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梦萦》 楔子 在伦敦的休息日最喜欢去波特贝罗路市场逛逛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古董跳蚤市场也许你在不经意间就会撞进诺丁山中休.格兰特和朱利娅.罗伯茨相遇的那家书店。 那天没有下雨不冷也不热我沿着运河走。波特贝罗路市场的周末最为热闹周日是它固定的跳蚤市场。晃过露天的皮革古董摊我直接去了地下一楼的二手书店。我喜欢去那里淘书在每本泛黄的、铺着灰尘的书里面因为曾被岁月浸润过、被人拥有和珍惜过它们彷佛流露着智慧而隽永的味道。 我蹲在区里搜寻赫然现一本很奇怪的书更准确的说应是本手写早已泛黄的硬皮书极其古旧残缺不堪里面的纸张像用油蜡浸过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洗礼而它竟是用中文书写的! 我忍不住幻想:一位脸色苍白的旧式中国女子历经千辛万苦横渡印度洋阿拉伯海来到英伦持着细致的骨瓷茶杯啜饮着来自遥远东方的茶透过缭绕的热气思念着她的故乡。 我们都会被往事的幽灵不断召唤在她身上一定有着极其美丽动人的故事。我欣喜若狂忍不住问老板需要多少钱。他说了个相对旧书而言不啻是天文数字的价格。它不是我这个穷学生所能承受的再不舍我也只能耸耸肩放下了它。 以后的几天那写在页的几句话却如魔音穿孔般挥之不去:“我们的一生和爱情或许如沙砾般渺小但生命和爱情皆是伟大。在这个最残酷的地方仍有着足以使人窒息的美丽爱情。一个人在这世上的生存从来都不会是孤立的多少偶然的插曲决定着她的命运不论把自己的存在封锁得多么严密永远生活在别人**的视野内尽管大部分情况下对此浑然不觉。命运原来一直在按着它计定的轨迹前行问题是有时我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我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凑够了所需钱款冲去波特贝罗买下了它。 书写的时间太过久远很多字迹已模糊不清叙述的思路也时断时续。但她的文字没有苦涩的成分也没有暴风雨般的狂躁相反如春日午后淡淡的阳光暖暖的。她活得那样恣意盎然像是再绝望也可从谷底攀升而上。 掩上书久久回不过神来那不知何时挂在腮边的眼泪渐渐风干了。虽然这时我已知她写的并不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因为它太过匪夷所思。她讲述的是一个三流八卦杂志社娱乐小记因机缘巧合回到康熙年间的故事。穿越时空?怎么可能它再怎么感动我也只是一个故事罢了。陌生的城市忙碌的生活使我慢慢忘了这个女人写的故事。 一日无意翻阅《泰晤士报》转载中新社西安十二月十三日电:享有“十三朝古都”美誉的西安日前又清理掘出一座隋代贵族墓葬出土了大量制作工艺高的陶俑。强烈吸引住我的是报道最后几句:该座墓葬保存完好经鉴定自封葬之日起无任何入墓痕迹但最令人诧异的是在其陪葬品中竟有几件7oo多年后才能制造出的明永乐年间著名的甜白瓷。甜白瓷由于采用了工艺难度极高的“半脱胎”技术它几乎代表了中国白瓷制作的最高水准除明御用官窑的景德镇窑外只有现代工艺才能做到。依目前科技无法解释7oo多年后才能制作出的官窑品如何能在无人入墓的情况下出现在隋代墓葬中除非真有穿越时空一说。 我扔下报纸翻出藏在盒子里的本子看那样子我断定它起码有上百年的历史了。那上面是一个女人的笔迹一个会写中文简化字的女人。我这才想起中国简化字的推广不过是从1956年才开始的!难道它从来就不是一个杜撰的故事而是那位名叫宛琬女人的亲身经历?她真的穿越了时空? 在这个日益麻木不仁的世界我们带上了面具生活在自己的茧壳中慢慢不再相信世上真的存在有纯粹的爱情、承诺、理想、信仰对之嗤之以鼻我原是如此。它触使了我想把她的故事加上我的揣测完整的整理出来。请你暂时收起你的不信质疑跟随着我慢慢往下看。 备注1: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从来都不会是孤立的多少偶然的插曲决定着你的命运不论你把自己的存在封锁得多么严密你永远生活在别人**的视野内尽管大部分情况下你对此浑然不觉。(引自大明宫词) 备注2:‘中新社西安十二月十三日电’新闻构思源自2oo5年新闻晨报一则新闻。 第一章 十里楼宇无数青黛色琉璃瓦檐连绵起伏才入夜富丽堂皇偌大的厅堂已被数十盏琉璃灯聚光点照随风飘出咿咿呀呀的拉弦击板之声混杂着女子嬉笑打闹莺声燕语。 “少爷还是悄悄走吧这要让人现了还不一顿好打。”一十五六岁眉清目秀小厮装扮人压着喉咙说。 “没事早听说满京城的青楼就数这的画姑娘第一美。咱们好不容易从后门溜进来了那有不瞧一眼就走的道理。要不是荷包让人给掏了咱们就能从正门入了不过也好这偷偷瞧着还别有味道。”说话者唇红齿白十四、五岁富家小公子样他两眼乌溜溜一转左右无人刚想拉着小厮往里窜瞅见一身穿大红云锦窄肩衣女子袅袅走来后跟随着十七八个小倌人模样的少女忙又蹲下身子依旧在假山石后猫着。 那领头女子站定一空地让那群小倌人们排排站好环视一圈见个个都面色惨白战战栗栗地低着头这才开腔言道:“到这门来的都是些苦命人可既入了这门就该懂这行的规矩。那大家小姐讲究的是个‘德容言工’咱倌人也讲究啊。‘容’指的是天生容貌这顶顶要紧自不必说了。你们左右瞧瞧哪个不是如花似玉;‘工’指的是才艺琴棋书画这些我请了师傅你们日后统统都要学;有了容、工再就是‘言’咱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言谈举止大有讲究。你们要懂得交际应酬会讨好拢络客人嘴要巧要甜;这最后也最要紧的就是‘德’字人家要说婊子要有什么德行呀错!这行里多少红倌人死就死在这‘德’字上‘德’是什么?‘德’是一个人的名声。那做倌人的最忌什么?就是不能动了真心。这世上你们信什么都成就是不能信了来这嫖的男人。你要是动了心白贴了身子还让人睡大了肚子那就是身上沾满了臭鸡屎连那野鸡都不如!我把你们打小买来让你们吃香喝辣绫罗绸缎尽你们穿请师傅一手调教点拨把你们当成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一样的供着只要你们作好一件事就是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能让那客人乖乖的淘出银子来那就是你的本事就是你的身价。你们的心思我知道秋姨也打你们这岁数过来都是做梦的年龄少不得存些傻念头。这身虽入了风尘可仗着自个模样俊俏个个都心比天高以为花样年华能遇到个才貌双全有情有义的郎君脱离风尘从此双双鸳鸯。哼做梦吧!秋姨见过多少个这样的傻丫头那下场多半落得比那死心塌地自轻自贱的更惨更遭人耻笑。男人呐他是让你嘴里哄着捏手心里供着可你心里得跟明镜似的想明白男人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就是一王八蛋!他在床上俯低做小可以把那天下都许了给你可这下了床就等于什么都没说过。那些个山盟海誓甜言蜜语能说能听惟独不能信。男人他再好也不过是个好王八蛋可他终究还是王八蛋那那王八蛋说的话许的诺它能信吗?你们个个在心里可得把这话给我记住了。” 小公子猫藏在后听得津津有味听秋姨说到男人原就是一王八蛋时他已暗自好笑硬忍了下来再听她说到这好男人也就是一好王八蛋时是再也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秋姨没曾想这后院竟还有人躲着连声喝问是谁?忙招呼院里打手。 “别我就是一好王八蛋专来这听秋姨的至理名言呢。”小公子见没法躲过嘻皮笑脸地拉着那小厮走了出来。 “咯咯”突地一笑声脆如银铃有个小倌人偷笑出声。 小公子抬眼望去是个青衣素裙的小姑娘捂着嘴看着他笑。 在那群小倌人中看着她最大些但也只十三四岁模样小小个子鹅蛋形脸两潭水汪汪的大眼镜弯弯笑着明媚灿烂得象朵清晨滴露玫瑰全无身旁那群小倌人的忧慌神色。再看一眼她的眉目竟与小公子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秋姨顺眼瞧去原是霓儿。她这年纪本是大了些已明白事理只怕不好做规矩。可她模样好那性子也好全无一般初来的哭天抹泪样验过身还未曾开苞原就打算好好调教个一年半载的定能开个好价钱。这会秋姨见霓儿与这公子如此相象倒也暗暗称奇忙让她们都散了去回头细看这公子头戴镶玛瑙顶子瓜皮小帽脚登金丝绣云翻皮靴十足富贵打扮。她对这主仆二人一扫眼就知只怕是哪家府里千金乔扮男装偷溜出来游玩但只要有钱就是大爷又管他什么‘雌雄’呢当下神色如常道:“后院简陋原不是公子待的地还请公子上前入堂。”也不再提刚才那话茬一行人向着前堂走去。 “嬷嬷这可算京城第一馆了方才入夜前厅已是一片莺声燕语好不热闹。”小公子忙着示好。 “多谢公子吉言了一等姑娘琴、棋、书都在接客万幸今个还早不如你就在梅、兰、竹、菊中挑一个吧。” “琴、棋、书不还有画吗?嬷嬷怎独独藏着她呢?”小公子奇道。 “这打哪说公子有所不知画姑娘从不对外接客她——”楼上传出声轻笑煞是动听。一娇柔女子的声音轻快道“嬷嬷画姑娘说了你就让她上来吧。” 宛琬抬一望一使婢模样女子一身绿衣眉目娇俏。 “这怕是——”秋姨还有几分犹豫。 “嬷嬷画姑娘说没事她自会担待你让她上来吧。” 秋姨暗想终究是一女的就算给爷知道了也出不了什么事也就不再坚持满脸堆笑道:“画姑娘可是有主的人从不对外接客的。今公子算有福了不知怎么她就和您对上了眼只是这银子——”她朝小公子做了个手势。 却见他一时踌躇起来结巴开口说:“嬷嬷我原带了银子让街上小偷给摸了去今日所需费用日后我定当补上还请嬷嬷容我先缓两日。” 秋姨听他开腔已变了颜色这下更按耐不住开腔骂道:“呸算我今日走了眼瞧你人模人样的竟是个骗吃混喝没钱的主。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没个千儿八百的也敢来我红袖招点那琴、棋、书、画来人那赶紧把这两没脸的东西给我哄出去。” 一旁忙有人涌了上来架起他二人直拖向门口猛一用力将他二人仰面推跌出去。 “啊呦。”只听砰的一声恰跌入来者怀中小公子的臂肘将来人撞得好不疼痛他刚要开口已见怀中人回轻笑低语抱歉。 小公子见被撞那人穿着身极为华丽精神的蟹青织锦袍服沿着衣襟依势绣着精致的豹纹图案他有着张英俊却略显桀骜的脸双眉宛如墨笔勾画在黄昏的微光中如两片黑色的羽毛轻轻停留在那。她却不知自己一声轻笑落在那人心里简直是说不出的好听——像是最娇嫩的画眉轻声低鸣美人插的玉钗翠钏微微相撞又像是一片羽毛在人心上最痒的地方挠了一下。那人忽觉得一阵昏眩竟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门里秋姨远远瞧见被撞之人煞白了脸忙跌跑出来:“哎呦我的爷这可怎么是好这俩挨千刀没钱的主也敢跑这来还撞了九爷十四爷……”她还在请安陪礼个没完一旁个二十几岁满脸色相的肥胖男人眯眼开口道:“没事没事若这入怀之人都能有这等姿色我也愿如十四弟般美人在抱啊。”言语轻浮至极。 小公子气得粉脸煞白才想骂两句什么只听十四爷已出言道:“原是家兄出言卤莽了还请这位公子多多担待不过就算是天下绝色美女站在公子身边那也是要相形失色的才让公子见笑了。” 天下女子大凡听人赞美再不动声色心里也总是欢喜。小公子脸色顿缓却忘了她现已是男儿身听那十四爷将她与天下绝色相比原该更怒才是。 十四爷笑道:“偏巧公子那一摔就让在下扶住了也算缘分”他瞥了眼小公子粉嫩的颈项心下已明了。 小公子嘟腮道:“谁要你扶了!”她白了九爷一眼更是跺脚道:“人家宁可跌这地上也不要承你俩的情。” 十四爷忽现自己仿跟初恋小情人斗嘴般忘了女人在找碴时都不可理喻于是笑道:“是是倒还是我扶错了仿碍了公子着地。” 小公子听闻此言再也板不住脸孔想骂“嗤”地笑了. 十四爷仍对着她柔声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可否告之?” 她扬扬下颔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再说你不该先自我介绍一下吗?” 十四爷笑道:“公子原来也想结交在下呀。”他方要再开口小公子早已从鼻喉里“哼”了一声仰着秀颔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瞟着天上满脸不屑:“你别和我说谁希罕听你名了?” 十四爷却偏爱煞了她这模样恨不能亲上一口但不知为何自己心里全无一丝亵渎之意依旧笑道:“红袖招的头牌画姑娘姿容身段满京城都数一数二一手丹青更是挑不出第二个来不知公子是否愿意赏脸一同入内?”他知道大凡美丽的女子若听见他人当面称赞其她女子容颜漂亮心里总忍不住想要亲眼瞧一瞧暗暗比较一番。 他俩人在这一来二去的那九爷早瞧在眼里暗叹平日里自视过高的十四弟这回只怕是遇着克煞了。 小公子顿时忘了要装男子样眨眼问:“她真的很美吗?” 十四爷见她神情心里更是欢喜极了哈哈一笑道:“是啊莫非公子看见美丽的女子反倒是害怕了?” “胡说谁怕了本公子自是越美丽的姑娘越是喜欢得紧。”她不服输的把胸一挺随着二人进了红袖招。见他们也不入大厅直向右拐去穿过曲折回廊两旁遍植各种花树一路亭台廊榭十分雅致从外根本瞧不出里面竟别有洞天转过拱门豁然开朗一座雅致别院方现眼前。 才进院早有四五位花样女子围了上来十四爷不动声色推开她们拉扯九爷拥红依翠地扭头瞧见哈哈大笑:“来来来都到九爷这来今你们就别烦着十四弟了。”他怀中那女子闻言不依轻捶他九爷赶紧低头轻啄她的小嘴安抚一番这又惹得原本坐在他身上的那位嗔怨的噘起了嘴他忙又在这边红唇上香了一口才令二女都笑逐颜开。 小公子瞧着满脸不屑低声嘀咕:“好色之徒。” 偏那九爷耳尖左拥右抱中还是听了个分明大笑出声“若不风流枉男儿。好色之徒?那西楚霸王也好虞姬李靖也有红拂他们可不都是英雄么?绝代名妓苏小小死了还能引来白居易、温庭筠那帮儒酸填词赋诗寄情思。再说那秦少游还不是在青楼才能留下‘**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的千古名句这个中的美妙滋味你怕是还未尝过吧哈哈” 十四爷见小公子一听怒火上升将小脸屏得绯红煞是可爱忙附她耳边道:“你别理他咱们只管上楼去。”小公子心里着实也想瞧瞧京城第一美人究竟有多美当下也只得做罢随他一同上楼。 一行人上楼进入门中才见除了最里寝房外三间并无隔断顿觉空阔。一股幽香隐隐飘来当地搁着张花梨大理石方案案上随散着各种名人书帖各色笔筒插得琳琳琅琅如林一般。角落墩着半人高汝窑花瓶簇簇拥拥插满一球白色小花。西墙上各自挂着画轴。 俯在案边作画之人闻声抬只见其眉目不画而黛清素若九秋之菊眉眼却太过冷清但若这样的面颊微笑起来天下又有什么花朵能残留下半分颜色?她缓缓上前向十四爷请安。 小公子这才回过神来两眼直往墙上挂画溜转忽就出言道:“画姑娘我猜你姓画名薇可对?” “你如何知?”画薇奇道。 “这挂的是春夏秋冬四季图吧?”小公子自顾说去“这春日图自不必说明取的是‘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第二幅虽没画夏却问的是‘春归何处?’画曰‘除非问取黄鹂因风飞过蔷薇。’这不就是夏至的意思。这第三幅画中女子提锄拣落薇是秋日葬花图你是‘一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春夏秋冬皆画薇可这些画都太过悲凉了春夏秋冬四季轮转原是世间最美的事。” “一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画薇恍惚出神“我本不姓画只有这薇字是原先爹娘所起故留着做念想小姐真是冰雪聪明。” “咦你怎知我是女的?”小公子怪叫道。 “你长得这样倾城美丽又怎会当你是男儿身。”画薇边说边探了十四爷一眼。 “我就知道太漂亮也是一种错。”小公子顾做懊恼。 画薇扑哧一笑“可你若不是这般模样前我又怎会让绿衣唤你上来呢?” “画薇你这儿可真是个好地就是太贵了秋姨说没个千儿八百的还不能来找你。”小公子甚是遗憾。 十四爷早忍不住道:“你要喜欢尽管来我吩咐一声便成倒是你一姑娘家怕” 小公子已不服气截道:“怕什么?无非是风言风语姑娘家又怎么了。名门闺秀就非要囚禁在小小绣阁香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笑不露齿三从四德的还不是你们臭男人订的破规矩。我偏不从我又不是为别人活着我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莫名到这鬼年代什么娱乐都没有她早已懊躁的要命。 “好好好我原不是怕这闲杂人多才刚说倒又若你不高兴了。日后你不要再去大厅直接来这别院玩这有暗道和大厅相通真要看楼下西洋也可岂不更滋味?别院是九哥包的来的都是自家人。”十四爷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遇到她的事就分外婆妈些。 小公子转嗔为喜快步走至书案前随拣了支狼毫对十四爷道:“我最擅长画肖像了就给你画一幅吧只是这毛笔我用不顺手。”她卷起袖管顺手取过边上白宣蘸墨挥毫直忙的额上、鼻翼都沾有墨痕这方画罢郑重其事象捧一宝似递到他面前。“呶礼尚往来算我的回礼。” “哦那倒是要瞧仔细了。”十四爷拿过一瞧哭笑不得只见纸上画了只手叉腰踮着脚尖得意洋洋的小老鼠。可怜他却不知这可是日后鼎鼎大名的米老鼠造型。 “哎你可不许生气这可是我很喜欢的东东哦。画的最高境界嘛只要神似即可你总要承认在你身上就有那么一点点年少得意的神态吧。”她只管嬉皮笑脸。 “好好好我且不和你争。可这右下方画一空空小碗又是何意?”十四爷听她说这小老鼠是她很喜欢的东西心下顿时欢喜起来。 “这自然是我咯我叫宛琬笔画太多起的时候也没征求我意见不如画只小碗意思到就行了。”她皱皱眉头。 十四爷眉眼一亮正色道:“我叫胤禵。”他见宛琬顿露出副古怪神情还笑嘻嘻地接口说了句:“还真是亲戚。”忙追问道:“你是哪家府上的?” “呵呵远房亲戚不值一提。”宛琬插诨打呵的想混过去怪不得他九哥能大手笔的包下别院原是皇子中的财神爷呀。 且说这日宛琬离了红袖招回府没安分几日便又闲不住叫了丫鬟天冬等在花苑。 午后初春的阳光慵懒的照着园子偶尔几丝清风吹得柳絮漫天纷雪飞。 远远一女子提着食盒沿着柳堤款款而行走至凉亭她放下食盒手托香腮望向湖光山色许是春意撩人竟渐入神。 “白芷你坐这什么呆呢?不会是思春吧?”宛琬近其身后猛然一拍。 女子闻言不觉把个粉脸羞得绯红回见是宛琬方啐道:“格格吓人一跳一身男装是又要出府吗?” “嗯姑姑她午睡了吗?” “福晋才刚歇下前还找你呢说才用完膳你就不见了假山上那一交怕是没摔好性子一点没变反倒比先前个更野了。”白芷眨了下眼又笑道:“福晋说这顿饭格格净顾着逗她乐了怕也没吃什么让膳房单做了些点心让我取来格格房中天冬说你来这了人家巴巴等在这反倒让格格说笑了。” 宛琬掀开食盒随拣了块点心入口“怪不得人人都说姑姑房里的白芷最是伶俐。你这一说倒是我说错了。府里太无聊我和天冬出去溜达下要是姑姑有事找千万得替我打下马虎。” “好我的格格知-道-了。”白芷笑着应承。 “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日后你若有事一句话我宛琬也是没说的。”她仗义的拍拍白芷倒让她啼笑皆非。 宛琬远远瞧见天冬走过来忙奔上前去拖住她一溜烟跑了。 出了府天冬犯起愁来“格格这又是要去哪呢?从前格格只爱在府里闹现成天都要往外跑。” “白芷送来的点心把我谗虫又勾起了咱们就去画薇那。她做的点心可是一绝。天冬你说这天下女子的优点画薇怎么就能占齐了。那手丹青自是没话说诗词歌赋皆精可这样一个大才女还模样性情无一不好偏生还下得厨房南北点心无一不会也不知这世上要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宛琬无限羡慕。 “要说性情我觉得格格这样才好呢。” “昧着良心了吧嘻嘻不过我喜欢听。” “格格你老去红袖招回头要给福晋和贝勒爷知道了还不把我给打死。”天冬忐忑道。 “贝勒爷不是和十三爷出外办差还没回嘛等他回来再愁不迟。姑姑在府里整天吃素念经的又怎会知道再说万一出事我拼死也会护你呀。天冬你不要整日唠叨这些没影的事来吓自己。” 说话间两人已到红袖招前。才入院秋姨早已迎上前来。 “什么画薇去湖上泛舟了?这等有趣之事也不找我我这就去。”宛琬才听秋姨一说掉头就招马车直奔那什刹海去。 宛琬一径至什刹海立于堤上但见湖水清澈碧如漓江远远望去湖面泛舟一素衣女子临舟而立青丝似墨迎风飘飞手握横笛那笛声婉转悠扬时而缠绵回旋时而轻吟浅唱时而忧伤难解隐隐飘来。 宛琬拉开嗓子顿不管不顾的喊起来。船上之人似有感觉望向岸边。 “天冬她听见了正看过来呢等下就可划船了自读完书我可好久没划过船了得先松松筋骨。”说着宛琬就扭肩踢腿起来。 “格格打你从山上摔下后就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天冬小声嘀咕着。 “救命呀救命呀快救救我家孩子!” “嗯谁在喊救命?”宛琬顺声瞧去一老婆婆正趴在岸边大呼救命。 “呀她前面有一小孩在湖里呢!”宛琬想也没想就往湖中一跃。天这水可太冷了宛琬狗爬式极不优美的划向小孩。男孩已嘴唇紫她一手托起男孩的头另一手吃力狼狈的划向岸边尤庆幸是一小孩不然可得累死她了。 宛琬气喘吁吁将男孩放在岸边只用手背擦下脸就曲腿跪着用力撕开男孩领口一手抬高其下颌让其尽量后仰口张开再用另只手捏住他鼻深吸口气低下头口对口用力向里吐气同时放松捏鼻的手。如此反复几次男孩口中吐水慢慢醒来宛琬一边拍打着男孩的背一边轻柔道:“好了别怕没事了。” “恩人哪我老婆子给你磕头了谢谢大恩大德呀。” 宛琬放下男孩慌扶起老婆婆“快别这样我最怕人家给我行礼了你快带着孩子回去吧。春天湖水很冷孩子还小怕是会冻着回去给他喝点姜茶再让大夫瞧瞧也好放心天冬你拿点银两给婆婆。” “你这个人做事到底有没有脑子自己就往下一跳也不等旁人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宛琬劈头听到一顿狠骂抬便瞧见胤禵一副气急败坏样。 “等你们船靠岸了再找人吗?我知道我不该自己跳下去更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帮他呼气虽然他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可我就是做-不-到!看到有人落水第一反应不就是应该马上救人吗?知道有人快没气了最重要的不就是尽自己全力帮他恢复呼吸吗?名节是很重要可一条人命难道不应比名节更重要吗?”宛琬恶狠狠地瞪向他不解气地补上一句:“若是你掉下水我自会左右看看等找到合适的人才来救你。” “快披上吧你都知道春天湖水凉那自己也要当心。” 谁说话声那般温文而雅又充满磁性?宛琬裹紧他递过的披风顺势望去那人负手而立双眼含笑宛若卷水墨画清新淡雅令人神往。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角余光偷扫到胤禵正垂头丧气在一边。 “十四弟可是很少如此失态的。”那人含笑道。 “八哥——”胤禵预言又止。 “宛琬要不先去我那换身衣服吧这样你怕是要着凉。”画薇关切道。 “还是先去我府里吧近些。”八爷淡淡道。 宛琬看自己浑身湿透想八阿哥府邸紧挨着四阿哥府也算顺路便拉着天冬一同上了马车。 扬鞭轻抽一行人决尘而去。 马蹄声停宛琬才跳下马车已听耳畔有人唤她名字侧望去是一年轻男子眉清目秀又听身后胤禵低声言语:“八哥是四哥他们回来了。” 宛琬暗自叫苦这古代没个手机通风报信起来还就是不方便可这四阿哥的模样大大乎她幻想既不冷漠也不肃严。她硬挤出两滴泪可怜兮兮凑上前去:“四贝勒爷姑姑有没有告诉你我摔了一交摔得很厉害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整日糊里糊涂的总觉得外面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叫我就想到外面去找找回忆。爷你千万不要责罚天冬都是我硬逼着她去的。”宛琬黑黑的眼珠蒙着层雾气似快哭出般。 胤禵听着大笑出声。 一边没事添什么乱宛琬心里恨着呢眼神却只是哀怨的瞥他一下她见四阿哥万分诧异的凝视着她。 “十三弟你是看见谁了走那么快?”没容宛琬再想又近一人不疾不缓道。莫名他的神情就是吸引了宛琬。他身材修长脸庞刚毅瘦削但他有着怎样一双清澈而又深邃的黑眸象能洞穿世间一切象能探到人心最深处又象是旋涡能将人吞噬其中。 随后下车的天冬慌忙跑上前来请安宛琬这才明白自己闹的乌龙。原先她喊四爷的是十三阿哥眼前的才是正主。饶她再是厚颜也不禁微微泛红。 四阿哥扫了宛琬一眼披风里面湿漉漉的男装紧裹着她身子显出了玲珑曲线宛琬已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他稍稍移开视线“咳天冬你和格格先回府去把这身湿衣给换了。” 宛琬见他眉色皱起甚有不快不觉扯住他衣袖双眸布着蒙蒙水气楚楚可怜。 四阿哥总觉宛琬似有别于从前却也无暇再探缓下神色道:“快回府去让你姑姑看见又要担心。”见她利马嘴角上扬转忧为喜十足孩子气模样。 天渐入暮晚风吹拂飒是凉爽。 四贝勒府东风阁。 宛琬一路游廊奔来两旁挂着各色鹦鹉画眉。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丫鬟见是宛琬都起身笑迎“格格。”她摆手过穿堂拐过东三间外屋入了大间。正面黑漆退光嵌银母西番边花梨木案上搁着座三尺来长整块翡翠雕的盛世泰安图。再往里拐过了东廊小三间方是正房。靠窗炕中置着一张彩漆小炕桌桌上随掩着本梵文佛经东面靠墙搭着半旧的烟灰缎靠背引枕。挨炕一溜三张椅上也置着半旧的弹墨椅袱。一妇人只穿着件寻常珠灰锦袍端坐下不掩她眉目间透着的贤淑贵气。 宛琬手执丝帕冒冒失失一头闯入“姑姑姑姑——”她方见四爷——胤禛也在屋里一吐俏舌这二人在屋悄无声息害她莽撞。 福晋拉她近旁坐下取过丝帕轻拭她际香汗。“你整日都在忙什么呢?也不见人影?” 宛琬偷望了胤禛一眼大言不惭道:“姑姑我在学女红呢你不是让我收收性子。扎了一天手都疼死了人家都是绣在帕上我这堪称血泪绣一面在帕一面在手呢。” “胡闹都十五了虽说那场大病错过了选秀可到底还是要——” “哎呦我最烦听这个了我才不要嫁呢。”宛琬一口打断。 “难得你也拿针线了绣的什么呢?”一旁胤禛道。 “拿去给爷瞧瞧。”福晋柔声道。 宛琬磨磨蹭蹭不愿起身好不容易走近跟前才壮士断腕般递出帕子。 胤禛接过一瞧:“立意倒也出新初绣不选那些容易的花卉飞禽先就不易绣的可以。” “真的?爷不是哄我吧?”宛琬喜出望外凑近他。 “真的不错你绣的这‘攀猿图’我瞧着可以。”胤禛异常认真他见宛琬脸色顿变嘟囔着腮帮紧咬贝齿不由再细看眼绣帕所绣那物肥肥壮壮“难不成你绣的不是猿倒是一金丝猴它身子也太壮了些。”他狐疑着。 宛琬一把夺过丝帕展开猛瞧愤愤道:“这明明是幅‘猛虎攀树’怎么就成了猿猴?爷是故意捉弄人吧!” “猛虎?哈哈宛琬你这选色、绣法也太过古朴还真是没看出来。”胤禛听她说那竟是猛虎实忍不住。 白芷挑帘入内示问能否开膳三人这才搁下刺绣齐去食厅。已有多人在此伺候。 宛琬一天混在外早饿坏了低头一阵猛吃好一会方抬正对上胤禛的眼睛。 胤禛瞧她纤瘦身子如此能吃虽全无吃相却让人瞧着食欲大开待她望过来倒有二分不自在顺口问:“之前让先生教你的学得怎样了?” 先生那?自打昏醒过来现到了康熙年间成了四阿哥福晋的侄女宛琬就一次没去过。 “这个爷我最近学了许多新东西还都挺难的。”她连忙转移话题。 “哦说来听听都有些什么难的?”胤禛看她一人表情丰富的若有所思。 “爷你知道一个爱好书法的人为什么能用黑墨汁写出红字来?”宛琬一本正经道。 “不可能。你说他怎么写得出?”他一口否定。 “爷他写的就是一个’红’字呀。你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使眉毛长在眼睛下面?” “不可能怎么长?”他再次否定。 “你人倒立起来就可以了。” 胤禛已知宛琬说的都是些歪答案可还就是让人着急答不上来。她看看他迷惑的眼神心里那个得意呀可见好就收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赶紧接着说:“爷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肯定知道。你知道提问时被回答最多的是哪三个字?” “不-知-道!”胤禛如孩童赌气似脱口而出。 “我就说爷是咱府里最聪明的人答对了。就是‘不知道’这三字。”宛琬乌溜溜的眼珠直转怯怯讨好地看着胤禛。 “你这小鬼头。”胤禛想了想微笑了。 “你都在和贝勒爷胡扯些什么呀。女孩子家也没个正经打哪听来的怪话。”福晋双眼含笑出言怪责。 饭毕各有各丫鬟捧上茶来漱了口。胤禛随口和福晋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离去。 宛琬急道:“姑姑爷晚上不在你这歇吗?你怎么都不留他呀?” “爷自有他主张男人的事哪轮得到女人家问再说男人家太溺于男女情长也不好。”福晋淡淡道。 “不都说小别胜新婚嘛况爷都去了那么久。”宛琬仍嘀咕不休。 福晋暗自攥紧了拳头复徐徐放松。“宛琬现爷都回来了往后你可不能再那样皮了整天在外瞎逛。你那幅‘猛虎图’怕是回府现赶的吧你还当我真不知你串着白芷那丫头替你打马虎。” 第二章 虽已入春园里的蔷薇杜鹃都还含苞未放倒是那群桃花迎着阳光枝枝桠桠满树热闹几只雀儿停在枝头唧喳不已。一粉雕玉琢五、六岁模样小男孩愤愤地猛踢树干惊得雀儿直冲云霄。 “弘时你怎么一人立这日头底下?当心树倒不痒你的小脚可踢疼了。”宛琬走近瞧见玩笑道。 “宛琬你说我到底是额娘生的吗?”弘时嘟着嘴闷闷不乐。 宛琬只觉好笑伸手弹了下他脑门。“胡说什么呢。是不是背不出书又若你额娘生气了?” “额娘她对府里其他人都是慈眉善目的偏到我这就整日扳着张脸我做什么她瞧着都是错的。我扑了蝴蝶养在瓶里统统被她放了还说阿弥陀佛罪过死了。今我索性跑去打开苍蝇笼的盖子把里面苍蝇全放了生她又狠狠打我。宛琬你说那苍蝇不一样是生命吗?” “小捣蛋苍蝇是害虫呀。怎么可以放生呢?” “宛琬看来我也是这府里的害虫。”他感慨万千。 宛琬忍俊不住笑出声来“你要是小害虫那我可就是这府里的大害虫了!” “你这提的箱里是什么?”弘时凑上前去用手拨弄着上面的栏栅盖。 宛琬蹲下身打开盖子愁眉苦脸道:“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可弘时年纪小我又是女子不能出门远行只能在府里身体力行。我想自己孵小鸡小鸭可不论是用棉絮捂还是放日头下晒或是用烛灯加热这蛋就是纹思不动。我捉了只母鸡来孵也孵不出倒是奇了这蛋到我手里怎么就成化石了。” 弘时摸摸箱子里的蛋好奇的问:“什么叫化石呀?” “化石?哦就是蛋的尸体。”宛琬不知她这算不算误导孩子。 “弘时你一手烂泥的蹲着干吗呢?” 弘时一听是阿玛的声音早吓傻了赶紧起身慌不择言道:“阿玛宛琬说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她说我年纪小不方便远行就让我在后院和她一块学如何孵小鸡。” “师傅布置的功课都会了?”胤禛皱上眉来。 宛琬暗叫这坏小子怎就把她给拖下了水忙转起脑子想如何让俩人脱了身才好哪知弘时他慌里慌张竟把她前几日随口评说师傅的话未必就对也给搬了出来。 “哦?宛琬觉得师傅说天下一统都未必是好事这等奇思妙想闻所未闻你倒是说说看如何就未必是好事了?”胤禛微含讥讽。 听出他言外之意的宛琬顿起好胜之心“我不是说天下一统不好只是觉得凡事都有双刃面人人都觉得好的或也有不利之处而人人都觉得错的事未必就无可取之处。” “诡辩!你就先说说这天下一统有什么不好。”胤禛原也是一好辩之人。 “千百年来天下士人书生寒窗苦读无非是四书五经遵从景仰莫不离那诸子百家。可诸子百家源于何时?春秋战国王室衰弱诸侯割据可这却恰恰有利于诸子百家各派学术思想开花结果只因当时并无一个强权势力能掌控人们的思想勃。士大夫们周游列国为诸侯出谋划策各种不同学说流派互相争辩异常活跃方才形成‘百家争鸣’群星璀璨的局面。秦灭六国一统天下后思想文化领域皆不能逾越春秋战国时的诸子百家。” “可那秦始皇结束了春秋时期的长久分裂一统天下统一了文字度量衡。建立郡县制难道都不是大功吗?照你这么说诸侯割据连年战乱反倒成了好事?”胤禛紧问不放。 “论事一分为二战乱自是不好可天下一统也未必无坏。如各国之间国势相差无几皆忧他国并吞互相提防中能竞争共进也未必不好。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旦强势方依靠武力强行统一天下又因领域过于庞大势必要加强中央集权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又或自以为天下既统唯我独尊不思进取那就一定亟亟可危。秦始皇自统一天下就钦定了“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要天下臣民绝对顺从以至天下人个性尽遭埋没最终平庸奴化。再说‘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非秦创周即有之。可那秦始皇却不懂人心、世界多元、多样文字可强行统一度量衡可下令推广但人的思想却无法强行统一也无法硬性制定标准来规范他“焚书坑儒”开先例至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禁锢了天下人的思想使人心终如死碳再不能燃烧这是文明的倒退决非进步!”她话至唇边终究还是将清朝的文字狱给咽了下去。 “哪一次改朝换代不需经砍头流血砍头是为了平天下平天下是因为野心可野心却是为了能让更多人安居乐业君王不能有妇人之仁为了那几个带头闹事惟恐天下不乱又自以为天降大任与斯人也的儒才们毁了这江山!” “可光凭砍头流血只怕建国容易亡国也快。成吉思汗梦想让‘蓝天之下都成为蒙古人的牧场’从他进攻花剌子模时起开始了屠城政策女子为奴男子包括孩子一律屠杀所战之处常常灭族他的子孙后代蒙古骑兵们沿着这样的铁血杀戳的确是横扫天下铁蹄中原建元立朝了可结果呢?不足百年即亡。人无骨不立无胆不存仅凭镇压只怕不够!” “你胆子可不小!”胤禛眉眼眯成丝月牙般的细缝伸手掐住她光洁下巴冷冷道:“那照你说百姓要的是什么样的君王?在你心里又觉得一个好君王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宛琬镇定自若雪白的脸上垂了几绺黑散在额角黑白分明眼中那股子倔强竟是清清楚楚容不得人不心中一荡。她伸出柔荑拉下他的手不料他翻手狠狠捏住。 宛琬任他在细嫩的腕上捏出紫红的勒痕直视住他清楚道:“百姓的要求实在很低他们不要他的君王东征西讨建万世功立千秋业只要他能内修政治外攘强敌让他们安居乐业的过日子。国家国家国在家前我倒觉得应说‘家国’家在国前是千万个家才有了国君若能以民为重让家家安居乐业自然家富国强。而对一个君王而言最重要的品行就是对他的国家臣民有着强烈的责任心。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么普天之事也均为王事普天之忧均为王忧。若一个君王没有或缺少这样的责任心纵使他才华盖世也一样会祸国殃民。” 他凝视许久深眸中露出丝笑意一闪即逝。 胤禛贴身书童李青匆忙赶至。 “何事慌张?”胤禛随口问深邃眼眸仍凝视着宛琬。 李青眼角扫了下宛琬有些犹豫又上前几步尽量挨近胤禛低声几句。 胤禛听后微睨一眼宛琬便离去。 留下宛琬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他眼神李青所禀之事象与自己有关。她这才瞧见天冬原躲在一旁待爷走远才慌跑出神色焦虑不安她忙出言询问。 “格格是多罗安郡王府又来人给格格提亲呢。几月前那安郡王之孙就请了人来府里提过亲。格格为这事和福晋闹过可福晋碍于爷也没依从格格后来格格就出了事爷又不在府里这事才缓了下来没想到今他们又来提了。要爷真答应了只怕格格再去求福晋也没用。”天冬满脸愁容。 弘时骨碌碌转着黑眼珠子一会瞧瞧天冬一会又看看宛琬这府里他还就喜欢和宛琬玩他虽不知前宛琬在和阿玛争论些什么可光凭她不怕他阿玛就让他佩服得不行。 宛琬水漾眼眸一转想了会拍拍弘时让他先回他额娘那去笑着道:“咱不为难姑姑我自有法子让那安郡王府的人不要了这门亲走。”天冬半信半疑的随着格格前往宴厅。 宴厅两溜楠木圈椅前赤金包角紫檀木长条案桌上茶具一应俱全。 宛琬一头闯入头蓬松浑身大汗福晋微微皱了皱眉头胤禛神情宛如古井不波。 宛琬环顾四周见除了胤禛、福晋十三阿哥竟也在座另有一白面微须长者端坐于胤禛身侧紧挨着他的青年男子虽肤色黝黑却浑身洋溢着一股男儿阳刚之气。若换在平日里她倒定会多瞧上几眼。 福晋位置在外最靠近宛琬低声道:“你跑来做什么?请个安快回去。” “她既然来了就坐下吧。”胤禛不怒而威道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能如何脱身。 宛琬自顾拣了个空位欲坐下一脸轻浮表情微笑着看向众人一手背于身后从袖拢抖出件物什任其滑落在椅。一番动作席间无人注意却全落入胤禛眼中。 她大大咧咧猛一落座只听‘扑’的一声好不惊响。“呵呵屁乃五谷之虚气不可不放啊。”宛琬不已为然的笑笑。 满座一时无语福晋羞愧得恨不能立刻起身拖了她出去。 幸亏侍女们纷纷端着青花缠枝牡丹果碟鱼贯而上方才缓和了席间尴尬气氛。 那青年男子举止得体和胤禛谈笑风生目光只偶尔扫过宛琬随即又望向其他人等。 胤禛将目光转向宛琬微笑着与那人说道:“从前你们都还未曾打过招呼难得今日坐在一起互相认识一下也好。” 那人闻言起身快步走至宛琬面前温文道:“久闻格格美丽大方端庄贤淑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宛琬手拍大腿破口狂笑“端庄贤淑?你那只眼睛看到?你这人好生有趣明明长得象个大黑熊却还偏学那斯文儒生净讲些文绉绉的奉承话是你玛还是阿玛教的?” 那人万万不曾料到这世间竟还有女子能粗鲁放肆到如此地步气得呆愣在那。 十三阿哥茶刚入口差点呛出心底暗叫痛快却听四哥怒道:“放肆不得无礼!” 那人变脸也快旋即堆笑道:“贝勒爷不必斥责格格想必她只是与在下开个玩笑罢了。”他又来到四阿哥、十三阿哥跟前一一行礼招呼态度恭谦。 宛琬见他能屈能伸倒也不同常人。 胤禛瞧安郡王马尔浑一旁气得直吹胡须忙斥宛琬:“还不快上前给郡王赔个礼。” 难得宛琬没有丝毫拖拉爽快起身走至安郡王前说了番大方得体言语。 福晋那悬起的心才刚要放下就见宛琬扑通一声跪下嘴里言称自己方才太过不敬需大礼赔罪才是她咚咚咚当下磕起响头。 大厅中人皆不知她这唱的是哪出安郡王见宛琬诚心跪下磕头面上神情稍稍缓和她不多不少认认真真磕足了四个响头方才起身。 福晋心底一惊心知这下才是真坏了。 安郡王满脸紫红浑身抖颤抖着手指向宛琬:“你你——”那青年男子赶紧上前扶住他俩人拂袖而去。 福晋慌起身命宛琬跪下。“你是故意的吧你怎么能这么做?真是太不象话了!” “姑姑我说过不嫁人的!”宛琬跪在那撅起了嘴一脸无辜模样让人又气又怜。 “那你也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先是故意放——”福晋怎么也说不出口停了下“然后又说人家是大黑熊最后还给那安郡王磕了四个头你到底知不知道只有拜死人时才是磕四个头的!”她跺足斥道。 “宛琬这回你是过分了点先下去吧。”胤禛眼梢示意福晋与她一起退下。 他转过身来见十三弟再也憋不住的笑出声来终也忍不住齐笑了起来。 “四哥你不会真对宛琬怎样吧?那安郡王府的亲事——”十三阿哥稍缓即说。 “这门亲不用我回恐怕人家也是不会再来了这宛琬还真是让人想不到怪不得十三弟你总要被她欺负。你呀不是她对手你没听见她前和我说的那番话她那胆子大了去了。”他眸中笑意乍泻即收闲聊似的岔开话题问道:“你今怎么跑来了?” 胤禛弹弹指间茶碗看似无心的神色中夹着缕凝重十三阿哥会心颔俩人起身步入里间。 “四哥让人去过了二哥他在外设院明着是广收门生实还是为了敛财只是这尺度又比原先更大了要见他管家一面都得过五、六道关口。那人拿帖投拜最外门就有人问:‘烧香还是拜佛?’那人倒也机灵回他:‘既前来拜佛自然是要烧香。’接着就有人伸出手来和他说:‘既要烧香就先付香火钱吧。’这正主是一个没瞧见银子倒已水般流走了。”十三阿哥摇头轻叹“二哥门下这般不加收敛我看迟早要出事。也怪不得他手下嚣张。去年南巡至江宁知府陈鹏年供奉略为简单二哥立时恼怒不顾皇阿玛也在非要将他处死幸得张英、曹寅慌忙托词另行补上才得幸免。”十三阿哥一面说着一面看看胤禛脸色:“马尔齐哈传了八哥那边的话他那里象是有所举动咱们到底要不要过去一趟。” 十三阿哥见他脸上并无表情知他素来如此要想从他脸上揣测出点心思来那可真是白费力气。 胤禛来回踱步沉默片刻方道:“安郡王府那门亲我原就想把他推了宛琬这一闹倒也省事。老八那还是置身事外再看看吧毕竟二哥二岁即立为太子都三十多年了。” 天渐热起舒服得催人困倦连香炉顶上冒出的烟都显得懒洋洋。 “格格你这又是要去哪前几日的事才刚了。”天冬想起那日仍心有余悸她哪知道格格说的自有法子竟是那些馊主意。 “可最后不是有惊无险嘛我原都准备了挨板子关禁闭的。天冬你说四爷这回如此上路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他。”宛琬不觉嘴角上扬微笑了起来。 “上路?”天冬听得一头雾水。 宛琬到了广安门内大街先不忙着办正事直窜那庙后小吃摊。等爆肚、豆腐脑、酸梅汤、鸡头米一路下肚后方才晃着根冰糖葫芦对天冬说:“咱们办正事要紧去前面苗圃将前订的迷迭香给取了。” 取得花后她又瞥见‘扣脂楼’的招牌一头闪入店内。 进得店铺宛琬左瞧右看竟各有各好恨不能全买了。 掌柜的看出宛琬是个有钱爱花的主也就笑眯眯的随她翻去。 宛琬捧起一荷叶形琥珀杯杯身浮雕着错落有致的荷梗与水草环杯透雕渔翁为把手渔翁上身袒露腰挎鱼篓妙趣横生。 一旁天冬可急了格格也就是个爱花钱的主买回府从不见她用。等回头见银子全没了又该唠叨她待一旁怎就不相拦。她扯扯宛琬衣袖轻言道:“格格别看了等下又买一堆不用的回去。” “天冬你这话就不对了啊什么叫不用?我买东西是为自个吗?往大了说这叫促进国家繁荣。哎这么和你说吧这掌柜的开了铺子就是要人人都象我这样爱买那掌柜的就会去进更多的货那他的下家也就有钱赚了有钱赚也就是有饭吃。要人人都只是爱看不爱买他这铺子倒了他的下家下下家不就都倒了最后苦的还不是那些最底层的手艺人。所以说象我们这种富贵人家就是要带头把银子多多的花出去这叫取之于民又用于民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宛琬想不就是‘消费促进生产’嘛怎么到这古代让她曲里拐弯说得别扭。 天冬呆立一旁被她格格那一堆什么下家下下家搞得昏头转向就听有人拍手叫好。 “宛琬也亏你够皮厚的怎么就给你想出这套说辞净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宛琬抬睫瞥去原是胤禵他身旁一人瞧着倒端正老实。不料那人打量她一番“哼”了一声倨傲道:“原来你就是宛琬。” 宛琬谦谨的要胤禵给介绍一下。 胤禵知她古怪方说罢就见宛琬睁大眼眸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十阿哥猛看直到他给瞧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才长吁一声:“原来你就是那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气宇不凡智勇双全的十阿哥呀——”她一气说出见十阿哥微露忸怩方才附他耳畔轻言:“还真是名不副实啊!” 十阿哥猛涨红了脸越见显得肤色黝黑苦于说不出口只得忍了。 胤禵见状忙打岔问宛琬天冬手捧的是何物。 “它叫‘迷迭香’连府里都没有特让苗圃去找来的。它的茎、叶、花都香味浓郁你闻闻光闻着就能提神醒脑治疗头痛听说还能使记性变好呢叶子泡茶的话开胃又养胃反正好处多多。” 胤禵凑近嗅嗅果然清爽。“还真管用它既有你说的那么好不如就送给我吧我最近就头痛着呢。” “你想得倒美你是坏事想多了才头痛的吧我可是特意找来送给四爷的他每日都在书房待到很晚好让他舒服点。” “原来你对四哥有偏心。”胤禵语含醋意。 宛琬奇怪的望了眼胤禵“你胡说什么呢我姑姑是嫁给你了吗?” “真的?那你早说。”胤禵不禁透出喜色。他走近柜台弯身细打量番拣了支孔雀形玉簪插在宛琬鬓边欲买下。 宛琬伸手拨下望着他冁然一笑。“是送我吗?” “是”胤禵稍稍一怔旋即道:“你若喜欢旁的自己选。” 宛琬闻言果真低下头去放下那支玉簪另选了对镶金玉镯递于他。“我要这个。” 胤禵低头细瞧那对白玉镯玉质晶莹每镯由三节等长白玉衔成相连之处皆镶金虎头手工相当精致但对宛琬而言却未免有些老气。 宛琬瞧出他眼中疑惑只催着他付帐。 一行人出了铺子宛琬方才摇着手中饰盒狡黠一笑。“十四爷前几日我又惹姑姑不高兴了正愁不知怎样才好呢今得了这副镯子送给姑姑她定会喜欢。” 胤禵瞧她一副无邪神情明知她一早打的就是这鬼主意来婉拒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去恼她。 胤禵送宛琬回四阿哥府后便与十阿哥转去八阿哥府中。 湖光水色中藤蔓缠绕的粉墙黛瓦——便是八阿哥书斋。 “前几日进宫惠妃说大哥想找个懂厌胜巫术的你们那可有合适人选?”八阿哥俊秀的脸上带着抹温文笑意。 “胤禔做事素来莽撞常随心所欲不虑后果他要找喇嘛的事咱们不能沾在一块。”九阿哥皱眉言道略一沉吟“倒是听说三哥手下有一适合人选他那里的蒙古喇嘛巴汉格隆颇擅长此类法术。” “那你想法让人将他名字告之胤禔。”八阿哥端着瓷杯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 十阿哥急道:“可要三哥知道了相拦又该如何?” “哼”八阿哥抬眉轻哼“你当三哥就真温文尔雅一心只牵挂着做学问?恐怕他知道了也只会装糊涂随他去。三哥这人空有心成不了事。倒是老四让人捉摸不定他虽性情躁急却又深沉莫测若真论办起事来还数他狠得下心办得最为妥帖利索。”他蹙眉道。 “我看八哥是多虑了四哥他再能耐那也还得要咱家老佛爷喜欢才行。”胤禵不已为然。 “是啊四哥如今怎好于八哥相提。封爵那年就可看出四哥才比三哥小一岁却没被一同封为郡王而是向后封了个贝勒而八哥也只差一岁却是向前一步同被封为贝勒。这一岁之差本属两可之间可皇阿玛他一退一进的还不说明事。为了这事后来那伊桑阿上奏时皇阿玛怎么说的?‘朕于阿哥等留心视之已久四阿哥为人轻率七阿哥赋性鲁钝朕意已决尔等勿得再请。’”九阿哥双臂环胸笑道。 八阿哥挥手不提又问向他。“叫马尔齐哈去传话那他怎么说?” 九阿哥搓搓肉咕咕的手指“他回说四阿哥旧疾复多有不适。” 八阿哥早有所料的笑了“他那身子倒是弱。老九你让人从江南找来的那个戏子叫蒋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蒋品玉现还真让人给捧成了京城头牌。凌普过两日又要开始替南府招小伶人了到时咱们在下面给他加把柴火烧烧旺不怕他不上钩。”他踱至胤禵跟前“你再去四哥那探探他和十三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只需问他一句咱这封王得爵究竟是怎么来的四哥他是明白人听得懂。” 日落西山红霞归。 宛琬回府后想着要送迷迭香唤天冬去瞧瞧四爷在忙什么。 “不用去了格格刚后边还有人在闲聊说十四爷来了。听说是有人从汾州带了羊羔酒来知道四爷爱喝就亲给送来了现人都正在前厅呢。” 宛琬呵呵一笑想起她还叫艾薇当娱记雍正王朝放得最红火时为了采访恶补过资料正经大事倒没怎么认真看八卦爱好记下一堆特别是四爷这么个让人感觉特严肃的人居然喜欢西洋狗还叫人给小狗设计全套行头把她给逗的。哦他还爱好鼻烟壶偏爱浅兰色黑色喜欢喝宁夏的羊羔酒噫?不是宁夏的羊羔酒吗怎么成汾州的了一想到酒可把宛琬的小谗虫给勾出来了。最初喝酒是因工作需要一来二往后她还真就爱闻那股酒香了可惜酒量倒是一直没练出来。 “天冬你给我去拿壶来早闻大名还从没尝过呢。”宛琬忍不住道。 天冬一吓“格格你怎么能喝酒呢?再说我去哪拿?” “我知道你行胖叔那群人多疼你呀最多我不喝闻闻总行吧你快去呀。”宛琬推着天冬出去。 等那坛酒才一到手宛琬随手找了点事赶紧打了天冬。她是一闻着那股清香纯正的酒味就开始受不了了提坛去后院随拣一僻幽处开怀喝起。 “古人怎么就能边喝酒边赏月诗兴大我怎么是一点感觉都没不会是喝少了诗气还没上来?再喝点还是没感觉。我是完了以前学的统统派不上现在的一样不会——”宛琬跳上园中巨石仰天长叹。 “宛琬你站那上面干嘛呢?赶紧给我下来。” “谁谁叫宛琬?”宛琬脚底飘有些迷糊眯细了眼扭头望去一个两个还是三个? 一双冰凉有力的手用力拖她走下石头那冰凉入骨的感觉让她象清醒了点:“噢是四爷呀我当谁呢。旁人我不识你我一眼就能认出。一天到晚总板着张脸——”宛琬仿他皱眉拉长了脸“院长嬷嬷说微笑是上天给每一个人最好的礼物你要自内心的笑呀。四爷你从小就不爱笑吗?哎呀你也和我一样爸爸妈妈都不要你了吗?多可怜呀我给你表演一个拿手的吧很好笑的你看好了哦。”她挤眉弄眼的做了套八连拍脸部怪样定格在鼻孔朝天小嘴嘟起的猪八戒造型未等别人笑出声自个先咯咯笑个不停摇头晃脑唱道: “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 猪!你有着黑漆漆的眼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边. 猪!你的耳朵是那么大呼扇呼扇也听不到我在骂你傻. 猪!你的尾巴是卷又卷原来跑跑跳跳还离不开它” 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六目相对是再也忍不住了齐声大笑谁想到随兴至后园吹吹风还能瞧见这一活宝秀! 翌日。 胤禛才回了府里就让人来传宛琬去他书斋。 宛琬心中忐忑又暗自宽慰自己就算是古代这女子喝醉酒也不能算什么大罪吧。她捧着迷迭香磨磨蹭蹭来到书斋进里屋见除胤禛外再无旁人赶紧心虚抢先言:“四爷你也喜欢喝酒呀?” “是阿怎么你是觉得信佛之人不能喝酒?”胤禛反问道。 “我怎么会酒不是五谷酿造吗?自然喝得别说酒就连肉佛家也从没禁过呀。”宛琬随口道。 胤禛放下手中物挑眉颇有兴致道:“你怎知佛教本无吃素规定?” 宛琬飞巡他面容见他朗清气爽全无怒气方松了口气道:“佛家是禁吃‘荤’可这‘荤’字非指鸡鸭鱼肉一类这在佛教叫做‘腥’。佛经里的荤字也不读hun要读成xun就是熏的意思指气味熏人的蔬菜‘荤乃蔬菜之臭者’。姑姑那有本《梵网经》写着:‘若佛子不得食五辛。大蒜、葱、慈葱、兰葱、兴渠是五辛’荤指的是这五种蔬菜。我和姑姑去庙里吃斋见菜里有葱有蒜庙里和尚连佛经都未读通他们那么多斋算是白吃了还没姑姑参得透。爷得空倒可和姑姑多聊聊。”她未注意胤禛双眸已暗继续道:“爷这迷迭香闻着能提神醒脑治疗头痛还能使人记性变好呢。爷等会你去姑姑那用膳吗?” “说佛经还有这花都是你姑姑让你这么说这么做的?”胤禛漠然地望着她冷冷道。他素来最讨厌府里女人勾心斗角搞些自以为聪明的小计谋。 宛琬咬唇不语不觉向后退一步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胤禛硬起心肠不去理会她受伤的眼眸迳自道:“从安郡王府那事就该知你是很有办法啊。” 宛琬终幽幽一叹:“你总要把人想得那么复杂那么有心机吗?”她放下迷迭香仓皇欲退不想再看那双令她心底迷惑的黑眸。 胤禛见她再往后退就是门槛刚想出言提醒然为时已晚。 宛琬后跟绊住横槛一个不稳失去平衡身子仰面摔倒。 一股剧痛由最先着地的臀部蔓延至四肢又痛又麻更让人难堪的是她的自尊竟在他面前又出了洋相。一股莫大委屈涌上心头宛琬索性坐地不起痛痛快快哭了起来泪痕狼藉双眸却在泪水的浸润下越显明亮动人。 胤禛倏然蹙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悄悄袭来犹豫片刻他索性上前屈身和她并肩坐着悠然道:“怎么让人说中心事索性耍赖不起了?”他扔过块帕子眼眸中闪过丝狡笑他知她是那种越挫越勇的性子。 果不出他所料宛琬一怔长长睫毛凝着颗泪珠晶莹剔透眨眨眼拿起帕子狠擦两下倔强地一抿菱唇手碰到随身携带之物计上心来耸耸鼻子正色道:“爷我给你猜个谜吧。” 胤禛见她不再哭泣不知为何心底一阵舒畅不由微微颔。 宛琬端正身子道:“有件东西长长、硬硬的若把它放入一黑乎乎热热的洞里来回挪动就会慢慢变软打一动作。” 胤禛一拧轩眉绯红了脸慌移开视线不悦地斥责:“你从哪听来这些个淫谜?” 宛琬见他果然上当笑得前俯后仰好一会才捂住红唇忍了下来从随身荷包取出粒糖果剥去纸头塞入他口中忿然道:“答案是吃糖呀贝勒爷又想哪去了呢?”她纯净的眼眸直直地望着他毫无芥蒂。“这个谜语是要告诉大家很多时候真实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可不像某些多疑的人想的那样哦。” 胤禛抬眼凝视笑意在眸中流转成黑色的漩涡含着口中花生糖任它慢慢融化。 “那日声响如何弄出?我见你扔了件物在椅子上?”胤禛想起问道。 “那个简单。”宛琬骨碌起身去书案拣了张纸几下折好放在唇边几口气将其吹成个灯笼球状放于椅上将胤禛向下用力一按。熟悉的声音又响起她弯腰笑道:“这叫美人屁光响不臭。” 胤禛被她猛然一按一下不稳伸手一带竟将宛琬拉于怀中。他低眉俯瞰眼中闪过瞬璀璨神光宛琬见他常锁的眉宇舒展开更添抹淡雅心头扑通直跳象被滚油炸似跳了起来俩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好久没下棋了琴棋书画你就属下棋颇有天赋。”胤禛打破沉闷摆开棋盘。 宛琬暗自苦笑她连围棋怎么下都不知还颇有天赋。“爷一盘棋得下个半宿要不咱们来种简单的下法吧也很有趣。” “那你说说这容易的下法怎么下?”他奇道。 宛琬松了口气赶紧将五子棋下法详说一通。开局宛琬仗着熟悉回回大胜胤禛下棋从未这样残败过自然不服只过半个时辰他一熟套路利马杀得宛琬盘盘告输她连声怪叫集中脑力再杀回去俩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第三章 四贝勒府。 十三阿哥远远望着那池将开未开芙蕖亭亭玉立宛如翩翩君子待到夏日盛放时偏又丰姿绰约得那样妖娆。 人人都说那年夏天闷热得出奇可他记忆中却再没有比那更清冷的夏日了。 有许多好常常是失去了才会想起。虽还未到额娘忌日这两日他却总想起她。 自懂事起常见她一人呆坐那自怜自伤入夜又总不许人点灯。寂寥黑夜里风穿过空空荡荡的殿堂长长呼啸月光透过窗扉碎裂一地闪着微冷的白光。无数个黑夜他就待在近旁听着额娘哀哀哭泣那一刻他小小的心灵涌满了惊惶不已未尝不是恨的。 “你坐上面干吗?我可以上来吗?”一声娇俏传来。 十三阿哥回俯瞰婆娑的树叶都不能抵挡阳光洒在宛琬脸庞灿烂眩目得让人不安。他想是不是对他而言这世间太美好的事物恐怕都是无法长久的比如微笑的额娘比如与宛琬的从前都一去不能回头。 他疑是幻觉蹙眉闭目旋即又张开眼睛她总能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将他唤了回来从前如此现今依然。他伸手将她拉了上来。 “宛琬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以前你也在树下这样问过我。”十三阿哥望着远处那池荷自顾说了起来。“那时你不过五岁记得那日天都黑了四哥自大婚后搬出了宫里后又没了额娘我不想回去就躲在这树上你也是这般问我。我拉你上来后气你没了爹娘还整日乐呵呵的故意残忍道:‘你阿玛和额娘都不要你了你还想他们吗?’你小嘴一撅刚有点委屈似又想起笑着扯扯我胳膊指着天上说:‘胤祥哥哥你不要难过了你额娘也是去天上了那是神仙才能待的地方可美了大家都很想去。我阿玛额娘没有不要我他们觉得我人小帮我抢位子去了。可是胤祥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先去了等宛琬长大了我们一块去好吗?’瞧你那副惟恐我也先跑了去的傻样我很想大声骂你是个笨蛋给人骗了。可最后我还是傻乎乎的伸出手和你拉勾约好一块去。” 她静静听着浮着笑意。 “你小时候就很调皮却又是个笨蛋看见蜜蜂停那伸手就去捉蛰了后呆呆的要看着那手红肿起来才会哭出来。那时四嫂还没弘晖总取笑我来的勤快我气不过就叫你去挖蚯蚓。你果真拿着把小铲子撅起身子蹲在那看到一粒粒的蚯蚓屎毫不犹豫的挖下去说任它有通天本领也难逃本格格魔爪却没想被蚯蚓射了满脸臭水后咧嘴道:‘胤祥哥哥你不是说蚯蚓只吃泥的吗它怎么还喝水呢?’” 宛琬噗哧笑了出来十三阿哥置若罔闻继续道:“可有一次不知为了什么你就和安嬷嬷叫上了劲你把我们一块捉的小蛇扔她被褥里又把红薯嚼烂了伙泥抹她衣上还故意说那是你拉的屎。为这些你没少挨福晋骂我追着问你你也不说缘由我急了狠说再不理一个只会欺负下人的格格了你才哭着说她在背后和人说我额娘的坏话可你会保护我的。我那么大人了要你保护吗?” 声音哽咽停在了那他还记得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呆住说不出话来心里第一次有种强烈的震撼一种温柔的东西慢慢涌上心底将那里的缺角旮旯填得满满。 春风徐徐熏人欲醉俏枝头莺雀同鸣却又偏觉得天地一片澄静。 “宛琬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他不是不遗憾的像是一心去西天取经的唐憎一路千辛万苦走来眼看就快要到了冷不防那如来从云端伸出一只大手来残酷地将他转了方向说从前的八十一难都做不得数他根本就走错了方向。 宛琬有些心酸却仍肯定的摇了摇头她虽那样感动却知道那是宛琬和他的过去不是她和他的。 十三阿哥今日不知怎么就特别想说从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句句、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宛琬托腮坐那一言不地听着、微笑着即使是听他说到那些伤心的往事也不插言劝慰。其实这样更好他说给她听本就不是要听人劝慰那些事在他心里冷暖自知别人又何尝能明白再说也都过去了她是懂他心意的。 他忽就有种错觉天地间仿只剩下他们俩了天荒地老他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往事说的声音太过飘渺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终于停了下来凝视着她似乎看了很久不过刹那在她眼中他看不见点滴过去留下的印痕他还来得及再去刻吗?一时心里千回百转。 “宛琬咱们还和从前一样翻墙头出去吧。”话音未落十三阿哥已从树枝跨上墙头手一撑便自墙头翻下顾不上拍白袍沾上的灰尘仰头道:“宛琬你快点下来。” 宛琬本想如常一跃而下一看那身罗裙又甚是不便一时有些犹豫。 十三阿哥瞧出端倪柔声道:“你只管跳别担心我接着你。” 宛琬卷起裙摆手一撑宛如蝴蝶翩然下落。 十三阿哥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依旧那样轻盈的身子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尖还有那丝丝阳光般的清新是他的宛琬又回来了吗那个自他少年起就倾心的女子站在墙边浅笑如花他瞧得有些怔住了。 宛琬站稳了身子低头拉扯了番罗裙“走了拉。”宛琬附他耳边猛一叫怕他又提起从前赶紧说去画薇那。 “也好早听说八哥的这位红颜艳冠群芳还从没仔细瞧过。”十三阿哥随口道。 “那你可不要一见就喜欢上了。”宛琬打趣着。 一上马车宛琬便天南海北胡乱扯望着她笑魇如花模样十三阿哥真希望路无尽头能一直这般颠簸下去可马车终究还是稳稳地停在了红袖招前。 宛琬听见只画薇一人在屋里忙拦着要通传的人踮脚进去。 见画薇独自凭栏而坐嘴角弯笑如有所思温柔美丽得让人不忍惊扰。 许是坐得久了有些疲惫画薇伸出手轻揉额际回眸望了过来十三阿哥不待宛琬言语便上前自我介绍画薇这才笑着上前给他请安。 绿衣领着两小丫鬟鱼贯上前一一请安伺候茶水置妥水果点心方才退下。 宛琬只顾兴奋着和画薇一阵乱扯突想起待一旁的十三阿哥。“十三爷你这纸上写的什么呢?虽说是字可我怎么一字不识?” 十三阿哥恰立书案旁一时无聊随手在摊着的纸笺上乱描想要抽去却已来不及了。 画薇微倾身子看去“这是满文——‘宛琬’的意思呢。” 十三阿哥闻言抬头瞧了眼她。 画薇宛尔一笑他亦淡笑以对。 “哦我的名呀怪不得瞅着这两字就顺眼。我这脑子真是把什么都给忘了估计从前也不爱写字。”宛琬顺手提笔在右下方歪歪扭扭添上只小碗道:“我的名现是这么写。” 宛琬见他笺上字虽是随手一涂却仍铁刚银勾一丝不苟更显得她的小碗东倒西歪她嘿嘿笑笑揉成一团扔了出去转身软硬磨着十三阿哥留外间为她涂墨说日后她若再失忆时可拿着想想。 十三阿哥难得偏不一下依了使坏硬要她去研磨。宛琬见躲不过只得卷起袖管乱磨一阵才得空拉着画薇闪进里屋。 东聊西扯一会宛琬忍不住就八卦起来。“你是怎么遇到八阿哥的?听说他家福晋可是个母老虎她到底知不知道有你这号人?” 画薇一味躲躲闪闪可又哪经的住宛琬的穷追不舍只得偏细想总有四年了吧记忆却还清晰得晃如这杯中仍未散去的热气。 那日夕阳斜照垂柳拂岸莺语呢喃。 她一身白衫踏舟吹笛而归轻撩裙摆一抬头便见一人身着锦绣青竹叠面春衫站在什刹海畔轻轻吟道:“谁人玉笛隔江飞?散入春风满什刹。”他含笑的眼如春日湖水微风佛过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他笑道:“姑娘心中有何愁?只怕这一叶舟载不动许多愁。” 画薇双眸凝睇向他舒眉笑道:“若连这舟都载不动那一定是我太重了。” 他朗声大笑“若是姑娘太重只怕这世间都是一群浊物了。”画薇迎上他撞过眼神四目交汇刹那便注定了一切的因缘。 “……自那以后我就跟了他心中再无旁人。人家只道他家有妒妻未生子也不许旁人入门他的苦我知道只怪我没这福气。”画薇想得有些出神。 不知怎么今日她兴致颇高又说了许多小时的事。以前宛琬也曾试探着问过她如何会落到红袖招来她常是淡淡扯过倒听不出什么怒怨可不时却又会冒出句从前的事来偏又没头没尾的听不清楚渐渐地宛琬也明白了她的心思画薇小时候象是吃了许多苦可她只许自己提不许旁人问要强到这种程度大概也算不得真正坚强。宛琬偶见她眸里闪过丝恨意就越见怜她也越小心地不叫她瞧了出来。 俩人窝在塌上又细细说了会话才跑了出来。 宛琬跑到书案前瞧见十三阿哥又是写了堆她看不懂的字细瞧着却犹如行云流水般的舒畅便也卷了起来带走。 第四章 不知怎么这春日的天忽就热得突兀也不是无风偏就让年佩兰只觉浑身倦乏口干舌燥心头象有股子阴火烧得她难受偏又找不着那火苗无处去灭只得恨恨地将两个丫鬟使得团团转。 白芍觑她脸色小心陪着笑:“主子要不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吧这刚食了午膳弯腰坐着也搁气。园里花开得正艳采些各色玫瑰芍药什么的用新送来的茱萸丝锦再做个新枕子上次爷不是说那蕙草枕子味还好闻。” 她见主子瞬时变了颜色一把夺过她手中团扇猛摇几下暗骂自己怎么就蠢得偏踩着了她的痛处自李主子那又有喜后爷就再没来过这位主正呕着气呢。 “要不把耿格格她们找来玩玩牌吧。”一旁捶着腿的沉香讨好道。 年佩兰更是一阵摇头“不要不要耿碧瑶最是小家子气若赢了粉脸陀成一团笑的欢瞧着我就恶心。若输了更不得了哭丧着个脸倒象拐了她一家子去凭白的怄气。说到牌品还数那李淑雅为好你们哪也别费着心故意绕过她了不就是有喜了吗?我还偏就去她屋里瞧瞧也好给她道个喜呀。” 她让白芍将新置的春装一件件铺开细选了过来再要她将打散了去重梳了个水滑的把子头。白芍瞧她特凑近菱镜用簪子细细剔了两丝秀沾了些膏卷成月牙状弯贴在腮旁忍不住背过身不露声偷笑了下主子是可着劲得往俏里扮呢。 白芍转过身将胭脂水粉一路摊开精挑了些粉嫩的颜色仔细涂画见年佩兰笑了下又从一排碧玉瓶儿中捏起样离着年佩兰轻摇数下一股清香扑鼻。年佩兰轻轻颔白芍方将那玉兰露往四处随洒了些总算梳妆停当俩人齐往李淑雅处去。 李淑雅见年佩兰来忙让屋里丫鬟取了些精巧的茶果点心过来。 年佩兰拣了颗山楂细品“你这山楂味倒好酸而不涩怎么与往日的不同?” 李淑雅房里的秋梨气年佩兰往日里嚣张忍不住道:“主子有所不知咱这北方产的山楂只适宜入药得要那云南广西产的粗叶山楂吃口才好呢这还是爷才让人送来的。” 秋梨说完偷瞧李淑雅微皱了下眉头忙缄言退去一旁。 李淑雅淡笑道:“你听那丫头胡说不过是这两日嘴里无味偏巧爷知道了随赏了些果子。这山楂酸不拉几的平日里也无人爱吃。” “话可不能这么说照姐姐的意思我这没怀上的人还就不能好这个了?” 话音未落守外的丫鬟入内通报四爷来了俩人都是一愣忙都起身相迎。 “前还听见里面有说有笑的怎么见了我都不说话了?” 李淑雅闻言抿唇一笑迎上前去亲自伺候他换了外褂又端过新沏的茶仔细吹过方放置他身旁。 年佩兰斜依着柜子冷眼看李淑雅忙着献殷勤一言不。 胤禛端茶瞧了眼年佩兰“今怎么了?难得见了我也不言语又离得那样远?还怕人吃了你不成?” 年佩兰这才笑着向前“我倒是想可也得瞧着面才行呀。”眼已如有所诉地朝他斜飞了去。“人家是见不着爷只能巴巴的到姐姐这福地来等着总算沾了姐姐的光见着了爷的面。要还傻傻地待我那屋里苦望着呀只怕是化成了石像也见不着人影人家倒不怜我一片痴心还嫌一石人立那院里碍眼赶紧让侍卫给抬了出去呢。” 胤禛不由笑了出来“这倒的是茶吗?别是翻了缸醋。你这张嘴怎么倒学了宛琬也伶俐起来了呢。” 一屋人都笑了起来年佩兰也随笑着心里直纳闷爷嘴上怎么又挂起了宛琬。 三人又随意说了会子话胤禛起身欲走瞧了瞧年佩兰俯她耳旁道:“待会就去你院看把你这石人搁哪好。” 年佩兰满心欢喜随之起身。 偏才走至门口就见来人回禀说狗舍起火了。胤禛面上一寒便问因由来人见状忙结巴道未查明但宛格格说她有法子知道只是要让人去外面买两头小猪再去找个屠夫来。 “你们就跟着她去胡闹?”胤禛也不再等他回话便朝狗舍疾步走去。 年佩兰心下懊恼好好的偏又插出这档子事可又心觉蹊跷爷平日里最是好狗若只是狗舍着火既已灭了底下那帮人定是千方百计的瞒了过去段不会特意跑来回禀莫非还有旁的事不成?便也随后跟了过去。 年佩兰走近狗舍瞧见专责饲养胤禛最喜欢的那条寻血猎犬的俩丫鬟木香、半夏垂头散衣衫渗血苍白着脸跪在那。除了胤禛、宛琬福晋也在旁。她听了会才明白原来养了五年爷最喜的那条寻血猎犬死了。前两日它才感了点风寒爷就了好大通脾气这下竟死了更不成了天大的事。可事偏巧生在俩丫鬟交替的时候。木香说她好好的把狗给了半夏过好久不知怎么狗舍起了火狗给烧死在了里面半夏就硬把她给拖了来。而半夏则说到了交接时也没见着木香人影等她去狗舍一看狗竟已死在了里面。她心下一急慌忙跑出来欲找到木香问个清楚好不容易找着人俩人拉扯一番再回到狗舍就已着了火。因狗舍偏僻俩人所说之事也就没个旁人听见、瞧见。俩人言辞截然相反其中必有一人撒谎可任人如何盘问鞭打她二人都死死咬住各自说辞不松口也难怪这本是断头的事。福晋急了立时就要禀了爷将俩人一块往死里打是宛琬拦着说她有法子查明究竟是谁撒了慌这才闹出后头的事。 胤禛蹙眉听完捆扎一旁的猪嗷嗷直叫他对着宛琬不耐道:“你弄来这些个东西就知道是谁撒谎了?” 宛琬心里也不是很有底见他眉色只得硬着头皮肯定道:“这个自然。” 她疾步走至木香、半夏身边蹲下身清楚道:“你们所说无非是两个意思:木香说狗好好交给了半夏由于狗舍起火才给活活烧死的。半夏则说狗在木香手里就已经死了然后这狗舍才起的火是不是这么回事?” 俩人听了宛琬的话都低头想了会方齐点头称是。 “那就好办。要真如木香所说这狗是活着交给半夏的后又是在大火里活活烧死那狗在烧死之前必会狂吠就算狗这两日不舒服叫不响可临要烧死了总会张开嘴呼吸挣扎几下吧那它喉咙里就会呛进许多浓烟灰垢可如果狗真如半夏所说是早就死了然后才狗舍起火那它喉咙里就只有血。”宛琬一字一句道:“你们俩人到底是谁撒谎只要将那两只小猪一只活活烧死另一只先闷死再放火里烧然后再把它们喉咙都割开来瞧一瞧比一比不就清楚了?” 她一双明眸逼视二人忽紧紧盯住木香道:“难道你还非要等再做一遍才承认吗?不就是因为狗一下病得厉害突就死了这原本也不是你的错明说了又怎会真要了你的命?爷是那把狗看得比人还重要的人吗?是不是呀爷?” 胤禛不料宛琬忽就将包袱摔给了他冷不丁脱口接道:“是啊但要说实话才行。” 木香听宛琬说得头头是道时已慌了神猛听爷这么一说早软下身子不住磕头求饶。 实情果如宛琬所言她给狗喂过食后狗儿一直很安静。她摸了摸狗鼻子还有些热估量烧还未退也就没怎么在意等快换班时才现狗无声无息的就死了顿时慌了神想着反正也是一死不如一搏鬼使神差的就做出了错事。 宛琬长叹一声“木香还真是不能饶你。” 木香一下停了哭泣瞪大双眼道:“格格不是说人比狗重要吗?如何又反悔?” “人是比狗重要可你害的不是狗而是人。你心想一死决心放手一博却不说实话去博爷会网开一面饶你一命竟能狠下心来将半夏一同拖下水拿别人的命来博自己的命还甘冒俩人及有可能一同处死的危险。你虽可怜却着实可恶居心也太过狠毒让人鄙夷。”宛琬一气说道可她望向胤禛的眼神却充满哀求。 胤禛紧盯住她良久才吐了口气黑眸深涡处的怒气渐渐消退。“木香出府吧。” 木香心头终于一松瞬时又更迷茫贝勒府实是份好差事她不知回家该如何面对原本都指望着她的爹娘哥嫂。 “至于半夏既是宛格格替你脱的罪日后你就跟着她吧。”胤禛走至寻血猎犬前蹲下身子不忍再看“好好把它葬了吧时间久了总有感情人啊未必如狗。” 众人面面相觑皆诧异此事就这么算了了可化成一场虚惊总也是好。 第五章 这日宛琬一早跑来福晋房中请安偏赶上内府查帐。帐房好生奇怪姑姑每翻过一次帐页视线若多停留几下微微笑笑他那腮旁的肌肉便会不觉抖动一下。 好不容易等姑姑看完了帐见她也没责言什么随意吩咐了几句便让那帐房出去了。 宛琬忍不住说出方才的疑惑“……姑姑他那样是怕你吧?” 福晋优雅的执起翡翠牛眼杯抿了口淡淡道:“他若怕了我倒好那他就会依着规矩办事这一大家子人没了规矩可不成。”她略顿一下抬睫望着宛琬认真道:“日后你总也会出嫁当家你要记着这当家人得不偏不移大公无私才好。人这吃穿用度上多一点少一些又有什么大不了呢?只有无私才能立起规矩才能让人真服气。那些下人们呀你不能特宠着谁要让他们势均力敌谁也冒不了尖。可话又要说回来那帐本姑姑多看两眼笑笑他为什么慌呀因为他知道那都是有猫腻的地方可姑姑最后又都算了那又是为什么呢?这世上谁都要养家糊口谁都有私心心里都想打点小九九与其鸡毛蒜皮事事都盯着都卡得严严不如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可你得要让他知道他主子心里可不糊涂他就不敢犯大错。做事、较真都得抓大放小自己心里有谱就行了。” 宛琬听得直点头可出嫁当家做主对她是多遥远的事她挑一挑秀眉就忘在了脑后。 福晋仿又想起似道:“爷书房里那盆‘迷迭香’是你从外边找来的吧?” “是啊姑姑也要吗?” “姑姑用不着那玩意。是李淑雅这回也不是头胎了可不知怎么就是特别不舒服整日里精神萎靡又吃不下东西。年佩兰说爷屋里的那盆迷迭香闻着精神倒好还说对开胃也有好处难得她能想着你就再去找两盆来给李淑雅送去。” “好的姑姑。”宛琬随口应道。 黄昏的阳光仿佛融化了的金子蔓向四处将大地都溶上层朦胧金色分外妖娆。 天冬伺候着宛琬换上男装忍不住道:“格格不是回福晋说身子不舒服要早早歇着吗?这怎么又要出去了?” “这几日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商贾百姓无不相传的事你不知道?京城现今第一红伶蒋品玉身染寒疾停唱多日今晚重新登台!” 她见天冬一脸迷茫无限神往继续道:“蒋品玉自江南来京初登台即一举扬名他可是苏州虎丘千人昆曲赛唱的头名。据说那天最后是一萧一管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响彻云际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 宛琬说着说着满脸陶醉:“天冬你闭上眼睛静想偌大个苏州虎丘千百人在月色下只听他一人清唱四周万籁俱寂惟有眼眶湿润闪动着微光那是何等美妙何等壮阔之事。他旦角扮相能文能武唱念做打无一不精飒爽妩媚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迷离令人不敢正视最是**。哦对了他还人品出众。其他名伶一旦成名便都频频出入朱门高阁纷纷攀阔可他却任凭那些官宦富商们如何一掷千金相邀俱都不去更凭添传奇天冬你说这么一位人物今晚重新登台我能不去瞧上一眼吗?” 天冬这才明白格格装了一天的病连晚膳都吃不下去原是为了这档子事。可可这天下有未出阁的格格大言不惭的说迷美男子的吗? 宛琬怕人起疑便让天冬和半夏都在她房外守着一人偷跑了出来到戏楼见了排表才知蒋品玉压轴最后才来。她受不了那水磨腔的咿呀声便又溜了出来立于街上四处张望着去哪先填填肚子才好。 头顶突被盆水浇了个湿透宛琬猛然一惊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啊呀——”声是惊叹却轻柔温润得似潺潺泉水听得人身心舒展如沐春风。 宛琬顾不上再打量自己那身湿衫忙抬眸望去。 眼前人黑白衫恰似丹青画中人下了凡间面容不单极美更凝着股高贵卓然惟独眉宇间挂着抹淡淡倦意清冷中透着矜持然举手投足却依然雅韵十足令人无法不为之屏。 宛琬瞪大双盈盈杏眸呢喃道:“老天不公啊男人怎么就能美成这样呢?” 那男子原本只顾低着头抖落他湿了的衣衫闻言抬瞥了宛琬一眼见他也湿透了才敷衍地挑眉一笑继续拍衫。可那轻轻一挑却已是勾魂摄魄妖娆诡异。 宛琬看得呆住忽想到了什么兴奋道:“你是蒋品玉吧?天哪真的是你吗?” 那男子这才定睛看向宛琬见又是个腰饰锦带一身华服的富贵公子冷冷道:“我们好象不认识吧?” 宛琬自动忽略他眼神赞道:“真不愧被誉为‘回眸一笑百媚生’啊除了你再无人能当。” 蒋品玉沉下脸色不无讽刺道:“是啊我们优伶不就是要长着张女人脸来媚惑众生嘛。”言罢故意朝宛琬勾唇一笑摔袖欲去。 宛琬顿时了悟她这是在古代优伶不是明星就算再红那也是下三等人她无意伤了他的自尊情急中忙伸手扯住他衣袖冲口喊道:“若说男生女相第一可数张良可刘邦得了天下论起英雄来第一个夸赞的就是张良。说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天下谁敢言张良不是英雄?再说优伶那又如何?不偷不抢不盗清白做人由人说去!” 蒋品玉身子一怔缓缓转过身来凝视宛琬他俊美的脸上露出抹怪异笑容那笑容里仿隐含着深深不为人知的苦涩。 俩人一阵沉默。 忽然近旁一股浓郁香味顺风飘来。 宛琬捂捂自己咕碌碌直叫的肚子脸红不已挠挠秀有点羞涩道:“呵呵五脏庙忘祭了。” 蒋品玉被他脸上神态给逗乐了展颜一笑施礼道:“在下蒋品玉。” 宛琬正身学他模样敛袖彬彬有礼一揖“在下宛琬。” 两人互望对方身上的湿杉想起先前那幕只觉好笑也顾不上街上来往行人异样目光纵声大笑。 蒋品玉指着方才飘香处道:“那家铺子的酱牛肉最是美味不如一同前往共进晚膳?” 宛琬自是说好俩人一同行去。 如意坊。 宛琬一见那门面古朴雅致先就喜欢入得店堂里面早已人头拥动幸亏蒋品玉与掌柜相熟方在楼上雅阁散座找了两空位坐下。 蒋品玉提壶烫过碗筷温言道:“这如意坊里最绝的还不是他卖的酱牛肉而是他们概不外卖的蜜*汁牛肉。那才真是他们敢夸口包君如意的绝活。” 宛琬谗得鼓腮奇道:“不卖那要怎样才能吃得到呀?” “百年规矩不论来者都得吃满三碟酱牛肉用三个空碟可换一碟蜜*汁牛肉。”蒋品玉将那烫好的碗筷置于宛琬面前。 宛琬不停摇着手中筷子简直有些等不及了。“这掌柜倒会做生意那我们得多吃点去换一碟尝尝。” “没问题。”蒋品玉朗朗一笑他有多久没这样开怀笑过了。 “哎呦这不是蒋品玉吗?病得唱不了堂会倒有闲在这泡娈童俩人怕是吃饱了再共唱一曲《后庭花》吧?”一突兀笑声在他俩身后响起。 宛琬扭头望去那人身着华服五十开外可瞧着身子十分健硕倒象练武中人腰挺得笔直从一间雅室走了过来一双眯细的小眼看向蒋品玉时放出刀刃似锐利光芒。 蒋品玉分明涨红了脸庞他听清了那人的话外意胸膛起伏双目喷火却坐着不言不语。 一旁宛琬早火冒三丈一跳而起身未站稳便被蒋品玉又死死拽着坐下。 “你别拉着我呀你没听见他放的什么屁吗?” 宛琬回眸见他脸上阴霾越浓重却仍死拽着他不放。他声音宛似刀剑般寒冷缓缓吐出:“凌普是太子的乳公。” 宛琬知道她又开始大脑热冲动了她穿越到了等级森严的古代她应该学会适应应该学会遵守这里的规矩应该学会明哲保身地过日子。 可是人生中有许多事情是一辈子都没法习惯的譬如现在。 她伸手掏掏耳朵扭着身子漫不经心的四下打量嗤鼻道:“这天还没热起来怎么苍蝇就开始到处嗡嗡飞了呢?” 那人的眼眸咻地转为阴恻:“你这是说谁呢?”他忽地徒手将宛琬双臂反剪在后另只手狠掐住他下颌哼笑道:“和他斯混只怕你也是个戏子吧?脾气倒还挺辣不如你俩人一块和爷回府玩玩?” 宛琬心中怒火狂燃脸色却截然相反两眉痛得拢起黑眸漾出层晶莹剔透水泽千娇百媚地紧瞅着他冲他蛊惑一笑。瞧得凌普心痒难耐只道他总算明白过来自己是谁不由手中一松。 电闪石光中宛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度一脚朝他下体狠狠踹去。 “哎呦!”凌普捂住痛处眦牙裂嘴的挥手让下人们上前将二人捆绑起来。 宛琬正欲搬出胤禛这面大旗不料他俩人争吵声早惊动了对过雅厅中人。 宛琬一见启门所露之人即高声疾呼:“十四爷快来救我!” 胤禵闻声回惊见宛琬被擒不由得大怒早风驰电掣般奔了过来将她轻搂入怀回眸冷冷一扫那群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滚开谁敢动她一根寒毛。” 宛琬如只受惊吓的小兔般依着胤禵委屈地控诉凌普非礼她定要他做主让凌普向她和蒋品玉道歉。 她游弋惶恐的眼泛着红红血丝那份脆弱委屈伪装得淋漓尽致。 胤禵明知宛琬决不象她表露出的那样柔弱无助可耳边飘过的软软话语还有自她唇中呼出的暖暖馨香令他脖颈痒痒瞬间竟有眩惑在脑中盘旋乱乱的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随后而至的八阿哥们清楚原委后碍着太子倒也不好硬要凌普如何只得撇过宛琬性别含糊说明她的身份。 凌普见宛琬搬来了八阿哥那伙人做救兵负手将指关节弄得咔咔作响面上只得故做姿态的对宛琬道:“原是四阿哥府里的人何不早说?冲撞了阿哥府的人是我莽撞了。可要我向蒋品玉道歉万无可能!别说我凌普今日不给阿哥们面子一个唱戏的原不过是娼妇粉头之流!连下三等的奴才也比他要高贵些。可我看阿哥们面上给你个机会这如意坊百年都是凭三碟酱牛肉才可换一碟蜜*汁牛肉你若有本事用四碟酱牛肉换二碟蜜*汁牛肉我就如你所愿。” 周围一片哗然纷纷嘀咕这分明就是为难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宛琬沉吟片刻让人唤来掌柜问道:“那一碟蜜*汁牛肉是否也能抵算一碟酱牛肉?” 掌柜一愣呆呆道:“这个自然只要有三个空碟就能换一碟蜜*汁牛肉。” 宛琬展颜笑道:“那就好。” 她又转向凌普道:“我若用四碟酱牛肉换了两碟蜜*汁牛肉你就会向蒋品玉道歉你说话算数?” “当着众阿哥面我绝无欺言可你若做不到呢?”凌普不屑的撇撇唇料他定不能眉头一皱又起坏心连声唤掌柜端来坛烈酒。“你若做不到需独饮这坛酒向我赔罪从此莫再多管闲事。若你做到我自然也会喝酒赔罪你敢不敢呢?” “好。”宛琬一口应承。 胤禵听着脸色陡然一僵。分明是不可能之事。凌普仗着太子纯粹刁难可宛琬为了个戏子竟满口允诺。他拉住宛琬不许。 宛琬回眸一笑“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微微有些怔慢慢松开了手。 宛琬转身将四碟酱牛肉一一摆放桌上对掌柜徐徐道来:“我用三碟酱牛肉换你一碟蜜*汁牛肉这桌上还剩有一碟我向你再借一碟不就把剩下的空碟和那换来的蜜*汁牛肉碟又凑成了三个碟就可再换取第二碟蜜*汁牛肉。” 听她说罢掌柜疑道:“可我为何要借你一个碟呢?” 宛琬气定神闲道:“你借我一个空碟使我凑够三个碟子等我换了第二碟蜜*汁牛肉我再把得来的蜜*汁牛肉给你。你不过是用空碟换了碟蜜*汁牛肉此等合算的买卖难道还有不做的道理吗?你若不愿我可就要去问问这里其他桌的客人可有愿意的。” 众人齐声喝换。 掌柜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凌普听罢暗自悔恨今日如何就被这乳臭小子摆了一道。众目睽睽下他只得冲蒋品玉含糊说了句抱歉摔袖离去。 宛琬趴在扶栏冲他喊:“哎这还有你的一坛酒呢!帮你先存着!” 身后一片哄堂大笑。 第六章 乾清宫。 风压着云从四面八方呼入乾清宫旋着殿前的金丝楠木绕下吹向四处的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偏有丝向着那四团五爪金龙飘去穿进石青色龙褂里引得它的主人不觉抖了下身子春日里的风还这样凉么还是太阳已落山入夜了?那为何皇阿玛他还没有训完?皇阿玛说话的声音总不大语气却透着威严听起来象是和人商量但又绝对没有容人拒绝的余地。太子低头紧瞧着脚下金砖仿佛那里刻着看不尽的盛世繁华图。 “你们都没什么说的了?”康熙环视四下鸦雀无声“朕知道你们总是想方设法揣摩朕的心思好围绕着说其实一个人要太聪明了总想着说机灵话往往会适得其反做老实人要比做聪明人容易得多。在你们不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说老实话才是真正聪明的选择。”他顿了顿:“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奴才告退。” “儿臣告退。”一应人等起身施礼告退。 康熙转身叫住太子一阵沉默许久方道:“你呀你糊涂!当着外人朕都不想说你你整日与那些江湖术士攀龙附凤之人斯混在一起到底要做什么?” 太子的脸瞬时苍白眼中闪烁着迷乱而偏执的光泽。“皇阿玛那都是诬蔑儿臣绝无此等行径。” “诬蔑?胤礽那胤礽你怕是当朕真的老糊涂了吧。陈鹏年那事朕都让人不再往下追究了他要将那污物扔在御床上做什么?他无非是碍着你让阿山敛财了。还有吏部郎中陈汝弼不肯全都依你如你所愿让你门下人全都称了心你就串通了三法司堂硬要他死了才好。还有不过就是舍不得江南那些男欢女爱罢了你竟不惜伪造河工计划诓朕南巡!这些都不提了朕都让凌普当了内务府总管你的一切用度均与朕无二般甚还过之可你还在京城在朕的眼皮底下让那些下人们拼命的敛财真不知道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也不怕坏了自己名声!”康熙怒不可遏地指向太子手指瑟瑟颤抖。 太子僵立的身子猛一哆嗦跪了下来低泣不语是啊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真的什么都有了吗?那他又为何总觉无力得什么都抓不真切?他只能麻醉自己去寻找点快乐可为什么快乐也飘渺的如同镜花水月一般他那样努力的寻找却使自己越加迷茫堕入了更悲伤的境地他只能更拼了命的去要如临深渊永远够不到底。 “这两日朕总梦见你额娘你自幼起便是朕亲授四书五经六岁拜师入学稍长便授你治国之道犹记得那时你骑射、言谈、文学无不及人之处。二十刚过即能代朕处理朝政举朝皆赞为何到了今日反倒不如从前了呢?”康熙自认他已是语重心长奈何却是对牛弹琴听者毫无感触徒留他一人在那絮絮叨叨他终于乏了。“你退下吧。” 康熙伫立白玉围栏前望着太子的身影渐渐融入茫茫夜色中仰唯有漫天的繁星冷冷地注视着他的孤独。许久他转身走回空阔大殿中夜夜宫灯长明为何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暗依旧能从四面八方无声逼破过来。 “去拿面镜子来。”康熙喃喃道。 不知从哪个角落有人回应后近乎无声的脚步声离去转逝又近跟前。 康熙望着镜中的自己越显老态曾经明亮如夜空星辰的双眸悄悄收起了晶光那眼角旁占满的是细细皱纹吧若不是用力挺着只怕那身躯也已开始佝偻不知不觉中从前的一切已经一去不复返原来岁月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他是真的累了虽然他知道在所有人的眼中他这个身居权力之巅的男人仍有着最清醒、最睿智的头脑。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有多么的疲倦。 他想他已经老了而老人的心肠总是特别软的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特别的纵容了胤礽却又将他越推越远了呢? 将近午时东宫依然灯火通明。 “你难道就没听出他句句都是弦外之音他那是在逼我呢!”太子焦虑不安来回走动他似在徵求身边那棱棱高瘦肩膀低垂的灰袍长者意见又似在自言自语。 “太子你万不能风声鹤唳呀皇上是段不会对太子使那么多诡计的。他最是疼你怎会忍心冷酷地对你呢?只要太子没有大错皇上是决不会听从谗言对太子怎样的。”灰袍长者言道。 “大错?什么叫大错?不你是太不了解他了。”太子疾步近前。 “你是太不了解权力了你不生在帝王家就永远没法明白它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就象是艘在海上航行的巨轮你一旦在船上四周浪潮汹涌跳下去只能被冰冷急的漩涡吞没而留在船上的人人都想做舵手让那船可依着自己心中的航向驰行。就算你不想可它本身就是个漩涡已将你卷入其中让你只能趋之若鹜跟着它疯狂运转或沉或浮尽看天数。它是个陷阱不管什么掉在里面都没有办法再逃脱甚至是亲情。”太子无力的垂下双臂。 “奴才走后皇上究竟又与太子说了些什么呢?”灰袍长者犹豫着说。 “你没有注意他那双眼睛那样犀利竟比天下最锋利的刀剑还能穿透你心。”声音仿如呓语那双眼睛竟是无处不在四面窥觑太子踉跄后退。“快你快去将格尔芬、阿尔吉普给我找来。” 灰袍长者应声后疾疾离去。 太子木然转身忽伸出衣袖猛地一扫让面前器皿通通坠地听着哐啷毁灭的声音他仿佛觉得自已就是那破碎一地的东西心头反有种抑制不住的快感! 外间随伺的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暗暗叫苦一听传唤慌忙鱼贯入内。 太子立于软榻前让贴身女婢为他换过衣袍。他身型修长肌肤在烛光下微闪着光芒更显气宇昂扬再配上那深邃的五官及与生俱来的逼人霸气任是再挑剔的人也不得不为之赞叹。 太子任美婢用爱慕的眼神偷瞄过自己的身躯在她上前为他扣上襟扣时毫无顾忌地横拦住她伸手探入她衣内直欺上傲人双峰重重地捏了把。婢女吃不住痛娇嗔一声却又见他已眼扫至一旁蝶衣身上。婢女眼露嫉妒那蝶衣有何与众不同不就是肤色明净些双目再细长些罢了。 太子伸手拽过蝶衣欲撕开她衣襟。蝶衣惊惶交加地欲甩开头推开他却更唤醒了他体内蛰伏的凶猛力量。他双目中闪出凶残暴乱的目光“啪”的摔了她一记耳光刺目的血顺着她白皙的下巴流了下来。“看来我真是太纵容你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推我?是不是想死呢?” 蝶衣只觉脸颊上传来一阵麻木般的疼痛而真正在滴血的却是她那颗心她竟是再不能为他守住了吗?其实自他让她潜入这东宫她就该明白她终有这么一天。她停止了挣扎缄默不言呼救有用吗?叫了又有谁能够救她?再说她本来就是为了他才来的又怎能现在就死在这里? 蝶衣单薄的衣物任太子大力的将其撕扯得粉碎力大得象是在泄着什么。顷刻间蝶衣**裸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响在耳畔的是太子那得意的笑声如同可怕的梦魇紧紧地压迫着她的心头。 “哈哈天底下原没有不怕死的人如此惟有强权才可统统给我滚。”太子跨坐在蝶衣身上癫狂的啃咬着那晶莹的肌肤任其血迹斑斑蝶衣如同蔫死的兰花般垂下了头泪流不止滴落毯间复被吸了入去。 城郊。 风里传来了得得马蹄声马儿厉鸣长嘶中夹杂了人的高喝与大笑。 宛琬马上衣袂飘飞一路挥鞭踏踢而奔心与眼都无拘无束仿如旷野中的疾风劲草般快意自得。 胤禵催马赶上和宛琬并辔驰骋风中相望欢笑并骑驰骋。 他回见后方飞扬起漫天风尘马蹄翻腾示意宛琬放缓度让侍卫们渐渐赶上。 马蹄渐缓尘埃稍定俩人来到山崖前将马匹拴在山下大树上沿着一条狭窄的山路拾阶而上。 山空人静传来鸟鸣之声。两旁危崖参天峭立壁上满生苔薛藤树。攀走了刻把功夫穿过青苔谷道豁然开朗。 宛琬听薄暮中传来瀑瀑水声随音寻去一湾碧泉冒着微烟笼罩着黛色山涧美得就像幅水彩画。 “太美了。”宛琬驻足轻叹。山风撩动她颈边的青丝露出弧细腻如玉的细脖上山跑得急了涔出淡淡香汗微微透着粉色胤禵立她身后几近无声的低喃。“是真美。” 宛琬望着那潭泉水越觉得练了一日马儿的双腿又涨又潮的难受。 她走至泉边伸手一探山涧溪水竟是温热的顿时欢喜拣了块平石坐下挂靴脱袜足底清凉沁人心脾听泉水叮咚山雀啾啾。 泉水清澈映出宛琬纤纤玉足细白可爱趾甲圆润胤禵只觉小腹处一阵灼热面如火烧。 “呱呱”一阵蛙鸣溪涧两只泥背白肚蛙伸展四肢一跃而过。 宛琬立起身来粉拳击上他肩头。“你什么呆呢?” 胤禵陡然清醒自知失态俊朗的面庞泛起层绯色窘然不已随口胡扯。“宛琬你的脚和那两只蛙足还真象。” “啊?”宛琬赶紧低头打量十趾白白润润挺可爱的那臭胤禵竟将她比做蛤蟆足眼睛一转佯装不慎滑倒轻唤“哎呦!”。 胤禵心一沉忙低下身来追问:“怎么了?是不是扭到了?让我瞧瞧。” 宛琬回身噗哧一笑双手掬水向他扑来。 胤禵见她一笑已知上当如要避过未必不行只是霞光中水光中她璨然一笑那笑容实在太美美得他忘了躲闪。 见他满脸滴水宛琬笑弯了腰“你……你才是落水蛙呢……看你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胤禵抹了水滴笑道:“谁是落水蛙?” 宛琬起身鼓着腮帮俏皮地指着他道:“你是落水蛙!” 胤禵见她粉嫩两腮鼓鼓的宛如含苞待绽的蓓蕾俏丽可人。他真想去捏捏那晶莹粉颊看看是否吹弹可破按下绮念故意学她样把腮帮鼓得圆圆扭捏比着兰花指学着女声道:“你是落水蛙!” 宛琬又气又笑嚷道:“人家才没你这癞蛤蟆样呢!”伸手就去推他胤禵忽然一弯腰掬起一把溪水泼了过去。 宛琬连声尖叫赶紧弯下身泼了回去两人一面笑着一面嚷着忙着躲闪忙着将水泼到对方身上。 忽地胤禵就停了下来立在水中任宛琬泼洒山谷空静只余他急喘的呼吸声。 宛琬恍然了悟停了下来不去理他掏出绢帕埋头拭足穿上靴袜。 胤禵大步上前宛琬惊忙后退却无法阻止他的动作让他轻易攫住手臂一拉跌落在他男性胸膛中。胤禵死死凝视她双眸钢铁般的双臂箍得她动弹不得。 “放手——你快放手弄疼我了。”宛琬用力地踢打着他。 胤禵却置若罔闻般更大力的箍紧了她一字一句不容拒绝道:“我喜欢你宛琬我喜欢你!” 宛琬瞪圆了杏眼有点不可置信没容她再多想一秒他已低头深吻下去。 宛琬脑中“轰”的一片空白深呼吸定下神来推开他尴尬道:“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咱们也什么事都没生这回就算了以后还是兄弟不然咱俩连朋友都没得做。”说完咬唇懊恼她是被他弄糊涂了吧怎么把大学回绝哥们的一套说辞给搬了出来。 胤禵只顾瞅着宛琬绯红脸颊了然的抱臂后退他的宛琬到底还是害羞了他诧异自己为何对她每个神态都百看不厌他都喜欢。 胤禵坏坏地一挑眉旋即认真道:“你知道吗?友情可有千万种说法可一旦牵涉到年轻美丽女子所谓友情就只能叫做*爱。”见她一呆他双手扶住宛琬肩膀誓言般道:“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附她耳边轻轻戏谑“我是第一个亲你的人吧也会是最后一个。” “哪里我早和别人亲过了。”宛琬缓过神来。 “胡说!不可能!真的吗?你还和谁亲过?”胤禵患得患失的追问。 “笨蛋!”宛琬拍了下他头转身就往山下跑。 风中隐隐飘来“我还是当着你面亲的呢你忘了湖边那男孩人家嘴唇可比你娇嫩哦。” 胤禵闻言哭笑不得他的宛琬还就是无赖的让他心动。 第七章 红袖招。 园子内植满了杏树今年杏花开得晚待春意浓浓才花繁叶茂刚过了雨越香得清冽。 宛琬推开窗扉空气中溢着股湿意淡淡杏花清香飘来。 “你到底有什么事说出来一起想想未必就真没法子?”宛琬见画薇失魂落魄样心里一阵纠结。 “只怕这回谁也帮不上我我也不想为难他那总是他二哥……”画薇神情黯然低喃道。 “什么二哥?你说的是太子吗?好好地怎么扯上了他?大家不都知道你是八阿哥的人他为什么还要你呢?”宛琬皱眉大感不解。 “也许就因我是八阿哥的人他才更要吧。前些日子凌大人要替南府找批少男少女学唱不知怎么昨让人找到秋姨指名说要我也去。哼真是好笑我又会唱什么曲呢。他们过五日就来要人。谁都知道凌普不过是为太子找女人罢了。”画薇眼圈泛红手指无意识的扯着裙衫。 宛琬惊讶地跳了过来情急下抓住她衣衫道:“凌普那老贼过五日就来要人?那你怎么还坐在这呆?你和八阿哥说了吗?他怎么说呀?” “我没和他提提了又能怎样?让他和他二哥抢人吗?那会让天下人如何看他为了青楼女子大打出手?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的干净。”画薇摇轻言刚还呆滞的眸中闪过丝坚韧。 宛琬头痛地按按太阳穴老天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傻女人还要护着八阿哥的名声可她眼中的那抹坚定那股子宁可自己千创百孔万死不辞也决不会让心爱的人受一点点伤的眼神就是深深打动了宛琬。 她来回踱步终下定决心“那好咱就不要八阿哥出面我去找四爷。以前皇上若看中什么民间女子不都可以脱籍入旗。你就先住在外面等风声静了再让八阿哥想法让你慢慢入府等那时你们就能天长地久了。” 宛琬转身瞅着画薇沉吟片刻继续道:“至于秋姨那只推说不知便成一个老鸨自有些手段能自保。凌普不也打的是替南府找戏子的幌子自也不会将事闹得太大。大不了修成正果后你低调些过日子也就是了。” “真的?真的可以?真有你说的那天吗?脱籍入旗四爷倒是可以办到可他会为我做吗?”画薇象个得了绝症又重获新生之人狂喜不已到末了又忧心这到底能否成真。 “一定可以会有这一天。你相信我四爷虽看上去冷冰冰但他很有正义感我见他听到那些贪官污吏的事常勃然大怒。”其实宛琬心里一点也没底胤禛是那样不苟言笑秉公执法的人只怕他知道画薇是青楼女子更会大怒。可她心底莫名就是有股小小信念觉得他决不象所传的那样冷酷。 画薇微抬眼睫却并不看向宛琬她凝神眺望着窗外那片杏林。杏花盛如雪可惜风一吹便摇戈纷飞。 宛琬用力扳过她身子眨了眨明眸“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说服他的。”她想着这事耽误不得便风一般的奔了出去。 许久画薇起身走至落地镜前轻叩两下镜向后移内有玄机竟是一扇暗门从里步出二人。 “八哥果然料事如神断了十四弟这边的念头宛琬还真只能去求四哥他们了。四哥那只老狐狸一定猜得到是咱们故意试探他的。” “四哥他那旧疾也该好了我倒要看看咱们这趟浑水他到底趟不趟。不过老九你怂恿十四弟去和宛琬表白的事别对老十说他容易坏事。” “我知道分寸再说要让十四那楞小子知道咱们打宛琬主意只怕他要和你我急。” 四贝勒府永佑殿大雨。 难得北方的春日下起了瓢泼的漫天大雨。 胤禛静静伫立在台阶前漠视茫茫如烟的雨幕被风卷上靴面的潮湿。是要变天了吗?他心中有些悲凉的惊觉或者真的是到时候了朝局就如同这声势滔天的大雨一般就算自己一心想躲站在了屋檐下也无法不沾湿鞋靴吧?何况他是真的想躲吗?何况他生在帝王家又可有选择余地他们能容他躲吗?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朝堂暗波诡谲的斗争竟如此残酷。他要伤害的被害的皆是他手足可他既已身在宦海便再也看不见尽头只能揪紧扁舟随波逐流…… 他转身步入书斋端坐于书案前凝神片刻捻起狼毫饱蘸墨汁在宣纸上疾书大字。 这是他的习惯。一旦心中有了忧烦不能快意决断之事便要坐下习写大字从龙飞凤舞开始直至静下心来端重不苟最终行云流水般一挥而就。 李青静静侯在外间等到胤禛终于搁笔出声唤他时才忙从一旁犄角里小步奔去。 “是谁等在那?” “回爷是宛格格来了奴才劝她可总也不肯走说有要事。” “让她进来吧。” 已入夜书案前点着透亮烛火烛光映着胤禛清瘦面颊眉心褶皱深深隐隐透着阴霾。宛琬想今晚实在不是个适宜开口相求的日子可转念思及画薇和一分一秒飞逝的时间她只能选择忽略了那些手指纠结着裙裾一气说了出来说完她偷偷抬睫瞧他。 他双眸蓦然冰冷有丝戾气时隐时现慢慢起身踱步至南窗前。雨势滂沱让马尔齐哈去回复他们旧疾复已有几日了?他们终究还是等不及了他唇角微勾冷冷一笑。 皇权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无数次问过自己没有人能够回答也没有人能够明白。它是上天赐予皇子们的荣耀是命运注定的招唤是所有人都以为的强大野心不只有他自己深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它绝不仅仅只意味着那些。 那日八旗飘扬将领们甲胃分明气宇轩昂。满阶文武百官个个翘以待偌大的广场鸦雀无声只听得风卷起众人衣袂的飘扬声八旗的呼啦做响声。忽地皇阿玛一声令下千军万马齐声喧腾此起彼伏延绵千里大地撼动那是如何迷人君临于千万民众之上的感觉他被深深的震撼了他第一次那样强烈的感受到了至高无上权力的致命魅力油生出一种从所未有过的巨大渴望与漏*点它值得让世人前仆后继宁可舍去一切包括生命与亲情也要夺取的绝对幸福。 可为何当它终于象重重黑夜中漏出的唯一一丝光亮照引过来呼唤他时他内心竟有丝厌恶? 胤禛缓缓转过身凝视着宛琬那双溢满期盼的眼睛那是怎样纯真、无邪的一双眼他痛苦的闭上了双眸他多么不想让充满猜忌和权力角斗的罪孽阴影玷污了那双眼睛那双他也曾拥有过却不知何时丢失了的眼睛。 他们算准了他最终一定会加入因为他们都有着同样的渴望他们谁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夙命。 他明知这是通往最高权力之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却又在这一刻如此鄙夷、痛恨这样的自己。 他终于嘲讽出言:“原来你心中的要事就是救一婊子于水火中?前两日你又于街上搭识了戏子替人出头得罪凌普。你到底知不知道身为女子该当遵守的礼仪廉耻!” 窗外一声惊雷震得俩人俱都心下一惊。 他诧异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如此刻薄。 她震惊自己是否真的听清了他的言语难道她终究是看错了他? 室内一时充斥着种无望的窒息感。 终于她喑哑开口“那四爷认为女子应该遵守的礼仪廉耻是什么呢?” 宛琬不待他回答即飞自答:“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出必掩面窥必藏形。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四爷指的礼仪廉耻是不是这些呢?是到底是我错了。”她是这样的管不住自己她的理智又抛到了九霄云外。 胤禛没想到她竟能将《女论语-立身章》倒背如流她嘴里说着错了可语含讥讽眼带不屑他的脸色更加阴寒嘴唇稍稍动了动冷冷道:“天下万事没了规矩便不成方圆。既然你都清楚也知是错却明知故犯理该受罚。”简简单单几句冷若寒霜干干脆脆不留丝毫情面。 他取出把戒尺骨节分明的五指紧握着尺端那是根一寸半宽一尺来长的乌木戒尺油光水滑。 每一次都是用力落下每次下落都有股啮骨的火烫涌上心头随后火辣辣地灼痛便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万蚁钻心般难忍令人每根神经都紧绷着不敢稍有怠慢。 宛琬另只小手紧拽着裙裾唇瓣上留下两排贝齿咬啮的深痕。 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眼神是那样倔强与无悔他痛恨这样的眼神他痛恨逼着他抉择的他们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下手越狠重起来。 小手很快就高高肿起胤禛握着戒尺敲敲桌案宛琬利落的将另一只手放了上去。他一时楞住她瞧在眼中冷笑在心高傲地扬起脖子忍着抽痛强自欣赏他的狼狈。 他冰冷的眸子稍稍一动随即恢复原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错所言所为皆是侠义之举呢?你自以为的侠义是什么呢?”他瞪着宛琬口吻中不觉带着一丝嘲弄。 “侠义是‘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侠义从来都是简单的唯一需要的不过是勇气。画薇是身在勾栏是众人鄙夷的妓女可她更是一个‘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的女子!”宛琬大声喊了出来。 胤禛猛然被她话噎住挤不出半个字一时语塞这一刻她的执着、她坚守的信念多象从前的自己可他早已舍弃了那些。 许多年来他为自己带上了盔甲隔绝了内心。这一瞬间她仿如世间最利的刀剑硬劈开丝裂痕让她的影子可以闪进他心底。 “出去你给我出去!”他高高扬起戒尺狠狠的敲了下去。 宛琬紧咬着红唇懊恼之情溢于言表她再该如何去面对画薇满心期盼的眼神深吸口气行了礼二话不说夺门而去。 脚步声按捺不住地越来越急最终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书斋的院子。 胤禛听得分明心内隐隐不忍。 大雨终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阴潮的寒意。 胤禛心中忽生起了种很奇异不解的情绪。他似乎想去期待什么他从不曾得到过的东西可他又不敢去探个究竟那到底是什么因为就是弄清了他也不会去争取那是他早就决心舍弃的东西。 第八章 一夜风雨满地杏花如雪经受过昨夜狂风暴雨洗礼的朵朵柔弱雪白依旧盛放于紫桠无声吐纳着芬芳。 不时随风飘落下三两朵来坠人衣襟犹带着淡得矜持的清香。 绿瓦白墙间曲折着青石小径青石板路潮湿未退。宛琬用力踩踏着她侧身瞅瞅一旁的十三阿哥他淡淡眼神里瞧不出任何端倪。 见鬼她手痛得一夜难眠亦愁苦了一日也不知再该如何开口去央求胤禛现倒被他不说原由的拖来后院。 黄昏的霞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漫长而又淡薄。十三阿哥总算停了下来停在了院角樟树下的一口古井旁圈着井口的垒石与地上的青石板一般古老陈旧。 “夜里是不是痛得没有睡着?”十三阿哥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宛琬嘟起菱唇乘机将一肚子的懊恼泄出“要是你的手被打得象个胖鼓鼓的熊掌还又痛又痒你睡得着吗?” 十三阿哥一扬双眉微露笑意靠近她小心握住她手腕牵她至古井边拉她一同蹲下将她红肿的小手搁至井壁沿摊开。 一股冰凉舒爽直达宛琬心底原先灼烫难忍的感觉慢慢舒缓舒服得她顾不得青石板凉一屁股坐了下去。 十三阿哥低头瞅着宛琬的小脑袋瓜忍不住用手拍了几下也随之坐下从怀中取出一羊脂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清爽薄荷香味他将绿色膏药在宛琬手中细细涂抹开来“舒服些了吗?以后手要再被戒尺之类的抽伤了可要记得除了涂抹膏药外还可以找个冰凉处把手贴上去那样就会减少许多灼烫感手也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宛琬翻了个白眼以后再被戒尺抽伤?她不会那么衰吧可又好奇道:“十三爷你怎么知道这样会舒服些呢?” 十三阿哥放开了她仰望渐渐昏暗的天空宛若回忆着什么“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手常常象你一样被抽打得又红又肿沁出了血丝连拳头都握不住就算涂了膏药还是痛痒难忍。打得次数多了无意就现将手放在冰凉的古井壁最是舒服也可好得快些。”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无关痛痒他人的事。 他难道也曾被人用戒尺敲打得几无法入睡?他不是众星捧月的皇子吗?又怎会有不堪回的童年往事? 十三阿哥蓦然回凝视着她象了明她心中疑问。“皇阿玛对皇子们从小要求严厉可我们到底还都是一群孩子难免调皮犯错。二哥两岁即立为太子宫中所有师傅皆知皇上虽对皇子们学业要求甚严却极其疼爱太子。”他不禁露出丝苦笑“于是每回太子犯错师傅责罚的总是我和八哥我不象八哥那样伶俐乖巧常常不服倒还被打得次数更多些。” 他指着前方老树道:“宫里也有棵这样的大树树的根部也有着这样密密的草丛可那树的枝干近根部有一个小窟窿却只有四哥和我知道。” 他微微含笑神情间带着悠远的怀念:“每回我被师傅单独留下责打后都会跑去那棵大树下那个窟窿洞里总有张四哥留下的小纸条上面或是写着个笑话或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看着它们我心中的气恼委屈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好象四哥他一直在我身旁安慰着、鼓励着。” 宛琬听得有些失神他口中的四哥和昨夜抽打她的四爷是同一个人吗?那人也有如此细腻的情感? 十三阿哥望着她痴痴的表情哑然一笑“宛琬你还涉世不深有许多时候你的眼睛看见的并不就是真的你所认识的人也并不只有你以为的那一面。往往你对别人怀着一腔热血却最终会被伤得遍体伤痕到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十三爷——这是什么意思?好好的你干吗给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最后那句话时的语气听得宛琬毛骨悚然让她有种跳进是非漩涡的错觉。 十三阿哥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却幽幽冒出一句:“四哥已经让人去办画薇的事了你放心这两日就会办妥的。” “真的吗?太好了呵呵这顿打总算没白挨。”宛琬高兴地跳了起来击掌拍腿旋即龇牙咧嘴的倒抽冷气却依旧眉眼含笑。 十三阿哥微掀嘴角凝视着她昏昏天光下她的双眸分外明艳仿将天边的霞光全收入了她双眼。她的喜怒哀乐都溢于颜表他忽就不忍让她也早早带上面具收藏起喜怒哀乐她如现在这般活得简单些不更好吗?那些事日后她总会慢慢明白过来。 一晃三日。 宛琬早按耐不住地央求十三阿哥带她到画薇新搬处瞧瞧。 不待马车停稳宛琬抢着跳下车来疾步上前声声急叩。 “来了来了。”吱的一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打开了门“你找哪位呀?” 宛琬一把推开了他直往里统共才四间房的小院一目了然。她转了一圈只看见一粗使老妈子和刚开门的小厮就再无其他身影。 宛琬心下一慌扭头急呼十三阿哥:“十三爷是这里吗?她人呢?” 倒是十三阿哥镇定转身拉住那小厮问前几日住进的白衣女子去了何处。 宛琬忍不住插言:“十三爷会不会是凌普他们找了过来把她给带走了?” “爷你们说的那位姑娘没人来带她走是今一早她自己走的。前两日刚来时她还挺高兴的就是不太爱说话常一人坐那呆可她着呆也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直到昨日里有人来给她送了封信她看完后脸色就不对了。哦她还和那送信人争了几句后来那人就走了。听王妈说她整宿都没睡枯坐到天亮自己就走了。”小厮竹筒倒豆般劈啪说了一通。 “有人来送信?来的是男是女?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宛琬闻言诧异颦眉追问。 小厮挠挠头皮想了想道:“来的是个女的一看就是富贵有钱人家的穿着身红衣她外面还停着顶轿子她一个人进来的。” 小厮掐起喉咙学女子的说话声:“红衣女子说:‘原来你是这般模样的确绝色。这是他让我给你的说你看了就明白。’白衣女子看完信后问她:‘你不觉得无论如何他欠我一个交代吗?’红衣女子笑道:‘这世上谁欠了谁谁负了谁真要计较哪计较得过来?’白衣女子又问:‘可是四年的光阴就只有这么两句话就打了?’红衣女子依旧笑言:‘是说得倒也有理你就去找他理论吧不过千万不要一哭二闹三上吊通常只有笨女人才会做那样的事。’随后那红衣女子就走了。” 宛琬让他一通白衣女子红衣女子绕得头都晕了急着再问:“那她有没有说要去哪?你们也没问她吗?” “问了她说哪来的还是该回哪去。”这次小厮答得简单。 “哪来的回哪去?”宛琬重复道。坏了画薇怕是又回‘红袖招’了吧?她怎么那样傻好不容易能出来了又回去做什么?难不成才几日凌普就派人找来了又威胁她不成?可听那小厮的话不象是凌普倒象是八阿哥这边出了变故。她再等不得片刻立催着十三阿哥赶去红袖招。 才进楼秋姨拉住宛琬道:“你好好劝劝她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身子进了风尘却偏偏心比天高。现想明白回来了就好她要真心高气傲就好好活个人样给我瞧瞧。” 一听这话宛琬心下更急忙冲上楼去。 “你好不容易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呢?凌普又找来了?他威胁你了?十三阿哥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还说很稳妥呢这么快就出事了。”宛琬又急又气强按下心中对八阿哥的疑惑。她怕如真是因他那才会真伤了画薇的心。 “你怎么能不相信四爷的办事能力呢?他自是办得很妥当凌普们又怎么找得到。”画薇伏在梳妆镜前涩涩道。 “那你是不是疯了没事跑回来干吗?你给我坐好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是不是又有变卦了?小厮说你是收到信后才变的。你收到什么信了谁写的?——他吗?”宛琬犹豫着问了出来。 “宛琬你没见过八福晋吧?你要见过她就知道我有多傻有多自不量力。”画薇拔下簪子散开髻极其优雅地执起象牙梳斯条慢里的一下下梳起秀铜镜中的容颜如死灰般惨淡。 “这都什么时候了梳什么头啊?!”宛琬上前一把扯掉她梳子。 “那日他说我一袭白衣胭脂未施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四年了除了白色我再未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衫。四年了见着他心里就算再欢喜也只露半分全因他只喜欢我清冷模样。可到今日我方知道原来他心里真正爱的只怕是她那样吧翩若惊鸿热情如火。” 画薇仰天大笑笑得梨花乱颤泪中蕴血“你有听过不食人间烟火的婊子吗?青楼女子本就该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我竟傻得以为可做他的小仙子真和他有一生一世。他有什么错?他要有错就错在不该把个婊子当仙子那样供着。就算是逢场作戏那也不成。他好得都让我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让我傻得挑破了这层纱非要戳到别人眼前去逼着人家表态。‘误尽卿卿为一念赢得青楼薄幸名。’写得真好是我让他留下了薄幸名是我害了他到头来终究还是我的错呀!!!”画薇疯狂地用剪子划刺着一柜的白衫素裙。 那剪子仿佛一下下戳着宛琬的心。秋姨的‘德容言工’说辞一直存她心底。她总困疑八阿哥既真喜欢画薇为什么还让她待在这勾栏里?可每次来见她常凭栏独坐嘴角含笑如有所思她望的是八阿哥府的方向。她会告诉她八阿哥每回来喜欢看她画什么喜欢待在哪间屋里看书又喜欢听她吹什么样的曲子聊什么话更细微到他喜欢用什么点心喝什么茶挂什么样的玉佩。她那样纤敏的一个人都不知道这些话题她早就絮絮叨叨地告诉过自己几回了。见她这般痴模样宛琬回回想问的话就又忍了回去。 宛琬吸吸鼻子忍住酸楚用力抓住画薇的手。“他若不是真心也就算了男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又跑回来做什么?难道离了男人我们女人就不能好好活了?不过是看错了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你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留在这让人糟蹋?难道就不能为自己好好活着!若凌普知道了还不肯放过你怎么办?难不成到了这地步你还想着他到这来瞧你?”宛琬是说不出的恨。 “凌普?他若不放过我那不是我的福气吗?我离了八阿哥倒又攀上了太子岂不人人要说我画薇手段高明?可我这副样子他们又怎能看得上所以才要好好打扮打扮这些白衣素裙我是穿够了!秋姨说得做倌人的最忌就是动了心我何必管他们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对着宛琬妩媚一笑诡秘得她步步后退难道女人现被深爱的人欺骗后竟会变得如此可怕?她再聪明也抵不过深爱男子的温柔一笑。 八贝勒府。 凌波厅依湖而建宛琬和十三阿哥远远隔着亭台廊榭便听得众歌女曼声清唱随风而至。 那凌波厅异常宽阔呈倒凸字型西侧蒲团软垫铺了一地坐着十来个鼓乐之人鼓板笛箫齐奏咿咿呀呀的拉弦击板声响彻九霄。 十多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水袖轻舒碎移莲步纷捏着身姿媚态齐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打头一身着灰襟袍太监见了八阿哥手势忙击掌让那群鼓乐、歌女们鱼贯退下。 湖风拂过八阿哥衣袂漾起层涟漪他端着的弟窑瓷碗粉青如玉纯乎见釉透着光亮越衬得他那双手净白优雅。 仿时光倒流宛琬又看见什刹海畔他俩人并肩赏花观月吟诗做赋湖上泛舟联手抚琴他俩人都有双纤细修长的手指都偏爱白衣素衫。 “八阿哥你知道吗?我曾问过画薇这么多年了如果他是真心待你又怎忍心让你总待在这寻欢作乐之地?她说有为的人不能受到牵制不能因为她而授人以柄。她说我未遇着心爱的人不会明白。若是真爱一个人就会让他自由让他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更何况思念等待一个人是那样美好她说这些话的神情我至今忘不了。”宛琬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讨厌眼眶中湿湿的感觉。 “你阿哥上妓院花钱玩婊子自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你明明知道她是个死心眼的人就不该给她希望不该和她许下偕老之诺她那个傻子统统都当了真!你这样比在她心上扎了一刀还让她难受。难道多读了些圣贤书就连玩人的手段也高人一等你真让人作呕!在你心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可人的感情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吗?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你和太子他们又有什么两样他明着抢人倒不愧是个真小人你暗地骗心却不折不扣是个伪君子!” 十三阿哥早知她定出言不善却不料她竟扯出了太子心一急还不等他相拦胤禵已一蹿上前捂住宛琬的嘴低声道:“你胡说些什么你这么说太子是不要命了吗?” 他见宛琬双眼红红小脸气得透青雪白哭笑不得只好耐下性子轻声哄她。“我的小姑奶奶求你少说两句吧。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很正常可八嫂那脾性想必你也听见过她是断容不下画薇的她真倔起来把画薇脱籍入旗的事闹开只怕还要连累了四哥。” 宛琬闻言脸色一黯攥紧了的小手颓然松下。她见八阿哥双手使劲按着椅子把手关节泛白神色隐忍九阿哥、十阿哥面面相觑终无奈长叹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吗?有了红玫瑰就想去外面寻白月光等月光真追了过来却又嫌她照在身上不过象是颗沾在衣服上的米饭粒。回头再看那红玫瑰怎么也成了壁上的一抹蚊子血那你们又想再去找个什么样的呢?就不怕最后把这天地万物都给恶心了?” 其余人等俱都听得一楞十阿哥倒先忍不住笑了:“宛琬怎么你这骂人的话听起来也这么有趣呢。” 未及宛琬再开口便见他们眼中露出惊疑神色全不自然起来。她回眸一看画薇竟跟了过来她身前还立一女子那女子一身红裳绣满了娇媚的牡丹花样艳若桃李。 “八嫂。”胤禵瞪眼迟疑道。 八福晋看了眼宛琬拉着画薇款步走至八阿哥身边嘴角勾出抹讽痕。“她和下人们说要找我可我想她真想找的人是爷吧。” 画薇一袭白衣素裙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可远去。 如一枚石子投进湖心击碎了八阿哥一惯如水平静的笑容他失措的拉住八福晋的手怨疑地瞥向画薇。 “八福晋我的确不是来找你的可也不是来找八爷的。”画薇望着八阿哥俊秀的容颜苍凉一笑浓得化不去的忧郁在她眉间显出别样风情。她早对这个她想托付终身的良人绝望了在他听说太子对她势在必得眼眸闪过一丝狂喜时在他苦心设陷步步为营让她往里跳时她的失望就慢慢地沉淀一点一点地积累成绝望。 或许终有一天她会修炼得火眼金睛刀枪不入再无人能伤害她。 可当她第一次见到八阿哥他对她宛如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温柔一笑时她的心就不再属于她自己了仿佛那一瞬间她才蜕变成了个真正的女人。她怀着能燃尽一切的热情悄悄的不为人知的投其所好曲意逢迎。 她要她的一生都只属于他却不知道她的一生他并不需要他只要她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画薇牵动唇角溢出丝自嘲的苦笑执起茶壶斟了满满一杯摩挲着上面景泰蓝的纹理呷一口。“茶要慢慢的品因为它就象人的一生初入口时的芬芳盛时的浑黄一直到最后不过是无味罢了。宛琬你说的我心里都明白人活一世其实生是你一个人死也是你一个人我们走吧。” 宛琬眉梢微微一扬一抹笑意从她粉嫩的颊上漾开她紧握住画薇双手。“好我们这就走。画薇这世上最珍贵的并不是‘得不到’和‘失去的’最珍贵的是要把握住你手里已经拥有的你既然能离开那里从今往后你要为自己自由而骄傲的活着。” “好。”画薇一口应承宛琬的双手那样温暖有力的握住她可惜那暖意来得太晚已无法再抵达她冰凉的心底。 往日种种譬如昨日已死她依然会走上那条既定的道路只是这次将不再是以爱的名义她回眸望了八阿哥一眼。这回他没再回避她的眼光了然一笑眉宇间浮起自得而略有所憾的神色。 第九章 四贝勒府 暮春初夏池中千顷碧叶连天清风拂过泛起层层波澜。 十三阿哥出神的望着盈盈伫立于荷塘边的那抹纤细身影远远霞光将她全身拢成一团淡淡的金黄成了水天一色间的一抹暖色。他马上就要离京了可皇阿玛这次巡视塞外除了年龄尚幼的十五弟们就只有太子、大哥和他随扈。这几日他心中一直纠结着团千丝万缕的烦忧困扰便如这水中浮萍天上游云抓不着头绪。 宛琬凝视着前方突幽幽道:“那日她答应我的样子多象那株白莲。” 十三阿哥顺着她手指方向见满池荷叶随风微微荡漾一株含苞待放白莲破淤而出亭亭玉立。 “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呢?难道富贵真的那么重要吗?”宛琬不懂她真的不懂为什么得了自由明白过来的画薇还是从了太子她只叫自己不要再去管她她说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同师曰朋同志曰友。人要志趣相同才能道合道合才能两两相悦而交。可就算是知己你也不能代替她选择她自己一心想走的路。她不是说人活一世生是她一个人死也是她一个人。宛琬你一心想对她好可那好也得是她想要的才行。”十三阿哥苦涩道风吹着他的鬓角。 宛琬回转身子不觉抬眉一愣:“十三爷你拿着这些棉纸、竹条做什么?” “哦”十三阿哥恍悟道:“我是来找你做天灯的。” “天灯?就是孔明灯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好好的做那个干什么?”她意兴阑珊。 “你就是个小孩子整日里替人瞎操心快些跟上来。”十三阿哥朝不远处的湖心亭走去。 俩人将薄棉纸、竹条、棉线、剪子什么的铺了一桌宛琬半跪于石凳上看着他十指捻熟的弯着竹篦。 “别闲着啊这不是有笔吗就把你心里烦忧的苦恼的事还有你对画薇想说的话都写在这纸上。等我把它们糊好放飞到天上后你那些心愿就都能实现了。”十三阿哥边编着竹篦边言道。 “你们不都说生死是一人事吗?你怎么就知道我还放不下心呢?再说放这个有用吗?”宛琬转着手中狼毫讪讪道。 “你瞧着都是一大姑娘了其实这就还是一傻孩子。有没有用等你放了不就知道了。”十三阿哥乘机用竹条敲敲宛琬的脑袋瓜。 宛琬不服气地拈着狼毫沾了点墨猛点上他额头。“你才光长了个这里还傻着呢!”俩人嘻嘻哈哈笑做一团。 片刻工夫一盏大半人高的纸灯笼立于石桌上。 宛琬目不转睛盯住那庞然大物惊喜不已。“嘿做得还真不赖。谁教你的?” “走咱们找块空地再放。”十三阿哥提起孔明灯向外走去宛琬跳下石凳紧跟随后。 “是小时候四哥教的其实他做的才真叫好呢不论是孔明灯还是风筝都能放的又高又远。四哥从小就这样不管做什么事他都最认真他都要做得最好。”十三阿哥微抬眼睫思忆着说。 “啊?四爷小时候也爱做这些个玩吗?”宛琬瞪圆了杏眼。 “你当四哥生下来就是板着脸的吗?说你傻吧还不承认。”十三阿哥回一弹宛琬脑门。 金色的天穹越加暗淡俩人在园中空地停下。 十三阿哥蹲下身将孔明灯底部沾有煤油的金纸点燃原本白色的灯骤然被染上了层耀眼的金色整个灯身慢慢膨胀开来。 他拉过宛琬的手俩人一块将孔明灯高高举起明亮的灯光耀艳了他们双眸慢慢放开手灯晃晃悠悠地冉冉升空在浩瀚夜空中飘飘荡荡向着无人知晓的远方飞去。 俩人肩并着肩看得有些痴了若他们此时回便能望见正立于不远处的身影。 胤禛静静注视着他们脸上浮起很淡的微笑他和胤祥共放孔明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太久远了久得他都记不清了。 这些年胤祥长得越高了再不是那个他伸出手去就可抚过头顶的少年那性子倒渐渐沉静了下来可他眼中也一日日的添上了些自己看不明白的神情。 胤禛慢慢转身离去一阵风过衣摆袍角翩然起落将他踽踽独行的灰色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十三阿哥突然冒出句风马牛不及的话:“宛琬如果有一件事你明知这么做不对可它却对你很重要不试一试你就寝食难安该怎么办?” 宛琬回见他脸色苍白不由有些担忧。“你怎么了?要是你明知那件事不对却还抵抗不了去做可万一日后你又后悔了那时又该怎么办?” 十三阿哥深深凝视着宛琬她黑眸中充满了关切。这一瞬间他忽就下定了决心她值得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她值得他为她放手一博他再没有犹豫再不会徘徊。 “我没事小笨蛋我是想试试宛琬心中除了画薇还会不会关心我呢。”十三阿哥笑了开来戏谑道。 “十三爷这么坏说我笨还捉弄我我才懒得关心你呢。”宛琬勉强挤出抹笑莫名有些忐忑不安。 “噢原来只要我不说宛琬是笨蛋宛琬就会来关心我了。那好我就说宛琬是这世上最最最聪明的傻瓜。” 俩人一路互相打趣各怀心事。 入夜四贝勒府凉亭。 一轮弯月斜挂天际衬着满天繁星淡淡星光辉映着月光树影被斜斜地拉长了。 胤禛又斟了一盅高高举起凝睇望去怎么往日如玉薄透的酒盅也混浊不清了。 这还是胤祥第一次没有告诉他这个四哥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只从胤祥的眼中看出了决绝胤祥是怕他相拦吗?是怕他担忧吗?难道他不明白他这般只会让人越加忧心吗? 透着月光胤禛不禁有些恍惚酒盅摆成一排一一斟满他闲来一杯愁来一杯恍恍惚惚地一夜就过去了一年就过去了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 李青与侍卫傅鼐俩人远远瞅着却又碍于爷的吩咐不敢上前相劝。 李青忽就瞧见不远处宛琬手提一物赶紧上前请安。 宛琬没料想她特等到天黑偷跑来园里放萤火虫竟还会给李青撞见。“你怎么待这?是四爷在吗?” 李青放轻脚步朝凉亭方向指了指示意宛琬上前去瞧。 宛琬见胤禛背坐于凉亭中皎洁的月光滤过竹叶细细碎碎落在他身上地上照出个淡淡斜影。偶有风吹过竹叶窸窸作响显得他影子那般孤单寂寞。 这一瞬间宛琬心中陡起了个隐隐约约连她自己也无法明白的念头令她不由自主的走向那团身影。 “为何要一个人在这举杯消愁呢?一样是喝酒何不‘千金散尽还复来会须一饮三百杯’般畅快淋漓的喝。”宛琬伸手端起胤禛面前酒盅一饮而下。 胤禛诧异的睨她一眼也不言语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自斟自饮似在比赛又似对酌。 胤禛没料到宛琬竟还有些酒量酒盅虽是那种极小的瓷杯可俩人恍然间也不知喝了多少杯。 “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辛苦营生到头来仍是殊途同归。”他一敛眉黯然道。 宛琬闻言倏然蹙眉“人生可如朝露、幻影般短暂但也可永恒绵长全在一心。虽说人到最后终是‘殊途同归’可“归”是一样“途”却不同方才为人生各自精彩。” “可身在帝王家你一腔抱负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怕在旁人看来就是狼子野心!”胤禛涩涩一笑笑里隐含几分不可捉摸的神秘。 “一个人究竟是赤胆忠心还是狼子野心早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宛琬迎上他黝黑双眸。 “只怕等不到那一天还是独善其身的好啊。”胤禛忽低凝眸望住指间晶莹如玉的瓷盅幽幽叹息。 为何他脸上总凝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令她的心莫名为之纠结宛琬缓缓调回视线望向苍穹夜空。“芸芸众生人叠着人如何独善其身?‘君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话本身就有不妥。对君子来说如果政治清明则出来做官反之就归隐算了。可乱世中君子个个都躲进了山林那谁来拯救百姓改变世态呢?这样的出世不如不要。真正以天下大众为己任者即使头破血流依然衣带渐宽终不悔方为真君子。天下精神推道儒两家可道家的精神是出世而儒家的精神是入世。四书五经开篇便是中庸何以为然?那是因儒家之经典中庸却溶入了道家的精神。人活在世便要有信仰、有抱负、要无所畏惧要‘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儒家的‘入世’精神。然世间百态有着太多凶险丑恶之事卑鄙无良之人如一人空有再多的热情抱负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徒然白白牺牲自己连累他人。所以他就该有‘出世’之心懂得举重若轻不拘泥于眼前小事、杂事不计较现实之人说长道短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情志存高远。行善之人办学堂行药布膳都只是用一已之力福泽方圆罢了。所以我偏要说信佛之人若能权倾天下又有野心决心以无所为而为的旷达心怀、坦荡胸襟干一番大事这才是中庸之道才是真正的大慈大悲天下苍生之福。” 胤禛闭目蹙眉倾听许久他张开眼眸双瞳中已燃起细小火苗。 “你我皆凡人怎么可能心如止水就连小女子也有泼天大愿啊。”宛琬眨眨美眸恢复嬉笑道。 “哦是什么?”胤禛扬了扬眉毛亦兴致盎然道。 “尝尽天下美食看遍人间美景!”宛琬扬着脖子豪言壮语。 “哈哈哈好个泼天大愿!来来来现下即无美食只能与君痛饮美酒三百杯!一醉方休。”胤禛细一思量朗朗大笑。 “你放地上的是什么稀罕物还拿布罩着。”胤禛心情舒畅注意到一旁物什。 宛琬这才想起胤禵为她解忧而特捕来的东西。她抿嘴一笑提笼拉开罩布打开阀门萤火虫一只只从里飞了出来。骤然间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在他们身边萦绕飞舞漫天漫地的晶莹闪烁仿若繁星误坠人间忽高忽低若隐若现与这尘世进行着最美丽的邂逅又纷纷划着灿烂的弧线向着苍茫夜空飞去。 天地间一下静默了起来俩人怔怔地都不开口似乎还留有震撼未回过神来又仿若都怕惊动了什么。 胤禛仰望夜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她的存在她轻微的呼吸她淡淡的馨香在他心尖如登萍渡水般一掠而过他忽起一念只愿这一刻能无限延长。 终于宛琬回眸望向胤禛他也正垂望着她两人视线脉脉交拢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第十章 忽而夏至。 胤禛独坐在书斋品茗观书他向来怕热窗棂两边早早垂下了湘妃竹帘。 竹帘轻轻一响李青小心蹑脚步入轻声请示:“爷傅尔多求见。” 胤禛放下书卷抬示意:“让他进来吧。” 一身型魁梧眉目刚毅男子掀帘而入折身行礼后立于一旁一言不。 胤禛微微凝目:“来了怎么又不说话?是说不出口吧。” 傅尔多脸色微变脸庞有些涨红睁目道:“爷说就说我就是不服年羹尧。” 胤禛依旧目光清定淡淡道:“这府里你虽文武皆通但行事过于鲁莽还需历练。如只单论忠厚傅鼐第一。可要说到有才能做出番事的还数他你不要不服。” 傅尔多急道:“爷可那小子人品不地道爷让人大力保举他难保日后他无二心。” 明晃晃的光线退了去沉闷的室内一阵凉爽风大了起来卷得竹帘噼啪做响。 胤禛起身踱步至南窗前原先骄阳似火的午后风卷阴翳恍惚有雷声隐隐自天际而来是要下暴风雨了这天气太沉闷。他既已听到了雷声难道还不采取措施就这样静等着狂风暴雨的洗劫吗? 沉默片刻胤禛转身拍拍傅尔多肩膀道:“天既要下雨就该早做准备别等淋湿了连替换的干净衣裳都没件。年羹尧在翰林院待的时间够久了该出来做点事。至于以后的事傅尔多难道你还不相信你的爷吗?任他年羹尧如何能耐只怕有他见不到之处断无你的爷不能虑及之地!” 傅尔多听罢低头思索毫不掩饰钦佩地点头坦然道:“爷奴才错了是奴才多虑了。”他不禁感叹四爷他静雅沉敛却又实是自负果敢啊。 李青在外示意有事要禀语透惊慌。 胤禛示意其入内后听完回禀倏然蹙眉即随李青离去。 这天热得突兀刚还蝉声嘈嘶个没完忽地风卷群云天空阴翳让人痛快得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能美美睡上一觉。 天冬疾碎的脚步声打断了宛琬的美梦“格格格格出事了李主子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天冬跑得满脑大汗脸庞紫红喘着粗气道。 宛琬心头一急跳起身来“早上去姑姑房里请安时还好好的怎么胎儿忽就保不住了呢?” “听秋梨说昨夜里开始侧福晋就有点见红想着太晚了也没惊扰。今早上好了秋梨原想回禀了福晋让大夫再来瞧瞧。可李主子说反正大夫明日例行会来既然好了也就别一惊一咋的。不想响午才睡了会下面突就大出血了止也止不住大夫说只怕胎儿侧福晋都难保了。他还说——说侧福晋是因为日日闻迷迭香的气味才会出事的。” 什么?迷迭香孕妇是不能闻的吗?宛琬猛听傻了慌忙着屐奔了出去。 宛琬还未踏入偏室就闻人语:“……这迷迭香于常人自有百般好处但因它能让人血液流动加快所以维独对有孕之人是大忌这香侧福晋是万万不能闻的!”一男子声音急促道。 不待那人音停年佩兰慌出声辩解:“迷迭香是宛琬说既能镇静安神、缓解紧张又可提神醒脑让人开胃有诸般好处我才好心提醒的怎知它对孕妇竟是大忌呢?这怪花原也不是我让人从外找来的那找来的人才该知迷迭香的禁忌呀。”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再说宛琬段不是那种心存不良之人。大夫你还是先保大人要紧。”胤禛厉声喝住争吵。 他在门里她在门外隔着扇墙几步之遥。 宛琬如铅灌足那颗焦躁不安忐忑晃荡的心一下落回原地。她似听见有人朝外走来转身一路狂奔直跑出了院墙才刹住脚两手扶住双膝喘息不定。 抬望去面前空空如也只有一堵绿瓦白墙。墙内探出红豆树枝无声于湛蓝天空下花色乳白大似茉莉盛开如银凭风掠去美得惊人。它自南边移来后不知是否水土不服十几年来从未曾开花结果今年过了六月原以为它也不会再绽放了。 这一刻宛琬忽就明白了她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人也许早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没有原因没有理由的她就爱上了所以她才不由自主想伸出手去抹平他紧锁的愁眉。真是一见钟情吗?她想也许在一见之前她已经累积了太多的梦想与期待。她走了三百年的路原只是为了与他相遇。冥冥中有股力量让她舍弃了一切的奔来却还是来的太迟了他早已是别人的夫别人的父。就象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她的梦才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宛琬回了屋莫名就病倒了。请大夫诊了脉说尚不碍事只是郁气伤了肝服药静养便可望好。 这日半夏见宛琬又朦胧睡去便取了针凿去外屋守着。 耳畔的风呜呜低沉得像在哭泣。佛说:忘记并不等于从未存在一切自在来源于选择不如放手放下越多越觉得拥有更多。宛琬心口一阵悸痛猛然醒转屋内寂静只余摆钟滴答做响。 一股无奈的郁闷在她体内四处冲撞激荡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泄的出口。那样痛楚偏生又那样孤寂无助。她多想投在母亲怀里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宛琬忽觉得犹如溺水窒息般透不过气来鼻翼一翕一翕的四肢冰冷她是怎么了不及她启唇唤人一阵狂咳白沫沿着嘴角流出她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半夏疑听见声响又静了下来终不放心入屋查看惊声唤人。 延医诊治说是肝火郁结后又邪气入侵大夫们心底皆惑她脉搏似有异与常人却因过于荒谬而一致噤口不言。一样的诊断略有不同的药方但她服了全不见好。昏昏沉沉了个把多月秋风乍起时突又起了高烧来势汹汹宛琬面色绀紫先是颜面手心微汗随后遍及全身大汗淋漓一日里衣裳要换过几身。