椅子上向刘绍廷口述一封檄文。 “开头写,天国左辅正军师杨告十八省同胞书。” 杨秀清喝口水揉揉眉头闭着眼睛说道。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甲申国难,国运凌迟。建州跳梁,趁我丧乱。窃据神器,沐猴而冠。扬州十日,二百年惨痛犹存。嘉定三屠,十八省奇耻未雪。剃发易服,纵衍圣亦莫能逃,旗丁四去,遍赤县皆染胡腥。劫割思想,以弱我民,跑马圈地,啮噬我土。柳条戍边,绝汉之辽东乐浪,挑拨回汉,失唐之西域敦煌。大兴土木,修圆明颐和纵其身心。屡下江南,割华夏膏血恣其口腹。九世之仇,懦夫不忘。亡国之恨,千载难消。今兴义旅,誓扫胡腥!两粤丈夫,望风而入辕门,湖广英豪,见旗则投营伍。濯衣则江河倒卷,嗔喝则太行崩塌。修我甲兵,备我戈矛,同仇偕作,直捣燕京! 朝堂衮衮,碌碌汉臣,皆名教传人,春秋大义,华夷之辨,其犹在耳乎?今天下左衽,诸公何得安坐?杨等不才,南渡衣冠之后,九世躬耕良善,愿仗义死国,为王前路,重开太平。 然华夏贵胄,恩及禽兽,仁推四海。今日北伐,效法洪武,唯诛虏首,旁人不问。无论满蒙,凡恭服即我兄弟,况其回藏,奉王化便我同胞。念尔奕詝黄口竖子,悯汝咸丰失怙孤童,若自请退位,犹可保首级,老死泉林之下。若负隅顽抗,身受兵戈,汝悔之莫及!传檄天下,咸使闻之!” “让下面的宣讲官传抄,然后向周围百姓士绅宣读,要做到每个村子至少有两三封檄文。” “这事要抓紧去做,我去看看各连的训练情况。”他说完站起来,一扭头。 看见杨云娇带着一个娉娉婷婷的少妇笑盈盈地站在帐口看着他。 “这位是天地会的苏三娘子,她是来投咱们太平天国的,秀清哥你要是不好好对这些天地会的兄弟姐妹,我可是不答应的。” 而杨秀清唯唯诺诺:“好……说……好说。” 第十六节 苏三娘子 杨秀清虽说仍然是好色而慕少艾的年龄,但在这男女之事上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他看到这位和杨云娇一起进来的女子,却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杨云娇可以说称得上娇媚,得了江南水乡的三分余韵,添了湘乡群山的三分风姿,又加了桂林山水的四分本色,称得上是娇小可人。不过杨秀清看她不过是觉得她当得起美艳二字,并没有别的感觉。 但是跟着她进来的这个女子却真正让杨秀清有一种心动的感觉。 杨某人穿越之后最大的痛苦就他和绝大多数人的审美观不太一样,比如现在的主流审美观是三寸金莲,滑嫩鸽乳,外加五官秀气。而杨秀清这种喜欢天足,持“胸若平如何平天下,乳不巨何以聚人心”,喜欢英气类型美女的男人实在是相当苦逼。 比如某人给杨秀清拉来一个身高勉强一米二三寸金莲平胸小鼻子小眼的美女,杨秀清除了目瞪口呆用“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种理由搪塞过去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说我喜欢丑的,你们给我找几个看的不顺眼的来。然后热心手下弄来一群歪瓜裂枣的家伙,那时候怎么处理? 这位和杨云娇一起进来的姑娘就超符合杨秀清的审美。 皮肤温润如玉,身材高挑,丰盈的胸口,鼻梁高挺,眉宇间的淡淡英气,眼睛中半分自矜半分好奇的矛盾,一下子就击中了杨秀清的心。 姑娘哟,你到底在矜持什么呀,你又是在好奇啥子呢? “怎么啦,发什么呆?”杨云娇看杨秀清呆呆看着苏三娘略微有些说不出由来的不快:“盯着人家苏三娘干嘛?” 苏三娘闻言大窘,她是一支天地会义军的头领,她的队伍因为清军的围剿已经有点站不住脚了。她听说太平军在大黄江口击败向荣后就决定要投奔这棵大树,既然自己站不住脚了,还不如早点去投奔别人,总不能投靠鞑子朝廷。 她领着队伍向太平军方向前进,听说了不少谣言,所以打算先考察一番再说要不要加入太平军。她刚刚在杨秀清帐外听到他口述那篇檄文,虽然没听懂,但她觉得这位杨军师还是很有学问的,忽然对太平军产生了信心,或许这支队伍真能打下天下来坐龙庭。 “我是在想你们进来的时候怎么没人通传,这些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杨秀清随口扯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杨云娇狐疑地看着他:“我让国清哥他们不要叫你的,怎么,妹子见哥哥还要通传?” “怎么会,”杨秀清摇了摇头:“云娇你找我有事?” “嗯,两件事。”著名巫婆杨云娇女士伸出两根手指:“我们女营缺粮却布,你让老黄给我拨点。另外一件就是你要招待好这位苏三娘子。” “你们的定额已经发过了,你也都签收了,让我再拨东西给你是不行的。”杨秀清想了一下:“算啦,我再给你拨点粮食,孩子们正在长身体,老人们也不能挨饿。不过布是决不能拨了,那东西有的时候比银子还好使。” “这位苏三娘子是天地会?”杨秀清看着眼前这位符合自己审美观的美女,心里想看不出这样的妹子居然也混社团啊,搁到后来会不会是什么洪兴十三妹,东兴二嫂之类的人物。 也不能说杨秀清对天地会印象不好,就说这掀起广西起义浪潮的天地会吧,你真不能说这些人是啥进步革命社团或者抗清组织,因为这些家伙就是彻头彻尾的“匪”。 这些洪门子弟就好像青帮一样,本质上都是彻头彻尾的不要脸。青帮吃着漕运这碗饭,勉强算是“原始工会组织”。天地会的“民族革命组织”成色也差不多。天地会的堂口很多,成分鱼龙混杂,要想分出道道来那是非常困难的。不过如果按他们的经营属性来分,大概可以分成“会匪”和“艇匪”两部分,前者属于陆地上的城狐社鼠,啸聚山林,收保护费,过路费都是经营项目。后者则是在水上讨生活,打劫一下客船,收一收停泊费。 苏三娘子死了的老公就是一股大艇匪的头目,她老公让清朝政府镇压以后,她和另外一位头目罗大纲收拾残局,矢志复仇。等到天地会掀开了起义的大幕,他们就投入到革命的滚滚洪流里去了。 所谓革命,无非是一个暴力机关取代另一个暴力机关的过程。作为控制着中国的满清朝廷肯定是最强有力的暴力机关,天地会这种社团性质的暴力机关是无法和清廷抗衡的。所以当咸丰皇帝派出全明星队伍之后,席卷广西八府的天地会大起义就渐渐销声匿迹了。最让人捧腹的是,这些反清复明的洪门子弟有好多都成了清廷的巴图鲁,其斗志之不坚定可见一斑。 有坏例子就有好例子,太平军中有相当一部分成员就有天地会背景。比如杨秀清的结拜兄弟里面基本上都是在洪武皇帝面前烧过香的。而苏三娘也是一位值得佩服更值得推倒的天地会成员。 “走吧,和我们去吃饭,朝贵也有事找你呢。” 现在已经是晌午,到了饭点,单身的杨秀清去萧朝贵那里吃饭也算得上是一种常态,所以杨秀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萧朝贵的营帐距离杨秀清有一段距离,所以三个人慢慢往那里溜达。 太平军虽然有男女分营,夫妇无事不得相见的条令,但是这个条令对萧朝贵,杨云娇来说基本上没有任何约束力。 等杨秀清他们到萧朝贵那里的时候,这位右弼又正军师已经在餐桌上等着他们了。 菜色很简单,一盘烧鱼,一碟笋干炒肉,一盘蒜炒青菜,再加上一碗豆腐汤。这就是太平天国头目们的午餐了。 “挺丰盛的啊,忙了一上午可饿死我了。”杨秀清先坐下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吃了起来。 苏三娘惊奇地看着萧朝贵和杨云娇见怪不怪的坐下,难道太平军的头领们都不注重自己的威仪吗?要知道,她在那些喽啰面前可是从来不假颜色的,这样才能服众。 杨云娇看出了苏三娘的疑惑,她笑着说:“三娘你是见得少,秀清他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不拘小节的,你也坐下来吃,你要是不来,我还不做鱼给他们吃呢。” 两个女人交谈着她们的小话,萧朝贵和杨秀清也做着交流。 “你那里改编的怎么样?”萧朝贵给自己夹了一口鱼问道:“听说五个营都差不多改编完成了?” “嗯,”杨秀清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营以下的军官都订好了。” “营正一定要是咱们的人才行,冯云山一直在我的前军拉人,晦气得很。” “他不拉人,老洪能放心?”杨秀清往饭里加了点豆腐汤:“放宽些心,咱们既然拿了最大的权力,就要付出最大的义务才行,让让老冯吧,他也不容易啊,天王啥事不管,他总要给老洪置办点家当。不然他们就要天天想着做掉咱们了好保自己平安了。” “道理我懂,可我就看不了你这不在乎的样,那五个营正选好了吗?” “嗯,我订好了,秦日纲,胡以晃,周锡能,朱锡坤和卢显拔。” “就老卢是咱们的人,那可是你的中军啊,你交出去放心吗?”这五位营正里除了卢显拔是杨秀清的亲戚,剩下的都是著名的“无党派人士”,虽然不属于洪冯,杨萧,韦,石这四派中的任何一派,但他们都有各自的小山头。 “下面的军官是我们的人,而且我们既然执掌中枢就要有点气度才行,不然大家都个人顾着个人,怎么成大事?” “那不能就一个人是自己的啊,中军兵大头可是你的,你拿三个营不亏的,剩下两个分给韦昌辉和石达开。” “我有自己的思量,你别管了。”杨秀清闷头扒饭,心里想着,我要是不有点气度,你老萧放心吗? 一直到吃完饭,杨秀清都没有和苏三娘子说一句话。 “哎,秀清,人家苏三娘可是来投奔咱们太平的,你也不招呼一下?”杨云娇见杨秀清不怎么搭理苏三娘,觉得很奇怪,一般的英豪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吗? “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杨秀清接过萧朝贵卫士送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苏三娘子听了我和朝贵大哥说的话,应该对我们都是啥人有点了解了吧?” “嗯,都知道了。”苏三娘红着脸说,杨秀清和萧朝贵说了不少太平军内部斗争的秘闻,让苏三娘子以为自己估计是要被灭口了。 听了人家这么多隐秘,依着江湖规矩不被灭口就见鬼了,真是吓死个人。 “那你对我们已经算是有些了解了吧?”杨秀清叹道:“我一向都是讲究事无不可对人言的,而且实不相瞒,我们刚编练团营的时候,你们就想过和我们一起了吧?” “大纲……他有这个意思。”苏三娘点点头说。 “我当时拒绝了罗二当家,”杨秀清摇头道:“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刚练团营,一切都没有走上正轨,我怕让团营染上你们那些不好的习气。” “我们都是义气当先的……” “你们这几百号人明天就过来吧,也不用躲躲藏藏的了,编进我们新编的五个营里面去,罗大纲先跟着我,你去帮云娇管女营,怎么样?” “啊,可是……”苏三娘看着杨秀清坚毅的面庞,忽然很多疑问说不出口了,“……好,我答应你。” 这样的气度,真的能成为一代人杰吧?苏三娘莫名地想到。 “得,这就算成了,我先走了,昨天有个洋兄弟昏死在我那里了,我还得去瞧瞧他呢。” 说完杨秀清拍拍屁股走了,只留下杨云娇和苏三娘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怎么样,三娘,跟我说的一样吧。”萧朝贵呵呵笑道:“我这个兄弟别的不说,那气度可是数一数二的。” “嗯……我咋听说这位杨军师还没娶亲啊?” “嘿,这可就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 第十七节 宣讲 左辅正军师身边有小人! 正在给自己编草鞋的广东少年陆仁一次次坚定地对自己说。 新模范军的学员们差不多分配到下面的部队了,他们的主管领导杨秀清称他们是“我的黄埔第一期毕业生。”,有很多学员在识字课老师李俊昌的暗示下称呼杨秀清为山长。这个拍马屁的行为被杨秀清严词拒绝了,因为他觉得山长这个词不太吉利。山长就是校长的意思,虽然黄埔比较有战斗力,但是黄埔校长的命运却比较悲凉,从半个中国的统治者五大国领袖一路堕落到了美丽岛岛主的位置上,实在是让人对山长这个称呼产生不了啥信心。 陆仁一开始认为凭自己的武勇和表现,就算当不上连正也能评个连副。他甚至偷偷准备了一份精细的训练计划,他准备当上军官后就把在新模范军学到的军事技术和经验都传授给他的士兵,把他的连操练成真正的精锐之师。什么散兵阵型,空心方阵,三排密阵之间的转换绝对不超过十秒。哪个孬兵要是做不到,陆连正就会就像杨辅清在新模范军打他们军棍一样用大棒子好好招呼他。 不过陆连正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遵守军纪。 他记得杨秀清给他们上课时候的讲解,纪律是一切战斗力的前提,如何操练才能让士兵们自觉遵守纪律。 “士兵的纪律要靠三个方面,第一是崇尚纪律的精神,第二是皮鞭和木棒的训练,第三是让他们吃饱穿暖。”陆仁还记得左辅正军师在课堂上给他们讲解军纪的养成,杨秀清说,这三个方面里太平军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培养士兵们崇尚纪律的精神。 “我们的队伍还处在幼年期,我们还需要发展,我只能竭尽所能为将士们筹备军资,但是要说在清军的重重围剿下保证所有的弟兄吃饱穿暖,那是有困难的,这一点我要负责。” 左辅正军师先作了检讨。 “而且我并不提倡滥用军刑。既然物质上不能保证兄弟们吃饱穿暖,那在他们违反军律的时候打一顿军棍就不近人情了。”杨秀清停顿一下让学员们理解这句话里面的人情味,然后接着说:“所以我们的军棍和皮鞭不是在他们违反军纪之后为他们准备的,而是在他们违反军纪之前就动手!” 陆仁和绝大多数学员都被杨秀清的“人情”弄糊涂了。我们要讲“人情”,所以要在士兵违反纪律之前动手打他们,然后他们就不会违反纪律了。这么干不怕士兵在上战场后在背后射黑箭吗?难道这就是为啥我们没有列装弓箭吗? “有句话说得好,我打了你一巴掌,你难道就不能说声谢谢吗?”杨秀清的迷魂大法彻底击垮了所有学员的逻辑链。你打了我一巴掌,我不糊你一脸血就算好的了,凭啥说谢谢? “因为这巴掌是父母打得,是带着关爱打得。”杨秀清大声为所有人解惑:“我们的军棍和皮鞭也要这么用,必须用在进行队列训练和格斗技术训练上面,一个认真训练的士兵一般是不会违反军纪的,如果他们的精力都消耗在了训练和战斗里,那就没心思去违反军纪了!” 这就是左辅正军师的治军思想,惩罚不应该放在错误发生之后,应该发生在错误发生之前。这就好比父母担心一个孩子早恋一样,他们会把孩子叫过来说,我听说你写作业不认真,然后批评也好,男女混合双打也好,一顿收拾。收拾完之后,一个连作业都不敢不认真的孩子会有胆子早恋吗?杨秀清作为当年那个被混合双打的孩子对这种教育方法有血与泪凝结出来的心得,这种方法虽然不人道,但真的很好使。 唯一的缺陷大概是会让孩子情商降低或者走上搞基道路,杨秀清幽幽地想到,不过我记不搞基情商也凑合,这个方法应该还是可以推广的。 “要说军纪好的部队,我们都知道岳武穆的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粮。岳爷爷是如何做到的呢?”左辅正军师右手握拳然后高高举起,虽然他很想举那支在寒夜里躺在南京路上的军队,但是他总不能跨越时空提未来的事情:“这就是我们要讲的民族精神,要让战士们有使命感,荣誉感和责任感!” “要时刻提醒士兵们,我们是汉家军队,这个理念,周围的百姓都是我们的父母兄弟,姑嫂姊妹,我们是一体的。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他们从胡虏手里拯救出来,如果我们残害他们,那和鞑子有什么区别?这就是使命感在维持军纪中的作用。” 使命感非常好使,但也有局限性,民族主义产生的使命感会让军队在本民族区域内保持良好的军纪,一旦到达其他国家,那就会迅速迈向沙文主义的漩涡。拿破仑的法军在法国境内表现良好,进入意大利和泛德意志区域后那就是可怕的蝗虫了。当踏上俄罗斯的大地时,他们是一路放火向莫斯科挺进的,拿皇帝从俄罗斯撤退的时候那么惨,相当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来回走的都是一条路,路上的房屋和补给啥的都让他来的时候祸害完了。 杨秀清考虑到太平军未来的主要作战范围和他本人的沙文主义倾向,依旧选择了民族主义使命感。 “至于荣誉感……”杨秀清停顿了一下:“如果我们的将是看到被清军祸害过的百姓箪食壶浆地欢迎他们,他们就会有维护我军声誉的渴望,这种荣誉感甚至会让他们阻止其他袍泽违反军纪。同样的要教育我们的士兵,作为一名太平军的战士,每个人都有责任不违反军纪,谁违反军纪,该打就打,该杀就杀!” 陆仁还记得左辅正军师提到该打就打,该杀就杀时右手猛地向下一挥,就像一把快刀斩断了头颅时那样的干脆。 不过陆连正是没机会把他的学习心得用到操练里了。 左辅正军师下发的分配计划里,广东小伙陆仁被分配到第一营的戊连下面担任一名普普通通的队宣讲。 队宣讲甚至不能算是军官!要知道,小陆在大黄江口的时候就是队副了,现在改编以后居然连队副的位置都保不住,越混越差,都混成耍嘴皮子的宣讲了。 真是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进了谗言,陆仁愤恨地把手里的草鞋丢到地上,他奶奶的不编了,真是气死老子了。 陆仁仔细打听过同学们的去向,大部分都是连一级的军官,有几个幸运儿当上了营级军官,比如大黄江口时和他一队的队正蒋岸,已经分到第五营去当营副了。第五营的营正卢显拔很赏识这小子,让他主管训练工作,上回见面的时候,这小子嘴巴没咧到后脑勺去。 表现差不多啊,为啥就我残?一百多个人里头,就七八个人是队级的小官,不过都是队正,只有陆仁大爷是队宣讲,队宣讲啊,差一步就是普通小兵了。 反正陆仁是基本上丧失信心了,他曾经找过教他们识字课的李俊昌,李先生现在是左辅正军师眼前的红人,结果李先生知道陆仁并不打算干队宣讲之后喜形于色,李先生说他本来打算把陆仁弄到他的军医队来帮忙的,还问他愿不愿意拜他为师。李先生愿意倾囊相授。 结果可想而知,陆仁说啥也是不愿意当郎中的,他婉言拒绝了李俊昌的好意老老实实的到第一营当队宣讲了。 “陆仁,还编鞋呢,快,召集你们队跟我走,鹭墟出事了。”陆仁他们连的连副是大黄江口之战中给杨秀清留下深刻印象的曾天养,这个奔五十的汉子被杨秀清从萧朝贵的前军要过来担任连副,据说左辅正军师会等他适应新的战术战法之后就提升他为连正,陆仁他们的戊连还没有连正呢。 鹭墟是龚江旁的一个比较大的乡镇,广西这边名字里带墟的乡镇不少,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汉晋古风犹存,墟有乡村的意思,陶潜所谓“依依墟里烟”么。 太平军沿江收集粮船,今天第一营的丁连就被派到鹭墟去了,陆仁看曾天养的意思大概是鹭墟出事了。 果然。 “鹭墟民变,左辅正军师手令,我们第一营全部动员前往鹭墟。” 第十八节 民变 严格意义上说,鹭墟发生的事情用民变来形容并不合适,因为民变是指下层民众针对朝廷的反抗活动,流动作战的太平天国距离“朝廷”这个词可是有相当远的距离。不过太平军已经初步控制了鹭墟,从被统治阶级变成了统治阶级,套上一个民变还是比较合理的。 这件事情说来也简单,第一营的丁连在收集船只的时候和当地人产生了矛盾,一下子就闹翻了,当地人招呼左右同乡,要杀贼报国。 