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凤祸江山》 死亡邀约 “待你年满十六,我定骑白马,载百里红妆,迎你入红帐,一生只为你画眉。”眼泛桃花的漂亮少年,一脸坏笑地蹲在墙头,留下这句话和定情玉佩,随风而去。 四年过去,她已年满十七,他未来迎她,她便来寻他,千里迢迢,选秀入宫,只为与他相守。 与她一见钟情并立下山盟海誓的少年,就是大顺帝国的太子夜轻歌。 四年未见,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已经成长为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他一定很惊讶吧? 想到他吓了一跳的模样,她咬唇轻笑,下意识地碰触袖子夹层里的雕龙玉佩,眸现秋波,颊生红晕。 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着她白玉无暇的脸庞,如梦似幻,岂是“绝色”两字可以形容? 这间狭窄、简陋、陈旧的地下室,因为她的到来而蓬荜生辉,只是,她被可能会见到太子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忘了去想:身份高贵的皇后娘娘,怎么会于深更无人之际,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见她? 带她来的吉公公最后看了她那完美的侧脸一眼,暗暗摇头,悄然退出,只留下她一人。 他入宫多年,见过无数佳丽,但如她这般倾国倾城又冰雪聪明的女子,却还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马上就到了,接下来的事情,没他什么事了。 也没她什么事儿了。 因为,她马上就要死了,而且会死得很惨。 太子是一杯有毒的佳酿,不是她能想的。 洛红妆沉浸在甜蜜当中,完全没注意到吉公公已经出去了,直到身后响起几个人的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 “你就是跟太子有私情的红妆?”动听却冰冷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 她转头,看到恍若从天而降的华衣女子后,惊艳得一时间忘了说话。 这个女子约莫三十多岁,容貌堪称美艳绝伦,气质也极为雍容华贵。 梳如云高髻,发缀珠玉凤簪,着一袭金黄绣凤的华丽宫装,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除了皇后娘娘,谁敢穿金丝绣凤的宫装,谁又有这般母仪天下的风范? 洛红妆知道自己长得美丽,很多人都说她是他们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但站在皇后娘娘的面前,她自愧不如。 不愧是太子殿下的亲生母亲,那张脸几乎与太子殿下一模一样,她看着这张脸,顿生敬重与亲切。 “没听到本宫的话吗?”皇后见她半晌不答,勾魂摄魄的丹凤眼,闪过一抹凌厉的寒意。 洛红妆被她犀利的眼神这么一划,清醒过来,赶紧下跪:“民女洛红妆叩见皇后娘娘!娘娘,民女在四年前帮过太子,并与太子私订终身,但民女与太子发乎情,止乎礼,绝对没有做过任何越规违理之事,请皇后娘娘明察!” “你帮了太子?”皇后盯着她,“怎么帮的?” 洛红妆不敢隐瞒:“四年前,太子奉命前去遥州平叛,被叛军追杀,潜入寺庙中藏身。当时民女正好在寺中小住学佛,无意中撞见太子,就帮太子躲过了那些叛军。太子与民女一见如故,便与民女立下白首之约,随后离开寺庙。四年来,民女与太子不曾有任何联系。” 皇后上下打量她,一脸阴沉:“你当时几岁?太子当时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洛红妆道:“民女当时刚满十三岁,懵懂无知,不曾与太子深谈,太子只说待民女年满十六就迎娶民女,民女一直等,等到十六岁了也不曾见太子来接……” 轻蔑的笑声传进她的耳里,那是皇后身边的侍女在嘲笑她,她闭上双唇,不敢抬头。 皇后冷笑:“太子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也是出了名的风流情种,你信太子的话?” 洛红妆说得铿锵有力:“民女信太子!” 太子确实生得很好,还长了一双祸乱人心的桃花眼,笑容也总是坏坏的,可他的眼神里沉淀着温柔,坏笑里掺夹着坚定,她就是知道他的温柔和坚定是认真的。 皇后看她如此坚定,笑了:“我还以为红妆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原来不过是一介蠢物!想到本宫的好事生生被你这蠢物给搅了,不让你付出代价,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咦,这是什么意思?洛红妆抬头,她何时搅过皇后娘娘的好事? 她是遥远边城的小家女子,又救过太子,能给皇后娘娘造成什么麻烦?皇后娘娘为何如此生气? 皇后却懒得再看她一眼,转头,厉声叫道:“来人!” 皇后娘娘叫什么人来?洛红妆不明所以地看向皇后娘娘及她身后两个一脸幸灾乐祸的侍女,完全摸不着头脑。 “奴才叩见皇后娘娘――”在洛红妆莫名其妙但又不敢开口去问的时候,皇后身后的石门突然打开了,几个大汉走进来,跪在皇后跟前。 这几个大汉穿着黑色劲装,目光阴冷,一身唳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洛红妆看到他们,就下意识地跪着往后退,心里,迅速升起不祥的预感:既是秘会,皇后娘娘叫这些男子来做什么?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向她说明到底怎么回事?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她偷眼打量四周。 四面都是厚厚的岩石墙壁,除了皇后娘娘身后的那一扇石门,没有其它出口。 墙角有一张石床,石床上铺着肮脏到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床单,除此之外,地下室里再没有任何摆设。 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霉味和潮气,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地牢! “地牢”这个词令她胆寒,她随即又注意到了地面上、墙壁上那些暗红色的污渍。 不对,那不是污渍,那是血迹――已经渗入地下和石头里的、暗红色的血渍!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猛然抬头,看向高贵美艳的皇后娘娘,这才想到:皇后娘娘让人带她到这里地方,意欲何为? “起来。”皇后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大汉,就像看着几条狗,“你们为本宫效力多年,忠心耿耿,立了不少功绩,本宫特地挑了一个美貌的女子慰劳你们,你们今天晚上就好好享受这礼物,别留下半点渣子。” 洛红妆震惊得几乎晕厥过去:她是不是听错了?皇后娘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敢相信皇后娘娘的话,却也不敢怀疑的耳朵:皇后娘娘嘴里的“女子”不是指她,还能指谁? 但是,皇后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么可怕的事情? 死不瞑目 “谢皇后娘娘赏赐!奴才永记娘娘恩情,誓死为娘娘效力!” 在洛红妆石化的同时,那几个大汉已经磕了头,谢了恩,站起来,个个咂着嘴,红着眼,如狼似虎地盯向她。 皇后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淡淡道:“本宫走了,你们好好玩罢。” 这几个人天生残暴,这个洛红妆,一定会死得非常痛苦,痛苦到求死不得! 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洛红妆终于回过神来,跪着冲过去,抓住她的裙摆,哀声求道:“皇后娘娘,求求您饶过民女!民女做错了事,愿打愿罚,断手断足,终生为奴,但求求您不要这么对待民女,民女已经跟太子殿下许下终身之约……” 她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种关头,她除了哀求皇后娘娘和搬出太子殿下,已经没别的办法。 “时光不能倒流,你做错的事,已经无力更改。”皇后无动于衷,“你就后悔来到这个世上罢。” 她转身就走。 洛红妆还想哀求,但皇后身边的侍女抬起脚来,狠狠地将她踹飞,与皇后扬长而去。 洛红妆被踹得撞到墙壁上,身体像散了架似的疼。 但她顾不得这些了,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门口冲过去:“娘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对我?太子殿下呢?我要见太子殿下……” 皇后已经消失在门口。 只有两个侍女幸灾乐祸的声音传过来。 “太子马上就要娶妃了,竟然还有女人不自量力地找上门来,活该被男人糟蹋到死……” “区区戏言也能当真?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唉,这天底下的蠢女人,怎么杀都杀不完……” 洛红妆脑里又是“轰隆”巨响:太子要娶妃了?他忘了两人的誓约?他没有依约来找她,是因为他已经另有所爱?那她苦等他四年,还千里迢迢入宫选秀女,这算什么?太子是不是知道她现在就在这里?太子是不是知道她会受到怎么样的凌辱? 可是,怎么会呢,目光那么温柔、声音那么坚定的太子,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她…… 那么深、那么深的温柔,足以溺毙天底下任何女子,会是装出来的?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这样对她的…… 她跌坐在地上,脑里嗡嗡作响,已经不知该做何想。 这会儿,石门已经合上,将她关在地狱里。 “兄弟们,上――!” 伴随着这句话,一个女人所能经历的最可怕的事情,全都在一瞬间发生了,而她,却连咬舌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什么叫生不如死却求死不得?她在这一夜全都经历到了,以她本应美好灿烂的人生为代价。 就像皇后最后留给她的那句话,如果她知道她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那她宁可不曾活过。 只是,时光不能倒流,只会前进――无视她的痛苦与怨恨。 吱呀―― 天还未泛亮,皇宫深处一间偏僻的小院院门就被推开了,两个太监拖着一个人出来,熟门熟路地往荒山走去。 两个太监没有说话,被拖着的人也没有说话,一切都在黑暗和死寂中进行。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两个太监终于将人拖到荒山深处,把人往地上一丢,拿起一直丢在山上的铲子,挖坑。 挖好坑时,天际刚刚泛白,两个太监勉强看清了地上的尸体,不禁惊艳得乍舌。 一个舔着舌道:“娘的,老子收拾了这么多年的尸体,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女尸……” 另一个太监顺口道:“这个女人我见过,秀容院的秀女,样样都排第一的,没想到还没有飞上枝头,就被人弄死了,真是可惜了。 “没权没势,也想飞上枝头成凤凰?不过就是便宜了那些弄死她的畜生而已……” “瞧你说的,你现在干的事情,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哎,这皇宫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当畜生能活么?” …… 洛红妆的意识,还没有彻底消失,只是,她已经无法动弹。 她的一只眼睛已经被抠烂,另一只眼睛却仍在大大地睁着,用染血的、混浊的目光,看着这黑暗的世界。 她知道她马上就要死了,但她拒绝闭上眼睛,拒绝死而瞑目! 恨!好恨! 这恨,如黑夜浓重,如苍穹无边! 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她能死而复生,她一定、一定以更加残忍的手段报复那些如此凌辱她的人,即使对方是这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和男人,即使她变成恶魔,永世不能轮回! 可是,时光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再多的仇恨,只能带进土里。 两个太监对她的惨死不以为意,有说有笑地将她丢进坑里,连同她的衣物。 而后,他们拿起铁铲,扬土埋尸。 她看着上方的两个人影,就像看着死神,竭力想把他们看个清楚。 所有凌辱她、害死她的人,她都要看个清楚,这样,在地狱里,她才能将他们找出来,加倍偿还这份耻辱。 如果真有天堂和地狱,那她一定会选择下地狱,即使永世不能轮回,因为,那些人只存在于地狱里。 泛着潮腥味的泥土,如满天泥雨,不断落在她的身上,一层又一层,将她淹没…… 重生之身 “啊――” 她尖叫着,疯狂地挥舞双手,想拨开那些泥土,想爬出那个地狱,想求得一口气息。 啪! 她的头上挨了一记重敲,惊得她肝胆欲裂,以为自己的脑袋要被铁铲砸烂了。 然而,一个冷漠的女人声音传进她的耳里:“再敢大声喧哗,小心再挨二十杖责。” 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她抬头,对上一张干枯蜡黄的脸,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就跟木偶一样:“既然大难不死,就该循规蹈矩,小心谨慎,好好珍惜这条命,别再不知死活。” 这张脸,怎么这么熟悉?洛红妆茫然地看着她好一会,才想起来她是谁,试探地道:“你是……陈嬷嬷?” 秀容院的管事陈嬷嬷? 她是不是出现了死亡幻觉? 陈嬷嬷把手中的肉粥往桌上一顿,冷冷地道:“既然活过来了,就把这粥吃了,好好休息,别再惹上头不高兴,否则你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洛红妆怔怔地看着她,她不是已经被凌辱至死,活埋荒山吗?现在怎么会躺在秀容院的房间里,还跟能管事嬷嬷说话? 她猛然抬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好痛! 火辣辣的痛! 这令她更为诧异,她隐隐记得她的手臂被折断了,哪里还能抬起打脸? 陈嬷嬷看她这样,皱眉:“梁红叶,你被打坏了脑子不成?这张脸本就长得不怎的,再打坏了,就只能送去冷宫侍候了。” 梁红叶?洛红妆大吃一惊,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我是梁红叶?” 秀女三百,她排名第一,梁红叶排名最末,两人都是秀女中的“名人”,焉有不认识之理? 不仅认识,两人还是好姐妹,梁红叶纯朴憨实,胆小懦弱,经常被其他秀女欺负,她看不过眼,总是为梁红叶打抱不平,梁红叶把她当成亲姐姐一般信任,最爱黏着她了,在秀女当中,除了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妹柳媚烟,就数梁红叶跟她最要好。 但她明明是洛红妆,怎么会被叫成“梁红叶”? 陈嬷嬷看她一脸痴傻,摇摇头,把镜子丢给她:“好好照镜子,若是认不出自己的脸,我就当你被打傻了,请奏主子,把你送出宫去。” 洛红妆顾不上思索她的话,拿起镜子一看,惊得瞠目结舌。 镜子里竟然是梁红叶的脸,圆润白净,眉清目秀,谈不上多美,却让人看得舒服。 左看右看都是“梁红叶“的脸,她干脆狠狠地搓揉这张脸,想把这张脸搓出“洛红妆“的脸来,然而,她的脸都被掐紫掐肿了,这张脸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陈嬷嬷看她真是傻了,不再废话,一脸漠然地走出去。 深宫几十年,她早看木了人心险恶,早生暮死,洛红妆也好,梁红叶也罢,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对这些无能为力的深宫弱女,她只有八个字相赠――命如草蚧,自求多福。 洛红妆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出去了,对镜子发怔半晌后,猛然跳起来。 “啊――”屁股上的疼痛,一发而动全身,惊得她连连抽气,伸手一抚,原本是屁股受伤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红叶受伤之前的经历,忽然闪过她的脑海。 姐妹之死 “洛姐姐――洛姐姐――”焦急的声音,响遍了秀容院。 “你们知道洛姐姐在哪里吗?”梁红叶在秀容院到处奔走,不断打听洛红妆的下落。 她绣了一个香包想给洛姐姐看,却到处找不到人,明明洛姐姐总是很早起床的,今天早上却不见人影,真是怪了。 “上头说了,洛红妆昨晚患了急病,被送去看病了,病好了就回来,你嚷嚷个什么劲儿。” 那些秀女对洛红妆一直各种羡慕妒忌恨,她突然“生病”消失,她们恨不得她一去不回,哪里关心她的死活。 “你们知道她生了什么病么?在哪儿养病么?我想去看她!”梁红叶信以为真,抓住这个秀女的袖子。 “鬼知道她在哪儿!”这个秀女不耐烦地骂道,刚想推开她,就看到柳媚烟从外面走进来,便道,“柳媚烟跟你的洛姐姐那么好,你怎么不去问她?” 柳媚烟和洛红妆一样,也是她们的盯中钉,如果她也和洛红妆一样消失就好了,这样她们便少了两个劲敌。 “对哦!”梁红叶眼睛一亮,放开她的袖子,兴冲冲地往柳媚烟跑去,边跑边大声道,“柳姐姐,柳姐姐,你知道洛姐姐在哪里吗,红叶想去看洛姐姐。” 柳媚烟心情正好呢,一看到梁红叶高喊着洛红妆的名字跑过来,好心情瞬间消失。 但她还是很好地控制住这份厌恶的情绪,微笑:“梁妹妹不用担心,洛姐姐过几天就会回来,你乖乖地做绣工等她回来,别去打扰她养病哦。” 哼,马上就分配秀女们的去处了,众人各走各路,谁也不知道今天还活着的此生是否还能再见,任洛红妆再美再有才,也很快会被世人遗忘。 而昨夜的秘密,将被彻底掩埋。 梁红叶觉得她说得有理,乖乖地点头:“嗯,我不去打扰洛姐姐了,我等洛姐姐回来就好。”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抱怨:“柳姐姐,我昨天晚上起来撒尿,看到洛姐姐跟你走出去,人看起来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得这么厉害了,都不能在这里养病……” 她只是随口说说,柳媚烟的脸色却微微地变了:昨天深夜,她确定没人看到后,才劝洛红妆接受皇后娘娘的私邀,并带洛红妆去见在秀容院外等待的吉公公,她都这么谨慎了,居然还被这个蠢女人给看到了? 虽然洛红妆只是一个秀女,但因为才貌出众、排名第一的缘故,就算不赐给太子、皇子为妃,至少也会赐给皇亲国戚当妻妾,几乎可以说是铁定的皇室贵夫人了,身份自然与其他秀女大为不同。 如果上头公然带走洛红妆,而洛红妆又一去不回,难免会引发各种议论,特别是宫里早就暗中流传着已经有皇子看中洛红妆的消息,上头更不能让洛红妆的消失变成“人为事故“了。 所以,她得到了一个“立功”的机会――劝洛红妆偷偷去见皇后娘娘,不让任何人知晓。 她一心想往上爬,如果她与洛红妆失踪有关的消息传出去,说不定会被其他人拿来大做文章,阻了她的富贵之路。 她在这宫里没有什么背景靠山,冒不起一丝风险。 当下,她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她和梁红叶的对话后,笑着把梁红叶拉到一边,把一张绣帕塞到她的手里:“这是洛姐姐昨晚给我的,她说她外出养病,怕你闷着,让我把这块绣帕给你,你什么时候绣出一模一样的绣帕来,她就回来。” “真的?”刚满十五岁的梁红叶不疑有假,喜滋滋地捧着这块手帕走了,“我现在就去绣,快快地绣好,让洛姐姐早点回来……” 柳媚烟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阴狠之色,往树影暗处走去。 一个太监捧着几卷画轴往外走,正好经过她面前,她低低唤了一声:“安公公――” 安公公扫了她一眼,知道她有事求他,笑了笑,往大树后面一闪:“柳姑娘找奴才何事?” 柳媚烟把一样东西塞进他手里,低声说了几句后,道:“安公公,拜托您了!” 安公公掂了掂手中的玉镯子,知道是好东西,便道:“小事一桩,包在奴才身上了。” 弄死区区一个平凡的小秀女,对他这种在宫里混了好几年的中等太监来说,易如反掌。 柳媚烟鞠了一鞠:“媚烟先谢过安公公了。” 