试遍了中药、针灸无奈高烧总也不退。 宛琬偶尔醒转过来被人强灌下几口药汁便又沉入了黑色梦乡宛如置身炭火烈烤无数个人影在眼前晃动张张都是陌生面孔她随着那阴森声音指引茫然无主地朝前行走声声诱惑只要渡过了奈何桥生死苦痛便都一笔勾销……忽地如晴空霹雳般闪入一丝光亮那光越加明亮耀得那些鬼蜮全消窒息将死之人霍然吸进新鲜空气。 宛琬迷迷糊糊睁开眼想转过头去看四周却觉得脖子好像不是自己般怎么也动弹不了耳边听得一阵喧哗“好了好了宛琬的烧总算退了她醒了天冬你快去回禀了爷。”福晋惊喜急促的吩咐道。 宛琬唇干欲裂喉咙嘶哑不出声来勉力喝下了些汤汁又合睫睡去。 素香袅袅如云如雾。 宛琬慢慢睡醒恍在生死间走了遭听到半夏在外间向人低低回禀稍停响起胤禛低沉温润的声音。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而爱他是她自己的事她会慢慢把他忘记让它永远珍藏在心底深深地。宛琬闭上眼睛佯装熟睡。 胤禛悄悄步入。 巴掌大的那张脸越清瘦如墨的丝披散在枕凭地添上几分孱弱胤禛伸手探了探宛琬光洁的额头。热度真的全退了那双晶透明丽的眼眸紧阖菱唇抿紧她熟睡的脸孔显出了意外的娇弱。 胤禛不由自主想起了宛琬和他拌嘴时的娇嗔模样脸上扬起抹不易察觉的怀眷之色——这傻孩子每每和他争执总是弄得面红耳赤。她看上去尖牙利齿其实心思细软一旦现他的异样立刻浮出紧张神色忙不迭想法哄他真是个——可人儿啊。 烛火猛然窜升爆出毕剥声响。 宛琬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忘记一个人原来是要屏用她全部的身心和力量。不经意间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依然会牵动着她的心。猝不及防避无可避仿如冰层下的海水在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中急流暗涌。大概是时间还不够久吧宛琬告诉自己她会忘记他的时间会帮她舔养伤口让她慢慢愈合。 过了七、八日宛琬精神渐长下榻行走自如。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总算是救回一条命了。你这病来的奇怪大夫们也诊不出个原由任这身子一日日的枯跨下去。”福晋想起还一阵后悸。 “姑姑我只记得最后浑身烧的难受你们拼命给我灌了好多苦得要命的药后来我怎么突然就好了呢?” “你这条命能拣回来呀还多亏了爷。你原先的怪病好好停停停停好好总好不透拖到了入秋莫名又起了高烧用尽了法子也退不下去。爷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三十二年间的事去‘救世主堂’给你找来了洋大夫。这也奇了两针下去你的烧就退了。” 荷塘。 在她的昏睡沉眠中秋日已早早到来宛琬望着满池残荷遥想病前还是夏季无边的碧荷。夜露凝滴晨风一起溜地一荡便从叶边滚落坠下映着晨光璀璨如眸却瞬息不见。 北方初秋的风已有些浸骨宛琬转身欲走。 “千顷荷塘含苞怒放宛似还在眼前转逝之间已是满塘凋残。”身后幽幽响起胤禛的声音。 宛琬的心怦怦乱跳她咬紧唇畔深深呼吸“荷花开败了还可赏秋日素菊闻桂花芬芳看芙蓉娇媚。待到冬日又可见如荼茶花腊梅千姿百态。” 胤禛闻言一笑:“是我空伤春秋了你说的对。四季芳草万物更替方才是美方才显繁荣昌盛。”他略一停顿又道:“宛琬不管什么你总能看出好的一面。你对人做事总存有侠义之情可若有朝一日你被信任的人伤害了出卖了又该如何自处?” “人总要长大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让自己存有几分天真、童心对朋友保有点侠义之情。就算是被他伤害了也不要去怀疑这世上可信之人。犯错并没有关系只要不犯相同的错。”宛琬望着远处轻轻道。 胤禛听她一番话不禁露出欣慰神情温言道:“你到底是年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怕你经历多了背叛多了就不会这般说。” “不不该是阅世越深的人就越不容易相信别人。处世的经验久了应更容易分辨出什么人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他越了解人生就越会明白有时信任别人反比处处提防别人更有智慧即使偶而因误信别人而遭受打击到底还是值得的。”宛琬转过身子看向他口吻平淡无波。“爷这风吹着有些冷请容我先行告退。” 胤禛闻言一怔探入她眼底她那总无忧无虑的面容此时却带有种奇异神情。那神情他无从形容仿林间群鸟飞尽后的茫茫雪地异样地平静空寂。 他的心那样的寂寞原来从前一个人时只是孤独而寂寞却是心里住着一个人可他只能看着、想着却什么也不能做。 宛琬已渐渐去得远了胤禛却还立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怅然而惊动。 华灯初上。 胤禛才步入书斋外室早已等候在那的戴铎立刻起身行礼。 胤禛稍稍颔示意俩人一同入内。 胤禛神情肃然:“看来老八他们这次是全盘布局志在必得。” “他竟能如此铤而走险奴才实不曾想到。”戴铎长叹犹豫片刻道:“爷恕奴才僭越消息一再走漏府内怕有眼线需得设法除去。” “府内家奴多是包衣颇为可靠从外边买来或互送的不过百来个人这些人中又只有不到十名能出入内院。”胤禛吐了口气眉宇一展“索性来个将计就计做个局让他再把消息放出去。” “八阿哥一向小心怕不容易上钩。”戴铎犹疑道。 “不他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急不可待了不然让那张明德去行刺太子的这招臭棋他万不会下出。” 胤禛回转身看了看窗外夜色如漆黑沉沉的不见丝毫光亮。他缓缓道:“你去请了他们过来此事尚需细细筹画。” 备注1:康熙三十二年康熙身患疟疾御医无策后经传教士张诚、洪若翰等呈进奎宁而痊愈。赐西安门北堂。康熙三十八年扩建赐名曰:“救世主堂”。 第十一章 京城长街。 “救命啊光天化日有人抢东西拉!” 热闹的长街倏地传来杀猪般的破锣尖嗓宛琬定身望去一身着兰花布衫中年乡妇拍胸跺足的指着前方长街两旁不乏壮丁驻足观看却无一人上前帮着追赶。 忽地宛琬身边窜出一矫健身影只见胤禵身手敏捷风驰电掣般追上前去。那跑得奇快的瘦小贼人见势不妙慌忙将手中荷包一扔。 胤禵想着宛琬一人留在身后便也不再追赶顺手拣起地上荷包返身走去。他见宛琬笑脸盈盈目流赞许心中得意万般客气地将瘪瘪荷包小心翼翼交还那妇人后气定神闲地掀起他那双好看的剑眉仿佛在等着他意料中的赞许。 乡妇狐疑的打量一眼面前贵公子猛地张大了嘴一把抢回他手中荷包满脸愤然“怪不得我家老头子说城里骗子多你们是一伙的吧看这荷包瘪瘪就故意把它抢回来好再回头来骗我哼。”她凶巴巴的瞪了胤禵一眼一扭屁股掉头跑了。 什么?胤禵掏掏耳朵几疑是幻听不可置信地问宛琬:“我耳朵没听错吧她真是说了那通蠢话也没道一声谢就这么走了?” 可怜的胤禵见义勇为后难得放下架子对一妇人如此殷勤讨好宛琬强按下一肚皮狂笑肃严道:“的确没有。”见他还杵在原地不忍再打击他含笑道:“不过我想等她回去告诉她家老头子后她一定就会后悔自己怪错好人了。” “一定是的。”胤禵愤愤不平斜眼只恨这宛琬烦侍卫、小厮们跟着硬打了走才害他遭此不公。 须臾两人不约而同想起方才情形又齐齐笑了出来笑罢这才一同前行。 胤禵见宛琬一人落在后面若有所思地笑如梨花“想什么呢?那么入神还笑成这样?” 宛琬满脸不可思议“瞧你刚才身手敏捷飒是威猛我还真难以想象九阿哥说你小时候粉雕玉琢的就象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他私下里硬是胁迫你换上女装唱曲说那时你年纪虽小扮相却倾国倾城嗓音甜美可惜啊我没能赶上一睹芳容现在他们也威胁不了你了。”语气很是遗憾。 “哼他们要想再看自是不可能了。”胤禵故意拖长声调“不过若是你开口相胁的话” 宛琬瞪圆杏眸兴奋得龇牙紧盯住他挥舞粉拳佯装威胁。 胤禵凑近了她一本正经道:“你若威胁我换上女装卖唱我卖身不卖艺。” 切宛琬一拳击出。 四贝勒府厨房。 “你烧出来的东西它能吃吗?”胤禵身靠墙壁抱臂笑言。 灶头边的宛琬头也不回道:“不能吃你最好别吃。” “那就好了我就想你烧得难吃些好让别人都不爱独我一人尝。”胤禵笑眼眯眯。 两人嘻嘻哈哈便至晚膳时分。 东风阁膳间。 “你不好诗词字画倒也罢了。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可又有哪家的格格象你这样独独好吃的。”福晋含笑望着宛琬无奈摇头。 “这有什么关系孔老夫子还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焉’。”宛琬满不在乎。 “这红烧肉看着倒也晶莹透亮尝尝味道如何。”胤禵夹起一块入口。“嗯很好吃皮糯肉精肥而不腻酥香浓郁看不出你是真会烧。”他满意得连连点头赞好。 “那当然。”宛琬得意地抿着小嘴她的红烧肉可是得自同学老妈绝传。“我这里有家的味道。” “屋子的味道?没吃出来?”胤禵大惑不解。 “笨蛋有屋的地方就是家吗?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呀!我是在用心烧所以才好吃。”宛琬脱口道。 “不得胡说!十四弟你不要见怪宛琬是小孩子心性不知她怎么搞的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做和那些下人们处得比谁都好。”福晋出言斥责。 “四嫂没事我就喜欢她这样。”胤禵咧嘴一笑冲着宛琬坏坏地眨眨眼。 宛琬一吐俏舌讪讪一笑眼角溜见胤禛正身端坐一言不只夹了块肉慢慢咀嚼。 胤禵瞅了个空档附在宛琬耳边轻言:“我现在越觉得你好了你就依了我吧。” “不行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不能以身相许只能请你吃顿红烧肉。”宛琬悄悄收回她稍不留神滑出的视线肯定道。 饭毕胤禛就着丫鬟捧过的漱盂漱了下口盥手毕接过另一旁递上的茶盅呷了口茶随意与福晋说道:“过两日是宛琬生日了吧府里好久没热闹了。就在后园戏台让府里戏班拣两出热闹的戏唱还喜欢什么都随她意添办。” 福晋笑着接口:“她小孩子家看不懂戏。爷不是最烦那些个热闹戏了还是就唱平日那两出吧。” “他们新排了两出热闹的我瞅着不错就唱那个吧。”胤禛记得宛琬说她最烦咿呀水磨腔活象在挫她心言毕也没望宛琬一眼径自招呼了胤禵一同离去。 宛琬又陪福晋说了好一会子话后方才回房。 夜深人静宛琬已欲宽衣卧下时天冬近身回禀说福晋房里的大丫鬟白芷候在外间有事要回她。 “这么晚了找我做什么姑姑应已就寝了吧?是不是你们又闯什么祸了?那你快让她进来吧。”宛琬疑惑道。 白芷撩帘入内‘扑通’一声朝着宛琬跪了下来。“格格奴婢虽然愚昧可也知道事到如今这府里只有格格才能救得了奴婢。” 宛琬急忙上前拉起她苦笑道:“你先别忙着给我戴高帽快快起身。你做事向来稳重懂分寸这般和我说话必然是出大事了可只要我能帮上我总是会帮你的。” 白芷面对宛琬徐徐道出。原来福晋说她年纪大了该给她找户好人家。偏巧前几日府里来了个人闲聊到后说起想找一年轻、健康女子去续香火。那人年近五十因家有悍妻虽一直无子却不曾纳妾。十三爷玩笑说由四爷做主赐一府里的丫鬟他那妻定无话可说。四爷见那人闻言似有窃喜便来问福晋府里可有合适人选。福晋道那人好歹是个次五品官员对丫鬟来说算是个顶顶上好的归宿就和四爷说要把她许配与那人。只等忙过这阵就把事给办了。可白芷她思前想后决心带着她妹子白芍一块离开这府里去个偏僻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 宛琬听完一时有些犹豫:“白芷姑姑素来夸你伶俐懂事她一定觉得这是个好出路才会特意许与你的。你若不愿我大可帮你去与姑姑商量看能不能想想其他法子或换个愿意去的?” “这请格格放心人各有志我若不在了自有人会乐意嫁过去。自从福晋和我提了这事后丁香就一直闷闷不乐总嘀咕我福气怎么那么好一下就乌鸦变凤凰了。她说家有悍妻又怎样?她还年轻貌美呢还说若真能生下个一男半女指不定谁让谁日子过不下去呢。”白芷胸有成竹道。 宛琬噗哧笑了回头一想她这话里大有问题“你是不是另有事瞒着我?我去求姑姑换成丁香嫁过去不就成了何必非要逃走呢?”宛琬凝视住白芷试探道:“是不是心里有人了?这又没什么你和我说我去求他们索性成全了你。你和白芍不是因老家泛灾才自小被卖进府早没了亲人又无处投奔两个女孩子家在外颠簸流浪太不安全了为什么非要走呢?白芷我答应你不管你有什么为难的你说出来我都尽力想法替你解决还是不要逃走的好。” 白芷听完她一席话眼角泛湿终忍不住轻言道:“格格你与旁人都不同可在这府里也要万事小心才好有个故事我想说给你听。” 宛琬一楞她已低声说起:“从前有户大人家家里有老爷太太二位姨太太。这三位夫人只有一位姨太太生了两个儿子偏巧这位姨太太又怀上了孩子精神萎靡吃不下东西。另一位姨太太就说老爷书房里的那盆迷迭香听说对振神开胃最有益处了。太太听说后找来了一直为这家女眷诊疗的大夫打听是否有用大夫说那花对常人自是有百般好处惟独对孕妇却是大忌万万不可。没过过两日这太太便说那大夫年纪大了做事有些糊涂打他回了乡另换了个新大夫又让她自己的亲侄女送了两盆迷迭香去那个身怀六甲的姨太太寝房里。” 宛琬听傻了白芷说的是姑姑吧难道李淑雅的流产背后还有这段龌龊是她那高贵端庄温柔贤淑的姑姑吗?她不可置信的用力扳住白芷肩头探向她眼眸深处断无一丝躲闪没有一点惊慌真的是真的吗?姑姑是怕白芷无意中听到了什么才自以为替她配了户好人家用来堵口?白芷明白若是不从她再留下去终是祸端所以才非走不可?宛琬越想越是心凉姑姑只怕从来都是在乎的吧这样既打击了李淑雅又挫了年佩兰的锐气一箭双雕可那到底是一条人命是一个还未出生无辜的孩子。姑姑又有没有想过她那样做还可能会害死自己呢? 沉默许久白芷面色黯然道:“格格我不得不走只求格格成全。我妹子白芍在年福晋那当差我总要带了她一起走还有出京城最快的马车也要半日工夫这么大会工夫如何才能瞒过府里?” 白芷的话语拉回了宛琬的思绪她强打精神道:“既然这样还是走了的好。宜早不宜迟过两日正好是我生日你们就那日走。” 宛琬想了想又道:“白芍的刺绣活是府里一绝我只说想借她几日为我过生日穿的衣裳绣花那年佩兰断无不肯的道理。那天人多事杂我会特意向姑姑讨几个她房里伶俐的人过来帮我少你瞒个一天半日的总不会太难。倒是你们逃走后别去那偏僻之处藏身穷乡僻壤的小地方突来了两个大姑娘容易让人追查。出了京城你们姐妹俩还是往热闹的地方去吧大隐隐于市再说热闹之地也方便你们日后谋生。我有些头痛一时也想不清不还有两日功夫么待我明日去将白芍讨来后咱们再细细琢磨那日府外的接应之人出逃的路线等等诸多该小心之处。” 一晃两日。 白芷揭起绣线软帘见宛琬已换过衣裳坐榻上等她忙快步上前请安。 宛琬挥手硬让白芷坐上榻来告诉她都已安排妥当。明日一早便会有人在离王府隔两条巷子处驾车候着。只等天亮府里可开院门便由半夏拿着牌子领她姐妹俩从角门出去若遇人盘问的说辞她也已详细告之半夏了。宛琬有些放心又拉着白芷将所有事重捋一遍。 二人正说着半夏走进来道:“格格已快三更天了只怕巡夜老妈子们见这屋里还灯火通明的不好。”宛琬让她去取过西洋表看果然针已指到子初二刻方从新盥漱宽衣歇下。 次日宛琬因心中记挂着事一夜没好生得睡辗转熬到天刚蒙亮便起了身。 还睡得迷糊的天冬被半夏一推拉也忙打着哈欠爬了起来招呼了外间的丫鬟们入内伺候宛琬梳洗更衣。 半夏见宛琬在榻上不住向窗外张望忙至窗棂前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回禀说今日应是个晴日。 宛琬等不及梳洗便要半夏赶紧先领了白芷姐妹出去。 昨用膳时福晋便说今日是宛琬生日特许她不用一早前去请安。待她盥漱毕天冬说半夏走时特意嘱咐格格生日得装扮的喜庆些再说回头也可搪塞那边何故姗姗来迟。 宛琬听着有理便随她坐至梳妆台前。 天冬取过桌上宣窑瓷盒揭开从里拣拈了根玉簪花棒示问用这紫茉莉色可好。宛琬随抹了些在掌上见细白粉香润泽肌肤极易抹匀点头示好。 天冬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剩余摊开打了颊腮铜镜中便见宛琬菱唇娇艳欲滴甜香满颊。 一番装扮完毕换上早已备妥的浅紫罗裙锦缎软绸质地滑腻珍珠光泽紫中微微泛了玫瑰娇媚的红。外罩银色三镶领袖滚白狐狸毛袄宛琬穿上更显清纯明媚。 这方收拾停顿半夏已回转前来。天冬摒退众人独留半夏与宛琬于室内。 宛琬一一问过半夏后方略放心。 门外守着的天冬见福晋又打了人来请当下无法再拖只得入内回禀了格格。 出暖阁宛琬上了备在院外轿子。穿过曲折游廊宛琬闻着一股水草气味撩帘眺望只见四面芦苇掩覆一条去径逶迤穿芦度苇过去探身示意停轿。 今秋菊开得分外热闹姹紫嫣红似要将所有绚丽一时间全绽放开来热闹得有些惶恐繁花中透出凄凉。 宛琬瞧得出神:皇上告天下臣民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虐众暴戾**难出诸口……更可异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窃视……似此之人岂可付以祖宗弘业!太子废后八阿哥受皇上指派管理内务府全权负责审查凌普一案皇上此举使众人皆明胤禩甚得恩宠。现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头百姓无不在传皇上诸子中属八王最贤民间更有传诵素有张半仙之称的张明德认定八阿哥有太子之像。 宛琬想皇上素来宠溺太子此仓促间废了他大半是因‘帐殿夜警’可这事竟是由十三阿哥与大阿哥一同禀明皇上的。宛琬忐忑不安也不知十三阿哥他到底是不是因此将被圈禁。 半夏见宛琬眉色越加烦忧赶紧上前小心提醒。她只得按下心事随她前行。 刚至戏园穿堂边已有丫鬟们迎上请安喜得眉开眼笑道:“都已坐席了就等着宛格格了。”一旁已有机灵的上前替宛琬解了斗篷。 宛琬步入厅里扫一圈见四爷不在先松了口气再定下心来打量四周。 沿湖大厅早已摆设整齐最上左右两榻铺着锦裀蓉簟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福晋一人端坐于上。横头两排插上小炕也铺了皮褥年、李福晋在坐。地下两面搁着十几张雕漆椅子搭着一色灰鼠椅搭依次坐着耿氏、钮钴碌氏等人。大约是靠湖怕冷每张椅下都搁着个大铜脚炉众人面前各式攒盒不等。 福晋身旁安嬷嬷眼尖瞧见宛琬忙俯身禀告福晋。福晋招手示意宛琬坐她身旁。 福晋让丫鬟们去一旁桌上取了几样宛琬一向爱吃的物什放她近手随意和她唠着话儿。 宛琬心中烦躁只觉台上锣鼓喊叫声直冲云霄更闹得她坐立不安。福晋见她面颊苍白唤过半夏询问方知她夜里着了些凉便将跟她身前的人一顿训斥又让宛琬进去里边暖阁歇息。 宛琬入得暖阁重重舒了口气她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姑姑才好转身见天冬在门边与人拉扯唤她进来询问。 天冬犹豫半日才递上一荷包说府外有人托了前门的捎进府来。 宛琬取出一瞧里面是支蔷薇样玉簪那是从前她和画薇一起画了样子让玉器行共打了两支。 宛琬忙展开另卷小纸寥寥六个字‘与来人见我’。这是画薇的字她总算有讯息了宛琬心下一喜。废太子后宛琬四处打听不到画薇下落怕她要受牵连这下可好了当下便要出去。 宛琬见天冬急得话都说不出了知她是要相拦忙唤半夏入内。 “半夏我有急事一定要出去趟你别担心姑姑刚不是说今日爷有事要忙到晚膳时分才会来这园里让我先在里面好好歇着。你就在外边守着只说我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她们自不会进来。我去去就来反正放跑了白芷她们也少不了一顿就合着一块来吧。”宛琬强做笑颜。 半夏见她坚决也没法子只得赶紧另取件银紫色白狐毛滚边的斗篷给宛琬系上嘱咐天冬一定要小心护着格格。她转身出去想法引开守在边门的老妈子们。 俩人出府找到那传信人上了他备在一旁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宛琬撩帘跳下马车面前深黛色青山延绵天际近旁只得个破庙。虽有午后金灿灿的阳光照着却仍显荒凉。四周蒿草长得甚高直能把人都没了去耳畔风声呼呼而过。 破庙中走出二人宛琬刚想招唤画薇定眼再看她身边的不是八阿哥吗?他们俩人怎又在一起?不及她反应八阿哥已挥手示意赶车人将天冬拖走。 宛琬心下一凉恍然领悟画薇定是为了八阿哥才诓她来此她一把拖住天冬。“八阿哥你们把我带来这荒地总有要事可天冬打小进府伺候我从来忠心不二还望八阿哥体谅能让她待在我身边。” 八阿哥负手轻描淡写道:“宛琬既然开口本该依了只是今日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怪这丫头命该如此早走也好早生。” “画薇我一直当你是朋友不管你们今日要对我做什么只求你们不要牵连无辜。”宛琬拉住天冬不放手苦苦哀求。 八阿哥见画薇面露犹豫斥道:“妇人之仁。”他用力扳开宛琬手臂让人强行将天冬带入庙里。 一会里面便传出声凄历惨叫随即恢复寂静好似什么都不曾生。 “你们是不是疯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找我来做什么?又有什么事非要杀了天冬不可!”宛琬狂喊道从前的事她恍然串了起来。“从前你们都是故意的吧故意演给太子他们看的吧?画薇八阿哥他为了自己的私欲能把你送到太子床上去怎么可能对你真心难道你会看不出来?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你为什么要给这男人两次伤害你的机会?如果太子根本就不相信你呢你不怕白白做了牺牲只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画薇紧盯着宛琬水眸里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汹涌还裹着缕无言的嘲讽:“宛琬你从小锦衣玉食不经人世整日烦心的不过是些风花雪月事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别人值不值得?在你眼中我怕是个为求富贵不顾廉耻之人吧。那我就告诉你蒋品玉他也是这样的人我和他都是心甘情愿的!京城风传太子‘女喜画薇男宠品玉’多好!只要有万分之一的用处就是值得的你懂吗?” 忆起往事画薇身子止不住的战栗情感像要崩溃似又极力抑制着“有户人家祖传三代开了家印书坊以此为生。康熙二十八年和往常一样印了本诗集哪知过了一月这家里的成年男子全被抓进衙门罪名竟是悖逆!原来那本诗集中写有‘任凭清风拂面过只留明月照天地’被人向官府告。该诗集除写者外凡作序、校阅及刻书、卖书、藏书者均要处死。那家的老太太闻讯即昏厥而亡。审了三月除写者凌迟处死外其余相关人等的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其姓及伯叔兄弟之子男年十六以上者改为流放边疆;十五岁以下的男童经过阉割及他们的妻、妾、姐妹给付功臣之家为奴。就这样还要叩谢他皇恩浩荡网开一面!可怜那印书一家三代单传祖、父、子三人还未能到流放之地就客死他乡。那最年轻的妻子入府为奴因有几分姿色惨遭奸污寻死无门生下一女长至六岁府里的夫人终寻到机会逼死了她娘将她卖入娼门说是成全她们这对**母女。那年我才只有六岁夜夜无法入眠娘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不放她用力掐着我的脖子大声哭眼泪如断了的珠链落在我脸上流进我嘴里满嘴都是血腥的味道!又有谁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难道穷人的性命就不是命吗?那时谁来明了我的痛苦?如果这世上只有高高在上才能讨回公道那我又有什么错?我停不下来停不下来了你到底明不明白?!”画薇嘶哑力竭泪流满面。 宛琬嘴角微微牵动眼中氲雾许久苦涩道:“真要恭喜八阿哥了总算皇上废了太子你要心想事成了。” 八阿哥许是心中得意听不出宛琬语中讥讽扬眉道:“这些年我走过多少名川大山每多体会到这江山的一分美心中**便又饥渴上几分。我要这些通通匍匐在我脚下!我要他们通通跪下俯称臣!” 他猛地收起笑容眉宇间涌起浓浓恨意如闪电惊雷般震人心魄。“你知道吗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个洗衣房奴仆所生是个辛者库的杂种!有什么资格和他们称兄道弟?胤礽他骄纵暴戾、草菅人命、贪赃枉法只因他是皇后所出就能稳坐太子!而我出生即因母出身低微被送于惠妃教养同是皇子却听够了冷嘲热讽。我从小洁身自好刻苦勤勉满、蒙、汉文皆通骑马射箭无一不精谦洁自矢礼贤下士为何不可以争一争?这江山只怕他没资格坐!” 他冷冷一笑勾出抹讽痕:“你不要以为老四他们便是好人四哥是出了名的冷面又怎会平白无辜去帮一青楼女子脱籍入旗?太子倒台不也亏得十三弟去向皇上揭二哥他‘夜夜逼近父皇所居的帏幄扒裂缝隙向里窥视’才使得皇阿玛最后痛下狠心的不然凭大哥片面之词皇阿玛又怎会相信?我为什么要将你带来这里还不是托你四爷的福他让人从我府里取了重要东西。四哥呀四哥不愧是老奸巨滑我辛苦一场没想到你黄雀在后。” 八阿哥让人上前将宛琬双手反剪掐其下颚张开倒入液体。“你不用担心只要四哥交出那封信我自会给你解药。” 画薇踌躇上前轻言道:“宛琬我只对不起你一人。可只要四阿哥交出那信你喝了解药就没事了。那日你带十三阿哥到我房中我一眼认出满文他就已知我是谁。一个寻常汉人女子识文会字倒也罢了可又怎会识满文?他既知你在八阿哥手中定会让他四哥带了信来换你。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早就对他死了心我是为自己才不得不这么做的。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才可靠。” 远处隐约传来阵阵马蹄声响。 宛琬讥诮道:“他们既和你们是同道中人又怎会拿那重要东西来换我?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 “你到现在还不知十三阿哥那日写给你的是什么吗?”画薇诧异道:“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这阙词讲的便是名男子对心上人不知自己爱慕之心的无可奈何。” 尘土飞扬骏马狂蹄而至十三阿哥一跃而下奔向宛琬:“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让我瞧瞧。” 宛琬眼神绝望了无一物。 她终是什么都知道了十三阿哥紧紧抱住宛琬他从没这么恨过八哥为什么要把一切揭开他纯真善良重情重义的宛琬怎受得了他们这样丑陋? 胤禛下马走向八阿哥:“老八何必如此你真要那东西我自会给你。” “是吗?还是四哥体恤宛琬那就没事了。”八阿哥依旧笑如春风。 他们谈笑风声若无其事。 往事一幕幕撞入宛琬脑中欲把她撕裂。姑姑让她去送迷迭香说笑如常;她冲入八阿哥府大声斥责;十三阿哥小心探问;无辜的孩子;天冬妄死……统统都是假象宛琬分不清他们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视若珍宝的东西他们全都不屑一顾。哀莫大于心死锥心刺痛宛琬只觉这一天如何这样漫长。 宛琬慢慢松开手直直的看着十三阿哥形同陌路。幻灭的苦痛和恶心象潮水般汹涌而来仿佛一个筋斗跌入漆黑无边的万丈深渊她无言以对只有咬出血的嘴唇止不往地抖索跌跌憧憧走向前去。“因为你们被伤害了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去伤害别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达目的对你们来说亲情、友情、道义统统不值一提。你们千般理由无非是为掩饰心中那忍不住的**罢了。这才刚刚开始为了要登上那个位置你们还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可是舍弃了一切背叛了所有的信仰就算最后得到了天下夜深人静独处时也能心安理得吗?这世间无人可信日夜提防快乐痛苦孤寂统统无人会与你真心分享这样你们又算得到了什么?”宛琬伸手抹去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他们不值得她流泪。 “画薇从前生在你身上的事的确很悲惨。可是你既然深知这种悲痛就不该把它再施加在别人身上。猪原先生活在森林里不论刮风下雨都要自己辛苦捕捉食物可它却生活得很自由快乐。有一天人来到森林将它捉回家圈养了起来每天供它吃喝什么活都不要它做渐渐的猪终于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它觉得虽然失去了自由可再也不用自己日日辛劳每日只需过吃吃睡睡的好日子它却不知道人圈养它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吃它的肉!画薇难道你也只是一头猪吗?一头猪吗?”宛琬抹不净那不争气的眼泪。 她立在风中柔弱的身子裹在那片娇媚的紫红中脸色煞白却美得惊人。宛琬自古一将功成万古枯下不了狠心又怎能成就大业?日后你总会明白胤禛看着宛琬想她泄出来就会好了可为何心中一阵酸痛难道他们真的都错了? “你们以为废了太子天下就是你们的了?可笑还好你们的皇阿玛没你们那样心狠他终会想起从前种种到时你们的二哥还是太子可怜你们枉尽心机终是一场空!”见八阿哥终变脸色宛琬心中痛快。就让她再放肆这最后一回吧他们的世界太过阴暗太过丑陋以后只怕更胜于此她已不想再留。 宛琬转向胤禛凄凉道:“亲人、手足你都不爱又如何去爱天下人?你是以这样的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吗?胸怀大志从来不等于无情无义权谋策略不等于不择手段。” 一阵秋风刮过吹开那疯长的蒿草露出蹲藏之人拉弓欲射。宛琬奋力推开胤禛让那箭呼啸穿过明明只是一刹那却有亿万念头汹涌决堤而出。招惹了他们天下之大只怕她无处可逃她也没有力气再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箭强劲的力道呼啸着刺透后背宛琬身子猛然向前一弓箭杆嗡鸣着震颤不已。 猩红涌上眼底天昏地暗。 “宛琬!”“宛琬!”“宛琬!”喊声撕裂惊天动地。 第十二章 四贝勒府朱漆大门敞开门前两尊狮像须皆张栩栩如生黄昏的光照得两只狮头吊环黄澄澄地着威。 胤禛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将宛琬抱上早已候在门口的翠幄软轿四名大汉抬着轿子一路不停疾步稳稳地径直往里抬去。 十三阿哥早已快马加鞭让人将额椅殿(太医殿)一溜十来间房打扫停当额椅殿外太医们及捧着药匣家什的十几位王府小厮纷站两边。 众人脚下一路不停穿花拂柳来到额椅殿前。 夕阳如血探过墙头射在入门迎面巨型荷花青玉照壁正中琉璃方心上反射出一片清冷的玉光。殿前的三尊白檀木雕佛像慈眉善目笑看芸芸众生。 胤禛命轿夫们停轿走开亲身抱出宛琬已有太医赶紧上前。 胤禛挥手免去他们拱手揖拜。太医见那女子胸前箭弩穿膛而过面如死灰心下骇然三指切关面色徒变。 胤禛目不转睛盯着太医神色见他脸色一变心底顿寒咬牙抱起宛琬奔入内室太医们随后疾步入内。 胤禛放下宛琬向后退去由太医们一涌而上忙忙碌碌施救。胤禛只见空隙间榻上垂下的一只手泛着死青颜色他心口一滞嗓子眼里竟有了些腥气退出房前他只对太医们说了一句话“一定要把她救活。”语气坚决无庸置疑违令者死。 深夜胤禛立于窗前凝望额椅殿的方向那里依旧灯火通明。他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生离死别近在咫尺才知道阴阳相隔的距离他也一样无能为力。人生一世争权夺利阴谋算计不过须臾之间转瞬即逝。 李青侍立身后已过四更四爷依旧静静立在窗前衣袂轻飞仿若这天地万物俱已不在只留四爷一人青衣寂寞独自伫立。 月华浅去天空微微露白日出之处隐约一抹橘红。 太医伸袖拭去额间冷汗回禀胤禛已将箭弩取出止住了血解了毒格格性命应可保住。他见胤禛一身憔悴疲倦眉心深深褶皱舒展开来微微犹豫:“只是——” 胤禛闻言褪去喜色“只是什么?说。”他语气平淡异常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威势。 “只是那箭弩上也被人涂抹了毒药两毒齐虽都解了可因两毒相混在体内停滞过久只怕格格以后很难受妊。”太医咽了口口水讷讷道。 胤禛的脸微微一僵身子微颤伸手扶住冰凉石栏袖袍在晨风里轻轻飘扬。 许久他踏上石阶。 室内不知是燃了多少盆炭火推开房门只觉一股灼炙之气扑面而来。正中搁着张矮榻青莲色纱帐层层挽起众人觑着胤禛面色俱都不敢开口室内一时死寂。 矮榻上宛琬血污狼藉面色灰败得不见一丝血色冷凝得如同蜡人。 胤禛取过温热棉巾绞干了挥手让人退下。他坐置榻沿手指摩挲撩开宛琬额前纠结的乱慢慢地轻柔地擦拭着。 康熙四十八年腊月。 如席大雪漫天飞舞扬扬洒洒直落了一天一夜似乎定要将天地变了颜色才算淋漓酣畅。终于雪停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空气清冷街上三三两两调皮嬉闹的孩子不时传来几下稀疏的鞭炮声。 四贝勒府各处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从大门、仪门、前殿、配殿、福阁、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直到正殿阶下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宛如两条金龙一般。府里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日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额椅殿四周重重侍卫把守无论何人无牌欲入皆回王爷有令宛格格需要静养概不见客。 殿内四处鎏金珐琅大火盆中加入了百合香闻之清爽。 胤禛见太医正与药童合力扶着宛琬灌入参汤他招手示意半夏出来。 “她昨夜里睡得可安稳?共了几身汗?日里醒转时间可久?有无进食?”胤禛不厌其烦一一问道。 “回爷格格昨夜里睡得还是不安稳常常惊醒浑身抽搐一日总要换过四、五身。日里醒转时间倒越加久了。只喝了点参吊三七汤。”半夏眼圈泛红爷每回来都要问这几句要她们轻手轻脚生怕吵到格格似。可任出再大的动静格格都无反应她就算醒着也只是静静坐那呆视若无物充耳不闻象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无人能入。 太医上前请安据实回禀:“格格身骨赢弱虽无性命之忧但因伤口太深如要完全痊愈至少还需等上一年时间就算用宫里最好的莹玉生肌膏留下铜钱大的疤痕也是再所难免。另外她心结难解气血内淤要完全恢复神智——”太医停下沉吟不语。 “你的意思是她就一辈子这样醒不过来了?”胤禛嘴唇微颤沙哑问出。 “也不尽然世间多有出乎意料之事医理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能否醒转还看天数。”太医含糊回道。 胤禛将手中锦盒递于太医让其退下锦盒内都是长白山上的百年老参。 “你去回福晋今年腊八粥只需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江豆、去皮枣泥合水熬煮荤汁一律不放再让暖房将熏花选些清香怡人的搬过来。”胤禛低声吩咐半夏他记得宛琬最爱喝甜甜糯糯的腊八粥了。 宛琬双眉紧锁牙齿“咯咯”做响蜷成一团缩在被中瑟瑟抖。胤禛将手指放置宛琬唇边让她咬住另一手轻轻抚拍他手指透过宛琬的衣衫仍能触到伤口凹凸不平。 宛琬咬着手指渐渐安静下来胤禛俯凝视“宛琬已经过年了一年到头你最喜欢春节说可以贴有趣的春联可以放炮竹看舞狮都这么大了还会和孩子们一起闹着讨压岁钱。宛琬你将脚踢踢看我在你床头堆满了铜钱你喜不喜欢?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你要醒着一定高兴得和十三在园子里打雪仗了。宛琬我说个有意思的春联给你听?有户人家主人是阉猪的既不识字也不会写请人代笔写副春联。别人就给他提‘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不好笑吗?宛琬我原不会说笑话这世上除了你也不会有旁人说给我听逗我笑他们是都怕我吗?可宛琬你要什么时候才会再说给我听呢?”他话语停滞仿佛自己心头被蛀了个孔般难受。原来这世间有件东西看不见触不着任他再精明狡猾亦无法捕捉。它一点一滴不知不觉得渗透了每个角落当他恍然惊觉时它已汇聚成汪洋大海! 胤祥躇在门外静静倾听他记得幼时他与四哥趋侍庭闱晨夕聚处。待他稍长四哥教他算学俩人日夜讨论面红耳赤争辩不休。每逢塞外扈从兄弟俩又总是‘形形相依’。人人都称四哥冷面只有他知道四哥的真性情爱就爱得不顾一切恨就恨得咬牙切齿只是四哥对人对己都甚苛严。胤祥轻轻叹息几尽无声。 “十三弟你来了宛琬又睡着了。”胤禛身子微侧不经意的抽出手指不禁苦笑宛琬醒着也于睡着一样。 “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四哥我找了个洋大夫据说以前看过这病等宛琬伤势再好点让他也给瞧瞧。”胤祥轻声道。 冬去春来康熙四十八年三月。 “宛琬我是胤禛。”胤禛将宛琬依在怀中握着她的手掌一字一句说每回他总要对着宛琬念上一遍他私心里想着宛琬真明白过来第一个叫出的名字能是自己。 “皇阿玛复立二哥为太子了。细想想二哥自出生皇阿玛就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他识字读书十七年正是三藩之乱形势那样逼人二哥得了天花皇阿玛对他百般护理关照连续十二日都未批答奏章。皇阿玛疼二哥之心原与他人不同。宛琬你虽从没见过皇阿玛倒比我们谁都明白他的心。日里皇阿玛夸我深知大义多次保奏二哥说就是要像这样的心地和行事才是能做大事的人。皇阿玛哪知道真正懂他的人其实是你。” 一阵沉默胤禛突觉得握在掌中的纤手似乎微动了一下。他侧过宛琬身子紧盯着她脸瞧果见她睫毛微扇乌黑的眼眸缓缓转动似望着他面庞。胤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心中一沉宛琬不为所动眼神一片空白他只觉一颗跃起的心又重坠冰窖身子轻轻地打了个寒战。 春去夏至康熙四十八年七月。 “宛琬我是胤禛。”胤禛端视着宛琬呆呆坐于榻上心中酸楚半年多了宛琬胸前的伤口渐渐愈合神思却一点不见好转她依旧孤单地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从前她是那样爱喧闹的人。 “宛琬天大热了一年之中我最讨厌夏至。但皇阿玛说一个有毅力有教养的皇子在大夏天最炎热的时候即使门窗紧闭也要衣装整齐不脱冠帽正襟危坐既不能摇扇更不能挽袖可真要把人闷死。宛琬小时候皇阿玛很严厉每日寅时天未亮所有阿哥即起来排列上殿一一背诵经书然后是满文、蒙文、汉书、射箭、书法、书画、音乐、几何、天文、火器无一不学直至日暮时分。有时天太热教《礼记》的先生还昏了过去。那时我总羡慕三哥回回都是皇阿玛亲自为他讲解几何学。”想起小时胤禛脸庞挂上一丝笑意俯身一弹怀中宛琬俏鼻“你这么不听话调皮幸亏不长在宫里不然十个手掌也不够打。” 胤禛小心撸开宛琬的纤纤小手已寻不见当日戒尺抽打的一丝痕迹他捏着她的手掌在他脸庞轻轻摩挲好似她温柔的抚摩着他。 夏去秋至康熙四十八年十月 “宛琬我是胤禛。”胤禛眼底含笑难掩兴奋他找了一方印泥从袖拢中取出枚双狮钮寿山芙蓉石印章沾了沾印泥牵过宛琬的手背敲了下去笑着将手伸至她眼前:“你看‘御赐朗吟阁宝’。这是皇阿玛赐我的他赐了我座园子叫‘圆明园’。这印章上写的‘朗吟阁’皇阿玛说是给我的书房。宛琬你高兴吗?我和三哥五弟都被封为亲王了。以后到了夏日咱们就去园子里住咱家园子门口就是对石麒麟进去里边有牡丹台、梧桐院、杏花馆、桃花坞、耕织轩、梅花岭许多好地方你喜欢哪就住哪。哦不你还是住在双鹤斋旁吧因为我的朗吟阁在那你就住我旁边咱们一起泛舟吟诗唱曲”胤禛眉飞色舞的说着他猛见宛琬眼光呆滞恍若未闻宛若全无生气的木偶般痛上心来这就是宛琬说的快乐或悲伤都无人会与他分享吗? 胤禛沉沉地吸了口气蹲至与她平齐的位置苦涩道:“宛琬都已经一年了你醒过来好不好?你知道吗?那天还有支箭射向了胤禩画薇替他挡了她死了。我四下追查到现在都不知那日到底是谁要杀了我们两个。这府里那外面处处都有双眼睛在窥觑着你。二哥废黜后大哥他痴心妄想以为终可‘立长’竟怂恿皇阿玛杀掉二哥皇阿玛震怒。三哥趁机向皇阿玛揭是大哥派喇嘛用巫术镇魇了二哥才致使二哥精神失常他又说‘帐殿夜警’事件只怕大哥和十三弟所言是为一己私欲。皇阿玛现还圈禁着大哥对十三弟也心生厌恶。九弟、十四弟们让朝臣齐齐举荐八弟却招致皇阿玛反感怒斥八弟是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八弟们又反咬出三哥早知镇魇之事!这是怎样一群疯狂的人!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你说爱天下人要先学会爱亲人爱手足那你告诉我这样的他们我该如何去爱我该如何去爱!宛琬你给我醒过来!”他猛力的摇晃着宛琬的身子瘫坐在地一滴眼泪沿着眼角倏然落下。 胤禛痴痴地看着宛琬心底的思念汹涌如潮这时他才现自己是这样地思念着她思念这春日一般的女子思念得他心都痛了思念得即使俩人面对着面都仍然觉得那么遥远那么饥渴那么绝望。 第十三章 康熙四十九年春。 宛琬屋子里的窗棂是不常关的它面对着庭院。院里植着几株垂柳几湾桃花。春日里的阳光最鲜亮不过那群垂柳、桃花让它一照浅的绿粉的红就直钻入人的眼睛里去心也随之鲜亮起来。 十三阿哥凝望着倚在窗前出神的宛琬喃喃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十三哥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叫人面不知何处去?你难道看不出来宛琬已经一点点好起来了吗?她原来完全听不到看不到现在已经能听、能看、能感觉她在一天天好起来像个冬眠的动物从出事的那天起她只是因为害怕才沉睡的可她一定会醒过来的!”才跨进门的胤禵喊了起来。 “她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笑过一下这叫好了吗?这都是托八哥的福!”十三阿哥眼含讥讽低吼出。他看上去像是头受伤的野兽下巴满是青青胡碴浓重的酒意在他周身缭绕。 胤禵猛被他噎住了懊恼地睨视着他恨不得能瞪穿了他似。 八哥庇护凌普皇阿玛斥他欺罔疑他有希冀皇位之心将他锁拿。九哥约他怀带毒药一同前去阻谏他找四哥一同前去四哥的眼神那般怪异他一直不懂。可恨他们全都瞒着他后来他才知道他被皇阿玛斥为空有‘梁山泊义气’还差点被诛死于殿堂上所救下来的八哥竟是害残了宛琬的人!见到宛琬奄奄一息的躺在那他真是恨死了自己。他鬼使神差地竟救了这个世间他最痛恨的人。每见到宛琬一次那刻骨的仇恨与自责就增添一分浓烈得已快要被仇恨给烧毁。最可怕的敌人不是你的仇敌而是你的朋友他告诉自己他再不是那个冲动空有梁山泊义气的十四阿哥了他要潜伺在那给胤禩最致命一击! 宛琬望着他俩人双眼泛着血丝激昂地争论着恐慌的蜷起身子。忽然间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影子宛琬猛地奔上前去双手紧紧握着他衣袖不放像是找到最后的浮木般喊出:“胤禛胤禛。”恍如冰山上的第一道春雷房中人全都怔住了那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都无法带来的震撼。 宛琬的身子微微颤抖胤禛拥她入怀抚拍着她柔声道:“不怕宛琬不怕是我是胤禛。” “宛琬你为什么叫我胤禛是想起来了吗?”胤禛小心翼翼的出言探问。 宛琬不知所措的咬着手指喃喃道:“不是你每回都和我说‘宛琬我叫胤禛’的吗?” 三人狂喜的心一点点沉下。 自此后胤禛、胤禵、胤祥三兄弟只要得空便轮流带宛琬四处散心。 这日胤禵想着将宛琬带至草场。 苍茫无际的草场四周以一人合抱粗的木栅栏设下分界不经意处皆有侍卫守卫着。 远处群山连绵起伏草场中的马儿悠闲的吃着青草不时昂嘶叫两声马鬃飞扬神态自由。一只燕子从眼前掠过迅的又冲上高空。空中银白色的云缓缓游动无忧无虑得宛如此时的宛琬。 宛琬转身兴高采烈地唤道:“胤禵我也要骑马你教我好吗?” 乍听她亲昵的呼唤胤禵身子一怔真是天可怜他他总算带宛琬来对了地方。胤禵低声自语好宛琬我们就重新再来过。 胤禵牵马上前“宛琬记住你永远不要站在马的后方和侧后方不然马儿可是要踢你的。”他拉着宛琬走到马前让宛琬拉住马笼头。“你拉着马先遛一下要让马儿先认识你喜欢上你。”他取过随侍拿着的苹果块让宛琬放在手心去喂马儿。 “可不能拿在手指上喂马得放在掌心不然你的马儿会以为那是胡萝卜把你的手指给吃掉的。” 宛琬闻言咯咯笑了起来。 “喂好了马儿我们拿把硬点的刷子左手拉住笼头右手从马脖开始用力给它刷。宛琬你看要象这样每个地方都要刷两到三次。可你要小心千万别碰到马儿的眼睛周围、耳朵还有这儿这……”胤禵耐心的一一指着和宛琬说。 宛琬学着胤禵样刷得很是起劲一身是汗手都快抬不起时突现马儿好象很舒服似的昂看了她一眼。宛琬兴奋得一把扔掉刷子抱着马儿摸摸它前额对着它的眼睛说:“马儿马儿我好喜欢你哦等一下你让我骑骑好吗?”马儿象听懂了似的低下了头引得宛琬拿过苹果边说边喂不时的亲亲马儿。 “人的待遇还不如一匹马。”胤禵嫉妒得直咬牙突地一双小手伸至他嘴边塞了块苹果进去宛琬笑眯眯的望着他。 “胤禵我上不了。”宛琬指指马儿。 “我会帮你。”胤禵脸上浮出怪异笑容他果真走了过来猛地抱起了宛琬。 俊马蹄扬嘶叫一阵骚动吓得宛琬勾住胤禵的脖子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四目相望。 胤禵一惊忘了宛琬还未坐定就放手她身子摇坠他情急下一把抱住宛琬摔在地上两人紧贴得没有一丝空隙。 一股馨香避无可避的飘入鼻中胤禵强抑住那股骚动不敢亵读宛琬半分拳头在身旁攥紧了又松开。宛琬闻着胤禵身上那股夹杂着青草气息的男儿味莫名脸颊绯红。 胤禵将宛琬重新扶上了马俩人一时无语他牵着马儿走着似乎有些不甘心这样一路沉默下去但平日的爽快豪放此时却怎么也挥不出来。 宛琬渐渐不再害怕她找回了对马儿的感觉好象从前她就曾经信马由缰的奔驰过。她忽涌起了股难以言喻的欣快伏身于马儿低语道:“马儿马儿我们飞起来吧。” 马儿象听懂了人言似猛然扬声嘶鸣蹄足腾跃飞奔而起。 胤禵见状拉过一匹马来一跃而上挥鞭追去。俩人于苍茫天地中并辔驰骋。 俩人一同放缓缰绳任胯下骏马停停走走。许是骑得久了宛琬脸上泛起一片红霞胤禵瞧着心中爱慕的感觉如蚊蚁细嚼心房丝丝痕痒恨不得拥她入怀轻怜爱抚。 宛琬回身见着胤禵脸上奇特神情心里寒她慌忙转向前方。群山青翠间飞扬起漫天风尘马蹄声声气势磅礴马群靠近他们后放缓度尘埃稍定几抹人影渐显轮廓。 “是胤禛。”宛琬回绽开笑颜。 “过去吧。”胤禵轻轻一抽鞭子双腿一夹纵马前迎。 宛琬握紧缰绳跟了上去。 马儿在疾风劲草中飞奔晃动的山水、晃动的人群宛琬忽觉得一阵心悸不是因为马儿的狂奔所带来的猛烈心跳而是像有一根针轻轻却尖锐地刺人她脑中。 “啊——”她失声尖叫了出来。 马儿猛然受到惊吓急促地喷着粗气一声长鸣狂乱奔跑起来。 “勒住缰绳快停下来!”胤禵大喊着与她的马忽前忽后比拼似的并驰。 “我停不下来!”疾风让她微弱的声音消散连眼睛也睁不开不知怎么她拉着的缰绳也掉了宛琬弯下身子拼命想去捞住缰绳人在马背上东倒西歪。 胤禵面容失色急喊:“快!快抓住马缰!拉住缰绳身子向后仰!让马停住!天那宛琬!你抓住马脖子……抱着它……” 宛琬慌乱间根本都不知应该听他哪句话才对。 胤禛胤祥见他俩人险况层出纷纷打马飞驰而来。 宛琬心里着急不知怎地手竟紧紧抓住马鬃扯得马儿昂长嘶。 “宛琬!”胤禵急喊:“你放轻松一点千万不要去夹马肚子……” 可宛琬早已出于本能对着马肚子狠狠一夹马儿像离铉的箭一般射出去。 胤禵望着她狂叫道:“快跳马快跳!” 宛琬死命抱着马身下飞掠过的尘土乱翻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咬紧了嘴唇松不开手! 胤禵眯眼望着前方不远处的群山忽地一咬牙猛地收缰在马背上一按飞身往她的马上扑了过去。马扬蹄狂嘶摔开俩人胤禵紧紧抱住宛琬翻滚下去。粉身碎骨般的疼痛让宛琬无法呼吸她惶然回惊恐的抽气已从她喉间爆裂出只见胤禵衣上无处不是艳红。 那片猩红的血色在梦里纠缠了她许久疼痛的干渴烧着她喉咙一些不愿被记起的感觉齐袭上心头。宛琬终于想起了一切。 第十四章 宛琬随着嬷嬷们沿着廊檐慢慢行步。自她伤好能下地后胤禛除了去宫里回府后的用膳、阅文、召见下属商议事务等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斋度过。他一回府就让嬷嬷们把她找去直至她要安寝了才放她回。 宛琬一路恍惚长长一梦生死轮回从前种种交织纠缠再放不下再回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得一切依旧仿佛她什么都未曾记起。 一行人步至花厅听见墙内竹笛悠扬歌声婉转。宛琬知是园里新来的女孩子们在练戏文只是她素来不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去。偶然那曲调飘入耳中缠绵萦绕缓步侧耳细听听得一人念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宛琬不觉滞步低低呢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日光斜斜折射在她眼中一时眩目得让人看不清脸。 四亲王府书斋。 宛琬倚着窗栏圆月分开了浮云将皎洁的光泼洒在珠帘上。她看向伏在案几上文书密件的胤禛。 胤禛若有所思地回转头来两人目光相接。他微微一笑将密件堆到一旁起身走向宛琬拈起一枚棋子道:“你想学棋吗?” 宛琬轻轻颔。 “这黑白两色棋叫围棋顾名思义就是谁先能把对方给围死了就算赢。哦我倒忘了从前有人和我说过这棋的下法还分容易的和难的两种你要学哪一种呢?”胤禛忽就想起从前宛琬耍赖教他的‘短、平、快’下法。 “自然是难的。下棋还有偷懒容易的法子吗?”宛琬才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日子也难熬不知自己还能再坚持几天。 “有啊那人整日里糊里糊涂做事象个没长大的孩子冷不丁却又出人意外竟是比谁都看得明白还真是想她。”胤禛有一刹那的神思恍惚。 “好了不说这些就教宛琬这难的。”沉默片刻又响起胤禛清澈的声音含着宠溺切切道:“宛琬你可要牢牢记着这棋局便如人生开头是最最关键的。开局开得好下面走起来也就顺畅得多。若起错了头不但予对手可乘之机也置自己于险境从此步步维艰寸寸杀机。所以落子一定要慎之又慎你可记得了?” 宛琬轻点螓。 门外随侍通传有事要报胤禛允其入内。 来人进屋瞧见一旁宛琬有些诧异折身向四爷请安后候立一旁。 “但说无妨那事办得如何?”胤禛淡淡道。 “回爷的话此事不是太顺只怕还要费些周折过两天奴才再下去一趟只是……” 胤禛挥手截住他话语:“就是因为难才让你去办的。有些人办事说过就算办了还净拣一些好听的话来回你倒不爱说只是埋头苦干干的都是最难的。这办事最要紧是务实至于办得好不好妥当不妥当是不是会办错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力认真去做了就行。”说完示意他退下。 “等等。”胤禛又出言叫住那人“这回我举荐顾骋去当州同只怕李咭不服定要嘀咕顾骋大字不识几个既没经验又无甚才华你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用人论才取其大者。经验是积累起来的才干都是历练出来的。’好了你下去吧。”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回言时恰背对灯火使得半边脸上皆是阴影越显出他面部刀凿斧刻般的刚硬轮廓来宛琬偷偷凝视见他回身慌忙低头拨弄着棋子方寸棋盘白山黑水。如果人生的每一步抉择都能象这下棋一般简单走错了输了还能再开新局该有多好。 夜深人静万物沉睡。 笃!笃笃!传来鼓声已是三更天了。一股卷着凉意的风呼啸而至霎那间乌云层叠随着声霹雳巨响千壑齐作疾风狂雷挟着倾盆大雨哗哗作响。急雨敲窗宛琬倏然惊醒也许她从未曾真正沉睡。天边闪电一道接连一道霹雳入室映亮天地窗外的树影在狂风暴雨中张牙舞爪显露狰狞惊得宛琬骤然跳起狂奔而出。 停下脚步宛琬才惊觉她不知不觉又来到胤禛书斋门外他依然待在那里挑灯夜读身影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更显寂寞疲惫。 这世间又有谁真的愿意孓然孤傲?纵是天之骄子皇家贵胄也有悲痛难忍之时。苍茫夜色中陪伴他的不过是这一灯如豆。 胤禛抬头猛见宛琬扶着门帘立在那儿两道寒星般的目光直看着他那样明亮那样晶莹一身丝袍湿潞潞的显出她曲线毕露的身子胤禛只觉下腹一股热流直涌好不容易强压下去挪开视线。他忙起身取过张毯子裹住宛琬唤人去取来她的替换衣裙。看着宛琬苍白面颊胤禛心里一紧又忙唤人去熬姜汤过来怜爱之余忍不住轻责:“这么大雨怎么也不披件衣裳就跑来了?” 凝视胤禛消瘦面容这一刻宛琬只想替他抚平眉间忧虑。她眼底噙满泪水一滴滴无声滑落。胤禛只当她是为刚才斥责慌不叠声说:“好了好了不哭来就来了。”心底一叹宛琬自从马上摔下后总爱莫名流泪。 一日胤禛回来的早一进府就让半夏帮宛琬略作收拾上了备在府外的马车。 一路颠簸行到村落停下。村子很小只有一条土路通过原木建造的屋舍掩映在杨树林中远远望去在外游荡了一天的牛群、羊群披着金黄的余晖列队回家。 胤禛向傅鼐吩咐了几句傅鼐领着其他侍卫迅向四周散开不见踪影。 胤禛这才牵过宛琬的手往树林深处走去。 宛琬心神一颤却也随他去了。 沐着夕阳俩人牵手走在无边杨树林里听脚踩着新落树叶出的莎莎声许久行至湖边岸边柳树下早已系着一弯小舟。 胤禛扶着宛琬跃入舟中他三两下解开系着的绳子道一声:“宛琬坐好了!”便跳上船去提起篙杆划得两三下船便平平离岸顺溪而下直往湖心去了。 划至下游水面顿时开阔波平如镜沉睡了一个冬季的芦苇纷纷从淤泥中怯怯地露出尖尖煞是可爱将湖水染成一片翠绿一如春日里最柔媚的心情。 胤禛将舟驶至湖心扎下篙杆对着宛琬道:“在这看夕阳最美不过。” 夕阳最后一抹霞光映着宛琬白玉般的脸透出一股妖娆粉色来她那双夜色一般浓黑的眸子映着湖水波光轻荡。胤禛走去她身边坐下轻拥她入怀切切耳语:“春、秋两季这儿最美不过每回到这总象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宛琬你看湖那边山头是成片的枫树林等到深秋时我们顺流而下看着漫山遍野的红叶在风中摇曳成深深浅浅的红海好不好?哦我怎么又糊涂了。” 他难免有丝惆怅宛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明白过来可与他共赏此景呢。 一群水鸟鸣着叫拍翅掠过湖面微风吹开远远的簇簇芦苇空气里透着股清凉的甜丝丝沁得宛琬的心渐渐柔软。她仰望着天空缓缓移动的灰色云朵思绪荡漾这世间的事除了黑与白还有着深深浅浅的灰是非对错不是用一把尺子就能衡量准的。每个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立场和出点有时事情需要换个角度也许就能得出截然不同的答案。而人生不过数十年一晃便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有那一、两个太过执著错过了怕是一辈子的遗憾。于千万人之中她遇见了他于千万年之中不早不晚赶了那样久的路才至他身边。强抑下对他的思念已屏得她浑身酸痛人生短短数十年她再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再不想去压抑自己。 这一年来胤禛的儿时胤禛的雄心壮志胤禛的无奈胤禛的事事要强自讨苦吃胤禛的喜怒哀乐统统如魔音般在她心间盘绕静静停驻在那不知不觉的在她心底留下颗种子破茧而出。他们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时光悄悄的溜走却在那刻下了痕迹。 宛琬闻着胤禛身上熟悉的气味幽幽道:“到今日你还要用这迷迭香吗?” “是啊喜欢了就改不了。”胤禛顺口道他猛一下领悟过来“该死宛琬你这个坏东西竟敢瞒着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明白过来了?”他哭笑不得的看着宛琬。 宛琬忍不住微笑起来那笑容在唇边像个涟漪般轻轻漾开。 胤禛死死盯着她盯着那在黄昏中显得有些朦胧的面颊一双明眸黑得透亮宛如深潭一般他身不由己的被卷了下去。那笑容——如沐浴在春风中的花朵慵懒的展开着盎然的绽放着…… “该死!”他低声诅咒声音低低地在喉头中蠕动。 “该死!”他重复嘀咕声音闷闷地依旧卡在喉咙里。 蓦然间胤禛俯过身去将他炙热、迫切、干燥的唇紧压在她那朵笑容上。他的胳膊情不自禁的挽住她身子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里。他的唇急切地寻找着她的他的手强而有力地扶住她的头。宛琬脑中轰然一响世界只余一片空白。她不能呼吸无法移动停止思想无从抗拒……只感到一股强大的热力像电击般通过她全身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触电感。那样强烈而炙热的吻燃烧着她的面颊燃烧着她的胸膛燃烧着她全身每个细胞熔化了她所有的意志和情绪。 再不想逃避再不用挣扎这一刻宛琬只想听从她心的选择。胤禛凝视着她面上泛起红潮有如朝颜初露妩媚动人。宛琬羞涩难当深深地埋进胤禛胸膛倾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宛琬”他低声唤她“嗯”她轻轻应答“宛琬” “嗯”他声声不停低吟她柔柔一一应答那样温柔缠绵。 一弯月牙儿悄悄爬上夜空又羞答答地躲入了云里。 第十五章 血遍地的血浓浓的血腥气夹杂着腐尸气味冲入鼻中宛琬大声呼喊却怎么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啊。”宛琬狂叫出声猛地睁开了眼睛晨光已透过缝隙泻入室内鸟儿鸣啭不已一室春光。 半夏闻声撩帘入内先叫小丫鬟们进来收拾妥当了才命苏木等进来一同服侍宛琬梳洗。半夏取过暖香玉色绫薄绵袄见宛琬微微皱眉她笑言道:“格格虽已是春天了可早晚这天还是有些凉还是待晚些才换了薄衫吧。”宛琬点点头即时换了衣裳。小丫鬟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燕窝粥来半夏哄得宛琬好歹又多喝了几口后这才与她说十四阿哥一早已等在偏厅了。 自草场回来后宛琬就再没见过胤禵。那日他出血虽多但伤势不重她略略放心因仍要装糊涂也没法子去见他。再来她本知他心意这回他救了她更成了一笔还不了的债便也提不起勇气去面对他。 可这会子光景怕是避不过去了。宛琬低头想了会与半夏道:“我自己一人过去你把苏木她们都打了吧留你独守在外就行了。” 宛琬才踏入偏厅胤禵已疾步上前牵起她双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宛琬你总算全好了。”他激动得勒紧了双臂几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见她挣扎他才将手略略松开细细瞧只见她象是一夜未曾睡好神态中满是疲惫痕迹。 “怎么了没见着我想我没睡好?我这不是来了。”胤禵心满意足地笑着戏谑道。 “你胡说什么呢。”宛琬愕然地扬起螓。 胤禵环着她娇小身躯淡淡的栀子花香在鼻尖萦绕他想自己一定是被宛琬下蛊了才会这般着魔似的喜欢她那片温润朱唇是他渴望已久的甘醇他忽就俯下头来将嘴唇紧压在她唇上。 宛琬如被火烧到般惊跳用力推开他向后撤步瞪大了杏眼神情无比肃严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道:“不行胤禵不行。” “宛琬?”胤禵不可置信地低呼。他见宛琬眉黛中凝结着寸寸难懂的烦愁朱唇紧抿不一语。 胤禵徒然僵直了身子目光游弋不定似在捉摸什么嘻笑神情已完全消失“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是的是的我统统都想起来了我知道你对我好知道你从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好过可是胤禵我回报不了你同样的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宛琬直直地凝视着他鼓足勇气一气道。如今她既已决定听从自己的心意就断不能让他再留有念想。 他浓眉收拢一头雾水迷茫地问:“有人了?是谁?你是不是要拒绝我才故意这么说的?” “不不是真的。”宛琬急忙辩解“可他是谁那并不重要不是吗?” 他再想说的话如鲠在喉竟无法启唇拳头紧握。他总是充满阳光笑容的脸霎时阴霾满面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室内的气息也因他的阴霾而沉重起来。 许久“宛琬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神色恍惚陷入了回忆声音渐渐柔和起来“你象吹过旷野的风那样直来直去象雪山融化汇成的溪流那样纯朴自然。你不娇柔不做作不故做姿态你是那样的生气勃勃你眼睛里看出去的世界总是那么干净。你象个孩子一样的天真只要觉得一个人好哪怕她是个风尘女子也可以那般没心没肺的付出。我从没见过有人会象你那样傻还深深地相信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是亲情、友情这些看不见摸不着没什么用的。” 宛琬眼睛酸涩抬头看去他敛眉垂睑入神得似乎连周遭一切都忘掉了。 “这世上有那么多家的教坊你偏偏去了红袖招偏偏在那刻跌入我的怀里你不知道那一刻你有多美。佛说要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得今世擦肩而过的缘分。那我前世一定有无数个日子从清晨直至黑夜都在痴痴的看着你等候着你从黑等到白头从壮年等成一堆荒冢。” 宛琬压抑着的感激与愧疚如潮水般涌出眼泪扑地滚落下来。她越是想控制住眼泪偏就流得更凶。她想要安抚他的悲哀手却颤抖着无法伸出掌心传来一阵灼热才现胤禵已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 “你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这是你在为我而掬的清泪吗?”他疯狂地吻去她的眼睛吻她的泪语无伦次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一直被皇额娘和大家宠着从没有得不到的。我太自私太霸道太不顾念别人。我总不肯让着你我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可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你要给我时间去学啊——宛琬宛琬” “胤禵你不要这样!”宛琬低喊着慌乱地想要挣开他的胳膊但他死死得拽住她不放。 宛琬泪如泉涌布满了她脸上滑落在俩人身上。她的心痛得被扭成一团思绪纷乱如麻。她从没想到那样骄傲的他会这样委曲求全的对她说她更没想到那么豪放不羁风流倜傥的他对她竟已有了这般强烈的感情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一时新鲜、一时迷恋罢了。她还能说她从没有给过他任何希望她还能说她从来就没有为他动过心吗?她说不出口再也说不出口。 “不!不是你不好!”宛琬哭着低喊:“胤禵你听我说!我……我……我还可以是你的朋友是你的知己一辈子的永远的朋友。相爱的人都太想占有对方的全部总会争吵、总会伤害对方他们不一定能白头到老相依相爱一生。可朋友却更能体谅对方更能宽容对方反而更容易相识相知一辈子是不是?胤禵是不是?” 胤禵眼中充血布满了红丝盯着她眼神变得狂躁而危险起来逼近了她她一动也不动眼睛静静地、坦然地看着他。 胤禵伸出手去摸上她的脖子抚过那柔滑的肌肤向上挪蓦然捏住了她的下巴不甘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这样无动于衷?难道过去的点点滴滴对你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吗?”声音嘶哑得仿佛受了伤的野兽在低咆。 宛琬突然一惊抬头望进他眼中那双眸竟比主人的嗓音更冷。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再哭出来指尖掐进掌心步步后退退至墙边。 胤禵用力钳住她的手猛砸向自己的胸口“你是不是非要把这里挖出来看一眼才甘心呢?” 他忽然放松了手身子紧抵着她冰凉的嘴唇痛楚而昏乱的压上她的唇。 宛琬无法动弹她和他一样痛楚但她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胤禵抬起头眼眶湿漉漉的“你再不准用那双眼睛看着我再不准对着我笑更不准再对我伸出你的手!”他猛地一拳砸向墙头鲜血直流看都没看一眼收回拳头挺了挺背脊似乎努力想找回他的骄傲和自信转身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许久许久宛琬慢慢转过身伸出手指抚过墙上血痕她终究还是伤害了他。 天气渐渐热了炎炎日头照进屋里耀着少女那颗无措的心这一刻成了她脑中永远的摺痕缠绊着她一生的记忆。 第十六章 这日一早宛琬院里二门上守着的婆子见福晋屋里的紫苑来了便起身迎她入内。 紫苑才至堂屋中半夏从里间走出见是她来忙上前来悄声笑道:“格格还未起身呢你且这屋里略坐坐。”紫苑听了只得同半夏到东边厢房里去。 小丫鬟倒了茶来。紫苑问道:“格格这两日身子可好些了吧?”半夏刚要应答便见小丫鬟跑来说:“爷来了。”说话之间胤禛已走至堂屋门身边傅鼐口唤半夏。 半夏答应着忙迎出去胤禛已找至这间房内来。他想着宛琬昨答应他日后要早些起身好跟着府里师傅练练身子只怕她今早又赖着不起特早些过来唤她。可虽这样想着他与婢女们的脚步却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宛琬。 “这两日睡得可安稳些了?”胤禛将半夏叫至一旁轻轻问道。 “回爷的话小李大夫给配了些安神丸格格服了这两日好了许多夜间也不太出汗了。”半夏恭敬回道。 “这安神丸的方子可给王太医瞧过?”他再细问道。 “先就拿给王太医瞧了他说里面是些柏子仁香附酸枣仁磁石龙骨牡蛎、冰片、六神曲对安神定志疏肝解郁甚有益处且与格格还服的其他药也不冲突。”半夏小心应答。 “那就好你去额椅殿取些上等的蔓荆子来给宛琬做枕心吧听人说那物最是养神。再叫他们留心着什么香薷饮等适宜宛琬解暑的也早早备下的好。”胤禛仔细交代了半夏这才看向侍立一旁的紫苑随口问了两句便向内室走去。 窗外竹枝上不知停有多少只雀儿啾啾唧唧叫个不住。 胤禛挂起芙蓉帐见宛琬双眸炯炯的醒转在那不由笑道:“既醒了怎么还不起身?不知昨夜里是谁拉着我咬牙切齿地立誓说今后可都要早起练身了。我听了心想只怕那人日后定会反悔说夏日太热冬日太冷秋日风大天不随人所以她才难以坚持的可怎么这一年四季最最好的春天里头她也就起不了身了呢?” 宛琬闻言将双手遮住眼帘故做害羞道:“立誓时谁想到春眠一刻值千金呢胤禛既明‘天不随人’也该知‘天要诱人’哪也不提醒人家一下。” “这么说来倒还是我的错了。”胤禛见她双臂举着便去挠她腋下。 宛琬耐不住痒翻身坐了起来胤禛坐在榻沿他温暖的气息吹至她耳际厚实温暖的大手捉着她的一双纤手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暧昧两人似笼罩在一种解不开的魔咒中般愣住了。宛琬缓过神来撒娇地勾住他脖子可怜巴巴道:“胤禛的身子也很弱你不陪我一块练吗?” 胤禛拍拍她小脑袋瓜歉意道:“怕是不行这两日都有些事我答应你早些回来。” 宛琬突想起若要练身只怕会屏得面红耳赤混身臭汗净是些龇牙咧嘴的丑模样还是不要他瞧见的好忙嘻笑着推他早去早回。 胤禛哪知她这般女儿心思只奇她刚还不依不饶的忽就转了性。“我不在府的时候那些药也需按时吃了不然”他语气肃严。 “知道了不然就-打-手-心。”宛琬拉长音调一副惶恐样俩人想起那晚齐笑出声。胤禛又立定身子对她仔细嘱咐了几句这才出了屋里。 这日午膳后宛琬看了会子书闲得慌凭着印象练了刻把时辰的瑜珈练毕倒出了一身汗。她闻闻身上那股汗味叫半夏焚过香后让人在房内备水沐浴。 半夏加了把天竺葵饼入鼎中命人去抬了两只水桶进来。小丫鬟们将毛巾胰子一一备妥又托了只盛满各色花瓣的盘子进来将它撒入桶中顿时满室香雾氤氲。半夏知宛琬习性打了一应人等出去伺候宛琬宽去外边衣裳露出湖丝肚兜后便也去了外室守着。直至宛琬洗过一身唤她时才又进来让丫鬟们将新水倒入一旁另只澡桶中仍铺满花瓣干净毛巾搁置盆边。 宛琬待她们全出去跳入新盆后想起前几日胤禛送来那瓶迦毘罗卫国进贡的据说是采自喜马拉雅山南麓的野姜花露味道很是清香别致忙唤半夏快去取了过来。 半夏想那瓶野姜花露收在东屋不过几步路的事再说院外都有丫鬟、婆子们守着便没让人进来替换直接去了东屋。 她不曾想偏这片刻工夫胤禛闯了进来见有丫鬟支吾相拦更是怕因宛琬有事她们相瞒一脚踹了近前的丫鬟走了进去。 宛琬听见脚步以为半夏取了回来立起身来招呼她快倒入桶中。一见俩人俱都一惊宛琬大叫一声慌忙伏入桶里。 入夜书斋。 胤禛提笔俯案而书。宛琬坐软榻间看了会子闲书掩了书置一边托腮目不转睛地瞅着他。 片刻胤禛搁下笔如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宛琬。她猛然醒悟一脚跳下榻双手捂住他眼睛“不准看快说你那会看到了多少?” “你说的是哪一会刚刚?”胤禛学她腔调反问道。 宛琬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敲了他下头顶“坏东西你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快说不许再学我样。” 胤禛侧过身象是再仔细回想一遍般认真道:“从上到下全都看到了。” “胤禛!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就算是全看见了你也要说什么都没看见!你难道不知要顾及淑女的面子吗?”宛琬松开了手跺跺脚愤愤说道。 “哦宛琬是淑女。”胤禛屏住笑意正色道:“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现在说晚了你都已经说什么都看见了我不管我要你赔。”宛琬抡起粉拳砸向他。 “那我让你看回?”胤禛佯装要解衣襟宛琬急忙拉住他手鼓起腮帮气呼呼地嚷道:“谁要看了我只是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罢了。” “行啊。”胤禛见她眼波流转早有预谋般赶紧加了一句:“可不能是” “知道知道决不涉及其他人等。人家不过是想帮你梳个辫子让你今晚睡时别拆了罢。”宛琬怕他起疑赶紧打断说了出来。 “那好。”胤禛爽快应允他将案上文集搬至榻上看书以便宛琬梳辫宛琬拿了把月牙梳篦散开他长辩耍玩了一会才认真梳理起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胤禛看得眼有些倦了放下书想伸展下身子让那辫扯住“你会不会呀怎么还没辫好?”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胤禛我辛辛苦苦亲手替你打的辫子今晚你可不要拆散了。”宛琬把玩着辫欣赏着她的杰作兴奋道。 “好。”胤禛随口道一摸那辫似有不妥起身走至镜前才现宛琬竟然给他后面打了几乎有上百条小辫张牙舞爪膨胀散开着。 宛琬笑倒在榻上“胤禛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能食言而肥。” 李青在外请示胤禛习惯性刚要允他入内猛然想起头顶之事急忙出声喝止叫得太急呛了一下倒李青吓得不清也不知爷里面是怎么了音调如此怪异。 胤禛哭笑不得连声差使宛琬去给他换过茶水。 “宛琬香快点完了去换换吧。” “哦。” “宛琬墨干了。” “哦。” “宛琬茶又没了。” “哦。” “宛琬我想吐痰。” “哦。” “宛琬去拿柄玉如意来我背上有些痒。” “胤禛我看你是头皮有些痒吧。”宛琬简直就要抓狂她每坐下来不过刻把工夫胤禛必要唤她出去做事她稍一抱怨胤禛便指指脑门示意她拆了。宛琬不甘心如此这般让他得逞只好同泻了气的皮球乖乖任他差遣恨得她牙根直痒痒。 胤禛大笑出声叫她少说废话赶紧去取。宛琬取过如意狠狠替他上下挠着突地眼睛一亮见软榻上多了一叠镏金攒盒“那是什么东西?刚才还没的。” “我让人从江南‘广兴堂’购了些果脯蜜饯你瞧瞧可有欢西的省得让你喝些药总要杀猪般的惨叫。”胤禛眼底含笑道。 宛琬高兴地蹦了过来掀开盒盖每层八种总有三、四层她拣了粒珍珠金枣吃了起来。 胤禛见西洋鸣钟已快指向亥时让宛琬去喝了药准备就寝。 “胤禛再晚些吧。”宛琬拖着不去。 “不行太医说了一日里最后帖药亥初一定要吃了。”他口气坚决。 “胤禛那我把药喝了晚些再睡好不好?我身子不是都好了嘛为什么还要每天吃那么多药呢早晨最晚卯时进第一碗药用过早点后子时前需进第二碗药午时吃过午饭歇半个时辰服药丸酉正吃晚饭仍是歇半个时辰再服药丸亥初就寝前服了补药及安神丸过半个时辰再上床。胤禛我都快成药人了我是不是还生有什么绝症你们好心都瞒着我?”宛琬口无遮拦的胡扯。 “不准胡说!”他脸色陡沉“不准你乱咒自个你身子骨弱补补好不好吗?宛琬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每日都乖乖的喝了那些好不好?”胤禛轻轻搂住她柔声道。 他的眼神如此关切惑人令宛琬陷入迷醉她泄气地轻捶着他的胸口咕哝着噘起嘴:“每回都使美男计骗人吃药。”乖乖跑去外间取来汤药一咕噜喝了下去秀眉紧皱一屁股坐回胤禛膝上随拿起粒蜜饯就往嘴里塞“这个味道虽然不错却还不是人家最想吃的要想吃这人间最美味的东西只怕是难呀。”宛琬眼中无限向往。 胤禛双手环着宛琬纤腰下颔抵着她的秀慢条斯理道:“你不用激将我到底是什么人间美味我自然能帮你弄来。” “真的?”宛琬喜道一抹偷笑从她粉颊漾开眉梢微微上扬趁某人察觉前瞬时收拢了笑意“那可是很难很难才能吃到的胤禛不会是吹牛骗我吧?”她的口吻充满了强烈怀疑。 “爱信不信!”胤禛真想把她脑袋给拧下来瞧瞧里面到底装的是些什么这天下竟然还有人会质疑堂堂雍亲王弄不来些所谓的天下美味。 “太棒了胤禛你要和我拉勾可不准黄牛。”宛琬神采飞扬兴奋的伸出纤细的小指与他长年握笔长茧手指一勾一抵立誓。 “好了你快说吧到底是什么美味把你谗成这样?”胤禛见她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让他背脊凉生出种不详预感。 “哦胤禛你听仔细了这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就是——她最心爱的人亲手煮的东西!”宛琬咯咯笑得眼眯成一线轻手轻脚得意地拍拍他。 胤禛一怔旋即伸出修长食指轻勾起宛琬下颔凝视着那双笑意盎然的眸子无言的笑意自他眉眼间不可抑制地蔓延开。 这下换成宛琬一怔莫名其妙地挠挠秀“你笑什么呀?” 胤禛瞅着她笑得更欢温柔地为她拂过额前稍显凌乱的绺叹气一咬牙道:“既然都有人主动示爱了那我就煮点东西给她吃吧。”他揉揉她的俏鼻。 宛琬的脸“轰”的一下红得像个熟透的虾子窘然不已低喃道:“谁说过人家最心爱的人是你拉。” “哎这可不象宛琬哦她不是一向自称敢做敢当的。”胤禛抱臂道见她脸颊屏得更红了仰天大笑一巴掌拍上宛琬的俏臀“走给我心爱的人煮粥去。” 宛琬吐吐俏舌跳下身来不满地瞪大眼睛“米加水煮粥可不能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至少得是杂酱面。” “杂酱面就杂酱面有什么大不了的。杂酱面是什么?”胤禛扁扁嘴不以为然“哎你的怪名词还真多从哪又冒出个技术含量来?” 宛琬瞥见胤禛身后百辫笑着打岔过去替他拆散了辫。 胤禛唤李青入内“你让人将院里小膳房准备一下做杂酱面的配料再问仔细了该如何做备好后闲杂人等一律退了。” 李青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杂酱面那不是最寻常百姓家的吃食嘛不由感慨如今爷行事越高明得让人难懂了。 膳房。 宛琬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闻了一下在定睛看那杂酱面油光铮亮上面还让胤禛改良铺了层香菌、豆芽、新笋、蘑菇、红绿辣椒丝很是诱人。“你真的从来没有煮过东西吗?这真的是你第一次吗?真是让人不敢相信我家胤禛真是太聪明了。”宛琬黑眸闪闪亮毫不掩饰佩服的说。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是人做的事我都可以做好哪象你。”胤禛很是骄傲不屑的撇撇唇。 “不一定哦。”宛琬双手插在腰后挺起肚子走了几步挑衅地瞪住他“这个胤禛就不行吧。” 胤禛这才觉顺着宛琬说话不仅占不着她半分便宜简直还要被她活活气死。 宛琬拿箸夹了一箸放入嘴中细嚼须臾她猛抬头拉住胤禛袖子忙不迭道:“你就只做了这一碗吧?” 胤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我一人全吃了你别吃了。”宛琬长吁一声。 “怎么了很难吃吗?我也没尝是咸了吗?酱拌太多了?”胤禛见她皱眉挤眼的一副难吃相狐疑道。 “没有没有这是胤禛的‘处*女煮’太好吃了没尝就好我贪心想一个人太好吃了。”宛琬低头嘟囔。 “你都在胡说些什么。”胤禛敲了宛琬一个毛栗他见她吃得那般痛苦却还一个劲努力地往嘴里送俊容微微窘红一把夺过盘子“不好吃就别硬吃扔了算了。”想想有些赌气夹了一箸送进自己口中“你个坏蛋又在骗人。”才一入口他即知又被宛琬给骗了。 “哈哈我一直是说很好吃的可没骗你是有人自己心虚哦。”宛琬眨眨美眸戏谑道。 俩人共用一双筷子拌着那黏黏糊糊的酱拉扯着面条吃吃笑笑。 只可怜众人第二日才见到膳房宛如遭劫般的遍地狼籍。 第十七章 暮色渐沉无云的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一路急驰的马车扬起漫天的尘土直驶至雍亲王府外停下。撩起车帘胤禛也不等侍卫前来伺候径自跳下车来往里直冲大步走向书斋。 守侯在那的婢女们赶紧上前伺候更衣。胤禛随手端起婢女奉上的茶水刚一入口又“噗”地一声全都喷了出来溅了那婢女一头一脸珐琅彩瓷碗被狠狠砸向地面粉碎一地铿锵作响“你是不是想烫死我?滚蠢东西连碗茶都伺候不好你们统统都给我滚出去。”匍匐在地早已吓得浑身抖的婢女如释重负赶紧起身跑了出去。 自在朝上胤禛心里就有股子怒气周身膨胀苦于无处泄这回了府里她们还不称了他的心。他在书斋只是来回踱步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终于闷吼一声转身手臂扫出掀翻台面只听一阵唏呖哐啷声响书案上的纸磨笔砚统统滚落在地。守在外面的随侍们听着里面动静面面相觑更无人敢再入内。 掌灯时分。 李青原本也躲在外间这会见天色更沉早过了用膳时间爷还待在屋里没任何动静。他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伺候一会工夫又被赶了出来急得在外直打转。傅鼐翘起拇指比了个方向冲他小声道:“你赶紧去那搬救兵罢眼下也只有那位主能让爷安生了。”李青恍然大悟的一拍脑门只怪自个怎么蠢得就没早想到呢赶紧打了个机灵的婢女去。 七扇美人屏风后一道纤细的身影背手漫不经心迈步而出。 “半夏你看我这身装扮如何?”青衣小童浅笑盈盈地伸平双臂俏生生地在原地转了个优雅的圈子。 半夏瞅着宛琬一身青衣头戴同色小帽不禁奇道:“格格要扮男装但为何要做这小厮装扮?” “出去换男装还不是因为女儿身麻烦既然如此索性就不穿华衣锦服了扮成小厮岂不更好更方便些。”宛琬望着大穿衣镜中身影满意的点点头伸手取下小帽。 苏木掀帘进来回禀说茱萸有事要回。 “你快让她进来。”宛琬一听是胤禛身边婢女心底一沉忙不迭声换入。 等听茱萸说完宛琬缓下神来那个爱砸东西的家伙准是又遇到了什么愤恨难平的事。她眨了眨明眸重新戴好帽子“茱萸走咱们一块过去吧。” 李青正急得团团转见了宛琬连忙打恭作揖只差没说阿弥陀佛。 宛琬小声嘱他去取过一套平日里爷穿的汉装便服这才往里探去。见一地狼籍她微微蹙眉再见胤禛一人背身坐在空无一物的书案前似在端眉凝视前方独自怔宛琬的心瞬时又无限柔软欢喜起来。她屏住呼吸小心避开地上狼籍蹑手蹑脚走至他身后弯下身子紧贴着他背双手遮住他眼睛瞬间感到那依俯之人身子一僵胤禛闻着她袖拢飘来的馨香已知是她他只拉下那遮着的纤手玉腕并不理她对着书案又踢上几脚。宛琬也不气恼揽着他的肩眼角余光瞥见他敛眉肃容微微一笑无论胤禛如何要推开她宛琬只是紧紧依贴着他扯住他的衣衫彷佛那里有着她最珍贵最渴望的东西般决不放手。“我知道胤禛是生我气了气得他心想人家东西都扔得手酸了怎么那个小聋子还没有听见赶紧过来瞧瞧呢。嗯明日一定叫王太医给瞧瞧我的、耳朵是不是有点毛病。”宛琬很是认真道。 胤禛紧绷着的脸总算露出一丝丝笑意又敛去。宛琬留心瞧着只觉那淡淡一笑宛如春风拂面般让她心中荡开细细涟漪。 胤禛转过宛琬让她坐于身上这才觉她一身青衣装扮。“都夜了怎么还要出去?不可以。” 宛琬双手紧贴着他冰冷面颊稍使力一拉“不要胤禛生气的样子好吓人我要胤禛陪我出去吃些东西才能补回来。”她双手绕他颈间粘腻着他恰露出那一弧酥白。胤禛瞅着心中一荡不禁俯轻啄一下伸手环住了宛琬的腰。那腰盈盈一握柔若无骨这身子竟如水一般他那心一下就柔软了起来暗自低叹罢了罢了就随她去吧。 雍亲王府东风阁。 帘幕低垂福晋独自端坐在搭着绣花椅帔的雕花楠木椅上手执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她素不喜跟前围绕着人。他今日刚一回府就大了通脾气她知他事事要强性子又倔只怕是又不肯再用晚膳特去做了几味精细小菜熬了茯苓粥让人送去。夜凉起风了他也不体恤自己的胃不好总为了那些个杂事和自已身子过不去。 安嬷嬷挑帘进来:“格格老奴都说了是格格亲自做的小菜爷也不肯吃真是好心没” 福晋伸手拦住她要说下去的话这后院的砖沿瓦缝里只怕都长着耳朵。 “那你帮我把这头再梳起来我过去瞧瞧。” “格格你可不用再去了。李青那个滑头的奴才让人去请了宛格格来也不知她和爷说了些什么竟哄得爷和她出去了。”安嬷嬷不屑地撇嘴嘀咕。 福晋那手忽就一抖“那也好你先退下吧。” 安嬷嬷瞥见格格的脸上闪过一丝强烈的嫉妒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庄重雍容神色。若不是她从小看大的格格她几乎都要以为那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安嬷嬷恭身退了下去她没能看到她主子如水双眸中的温柔已消失。 她还能相信她们吗?这世上还有她能信的人吗?宛琬宛琬她从前的心思只怕一半都落在了她身上可终究还是她把那一脚踹在了自己心窝上!因为宛琬她心里住进了一只野兽日日啃噬着她的心夜夜腐蚀着她的骨。从嫁入这府里她就知道后院每个女人心里想的唇上争的无非就是‘争宠’两字。明争暗斗她从小到大见得多了阿玛府里从不缺这些女人的争斗伎俩。扎小人抄八字让神婆施法造谣生事这些雕虫小技她又怎会放在眼里她们都只不过是石入海底罢了她的爷对谁都兴趣索然!可她万没料到有天她竟要输在自己亲侄女手里。那时不知是多少昂贵药材服用了下去花的金子都能打出个人来了偏她还是昏迷不醒他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药碗泼向太医怒骂道:“一群没用的废物!要是你们统统不能救活她我就让你们去给她陪葬!”他虽冷面平日里却总是小心谨慎事事当心何曾为了女人当众说过那般狠话吓得那些大夫们磕头如捣蒜惊得她从头凉到脚。那一刻起她才知道她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她一直还视为孩子的宛琬拿走的竟是他的心。她躺在那里简直不用费一招一式一兵一卒就已经让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她们本源自相同的血脉为何她那样漫不经心却能深入他心而自己于他却如此微不足道叫她怎能心甘?输了?不不到最后又有谁能言输赢!阿玛、额驸、阿哥们都弃她而去她所有的所剩的所靠的不过只是她自己而已。 福晋不动声色慢慢握紧了拳头。 京城码头埠口。 胤禛见宛琬带他所到之处虽说是夜里了却喧闹拥挤河上不时有船只满载着货色穿梭往来船工们大多站在甲板上忙碌着或扯帆操浆或停泊卸货。岸边到处是琳琅满目的摊位望去四周都是陌生面孔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充斥着讨价还价的买卖吆喝声空气中飘荡着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勾得人垂涎欲滴。 宛琬牵着胤禛的手一头往人堆里挤。“太好了老婆婆的摊子还在。”她转身咧嘴一笑俯着胤禛挑起大拇指赞道:“这里的鸡汤最好喝了我都快想死了。” 胤禛见她双眼亮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她鼻尖。“小谗猫。” 俩人挤坐在一条长凳上宛琬招呼满面笑容身着青花布袄的婆婆:“婆婆我要两盅鸡汤再来一大盘麻辣鸡脚。” 一会工夫婆婆端上来两盅热腾腾飘着香浓鸡汤味的瓷花粗盅。 宛琬将把白瓷勺塞进胤禛手中凑近耳朵小声道:“婆婆洗得很干净的。” 胤禛试探着喝了一勺“嗯很好喝。”只是那盘鸡爪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下箸。宛琬见他虽一身便服和群船工小贩挤坐一堆却还是那副端正模样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想笑忍不住用手指沾了点鸡酱涂他唇上胤禛顺势就含住了她手指。 天哪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呀。 宛琬‘蹭’地一下飞红了脸慌忙抽出手指握紧粉拳挥向胤禛他一手握住再不肯松开。她依着胤禛“这原是个码头因夜里停泊卸货的船只多了常常匆忙的只略停歇就又起航船工们或想上岸去买些什么好带回给家中妻小或想吃喝点什么暖暖身子渐渐地这里的摊贩就多了起来。你坐在这里徐徐江风拂面周围不时传来人们放松自在的谈笑声看着船上、岸边的人们浑身是汗却干劲十足再闻着这飘入鼻中的鸡香味就什么烦恼都没了这可比某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要管用哦。”宛琬笑着握紧粉拳比了个加油的动作。 隔着那片氤氲的热气恍惚中胤禛看着宛琬青衣黑双眸清澈宁静浅笑盈盈映着月色细碎得璀璨。茫茫人海中他只望得见她他却不知每回转身凝视她总笑意盎然那是宛琬要他想起她时都是她的笑颜。他自幼性格急噪常喜怒不定皇阿玛批训后总克忍着要改渐变得寡言冷面他遇事又最是要强顶真莫说他人就连他亲额娘也常抱怨不已从此他只觉自己孤单一人在这世上踽踽独行。曾枯寂了许多许多年的心因她偶然播下种子努力让它挣扎出苍翠的嫩芽现已如人间四月天般百花绽放芳香无限。 “宛琬你笑得真美。”这一刻胤禛知道他再不是这世间最寂寞的人。 却不料两旁路人见这“两位男子”牵手相依眼底溢满温柔旖旎纷纷窃窃指责。 “快看他们真是伤风败俗啊” “天那是真的呀哎呀真是太恶心了” 啊?胤禛竟让人以为是有断袖之癖?宛琬明白过来忍不住仰天大笑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 胤禛回眸用杀人般的目光冷冷一扫那群还在叽叽噪噪的行人们用力拉起宛琬夺路而去。他简直要被身边这个可恶的女人气疯了如何就还能笑得这般痛快。 夜一点点深了走着走着渐无人影静谧而清冷的夜晚河两岸的长明灯出昏黄灯光印着俩人交错的影子忽合忽离。 “……户部历任尚书、侍郎牵扯多达百人亏蚀购办草豆银两十余年至少亏蚀四十万两直到今日才抖了出来。可这竟成了他们的理由说年事太久牵扯人也太多怕是查不清了可恶透顶!皇阿玛宽免了他们不再追究只让他们责限偿还算了。”胤禛双眉皱成了‘川’字忽觉衣袖被轻扯。 胤禛喜欢穿浅蓝色的衣服很浅的蓝色像被雾蒙上的天空。每回他眼有烦郁宛琬只需牵牵他衣袖他都会看上去好一点不知不觉他蓝色衣袖变成了她指间一缕温柔的习惯。他刚还气得头暴青筋这刻牵着她手的动作却如此温柔他本不是个习惯倾诉的人。 “从前我在教堂听神甫说起过西人倒有些法子不错。他们财政司也就是咱们的户部下面有个叫‘审计’的部门与各部无关独立核算也就是只对他们的君王负责每年专门负责查处各部财政。少了那些牵牵绊绊的关系就算时间久了也能说的清楚。”宛琬一字一句斟酌着说她只想要他有舒心的笑容。 月光如水照着俩人影子忽长忽短渐渐重合。 “宛琬前十三弟遭了点事腿又有疾心里不舒坦整日酗酒这回竟连我的劝他也听不进去。你俩自小就合得来要么去看看他。” 第十八章 雍亲王府中遍植了枫槭诸木秋浓天青一丛丛一簇簇如炬如烛燃烧开来。微凉的晨蔼中一股幽幽清香如云浮动宛琬不知不觉随着那缕幽香穿过长廊过了月洞门那股香气从四面八方浸来直浸透人的五脏六腑便似饮了桂花佳酿一般闻香而醉。她抬眼望去原来已走至佛堂想是秋高气爽匠人将一盆盆木樨都搬了出来葳蕤绿叶下浅月色的珠粒小花密密拥簇静吐幽香。 “锵!”一声清脆的玉碎声在这清晨分外响亮宛琬不由循声而去佛堂中跑出一人低头撞上了宛琬他抬头才现眼前的人竟是宛琬弘时呆了呆慌张叫了声便掉头就跑弄得宛琬一头雾水宛琬反手拽住弘时衣衫“回来”宛琬仔细端详他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若有所思道:“弘时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没有没有。”弘时气喘连连慌忙地摆摆手。 “这里的人呢?”宛琬问道。 “我不知道宛琬我尿急你就放了我吧。”弘时急于要挣脱开宛琬。 宛琬看着弘时知道他在撒谎她每想起他额娘之事总觉有份愧疚她突然调转话锋:“弘时你长大后想不想和你阿玛一样?” 弘时一时有些纳闷随即毫不犹豫地颔道:“当然想。” “那好你告诉我刚才我听见的响声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你阿玛最讨厌撒谎欺骗他的人了就算是不当心做错了什么也要勇敢承认才对。自己做错事还想一跑了之让别人来承担后果你阿玛最瞧不起这样的胆小鬼。”宛琬紧盯着他如有所指道。 “我不是胆小鬼!”弘时涨红了小脸蛋愤然道随即狼狈地别过脸仍不松口。 俩人就这般僵持着。 终于弘时转过头来鼓足勇气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和他们躲猫猫不知怎么就跑来了这里把那尊玉观音给撞了。” 宛琬闻言欣慰地颔“是正中那尊羊脂白玉的吗?”她比了下大小见弘时连连点头伸手敲他毛栗“你呀可真是会撞。弘时自己做错事一定要勇敢承认然后我们再一起动动脑筋想想怎样才能让阿玛不那么生气呢。”她慧黠的明眸悄悄闪动思绪飞转俯下身于弘时低头耳语。 弘时眨了眨眼道:“这么说有用吗?” “一定行。” 弘时想了想信服地点点头。 宛琬见已有婢女寻了过来便道:“我有事要出府你快跟她们回去吧。” 十三阿哥贝勒府。 才十月初的天竟飘起了雪不大会倒又停了天空朗朗放晴蓝得透亮越澄清。 胤祥手执酒壶醉卧石上恨不能下场漫天大雪直把他没了才好。 挽弓射雕千里追风这些昔日豪情日后怕只能在梦里出现了他睁开眼所见的不过是这方寸之间。胤祥望着头顶那方瓦蓝的天长饮口酒跌跌撞撞起身。醉眼朦胧望去这府邸恍惚得似也能大些园里的花开了谢谢了来年再开可他呢?他还能有那一天吗?是啊皇阿玛最终还是开释了他可这和圈禁又有何两样?他还能去到人前吗?他尴尬羞愧得恨不能立时死去!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胤祥仰长饮。 宛琬寻到后园正见着胤祥呆呆的立着右腿曲佝他眉目俊朗如昔只是眼里再无光彩充斥着心灰意冷的绝望。究竟是什么力量短短数日竟摧他至此?这一刻她看见的不过是个年轻的老人罢了。 宛琬奔上前去一把夺过他手中酒壶。胤祥一个不防脚下一跄。“大胆奴才谁让你们到园子来的难道在这贝子府里我的话都做不得数了吗?”胤祥被人一碰火冒三丈。 “爷的话到哪都做得数是奴婢卤莽了。”宛琬见他这样又伤心又恼火恨不能一拳打醒他。 胤祥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脑子“嗡”地一响嘴唇微颤脸色徒僵。“宛琬四哥说你大好了我原该早些来看你的可我——你看我现在都是个废人了。宛琬你把酒还给我。”胤祥无措的别过头去踉跄几步想去夺过酒壶。 “喝喝喝我看你不是腿废了是这里残了!”宛琬听得秀眉紧皱两颊抽*动大有风暴凝聚之势。 俩人推拉搡抢间胤祥那日夜不离身的折子飘落在地他身形一怔死死地盯着它其实他还用它来提醒吗?那上面的字字句句早已深刻入心。 宛琬拣起折子见上面朱批清清楚楚写着:“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这是胤祉、胤祥、胤禵三人一同上的请安折子。 “你都看清楚了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咱大清自圣皇祖父起便是以‘忠、孝’治天下的可我却是那不忠不孝之人你知道吗那时我有多羞愧难当我还有什么颜面活着?真不如立时死了算了!”胤祥脑门青筋紧绷扭曲的面孔渗透了寒意。 “胡说!你皇阿玛不是也说过太子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虐众暴戾**可到底他还是原谅了他。还有你大哥被指素行不端气质暴戾他还对你二哥做出了下蛊这种惊骇的事。就连人人说好的八阿哥你皇阿玛也说他是自幼性奸心妄说你八嫂嫉妒行恶可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怎么到你就不行了呢?你若真如你皇阿玛所说那你又有什么可矫情的他不过是说出了真相而已。如若不是就更不能如此自暴自弃你是八旗子弟流着爱新觉罗的血液你拿着你皇阿玛这样的折子还有何脸面去地下见他们?那时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那么过不去了吗?” “宛琬我自十三岁第一次跟随皇阿玛去盛京谒陵后这十余年间皇阿玛南巡、北狩、西幸、谒陵几乎每一次都让我同行。可现在皇阿玛怕是再也不会相信我了那夜在皇阿玛帐殿外我真的看见二哥他扒开营帐我只告诉了大哥……”宛琬看见胤祥的指节刹那握得白眼中尽是屈辱绝望。 宛琬心底一抽两行清泪顺着眼角不自觉地滑下。“可我相信我相信你看见了弘昌他们也一定相信他们的阿玛决不会是个撒谎诬陷他二哥的人!胤祥自古屈原遭逐失却抱负;孔丘遇厄失却自由;左丘失明失却光明;司马宫刑失却人格而你这又算得上是什么耻辱?他是皇上可他更是你的阿玛给自己的阿玛说了又算什么真正的耻辱呢?叛国叛家是耻违背放弃自己是耻!人碰到难言之辱就一死了之看来痛快实则与蝼蚁何异?死不过是一时的勇气罢了而选择活着活着证明你自己却需要用你余下一世的勇气可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证明你自己只有活着才能亲手洗刷这样的耻辱!我要你活着为那些爱你关心你的人活着我要你顶天立地象个真正的巴图鲁那样活着!” 战栗的痛楚如一支箭瞬间贯穿他的心脏胤祥蓦然回头灿灿然的阳光迎面射来晃疼了他的眼。一片枯叶晃晃悠悠飘落在他身上他捏起那片落叶神情那样落泊。宛琬捉住他那只手摊开他的掌心向着阳光伸去含笑道:“为什么要看着枯叶悲伤阳光不就在你伸出手就可以触摸的地方。” 胤祥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宛琬脸上纵然他们曾经欺骗过她利用过她可她却依旧不离不弃她那种不自知的娇艳容华竟慑人心魄。他还记得初相见这盈盈巴掌大的小脸清丽无双那些曾经一度遗失他以为再拾不回来的记忆直到此刻又见到这张脸时他才醒悟那些记忆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青梅竹马嬉闹无间群山溪涧并肩驰骋他都有些醉了但那不是因为酒。风吹过他眼帘吹乱了他的他怎么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不知在梦里呼唤了多少遍的身影那铭刻在他心里的影子。 胤祥就这样怔怔地仿被催眠一般由她牵着走至凉亭。 宛琬捏起枚让人备那的野菊花干“在它盎然盛放时忽被人从枝头摘下烘干了它每一滴水分仿佛它的生命就此枯萎结束了”宛琬将野菊花干放入茶盅取过茶壶斟了满满一杯。“可一旦将它冲入沸水你看那朵朵干菊在滚烫的水中舒展嫩蕊上下浮沉那般肆意盎然那样从容蔓延早已死去枯干的花又在水中复活怒放竟还胜于生时仿佛它生命的第二次绽放。”她捧起那盅菊花茶送至胤祥手边。 胤祥举起轻呷一口心如电转只觉得一股感动之情从心底汩汩而出终沉声道:“宛琬你知不知道也许我不象你想的那样?”他眼圈泛着氤氲热雾。 “有人说人的**是无穷尽的其实会这么说的人并不知道他真正的**到底是什么。人一辈子总会有过许多想要的东西有些等得到了才知道他并不真的需要而有些要失去了才明白那是他生活中根本不能缺少的。宫廷的权谋斗争犹如头被圈养的猛兽在这个世上从来就没人能够把握住它的走向和脾气。当一个人想驱使它的那一刹那他自己就已沦为另外一场阴谋的猎物了。”宛琬缓缓道来。 “胤祥其实我都明白那日你问我:‘如果有一件事你明知道这么做不对可它对你却很重要不去试一试你就寝食难安。’你问我该怎么办?那时我说:‘如果做了而以后你又后悔了那时又该怎么办呢?’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如果不试一下就寝食难安那就去试。可如果试了结局并不如人意我们也要学会愿赌服输!”她毅然道。 胤祥长睫一颤“愿赌服输。”他情不自禁喃喃重复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让自己不如四哥那样了解她了?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宛琬她早已不是个懵懂的孩子。一阵风吹起她额前散胤祥伸出手将那缕秀掠与耳后他是那般的爱她就如许多年前一样从不曾改变。可那爱就如掠过手心的一道风无所踪迹就如天边高悬的那轮月遥不可及。有些事他越想忘记就会记得越牢。他现在才明白当他永远无法得到他想要的那一切时他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试图忘记而应将它深深地深深地藏在心底。 她的唇嫣然如霜红风挟来她清雅如莲的芬芳可她眼眸里满溢的仅仅是对亲人好友的牵忧。这一瞬间俩人近在咫尺却恍惚隔着一生的距离他知道她此生已永不能再属于他愿赌服输!他要她陪着他的四哥站在紫禁城的最高处君临这天下!他深深地看着她终于长叹一声“好了宛琬都过去了。”他再呷一口那茶如潺潺的小溪般的安谧和满足慢慢沁入心肺。 雍亲王府。 胤禛一身青袍眺目远望他一下朝急往回赶至了书斋硬忍着处理完要事才让人去唤宛琬。这才知她午时就去了十三弟那现已尽申时竟还未回哼就有那么多好说的。他心中烦躁不知不觉嗅着木樨花香信步走至佛堂闻着馥郁芳香深深一吸目中神色却是越清冷。胤禛转身见弘时坐蒲团上不由奇道:“弘时你怎么跑这来玩了?” 弘时赶紧起身恭敬请安后认真道:“我在参禅阿玛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能永远不死长生不老的人呢?” 胤禛听了一笑“傻孩子一切都是无常的这世上怎会有能长生不老永远不死的人呢。不论是炼金石丹药或静心修养都只不过仅能延年益寿罢了还没有听说过谁能因此得道成仙的。” “人如果不能长生不老永远不死那东西是不是可以永存不亡呢?如果我很喜欢一样东西可不可以永久的拥有它呢?”弘时迷惑道。 “弘时只怕这也不能啊”胤禛不无遗憾道:“一切无常当然也包括物东西总会坏的。因缘聚了就有因缘散了就坏。圣人说:‘世间为我所用非我所有。’也就是说世间任何的东西只是暂时借你用的没有永远的东西。如果没了心爱之物那是你们缘分散了不可强求也不用悲伤。” 弘时俯身从蒲团下取出一锦盒递于胤禛讷讷道:“阿玛我今天做错事了。” 胤禛打开锦盒他静静凝望片刻心慢慢宁静下来弘时这些话怕都是宛琬教的吧这世上只有她才会想出这些鬼花样来他不觉嘴角上扬溢出丝笑意。“弘时去你额娘那吧。” 弘时恭身应诺转弯一溜烟跑远了。 胤禛至蒲团前闭目而坐。 宛琬远远瞧见那团青灰身影不停歇的奔了过来夕阳投过窗棂映进佛堂将他的眉眼长染成金色那么清晰那么温暖她望着他清癯的脸容刚还酸痛难忍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唇角噙上笑意。 胤禛像是感应到了宛琬的视线他转回头来向她望去。木樨丛中她一身杏黄衫裙俏生生立着乌黑的随意地挽了个辫黠慧的眼中尽是闪亮亮的笑意。他心中欢喜却口吻酸酸道:“你可高兴了这么多人都劝不好十三弟偏你去了他就听了你还没回府呢他就让人把那些酒全收了。” 宛琬抿唇一笑她的胤禛是吃醋了吧。她走过去依他怀中。他的胸膛温暖而稳实她的手指和他的缠在了一起尽管胤禛说不出口那些动听的甜言蜜语他的脸上也不轻易露出让人心动的笑容他有时还让人觉得有一点点害怕有一点点压力可是她喜欢和这个山一般伟岸的男人在一起。她忽地俯在他耳边柔声道:“胤禛我从来就不信佛到现在还是不信因为这世上我只信你。” 胤禛拥着宛琬将她纤手放置在自己掌心轻轻的合拢紧紧握住仿佛要相拥一生一世般。 墙外忽传来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声只听一人道:“你怎么跑这躲懒来了!不过是让摘两枝木犀你倒象是来种不成。” 另一人回道:“好姐姐我不过是想着姐姐往日最爱吃桂花糕便想仔细挑些好的可留做蒸糕。” 先前那人斥道:“你少在我面前打马虎快回去吧都要传膳了晚了又该挨训。” “怎么今日爷要过来吗?” “哪能阿爷那心是叫狐狸精给勾去了怕是难来噢。”俩人说话声渐轻走至远去。 宛琬见胤禛铁青的脸庞如罩寒霜赶紧伸手按捺住他戏谑道:“狐狸精难道不好吗?美若天仙又妩媚动人它善解人意至情至性善良聪慧嗯我喜欢做狐狸精。”宛琬勾指轻叩他胸口娇戏道:“公子漫漫长夜独自一人孤单何不开启心门让奴家来红袖添香?” 胤禛似笑非笑戏腔回道:“怪不得小生这两日失魂落魄原来那颗心是叫你这小狐狸精给骗走了。” 宛琬哈哈大笑“你从前怎么想着让园里戏班排那两出武戏让人家看闹心死了。” 胤禛闻言恍然大悟地拖她起身向外走去。“你不提戏我差点给忘了今日我原要带你去个地方的你这糊涂虫怎么又把自己生日给忘了。” 宛琬拉住胤禛袖子忙不迭道:“你不会是又要让我听戏吧?” 胤禛一扯嘴角“瞧你急的今日不听戏不过以后你要慢慢习惯并喜欢上听戏。” “为什么呀?”宛琬听得一头雾水。 胤禛转过身霸道的说:“因为我喜欢以后我要你陪我听。” 圆明园。 微风缱绻惬意地吹拂着月光下涌动的湖水如块巨大清澈的墨玉。 宛琬拣起湖边一枚卵石指若兰花轻轻一弹那片薄石便“咻”地贴着湖水飞了出去连泛起七个涟漪她转身挑战似地一挑眉。 胤禛淡笑不语俯身随拣起枚鹅卵石轻轻向天抬起了手仿佛有颗流星自他袖中飞出。黑暗夜空刹那绽放出一片银花映着沿湖遍地耸立的树火红的枫树、嫣红的橡树、金黄的落松、米黄的白桦重重叠叠浓淡纷呈。 宛琬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片如幻如梦的璀璨像风般飘逸、释然;如火般漏*点、酣畅;似水样轻柔、舒适。她眼眶有些润润的胤禛轻拥她入怀呢喃道:“年年同我共赏烟花好不好?” 宛琬心潮澎湃眼波逐流转身缓缓迎上他专注的神色面上渐渐染红灿若朝霞轻柔道:“杰丹姆。” 胤禛眼露询问。 她轻轻道:“它的意思是:‘今夜让我们跳舞吧。’”宛琬随即吹起了口哨星空下飘荡起月亮河悠扬的旋律她将胤禛的双手搁置她腰间打着响指缓缓晃悠着身子。 月色撩人火树银光倾泻大地风随着歌声在夜空中任意遨游滑过俩人摇摆的身影带着流星的光芒拂过山水融化了尘世的情感他如夜深沉她似星灿烂。 备注:杰丹姆(Jet‘aime)——法语:我爱你 第十九章 一中年青衫儒士随着前面引路人疾步而行雍亲王府一路走来重楼复阁桥作九曲两旁古木千章皆有参天之势鸟啼花落如入深山虽全为人工却状若浑然天成般。青衫儒士无心一览只见前方一阁临湖静如隐庵极其幽僻为雍亲王府福晋诵经居所。 青衫儒士停下步履待人前去通禀。 片刻安嬷嬷亲迎来殷勤笑道:“葛先生里边有请。福晋这旧疾都有年头未了不知怎的竟又犯了请了许多大夫还是先生的老方子好只烦劳先生特意跑一趟。” 青衫儒士并不附言只随她入内。 福晋依窗远眺篱东菊盛可惜百花中她独爱牡丹。她忽有些喘这自娘胎带的痼疾久治不愈。阿玛府中有一幕僚葛文追原姑苏宿儒善画松菊工隶书后经服其开药方治愈痼疾并多年未才知他深藏不露医术不逊国手。 福晋闻声转身青衫儒士澄静缄默立与一旁可不正是原府邸故人。 安嬷嬷屏退四周丫鬟后恭身退下。葛文追上前探指仔细诊脉略略蹙眉。 福晋淡淡一笑道:“怎么了?葛先生向来直言但说无妨。” 葛文追又认真地切脉听了一遍道:“福晋太过伤神如能放下烦忧服以补剂静心调养自能痊愈。只是听安嬷嬷说这两日福晋不怜惜自身常常独坐于晨蔼中福晋还自病中如何能冒晓寒?” 福晋微微摇头:“偏她多事先生死生有命无需多虑。不过日后我会当心。” 葛文追自袖中取出一羊脂玉瓶欲递于福晋又有三分犹豫。“奴才已按福晋托人送来的方子亲自配煎制成了百枚冷香丸。这丸用材均为珍稀香料久食虽能让服用之人散出特殊香味嗅之可起催情作用可这方子中有二味仙草毒性太大如要挥功效毒性就不能除尽只怕长期服用服用之人不仅难以受孕而且无疑饮鸩止渴等同慢性自杀。” 福晋脸颊微有颤意一掠而过淡淡道:“阿玛从前总说府中还数葛先生办事最为老成果然不假。先生但请放心素心也从来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她伸手取过玉瓶。 葛文追再不多言起身告辞。 难以受孕?早在生完弘晖她便知此生已永无机会了。而人生百年终归一死无望的日子活得那般长久又有何欢?福晋打开瓶塞芳香四溢果然所用均为极其珍贵的药材啊她微露笑颜将一丸送入口中咽下。 雍亲王府东殿。 宛琬卷袖于膳房忙了个下午神神秘秘打了一应人等除了半夏只留了个老妈子做她下手。一阵忙乎后她一人跑去爷住的太和斋过了炷香工夫才又跑回来。 “你去福晋那和姑姑膳房的人说今日晚膳我来做让她们别操心了。”才一进门宛琬便好心情的吩咐半夏。 半夏有些犹豫“格格你一个人行吗?” “这有什么难的料都让人早备好了统共只有我和姑姑俩人食。姑姑这两日一直咳嗽我给她炖罐‘川贝鹧鸪’汤。再说这还有福嫂呢你快去吧。”宛琬忙把她推了出去。 宛琬让福嫂把灶头的火给生起来这玩意她可不在行。糟糕她忽想起大夫给姑姑开了个药膳方子让她秋冬两季每日少量放在例汤里一块炖着喝的又赶紧让福嫂去福晋那问安嬷嬷拿。 宛琬回头见灶头里的火似暗了下去便拣了根细棍七弄八挑的火倒是更大了可也点着了她随手散在地上的零星柴火。 宛琬伸脚想踩灭了火星低头一瞧脚上那双甚薄的云缎绣鞋转身去拿蒸笼上罩着的一叠湿纱布一不小心撞倒了置于一旁的油罐。油倾罐而出流在地上碰着了火星瞬时燃起了火舌。 惨了!宛琬见这下地上是真起了火急着欲灭眼见水缸冷静下来地上有油不能浇水。她边喊来人边手抄家伙七手八脚忙着灭火可火势非但没小反更见长轰的一声熊熊燃起烧着了桌子又点燃了窗扉。 宛琬心一惊慌忙地想要逃离奔向门口用力一拉天那门打不开再用力拉门竟被人反锁了。她心底一沉大叫来人又拿过条长凳用力的撞向门。 一扇门隔着生死两重天。 福晋伫立门外是天意吗?她原也不知自己独自到宛琬这该和她说些什么才好。她的四爷是越来越按捺不住了她知道若不是宛琬还存有心结顾念着她这姑姑只怕他早要和她明说了。呈现在人前的虽依然是那张艳若桃李、淡定自若的脸可只有她自己才知她竟要借助药物做垂死挣扎。走吧趁没人来之前也许一切都可以这样简单的就结束了。她听着门里宛琬声声呼唤和撞击门板的声音有丝犹豫。不不心底另一种声音高过了一切她的骄傲和自尊决不允许她这样不光彩的赢了。她要让宛琬明明白白地知道胤禛从来就不能、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女人她要让宛琬清清楚楚看到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一念及此福晋心中再无一丝犹豫她伸出手打开了那扇门。 胤禛走近书斋就望见宛琬别院方向似有浓烟面色顿凝重起来厉声道:“那里是怎么了?” 一随侍小心翼翼道:“刚才格格那院着火了已有人赶去扑了。” “什么?!”胤禛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等胤禛急奔到那府里的下人们已聚集一处七手八脚忙着挑水、扑火。 宛琬见到熟悉人影高兴地快步走近。 胤禛铁青着脸一言不。 “胤禛?!”宛琬熏黑的小手不安地扯扯他衣袖。“你怎么了?” 胤禛深深呼吸克忍着猛地伸手扣住她纤细腕骨拖着她直往书斋走去。 宛琬的手腕被勒得生痛瞧他眼下怒火中烧低下了头也不敢言直等到了书斋左右无人了才痛呼道:“胤禛你快放手痛死我了!” “你也知道痛?”胤禛放开了她手腕震怒地连串斥责眼眶泛着血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谁让你去做那些事的?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身边的人呢?我不是说过你身边不能断了人的你怎么就是不听?你一会从假山上摔下一会是马上掉下一会是箭伤现又着了火”说到后来他激动得语不成调。 他咆哮得那般气恼头上的青筋紧绷脸阴沉的可怕。宛琬伸出手去踮脚勾住胤禛颈子轻轻一吻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唇。她的吻虽显青涩却立刻熄灭了他所有怒火。 宛琬低喃着对不起她的话语融化在了彼此混杂的呼吸声中。胤禛激烈地吻着宛琬许久两人象是感觉无法再呼吸般才松了开来。胤禛心底轻轻叹息这不听话的小女人让他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月色沁凉如水树影婆婆瑟瑟作响。原本白天就清静的书斋更加岑寂。偶尔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啊呦……胤禛你轻一点嘛。”宛琬一阵龇牙咧嘴忍不住叫唤。 “轻一点?偏要让你更痛些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话虽硬狠胤禛下手却更见轻柔。 “哎呦我不涂了你这是什么药膏呀闻着怪怪的……这样好了吧!”宛琬声声求饶。 “不行!伤口放着不涂会更严重还有你这里也扭伤了更要推淤开。”胤禛故做严厉。 “啊还要推淤?……胤禛你是故意的吧。”宛琬一副愁眉苦脸样。 “胡说快躺下趴好了。”胤禛强板着脸微微转身避过怕不留神笑了出来。 书斋内传出俩人一高一低的对话外面伺候着的李青捂着嘴偷乐生怕一个不留意笑出声来。整整一个时辰了里屋的两人就重复着同样的几句话难为他们也不嫌烦。 胤禛塞好玉瓶温言道:“记住啦每天三次都要涂不然留下疤就不好了。” “知道了每日三次日日要涂你都说好几遍了真象唐僧。”宛琬一骨碌坐了起来嘀咕着。 “唐僧?这和唐僧有什么关系?”胤禛面露不解。 唉宛琬她一时又忘了这是古代她越是幸福心底那丝不安就越加浮现她清楚记得日间着火后被人从外反锁的门若不是姑姑无意撞见可是姑姑那又是她心底的一块伤痛。 胤禛轻吻她鬓角悄悄道:“别不开心过两日皇阿玛让我去次江南带你一块去好不好?” “去江南?”宛琬杏眸一亮“你不会是哄我高兴吧?” “小东西我什么时候哄过你。”胤禛语含宠溺道:“皇阿玛说他自二十三年次南巡至今已有六次虽每次都一再嘱咐不得扰民不要铺张奢侈可终是难免。再说去年二哥的事让皇阿玛很是伤心连着七天七夜不思寝食还得了中风右手都不能握笔写字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这次皇阿玛下诏普免天下钱粮让我私下去江南再看看实情。” 夜色深沉书案铜灯‘扑’的爆了个烛花。 胤禛回望去宛琬说她手腕受伤要好好补一下让人做了满满一盘的卤鸡爪现盘中空空如也竟都吃光了。胤禛怕她吃得太饱一直蜷坐着搁气便差她起身做事。 “一天到晚要人家做这做那的我是吃得比鸟少干得比牛累还要说我是懒猪有我这般绰约丰姿的猪吗?”宛琬替胤禛重沏了茶来大言不惭嘀咕着。 “吃得比鸟少?恐怕这鸟得是鸵鸟吧这干活的水准倒的确可同牛媲美”胤禛叹气端起了那盅茶“就这般粗鲁的莽牛沏茶也是要这头牛沏的我才勉为其难的喝呀。” 宛琬气得跳上他身掐住他脖子道:“坏胤禛每回不是说我是猪就是牛最好也就是一懒猫我有长得这么奇怪吗?”她挤眉弄眼的做了个怪腔“胤禛你到底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好看。” “那是谁好看呀?” “宛琬。” “胤禛你能不能连起来一块说呀胤禛到底是觉得咱家谁长得好看?”宛琬举起双手摆出吓人的掐颈架势。 “咱家宛琬长得好看。” “胤禛你是真心这么觉得的吗?一点都不勉强?” “完全没有威胁诱骗全部出自真心。” “嗯也不枉我天天为胤禛累得做猪做牛了。”宛琬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两人一齐笑了出来。 胤禛搂紧了宛琬顺手把玩着她滑下的乌黑丝。“你才不是猪牛呢宛琬是我的小如意有了你我就满足了。你住的那院我给换了个名叫‘如意室’让人拿去重新做匾了。” “如意室我喜欢。”宛琬蜻蜓点水般轻啄了下胤禛“我给胤禛的地方也改个名吧”她歪头想了会认真道:“我只要胤禛每日都平平安安的就好就叫‘平安居’吧。” “好。” 胤禛忽然让宛琬下地击掌让人取过一物来。宛琬蹲下身子见它杏仁黑瞳耳朵尖尖耸立棕色厚毛脸似狐狸不过才尺把长的身子可爱极了。她喜欢得伸手逗弄它却很衿持地别并不理睬。胤禛抱它上身它立时乖巧地嗅嗅朝他怀里拱去。 “胤禛!你是不是故意气我抱一母的回来?”宛琬一把夺过那只狐狸犬自己坐回了胤禛怀里这下它倒又乖乖安于宛琬怀中不再犬吠。 “扶桑进贡来时我瞧着你就会喜欢特讨了来宛琬给它起个名吧?” “就叫它‘元宝’。”宛琬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怎么起‘元宝’这么个怪名?” “因为我喜欢钱那再说了——”宛琬瞧了瞧元宝撅嘴道:“谁让它先势利得不和我好了就给它起个恶俗的名。” “财迷小心眼。” “哎叫我干嘛呢?”宛琬大声应答。 胤禛扬眉大笑得此如意夫复何忧。 “哎呀!”宛琬一拍脑袋恍然想起。“胤禛我下午忙着给你做礼物了你找找看我藏哪了?”宛琬抱着元宝笑眯眯地推他去找。 找了半响胤禛还是无奈的摊开双掌他实在是找不到。 宛琬急了亲自出马左翻右翻遍寻不着顿足哀号道:“宛琬!你怎么就能藏得那么好!” 一钩弯月挂夜空也不知是几更天了胤禛轻捶酸痛的肩头放下毛笔。回头一瞧他差点笑出声。天啊那小东西在榻上蜷缩成一团睡着了!他悄悄起身坐到她身边。宛琬小小红唇微张一下下地呼着长披散两侧遮着她恬静的睡颜唇边尤带着丝甜甜的笑是作着好梦罢。 胤禛轻唤着宛琬眼眸噙笑她长长睫毛微颤两下仍旧呼呼酣睡。 胤禛弯身抱起宛琬走至床榻边轻轻放下小心翼翼取过床软丝绣被盖上掖好被角才要离去就闻有人偷笑出声。 胤禛似笑非笑俯身捏捏她柔嫩的粉颊。“乐了?瞧把你美的。” 第二十章 秋霖脉脉阴晴不定。宛琬不想日还未落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她提裙奔上台阶抖落了雨滴才走至穿廊下只见她房中的小丫头正翘站立见她回来脸露惊喜缓过气般向后通传。 苏木急急奔来“阿弥陀佛!你可回来了格格要再不回爷非得逼死我不可。” 宛琬见她满面愁容又有泪痕举止大变不免也慌了忙问何事。 苏木定了下神道:“爷前来找格格见格格不在便进屋去等。不想才一会工夫便气得面如金纸拿了一物摔门去了。后又将在格格跟前伺候的丫鬟们都找去问话了格格这好好的是又怎么了?” 宛琬听她说胤禛从里屋取走一物便知是前几日在教堂画的那副画闯了祸。那日她去教堂神甫说当今皇上虽开明让他入宫传授西洋画法却不支持他说西洋画中一等重要的就是人体素描。两人相谈甚欢宛琬便说她虽没勇气做他的人体素描对象不过倒可换上他们的西洋裙服来让他做画。 宛琬摇头挥去浮现在脑海的思绪宽慰了苏木两句便过去书斋。 胤禛见宛琬进来脸色刹时越加阴沉死捏住手中茶盅颤抖间茶水泼出将书案上摊开的西洋画卷浸化开来。宛琬眼瞅着他就要作正欲上前。胤禛猛将手中茶盅狠掷于地上立时杯碎茶溅。他瞪着她低吼着。宛琬很少见他这般震怒严峻到近乎谴责她好象捅了个比自己想象中更大的马蜂窝不禁后退一步。 胤禛看她后退怒气更盛将近前的玉瓶瓷器笔筒砚台叮叮咣咣一股脑的砸向地上。 宛琬见遍地所落之物全象长眼睛般落在自己身周一米开外并无一物飞溅她身上。她心底沁出丝暖意奔上前去八爪章鱼般挂在胤禛身上小脸紧贴着他宽厚的胸膛。 胤禛欲将她推开可宛琬紧抓住他前襟的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无论如何不肯松开他无奈拣起近旁的白玉封候如意扔了出去。 “哎呦这可是值壹百两银子的如意啊胤禛你能不能拣些缎枕椅袱什么的扔扔呀?”宛琬夸张的心疼道。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你也不用扯着我不放这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你统统拿了一块赶紧走。”胤禛气恼道。 “这屋里值钱的都归我?啊真好!”宛琬见胤禛臭脸又将拉长赶紧笑道:“不过太多我也拿不动呀算了我只要将胤禛这一件最最宝贝的东西带走就满足了。” 宛琬见他脸色顿缓轻吁口气戏谑道:“人家让我取了宝贝赶紧走的胤禛还不快跟我走。”她死活拉着胤禛出了书斋。 “下雨的天跑出来干吗?你还脱了靴袜干什么?当心伤风了。不过有人喜欢露了香肩的让人画想必也是不怕冷的。”胤禛一不小心流露了关切转而又倒翻了醋坛。 “是啊也有个人喝了这许多醋想必也是不怕伤风的了。”宛琬笑嘻嘻地推着胤禛肩头柔声道:“别生我气了人家不是想神甫不就是咱们的和尚嘛既然是伺候外邦菩萨的人那我也就算是露了那么一点点给菩萨瞧瞧罢了大不了我保证下回——” “下回?你以为还有下回吗?”胤禛断然打断“哼罚你不许出府直到府里的画师画满十二张画才行。” 嘎宛琬瞪圆杏眸。“胤禛你不会那么狠心吧你明明知道人家耐不住性子坐不了那么久的少两张吧?” “不行你不是爱让人画嘛。”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你来管管这个狠心的人吧。”宛琬连声哀号。 秋雨淅淅沥沥叶瓣上的露珠顺着叶子的脉络缓缓滑下。 “胤禛我闻到了青草的芬芳。”宛琬赤足立于芳草中伸展双臂任雨儿落在她手上跳动了一下仿佛一个顽皮的孩子她撩裙奔入书斋一会拿着张宣纸置于檐沿下。她拉起胤禛的手奔向烟雨中四足净拣地上稀泥乱踩随后踏踩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两双大小相依的足印。 “胤禛这可要算第一幅画。”宛琬瞧着画笑眯眯道。 “你——”还不待胤禛出言否决宛琬做势便要撕去。 胤禛伸臂夺过宣纸不置可否地一勾唇角。“谁让这画上有我的足印呢好吧好吧就算一张下不为例。” 宛琬忽想起不妙紧张地大叫出声:“胤禛你说不画满十二张画就不能出府是不是早有预谋想甩了我独去江南?” “哎呀那怎么办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胤禛收敛起笑意正色道。 “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不行啊已经说过下不为例了。”胤禛摇摇头耸耸肩无奈道。他瞥见宛琬懊恼的咬着手指清咳道:“有人不是有招百试百灵的美人计嘛说不定她一使出来我头一晕就忘了做君子之……”还未说完唇已让张樱桃小口堵上。 雨丝顺着屋檐下滑滴答做响胤禛黑眸渐深吻得越加浓烈。 翌日自正午至日暮雍亲王府书斋中三人闭门畅谈。 “来来来说这半天才想起我这原有好物备着。”胤禛引着房中二人在一旁的小茶几边坐下将几上素瓷青花瓶中的秋天雨水正要注入一旁桔形抽皮砂壶中他掀盖神情一楞又似有喜色。 戴铎见这壶银砂闪烁朱粒累累壶身绝小刚够三人饮笑道:“烹茶铜腥铁涩皆不宜惟有这抽皮砂者乃紫砂壶中之精品啊。”一旁神邈宁静青袄男子轻轻颔。 两人不知胤禛笑颜是因见着砂壶中静静躺着的几块松饼饼面涂画着开口笑样。原来宛琬藏得两人四处找不着的礼物躲在这里。他隐笑着换过砂壶注入秋雨又取过湿巾垫着小火炉上的铜片轻轻一推便打开了炉门。 胤禛一面将砂壶提上小火炉一面道:“今让你们品尝这茶大有来头名曰‘绿波仙子’。乃安徽巡抚进京面圣所贡极品好茶每年成茶不过三两八钱罢了得时皇阿玛赐了些与我我知你俩最是好茶特意留着只待此时啊。” 青袄男子恭谨道:“多谢四爷。”说话间砂壶中的水少时便沸腾起来水沸如鱼目微微有声好不热闹。胤禛提壶淋于茶碗上道:“茶可清心清心可茶。其实人心若不能自己清静下来纵然杯中是绝世好茶恐怕也品不出什么滋味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动作熟练地以沸水洗荷叶杯杯色如玉质薄如纸而沸水如铁胤禛却似丝毫未觉动作美妙优雅显然是个中高手。他起身去书架上拿过潮汕锡罐将茶叶倾入茶碗之中一番动作之后炉上秋雨铫缘涌如连珠恰时二沸他提起砂壶静置片刻方才将沸水冲入茶碗碗盖儿放下只溢出点滴茶汤再以沸水淋于碗盖之上茶沫尽去。茶杯恰恰烫好原本淋在茶碗碗盖上的水渍也干了此刻正是茶熟的时分果然他不再耽搁取过茶碗便以二指扣住碗盖儿匀净快地将茶汤注入三个茶杯之中示意二人可饮。 三人举杯轻啜一口清香已自鼻翼间萦绕咽喉既湿便不再犹豫清茶入口之后清冽之意不绝于喉。 “如何?胤禛”颇为自得道。 二人自然不吝赞美之辞毫无迟疑地同说:“绝妙。” 胤禛笑了笑对青袄男子道:“唯郡这次你同亮工(注:年羹尧字亮工)一同入川助他迅了解四川通省大概提出了许多兴利除弊的好法子。皇阿玛很是高兴对亮工大嘉赞赏在他所呈折上批复要他能‘始终固守做一好官’。亮工写信告之说你居功至伟。” 青袄男子李唯郡折身拜谢:“四爷过奖了这本是奴才该做的。” “唯郡你坐在这不必拘礼。你离京半年多这里也不太平戴铎你和他说说。” 戴铎开腔道:“你离京后这京城别的事尚妥只怕那托合齐是要富贵到头了。” “哦?托合齐原仗着圣上恩宠平日多有欺罔不法之事朝野上下早有诸多参劾他也从不加以收敛可那些参劾的折子最后不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了吗?”李唯郡疑道。 “是你说的对可往日所参多是些他出行必用亲王仪仗等不敬之事这些自然捍不动他。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太子出事后借着多罗安郡王去世办丧之事纠集众多满族官员多次聚集在都统鄂善家宴饮以至遭人告。皇上原先以为他们只是违禁宴饮尚可宽宥也甚不在意可最近有人理出份参与宴饮人员名单其中除步军统领托合齐外还有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和八旗的部分军官这就大有文章可做。谁都知道托合齐他是太子的人在这多事之秋众多掌有兵权之人频频聚会怎能不引人猜疑?当今圣上那是多精明的人我看最多至明年开春皇上一定会有所举动到时这九门提督一职只怕是要落入他人之手!”戴铎稍一停顿接着道:“至于皇上会让谁接手九门提督一职我心里倒揣测有一人选。” “哦?我也揣测有一人选。戴铎不如我俩各将心中所猜之人写于纸上如何?”胤禛兴致颇高道。 戴铎自是赞同俩人当下各自提笔写下人名递于李唯郡。 他打开俩人纸条一看不由愣住俩人俱写三字‘隆科多’脱口奇道:“隆科多?不会吧。皇上不是斥他为不实心办事之人特解除了他副都统、銮仪使之职又怎会将步军统领九门提督如此重要之职突然授予一赋闲之人只怕不会。” “不正因九门提督一职太过紧要这唯一人选才非他不可。”胤禛、戴铎二人异口同声道。 “哈哈看来我和戴铎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你说说为何这唯一人选非他不可。”胤禛望向戴铎道。 “好就先从这隆科多的身世说起吧他三代效忠于我清廷。其祖父佟图赖是我圣祖皇上孝康章皇后的父亲孝康章皇后乃当今皇上的生母他们佟家也正因此才从汉八旗变成了地位尊贵的满洲镶黄旗还改了满姓“佟佳”。其父佟国维又是孝懿仁皇后的父亲他既是皇上的表弟又是内弟在皇上心中自比一般人要亲厚得多。他虽四十四年被解除职权不过是受属下牵连其人并无大过。再说这九门提督那是何等要职他负责整个京城的防卫和治安并统帅八旗步军及巡捕营将弁是最靠近皇上的一把匕。皇上能让那把匕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吗?所以九门提督一职的人选要、必备条件一定就是要‘忠’。还是爷那句老话经验可以积累才干可以历练惟独这忠心二字无可累积无从历练才更显难得。”戴铎细细说来。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隆科多从前素与大阿哥交好说来也算是八阿哥胤禩那边的人。可自从前年皇上废太子后隆科多倒一下同那边断了关系为人行事十分小心安分。”李唯郡言道。 “皇阿玛原是十分注重亲情之人从前就曾在亲征途中让二哥送去几件旧衣以便他思念二哥时可穿在身上。所以这如此重要九门提督的人选他是一定会‘任人唯亲’的。他要选一个对他忠心不二万万不会反他的人。隆科多家族不仅出过两位皇后他还有位姐姐贵为贵妃。自二十八年来中宫之位一直虚悬佟贵妃一切礼仪与后相同实际也就是六宫之主。宫里传出话来最近皇阿玛频频去她宫中。这宫里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论起亲疏关系这满朝文武又有谁能比得过隆科多?再说他也是皇阿玛所有外戚中最有才干的一人。皇阿玛不是还称他为‘能够做将军的人‘所以说这唯一人选还非他不可了。”胤禛接过话道。他瞥见李青在外徘徊蹙眉道:“李青不是和你说过今日任何事不得打扰?” 一听四爷问话那李青慌忙答道:“奴才回爷的话是宛格格那边的传话来说是爷吩咐让她此时来取格格所用的玉琼生肌霜。” 屋中二人见胤禛神色顿缓:“喔你让她先回吧等一下我就过去。”李青听完慌忙退下。 胤禛神色如常继续道:“我才去过隆科多那明日我走后你们留在京中自当多加留意托合齐、隆科多两边动向。今日就先散了吧。” 二人连忙称是告退李唯郡心中暗奇离开这些日子府中变化甚多李青那是多机灵的一人只怕那宛格格现在爷心中非一般人可比。 那来取药的丫鬟回房后一一回禀了半夏。 “半夏爷书斋那边有事你不要让她们去烦他。”宛琬闻声出言道。 “格格我哪敢呀是前个爷千叮咛万嘱咐让去的说我要忘了得仔细我的皮。书斋里是戴先生他们从正午到现在都谈了快三个时辰了。”半夏撩帘入内。 一听有戴铎在宛琬噗嗤笑出声来。 “格格又想着什么趣事呀?”半夏不由奇道。 “你说到那戴先生我想起前几日的事那也怪你。跟我说早起时元宝不舒服我便一直抱着它偏巧就让爷找到书斋去了。他榻上放着一堆奏折一没留神元宝竟在上面留下一滩尿迹。隔了二日戴先生见到那折子一滩黄印觉得有些奇怪。偏四爷还万分冷静的说道:‘恐怕是我放的时间久了留有黄印。’”宛琬压着喉咙学着胤禛腔调一本正经说出最后一句俩人齐忍俊不住大笑出声。 第二十一章 因是私访除了宛琬为行事方便也与李青一样做书童装扮外胤禛只带了二名侍卫随从。一行五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才至苏州城内。略做梳洗胤禛因见一路来街上常有衣衫褴褛之人便外出探听得知今年江苏东部数郡直至深秋仍是大雨不止以至太湖泛溢沿途庄稼尽毁灾伤之势实胜于往年。他顿坐立不宁立即又上马车直奔灾情最重的苏州城东而去。 胤禛上马车握住宛琬双手冰凉轻责道:“身子不好让你在那歇着还硬要跟来。”说着扯过车厢里备着的织锦棉毯盖其膝上。 宛琬伸手抚平他皱眉“这马车总要赶一阵你歇会吧。”又牵过他也已然冰冷的双手齐放入毯内胤禛任她牵着手闭目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停了下来。 李青才掀帘一股冷风便飕飕灌进吹得胤禛一个寒噤睁开了眼打量车外雨势已收敛了不少风吹着却仍冷得有些寒人心肺。 虽已入冬苏州城里还是草木深蔽绿肥红瘦这离开苏州城不过数十里的地方却是风霜劲吹一派肃杀。宛琬下得马车一愣望眼看去因秋季大雨水溢造成的决堤至今沿岸仍有堤决百余丈缺口尚未修缮。沿湖两岸搭着数十顶帆布帐篷被风灌得呼啦做响。 李青眼尖地瞧见四爷靠在车厢里犹盖着小毯子立即转身不知从哪翻出件织锦斗篷立即伺候着他披上。胤禛刚要出声李青已赶紧又取出件给了宛琬。雨哗哗做响忽又大了起来胤禛顾不上这滂沱大雨直往河堤跑去风雨中见前方有一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者在绕堤察看。 近得跟前胤禛才看清那人竟是数月前皇阿玛派来江南审理苏州知府陈鹏年侵蚀银两案的户部尚书张鹏翮。这时张鹏翮也已瞧见他忙上前请安。 “现不在京张大人不必拘礼。”胤禛摆手问道:“今年雨水特大可朝廷不早已拨付赈灾银两了如何河堤至今仍未修复?” 这张鹏翮为官素来持身修己清正廉明当下回禀道:“四阿哥有所不知朝廷虽早有赈灾银两可这步政使、知府、知州、知县上下众口一词说堤是修了决决了修不知几回了朝廷拨的那些银两早被这水冲光了。你要再和他们理论他们个个哭穷说你是从京城来的能不能帮他们去跟皇上说说好再拨些银两。我看他们就是一群无底洞再多的银子都填不满!灾年灾年受灾的只是百姓这上下官吏只怕是盼着灾年好让他们多条财机会。苏州城里五月熟米每石不过一两可至十一月每石已涨至一两四钱不止那些米铺掌柜官商结合还守着粮仓不放让你有钱无米坐视饥殍单等着年关再涨!” “一群混蛋!”胤禛心底还暗骂着曹寅那个混蛋十一月他还回复皇阿玛说江南现已太平无事晚稻收割将次全完食米之价贱至七钱。可眼前这关口总先要想些法子把这河堤给修补了还得让那些田不能播种庐舍飘荡民散走乞食的百姓手头有点银子好过年关哪钱钱钱到处都是要钱! 先前一直不语的宛琬此时插言问道:“张大人在苏州城时有一民轿招摇过市挡了官府衙门里人的路。可原先还吆五喝六衙门里的人一看轿内所坐之人便连称王大人回乡有事要忙他们都还绕道而行了。不知张大人可知此人是何来历?” 张鹏翮看宛琬虽说是书童装扮可眉色间透着股贵气。而管教下人素来严谨的四阿哥见他出言也不相拦一下倒猜不透他的来历。 “你说的那是王守海他这两年也算是苏州城里一人物了。他是两江总督噶礼府里的虽说只是一帐房管家现下却是噶礼眼前第一红人。全因他妹子前年嫁入噶礼府很是得宠。他本是苏州人氏这次是家中老母有病回乡探望。他原是一最好虚名之人那苏州城中大小官员还不都赶着上前。”张鹏翮语透不齿道。 “哦原来如此。那我倒有一计可让那些官吏们将他们的银子统统给吐了出来。只要有了银子河堤马上就能开工整修。到时再让那些灾民们“以工代赈”都来上堤修护。如此灾民也就可以挣了工钱好好过年了。只是如需事成还得私下找到那王守海请他也给配合一下。”宛琬胸有成竹道。 翌日正午苏州城最大的当铺‘和记’走进一身着隐嵌藻纹青袍男子。才一进门他就冷冷的对上前招呼的伙计道:“把你们掌柜的给我找来。”伙计眼尖一眼瞅出那人身后跟着的不正是眼下苏州城里人人奉承的王守海。他慌忙跑进里间请出了掌柜。 那掌柜胖胖的脸上笑容满面顶帽、腰佩、指间无不珠光流溢出来一打眼另嘱人泡上壶好茶又忙将他二人迎进了里间。 进得里面掌柜给王守海请过安后眯着小眼打量了会见他二人谁也不开腔说话不由疑惑的对那青袍男子胤禛道:“只怪在下眼拙不知这位爷是?”胤禛这才不紧不慢的说:“你不认得我没关系可你总该认识我俩的主子吧。我们这是给你送财神来了想跟掌柜的谈一笔买卖。”他说时瞥了瞥那王守海。王守海心中暗暗叫苦可又不敢开口言语。他这回探亲原是春风得意怎知昨晚府里来了四阿哥这一瘟神。若不是那张鹏翮随后跟着他还不能相信呢。这二人也没说原由只让他今日配合着走一遭张鹏翮只一个劲宽慰他说如能事成也算他立了功劳噶礼定不会责怪于他。 掌柜双目一亮:“还请爷详谈。” “我家大人有些银子想存你这只是不知你这利息是如何算呀?”胤禛不慌不忙吹去浮茶呷了口淡淡道。 闻言掌柜心里可是乐开了花。他俩人都是两江总督噶礼府里的这葛礼谁不知是出了名的贪。他想王守海这次说得好听是回乡探母恐怕多半还是为了这事他堆满笑容道:“好说好说我这当铺可是苏州城里最大的一家出的利钱自然也是最高的每存百两银有三分利。” “胡说!那陈大人寇大人们存的钱怎么就是四分利看来你是不想让这制台大人的银子存你这呀!”胤禛将茶盅一掷怒喝道。 “哎呦冤枉哪我哪敢蒙您二位呀再说这开门做生意的又哪有欺生砸了自己招牌的道理?”掌柜肥胖的面孔顷刻间绷紧连连摆手辩解。 胤禛和那王守海只是板脸坐那一声不吭。 掌柜左瞧右看实舍不下眼前这头大肥羊狠狠心一跺脚对他二人道:“二位大人请稍候小的去去就来。” 不一会工夫他拿着本帐簿颠跑了过来招呼二人凑近同看。“二位大人可瞧仔细了这是陈大人存的这是寇大人存的。”他将那知府、知州、知县等各位大人所存银两一一指出。“他们可都是三分利吧小的可没敢欺瞒二位大人呀。”胤禛一一仔细瞧过这才对着门口大叫一声:“张大人你进来吧。” 胤禛让张鹏翮将那几位登记在册的大人们统统找来挨个问过他们可存有银两。几位大人当下只能咬牙硬说绝无此事。胤禛大笑道:“我就说呢原是有人要败坏各位大人的名声竟用你们的名义在这铺里存了银子。既是用不得真名的赃款理该没收。还请各位大人写张条子留于掌柜的从今往后你们双方可是互不相欠了。