第一营的营正秦日纲立马上报左辅正军师帐下,杨秀清亲自下了手令,要第一营火速动员前去支持。 等曾天养的戊连赶到鹭墟的时候,第一营先到的两个连已经和鹭墟的老百姓开始对峙了。 两个连冲着村口摆出攻击队型,他们对面是手持大棒长矛衣衫褴褛的老百姓。 第一营的营正秦日纲早就到了鹭墟,正在马上和杨秀清派过来的中军参议刘绍廷交流。 “刘参议,左辅正军师到底是个啥意思。”秦日纲头往那些老百姓那里点了一下:“这些可都是和咱们一样的苦人啊。” “左辅正军师的手令是尽量迅速解决,”刘绍廷:“鼓噪民变者就地正法,盲从的百姓尽量宽大处理。” “要么咱们先答应他们的要求,然后再……”秦日纲回忆着清廷的具体处理方法。 一般来说,清廷面对民变都是先想办法糊弄过去,先答应老百姓的要求,然后再抓挑头的。或者直接把老百姓打散,然后再抓领头的。这些领导反抗的冒险者往往都会站枷直到死在铁笼子里。这种针对富有反抗精神者杀一儆百的方式一直是清廷镇压低层不满的主要方法。 “不,”刘绍廷的面色非常古怪:“左辅正军师的意思是先让宣讲官宣讲政策,然后给半个时辰让那些昏了头的老百姓回家。半个时辰之后,再清街拿人,仔细拷问是谁的主使,主使者要夷其族。” “灭族?”秦日纲咋舌道:“这么狠。” “这是杀一儆百的手段,”刘绍廷叹息道:“我也劝过左辅正军师不必用如此霹雳手段,但秀清他还是固执己见……” “绍廷,不如咱们直接把这些老百姓打散了算了,都是本乡本土的苦人,何必呢?”秦日纲一脸无奈。 “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中军大帐没有命令,我们自己拿意见处理还能手松些。秀清都发出详细手令了,你难道想去碰晦气?” “秦营正,不执行上级命令是违反军法的。”第一营的军法官就在旁边,“如果您拒绝执行中军大帐的命令,那么要有……” “知道啦,”秦日纲懊恼地挥挥手:“真是麻烦。” 他策马向前跑到了刚赶到的戊连前面。 “曾天养呢?”秦日纲勒住马,看着面前的太平军。 虽然还是头裹红巾身穿号衣的样子,但是队列里的肃杀气已经让人感觉到这支队伍已经和他曾经指挥的那支队伍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整编虽然麻烦点,但的确是比以前像样了。 “报告营正,戊连连副曾天养到。“曾天养几步跑过去。 “行,都说你是老廉颇,我看他们都说错了,曾兄弟一点都不老。”秦日纲的年龄不过三十出头,太平军的上层多半都是三十到四十之间,像曾天养这样近五十的老头子的确是少见。 “我们戊连的任务是什么?”曾天养本来就是因为剽悍被萧朝贵特别选进他前军的,他年龄又比较大,对上帝的儿子们或许还有些尊重,但从没把秦日纲放在眼里。不过是入会的时间早点,有啥了不起的? “你们到甲连的右翼去,从侧面包住那个路口,这个村子出村有三条大道,甲连,乙连和你们戊连挡住最大的,丙连和丁连拦住另外两个,然后等待我的命令,明白了吗?” 曾天养点点头。 “戊连,全都有,攻击队形。”下命令的是戊连的军令官,这位军令官是新模范军出身,在曾天养完全熟悉各种战法条例之前由他代为指挥。 “喝!”一百多人大喝一声,各队的队副领着刀盾兵走到最前面,队宣讲手持长枪低声让枪兵列阵,队正则发出口令让三个小队凑到一起,组成一条长长的横阵。 曾天养扶住腰间的刀柄走到全连的最前列,头上的花白头发如同风中飞蓬在轻风吹拂下飘舞。 “第一营,戊连,列!”他抽出腰刀向前一挥。 “喝!”一百多人应和着指挥官的口令,渐渐拉开距离,最前面的是刀盾兵,他们都已经拥有了一件棉甲,彼此之间略微让出一点空间,那里有第二排的枪兵伸出的长枪,第三排的长枪兵在最后面等着随时补位。 “曾连副,“刘绍廷也策马跑过来:“你们队是有个叫陆仁的吧?” “是,我们有个队宣讲叫陆仁。” “好,那让他出列,他有别的任务。”刘绍廷点点头。 刘绍廷也曾经在新模范军教过课,对这个叫陆仁的学生印象很深。“他口才好,一会让他去前面给那些老百姓宣讲一下咱们的政策。” 口才好?曾天养心里嘀咕,没感觉这小子口才有多好啊,就是觉得他脾气不小。 因为前途黯淡,队宣讲陆仁先生最近脾气比较大。 “陆仁!” “到。”陆仁抓着长枪从队伍里一路小跑过来。 曾天养皱着眉头:“听到刘先生的话了吗?” “都听到了。”陆仁心里暗爽,这是扬名立万的机会啊,要是立了功,会不会能往上升一升? “那还愣着干啥?”曾天养喝骂道:“还不去办事!” “诶。”陆仁忙不迭的说道。 “你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刘绍廷嘱咐道:“半个时辰后,大兵进剿,玉石俱焚,能让多少百姓免遭兵灾就看你的这张嘴了。” “老师放心,”陆仁点头道:“学生都清楚了。” 说完他就一步步往鹭墟村口走去,在那里,数百手持大棒农具的“民兵”带着既胆怯又凶狠的目光看着他。 第十九节 论据 陆仁手持长枪在三百多名太平军将士的目送下走到了“民兵”面前,抓着枪杆的右手有些湿滑,倒不是陆仁胆怯,而是有些紧张。 说实话,他没有兴趣与这些眼睛里透露着畏葸凶狠两种截然不同情绪的对手交锋,看见这些衣衫褴褛的苦人,陆仁不由想起了自己。 他是广东嘉应州人,家里不算姐妹,光兄弟就有五个,父母守着那点薄田就算拼命做工根本养活不了他们。等到老二陆仁十三岁的时候,家里面就养活不起这些半大孩子了,他在一家当铺做伙计的大哥托人为他在一家粮铺那里谋了一个学徒的身份。家里凑了拜师钱,这就算是把二儿子送出门求生去了,至于他一生成就如何,父母兄长总是尽了心力了。 陆仁老老实实的学习认字,摆弄苏州码子和记账,他表现出了相当不错的天分,如果不出意外,十几年后他就能从陆学徒变成陆掌柜了。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陆仁的东家因为得罪了某些官面人物败了家,陆仁失去了吃饭的地方。 学徒是一个竞争压力非常大的职场领域,陆仁虽然并不是没地方谋生了,但是上升为掌柜的职场之路基本上可以宣告终结了。大部分店铺都喜欢自己培养出来的嫡系学徒,而且作为新人,陆仁在新粮铺经常受到很多不公正的待遇。 终于有一天,陆仁接触到了拜上帝,他果断地成为了拜上帝会最早的信众。陆仁并不相信上苍之上有一个上帝,如果真有上帝,那为何世上会有这么多的不公?陆仁只是希望能找到一个能给他出气的组织罢了。 陆仁因为识字能算账被安排到负责主管后勤的刘绍廷身边帮忙。拜上帝会开始编练团营准备武装抗清之后,他被刘绍廷介绍到了新模范军里当学员。 曾几何时,陆仁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至少已经走上戏文里面那条封侯拜将的光辉大道了。可是无情的事实告诉他,他很有可能并不是戏文里的主角,而是晃一下过场就化为腐朽的龙套。 但陆仁仍旧心怀希望,他在新模范军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杨秀清教给他们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我们的目标不是杀人放火盼招安,也不是开国从龙封侯拜相,我们要拯救天下还在受欺压的同胞,我们要做天底下第一支打破吃人世道的军队。” 为了打破世道为同胞而死要比死在别人封侯拜将的路上更值得不是吗? 陆仁暗暗吸了一口气在民兵面前缓缓说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大,语速也并不快,那种不放在心上的气度就像是在谈“今儿太阳还是东边升西边落啊。” “保村护产!不能让你们把我们谋生的东西拿走!” “你们要给洋鬼子当先锋!” “杀贼报国!” …… 民众们七嘴八舌的叨叨着然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果然是有人鼓噪啊。”陆仁心中一叹。 像他这种一看就是小卒子的角色跑过来问话,一般的回应大半是“你是何人?”“你能做主吗?”“你算个什么东西……”之类质疑他身份的话语。这些百姓干脆的回答到时说明他们还在气头上,脑子里全是这些东西。如果在气头上的话,保护自己的财产才是最直接最正常的回答,但老百姓里回答声音最高的多半是杀贼报国和给洋鬼子当先锋这种和他们平常生活关系不大的事情。要么是这些鹭墟的百姓政治觉悟太高,要么就是被人鼓动了。 根据广西现在的形势,真正觉悟高的家伙现在多半在各路天地会武装的队伍里呢,能留在村子里的都是老实巴交的人,能把这些老实人弄到的组织武装反抗上。除了太平军太过倒行逆施就是有人鼓动,饶了一圈又回到有人鼓动这个命题上。所以陆仁心里蛮清楚的,就是有人在鼓动啊。 “哦,”他装出一副木讷的样子:“我们将军让过来说一声,限你们半个时辰回家,咱们还能既往不咎,半个时辰之后,那就是刀剑无眼各安天命了。” “就说这些长毛没有个人性!”“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一个长毛头值二十鹰洋,一石米,和他们干啦!” 民兵们互相打气,人群气势汹汹的朝陆仁一点点挪过来。 “做梦!”陆仁大吼一声,本来要围过来的百姓被他一嗓子吼退好几步。 “你们以为这钱这么好拿?老子们刚在大黄江口砍了个总兵,你们以为自己比总兵能打?我可跟你们说,我们军师爷下了手令。你们要是真动了手,那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要么动手的人全家死光,要么我们死光。” 陆仁气哼哼地看着这些家伙,太平军的将士们要为这些人建立一个地上天国,可是这些人怎么对待太平军的?为了二十个鹰洋和一石米盯上了战友们的人头,真是混账。 “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冲突都源自误解,那些不是因为误解而产生的冲突是无法用武力解决的。”陆仁想起了左辅正军师的话,这些苦人多半是对太平军有所误解吧,不然为何要为朝廷效命,朝廷除了拿走他们的粮食,派官吏欺压他们,帮着富人欺负他们,还为他们干过啥正事?陆仁想到这里心里一软。 “本乡本土的都不容易,赶紧回家去,咱们太平军有过明文条令,不抓老百姓从军,不抢老百姓粮食,不侮辱你们的女眷,何必为几艘别人家的粮船送了自己的性命?更何况你们打听打听,咱们在哪里不是给苦人发粮,有没有侮辱过啥良家女子?我们也都是活不下去才造反的苦人,苦人何苦为难苦人呢?” “回吧,回吧,不值当的为王家的几艘破船送命。老子可清楚,大黄江口死了个李大帅,你们不走,老子走了。” “五哥等等我,我是不在送死的,回去没准还有粮拿,在这就是等死。你们谁听说过长毛祸害苦人了?这位老兄,我信你!” 四五个老百姓就要回去,陆仁心下大定,只要有了领头的,这些人多半会散去。 “咱们不能散,谁知道回头长毛会不会秋后算账,现在还能痛快一死,到时候连个痛快都求不得!” 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跑到最前面招呼百姓,“都回去吧,回去就是等死!现在还能拼个痛快。” 几个本来打算走的老百姓闻言又走了回来接着恶狠狠地望着陆仁,似乎他就是负责秋后算账的刽子手。 “我们太平天国说话算话,信上帝的人不说谎,我们忙着去打浔州,谁有功夫给穷兄弟秋后算账?除非是为富不仁的恶人。” 陆仁看出来了,这个穿长衫的多半就是鼓动老百姓的家伙而且水平未必有多高,这么快就跳出来了,真是不知死。 “这些信洋教的人能信吗?”穿长衫的家伙指着陆仁的鼻子:“他们都是汉奸卖国贼!要把江山卖给洋鬼子!” “你才是卖国贼,你有啥证据说我们是卖国贼?我倒是有十足的证据说你是卖国贼!”陆仁眼睛一翻给了他个白眼:“我们要北伐鞑虏恢复汉人江山,你穿着鞑子衣服,留着金钱鼠尾,你才是卖国贼!” 长衫人脸色一红然后大声说道:“你们**掳掠无恶不作!分拆夫妻不得相见!” “我们军师以身作则,自己都没媳妇呢,谁会**掳掠?分拆夫妻那也是为了忍一时分别好恢复汉家河山,我们为了天下人吃苦,你晓得不?” “掠夺民脂民膏!” “嗯,估计征用的这船是你家的,不过你家的船又是欺负哪家良善得来的?还不是对佃户敲骨吸髓嘛。” 两个人你来我往,互相呛呛个没完。 “茂才公,”百姓里头的一个老头子丢下手里的棍子:“老汉走了,实在不值得为了你家的船丢了自家的性命。” 这位老人一走,其他老百姓也跟风而去。 “六爷爷等等我,不值当的为别人家的东西丢自己条命。”“茂才公,这事是你家的事,咱们真没必要趟这滩浑水。”…… 穿长衫的茂才公见老百姓们七嘴八舌地就要散掉,张嘴大吼一声:“谁帮这老子打这帮长毛,除了朝廷的赏格,我王家再加五斗大米!” “有命赚也要有命花,俺们伺候不起。”“五斗?五石老子都不干。”…… 看见人都要走散了,这位茂才公一发狠:“都跑吧,种我家地的,谁要是跑了谁就甭想着接这种地了。那些不种我家地的,别以为跑了没事,我爹已经到浔州城了,你们以为长毛能在这里呆一辈子?等朝廷回来了,你们这些卖老子的王八蛋都逃不了通匪的罪名!一个个都等着站枷站死吧。” 发狠比辩论有用得多,王茂才公这么一发狠,本来要散的老百姓又都回来了。 唉,这事估计不能善了,陆仁叹了口气,要是真到了斗狠的地步,无关的百姓多半会散去。剩下的都是靠着这位王茂才吃饭的佃户。他抓紧长枪,准备回头复命,他陆某人估计是拿不到这个这个功劳啦。” 忽然,哗啦啦的人都散了,就剩下四五个铁了心的佃户和那位茂才公。本来面红耳赤的茂才公也一下子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咋回事呢?陆仁没感觉到他的话能说服这位茂才公,他们之间的冲突不是因为误解,而是因为太平军确实伤害到茂才公的利益了。太平军要拿走他们家的船,还有可能灭了他的家族。 陆仁忘了对敌人的实力没有充分的认识也是误解的一种。 在他身后,太平军正在部署一门缴获到的劈山炮,杨秀清为了减小伤亡和震慑潜在的敌对分子,特意命令直属中军的炮连调过来一个炮队,三门劈山炮。 脸色仓皇的茂才公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学生是猪油蒙了心了,居然对抗王师,还请将军念在学生幡然悔悟的分上绕过学生一命啊,那些船将军想征用多少就多少啊……” 陆仁恍然大悟般的扭过头,正好看见三门劈山炮黑乎乎的炮口。 他忽然想起杨秀清在课堂上讲过的另外两句话:“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大炮是王者最后的论据。” 这是周五的那一更……还有四幅图要出……真他外婆的…… 第二十节 城下 长空一洗,万里碧蓝,正是中午时候,太阳斜挂在中天,几片云彩随着风来回摆动,把阴凉送到大地。 正是春日之中极好的天气,出城折柳斗草的大好日子。不过浔州城的官绅士人绝少有踏青的好心情,因为太平军三日前总算一步步挪到了浔州城下,一到就四面包围,把浔州城死死的围了起来。 广西右江道穆兴阿今天又带着浔州知府和桂平知县跑到城楼上分析军情,自从太平军到了浔州城下之后,这白天登城就和晚上念金刚经一样成了穆兴阿大人每日的功课,穆大人也不求别的,就求个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劫,等太平军的风头一过,穆大人就告老还乡,谁要是再出来当官谁是小妈养的。 穆兴阿扶稳了女儿墙,就看见下面头裹红巾的太平军如同蚂蚁搬家一样围着城墙开始掘壕。 太平军的士卒们操着铁钎铁镐把城墙外面的泥土挖掘下来然后用小车运到城东的江水里,周而复始,太平军没有其他多余的战术动作,就是这样坚定地进行土工作业,仿佛他们正业不是造反的反贼,而是为祖国进行水利建设。 看到这样一幕,广西右江道不由一叹,可惜了城墙外的粮食,都白白便宜这些发匪了。 浔州作为两广粮食贸易的起点,自然囤积着大量的粮食。浔州城的城墙内并没有足够的空间给这些粮食修建粮仓。所以两粤的奸商们就把粮仓设到了浔州东门外靠河的地方。自从太平军逆水南下以来,穆兴阿就下了命令坚壁清野,这些粮食自然要按规矩付之一炬。不过两粤的奸商们真真是丧尽天良,居然重金贿赂穆大人,说他们打算把粮食运到乡间隐藏起来,只求穆大人宽限些时日。 穆大人考虑到太平军进军速度比较慢,而且这些良善小民积攒些粮食实在是不易,所以就宽限了几天。可谁知道太平军居然忽然加快进军步伐,神兵天降的出现在浔州城下。那些奸商还没有把粮食运完就让太平军统统没收了,平白给太平军添了一笔军资。 幸好太平军一上来就开始掘壕围城,让穆大人松了一口气,他一面命令绿营焚烧城墙外那些靠城墙的违章建筑,一面让士绅大族出人出粮参加到守城行动中来。 八旗虽是明日黄花,但穆大人也勉强算是纸上谈兵的一位好手,他深知道掘壕围城是一种直接的不能再直接的暗示,“我们目前没有能力攻下你们的城墙,所以先把你们围起来再说”,当年李自成在开封,太宗皇帝在大凌河都用过这样的手段。既然太平军没有直接攻城的意思,穆大人也就喘口气好好调整他的城防工作。 他一面让浔州知府和首县县令动员绿营和城中壮丁,一面发文给广西巡抚周天爵,求抚台大人速速救援,一面发文广西提督向荣,让向军门尾击太平军。 穆兴阿费尽心力支撑着浔州的防御工作,杨秀清则稳坐在太平军在浔州城外的中军大营。 这厚厚的中军大帐是大黄江口之战中缴获的,不过在那些战利品中只能说是一般货色。最好的几顶帐篷送给了洪秀全和他的**,原配赖氏还有另外五位小妾。洪教主虽然今生大登科无望,不过还是经常小登科一下调剂生活。还有一些分给了女营,女营会把这些帐篷用到老人儿童以及伤兵身上。杨秀清的这个政策为他在下层中建立了不错的声望。这个声望并不属于他那个全知全能的天上帝化身的身份,而属于左辅正军师中军主将杨秀清。 杨秀清的帐篷里摆着一个不大的火盆,这个火盆不是用来取暖的。温暖的广西并不需要这种东西,它的作用是让杨秀清可以随时将手头的文件毁尸灭迹。 敞篷里还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杨秀清平时就在这里办公,刘绍廷,吉成子和傅学贤等手下围着他扎下帐篷,这样如同雨后蘑菇一样的帐篷组合就是太平军的政务中心。 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人有些不舒服的坐在杨秀清前面,似乎他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不是由太平军的新扎木匠打出来的,而是电椅一样。 “广西巡抚周天爵到哪里了?” “周天爵已经到了勒马渡,正在征集船只过大藤峡。” 答话的是罗大纲,杨秀清没有像他当初答应苏三娘时说的那样把这位天地会出身的“艇匪”安排到学习班学习,而是让这位能联系上“好汉大侠”的“有活力社会组织”头目负责起了情报的搜集工作。具体来说,就是让他那些江湖朋友们搭把手打听消息。清军因为组织度的原因在行动保密方面就是渣渣。罗大纲甚至不用旁敲侧击的反复求证,在清军采取具体军事措施之前,他们的行动计划就会从师爷幕僚的酒桌上,各级军官的外室小妾床上,绿营士兵家里的屋檐下传播开来。 至于学习李愬雪夜下蔡州的来上一场“欺敌先欺己”经典情报欺骗,那绿营的老爷兵至少操练上也要赶上李愬那支唐军的精气神才行。 “广东的清兵到哪里了?” 杨秀清并不习惯把清军称呼成清妖,他一直致力于消灭太平天国中的超自然因素,他既不主动把太平军宣传成为上帝而战的十字军,也不打算把清军和地狱里的撒旦联系起来。