安公公摆手:“柳姑娘客气了,只希望您富贵后别忘了奴才就好。” 他知道她是个有心计的,长得又不错,必定能争得几分富贵,他肯帮她,也是在给自己机会。 柳媚烟微微一笑,态度极为恭敬:“真有那一天,媚烟绝不忘公公大恩。” 安公公笑笑,走了。 没过多久,秀容院一角就起了骚动。 梁红叶凄惨的哭声传遍了整个院落:“我没偷!我没有偷洛姐姐的东西!这是洛姐姐送给我的……” “洛姑娘外出养病,你趁她不在就作偷盗之事,人证物证俱全,还死不承认?来人,拉下去杖责二十!” 梁红叶边哭边竭力辩解,但很快,她只剩下惨叫声了。 数百秀女和宫人听着她的惨叫声和求饶声,无动于衷,闲聊者笑声不断,散步者脚下未停,吟诗作画者继续风雅,逗弄鸟儿猫儿者不曾移开目光,梁红叶的死活苦乐,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惨叫声没持续太久,而后,几个太监抬着屁股血迹斑斑的梁红叶出来,把她丢进简陋的房间里。 她奄奄一息地趴在小床上,散乱湿发下露出的脸庞一角,惨白如纸。 才十五岁的女孩儿,虽然不是显贵出身,却也是好人家当宝贝养大的,打出生起没受过什么苦,娇嫩嫩的身体突然挨了这凶狠的二十棍杖,恐怕熬不过去了。 众人心里都明白,就她那老实巴交,连小狗都能欺负的样儿,能做出偷盗的事情来? 八成是哪个秀女在背后整她,想要她死呢,不过,死就死了,省得看到她那张蠢脸就烦。 排名最末的秀女,住的自然也最差,外头春光明媚,莺声笑语,屋里却是阴暗冷清,毫无生气,梁红叶一动不动,陷入昏迷之中,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没人来看望她,更没有人给她疗伤。 一个时辰过去后,陈嬷嬷进屋,给她擦了药,再摸摸她的鼻息,淡淡地想:她熬不过了。 但没想到,“梁红叶“突然就醒了过来,能说能掐的,看来短时间内死不了了,只是脑子似乎更不好使了。 陈嬷嬷不知道,真正的梁红叶已经死了,重生的,是洛红妆。 而这具身体,也让洛红妆回忆起了梁红叶死前的事情。 飞上枝头 这是天意吗?洛红妆看着镜中梁红叶的脸庞、梁红叶的身体,眼里先是闪过哀伤和痛楚之色,而后,双眼泛红,愈来愈炽,直至赤红如血,似要滴出血来。 她临死之前经受的屈辱、痛苦和不甘,融着梁红叶的感同身受,齐齐涌来,席卷了她的身心。 这仇恨,这怨毒,这痛苦,几乎要把她给炸碎了。 她桀桀地笑,仍带着稚气的清秀脸庞,透出与年龄全然不符的阴森冷厉,宛如披着人皮的鬼魅。 她居然还活着――这是上天的怜悯! 死前,她仇恨和诅咒上天的冷酷无情,而现在,她只想伏地膜拜上苍,感谢上苍一念之恩。 也许,这样的她既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甚至连活死人都不是,但是,她终究能像活人一样了! 只要“活”着,就能将所有的人――所有将她送进地狱的人,送进更为恐怖的地狱! 什么哭泣,什么后悔,什么悲伤,什么自怨自怜,什么祈祷诅咒,全他妈的滚蛋,她死前重复了无数遍,没有任意意义! 能拯救她的,只有冷酷的心脏,强大的头脑,残忍的手段――比那些人更强,强到连地狱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红叶,你的在天之灵切莫安息,待我替你报仇后,你再安息也不迟!”她对着镜子,一字一顿地立下誓言。 她只拥有梁红叶死前的一段记忆,并不知道梁红叶非死不可的缘由,但她知道这个乖巧老实的女孩儿绝对不会偷任何人的东西,一定是有人陷害这个女孩儿! 她会把这个人或者这些人找出来,让她或她们为梁红叶尝命! 尝命?她唇角一勾,自嘲地笑:洛红妆曾经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却轻易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血债血还,命债命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她点头,而后摇头,赤血双眸之中的狠厉更盛:以血还债,岂能还清? 一定有比血与命更为惨重的代价,她要让这些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有了这样的觉悟,她冷静下来,就像昨夜那样惨绝人寰的经历,只是一个无意听到的悲剧故事。 而屁股上的伤,也变得无足轻重,跟昨夜的经历相比,屁股受的那20棍杖只是蚊子叮咬罢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这世上,可还有什么事情能伤害到她? 她笑了,捧起桌面上已经冷掉的肉粥,慢慢地吃,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她已经一无所有,除了时间。 她的时间很多很多,多到可以跟她所有的仇人们一起慢慢变老,她不需要着急。 喝完粥以后,她又把房间里剩下的点心全吃了,这才感觉有了力气。 接着,她慢慢地梳理凌乱的头发,编成红叶最喜欢的辫子,再慢慢地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衣裳,一个活脱脱的“梁红叶”,就出现在镜子里。 这张脸,远不如洛红妆的天生丽质,浓妆淡抹总相宜,这副身段,也远不如洛红妆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可是,她抚了抚自己的脸,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姿色更容易潜伏,不动声色? 她还没能好好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外面传来管事太监悠长尖细的声音:“所有秀女即刻集合,接听皇后娘娘懿旨――” 整个秀容院立刻骚动起来,所有的秀女都往前院跑去。 她们急而不乱,这次的懿旨一定是安排秀女的去处,事关一生的贵贱荣辱,再急也要保持完美的仪容和姿态,不可以给宫里人留下上不得台面的印象。 洛红妆也猜到了懿旨的内容,她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这些人带着多姿多彩的表情奔向她们梦寐以求的富贵。 直到所有人都跑过去后,她才不急不徐地跟上去,走在人群的后面。 梁红叶排名最末,集合时自然也是排在最末,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这个本该死了的小女孩儿。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整齐的喊声,响彻了整个秀容院。 洛红妆跟众人一起跪下,真心实意地喊着烂熟的口号。 活得越长,受的罪越长,皇后一定要长命百岁,千万别死得太早。 太临展开懿旨,大声念起了皇后的命令。 如同所有人预料的一样,这确实是一份关于秀女去向的安排。 最先宣布的,是获得最高地位和身份的秀女册封:“遥州柳媚烟,姿容秀雅,聪慧玲珑,进退得宜,堪称秀女之典范,封太子侧妃,入住蛾眉轩――”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所有秀女都抬起头来,盯着那份懿旨,任凭她们接受再好的教育,也无法压抑各种妒忌恨。 连极度冷静的洛红妆,也震惊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媚烟竟然受封太子侧妃? 她知道媚烟才貌双全,举止温婉,在长辈中得到的评价极高,可是,太子纳妃绝非小事,依理会事先调查候选者的品行、风评,并经过太子点头方能册封,可秀女入宫一个多月,她未曾看到和听到半点迹象! 倒是她自己――洛红妆,一直被这样调查和考评着,连她都相信自己一定会被太子选上。 毕竟,誓约早就立下,她的才情成绩就摆在那里,无人能及。 然而,最终被指给太子的,竟是柳媚烟? 太突然了,实在太突然了! 在她震惊的时候,传旨太监继续往下念,排名前二十名的秀女当中,只有柳媚烟一人被指给太子,其他人均被指给皇室中人当妻妾,毫无疑问,柳媚烟得到的身份地位是最高的。 而排名第一的洛红妆,没有出现在这份册封名单中,也没有任何人提起这个名字,就像她不曾存在。 人心难测 “臣妾柳媚烟叩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柳媚烟拼命克制着心中的狂喜,谦逊而优雅地磕头接旨。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天知道她渴望这一天渴望得多么疯狂和难熬! 天又知道她现在忍着这份得意和喜悦忍得有多难受! 如果身边没有人,她一定得意地张狂大笑,笑到天上的云朵破碎掉落。 她的声音很好听,软而不哆,娇而不媚,如黄莺般婉转,但这声音听在其他秀女的耳里,却是极其刺耳,如针般扎得她们心里难受。 她们低着头,掩饰因为妒忌而扭曲的面孔,此时此刻,她们开始想起洛红妆。 跟洛红妆相比,柳媚烟算个什么玩意?若是她在,柳媚烟八辈子都爬不上太子的床! 她们虽然也讨厌洛红妆,但洛红妆的容貌、才情、举止、人品确实无可挑剔,不容他人否认,但柳媚烟? 哼,就她那矫情做作的骚样,就是青楼的妓女都装得出来,她们焉能心服? 只是这骚丫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然能得到太子和皇后娘娘的青睐,她们斗不过她,也只能认了,只是,处处压得柳媚烟无法出头的洛红妆,到底去哪里了? 别拿“生病”蒙混她们,洛红妆神秘消失必有内情,该不会……精明的人都盯着柳媚烟,该不会是这个骚丫子弄的吧? 什么亲亲表姐妹,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终生友爱,她们才不信柳媚烟说的这些好听话,在荣华富贵面前,什么都是假的,如今,洛红妆消失,柳媚烟成凤,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她们也只能暗中猜测和诋毁,不能对柳媚烟如何,毕竟,她们现在也是前途未卜,哪里管得了别人。 洛红妆也在盯着柳媚烟,她并不妒忌,她只是太意外,太震惊了。 私底下,她无数次地跟媚烟说过她有多仰慕太子,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长伴太子左右,每次听她说到这话,媚烟就取笑她不知害臊,她开玩笑地问媚烟要不要跟她一起嫁给太子,媚烟总是给她白眼,说:“我才不稀罕那个风流多情、左拥右抱的太子呢,我要嫁啊,就嫁不爱功名的逍遥王。再说了,我也不能抢好姐妹的男人是不?” 那时,媚烟说得那么认真,可是现在,她的表情是如此的得意和自满。 洛红妆觉得这样的柳媚烟很陌生,媚烟知道她失踪了么? 昨天深夜,媚烟敲开她的房门,说其深夜想家睡不着,就去外头散步,不料撞见吉公公,吉公公说皇后娘娘想见洛红妆,她便代吉公公来传个话。 当时,她觉得自己一介小小的秀女,这样去见皇后娘娘有些奇怪,便想找个合理的由头婉拒,柳烟却说:“吉公公说了,太子见过你的画像后很是喜欢,有意选你为妃,皇后娘娘爱子如命,她想私下见你,便是有意看看未来的儿媳妇呢,你怎么能错过这次机会?你得想办法给皇后娘娘留一个好印象,才能稳操胜券哪!” 她被说得心动了,陷入犹豫之中。 柳媚烟接着劝她:“我听吉公公说,太子殿下很可能也会在场呢。” 她听到这里,脑子就不清楚了,傻乎乎地就跟媚烟出去,生怕被别人看见了。 然后,她就跟等在外头的吉公公走了,媚烟自行回去,她一夜未归,媚烟就不担心和生疑? 为什么从今晨到现在,媚烟没有丝毫担忧,更闭口不提这件事,难道媚烟真的相信她“在外养病”的谎言? 她暗暗摇头,秀女排名第二的媚烟能笨到哪里去? 媚烟今天的表现实在不合常理,她隐隐感到了什么,但那个“什么”却如此模糊,她抓不住痕迹。 “梁红叶――”在她努力想清理头绪时,太监的声音传来,念到她的去处了。 她回过神来,听旨。 “梁红叶”的去处关系到她未来的复仇大计,她不可分神。 “派紫辰宫当差,从八品――” 梁红叶是最后一个被宣布去处的,其他秀女或喜或悲,早就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无暇顾及他人,但“紫辰宫”三字一出,所有人还是震住了,齐刷刷地盯向梁红叶,目光专注得有些吓人。 紫辰宫,全皇宫的女人都向往的地方,那是当今太子夜轻歌的宫殿,哪个秀女不想被派去那里? 哪怕只是去当一个端茶倒水的宫女,她们也心甘情愿,毕竟,只要能呆在太子的身边,就有机会。 万万没想到,除了柳媚烟,竟然还有人能接近太子? 而且还是排名最末的丑女? 秀女们简直要杀人了! 然而,随之而来的“从八品”三字,立刻打消了她们的妒忌,她们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收回目光,再也不看洛红妆一眼。 从八品的宫女,不过就是干些守夜、烧煤等粗活的低层宫女,连太子的边都沾不到,而且就她那模样,就算脱光了,风采绝世的太子也不会看她一眼,她们犯不着羡慕这种低贱之人。 洛红妆没什么明显的反应,磕头:“谢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她的心里,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 感谢苍天的安排,让她以这么不起眼的身份进入紫辰宫,让她看看四年来他变了多少,看看她所经历的一切跟他有多少关系,看看他和皇后究竟都对她干了什么。 她可以原谅他忘记她,也可以原谅他另有所爱,但她绝对不会原谅他陷害她,如果事实证明他和皇后是同伙,她绝对不会手软,她会让他承受比皇后更残酷的后果! 故人假面 天色将晚。 紫辰宫外,莲花池边,柳树影里。 洛红妆慢慢踱着步,在心里盘算着布局。 搬入紫辰宫三天,她未曾见过太子叶轻歌,叶轻歌一个月后大婚,紫唇宫大修,他暂时去皇家寺庙吃斋念佛,净身静心,为夫妻和睦、人丁兴旺、江山万代祈祷。 大婚?饶是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确定这个消息时,她还是心如雷击,整个人晃了两晃,一股血腥味涌上咽喉,差点吐血倒下。 但是,那股冲击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她立刻站直了身板,心里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 叶轻歌的新娘,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唯一一个受封公主的侯门女子――阳山侯的宝贝女儿影如梦,据说其年方十八,继承了影家女子的美貌,生得闭月羞花,风华绝代,不是皇室公主,却胜过嫡正的皇室公主。 在大顺帝国,有一句无人不知的民谣,“夜家的男子,影家的女子”,形容的便是夜家自古盛产美男,影家自古盛产美女,两家的男子、女子均有冠绝天下的美名。 如先皇和皇后一样,这桩婚事又是“夜家男子+影家女子”的组合,她听后几乎想大笑:这桩婚事该不会是早就订下来了吧,所以她对夜轻歌的誓约为真,白痴般地入宫找他,挡了他的好事,从而遭来杀身之祸? 即使她是民间女子,也知自古以来,后宫争宠之惨烈不亚于兵争天下,她若是沦为后宫争宠的牺牲品也不意外,然而,这其中还有太多、太多的疑点无法解释,在这些疑点解开之前,她对很多的事情无法下定论。 身已死,就算找出死因,也不能骨肉生,但是,只有解开所有的谜团,她才能找出所有的凶手――所有与她惨死有关的人员,上至皇后,下至奴才,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现在最想做和必须要做的,就是找出那天夜里凌辱她的那七个男人,用天底下最残酷的手段折磨他们,缓解她现在疯狂的、嗜血的、报复的冲动和饥渴! 七个男人,她永远记得他们的狞笑、气味与凶残,她骨头里的每一粒骨髓,她灵魂里的每一渺烟丝,都充斥着他们带给她的折磨与悲愤。 皇宫里除了皇上和他的儿子们,只有大内侍卫和御林军是男人,七个男人能在晚上被集中叫到皇宫里一起作恶,要么就是大内侍卫,要么就是御林军,而且还效忠于皇后。 依据他们的身手和凶残程度,还有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他们一定为皇后做过很多杀人放火的事情。 他们,应该是皇后的爪牙、杀手、凶器。 她听到他们互叫同伴的名字,只有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这当然不是他们的真名,而大内侍卫应该有上万人,皇宫又庞大如迷城,她要怎么在人海之中找出这七个人? 她不能公开去打听这七个人的事情,如果打草惊蛇,等着她的只会是另一次惨死。 但是,她只是一介地位卑微的宫女,人人得而欺之,她能怎么办? 这本是一道难题,但她只是思索了短短几秒,便知道该怎么办了。 唇边,露出似笑非笑、似邪非邪的笑,她死得很惨,但她的死因,真不是笨死的,而是天真死的,当天真不再,再也没有人能要得了她的命。 十三岁的洛红妆,可以在追兵重重包围、插翅难飞的危急时刻,轻轻松松地救下叶轻歌,十七岁的洛红妆,同样可以在杀机四伏、步步惊心的皇宫里,独力对抗叶轻歌,为己申冤。 叶轻歌,如果你真的害死了洛红妆,那么,就把洛红妆救的命,还给她吧! 她的笑容,越发诡异。 “小姐,你真的要把这么罕见的夜明珠送给影如梦么?那可是老爷花了三年心血才找到的稀世珍宝,白白便宜那个影如梦,咱们真替你不值……” 三个女子的身影,从数米外的小道走来,她们的说话声很少,却还是传进了她的耳里。 真是奇怪,自从重生以后,洛红妆觉得自己的听力和眼力似乎强了不少,是因为身心经受过超越极限的折磨,潜能被激发出来的缘故么? 她迅速往树干后面一闪,凝神摒气,竖耳聆听她们的对话。 “影如梦”这三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太需要情报了,凡是与皇后、太子、皇上有关的事情,不论多么微小的资料,她都不想放过。 不过,她的眼里闪过疑惑,这个听来应该是丫环或宫女的声音,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脑海几乎就要捕捉到这个声音的主人了,但在这时,她又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想要多少稀世珍宝都行,现在的代价,算得了什么!你们几个入宫也有一些年头了,见过大场面的,以后不要再说这种小家子气的话。还有,不要再叫我小姐,要叫我柳侧妃娘娘。” “是――奴婢知错了!奴婢很久没见到主子,心里激动,一时间失言了,望娘娘恕罪。” “我知道你们两个辛苦了,以后,你们好好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谢柳侧妃娘娘。” 洛红妆从树干后探出头来,盯着慢慢走过的人影:走在前头的宫装美人是柳媚烟没错,只是,她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柳媚烟身边的两个宫女,也映入她的眼帘,让她又吃了一惊:清嫣和清梅? 清嫣和清梅是柳家的丫环,比柳媚烟年长几岁,一个稳重老练,一个机灵伶俐,都是打小侍候柳媚烟长大的,她跟柳媚烟是要好的表姐妹,自然也认识这两个丫环。 两年半前,这两个丫环忽然离开柳家,再也没有音讯,她问柳媚烟她们何故离开,柳媚烟说她们嫁到远方去了,当时她们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七岁,确实到了婚嫁的年纪,她也没有多想。 然而,这两个早就“嫁人”的柳家丫环,现在竟然出现在后宫,还成了柳媚烟的侍女,洛红妆只要想想她们刚才的对话,就知道柳媚烟当年在骗她了。 两个丫环进宫,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柳媚烟为什么要骗她? 除非,她的心不断下沉:除非两三年前,柳媚烟就有了入宫为妃的计划,便派两个得力的丫环入宫当差,为自己日后入宫当内应,积累人脉! 但,直到今年选秀入宫之前,柳媚烟都没有跟她提过想进宫为妃的事,反倒是她,在遇到叶轻歌之后就不断地向柳媚烟提及太子,说自己是多么多么地仰慕太子,说太子是多么多么的特别和出众,今生今世非太子不嫁。 她知道自己救了太子的事非常敏感,闭口不提自己和太子的“私情”,只说自己无意间见过前来平叛的太子一面,就此一见钟情,再也无法忘记,柳媚烟总是笑她聪明一世糊涂一世,竟然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牵肠挂肚,非他不嫁,而且对方还是太子,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几年来,柳媚烟从未主动提过太子或入宫的事情,这次秀女选拔,也是自己执意参选后,柳媚烟以放心不下她这个好姐妹为由,非要跟她一起入宫作伴,她还为柳媚烟的姐妹情谊感动了许久,暗暗发誓她将来与太子喜接连理后一定回报柳媚烟的心意。 