这假冒在各位名下的银子就由我领了交与张大人统一筹划修那河堤吧。” 因得了总共四十多万两白银张鹏翮招来大批灾民。河堤两岸灯火通明日夜赶工半月已是大见成效。 胤禛终究有些放心不下赶工期间也和宛琬同住湖边帐篷。这夜他巡完堤步入帐篷见宛琬刚洗完还湿漉漉的垂着他上前拿起一旁棉巾为她擦揉着。“天冷要擦干了才好。”她长垂曳披散在她纤瘦的肩头宛若三尺瀑布乌黑而亮丽。胤禛转过她身凝视着她那双水波流转的眸子心下不禁一暖轻搂她入怀柔声道:“河堤就快修好了那些灾民们也总算有银子安心过年了。”俩人依偎在一起只听得帐内炭火毕剥轻响。 俩人忽听得帐外侍卫通报府里有家信到。“胡闹信怎么追这来了?”胤禛微皱上眉他离京前告诉戴铎如有变故不能决断可隐语写明密封后交与福晋当作家书快传。胤禛不知究竟是托合齐还是隆科多哪边出了变故或是另有他事? 宛琬不明内由她素知姑姑最怕惊扰胤禛现千里传信怕是府中有要事忙推他让侍卫赶快入内。 拆开封蜡后宛琬见内有两封书信胤禛看完信后眉色顿缓她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府里没事吧?” 胤禛随手将福晋的书信递给了宛琬“府里没事你姑姑担心你身子说江南湿冷阴在骨子里让你早晚都多穿些。” 宛琬接过信来细细看去。帐内的烛火猛然窜升她死死地盯着手中薄薄信笺一股刺痛沿着眼眸直烧到了心里最后自心房轰然炸开丝丝缕缕蔓延至四肢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悲痛欲绝手拽紧了信笺身子簌簌颤抖。 她抬头看着烛光映照下的那张白净削瘦面庞那里总笼着层淡淡虑色一如他深邃幽幽的眼眸深不可测。有时她觉得自己离他很近很近就像自幼血脉相通的手足她总能明白他想的是些什么;可有时他又离她好远好远就象现在他明明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她却怎么也不能看清他的内心—— 胤禛此时已了悟定是福晋信中那最后两句刺伤了宛琬可他又能说什么呢?她早晚都要知道再说她总不能以为府里的那些女人都不存在了吧。他见她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傻傻地看着自己眼泪纷纷坠落却紧咬着唇不肯出一声哽咽。她一向骄傲勇敢连哭泣的时候也如此胤禛的心揪结骤缩低缓出声:“宛琬” 一听到他依旧温醇的嗓音猛袭来的辛酸冲开了宛琬紧咬的牙关她以为自己会喊出声来可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是沙哑的一句:“你倒是一刻不闲你们男人果然是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奋力将手中那团灼烫的纸笺摔向他身转身飞跑了出去。 泪水如倾泄的雨水般疯狂滚落宛琬狂奔于黑夜中不时粗鲁地以手背抹去那似流不尽的泪水。她终于力竭再也跑不动了手撑腿膝长长吁出一口气。纽祜禄氏身已有孕八月临产耿氏也已有孕九月临产。字字如针她从来都知道胤禛——从前、现在、以后永远都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人可他怎么能在她以为他们才刚刚开始最最甜蜜的时候转身上了别的女人的床他就那样的不可忍耐了吗?他双喜临门她是不是该和姑姑一样的恭喜他呢! 胤禛静静的守在她身后望着她孤零零站在漆黑夜幕中。风乍起拂起她衣襟满头飞散的丝曼然翩舞孤若游魂。 宛琬慢慢地转过身子往回走去眼神又冷又伤视若不见地经过他身旁。 一对巨烛眼看即将燃尽却依然窜升着明丽的红焰。 夜已三更烛下独坐的胤禛双眼一瞬不瞬始终清明如水他站起身缓步出帐。 正是夜色深重至极时分湖边阴寒湿风阵阵吹来。胤禛默立于宛琬帐外久久不动风拂过他紧锁的眉尖和英武的脸颊卷着他的衣襟肆意舞动。 宛琬夜里怕冷李青不知是燃了多少盆炭火掀起帐帘一股灼炙之气扑面而来。胤禛悄悄入帐来到她身边。烛下她睫毛上还凝着颗不知何时留下的泪珠晶莹妩媚。他伸指拭去她眉心的薄汗她不知每次俩人独处他总抑欲难忍竟象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般灼烈。他懂她情感上纤敏、霸道他知她因为福晋心里挣扎、难抉他才去了入府至今还只是格格名分的耿氏她们那。可这往后眼见年羹尧日益受宠回府后年氏那里他恐要安抚就连她姑姑那他也不能总不再去了。可这世间他倾心、谈心、交心之人却惟独她一人难道这也不够吗? 第二十二章 李青看出四爷和宛琬之间波涛暗涌。他的爷虽在外人面前谈笑风声依旧如常可他心里有事。他独坐帐中时端着盏茶上下晃了五、六次却没一次送到嘴边;他一人进膳时那双象牙筷子在同个碟里落了七、八趟自己却浑然未觉。而宛琬对所有人都笑容可拘唯独看见爷便一瞥而过。除了修堤、灾民的事宛琬再不肯与爷独处留下爷一人独自帐中呆呆地看着一案的河工图。还从没人敢这样撂爷的李青想这世上原还真是一物降一物的。 一连数日冬日阳光暖暖的洒向群山、河流两岸萧杀的万物显得生气勃勃碧空澄澈如洗。 河堤已快全面修缮昨日胤禛说今早将去太湖水域再察看一遍。宛琬早早梳洗停当和其他随行人员一同等在岸边。 胤禛看了李青一眼独自向前走去。 宛琬走至船边一愣停泊在那的仅是只能容纳三、四人的小船。她什么也没说地上了船独坐在船尾。 胤禛随后而上熟练的将帆系在桅杆上试拉了下绳索回头看宛琬已坐稳这才解开了系在岸边的绳索用浆把船推离了岸边。他走去船头升起船帆霎间帆船便鼓满了风顺风飘流而去。 宛琬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正眯着眼在看太阳眉间紧皱却嘴角上扬掩不住的高兴。 一群水鸟呱呱叫着掠过他们身侧阳光暖暖的照在他们身上风挟着湖水的味道划过脸庞天地万物好象只剩他俩和一望无际的蓝天碧湖 胤禛顺风而划船驶的更远了嘶嘶的破浪而下。 胤禛拿出件银狐皮裘要宛琬穿上。她随手放在一边胤禛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太阳是很暖可湖水却凉得很毕竟还是二月天。听话快穿上吧。” 胤禛将银狐皮裘给她系上她别过头去望着阳光下闪烁的粼粼碧波和船身两侧激起的白色泡沫。她细细的睫毛犹如两排小扇子轻轻颤动一不留神泄漏了宛琬的心事。 胤禛拉起她的手贴在脸上宛琬欲要抽回却被他紧紧按住。“琬别再生我的气了普天下我唯想与你携手与共可那些——你都知道”胤禛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断不容她挣脱道:“宛琬我怎么会让你从我身边逃走?不论你对我不理不睬也好烦我也罢就算是你恼我恨我我也要把你拴在我身边我要日日夜夜都能看见你。你再也逃不了了无论你逃去天涯或是海角我都一定会把你找回来。”他的语气霸道又坚定声音如梦似幻那般低哑温文象有股魔力总能迷惑住她一丝丝地渗透到她的心里。这世上只有—个人能有这样动人的声音只有他能以如此动人的声音对她诉说。 宛琬突然转过身子狠狠地一口咬在他脖子上胤禛一下吃痛但依旧坐着不动任凭她咬。她唇上都是血腥味宛琬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他的而她终于累了松开口哭了起来。胤禛捧起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蛋儿呵护地吻着她的额头、鼻子、红唇原来这就是相濡以沫?无论多么伤痛都能从彼此相依的唇齿间—一体会? 胤禛沉醉在她的甜美中没有注意天边已拢聚着团团乌云。原本绷紧鼓涨的船帆松软了这时他才抬起头来但已经太晚了只见一大片乌云穿过湖面铺天盖地的飞压过来。 胤禛拉下船舱两边的篷盖“宛琬你快去船舱里坐好。要有暴风雨了不过你别怕从前比这更厉害的我也经历过。” 宛琬抬头望天不禁呆住刚刚还朗朗晴空转眼竟乌云密布。她夹紧了身上皮裘迅弯腰入舱。 胤禛熟练地调整着帆缆。山头的云层逐渐堆上来又黑又厚狂风遽然袭来乌云遮天白昼瞬间变成了黑夜船划得飞快船身摇晃得更厉害了。霎时雷电交加雨点似箭般射在篷背上欲能射穿粗厚的篷壁般。宛琬探出头去刚要开口豆大的雨点狂泻而下嘴里顷刻灌满了雨水。 狂风卷起了巨浪将小船上下抛颠宛琬忍不住要尖叫喉咙因恐惧而痉挛。倾盆大雨狂泻而下重重地打在她脸上她慌忙的透过层层雨幕寻找胤禛的身影原来他正跪在船帆前肩和背笔直的挺着高昂着头帆脚索紧紧地缠在他手肘上充满了霸道、坚定、深沉、孤傲力量他是个真正的男人而她爱这个男人!突地一个急转暴风拉平了船帆胤禛迅将手臂从松弛的绳索中挣脱出来大声对宛琬喊:“转身快俯下——”他身随音至整个身子重重地扑向宛琬。随着声轰隆巨响粗重的桅杆一下折断倒了下来直直的坠向湖里泛着泡沫的湖面猛地溅向上空船身猛的一颠小船颠覆在了寒冷的湖水里。 宛琬感到自己似被卷到了水下寒冷刺骨的湖水包围着她不停地拉扯着她渐渐一种麻木的感觉传遍了她全身身子慢慢停止了一切活动她是快要死了吗? “宛琬!宛琬!”那熟悉的呼唤压过了她牙齿打颤的声响刺入了她的意识是他这是胤禛的声音她背后感觉到了他手臂的力量。可他到底在哪里呢?冰凉的湖水不停的拍打着她的脸、刺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翳让她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宛琬张开嘴想应他嘴里却立刻被灌入了满满的湖水。她用尽全力伸长了脖子将头高高抬起努力吐掉了口里的湖水“胤禛”她微弱的出声。 她终于看见了身旁的胤禛他正望着她眼中充满了自责。 “宛琬我们必须要躲过这阵狂风暴雨所以我们要游到那边的船下去也就是说我们要潜入水下躲去倾覆的船下你听明白了吗?” 天哪宛琬已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不断下沉如果再沉入水底那她一定会淹死的。不!她听见这声音分外清晰那是她心底的呐喊如果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活下去就是听胤禛的话她必须要相信他。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我开始数数数到三你就深呼吸闭上眼睛我会抓牢你我们一块游过去。”没等她回答胤禛便开始喊:“一二”宛琬猛吸了几口气便被他拖着向下向下。 顷刻间湖水灌满了她的鼻子、耳朵、眼睛。雷闪间他们又浮出了水面宛琬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胤禛把手移到她腰部让她抓紧船沿俯她耳边戏谑道:“你一直都在死命的抓着我我只能翻转抓住你的手臂免得你这样把我们俩都淹死了。可以后这一辈子你都要象这样紧紧地抓住我知道吗?” 宛琬顿时晕红了面颊她打量了下四周风雨好象小了点湖面也似乎平静了些只是冷得让人受不了。 “你觉得怎么样了?”胤禛轻轻的问。 “我好象快要冻死了。” “这水是冷但还不是最冷的以前在塞北那冰河里的水才——” “住口住口人家已经冷得要死你要还在那说风凉话我就——”宛琬恨不得跺跺脚。 “哈哈哈——”胤禛的朗朗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多少驱走了些寒意。 “宛琬你要继续大口大口的呼气这样你的身子会暖一些。” 宛琬想照他的话去做可每次呼吸都如刀割般困难。她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她困极了胤禛为什么要一直在她身边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还非要她摩擦手臂不可? “宛琬!宛琬!”胤禛用力地喊着她的名字。“宛琬你不能睡觉你要不停的动才行你的手你的腿都要动才行你踢踢脚你踢踢我好了琬你就踢踢我吧。”胤禛开始使劲地搓着她的肩膀和手臂。 “胤禛你好烦象个唐僧唠叨得没完我困极了”宛琬的声音很微弱象只小猫在喵喵叫。四周好象很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她已经不觉得冷了她只觉得很累很累她要睡了。 “宛琬你为什么一直说我象唐僧呢?这里面一定有典故对不对?我的宛琬最会讲故事了你讲给我听好不好?”胤禛拼命摇着她的身子砰的一下疼得宛琬一下子完全醒了过来。他继续使劲搓着她的手臂随着他的揉搓她的手臂又恢复了些生机那令人刺痛的寒冷重向她袭来。 “我们还能离开这吗?”宛琬试着移动象已不属于自己的双腿。 “当然能。”胤禛肯定道。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 “你看顺着水流移动的方向那里正是岸边它会把我们送过去的。” “还要多久?” “这我不知道不过我一定会让你没事的!宛琬你要不停的摆动自己的双腿你要一直和我说话一定要坚持住你明白了吗?” 宛琬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胤禛双臂紧紧地搂住宛琬让她分享着自己的体温“宛琬你给我唱歌吧你唱的歌怪怪的却真好听不过不许唱从前唱给十三听的那我要你唱只为我一个人唱的。” “小心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得吃醋?”宛琬有点想笑却没有力气。 “宛琬你以后都不许再对着别的男人唱歌了就是十三弟也不行。也不许和别人放天灯、去赌馆、耍牌、画画统统都不许。”胤禛在她耳边霸道的说。 “好知道了都听你的。”奇怪疼痛的感觉似没有了宛琬的视线一片模糊只余风在她耳边嘶吼。 “宛琬你听见吗?宛琬我们已经离岸很近了我们就快到岸了他们会沿途寻过来的我们很快就会没事了这是真的你要坚持住琬我最最勇敢的琬儿你的勇气呢?哪里去了宛琬!” “胤禛” “宛琬?你醒了你是醒了吗?谢天谢地你一定要挺住宝宝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胤禛不停地吻着她苍白冰凉的唇。 他猛烈的动作把她残有的半口气给拉了出来。是那个别扭的家伙叫她宝宝吗?她真喜欢听宛琬慢慢地睁开眼睛微微的抬了下头。 湖水似乎不再涌动而且变得越来越浅在不远处她看见了黑色的影子! 胤禛用手臂勾住宛琬的脖子手掌向上脱起她的头另一只手有力的划过一片浪花借着它的冲力把他们带上了浅滩。 天还下着蒙蒙细雨胤禛蜷起身子将已瘫软的宛琬紧紧搂在胸前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蹒跚地向岸边走去他**的双足已被湖水里的尖石沙砾割得血痕遍布但他毫无留意。 胤禛将宛琬放置平坦空地一边用双手揉搓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一边不停的呼唤着她的名字不时疯狂的吻着她眼睛、脸颊、嘴唇双手还用力揉搓着她的身子力大得象要把他浑身的热量都给她。 “琬你醒过来你快点给我醒过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们到岸了一切都过去了琬——老天只要你能让她醒过来怎么样都可以!” 宛琬苍白的面容渐渐呈现了血色她的身子在微微颤动微微张开眼睛无力的看着胤禛。 “琬你醒了我的琬儿——”胤禛紧紧地搂着她狂喜中夹杂心酸心悸中夹杂欢乐那份乍惊乍喜似悲似乐的情绪把他给击倒了他眼中氤氲沙哑道:“琬你醒了真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恐慌我怕你扔下我一个人” “——傻瓜”她努力地想抬起手终是徒劳。 “是是我是琬很快就有人来了他们就会沿岸找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你要一直醒着和我说话。琬你最想要什么你和我说——”胤禛伸手抹去满脸不知是湖水、雨水还是泪水。 “最想要的?从小我就没有家——胤禛我一直想找到一个我最爱也最爱我的人有个家我们住在一个洒满阳光的大房子里有许多许多的孩子围着我们”宛琬的神色陷入了迷茫。 她看不见胤禛脸上肌肉一抽嘴唇抖动竟未能成声。 他终又启唇道:“琬儿你有家我停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我会一生一世地守着你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生——”胤禛心中凄楚“生许多许多的孩子围着你叫额娘。他们长得都象你那样美象你那样聪明也象你那样调皮捣蛋会弄脏他们阿玛的折子。每回我要揍他们了你总是跑出来拦着不许而我总是依你的我们都会有的。琬这些都不能算你还想要什么呢?”胤禛苦涩地偏忍着咽喉席卷而来的一阵阵痛楚。 不知为何宛琬的胸口总觉阵阵抽悸未来的日子如此漫长而渺茫——许诺容易守诺难他们真会有那一天吗?“胤禛我一时想不起来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论什么时候等我想起来了都要满足我一个愿望。” “好无论琬儿什么时候想起来了都可以。” “很难很难的也行吗?” “再难再难的都行。”他无比肯定道。 第二十三章 潮汐起落风里送来清新湿润的水气偶有几丝飘入了帐中。宛琬慢慢睁开眼睛见衾褥帐帷素净雅洁空气中弥漫的湖水气息浸染了淡淡墨香。她侧过头去闻着衾枕上停留着的他的味道床榻上搁着他的髓玉腰珮他卷在床头的河工指要还有他停栖在她面颊上的温热。 可是胤禛呢?他怎么不在她身边?宛琬想起身去找他却无法动弹。她双手撑着床努力地支撑起身子自己的腿如何僵硬麻木的象是从来不曾属于她一般。伸手掐去依旧毫无感觉宛琬心下惶恐。 “宛琬你醒了。”胤禛撩帘而入快步走至她身边。 “琬还是换女装吧我喜欢看你穿得漂漂亮亮的。”胤禛手中拿着一叠衫裙那衣裳倒是绝美的青绿隐纹如碧波裁成其上就势缀有点点飞鸟。 宛琬撩开衣裳双眼带着探究急切地紧盯住他。 胤禛浓烈沉潜的酸楚在那双秀长的眼里沸腾翻搅着却被死死按捺住不能夺眶而出。她被送回后一直沉睡不醒好象从前昏迷过去时一样。官医说她体力耗尽加之冰水浸泡时间过长周身血流皆停双腿怕是要瘫痪了。 胤禛避开她的目光取过衣袍为她穿上。他明明知道一切都瞒无可瞒可让他又该如何开口。自他九岁始初随皇阿玛北巡塞上十七岁至永定河沿途视察十九岁那年皇阿玛亲征噶尔丹他随行奉命掌管正红旗大营一路走过多少千难万难竟难不过这一刻。 胤禛半依在侧以修长净白的手指为她理顺着衣襟肌肤相贴处她觉出了他的冰凉。 宛琬心一抖她一直想问的答案明明就在眼前但那隐约呈现的轮廓已令她不忍卒问。她伸开双臂像个听任摆布的木偶任胤禛用绸衣与锦裳将她重重叠叠围裹。 胤禛取过梳子想将她满头乌细细挽起次次不能成型他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那样温柔那般不安。 宛琬终是不忍的低喃出声:“胤禛把梳子给我吧我是腿废了又不是手残。”他的手还停留在她脸颊旁一滴灼热沉重的泪珠直直打碎其上使它颤抖不已胤禛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子“胡说胡说我一定会让它们都好的。”压抑多时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胤禛你给我唱歌吧今天不许说不会唱。”宛琬缓缓转回视线看着胤禛抽出手抚上他脸颊凄凉道。 胤禛听得心里一纠结勉力笑着掩去苦涩故做轻松的打趣道:“好就唱一给我的琬儿听不过不许笑。” “悠悠扎巴布扎狼来啦虎来啦马虎跳墙过来啦。 悠悠扎巴布扎小阿哥快睡吧阿玛出征伐马啦。 大花翎子二花翎子挣下功劳是你爷俩的。 小阿哥快睡吧挣下功劳是你爷俩的。 悠悠扎巴布扎小夜嗬小夜嗬锡嗬孟春莫多得嗬。 悠悠扎巴布扎小阿哥睡觉啦。悠悠扎巴布扎小阿哥睡觉啦……”歌声温醇低缠带着黑山白水间的辽阔挟着茫茫草原的悠然。宛琬眼眸里噙着层雾水她强忍着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她一定会好的会好的只要有胤禛只要有胤禛…… 蜡烛一点点燃烧帐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毛笔“刷刷”作响早已过三更。 “宛琬醒醒你醒醒。” 宛琬赫然睁大眼睛迎上胤禛那双焦虑而关切的眼眸。她又做恶梦了那梦清晰得仿佛还在眼前。她困在一片冰冷的湖水里岸边一团模糊不清的青灰影子寻找呼唤着她是胤禛……吗?她拼命地向他喊着却不出声来湖底四面八方伸出的触角死死地拽着她往下沉往下沉。岸上那团青灰身影久久得不到回应终于越走越远了。 “不怕琬儿不怕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窝在胤禛宽厚的怀里聆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宛琬原本苍凉痛楚的心竟奇迹般地被—一抚平仿佛那里可以恣意汲取无穷的温暖。她缓缓抬起头凝视着他疲惫却仍显神采的双眸深深为之眩惑。 或许是离得太近他们鼻尖的气息彼此缠绕难分难解炽热暧昧的气息缭绕在宛琬的鼻尖粉脸瞬时绯红一对眸子黑得透亮宛如清水中的两丸黑玉。 胤禛猛地扯过她的纤腰。“唔……”宛琬全身一颤刚要说出口的话全被吞没。他的吻若**令她心神俱醉浑身酥软。他那双手滑入她衣裳望了她一眼嘴唇贴上了那片**的肌肤宛琬反手将他死死搂住闭着眼喘息半晌只觉着他口唇灼热地一路吻将下来。 “胤禛——” “嗯?” “你欺负伤残人士。” “胡说官医说你是气血淤结搞不好血脉一冲你的腿就好了。” “哦那你还算日行一善。” “是以后要日日行善。” …… “天快亮了吧胤禛。” “快亮了琬去看日出吧。” 乱石林立浪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胤禛推着宛琬迎湖远眺海天相接处冉冉红日徐徐上升。 四周除了阵阵传来的湖浪声只闻鸣虫的偶叫满山的老桂树虬枝横陈姿态各异一层一层树畦梯田似地向山上铺展留一小径蜿蜒上山。 “琬现下无人我抱你到山头往下看那才叫美。来琬将手勾着我。”胤禛横抱起宛琬往山上走去。 因乍暖还寒宛琬总以为春天还未曾到来然像一夜间山坡间小径旁成片成片紫色的二月兰跌跌撞撞地涌来摇戈在晨风中。 “可惜不是赏桂时节不然这一路走来香雾轻笼。琬明日我们去西南边的‘香雪海’吧。现正是千叶重瓣的白梅怒放时节梅花吐蕊势若雪海满山盈谷香气醉人”说着胤禛忽就低头吻了下怀中的宛琬“可还是没你美也没你香。”宛琬两手勾着胤禛娇羞的依附着他。 那山并不高走不多时便登了顶。胤禛拣了棵靠边虬枝横陈的老桂树坐下宛琬抚过树身脱口道:“可惜没有小刀。” 胤禛闻言从靴中掏出把匕不过一掌的长短镶着琥珀的皮鞘一拔出鞘锋利的刀刃在晨光照耀下泛着银亮。“这是我九岁那年第一次随皇阿玛北巡塞上他在博洛和屯赐我的从不曾离身琬你把它带在身边。” 宛琬接过匕微俯身子刻下‘康五十年二月胤禛宛琬’。胤禛从后拥着她握住她的手刻下:‘不离不弃天地为证’。 宛琬的身子微微一颤他随即将她抱紧冬末的清晨虽还寒冷可心底却是那般温暖他们想从这刻起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把他们分开了。 “胤禛这堤虽说是修好了可——”宛琬停顿下来。 “琬你想说什么?”胤禛轻轻抵着她的秀轻吻着。 “胤禛太湖泛滥虽说是天灾可也因人为。皇上他一路平三藩、定台湾、收蒙古、战俄罗斯终国泰民安人口渐多这原本是好事可也因此人多田少游民渐多。他们总也要存活下去无地可耕不得不离乡背井占耕河滩才使得水土流失厉害与水争地致使水患增加。”宛琬看了看胤禛见他始终默然听着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便又继续说道:“前我跟这里的老农打听江南地势低下土质粘重凡农作前田地必须深垦春间还要“倒”两次。老百姓祖祖辈辈都是靠天吃饭可一旦老天爷不帮忙就会颗粒无收。一逢灾伤便别无他业只能靠‘散粮煮粥’赈济过活。灾年灾年最苦是百姓可老话说救急不救穷能不能想些其他的营生让他们不用总是要看天吃饭。那日你为我所穿衣裳手工何等精巧即便是在禁中织造坊内也是一等一的。你想这苏杭一带有多少灵秀剔透之人擅长织造。可我细细问来却都不成规模说是大清例律限制对机房织机数目通有严格限制这是为什么呢?他们既有手艺又有人才让他们扩大规模即可增加税收又能解决富余人员。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国家稳定难道不好吗?大清不能总是‘小自耕农’味农而存还得工商贸并行方才更好。胤禛你回京后去和皇上说说好不好?”宛琬一气说完。 胤禛凝视著她有许多事难哪。他揽住了她的头喃喃道:“好。你这小脑袋瓜里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呢?”他用手挤着她脑袋两侧。“我要它们里面装的都是我。” 宛琬浅笑盈盈拉过胤禛的双手环在胸前。“人家的脚都长在你身上了还能跑哪去?”俩人依偎着极目远眺群山下延绵千里的湖泊九曲回转奔腾向前. 第二十四章 翌日清晨胤禛为宛琬穿好衣衫梳洗完毕略用早点一行人便扬鞭上路。 一路马车轻轻颠簸挑帘望去帘外已细细碎碎的飘起雪来。风渐小了下来雪却越来越大片不大会工夫两旁的山林渐被白雪覆盖反倒显出了些许勃勃生机。 不知走了多少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到得山脚李青已候在一旁他先行半日上得山来早做安排。胤禛将宛琬抱至停在路边软轿上坐稳也不离身随抬轿之人一同上山。 远远便见半山腰上露出角乌檐这又走了盏茶功夫方才停下。 山间原有小庙香火不盛。住持见冬日赏梅之人渐多便将后院整理出来供那些文人雅士留宿尽兴所得纹银充做寺庙日常开支。 胤禛推着宛琬随李青从后门入内。宛琬见沿途所经门槛一律已被锯平不由向李青颔示谢。 三人步入屋中好不静雅推窗可见雪覆寒梅院中另有各色奇花异草芳香袭人。外室中间供白描大士像一轴。里间是寝室用锦屏相围湘妃竹边波罗蒙面炕案上摆着佛家经典文房四宝桌前花藤小椅甚是别致洁静。右边临窗一张斑竹榻上置着张兽皮纤尘不染也已用香熏过。 李青一面让人打来热水伺候二人略做梳洗一面已手脚利索的将所携物品一一置妥。他素来伶俐完事转身出去顺手拉上了门。 胤禛见宛琬赶了半日路微露倦意便将她抱至床榻。 宛琬抬头见一银链系着香球悬垂在床框边缕花银薰球里不停地喷芳吐香袭袭香氲在室内弥荡萦纡。 胤禛放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两人四目含情久久相视。许久胤禛缓过神来抚上她眼帘。“先歇一会用膳时我再唤你。” “胤禛——”宛琬忽低声轻唤胤禛复转过身来。“怎么了琬?” “没什么人家就想叫叫你我只眯一会过一刻你别忘了唤我起来。” “好乖睡一会。”胤禛语含宠溺道。 待醒转来却已日斜西山。宛琬方微张开眼便听胤禛在旁笑道:“小懒猪你可总算醒了。” 胤禛见她一双眼朦朦胧胧仿佛笼着层迷人月晕又带着抹难以言喻的媚态让他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醒了。她侧着身子斜眼问道:“胤禛我睡了很久吗?” 胤禛取过置于床头的外衣替她穿上。“足有两个时辰你瞧日头都西下了。饿了吧先吃些东西。” “我不饿不想吃咱们先去外面瞧瞧吧。”宛琬不依。 胤禛正抬起她双足刚欲替她着袜。宛琬脚形纤小仅够他一掌十趾圆圆润润煞是可爱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在她脚心划痒才挠即悟手形一呆旋即替她着好袜靴一抱起身只觉她身轻若无皱眉道:“以后这身子得好好调养那些中药可不准再偷偷倒掉了每日需当我面喝现也要先吃了东西才成。” 宛琬早已瞧见他方才动作知他心下难过双手紧勾住他依他肩头乖乖应允。 李青已在外间备下六味素斋俩人食来倒也味美可口。 用毕餐后胤禛推着宛琬出了小院。 推至山间开阔处胤禛拣了棵红梅边上石块坐下将宛琬搂在怀中抬眼望去满山遍野的积雪银海如海荡漾若雪满谷雪覆着梅梅夹着雪清冷的寒香扑面而至。“真是梅须逊寻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胤禛附着宛琬说“琬你闭上眼睛只需打开耳朵听北风的声音漫过这片梅海阵阵清香沁人心脾啊。” 宛琬趁他出神将枝上红梅摘下一朵悄悄别他耳旁侧身视后哈哈大笑。 胤禛取下红梅笑道:“好你个小东西还学会暗算了。”见她满脸粉色倒比红梅更娇上三分心中一荡俯下身子欲要吻她。 宛琬看他喉结滚了滚仿佛还有低低的沉吟从他薄唇中溢出待他靠近便将身一缩一下吻住了他喉结温热柔舌画圈舔舐。胤禛一下呆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宛琬红唇沿着他脸颊一路向上轻叼住他耳廓。“我要一口吃了你。”说话间吐气如兰直扑耳畔那声音更是耐人寻味叫胤禛直痒入心底里去。他伸手轻搂住她含着她的舌尖便再不肯放开直吻得宛琬身子渐向后弯。 宛琬一只小手往那地上拢了把雪塞进他后颈胤禛哪会料到她这时还能作怪冷得猛一大叫。 李青不知何事忙从隐处现身胤禛也不回望将手摇摆两下象知身后有人。 胤禛一把抱起宛琬返回居室反脚将门踢上将她轻放榻上。宛琬忽离了胤禛怀抱不由蜷起身子。胤禛知她怕冷复又倾身一团将她抱住低头吻住了她慢慢将她抵着墙壁双手将她罗衫轻解一寸寸露出凝脂肌肤顺势滑遍她全身。宛琬只觉一丝麻痒从心底弥漫出双手无措突觉下腹有物硬硬咯着她转念明了更是羞红了脸颊。 胤禛抬见她那双眸子亮得灼人像是燃烧着两簇火苗牵过她的手放至他腰带上引着她解开自己的衣衫慢慢将她身子拉至近前。她柔软酥胸紧煨着他刚硬火烫的胸膛她每一下呼吸胸口便磨蹭着他。胤禛含住她的嘴唇宛转吮吸地吻着双掌游移在她优美的香背间她的肌肤柔软滑腻泛着层淡淡粉色胤禛将她身子放下轻轻的压了上去…… “铛…铛…铛”古刹敲钟传来钟声旷远余韵袅绕。 胤禛撑着手肘俯视宛琬脸颊红晕未褪浓密的睫毛低垂着低声道:“很痛吗?”伸手将她汗湿的丝撩至耳后轻轻一吻抱她起身走至床前置里放下自己在她身侧躺下拉过一旁锦被盖在俩人身上。俩人**相拥她的脸贴在他胸前一手握住他一缕散。“胤禛——” “怎么了?” “胤禛的头卷卷的我喜欢。”宛琬像只玩倦了的小猫咪窝在主人怀中。 胤禛将她捏着的散和着自己手中那缕细细打了个结附她耳边柔声道:“结同枕席白头不相离。” 翌日天一点点地放亮了床上宝蓝色的缎子被面泛着湖水一样的光胤禛和宛琬拥被相视听着窗外沙沙地响着雨声。 宛琬睁圆了双眼目不转睛近乎贪婪地瞅着胤禛似乎只要眨眨眼的工夫他便会从眼前消失了一般。 “宛琬你还要这样看着我多久?” “啊?”宛琬被他唤回了神来面上一红“胤禛怎么能长得那么好看?害得人家总也看不够。”她那模样认真得好象再说着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般胤禛微微有些犯窘恐怕只有在她眼中自己才是世间无双的。 宛琬挠挠秀羞色地嚅嗫道:“胤禛我有没有打呼呼睡相是不是不太好乱踢被子啊?”她睡觉一直爱把脚拱起象搭帐篷似从前室友都不爱和她挤一个被窝说一准会被她弄得感冒。笑容忽地凝固宛琬想起了自己的腿只怕她现在的睡姿一定是再规矩不过了。 其实她现在睡得也很不老实一双手总要不安分的横在他胸口或是高高的举在头顶胤禛想她小时候一定是蜡烛包没有扎好不过幸亏那样才能让他看见她那般可爱模样。 胤禛想着有些忍俊不禁他好象越来越容易笑了。胤禛反剪了双手于脑后斯条慢理地说道:“不仅仅是会打呼呼还会滴滴答答地流口水。最最奇怪的是那声音好象是遇到了什么极其好吃的东西似——”他侧过身子看见某人将缎被越拉越高遮住了大半个脸蛋。他伸手扯下缎被很是认真地问道:“宛琬你到底是梦见了什么谗成那样?” 宛琬面颊泛红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胤禛我梦见我们有了个孩子”她羞涩的有些说不下去了。 胤禛亲了亲她额头坏坏道:“是不是见她小小年纪就长得比她额娘还要美有人就难为情了?” “才不是呢他才那么点大却一副严肃模样。”宛琬兴奋地挥动双手比着婴儿大小“他眉宇微蹙非常霸道有气魄我想胤禛小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的。”她难掩一脸的向往。 他知她是那样的喜欢小孩子每次和她逛苏州城街她看见那些抖嗡、陶哨、拨浪鼓的就两眼放光凑上前去拿起来左瞧右看很稀罕的问他小时候玩过吗?他大都是摇头的她便会露出无限怜爱的眼神拉着他买下一堆还大言不惭地说是要帮他补过童年。那些小贩、民妇窃笑的样子弄得他尴尬不已以后他就索性扳着脸一言不。可她还是能兴高采烈自问自答的买下一堆来。他心里暖暖却又酸酸的她一定不会知道自己有多想有个长得象她那样的小格格。 宛琬瞧胤禛把玩着她的秀想得入神“想什么呢?” “哦我在想从前有个笨蛋拿着鸡蛋不论是用棉絮捂还是放在日头下晒或是用烛灯加热就算是捉了母鸡也孵不出小鸡来。”话说出口胤禛不觉有些暗自好笑东拉西扯一向不是宛琬的所长吗难道和她相处得久了这也是会传染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快说快说。”宛琬一下勾起了好奇。 胤禛似笑非笑捏捏宛琬的俏鼻。“得要配过种的母鸡下的蛋才能孵出小鸡来这都不知道哼。”他满脸不屑。 “配过种的?”宛琬一下明白过来苦恼了她一阵的答案竟是这个。“人家怎么知道母鸡还能不用和公鸡那个也能下蛋呢偏有个色狼早就知道了还能闷到现在才说。”她嘀咕个不停。 “是是是。”胤禛哭笑不得侧身俯在宛琬之上。“我让你说色狼——” 宛琬忍不住吱格娇笑胤禛宽厚温热的男人胸膛已如大鸟的羽翼般包裹住了她她抵在他胸前的手掌不知不觉地滑下回抱住了他。 胤禛的唇温柔地停驻在宛琬的粉唇前他轻柔地吻着那么小心翼翼又那么深情眷恋。 一股暖暖的醉意直漫过宛琬的肌肤漫过她的筋骨熏得她浑身酥软无力她乌黑的丝如水草般飞泻在湖蓝丝缎上缠绕在他的手心。 “胤禛胤禛”她的手指摸索着轻拂上他的胸膛一声声唤得娇柔缠绵两人脸儿贴着脸儿四目含笑呢喃旖旎竟都有些痴了。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阳光淡淡的透过窗棂室中物什皆如镀上了一层薄亮的釉般晕晕泛着光泽衬得宛琬那轮廓优美的耳垂如玉般剔透渐渐胤禛觉得一股灼热的感觉直侵入骨髓中去他不由自主含住宛琬的耳垂炙热的气息充斥着宛琬的耳边她忽感到一个温软湿热的东西伸进了她的耳轮那是他的舌胤禛听见了身下的闷笑轻咬着她耳朵问道:“笑什么呢?” 宛琬转着脖子笑道:“胤禛弄得人家脖子好痒。” 胤禛惩罚性的大掌一拍她的俏臀笑道:“便是痒也不许笑。” “嗯。”宛琬柔柔的应着他湿热的吮吻一路延向她滑腻嫩白的颈脖热烈而滚烫的火舌又开始重燃她的全身。 两人不知缠绵了多久宛琬的双颊屏得似那海棠花开最艳时胤禛才猛地往里抽送几轮后一道激浊泻在宛琬体内。 胤禛慢慢地从她身上退出来揽过她低低唤着:“宛琬宛琬”声声呼唤中柔情无限。她心头一阵乱跳突然间又觉面热耳赤起来可她是再也不能了慌忙出言打断绮思:“胤禛我饿死了。” 胤禛扬眉一副诧异她还未吃饱的模样又要欠身凑近前来慌得宛琬连连摆手往里躲去。胤禛朗朗一笑披衣而起靸了鞋去外间取来糕点。 胤禛才扶起宛琬身子她扯过缎被围着身子便放怀吃了起来。“慢着点吃小心噎着。”他轻柔的替她抹去嘴角的糕点屑。 “不怕不怕我喉咙粗噎不着的。”宛琬简直是忙得没空说话。“呃呃。”她猛捶胸口。 “噎着了吧让你慢些吃的。”胤禛出言轻责起身便去取水听得身后有人开心大笑回见她咧嘴自如地做着怪腔。 胤禛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苦笑摇头却还是去取了茶来。宛琬勾住他脖拿了糕点喂他嘴里。胤禛一口咬了下去斜睨她一眼凉凉道:“少来诱人。” 宛琬一愣顺着他视线看去才惊觉缎被不知何时早已滑下。 “臭胤禛。”宛琬的小手捶上他胸膛胤禛笑着替她围好缎被见她已吃好眉梢带倦恐她才吃了贪眠一时存了食与身不好便替她着了亵衣披上狐袄哄她靠榻里两人窝在一块俩人谈谈笑笑等外间杂使的人煎了药来胤禛便端着就枕喂她喝了。 便在此时听得李青在外叩门示意驿站有急报。 胤禛见宛琬眉眼越怠倦便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凝望良久俯身在她红唇上轻轻一吻。“再睡一会吧。”他起了身放下秋香纱帐又换过盘安神香这才出了屋轻声掩上了门。 时光随着沙漏声滴滴流逝香炉悠然飘散着淡淡的木樨香宁静的冲淡了满室糜荡之味令闻者不由心气平和。 胤禛搁下笔揉了揉眉骨一静下来便能听见她轻柔如婴儿般的呼吸。再没见过睡相象她那么不好的了惹得他时不时总要去看一下。果然起了纱帐那嫩藕般手臂不安分的又跑到了外面微微蜷着搁在衾枕上。他轻轻将那柔荑握于手中静静地凝视着她宛琬嘴角微微翘着好梦正酣般。 瞧着瞧着胤禛不自觉勾起了唇角两人手握得久了仿佛它们生就相连般无知无觉。脑中念头纷至沓来胤禛忽就从四肢百骸中生出股深深的倦意倘若可以再不用下山便是一生一世这般也好。 第二十五章 掌心微微一动胤禛猛地惊醒过来正对上宛琬沉睡初醒的一双眼眸恍若波光幽澜中菡萏天真地卷舒开来。 胤禛心中百转千回难以平静挨着榻沿坐下一把将宛琬揽入怀里紧紧抱住她身上的热气透过衣衫直直暖进他心里去不知为何竟有些怅然不由轻轻一叹。 宛琬听得分明松开他怀抱急急问道:“胤禛怎么了?是不是那驿站急报又有事了?” 胤禛笑着取过一旁衣衫:“没什么事只不过是要回京了可今日还是得闲的。听人说这山里有种蛙名唤石鸡长在寒潭悬缝里极其难捕却最是美味我差人去了。” 宛琬伸手着衣端视着胤禛有些迟疑道:“要不咱们早些下山吧食不食石鸡那是小事。” “谁说那是小事了我可记得是位小女子的泼天大愿啊。”胤禛调侃道。 宛琬仔细瞧他眉舒目清知无大事才放下心来由他抱着起身至案前藤椅坐下。 胤禛出声唤李青端水入内亲绞了棉巾与宛琬净了面再用温盐漱了口。一旁李青早整理好了床榻递上爷前吩咐备下的盖碗收拾了铜盆棉巾等物什退了出去。 宛琬坐椅中拿匙吃着盖碗里的杏仁酥酪拣起桌上随搁着的冷金笺细瞧:“丹唇皓齿瘦腰肢斜倚筠笼睡起时。毕竟痴情消不去湘编欲展又凝思。” 那藤椅甚宽胤禛待李青退后疾步至椅前抱她起身复坐于膝间。宛琬瞧他望着冷金笺时的神色颇为自得忍不住调皮道:“胤禛的字从来都是银钩铁戟般苍劲刚健气概不凡的可这张冷金笺上的字却不是素常的模样它字体清隽如行云流水般舒缓真是一手好字呀。”说完便收语顿住。 胤禛见她只字不提诗却大赞起字来便知她定是话外有音忍着不去接茬静待她下文。 果然不出片刻宛琬便不无遗憾的叹道:“可惜这情诗写得不怎么样啊。”她立时便感到身后之人身子一僵。 那胤禛素来面薄宛琬睨他已有窘意忙搂着他脖子笑道:“可我喜欢尤其是‘毕竟痴情消不去’这一句很好的道出了宛琬对胤禛的内心感觉。” 胤禛听了心下不知有多欢喜面上却仍是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宛琬见凭她如何虚心下气他也只是抿着薄唇不搭理心下急了‘胤禛’‘胤禛’地也不知是哄了多少声两只小手忙着不停地在他肩头捏背敲拳的求饶胤禛早撑不住了缓下脸来。 宛琬瞧他总算漏了喜色轻吁口气又贼嘻嘻道:“老爷好歹给点赏吧小的帮你按摩的手都酸死了。” “就你那破手艺还想要讨赏?去去去等日后练好了再说。”胤禛一口打了她言罢又摒不住笑了出来两人逐笑着搂做一团。 胤禛起身去沏了茶来他穿花拂柳般的手势早瞧得宛琬眼花缭乱的待他端过茶来似要言语宛琬慌忙出言打住:“胤禛你千万不要和我说这水又是采自什么梅蕊宿露的我可品不出来。”她有些气馁的垂头道:“听禅吟诗烹茶横笛抚琴习字涂鸦我一样都不会……” 胤禛难得见宛琬如此谦逊灰心伸臂揽她入怀长叹一气道“是啊细想来这些宛琬还真是都不会呢。”他忽地俯吻上宛琬的眉心拣了支朱笔点点五瓣梅花落于宛琬额上“可要是没了你我这‘呵手试梅妆’该往哪画呢?” 宛琬闻言黯然的水眸陡然瞪大圆圆地瞅向他。 胤禛捏捏她柔嫩的粉颊。“总算肯看着我了?” 宛琬摇晃着头小手抓住抚摸自己的大掌不知在乱咕哝着些什么。 “好了好了”胤禛瞧她扁嘴模样手中不由搂紧了几分。“听禅吟诗烹茶横笛抚琴习字涂鸦统统都由我来小东西只要陪着就行了。”言罢又透着三分自嘲道:“倒忘了吟诗也不是吾之所长啊。” “去。”宛琬忍不住笑了啐他一口她乍然转颈嫣红的软唇不经意印上了他因凝视而低垂的脸。 “嗯?”宛琬细小的呻吟湮没在他熠熠生辉的眼神中手指死死的拽着裙摆。胤禛托起她柔嫩的小手吻了下低声呢喃:“小傻瓜。”一把抱起宛琬“走喽咱们下棋去。” 琴棋书画中宛琬惟独下棋倒颇有几分天赋。 琉璃棋子黑白二色。 他落子步步稳健胸有大局她却是快打快杀气势凌厉倒也逼得胤禛只能用出全力聚精会神应战。 “宛琬围棋是让人怡情养性的不烦不扰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胤禛说罢缓缓落子。 “不下棋就是要赢这棋局自始至终棋手所作的一切努力不都是为了能使自己棋子存活而斗。”宛琬信手落子。 “我知道围棋的巅峰境界该是全盘变化了然于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人家现在还体会不来。”她顽皮的皱皱鼻子。 胤禛定睛瞧棋盘他的黑棋似乎略略占优但宛琬的白棋却忽地奇兵旁出放出劫争。激战正酣他心下好一番细数才算出黑棋多出几目。可围棋素有‘逢劫先提’之说他已纵身劫中四劫成循环之势只能打劫到底四劫循环不增不损此为长生之劫一场和棋不经意间翩然而至终以和局收枰。 两人棋逢敌手下得痛快淋漓不约而同抬凝望笑意盈盈。 蓦地门外传来轻轻叩门声。 胤禛打开文书细看眸中透出炽热光亮原是太湖河堤已全线合拢想着明早便要返京两人都无心再留唤人早早用过饭后下山赶往河堤。 暮色中的湖面静得像面临照的镜子远远几缕炊烟在山谷中疏疏落落的升起风里送来清新的湿气沁人肌肤让人遍体生寒。 胤禛将宛琬从轮椅上小心抱起快步走向帐内榻边将她靠里安置好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夜间湖凉我去堤上走一圈就回来在这乖乖等着。” 宛琬轻轻颔让他俯下身来帮他外罩的石青貂裘丝带重新系好。 风炉中木炭燃烧出“哔剥”声响宛琬侧耳听他脚步声渐渐远去放下手中书卷呆呆的有些愣。烛灯火苗忽上忽下的跃动投在帐中影子明明暗暗一如她此时难解的心情要回京了终是要回京了。 突然之间烛光猛地一窜一柄寒亮的长剑水溅一般刺向宛琬锋利的剑尖犹如长线一点抵在了宛琬的脖颈上! 宛琬没有闪避她无奈地溢出丝苦笑她是根本无法闪避! 宛琬抬看向来人剑眉入鬓明亮双眸中睿光慧黠鼻挺唇薄天青长袍俨如画中的浊世佳公子如果他持的那把剑不横着她的话。 那人见宛琬眼中有惊愣有诧异却无甚害怕不由嘲讽道:“倒是难得见清贼中有长剑抵喉不怕的。” 宛琬忽就觉得有些好笑清贼?不会是天地会吧还能遇上反清复明的事?他实在是不象一个刺客。“不当然怕我最怕的就是死了。” 那人更奇道:“那为何你现在又不怕了呢?” 宛琬淡然道:“怕你就会把剑挪开吗?既然横竖一死我又为何要示弱与你?” 那人不由颦眉细瞧上她他走南闯北遇见过无数个女人娇弱的、泼辣的、淑雅的、风流的却从没有一个象她这样的。她的脸颊就连春日里最轻最薄的花瓣也比不上它的柔嫩她那双天下任何一个画师都不能画出的眉眼流露出太多让人难以琢磨的东西却惟独没有它现在最该有的害怕。 他心底一下就恼火起来手上的剑不由逼近了几分。“起来。”他命令道声音清冷的不带一丝波纹。 他见她听了这句话后表情忽地十分奇怪过了一会才慢慢地指了指腿说道:“我倒也想可惜它们废了没法起来。” 他疾快的从袖中抖出根金针刺向她曲泉、阳陵泉、足三里等穴纹丝不动他收起金针持剑的手松了几分。 宛琬瞥见他剑柄‘墨’字及那金针心下顿明。“原来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她口吻淡淡话锋突地一转“太湖秋季泛滥久涝而疫病传染盛行才踏上苏州地界便听得方圆百里人人传诵墨先生悬壶济世心系苍生原以为不愧是墨派传人真懂‘兼爱’哪知不过仍是同那帮莽夫酸儒一般死抱‘愚’字。可笑世间那些个须眉浊物‘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自以为是大丈夫为了天下众生可舍生取义其实不过都是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沽名罢了并不知何为大义。” 那人怒极反静冷冷说道:“巧言诡辩!我墨濯尘只知正邪自古同冰炭仅凭那蛮夷‘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所为就人人得以诛之!” “是说得对只怕那时就连秦淮名妓李香君一身份最最低贱的人都知道要保家卫国。她抗清扶明不惜赴汤蹈火、奔命呼号她倒是一心想为大明捐躯流血只可惜它并不要她的忠君泪、报国心它只要她作为一个女人最可怜的色相罢了。无奈她只能倒地撞头血喷如注桃花扇底送南朝什么气节、操守、抗争、奔走不过都成了荒诞和自嘲。满清入关不过才十余万兵力如何就能横扫千军一统华夏?李自成进京崇祯缢死吴三桂倒戈满清入关可这时明朝并没有亡它还有个南明临安于南京。论民心它是天下百姓倚重之望论兵力它东有‘江北四镇’手握重兵西有总兵左良玉大军五十万连那李自成也还手握几十万军队。两队人马如能以天下百姓为重联手抗清何愁清军不齑粉矣。可结果呢?只要多尔衮说一句他并无企图只不过是想帮着铲除李逆罢了!南明福王居然便如获至宝置危机于不顾皇帝歌舞升平群臣勾心斗角让那清军痛痛快快的灭了李自成的大顺军。可就算是这时假如南明王朝能振臂一呼则天下必云集响应因那时清军在华北的残暴天下都有目共睹可那时又在做什么呢?阉党马士英们忙着排除异己江北四镇刘泽清们互相仇恨残杀还来不及左良玉置日益迫近的清军于不顾麾兵东下还嚷着要‘清君侧’!我倒是要问一问先生明朝究竟亡与谁手?哦忘了说那李自成宁武一战只因他大顺军伤亡过大泄愤屠城宁武一城军民妇孺老弱无一幸免杀戮殆尽寒了民心。再说那鼎鼎大名的‘忠烈公’史可法吧他文人出身而无点滴军事才能‘势不可为’确为现实。可他督师扬州第一个亮相并不是在行辕中谋划军事也非在城壕边部署战守而是召集诸将策划如何能助他完成大义在最后关头将他杀死。兵临城下他想的更多的不是即使打不过也要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而是怎样摆好他最后忠臣烈士的造型!可以想象最高统帅的悲观情绪是如何软化了本已惶恐不安的十万御林军的脊梁。既是如此那他又何必拿着扬州全城几十万百姓身家性命来陪葬。七尺男儿谁不想做忠臣谁不愿当孝子可识天命之有归知大势之已去投诚归命保全亿万生灵难道不才是真正仁人志士之所为吗?”宛琬的面颊微微颤动神色痛苦。 墨濯尘听了她一席话眼中绽放出炽热的光芒连握剑的手也抖了一抖沉默良久终于道:“所言有理可国恨家仇不能相忘。” “国?何以为国?江山依旧百姓是国。如今早已不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时。当今皇上文治武功胸怀天下。那年古北口总兵官蔡元向朝廷提出他所管辖的一带长城“倾塌甚多请行修筑。”可皇上完全不同意他说:‘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能当。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得民心。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如古北、喜峰口一带朕皆巡阅概多损坏今欲修之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 宛琬见他眼神迷离不知所思伸手将坑几上一撂撂堆积如山的文书推落在地。她眉眼眯成一丝月牙般的细缝又恼又痛:“他清国的皇帝编撰明史都知‘他书或以文章见长独修史宜直书实事’你如何就这般糊涂。你心中只记得清兵南进时的残忍屠杀你有没有想过这几十年来皇上的所做所为呢?秦国一统天下时屠了整个赵国;明成祖诛杀江南文人领袖方孝孺并灭其十族开文字狱;万历皇帝25年不上早朝宦官当道大学士倒成了太监的干儿子文人无骨斯文至此还有何言?秦隋两朝疆域广阔却两世而终。大清皇帝如还不能明白过来继续残暴无良那时你再揭杆不迟!可如今天下已定大清入主中原立朝已逾五十载当今皇上恩威并重民心早聚。你既拿剑挟持与我必知你真正想杀的人是何等身份可你一意孤行甘为刺客死士。你是否想过天下黎民远离战祸享受安逸不过数载你何其忍心再让这方圆百里辛苦得救的他们受到拖累再陷于水火之中?你有没有问过这些百姓又有几个愿意弃安就危?”她声声道来直听得墨濯尘一身冷汗不由望向宛琬。 一时沉静下来两人都听得帐外杂沓的脚步声响胤禛掀帐入内看向墨濯尘嘴角轻勾抹讽痕。“堂堂男儿剑架女子。你要找的人是我大可放下剑来我素手就擒。” 烛火跳跃耀得剑刃烁烁亮无知飞蛾迎光扑上剑刃微抖闪了开去。 宛琬眉眼稍动别有深意她伸手一指散落满地的河工指要“他才到苏州马不停蹄筹措银两以工代赊修缮河堤如此行事你倒要杀了他为泄私愤实不顾民生国运真正辱没了你祖师!先秦时惟有墨家思想可比肩儒家只是后来世人糊涂不懂现实如已濒临危机便需别开天地他们遇见朝代转捩只讲盲目正统才独尊儒术。千年道德从来就该是‘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可‘固执’不等于‘择善而固’忠国不等于忠君!我决不会让你拿着我去威胁他!”宛琬雷不及掩耳的拔出枕下匕刺向胸膛电光火闪间墨濯尘放下长剑掐住她纤细素腕。那眨眼的瞬息胤禛拔下帐壁悬剑刺向墨濯尘帐外涌入数人团团将其围住。 胤禛瞧出宛琬眼有不忍沉吟片刻最终挥手让人放开了他。 墨濯尘抿唇不语剑落鞘内大步出帐。 宛琬松下一股气生起后怕无力地倒在胤禛身上。 胤禛紧紧抱住她长吁出口气转而又怒火中烧低头瞅着她的小脑袋瓜忍不住用力拍了下去。“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脑子是谁允许你拿匕刺胸膛的?他如不弃剑救你那时又该怎办?难道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吗?” 宛琬环贴着胤禛“我知道胤禛一定会护我周全的可我们不是配合得很好吗?他一定会弃剑的一个连飞蛾都不忍心伤害的人又怎会真下得了手他只不过是迷于忠孝没明白过来罢了。”她又开始嘻皮笑颜“可是胤禛怎会放了他呢?难道就不怕纵虎归山?” 胤禛无奈的苦笑一扯她嘴颊“你这张嘴在帐外就听得我胆战心惊。”他眼露骄傲“我要让他知道大清是怎样一个泱泱大国!它不只是拥有辽阔的山河更有无尽宽广的胸襟!”他用指腹轻抹去她际渗出的细密的汗珠“宛琬你要答应我再不可以如刚才这般任意妄动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有法子护你周全的。” 宛琬乖乖颔相拥的两人长久地吻着激烈而缠绵宛如久别重逢的恋人般。 第二十六章 话说胤禛与宛琬一路风尘回府后这日一早众人都聚在福晋屋里请安正围着说话只听外间有小厮回话声福晋便问:“是谁?” 宋嬷嬷进来回道:“爷打了跟前的小厮来传话说宛格格远途疲乏夜里没歇好这段日子晨昏定省的就不来了。我答复他知道了打他回去了。” 福晋随口嘀咕“早起时爷倒还没提这点小事何用特打了人来回。” 年佩兰坐福晋下听着心里泛酸爷回来后竟是在福晋这过的夜一早上朝前又去了宛琬那敢情她姑侄俩是要将人全霸着呢忍不住道:“晨昏定省的怎么能说是小事呢?她是福晋亲侄女本就惯着点的现如今再这般模样可越是无礼得不分长幼了。就连耿碧瑶她们有了身子的人都不敢坏了祖宗规矩呢。” 福晋听着倒笑了指着她道:“真真你这张嘴倒是来替她们打抱不平来着我早让她们不用来的也是她们说太医让四处略走动走动比独闷在屋里要强才罢了的。再说不是我偏袒宛琬断不是那种不知高低的孩子。这家常的又没个外人她身子弱远路归来别吹了晨风潮气的添了病我心里更烦忧。横竖大体上不错就行了没的偏生去计较那些小处。”她唤了身边的紫茉去寻个缠丝白玛瑙碟子来。 紫茉走去槅子上取了过来笑道:“主子好好的怎么又想起寻这么个碟子来?” 福晋温雅道:“你去将时鲜的紫樱用这碟子装些给宛琬送去。那果子紫红蹭亮的得配这碟才好看宛琬那孩子喜欢弄这些花样。哦你别忘了嘱咐半夏可别让格格食多了它易热。” 旁边众人或冷眼看着或笑颜附和都又陪着福晋说了会闲话方各自散去。 年佩兰扶着沉香一径走了出来一路想着心里左右不是个滋味看情形宛琬嫁进府里也是迟早的事了。这府里虽不见刀光剑影却也处处暗藏杀机等她姑侄俩联手那可就晚了。她一面想一面只管低头走着不防廊上的鹦鹉见有人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吓了她一跳。“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 年佩兰让人将鹦鹉架摘下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上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下隔着纱窗逗弄那鹦鹉瞧着它那呆呆傻劲她想起了耿碧瑶出身不甚显赫又无生养阿哥虽因性情柔顺颇讨四爷欢心却一向没个主见她素来是瞧不上眼可这会子就算多个帮手也好。年佩兰主意已定便起身唤人往耿碧瑶院里走去。 耿碧瑶听见年佩兰跑来她院里忙迎了出去亲去捧了茶奉与她。 年佩兰拉着她道:“姐姐莫要忙了我不过是闷了想找个人说说话你只管在那坐着咱俩也好说说话。”她随口打了耿碧瑶屋里一众丫鬟嬷嬷们拉着她同坐于炕上闲扯了些家常后道:“昨日里你有没有见着宛琬我倒奇怪了怎么成了瘸子爷倒更喜欢了呢?” 耿碧瑶捏着帕角讷讷道:“昨才进她院就让人给拦着了说是爷吩咐她身子弱又路途颠簸舟车劳累概不见客。” 见她那副没脾气的模样年佩兰心生鄙夷一扯嘴角愤慨道:“概不见客?呸什么东西在这王府里咱们怎么就成客了她那院里的奴才倒敢拦起主子来!你一有孕的人都已大做小好心地去瞧瞧她怎么就防碍着她了?我倒要叫爷给评评这个理。” “哎呦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没什么没什么的。”耿碧瑶当了真慌忙拦着。 “可她现在还是个残废就已经没咱们说话的份了要真等进了府再生个一男半女的还有咱们的活路吗?不如想个法儿让她先死了的才好。”年佩兰怕不知要和她扯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到正题索性挑明了讲。 耿碧瑶一惊又愁眉苦脸道:“可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呢要不烧香求菩萨吧?”她素来没什么主意见年佩兰来和她讨法子便试探着说。 简直就是废话年佩兰气得狠瞪她一眼道:“我是素日不相信什么求神拜佛的那菩萨管的过来吗?咱们得靠自己。” 耿碧瑶给听糊涂了憨憨道:“靠自己?怎么个靠法?” “她不是日日都要服药吗?咱们就在那药里给她加些料。”年佩兰凑近了说。 “下毒?”耿碧瑶慌得跳了起来声音都有些抖。“那那是会被现的?” 年佩兰赶紧“嘘”了她一声耐下性子同她道:“我有说过下毒吗?我怎么可能想出那样的笨法子来?如果下毒的话且不说死的症状有异与正常但凡一查药渣就知道了顺藤摸瓜的还能不查到咱们这来?这事不能做。”她瞧耿碧瑶一脸茫然的样子忽就神秘一笑从袖内取出个扁盒递了过去。 耿碧瑶迟疑着不敢接过瞧得年佩兰又气又恼口中却玩笑道:“你打开瞧瞧有什么打紧难不成我还藏了毒物在里面。” 耿碧瑶可不觉着她那话有什么好笑的可眼下也没法子只得接过打了开来。才一眼她那颗心顿时落了下来。“哎呦不就是龙胆草吗?你神神秘秘的吓我一跳。” 年佩兰心底暗自好笑也不与她计较更耐着性子问:“这府里也就姐姐最好学个草药的你再瞧仔细了这可真是龙胆草?” “这不就是龙胆草嘛。”耿碧瑶面露三分得意她娘亲常服汤药她见得久了再加上也有几分兴致倒学过一阵医一般草药自是难不倒她。她难得见年佩兰在自己面前露怯便将那龙胆草又仔细看了看方道:“你瞧它表皮暗灰色棕茎基长着许多细须这是龙胆草中的上品——坚龙胆草的干燥根茎。《神农本草经》载坚龙胆草性寒味苦有清肝火泻湿热健胃是味使用极频的草药错不了。” “我早知道姐姐学识好可这回啊——”年佩兰顿了顿“是连姐姐也骗过去了我可就更放心了。”她见耿碧瑶还将那龙胆草放唇边轻嗑了下似更坚持般便伸手取了过来。“这叫桃儿七制干后别说是样子就连它初入口的味都与那龙胆草是一样的非得要那畜生尝了才知一样是要它生一样是要它死。桃儿七初服倒也能叫人泻湿热只是慢慢便会叫人水泻血泻再停不下来泻到她虚脱——死为止。” 耿碧瑶完全听呆了背上涔涔冷汗结巴道:“可可要真死了人那那总查得出来” “到那时又管咱们什么事就算真查出来又怎么了?那药方是太医们自个开的药材是他们亲手配的药汤是手下的药童煎的就算查了出来他们有什么证据说是咱们做的手脚?我还说是他们自己两只眼珠没长好呢!何况那太医敢和爷说是因为吃错药了吗?那摆明了不就是他们的责任了?他们只会说宛琬体质有异与常人原先旧毒并未除尽什么的一堆理由。”年佩兰冷静道。 耿碧瑶咽了口口水抓紧衣襟紧张道:“可要是太医不这么说呢?上回她差点死掉你没看见爷那要吃人的样子?” “真不知说你什么好”年佩兰摇摇头面露不屑道:“就是有了上回的事后你没瞧见现在那宛琬开方从来都是七堂会审的哪个太医也不挑头做主都是大伙商量着来的不就想万一出了事好法不责众。真到了那时太医们众口一词王爷还能把他们全杀了不成?那些老狐狸们精着呢早防着这天了成天介说宛琬身子异与常人我就看不出她和常人有什么不同还能是仙女下凡过不了尘世的日子不成?不过是一群庸医早早预备着借口。” 耿碧瑶听她说得也有理不由点了点头。她瞧年佩兰炯炯目光紧盯着她顿时不详的预感袭来这下她才算全明白了过来目瞪口呆道:“你你不会是要我去放药吧?” 年佩兰并未答她这话端起茶碗轻呷一口这才缓缓道:“我倒有一事忘了问姐姐前些日子哥哥从川中带信来说这世上人才易得可难觅贴心可信的人。当时我就想着以姐姐这样性情和善做事沉稳的人她兄弟定也错不到哪去肯定是个办事实心之人。只是不知姐姐可舍得让家中兄弟去那川蜀之地任个一官半职的所以也不敢莽撞地和姐姐商量。” 耿碧瑶眼睛放亮听得心里一动她家中兄弟回回抱怨她不去求爷给谋个好差事可他们哪知爷那是好开口相求的人么更何况这一年里头爷根本就不常来了。她也常听人讲那年羹尧年轻有为是在皇上面前都得宠的人想必跟着他办差以后定有出头之日。 耿碧瑶这眉眼变化的一举一动年佩兰可都紧盯着她言有深意道:“如姐姐愿意今后咱们就真正是一家人了。我也不怕和姐姐说实话我与宛琬素来不合若要多打听两句别人定然起疑。可姐姐不同你与人和善身子又一向不好一年四季总断不了药平日里也好自个配些个草啊药啊的常去额椅殿的又有谁会多说两句?办那事最妥当的人选啊还非姐姐不可。我心里也想着是万无一失的法子才敢来和姐姐商量。我知道姐姐心善可就算你不计较也得为自己肚子里的主早做打算才好呀。” 耿碧瑶虽说也嫉妒那宛琬可凭心说她还真是没想过要去弄死她可在这世上谁又能全按自己心意活着而不做一点违背良心的事呢?这府里虽只有李淑雅生有阿哥可最有势力的还属福晋和年佩兰。那福晋自然是和她亲侄女联手根本不会视旁人为亲信。而年佩兰素来就比她要强她知道年佩兰是有些瞧不上自己的可这样正好她也不会提防着她反而有什么好事还会分她一羹。年佩兰的手段她也算是领教了单是这用桃儿七去换下龙胆草定是她背后有高人指点早布好了局。若自己坏了她的事只怕便是与她背后整个势力做对。自己一人在这府里势单力薄倘若这回真能一举生下男丁则更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趁此与年佩兰坐一条船上也好她想着便横下心来与年佩兰细细商量。 回说众人散了后李淑雅逶迤进了她院中角门。才至廊檐已见她房里丫鬟等在那见她来了上前笑迎道:“主子惠静师太在里屋已等了好一会。” 李淑雅听见是她来了眉色一喜忙向屋里走去。说起与这惠静师太的缘分还是她滑胎那年事后虽设了祭坛请众和尚念经度亡魂可“五七”后自己仍是夜不能瞑。听人说静月庵中留有菩萨贝叶遗迹最是灵验她去庵里待了几月才渐缓了过来从此信佛之心便更诚些与庵中老尼惠静结下因缘倒也常来常往了。 李淑雅入屋后打了众人只让秋梨去摆了茶碟子来。 李淑雅向惠静问道:“前日我让人送了八百钱去在菩萨跟前供上你可收了没有?” 惠静道:“早已替你上供了。那孩子前世也没投错胎亏得福晋心善都这么久了还念念不忘。” 李淑雅叹口气道:“阿弥陀佛!你是没看见那情形都已经是个有鼻子有眼睛成型的阿哥了。我手里但凡从容些也时常的上个供求个心安只是常心有余力不足。你别瞧我头光面滑的这里头已是五痨七伤了。” “这倒是大有大的难处指望着你的人也多啊。可你只管宽心府里虽说现那两位都有喜了可是不是阿哥还说不定呢。再说了就算都是还不是这房里的阿哥为长吗?等熬到他大了那时你要作多大的功德不能?” 李淑雅听她说后淡淡苦笑着摇头道:“罢了罢了可别再说将来的事了。就是如今这样儿弘时算这府里的独根苗也及不上那屋的一根手指头呢。”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那腿。 惠静会意便道:“可是大福晋的侄女?腿瘸了的那位?我才进院就听人说了。” 李淑雅唬的忙摇手儿起身走到门前掀帘子向外看看无人方进来同惠静悄悄附耳道:“提起这主儿可了不得是半句闲话都不能说的。也不知那位是怎么想的赶情她自个养不出了让她侄女来独霸着也好。” 惠静瞧她眉色带有恨意便探她口气道:“谁不知你心最善气量也大原不是见不得人家好的主还不是被她送的那盆迷迭香伤透了心。” 李淑雅拜手道:“天可怜见总算遇着个明白事理说公道话的了可又能怎样呢那桩事是连提都不能提我心里憋屈呀。” 惠静鼻中一笑过了半晌才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就是佛家也要讲个因果报应的明的不敢怎样暗里也就算计了何还用难受委屈到如今!” 李淑雅一听这话里别有深意便顺着问道:“她们楞是让条人命没了可不就没报应只恨自己没本事。你若教我个法子让那地下的人安了心我大大的谢你。” 惠静听她这话打拢了一处便又故意道:“阿弥陀佛!你快休问我我那里知道这些事。罪过罪过。” 李淑雅道:“师太往日你最是个肯救苦救难的人了只这回就如此心狠眼瞧着人家都已欺负到我娘俩头上了还能不支声?难道还怕我不谢你?” 惠静听她如此说便笑道:“你要提到那谢字可是错打算盘了我一佛门中人要那些银子做什么不过是瞧你念佛之心一片赤诚罢了。” 李淑雅听这话口气松动了便道:“真该掌嘴原是我糊涂了。师太一心向佛之人怎会图那些身外物呢?我说错了只求师太替我好生想个法子。”她走到橱柜取了堆银子及些饰出来递于惠静。“这些个你先拿去做香烛供奉使费算替我孝敬菩萨事成后我照旧再出双份香火钱你看可好?” 惠静瞧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满口里应允伸手便抓了掖放好又附李淑雅耳边窸窸窣窣好一阵指点。 次日。 福晋午觉醒得早起身盥漱后便唤人一同亲往宛琬院里去。 二门处打着瞌睡的老婆子们瞧见福晋来了赶紧起身请安。 福晋摇手做罢一行人走入院内绣帘垂地悄无人声只有半夏一人守在回廊手里做着针黹。 福晋让人小声招呼了她近前“昨夜里是不是没睡好?药可都定点服了?” 半夏道:“格格夜里有些咳嗽睡不沉药都按时服了。午膳后用了安神丸已睡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子也该唤格格起身了不然夜里又睡不塌实。” 福晋从袖里取出张方子递与半夏。“我让人配了张方子你现拿去额椅殿让王太医瞧瞧可妥。这里你放心我进去看看等你回来了再走。” 半夏听了只得接过方子往额椅殿去。 福晋掀帘进来瞧宛琬翻身朝里睡着盖着幅石榴红绫被一弯雪臂撂于被外。 宛琬才醒转来觉着有人卷起帷幔沿榻坐下。她以为胤禛回来的早依旧调皮朝里装睡也不睁眼。 福晋瞧着叹道:“都这么大了怎么睡觉还不老实等让风吹了又该叫嚷肩窝酸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她盖上绫被。 宛琬这时才知是姑姑有些尴尬只得继续合着眼。 福晋凝望半晌心口酸那眼泪早就掉了下来半响拭泪道:“宛琬你这苦命的孩子让姑姑日后去地下如何面对哥嫂……你襁褓中即失怙恃既无兄弟又鲜姊妹自幼伴我左右打小便能过目成诵性情却又一派天真不知有多讨人欢喜。只怪姑姑从前总存有私心舍不得让你早早嫁人想慢慢再帮你配个如意郎君琴瑟和鸣才算了我夙愿可谁承想还这般年轻就——” 宛琬听得心口一滞嗓子眼里竟有了些腥气却瞧不见福晋脸上一掠而过的痛苦怨恨神情。 “姑姑知道你是个重情的孩子嫁入这府里也好……只是怜卿薄命甘做妾。” 闻言宛琬如雷轰电掣般她早知会到今日的地步但乍听见这话的一瞬哀伤、内疚却奔涌而来气噎喉堵翻转身来。 福晋忙扶她起身坐好宛琬瞧着姑姑那般慈祥高贵眼眸深处却留有抹掩不去的悲伤。姑姑心中定是极不快乐的吧人人都要与她争抢丈夫她却只能大方接纳愧疚戳得宛琬心中虽有万句言语只是说不出口半日方哽咽道:“姑姑姑姑对不起……” 福晋搂她入怀轻拍她背慈爱道:“傻孩子你有什么对不起姑姑的?只是委屈了你是姑姑不好弄得你要吃这般苦头。宛琬你玛府里原有一文士医术更胜国手我让人将你的症疾告之。他回说这腿未必便真废了姑姑让他明日再来亲诊等咱们把腿给治好了再来美美的当新嫁娘可好?” 宛琬有些窘颊上飞红讷讷道:“一切凭姑姑做主。” 两人说话间胤禛入院走至窗前嗅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隐隐透出。他掀帘入内福晋忙起身问安。胤禛略说两句便坐于榻边抬手理宛琬鬓低语询问几句又连声唤人入内伏侍梳洗。另有丫鬟们拿着茶盘托药托水的捧着痰盒漱盂的端着燕窝雪粥的鱼贯入内。 胤禛只站一旁从那些罗裙春衫中挑出件樱粉色的一时各有各忙满室热闹。 福晋退至室角淡笑瞧着原来古诗中说的‘纤手铺锦褥皓腕捧银杯。绫罗绸绢丝情人细挑衫。’便是这般模样此情此景倒似只多了她一人。也罢福晋转身推窗顿觉春风阵阵痛快多了屋外春光无限姹紫嫣红都开遍却只怕花繁叶茂禁不得风催雨送。 福晋移步出屋无人察觉。 过得片刻宛琬下地稍一停顿忙寻姑姑。屋外丫鬟挑帘入内回禀说福晋回去了走时吩咐格格才起身手脚却都还有些微凉虽说入春了夜里尚需笼上火盆只是炭盆要搁远些免得让炭气熏着了。 宛琬听罢抬望了眼胤禛窗外鸟鸣委婉两人默默无语各自心思。 又至掌灯时分屋内烛火通明福晋依窗望月月华如水不应有恨。 起风了呜鸣低回一声声仿佛悲酸叹息角落的烛光印出福晋寂寞神情。夜色深沉宛如条蜿蜒不尽的暗河那岸可是满室旖旎春光无限? 想得久了便觉双颊泛热她移步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腮如桃花般红这样芳华却需靠那冷香丸才能偷得半日欢叫她如何不恨! 福晋举袖闻着内里传来的幽幽冷香为了他她这般不择手段死了究竟是会去极乐世界还是要下地狱? 深情则堕执着是罪。可她强要来的幸福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稍纵即逝一碰就碎。 福晋出声唤人入内更衣梳洗罢上床睡去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次日天明福晋起身由人伏侍过梳洗忙完照例一应等事便早早打了众人唤来宋嬷嬷吩咐几句片刻功夫一乘翠幄软轿离府而去。 轿停处是户独门院落一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轿中人下轿。素心上前亲叩铜环。 素心瞧应门人是胤禵贴身随从平日倒也见过无需她再费唇舌。 那人上下打量眼露狐疑素心从袖中取出张银票递与他手中那人想着应无大碍便就收下指点她入内。 素心见院落虽说占地不阔倒也画栋雕梁厅明窗净的。她走至里间顿见满室奢华镶金的大理石桌案摆放在屋中央靠窗是螺铀软榻全套的楠木家具壁上净挂名人字画成套的官窑瓷器一桌一几、一杯一盏无不精致华丽。 素心一眼便瞧见个身着粉色衣衫少女羞怯怯地侧坐于焦尾瑶琴前长睫覆着半垂的双眸鼻梁秀巧小小菱唇阳光斜射在她羊脂玉般的面颊上隐隐透出层温润的光泽好似透明般。 那少女见有人来转过脸来素心看得一怔这世间竟真有面貌如此相象之人。她轻叹一声“十四弟你这又是何苦?” 胤禵蓦的回见来人竟是四嫂手微微一颤将手里酒盅放回桌上起身喃喃道:“四嫂你怎么跑来了?” 素心静静道:“大白日的就喝得醉熏熏的也不怕伤了自己身子?” 胤禵低下头只淡淡道:“四嫂你不用担心我心中自有分寸……惟有喝醉了才能够见着想见的人”最后那声轻得就似只说与他自己听的耳语般。他淡淡的苦笑掩不住眼角眉梢的悲忧。 一旁霓儿双手奉上茶来偷睨素心。这位四福晋身出名门却全然没有想象中的浑身珠环玉翠只是件寻常的织锦丝衫眼眸清澈笑容温婉但她立在那的高贵娴雅令霓儿不由自惭形秽。 素心瞧她递上的那只玲珑剔透的茶盅不由得一笑难为她倒也知道这春日饮茶宜用牛眼杯。她转睛望向胤禵眼眸中忽有亮光闪动许久慢慢道:“十四弟宛琬她回来了。” 胤禵面色一变说不清什么样的神色一掠而过他有些疲惫的叹息道:“四嫂你不会是特地跑来专和我说这些话的吧?” “那你可知道她腿残废了?”素心顿了顿嘴角仿有丝笑意却又仿佛透着无尽的悲戚“而你的四哥就要去求皇上拴婚了。” 胤禵身子猛地一震脚下一个踉跄目光越过素心的肩膀望向那窗棂尽头。 素心身子微微颤抖许久才出声哀求道:“十四弟你的心思我从来都知道。我一直以为你们年纪相仿情趣相投最是般配却偏偏事不由人。可现在她就快要成为你四嫂了你却在这里养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遮不拦尽情的宠着让兄弟们瞧见置你四哥颜面于何地?传了开去又置皇家的体面于何地?你竟糊涂到要让天下人都看爱新觉罗的笑话吗?”她强捺住心中汹涌翻腾低问一句:“我只问你——你到底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你究竟清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轰然间胤禵只觉那颗心仿佛被什么生生撕裂开般痛楚他这样的苦苦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要嫁给四哥了难道他和她之间真的要从此了断再无可能?从前的一切就真的都只是枉然?不不不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都忘不了她! 胤禵目光游离忽然间仰天狂笑起来“丢了爱新觉罗的脸面?是是我就是爱宛琬……我就是爱她就是放不下她那又怎样?就算她是要成为我嫂子了我还是放不下她还是要爱她!你们一个个都来说吧……让天下人都来鄙夷指责我吧!”他猛的一把推开素心朝外狂奔出去。 霓儿想要扶住他的手猛地一颤踉跄向后素心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 素心瞧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霓儿眼中流落她看着她仿佛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无言缓缓移开视线若有所思地望着胤禵远去的身影唇角勾起但愿这傻小子真能明白过来但愿一切还都来得及。 第二十七章 四贝勒府。 胤禛回见宛琬捧着书正看得入神秀眉紧颦怒气冲冲。小家伙看书有股傻劲头回见到她捧着书泪流满面时唬了他一跳若要劝她说那些都是假的无需太过用神她必是要和他争个面红耳赤方罢休胤禛不觉浮出丝笑意起身走上前戏谑道:“小傻瓜这世上哪有看闲书看得走火入魔的?” 宛琬将书一掷气呼呼道:“张生这小人快活过后为了仕途弃了莺莺竟还对人说得出口‘不妖其身必妖于人’的蠢话可见这世间男子之心都是想着图名图利的真真是令人切齿!” 胤禛拣起那书一瞧是唐朝元稹版的《莺莺传》心下好笑挨她身边坐下细打量她一番打趣道:“你虽有那‘倾国倾城貌’我却不是那‘多愁多病身’所以你放心我当不成张生。” 宛琬挑眉回视依旧愤愤难平道:“哼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胤禛你就算真做了张生我自与那莺莺一般愿赌服输另嫁他人。但决不会象她那样拖泥带水还想着要凭风借露的灵魂相依终身难忘。我是要跟从前彻彻底底了断且断得干干净净痛痛快快地开始第二春。” 胤禛听她说罢直气得眉宇间如罩上层黑云正要作见她已在那边坏坏的笑靥如花红唇微启露出口玉般贝齿。他怒气渐沉做势欲撕她小嘴“这张嘴真是要撕了它才好能气死人”他封上唇去肆虐横行狠狠噬咬。 “晤——你快放开!”宛琬猛然吃痛只觉唇畔涌出股甜腥。 许久胤禛松开了宛琬丝丝腥红溢滴在彼此唇间他抵着她额头道:“你若再这般胡说八道我就”他顿住说不下去莫名涌出个念头好似瞬时便会失去她般他双臂如铁牢牢箍住她腰力大得仿佛要将她勒死在他怀中般。眼瞥到不知何时滑落在地的那卷书恨得他一脚踢飞。“荼毒害人怪不得是要焚书!” 宛琬瞧见他那副无辜模样不禁又气又笑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再恼他了。“去你才少在那胡说八道。我大人大量懒得和你计较省得你又呕气。胤禛你现在该知道我有多贤惠了吧。” 胤禛听得想笑歪靠在榻上把玩着她的秀。“是啊那你能不能闲时再贤惠的绣个荷包呢?” “不我才懒得拈针挑绣呢。”宛琬斜斜的瞥向胤禛那家伙已被她熏陶得也知道兵来将挡了。“省得有人一会说是‘攀猿图’一会又信口开河说是什么‘寒鸦戏水’的听了平白添堵。” 胤禛想起宛琬绣的那些物什就忍不住要笑。“人家绣个鸳鸯都是白绫红里底用彩色丝线绣紥上红莲绿叶五色鸳鸯方称为鸳鸯戏水。可你倒好只用灰白二色能怪给看成是寒鸦戏水吗?哎你不会是为了躲懒故意的吧?”他坐起了身子揽过宛琬的肩问道。 “才没有呢我哪有你那么小心眼明知道人家无聊死了自己没空陪也不让人家自个出去。” 胤禛闻言不语只从袖中取出张帖子来递于宛琬。“这是前朝宫里的方子无意中得着给你。” 宛琬展开与胤禛并肩同看上面用极工整秀丽的蝇头小楷写着:李花、梨花、櫻桃花、白蜀葵花、白蓮花、紅蓮花、旋複花、秦椒各六兩桃花、木瓜花、丁香、沉香、青木香、鐘乳粉各三兩珍珠、玉屑各二兩蜀水花一兩大豆末七合為細末瓶收。每日盥洗手面百日光潔如玉也。 宛琬暗想胤禛平日在外人面前不知是个多端方沉稳的人如今竟会拿这方子回来讨好她心底丝丝沁甜却口是心非的说道:“不要我才懒得涂弄这些呢人家素日就从不爱涂抹的。” 胤禛寻她开心偏很认真回道:“早看出来了黑黑的。” 宛琬以为胤禛定会夸她天生丽质哪想他现在学得这般坏才想去啐他眼珠一转忽就扭捏起来俯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又连连推他快去沐浴。 胤禛听着原本不信她素来鬼话甚多定没这段好事但这会见她凝脂般的雪肤下隐隐透着层胭脂粉色双睫微垂露出女儿羞态娇艳无伦不由得胸中一荡立马起身出去才不过一盏茶功夫便跑了回来将身往榻上一躺。 宛琬瞄他一眼“这么快就洗完了?”边说边俯身在他胸膛上上下下的嗅来嗅去。 胤禛奇道:“你做什么呢?” “胤禛你怎么没用木犀清露呀?” “哪有男人用那个的。” “哦那你身子一点也不香我没兴趣做了。你还是自个再看会书吧我要回去睡了。”宛琬慢吞吞说道才说完与胤禛互望一眼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胤禛一个翻身俯她身上伸手便向宛琬膈肢窝内乱挠。“我让你这家伙撩拨了人又使坏。” 宛琬笑的喘不过气来只恨那腿不能动弹没法逃口中连连求饶:“老爷老爷小的下回再也不敢了。”说笑间宛琬的喘息突就急促起来眉心也轻轻蹙起似身上很不舒服。 胤禛初还当她玩笑再看她面色越加苍白额上冷汗涔涔才觉不妙。他心一紧低声唤道:“宛琬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让她依在怀中抬袖为她拭去冷汗。 宛琬只觉浑身无力怕胤禛担心强笑着说没事却喘不过气的难受整个人软在了胤禛怀里。“来人快传太医!”胤禛急声唤道。 片刻工夫太医已疾步赶来胤禛不耐地挥手免去叩拜。 太医赶紧上前伸手按在宛琬右手脉上让她调息数下宁神细诊了有半刻工夫方换过左手亦复如是。 诊毕脉息太医叩呈道:“格格的脉象因气虚生火以至左寸沉数肺经太虚使得右寸细而无力这些原都是途中劳乏受寒引起本无大碍只因格格底子薄肝木忒旺才迟迟未愈待奴才开方只需按时服用数日应可痊愈。” 胤禛这才稍稍安心让其赶紧退下快去开方抓药。 宛琬自延医诊断后虽说日日按时服药病却日重一日整日陷入沉睡偶尔醒转也是神情忡茫听不上三言两语就又昏沉睡去。 这日胤禛才回府便照例先往宛琬院中探视。 福晋正在屋中见他入内向前请安后犹豫着说道:“爷还是要去外头重寻个好大夫来瞧瞧要紧。那些太医们原先又都说没大碍的可等这会子虽说殷勤三五人一班每日轮流看诊可都是人云亦云的。他们合伙商量着开方子竟是谁也做不了主拿个准数出来的这都又十来天了宛琬吃了那么多贴药也没个起色。爷我瞧这病来得蹊跷这孩子睡沉时便常会说些胡话别是有什么脏东西附了身中邪了。” 胤禛听了许许不语走至榻边撩起纱帐。她脸色越青白神气昏沉时时咳嗽一阵再陷昏睡。 他凝望半晌终是轻手为她理了理丝起身走至屋外长长吁了口气问向跟来的太医:“原先不过是赶路劳乏偶染风寒如何就变得这般厉害起来。这都月余光景了怎么还是不见半点好转?” “王爷格格从前的箭毒虽解但身子终是折损过甚再兼她底子本身就薄所以就算是稍感微疾也需细细调养完全恢复恐怕还需再多时日。”太医小心应答。 “再多时日再多时日!”胤禛怒道:“开始你们说只需几日后来便说十数日定然无恙现如今又改口说需再多时日了!这话倒是说得好你们是不是打算就这样叫她睡上一辈子也叫我等上个一辈子!” 太医闻言跪地叩再不敢言语。 他又是伤痛又是急恼负手来回踱步一脚踹开跪着的太医恨声道:“滚!” 太医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胤禛想着没法只得各处去寻僧觅道一时间府里萨满跳神巫师卜筮道士捉鬼贴纸画符轮番上阵。 这日药童如常煎好了药正要端去前照例请示王太医他点头之际没防另一太医走得匆忙撞了下汤药洒了半在王太医身上。他忙让药童快去重煎一贴来又想了想终不放心怕药童慌中出错便也跟着他一同前往。 才至煎药间后院王太医眼尖瞥见院落还未来得及扫去的药渣处一只水鼠仰肚躺着。他走近了去拣了根枯枝拨弄那水鼠身已僵硬。难道多日来的疑惑便在此王太医心中暗暗叫苦唤人再去捕只鼠来又将晒匾上药材一一细细查验。待鼠捕来灌下汤药果不其然片刻便蹬腿仙去。王太医此时已断定是那貌似龙胆草的药材出了岔。他还是年青时曾去过滇川见着当地藏医急救解毒时用过一貌似龙胆草的药材。藏医说它名叫桃儿七味苦虽有毒却用途极广但需用量十分谨慎只因它珍稀难得且只在云南、四川、西藏少量有产所以除当地土医外不为人知。若不是今日无意让他撞见这段陈年往事他早已忘了去。 王太医既已暗暗猜到其幕后人自然是不愿也不敢招惹是非当下面上不露声色只吩咐药童道:“这付药吃了一段时间也不见效我先改个方子重新配了药再煎。以后药煎好后都等我尝后再送过去。” 如此一来过得几日宛琬自然渐渐痊愈胤禛并不知这其中原由只当这回宛琬真是邪魔上身亏得做法才好。 宛琬瞧见他越虔诚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她自然不信那些可也只当巧合罢了她心中原本一直惦着那桩心事借此因由试探问道:“胤禛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人真的能未卜先知?要是真有人知道日后会生些什么是不是该说出来呢?” 胤禛闻言怔住眼中不觉流露出丝神往片刻说道:“怎么想起说这个照我看这世上如真有活神仙还是别让人知道的好不然这世人还不死活都抢着要他非得把他给折磨死。” 宛琬寻思良久终是无言。 这日胤禛回府照例弯去宛琬居院。 “胤禛你今天回来的好晚都干了什么?”宛琬转着乌溜溜的眼珠满是期待的问道。 “今日各地上奏呈折都多皇阿玛早朝散得晚了些。”胤禛随口回道。 “哦那还有呢?”宛琬语音略有失落。 “户部那有些杂事又去那待了会。” “还有呢?”宛琬终是不死心试探着再问。 “没有了我不就回来了。”胤禛觉着有些奇怪。 “胤禛——”宛琬憋嘴将音拖得老长咬牙切齿的恨道:“你就不会说还有想我嘛!” 胤禛大笑出声小鬼兜了个大圈原是为了说这个凝思回想了下。“嗯想过会。” 宛琬顿时气馁得要命人家是想死他了他拽得还要想想才回答想过一下。 “皇阿玛让我去城外办桩事过两天就回来。” “啊?他儿子不是很多么怎么老轮着你当差我讨厌你外出当差。”宛琬满脸不乐意。 胤禛喜欢瞧她那副模样“才一、两天就回来了琬你身子才好我不在的时候药要按时服用。”他手指摁上她的嘴唇“这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还有即使无聊也不准挑唆了人让你出去你要乖乖的待在府里把身子养得结实些。” “胤禛可人家习惯每天见你面听你说话见不着你听不到你说话我要想死你的。”宛琬挂在胤禛身上眼皮都不眨大言不惭道。 “宛琬你的脸皮可是越来越厚了啊。”胤禛微微笑着说。 “那你喜不喜欢呢?”宛琬眼梢斜睨着他嘴唇似张欲合仿若盛邀般动人。 “喜欢。”胤禛干脆答道他脸上痒痒的是她的丝“可是这回使美人计也不行。” 窗外月色如乳春风送爽。 宛琬的丝乱了随着晚风吹掠过他的鼻尖。 胤禛轻拥她入怀那柔软的秀擦着他下巴暖香玉般的身子磨蹭着他胸口玉藕般的纤手环抱着他胤禛只觉得一颗心又怦怦跳得厉害。他想着宛琬身子才好便是情动也欲按捺下去哪想到那两片温润的唇盖上了他的唇畔舌尖轻轻挑逗地在他唇边画圈。 胤禛看着宛琬俯下来光洁白嫩的额及散在额上的几绺乱她常常是狂野热烈的此时却又那般恬静柔顺他心中生起股强烈疼惜的感情仿佛那情并不单单是人在情窦初开后才懂的男女之情而是与生俱有未解人事之前便有了的情般。 宛琬停了下来悠悠地仰起了脸。朦胧烛火映着她粉色面颊眼波流转中千丝万缕的浓情萦绕住他别样妖娆。那身子忽就如水般紧贴住胤禛双手环绕他脖颈两人缠绵温柔地吻在一处彼此的身子紧紧相贴仿佛已化成了撩人的月色化成了摇戈的烛光化成了熏人的春风化成了两根纠缠燃烧的灯芯 夜那般静谧耳边只听得窗外风动叶梢之声。宛琬猛醒转过来侧凝视着胤禛。他常常睡不安稳夜里极易惊醒可这会子倒鼻息沉沉似是睡得甜香宛琬深深吸了口他那令人安定的熟悉气息。胤禛是又偷偷溜过来的回想着那情形宛琬溢出笑来一时情动小心凑近身子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她生恐惊醒了他吻得极轻但见他睡梦中嘟囔了句“嗯蚊子。” 宛琬捂唇怕自己笑出了声来笨蛋有这么大个且这般温柔的蚊子吗?她胡乱想着渐渐又复睡去。 翌日清晨宛琬等众人正在福晋房中请安闲聊忽有门吏喘吁吁跑来进报“宫中特谴太监李老爷来降旨。” 福晋只觉蹊跷为何是胤禛才走便有宫中通传。她忙让人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早见宫中太监李福荣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 那李福荣也并不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道:“特旨:立刻宣乌喇那拉氏入朝陛见。”说毕也不及吃茶便乘马去了。 福晋等不知是何因缘眼下也只得按下疑惑按品大妆起来备轿入朝。 宛琬待福晋离府入宫停顿下来忍不住心涌疑惑为何胤禛才走宫里就传姑姑此事未免过于巧合。她也私下让人去随从太监那探听这回入宫竟是皇上和德妃娘娘两处都要去莫非是胤禛与皇上提了她的事?可又不象其一她与胤禛商量过要再等些日子因她的腿经姑姑引见的葛文追针灸诊疗的已颇有起色再来如真是她的婚事必然该胤禛在时才谈又怎会巴巴地偏等他不在时说呢?想必是她多虑了可若不是这事又能是什么大事?她心中忽又一阵糊涂起来脑中种种臆测接踵而来忐忑不安思来想去只怕都是她自己在胡乱猜疑还是等姑姑宫中回来便可一知究竟。宛琬起身待要回房只觉得心口蹦蹦乱跳慌乱得很按一按心头不知怎么仍是乱跳不止又歇了会方与半夏一同回房。 足足等至掌灯时分福晋方从宫中回转了来还不等宛琬过去便已换过便装匆匆赶来。宛琬心想入宫之事定与她有关可姑姑匆忙赶来后又不急着说了瞧着竟不象是喜事。 福晋望着宛琬怔了半天到如今事情真如她所料胤禵去德妃娘娘那下了死功夫。她只是不知为何这次皇上竟也很坚决地要宛琬嫁去十四阿哥府特调他离京才颁旨。这样便断无更改余地她本该称心如意才对可这会她瞧着宛琬想起从前心口又有些疼痛起来她是不是狠心了点只怪宛琬万不该存了那个心。 福晋叫安嬷嬷扶上炕宛琬瞧着姑姑气色很不好似万难开口般勉强笑道:“姑姑好好的怎么又难受起来?到底是怎么了?” 福晋想这也不是瞒得过的事便一五一十说出皇上下旨栓婚将她配与十四阿哥为侧福晋则定吉日完婚。 宛琬一下就懵了迷糊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如何会这样?胤禵不是对她都死心了吗?后来两人便再无见面可又怎会——她充耳不闻福晋一旁宽慰的话语足足过了柱香功夫宛琬心里才微觉明晰缓懂过来那话的意思想着心头便如被蝎子猛地蛰了般又痛又麻两肢都微微颤抖起来。 福晋瞧她模样叹气道:“琬儿我知道你不甘可事已至此就算爷回来了又能怎样?难不成你还要他抗旨忤逆皇上不成?你逼他岂不是害了他吗?你也不要再多想了姻缘皆由前定我看十四弟他对你难得一片痴心日后定会待你好的。你们年纪相当情趣也相投不比跟着——”福晋说到这顿住了。 窗外呼呼起了风福晋想着这些年有多少个漫长的夜晚是她独自熬过?佛说:人生七苦人皆有之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原来人生最痛便是求不得宛琬啊宛琬他日你不要怨恨姑姑心狠你怎知姑姑心中有多痛多恨!他竟一次也没用那样的眼光瞧过她一眼原来他不是不会不是不能。 宛琬这里满腹心事又难以启齿见福晋也如有哽咽般难受只得忍劝她回房。 待福晋走后宛琬看着似豆残灯愣愣出神愈想愈觉无可更改。真要都说出来只怕是要拖累胤禛昨夜是他头次在她这里过夜还是让亲信之人在书斋里打着马虎眼的原本是为了顾着她的名节如今看来反倒是害了她。可若不说出来一想着真要离了胤禛她又如万箭攒心般痛那一寸芳心便似辘轳般纠结回转。 窗外一阵狂风扑过洒下雨来打得纸窗淅沥做响宛琬愈觉得度夜如年她这条命原本早该散了后来她慢慢全都想起那一年她连咽药的气力都没了才喂进去便从口角流了出来。胤禛让老妈子和丫鬟们都退去外室是他自己把药呷在口里噙住了一口口哺到她嘴里;是胤禛一次次总不灰心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硬是把她给唤了回来如此情意老天又怎会那般残忍?宛琬摇着轮椅至榻边扯过衾枕被褥深深嗅着那里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想起走时两人的恩爱缠绵不觉情极成痴心中反倒为之一畅。她想等胤禛回来了就好他总有办法的他说过要她相信他他定会护她周全这一点痴念萦在宛琬心上不知不觉把一切愁苦都暂时丢开。 第二十八章 那一片桃花争相盛放迎着阳光仿佛朵朵微笑着喷脂吐艳浓得似要滴下般便是在宫中也无这般美的桃花啊。胤禵凝视着桃花林下的宛琬出神一树一树的桃花映红了她的脸颊。他思绪飘回了那日殿堂群官退朝皇阿玛独留下他他知道定是因皇额娘提了宛琬的事。那一日皇阿玛好象与他说了很多可他最后到底还是惹怒了皇阿玛。 “朕不管你们私下里如何贪恋女色可朕决不允许你做出有损爱新觉罗颜面的事!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如何就要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儿臣再无话可说只求皇阿玛成全对她儿臣放不了手——”胤禵折膝跪地凄然苦笑道:“儿臣只知道有些东西决不能放弃不然这世上就再没有什么是值得儿臣坚持的了。” 康熙望着他满脸的执迷不悔怒气攻心举掌煽了过去狠辣的劲风在他脸上刮下指痕“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真真是孽障!” 呵呵如今只怕在皇阿玛心中他已是个混帐透顶的逆子了可她却还在那喋喋不休的试图劝说他放手难道他在她心中就那般的不堪吗?胤禵心中沮丧得无以复加俊朗容颜间满是落拓怅惘。 胤禵伸手轻抚过宛琬冰冷的额际她猛地一扭头避了开去他的手追了过去。“放手!”她反射性地挥去一掌手在半路被他截住。“你是不是也要打我一巴掌呢?”胤禵死死地抓住她手掌不放“宛琬你以为我放得开你吗?如果能放手我早就放手了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宛琬秀眉深深皱起指尖掐进掌心。“可我已经是你四哥的人了!” 她轻轻却冰冷的声音落入胤禵耳中令他一怔如冰刀在他心上又扎上一下但他脸色随即放霁浮出吊儿郎当的怪异笑容眼中那抹桀骜越加浓烈。“宛琬啊宛琬你大概还是不明白我情之所钟世俗礼法不过皆如粪土!你原本可以不用告诉我的宫里有的是法子让你瞒过去。你是存心的吧那我再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一次不论你是身有残缺还是其它什么只要是你我就都要!” 宛琬深深地望向他眸底满是悲凉。“可是胤禵你要知道这世上什么都能够勉强惟独情之所钟是不能强迫的。” “是是我知道——”胤禵惨笑道:“情之所钟就是将把尖刀给了钟情之人剖心挖肺死活全由她。” “你若执意如此那我只能将它刺向自己你就横着将我抬进府去吧。”她冰冷而决断的说道奋力摇着轮椅离去。 乾清宫西暖阁 “这事以后无须再请旨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康熙语气平静而笃定不经意间流露着对胤禛的信心。 康熙转身望着静站在他身后的胤禛颀长身形姿仪清贵神情端凝那双原本总过于冷绝的眼眸渐渐多了份内敛柔和透着精光。 望着康熙倦怠的神色胤禛略略蹙眉:“皇阿玛——” “朕观人先心术次才学人当以立品为主。”康熙忽地调转话题无端道:“胤禛众多阿哥中惟有十四与你一母同胞他自小聪明伶俐行事率直果敢。可他过于多情若只是寻常百姓有情自好可若生于帝王之家想成就一番大业多情却是万万不可啊。” 这话听得胤禛心里一惊谨慎地垂默听。 康熙看着胤禛他自幼鞠养于宫中得他亲自抚育。 康熙忽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心口道:“这世上永远没有无情的人纵然是帝王也无一例外可是若要真正成为一代名君他判断事情做出决断用的不能是他的心而得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胤禛听得若有所思。 “他决不能让自己的情感来左右了理智的判断他要懂得割舍。可惜朕这些年却越来越做不到了啊朕大概真是老了”康熙语中透着浓浓的惆怅失落这些年朝廷内外有许多事情他在一开始就知道了可他却总是忍着、拖着、压着迟迟不决断他常对外说兴一利即生一弊天下事还是以不生事为贵其实他心底比谁都清楚那样的危害。 他那话中的悲凉惊得胤禛砰地跪倒于地惶然道:“是儿臣不孝” 话未说完康熙已淡笑着挥手截住“生、老、病、死无人能免”他上前伸手拉起胤禛俩人双手相握胤禛抬看向皇上那眼中没有了往日一个帝王的倨傲与冷漠。那一瞬间也仅仅只是位普天相同的慈父罢了那一瞬间胤禛亦没有了一个臣子对帝王的惶恐他涌上儿时无数次渴望却无法言表的孺慕之情。 “人人从来只见帝王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却不知帝王的寂寞至死方休孤家寡人……他要是能忍有容人之忍有对敌之残忍更要有能克己之忍忍常人不能忍之忍。”康熙言有深意道“好了到你皇额娘那去一下吧。” 胤禛恭身退下往永和宫行去。一路暗自揣摩皇阿玛提及十四弟时那番话时的语气很是失落他后来一番话又似对自己有所勉励般只是胤禛猜不透皇阿玛如何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些来。 永和宫 素馨芬芳檀香袅袅暖暖的阳光迤逦进屋内洒落一地。胤禛沐浴在这骄阳下却生出股冷意不由伸手敛住衣袖手指攥得清白修冷。 不知从何处传来‘喵喵’叫声未及德妃娘娘颦眉一旁的齐嬷嬷已恭身退了出去。她知道娘娘最讨厌猫了她常说:猫长着一副笑脸可目光中流露的是贪婪阴险猫的牙齿犀利尖刻却又有着一嘴迷惑人的诚善胡须。 要他体恤皇上的一片良苦用心要他体谅胤禵的情难自控胤禛强压下几欲逸出口的狂笑面上却忍不住颤怵地掠过痛苦而怨恨的神情。德妃瞧着一震如果不是她亲眼目睹她简直不能相信这会是胤禛那女人何德何能竟能让一向淡漠自处的胤禛如此失态?这以后他只怕是会更怨恨她了吧他是她亲阿哥可为何两人间总象隔阂着什么似的亲不起来。她知道他见着自己总带着丝紧张冷淡和无可奈何她亦知在他心中她是连佟佳氏那个死人都不如他心中从来都是生恩不及养恩大是她都明白。胤禛自幼便由佟佳氏一手抚养那时佟佳氏还膝下犹空是胤禛过去数年后方诞下一女可旋即而卒故她视胤禛如同己出殷勤呵护疼爱有加自己却没能陪在他身边可这能怨怪她这个亲额娘吗?那是大清的规矩!嫔以下诞下皇子后不可付与生母抚育可这个别扭的孩子从此就和她拧上了。佟佳氏薨逝的那年胤禛他有十一岁了性子却更是固扭的要命莫名就会突然作有时甚至是歇斯底里了常令她头痛不已而那时胤禵才刚过周岁他又怎能怪她厚此薄彼? 胤禛停下不说了定定地看着他的皇额娘她神态依旧那样高雅淡定丝毫不为他所动瞧着他的目光也是淡淡的透着漠然似从云端俯视着他般带着悲悯和无奈。 胤禛陡然间明白了心头仿被重重一击堵得说不出话来。她一定是觉得自己又是为了要跟她做对才硬要和胤禵抢女人吧她是决不会更改心意的。他只觉双膝一软整个人就这么跪了下去。 “可是皇额娘如果如果她已是孩儿的人了呢?” 如晴空霹雳两人俱都无语。 半响“如果她真这般不知自爱**皇室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她的声音冰冷。 胤禛一惊抬头望进德妃眼中那双黑瞳比它主人的嗓音更冷更绝他的心煞时寒透。再无话可说了他这才真正明白了皇阿玛为何要对他说那些要舍得要能忍忍常人不能忍之忍。皇阿玛调他离京又让他回京后即刻进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都是为了他好。他踉跄起身离去。 齐嬷嬷撩帘入内“娘娘我瞧四阿哥走时神色不对要不让那闺女入宫您再问问?”她试探着说。 “不用了。”德妃淡淡道一将死之人还有何可问? “唉也不知两位爷是怎么想的怎么就都跟一瘸子耗上了呢?”齐嬷嬷不无惋惜道。 “你说从太祖皇至先皇这爱新觉罗总出情种的事怎么就落在了他哥俩身上?胤禵是年轻不懂事可现在连胤禛也唉”德妃叹气道她寂寥而迷离的目光透过窗棂看到那很遥远的地方去。年轻时她也曾那般天真单纯可身处后宫多年却让她更多地学会了适者生存的道理。这森森宫墙内她不如佟贵妃家势显赫不如宜妃深谙狐媚之道讨得圣上欢心不如襄嫔、静嫔那般年轻貌美她仅有的不过是这两位阿哥罢了她不能让这天下任何一个女人毁了她的阿。她没想到他俩人对她都势在必得都不肯放手只怕那女人最后不论跟谁都是祸害她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 人间四月芳菲尽宫中桃花始盛开。那红艳艳的桃花火一般的烧入胤禛眼中直烧到他心里。宫中何处有春?就算有只怕也被高耸的城墙阴森起伏的殿宇中肆意泛滥的争权夺利鬼蜮伎俩那些难以企齿的皇家秽事抹得干干净净。 胤禛一路浑浑噩噩不知不觉走到了宫门前难道真要摒弃了真情以成全他生在帝王家的使命可为何只要一想着便如诛心般难忍。两旁宫门戎装列队侍卫们的长矛齐齐折出的寒光陡然晃花了胤禛双眼他猛惊醒过来宛琬宛琬她在府中该是如何的惶恐不安。 胤禛疾步出宫门夺过等候在宫外随从侍卫的马一跃而上。被他丢在原地的侍卫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挠挠头皮道:“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着急?”等他再抬望去胤禛已策马消失于尘埃中。 京城长街雍亲王府外马蹄声歇胤禛滚鞍下马扔下长鞭疾奔入内。 宛琬从半夏手中香盒取了块曼陀罗香正欲闻味门帘忽被猛力甩起胤禛立那身后落霞铺洒而来将他整个人映得赫赫生辉。只不过才两日不见已恍如隔世晚风轻送扑面而来俱是他的气息最是霸道也最温柔强烈得灼痛着她心房她却在那浓烈痛楚中忍不住微笑起来:“胤禛。” 胤禛不耐地挥退房中一应人等屈膝将宛琬搂进怀中入手只觉那般骨瘦肌凉。 宛琬只唤了胤禛一声就再说不出什么话来抵下头去埋进胤禛的肩窝里似乎唯有如此感觉到他颈上的脉动任他温和清雅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她才能真的无所谓惧。 她手里的香直直坠落跌碎一地溅起一丝丝的香气来迷离幽微闻在胤禛鼻端是生死轮回里飘溢出的曼陀罗的气息。他百感交集无法言语前尘往事汹涌而至。她敏感、多情、天真好象不论外界如何复杂她却一直都能澄澈得宛如一汪清泓有时甚至直率天真得叫人扼腕叹息。她虽然尖牙嘴厉其实她内心最孤独、不安所以她拼命的想抓住她最渴望的那样用力地爱着她的亲人、朋友、知己。他们全都弃若敝履的东西她一人在那用心珍惜着意呵护。那一日她奋力一推任箭呼啸穿过那时他与她根本还从未开始她便如此勇决如此不计后果傻气得令人落泪他心中已有悔意深深掠过。自懂事来他一直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作为自己不二的选择从无他想。那一刻他问自己他是不是错了他一直以为理所应当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人生唯一的追求?于是他执意要守住她行将枯萎的生命定要她那颗僵裂破灭了的心渐渐融化复苏。他知道复苏了的会是两颗心她是上苍赐于他的奇迹是他古井无波生涯中的惊喜。但在他们眼中他与她的爱只如尘埃般渺小挥手可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它已在不知不觉中点点滴滴千丝万缕的将他萦绕成茧。她爱他只简单的因为是他舍弃了这样的她他的心会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纵然坐拥天下生又何欢?那就这样吧就让他情令智昏一回放下一切与她浪迹天涯纵然会万劫不复可也甘心原来有了她就算会声名俱丧也不是那样不堪胤禛转念至此心中竟有如释重负的欢喜嘴角轻勾是自嘲是认命是身不由已是明知不该却无怨无悔一意孤行。 宛琬终于抬起头来盯着胤禛不知不觉鼻子一酸竟忍不住要掉下泪。他的怀抱总那样温暖可以让她恣意汲取无穷的力量就象她儿时无数次渴望幻想过的父亲怀抱一样。“胤禛我想去院里坐坐。” 胤禛轻轻颔起身抱她出屋随意在台阶上坐下。两人抬头见一弯明月高悬清辉普洒人间无有私照。 “胤禛我从小便特别爱看天上的星星常常站在窗前或是坐在大树下一眼不眨地一看就是几个时辰看着它一闪一闪的我好象能听见它们在对我说话般。胤禛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人一生的苦难与快乐都是冥冥中早就安排好了的?它来时你无须诧异亦不能抵抗。纵然那是地狱也该笑着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悻然跳入?” “傻瓜傻瓜——”胤禛一遍遍地唤她心痛而怜惜。“你如何就这般笨总是不安心交与我?” “好这回就安心听胤禛的。”宛琬柔顺应道“胤禛我问你个问题必须要回答哦。” “好。”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有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你必须要离开森林但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呢?”宛琬虽已猜到他的答案却最终拗不过心底的那丝渴望、挣扎。 “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胤禛有些疑惑地看着宛琬可她的问题一向是千奇百怪的他想了想答道:“牛。” “为什么呢?”她眼中闪过丝颤抖他却无法看见。 “牛可以自耕自足它最有用啊那你呢?”胤禛脱口道。 “羊。”宛琬答得毫不犹豫。 胤禛笑了是啊宛琬就象羊那样善良又带点任性。 其实这一整日宛琬已想得很通彻。那次他们一同登顶放眼望去群山绵延跌宕千里风光皆于脚下。他望向大好河山眼中燃烧着的雄心与渴望宛琬看得分明。她知道违抗圣旨意味着什么稍有不慎都会将他卷入万丈深渊。她怕他已与自己一般沉溺情中难以自拔但爱可以是她的全部却不是他的。她不会嫁给胤禵可也不要胤禛孤注一掷地为她牺牲冲动地选择放弃所有一旦踏出便再难回头她不要他有生之日都生活在怅憾中。既然他们之间命中注定是这样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前景那么她宁肯狠狠断了一切宁可他误解是她懦弱的逃跑。可是现在就让她再多待几日就让她再奢侈的幸福一下。 “胤禛真的什么都难不倒你吗?” 宛琬定是担心抗婚会伤害到他吧胤禛知道她定不会让他那样去做。她会为了成全他而嫁过去可她却忘了一个背信弃诺的人又怎可以取信于天下?他想等到他准备妥当带她走时她就会明白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现在还是先让她安心的好。“宛琬你要相信我会让皇上回心转意的。” 她知道他误会了其实那个对她已不再重要了她又如从前那般顽皮的笑道:“胤禛我是想说是不是无论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呢?哪怕很难?” “是你想要什么呢?”胤禛见她一如从前不禁露出欣慰神情温言道。 “我想要天上的星星。”宛琬手指朝天上指了指狡黠的眨眨眼眸。 若是从前胤禛定要打她屁股了他凝视着她亮晶晶的双眸深深为之眩惑。他想了下抱她入屋让她坐于墙边书案上。片刻功夫他复入室来吹熄了所有的灯火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胤禛点了根小小蜡烛。墙上亮起了颗星星原来他在一块薄木片上刻了颗星星烛光对准着它投于墙上宛如星星坠落宛琬的手指不由随着星星的晃悠而移动。 “要不要我把月亮也给你摘下来?”胤禛附在她耳畔戏谑道他暖暖的呼吸吹得她痒痒的她眼眶有些润湿。哦这是她深爱的男人是值得她骄傲的男人她何其有幸在她最好的年华遇见了她最爱也最爱她的人。 爱可以是长相厮守的白头偕老也可以是分隔两地的永恒相思爱是成全是放手宛琬告诉自己。 备注:心理测验: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马=自由;牛=事业;羊=爱情;老虎=自尊;孔雀=金钱) 第二十九章 风和日丽花香鸟语整个壮暮居都显得恬静安逸。 难得今日不用埋于文卷政务中戴铎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躺在屋中竹榻上小憩门帘忽被撩起闯入一人惊了他一番好梦抬眼望去原是四爷的亲随侍卫温同青。 戴铎略有不快地从榻上坐起身来眯眼看着跑得满额微汗气喘不停的温同青伸手掩住呵欠道:“怎么了?用得着跑得这么急吗?咦这时候你怎么不在爷那当差?” 戴铎边说边示意近旁随侍的下人们去取来浸湿的毛巾挤了条递给温同青道:“先擦了汗再说吧。” 温同青接过毛巾胡乱地擦了把脸赶紧挥退了他房中下人又跑至门前掀帘子向外看看人都走开了才转身凑近戴铎身旁着急地开口道:“出大事了!你还睡得着我真是服了你。” 戴铎乍一听这话有些吃惊地瞪大眼他看着温同青非同一般认真焦虑的眼神狐疑道:“最近府里忙的不就是宛格格的婚事是她被皇上配与十四阿哥了爷心里定会不痛快可圣旨难违男人嘛时间久了不就那么回事。” “哎呀那你就在这等死吧!”温同青恨得猛一跺脚对他耳语起来。 “什么?不可能!”戴铎惊得从竹榻上猛站起来一把拉住温同青急问:“你有没有搞错?爷怎么可能办这样糊涂的事?” 戴铎他怎能相信一向清冷自律的四爷竟会为了个女人舍弃一切?想他这壮暮居还是当年爷给取的名源自曹操诗句‘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那年他办错了差有些灰心想就此退隐爷不许特为他居所改了名激励他要有股锲而不舍的进取精神可如今竟是爷要退隐了? “万万错不了我也是不能信呢。爷让府里如常准备婚事只让傅鼐与我秘密准备出走之事。”温同青头顶直冒冷汗他七岁入选随爷快二十年了忠心耿耿爷吩咐的事从来不打半点折扣无不办得妥妥当当可这回事情太过重大简直不是爷的行事风格。爷定是被那个女人给迷糊涂了他不能眼睁睁地让爷毁了自个。爷让他和傅鼐下了死誓可他那笨脑袋瓜子实是想不出法子来万般无奈只得违誓求助于戴铎日后爷若恨他他就拿命相抵吧。 戴铎撩起竹榻上外袍披上拖着温同青就往外跑:“走咱们一块去见爷。” “你如今怎么比我还糊涂没用的了爷那是听劝的人吗?”温同青反手拉住戴铎阻住他步伐。“再说爷现在也不在府里他一早吩咐过我后只带了傅鼐一人出去了。” 俩人一时沉默熟悉四爷的人都明白他从来就是个油盐不浸的脾气天底下除了他那位身居九重宫阙中的皇阿玛外鲜少有人能劝动他改变自己的想法除了宛格格是个例外可眼下偏巧就是为她出的事。 “我瞧那宛格格倒也是个识大体的人应该不会跟爷一样昏了头吧。” “只怕去找她也没用”温同青无奈的摇摇头“爷就是怕她阻挠连她也一块瞒着的就算你我去和她说明爷也不会改变心意。” “是啊只怕到时白白牺牲了你。”戴铎冷静了下来。 温同青溢出丝苦笑“我既然选择将这事告诉你也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不能让爷一时糊涂真做了成了千古恨那才叫白白牺牲。” 戴铎缓缓举步沉默片刻方才道:“这事太过要紧万不能再泄露出去可只怕你我二人也难以成事。如今这府里就只有一人可相助我们分开行事你先只管去办爷吩咐的事不能让他起了疑心不然咱们什么消息都不清楚那可就真完了我一人去找福晋。” “去找福晋做什么?”温同青很是不解的追问道。 “哼这府里厉害的就是这位福晋了。”戴铎不待温同青明白过来当先出了屋门。 四月的天已绿草如茵桃花盛开她却依然觉得冷福晋伫立在菏塘边久久不动四周那般寂静只有她偶尔的咳嗽声打破这沉寂。今日他一早就匆匆的出府了例行公事般到她屋里转了下没与她多说一句没多看她一眼不曾现她反常的天明之后还躺在床榻上更忘了昨日晚膳时她还猛地咳嗽过。如常的漠视仿佛她只是屋子里的一件摆设。 福晋微微一笑是真的不在乎吗?她扪心自问只怕在乎也枉然吧。可惜这世上谁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如果可以她立时便要将府里的女人们统统赶了出去。可她自小所受的礼教不容她言行举止踏错半步。她不能为他传宗接代他纳妾生子她欢喜接纳。她知道宛琬是一直欣赏八福晋宁被人指责妒妇险恶也不许八阿哥再纳妾室的所言所为。可她却不以为然八福晋如真爱八阿哥又怎会不知他最想要的是什么那又怎能让他因无子而授人以柄?她若真爱他又怎能让天下人皆耻笑他素受制于妻? 福晋深吸了口气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似乎一切都不象表面那样的尘埃落定却又不知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对宛琬胤禛最终还是放手了。那日他和她说了许多关于宛琬的事她到这时才知宛琬竟也不能受妊了可是多年的夫妻相处还是能让她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一丝歉意他为什么要对她抱歉?这决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他。 福晋忽被匆匆的脚步声惊醒抬眼望去戴铎已近身前。他还算镇定的脸色难掩慌张他会跑来找她是出大事了吧?福晋正欲启步又停了下来还是这没遮没拦的地方好。她眉色稍动安嬷嬷已心领神会的退去甬路径口候守一旁。 福晋听完戴铎的一番言语忍不住抬身子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转向戴铎落在他身上仿佛那里伫立的是胤禛般。她手指头拧着绣花的前襟用力的似能拧出水般。她缓缓转身垂下了头不愿再去面对任何人的目光。 怪不得他有歉意原来他竟想抛下所有的一切走了?他们的爱就那样伟大吗?伟大到以爱为借口就可以肆意地伤害别人了吗?伟大到需要牺牲了所有人的幸福来成全吗?他如何还能象个孩子般的天真任性这世上又有谁是只为他自己独自活着的?他难道不知还有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吗?他早已是人子、人夫、人父他有什么权利抛下他们一走了之。他到底有没有替留下来还要继续活下去的王府上下几百口人想过?替这府里没有任何选择权利的女人们想过?替他唯一的阿哥弘时将会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耻笑之中想过?他又有没有想过他还有两位待产的妾室?他怎么就能无所顾忌的作出这般轻率的决定! 是的她永远不能理解他们所谓的爱也永远不会原谅他这样自私的抛弃如果可以她真想成全了他她倒要看看舍弃伤害了所有人的他们究竟能幸福快活多久!她恨他的不负责任恨他的无所畏惧恨他自以为是的漏*点狂热。他要毁了他自己可她不能让所有的人为了他那可笑的爱而一同陪葬! 福晋深深地吸了口气纠起的眉眼凝望那泛着诡谲波光的流水缓缓道:“成大事者必然舍小爷是一时糊涂了可为妻为奴的总不能让他再错下去。” 戴铎侧立一旁他还是第一次这般就近的看她心中暗叹真是个美人皎好的面容清雅端美晶莹剔透的明眸似两潭秋水澄澈深邃仿佛无论抛进什么都寂静无声。她猛一眼让人觉得妩媚柔顺细品才知道似弱柳扶风又韧而不折。 两人对看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现因相同野心而闪耀的光芒。 戴铎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去四周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一切都未曾生过。 又至掌灯时分。 宛琬不知在看什么十分入神娇艳的红唇微嘟勾出令人心动的优美弧度可胤禛这辈子所听过最令他难堪的话也正是从这张红唇中吐出。 那日她不知怎么就感应到什么似的不高兴他有些犹豫转身正想要安抚她两句。 她忽就幽幽地讥嘲道:“是又想要去播种了吧?去吧去吧。”话语中满是失落。 胤禛万料不到她会突然喷出句全然不顾他颜面的话来。他生来荣宠不尽纵然是皇阿玛也不曾给过他这样的难堪朝廷内外王府上下除了巴结奉承就是畏惧惶恐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尴尬? 他知道那始终是她的心结胤禛微闭双眸皇额娘既已瞧出端倪迟早皇阿玛也会知晓依胤禵的性子只怕是两败俱伤皇阿玛定不会放过宛琬。可只要他还是雍亲王就算这时让宛琬诈死他们定然起疑日夜追查恐也瞒不长久不如索性破釜沉舟生便同生死便同死。违抗君命乃不忠不顾兄弟之情乃不义违父之愿是为不孝抛妻弃子是为不仁可要他弃了宛琬却万万不能便让他就做那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之人罢了。他知道就算决心要走他们的劫难也远远未能过去他和她还有着更大的难关要闯可天地之广总有地方容得下一个平凡的男人和他平凡的妻吧。 宛琬见他心事重重面容悒郁只苦于不能开口劝慰放下手中书卷强作欢颜故叹气道:“这世上若真有‘情盅’便好了我定要去寻了来下在你身上让你时时刻刻也离不了我省得你老心不在焉的。” 胤禛让她一惊回过神来揽住她纤细的腰诧异道:“啊?你还没有找到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在我身上种下了。”他低头凝望她见她噗哧一笑眼中深情无限。 宛琬只怕此番离去再难相见满腹积郁又恐他看穿心事伏在他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胤禛轻抚她秀心中一片平静温暖他何其有幸遇到了她她值得他全心全意地对待心底不由平添了几分柔情唇边露出丝微笑从此便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也岂不快意? 宛琬趴在他的胸口“胤禛你现在是不是很喜欢我离不开我了?”她轻得象是自喃般。 久久胤禛轻轻道“傻瓜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离不了你了又何止是现在?” “很早?是因为那支箭吗?”不知是不是因为躺在他温暖的怀中宛琬觉得昏昏欲睡。 “不比那还要早——”胤禛淡淡笑着陷入了往昔美好的回忆中“早在你无赖的对我哭哭笑笑时问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时替别人挨了打委屈又倔强时伶牙俐齿得总是有理时……那时我就觉得如果能陪着你一辈子的话一定会很快活。琬我们就这样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你说好不好——”久久没有回音胤禛低头瞧去她睡着了都没有听见。那也无妨以后他们会有许多个无人打扰的夜晚他会有许多时间可以慢慢说与她听。胤禛贪看着宛琬静静的睡颜轻轻吻了吻她的鬓心头的满足似乎无穷无尽地在蔓延着。 翌日侧厅内裁缝日夜赶工一室的花裙绣袄重重堆叠异宝奇珍随处搁置满屋珠围翠绕将这寝室映得金碧辉煌。宛琬抚过凤冠霞帔珍珠滴宝嵌金丝倒是富贵气派只是触着有些扎手她倒忘了这可是皇上特许只有嫡福晋才能穿的命妇冠服。 终于选定婚期皇上亲自下令成婚规格参照纳娶嫡福晋仪式纳采礼、问名礼、纳吉礼、放定礼、纳币礼、请期礼、亲迎礼、合卺礼、庆贺礼、赐宴礼十大礼仪缺一不可。 消息传出雍亲王府中的女人们是个个真心欢喜。一连数日雍亲王府张灯结彩大摆宴席送礼之人络绎不绝皆由福晋亲手料理赏银从重不从轻其风光隆重简直更胜当年王爷纳福晋那会。 隐隐乐声传来宛琬摇椅至窗前侧耳聆听她腿坏了倒也好省得再练穿那‘花盆底’鞋了。只可惜因这腿须半夏同她一起走虽半夏说自己的命都是她救下的可总是要拖累她了。 耿碧瑶扶着她屋里丫鬟玉竹撩帘入内才一进门便对宛琬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地关照她成婚时该提点的地方。见宛琬淡淡的也不起劲她倒也不以为然依旧热情不减瞧着满室耀眼生花的绫罗绸缎乐得合不拢嘴不住口道:“这可都是皇上的恩宠呀虽说照十四爷这般宠你那边府里什么没有呀可你姑姑说了这嫁妆轿子毕竟是从咱雍亲王府抬出去的可万万不能太寒酸了叫人看着笑话一切可都是拣最最顶尖的置办呢。” 玉竹拾起挂着的罗裙啧啧叹道:“这朱红云缎颜色可真叫好看这种正红最是难染着色稍有不慎可就偏紫了。看这镂空印花定是夹缬的所上之色就算日晒水洗也不会脱减半分。还有这寝衣的丝可是黎族进贡来的最矜贵不过了从养蚕、缫丝、扎花到靛染、漂洗、去浮没个一年时间可成不了一匹纱穿着冬暖夏凉用来做寝衣最是惬意不过了。” 听凭她主仆二人如何一唱一和的赞美宛琬只是置若罔闻淡然处之。好不容易等这两雀儿走了后年佩兰倒又进来了她递过一锦盒于宛琬让她打开瞧瞧可喜欢。 宛琬无奈只得打开一看里面是块无暇白璧最奇的是上面生成一对红绿鸳鸯红似朱丹绿似翠怕是外邦珍宝宛琬欲退还与她。 年佩兰忽就收起笑容正色道:“宛琬你莫要推辞从前我不知道你的事言语中多有苛词。现福晋都告诉了我你原也是和我一样有苦处的唉不提那些了从前的事你若不介意了便只管收下。” 宛琬一怔觉得她这话里象是另有玄机便做出欢喜样收下锦盒小心套问。 几番言语后年佩兰道:“可你也算是有福之人十四爷他多疼你必是不会介意的。” “可男人过了新鲜哪有不介意的?”宛琬愁结道。 年佩兰愣了愣旋即点点头“这倒也是你瞧我嫁进这府里几年了竟是一子半女也没生下来王爷嘴里虽没说什么心里难保不怪我。你年纪轻轻竟不能再受妊日子久了只怕——” 宛琬听得有些呆了也不知再和她东拉西扯了些什么。待年佩兰走了出去半夏进来见她脸色煞白忙近前轻轻道:“格格怎么了?身子是不是又有些不舒服?” 宛琬随口吩咐:“我要去爷那。” 半夏听了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违拗只得推着她到四爷书斋这边来。 两人到了东院半夏掀起外间帘子进来却是寂然无声。只有李青听见帘子响从小阁间出来一看见是宛琬忙说道:“正好福晋在爷屋里我这就去传。” 宛琬伸手拦住“不用了我自个进去吧。” 李青想是宛琬便也没再跟进。 福晋将十四阿哥的放定礼单和她拟定的嫁妆单子递于胤禛过目。 胤禛瞥了眼不甚在意“十四弟那什么没有要你这样热心帮她准备再说也未必都用得上。” 福晋难得反驳道:“他有是他的事总不能亏待了宛琬。” “爷我看宛琬心里总闷闷不乐的要不要再进宫去求求德妃娘娘?”福晋试探着说。 胤禛一怔淡淡道:“不用了再多说只怕适得其反。” “可爷宛琬她已不能受妊了现又瞒着她还让她留着念想——她也太苦了爷咱们是不是对她太过无情了?” 胤禛皱了皱眉沉沉道:“我何尝愿意无情?她因我而不能受妊我知她心意也有心迎娶。只是世事不尽如人意如今也只能务求施得其当罢了她就算再难过等日子久了也就好了。” 宛琬听了这席话如万箭攒心酸麻苦辣滋味齐涌心头浑不知身在何处慌忙无声摇椅退出。 李青见她很快出来有些诧异。宛琬勉笑道:“我才想起来今日药都没吃只怕等下爷问了又该挨骂。我先回了等下再来你别和爷说我来过了。” 宛琬停在湖边岸边那样艳丽的春色投于湖中都被镀上了层淡淡的灰意。 她想了很久很久就算走就算一辈子再不能相见她也总想知道难道他只是因为她为他挡了那一箭无法再生育了他才会那般对她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涸辙之鱼的临死挣扎。 宛琬才一入院便见胤禛急得满院乱转屋里屋外来回踱步。 待得丫鬟、婆子们推她入屋两人一时竟又无语。 半响胤禛自背后环住她道:“你跑哪去了?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她垂着睫毛贝齿咬得下唇白停一停勉笑道:“我还能走到哪去屋里有些闷去荷塘那透透气。”说着眼角渐渐濡湿了。 “你今日的药都没喝我让她们重热了下快喝了。” 宛琬难得痛快的一口喝干舔了舔唇边残汁唇际渗出了血腥味儿反倒觉不着苦了幽幽道:“胤禛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胤禛接过药碗的手有些微颤。“你胡说什么呢?好好的整日瞎想?” 宛琬的身子轻轻抖了下“那我为何整日要吃这么多药呢?”她又自言自语道:“哦是补身子的药对吧你以前说过我又忘了。胤禛十四他把放定礼单给送来了彩礼很重呢怕是要把他那府都给掏空了。” 她以为他总该反驳结果仍是没有声音。她实在是问不下去了她总不能一点余地都不留给他。其实她早就清楚他们俩便象那一同溺水的人每一分用力的纠扯只会让他们陷得更深一分终有一天他们会共同灭顶溺死其中不如放手各自生活。 可他为何要这般残忍就连一点念想也舍不得留给她这样也好她便再无牵挂了可心口却还是攒心般痛宛琬一时间万念俱灰她在他心里到底算是什么他如何到这时还不肯跟她说一句真心话种种念头在她心头颠来倒去总是心灰。 “宛琬你不要想得太多了你只要相信我便好”胤禛伸手为她拢上丝涩涩道:“我还要出去一趟你好好待着等我。” 他又有些犹豫沙哑着开口“相信我以后就会好了。”下垂的眼睑完全遮掩了他眼中的情愫。 他转身走了表情是那样的疲倦宛琬痴痴地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稳健的步伐步步走出她的视线。 他让她相信他是她该信他再深的痛等时间久了就会好了她相信了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却惟独没有相信书中那个盖棺定论的他。 宛琬喃喃道:“你不累吗?每天要伪装自己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违背心意的事你这样不累吗?”她伸手扯过红色嫁衣静静地抚着流光溢彩的霞帔忽拿起剪子“哧”地一声一剪为二如翩翩彩蝶轻轻飘落。 宛琬俯身拾起破碎的嫁衣仔细叠好。 胤禛胤禛可那是胤禛是她在心底辗转低喃过无数次的名字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深爱着的男人她怎能甘心?! 宛琬奋力摇着轮椅追了出去“胤禛胤禛”她拼命摇着轮轴呼唤着他明明他就在前方一地春光里。 他的背影怔了怔却越走越快沿着长廊转弯不见了。 宛琬茫然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徒然停下他是不要她了她心中潜藏的那一丁点希望的火星也被浇灭了从此后他的脚步再不会为她停驻再没有一双坚实的手臂会将她环起再没有一具宽阔的胸膛能让她依靠再没有那温暖的气息会环绕着她。 起风了扬起了漫天的柳絮飞舞得仿若席天大雪空旷的园子里透着股凄凉仿渗进了骨子里让宛琬打了好几个冷颤。她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觉得真是荒谬透顶她飞快地转着轮椅只觉身轻如絮被风吹起飘飘荡荡好不快活。 远远地胤禛伫立在拐角处看得满心怆恻他不知宛琬心里是怎样的煎熬几忍不住就要奔上前去说了出来见已有丫鬟寻了过来。 “宛琬——”胤禛轻轻低喃只要再过两日就好了他狠狠心走了开去再没有回头。 一双手拉住了宛琬的轮椅停了下来绣帕捂上了她的鼻唇宛琬的身子慢慢耷拉了下来。 庭院中徒留下空无一人的轮椅只有阵阵风呜咽着那不为人知的答案。 第三十章 宛琬被人推着转过那排销金嵌玉的玲珑雕屏入目满室的富丽堂皇窗半开着绯紫轻纱窗帷重重涌动。一紫袍玉带男子懒懒靠偎在锦垫上见她们进来榻上男子撑起身来狭长秀雅的凤目扫向宛琬他挥一挥手宛琬身后之人静静退守去门外。 他的面容冷峻、倨傲眉字间略带微愁上好的浅紫宫缎衣襟上的五爪金龙绣极为醒目。宛琬瞧着他衣襟刺绣图案心底一惊原来竟是太子。 太子一直很好奇能让他那素来淡泊的四弟动容的女子该是何等国色天香。她静静的坐那微抬下颔窗棂外的光微微洒在她青莲裙衫上。那是种极淡的青莲色淡的就如她脸上的忧郁雾般迷离隐约的细碎花纹轻盈的质地也如同她人一般似乎触手一摸便能化于他掌中。 “美人果然就是美人就算成了瘸子也别有一番韵味啊。”太子微眯着眼漫不经心的笑道。 她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倒勾起了太子几分兴致踱步上前“怎么残得这么厉害竟还是个哑巴?”他伸手掐住宛琬的下颌不容她挣脱森冷道:“我并不想杀人尤其见不得美人的血可谁让你偏偏是老四喜欢的人。” 他有着一双阴冷的眼睛让人不由得打寒战那里面一闪而过的诡光更让宛琬对这双眼睛深恶痛绝。她依旧抿唇不语。 太子看出了她眼中的厌恶眸中反倒兴起了亮光残忍的兴味如同野狮狩猎时的模样。 “原来我那四弟就好你这样?他现在现你不见了一定急得团团转吧。等我让他得了你消息后再让你在他眼前‘砰’的一下彻底毁灭了你说那是什么滋味?哈哈哈”太子满足的大笑起来他终于看见她刷白了脸僵在那。 太子又懒懒地靠倒在锦垫上捏起枚炕桌上的棋子。“过来下棋说不定还能等到他来救你要是不会的话你就现在死。” 他的眼眸中射出冷冽光芒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 “我会。”宛琬答道。 果然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太子微微一笑想起了她的腿还真是麻烦他击掌示意人入内。 “可我话还没说完你每输掉一盘棋就得献出身上的一件东西比如说挖掉双眼睛砍掉你的鼻子或者索性是这双废了的腿——”他慢吞吞地说着“至于脱衣服什么的可不能算。”他邪恶的笑笑。 宛琬忍不住倒抽口冷气如此俊朗的面孔下竟是这般的狠毒冷酷。 “那如果你输了呢?”宛琬强忍住厌恶及惧怕道。 “什么也不用你不要跟我讨价还价不下的话现在就让他来收尸吧。”太子紧盯着她像猫耍着耗子般地逗弄着她。“你现在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觉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道理公平可讲?” “不我仍然相信这世上有公平有道义有真情有你所鄙夷的一切。”宛琬淡淡道。“你不相信只是因为你自己先抛弃了它们。” 天已黄昏夕晖斜射淡淡的金光映着宛琬苍白的脸色现出晕晕的暖色衬得她的容颜愈清丽娇柔。 太子俊美的脸上露出抹怪异笑容他诧异自己居然没有雷霆震怒还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了这些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定在她脸上沉默许久忽问道:“想喝点什么茶?” 宛琬怔了怔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见到她有些忐忑不安太子的心情更好了些“四弟不是很擅于茶道难道他的女人没有特别的讲究吗?” 太子俯过身凑近了她“他把你让给了十四伤心了吧不过也不能怪他——” 太子啧啧叹道:“你不如跟我吧如果是我和十四争那皇上一定是指给我的。” “这天地之间我只在一人之下你跟了我岂不更痛快。”太子调笑道。 “只可惜你终究还是在这一人之下。”宛琬见他轻狂调笑忍不住一下戳住了他的痛处。 太子神色徒变皇阿玛早就老了他那原本睿智明亮的眼眸已蒙了层浑浊眼角眉间的皱纹看上去是那般的深刻而苍老--只怕除了他那身黄袍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罢了。 “哼可这位子却是你那胤禛朝思夜想都想要的。”太子唇边的那抹邪笑更深了令宛琬生出森森寒意“你难道不奇怪我为什么要把你给绑了来吗?”他猛然起身推开了所有的窗棂。风一涌而入吹得他袍角飞扬。天边霞辉已散却现出一股凄婉的残艳来。 蓦然太子转过身来凝视着宛琬不知为何心底涌上股悲伤彻骨的痛。 其实她何曾能够懂他?这天下又有谁会知道他这个时刻生活在皇阿玛阴影里时刻担忧会失去一切的太子心中的恐惧? 太子的眼神慢慢地凝滞了“我知道私底下只怕是人人都说我荒唐暴戾可是有谁会来问问我为什么会这样?你说世间还有真情那它决不可能会在帝王家中。在这里父不父母不母更没有什么兄弟之情可讲。你有没有尝过独在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是我是太子是那个离帝位最近的人可我背后有多少双怨恨、嫉妒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我是嫡长子自古以来家国相通、亲贵合一的宗法制度不就该由我来继承的吗?可我的皇额娘、诸兄弟们却都不这么想他们当着皇阿玛的面都对我疼爱有加恭恭敬敬可背后个个孤立、疏远我恨不得能将我生吞活剥纷纷设了陷阱让我往里跳迫不及待等我犯了错好将罪状递到皇上面前去。” “可皇上待你总一片真情。”宛琬不置可否道。 太子眼中的冷光闪了几下许久不说话看着窗外天空中翻涌的风云冷冷道:“那一年皇上第一次亲征噶尔丹得了热证(备注:烧)病倒在军前我与三弟从京城赶去行在探望。那时我还只是个不懂医道的孩子见皇上面色红润自然以为他健康快愈了心底深觉欣慰。可皇上根本就没询问过我一句就认定我面上没有忧虑反露欢喜心中定是绝无爱君父之念狂怒地将我和三弟轰回了京城。回来后我那般拼命学习武艺钻研兵法并不是生性噬血好杀只是想练得好本事可替父征战边疆却让他更加见疑。从此我索性荒唐他倒越加纵容弥补。四十七年十八弟死时我是面露欢喜了可有谁会真心问我一句为什么?早在那年元旦祭祀‘堂子’时皇上说他心中有种不祥之兆恐有一事将要生听罢我一直惴惴不安。当年四月潜逃在外的伪太子朱三被抓获后我如释重负以为皇上所言已验不料他依然忧心忡忡地说尚恐未尽如此。那你说当十八弟夭折了我想皇上忧心的不祥之兆总算过去了能以十八弟的一条命换取了天下太平算不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是我就是偏偏装不出那一副明明心底庆幸却还要脸上故做悲痛万分的样子!” 太子停了下来凝望宛琬良久突地袖袍扬起抽出张纸朝宛琬劈头摔去纸儿悠悠飘展宛如轻纱缓缓地覆住了宛琬的脸。他手臂奋起直指向她:“可这套八面玲珑的把戏我的四弟倒是很擅长。一雁孤鸣惊旅梦千峰攒立动诗思。凤城诸弟应相忆好对黄花泛酒卮。四弟的诗做得好啊!四十八年初人人弃我而去只他在皇上面前大力保奏我我当他好心。他倒的确是比别人看的远博得皇上夸他深知大义还说就是要像他这样的心地和行事才是能做大事的人。他两面三刀哪头都不得罪果然是能做大事的人——”他的声音冷如冰雪顿了一下看见宛琬呆呆的看着那张纸。 托合齐齐世武耿额等人的名字俱列其上白纸黑字胤禛的笔迹盖着他从不离身御赐的那枚印章宛琬心惊的忆起名单上的人有些被钉尸壁死有些被锉尸焚烧其后太子也因此被废至死。 太子终于冷笑出声:“我那贤良的八弟让揆叙、阿灵阿出面买嘱了优童戏子四处传唱宣蔑我的种种劣迹。而让我一直心存感激的四弟更好索性整理了这份宴饮人员名单让人另誊写了送上去好彻底毁了我。”他看着宛琬那张震惊的脸慢慢收起了笑意眼中露出抹惋惜可惜他不得不将她毁了他喜欢那种将美好的东西一点点粉碎的感觉。 大开的窗棂在晚风幽幽的回旋中再也挡不住那淡淡飘散而来的芙蕖花香远处隐隐传来细细的虫鸣声给沉闷的室内带来丝生气空气中浮动着她似有若无的清香。 太子斜睨着她原来清冷之姿亦有动人之处“或者你改变心意还来得及我对女人总是心软的。”他眼睫低垂魅惑般的说道。 宛琬漠然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太子他一把扣住她纤细的腕骨。 宛琬惊怒地想要挣脱开他的手无奈他已大步跨过床榻拦腰抱住了她邪笑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双臂如同难以挣脱的桎梏般钳制住她不耐地撕扯着宛琬的衣衫肆无忌惮地朝下探去。 宛琬拼命的推打着他抓咬住他她剧烈的挣扎更挑动了他狰狞的兽欲太子喷薄着令人作呕的气息舔咬着她。她情急下握拳朝他下体要害处猛然击去痛得他大叫出声反手一个耳光搧了过去抬脚踢得她飞坠下地尤不解气的在她心窝上狠踹几脚铁青着脸阴森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宛琬。 宛琬浑身散架般挫痛抑制不住地颤抖缓缓伸手用力拭去嘴角的血迹及他的痕迹“你不就是会用死来威胁我吗?那你就杀吧!你总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你你的荒淫残暴统统都是被逼被害的自以为自己傲视天下风流倜傥可你若不是太子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仗着权势利用天生的力气来胁迫凌辱女人象你这样的男人最最下流猪狗不如!”一阵痛快唾骂过后宛琬疲软在地原先还心存的一份侥幸现已只剩绝望。 太子冷冷长笑鹰隼般的眼眸中杀气涌闪面上肌肉抽*动切齿道:“你就在这逞口舌之快吧等我将你从群山之巅摔下叫你粉身碎骨再无完尸让胤禛、胤禵一块块地拣着你的遍地残骸。你说到时他们兄弟俩是齐心合力帮你拼凑全尸呢还是各自抢着碎块互不相让让你的尸永生永世都不能再聚了呢?哈哈哈……”他越说越是恶毒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宛琬闻言只是凄然一笑听随尊便再不与他言语。 正在此时太子瞥见门边蝶衣恭身怯怯入内“滚给我滚出去谁允许你进来的?”他狂燥地怒喝道。 蝶衣瞬时煞白了脸颊战战兢兢跪下回禀:“启禀殿下宫中来人传话皇上有传毓庆宫已搪塞拖延了片刻如再不回宫恐怕拖不过去了。” 太子迟疑片刻终是起身愤愤离去临走不忘关照将宛琬关入地牢。 宛琬朝那偷觑向她的女子投去感激一笑她随即扭转头去。 宛琬诧异的捕捉到她眼哞中一闪而过的怨恨一愣旋即释疑只怕因她扫了太子的兴回头少不得拖累她又是一顿责罚吧。 宛琬前刻只觉活着真是种累赘这般永无止尽地在漩涡中挣扎又有什么意思?可待太子一走松了那口气恐惧担忧又卷土重来。在太子眼中世人的性命皆如蝼蚁般渺小行事向来暴戾无常的他刚刚那番言语只怕会成真她的一颗心仿被重重铁链拴牢沉沉坠向了炼狱。 太子匆匆来至车马停靠处却没见到驾车人的身影浓眉顿挑怒喝道:“人呢!” 片刻功夫一青衣侍从已自不远处慌张赶了过来喘气道:“殿下我……我刚刚去小解了……” 太子眯长了鹰眸怒不可遏的点点头忽就抬起腿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举起一旁马鞭没头没脑的狠狠抽向他“我竟然养了你们这群废物!统统给我去死!”直抽得他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太子累了将鞭一扔径自上了马车其余等人慌忙上前马车绝尘而去。 宛琬被人一路推来四周花木想是无人照料疯长得遮天蔽日象是再明媚的阳光也无法照射入来令她只觉遍体生寒。 “哐——”的一声一道铁门骤然打开浓浓的阴霉之气扑面袭来宛琬被人推怂着跌入囚牢头磕住了冰凉铁栏眼前一片猩红摸了摸额头粘稠湿嗒鲜血长流定睛打量周围昏暗的囚牢里儿臂粗的铁栏泛着幽冷的光呼吸之间尽是湿冷的血腥气味。随着吱呀声响铁门徐徐关闭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死般的沉寂血沿着脸颊吧嗒吧嗒流在石地上黑暗中宛琬蜷缩成一团静想起这一日的点点滴滴恍如是个最可怕的梦靥久得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她整个人都如同浸埋在了冰雪中而那最寒最冷的冰却是从心底蔓延滋长她伸拳死死抵住嘴唇泪水渗流满面。 翌日曙光熹微京西古道上的爨底下村静谧如常。村中通往上山之路的青石板因人迹稀少杂草窜长黄白色的小野花掩在青草下依依绽开。 