而且除去超自然因素,曾经读过弥尔顿《失乐园》的杨秀清并没有把撒旦归为万恶之源,而是把它当成了类似项羽,拿破仑的悲情人物。 “广东那边的消息说广东副都统乌兰泰已经率领广东兵到了梧州。左辅正军师,龚江勾连两粤,从平南到梧州的水面非常宽,广东军到平南的速度可能会非常快。” 杨秀清看到罗大纲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挑起眉头问道:“怎么啦?心里有话就说嘛。” “标下有点一得之愚,就是不知当讲不当讲,要是讲错了,您好歹……” 看着罗大纲这种吞吞吐吐的样子,杨秀清心里莫名的产生一股火气,好歹也是明太祖洪武皇帝牌位前烧过香的好汉,怎么说话还这么婆婆妈妈的? 这倒是他误解人家罗大纲了,罗大纲参加太平军以后,就打听了太平军头目们的作风,其中杨秀清的风评是最差的,居然比整天不务正业的洪秀全还差。洪秀全不务正业是要全心和他老子进行精神交流,获得天命加持,杨秀清就是以他的怪异和跋扈出名了。 霸着中枢管理权不说,还公然吃下其他几个人的部队基本盘,基本上就是曹操的节奏。罗大纲最近一直都在研究如何在曹操手底下厮混这个现实问题,崇拜关二哥的江湖好汉决定学习关二爷的好朋友张辽张文远,曹公有啥命令,老子就执行啥命令。本着这样一种指导精神,罗大纲就开始变得扭扭捏捏了,曹公似乎不太喜欢下面的人比他精明啊,杨修不就是因为个鸡肋被杀掉了吗? 犹豫了半天,罗大纲想起了曹公另外一个特点,喜欢有才华的人。所以罗大纲决定把心里话说出来。 “咱们在浔州城下停的时间不短了,这战有不战,退又不退的,恕标下愚钝,实在是看不出这样做有何益处。”罗大纲欲言又止。 “接着说。” “广东军一到平南,向荣肯定又有胆子回来了,毕竟上次他也输的不是太惨,有了广东兵加强实力,他不可能不南下。周天爵要是在把我们缠在浔州城下,那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不得不和清兵在浔州城下来上一场主力决战吗?” “不错,标下读书少,从来没有见过有义军这样做的。” 没错,农民起义军们大多喜欢流动作战,避免主力决战,只有在保卫重要根据地或者主力已经对官军取得实力优势的情况下才会考虑主力决战。而镇压起义的官军王师是最喜欢主力决战的。 “嗯,你的想法很有道理啊。”杨秀清一下子就明白了罗大纲犹豫的原因,笑着说:“你想的很有道理,我知道了,会仔细考虑的,你先去忙吧。” 罗大纲闻言恭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地抱拳施礼,然后退出大帐外,帐外微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出了不少白毛汗。 唉,真是要步步小心啊。罗大纲开始总结这次的政治斗争经验,仔细考虑如何在曹公手下混出名头这个重要问题。 而营帐里的杨秀清则在盯着桌子上的广西舆图发呆,这围点打援的主意到底是不是正确呢? 欠了五章压力山大……这是补周六的第一更。 第二十一节 围点 一切军事行动的背后都应有其政治上的缘由,杨秀清策划的一切军事行动都是以推翻清政府为主要目的。推翻清政府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这个所谓的煌煌大清乃是注定要扫罗进历史垃圾桶的玩意,在一八四零年鸦片战争之后,这个政权就已经根本无法跟上世界潮流的脚步了。它所有的行动都透露出一股陈腐的味道,可以说是完全毫无希望。 杨秀清前世翻看这段历史的时候总会对大清有一种期待,认为不是慈禧这个妖妇,煌煌大清一定可以完成君宪制度的华丽转身,如果把三海工程的银子用到北洋舰队身上,那就不会有甲午战争,日本也就不会崛起。如果慈禧不拘禁光绪,那么也不会和列强交恶,最后无比爷们的向万国宣战,引来一顿爆揍。 后来随着阅读量和见识渐渐增加,杨秀清终于明白历史书没有错,他的结论是正确的,他只是因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诡异现实隐藏了某些细节。 比如那场清末浩浩荡荡的戊戌变法,如果你仔细赏玩里面的那些史实。真的不会有什么荡气回肠的感觉,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腻歪恶心。 先不说光绪的刻薄急躁这些毛病,也不说帝党头目翁同龢将北洋水师银子挪用给慈禧修园子的高招,就说那些伟光正的戊戌变法君子们。 戊戌六君子里最出名的是谭嗣同,他最出名的事情大概就是找袁世凯反动兵变收拾慈禧。当时光绪已经亲政,慈禧属于半退休的荣养状态,先不说光绪生母是慈溪的妹妹,就说慈禧对光绪还有选他继承大同的恩德情分,谭嗣同他们玩这一手除了有些寡恩之外,真的有必要吗? 答案是肯定的,有必要,因为维新派们惹了个大麻烦,这个麻烦足以让所有人吃惊。 这个麻烦叫做“四国合邦”。 当时刚刚领导日本拿下甲午战争胜利,从中国割下一大块膏腴的伊藤博文先生在日本内部权力斗争中示意了,他溜达到中国散心。这个时候维新派听从了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的建议,要搞一个名叫“四国合邦”的东西出来,这个四国合邦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说出来也挺简单,就是把英美中日四个国家合为一体,任用伊藤博文、李提摩太这样的中外精英来控制中国。 六君子之一的杨深秀上奏曰:““昨又闻英国牧师李提摩太,新从上海来京,为吾华遍筹胜算,亦云今日危局,非联合英、美、日本,别无图存之策。…况值日本伊藤博文游历在都,其人曾为东瀛名相,必深愿联结吾华,共求自保者也。未为借才之举,先为借箸之筹。臣尤伏愿我皇上早定大计,固结英、美、日本三国,勿嫌合邦之名之不美,诚天下苍生之福矣。” 嗯,将中国这个半殖民半封建的土地交给做英美日操控的殖民地,还真是天下苍生之福啊。 这六君子里最冤的应该是康有为的亲弟弟康广仁,他是因为要帮助照顾生病的梁启超进京才从广东来到北京。当怒极的慈禧太后开始抓捕那些准备杀她脑袋的维新派人士,他的亲哥哥康有为和梁启超托李提摩太和伊藤博文两位大人的福气躲进了英国和日本的使馆,不过他们似乎因为某些原因都忘了通知这位只负责办报的康广仁兄弟。剩下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至于康有为一边鼓吹妇女独立一边玩高龄纳妾,一边吹牛要办军勤王从华侨手里骗钱等等诸多行为。梁启超先生在日本化身良青历搞变法考证,记录他和光绪皇帝之间根本不曾存在过的亲密互动的时候,他的老师康有为先生已经拿着自己写的光绪帝诏书和ps出来的两人合影在海外开始了宣传工作。 相比之下,至于谭嗣同那卖掉东北西北给穷鬼俄罗斯的神奇想法不过是几句醉话而已。戊戌变法的领导者们居然连俄罗斯沙皇的财政情况都不清楚就拍脑门著书立说,这种情况就像是中国男足队员回忆自己勇夺世界杯的光荣历史一样。不是说话的人喝高了,就是相信的人喝高了。 这就是煌煌大清最值得大书特书的近代化救亡行动,杨秀清每每读到这里就想向东看一眼,日本鬼子的运气真的很好,从胜海舟、福泽渝吉到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伊藤博文这些人杰就像是一瞬间就冒出来了。用这些人对比中国的变法领袖,中国的运气到底要糟到什么程度才会让这群人把权柄国啊,幸好有老佛爷扶危定南,不然中国的命运真的不好说。 这就是大清最高端的救亡行动,面对这样的事实,谁还会对大清产生啥期待呢?洪仁玕虽然也是个言语上的巨人,可人家的言语比维新派的言语靠谱多了。 杨秀清想到这里不由得感觉嘴里发苦,这个大清不完蛋不行啊。 既然坚定了革命信念,那接下来就要解决具体的执行措施了。杨秀清充分动用了自己的头脑制定了一份名为《天国元年第一号作战计划》。 具体来说,这份计划的主要目标是通过两次主力会战将清廷在两粤云贵的主力彻底消灭。 整个计划分为两个部分,计划第一部分是包围浔州,将清军的目光吸引过来。清军为了救援浔州城必然分两路进军,一路是广西提督向荣和广东副都统乌兰泰自北而来,一路是广西巡抚周天爵顺水东下。杨秀清打算先亲自率领一支小部队纠缠住周天爵,然后由萧朝贵等人指挥主力打垮向荣和广东军。 第二部分则是萧朝贵在打垮或重创向荣部后南下和杨秀清合兵击破周天爵,然后太平军顺水从浔州一路到达梧州,彻底破坏两广粮食贸易,然后太平军全师北上,翻过巍峨南岭进入湖湘大地。 如果杨秀清的计划能够实行成功,那么必然是清政府在两广的统治糜烂,中国的最南端将不为清廷所有。 这个计划最大的困难有两个,第一个是向荣和广东军死死蹲在平南县城不会南下,第二个就是杨秀清的小部队能不能纠缠住周天爵的抚标精锐。 说实话,向荣他们的绿营就像是海战中的“存在舰队”的意思,保持存在就是对太平军最大的威胁,只要绿营还在一日,太平军的任何政治军事行动都要顾虑到这支军队的存在。要是真正交锋,太平军未必会把这支大黄江口的手下败将放在眼里。 杨秀清走出营帐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望向浔州城不太高大的城墙,这夺取天下复兴国家的路,到底会走到哪里呢? 周六第二更,今天争取把周末欠更补完。 第二十二节 北京 当杨秀清向北望去问前路的时候,年轻的爱新觉罗·奕詝也在望着他的江山。 今年刚二十周岁的奕詝继承了爱新觉罗家小眼睛短眉毛的瘦长脸,不过比起他马上得天下的祖先,这位大清入关后的第六位皇帝体型清瘦,显得弱不禁风。奕詝和他昏聩的父亲道光皇帝不一样,年轻的帝王下定了决心要收拾大清的祖宗河山。 自从高宗皇帝之后,大清江山就江河日下了,其中最大的两个问题一个是吏治腐败,一个是银根流失。 吏治腐败的根源是捐官制度和官场昏聩的风气。所谓捐官也算是江湖惯例,不过唯有在大清朝的地位得到了显著提升,捐班已经和科举一样成了官场上升道路里的正途。而且捐班收入也成为清政府的一样重要,仅仅嘉庆一朝,捐纳得来的财政收入就高达一亿两千万两,这个数字相当于乾隆朝用在战争上的所有花费。 等到了道光皇帝柄国,更是吏治败坏。大小官吏,尤其是花钱捐官出来的官僚费尽心思的只顾着捞钱,什么事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个个因循守旧,根本不去想着民间疾苦。著名学者魏源就曾经批评这些官员是“推诿为明哲,以因袭为老成,以奉行虚文故事为得体。”这种遇事不负责,相互推诿的现实就是清朝官场的一大写照。当时有人为军机大臣兼上书房总师傅,太子太傅曹振镛的为官心得,这位历经乾隆、嘉庆、道光三朝不倒的大佬精辟的总结为:“多磕头,少说话耳。” 等到了第一次鸦片战争开始后,被英国人逼得没招的道光皇帝向穆彰阿,潘世思两位军机大臣询问对抗英国人的计策。 穆彰阿叩头道:“着着着,主子洪福。”潘世思叩头道:“虽虽虽,皇上圣恩。” 道光身边的国之宰辅都是这样的家伙,那国运能强的起来就见鬼了。 另外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银根流失,这可以说是清朝经济的致命问题。 本来历史上中国的对外贸易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是入超,来自世界市场上的白银大量流入我国,并且在明万历年间通过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建立了银本位体系,白银从物品变成了一般等价物,压制了铜钱在经济体系中的地位。 张居正能建立银本位某种意义上要多谢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他们在美洲新大陆的掠夺让世界市场上的白银有了突然性的增长,而另一方面日本也在不断地向中国市场输出白银。 中国的白银流失现象并不完全是万恶的帝国主义用鸦片制造出来的,银贵钱贱的现象在嘉庆十二年就显现出来了。 导致这个现象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世界是发展的,我国历史上对外贸易的三大法宝是茶叶,瓷器和丝绸,这三样法宝曾经为我国在世界市场上赢得了丰厚的利润,但是这种垄断注定不能长久。 第一个被击破的是丝绸,公元六世纪,聂斯托利派的基督教徒把蚕种从和田带回了东罗马,养蚕制丝在欧洲传播开来。然后被破解的是瓷器,在十八世纪,德国人摸出了大规模生产瓷器的方法。最后,在一八三五年,普鲁士传教士和英国东印度公司偷走了种植茶叶的技术,他们阴差阳错的培育出了大叶种红茶,这种茶叶在欧洲广受欢迎,完全替代了中国产茶叶。 传统的经济出口三样法宝均被破解,而另一方面,英国人却通过鸦片从吸收走了大量白银。贸易出口减少而进口增多,这就导致了中国市场上的白银大量流向外国。 令人遗憾的是,大清虽然意识到白银流失的问题,就算是名臣林则徐也仅仅看到了鸦片贸易导致:“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这个层面上。但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白银流失导致的其他问题。 这些经济问题里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农民的负担加重了,清延明制,采用一条鞭法征收赋税,农民除了要缴纳实物外还要缴纳相当一部分白银才行。当白银在市场上变得越来越少,那么农民就需要用更多农产品来换取可以用来缴纳赋税的白银。 这个时候大清陈腐的官僚系统立功了,他们依旧按照古老的收税制度来收税,老百姓不得不出卖更多的农产品来换取白银完税,而用来流通的农产品增多必然会导致农产品价格走低,农民的负担就这样越来越重了。这就直接导致了两个结果,一个是清廷的财政系统出现了问题,因为地方政府收不上来应缴纳中央的赋税。另一个问题就是活不下去的农民不断掀起民变又让清廷不得不花费大量收入用在平定民乱上。 封建王朝的存在基础有两大基石,一是强大的军事力量,二是良好运转的财政系统。清王朝的两大基石都出现了问题,整个王朝已经显露出来的亡国之象。 奕詝不得不肩负起拯救清王朝的任务,他必须要努力振作才能扭转国家的颓势。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著名奸臣穆彰阿从军机处清理出去,革职永不叙用。将签订南京条约的文渊阁大学士耆英免职,让他回家啃老米去了。 当广西出现了农民起义之后,他立刻凑出了一支堪称豪华的大臣阵容去收拾愈演愈烈的广西“盗匪”。在家养病的李星沅,年迈告老的周天爵还有叱咤宿将向荣都被他起用,咸丰帝信心满满的洗刷山河要重新恢复大清盛世。 他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向荣发来的大黄江口之战捷报,向军门吹牛的水平那是相当不错,看的奕詝兴奋不已。 “杜师傅,你说朕要怎么赏这个向荣?”年轻的皇帝一直把自己和他去世的父亲作比较,道光的大臣们对广西的天地会起义束手无策,而他咸丰一登基就取得了这样的大捷,广西的天地会投降的投降,剿灭的剿灭。这让咸丰帝充满自信。 他问的杜师傅就是他的老师,已经被他任命为吏部尚书的杜受田。年轻的皇帝非常信任这位老人,甚至隐隐将他视为自己的亲人。 爱新觉罗·奕詝并不是一个幸福的孩子,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他是被静妃博尔济特氏养大的。奕詝虽然排行是道光的第四子,可他是事实上的长子,他的三位兄长都夭折了。道光皇帝得子艰难,一直都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他的成长。但不幸似乎特别钟爱奕詝,他在一次骑马的时候摔断了腿,从此变成了瘸子。而他养母博尔济特氏的儿子奕 第二十三节 大战将启 平南县城的老百姓们最近被官府折腾得不轻,又是摊派粮食又是摊派柴薪的,时常还有衙役打着筹集犒军物资的名义来地方折腾一圈,真真是彼其娘之。 自从官军和长毛在大黄江**锋过之后,原本繁华的龚江水道就平静了下来,除了打渔的渔船外很少见到有商船通过了。倒是前两天从广东过来了不少官船,说是来和广西兵一起打长毛的广东兵。 平南县的老百姓们还在对广东兵的人数和装备议论纷纷,平南的地方士绅们却悄悄送松了口气。他们都清楚太平军已经包围了南边的浔州,这广东兵一到,向大帅估计就要往南挪窝了。他堂堂一省提督,总不能坐视太平军拿下浔州吧? 这个时候向荣正在大营里招待这批广东援军的统帅乌兰泰。 “乌大人千里赴戎,心忧社稷,实在是我辈楷模,来咱们干了这一杯。”向荣举起酒杯劝道。 “哎呦喂,当不起,当不起。”乌兰泰赶紧站起来举杯道:“当初先帝在位的时候英吉利洋夷入寇,您老在直隶防备洋夷,咱不过是个小小的护军。说起您老,四九城的爷们谁不伸出大拇哥说声好!” “好汉不提当年勇啦,现如今还不是乌大人来帮我这个老头子?”向荣一口干掉杯中酒道:“向荣这里先谢过乌都统来援的恩德了。” 乌兰泰这次从广东带来的援军只有区区五百人,根本不能扭转太平军和广西清军在兵力上的巨大差距。不过无论是向荣还是乌兰泰都对这五百人的战斗力充满信心。 原因无他,乌兰泰的这五百兵都是广东绿营精锐,手中火器精良,其中不少是林则徐担任钦差大臣时在广东监造的火器,远不是向荣手下广西绿营的那些破烂可以比的。 信心满满的广州副都统乌兰泰打算好好地收拾收拾作乱的叛匪。 “向大人实在是国之柱石,”乌兰泰也一口干掉自己杯中酒浆,“末将还有事情要求向大人……” 向荣看见乌兰泰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一悸,呵呵笑道:“都统老兄但说无妨,只要兄弟能做到的,那就没二话。” 乌兰泰哈哈一笑:“也不瞒大帅,咱部下这五百多人多半都是操弄火器的,白刃交锋那是万万不成的,需要些步卒马队来保护,还请老将军调拨一二。” 这是伸手要兵啊,向荣脸色一沉,这个乌兰泰一来就伸手抓权,区区五百人就想着从向荣这一省提督手里抢人,真是不晓事。向荣虽然心头不快,但却也不能张口申饬,因为这位乌兰泰不仅是个旗人,而且还是广州副都统。 清朝的军事系统分成两部分,八旗是一部分,绿营又是一部分。如果乌兰泰是担任绿营军职的旗人,向荣还能发发丘八脾气张嘴骂上几句。不过乌兰泰是驻防八旗的广州副都统,和向荣分属两个系统不说,这地位也能说是略低那么一些。打个比方,向荣就好比是某市的公安局长,而乌兰泰是另外一个市的武警支队长,两个人凑到一起办案,就算是向荣位置高一些,也没有资格指着不同系统的乌兰泰骂。 不过向荣的夹带里也不是没有人,他的中军参将和春就能稳稳压住这位乌副都统。 “呦呵,副都统还真是嘴大吃天,啥话都敢说啊?”和春丢下筷子斜着眼睛瞧着乌兰泰:“带着五百兵就敢要我们的兵?咱们四九城的爷们都是能办多大事就说多大的话,乌都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位是?”乌兰泰瞅着这个放话堵他的年轻将领,心里吃不准和春的身份,一时也不好翻脸。 “标下是广西提督标营中军参将和春,满洲老姓赫舍里,家祖随着世祖皇帝入关,混了一份正黄旗发的铁杆庄稼。不知道乌副都统是哪一旗的哪位佐领下面的,咱们这四九城的爷们平常该多亲近亲近。” 