但事情,已经慢慢证明,所有的一切,与她的想象并不一样。 演技比拼 柳媚烟,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隐瞒了多少事?又为什么隐瞒这些事? 在她凝眉深思的时候,柳媚烟已经快走远了。 不行!这其中的疑点太多,她不能让她们就那样走了! 没有多想,她快步跟上,绕到柳媚烟的前侧面,装作慌慌张张的样子冲出来,正好撞到柳媚烟。 柳媚烟被斜刺里冲出来的她撞得趔趄了一下,站稳,一脸怒气。 清嫣扶住她,在她开口之前先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把柳侧妃娘娘撞倒了,你赔得起吗?” “侧妃”这两个字又一次刺激了柳媚烟。 虽然她总是叮嘱侍女叫她“侧妃娘娘”,不要叫错了,但她心里真的非常、非常讨厌这个“侧”字,要当就当正的,当侧的永远被当正的压在头上,就像她永远屈居洛红妆一样。 不过没关系,她能忍洛红妆那么多年,也可以再忍影如梦几年。 她能不动声色地扳倒洛红妆,也可以不动声色地扳倒影如梦。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所以她要动心忍性,曾益己所不能。 洛红妆怯怯地后退一步,道:“我、我是梁红叶,我要找柳姐姐……” “放肆!”清嫣骂道,“娘娘是太子侧妃,是你能叫的吗?你再乱叫,就治你一个犯上的罪名,掌你的嘴!” 她入宫两年多,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小宫女身份低微,绝对不是什么有来头的奴才,她不必给这种贱奴好脸色。 洛红妆顾不上她的威胁,看向柳媚烟,急切地道:“柳姐姐,听说洛姐姐还没有回来,你现在是太子侧妃,带我去看看洛姐姐好不好?要不你告诉我洛姐姐的近况也成,我好担心她哪……” 柳媚烟一看到她就心生厌恶,恨不得把她一脚踹开,但自己刚册封太子侧妃,连侍寝都还没经历,地位极为不稳,现在就对奴才厉声疾色,恐怕会坏了自己的名声,便对清嫣做了一个“不要计较”的手势,对洛红妆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刚刚封妃,不能乱走乱问,不便打听洛姐姐的事情,不过她天生贵命,一定不会有事,你刚到紫辰宫当差,好好干活,不要随便乱问乱说。” 说到这里,她盯着洛红妆,心里一动:她在紫辰宫正好缺乏耳目,这个梁红叶虽然蠢笨,但好歹也是住在紫辰宫的,也许可以利用――越笨的人越容易利用,不正是这个理吗? 洛红妆听她说得这么不耐烦,心里,也隐隐升起怒气:我与你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妹,死亡那夜还是你把我叫出去的,我失踪多天,音讯全无,你当了太子侧妃,有了身份地位,却对我的死活不闻不问?你该不会也恨不得我去死吧?如果真是这样,别怪我到时不讲姐妹情面! 表面上,她还是一脸谦卑不安,去套柳媚烟的话:“可是、可是我听说洛姐姐已经死了……” 咚!柳媚烟心脏剧烈一跳,脸上闪过惊慌之色,厉声道:“胡说!这是谣言!谁跟你说的这些谣言?” 消息不会传出去了吧?但怎么可能? “那个人”身份高贵,脑精心狠,慧名远播,怎么会让私杀第一秀女的事情传出去? 如果事情败露,“那个人”一定会将罪名嫁祸到她头上,让她承担所有的后果,顺便还能将她除掉。 但她终究是有心计和表演天分的,情绪迅速就稳定下来。 洛红妆还是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与心虚,眼底的眸光,也变得阴冷起来。 她也在演戏,结结巴巴地道:“琅、琅寰宫的公公来紫辰宫办事,我听、听到他们这么说的……” 将她的尸体拉去荒山掩埋的两个太监,就算不是琅寰宫的人,也是皇后的人,这么说,不会露出马脚。 柳媚烟当然想不到蠢笨的“梁红叶”这么会撒谎,脸沉了沉:“红叶,偷听上头说话可是死罪,你知道你这话传出去,会招来杀身之祸吗?” 洛红妆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捂住前几天被打的屁股,惊慌地辩解:“娘娘,红叶没有偷听,红叶真的没有偷听!红叶只是去倒垃圾,不小心听到两个公公在那里说话而已,红叶倒完垃圾就走了,什么都没听到……” 柳媚烟看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样子,走上前去,抚了抚她的脑袋,温和地道:“红叶,你不要担心洛姐姐,我昨天才偷偷地去看过她,她的病会传染,太医才不让别人去见她。你也不要再跟任何人提洛姐姐的事情了,让人知道她得了会传染的病,她会被赶出宫里的,你也不想她被人赶走是不是?” 这个表妹,原来竟是个说谎和演戏的高手! 洛红妆暗暗咬牙,连连摇头:“我不要洛姐姐被赶走!我再也不提洛姐姐的事情了!柳姐姐,你也不要跟别人提好不好?你跟洛姐姐那么要好,一定会帮洛姐姐保守秘密的对不对?” 柳媚烟亲切地道:“那当然,洛姐姐跟我的亲姐姐一样,我一定会保护她的!” “谢谢柳姐姐!”洛红妆跪下来,磕头,“谢柳妃娘娘!奴婢替洛姐姐谢过柳妃娘娘!” 既然要演戏,那就演到底,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影后! 她在心里冷笑。 “柳妃娘娘”这四个字,取悦了柳媚烟。 柳媚烟第一次觉得笨蛋也有笨蛋的好处,口无遮拦,不知死活,暗想,就让这个蠢女人这么叫吧,哪天这个笨蛋闯了祸,连累了自己,自己就以她“说错话”的理由弄死她好了。 她装模作样地扶起洛红妆,低声道:“红叶,柳姐姐实话告诉你,洛姐姐很喜欢太子,你可以帮助洛姐姐嫁给太子吗?” 洛红妆装出很讲义气的样子:“当然!洛姐姐对红叶最好了,只要能帮助洛姐姐,红叶什么都会做!” 柳媚烟满意地点头:“嗯,你以后要暗中观察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一举一动,弄清楚他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每天都做了什么、跟些什么人来往,然后把看到和听到的告诉我,我再转告给洛姐姐,洛姐姐知道太子殿下的事情越多,越能讨太子的喜欢,这样才能跟太子相好,你说是不是?” 洛红妆突然觉得她远比看起来的要傻得多。 她认真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看着太子殿下,把太子殿下的一切都告诉柳妃娘娘。” 柳媚烟神秘地竖起食指:“为了帮助洛姐姐,你不可以让别人发现哦,要不然别人把太子殿下抢走了,洛姐姐就伤心了。” 洛红妆又认真地点头:“嗯,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我的秘密。” 柳媚烟继续盅惑她:“这是我们和洛姐姐的秘密,我们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你记得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到这里来,我会派我的侍女来见你,你有什么发现就告诉她们哦。” 洛红妆展颜一笑,伸出手指头:“好的,咱们拉钩,说话算数。” 柳媚烟陪她完成了这个无聊的拉钩游戏后,又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带着侍女走了。 洛红妆冲她们挥手告别,待她们的身影消失后,她的脸变得异常冰冷。 之前,她真没看出柳媚烟竟然野心勃勃,明明那张脸是那样的与世无争,人畜无害,撒起谎来却连睫毛都不抖一下。 不过,她笑了,连叶轻歌都可以欺骗她和背叛她,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妹又为什么不可以欺骗她和背叛她? 她还没能解开柳媚烟身上的所有疑团,但是,柳媚烟跟她的死亡一定脱不了干系! 蛾眉轩就建在紫辰宫的附近,相距不过百米,是夜轻歌侧妃们的居处。 夜轻歌年刚22,才貌冠绝天下,但迄今为止,侧妃不过四人,在诸皇子中也算是少的。 他的四个侧妃都住在蛾眉轩,只有太子妃能和他住在紫辰宫,柳媚烟一定非常渴望成为紫辰宫的女主人。 洛红妆唇角一勾,柳媚烟想让她成为紫辰宫里的眼线,同样,她也想让柳媚烟成为她在宫里的眼线。 她们的故乡遥州与京城相距遥远,洛家和柳家在当地算得上是大户,但跟京城的权贵相比,只能算是土豪乡绅,在京城也都没有亲友和人脉,不管柳媚烟入宫之前做过多少准备,都不可能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在京城和宫中建立自己的势力。 柳媚烟在宫里可谓势单力薄,而她洛红妆,更是一人作战,能利用的人,必定不会放过。 到底谁在利用谁,到底谁能利用谁,洛红妆不必分析,也知道赢的人会是自己。 柳媚烟不管如何努力,永远都差她一大截――与生俱来,无法改变。 画像,七把刀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就是洛红妆开始忙碌的时候。 她要一一点燃紫辰宫里所有的宫灯,要一一检查紫辰宫的各个角落,捡拾所有掉落的垃圾,打扫宫女所用的厕房,即使是在晚上,紫辰宫也要保持洁净,容不得半点灰脏。 这阵子紫辰宫在装修,太子及其亲信又不住在紫辰宫中,她晚上倒没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 在紫辰宫里转了一圈,点燃所有的宫灯后,她回到自己的屋中,点烛,铺纸,提笔醮墨,只是略一思索,便落笔生花,勾勒出一个男子的脸部轮廓来。 一刻钟后,她将手中的毛笔一放,拿起画纸,看着上面的脸庞,眼里,迸出强烈的杀意来。 这是第一个冲上来蹂躏她的恶徒,她至死都不会忘记他凶残邪恶的眼神和白牙森森的血盆大口! 呵呵,她看着画像,笑了,他是不是觉得女人都是弱者,可以任他为所欲所,肆意折磨? 呵呵,他很快就要为他的凶残付出残忍的代价了。 真正的强者,并非依靠暴力,而是依靠头脑。 他的脑子,绝对不好。 等墨水干后,她把这张画像折好,放进垃圾桶里,捧着垃圾桶出去。 依理,天黑以后,紫辰宫不允许下人随意出入,但她本来就是值夜的宫女,晚上出去倒垃圾,合乎情理,守门太监看到她和她手中的垃圾桶,面露厌恶之色,问都没问她一声。 处理垃圾的地方离紫辰宫有些远,她去了好久没回来,但守门太监并不起疑,因为,他们已经将她抛诸脑后。 这样的低层宫女,即使突然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何况这里还是太子的寝宫,有背景、有来历的宫女太监多的是,谁会注意这个貌不惊人、沉默寡言的小小宫女。 天彻底黑了,皇宫愈加安静。 此时还会在宫里来回走动的,只有巡夜的大内侍卫。 其中一队侍卫提着风灯,沿着御花园最大的一池湖水巡视,他们队形整齐,步伐稳健,腰杆挺直,目扫四周,一路没说半句话,显得极为训练有素。 走到东侧的回廊边,一名侍卫忽然道:“你们看那根柱子上贴的是什么?” 回廊上挂着灯笼,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瞧,灯笼下的廊柱上贴着一张纸,看起来似乎是一幅画。 走在前头的侍卫走过去,仔细看了两眼,骂道:“不知哪个缺德的在这里张贴了一张丑男人的画像,难看得不行,真是有够煞风景的!” 其他人涌上去,好奇地打量那张画像,议论纷纷。 “啧啧,这画画得还真不错,这眼神跟杀人似的,你们说这画的该不会是哪个杀人放火的通缉犯吧?” “去你的通缉犯,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里是皇宫,通缉犯还能跑进来?就算真的跑进来,还能把他的画像大刺刺地贴在这里,就不怕吓着了皇宫的娘娘主子们?依我看,这是哪个没把儿的恶作剧,想吓人呢!” “唉,如果画的是美人儿就好了,这脸跟恶鬼似的,俺看了晚上会做恶梦……”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打趣,对这画像评头论足。 “当值期间,嬉皮笑脸的成何体统?”严厉的声音从后头响起来,几个年轻的侍卫立刻闭嘴,乖乖站好。 表情严肃,看起来颇有几分威严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老子不过去撒泡尿,你们就偷懒了?” “队长,这里有一张恶鬼的画像,不知是谁乱画乱贴,看着怪吓人的!” 队长走上前去,看了两眼就把画像扯下来,沉着脸道:“你们知道这画像上画的是谁么?” 侍卫们摇头:“不知道。” 队长摇了摇手中的画纸:“这是近卫军特别小队‘七把刀’里的老刀。” 几个侍卫听了都是身体一紧,脸上顿时没了懒散玩笑的意味。 近卫军哪,那可是他们望尘莫及的大内高手,专属于皇上、皇后、太子三大主子的精锐保镖,据说拥有对可疑人物先斩后奏的权利,身份远远高于他们这些普通的大内侍卫,一直以来,近卫军都不屑与他们这些普通的大内侍卫为伍,他们也不敢去亲近和招惹近卫军。 听说近卫军中有很多神秘高手和特殊人才,受主子之命执行各种秘密任务,而“七把刀“就是其中的神秘队伍之一。 “七把刀“是七个人的统称,他们的外号分别是一刀、二刀、三刀、四刀、五刀、六刀、七刀,以武艺高强、心狠手辣、生性嗜血闻名。 他们总是独来独往,神出鬼没,直接由上头管理,从不与别人来往,更不买别人的账,入宫不久的大内侍卫不认识他们,害怕他们,并不奇怪。 队长看他们老实了,把画纸搓成一团,丢进湖水里,淡淡地道:“既然这只是一个恶作剧,你们就别再谈论此事,得罪了‘七把刀’或上头,小心死了都找不到尸首。” 侍卫们听了都是脸色微微一变,齐声道:“知道了……” 队长这话并非危言耸听,曾经有人去挑衅近卫军,当场被近卫军诛杀,上头连吭都不吭一声。 他们有几条命,敢去取笑和谈论“七把刀”这样的危险人物? 幸好刚才的取笑没有被别人听到……一群人都暗中松了一口气,整好队形,迅速离开。 他们走远之后,洛红妆从大树后面转出来,目光阴沉难测。 原来,辱她虐她杀她的人叫“七把刀”,宫里赫赫有名的近卫军成员,难怪会跟在皇后身边。 只是,杀她一介小小的秀女,跟捏死一只蝼蚁般简单,皇后何需出动近卫军这样的精锐?又何需亲自出面? 这其中,一定大有缘由! 但现在,她所要做的,就是杀掉“七把刀”,拿他们的血祭她的魂! 近卫军又如何?精锐又如何?杀人的办法多得是,不一定非要绝顶的功夫不可! 她转头,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走过,回到紫辰宫。 这个时候,看守紫辰宫大门的太监刚刚换班,她从外头进去,换岗的太监并不知道她已经在外面呆了半夜,只当她换班之前出去倒的垃圾,怎么样都不会怀疑她举动有异。 雨夜魅影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 没完没了的细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整个皇宫都湿透了,地面披覆了一层用雨水织成的毯子。 四月初的雨夜极为寒凉,放眼望去,黑暗中透着湿冷,迷蒙中透着阴沉,有种看不到头的惨淡,令人心情压抑,此时,每一间宫殿都紧闭门窗,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没人愿意外出。 紫辰宫的宫门打开了,洛红妆披着雨衣,抱着大大的垃圾桶,颇有些吃力地走出来。 两个守门太监扫了她一眼,又看向灰濛濛、雨濛濛的夜色,满脸写着不耐与烦躁,这样的雨夜就该窝在温暖的房间里喝点小酒,小赌两把,守在这里又凉又湿又冷清,真是没劲。 离换班时间还早着呢,真想时间过得再快点。 洛红妆掐准了时间才出来倒垃圾,换班之前出去,换班之后回来,中间的时间差,足够她做很多事。 终于等到了这样的夜晚,处处大门紧闭,无人走动,视线也差,她倒完垃圾后,无声无息地走在黑暗里,与夜色融为一体,除非被路灯直接照到,否则,视力最好的人也不会发现她。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是个死人,走起路来一丝声音也没有,明明就要去做凶残危险的事情,她的心脏却平静得近乎停止。 她去的方向,与紫辰宫的方向相反。 她已经把她所能去过的地方都走过了,把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深深地记在脑海里,无数次地复习这张地图,她不会迷路,不会走错任何一条路径。 她走的路线,是最黑暗、最隐蔽、最安全的路线,确保她在这样的雨夜不会被巡夜的大内侍卫发现。 走了很远以后,她隐在一棵参天大树后面,静静地等待。 没过多久,一群大内侍卫走过来,走在前面的几名侍卫手里提着宫灯,这样的雨夜里,他们没什么精神,队伍散乱,步伐不整,也没怎么注意四周的动静,反正看也看不清楚。 待他们从自己眼前走过以后,洛红妆从大树后面转出来,低着头,沉默地跟在他们后面。 在垃圾场时,她就做了乔装,抹黑了裸露在外的脸部和手部,用布条把腰部缠了厚厚几圈,胸部与腹部平齐,女子的身段便不再明显,头发梳成大内侍卫最常梳的发式,穿的衣服鞋袜也与大内侍卫如出一辙。 她仔细观察过大内侍卫的穿着打扮,暗中制作了全套一模一样的装束,为的就是今晚的行动。 她的记忆力很好,女工也做得很出色,也很会演戏,她现在的外形,除了矮一些,跟大内侍卫并没有两样。 她的脸虽然还是女子的脸,但这时候,谁会去仔细看她的脸? 细雨,深夜,路灯迷濛,散乱的队伍,萎靡的精神,又谁注意到队伍后面多出了一个不属于队伍的人? 何况这个人举止非常自然,外形与他们一样,还总是挑路灯照不到的方位走,丝毫没有可疑之处。 这样的雨夜,这些侍卫没什么心情闲聊打趣,只想早点结束巡夜回去躺被窝,没人找她说话,她跟着他们到处走,一点都不慌张。 她早就观察好了,已到换班时间,这些大内侍卫在走回皇宫后门处的值班营房,而近卫军的营房,与他们相距不远,她只要能进入营区,就能找到近卫军的营房,从而找到“七把刀”。 一介小小的宫女,竟然敢夜潜大内侍卫的值班营房谋杀近卫军,真是胆大包天,但她,就有这样的胆子。 只要足够镇静和勇敢,她哪里都敢去,什么都敢做,就像当年在重重追兵的面前救了叶轻歌一样。 这些侍卫一直没发现他们中的一员是外来者。 他们无意中带着这名外来者回到值班营房,营房出入口的守备侍卫跟他们是老熟人了,双方打个招呼,守备侍卫随意扫了他们的队伍几眼,没看到什么异常,就放他们进去了。 这支队伍的队长也懒得像平时一样整队和清点人数,叮嘱几句后就让手下各自散去。 洛红妆低着头,隐进暗处,往营房另一端较为气派的屋子走去。 她打听过了,近卫军的值班营房比普通侍卫的营房要气派得多,位于营房东端,不与普通营房连在一块,她这么一望,就知道该往哪里走。 依照宫里的规矩,大内侍卫不能留宿宫中,但为了救驾及时,行动方便,宫里还是在后宫门的内侧,用矮墙围出长条形的区域,建立营房,用于当值侍卫换衣整装、夜间休息等,非当班时间,所有侍卫不能擅自走出营房,否则按擅闯皇宫论处,治杀头之罪。 近卫军是皇上、皇后和太子的贴身保镖,常住宫里,随时待命,“七把刀”当然也不会住在外头。 此时,刚值夜回营的侍卫都回屋休憩去了,没人愿意在外头继续受冷风吹,受细雨打,也没有人注意到洛红妆的举动。 洛红妆一直走到东端的“特区”,那里是一间间相连的四合院,大是不大,装修却丝毫不亚于民间的大户人家,每一间都透着冷酷阴森的气息,她能嗅得到这些院子透出的血腥味。 因为,它们的住客都是杀人的机器,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透着死气。 哪一间是“七把刀”的住处? 死亡抽奖 近卫军内部分成多支队伍,每支队伍住一间,“七把刀”是独立行动的特别小队,人少,住处一定不会很大。 走到几间比较小的四合院前,她看四周无人,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叠画纸,分别贴在数间院子的门口上。 画上是“老刀”的脸,栩栩如生,堪称她的得意之作。 然后,她躲在树影暗处,像一只鬼,静静地等待。 约莫一刻钟过去。 一支刚巡夜回来的近卫军走过来,准备进房休息,不料一眼就看到了门上贴着的“老刀”头像,当场就火了,骂道:“谁弄的这鸡巴玩意儿,竟敢贴在咱们的门上,活得不耐烦了?” “累了一夜,回来就看到这种东西,真他妈晦气!” “长成这样,还来恶心咱们……” 将“老刀”的画像贴在他们的门上是什么意思?挑衅?嘲弄?逗他们玩?还是看不起他们? 他们都是千里挑一的精锐,直接受最高层的管辖,哪个没有傲气与霸气?又有哪个是怕事的? 他们把“老刀”的画像扯下来,冲到一扇院门前,大力拍门。 “妈个巴子,谁敢打扰老子的好梦?”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过来开门,一开口就骂,“没有正事儿,老子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洛红妆听到这个声音,眼就红了:这是凌辱她的恶魔之一! 他们的声音,她至死不忘! 踏破铁鞋无觅处,他们就住在这里! 