远远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踏碎了山村的寂静片刻功夫阵阵喧嚣群马已狂蹄而至。最前头的胤禛、胤禵翻身下马。 胤禛抬望向群山顶峰因是清晨山腰以上皆为云雾弥绕山峰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晨风掠过飘来林叶清香。 俩人四目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奔向山路一旁侍卫急道:“爷昨日才下过雨这山路必定滑得紧要是一不小心摔着了奴才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俩人都置若罔闻地只向山上疾步跑去侍卫们虽心中担忧却也不敢再出言相劝只得紧随而上。但见这俩位爷一前一后互不言语山路坑洼不平又或青苔滑脚时俩人如有默契般互拉一把后又分开继续前行。 时近初夏各色野花如云锦铺地异香漫山林深草茂处常有麝、鹿等穿行雉鸡、翡翠鸟寻常低飞布谷、啄木鸟声声入耳。这时俩人已渐渐上岭越走越高转过一个山坳胤禛环顾四周分明春意正浓他心中却如一片寒冰似有一个声音在耳际不住地呼唤着他。 胤禵忽立定下来俩人听得前面隐隐约约传来呼喝之声那声音忽远忽近一霎间又寂静无声半点也听不到甚么了。 两人觅路而去忽听得前面高处有人纵声长笑声音尖厉有若枭鸣。 他二人停步抬头只见对面悬崖上站着两灰衣男子仰天长哨。那悬崖下临深谷上面山峰笔立宛如利剑深入云雾之中不见尽头。 那二人见已引得胤禛、胤禵二人注意便向后招手其后有人推着一物上来凝神望去那坐于椅上手脚被缚之人正是宛琬衣襟当风飘飘然如欲乘风而去。 一刹那胤禛只觉心中猛有柄利剑刺入一个趔趄几欲跌下手上青筋突兀当下如飞奔去。胤禵紧随其后疾奔狂走额上青筋爆起如颠如狂一路在山巅大叫:“宛琬宛琬!”四下里山谷鸣响传回来“宛琬宛琬!”的呼声听得胤禛内心一分分的碎裂恨不能插翅飞去。 那群灰衣人见胤禛、胤禵已快上崖迅下山离去只留一人在原地。胤禛瞧见那人举止有异大声喝止着狂奔而去那人待他二人再近跟前拖住宛琬纵身一跃惊得胤禛二人魂飞魄丧。 朝阳初升宛琬回凄然一笑掉入了万丈深渊。胤禛眼见着她身子冲散数十丈下的烟雾直坠谷底四周浓浓白雾瞬时弥合将她遮盖得无影无踪几声惊呼从地底传上好一阵不绝。俩人俱都看得清楚、听得明白胤禛犹如身入冰窟全身颤已说不出话来。胤禵声声凄厉惨叫只震得山谷皆鸣东西南北四周山峰都一一凄厉回应久久四周又如常空山寂寂只余山谷中那条清澈的溪流不知人间悲苦的欢快奔腾。 雍亲王府东风阁诵经堂。 一只鸽子扑棱棱地飞来落在了诵经堂前的佛像上。 福晋走近鸽子鸽子扑扑拍着翅膀它有双天真无辜得近乎懵懂的眼眸。夕阳从树叶中洒下来照在她略显冰冷的眉眼上她紧抿着唇缓缓地从鸽身取出竹管里的纸条后带着几分怜惜眷念亲手将鸽子放飞回空中。抬凝视着它渐飞渐远飞向那远方那仍旧被人操纵限定的地方。 福晋收回视线打开纸条一共只有一个字“成”。她将纸条揉成极小的一团扔进湖里泛起了微微涟漪不一会功夫便渐渐下沉失去了踪影。 京城雍亲王府外夜色清冷一弯残月悬挂天际冷冷地看着这世间的恩怨情仇。 马蹄声歇俊雅修长的白衣男子滚鞍下马身子不稳地晃了下。胤禛推开侍卫的搀扶颤手扶住府墙他巨烈的喘息声象是无论隔着多远都听得清楚。他害了她他最终还是害了她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身在帝家不该动情不能有弱点授人以手可他还是贪心了。如能重来如真能重来他只要她能活着!哇!他忽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刹时白袍上一片嫣红失去了宛琬的人生还有什么值得眷恋? 第三十一章 番外霓儿篇 诺大寝室内弥漫着淡淡的百合香与醇酒的甜味霓儿依坐在榻沿贪婪的瞧着胤禵。绯红的脸色双目微闭浓密的睫毛堆在一处呼出的鼻息中有股淡淡的石榴之味两道浓眉柔和地舒展着他从容恬静的睡着了他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吧那般甜的石榴酒竟然也能让他醉成这样。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云重得似乎要坠下地般霓儿更觉得心头如压上大石一样沉甸甸地不得轻松。 那个高贵的女人哦是他的四嫂又来找他了她端茶进去时瞥见胤禵目光游离。她有些讨厌他的四嫂每次都让他这般忧愁。霓儿微微颦眉转身欲走却听见她出言让她留下随即轻轻柔柔的说了许多许多原来有人要害胤禵深爱的那个女人而他的四嫂有个很完美的计策可以让他永远的拥有他深爱的女人可他们缺少一枚很关键的棋子而她就是那枚最佳的棋子。原来如此刹那间她就替自己的一生做了了断。只要他想不论多么为难她总会为他办到她告诉他。他的目光不再游离望向她眉宇间浮起欣喜而悲凉的神色。 她让胤禵最后再抱她一次那触拥的一瞬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空洞寂寞他们肌肤相贴处带来的不是她所向往的灼热情怀而是那般的无奈压抑他的心是冷的所以他也是冷冷的。 胤禵脸颊上的红晕越散了开来满面春色他不知象这般醉过几回。人常说酒醉糊涂可他倒又是清醒的他从来就没真的要过她纵然是醉得酩酊时他也一直知道她并不真是她不是那个他心中独一无二无人可替代的她。 霓儿罗衣赛雪足踏金缕走至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嵌着的镜子前。白皙而纤长的手指划过她漆黑如缎的秀光洁的额头淡粉的桃颊红艳的菱唇温润的脖颈新藕般的双臂不盈一握的纤腰修长的双腿细细的脚踝镜中人是这般的美。她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移着水莲碎步那般的娉婷婉约她曾对着镜子苦苦练了大半年秋姨见了得意的说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会为她倾倒的可他见了只是皱皱眉头她以后便再没有在他面前露过这样的姿态。 她总不满意自己的唇红红圆圆的略显得有点肿好象个孩子般任性的总嘟着那其实是骗人的。她天性里最是淡漠凉薄从前姐妹们总讥嘲她一分一厘都看得那般重真象个攒不够钱的吝啬鬼她只是笑笑。她喜欢钱因为她从没吃过钱的苦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 她知道自从胤禵将她金屋藏娇后他府中后院的每一块砖每一寸瓦只怕都是酸涩的整个京城都在传诵着他的荒唐。她喜欢珍珠他便四处寻来黑、金、粉、蓝、紫、绿、白等闻所未闻的珍珠直到她无聊的当着弹珠打再也不会眼露一丝惊奇。宫里赐的每件稀罕物什他总是拿来先让她挑到了后来她已不再大惊小怪了。可那日他将一颗碗大的翡翠球塞到她手中时她还是忍不住诧异了。那颗翡翠球自然是玉中极品翠色艳嫩均匀透明毫无瑕疵可让人稀罕的是球上有孔。她伸指一拨球会滚动里面套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球大球套着小球小球再套着小小球她知道玉是不能揉搓的它不能如烧瓷般预先作好个胚样它得全凭玉匠心中有图球中套球的精工细雕这是怎样的功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慢慢地她注意到胤禵送她这许多希奇古怪的东西只是为了看她那一刹那间如同个孩子般雀跃的神情。 她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他是在她这度过的也有他府里的丫鬟告诉她他的那些福晋们整夜整夜的辗转难眠绞尽脑汁的猜测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能让他这般着迷然而她们没有一人能知道他只是和她躺在一张床榻上罢了。 霓儿定定的瞧着镜中的自己她还那般的年轻如春花初初绽放转瞬却要凋零了。她要死了她要到这一刻才知道真正的自己。她要想一想才肯相信她爱他她是这样的爱他爱到可以为了他爱的人去死这样的痴心是连她自己也不能理解不能相信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吃过那么多的苦从孩童时就看透了世态炎凉除了钱她是谁也不信是谁也不会爱的可老天爷为什么偏偏会让她再遇见他?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曾是一个孤苦绝望的孩子生命中唯一的一缕阳光。 那日秋姨把她领到他面前时他那般诧异震动。他专注地深深地久久地望着她忽就笑了无比的亲切温柔。倏然一闪她想起了他是谁原来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曾见过这样的笑容象冬日里暖暖的阳光照得人暖融融的再冷的冬天也不会觉得寒冷。 那年她八岁苍白瘦小衣衫褴褛头上插着草标被贩子拖着当街叫卖好不容易有户人家将她买了去。门口的嬷嬷怕她身上满是虱子便让她先在大门外等着。天那么冷她光着的脚冻得紫身上好象还弥漫着那股挥不去的浮尸的味道她真的以为她要和他们一样活不过那个冬天了。 天那样的黯沉萧瑟他骑着高头大马猛地停了下来好奇的打量着她他周围的人簇拥而上不知低语了几句什么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对她笑了笑执意解下身上的银狐大氅扔给了她后扬鞭而去。他那会光般的笑容奇异的安抚了一个小女孩的伤痛她紧紧揪住大氅的内衬舍不得放手本能的汲取着生命的温度。毛茸茸的狐氅摸着软软的暖暖的就象那少年的笑容舒服得让人忍不住移开忍不住想亲近巴守着他再也不放开。那样温暖的感觉在她的记忆中还从来都没有过她知道她将会铭记一生。 她生在一个很小的村落里出生时娘已生了三个女孩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是叹息这声叹息一直伴随到她四岁时娘总算如愿生了七弟。 每天天还没亮她就要和姐姐们一块上山拾柴割草赶在天亮时要喂好猪作好一家人的早饭好让姐姐们和爹爹一块下田。因为她只用在家中帮娘看住弟妹所以她总是等姐姐和爹爹吃完再喂好弟妹后才能在锅沿添上一圈一年四季她都是饿着的。夜里她躺在床上肚子咕咕直叫咽咽口水如能让她饱饱的吃一顿便是立时死了也甘心那。 后来那年家乡大雨不停雨不知下了有多久。水灾的结果是瘟疫蔓延周围无数个村落都被水淹没死尸无数无人理会的尸体层层垒叠腐烂臭透过洪水又流向了更多的地方让更多的人染上瘟疫而死。 流离失所的她和家人与剩下的村民们一同开始了他们的逃难之旅每天都是在泥泞、死亡中前行。有时候实在是没法走了上百个人便都躲在个略安全的洞里每天都有人在不断的死去大伙便漠然的将他(她)的尸体扔了出去剩下的人病的病拉的拉那混合着腐尸、粪便、呕吐物的腥臭味稍用力的吸一口便能让人恶心的呕吐出来。 前行的时候水深拦腰象是要耗尽最后一分力般的挪动着挪向那未知的前方。常常是天都黑透了却还没找到一处可歇脚之地成片成片的人半身浸在水中麻木的立着流动的水象把什么推到了她身边触手摸去是具浮尸月光映着尸体泛着紫蓝浑身泡得肿大她空空的肚子忍不住呕出了酸水。 这样千辛万苦的一路逃来她的家人大都死在了路上剩下的也冲散了再没有遇见过。 她被卖到了齐府里她那样死命的抱住他给的狐氅却还是被一拥而上的乞丐们给抢走了。冬天雪地的嬷嬷让她在大门外将衣服全脱了换过一身才让她进了府。 见了齐老爷她才知道原来男人那样老了老得无力再做了可依然会性趣盛昂。她倒是不在乎他的毛手毛脚在她看来人生如能吃饱便够了。可他越来越变本加历的花样终于弄得她不堪忍受。她的命一直是好的那样的灾荒瘟疫她都没死现在齐老爷也被她克得一命呜呼了她转手被卖到了红袖招这是一个能穿红披绿吃香喝辣的好地方她终于笑了。 那些霓儿以为再也不会想起的往事这般清晰的浮现这回她是真的要死了心甘情愿的要到这时她才知道她从来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原来在她心底一直珍存着一份天底下最最纯洁最最坚贞最最没有瑕疵的爱。因为从未去探究过从未去正视过所以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竟爱他爱得那么深。 他给了她这一生中唯一的一缕阳光她便要奉上她的一生去为他换回他要的那缕阳光。 又及: 生命原来只是一个仓促的转身一次奋然的跳跃她回头最后再深深地看他一眼用力笑着消失于那万丈霞光中她将他的笑容与阳光都还于他只愿来生再不用遇见他。 第三十二章 胤禵自与胤禛分开后一路快马加鞭恨不得能飞回她身边再不用离开分毫。等真回了府狂奔至这庭院见宛琬依旧沉睡眼睫宁静地垂掩不动分毫心又不由宁静下来挥退下人取过丝巾小心拭去她额间沁出的薄汗端凝着她她气息稳定应无大碍了。将她从地牢换出来的那刻宛琬已昏了过去脸上血痂蜿蜒身子冰冷呼吸声也越来越微弱他五内如焚不知如何才好只死死地抱住她恨不能将身上的热气全给了她才好。他嫌他们都赶得太慢只得狠狠心将宛琬放下拉起缰绳车被他赶得便如要飞起一般路两旁的树飞快地往后倒去他紧咬钢牙瞪着前方汗如雨下大声地喝打着那两匹马几近疯狂。万幸太医说她额头是碰伤并无大碍只是她过度疲劳又受了惊吓身体虚脱才会晕厥过去只需好好睡上一觉便可恢复。多睡一会也好他怕她醒来见不到熟悉的人更会惊怕他刚松了一口气太医却又给了他更大惊喜胤禵收回思绪溢出丝苦笑那样也好宛琬听了总是高兴的也好让她安心留下。 宛琬眼皮微微颤动。 有条柔软的丝巾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颊轻柔的动作让人有被小心呵护的感觉舒适得如春风拂过般。 谁? 是谁如此细心地擦拭着她的脸颊? 宛琬迷迷糊糊蓦然睁开双眼却因为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下意识地又闭上了双睑。她再睁开眼眸时清晰地映入眼帘的是飘着纱质帐幔的屋宇雕刻着大朵大朵花样的窗棂正透着黎明晨曦的光晃入她眼中。 她不会是在做梦吧?宛琬有些不可置信的欲伸手触摸床柱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扶起了她。 “胤禵怎么是你?我这是在哪里?”宛琬瞠目结舌“你是怎么了?是你救我出来的?”她瞧见胤禵面色憔悴一身上好宫绸做成的锦袍沾满了尘土满脸难掩的疲惫。 “二哥身边最宠爱的侍女蝶衣是我的人她递出了消息总算那些都过去了。宛琬我让人备了些清淡小菜你先吃些东西吧。”胤禵一语含糊带过见宛琬面色有些苍白眉也轻轻蹙起似乎身上有些不适心一紧急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情不自禁握住她双手。 宛琬有些窘颊上飞红抽出手捋了捋笑笑摇头道:“没有就是有些闷也不想吃什么胤禵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你推我去外面透透气吧。”心口有些恶心暗自好笑竟也有她不想吃东西的时候。转念思及胤禛只怕他是惊忧了吧也不知胤禵有没有告诉他一声唉自己如何这般没出息还记挂着他做什么闭上眼深吁口气再吸进几番来回紊乱鼓动的心脏才稍稍在胸腔中镇定下来。 “好。”胤禵虽心中仍有担忧但对宛琬的要求他向来依顺惯了只得扶她至轮椅上推她出去。 只见远处佳木茏葱近旁藤萝掩映微露羊肠小径通往外方。成百上千株凤凰花如喷火蒸霞一般绵延开去。 “你这府里倒还有这处好地方瞧着人心里都舒坦。” “只要你喜欢便好。” 宛琬想起栓婚之事心下一沉如今他又救了她一次怕是跟他更说不清了沉默片刻轻言道:“胤禵我要回去了姑姑她们都很担心了。” “只怕你就此不回去他们都更自在些。”胤禵低低呢喃。 宛琬甩了甩头似乎不明白他的话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呆了会儿——倒抽口冷气“你这话什么意思?” “宛琬我想了很久四哥最后还是放手了依你的性子必是恨死了我们两个谁都不会跟的。二哥不见了你自然也不会再有动静这回他们都还以为你是为了抗婚自己跑了。这样也好从此以后你就安心在这长住吧。”胤禵眼中隐约流露着悒郁再一次无比清晰的重复:“我什么都可依你也决不再勉强你嫁给我只是你不能再离开这里了。” 宛琬刚刚死里逃生的一腔欢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救了她却打的是这个主意心中有千百个念头转过却一个也抓不住一时竟不知对他该怒该怨还是该恨只直愣愣盯着他。 胤禵视若无睹地将宛琬推进屋里让人送上食物见她并不理睬定定看着她许久道:“你可以和我怄气不吃不喝如果你舍得将肚子里的孩子一块饿死的话。” 宛琬闻言长长的睫毛一颤冷冷嗤笑“难道你不知道我已不会受妊了吗?” 胤禵稍稍一怔随即淡淡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吗?你如何就变笨了这是瞒得过你的事吗?到底是否有孕你耐心等两个月不就知道了。”他迟疑了下继续道:“我千辛万苦将你救出又费劲心思让你安居于此好好养胎你为何就不能接受?宛琬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抬腿又残废了待养下孩儿后如何谋生?再说以你的容貌又有何能耐可杜绝他人觊觎?我知道你自是可以吃苦也狠得下心毁了容颜可你怎么忍心让他的孩子三餐不济?流浪在外?你腿脚不便屋中四处皆有小铃拉一下便会有人前来我就住你附近我怕你嫌烦不让他们在你跟前可你放心这屋是府里最易防守之地决不会再生意外了。” 她有孩子了?她竟然有他的孩子了?宛琬心中狂喜转念又大恸怒目瞪向胤禵:“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不胜感激了?” “我不要你感激只要你高兴就好。”胤禵望着她眸底平静无波微微带着悲伤的意味。 宛琬笑得惨淡胤禛不要她了现在又被胤禵软禁起来她如还能高兴得起来真是天下奇闻了。 “是是我是残废别说养活孩子就连养活自己只怕也是不行所以还要多谢十四阿哥如此用心良苦将我囚禁于此了。”宛琬微掀唇角心中刺痛不已。 胤禵凝视着她道:“我对你的用心从未掩饰过只可惜你从来都不肯认真的看看我。” “你的用心究竟是爱是害自有事实证明用不着我再来看清楚。” “是啊只要事实在便好又管他人是如何想?”胤禵笑了笑只怕世人更要笑他疯的不清未过门的福晋死了索性将外面的女子接进了府里。 宛琬不愿再去看他撇过视线这才注意到这间居室并非如何富丽堂皇但四处搁置的每一细小玩意皆是她从前随意提起之物一点一滴都是过往的记忆。 宛琬伸袖一拂将案上物什挥至他脚边“我们之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已死’。” 胤禵不想挪脚闪躲任它们粉碎在他脚边他的心血在她眼中如此不值一提期待的目光在她的淡漠中碎成片片。 胤禵深吸了口气神色已经恢复平静这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恨我去求皇上栓婚也恨我将你留在这可你自己也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已死’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计较再伤心了。” “你也懂什么叫伤心吗?你给我出去。”宛琬转过轮椅冷冷背对。他欲言又止终转身走了出去听得背后‘乓’的一声宛琬已将门关上。 胤禵伫立片刻听听里面似无动静他无力的背靠着门坐下低低倾诉:“宛琬我知道你跟四哥的感情在你心里只怕谁也比不上他可我还是不能放你回到他身边。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可从前这话我不敢说怕你生气怕你伤心。今天都到这份上了我一定得说你到底知不知道四哥是怎样一个人?你将他看得那样重可他是不是也会把你看得那般重?有次皇阿玛为八哥和八嫂的事不高兴四哥私下说过大丈夫为求大业理该牺牲儿女私情娶妻当娶贤。他是一个无论大事、小事都求平衡的人。在宫里用膳哪怕是再喜欢的菜皇阿玛也从来不吃两口以上为什么?一个欲成大事的人就不能有特别偏好不能有弱处让人知道。在这个家里谁没有一点贪心无论是说得好听为展鸿鹄之志还仅是个人私欲可私下总是想的。但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再不去和他们争。真的宛琬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没有一点一滴的委屈我知道这时候我不该说这话我也不求你接受我只求你能安心留在这把孩子养下来我决不会让你再受到他们一丝一毫的伤害了” 他总觉得宛琬并不适合四哥才会执意去皇阿玛那讨了她可当她那般冰冷而决断说除非将她横抬着进府时他还是心寒了。他可以不在乎宛琬是不是已成了四哥的人可他不能不在乎她是不是会伤害她自己他犹豫了也想放手可他又恨四哥的退缩让他不能全然安心的相信宛琬一定会幸福。人生真的很奇妙当他卡在那两难时偏会象天意般出现些人或事推了他一把最后由得或由不得命运已然万水千山不能回头。 四嫂和他说德妃娘娘已动杀心就算他这时肯放手可德妃娘娘未必相信他心中真能全然放下未绝后患还是会做恶人。四嫂口口声声说她不要宛琬死所以才来找他她说出全盘计划听得他一身冷汗。他忍不住讥言如果他不愿意呢?她未有一丝慌乱胸有成竹说只要他舍得下宛琬。 寥寥几字道出了他致命的弱点如果他舍得下宛琬他不会宁可让皇阿玛失望也执意跪地哀求;如果他舍得下宛琬不会在一开始就冲动地踏进她的陷阱。他舍不下如果说见四嫂之前他还有犹豫他还想放手那这一刻已是万万不能他不能让宛琬嫁给四哥和这样富有心机的女人同一屋檐他不相信四哥能保护得了宛琬。 四嫂要的那份‘托尔齐等人结党宴饮名单’八哥在让景熙秘密递交于皇上之前他是见过的。他不再与她多言默记下来交于了她。很快她便拿来一份几可乱真四哥笔迹的宴饮名单盖着断无差错的由皇阿玛御赐的那枚印章。他瞧着微微摇头真不知道一个女子是如何才能办到。她说太子心思狭隘含眦闭报做事又易冲动只要他让人走漏名单再附送些他八哥私下做过证据确凿的小动作太子必然相信。果然他依她所言让人传至太子那边的消息条条为真唯夹一条假的二哥他如何会不相信?他深思后惊觉四嫂的整个计划中除了要舍去他们这个家里最不需要的真情外四哥才是唯一的受益者有贤妻如此对四哥而言是幸或不幸? 胤禵的手隐隐做痛摊掌望去血痕深勒——霓儿霓儿他真是不懂女人。他知道无论霓儿同不同意四嫂都是要她做那枚棋子的只是他没想到她会答应的那样干脆。四嫂留下试探她时眸中出人意料地闪过丝狡狯象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一般。他和霓儿其实都只不过是她手中无情拨弄的棋子她清楚的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拒绝她。 他与侍卫一同举刀挥剑割断树皮搓结绳索结成一条百余丈的绳索攀到崖底好不容易将她尸块凑成一堆。他欺骗了宛琬出卖了八哥设计了二哥害死了霓儿已是满身罪孽值得吗?值得吗?每踏出去的一步仿佛都在惊问。 胤禵眼眸中露出抹哀伤默然将仰望远处的视线收回起身盯着那扇门心中一阵濡湿的疼痛只可惜自己早已情根深种就算万劫不复又能奈何? 这日清晨胤禵走进房中见宛琬正倚在窗边软榻上看着窗外神色全无从前的飞扬只有那缕秀随风轻飞飘他慢慢收回视线。“听说你什么也没吃便连煎好的药也不服用。” 宛琬依然看着窗外胤禵端起青花瓷碗走近在软榻边坐下用汤匙舀起一勺药递至宛琬嘴边她扭过头去。 “人家闹脾气是为了让仇者痛亲者快可你倒好不吃不喝是想饿着亲人却让我这个讨厌的人看笑话。”胤禵脸上挂着丝郎当笑意手中的汤匙依然固执地停在宛琬的唇边。 宛琬的手下意识放在还未显山露水的小腹上伸手夺过瓷碗酽酽的浓黑药汁还冒着缕缕热气浓浓涩苦的中药味闻得她想吐。她屏住呼吸口一张仰头便喝眉头随即皱起然后口一张“哇!”的一声刚吞下去的药又吐出来了。 胤禵小心看着她顾不得闪躲被吐了一身。 “我怕你会砸了药早叫下人多煎了副。”胤禵淡淡说道一手递上了洁白的湿帕“擦一擦吧。”他伸过另一只手想拂开她湿沾在唇边的丝却因她防备的目光而定在半空。 宛琬不领情地以袖就嘴粗鲁地擦拭了几下。 胤禵不以为意的随手搁下丝帕“很难受吗?可我听人说女人要到五、六个月孩子长头时才容易恶心的。”他想大概是这汤药味太冲了看来得让太医们改服丸药应会好些。 胤禵从怀中取出一玉瓶滴了几滴在香炉中片刻宛琬闻着那袅袅清香吸入心脾只觉周身都漫开了清新。 他随意拨弄着书案上的棋盒“琴棋书画你只喜欢下棋可偏偏只有棋得要两人对弈才有意思。你困在这不能出去一定很无聊吧?”胤禵转身推着宛琬的轮椅便要向外走去低头看见宛琬眼中似抗议他不曾征求过她哑然失笑道:“我不会如此自讨没趣我若问你你定是不愿的吧。” 落日斜晖抖落在青青篱笆上染上层淡淡的橘色浅蓝的无名野花绕着篱笆尽情绽放碎石铺就的小径一旁是几畦菜田数十株老桂加杂其间天地间一片宁静偶有几声蛙鸣传来。 胤禵推着宛琬缓缓行在道间清风拂面他一声长啸顿觉怀襟舒畅不由轻轻吟道:“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余年还做陇亩民。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 宛琬冷冷哼道:“古人皆云‘天然’二字而这却分明是人力穿凿扭捏而成。此处远无乡村近无山水山为假山水无真源一切并非自然只显得刻意做作。” 胤禵一时气得胸闷难忍恨不得拂袖而去两人停在原地四目对持最终他落下阵来将她轮椅推至一旁走了开去弯身择了几根黄瓜吩咐下人去用醋腌了等用晚膳时再一块送来说完便席地而坐自顾远眺眼角的余光却一刻未漏过她那边。 胤禵心中如有钟表般到了时辰便一跃而起推她入内唤人送入饭菜。宛琬见识过他手段他不多言语随她吃不吃只静坐一旁每过片刻便唤人重新换过。当下宛琬也不出言痛快吃完两人俱都不语一室静默。 胤禵黯沉的双眸一直停留在宛琬脸上她双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很奇怪他可以在一张张陌生脸孔前侃侃而谈可以在黑压压人群中指挥若定甚至是人愈多处愈露锋芒可一遇到宛琬他就变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胤禵穿着身孔雀蓝衣袍多么明艳的颜色。那时她一时兴起瞧着那个人的衣袍大都是石青、天青等暗色便选了块孔雀蓝的料子让府里裁缝做了两身袍子她还特意让改了箭袖等她兴高彩烈的递于他时。他瞧了半天只吐一句艳俗过会再加一句还做两件气得她当晚差点吃不下。可那个春天他除了上朝的朝服在府里便只穿这两件。这般别扭而又不解风情的人这世上大概以他为最。后来他穿着那身袍子与她上街修长的身型衬着孔雀兰更显意气风她兴奋的拉拉他袖子开着玩笑说这满大街的人都在瞧他。他横了她一眼满脸肃严地叫她走路时别东张西望一语听得她心底直叹气这样好的春光行人皆都浅笑盈盈可自己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了这么煞风景的一个人了呢?宛琬嘴角不觉溢出丝笑意。 胤禵没有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宛琬定是想起四哥了吧他心底酸涩可她能高兴点总是好的却见宛琬瞬间又悲从中来。 可她没想到他竟可以煞风景到因为救命之恩而以身相许就算这样他还是不要她了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她以为爱是可以克服一切的谁知它有时毫无力量。原来现在才是爱上一个人的全部感觉能让她甜蜜的如沉醉在梦中也会梦醒时满地破碎。 没有了他的这个三百年前的世界让她讨厌透了这里没有她所熟悉的一切这里无聊沉闷得快让她窒息她冲动的只想奔跑宣泄却连站起的能力都没有那连下身都需人服侍难言的痛楚燎得她五腑六脏都刺痛如焚汹涌得仿佛再也压制不住了。 “宛琬你怎么了?”胤禵瞧她神色不对犹豫着问出。 宛琬缓缓的直视他看着他镇定的脸和眸中掩不住的紧张。她恨他一意孤行的去向皇上请旨她恨他将她囚禁在这让她无时无刻都想起从前更恨他待她这般的好让她连一心一意的恨他都做不到。那股从心底燎烧的火苗向着他熊熊的烧去“我讨厌你讨厌你你所爱的就一定要爱你吗?真真是强盗逻辑!我讨厌这里的一切!” 她一语击碎了胤禵的镇定他望着宛琬像被她的眼神震慑住如跌落两潭寒水中怔怔的又看了看自己三分憎恶。 胤禵悲凉而痛楚的望着宛琬他投向她的眼光中甚至有了几分乞求的意味它仿佛象根针在宛琬心脏最柔软处刺了一下使她越痛恨自己对他恨得不坚定。她不能再去看他宛琬低下了头深深地埋在自己膝中压抑不住泪水涌出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呜呜低咽着孱弱无助地如同个最绝望的幼兽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胤禵张张嘴想劝慰她却又觉得如今他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颤颤地伸出手触摸到她一股巨大的力量又涌上心头。胤禵两手一用劲将她整个端到自己宽厚的怀里感觉到她浑身一震要挣拖出来他死死的抱住她身前的湿意直透到他的胸上他拥紧了她唇轻轻摩移在她的鬓边与耳垂“宛琬宛琬……” 宛琬哭得越汹涌了哭得他心中慌胤禵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失措的惊问:“宛琬你不会想不通吧你可千万不能去做傻事……” 宛琬被他摇晃得近乎昏厥猛地抬起了头瞪向他咬牙切齿道:“什么叫做做傻事?我会蠢到为了你们去自杀那还不如索性杀了你更痛快些!” 胤禵哧地笑出来他是真忍不住却见她满脸泪痕圆目怒睁的望着他将嘴唇咬得沁血。胤禵伸过手去欲扳开冷不防被她一口咬住手指牙齿深深嵌进血顺着他的手背流了下来。他忍着痛任由着她另一只手轻拂上她的秀低道:“咬吧这是我欠你的。” 第三十三章 七月炎夏天闷热得狂树叶都打着卷儿垂头无力的挂着。 “现在倒好爷不是寺里就是把自己闷关在书斋里连影也见不着了。纽祜禄氏眼看都要生了他也不管还要格格这毒日头里的去找他。”安嬷嬷擎着团扇替福晋挡着日头小声犯嘀咕。“格格我听人说前些日子章嘉活佛说爷甚有佛性已破了初关洞达本末了那怎么还要常去寺里呀?” “你不懂那个需直透‘三关’才算得成正果。章嘉活佛说爷之所见还只像针刺破窗纸从针隙观天虽说已见到天宇但天体广袤所以所见天体终究是有偏见的。修来修去破了三关不过是要修得一双琉璃眼一颗琉璃心好看人对事透彻淋漓一切皆空。可真要一切皆空了虽说无痛却也无乐了。安嬷嬷你说千修万修谁又能救得了谁?唯一能救赎的不过是自己罢了。”福晋不以为然的淡淡道。 安嬷嬷听得似懂非懂只顾着点头。她打小看着格格长大深知她脾性别看她表面一派淡泊娴雅骨子里最是争强好胜虽不喜显山露水主张见识却不输须眉。 福晋迎着日头眯细了瞧纤手上的佛手冻扳指泛着光耀花了眼。 如今他只想参透佛法好事事皆空可她却勘不破呀。 就算他心里始终没有过她她也忘不了——十二岁雏菊初绽素手相握。 那些一直都刻在她心里头十年二十年清晰得一如昨日。 福晋挺了挺脊梁忽闻得一声轻咳转看去是府中幕僚戴铎正低头匆匆经过。 她娴雅的立定身子不徐不疾问道“戴先生王爷可在书斋中?” “回福晋王爷还在柏林寺中。” 福晋见他欲言又止了然的笑笑。“我知道爷是受不了这酷暑去寺里听讲佛法好静静心。章嘉活佛不是说爷还尚须勉力求进才好力透重关么。” “是奴才愚钝。”戴铎看出她眼里那抹淡淡的怨怼和嘲讽低头不语恭身相送。 沉默中她幽幽走过裙摆飘扬戴铎暗暗叹息转头离去。 福晋眼角划过戴铎那一角青袍噙着丝笑意。那日她徐徐展开他送来的冷金笺他与爷的笔迹如出一辙原来他手下竟还有这等人才只怕他自己都并不知道吧。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不是逼急了又怎会轻易示人?从那一刻起她与他新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偶尔相遇彬彬有礼的亦如同他们悬远的身份一位是福晋一位是幕僚永远相隔永不曾接触。 “格格这日头毒戴先生不是说——”安嬷嬷小心提醒。 “噢”福晋想起似“都到这了就转转吧。”她扶着安嬷嬷的手依旧前行。 那一夜。 烛光下他不言不语脸上如常一丝笑意都无。 她腕上玉镯轻荡素手递过白釉莲纹茶盅袖拢冷香幽幽。 他端茶的手略略粗糙虎口有经年弯弓磨出的茧她瞧得那般入迷。 我的爷你尽管就这般坐着吧这才象是真正的你让人无从亲近的你你知不知道你越是冷酷便越是象那罌粟引得人欲罢不能。 她只是不明白那样的他如何就会这般的喜欢宛琬为了她他何止是要抛下她他是连皇上也敢欺瞒啊。 今日徳妃娘娘又传她入宫了他是来探听可还有一丝转机的吧? 他为何就不曾想过对她露一分真心流一丝爱意也许她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二十年的夫妻竟不能换来半点真情?茶热气袅袅她眸中带湿茶水散着涟漪漫开她娴雅端容。这么多年为了他她被迫做了个贤良宽容的女人到如今也只剩下贤良宽容了想想真是不甘心哪…… 烛光下不动声色的她与不动声色的他两两对坐着。 她端起了茶盅袖拢中一缕冷香是要隔得这样近才能闻着的香味他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啊她怕他起疑只敢一点点的加量。她反反复复旋着杯子许久凑近杯沿轻轻地抿上一口她不能失手她好不容易才让徳妃娘娘又传她入的宫等得便是这一刻她只得在那茶里又下了工夫那无色无味的东西竟那般昂贵连她初听都有些咋舌到底还是值得的。 可她却忘了爱令智昏如今的他不过就是个平常的普通人那原本透澈似琉璃没有映不穿的眼这刻也不过是苍茫的灰。 那一夜她髻松散他在她身边她恨不能停滞永不前行的时光在俩人辗转纠缠中沙沙溜走。 这偷来的欢爱纵骗得过世人可又骗得过心?她直直躺着眼角静静流下冰凉的泪滑入嘴边不酸不苦无声流淌。 那一刻她只想放下一切换他一句答案他心里究竟有没有过她? 他沉沉睡着了她拿着那枚印章静静伫立。他朦胧的唤了句翻了身复沉沉睡去。 夜那样的静静得将宛琬二字如此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那叫人避无可避的刺痛锥心而入! 人生不过是一出戏你我既已粉墨登台纵使冗长不耐荒腔走板也需唱至终场怎容得你半幕退场另敲新锣? 她一盖而下红红的印鉴跃于冷金笺之上。 她与他的命运至此不能回头。 福晋一行人转过那道粉垣月洞门上迎面如意室三字这道素淡门墙里头围着的便是整个雍亲王府的禁地。 福晋揉了揉眼早已花谢满地的西府海棠簇中影影绰绰象裹着团玲珑花影好似那个锦绣人儿正光艳艳的俏立着。 她终究是个女人她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费了那样大的周折只为了留下她一条性命。 一只孤鸟咕咕叫着似是讥嘲不屑冲上云霄。 福晋一个趔趄不稳步步向后退至沿廊依着坐下湖水倒映着她雍容端庄华贵……她是堂堂的雍亲王嫡福晋天下谁不羡慕她的好福气?这一生的荣华富贵算是到了顶儿了吧? 不不差着一步便还没有到顶。 她知道他也是想的。 那么她就没有错。 她不过是拿走了一样他心爱的东西为了帮他得到他一直最想要的罢了。 他可避去寺庙她却只能守在原地。 他是再没有快活了吗?可到底曾有过而她却从来没有。 再深的伤痛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 而这一辈子又能有多长一眨眼的功夫也就过去了。 青山不老绿水无忧尘世却已生死嬗递人事全非太阳留恋的洒下余辉最终还是落入了山下。 山巅之上胤禛身着缁衣久久的伫立著侍卫们垂手而立默默无言。 胤禛触目四周冷月当空银光遍地山花浪漫依旧只是这世间再也没有了宛琬从此俩人便是不及黄泉永无相见。他趔趄跌下颤手抚上墓碑宛琬宛琬最后……最后她究竟死于谁手?是他害死了她他过于自负托大总以为劫走她的人无非是想掳去她来要挟自己他给了他们便是。谁知他们传了信条与他只是要他亲见她惨死这般不计后果不求图谋一味睚眦必报的行径似只有暴戾恣睢的太子会为可他与胤礽素无太大怨仇他何至于要如此?且宛琬所居东院虽内里人手不多可外围守卫森严来人能避开守卫耳目直闯进内院死去的四人皆是一剑封喉当场毙命来者不仅武功高强且行事缜密周严滴水不漏让他几察不下去。可如是德妃娘娘下的手她当是秘密行事只取性命决不会让他与十四亲眼目睹那又到底是谁?心中掠过千百种思量却没有哪一种能让他解开心头疑恨。 老天爷真是过于残忍它怎能让宛琬带着那样的伤痛误会而去他曾誓要护她一生一世的可是他没能做到万千悔恨齐涌上心头胤禛嘴角抽搐一道血痕沁涌而下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这天地既已负他他何需还要硬逞坚强?她一直都是那么害怕孤独的不如就去陪她吧…… 温同青急奔上前扶住胤禛摇摇欲坠的身子忍着咽喉间席卷而来的阵痛低咽道:“爷你这是何苦——”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胤禛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泛起丝异样的潮红他蜷下身子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抵着冰冷的墓碑想借着碑上寒意驱走忽来的阵痛。“生死涅磐犹如昨梦菩提烦恼等似空花。功名利禄、爱恨情仇原都不过如此……” 温同青看着胤禛眼中闪着难言的光芒爷他心中的苦眼中的悲哀连他这个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又能骗得了谁去?“爷到如今你生你死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宛格格吗?这世上就再没有其他牵挂了?也真放得下所有的抱负了吗?从前爷总对我说男子汉存活于世不能无所作为总得要做点什么才会对得起祖先、子孙爷不是还说身当男儿便该有凌云之志吗?” 他见胤禛心如缟灰形容削瘦不为所动不觉心头一痛再挂不住那些慷慨陈词黯然垂低言:“属下第一次至爷身边时爷便告诫属下说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便不管前方有多苦多难也要坚定的走下去可现在才中途遇到了风雨便要放弃那不是属下熟悉的爷……” 胤禛似看透了他的心意惨然道:“我与你不同你走这条路是自己选的而我走这条路却是因为不得已只因生在帝王家……” 温同青别过脸避过他沉默如死的眸光。“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逝者已不可待但明日犹可追此话不论何时何地何境都当该遵勉。若宛格格地下有知知道爷如此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只怕也是心痛的吧?” 他的王爷从前虽看着身子略显孱弱但每分每寸都似铁打铜塑坚不可摧一直都是积极果敢的一直都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可如今他怎会绝望成这样难道他们都做错了?不不爷他决不是个只携一人一琴纵情山水便可度过余生的人! 温同青冲动地覆住胤禛的手。“爷你若能拯作起来咱们同心协力何愁壮志难酬天下不兴?” 胤禛静静地看着他心下五味杂陈他生于皇家自幼养尊处优虽宦海沉浮几历风霜自以为很坚强可一旦面对伤痛与挫败却仍像其他庸人一般只一味躲进那自己编织的虚壳中疗伤良久终是低低一叹。“你今日这些话怕都是戴铎教你的吧?也难为你一片苦心……走下山吧。” 温同青闻言浑身一震眶中一阵灼热不及他扭过头去泪已滚落而下。 胤禛昏昏然地立起身来满怀的无可奈何与怆恻之情茫然四顾暗沉的暮色中象只余一座孤伶伶的新坟掩埋着她忽嗔忽笑的她柔情似水的她幽冷的山风呼啸而过偶传几声老鸦咕咕啼叫。 一行人下得山去隐约传来马匹长嘶。 片刻一骑骏马飞驰而来扬起漫天尘土。 “王爷急报!”来人滚鞍下马将一蜜蜡封卷递于胤禛。 寥寥几字他不多时便已看完思忖片刻胤禛一跃上马执辔回鞍总是凄凉转鞍前望依稀可见北京城中一片灯海红光。 京城十四贝勒府。 胤禵抱臂倚着身后的门廊微绷着脸容似全神贯注盯着那莲花缸中游鱼眼光实越过缸沿投在斜对面那人身上。她微低着头因是夏日恰露出那弧白皙柔美的曲线滑看上去那张素颜少了从前的嫣然娇笑多了几分冷清他还真是怀念初见她时的那分娇媚与俏皮。 胤禵从来不知宛琬能把对他熟视无睹的功力修炼到如此如火纯青的地步她总能让他的耐心一一告罄拂袖而去可至翌日偏偏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双腿又踏了进来。 正是百无聊赖之计胤禵见婢女端着个烫蝶三果纹盘盛摆着西瓜走来眼中的火星在一刹那间炽烈起来暴怒道:“谁让你送这个的?我不是让人去取汤羹了吗?”惊得那婢女慌忙跪下。 他也是仔细问了太医饮食忌讳才知西瓜属天生白虎性本寒凉别说是孕妇就连身体略带燥热底子虚寒之人亦不可多吃夏日里如需解暑倒是用那西瓜皮合着莲蓬炖汤是最好的。可笑他虽已有四子五女却何曾想过要记这些婆妈之事?到今日竟沦落到要为他人的子嗣来操心。 宛琬见他又要迁怒于她人忙出言拦道:“天气太闷是我忍不住让她们去取些西瓜来的。”她习惯性咬咬红唇懊恼之情溢于言表只怪自己怎会一时忍不住贪谗。 一股怪异且莫名的骄傲让胤禵不愿出声多作解释依旧怒气冲天的将那盘西瓜向外砸去挥手示意随后赶至的婢女端上托盘。 “你快把这‘翠衣生香’给喝了吧。不是我允许的东西一律不准吃。”胤禵挥挥衣袖粗声粗气道。 宛琬低头望去什么‘翠衣生香’不过是几块西瓜皮和着些莲叶、莲蓬、薏米等煮做一堆的浑浊汤什! 胤禵见她一副气结模样忍不住嘲讽道:“你不是说这是囚牢吗?那还能挑三捡四的?还不快喝了。” 宛琬被他的话噎住挤不出半个字来强按下怒气端起盅碗大口喝了下去。她放下碗后摇椅至窗前一番动作下来眼角都不曾瞥向胤禵一下。 宛琬凝望着窗外浅淡的天青仿是被天罗地网困住了的断翼小鸟几分凄凉无奈。 胤禵看着宛琬坐那好似屋内空无一人的神情如同根刺扎痛了他照说那痛该使他对刺避而远之可他却像是被扎上了瘾般一天不痛上个一两回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胤禵大步上前转过她轮椅。宛琬诧异的看住他正瞧见他青湛胡碴微生的下颚几分落拓刀裁般的双眉跳着眼中带有隐隐的怒火她一直当成是任性男孩的胤禵不知不觉中早已是个危险的男人。 “你要做什么?”她向后退去顶住了墙头。“你走开!” 胤禵眯细了眼纹丝不动目光停留在她已渐凸起的小腹上她荏弱的样子让他只想抱住她可是说句像笑话的实话他还真是不敢造次。他呆视了许久笑了起来“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故弄玄虚好让你别当我是空气。”语气酸涩笑容凄历“宛琬你这个坏心肠的女人平日里善良得对路边任一乞丐皆能展露笑颜但对我却一次比一次残忍!你手中拿着把无形的剑毫不客气地刺着一次比一次深。你不如索性给个痛快干脆一剑将我的整颗心剜出便可见到每一滴血都在笑我意乱情迷心甘情愿被你凌迟!” 宛琬见他如此微微迟疑忽觉肚子痉挛了一下一股激痛掠过四肢百骸她闷哼一声弓起了身子。 胤禵见状满心惶恐仆了下来。 宛琬蜷作一团阵阵巨痛袭来身子不住抽搐她狠命地咬紧下唇一缕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了下来衬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越地怵目惊心双手已违背自己意志的死死攥住了胤禵。 “宛琬你咬住我痛的话就咬住我的肩吧!”胤禵拥住她把自己的肩膀送至她唇畔厉声喝令“快去叫太医!快快去!!!”完全没现自己早已泪涌而出。 “是!”一旁吓呆了的侍女急忙冲了出去。 胤禵虽满心焦虑仍小心翼翼抱起宛琬躺至榻上枕卧着由赶来的秦太医诊脉下方。 秦太医赶紧上前挑了几根金针认穴刺下。柱香工夫宛琬渐平静下来秦太医这才执了她的手腕沉心切脉片刻道:“胎儿已暂时无碍只是这位夫人心脉过于虚弱似从前受过内伤本不堪再受妊。她务必要卧床静养否则别说孩子只怕连夫人也……属下这个方子虽能一时振其心脉但为长久计爷还需另请高明。” 胤禵只听得六神无主不觉手臂已被人死死攥住低头瞧去正对上宛琬焦虑的黑眸转念即明她所忧顿没好气道:“知道知道无论如何也要让你生下。”他心实嫉妒他俩人有了这骨血羁绊只怕日后难断可要他放手却一辈子休想!他心下一激灵猛地醒过神来日后如何不知眼下最要紧便是定要帮她达成心愿平安生下有朝一日宛琬总会明了他的心识了他的情定不会辜负了他的。 胤禵让人入内伺候宛琬净面燃起安神香请太医确定万无一失了留下两婢女守着这才离开去前府。 月渐西沉隐现夜幕只余细细一钩朔日将近。 烛光透过琉璃罩似有些喑去胤禵小心掀开罩子剪了剪灯芯烛光又亮如白月光。 他轻勾帐缦挨着床榻坐下伸掌轻轻地覆于宛琬的素手上一股暖意直达他心底。 胤禵凝视着帐中人雪白的脸颊恢复了些生气安静的深陷绣枕中稳稳睡着他勾唇微笑“睡着了也好若是醒着又怎会容我坐这?” 瞧着瞧着他忍不住伸指轻轻地描画着她娇秀的轮廓。宛琬好好活着而且就在他的身边即便是不一言也吸引着他她是尘埃中那朵雪莲最聪慧也最稚嫩他只想这样守护着她。其实人生在世若能有一个值得他倾尽心力、付出所有去追逐的目标不管那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或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人那都将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所以就算她怨他恨他他也只能用爱新觉罗家一贯极端冷酷的手法强行囚禁了她。他在赌赌注不过是他对她的心他绝不能输不然他不知道一个无心的人又该如何存活? 第三十四章 叶落知秋。 夜色中不知何处有人消磨长夜隐约弹响几声琵琶伴着落叶的窸窣声让这京城的夜显得越加迷离。 胤禛望着茫茫夜色凄凉的琵琶声似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思念的人儿也渐走渐远他攥紧右手掌心中空空如也这才想起他与宛琬连一个定情的信物都不曾交换过。除了留给他无尽的空寂还剩什么?她夜夜都不曾入梦可是在怪他?一股怒火熊熊燃起燎过他枯谢的心原一路摧枯拉朽排山倒海般轰然而至。胤礽他倒是小瞧了他!要克制要忍耐再忍耐他只怕这火会将他焚烧成灰他忍着将喉头那点腥甜压咽下去。 门外傅鼐回禀人已带到胤禛沉声示意让其独自入内。 一青年男子推门而入抬眼便注意到窗边阴影中立着的黑衫之人。 听闻声响胤禛转过身来关云虎一眼看去有些诧异四阿哥并不如外传的那般酷冷他倒似象宣纸上打湿的一滴遗墨晕化了开来淡淡如灰满身的疲惫落寞黑瞳深邃的教人看不清神光所聚。 胤禛随意的瞥了关云虎一眼示意他坐下原来他还这般年轻这青年貌似恭谦实有着副倔强兀傲的眼神一身银灰衣袍烛光照映微微泛着月华柔光衣料名贵可对一武将而言却属过分考究了。 “王爷如此客气差人将在下请至此地此举太过降贵纡尊了在下领受不起。请恕在下失礼了王爷难道不知道皇子不宜与边将私下往来吗?”关云虎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犹带三分怒气。 “是关将军说得太客气了你大可与人实说是四阿哥让人胁持了你来的。”胤禛若无其事道。 闻听此言倒叫那关云虎愣住了室内气氛有些奇异的凝滞。 片刻关云虎终忍不住道:“那想必王爷一定知道在下这次是同振威将军一同进京面圣叙职的吧?” 胤禛沉吟着终于道:“我只知你本出身于凉州卫武将世家可惜却只是个遗腹子并不为家族器重。幸亏自幼得你母亲管教甚严从小便熟读圣贤书勤练骑马射箭。因机缘巧合与我侄儿弘皙脾性甚是相投。15岁中了武举人甘愿入疆很是吃了番苦头数年后凭着自身实力及朝中关系轻而易举地挣到一个‘白虎将军’的虚职登时由个五品骑尉擢升至了从三品。本来年轻人风华正茂时锋芒毕露点也不是什么大错可惜树大招风还有些鬼蜮伎俩让你防不胜防。四十九年将要开春时朝廷为着预防春瘟将常备药物往各军驻地谁知药物还未到达边关驻地它周边的郡城便爆瘟疫一时药材飞涨千金难求。很快到了你所属营地的那批药材莫名就被人美其名拿去‘赈灾’了以致瘟疫蔓延至兵营时竟有不少士兵因无药可医而死伤数百。边疆伊犁将军闻讯震怒却又怕惊动朝廷下令密查不料你顶头上司几番手脚人证物证一应俱全硬是将罪名栽到了你的头上。你虽清白无辜却找不出一丝证据满腹冤屈也是百口莫辩。眼看着就要以军法问斩哪知在此千钧一之际有人救了你兵部亲下公文命令重新秘密审查此案最后自然是还了你的清白并被调往畿辅驻防。惊恐一场还好只是有惊无险可你也从此做人处事改了脾性莫说是对驻防将军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就连那些与你平级同僚你也始终客客气气有求必应。这差事自然也当得稳稳当当如今才好随同振威将军一同回京叙职。” 胤禛并不看他缓缓道来右手食中二指却轻轻扣打着书案一声一声不急不缓听在那关云虎耳中只觉得心中躁动不安难以忍受。这两年朝中时局一直混乱五十年间左都御史赵申乔弹劾戴名世‘前为诸生时私刻文集语多狂悖’。那戴名世为四十八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乃是八阿哥胤祀的老师何焯之好友。皇上大为震怒引了《南山集》案牵扯数百人举国震惊。明眼人都知这不过是太子给八阿哥的当头一击。不料随后十月皇帝公开责斥结党会饮参与者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俱在名单之上。此案未了紧接翌年四月户部书办沈天生等人包揽湖滩河朔事例勒索银两案也被曝光两案牵扯人员均为太子手下。关云虎深知此刻京城已是暗潮汹涌之时他本不愿涉足这些肮脏的斗争。可他今夜被带至这雍亲王府似已被牵引着走进一个事关生死的局里是两种三种?或更多的势力都在这个局里倾轧撕扯?他只行差踏错一步便足以使他甚至整个家族都万劫不复灰飞烟灭他不敢再贸然开口眉宇间压抑不住的激愤渐渐平缓。 胤禛唇角蓦然浮出个转瞬即逝的微笑略略一顿轻描淡写道:“此去京城往东有一道观十分冷僻幽静本是道士清修之所有人却在日前见那观中紫气腾升似有贵人将军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关云虎听得悚然一惊眼皮猛跳极其惊异随即低下了头仿佛怀了满腹心事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猛回过神来低低应道:“在下愚钝不敢妄断。”那日他与振威将军距京五十里时至盘古寺中休歇片刻不料太子乘舆随后便至他守在外室将军与太子同室密聊不过盅茶功夫便各自离去这般小心行事如何还是泄漏出去了? “关将军我记得汉书之中有句‘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后面是——”胤禛步步紧逼清冷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缓缓问来他有些心不在焉得看着茶盏又仿佛在等着什么。 这一瞬间关云虎他确实想了许多许多说辞他可推说是太子偶感不适临时起意至观中略做停歇偏巧偶遇振威将军俩人才会一块闲聊叙旧统共不过是一盅茶的功夫罢了。然而到抬时他却猛然觉那位安详端坐着的四阿哥根本就不会去听他再说什么他只要他要的那个答案他喃喃接口道:“——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 太子如今已是衰微之势便如那强弩出的箭到了末程是连鲁绢也穿不过的。他只是弃不下弘皙那次的救命之恩可这会他早已一身冷汗涔涔再说不出话来。 胤禛收回视线锐视着他正色道:“你既是回京叙职那皇上问话时便该据实相告莫有半点欺瞒想必将军是一路劳乏才会忘了些重要事。你我为臣子的不该妄断事非只需如实回禀皇上他自会审度英明决断。”他略沉的嗓音里渗透出让人不得不从的威严。 “是多谢王爷提点宽容。”关云虎长袍一掠单膝跪地端是个识得时务之人。这时他才看清胤禛那双像蒙层灰般不见底、不通透的眸中闪过种夺人心魄的光华那精光同它主人一般只因厌恶着尘世的纷繁与嘈杂才扯起厚厚的面纱遮住了光芒只在不经意间闪现。 胤禛握拳轻咳几声这才道来:“你顶头上司只官大你半级如何就能在一时间只手遮天让所有人证物证俱都指向将军?既然伊犁将军下令暗查严令结案将军那时已无法传递出消息如何就恰巧能在那千钧一之际兵部文到?难道将军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吗?” 关云虎听着脸色陡然一僵如雷击顶心中最后那点不忍立时舍去再无半分犹豫起身告退。 还是个花样青年本前途无量可惜被风浪卷及推上了浪尖胤禛静瞧他走了出去削瘦的脸上尽是漠然。 落了一夜的枯叶飘荡着坠下似无尽头…… 备注:弘皙为太子胤礽之子生于康熙三十三年。 第三十五章 又至木樨飘香时大雨倾盆刮落了一地的木樨花卷着泥土依旧芬芳清甜。 宛琬手握狼毫在墨中蘸了一蘸落到了纸上‘……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她手停半空愣住了缓缓搁下唇角不禁浮现出一抹嘲笑喃喃道:“但愿人长久?宛琬啊宛琬你还想与谁共婵娟?难道你还当自己是那个海棠花下的少女吗?” 她望着窗外的雨一层秋雨一层凉天是要冷了吧?又到仲秋这样大的雨不知可会停?今夜可还能再见圆月? 风挟香而过她的心颤了颤有些微酸记忆如化开的墨滴缓缓沁染开来教人忧伤却又矛盾地眷恋着不愿割舍。 那夜月色颇佳俩人并肩而坐仰望夜空月圆如盘晶莹皎洁。 恰流星划过他见她低头许愿问是什么?她眨眨眼睫笑说要他负责努力挣钱她负责美丽妖娆。他乍听一愣似笑非笑搂她入怀附耳说好不过只能给他一人瞧他吻住了她。 宛琬依在他怀中那个世上让她最觉舒适的地方夜深露重他侧袖覆盖着她她心底酥酥的热热的她许的是愿俩人天长地久她怕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她低喃不知明年此时亦能有今日情怀? 他笑她痴傻许她一世都会如月圆满。 那一刻她望向夜空只觉得星辰从未如此澈亮明月从未如此圆满。 她戏说日后她定要生个女孩取名叫圆圆好叫他时时记得今夜誓言。 他满口应承一味纵容只皱着眉心让她不许再想出个什么男孩叫满满的怪念他当真的模样笑得她直不起腰来原来快活的日子总是过得这般快。 快活得让他们俩都忘了明月本是圆少缺多。 宛琬垂瞧着腹部的隆起眉眼变得越加温柔泛着润润莹光。“宝宝你怎么那么安静从来都没有伸伸小腿挥挥小胳膊跟妈妈打声招呼?是不是因为妈妈太过忧伤你生妈妈的气了?宝宝在这个世上妈妈最爱两个人除了宝宝还有你的爸爸如果他现在知道有了你不知该有多高兴。宝宝妈妈今天很想很想他不知道他这会在做什么呢?大概是在书斋吧?那是他最喜欢待的地方了。他老是奇怪妈妈一个人都会自说自话嘀咕个没完他不知道那里没有电视没有音乐真是太安静了有一次大概他太累了趴在散落了一桌的公文堆中睡着了平日总是谨然端严的他没防备熟睡的样子全无人前的威风凛然恰有页纸笺搭落在他耳旁显得他那张峻严的脸几分滑稽还真是可爱瞧得妈妈咧嘴笑了真想淘气地伸手去揉揉他的头——” 那刻她心底涌起股母爱他哪里是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分明还是个需人宠溺的孩子她一下就心疼了。 “宝宝你知道吗?刚开始他很霸道的一点都不知道要尊重女生。带妈妈出去居然不问问妈妈喜欢吃什么自说自话就会点好一桌菜可妈妈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不爱吃酸不爱吃甜妈妈偏偏让人换了一桌酸酸甜甜的吃得他直皱眉头皱得妈妈晚上废了好大的劲做了许多他爱吃的可这个坏家伙只肯说还可以气得妈妈大声问他为什么就不能痛快的说句很好吃呢他正襟安坐着说因为他要求比较高。什么要求高宝宝他根本就是太挑剔了对不对?他总喜欢惹得妈妈快要崩溃了再来哄妈妈高兴妈妈也不能那么容易的就饶了他。妈妈让他起身学大猩猩的样子锤胸顿足嚎叫两声才行可妈妈辛苦比划了半天他只是笑着不依最后才一把将妈妈象个小猩猩般荡在他身上在屋子里蹒跚而行他的背又宽又暖……” 她一直都知道胤禛是爱她的只是他还有抱负还有江山社稷儿女私情又能占据多少? 宛琬陷在思念的沼泥中欲拔不能。 “宝宝妈妈很小很小的时候还以为世上所有的小朋友都是住在一起的其实小朋友都应该是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的。” 她记得那些个下雨天她待在教室一角眼巴巴看着小朋友们一个个都被妈妈接走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留下她孤伶伶的一个人那扇门的背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她的妈妈。 “有个叫谢娜的小朋友一直跟妈妈抱怨说她讨厌死她妈妈了因为她妈妈每天早上都要逼着她吃完早点才能出门。每到下雨天就不让她再穿那双脚后跟会亮的鞋子。她才轻轻的咳了几下就不能再穿裙子。她妈妈还老是要问她中午吃了些什么呀有没有吃完哪她都快给烦死了。妈妈很想大声地叫她闭嘴闭嘴。她妈妈对她多好呀让她身上总是香香的总是给她买雪白雪白的跑鞋无论妈妈拿粉笔多么用力的涂都没有她的白后来妈妈就在她的白跑鞋上滴了墨汁。宝宝妈妈是不是很坏?”她脸上露出抹笑容那笑容隐含着几分不为人知的苦涩。 她很害怕天热她不能总是洗头洗澡她知道她们讨嫌她上的异味她已经很小心的不奔不闹了可还是会出很多很多的汗。 她小时候没有听人讲过白雪公主的故事也永远不会有个恶毒的继母因为她没有爸爸。 她不用担心有人会忘了她的生日他们扔下还在襁褓中的她时慌忙的根本就没有把它写下。 她做的最过份的那件事隔了那么多年想起来还觉得鲜明如昨。 那大概是那小老师的第一次公开课吧。 她是那么年轻充满了热情她有着双大眼睛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象枚月芽同学们都很喜欢她。 那天教室里的气氛热烈而自然同学们纷纷踊跃的举手为什么不呢?所有的问题早有指定好的同学会回答。 她有些无聊的看着窗外天空很蓝很蓝她觉得有些好笑竟真的笑了出来要知道她一贯的冷若冰霜是可以媲美小龙女的。她突然第一次将手举得很高那是道很简单的题年轻的老师鬼使神差的点了她的名。 她蓦地止住了笑看着她的老师一抹亮光在她眼中闪烁。 她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慢吞吞却无比清晰的说道:“老师这道题排练时不是让我回答的。” 天空真的很蓝很蓝她直直的站在那有些无聊地看着窗外。 她理所当然的被留了下来一直到很晚她那年轻的老师才弄明白她根本就不会有家长可到学校来。 那一瞬间她分明看见了她眼中的怜悯如一根针刺穿了她的魂魄原来她根本就没有资格放肆作怪没有资格自暴自弃尖酸刻薄她不过是个无人认领的孤儿罢了。 风卷着树叶出呜呜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倾诉着不为人知的悲伤往事。 “宝宝是你才让妈妈知道如果他没办法按妈妈想要的方式来爱妈妈那并不表示他没有在爱后来他没有办法再遵守承诺妈妈已经不怪他了妈妈到现在还很爱很爱他可是妈妈想把他放下了。宝宝妈妈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不放下妈妈心里太苦了宝宝吟诗烹茶横笛抚琴习字作画这些本会他教你的妈妈都会很努力地去学你就答应了妈妈这一次好不好?” 一定是这雨太过凄凉才会让她这般想他宛琬望着窗外的雨痴痴的想。 她恍见胤禵府中的大管家在和门口的婢女说着什么一紫衫女子撑着伞立于一旁。 只侧面那随意一瞥宛琬已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她猛然忆起那是谁忍不住摇椅上前细看果然是她。宛琬出声唤她紫衫女子回转头来眼露惊喜大管家见已惊动宛琬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只得带她入内。 大管家原不敢找到这来只因紫衫女子手持乌铁牌他知道如见此牌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马上要来回禀爷的。 雨渐停了下来天地间如笼着层氤氲水气温柔而残酷的将这方天地与世隔绝着。 宛琬现已知道那紫衫女子名叫蝶衣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天地之大却无处可去只求能收留下她可笑自己一被囚禁之人有何能力再管闲事?若不是因她前气走了胤禵也不会轮着她这会为难。可蝶衣眼中的惊恐让她避无可避。宛琬抚上肚腹若不是蝶衣只怕胎儿早已不保。她出言留下蝶衣告诉大管家此事自有她会担待。 其实胤禵对她的好她从来都知道。 那炎炎夏日喝下的混浊汤什貌虽难看却最是清热泻火。 那些酽黑难闻的汤药早在不知不觉中换成了容易下咽的药丸。 每顿虽全是清粥淡菜却都为精心搭配不论她何时端起总是余温未散。 她常手脚冰冷天刚转凉每件衫裙俱都用暖炉一一烘暖上身就觉遍体暖和。 她自出地牢后入夜总怕黑她从不曾与人提起可她房中烛火却能夜夜常亮不熄。 她每每疼痛作湿透衣衫才缓神便有婢女替她及时换过件件略大些格外棉软舒适。 他每次被她气得拂袖而去脚步兜兜转转从不曾远离要待她屋内一切停顿才会渐走渐远。 点点滴滴他这样心思细密耐心守候似漫漫黑夜中明月誓要将她心照亮她如何不懂他一番情意? 可她也知道他唯一想要的东西自己给不了他她亦知自己残忍可不残忍又待如何?她不是不想放下过去可若能说断便断又怎是真情? 今夜是普天下孩子们欢呼雀跃拍手闹花灯;是远离千里之外的人儿赶回举家团圆其乐融融互依着赏菊观月的日子。她知他怕她孤单早早就来陪她她又怎忍心让他那一大家子人空等? 远远的宛琬见着胤禵身影她摇椅至前门。 胤禵依稀瞧见那等在前方的人儿似是宛琬他想自己大概是喝糊涂了她又怎会来等他? 多好的陈年桂花酿啊香甜馥郁滑入腹中能让他心中如火般滚烫熊熊燃烧。 胤禵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脸颊冰凉依旧。 他好想要陪陪她却让她给赶了出来。可今日是仲秋纵然他心中焚热难耐罢了罢了便随她意各不相干只装冰冷吧到底也不能让她孤独守月。 胤禵再定睛望去那人儿确又分明是宛琬。 宛琬看见胤禵醉熏熏的样子似吃了一惊却也只抬头飞快地瞧了眼一及他视线又即刻转过头去。 他想笑地握着酒壶眼睛紧眯着瞧即便是她躲了开去他也不肯放过她容颜上的每分表情。他一句话也不说神情复杂难辨只管瞧住她见她招手示意一人上前。 宛琬待蝶衣走上前来才转向胤禵未见着他陡见蝶衣时眼中流转的一丝杀气。 胤禵捏着乌铁牌低头不语他一时疏忽竟忘了收回蝶衣手中的这块令牌。他怎能留蝶衣在她身边?可这会宛琬柔声细语她有多久没有这般与他说话了?她是他此生里致死的命门是他心甘情愿服下的蛊毒他又怎能拒绝?算了反正这个院里伺候她的人是一个都不能再出去的蝶衣既然自己走进那就留下吧。 蝶衣退下后俩人再没有了那层借口又陷入了沉默。 “胤禵你听见这雨声了吗?”宛琬忽然没头没脑的问道。 胤禵有些呆住他是不是醉得有些狷狂了她在和他说话?脱口而出道:“雨不是停了。” “不你听那是雨的声音。它正沿着屋檐滴嗒滴嗒地往下淌慢慢的慢慢的越滴越慢。夜那么静它滴碎在青石般上。那是寂寞的声音因它不知还要再独自滴落多久。夜那样的黑你听着这声音心里会慌的觉得好象天永远都不会再亮了。”宛琬出神的说着“从前最害怕这样的夜晚孤单得好象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时真想有个人能在身边陪着哪怕不说话也没关系只要有人能陪在身旁。” 胤禵有些痴了原来的她竟是这样孤单。她那般喜欢热闹原来只是因为太寂寞了。“宛琬宛琬我愿陪你一生一世。”在他心尖萦绕的只这一句。 烛火爆了个火花猛向上一窜分外亮些。 胤禵瞧着她心内的总也不甘涌上舌尖。“宛琬我知道对你我不该爱不能爱可我已经爱了再放不下你说我该怎么办?” 宛琬一时无语她本该如从前一般再说些绝情难听的话可话至唇边哽在那里竟是不忍。 他逼近了她近在咫尺近到她已听见他沉沉的心跳和粗粗的呼吸。他那般执意对她欲将冰冷化开寒夜照暖她怕她怕他这样的好如春日煦阳暖照她终会成瘾。 “宛琬”胤禵欲牵起她的手奈何她还是摇了摇头却有一滴泪缓缓坠下。 那是她为他滴落的清泪胤禵伸指轻轻拭去往事既然不堪便该淡去宛琬你又何苦还要执着不放? 胤禵为何你不懂我并非自哀自怜执拗于往事只是与你不能她终不再躲闪双眸凝视着他。 “胤禵对不起其实我从来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宛琬微微挺肩坚强的笑道:“以后我也不再是宛琬了我叫艾薇。” 胤禵本欲抚上她肩头的手停在半空。他不知到底是谁醉了她不是宛琬了?她叫艾薇?他又管她叫什么他只知道她就是她。后来九哥劝他说宛琬不在了也好不然他早晚要死在这个女人手里他不知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若是她心里能有他便是为她死了那又何妨。 宛琬的容颜多日里因受伤痛折磨早不复初见明媚。胤禵心涌怜惜良久握住她纤瘦的肩无语地凝睇半晌方才轻轻道:“好换个名也好。艾薇艾薇”他一遍遍试着唤她的名字认真的样子像是要把它重刻在心底深处。 第三十六章 幕色渐浓倦鸟归巢。 胤禛伫立树下微微垂阶前秋草半枯半荣从石缝中挤出在风中瑟瑟地颤着。 待到来年开春必定阶前碧草青青然而他再没有了宛琬。 皇帝终于在结束塞外之行驻跸畅春园时废黜了皇太子理由是他有谋反的嫌疑。随即下令礼部咨文通告各省并将皇太子的册宝一并撤取销毁连各省原呈奏皇太子之笺文也一并停止这些都是一废太子时所不曾有过的举措。胤礽他这回该是再无力回天了吧可为何自己却无丝毫快意?夜风吹得胤禛衣袍猎猎作响他只觉得冷只觉得空。 从此他早朝照上公文也看却再不是那个事必躬亲日夜操劳的雍亲王了。他自嘲是天下第一闲人痛失所爱长夜孤寒他还贪恋这些世外繁华满目喧嚣作什么? 可他心底的那丝疑惑又从何而来? 夜有些冷月倒还清亮风过之时桂花簌簌跌落。 “胤禛!” “胤禛!”似宛琬又嗔又喜的唤他。 那日他让她等他没料临有急事出了趟城完事后他一骑当先风驰电掣的往回赶。 一路奔进府里惊起墙上一群夜鸟扑棱棱地飞散开去胤禛抬望天夜幕中悬着钩清冷的下弦月已是这般晚了宛琬怕是早歇了吧他不由缓下脚步。 “胤禛!” “胤禛!” 他还不及反应只听得双柔软裸足在青石板上一路叮当作响奔跑而来下一瞬间宛琬已如蝶般扑进他怀中。 “怎么赤着足就跑出来了?”胤禛微微蹙眉眼中却没有苛责神色瞧见她红唇皓齿绽露出的融融笑意这一日的疲惫瞬间消失。 宛琬咯咯笑着忽离了他怀抱撩高裙摆伸出纤足得意地踮起。“胤禛好看吗?” 他嫌她老爱往外溜打了副足链说要栓住她这会那副星月链子正乖乖的躺在她裸踝上。 宛琬想起了什么仰着头乌黑的丝垂落下指指天上明月。“胤禛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可从来没有等过人这么久哦。”她俏皮地说着。 胤禛见她明眸清澈似水心中温暖如春却也不甘示弱的取出怀表看看不敢置信地惊叹:“什么已快寅时了吗?我还从未这个时辰还想着要见某个人的。” 宛琬笑如银铃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胤禛微笑着抱起了她走入屋里。 那笑声仿佛依旧回荡在耳畔牵引着胤禛不知不觉步入了屋里。 寂静死一般寂静。 胤禛呆呆坐于榻边怅惘失神。绣枕丝被上仿还留有她的气息叫他不敢碰触只恐惊散了那点最后的暖意。 她看过的书轻掩在榻她喜欢看的都是些很糟糕的书她生动的表情远比任何书更吸引着他她会笑得前俯后仰拍手跺足也会甜如滴水玫瑰诱得他忍不住上前。 她那样爱笑走路的时候东张西望什么都看就是不看路也不管前方是否有人常会一头撞上去立绽笑颜的与人道歉。她的笑容灿烂得让人一见难忘他变得不喜欢她笑除了对他。他板起脸叫她走路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见她垂头有些丧气他忍不住想笑。 她生气时喜欢拼命跺脚鼻子红红的真的很可爱。 她的菜做得很好吃他却故意打击她还顺便再点了翌日菜单。她没精打彩的说他要求比较高她才懒得烧呢。他很大度的说没关系一餐不吃他还熬得住不出所料他瞧见她嘴翘翘的想偷笑。 其实她对他最擅长阳奉阴违。他看公函时不许她与他说话她嘟着嘴答应了却有本事一张张的小纸条递与他惹得他终于忍不住搁下笔让她痛痛快快把话说完她开怀大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可她常常又是出人意表的体贴。在她身边他常会安心的睡着她会体贴的欲替他盖上毯子只是不小心扯住了他衣衫碰落了毛笔打翻了杯子声音都响得使他实没法再装下去好让她盖上那条毛毯。 她好象该会的一样都不会会的都是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她喜欢蜷在他怀里和他说人最难得的便是童心。她喜欢说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故事与他听只是故事无论怎样离奇曲折结尾总是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让他听得头痛不已。 她做事颠三倒四喜欢胡言乱语常叫他胆战心惊可又爱极了这样迷糊的她。 他常常奇怪她一个人也能自言自语原来只是因为太寂寞他现在才知道有个心爱的人在身边出各种声音是那么美好从热闹温暖到孤单冷寂差的仅仅只是一个人的距离。 胤禛起身走了一圈这里太安静了。他执起长笛风清云淡的起调笛声渐渐透出压抑不住的凄凉越来越高亢突滑出变徵的异声凄历而断。师傅说他尘缘深重尘孽未了自身如颠不破这俗缘爱结纵佛力无边亦不能度化。 胤禛手臂无力下垂任长笛滚落至桌边静静的躺着。桌上搁着她握过的笔研过的墨喝过的茶盅屋中仿到处留有她的痕迹。屋里如何又静又冷触目望去烛台似成了惟一的热源胤禛靠近了过去任火舌舔过他掌心微微有些烫。桌上搁着的荷包里是他一根一根拢集的她的秀他拈出那缕指尖轻抚过它痴痴地凝视忍不住放鼻下嗅着。 没有了早已没有了她的香气胤禛心一颤指尖微抖秀飘散了去。窗棂大开着一阵夜风长驱直入扑地吹熄了烛火。 翌日清晨。 胤禛负手慢慢走着不觉停在了荷塘边满塘凋残忧伤淡如晨雾却无孔不入。 那俏人儿迎着晨光双眸璀璨轻言细语。 “荷花开败了还可赏秋日素菊闻桂花芬芳看芙蓉娇媚。等到冬日又可见如荼茶花腊梅千姿百态。” 此时秋菊正茂桂花芬芳依旧可是宛琬宛琬 胤禛蓦地闭上眼睛撕裂的痛楚再次袭上心头他不由咬紧牙关恍惚见她立于水中央而他停在岸边。 他茫然地伸出手去触手无物纵然有再显赫的权位有着世人所没有的一切然生死面前依旧一样的渺小。 “爷披上吧清晨霜寒露重。”福晋手拿着件大氅欲为胤禛披上。她远远便看见他孤零零地站在岸边缓缓展开双臂闭目凝神欲拥住什么似青衫随风卷起如要乘风而去般。 胤禛被她叫声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看看她背过身闪了开去。“我不冷。” 福晋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雾渐浓几将他全身笼罩朦胧得似看不真切却又分明透着一身孤寂。寒意慢慢地涌上她的心头原来他从来不会属于她她伸出的手无力垂下。 宛琬活着他是她的宛琬死了他还是她的。 可她不信他们两人隔着生死还能相依他会难过多久?一年二年时间久了往事终会慢慢淡去再深的伤口也能渐渐平复到那时他会想起万里江山是多么的秀丽壮阔到那时他就会回心转意知道什么才能让他真正地心满意足。 福晋上前两步并肩而立。“长相思难相守。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 胤禛一怔斜瞅她一眼她双瞳乌如点漆无神无光唯有悲伤。 “前些日子十四福晋生日邀我过府去。她说十四弟如今是越糊涂了竟把外面那女人接进了府里如珠似宝的供着。听说是因她身怀有孕了可她只气十四弟现如今倒弄得象是从无子无女般。单为那女人另辟了院子也不准旁人入内好象谁要谋害她似不过是个勾栏出身的。” 她看了看他容色淡淡无所动静继续道:“我劝她放宽心那女人虽说出身勾栏可到底也要为十四弟生子了就瞧这份上也别再计较。那女子我见过一面和——她还真是十足十的象也难为十四弟不知从哪找来的” 胤禛眸中瞬间一闪转逝又尽化灰烬依旧漠然地望着前方。 “爷要真是放不下不如也叫牙婆去觅觅看——好歹瞧着多少也是个安慰。” “你不必说了我不需要。”胤禛干脆打断眼中浓浓凄凉神色。去自欺欺人的找个象她的人不他从来不曾试图在别人身上找寻她的影子他心再痛也知道世间无人是她。 胤禛没有再看她一眼自顾走了远去。 福晋久久不动唇角含着丝颤抖慢慢勾起几欲溃散终又艰难地凑成朵凄凉微笑挂于唇边两行清泪不可抑制地划然落下滴坠在冰冷的石板上粉身碎骨。 二十年的夫妻她无一日无一刻不在琢磨着他。他精明能干好胜自信却也过于自负。他现因过怮失察迟早会警觉起疑只有先他一步将事挑明在前才有可能让他忽略过去。胤禛他兄弟虽多一母所出却唯有胤禵可也正因如此因着德妃两人素不交好。她叮嘱十四弟切不可将人暗藏在外世上本无不透风的墙越是偷偷掩掩越引人窥探索性光明正大眷宠于府反能博得情痴一说置于死地而后生。 福晋抬手拭去泪痕眸中恨意毫无保留的宣泄而出。胤禛啊胤禛莫怪我心狠如铁只怨妾心君不察。 十四贝勒府。 胤禵掀帘入内见艾薇刚用完点心婢女们忙着收拾。他掀了掀盘中瓷盖除略食了点姜汁米粥那些汤点分毫未动仍旧烫热他让人放下托盘退下。 胤禵在桌旁坐了下来自顾自拿起艾薇用过的箸子夹起块藕粉桂花糕正欲入嘴便听艾薇急叫:“胤禵!” “怎么了薇薇。”他佯装不解的回头。 “胤禵!”艾薇无奈的再次抗议。“你不要那样叫我。”她受不了自那日后胤禵便将她的名唤得这般亲热而又暧昧。 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唤得她坐卧不宁唤得她终有一日向他张开双臂他不要她再孤单一人。胤禵无辜的眨眨眼依旧举箸看向她。 艾薇猛想起刚被他打乱的话顾不上再去计较窘迫道:“胤禵那是我用过的。” 她微微有些窘红的样子还真可爱。薇薇这个他已在心中唤了千万遍的名字她从一开始的横眉冷对到如今无可奈何随他叫去胤禵心里是乐开了花面上却不露分毫。“哦”他恍然大悟的举了举箸“没关系我不嫌脏。” 一语听得艾薇胸闷气结没好气道:“是我嫌你脏。” 胤禵扬眉怪叫:“我眉清目秀丰神俊朗这等人才你竟还嫌我?”他眼珠向她一瞟“好好好我这就吃完放下我前没吃饱真有些饿了。薇薇你别和我闹别扭了行不行?”那口吻说得两人倒象是小情人她在跟他故意撒娇闹脾气似。 胤禵现在的皮端的是厚总有法子三言两语缓和了气氛艾薇好气又好笑却也无计可施。“我还没吃完。”她赌气欲夺箸。 这下他倒乖乖的递箸与她。“薇薇这百合杏仁酥里还混了些贝母这几日天气干燥吃些可防伤寒。还有这些乌豆南枣糕最能补气血安心神。你若不想吃的话就先喝碗开胃汤再慢慢的吃。薇薇你真傻药那么苦你倒是来者不拒食疗不好吗?不是说食能排邪而安脏腑悦神爽志以资气血么。”他从暖笼中取出瓷盅还未掀盖那浓郁的香气已隐约飘出诱得人忍不住欲吸上一口。 “胤禵——”艾薇无奈道:“你都快赶上孙思邈了。”她知他耍这许多花腔无非是想让她多食些她心口有些恶心纠缠着隐隐绞痛实不想吃可这会她轻柔抚腹举箸夹食努力咽食着。 胤禵见她手抚腹上明白她全是为了孩子的缘故当下喜不自胜又有些心酸面上只掩去那抹酸意。 艾薇抬眸见他痴望着自己眉角眼底全是温存笑意瞧得不禁有些错神。自那日后无论她借着疼痛如何故意刁难他总一味忍让笑脸相迎。 突地艾薇感到腹部轻微一动并不剧烈带着种全新跃动的感觉她猛然领悟心中惊喜无比脱口唤道:“胤禵他动了他在动。”她兴奋得牵过他的手小心抚上她隆起的腹部。“胤禵他是不是在踢腿?” 胤禵忽地被她纤手一抓触手只觉一片柔嫩细滑慌定下神来觉到掌下微微一动一股酥酥麻麻的触感柔软地透入掌心仿是被婴儿生嫩的小脚丫轻轻一踢不由愣住连声说是手停在那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胤禵嘴角噙笑有些出神忽感到她压着他的手有些用力抬见艾薇手撑桌上脸色清白额角已渗冷汗。 胤禵边出声唤人边熟练的取过药丸抱她至床榻。 自那日后她便真如换了个人般静静地看书静静地习字学说满语学着抚琴无论针灸悬刺如何痛楚不能制成药丸的汤药如何涩口每日需卧床多么长久都一味顺从。 她故作无事努力微笑可胤禵知道身痛心痛无一日不在折磨着她她的疼痛作频率越来越密常连坐的姿势都不能再维持。 艾薇咽下胤禵递来的药丸痛得已说不出话来怕伤了腹中骨血也不敢肆意翻滚只摒得牙齿‘吱吱’做响。 胤禵手抚着她腹肚恨不能用力揉碎那疼痛可到底记得太医的嘱咐不敢怎么用力。他鼻端闻着股淡淡血腥之味低头察巡惊见血从艾薇身下蔓延出来点点暗红蜿蜒而出染透了雪白床褥触目惊心而她已整个身子都软在他怀中。 胤禵楞楞的唇齿颤抖终在几要窒息的一刹那嘶喊出来:“薇薇——” 急赶而来的太医一见这情景心下大骇再请完脉脸色顿时刷白。 胤禵又惊又痛慌问道:“如何会这般?” 太医战兢跪下:“贝勒爷胎动而腹痛后又胎漏下血只怕是要滑胎了。” 胤禵虽也料着不妙却万没有想到会这般严重心一急怒喝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胎已着稳了的?这会如何又说要滑胎?” “奴才该死前些日子所服药丸确使夫人稳住了胎可夫人腹内淤血却一直聚塞难除才会使得腹痛不止更因此而精血不足如不能除淤恐胎儿也难成活可欲化淤又恐胎儿一同滑落。再勉力继续只怕生产时也会有血崩之灾就怕到时奴才恳请爷能早做决断。” 胤禵心下一咯噔才觉一片衣角已被人扯住低头看去艾薇紧抓着他衣角的手越用力眼睁得极大似想说什么却已无力再言终无知无觉昏迷过去。 胤禵顿觉一股虚脱般的寒意直侵入脊髓里去“薇薇薇薇”声音扭成干涩般抖出。 太医跌跌撞撞起身掀起艾薇身上锦被臃肿彭隆的腹部一览无疑益衬得她整个人他处纤细单薄。太医从药匣中取出十余根金针略定一定神小心翼翼地将金针插入她周身十余处穴位。大半个时辰后艾薇缓缓睁开了眼原清明的眼里笼了层薄薄水汽透出无助的空茫与灰心。 胤禵见她苍白面色湿衾枕心中酸涩痛不可当轻拭她额间冷汗。“薇薇我知道你病得很辛苦忍得很辛苦。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让你把这个孩子平安的生下来让你看着他渐渐长大我只求你也不要放弃自己。”他泪盈满眶迟疑着握住了她的手。 胤禵灼热的目光含着那般意蕴分明的情愫似要穿透艾薇心般她不由点点头却又缓缓抽出手掌避了开去。这一段感情他步步逼近她处处退缩各自辛苦她已不知是谁对?谁错? 胤禵瞧着她的手掌渐渐抽离目中腾起丝哀伤难道到了这一刻她还是连片息的温情都不舍得给吗? 药力渐渐生效艾薇觉肚腹间已有暖意痉挛终纾解了开来。刚才连番折腾她力气全无委实困顿不已任人换过衣衫后缓缓闭眼合睫睡去。 胤禵上前探握她手腕脉膊虽微弱却还平稳气息也缓和这才略略放下心。他失魂落魄地抱着那件从艾薇身上换下的血衣走出屋子跌坐于台阶呆呆地望着衣上斑斑血迹俯深埋其中双肩抽*动泣不成声。 蝶衣急急奔了出来手捧锦袍待到近旁见他这般怅然止步再不能挪动半分眼眸微微迷离仿拢上了层雾气她静静陪站着从斜晖直到月华。 夜深露重渐渐在胤禵衣上结了层微霜映着月光触目惨白。 翌日清晨胤禵倒了水小心扶艾薇起身服药。 “胤禵你的眼怎么红肿成这样?都那么大人了还会哭鼻子吗?”艾薇接过水杯见他神情委顿双目红肿打趣道。 “我怎么会哭笑话。”胤禵讪讪笑道:“我是一夜没睡好眼睛有些痛揉红的。薇薇你今早可好些了吗?” 艾薇轻轻颔她从前很懒总说能坐着就决不站能躺着就决不坐如今老天爷成全倒让她可以整日躺着了心底一时悲凉无限目中不觉露出哀戚之色。 俩人都心知肚明她身子还是不曾好转。 胤禵见她今日穿着件葱绿织锦的衫裙外罩了件银狐小坎肩那绿甚是鲜亮却也更衬得她两颊苍白。瞧得他心底衷肠百转转身闭了闭眼终忍不住任泪滴恣意滑落。“薇薇你不要再吓我了昨夜我看着你躺在这儿无知无觉无声无息好象要一直睡去般真的很害怕很害怕”话一出口胤禵心中即生悔意自己如何竟蠢得脱口说了出来让她听了平添难受。 不料条丝帕递了过来胤禵转回身去正对上她看过的视线。四目相触艾薇淡淡一笑各自又把头转了开去。 恰婢女端了早点进来。“薇薇你一早总是没食欲先喝些天香姜枣汤开开胃吧。”胤禵边说边盛了碗递了过去。 两人各自用毕早餐胤禵随意闲聊了几句才与艾薇说这两日有些急事不能多陪她了。见她毫无憾意他心下难免黯然可也不愿流露出来叫进蝶衣细细叮咛了几句这才出了屋去。 一晃匆匆数日。 这日一早艾薇难得精神尚好起身穿戴洗漱完毕欲让蝶衣推来轮椅好去庭院中坐会便听空中打了个霹雳抬头朝窗外望去只见乌云满天。 “怎么一早就要下雨了。”艾薇略有遗憾才嘀咕完这句黄豆般的雨点已洒将下来。 艾薇望着茜纱窗外只那几株绿竹还透着些许生气一阵秋风吹来寒意袭人她轻轻打了个颤蝶衣已忙上前关窗。 艾薇猛听见远远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能在这里如此肆意奔走的就只有一个人。这两日他总是很忙这下怕不知是又从哪找来了什么希奇玩意急着要来献宝艾薇嘴角不觉露出丝笑意。 胤禵浑身湿透奔了进来雨水打湿了他俊朗的眉棱滴溚下落他却似浑然不觉。 艾薇轻叹道:“秋天的雨最是阴冷你快先去擦擦吧。” 胤禵满不在乎的伸手一抹抑制不住的兴奋道:“薇薇我前几日遇见个神医亲眼见他能把个已断气的人都给救活了。一打听才知他来京城没两月就已声誉鹊起。只是脾气古怪了点可以分文不取也会千金难求。”他眉色得意他还从没见过这样俊秀的大夫双目清澈嘴唇略薄微抿着冷得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折腾几日到底还是让他给请来了。 胤禵特意转身亲迎他入内艾薇难得见他对人如此尊谦不禁也有些肃然。 墨濯尘随之入内见一娇小女子拥被而坐容颜半被帐缦遮掩着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他怎能忘得了那般伶牙俐齿的女子。他黝暗的黑眸注视她时闪过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亮。 艾薇一抬眼就对上了那双深沉的黑眸冷冷地俯视着她又带着丝玩味的神情教人觉得微寒的迷惘她似曾相识。 艾薇猛地忆起了他是谁可他不是厌恶清廷恨不能杀之又如何会随胤禵而来?只怕胤禵这几日很吃了些苦头。她心底有根弦“铮”地一震下意识地挺了挺腰却又装做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其实她的小小动作全清清楚楚地落入了墨濯尘的眼中若有若无的淡笑掠过他的唇畔脸依旧毫无表情可双瞳里却隐藏着汹涌暗流。她还真是特别明明见她为了那个男人欲死相护这会倒又坐在这个男人身边待产。 墨濯尘近榻坐下细细查看艾薇面色后伸手切住了她的脉搏半晌收回手拧起眉头冷嗤一声“这样的身子自已能好好活着也不错了还强生什么孩子。” 他还是这样愤愤难平听着他的讥嘲艾薇不知为何反倒放下了对他的那丝戒备。 艾薇伸手拉住已青筋暴跳的胤禵只是不语。 她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双眼睛会说话罢了。她紧握住那个男人的手他与她从来都是壁垒分明的不相干墨濯尘面色继续僵硬冷冷道:“舌质紫暗边有瘀斑。恐是为阻滑胎服用了药丸那样虽可暂保胎儿却气滞血淤难以散除令肝气克伐脾土现小腹已扪及包块是以才一直腹痛不止。” 胤禵听得直点头:“是太医也是如此说。只是药力若弱些淤血难散可若加大计量又恐胎儿有险故此才会拖延至今难决。” “倒是挺能忍痛可你心脉本就虚弱如此强忍只怕更是雪上加霜。这个胎儿太耗精血现才六月已是如此再要继续妊娠只怕更糟。”墨濯尘对着艾薇越加没好气。 一旁胤禵听他也如此说心神俱碎早无暇计较。 房中三人半晌无言。 艾薇微闭双眼静默片刻素手抚上腹部轻轻摩挲复又抬眸定定看着墨濯尘神色间不见惨淡。“我没有什么要紧我只想请先生实说这个孩子到底要怎样才能平安降生?”他有着对很好看的眉毛有剑的锐气。他总显得那么冷淡和疏远像与人隔了千山万水可就算他那次持剑架着她时她也觉得他不是他自己以为的那样下得了狠心。 纱幔重重榻上人如遮在片阴影中那苍白的容颜似也带上了淡淡的灰暗可她双眸清澈如月眼眸深处有着墨濯尘看不懂的执着和信任他突然就觉得心底有根弦轻轻一震如裂帛般的有丝惊动。 墨濯尘缓下眉色沉声道:“治滑胎需独重脾肾如施治宜巧补脾益肾固本为先再另行想法活血化瘀未尝不可。当可用针灸疏通经络祛虚散瘀只是有些穴位太过险要错不得分毫需——”他顿语不言世人总将名节看得重于一切他该再如何启唇。 胤禵一下明白了他言下之意瞳孔骤然紧缩袖下的手慢慢握紧咯咯的骨节脆响在一片宁静里分外清晰。 三人默默无言各自心事只听窗外雨点打在残花落叶上淅沥有声。 墨濯尘转身望了胤禵一眼。胤禵死死地盯住他终是念及艾薇眼中戾气又渐缓下去艰涩道:“只要她母子平安怎样都可。” 艾薇闻言心口一松油生感激。 屋中人俱都退下偌大的室内便只剩一卧一站两人。艾薇看出他眼中迟疑淡然道:“你是大夫我是病人仅此而已。” 艾薇抬手解开衣结宽衣褪衫任衫裙层层落下。一抹愧色掠过墨濯尘眼中他稳了下神从药箱里取出银针龙芽草来就着烛火一并烧灼过又将龙芽草放至熏炉中这才转回至榻前。 那股痛又突袭而来腹部猛地抽搐竟象比前些日子都更剧烈艾薇死死咬牙忍过一**痉挛般疼痛。 墨濯尘小心褪去她最里层亵衣亵裤见那彭隆的腹部偶有微颤玉般的肌肤上已密了层细汗他触及腹部轻言道:“不能太过紧绷需使之弛缓才利安胎。”过会待觉他指下肚腹略有放松立无迟疑即迅下针。 待那柱香几已燃尽墨濯尘才施针完毕收起银针为她拢好衣衫另行取帕替艾薇拭去冷汗。她面色过于苍白了从前那样滔滔不绝长篇阔论的神气咄咄逼人的明艳仿都化成了一种无助可纵然这样她的美丽依然不减。他低声道:“这熏香由龙芽草加艾叶而成嗅之可振心脉亦能平缓腹中挛痛对胎儿并无害处平日你可放心燃用。” 片刻腹中疼痛渐缓和下来腰坠感也减弱不少艾薇只觉月余不曾如此舒缓抬眼望见墨濯尘一双关切担忧的黑眸勉力一笑弱声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先生。” “你无需谢我”墨濯尘语气又复冷淡“我恰懂医术而他答应赠银捐办两所药堂各取所需仅此而已。”冷冷将她前言扔回给她可他又何需对她解释? 胤禵徘徊在外气闷难压艾薇的曼妙玉体他还未曾得以一见如今倒叫个臭大夫给瞧了去。他倒不怕他长得俊俏这世上除了四哥没人能跟他抢。只是可恨这墨濯尘还嫌他在一旁妨碍施治把他给赶了出来。若不是为着艾薇他早将这墨濯尘给千刀万刮了。 墨濯尘提匣刚步出室外就见胤禵冷着张脸立在柱下见他出来冷哼一声摔袖步入。 艾薇听见声响抬头见胤禵黑着脸站在榻前她知他心下计较一时无言。 胤禵盯她看了半晌面色似有血色略放下心瞧她倒依旧平静自若自己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胤禵挨着榻坐下恨不能将她揽入怀里紧紧抱住抿住唇眸中满是怒气和妒意。 艾薇看着他默然片刻忽就笑了。她眉色间本含着股忧郁这样轻笑时秀眉轻挑星目微闪别有股调皮的味道。 胤禵看着那抹浅笑如痴了般那些怒气、愤恨早不知抛哪去了只觉这一生能如此相伴看她一朵微笑也足矣凝视许久低低道:“薇薇记得十岁那年与皇阿玛同去秋狝二哥讪笑我还略显稚弱的身子。说我怕是连张弓也拉不满如何能跟着他们同去猎熊。我心下又窘又气只是不服趁人不备一人一骑入了林中。瞧着广袤密林心中豪气顿生。待我一番辛苦总算踌躇志得欲回转时竟迷了方向找不着来时的路。我兜兜转转天渐黑了下来林中满是各种奇怪声响夹杂有野兽嗥叫之声令人寒毛直竖。我大声呼叫远远传来回音不绝却只是自己的声音顿时惊恐万分心想怕是要死在那里了。四顾茫茫绝望无助之时猛然想起皇阿玛曾说:胤禵啊人总难免会遇绝境象是再过不去了。那时你要对自己说我只让害怕占据五下然后就不能叫害怕再控制自己而需另想他法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默数五下环顾四周拣了棵高树爬上静下心隐隐听见南方有潺潺流水声。我下了树朝着南方走去果遇溪涧顺着溪涧流向一路往下走去终遇到带着侍卫寻找而来的皇阿玛。”胤禵闭上了眼那一刻徒见皇阿玛惊喜而泣的景象翩然浮现。 “薇薇日后若再有任何困苦惊难便在心中默数五下害怕过后我们一同想法定没有过不去的。” 艾薇只觉一股感动之情由心底汩汩流淌而出心田淡淡柔软才一抬眉便见着胤禵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灼热而隐隐略带侵略的气息回绕在她耳畔。 胤禵凑近了鼻中闻到股淡淡幽香虽混着药气仍是难掩一时昏头戏言道:“怎么?感动了?要不要考虑一下以身相许?”心下紧张却满面尽挂戏谑神情。 艾薇哭笑不得犹豫了下终出口道:“胤禵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一直很想有个哥哥” 胤禵脸颊刹时变得苍白手压得指关节节泛青粗气横声打断。“我有妹妹。”他深吸口气强压下内心躁气半响才闷声道:“你还真是会扫人兴。” 耳闻有人在门外出声请示胤禵欲掩尴尬索性亲上前去启帘是蝶衣送来他吩咐置办的衾枕他顺手取过走至榻边。 艾薇见那枕长恰及榻宽中间下陷两边渐凸触手柔软。 胤禵扶起她身将枕搁至她腰下复让她躺下试试。他见艾薇肚腹日益隆起似因过重侧眠时手总欲托住腹。 艾薇素面朝里躺着衾枕大小软硬俱都贴服。 胤禵有着张同胤禛一样轮廓深刻的脸原英气勃勃现也苍白而削瘦。他虽不该救了她却又将她强囚于此可除此之外再无半点不是一片痴情也甚可怜艾薇的心惶惶不安实是有些怕了这样认真的胤禵。其实他们兄弟便连个性上也有许多细微之处很是相象才一思及胤禛她那颗沉沉跳动的心又刺刺地痛。“胤禵——你不要对我这样好。” 身后许久无言半晌胤禵剑眉垂凝俊美的脸上只余苦涩涩涩道:“我又没要你对我好你也不要管我对谁好。” 艾薇的待产日恰是正月里现才深秋胤禵已早早安妥了稳婆、乳娘入府。一切物什准备贴善得让初来乍到的老婆子们以为艾薇这位“夫人”是十四贝勒府里的如夫人日子久了才在婢女们那听到一两丝风声原是外头进府还没扶正的惧于贝勒府的权势各人是鄙夷羡慕皆藏于心。 “贝勒爷求您饶了奴婢吧再不敢了——”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艾薇闻声不忍靠着榻栏勉坐起身唤蝶衣去打开了门隐见一婢女跪地用力磕头血磕在青石上渐成朱黑一片。周遭人都低着头无人敢出言相劝。 胤禵冷眼一横蝶衣转身入屋挡住艾薇视线道:“你好好躺着别理这些多嘴的毛病第一次有人会犯第二次就没人再敢了。” 艾薇身上起了层疙瘩原是有人碎嘴刚好倒霉地被他逮到。 “夫人求求您了求求贝勒爷——”那婢女一见着她哭得越凄惨。 “拖下去。”胤禵不耐道。 “慢!”艾薇急呼出口“胤禵我并非要管闲事可到底是一条人命回头你就让人抽她几下也就是了。”她斟酌着字眼转念又捂住腹部秀眉颦起果引得胤禵注意了过来。 胤禵一握她手又冰又凉心下一骇忙道:“你怎么了是又痛了?今早墨濯尘会来你暂且忍一忍。”他暗悔方才不该在门外当场就作怕是惊吓了她。他略收起心底火气跑出屋向外张望瞥见依旧跪着低泣的婢女一脚踹了过去。“今后要有谁再敢碎言一句决无第二次机会滚。” 胤禵远远瞧见墨濯尘稳步走来衣袂飘飘颇有几分仙家道骨之味心不由渐渐安定下来。 墨濯尘见了胤禵微微颔示礼自顾走进屋里打开药匣烫起银针。 墨濯尘烫毕走至榻前落座探指轻按在艾薇腕脉上。“怎么还未用过早膳么?” 不待她答话胤禵已抢道:“早膳已备下只是她说没什么食欲。” 墨濯尘瞥望了他一下胤禵知他所指心中郁闷却也无可奈何默然退了出去关上屋门。 墨濯尘褪尽艾薇衣衫双手运针如风约一盏茶功夫刺遍艾薇上下三**穴纵是他也已满额大汗。他取过帕巾替艾薇轻柔地擦拭着身上的汗珠白玉般的肌肤因外来的温暖而淡淡微红肚腹浑圆高耸。 艾薇虽知他为医师可一想到这个毫无瓜葛的男人看遍她裸身掌握了自己所有的生理变化总是羞涩她侧面朝里紧闭双目。 墨濯尘见她长睫像羽扇般覆在眼上故作镇定又忍不住轻扇流露出股妩媚神情又有点孩童的天真。他知她心思她肯让大夫**相对已算奇女子。而那位十四贝勒爷竟也肯如此待她也称得上是情深意重可为何自己心中却有丝怅然。 墨濯尘猛回过神来另取一帕拭去额头大汗稍作停歇又从药匣中取出另把金针刺向她周身这次足有大半个时辰才起针。 墨濯尘将她衣裳略系上扶她起身待要唤人端水入内替她擦拭又停住开口道:“你心脉有疾体弱气虚生产之日必定更加艰难日后务必要放开心怀善待己身不然纵有灵药神术也难挽心脉衰竭更不用说平安生子了。等下让她们端来早膳无论如何也需多吃些。” 腹中胎儿轻轻地动弹了下艾薇温柔抚上。“劳烦先生了。”见他拾掇了针具放入药匣中匣里还放着几把大小不等的银刀不由迟疑叫道:“先生——” 墨濯尘见她欲言又止便停下静问她还有何事。 艾薇神色有些古怪讷讷道:“我下肢残废使不出力只怕到时顺产会更难。先生自可剖腹取出就是不知现在可有麻醉之物了?”她记得华佗那时就有麻沸散了可中医好象并不擅长开刀也不知是不是因他被曹操杀掉后没? ??流传下来。 一席话听得墨濯尘很是气闷她竟敢如此小瞧他冷哼一声:“你不是很能忍痛吗?自可学关羽刮骨疗毒何用得着麻醉?” 艾薇知她所言唐突了净白的脸颊泛起层绯色微微有些窘然瞧得墨濯尘终叹道:“我何需那草药与酒剂制成的麻沸散只要用针灸便可麻醉了这样还能让你清醒的见着孩子出生不好吗?” “哦。”艾薇轻应一声她不知为何独对这个年轻的大夫总有些不自在。 “你还有问题吗?不会还想着要为缝扎的线挑选颜色吧?”墨濯尘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她轻吁口气忍不住取笑道。 艾薇呆了一下展齿笑道:“就用标准黑线吧。”想了想又扬眉道:“可能的话最好还是和肤色一样的颜色比较好。” 两人互望一眼都有些忍不住笑了出来。 艾薇凝视着他思绪飞转试探着问出心中一直疑惑。“先生怎么会到京城来了?” 墨濯尘忽就敛起笑意‘乓’的一声关上药匣提匣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个方子便转身向外走去冷冷扔下句:“我只想看看他到底有何文韬武略值得那番说辞。” 墨濯尘出屋走过胤禵身边将手中方子递与他。“药补不如食补仔细照单烹调。”说毕也不待胤禵再言便一刻不停的扬长而去气得胤禵望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背影肝火直冒。 自这日后墨濯尘便以昏睡时可减轻疼痛为由每次施针都特意避开了艾薇清醒的时辰。如此时光飞转已快至正月艾薇精神渐长时常还能下榻坐会。 北边的天冷得特别早从立冬开始天就几乎没有放晴过干冷刺骨的风成天飕飕不断的刮著逼得人们都只能待在屋子里。 艾薇望望窗外星星好象也因怕冷而躲了起来隔着青纱偶尔还可捕捉到几颗隐藏在黑幕后的漏星。她有些寂寞又似无边无际忍不住悄悄的挑起了窗任风直面扑来享受地微闭起眼睛。 “薇薇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开着窗?”胤禵一踏进屋剑眉立皱疾步上前关紧了窗棂。 “不这样你不就没有说我的机会了。”艾薇怕他探究随口道。 胤禵听出那话中一丝娇嗔心头乱跳笑着斜睨她一眼。“女人还真是不能宠。” 气氛刹那暧昧艾薇忐忑得急于要避了开去。“胤禵外面可真热闹是不是在放烟花?” “今日是上元节。”胤禵微掀嘴角她是明知故问吗?他有些苦笑自己从何时起变得这样多疑?他从前不是这样的遇到她之前他素来洒脱不羁拿得起放得下也有一腔雄心立志欲佐八哥可那些都已不再是他了。他的世界瞬间变得狭小小得只能容纳她一人纵然她如此刻这般刻意的封锁了自己将他隔绝在外。 艾薇低柔的声音拉回了胤禵的思绪“胤禵我想出去看看。” 他凝视着她虽有些犹豫仍颔说好。 艾薇欲避开他深邃的眼急急摇着轮椅向前不想撞了案几。 胤禵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的蹲下替她揉着膝盖:“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艾薇有些窘意便说不出口自己膝盖根本毫无痛感。 胤禵悟过神来佯作不察的又揉了会转身去取了凫靥裘来帮她穿上仔细围好银狐风领罩好雪帽又蹲下身替她换上掐金镂花羊皮小靴。 艾薇侧木木地任他去她欠他的只怕是这一生都还不了了。 胤禵推着艾薇停在庭院。 朵朵烟花恣意盛放倾力怒绽一泻千里。 回忆瞬时渗透了艾薇的心房那夜姹紫嫣红夜风飘来他倾心的气息记忆从未离去沉淀在了灵魂的最深处。 忘记他原来是这样的难吗?艾薇竭力欲压抑住溃堤的思念却不觉两颊早已湿热一片她侧过身胡乱地擦了一把有些痛恨起这样的自己忘记他不好吗?忘了他她才能重新振作重新开始却为何明知要舍还依依难决? 烟花不停歇的灿烂着耀得黑夜如同白昼耀得胤禵英挺俊逸得令人屏息可他的眼神是那样愁郁和裂痛他望着艾薇凝视天空的神情她眼里残留的泪痕惶惑苍白的面孔他看得分明。他时刻被一种叫恐惧的东西噬咬着心扉即将要失去她的感觉拉扯住他那感觉强烈得彷佛这一刻即将到来让他心唇焦躁日夜难安是默念了无数次12345依旧挥之不去的恐慌恨不能将她变成面人儿般大藏在怀里安放着日日夜夜守住她让她不能于眨眼间消失在空气中。 天空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细细碎碎漫天飞舞。艾薇似有些颤抖胤禵抱起了她扬起外氅覆住她抬再望一眼那漫天飞雪大步走向屋里。 第三十七章 八阿哥府。 宣铜炉里袅袅逸出奇香一溜的楠木太师椅上搭着大红金钱蟒靠背十阿哥有些不耐的扭着身子。 “老十啊你这性子怎么还是沉不下来?”八阿哥笑着摇只听得砂壶中飕飕作响转瞬声弱水沸如鱼眼他即提壶淋罐淋怀待毕将壶复置炉上扔进一撮姜盐拿起竹筅搅拂了下茶汤取过茶罐铺开雪纸细细纳茶。 “八哥你这炭火颜色倒也好看是绞积炭吗?”十阿哥实极无聊紧盯着古鼎风炉猛瞧似为所言不觉流露三分得意。 “老十有长进啊也知道绞积炭了那绞积虽已可算是最上乘的燃料了可我这是乌榄核炭乃是用去仁的榄核壳烧制而成比起绞积炭来还更胜一筹你瞧它焰活而呈蓝色跳跃火匀而不紧不慢是为子瞻所云‘活水仍须活火烹’啊。” “这饮茶哪有喝酒来的痛快八哥你还是等九哥他们来了再煮吧别净让我牛嚼牡丹的糟蹋了。”十阿哥听罢丧气道。 八阿哥但笑不语手不停顿连番动作。“茶经开篇即云饮茶最宜精行俭德之人你也该静下心来学学。” 还不及十阿哥回言已有声传了进来。 “是啊十弟这等好名声也不能让老三、老四他们专美于前那。”九阿哥撩帘入内朗声道。 “九哥还说只好财色如何又有兴茶道?”十阿哥搔道。 “你就不懂了人说‘从来佳茗似佳人’既与佳人相关我如何不爱?”九阿哥取过盏茶懒洋洋道。 十阿哥探见他身后无人跟进遗憾道:“十四弟怎么又没来?” “嘿咱爱新觉罗可算是又出情种了来前我特去了趟他府。他那女人到了日子又生不出来十四弟整日愁眉苦脸的如今是除了上朝哪都不去了。那女人也算是托了宛琬的福一步登天了。这傻小子对女人不能这么宠的。”九阿哥语带不屑。 “十四弟素来重情分那年八哥出事他不也是挺身保奏拼死相拦的。”十阿哥听着不爽忍不住辩道。 八阿哥端茶的手一抖淡笑凝结在唇角随即平平放下并未注意到自己神色有变。 “你懂什么皇阿玛当时虽说对他狠了点可最后呢谁得利最多?大哥旗下半数属地旗人还不都划归了他。” 十阿哥一时闷住心下不服可十四弟事后获利最大确为事实又不知再该如何反驳。 八阿哥闻言如有所思地看了九阿哥一眼依旧一派悠闲的静坐着。 九阿哥回瞧他一眼他最受不了八哥这副不愠不火慢吞吞的德行了。“老四那家伙向来就没什幺弱点又让人捏不着短处难得有了个宛琬还正想着怎么好好利用利用呢怎么就死了?这事也蹊跷八哥你说拿着她的那蠢子怎么不用她要挟要挟老四和十四两个一下就弄死了她呢?”他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还有什么没弄明白的。 “我倒也琢磨过这事若说什么都不图一意只取性命的话永和宫那位主子极有可能抽薪断火这一招虽毒可说来也算是为了他哥俩好。”八阿哥白净的脸庞被跳跃的火光映得有些潮红“不过也有可能还——另有隐情。”八阿哥一字字轻吐道。 十阿哥一听急了。“那咱们就让人去查呀。” “不不”八阿哥摇了摇“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那炉水都快烧开了可没闲工夫再管这些了你八哥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萨了。” “八哥你这套越瓷好啊捩翠融青如玉轻薄似冰怕是上林湖贡窑极品吧。”九阿哥把玩着青瓷呷了一口热茶忽转话题道。 八阿哥顺着他答道:“还是九弟识货这还是前些日子佟天雄送来的。” “那老家伙跑来做什么?”十阿哥插言。 八阿哥若无其事道:“还能做什么还不是想等朝里有了空缺好拔擢拔擢他这朝中是早就找不到什么廉洁之士了。” “八哥现正风口上你怎么还收下礼呢?”十阿哥担忧不解道。 “咱们的十弟还是单纯啊同朝为官留人三分情面总是好的。何况老爷子何尝会来计较这些个。”八阿哥对着他笑笑他低看着炉上又已沸沫如皑皑白雪的茶汤提起冲入杯中“老九前段时间毓庆宫中的暗探传出话来你年前让揆叙、阿灵阿去办的事二哥被废前就都知道了。”八阿哥又转过话题继续道。 “知道就知道了反正事也成了运兵求险不想些法子弄他下来难道他还会自己走开?”九阿哥不以为意地哼了哼。 “可咱们内府里有他的哨子。”八阿哥眼中拢上了层烦忧。“我门下有人被扯进宗人府一案中了。” 九阿哥小眼眯得越成了条线眼神瞬间变得危险。“怎么回事?有谁还敢动你手下的人?” “是老七亲自带人逮去的真是不讲半分情面大咧咧地就在我地头上逮人办案脸面倒还算了可在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再让他审出点什么事来了。”八阿哥无奈的长吁了口气。 十阿哥顿时面露愁容看向九哥。 “妈的老七那小子贼难弄咬着谁都不放。老爷子说得好听什么七阿哥‘心好可亲’我看这小子就是自己残废了也见不得别人好趁火打劫呢。”九阿哥没好气道。 八阿哥揉了揉额际“可这下也没法子总得先把人从老七那给救出来再说。” 九阿哥冷哼一声:“还救什么救。”他伸手示刀一挥。“老七私下审人手段素来毒辣他既想搅这趟浑水索性成全他扣到他头上去。” 八阿哥略一思索颔赞同“好。”他没想到老九如今行事风格如此狠绝。 十阿哥若有所悟地看了他俩人一眼如今诸皇子中朝野内外宫闱上下满、汉大臣中就属八哥最得人心八哥能有如今局面实属不易。他陷入了从前的回忆中:他与九哥因同一年生素来最是要好可八哥虽少年老成文章、弓箭样样胜过太子却因额娘出身低贱处处受制在宫中难得一同龄友人。 那个炎炎夏日他又躲在南书房里间打起了磕睡。谁知皇阿玛摒退了宫人当场捉住了他好是一顿责罚他恨得牙痒痒时分明看见了皇阿玛身后八哥的影子。 翌日他见着八哥一言不地冲上去就与他扭打了起来。最后还是九哥赶至说八哥本是叫了他去报信的却还是让皇阿玛察觉给拦下了。俩人方才停手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背对着背。阳光那样的烈照得心里热乎乎的忽地俩人就都咧嘴笑了争着让九阿哥评说究竟是谁的脸上战迹比较辉煌。 九阿哥见他沉思模样疑问道:“老十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哦没什么最近三哥风头挺劲的。我进宫听说三哥那个蒙养斋馆办得很好皇上亲口夸了他好几次说他虽不善言辞但为人处事稳重。” “老三他明哲保身没动静了那么久也是熬不住了。”九阿哥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心中反倒是对另一个人比较感兴趣。“最近老四有些奇怪整日参禅信佛的还大搞什么‘坐七’只怕他这‘天下第一闲人’不等闲啊。” 十阿哥接口道:“宫里倒是探到那章嘉活佛可是在老爷子面前力夸四哥有佛性呢说其已参透‘三关’得成正果了。” “那倒好四哥的悟性也算佛越祖了。”八阿哥啧啧有声地赞道:“倘若他真如此潜心向佛倒也罢了可如是欲藏在深海中的蛟龙可决不能让他浮上来掀起惊涛骇浪。”他眼底瞬间聚满了挥不去的烦忧。 “咱们还是一旁静观其变的好他要真想浮上来我就是咬也要把他咬下来。”九阿哥搓着肉掌狠狠道。 十阿哥站起身来嘀咕“这都灌了一肚子的水八哥我出去下。” 八阿哥待他走远清清嗓子瞟向九阿哥似真似假的开口问道:“九弟难道你就不曾想过坐拥江山的滋味?”他一直都知道胤禟不比老十他心计从来不在他之下心思谨密手段毒辣又是诸皇子中最为阔绰的难道他就不想坐上那个人人梦寐以求的位子而甘心只为他作嫁衣? 老八他到底是忍不住问出来了这样也好。九阿哥沉默片刻心中千回百转着斟酌道:“那位置有谁不想?可我也一直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没什么雄心大志也不图那虚名不过想美人在怀一世钟鼓馔玉。那位置好处虽多可也劳神我还有自知之明就不去糟蹋祖宗基业了那份辛苦还是留给八哥吃吧。”他两眼直对上八阿哥内藏野心的双眸三言两语的将自己的立场撇清楚。 “八哥和你说笑了啊。”八阿哥笑着摆手很有闲情逸致地继续品起茶来。 俩人不约而同地互看对方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京城郊外。 风呼啸而过像刀刃一般冰锐刺破他的肌肤、血液冲向四肢百骸中去胤禛伸手轻抚去宛琬墓碑上的积雪轻轻叹道:“琬今年的雪特别大如果这席天大雪真能如你所愿掩埋掉世间一切的尔虞我诈手足相残肮脏龌龊该有多好……”待度过寒冬宛琬的坟上便该是碧草青青春意浓浓了吧? 胤禛回想起那一日旭日万丈她飘然离去大半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他呵了呵几已冻僵了的双手靠着墓碑屈下身子索性席地而坐只有这时他的心情才能平缓下来。 太阳渐渐有些隐去雪下得更大了天空混混浊浊似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不时传来几声凄鸣那是只南飞掉队的孤雁出的哀叫。 胤禛仰头望天大雪纷飞栖在唇畔带着刺人的冰寒也许自己便如这只孤雁般再也找不到亲人了。 京城十四贝勒府。 胤禵出了缀锦阁转踏上长廊。天边晚霞渐冷余辉奋力跳耀燃尽了最后那点火热耀得白雪透亮然胤禵心中却蒙着层阴影薇薇早过了待产日却迟迟都无动静那个该死的墨濯尘还悠哉地净说风凉话一念及薇薇他不由情生意动加快了步伐。 才进月洞门胤禵便见婢女端药走来。婢女慌忙福身请安他上前接过漆盘掀帘入内艾薇背光坐于阴暗处仿佛一道灰影叫人无法看清她的神色表情。 胤禵心头莫名一痛深吸了口气笑着上前道:“薇薇。”顺手拣过大锦靠褥垫她背后微皱眉头。“这窗扉上的青纱瞧着太素净了明让人换上银霞蝉纱也配那几竿竹。” 艾薇似被惊醒般抬端他眉色微微笑了起来。“胤禵你不要担心了墨先生不是说让他在肚子里养养足也好。” 好个屁胤禵面上笑容依旧端过药碗轻声道:“喝药吧。” 艾薇接过慢慢地喝了下去。温热的汤药烫着心肺让她身上微有些热清白的脸颊上浮出淡淡嫣红。 “薇薇还是去床上躺着吧。” 艾薇轻轻颔近来她总是很容易疲倦下腹闷闷胀意沉沉欲坠墨濯尘诊脉后只让她万事宽心静养为上。 腹痛突又袭来腹内一抽绞起阵爆烈的疼痛艾薇呻吟着猛蜷起身子。 胤禵见她额头的冷汗层层地往外拔“薇薇。”他呆住了。 艾薇弓起背想忍下痛胤禵忙伸出双臂阻拦住她。“你别动不能压着的。” 他似乎比她还更为紧张胤禵的手紧紧扶住艾薇的身子小心地转着姿势手心沁出冰凉汗珠几握不住。艾薇的呻吟突地凄厉起来几要脱出他的压制似欲抱住肚子翻滚。她紧攥住胤禵双臂指尖隔着衣衫深深地陷入他的臂肌中。 那是种胀如撕裂般的疼痛肚腹胀鼓得似爆裂欲开抽痛得脊背如断裂般十几日来艾薇一直偶有这样的阵痛只因都极为短促也未加注意。她整个人软倒在胤禵身上长睫已为汗水打湿望出去一片迷离“胤——禵我……我好像是……要生了……”她羞涩地低言。 要生了?胤禵的脸色突一下变了大叫出声:“快来人快把隐婆叫来再让人去把姓墨的也给我找来!”他一把抱起艾薇小心地将她放至室内一角微折起的床榻上。 胤禵的一声暴吼引来了门外的一阵喧哗。 稳婆、婢女们纷涌而入。 “贝勒爷您这会可不能再待在这了。”有个胆大些的稳婆怯怯地上前尴尬的劝拉待在床边忘了走的胤禵哪有女人生产男人还站在床头的事? 胤禵杀人般的目光扫得她一哆嗦他甩袖走了出去一动不动地钉在门外。 稳婆们拉起艾薇的双手取过备在一旁的丝巾将她的手缚绑在床柱上紧紧地打上了结。 那扇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忙碌的声响中却无艾薇一丝痛叫。婢女们进进出出带血的水换出了一盆又一盆。 胤禵闭上了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再吸进再吐出紊乱难耐的心才稍稍在胸腔中镇定下来。 “有没有什么事?”胤禵拦住一端着水盆出来的婢女悄声问道。 婢女神色仓皇颤颤地猛摇头疾疾避走离去。 夜色中飘浮着清冷的寒气胤禵身上似疙瘩频起他越加烦躁起来。 为何里面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会不会——胤禵脸色大变攥紧拳头踢门而入。 门口守着的稳婆大惊失色结巴道:“贝勒爷爷这女人家生孩子男人怎么可以进去?”胤禵一把推开身旁劝拦的人绕过屏风大踏步走至榻边。双目如被钉住般不能眨动分毫艾薇像是被缚绑在了人间炼狱的刑柱上床褥血水重重浸透僵结几成暗赭新血来不及凝结刺目的汪红一片湿透的长散乱纠结因痛楚而颤动着双眸涣散嘴上咬着的巾帕血迹斑斑。 “她这是怎么了?”胤禵松开她被缚绑的双手心痛欲裂恨不能以身相代已无力再去责骂她们。 “夫人盆骨太窄又使不上力怕是难了。”隐婆们赶紧蹭步上前觑瞧向他再不敢多言一句。 “来人!就是绑也给我将墨濯尘架来。”胤禵怒目暴喝。 艾薇只觉连痛呼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无边无际无法挣脱的苦痛让她恨不能早点死去她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慢慢地阖上了双眼放弃挣扎任绵软的身子沉坠下去。 周围一片惊呼“天那羊水都破了” “夫人昏厥过去了” “见红破胞这下大人小孩怕是都要不保了”室内惊慌叽喋聒噪。 胤禵扑下身去紧握住艾薇双手手下一片湿冷她嘴唇指尖泛出暗紫。他痛骇欲绝灵魂几欲脱窍“薇薇——”那一声凄厉嘶喊划破漆黑的夜空惊起千百宿鸟扑愣愣地飞过京城的苍穹。 “薇薇薇薇薇薇”胤禵紧攥住她手声音渐已嘶哑。 她是要死了吗?艾薇昏昏沉沉耳边充斥着似海螺里传出的呜呜风声又似飓风来临狂扫千里般的雷霆万钧猛地一只手破雾而出紧紧抓住了她那般坚定、有力淡淡的暖意直透掌心一时心头冰寒尽融无限暖意。 胤禵感觉到艾薇的手指微微一动他凑近了她。 “薇薇是我我是胤禵薇薇你一定要坚持住他马上就来了薇薇薇薇——”胤禵的心仿被生生地撕裂开他泪流满面不停地吻着艾薇冰凉的双手。“只要你能平安我什么都答应你薇薇我让你走……” 艾薇眼中流转着泪唇角扯起丝缥缈的笑容仿连微笑的力气都已殆尽胤禵看她嘴唇龛动凑到她唇边凝神细听却已是弱不成声他一边流泪一边点头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门外又是一阵惊呼喧哗墨濯尘疾步入内见状飞快地将艾薇亵衣撕开在她心口附近疾疾落针。待缓过神来四周隐婆七嘴八舌说起前险墨濯尘一概充耳不闻伸指向艾薇下体探去片刻取过湿帕擦净血污复抚上她肚腹道:“原先你腹中婴儿头还未至产门乃气逆不行儿身难转并非交骨不开。只因你见久产不下心怀恐惧恐则神怯怯则气下不升气不升则上焦闭塞所以现在你只需放松便可。” 艾薇听他一大通说得头头是道不由缓下神来。 墨濯尘自明那番言语只是为振她心气继续稳言道:“你面虽虚苍但无烟熏之气腹胎尚妥我现行针护住你心脉虽可阻心疾再但已不能灸麻剖腹而生你气力衰微可再要久耗蓄力必定胎死腹中这回你要靠自己撑过去但先别盲目使劲等我叫了再齐用力。” 艾薇死死支撑着自己的意志微微颔。 墨濯尘强持镇定一边让蝶衣为她拭去冷汗一边力道适中地推上艾薇肚腹。她剧烈地喘着气丝毫不敢放松用劲。 墨濯尘从药匣中取出个白瓷瓶倒出一粒碧绿丹丸奇香扑鼻他拉出胤禵的手指将丹丸送入艾薇口中。“现虽已破胞可水未流尽还可一试我刚给你服了最烈的催生药我们一起再试试看。” 艾薇眨眼示好墨濯尘双手横压在她胸腹之间顺着胎儿的坠势缓缓推揉艾薇虽靠着药力强行用力可那挤推早已是无意识下的拼命动作。 大半个时辰过去如此苦苦挣扎仍旧不行。墨濯尘直起身深吸口气只能走最后一步了。他让众人都退出只留下两位隐婆在内。 满天星光飞雪飘扬。 胤禵伫立空庭风雪交急他也不让人撑伞一身衣袍早已湿透寒风吹来凛冽入骨他却似无知觉神情缥缈望着天际。 月华浅去天空微微泛白隐约一抹金红跃起于地平之处声声婴儿的啼哭响亮的直穿云霄融融日光铺洒大地一片辉煌。 胤禵抹去眼角的湿冷转身走入屋里。 “她的手怎么这么冰冷?”胤禵剑眉深蹙双手紧捂住艾薇双手。 “回爷女人刚生完孩子手脚都是冷的没什么关系气缓过来就好了。”稳婆颤颤答道背脊涔涔冷汗直冒那个男人划刀破肚地取出婴儿实将她吓得不轻。 “孩——子”艾薇虚弱得几睁不开眼。 “什么?”胤禵只见她的唇瓣微微嚅动忙低俯耳过去轻轻拨开她汗湿粘在额上的。 “贝勒爷她是想看一眼孩子呢。”稳婆抱了婴儿过去讨好道:“夫人您瞧是个千金呢。” 艾薇勉力瞧了眼唇角弯翘细微得几让人不觉放心地沉睡了过去。 天际云卷云舒清风袭袭洗尽了旧时铅华。 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炭内焚着百合宫香澄青地砖融融透出暖热之气古铜花觚内插几枝香素隐有春意旭日暖阳透过银霞蝉纱流溢渲染了一室醉人红。艾薇慢慢睁开眼来虽肚腹隐痛四肢倦怠依旧但一股久违的温馨涌上心头。 耳畔传来蝶衣轻柔的笑声:“贝勒爷您小心点。” 胤禵望着小小婴儿简直不知该从何下手。 蝶衣和着乳娘俩人小心地将婴孩放入胤禵怀中指点着他。 婴孩小小的不及他半臂长攥紧的粉拳宛如小猫爪般大全身柔软无骨好象他稍一用力便会碰坏了她。 “怎么皱巴巴的象个小老头长得这么丑?”胤禵皱眉不满道。 “刚生下的小孩子都是这样子的。”乳娘大着胆子指着婴孩紧闭的双眸道:“贝勒爷您瞧她眼线多长等长开了一定像夫人是个小美人呢。” 胤禵急忙低头探究左瞧右看还真是咧嘴笑道:“嗯还真是。” 婴孩无意识的动动嘟嘟嘴吐出些东西来。 蝶衣一见忐忑道:“呀贝勒爷脏了呢还是让奴婢来抱吧。” “没关系。”胤禵笑笑出奇的好脾气“你拿棉丝帕来替她擦一擦。”他越看越觉得婴儿的五官轮廓酷似艾薇还真讨人喜欢。闻闻婴儿脸颊的奶香气又忍不住亲了亲他慈爱的表情瞧得周围一干人都有些懵。 “啊贝勒爷夫人醒了。” 胤禵转过头去对上她含笑的明眸一时愣住了。 艾薇躺在那儿不知已默默看了多久胤禵抱着婴儿开始觉得有丝不自在但还是走过去俯身将婴儿摆到她的旁边笑道:“你这一觉睡得时间可久你放心乳娘刚刚已替她喂过奶了。” 艾薇望着女儿无邪的面容她满脸通红褶皱神情却纯净如雪半点不知世间险恶她的心软软的。 艾薇转过视线目光从他烙着深深齿印的食指转到他脸上停在他眼中。 胤禵一愣低下了头俩人四目相对。艾薇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那般长久的望着他他在她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 鬼门关一圈兜转生死不过一线间再醒来初见着稚子的一瞬间艾薇心底对胤禵残剩的那一丝憎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胤禵心中热熔溶地澎湃到翻腾不已他鬼使神差的想起了什么整个脸色都变了变慌掩饰道:“我叫人进来先让你洗洗脸通通头。” 一番忙罢胤禵将艾薇抱至屋南的矮榻上。 艾薇见靠背引枕皮褥一应俱全尤嫌不足榻上还铺着张猞猁狲褥子榻上另一头设了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置着茶吊、茶碗、匙筋、漱盂、洋巾、果馔之类门外候着的婢女们捧着翠绿烫金漆盘鱼贯而人菜馔摆齐。几碟小菜虽未见奢侈却清爽诱人。胤禵才一揭开冰玉青瓷盅盖白气蒸腾香味扑鼻“薇薇这盅十全大补汤可一定要喝了。” 艾薇听着汤名就想笑又怕他再胡说便摆出副不已为然的样子但那对明眸中闪烁的柔光已露了馅儿。 胤禵瞧着心底直叹只觉好笑又甘之如饴薇薇怎么能连‘装模作样’的神情也这般可爱呢?他忽地笑了笑“还没给孩子起名呢我让人排……” “不用了她叫忻圆。”艾薇脱口道欣喜的神色似有些探求他的意思。 “她是你女儿你爱叫什么就什么何需问我这个外人。”他赌气道她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只怕是从前早就想好的吧话冲出口又悔那言中浓浓的醋意。 艾薇一怔逐低默食。 胤禵唤人去取了梅花香饼来将怀中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艾薇脚旁叫过蝶衣、乳娘轻声叮嘱了几句便走了出去。 自此后过了几月艾薇都已停服墨濯尘所配药膳仍不见胤禵踪影仔细问了蝶衣才知他日日都是等她熟睡后才来她知道他在躲什么可又实不愿错过这次机会。 这日夜静无风隐隐听见虫鸣一钩弯月衬着满天繁星已渐西斜胤禵蹑脚踏入屋内惊见艾薇坐于昏黄灯下躲得了一时又怎躲得了一世? 柔韧和煦的烛光淡淡地萦绕在她身上虽瘦弱那秀眉容颜却犹如初春露水中滋长的新叶般清新。胤禵指尖划上她的眉心低沉道:“你都好了——听说你这两日都在找我?” 艾薇闻着了淡淡酒意他漆黑的双眸散乱无光清瘦如许仿换了个人般满是憔悴病容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你生病了?怎么还去喝酒。” “你这算是关心我吗?”胤禵垂眸低喃道他知道借酒浇愁只不过是暂时的麻痹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让伤口愈合。 “胤禵——这次我们母女能够平安多亏了你我不知该怎么——”那个谢字堵了很久才说出口艾薇心底越的乱了五味杂陈。“还有——打扰了这么久我们该要告辞了。” 胤禵身子一颤久久不语半响惨笑道:“这便是你谢我的方式?”话一说出才觉嗓音暗哑他的眼眸一下黯淡了去眸光静静的笼着她静得让人心怜。 可艾薇实不想再与他兄弟俩有任何纠缠她抿抿唇率先打破僵局。“胤禵你答应过我的只要能平安就让我走君子一诺千金。” “可我不想做君子。”胤禵断然道:“我放了你谁来放我?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是有报应的吧他从来都只喜姹紫嫣红万花丛中过哪想过要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艾薇脑中一片茫然她只知道他追她躲他霸道的坏霸道的好都让她束手无策。 “你懂你从来都是知道的。”胤禵蹲下身子缩短俩人间的距离。他温柔地触着她脸颊的手指仿佛要用尽他全部的柔情似要催眠她一般的低语:“薇薇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除去心结才能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在他的世界里一切就只能照着他的心意运转他就象个任性的孩子执意要得到那件不属于他的玩具。艾薇狠狠心漠视心底的一丝挣扎决然地摇了摇头。 “你到底要骗自己多久才肯承认你难道真的一点点感觉都没有?”他不容她躲闪的逼视着他不信她对他就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胤禵温柔而魅惑的声音话语逼得她苦无去路艾薇紧按心房不让这小小的一隅被他攻陷沦落她不能做他眷养在笼子里的小鸟纵然那笼子金砌玉造。她飘忽的明眸终不再躲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坚定些。“没有。” 胤禵眼眶猝然泛红觉得自己还真他妈是犯贱明知会是这个答案还是问了出来脸上肌肉微微抽搐。 原来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他的悲哀从来都只属于他自己她的内心从没有真正对他打开过。她那样霸道地撞进了自己的生命给了他个最美丽的幻象就翩然飞去。他原以为没有照不亮的夜没有捂不暖的寒可终究成空。 “薇薇是非走不可无论如何都不行吗?”若是真爱便该没有自尊吧胤禵怎能甘心伸指摩娑着她的唇瓣低嘎着呢喃。 艾薇拉住唇边他的手勉强微笑。“胤禵你不要这样若有来世——” “我不要——”胤禵一口截断英挺的朗眉攒得更紧口不择言道:“这一世都被你毁了来世我不要再认识你。” 不知从哪钻出的一丝风吹得烛光忽明忽暗他的影子也象被折成了几段闪晃着。 “你留下来好不好无论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胤禵略带哽咽之声在静夜中听得格外破碎他如抓住那最后块浮木般颓然攥住她双手。一滴泪直直打碎在艾薇手背上带着温热的刺痛她轻轻颤抖心中惶然满是酸楚半天艰难吐出。“我只要自由。” 胤禵死死地盯住她撕痛愤怒悲涩哀伤无奈如流水般从眼底涌流而出他愤然起身四目凝对。他浑身冰冷气咽舌喉一颗心被她狠狠攥在手心残忍地捏着疼得那样难过只欲将她挥去却是不能原来她任是无情也动人! 拒绝的话明明就缠绕在嘴边说不出口说不出口许久胤禵木木地应了一个“好”字话才出口只觉一颗心恍恍悠悠地也跟着吐了出去满腔只是空空地难受眼中戾气时隐时现紧紧盯住她良久才吐了口气戾气散了开去。他抬起手慢慢地抚上她的脖子然后顺滑至耳廓最后停在秀上节奏缓慢却又不含丝毫**似欲告别又似难以割舍。 胤禵终于敛袖“你再住上几月等我一切都安排妥当就让人——送你走。”这声音是他的吗?遥远得好不真实他已经恍惚得不知该怎样出声音了。 艾薇听得有些愕然不觉抬目望向他。 胤禵会过意来苦笑着。“如今我说什么你都当我居心叵测了吗?墨濯尘早和我说过你的腿原先大夫治得已颇有起色只因妊娠才不能继续。日后你独自带着孩子多有不便既有希望总需治好了也不枉我让你母女平安。再说忻圆才出生没多久硬生断奶只怕她身子受不了这么点大的孩子最易得病等她养得再结实些你们走了我也好放心。” 他说得似句句有理她浮出一抹惭色点了点头。 “胤禵天太晚了休息了吧。”有股不能有的感动带着某种令人害怕的魔力如网般罩住了艾薇既然欲走便该断得无情她开口打破这让她心悸的气氛。 胤禵斜睨向她讥嘲道:“现在才天晚的吗?目的一达成就赶人走你也太不讲情理了吧?” 艾薇假装没有听出他声音里的嘲讽之意依旧淡然道:“真的是太晚了我想睡了。” 她清清柔柔听似有礼实则漠然的口吻刺得胤禵胸口一阵锐痛她总能将他伤得更深自己爱得那样深她却偏要断得那么绝。这些日子他徘徊在放手与不放手间迟疑难断为的不过是希望有天她能明白过来会真正属于他可是他等不到无论他再怎么辛苦痴等他就是等不到。 胤禵唤人入内转身离去。夜风吹到他脸上冰冰凉凉抬手触到一片湿冷。 翌晨艾薇推开棂窗无边春色撩人眼帘就连青青苔痕也不甘寂寞的转瞬绣满石阶。 窗外的说话声传入她耳际。 “她夜间还会出虚汗时感心悸这是太医开的方子。”胤禵看着墨濯尘递过方子平静无波的语调已听不出太多情绪。 墨濯尘接过略看两眼。“宿薑、茯苓、紫英各减七钱添加十四株细辛原三十九丸加至四十九丸每日服食。” 胤禵抬眉示意一旁的随侍接过方子负手而立墨濯尘以为他还要再说些什么难得耐心停在一旁等着片刻胤禵只定定地瞅了他一眼径自走了开去。 墨濯尘一怔不明所以的走进里屋取出约一指高的羊脂玉瓶走至榻边撩起她衫摆。他轻柔地涂抹在她结枷处动作温柔口气冷硬“伤口已愈合日后需天天涂抹才不至留下疤痕”迟疑片刻方隔衫指了指她胸口表情严肃。“那个旧伤疤也可用。”她胸口那块铜钱般大的旧疤肌肉翻扭可见当年伤势几乎致命真不知她有着怎样触目惊心的过往。 艾薇瞅着他忽就冒出一句“先生你对每一个病人都这么好吗?”她明明是想道谢偏那张嘴就象自有意识般的脱口而出艾薇想她脑子一定是这两天让胤禵给扰糊涂了。 墨濯尘有点气闷难道自己口吻还太和善了吗。他扔下玉瓶转身自顾打开药匣烫起金针缄默不言。 “先生我可以跟你学医吗?”艾薇盯着他谂熟的手势又神情认真的问道。 这群皇亲贵戚说话、做事都是这样的莫名其妙吗?医术也是可以让她无聊耍着玩的东西吗?墨濯尘顿没好气道:“还不会走就想学跑象你这种好手好脚的我都不要。”他冷然回绝不留转圜。 他还真是容易生气艾薇扁扁嘴有些颓然。 墨濯尘坐置榻前不停顿的刺向她阳陵泉、足三里等穴。 “为什么要学?”墨濯尘垂眉冷言问得有些突如其来。 她略略顿一顿平平道:“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不是很好吗?” 不知怎么一回事虽然她说时语气平和似象真的但他就是觉得其实她心里不是这么想。 许久她才幽幽低吟:“因为很辛苦。” 墨濯尘一怔眉心蹙起:“医者只能医病不能医命。” “是。”艾薇想了想颔微笑他是松口了吧他的心真的很软。 墨濯尘一眯俊眸斜睨道:“怎么好了很会演戏啊刚才那么沮丧都是装的吧?” “不是真的很沮丧不过师傅我倒真是很喜欢表演以后可以逗你开心啊。”艾薇明眸眨了眨好象不在胤禵面前她轻松了许多。 “不要叫我师傅。”墨濯尘有些生气停了下又故意说:“你会演戏?那现在演一段给我看看。” “现在?好师傅你喜欢悲的喜的?”艾薇愣了愣旋即点点头问。 “都会吗?”他有些怀疑。 “那是当然。” 口气倒还挺大他不以为然道:“喜的。” 艾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喜的有些难师傅你好象属于那种天生不太会笑的。” 胡说八道明明是自己不行墨濯尘忍住笑装出认真再考虑一下的样子。“那就悲的吧。” “我有师娘吗?”她突然调转话锋莫名其妙问道。 墨濯尘猛地愣住有些狼狈道:“这和演悲的有关系吗?” “没关系。”她答的很干脆又有些狡黠道:“不过我知道了没有师娘。” 墨濯尘脸庞微微有些泛红。 艾薇? ??皱鼻子想了想说:“好就演悲的……我演收到休书。”她身子挺挺直看着他。 “收到休书?”墨濯尘不觉说了出来会有女人这么奇怪的把它挂在嘴上的吗?见艾薇盯着他他纳闷地问:“要演了吗?” “天哪不会吧。”艾薇眼皮向上翻丢了记白眼给他。“已经在演了啊!” “是吗?还真看不出来。” 艾薇面无表情道:“那说明我演得很自然不怪你这是内心戏一般人是看不出来更何况你还未曾娶过妻。” 内心戏?娶过妻的就能看懂了简直莫名其妙。墨濯尘侧偏过身子笑了出来原来她在说笑。 “笑了吧师傅我演得本来就是喜的。”艾薇有些得意乐极生悲突就不受控制的磨起了牙还真是让人有些尴尬。 墨濯尘若无其事道:“你这就叫口噤世人常粗心将口噤、咬牙混成一症其实口噤为牙紧不开咬牙则是叩齿有声。” 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教了艾薇凝神听讲不忘提问。“先生可我明明叩齿有声的。” “口噤是虚症咬牙是实症开方用药都需不同。而你只是口噤太甚下牙里收其声如锉才似咬牙口噤在伤寡、瘟疫、杂症妇疾中皆有。惟独半身不遂只有口噤绝无咬牙。如无半身不遂又无他症相兼忽然口噤不开乃风邪阻滞经络气不上达所致可疏通经络。”言谈中墨濯尘不停针起针落。 “双腿瘫痿症源有别痹症疼痛日久才令腿瘫瘫后仍然腿疼你属痿症极度受寒气血淤堵两腿忽然不动始终无疼痛之苦。”他语气平淡无波下针却轻柔谨慎。 “我知道我一直幸运。”艾薇唇角似有若无地浅扬。 墨濯尘恼她这副神情一针刺向她唇畔叫她缄声难言。 如此春去夏来艾薇双腿已渐有知觉。 第三十八章 正是暮春初夏气候煦暖风过檐下吹得碎玉占风铎揺如环佩叮铛做响。 “墨大夫不是说每日需搀物行走练两个时辰吗你推我去哪?”艾薇见蝶衣推她出了屋子几分困惑她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屋子四周各拐角隐蔽处遗漏出的影子暗暗苦笑便由了她去。 转过弯便见一带粉垣竿竹高桐很是幽雅蝶衣见艾薇多瞧了两眼细声道:“夫人院里除了西角有一月洞门与前庭相通外这东边也有一道后门可直通街上。爷说这样也方便大夫们出入免得走前门人多口杂爷的心可真细。” 蝶衣做事素来伶俐、仔细就只是总喜欢在她面前替胤禵说些好话艾薇闻言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蝶衣推着艾薇进入东厢后房。 屋子异常阔朗原是将居室中三间屋子通体打通两壁一溜镶嵌玻璃屋中从头至尾除用竹架搭成半人高的长长扶竿不置一物。 艾薇满脸讶然。 “夫人爷早就细细问过墨大夫夫人您腿复原该备妥些什么。听说等腿有知觉后就该练习行走爷怕屋里杂物多您练走容易磕碰着又算了算日子怕到时庭院天热日头毒。这屋子从忻圆格格才落地便开工了只是怕他们声音响扰到夫人休息便让人紧赶细做前些日子才完工都费有好几月工夫了。” 艾薇由蝶衣搀扶着搭上竹栏竹栏皆用棉布密密缠绕舒适又吸汗竹脚深插地下双手撑栏纹丝不动她实在无法想象在不惊扰到她的情形下胤禵是如何办到的。 “忻圆忻圆你看额娘好厉害哦等额娘练好了腿就可以带忻圆一块出去玩了对不对?”轻柔的笑声在另一头响起。 艾薇蓦然抬望去长长竹廊尽头胤禵半蹲着身子双手环拥牢牢地搀扶着忻圆好似她已会步履蹒跚地行走般逗得忻圆咯咯直笑他剑眉微扬坦荡荡地勾唇浅笑。艾薇眼圈泛起了氤氲热雾冰冻的情感似被沁出了细微的裂痕心中一暖定下神来朝着前方努力挪去。 蝶衣一见眼前情景脸上微露释然浅笑悄悄地掩门离去。 凤凰花开如焰悄悄点燃枝头先是一朵两朵……转瞬一树艳火。待艾薇于重重汗水中抬头眺望时才惊觉它们已挨挨挤挤占领了前段日子才尖苞初露的枝桠烈夏燃烧而至。 胤禵所居行院形同虚设他只是晚上回去睡睡用膳、阅文、甚至连召见属下都在艾薇所住凤鸣斋旁。 渐渐他与她之间成了一种似友非友似亲非亲的微妙关系。 忻圆每每睡不满一两时辰便会醒转嗷嗷欲食略有不适啼哭嘹亮。艾薇初为人母手足无措全仗乳娘倒是胤禵与她甚是有缘。忻圆醒时精力旺盛没一刻能静下来才刚学会爬就满处乱钻最喜胤禵举着毛毯与她玩躲猫猫。艾薇每见忻圆对着他咯咯疯笑心中难掩酸楚。 这会胤禵忍不住伸指触触忻圆光嫩脸庞。忻圆扁了扁嘴困惑地睁睁眼。 “薇薇她要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呢?”他啵声逗她。 艾薇笑了走过去“她都还不会走要想学说话还要过些时候乳娘说得要满周岁后才会咿咿呀呀呢。” “还要再过三、四个月……”他笑容隐去“等忻圆会开口说话我都听不到了这里要没了她的哭闹日子可要冷清多了。” “你爱热闹还是搬回前院去住吧那里人多些。”她低下头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数月来他不明说三番五次地暗示要她留下却都被她四两拨千金地婉拒了。 怀中的忻圆见无人搭理倦意浓浓地打了个哈欠歪倒在胤禵怀里小脸憨笑安稳睡去。 艾薇静想了下嘱人抱走忻圆朝他道:“胤禵你看我的腿都好了忻圆这一个月也都没生过什么病天气也挺好。胤禵——你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我们母女不能再打扰你了我心里是很感激你的。” 胤禵抱以冷笑哼声道:“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走?” 她点点头怕他又要反悔便不再说什么。 其实早在艾薇腿刚好时她便想说了只是碍于胤禵阴晴不定的样子只好耐下性子等他开口。可如今看来他本不愿让她离去怕她是等到猴年马月也难得他开口了。 胤禵眼眸渐渐冷下黑瞳中闪动着冽冽淬芒。 艾薇清丽的眉眼透着镇定。 她这样的镇定淡然让他的心绪一冷再冷。“你真的不是从前的你了从前的你不会对我说出那种虚假感激的话来。” “胤禵人怎么可能一直如从前一样总是要变的有时说真话并不一定让人受得了怎么说不过是为了顺应周遭罢了。”她微抬眼睫并不朝他看去。 “那你所说的一切就都是假话了?”他冷言道嘴角勾出一抹讽痕。 “不对你的感激之情是真的。”艾薇转回视线心存感激若不是胤禵她早已熬不过难产的痛苦。 胤禵低垂眼睑苦笑又摇头低喃:“所以为了不辜负你这点感激之情我便不能拖拉不能毁诺不能不甘心亦不能替自己叫屈鸣不平?” 他愿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善为她恶可到头来到头来一腔深情总被枉负总被枉负。 他眨也不眨地盯住她黑如点漆的双眸间有着太多难解的情绪有些愤怒有些不甘更多的是痛楚这个样子的他是艾薇完全陌生的她望着近在咫尺的胤禵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试图去了解过他。 “我让他们都准备妥当了你明日就走吧。”言毕胤禵转身离去挺直脊背端是朗朗男儿。 艾薇低垂扇睫惶惶难安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胤禵的恩情就当是他前世欠她的好了只要出得了这十四贝勒府的牢笼愧疚点自私些又算什么? 蝶衣门外轻声示意得允进屋。艾薇见过忻圆已熟睡便与蝶衣略作收拾整理妥当蝶衣移灯下帘服侍艾薇睡下。 艾薇愣愣望着秋香帐顶脑中念头纷至沓来茫然若失直到四更将阑方渐渐睡去。 翌日日光透过缝隙泻入艾薇轻启门帘惊飞阶前啄食的一群雀儿。 远远已有人疾步前来胤禵贴身随从上前恭谨道:“夫人马车停在东边后门皆已备妥夫人想去哪里只需吩咐一声便可。”他取出张数目不小的银票又道:“这个请您收下日后也可做谋生之用爷说这是送给您女儿的周岁礼。”随即又递过几封信笺恭声道:“夫人爷说您单身女子虽有蝶衣相伴难免会有麻烦夫人您只说会一路向南并未决定在哪落脚爷将南方几大府县要员俱都已写函托付如有需要爷请夫人念在忻圆份上务必寻找信函上所署之人他们定会鼎力相助。” 艾薇长睫一颤竟无言以对明明已可抖落枷锁为何心却莫明沉重压得她难以负荷。她抬睫见所居之处全无朱楼画栋富贵气象只一派清幽怡人。那日胤禵舒怀胸襟轻吟‘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余年还做陇亩民。’语含归隐之意仿历历在耳。 她怀中忻圆象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哭闹起来艾薇狠狠心转身离去。 