和春出自正黄旗的大贵族后族赫舍里氏,是当年出了索尼,索额图的大家族,虽然如今家道已经不能和康熙年时相比,但抖起来也不是乌兰泰这个正红旗索佳氏能比的。 “原来是上三旗的爷,咱是正红旗的,满洲老姓索佳。” 乌兰泰也有几分唾面自干的本事,举起酒杯又干了一杯,“兄弟酒后胡言自罚一杯,刚才得罪大帅与和将军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向荣笑道:“乌都统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兄弟,不就是调兵嘛,我这广西兵刚刚苦战完,军心士气都不大强,等贵州兵一到,我就让贵州兵到副都统帐下听令。” “那就麻烦向军门了,哈哈哈。”三人又是举杯换盏,但是乌兰泰和向荣之间的矛盾算是隐隐约约扎下了根。 先放下向荣和乌兰泰这边,广西巡抚周天爵率领的巡抚标营一千五百多人从柳州到达了浔州西边的武宣县。一路从柳州急吼吼跑过来的周大人看不见县令领着士绅前来跪应,暴脾气一上来就要去收拾武宣县令刘作肃,怒气冲冲的周巡抚一进县城就傻了眼。 整个县城宛若鬼域,空空荡荡的,不仅没有居民,而且家家户户的门口都上了锁贴了封条。知道的人晓得这里是武宣县城,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阎罗酆都呢。 周巡抚带着师爷护卫闯进县衙,就看见前衙空荡荡的一个衙役也没有,三班衙役没有不说,六房书吏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最后才在后衙找到了唯一的活人,武宣县令刘作肃。 正在那里愣神的刘县尊忽然发现广西巡抚这位大神突然出来赶紧大礼参拜。周天爵看着形容枯槁的刘作肃是又好气又好笑,刘县令没出来迎接自己的那点不快让周大人抛之脑后。 “县城里的人呢?”周天爵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生气,倒是对这变成空城的武宣县非常好奇。 “回禀大中丞,听说发匪包围了府城,要分兵攻打各县,百姓们都跑到乡间躲避兵祸了。”刘作肃跪地答道。 “三班衙役和六房书吏呢?”周天爵一挥胳膊:“也都跑掉了?” “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刘县令倒是挺豁达的没说把他弄成光杆司令的部下坏话:“国朝那点俸禄不值当的让他们仗义死节。” “他们还靠着职位捞了那么多好处呢!”周大人一向对属吏严苛,看不得刘县令的窝囊样子:“那你是如何组织城防的?” 刘作肃看了一眼周巡抚,从官服的袖子里逃出一根绳子,苦着脸道:“剿不能剿,守不能守,下官只有靠这根绳子了。” 清朝法度失土灭族,仗义死节还能让朝廷优抚家人。 周老头看到这位一脸无奈的刘县令心里一软:“算啦,算啦。你也不要干这个县令了。收拾一下明天去柳州巡抚衙门听差吧,老夫送你离开广西这个匪窝,去江南太平地方做官吧。” 巡抚大人叹了口气就领着手下出门了,只留下刘县尊看着地上的绳子发呆。 他良久长叹一声:“如今这天下……哪里还有太平地方?” 补周日第二更…… 第二十四节 应对 月挂中天,太平军的军营里还亮着点点篝火。几队巡夜的士兵举着火在营寨里穿行,浔州城墙上的绿营士兵绝望的看着太平军军营里的光芒,他们被太平军包围已经有七八天了,虽然太平军并没有攻城的意思,但他们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城墙下的太平军营寨仿佛一只影藏在夜幕下的洪荒巨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扑出来将浔州城吞入腹中。 杨秀清的中军营帐里还亮着火光,他皱紧眉头看着桌子上的广西舆图,他的心腹吉成子、刘绍廷、傅学贤、卢显拔等人都围坐在军帐里一言不发,只有第一次参加这种内部会议的罗大纲面如土色。罗大纲这次有没有带来好消息,他有点担心会让“曹操”迁怒。 罗大纲带来了最新消息,从广东来的清军人数虽不过五百人,但是装备了大量的新造火器。 对于杨秀清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那个什么狗屁作战计划的第一步就是通过野战重创甚至歼灭向荣的广西绿营以及乌兰泰的广东援军,这一切的前提是向荣一定会来救援浔州。 向荣是军事经验丰富的宿将,他的主力大黄江口之战中已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现在的所有策略必然是防御性的。救援浔州的前提就是他拥有足够救援浔州的实力。在杨秀清的计划里,让向荣下定救援浔州决心的不是浔州的政治地位,而是广东派来了足够扭转双方实力差距的援军。可惜的是,乌兰泰的这五百人根本不能扭转太平军和清廷在军事实力上的对比。老成的向荣很有可能依旧缩在平南县城里不动弹,只要广西提督不挪窝,太平军还真是意识奈何不了获得了火器加强的他。 难道真的只有先打下浔州城再说了? 平心而论,杨秀清并不打算攻击浔州城,因为这样的攻击毫无意义。太平军根本就没有必要拿下浔州城,一来是他们根本就不想拿下浔州作为根据地,二来攻击浔州是费力不讨好的行为,太平军已经收集了浔州附近的粮食和船只,达到了自己的战略目标,实在是没有攻城的必要。 还是缺乏军事人才啊,杨秀清发现自己的心腹里根本就没有能给他提供军事策略的家伙。 吉成子主要负责与商人交易以及征召物资,傅学贤是大盗出身,管着制造军械和火药,刘绍廷倒是有点幕僚长的意思,不过他主要管着账簿是类似萧何的人物。李俊昌本来负责医疗工作,过来不过是应景的点卯。卢显拔的军事才能并不出众,他之所以能成为五个营正之一还是因为他毕竟是杨秀清的亲戚嫡系,如果杨秀清连自己人都不照顾的话,还会有多少人愿意跟他走? 看来一个人拿主意就是容易出问题。杨秀清扫了一眼牢牢闭嘴的一种手下,觉得自己真的是需要几位谋士。就算是古之名将,比如韩信还有李左车在一旁参谋。虽然大家都认为总参谋部起源于普鲁士,但实际上最早的参谋系统雏形还是拿破仑部下贝尔蒂埃元帅建立的。韩信和拿破仑都是东西方第一流的名将,他们也需要人帮着拾遗补缺。杨秀清自认不是军事天才,他就更需要更多的参谋人才来帮助他制定军事计划。 “就怕向荣不从平南县城出来啊。”杨秀清叹了口气挺尴尬的把自己那个破坏两粤粮食贸易军事计划讲了出来。 等他把自己搜集船只攻打从浔州到梧州这条贸易线上的城市以破坏两广粮食贸易的计划说出来以后,他的那些幕僚们嘴巴闭的更紧了。 咋了?杨秀清眼睛扫过帐篷里那一张张或苍白或涨红,或心有余悸或心情高涨的面庞,忽然有一种特别荒谬的感觉。 我去,不会是这个计划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吧? 第一个张嘴的是原本面如土色的罗大纲,这个中年人面色通红,唇下黑亮的胡须透着一股精气神。 “果然是鬼神之谋,堪比当年曹丞相火烧乌巢!”罗大纲一拍椅子,前天地会头目心里暗地里也是波涛汹涌,这位左辅正军师果然是个活曹操,用计都用的如此毒辣。 “只怕两广要有一场大乱。”刘绍廷很有人文主义思想,首先为两广的老百姓们担心。广东的老百姓没了粮食吃,广西的老百姓又少了一笔收入,清廷只要不改变税收政策,两广的乱事就要再起了。 “看来向荣是要蹲在平南县城不挪窝了。”傅学贤是广东大盗出身,这位绿林好汉因为擅长制造火药和火器被杨秀清安排到监制军械的职位上。说来也挺有意思,山贼土匪们一般都有制造火药和火器的本事,杨秀清记得燧发枪的发明者就是比利牛斯山里的土匪大爷。 “他愿意蹲在平南就让他蹲着好了。”吉成子负责商贸脑子还算活一些,“咱们没打进浔州城,不是一样把船都收上来了,把粮食也征到手了?” 卢显拔也点点头:“秀清你不是对我们说过不要拘泥于一城一池的得失么?同样的道理,如果向荣现在没有胆子出来野战,那么以后他也不敢和我们堂堂正正的交锋了吧?”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杨秀清看着自己的表哥,觉得他这句话点醒了自己。因为他显然坠入了一个明显的思维误区里面。 存在舰队的意义在于它能随时出击搅上一个天翻地覆,所以必须留下一支大舰队作为应对力量。同样,向荣如果能从平南县城出击,那他肯定是一个需要慎重对待的对手。不过现在嘛,太平军摆出一副攻打浔州的态势,八旗监军都到了平南了,也不见向荣从平南县城挪窝,这说明什么? 向荣已经不打算和太平军野战了,州府沦陷的危险再加上八旗监军在侧都不能让向荣离开平南县城。那这位不动弹的广西提督又会有什么危险呢? 想到这里,杨秀清忽然大笑道。 “既然山不能来就我,那我就去找山了。立刻通知中军,拔营北上!” 有朋友问杨秀清在真是历史上是否有过破坏两广粮食贸易的计划,这个是我编的,我手头没有任何资料说明杨秀清当时已经意识到了两广粮食贸易的重要性。不过太平军在广西长时间的战斗的确是破坏了广西的粮食生产,间接影响到了广东的粮食贸易。而在正史上,广东的天地会的确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不断起义。至于罗大纲把杨秀清当成曹操,这个是我编的段子。正史上的杨秀清在用人方面也比较像魏武帝,都是唯才是举,不分远近亲疏的。即使是高级将领出现失误,他也会毫不留情的处罚。历史上,杨秀清活着的时候,太平天国运动蓬勃发展,等到他在天京事变去世之后,太平天国的形势就急转直下。 就我个人看来,太平天国一开始的六位王里面,最具雄才大略有望开国建极的是杨秀清,而韦昌辉是枭隼一样的人物,这样的人可以是陈友谅、李密,但距离成为太祖仍然有相当远的距离。石达开是非常优秀的方面将领,他可以是韩信、李靖,李绩,徐达这样的方面重将,但距离雄主仍然有很远的距离。最让我惋惜的是萧朝贵,太平天国的北伐名将林凤祥,李开芳都是他的部下,他在战斗中一直奋勇杀敌,可以说是太平天国中最勇武的将领。而且他为人宽厚,如果他没有在长沙城下牺牲,也许天京事变就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了也许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洪秀全嘛,看看他一手教出来的洪天贵福就知道这位天王不掌天国大权实在是太平天国之福,等到他控制大权以后,太平天国也就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了。 很多人都认为太平天国是一个极端疯狂的政教合一政权,我作为太平天国的支持者绝对不会否认这一点,太平天国的确有他的落后性。但是比起惶惶大清,我更支持太平天国。 从国家气节上讲,就算是最糊涂的洪秀全也严词拒绝了英法等国的利诱,绝对不会以出卖国家主权的代价去换取统一。“我取天下,必取全图。”这样的话语绝对要比“举中华之物力,结友邦之欢心。”要掷地有声得多。至于说太平天国打压儒家,毁灭中国传统文化,那更是无稽之词,在太平天国的确有破山伐庙的行为,不过他们的针对对象和宋儒的对象是一致的,都是类似黄大仙,五通神这样的“淫祠”。我手头的资料显示,在从金田到南京的一路转战中,唯一受到破坏的孔庙只有湖南郴州的孔庙,郴州孔庙被毁的原因是那里是清军包围郴州时的指挥部所在地。 当曾国藩呼吁全国士绅读书人捍卫儒家礼教的时候,杨秀清也发表了针对的檄文。当洪秀全打算禁绝孔孟典籍的时候,杨秀清和金陵才女傅善祥用天父下凡的表演加以保护,用设立“删书衙”来应对,这个衙门到最后也不过是删改了一部分兵法……比起满清动辄**哪个对中华传统文化破坏大? 至于死于战乱中的百姓清帝国和太平天国谁应该负更多责任,曾国藩“曾剃头”的外号不是胡来的。湘军洗城的记录更是随手可见。我手头倒是没有资料显示太平军有屠城的行为,所谓的屠城多半都是驻防八旗所在的满城,驻防八旗作为有铁杆庄稼的军事组织,在城防中驱赶自家的男女老幼上阵,这样消灭军事对手的行为算是天理自然。清军作为平乱的政府军居然还采用屠城这样的手法,真是让人无言沉默。 看见坛子里有朋友推这本拙作,非常开心,就在这一章集中回答一下朋友们的问题。 第二十五节 谈判 佛祖菩萨,道君老祖。信男弟子穆扬阿敬拜上苍,多谢庇佑,日后定焚香供养,大斋僧尼,重塑金身。 广西右江道穆扬阿穆大人感慨莫名地跪拜在佛像前,身后是赶过来凑热闹的浔州知府和桂平县令。虽说是知府和县令两位大人不过是来拍马屁的,不过他们也万分虔诚地拜服在佛像前。 苦日子总算过去了,太平军两天前突然拔营北上,只留下浔州府城墙外的好几道壕沟作为战争给大地留下的疮痍纪念。 本来这三位大人都做好了杀生成仁的准备。桂平县令准备了三尺白绫,宫怨味十足。浔州知府就大气很多,三尺白刃,一旦浔州失手就自刎以报皇恩。穆大人则还在犹豫要选择来点砒霜还是吞金自尽,服砒霜据说会比较痛苦,而吞金据说致死率又不高,无奈的穆大人又不能找个死囚来试一试,所以还在犹豫选择哪一种方式自杀。 太平军果然讲义气,发匪似乎看出了穆大人的无奈,转头就北上去找广西提督的麻烦了。躲过一劫的浔州府上下在穆扬阿大人的带领下恭敬地去向佛祖叩头还愿。 “唉,诸位大人夙兴夜寐,为国操劳,穆某人都看在眼里。”祭拜完毕的广西右江道举杯祝酒:“这次杀败发匪,护得州府百姓黎庶周全,除了圣天子威德庇佑,也要靠诸位大人竭诚奉公。兄弟在这里先拍胸脯,绝对不漂没诸位的功劳,请功的奏折已经发给钦差行辕和巡抚衙门了。” “穆大人才是劳苦功高。”“学生一听穆大人的话就好像胸口烧了团火,暖洋洋的。” 刚刚礼拜完佛祖神明,就开席喝酒吃肉了,倒是也有几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豁达禅意。菜是从最上楼叫来的席面,八冷八热,桌上的各位倒不是什么官员而是六房书办,当地的士绅大户,这马屁功夫到底是弱了一些。不过从大悲到大喜的穆大人已经没多少心思再和他们折腾了,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穆大人还有多少时光可以用在这种折腾上面,且由他去吧。穆大人随随便便的满饮一杯酒就告辞离去,只留浔洲知府和桂平县令在那里招呼。意兴阑珊的穆大人自己轻省的躲开慢慢的赏月饮酒去了,有些时候,独酌无相亲也是一种潇洒自然。 请功文书和他的辞官文书都已经上发了,穆大人师爷用如花妙笔编出来了太平军浔洲血战的故事。发匪穷凶极恶地攻城,外无援军,内无强兵,唯有八旗勇士穆扬阿领导浔洲百姓奋勇登城杀敌,保卫浔洲,保卫大清。总算是圣天子恩德庇佑,虽然穆道台不幸脚上中了一箭,但还是把太平军杀的丧胆,据说太平军大头目里面有一个叫杨秀清的家伙高呼大清不可战胜:“此非浔洲,乃张巡许远之睢阳也。” 不过浔州城里面没有断指南八这样的好汉,不然也能落下几颗人头的战功。现在太平军走出大山,大黄江口之后广西地方遍地哀鸿,到处都是要兵的声音,要是浔洲能拿出来几十颗长毛的首级,穆扬阿大人未必不能从实职道台再往上升上一升。 不过话说回来,有了这番经历之后,穆大人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和平主义者,他就打算用杜撰的脚伤做理由,就说自己的脚伤只要碰见潮湿环境就痛痒难忍,医生建议要到寒冷干燥的地方修养,这天下旗人能去的地方,除了关外就剩下北京顺天府寒冷干燥了。皇帝小儿还是让穆大人混个病休回北京老家修养去吧。人家可是把自己亲闺女都送到紫禁城里了,皇帝总不能不给面子吧? 大凡大船将倾覆,控制航行的船长未必能有所察觉,依靠船只生活的老鼠反应却最为敏锐。北京的咸丰皇帝还希望他的全明星阵容能镇压匪乱,他任用的贤臣能洗刷社稷来上一次中兴,挽回国运。但像武宣县令刘作肃,广西右江道穆扬阿这些第一线的官员们已经感觉到了王朝即将倾覆的绝望。 不过上天对咸丰皇帝虽然刻薄,但是他的运气总不是太坏,他选择的广西巡抚周天爵就在认认真真的办差。这位七十九岁的老头离开了让他扫兴的武宣县城后就率领着他的巡抚标营坐船穿过了两岸均是绝壁大山的大藤峡,成功穿过了大藤峡并没有让周抚台高兴起来,因为他手下的巡抚标营耍啥也不肯坐船了。 因为他们使用的黔江水道一过大藤峡之后先是向北拐了个弯然后再往南拐,这个弧形弯的顶点有一个很著名的名字,金田。质朴的绿营官兵们认为他们是在乘船向太平军的核心根据地前进,说啥也不敢再乘船往前走了。他们派出民意代笔向巡抚大人表示,他们标营不是不愿意去救浔洲,而是不愿意将全军陷入被乱匪伏击的危险,毕竟前路要经过著名匪巢,所以最好还是改走陆路。 周巡抚当然知道改走陆路会是什么结果,标营虽然准备了一些骡马和大车,但是比起水路来肯定要慢一些,于是巡抚标营就会逐渐减慢进军速度。比如,为了防止敌人趁机攻击我们因为行军而疲惫的将士,我们必须要降低速度,百里厥上将军嘛。或者,拉大炮的骡马已经很累了,为了保证他们不被累死,爱护大清的国有财产,咱们还是扎营休息吧。诸如此类的理由必然是层出不穷。 巡抚标营这种暮气让老周头伤透了心。 你们可是堂堂巡抚标营,理论上讲是全国都能排的上号的精锐部队,怎么能连一个已经确定乱匪遗弃的小村子都不敢去呢? 暴脾气的周老头一边痛骂手下的将领,一边派手下去募集“勇士”,他打算寻找一些和太平军有仇的老百姓组成新队伍,这样的队伍至少比他的标营更有战斗意志。 于是乎周天爵的队伍不可避免的又停了下来,因为他又要整顿军心又要招募壮士,这个时候他迎来了一位特殊的使者。 王澹大气不敢出的站立在周天爵的大帐里,他就是那位在鹭墟组织民变的秀才,认怂之后作为陆仁功劳的一部分被太平军带到了杨秀清的大帐里,也不知道杨秀清对他说了什么,他就加入太平军了,现在作为太平军的识字教员来用,这次也不知道杨秀清动了哪根筋派他来和周天爵谈判。 王澹正在周天爵封疆大吏的王霸之气下瑟瑟发抖的时候,周天爵也在看着王澹,这个不知死活的太平军年轻人很明显是被刚刚裹挟进去的,因为他头皮上刚刚长出来一层短头发茬。这个打扮比较像是乡间那些没工夫收拾头发的农夫,相较而言,和王澹同行而来的太平军战士在周大人看来简直就是“越南洗剪吹”的翻版,让老头子心里面赞了一股邪火。 “说吧,你们来找老夫作何事?闹到你们这个样子就别想着什么招安了,要是你们回头把领头的贼人杀了倒是还能考虑一下。”周天爵强压住叫人过来给这几个混球剃头的冲动开口问道。 “我们不是来求招安的。”王澹叹气道,他实在是有难言的理由才加入了太平军,最近对大清朝廷的忠义之心和人类的求生本能一直斗争的非常厉害,搞得他有点轻微精神分裂现象。 “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不会是来劝降的吧。”周大人毕竟是老年人精力衰微,每天的精力非常有限,立刻就觉得这些忘八蛋是来消遣自己的,下意识地打算把他们全都斩首示众。 “大中丞说的什么话,”王澹干巴巴地回应道:“学生不过是来为大人宏图事业略尽一点绵薄之力。” “学生?”周天爵没好气地说:“你识字吗,就自称学生。” “小人狂妄,”王澹脸色灰白地答道:“不才已经食廪三年了。” 所谓食廪就是廪膳生员的意思,明清科举一般有四个阶层,童生,秀才,举人和进士。其中秀才又称作生员,他们每年都要接受考试,其中的佼佼者会受到国家提供的粮食补助。这些能领到国家奖学金的学霸就是廪膳生员,王澹因为学问不错,家里又有势力,混了一个廪膳生员的名额。 “国家既然以秀才许之,为何忘怀忠义,屈身事贼?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周大人随口问道,他挺好奇像王澹这样按理说是统治阶级的家伙怎么会产生如此高的革命热情。 “春秋大义,华夷之辨,不敢忘怀。”王澹声音没有一点起伏,似乎是背诵经文一样说道:“所谓忠义,忠于华夏,义待同胞。” 原来是个迂书生,周天爵把王澹的表现当成了木讷。 “你说能帮助老夫,你打算如何帮助老夫啊,取洪贼人头报效?” “我家军师听说周大人与向大帅不和,如今我军北上和向荣交战,还请周大人作壁上观……” 王澹还没说完就听见暴躁的老周头怒气冲天地吼道:“叉出去,叉出去,老夫与向荣不过是方略不合,又岂是因私废公之辈!” 周天爵的师爷赶紧跑出来连哄带推得把王澹他们哄出辕门,几位巡抚标营的军官也在一旁好言相劝。没办法,周大人态度恶劣是他的事。刀枪无眼,世事无常,如今结个善缘,日后落到长毛手里也好说话啊。 看见书评区有朋友怀疑能不能完本……这本书一开就有读者在读者印象里刷司礼监秉笔,御马监掌印,就差提督东厂了……这本书俺是认真写的,不过人艰不拆,事情还是有很多,昨天这不又断了一天么?一到年底事情多啊…… 第二十六节 豪杰 杨秀清骑着一匹健壮的河曲马,太平军的高层已经很少骑乘当初那种矮小的滇马了,托向荣大帅的福,他们缴获了几十匹来自甘肃,青海,四川交界的河曲马,这种聪慧而又富有力量的战马很快就俘获了杨秀清的心,他最近经常没事的时候骑着这匹马带着卫士们四处转转。 在一个缺少娱乐的时代,骑马算是杨秀清无聊之余的消遣。 今天他穿着普通太平军的服饰,号衣,长裤,头上裹了条红巾,带着十几个卫士牵着战马站在一处山包上。 杨秀清这次不是骑马消遣而是来侦查的。定下全军北上东去梧州的计划之后,萧朝贵就率领着主力部队北上了,同行的还有女营的老幼妇孺,杨秀清留下了的五个营新军里的三个,卢显拔的第五营,胡以晃的二营和周锡能的三营。 平心而论,杨秀清很忌讳这种类似白龙鱼服的行为,因为危险系数太高了。明末的时候,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是因为亲自侦查送掉了性命。李自成在九宫山的时候,部下主力虽然屡败,但还是有二十多万扶老携幼的部下,他一个人带着几个卫士去侦查前路,结果遇见了一股民团,堂堂大顺皇帝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掉了。张献忠运气比起李自成还要差上一些,豪格率领的清兵突然进入四川之后直抵他大营所在。张献忠得知豪格大军已到赶紧率领几个卫士去侦查一下,大概是因为他十分勇武,在没有披甲的情况下骑的太近,被清兵射出来的箭矢击中胸口,回去就死掉了。 大顺皇帝和大西皇帝作为杨秀清的同行一直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警告这位两百年后的小老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既然已经成了一方领袖,行事必须要小心翼翼才行。 杨秀清本来还嘲笑过李自成和张献忠,认为他们真是不懂进退的家伙,都已经自称皇帝了还是不注重安全。但他现在非常能体会这两位前辈当时的心情,李自成那个时候是正处在大败之后千里转进的阶段,一个不小心就是满盘皆输。张献忠则是第一次和满清交手,面对这个凶名在外的新对手,他不亲自看一看肯定不放心。 杨秀清也是这样,这次不仅是他第一次负责大军事方略外的第一次临阵指挥,更关系到了太平军前路能否成功的大事,他必须仔细看看才能放心。 他杨某人上回说过,既然山不能就我,那我就去找山。广西提督不愿意南下,那就让萧朝贵领着主力去平南县城寻向荣的晦气,杨秀清自己领着一支部队先去打垮周天爵的巡抚标营再说。 为了探探周某人的底牌,他特别派新入伙的王澹去假装和周天爵谈判,和王澹一起去的太平军里有不少都是杨秀清新模范军训练出来的军官,他们就是借着谈判的机会探查周大人的巡抚标营到底是什么成色。 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杨秀清把望远镜放进马鞍边上的口袋里,他仔细地侦察过了周天爵巡抚标营的营盘设置,可以说是毫无章法,火器和火药没有设置在比较高的干燥处,而是放到了阴暗的低湿处。干燥明亮的地方倒是扎了一大堆看上去颇为豪奢的帐篷,多半是周天爵和他的幕僚以及标营军官的居所。这种为了军官安逸而不好好对待兵器的行为在太平军中是看不见的,太平军大营里最干燥的位置就属于傅学贤的火药土作坊。 “比起咱们可差远了,”杨辅清笑哈哈说道:“就他们那种迟暮模样,咱们一个能打他们十个。” 杨秀清把望远镜分给卫士们让他们也看看清军的样子,卫士们都认为清军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就这精气神上完全不是太平军的对手。 “毕竟是一省督抚亲自统领的标营,还是小心点好。”杨秀清也很乐见部下的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不过还是提醒他们要小心些。 “左辅正军师,看过周天爵的标营之后,我倒觉得这天下唾手可得。” 说话的是一位名叫黄舞的卫士,他也是广东人,不过不像陆仁是讨生活的学徒。黄舞出身社团世家,从曾祖父那一辈起就是天地会里面响当当的大哥,他加入天地会是跟着父亲来浔洲打拼事业。奈何当地的洪门兄弟实在是不给面子,同室操戈,黄舞的老爹一怒之下回广东搬师去了,一时间空闲下来的黄舞鬼使神差的就和拜上帝会搭上了线,成了最早入会的教徒。等黄舞老子回来看见儿子信了洋教,顿时就是一顿好打,结果黄舞非常彪悍的表示自己要杀官造反这条高富帅之路,绝对不走民间社团的土鳖老路,气坏了的老头子就把黄舞赶出家门,放出话来开除黄舞宗籍不让这个混蛋入祖坟。 但这并没有影响黄舞高涨的革命斗志,他一门心思的投入到了新模范军的学习生活之中,他经常隐晦地建议杨秀清先动手做掉洪秀全,然后火并石达开,韦昌辉等人,彻彻底底地把队伍掌握到自己手里。杨秀清对他的这些计谋没啥兴趣,就是有感黄舞家学渊源,战斗力比较高,就把他安排到自己身边当护卫。结果黄舞先生的斗志更加昂扬了,认为是自己投靠效忠的话起到了作用,工作热情一直非常高,据说最近正在开发某种杀人无形的毒辣手段,准备为将来的暗杀做准备。不过杨秀清肯定黄舞是走错道路了,砒霜,马钱子,蓖麻素,毒蘑菇啥的才是正确方向,黄舞那种扎个小人贴上纸条然后将这个手工作品大卸八块的方法肯定是在错误路上越走越远。 杨秀清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准备回营,正好看见几个矫健的骑士骑着战马往他们所在的山头跑过来。他身边几个机敏的卫士下意识地摸出了鸟铳,杨秀清卫队里火器化水平很高。杨秀清假公济私地把最好的火器都配发给了自己的卫队。 “收起来,收起来。”杨辅清笑嘻嘻地挥着手:“是三娘子,三娘子来啦。” 自从杨秀清和苏三娘见过面后,他喜欢苏三娘的“谣言”就在某位已婚女士的口中散播开来,传的可以说是人尽皆知。好处是杨秀清是基佬的谣言不攻自破,坏处是杨某人的人品也在持续下降。踹寡妇门也不是啥好名声。特别是罗大纲,这位英武的豪杰就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首先是确定了杨秀清的确是个活曹操,就连对人妻的爱好都是一样的。然后罗大纲又陷入了道德观与社会现实彼此冲突的心灵迷雾里,他的偶像是张辽张文远又不是送婶子的宛城张绣,把兄弟的未亡人送到活曹操嘴里实在是对不起关二哥面前发的誓言啊。 于是乎罗大纲就找到了谣言的女主人公,询问苏三娘的意思,苏三娘红着脸表示杨某人光风霁月之后,罗大纲也就“放心”的把苏三娘派到了杨秀清这边来负责联系当地天地会搞情报。他罗某人又不是老道学讲究什么贞洁烈妇之类的,既然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的何必得罪活曹操?于是罗大纲一边痛感内心原则和社会现实的激荡碰撞一边安排人手跟着苏三娘去杨秀清的部队里,他本人则随着萧朝贵包围平南县城。 对罗大纲复杂心路历程懵然无知的杨秀清倒是非常高兴看到苏三娘来自己军中帮忙,没有人不喜欢和漂亮姑娘一起工作,当然啦前提是这位漂亮姑娘不是某位大佬的小蜜小三小情人之类的。 “左辅正军师,王秀才他们已经回来了,咱们的探子也传回了消息,周天爵的标营士气已经堕,没有继续进军的意思了。”苏三娘英气十足地在马上说道: “消息准确吗?”杨秀清欣赏着苏三娘的侧脸:“具体情报来源是啥?” “是在巡抚标营里当兵的天地会兄弟。” “哇,天地会还真是了得,布局居然这么长远,能在巡抚标营的绿营兵里安插探子。” “也不是啦,他不过是混进去当兵吃粮的。” 我果然不能对天地会的节操有更多期待。 “对了,”苏三娘红着脸说道:“前面的情报不太准,这次跟着周天爵的不光是巡抚标营,还有一个守备和一个把总。” “那有啥,不过是两个小角色而已。” “守备叫张国梁,把总叫冯子材,虽然官职比较小但是每人手下都有几百能打的战兵。” 等等,张国梁没啥印象,冯子材不是后来中法战争中镇南关大捷的民族英雄吗? “他们都是反水的天地会兄弟。”苏三娘的脸愈发红了。 天地会……天地会果然都是豪杰啊。“好啦,好啦,不用想太多。”杨秀清宽慰她道:“明天我们打败周天爵之后再问问这两位为啥违背关二哥面前立下的誓言。”杨秀清改变了作战计划,他要首先击败周天爵,然后再东去梧州。杨秀清已经听说向荣在大黄江口战败以后讳败为胜,从咸丰皇帝那里骗了个啥霍钦巴图鲁的封号,据说还混了件黄马褂啥的。不知道太平军阵斩一位巡抚之后,咸丰皇帝又能赏他点啥呢? 第二十七节 坐战 即将和民族英雄沙场争雄的残酷现实并没有妨碍到发匪头目杨秀清展开一场会战的决心。 他立刻回营召集了卢显拔、胡以晃和周锡能,要求他们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待命出击。而且还向萧朝贵发去文书,表示自己已经和周天爵相遇,正准备和其展开会战,要萧朝贵一定盯死平南县城里的向荣。 杨秀清还特意派出一连士兵盯紧浔洲方向,防止浔州城里的大人们突发奇想过来帮忙,然后杨秀清命令他手里的三个营开始向周天爵方向运动。 布置好了以后,杨秀清就准备和周天爵老大人好好地交手了。 但绿营兵的战斗力真的是让杨秀清有一种心碎的感觉,就好像你为了一份你并不喜欢的工作认真准备面试,付出了不少汗水,然后等到了要面试的时候,你突然发现自己无聊时买的彩票中了两亿大奖一样。那种空虚和荒谬感让杨秀清觉得自己如果不能在这个时代有所作为都是对不起上苍。 周天爵的巡抚标营刚刚遇见太平军的影子就开始大规模逃亡,畏敌如虎的绿营士兵们趁着夜色接二连三的逃跑,周天爵大人发现他的巡抚标营一夜之间竟然减少了三成。到了白天,周天爵觉得自己部下随便一个人眼睛里似乎都在盘算着如何逃跑。 绿营的表现伤透了周大人那颗苍老而又成熟的心。他是历经三朝的元老,知道绿营兵普遍存在的那些毛病,“匪来兵无影,兵来匪无踪。可怜兵与匪,何日得相逢?”都是小毛病,绿营的兵痞们甚至能裹挟他们的将官,出现“兵不畏官而畏匪,将不畏上而畏兵。”这种奇葩现象。但是广西的巡抚标营居然败坏如斯真是让老头子气炸了肺,年近八十的周老爷子估计自己在和发匪正式较量之前就被绿营兵气死了。那些绿营的表现甚至还不如他招募来的民勇。唯一让周大人还算感到几分宽慰的就是新投降的张国梁和冯子材一直都在老老实实地准备作战,他们的部下斗志还算可以。 虽然这种斗志多半源自“关二哥前焚过香,谁背叛大哥有神收他!”“做人不讲信义和禽兽没啥区别,跟着大哥和杨秀清那个广东仔拼了!”,但是这样一支军队的存在还是让周大人感觉到了一点点宽慰。 作为熟知人心久历世事的老人,周天爵大人抓住了解决问题的关键,他一面命令全军扎营,把营门交给张国梁和冯子材负责,让他们不要放任何人出营,一面命令他招募来的民勇围着大营挖壕沟。 兵法云,死地则战。兵法又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深受国恩的周大人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他要扎下一座硬寨,不让任何绿营兵有逃离的机会,等到太平军包围过来的时候,绿营兵为了自己的生存肯定会决一死战。这个战法被周大人称之为“坐战”。 绿营官兵自然不愿坐以待毙,他们不断向张国梁和冯子材施压,让这二位和他们一起向周大人请求转进。不过张国梁和冯子材这两个刚刚混上干部编制的土鳖被周大人的封官许愿唬住了,说啥也不和绿营官兵同流合污。所以当杨秀清率领那三个营和周天爵遭遇的时候,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营寨,更像是外星文明制造的一个奇迹。那一片营帐外面套了三个不同大小的圆圈,那些从战壕里起出来的的泥土在营寨中堆出了一四个比较平缓的小丘。看上去就像是什么人要为太空中的飞碟指引坐标一样。木制的寨墙后面还能隐隐约约看到绿营兵那一张张看见太平军出现后绝望的脸。 “王秀才,你确定这是周天爵领军而不是啥矿工出身的将领?”杨秀清转过头来问他身后的王澹,这个家伙因为脚底板被杨秀清命人刻上了字不得不写信给父亲求老爹开出自己的族籍,加入了太平军。左脚清明,右脚反复,加起来就是大逆不道的反清复明四个字!杨秀清这种带有惩戒性的胡来让王秀才不得不成为目前太平军中文化水平最高的反贼。甚至洪秀全都曾经召他单独见面,估计是想看看秀才中的学霸和他这样考不上秀才的童生有多大区别。 “周大人是三朝元老,我已经可以确定是他了。”王秀才现在的心理状态就是哀莫大于心死,他心里既害怕送命,又不愿意给太平军好脸。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就和孕期妇女或者更年期妇女差不多,随时都有可能不给你好脸。 “哦,”杨秀清赞叹地说道:“这位周大人真是个知兵而且变通的人,绝对当得起名臣这个词了。”说完他还嘱咐身边的周锡能,胡以晃,卢显拔三人:“你们以后要遇到这种方式打仗的对手一定要小心。” 虽然这么干看上去很可笑,但的确是一种很好用的法子、绿营兵最大的问题就是斗志不足,这种把自己困在死地肯定能激发他们拼命求生的狠劲。而且周天爵这么干居然没有碰见营啸全军大溃,估计对人做事的手腕也是可以的。能学习周老夫子这种法子的对手肯定对自己的手下有很高的掌控力,那是必须谨慎对待的。 “他们要是缩在这么一个王八窝里咱们还真是不好下手,”胡以晃中过武举,算是太平军里理论是唯一接受过传统军事教育的人,不过据说他这个武举有一点暗箱操作的水分,不过这不妨碍胡以晃觉得自己是太平军里最强的战将。他也是在军事会议上发言最多的军事干部,很多时候甚至比石达开说的都多。 “不行咱们就动用秘密武器吧,秀清?”卢显拔一脸兴奋的对杨秀清说“你不是让傅学贤那个疤脸弄了不少好东西吗?” 傅学贤作为杨秀清的心腹监督军械,自然按照杨秀清的意思制造了不少“新式”火器,不过杨秀清知道自己土法炼钢出来的东西多半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比较不靠谱,也不敢大规模生产,这次他特意带来了一部分打算看看效果如何。 由于傅学贤的研发武器的保密工作非常到位,杨秀清设计出来的东西一直都比较神秘,就算是胡以晃,周锡能这样比较高层的将领都不太清楚傅学贤到底把军费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也就卢显拔这样和傅学贤比较亲近的家伙才从这个疤脸的家伙那里知道杨秀清搞了点威力不小的东西。 “幸好带了两个特种连出来,不然还没好办法收拾这个王八壳子。”杨秀清笑呵呵地说道,太平军新编五个营里虽然已经开始使用线式战术的阵型,但仍旧非常蛋疼的装备着冷兵器,甚至连弓弩都没有。火器因为比较稀少所以都被杨秀清发给所谓的“特种连”使用了。周锡能他们都知道自己的部队迟早要列装火器,所以都特别好奇杨秀清的特种连到底都装备了点啥玩意。 坐战在正史上确有其事,的的确确是周天爵第一个发明的,可见绿营战斗力不堪到了何等程度。 第二十八节 秘密武器(上) 杨秀清这次使用了非常古老的围三阙一战术,周锡能,胡以晃和卢显拔各指挥三个连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包围周天爵的大营,独独空出北方来供绿营逃跑。当这三位指挥官的部队就位之后,杨秀清就命令他特意准备的秘密武器登场了。 几十个太平军将士拉着五辆小车向前艰难地前进,小车上面安放着一团丑陋的金属制品,严格来说,这团金属制品是一种火炮,它有着厚实的铁壁。不过比起同属火炮的兄弟,他身材短小,身管非常短,口径却又大得惊人。他和绿营常用的劈山炮差不多,很早就在中国军队中服役了,杨秀清还在网上看到过洪武大帝制造的前辈。。 他又不少名字,射石炮,短炮,不过最常用的名字叫做臼炮。 臼炮是曲射炮的一种,他的炮口以一个非常大的角度对准斜上方的天空,和平射炮不一样,它那高抛的曲线可以轰击城墙后和山后的对手。不过比起加农炮这类平射炮,他的准头比较差,而且炮弹初速比较低,杀伤力和加农炮相差很多。 这是杨秀清最早命令傅学贤他们制造出来的火器,因为这种炮的技术门槛比较低,而且造价比较便宜,只要铸造一层厚厚的熟铁外壁就好了。比起青铜加农炮,臼炮简直就是又便宜又好造,铜可是能铸成钱的。 虽然臼炮的门槛很低,但是要想让臼炮发挥出战斗力就是杨秀清的心头痛了。 比如发射药就是杨秀清非常头疼的因素,傅学贤的那个草台班子制造的火药一直都有质量问题。这个质量问题倒是火药不炸,而是有的火药爆炸力十足,有的火药就没啥冲劲。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臼炮的炮架,一般来说,炮架都能以调高调低的方式控制火炮的发射角度。本来傅学贤已经制造出了可以调高低的炮架,但是臼炮的发射时产生的反作用力往往把炮架撞碎了。无奈的杨秀清只能使用更加坚固的固定炮架。 杨秀清这次带来了五门臼炮,作为一种廉价火炮,杨秀清并没有使用铁质炮弹,而是使用打磨过的石头炮弹,虽然石头炮弹需要更多的人工来打磨而且威力比起铁炮弹来说非常有限,但是能节省太平军本来就不多的铁,这些铁可以用来制造枪头和腰刀。 这五门臼炮在第五营营副蒋岸的指挥下渐渐逼近清军的大营。之所以选择蒋岸作指挥官是因为他的运气是一向比较好,打麻将推牌九的时候经常大杀四方。杨秀清认为要想让这种粗制滥造的火器建功立业最重要的不是多擅长炮兵知识,而是要有好运气才行。 杨秀清命令臼炮停在距离清军防线大约一百五十米的地方,这个距离已经进入臼炮的有效射程了,而且在距离清军这么近的地方施放火炮肯定能打击清军不高的士气。 太平军怪模怪样的火炮激起了清军非常大的恐惧,他们虽然见过类似臼炮的虎蹲炮,但是像口径这么大的臼炮确是从来都没有见过。根据清军将士对大炮非常朴素的认识,这种口径的火炮如果在朝廷工作的话,估计能当上威武大将军炮了。 “你们在绿营中见过这种炮吗?”周天爵躲在一处高地上询问自己身边的军官幕僚,他们纷纷表示从来没有在绿营的武器库里见过这种家伙。 “看来是贼人自己铸造的了,真想不到他们居然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广西巡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前任,居然坐视贼人发展到了能自己铸造火炮的地步,真真是该千刀万剐。 “你们知道这个姓杨的妖人吗?”周天爵向张国梁和冯子材问道。 