一个近卫军把画像甩到开门者的脸上,骂道:“二刀,看好你们的老大,别让他那张丑脸到处招摇,看了咱们恶心!” 二刀抓住那张画纸,眼里就发出凶光来:“你们半夜三更找上门来,想找死不成?想死老子成全你!” “别人怕你们,咱们可不怕你们!你们少在我们面前充大爷,真打起来,你们未必是对手……” “废话少说,刀下见真章……” “你们统统给我闭嘴,给我退下!”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了,这支近卫军的队长赶紧过来阻止。 在近卫军里,上头的命令是绝对的,这些近卫军忿忿地冲二刀丢下“走着瞧”的眼神,走开。 队长没跟二刀解释,更没跟他道歉,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也走了。 “七把刀”向来独来独往,目中无人,而且长相凶恶,举止粗野,跟亡命土匪似的,令同样身为精英的近卫军们也极为反感,但主子纵容他们,别人也拿他们没办法。 他就不明白,那般高贵精明的主子,怎么会看上这种粗鄙低俗之人? 人都走完后,二刀看了看老大的画像,骂咧两句,把画像撕掉,关门。 他们七兄弟就爱喝酒、吃肉、杀人和玩女人,遇到不爽的事情就直接动刀,最不爱磨叽和动脑,他现在看到老大的画像被贴出来,也懒得去想其中的蹊跷之处,只是想:妈的,让老子知道是谁干的,老子剥了他的皮! 安静了。 洛红妆从黑暗中现身,走到这间院子的门前,掏出一把小刀,将刀身插进门缝里,去撬里端的门销。 这些门用的都是简单的木制插销,用刀子抵住木销,往旁边一点点地挪过去,打开门销轻而易举。 门开了,她闪身进去,反身把门合上。 如果是晴朗的夜晚,她发出的细微声响也许会引起院里人的注意,但风声、雨声和隔壁同僚的声音,彻底掩埋了她发出的细微声响。 七个房间,只有一间是亮着的,五间是关着的,也不知里面是否有人。 还有一间,门没关。 她踩着很轻很轻的脚步,走进那间没关的屋子。 谁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谁今晚就将毙命。 危险礼物 砰―― 院子的门被踢开了。 二刀走出去,果然又是他们家的老大踢坏了门,便笑骂:“老大,你今晚又去哪里风流快活了,玩到这么晚才回来?” 老刀嘴里喷着酒气,打了一个饱嗝,吊眼斜笑:“还能去哪儿?去春宵楼找女人呗!” 二刀拍拍他的肩膀:“大哥,既然你今晚上玩够了,接下来几天就老实一点,好好休息,上头过几天可能会有任务,你可别女色误事了。” “误事个毛!”老刀啐了一口,声音介天响,“老子何时误过事?” “这倒也是,你是大哥,真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好了,大哥你早点休息,我也去睡了。” 老刀打着呵欠,进入屋里,点上灯。 床上躺着一个少女。 他毒蛇般的眼睛,蓦然就张大了,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呼吸急促地盯着床上的女孩儿。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躺在他的床上,似乎睡着正香,衣襟半敞,胸口大露。 这是哪个兄弟送给他的礼物?真是有够义气的,这礼物,他收了。 他丝毫没有怀疑这个女子,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地盘,他又是武林高手,对方只是一个脸上带着稚气、一看就知道没练过功的小丫头,他杀人如麻,会怀疑和担心一个小女孩儿? 想都不想,他就扑上去,吻那具身体…… 突然,他有些发晕,视线不甚清楚。 身体好像有些无力啊,他觉得自己一定喝酒喝多了,酒气乘着血气冲上来,将他冲晕了,他觉得他还是先休息一下,喝两口茶,待精神转好了,再继续。 他摇摇晃晃地冲到桌边,手才提起茶壶,一阵晕眩就强烈地袭来,他软绵绵地栽倒在地上。 真是见鬼了,居然连站都站不稳! 他抓着桌腿想站起来,但头晕得厉害,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像,身体像没了骨头,怎么努力都爬不起来。 “来……人……”他张嘴想叫人来扶一把,但一开口就吓到自己了。 他的声音怎么这么沙哑虚弱,就像患了重病似的,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忽然,一双手,把他扶了起来。 一定是二刀,他想,这小子送了他一个小美人,还跑来看他,不愧是好兄弟。 隐隐之中,他觉得那双手有些异样,但他神志不清,身体难受得慌,也没有多想。 那双手扶着他在床上躺下,为他脱掉衣服,拿布条将他的四肢绑在床脚上。 他只当二刀在耍他玩呢,没当一回事。 这时,一个冷酷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行刑开始,请君享受。” 行刑?哈哈哈,他等着呢! 但立刻,他猛然睁开眼睛,这声音不是二刀的声音,而是女人的声音! 拼着一股狠劲,他勉强看清了眼前的女人,心中一惊:竟然是那个被送到他床上的女人! 女人已经穿好了衣服,用一种他经常在兄弟们脸上看到的冷酷嗜血的表情,看着他,这种表情与那张脸如此不相符,令他觉得很不真实。 他张了张嘴,想骂这个女人,但咽喉痛得火烧火燎一般,吐出来的声音恐怕连蚂蚁都听不到。 女人宛如浸在血水里的双眼闪过深恶痛绝之色,慢慢举起手中的东西。 老刀看到她手中的东西,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人生绝无仅有的惨白和恐惧来,无法遏制地颤抖。 她手里拿的是……是一把锤子,铁锤子! 女人手起捶落,砸在他男人与生俱来的万恶之源上。 她砸得并不用力,但已经足够让老刀身体抖如筛糠,他那火烧一般的咽喉不断发出低哑悲惨的哀嚎声。 这样的折磨,令他宁可死了,也不愿意承受这种连老天爷都承受不了的疼痛,于是,他开始像他折磨过的那些人一样想咬舌自尽,然而,他却悲哀地发现,咽喉疼痛之至的他,根本没有力气咬舌。 什么是地狱?这就是地狱,无限地重复受刑,没有尽头…… 终于,红妆说话了:“你在地狱里不会独孤的,我会送你的兄弟们去陪你。” 老刀愤怒,眼珠子凸得几乎要跳出眼眶:我的兄弟们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红妆看得懂他的眼神,笑道:“我说到做到,你们一个都逃不掉,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老刀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撑住沉重的眼皮,死盯着她,想知道答案。 红妆低头,凑近他的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道:“因为我不是人!我早就被你们杀死了,我不会再死第二次了。” 而后,她丢开手中的锺子,拿起那把撬过门的小刀,去割他的脖子。 老刀觉得自己听到了来自地狱的挽歌,地狱,正对他敞开大门…… 半个时辰过后,老刀的脑袋被割断了,他死亡时的表情,跟古书里的地狱图一样恐惧、扭曲、痛苦。 真是完美的表情! 她拎着他的脑袋,下床,开始更换装束。 五更的时候,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她穿着近卫军的衣裳,作近卫军的打扮,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往营房的出入口走去。 出入口的守卫看到是近卫军的人,没敢问,也没敢直视,更不敢检查她的令牌,直接让她出去。 会从这里出去的,不是大内侍卫就是近卫军,近卫军出入无常,行踪不定,他吃饱了撑着才会去过问近卫军的事情呢。 没过多久,红妆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晨色中。 天色转灰的时候,她回到垃圾场,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烧掉,换回宫女的衣着,洗净脸手,抱着垃圾桶回去。 紫辰宫刚刚换了早班,守门的太监刚刚到岗,并不知道洛红妆已经外出了一夜,她低头进门,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懂药理,这几天,她弄到了一些普通的药材,将它们调制成有害的、无色的药物。 去杀人之前,她将这些药物涂在了身体上。 今晚被挑中的死者“咬”了她的身体,从而把这些会令人咽喉疼痛、四肢酸软无力的毒药吸进身体里,亲自将自己送上黄泉路。 有勇无谋的暴徒,杀他们易如反掌,他们的死亡,于她只是热身。 行刑开始,请君享受 行刑?哈哈哈,他等着呢! 但立刻,他猛然睁开眼睛,这声音不是二刀的声音,而是女人的声音! 拼着一股狠劲,他勉强看清了眼前的女人,心中一惊:竟然是那个被送到他床上的女人! 女人已经穿好了衣服,用一种他经常在兄弟们脸上看到的冷酷嗜血的表情,看着他,这种表情与那张脸如此不相符,令他觉得很不真实。 他张了张嘴,想骂这个女人,但咽喉痛得火烧火燎一般,吐出来的声音恐怕连蚂蚁都听不到。 女人的目光,落在他胯间的丑陋邪恶之物上,宛如浸在血水里的双眼闪过深恶痛绝之色,慢慢举起手中的东西。 老刀看到她手中的东西,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人生绝无仅有的惨白和恐惧来,无法遏制地颤抖。 她手里拿的是……是一把锤子,铁锤子! 这种情形之下,她拿着这把锤子,难道是想、是想……老刀不知虐待和虐杀过多少人,从来不曾心软和手抖,但现在,他连想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女人手起捶落,砸在他胯间的万恶之源上。 她砸得并不用力,但已经足够让老刀身体抖如筛糠,他那火烧一般的咽喉不断发出低哑悲惨的哀嚎声。 女人在“行刑”的时候,就跟他虐杀别人一样,手不抖,眼不眨,心不动,脸上甚至流露出快感。 一锤,又一锤,再一锤…… 像木匠敲钉子似的。 每敲一下,老刀的身体就像被雷劈般剧烈地颤抖,他想惨叫,却发不出声音。 这样的折磨,令他度瞬如年,到底已经过了多少年? 他不知道。 痛苦似乎没有尽头。 终于,他宁可死了,也不愿意承受这种连老天爷都承受不了的疼痛,于是,他开始像他折磨过的那些人一样想咬舌自尽,然而,他却悲哀地发现,咽喉疼痛之至的他,根本没有力气咬舌。 钻心刺骨的疼痛还在继续。 他开始恨,恨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强壮、为什么这么能熬,让他迟迟不能死去。 什么是地狱?这就是地狱,无限地重复受刑,没有尽头…… 他颤抖着,目眦尽裂,死死地盯着这个行刑的女人:她是谁?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这里是戒备森严的皇宫,她怎么混进他的房间?她明明这么年少,又不会功夫,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 他明明一掌就能打落她的脑袋,但现在,却只能像砧板上的鱼,任她宰割。 红妆砸着他的劣根,眼睛却看着老刀,他每抽搐一次,她就“呵呵”地笑一次,那种冷酷的快感和愉悦,令老刀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残忍,更无情,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了。 终于,红妆说话了:“你在地狱里不会独孤的,我会送你的兄弟们去陪你。” 老刀愤怒,眼珠子凸得几乎要跳出眼眶:我的兄弟们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红妆看得懂他的眼神,笑道:“我说到做到,你们一个都逃不掉,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老刀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撑住沉重的眼皮,死盯着她,想知道答案。 红妆低头,凑近他的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道:“因为我不是人!我早就被你们杀死了,我不会再死第二次了。” 而后,她丢开手中的锺子,拿起那把撬过门的小刀,慢慢慢慢慢慢地去割他的脖子――活生生地割,就像小孩子拿刀子去割断一根树枝一样。 老刀的身体在剧烈抽搐,五官因为突破极限的疼痛而扭曲变形,无比的丑陋而诡异。 她是谁?她到底是谁?她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他怎么会惨死在这样的女人手里? 不甘心!他死都不甘心!他变成厉鬼都不会放过这个女人…… 红妆却在这时轻轻哼起歌来,轻快的歌谣。 老刀的脖子血流如注,就像为这歌声伴奏。 老刀觉得自己听到了来自地狱的挽歌,地狱,正对他敞开大门。 她的歌唱完时,老刀的脑袋刚刚被割断,他死亡时的表情,跟古书里的地狱图一样恐惧、扭曲、痛苦。 真是完美的表情! 她拎着他的脑袋,下床,开始更换装束…… 五更的时候,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她穿着近卫军的衣裳,作近卫军的打扮,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往营房的出入口走去。 出入口的守卫看到是近卫军的人,没敢问,也没敢直视,更不敢检查她的令牌,直接让她出去。 会从这里出去的,不是大内侍卫就是近卫军,近卫军出入无常,行踪不定,他吃饱了撑着才会去过问近卫军的事情呢。 没过多久,红妆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晨色中。 天色转灰的时候,她回到垃圾场,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烧掉,换回宫女的衣着,洗净脸手,抱着垃圾桶回去。 紫辰宫刚刚换了早班,守门的太监刚刚到岗,并不知道洛红妆已经外出了一夜,她低头进门,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懂药理,这几天,她弄到了一些普通的药材,将它们调制成有害的、无色的麻药。 去杀人之前,她将这些麻药涂满了整个胸部。 红叶的胸很美,那些人有虐待的嗜好,一定会像那夜一样蹂躏她的胸部,从而把这些会令人咽喉疼痛、四肢酸软无力的麻药吸进身体里,亲自将自己送上黄泉路。 有勇无谋的暴徒,杀他们易如反掌,他们的死亡,于她只是热身。 向皇后示威 “啊――” 天还没亮,凄厉的、恐惧的的尖叫声,就打破了皇宫的宁静。 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会恐惧成这样? 这声音还是从琅寰宫传来的,没完没了,听到的人无不心惊。 琅寰宫是皇后的寝宫,理应是全皇宫最安全的地方,那里能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宫人纷纷涌往声音的来源,噩梦,就这样开始了。 一颗狰狞的人头,脖子被一根绳子套住,悬挂在树枝上,在风中微微地摇晃,瞬间吓晕了一众胆小的宫女太监,饶是胆大的,也变了脸色,心脏儿蹦得几乎坏掉。 那是一个年约三四十岁的男人的脑袋,满脸横肉,长相凶狠,眼珠子凸得几乎要掉出来,目光满是愤怒、不甘、怨毒,扭曲变形的五官淋漓地说明他死时是如何的痛苦和悲惨。 特别是他的脖子,血肉模糊细碎,也不知道被割了多少刀,那得多疼啊…… 这些人都下意识地捂住脖子,连生生打了好几个冷战。 人头的死相虽然骇人,但最诡异的,却是他的额头上贴了一朵红色的、鲜艳的、美丽的梅花,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女子用以贴额妆饰的梅花钿。 一个长相凶残又死相骇人的男人的额上,贴着这样的东西,绝对是诡异到了极点。 众人战战兢兢,想跑,却跑不动。 这时,一个悠长的、清晰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往两边闪开,下跪齐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影如霜没理他们,径直走到那棵树下,盯着老刀的人头。 这里不是案发现场,老刀死了约一个时辰,被活生生斩首,凶手不专业,但绝对够狠够冷静,跟老刀一定有深仇大恨,而且这仇恨八成跟女人有关系――她迅速在心里得出结论。 而且――她美丽的眼睛逐渐转冷,化成深潭般的幽深:这凶手的最终目标,很可能是自己!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人,对没用的死人向来没有兴趣,只是,这个老刀是她最方便的杀人兵器“七把刀”之一,虽然他们的仇人很多,但莫说杀死他们,这么多年来,能让他们受重伤的,一个都没有。 但今天,在她的地盘上,竟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一把刀,这个人一定有不得了的本事,杀人于无形,有这样的高手潜伏在皇宫里,她焉能安心? “七把刀”只为她效力,与他人没有任何往来,跟“老刀“有仇便是跟”七把刀“有仇,跟“七把刀”有仇很可能就是跟她有仇。 跟她有仇的人很多,只是,这些人几乎都被她铲除殆尽或尽在她的掌控之中,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皇宫那么大,凶手偏偏将老刀的脑袋挂在她的寝宫门口,不就是在向她示威吗? 示威?她在心里冷笑,居然有人跑到她的家门口向她示威,她还真是佩服对方的胆量。 好罢,她就接下这个挑战,只希望对方足够聪明和好运,不要太轻易让她逮到了。 她转头,对跪在地上的一片宫人道:“你们统统退下,不得谈论今天的事情,否则格杀勿论。” 皇后娘娘的铁血手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宫人们噤若寒蝉,齐声应后纷纷退下。 瞬间,只剩下影如霜和她的心腹。 她对一名太监道:“你把这颗脑袋带给七把刀,让他们调查老刀的死因,什么时候有结果了就向我汇报。” 凶手不会轻易让人发现他的行踪,从这些奴才的身上问不出什么,不如直接交给“七把刀”调查。 “七把刀”没什么人性,兄弟之间却是情深意重,没有人比他们更想找出凶手。 太监领命,将老刀的脑袋取下,抱着往皇宫后门奔去。 在领命退离的宫人中,就有毫不起眼的洛红妆。 她将影如霜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心里,对其生出淡淡的佩服:这样的女人,才可成为自己的对手。 面对那么血淋淋的一颗人头,这个女人无动于衷,就像在看一个吊在树上的玩偶似的,说话更是简洁利落,真是见过大世面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女人,自己死得岂不是太冤了? “七把刀”只是凶器,影如霜才是真凶,自己最终要对付的,是这个权倾天下、才能卓绝的女人。 杀兄线索 房间里,六个男人盯着床上的无头男尸,怒红了眼,恨哑了声。 即使没有脑袋,他们也知道这是他们的大哥老刀,兄弟十几年,彼此之间了如指掌。 老刀的脑袋和左臂不知何处,剩下的躯干简直不成人形,而他的下半身……他们只是看着,就觉得那里也痛得慌。 但他们并不悲伤,只是愤怒。 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杀人也好,被杀也好,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他们不应该这样死去,这样的死法,是他们无法忍受的污辱和蔑视。 插翅难进的皇宫,大内侍卫的营房,自家的院子和房间,老大就这样被虐杀,他们却毫不知情――这种屈辱,他们这辈子想都没想过! 自从发现老刀的尸体开始,他们就一直这么样盯着,没有哭喊,没有叫人,没有应对。 应该说,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无法相信眼前的事情是真的:一个杀人如麻的高手,怎么会这样轻易地惨死?又怎么可能有人做到这一切? 他们就这样看着,似乎在等待梦醒。 让他们醒过来的,是皇后身边的吉公公。 吉公公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床上无头少臂的男性躯干,恶心得当场没吐出来。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狠狠地咽下喉里的呕吐物,又定了定神,才对几个凶神恶煞道:“各位,我奉皇后娘娘之命,送你们大哥的……头过来,请各位节哀顺便。” 他要做上好久的噩梦了,好想哭。