府外停着辆极其普通的乌轮青䌷车外形只比素常略阔些待艾薇上得车去才见里面别有洞天舒适异常朴素外表原只为不引人瞩目。 “夫人——”蝶衣上车后突就席厢而跪面色僵颤欲言又止。 艾薇前只因心头恍惚也未曾留意她异象这才惊觉道:“蝶衣你快起来怎么了?你是不是想留下来?”她心知蝶衣对胤禵的情意却也无能为力可她若不愿随行这她倒可成全便干脆挑明了问。 “不夫人莫再要拿这话来折杀奴婢了。贝勒爷将奴婢赐于了夫人从此就只忠于夫人。蝶衣跪此立誓这一辈子横竖都只追随夫人倘若此刻不是真心是一时拿话支吾便叫奴婢嗓子眼里长疔烂起至全身腐烂而亡。” 艾薇倒让她唬了一跳慌忙拉她起身。“蝶衣你若是这般想日后你便不许张口闭口奴婢奴婢的你心中究竟有何事总需说出来我才好知道。” 蝶衣咽了口口水抓紧裙裾面色惨白道:“夫人我有一事相禀贝勒爷他强行囚禁夫人另有隐情如夫人愿知晓真相请先随蝶衣去一处。” 艾薇不由眨了眨眼只觉匪夷所思但看她神态又似确有其事便颔说好。 乌轮青䌷车快马加鞭足足赶了两个多时辰才停了下来蝶衣搀住艾薇下了车。 触目处一片焦黑残梁余烬似在无声地诉说着曾有过的惨烈。 艾薇望着遍地残垣断壁日头明明很烈可她却觉得有股阴冷的寒意从四周笼来让她瞬间一凉到底回瞥见蝶衣明艳的红唇没了颜色她忽然醒悟了蝶衣带她所到之处颤颤问出。“就是这里那时被关押的就是这吧?” 蝶衣唇角哆嗦轻轻颔:“那时他已知道一切都快结束了他最后一次来时下令烧毁这里。那夜灯火通明由主阁开始熊熊燃烧了起来四处火星飞溅火势那般的大耀得如同白昼只听见木石崩毁楼宇倾倒仿佛天地都将熔了去。”蝶衣沙沙道那日登上马车匆匆回头一瞥燃烧时的烈烈巨响及刀刀砍人入骨的凌厉声响仿仍在耳畔又仿佛都已是极遥远的过去了。 蝶衣踩过一片焦土往深里走去艾薇迟疑着跟上停在一黑黑洞口。 艾薇探相望昔日森冷的铁栅栏敞开底下似仍有泛着幽冷的白光上涌寒气逼人。 “夫人您要的答案就在下面。” 艾薇闭上双眼深吸口气徐徐舒出转身将怀中尤转着眼珠无忧无虑的忻圆交于蝶衣。“你带着她我一人下去。” 艾薇拾级而下耳边听得铁栅栏吱吱做响脚底虚浮浮的待下到底层立定身子缓神适应了下面的黑暗她眼角斜处微微光影似见角墙上写有字迹凑近前去果然歪歪扭扭的刻着行字——‘一定要幸福’。 艾薇伸出手去指尖颤抖着抚上墙头那字显然为指甲用力刻下早先流淌而下的血迹已干凅成暗赭一团。她心中一颤跌坐地上曾以为永远不愿再想起的阴暗记忆却在此刻突然涌入。黑暗闷热的地牢他狰狞的面容陷于无边黑暗绝望地蜷缩成一团的自己她曾那么清醒的望着濒死的自己却无能为力。 艾薇面色惨然的步出地牢一思及此行目的双眸不由追问蝶衣。 “夫人贝勒爷他囚禁您是不得已的因为在世人眼中您早就是个已死的人了。”蝶衣面色黯然鼓足勇气道。 艾薇脑子“嗡”地一声响嘴唇微颤。“是那容貌与我相似的霓儿替了我?墙上的字也是她刻的?”这一路来蝶衣与她说了许多胤禵的事最多的便是有着和她惊人相似容颜的霓儿那时她就隐隐猜到了答案。 “是她要您给爷幸福。”蝶衣努力压抑着啮咬住菱唇许久才道:“德妃娘娘恼您让他们兄弟生了间隙动了杀意。爷正欲想法护您周全时偏生废太子那时又因恨四爷坏了他的事绑了您去。爷得了消息后知道太子是个暴戾无常又睚眦必报之人此事有其一必还有二总要想个万全之策以了后患。霓儿为了爷自愿替您演了出狸猫换太子。可那会太子还未废爷虽有私心可也是怕仍有后患才强囚了您。” 艾薇听得心一纠结原来胤禵强行囚禁她除了是爱也是绝望更是无奈。在那地牢中她明白了其实一个人孤零零地生存于世要放弃挣扎其实很容易她告诉自己如还能出去纵然心再痛她也要努力的活着。可她到这时才知道原来她的生机是葬送了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换回的。他对霓儿那般残忍可她是这世上唯一没有资格谴责他的人。历经过生死她后怕了人终究是自私的。如果说胤禵手上沾满了鲜血罪孽那便该由他们俩人来共同承担。 时正午时烈日当空天空蔚蓝澄净如泪水流尽的眼冷酷得透亮。艾薇似被强光耀盲了双眼阖眼静静想了会再睁开时已定了主意转身往回走去。 回说这十四贝勒府院阔井深东面为府内家眷居所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一条大甬路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胤禵的表情倏然一变猛地抬起头来从眼前一张张脸孔瞧过去眼底有簇烈火灼烧。一室七嘴八舌喋喋不休的人终于现了他的异常停了下来噤声不语。她们太久没有见过贝勒爷的怒容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十四福晋心慌乱跳难得今日那女人去庙里烧香还愿爷一直待在自个屋里乌云其其格、伊尔根、吴氏她们闻讯都赶了过来偏巧有人带头嘀咕起那个女人的事来说她原先根本就没有怀孕骗爷进了府才弄假成真的太有心机。她想趁着人多说不定就能齐齐劝了爷回心转意便也说开了这会她心虽怯了可众目睽睽之下“爷那女人留着……” 突地“哐当”一声巨响胤禵一脚将福晋的椅子踹翻了过去!他踹得那么猛毫不留情福晋连人带椅的向后倒了下去等她惊恐地叫出声时整个人都已跌趴在了地上。 一时间惊呼四起满室震惊人人俱都像被泼了滚油般攥紧衣襟跳了起来齐望向胤禵。他那原本英俊的面孔呈现出令人不寒而粟的阴鸷望之生畏叫她们的惊呼声又都象被掐断在了喉咙口。 胤禵脸色铁青突地袖袍扬起拔下壁上悬剑劈向那尊青白瓷观音坐像龛‘哐噹’声巨响碎沫飞溅惊得众人心头一颤。他声如刀剑般寒绝道:“她是青楼女子也好她太有心机也罢我还就是要她了。你们谁要再敢碎嘴就如此像!”他脸上阴霾越浓重黑瞳眯成一线继续危险的说道:“若是有谁敢在她背后搞小动作我不管她是意外死了还是病死了她死之日就是我亡之期!皇上是可以不在乎一个女子的生死可你们逼死了他儿子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胤禵——”那声呼唤轻柔却如夏雷惊闪霹雳穿透阴霾。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有人偷松了一口气有人吃惊有人嫉妒有人蹙起了眉噙着冷笑每张脸上都变了表情却又都鸦雀无声。 胤禵心头突地一震蓦然回——是她!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艾薇无视四周那些或愕然或鄙夷或好奇齐齐看向她这个千年祸害的面孔走向胤禵。 胤禵宛被棉花堵在了喉际不出声来震愕地看著她拉起他的手指俯以唇吮去他沁出的血珠。她柔润的唇轻吮著他的指尖那种突如其来温暖亲昵的触感令他浑身泛过一阵颤抖激奋的心疯狂地奔跳起来。 胤禵剑眉舒展黝黑的眸子幽深如海只看住她。 艾薇抬迎住他的目光时光在这一秒倒流从前的点点滴滴铺天盖地蔓延而来。 红袖招前她坠入他怀中; 无名山坡他紧箍住她不容拒绝道:我喜欢你; 草场马狂他咬牙飞身一跃抱着她滚落满身猩红; 炎炎初夏他一拳砸墙鲜血直流一身落寂走出了她的视线; 桃花缤纷他郎当怪笑桀骜不逊道:情之所钟世俗礼法皆如粪土; 凤鸣居前他倚门低低倾诉: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再不去与他们争; 大雪纷飞他凄厉嘶喊穿透黑暗那般坚定、有力带着万丈霞光如她生命中的朝阳辉煌照耀。 为了她他亲手将她包拢在一个不知世间刀霜风雨的小小世界里小心翼翼地独自珍护;为了她他将自已分裂成两个人默默忍受着内心煎熬。那些情深意动爱恨交缠的过往齐涌心头。艾薇突地绽颜一笑犹如春光中刹那百花绽放胤禵有些痴了。 任满室人群瞩目她牵起他的手向外走去。 胤禵就这样怔怔地仿佛被催了眠一般任由她牵着走到庭院。 夏末之际荼靡怒放甜香袭人良久才让胤禵相信这真不是梦。 花草丛中蜂蝶穿梭偶有细碎花瓣飘落而下。 “胤禵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都不告诉我?”艾薇嘴角微微牵动望着他五味杂陈。 “蝶衣都和你说了?”胤禵有些慌张又有些期盼。“薇薇我怕我怕你更讨厌占染了血腥的我”他迟疑片刻眉峰舒朗神情认真道:“薇薇别人怎么看我都没有关系你喜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只不过是做了我自己想做的事。我只知道一生一世那么短暂有了所爱的人便该不顾一切的去追求去守护。” 蓦然间她崩溃了他的痴心守候他的丝丝情意如夏日蔷薇锐锐地刺痛了她。这些日子辛苦伪装的坚强无动于衷那些言不由心的口是心非只在这一瞬间就突然全盘瓦解。 在她心底深处那颗被人不知不觉深埋的种子幽幽地窜出嫩丫在这黄昏微风中蓄势而。 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胤禵你看见那爬的蜗牛吗?”艾薇款步走到荼靡丛下突然言道。 胤禵一怔不明所以满脸迷茫的跟上。 “蜗牛爬得很慢可它最后却总能走到它想要去的地方。”艾薇嘴角微挑扬起抹浅浅的笑意。 她指的是他吗?还不待胤禵再来细想艾薇便收起了笑容板脸肃严道:“你知道你从前错在哪吗?” 胤禵的心忽上忽下似听傻了又似不知该如何启唇。 艾薇仰望天金色夕阳耀着她的眉眼她的轮廓仿令她周身镶了道金边。 胤禵心慌慌地仿如时光倒流他还只是个羞涩少年看着眼前心仪的女子手足无措无法开口只能爱慕地、傻傻地瞅着她移不开视线。 “你看那天空飞鸟你若爱它便要给它飞翔的自由沐浴阳光或风雨的自由。”艾薇面颊染霞娇美动人。“你若爱一个人就要给她选择的自由给她拒绝的自由也给她爱的自由。” 是早就有了感情只是不自知吗?她从未想过断了胤禛的往后还会有春天。 她到底在说什么?风撩动着她的绒很不应该胤禵**骤升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她反剪双手仰着身子俏立的就象只会飞翔的鸟儿。 艾薇看着傻傻的他眨眨美眸戏谑道:“难道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你要尊重女性吗?” 胤禵缓过神来扬了扬眉彬彬有礼道:“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牵你的手?” 她还真的歪头认真地想了会笑着道:“起码等你成功邀约我三次以上再说吧。” 这回胤禵反应得很快:“那不知今晚大人有没有空?京城最近新开了家很不错的馆子能否赏光一同前往?” “这么老套难道堂堂贝勒爷就没有更新鲜一点的理由了吗?”艾薇继续刁难。 “我以为某个人最喜欢的便是吃要抓住她的心便先得要喂饱她的胃。”胤禵朗朗一笑故作苦恼道。 “哎你是第一次追女人吗?就算她爱吃也不能说得她好象是猪一般嗯哼?”她假装生气却又忍不住咧开唇角。 “是。”他谦卑的说:“倘若小生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他眼睛里的认真和坚定艾薇瞧得有些迷惑也许爱上胤禵并不是件什么难事。 第三十九章 雍亲王府东院书斋。 琉璃灯下胤禛阅毕手中信函抬望向来人不悦斥道:“他信中所言‘今日之不负皇上即异日之不负王爷’该做何解?这等无法无天之说岂是他一封疆大臣所应言语只这‘异日’二字便足以诛他年羹尧全家了!”他略一思索断然道:“你让他将我从前允他带赴任所的弟侄都送回京师另他凡十岁以上之子亦不许再留于任所了。” 来人大惊失色再看向胤禛句句当真断不容改。 “你出去吧。”胤禛沉声道。 那人满心气馁他来时雄心壮志以为四阿哥见了此信必定欢喜更会详细筹署下步计划却不料遭了个满头苞反惹来祸事可眼下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他一步三顾见胤禛似飘渺如空又似深藏若虚他实不能相信四阿哥如何突就甘心将这十数年的雄心放下。 胤禛忽瞥见角落中元宝象是憋慌了摇尾跑出不由好笑地上前。“你呀虽是她带的可这欺软怕硬的脾气倒又全不象你主人见着陌生小儿便一个劲地狂吠把自己当狼狗使可才见着个陌生大汉就只知道跑去墙角蹲着。” 元宝耸耸鼻子趴在他脚边依依蹭蹭一如从前却又摇头晃尾坐卧不宁般。 胤禛蹲下身抱起它轻轻低喃:“你也很想她吗?——我也很想她” 门外传来细细的脚步声怕是戴铎吧他放下元宝出声示意入内。 胤禛从案几一叠信函中抽出封递还于他“我看了你写的建言亦知道现为‘利害之关终身荣辱之际’如欲争‘不世之荣’便该当奋力角逐”曾几何时他也欲俯瞰天下一览九州胤禛面色微变灰眸稍稍一动随即恢复原状。“你上面所写虽为金石可如今与我却俱都无用了。诗经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到头来看得浮生总是空。况自古王道之兴非刀剑之功;霸业之成非阴谋之力当为天命所归这大苦之事就留于他人操心吧。至于你我主仆一场我自会为你谋个一官半职以慰余生从此后好自为之吧。” 戴铎听着悚然一惊他追随胤禛那么多年这位主子的性子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除了有时过于自负外便就是宛琬了。爷虽过于自负政事上却仍属明视善听之人当可弥补他过于自负之缺。然女人无害时无伤大雅若成了祸水便足以致命能让一个最聪明的人也变成傻子。爷虽看起来对任何事和人都淡然处之甚至有些薄情可这样的人一旦动了心必会很浓、很痴、很专可他决不能看着爷那样任性地毁了众人多年的心血。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他不想这一生只如蜉蝣沧海一粟。他要轰轰烈烈建功立业才不枉来人世一遭那又何必去计较卑劣计谋手段。 戴铎抬见胤禛隐于烛光后四周空荡而静穆偶有飞蛾扑向烛火。他身上似有种天生的光芒这样的人除了他自己是不会被任何人击败更不可能被控制的戴铎忽就有些心惊。那一日万分情急他不及顾虑一心只念着如何力挽倒没太计较生死亦无从害怕。可这会风平浪静重起欲念有了得失之心静想起来涔涔冷汗直冒。原来有些事是不能反悔亦无法预测结局的一旦出错便是要以生命为代价。 戴铎神情自若地收起眼底惊怕恭身退了出去。 胤禛默坐片刻是真的看空了吗?他总狐疑胤礽因何而嫉恨至此久查无果忽就想到会不会是因为越简单的道理就越令人想不通越不容易使人起疑之处就越是关键如同解连环套他在一开始根本就查错了方向用错了人。他细细揣测若宛琬死了能得利的会有谁呢。他若无其事按兵不动另调人马秘密追查却似有股强大的力量在阻止他往下查去这决非是他身边的人所能做到的。 胤禛吹熄了灯火静默不动直至夜幕繁星落尽。 盛暑的天庭院中有份不寻常的肃静似连一向聒躁恼人的蝉鸣声也时断时续。 凉亭中福晋双眸迷离不定地望着前方。 胤禛突然调走了戴铎是早起疑心?还是久查无效欲挑破平局坐等他人不耐的浮露?又或仅仅是她太多疑了? 帘子轻轻一响步入一人。 福晋抬微笑起身相让。“从前总念着能和先生畅谈自可获益匪浅不想先生即将赴任素心日后胸中若再有为难之事也无人可商了。今日略备薄酒想于先生畅谈一番不知可否?” 戴铎心思百转千回慌恭身回礼道:“福晋的胸襟从来都更胜男儿。在下才疏学浅不堪福晋如此厚望。”那日回壮暮居后他细细想来有些悔意他本不该让温同青说出原由更不该牵扯入这位四福晋。一个人若没有足够的腕力他人的把柄是万万不该抓的。陪上了性命一切荣华富贵不过如电光泡影罢了。他只想趁此机缘退出这是非漩涡中心。 福晋听出他弦外音心底一声冷笑到如今才明白可已晚了面上笑容依旧:“先生是多虑了。这世间有许多事旁观固能洞若观火可一旦身临其境时却仍无法决断所以才叹做人难啊。可就算做错了又能如何?亡羊补牢虽为时已晚总胜于不补任其后患无穷啊。” 细细的湘妃竹明明滤去了燥热暑意可戴铎只觉烦躁不堪心底暗暗叫苦小心应对展袖作揖道:“福晋所言极是今日能得与福晋相谈为夙愿也请。” 福晋取过青花荷莲纹执壶斟满酒举杯道“此杯谨当为先生饯行请。” 两人一饮而尽。 “先生是有不如意吧?”福晋微微敛眉淡淡地说道。 “不敢王爷待奴才甚优食有鱼出有舆现又得一官半职夫还有何愿此生已足已。”戴铎恭谨应道声音并无多少波动。 “哦是吗?”福晋语含三分不屑“常言道:诟莫大于卑贱悲莫甚于穷困。处卑贱之位而不思进取者只是徒具人形罢了。先生又何需如此过谦先生的满腹才学不输张仪苏秦就连平日爷也是万分推崇的先生从来都非不能怕是不屑吧。何况先生志向之大素心岂能不知。这世间多是庸庸碌碌之徒难道以先生之才华之志向也要如同他们一般朝生暮死无声无息的了此余生吗?” 她说得丝丝入扣听得戴铎心中起伏不由合上双眼如今这平淡而闲置的日子他早感到了窒息只是……但她话又如微风拍心而来荡涤灰烬那股似已熄灭之野心又蠢蠢欲燃又或本就未曾真正湮灭。 “人人皆知争名于朝争利于市。既有心入仕途那棋子的命运便避无可避可人生在世谁又不在棋局之中于其永生藏于边角默默无闻不知何时被人扫荡出局不如奋而挺进腹地高处放手一博左右全盘胜负。人生不过是场豪赌是输是赢总要亲手赌过才能甘心哪。”福晋语调柔雅但字字铿锵。 她悠悠道来其间利害轻重无一不恰在好处听得戴铎一身冷汗。 福晋见他听罢长久不语知他已明了从布这局的那一刻他就该知道根本就退无可退这世上能让人安心不说出秘密的惟有死人而已如今只有出击才能自保。 “我只是要世人皆敬他畏他国将归他顺他。堂堂男儿需如此行事方可笑傲于苍生无愧于天地。天下人皆以为得之为得而概莫知舍之为得。爷他现在不明以他之睿智总有明晓一日。”福晋定定地瞅着他毅然道。 她黑眸难掩情深意重瞧得戴铎感慨万千叹世事总难尽如人意她明明与爷堪为比肩绝偶却偏妾有心来郎无意。 “是福晋见地更胜男儿不才愚弱了。”戴铎浮现一抹惭色他总嫌温同青过于妇人之仁可就算自己也不如她来得决断啊。 “先生不必过于忧虑如真有事败一日我自一力承担。”她唇角微挑欲扫去他最后一丝忧虑。 戴铎溢出丝苦笑世事浮沉恐她心下也明这话不过是慰心之言真要有那一日只怕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福晋见他神色一挑眉很快会意她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他们懂得接受现实她顺手一捋滑下的丝笑道:“并不是要很有把握去做一件事才能做成有时正是因为没有把握做的时候才会特别小心谨慎。再说越是精明的人越是容易被瞒过去只不过你要懂得用什么法子而已。” 俩人四目相触会心一笑。 “先生事情已过近二载可爷还执迷不振……”她迟疑道想听听他有何见解。 戴铎心下明了出言截道:“福晋是关心则乱以在下之见古往今来凡能成大事立伟业者大抵均有过濒死的经历及挫折。惟有如此才能置死地而后生。有时为了达到目的必须要妥协甚至允许倒退。” “是欲则不达吗?”福晋紧问一句。 “是但又绝非仅仅如此。”戴铎缓过神来眼露精光“福晋爷这看着冒似走上了弯路绕了些圈子可谁又能知道这未尝不是一条正确的路呢?老爷子家大业大却只能传于一人儿子们个个都欲大显身手争得头破血流他老人家烦躁之时也许倒是那一旁安安静静不争不闹的人入了他眼。” 福晋静静想了一下眉稍微乎其微地挑起“先生说得有礼更何况一个人不管昔日如何神明到了暮年信佛之心也总更虔诚些。”她望他一眼保有深意道:“人活着并不仅是为了自己这世上有许多的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总有些责任和担子是他必须挑起的。爷他想避了开去却不知自己还是越来越靠近了。” 戴铎深有同感瞅了眼她皱眉道:“我只有些担心那隆科多他本处犹疑不决之际偏巧这时爷不想再添火烧开倒还火弱抽薪了。” 福晋听罢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朝着戴铎说道:“这倒不难。你走前可让人传信于那隆科多他八阿哥如今是天下人群拥之呼声最高可他为何要去做那‘锦上添花’可有可无之人却不肯干‘雪中送炭’一本万利之事他是个老狐狸当该知道惟有如此他方可获最大之利。” 戴铎闻言钦佩地点点头坦然道:“那八阿哥虽广招天下才俊却都不如王爷得一贤妻啊!成大功者从来不求谋于众。真是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他悠悠笑道:“那八阿哥党羽遍朝实非是福只怕有祸啊。八阿哥他虽广得贤名可他最大缺陷便是犹疑不绝当断不断日后必受其乱。招揽天下人心绝非多多益善而应要适可而止才好。他忘了那胤礽究竟是因何而废!皇上迟早会动他。” “老八这人素来喜欢那些虚名他要自踞于炉火上烤也没办法。他虽便植党羽却大都是趋炎附势之人一但有风吹草动非但使不出劲反倒会助火燃烧。他现在虽是志得意猖可也只是一时得意罢了终有祸患。”她略一凝思又道:“爷如今所言所行对外虽好可他那颗心终究还是要转回来的才行。说人之法有如用兵之道攻心为上。爷他如今既然潜心向佛那咱们就顺着他的心意来。你此去福建一路可细细寻觅见可有能人异士能算出个天命之所归来到那时不怕他不心动。” 福晋取一物递于戴铎他打开一看巨额银票心下一惊急欲退回。 福晋收起淡笑正色道:“先生即将远行素心别无所赠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先生多多保重。先生不必推辞这并非是先生私欲所用。做人对事虽该坦诚交心为上可惜世人却大都只爱银子啊。先生初入仕途如欲展志立业所需钱财之处甚多这或可做开路之用。” 戴铎略一思索怕是要收了她才能安心也就不再推辞淡笑道:“如此不才就妄收大礼只愧无以为报。” “是先生多礼了。”福晋温雅如水笑道。 第四十章 艾薇回再望眼小屋里面隐约传来欢声笑语。“师傅”她追上墨濯尘微侧螓一脸好奇。“那妇人明明久生不下闭气而亡如何师傅一针扎下她就醒转了呢?” “婴儿并未胎死腹中只是小手抓住了脐带才令妇人气绝假亡我用金针刺其手令其疼痛松开就此离开母体。”墨濯尘淡淡道他脚步突停了下来剑眉微皱。 艾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一衣衫褴褛少年沿街乞讨。那少年一双兔般机灵的眼睛因为疲惫而泛着血丝眼中满是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与世故。 墨濯尘欲伸出手去忽地艾薇拦在他前一脚踢翻了少年面前的破碗。少年眼露怒气一闪而过随即嘻笑着又拣过破碗。 墨濯尘满脸诧异转向艾薇目光渐渐冷黯。 她镇定自若黑湛湛的双眸直视着他的嘲冷目光一脸固执。 “错了我们都错了”她有些黯然“因为从小是孤儿所以看见那些孤幼残弱总自以为是的捐点钱银给他们便当是行善了其实哪知竟是做恶。兴之所来偶施小善又有何难?可却让他们忘了这世间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你今日布施他有所依赖便日日坐等着施舍却不知世人只是偶善心罢了并不能跟着他一辈子。那么便不该让他们自作多情以为世多善人而应要他们学一技之长能自食其力才是真善。” 艾薇双眸灵动墨濯尘忽地闪神有些恍惚。他遇见她时总见她于阿哥们一起便以为她定出生高官贵宦哪知她会是孤儿她身上到底还藏有多少秘密? 风拂乱了艾薇的梢她转过脸来。“师傅既要行善便需彻底对不对?咱们办义学吧让他们都能略识文字学些谋生之计或还可选些有慧根出类拔萃的跟着师傅学医。” “你倒会打主意平日也没见你孝顺师傅净会给我找事。办义学?说得容易钱从何来?”墨濯尘声音平平却别转过脸去怕她看见自己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这个好办让十四贝勒爷出谁叫他家大业大。”艾薇眨眨长睫轻轻浅笑不觉露出丝调皮。 阳光流过她眼角眉稍她含笑的神情落在他眼中烙上了心。 俩人忽听得阵咕碌声响。 “呵呵五脏庙叫了得先祭它了。师傅我这就孝敬您一块去吧。”艾薇低头看看嘻笑道。 “去燕云楼吧那里的烤乳猪可是一绝。”墨濯尘建议说。 艾薇瞪他一眼。“去什么燕云楼街边王大娘的牛肉面也是一绝啊。” “一碗面就算孝敬?你不是才说家大业大哼。”他嘲讽她她再回瞪他一眼他挥手笑道:“算了算了还是我孝敬你吧。” “好走那就去燕云楼。”艾薇接得毫不客气。 燕云楼雅阁。 窗外突地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卷起落叶扑打着窗棂。艾薇眺望街边人来人往惊忙躲闪。 墨濯尘迟疑片刻终问出口:“你好象总有心事?” 艾薇一惊缓过神苦笑道:“师傅这么厉害还会通心术。” “怎么——和他不高兴了?”他试探着问道虽有些尴尬却还是忍不住。 “没有。”艾薇轻轻摇缄默许久才道:“我一直想有个家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后来遇见了一个人——以为会跟他一生一世的”艾薇不知为何现在说来还是这般疼痛。“可——他不要我了。” “他是傻瓜吗?”他轻得犹如自喃无人察觉。 人的情感有些奇妙有些人认识一生却也不会对他说些什么真心的话而有些人看似相识不久却能倾吐心事。 “他以为我已经死了是不是这样会更好些呢?”艾薇渐渐恢复平静轻言道。 墨濯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缕柔情闪过再看时又已无迹可寻平静道:“你还想回去他身边吗?” “不不可能。”她有些惊慌“我本来就决心离开他了。” 墨濯尘忽地端起桌上一盏茶倾泼于地。“付出的感情就如这泼出的水般永远无法再收回。你越想忘记它却如蛆附骨时间越久它咬得越深。刚开始你还会觉得痛苦不堪可时间久了好象忘了什么叫痛那并非已结束只是已痛至麻木了。”他冷静却又犀利地继续道:“很多人失了爱会疯欲狂那是因被它困在其中死钻牛角尖而无法脱身。你要问问自己的心到底是真的断了还是自我欺骗。要是真想断了就不要再苦苦追寻这就好像有人在背后砍你一刀你不赶紧止血疗伤反而躺在那喋喋不休地质问他为什么砍我?这样又有何意?若断不了那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人生难得遇见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与其一辈子挣扎不如勇敢面对。” 艾薇愣住了他的话如雨滴般字字敲打着她。 京城八贝勒府。 秋日枫槭似黄微红映得琉璃碧水波光潋滟湖心亭间歌女声声曼妙。 执事太监上前回禀享滚河东那边人已来。 八阿哥挥手退下歌女。 十阿哥听闻是享滚河东来人顿有些按捺不住。 执事太监引上厅来两名鹰贩每人手中各执一笼俱用绣花锦套罩住两人屈身过礼后恭立一旁。 “打开瞧瞧吧说是年里能得着最好的海东青了。”八阿哥微微一笑道。 鹰贩徐徐揭开锦套笼中鹰警然收紧羽翅双瞳灼人。 十阿哥一见到它们那双纯白玉爪脱口道:“好一个‘日月岚光铸锐眼搏风玉爪凌霄汉。’果然是级品!” 鹰贩闻言面露得意。“这两只捕住上了‘脚绊’后足足熬了六天六夜没让它们合眼才磨去了野性。” 胤禵笑道:“这鹰如此威猛真不愧是咱满人的‘鹰神’啊八哥等秋狝时送上皇阿玛一定高兴。” 八阿哥淡笑不语起身上前细瞧那两只海东青。 胤禵垂下眼看着手中透薄如玉的茶碗渐渐无声绽裂他若无其事起身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们逗弄海东青握住茶碗的手不为人觉地伸出任裂碎的瓷片纷坠湖中。 城郊。 已至落暮时分似不舍离去般夕阳分外炽热艳丽。 胤禵眯眼看向远处余晖将他俊朗的面孔涂染金红。一旁黑膘马上人似有些焦灼微胖的脸涨得泛红眺见远处扬起道尘土自东向西奔驰而来不由欣喜道:“爷他们来了。” 胤禵不语稍夹紧马腹一骑当先迎上前去拉住缰绳淡然道:“总要让我瞧瞧那东西是否有效到底值不值那个价。” “那是当然。”两名来者霍然揭开一笼又从怀中取出朵红花搁于鹰鼻下片刻那原本生龙活虎的海东青瞬间垂垂欲毙。 “果然是好东西。”胤禵低声自语眼里绽出阴沉而喜悦的光芒。 两名鹰贩如约取到酬金挥响鞭子决尘而去远远飘来豪放快活地歌声。 “他们还真是逍遥啊”胤禵拉住缰绳悠然望向天空忽一声冷笑。“都安排妥了吗?” 黑膘马上人沉声道:“安排妥了早让人在进八阿哥府前就照过面只等他们出了关外便能遇见流匪。” “拿来让我再瞧瞧。”胤禵淡淡吩咐。 “是。”那人恭敬递过鹰贩留下锦盒讪讪笑道:“爷这玩意还真是神奇怎一闻就见效。” 胤禵取过锦盒靠近了他耐心解释道:“这叫‘七心藏红’需‘熬鹰’后于吊食的七日内连服那海东青便会半年内都勇猛异常可它惟有一处致命便是再不能闻这‘七心藏红’了。” 胤禵瞧了瞧听得有些入神的他扬起眉稍突地笑了。“啊呀怎么都与你说了出来呢。” 那人惊醒过来一身从里凉到了外鄂然低电闪石光间一把长匕已没入他后心直直穿透胸口冒出他胸口缓缓沁出血来倒下了身子。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丙辰帝巡幸塞外途中皇八子胤禩遣人送海东青揭幕见鹰奄奄殆毙帝怒不可遏心悸几危公斥其党羽甚恶阴险已极。十二月满文朱谕帝特选派皇十四子胤禵着令皇八子胤禩解送御前。五十四年乙未春正月甲子诏贝勒胤禩、延寿溺职停食俸—— 《清史列传.圣祖本纪.百四十八卷.满文版》 第四十一章 青山本不老因雪白头。 “琬你没有守诺你答应过我不离不弃可我知道你身不由己所以我也不怪你只是琬你怎么能那样心狠一次都不曾入梦。你回来好不好哪怕只一次让我再见见你……我有许多事要告诉你那时我都想好了我们会去哪里会盖什么样的房子我以为这一辈子还会有无数个无人打扰的夜晚会有许许多多的时间可以慢慢说给你听原来我都错了……” 时间久了胤禛养成了每次在她墓前陪她说会话的习惯。春天花开他会想起她的笑冬日飘雪他会忆起她的愁眉宛琬是那样的怕冷点点滴滴清晰如昨日。 原来并不是相爱便能拥有一切便能像普天下所有平凡的百姓一样厮守。 傅鼐上前附耳轻言胤禛面色徒然一变。果然如此普天下除了他无人再能一手遮天。可为了她纵算要忤逆皇上一次总也要试过才甘心人活在世难免任性妄纵一次。 紫禁城乾清殿。 今日奏则甚多一更快尽皇帝才欲传膳内官便入内禀报雍亲王觐见。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皇帝凝眉一思“今日朕累了有事明早朝再禀你让他回了吧。” 宫殿本就辽阔夜色下更显幽远风清冷冷地刮过今年最后的丹桂簌簌落地偶有几朵飘在胤禛衣上衬着他灰蓝的衣袖分外孤寂。 皇帝见李德全一付欲言又止模样了然道:“他可是还等在那?” 李德全慌松了口气恭声道:“回皇上四阿哥一直跪在殿前呢。” “这撅脾气也不知是象谁让他进来吧。”皇帝挥手让一干人等均退下。 胤禛稳步上前跪下行礼后并不起身。 皇帝见他这般已知他来意。“你凡事较真又可知这宫里该知的不该知的事都太多太多。有些事别人既刻意要瞒起那又何苦执着不放非要立时把它一一掘挖出?日子久了总有它浮出的一日在那之前又何苦非要打破人人都费心经营的平静?” “既是费心经营便不能事过境迁平静如水。恕儿臣不孝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胤禛抬直视皇帝深湛窅黑的双瞳中只余坚持。 “为什么?朕也想问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个个都处心积虑都妄蓄大志?又为什么你们兄弟俩却为了个女人各不相让?”皇帝声音渐渐低沉但那声中却透着深深的无奈与落寞他递于胤禛一张薄笺。 胤禛望着信笺上迥然是自己的笔迹蓦地一惊宫灯映照下他脸色稍显苍白启唇欲说些什么又止了下来。 “朕知道这不是朕赐你的那枚章那这字自然也不是你写的。胤礽递与朕痛诉你们时朕都差点当真了那幕后人仿得还真是象啊。”静寂的殿中响起皇帝平静的声音他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朕赐你的那枚芙蓉石印最后‘宝’字上一点略凸出些是当时朕手恰抖了抖也没再改了可这信笺上的却同朕以往的字一模一样。”那幕后人只怕是想借着胤礽事趁机再整了老四、老八可惜却查不出是谁所为。 “胤礽是为了这才恨你的可她却并没有死十四他得信后让人替换下了她。” 胤禛似没听明白般眨动了下眼双眸追向皇帝神思飞快旋转身子却已止不住颤抖血脉中急奔流着狂喜。 转瞬皇帝的寥寥数语又让他从云端坠地重新跌入那无边的炼狱中去。 “可十四他那混小子下了迷药——她给十四生了个闺女。”皇帝说得有些犹豫胤禵跪地坦诚一切时他痛上心头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群混帐东西。 再废胤礽前京城探子回禀各处酒肆茶馆皆绘声绘色描述太子胤礽荒淫无度暴戾不仁可那说辞都太过整齐划一分明是有人背后唆使安排。胤禩密奏询问该当如何行走又佯为避免举朝保奏他为太子故做卧榻不起。他都隐忍不任他们尽情表演。直至胤禩不耐地送上殆毙之鹰真是迫不及待几欲逼宫啊。静下心来他也曾想过这毙鹰之事胤禩是否真为人所陷害可他日益老迈已无心无力再探下去更何况迫在眉睫的是胤禩朝里朝外蓄意广结人心其险恶更胜胤礽百倍。胤禵对那女子手段虽过于卑劣却也是用情过深。 皇帝细细端详着胤禛他第一次觉他这肃然稳健的四阿哥眼下隐着青青疲倦的影迹而双眉间的川纹深深触目“胤禛情字伤人不过是舍与不舍放手吧事已至此便放手吧让她好好的平静的活着不好吗?”皇帝一字字极清晰的说到。 宫殿沉沉寂静令宫烛燃烧的声音清晰可辩这些铅重的言语仿凝冻在空气中压迫得胤禛难以呼吸。 胤禛知道他话听着似欲询求意见然而却是让人永远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心念一动回想起来这两年多师傅曾不止一次地劝慰过自己暗示他尘缘未了并执意与他相约三年期满才能剃渡出家总鼓励他要满怀信心面对将来怕他也是受人所托吧。 皇帝见他眉色知他心中已明了不禁上前扶起他道:“傻小子怎么就学起你皇祖父来了。”他眼露慈爱伸出手去轻拍他背柔和道:“好了天下之大可为的事太多了。”此事惟有一点好让他才知这老四原也是性情中人。 胤禛脑中亿万个念头汹涌决堤而出惟有一个声音如万军待的鼓点一声紧过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她活着她活着她活着上天如此仁慈那他还有何求? “是儿臣谨遵皇命。”胤禛按捺下一切苦痛挣扎字字如针刺扎在心。 皇帝又似轻描淡写般道:“依她现在的身份便连侧福晋也是不能的了朕见你前下了旨破例赐她为十四府格格了算委屈这孩子了。” 长街人稀夜静二更尽天已黑透。胤禛似多喝了几杯脚下不听使唤般有些不辩方向一阵凉风拂面脑子顿清醒了许多这才惊觉迷迷糊糊中竟然信步走到了十四贝勒府前。 他停下脚步心头一酸不能再往前行欲走了开去却只是挪不动步子任寒风浸骨苍露湿冷痴痴的望着那朱红铜门目光似能穿透这蔚蔚高墙直飞去那人所在。 胤禛知道若他不顾一切所面对的将是漫天的流言蜚语道德枷锁得一辈子都扛在肩头。可他并不怕这些他不怕世人将会如何讥笑嘲讽亦不怕史官们手中笔如刀剑般无情。他的生命中充斥着不被允许与必须遵从他总可以任性放肆这一回只遵循自己的心意不再听从皇上的命令。可他不能他不能让宛琬再深陷其中。他经历过太多的生死胜败一颗心几已修炼成铁却一不留神让她侵入为她沦陷。曾与她生死相隔犹如心尖被碾碎撕裂的滋味他再也不想体会。原来并不是他心甘放手便能走了开去他们便能放过她。如果这世间惟有最高权力才能护得了她那他便去为她争了这天下又如何? 风呜咽地吹过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是愤怒是思念是渴望还是无奈? 雍亲王府书斋。 胤禛自那晚快天亮回府后已整三天了他没踏出书斋一步也没见任何人甚至连早朝都告假未去素心终等不下去了站在他书斋门外轻轻叩门不依不饶执着的似要叩到天荒地老般。 门终于开了胤禛站在门后暗影中目光冷冷地望着她。 他面庞削瘦似思虑沉重素心有丝慌乱他的眼神为何那样凛冽又漠然却让她目眩神迷。 “再有什么事爷也不该把自己关着不吃不喝。”她有些沙哑的开口。 胤禛闭了门坐回书案后她跟了过去。 俩人都不再言语僵硬的对峙着如铁的沉静。 寂静的夜胤禛听着沙漏中细沙慢慢流失有如夫妻之情兄弟之谊 素心的眼睛瞥到案几上摊放着的冷金笺瞳孔几不为人察觉的一缩。胤禛看向她她虽面色如常可往下看去她的手攥得似有些紧像要掩饰内心的一丝不安他抬起眼来眼底闪烁着熠熠的星芒。 胤禛取过一旁的芙蓉印章盖在那张冷金笺上细细的瞧“还真就只有这‘宝’字略有不同皇上说他写这‘宝’字时手恰抖了抖所以比平日略凸出了些。这心怎么就能那么细连这一丝变动都利用到了。”他看了看她迷茫不解的眼神恍然大悟般道:“我怎么和你说这些。” “可惜啊”胤禛忽地取过案几上一叠冷金笺纸用手轻轻的一一弹过。 寂静的室内响起纸张单调的摩挲声急不得半点也急不得他越镇定她就越不能镇定要一步一步慢慢地来拜他们所赐他是越来越有耐心了。 “京城的王公贵族们用的都是这涛云轩制的纸其中又以这冷金笺用得最多。可偏她花样奇多”他眼露柔情“整天喜欢些小女孩的东西无意间让她知道了有种香草叫香雪球。哦我带她去香雪海住过就非要拖了我去涛云轩让薛师傅将这香雪球制入冷金笺中素心你闻闻”他随手递给她一张“幸亏它味很淡我也就随她胡闹去了不然一大男人用有香气的纸成什么体统。”他语虽怪责却透着浓浓的宠溺。 她那双镇定如水的眼睛终于慌乱起来犹如动物落人了陷阱般焦躁与不安皆落在胤禛眼底。他知道她内心深处的狂傲她的嫉妒之心远比常人来得强烈她永远不能忍受任何一个人有任何地方强过她。 胤禛起身走了过来将她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扳开将被她紧攥成一束的冷金笺抽了出来轻言道:“可别捏坏了这可是整个京城独此才有的冷金笺。” 室内的光线仿骤然暗了下去素心视线中只余他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眸漆黑如墨深邃如潭。 她欲抓着胤禛的手他厌恶的避了开去她愤怒了。 “我有什么错?天地虽大可你们能走到哪去?又如何能心安过一辈子?我如果真的心狠有心害她为何要苦苦布局保她性命我只需坐等德妃娘娘下手便是。”素心亦残忍的挑开一切人的真面。她知道胤礽必会将一切挑明在皇上面前她曾细细揣看过那枚章印现了那一点的不同盖时她仔细动了手脚故意伪了丝细微破绽等的便是皇上真做假时好以为这章是别家仿了来陷害四阿哥她步步为他着想只除了要他舍去她。 “你心慈放她一条生路?你会有慈悲吗?你若定了主意绝不会甘心苦苦坐等那不确定的事。你怕等不及德妃娘娘动手我就带她走了。你做事还喜欢留有后手你怕万一真有事一日局面难以收拾。又怕我万一真就此一蹶不振毁了你的美梦这些理由自然都需要留着她让你可进可退。素心啊素心无论怎么高估你还都不为过呢。” 他将那冷金笺放置她鼻前“可你为什么不真的闻一闻呢?” 冷金笺离得她那般的近纵然是再淡的香气也该闻到。无味再用力的嗅也是无味。原来从他将自己关在书斋中开始便是一个圈套等着她一步步的踏入他故意用那样的语调说起宛琬让她嫉妒的忘了警觉素心忽地笑了。“你利用的不过是我的心。” “是啊不然能拿你们如何?所有的痕迹都让你们抹干净了亦连皇上都让你们骗了过去。” 她感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阴鸷而犀利到这时她的心倒静下来了只用她一贯淡然却无畏的眼神望着他。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地放了我可我亦不会去寻死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再说我并不能算输你终究是回到了原来的路上。”她凝视着他胤禛修身而立他的脸线条骄傲神情说不出的冷漠清峭她实在是喜欢如现在这般自负睿智无情的他。 “她就那么好让你们这样不能放手难道这天下就没人能比得上她?”她心有不甘她的命结从来都是他。 “这天下漂亮的女人多的是她连脂粉都搽不好穿上花盆底鞋还会摔跤。”胤禛的声音渐渐柔和起来“一点都没名门闺秀的风范笑不露齿语莫掀唇她根本做不到。脾气又臭又扭明明说不过人家也不肯低头。与她无关的事总要揽到自己身上帮着人家辩是非对错傻傻的不知世上哪有这许多公平可讲。她用食不斯文胃口大的也不怕吓着人。又天真的象个孩子居然喜欢淋雨踩了泥塘摔一交还乐乎乎的笑。她做人心太软吃了亏也不长教训遇人相求从不懂得拒绝。碰到看不惯的事个子小小还忍不住要跳出来打抱不平。人家难过她会象是自己遭了罪般不舒服千方百计地想法劝慰” 素心听得呆住了这些也能算是理由? “可她最大的好就是她为人处事一颦一笑都真诚透明不虚假不做作不处心积虑不用人堤防。”他薄唇中吐出的嗓音晶莹透亮的如同窗外的明月。 胤禛举笺至灯前看着烛焰卷过冷金笺一路黑色足迹仿佛在一点一点燃烧着自己的心将之成灰轻轻一抖灰烬化为黑色的蝴蝶飞散了开去。 “来人”胤禛漠然吩咐“福晋旧疾复需好生静养自今日起任何人没有我的允许都不得入内惊扰。” 第四十二章 冬日天亮得有些耀眼如片明静的琉璃悬挂在了空中。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俏生生立着个娇小的身影乌黑的随意地挽起艾薇笑着向后道:“师傅你走快些。”她黠慧的眼中尽是闪亮的笑意。“师傅蛇放好了吗?是选了条最难看的吧?没毒哦?” “好好的办学堂偏你事最多总有希奇古怪的主意。你说等推我一下再放蛇是什么意思?”墨濯尘头痛道。大冷的天袖拢中藏了条滑溜溜粘凉凉的蛇是何滋味他只怄自己如何就答应她做这样疯癫的事。 俩人才走至学堂幼班门前孩子们已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艾薇笑着听他们七嘴八舌目光却越过这些孩子投在靠窗而坐的阿牛身上。他天生盲残师傅说毫无希望所以无需浪费时间、药材治疗。 谁说小小孩童都是天使他们俱已会势利看人瞧不起瞎子阿牛越加孤单无助。 艾薇推了墨濯尘一下忽地猛然惊声尖叫:“啊蛇!” 孩子们一眼望见地上盘扭的蛇背脊上铺满斑斓的绿鳞棕红的头颅鼓出灰白蛇眼熠熠闪光顿时尖叫连连。似被吓着的蛇嗖的一声不见了屋角四处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孩子们都有些恐慌紧紧围住了艾薇、墨濯尘不敢走了开去。 艾薇瞅瞅大家面露愁容道:“怎么办呢都不知道蛇躲在哪怎么抓?” 她推推墨濯尘他恍然帮腔皱眉道:“是啊那蛇好象很毒的。” 艾薇穿过众人走到阿牛面前柔声道:“阿牛姐姐知道阿牛的耳朵最厉害了能听见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你帮大家找出毒蛇来好吗?小朋友们都很害怕。”她轻轻揽住阿牛的身子似要允他力量与勇气。 片刻扯住她素袖的小手突地钻入握住她微凉的指尖阿牛用力地点点头大声道:“我可以的。” 艾薇牵着他走至中间让大家屏住呼吸。阿牛微侧过脸静心细听憨憨地咧嘴笑了他拉住艾薇走向屋角东边墨濯尘忙跟上前如愿捉住了蛇。顿时孩子们钦佩的围住了阿牛追着问话。 墨濯尘溢出丝笑容悄悄地对着艾薇挑起了大拇指。 屋外一人逆光而站清朗天光反衬出他挺拔肩背胤禛淡淡笑了她惊声尖叫时他慌得几欲冲去风掠动他的衣角隐隐约约似有若无地将他的气息融散于风中。 胤禛无声的打了个手势转身离去傅鼐疾步跟上。 京城长街。 墨濯尘感觉到艾薇的沉默“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从前你不最喜多留会再带头跟着先生唱反调。”他故意打趣着。 “哦今日我答应忻圆早些回去。”艾薇莫名有些心神不宁。熙攘人群中她望见一个熟悉的灰蓝身影刹那直击入胸只瞬间她追了过去是他是他那身姿并不如何魁伟却自有挺拔傲然之气。她一直以为她可以抵挡心底对他庞大的思念有朝一日她亦能将这份深情渐渐沉淀于心底永不再浮起。可当他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虽只刹那她已知道她一直在欺骗自己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坚强。 她明明知道要躲开可记忆已如夏日倾盆狂落的暴雨来不及躲闪便已直透心底。 “胤禛——”她于汹涌人群中慌乱的寻找着他。 胤禛一怔身后突响起他梦寐以求的呼唤带着不可思议的气息瞬间将他淹没。那一秒心底涌上千万个渴望回头回头哪怕就此一次只一次也好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他怕面对面后他就舍不得放手铅灌的步子向前走去。 艾薇追上来拉住胤禛的衣袖一如从前。 这一刻他如何整个人就变成了石雕不知如何是好太混乱太震惊太狂喜仿如少年般无措。 艾薇鼓足勇气拉过他僵硬的身子心慌慌地。 到底有多久没有看见胤禛了一年二年久得恍如隔世她痴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周围的熙熙攘攘欢声笑语忽地一下子轰然不存这个世界变得静寂无声只余他与她。 艾薇想过无数次再相逢时却无一个如现在这般沉默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有种惧意升起慌忙放开了手。 “你还活着?”胤禛哑哑开口听着似还平静。 “是。”她说得那样艰难“十四他用人替了我。” “他——救了你”胤禛喃喃道“你——还恨他吗?”真相那般不堪十四竟用这样龌龊的手段对她叫他如何开口。 “开始是很恨。”她该如何说他救了她却也囚禁了她。 “你的腿也好了。”他似是自语般。 俩人忽就都停了下来沉默的站着想说的话似都被封缄在了胸口偏偏又舍不得就这么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艾薇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轻得胤禛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接下来终听到她艰涩的问道:“那天那天你和姑姑在书斋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是真的吗?”她忐忑的望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去看他。 避不过他终是避不过躲了那么多天的抉择。 他们的声音如惊雷劈过。 “要能忍有容人之忍有对敌之残忍更要有能克制自己之忍忍常人不能忍之忍。” “如果她真这般不知自爱**皇室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十四他那混小子下了迷药——她给十四生了个闺女。” “让她好好的平静的活着不好吗?” “我只需坐等德妃娘娘下手便是。” “如能重来他只要她能活着!” 胤禛仰望蓝天遥遥高空佛微启双目慈爱俯瞰声声悲悯:“放手放手放手……”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仅靠爱就能存活。”他身体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竭尽全力要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她听不听得出他内心碎裂的声音。 艾薇身子瑟瑟抖仿佛挣扎在秋风中的一片树叶。他的话如一把刀硬生生要斩断他们的过去奈何它锈钝至极没有横空而劈的决绝只有碾心撕肺般的痛楚。 他是她命中的煞。 他这样的人注定要的太多他的爱注定需弱水三千分泽四方可她还是爱了爱得失去了控制自己的力量爱得奋不顾身毫不顾及全无退路一叶障目的爱了。 艾薇咬破了唇血珠一点点地沁了出来“胤禛要是要是我孩子”她慌了神无助的试图再想说些什么。 她脸色那样苍白、绝望压得他快要窒息他不要她再逼迫自己忆起曾经的创痛他亦无需她知道他怎会因她无奈有了别人的孩子而舍弃她。“你别说了。”胤禛断然打断她从前再怎样的千辛万苦想起她的笑容心里总有一处觉得温暖如今却需由他亲手斩断。 “我累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手?”他不耐亦残忍道。 艾薇猛抬起头双眼空洞的如缎上灼穿的孔!她再说什么说她有了他的孩子死死纠缠生生不放那样不堪的爱她不能她不能再伤了总要留一丝自尊吧不然再该如何存活。 是不是那刻该她悬崖一跃情恨尽散生死永隔倒是更好? 记忆还如此鲜明不曾有一分淡去但已痛得太烈她失去了追寻的力气余生倘还有声色也只是燃尽未掉的余灰。 她恨自己不该那么软弱她拼命的忍了还是忍不住那针刺的心酸从心底蔓延开艾薇紧闭双眼眼角沁出泪滴柔弱而又倔强的脸上显出一种绝望至极的悲凉神情。 颤栗的痛楚如一支箭瞬间穿透胤禛的心脏他要她活着恨他亦无妨他只要她活着纵然他已生不如死。 胤禛抿直了唇如同落定了一个沉重的决心然后转身离去。 傅鼐紧紧跟上欲言又止终踌躇着说道:“爷你为什么” 胤禛头也没回的挥手截断了他不容他再说下去。 曾经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的爱了历尽了重重磨难和风波那爱依然炽烈依然汹涌可它已不被容许再有一丝半缕的流露只能化作一个怅凉的手势。 傅鼐望着前方那一贯挺拔沉静的身姿竟抑制不住地在战抖又忍不住回望了眼还伫立在原地的宛琬狠狠心转身跟了上去。 墨濯尘缓缓地向她走了过去直到他冰凉的手触碰到艾薇僵硬的身子她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奇异的笑容。 “师傅我试过了。”她努力想说得轻松点可听上去却无限苍凉。 “他真的不要我了。”艾薇说出了那早就知道的答案重重伤心再无法掩饰伤心只有伤心血淋淋的伤心**裸的伤心!伤得那么深那么痛什么骄傲什么自尊什么伪装她统统都顾不得了。 墨濯尘闭目拥她入怀她抵着他泪水终于一泻而出那样汹涌无法抑制无声地打湿了他的肩膀。 京城码头埠口。 墨濯尘陪艾薇走过了无数条大街小巷终于停了下来。河边停泊着密密麻麻的大小蓬船两边的食摊七七八八围满了人天南海北的闲侃着几个汉子卷着衣袖嗓门大的似争吵般拼命片刻又快活的哈哈大笑。墨濯尘见她恋恋不舍地围着个老婆婆的摊子打转却又向前走去。 艾薇瞧见前头酒馆飘幡脚步一滞停了下来。墨濯尘见她双颊被风刮得泛红上前将她披风系了系紧“江边风大别又着了凉回头染上伤寒。” 艾薇似没听见般直往酒馆走去。墨濯尘无奈跟上才入酒馆他快步向前拣了个靠炉火的位置扯她坐下。 艾薇唤过小二后瞧着窗外蒙蒙江色与满天落霞交相辉映美亦苍凉。 艾薇神情怔似思索着什么又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般打开小二端上的酒浓烈酒香让她着迷地用力嗅了好几下双手捧起酒壶仰直灌。 果然是最烈的烧刀子呛得艾薇从喉咙到肚腹如被火燎般。“咳咳……咳”她一把推开墨濯尘伸过的手赌气般又猛灌了几口“瞧见没谁说我不行了?师傅我酒量很好的。”她低低的笑着那份烧灼渐渐扩散至四肢百骸清颜如绽开的红花。 “好知道你行了你厉害不痛快喝两口就算了阿。”墨濯尘夺过酒壶欲让她吃些热食。 “谁说我心里不痛快了我是快活才喝的酒酒呢——呃!”她不雅地打了个酒嗝拍桌再唤。 “师傅你怎么不高兴了是心里烦?”艾薇如有所悟的点头道“喝酒啊喝了就痛快了你没听过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吗我欲与君痛饮美酒三百杯……同销万古愁……呵……”她一头撞入他怀里不依不饶的欲夺酒壶。 “我让你抢。”墨濯尘手一推窗忽地将酒壶向外掷去。 这一扔艾薇怔了怔傻呼呼地望着他生气的脸又瞧瞧窗外迷茫而又憨憨的笑叹了口气:“唉……可惜了还有半壶呢。” 墨濯尘没好气道:“那你快去拣好象还没流完不定能喝上两口。” 艾薇“哦”了一声晃晃悠悠真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哎——”墨濯尘急了转念一动忙扔下碎银追了出去。 艾薇脚步不稳陡地一颠跌倒前一双手臂横了过来。她素身一斜倒在了墨濯尘身上脑子昏昏沉沉身子却轻飘飘又暖洋洋的。 墨濯尘怔怔的瞅了瞅怀中那张泛着桃红的脸眸底幽深处的深处若有似无地窜着火星他挥手招停马车。 十四贝勒府。 她答应今日早些回来却日下西山都不见踪影跑去学堂那才知她很早就走了派出的人马俱无获而归。胤禵浑身肌筋僵硬急得心脏几欲从口中跳出之际惊见不远处马车缓停墨濯尘抱着艾薇正欲下车他意志濒临疯狂冲上前去。 “薇薇。” “嗯?”那马车太颠颠得她头有些晕晕的艾薇似听见有人唤她睁开眼还未等她看清身子一转已被一高大身影抱入怀中月光照着他峻颜下颚绷得死紧炯亮的深瞳正上上下下仔细又迅地端详着她。 见她眼神迷乱浑身狼狈胤禵胸口起伏甚剧尽管心里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硬是压下狂躁的心绪沉声道:“薇薇你有没有伤着?” 艾薇似有些愣住定定地啾着他说不出话。 墨濯尘见胤禵一副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索性不做解释站立一边一旁府门上挂着两只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映得朱红的大门时明时暗石阶旁张牙舞爪的石兽栩栩如生威严逼人。 胤禵等不及地小心探触她周身似都没有磕碰伤肿尤有些不放心的再看一眼她“薇薇真的没有伤着?” 艾薇似听明白了般双颊红得出奇挣扎着欲下地嘴里不停嘀咕:“受伤了我受伤了…….”她扯过胤禵的手放在胸口。“痛这里痛…….” 胤禵胸口如被狠撞了一下眉峰成峦阴郁地盯着她红得极不寻常的脸蛋浸在月光下犹如粉桃眸光似雾心太过慌乱要到这时才嗅到她喷出的酒气她是喝醉了她终还是去见了他吧胤禵嘴角苦涩抱起她转身离去。 不放手不允她自由她必不肯留下可她若真留下却又怕她忍不住会去找他又或他们终有相逢的一日他没有选择只能兵行险着赌一下赌胤禛输不起第二次赌他必会为她放手如这样她总该死心了吧。 那样多的算计那么深的成府每一步他都走得如屦薄冰是鬼迷心窍是走火入魔胤禵蓦然闭上了眼睛再退已是不能原来爱可以让人变得这样冷酷和自私。 胤禵弯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至榻上突地一双手伸了出来紧紧勾住他的颈脖那么热情那么温暖是他曾渴望过千万次的幻象是他辗转反侧相思难解的欲求烛光昏黄将她雪白滑腻的手胧出淡淡的珠泽。 胤禵低垂睫她原先少女特有的清丽已褪去眉角渐添妩媚整个人如同畏寒的猫儿般攀着他胸前摩蹭着那点温暖不舍离去。 胤禵眼眸转深呼吸急促“宛——”他试探着低哑地唤了她一声。 她微微一颤眼角慢慢沁出泪水无声的滑落。“抱抱我——抱紧我。”那声音迷茫而缠绵带着她细细的呼吸声。 胤禵两手一用劲将她整个抱入自己宽厚的怀里感觉到她浑身一震双眼紧闭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衫。 他拥紧了她唇轻轻在她的鬓边与耳廓摩移低柔道:“宛宛不哭了。” 怀里的她双颊晕红星眸半掩偎贴在他怀中微敞的领口露出她颈下柔腻的肌肤瞧得胤禵一阵眩晕空气中弥漫着她诱惑的气息。 他低柔却又似曾相识的呼唤令她迷惑她有些不安的蠕动着。**如闪电激窜上胤禵每寸肌肤令他浑身颤栗。“胤禛是你吗?胤禛——” 胤禵身子一僵血液却越加澎湃汹涌原本停在她鬓边的唇游移到她唇畔先是小心温柔地试探着见她没有抗拒唇舌便叠上了她的深深地吻了下去渴望、缠绵、难舍……生生不息铺天盖地的涌来。 他寂寞了太久太久纵是违心自欺也不舍错过胤禵猝然俯身将她禁锢在自己身下向那更深处探去。 “胤禛胤禛胤禛”她声声低喃如雷鼓狂敲击得胤禵胸腔灼烈般的疼痛他缓缓抬起头双眼红满额滚汗仿用尽了所有的意志才缓缓起了身呼吸中还带着微微颤抖。 她如猫儿般蜷伏着他不能再望。胤禵扯过锦被小心掖好被角放下帷幔背身而立听她鼻息渐沉似已睡去。 三更鼓响胤禵推门而出夜色阴黑渐渐飘起清雪伫立许久雪飘落眉间拢成了白峦刺骨的冰冷渐渐散去他浑身的灼热与酸痛。他遥想起那日万丈霞光她跌入他怀里回微微一笑从此便死心踏地再无更改如果没有那一刻自己会不会比现在要逍遥快活得多?胤禵颦眉想了想不无论怎样还是不愿错过是注定要相逢是注定与她纠缠不休身已有情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 胤禵深吸了口冷凛的空气于雪中踽踽行去。 次日正午。 艾薇头痛的醒转有些眩晕和恶心忆起昨夜里似生了些什么无尽的伤痛中她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唇畔依稀还停留着他的气息是胤禛?!艾薇眸中亮光一瞬即逝怎么可能是再不能了她心头有什么沉沉地直往下坠下坠…… 艾薇有些慌乱那难道是胤禵?她起身欲寻忻圆蝶衣撩帘入内见她已醒忙唤人入内伺候盥漱又叫入奶娘。 “忻圆忻圆是额娘不乖你不要生额娘气了好不好。”忻圆扭着身子欲挣脱出艾薇的怀抱。 艾薇硬凑过去吻着她柔嫩的脸颊“嗯忻圆好香忻圆最最香了比糖糖还要香哦……”她举着糖果摇晃果见忻圆一脸灿烂笑容小手一抓夺过。 艾薇捏捏她粉颊“小谗猫。” 蝶衣往香炉里焚了把仙人草一缕幽香沁人心脾又将引枕靠背挪好让艾薇坐定遂捧上汤盅道:“夫人这葛花草果汤爷一早让人备了说等你醒转定要先喝了才行。” 艾薇见小碟中还配有粒丹丸便取过与醒酒汤一同吃下片刻便觉一缕热气自涌泉而上头痛舒缓。 蝶衣已令众人布妥肴馔艾薇见都香美异常更觉肚中饥饿。用毕漱口吃茶精神顿长坐至梳妆台前欲将长结髻镜中瞥见忻圆糖渣挂在嘴边眼圆溜溜好奇地转着伸手欲抓她髻逗得艾薇忍不住笑了本欲夹紧的秀因这一笑脱了手满头青丝飘坠忽听见响声她朝门口望去便见胤禵正立于那。 胤禵被那笑颜狠狠击中怔怔地幽黑双目紧锁着她娇颜。 艾薇突见着他手微一颤。 蝶衣等齐出声请安将胤禵唤醒他收敛了视线拣起她掉落的簪递去。不经意间碰到艾薇伸出的手两人同时一震一股酥酥麻麻的触感透过指尖钻进胤禵体内痒透了四肢百骸竟忘松开。 艾薇默默一抽取了过来绾紧了抬睫见他肩停留雪花眨动浓睫道:“下雪了。” “嗯夜里已下了一宿。”胤禛闷声道。 艾薇听他声音似有些翁怔了怔。“你鼻音很重着凉了吗?有没有热?看大夫了吗?”她一连串追问浓浓关切。 听着她温言细语胤禵的心忽地蹦蹦狂擂那心跳听来分外急切他有些讶然些许慌乱。 “不用我哪有那么娇弱。”胤禵沉闷道他不着凉才怪大冷的天在外立了半宿想想真是挫败啊她只需轻轻一声呢喃就能让自己浑身欲念狂奔。 也许是因艾薇的心结也许是因胤禵刻意回避他们俩人谁都没有再提起昨晚。 艾薇见他茶端起又放下似有难意轻言道:“怎么了?” 蝶衣偷瞄他俩人一眼上前附于艾薇耳边轻言。 艾薇微微颦眉逐让奶娘抱走忻圆一应人等皆退下轻掩上门。 胤禵静静地坐着漆黑的眸子盯着她静默许久道:“皇上念你育下血脉我又曾有未及行礼便丧妻之痛今日特恩准了个格格名份我知道委屈了你更何况你心中本不愿可又不能说明——九哥他们还闹着要摆酒。”他面无神采几分无奈愁苦。 艾薇听罢怔怔地看着胤禵脸色苍白似化为雕像般半响嘴角微微抽*动努力扯起缥缈的笑道:“总不能抗旨——既是喜事那就摆吧。”明明已知迟早如此为何心还抽搐痉挛痛彻骨髓般不能接受她喉咙泛酸费力地咽下那股不适。“只是胤禵私下你再给我些时间好吗?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 胤禵伸指堵住了她的唇耳侧传来他低低的声音仿佛带着轻轻一叹。“你不要替我难过我心甘情愿等。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笑魇如花时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不再属于我自己此生此世都不会再属于我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诉说似还来不及觉得疼心就已经烧成了灰。“可你一开始就是拒绝那时我还以为你是害羞后来你更是千方百计的回避我我知道其实你根本就不想要。” 胤禵拉起她的手搁置胸口“可是你听这里有颗因你而跳动的心你听它在跟你说什么它日夜低吟:薇薇薇薇到底要多少相思才能换来你的一点垂怜。思念的时候有时它会幸福得象是世间最轻柔的羽毛在你心尖轻轻挠着撩拨得你浑身无边无际酥酥麻麻。可有时它又会酸楚得仿同呼吸相连般你每呼吸一下它就牵引着你抽痛除非你能停止呼吸可你根本做不到。” 艾薇怔怔的听着他幽幽低诉的竟如同自己的心境般眼中溶出了泪滴。 “只要你愿意让我等我就甘心我就有了力量否则我会如同一只浑身是伤鲜血淋淋四处咆哮愤怒的野兽那样的疯狂才叫我害怕……”他声音中有着揪人心的苍凉。 艾薇忽有些明白了他情爱中谁先捧上真心谁就先输了一局胤禵眼中的不甘无奈苦楚深深的灼痛了她内心的罪恶感越加浓烈对他的感激与愧疚如潮水涌出淹没了她不能不割的情意不得不偿的恩情捆绑得她几欲窒息。 她宁愿他这个时候不甘心的暴跳如雷宁愿他生气得转身离去随便怎样的愤怒泄都好她都甘心承受只是不要这样一如既往地再一次包容她。 艾薇扬睫注视着胤禵“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那一日我在府外遇见你你袖袍染有血迹你说是碎了杯子割伤的那日你是去八阿哥府看海东青的后来——海东青出了事那是不是和你有关?” 胤禵不置可否地一勾唇角握住她手索性痛快承认。“是。”他对着她的神情依旧温柔但眼里似有寒芒在瞬间森冷起来。“从前他那样对你那时我就起誓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听他承认艾薇脸颊微微一黯却也无话可说。 片刻她如有所指般继续问道:“那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瞒着我的?” “你是在怀疑我?胤禵”一怔。 “那到底有没有呢?”她不容他转移话题道。 “薇薇你这脾气有时还真是讨人厌。”胤禵靠近了她“好了我承认是我让蝶衣带你去那的想最后再试试能不能留下你。” 看出他内心深藏着患得患失的脆弱艾薇的心柔软了下来坦言道:“胤禵我知道你的心意所以后来我猜到可能是你安排她说出的也没有拆穿。可是胤禵我不喜欢你对我用心计你要答应我再不会瞒着我任何事不管真相有多丑陋我都不要虚假。” “好。”他毫不犹豫一口应允那样多的谎言死后要去拔舌地狱吧顾不得了他不想抗拒亦无从抗拒任由这般放纵自己不再回头。 “可要那天我没有回头呢?”艾薇似有些疑惑。 “放手并不表示放弃要是你真狠心不回头从此我便追随你至海角天涯。” “甜言蜜语。”她面上一哂。 “我从来没有对其她女子说过。”胤禵凝视着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由不得她不信。 第四十三章 这日一早天就下起了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飒飒轻响直下半日未停。 李青见胤禛面色有些青白只道是回来路上冻着了忙唤人再去取些熏笼来转身接过婢女手中茶盘端入内室见胤禛立于窗前窗棂大开寒风直入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慌搁下茶盘急道:“爷这大开着窗冷风吹进领子里可非得场病不可。”见他置若罔闻般李青忙手脚利索的上前关紧。 窗外雪光莹然去还是不去?胤禛长吁口气吩咐道:“让他们准备我要出去。” 李青有些鄂然怎么才回了府又要出去也不敢多言忙唤人备车又道:“爷这天还在下着雪霰子就再加件袭袄吧?” 胤禛似懒怠说话般只挥了挥手。 李青忙走去外间取过狐袭袄、紫貂大氅一一着妥又将爷的风兜系紧。胤禛已不耐的向外走去李青偷瞥他神色漠然瞧不出悲喜心里直犯嘀咕脚下赶紧跟上。门外傅鼐们跟随其后待出了月洞门傅鼐见胤禛不同以往步子越走越快觉出不妥一细想恍忆起前些日子爷接到十四阿哥府里的帖子。他回望身后跑得气喘嘘嘘的李青两人皆跟随爷多年互换了个眼色心里虽都七上八下眼下也只能赶紧跟上。 十四贝勒府凤鸣居。 艾薇盘膝坐于炕上哼着童谣手轻轻拍哄着忻圆入睡。大冷的天窗上霜花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她有些恍惚似又听见那夜夜纠缠于梦中的歌声是他那温醇低缠的声音带着黑山白水间的辽阔挟着茫茫草原的悠然那是他极小的时候嬷嬷哄他入睡时常唱的歌若是他在这儿唱着哄着忻圆入睡那她一定是这世间最有福气的孩子了艾薇心中思潮翻滚泪在眼中滚动直欲夺眶而出恨不能身如齑粉也胜过如今的煎熬。 远远有人奔踩过积雪吱吱响动直至来人撩帘而入艾薇才惊觉她背过手悄悄抹去泪痕回已见玉喜跪在地似缓不过劲来般喘着粗气。 “怎么了玉喜急成这样?”艾薇疑问道。 “夫人你快去救救蝶衣吧。”玉喜哆嗦着。 艾薇示意一旁乳娘上前守住忻圆一边下炕着靴一边问:“我不是让她去前厅和爷说我晚些再过去的吗?怎么就出事了?” “蝶衣回了话正要转回时偏巧两位小阿哥在园子里打雪仗小主子疯跑起来撞上了蝶衣跌了一跤福晋那边的苏嬷嬷恼了让人绑了她去。” 艾薇拉起玉喜急向外走去。“是不是弘暄摔着了?他伤着没有?” 玉喜连声说是又慌忙摇头紧紧跟上。 这十四阿哥贝勒府本就富丽堂皇今日更是张灯结彩热闹异常。一场大雪冻住了湖泊越衬得四周庭台楼阁宛如水晶世界般玲珑剔透。 艾薇嫌轿太慢自走过去绕过那片青松翠竹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成片红梅映着雪色分外精神。待走近了艾薇惊见蝶衣仅着单衣双手缚吊于树下已昏迷过去飞雪飘如棉絮将她拢成了雪人。 艾薇让玉喜快去唤太医至最近的前厅玉喜拔腿欲走又回转身来犹豫道:“夫人那南轩是爷会客之处蝶衣这样怕过了病气不叫人进去的再说那太医能来吗?” “你就说是我病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顾忌这些快去!”艾薇厉声道玉喜咬了咬唇转身奔离。 艾薇见一旁婢女尤顾着替她举擎青绸大伞急得一把扯了伞道:“还不快过来帮我一同放她下来。” 几人一番辛苦才将蝶衣弄至南轩艾薇直闯而入早有婢女们赶了过来跪她身前哀求。“夫人不能让她入内——” “若不是这里最近我就抬去凤鸣居了难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等死吗?”艾薇伸脚踢翻了一旁花架哐嘡巨响惊得相拦婢女怔住了不由地闪至一边。 艾薇命将蝶衣放置软榻上让人去多取些暖笼过来她褪去蝶衣湿冷衣物擦干了用锦被裹紧了她。婢女撩帘让进太医太医见状忙开匣捻针刺穴盏茶工夫蝶衣青紫脸色渐渐淡去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太医来前已听讲是冻伤便备带了活血化瘀丸见她醒转过来忙让人将丸药于蝶衣温水送服。 艾薇见蝶衣腕上已勒出深深淤肿咧口仔细瞧了还好未伤着筋骨取了玉拨子挑了些膏药手势极轻柔地小心涂抹开再用素绢细细裹好了伤处。蝶衣眸中氲雾嘴角微微牵动只不能言语艾薇垂眸望她长叹一声道:“是我拖累了你你好好先在这睡一觉你放心等下咱们就搬回去。”蝶衣慢慢阖上双眼泪水无声滑落。 玉喜入内回禀福晋正带人赶了过来艾薇略一思索让人守住蝶衣走了出去。 这十四福晋原是个五官端正得几无特色之人嫁给十四阿哥后她谨遵古训出嫁从夫贝勒府的日子过得就如同从前一般一年就等于一天那么单调而一天也就像一年那么漫长无趣。偏这死水微澜的日子里竟出了个千年妖精就连寻常百姓家都难容的勾栏女子如今算堂而皇之的入了十四贝勒府叫她怎能不觉屈辱。一气之下任由苏嬷嬷缚吊了她手下奴才可这会听说她带人救下了那奴才还搁置南轩疗伤惊她胆大之余也悔再该如何收场。 苏嬷嬷早知主子的心思劝慰道:“她是皇上赐的格格那主子还是皇上亲点的嫡福晋呢。论理她每日都该跪着给主子请安才行可看在爷份上主子都忍了。可今日她手下的一奴才都敢撞了小主子若再不出声可怎么得了再说她还敢把一奴才不避秽气的搁爷那更是犯了天大的错。您只要让她知道咱府里的规矩免得太纵容了她反倒是害了她。” 一旁搀扶着十四福晋的玛雅原是福晋做闺女时府里的家生丫环听见苏嬷嬷这话不以为然道:“我听那边当差的人说那女人其实并没外间传得那样神也不是狐媚的性情一味痴缠着爷的。听讲贝勒爷大都是在那逗引着孩子玩他们两个人倒是相敬如宾并不怎么亲热。” 十四福晋骂道:“你一个姑娘家的懂什么相敬如宾?又知道什么叫亲热?胆子居然大到去探那院消息要叫爷知道了我可保不住你。” 苏嬷嬷出言道:“她那手段要叫你这丫头知道也不叫厉害了。男人若有了心她越冷着他还不越往上赶再说什么叫不痴缠?才生一闺女就逗引得爷这般若是得了个阿哥那还不反了去。要说生孩子谁不会呢难道咱们的小阿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草木还有个一岁一枯荣轮回着来呢怎么我们主子倒已是枯树朽木不知冷暖了吗?” 这话真真说到了福晋心坎上听得她直颔。 这里正说着走前面的丫环回禀艾薇正等在头里福晋闻言面露几分得意欲快往前去苏嬷嬷忙拉住她重新替她仔细系妥了披风下的如意绦子这才相随跟去转过雕栏画柱抄手游廊便见艾薇伫立在前待走近了福晋才觉艾薇脸上并无歉意。 艾薇见了十四福晋一行人上前敛衽行礼后冷眼扫过众人径自走至苏嬷嬷面前苏嬷嬷抬相迎。 “是你让人把蝶衣吊绑于树下的?” “是又怎样?她撞了小阿哥就该死。”苏嬷嬷翻了下眼皮语气阴沉道。 “不怎么样。”艾薇知道她们都恨她却又不敢冲她来平日里没少下绊子欺负蝶衣她们她都劝她们忍了可今日居然拿人命来闹艾薇一巴掌狠狠煽了过去。 “啊!”周围一片惊呼这苏嬷嬷乃是十四福晋的乳母为人向来嚣张平日便是连两位侧福晋也礼让她三分的。 苏嬷嬷站立不稳倒向一旁脸上迅红肿嘴角甚至还有细微的血丝惊愕不信道:“你打我?” “是又怎么样?你言语不敬冲撞了主子就该死。”艾薇冷冷的原话回敬。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做主子不过是个格格身份也就是一通房丫头。”福晋扶住苏嬷嬷那打狗还看主人这一巴掌简直就是摔在了她脸上恨得她眼里几要冒出火来。“你这个狐狸精爷迟早有一天会看清你的真面目。” “是啊是啊。”艾薇不怒反笑缓缓扫过众人一圈明蛑皓齿莞尔一笑快刀斩乱麻道:“只可惜他现在被我迷倒了呢!你们若再在这里与我纠缠不休对我的丫环出手我保管吃亏的是你们。” “哈哈十四弟你这新娘子嘴皮子厉害啊哥哥听着喜欢!”突地传来笑声九阿哥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福晋、艾薇们转身才见不知何时一群人已在身后。 胤禵似笑非笑难掩喜色艾薇心下一凉她原为快些打了她们的话竟叫他听了去她肤色本羊脂如雪自育女后添了妩媚现叫那白雪衬着艳胜红梅明媚不可方物。 一阵风声鹤唳艾薇微微打了个寒颤胤禵顿时紧张起来上前道:“是不是有些冷进屋里吧宴席都摆好了就是自家常来的几个兄弟。”说着伸手欲揽住她。 艾薇如未见着般低下头匆匆走过胤禵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 隔着人群他披着厚厚的紫貂大氅风帽将他容颜遮掩了大半艾薇亦一眼瞥见她目不斜视从他身前陌然走过原来咫尺天涯咫尺咫尺便是不可逾越的天涯。 胤禛不觉掐断了横枝上的红梅将它在掌心揉得粉碎花液从指缝间渗出残红如血。 南轩宴厅。 厅内一色的紫檀透雕嵌着大红霞纱绣花草字诗词的璎珞筵开锦绣一派富贵安逸。当地火盆内焚着龙涎香上下丫环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席上旧窑茶杯并十锦茶吊皆已泡着上等名茶。 艾薇才走进只觉得热气夹着那龙涎幽香直扑面颊暖洋洋的一室如春她走至胤禵身旁坐下。 胤禵递过一虎皮小帽附耳轻言:“这是我从前亲手打下的虎皮找了个老师傅做的你瞧着忻圆可会喜欢?” 艾薇只管低死攥住小虎帽他就坐那西两人仅有几步之遥地隔着满室啾啾她只觉耳中轰响已不知此身何在。 “哎你们俩别在那歪歪叽叽的好不好我那侄女呢怎不抱来瞧瞧?”九阿哥冲着胤禵叫嚷。 十阿哥也跟着起哄心中倒有些遗憾可惜十四弟刚好却又换成八哥不能出门了。 胤禵朗朗笑道:“那孩子虽说是冬日最后场雪时生的却与雪无缘特怕冷前刚着了些凉下次吧。” 艾薇闻言脸色煞白不觉抬望向胤禛见他眉宇间神色错综复杂他是要误会了吧转念又颓然想也罢恐是天意如此自己又何苦叫他为难。 胤禵轻轻扯了她一下柔声道:“薇薇九哥闹着要你去一一斟酒你要不乐意咱们就不理他随他闹去。” “噢。”艾薇木木地应了声胤禵也不明她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却见她已起了身。 艾薇匆匆一眼巡过这酒还得从他那先敬起。 窗外北风呼啸拍着窗扇咯吱有声。 胤禛一杯一杯独自斟饮着胸膛中有股几憋不住要长啸而出的愤恨腾腾烧得他满心郁闷一双绣花缎鞋印入他眼帘他缓缓抬见她云鬓如雾一身淡紫裙衫腰身那里却空落落的几叫人觉得不盈一握。 他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艾薇脑中一片空白咬一咬唇本已雪白的脸唇上亦无多少血色声音更是微不可闻:“四哥。” 那一声虽轻却如静夜霹雳听得胤禛只觉像是窗外冰雪兜头直浇冷得五脏六腑瞬间透骨冰凉。 她手已放他未去接‘哐啷’声响杯碎一地艾薇耳中嗡嗡的回响着碎片滚落的微鸣只听窗纸上风雪相扑漱漱有声。 雍亲王府。 燃烧在天际的红霞不知何时已散落一种近似于绝望的殷紫涂满天空。 素心从窗中望出去河塘依旧冰封要何时才能春暖冰融。她望着几暗无颜色的天空怅然半晌转过头来猛见他正立在她面前。 胤禛击掌让人送上彩漆嵌螺钿官皮盒来打开灿灿珠光耀花了众人眼他一件件取出一一放入她几已成空的梳妆盒里可惜她怕人认出将那些饰都是拆散了当的纵是他也无法再寻回。 婢女端上药盅似太烫了些安嬷嬷用银勺轻搅着。 “我来吧。”胤禛的声音如水般沉静安嬷嬷受宠若惊的让了开去。 他面对着素心从袖中取出琉璃瓶打开鎏金宝纽塞子嫣红液体倾滑入瓷碗中他一下一下用银勺慢慢的匀开将瓷碗搁与她面前。“快凉了喝了吧。” “好。”她柔声应允。 她与他之间药气静静地缭绕上升。 她纤纤素手端起那还有些微烫的瓷碗手指移摩着青花鱼藻凸花牡丹纹一饮而下。 “安嬷嬷你们都退下吧。”素心若无其事道。 “是。”安嬷嬷恭谨应道众人鱼贯退出安嬷嬷轻掩上门。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那寂静比死亡还要孤寂。 素心望着菱花镜中人挑指抚上眉稍可有皱纹?可已老去?这世间惟有恨与情最易催人老那她是思君令人老还是恨已绞痛入骨至死方休。 她瞧着一时恍惚起来仿佛还在阿玛府中明窗之下花梨木画珐琅面心案几上铺着画缯纤手执着湖笔慢慢描画着院中荼蘼架牡丹丛她时时停下细细忆着观何处留有微疵腕上的玉镯偶尔磕着案几锵锵做响安嬷嬷轻摇着团扇一旁慈祥的看着。 从前那个杏花梨树下粉雕玉琢般的姑娘哪里去了? 素心起了身走去紫檀床榻踢飞了绣鞋躺下罗帐轻垂四角悬着的琺瑯薰球麝香袭袭她脸上燃出两朵红云低低的呻吟从喉中溢出**似野火燎原一不可再收。 他让她服下了最烈的媚药。 素心扭动着身躯乌散如海草般纠缠渴望引得她那素来镇定的手终于颤颤伸出滑下去 胤禛这才起身取出丝绦冰冷的手指如铁般钳住她下滑的手不紧不慢地将她双手双脚悬吊在柱角牢牢地打上了结她无力挣脱无望地狂扭腰肢双腿痉挛着开合白缎床榻上渐有水痕他端坐一旁冷漠的瞧着。 她媚眼如丝香汗淋淋邪邪一笑如蛰伏的毒蛇猛然出击:“你今日又见着她了可惜他们俩颠銮倒凤你却还要在这熬着” 胤禛置若罔闻那刻即使心已如杯般碎裂还需勉强自己带着笑在众人眼前目送着她一步步走出他的视线也许痛到了极处知觉反倒迟钝。 素心喉咙中的咆哮渐渐无力成呜咽 夜色中幽幽传来袅咽唱腔一曲牡丹亭-寻梦女子嗓音尖细:“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第四十四章 接连数日蒙蒙细雨终于带来了春日的气息密密斜斜温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胤禛站在荷畔边风拂千顷碧波荡漾傅鼐见他神色尚好趁机劝道:“爷线奴传皇上不喜您和三阿哥过分沉溺于私下喜好之事那三阿哥近日已大大减少了与文人往来爷您看这天又飘着雨的柏林寺还是不去了吧以后——” 胤禛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言有深意道:“我懂你的意思可有些事你还没看透。” 傅鼐一时难以明白紧紧跟上。 柏林寺位于雍亲王府东侧一行人从王府正门而行阵阵车轮轱辘打破了庙林寂静。 十里古柏擎天间杂丛丛红柳野草蔓藤四窜交龙钮大铜钟荡响余韵袅绕半里。 锦帘轻启胤禛步下车来身着缁衣素淡如风雨中飘来木叶清香闻之一振。“如有日能踏遍天下古刹真不知会是何等心境?” 众人闻言无语胤禛沉默片刻复笑言道:“凡事还是不求足意的好啊。”他拾阶而上侍卫们紧步跟上。 大雄宝殿高悬金匾‘万古柏林’已有沙弥步出合掌言道:“阿弥陀佛主持正在稻园还请施主稍等片刻。” 胤禛笑道:“这庙里后院分畦列亩稻香佳蔬菜花一应俱备倒常勾起我归农之心‘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余年还做陇亩民。’我看圆明园中亦可辟地行之。” 众人皆随声附和王爷所言极是。 “丈夫在世当有为为民播下太平春。心若能空纵然为殿上臣亦能是陇亩民那又何需真的避世?”一清冷声音突兀响起。 四名侍卫已上前持剑围住殿后转出之人一蓑帽蒙纱女子。 胤禛出声挥退众人这世间常怪论的女子除她有谁? “我等凡庸俗人多谢你开化。”胤禛淡然一笑。 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他的语气同他从前一般平静可艾薇就是觉得他是在那说着反话。“王爷过谦了红尘罪孽我自身尚看不透无法自渡更何况是渡人。”艾薇话锋一转端然道:“我久候至此有一事想问王爷年前王爷奉旨修葺柏林寺所需木材因河汛无法按期抵运采办之人便胁迫周围村庄众人挨家捐纳以便弥补因赶工期而高价收购的木材。他们美其名修寺本是为民自该由民捐纳。连村中各色工匠也尽行搜索务令投充。当年也有不服上告之人可官官相护反倒让人诬了个‘隐匿逃人者’罪。那人虽无产可没却有命处死还株连九邻各鞭一百流徙边远。先皇曾诏谕:从今往后满汉一家天下臣民皆为帝子。亦一举废除了‘投充’制可当今皇上四处修葺和增建寺庙却便利庄头及其奴仆行施逼勒手段先占田扩庙再迫使失田的汉农充当奴仆……”她越言越快鼻尖泛红不能自抑。 “住口!”胤禛出言喝止她难道从来都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爱憎吗?采办之事素是肥差因是三哥门人所托他便将这好处让他们得了看来此事还需彻查。“皇上慈怀天下广建寺庙功在千秋你怎敢妄诽?” “若真心信佛纵只心香一瓣亦足。如今广建寺庙究竟是为了弘扬佛法慈悲还仅是为了稳固江山而建小女子愚昧还请王爷点化。”她不无讽刺的回道。 两人间似添了看不见的隔阂纵咫尺对立也似有鸿沟横亘。 胤禛闻言并无不悦他望向高远苍穹风云卷涌朗声道:“如普天寺庙能使天下庶民同心万里乾坤共依我一个大清有何不好?” 他索性坦承她反倒无话可说艾薇望进他眼眸深处丝豪察觉不到他前面一闪而过的倦怠他眼中只有冷静与自负是一种坚定的信仰也是一种担待的责任她忽就不想再多言了只淡淡道:“肆意欺辱汉农让人无地可耕无家可依成了流鸿野匪难道不是逼人聚众谋反吗?” 艾薇转身欲离去却不想一只手斜刺里伸过来紧攥住她手腕。胤禛一把去掉她蓑帽抵住她低声道:“你是故意的。”那手一使劲迫得她不得不抬起了头似被点穿心事般她乌黑的眼眸直如受惊的小鹿般的慌张叫他怦然心动不离不弃誓言还在耳边却已过了三年这漫长的思念里他无数次地忆起她偎在他怀里的柔软和芬芳直到这一刻重新拥紧了她他才敢相信这一次不是梦不是幻觉宛琬真的就在他面前。 “不是。”她习惯性的咬着唇才欲再辩他已出言道:“好算你不是成心。你说你从不信佛那你现在信什么?”胤禛撑着墙把她禁锢在他胸口到壁角那狭小空间里。 艾薇只觉得他温热的呼吸慢慢向她俯低过来他身上何时开始有了淡淡的烟草味道。她背后紧紧抵着墙退无可退他问她信什么?突然间令她惊怕的慌恐及往日种种毫无防备已如潮水一层压着一层漫涌过来。 不知何时细雨早已停歇湛蓝湛蓝的天通透的如最纯净的琉璃翠寺庙中本是静极了遥遥隐约能听见虫鸣之声。 她别不安地瞥望四处只隐约能见到侍卫投于地上的影子如偶人般一动不动四处绿叶葱茏长天碧蓝她有些黯然道:“我只相信爱。” “爱?”他嘴角微牵重复着她的话语。 “据说佛道修炼的最高境界便是修得‘元婴’其实何需修炼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个这样的圣婴。他珍藏着我们不能忘怀的童年他是灵魂和一切美好情感的源头没有受到这人世间点滴的玷污和毁坏。因为他我们懂得了爱和被爱因为他我们会选择爱和被爱。这世间再凶恶残暴再愤恨难缠之人也许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温暖、信任的拥抱只是轻轻的一句话:‘不要怕我会带你回家。’……”她说不下去了觉得自己有些荒唐明明是要了断为何还万般眷恋听见望牛村一事便似找着借口般来找他她用力一推逃了开去。 回家?胤禛神色怅然回家的路如何那样漫长而又艰难难道正因如此才显弥足珍贵? “不准走。”胤禛一把捞回了她的腰肢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他俯下脸扣住她的视线。 “谁让你撩拨了我。”他低沉溢出唇轻轻一触如羽毛般温柔刷过突就狠狠进入霸道地顶进她紧闭的菱唇牙齿噬咬着她温热的唇畔火热的舌翻绞着纠缠着她只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耳廓烧成了透明的嫣红她伸手用力地想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叫胤禛另一只手牢牢箍住了腰挣扎不出半分力气。 慢慢地她缓过劲来清丽面容上抑制不住地涌起怒色他松开了她。“你这算什么意思?”她犹喘不过气道连日的身心煎熬都在这刻宣。 胤禛双目炯炯有神地迎住她的逼问“我只要你记住你相信的爱。”随即一枚冰冷的小东西落入她的掌心她鄂然垂望去是枚浓阳纯绿老坑翡翠玉扳指因是多年相传的旧物光泽尤其细腻油润内里新缠了厚厚的绿丝线。她有些茫然的抬只见着他离去的背影没有停顿没有犹豫没有回顾一步步走出她的视线。 备注1:汉族农民投靠满洲贵族为奴称为“投充”。 第四十五章 四月的天风拂过百花吹得人熏然欲醉连那躲在薄雾中的暖阳也显得有些羞涩。一面貌秀雅男子步履匆匆他双眉紧颦暗自纳闷皇上召见不知所为何事不会是老四将事捅到了老爷子那吧也怪自己疏忽早该料到他绝非是贪色之徒可谁料那贱人竟敢勾结幕僚。他才转过乾清门琉璃照壁便见着前方一人分明正是胤禛快步上前沉脸道:“四弟前些日子家宴时我只道你难得对舞姬有意逐忍痛割爱与你谁想你根本就是别有居心。你要彻查案子穷追猛打弹劾谁我管不着可你这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胤禛不解道:“三哥此言何意?我实在不明那日原是我多喝了两杯对舞姬才略有动容即得三哥美意成全她一区区柔弱女子能和查案弹劾有何关系?”没想到他从那舞姬下手竟还真顺藤摸着了瓜望牛村一案原是户部清查库银限期偿还忙堵漏洞的一群蛀虫。 胤祉见他一味装聋做哑打着哈哈心里不禁一阵上火愤然道:“她虽是舞姬却于我门人素有勾结只怕你难得找到这样一个好证人!你堂堂雍亲王竟将主意打到一个舞姬身上手段真是毒辣无所不用哼!” 胤禛摇头叹息:“三哥我怕你是受人挑唆她与你门人有所勾结只怕三哥也是才刚得知吧不然以三哥之清正如何容得下这种女人那既是如此隐秘之事我又如何会知?不过还是多谢三哥提醒这般**之人是断断不能容她在侧。另恕我直言如三哥已察门人私下言行有损三哥清誉便该早做了断以免牵扯自身。” “你”胤祉被他话噎在半路说不出来好话都被他一人说尽双眸恨得欲瞪硬是收了回来恍然道:“亏得四弟点醒我平日忙着蒙养斋的事差点就让他们给蒙混过去了。” 俩人方才释然一笑同步前行。 胤禛一步步走上白玉台阶是天命吗?想离了去偏又卷入这权利漩涡的中心。风卷着衣袂猎猎作响他每一步都走得比从前任何一次更从容更稳健。 紫禁城乾清宫。 “回禀皇上建储大事惟宜听天心独断臣何敢遽赞一词。”李光地心下悚然忙敛袖恭声道。 皇帝不以为意的摇头揶揄道:“朕看晋卿是老矣再无从前的锐气了。” 皇帝眼露怅然道:“朕尤记从前如皇亲国戚出巡鱼肉百姓民不堪扰时晋卿敢上书直陈;后有人欲将‘金币之重’引入官场你能为民争利反对居官者以权经商;又力反海禁主张引进邻邦有用之物富国裕民。” 皇帝挥手止住他欲俯伏叩谢的身子继续道:“朕知道在你心中只怕目下诸王中还是觉八阿哥最贤。可他不行他虽博览群书也研三纲五常可惜学的却只是形根本未曾学到神他懂的是为人之道并非为君之道。他不要说为君就是为臣也未必是个好臣子。朕知道这朝野上下人人称其为八贤王朕命举荐时满朝文武所举皆同无一异议。” 李光地不由惑道:“恕臣愚昧不解圣意这人缘好如何倒成了坏事?” 皇帝道:“人缘极好本应为好事但如心术不正那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之源。他行事不论是非一味只从众人之欲以求得上下一致赞扬这是沽名钓誉并非真贤。一人如胸藏沟壑之险城府之严这本非过错可他爪牙锋利羽翼丰满朝野内外各种裙带关系错综复杂一旦有事可说是一呼百应却也成了矫治时弊的最大障碍。治国先治吏治吏先择吏。如他掌朝其众多党羽纷纷图谋结党弄权操纵朝纲你说这样的人能担负起整顿吏治的重任吗?朕欲选的是治国安邦之大才而不是看他一人读书吃饭走路的为人之道。他是舍本逐末画虎不成反类犬。” 李光地叹服道:“皇上乃真知灼见臣眼浅了。” 皇帝来回踱步忧沉道:“朕往日常云‘与民休息道在不扰。与其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可朕心里比谁都清楚大清承平日久纲纪松弛弊端丛生。况二十多年不动兵戈现已文恬武嬉吏治不清且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要矫治时弊整饬吏治任重而道远朕恐是有心无力了。朕需选出一人他能胸怀天下有钢铁般的意志百折不挠雷厉风行的手段无私无畏才能如同中流砥柱巍然屹立才能冲破重重阻挠肃清到底。但朕这家太大了朕只恐他们同室操戈兄弟相残使亲痛而仇快危及王朝。所以他又需有仁爱之心能友爱兄弟相敬相爱相扶相助共卫皇室这样的人难啊!” 内官出声示意诚亲王、雍亲王已到正候在殿外等宣召。 李光地忙俯身叩退皇帝眉稍略抬叫进魏珠。 胤祉、胤禛敛襟才入便听得皇帝沉沉道:“朕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朕的一举一动总叫人觊着探着在这宫里说的话从来都能传了出去。” 魏珠一激灵扑通跪下连连磕头:“皇上明鉴奴才万万不敢别说是奴才便是连奴才手下这么些个人奴才也都敢打包票俱是万万不敢的。” 皇帝冰冷的眼眸稍稍一闪随即恢复原状淡淡地瞟他一眼道:“你现在是能耐了还替人打包票我看你是连何时会掉脑袋都不知道。” 魏珠一闻此言汗透背心早吓得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磕头言不敢。 皇帝冷笑一声“好了你现在可知道怕了若再有一字传漏出去你这几十年伺候朕的情分就算一笔勾销了滚。” 魏珠已吓得身趴于地听见这话知道算逃过一劫了赶紧起身壮着胆子应声退出。 皇帝回转身似才见到胤祉、胤禛般淡笑道:“你们来了。” 胤祉猛然醒悟心底暗叫声糟他不该在刚得宫中线报后立即收敛了于文人的往来。 胤祉、胤禛俩人叩行礼后侍立一边。 “老四啊你有心彻察陈案本是好事但无需逼人太甚。”皇帝负手站立看向胤禛道。 胤禛闻言一怔随即坦然道:“儿臣至今牢记皇上曾言:‘恨贪污之吏更过于噶尔丹。’那些贪官污吏为补亏空强占田地迫人为奴。而地于民是他们生长、终老所托。他们失去了田地被迫流散四方如今滞留于京城内的流民已达十数万之巨更况且他省。无地则无民无民则无赋事关国家儿臣如何能对他们松手?” 皇帝沉默片刻终摇头叹息道:“所谓廉吏者亦非一文不取。若纤毫无所资给则居官日用及家人胥役何以为生?朕反复思虑如一审到底获罪之人太过甚多也牵扯过广此辈为害与民不可不惩然政贵宽平还是勒限赔完免其议处善了的好。此案不必再一一搜访反致多事。” 胤禛唇角一僵无言以对半响应道:“是儿臣谨遵皇命。” 胤祉垂一旁微牵眉眼三分嘲意。 皇帝不动声色俱收眼底调转话题道:“朕今日让你们来有一事相商朝会时你们俱都听闻策旺阿拉布坦突袭哈密各自意下该当如何?” 胤祉默立一旁许久听闻此言忙不迭道:“自皇上二次亲征准葛尔定鼎天下后曾言:‘今天下承平休养民力乃治道第一要义’皇上仁心仁政使上下俱各安其位人人各安其份天下臣服。依儿臣之见他策旺阿拉布坦‘显逆未形’‘显恶未著’此次突袭哈密本为往来贸易纠纷并非大患无须过忧当前实无必要兵征剿。” 皇帝听罢不置可否问向胤禛道:“老四你说呢?” 胤禛眉宇间凝结忧色启唇道:“策旺阿拉布坦初承汗位即积极练兵习武急吞并周边部落可见其志不小而忧方大。皇上仁心仁政本为福泽四方。可他准部却趁此经过多年休养生聚力量已逐步恢复只是待时而动乘衅而入他去年始在喀尔喀边界进行掠夺并自行扣留哈密之往吐鲁番贸易者现又突袭哈密其逆迹已现。且策旺阿拉布坦为人向来明肆桀傲声势叵测恐他有心染指西藏实为大患。依儿臣愚见现应整饬兵备谕令蒙古各亲王出兵相助内外夹攻共同遣兵剿灭以清除隐患。” 胤祉睥见皇帝浓眉微挑不以为然忙欠身道:“皇上儿臣始觉四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那策旺阿拉布手下皆是一群游兵散将有何能可与我抗衡?小小骚乱便遣兵远征实有损国威。只怕边衅一动兵疲于奔命民穷于转饷。况我大清边防各地皆有八旗驻兵一有火苗即可扑灭复有何惧?” “可只怕星星之火亦能燎原天下事将大坏不可收拾到那时我大军俱在千里之外恐鞭长莫及啊。”胤禛似没忍住般冲口而出。 皇帝挥手止住二人道:“老四你这遇事急躁的脾性还需再改你遇事多思多虑甚好可那策旺阿拉布坦实属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如他真有心染藏等他到藏我兵即亦可到。可这兵不用急着派仗也可不打武备却一日不能松懈八旗需好好整顿了。自入关后八旗子弟养尊处优日益散漫朕平定三藩时已有显现勒尔锦、喇布、尚善阵前俱都畏敌如虎。他喇布名为扬远大将军统兵数万竟多次败于仅四千兵的高大节手中。旗兵原每三十日必严训六日可如今日益松懈大小将官竟以骑马为耻出必坐轿。朕看可趁此大肆整调擢升一批能臣勇将治国需文德武备缺一不可。” 十四贝勒府靶场。 墨濯尘拿起牛角质弓伸指将牛筋缠丝的弓弦拉试几下才往箭壶中探手捞了三支齐梅针箭分别夹于指间向后拉开弓弦双目正视前方极缓的放手一箭连着一箭去势极其沉稳箭箭深没红心。 瞧得艾薇目瞪口呆眼睛闪亮。“师傅你教我吧。” 墨濯尘微笑着递过弓于艾薇一旁忻圆也手摇着把特制的小弓像模像样的学着。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便过去了。 “手举得太高了。”突兀响起一声。 墨濯尘回看去原是胤禵走了过来。 艾薇置若罔闻般眯眼欲瞄准箭靶。 忻圆奇怪的转转黑眼珠大声道:“额娘阿玛让你举得低一些。” 艾薇心烦气燥偏胤禵似看出般再添一句:“射箭时应忘我你想得太多是不会准的。” “谁说的?你看!”艾薇满脸倔强不服输的将弓拉至满月屏息静气放手羽箭若流星。 “嗾”的一声箭钉上了百步外的靶子离靶心不过寸把远一旁的婢女们忙拍手叫好。 胤禵眉心微微蹙起艾薇瞧着面上一红他走近了她。艾薇蓦然抬头不觉后退一步不知为什么有丝紧张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她眼里的那丝心虚几无处遁形。 胤禵微微一笑道:“学箭必须心无旁鹜方能一箭中的你再试试。”他从随侍手中取过箭递与她。 艾薇接过箭羽掉转身正对箭靶微微吸一口气将弓搭箭慢慢拉开也许用力太久手微微有些抖似已脱力般她只怕就这样射了出去箭未到靶心恐已中途力竭坠地。一咬牙艾薇正欲放手忽地一只手从后面包围了过来握住她拉弦的右手而另一只手牢牢扶住了她的弓胎。 阳光混着胤禵身上那股男子气味艾薇有些傻住了他那只手慢慢地帮她拉开了弓弦她整个人都似那弓弦般绷得紧紧的。 “射。”耳边传来他低低的一声艾薇几乎是本能地一松手。 箭疾若流星“咚”的一声深深透入靶心簇尾尤自轻轻震颤。 “好箭。”侍卫们一时忘形脱口而出。 胤禵望着她低垂的两扇睫轻声道:“晒得脸都红了别和我闹了。咱们何必要和他学箭我有的是时间教你。”艾薇脸畔拂过他呼吸间的温暖气息痒痒的。 胤禵收回了手抽身退后两步若无其事道:“忻圆累了吗?休息一下吧。” 墨濯尘出声欲告辞胤禵一口挽留他用过茶点再走忻圆早上前扯住墨濯尘袖袍不放手。 艾薇将弓箭递于侍女缄默不语地随他们前行忽听见前头忻圆清脆的响声:“额娘额娘——” 忻圆朝着艾薇快步奔来跑得太急小脚不稳跌跌撞撞。 艾薇蹲下身张开双臂忻圆笑着一头扑进她怀里。 艾薇撩开她额上汗湿的柔声笑道:“跑慢些当心摔着。” 忻圆随口一喔急着追问艾薇:“额娘你最喜欢谁?” “最喜欢谁啊?”艾薇佯装想一想道:“要是忻圆乖乖的额娘最喜欢忻圆了。” “那阿玛呢?额娘喜欢阿玛吗?”忻圆勾着艾薇又问道她附耳对着艾薇小声说:“阿玛说额娘不喜欢他。” 艾薇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忻圆久未等到艾薇的回答扯住她不依道:“阿玛说他最喜欢额娘了额娘额娘你就喜欢阿玛一点点好吗?” 艾薇让她摇得头都有些晕忙不迭应道:“好好好额娘听忻圆的。” 忻圆霎霎眼睛十分欢喜转头脆唤一声:“阿玛。”神情得意。 胤禵回转头来两人你向我眨眨眼我向你眨眨眼很是开心。 艾薇一愣面色忽就有些暗淡似想笑笑又转开了视线。 胤禵心底叹息她总是这样敏感象春天的脸刚刚还艳阳转眼就会变成雷雨。 一行人来至凤鸣居膳厅。 忻圆嘟着嘴倔强得不肯食凉果艾薇正欲板脸胤禵已出声唤她。 “来让阿玛摸摸看。”胤禵将忻圆搁坐腿间手摸索着忻圆的肚皮惊讶道:“摸到了忻圆的这里呀还有个小洞洞糟糕你自己摸摸看。”他慈爱的拉着忻圆的小手象有介事般。“哦小孩子是摸不出来的要长大了才行忻圆你要多吃一些才可以长得快哦。” 忻圆一口吞下胤禵递喂之物嘴里嘟囔着:“嗯阿玛我要快些长大好和墨濯尘一样浪迹天涯去好多地方玩。” 艾薇听得吓一跳随即笑了。“浪迹天涯可不好一个人到处瞎走瞎逛也无人做伴高兴的时候没人说话伤心的时候没人安慰还有忻圆你有那么多喜欢的东西都不能带着走生了病也没有额娘在你身边陪着。” 墨濯尘听得一呆他自以为无拘无束洒脱快活的日子在她眼中如此不堪可偏偏她一语道破的恰是真相。 “墨濯尘那你吃得少一点慢慢的长等我快些长大了好嫁给你就有伴了。”忻圆语出更是惊人。 艾薇哈哈大笑跟着起哄。“是啊师傅你要吃得慢一点哦。” “就没见过有人这样当额娘的。”墨濯尘面上一窘脸“轰”的一下红得像个熟透的虾子。 艾薇笑得神采飞扬胤禵心中一荡凑身过去忽就在她脸颊亲了一下。 夏天日再长也暗了下来月色在屋瓦上洒下了蒙胧银白。 “忻圆你把手摊开额娘告诉过你晚上不可以再吃糖了快点给额娘。”艾薇蹙眉朝着忻圆伸出手。 “为什么晚上不可以吃糖?”忻圆不乐意道。 “因为糖糖是香的晚上让床底下的小老鼠闻到了它等忻圆睡着了就会爬到忻圆的嘴巴上来咬一口。”艾薇做出龇牙咧嘴的模样吓她。 忻圆心里万万不舍却又害怕小老鼠来咬她瞧瞧站在榻边似也有些怕额娘而不语的阿玛忽就极快的将糖咬下一半扔于床榻底下。 “你做什么?”艾薇看着床榻另一头来不急阻止她的忻圆道。 忻圆洋洋得意的笑了忘乎所以地蹦过来。“额娘我把糖分给小老鼠一半这样它就不会来咬我了。” “哈哈——”胤禵忍不住大笑出声见艾薇表情无奈打趣道:“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艾薇眼波流溢横了他一眼堵气抢过忻圆手中半块糖吞了下去这自然惹得忻圆一阵哭闹。俩人忙不迭哄她好一番辛苦才让她沉沉睡去。 一只飞蛾扇动着翅膀无畏的撞进烛火中。 胤禵瞧得有些愣住喃喃道:“你说飞蛾为什么要扑过去?是因为它太过愚蠢还是因为它明知是死也不愿错过那点光亮?”他背转着身子将忻圆的小脚放入毯内光打着他身影萧索落寞。 艾薇静静地望着那影子渐与另一个身影重叠她心中最柔软最隐秘的一处角落似有些什么溶了开来不能爱的时候偏偏爱上应该爱的时候又已无法再爱可这世上总有些责任是她必须要承担和遵守的她已是他的妻这一生她是怎样也躲不开这个男人了心房隐隐刺痛。 第四十六章 康熙五十七年初准葛尔汗策妄阿拉布坦先遣策零敦多布入藏杀拉藏汗后至西藏失守消息传至京城举国震惊。 凤鸣居前银杏树叶由鹅黄成绿浓郁转黄终银雪覆盖而后春风归来绿意重绽枝头。 “薇薇我带你看样东西你快点。”胤禵似很兴奋般等不及艾薇走来便一把抱起她不理会她的挣扎拍打一路将她从正厅跨过庭院来到后厢屋。 他才一放艾薇落地她便有些不大自然道:“是不是让侍卫都走开了你这人真是的。” “哎好象还轮不到我要怕他们吧。”胤禵失笑道。 “是是是你厉害了。”艾薇跺脚嗔道:“反正这里你是爷你最大他们都是你的人你想怎样都行。” 胤禵颔扬眉赞道:“好主意原来这里我最大怎样都行。”他如有深意般上下打量着她。 “去你胡说什么呢。”艾薇明白过来一口啐道。 胤禵俯过身扣住她又欲逃走的视线道:“你慌什么大白天的我不会现在就动手你等晚些再来怕也不迟。” 艾薇佯装不闻快步走向前身后传来他幽幽一叹:“薇薇你明知我有心无胆。” 她突地停下脚步神情怔怔。前方玲珑八角亭通体雕满星状画样整亭嵌铺红缟玛瑙绯红闪亮阳光透过空隙射入斑斓流溢得宛如群星璀灿。 胤禵志得意满的笑道:“薇薇这下忻圆该满意了吧?” 艾薇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苦笑道:“胤禵忻圆都要让你给宠坏了。” “谁让忻圆和你一般古灵精怪我一时大意让她任提要求这小家伙竟要白天看星星。”他嘻皮笑脸道:“再说想宠大的人家又不领情。” 艾薇见着亭顶拼出的‘星圆亭’三字一时感叹“胤禵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细腻。” 胤禵收住了笑奇怪的回望她一眼“你才知道吗?我最晓得疼人了。” “皮厚。”艾薇溢出笑容。 “是啊年纪大了日渐厚喽。” 春日午后和煦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星洒下来暖洋洋的叫人欲醉。 “胤禵听师傅说京城都传开了西藏失守了。”艾薇犹豫道。 胤禵面色一黯愤愤道:“色楞他竟然全军覆没真是太丢脸了真想去杀他个落花流水一血此仇。”他倚着红缟玛瑙墙环拥着艾薇目中尚留有未曾熄灭的仇火。 艾薇凝眸看着他阴鸷的神色轻轻道:“胤禵不要让仇恨蒙上你的心它除了能让一个人疯狂杀敌外就只剩绝望可仗总有打完的时候到那时又该何以为寄?而一个好的将军应时刻想着有带着他的士兵们卸甲归田的那一天。” “不能恨?那你说士兵们是为了什么而浴血奋战呢?” “爱士兵们为了他们所爱的妻儿能永绽笑颜慈母安享天年为了热爱的故乡永保蓝天碧水为了这世上所有他们深爱的珍惜的美好的值得他们守护的一切而战。” 胤禵不由拥紧了些轻抵着她的额头低喃道:“那我就是为了你而战。” 春色里花香氤氲胤禵闻着她际淡淡清香突然间觉得心满意足。 翌日拂晓时分大学士、各部院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内大臣、都统、护军统领、副都统等俱列殿内人人神色惶恐交头接耳喧哗阵阵。 “照王大人的意思自然是不打咯?” “不错!” “可猪狗尚知要斗何况为人?” “唉陈大人你们儒者说话必称尧舜做事却要学那猪狗真是可怜可叹!” “你!” 皇帝眼眸中绽出冷冽光芒“朕是让众卿群策群力共商大计的。”殿内悚然静默下来。 “阿克丹朕命就自你起一一禀说吧。”皇帝隐有倦意。 “是臣遵旨。”一颧骨高瘦长者出列叩道:“那藏地迢远路途险恶且有瘴气臣愚见宜固守边疆为妥。” 位列其后一鼻若鹰钩薄唇者恭谨言道:“臣伏乞皇上息怒勿燃战火恳请皇上悲悯天下苍生为免遭生灵涂炭可令理藩院再部文对其晓以大理假以时日定能不刃刀血止息干戈才方显我皇上慈悲为怀宽宏如海。 “依臣之见此谴兵往藏路途遥远只怕抵时人畜俱都已疲惫不堪如再粮秣不继那藏地天寒大雪野无所掠大军何以为生更谬论行军作战依臣之愚见实无必要轻举妄动。” “我大清对准葛尔恩义绵延不绝自化干戈为玉帛数十年来皇上对其德泽恩厚今如谴兵远征只怕会使其忘前恩而生怨心与我大清闹翻可那俄国又在近旁觊觎不已臣只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臣肯请皇上息怒分清边界便可毕事。” “臣” 皇帝沉默不语太阳穴却隐约青筋跳动这平日里神吹的议政大臣及九卿等此刻方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除了痛骂策旺阿拉布坦、策零敦多卜外也只是声声强调准葛尔的军队如何强大西藏如何失守而那藏地又如何遥远且险阻不可莽征等等他们大部分主张撤退另外一部分人主张向后退守但说来说去这两部分人在一个问题上是一致的那就是放弃西藏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大清为了民生国运是绝不能战战则必败。 皇帝失望的望着这群人此时他看到胤禵两颊隐约抽*动大有风暴凝聚之势。皇帝开口问道:“十四阿哥你可有话说?” 长久的等待和倾听早已消磨了胤禵所有的耐心他轻蔑的眼光俯视着这些平日自视甚高的所谓王公大臣们用一种几乎怒气冲天的口吻大声道:“皇上照儿臣看那些说要撤退或明为和谈实为投降的人应该立刻杀掉!难道你们就这样胆怯吗!我大清势与天齐有何所惧。我只想问问诸位王公大臣何为天下大义?何为天道好还?他西藏早已隶属我大清今策旺阿拉布坦独自叛逆背信弃诺先诛拉藏汗后杀我总督额伦特毁我大清国威。他准葛尔荼毒行于民大恶逼于天你们却还在瞻前顾后听之任之叫国人耻笑。市井匹夫尚无不报之仇况我泱泱大清有必伸之理。臣恐再坐以待时假以时日就将变成坐以待毙了!他准葛尔叛军能涉险冒瘴越过了荒无人烟的昆仑山如何我大清子民竟不如于他?臣肯请皇上谴义兵以行天诛依皇上之神明决策于万里之外宣我朝天威于西域我军定能陷阵克敌痛斩其令万邦慑伏让世人皆知:凡犯我大清者虽远必诛!”胤禵一路说来气吞万里如虎“臣愿横刀向天一马当先!”他的声音如同狂风暴雨扫荡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满殿中人似被胤禵惊呆了般愣愣地看着他。 皇帝百感交集这么多所谓的肱股之臣只知一味说词逃避便连那些青海蒙古王公们皆都吓得肝胆俱裂他环视满朝文武站了起来威严的目光扫遍每一个人斩钉截铁的吐出了四个字:“誓夺西藏!” 第四十七章 桃花朵朵群树染脂透着春风恣意沁人彷佛这样的春光永远挥霍不尽似胤禛负手踱步久候胤禵不至信步闲走。 “喂你是谁?” 一清脆的童音清清楚楚传来胤禛抬眸寻去落入视线的是个头梳双髻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双髻下无数根乌黑细细的小辫在她娇嫩秀美的小脸蛋旁荡悠悠地晃着阳光洒在她剔透如玉的面颊上生动得亦如缩小版的宛琬。不知是不是太阳耀花了眼胤禛有些晕目胸口似有什么伺伏欲动般。 忻圆眨眨长睫见这陌生闯入者久久没有出声恍然大悟的撅起了小小菱唇。“我知道了你是偷偷跑进来‘偷香窃玉’的贼。” 胤禛有些啼笑皆非不由问道:“哦你这么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叫‘偷香窃玉’了?” “那当然。”忻圆得意地高昂起头。“我知道的可多了‘偷香窃玉’说的就是象你这种专门跑到人家后花园来干坏事的人喜欢偷人家的香花拉女孩儿家的香粉拉珠宝美玉什么的。” 胤禛笑了“哦是嘛可是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是冬天下最后一场雪时出生的我还知道这‘偷香窃玉’也一定是你额娘教你的对不对?” “嗯?”忻圆迷惑的眼睛眯成了月芽儿般瞧瞧胤禛吐吐粉舌水漾的明眸骨溜溜一转很快下了决定娇俏道:“好吧你认识我额娘那我就不告诉别人你‘偷香窃玉’的事了可你要帮我把它拿下来。” 胤禛的目光落在了她晃荡着的莲足之上又顺着她视线看见了那只挂在树梢上摇摇欲坠的银丝履。“是那个吗?可它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了?” “唉”忻圆用与她稚幼的脸儿极其不符地表情叹道:“额娘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孔夫子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额娘说我又是女子又是小人所以才特别难养可是我觉得蝴蝶也很难养呀还很难捉呢可夫子为何不提这件事呢?” 胤禛笑出了声好象她们母女总有股魔力般能惹得他忍不住笑“你先下来我再帮你拿。”他见着她小小个子裙摆下的两只小腿在树上幽闲地晃荡着实不放心。 胤禛打量了下树高张开双臂鼓励道:“别怕我会接住你的。” “我才不怕呢。”忻圆漾开朵灿烂的梨花酒窝忽就往下一跳如一朵最柔嫩的云儿般坠入他怀里胤禛双手紧紧抱住。 “我厉害吧。”忻圆对着胤禛眨眨眼目得意洋洋。 “嗯是个好孩子。”胤禛耳边又传来她软软的童音还有自她唇中呼出的甜甜**“你不要告诉额娘我爬树抓蝴蝶的事好吗?”忻圆勾住他的脖子明眸一瞬也不瞬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好。”胤禛才一应声忻圆立刻神采飞扬的翘起小指道:“拉勾不准吹牛。” “好不吹牛。”胤禛着迷地盯着她伸出了拇指她短嫩的小指与他修长带有薄茧的拇指一勾一抵俩人如有了共同秘密般齐笑着。 胤禛将忻圆放置一旁卧石上低头张望了下捡了颗小石子对准高悬着的银丝履一弹银丝履应声而落他拾起银丝履自觉自然地蹲跪在忻圆的面前帮她穿上。 “你跟我阿玛一样弹得好准啊。”忻圆停了停又道:“不过还是阿玛更厉害一点。” 胤禛听她说到‘阿玛’二字时充满崇拜心里酸溜溜的竟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不由道:“那可不一定。” 忻圆顿时不乐意地瞪圆了双眼粉嫩的两腮鼓鼓的不容质疑地怒道:“我阿玛是天下最厉害的。” 胤禛顿起悔意自己如何就跟个孩子较起了真他正欲启唇已见她猛的一蹬腿站了起来欣喜地叫了起来。“阿玛阿玛——” 胤禛转身望去便见胤禵一身青袍与身着碧衣的宛琬并肩走来。 宛琬在离胤禛五步远处停了下来微微颔敛袖行礼胤禛双眸一黯。 忻圆不理会宛琬的轻唤只粘住胤禵不放。胤禵慈爱的牵住忻圆的小手望着胤禛无奈道:“让四哥见笑了咱们家她最大”他略一停顿神色自若道:“要不四哥还是在南轩等我一下吧我送她回了屋就来。”说完也不等胤禛回话便自顾牵着忻圆向前离去胤禵调整着步伐以配合忻圆小小的脚步俩人亲密地挨着不时窃窃私语胤禵似听见什么有趣的话般朗朗大笑出声。 “她很可爱她叫什么?”胤禛瞧得似有些入神。 宛琬闻言面色一白如充耳不闻般转身离去。 胤禛瞥见她纤指上的白玉扳指心头一震她明明就在他眼前神色却似陌生人般淡淡而有礼这是他一手促成的结局可心头为何却那般酸楚数年的积郁如崩溃般决堤而出他上前一把捉住她皓腕趁她惊讶怔然之际轻而易举地将她拖了回来。 宛琬只觉那颗心狂跳欲冲浑身紧绷她怕他露出那样的眼光犹如两潭深不见底的渊井会将她吞噬。她咬住唇身躯微僵平视着他暗自调整气息声音清冷道:“你放手。” 胤禛心口陡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犹如瞬间被点住周身穴位只直直的凝视着她眼中火焰窜燃彷佛要在她脸上瞪穿出两个洞般。 宛琬从未见他露出过这般眼神几近可怖更让她慌乱的是他一句话也不说只压沉着两道利眉直勾勾地盯住她那神情好像她有多对不住他般即便她九死都不足以谢罪似她忽就恼了这不是他一心想要她走的路吗? 胤禛眸中火焰渐渐熄灭拉近了她低低的声音传来反反复复都在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那般酸楚带着说不出的绝望与落寞听得宛琬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要被他绞碎了。 胤禛见着她动容的神情眼睛里重燃起雪亮的光芒顿了顿终于说出:“宛如果我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弃你……你能不放弃吗?宛我要你给我力量……” 宛琬猛然一惊噙润着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落多久了她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刻幻想着一切都是自己的误会她会欣喜若狂的重投入他怀中可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何偏偏是她已为人妻是她已决心将一切都断得干干净净的时候? 那些深藏在她心底如珍如宝的往事曾是她心中永开不败的花朵陪伴着她走过轻舞飞扬的少女时代从何时起这些往事已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再也经不起哪怕是最温柔的触碰她只能默默地远远地看着。 天长地久的思念已成了荒凉疯长的野草拦阻了路途让人难以前行却又不能归去。 胤禛将她搂人怀中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她般伸指摸去她的泪濡湿了他的指尖。 “不”宛琬似怕他再会说出什么话般不容他开口抢先说道:“胤禛回不去了……一切都太迟了。” 胤禛猛地抓住她手臂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没有你不知道再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都没有意义了……胤禛我曾许你的从来就没有收回只是它再也无处存放了。” “宛我不在乎即使被世人咒我狂妄丧德……” 宛琬直视住他伸指堵上了他的唇。“可我在乎胤禛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也许它不能磨灭你心中的爱却一定会在漫长岁月中改变些什么。”不知为什么她反倒平静了下来。“道德它也从来不是枷锁它是活在人心中的一把尺衡量着对自己和别人的生命负责的态度。胤禛我忘不了他的眼睛那般的无悔宽容哀伤祈求热情地望着我那目光直透进我心底我们已伤害了太多人……不能再这样了……胤禛以后……以后我不会再单独见你了。”她不能想象她再回到他身边世人的唾骂将如同狂风暴雨将他撕裂她是那样的爱他爱到能舍弃一切包括他。 胤禛像被她坚定的眼神震慑住般沉黯的双眸长久停留在她的睑上。宛琬不为他察觉地贪恋地吸了口气离开了这个世上最温暖的怀抱伸出手落向他捉住她手臂的那只手缓缓地坚定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扳开然后转身离去。 胤禛怔怔地伫在原地眼中现出一丝绝望是坚信她的爱才让他坚持到现在可从此在她眼中他便只是一个陌生人了就算他再怎么需要她呼唤她她都不会再来理会了难道她不知道他不是个坚无不垮的神他不过只是个苦苦地守着他们的誓言凡而又凡的男人。 第四十八章 积蓄了一日的雨落了下来开始是沙沙地而后绵密亘长。京城长街一阵急遽的马蹄声踏破雨幕马上人一身湘白缎袍浑身上下全无饰物只在腰间扎了条麻絰带却带着股令人眩目的凛冽风姿一如荒原耸立的松柏。 疾风密雨丝丝灌入他衣襟因惊诧震怒愤疑而激出的一身冷汗在夜风的放肆纠缠下已化作彻骨冷心的寒意。 他一夹马腹策马冲向宁郡王府。府邸外四处悬挂着素白的幔帐于昏暗雨幕中飘扬挣扎。 他轻调马转向西边侧门几个身着素白孝服的侍卫守在门前他将马牵给侍卫立有侍从走出“陈大人请。”侍从向前带路将他引进了西门偏院。 跪在灵前的男子闻声缓缓转过头来起了身。 陈天候上前行礼见敏恩麻絰菅履面容悲怮却仍显沉静举手投足俱显镇定稳重逐放下心来。 敏恩微微颔随即亲自取出三柱香递了过去。 陈天候默然施礼。 “文卿请节哀才是。”敏恩让人送上姜茶沙哑道:“你一路疾赶又淋了一身雨来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陈天候死死咬着牙眼前纷纭闪过的尽是十四阿哥他犀利无情的目光脱口道:“他十四阿哥分明是存心的春日里素来是天地万物繁衍的季节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春季狩猎的道理他说是要试试那火器的射程可偏偏就让人失手了我看他是冲着王爷从前和太子的” “文卿你这沉不住气的性子真要改了。”敏恩出声打断了他皇上身子日渐虚弱这个群王夺嫡的险恶时期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他早劝着阿玛该断了再扶胤礽为太子的念头依如今局面他想东山再起只怕是难了何苦白白得罪了八阿哥那伙人。可眼看八阿哥倒了没想到老天成全太平了数十年的日子居然西南又燃战火如今朝廷上下不是明哲保身地避而远之就是在看清了局势后纷纷效力在了十四阿哥旗下举荐他为领将之帅。 “文卿你看浅了人人都知军权非同儿戏易放难收如今西南远征势在必行可朝中谁又可挂主帅之印?那日朝堂之上阿玛糊涂竟然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统将之帅乃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不可不慎定需择一老成稳重又熟边疆之事务者为上。我看今日之祸当为那日起官高权重最为上者忌。”敏恩面色凝重。 陈天候脸色一苍他也疑那十四阿哥如何就这般胆大难道竟是另有授意之人?他浑身冷汗涔出已不能再往下想。 敏恩见他眉色知他已明了如今阿玛一死更是使得整个宁郡王府都危如累卵若在朝中不再找到个强而有力的靠山只怕整个宁郡王府都很可能会化作齑粉了。 敏恩沉声道:“文卿你这次从川中回来我让你探明的事可有名目了?” 陈天候忙取出信笺递于敏恩他疾扫一遍面露喜色“好这份厚礼当可做敲门砖了。”他知道那位礼贤文人专研理学都说是仁慈近懦的三阿哥其实早在朝廷各处都安有眼线这位平日看似素不经心染指权势的三阿哥实属心机深沉。只可惜那十四阿哥下手太快让他此刻捉襟见肘急于抉择来不及再多加思虑了他不由攥紧了手中信笺也许这便是天意。 紫禁城乾清门。 正往回走的三阿哥远远见着对面低疾步走来的人恰是敏恩便上前几步敏恩已瞧见了他忙俯身施礼三阿哥亲身上前扶起他道:“此次宁郡王过世纯属意外你也不必过于悲伤了”他温言又低声慰道:“皇上知他是为国殉职定不会亏待了你们宁郡王府的。”三阿哥轻拍他肩语有所示般道。 “是谢王爷提点。”敏恩又欠身回礼。 一旁的太监宫女们侧身垂有些吃惊这位待人一直淡然矜持的三阿哥今日怎么就忽然转了性子待人热情了起来。 候在殿外的内官远远看见敏恩走来慌不迭地迎下了白玉台阶笑脸道:“大人您可来了万岁爷一直在等着呐。” 敏恩一闻此言忙正帽敛袖提袍拾级而上一路跟随着内官走进了乾清殿。 敏恩候在殿外等内官进去通传他深知在这宫殿里这些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内官最是狐假虎威的。可刚才对着不过是已逝宁郡王之子却官职不高的自己怎么会如此客气献媚难道是这乾清宫里有什么加恩的消息传出?他不由想起三阿哥才说的话心中更有了三分底。 “传”内官步出示意敏恩入内敏恩赶紧垂趋步走入朝着那抹明黄色身影拜倒。 “臣敏恩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不必太拘礼了起来吧。” 出乎他意料皇帝的声音极其平和恬静但敏恩仍丝毫不敢造次再次磕头谢恩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站起他这才看见皇帝身边的四阿哥。 “老四啊宁郡王之子都这般大了朕真的是老了。”皇帝侧身与胤禛道。 胤禛笑道:“皇上寿与天齐如何就老了如今西南战事还都需仰仗皇上决策于万里之外。” “寿与天齐?你们就哄着我吧。”皇帝指指胤禛笑了“生老病死无人能免纵然是朕也枉然啊敏恩你也需节哀啊。” “是。”敏恩赶紧应到声音里刻意露出些紧张怯懦。 见着敏恩的紧张皇帝极温和地笑了笑。“你不用害怕你阿玛宁郡王的爵位自圣祖时便是世袭罔替的袭爵的旨意早以拟好代殡礼之后便会明。” 敏恩久悬的心这才放下忙跪下谢恩皇帝亲上前扶起了他又道:“这次西南战事只怕会延绵难断朕欲让你们年轻人都去西南历练历练心里可不许觉得苦。” 敏恩惶恐跪下“臣自当鞠躬尽瘁不敢稍有懈怠。” “好了你去吧。” 敏恩起身告退才出偏殿便见着御史讷尔齐正奉旨而入心疑莫非讷尔齐这老家伙又要重提复立太子之事?那他真是枉读了圣贤书却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敏恩略一凝思又有些疑惑皇帝紧在其后召见讷尔齐莫非是刻意让他瞧见?这却又是为何?这位皇帝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揣摩啊。 那日三阿哥阅完他呈递的信笺并未说什么照旧与他闲聊些无关痛痒之事待到他临走时三阿哥起身相送忽就折断了盆景上的横枝笑言道:“这根岔枝既然碍人眼了剪去便是还好修剪树木并不需要询问树的意见不然那样也太麻烦了。”哼那孟光祖多年为三阿哥在外奔波谋命他却不加思索舍卒保帅毫无犹虑全无半分传闻中三阿哥仁慈近懦之感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没一个好惹的敏恩不由露出丝苦笑即警觉环视四周见无人察逐匆匆离去。 西暖阁内鎏金炉中素香弥荡萦纡。 皇帝猛地将奏折掷于讷尔齐脚旁冷冷道:“朕已诏曰天下立储之事容后再从长计议你如何就敢明知而执意违旨上奏?” 讷尔齐应声跪下“臣一日不敢有违圣意但臣亦一刻不敢忘先皇祖训立储乃国之大事事关国本存乎千秋万代江山社稷之安危并非图谋臣个人私利怎能不辩个明白?为人臣人子者人人当以谏之臣只恐日后生灵涂炭皆由嗣位引起。” 皇帝一声冷笑“好你个事关千秋万代江山社稷并非图谋个人私利。既是国家大事匹夫岂能多言?你胆敢屡违圣意真是大逆不道。” 讷尔齐原为固扭之人顿时双目暴睁几欲夺眶而出怒冲冠道:“如今臣忤逆圣意是为不忠;有负先祖之托是为不孝;臣既已不忠不孝枉为人子人臣尚有何颜面立存于天地之间?人不免一死何足为惧?臣罪当一死只恳请皇上能听臣一言莫再误社稷于当前愧先皇于地下臣虽死无撼。” 一闻此言皇帝赧然变色负手疾步停至讷尔齐跟前痉挛道:“讷尔齐你个不忠不孝之人你休要用死来威胁朕” 一旁胤禛见皇帝如此震怒之下仍话留一半灵光一闪已明圣意讷尔齐为宗室子弟三代袭爵功高劳苦况这讷尔齐向已忠心闻名皇室如今真血溅殿堂必寒人心他实非那朱天保等人可比。 讷尔齐眼见皇帝震怒已心如死灰历声道:“臣愿一死以明志节!”他略一打量择明方向便一头欲撞宫柱。 胤禛心下既明早做防范上前死命地拽住讷尔齐身子疾声道:“讷尔齐你糊涂!你不忠不孝也罢了如何竟敢陷皇上于不仁?你万死都不足以谢罪。” 讷尔齐身子一抖停住挣扎颤声道:“你你休要胡言臣万死不敢陷皇上于不仁。” “是吗?”胤禛面如寒霜道:“胤禛不才仍听闻世间为人子者小杖则受大杖则逃不至陷父于不义也。而为人臣者有事则谏谏而不听则默存身惜命不至陷君于不仁。君赐臣死臣不敢不死君未赐臣死臣不敢不活。今你讷尔齐以头撞柱弃世轻死是为舍大义而就小节奋一己之痛快而陷皇上于不仁不慈此难道是为人臣之道?胤禛虽愚窃为你不齿。 讷尔齐一身冷汗紧绷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胤禛见他神情已恢平静知其死心已去便松开了手冷静道:“天下事有轻急缓重之分立储一事事关社稷当可为重然如今迫在眉睫更有重中之重。今日国事边防未靖更以西南最为可忧策旺阿拉布坦为人剽悍凶猛素喜好征伐且屡战屡胜长久姑息以后必为我西域大患现西藏已失守与其毗邻的青海、四川、云南必将遭严重威胁而且准部汗一旦掌握了黃教就更可借此破坏皇上多年苦心维持的满蒙联盟到那时天下事将大坏而不可收拾那还何来千秋万代你到底想过没有?” 胤禛见皇帝与讷尔齐皆不语只得继续道:“江山社稷愚民可不思而吾皇却不可不思。树欲静而风不止皇上圣明知策旺阿拉布坦一日不除便天下一日不宁。你我为人子人臣者惟当以忠诚为本上下齐心事国忠君全力驱敌。讷尔齐你三代皆为朝中重臣从来忠心不二功在社稷为何如今值此国难外患之时却不能体皇上之心为心虑皇上之忧为忧?” “讷尔齐你白长了这些岁数啊。历代先君耽思竭虑开疆辟土其间血泪艰辛朕每追思之涕泗长流不能安枕。朕不才受国于先王自知无能心常惶惶。祖宗基业得来匪易倘废于朕之手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先皇于地下。朕只望在有生之年天下苍生可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皇帝终一声长叹。 讷尔齐早已跪地痛悔“皇上臣愚昧僭越今日所言皆非人臣所当语”随即叩头涕哭不止。 皇帝面有倦意胤禛忙上前小心搀扶皇帝至榻边安坐。皇帝沉默片刻终出言挥退讷尔齐示意胤禛近前而坐。 “老四朝中有大臣云你十四弟虽少学兵法然未曾亲历战场行军作战言其空谈兵事也许尚可但若授以三军恐不堪重负不如此次随军前往多经历练再授以三军未迟你意下呢?”皇帝瞅望住胤禛沉吟片刻开门见山地问道。 胤禛方才见皇上仰敏恩贬讷尔齐再思其往日流露言语心已揣明皇上之意恐十四阿哥此次统领三军是势在必行了。“皇上如只需打败策旺阿拉布坦其实很容易可要彻底决其野心才难。自古作战除兵强马壮师出有名之外人心凝聚当为一等重要。三军前帝亲征可抵千军万马从前皇上‘一人临塞北万里息边烽。’今皇阿玛年事已高自该由儿臣等效力于军前。况军权乃国之利器自当由我爱新觉罗之子弟掌控此乃天经地义十四弟虽未曾经战却有大志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臣众兄弟之中惟十四弟有将才况有皇上决策于万里之外万无不妥之理。” “可老四人皆有欲焉能不争?”皇帝语出犀利双眸紧盯视住他不放似要看穿他心般。 胤禛迎住他目光不躲闪心下安定皇上今能明问出来便有可辩之机逐沉稳道:“皇上深明人心但儿臣亦知争则乱乱则弱弱则亡之理。从前皇上教诲儿臣君子不怕人看轻不怕人见疑亦无需忧君王不用只怕诱于名利不能端然正已儿臣一刻不敢松懈为人行事当以择正道而行绝不汲营于私利以害大义不然儿臣身败名裂为轻引得国危家殆是重。俗说:兵马未动粮秣先行打仗打的便是后备。真有心为国为君分忧身在后方亦有诸多事可为。自皇上点醒儿臣需戒急戒燥后儿臣多年潜心静聆佛音悟得一人生时纵然能睥睨天下视九州为渺小然其阖然长逝时亦不过仅据片席之地罢了虚名俗利于儿臣已无可争夺。况今皇上以孝治天下儿臣纵愚亦知在家孝父在朝忠君于家于国儿臣心只惟遵圣意多办实事而矣。” 皇帝微微颔深邃的黑眸欣慰一闪而逝随即道:“老四你十四弟私下办义学甚有模样这几年朕命其整顿兵纪朕亲临校阅也素有成效。”皇帝揉揉太阳穴又道:“朕已等得太久了有多少男儿跨上战马踏上征途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为除边境之忧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西南之战素来旷日持久恐没有个数年不能有结果。但眼下不战则怯虽然艰险也不得不迎头而上朕不能再等了便毕其功于一役吧!” 胤禛见天色已暮逐道:“皇上近日为操国事圣容又有清减儿臣虽不懂医理然诚心遍访良医调配药膳恳请皇上为国计先行用膳吧。” 皇帝听他一言不禁露出欣慰神情温言道:“再等一下吧。老四你前言只需打败策旺阿拉布坦很容易可要彻底决其野心才难。依你之见有何良策?”皇帝端视着他神色宁湛中带着期许。 “是儿臣谨遵皇命斗胆妄议了。”胤禛恭谨道:“那西藏虽然所在绝远但他准葛尔传统上向来没有坚城劲弩的守备习惯如果我朝谴兵而去妥善布置好一切加上蒙古王公士兵配合出其不意直攻其城堵他个逃无可逃死守亦不足自保千载之功一朝可成。可他准葛尔汗素是野心勃勃从前噶尔丹兵犯蒙古还妄图吞并我朝如需永绝后患谨仿他人卷土重来便需作长期应对。蒙古、西藏、青海等地现已大都信奉黄教其主持教务的高僧‘呼毕勒罕’因藏人信之甚笃其教权在名义上已遂出于政权之上。既然如此便可以彼心制彼。降旨承认藏人信服的格桑嘉措为**喇嘛转世灵童控使众人臣服。另从前西南、西北各地因所辖部族涣散才孤势难鸣现诸部联合则势渐强。他准葛尔常年马背生涯跷勇善战兵满万人已很难敌终是大祸。可单他准葛尔内部即有不同氏族各有属民可设法分而治之分则势弱势弱则无力为害还需求我朝相助。他准葛尔两翼有左、右哈萨克之乱背后俄国虎视眈眈便不得不卵附于我朝便可供我皇驱使为我皇效劳。另边藏之地幅员广阔条件险恶如一味强取时日长久我朝损耗必大打仗打仗打的便是国力后备。西南、西北边陲分而治之对阿布达什、杜尔伯特等部宜用怀柔之计通贡互市互通有无时日长久必为我朝风俗所化届时自可不战而胜。而巴桑、德吉特台吉等部与我朝多有仇忾借此机会大力肃清重整也好。另有特楞古德几部均可用重金安抚遣使者通好说明厉害关系等我朝再打几个胜仗夺回西藏他们见我朝军威昌盛必不敢再出兵暗助准葛尔。”胤禛不急不缓一字一句条理清晰道来。 橘色的烛火透过琉璃罩铺洒上四处映得皇帝明黄缎袍一片辉煌他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胤禛面容沉静如月如泰山之安令人一望而意气相倾皇帝心中波澜跌宕。 五十七年八月壬子孟光祖伏诛冬十冬十月丙辰命皇十四子贝子胤禵为抚远大将军视师青海。甲子诏四川巡抚年羹尧军兴以来办事明敏即升为总督—— 《清史列传.圣祖本纪.百五十二卷.满文版》 十四贝勒府书斋。 胤禵挥退婢女人等脸上笑影尽去神情肃杀道:“看来还是小看了老三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关键时刻倒也下得了决断竟让他抢在前头去皇上那了。”他有些懊恼的攥紧了拳。 “是啊本来还想借此将他和那年羹尧一块告进去也挫挫老四的锐气省得你去西南后他让姓年的在四川搞鬼。”九阿哥亦露懊恼“老三他旗下门人孟光祖在外活动多年在各省送礼广络人心这回还把主意打到年羹尧那去了他这做主子能不知道?笑话我看皇阿玛这回分明是有心袒护这小子整日里念叨什么朱程理学的哄得皇上高兴。细想想这种事他老三也不是头回干了一废二哥时还不是他自己向皇阿玛揭喇嘛镇魇一事的。”九阿哥把玩着五指讥诮道。 “幸亏十四弟争气啊朝堂上那番话震得那群叽叽歪歪的老家伙们都无话可说了皇上一封十四弟为大将军王老家伙们又都屁颠屁颠地跑来了早干嘛去了。”十阿哥满脸掩不住的兴奋。 “话不能这么说”胤禵一笑置之“老三他想扮猪吃虎是个棘手角色你们留在京城得多加防范。”他眉宇间凝结了一股冷冽之色。 九阿哥毫不犹豫颔赞同。 “九哥皇上让我自拟份随军人选单子你看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可跟去。”胤禵略欠身道。 “好。”九阿哥闻言一口应允。 太阳落了下去暮色渐浓一群群归鸟掠过天空翅膀击拍着空气出“飕飕”的声音。 庭院中两个孩子似在争辩着什么忻圆人小气焰高伸出白皙的皓腕指点着弘暄。 弘暄终究少年气盛受不了忻圆这个小娃的诋毁不屑道:“哼额娘说了你们都是狐狸精。”才说出口便已有悔意都怪忻圆小小年纪小嘴比谁都厉害他比她大五岁了还说不过她也太丢人。 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也没有哭鼻子的声响弘暄俯身看忻圆神色古怪浓浓的满是怜悯。 “弘暄哥哥你不要难过了我额娘说狐狸精要美若天仙要聪明伶俐还要善解人意反正就是要很美很美很聪明的女人才行。所以这府里只有我和额娘大小两只狐狸精。弘暄等以后你额娘也长得美些了她就也可以当狐狸精了。”忻圆仰起小脸振振有词道。 弘暄瞧着忻圆满脸同情的看着自己几乎没被她的话呕死。“你是笨蛋吗?只有笨蛋才会相信这种鬼话。” 忻圆似有些愣住了几分困惑随即又想起般理直气壮道:“那你说为什么阿玛最喜欢我和额娘呢?你额娘是不是说他是被很美的狐狸精给迷住了。难道阿玛也是苯蛋吗?” 这下轮到弘暄彻底傻了眼额娘她们老嘀咕阿玛是被狐狸精给迷住了可没说过是很美的狐狸精。他凝视着忻圆娇艳欲滴的容颜不停闪眨的美目璀璨晶莹笑靥如花难道真是这样吗? 忻圆瞧他犯傻了扯扯他的衣袖道:“弘暄哥哥你别生气了以后我不说你笨了。”她珠圆玉润的嗓音此次格外甜美。 弘暄有些垂头丧气。 假山石后的胤禵见弘暄让小忻圆的胡言乱语给整得没了脾气无奈的摇摇头回见身旁的艾薇半笑半嗔脸颊上圆圆的酒窝若隐若现。也罢就由得她胡闹好了谁叫他鬼迷心窍偏偏就喜欢她一个他走了出去咳了一声。 弘暄回见是阿玛慌忙正身请安。 “阿玛。”忻圆扑上前去抱住胤禵的身子开心的嚷道娇躯扑挂在了胤禵身上不停的磨蹭胤禵顺势抱起了她。 “忻圆下来哪有这么大了还要抱的。”艾薇颦起了眉。 “不。”忻圆一口回绝。 弘暄偷眼瞥瞧羡慕无比。胤禵略问过他两句便让他离去。 胤禵怀里搂抱着软绵散着**的忻圆回瞧见略有醋意的艾薇心中顿时一阵心荡神驰凑近了道:“薇薇晚膳我要吃你做的醋黄瓜。” “你是小孩子吗?那么谗。”艾薇瞥他一眼。 “可是真的好吃怎么做的?” “就是新鲜黄瓜用糖醋阉不过糖要用桂花酿醋用柠檬汁替等吃的时候再洒些碎果仁就可以了。”三人渐走渐远。 月儿弯弯似露出笑靥的脸满天繁星调皮地眨着眼睛 胤禵辗转难眠索性起身踱步至窗边推开窗棂让夜风吹拂他烦躁的心就快去西南了心底似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唤着半响他终于不再挣扎披上外袍走出去。 天空夜鸟掠过一只向左一只向右擦肩而过。 艾薇瞧得有些入神这一世他们互相寻找却不止一次的错过总在即将相遇的时刻选错了方向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也许是因天空实在太辽阔了吧也许是因为他们走的本来就是一条永无交汇点的岔路。 胤禵走近了正见着她仰望天空泫然欲泣的神情忍不住出声唤道:“薇薇怎么还不睡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哦眼睛里进了灰有些酸。”艾薇掩饰道。 胤禵上前佯装不觉的替她吹了吹眼睛两人又都沉默了下来良久彼此互视一眼他轻轻道:“天冷了进房去吧。” 她看了他一眼轻轻颔转身离去。 胤禵怔怔停在原地他现在是大将军王了他们说他还会是未来的皇帝可他心中为何还那样空虚那秋风似一直吹入心底般凉。 胤禵如惊醒般追上了她从身后一把将艾薇紧紧搂在怀里仿佛一下填满了他心中的空虚。“今晚我留下来好不好?” 艾薇背心蓦然一滞胤禵转过她的身子月光如水洒在她荏弱的脸庞分外哀美他一声叹息吻上了她颤抖的唇。 也许是月色太美也许是彼此受伤的心无力再抗拒他抱起了她走入寝屋。 室内蕴红的烛光跳跃着将两条人影映照在窗棂上。 胤禵见她似被钉住般挪不开步伸出手去不容他们之间有任何距离的拉近了她跌倒在卧榻上脸颊近得可清晰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胤禵起身褪去两人靴袜重搂她入怀艾薇慌乱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他怀里的身子似仍同以往般微僵着。胤禵心中怅然难道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放不下他吗? 她的馨香萦绕在鼻间胤禵掌心渐涌起股热力隔着衣衫撩动着他他的呼吸越来越热湿热的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他双手极缓极缓的褪去她外衫艾薇脑中似万马奔腾昏晕得不能再思索她摒尽浑身的力量欲控制自己不住颤抖的身子。 她浑身僵硬无比他的热情、**高涨不熄硬生生止住不能还是不能啊胤禵溢出丝苦笑轻拍她背道:“好了不要勉强自己我可以再等。”随即感到怀中人一松。 他见她神色尴尬便俯在她耳边故作轻松道:“薇薇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行呢?妾身名不符实的很委屈。”他说得哀怨兮兮逗得艾薇嗤笑出声双颊晕红。 胤禵搂住她的手依旧轻柔身侧另一只手却不为她察觉的缓缓攥紧终有一日我要叫你们统统知道这世上究竟谁才是真正强者。 她见他满目踌躇志得心中一怮他生在帝王之家看虽无所不有但有一点却与穷苦人家的孩子相同童年都那么短暂后者是因得到的太少而他是因为拥有的太多使得他们都必须过早地开始承受起生存的压力急急地从一个孩子长成了大人磨灭了他们曾经纯洁的童心她无法想象当他想要的一切落空时他该是怎样的绝望沮丧。 “胤禵这仗总有打完的时候从前你不是说过‘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余年还做陇亩民’吗?我不喜欢朝堂中那些勾心斗角的事等仗打完了你不要象从前八阿哥那样争什么就陪在我身边好吗?”也许她只是徒劳而试可在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后她已不能如从前那般置之事外。 “好。”胤禵微微一颤心怦然跳动“薇薇那你就永远都不离开我了?”他俯身将她紧贴住他心口似寻求保证般喃喃低吟。 她闭上双眼将脸颊偎着他的肩膀同样的宽肩同样的温度触动了她心中那条思念的河流欲哭的冲动在她的心底泛滥她揪紧缎被绞得手指泛白。进与退本来就在人一念之间况太多太多的东西堆挤着她似已无路可退。 “嗯。”她轻轻却坚定的颔。 她从来高高在上的姿势忽地这般温柔这般顺从似措手不及胤禵的心房“咚咚”擂捶幸福来得这样仓促他有些不敢确定的疑虑这一刻似已等了千年万年。虽还未到春天但却也总见绿意。可他亦知他就像个踩在薄冰上的人他的脚下是那么地脆弱那么地不堪一击。 描金红烛哔啵燃烧蹿升着明丽的火焰。 窗外秋风吹来呜呜如诉。夜色中一双怨恨的眼眸烁烁生光又透出如释重负的轻松。 第四十九章 天灰蒙蒙云压得低低千万条银丝飘落了下来篱笆那头二、三枝性急的腊梅已轻吐幽香绽放于雨幕中。 风里带来了溅翻的泥土气息混着树木的清香艾薇深深地吸了口气。 “夫人您咳嗽还没好爷才特意让您歇着的等下要让爷看见您站在窗口又要唠叨了。”蝶衣轻声劝道。 艾薇歉意的笑笑走了开去。“天都黑了又下着雨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蝶衣轻笑了出来:“忻圆格格说要去吃烤鸭爷能有什么法子呢?还没见过有这么疼孩子的。夫人您也用膳了吧。” 艾薇想着依胤禵的脾气就算是下暴雨也是一定会带忻圆吃完了才回来的便颔让人布菜。她心不在意的用毕餐。“蝶衣我让师傅配的药你都给爷那边送去了吧?