清廷对太平军的首脑到底都有谁一直都不大了解,本来最出名的是韦昌辉,他出名是因为他本来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地主。然后就是太平军的天王洪秀全,不过清廷似乎经常把他和冯云山搞混,杨秀清和萧朝贵则是最近声名鹊起的新人。杨秀清出名是因为他发出去的北伐檄文,周天爵就认为这份北伐檄文的书评比较好,非常能蒙蔽人,广西有不少士人在看过这封檄文之后就对朝廷的正统性产生了怀疑。当然啦,只要我大清能把这些乱匪镇压下去那正统性就不会是问题了。 “我听说过他,”张国梁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在会匪里很有名气,他有好几个结拜兄弟都是会匪出身。” “听说这个人很阴险的,”接下来发言的是民族英雄冯子材:“我听人说他把发匪的大头目洪秀全给架空了,现在管事的是他。” 张国梁和冯子材原本都动过投靠太平军的心思,不过他们实在是不看好太平天国的未来,这世道谁听说过信教烧香的成大事了?正好清廷又伸出了橄榄枝,所以这两位就选择远离上帝的儿子们。去成为一名光荣的国家公务员。 “左辅正军师杨,看来这个家伙是个大匪首。”周天爵虽然觉得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土鳖了,就跟从三国演义话本里剽窃出来的一样,不过还是能说明杨秀清的身份,这个姓杨的至少是太平军内的二号人物。 广西巡抚忽然想到了既然太平军的二号人物出现在了这里,那么一号人物洪秀全和知名度很高的韦昌辉他们都去干什么了呢?是在某个地方躲着准备随时跳出来给自己一闷棍还是这杨秀清不过是一支孤军呢? 杨贼的兵力估计也就在两千上下,那发匪的一万多兵力都在哪里呢?周天爵虽然手里没有太平军主力部队的确切兵力,但是也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太平军只不过是一支小部队而已,太平军的主力一定在其他地方。 是去围向荣还是去攻打兵力空虚的其他城市了呢?清廷在广西的绝大多数兵力都集中在向荣手里,作为首府的桂林和重要城市柳州,梧州的防御都非常薄弱,一旦太平军困住向荣四处转战,那他们对清朝统治造成的破坏必然远胜虽然席卷广西八府但彼此之间互不统属的天地会起义。 心中若有所悟的周天爵对身边将领下了严令:“今日交锋,维死而已,你们都是世代享受朝廷供养的绿营精锐,老夫也是蒙受三朝天子隆恩的将死老头,今天务必要将发匪剿灭于此!” 广西巡抚虽然调门很高,但是口号响亮和获得胜利是两回事。 “两份火药,目标正前清军大营,一发准备。”陆仁站在五门臼炮后面发出战术口令。他身后事一个连的鸟铳手,这些火绳枪集中起来的最主要目的是用来保护炮组免受敌军突击。 太平军的火药质量虽然不稳定,但是在杨秀清的监督下已经建立起来了初步的控制系统,臼炮所使用的火药每份都用油纸包好,等到了要使用的时候再装进火炮里,这样能帮助炮手们更快更好地完成装填工作。 两名炮手按照蒋岸的指令从臼炮后面的手推车上取下两个药包撕开装进臼炮里,然后一个虎背熊腰的装填手抱起一枚石弹放进炮管,另外一名手持通条的炮手赶紧把石弹填实,这个炮组的炮长把一截火线插进臼炮的火门,另外一名手持引火火把的炮手半蹲在臼炮后面。 当这些工作完成以后,那位炮长高声吼道:“火药两份,一号炮装填完毕。” 这位炮长对蒋岸的印象也不太好,他也是新模范军出身,不过只比陆仁运气好些,陆仁是直接担任队宣讲,而他是以连副衔出任指挥一门炮的炮长,虽然他和蒋岸在军职上只差两级,但是彼此之间的权力可是差上好多。 “发射!”蒋岸点头示意,他身后手持红色小旗的太平军战士将小旗用力向下一挥。 砰,一声巨响,一阵浓烟,一颗石球从炮口飞出划出一条相当高的抛物线,太平军和清军同时抬头望着这颗石球越飞越高,然后凶狠地砸进清军的营地里。 这颗石弹除了打坏了几张帐篷外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不过无论是杨秀清还是蒋岸都很满意。杨秀清满意的是这臼炮很给面子的没有炸膛,蒋岸满意地是两份药包的安排是正确的,这颗石弹恰好打进了清军的营地里面。 “火药两份,五发准备。”蒋岸继续下令,经过第一门臼炮的校射,蒋岸已经基本确定两份药包是差不多比较合适的分量。 太平军战士们的装填速度很快,五门臼炮很快就装填完毕,蒋岸也迅速下达了发射口令。 这次齐射充分说明了傅学贤那个草台班子的不靠谱程度,同样的射击角度,同样的火药分量,五枚石弹划出了五道不同的抛物线,其中一枚飞过了清军的营寨落到了北面,另外三枚都落进了清军的营寨里造成了一阵阵慌乱与痛吼哀鸣。真正建功的是三号臼炮发射出去的石弹,这枚石弹似乎不甘心于自己命运的最后一刻因为被清军的营墙阻隔而不能让太平军将士看到,他划出一条不太高的弧线,然后重重的砸在清军的木制营墙上,在营墙上砸出了一个不小的口子,木制营墙破碎后飞溅的木屑还伤到了不少清军士兵,被这种肮脏木刺伤到的清军士兵多半不会活得太久,破伤风和感染很快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第二十九节 还是秘密武器 臼炮的发射速度并不快,每次发射完之后炮手们还要反复清理炮膛。如果不仔细清理的话,傅学贤制造的那些成分不明确的火药爆炸之后的残渣很有可能会腐蚀炮膛,最后导致炸膛。 看着一枚枚石弹划破天空砸进清军的营寨里,甚至砸破营墙,受伤的清军倒地呻吟。太平军的将士们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的跳着。 看啊,这就是我们的火炮,我们将使用它走向最后的光荣胜利。 杨秀清对臼炮的表现非常满意,这种火器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对付清军的坚固营寨和城墙后有生力量的。一百五十步的射程能保证它可以在清军威力最大的火器,劈山炮射程范围之外开火,比较低的技术门槛和制造成本可以让太平军更多的列装这种武器。 在太平军取得稳定根据地之前很难独立制造出口径比较大的加农炮来,不过清军方面也没有加农炮,杨秀清骄傲的认为自己为太平军赢得了火力上的优势。虽然臼炮在野战中表现不佳,但是现在估计没有什么清兵敢和太平军正面野战了。 默默承受炮击而不能发动反击对士气的打击非常严重,被三道长壕围起来的清军被臼炮从天上打下来的石弹一顿狠打却毫无还手之力都有一种自己是在被屠杀的错觉。实际上臼炮的杀伤力未必很强,在杨秀清研制出供臼炮发射的榴弹之前,臼炮使用的石弹一次最多只能伤害四五个清兵,而且这种粗制臼炮糟糕的准头只会伤害那些祖上不积德的家伙,但凡运气好点的都能全须全尾。 周巡抚虽然没有指挥作战的经验,但是他也意识到如果任由太平军这么轰下去的话,他就要约束不了准备逃跑的绿营兵了。 首先作为报复手段的是劈山炮,周天爵知道绿营也有火炮,他的巡抚标营装备的火炮还不算少,他准备用劈山炮来上一次报复性射击。至少在火力上不要太难看,不能让绿营兵感觉自己只能挨揍没有反制手段。但劈山炮的表现让周天爵大跌眼镜,这种明显管子比太平军推出来的丑八怪长一截的火炮发射出去的铅子在接近太平军臼炮之前就满天飘了,根本起不到报复的作用。 而蒋岸的好运气又一次立功了,当清军推倒营墙露出后面的劈山炮反击之后,他就指挥着臼炮向劈山炮的炮位发动了对应的报复射击,三号臼炮发射的一枚石弹正好击中了清军一门劈山炮的炮身,掀倒的劈山炮还击中了几个清军士兵。 劈山炮劳而无功的反击让清军原本就不高的士气更加低迷,如果说劈山炮反击之前只是感觉着有点毫无还手之力的话,那劈山炮无力的还击只是证明了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清军的确对太平军的火力毫无还手之力。 周天爵很快就接受了“发匪的火器在我军之上”这个残酷现实,毕竟在儒家文化中地位等同禽兽的海外洋夷都能拥有远超大清的坚船利炮,那发匪身为高贵点的中国人,又沾着点洋教的洋字,自然应该精通火器才对。 接受残酷现实无助于解决现实问题,他必须想办法解决太平军的火力压制。周巡抚没有啥好的法子,他用了一个相当经典的战术,敢死队。 广西巡抚不光许下了五十两白银的重赏,要是不幸丧命还有额外的二十两安家烧埋银子。七十两银子已经足够让绿营中的好汉意动了,周大人很快就凑出了一个一百五十人的敢死队。 这一百五十人的敢死队在一位军官的带领下冲出南面的营门,嗷嗷怪叫着冲向太平军的臼炮阵地。这个时候负责保护臼炮的那一个连鸟铳手全部行进到臼炮前面,并且在军官的指挥下列出了两列横队,前后两排鸟铳手之间并不对齐,这样前后两排可以同时开火,形成强大的射击火力。 杨秀清出于某种非常阴暗的心理并没有将他南面的主力放在臼炮阵地后面,他非常担心臼炮炸膛给他的部队造成伤亡,这对太平军士气的打击也是非常严重的。勇士们并不畏惧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是被己方不靠谱的武器爆炸害死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所以当清兵派出敢死队出营之后杨秀清也做出了回应,他派出了自己的卫队,一支三十多人组成的骑兵,这些人将骑着马迅速迂回到清军敢死队的侧后,一旦这支敢死队和护卫臼炮的鸟铳手展开白刃战,杨秀清的卫队就会从侧后发动冲击。杨秀清的卫队相对来说也算是一支还算堪用的中型骑兵,每个人都装备着一件棉甲,不少人的骑枪都是精心挑选的老树树干制成的,柔韧性非常好,而且他们的健马都是从向荣那里缴获的河曲马或者蒙古马,杨秀清还给这些战马披上了一层比较厚的棉布,除了看上去威武一点多少还有点防御功效。至于像西欧骑士那样在棉布后面披上一层锁子甲,对不起,那就超乎杨秀清的能力范围了。 杨秀清虽然做出了应对措施,但还是俏媚眼给瞎子看,他高估这支敢死队有多敢死了。 像这种绿营兵一开始还有点用银子堆出来的悍不畏死之气,不过当他们奔跑到距离鸟铳手大约三十步的时候,太平军的鸟铳手就用鸟铳给了他们迎头痛击。清军很明显没遭遇密集排枪的经验,一百杆鸟铳聚集在一起同时开火的威力对于一百五十人的敢死队还是相当可观的,大约有十几名绿营兵惨叫倒地。 一直负责对付土匪山贼和天地会的巡抚标营从来没有被这种密度的火力攻击过,一下子就显得有点蒙,等到太平军的鸟铳手丢下鸟铳拔出腰刀发动反冲锋的时候,这些回过味来的敢死队员们就一触即溃了。 反正敢死队不管死不死都有五十两银子到手不是,谁会傻到为了那二十两安家烧埋银子送掉自己的小命?四散奔逃的敢死队员甚至没让杨秀清的卫队找到发动侧后袭击的机会,这些孙子跑的实在是太快了,一眨眼就跑到了清军的火力范围内,杨秀清可不愿意把自己宝贵的骑兵队投入到这种无谓的追击中去,要是周大人新仇旧恨一起算根本不顾这些废柴的性命用劈山炮乱轰,恐怕还真要损失几个卫士。 敢死队的失败让清军彻底丧失了斗志,周天爵也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蠢了。 “向荣果然是绿营宿将啊,”周天爵苦笑地对自己的幕僚说道:“就这么点发匪就打的我的巡抚标营鸡飞狗跳,他都统着那些绿营兵面对发匪全师在大黄江口还能全身而退,我不如他远矣。” “大人这话有失偏颇,”一位幕僚赶紧宽慰他道:“向荣那丘八如何赶上大人心有沟壑?他也就是能打仗罢了,若论方略……” “方略也是老夫的错啊,”周天爵算是彻底明白了:“官军如此不堪,怎么能速剿呢?还是要等到各地大军汇集再说啊。” 杨秀清没有留给周天爵多少感慨的时间,他很快又使用了另外一个秘密武器,五六十个健壮的太平军将士一手抓着火把,背着一个圆滚滚的包袱走到最前面来,这是杨秀清准备的另外一件秘密武器,因为可靠性相比臼炮来说更差,所以这些东西大部分时间都是封存的,这次由杨秀清的结拜兄弟杨辅清来指挥使用。 杨辅清岁数还小,不过二十岁上下,但在杨秀清身边耳濡目染的接受了不少不靠谱的未来军略,他本人也是天地会出身,单兵素质不错,在杨秀清的卫士中还算得人望。 这五六十个健壮汉子都是杨秀清精心挑选的掷弹兵,他们不仅身强力壮,而且都是意志坚定的勇士,很多人在大黄江口之战中都有斩首的功劳。虽然名叫掷弹兵,但他们要投掷的不是使用破片伤害敌军的手榴弹,而是一件既古老而又年轻的武器。 某种意义上的生化武器。 我国早在唐代就出现了使用破片造成伤害的“霹雳流星”,那是一种外面是陶制外壳,里面是黑火药的火器。最早是配合投石车使用的。杨秀清曾经在中晚唐藩镇争雄的历史记录里见过这东西的记载。不过他要使用的武器不是唐军曾经用过的火器,而是相对晚一些,宋朝人开发的新货。 霹雳毒烟。 同样是外面是一层陶制外壳,不过里面除了黑火药外还混搭了些砒霜,巴豆什么的。杨秀清一直不知道按理来说进入消化道之后才会产生作用的砒霜和巴豆用毒烟的方式会产生啥效果,不过看到兵书上说也可以用人类的粪便粉末代替砒霜和巴豆之后,他就有点明白这玩意的工作原理了。 估计和催泪弹差不多,依靠产生具有刺激性的气体伤害对方的鼻子和眼睛,制造混乱。所以砒霜、巴豆、粪便粉末这三种完全不同的东西能来回替换,估计有钱的土豪们还可以开发辣椒面或者胡椒面制造的霹雳毒烟。 今天的风向不错,春日的南风不用让杨秀清担心会把这种生化武器烟雾反卷回来恶心自己。当清军的士气渐渐消颓之后,他就决定用这些东西进行最后一击。 三四十个奋勇的掷弹兵在战友的目送下一步步走到清军大营前大约五六十步的样子,他们站的很松,这能降低被清军火器命中的几率。 伴随着杨辅清的一声令下,掷弹兵们将霹雳毒烟点燃之后迅速地丢向清军大营,他们每个人也就背了四五个霹雳毒烟,这种点完之后就迅速丢掉的投掷方式能让他们迅速丢玩身上的累赘。完成投掷之后他们就迅速撤退了。清楚霹雳毒烟内部成分的掷弹兵们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恶心了,更不用说去闻闻那黑乎乎的毒烟。 霹雳毒烟产生的刺激性气体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这种刺鼻的气体四散开之后,士气已经低迷到了极点的清军彻底崩溃了。他们不知道太平军使用了什么妖术,但是这种浓雾的确让他们非常难受,北面的营门被溃卒从冯子材部下手里夺过来,接近两千多清军在付出了接近两百人伤亡的代价之后崩溃了,他们宁愿翻过三道又宽又深的壕沟也不愿在营墙内等死了。 周天爵设计的壕沟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减速。正常人全速冲下壕沟之后再向上会减少不少前面奔跑时的速度,向上爬战壕又会让双腿更加疲劳。这种三道连续的战壕根本就不是用来阻止进攻者的,占据优势的进攻者可以缓慢整齐的走过来,而逃跑的防御者则会被这玩意耗尽体力。 当清军开始不可遏制的崩溃时,杨秀清就命令东面和西面的太平军包抄过去,他们的任务是平行尾随清军的溃卒,尽可能的把这场击溃战打成一场歼灭战,获得更多战果。而杨秀清则把自己的预备队向东西两面空出来的位置补充过去,他要维持住对周天爵营地的包围,如果真的让绿营兵四散奔逃,他这三个营两千多人马未必能抓住多少俘虏,取得多少战果,周天爵假不假也有两千多人,真变成了赶鸭子多半还有不少人能逃出生天。 万般无奈的周天爵在幕僚亲卫和张国梁,邓子才的保护下离开了他设计的死地,一旦绿营兵崩溃,那个营地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作为一省巡抚,周天爵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自己被发匪抓住或者杀死。他并不怕死,他可以被愤怒的皇上下狱处决,但是决不能死于乱党之手。一省封疆被叛匪杀死的事情不仅会动摇天下对朝廷的信心,而且不知道会鼓动多少原本就心怀叵测的家伙跳出来痛打落水狗。 被护卫裹胁着向北跑的周天爵忽然向北望去,他并没有想到北京的少年天子会对他的失利有多暴跳如雷,而是担心向荣的安危。 我的标营被消灭之后,向荣的日子就要不好受了吧?周天爵蓦然发现,清朝在广西的统治已然岌岌可危。 周天爵是清朝大吏中为数不多的心学传人,最是崇拜王阳明公,不过运气不太好,阳明公面对的是宁王,他面对的是太平军。 算了一下应该是欠大家七章。这章四千字,打个商量算两章行不行? 第三十节 孤城 “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向荣最喜欢这首从王之涣的诗改成的词,每每读到孤城万仞山时总会想起陕甘故乡。 不知道能不能有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啊,广西提督坐在平南县的县衙里幽幽地想着。他已经被太平军包围了一段时间了,当萧朝贵统帅着太平军主力北上挺近的时候,广东副都统乌兰泰说他要阻击发匪,领着他那五百人南下了,不过具体是逃之夭夭还是真的和太平军死战,向荣觉得还是逃跑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平南县的城墙并不高,而且和广西的绝大多数府城县城一样,都傍水而建,南面就是宽广的龚江,交通条件非常便利,所以手头有不少船只的萧朝贵来的很快。向荣此时手底下大约还有两千多绿营兵,再加上地方官凑出来的壮丁民勇,能有两千五百多人。向荣心里很清楚,平南县是一个小城,小城有小城的好处。城池小,重要的防御节点就少,他这两千多兵力用来防守是非常充裕的。 而且广西提督也不认为太平军会真的来打他的平南县城,从杨秀清指挥着太平军离开紫荆山区以后,太平军并不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作为大本营的紫荆山区,他们说丢就丢下了,面对防御空虚的浔洲城,他们也没有热血上头的乱打一气。太平军的每一步行动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但向荣总觉得这里面有点他看不出来的门道。 东出大黄江口,然后南下围浔洲,到浔洲后围而不打,突然又折返向北,把我的平南围了起来,这些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向荣思索着,指头在地图上移动,他实在不明白太平军折腾这么一圈到底是为了啥。在清廷的这位高级军官看来,太平军这一圈除了折腾他们自己降低他们的士气外没有其他什么意义。一没有攻城略地,而没有裹挟丁壮,三没有大掠乡间。除了听说太平军收集了不少民船用作运输外也没有听说他们还干了点别的什么大事。 莫非是想进军广东?向荣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太平军不会进入广东,广东的绿营无论是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在天下前三的位置上,鸦片战争之后还补充了不少新火器。太平军虽然能打敢战,但是以他们的实力要想进军广东那就是自寻死路。大凡起于田亩的反贼都应以发展自己为第一要务,太平军进入广东只会消耗他们自身的力量,不会有太好的收益。 不去广东,也不能去云贵,从广西向西进入云贵要走一段土司们控制的地方,当地土司可不会给太平军什么好脸色看。云贵绿营主力未损,云贵也不是富饶之地,太平军如果有志于天下,必然不会去那种地方。当年吴三桂起兵时响应者遍布天下,自陕甘至江浙无处不有响应者,以云贵之力出击还不免被镇压。