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抱着这样一颗被活生生切下来的脑袋跑步,真的很恐怖…… 皇后娘娘的命令是绝对的,六个人终于转头:“谢皇后娘娘。” 吉公公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人头丢给其中一人,咳了一声,道:“这颗人头就挂在琅寰宫前面的大树下,琅寰宫四周的奴才们都看见了,你们可以去找他们调查这颗人头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皇后娘娘说了,老刀的死亡交给你们来调查,你们有结果后就向她汇报。” 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果遇到什么难处,我可以替你们转告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般重视你们兄弟,一定会施予援手。” 呜呜,他好想离开这里,跟死尸和死神们同处一室,全身都在发毛…… 某把刀面无表情地道:“不必了,咱们一定会查出杀害大哥的凶手,将碎尸万段,娘娘等候咱们的消息就可。” 大哥死得这么屈辱,他们若是借主子的力量才查得出来,“七把刀”的尊严何在? 吉公公求之不得他们这样说,当下顺水推舟:“凭你等的本事,一定能替老刀报仇,我这就不耽搁各位办丧事和查案了,就此告辞。” 然后他就像火烧屁股一样逃掉,多一秒都不想呆在这个屋子里。 几把刀盯着老刀的人头,齐齐看向五刀:“老五,咱们要怎么办?” 要他们杀人放火,就算前面是刀山火山或三岁婴儿,他们也能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但让他们动脑子,调查这么诡异的案子,实在是为难他们了。 七个人中,也就五刀有些脑子,若遇到需要他们抓主意的情形,全由五刀作主。 五刀很冷静:“老二,昨晚就只有你住在这里,你留下来好好跟我说昨晚的事,再小的事情都不能放过。老七你也留下来,好好检查大哥的尸体和房间、院子,看看凶手有没有留下痕迹。你在营房调查,看看昨晚有什么可疑人物出入,你们两个去调查大哥人头出现的地方,看看有什么线索,中午回来跟我汇报。” 话一说完,几个人就分头散开。 屋里只剩下五刀、二刀和七刀。 二刀把他昨晚一个人在屋里喝酒、大哥逛青楼回来后踹开院门、直接回房后就没啥动静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没一会儿就说完了。 五刀听得想杀人:妈的,昨晚就你一人在家,老大在对门的屋子里被杀,还被折磨了很长时间,你吖的毫无察觉就算了,还连一个屁的线索都提供不出来,凶手怎么没把你给宰了? 他忍着怒火:“你就没见到别的什么人,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二刀挠着脑袋:“我只听到隔壁有人在搓麻将,吵得老子想杀人,啊,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儿。” 说到这里,他恶狠狠地道:“昨天晚上,隔壁的几个兔崽子找上门来,说咱们把老大的画像贴到他们家门口,吵嚷嚷着想干架……” 五刀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给我把事情说个清清楚楚,一丁点都不能漏过!” 要不是二刀是他兄弟,他就下杀手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吖的现在才说? 二刀不明白他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不急不慢地把昨夜那场小纠纷给讲了一遍。 听完以后,五刀丢下他,往外面冲去。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天刚放亮不久,还没有人打扫地面,他很快就发现了地上的好几个纸团和纸张,捡起来一看,有的纸张还没有被雨水化掉,可以看到上面画着大哥的画像。 这画像透着一股子死气和敌意,大哥的凶狠和冷酷被刻画得淋漓尽致,感觉画者对大哥恨之入骨,这画若是跟大哥被杀之事无关,才见鬼了! 他把地上的纸团和纸张全捡起来,带回屋里,细细观察。 从仍可辨认的画像上能看出,画者的水准极高,非泛泛之徒所能创作,而且,画者一定近距离观察过大哥,才能把那么细微的表情和眼神给画下来,谁能这样接近大哥并跟大哥有仇? 在他沉思的时候,正在检查老刀尸体的七刀叫起来:“二哥,这里有一朵花。” 五刀走过去,七刀已经将老刀的尸体翻过来,在老刀的背下,有一片花瓣。 这片花瓣比指甲大不了多少,整体浅粉色,只有外边沿处是一圈白色,外边缘呈锯齿状,因为沾上血迹的缘故,如果不仔细检查,还真难以发现。 七刀嘀咕:“真是见鬼了,老大头上贴一朵花,身下还压着一朵花……” 五刀拍拍他的肩膀:“老七,你立了大功。” 七刀不明:“俺立了啥功?” 五刀道:“这是石竹花,整个皇宫只有香湖湖畔才有,你现在就去香湖湖畔,找到长有这种花的地方好好检查,凶手行凶之前一定去过那里,你仔细找的话,可能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他会让七刀检查案发现场,就是看中了七刀比较细心这一点,果然,七刀没让他失望。 七刀道:“二哥你等着,俺现在就去。” 五刀又叮嘱他:“一定要认真观察,发现什么可疑或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一律带回来,知道吗?” 七刀拍拍胸口:“二哥你放心,俺知道该怎么做。” 五刀点点头:“去吧。” 七刀出去以后,五刀看着床上的尸首,眼里闪出狠色:大哥,我一定会找到凶手,替你报仇的! 有高明的画工,可以潜进大内侍卫的营房,去过香湖湖畔,女人用的花钿和女人喜欢的花朵,跟他们有仇……哼,这么多线索,不信他找不出凶手来! 在紫辰宫被呼来喝去的洛红妆,并不知道这里的进展。 第一次实施谋杀的她,留下这么多线索,会不会壮志未酬身先死? 夺命陷阱 七刀年纪最轻,身材偏瘦,体力充沛。 他从营房里跑出来,快得像团风,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跑远了,不管别人喜不喜欢他,都得承认“七把刀”的身手确实不赖。 七刀也是最讲义气的,大哥的死,对他很是刺激,他卯足了劲,发誓非揪出凶手不可,所以他跑得很来劲。 大内侍卫不得在皇宫随意走动,但他算是奉旨查案,无人敢拦他。 从营房到御花园一隅的香湖,很远,但他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就来到了香湖边。 香湖不大不小,四周种植了许多会散发香味的植物,一年四季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故称“香糊”。 他没费多大的功夫,就在湖的西南角发现了那片漂亮的石竹,粉紫、浅白、深红……各色小花浓浓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松软厚实、多姿多彩的地毯,衬着碧湖绿树,美不胜收。 但他只喜欢杀人,不喜欢风雅。 他踩在这片花毯之上,搜寻着大哥被杀的线索。 线索并不难找,因为,花毯之上留下了多处被踩凹的痕迹,形成一条大致的路径,直通湖边。 春天的花草很娇嫩,又被春雨滋润了数天,脆弱得不行,即使是只猫踩过,也会留下痕迹,何况是人? 那些凹痕,一定是人为踩出来的,而且还是不太久之前,他当然想到了会不会是凶手留下来的。 他沿着这条“花径”,向湖边跑去。 脚印在岸边消失,湖面上飘浮着许多石竹花的花瓣,绿水衬花,如诗如画。 他盯着那片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好一会儿不动,难道是被这诗情画意给迷住了? 没有人性的人,是不会被景色所打动的。 那片飘浮的花瓣之中,有一个东西,手臂长、手臂宽的东西,他睁大眼睛,仔细地看,努力地看。 那真的就是一只手臂――一只完整的断臂! 他看得到手臂上那粗壮纠结的肌肉,那隐隐的汗毛,还有狰狞的纹身。 狼头纹身,大哥的纹身。 这是老刀的手臂。 他眼睛立刻红了,想都不想就踩进湖面,去捞那条手臂。 湖水由浅入深,由小腿到腰部,而后到胸部,手臂已经近在咫尺,他伸出手,抓住那只断臂。 在他抓到断臂的那一刻,什么东西突然绑住他的手腕,瞬间就缠得死紧,而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他往湖里拉。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整个人已经被那股力量扯进水里,冰冷的湖水,灌进他的鼻耳。 他被呛得很难受,但他是武林高手,水性也还行,没过一会儿就摒住呼吸,稳住阵脚,想往上游。 但手腕被缠得很紧,他根本游不开,用另一只手摸了一下,原来是被一根粗绳绑住了。 他没空去想为什么他的手腕被绑住,只是利落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去割那条绳索。 他的刀很锋利,他用刀也很熟练,但这是在水里,那条绳索又要命的结实和粗大,他用了一小会儿才将绳索彻底割断,从而得以浮出水面,呼吸。 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后,他拿着他大哥的断臂,准备往岸上游去。 突然,左脚一阵剧痛,他的后脚跟似乎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给割伤了。 在水里,没有什么比脚受伤或被缠住更可怕的了。 他脸色微微一变,想赶在脚伤加深之前游回岸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左脚稍微动一下就剧痛难忍,根本无法摆动和划水。 经验告诉他,他的左脚脚筋很可能被割伤或割断了,脚筋一旦受伤,任怎样的游泳好手也寸步难行。 他努力地游,却连站都站不住,身体慢慢地往下沉。 当湖水淹到他的下巴时,前面泛出水花,一个人从湖里冒出脑袋,微笑地看着他。 她面庞清秀,几条大辫子湿漉漉地垂在肩上,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稚气未脱,但笑容,却是无比的诡异。 “你……”他才开了个口,湖水就进了他的嘴,然后进入他的鼻。 他被呛得好难受,想竭力拨开湖水,但因为无法在水里站立,他还是继续下沉。 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想,一定是这个女人害了他,他一定要杀了这个女人…… 思绪到此为止,他晕过去了。 他不知道他的仇人叫洛红妆。 洛红妆站在水里,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悠然地欣赏四周的美景。 直到确定这把“刀”一定已经晕死过去后,她才扎进水中,去把湖底的这把“刀”给拖上岸。 蠢物就是蠢物,轻易就进了圈套。 她怎么可能会在杀人现场留下那么明显的线索? 他们没有令她失望,发现了老刀尸体下的那瓣石竹花瓣,然后找到这里,然后发现了被抛在湖里的断臂。 断臂的外围,飘浮着一个绳圈,绳圈被飘浮的花瓣所掩饰,这个有勇无谋之徒急着回收兄弟的断壁,哪里会仔细观察水面的情形。 他一抓住老刀的断臂,她立刻收网。 那个绳圈打的是活结,另一端拉紧,绳圈立刻缩紧,绑住七刀的手腕。 绳圈的另一端先从湖底巨石下的缝隙穿过去,再伸出水面,后伸到岸上,再绕着梅花树半圈,最后才被她抓在手里。 她抓住绳圈的另一端,匍匐在草丛里,等着猎物上钩。 七刀刚抓住老刀的断壁,她立刻收绳,绳子被设计成类似“杠杆”的作用,她轻轻松松地就以弱小的力量制住七刀的力气,令七刀摆脱不了这股力量。 而后,她迅速将手中的绳子系在树上,跳下水里,游到他的身后,拿刀划断了他的脚筋。 如此,七刀再也无法逃脱,也毫无还手之力。 圈套的设计要精妙,她的水性要足够好,普通人真做不到这样的计算与反应,但是,她是死神。 她把昏迷的七刀拉到岸边,将他捆得严严实实,塞在茂密的草丛里。 然后离开。 她不会在他昏迷的时候杀了他,因为,她要好好地折磨他,让他跟他大哥一样。 现在是白天,天黑的时候,就是地狱对他敞开大门的时候。 第二颗人头 “啊――” 天还没亮,凄厉的、恐惧的的尖叫声,就打破了皇宫的宁静。 听闻此声的宫人们都是脸色大白:这惨叫声,跟昨天清晨的惨叫声一模一样,难道……又发生了恐怖的事情? 想到昨天清晨看到的那一幕,众人的心肝儿都在打颤,但是,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惨叫声的来源跑去。 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常常会战胜恐惧感,何况现在还是光天化日,还是大内皇宫。 与昨天不同的是,这次的惨叫声,源于蛾眉轩。 太子侧妃所住的蛾眉轩。 蛾眉轩前,几个宫女已经吓晕过去了,一棵大树下,一颗狰狞的、血淋淋的人头,在随风轻晃。 众人几乎要吐了:果然跟昨天清晨一样,又有人被杀了,脑袋又被割了下来,挂在树枝下。 这颗人头,比昨天那颗年轻许多,却是同样的凶狠、扭曲、丑陋、痛苦,即使死了,也让人不敢直视。 到底是谁犯下这么可怕的凶案?这里可是皇宫大内啊,就算要杀人,也没有这样公开抛尸炫耀的! 这凶手,得有多么凶残和嚣张啊? “发生了什么事?”柳媚烟带着两个侍女,急匆匆地从蛾眉轩里跑出来。 天才泛亮,奴才们都在忙碌了,但她这个作主子的,也不过才刚刚睁眼,就听到了这么凄惨的尖叫声,而且离自己如此之近,她听得心里直发慌,也顾不得精心梳妆,迅速收拾了一下脸面就跑出来。 “柳侧妃娘娘,这里、这里有一个死人……”最先发生人头的蛾眉轩宫女,结结巴巴地道。 “什么死人?”柳媚烟俏脸一沉,冲到人群的前头,只看了一眼就双眼一翻,身体一软,吓得几乎当场晕过去。 太可怕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怕丑陋恶心的东西…… 她想当妃,她想步上青云,她想荣耀至尊,所以,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相信自己能应对各种残酷悲惨之事,但现在,这样一颗人头毫无预兆地冲她狞笑,她还是承受不住这种刺激。 “柳侧妃娘娘,您怎么了?快快,快叫太医来――” “你们几个还发什么愣?赶紧把娘娘扶进屋里……” “快向皇后娘娘禀报此事,其他人统统退开……” 宫人们忙做一团,七手八脚地把柳媚烟扶进蛾眉轩。 混乱中,洛红妆低着头,缩着身体离开,心里一阵嘲弄:柳媚烟的胆子,就这么一点么?一颗毫无威胁的死人头,就能将她吓成这样? 接下来,柳媚烟发现自己送给她的“东西”,又会吓成什么样? 柳媚烟一路被几名宫女搀扶着回到房间,呼吸困难地躺在床上,那张秀雅清丽的脸庞,苍白了不说,还出了许多汗来,几个宫女给她掐人中揉胸口,给她倒水擦脸,轻声安慰她。 足足过了一刻钟,她的心跳总算稳定下来,喝了一杯水后,才缓缓地道:“外头怎么样了?” 清梅道:“皇后娘娘派人过来看了,人头已经被收走,等会儿会有慈恩寺的大师过来做法,您切莫担心。” 柳媚烟点头:“其他几位侧妃娘娘怎么样了?” 这里还住着三个太子侧妃,个个的身家背景都比她强,对她爱理不理的,她表面上努力与她们交好,心里视她们为竞争对手,不管做什么,她都不想自己比她们差。 清梅道:“另外三位侧妃娘娘都去看了一下,然后就各自走开了。” 她没告诉主子,这三位侧妃娘娘最多只是微微变了脸,然后就冷静下来,一个没事人似的回屋,对此事不闻不问,一个让发现人头的宫人留下来,配合慎刑司的调查,一个去见皇后娘娘,商讨如何处理此事。 就只有自家的侧妃娘娘当场被吓软。 柳媚烟刚缓过气来,也没多想,疲惫地道:“你们注意她们的举动,有什么事就告诉我。” 清梅点头:“奴婢知道了。娘娘您放宽心,太医马上就到了……” 柳媚烟立刻皱眉:“不要!我身体好得很,要什么太医?派人去跟太医院的人说,刚才只是一场误会,不烦劳太医跑一趟了。” 她被颗死人头吓出病来的事情传出去,还不得有人说她身体太弱或胆子太小什么的? 她才不要被人看轻。 清梅只得道:“奴婢知道了,现在就派人去通知太医院。” 柳媚烟道:“帮我解衣,我要小睡一会。” 两个侍女赶紧过来给她解衣,腰带刚解开,一张字条就掉出来,落在她的大腿上。 “什么东西?”柳媚烟嘀咕着,顺手拿起那张字条,打开。 瞬间,脸上血色尽失! 惊恐之色爬满她的脸庞,她哆嗦着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双手哆嗦到连手中的纸条都拿不住了。 几个宫女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清梅捡起地上的字条,上面写着:“妹妹,喜欢姐姐送的礼物吗?姐姐好想你,姐姐一直在等你。” 娟秀、流畅、工整的红色小字,一看就知道出自女子之手,她在心里赞叹着这字的漂亮,问主子:“娘娘,不知这是哪位娘娘写给你的,写得真不错,不知礼物在哪儿……” “啊――”柳媚烟突然像见鬼一样,迅速往床内退,双手捂住耳朵,惊恐地盯着那张字条,“拿出去!把这个东西拿出去!我不要见到她!我不要听到她的名字……” 那是洛红妆的笔迹! 柔中带刚,雅中透力,看似工整规范,细节之处却不拘一格,就像洛红妆,表面温婉乖巧,内心却刚烈不羁,她从小与洛红妆一起长大,看错谁也不会看错洛红妆的字。 洛红妆已经死了!洛红妆不可能写字给她! 几个宫女手足无措,齐齐看向清梅。 清梅认识洛红妆,但离开柳家两年多,她并不知道洛红妆的现状,完全弄不明白主子这是怎么了。 但她还是冷静地道:“你们几个好好看着娘娘,我去去就来。” 拿着这张字条出去,知道主子的异状一定与这张字条有关。 她没有把这张字条丢掉,而是偷偷藏起来,心里总觉得这张字条留着会有用。 然后,她往蛾眉轩外走去,追回去太医院报信的宫女,主子受惊成这样,还能不叫太医过来? 又不见了一个 此刻的近卫军某间营房。 五个男人红着眼,看着桌上新增的人头――老七的人头,久久不语。 床上,老刀的尸体还躺在那里,他们本想抓出凶手,当着大哥的面把他的脑袋割了,然而没想到,才过了短短一天,老么的脑袋又被挂在了娘娘们的屋前。 老么只有脑袋,没有躯干,他的躯干去了哪里? 盯着死不瞑目的老七脑袋良久,五刀站起来,用死人般的声音道:“走,我们去香湖。” 其他人不明白:“去香湖做什么?” 五刀眼色如冷刀:“昨天上午,我派老七去香湖寻找凶手的线索,他去了就没回来,说不定就是在那里遇害的……” 他没说完,几个人就已经冲出去:“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把那个兔崽子给找出来杀了!” 五刀狠狠地瞪着他们的背影,骂了句:蠢货! 然后追出去。 七刀去香湖以后,一直没回来,他忙着调查其他线索,也没太在意,昨晚没见七刀回来,他们几个也分头去找了,然而皇宫这么大,他们又是男人,还能把皇宫翻个遍不成? 香湖不大不小,所处的位置不算太热闹,也不算太偏僻,因为雨天阴湿路滑,此时没什么人来湖边玩儿,他们来到香湖边,没看到其他人影。 他们沿着湖的四周搜索,很快在那一片石竹花丛里发现了血迹,大量的血迹,混着缤纷的花的颜色,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这一片石竹也被踩坏了,显然被重物压过,四周还有零落的踩痕。 他们杀人无数,马上就嗅出了这里的死亡气息,脸色当下一变:这里是案发现场不成? 五刀站起来,拿手在衣服上一抹,吼道:“下水,找尸首。” “老五,你觉得老七的身体在湖里?” “不在湖里还在哪里?谁能拖着这么大个人在宫里到处跑?” 有两个举手:“老五,我们不会游水。” 老五咒骂一句:“不会游水的就在岸上继续搜索,一寸都不要放过。” 而后,他什么都没说,跟着另外两个兄弟跳进湖里:“我们分头找,找仔细些。” 下水的三个人中,六刀是最积极、最卖力的。 因为,七刀是他的亲弟弟。 他像一条鱼,在湖底快速地游来游去,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湖水很清,湖中心大概两米多深,他能看清湖底的环境,没找太久,他就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 当下,他目眦尽裂,直冲过去,抓住那具身体:这是老七的身体! 尸体身上的伤痕跟老大一样,一时间,他几乎要掉下泪来:老七,你死得太惨了! 但他终究没掉泪,像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眼泪呢? 七刀的尸体被一颗大石头给压住了。 他探出水面,做了几个深呼吸,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空气后,猛扎进水底,准备把七刀的尸体拖出水面。 然而,他把那颗大石头推开后,刚把七刀的身体翻过身来,就有什么东西闪电般地从七刀的身下窜出来,在他手臂上咬了一下。 