还有皮袄、大氅什么的也备齐妥些算了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艾薇起身正欲走忽地蝶衣莫名道:“夫人您觉得很幸福吗?” 艾薇忍不住笑了。“你怎么了?” “还记得霓儿吗?” 艾薇闻言愕然的抬睫望去蝶衣从来温顺的眼眸正冷冷地看着自己那一股子怨恨竟是清清楚楚容不得人不心中一寒。 屋中人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她和她僵持着。 “夫人”蝶衣唤了她一声仿是用尽全力从牙缝中摒出的声音。“霓儿还有桩事我忘了告诉你。”艾薇窒了窒觉到了她话中的危险忽就有些慌乱不安某种预感袭击了她全身令她恐惧她暗吸 口气镇定道:“你的故事还真多。” 蝶衣听出了她的一丝嘲意冷笑道:“是啊如果不是认识你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故事好讲真是要多谢夫人了。”她款步走上前来将所有事情缓缓道来。 艾薇面色煞白似有寒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寒噤不能置信地望着她颤声道:“你撒慌因为你喜欢他。”似是用了极大的力说出。 蝶衣望向她的眼神满是不屑。“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心甘情愿让那个恶魔当着众人一次次的凌辱我。因为我喜欢他所以即使是猪狗不如的卑微也要挣扎的活着。那么你呢?夫人你问问你的心我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稍停顿了下继续道:“那日救你出来的全是他的死士可他还是不放心他们全都不见了你知道吗?哦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你昏过去了多么脆弱啊一觉醒了一切不过是个恶梦什么都可以忘得干干净净。” 她阴郁的看着艾薇似瞧出了她的疑惑般讥笑道:“可他怎么会独独放过我呢?他把所有的人都抹得干干净净了而我能活下来那都是托你的福。”她早该在知道霓儿的事时便该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早该逃了去可还是舍不下。凭着那一丝的念头她又来到他府里哪怕是做个最卑微的婢女只要能日日见着他也心甘。渐渐地她感觉到了他竟是想要杀了她她怎能相信在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后他竟连一丝怜悯都无。总算她还有两分姿色和那侍卫搭上后才知那些人真的是都不见了。她不过是他手中没有生命不懂情感任凭他无情拨弄的棋子最终被他舍弃是她唯一的结局。 “若不是碍于你他早就动手了。可我知道他终究是放不下心的。”她眸中的怨毒越加浓烈“象我这样的奴才要活着太难了可要找个机会寻死总是很容易的梅林那一次你为什么要救我呢?你让我真死了不是更好。”果然他因为艾薇对她有了救命之恩见她又的确是忠心耿耿才渐渐放过了她。 艾薇的脸色越加苍白这是怎样刻骨的仇恨竟能让她苦候多年甚至不惜设计拿命相搏那样惊人而可怕的意志。可又让她如何能相信所有的一切竟不是命运的捉弄而是他为了得到自己而刻意制造的。那样执着的眼神那样款款深情那样轻吟浅语那样深厚的心机这就是她宁愿丑陋也要真实的血淋淋的真相!她无法面对只想逃离可忻圆忻圆艾薇顿时惊慌无措地如同个孩子般无所适从。 “你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说出来?”蝶衣怨毒的眼神终露出了快意:“因为那时你还没爱上他而他还没有得到过你那么你们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痛。”哀伤涌上她眼指甲刺进肉中。“她太傻了她以为她那样做了便能在他心里刻上痕迹可结果呢?他眼里只有你只有你!”她似要崩溃般吼了出来又欲极力压抑着喃喃:“他这样地恨我该忘不了了吧”然而她不明白为什么艾薇在经历了那样多的险恶后仍然如此轻信天真如此善良愚蠢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堕入她的彀中“你真傻。”她眼神中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蔑视。 艾薇缓过神的黑眸里只有难以明言的悲悯盯着她良久才吐了口气道:“是这世上象你们这样聪明的人太多了总也需要几个傻子。”还有忻圆需她庇护她怎能让她击倒。 蝶衣听她声音冷静如水完全没有她无数次幻象中的崩溃她的失望慢慢地沉淀泪早已干涸心亦粉碎再该如何继续?半响蝶衣转身离去。 艾薇目睹着蝶衣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视线浑身如抽了骨般散了开来空气似凝结般那样无望的窒息她冲出屋去伫立着仰头望向天空任雨点润湿了眉眼瞬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挫败感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心头是空落落的惊茫却又如这雨丝般纷繁纠错那么多年的相依相伴点点滴滴汇成的岁月让她已不知再该如何全身而退。 是不是非要等看到真相时才会觉原来那些漏洞一直都在她眼前可惜从前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原本下得渐渐沥沥的雨骤然加剧丝丝密如利刃无情地割裂了所有的恬静。 艾薇茫然地伸出手去冰冷的雨激打在她的掌心也打在了她的心底慢慢的双眸满漾的泪水滴落了下来。 天色越加灰黯起来暮霭掩住了远远近近的楼阁。 这是一间小小却收拾得很干净的屋子昏黄的烛光映着四周透出几分暖意衬照着蝶衣苍白如雪的脸。 艾薇对她真的很好好到她几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可曾经的爱有多汹涌那恨就有多强烈它点燃的雄雄烈火早已将她身心焚毁无法重来。 蝶衣慢慢地坐起了身四周那样寂静一切都结束了吧。 她取出早已备好的长长白绫搬过把方凳踩了上去将白绫穿过房梁打了个结用力扯了扯很牢。她环顾四周这里从没有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她也再不需要任何东西了过往的恩怨情愁一幕幕晃过。她将头伸入活结里唇边露出了丝笑意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总算等到了这安静的一刻再不用担心还会醒来面对那丑陋的一切。蝶衣踢开了脚下的凳子一双绣花缎鞋在空气尘埃中旋转慢慢地慢慢地停了下来鞋尖那朵红梅黯艳如血。 胤禵轻撩起车帘漫天一片泛白无数雨滴纷纷跌坠于车顶出粉身碎骨的悲鸣平稳的车儿猛地一阵颠簸似剧烈的震动了下“怎么了?”胤禵忙看向睡着的忻圆扬声问道。 架车人赶紧下去细瞧原不过是个石坑下雨天忙着赶路没看清他回了话后继续上车往前赶。 忻圆半梦半醒的睁开了眼嘟囔着:“阿玛我们到家了?” “快了忻圆我们马上就到家了你额娘怕是要等得急死了。”胤禵拿过绢帕轻轻拭去忻圆唇边粘挂的口水迹。 十四贝勒府凤鸣居。 胤禵怕忻圆乱踩水一路抱她走过来还未进门忻圆已不耐的扭着身子滑下来蹦蹦跳跳地跨进屋里见艾薇背对门坐着嚷叫起来。“额娘额娘我回来了。” 艾薇猛地回略略镇定避开胤禵追过来的视线起身俯下身子抱住忻圆。“忻圆——” 忻圆见额娘似有些伤心立刻搂住艾薇的脖子乖巧道:“额娘我想死你了想得来象雨水那样滴嗒嗒的。” 一股酸暖冲上艾薇心头她要坚强为了忻圆她一定要坚强逐抬眉笑道:“小滑头。” 忻圆叽叽喳喳兴奋地说起了外出的趣事艾薇耐心倾听不时随声附和。 忻圆忽说道:“额娘我今才知道你很丢脸的。” 艾薇一愣:“怎么了?才出去一回就说额娘坏话了?”她笑了笑。 忻圆双目睁得圆圆道:“你知道吗人家大人都打小孩的你却不打。” 艾薇傻住了眼“谁和你说人家都打的?我怎么不知道?” 忻圆望望一旁有些尴尬的胤禵道:“我今在大街上看见的阿玛说是喜欢小孩才打的。”她有些得意的再加一句。“额娘你不知道的事多哩!” 是啊她不知道的事是太多了艾薇有些倦怠。“忻圆睡了好不好?” 胤禵唤过乳娘才想起似问道:“蝶衣呢?怎么不在跟前?” “哦我的咳嗽大概传给她了我让她下去休息几天了。”艾薇有丝慌乱佯装无事般说道。 胤禵似不甚在意的听过俯下身与忻圆咬咬耳朵。 忻圆咯咯咯笑出了声撒娇道:“阿玛那你抱我过去睡觉。” “好。”胤禵一把抱起了忻圆。 “忻圆今晚和我睡吧。”艾薇欲拉住忻圆。 “不要我都快走了我要你多陪陪我。”耳边传来胤禵低低的一句还带着他呼吸的暖暖气息。 艾薇心一震呼吸有点不顺般“好。”她似怕眼神泄秘般垂应道。 雨停了下来艾薇推开窗棂远远的花从中几只荧火虫明明暗暗隔得太远飞得太快总有种看不真切的感觉让她以为那一片不停闪烁的美丽都是自己的错觉。生命中究竟是真实多些还是错觉更多一些?她竟还曾天真的以为凭自己的力量能改变些什么。 胤禵悄无声息地靠近伸手轻轻地把艾薇揽进怀中他的气息在她颈间游走。 艾薇傻住了。 “今天一个人做什么了有没有想我?”胤禵吻着她耳廓低低道。 “没做什么自己和自己下了会棋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艾薇佯如想起般挣开他怀抱走去桌边收拾起了散乱一摊的棋子。 “薇薇要不你和我一块去西南吧你不是一直说那边很美?我不在你身边你会寂寞的。”胤禵跟了过来漫不经心的岔说道。 艾薇心底一搁愣难道他疑心了什么斜睨他一眼娇嗔道:“你胡说什么呢?哪有还没开始打就带着女人随军的。”她上前投入胤禵怀中揽住他脖子。 “胤禵等你凯旋时我再去等你。”她语音柔媚浓浓情意溢于言表。 胤禵仿佛陷溺在了她的一眸春水中心底暖暖的可惜为何美梦总是醒得特别早? 突地他手臂收紧清清楚楚道:“可我怕等不到那一天薇薇只怕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吧?”若不是他心总惶恐特跑去了蝶衣那只怕她是要瞒过他逃了去吧。 “你现在也学会骗人了”胤禵紧盯住她渐变的神色若无其事的缓缓道:“薇薇你要记住如果你真想骗人的话那你骗人的时候绝不能完全说谎你一定要先说上十句真话等别人都相信了你说的是真话之后再说一句谎言那样才能真骗倒他。”他捏起枚碧玉棋子眯起眼迎着烛光细瞧棋子澄清剔透长眉一挑戾气时隐时现。“所以蝶衣什么都告诉你后你该很生我气对着我大一通脾气等我左哄右哄后你才慢慢回心转意也许那样我就会相信了。” 艾薇惨然一笑任手中紧攥的棋子“叮叮”跌落劫已历尽。 她迎住他目光道:“你真的会相信吗?不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你谁也不会相信。” “是说得对我真不该一时心软放过了她。”胤禵似要故意激怒她般道。 可室内却沉默了下来两人都默无一言的站着他是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她是不想再和他说。 许久胤禵低低问道:“如果没有这件事你真的会跟我一辈子吗?”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桓了很久却总希望永远没有问出来的那一天。 艾薇神情恍思幽幽道:“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她紧咬住下唇渗出一行细细的血丝她忽地仰起脸一对清水黑眸中盈满了恨痛的光。“胤禵你放我走吧生了那么多事你让我怎么可能再继续留在你身边?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有可能是精心设计过的我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胤禵如果你真象你说的那样爱我就请放了我吧。” 胤禵望着她双眸嘴唇几开几合吐不出一个字来。 风吹着烛焰若隐若灭曾经的誓言他视若珍宝却原来还是同那风中残烛一吹即灭。 这一番相依相守相伴到头来到头来她仍狠心选择离去。 她嫌恶的眼神无言的抗拒唤醒了他骨子里的残暴嫉妒更是像从地狱中猛然窜出的魔爪撕抓着他的心“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他砸落了一地的棋子怒不可抑道:“爱就是不顾一切不加思索毫不犹豫的想去占有独霸。我有什么错?我错就错在爱上了一个心里有了别人的女人可这***是我愿意的吗?但凡我有一丝能力我都不要爱上你!” 她将从前的一切全盘否定没有一丝犹豫那么他这么多年的苦心等待到底算是什么?算是什么?这一段感情早已耗尽了他所有的漏*点和耐心他再也经不起她的任何否决。 他欲努力控制自己尽力缓下戾恨“薇薇如果我不曾想过你所想忧过你所忧那我就不配说我爱你。第一次在山上时我就知道你一直想要的是什么你宁愿日子清贫一些一夫一妻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可他能吗?他能做到吗?你老实告诉我。”胤禵猛力地摇着艾薇双肩“十年了我不是没有想过放手可我做不到如着了魔般的痴狂。十年了从那一天起我独自傻傻的守着自己心里对你的承诺这一生决不再碰她人。可为了能对你放手我还是找到了霓儿她长得那样象你躺在她身边我却还是不能那一刻我才知道从来都是自欺欺人……”他声音凄凉无奈“多少个夜里我辗转难眠一想到你就在他身边浅笑清兮我就如颠如狂。你恨我残忍怪我不择手段可如果当初你选择的是我呢你以为他会比我良善吗?你以为他会好好放过你吗?”多年来他刻意压抑住的委屈愤怒酸楚都在这一时暴。 艾薇散乱了秀身子摇摇欲坠勉力扶住桌边寒风似从四面八方吹来如千百根尖硬的刺针扎得她周身都痛。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说不出口吧?”她的沉默彻底激怒了他他难以自制口不择言道:“你心里该是高兴的吧总算让你等来了这一刻从此可以冠冕堂皇的离开这个牢笼了。”他奋力抓过她的手腕伸至她眼前道:“你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心里想戴的并不是这枚吧?你们私下里从来就没有断了过!那枚翡翠扳指是他第一次猎到豹时他那个高贵的皇后额娘亲手替他戴上的我那时只不过羡慕趁他不备偷偷把玩了一下便被他好一顿苛责每年才一入夏你就紧张难安要让人早早备妥了一切消暑的物品可忻圆她就算在烈日下疯玩二个时辰都不会中暑你不要和我说是担心我吧。那么多年了你居然还不知道我吃鱼会藓喜欢吃鱼的人是他是他!你最怕冷天可若是为了赏梅倒能冻得个面红耳赤亦不悔我还从不知道那小小红梅竟能摄你心魂。你每每唱着曲儿哄忻圆时只要一看见我走近就会停了下来可我只是想着薇薇只要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哪怕只是看着我也心满意足了”他的嗓音由刺耳的尖锐慢慢转低渐至嘶哑最后噤音难语。 “是我错了原来都是我错了我错在不该让你爱上我错在不该在你爱上我之后还不诚惶诚恐的接受更错在傻傻的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可胤禵你觉得我还回得去吗?我还能回到他身边去吗?爱什么是爱?我已不知道什么叫爱也不知再该如何爱了。可忻圆忻圆她是无辜的因为我们她被剥夺了本应属于她的一切我都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再和她解释这些那枚扳指我挂在了忻圆身上那以后我也从来没有再见过他——”艾薇眼角慢慢渗出泪水一颗一颗坠落无可遮掩“胤禵也许对你而言他们生来就是属于你的他们的尊严生命不过是你允许他们暂时保有你随时可收回就象碎了只花瓶那样的寻常无足轻重。可我不行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懂吗?一个人绝逃不开自己自己犯下的过错自己内心的歉疚自己应该面对的责任一样都不能逃了开去。因为它就像是你的影子绝对逃避不了。胤禵我如留下来我们只会彼此折磨彼此伤害那又何苦?胤禵世间何人无悲痛事事如心。从前种种或痛苦或快乐我都不想再记起就当我们从不曾相遇生也罢死也罢你便随我我只要自由。” 胤禵只觉得心口似钢钉穿透疼得几欲流泪他自知永远无法走进她心里可她如今竟连自欺欺人都不能给了他这般的绝情想想真是不甘心哪。“自由?哈——”他笑了起来笑声苍凉“真真可笑你问我要自由你竟向一个没有丁点自由的人要自由对不起你要的自由我无能为力。” 他喃喃道:“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能顺着你只是这一件不能我不能。” 屋内一下静了下来只听得沙漏的声音滴嗒滴嗒流逝。 空气中似还充满着夜的气息东方已渐白。 胤禵出声唤人吩咐道:“去看看忻圆格格起来了没?要醒了将她带过了。”婢女应声离去。 艾薇杏眸怒睁声音一紧。“你把她叫来干什么?” 胤禵疲倦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要自由吗?那也该给别人选择的自由吧?” 门外清脆的童音已清楚传来忻圆一身红色薄裘蹦跳跑入。 胤禵俯下身迎住忻圆示意其他人等退下。 “忻圆阿玛问你一件事你要好好想一想再回答好吗?” 忻圆从没见过阿玛这般肃严的与她说话不由轻轻颔。 “忻圆阿玛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会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来了忻圆你要和阿玛一起去呢?还是要和额娘留在这里?”胤禵背对着艾薇忽然对着忻圆眨眨眼。 “我要和阿玛一起去。”忻圆毫不犹豫回答得大声而响亮。 “可额娘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们一块去呢?”忻圆不解的问道。 艾薇苍白着面容将忻圆拉入怀中艰涩道:“额娘生病了去不了那么远忻圆你留下来陪陪额娘好不好?” 忻圆似有些犹豫伸指入唇啮咬左右为难阿玛早就告诉过她如果有一天要她回答这个问题的话一定要说和阿玛在一起只有这样他们三个人才能永远在一起不然以后她就再也见不到阿玛了。 忻圆怯怯道:“额娘你生病了要吃药的呀。你是不是觉得药太苦了我把我的糖糖都送给你那你就不苦了。” 她见额娘似难过得不能言语慌道:“额娘你不要伤心了我我留下来陪你好了”可转念想到从此就不能再见到阿玛顿时嚎滔大哭。“阿玛阿玛”伸手死死的攥住胤禵袍角不能松开。 那哭泣听得艾薇心都要碎了般。 “额娘你药吃吃看好不好说不定你的病就好了呢?我们就能一起去了呢?我和阿玛会很乖的我们什么都听你的我们会把好吃的都留给你吃的”忻圆呜咽着哀求。 艾薇不能再看一眼忻圆那双泪水横流天真无邪的眼睛一把将她紧搂在怀中痛不欲生。 艾薇缓缓站起身子哀求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胤禵。 胤禵纠乱的眉眼凝望着一室诡谲光线缓缓道:“他对额娘说过一句话:生恩不及养恩大。” 她长睫一震他笑了但笑不及眼底眸中寒霜逼人他慢慢伸出手捂住忻圆的耳朵低低道:“你何苦要为难孩子?反正在你心里我已是个万恶不赦之徒你生也好死也罢可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身边。你不是很能忍吗?那就再忍一次吧。”心里明明另有千言万语却都被她眼神封杀在那说不出口曾暗自誓绝不会再伤害她可终究还是做不到。 艾薇似不能置信般全然失望了整颗心空空的蓦然有种欲哭出来的冲动然用力咬着牙生生忍了下去。 他俯下身子慈爱地替忻圆拂过两边为泪水打湿的绺好脾气的笑道:“忻圆我们让额娘好好休息等额娘病好了就可以和我们一块去了。” 忻圆懵懂的瞧瞧阿玛又看看额娘一头扑进艾薇怀里犹豫了一下嗫嚅道:“额娘你好好休息你不要生我的气了你不是说生气老得快。” 艾薇蹲下身心中虽万千刺痛亦强做欢颜道:“额娘不生欣圆的气忻圆也不要生额娘的气要是忻圆不高兴了也老得快。” 忻圆见额娘似高兴了笑颜逐开道:“不对你们大人生气才会老我是小人我越生气就越小。”转念便又忧心道:“额娘你要乖乖吃药。” 艾薇忍不住埋在忻圆胸口片刻她站起身来死死盯住胤禵眉眼眯成丝月牙般的细缝冷冷道:“胤禵算你狠。” 胤禵凝视着她肝肠寸断的样子心下揪恸欲伸手去扶终咬牙牵起忻圆的手齐步走了出去。他倦寂的眼中哀伤渐涌身子忽冷忽热般她终是不能明白他她甚至用那样冰冷的视线和言语刺杀他刺得他口不能言。抬眼望了望透亮的天空白云朵朵相依似在嘲笑着他的孤单胤禵只觉周身的气力似都随着那阳光一点一滴地蒸了忽地他手心一紧垂看去是忻圆扬期盼的小脸:“阿玛额娘的病会好吗?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胤禵伸手轻柔的抚上忻圆的眉眼笑了笑不容质疑的肯定道:“会一定会。因为我们三个人是一体的永远不会分离。” “嗯。”忻圆握紧了阿玛的手放心的笑了雪白的**迎光闪耀。 脚步声渐走渐远艾薇伫立原地手尤伸在半空似欲抓住些什么只有冷冷的空气在指间流走她什么也握不住握不住握拳塞入嘴里紧咬着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浸湿容颜。 备注:皇十四子恂勤郡王允禵自2o岁康熙四十六年丁亥十一月及丁亥十二月分别得第三子弘映、第四子弘暄后至乾隆二年整三十年间未曾生育子女。 第五十章 紫禁城乾清宫。 “朕亦大意了他策旺阿拉布坦确是狼子野心意在扩张啊自二十九年噶尔丹进迫乌兰布通以来大清局势还从未如此严峻那些肱股之臣畏难惧敌皆劝朕息怒休兵还认为与之‘分清边界便可毕事’。可他准噶尔已成当今边境最大隐患绝不能再姑息养奸了。”皇帝字字铿锵道:“可胤禵何为武?止戈为武归根仁治最后能否得天下人心最为重要你须日夜将此放在心上。此去西宁之后你应立即着力处理西路阵亡官兵额伦特等的善后事宜。亲往探视将军遗体至于阵亡官兵亦应大建道场亲自前去当众人面奠酒。” 胤禵起身应是皇帝追补一句“行此事时你无须说是朕旨就说是你自己的意思好了还有那些土司、回子的力量也需多多借助才好。” “胤禵朕虽封了你为大将军可军中从来都讲的是资历是威望这些都需自百战中一刀一箭的拼出来你若是不争气朕就算将天下的兵马都交到你手里你拿得稳吗?”皇帝靠着寿意花楠坑桌凝眉道:“自古只有战场才能让一个人成为真正的名将他必须亲手持刀追寇见过战场惨烈才知那是条孤独、血腥、痛苦之路这一路上他所能依靠和信任的人只有他自己他必须心如铁石冷酷无情。可冷酷不是残忍不是去杀戮无辜的百姓而是坚忍是即使屡战屡败也需有屡败屡战的决心和勇气只要他能排除万难走至终点胜利和荣誉便等在那。” 胤禵面容肃严缄言倾听。 “儿臣谨记皇上教诲定舍身效力纵千难万险绝不负圣恩。”胤禵折身誓言。 皇帝轻轻颔面露欣慰端起茶盏浅呷一口似漫不经心的随口道:“十四啊你四哥说你虽未曾经战却有大志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众兄弟中惟你有将才你亦莫负他这番言辞才好。” 胤禵稍稍一怔眼中一黯闪过复杂神色旋即隐去颔应是。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庚午帝上谕议政大臣等:十四阿哥既经为大将军领兵前去其纛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简亲王之子永谦今其带伊父之纛前往十二月抚远大将军自京启程奉旨驻扎西宁。己巳云南撒甸苗人归顺入朝进贡康熙五十八年正月诏立功之臣退闲世职准子弟承袭若无承袭之人给俸终其身—— 《清史列传.圣祖本纪.百五十三卷.满文版》 康熙五十八年西宁。 夕阳如血离离草原重重高山峻峦叠叠起伏目光所及处俱是清国大好山河。 胤禵任凛冽的寒风如刀般刮在脸上猛一挥鞭青海骢冲风踏雪而奔他声声长啸回音不绝似吐尽心中垒石这才调转马头一路小跑回营。待见到风卷旌旗呼啦做响成排的铠甲和兵器闪耀出的光芒比夕阳更刺眼夺目胤禵拉住缰绳缓缓停下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一骑自东向西扬尘而至马上人一跃而下早有亲兵上前接过驿报转身呈递于胤禵。 胤禵急急打开倏然蹙眉默立片刻撩帘入帐微睨一眼见艾薇始不曾抬眼仍径自端坐于下方书案前舔墨提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的临摹着。 胤禵亦不与她搭言快步走至案几后随手将折一掷唤人送上酒来一杯一杯独自斟饮着。那酒带着冰雪的芬芳入口虽有些微寒入肚便生出融融暖意。 胤禵微眯双目瞥见案上折子来前已近一年紧张准备进藏条件早已成熟然朝廷上下臣工仍畏难惧敌。他至西宁后该抚的抚该奠的奠俱已办妥屡次上奏请战皆遭皇帝否决抑郁之气纠结于胸。他突将物什横扫至地帐外亲兵虽听见内里一阵“哐啷”声响因大将军有令在先俱无人敢入内。 艾薇置若罔闻般毫无惊容笔下不停。 胤禵渐渐安静下来头依着手肘沉沉睡去。 帐内静悄悄烛焰忽长忽短只听见毛笔“刷刷”轻响。 久久艾薇搁下笔抬眼瞅瞅散乱一地的奏折微微颦眉悄然起身拾起折红红朱批:进兵之事需缓。另凡有具奏之文应乘事之便遣送。频繁具奏有劳驿站且京城之人不知何事不能停止其胡乱猜疑。 艾薇微微咬唇静思片刻一一捡起奏折搁至案前抬睫望去他似已睡熟浓浓酒气在周围缭绕。烛光下他紧闭双目暴戾全消脸庞清俊微愁艾薇神色苍茫似陷入了深思中。 一阵烛花微爆艾薇猛然惊醒不知为何心头突有了小小不忍转身欲走斜里忽伸出一手猛拉住她。艾薇如被烧灼到般缩回手谨慎地看着已端身凝视住她的胤禵。 胤禵略扫案几冷冷道:“怎么你也以为我和他们一样都怕了贼寇?” 艾薇皱起秀眉“面对强敌时常有人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们却忘了初生牛犊并非不怕虎只是因它根本不知虎的可怕。”艾薇冷冷回道见他目光闪烁不定手上青筋突兀心中又有些懊悔事关重大自己实不该意气用事激怒他。 艾薇暗吸口气缓下神来静静道:“胤禵战时五要天时地利我军皆不如敌熟况他们虽然人少但兵贵精而不在多人少指挥起来更可机动灵活亦少自己人添乱。皇上让你按兵不动是想给你充分时间部署一切可知己知彼。老虎攻击前总是先俯下身收起利爪可要对手真迷惑了以为它是只猫时它便会闪电出击一喉致命!所以如果现在对他们某一部势力动手非但不能给他们已震慑反而会因先伸出了拳头而露出了空档。有时最可怕的不是已射之箭而是箭在弦上引弓不时那才是一种无形威慑所以最近他们才要频频派人叫嚷鼓噪宣战便是要你不耐露出空隙。” 她已数月不曾与他说过这许多话胤禵听出她这番话中的殷殷关切只觉得心扉通畅暴躁也被渐渐压抑下来。才几月工夫她肌肤已晒成了蜜金颜色他瞧着倒越精神。 其实道理他都知只是心烦罢了胤禵心中欢喜却故做悻悻道:“你总是有理。”半响又忍不住说出“薇薇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吧?从前是我错了你原谅了我好不好?” 艾薇神情倏然一变冷漠道:“你把忻圆还给我。” 胤禵一怔苦涩道:“你说一路上你带她逃了几次让我怎么相信你?这里山高路险危机四伏你们能走到哪去?” 艾薇目光变得狂乱而又冰冷“你既然知道这里危机四伏那又为何要将她置于此地?”她强抑下怒气哀求道:“胤禵这里太过险乱我实在不放心你把忻圆还给我我保证不带她走我们的事等仗打完了再说好不好?” 他浓眉黑眸紧盯住她哀伤的眼睛心里澎湃翻腾不已他还能相信她再赌一次吗?他手劲加重越用力地握住她手腕似下定决心般沙哑道:“好我再相信你一次。” 飞鸟越过山头一群敖包洒落四处。 “那吴三桂降清本无错南明早就没了出路可他却败在缺少远虑。他不懂利用康熙登基未稳八旗子弟缺乏战斗力屡战屡胜之机趁机北上却只想着划江而治贪图富贵从而给了清廷喘息之机自取灭亡。难道今日你们也要如此吗?现在他自然是想来极力安抚你们可等到夏季他部署好一切之后只怕你们手中的权利他通通要收回。”说话者一身天蓝色马蹄袖皮袍腰扎同色带犄纹香牛皮靴尖向上翘起同他的表情一般神气。 “大策零敦多布可他们带来皇帝上谕说只要能诚心投靠既往不咎并能通市互利难道不好吗?”一头戴尖顶红缨帽者出言道他早就羡慕天朝物产丰富生活悠闲。 “哼”大策零敦多布扫视面现犹豫的众人“从前那些辽人、金人也曾和你我一样皆是飞驰在马背上也曾那样辉煌而不可战胜可结果呢?却被江南那些娇弱的美色、奢侈的珠宝、华丽的丝绸、精细的美食、贪逸的日子所俘虏。他们纷纷扔下刀箭跳下骏马筑起高高城墙自以为从此可以安心、舒适的过上梦想中的好日子了。可他们忘了这四周皆是苍狼的世界兀鹰依旧翱翔天空。他清国早已被儒化跟我们绝不是同一路人了他清国故意挑唆我们卫拉特蒙古和喀尔喀蒙古之间的矛盾就是对你们青海诸台吉康熙亦存心不良让你们传统的两翼各一部长拆成现在的共有六部好让你们互不同属互相牵制自相残杀其心歹毒难道你们真要坐以待毙吗?他们人多有何可惧太阳之下整个广袤无边的草原儿女皆在你我一边。咱们虽然兵力太少根本不能打围歼而只能是击溃战。但万幸他们怕大军集结一处多有不便逐分散驻扎。我们便可小股骑兵突袭他薄弱之处一击不中立刻撤回伺机再从边侧突围。” 众人一阵喧哗大策零敦多布见群雄激愤多有心动立起身誓言道:“该是我们用自己的胸膛来挡住敌人射出毒箭的时候了!” 弯弯月牙如银打的镰刀从皓白山峰上伸了出来。一个挨一个人影从毡房中走步纷骑上马向四周散去。 毡房内油灯通亮两条人影投于帐壁。 一身着赭红皮袍者不解道:“杜尔伯特、伊和力特两部人素来左右摇摆不定为什么要让他们去打头阵我看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一定会投降。” 大策零敦多布面对佛龛沉声道:“让他们打头仗就是因为必输无疑。” 问者大惊失色结巴道:“可——” 大策零敦多布如有所思般。“我要的就是输。他们的大将军王年轻而血气方刚虽说他们的皇帝下令不许进攻但让杜尔伯特、伊和力特两部人员先去罗地挑衅激其派出少数人马一击得手必起傲心以后再诱激他作战就容易了。再说罗地的领军人胡锡图他行军善用骑兵进行突破作战勇猛可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嗜好杀戮且最喜杀降依他个性一招得手定然会忍不住屠杀当地喇嘛这样便会激起民愤这把火会越烧越猛让他大将军王徒于扑灭只有这样我们才好进攻敬顺趁乱得手。” “可明明是索尔素那一队人马薄弱先拿下他再利用已占据的有利地势为天然屏障去啃敬顺那块硬骨头不更好吗?” “不你们都没有看到其中的关键这几月暗察已知索尔素那队虽较弱但他为人器小而敬顺人马强壮却脾气骄纵。器小者无远虑志骄者好生事。如果我先进攻敬顺索尔素必然按兵不动不会去救他而如先进攻索尔素则敬顺就一定会动员了自己的全部兵力前来相助那时我就要两线作战便很难打赢了。”大策零敦多布嘴角上翘胸有成足道。 康熙五十八年己亥文庙、县学、春泰安、新泰等地修甫毕而灾于地震。闰六月十一日丑时昌黎地震近城之五里铺、泗涧村、前后山庄、何家庄、八里庄等处衙署、监狱、仓廉墙垣、儒学、祠庙墙垣、官民房屋多方坍塌人员伤亡难计。六月肥城大雨色红如血山水逆流。七月大汶河暴涨石梁以西决口宁阳、汶上、滋阳(今兖州)、济宁均受害。 《清史稿-灾异志》 紫禁城乾清宫。 “儿臣自问无愧于天地何畏乎人言。”胤禛清俊的眉宇间有股淡淡的倦意话语却坚定不移。 皇帝将茶盅猛然一掷难抑怒气道:“可朕不是让你无需再查此次全国各地灾乱俱是天警难道你还嫌不够乱吗?” “皇上”胤禛面色一变曲膝跪下沉声道:“华夏大地自古以来旱则‘赤地千里’涝则‘一片汪洋’史书史书记载的不过是部中国灾荒史。可天灾难免**却实不可恕恕儿臣愚逆有违圣意罪该万死。” 皇帝深邃睿智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胤禛直看进他的眼底追寻着蛛丝马迹胤禛双目坦荡似将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皇帝突一扫怒颜上前扶起胤禛他故意打击多方阻挠试其韧性便是希望他能有魄力不畏惧高压权贵不论朝野上下任何阻力皆不能动摇他的信念纵然是遭人排挤孤立胤禛亦会安照他心中所遵行的信念走下去。 胤禛心下一愣抬眼望去皇帝眼露欣慰轻拍他肩道:“胤禛你坚持得很辛苦吧?”皇帝声音温和使人如沐春风般。 胤禛片刻无法言语眸中渐有亮光闪动展眉淡笑道:“不如是有人知道的苦那便不是苦了。” 皇帝亦了然一笑道:“从前王安石反对因循守旧推行新法遭朝野一片斥责阻挠他曾言‘人言不足恤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他们都当朕老糊涂了朕便给他机会让他们演得尽兴。这些朝中老臣个个僵化冥顽为的不过是能在日后保有一世的荣华富贵罢了。” 胤禛闻言心下一松却又有些疑惑皇帝的态度为何反反复复不容他再细想皇帝已出言道:“你知道如何治鹰吗?驯治大鹰关键在于饥饱不可以使之长饱但亦不可让其长饥。饥则力不足饱则背人飞。旧吏老臣便如饱腹之鹰脑满肠肥安于富贵赏之不喜罚之不惧。而空腹之鹰功名未立爵禄不厚又兼正当气盛之年翅疾爪利赏之则喜罚之则惧。” 胤禛频频颔皇帝说的是治鹰之术实为择吏之道选拔青年便为择吏于长远他忽忆起年前皇帝下诏:立功之臣退闲世职准子弟承袭若无承袭之人给俸终其身。胤禛心头一惊难道皇帝已在悄悄部署一切? 皇帝从坑几上抽出一奏文沉吟片刻道:“那帮朝臣们整日说韬光养晦可结果呢没有尚武的精神作元气养出来的不过是一群任人宰割的肥羊!”他将手中折递与胤禛眼波平静十四他终是求胜心切但与那大策零敦多布几次交锋多年不习战事的军队溃不成军。那些养尊处优的将军们为自己的骄横与虚名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可他却只能选择掩盖这一切。那些史官们只管写他们该写、能写的事情这世间有多多少少隐藏在背后的一场场噩梦一个个谎言恐怕后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亦无人能去掀翻开来。 胤禛展开匆匆扫过心下大惊仗还未打胤禵已奏请将平纳郡王索尔素揆惠镇国将军敬顺苏尔臣奉恩将军华玢俱都调回京城而胡锡图因骚扰百姓被胤禵革职负责粮草的吏部侍郎色尔图亦被胤禵以料理兵饷不利不实心办事革职斩侯监。 “皇上——”震惊之下胤禛脱口而出却又因猜疑太过险重而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难道西南边境另有隐情? 皇帝轻轻颔肯定了胤禛心中的疑惑。“胡锡图他空有一身勇猛糊涂啊竟屠杀了六百多黄教喇嘛。”他停住没有再往下继续明黄龙袍内的手不为人察觉地紧紧攥住。 “可此时全国各地震灾不止朝廷虽多方赈济但仍有人乘机作乱谣言纷纷四处暴乱难平如今是再也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了。西南还未作战这群人已慌张至此如再让他们听闻这些国将大乱。西南平藏朕本有必胜的把握但这一仗事关太过重大只能胜绝不能败。胤禛你秘密入川一次督管年羹尧务必备妥巴尔喀木一路大军的粮秣事宜。” 胤禛心头一凉他知道为了全局皇帝需要一场完胜的战役来鼓舞全国上下的人心。可只怕战争一结束十四弟的声誉更会如日中天。但他们这些夺嫡之争在西南战况面前总应该暂时先放下吧胤禛黯然的双目重新点亮灿如夜空中皎光明照的星子。“是儿臣定不辱皇命。” 余辉越过宫墙逶迤而去千里万里之外夕阳亦缓缓沉落在西南的边境上。 皇帝望着胤禛离去的方向眼中隐隐有丝担忧他站在空旷的宫阁内负手而立似望见了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他的那些儿子们个个剑拔弩张可他不能让整个朝野因此而被翻覆破碎他只能继续维持着此刻各方皆绷紧的局面。立嗣永远是每一个君主晚年生活最重要的事此刻他面对的是该选择远在万里之外豪情万丈雄心勃勃的胤禵还是那已过不惑之年心平气和却仍有鸿鹄之志的胤禛 第五十一章 康熙五十九年正月帝令抚远大将军移师青海西南-木鲁乌苏居中调度。二月诏封噶桑嘉措为弘法觉众第六世**喇嘛由平逆将军延信护送至木鲁乌苏后入藏—— 《清史列传.圣祖本纪.百五十五卷.满文版》 一碧如洗的蓝天孤傲的苍鹰盘旋于长空胤禛挽住马离离青草高与马齐如碧波般自广袤远方一浪浪涌来。 青天下远远扬起一道尘土一骑快马疾冲而来快至跟前突勒住马缰马上人喘息未定急赶得脸色青白胤禛定睛望去赫然正是他派去先行通报胤禵的温同青。 “怎么回事?”胤禛瞳孔微微一缩沉声道。 温同青稍缓过气急道:“大策零敦多布带人屠了刚刚投降的更庆、白玉两镇大将军欲亲带兵前往讨伐。” 胤禛有些疑惑“大策零敦多布不是远在哈刺乌苏吗?怎么会出现在那?又为什么不派噶尔弼将军去?” “将军噶尔弼被秘密派去镇压金鸦族了这一个月中大策零敦多布多次煽民搞暴动前些日子又意外偷袭得手放火烧了几个粮仓现在还大肆屠杀才归降我大清的部落。大将军王说他们气焰太过嚣张此次他亲带兵与法喇兵分两路前后包夹欲一举剿灭。” 胤禵他年轻气盛素有征服之志可这几处地理条件险恶敌情难明胤禛微微蹙眉沉默片刻抬头看着温同青。“这只怕是个局金鸦族虽有金鸦龙江那道天然屏障但金鸦族惧于大清之威多年断不会轻易进犯这回怕是遭人胁迫。先期引开熟悉两地的噶尔弼将军后放火烧了粮仓再带人屠杀两镇偏巧都生在皇上下令两军会合即将分头入藏正式开仗之时可此事实属机密他如何得知?但若说都只是天意巧合那也未免太凑巧了。”胤禛略一定神“可大将军应当能觉察得出来。”话语中不觉流露出对胤禵的信任。 温同青点头道:“大将军确实也觉得事出有异。但他认为与其在那多方揣测敌人用心不如直捣敌巢打他个措手不及。大将军军议时说:大策零敦多布此人机巧诡谲对付这种人巧不若拙。全军上下同心一力往前则自散迷雾敌寇自曝。” 胤禛沉吟道:“大将军所言有理。只是细小支节也需整理注意才不致吃暗亏。出兵之事还需慎重商议方好。” 温同青脸色微变:“爷只怕要来不及了大将军定在今日寅时出。” “什么?他派了多少人马?”胤禛一向内敛的眼中闪过丝森然。 “八千骑兵。” 脑中万千思绪纷至沓来应远在千里之外的大策零敦多布偏巧会出现在距大军驻地不到百里地的两镇猖狂劫杀?!胤禛抑制不住冷吸口气端正身子肃然盯在温同青道:“不行我必须赶去相拦温同青此批粮秣、药材有多重要你该明白。” 温同青神情肃严眉宇间凝结了一股冷冽之色字字铿锵道“是属下誓与其共存亡。” 犹豫片刻温同青轻声嘀咕“可爷走时他们慎防咱们我只怕你去——” 胤禛溢出丝苦笑只怕他们还会以为他是阻他们得功劳吧他微闭双眼紧抿的唇使得整张脸透出难以忖度的孤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看了眼牦牛方队前方的敏恩郑重道:“千万小心。”挥鞭向前与敏恩附耳几句逐带上三骑亲兵绝尘而去。 一路疾驰追赶风灌满他藏青袖袍离她更近一些了心在微微颤栗胤禛握紧缰绳努力摇去脑中遐想。 蓝得没有一丝云絮的天空腑瞰着大地地平线间尘烟滚滚百丈齐整的队伍蜿蜒而去。 胤禛夹紧马腹纵马追上准都统法喇两人马上匆匆交谈争论起来。 胤禛一眯俊眸坦言说道:“前些日子才让人烧了粮仓现在又来故意挑衅这分明是想激怒你们两军汇拢分头入藏之前竟派八千大军仓猝出营若有闪失后面的仗怎么打?”他拦下队伍才知胤禵已先行带了两千骑兵往西而去。 准都统法喇心下虽急仍紧按住焦躁好言解释:“王爷有所不知两镇才刚诚心投靠我大清他大策零敦多布便带人血洗成百上千手无寸铁的百姓被他屠杀咱们的大军却驻扎在这眼睁睁的听之任之不管不问于心何忍?军威何在?” 一旁副都统萨哈连早已不耐“那依王爷的意思该怎样才妥当才不会有闪失呢?”貌似恭敬的言辞神态却像睥睨一切般。 胤禛眼神澄清如水斩钉截铁道:“骑兵乃军中主力断不可全然出击可派两千人马按原计划与大将军汇合包抄另四千人马随后距镇十里外驻马观望遣人勘察谨防有诈亦可做后备支援。” “什么遣人勘察谨防有诈不过是怕死罢了真要怕死还打什么仗?这里可不是京城。”萨哈连不无讽刺道:“这里讲的是‘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恕我不敬将在外君命亦可不受。我可是奉了大将军命出击的你若是有意见尽可去和大将军说。” “你”胤禛自醒僭越了他在这边陲无兵无权亦孤掌难鸣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怒火对着法喇道:“你们是奉了大将军的命令前往我拦不住。可你是打了多年仗的大将该知这一月来蹊跷太多八千骑兵全线出击如有闪失谁能担当?” 法喇面露犹豫。 队伍前头的尼堪调转马头驰到跟前急道:“打仗最忌犹豫不决咱们再在这磨蹭赶不上大将军谁又负责?”他目中怒火燃烧流露着渴血的战意。 法喇的脸色刹时变色向着胤禛抱拳示歉掉转马头向前驰去无数马蹄声奔踏而过战旗于劲风中飒飒生响。 胤禛知已无法凝望着纵队朝着远方山峦渐渐移去嘴噙苦涩荒地上落映着一个寂寞的影子。 青海西南乌鲁木苏清军大营。 大风吹得营仗外的大旗猎猎作响宛如吃满了风的帆。胤禛静静伫立燃烧在天际的落霞不知何时沉入山谷一种近似于绝望的墨紫色涂满天空远远一骑探马飞驰而来扬起漫天尘土。 待得马奔近跟前胤禛才惊见马上人几仆挂于马背背心两箭箭杆直颤马儿渐缓下来。 胤禛似呼吸骤然停顿般唇角绷直上前收缰身后紧随亲兵已奔上前与他一同抬下马上人。 温同青脸庞凝结着蜿蜒的血痕遍是伤口周身满是恶战后的痕迹脸色铁青他努力翕动嘴唇胤禛侧耳紧贴着倾听。 “爷…遭了伏击…敏恩……是三阿哥的人……”温同青嘴唇翻起白皮滲着血。 胤禛震惊得身子止不住颤胤祉竟丧心病狂的在这个时候背后捅刀。虽然朝野上下皆道等十四阿哥一战而胜平定西南边陲后天下谁统便成定局。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像为了九重宫阙中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胤祉竟然甘愿冒着国破家亡的危险来引狼入室!他难道不知如果再失了这批粮秣败了入藏一仗西南、西北半壁江山皆岌岌可危?他难道相信自己能靠着那帮除了整日纸上谈兵屁事都不会的翰林儒生们来抢回丢失了的半壁江山?! 鲜红的血顺着额角下流衬着温同青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越的怵目惊心胤禛用力抓紧他大喝着他的名字。一声轻微的呻吟逸出已经半昏迷的温同青忽然睁开双眼“粮…秣在……”他力竭昏迷整个人软倒了下去。亲兵前来禀报他骑来的那匹马也因奔跑得太快太久而刚刚倒地暴毙。胤禛握紧住温同青冰冷的手却帮不了他分毫。“来人快快喊军医”胤禛叠声高唤。 急跑而来的亲兵喃喃道:“回王爷军医都随大部队走了只剩一个——”他吞吞吐吐。 “那还不快去叫来。”胤禛焦虑不耐道。 “可——大将军帐那有人病了。” 胤禛心急如焚小心放下温同青唤人看住一跃而起让亲兵在前引路。 清军驻营大将军帐。 帐内点着灯火将人影投射于帐幕之上。 军医有些尴尬她明明是女子却一身男装况又在军营中他只得含糊招呼后道:“热度再不退恐怕危险可汤药现已无用了。”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行针吧?”艾薇面色煞白只恨自己两手空拳无能为力。 军医搓着双手孩子太小只怕有些穴位太过险要可眼下也只能一试了他伸手拭去豆大汗珠准备烫针。 艾薇看着忻圆因浑身烫而异常潮红的双颊心急如焚。忻圆用了午食骤然热。她前两日就闹不舒服可让军医瞧了也看不出什么就没在意。昨夜里都过了两更忻圆一会要讲故事一会要便便她耐心渐失声音渐高。 忻圆愤然道:“我要阿玛陪我。” 艾薇强压火气“为什么要阿玛?额娘陪你不是一样。” “我不要额娘最粗鲁了。”忻圆委屈的嘟起小嘴。 “不行快点睡。”艾薇断然拒绝。 忻圆瘪着嘴委屈躺下每隔一会她便翻一下身艾薇只觉得心里的火在一点一点往上蹿她暗告自己火除了让事情便得更糟外无助于解决问题勉强克制着将火一点点压下去整整半个时辰蹿上来压下去她似已觉得忍至了极限。 忻圆又翻了次身小手悄悄伸进艾薇被窝里搔了搔她的手臂。 艾薇如找到宣泄口般厉声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想干什么?!” 忻圆眼神一黯唇嚅了嚅可怜兮兮道:“额娘我想握着你的手。” 一肚怒火瞬间化成满腔柔情艾薇伸手捏住她的小手:“忻圆乖额娘在你身边握着你的手你放心睡。”热流从指尖开始蔓延一直涌到心头。 忻圆的小手安静地躺在艾薇手中没一刻沉沉睡去。 帐外一阵喧哗艾薇缓过神来伸手擦拭润湿的眼角。 疾疾步履冲入帐内艾薇猛然抬两人几步之遥相望。 一身藏青修长挺拔的身姿是他是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睛是她每一分灵魂都在呼喊的那个人。 蜜色肌肤眼角似有泪痕是她是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胤禛唇张了张欲唤她名字却不出半点声响仿佛这一刻重逢已过了千百年般长久他双眸落在她怀中女孩身上那有着娇美笑容的女孩双目紧阖已陷昏迷他面色顿变。 天际划过惊雷一声霹雳顿时穿彻千里山河整个营帐骤然一亮。 军医只觉得心口一凉垂便见剑抵胸口。剑刃寒芒尽露流光溢彩映着胤禛的眼与剑一般无二的冰冷无情:“起来跟我走。” 军医只觉得冷汗瞬间浸了出来勉强稳住心神眼已下意识地看向艾薇。 艾薇冲上前去以手夺剑剑刃刺破她肌肤血点点渗出顺着雪亮的剑刃蜿蜒而下滴成黑色的花。 胤禛用力欲拔。“你放手。” “不他不能走!”艾薇如无痛觉般死命握住黏稠浓黑的血花狂肆地绽放着。“你要杀就先杀了我吧。” 胤禛双眸对上艾薇滢然欲泣的双瞳他松开了剑柄钳住她手腕将她手指一根根剥开一把推开她重将剑抵住军医背心。“我要救的人太过重要。京城及各地地震、水灾、旱灾接二连三暴动四起这一路走来多少人流浪卖儿卖女西南这一仗再不能输了你们知不知道?”他历声道。 艾薇心下一惊不不不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可怜的母亲。“胤禛忻圆快不行了他不能走”她含泪哀求言语至此已痛肠欲裂惨然大恸。 剑似一颤却未曾松开半分。 “她是你的孩子她是你的孩子——”艾薇脸色白得碜人浑身抖整个人好象一碰就会碎掉般“我对不起你可我求求你她快不行了她是你的女儿” 胤禛重重一震脚下踉跄天旋地转瞬间脑海中掠过千百个思量却一个都抓不住放下剑若十四此去落入陷阱惨败再无后继粮秣定遭重罚;他亦能回京查出三阿哥里通外贼的证据江山宛琬女儿也许都唾手可得…… 可自离京他一路行来但见沿途各处皆有民夫衣衫褴缕面呈菜色。全国各地地震洪灾刚过又久旱不雨、饥馑、瘟疫传染;而纲纪衰弛更非一朝一夕自京而下贪风日炽库帑日绌生民乏食物价腾贵。因户口混乱难以掌控赋税各地官吏趁机勒索贪污渎职酷吏诬刑。有心人广散谣言天灾异象愚民惑众四处暴动盗匪虐民。帝国这床貌似尤闪着光辉的金绣缎被下早已爬满一只只蛆虫污水横流腐臭不堪。 他要到此刻才知道原来人生中最悲惨的境地不是挫败不是生离不是死别而是别无选择!别无选择! 万千思绪一霎决定。 明明如此短暂却凝重如漫长一世。 胤禛侧过脸去脸色雪青艰涩道:“——我别无选择。”尤滴着血的剑抵住军医抖瑟起身。 “胤禛!”艾薇凄历惨叫泪水不知何时早已纵横双颊。“你不要让我恨你!你不要让我恨你!” 一口血腥涌上胤禛喉间生生咽下不能回头手在颤抖脚似钉住却依旧麻木绝然的向外走着每一次移动的瞬间一步步踏踩的皆是他流血的心痛至难以呼吸。 踉跄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寂静如墓。 一阵疾风扑来灯芯一闪折焰而灭帐内漆黑一片风在四周流动阵阵卷来欲将一切都卷带离去忻圆的热度一分一分流逝艾薇害怕得想狂叫无人可唤千万把刀挥砍而下心已针砭刀刺至麻木。 她紧紧贴着忻圆的面颊缓缓阖上双眼无一丝哭泣绝然而又悲戚的哀默。 夜色如墨乌云遮住了星与月天地漆黑一团转眼又露了出来。 第五十二章 青海巴颜喀拉山东西纵向绵延数百里一条沫江聚积了高原、雪山的涓涓清溪汇成滚滚洪流以一泻千里之势横空切穿形成“当西南之锁钥扼川藏之咽喉”的天堑其旁支河道自明朝起逐渐干涸淤塞形成一条狭长通道连接着更庆、白玉两镇。 一阵微风吹过送来了死亡的气息。胤禵清楚地嗅到了空气中弥散的淡淡血腥味他快马加鞭。 白玉镇。 死寂一片可怕的死寂。 墙塌屋颓遍地狼藉燃烧未尽的屋梁冒着滚滚浓烟到处是触目惊心的血污残肢断臂流出的鲜血有的已凝结成团有的依然汩汩的流着鹜鹰在低空盘旋不已 胤禵及身后大队骑兵伫立在镇口浓浓的阴霾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 四处皆余烬未尽纵使敌寇撤退的快必未跑远胤禵正欲探明方向再做追击见土墙上挂着一人浑身污血被箭透身穿过钉于土墙嘴唇似在微微颤动。 胤禵才挥手示意已有性急亲兵上前呼问那人几是死人听见呼声微微抖动了下眼皮努力伸指向北。 白玉镇向北正是相隔数里的更庆镇也是原定与法喇所带一队人马汇合处。 一瞬间胤禵的坐骑已蹿了出去指向北方。“杀!” 士兵们齐声应答齐刷刷地抽刀出鞘仇恨和愤怒燃红他们的眼横刀跃马赶来就这样空空而归如何能心甘。一时间人急马乱争先恐后呼啦啦地一齐涌出镇口径直往北追去。 遥见西北隆山寺旁聚集番僧无数手持刀箭企图阻截射箭。胤禵即令兵士前进驱杀番僧。那些番僧并没十分勇略不过一点劫掠欺民的伎俩忽见铁骑纷至其势凶猛呼啸一声慌四散奔逃。胤禵持箭射中领得知此次大策零敦多布手下善战的唐努乌梁海骑兵不过才千余名其余大都是临时招来的僧侣。他眸中烈火燃烧似将一切焚烧殆尽般夹紧马腹向着北方峻岭行去无数的马蹄声紧随其后纷纷踏踩过初夏青草。 更庆镇巴颜喀拉山脚。 血色狼烟四处尸遍野更庆镇已赫然成了座死城!如唱响着无声的挽歌众人四目相望手心冰冷。 前哨快马来报“报准都统向南三里处现敌寇踪迹。” “那还不快追。”还未等前哨话音落地萨哈连已一骑当先挥鞭而去。 副将岳钟琪夹紧马腹追上法喇忧急道:“这镇看着有古怪牦牛、羊、粮食四散却无人掠夺似只是要将咱们引向山里可那巴颜喀拉山悬崖峭壁实是个容易布埋伏处雍亲王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 天际云层滚动微微似有声响法喇一敛眉扬手号令全军噤声片刻乌压压几千骑兵皆勒马屏息静听隐隐铿锵声响一阵风过又寂静无声。法喇眉头拢紧“岳钟琪”他稍稍停顿一下瞬间决定“你带着三千人马留守在此如有异象再行变动。” 岳钟琪应声颔领三千骑退守一旁。 法喇指挥大军向着绵延丘陵行去山路渐窄庞大的列队延伸成纵队铮铮声响自远处传来如同天际模糊的远雷若有似无待行得更近些声音便清晰可闻那是刀剑砍劈刺杀间的撞击声就在此不到一里之地。 “全前进!”嘹亮军号声响起刀刃交加的锵锵声密集响起马踢声如潮水般踏过群山之间豁然开阔徒见一面阔五、六里天然峡谷胤禵与大策零敦多布两军正绞杀一团法喇、萨哈连、尼堪率众杀入南北两军包围圈渐汇拢阵型收缩聚成两股尖锋状正欲一举歼灭敌寇。 大策零敦多布见清军人马汇拢渐抵挡不住脸上忽露出抹诡异笑容探指入唇溢出古怪嘹声四周唐努乌梁海人齐声应答如浪潮涌退四传开去忽地他们全体扬鞭打马状似毫无章法的四向奔散。胤禵、法喇目瞪口呆之际四散的人马即刻变阵成两翼形直奔向北汇成大队数千人马扬起滚滚尘土御马如儿女来去快如风极迅的消失于北方天际。 巨大的震动自地底爆惊雷霹响爆炸声、冲天火光犹如游动的火蛇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大地。一时间人仰马翻惊呼惨叫、马倒历嘶、爆炸声不绝。 大策零敦多布疾驰中眯眼回望抑制不住地咧开嘴扬天狂笑。突得清军内奸他欣喜若狂险山恶水如履平地七昼夜不停奔波千里精心策划布局等的便是这一刻。他隐秘遣人纵横挖通山谷地下埋入火药又以竹竿捅穿竹节竿竿相连内里装置长长的导火线只派一小部分骑兵不停地骚扰先期而至的清军受攻击后撤回待追击的清军队形散乱疲惫时早已四面包抄的骑兵则在一阵密集的弓箭射击后蜂拥而来如此反复拖延时间待清军人马大部队汇拢时再嘹声撤退潜埋在山上的人立即点燃引线。 待四周雷鸣惊爆声稍停烟雾乱阵中群蝗般的箭雨从四处射来箭弩破空穿过锐响不绝于耳箭劲力威透骨穿过清兵只听得自己骨头应声碎裂唐努乌梁海人去而复返和原先埋伏在山头点放引线之人如潮水般层层涌出齐放箭雨。 遍谷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胤禵握紧了手中金刀冥冥中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语:不行了事态已坏至无可挽救!恍神不过是一瞬已听人唤他猛抬头飞箭斜斜贴脸擦过惊魂未定才见不远处一满脸血污少年向着他拼命挥手:“大将军小心!”话音才落一支流箭瞬间刺透那少年心窝他脸上犹挂着万分焦虑身已朝后仰面倒下。 胤禵突觉得眼睛有些灼痛原本紊乱的心绪竟在刹那间冷静了下来不不不他绝不认输!若不能使敌人的鲜血染红战袍凯旋而归那便让自己的鲜血染满征袍战死沙场吧。 胤禵手握金刀直面前方穿啸谷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而他的人却如帅旗标杆一般傲然挺直稳如磐石。 “此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想活命的跟上!”胤禵历叱一声手中金刀向北挥指一如战神金刀受杀意激荡嗡嗡作响。 温热的鲜血洒上了胤禵的脸他全然不觉奋勇当前。 原已乱做一团清军却见着大将军这样坚定英勇无畏生死胸腔一股男儿血钢瞬时点燃一时间群情奋勇向前杀开。 蝗虫一般密集的流箭一眼望去满目刀兵流箭处处皆是有死无生的险地偏偏有股人群似聚集了万千之力如同一柄锋利的剑恣肆地插入唐努乌梁海人阵直将其杀成血腥炼狱。 昏天黑地暴雨咆哮而至血泥糅杂唐努乌梁海人倒下再涌如铁桶般愈箍愈紧清军虽是死死支撑但总会力竭。突地北方传来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唐努乌梁海人铁桶似的包围圈一下溃散开口来。 一阵嘶叫刺破茫茫雨幕“看啊是咱们的军队!岳将军来了!”声音越加磅礴巨响唐努乌梁海人顿时陷入了一个腹背受敌的窘境阵脚大乱清军俱从肺腑中吐出一口气士气为之一振再次激勇战局至此已全然扭转。 血雨纷飞大策零敦多布见已失控一狠心命人掩护弃众逃去。 彼时天边雨渐停下一弯彩虹映照着遍野红谷叫人满目哀凉死尸在余辉中袒露着森森骨肉翻转的伤口。 终于胜了却这样惨烈这一仗究竟有没有意义?胤禵目中闪过悔意。 “胤禵不要让仇恨蒙上你的心它除了能让一个人疯狂杀敌外就只剩绝望一个好的将军应该时刻想着有带着他的士兵们卸甲归田的那一天让一心追随你的人终得回乡这其中意义远远大于功成名就锋烟沙场。” 胤禵面颊上沾染血迹苍穹浩瀚天幕下人影极之渺小。 他望着天边如山峦一般起伏连绵的云层似天的尽头原来竟是如斯寂静才恍然觉悟即便是大将军王的力量也很渺小原来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一股柔情涌上心头他从没有象这一刻般如此渴望回到她的身边。 第五十三章 胤禛缓下了脚步那原本强按下的恐惧一瞬间全翻腾了上来。温同青总算救了过来原来他见敏恩忐忑烦躁便多了心眼瞥见他沿途悄放记号果决刺杀了敏恩及他几名亲信又怕前方已有伏击人手不够逐改变路线将粮秣、药材卸放藏妥欲回乌鲁木苏清军大营再搬救兵归途果遇伏击。 胤禛倾听着脚步声心尖直打颤。营帐的门帷哗啦一声撩开医官自帐内走了出来惊见胤禛失魂苍白的样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慌张折身请安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胤禛一个趔趄不稳手扶住门帷胸口如撕裂般的巨痛积郁的悲苦几欲溃堤而出转念急虑宛琬怎么办?她如何受得了这一切?不他不能倒下胤禛咬紧牙关硬生忍下掀帘步入帐内。 忻圆走了艾薇眼珠如陷在烈日沙漠中暴晒般干枯了无生气她的神魂早一寸寸一分分从身体里抽离世界瞬间无声崩溃…… 胤禛呼吸窒息心的每下跳动都吃力而沉重久久他低唤出声“琬” 艾薇极缓极缓的抬起头干枯的眼珠慢慢转动看住了他如看住一个陌生人。胤禛心中一沉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麻木不是恼怨不是哀伤不是憎恨而是漠然是异样的静静得就象千里冰封的湖水没有一丝波纹。 “你别碰她。”她背过身去那声音涩哑压抑得如冰封的湖面出龟裂的嘎嘎声般刺耳。 欲揽住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一颗心如坠冰窖胤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烫热的烛油滴到他手背他似无痛觉。 两人间如垒起了森森高墙不比墙更可怕是浓烈得见不着人影的迷雾。 墙再高再厚总能设法穿透那迷雾却因让人无处着力伸手抓空。 胤禛再也无法忍受这样失去她的滋味好像整个人都硬生生被撕裂成了两半“不要”他冲动地紧揽住她的臂膀彷佛这样就能获持一切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艾薇却似毫无感觉。痛?跟整颗心似都被攥紧在手心生生挤捏出血的痛楚相比**上的疼痛已根本毫无知觉。 胤禛绝望的看着她的眼神不曾有一丝瞥向他只是呆然睁著神游到不知何方。 亮晶晶的星儿如宝石般密密麻麻地撒满了辽阔无垠的夜空乳白的银河从西南横贯天际斜斜地泻向那东北大地。 胤禵眯眼眺望前方夜色中亦能瞧见军营中黄底云龙纹帅旗风中哗啦作响他身后各色军旗高高耸立于蠕蠕人头之上大军蜿蜒前行。 胤禵扬鞭打马疾奔而去一匹青海骢正向着他穿梭而来。胤禵定睛瞧见是他留守在艾薇身边的亲兵眼神瞬间变得灼人神情疑惑。“启禀大将军——”那亲兵微微一停顿仿佛在斟酌该如何遣词造句般才一说完便见他的主帅胤禵似呼吸骤然停顿唇角绷直。 胤禵猛然大力夹紧马腹马儿长声嘶鸣朝着清军大营放蹄狂奔营外搭设的木桩骏马一越而过连人带马几冲入营帐内他才猛力收缰勒马一跃而下如狂风般冲入帐内。入帐一见着她人影胤禵似瞬间被钉住了手脚眼中两簇怒火渐渐熄灭变得黯然幽。 “她还那么小还没有一一尝过人生的欢喜悲忧百般滋味”艾薇伸指极温柔的抚过忻圆冰冷的双颊轻柔得好象她只是如常一样的睡着了。忻圆是个最好哄的孩子伤心大哭时只要对她晃晃糖果便笑颜逐开一时手中没有就算塞根指头给她她亦能咯咯笑着乐不可支地吮起艾薇面露淡淡笑容小心翼翼地伸指搁放至忻圆唇边嗯?怎么没有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咯咯笑着抱住她手指送到嘴边吮吸?为什么她的身子僵硬如铁艾薇慌乱的抬似大惑不解般。 四周那样安静帐内分明没有箭羽尸骸胤禵却恍看见战后废墟般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冲上前猛地攫住她双肩。“你不要这样你醒一醒她已经走了……” 夜已至末孤月如钩冷冷回头再望一眼大地。 艾薇抱着忻圆早已僵硬的身子痴痴的只是不肯放手。 胤禵哽咽道:“薇薇放手吧你都已经抱着一夜了咱们总不能让忻圆错过了转世投胎的时机”他依着艾薇肩头失声痛哭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胤禛怔怔的望着良久不能动弹阵阵寒意袭人心已被木舂钉穿从抽搐痉挛痛透四肢百骸渐至麻木。 放手转世投胎?艾薇一垂猛见着怀中的忻圆如雷击顶跪坐着的背影僵硬得好像失去知觉终木木抬沙哑乾涩道:“糟糕我好象不会哭了。”说话的声音似被无边黑暗所吞没耳边响起雷鸣般的轰隆低沉又刺耳尖厉又苍凉丧钟是丧钟它为谁而鸣?艾薇身子一倾晕厥向后倒去。 一帐惊呼人声嘈杂帐内灯火通明将几条忙碌的人影投射于帐幕上。 营帐内一切都乱了套。宛琬身上冰寒如铁了无生息的躺在。医官们轮番上阵把了半个时辰的脉一径拧眉叹气。 胤禛眼珠如石雕般须臾不离的落在她黯灰的脸上。 胤禵来回踱步焦急和忧虑打乱了他的思考不时望一眼惨白躺着的艾薇再望一眼为的医官问道:“怎样?” 医官长凝神复症片刻终道“她是悲怒攻心伤了内里外又侵寒内外夹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更何况又是在这险恶之地。先前针灸虽使她清醒过一下却终究不是长久之法还需药补内里。可她心伤淤堵脑中完全没有求生意志根本不愿清醒。如果她自己都已要放弃了便是神仙也救不活。心病还需心药医目前下官只能先行开些方子管不管用也不好说。” 胤禵一听目眦欲裂猛抓起医官长的衣领怒道:“什么心病不心病的。不管用的方子你开了干什么?治不好她我要你们统统去抵命。” 医官长浑身抖瑟鼻尖悬着豆大汗珠顾不得抹跪倒于地不住磕头。 “磕磕磕你们磕烂了头也没用。” “胤禵”胤禛出声道:“你别冲动总要让医官先去熬了药试试。” “你还叫我不要冲动?”胤禵狠狠甩开胤禛扶过来的手带得他一个趔趄撞到案台上出轰隆声响。“你的心是铁打的吗?要不是你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胤禛脸色灰败一双眸子燃着磷磷青火他亦有一肚子的狂焰欲喷视线瞥见她的身影拳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不言转过身取了纸砚搁置医官长面前眯起双眼盯死了他一字字道:“你把方子快写出来。” 医管长慌忙应了声遵命抖抖落笔方才搁下胤禛已一把夺过医官长手中药方奔了出去。 胤禵咬得牙龈渗血走至艾薇身边半跪着身子紧紧握住她的手。 帐帘撩起药熬好了可是艾薇的牙关紧闭怎么都灌不进去。医官们急得原地打转胤禵接过药碗将药汁含入口中嘴对着嘴地喂一小口一小口艾薇这才喝了进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见才只喂了三四口“哇”的一声喝下的药汤又悉数都吐了出来。众人刚放下的心又全都提了起来。 胤禵看着艾薇灰槁般的脸气息游若悬丝想起那句“心病还需心药医”手中碗有如泰山压顶禁不住微微颤抖她的心药她的心药怕是胤禛吧。 他闭了闭眼须臾哑声喝退众人缓缓将药碗重重置于胤禛面前汤药飞溅让出身旁位置望了她一眼踩着虚浮的脚步走了出去。 胤禛噙药在口捧住宛琬的脸闭上眼睛覆上她冰冷的唇缓缓把药渡进她口中。宛琬昏迷不醒她象走在无边的黑暗中漫无边际似乎一夜里耗尽了她所有的情感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了她那温柔的嘴唇和熟悉的触感令她不知不觉中吞下了药。胤禛端凝住她他痛惜自己未曾相认的女儿却更爱怜他孩子的母亲。他握住她的手不住地亲吻着不知要怎样才能让她稍稍减缓伤痛苏醒过来仿佛有个声音从心底出像是呜咽像是呻吟更像是无言的呐喊。 胤禵静立帐外浑忘了一切只觉心底抽搐痉挛痛彻骨髓。她爱胤禛纵然他亲手摧毁了她的一切浑无知觉中她依然选择爱他仅这一点便判了自己的死期。露水沾襟冰透心口胤禵这才惊觉一夜已过。 匆匆数日过去。胤禛端着药碗坐置宛琬榻前这几天他日夜守在宛琬身边几乎就没阖过眼睛忽见她微微睁开眼来欣喜若狂搁下碗握住她手见她定定的看住他似是在极力辨认他是谁般古怪他狂喜的心一沉。倏然一闪她目光冷烈起来胤禛只觉那目光如两道利箭瞬间射穿了自己整颗心忽变得空空地他俯身向着她“琬你真醒了吗?” 艾薇试图坐起胤禛赶紧扶着她欠身坐起刚取过软垫置于她身后艾薇已不加思虑一掌煽去脆响乍起。胤禛面孔被抽得偏过一边黯白的脸颊上浮起五道红痕身子一歪连带着榻边药碗“哐噹”坠地。“你出去。”她偏过头合上眼睑。 胤禛伸手拭去嘴角血迹剜心之痛让他无言以对如具苍白的石像般呆立着。帐外听闻声响的胤禵早冲了进来扑在艾薇身边惊喜道:“薇薇你醒了?”他猛瞧见艾薇脸上铁青憎恨神色笑容僵住。 艾薇幽恨复杂地望着胤禵僵哀的俊容汹涌的恨意一骨脑地涌上她心头声音宛似刀剑般寒冷。“你们都是凶手我恨你们恨你们”她一时找不出更毒辣的字眼来骂他们狂怒之下砸碎了一切伸手可及的东西像一只狂的小母狮抡起拳头疯打着胤禵。他屏着气垂低眉任她宣泄。 艾薇双目充血捡起随散的碎片乱刺自身胤禵慌伸手夺过紧攥住不放血沿着手腕蜿蜒而下。 她死死望住胤禵忽就仰天狂笑起来“胤禵现在如你的意了我再带她逃不了了哈哈哈”形状如颠如痴握拳猛锤胸口。那笑声、言语炙痛了胤禵的五脏六腑如一刀又一刀的凌迟之刑他死死抱住她不让她再伤害自己。 “你让他走你让他走凶手他是凶手他杀了忻圆”艾薇表情状若疯狂汩汩流窜的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如奔腾的海啸找不到出口。 至始至终她的眼睛再没有瞥过胤禛一眼他身子不禁颤抖起来张着干裂苍白的唇不出声蹒跚步出营帐却未离去。 东方还没露出阳光草地上每一片叶尖都挂着露珠闪着各样光辉渐渐幻成晓色。 宛琬宛琬胤禛已站在帐外默念着这个名字整整三更帐内声响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应是疲倦入睡了吧? 空气中似还残留着夜的气息一个步履虚弱的男子脚步声在湿露的草地上微微响着夜寒未退沁人肌骨。胤禛一步步走着从此后他于她只是个陌生人了吗?这一步步走来有如苦行僧般独自默默经历着自己的劫难。 鼻孔慢慢流下一缕鲜血胤禛不自知只是延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天明日落复又升。 隐隐听见焦灼的哭声断续而微弱是谁在哭泣?胸口闷闷的压得喘不过气般艾薇远远见一小小婴儿蹲在角落涕哭倏乎又不见了她挣扎着想叫喊出声却一分力气也没有好累拼命地想醒来……艾薇慢慢转动眼珠睁开眼睛入目便是身形似小了一圈般的胤禵靠偎在她枕边。 胤禵从昏乱的神思中猛然惊醒“薇薇你醒了”他故作轻松的声音中尚带着微微战栗小心扶起艾薇只才数日工夫她已宛如骤然失魂的美玉般黯然无色。 军医呈上药来胤禵挥退众人端着药碗轻舀一勺吹了吹送至艾薇唇边她麻木的开口配合得一如最听话的孩子般。 自艾薇那日疯狂后再醒来就变了她象忘记了那日的一切变得极其安静变得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就象从前却又分明不是那神情似无情似悲伤似茫然更似缥渺。胤禵每次唤她她好久才回过神来隔了好一会才能认出他来。整个人如静静地躺在冰海深处每日木木的起身木木的呆木木的进食。莫名胤禵有种绝望的预感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将不能再挽留住她了。 “薇薇等我们回家就好了……”胤禵背转过身小心拭去落下的泪滴。他宁肯她如那日般对着自己大吼大叫大悲大哭也胜过现在的目无一物。 家天下之大何以为家?艾薇任胤禵握住她的手不拒绝只是已无动于衷灵魂似在空中冷冷的望着自己的身躯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也许失去到无可失去时痛苦就会终止。 帐外一阵喧哗争执胤禵皱紧了眉撩帷步出帐外众人一时都噤了口却见面色仍旧铁青的温同青单膝跪下郑重行礼低声恳请入帐。 胤禵一下明白了他的来意斥责拒绝的话语就在唇边眉稍不自觉的抖跳思及她曾流盼飞扬的双目黯然无色整个人如同借了尸身还魂的木偶般僵硬沉默许久胤禵终轻轻颔。温同青起身步入帐中他跪站处泥地上积了一滩血痕。 风吹着帐外列挂着的刀剑铮铮鸣响帐中两声惊呼。 胤禛闻讯急赶而来冲入帐内只见温同青手掌静静搁至胸口握住心脏处插着的匕一旁胤禵扶住惊骇的艾薇退了开去不过几步之遥两人间却如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 胤禛扶住温同清摇摇欲坠的身子怒斥道:“谁允许你死的你怎么这么傻。”他才欲唤人袍角已被死死攥住。“不来不及了爷我憋了太久了——”温同青眸中悔恨不已迟至现在才对宛格格说出当年真相一切可还来得及挽回?他脸上露出灰死般的惨淡。 “爷我错了我本想等到那一天后再以死谢罪可等不及了——”温同青凄然苦笑从喉底挤出嘶哑的声音。 胤禛握住他的手冰凉如铁他一敛眉黯然神伤。“你别说了其实我——早都知道了。”耳畔似有个声音响起:“不该是阅世越深的人就越不容易相信别人。处世的经验久了应该更容易分辨出甚么人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他越了解人生就越会明白有时信任别人反而比处处提防别人更有智慧即使偶而因误信别人而遭受打击到底还是值得的。” 温同青半阖着眼似陷入了久远以前的记忆中。“爷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宫里选了一批孩子让皇子们挑了做侍卫那时我又瘦又小别人都不要……” 胤禛忍着心中的酸楚勉强微笑道:“是啊那时你还真是又廋又小黑黑的一点都不起眼好象我是有什么事耽误来晚了怕皇阿玛察觉随手就选了你。” “不不是的”温同清眼角倏然流下了泪“爷知道那次挑剩下的人都要净身入宫毫不犹豫就点了我们剩下的几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声音渐渐黯去手无力下垂。 胤禛轻推温同青的肩头不愿相信地看着温同青软倒在侧他跌坐在地两手紧抱着温同清渐渐冰冷的身躯闭上眼不忍再看……为何他的人生总要牵连着别人?为何总有人要因他而受伤害总有人要代他而流血牺牲他从来就不能只是一个简单自由的人选择他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所有平凡的世人一样好好的平静的活着而不被扯进这些阴谋血腥当中? 艾薇眼圈泛红不离不弃原来他从未忘记他们的誓言可惜那时的他们都选择了当时自以为是最正确的道路不管自己有多一意孤行更不计较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天真的以为所有的一切未来都还能一一偿付。 心底的最深处有个声音在低低呼唤那样猝不堤防如丝如缕的涌出绵绵不绝艾薇不能不敢亦不愿再往下探究狠心掐断了那一抹小小挣扎。 落暮时分各营俱都掌了灯负责巡逻的士兵在各营中来回行走帅营旁连搭了十几房帐四处松香火把烧得正旺。白玉镇、更庆镇那一仗打得如此惨烈大伙心里都憋着股气幸亏暗自忧心忡忡的粮草终于平安运到人人皆松了口气大军即将兵分两路入藏今夜特聚一起为皇上亲封的六世**喇嘛噶桑嘉措开欢送会。军中人皆知战场险恶谁都没有办法预料下一刻会生些什么似是刻意的放纵不去想明天一时间拼酒划拳大声拉扯着嗓门胡吹海侃觥筹交错纵酒狂欢。 夜深了风一阵阵地吹得营帐簌簌作响野草不时在风中似呻吟般哗拉。 艾薇默默望着帐中昏黄的烛火为何又想起来了?梦中的呼喊是真是假是梦还是幻?她仰痛苦地阖上双眸。一时间心头泛起浓浓的凄凉和倦意一点点细碎的闪光在睫羽间奔窜。 耳畔响起最后那一声绝望的嘶喊她拼命摇头欲摔去那声音越来越高亢如针刺脚她冲出营帐四处寻找焦虑而无助忻圆在唤她她却遍寻不着。她惶然地伫立她再也找不到她了怎么办?慢慢地走着恍惚看见小忻圆躲在营帐背后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帐内烛火早将她小小影子投映出来她猫腰出现在忻圆身后猛然抱住忻圆咯咯大笑疯头疯脑乱了头散开衣裳艾薇蹲下身子一一替她整理妥贴过去种种一幕幕清晰如昨脸上凉凉的。 初夏的草原夜并不冷萤火虫飞舞着不知名的虫儿鸣得特别大声似婴儿的啼哭。 回去的营帐明明就在那边艾薇绕来绕去却始终走不到陷在了无边黑暗中。 她茫然的望着天际繁星点点最大最亮的两颗如忻圆的眼睛圆圆大大深且明亮彷佛两块无暇的黑玉带着天真烂漫的神情从漆黑的夜空俯望着大地。她痴痴的望着伸出手去空空而已。 艾薇眼角润湿哀哀蹲下环紧双肩呜呜低泣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耳膜中都是自己的哭声呜呜呜惧怕又无助挣扎着不知有多久。“忻圆忻圆忻圆你到底在哪里?”呼唤变成了低语最后只是无意识的呻吟模糊破碎断断续续。 长夜漫漫会有无数个这样漆黑恐怖的夜晚忻圆小小的身子会独自躺在懦湿的地底她一定会很难受吧?艾薇忽然笑了“那里又黑又冷额娘怎舍得让你一个人呆在那额娘就来陪你了忻圆躺在额娘的怀里就不会冷了”她的眼中满是哀伤却闪着母爱的光辉。 胤禛站在她身后她眼中绝望的空茫突来的笑容那是比伤逝更加深沉的一种灰飞烟灭的凄凉之感令他心中恐惧万分他却不能过去安慰她甚至不能走近她身边只有远远地看着想着心痛着一阵冷风幽幽吹过。 第五十四章 翌日清晨清军驻地大将军帐。 胤禵呆呆地立着手还兀自伸着不肯放弃那已离去的背影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无论是苦苦哀求也好是真心诚意也罢艾薇的决定都不会再更改了。 他猛然冲出营帐。 清军驻地外。 艾薇一手捧着小小白瓷罐一手牵着缰绳一身素衣别无饰物一根乌木簪子绾起青丝斜别着白花在风里惨淡地颤抖着。 “若有勇气去面对死亡那为何不能活着选择自己的命运?”少年噶桑嘉措身着黄色僧袍容颜清秀。 选择命运?艾薇缓缓摇了摇头问题是她常常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十年是死百年亦是死贤如尧舜死是腐骨;暴如桀纣死亦腐骨无有异别那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她垂睫看见手中的白瓷罐突然悲怆地笑了起来讥嘲道:“在我最孤苦绝望时也曾唤佛求观音喊菩萨若有人能回应我我必从此潜心朝拜再无二心可那时他们都在哪里?请活佛告诉我你们让世人信这信那到头来却总是叫人要舍情割爱如此无情无意又何需普渡众生?” “情有百种层次不同。世人难舍的男女之情、母子之情、同胞之情不过是众生本能纵有甘为对方牺牲其情固悯亦有感人之处却终究只是儿女情长罢了。可若能为国为民舍弃小我震憾世人之心又非儿女小情可比。而佛与菩萨正是深知众生之情为情所困才要普渡众生从情字中解脱出来他并非无情而是勘破情字不再为情所累可世人终究难解。观音菩萨曰:‘众生不度尽誓不成佛!’地藏菩萨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佛与菩萨岂是无情他们的情都付与了众生。”他嗓音淡若熏风。 “我不懂你这些是是非非的话众生亦与我无关。”艾薇冷笑截口转身跨上马扬鞭而去。 风中隐约飘来:“‘终日为我忙不停终究不知我是谁。’有一日你会想明白的。” 艾薇一摇头似摔去般疾马奔驰。 几声马蹄紧随其后扬尘尾随而去。 天已经亮了胤禛帐内依旧点着铜灯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着他脸上的沉郁之色。粮草已安全抵达再过数日大军即将兵分两路分头入藏他亦要回京了。难道真要放弃了吗?不他从未想过现在更不可能可又该如何将她带回去心底如同被一只只小虫啮嚼着般烦躁难耐越是想集中精神越是纷乱无措。 帐外急促纷乱的脚步声惊醒了他骤然帐帘已被人掀起胤禛猛然站起直直看着闯入的胤禵还未等他开腔便大步向他走去双臂伸出一把拽住胤禵右臂一伸“咚”的一记闷响胤禛猛然一拳击上胤禵脸颊铆足全力。 胤禵嘴角立刻见血耳边嗡嗡直响红肿一片他反手一拳击倒胤禛胤禛手撑住案几站起了身迸出两字:“疯子!” 惯常的沉稳早抛去九霄云外胤禛面色铁青向着胤禵跨了一步他从未如此愤怒暴躁。“你怎能那样对她你怎能设计让胤礽去绑架她再囚禁了她又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去和皇上说那些鬼话还要把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带到这鬼地方来你是不是疯了?”压抑不住的激愤在他眉间沉浮深深呼吸克制着即将濒临崩溃的情绪胤禛咬牙道。 胤禵缓缓地伸手拭去嘴角血迹微微一勾削薄的唇面庞上蔓延开冷冷的笑。“你总算也有不冷静的时候了知不知道我从小就讨厌你?” “我知道。”胤禛干脆应到微阖眼睑嘴角含着冷意的弧度。 “从前讨厌你是因为额娘你明明知道不是她的错也明明得到了更好的却还是一幅她欠你的模样。后来讨厌你是因为你从来都让人琢磨不定做人左右逢源。细想想从前的太子大哥八哥你谁都不得罪更不用说老五、老七他们了。二哥出事后众人皆避之不及你却对皇上直言相告二哥原话。后来八哥倒了病得那样重你心里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却还前往探看把上下左右人等的心都哄住了。现因宛琬我更讨厌你自以为自己崇高又伟大心上插了把刀还忍了又忍每天作着违背心意的事说着违背心意的话可我们三个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你如果真爱她真了解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和她说你要带她走?为什么总要自以为是的默默做着一切?说到底你不象你自己以为的那样相信你们的爱相信她!是你才让我有机可乘的!我讨厌你!”胤禵眼中的火簇在一刹那间变得更炽烈宛若熊熊烈焰。 胤禛面色灰败看着胤禵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恨他一直知道胤禵对他的厌恶只是没想到竟有这样深。 胤禵喘着粗气拳头几握几松夜里他总梦见自己站在尸横遍野的炼狱中随处是四溅的鲜血如泉喷涌令人心悸。他握着刀似在寻找着什么身后是自己孤绝的影子令他恐慌忽地身后一记声响颈上仿被凉风吹过似的一阵寒意他毫不犹豫挥刀向后砍去……猛然转身终于看见那个人的脸如此熟悉嘴角犹还上翘来不及收回眼中全是不置信的惊恐他杀了忻圆他亲手杀了她……惊醒之后涔涔冷汗心脏狂跳几要跃出胸膛。 周遭静极了能听见飞虫翅翼的振动它似是觉察到夜的流逝扑拉拉扇翅急欲飞离没头没脑地满帐乱撞。 陡然间胤禵桀骜的头颅慢慢低下虫鸣声中似听见她一蹦一跳跑了进来“阿玛阿玛它不停地在叫什么呢?”她白白胖胖的小手上停捏着一只透明的蝉。 胤禵拿帕轻轻拭去她汗湿的前额她是那样会出汗的孩子笑着道:“它在叫‘热死了热死了’你这样捏住它可更得把它给闷坏了。” “那我放了它它可以凉快一点了吧?” “嗯。” 忻圆仰起头放开了手胖嘟嘟的脸颊像朵蔷薇花眼神里全是对阿玛全然的信赖这个年纪阿玛与她而言宛如便是她的天神般。 记忆如此鲜明刹那竟已成那时那生那世生死永隔。 胤禛望住他眼中恍惚有泪欲待说些什么胤禵已开口道:“你静心听过雨声吗?滴答滴答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上极其微弱沁入骨髓般凄凉她说那是寂寞的声音是她极小极小的时候常常独自倾听的声音……”他直直地看着帐幕似乎神魂早已不在这间营帐中了。“为什么放不开手?——其实她和你我一样都是那么的孤单得到的爱那样的贫瘠可她却神奇的总能给予……”他一直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他曾试了多少次都一样就算从她身边走开也夺不回自己的心了。于是他不甘他疯狂不管她要不要禁锢了她亦禁锢了自己。只是这一次她伤得太深奄奄一息亦需爱的救赎而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这世间唯一能射伤她的猎人也是这世间唯一能带她回家的人。 纵然此刻胤禵已心如齑粉他强忍着喉头抽紧那样不愿却还是说出了口。“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可她爱你她从头到尾爱的人只有你——”他稍一停顿“她往南边巴颜喀拉山去了你把她带回来……”还未等他将话说完胤禛已如闪电般掠过帐外早有人牵马等待。 胤禛一跃而上用力一踢马腹马仰声嘶历即刻奋踢狂奔离去。 胤禵伫立片刻掀帘步出帐外尘埃落定更望不见丝毫人马踪影袍角在晨风中微微地飘朝阳慢慢升起万道霞光映着他笔直的脊背却是无限寂寥。 霞光中往事纷至沓来笑的喜的恼的怨的恨的十数载岁月风风雨雨一路走来曾是那样漫长而今回想起来却短暂得不容人留恋。这一次真正的离别近在咫尺而他无能为力亦不容再为。 艾薇伏低身子抱紧马颈纵马奔驰四周荒凉芒草萋萋一路绵延急向后倒去只有风声咆哮如野兽嘶吼空气越来越冷她心中的惧怕却并不是为此。 她听见身后远处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巴颜喀拉山脉蜿蜒逶迤的雪峰沉默在远方夏季疯长的青草湮灭了马膝那样亮的太阳却不能将山巅的雪消融积了上千年的雪山巅也就白了上千年的头。 艾薇仰起脸听得马蹄声已近到跟前可她亦到了终点她拉住缰绳缓了下来轻踢马腹驱使它慢慢前行忽地一块蓝绿色的碧玉耀亮了人眼如草原上的蓝色眼睛扎陵湖静静躺在山脚下周遍随垒着一小堆一小堆的玛尼石和随风飘扬的经幡。 艾薇勒住马身随手扔下缰绳朝前走去。 胤禛翻身下马牵过艾薇的马缰交与随后赶至的侍卫嘱咐两句追上了她。 湖水清澈无垢倒映苍穹马儿想是跑了太远的路程焦渴难耐嘶鸣着奔向前埋湖中痛饮。 艾薇忽地回转过身道:“你跟得住这一次跟不了一生一世看得住这一回看不住每一分每一秒。” 胤禛觉得周身一下冷了下去刚欲伸手去拉住她她却背转了身独自朝着群山高处走去每一步都那样决绝似要将往日都遥遥抛弃在脑后。 碧蓝的天空如四月阳春里透明的翠湖倒转过来覆盖在了天顶如海般广淼深邃。 她知道他一直在跟着她可她不敢亦不能回头去望一眼只是向前走着每一次视线无意的一瞥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两人间像有一条线牵引着般他踩着她的每一步足迹一前一后地走着默默无言的走着野花肆意盛放年复一年纷纷的开了又纷纷落下。 山越爬越高似到了天的尽头般漫漫千里渺无人烟亘古的宁静天将暮未暮所有颜色都已沉静。 “Jet‘aime.Jet‘aimea1afo1ie.” 艾薇猛然停下了脚步如惊雷击中震得她无法动弹那声呼唤仿佛穿越了几百年光阴瞬间刺透到她灵魂往事一幕幕如排山倒海而来千般滋味都往心头萦绕。 胤禛追了上来停在她身边两人靠的如此之近她没有再一次闪躲开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亦清楚地看见她曾亲密地触摸过的他脸上的每一丝线条每一寸肌肤。 他的眼睛华光熠熠如泣如诉如苦如欢如悲如喜死死盯住她须臾不离。 恍如初初相遇她瞬间又掉进那潭水中任意被他蛊惑吞噬每一个挣扎都化为无力的颤动她亦看住他想由他的黑眸中看穿他的灵魂深处瞳仁重叠着瞳仁影子交织着影子她只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如此失魂如此迷惘。 一瞬间心痛欲死! “琬——”只听他一声轻唤胤禛颤抖地握住艾薇的手那向来冰凉的手此刻却让他心里霎时流进一股温暖的痛楚。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住像搂着毕生最珍贵的珍宝般再不松开搂得那样的紧以至艾薇手中白瓷罐抵痛了她。小小瓷罐重如山压伸出重重锁链禁锢了他们地狱鬼门大开一个个鬼魂漫天袭来苍白无血的脸死寂凸兀地瞪着她一寸寸地刺戮她吞噬她创痛至深血尽骨蚀亦无法挣脱这个世界对她如此冷酷冷酷到闻着他的每一丝气息都钻心刺骨般的痛。 艾薇哀然阖上眼帘分别后她一直想有那么一天她能与他重逢并肩走上一条美丽的山路无人打扰除了风和白云。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却都是一些不曾料到的情形那样多的错误终于将他们慢慢地慢慢地隔开直至所有的往事都成灰烬任世间哪一条路她都不能再与他同行。 许久。 “一起去死吧。”艾薇渐渐平静下来淡淡地说着。 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重蒙上了层雾木然地转动着。 胤禛望着她眼睛只觉得像扑入空虚飘无中一片混沌绝望的灰色。辛辛苦苦存活于世君臣兄弟夫妻属下……世俗伦常那样多的森严规范中挟持了多少虚伪与血腥?当他知道忻圆是他长久渴望的女儿时当老天要他亲手夺去她的生命她的希望时他的心便一寸一寸被虐杀像死了几个轮回。那样浓的爱那样深的痛难以割舍又不能继续便一同化骨扬灰去地狱纠缠。早已爱她爱到极致无法再思考天地都因她而存在纵是一起毁灭也甘愿。 “好。”他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温醇定然。“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夕阳温柔映照着两滴晶莹的泪悄然滑下堕碎在两只紧紧相握的手上。她眼眶泛酸他的声音那样肯定坦然象说着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般倒让她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滋味。 麻木的心重又有了痛觉酸楚如潮水般淹没了艾薇的眼睛。 泪一滴一滴又一滴如断了线的珍珠……不自觉用手一抹原来……泪已满面久久她蹲下身以手拔开泥土胤禛亦蹲下身子轻轻接住那双纤细的手握在掌心另一手挖拨着泥土埋下了瓷罐。 “这里是黄河的源头我想让她离天堂近些。”许是蹲得久了身子有些疲累艾薇起了身手一直被胤禛握在掌中恍过神这才觉出四周空气阴冷寒意似针尖般点点地刺入肌肤心跳气喘呼吸困难身子不住颤栗。 胤禛将她微微颤抖的娇躯搂人怀中远远传来低沉的轰鸣声他仰望天空弥漫着云状的灰白尘埃面色徒然煞白。 突然间咋嚓一声断裂般的声音从巴颜喀拉山南麓传来两人惊见南麓山顶出现了一条裂缝接着巨大的雪体向下滑动越来越快几成一条直泻而下的白色巨龙腾云架雾凌厉呼啸着以湮没摧毁一切的声势向下咆哮而去。那雪崩虽相隔甚远但从高处一路咆哮而下兀如山洪暴河堤陡决挟滚着积雪、岩石恣肆狂飙到得半山如群山齐裂怒潮骤至整个大地都在狰狞说不出的可怖可畏。 胤禛、艾薇两人面色惨白互望一眼俱都惊恐之急胤禛紧拉住艾薇朝着山下狂奔而去在这天地急变之际只有一个念头——逃出生天! 只才一盏茶工夫雪崩轰轰声渐渐止歇艾薇腿膝酸软再无半分气力脚一颤足底踏了个虚空登时朝下直堕胤禛一下拉止不住她身子一跃扑住她双臂紧紧弯抱住她两人抱做一团急向下滚落天旋地转无数尖石碎砾刺上肌肤胸口如欲迸裂窒息般无法呼吸全身难受困苦已达极点轰然一声瞬间眼前漆黑漩涡似的撞击翻转昏厥了过去。 天色渐黑朔风呼啸寒冷彻骨。 艾薇慢慢睁开眼映目巨岩耸立阻止了两人下滑的趋势一颗心晃晃悠悠才欲落下又猛然揪起一扭头只见胤禛一动不动的仰卧在侧额头鲜血涔涔顿心如刀割。她害了他她害了他艾薇吸了口气支撑着坐起头上、胸口、手臂、腿脚周身无不疼痛难当只有咬牙强忍挪身弯腰颤指到他鼻孔下。 微微暖气艾薇顿时狂喜泪水齐涌而出心中那个坚冷如冰的地方瞬息融化…… 直到不能呼吸直到终于窒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生死一线仅只一息尚存时想起了谁?忘记了谁? 在这千瞬万秒的一刹那她脑中浮现的不是幼小无依的忻圆不是自己无尽的绝望痛楚是他只有他那双刻入血液灵魂的眼那双历尽创楚隐忍深邃的眼。那随之撞入的还有曾被她硬生生按住拼命抵抗的爱意。它从不曾熄灭潜伏在心春风吹过轰燃燎原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沧海桑田时空挪移历经千辛万苦只是为了与他相遇。那是自开天劈地混沌初开是几世轮回都未能逃脱掉的情愫与牵绊不能摆脱亦无从抗拒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或烈焰火海只能纵身而入。 半空中兀鹰盘旋不停蓦地扑将下来直朝胤禛额上啄去艾薇挥袖驱赶拼命摇晃着他的身子。“胤禛胤禛你快点给我醒过来我不允许你死你怎能对我那么残忍?你怎能对自己那么残忍?你欠了我的欠了我的我要你醒过来……”泣不成声眼泪簌簌地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她拖住他向着山下挪去每一步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腿麻木的爬着知觉渐渐消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胤禛胤禛胤禛只有这样她才有力量坚持。 握在掌中的手似微微拉扯了下艾薇俯下身去目不转睛地盯着胤禛脸瞧见他睫毛微动极缓极缓地张开眼来凝视着她仿是一生一世都看尽在这一眼中。 胤禛伸着手缓缓地从艾薇的额头滑过眉梢停在她轻轻颤抖的唇角旁带着无尽的爱怜。“你再不要抛下我一个人跑了……”声音温柔得像在呢喃又像是提醒般喃喃低语。 艾薇鼻子酸酸泪水似又要泛滥她飞快抹去曲膝跪着投入他怀中抱住他的瞬间才现袖袍下的他已如此瘦削俱是饱经沧桑磨砺后的嶙峋。她伸手环住他颈面容偎贴着他的颈窝那处世间最温暖最渴盼的地方所有坎坷苦楚瞬时融化再没什么是不能原谅。 她阖上眼泪水从她纤长的睫毛底下渗出来突地一阵温暖蓦然覆上她的眼睛带着无尽疼爱她的泪珠融进了他的吻中。多少辛酸多少情深相隔了太久的相拥情潮汹涌袭来迟迟不能褪去他用尽全力紧紧地紧紧地用整个灵魂拥抱住她虫鸣星光中情深意切中两人紧紧相拥……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她愿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备注:Jet‘aime.Jet‘aimea1afo1ie.法语:我爱你我疯狂的爱着你。 第五十五章 幽暗帐中昏黄灯下胤禵呆呆坐着不自觉地声声低喃:“薇薇薇薇”彷佛他所呼唤的人儿就垂坐于油灯旁幕壁上投射下他长长的寂寞的影子。 久久胤禵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笑意一阵风卷进帐中他抬见艾薇撩帘而入。 他静静地看着艾薇一步一步走近那一日胤禛果然把她带回来了只可惜却不是因为自己也无所谓只要她还愿意回来怎样都好。没想到这一回他们竟遇上了雪崩她浑身略有碰伤可胤禛却除了遍身伤口外还一直高烧不退嘴唇灰白像没有生命的迹象般她回来后就一直守在他身边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说过一句话。 也许在她心中他那本已颤颤危危的小小位置早已消逝胤禵变得越来越不敢再面对她了有点绝望有点自暴自弃。 艾薇走近了胤禵一时无语他一身戎装未换短衣箭袖塞外生涯使他人略染风尘脸庞冒出青髭透着落拓味道如这沁凉的夜色无奈又哀伤。眼中突就涩然她越来越不懂自己反反复复究竟想怎样?又或者……她其实一直是明白的只是不愿面对。 “他身子好了?”胤禵嗓音暗哑问道心底暗暗冷笑若非如此只怕她也无暇过来吧。那日军医已说明烧退了便无大碍只是他伤了元气一时半会难以醒转可她倒象是跟谁拧上了劲般枯坐榻边守着似乎不等他醒转过来便决不起身般。 “嗯。”艾薇垂轻轻应了一声。 胤禵双眼从她进来的一刻便一眨也不眨地紧盯住她看见提及胤禛她秀美的脸上才透出一点光亮来心里作酸她的喜怒哀乐从来都是一览无余的可是在今夜的灯光下似终于安定下来般美丽而宁静散着—种令人安心的美。 蓦然胤禵感觉周身都冷了到这个时候他还在期待什么呢?绝望的心为何到现在还期盼着能有奇迹出现。猝然间胤禵一把拉住她细弱皓白的手腕他的手有力却冰凉艾薇一惊想抽回但他握得太紧他凝视着她眼中满是浓浓的苦涩与痛楚。“真的要断了吗?不能再试一下了吗?” 她缓缓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的嘴唇瞬间毫无血色眼中燃烧起熊熊烈火如一头激怒了的野兽恨不得吞噬掉整个世界一张本来英俊的面孔却呈现出令人不寒而粟的阴鸷钳住她的手似失去掌控般越来越用力她痛得蹙起了眉尖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他才惊觉般猛然松开无措的垂下手呆视许久突地嘴角翘起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刺耳渐渐暗哑下去揪人心般的苍凉声响起:“快十年了守了你十年最后不过是等来了这个结局薇薇啊薇薇我胤禵竟然也会为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霎时恨上心头一路走来处心积虑千辛万苦是前世的债需今生偿还十年岁月磨心炼身地偿还够了吧醒了吧这场痴梦断了吧。 胤禵嘲弄的轻笑面上颤怵地掠过痛苦怨恨的神情。“你是来和我道别的吧?连老天爷都要成全你们生了雪崩可以让你们演出生死相许了解彼此心意可以让我借此不得不退出回京后亦可说你是死在了高原那现在我是不是应该要大方地恭喜你终于能和他团圆了又可以鸳梦重温了?”他冷笑着讥嘲道。 艾薇似被他的话语击到般身子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片刻她凝眸看住胤禵无声道:胤禵你并不是那样的自私残忍如果你不曾想放手为什么会给温同青机会?为什么会把九阿哥秘密遣人送来报写皇上身体日益衰弱需尽快结束战争回京城的信函故意让我瞧见好让我知道你急于求胜的真正原因心生厌恶?又为什么那日派去尾随的士兵全是胤禛带来的亲信? 她看了许久久得胤禵浑身不自在心里怪怪的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眸虽又清亮可却如幽幽古井般澄净无波似将什么都看透了又似大有深意也不知她在想着什么…… 艾薇转身欲走胤禵一把扯住了她。“有句话我今日一定要问问——” 艾薇脚下一滞回过身来。 “你……你心里可曾有一时半会的想起过我?”他神情有些狼狈亦有企盼。 半响没有回音。 艾薇终淡然道:“胤禵我们都试着放开自己吧。”她眉儿轻弯浅浅一笑胤禵怔怔的看着平日她的笑容总是极浅淡的于他眼中却蚀骨**一丝一缕总是情可方才那一笑美则美却莫名有股悲凉之气扑面而来。他心中已有悔意嘴唇微张了张欲说些什么她已转身走了出去。 胤禵茫然四顾她抛下他走了毫无留恋这一回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也许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得到过她。 为何她不能爱他?为何她心里只有他?为何无论他怎样努力拼命追赶都追不上她?胤禵如醒过神般追出帐外见着她走去的方向停滞下了脚步明明知道她定是去胤禛那明明已决心斩断但这一刻亲眼见着了心里仍是酸涩难忍。天色渐渐灰暗最后沉入苍茫重重黑暗包围了他。 艾薇越走越疾似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赶着般走至清军营帐出口处猛然驻足闭了闭眼悄悄吞下牙关咬出来的咸咸的血伸袖抹掉眼角的湿意深吸口气若无其事地取出令牌交与守卫的士兵验查后步出清军驻营停身回眺望一路看不见尽头的营房昏昏浊浊的光线早让人辨不清楚哪座是哪座伫立片刻她毅然离去。 结古草原一望无边星罗棋布的驻扎着帐篷。 艾薇端着水盆掀帘弯腰才欲进帐房便见胤禛许是早已醒了依着衾枕眼睛直望着入帘处。艾薇端着水盆直直站着门内门外两人互相呆呆凝视夜风掠过直吹得帐悬风铃响个不停叮叮呤呤声声敲在心头。 艾薇缓过神将水盆搁至帐角取过巾帕低头搓了起来这几日恍如一场恶梦般想起仍心有余悸。他送回来时已浑身颤栗一阵冷一阵热清醒的时候胸口闷结得喘不过气糊涂的时候额头又烧得像火炉话都说不出来面颊烧得通红。军医们忙忙碌碌施治她只紧紧握住他冰冷冰冷的手她坚信他定可以感觉得到。后来亏得军医下了好几帖猛药他那忽冷忽热的症状才算退了去人却已瘦得不成样子醒时还总怕她担心的故作轻松倒叫她心里越加酸楚。他一点点好转她却变得不敢去正视自己的心了。 艾薇绞湿了巾帕走至胤禛身边细细端详他的气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看去精神尚可手背探了探他额头热度没有再升略放下心紧着心口又一荡不也知是喜是悲缓过神道:“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熬了些米粥先喝一点好不好?” 胤禛轻轻颔声音虚弱沙哑:“琬你别担心我把那么美的眼睛都哭肿了。” 艾薇下意识抚上眉眼嘴角弯起抹浅浅笑意:“没有夜里莫名有些睡不着罢了。” 胤禛无语凝视住她手掌伸出覆上她的她抬头看着胤禛单薄的身子骨心底涌出担忧。他面上神情患得患失望着她的眼神那样热烈可他的手却那样冰凉。艾薇垂看着他廋长苍白的五指心一点点下沉半响若无其事的抽出。 胤禛由着艾薇替他擦了把脸眼神须臾不离的端视住她忽伸出手轻轻撩开艾薇额前散落的秀她身子一颤避了下胤禛掌心一抖。 艾薇起身将米粥端来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送到胤禛唇边。 胤禛就着艾薇递过来的羹匙吃了几口不留神唇角搽过羹匙染上粥艾薇拿丝帕小心替他拭了拭唇边粥痕。 胤禛面上微红笑道:“好久没有这样吃饭了。”他眼中掠过丝如孩童被宠溺的神情玉白一般清冷的面颊上亦浮出微微的红来。 艾薇的脸色突然僵硬勺子撞在碗沿上微侧过身子深深吸气复转过身来。 胤禛见她神色中突有几分凄凉转念明了她定是又想起了忻圆看她痴痴的样子满眼都是衰伤之痛他心下悲恸不再言语。 艾薇转身走至水盆边揉搓巾帕身后传来胤禛低低一句:“你是不是又要准备逃避了琬你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面对真实的我面对真实的自己?” “卜”一声巾落盆中艾薇心下慌乱望着水盆中倒映的自己眼眸深处的伤痕任她再怎样努力也抹不去摔不掉心底一直有两股背道而驰的力量拼劲地撕扯着她令她害怕。她害怕自己心底的火苗害怕那压抑已久的感情会如烈火般爆焚尽一切可是闭上眼睛往事如毒蛇吐芯咬噬着她的灵魂又如鬼魅苦苦追索让她不能逃避。 艾薇身子突僵胤禛双手环上她腰死死搂住她他的呼吸灼热地拂在艾薇耳畔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气味让她迷恋沉醉得不能自拔但清醒过来心底又升起沉沉伤痛只觉得心口处生出种凝滞感仿佛被闷捂住般心跳得极缓极倦。 “琬你心里是不是恨我?” 她望住他沉默不语幽暗的灯光下仍能望见她眼底的一点死灰他心口一点一点冷下去。 胤禛猛然用力将她转过身来一把将那秀雅清骨拥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将她贴着自己的胸口。她的身子是那么的柔软软得让他的心都化成了水。胤禛用手掌一遍遍摩挲着她的脸忽地手臂一紧紧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耳边却听见他有点沙哑的声音透着一种难言的苦涩。“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时间久了会过去的我们一起再试试好不好?” 艾薇长睫微颤隐约泪光氤氲了眸色“我害怕我怕过不了自己心底那一关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她害怕那根锐刺会一生尾随漫长时日他们终将彼此怨恨;她害怕回到京城自己心中会更疯狂的妒嫉难以自拔。千里万里过去再回时他虽在身后如昔情深只是两人间已添了难以逾越的隔阂纵此刻相拥相依也仍有鸿沟横亘幸福于他们是不被允许的奢侈放纵。 他呆呆怔住痛如惊雷劈入魂灵恨不如长病不起才好。 久久胤禛将她窝在肩侧低喃道:“琬从前这一生我没有怕过也没有悔过什么。昏迷时我只想着这一生只是误了你却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我拼命地喊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害怕再也找不到你心底生生扎出冰凌来般冷渐渐放弃了挣扎任那无边黑雾吞噬了自己去。是你是你突地紧紧抓住了我那样坚定有力掌心透着无尽暖意声声唤我回来。虽然黑雾中我看不清你的脸但我知道一定是你这世上只有你才能叫我觉得心是暖的。” 他说得情深意动尾音已带了些哽咽垂下头去一滴泪就滚烫地落在艾薇手背上她心如电转一片茫然眼神迷离嘴唇微微颤动却未出声。 胤禛俯靠着她无声泪流眼泪就这样簌簌地落在她单薄的肩。“我知道我何其有幸遇见了你而你何其不幸遇见了我我一直都知道于你我太过自私……可是再难再难你也不要就这样放弃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说着充满感情却又无限哀伤。 艾薇心恸难忍侧凝视近在咫尺的容颜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她赫然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他他的悲喜决断残酷自己都不曾真正了解这想法叫她害怕。他爱她可在他心里亦有天下有苍生有他自己的行事准则。她再一凝神见他鬓之间银丝蹿出遮掩不去心中一软肩上他灼热的泪似一直流进了她的心里去眼眶中压抑许久的泪终于溢出。艾薇流着泪猛然一口对着胤禛的肩咬了下去下了狠命般的咬着久久浑身的力量都消失般才松了口哭倒在他怀里乌掩盖了半个身体呜咽着说道:“你怎能对她那样残忍?可又为什么不残忍到底?你回来时躺在那一动不动浑身烫我害怕极了我怕你和她一样这一睡就不能醒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声音凄凉神伤而又怅然无奈胤禛心底一痛俯在她纤细的颈上轻轻一吻随即顺滑吻住艾薇血色淡薄冰凉的唇这一点冰凉顺着舌尖一路传到心田变成了一团灼热她有点抗拒却也不由得闭上双眼。 胤禛反复细细摩挲着她脸庞几不能闻地呢喃道:“琬这世上我什么都不怕就算江山我也可以夺来保护你。我唯一怕的就是再也见不着你了。琬是你唤我回来的而我也已经为你而回来我就决不会让你再离开。” 他双手紧紧环住艾薇的肩两人胸膛紧贴着胸膛他感觉着怀里人的心跳声“卜卜”地一下一下似从胸口跳出来落在自己的心上般。 胤禛忽地闷哼一声眉头拧成了一条直线。 艾薇心下一惊慌扶住他走回榻边躺下。“是不是头上的伤口又痛了?你别乱动让我瞧瞧?”她将手轻轻地放在他受伤的额头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他的疼痛般。他头上流了那样多的血却还为了她方便硬不肯再住去清军营地只带了几位亲随混居在藏民部落她勉力让自己微笑但心疼的感觉一**翻涌而至令笑容凄美哀怨。 胤禛费力地抬起手抚上她的面颊将她的手拉搁至心口疼惜地道:“琬我不是头痛是这里痛。” “宛琬你答应我不管怎样都不会再跑得远远地躲着我的对不对?”他一向稳定有力的手抑制不住微微颤抖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艾薇的脸上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波澜。 艾薇心底满是凄然望着胤禛眼中的紧张慌乱叫她不忍不由微微颔说好。 胤禛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执起她手轻轻吻着。“你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宛琬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我相信你。” 艾薇深吸口气取过药来扶着胤禛服下见他蒙蒙眼中已有倦意知他才愈方才说话耗去不少精神。她放下水盅扶他躺好仔细替他掖好被角多日来的疾病及焦虑令他疲倦片刻他便沉沉合睫睡去一只手还紧紧扯住她的衣衫不放像是生怕被再度抛下般。 艾薇怔怔地看着胤禛沉静的睡容焦虑和疲惫使他消瘦了许多此刻他两道秀长的眉毛舒展着从容恬静的睡颜就如一个疲惫的孩子得到了母亲的温柔和关爱心满意足毫无防备地熟睡着。她瞧得有些出神心情却更加沉重。但见他似梦见了什么嘴角微微一咧像小孩子般地笑了一笑翻了个身艾薇小心拉过被子盖住他露出的肩头转开头去不能再看。 帐外云层中透下了天光淡金色的很快染红了周围的云海。 天亮了。 第五十六章 青青草原千里辽阔如一条厚厚的绿色绒毯与天相接四处散落着圆形天穹式白羊毛毡房仿如云朵飘落远远数不尽的牛羊和膘肥体壮的驄马犹如五彩斑驳的珍珠洒满草原。 “你也真够窝囊的竟被人追着满草原逃没有本事还要学人家闹离家出走……”一彪悍男子皱眉痛斥只见他紫铜肌肤高广额头胸宽腰挺上唇微留髭须神情桀骜不驯。 被斥男孩眉目清秀不过八、九岁模样偷偷瞄了那男子一眼随即便被他在头上狠狠敲了下。 “我不要你管!”男孩摸着痛处一摔头死倔着嘴道。 “平日教你摔角你为什么不好好学?整日里被人追着打真是丢人现眼。” “我哪里丢人了?”男孩有些恼羞成怒地嚷了起来。 “你少罗嗦仔细看好了摔角它有四个基本动作斜打环肘锁肘钓攞其七十二式均从此演化而出。”男子不再与男孩罗嗦自顾摆开功架操演起来。“对手高则取其下矮则取其上平则任意攻之力大从其借力小防其巧……” “拉布桑布你低着头干吗?看清了吗?”男子做了个摆后腰动作回头喝道。 男孩一摇头没好气道:“没有。” “你……好我再从头来一次你看好了。”男子一咬牙忍了下来。 又是人影跃动虎虎生风。 男孩紧紧盯住。 男子收步再问:“这回看清了?其实来来去去也就这么几招。” “没有。”男孩应得干脆。 男子开始烦躁不耐道:“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用点心思!”他一边怒气冲冲地斥责一边还是认命地重新再来一遍动作放慢解说的越加详细。 “这么慢该看清了吧?” “没有。”男孩依旧干杵着。 “算了还是你先来练一遍给我看看。”男子额头冒汗。 男孩双腿摆开马步膝盖弯曲还没走上几招男子的脸色已黑过天上乌云。他一步上前扣住男孩关肘稍向后一拉男孩头向后来了个朝天摔劈头骂声而至:“你这也叫马步吗?就算你人矮力小不求你稳如山至少也该从容下沉可你看看你这个鬼样子一副贼头贼脑模样你这到底是练摔角还是在做贼?算了我再从头来一遍你给我认真点看着。”男子虽骂骂咧咧仍耐下性子教导着。 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第九次…… 男孩依然如根木头般的耸在那男子须飞舞开始抓狂他本性情暴躁教了半天仅有的耐性早已被反反复复的演练消耗得点滴不剩硬忍下性子再问男孩究竟是哪里不明白。男孩瞎缠歪扯说得全然牛头不对马嘴听得男子怒火顿起抡拳便要揍他。 阳光照着男孩俊秀面容倔强神情宛如其母男子一时愣住。他晓得自己脾气暴躁极易恼怒为此没少打过拉布桑布而她阿妈就像是汪清泉总能及时地扑灭他满腹怒火他亦想起从前他们两人大草原中骑马并驰打猎牧羊何等逍遥自在这一拳便无论如何打不下去了。他几乎是泄愤似的重头到尾再操演一遍身子闪提快如星火双足拧转裤脚咧咧作响。 “看明白了吗?” 男孩眼皮一翻索性沉默不语。 “好你就去四处流浪乞讨吧你不配是我们康巴汉子!”男子气得脸色青摔袖愤然离去。 男孩静静站着直到那男子身影从眼际里远去再看不见方立身静气一板一眼地将方才动作重头至尾演练一遍分毫不差。 收身停手男孩抬迎着阳光扬起抹笑容有点稚嫩的傲气也有点少年得意的自在飞扬。 “为什么要故意和阿爸做对?”骤地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冒了出来男孩心下凛然回头一看见是位女子生的甚是好看一身衣裳皓如白雪肤色微褐黝黑的眼珠仿佛浸在一汪碧水中的黑珍珠清清亮亮。 “玛吉阿米!”他脱口道。 艾薇听得一愣男孩缓过神来哼了声别过头去再不理睬。 艾薇见他这副模样微微一笑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别扭最恼别人小看了他便有心撩拨道:“我知道你是生你阿爸的气了心里明明有了委屈可又不敢说出口”她停了下来。 果然男孩将头转了过来小脸胀得通红。 艾薇冲他嫣然一笑男孩一阵目眩神迷只闻得淡淡幽香从她身上飘来不象是这世间任何花香只让人觉得甜美难言。 突地忽啦一声一只羚羊从树丛中蹦跳了出来。艾薇猛地被吓一跳随即叫了起来兴奋地拉住男孩“拉布桑布是羚羊吧?你快看是羚羊!”那小小羚羊稚弱异常咩咩地叫了两声。 拉布桑布奇怪的看看艾薇抓抓头皮想只羚羊又有什么好兴奋的但见着她脸上的笑靥终乖乖围了过来。 “小羚羊一定是饿啦你快去给它找点什么吃的来。”艾薇推了推拉布桑布似很熟般的吩咐道。 拉布桑布跑回帐蓬取出个盐碗递给艾薇。她倒了些马奶在掌心让羚羊舐着吃羚羊吃了几口咩咩地又唤了几声。 艾薇轻轻低喃:“它是和阿妈走散了在唤阿妈吧。” 远远飘来沉郁苍凉的男声反反复复六个音节曲调却抑抑扬扬苍苍茫茫。 “嗡——嘛——呢——呗——咪——吽——” “他唱得可真好。”艾薇凝神倾听。 “哼。”拉布桑布不屑地一扭头。“难听死了。” 艾薇并未探询究竟席地而坐手抚着小羚羊随口哼唱了起来一又一。时已近黄昏夕阳渐斜歌声清脆婉转如草原最动人的金铃鸟声拉布桑布虽大都听不懂她在唱些什么但仍听得着了迷歌声如天水般清甜如草原般安祥如梦般迷幻。 拉布桑布忽听她开始反反复复唱着草原童谣看着他的眼光中满是慈爱温柔之情自阿妈走后他已好久没有得到这样的关爱眼神胸口一热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艾薇轻轻抚拍着他的背也不出言劝慰只是眼角蕴笑侧望着他待他哭了一阵才柔声道:“你好些了吗?”拉布桑布倒哭得越加伤心了起来。 他边泣边说过了半响艾薇才明白原来他自小就没了阿妈阿爸桑节多噶常酗酒解愁带着他一路迁移。刚到这时几个男孩嘲笑他是野孩子他和他们打得头破血流是一朵草原上会走路的花—丹珠救下了他。丹珠年龄虽小却是草原上出了名的金铃鸟她奇怪这个外来人拉布桑布竟然不会唱歌她说玉树人只要会说话就会歌唱她邀请他参加他们一年中最热闹的花儿赛歌会。可阿爸说他们后日便要启程去拉萨朝圣然后再去雪绒河他阿妈的家乡了。 “你说我倒底是不是他的亲儿子总是看我不顺眼整日唱的歌也那么难听嗡嘛呢呗咪吽唱来唱去就这句。”艾薇见他懊恼得恨不能剪了舌头好不用再烦恼般噗哧一笑伸手将他揽入怀中顺手将他头揉成鸟窝般乱。“傻瓜。” 艾薇敛起笑意正色道:“这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你这样故意和阿爸做对会让他伤心的。拉布桑布这名的意思是‘好宝贝’吧?能给你起这样名字的阿爸一定是很爱你的。再过几日就是花儿赛歌会了你相信我我会让你阿爸带着你一块去参加的你阿爸的声音那样动人你也一定是好样的丹珠一定会知道拉布桑布不仅是草原上最勇敢的小伙子也是最会唱歌的小伙子。” “嗯。”拉布桑布莫名就是觉得他那不讲理的阿爸一定会听她的话因为她有着双和阿妈一样水灵灵会说话的眼睛。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拉布桑布憨憨地笑了不待艾薇回答他神情执拗道:“你就是‘玛吉阿米’。” 艾薇一眨美眸笑道:“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夕阳收拢了最后一缕光线暮霭在草原上升腾越聚越浓隐没在群山上空隐约已见三五星斗闪烁远处传来晚归的牛、羊“哞哞咩咩”叫唤。 艾薇恍然想起什么一跃起身“糟糕家里的大男孩要急死了拉布桑布我明日再来。”她挥挥手撩起裙裾转身飞快跑去。 拉布桑布望着她消失的身影默立半晌很是恋恋不舍。 胤禛抬睫微斜还在通报事务的侍从不得不努力压制着面上神色如常地轻轻晃着手中酒盅似认真听着又仿心不在焉地望向帐帘。他心底微悸如何夏日里仍涌起阵阵恶寒旋即浅啜了一口青稞酒慢慢身子微有暖意原本毫无血色的唇泛起了光泽可脸色却越苍白。 侍从回禀完见半天没有响应忍不住轻咳一声胤禛缓过了神挥手示意他退下。 艾薇掀帘入内入眼便是背帘而立的人挺拔欣长灯光投在他身上让他周身染上了层薄薄的光芒。 听得掀帘声胤禛猛回转身来一言不只压沉着两道剑眉直勾勾地凝住她。艾薇有些慌乱的看看胤禛她不想承认胆怯却不争气地咽了咽唾沫低下了头嘀咕道:“出去逛逛遇见了个人……有花儿赛歌会一时心痒对练歌了……”老天自己到底在东拉西扯些什么呀艾薇气恼地咬住唇。 胤禛听得胸口越加窒闷她说出去一会透透气一去就是半天摸了黑才回来。她难道不知道草原人虽纯朴可随时会有各种野兽出没更何况他知道她总有点躲着他这更叫他心焦。他早出去转过几圈寻她闹腾到最后居然是她一时兴起跟人练歌去了他能不气吗?他的修养还没好到真能如佛入定! 胤禛喉结蠕了蠕硬是压下取了帕巾上前拭去她满额满颈的湿汗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柔软而红润的面颊火焰才一点点消退控制着语调道:“怎么去了那么久?还跑得那么急草原早晚温差大这一身汗不擦干凉了又该得病了。”替她擦好后又取过自己的夹背心不由分说地帮她穿上。 “我不冷……”她别别扭扭。 “穿着。”他不容拒绝。 背心上有着他的气息好象他温暖的拥住她般艾薇不自在地撇开脸去小手指缠着衣带绕啊绕把 个指尖勒得青紫。 “琬”他低低唤她一声声音饱含情意便如细网般对着她密密罩来。 “嗯?”她应了声他却停下不语。艾薇转过脸望着他她深深爱着的男人一有烦心事从来不肯说出来总是一个人闷头喝酒好象总也喝不醉般;起火来喜欢乱摔东西暴跳如雷好象天都要炸了似;生起闷气来却又能几天几夜不与人说话冰冷如铁;做起事情从不要命好象没了他什么事都办不成……最糟糕的在他心里也许永远是天下黎民比什么都重要。他有什么好?样样都是让她讨厌的坏习惯!可是啊可是哪怕他一句话都不用说只要静静地看着她那深瞳似有异辉像两潭黑漩涡能将人往里卷进她刻意筑起的墙便叫他轰然攻陷让她失去反抗的力量。 艾薇咬了咬唇黑眼珠乌溜溜转转忽就笑了这一笑便叫胤禛所有想问的话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张臂拥住了她那样温暖那样宽阔的怀抱她无法拒绝亦割舍不下。他落拓清癯的脸投在她瞳孔深深处情丝萦绕心思百转千回竟埋在他胸前抽泣起来。 “唉……好好的怎么又哭了?”胤禛深深叹息抚着她的秀嗅着她的清香在她耳畔低语“你扔下我独自跑去和人家唱歌快活该哭的是我才对吧?”语调故意可怜兮兮。 艾薇一愣边泣边抡起粉拳锤打他胸。“都是你不好……”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所以你一定不能放过我罚我留在你身边一辈子让你出气这样坏的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胤禛抵着她的额咬牙切齿道。 “无赖。”艾薇顾不上再抹眼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无赖也要吃东西我肚子饿了。”胤禛朗朗一笑牵过她的手走去桌边坐下唤人送入饭菜。 灯烛轻燃静夜中火焰爆出几声响金色的星火淬过幽幽灰蓝。 “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说康巴藏语了?”胤禛凑过身子看着在纸上涂写的艾薇道。 艾薇歪了下头似想什么事般也不理他。 “哎你这句:太阳月亮星星是什么?标音标错了。”胤禛一挑眉道双唇不为她察觉地轻轻吻过她秀。 闻言艾薇眉心轻摺“啊?第一句就不对了?那你帮我改一下。”她乖乖递过毛笔。 胤禛提笔刷刷写下:“ngaskhyodb1o-1avbabgi!” 艾薇一见脸颊飞红他根本是在胡说八道写的是“你落在我的心坎上了。”偏偏他神情还正经八百的要命。 胤禛紧盯着纸瞧怱醒悟过来般眉峰皱摺急道:“宛琬你不会是想留在这里做歌者吧?” “是这里太美人太纯朴我不走了。”她答得干脆。 胤禛额头青筋抽暴心烦意乱死瞪住她脱口道:“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不准留!”蓦地瞧见明亮的灯火下她清容染嫣似笑非笑才知她使坏他闷哼一声长腿一伸手臂一勾将她揽进怀中对着唇狠狠咬下。“呜呜”她拍打着他唇忽又被他温柔的含住所有的话吞吐不出心湖波澜四起。 久久胤禛停了下来可目光仍直勾勾地锁住她不曾转移。 艾薇清颜透红俏眸一瞪将纸笺扔了过来“都是你不好人家辛辛苦苦写了半天你在上面乱涂乱写什么呀?我不管我先去睡了你帮我重新誊抄一遍要真有错的地方顺便也改了吧噢再帮我音标一下。”吩咐得理直气壮。 胤禛浓黑的剑眉微挑拣过纸捻起狼毫饱蘸墨汁笔走龙蛇的认真誊写起来嘴角微微勾着露有笑意身子让她搞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罢了罢了谁叫他钟情于她认命了投降了。 帐外原野中的风呼啸而过声音更疾。 胤禛搁下笔回一瞧呆愣好几秒原来她的睡相还能如此“惊世骇俗”只见她如大字仰睡一手抱着枕。不知她钻去了哪衣上到处是泥污脏兮兮的偏还松散着裸露出大半截皮肤叫他浑身起热胤禛吸气调整气息他本还想让人打些热水叫她洗漱一下这下见着她已睡得香甜又舍不得喊醒他扯出被她压在腿下的棉被帮她盖上。 “唔……”艾薇无意识地一挥手敲到胤禛额头力大无比他痛呼她大小姐浑然不知搂住棉被翻身继续睡。 胤禛望着她酣睡的模样心都融了索性坐下细细瞧目光一笔一划的描过她弯弯的眉线秀挺的俏鼻嫣红的软唇。他微微一笑他不怕她动摇往后他有的是时间同她磨耗要论耐心和毅力胤禛可还从来没输过。 “好好睡吧。”胤禛轻轻低语倾身在她秀额上印了一吻。 这一日草原风光无限好从日初直至日落四面八方的人儿骑着马儿赶着牛车源源不断汇聚而来。各处燃烧的篝火出“咇剥”声响琴声悠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坐在一堆堆篝火旁有烤熏肉的有做抓饭的有弹琴奏乐有喝着青稞酒仰天长笑的幕天席地歌声四起处处欢笑。 最大最亮的一堆篝火前一身着蓝色藏袍的康巴男子放声高歌一把横撇长刀系着英雄结挂于腰间粗犷英武倍显彪悍歌声仿随风而去荡气回肠余音绕梁周围的人们都震住了待他唱完缓过神来轰然一阵喧哗众人拼命击着鼓叫喧着他身旁的女子起身同唱。 那蓝色藏袍男子胡髭虽乱七八糟却有着双漂亮而且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弯着腰对那女子眨一眨眼猛然拉起了她。艾薇抿唇一笑亦拉起了身旁男孩她身着氆氇袍乌结成无数根细密的小辫披洒于肩额前齐眉流海佩挂着枚独角黄琥珀中嵌着粒红珊瑚夕晖斜铺将她周身镀上淡淡的金红颜色衬得她容颜愈加清丽娇妍美不胜收。 口哨声飞掌声响起三人相视一笑歌声悠扬。 “阿瓦哎那啥子阿读咕噜有为噢沉默了古那土读怎么咕噜有为噢沉默了古” 胤禛双眉起褶黑眼瞳里两簇恼怒的火焰跳跃着。 歌声才停人群如了疯般的欢呼着尖叫着欢腾着热闹得似要把整个草原都炸开了般。牛角二胡弦调忽欢快热烈起来男女分别列对涌向中心空地时而撒开翻腾犹如雄鹰无拘无束翱翔蓝天;时而快腾挪又如群马奔腾豪放不羁。艾薇手提着裙裾跟随着桑节多噶的节拍前后舞动辫飞扬全身上下都迸射着快乐的流光溢彩仿佛她天生就是草原儿女般自如。 时不时有小伙子舞近艾薇身边送上礼物有草编的虫鸟有牛角的风铃有抽线木偶不管是什么她都眼角弯弯笑颜绽放得真心愉悦黑眸晶亮得如同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好似那些东西是多么值钱的宝贝似。 无人注意到远处胤禛眉心早皱成深深川纹若不是怕扫了她兴他早冲去将她拖回突地他双眼喷火低低咒骂:“该死。”只见桑节多噶边舞边从身后如魔术般变出朵鲜艳的红花身子前倾绕在她身边轻吟浅唱艾薇望着他毫不吝色的笑容灿烂。 虽然胤禛隔得远听不清那男人在唱什么但他就是知道那副呢喃的神情一定是唱着情歌心如提到喉咙口般紧缩紧缩再紧缩不自觉额际已冒出青筋。 月光照在她毫无遮掩的赤足上蜜般的肌肤泛着柔光似能掐出水来。 忍再忍就不是男人了!胤禛怒不可遏做出冲动行为火冲去恰听见他对她说:“你比月亮还美。”迎面一拳挥上将桑节多噶击倒在地大声宣布:“她是我的女人!” 桑节多噶猝不提防待要起身与来犯者狠斗见到艾薇目不转睛看着来者浑身闪亮心下顿明眼中掠过丝遗憾随即一跃而起轻轻握拳击上胤禛肩头仰天朗朗长笑。 “如此好的女子请你必要好好待她。” 胤禛冷哼一声二话不说铁青着脸拉住艾薇扭头便要离去。艾薇无奈地摇头正欲启步忽觉袍袖被人扯住垂望去扯住她的小人儿伸出只小手捧着雕花银盒上面镶嵌有玛瑙、松石。 艾薇一怔弯下身正要与拉布桑布解释她不能拿他如此贵重物品桑节多噶如明她心意般亦蹲下身子。“这嘎乌里装的是尊佛像戴着可护身他阿妈出事时偏巧忘带了它。它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你不要推辞。” “玛吉阿米玛吉阿米”拉布桑布伸手抱住艾薇紧紧揪着她衣领学着大人模样说着豪言壮语祝福送别的话倔强地抬抬头浑不在意的样子却忘了掩饰眼中的湿润和哽咽地声音。他一低眉碰上艾薇那双全都明了饱含难舍的秀致黑眸瞬间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兵“哇”地大声哭了起来。 艾薇鼻子酸楚笑中泛着热泪紧紧抱住拉布桑布吻过他额头、双颊附在他耳边轻轻低语只见拉布桑布泪花中绽出笑容灿出一口白牙两人依依惜别。 草原上的日月星辰皆明媚硕大日间炽烈艳丽的缤纷色彩悄然褪去。繁星点点青草茵茵今夜月色极美玉盘温润圆满洒落溶溶月光可惜绿斜坡上两人却都无心观赏。 艾薇看看扭头坐在一旁拼命拔着青草仿佛泻愤似的胤禛浑身酒气浓浓。她一咬唇嘴边跟着逸出声叹息:“胤禛你……生气拉?你不要小心眼我和桑节多噶……” 不待她说完下半句胤禛火爆截断。“是我心眼小我生气了。” 艾薇小小檀口微张怔怔望住他。 “桑节多噶桑节多噶你叫得还真亲热只才几日工夫就同他又唱又跳的混得很熟啊!”他峻颜逼近眼睛直直瞪住她。 “你不要不讲理好不好?桑节多噶是他的名字我不叫他这个能叫他什么?” 胤禛自知理亏却不承认另起一头道:“还让他叫你玛吉阿米你是叫这个名字吗?又抱又亲的。” “你……”她看着胤禛已无话可说长相斯文清雅得如个秀士哼不过是表象实是性子暴躁半响一拳捶向他“你就是小心眼你为什么不相信人家呢?”她清亮的双眸睨着他神情无辜。 “那我从前叫你不要想得太多只要相信我便好你为何总是不听?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许是心里压抑得太久许是醉意晕昏胤禛不觉竟脱口而出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戒急戒躁但当看见她望着别家小孩子闪亮的眸光如刺扎心。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如炬的双目深处隐忍着一股怒焰狂涛紧握的拳头猛然击地“咚”的一声土泥飞溅。 “你什么疯?”艾薇叫着突又梗住话语因为他又继续在那破坏无辜的草坡。 她胸口一痛捉下他的手大喊出声:“因为你选了牛选了牛!” 胤禛听傻了被动的由她握住手胸口上下起伏着不动亦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她陷入久远久远的回忆中。 草地中的砂粒擦破了手背上的皮指关节处淤红血丝艾薇小心翼翼地吹去他手背粘上的灰土。 胤禛的手让她软软的柔荑捧着完全感觉不出痛……下意识的他缩紧手掌。 “不要动!”她凶了他一句垂用牙猛力撕下棉条缠裹上他手。他如缓过神般咬咬牙声音从牙缝中艰涩迸出。“就因为我选了牛你就不相信我了?你那些希奇古怪的问题我以后再也不回答了。” 她那双眼睛如有深意般地凝视着他胤禛忽觉得自己的呼吸紧了紧浑身一震脑海里的记忆鲜明乍现瞳孔骤然紧缩一把抓住她袖口嘶哑的问出:“那牛代表的是天下对不对?在你心中早就认定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认定了我必是放不下一切?必是会舍了你的对不对?” 艾薇一言不地看着他双眸漆黑盛满了所有想说的不想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千言万语。学习爱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尤其她爱的这个男人她得不到完整的他亦无法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在她心里他比一切都重要但在他心里黎民天下道德仁义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的心如果装了最爱重的东西那其他的一切就都会轻如尘埃了。这一切她明明都知道可她有多笨受了那样多的伤害偏偏还是放不下艾薇微微仰似有掖体欲滑黑夜将她颈脖衬得分外幽雅。人的一辈子啊一辈子有多长有多难 月色映在她眼底一片寂寥。 胤禛死死盯住她突地惨笑一声他许她一世圆满可伤她最深的却正是他自己。她早将他内心看得清清楚楚他却还在那自以为是着他亲手撕出的裂纹任天下能工巧匠都再不能将它织补填平。他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脸色苍白得厉害终一把掩了面那泪水却渗过指缝蜿蜒而下。 艾薇轻抚着胤禛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眼前的男子虽然已过不惑但哭泣起来依旧是个孩子。 许久胤禛缓缓抬起头艾薇想抚去他的悲哀手却颤抖着无法伸出掌心间传来一阵温暖才现胤禛已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宛琬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是我有生以来最痛恨自己的一天我们一直都那么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及——她然而她就像一根钉敲进了我的心里血肉纠缠让人内外都鲜血淋漓。我知道那是老天爷在报复我报复我的自以为是所以要我亲手去让自己最爱的人受到那样的创痛!琬对不起对不起”他声音复哽咽起来这世上谁会对他心痛神伤?谁会为他费心思量?谁会于他永远宽容体恤?谁会因他牺牲无怨无悔?能得到一个琴瑟和谐的红颜知己不在意权势荣辱不在乎年华老去牵手相握相扶终老方才能算得上是此生无憾吧?他可再负尽天下人却独独不能再负她。“天下算什么?它怎能比得上一个知你懂你疼你惜你怜你爱你的人?琬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惟一的幸运在香雪海上的那几日是我生平最快活的时光没有了一切的纷扰天地间象只剩下我们两个。琬这话我只再说一次你一定一定要记在心底这一世你都逃不了了没有了你我还有何幸福可言?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天地为证。” “胤禛……”她轻唤一声再不能言语泪水涌满眼眶扑簌而下她却浑然不觉他伸出手轻轻抹去又轻轻将她拥进了怀里。 艾薇深吸一口这夜色这天地源头的夜淌过三百年的岁月漫长过几世人生。她知道心中那道恒久、刻骨的伤痕任岁月如何流逝总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泛起刺心的痛。可那些曾经的苦痛将她心镜磨得澄明透亮每当她孤苦绝望时虚幻中总有个声音辗转低沉细细碎碎地唤着她的名字原谅别人亦放开自己为活着的人而活着是一种宽容是一种豁达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聪明。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四周静谧不知名的虫儿唧唧轻叫月色娟娟洒在绒草上一闪一烁好似自有生命。 “和我说说她吧。”声音沉静低哑他不想再逃避。 “我第一次抱她时想自己给她喂奶手忙脚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忻圆努力了半天也没吃上一口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她的脸蛋让小手给抓破了起了小道道鼻子上也一点点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了她。她四岁就能背出三字经比我厉害多了大概象你。我常常会让她将一军有次我对她说:‘忻圆你看融四岁能让梨而你呢?’她满不在乎地说:‘拿去吧你们统统拿去吃掉好了反正我又不要吃梨。’我气不过就又说:‘香九龄能温席就是说这个小孩子孝敬父母晚上天冷时会先替额娘把床榻睡暖和了算了你现在还小等到九岁时再替额娘温席吧。’她听了不吭声。到了晚上忻圆忽然说:‘额娘我睡觉去了。’一个人就跑进房间脱了衣服爬上床睡觉。我正纳罕今天她怎么会那么乖?等我终于收拾停当上床睡觉才过一会她便屏不住问:‘额娘你觉得榻上暖和吗?舒服吗?’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跑来温席了。那可是七月的大暑天胤禛你说她怎么能那样贴心可人?” 胤禛听得着了迷她眼中闪着光芒有痛楚有悲伤有欣然更多慈爱她柔声说着远远琴声幽幽欢声笑语依稀可闻。 夜风掠过吹得艾薇细辫上垂荡的珠翠相互撞击在这仲夏之夜平添柔媚风情胤禛瞧着心口一窒彷佛着了魔控制不住自己头已经俯了下去轻吐一句:“阿却拉嘎!”慢慢地、缓缓地吻上那怜人又动人的两片红唇。 两人紧紧拥抱住对方在虫鸣星烁中在彼此温柔目光的濡浸之下…… 风过山坡卷起花香艾薇嘴唇犹在微微颤抖蜜颊酡红眸光烟霏漫漫真的能这样幸福吗?明眸眨动含在眼眶中的珠泪就流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琬?”胤禛有些慌乱的吻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滴。 “我也不知道……”艾薇的额抵着他的肩胛鼻尖尽是他的气息哽咽道:“只是忍不住就想哭……”耳畔响着他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下与自己节拍吻合仿佛所有的困扰一下都离得很远很远远得这刻无力再去想起。 “傻瓜。”胤禛轻轻吻上她的脸颊夜风引得身上微凉彼此相拥的体温反而更清晰世间再凉至少还有彼此的手是暖的执手相握不再言语身心每一分每一寸都要记住此时的触感将它铭刻入骨。 备注1:玛吉阿米藏语“玛吉”为圣洁、纯真之意;“阿米”是阿妈的介词形式在藏族人的审美理念中母亲是美丽的化身。 备注2:康巴方言——阿却拉嘎!(我爱你) 第五十七章 康熙五十九年戊午克西藏抚谕唐古特、土伯特西藏平。九月九月壬申平逆将军延信以兵送噶桑嘉措入藏布达拉宫举行六世**喇嘛坐床典礼六十年辛丑春正月乙亥上以御极六十年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裪、世子弘晟告祭永陵、福陵、昭陵。五月丙寅台湾奸民硃一贵作乱戕总兵官欧阳凯。十月召抚远大将军胤禵来京六十一年四月大将军胤禵离京复返西北前线—— 《清史列传.圣祖本纪.百七十六卷——百八十五卷.满文版》 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圆明园。 春日时节千顷圆叶如盖碧绿连天。许是天热得早竟能偶见菡萏零星露尖娉婷风姿摇曳可见。 康熙剪手立于池前风拂衣起在那接天荷叶中显出股落尽繁华的寂寥来他微微侧身听着身旁十一、二岁男孩滔滔言语。 “莲既是佛教之花又是理学之花它出污泥而不染譬法界真如在世却不如世法所污。世人只有无欲去惑才能如莲般现净理才可呈露自性清净。” “嗯说得好。”康熙颔赞同。“弘历你可愿随皇爷爷住到宫里去?” 弘历悄悄瞥了眼一旁的阿玛沉稳下心语透欢喜应声道好。 近侍上前轻声回禀康熙慈爱的抚拍弘历肩膀和蔼道:“去你额娘那吧。”弘历闻言恭身退离。 “四阿哥弘历这孩子甚是乖巧也懂礼由朕带入宫去吧。” 胤禛应声谢恩。 “今日春色正好听说你这圆明园近郊古刹甚有灵性朕让你十四弟也来了一同去看看吧。”康熙随意道。 胤禛面颊微颤随即定下神整了整衣袍目不斜视恭身道:“儿臣有一事欲禀明皇上向皇上领罪。”说罢跪地下拜。 “何事需如此慎重?说吧。”康熙安然不动若无其事道。 “儿臣多年前曾辜负了一女子万幸老天庇佑历经十年方得寻回。因其夙愿未了暂不能与儿臣在一处。儿臣虽知身体肤皆授之于父母无权毁去但儿臣已立下誓言此生此世当与她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她亡一日断无儿臣独活于世一刻。” 康熙闻言怒极反笑“好好”眯细了目冷冷盯住地上的人一身灰蓝衣袍袖口袍角的纹章清雅非常目光坚定不容质疑他这儿子看着有时温雅沉敛有时却又刚心烈骨般决断。他瞥了眼已走近请安后侍立一旁的胤禵复面向胤禛道:“你们如今一个个都出息了老四你休要来威胁朕。” 胤禛垂默然缓缓道:“儿臣万无此心只是谨遵皇上往日教诲为人行事言语俱该诚实而为。”他声清如水语气至诚。 胤禵心中一刺神思恍惚他此次得胜回京外人眼中皆道他往后必将无上荣耀。关于他曾仓促进兵一事皇上公开一字未提并一意遮掩就连私下亦未曾如何责怪与他略重的话只不过是一句:“胤禵从前朕说行军作战需讲诡诈但为人行事却贵在诚实开诚示人方能使人服之信之从之。” “……儿臣虽才鄙德薄但从未失信于人亦不曾负人。” 见他态度如此谦恭却坚定康熙纵然怒火滔天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冷声道:“你起来罢。” 胤禛身形站定眼神清明绝无悔意。 康熙尖锐的目光直直望进胤禛的眼里去那么多年他暗地苦心筹措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胤禛终能学会“忍”字可事到如今他竟还是舍不下想到这心底生出一些遗憾。但如今看他一双眼眸清亮如月澄澈其心终不由叹道:“走吧。”说罢往外走去胤禛胤禵紧随其后。为着方便只拣了十余人从圆明园西南角门而出。 一行人出了圆明园后行了几里路眼前豁然开朗。黄昏时分已无人劳作田野间一片宁静偶有几声蛙鸣远远白墙黑瓦村舍如星斗横列似连风儿闻着都干净得不带一丝尘垢的气息。 轿中人轻唤胤禵上前吩咐他先行探路。 胤禵应声后辩明方向绕过菜畦曲折朝前走去。一阵声响传入他耳中定睛望去方见前方大树下一禅家打扮女子正在斥责一八、九岁模样男孩他微微一笑出家人中还少有如此易躁之人。 “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你是男子汉不能动不动就哭不过是风筝掉到了树上有什么关系呢爬上去取下来不就好了。”男孩似尽力屏住却还是有些忍不住的抽泣声漏出。 唉宛琬无声叹息终是拿他没办法摸了摸他头撩起衣摆卷起袖管噌噌爬上了树伸手比了比怎么着都差一点不禁有些不甘心乌眸一转脱下青履看准角度一掷即中风筝晃晃悠悠坠落宛琬见状心中难免三分得意回一笑“你还真是会找麻烦。”阳光透过斑斓的枝叶洒在她脸上嫣然如画眸中两潋波光闪耀凭生出一种极媚的神态动人心旌。 胤禵呆愣住耳边所有的声音都不存在了天地万物只存她的笑容原来她无论是多少次回眸自己依然会心往神迷。 宛琬待看清树下来者笑容嘠然而止。 胤禵心下顿明皇上原何游幸四哥园邸却召他前来缓了缓神出声道:“师傅莫惊。”那声音虽低沉和缓不含敌意此刻于宛琬却如细针刺入耳膜教她一颤手一松身子下坠胤禵张开双臂接了个满怀刹间便如滚油烫溅到般立放下了她。 宛琬侧过身子便见着不远处站着的十数人中间众人围抬着一软轿。她慌乱地寻找着他的身影见着胤禛蓝灰身影立于人群中。象是感应到了宛琬的视线胤禛回转过身来向她投去一瞥。宛琬见着他清峻的容颜心神顿时安定了下来。轿中人轻声示意胤禛弯腰略掀轿帘低语几句便垂下轿帘示意众人朝着水月庵方向前行。 这水月庵原身本是建于宋朝崇宁年间的光孝寺算来也有六百多年历史。当年鼎盛时寺内房屋上百终日香火不断后经天灾战乱昔日盛况早已毁绝。明末年间改建为水月庵虽规模狭小不复当年气势但在这方圆百里却也算远近闻名。村中居民虽贫苦却都虔诚信佛使得庵中香火不断。 一行人在水月庵前落轿轿帘轻启一老者步出轿来。那老者身着淡青色夹绸衬底湖衫系条白若截肪色泽如酥的玉带。他走出轿来抬望向四方但见日头已略偏西庵前两株六百余年树龄的银杏树直径盈尺绿荫覆地。 庵中静无一人早在这一行人到来之前便已着人前来清场轰走一应闲杂人等。众人围拥住老者步过鼓楼、功德楼、放生池走至宝殿前门前屹立着一只雕龙描凤大香炉应景似的敬了三炷高香便由人领着走出宝殿后门来到紧掩的主持室门前。老者忽出言让胤禛随着其余人等由两位沙弥尼引到客堂吃茶等候由胤禵一人陪着走入内室。 宛琬闻声转过身来这才看清胤禵身旁的老者虽已须眉皆白脸颊瘦削却双目炯炯有神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般。她稳步上前合掌请安后取过个锦绣礅子靠在藤椅上扶他坐下又端过新沏的茶点轻声道:“皇上这泡的是洋槐蜜茶口味清淡些。前瞧着皇上额上沁出些细汗怕是有些疲乏了这些都是庵里做的素点心皇上拣看着喜的随意食些一日少食多餐总好。”望他一眼又道:“等要觉着有食意时再进食可就已有些过了。” 康熙淡笑不语饮过茶又略用点心目光如电在宛琬身上扫了眼方缓缓道:“胤禵你瞧着她可是你那亡妻?” 室内其余二人心下虽早有所备但未曾料到康熙会如此开门见山问来仍是心下一惊面上却都静如止水。 胤禵心中波澜起伏那么多年他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所言所行全不能以世间常理论说若不是他鬼迷心窍又算是什么呢?他回眸重凝望她一眼见她缁衣芒鞋素面朝天皎洁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悲喜似他究竟会如何回禀皇上已全然不在她心上般心刹时冰冷得几乎窒息。他耗费了十年心血才慢慢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可老天爷只需瞬息功夫便能重新将他们隔远远至生死尽头亦无法使他们再走在一起。他可以狠心囚困她于身边一世纵然她恨他一生可这次她与他赌的是命。 胤禵死死盯住她他只想把眼前这个静默如水的人儿抱紧揉进骨骼血脉中去即使注定要失去她也要叫彼此尝尝骨断血尽的痛才甘心。可胤禵却回转身面对康熙一字一句道:“皇阿玛她是儿臣的故人却不是儿臣的亡妻。从前儿臣糊涂执意要娶她为妻害她遭受无妄之灾万幸蒙天垂怜能让她脱离死境不至加深儿臣罪孽。但当年狂妄之举儿臣无悔若非如此儿臣不会结缘亡妻……”他垂低眉神情叫人看不真切“无论臣妻在世人眼中如何不堪但与她共度的那几年是儿臣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今因儿臣的愚错举当才与她生死永隔不至黄泉再无相见之日儿臣痛悔不已但儿臣亦知这世间纵然有容颜相象纵然曾是少年情怀但俱都不及臣妻之万一。”他微微侧身面对宛琬道:“言语不敬之处还望师傅体谅。” 宛琬合掌还礼静默不言。 康熙缄默片刻重道:“你既已心下澄静通透那再过些日子还是回西宁去吧。” “是儿臣谨遵皇命。”胤禵沉声应答。 “你先出去吧。” “是。”胤禵抬睫望了宛琬一眼欲言又止恭身退出关闭上门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待瞧见前方客堂心情更是郁结纠葛。 室内陷入静寂无声暮鼓声幽风拂过树叶沙沙如细雨几声清悦的鸟鸣打破庵寺的寂静。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朕虽有心可惜做得却不如他。”康熙忽地出言。 宛琬稍稍一怔随即坦言道:“梁武帝萧衍虽一生信佛广建佛舍可最后却被困饿死在鸡鸣寺里。他梁虽是六朝中最为繁荣最为清明的一代却先有侯景之乱后又不得善终佞佛亡国其功过是非实难评断如何能与皇上相比?六祖惠能说:‘出家也可在家也可。‘皇上是心中有佛虽身居庙堂之高亦心如莲花开。” 康熙闻言也不言语只淡然颔。 室内檀香的淡雅气息与她身上自有的清香纠缠一处叫人闻着竟是分外干净圣洁。 “以姑娘的性情似应能看透世情不屑功利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康熙言话有所指般耐人寻味道。 宛琬若无其事地亦笑道:“民女不过是出生的好一路又有人遮风挡雨无需为俗事烦忧又有何资格妄谈淡泊清高世情看透。” “哦那看来姑娘隐居于庵中并非是为遁世。可如为藏身又为何要出手管那闲事?既然管了事后又为何不再另择它处避了开去?”康熙索性追问。 宛琬纠起的眉眼凝望着那泛着诡谲波光的茶盅缓缓道:“民女并非悲天悯人只是亲闻目睹叫人避无可避。况民女并不觉得天下有何事是真的可以瞒得过皇上。”宛琬不避康熙咄咄逼人目光继续道:“那李氏兄弟本为水磨村人自幼随其舅南下海上经商。五十五年后皇上下令海禁同南洋贸易一概禁止。其兄弟伙同当地村民索性长期集聚海上私下贸易谋取暴利。六十年台湾朱一贵作乱。沿海各地衙门俱都借此机会大力海上剿匪。有人传那李氏兄弟逃回了水磨村。此地衙门借着钦命围剿日日四处搜查寻衅滋事轮番抓人入衙需凑够银两方放人。屡次得手后官衙赎银越加抬高终逼民反衙门为睹口胡乱添加罪名竟将良民活活打死……”她没想到天子脚下竟如此草菅人命。 那日皂隶们又去村中捕人偏巧碰上个刺头的冲撞了起来。 那李大黑黑脸阔腰怒目一瞪:“不要以为身在官府就可以仗势欺人。这村里姓李的不下百口难道人人都包藏了那两兄弟吗?自己没本事捉住人只会跑来欺诈凌辱百姓。”他憋了一肚子的气说话呛辣。 几句话听得那大衙役差点没气晕过去他挥手让四、五名皂隶们上前扭住李大黑拿住木枷就要往他头上套。 李大黑拼命扭身反抗。“我犯什么事了?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大衙役伸手摁住他的头恶狠狠道:“王法?就凭你刚才称两匪盗为兄弟你就是死罪!爷还怕治不了你这犟驴等进了牢子里好好招待招待你你就老实了。” 一旁其爹李老汉慌哈着腰苦苦哀求“大爷求求您了犬子不懂规矩冲撞大爷了——”还未等其说完吆五喝六的一皂隶早一拳撩开老汉他一个不稳跌倒于地。 “爹!”李大黑急了一脚挑起地上扁担伸手抓过朝一差人扫去。这下顿时闯了祸。那差人趁势倒地不起哀叫不停。大衙役对着各皂隶略使一颜色怪叫道:“盗匪入村结团搭伙殴打衙役。这刁民怕是要造反啊!给我上!” 众皂隶们如狼似虎般群涌而上举棍劈头盖脸朝着李大黑打来片刻工夫便被打得满头满脸浑身是血一路滚了开去。 大衙役和皂隶们似仍不解气一路追着打去可怜那李大黑光天化日之下七窍流血活活被打死过去。 宛琬说着说着眸中隐隐水光侧过脸去深深吸了口气。 康熙听着微微蹙眉末了道:“县衙滋事扰民固然可恶但那李氏二人伙同他人不顾法令海上走私犯私其罪当诛。其同村人未必毫不知情全然无辜。” 室中静默片刻宛琬才又轻柔道:“前朝王直身后恶名无数可民女更愿称其是天生英才的徽商。前朝海禁后他虽居倭国之地与佛郎机(葡萄牙)、倭人(日本)等国进行海上贸易可他始终以儒生自许‘平定海上’后日思夜想的不过是能归顺朝廷屡次请求:望朝廷使其海外贸易合法化。可傲慢的嘉靖皇帝永远只有一个答复:‘片板不许入海。’当时名臣胡宗宪认为如朝廷可利用王直且宣布海外贸易合法不但可使海盗不剿自平中国更可开辟出海上丝绸之路。可无人听取。明朝军队打不过王直就抓了他在徽州妻儿老母并用虚假承诺诱捕王直。其在宁波港口临刑前痛呼:‘吾何罪!死吾一人恐苦两浙百姓。’他死后原本只是为经商而武装的团伙被逼成了真正的‘寇’东南大乱。” 她轻柔的声音在稍作停顿之后又道:“市通则寇转商市禁则商转寇。”她并没有直筒筒讲出自家观点而是宕开话头借古喻今。 康熙没料到一女子能有如此见识心中倒有几分明了他那素端严的四阿哥原何着迷了一时陷入了沉默凝眸望着指间晶莹如玉的瓷盏半响温言道:“树茂盛了难免有枯枝可若要修枝剪叶却会一动牵全身有些事难啊。” 康熙端起茶盅轻呷一口。宛琬轻声上前执壶添加茶水慧黠的明眸悄悄闪动静待下文。 “明末的崇祯皇帝其实并非昏君他知积弊日众亦有决心整肃朝纲为了挽救明朝垂垂可危的江山也做了不少事。他实行新政整顿朝纲其中一件就是撤除了各省驿站。驿站你知道吧那是朝廷与各省传递消息的地方也是供官员们歇脚休息之处。朝廷设驿站的初衷是为了简便公务可日子久了它腐朽了烂透了竟变成了朝野勾结敲诈勒索的肮脏地儿。崇祯皇帝就下决心撤除了它让数千驿站的官员免了职数万驿站的驿夫们没有了饭碗。”他停了下来看着宛琬。 她明其所指接口道:“后来那丢了饭碗里头的一个把明朝给灭了皇上说的是李自成吧。” “那朕的意思你懂了吗?”康熙望着她。 宛琬一挑眉很快会意坦然道:“我懂但我不信满朝文武官员中会有一个李自成。崇祯皇帝治国虽也称得上兢兢业业直至破城之日自尽比起那些苟且偷生的末代皇帝也算少有的刚烈了。可问题是当时已是明朝最衰败的年代内忧外患况崇祯本身并不具备振兴一个朝代的能力。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朝代的兴衰都是由于它的基层治理那时明整个王朝的基层组织和文官体制都已经坏掉了朽烂了。自古新政难以施行无非是利益所在罢了可那些千方百计阻挠的王公贵族们却忘了树盛叶茂才好成凉若这树都让他们给掏空了真要倒了他们养尊处优多年文无点墨武无寸力谋生技能一无所长又该如何自处?自古实行新政看似富亏贫利其实不然其目的正是为了保住这根本之树啊。” 她娓娓道来句句有理听得康熙一惊其言触到了他心底隐忧眉宇间浮上忧虑之色不觉抬目重视面前的宛琬须臾神情自若地收起眼里的诧异不置可否。他随瞥见案摞经卷中夹着的《太平经》不由笑了“《太平经》主张‘人无贵贱皆天所生’倡的是‘清平廉正依法办事’、‘周急济穷、减免租税’那依姑娘所见富国强兵要为何?” 宛琬沉吟片刻方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货畅其流。” 康熙闻言略加思索轻轻颔饱有深意道:“有些事这一代是做不了了可还有下一代。”他心中感慨一时无言久久面上笑意一点点褪去终成一片平淡。 “东汉时鲜卑人入境掠夺辽西太守赵苞率兵对阵。却见其母、妻、子俱落贼手。赵苞阵前为全君臣大义而不顾母亲哺育私恩。为贼杀其母功成而呕血死。赵苞他虽为大公而弃小私世人敬仰。但他到底为了不负天下而负了亲情人有七情六欲素日虽知大义可若身临其境真能通明?又若为了天下牺牲了至亲骨肉其母难道真能不心怀恨意?”康熙微微眯了眼瞧住她。 宛琬垂着头肩膀上似是用了极大的力忍住般沉睫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良久抬眸望向窗外绚丽霞光目中已见泪光。她回转过身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已恢复了平静这才开口道:“两军对阵时赵苞母亲当时曾对其子遥曰:‘人各有命如何能因私恩而使忠义受到亏损。从前王陵之母被项羽扣做人质时其母对着王陵使者伏剑而亡以坚定王陵追随刘邦之决心。今我也欲效仿王陵母儿你只需努力作战!’民女想那位女子虽是母亲可她亦知‘凡大爱者必无私’从她选择他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对他而言这一生无论是多少次同样的抉择这都会是他唯一的选择可她正因如此而深爱着他。” 康熙刹地抬眸看住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如泓泓秋水般清澈淡静眸底深处却又透着暖暖春意。康熙第一次感到有些不忍。他突想起了那九重宫闱暮色中无数次他立在殿外白玉雕栏前从那里可以俯瞰大半宫禁一重一重的殿宇绵延而去整肃辉煌。 世人眼中朝堂之上帝王是何等意气风扬而无数漫漫暗夜里又是何等寂寥无边无涯无论时光怎样变迁帝王都将注定是那最孤独的人。他亦深知胤禛他未来的帝王之路将遍布荆棘漫长而又孤寂心终将渐渐冰冷如铁也许这样的女子一路陪着胤禛走去才能为他带来些许温暖。 康熙目光如剑盯住宛琬“姑娘是如此慧根之人便该知道朕此次所为何来。虽说十四总算没糊涂到底明白了过来可这桩事未了。你吃过的苦朕都知道。可在世人眼中你和十四亡妻的容颜如此相象只怕见过的人都会谣言纷纷。这事莫说是天潢贵胄便是寻常百姓人家也断不可行。”那一瞬他眼底闪过残酷杀意。 没有他预料中的惊慌宛琬只淡淡道:“民女知道与情与理民女都早该自行了断了。”兜兜转转总算熬到这刻她直视着康熙看着他紧绷的脸和锐利的眸子不知为何长久的恐惧徘徊竟一扫而光反倒很平静地说道:“民女并不怕死只是于他订下‘生死与共’誓言不敢再轻言死字。从前民女迂腐看轻了誓言亦辜负了他。”她羽睫下的眼眸渐渐迷离微微笑了起来笑里流转着爱与温柔。“民女答应过他无论生死都再不离开他不让他一个人寂寞孤单。” “哦你就如此断定他会与你同生共死你可知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皇上天纵神明无所不晓。可于他民女却可说定有不如民女明白之处。”宛琬目光清定光华流转笑容淡定。“婴幼时他一次也没有被他亲额娘慈爱地搂在怀中听她唱起家乡草原牧歌哄着入睡;少年时他没有坐过一次他最崇仰的阿玛的膝头抚摸着他青青的胡茬听他说着那些英雄往事。他没有痛痛快快大声笑过亦没有不顾姿仪大声哭过皇上也许在世人眼中他有着天底下最好的一切可在民女心中他却一无所有……”她微笑中蓦然落下泪来晶莹如露。居于庵中时日她已想得通透凡事皆为有因有果她早该干干净净地断了却因舍不下他舍不下他往后十三年的孤苦重又踏入尘寰情思纠缠。 宛琬伸手敛了敛衣袖郑重跪下“民女恳请皇上成全。”电闪石光之间她已手握匕朝脸划去。 康熙虽已有所察觉瞬间出手握住她手腕却还是迟了一步匕自额头划过她半边脸颊黑浓的血花狂肆地绽放着。康熙唤人入内为其面上划伤敷上药粉止住血复让人退离。 室内只余四目相对灼灼如星。这是怎样的情深意重啊胤禛他何其有幸。康熙心下五味杂陈面上掠过一丝波澜终是低低一叹道:“你真的不后悔真的忍心自毁容颜?” 宛琬素秀的容颜上污花了血迹只余一双眼眸依旧清澈依旧坚定:“蒙皇上成全这已是他与民女最好的结局了。”她静静看着康熙轻言道:“从前民女只想觅一同心人平平静静相携一生。然而却一步步走成了今日的局面可见世事多身不由己。皇上无须替民女惋惜只怕民女日后要让皇上操忧了。” 康熙望住她她却眼望窗外远天满目粲然。彼时天边霞霰已冷恰余霞洒在她脸上仿佛万道霞光全收进了她那一双波光粼粼眼中。 康熙凝视住她暗叹:你有着非比寻常的勇气与智慧可日后在重重殿宇面对无数个刀风剑雨的漫漫长夜你是否还能无悔呢?他轻轻抚拍她背微微笑道:“傻孩子你一女子尚有此决断朕如何就比不过你了?你既选了这一条路走便该知道不管它有多难多难日后都不能再反悔了。” “是民女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第五十八章 倦鸟归巢天空染就层层霞红将远山与树木添上几分柔软颜色。 “师傅”婉琬瞄了眼犹自拉着张臭脸的墨濯尘“师傅真的没什么关系的”不待她话说完墨濯尘瞳底火焰瞬间窜高一把扯住她的细腕力道之强教她痛得抽气。 “是啊没什么的你净把那些针往自己身上扎好了反正以后你就可以悬壶济世拯救世人了。这世上就数你最会自我牺牲断了腿又毁了容我看你为了他还有什么好牺牲的!”墨濯尘不加思索脱口而出这感觉有点陌生竟是怒气冲天? 是气她为了能尽快掌握穴位屡屡不听他的劝告在自己身上扎针体会全然不顾危险。 还是气她豪不怜惜自己人家姑娘珍视看重过性命的容颜她却毫不犹豫的就给划上一刀。 更或者他不是气她而是恼怒自己? 墨濯尘盯住她一双剑眉紧紧朝眉心靠拢她额前青丝飘垂依旧难挡那触目伤痕。这些天的用药虽将原先悚人的血红颜色褪淡了去却还是留着条肉色疤痕狰狞的斜爬在脸颊象是最完美无瑕的珍珠出现了裂纹。 见她香额盈汗小脸煞白墨濯尘尽管气恼却又不忍。 蓦然间他甩开了她“我不是你师傅。”依旧怒气冲冲。 宛琬喘着气揉捏着自个儿的手腕上头淡淡的一圈瘀伤见他神色依旧铁青严厉得吓人。她试着想微笑眸中却流出泪来终于不再强忍透过蒙蒙水雾执拗地看着他“师傅从前我因为害怕扎针总不肯好好学针灸那一夜她在我怀里一点点冷去我却无能为力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恨自己” 闻言墨濯尘面色徒然一变该死他怎么忘了这茬事竟还往她伤口上撒盐。 瞧着她低泣的样子心痛到了极处又像被谁掐住喉颈墨濯尘半晌挤不出丁点声音。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受?心正微微眩惑中两道浓眉忽又紧紧拧起。“你是不是又没有按时擦药?” 他上前检查她颧骨上的伤痕还恶劣地扣住她的下巴稍嫌粗暴地扳向一边“我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子像妳这样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脸蛋。” 谁说的?她也很在乎啊!“我有擦药。”宛琬才要抬头便让他狠狠扣下。“啊呦疼。” “哼你倒与常人不同铁划肉时怎么不疼这种人家你苦还有得吃。”墨濯尘一边斥责一边如变戏法般掏出药巾瓷瓶替宛琬擦涂伤口。 宛琬嘴角微微牵动她知道师傅没有家人一直把她当成了亲人“师傅你不要再怪他了现在不都过去了。”她怯怯道。 一提这话墨濯尘火气又窜最近不知怎么便如点了炮仗般易爆“都过去了那你还待在这里做尼姑!那老头就不是好东西他既然允你恢复从前身份下旨解除了你从前婚约又啰里八唆说了一通体恤你十年含辛茹苦的废话那为何不干脆成全你急于嫁入他家的心愿偏偏还要你带修行三年才能另择婚配。你看着聪明一碰上他就苯昨天和你说的……” 宛琬绯红了脸一口截断他“你胡说什么呢谁急着要嫁入他家了。”她蹲下身子自顾拔起药田中的野草。“再说做人就非得要耍阴耍狠人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你昨天说的那些我统统都做不来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墨濯尘一声冷笑一脚踢散她拔在一旁的野草。“那你就不要想着和他在一起!你以为自己无所欲求心甘情愿做颗小草就太平无事了吗?就算做颗野草挡了别人的路还是会被连根拔起。”被她气到胃痛他继续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性格为人在那个家里是祸非福。你心存良知热心助人别人却道你另有图谋。你无所欲求别人亦以为你装腔作势欲擒故纵。你屡受打击终忍无可忍欲做回击却正好落入敌手坐以口实煽动原先认同你之人反戈相向其中的丑陋残酷你到底明不明白?” 宛琬一时无话可说其实她心里知道他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那里的残酷血腥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适应可他会在那里仅这一点便让她别无选择。她索性在田埂边坐下挺起双肩对着他微微笑声音低柔却坚定“师傅有些时候吃不到苦的苦会比吃得到苦的苦还要苦。”人生总是充满希望有失必有得她坚信不疑。忻圆死的那一刻她心中某一部分也跟着她永远死了心瞬间燃成灰烬可它却偏偏还坚强有力地跳动在胸腔中原来心中有另些东西让人杀都杀不死。既然已做了选择她就不后悔即使是世人眼中最错误的选择她也能够找到正确的方向。从小到大她都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咬牙向前走的。 她突然柔柔的语气和微微笑容让他迷惑。墨濯尘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双目深邃凝视住她微抿的红唇透出倔强的坚持也许她要比自己以为的更坚强。他面色稍霁亦蹲下了身子看见田埂边搁着的晒匾里放的似乎不是药材不由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哦那个呀我记得师傅最爱食肉了可老吃红烧肉、白菜煮肉片什么的都腻死了。趁着大太阳我晒了些茄子炸干豆角什么的和肉炖着一块吃可香了。这就叫有事弟子服其劳。”宛琬轻眨眼睫回给他一抹柔净的微笑。 蓦然间一股暖流在方寸间涌溢他嘴上偏偏没好气道:“有空你还是多操操自己的心吧哪有这样大姑娘还整日瞎混的。” 宛琬侧看了眼他回丢了一句:“师傅都三十好几了不还一样没成亲?什么时候帮我找个师娘呢?” 墨濯尘一愣眉心微蹙两潭眼深幽幽。 “师傅该以身作则才对不是说身教重于言教嘛。”见他愣住宛琬乘机再进一言。 闻言唇蓦地拉成一线他不出声黝深瞳底忽明忽灭。 “师傅你看杜仲长出来了。”宛琬黑眸忽地一亮欣喜地拉住他的袍袖急切道:“太好了以后就可以用杜仲林代替搭棚在杜仲荫下间种黄连了。师傅你看那边的钮子七、竹节参、羽叶三七都种得很好师傅它们比起人参来好养活多了可滋补强壮散淤止痛止血之功效却一点都不差对不对?”宛琬得意的唠叨个没完。 她靠得那样近一抹馨香毫无预警地窜进他鼻息肌肤彷佛透着蜜味随着风频频钻进鼻腔教他不想闻也难。墨濯尘一口气掐在喉间胸口涨得闷闷直觉该说明些什么但脑中乱烘烘的抓不住丁点脉络。 蓦地宛琬站起了身似在倾听随即出声道:“有人来了。” 闻言墨濯尘缓过神来一定是这田里的药草味同她身上的清香混在了一起才把他神志薰得有些虚浮。他起身抬头就见一马当先几匹骏马尾随其后迎面驰来。近得跟前为一人放缓马步示意随后人马原地等待。 “胤禛。”宛琬一声唤得好轻轻得淹没于马蹄声中几叫人不觉可那眉、那眸、那唇却漾出浓浓的欢喜盈盈情意。 马上男子似听见般峻颜顿时柔化薄唇扬起了笑弧。 墨濯尘见那马上胤禛素衫清俊眉目朗朗正旁若无人地注视着她温醇笑着。他胸口方寸间竟悄悄地漫起了自个儿也不明白的酸意。 墨濯尘心烦意乱深深呼吸胸膛厚厚地鼓起徐徐吐出闷气下颚绷紧薄唇显得严峻僵硬地道:“这里我来弄。” 宛琬回见墨濯尘暗沉着脸眉心纠着忧郁。师傅生气了她知道。师傅今年都已三十六换了别人早该儿女成群了可如今他仍一人独处她刚才随口的话怕是真伤了他吧。“师傅”她靠近了些扯扯他衣袖。“你别生我气了你知道我成日里瞎说的……” 墨濯尘瞧见她满脸的不安怅惘眸中带着期盼心脏彷佛挨了记闷拳喉结轻蠕他尝试着出声但觉喉中干涩语调难成这般别扭古怪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一瞬间答案拨开层层迷雾呈现在眼前他知道——自己爱上了她。 从前他只当自己怜她惜她欣赏她全因自己没有亲人便觉得她——她对自己而言很重要很重要却不知道原来心早已起波澜。这些年岁月悄无声息地流逝她已成了他十载岁月的唯一光芒早已将他吸引过去教他不知不觉中蹉跎时光只想去读懂她的心思只想去安抚她的忧伤只想要她永远笑容绽放。 墨濯尘静静注视住她连自己都未察觉目光是何等温柔假咳了咳连忙镇定暗暗调息。“师傅没有生气你去吧。” 见到墨濯尘双眉舒展宛琬笑涡轻漾。 胤禛双眉悄然蹙起他看出墨濯尘那双深邃黑瞳已流溢出爱怜神情。大庭广众之下她的身子不该靠他靠得那样近手也不该握他握得那么紧墨濯尘虽是她师傅却更是男子而男女——授受不亲。 未思先行他跨去一步已稳稳地握住宛琬的手腕扯来自己身边。望着墨濯尘胤禛含笑微微颔示意缓缓转着扳指目光锐利。宛琬瞧见墨濯尘脸上笑容僵硬有些尴尬她知道师傅素来对官家有些疙瘩更何况天子人家的他忙挥手道别扯住胤禛转身往前走去。 田间小道两人静静地并肩而行一沉一盈的脚步形成相谐的韵调身后骏马蹄响慢条斯理地穿插其间喀哒喀哒颇有几分悠闲味道。 胤禛突地回便见那袭青衫身影依旧伫立在原地。卒不及防墨濯尘俊颊微显狼狈面上留恋神情无所遁形。四道目光空中交战深沉难解片刻那忧郁的青影一顿回转了身去。胤禛方才收回视线。 夕阳落山不久天空还燃烧着一片桔红色的晚霞映着田野无遮无挡横贯南北五彩缤纷。 胤禛和宛琬已绕着田园走了一圈两人的步伐极缓肩并着肩走至村边溪流旁胤禛自顾坐下。 宛琬咬咬唇偷偷觑了胤禛一眼见他抿着唇眉心微微蹙起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和平常一样只是有点冷淡。这男人啊……嘴唇单薄显得有些无情应是理智远远强过感性的人说话、神态一副早已习惯操控周遭一切的模样。宛琬心底叹气却还是跟着坐了下去。 胤禛一言不随手拣了颗小石子衣袖微扬随即飞出石子轻点水面瞬间跃起又以一个漂亮弧度落下再跃起接连着好几回才咚一声沉入水中。 瞧他面有得意宛琬不屑一看来得晚了还先摆臭架子忽然鼻子痒痒忍不住皱皱鼻头打了两、三个喷嚏。胤禛凑近一看她下巴似乎又尖瘦了些腰身略微清减象是风再强些便能将她吹飞似的忆起来时路上随从的回禀才下去的闷火忽又窜了上来眉心顿成峰峦。 “你以后不准再离开水月庵四处乱跑了。”他沉声命令语气好差将她揽入怀中暖暖围住她的动作却十分轻柔。 闻言宛琬怔了怔她早就见识过他近乎孩子气的行径不说原由莫名生气害人费思。可今天她莫名就觉得很委屈教他执拗的语气弄拧了心不想再去理他。 宛琬微侧着面颊眼睫委屈的一扇一扇当没听见。 胤禛眼角若有似无的瞥向她他知道自己不该生气可见她冲着别的男人笑还兴高采烈地比手画脚他心里就闷的难受试着深深呼吸仍是无法尽除平日的镇定一牵扯到她身上总是轻易动怒没法按捺。胤禛没再言语却一直握着她的手掌。她掌心虽柔软但指腹间已有着因长久捻针而生出的薄茧。胤禛心生怜惜拇指下意识搓*揉着。宛琬身子微微一瑟他掌心的热度教她那般眷恋她舒服的享受着眼睛却还扁扁的象委屈欲泣般猛地下巴被男性修长的手指攫住。“怎么还真要哭鼻子了?” 本来是还能忍住的可经他这么一挑明眼泪就跟着滚出眼眶瘪瘪嘴有点委屈又有点赌气任性。 “就是真哭难道还有假哭吗?”她开始扭动手腕试图挣开他的掌握几次努力失败放弃挣扎掉开气红的小脸看也不看他。 胤禛掌心紧随完全掌握她那张杏脸儿轻轻画着圈儿的拇指慢慢沾染上……湿意? “宛琬。”心一震他上身再度倾前见她小脸微垂眼角已渗出泪珠蜿蜒出细浅的水痕。 “宛琬……”他哑声唤著心揪成一团突地恼起自己欲将她脸扳过。 “丑死了不准看。”她又撇开脸。 “谁说的?你可是十全十美从前你不是说有种美叫‘缺憾美’现在可都齐全了。”忽地他眉眼俱柔嘴角不由得牵动了。 她眨了眨眼睫这才有些明白他是在逗她小腿野蛮一蹬谁叫他自找。 脚踝被狠狠踹中从未有过的经验胤禛卒不提防看住她错愕的表情千金难买。 宛琬心头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胤禛似笑非笑瞅着这个不好惹的小女人女人任性的滋味实在新鲜令他不由自主纵容起她来喜欢从她身上颠覆以前所厌恶一切的感觉。 “原来你这么凶。”像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余辉洒在她脸庞涂上一层金色的粉耀眼的令他着迷。 “谁让你净是惹我生气!”是不是太过用力真的踹痛了他宛琬竭力隐藏住自己的局促不安。 捕捉到她细腻的表情变化胤禛难得大笑毫不掩饰。 不知怎地看见他大笑胸口酸她瘪瘪嘴又哭了起来。 老天她怎么又哭了起来。 她的眼泪便是套在他额头的紧箍咒就算他是孙悟空也要乖乖认栽赶紧将她紧紧搂住让她的挣扎统统化为乌有。 “琬……”他小心唤她感觉怀里的人儿轻轻一颤。 她每次落泪他总是难受可偏偏惹她落泪的又总是自己“琬乖不哭了”如同哄个孩子。 听他低哑唤着宛琬不由自主回转身又被他那深邃目光吸引住有些不能自己。 “我没哭我洗洗眼睛不可以吗?”宛琬强词夺理的回嘴唉她又逞口舌之快了这个毛病想改也改不了尤其在这个男人面前更是容易冲动。 “嗯。”他轻唔一声大掌在她背脊和上抚摸他总是说不过她的不是回答不出她那些突如奇来的怪问题就是被她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打败。可他还有别的办法对付她他俯低脸容伸出舌舔去她犹挂着的泪儿温柔地吻住她的小嘴又万般柔情的吻过她脸颊疤痕心中既酸又暖。她身子一僵小手习惯性地扯住他的衣袖体温一下飙高呜咽早已化作一声嘤咛。 这种时刻偏偏宛琬还能想起关键问题“胤禛你快放开啦侍卫们都在后面。”她轻嚷一张小脸从他怀里探出脸颊胀红紧张皱着鼻子的小动作实在可爱。 他忍不住啄了一下她俏皮的鼻尖“那就让他们看个够。”他爽朗笑着第二次成功堵住她的小嘴。 不管了一阵晕眩宛琬双手紧抓住他的衣袖轻轻颤抖。 “……唔……你不是来带我去打牙祭的吗?”为什么总有怪怪想法横空出现。 “过一会就去吃。”他含糊哄着进一步追逐着她的香舌。 在这样的地方热吻有种被偷窥的刺激感热力在瞬间提升到最高点两人像在火里燃烧。 宛琬眼神无意瞥见他脸上泥印哦应是她满手乱揪小草泻愤后顺便带上了他的峻颜。这会瞧着一惯严峻自持律己甚厉的男人如此邋遢她实在忍不住要笑。一会哭一会笑她是不是小狗不管了。 所有气氛都被她统统破坏胤禛无奈停了下来伸手捏了捏她那惹事的笑靥另一手伸进襟口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放入她手里。 “徐记那家生意太好我等了会儿所以来迟了。” 宛琬捧着那油纸包尚末揭开鼻尖已嗅到香软的味道是她最喜欢的糖圈外酥内松那家店又小又破从前他都是站得远远的。 “胤禛——”她嚷着顾不得那包糖圈藕臂紧紧揽住他的颈项。哦鼻子酸酸弄得她想哭又想笑。这男人绝对是生来克她的可她是真喜欢他呀…… “你开头为什么不说还不理人。”蹭着他的颈窝她吸着鼻子不忘指控。 胤禛静静地笑侧身唇轻轻触吻她颊边那道伤痕低声道:“傻瓜我没有不理你。” “你刚才就是不理我了生我气了。”她不依不饶继续申诉。 “你跟着庵里师太跑去赈灾布布粥也就好了可为什么还要跳进河里防汛的事用得着你女人出力吗?弄得浑身湿透回来。现在还乱打喷嚏我当然生气。”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没有……”闹了半天原来是几天前的老帐被他察觉她说得有些结巴。“是个孩子调皮跑下了河我急了才下去拉他的。” “女人同情心泛滥就会感情用事!尤其是你。”他回得毫不客气。 话才短短一句却有严重轻蔑女性的嫌疑宛琬不满地瞪大眼睛才欲回过去。 “还说?!”他黑眸陡眯瞧那馨香菱唇近在咫尺气血一冲不禁凑去吻住了她嗯还是这个办法管用。 她再次热烈回吻实在是不争气可她心甘情愿。吻如同野火燎原绵绵难绝许久许久空气终于宁静下来只余两人微喘的呼吸声相互交错。 “琬”胤禛轻柔唤着唇擦过她的额角。 “嗯?”她浑身无力紧贴住他。 胤禛温柔的揉揉宛琬乌黑的。“琬”他又唤这次双手坚定地按住她的巧肩稍稍推开让他能好好地看着她的脸四目凝视。“你放心会好的以后都会好的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原来她心底最深处的惶恐他一直都知道宛琬掀了掀唇瓣想要说话却像有东西哽在喉间就是没有办法出声笑容慢慢溢开眼角浮现泪光。 是他们一定会幸福的黑暗的路已到尽头。 第五十九章 七月七的天白云东一朵西一朵闲散漂浮着象是热得无力般。 在圆明园住了几日胤禛回了京城的雍亲王府中。因途中天气炎热他中暑了上吐下泻只得躺在府中休养。其实他的病并非这么严重皆因眼下皇上身子日渐清减各皇子间的争斗已至白热化他索性称病不出。 这日午时过半胤禛一身墨色道袍正躺在书斋竹榻上闭目养神忽听得外间传来喧哗声。 胤禛微蹙眉尖才欲唤人李青已入内回禀是左副都御史顾天成大人求见。 这顾天成是康熙四十年进士为人性格耿直行事干练曾出巡过河北、广西等省颇有政绩其无论脾性还是治事勤谨作风都深得胤禛赏识。 却说顾天成入室请礼坐定简要将这几日朝中大小事宜述说一遍。 胤禛不厌其烦听得仔细遇到含糊处出声询问仔细方才罢休。 “朝里明眼人都知这回韩少功剿匪不力是他总督满礼多方掣肘克扣军饷这才使得韩少功后方大乱无功而返的。”顾天成皱眉道他四十开外中等个儿生得白白净净。 胤禛沉思不语满礼写得一手好文章又善于揣摩皇上心意平日甚得皇上称许。可其为人心胸狭窄嫉贤妒能剿匪两年余上折奏讨白银无数匪却越铲越多。只是因他为老八、十四那边的人朝中为其开脱之人甚多。朝廷曾三次遣将前往满礼均排斥不与合作可一但战败他不仅不引咎自责反总率先弹劾他人。 “现东南沿海贼盗横行日益猖獗已连续掠夺数县军民伤亡无数甚至还敢抢军营中枪械官署中亦被盗贼频频‘光顾’。今晨邸报又至北通、白山两县几乎全县焚毁。皇上已下旨意限期剿灭。因前番卑职曾上折恳请撤换两广总督今日皇上询问可有合适人选卑职想先请示一下王爷该推荐何人方好?”顾天成斟酌一番小心问道。 “朝里大臣们都怎么说?”胤禛未答反问道。 “还不是和从前一样。”顾天成稍稍欠身抱怨道:“皇上廷上指令商议文武大臣们不过是纷纷揣测圣意一味附和罢了。” 胤禛瞳底似浮阴霾思绪飞转:这些朝中大员身居高位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每每商议朝政往往是“彼此推诿不一言”也有假瞑打瞌睡也有海阔天空闲聊散谈等到需要拿出主意的时候便鼓动一两个新来的科道官员言表态然后大家便“群相附合以图塞责”。胤禛轻哼一声思量一番决断道:“我看举荐孔誉珣为好。” 顾天成闻言大为吃惊脱口道:“王爷此人虽有军事才能手段凌厉可他素来名声不洁太过爱财举荐他只怕要落人口实。”他略一犹豫继续道:“他虽每赴一地上任均政绩显著捕盗安民催收赋税俱有一手可弹劾他的折子也从来未曾绝过。这其中固然有地方官员不满其苛政挟私而告的但所举报孔誉珣贪墨之劣迹也未必全是空穴来风。” “满礼他操守虽清却办事无能纵不爱钱又与地方何益?自从东南沿海匪乱朝廷拨放满礼的军饷已达上百万两可结果匪越剿越多所需银两更如无底洞般深不见底还耽误了时间简直是比贪墨更为可怕。”胤禛一敛眉淡然道:“况孔誉珣这人我知道他虽贪财却都在明处他能实心任事、整饬地方不过是为人倨傲了些又行事苛严故遭人非议。静东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有时做事与做人不可统一。两者若有抵触则只能把做事放在第一了。” …… 不知不觉两人已在书斋中密语了半日。顾天成起身正欲告辞只听李青在外示意齐云山的古瓮水已送到了。胤禛唤他入内见他拎着水壶身后跟着女侍提着食盒。 “水已烧了?”胤禛问道。 “是。王爷都过未时了您还没用午膳先进些点心吧。”李青恭身答道。 “噜嗦把茶具摆上。”胤禛吩咐后转向一旁面露忐忑的顾天成道:“静东你坐下先喝一杯再走吧。” 说话间李青已与侍女布妥茶具、茶点。李青沏水泡茶一应程序做得细致认真分毫不差恭谨端过闻香杯递于胤禛。 胤禛举杯轻啜一小口稍稍低头从嘴唇两边吸入一口气让茶汤混着空气在口鼻交界处翻搅须臾对着李青笑道:“果然是水坛的关系用了这古瓮水茶香馥郁胜似兰花。静东你觉得如何?” 顾天成早已饮完一盅忙附言道:“果然好茶回甘时犹让人有余味无穷的感觉。” “烹茶水之功居大。”胤禛脸容浮出笑意。前几日宛琬拖他跑去水月庵附近的齐云山上。胤禛见茂林岩崖深处白色石隙中涌出的泉水分外清亮他掬上一捧品饮甘甜清冽便让人装了些山泉带下山。当夜煮泉冲泡茶味仍有浊气胤禛不免有些失望。宛琬说或许是所用水坛不对那几只盛水坛子都是新窑才出的窑火气未退难免会粘上腥土气过些日子待她去寻些古瓮来让人取了水再与他送去。 顾天成不知其中缘由见胤禛笑意不退心中暗暗称奇只叹这位雍亲王爷对事真是要求苛严大到朝政小至饮茶俱是要求甚高细致认真。待饮过三杯顾天成起身告辞。他前脚刚走李青又匆匆入内恭谨递上刚送达的帖子。胤禛接过展开一瞧“一群混蛋。”一声怒骂吓得李青脚下一哆嗦慌将欲劝他进食之事咽下退至书斋门口半掩上门。 窗外蝉声不停胤禛坐于书案前心烦气燥想了想还是摊开扔至一旁的信笺细细看了起来。 一头戴凉帽小厮手捧托盘蹑手蹑脚步入书斋乌溜溜的眼珠看向端坐于书案后的胤禛。 他不知在看什么十分入神抿着薄唇紧绷着脸锐眸闪着戒备好像敌人随时会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似。宛琬瞧得入迷他的眼睫浓密如扇眼角和眉心处镶着极淡的纹路他的是自然卷散开辫时的鬈模样最让她着迷。一缕阳光投射过来映着胤禛两鬓杂有几丝白她心下一紧唉她实在不懂他就不能松弛一下下颚的线条吗? 窗外掠过阵凉风拂过花草跃窗而入好似在她耳边述说着些什么不知怎地竟教她有些淡淡惆怅。 胤禛微抬眼角瞥见小厮衣袍想是李青又来劝他用食“你怎么又来了?出去。”他有些生气脸庞慢慢抬起定定地望着没回过神来。 “哦。”宛琬掀了掀唇还没挤出话已忍不住先回他个灿烂笑容。一不留神从凉帽下钻出丝十分调皮随风轻扫着她麦色的脸颊流露出一种脆弱温婉的气质。 宛琬放下手中食盘轻轻叹气:“胤禛你瘦了好大一圈。你做事能不能不要那么辛苦认真?” 他喉结微动抿了抿唇看着她。“认真些不好吗?” “不是不好可是……”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偏着头不住叹息。唉这男人认真惯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怕她再怎么解释也说不通。 胤禛凝视着那张生气勃勃的秀脸她是随着送古瓮水的侍卫一块来的吧怕是在外等了许久胸中温热不由自主地两人相视笑了。 此时狗儿的吠叫清楚响起元宝不知何时溜入老大把年纪围绕着宛琬的脚边难得兴奋地乱吠喉咙中还出呼噜噜的声音。李青急急跟上放下托盘瓷罐忍不住对着宛琬眨眨眼她会心回笑。 李青一转身满面笑容正对上胤禛面无表情地瞪住他。李青指指宛琬结巴道:“她让奴才送‘踏雪寻梅’羹的。”弯身抱起元宝慌忙跑了出去将门紧紧关上。 “你不要对什么人都笑。”胤禛等李青被“瞪”跑后深邃乌黑的眼光再度调回她脸上口气近乎指责。 啊?连笑也犯了他的禁忌吗?算了今天过节不与他计较宛琬满不在乎的将食碟一一放好拖过椅子欲坐他身边已被人一把拽入他怀中“你还不快吃不然我要生气了要脾气了。”宛琬乖乖依他怀中不忘回瞪他一眼。 以为他又要沉默到地老天荒宛琬正欲作他紧盯住她的目光终于好心地放回食物上头才瞧一眼任性地撇撇嘴。“我不喜欢蚕豆有豆腥气。” 糟糕成熟的男人一旦孩子气对女人来说往往构成致命的吸引力。宛琬赶紧收回迷恋眼神将他剔出的蚕豆瓣拣了回来“乱讲这叫豆香气新鲜豆瓣酥炖着小肉圆熬出来都不知有多香呢。”宛琬一口吃下嘴里念念叨叨“你太挑剔了不吃的东西那么多。”手中忙将丝瓜核桃仁换至他面前继续施教。她小手不停舀了两碗‘踏雪寻梅’羹示意胤禛快吃。 胤禛眼角觑着她的一举一动忙着将调皮的丝塞在耳后跟着两道秀眉舒弛象是如何美味般的心满意足伸出小舌舔掉沾在唇瓣上的汤汁……他胸口如忽遭一股力量袭击忍不住闷哼。 “怎么?噎住了吗?”见他嘴角紧绷宛琬吓了一跳连忙替他端上水杯轻拍他背“来喝点水。吃得这么慢也会噎住真是小孩子。”她小声嘀咕。 胤禛夺过水杯扔至一边力大了些水溅于身。 “你是小孩子吗?不喝就不喝。”她轻嚷拿起丝巾压住他溅湿的前襟。忍不住又开始念叨:“吃东西怎么可以那么偏食怪不得总不长肉。还不肯好好吃莫名也会噎着。人又倔不喝水还弄得乱七八糟你几岁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任性……衣服都湿了一大片要不还是换一件吧?不然透着心凉。”话音未落小手蓦地被男性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柔润的双唇已被他轻轻吻住他轻柔地吻着反反复复地吻着一如品尝人间美味不肯错过点滴。宛琬双眼睁得大大眸光如梦碰上他微热的额头蓦然清醒挣脱出他怀抱。 “你吃完了就快点去床边坐好。”宛琬压低声音又开始狐假虎威。 “可是” “没有可是!” “但是……” “也没有但是!”她圆目一瞪硬把他拖至榻边躺着。宛琬跑出去拧了条巾帕擦净了他的脸又取出药匣帮他在额上贴了块膏药瞬间沁凉透肤的药性胤禛让眼睛一瞠怔怔瞧着她忙进忙出的身影。 “来把药吃了水也要全喝了。”她坐至榻边手放在他后颈扶起他。 胤禛异常听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张开嘴含进她送上的香薷丸又喝光杯里的温盐水。 见他这回合作地喝完了淡盐水宛琬赞许地点点头动手帮他脱去外袍上衣平卧下取出些细盐一握揉擦他颈项、肩膀、两手腕、前后心等八处擦出许多红点紧接着用拇指螺纹面由轻至重拿捏他合谷、太冲、曲池、风池各穴。 她的眼眸灿如星辰生动清亮爱唠叨的菱唇泛着粉色光泽。空气里飘浮着她身上的甜香就算无语他满腔的焦躁在注视着她时也已得到全然的慰寄更何况那双小手还在力道适中地为他按捏身体。宛琬停下了手另揉搓了巾帕擦净了他的身子将避暑香珠挂满四周。 “快闭上眼睛多休息。”宛琬被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瞧得双颊生晕。 “我想看你。”额上冰冰凉凉身子松软好舒服胤禛笑言。 “好了快睡觉。我保证等你睡醒了我还在这里。”宛琬掌心轻轻覆在他眼皮上要他完全闭起。 “琬……” “嗯?” “你还没有帮我捏下半身。” 胤禛头上立时被轻轻拍打。“再不闭眼胡说八道我要生气了要脾气了。” 好象药力作胤禛迷迷糊糊真的想睡了。一切都象梦他喜欢这个梦。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后果吗?再怎么精明、理智的人一旦陷入感情的**阵不知不觉便丧失了方向感变得痴痴傻傻却依然心甘情愿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最后的晚霞恋恋不退留下一抹淡淡的嫣红挂于天际倚窗浸润在霞光中的女人轮廓渐有些模糊。 仿佛终看够了窗外的景致宛琬走回榻边坐下胤禛病了几日显见削瘦的双颊让原本凌厉有余的脸看起来更难亲近了。可这会他那双咄咄逼人的双瞳乖顺地合起神态毫无防备一头卷散在枕上轻易触动宛琬心房最最柔软的部分。静静望了他片刻宛琬忍不住伸出手探了探他额头温度热度都退了下去纤指轻划这一年来他眉心中的纹路越见加深。 室外轻轻响起低唤声宛琬起身走去外间。 是李青前来回禀晚膳都已备妥了。宛琬想了想胤禛这个午觉睡得也够久了便让李青遣人将膳送来。须臾食盒一应齐齐备妥宛琬倾身接过看见李青呵呵傻笑她微微一笑掩上门刚一转身却看见胤禛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赤着上身正站在她身后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宛琬一路朝下看去果然他两只脚丫浑没在意的光着。 宛琬烟眉轻蹙“你怎么光着脚就跑下地了脚心要着凉的。”她面无表情语气平缓。 她是关心他吧可她生气了吗?为什么板着张脸? 胤禛脸庞绷了绷见宛琬没怎么理他自顾提着食盒走了开去两只大脚丫子自动地跟了过去。 “我饿了。”因才睡醒胤禛嗓音有些沙哑。 一杯夏枯草水“咚”一声搁在他面前。 他微微一怔抬眼道:“我都好了。” “热度虽没了但你要多喝水。”宛琬眼皮不抬将食盒中几味小菜摆上桌面。 胤禛有些不以为然却仍乖乖地端起水杯往肚子里灌咕咕噜噜喝得太急从嘴角溢出了一些顿弄湿了下巴和胸膛。 宛琬心底无奈地叹气她真是拿他无话可说了。上前取了巾帕替他擦干让他穿好家居服又拿梳子替他松了松鬈依旧散披着。 胤禛牵着宛琬走去桌边坐下。见桌上布着几碟开胃小菜:香椿拌豆腐、芫荽醋莴笋、蕨菜红豆米、果仁烩三丝黄绿红白四色配着那彩黄地缠枝牡丹碟煞是诱人。胤禛顿时胃口大好举箸匆匆数口下肚。脑中忽就起了烟瘾忍也忍不住伸手取过一旁烟具刚坐正上半身原本正站起舀汤的宛琬忽地玉手一抬朝着他的手背大力拍下。 啊呦痛!不对!她哪是拍他她是大力打他! 胤禛眉峰紧皱“我烧已经退了。”低咆出满腔的不满。 “我知道。”宛琬嗓音风淡云清“可不表示你已经完全好了可以抽烟了。”末了她嗓音蓦然间抬高睁圆眼睛看着打算朝桌上烟荷包二度探手的男人。 胤禛死瞪住她黑瞳窜着火花。 他难道还不敢吗?! 瞪什么瞪?难道要比谁眼睛大吗?宛琬同样死瞪回他。 胤禛气得牙痒痒不知怎么回事手臂竟然很不争气地缩了回来。心里愤愤对着这女人他怎么就这么窝囊? 宛琬尽管仍面无表情心头却很乐为着他无言的妥协。 胤禛想想有些不甘心两手臂突然往前伸长扣住她的腰拖了过来。 宛琬不由惊呼出声被他出其不意的动作带入他怀中。 胤禛瞧着这刁蛮的小女人被禁锢在他怀中动弹不得小脸上浮现出的红晕让他感到万分愉悦得意得很。 “小东西”胤禛柔声唤她语气有些戏谑又夹杂着浓浓的亲密。“你都赢了为什么还一副不高兴?” “我是没表情不是不高兴。”声音硬绑绑地抛了过去。 她的强辩让他挑眉额角的太阳穴不禁抽了两下。 胤禛干脆开门见山地问:“那你为什么没表情?我是不是做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你什么都不说是偏不能给我个痛快吗?” 看着他莫名委屈的神情宛琬咬咬唇站直了身子死盯住他偶尔爆一下:“你们男人都这么固执吗?明明中暑又热了还不肯好好休息不肯吃药还要熬夜!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啊?身子骨又弱明知自己畏暑还不注意生病了累垮了谁会可怜你?” 胤禛坐着怔怔的望着站在他双腿间的宛琬原来是有人多事告诉了她。猛地她纤细的腰被他用力揽住他的脸紧贴在她胸脯之间爱极了她身上的气味甜得那么淡又淡得那么甜无声无息早已渗进他最最纤微的神经。 宛琬胸口滚烫鼻腔酸酸母性被他全然挑起深深呼吸用力逼退眼眶中难忍的热潮不由自主伸出手插过他浓密的抚过他的后颈和宽肩感觉那肌肤在她掌心中慢慢放松然后她双手合抱缓缓揽住这个像大男孩般的男人。胤禛慢慢抬起头将她拉下他灼人的气息一下喷在了她脸上热得她心一片柔软。 “不生我气了?奇了你又不是属虎的怎么那么凶呢?” “傻瓜……”她脱口而出笑容已忍不住溜了出来。 她想她和他都太傻竟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的时光。 不容她再想他灼热的双唇迎面袭来热烈的舌滑过她洁贝般的齿钻进那片香软中纠缠着、攫取着诱惑诱惑再诱惑要她完全的投入。手掌缓缓抚贴着她的俏臀掌心的热力瞬间渗透薄薄衣料直烫里边的肌肤。 宛琬微慌地转过脸容瞥见他越加浓黑的眸底。 她晓得他现在脑海里转着些什么!这家伙才刚刚退烧就有昂扬兴致了?! “琬我要” 不待胤禛说完宛琬急急开口封住“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胤禛抵住她坏笑着挑挑眉她微微窘红又要故作镇定的样子实在……可爱! 被人反问宛琬掀了掀唇没挤出声瞄到他在一旁偷笑她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我知道你现在想干什么总之一句话——不可以!” 胤禛故意曲解她意表情满是不可思议。“老天我刚才都没吃什么现在饿了只想再食些又不是要烟抽这样也都不可以?”他夸张地叹气再次不信地探问道:“真的也不可以?” 宛琬一时让他意外得逞气得咬牙。“好你就一个人慢—慢—吃。”这个可恶的男人。 胤禛果真低下头慢慢地悠哉悠哉地吃了起来渐渐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大概真是得了什么病竟喜欢看见她为了他气得满脸红光暴躁得乱跳喜欢她撂下狠话那可爱的样子。胤禛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的长辫拉拉扯扯象是不过瘾般索性散了开来卷进手指里把玩稍稍用力便让她小脸不由自主倾向他冰额撞上他的热唇。 “你放手又不是自己没有。”她忍无可忍扬眸瞪人。 胤禛全然不在意的笑心情好得出奇俯在她耳边轻轻暧昧。“那你的意思是自己没有的东西就可以了?” 老天他现在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把脸转向一边。 “宛琬你见过自己鼓着腮帮子撅着嘴的样子吗?”他坐正了身子抹去笑容认真道。 宛琬一怔。 下一刻他竟伸出大手陡地掐住她的双颊往里一按让她小嘴嘟起不由自主吐出口气来。 “嗯这样好多了气放掉了。”他瞳底玩光闪烁。 “你——”宛琬瞧着玩心大起的他不知再该笑还是该气。 胤禛旗开得胜更进一步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甚至还逗弄起她秀美的耳廓触摸着肉肉的小耳垂。 “你现在是不是无聊得又饿了?”宛琬深吸口气斯条慢理地说决计不再上他当气得双脚跳了。 他英眉一桃打蛇随棍上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原来是饿了。”话音未落直接吮住她的耳舌尖舔吻小小耳垂。酥酥麻麻的痒感从脚底心直窜而上宛琬立时脑门胀。他闷闷坏笑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在她的惊呼声还没来得及出前巳狂热的吻住她以最**的方法堵住她所有要说的话。不容她抗议不容她喘息令她有如掉进汪洋大海无边无际深深沉沦。 胤禛忽停了下来将她窝在胸口静默片刻有些黯然道:“宛琬你知道吗?我总是害怕总有意外总有变故令人难以预测。我怕怕你以为我不在乎感情怕你辛苦得会放手。你说生活要有情趣可我知道我甚至不会哄你高兴……”他的声音越见低沉慌慌地说不下去。 宛琬一怔瞪大眼忽然噗嗤一笑。“胤禛你的思路一定要转得那么快吗?我都跟不上。” 他抬起头望着她目不转睛。 宛琬戈然止声亦深深地望住他。胤禛沉默时极有气势一双黑眸亮得惊人似能望穿人的灵魂如有千言万语哦他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她怎么可能不动心啊。宛琬温软的掌心抚上他的峻颊指尖游走在他深邃的轮廓。 “谁说胤禛不在乎感情了?胤禛的热情都藏在了心里藏在了眼底藏在了眉宇间我才不舍得叫他们统统看见。”宛琬纤手抚上他眼睑“你知道吗你淡拢着浓眉的忧郁样子好象心中有着万千难言之事叫女人瞧见了会很容易被激起天生的母性让人不由想把你揽在怀里安慰。”她紧贴住他耳朵轻轻说:“胤禛我好想把你藏起来。” 他微露笑意转又低沉:“可我让你吃了太多苦让你这样的委屈……” 他声音中的丝丝无奈宛琬听得分明心痉挛酸楚也许他永远想不起今天是七夕也许未来会有太多不知的险阻可她是这样的爱他。她双手绕到他颈后将他缓缓拉向自己柔情似水的眸光蛊惑着他。“胤禛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只是你……” 两人四目近得不能再近胤禛逸出声叹息唇便被她覆住彷佛无数无数最柔软的毛毛雨从天而降暖暖地滋润着他暖到麻全身轻飘飘的没有丝毫力量血液因她轻轻撩拨而沸腾难忍又一声叹息滚出喉间夹杂着浓浓**。他男性强而有力的臂膀不知不觉中已绕到她腰后猛地一收紧宛琬轻轻喘息他的唇反守为攻寻到空隙舌已深深探入她唇中索取纠缠彼此吞噬毫无保留。 宛琬的小手不自觉地攀上他宽厚的肩膀柔软小舌亦不甘示弱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热情热烈回应**如野火燎原。 “琬……琬……”胤禛**的薄唇忽又柔软起来似春风般慵懒地撩弄着她低哑的呼唤轻轻荡漾。 那嗓音象是揉进了无数的浓情蜜意一遍遍回响她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他气息不稳胸膛起伏渐渐加剧下腹的亢奋隔着衣袍仍明显地抵着她手无声探进她衣里覆住一只浑圆的蓓蕾轻轻抚弄。 她细喘着浑身颤栗感觉心脏就在他手中一声声有力跃动眼眶氤氲潮湿蒙着水气更增艳色。胤禛低眉细细地看目光竟有些痴了起身抱着她直走去榻边慢慢地解了她腰间衣带轻轻一拉衣裳便悄无声息地落下今夜月色极好透着雕花窗棂照进来映着两人脸含笑眼含笑唇含笑…… 窗外夜幕深沉星月灿烂这一夜美得教人屏息如何舍得入睡…… 第六十章 时已黄昏天空上伸展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洒落在皇城飞角重檐上压角的一排排蹲兽仰望天空无声倾诉。 一银顶四人大轿抬出皇门轿夫们行了片刻一拐弯便上了长安街。此时已是卯时过半长街上摊贩如云车马熙攘正是热闹。卖油炸饼的、爆花生的各家炉边铜勺敲着锅边铛铛直响提篮拎筐的小贩们声声吆喝各样小地摊更是摆得一堆一堆。官轿前虽有侍从们鸣锣开道怎奈一路人多还是快不了。轿中隆科多倒也不催索性靠着软袱闭目养神脑中思绪纷转。 “落轿——”随着一声长长吆喝轿夫们已动作熟练地将轿稳稳地停在了佟府的轿厅里。一年长随从早候在一旁伸手撩开轿帘恭恭敬敬喊了声:“老爷。” 隆科多下了轿来即唤人去将舜安颜叫至藕香斋话毕便径直穿过庭道直往后园走去。 正是处暑时节天仍炎热可过庭正中的老槐树茂密枝叶倒也带来丝丝凉意。藕香斋中书童见隆科多神情肃严忙小心伺候他卸去官服、官帽换了件无领蓝衫送上茶水便轻掩上门退去房外。 片刻一位四十来岁中年男子匆匆走进了书斋。只见他中等身材背虽有些微驼但仍健硕一双眼炯炯有神他便是舜安颜隆科多之子。康熙三十九年迎娶了与四阿哥、十四阿哥同母的康熙第九女和硕温宪公主可惜公主下嫁二载便逝。四十八年间因党附胤禩舜安颜被削额驸禁锢于家多年方释免。 舜安颜入室见阿玛神色峻严正端坐于紫檀木图腿圆枨书案后如有所思他恭身请礼后垂手立于一旁。 隆科多示意他坐下斜睨着一副不明所以模样的舜安颜颇为不耐道:“你近日很忙么?” 闻言舜安颜神色颇有些古怪连声否决便噤口不言。 隆科多缄默半响方道:“我看你禁锢于府多年还是沉不住气。” 舜安颜按下心中忐忑迎着隆科多肃穆的目光不解道:“阿玛恕儿子迂腐不知做错了什么?” 隆科多无奈摇“我知道前些日子九阿哥、十四阿哥都遣人来过可你怎仍未吸取教训糊涂啊。”他一声长叹手指轻叩书案道:“你自己瞧瞧。” 舜安颜疑惑地走近书案见案上搁置的是吏部调令心下一惊展开文书细看须臾心便彻底沉下徒然放下文书半响不语。 他原想前次十四阿哥回京让他留意些合适人手乘着西南大捷调动几个武官无人会注意便秘密潜手安排却不想早已有人棋高一着盯上了他。他才送上名单部里出调令现就一个不漏地又让人给调了回来。舜安颜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他人掌控之中不由一身后怕却又百思不解京中何人能有此能量惊疑道:“阿玛是儿子鲁莽了。可这人是——” 隆科多看向舜安颜诧异、难解目光不置回答却掉转话头问道:“依你看如今这局面几方会有胜算?” 舜安颜一愣转念即明坦言道:“若是早些年那还难说些可看这一、二年情形这人也就在三阿哥、四阿哥、十四阿哥三者之间了这其中又尤以十四阿哥最为重。”他见阿玛并未接言又道:“若单论行事手段倒是四阿哥又更胜一筹可这两年他一改从前雷雳作风潜心向佛不问世事清心寡欲。前些日子竟还举荐孔誉珣这若换从前他怕是断不会为的。” “清心寡欲?哼你知道什么他明为不争实是要天下概莫能与之争。”隆科多冷冷一笑嘴角勾出抹讽痕“仅从他四阿哥举荐孔誉珣便可知其心并未真的放下他这是非常时期做非常之事用非常之人你懂吗?孔誉珣有勇有谋只是行事心狠手辣才惹人厌。可东南沿海贼盗已风演成叛民乱党定须如此狠辣手段之人方可一举剿灭皇上心里也明白。再说自古对于君王而言贪又算什么问题?从前相国纳兰明珠如此巨贪贪财纳贿卖官鬻爵可最后呢不过是革职也还算是善终。安颜啊你记住自古只有结党营私方为历朝历代君王大忌。那十四阿哥为人行事虽讲义气却过于鲁莽亦不善于掩饰自己值此风口与八阿哥、九阿哥仍如此过往频密只怕皇上不喜。前次西北回京他整顿花园之费用开支均由九阿哥承担并不避忌与人知。我看其才固能堪当大将却断无帝王之才。你想当今皇上那是什么样的人他能看不出来?” “可皇上他为何屡屡接见蒙古王公大臣时刻意抬高十四阿哥个人威信?”舜安颜闻之虽觉有理却仍存疑虑。 “这一点原先也迷惑了我尤其是五十八年间在西南战线全军覆没十四阿哥被封为大将军之后皇上频频将一批年老立功之臣退闲准其青年子弟承袭世职。其实皇上一直是有心实行新政重整朝纲的。那时我揣摩皇上可会是嫌三阿哥、四阿哥都偏年长了些?可自西南一战大胜我方才透悟皇上的高瞻远虑果然非你我所能及啊。” 舜安颜听得一头雾水越加不解一挺腰板问道:“阿玛我越糊涂了为何这西南一战胜了倒说是看清了龙恩所眷并非是十四阿哥了呢?” 隆科多叹息道:“要真是如满京城风传的那样顺利成章是十四阿哥的话那为何还会有如今这三局鼎立的局面?又为何在西北大胜十四阿哥得胜回朝后仍未能授与名号或晋封亲王却还让其重返西宁?京城要真有变故那般遥远之地如何赶得及回来?皇上断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自四十九年废太子后诸皇子争储即异常激烈纵皇上三令五申也无人听从可他四阿哥却从未陷于任何一方只是遵照皇文谕旨秉公行事怕是从这时起他便已博得皇上好感。再看四十八年间四阿哥与五阿哥都是从贝勒越过郡王升亲王的他们俩人的共同之处便是都未曾参与储位之争可见皇上对他俩最为满意。另你难道没看出如今这局面根本就是皇上刻意纵容的结果?!” 舜安颜沉思片刻面色一黯恍有些明白。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这不过是他爱新觉罗一家之天下罢了!五十七年遣的兵却迟至五十九年才开打未开战前已频频有武将调回京师当时我就琢磨其中定有京城中所不知的变故。他们斗来斗去都是自家人真正要谁继承家业还不就是老爷子的一句话?看似甚为复杂的局其实简单无比。皇上是以西南战事为棋盘且看他们三人各自如何下。真正被耍弄的不过是那爱新觉罗氏之外的无辜众人罢了。” “难道五十九年西北开战前因天寒地冻及几次小范围突袭而造成的军民伤亡都另有原由?” 隆科多轻轻颔“死一些旁人又有何关系这世上为人所不知的真相又有多少。君臣主仆之间什么忠诚试炼不过是要牺牲了些旁人以成全他那家天下罢了!”至此隆科多不免流露悲凉。但箭已在弦上又岂有不之理? 舜安颜恍然领悟那表面看着一直雌伏不动的四阿哥才是真正厉害角色!他垂道:“阿玛若如此儿子所为那四阿哥他……可会因此而迁怒于你?” “那你倒又小看他了他如真是这样便不会将这几人俏无声息地复调回你阿玛手下了。”隆科多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他这人行事向来审慎隐讳从不喜露锋芒。这回他会出手是警告却更是示好啊。”隆科多眉宇间凝结了一股冷冽之色片刻容色稍霁如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舒展双眉。“咱们就再赌它一把!” 舜安颜心下一惊不无忧心道:“阿玛可朝中六位领侍卫内大臣包括席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及阿尔松阿、满都护三人都属于八阿哥他们那边而满洲大学士三人中也有二位是支持八阿哥、十四阿哥的。更不用提宗人府宗令郑亲王济尔哈朗、其曾孙雅尔江阿、左宗正贝子鲁宾、左宗人辅国公阿布兰等众人均于他们关系密切了就是咱佟佳一氏只怕除了阿玛外其余人等俱也都是向着他们的。”他浓眉越加锁紧。“更况且不说他四阿哥能不能坐上那位子只怕就是真坐上了也是凳上竖钉锥得人难以坐稳。那赌徒可都是输多赢少啊。” “就是因其难那才需要拔钉之人。”隆科多因已下定决心反倒轻松起来十指交握道:“你说上回在赌场你是赢了几把又输了几把?” 舜安颜一怔不明所以脱口道:“输了五把赢了一把。” 隆科多嘴角微微一挑又问道:“可结果呢?你是赢多还是输多?” “那倒还是赢多。”舜安颜渐渐恢复镇定沉声答道。 隆科多狡黠地一笑保有深意道:“这就对了真正的豪赌只要赢一把就够了。”想了想又言:“日后你还是多留于府中静心修读吧。” “是。”舜安颜恭声应答。 康熙六十一年冬十一月十三日丑刻京城海淀西郊御园——畅春园。 天阴沉灰冷满是厚厚浊云巍峨秀丽的山岭隐迷在茫茫浊雾中落叶满地黄尘蒙蒙天地混浊一片。 畅春园清溪书屋沉浸在一片凄凉之中康熙皇帝紧闭双眼躺在卧榻上身形仿佛比平日小了一圈般。一名小太监侧跪一旁不时绞换着热巾帕替皇帝擦拭。 留在畅春园中的几位皇子这几日都轮番守值日夜侍候在父皇病榻之前须臾不敢离开。此刻御榻外侧黑压压跪着皇三子诚亲王胤祉、皇七子淳郡王胤佑、皇八子贝勒胤禩、皇九子贝子胤禟、皇十子敦郡王胤誐、皇十二子贝子胤祹、皇十三子胤祥、理藩院尚书隆科多面容忧戚。 内官上前挂起杏黄色的帷帘俯身轻言回禀皇帝缓缓睁开眼众人见之俱面露喜色齐声请安后复禁声屏住呼吸紧张地盯住皇帝。 皇帝枯涩的眼珠艰难转动缓缓扫过跪于一地的众人千言万语不知再从何说起终落寞一笑失血的嘴唇难难地翕动着:“拟旨:——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字字轻缓却清晰可闻。 如惊雷击顶仓促间众人面色各异一时俱不知该如何应接才对。隆科多面色哀戚眼眸漏出丝如释重负飞快地瞥向犹自抹泪地十三阿哥胤祥胤祥如有所觉般抬两人微微相视率先恭声道:“臣——紧遵圣旨。” 其余人等似未缓过神般俱都不语胤禩斜睨向胤禟胤禟那双水泡眼也正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胤禩微微颔齐声大呼“皇上。”痛哭流涕。 许是受不住这突来的嚎哭声康熙皇帝一阵呛咳冷汗沁面痛苦得眉间紧皱声音微弱道:“传传四阿哥即刻觐见——着镇国公吴尔占代行祭天。” “嗻奴才遵旨。”近侍赵昌心乱得眼中噙泪不及掩袖抹泪已慌忙急奔出去。 这些年皇帝身子赢弱多病已是风前残烛自初七不豫从南苑回驻畅春园对于生死他早已漠然但最让他难以放心的便是此刻正替他代行南郊祭天大典的四阿哥胤禛及与他一母同胞远在千里之外的十四阿哥胤禵。胤禛性格坚毅至仁至孝自暗中被他择定为嗣君后他便有意令其屡受挫折打击以能成坚固可托万年基业之人。暗地他又苦心筹划令其日后可文有胤祥武有胤禵辅弼千秋社稷当能稳如磐石。可世事多不尽如人意啊!胤禵那傻小子真能放下吗?他只怕他心口不一只怕他会留于京中日久妄乱起衅……一思及此气血上涌皇帝脸憋得黑紫昏厥过去。 “皇上!” “皇上!” “快太医——快!” 一时间屋内乱成一团。 宫灯映着榻上明黄缎被上银丝绘绣云朵云雾中五爪金龙若隐若现光芒璀璨得近乎颓废。 胤祥伸袖抹去眶中热泪匆匆退出屋外伸手拉住一内官问:“四阿哥身在南郊可有去快传?” “隆科多大人特意遣人快马前去传旨的想必过不了两个时辰便会到了。” 却说胤禛接到旨意后须臾不敢停留快马加鞭疾驰而至。远远便瞧见赵昌已伸长了脖子等候在外也不及细问胤禛便随之一溜小跑奔入寝宫跪倒在御榻前。 “太医太医呢?” 一旁太医慌忙应声哽咽着轻轻摇。 胤禛看着已昏迷过去的皇帝一时心如刀割双膝挪近御榻。“皇阿玛!”他抑制不住悲痛失声喊出。只见皇帝眼皮动了动仿佛听见他唤声般微微张了张嘴目中如蒙着层黏稠的翳光般不净。 胤禛接过内侍手中热巾帕小心替皇帝擦拭了把脸。 皇帝嘴角浮出丝笑意眼眸轻颤如有所示的轻轻眨动。 胤禛赶紧挪步上前强忍住泪拿起榻边念珠握住皇帝伸在被外的手。 皇帝微微颔挣扎着开口道:“—此乃世祖皇帝临终时赠朕之物今——转赠与你——有意存焉尔其知之”他眸光涣散命若游丝无力再言。 胤禛频频颔肩头颤抖不出声地啜泣起来片刻终于忍不住双手支地痛哭出声。 寝殿外杂沓急促的脚步声奔走忙于施救的人影痛哭悲怮的惊慌失措的心乱臆动的重重骚动都被围在了明黄帐幔之外。 白昼复黑夜烛光映过胤禛清峻的脸颊。他似凝望着苍茫夜穹天上的寒星都瑟缩着不见光亮烛光映着他幽深的眼眸上晕染出一片浓浓的忧色。他闭目想起皇阿玛那双眼眸如死灰般黯淡象还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但是已都来不及了——生命的逝去无人可以挽留! “启禀殿下皇上——已于戌刻驾崩!” 凄厉的丧钟猛然敲响!直彻九州大地! 内官们鱼贯入内纷纷为胤禛更换丧服替履待长重梳完毕。胤禛让人灭去了灯火挥退众人独坐于殿内。 幽幽月色凄凉四周弥漫着种绝望的冷暗像要吞噬了他。 一阵寒风突袭浸濡着千重悲伤将人穿透击倒胤禛只觉周身起冷他抬袖抵挡忽瞧见冷冷铜镜中的自己。他已由雍亲王变成皇帝了可为何片刻惊喜后沉淀下的竟是重重难解心绪。帝王永远只有沉重的责任和不能摆脱的孤寂。心底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濯清世俗秉公天下重振纪纲富国强兵做个真正铁血男儿创千古一业!”胤禛眸中精光聚拢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刚毅神情。他从容起身一身素白稳步走出大殿。 门外内侍慌忙恭迎夹道官员们肃穆长跪胤禛穿过长廊向前走去。阵阵嚎哭声从寝殿内传出汹涌扑来胤禛随内侍入殿哀号声顿时尖锐。 胤禟突然窜起走至胤禛面前箕踞对坐挑衅直视。胤禛微抬眼睫眸子出青冷的光有如冰水淬过的碧玉平淡道:“胤禟难道大行皇帝的遗诏你没听见吗?”他清朗的语音中自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胤禟不由为之慑服但他又怎能甘心屈居为他臣于是狂叫道:“我不信!”他话一冲出口便顾不得场合顺着自己思路往下说去。“皇上曾说过十四弟他贤明英毅尝统帅西征甚得西北人心是可成大事之人……”本已呆若木鸡倚柱不语的胤禩猛醒过神来狠拉了胤禟一把。 他两人言语、细作俱收于胤禛眼底不动声色眼角余光瞟见一旁胤祉泪光中透着抹古怪神情。果然前深夜里胤禩与胤祉私去庭院密语多时两人怕是急筹对策吧。 胤禛似未听闻胤禟无礼挑衅般径直面向隆科多沉声下令:“着七阿哥淳郡王胤佑留守畅春园着十六阿哥胤禄肃护大内宫禁畅春园至乾清宫一路二十里官道着十三阿哥胤祥总管其事各要害处兵力部署均由步军统领隆科多统一调配。” “臣遵旨。” 胤禩脸色煞白冷冷看着隆科多鞍前马后迥然一副胤禛已是嗣皇帝模样眼中声声冷笑却不浮上面来。不争?哼这一刻他倒是有些佩服胤禛他竟能在众人眼皮底下戴着恭孝面具隐忍多年。胤禩退置一边于一切置若罔闻不胜疼痛似的合了合眼。认输吧听凭命运的安排吧。不不!这决不为他胤禩所屑本来就是胜者为王败则寇又有什么理由和必要怨天尤人呢?胸中奔涌的鲜血似滚沸起来灼烫得他猛然睁开眼便见胤禛已将一切部署妥当亲自将康熙皇帝遗体安奉于黄舆之上下命连夜运回京城大内准备在乾清宫举行殡天大典。 一切都结束了吗?不一切才刚刚开始! 胤禛走过胤禩身边他放缓了脚步稍稍侧转过身来望着胤禩不胜哀痛的双眼里面深深隐藏着只有他才看得懂的冷冷笑意胤禛越过了他继续前行。 天色墨黑惟远远天际已染上一抹淡薄曙光晨曦即临乾清宫的正殿迎面大开! 第六十一章 不知从何时起宛琬养成了独自从寺庙后山沿着田园走上一段的习惯。春秋时节梯田总是整齐而美丽阡陌纵横直往下走可以去到齐云山。 这会因是冬日梯田中冷清无人。宛琬慢慢地走着风呼呼刮过她脸心很乱很燥仿佛夜海中飘浮的船家灯火忽明忽灭的叫人看不清方向。皇帝晏驾的噩耗刚刚传出京城酒肆街巷便流言四起人心汹涌。皇帝的梓宫连夜运抵紫禁城安奉于乾清宫后南书房中即传出全城戒严的命令。整个京城禁旅京旗全线出动步军统领隆科多下令京城九门尽数关闭诸王“非传令旨”不得进入紫禁城中京师气氛越加恐惧凝重。 在这个天子脚下古老的紫禁城里许多事都不用人刻意打听自然会如雾般笼罩过来。街头巷尾各种版本传言叫嚣纷呈。 或云:皇帝弥留时手书遗诏曰:朕十四皇子即缵承大统。不料当日却是四阿哥胤禛一人入畅春园侍疾其尽屏诸昆季不许入内时皇帝已昏迷有顷忽清醒见胤禛一人在侧询之知被卖乃大怒投枕击之不中胤禛即跪而请罪。未几逐宣言皇帝已死胤禛袭位…… 或云:皇帝病笃之际胤禛已在畅春园内6续引进和尚三千多人了凡和尚领十八弟子预安于帷幕之后以备万一皇帝御榻两边更是重重布置 又或云:四阿哥亲送皇帝黄舆回乾清宫后其生母德妃惊闻将由她嫡亲大儿子继承大统不喜反难以置信道:“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梦想所期。”这德妃想着老皇帝明明不是有意让她小儿子继承大统的如何一夜间就换了天 宛琬虽知康熙皇帝的驾崩必将打破朝中一直互相牵制的平衡局面只是未曾想到才几日整个京城立时就起了如此巨大的动荡。她满面忧色随拣了块石头坐下挥去脑中纷烦思绪望着四周那熟悉的一切。年复一年农人们在此播种、插秧、施肥、收成一成不变却又一如既往地满怀着对来年的希望生活便这样简单重复的循环着。而存于她心中惟一固执不变的只是那份情那份爱。自私也好贪心也罢这世间其他的人、事对她而言都并不重要。她只要路的尽头是他那么纵然等到天荒地老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她稍安下心来抬见阡陌尽头站着一个男子远远的只看得见他依稀身影似在向前张望晨雾染出淡淡沧桑满身寂聊他转过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宛琬终于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猛站起了身无法抑制地冲口而出:是你?” “真的是你!——胤祥!”宛琬有些忘乎所以的高兴冲上前去。 胤祥停在她面前二步处双目含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他那双眼睛却总象在渴望着什么永远也无法得到般那样的笑容便带着寂寞。 “你还是那么的喜欢田园山水吗?”他温和地说笑容依旧那凝望住她的视线几乎再也不能移动。 “是。”宛琬扬了扬眉毛笑道。 短短一字便钩起了胤祥淡淡的惆怅。她喜欢爬山曾经有过无数次他便站在山脚下用目光迎着她蹦蹦跳跳地跑向他。他陷入了往事中径自说:“你最喜欢从山坡上快急奔而下兴奋得手舞足蹈好像天地万物都在你的眼中旋转。” 宛琬微笑不语胤祥恍然回过神来原来一切都已是前尘旧事都已过去了再也不会回头了。 他忽地沉默了下来眸光扫过她面颊落在那道贯穿眉骨的疤痕上“就算抹了大内最好的膏药也要许多年才能褪去。”他努力使声音平缓而波澜不兴宛琬却听出了那平稳下的暗涌。 “生命本来就会失去许多许多东西也会得到许多我得到的远远过我所失去的。胤祥——现在我很幸福!”她微微不自在的偏。 半响“那就好。”他从来都是懂她的。 宛琬缓下神来方才细细地看他。她有多久没见着胤祥了十年?十一年?明明他比胤禛要小上八岁如何现今看着竟比他还要老些。那么多年的囚心生涯虽终于让他沉淀了下来变得沉稳而又持重可亦带走了他眼中曾经的豪情、热诚。 日头还未完全升起四周蒙着晨雾分外的凄凉。风肆无忌惮的扑来胤祥侧过身挡着风朝她吹过的方向突然间她就低低地哭了。 一双温暖的手掌一下子合拢来把她冰冷颤抖的手紧紧地握在掌中胤祥强制了半日的镇定跑得无影无踪内心的混乱、震动、挣扎、压抑、掩饰在这一刻全都消失当他的手握住宛琬时真诚回到了他们彼此心中这一刹那他们都了解了彼此均是无悔。 “宛琬你现在变得爱哭了”胤祥眼中有了阳光嘴角也有了温柔。“怪不得——四”他猛然醒悟松开了她的手片刻复轻轻用帕替她拭去眼泪。 “宛琬皇上让我来接你入宫。”胤祥静下心沉声道。 宛琬眼中惊喜一闪而过不无忧虑道:“这个时候入宫怕是不妥吧。” 胤祥无奈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对或是错可皇上一定要我把你安全地带入宫中。” 安全?难怪这几日她总觉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象是有人在跟着她原来是他派来守卫的。 胤祥似有些犹豫稍停片刻终说道:“你去了也好如今皇上千头万绪都难——每日还需举哀哭丧两次他滴粥不进又连着几个通宵没有歇息了——你的话他怕总是听的。” “好那我去。”她立刻答应她做一切对他好的事。“——他总是以为自己是铁人。” 话是责怪却透着浓浓爱意胤祥身子不为她察觉的轻轻一颤转身率先离去。 天大亮了晨曦照射在梯田上纵横阡陌间全是淡淡金辉薄雾悄悄地溜走了。 紫禁城。 冬日的阳光偏南斜斜射着。 一骑枣红马领路在先随后跟着顶六人抬的蓝帘暖轿暖轿两侧各有四名挎刀随侍一行人走过开阔而深长的**广场在午门右阙门外下马石牌前停下。 紫禁城素为宫禁之地严禁骑马入内。明朝文武百官上朝从无赐紫禁城骑马者。直至康熙年间始准蒙、汉官员于紫禁城内骑马至东西华门旁和午门前的左阙门、右阙门外下马碑前。可但凡恩准者亦只许骑马不准乘轿。五凤楼中守值禁军拦下队列。值日官瞧见马上人是十三阿哥忙上前笑脸相迎。 胤祥下马照例递过牌子与那值日官略寒暄两句。 轿帘轻启宛琬步下轿来抬见午门广场两侧的朝房使通往紫禁城的道路显得狭长而森严。胤祥走过来道:“请了旨可以再乘轿进入。”说着便要去起了帘子。 宛琬却往前走了两步摇头道:“不用轿子了我们走吧。” “皇上特旨允许了这紫禁城深长怕要走上大半个时辰何况又天寒地冻的路滑得很还是乘轿吧。” 宛琬微微一笑“可过了午门就算劳苦功高年迈体弱之臣亦需停轿步行何况是我。无妨的这些路我还走得到。”说罢她越过众人向前行去胤祥无法只得紧步跟上。 才踏进午门如火的红墙金灿的黄瓦湛蓝的天空紫禁城宛如一副色彩最辉煌绚丽的油画猛然撞入宛琬的眼帘中。角攢尖鎏金宝顶大殿金碧辉煌而又挟着股肃穆、庄严。心脏一窒宛琬只觉呼吸都急促了些。未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她不禁想起骆宾王的这句话来。胤禛哦胤禛他满腔抱负将可居此运筹闱幄指点江山那是怎样一种昂扬漏*点。宛琬兴奋而又惶恐眼前是数不清的宫墙数不清的殿门数不清的槛窗数不清的重檐吻兽就象迷宫般让她辨不清方向。 一行人走过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至乾清宫前宛琬瞧见墙前一溜摆放着八个镏金大缸盛满了水她这一路行来见各殿墙边都堆放着些大缸或镏金或铜或铁四个一组或八个一排的。 “十三爷为什么每殿墙前都摆着金缸?”宛琬好奇道。 “哦这些都是防着万一可用来扑火的。”胤祥随口道。 “既是用来扑火的那为什么不放在殿前或殿后近些的地方却偏偏放在这么远的墙角边呢?”这下宛琬更是觉着奇怪了乌溜溜的眼珠转个不停这些金缸若放在大殿前后救火时取水最近便为何却要舍近取远呢? 胤祥但笑不语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她今日所走过的午门正中御道是皇帝专属的即便是皇后也只能大婚时才走一次却在这热衷于宫墙前的水缸。临行前为着宛琬是否从午门御道入他曾劝过胤禛。 “皇上如今大局未稳朝野上下个个虎视眈眈何苦要授人以柄?” 胤禛无奈地叹息:“胤祥朕生平从不负人惟独对她亏欠甚多。可就算朕再等上个十七、八年那帮老朽亦是有话可说。”沉默片刻他一双剑眉紧紧朝眉心靠拢冷哼一声:“难道大清的天子喜欢一个人也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吗?朕偏是不信这个邪!” 胤祥侧身见他负手而立仰望远天眉宇间一派帝王之气。 思及此胤祥溢出丝苦笑如今他也不知这两人的孩子气究竟是谁影响了谁。 “我知道了。八个金缸是八大金刚的意思而靠墙放是取其谐音‘刚强’是不是?”宛琬见胤祥轻轻颔笑了笑随即又道:“这两字和他倒般配。”胤祥听着也忍不住笑了。冰雪般寒冷的宫闱透出丝春的暖意。 众人西出乾清宫前月华门过东一长街绕过歇山琉璃门楼木照壁便见一东西横长的院落原已走至养心殿正殿。胤祥继续前行一众人走过二小门穿堂直通达后殿。后殿东西耳房同前殿东西配殿一样均无殿名一色黄琉璃瓦硬山顶。胤祥停在西稍间(佛堂静室)北接两间小房前屋子与前殿东西配殿后围房相连。 还未至养心殿前胤祥已着人前去通禀此刻却是养心殿的总管太监苏培盛亲迎了出来。只因宛琬初进宫胤禛担心其他人等侍侯不周全特意叮属苏培盛留心照顾。这苏培盛久居宫中各色人等见得多了见这位由皇上最为倚重的十三阿哥亲自奉陪而来的净月师傅一身缁衣衣袍素淡虽只见背影已是风姿夺人。 宛琬缓缓转过身子微笑颔示意。苏培盛心底暗暗一惊直叹可惜。她面上一道沟壑肌肉翻卷贯穿半边眉色间却全无异样反洋溢着一股灵动生气苏培盛见她神情宁静自若心底微微感佩又想起皇帝提及她时的神情当下越恭谨起来快步上前撩帘屋里扑面暖风。 因是冬日宫中本就烧了地龙取暖再加上苏公公早已得了皇上吩咐特意又让小太监们增烧了铜盆碳火这小屋里越加显出一片温暖祥和。 宛琬抬步跨进门里屋子收拾得素净整洁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周摆设俱是她从前喜好之物。宛琬深吸口气推开窗去几株红梅盎然怒放将雪白的窗纸染上一抹艳色风吹来空气中挟着股 梅香氤氲着一种清冽的味道。 “皇上现在何处?”胤祥问过一旁苏培盛。 苏培盛面浮尴尬小步进前附耳轻言道:“皇上现在恐怕还在永和宫皇太后那呢。” 先皇驾崩梓宫护送至乾清宫后谁料嗣皇帝生母德太妃竟要以死相殉这无异于是给嗣皇帝当头一击嗣皇帝当即跪下再三拦阻情急中甚至不顾龙体贵重愿以死相随总免日后无颜面对天下臣民蒙受不孝恶名方才叫德太妃勉强放弃了殉葬。这场闹剧又使得宫中流言四起。 胤祥心下一震看向宛琬见她神色宁湛中带着几许期盼。 “——净月师傅要不谴人去回禀下皇上?”胤祥轻声问道喊她净月师傅总有些别扭。 “不”宛琬冲口阻止“待皇上稍闲些再说吧。”如此时局怎容得他为着私情再来分心。 胤祥心下明白摇头无奈道:“你呀你骨子里永远为着皇上想。” 宛琬微微笑:“哦胤祥如今你也是大忙人不用管我了。宫里的规矩我自会一一问过他们你放心好了。” 胤祥凝目相看见她强做笑容仍难掩忧色心一点点沉下。他们这家里原无兄弟真情偏他与皇上年虽差着八岁却习性相投兄弟二人虽多年往来寥寥但彼此间的情谊却极是深厚。胤祥一时心中波澜跌宕口中却只道:“好。”说罢折身离去。 宛琬略加梳洗才坐定早已有宫女摆上了一桌的膳食琳琅满目总有十多样。 苏培盛领着两位眉清目秀宫女候立一旁殷勤道:“万岁爷早早吩咐了净月师傅如有什么喜食的或还需要添加的尽管谴了人直接吩咐奴才一声便是。这两位宫女素来安分伶俐净月师傅使了如不顺心再行调换。” 宛琬听两名宫女名字——玉竹辛荑均出自药名想必是旧府邸中选出的人。“劳烦苏公公多费心了一切都好无需再添加什么了公公事务繁多还请回吧。” 苏培盛听她声音实有劝退之意便只留下两名宫女伺候进食率余等人恭身退下。 宛琬勉强用了点饭菜便打了一应人等俱都出去。她坐于桌前心里头空落落的取过案头书卷随意翻了翻又放下眺望远天。苏培盛对着胤祥说的话她虽未听清但也知一、二。宫里一位太后已是如此想想将来十四阿哥回来的时日宛琬心头蒙上了厚重的阴影。 一番思来想去心中倒越加烦乱她索性卷袖磨墨展纸。刻倾房中墨香弥漫宛琬拈起管精致羊毫小楷在淡梅衬底的香笺上慢慢习字心渐渐沉静下来搁下笔添了些墨才蓦然想起习字其实是胤禛的习惯面上不由浮出淡淡笑容。 已过丙夜三更天了早在一更时胤禛便遣人前来通传宛琬今夜怕是难以相见可她总抱着一丝念想苦守着这会是再也支持不住地入睡了。喜悦、紧张、担忧加上疲累令她熟睡得像个婴儿般沉。 淡淡月华梆声悠悠地传响于紫禁城中每一个不眠人的耳际四更天时的京城分外寒冷。胤禛挥手示意人等守侯在外轻手轻脚入屋走到榻边借着窗外的微微月光他凝视着床上熟睡的她。今夜她怕是累坏了不然室内熄了宫灯她是睡不塌实的嗯等下记得要通传下去她屋里的灯需彻夜不灭。这会他已累极了胤禛轻轻地在她身边和衣躺下在这寂寥深夜他轻轻拥住了宛琬够了只要有她在身边相依相伴那已足够。 天色未明窗外的夜露打湿了纱格有丝寒气不知从何处侵浸入来。宛琬睁开眼睛看见身边未盖被的胤禛缩成一团像个顽皮的孩子踢开了被褥。她微微转动胤禛已惊醒立刻紧紧拥住她。 “宛琬宛琬宛琬”胤禛声声地叫迷迷糊糊地将她的脸塞进自己的胸膛。 “我要你。”胤禛低下头吻着她额前细细碎喃喃低语。 他真是疯狂宛琬溢出笑涡“不胤禛要休息等一下下才行。”她轻柔哄着。 “我休息够了”他呢喃着含混不清。 她轻拍他背一下下他又沉沉睡去。他实在是太疲倦了一下放松睡了便醒不过来。 宛琬不安又怜惜康熙皇帝驾崩丧、举哀、入敛、引、小殓、大殓、上谥号、立室奉祀定庙号等等没完没了的办丧事宜他件件需亲力亲为每日还有千篇一律而又永无休止的繁文缛节要当个好皇帝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他这过的算是甚么日子?那些人又究竟在怎样地为难着折磨着他? 宛琬的手臂被他压在身下大气也不敢再透惟恐再一次惊醒了他。 她没法转动看不清他的脸也不必看他的模样已早在她心底深深刻着。 宛琬静静地听着他呼吸均匀熟睡得全无牵挂她知道那是因为她在他身边。渐渐地身体已觉麻痹她坚持忍着虽难受却甜蜜。胤禛就在她身边让她快乐又满足即便是只能陪着熟睡的他也好。只是有点懊悔自己竟睡着了不知他几时回来不知他现在又操劳成什么模样唉原来即使离他那样近要看看他还是这样的难。 那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吧宛琬挣扎着放弃了想看看他的念头。 时光滴滴流逝宛琬眼珠紧紧盯住钟摆直到快五更她不忍心却又不能不叫:“胤禛胤禛要起身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愣愣地没认出她是谁般便又闭上。 宛琬瞧清他一身憔悴疲倦一阵心酸就让他再睡一会吧。 宛琬小心地抽出手下榻绞了块湿帕子铺在他脸上。 “胤禛一定要起身了胤禛。”她轻轻地推醒他。 胤禛睁开眼看清了是她一下明白过来猛然起身拉住她肩膀细细打量。“琬我知道太委屈你了可我想见你想得心都痛想得疯。你就待在这儿等着我。” “嗯。”她笑着点头轻轻吻上他微微红的眼睛。“我总是等着你的会一直等。” 他深深地吻她再吻她拥抱得那样紧好象要把她揉碎渗入他身体里。“我会补偿的琬总有一天。”门外传来轻咳声不能再留恋胤禛旋即起身阔步走出室外一群已急得团团直转的内官们长吁口气紧步尾随他而去。 第六十二章 胤禛手中攥紧了这份由内阁拟出的“登极恩诏”草本恩诏中开篇即写明依照惯例新君继位豁免中央(包括户部)衙门和官员所有亏空钱粮。 “该诏驳回退内阁重拟。这些所谓各地亏空钱粮不是受上司勒索就是自身侵渔。但都属非法恶行。如因朕登极而就此豁免他们的亏空除了能白白助长这些贪官污吏的侥幸心理朕看不出还有何意?这样的普天同喜朕宁可不要!”胤禛顿了顿继续道:“从前大行皇帝宽仁对这些个贪官污吏未曾明正法典就算勒限追补亦只是虚应了事亏欠依然如故但国库却因此而空虚一旦地方有事国家有难又该当如何应变?马齐你看呢?” 殿中一翘着花白胡须的古稀老者——马齐皱了皱眉这会皇帝虽是询问但先前已说得斩钉截铁他早知这位新皇上行事作风素来铁碗如说出了口要做的事是决不会改变初衷的。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皇上奴才对那些个侵吞国库财税之徒亦是深恶痛绝。但奴才陋见历代新皇初承大统均豁免亏空为的是显示我新皇宽仁治国可使天下百官同心。彻查亏空这是牵一而动全身的大事。老奴斗胆恳请皇上再思量。我皇初承大统还是宜施仁政为妥。” 这马齐乃是前朝老臣满洲镶黄旗人为康熙朝户部尚书、议撤藩米思翰的次子于康熙八年时由荫生授为工部员外郎后任左都御史并一路官升至席满洲大学士。不料康熙四十七年康熙帝一废皇太子后帝令全体朝臣推举太子之前曾“特谕马齐勿预其事”。然马齐却并未服从这一旨意而与国舅佟国维暗中筹划令全体朝臣共同保举皇八子为太子翌年初被革去大学士直至康熙五十五年复启用为席满洲大学士兼任户部尚书。 马齐言毕抬见皇帝两道剑眉已颦在了一处额头青筋微暴顿感背心阵阵凉。 胤禛面沉如水心里却起了波澜:如今时局不稳朝中王公大臣或明打哈哈或暗使绊或隔岸观火或犟脖撅蹄没几个肯实心办事审时度势眼下只怕仍需启用老臣以稳定人心。胤禛心中作了这样的判断也就强压下怒火沉声道:“宽仁不等于纵容臣工贪婪不法不严行惩处看似宽容仁爱实则放纵尔等继续作恶徒使百姓遭殃。如今这天下财富上不在朝廷下不在百姓不过都是让这些豪强官吏们给侵吞了。好了朕亦知此事不可能一夜间就全部解决。你且退下吧。” “臣遵旨。”马齐耷拉着脑袋躬身退了出去。 余晖残阳晚风起。 胤禛只身走出倚庐他觉得有些冷那是种渗透到骨髓里的寒意。依惯例礼部奉他旨意前去永和宫将明日新皇登极仪注启奏皇太后知晓可她竟回说:“皇帝诞膺大位理应受贺。与我行礼有何紧要。”难道他继承大统竟让她那样的失望吗?她为什么宁可相信那些街头巷尾传来的流言蜚语却不肯相信他这个亲生儿子的话!“仁寿”皇太后的尊号本已由内阁翰林院拟定“皇太后表文、册文及金册、金宝并仪仗等项”也已“行备造”钦天监选择好吉期单等皇太后点头应允即可。可谁能料想这居然也被皇太后以“梓宫大事正在举行凄切哀衷何暇他及。但愿予子体先帝之心永保令名。诸王大臣永体先帝之心各抒忠悃则兆民胥赖海宇蒙休。予躬大有光荣胜于受尊号远矣。”给冠冕堂皇的拒绝了。不论是诸王大臣具折恳请或是他屡次诚敬叩请均被她态度强硬拒绝更不用说从永和宫搬出移居到皇太后所应居住的宁寿宫了。 胤禛眼前浮现出她冷漠而疏远的面容一股凄凉酸涩之意在胸腔里渐渐扩散开来脚下有些松软如踩在云端般他伸手扶住了白玉雕栏稳了稳神拾阶而下。内侍们远远跟随。 胤禛缓缓走至梅树下见泥土之上落花重叠铺起薄薄一层。他低头用脚尖轻轻拨了拨满地残梅喃喃自语:“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风越加刺骨胤禛墨黑幽深的眼瞳突地一缩峻颜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忽地伸手指了指前方近侍已明其意转身传下去。片刻已有内侍上前扶持着胤禛坐进宽敞轻煖的舆轿。“起轿。” 天擦黑了纷纷扬扬飘起了雪御辇徐徐停稳胤禛步出轿抬瞧见那一角宫墙冰冷淡漠的眼中涌起一丝温柔之色。 侯在寝宫外的苏培盛远远望见了忙撑了伞迎上来替胤禛挡着风雪护着他入了殿内。 胤禛随口吩咐:“让御书房把折子搬到这里来。再去将——”他住了口起身欲走一眼瞧见苏培盛手在微颤不由道:“怎么了?” 苏培盛忙跪下回禀:“皇上净月师傅让——皇太后给传去永和宫了。” 胤禛蓦然一惊狠瞪他一眼吓得苏培盛身子一软几要倒下慌结巴道:“——奴奴才让人跟跟着的如有变故立时会前来回禀的。” 胤禛无暇再去痛斥他转身便走。 永和宫。 宛琬才踏进永和宫便有宫女迎出领着她进入西偏室外的小客厅。 宛琬见厅内亮堂处皇太后已端坐在那她两颊虽已松弛老态但仍精神矍铄薄唇更增添了几分冷薄气质她朝着宛琬望来眼神明锐如剑。 辛荑忙跪下行礼宛琬上前一步亦恭身行礼。 皇太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面沉如水冷冷道:“不过如此。”说罢起身自顾拂袖进里屋。 辛荑偷偷瞥瞧了皇太后背影一眼。她本是皇帝亲从旧藩邸挑选出来带入宫中的这还是头一遭见识到皇太后的脾性才知关于当今皇帝生母外慈内烈的传言果然不假不由有些担忧觑眼望了过去。 宛琬似有所觉眼角余光扫到殿内各处身影明日便是登极大典不管太后怎样冷言冷语总也得忍了不能再叫胤禛为难想着对辛荑微微一笑:“太后怕是有事要谈你先回去罢。” 目送辛荑离开后宛琬整了整缁衣从容步进内里。 皇太后见她独自跟入也不言语自顾端起茶盅饮呷起来。足过了半支香工夫皇太后见她仍能保持姿仪目不斜视方才放下茶盅。“先皇驾崩政局动荡此时此刻皇上将你置于宫中岂非授人与柄?你怎能安心?” “回太后此举虽非民女本意却仍陷皇上于险境民女万死难辞其咎甘愿领罪。”宛琬说罢跪地下拜。 皇太后面上掠过一丝残厉:“好一个虽非本意!”她冷冷盯住地上的人:“你与皇上从前的纠葛我早有耳闻。为君之人怎容得他陷于儿女私情如此必招祸患。你好好的当个出家人不好吗?何苦又要纠缠不放?” 宛琬垂默然轻声道:“太后教训得是民女知错只是难舍真情还请太后成全。”她声清如水语气至诚。 见她态度如此谦恭皇太后此刻纵然怒火滔天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冷声道:“起来罢他说你吃了多年苦头再不能舍下你一人。要你真在这永和宫里有了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眼瞅着宛琬缓缓站起冷声道:“这天下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偏要念念不忘于你想来真令人悲哀。”她不由忆起当年往事他们兄弟两人为着同一女子各不放手后来那女子意外丧身倒也了却了她一桩心事。晃眼十多年已过本以为都事过境迁了却不料此女子竟然没死横生出来。她只怕他们兄弟俩再生事端百般阻挠可如今胤禛已是皇帝竟执意将她迎入宫内。 皇太后情知过往种种事由胤禵后来一心要娶那烟花女子也与这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面对宛琬她无论如何也和颜悦色不起来。但如今看她历经坎坷一双眼眸仍清亮如月澄澈其心也不由叹道:“真真是冤孽!胤禛的性子我知道我也不难为你只需你允诺一事。” 宛琬望住皇太后折袖为礼道:“太后请讲。” “先皇虽允你可自行再嫁可亦定下你需带修行三年你可允诺无论何等情形下你都需谨遵先皇遗命。”皇太后只想时间拖得久些等胤禵回京后自可再慢慢开解于他。 宛琬闻言已明太后所忧。她毫不犹豫道:“请太后宽心先皇恩慈民女已知足了即使皇上另意民女也决不违诺。” 皇太后望了她一眼暗想她倒心思玲珑知道自己醉翁之意不在她而在皇上。 宛琬扬起抹浅笑坚定道:“民女虽才鄙德薄亦知‘守信’二字。” 皇太后尖锐的目光直直望进宛琬的眼里去见她素净端丽双目不避不闪磊落光明不由微微颔道:“好我信得过你。” 女官匆匆忙忙入内禀告皇帝御辇将至。 “只这么会便追来了?”皇太后面露不悦想了想以袖掩口轻咳数声道:“去和皇上说我要歇息了不用特意前来请安回吧。”她又望了望宛琬道:“你也快回吧省得你们皇上心焦。” 宛琬施礼告退。 皇太后静静坐在榻中一语不若有所思般。 月亮钻出厚厚云层清辉泼洒大地。 胤禛负手而立蒙蒙月光在他身上环起道似真似幻的光辉脸庞轮廓若刀刻般英挺。 宛琬望着有丝莫名的感动。 “胤禛。”她声音轻柔。 胤禛慢慢地转过身一丝笑意挂上他眼角眉梢满脸疲倦变成了一抹温馨一抹暖意。 宛琬静静地望着他眼光温柔如一团流转着的深情漩涡那样深深得不见底。 两人对立着凝视半响。 “几天了?一天两天?我怎么好象好久好久没有见着我们家老爷了。”宛琬翘起手指数唉声叹气不待他启唇便笑着奔上前扑入他怀里。“我想你想你。” 胤禛抚摩着她的秀微笑不语。 她抬凝望着他原就清秀的他更削瘦了。 “胤禛你太辛苦了。” 他微微牵动嘴角欲言又止。 “她没有为难我。”宛琬轻轻道她全都明白。这几日宫中早传得沸沸扬扬皇帝与皇太后母子不和。宛琬瞧出他眼中怅然、酸楚心下甚是难过。但两人总算能在一起许多事只有留待日后再慢慢开解。 “琬”胤禛低低唤了她一声。 “嗯?” “你在这儿——真好。”他说出了口。 一霎间一股暖洋洋名叫喜悦的东西将她胸腔塞得满满的。她在这儿真好!怎样一句话令她有种想落泪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她怎能在此时此地怎能面对着他流泪?“胤禛明天会是个艳阳天。” “是一定是。”胤禛亦肯定道拥她入怀。宛琬埋在他温暖怀抱那熟悉的味道带着淡淡迷迭香气一点一点紧裹住她瞬间便让她忘却了一切只余他只余他……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 天还未亮紫禁城各道大门前均有皇家侍卫严密驻守着。宏伟壮阔的太和殿前王宫百官们早已齐整的分班恭立在广场的御道两旁朝鲜、东吁、暹罗、安南、真腊、澜沧等各国使臣尾随品级最低的官员位列班末。 太和门屋檐下陈设着丹陛大乐的乐队太和殿屋檐下陈设着中和韶乐的乐队。太和殿广场东西两侧陈设着旌旗伞盖等卤簿仪仗。大学士马齐、张廷玉会同礼部官员步入太和殿分别将皇帝登极诏书写有贺辞的表文笔墨纸砚等一一放置妥备再将皇帝玉玺放置太和殿皇帝宝座正南方的桌案上。礼部早已派官员先行至天坛、地坛、太庙、社稷坛向天地祖先等通报一番。 乾清宫是历代大清皇帝驾崩后停放灵枢举行祭奠仪式之处如今康熙皇帝的梓宫正停放在这里。宫殿四周素幔白帏鎏金宣德炉内燃着的安魂香缭绕大殿庄重肃穆。 皇帝的乘舆才拐过乾清门时李德全已率领着乾清宫当差守值的五六十名内侍齐刷刷地跪在殿前砖地上候迎。 胤禛迈入殿内烟雾氤氲挽幛低垂。灵堂中央帷幕之下横放着好几排祭台靠里的几排祭台上摆满了三牲瓜果祭品整头猪、羊。最前排祭台上三只斗大的铜炉里各插了三炷杯口粗细的檀香。 胤禛走至先皇康熙灵位前席地而跪行三跪九叩大礼亲口回禀先皇自己即将登极。一旁内侍捧过一樽御酒胤禛双手擎起朝天一捧轻酹灵前礼成起身。 胤禩冷眼看着一切咫尺之间生死两隔他已从臣子变为臣弟又想起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人生索然无意不由悲从心涌哭出声来。在场的王公、大臣、太监一见举哀忙呼天抢地齐声嚎啕顿时哭声如潮。胤禟拧着脖子阴沉着脸站在丹墀下。任那些或尖锐或激厉或造作的哀哭声汹涌袭来胤禛默然不语随内侍入乾清宫侧殿更换皇帝礼服。 胤禛漠然垂望着身上明黄金龙朝服袖上龙纹除了彩丝金银丝孔雀羽丝外还用细珍珠红珊瑚珠等串起绣织金碧辉煌却触之冰凉。这一刻他忽地意识到从此自己将要秉承父皇遗旨走上那条漫长艰辛而又危险的道路了。自先皇驾崩后他承受的所有误解、谣言、冷眼、侮辱都齐齐涌上心头百感交集胤禛阖闭双目再也隐忍不住泪水一泻而出无声滑落。近旁的内侍们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然只一瞬间胤禛已明白过来抬手以背拭去缓慢睁开了眼眼神冷澈如坚冰令他近旁内侍几要疑心方才所见是否为真。 天色渐亮胤禛立于大殿之上肃定如山令群臣只能仰望。刹那间从午门外广场到太和殿前御道两侧数千满汉文武官员哗啦啦齐声跪下山呼“万岁”数百种礼器钟鼓齐鸣。万丈阳光融融升起洒在皇城金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片耀眼光芒。 天空湛蓝得似无一丝云絮腑瞰著紫禁城。爱新觉罗.胤禛正式即位为清朝第五任皇帝史称雍正。 第六十三章 康熙六十一年冬十一月辛丑。世宗宪皇帝即位。免百官朝贺。诏告天下以明年为雍正元年。 召皇十四子抚远大将军固山贝子胤禵驰驿入临。印务交总督年羹尧。 封皇八弟胤禩为和硕廉亲王。皇十三弟固山贝子胤祥为和硕怡亲王。皇十二弟固山贝子胤祹为多罗履郡王。皇二兄胤礽子弘晳为多罗理郡王。 礼臣奏诸王名应避同御讳一字。传皇太后懿旨。以允字代之。 命廉亲王、怡亲王、九门提督隆科多、大学士马齐总理事务。怡亲王兼掌户部稽查三库。廉亲王兼掌工部—— 《永宪录》卷一.摘录 京城西北城郊十几里处有一小山脉燕子岭。南麓山上峻崖曲壑丽泉飞瀑原是京城中人踏青消夏的好去处。此山中最古老的建筑当数始建于宋代的鹫云寺自西域高僧明海禅师来此寺后更是成了一处名胜。日日有人来此烧香礼佛尔后抽支签文恳请明海大师讲解一番签中玄机每每必中久而久之便成一方神话。 时已快至新年里若是往年这京城里早该是大街小巷贴联挂灯酒馆青楼处处笙歌。可眼下因还在国葬期间又因流言肆意街头实行了宵禁到处都是巡逻的兵丁瞧着不单比平日里萧条更还透着一股子风声鹤唳的气氛。 天擦黑了闻香居中点起了昏黄绢灯。允禩和允禟坐在楼上靠内院的雅室里随意闲扯着允禟不时探头张望似在等人。为了掩人耳目两人都只穿着身寻常便服。 允禟垂着张苦瓜脸两手抚住腮帮烦躁不安。“咦这明海怎么回事还没到?” “他如今可比咱兄弟俩有名出门是得要仔细瞧着点。” “呸什么东西。” “怎么这会子就坐不住了?要不找俩清倌人上来陪你唱唱曲儿佐佐酒?”允禩故做轻松地调侃道。 允禟向来粗条不像允禩那样善于隐藏自己当了真地苦笑道:“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哪还有那花花肠子。”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了会允禟便呆呆地出起神来忽就笑了起来“八哥想起那日情形还真是叫痛快。到底是皇阿玛亲封的抚远大将军够胆!人还未到京城便奏请他皇帝哥哥是该先恭贺他登极大喜呢还是该先哭拜咱父皇的灵柩。再问那礼部这觐见新皇上的礼仪是什么估计这下是呛得皇上够受那是多好面子的一个人啊。”允禟话中满是幸灾乐祸眉飞色舞继续道:“巧的是他老十四一进寿英殿还就碰上了他可十四那股子嚣张那个傲慢劲那份狂悖架势唉可惜咱没能亲瞧上一眼。” 瞧见允禟缓过了神还手脚并用挤眉弄眼的样子允禩也忍俊不住笑了出来“你呀你是惟恐天下不乱。老九你如今做人怎么倒越放纵不羁了呢?” 允禟瞅了他一眼两道疏眉一扬道:“我早想明白了只要他当道一日我就绝没有扬眉吐气的机会。人说打狗尚须看主人可他呢?先下道谕旨堵住母妃的口然后再逮了侍奉翊坤宫中的十余名太监尽数遣边地。” 允禩闻言轻轻摇这事的起因倒也有些是老九自找的。他娘俩是一样莽撞性子一个是对皇上言语置若罔闻一个是已为母妃的人却在先皇灵柩前索性坐着顶四人轿子冲撞至新皇跟前。 这翊坤宫为九阿哥允禟生母宜妃的寝宫。雍正皇帝登极后没几日便下旨逮侍奉翊坤宫太监张起用等十二人可之前已先用谕旨堵住了宜妃的口说“张起用买卖生理甚多恐伊指称宜妃母之业。宜妃母居深宫大内断无在外置产之理。”他丑话说在了前头因此事时宜妃纵使气焰再高也只能往回呛咽有苦难言眼睁睁瞧着皇帝将她跟前心腹太监尽数流放连带九阿哥的心腹太监们也被牵连往云南等地。 “你说他这是不是故意找茬寻我晦气?既然如此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我又何苦天天如履薄冰自己为难自己别扭地过活!”允禟愤然道。 允禩看他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落魄样心里甚为鄙夷口中却道:“老九啊不是八哥要说你你可别听见别人咳嗽一声就慌得喘粗气。” 允禟见他明明一肚子怨恨面上还装得若无其事的劝慰自己也顺势笑道:“八哥这我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特意找了间不熟的闻香居。可十四弟在西北待了这些年已不比从前了他虽仍桀骜却不糊涂他亦知那是杀头的事再说如今他已被削兵权怎能成事?他若不上钩那一切岂不白搭?” “哼我本来就没指望过他还能杀进宫里。” “那你说还能有什么法子?” “这可不一定。他老四不是向来崇佛嘛什么是佛?人心既佛要是他失了天下人心到时再有什么变故可就难说了。”允禩微阖眼睑这一刻他心底的那扇门又悄然开启喷涌而出的是熊熊野心烈火。如今要想翻身除了刀枪箭剑尚有别的路途可走。 允禩端起茶碗晃了晃“咱们只是要把它这碗水给搅浑了就行。它老话都说全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一语双关道:“我看他那暴躁易怒的性子是改不了喽咱们就是要挑得他大出杀手。” 允禟如有所悟的点点头接口道:“这倒也是从前碍着皇阿玛他还装装样子。如今天下唯他独尊恐怕就不用再忍了。”允禟阴下脸来“也幸亏那老太太性子烈更是个爱爆火的主又偏偏极疼爱十四可省了咱们不少事回头我再去撩拨撩拨他亲舅舅白启也来闹闹。谁让他爱逞强竟想在老虎群里挠痒痒彻查天下官员亏空还要限期补清只怕这天下的官绅士豪都要叫他得罪光了。” “孟子曰:‘仁者无敌。’又道:‘孝为德之本’。几千年来中国君王向是以‘仁孝’治国。他哪是想天下革新不过是明打着拯救社稷苍生的幌子暗地里想把咱们一锅端!那咱们就偏偏成全了他配合着他往那不仁不孝的路上走。可老九他这人经打咱们可得要多管齐下加大点分量。”允禩如有所指的敲了敲茶碗道:“这宫里不还有一个人的主意可打。” 允禟迟疑道:“你是说宛琬?可如今她都成了个疤痕老女人十四还能对她上心吗?再说我看后来十四弟对他那勾栏里出生的女人倒也是真心恐怕这些年他早把当年的情都搁下了吧?” “那你倒是说说当年十四是在何等情形下才移情的?他移情的又是怎样一个人?说来说去还不是‘宛琬’二字我看这始终是他的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做兄弟的得帮帮他。再说就算他真忘记了咱们也得要让他再想起来!”允禩嘴角浮出丝不易察觉的恶毒笑意“他们兄弟俩从前一个是淡薄女色一个是少年风流。这样的人按说对女人本无多少真心可要是出了岔真动了情那也一定是只认死理的人。”他端起茶碗轻呷了一口道:“谁叫他兄弟俩就都好这口茶。” “照八哥这一说十四倒问题不大可他会上钩吗?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那些年他一面是办差冷酷无情一面是父孝兄敬弟友貌似清心寡欲不争天下最后却是出人意外地由他得了去暗地里都不知他下了多少功夫。如今想来他这个人——可怕。”允禟说着身子不由微微一颤。 “一个人无论他平日里有多么睿智、理智一旦心里有了畏惧之处也会变傻冲动的。我看他将宛琬接进宫里就不智。”允禩顿了顿又道:“再说这总也是条路通不通总也要试一试才甘心啊。” “可要真逼到了那步他还能真对十四下死手?不比你我老十四总算和他一母同胞。” “一母同胞又如何?那李世名杀兄逼父杨广杀兄弑父还不都是至亲的?”允禩冷笑了下权力是件多么迷人的东西叫人如何能放手?他深有感触道:“甭管是什么人只要他坐上了那个位置要想做稳了那可都得六亲不认。” 允禟悟着他这话心中顿涌起股悲凉端起面前酒盅就往嘴里送闷头连灌几盅下肚。 允禩熟知他酒量瞥了眼便也没去相拦。 这时店小二敲门入内送了壶热酒进来待小二正要退出重新掩好门时他身后突蹿出一头上缠布装扮如江湖卖艺人般的老头小二正欲拽住那老汉的手往外赶。 允禩出声让小二松了手问老汉道:“你可会些什么杂耍?” “回二位爷我胡老汉走南闯北会的杂耍可说之不尽。” “哦是吗?那爷倒是要瞧瞧。小二你先退下吧。”允禩随口吩咐。 “是客官。”店小二抬脚退了出去。 屋内三人相视一笑胡老汉一改方才满脸市侩气神色严峻道:“正要出来时寺庙外头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老衲只能从后室暗门绕道而出。” 允禩垂睑思量一会亲起身走至门口朝外觑了觑又将门仔细掩好方才压低声音说:“明海禅师我会尽快安排你与十四阿哥见一面到时你也算功得圆满便该离开京城云游四海了。” 胡老汉——明海禅师心中暗叫痛他原本想趁机提高酬劳哪想到竟是要断了自己财路虽说他那套相术到哪都有人信可叫他去哪找如京城这般多有钱的主不由抱怨道:“要是早些年依老纳之言再多些打算何至于会落到这般结局。可老衲上次匆匆见过大将军王一面他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福寿绵长福运好像不会到此为止……” 允禟眉头早攥紧了来从前自己倒也有闲情听他胡扯些相术之事可眼下都火烧房梁了他还要东拉西扯个没完。他一挥手粗暴打断“那些唬外人的话爷今个没心思听。你别忘了若不是咱潜伏在酒楼妓院王府宫内的探子们得来消息又让各色人等混迹于百姓中来配合你显现神迹你能有今日?你倒还真当自个是能掐会算的神僧了。” 明海禅师叫他堵得一张老脸红一阵白一阵却也无话可说。 允禩微笑着看向那面容慈祥和蔼实则狠辣贪财的明海禅师他心中即便对此人厌多于喜却不至于将对他的厌恶表现在脸上他打着哈哈转过话题又细细叮咛起了明海禅师一些紧要话。 允禩看了看窗外夜色月华流转星辰渐淡夜已深了便对明海禅师道:“时候不早了你先下楼咱们分开走。” 明海禅师起身告辞。 允禩与允禟又稍坐片刻便也起了身。两人下楼走至院中忽地一只宿鸦飞临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上出几声刺耳的叫声允禩心中顿升起不祥之兆。 几日后京中悄然开始盛传云游至鹫云寺的西域高僧又解一卦——立功西陲者乃大清真命天子也。这说法原从大将军王西征开始便有所流传直到最近新皇登极后召曾平定西南之乱的抚远大将军固山贝子胤禵回京后京城酒楼茶肆乃至部院衙门又在暗处窃窃私语真命天子究竟属谁的谣言。更有童谣戏唱: 笑话笑话真笑话 大儿抢了小儿位 真太后变成假太后。 第六十四章 风挟着温暖和煦的冬日阳光掠过青松翠竹出沙沙轻响。宛琬闻得一股寒香拂鼻朝旁一看恰在不远处有数十株红梅如吞胭喷脂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 “若是在老家春节将近大伙都忙着在家中腌腊烧煮只有孩子们最高兴了围着个炉火烤火爆栗子吃。”玉竹想了想又另寻了个话题:“净月师傅都说城郊鹫云寺供有佛指舍利据说和前唐由皇室供奉的佛祖释迦牟尼涅槃留下的灵骨是一块的。宫里人说那寺里的哦明海禅师解的签文特准可惜他又远游了。” 接连搓绵扯絮地下了几日大雪难得今日放晴宛琬本只想随意走走却顺着不知从哪传来的琴声越走越远了。这会宛琬见玉竹眼底有些焦虑似在翘盼什么便已明白那琴声只怕原本就是引着她一路走来的。 宛琬心底苦笑随口回道:“其实人人心中皆有尊佛可惜芸芸众生无暇去供养自己心中之佛却偏偏总想着去寻找什么佛骨灵丹。”果然片刻便听见身后软底靴细碎的脚步声宛琬嘴角掠过丝淡淡微笑转过身待看清来人微微一怔面前这位身着貂鼠雪褂又围着个貂鼠风领的青年眉目间依稀几分熟悉却又全然陌生。 玉竹一见来人慌上前蹲了个万福请安眼露三分喜色。宛琬这才知眼前人原是弘时。她见别时还只到她腰间的少年郎如今已高过她一头不止不觉有些莞尔微微上翘的唇角露出些许调皮。 弘时、玉竹俱是瞧得一愣。 “弘时我可还记得有人小小年纪便立下宏愿长大后定要讨她十七、八位娘子”宛琬笑道:“不知这位大人现在可讨了几房?” 弘时不料她依旧记得儿时戏言满脸通红口拙地辩解:“那都是小时候胡说……”说着自己也笑了。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从前弘时忽就掏出封缄口的信袋递于宛琬。 宛琬接过犹豫一刻便将手中怀炉递于玉竹默然撕开封套里面只薄薄一张纸打开一瞧竟是当年她初见允禵时画的那张米老鼠像画旁添了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许是写者行笔时心绪烦躁字迹狂乱地让宛琬辨认了好久才看清楚:世人皆道我处处比他强可你却只爱他仅此一点我便输了。看那墨迹倒也有些年头了字字透着悲凉、绝望直刺宛琬眼眶。她心如电转一片茫然想起俩人初初相遇他年少不羁神情仍历历在目转眼已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可如今他……宛琬看着弘时心下汹涌澎湃面上却淡漠如常。 弘时望了望宛琬低喃道:“十四叔他想见你一面。”他眼中闪过丝惶恐。 宛琬看在眼里心底升上沉沉悲哀难道他们连弘时也拖下水了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胤禛他可知晓?她如何能在这个敏感时刻和允禵私下相见?他们不会不知道只怕他们是刻意安排弘时传递消息的吧。可弘时如此帮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她不由想起康熙六十一年间的那桩事:那时康熙皇帝册封批亲王世子当时最高宗室爵——和硕亲王只有允祉允祺胤禛三人而皇三子诚亲王允祉之子弘晟皇五子恒亲王允祺之子弘升俱被封为世子惟独胤禛并未为其三子——弘时请封而后不过两月胤禛便让弘历在圆明园牡丹台谒皇祖。康熙一见弘历便甚是欢喜命送入宫中抚育。难道弘时为了此事恼恨至今?胤禛曾说弘历幼岁总见浮灾难道将弘历送入宫中养育还有一层保护他的缘由? 一阵风过只听红梅簌簌而颤。 这一方宁静中两人各怀心思却都不片语。 日光越浓重起来风却是一点点冷透了。 御花园内有一石圈上方罩着个大铁笼原本上养鹰来下养熊为的是取其谐音“英雄”二字。这天寒地冻的鹰和熊也都留在了房舍内空留下满笼砂土尘砾。 宛琬忽地走至铁笼前满满地拢了把细砂在手中她贪心地似想多捧起些却总是不行沙子无情地从她指缝间滑落。 宛琬柔声道:“弘时你看你想要的越多越想要紧紧抓住它它反而越快地从你手中流逝。可你索性放开手让它静静地躺在你手中不去刻意定要得到多少属于你的反而总会留在你手中。”她慢慢抬起头看着弘时“你还记得小时候打破你皇阿玛玉观音的事吗?弘时有时候有些事是我们把它想得太可怕了有些人是我们把他想得太复杂了成日里费尽心思地揣摩他也许他要的只不过是真话而已。” 弘时忆起从前心下感慨却也明白宛琬说这一番话的意思可她又怎能明白自己所受的屈辱那人心中更何曾有过半分将自己视为长子?他微微摇道:“也许只有在你眼里他才是简单的。”随即又问道:“那我该怎么回十四叔呢?” 宛琬沉睫不语他站在树下枝桠隔挡着他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神色表情。宛琬心底有些黯然倦怠时光如河一去不回弘时再不是懵懂的少年郎他早已长大。她本该知道世事多是无可奈何。 沉默良久宛琬终神色平静道:“你看见了什么就和他说什么吧。” 弘时正听得有些莫名不知再该说什么只愣愣看着她唤过等在不远处的玉竹。 宛琬打开玉竹手中怀炉顶盖一股热气逼人。怀炉内燃的是西凉国贡炭其炭色青坚硬如铁名曰瑞炭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每寸段可烧足一日。她将纸笺移近了炭火火苗舔过画纸宛琬静静看着那雪白纸笺为火焰灼红复又渐渐灰白。 宛琬转身看了弘时一眼他以为她是要说什么却只闻她微微一叹终又朝前离去不再回头。 风轻轻地吹白雪衬着凋零红梅分外触目惊心。 玉竹快步跟上抬起头来迎上宛琬了然温和的目光涌上愧意偏避了开去。 养心殿西暖阁。 马齐忧戚道:“老臣知道皇上心存远志睿智革新有心重振朝纲可一个限期补全亏空已闹得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文武百官皆怨声载道。如再要推行耗羡归公士民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只恐会天下大乱。那些儒生素耻务农况千百年来读书人均是无需耕种体劳的。老臣只怕到时除了朝廷会变成荆棘遍生的攻讦之地这天下读书人也会群起叱之。” 马齐这些话可算是肺腑之言他虽见皇帝神色不妙住了口可两道长眉却还在一耸一耸的露出内心激动。 胤禛听了这番话心头很不是滋味他知道马齐虽多次在皇考面前推举允禩却仍不失为忠臣沉吟片刻他转向允祥道:“那你觉得呢?” 允祥虽明白皇上近日连下十三道旨严令各省督抚三年之内务必如数补足亏空毋得苛派民间毋得借端遮饰如限满不完定行从重治罪。若有徇私姑息者—经查出督抚同治罪。举朝震惊反对声潮浪涌此时此刻决不该再是他也泼冷水的时候了可思来想去仍开口道:“臣只怕皇上一心重整朝纲濯清世俗欲使国富民强的宏愿落在世人眼中却只是借机铲人的幌子。” 胤禛虽面看着允祥眼角却未漏过马齐听见允祥这句话时脸上微妙的变化。自他下旨清查亏空以来阿巴泰允禩福晋之母舅、辅国公吴尔占努尔哈赤长子广略贝勒褚英的曾孙、贝子苏努这些暗地闹事的人都是老八他们阵营中的死忠分子固结甚深牢不可破要想感化只怕太难。可他想尽量说服眼前这位前朝老臣支持自己的改革于是掏心窝子的感慨道:“朕登极不过才短短数十日已深有感触原来想在一个贪墨成风积弊太重的宦海做成一桩事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件变革都充满了飓风骇浪。若还想要让大清江山固若金汤让金水桥上走的都是清官让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就更是太难太难了。可允祥马齐就算寻常百姓家打开门来尚有油、盐、柴、米、酱、茶、醋七件事尚且知道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是一个国家?库中没有财银什么事都做不成。他们糊涂难道你们俩也都不明白?” 他转向允祥道:“你那户部掌管着全国的财政。这次各地灾情不断急需赈灾你倒说说是何举措?” “此次灾情京城临近几地尤为严重。京师仓场为京城粮仓此次赈灾本该尽快拨供可它管理废弛弊窦丛生亏空十分厉害根本无粮可调。若拨款向商家购买可户部帐面银两虚空达二百五十余万两!”允祥悻悻然道:“临近年关国之大事总需留些库银所以迫于无奈——” “所以迫于无奈已连二十万觥变色仓米都调拨出去了。朕知道变色米历来禁止出城食用有一定危害可如此做总好过活活饿死吧。” 胤禛这一番感慨听得马齐心酸。 “朝廷的财政是一年不如一年自西北用兵后更是掏空了底。可眼下的政治时局比起财政情况更是乱成一团。远的吕宋山岛存有前明后裔之说尤有人信。恐会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敢做逆理之事。其危害于民于国胜于盗贼不可不防。而西北罗卜藏丹津等人更是野心勃勃蠢蠢欲动。再看眼前众所周知自五十年江西暴动以来年年各地大小暴动不止虽都未酿成大乱可也需防微杜渐。强兵宁可百年不用却不能一日不备。可如今八旗训练不过是虚应了事。每至校射之期大臣们才来校场饮茶闲扯一阵便各自散伙。更有甚者任领侍卫大臣三年竟一次都未曾见过侍卫骑射。军中器械多有损坏却无人修理。而拨下的修理费、添置费早落入官员私囊。就算朝廷派人定期检验也是各旗之间相互挪借瞒过再说。此等劣迹种种百弊丛生叫朕如何不痛心疾?如何实行宽恕?如今究竟是该从宽还是从严难道不该观乎其时审乎其事当宽则宽当严则严。”在一封封奏章、封事中胤禛才明事情远比他知道的还要严重朝廷纲纪紊乱吏治颓败官场贪污成风国库空虚;不合理的赋税压得人民奄奄一息;干旱、水灾一再吞没人民以血泪开辟的家产;数以万计的人民无田无家不可避免地沦为盲流进一步激变成各地剿匪灭之不尽;而队伍日益庞涨不事生产的八旗子弟却腐化纵欲得近乎变态。这个暮气沉沉的大清帝国种种问题以摧枯拉朽之势倒向了他。 “历朝历代读书人均不交税不当差如今朕要他们少扯酸话废话一体纳粮当差可算是得罪了天下的读书人你们恐怕朕会留下千古骂名但朕并不在乎这些。知我罪我且由他人说去况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如今最大的拦路虎并不是这些文人秀才。圣人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这道理朕如何不知。可害群之马也正是这些皇亲国戚显宦之家惟有他们才有可能挟天子以令诸候巧取豪夺鱼肉百姓。往日圣祖皇帝亦知此弊端不过不欲深究事每每从宽处理。然朕今不能如皇考宽容。古曰:治国之道莫急于安民生安民之要惟在于吏治吏风不正一切政令都只不过是流于形式。朕在藩邸数十年深知官场**成风却还未料到内地官吏已胆大到敢将收回的钱少铜的含量重新铸造。而偏远云南等地土司私自苛征暴敛恣意虐杀土民竟对犯其法而被杀害的家属还要再征收五、六十两不等的银子堂皇称之为“玷刀钱”简直恶劣之极!干旱水涝时官员要么为保政绩隐瞒不报不顾百姓死活强摊硬派完成税收激民谋反;要么上瞒下骗吞没赈灾官粮私卖谋利。就算是偶尔几个操守好的想守操节也不行。下官要跟长官汇报事宜需先送开门费和通报费;良民要纳税先交纳税手续费。明明丑陋不堪还要美其名曰:炭敬冰敬;更别说任官礼、升官礼、就职礼、年礼、节礼、寿礼花样层出不穷。那山东巡抚黄炳一年的正项俸银只有13o两俸米13o斛。可他每年收受的各项规礼倒有11万两。这都是些什么破规礼?简直是混蛋透顶!自今日起一律取缔。传朕旨:倘再有私收规礼者将该员置之重典其该管之督抚亦从重治罪。”他稍一停顿继续道:“可朕才下旨抄家杀他几个贪官即有人上奏:我皇初承大统宜施仁政恳请笔下容情莫使他举家哀泣。朕倒想问一问他一人哭一家哭比之一郡哭一方哭究竟哪一个更令人痛心?贪风大盛于朝廷必结党营私;于百姓必横征暴敛。正因如此才行成今日这种令不能行禁不能止怀私罔上党同伐异的混乱局面。朕既蒙先皇错爱托付以国家之柄当应天下为公岂能怀妇人之仁?” 胤禛望向坑几上堆放的奏折眼睛里又涌出那股子不容抗拒的自信。“你们看这一叠叠奏折平日里论正事不见有所得如今个个倒都是能言善道什么祖宗陈规什么天象灾祸显示什么民间童谣流言全来了。朕告诉你们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雷霆深渊朕亦置之度外万死而不辞!朕成立会考府就是要从上至下从里至外务必尽扫积弊清查到底。允祥你是总理事务大臣你若不能清查朕必另遣大臣若大臣再不能清查朕必亲自追查!凡抵抗欺瞒拒不赔付者朕只有一个办法——杀无赦!”他说出最后三个字时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听得屋内另两人有如石破惊天。 马齐怔愣有时方缓过神来他忽就想起了“治乱需用重典”这句话来不管日后皇帝是否能以一己之力荡涤污浊扭转乾坤只凭他这腔热血雄心他马齐便已明了先皇为何会将万世基业托付于他。年轻时他亦曾想过堂堂七尺男儿既入仕途不入阁不做到席大学士又如何能把自己的满腹经纶用来报效皇上报效国家呢?历经几番风雨几多坎坷总算如愿以偿。可正值他春风得意之时偏遇灭顶之灾。他虽事先已知皇帝心意但凭着一股忠心、责任感仍直言举荐当时他觉得最为贤能的允禩为皇太子。却让自己一下从最顶峰滑落至谷底。虽说后来皇帝还是重新起用了他但他那颗炽热的心渐渐也就冷了他只求能洁身自好善始善终便罢。刚才皇帝这番慷慨陈词让他久已麻木的正义感又油然而生但他毕竟已是古稀老人严峻的现实仍叫他忧心憧憧。他稍动了下僵直的身子骨叹道:“皇上高屋建瓴乾纲英断老奴听了方才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啊。” 马齐还在那蹉嘘倒是胤禛脸上乌云早已退尽好像刚才他压根没说过什么般翻了翻坑几上奏折随口道:“这一堆废话中倒还是允禩明理体恤如今国库财政拮据上了个折子提请裁减圣祖梓宫奉移山陵所用人夫等朕想准了。” 马齐听着皇帝似波澜不惊的话语悟着他方才话中偶露的弦外之音方才醒悟他前篇长论的真正涵义顿时感到皇帝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心中敬畏越加凝重。自古帝王最忌朋党虽说胤禛登极立封允禩为廉亲王可只不过是因为他权基未固罢了。但八阿哥他如今事事拖住十四阿哥俩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而十四阿哥又牵连着皇帝的生母——太后。难这话还真是难说可马齐亦知道有些话如现在不说只怕以后自己就没有机会再说了便启唇道:“皇上宅心仁厚一心为国为民未曾猜忌有心之人会别有所图”说到这马齐觑着皇帝神色小心翼翼道:“老奴陋见寻常百姓家里便是再穷再苦若有老人仙逝必也要砸锅卖铁筹措银两体面送走。如何廉亲王想的法子省来省去全是叫皇上如何节省修建圣祖皇帝陵寝的法子?自古圣朝以‘孝治天下’。世人皆知古之圣人舜因其大孝被尊天子因孝而一世能得其位。廉亲王向享贤名如何竟会糊涂到要皇上背负‘不孝’之恶名?” 胤禛露出恍然大悟神色“朕亦疏忽了满朝文武中能看透的除阁老外恐无第二人了。这个奏折朕是要驳回才妥啊。” 马齐被戴了高帽子不禁有些欢喜忙谦逊了几句接着道:“廉亲王蒙皇恩兼管工部明知皇上严令清查各部亏空他却将应严追还项者自行宽免以搏自身贤名。这时他倒又不记得国库空虚了。” 胤禛敛起笑容沉思了一会又问道:“那你说他为何要如此呢?” 马齐压低了声音:“老奴原愚昧亦受其蒙骗曾力荐其于先皇前后万幸圣祖皇帝点醒。可其至今仍无悔意往日朝上官员得其利者甚多是以其门下党羽甚众其必有不臣之志惟时不济而未。” 是他们都太多心了还是允禩他确有此图?胤禛心底自问但他依旧不显山不露水道:“真如此?朕实不敢信。” 马齐迟疑片刻他本想把事情说得委婉一些但面对着皇帝深藏不露的眼神他不免有些慌乱索性竹筒子倒豆将从前允禟曾让西洋人穆经远去到年羹尧处赠送银两及两人私下书信往来等前尘旧事全说了来。才一说完马齐突然想到今日皇帝恐怕是特意诱他当着怡亲王的面逼他摆明立场虑到这一层他惊出一身冷汗。感叹他深沉练达工于心计的同时亦清楚自己的仕途结局究竟能否善终全掌控在了他手中。 其实马齐就是不如此直说有些事胤禛也再清楚不过了。他深深知道他与他众位兄弟间的斗争仅仅才开了个头他们真正的厮杀招数只怕还在后头。允祉书生意气允禟奸诡却冲动允誐纯是跟风允祺、允裪还有待再察惟独允禩、允禵两人叫他为难。允禵他投鼠忌器。允禩向有贤名再加允禟的财银相助如今满朝文武上至内阁学士各路言官下至各地巡抚莫无其党羽。这些人拧成一股绳齐齐力根深大树亦能推倒。他既要打下这只雁来却又不能叫它啄瞎了眼。更何况兄弟阋墙自相残杀难免日后为天下人诟病。这个恶人不到万不得已他真是不想当。 想到此胤禛伸着指头漫不经心地叩着眼前的花梨木坑几。“朕并非惧怕贤良、仗恃威权、以势压人依恋皇位之男子倘若他们真能诚心收服天下朕实既喜且愧心甘退让。但国之大器并非小恩小惠以财赂买叩请虚名便成。朕如何能愧对先皇嘱托。况参天之树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他们与朕都是骨肉相连之人于国于家于情于理朕都不敢想他们会走到那一步朕只祈能‘敦睦一本’啊。” 马齐心里一格登一时倒揣摩不透他的心思又暗忖可能时机尚未成熟他说的不过都是些台面话便又定了定心。君臣三人又就其他国事谈论片刻马齐见皇帝有叫去之意便起身恭请退安。 此时整个西暖阁静了下来斜阳落在养心殿金黄琉璃瓦屋顶折射至周围花丛绿树越觉葱翠鲜亮。胤禛面色渐渐暗沉起来。“都查清了吗?” “查清了。那明海是几年前允禟遣人觅来的。前几日其明云游四海实被灭了口。另此次京畿闹饥荒允禟亦挑唆了允祉、允祺一同买米囤积致使一觥米高涨至八两意图激起民变。”允祥神色严峻道:“臣觉方才马齐所言极是。允禟背后应为——有人指使。现今朝中百官多依附于允禩允禟门下结为党羽共同进退。皇上本宜尽早削除以免尾大不掉遗祸后端。可皇上方才亲政又有心濯清世俗固宜先稳权基时以待日皇上威德并重百官臣服莫敢不从令无不行。彼时其势力自不足为抗。” 胤禛抬起右手慢慢摩挲着额头他自登极后每每总左右掣肘多有顾忌可如动干戈又恐百姓不安朝野震荡。“这允禟乃是奸诡叵测之人远非允禩、允禵可比。他二人朕还真望其能后悔明白过来方好。可如真是‘万难化诲’允禩之党纵有千万之众朕也要连根铲除决不姑息。”他看了看允祥塌陷的眼窝不禁动情道:“这几日你辛苦了朕知道你受的委屈不比朕少。” 允祥溢出丝苦笑感慨道:“皇上臣现时才算真知道了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是啥滋味了。”说着便要起身取过旁边一摞帐册。 “那些一时半会的也看不完你先搁这朕等下看。这一下午不知不觉的也就过去了你索性留下用了膳再走。” 允祥自是答允唤了内侍送上膳食。他一眼瞥见随食同上的一扁银盒心里还想着那里头究竟放的是什么便见雍正微露喜色掏出把银钥匙打开了匣子取出张洒金纸笺细细瞧了起来面上笑意渐浓。 “一觉醒了已是夜里两点。你也许还没睡是还在看折子吗?今夜很冷我却只能托月光娘娘替我看看胤禛可有穿暖可会太累……昨日你让我需多吃些你说你将有消夜可吃而我夜里可能会饿。听得我心里酸酸的。有一日若你不需熬夜不用再吃消夜才好。 胤禛你总怕累了我可你知道吗这一段日子我从心底笑到脸上你给了我人所不能给予的真快乐。原来胤禛如此神奇一个人仅仅是一个人却能让我找到我从所未有的全部如情人知己如良师益友如慈父友兄……胤禛我会坚强会坚持会好好待你一如你之待我你我且待时间去证明这世间任何秤与尺皆不准。 ……胤禛世人苛责根本不足为惧纵然此时亦或很久都无人懂你知你但总有那一日幡然而明世间懂你赏你之人比比皆是。 胤禛再难再难请为我而欢笑笑能令人年轻和我在一起你应能得到这些才公平!否则我还能给予你什么? 我乖乖听话去睡了于梦中想你的人。” 雍正收起信笺看了允祥一眼“这是宛琬搞的什么专属密匣。这傻孩子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喜欢闹这些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童心未泯。”话虽是怪责他眼中却全是欢喜。 允祥微微一笑并未接言。 第六十五章 永和宫。 “朝廷上君为臣纲讲得是个忠字。可在这后宫里夫为妻纲要的是个敬字。在那些个知书达礼的家里为人妻子的都要敬爱丈夫举案齐眉。便是寻常百姓家里要过上安生日子也得要夫妻敬爱。我为啥和你唠叨这些这新年里咱得有个新气象。你们万岁爷呀他那个为夫之道做得是不好。可你啊你这为妻之道却是一点也不能缺。你可明白?” “是媳妇谨遵皇额娘教诲。”皇后轻声应道。 皇后本陪着太后坐于上炕沿她视线越过花架落于端坐一旁默不作声的宛琬身上。 太后顺其目光亦瞧了过来。那个孩子每日晨省昏定承欢伺颜日日陪着自己敬佛修禅不论她诸多挑剔她从没有畏惧退缩总是进退有序应对得体。自己素有痰疾天气稍转冷便早晚咳嗽。宛琬自知她厌苦不喜汤药后便与太医院御医们从众多古方、民间验方、宫廷秘方中巧思奇配亲身遍尝药味配出丹丸。将她的药饵饮食一律打点妥当。此刻纵然她仍心存芥蒂面对如此聪颖灵秀的宛琬也不得不生出三分怜爱来。 太后略一沉吟唤过宛琬牵过她手面对皇后道:“这孩子我瞧着也伶俐你们本是一家这样也好日后更可同心协力伺候好万岁爷他呀——”她微微一叹倒又不往下说了。 宛琬唇角微微一动欲言又止倒是皇后接口道:“皇额娘您且管安心宛琬这孩子我自小看着长大脾气秉性最是温良皇上万没有什么可不称心的。” “这就好。”太后低喃一句又唠了会子闲话微露倦色。“这会子我也乏了你们且退安吧。”两人一齐告退出来。 宛琬刻意挪后出殿才出了角门便见安嬷嬷远远候在那里她掉转头紧步向前欲走了开去。 “慢!”身后突传来一声喊宛琬只得顿住脚步回头见皇后一身雍容端庄地立于她身后。 宛琬微微屈膝行礼。“不知皇后还有何吩咐?” 皇后暗暗攥紧了拳出言喝退身边人等。 “我知道”她冷冷一笑:“你恨我。” 宛琬抬起脸眸底平静无波如望着个陌生人般看住她。“恨?不这天下没有人比你更懂得恨更懂得假借恨来伤害他人。我从没有想过要对付谁又哪里会知道什么是恨?我不恨你只是学会认清事实保持距离罢了。”她身子侧避过风口然而凛冽的劲风还是刺得她脸颊有些生疼。 这世上总有些人明明自己做错了事却总将错误生的原因归咎于别人身上她心里非但不会有悔疚反而充满了仇恨反而执着于报复。 皇后半响不语面上有难掩的痛苦缓缓开口声音暗哑:“这个家里没有人是无辜的!你和他一样只是道貌岸然罢了。”话说出了口她脸色稍稍缓了下来“你幼失怙恃是我把你引进了门长伴身侧。可亦是我两度设计了你——好你我之间的恩怨就算一笔勾销。可你对允禵又何其残忍?是我让他觉得他才是那个最适合你的人是我挑唆了他去皇上那求亲亦是我告之他他终究是要弃你后再托出全盘计划依十四性情怎忍心会让你再留于我这蛇蝎女人身边共侍一夫?那么多年他待你之心不可谓不诚不可谓不真可你曾有一时一刻一会替他着想过?” 婉琬似被她的言语钉住了般不得声她闭了闭眼将五味杂陈的心绪拉回满面淡漠。 命运是什么?命运它有时便象如来手中的捆仙索将人紧紧缠住让她空有满身力气却连一点儿劲也施展不出。纵然她无心却早已被他们生生拽入旋涡身不由已。 可他和她边疆一别虽不是永别却也走到了尽头。 师傅说得对在这里与人无争根本是徒劳无功而又愚蠢的行为。凝望远处的瞳眸缓缓拉回宛琬直视住皇后意味深长道:“这世间谁的伤痛末了不是独自添疗?谁又能帮得了谁半分?人总要自己跌倒了才会知道痛。”还恨他吗?还怨他吗?曾经共同经历了什么只有他们俩人才知道。他人纵然轮番上阵反反覆覆拼命提醒徒叫她生厌。 那些不忍回的前尘悲伤得令人难以承受的往事她终于可以转身面对。 皇后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婉琬从前待人总是热情如火难道这么多年她终变得坚硬如铁。不她了解她她的心只怕没有她的嘴那样硬。“你们不是一样的人纵然勉强在一起他不辛苦可你会很辛苦。” 婉琬回眸一瞥眉色间有着置之死地的云淡风轻认命?放弃?她从来没想过。 皇后望着宛琬渐行渐远的身影忽就有些悲凉是什么让她们变得背道而驰?眼角滚落一滴晶泪她优雅地转过身子就势拭去眼中的泪意。 已是新年里虽因国丧谕令免去庆贺大典朝贺礼但总有些喜庆气氛。宫女太监们早已在各处挂上门神、对联等。 宛琬才走至西稍间前便见御前太监候在北间屋外。宛琬心头一喜快步上前从其手中接过银匣进了里屋挥手退下随侍的宫人反身掩上了门。她手里牢牢握着匣子眼神端详着却舍不得开启过了好半日才取钥打开慢慢抽出素笺来。 “今夜我把自己关在暖阁里看了半日的奏折未与人说过话一人猛看折猛批折猛叹气猛在屋中打转猛想你。 食你令人备的晚膳时允祥也在他尝了口嘀咕说是‘自讨苦吃’。他怎明白它们虽苦却能明目耳聪叫人体健脑清我甘之如饴。允祥又哪里知道小人儿令我‘自讨苦吃’一举双意只有我明白小鬼头。 前些日子遣人将八字秘密与人测了回说很是福寿绵长的八字。我很得意这下你总高兴了。你总嘀咕我身子不好。我不知你是从哪看出来的明日我定会叫你明了。切记!!!切记!!!不过你让人配的龟鹿二仙丸、长生神芝膏、鳖甲龙骨膏我已遵命服用。一些是因已身更多是为让你高兴。我是不是很听话?我只听一人话并心甘情愿让那小人儿吩咐我命令我支配我甚而折磨我我亦甘之如饴。日日被人称颂‘万岁’虽心知不能但‘素问.上古天真论’中言常人应可知天命——百岁总可你无需再烦忧。 …… 昔人云:除夕、上元、端午、七夕、中秋、重九若有不同对酌之人诚人生理想之境。然人生难得一知己何其难也。今吾之雅友、豪友、丽友、韵友、淡友、逸友诸友皆备。问世间何人可当?唯一小人儿矣。 夜已敲过三更想着不远处的人儿正在听话的安睡。她是侧着身子睡?是趴着睡?还是索性呈‘大’字朝天? 如今我是整日做梦昼夜连转。睁开眼睛想你闭上眼睛想你无时无刻不想你说怎么办?最奇怪的是竟还能在那些奏折的字里行间看见了我的小人儿。你抿唇你摇你趾高气扬你咬着手指你佯怒你嘻笑你抱着糖罐走来走去你托着腮帮胡思乱想你调皮的追着金黄叶卷儿跑提着裙裾踩得咕吱吱响琬焉能赐我甘露解我渴思? 我的小人儿仍在睡梦中你的人” 宛琬微垂的长睫下流光熠熠唇角溢出笑意来一直坐至天色微黑。方才唤人入内草草用了膳。 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雷声却并未落下雨来。 过得一会室内更见阴暗宛琬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拿起银剪挑了挑灯芯屋内亮了些望着两簇跳跃的火焰相依相偎又忍不住起呆来。 半响身子坐得有些僵硬宛琬起身取了瓶梅花酿走到窗前。阴郁了一下午的天空已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庭院本就辽阔在白雪映衬下更显幽远。 她想要将从前将他从脑中一笔抹煞可是……对允禵她真的可以一走了之吗?矛盾的心头一阵酸楚眼中莫名泛着泪光。多年的共同生活早已连皮带骨她心中明白。她怕允禵失意、孤绝时遭人利用一错再错可她又该如何才好?又忧、又躁、又乱思绪混做一团她心中的顾虑忧思允禵可曾可愿明白? 月光幽幽落下宛琬张目遥望四下里黑且深远。几百年来无数个幽冥长夜知更太监们懒懒地用檀木榔头敲打着紫铜云板四处蜿蜒而去的宫阙长廊不知掩藏了多少颗深宫破碎的芳心。空气里蕴含了凄怨的冷意一种寒自宛琬心底渗出。不过是个金子打造的巨型牢笼诱得人进来了便再难离去。 她举起玉瓶轻呷一口酒清冽甘甜。是啊宫里有什么不好呢?单是这瓶小小梅花酿也是去年宫人取了冬日丑时梅花新蕊装旧陶坛浸山泉中七七四十九天再取出煮酒挖地三尺深埋下以便隔年品尝。她又饮一口。梅香幽幽品梅要冷越冷越香越冷越雅。这种趣事当然是要象她这样拥狐裘享地龙之人才会明白那些寻常百姓忙于填饱一日三餐的俗人又怎会明白?是从何时起自己也成了个富贵雅人?宛琬不觉有些好笑。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品着梅花酒听着落雪声她还有何求何苦何悲何愁?宛琬斜着瓶儿任酒儿滴滴落入雪地酒尽瓶坠。 人活着总有困惑总有痛苦这是谁也避免不了的事可她不能叫他们打倒不能叫他们扰乱了心绪。宛琬慢慢抬起双眸远处巍巍宫殿无声地峙立着那是他所在的方向。当他们都已垂垂老矣她仍能守在他身边依偎着他倾听彼此的心跳声。风起时他微笑着将遮挡在她眼前的银丝温柔地挑往她耳后她回见着他脸上熟悉却暖暖的皱纹心亦是暖暖的这样便足够了足够她坚持到底。 听得开门声宛琬微微回转身来入眼便是靠门而立的人挺拔修长柔柔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他周身染上层薄薄的光芒。 昏暗的室幽暗的心剎那光亮。 门内门外两人长久凝视夜静得可听见彼此轻微呼吸声仅仅如此幸福已点点溢满心头。 他眼中有两小簇火焰如那灯芯燃烧着闪亮着温暖着。 她欲开口却哑然无声只能向前伸出了手唇角噙着丝微笑素如梨花胤禛伸手牵住。她向来冰凉的手此刻却让他心里霎时流进一股温暖。 他的宫殿九百九十九间屋子而她却只想给他一个家。 冰寒夜里一路走来只有这一簇火光隐约摇曳着晕黄的温暖。 胤禛见她眼角润湿双唇嫣红心田一荡俯身在她唇角印下一吻。 他没有忘记推门一瞬间她表情落寞地望着漆黑夜空。 “怎么又起诗兴了?”他轻弹她微红的鼻尖戏谑道。 宛琬想起从前她喝酒添诗兴的胡闹抿唇笑了。“人说冬雨宜饮酒我觉得冬雪才宜呢。” 胤禛拥宛琬于胸前怅然道:“若能陪你踏雪寻梅呼啸而歌人生如此岂不快哉。”他下巴轻轻摩挲着宛琬的际。“是不是你得到了些什么就注定要失去一些就算是天子也是无可奈何的……” “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为什么不换个角度?”宛琬眼里闪着光亮“人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但不必伤感无需惋惜因为它总会再升起。所以失去时想着原来我已得到了另一些东西痛苦时想想曾经有过的快乐。这样是不是会更快乐些?” 胤禛转过她身凝视着她笑了牵起她的手轻轻一吻。“我只知道因世间还有你这样想的人所以才让人眷恋。” “大冷的天怎么想起习字了?”胤禛走近书案细瞧了两眼。“还真是字如其人你这字豪放得自成一体。” 宛琬难得脸上一红嚅嗫道:“胤禛我本来想全都自个写的可——你能不能抽空帮我写一半你的字那么好只要一下下就行了。” “写什么呢?”胤禛见她眼波逐流面染粉色小女儿家的娇柔尽显无疑不由脸上缓缓绽放出温柔的笑意。 “我想写幅百寿图。” “哦原来是丑媳妇要讨好婆婆。”