向荣不认为太平军的首领们能有那位从山海关打到镇南关的关宁名将的将才,如果这些乱匪进了云贵那就是徐徐进剿即可。 就怕他们进湖南上湖北,顺大江东去江西,过安徽一路逼近江宁,隔断千里长江。向荣是从湖南调任到广西的,他刚刚镇压了湖南的青莲教起义,他深知那个地方的阶级矛盾已经激化到相当严重的程度了,农民和士绅的矛盾,士绅和行政机构的矛盾,都非常尖锐。而且天地会分子很多,只要一个不小心他们就能折腾出一场大乱来,不过所幸湖南的士绅都有财有力,他们自己出资办的民团能够镇压住那些幺麽小丑 不过他不用继续思考了,他的中军副将和春带着一个一脸土色的家伙走了进来。 “大帅,好消息。”和春一脸喜色道:“这位是钦差李大人派来的密使,广西巡抚周大人四日前领兵东来,我们的援军就要到了?” “周天爵离开柳州了?”向荣眉头一皱厉声喝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那位信使不明白为啥向荣听到有援军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周大人知道了发匪在包围浔洲,就领巡抚标营从柳州出发去解浔洲之围。既然浔洲之围已解,周大人必然领兵来援。” 完了,向荣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一黑,感觉天旋地转,勉强伸手抓住身边的桌子。和春看他气色不对赶忙把他扶到座位上坐好。 “军门?”和春恭敬地问道:“可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我没什么大事,”向荣嘴巴发苦:“就是大清的广西要翻天了。” “军门此话何解?”和春不明所以,援军马上要来了为啥会有广西就要翻天的判断。和春非常敬仰向荣,在他看来,只要有这位向大帅在,着广西的天就翻不了。 “唉,还是老了,没想到啊。”向荣扯过地图指着上面浔洲的位置说:“浔洲从一开始就不是发匪的目标,他们是打算来打我啊。” “嗯?”和春有点听不明白了,打浔洲怎么会和向荣有关系。 “广西有两个税关,一个是浔洲关,一个是梧州关,这两个地方都是商贾往来,贸易丰富之地,浔洲可以说是广西十一府里面最重要的四个府里的一个,发匪以为他们能把我勾出来,和我野战。” “野战?”和春有点明白了。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攻不下我向某人防御的平南,所以只能用这种鬼蜮伎俩。只要我领兵支援浔洲,他们必然会狙击我们,一场野战势不可免。他们在大黄江口占了便宜,还想再来一次。” “大帅当时为了保全军力,收复军心勒令我等不得出兵援救浔洲真是高瞻远瞩。”本来和春对向荣前面不愿意出兵援救浔洲还有点意见,现在已经把那点芥蒂放下了,还是向大帅明见万里。要是依了自己的主意,只怕就要吃败仗了。 “就是可惜李大人和周大人了,”向荣叹了口气:“本将恐怕也要吃挂落。”事情到了如今,向荣已经放下了对李星沅与周天爵的成见,反而有几丝兔死狐悲的伤感。 “啊?”那位钦差大人的信使长大了嘴巴,怎么还和李星沅扯上关系了? “本将不上当,周大人上当了。发匪如今团团围抓住平南不放,必然是已经分兵去打周大人了。周大人若是碰见大黄江口第一次那种发匪,多半还能不胜不败,若是碰见大黄江口咱们第二次交锋的那些发匪,恐怕难逃一个丧师辱国。” “周大人既败,则广西危险矣。”向荣指着地图叹息道:“广西精锐仅我的督标,巡抚周大人的抚标。如今抚标尽没,我的督标坐困平南。和将军,前日发匪来围城时你与我说我等坐困平南孤城,只怕不是国家之福。这句话算是说对了,现如今广西处处皆是孤城。内无强军守卫,外无援军,广西哪个府城不在发匪掌中徘徊?” 向荣闭着眼睛道:“向某愧对天恩,致使大局败坏至此,真恨当初没有劝住李大人和周大人啊。” 这位征讨多年的老将说完摇摇头:“恐怕如今是真可以回家养老了,不过不是衣锦还乡,而是谪戍陕甘那西北苦寒之地啊。” 俺少数服从多数,既然大家都觉得还是欠8章那就欠8章吧。这一卷很快就会结束了,下一卷里杨秀清和太平军会遇到他们的主要对手,湘军。昨天有事没更成。 第三十一节 英豪 对周天爵的追击最后并没有打成一场歼灭战,张国梁部和冯子材部都表现出了相当优秀的技战术能力,他们边打边撤,队伍严整,更何况旁边还有放了羊的绿营兵在侧,有这样一群吸引火力的好队友在身边,周天爵最终逃出生天。 不过他现在只剩张国梁和冯子材部下的两百多人听用,他的巡抚标营和征募来的丁壮已经随着江水滔滔东去不复还了。 当杨秀清的前军高举着“巡抚广西都御史台周”和“总督广西剿匪事”两面大旗返回到平南城下,太平军的士气达到了巅峰,头裹红巾的太平军将士们此起彼伏的振臂欢呼。清廷在广西的最高级官员都已经被我们太平军打得抱头鼠窜,连大旗都保不住。这朝廷还能拦住我们前进吗? 欢呼的太平军将士很快就迎来了第二个高潮,周天爵逃走的时候不仅把他的巡抚仪仗丢在了军营里,还丢下了官服官帽。爱闹的杨辅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长一短两根木棍,用钉子钉成十字形,将周天爵的官服官帽挂在这个粗制滥造的衣服架子上高高举起来。 估计没有什么能比这种亵渎大清封疆大吏威严的行为更能激发群众大无畏革命精神顺道打击反动派气焰的了,当这两面大旗出现在平南县南门的时候,城墙上的清军士气低迷到了极点。有脑子的人都清楚,既然周天爵遭遇惨败,那估计不会有什么援军会到了。 向荣很快就带着和春向继雄他们登上城楼看了一眼,然后就又匆匆离开了。广西提督最近一直忧心忡忡非常焦虑,甚至让和春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要投降了。既然向荣这样的宿将都一副无力回天的样子,和大人还是老老实实地考虑后路吧。 杨秀清也受到了洪秀全、萧朝贵、冯云山等太平天国高层的欢迎,他们都没有预料到杨秀清会取得这样的胜利,以两千多新军进攻广西巡抚亲领的两千多巡抚标营,以伤亡不到百人的代价将这支军队彻底从清军作战序列中抹去,这样的武勋,实在是耀眼到射的大家眼睛发痛。等杨秀清回来之后,这些人把他从营门外一里一直送到了他的中枢大帐 “秀清你说,这次打平南的时机是不是成熟了?”冯云山的战斗意志非常高,他本来就是非常接地气的一个人,现在又担任了全军先锋的职责,杨秀清不断把太平军中笃信宗教的家伙们送到他那里,前导副军师得到了这么多不拍死的勇士之后显得非常有攻击欲望。杨秀清不在的时候,他已经和萧朝贵他们探讨过打平南,攻梧州,甚至打桂林的诸多攻击计划了。 “平南?”杨秀清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现在已经过了最好的时机了,下一步到底怎么走,我倒是有个思量,咱们晚上慢慢说说。” “现在广西清妖主力尽灭,是攻城略地建立政权的时候。”作为最高元首的洪秀全虽然不太关心太平军的具体事务,但是大政方针还是偶尔说上两句的。 在广西建立根据地?杨秀清心里摇了摇头,自古一朝将兴,如果不是靠篡位,那必然要有一个从流寇变成坐寇,从坐寇到学会种田的过程。而坐寇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选山头。供太平军选山头的地方不少,但他最中意的还是历史上杨秀清选的那个地方,南京。 从传统角度来看,南京不仅虎踞龙盘,而且地理位置非常优越,有长江黄金水道通商贾,靠近产粮区更是解决了粮食这个大问题。明太祖就是以这里为根基完成了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以南统北。虽然南京有不少割据政权败亡于此的黑历史,但是从记录上来看还是非常不错的。 如果换一个角度,南京更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选择。首先南京下游就是苏松太农业区,传统农作物和商业作物都非常丰富,如果想搞纺织业的话会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而南京上游不仅有芜湖这个四大米市之一提供粮食作物,还有太平府的铁,铜陵的铜,江苏还有徐州,安徽还有淮北这两个大型煤矿,当年中国人谁不知道马鞍山钢铁的大名,前有雷锋后有郭明义,充分展示了产业工人的伟大形象。这个厉害的不得了得马鞍山现在还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太平府,就像驻马店这个一听就像大车店的地方曾经叫蔡州一样。 农业发达,商品经济繁荣,还有工业化所需的各项资源,一条让民族复兴从虚幻走向现实的康庄大道似乎就在眼前。 但以南京为根据地还有很多问题,比如清朝的四面围攻比如一旦在南京开始种田必然导致的外国势力觊觎。 任何想在一八四零年鸦片战争之后一统天下的政权都逃不脱外国人这三个难以越过的字眼,更何况建都南京最大的问题就是直接动了现在世界唯一超级大国英国的禁脔,一个控制了长江中下游水域不愿阿附外国人的政权是不为英国人所容的。等到了后来英国人从清朝手里拿到了海关的管理权之后,他们就开始明火执仗的支持清政府了,他们不仅仅在太平军进攻上海时为清廷友情站街背书,后来还有戈登戈总兵这样的外国人归化参战。 杨秀清现在就认识到了他如果打算统一天下最大的对手不是北京城里摇摇欲坠的朝廷,而是海外觊觎着世界上最后一块未被开发市场的外国列强。 现在要解决的就是路线问题,要么去做石敬瑭,要么去做朱元璋。如果做石敬瑭的话一切都简单得很,只要和我大清比赛卖过就好了,连慈禧这样的老太太都知道用“举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咱们左辅正军师绝对卖的花样比那位向万国宣战的女汉子强得多。 退一万步说,反正还要打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实力严重受损的列强迟早要将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的。 不过既然老天让你穿越到这个时代,难道就为了让你抱残守缺地这么一步步耗下去。这样你的太平天国和大清又有什么区别?你杨某人固然是能走向人生巅峰,可这样的走法和签了二十一条的袁世凯有何区别?区别在于你知道外国人迟早要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吗? 家国天下,家国天下,这个国,这个天下远远比你一家一姓要重要得多! 既然要建太平天国,何不轰轰烈烈,用庄严高亢的声音向外国人宣说:“帝国主义列强在海面上架起几门大炮就能征服一个国家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天既然让你来到这个时代,难道只是看你抱残守缺么?如果不能勒石燕然,立柱天南,东观富士,西看碎叶,又怎么能说对得起这个时代,对得起上天! 有些路固然要艰难险阻无数倍,但总要有仁人志士来走,因为这个国家需要你走,因为这个民族需要你走。 这些仁人志士,后来者恭敬地称颂他们为叫先贤英豪。 刷司礼监御马监的咱还能理解,毕竟这两个地方,一个是忠心柄国群贤毕集,一个是威武雄壮赤胆忠肝。刷作者是伪娘的,到底是何心态? 第三十二节 告别(上) 杨秀清放手大掠民船的计划基本上可以宣告失败了,坏消息似乎跑的比光速还快。当知道太平军正在到处搜罗民船之后,从平南到梧州的粮船都让船东们顺水道弄到广东去了。根据罗大纲搜集来的情报,现在从平南到梧州这一块的船只就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而且只要太平军有向东的意思,这两三只会很快流窜到广东去。 真是猜中了开头,猜不中结尾啊。杨秀清没有想到自己的谋划居然被这种近乎可笑的方式破解掉了,果然还是太高估自己的智商了。不过他在平南到浔洲玩的那一手倒是征集了不少船只,今明两年广东缺粮的大势已经形成,也是时候告别广西。 杨秀清正胡思乱想着,侍卫就告诉他那位洋兄弟又来了。虽说世界上洋兄弟到处跑,但太平军里只有一位洋兄弟,那就是法国人马赖神父。 马赖一直在尝试着把太平军从永恒沉沦的异端苦海里拉出来。他所有的努力最后的结果都是可耻的失败,太平军的战士们一直有一种非常淳朴的逻辑,既然上帝在西边生了个儿子,那在我们东边生几个儿子也是理所当然嘛。你们这些让上帝看不上眼的法兰西人嫉妒我们天朝上国有上帝儿子站脚也算是能够理解,谁让上帝没有派他的儿子到你们那里去呢。 这种你们反对洪天王完全是因为嫉妒的逻辑在太平天国将士中很有说服力,每次马赖尝试说服太平军将士回到正确的天主教信仰道路上来的时候,最后结果基本上都是大家非常宽容拍拍老马的肩膀,一脸你明白我懂得的表情,潇洒的拍屁股里去。 连续的失败挫败了马神父传教的热情,杨秀清听说最近一段时间马赖基本上已经停止在下面普通小兵那里传教的活动了,改为和各级军官搞好关系,他不仅经常出现在下级军官们聊天的时候。而且经常以军事大国国民的身份提出某些建议。杨秀清不明白军事大国国民这个身份提出的建议有什么说服力,实际上他也不太同意法国是军事大国。法兰西有很多值得骄傲的领域,比如他的思想,比如他的文学,但军事方面嘛,哈哈,还是算了。在杨秀清看来法国人在军事领域的表现比意大利强不了多少。 马赖这次拜会杨秀清的时候,他发现杨秀清依旧在读书,这位太平军实际上的最高领导人大部分时间都不像是一个指挥军队作战的将军,而是一个有大量文案工作要做的官僚。马赖看见杨秀清的时候,杨秀清大多是在看书或者处理文书。 杨秀清正在看的这本书是从周天爵本人那里弄来的珍本,明刻本的《传习录》,阳明心学那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就出自这本书。说来挺有意思的,儒学到了大清基本上是程朱理学混一寰宇,老周头居然是相当少见的心学传人。不过可惜没学到祖师爷收拾宁王的三分本事,让太平军欺负的连珍藏的书都丢下了。 真是胡闹台,兵凶战危,兵凶战危,这个周天爵怎么还拿着这种书乱转悠啊,好歹拿个孙子兵法也算是应景啊。杨秀清对哲学一向不太感冒,哲学的确很好,但是这种升华自我,陶冶情操的好事还是办完了正事再去干,随身带着阳明先生的书固然拉风,可要是正事都耽误了还潇洒个什么劲啊。 实话实说,虽然周大人办事不太靠谱,但在心学上面的水平还是很高的,他在这本《传习录》上那些用魏碑体写就的批注看的杨秀清这个粗人都是心里痒痒的,若有所得。 “左辅正军师,您真是一个尊重知识的人。”马赖见杨秀清看得入神没搭理他,就开口宣示自己的存在。 “哎哟,马先生来了,快坐下,快坐下。我这正看书呢,没瞧见你来。”杨秀清放下书挥手示意马赖坐下,他本来以为马赖听说太平军基本上是由上帝的儿子们统领之后会折腾出不小的动静来,可谁想到这家伙见了上帝的儿子们之后根本提都不提有关上帝血统的事情。听杨辅清他们说,马神父和洪秀全的见面也可以说是表现的有礼有节,两人主要先赞颂了一下万能的天父,然后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读作写作劝世诗读作打油诗这样的文学创作上面了。 杨秀清见过洪秀全写的诗,他看过之后不得不承认科举考试还是蛮公平的。要是洪秀全这样的都能考上秀才,那说书的先生们差不多也要中个进士。洪二哥按理说也是著名文学家洪迈的后人,怎么表现这么差劲啊。 “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擒尽妖邪归地网,收藏奸宄落天罗。东南西北敦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这种烂诗先不说平仄什么的,简直就是胡咧咧啊。人家朱元璋虽然文化水平比较低,但好歹“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老僧不认英雄汉,犹自哓哓问姓名。”也是别有一个霸气。 至于后来某位太祖的“北国风光”那就不用提了,人间正道是沧桑也是绝对。就连“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也能有很多解法。洪天王的文学水平真心是“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那个层次的。亏马神父能听他扯那么多,也就是这些洋鬼子没文化,换个有点水平的学究夫子和洪天王聊估计要笑死了。 “我来是想想你问一下,贵军是否有任用外国军官的意向?” “外国军官?”杨秀清心里一动,看样子太平军的表现已经引起了法国人的注意,这些帝国主义侵略者打算腐蚀我们太平军的革命团体了吗?那真是太好了,赶紧腐蚀腐蚀,顺道送几门拿破仑炮之类的。 “是的,我本人对军事略有了解,完全可以胜任一个队或者一个连的指挥工作。” “这不会太为难马先生吧。”杨秀清一听到这个回答就有点回过味来了,感情不是法国对太平军的实力有点意动,而是这个马神父自己想过把军官的瘾啊。这倒是要好好考虑一下。 诸位同志,咱这本逗比书正式进入裸奔期了~~~~撒花,这两天得了上呼吸道感染,更新无力先道歉了。 第三十三节 告别(下) 杨秀清曾经拜读过一本名叫《红与黑》的法国文学巨着,据说就是描写后拿破仑时代法国的社会现象,在这本书的描绘中,如果一个法国平民想在那个时代出人头地,要么需要穿上红色的军装,要么需要穿上黑色的教袍。伟大的法兰西不仅是欧洲军事强国,更是罗马公教的坚实壁垒。没有财产和人脉地位的平民只有用自己的鲜血或者一生精力才能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 马赖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想出人头地的法国平民,他出生在拉罗舍尔,法国西部一个靠海的漂亮城市。虽然是农民的儿子,可他并不想像他的兄弟们一样老死在土地上。他费尽心机的进入了神学院,那个时候他已经超过神学院的入学年龄了。他坚持声称自己是受到了主的感召才一定要成为一名神父的,当年的圣女贞德也说在自己蒙主感召,不过她被英国人烧死了。比起法兰西民族女英雄,马赖幸运许多,他感动了神学院的院长,那位主教允许他进入神学院学习。马赖,一个农民的儿子,迎来了扭转自己命运的机会。 就这样,马赖完成了他在神学院的学习,等获得神父资格之后,他被巴黎外方传教会派到了遥远的中国,只有那些没有什么地位和背景的牧师才会被派到中国这片缺乏主之光芒的土地。保守的中国刚刚因为英国人的缘故已经不再是传教士的禁区了。清朝虽然开始任用了汤若望,郎世宁这样的神父,不过他们都是类似伶人的角色,为盛世的四夷来朝做一个点缀。等到了嘉庆帝的时候就明确下达圣旨,要把帝国主义入侵的急先锋,那些传教士们,通通明正典刑,嘉庆道光这对父子柄国的漫长时间里,不管是罗马公教还是东正教亦或者新教各派,中国对所有的基督教关上了大门。 在结束了中国的西南之旅后,马赖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中国已经不再可能对基督教敞开大门了。欧洲各国对中国的入侵虽然让基督教打破了清朝廷对他的管制政策,但是相应的,基督教已经被当做某种入侵而被主流社会所排斥。马赖认为如果这个趋势不能扭转的话,基督教将不得不使用另外一种手段来传教。