咬得不疼,但他的手臂当场就麻了。 他定睛一瞧,一条小蛇往湖底深处快速游去,眨眼就不见了影儿。 真是晦气!他在心里咒骂一声,伸手去拉老七的手臂,然而,他被小蛇咬到的手臂已经彻底麻痹,根本使不出力,不仅如此,这股麻痹正在迅速窜向全身。 糟糕,这蛇有毒,令人全身麻痹的毒!他顾不上七刀的尸体了,划动双腿,往湖面游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毒素迅速扩散到他的全身,他的四肢勉强还能动,却游不动。 刚才憋的那一口气,已经不够用了,他开始呼吸困难,而后嘴鼻一张,湖水灌进身体里。 他无法呼吸了。 缺痒令他快速晕厥过去,迷糊之中,他看到一条人影向他游来。 是老五他们发现他了吗?得救了……但马上,他知道自己看错了,游过来的人,是个女人。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其他人游到这里,发现了七刀的躯干,他们合力把七刀的躯干拉上岸后又发现:六刀不见了! 几个人又将湖里湖边都搜了一遍,只找到了老刀的那只断臂,六刀就像融化在湖水里一样,再没有影儿。 “老五,你说老六去哪儿啦?咱们去哪里找他?”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老五暗骂,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但此时此刻,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得道:“先带老七的身体和老大的手臂回去,回去再说。” 回去之后,他们又在香湖四周翻找起来,然而,哪里都没有六刀的身影。 直到第二天,才有宫人不小心在湖边的杂草丛里发现了一具死得很惨的无头男尸。 他被摆成“大”字形,蚂蚁、蟑螂、蝎子、毛毛虫等各种虫子爬满了他的身体,双手双脚估计因为疼痛而扭曲成奇怪的弧度,真是异常恐怖的死法,异常恐怖的场景。 发现这具尸体的是个小宫女,宫女尖叫过后就晕过去了,醒来就神经就有些不正常了。 男尸的身边丢弃着近卫军的衣服和近卫军的令牌,马上就有人去通知近卫军,而剩余的“七把刀”听后立刻赶到现场,见到男尸后就扭曲了脸:这是六刀的尸体! 六刀的尸体找到了,但六刀的脑袋却没找到,不管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 消息传遍整个皇宫,人心惶惶的时候,洛红妆正坐在紫辰宫一角的池塘边,静静地看着水面,低低地哼着歌谣。 六刀的脑袋,被她好好藏着呢。 还有大半个月,太子就要大婚了,她跟太子邂逅一场,她得给他准备一份“大礼”,是不是? 逍遥王 “禀皇后娘娘,六刀的尸首已经找到,就被丢弃在香湖湖畔的草丛里,死状与前两个大同小异,只是,他的脑袋一直找不到,凶手并未像前两次那般把人头悬挂出来……”吉公公边说边忍住想吐的感觉。 见过了两颗死人脑袋,还抱着其中一颗飞奔好久后,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些尸体,只是想想,或是说说,他就恶心得不行,真同情发现尸体的宫人。 影如霜正在批阅文书,头也不抬:“不必再说,你只要告诉本宫,他们可否查到凶手的下落。” 吉公公摇头:“线索倒是不少,就是没有嫌疑人……” “行了,你出去吧。”影如霜毫无表情。 一群废物! 查案是要用脑子的,她对“七把刀”本就没什么期待,但他们的无能,还是令她不齿。 凶手一口气杀了三个人,还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若是不尽快找出凶手,七个人就得一起玩完,与其说是凶手杀死他们,不如说是他们的无能害死他们。 吉公公出去后,她右手继续签文,同时抬起左手,勾了勾手指。 一名侍女过来:“娘娘有何吩咐?” 影如霜头都没抬:“你派人暗中盯着七把刀,如果有可疑人物接近他们,立刻拿下,若是拿不下,格杀勿论。” 凶手一定还会继续行凶,直到把“七把刀”都残杀殆尽,她不在乎“七把刀”的死活,但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何况这凶手还是冲着她来的。 她让人暗中盯着“七把刀”,并不是为了保护这些废物,而是利用他们诱出凶手。 凶手也许可以轻易杀掉“七把刀”,但绝对不可能轻易发现和除掉她派去的这些人。 这些人,武功并不比“七把刀”差,脑子却比“七把刀”好得多,凶手若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落网只是咫尺。 “奴婢遵命。”侍女出去了。 御书房安静下来。 影如霜才批阅完手上的那份奏折,守门太监就进来禀告:“禀皇后娘娘,逍遥王求见――” 又是逍遥王!她此时不太想见他,但他是她的大儿子,她不能不见。 “宣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就从外面大步进来,对她鞠了一礼后,开门见山:“母后,你答应我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影如霜明知故问:“什么事情?” 男子定定地看着她:“将第一秀女洛红妆赐我为妃的事情。” 影如霜轻轻叹气:“我确实答应过你,但眼下我是办不到了。” “为什么?” “因为,”影如霜一脸歉意,“她失踪了。” “失踪?”男子沉下脸,“她那么出众的女子,秀容院排名第一,被多少人盯着,会莫名其妙地失踪?母后,你没有派人去找过她么?” 上个月,他入宫探望病重的父王时,无意中看到了秀容院送过来的秀女画像,一眼就被洛红妆的风姿所倾倒,毫不犹豫地找到母后,请她将洛红妆赐予他为妃,他愿明媒正娶,办一场浩大的婚事,迎她为正妃。 皇上病重,久不纳妃,太子又即将娶妻,他身为大皇子,却还缺个正妃,洛红妆又是排名第一的卓绝女子,母后没理由不答应。 当时,母后经不住他的缠磨,当场就答应了,然而前阵子秀女分派,母后却将排名第三的秀女指给他,他很不满意,碰都不碰那个女子一下,暗中派人去打听洛红妆的去处,得到的消息却是洛红妆患了传染病,被送去他处治病,至今未回。 他对此消息深表怀疑,又派人去调查洛红妆的下落,然而,几乎问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洛红妆的消息,而后,宫里发生连环凶杀案,他愈听愈觉得深宫危险,不由担心起洛红妆的安危来:这样一个才貌卓绝的女子突然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岂不是诡异得很? 终于,他坐不住了,亲自进宫来见母后,问个明白。 影如霜道:“我派人去查了,但查不到她的下落,你是我儿子,我也不瞒你,我认为她很可能已经被害。” 对于已经死掉的人,她不想浪费时间,将实情说出来也好,省得这个倔强的儿子缠着不放。 “这不可能!”男子脸色瞬间发白,后退几步,一掌撑住桌面,“她一个刚入宫的秀女,循规蹈矩,与世无争,怎么会得罪人?再说了,秀容院被看管得这么严密,她又那么聪明,还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母后,你如此英明,怎能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影如霜看着他,意味深长:“她就是太出众了,才容易被人盯上,才容易出事哪。” 男子自幼在深宫长大,岂会不知这深宫的危机四伏? 他早早就急着找母后赐洛红妆予她,一来担心她被别的皇子皇亲看中,二来担心她会被别人陷害,但没想到、没想到他还是晚了一步。 但他绝对不相信她死了。 那么一个美丽纯净的女子,理应藏于金屋,被好的男子无限宠爱着,琴瑟和谐,享尽人间富贵,怎么才刚刚向世人展现如玉笑靥,便归于无形? 他直视他的母亲:“如果她真是被害,那就应该找出凶手,还她一个公道,让凶手罪有应得。” 影如霜道:“我让慎刑司去查了,现在还在查,但是一无所获,你觉得她的失踪是母后的错?还是说,你觉得母后有责任保护好她?” 男子:“……” 半晌他才倔强地道:“不管怎么说,除非见到她的尸体,否则我绝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也一定要查出真凶,绝不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影如霜道:“深宫如海,她无依无靠,能杀她的人多如牛毛,你若是不甘心,尽管去找好了。” 这个儿子要做什么事,谁都拦不住,她也不打算去拦。 洛红妆已经死了,血肉已经腐烂,不论他怎么找,都是找不到的,只要找不到尸体,他再如何不甘,也只能认了。 与其让这个儿子缠着她不放,不如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地去找人。 男子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也微微眯起,那一线的目光,更显锐利和固执:“既然母后恩准,那孩儿就找洛红妆去了,如若我找到她,请母后成全孩儿的痴心。” 痴心?影如霜在心里嗤笑,他不过就是见过那个女孩的画像一面,就已经痴心如此了? 好罢,她就看看他能找出什么,又能痴心到何种地步。 当下她道:“你是我儿子,我会阻碍我儿子的幸福不成?你若是找到她,她便是你的。” “一言为定!”男子是个利落的人,不再废话,鞠礼,“儿臣告退。” 他大步而出,英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便是她的大儿子、逍遥王夜英弦,一个无视功名利禄和世俗规矩,只求活得逍遥自在的奇男子。 他是奇男子,她自认自己也是奇女子。 太子大婚在即,她应该能在大婚之前抓住那个敢公然向她挑衅的凶手吧? 那个凶手,什么时候再对“七把刀”动手?她等着他往天罗地网里跳,只要他出现,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王爷的痴心(一) 洛红妆很想对皇后说:“我不会往陷阱里跳的,你的陷阱,白挖了。” 她看不到、听不到皇后在做什么,但她能猜得出来皇后会做什么。 她一定要杀掉“七把刀”的欲望如此强烈,皇后一定会在“七把刀”的四周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出现。 除了皇后和皇后的人,没有人会接近仅凭长相就能吓哭小孩的“七把刀”,在他们死绝之前,就数凶手会处心积虑地接近他们,与其大海捞针地寻找凶手,不如等凶手自己送上门来――这样的计策,皇后想得到,她也想得到。 一般人会以为杀“七把刀”的人是自负的武林高手,这么自负的高手,不可能因为有陷阱而中止谋杀,皇后大概也这么想,但是,她不是武林高手,她也不自负,所以,她不会冒着被抓到的风险去杀“七把刀”。 因此,她在杀掉六刀后,决定暂时中断谋杀。 彻底中断,连“七把刀”的边都不会沾,皇后娘娘,就白忙她的去吧。 皇后永远不会想到,凶手的时间很多,多到根本不急于一时二时三时,多到可以跟她磨一辈子。 一辈子?她唇角一勾,多少美妙而讽刺的词,想到可以跟皇后耗一辈子,不断地刺激她、嘲笑她、恶心她和不断搅坏她的好事,最终毁掉她重要的一切,她就想笑。 此时,她坐在池塘边,捡起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投进池塘, 紫辰宫已经装修完毕,现在正大肆进行装饰,一箱箱、一笼笼的宝物不断送进来,往太子和太子妃会用到的地方送,数十名宫女和太监忙得团团转。 她却没什么事做,因为管事的太监和嬷嬷嫌她笨手笨脚,一脸晦气,怕她弄坏了主子们的新婚用件。 她乐得躲到一隅,玩石头打水的游戏。 “七把刀“像疯了一样地寻找凶手,宫里人心惶惶,但她却一点都不慌张,他们再怎么查,也查不到她头上的。 她只需要隐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奔波忙碌却一无所获。 “梁红叶――”一个刻薄冷硬的声音在叫她。 她慌忙抬头,左右看了一下,看到主管下层宫女的林姑姑在叫她,赶紧跑过去:“姑姑你叫我?” 林姑姑道:“逍遥王爷有话要问你,你随我过来。” “是。” 洛红妆跟在林姑姑的身后,往花园的八角亭走去。 她知道逍遥王夜英弦,以我行我素、不拘一格著称,身为高贵的大皇子,他拒绝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未及弱冠就搬出皇宫,独自在宫外居住,没有权贵子弟的跋扈傲慢,更似笑傲江湖的侠客,交友只求投缘,不论出身贵贱,故而结交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物,颇受皇室微词,却深受平民百姓的喜爱。 听说他红颜知己不少,却至今未娶,是个奇怪的男人。 柳媚烟以前就经常说想嫁逍遥王,现在想来,那恐怕只是柳媚烟向她施放的烟雾弹吧,不爱争权夺利的逍遥王,怎么满足得了柳媚烟的野心? 想到这里,她唇角又微微一勾,眼里闪过嘲讽之色。 抬眼之间,就看到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背负双手,站在亭子里,迎风而立,自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这种傲然不驯的气势,非逍遥王莫属,只是,不知逍遥王找她这样的小小宫女有什么事? 刚靠近亭子,林姑姑就张开殷勤讨好的笑容,用过分夸张的恭敬语气道:“王爷,梁红叶来了,这丫头笨,又没见过世面,如果失了礼数您……” “你下去,我单独问她就好。”夜英弦转过身来,直截了当地道。 他一看就是那种雷厉风行,说话做事绝不拖泥带水的人,林姑姑就算想巴结也没有机会,只得行了礼,讪讪地走了。 洛红妆做出怯生生的样子,小步走上去,低头,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夜英弦盯着她:“听说你跟洛红妆交情不错?” 他问的竟然是自己的事?洛红妆眼里闪过惊讶之色,抬起头来时,脸上却是欣喜之情:“嗯,洛姐姐对我就像亲姐姐一样,我最喜欢洛姐姐了!王爷,您也认识洛姐姐么?” 听她这么说,夜英弦冷峻的表情有所缓和:“你不必知道我跟洛娘娘的关系。我只问你,你可知道洛姑娘的下落?” 洛红妆揪住头发,脸上的欣喜已经换成苦恼:“我一直在找洛姐姐,但是到哪里都找不到哦。柳姐姐说洛姐姐去治病了,很快就会回来,但是都过去那么多天了,洛姐姐还没有回来,我好担心洛姐姐……” 王爷的痴心(二) 她看得出来,他提到自己的名字时,口气和眼神会不自觉的放柔,难道他对“洛红妆”真有不一般的感觉? 早在秀容院时,她就听人说过有皇子看上了自己,但她满心想的都是太子,对这样的流言根本听都懒得听,完全不当一回事,但现在看来,这种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立刻知道,她可以利用这个王爷了,可以给柳媚烟招来一个大麻烦了。 果然,夜英弦立刻道:“柳姐姐是谁,她跟洛姑娘是什么关系?” 洛红妆一脸小孩子炫宝的骄傲:“柳姐姐就是柳媚烟姐姐吖,秀女中排第二的呢,好厉害的哦,现在已经是太子侧妃娘娘了。她跟洛姐姐是表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很好呢。她说她前几天还去看过洛姐姐,洛姐姐病还没有好,现在还不能回来……” 夜英弦的脸微微一沉,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这样的故事,怎么那么像后宫千百年来被说滥了的故事? 两个姐妹很好,但比较优秀的那个突然消失了,没那么优秀的那个却飞黄腾达,飞黄腾达的那个很快就忘了消失的那个――他生养于皇宫,会相信存在竞争和利害关系的两个女人会有永远不变的情谊? 何况这个姓柳的女人还说谎! 他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洛姑娘是什么时候?”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洛红妆便详细地把自己死的那天晚上,梁红叶如何看见柳媚烟和自己离开秀容院的经过,告诉了逍遥王。 她没有添油加醋,这个逍遥王是个精明人,梁红叶则是出了名的老实,改编事实只是画蛇添足。 她观察到,逍遥王的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寒意,如果他真的对自己有意,他一定会把事情查到底。 这个男人,就是那种不会放弃的男人。 夜英弦问:“你还把这件事告诉过谁?” 洛红妆摇头:“洛姐姐喜欢太子,想嫁给太子,柳姐姐说如果让人知道洛姐姐晚上跑出去,还患了传染病的事情,会破坏洛姐姐的名声,以后就不能嫁给太子了,让我不要告诉别人……啊,” 说到这里,她后知后觉地掩住嘴,一脸惊慌和懊恼。 夜英弦微微捏紧了拳头,却微笑着安慰她:“告诉我无妨,我对洛姑娘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找到她,请她帮我绣些东西而已。” 洛红妆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把捂住嘴的手拿开,一脸疑惑:“真的?” 夜英弦点头:“真的。” “那你不会把洛姐姐的秘密说出去吧?” 夜英弦说得很肯定:“不会,不过你也不能把我跟你的这次对话说出去,你做得到吗?” 洛红妆使劲点头:“一定做得到!刚才我是见到王爷有点紧张,忘了把守洛姐姐的秘密,以后不会了……” 以后?夜英弦在心里冷笑,除了自己和她,以后还会有谁记得洛红妆?有谁提起洛红妆? 他又问:“洛姑娘去治病之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洛红妆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话哦,就是柳姐姐给了我一块手帕,说是洛姐姐让她转交给我的,我什么时候绣出一模一样的手帕,洛姐姐就会回来,但是,我都绣完了,洛姐姐还没回来……” 夜英弦打断她的话:“洛姑娘那块手帕可在你身上?” “在呢,我一直带在身上呢。”洛红妆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献宝一样地道,“这是洛姐姐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是红叶的宝贝呢。” “可否给我看看?” 洛红妆犹豫了一下:“好吧……” 她把手帕递过去,夜英弦拿过来,展开,仔细看了半晌,才道:“你能确定这是洛姑娘亲手所绣?” 洛红妆用力点头:“嗯,我能肯定这一定是洛姐姐绣的,洛姐姐的绣工很好,没有一根线头是偏的,除了洛姐姐,没有人能绣出这么漂亮的蜻蜓,您看看蜻蜓上的翅膀,纹路细得看不出来呢……” 夜英弦将手帕对准光线,又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到蜻蜓的翅膀上果然绣有花纹,只是所用的丝线很细,绣得又很精巧,不容易看出来。 真是绝佳的绣工,不仅绣出了形,还绣出了神,这般卓绝的女子…… 他的心里就是一疼,转头看向洛红妆:“我很喜欢这方手帕,可否把它赠送予我?你想要什么尽管提,本王全都答应。” “可是,这是洛姐姐送我的……”洛红妆扯着辫子,一脸为难。 王爷的痴心(三) 夜英弦也是聪明人,当即诱惑她:“如果你送这块手帕给我,我就帮你找到洛姑娘,如何?” 洛红妆的眼睛立刻亮了:“真的?您说话算数?” 夜英弦道:“本王所言,一言九鼎。” 洛红妆猛点头:“只要洛姐姐能回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王爷,您一定要把洛姐姐找回来哦,光靠柳姐姐一个人可不行。” 夜英弦微笑:“那是当然。” 他将这块手帕细细折好,放进怀里,然后又问了洛红妆一些问题,但没再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便离开了。 洛红妆看着他的背影,暗暗道:虽然不知道这个王爷是怎么知道她的,但希望他不要用情太深才好,洛红妆,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但随即,她又自嘲地笑笑,她替夜家的男人担什么心呢? 夜家的男人,会有真心吗? 另一边,夜英弦从紫辰宫出来后,脸就一直沉着,那张原本就透些冷峻的脸庞,因此而让人不敢接近。 听了母后和洛红妆的话,他的心,就不断下沉。 他不轻易听信传言,尤其在重要的事情上,他的是证据,是眼见为实,是有说服力的旁证。 没有人知道洛红妆的去处,凭什么让他相信洛红妆已死? 早在上次见过洛红妆的画像之后,他就让宫里的人帮他留意和保护洛红妆,然而,这些人没一个知道洛红妆的下落,能肯定的只有,洛红妆根本没生病,根本没有任何人给她看过病,她也没有去过任何地方养病。 在分派秀女的前一天晚上,她就神秘地消失了――在跟柳媚烟离开秀容院之后。 