他笑得落井下石。 宛琬皱了皱秀气的双眉睨他一眼。 “知道了。太后的圣寿节要至三月里如此良宵就不必再罚我埋头苦写了吧。回头我写好了再请净月大师略添笔墨便成不知妥否?”某人立刻乖乖地主动请缨。 “准奏。”宛琬娇滴滴道倾身向前像只啄木鸟啄啄他的唇角。她瞥见西洋大自鸣钟突想起大事不妙忙拖着胤禛奔至里间寝室床榻边。 “不过写幅字便有此等好处。”胤禛佯装伸手解襟。 宛琬伸手捉住他满脸兴奋没空迎战他的挑衅。 片刻西洋报刻大自鸣钟响了十二下。 “胤禛你伸手摸摸看。”宛琬手指了指榻上衾枕。 胤禛瞧见她小脸微红他好奇地伸手探向衾枕底掏出个绣花荷包里面铛铛声响看得他愣住了。 “今天是除夕夜这个红包给你压岁。恭喜财。”宛琬一气说完。 胤禛呆呆地望着久违的荷包他的小人儿总要制造意外惊吓。 他情难自抑喉咙竟然有些梗塞。“婉琬你这绣的是牡丹花?我倒瞧着象是碗豆腐花糊的厉害。”胤禛嘴里说着心却荡开唇边不自觉又渗出笑意。 他非要每回都气得她要命吗?佳人秀眉轻颦佯装作。 “咳咳你知道我今年多老了吗?”他胆大得继续用调侃掩饰心中的感动。“另外好象我的钱怎么也要比某人多一点。” 婉琬斜睨了他一眼。“知道了皇上富有四海天下无人可比。” “富有四海?”胤禛忽就有些苦涩。 宛琬握住了他的手胤禛反手紧握住她。“琬有时我会想……天下是什么?我到底真正拥有什么?” “我。”婉琬投入胤禛怀中。这一刻她双颊晕红丝撩人呼吸带着淡淡酒气淡淡清香紧贴着他的身子不可思议的柔软香甜。 总是这样他的小东西略施恩惠就叫他乱了心跳。 **如星火燎原沿着他每寸肌肤蜿蜒窜上让他每分神志与意识都在这刻分崩瓦解! 胤禛猝然翻身整个人都覆盖住她屏息攫取她的细嫩与甜美。 宛琬被困在了胤禛双臂间感觉他的身子好烫绷紧的肌肉显示着他的强悍与力量。她深吸口气身子好热抓紧缎被胸口感受到烙印般的吻啮他的呼吸好重……低下头视线所及便是他以侵略旋律上下滑动的男性喉结再往上是他坚毅的下巴。 胤禛看见宛琬粉色的脸微皱起似乎不太舒服。他猛停下动作刚峻的脸颊因**绷得血红。她双颊晕红水眸异常清亮迷蒙地问:“怎么停了?”也许是酒劲现在才刚刚作她浑身飘飘胡言乱语出言挑战。 嘎?他全面进攻带点侵略性的热情全因她而挑起。宛琬手忙脚乱头晕目眩的同时只感到一股子满足或身为女人的骄傲。她热切回吻他怎能示弱果断出击以坚忍的毅力强的耐力不乱的定力!三力齐缠绵一次就教婉琬高举白旗。要命她乐极生悲累到虚脱无力再战。胤禛将微汗的峻容埋入她香汗淋漓的纤肩“不要动……”闭着眼睛粗声喘息意犹末尽地磨蹭着不让她太快退开身体修长十指在她敏感泛红的娇躯继续游走吸入她醉人的气息抚摸她狂野的心跳忍不住将脸颊贴着她柔嫩的粉丘闷闷哑哑地低喃一句:“你好香。” 橘色的烛火透过琉璃罩铺洒上床榻他饱含浓烈爱欲的声音粗嘎又性感叫她沉醉无法不应战一刚一柔两人继续纠缠春光流泻映亮了一向清冷的宫阙。 窗外的风吹得凄厉而又张狂。 原来冬眠亦不觉晓。 阳光暖暖照耀窗外鸟儿溜啭宛琬睁开眼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空的。 她摇了摇头露出无奈微笑。 是新年了天气反而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冷空气温暖而微湿是春天的脚步近了吗? 第六十六章 允禵站在人来人往的长街许久许久人群涌动而他是这样的孤单茫然失落宛琬竟不肯再见他一面她明明知道他回京面对一切心会有多痛可她竟能狠心的不置一言。哦他怎么又忘了对他她从来都是铁石心肠。天阴沉沉的自回到京城所有的一切都不对劲了这一切都是怎么了?他转身漠然地向前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似乎走到哪里都无所谓了。是不是他离京太久了如何这条街长得走也走不完? 允禵抬头望天细细雨丝轻轻飘落已经下雨了?谁说不是!滴滴嗒嗒她说这是寂寞的声音会让人心里慌得好象天永远都不会再亮了孤单得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自己是不是疯了?明明细雨如丝无声无息何来滴嗒声响? 掌灯时分红袖招早已点起了亮丽宫灯四处烛影摇红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原来一心抗拒身子却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一路走来允禵无奈摇步入红袖招。 慌忙迎出的秋姨殷勤招呼后见他目光虚散似看着她般又似看不见心下有了计量便不再罗嗦招手唤了小丫鬟耳语两句紧随他上楼。 允禵推门而入除了窗前那张花梨方案早已不是当年布置却也素净整洁全无脂粉气息。他深吸口气走至书案前推开窗去窗外一片杏林依旧。 允禵望向杏林眼波一一流转过青黑瓦墙屋角野花方才转身坐下从前闲坐一旁看她胡乱涂鸦的日子已恍如隔世。 秋姨轻咳一声:“贝勒爷这屋子如今是烟玉姑娘住着要不我便让她伺候您?” “不用都去出。” 秋姨眨了眨眼知不能多说飞瞥了下烟玉使了个眼色便与其她人等退了出去。 烟玉弯腰蹲了个万福见允禵置若罔闻的坐着。她转身绞了条湿帕子走近他身边“贝勒爷擦把脸吧都淋湿了。”她声音甜甜软软姑苏口音。 允禵皱了皱眉伸手推开她“你出去我不用人陪。让人取两坛酒来便行。”他冷冷吩咐。 “是。”烟玉软软应道却将湿帕塞入允禵手中这才领命而去。 不过片刻烟玉复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托盘。她手脚利索的将几碟小菜布妥添上玉琼便退至珠帘后琴室取下琴案至于桌前指下轻轻抚过一串音律如水流溢。 琴是最寻常不过的桐木七弦落霞古琴。 “铮——”地一声烟玉拨动琴弦缓缓散起。 允禵微微蹙眉却也不再出言自顾端起面前酒盅。 仿佛一卷泛黄的水墨画徐徐展开空山幽谷石缝中一株兰花迎风绽放淡雅清香直坠人心底叫人四肢百骸都为之舒展。 允禵不由合上眼。 琴音初时悠缓如山谷云雾若有似无挟着兰芷芬芳随风飘来迎于鼻端萦之心腑。反反复复欲走还留忧伤淡如水汽却无孔不入尚未觉察已湿透衣襟。 忽而琴音陡转激昂刺破云雾徒见飞瀑奔腾而来宕跌直落磅礴狂放。久久复又幽幽归于宁静平添了几分从容缓流转出若一江秋水逝去落日斜晖映照青山远黛。琴声愈缓愈静起起落落沉静苍远琴行至此便如月跃海面天涯海角共此良宵琴音悠然而绝。 许久许久允禵方一声长叹徐徐睁开双眼。她弹的是孔子所作古曲《碣石调.幽兰》。当年孔子周游列国却无一国肯重用他。归途中见到幽谷盛开兰花于是感慨道:兰花本是香花之王如今却和杂草丛生一起正如贤能之人生不逢时。孔子心潮澎湃即兴弹琴而创一曲幽兰。 允禵面上掠过一阵牵动倾身犹微微颤抖举壶自饮。 琴声重又响起两人互不言语。 他一杯杯饮她一曲曲弹。 “你知道吗?爱能叫一个人变成傻子。”允禵似自言自语。 琴声戈然而止。烟玉起身撩帘而出执袖为允禵续斟一盅。 允禵抬眸见她一身西洋软料制的素色衫裙外罩白狐坎肩。长只挽了个最简单的髻眸如潭水沉静菱角似的红唇未语先笑虽无半分珠簪点缀已是明艳照人。 “难道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人可以经得住贝勒爷百折不挠又霹雳万钧的攻势?奴家想纵然是冰也化了铁也熔了更何况是人!”她抿唇夸张道。 他摇摇头一饮而尽。 “可是爱一个人有多美妙它会让你快乐似飞天。”他低声得宛如说于自己听“所以纵然明知荆棘遍布仍一意前往。尤其是我那时简直是——不知畏惧。” “贝勒爷——”烟玉欲言又止原来他是一个感情那般执着的人她为他那黯然神伤所动容似有话说但——终究还是未曾说出顿了顿又斟满酒盅。“爷何必再想从前想——也无益。” 是啊想也无益徒添悲伤。从前守着她的那段日子有多快乐有多美好。现今想起恍惚得他不禁质疑那些美丽往事是否真的曾经生?允禵心头猛一紧缩刺痛难当。 “你相信吗?这世上有个女人无论我怎样对她她都冷如铁石可我还是放不下她象我这样是不是——很好笑!” “只要自己心中觉得不可笑那便是值得!”她肯定道。 允禵皱眉思索。 “可这般岂不太傻?”他醉意渐浓。 “值不值得愿不愿付出傻不傻全是自己感受又何关他人眼光!” 允禵惨然一笑望着桌上的烛火沉默不语。 烟玉见他神色越加凄凉心头暗叹柔声劝解道:“爷凡事只要存着一线希望便不该放弃。世间物人心最难测难懂。彼此间总隔着太多俗事尘务与其为难自己不如放手追寻或许彼时彼刻与今时今刻答案会不同也许会出人意料。” 允禵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烟玉鼓励的眼神。 烟玉展颜一笑红唇微启:“人活一世总不要留下遗憾才好。” “不留遗憾——”允禵喃喃自语他头痛欲裂休息会他太累了休息会就好了…… “琬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他你还在恨我不想见我可我不行啊……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别人怎比得上你半分?你恨我你不要见我都是对的原是我不好我害了你又害了忻圆……可你不知道从前你离得我那样远你眼里你心里只有他一个。我无路可走我做了我不后悔不后悔……若不是那样你怎么能够留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你恨我那又如何?你恨我——可心里也总算是有了我那时我快活得很想着慢慢的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后来我们3个有多好……可你用自己的命来逼我放手我能怎么办?宛琬宛琬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不能再没有你了我后悔了怎么办?我后悔了我要你我要你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一行清泪滑过眼角允禵双目紧阖绝望低泣。 朦胧中她一颦一笑历历在目唇角含笑眉梢轻皱一个个影像霸道的疯狂的执拗的坚韧的冲入将他心里面所有空间全部占据满满的只留下她一个!可笑吧——险山恶水边疆他以为自己横刀立马早已练就死生不惧到头来面对着她却如此胆怯懦弱。好笑吧——戎马生涯一生功名到头来空怀凌云之志空负满腔柔情放手后悔懦弱勇敢……宛琬宛琬——从来都只是为她。 下雪了天黑黑的有些冷允禵不禁抱紧双臂。前方隐隐约约似有光亮眯细了眼瞧原是有人举着灯笼。眼前弯弯曲曲有条道路。环顾四周探指不见他不由自主踏着那条小道向着前方唯一光亮处行去。突地一阵狂风袭来风沙蒙灰了他的眼他手忙脚乱抹袖遮挡前方哪还见人影?心一急一脚踏出脚底突然陷落身体直直坠下…… “啊!”允禵伸手乱抓霍然坐起身来垂喘着粗气。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又像只刚刚躺了一会他只觉四肢酸痛无比。 烟玉起身关切道:“爷是不是做噩梦了?梦都是相反的做不得数。” 允禵这才看见身边女子云鬓松散酥胸半裸漆黑浓眉紧紧蹙起他完全想不起生了些什么。如火烧身允禵暗叫糟糕若是叫宛琬知道她定然不高兴他猛掀被褥起身下地方醒悟如今宛琬又怎会在意他与谁在一起?也许还巴不得心一点点冷下手却还是推开正欲伺候他着衫的烟玉自顾穿上外袍扔下银票没再看一眼的夺门而去。 允禵走出院子自己原来已待了很久院外积雪埋过靴背白花花的有些晃眼。四下静极了天地如此辽阔他却如此孤独。他眯起眼睛吸了口寒冷的空气。不禁又抬望天点点疏星中浮现出她清丽却冷漠的容颜他的心底似有两股背道而驰的力量各自拼命拉扯着他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允禵摇摔去胡思不不他不能再想了。 十四贝勒府。 福晋梳洗罢便回厢房歇息上了床两眼睁睁却是睡不着心莫名慌慌乱跳。“彩儿爷有没有回来?” 彩儿忙披衣起身回道:“主子戌半叫人去瞧了说是还没回呢。” “那你出去叫人预备下我要过去瞧瞧。” 彩儿唤小丫鬟们入内伏侍起身出去吩咐几句。入内见福晋已着好衣便道:“主子外面还下着雪天阴着呢还是再加套毛毡的吧。” 福晋点点头随即有人上前替她换了衣衫。彩儿手搭着件雀毛大氅替她披上身。 “少些人就你和嬷嬷跟着便行。”福晋道。 “是。”彩儿应了便随之走出去走至厅前唤了嬷嬷打开青绸油伞出了厅堂。 外面已有小厮们停轿伺候着。彩儿携了福晋坐上嬷嬷放下轿帘方命小厮们抬起由后廊往西而去。 自允禵回京后他便一直留宿在凤鸣居旁书斋那。 轿子直至仪门前方停下彩儿先下扶出福晋进入院中才入正室早有书僮丫鬟迎上。 福晋随问了几句便命人出去独自在外书房中等着。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突然听见声响她抬头一看进来的果然是允禵面色似乎有些憔悴。 福晋站起身来“爷你怎么才回来?”她见允禵面色苍白于是上前扶住他隐约间闻到他身上传来酒气。“你喝酒了?” 允禵摇头强笑了一下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似没注意到她是深夜等候在此便轻推开她进了里间暖阁关上房门。 留下福晋一人伫立原地。 允禵掩上房门后将背依靠在门上不知是一路跑得太疾还是酒的缘故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连神智都有些模糊了。 半响也不点灯他摸黑走去躺上了床榻眼睁睁地望着帐顶沉淀下去的绝望、羞辱、伤心、懊悔等等情绪又齐齐涌上心头。 黑暗中往事一幕幕重闪眼帘美好记忆不过是瞬间。只是长长十多年岁月他已用尽生命中所有力气爱恨痴狂到头来难道终是要化成灰随风而去?不甘啊!一切可还有转圜馀地?! 风雪簌簌扑拍窗棂。允禵躺在黑暗中聆听着声响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觉得冷得厉害便伸手拉过被子盖在了身上冷还是冷得厉害。明日待明日太阳升起时可会暖些?迷迷糊糊中他昏昏入睡。 静夜中福晋推门而入。 允禵双目紧阖唇瓣摩擦苦恼地言语着:“有什么了不起你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我要忘了你忘了你……怎么你又回来了?不不你怎么会来一定是做梦。” 福晋双唇陡地抿紧那闷痛的气息再度充斥胸臆间教她找不到出处宣泄。 “宛琬宛琬……我是在做梦一定是你走吧别再来我梦里别再折磨我……”他双眼紧闭眉间有着浓浓皱痕。 听到他近乎恳求的哀唤她心口悸痛脚下踉跄伸手扶墙。 “宛琬你不要走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他眉宇渐渐舒缓如沐春风般轻柔喃语“琬琬……” 福晋神思恍惚地走出寝室候在外边的嬷嬷赶紧上前搀扶住她。“没事爷房里也不让人跟着我瞧一眼也就放心了。”福晋微笑着。 一行人跨进后院供门福晋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望了望围墙外一角天空。残月如勾昼夜交界之时冷得刺骨她胸中那股抑郁的酸涩渐渐扩散开来。 “主子夜风刺骨还是回房吧。”彩儿小声劝道。 福晋轻轻“嗯”了声转身朝里走去。 彩儿见她脸色煞是青白也不知是冻着还是伤怀自是不敢言语小心伺候着她卸妆宽衣。待福晋盥洗毕上床歇下彩儿放下绡帘才欲移灯便听见她隔帘轻问。 “彩儿你说一个人做梦时老是喊另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为了啥?是爱那个人还是恨那个人?” 彩儿一愣几疑是否幻听迟钝了下才道:“要是他说时的表情不是咬牙切齿那多半就是爱了。” 福晋面色一阵煞白咬着嘴唇半响不语。 “原来那多半是爱。”她阖上了双眼。 第六十七章 允禵挑起一角窗屉一夜的雪积得有一尺余厚阳光明亮照得纷纷扬扬的雪花散出耀眼的光芒如闪光着跳舞的颗粒一下下晃疼了他的眼。 他却也不觉着眼痛呆呆地只是出神。 这一年冬天允禵比任何人都觉得寒冷。明明那些年边塞的冬天也很冷。那时候他却偏不觉得冷。还记得第一年大雪封川宛琬本就怕冷那会更是冻得受不了偏又不愿开口搭理他。他呵呵笑着让人多烧了些炭盆连拉带拖硬将她拽来帅帐双手紧捂住她的手用力揉搓呵一口暖气再用力揉搓一次又一次她冰凉麻木的手渐渐有了暖意。帐外冰天雪地士兵们燃着熊熊篝火喝上几口烈酒取暖边喝边唱边吼篝火噼啪声响。自己紧握着宛琬的双手听着帐外嘹亮军歌心中是何等快活、恣意。 皇太后瞧见他这副光景想起前些日他福晋进宫来求的事心下难免烦忧。“允禵既是冷又何苦坐那风口里?” 允禵猛被惊醒般若无其事的笑笑。 “你变了这次回京你变了许多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哪有。”允禵一口回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颊“大概是瘦了点皇额娘才觉得变了。等我待在京城里再养上两个月准保和从前一样。”他夸张地笑道。 太后望了他一眼更是忧心摇头道:“允禵你这身子骨是得要好好补补可你知道额娘说的不是这意思。”她目露慈祥地望着他。“你是额娘生的难道额娘还看不出你有心事你说出来额娘只想帮你你明白吗?” “皇额娘——都说了没事没事。”允禵皱了皱眉好好地皇额娘为何让他进宫说起这些难道她知道了什么?可是——不可能啊。 “那皇上要派你事你为何总推说身子不适都无兴致还夜夜迟归你到底要做什么?”太后话语中有怨埋有不解更多的是心疼、伤神、无奈。 “做事?做什么事?又有什么好事可做?”允禵低声道眼露怅然“皇额娘你知道吗剪掉翅膀的雄鹰便再也飞不上天空了它成了只土鸡只等着人喂养等老等死。可纵然如此它还是会想念那曾经湛蓝深邃的天空啊。”他神情似陷入了遥想西北那片辽远广袤的土地。 太后见允禵黯淡眼中夹着浓浓忧伤心中了然牵住他手抚拍道:“我知道你心里的委屈我都知道可有些事不同了就算是额娘也难说啊。” “我知道。”允禵答了一句又陷入沉默半响忽轻幽得犹如耳语般问:“皇额娘你说——从前皇阿玛到底有没有说过什么?”曾经百官相送鲜衣驽马万人敬仰不过短短一年却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他并非心无疑惑怨恨。 太后心下一惊身子僵住立时道:“允禵你可不能去听别人胡说什么。” “那那你为何——”为何会在他登极时那样做?可允禵问不出口他不忍去逼迫他额娘他亦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两人沉默地坐着。 允禵面色缓了下来随口另寻了话题。“皇额娘我在西北得了个土方子说是治疗你的痰疾有神效。” “西北土方?可是要用当地的一种树芽做药引子的?”太后顺势接过。 “是啊额娘怎么知道?”允禵话一出口立刻明白定是宛琬顿有些心神不宁。 太后已觉出其中蹊跷想想又只怕是巧合事情断不至于如此荒谬不堪。 允禵见太后陷入深思更是慌了神急切道:“皇额娘瞧我糊涂的这次回京事出仓促方子竟忘了日后我再托人去问。”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太医院新进了丹药服了挺好额娘的痰疾没什么了。倒是你让额娘放不下心。”太后犹豫了下轻叹道:“孩子你当额娘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真傻你媳妇都和我说了这天下的好女人何其多你怎知她们就都不如她?她又有什么好?令你多年难忘?” 是啊这天下的好女人何其多但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只爱宛琬不爱其她任何一个。允禵只这么想没有说出来。 “你这样念念不忘可你要到哪里再去找另一个她呢?”太后拉住他的手痛惜道:“孩子你怎么偏就这桩事钻了牛角尖。” “也许是傻可我自己也没法子。”允禵面色一暗“皇额娘儿子知道如今一切都不同了但只要她在这个世上我就没有办法。”他眼眶微红双手覆面低语道:“额娘从前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对别人好别人也一定会对我好——原来不是的有时你对一个人越好她反而会越讨厌你” 傻孩子就那样难舍吗?她不懂甚至深深怀疑世间是否真有这样的感情可这刻看着她已是遍体鳞伤的儿子脱口道:“要不额娘让你见上她一面。” “不不不我怕我怕见了她再没有离开的力量。”允禵沮丧地摇摇头苦涩道:“我自己心里明白若再见到她——我定会疯狂。” 太后无话可说了暖阁里静了下来只闻窗外叶儿哗哗地响着。 不过是个女人可她怎能怨胤禛得了天下却还舍不下一个女人如今他是皇帝了!太后想起那年春天允禵请旨拴婚得允欣喜若狂随后胤禛入宫那副势在必得的神情她忘不了。他是真的喜欢还是仅仅因为允禵今时今日她已比天下任何一位母亲都更尊贵可她心中却并不感觉幸福。她的亲生儿子胤禛最终得承大统然而曾经无声的硝烟中他最强而有力的对手亦是她的亲生小儿于是对她而言这已注定是一场没有胜利者而只有失败者的争夺之战! 允禵步出永和宫正殿出了永和门才拐上甬道忽横生出一人将他拉至隐处。允禵正欲出声那人已抬高了暖帽原来却是九阿哥允禟。 允禵不由抱怨道:“九哥怎么大白日的便唬人?” “还说呢我早叫了你你一个劲地直往前走。” “噢。”允禵歉意笑笑又道:“可你怎么跑这来了不会是专为堵我吧。” “可不就是堵你来着。”允禟这才注意到允禵脸青白。“你是怎么了?面色这么差?” “没有啊。”允禵摇了摇头笑容却是那样虚弱。 允禟当然不相信他说的话可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要说。他蹙起眉道:“允禵坏事了。” 允禵一愣似没听明白皇阿玛走了宛琬也离开了还能有什么坏事? “他手里好象有我们从前往来的信函。”允禟凑近允禵身旁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耳语道:“就是你让我密切关注京城动态及圣祖皇帝龙体安康的信函。” 允禵让他的话吓了一跳缓过神来道:“这怎么可能?” “是啊我不是都叮嘱你将那些信给烧了?圣祖皇帝一驾崩我这边的是通通查了一遍全处置妥当了。可宫里传出消息他手里的确是有。难不成他是早先就有了?圣祖皇帝为这才不待见你我了?”允禟疑惑地嘀咕。 允禟万没料到他心腹竟私下翻录了他与允禵秘密往来信函并落入胤禛手中。他已感到胤禛撒出的那张大网正在慢慢地收缩。可就是死也需拖个垫背的。红袖招中烟玉意外得知的那番允禵醉话让他和八哥觉出宛琬与允禵亡妾根本是同一个人!西北之行定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允禟目露慌张“允禵他正宣召我呢我得赶紧走了。”说到这他顿了顿迟疑地看着允禵。“会不会——是宫中探子弄错了?不然他安插的人怎会得到如此机密信函?要不回头我再查查我这边。” 允禟所言不啻在允禵头顶上炸响了一个焦雷!这当头一棒几将他打懵了。他猛然忆起宛琬见过那些信她也是唯一能近他身而不被设防的人。可叫他怎能设想宛琬为了胤禛而偷录了那些信函。但为了他她又有什么是不会做的呢?难道真如允禟所言胤禛得了这些信函并于圣祖皇帝看了以至其后一系列变故? 允禵颓然攥紧双拳摇头涩声道:“这与你无关。”默然转身离去。多日的疲惫巨大的变故突来的打击令他心头纷乱如麻是以并未留意到身后允禟唇角的那丝冷笑。 第六十八章 人间三月花竞放丛中杜鹃最艳丽。一簇簇、一丛丛或火红或淡粉或雪白或鹅黄的杜鹃花新芽初绽花影重叠枝叶相交望之若霞染得深宫重檐春色火红。 宁寿宫前殿无数花灯林立宛若明炬不时细乐声声。各处通道内侍、宫女来来往往个个神色紧张地捧着食具、香珠、漱盂、锦衬等来回奔走。今日是新皇登极后的第一个圣寿节——皇太后诞辰。虽因国丧文武百官的筵宴需暂停但礼部知皇帝历来重视其圣母寿辰故早早题请诸王公大臣、文武官员只停筵宴仍应齐集庆贺礼。此举自然深得皇帝心意却无奈经他再三奏请皇太后依旧不允众人行礼。如此一来这本该举国同庆的圣寿节便只剩下个帝王家宴罢了。 66续续侍宴的圣祖妃嫔及皇后妃嫔、皇子们都已一一就位。胤禛也入了席他环顾四周那些珠环玉绕的女人们脸上堆满了不露真实情感仅仅出自教养的雍容微笑偶尔说起几句场面话时时以恭敬的沉默等候着。 而皇太后的坐席上空无一人。 胤禛自制的从容中微露忧色地望了坐得远远地宛琬一眼她投回一温柔笑容带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他从焦躁中缓了下来。 时刻已至筵席难开。 永和宫女官姗姗入内回禀。“皇太后口谕:既是家宴怎叫一外人——疤痕女全然倒了胃口。” 闻言四座皆惊夹生的笑容僵挂脸庞个个仿连呼吸都一块屏住了般鸦雀无声。 众人目光或明或暗齐齐投向宛琬。 宛琬平日亮如星辰的眼眸倏然蒙上浅浅水雾深深吸气告诉自己绝不能示弱要如常地继续。她必须为自己披上件坚厚而无形的盔甲来保护自己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她内心的痛楚**裸的显露于众人眼前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她们或假意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穿透进来刺伤她。 宛琬咬紧牙关站起秉礼告退。 胤禛望住她倔强的背影方才她抬起头一人面对所有轻蔑和侮辱也不示弱从容告退那一刻好像有人在他心头点上了一把熊熊烈火。可他并未震怒狂暴面色反倒如素无悲喜般的沉默闭目蹙眉须臾再张开眼时双瞳中分明燃起细细火苗。 圣寿节后数日皇帝突然册令乌喇纳喇氏为贤皇贵妃并命礼部照例备办仪物择吉日候旨行册封礼礼成颁诏天下。这立时引起轩然大波皇帝未请懿旨跳过礼部直接册封妃嫔已违祖制。更何况按照大清会典只有册立皇后才能颁诏天下。自大清开国来惟独顺治十三年册封董鄂氏为皇贵妃时破过一次例。它隐隐预兆皇帝极有可能会废后。满汉大学士们终于难得意见一致地纷纷上奏谏阻叩请皇上深思熟虑慎重举动。 不料皇帝紧接着立即着命皇宫内院查验历代废除皇后的事例于他回禀。这消息更是如晴天霹雳震动了六宫令整个后宫霎时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人人紧张惶恐不安恐有大祸来临。面对如雪片般纷涌而至的折子皇帝只斥言道:“皇后位居六宫之主身关后宫法度故需废除无能之人。现皇后为朕少时所定婚未经朕自选。自成婚之日起与朕志趣不相协和。其事上御下都难以期望有淑贤良善之心实不足以仰承宗庙之重。尔等身为人臣不解朕忧反于无益之处屡屡上奏以沽名钓誉甚属不合着严饬行!” 一席话堵得众大臣哑口无言。 这日胤禛并未如常早朝后离去他面色沉郁若有所思。 内侍上殿禀报礼部尚书求见。 胤禛面露不悦心知肚明他所为何来却也下令召见了。 礼部尚书肃严恭谨地入殿跪拜之後便说了一通国法家规的道理随后叩道:“臣愚见立妃一事理宜夙定皇上匆忙之间未及请懿旨一言而定有违祖制臣惶恐恳请皇上……” 胤禛不耐打断道:“朕每欲一事必有所谓忠臣上柬难不成朕当这皇上倒是为了成全你们?朕贵为天子而不得自由这种道理朕闻所未闻!” 礼部尚书一怔回禀道:“臣决无…… “住口!”胤禛冷笑道隐忍的怒意此刻才稍稍流露。“朕自会给皇太后一个交代的。” 内侍复入内回禀殿外聚有十多名御史求见。 “好好好那就叫他们都进来吧朕倒想听听这些读圣贤书的人是如何为人臣子的。” 顷刻皇上的御座前、丹陛下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众家又有何事需面奏?” 众人皆听出胤禛言中不悦皇帝本已不太言笑的脸上更是怒容满面一时又都缩住哑了下来。 御史陈天见环顾四周迟疑片刻鼓足勇气道:“启禀万岁臣等今日仓促扰乱圣上实情非得已不胜惶恐。皇后正位三十余年未闻其有失徳之处仅以无能二字便定废谪之案如此何以服皇后之心何以服天下后世之心?如皇后实不合圣意当可效法旧制选立东西二宫共理内治。” 胤禛自知他言下之意为皇后万万不可废。在这些满口仁义道德饱读圣贤书的大臣眼中无能、无情无论如何也不可成为休妻废后的理由除非是失徳。而所谓失徳则必须是谋弑夫君、秽乱宫廷乃至里通外朝等祸国殃民的大罪。 “情非得已?今日进谏者所谏之事如确为真闻实见朕自可依从。若全无闻见以莫须有或必不可从之事揣摩进奏欲朕从之不仅无理也决非人臣事君之道。”胤禛从案上一叠奏折中挑出他的那本重重掷于他面前道:“你奏本中言:‘不知母(备注:指皇后)过何事。’那好朕就等你知道了皇后的无过失之处再指实了奏上来于朕瞧瞧!” 陈天见一听这话吓坏了内宫中生的确凿事件他一外臣怎会得知此刻他哪还敢再充什么谏臣赶紧叩道:“皇后居深宫之中其有无过失非惟人臣不得知亦不敢知。愚臣奏本原只为仰翼皇上可启悔悟之机劈慈母一忏善之路。今知皇上如此圣明臣复何言?愚臣忤逆罪在不赦现惟有束身待罪全凭处分。” 胤禛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的甩下殿下众人离去。 永和宫。 皇太后虽是上了年纪的人往日身子骨倒也硬朗可自打见过允禵后心中日夜忧烦不宁晨起便觉头晕不适。 这一早皇后妃嫔等前来请安一众人等都叫皇太后打了回去独独留下了皇后和宛琬但只是让皇后入了暖阁命宛琬候在外间。 “她这人我瞧着原本份哪知她竟存了那些心思一味在皇上跟前下功夫倒叫我这心肠也冷了。” “皇额娘媳妇私底下也琢磨过三十多年夫妻情份要说丝毫不怨也是假。可媳妇想啊她终归也是乌喇纳喇氏同脉同根不比外人那还有何求?倒是今一早来时问了秀莲知皇额娘身子不适倒真叫媳妇忧心。封号那些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到最后谁还不都是三杯黄土掩埋了去呢?媳妇心里早就搁下了。” “你这孩子无端端的怎说起话来比我这老婆子还悲呢?唉还不都是叫她给闹的。” “皇额娘您别伤神原是媳妇不懂事说错话了。” 宛琬默默垂面色如水殊无悲悦任暖阁中对话一句句从耳旁过。 皇太后身边侍女秀莲掀帘走了出来冷冷道:“皇太后突感不适让你回了只叫你别忘了‘信’字如何写。” 宛琬轻扇眼睫起了身隔着帘子施礼吿退。 出了永和门辛荑见宛琬并未原路折回而是一路往南走去不由道:“净月师傅这不是往年主子那去吗?如今她快生了平白跑去她那添堵。” “胡说什么呢!她是主子你怎可在背后论是非?”宛琬轻声斥道。“你这脾性可改了吧。” 辛荑偷偷吐了吐舌头神色却也未见得慌人倒是安静了下来。 年贵妃殿中园子里养了一池菡萏未到花开时节翡翠似的玉盘托着颗颗晶莹晨露衬着池旁满架蔷薇粉来绿去春意煞浓。 年佩兰听讲是静月师傅来了心下倒也觉着蹊跷按下疑惑着人迎她入内。 “妹妹别怪姐姐失礼只因身子越笨重不能亲迎出来了。”年佩兰靠在炕轻笑道。这两日宫中是风声鹤唳她倒不以为然。就算宛琬一来即封为皇贵妃高她一等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男人十年得不到一个女人的补偿罢了。女人归根到底还是要能开花散叶才行皇后她如今岌岌可危还不就输在无后? 宛琬亦淡笑以对她自听出年佩兰话中得意。 “我看妹妹就是一有后福之人果然不就等到了。” 宛琬并无意与她闲扯这些索性直说起自己流落在外年间曾机缘巧合学得医术又道:“因为幼胎总是头比身子重所以这胎位该是头下臀上胎头俯曲枕骨在前才行。若是胎儿横卧宫腔或是臀在下方坐于宫腔都属不正。我留心瞧了几日你腹中胎儿属横位可妊娠已过七月靠自身调转已难。需靠已身纠正了才行不然很难顺产就算勉力而为只怕消耗精血过盛于胎儿日后不利。” 年佩兰倒没料到她说出这番话来眼露三分狐疑。 宛琬俱瞧在眼中诚絷道:“你相信我我万不会拿孩子来玩笑。”她见年佩兰微微颔便褪去鞋履上了炕榻移开炕几动作起来。 “每日做前需解尽小解穿松身衣衫如我现在这般跪在硬木榻上双臂伸直胸部尽量贴榻后臀翘起大腿与小腿如桌腿般勾直。如此每日两次开始时间可短些逐增至每次半柱香工夫。十天当可见效如还不行便依此再做十日。” 年佩兰被她跪趴在炕榻胸伏低后臀高高翘起的丑怪模样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倒不知如何启唇才是。一旁的女官已按奈不住讥嘲道:“知道的人倒是会说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未曾说过的奇事如何能听人误导当了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主子是疯了竟做出如此失仪之态。” “对一母亲而言究竟是与她连为一体的婴孩重要还是她的礼仪、名声更重要?”宛琬脱口怒道。 年佩兰看见宛琬眼眸中有着她看不懂的深深伤痛它莫名使她心中一阵悸痛。“放肆。”年佩兰狠瞪了女官一眼不耐道:“出去。” 年佩兰转过身面对着宛琬道:“我虽禀性愚钝但自七岁起家中宴请西席亦熟读《女戒》、《女论语》等。我知你一片诚意善心我愧领了。可这世上有些事明知该为却不可为。要真如你前所言既是天意如此人力又怎可抗为?就全当我与这孩子没有缘分吧。” 宛绾还欲再言年佩兰已摇道:“福分天注定。妹妹莫要再劝了。倒是姐姐有一话相赠这乍暖还寒时节最易染病妹妹需多多保重才好。” 回说皇帝出了太和殿一路直往永和宫来。 入殿下了御辇胤禛随着内侍穿过不知走过几回的重重长廊两旁阳光筛落的风在树梢间飒飒。他停候在暖阁外听内侍入内禀报“启禀太后万岁爷来了。”三月的风如何还冷得濡浸着寒气朝他袭来胤禛下意识地拉紧了袖袍阁内传来的钟摆声滴答清晰。 从前是诸皇子间或明或暗斗个你死我活如今明里竟演变成皇帝和皇太后不和这真是个绝大的讽刺。他并不愿意对母后有一丁点悖逆他虽贵为天子却一直想与她恢复那种天下母子间与生俱来的孺慕之情。可她公然羞辱的是曾与他生死患难倾心相慕的女子是他身心每一分每一寸都会呼喊的女子身为男人他怎能不全力维护。不管他愿不愿意母子间的一场冲突已无可避免。 胤禛沉稳步入阁内。 皇后已立于一旁折身请安。 胤禛上前于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倚靠在炕面上淡淡示意皇帝近旁坐下。 两人各自寒暄几句胤禛便转入正题。 “近日虽朝臣纷云但内宫之政仍须由太皇后作主。儿恳乞太后定夺。” 皇太后沉吟道:“万岁爷如今还有仁孝之心我心甚慰。但既承宗社便应以大局为重。皇上岂能以一女子而轻天下。” 胤禛恭声道:“启禀皇太后她与朕早年便定下秦晋之好只因世事坎坷才天各一方垂天乞怜终得团聚朕怎忍让她再以残毁之容孓然一生?而今朕位尊九五若不能实践誓言这样弃信背义的皇帝又以何颜面对天下?” “我并不知原来皇上仍怀一片赤诚。”皇太后面上怒气渐盛讥嘲道:“然而这天下并非仅仅是皇上一人的天下它是爱新觉罗的天下!是列祖列宗出生入死披荆斩棘才换来的天下!她多年沦落在外可曾有失德失仪之事你却不闻不问不究不查让她入宫便也罢了竟还欲封为皇贵妃欲因她而废后简直是于古无例更难以交待百官万民还请皇上权衡再三。” 人这一生总是会掩起真实会伪装自己可装一次不要紧装一时也没关系最可怕的就是一辈子都需带着面具跟谁都装什么事都装无一人可让他真心面对。那样的日子太可怕太可悲他决不会要。胤禛抬望住皇太后眼神清明而坚定道:“朕荷上天眷佑受圣祖仁皇帝托付之重君临天下。自登基以来夙夜孜孜勤求治理意求天下太平安乐。然若无她相伴天下之大却无人能知朕心念朕劳谅朕苦生又何欢?母后于心何忍?古来因废后而遭后世非议朕亦熟知但势难容忍故有此举。朕敬谨之请还望皇太后成全。母后若不准儿所请儿不如废宫独守。” 皇太后大怒道:“那么皇上是决心一意孤行了?” “忤逆皇太后罪在不赦。”胤禛退后道。 “皇太后息怒媳妇有话欲禀。”被皇太后执意留于一旁沉默多时的皇后忽出言道。 皇太后缓过神般挥手示意她讲。 “太后宛琬自幼由媳妇抚教于旧府邸。她与皇上相知相慕多年贤孝和顺实能替代媳妇之职媳妇心甘将皇后之位相让恳请皇太后成全。朝中诸臣如有异议可将媳妇本意晓谕众人如此便是后世史臣亦不能将此举议为皇帝之过失。”皇后目光清澈和缓却坚定道。 “你……”皇太后万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措手不及地堵得她说不出话来无奈摇叹道:“如今你们一个个主意都大了我也管不了了随你们去闹腾吧。” 胤禛望住端正坐于下的皇后眉峰微颦她存的到底是什么心?活在这华宫丽殿里的都是些怎样的人儿!他眉峰轻舒淡淡道:“你既是如此识大体明事理甚好皇后之中宫笺表自今日起停进!” 皇太后起初一心怨皇后就算为表贤能也不该如此说正落了皇帝口实却又想起自皇帝放出风声后皇后她任人背后流言诽谤漫天全然不介意瞧着又象是真心一下子倒看不透她心思惟是话在嘴边不好说出。 倒是告退后安嬷嬷背地说了句:“格格也忒性急了怎么就知道事情全无转圜余地了呢?” 皇后道:“你知道什么好歹。虽说皇太后不喜宛琬搬出了祖宗家规那一套可你看皇上那架势皇太后再反对也强不过如今是皇上的他!说到底她老人家也断不会有为了我而为难她亲生儿的道理。” 安嬷嬷抬恰看见皇后眼中如有所思的神情一闪而过。 皇后顿了顿继续道:“如今解铃还需系铃人。宛琬也是你自小看着长大的别人不知道她的脾性你岂不晓?你慌什么横竖有我呢。” 第六十八章 远处灯火辉煌瞧着天空似都被映成了红色。宛琬呆呆地坐着神情仲怔有许多事该好好想想又似乎没有什么可想的。 安嬷嬷前夜暗地过来与她说起许多儿时之事。可安嬷嬷回宫后却遭到皇后一顿痛斥说她是老糊涂了竟敢有违圣意私意妄为责罚她即刻告老还乡。当夜安嬷嬷便一头撞毙于宫中。 许久宛琬起身朝暮色中走去。 夜色渐浓冰凉起来。 养心殿西暖阁烛火通明。 什么天下苍生盛世繁华到头来不过是化为半卷史书终齐叫蠹虫蚀蛀灰飞湮灭一场空……便是放下又如何?可——还是不能啊。 手一抖朱笔跌落胤禛扶住案几揉了揉额头。 苏培盛慌忙端上药汤。 胤禛接过服了药闭目道:“朕养养神过半个时辰再进来。” “万岁爷奴才斗胆还是就寝安歇了吧?” 胤禛不搭话趴在几上就睡了。 苏培盛无奈只得悄悄调弱了宫灯的亮度命阁外侍宦们肃静。 只才片刻胤禛便又强打起精神取过一份才呈上不久的奏折一行字撞入眼中:“……王甚仁慈而前来贸易凡买东西不用讲价换则即给无丝毫争执…….”他不由攥紧奏折。允禟已被贬为平民放逐西宁一路却仍企图不轨他用来收买人心的这些银子恐怕是留在京城中儿子弘旸避过他派遣的耳目私让人带去的。好个老九一家子!他原不过是瞧弘旸老实才特允他留守京中。 殿外一阵喧哗胤禛才皱眉苏培盛慌颠步入内近前回禀。 胤禛几不置信地起身走去殿外果见宛琬低眉而跪。 听见声响宛琬扬起眼睫黑眸哀恳地望住他这几日他都避而不见。 “你起来说。”胤禛微颦了颦眉快步上前伸手拉她。 宛琬偏了偏身感觉到他眼中无奈不由得垂着眼硬起心摇头。“你不答应我我不起来。” 胤禛伸出的手落了空默然望着远处昏黯群殿他白日已被那些繁文缛节汹涌的国事纷飞的谏言、警语折腾得筋疲力尽。 须臾胤禛再度伸手欲拉起她。 宛琬微挣了一下他不放手她咬着唇两人只是无语互望着僵持着。 久久宛琬依旧低下头胤禛渐渐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地传进耳中。 “我知道你不想与人争与人斗可这些日子以来你还不知道在这宫里你必须要有一个名分来保护自己。”胤禛压抑了怒火的声音是冰冷的充满了失望。“他们难为朕难道连你也要难为我么?当胤禛的妻子做他的皇后你就这样不屑一顾?” 他语中带着说不出的落寂、失望犹如只手在宛琬心坎上掐了把般的酸楚。 胤禛知道依宛琬个性定是不赞他这般可这宫里四处是窥探的眼神冤屈的孤魂他不能护住她分分秒秒。况太后圣寿节中举动更叫他明白因为允禵太后很难真心接受宛琬若等她知道了从前那段只怕事情更无转圜余地。所以他刻不容缓地需给她封号。 思及此胤禛握紧了衣袖不决不能退缩。 他转过身去那瞬间宛琬猛地唤他:“胤禛!” 他顿了下她已起身从后拥住他脸颊俯靠在他背低低道:“你不要走!” 他想掰开她的手。 宛琬抱得紧紧丝毫不松手。 胤禛挣扎得累了颓然伫立许久“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她想要他怎么样?想要他废除六宫想要他真的立已为后成为他唯一的妻?但怎么可以?从来都是过幸便有扰君之嫌。她怎么可以让一国之君忘记责任而冒天下之大不违?所以宁可委屈宁可伤心也不要他担了骂名。天下人都难为他她怎么可以也难为他?她将脸深埋在他背上拼了命地汲取他的味道若不这样她便无法克制几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难道你真不懂吗?我只是要世人知道我的天下可以没有皇后却不能没有你!” “胤禛……”刹那间宛琬泪如泉涌够了真的已足够了。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怎会不知?可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皆有着这样那样的拘束和规矩又有谁真能随心所欲的活着?便是你贵为皇上亦不能啊——”她凄凉一笑吸了吸气“宛琬襁褓中即失怙恃是她常将宛琬接入府中教养。康熙四十三年她更将尚是垂髫之龄的宛琬接进了府邸自此一住就是多年再未离去。刚来时宛琬还生着病死活也不肯吃药是她亲自守在床边喂食却吐了她一身好不容易身子养结实了才又知原招来了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成天介闯祸。每至夜里她怕你责罚宛琬总叫人提着宫灯悄悄地殿里殿外四处寻找宛琬总叫她担惊受怕可寻着了人后她并无一句苛言责打只是紧搂琬儿入怀叹一声‘孩子……’恍恍悠悠已是那么多年的岁月过去儿时之事我虽已大都不记得了可却无法抹去事实。她原比旁人更有资格恨我胤禛只要我是宛琬一日便不能因我而废后。”安嬷嬷这可是你要我说的话?原来这宫里最可怕的不是无情而是有情。 她恍然明白。 “胤禛我不要做那个需日日独守空殿等你归来的后妃我宁可只是胤禛的净月。”她神情怅然轻得不被人察觉般叹息。“这里太累了……” 他可怜的琬儿胤禛心底叹息转过身搂她在胸前。“琬你的心总是太软……” “琬你的辛苦我都知道”他抬起她下颌认真道:“你只需好好休息让我来应付所有的事!” 也许他们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一个孩子他要一个孩子来改变一切来堵住所有人的口。 胤禛不再言语直接动作牵住宛琬的手引她入暖阁直走向床榻。宛琬偎在他怀中两人静立了会胤禛捧起宛琬低垂的脸唇直吻下去。他一边手抚着她丝缎般光滑的长一边反反复复细细碎碎地摩挲过她的秀眉她的黑眸她的俏鼻久久他温热的手探入她衣襟慢慢解开轻轻一拉衣裳便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下…… 暖阁中烛光幽暗月色却极好。茂盛树影被月光透了雕花窗棂照进来洒了一地斑驳光影半明半暗像是彼此喜忧参半的心境。 宛琬背贴着胤禛的胸膛他大手抚着她腰侧美好的曲线两人安静了下来静静地依偎着窝贴着谁也不说话谁也无需言语……渐渐宛琬呼吸声轻微调匀胤禛嘴角蕴着丝笑意也睡着了。 翌日已是掌灯时分。 胤禛仰头望天繁星尽被乌云遮蔽昏暗无光。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他缓缓回过身去看见皇后立于细碎月光下双目含悲似怨。 “皇上——为何叫人又恢复了中宫笺表?难道皇上不相信臣妾是真心?从前臣妾虽任意妄为但于皇上从无半分异心。”她哑声道。“——臣妾愿以死明志!” 胤禛负手而立淡然一笑摇道:“不——你生也罢死也罢朕这一生都只有一位皇后那是她要朕做的。” 他说得很轻然力如千斤重锤而下几将她震碎。 她本象只等待决战的公鸡高昂着凤冠抖擞精神欲全力以赴。忽然间觉从头至尾不过是她独自在虚张声势对方非但不准备交手且根本不屑一顾。她那副你要就给你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姿态实是傲慢、狂妄、轻藐至极。她却完全无可奈何。 难道世人景仰的一切宛琬全然不在意随意恩赐于她自己是彻头彻尾的输了? 不这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宛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良无知的孩子她深谋远虑抓准了一个男人越禁越恋的心态不过是欲擒故纵! 每个人都有一处死门一旦被挑战了无论她往日多么精明睿智都会不顾一切一味愤怒甚至执意玉石俱焚。 “那臣妾要多谢她的恩典了嘿嘿臣妾不过是一时心慈亲育她幼年竟托福至今看来人是要为善的好啊”她声音渐渐凄厉起来如花的容颜上露出怨毒之色。 第六十九章 今年京城的雨水特别多多得令人心烦。一早下起的毛毛细雨仍未停密密绵绵。 宛琬呆呆地盯着空榻。方才胤禛便坐那眉端目凝逐行逐字地审阅着奏折。不知是什么为难的事这道折子叫他蹙眉沉吟良久未批下一字。 后来允祥就来了两人说了会子话再后来他走出暖阁…… 允祥站在窗边透过窗棂看见园子里跪着淋雨的允禵那样细细的雨他全身却湿透了。檐沿下立着的胤禛面色同天色一般阴暗。 允祥忍不住转身看见宛琬还是刚才那姿式呆呆地盯着空榻。 “允禵已跪在那很久了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允祥神色有些特别。 宛琬抬看了眼允祥他神色似不妥她的心更不安。 “允禟、允誐离京后朝廷每议一事允禵都怪腔怪调。只怕他是故意一心想寻——”他没有再说下去。宛琬已明白心底间隐隐一痛。 “允禵和他们不同他只是嫉妒就象个最执拗的孩子。”宛琬忽想起后中室里胤禛写的那副对联: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自古皇帝最忌的便是结党。可允禩他们不仅不去使他释疑反而大揽人心名声越好得出奇。也许他们各有各的立场一切都是宿命。 宛琬见允祥眼眸蓦地瞪圆顺势跟望过去。窗外两人似激烈争执起来胤禛来回踱步允禵一副不管不顾的神情象巴不得谁勃然大怒将他杀了方才痛快。 “都说千秋功过任由后人评说。可离得这样近了有时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治国如烹小鲜般自如的他却不懂得防身任留下那些骂名……”她说得很轻凝定着的目光里似有什么在闪烁。 允祥听得一愣他要想一想才明白宛琬说的是皇上可她的话却又让他听不明白。 她紧紧望着窗外咬住下唇不住颤抖终于——提裙下榻。 允祥拦在她身前摇道:“他说过无论如何你不要出去。” 宛琬只是看住他那紧闭着的唇角泄出一丝无奈和倔强瞧得允祥心里微微冷话再说不出口让开了身。 宛琬奔了出去心底波澜重重却惊见胤禛一脚踹向允禵随即揪住他衣襟一字字道:“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两人四目怒杀。 迎面斜飞的细雨迷湿了宛琬的眼但她依旧透过雨幕看清胤禛眼眸深处的血腥与杀戮明示着他的话并不仅仅是威胁。自那年初初相见十多年了她从来不知道他雄才大略仁贤博爱的表象下隐藏着这样残暴凶戾的一面。 宛琬闭了闭眼似想摔去什么再睁开眼时微笑着柔声道:“胤禛。” 胤禛一震转身回望自他登基为帝宛琬从不曾在人前唤过他名。雨幕中他只见她面容苍白轻轻摇唇角勉噙一丝微笑素如梨花。 胤禛松开了手上前握住宛琬冰凉的手强笑道:“手这样凉还不快回屋里去。” 宛琬心底百味陈杂紧了紧他握住的手看见他两鬓杂着些许银丝情肠百转“胤禛。”她眸清如水似哀似诉。 她无需再说什么他都明白。胤禛凝望她半晌终是抬手为她理了理丝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身离去。 胤禛步入暖阁踱到窗边面色渐渐阴沉下来。人这一生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就象他不知道为什么耗子一生下来就知道怕猫而跪在那的胤禵恐怕天生就是他的冤家。要不然自己唯一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什么总是要与自己对着干呢? 风吹起宛琬的裙裾允禵凝视住她迎着风雨。 他脸上风霜更重腮胡乱窜人依旧结实唯那双眸子再不似从前般黑亮。 春天的雨很凉许是因为寒冷允禵的身子不住微微颤抖。 宛琬伸出手欲拉起他允禵猛将她手挥落停住了颤抖身子僵硬如化石。 时间仿佛在这刻停止了摆动宛琬沉默地望着他。西北临别时他眼中流露出的绝望一直没有消退痛苦并未随时间的消逝而减弱她终于道:“允禵你这样我很担心……” 不过一句允禵强装的堤防就此土崩瓦解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混着雨水。罢了罢了对她他从来都身不由已话已如雨水一泻而下。“你担心我?还会吗?你还记得曾一起度过的时光记得从前相守的点点滴滴吗?难道那时候你真的从不曾快乐过?你知道每个深夜我是怎样的辗转难眠?”那些漆黑的夜晚他实忍不下去时偷偷摸摸起身至她从前住过的屋子里摸摸墙上的砖仿佛那些砖缝中还残留有她的气息。“不你不知道!从前的曾经的过往的所有的都已被你彻底刻意永远的遗忘了吧!虽然我还想着一切不可能的事虽然我还企希着能回到过去虽然我早就后悔了但我也不想你不痛快你说我们只能做兄妹我不愿但也只能接受。可你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我常常控制不住自己躺在黑暗中想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还是依旧不屑一顾?” 这话令往日的种种浮上心头宛琬别肩膀不住颤抖久久平静下来回轻轻道:“你为什么要傻傻的跪着呢?你明明知道是无用的。” “我知道可我也无能为力我走不掉。” “你如何就这般没出息。”宛琬轻声斥道。 “是你还总爱说我好逞匹夫之勇可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允禵溢出丝苦笑这样傻啊傻到伤了自己还不能释怀! “真的是为了我吗?真的仅仅只是因为我吗?所以你才会不甘心不情愿不放手?你更在意的是不是他得到了天下!” 雨幕中她的话清晰得如惊雷劈过! 允禵猛地一颤。真的吗?难道他心底那样不甘不服的竟是因为失去了天下? 他从不愿去探究也不敢深探。 平民百姓之所以不敢动做皇帝的念头只不过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可一但有机会爬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一统江山的**便再难摔脱。谁若以为多允些好处就会满足就能罢手那真是太天真了。是不是正因如此所以他们才如此不甘心? 这一刻允禵突然明白于公于私自己都可有无穷无尽的**。 “可是允禵现实已是群逐不复尘埃落定权力早丧若再苦苦不放是否只是将自己置于险难之境?”宛琬望着他忽然道。 允禵一下呆怔了突然间变脸。 “你们总觉得他是使了手段可扪心自问你们谁又没有使手段呢?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为什么还要不甘心?你知道你们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吗?他的手下对他忠心耿耿万死不辞可八哥手下却多是些树倒猢狲散的小人。其实是否忠心这些都是相互的。” “相互的?”他置疑着面上神情似不能相信她说的话。“难道我对属下还不够好?难道九哥他们出手还不够大方?” 宛琬有些头痛该如何能让他明白过来。“我懂你的意思你们总是觉得出手阔绰给了钱就行可银子搭出的关系来得快去得也快。双方——应相互建立起感情才行。” “感情?” “是感情。”宛琬肯定地点点头“允禵你可知它有多重要。只因我们是人是会感恩的人。其实你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宛琬思索着该怎样形容。她摇了摇头无法形容。“我不知该怎么说如果你愿意深入了解他的话便会知道他给人印象很极端他身上有种魅力或许有人会因受不了他脾性而分道扬镳可跟着他的人都会由衷地敬佩他会为他折服而油生追随之情。而感情——它可令人们做出许多出乎意料的事包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望着她半响生硬道:“在你眼里他什么都是好的。”胤禛他冠冕堂皇的那套便是从前皇上也给瞒了过去更何况是她呢。 慢慢地允禵的眼神变得悲伤又固扭。 他不过是在等着她偶尔的回哪怕只一眼都好他只是想要她看一看他和他说说话这样就够了真的。 可就是这样胤禛——他都不允许! “宛琬你留在这里不会快活的。我曾和你说过爱新觉罗是个豪猪之家你还记得吗?父子、兄弟、夫妻间都长满了箭刺若想互相依偎靠近对方只有深深地伤害彼此。宛琬你跟我走我们走得远远的就算在西北住穹庐、衣毡裘、食畜肉、饮酪浆又如何?至少那里有自由的天空。便是气候恶劣习俗迥异言语不通也快活过这里……” “不无论这里是什么样的困境无论未来会如何我都不会跟你走的。” 突然间允禵指着胤禛的方向愤怒道:“你何曾给过我机会?你眼中只有他你对他温柔的笑深情的笑。你看着他时的眼神如此骄傲像在说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子而我是那么微不足道。”他猛的拉住了宛琬的手。 “允禵你怎么还不明白爱本身没有错可它不能伤及旁人。你种下了一颗扭曲苦涩的种子怎么能指望它结出甜美的果实?” 允禵面上凝起层厚厚寒霜他尝试着要呼出心中那股闷气却适得其反惨笑道:“是都是我咎由自取……都是我的错……” 想起从前偷梁换柱以退为进刻意欺瞒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是他曾经做错过很多曾经瞒着她的事很多很多只除了一件——他爱她他从未隐瞒自己对她的情意从无怨悔。 她脑中一片紊乱浑身皆痛。 允禵接着又道:“从前我心里有你便以为你心里也非得有我才叫公平却没多想情字向来由天不由人。琬是我错了……谁教我偏偏喜爱你……”允禵紧拉住她不放眼神中露有哀求之色。 宛琬想起从前她最伤心绝望时他的情意兜头罩来教她措手不及。她心中泛酸眸中浮雾可对于无法回应的感情藕断丝连才是真残忍。 她奋力将手抽出摇头坚决道:“允禵我不爱你一点也不。如果你什么都放不下的话那么请你以后再也不要纠缠。” “宛琬宛琬——” 宛琬脚下未丝毫停留的离去。 雨幕中允禵孤单的身影更显冷清有种被世遗忘的感觉。 宛琬……仅只是在心底轻轻地唤着这个名字都能感到心头泛起的一阵涟漪这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啊! 他有什么好放不下的?有什么好舍不得的?难道是舍不得那钻心的痛彻肺的苦吗? “呵呵……”允禵轻轻地笑了。宛琬已有了这世间最尊贵的人根本不再需要他的呵护了他一个人再怎么努力地爱着都无用啊! 雨渐渐停了。 雨过天晴的太阳有些刺眼允禵有些晕眩。 刚刚她靠得他那么近温热的气息洒在他受伤的心底。 鼻间似还留有宛琬身上的淡淡檀香味她人却已走远。 允禵摇了摇头凄楚一笑。 他不能贪恋她的味道因为那永远都不会属于他。 她的笑容她的温柔她的怀抱她的宽容她的深情全都是胤禛的他——允禵从来就不是她爱的那个人哪怕他这样的深爱着她。 伸手拭去面上潮湿允禵起了身朝外走去。 不知不觉允禵竟走了整整一夜。 路边青石缝里蹦出不知名的野花不胜风力地微微颤动着。清晨微弱的光线中一切都灰蒙蒙的叫人看不真切。正像此刻允禵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心绪晦暗不明。他唯一无比清楚肯定的是——他恨胤禛那个夺走他生命中最珍贵一切的男人! 《公告》 毕毕知道其实买书的人就算看完了或许仍肯买上一册不买的人就算锁文依旧不买。可惜编辑们不是这么想。所以为了毕毕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必须锁文一段时间万分抱歉。 第七十章 雍正元年四月初二。 天热得早烈日无遮无拦倾泻。早在三月末由皇帝率王公大臣皇太后率圣祖妃嫔及皇后妃嫔护送康熙帝梓宫至遵化择定今日行葬礼。 景陵位于城郊昌瑞山主峰南麓坦荡开阔峰青岭翠。 此时已礼毕夕阳西下暮霭云飘四处是盘旋归窠的宿鸟哑哑叫唤。 允禵心绪重重太后在于皇帝说些什么他并未在意他心中留存的那丝疑惑如昏化的墨团越加扩大:那样英武、矍铄的皇阿玛不过是偶感小疾何至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匆匆逝去?八哥、九哥他们固是不甘心可指出的种种可疑之处难道皆无可信可取之处?皇阿玛病危于夜里戌时左右时间并不算太晚为何除隆科多外竟无第二位朝臣留守畅春园?是被有心人劝走的还是因为惧怕什么?而向来中立的隆科多为何一反常态旗帜鲜明的立于他一边难道不是他事先已做了手脚? 允禵盯着面前这位永远叫人琢磨不定的雍正皇帝——先皇死后的最大受益者神情忽就恍惚起来。他清楚记得皇阿玛在太和殿亲手将大将军印交于自己手中那欣慰信赖的目光;清楚记得他骑马离去回时皇阿玛眼中流露的殷殷期盼。而眼前这位与他一母同胞的所谓哥哥——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了他的真面目。胤稹自小便是个会察言观色、趋炎附势的“势利眼儿”弃生母不顾心甘情愿做别人的孝子现更厚颜称隆科多为“亲舅舅”他们的亲额娘、亲舅舅白启可都没死!他在皇阿玛面前装得清心寡欲什么要遁迹空门勘破三关不过是装模做样巧取豪夺抢先出手! 想到这允禵凄愤道:“你何必在皇额娘面前虚情假意问我想做什么?我倒想问问皇上你到底想把皇阿玛的儿子们怎么样!你让允禟去西宁明为出驻实是遣。如今允禟他还算是什么皇子皇弟不过是你手下吠犬年羹尧看管的囚徒罢了。” “住口!”皇太后慌然道允禵这番话搅得她方寸大乱。自胤禛承大统君临天下允禵回京后她就旦夕惊惧生怕这两个天生的冤家会有祸事生。她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也不想管那些天下大事只求胤禛能庇护他唯一一母同胞的弟弟便心满意足了。 享殿内檀雾氤氲四周白幡低垂。皇太后压抑多日的焦灼与恐惧再也控制不住不禁悲从中来低泣起来。 胤禛慌上前劝慰太后望着依旧愤怒的允禵强压下怒意。“允禟他文才武略一无可取之处留在京城只多惹是非。况从前你们私下相往授之事秦道然早供认不讳朕念皇考付托之重才压下不。” 忍下不?怕是羽翼未丰还不能出手吧?!允禵冷哼一声他怎么就不长记性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 允禵瞳孔收缩瞪着胤禛的眼神里满是嫉妒与愤恨咬着牙几在胤禛身上盯出洞来。“你说随便我喜欢做什么都可好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宛琬。” “住口!”胤禛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是因太后亦顾及大局才特允他选差可允禵竟敢说他要宛琬?他真要杀了允禵! “允禵!你绝不可能再有任何一丝机会了!”他黑瞳渐浓“你明知她是绝不可能会和你在一起的!” 看见胤禛终于愤怒无法克制的模样允禵心中好不痛快仿佛郁积心底多年的嫉恨与不甘瞬间得到了释放! “我知道如今她是你的人了。更何况她爱的人是你所以我才心甘情愿在一边默默等待。”允禵居然笑了。“可我并不介意她爱不爱我因为我对她的感情能包容一切甚至包容她不爱我!”他笑得有些残忍对自己的残忍!允禵并不介意死在他手中。他只怕世间这般快意的好事未必能如他所愿。 “你疯了!”胤禛怒极了眸底越加浓黑。 皇太后早已被他兄弟俩的狠话及眉宇间腾腾杀气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 一室烛光斗大的“奠”字泛着阴冷诡异的光冷风吹来铺天盖地的白幔子轻忽飞扬。 允禵唇角噙着丝挑衅的笑意不要怪我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他目中闪过丝疯狂。 “不行吗?我是疯了可你这会怎么不抬出什么民生大义了?原来你这个人最会假借天下道义来达成自己私欲!纵然皇阿玛雄才大略英伟一世都让你骗了!” “住口!” “我偏不!你索性杀了我吧你不是很厉害连自己的女儿都下得了手!”允禵不顾一切地嘶叫着他是要疯了这是个怎样疯狂的世界?不过才短短数日一切都不同了皇阿玛死了可竟然是他最恨的男人成了皇帝他却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要不争只要自己把宛琬还给他可结果呢?他什么都要了! “是他他杀了忻圆他杀了自己的女儿好抢走宛琬”一提及这个深埋在心底一刻不能忘的名字允禵更状若疯癫。“宛琬她是我的是我的妻子她没有死她是我的” “太后!” 允禵猛听见胤禛一声呼叫这才惊见皇太后已昏倒。 “皇额娘!”允禵颤声喊道眼里充满惶恐羞惭全然不似先前的桀骜飞扬。 雍正元年夏四月辛亥大行梓宫奉安飨殿命贝子胤禵留护。————————————《清史稿•;清世宗本纪》 星疏月冷朦朦夜色笼着胤禛似将他九龙团绣的衣袍洗褪了白日赫赫的明黄色彩。 “当年皇父西北用兵迫在眉睫万分必要但也因此兵力疲敝关内人马稀疏关外人家多有毁撤一片凋敝。可如今青海局势凶险罗布藏丹津蠢蠢欲动我只怕如有变故甘肃、四川的藏人也会附从作乱。朝廷最难最迫切的便是稳定。” 宛琬伸指挡住他唇“胤禛我都知道——如今朝廷一点都乱不得。”他本不用和她说这些他有多难她都明白。 胤禛看着宛琬眼眸深处忐忑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后悔了?”他神情异样严肃、慎重、紧张。 “你怎么总对我没有信心?”宛琬轻颦眉稍。 他凝视住她欲言又止。 宛琬轻叹一声:“胤禛无论周遭怎样未来怎样我绝不会改变心意也从未觉得委屈。” “琬——”他一把抱住她像个宠爱娇女的慈父轻轻摇晃着她。 宛琬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惶恐不安的心不可思议的镇定下来。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做任何事我们必须一同承担所有压力与困扰!”她肯定得无与伦比。 俩人面对面地凝视着“好。”他亦肯定道眼中盛满了一种令人毫不犹豫跳下万丈深渊的柔情一抹坚定。 等他离去宛琬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她比胤禛预料的更担心更不安心底阴翳挥之不去。自允禵回京后胤禛与太后间的芥蒂越来越深。胤禛登基后无论他们如何哀恳请求太后执意不肯上尊号并迁居宁寿宫京城内外诟议四起。她本以为此次圣祖仁皇帝梓宫奉移遵化后太后再无任何立场不同意接受尊号。可万没料到因为她他们三个已成了水火不容的死局。胤禛当日断然命允禵留在遵化守陵。后又逮允禵家人雅图、护卫孙泰、苏伯、常明等送至刑部行刑逼供完全与他一贯主张慎刑不屈打成招的理念背道而驰。他那样冲动不顾一切而又感情用事完全不似他平日的英明沉稳就象个最任性的孩子。可一切都已成定局。胤禛可否知道这样做他们面对的艰困烦扰并未减丝毫只会更大。但此刻她绝不能把心中担忧表现出来她不能再令胤禛不安胤禛原来竟会这样地沉不住气她只希望他激怒的情绪能渐渐稳定下来他会自己想明白的她相信他。 翌日。 宛琬靠着栏杆微风轻送波浪声声入耳让人不由生出远离尘世喧嚣的感觉。 “他是冲动了些不该怒极下旨命允禵守景陵。可允禵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他疯狂得不顾一切了。”宛琬黯然叹息“但世人不知一切怕又是诽议他对他真是不公平。”西暖阁中的灯火夜夜长明宛琬知他常批奏折至深夜。胤禛他虽偶尔任性固执可于国家臣民却有着强烈的责任心他算是个好皇帝吧? “命运对你才真叫不公平!”墨濯尘对胤禛始终有些不能释怀。 “能让我遇见他已经很公平了。我现在只求能平静的过下去。”宛琬叹一口气眼眸深处残留丝未褪尽的红。 “可出了这事那宫里你还真能平静地过下去吗?允禵他是个疯子!”墨濯尘没好气道:“我从来就没见过象他那样的男人纠缠不休还自诩爱你真是可怕我看他会纠缠你至死方休!” 宛琬下意识地打个寒噤至死方休?难道真的会这样吗? “师傅允禵他为情所困自己也很痛苦日后他一定会后悔的。对他我心里始终有一份内疚。”宛琬这样想着便不再那么恨他隐约间甚至觉得有丝亏欠可惜也只能亏欠了。 “他会后悔?他若是这样的人早该放手了。你不要总是用自己善良的眼光来看他!我看你这个样子还要吃大亏。”墨濯尘忧心忡忡宫廷幽深黑暗她真能平安无事? “师傅你偏心总是帮我的其实公平的说只怕是三败俱伤。”宛琬溢出丝苦笑“我好象很没有女人缘她们都恨我。” “说得好象你很有男人缘似。”墨濯尘亦故做轻松道。 宛琬摇了摇头她并不需要那些。“我不在乎。朋友再多也无用我只求一两个心灵相通的就够了。” “可就算是一两个也难求。” 墨濯尘望了望宛琬她也正望着他这一霎那他们的心灵似乎相通了。 宛琬回过了神“师傅我好不容易出次宫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还是去学堂吧。” “好。” 大结局 第七十一章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永和宫。*无广告的~顶点*~网收藏~顶*点*书城 宛琬死死抱住太后身子“太后万万不可啊!” 太后争脱不开回转身狠狠地一巴掌甩过打得宛琬仰跌在地。“你这个贱人!” 宛琬只觉后脑一阵火辣的痛顾不上验看挣扎着起身犹揪住太后裙摆道:“太后若执意追随先皇而去将置皇帝于何境?太后万万不可啊!” 太后猛将宛琬推开颓然跌坐下无力地喃喃道:“他巴不得我们都死了才干净。”她平静了下来拭去泪水挥手喝退众人。 宛琬支撑着身子双肘都在抖头横乱披散在淌血的脸上跪于太后面前。 满地狼藉凝滞的空气中风儿轻拍着窗纸。 宫女、内侍们早已无声退下。 自景陵回宫后太后日夜哀泣动辄鞭打宫女内侍。今晨起不知为何摔砸完东西后越加悲愤竟欲撞柱。 太后转念思及允禵心头一痛那股子怒火顿又燃起。 “你嫁了允禵生的却不是他的子嗣现又重来魅惑皇上**宫廷使皇上蒙秽置礼法人伦于不顾简直是**无耻至极!”太后的心都快要炸裂了声色俱厉。 宛琬眼角滑下一道清泪原来他们的爱有违伦常即使那只是最真挚的感情也是如此。 “先皇西去未远皇上却已欲取允禵性命骨肉相残招天下人耻笑。我还有何颜面存于世?” “不皇上决不会那样做的。” “不会?他是那样多疑的人他怕允禵说出你从前那些龌龊事迟早有一天会对他动手。” “那我走我离得远远的永不再入宫。” “他肯吗?他割舍得下你吗?世祖章皇帝为了董鄂氏逼死了亲弟你以为他又有什么不同?他不是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下得了手!”太后缓缓逼近宛琬。 不她绝不允许宛琬再一次全身而退留下后患! 宛琬恍然全明白了过来望着太后悲愤欲决的脸心底除了绝望外什么都没有了——她要的不过是她死!难怪自出事后无论她每日如何忍耐谦退太后一次不允觐见偏偏今日有外邦来朝她就许了。难怪永和宫闹出动静到现在皇后都未曾被惊动。原来如此! “人们没有说错他本就是个刻薄寡恩之人!他将允誐革去郡王将允禟配边疆现竟还将允禵软禁在景陵他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他为了不见到我故意每日五更天请安。他又何曾将他亲舅舅放在眼中过?康熙二十八年允禵才一岁多吵闹着要他手中的白玉马我顺手给允禵玩耍了会可他就一把夺过砸了它。他自小就怪癖无情!” 无情!多么刺心的两个字胤禛真的是个无情的人吗?竹影中一杯复一杯寂寞孤单的胤禛;无知无觉中声声呼唤从不放弃的胤禛;香雪海中热情如火温柔似水的胤禛;再见重逢百口莫辩的胤禛;家国两难别无抉择大情大爱的胤禛;巴颜喀拉山顶生死相依的胤禛……无情吗?若这些都算是无情那天下可还有情? 宛琬深吸口气压抑得太久的泪水好几次忍不住要涌出但忍不住也得忍事已至此怎由得她软弱? “那一年孝懿仁皇后薨逝皇上自出生起便由她抚养悲痛自然不同常人。那时他也才11岁不过是个寻常孩子本能的想再寻找一种安全感。那匹玉马是圣祖仁皇帝在他刚学会骑射时赐于的胤禛一直带于身边爱不离手。他把它给了太后原是示好可太后却漫不经心的随手扔给了允禵。他本是个多思又忧郁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认为他仅仅只是需要他额娘的疼爱、关注?”宛琬苦涩道胤禛的感情敏感而纤细只可惜他们母子三人个性都太过倔强、刚硬而执拗。“你说他无情?可你明知他初继位政局不稳却在先皇驾崩后先是欲以死相殉后又不肯上尊号移居太后寝殿还弄得登极大典都差点开不了场你有没有想过你将他在世人眼中置于不忠不孝之境竟是要逼死他呢?他让白岂袭一等公如何是不将亲舅舅放眼中?皇上总说:大丈夫自己挣来的才是真体面。而白岂庸碌无为如果仅因他是舅舅就滥施恩典又置国家典制于何地?允禵回京后当众于皇上难堪令举朝惊骇皇上屡次迁就他他仍不为所动。既然你们都要苦苦的逼他又怎能怪他不智呢?他贵为天子可为难他的都是他至亲的人他都必须视为皇位争夺者而不能有任何感情这样他心里会有多苦你是他亲额娘又有没有替他着想过?因为他坚强因为他每一次都能从困境中另寻生路所以他就活该比别人承受你们更多的折难吗?所以他就必须要一次次退让吗?是他是对骨肉无情执政无情可他任是无情也动人!凡大爱者必无情只可惜你们永远不会懂!”宛琬目中已见泪光。 太后眼中颤怵地掠过痛苦怨恨的神情。 宛琬想起西北一路行来路边衣衫褴褛遍野哀鸿老的少的一双双竭力伸长颤抖渴望的手。想起胤禛欲濯清世俗的雄心壮志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决心已下。阴霾早在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只等着来临。胤禛、允禵和她之间是非有人死不可了他们疯狂的爱着疯狂的互相伤害结束吧让一切都在她手中结束这样也好。 宛琬冷笑道:“那是不是只要我死一切就能结束了?”她缓缓伸出手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总不能让你逼死他。” 太后的脸微微一僵。“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这是你自食其果!” 太后见宛琬眸底波澜激荡后是浓浓的嘲讽她取出一瓷瓶道:“既然你相信他那就赌一次。你让他下令解除允禵禁令让他即刻入永和宫并当面下旨晋封允禵为郡王允诺有生之年决不再为难他。我自会将解药给你。” 宛琬望了她一眼举起瓷瓶一饮而尽面无表情的步出永和宫。 夏日的艳阳亮得有些晃眼宛琬回再望了眼巍巍宫殿一切已恍如隔世。 朝堂上胤禛的胸口不知为何隐隐惊悸几次欲下令退朝硬生生忍住。但胆颤心惊之感越来越强烈他终招手示意近侍上前吩咐几句后近侍匆忙退下。 忐忑中胤禛还未等来近侍回复已见永和宫遣人禀报:净月师傅一早去过太后宫殿俩人似起了些冲突太后旧疾复。 胤禛冷抽口气骤然站起下令摆驾永和宫。 永和宫。 胤禛从随侍手中接过汤药吹了吹亲举勺欲喂见太后神色中有深深倦怠与寂寞。他突觉也许不是太后对自己太过无情自己也并未全然顾及她的感受一阵愧疚他喃喃道:“朕已遣侍卫吴喜他们召允禵驰驿来京了。皇额娘您就喝了汤药罢太凉会失了药性。” 宫女、随侍不知何时都退下了。太后强忍住哽咽望着胤禛道:“允禵乃先皇血脉你一母同胞之弟。便是先皇也称他堪有才干只是他脾气固拗可你是兄长是皇上便应多体谅体谅他。额娘别无他求只望你们兄弟能友爱和睦。” 胤禛只觉心底一寒双肩沉重每一回都这样总是他不对总是该他忍让他点点头声音有点干涩:“朕——知道了。” 太后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轻吁了口气。 永和宫外林苑。 宛琬不知再该如何面对太后困在了这。想到两人也许将生死永隔——再不能见面她的心如被把极钝的刀绞动着血慢慢滴落。疼痛得她弯下腰靠着树干慢慢滑下。 忽一人从背后扶住她肩头怜惜地抚上她的。宛琬转身见是胤禛再也不能克制投入他怀中抽泣了起来胤禛她只有他一个呀…… 胤禛拥住她柔声道:“怎么了?” 宛琬将脸靠在他身上只是低唤他名。 他抚摩着宛琬的脸拭去泪痕。“是我不好我总让你受委屈。” “不不是的。自我遇见你就一直在幸福里……”她闭上眼睛轻叹“试了多少次想从你身边逃走可还是不行啊。” “不许你再逃走。”胤禛轻轻吻了吻她握住她的手。“可你眼里为何有忧愁是不是太后她——” “没有。我只是见她病了觉得世事难料生老病死总有先走的一个。” 胤禛听她如此说不由更握紧了她的手想起从前的几番险情至今心有余悸他一向温暖稳定的手竟抑制不住微微颤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宛琬脱口道:“不会的老天不会再如此残忍就算老死那也是我在你——” 宛琬伸出手堵住了他她心底满是凄凉却望着眼前紧张害怕的胤禛微微一笑。“我胡说你也跟着。我们都会长命百岁我们要生许多许多孩子还要看着他们娶妻生子呢。” 胤禛见她满面笑容这才缓过一口气来俯她耳旁笑道:“那我要多多努力。” 宛琬强笑道:“咱们进去吧。允禵是不是该到了?” “应该快了。” 两人并肩走在甬道上花木在星辉濡浸下闪烁着夜露青草芬芳宛琬宛如走在云絮间。她突然想起了米兰昆德拉说过的一句话:永远不要认为我们可以逃避我们的每一步都决定着最后的结局我们的脚正在走向我们自己选定的终点。 永和宫。 钟摆铛铛敲响了十二下已过午夜了允禵依旧没有到! 太后死死盯住宛琬她温雅如玉面上怵目惊心的伤痕却使得她的美透出残忍意味。这样的她胤禛如何舍得弃手?他们都是骗子! 她剧烈地颤抖起来伸出苍老的手抓住宛琬袖角紧得指节白。“骗子!你们会后悔的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生不如死你会慢慢瞎掉聋掉哑掉最后全身由内而外一块块腐烂肠穿肚烂千箭穿心万猫挠身——” 她咬牙说得那样轻听得宛琬痛彻心骨。“不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皇上已重新遣人前往了允禵一定会到的你要相信他!” 太后闭上眼再不看宛琬。 宛琬只觉得一颗心被揪得死紧手中药碗跌碎在地! 胤禛闻声冲了进来见太后面上已微微浮起一层死灰之色心下骇绝扑上前抱住她软倒的身子冰冷得可怕惊叫御医。 深夜丑刻永和宫中四处是奔走的宫女、内侍、御医混杂着哀泣。丧钟如惊雷般响起! 此时此刻宛琬心中一片空白只觉世间似乎再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苦苦挣扎到头来还是一个“死”字。她歪着头半晌笑了笑得好自嘲。原来属于他们的机会早已失去了她终于还是要走上这一条路。 一瞬间许多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心力交瘁有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宛琬望着胤禛他清朗刚毅的容颜这刻冷白如石显得分外苍凉悲伤。 皇额娘至死都未肯再看他一眼胤禛跌跌撞撞地爬起他突觉有异侧过脸去见宛琬立于烛旁怔怔地看着自己她微微仰脸色极其苍白。 俩人默默地朝彼此走去依偎在一起。 窗外长夜暗沉死黑。 正文第七十三章 养心殿西暖阁。 宫女端着茶点见皇帝仰着身微微合了眼她停下步子半点声息都不敢出。 片刻胤禛睁开眼看着案几上岳钟琪请示可相机行事的奏折。罗卜藏丹津果然反了竟敢扣留了侍郎常寿现光青海归附人马已有二十万众甘肃、四川等藏人也随之为乱。 胤禛提起朱毫批道:“朕信得过你但凡百以持重为上西边年年羹尧、你二人朕岂有西顾之虑愿你等成功朕喜闻捷报。” 他搁下笔这才看见一旁宫女微微颔示意其近前放下。 烛光盈盈胤禛突又想起宛琬。从前不论有多少闲言碎语有多艰难每次见她她总是勉强自己打起精神面对他就算不开心也总微笑着从不抱怨只是默默地用心地竭尽所能的为了他而伺迎太后为了他而委屈自己。每年春夏交替之季知他畏暑她总会细心叮嘱人备妥一切;夏秋之时却又开始操心他气燥肝火盛。可她决不仅仅只是这样她会说:人命至重一死不可复生。事关民命生死与其失人毋宁失出。她会说:做官不同于做人。做官要便是如何能报效于朝廷造福于百姓。一个人纵顿顿清汤 破衣烂衫可百姓流离失所亦算不得好官。若一人能使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纵然他自己好锦衣玉食依然是个受百姓爱戴的好官为了他她强抑着自己的性子带修行——他真的亏欠了她太多太多。 胤禛摆脱众人悄悄出了暖阁走向宛琬别居。 房里已是一片黑暗他开了门见她坐在桌旁倚着手臂就这样睡着了苍白的脸上满是疲倦。 透着朦朦月光他看见了她毫无掩饰的疲累第一次那样清清楚楚。 也是第一次他看见她在梦中落泪那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她脸庞。 胤禛不自觉的伸手抹去心头却泛起一阵苦涩…… 很久很久以前允祥曾说过宛琬是连笑着都会让人心疼的现在就连睡着也是一样吗? 他怎么能让自己忽略了她那么久那么久 他抱起宛琬走向床榻再小心亦是惊醒了她。 “胤禛?你来了,我怎么睡着了——”她有些歉意般还没说完的话都让胤禛封在了唇中。 黑夜中胤禛温柔地吻着慢慢地宛琬将手环上了他的颈项。 胤禛抱她至到床榻里放下轻解她衣衫吻绵延而下停在她的胸前宛琬向后微仰着头不住喘息。 胤禛感觉到口中的柔软慢慢硬挺他轻轻地放下了她。 “胤禛——” “嗯?”他回了声口中未停继续一路缠绵细致的亲吻着不轻不重的啃咬着手不停歇的抚摸着揉捏着挺入他早已坚硬的火热。 这刻夜凉如水他只想贯穿她瘦弱的身子! 躺在胤禛身下宛琬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渴望。 他突然加快了度宛琬已被这份快感给冲昏了头几无法呼吸不由自住动了动将他迎到最深处胤禛受到刺激再也停不住地更用力摆动! 满室春味混着熏香旖旎又放荡的气息…… 两人抵在一起脸儿依着脸儿。 “胤禛怎么了?” “没有。” 宛琬满是疑惑的望向他歪起头看着他的模样——真是可爱胤禛轻笑着。 “真的没什么只是想笑而已。琬你有没有注意到你身上有些不对劲?” “哪不对劲?”难道他又现了什么宛琬心头一紧。 “这月来了吗?” “啊?”宛琬一下没反应过来。 “明日叫御医瞧瞧吧我见着你泛酸。” “好。”宛琬柔柔道她知道现在拒绝他定会起疑。 “琬我想过了等三年孝完咱们回圆明园住。你闲时给园子按自己喜欢的样子画画图样好让他们按图造。”他想宛琬是太寂寞了也许找点事做会好些。 “胤禛你喜欢什么样的?” 胤禛吻了吻她额“你喜欢的我都喜欢。只是别心急累着。” 翌日。 晨光微露时宛琬悄悄遣人出宫。 一下朝胤禛才入养心门接驾的宫女、内侍们惯例迎上来。 胤禛迳自走向西暖阁如常问苏培盛:“净月呢?” “禀万岁爷墨濯尘一早入宫了现还在净月师傅那可要奴才派人前去?” 一早?现都已快午时!胤禛面色如常。“不用了朕自己过去。” 已近仲秋木犀馨香四溢。 墨濯尘寻了个院中僻幽处摆上靠椅让宛琬躺着。 墨濯尘望着她已如秋日枯草般无色的容颜因胭脂而焕然艳丽有着种极盛极致的美。 他沉默地看着突闷声道:“你不能再留这了。” 宛琬默默听着眼底是淡淡悲凉“可怎么走?无论我有多胡搅蛮缠有多糜烂放纵他总能替我寻着理由一味忍让……”她苦笑着渐渐于微笑中蓦然落泪晶莹如露。明明深爱偏要一次次去伤害他她仿佛拿着把刀在一下下戳着自己的胸口。 看着她那样的笑墨濯尘通彻心骨不由握住了她手似下定决心般地握紧了。 宛琬忽然读懂了他的意思眼眸从惊骇、否决到终是无可奈何她总不能让胤禛看见他们如此满目疮痍丑陋不堪的结局。 “可是师傅真要如此他不会对我怎样却会——” “从小我没有兄弟姐妹只有娘亲”墨濯尘打断了她:“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爹爹娘也从没有提起过大概是死了吧。” 她颦了颦眉。 “十多岁时娘也去世了。” 宛琬见他神情怅然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仰眉微笑了。 “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很象我娘真的你们笑起来嘴角都是象月芽儿般向上弯弯的。” 宛琬长睫下的眼眸微微蒙起雾气“你是傻瓜吗?这世上哪有人笑起来嘴角不是向上的呢?你见过象下弯的笑容吗?” “好了宛琬你不要担心了。天下之大我们总有可去之处何况我比他手下任何一个侍卫武功都要好你信不信?”他轻松得开起玩笑。 宛琬微微笑了起来他握着她的手。 一阵风起簌簌花落。 胤禛停下脚步身后眼尖的内侍骇得不敢出声。 她的浓脂艳粉她的蛮横暴躁她的穷奢极侈所有的所有只是因为这个吗?胤禛捏紧拳头只觉心口一阵绞痛如千万根钢针猛插上心痛得他几欲跌倒喉咙苦涩得不出丁点声音。 墨濯尘如刚被惊醒般松开了宛琬两人同转过身抬起了头满目诧异、惊惶后慢慢转成淡定的坚决。 宛琬用力屏住自己冷得颤的身子真想啊真想将头埋在胤禛怀里呼吸着他身上温暖清新的气息让所有委屈、伤心统统宣泄可是再不能了—— 偌大的庭院静静地只有风儿轻轻吹过。 宛琬慢慢起身上前两步直直地跪了下去。“民女自知罪在不赦愿听凭皇上处置。但此事全为民女起头与他无关。皇上若还记得半点昔日情分请不要为难他。” 墨濯尘狠狠地瞪她一眼亦跪了下去沉声道:“罪在不赦但请皇上隆慈允我俩同生共死。” 胤禛未看墨濯尘一眼只是死死盯住跪着的宛琬而她却只微微垂。 胤禛惨然一笑朝前一步却险些摔倒“你起来!不许你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起来解释!”他对着宛琬怒吼似将五脏肺腑都吼出般。 他的眼神愤怒而绝望直逼得宛琬无法呼吸。 宛琬仰望着胤禛却握住了墨濯尘的手死死地紧紧地异常平静道:“师傅我错了我们本该同生共死才对。” 她那视死如归的话语彻底激怒了胤禛一掌煽下心好痛象烈火焚灼欲炸裂般。 宛琬木然忍受着面颊的火辣倒在紧接住她的墨濯尘怀里! 胤禛凝视宛琬良久怒火似一点一点冷去眼睛里充斥地却是生杀尽握手中的淡定。 宛琬恍然明白了过来她忽拔出从不离身的匕双手紧握对着胸口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皇上最好相信我是真的与他同生共死!”她手中匕不觉握紧了些滴滴鲜血顺着她手腕滑落在衣襟晕出朵朵凄艳红花。 她看见胤禛的脸瞬间煞青猛上前抓住她的手。 宛琬低头望了望流血了?奇怪——竟不觉得痛也许已痛至麻木…… “好好好——你与他同生共死……”他的声音锥心泣血。 宛琬望着胤禛要是可以这样一生一世地望着他!要是可以天长地久地与他厮守!!要是可以……她合上眼不再看他。 “很久很久以前太湖畔皇上曾答应过可以满足民女一个愿望。当时皇上说再难再难都可以。如果真的可以民女只求能和他离开这里。”宛琬的声音轻得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虚幻得完全不真实。 胤禛没有出声背心透凉身上象有什么东西轰然间倒塌令他甚至无法再站得挺直。 她说过她爱他!她说过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她说过不会让他一人孤老至死!!! 可这一刻她握着匕对准自己只为与另一男人离去! 胤禛凝视住她定定地那双总含笑的黑眸再无笑意变得异样淡漠。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你想走就走吧——”胤禛终于煎熬出一句来。她侧着的那边脸五指分明红肿一片阴阴泛青。他想在自己冷静清楚一切之前让她走吧至少他不能再伤她。 宛琬痴痴地看着胤禛一点点走出她视线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背影落寂得几让人难以置信。 泪水终于潸然而下胤禛胤禛胤禛宛琬无声呐喊。 墨濯尘沉默的看着她久久宛琬收回目光转过了身。 午末时分紫禁城门马蹄纷纷。 风那样冷宛琬挑起车帘回头望仍可见紫禁城门旁侍卫的铠甲佩刀折映着刺目光芒手指没有一丝力气的放下听着车轮轱辘辗转压碾而去。 天色暗了胤禛面色苍白神情疲惫地走出深幽殿堂望着一地银辉沉默不语。恍惚间天地传来她一声声低唤:胤禛胤禛胤禛……他仰起头望着黑黛色苍穹象是她便立于璀璨的夜空中。是她点燃了他让他麻木的心已沸腾太久他不能失去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来将她夺走。 寅时刚过天才朦胧透亮。京城长街上已是充斥着马车匆忙路人来往小贩未曾料到他们的帝王正坐于车中。 车队滚滚停在了城郊小院前。 宛琬一夜难眠望着朝霞初升的天际神情恍惚得有些失魂落魄。 越加清晰的车轮声让她醒觉过来那样蹩脚三流的剧情胤禛怎会相信?她转身面对着柴扉静等着他的到来。 门被推开院外遍植木犀香飘如云。 俩人在这浓郁的芬芳中对望着。 沉默无言。 胤禛终走上前一把将宛琬揽入怀中。她微微迟疑慢慢放弃了挣扎他的身上有常年檀香混杂的味道与这世间任何人都不同叫她迷恋沉醉。 “宛琬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胤禛紧紧地拥往她“我知道定是我伤了你的心――”他眼中涌上一层又一层的悲哀水雾渐涌。“跟我回去吧你说过有我们俩个的地方才是家。宛琬只要你肯点头我什么条件都答应都遵守。”他附她耳边喃喃道这一刻他甚至放下了骄傲。 宛琬没有点头她如何能点头?虽然她心中早已柔情百绕。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胤禛的声音痛苦而无奈。 宛琬依旧无动于衷胤禛可知她心中已是万丈骇涛?她欲挣脱他紧拥不放她勉强抬头面对着他摇了摇头木然道:“我们之间本就是错误又怎能在一起!” 胤禛死死盯着她眼有怒意抓住她的手冷而颤抖“胡说!你是宛琬我是你的胤禛这天下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你根本不可能舍得下我们之间的这份情!” 胤禛深深地探进她眼里再次肯定道:“不可能!你决不可能!” 宛琬的眼睛有些躲闪他们曾那样倾心相爱他怎能不了解?“不不不是的……”她连声低喃。 胤禛凝视着她的眼神渐渐温柔手中霸道全消。“我知道是因为我因为我对允禵的残忍因为你在宫中的不快乐因为我的疏忽才――”他甚至不愿意提及那个人的名字“可是不会了再不会了。琬你不在我身边我怕更会控制不住自己会错得更多……”他心头大恸却只能别开头去。“我是天子可这天下是爱新觉罗的我有的不过只是你一个难道你也不明白吗?——难道你非得要和上回一样要等到我快死了才能原谅?” “不——不许你说那个字!”宛琬的声音在颤抖深葬在心底的爱排山倒海汹涌而来她如何能抵抗?这个男人即使憔悴、失意仍然令她无法抗拒。她的心扭缩成一团她怎能舍下这个男人这段情?泪盈满眶老天请赐她坚强的力量吧!深吸口气宛琬慢慢挣脱出他的怀抱望着他眼角犹带湿痕平静道:“皇上我不是赌气也不是因为恨你、抱怨而刻意如此。要说怨恨从前心底大概一直是有的可因为他――我才全放下了。皇上你有没有独自静静地立于殿中?即使是炎炎烈日它仍显得那样阴暗而森冷让人仿置身于坟冢逼迫得人透不过气来。这些天我一直梦见忻圆。有一日深夜我朦胧间起床跑到她房间奇怪的是她也醒着睁着骨碌碌圆的眼睛朝我看半晌她伸出小手我握住了她的手。这些你又怎能明白?你是一个男人!一个皇帝——”宛琬鼻子酸淌下热泪。 “我不能再生活在你身边了。人原来话都不能说满誓言更需一世遵循那太久太难我累了我是真的累了不想也不能再信守承诺你放了我吧。”她的声音有着前所未有的倦怠寂寞听得胤禛只觉一颗心被揪得死紧他眼底有着细微的绝望。 胤禛默然了许久才轻声道:“只要我在一天就永远不许你离开!” “你知道我从不自欺人生苦短我已不想再蹉跎只求皇上成全。”她亦坚决道。 她甚至不肯再唤他一声名! “你爱他什么?他有什么是我没有的?”胤禛眼底已一片死灰分不清爱恨情伤纠缠。 她站在原地漠然地迎视着他一字字残忍道:“我只爱他心―无―旁―骛。” “心―无―旁―骛?”胤禛重复着喃喃念再说什么呢?该说的都已说完他生在这帝王家所以注定不能有真情。从此再没有什么是可以依附的就如只鸟不停地在天上飞永不能着地。他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胤禛胤禛一生骄傲胤禛何屑求人。 他们各自背转了身他们互相再看不见对方悲痛的脸。 胤禛走了一步步走出了她的生命。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袭来宛琬眼前一片模糊只想提步去追残留的一丝理智将她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夕阳西下远处渔船点点随波飘荡隐隐艄公歌声传来甚是悦人。 两人静默地立于河堤远远地马车旁一青衣男子守在一旁。 河堤边允祥突然开口道:“皇上说……后来他又找过你那……是真的?” “是。”宛琬淡然应道。 空气再度沉寂允祥本有些失望待见她清瘦的容颜上泛着淡淡光彩眼中澄澈透亮又有些痴了。他犹豫了下又问:“宛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能相信叫人怎能相信如今一切终于都好了他已是皇上你竟然要――离开?” 宛琬抬眼向前望去江水一泻千里滔滔不绝水鸟忽尔飞低忽尔飞高似恋恋不舍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允祥你知道吗?天下的水都是相同的兜兜转转总能流归一处……”她知道胤禛终将反悔她必须彻底远离这里。 允祥听她莫名岔开话题根本不知她所言何意。 宛琬转回了目光看着允祥唇角溢出丝笑意。“他终于完成了他的心愿可以――惟一人治天下这样我走了让他少些牵绊――不是很好?” 允祥一怔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目光柔和唇角含笑不知为何看在他眼里却酸楚得厉害。 宛琬见允祥望着河水默然不语疼痛忽又作已不能再留恋徒添悲伤。 “宛琬。”允祥心底咯噔一沉先前见她神色虽如常但眉尖眼角似倦乏之极。当下他不及思索伸手扯住了她衣袖。 远处墨濯尘飞奔而至一把推开允祥将药丸送入宛琬口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宛琬宛琬你是怎么了?”允祥冲至宛琬身前赤目瞪出。 “她就快要死了!被你们逼死了!”墨濯尘大声吼出。 允祥身子刹那僵硬“不可能!”他如了疯般的猛踹墨濯尘。“你放开她我不许你诅咒她!我要杀了你!” 墨濯尘木木地也不反抗只是死死地抱住宛琬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愿以身代替? 宛琬喊出:“允祥!” 允祥猛停下一把抓住宛琬目光急切道:“他说的不是真的你告诉我告诉我。” 宛琬深吸口气挽起衣袖。 允祥惊见朵朵黑斑绽于她皓如白雪的玉臂“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着寒颤几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那要问问皇太后为什么要逼她喝下毒鸠!”墨濯尘冷冷笑着目中却流下泪来。 秋日黄昏的余晖透过枝叶斑斑点点洒落在三人的衣衫上微风吹着秋草轻轻摇曳。 宛琬将一切缓缓道来神情平静得犹如在说着他人的哀断情伤。 “大概是我平日不烧香有事再求菩萨就晚了。”她开着玩笑却一点也不好笑。 允祥痛骇欲绝手死死揪在心口上。 “允祥也许会有奇迹老天未必真的那样心狠。”宛琬安慰着他。 允祥勉强笑笑他总不能再添她忧伤。可他怎能相信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宛琬将取过的漆盒递于允祥。“这些信你想法让他按序一年一封的收到。另外请你尽快安排我们离开大清国。” “宛琬可你真能忍心舍他而去?你明明知道皇上他——你对自己又何其残忍?”难道她是为了这些所以才与他相见? 宛琬望着远天素白的面容不见半点血色她轻轻道:“允祥你说生离死别究竟那一样会更痛苦些呢?胤禛会为了他的志向而振作虽一生有憾虽身不由己虽千辛万苦但终究是不负此生如此足矣。”她想起前些日子胤禛拥着她入睡轻柔地圈着她的腰有时会说起些封号之类的话有时会幻想两人的孩子而大多数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是温柔地抚着。她虽背对着胤禛却仍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满足、欢喜。在这个世上她知道纵然她重重地伤了他可胤禛仍不会忘记她自己在世上终究得到过一个人全心的爱恋了那么纵然身死也并不惶然。只是只是可怜他她终将扔下他孤苦一生了……倘若能有来生来世能与他做对平凡夫妻……眼泪终于流下“他好可怜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他一次次遭受这些?” 允祥从未想过气吞山河的四哥会与可怜二字牵挂可这刻听她说他心口酸痛才觉出四哥可怜。他凝视着宛琬为何她的眼哞仍能如此清澈、淡定她在无人知晓的默默承受着一切她的面容犹如月光般从容静雅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允祥再走之前我想见一见允禵。” 风轻轻的吹秋草瑟瑟待到来年枯草复又芬芳可世间能否还有宛琬? 正文第七十四章 清东陵位于京城郊外东侧据说是大清世祖皇帝顺治爷亲选的万年吉地山高而不穷水阔而不恶而景陵正位于清东陵的东侧。 深秋灿烂的阳光照耀着连绵的山峦令人心旷神怡。而坐于巨石上无聊地扔着碎米粒喂雀儿的允禵却心中倍感凄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终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他循声望去几不能置信的站了起来呼吸越加急促仿连手也不听指挥地颤抖着。 怎么——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她不是该在宫里陪着那个人吗?那个人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到这来?允禵想过千万次再见到宛琬的情景却没想过真能有一天再见到她尤其是在景陵。急促的呼吸变成股酸意涌上来他怕自己就要流泪了可她一定不喜欢看见自己流泪。 “允禵。”宛琬轻唤道面上神情复杂。 是宛琬真的是宛琬在唤他多么神奇允禵以为自己对世事皆已绝望的心重又剧烈地跳了起来。就像初初见到她的那刻欢喜得紧张。 “宛琬你怎么会来这?”允禵声音颤抖着深吸了口气可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在她面前表现得自然他完全放弃了掩饰任自己的目光狂热追随着她。 “ 听说这里的观音庙很灵验我去求签。允祥说景陵就在附近我想既然来了就顺便来看看你。”宛琬心中万千思绪翻搅却面无表情淡淡道。她略偏过头不忍见着他受伤的眼睛她竭力维持的那份生疏冷漠得连她自己都受不了可她又能如何对他越好便越是残忍吧。 允禵面色一黯他是不是该感谢她的“顺便”?他有些受不了她那样淡漠却又没法子。所有的事会弄成今天这样他得负大部分的责任他知道这是老天的惩罚。 “是啊不然谁愿来这鬼地方!” “不我倒挺喜欢坟地。” “怎么可能?你又何必为了他再哄我。”这荒凉阴森之处谁会喜欢? “真的。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更觉生命的珍贵才更觉活在世上有多么幸运!”宛琬轻轻道“埋在黄泥之下一定很气闷很难受。” 她象是真的这么认为允禵凝视着她还是那样的美那样淡然似乎——那些事完全不曾伤害到她真是如此?还是——她把一切伤害愁苦都藏在了心底? 允禵细看着她眉色间淡得几不易察觉的怨他知道自己罪不可恕!他是那样的爱她可他竟那样的伤了她。 “宛琬——你你恨我吗?”他犹豫着问出口。“我太任性了从来都没有真正为你着想过我是一个那样自私的人。” “允禵你不要这样想感情也许都是自私的。”宛琬望着他“对你的恨曾经有过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谁是谁非已不再重要。从前不管有心无心我总是伤害了你。” “不宛琬不是你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是我自己不好钻进了牛角尖出不来。”允禵暗哑道:“人最无药可救的就是钻进牛角尖——” “你现在还好吗?”宛琬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挺好你看吃得饱睡得着没人打扰又安静。”允禵自嘲地拍拍有些浮肿的面颊。 宛琬的心在痛这是喜欢饮酒作乐喜欢呼朋喝友好讲义气的允禵往后一辈子所要过的日子了吗?仅仅只是有吃有睡罢了他才三十五岁呀?!可她却淡漠的说:“其实这样也好心静下来就好了。” 允禵心如刀割他怎能忍受宛琬如此的淡漠?她怎能把他只当成是个陌生人般?不不不若果这样他宁愿不要见到她宁愿告诉自己她只是不被允许前来宁愿只是无尽思念。 允禵垂下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哀然地阖上眼帘任它潸潸而下。“你曾说蜗牛爬的很慢可它最后却总能走到它想要去的地方可要是它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呢?是不是就永远也走不到了?它还可以回头再走一次吗?它不在乎那路途会有多么遥远。” 他真象个孩子永远兜兜转转执迷不悔。宛琬摇了摇头“允禵你还记得那么久的事做什么?” “不是我要记得是它们根本就一直在我心里脑中——有些事是你怎么努力都无法忘记的!” 阳光铺天盖地的猛烈耀着他一脸的孤绝悲痛。依旧年轻的轮廓只是——眼神是那样呆滞和迷茫是因为她吧是因为她的存在便永远象根刺扎在了他心中让他无法平静的面对现实。原来太后至少这一点说对了。 宛琬心中一阵抽搐忍住想伸出为他拭泪的手。 不她不能她不能再去靠近他安慰他不能再流露出一丝丝的情感宛琬再吸一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 今日的她已能硬生生地压住所有的情感这是年龄的增长也是环境的逼迫在认识他们过了十六年后的今天。 “允禵忘了从前吧!”她真心道。 “我也希望可以可——我是人那。”允禵无助而又迷茫地看着她。在她心中他除了是被那个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弟弟外她还当他是什么呢?也许什么都不是吧…… 两人长久的沉默谁也不说话四周只余雀儿叽喳蹦跳。 “宛琬人只要走错一步就会错过一辈子是不是?”允禵苦涩道。 “人这辈子总会做错事可我们总还要向前走。”他们兄弟有着相同的固执也许她说什么都已不能再改变了。“允禵现在和从前不同了可你总不能接受还那样莽撞不计后果才会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你要知道他也有很多难处你就——都改了吧。” “哼。”他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你这样固执会后悔的。”宛琬无声叹息。 “不!我这辈子后悔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让你从我身边走开。”允禵紧握住她双手。 宛琬看见面前一双真诚而痛苦的双眸有着太多太多难言的内容。她几乎忍不住推开的手掌慢慢地垂了下来在这最后的时刻。 允禵仰头闭目“在景陵的日子想起从前的事——我真痛恨我自己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你我做错了太多太多可是那时我明明知道那是一个错误的方向永远也走不到我真正想去的目的地但我控制不了自己好象不走一走会更痛苦。静下来自己也觉得荒谬。明知无望的事明知有他——但爱一个人并没有罪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会说:爱一个人并没有罪但伤害了别人就有罪了。”他挂着苦笑沮丧无比。 “那时我时时刻刻都有种担忧怕你总有一日会弃我而去。多少次从梦中惊醒你即将离去的恐惧令我无法再入睡。宛琬我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占有欲这感觉让我害怕而又恐慌。我整日患得患失看不出你的真正心意是什么我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失败得一塌糊涂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正的感受!”他的声音激动了起来。“后来你的怨恨你的冷漠你对他深藏的感情你的处处提防根本是件最能伤人的武器。我那样苦恼痛苦又矛盾可我知道自已已陷得太深太深根本无法回头所以只能继续选择隐瞒、忍受着一切。” 宛琬胸中的酸意漫涌直涌上鼻端迷红了眼睛。“允禵——”她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一种难言的情感在胸腔间激荡眼中的神情也温柔了。 她随即缓过了神放开了他的手但允禵已清清楚楚感到了她那丝轻颤心中一时难以自抑她对他不是全然无情的!虽然不过只是刹那! 允禵的脸上、眼中瞬间全是柔情那柔情令他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宛琬——”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深吻着。“我现在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吧!” 宛琬抽回了手无语地摇摇头。 无论如何他不要她再为他痛苦为他而不安他在景陵至少想明白了这点。“宛琬这些日子我也有些想通了也许不该恨——他也许这也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有些艰难道说着说着又丧气了。“所以——我注定要留在这里受苦受折磨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是等死。” “允禵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有些激动。 “这本来就是我真正的感受。”他沉默半响黯然道:“我是不是该安慰自己说世事本就不尽如人意。” “不允禵”宛琬看着他认真道:“有许多事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路也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结局是什么你不要这样灰心。”每当她想起从前那段纠缠痛苦却又夹有温暖的岁月想起允禵汹涌如海却也能毁灭一切的情感时她的心总不能平静。 “忻圆本不会跟我逃走可我说我们在和阿玛做‘官抓强盗’的游戏我们一定要赢才行。后来我知道了为什么无论有多小心翼翼你总能找到我们每次都是忻圆留下了线索。她哭着说她的阿玛是最最厉害的可是她很害怕——万一这次你真的找不到我们了怎么办?在忻圆心目中你永远是她唯一的阿玛!”她终于说了出来那已是她心底一道深深的烙痕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永远都无法抹去。 情有百种而她对他始终是有情的。 “宛琬——”允禵的声音自灵魂深处他深深地、深深地拥住她。 仿佛——这十多年的爱恨纠缠痛苦折磨已得到了补偿。 允禵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抚过宛琬再也不能拒绝她怎能再拒绝这最后一次拥抱呢? 宛琬淡淡笑了面色虽不好神色却镇定了就让所有的遗憾与激动都压在心底吧!她深吸口气推开了他声音低柔却诚恳道:“允禵我要走了不要再让往事困死自己——你一切保重。”她已神色恢复如常转身离去。 “宛琬你等一等”允禵有些局促不安伸出手却又不敢抓住她。“我” 宛琬停步回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永不可能接受他亦不能接受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因为他们都不是胤禛。 胤禛胤禛哦胤禛只要一想起他其他的一切就全不重要了对他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她帮不了允禵了也许只有时间才能真正帮上他吧。宛琬只是再深深地凝望了允禵一眼黑眸闪动着复杂的光芒她了解他的感受了解他的心意十年相伴她怎能不了解?可所有的话所有的痛所有的情都让它留于心底吧她轻牵嘴角然后转身便走再没有回头。 允禵渴望再见着宛琬的脸她却绝不回头——她又岂是肯回头之人?他不能唤她亦留不住她她看着他那微笑却又遥远的神情他宁愿死——他恍恍惚惚的走着恍恍惚惚地看见看守的侍卫诧异神情但他全然不在意不在意。 不见到她心中仍有期盼但如今——他真有万念俱灰之感。恍惚中听见有人唤他方才清醒过来。 允禵愣愣地望着允祥面色苍白得可怕。“她变了她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变得那么淡漠又好象永远保持着种空洞的笑容没有真正的喜怒哀乐像带着副面具没有生命让人受不了。”他神情又激动起来“允祥她是不是不快乐?她是不是不适应宫里的日子?他根本就没空陪她是不是?” “允禵!你醒一醒好不好!都到今天了你还放不下的话只会为难她只会让她受伤你明不明白!” 允禵全都明白只是这刻怒火在心中升腾渐渐酿成了一柄邪恶的剑。“如今他让你成了显赫尊贵的怡亲王爷你自然帮他。” “是吗?你心里该知道那些我舍得下。” “可宛琬呢?你也舍得下吗?你说说真话吧难道你就不想与她在一起?” 允祥神色一时怅然“想一刻难忘但若她不要哪怕她就此将我忘记只要她能快活那又何妨?”他看着允禵无比认真道:“她若选择的是我就算千万人来夺哪怕是他我也不会相让。可她若选择的不是我我又怎能苦苦纠缠以所谓爱的名义强迫所爱。”只要她好只要她嫣笑依然这便是他唯一的心愿。 允禵这次真的沉默无语了. 正文第七十五章 “皇上粘竿处急报。” 允祥刹时抬眸胤禛稳稳的手似一滞放下手中奏则沉声道:“传!” 一灰衣人疾步入殿满身风尘跪地递上锦盒。 胤禛打开盒静躺着封折子开口处用火漆封了他等了会才缓缓打开折脸色刹时阴沉下来。 允祥见他死死捏住手中折子身子不住颤抖。 允祥正想上前说些什么胤禛已猛地站起攥紧了折砸向案几震得案上茶盏弹起落地立时杯碎声惊。 殿内殿外除允祥外人人俱都跪了下来不敢有丁点声音。 一片死寂中允祥默默走至御案前无声跪下垂低低道:“臣妄测圣意指示边关放她离去。现臣已知罪任听凭皇上处置。” 胤禛死死地盯住跪于殿堂的允祥怒急煞青的脸忽奇异地笑了“好好——好你个怡亲王你——可是真解朕意啊!”他猛地一摔袖疾步向外走去微微风起吹进木犀冷香。 时令不再木犀开败往日浓郁的芬芳里隐隐透着垂死的气息。 雍正元年十月十三日至十八日六日帝未上朝。 允祥推开屋门一人走了进去见胤禛呆呆地立于屋中屏画前那是从前画着宛琬各种姿态的十二幅屏画。 胤禛的背影萧索而落寞允祥静静地望着这身影渐与那已远去的影子重叠了起来酸涩的滋味在允祥心头泛开眼前拢起薄薄雾气。 胤禛骨节分明的白皙长指细细地抚过那些画屏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这几日罕见的一丝笑容。他手指滑过画中人眉眼、鼻端的神情温柔而又迷茫。渐渐地他如同允祥介绍画般自语了起来说着说着深邃的黑眸中浮上雾气眼角泪滴悄无声息地滑过他憔悴的脸庞坠落而下。 胤禛用手捂住脸似压抑许久终于全盘崩溃了。 须臾胤禛转过身他骄傲一生绝不愿任何人看见自己潸然泪下的悲伤。 允祥沉默片刻轻轻走了出去掩上了门他知道安慰的话不会有丝毫作用宛琬的离去又岂是几句安慰的话能够补偿。 允祥抬望向森森宫殿只觉寒气阵阵四周暮色逼人而来冷暗得似能吞噬掉一切。 “备些清淡小菜让御医候着。”允祥吩咐道。 皇上将自己独关在小屋中几日不出难道?苏培盛心中一喜慌颠跑着去张罗。 雍正二年三月年羹尧、岳钟琪平定罗卜藏丹津之乱。取消儒户、宦户名称以减少绅衿滥免差徭之弊。四月允誐革爵圈禁。五月河南封邱生员反对绅民一体当差举行罢考。七月下令推行耗羡归公、养廉银制。同年直隶巡抚李维钧奏请摊丁入粮制其虽益贫利国但损富遭豪绅富户激烈反对帝决策施行。 雍正三年九月。 已是三更四下万籁俱寂。 静下心仔细听夜色有枯叶轻轻飘落随风而舞。 胤禛搁下笔走出宫殿似是随意的走走地上晃动的灯影停顿了下。他猛然惊醒一言不转身往回走手持宫灯的苏培盛战战兢兢地跟了上来。 没有放下从来就没有放下胤禛以为骗过了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她的屋前。 “把那屋子锁了。” 雍正三年十二月帝以九十二大罪命年羹尧自裁。 天色已暮幽深的殿院中只有风卷来阵阵细碎的雪映着薄霞冷冷地落在胤禛的眼底。 允祥远远望着积雪上浅浅的足迹心下叹息终慢慢走过来道:“皇上——” 胤禛望着远方似知道他要说什么般摆了摆手。 允祥沉默了下来看见胤禛手中紧攥着什么。 许久胤禛暗哑道:“你知道她和朕说什么吗?” 允祥沉默不语。 “她说:世间有人谤你、欺你、辱你、笑你、轻你、贱你、骗你如何处置?你且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胤禛的脸微微一抽袖袍在晚风中轻轻地飘他眸中闪起簇火苗暴戾渐浓骤然道:“朕偏不如此!她有本事就亲自来对朕说朕等着呢!” 允祥猛然一惊抬望去胤禛死死凝视的地方蜿蜒而去正是从前宛琬所居。 雍正四年正月帝削允禩、允禟宗籍。三月改囚允禵于景山寿皇殿。八月允禟死于保定禁所。九月允禩死于禁所。 雍正七年十月免曾静师徒死刑颁布《大义觉迷录》。 同年因西北用兵设军机房即日后的军机处从此取代内阁。 圆明园。 胤禛卸去白日神明目光茫然地望着明黄帐顶最近身子有些虚弱似疲惫到了极点可心口那空荡荡的感觉却让他无法入睡又好象自己还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想将深植心中的思念连根拔起让心底唯一温暖脆弱处亦沦为荒凉——却还是不能啊!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记性似越来越差有些力不从心惟独她的一切却比往日更清晰他并不曾刻意去想但从前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桩桩、一件件自然而然地就涌入他脑中……她微笑着声声呼唤:“胤禛胤禛……” 为何又要想起?不——他不要想。胤禛心口突地一阵悸痛伸手按住黑暗中苦苦一笑:宛琬你知道吗?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再觉得快活了…… 雍正八年四月末。 怡亲王府。 允祥缓缓睁开眼看清是皇上他黑幽的瞳孔中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容。刹那泪水汹涌迷住了允祥的眼 眸微微阖上哽咽道:“四哥——” 多少年了自胤禛登基后允祥便从未再这样唤过难道他终究也要弃自己而去了吗?“十三弟——” 胤禛看着他青灰憔悴的脸心中酸楚难以言喻允祥这些年来为朝廷政事累得心力交瘁虽经多方延请名 医身子却还是日见萎靡。 “——快八年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允祥语气虚浮浑身微微颤抖恍惚中仿见那人儿俏立着 黑漆漆的眼珠风华流转……他面上浮出浅浅地笑容眼角却滑下泪来。 允祥从胤禛微微颤抖的肩膀紧抿的唇看出他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 胤禛看着他那笑想着他的话心底一片凄凉偏避开半响道:“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胤禛见允祥挣扎着似要起身便取过衾枕扶他躺好故做轻松道:“可还有事欲提醒四哥?你这身子 都是为朕累垮的如今你只管在府中好好休养。”他见允祥面色异样苍灰透着浓浓的死亡气息悟到允祥也就这么点最后的时间了。这几日胤禛虽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这一瞬哀痛却汹涌奔来几落下泪。 允祥紧攥住胤禛的手一阵猛咳稍缓过口气道:“四哥有桩事我怕不说便来不及了——”他忽地转而说起了蒙语声音低得需胤禛凑得极近才能听清。 …… 胤禛手抖了下面色倏然如灰双手慢慢握拳死死撑在膝上死攥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条条可辨。 这些日子允祥对自己的生死早已漠然但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走了以后四哥怎么办?四哥的脾性他自小便知只怕他这次再经受不住自己终于能说出了真相四哥一时虽痛心底却总能存份念想。可转念允祥想到这些年自己并未曾真正收到宛琬的只言片语只怕她——他心口一阵恸痛身子剧烈颤动起来猛地狂咳双目凸起。 胤禛忙唤太医入内几人手忙脚乱地全力施救了半晌允祥才安静了下来。 胤禛望着他双眸似含着千言万语难诉于口想着这怕已是诀别心中酸楚眼泪簌簌掉落。 紫禁城群鸟从宫殿上方忽拉飞过哑哑的叫声在空中久久回荡。 胤禛脑中一片茫然忘了自己是怎样地离开怡亲王府他原该想到她这性子从来都只会委屈她自己。 胤禛下了御辇一路急穿过养心殿西耳房长廊停在西稍间北。屋前守卫的侍卫慌忙跪下胤禛摆了摆手道:“谁也不许进来。”他深吸了口气动了动已僵硬的手指打开了小屋门直直地走了进去。那熟悉万分的气息挟着空中浮尘及无法消除的木材霉味扑面而来。 胤禛反手掩上了门走至书案前桌上摆着只乌木铜锁匣。他端详半晌打开了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叠信笺。每一封都被压得很平整而信封上却布满了无数纵横交错的深深折痕。每一封信笺都因痛楚、绝望、愤怒而曾被狠狠地揉做一团末了又舍不得真丢开只好再次把它们小心翼翼地齐齐压整一封封地锁在了这个存留着她所有气息的屋子里年年如此一次次地重复着。 信笺下压着些寸把宽的纸条胤禛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突地眉尖微颦抽出张边角微卷的纸条细细压平那是他自景陵回来后她写的: “……你曾说我:‘常笑的人并不代表心里开心。’真的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一语道破世间又有谁知胤禛是个情感那样丰富、细腻的人? 胤禛我不需要什么我们的爱亦无需任何证明及肯定。我只要你在我的生命中快乐而满足的生存许许多多年。我只要你亲眼看着我一点点老去慢慢添上一条条皱纹牙齿一颗颗松动而你仍如现在这般望着我目不转睛兴趣盎然。那才是爱的真谛让所有中伤的人嫉妒去吧我不在乎。……” 胤禛将纸条放回原处她最近一年的信中写到:今年红梅怒如胭脂衬着雪色分外娇俏。 他收到信后曾秘密派人马去各梅花盛地四处探察却均无音息。 那年香雪海谷雪压着梅梅耀着雪如海般缠绵汹涌的情愫扑面袭来胤禛不由闭上了眼将信笺举至鼻端似能嗅到梅香般。 鼻中分明嗅到股淡淡血腥味胤禛猛睁开眼凑近窗前细细辨认梅花瓣瓣淡红如血难道这竟是她的血迹? 若不是已断无生路宛琬怎会离他而去?才一想冰冷的感觉一下袭遍四肢百骸胤禛徒地打了个寒颤。他回望桌上那一封封静静躺着的信笺上面奇奇怪怪笔划简单的字迹又分明是她的笔迹她当年还戏说那叫“懒人字”。这般想来那她应还活着胤禛心底又存了份万一的侥幸。 思来想去只是无计可施胤禛抬起头看着窗外那弦月高挂天际冰冷得似连一丝丝温度都懒得施舍。心底越冷了全身无力地站起走了出去苏培盛连忙扶住几要崩溃的皇上。 胤禛回望了望小屋寂静无声地矗立于暮色中他胸口已痛得几直不起身来一路急急走入养心殿倒入平时批阅奏章的御案中。每每他犹豫、怀疑如此辛劳是否还需要时总有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坚定不移的说:“不要怀疑不要犹豫倾尽心力去做想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世人会知、会明、会懂。”所以就算再艰难再疲惫就算痛得无法呼吸也要绝不后退地继续走下去。她牺牲了一切只要他做一个好皇帝一个有着强烈责任心的帝王他怎能再辜负了她…… 苏培盛小声吩咐内侍们谨言慎行侍立在侧他望着皇上目无表情的脸欲言又止也许处理政事的忙碌可以让皇上暂时忘却痛苦吧?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怡亲王允祥病故帝病中亲临丧所命配享太庙。 雍正九年九月皇后逝帝未视含殓。 雍正十三年八月十九日。 曙光微露胤禛早已醒转也许根本未曾熟睡。内侍、宫女们见帝醒转敛着气恭身忙碌起来。 胤禛望着进进出出的人忽就觉得空虚整日没完没了的奏折走到哪里四周都是人他怎么可能会觉得空虚?可一切象是个玻璃世界仿佛都于他毫无关系心里只是空茫茫的。他无力的阖上眼空气湿湿痒痒地抚上胤禛的面颊是她她又开始隔着空气凝视着他。心跳开始加快胤禛费力地控制着却又隐隐的期待期待着她温柔的触碰。突然间她的眼神变得凄艳而绝决千万种情绪混合其中似烟花灰烬前最璀璨的绽放。她的影子渐渐散开离去的眸光中充满了眷恋、难舍、悲痛与爱怜仿在他心中点燃了把地狱之火般焦灼难耐她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离开他要他一生椎心泣血不——他永不能原谅她此生此世永不原谅!如果她真的再不能回来。 胤禛猛睁开眼他有些恨她是恨可每次恨意才凝聚又被强烈的爱盖过静下来他就独自反反复复苦苦地挣扎着…… 胤禛习惯地蹙了蹙眉神情阴郁而又孤独世人只道他寡言冷语甚或喜怒无常他知道那只是因为他心底停驻了只妖精若不是——又怎会让他如此失魂落魄念念难忘他恨极了那只妖精也爱极了她思极了她…… “皇上广州八百里加急。”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日夜帝急病二十三日子夜逝圆明园庙号“世宗”。皇四子宝亲王弘历嗣帝位改元乾隆。 因雍正帝正值壮年突然崩逝京城内外一时流言纷起或曰:吕氏女子只身入宫行刺帝亡;或曰:帝因服新法秘制丹砂而亡;或曰: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长期无后。雍正九年孝敬宪皇后薨逝后宫中实另有神秘皇后其谋害帝暴亡等等。 同年十二月新帝下诏禁毁《大义觉迷录》已颁行者严令收回有敢私藏者重罪 乾隆二年三月葬雍正帝于易州泰陵。 泰陵南北向的帽钉城门内有座月牙形小院名曰:“月牙城”。那是进入地宫的秘密通道兴建时从全国各地运来许多哑巴日息夜作竣工后这群哑巴便被分批送往了远方所以这里又称为“哑巴院”。 时光荏苒又一年的春风掠过泰陵翠郁林间出沙沙轻响远处溪泉潺潺流动鸟儿婉转乾隆帝触目所视天地间美得无与伦比可他眼中充斥着无法释怀的怅然。他释放了十四叔又全面严禁《大义觉迷录》世人定会传他有违先皇圣意可他知道皇阿玛一定会明白自己的苦心。若能因此阻止朝里朝外越演越烈的流言若能因此护住那个天大的秘密…… 每个人都会有个命结母后的命结是皇阿玛而他一直以为皇阿玛的命结和自己一样是江山——可从来不是!他要到那一天才能真的相信皇阿玛的命结竟然是她。 虽然他一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这宫里谁也不曾、也不敢再提起。雍正十三年八月十九日的黄昏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是皇阿玛第一次对他提起她。 那日风很柔和圆明园千顷荷池边皇阿玛没头没脑道:“她与你如何说莲?” 弘历心头一跳莫名他就是知道皇阿玛问的一定是康熙六十一年的事。那年他第一次见到皇祖父也是第一次见到她。那也是个春日也如这般千顷荷叶碧连天菡萏含苞未绽。 “她说:‘你看着这荷绽放时高贵绰约可弘历你别忘了它深深扎根于淤泥。那些泥看似最为低贱任人踩踏可若离了它竟是再高贵也不能存活。”弘历忆起往事沉声道。 胤禛侧过身子如有所思的望了弘历一眼并未言语他又转过了身。 胤禛幽幽说了起来弘历默默听着他的声音很轻。 “……谁都不知道那十多年间她为了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后来圣祖皇上怜她一片痴情才允她留在朕的身边。她本性情温宛而恬淡不论朕白日在朝中遇到多么烦心的事只要夜里看见她便会将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那时虽时局艰难但朕心中真的很欢喜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只觉人生不可能再更完满了——” 胤禛沉默了下来“可是世事难料它能让人突然从云端摔下几粉身碎骨。朕好恨恨她如此狠心竟弃——我而去倘若她都如此那这世间还有何人可信?可能也正是因此你十三叔从此越加言行谨慎格守君臣礼仪——” 弘历吃了惊抬望去见他神色复杂似喜似悲心里一时五味交杂。 “——做了皇帝你或许可以得到天下一切但却决不会幸福。”胤禛无比肯定道。为了他她独自承受一切苦痛不吐一字;为了他她埋藏真心任世人谴责唾弃;为了他她宁可服毒再染烟瘾;为了他她强作欢颜背负叛名……胤禛蓦然体会出了宛琬对他是怎样的一番情深意切眼泪终于流下。 “傻瓜傻瓜……”却不知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宛琬他注意到了天下大事小事臣工黎民却没有注意到每天同住一个屋檐下生活之人有何大碍? 恍惚间胤禛仿见一人影卓然而立那人缓缓抬头朝他颔淡笑明眸如水灿若春花。宛琬我终于可以再见到你了吗?胤禛泪中含笑这让弘历怔忡了片刻记忆中从未见皇阿玛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他从未见过他这样温柔的笑容从来没有过。 “你知道她和朕如何说莲吗?她说莲刚开时最美她说这世上有种声音叫花开的声音……”胤禛似乎在望着那池荷又似乎已看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去……那年夏天他整夜阅折宛琬执意不肯入睡趴在一旁天还没亮就拖他去守着莲开。那一刻他真的听到了细细地很轻微。 胤禛微笑了起来眼睛亮如少年般。他这一生或许有遗憾或许亦曾做错了些事可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荷塘中一阵阵极轻极细微的声音静静地传来……有如天籁。 112、后记 天有些热很潮湿远处传来轰轰雷声白蛾扑光而来贴在灯罩上。 我望着那片空白迟迟不能提笔心中焦躁不安。在写爱新觉罗.胤禛和宛琬的故事时对这位历史上的雍正皇帝越来越感兴趣数次不得不停下来去图书馆去网上查找关于他的各种资料。无意撞进“稽古右文”那里是目前国内非官方收集康雍两朝资料最全的网站我现了一个完全不同与以往任何史书记载中的胤禛一个更符合宛琬手稿中的他。 我明明知道那已是三百年前的故事了我明明知道就算有来生轮回当时当刻的他也永不会再现可他却仍能完完整整地闯入我心中久久不能消逝。熬至黎明再无法忍耐于是一个人提着只装了笔记资料和宛琬手稿的行囊黑夜中飞到了北京坐上出租车执意穿越过一处又一处的黑暗和不知名的长路终于停了下来。 今夜月色很亮四周树影极重极浓而圆明园就在我前方在月亮下静默着。我固执地伫立于夜色中再次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四野阴影逐渐散去天渐渐地亮了晨霭中圆明园孤独地矗立着带着种不被了解的忧伤。 我有些害怕又有些迟疑一步步往里走去。长长的路每过一处总有些模糊的光影从我心中掠过。 他的一生究竟是怎样的? 要怎样的历练才能不被九重三殿扭曲变形仍保有赤子之心? 要怎样的坚韧才能抵挡住世人亲人的苛责仍坚定不移地推行他心中的信念? 又还有多少漏*点狂野愤恨呐喊禁锢在他的灵魂中终其一生都未曾找到适当的时刻释放出来? 大概因为不是节假日周遭静极了空气中似能听见蜂蝶翅翼的振动。一个转弯一片断壁残檐刺入眼中我于废墟中徘徊四周沉默无声不肯诉说它们曾经的繁盛与凋零。突然觉得心里慌慌地很难受腿软得似一步也再迈不出索性坐下渐渐地我听见了他一页页翻动奏折的声音。 这一刻我和他靠得那样近他颦着眉悄然站起他的袍角在这初夏凉风里轻轻地擦过我的脚踝。 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再长再远的跋涉都是值得。 不知不觉中我已爱上了他。 我恍然领悟若真想懂他只有一条路可走只有一种方法可用去读他亲手写下的文字在那里你才会现一个迥然不同与任何历史读本中的他你才会看见一颗最童真、最霸道、最纤柔却又敏锐的心正因如此他才能自信满满的挑战这个世界才能不为千夫所指的坚持自己的信仰不论它们在世人眼中是对是错。 他的朱批或洋洋洒洒漏*点横溢或破口大骂冷嘲热讽或诙谐机智果敢自负或霸道蛮横洋洋自得或真知灼见满怀忧患或认真谦谨虚怀若谷。你会现他是真刻薄但不寡恩他是真自负但不顽固他是真狠绝但非无情甚至常太用情。 他的诗有应景之作有泛泛之谈却也有深情缠绵堪比李商隐。 他的起居注你会惊叹他除了是世人眼中的政治狂人工作机器竟还那样富有情趣懂得生活。他是个会为小狗穿衣戴帽费心设计的人是个会因手帕花色喋喋不休写长篇大论的人是个会将痰盂改创成棋盒满脑奇思怪想的人。 他的《大义觉迷录》你会为他展露的惊人才情与傲人气势所折服可更会为他那种近乎绝望的挣扎与努力所感动。那一刻面对沸扬地“十罪”指控他是怎样的愤怒与不甘所有的所有在他胸臆熊熊燃烧却又找? ??到可以奔泻的出口所以他想完完整整痛痛快快地表达一次。那一刻他哪里是个众人眼中一手遮天、血腥残暴的帝王分明只是个天真而又任性的委屈孩子! 他在用他的一生去做着各种尝试与努力不论它们是成功或失败。如果途中他会因世俗的阻力而停止不前那我们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一颗不肯屈服睿智而又狂热的心是多么令人尊敬和疼惜。 千百年前千百年后这世间他只有一个永远无法替代。 或许历史学家们会说评论一个人应客观应置身事外怎能投入太多的情感。 可人的一生总该有些坚持总会有些人或事能让你热血沸腾情难自控。 于他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空气中隐隐传来他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低沉而又稳定含着隐不住地傲意:“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就是这样的秉性就是这样的皇帝。” 风柔和的吹着圆明园外依旧是那个喧闹的世界我却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了迟疑了下我走了出去。 这一晚在灯下我一遍又一遍的翻阅着宛琬的手稿他一生的寂寞想必在他们重逢的那刻都已得到了补偿。而我也终于决定有生之年都不会将她的手稿交于故宫或任何一个研究他的机关。他们所认可的历史无不是各个时期的史官、文人根据当时的政治需要个人喜恶有选择的记载编撰而历史的真实早已渐渐湮没在了时间的洪流中。我不能忍受他们丝毫或质疑或不屑或玩笑的眼神。 我想每一个还相信真爱的你们能懂这已是我唯一最接近、能拥有他气息的方式了。 这一夜我沉沉地睡着了。 附录部分宛琬手稿。 公元1735年2月雍正十三年。 虽然每夜都睡得很晚可天才蒙亮就已醒了。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身推开半扇窗天阴蒙蒙的很潮湿这个鬼地方一年四季倒有大半是这样的日子。这样浓的雾只一样好屋子似全笼在了天际云影日色中。 寂寞肆无忌惮地如雾涌来无隙不入。 寂寞是种手脚冰冷的感觉在这寒冷的冬日更叫人身心疲乏。 我打开了盒子在这寒冷的冬日我需要力量来帮助我坚持下去。 “琬今晨山上空气很好只是有些微凉我将你备的小毛毯盖在腿上好温暖。我好想你因为太过思念晨起时竟对着镜子模仿你歪着头抿唇微笑的样子。想想小东西的脾气其实一点都不好常在无人处对我急的咆哮吼得我一愣一愣。小东西你为何总爱对我咆哮是不是撒娇?我爱你爱你一切一切一切的一切。 我们的爱世人不察总以庸俗迂腐的眼光来衡量我不会为任何所左右。琬你不要伤心更不可流泪。 其实我深知我的小东西虽然娇小面对爱她从来都是劈荆斩棘勇往直前不顾一切无须我担忧。可我还是会不放心(你知道是因为其他!)没有我在你身边我就是放心不下。你若问我有何担忧我也说不出只是牵挂着你。我甚至不知该如何呵护、爱你才好。把你锁在金殿里还是任你自由翱翔?琬你告诉我。 你说最喜欢念我的名所以每次写信至末尾署名时就挺身骄傲的、欢喜的、负责的写下这样两个字——胤禛。” 我看着那些早已倒背如流的字条内心依然汹涌澎湃不能自抑。每次都是这样因它来的太过强烈以至多年来我只敢每年翻出一次可那些细节越来越清晰地经常冲入我脑海中来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会一遍遍幻想着他幻想他额头慢慢添刻的纹路幻想他双颊渐渐瘦凹下去幻想他与我在同一时空逐渐变老可这越加使我更强烈地渴望着他假如可能的话。 “胤禛只要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我轻轻阂上了眼慢慢地感觉着胤禛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了我的腰上他紧绷的肚腹慢慢贴上了我。胤禛的手更用力了些将我更紧地搂入他怀中。 我摸住**好象他的胸肌正紧挨着它们身子向前微倾好更贴近他的面颊鼻中又闻到了他的气味干净而混杂着股檀香让我迷惑又倾心。我紧闭双眼交叉双臂紧紧地攀住肩头好象已完全陷进了胤禛的怀抱中腿纠缠在一起他的手抚摸着我的身子他在我耳边悄悄地说着温柔的话语…… 我弓起了身喃喃溢出:“胤禛胤禛……”双腿如同那夜长久地绕在他身上而有点软。 街上传来一两声狗吠天要亮了。 我睁开了眼恋恋不舍地将那些纸条重新放回了盒子里想要努力微笑下眸中却流下两行泪来。 我不能离开这里离开师傅的身边。在离开大清国的轮船上在我尚存一丝清醒时我让师傅在我死后将我尸身抛入海中。我想天下的水都是相同的那么总有一天我还能游回胤禛的身边。然后我就陷入了昏迷我不知道师傅历经了多少艰辛才找到一处与云南的气候、植被完全相同的地方慢慢地、一点一滴地让我挣扎着活了下来。可我的新生吸干了他身上的每一滴精血! 我伸手拭去泪痕努力微笑着推开门走了出去师傅他该醒了。 公元1735年3月。 师傅死了师傅死了我是多么的无能! 这两日我总惶恐不安直至师傅最后眷恋的望着我时我才读懂他眼中深埋的悲凉我想呼喊想让他住手却该死的无法动弹手脚逐渐麻僵硬。 他眸中有泪微笑着抚过我面颊“宛琬你要原谅师傅曾自私自利得想多留你在身边几年不肯一下治好你的病——你快些回去也许还来及……” “不!不!”我心中狂喊死死地瞪住他泪流满面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师傅只是怕一下用药、换血过猛我会体内不适反而无效。师傅是个傻瓜他一次次在自己身上做着实验这世间哪里有医生会用自己的命来治病?我却无能为力的躺着心痛得欲裂…… 他微笑着永远地阖上了眼。 雍正十三年九月初三。 今天是新皇登基的日子。 我一直以为我会走在胤禛前面没想到我还是活了下来。 一早来至山顶望着前方山连绵如云泪无声无息流满面模糊了视线再也看不清楚。天色渐渐灰暗最后沉入苍茫。夜风撩起我的衣衫从此天地间再也没有胤禛了我将孑然一生找不到归途。 风高高低低漫无边境地吹着仿佛怎样也到不了天涯的尽头…… 身后象是有人走近我木木地转过身身子猛地一震“胤禛!”一霎间狂喜如潮水淹来几令我眩晕仿已身在梦中。 “胤禛是你——真的是你?”我痴痴地望着不敢触摸我怕这是自己思念过度的幻影一触即灭。 久久的凝望久久的沉寂。 终于胤禛挪步他并未言语只是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住我——仿佛抱着他生命中惟一的依靠! 多少辛酸多少坎坷多少深情尽在这一瞬! 天与地只剩下我与他。 在那无穷无尽的纷扰逝去后我们终于有了这样纯净的一刻。 我又哭又笑眼中闪着无数个问题胤禛仿佛全都知道般伸指抵唇轻笑道:“嘘佛曰:‘不可说。’” 哦这个讨厌的家伙。“你这叫晚节不保昏招!” “白居易那酸儒尚且知‘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朕如何还能不如他?” “朕朕你个头快走拉——” 我每走两步总忍不住侧再看看他唇抿成了上弧线。 胤禛探望着前面的路却不忘凉凉扔过句:“你不用再硬憋了高兴就笑吧!我现在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是属于你一个人了我还会不知道你想霸占我想得疯了!”他斜觑着我得意得很。 哦我真的忍不住咧开嘴大笑了起来夕阳暖暖的照着将我们的身影渐渐拉长…… 风中飘来他轻声细语:“你说这世上有会飞的鱼有白色的熊有不落的太阳有不死的海……琬如果有一天你累了不想再走了我们可以在蓝色海边盖所白色的屋子对了屋顶是要红色的周围一树一树的花开我钓着鱼你在旁边细细地画着……” 那么后来呢? 后来呢还是用师太亦舒曾写过的一句话做结尾吧:至于我的后半生……谁会有兴趣呢每个老太太的生涯都几乎一模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