利用欧洲各国在东方的强势地位提高教民的地位,用现实的利益来诱惑平民入教。当然,这会让中国社会对基督教更加排斥,或许某一天会在遥远的东方掀起一场宗教战争。 冥冥之中或许真有上帝存在,马赖接触到了拜上帝会。洪秀全的教义在正规神学院毕业的马神父看来属于相当低级的异端,也就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异端水平,基本上算是宗教界的石器时代产物,比起新教各异端派系可以说是差了好几个时代。不过拜上帝会的教义虽然低级,但是它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让马赖瞠目结舌。清王朝在广西的统治力量在他们面前摧枯拉朽一样彻底崩溃。理论上统治广西大地的最高官员,广西巡抚周天爵被杨秀清以同样的兵力打得丢盔卸甲。马赖似乎看到一股狂潮即将席卷古老的东方,旧的秩序似乎就要崩溃了。 旧秩序的崩溃意味着很多东西,罗马公教的机会似乎就在其中,马赖决定投入到这股洪流之中,这或许意味着危险,但马赖并不在意所谓的危险。当他为了个人地位远渡重洋来到东方之后他就把个人的安全放到脑后了,他所求的,唯有功成名就。 果然来到东方的都是冒险家啊,杨秀清心里赞叹道,华夏并不缺少冒险家的血统,两汉时代的张骞、班超都是最伟大的冒险家之一,相比伊比利亚半岛蛮子在美洲横冲直撞烧杀抢掠的低劣表现,班超可以说是一人可敌大国的伟人。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华夏的冒险家们似乎越来越少了。大概是因为冒险带来的收益太小了。而在欧洲,像葡萄牙这样的小家伙如果不通过探险寻访新大陆的话永远都不可能成长到影响全世界的大国地位。说实话,要不是英国人习惯性的扮演伊比利亚搅屎棍的角色,西班牙没理由不把葡萄牙吃进肚子里去,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吃进去过一段时间。 对于马赖,杨秀清的态度是比较认可的。从现在的表现来看,马赖几乎就是个单纯的传教士。杨秀清作为一个信奉变异唯物主义的人,发自内心的鄙视各种教徒,就如同他毫无理由的鄙视黑人一样。 和傻子打交道虽然麻烦一点,但是傻子制造出来的麻烦肯定比聪明人制造出来的麻烦要容易解决的多。 “对不起,我不能授予你军官的职务。”杨秀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马赖的请求,无论从能力还是背景来看,马赖都不太适合作一名军官。他是一个外国人,注定很难获得士兵们的信任和认可,更不用说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军事经验或者受过军事教育了,法兰西的神学院又不是十字军那些大大小小的骑士团。而且马赖也没有什么耀眼的背景,他如果是拿破仑三世的私生子,杨秀清倒不介意授予他一个清贵的军职,那种不负责任和具体事务只要聊天打屁就能把军功混到手的位置。这样没准还能骗到他便宜老子的支持。问题是马赖没有什么耀眼的背景,只不过是无数冒险家里的一员。放到共和国时期,马赖就算是没有政府护照的外国流浪汉,杨秀清赏他碗饭吃就算是仁义了,这货还想当军官,还是哈哈一笑算了吧。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书记官的职务,你可以向我的政策提出建议,并且去执行我的某些命令。”杨秀清还是希望自己身边能有些外国人的,这些外国人可以作为他身边的某一种点缀,作为一种对外开放的象征。杨秀清觉得如果自己身边有一些外国官员的话会让帝国主义侵略者们产生一种,“这是一个开明的家伙,我们可以和他好好谈谈。”之类的错觉。 “类似掌玺大臣?”马赖问道。 掌玺大臣?杨秀清依稀记得这是英国人的一个职务,着名的无良文人培根就曾经担任过这个位置。虽然不清楚为啥马赖这个法国人会用这样一个英国官职做例子,不过杨秀清还是同意地点点头。他给马赖安排的书记官就是类似掌玺大臣这种不管部部长的意思,当杨秀清决定使用这个人的时候,他的权力就会变得很大,而杨秀清或者说统治中枢决定冷处理这个人的时候,他在整个权力系统里就会变得无足轻重。 “没错,就是类似掌玺大臣。”杨秀清赞同地说:“我的很多政策需要开明人士去执行,我身边很少有像先生一样接受过西方教育的人,我希望由您作为我的第一任书记官。” 杨秀清并不准备招揽一位书记官,他打算收一打人来当这个书记官,特别是那些名气非常大但是未必有啥实际能力的“名士”们。这么做一来可以换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二来还不会影响正常办公流程。三国演义里的名士庞统固然是大牛,但是那种把一个县政务都荒废了然后一天处理完的行为艺术实在是不值得作为行政系统的典范。 “那算了,”马赖心事重重的摇了摇头:“我本来是打算用剑传播天主的信仰,但是既然要用思想和笔为天主服务,那我还是做传教士好了。” 杨秀清不明所以的出言挽留,他一直觉得马赖是个功利心很重的外国佬,但没想到居然表现的如此圣徒。居然要继续做那个注定扑街的传教士,真是个奇怪的外国人。 马赖深深地看了一眼杨秀清,这是他最后一次试探,他现在已经非常确定杨秀清是某个外国势力推出来的野心家了。 一个知道罗马,了解英国掌玺大臣,锐意改革的中国农民,在这次起义前这个农民主要依靠在深山中靠烧炭维持生计,但是起义之后他就是一个出色的领导者,并且了解西方,能够熟稔地处理公文,在一支由纯粹农民的队伍里组织出一套官僚军官班子。 这样的农民是怎么冒出来的? 必然是表面上用洪秀全这样的家伙做表面掩饰,实际上用经过某些外国培养的中国人内部控制这个系统。 到底是哪个国家呢?不是葡萄牙人就是英国人吧。葡萄牙的国力非常衰弱,只能依靠这种手段来插手中国事务。而英国人或许是最有可能扮演这样角色的家伙,他们有足够的实力。马赖意识到这个情报或许是扭转自己命运的关键。 我的路,一往无前,马神父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有一位比较远的亲戚去世了,她家那边人比较少,最近一直在忙……寒冷的冬天对老人来说是相当难过的一关啊。 第三十四节 震怒 军机处内一片肃杀,大小章京们小心翼翼地闪转腾挪,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某位正在火头上的中堂。自从雍正皇帝为西北战事设立军机处以来,这个彻底围绕皇帝意志管理国家的官僚机构就成了帝国的最高权力机关。每一位领班军机大臣都是出身显贵炙手可热。 大大小小的章京们出了门都比寻常京官横上三分,但今天都是一副闪了腰的颓靡样子,上一次军机处中如此肃杀的气氛还是当年道光皇帝在位的时候,那个时候在军机处内拥有最高权威的是穆彰阿穆大人,这位相爷牛到把另外一位军机大臣以自杀之后上奏的遗折给弄漂没了。因为那份折子除了要求启用林则徐外还要求把穆彰阿从军机处赶出去,收拾妥协派琦善。当时军机处上上下下基本上都参与到了漂没行动中来,一个个都担心皇帝雷霆震怒抄家灭族,结果最后还是轻飘飘的拖过去了。皇上没有问,穆大人依旧做军机大臣。 汉军机大臣王鼎就这么憋屈的死了,如果在别的朝代,他的自杀或许会引起一场喧闹的政治波澜。但这是大清,这是道光朝。穆彰阿展示出了穆党只手遮天的政治势力,朝堂上下一片喑哑,没有不开眼的东西给穆相爷惹不快。或许很多人心里清楚,王鼎以死进谏要打倒的目标并不是柄国多年的穆彰阿,而是任用穆彰阿之辈的道光皇帝,想让林则徐终老新疆的未必真是嫉贤妒能的穆彰阿,而是那位看见林则徐就想起了英国人入寇伤心事的道光皇帝。 广西传来了消息,官军又败了,败得还是广西一省中最精锐的巡抚标营。你说说看,原本被当做是乱匪主力的天地会不声不响的被镇压了个干干净净,结果却让信教烧香的把事给弄大了。广西的诸位大人到底是怎么办差的,就好比衙役去抓强盗,强盗是抓住了,回来的时候腰包倒是让小偷们偷了个底掉。 自古以来,哪里有烧香能成大事的道理?远的不说,嘉靖年的白莲教,天理教,道光年的青莲教,当初哪个不是浩浩荡荡,还不是让朝廷反手剿灭了吗? 可广西的那些大臣们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把局面弄到了如今的这个样子。 钦差大臣李星沅上表自参,说自己应对无方,导致群贼势大,要到湖南去筹备防务。哈哈,在广西剿匪的钦差大臣都要跑到湖南剿匪去了,真是办的好差事。李大人还上表参奏以总督衔任广西巡抚的周天爵耽误王事,老周他可不是耽误王事嘛,连巡抚关防都让人家给缴了,一省绿营精华一朝丧尽,这能不耽误万岁爷的大事嘛。 要说最精的还是向荣那个老丘八,真是当兵当得毛都白了,赶上孤坟里的狐狸精了。也学人家上表自参,说什么也不当广西提督了。向荣的奏折可是把军机处的各位大佬给恶心坏了,里面真是一句好话都没有。先是痛骂周天爵的方略有误,导致广西大势崩坏。然后有痛骂李星沅没有原则,光想当和事老,结果是助纣为虐。接着又隐晦地痛骂广东副都统乌兰泰是个大怂包,说他闻风而逃,动摇军心。向荣吹牛说他的广西提标本来还算是比较有斗志和战斗力的,但是等到周天爵全军覆没,乌兰泰闻风而逃以后就逃亡日盛了,现如今他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了仗了。请皇上办他一个重罪,广西这烂摊子他向某人是折腾不清了。 “中堂,又是一大堆御史参奏周天爵的折子,您看……”一个小章京低眉顺眼地捧上一沓子奏折。 军机处里最多的就是中堂,不过张三中堂是张中堂,李四中堂是李中堂,王二麻子中堂是麻子中堂。现如今能在中堂前面不加姓氏的也唯有领班军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蒙古八旗出身,阿鲁特·赛尚阿。这位老爷子已经是历经嘉靖,道光两朝的骨灰级官僚,内务府出身,具体才具到说不上什么,但是算计人抓权抓钱的阴微伎俩那可以说是炉火纯青。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时候这位老爷子作为钦差大臣赴天津整备海防,结果居然办的不错,大概是因为英国人还不敢来北京边上晃悠吧,从天津回来以后高升户部。等到当今天子即位,这位爷作为资格最老又有功勋的“名臣”出任文华殿大学士。这个文华殿大学士理论上是大学士序列里的第二位,但是因为第一位保和殿大学士一般空缺,他就成了事实上的第一位。 赛尚阿赛中堂眼睛一眯笑呵呵地说:“转给杜大人,他现在管着吏部,这事要有他说话才管用啊。” 咸丰皇帝正在运作杜受田入军机处的事情,据说要不了多久就要给个协办大学士,他老杜一手抓着吏部一只脚又踩进军机处,这怎么让如今的首相赛大人看得过眼?眼下这个出事的周天爵可是他杜老头推荐给皇帝任用的人,现在差事办砸了,当然要让老杜吃点排头才行。 军机处这个门,哪里那么好进? 赛尚阿一辈子事业到最后才坐到了这个文华殿大学士这个位子上,杜受田这个老匹夫想靠着帝师这个身份混到咱们八旗前面去,哼哼,六部汉尚书不管多能干上面依旧是满尚书盯着。他老杜头一个翰林词臣,哆嗦一辈子才教出来一个天子徒弟,真以为能凭借这个在军机处功成名就?做梦去吧。 赛尚阿在那里琢磨着阴人的法子,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养心殿里地龙烧的火热,略微有些削瘦的皇帝抓着一支湖笔闭着眼睛似乎想写几个字,但是哆嗦地嘴唇和颤抖的手臂不仅说明这个帝国的主人实在是没有状态去写那七八个文字,更说明这位少年天子正怒气勃发。 “写字,最重要的是做到一心一念一神,故而写字是养气的重要功夫。陛下身负山河之重本不应寄情字画小道,但身为天子,气量尤为重要,陛下今日神思不宁,实在不在写字的状态。” 咸丰帝抬起头看着说话的老人。 这位高大清瘦的老人伴他走过了艰难地少年时代,他的学识和智慧不止一次的帮助他度过难关。就算是即位之后,这位老人也为他扫清朝堂做了开路先锋。吏部尚书固然权势煊赫,但也是最得罪人的地方。这位老师为了他的天子权威押上了一生荣辱。 奕詝本对这位老人充满信任与敬爱。可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对这个为他出谋划策披荆斩棘的老人摆出什么好脸色了。 杜受田推荐的周天爵刚刚在广西战场上丢掉了清廷的精锐力量,让整个战略形势瞬间崩坏。办事一向以小心著称的李星沅甚至对在广西剿灭太平军失去了信心,不仅上书请罪,而且希望朝廷授予自己全权在湖南布置防务,认为太平军进入湖南的可能性非常大。还说他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劲,希望朝廷赶紧派人顶替他。 一想到这里,奕詝就脑袋发大,他似乎看到了嘉庆朝的席卷数省的白莲教又卷土重来了。 “广西的事情,师傅知道了吗?”咸丰皇帝把笔丢到一旁:“朕实在是没有心情写东西啊。” “微臣知道。”杜受田恭谨而刚硬地回答道:“臣以为,这件事上,他没有错。” “没错?”咸丰帝眉毛一挑,他感觉自己快要压制不住自己地火气了。早就知道这些文臣爱结党营私,但没有想到他自己的师傅居然也会这样,周天爵一人失误搞得一省败坏,杜受田你还要为这个当初弄丢了自己关防的老匹夫遮掩,我奕詝可不是我那个任由下面人糊弄的父亲。 杜受田依旧刚直地答道:“周天爵无错。” 第三十四节 宰相上阵 “周天爵以总督衔任广西巡抚专办广西剿匪事,剿匪大局败坏到如今这个地步,”咸丰眯起眼睛,这是他发怒前的一个征兆,“老师居然说他没错?他若是没错,那好好的剿匪局面为何变成现在的样子?” 杜受田波澜不惊,好像没有觉察到咸丰皇帝炽盛的怒火。 “会匪原本纵横广西八府,十分猖獗,周大人一到任就定下了剿抚从速的策略,如今原本猖獗的会匪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在这件事上的确有功。”这也是咸丰帝得意的地方,道光时猖獗的天地会被他派下去的大臣转手就平定了,可谁也没想到出来了一个更厉害的尚弟会,这个造反领域的新公司比起天地会这种老字号企业还要难对付,广西的三名臣组合瞬间从得意洋洋变得灰头土脸,真是邪了门了。 “所以说周大人并不是因为能力不够或者说是不用心才导致的失败。”杜受田前面是卖关子,现在张开嘴就开始信口开河,这也是没办法,周天爵不仅是他推荐给咸丰的赋闲老臣,还是他政治上的盟友。老杜心里也清楚,广西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一省抚标被人家全歼,全省上下一片哀嚎,周天爵要想全身而退那是绝不可能了,除非他遇上道光那样可遇而不可求的昏聩天子。所以杜受田准备把周天爵出现的问题从能力问题变成政治问题。 如果说一个人因为能力不足未能圆满的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那是他能力有问题,如果后果严重的话那就是渎职,要追究责任。不过如果这个人的能力本身能完成这项任务,但是因为其他人的掣肘而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的时候……那我们就要依照惯例陷入沉思,到底是什么让这个人不能完全发挥出自己的才能呢? 杜帝师想到的主意就是把周天爵的问题设定为日后常见的体制问题。 体制问题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中国纨绔酒驾超速,这是体制问题。美国特工**滥交,还是体制问题。曼德拉葬礼上的癫疯手语表演艺术家,依旧是体制问题,这个世界上是个东西都能扯到体制问题上来,杜受田能提前一百多年想到体制问题这个想出这个辙也算是一代专家了。 “微臣以为,李星沅,周天爵,向荣无不是独当一面的人才,先帝在时都成就了一番事业,他们的能力断然是不会有问题的,这也是吾皇有识人之名。剿匪大局出现如此大的反复乃是用人的体制出了问题。”要么说人家杜先生能当帝师呢,这一手太极云手就够后人学习半辈子的了,杜受田先隐隐约约点出来这位周大人虽然是我推荐的,可归根结底还是万岁爷你自己拍板定下来的。他做的好自然是您有识人之名,他要是办砸了那就是你这个九五之尊昏聩了。 “杜师傅的意思是……” “周天爵毕竟还是有能力的,广西匪乱闹到现在这个程度未尝不能说明他速剿的方略还是没错的。”杜受田斟酌着字眼:“可为啥还是让粤匪做大了呢?还是文武不和,三个良臣坐不到一起去。李星沅,周天爵,向荣他们互相弹劾的折子都摞起来都有半人高了。广西闹到如今的地步,还是我们剿匪的体制出现了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呢?”咸丰皇帝的思路转到了体制问题上来,至于周天爵要怎么收拾已经不放在这位天子心上了。他是一朝天子不是下面的御史,他要关注的重点是帝国的正常运转,不是某个官员的生死荣辱。 “李星沅的威望还是不够,”杜受田已经祭出法宝了:“压制不住下面的骄兵悍将。他现在又上表说自己病重,那就让他回湖南组织地方守备,朝廷应派一位能镇住场面的宰辅大员出任钦差大臣,总领缴费事宜。向荣前两天不是上折子说广西兵员不足么,正好在北方拣选绿营精锐由钦差大臣统领南下,广西匪乱一定能就此平定。” “那师傅以为谁做这个钦差大臣最好呢?”咸丰心里隐隐有了个人选。 “祁寯藻祁中堂在军机已久,而且也任过兵部尚书,乃是最合适的人选。”老杜又留了个心眼,没有把他心里的人选直接说出来。 “嗯,”咸丰帝眉头微皱,李星沅、周天爵、向荣这个纯汉人组合已经让他受到不少压力了,如果再用一个汉人去做钦差大臣,下面那些奴才估计还不好安抚。 “祁寯藻毕竟是翰林出身,这军略上差着一层,赛尚阿如何?”咸丰皇帝问道。 “赛中堂可是领班军机,”杜受田心里一喜,小皇帝果然上套了。“先帝任用的老臣……” 杜受田不提先帝还好,一提起道光皇帝,咸丰更想把赛尚阿从北京赶出去了。当初鸦片战争的时候,赛尚阿也是坚定地主和派,算是穆彰阿的政治盟友。说起来挺奇怪的,这大清打鸦片战争那会就是汉人急吼吼的主战不和,旗人想着法的求和。可见这宁给友邦不与家奴的想法也算是由来已久。 当初汉军机王鼎逮着个主和派就骂国贼,主和派老大穆彰阿听了只是呵呵的笑。后来王老头在军机处里当着道光的面痛骂穆彰阿,让道光皇帝任用林则徐,坚定主战的信念。道光皇帝也是笑呵呵地对老王头说:“卿醉矣。”结果没过多久气坏了的老王头就上吊死谏了。 另外一位汉军机祁寯藻也是相当坚定的主战派,不过赛尚阿是事事跟着穆彰阿,说啥也要主和,奕詝从那会起就挺恶心这老头的了,觉得他和穆彰阿一样都是蒙蔽他老子的奸臣。不过他刚刚登基,一切以稳定为先,没有把前朝老臣都赶回家的道理。更何况赛尚阿当初在天津多少也算是有功的,于是赛中堂也就没像穆彰阿那样滚回家永不叙用,依旧稳稳地做他的领班军机,今天杜受田一提这位老爷子,咸丰就彻底不想让这位老臣继续在北京混日子了,你还是去广西继续发挥光和热吧,把朝廷的温暖送到南方乱匪的心中。 “好,就以赛尚阿为钦差大臣,拣选直鲁,山陕绿营精锐南下,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荡平粤匪,周天爵免官进京,朕要亲自问问他怎么办的差。”咸丰皇帝又一次热血沸腾了,他一定要振作,一定要扭转帝国的颓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