现在,也许只有柳媚烟知道洛红妆的去处了,但她极力隐瞒她带洛红妆外出的事实,就说明那天晚上的不可告人,如今,她已经贵为太子侧妃,又怎么会说出来? 他可以去问柳媚烟,但柳媚烟会告诉他实话吗? 不会!一个女人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样的富贵,怎么会冒任何会失去这一切的风险? 而且,他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洛红妆的失踪与柳媚烟有关,而梁红叶的话根本不会被当成证言,她若是和柳媚烟对证,她一定说不过柳媚烟,而且,她若是传出对柳媚烟不利的消息,柳媚烟要除掉她易如反掌,到时更是死无对证。 他要怎么让柳媚烟说出实情? 他能暗中挟持柳媚烟,逼她说出实情吗?当然可以,但那同样需要时间和准备,因为“七把刀”和太子大婚的事情,宫里加强了戒备,蛾眉轩的门前挂过人头,离紫辰宫又近,那里自然也是重要保护之地,他想暗中绑架柳媚烟,至少在太子大婚之前都不太可能了。 怎么办?洛红妆失踪得越久就越危险,说不定她现在就在承受着可怕的折磨,想到后宫里的种种阴谋和争斗,他就担心,就恨为什么他当时不干脆直接冲去秀容院要人好了。 父皇病重不纳妃,太子准备娶妻,他们都不需要新的女人,他当时若把洛红妆带走,他们还能怪他不成? 没想到,没想到慢了一步,她就不见了! 他站住,一拳打在树干上,懊恼不已。 只是事已如此,后悔无用,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洛红妆。 冷静下来,闭目沉思,而后睁开眼睛,转头,对好几米外的随从道:“你过来。” 随从跑过来:“王爷有何吩咐?” 夜英弦道:“你让宫里的人给我盯住太子的柳侧妃,想办法抓她的把柄和证据,越多越好,我有急用。” 随从没有问原因,很严肃地道:“是,小的一定办好。” 夜英弦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湖面,只是想着初见她的画像时的惊鸿一瞥,惊为天人。 不论她知或不知,他早已对她一见倾心,情根深种。 见鬼的眼球 花间小道上,清嫣捧着皇后娘娘赏赐给自家主子的礼盒,迈着轻快的步子,兴冲冲地往蛾眉轩行去。 柳侧妃娘娘昨天刚刚收到了家乡送来的天然红釉瓶,一共两只,只只都是独一无二的宝贝,娘娘打算将细颈的那只送给太子和太子妃作大婚贺礼,广口的那只则送给皇后娘娘。 遥州产的这种红釉瓶与别处产的不同,别处产的瓷器大多需要人工上色,即使陶土本身带有颜色,也少有漂亮无垢的,而遥州本地产有一种红色粘土,烧制出来的瓷器呈天然的红色,而且红得极为均匀、漂亮、纯净,无需进行任何颜色上的调整和加工,堪称天下一绝,只是这种红釉瓷很难烧制,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一,完美的成品不多,难为外界所知。 而这两只红釉瓶,却是完美的成品,是柳家耗费了一年心血和不少钱财,好不容易才烧制出来的,全送进宫里给女儿了。 清嫣很是舍不得主子将这两只瓶子全拿去送人,抱怨:“娘娘至少要留一只给自己用吧,皇后娘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见得会稀罕这只瓶子。” 柳侧妃娘娘却说:“皇后娘娘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但我是她的儿媳妇,孝顺婆波,把最好的东西献给婆婆是应该的,你赶紧把瓶子给皇后娘娘送去,快去快回,莫要在皇后娘娘刻意说我的好话。” 清嫣道:“刚才这些话儿,奴婢也只在娘娘面前说,在其他娘娘面前,奴婢自会小心。” 然后,她就送这只罕见的瓶子给皇后娘娘。 没想到皇后娘娘一眼就喜欢这只瓶子,夸了她的主子好几句,并让她带几匹新出的江南光珠锦缎给她的主子。 这种光珠锦缎只要一遇到光,就会反射出莹莹的光泽,比普通的锦缎要亮上许多,显得极为奢华,她满心喜欢,恨不得马上用这缎子给主子缝一套新裙子。 正走着呢,路边有什么鲜艳的东西攫取了她的眼光。 她停下脚步,转头望去,旁边的花丛里有一只绣得非常漂亮的荷包,也不知道是谁掉的,她想一走了之,但走了几步还是折回来,将神盒往石头上一放,转身往花丛里走去。 感觉那只荷包只有有钱的主儿才用得起,说不定里面收有什么好东西呢,这四周又没人,她干嘛不捡? 捡起来,打开,她的眼睛就亮了:除了一些小女孩儿用的小杂物,里面居然有不少碎银,估计得有十几两,她发大了! 她利落地碎银揣进怀里,捡起几颗石头塞进荷包后,用力把荷包丢进不远处的湖里。 消灭了罪证,她捧起礼盒,心满意足地回去。 一回到蛾眉轩,她立刻向柳媚烟绘声绘色地说起皇后娘娘对红釉瓶的喜爱,而后献宝似的捧起礼盒:“娘娘,这些光珠锦缎是前两天刚送进宫的,据说是宫里特地为太子妃娘娘的大婚所订制,别的娘娘都没有份呢,皇后娘娘就赏给了您,您看皇后娘娘多疼你啊!” 前几天受到惊吓,好不容易才恢复精神的柳媚烟总算有了笑容,嗔道:“我这么孝顺婆婆,婆婆疼我也是应该的。” “是是是,娘娘是孝顺媳妇,将来必定富贵无限,不过可以看看礼物了不?” 柳媚烟笑道:“打开盒子吧。” 清嫣把长方形的礼盒捧到柳媚烟面前,笑吟吟地揭开盖子。 几双眼睛同时往里一瞧。 一颗圆鼓鼓、大如鸡蛋、沾着血丝的眼球,在凶猛地瞪着他们。 “啊――”几个人同时发出尖叫,当场吓得腿软。 礼盒掉到地面,那颗恐怖的眼球伴随着闪亮的锦缎,一齐掉落地面,华丽与恐怖形成强烈的对比,冲击着她们的眼睛和心脏! 同时掉在地上的,还有一张展开的字条。 字条上面清晰地写着:“好妹妹,我好想你,我们很快就会团聚了。” 几个侍女是被那颗眼球给吓的,但柳媚烟不仅被眼球吓到,更被那张字条给吓疯了。 那是洛红妆的字迹! 绝对不会错! 洛红妆阴魂不散,又来骚扰她了! 她惊恐地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床上,下意识地抓起床单包住身体,不断往里缩:“快、快把这些东西丢出去!快――” 清梅最为冷静,试图劝主子:“娘娘,这些锦缎丢不得……” 那是皇后娘娘送的,怎么可以丢掉? 聪仆慰主 但柳媚烟已经被吓得失去了冷静,一味地尖叫:“快丢出去!我要你们快丢出去――要不然我杀了你们!” 清梅不再说话,一边捡地上的东西,一边对另外几个侍女道:“你们别再叫了,再叫会丢娘娘的脸,你们想丢娘娘的脸么?” 清嫣等几个人终于闭嘴,死死地咬唇,抱成一团,不让自己叫出声和哭出声来。 清梅暗自摇头,拿着东西出去。 刚出房门不久,就有其他侧妃的侍女跑过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清梅拦住她们:“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一只蟑螂跑进房间,把娘娘吓到了,我已经踩死蟑螂,正要拿出去丢呢。” 几个宫女看到她手里抓着什么东西,以为真是蟑螂,当即皱眉,转身回去:“我们还以为柳侧妃娘娘见鬼了呢……” 清梅苦笑,主子那样子,跟见鬼没两样。 主子怕成这样,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对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定是个狠角色,主子真要小心了,她们这些当奴才的,更要小心,主子的前程就是她们的前程,主子根基不深,她们得替主子多留心和用心。 走了一会,她看看四周无人,便走到屋檐下的鸟笼边,将那颗眼珠子捣碎,跟鸟食拌在一起,而后放进鸟笼的食槽里,直到看着笼子里的金丝雀把鸟食全吃了,才走开,回自己的屋里。 那几匹锦缎,主子被吓得没了理智才说要丢掉,她这当奴才可不能也跟着失控,得把这锦缎好好地收藏起来。 至于字条,她也没丢,而是把这张字条跟上次那张字迹一模一样的字条放在一起,收好。 她不知道是谁在对主子做这么恐怖恶心的事情,但她相信,对方离主子一定不会太远,甚至跟主子还颇为熟悉,留着这些证据,总有一天能找出对方。 做完这一切后,她慢慢地走出房间,往主子的卧室走去。 一进皇宫深似海,直到死也走不出这里,当奴才的想要出头,就一定要帮助主子出头,她有这样的觉悟。 房间里,柳媚烟缩成一团,在床角瑟瑟发抖,上次的人头和字条,这次的眼球和字条,反复刺激着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洛红妆回来了,洛红妆来找她报仇了,洛红妆不会放过她的…… 几个侍女跟她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到,她只是不断地想:洛红妆来找她算账了,她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一盆冷水,从她头上倾泻而下,泼了她一身。 四月的天气,还是凉的,这盆水一浇下来,她就凉了,哆嗦了,回神了。 愤怒地抬头,清梅手里端着个脸盆,在静静地看着她。 她哆嗦着手,指着清梅,尖叫:“你个贱奴才!你反了不成?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清梅已经紧闭门窗,让清嫣之外的侍女全出去了,这会儿房间里只剩下一主二仆。 面对主子的怒气,她面无波澜:“娘娘,您是要当人上人的人,区区一颗眼球和一张字条,就让您崩溃了么?” 柳媚烟最恨别人小看她,当下尖叫:“你知道什么?那是鬼……” “鬼”这一字,让她惊觉她差点就暴露了秘密,赶紧停止这个话头,冷笑:“你不过是个奴才,你懂得什么?再敢乱说话,小心我拔掉你的舌头!” 清梅拿起干燥的毛巾,跪上床,一边恭敬地擦拭她脸上头上的水,一边柔声道:“奴婢是个奴才,什么都不懂,但您是娘娘,是太子侧妃,身份高贵,聪慧过人,前程似锦,所以您一定会找出暗中跟你作对的人,反将她的军,维护您作为太子侧妃的尊严和前程,对不对?” 她反复强调“太子侧妃”这个身体,成功地说到了柳媚烟的心尖处。 柳媚烟目光一凛,狂燥和恐惧之色立消,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失态了。 清梅道:“一定有人在妒忌您和故意恐吓您,您千万莫太良善,中了对方的圈套。” “有人妒忌您”和“您太良善”是在捧主子,让主子心情变好,“故意恐吓您”是在提醒主子,这一切都是人为的,绝对不是什么“鬼”在作祟。 果然,柳媚烟听了以后,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傲色,冷哼:“你是说有人妒忌我当上太子侧妃,想击溃我?” 清梅先稳住她:“不管是什么原因,对方都把娘娘当成了敌人,但又没有胆子和能力直接对付主子,就玩了这些阴招来吓娘娘。娘娘,只会吓人的人,大多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最多有些小聪明罢了,您只要好好想想,一定能抓出这种阴险小人。” 这番话成功地安抚了柳媚烟。 谁在借鬼吓人 柳媚烟凝眉,细细地思索她的话,而后抬头,一双精厉的美目看向清嫣,冷声道:“清嫣,盒子是你拿回来的,你说说盒子里的眼球是怎么回事?” 她是公认的才女和美女,她是三百秀女中排名第二的柳媚烟,她是仅有的四个太子侧妃之一的柳媚烟,没有人可以否认她的才智,才刚飞上枝头,怎么能轻易被那些小花招给吓到? 这两次失态,她只是第一次、第二次见到这种血淋淋的场景,不习惯所致,但以后不会了,她柳媚烟绝对不是那么轻易被击倒的弱女子。 折腾了这小半天后,清嫣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突然间被主子这么问,惊得跳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您、您怀疑我?” 柳媚烟已经恢复了她身为太子侧妃的尊严和傲气。 推开清梅给她擦脸的手,丢开身上的床单,她优雅地从床上下来,站在嫣梅的面前:“说,你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有人在半路上把那么恶心的东西放进盒子里,你详细说来,任何事情都不许漏过!” 锦缎是皇后娘娘赐的,皇后娘娘不会做这种事情,进了蛾眉轩后也很难有机会下手,最大的可能,就是半路上被人动了手脚。 清嫣脸上变幻不定。 她想到了半路去捡荷包这个意外,可是……看主子的脸色,她若是说出来,还不得被主子怪罪? 但主子已经猜到这份上了,她又不敢说谎。 柳媚烟看她畏手畏脚地不说话,眼睛一眯,厉声道:“说!不说就把你赶出蛾眉轩!” “娘娘恕罪!”清嫣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一路上捧着皇后娘娘的赏赐,都没放手,只是经过落花道时,去草丛里解了一下手,将盒子放在路边的石头上,真的就这一小会儿,可能东西就是那个时候被贼人放进去的……” “除此之外,还有谁接近过你,跟你说过话,或者有机会碰盒子?”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清嫣拼命摇头,“因为皇后娘娘夸了主子,奴婢很高兴,一心想快点跑回来,走的是小道,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也没有跟人说过话。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请娘娘明察。” 柳媚烟盯着她,不说话。 青梅不忍心看嫣梅这副惶恐的模样,开口:“娘娘……” 柳媚烟抬手示意她别开口,淡淡地对嫣梅道:“起来吧,对方有备而来,你防不住也正常,这次我不怪你,但你一定吸取教训,以后再小心些,切不可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清嫣如获大赦,千恩万谢地爬起来,心有余悸。 柳媚烟坐回梳妆台前,闭上眼睛,让她们给她梳妆,心里却在思索着这两次的惊吓:到底是谁在吓她?绝对不会是已经死去的洛红妆!对方一定熟悉她和洛红妆,甚至知道洛红妆的事,才能将洛红妆的笔迹模仿得这么逼真,而这宫里,知道洛红妆结局的人能有几个? 同时又视她为竞争对手的人,又有几个? 莫非……是“那个人”? 她猛然睁开眼睛,眼里闪过一抹震惊:会是“那个人”做的吗? 可是、可是她跟“那个人”是同盟,“那个人”怎么会突然转而对付她? 这时,一阵娇笑声从窗外传来,她抬眼望去,看到另外两名太子侧妃正在花园里散步,如花美兮,巧笑倩兮,她盯着她们,眼里闪过不屑之色:她们出身权贵又如何?论容貌,论才华,她们哪点比得上她? 四个太子侧妃,她毫无疑问是最美丽、最有才的一个,“那个人”心胸狭窄,妒忌心重,容下不自己,不是很正常吗? 凭“那个人”的能力和权势,借洛红妆之手来逼退自己,不是小菜一碟? 除此之外,还有谁知道她的秘密,又有能力做这些事情? 哼,先下手未必为强!她在心里冷笑,她本来就打算对付“那个人”,既然“那个人”已经出手,那她就不客气了。 “那个人”拿洛红妆来对付她,那她同样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有了盘算,她安心了,微笑了。 青梅看她终于露出惯常的笑脸,也安下心来:这样的柳太子侧妃,才有成为人上人的资本! 想死你了 “娘娘,那个叫梁红叶的贱奴在外头转来转去,说是想见您,怎么赶都赶不走,您看是不是干脆叫两个太监把她拖走算了?”清嫣问主子。 柳媚烟站起来:“既然她要见我,我就去见见她好了。” 她让梁红叶每天去莲花池边等她,梁红叶这蠢女人真的这么做了,每天不管刮风下雨都去,但太子尚未回宫,梁红叶能给她提供什么有用的情报? 至于现在嘛,太子快要回来了,她需要稳住梁红叶,就去见见她吧。 蛾眉轩对面的树荫下,洛红妆来来回回地转了好久,显得极为不安,焦躁。 看到柳媚烟出来,她也顾不得两人身份上的差距,莽莽撞撞地跑过去:“柳姐姐――柳姐姐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好久了――” 柳媚烟听到“柳姐姐”这个称呼,心里就不舒服:这个蠢女人还不懂得尊卑之别吗?她还当她们还是秀女? 但她还需要利用梁红叶,而且她跟一个蠢人计较什么呢? 她挤出笑容,走过去:“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呢?” 洛红妆顾不得行礼,红着眼道:“柳姐姐,我昨晚梦到洛姐姐了,洛姐姐病得好重,脸色白白的,就跟死人一样……她、她跟我说她住在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她好冷好怕好孤单,好想你,希望你能去看看她……” 啪! 她的脸色挨了一巴掌。 她捂住脸,吃惊地看着柳媚烟,为什么要打她? 柳媚烟阴沉着脸,扇了她一巴掌后,没有丝毫的歉意:“红叶,你怎么能咒洛姐姐?她现在在养病,病快好了,你再这么咒她,我一定饶不了你!” 洛红妆已经死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任何跟洛红妆有关的事情! 洛红妆眼里掉下泪来:“我、我没有咒洛姐姐,我真的梦到她了,我醒来以后,还收到了洛姐姐的来信,不信你看嘛……”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张,递给柳媚烟。 柳媚烟没好气地接过来,打开一看,脸色微微地变了。 任她之前如何笃定洛红妆的字迹是“那个人”伪造,此时看到同样的字迹,却还是心惊不已。 上面满满的都是洛红妆的字迹,足足有好几百字,内容跟梁红叶说的一样,“洛红妆”说她住在地狱一般的地方,又冷又黑又孤独,非常想念柳妹妹,还说她每天晚上都在照水亭里等待柳妹妹,可柳妹妹从来不出现,她一个人好寂寞,如果柳妹妹不来看她,她只能去找柳妹妹了…… 柳媚烟越看越心惊:照水亭是秀容院附近一个残破的小亭子,很少有人踏足那里,还在秀容院时,她经常和洛红妆去那里,倾诉一些女孩儿的心事,那个地方可以说是她们的秘密小天地…… “那个人”还能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而且,这上面的众多文字,没有任何破绽,有人能将别人的字迹模仿得字字完美? 洛红妆的字自成一派,真不是别人能全部模仿的,她很难相信这封信是别人伪造的。 她脸上阴晴不定,又问洛红妆:“你是怎么发现这封信的?” 洛红妆还是捂住被打的脸庞,一脸委屈:“我一醒来就看到桌面上的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柳姐姐,洛姐姐已经病了一个月,你能去见见洛姐姐么?她病得这么重,还跑来看你,我怕她会被骂……” 一个月?柳媚烟心里“咯噔”一下:她都忘了,再过两天,洛红妆就失踪一个月了,也就是死了满一月…… 难道,洛红妆真的托梦给梁红叶不成? 在她心乱如麻之际,耳边又传来“梁红叶”委屈的抱怨:“洛姐姐怎么老是说想见柳姐姐,就不说想见我呢?就算柳姐姐是亲表妹,也不能这么偏心,明明我把她当亲姐姐的……” 梆!柳媚烟的心脏差点停止心跳,盯向洛红妆:“洛姐姐真的说过只想见我?” 洛红妆使劲点头:“嗯,她口口声声说想死柳妹妹了……” 想死――这个词令柳媚烟的脸色变了。 她迅速收起那封信,挤出不像笑的笑脸:“红叶妹妹,这封信就留在我这里,我会抽空去看洛姐姐的,你别担心啊。” 洛红妆装傻:“柳姐姐,你一定要去哦,不去的话洛姐姐就来找你了!你去的时候记得带点礼物去哦,好吃的也行哪……” 柳媚烟不敢再听下去了,转身就走:“知道了,你也回去吧。” 她不敢断言世上有鬼,但也不敢断言世上没鬼,就算世上没鬼,一个人神秘冤死,无人知晓,连个灵堂都不摆,那也会变成孤魂野鬼,魂魄不散吧? 依她对“那个人”的了解,“那个人”不太可能给洛红妆一个好葬处,洛红妆才会又冷又暗。 她是不是应该……给她上柱香?烧点纸钱? 说起来,要洛红妆死的,并不是自己,就算她那天晚上没有骗洛红妆出去,洛红妆的下场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洛红妆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自己身上,不公平! 一榻不容二凤 深夜,万籁俱寂。 柳媚烟裹着一件暗色的披风,拎着一个竹篮子,带着清嫣和清梅,往秀容院附近的照水亭走去。 从蛾眉轩到照水亭,好长一段路呢,她真不想这么晚了还走夜路,特别是想到近期发生的连环凶杀案,以及血淋淋的人头和眼球,她就心里发毛,恨不得马上转身回去。 但是,她咽了咽口水,微微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清嫣和清梅,又看了看不远处在巡逻的侍卫,忍住心里的不安,狠心继续前行。 据梁红叶说,洛红妆一直在照水亭边徘徊,等着她,那她就遂了洛红妆的愿,去给她烧三柱香好了。 她就不信洛红妆能要了她的命。 死人若是能要命,“那个人”和皇后早不知被死人弄死过多少回了,她怕一个死人做什么? 想是这么想,她还是下意识地握了握怀里的符咒,这种符咒由得道高僧亲制,具有辟邪驱鬼的能力,如果洛红妆真的“显灵”,对她不利,她就好好地回敬她。 静静地走了半柱香时间,一个不起眼的小池塘出现在视线里。 小池塘的四周,长满了茂密的灌木丛,一座年旧失修的小亭子,被遮掩在灌木丛之后,只露出一角飞檐,若不是她以前经常来这里玩,这会儿根本就看不到这座亭子。 想到以前经常和洛红妆来这里谈心,她心里升起的不是怀念,而是厌烦。 没错,跟洛红妆这种永远都是顺风顺水、样样都强人一等的女人在一起,看她一脸纯净无暇,真的很讨厌。 好在,她是最后一次来这里。 离池塘约有十米距离时,她对清嫣和清梅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清嫣和清梅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来这里祭祀“故人”,但也没多问,只是点头:“娘娘放心,我们会在这里好好看着。” 柳媚烟缓缓地拨开草丛,踏上亭子。 今天晚上,月光还算明亮,她勉强能看清四周的情形,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但是,幽暗之中,会不会藏着“洛红妆”? 头皮一阵发麻,心脏跳得好厉害。 还是速战速决,早点离开比较好。 想到这里,她把身上的披风扯下来,露出一身白色的孝服,然后拿出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在地上。 一只香炉,三柱香,一小壶酒,一大叠冥币。 香炉里已经装了灰,她把三柱香插进香炉里,点燃,而后拿起酒壶,把酒散在香炉前,接着跪下来,对着香炉拜了三拜。 她真不愿向洛红妆下跪,但洛红妆已经死了,她跟个死人计较尊严做什么? 拜完后她蹲在地上,开始烧冥币。 画面古怪的冥币,被桔黄色的火焰舔得起翘,成灰,掉落,只是小小的火焰,却让她觉得很烫。 在等待冥币燃烬的当儿,她的目光四处游移,突然,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刺入她的眼底。 火焰的光芒,将那双绣花鞋照得如此清晰,粉红色的缎子面料,大小正好,鞋身的线条优美流畅,鞋面上绣着白梅横斜的图案 白梅横斜,洛红妆最喜欢的图案之一,而且那份巧夺天工的绣工……分明就是洛红妆的风格,她认错谁,也不会认错洛红妆的手艺。 她还能看清,鞋子是湿的,但不是被水浸过的湿,而是淋了雨的湿,鞋底满是泥土,还沾着杂草。 她这才又发现亭子里的地面上,满是脚印,不大不小、轮廓好看的脚印。 洛红妆来过这里? 一阵凉风吹来,她听到若有似无的哭声,她的身后,似乎还有隐隐的脚步声。 是洛红妆吗?似乎有一条毒蛇爬上她的脊背,令她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她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没事的,她告诉自己,不要自己吓自己,她身上有驱鬼的符,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侍女,如果真的有鬼出没,她们会看不到? 她是太子侧妃,是要当人上人的人,不要怕这怕那。 但她还是边烧冥币边低声道:“红妆,你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我也是没办法,谁让你非要嫁给太子呢?太子是太子妃的,谁都不可以跟她抢,你非要跟她抢,她怎么能放过你?而你,而我,又怎么能跟她斗?” “如果你也如我一般……平凡些,也许她还能容你,但谁让你样样都好,样样都不输给她呢?一山不容二虎,一榻也不容二凤啊,她容不得你,我也没办法。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恨,就恨她吧,我也只是一颗棋子,身不由己……” “我虽然被封为太子侧妃,但也不过是个摆设,人轻言微,没办法为你作法,将来我若是有能力,一定会为你办一场浩大的法事,你就放过我吧……” 忽然,什么东西贴着她的脚踝手臂窜过,又湿又滑又冰的,吓得她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一个小小的黑影,一闪而过,跳进池塘里,“咚”的一声。 原来是只青蛙,她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刚才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娘娘,您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两个侍女飞快地跑过来,慌慌张张地扶住她。 柳媚烟摇头:“没事,脚滑跌了一跤而已,你们赶紧扶我起来,现在就回去。” 这种鬼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呆了。 清嫣和清梅赶紧扶她起来。 清梅问:“这些东西呢,要不要收拾?” 柳媚烟看看在幽暗中闪着黄豆般大小微光的香,以及还没有烧完的纸钱,心烦意乱地道:“不用理会,赶紧走。” 反正她孝衣也披了,香也点了,钱也烧了,她能做的已经做了,洛红妆若是还不满意,非要讨一个公道,要找的债主也不仅她一人,她怕什么? 月光下,两个侍女扶着她,匆匆离开这里。 走了十几米,柳媚烟突然想到一件事:“去把我的披风拿来,我不能这样穿着回去。” 太子大婚在即,她穿着一身孝衣,若是被别人看见了,还不得说她去触太子和太子妃的霉头? 清嫣不敢动,清梅没有办法,只得跑回亭子去捡那件被夜色覆盖的暗色披风。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跑回来的时候,似乎隐隐看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转头四顾,一片死寂,哪里有什么人影? 她离开以后,洛红妆从亭子边的灌林丛后走出来,静静地站着,盯着远去的三个人影,目光寒洌。 她原先设想的最大可能,只是柳媚烟想让她消失,顺水推舟地被皇后利用,将她秘密骗离秀容院,但没想到……没想到柳媚烟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死定了! 想到那天晚上柳媚烟的言行举止如此自然,看不出丝毫的紧张和不安,笑得还那么真诚,她就恨:自己可是去死啊,她如何能笑得那么灿烂美丽? 柳媚烟可知道她这一去,遭遇到的到底是如何可怕和悲惨的事情? 如果柳媚烟真是被迫的,她或许还能手下留情,但是,现在已经万万不可能了! 我也只是一颗棋子?至时至刻,柳媚烟还能大言不惭,推卸责任,她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过去的洛红妆死了,过去的柳媚烟也死了,现在的洛红妆和柳媚烟,势不两立! 她不会杀掉柳媚烟,她只会夺走和毁灭柳媚烟想要的、已经得到的一切,让柳媚烟永远活在没有希望和光明的黑暗世界里! 还有太子妃! 她真没想到,除了皇后和太子,连太子妃都是幕后主谋之一! 原因仅仅是因为她太出众?她想嫁给太子?只是想想,一切都尚未开始,他们、她们就定了她的死罪? 哈哈哈哈哈,她无声地狞笑:那她就一个都不放过! 她现在好想杀人! 恶魔宫女 午后,阳光懒洋洋的投在大地上,主子们都在享受午后的小憩。 小喜子无所事事地在花园间闲逛,一双还算清秀的眼睛,透过花梢,滴溜溜地打量着路过的宫女。 虽然是个太监,但他却对美女有着不可遏制地向往和迷恋,偶尔,他会庆幸自己是个太监,从而能进入美云如云的后宫,可以安全地亲近各色美女。 突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唔唔嗯嗯,似痛苦又想欢愉,他一听就知道有人在干不知廉耻的丑事了,忍不住在心里骂道:真不要脸! 不过,他就喜欢偷看这种不要脸的事儿。 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大叫:“狗男女……” 他的脖子,突然被一根绳子套住,他只说了三个字,脖子就被勒得透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抓住那根绳子,想将绳子拉开,但是,绳子上端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往树上吊。 他一边挣扎,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脚离开地面。 哪里有什么偷情的狗男女! 脚下,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宫女。 宫女手里抓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往上延伸,架在小腿粗的树枝上,再掉下来,系在他的脖子上。 他中了圈套。 他拨开草丛,把脑袋伸出去,面前就有一根绳圈在等着他,他主动把自己的脑袋送进了绳套里。 那个宫女想干什么?她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是琅寰宫的太监,也是跟了皇后娘娘好几年的,宫里谁不认识他?她想被砍头吗? 他嘴巴大张着,双眼凸起,似乎是在怒视她,但其实,他是被绳子勒得喘不过气来。 他使劲地挣扎,双脚在空中乱蹬,腰杆也扭来扭去,像一只被吊起来的癞蛤蟆,模样十分滑稽。 宫女轻轻松松地抓着那根绳子,看着他痛苦地抽搐。 她什么都没说,任他徒劳地挣扎。 小喜子有种在劫难逃的预感,因为,这个宫女的表情,跟死人一样。 他经常处理尸体,很熟悉死人的表情。 这种人,是没有感情的,至少此时是没有感情的,他不太可能通过哀求之类的办法让她放过他。 于是,他采用了一个自以为很聪明的办法――装死。 他双腿一直,腰杆一软,双手一松,头一低,再不动弹。 他想他一定能坚持到这个宫女放他落地为止。 然而,他很快就晕过去了――真的晕过去了,“装死”这招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晕过去之前,他渴求着能醒来,但他醒来的时候,却加倍乞求着没有醒来就好了,因为,他落地后的处境,更不妙。 四肢痛得他想死,准确的说,他的双手手掌和双脚脚掌被什么钉住了,动弹不得,他身体的其他部位还能动,但每动一下,就令全身锥心地痛一次。 他的嘴被堵住了,身上……没有穿衣服,地上的杂草扎得他相当细致的肌肤很疼。 而那个吊他上树的宫女,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目光对上,他一脸怨毒,宫女却无动于衷,蹲下来,亮出手中的小刀,淡淡道:“你知道你会怎么死吗?” 这大概是天底下最恐怖的问题了!小喜子的呼吸几乎停顿了,她、她要杀了他? 宫女轻抚着他还很年轻的脖子,轻声细语地:“我会在你的脖子上割一圈伤口,然后在伤口上抹蜂蜜,留你在这里,慢慢地,很多很多的蚂蚁会爬上你的脖子,你的脖子会被蚂蚁咬断。你知道那种滋味吗?小小的蚂蚁,成千上万的蚂蚁,不断地咬,每咬一次,你就痛上一次,你要承受千千万万次,才会死去……” 小喜子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即使是手掌和脚掌上的剧痛,也不能阻止这份战栗。 她是谁?她为什么这么做? 突然,他想起了轰动全宫的近卫军惨死案,一脸震惊:莫非她就是恶名昭著的连环凶手? 以极其凶残的手法一口气杀掉三个近卫军的凶手,难道竟是眼前这个女人? 太意外了!太惊人了!太可怕了!这样一个脸上带着稚气的宫女,怎么能干得出那样惊人的血案来? 现在想那些已经没用了,现在,他很可能也会像那几个近卫军一样惨死…… 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死得痛快点? 求生的机会 宫女似乎看懂了他的想法,淡淡道:“如果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会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只要能死得痛快点,要他做什么都行,如果还能有机会活下去,他会全力争取,全宫都在寻找这个凶手,他若是能将凶手揪出来,就是立了大功一件了。 宫女将一只手伸到他的脑后,捧起他的后脑勺,温柔地道:“我要给你的脖子划一条项链,你不要乱动哦,刀子不长眼,若是不小心把你的气管割断,你就彻底失去逃生的机会了。” 她手中的小刀,划了下去。 她得很轻,很浅,并没有伤及要害,他怕自己就这样死了,硬着忍着这股剧痛和恐惧,撑着脑袋不动。 直到他的脖子被划出一圈伤痕,她才停止“雕刻”:“我现在就让你说话,你若敢呼救,我就一刀切下去。” 他忍着脖子上的剧痛,微微摇头,表示不敢。 就凭他现在的处境,恐怕他的呼救声还没停,她就已经要了他的命。 为了他的命,他要竭尽全力救得一线生机。 宫女把他嘴里的布条拿开,淡淡地道:“皇后私下关押和处刑的秘密地牢在哪里?” 他又硬生生地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她问的竟然是这样的问题! 皇后秘密关押和处置眼中钉、敌对者的地牢,是所有为皇后卖命者必须死守的秘密,否则,那是要诛九族的,他怎么可能说出来? 而这个女人为什么会知道皇后的秘密? 知道这个秘密地牢的人,要么是皇后的心腹,要么就是死人,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宫女看他不说话,拿起地上的瓶子,嗅了一下,微笑:“这是上等的蜜蜂,我这就给你抹上。” 他受不了了,哑着声道:“我不知道……” 宫女的手指已经醮起一抹蜂蜜,准备抹下去。 他赶紧又低低地道:“只有皇后娘娘的心腹才知道那间地牢的准确位置,我只知道有这么一间地牢,却不曾去过,说不出准确的位置……” 宫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又道:“一个月前的晚上,你和喜春曾经从一间院子里拖走一具女尸,埋在荒山里,你在埋那个女人之前,还污辱了她的尸体,夸她是你见过最美的尸体。我问你,那间院子在哪里?” 他震惊得连身上的伤痛都忘了。 看着她的目光,就像看到魔鬼一样,因为过度的力量差距,知觉都麻木了。 喜春是另一个当晚跟他收尸的太监。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她到底是人是鬼? 宫女笑了,笑得很美,却比鬼还可怕:“我最后一次问你,那间院子在哪里?” 她手指一摁,粘粘的蜂蜜,就落在他脖子处的伤口上。 他受到这份刺激,嘴巴就自动地出声:“冷宫与琅寰宫之间的中间地段,有一间小院,住着几个年老的嬷嬷。” “还有呢?” “没有了,我们只管收尸,尸体都是送到那里,再由我们去收。” 说完后,他又补上一句:“我没说谎。” 宫女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而后微笑:“我相信你的话,我给你一个逃生的机会。” 说罢,她将那块抹布再度塞进他嘴里,然后用镊子把他左掌心的钉子往上拔出一大截,淡淡道:“钉子已经松了,你只要把钉子拔出来,左手就能获得自由,就能拿掉嘴里的抹布,就能呼救。” 然后,她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好长一段路以后,身后传来异常凄惨的惨叫声:“救命――救命啊――” 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在朦胧的清晨里,如此不祥。 他叫得再大声,也活不下去。 那把刀子,从一开始就抹了蜂蜜,那处地方偏僻,那处的蚂蚁又带有微毒,等别人发现他时,他应该已经不行了,就算命大活了过来,这辈子也别想说话了,四肢又伤成那样,还能做成什么事? 吉公公一定知道秘密地牢在哪里,但她现在还不会动吉公公。 吉公公是皇后的亲信之一,她看得出来,他是会些拳脚功夫的,脑子也不错,现在动他很冒险。 在动到皇后的筋骨之前,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皇后派人暗中盯着“七把刀”,但她可又想到,“凶手”的目标并不仅她一人? 她不杀“七把刀”的时候,她还有很多人可以杀,不过,接下来,她暂时不会杀任何人了,因为,太子马上就要回来了。 太子驾到 小喜子凄厉的呼救声,响彻了大半个后宫。 这样的呼救声,怎么样也比前阵子发现死人头的尖叫声好吧? 然而,闻声跑来的宫人们看到小喜子的惨状后才发现,小喜子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比死人强。 又是“大”字型,一只手掌和两只脚掌都被钉子深深地钉进地里,脖子上爬了一圈厚厚的蚂蚁…… 而他的下半个身体……对于任何一个太监来说,光天化日之下将那里暴露在世人面前,无异于最大的污辱。 许多人撇过头去,不敢看。 小喜子此时已经喊不出声来了,却还在扭曲着身体,竭力地求生。 几个侍卫利落地拔掉他手掌心和脚掌心的钉子,然后又撕下衣裳,小心翼翼地去扫除他脖子上的蚂蚁。 拨了一层,又拨了一层,连续拨了几层以后,蚂蚁终于被扫得差不多了,伤口处的血肉终于露出来。 看到伤口的那一刻,还有胆看着的围观者集体抽气,伴着一片呕吐声。 小喜子还在喘息,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活不成了。 “救我……”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只知道救援赶到了,他想活下去。 但他的声音,只有他听明白了。 众人都用同情而怜悯的目光看他,他还是早点死了吧,这样没尊严、痛苦地残喘苟延,就是对他最大的残忍。 可是,只要还剩一口气,又有谁舍得闭上眼睛? 面对他的垂死挣扎,众人唯有沉默,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后送他回去。 这一方少有人至的草丛四周,就这样围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怪异的沉默。 忽然,一道清朗温润,却不失威严有力的声音传来:“这里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多人围在这里?” 这声音似乎拥有神奇的魔力,原本凝滞阴沉的气氛,因为这道声音的出现,瞬间就变了,变得舒缓和顺畅了许多。 人群纷纷转身,露出安心的表情,向来人鞠躬行礼:“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太子殿下?夜轻歌?她苦等四年的梦中恋人? 人群的角落,洛红妆狠狠地哆嗦了几下,缓缓抬头,缓缓看向前方鹤立鸡群般的年轻男子。 具倾世之貌与倾世之才,被整个大顺帝国女子所倾慕的太子夜轻歌? 只见过一次,便让她魂牵梦萦,誓与他相守一生的男子? 她以为她已是死人,不会再受情绪左右,然而此时,她的心里,还是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挪动,想努力看清他。 四年不见,他容貌未有太大改变,那张脸,那份风姿,似乎吸敛了日月云雨的精华,日的璀灿,月的光华,云的飘逸,雨的清润,是这般完美地汇聚一身,举手投足间是无可挑剔的高贵与优雅。 在他从人群中走过的时候,他的脚底似乎有淡淡的轻风淡云,他的身上似乎笼着淡淡的光芒,带着那么一股子从天而降的气息,令人敬慕,心生追随。 明明那张脸,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和梦里,但洛红妆越看,却觉得陌生。 这份陌生感,让她心里初见他的波涛骇浪迅速平息,变得一如大漠里的孤烟直。 他的容貌几乎未变,但是,他却不是她记忆中的感觉了。 记忆中的他,十八岁的少年郎,墨发玉肌,唇红齿白,生就一双绝无仅有的桃花眼,只要微微眨一眨眼,就似乎有无数朵桃花夹带着电流,从他眼里飘出来,落到你的身上,令你为桃花痴迷,因电流心跳。 他形状优美,粉润轻薄的双唇一角,总是微微地上翘,几分轻浮,几分纯真,几分不羁,声音也总是带着几分懒散而暧昧的味道,他的气息,也隐隐带着一种孩子般的香气。 他总说一些暧昧的话,做一些暧昧的举动,却不曾说过半句下流之语,更无半点猥琐之态,半认真半玩笑,逗得她满脸通红,满头包包,嘴上想骂他,心里却又欢喜得很。 那时,她觉得他是个爱逗弄人的大孩子,但面对叛军和危机,他却又目光犀利,雷厉风行,处处流露出一股超越年龄的冷静和敏锐,让她觉得他是那么的强大可靠。 那样的一个少年,那样的一种邂逅,她如何不一眼千年,情根深种? 四年过去,他仍然好看得日月生辉,只是,沉稳和成熟了许多,眼不再泛桃花,唇不再带坏笑,声音不再透着懒洋,举止也再无那份轻佻与不羁。 世人总说,眼带桃花的男子不是良人,那现在的他,应该是比四年前变得好了,可是,她却更怀念四年前的他,彼时的温柔和认真,在此时的他身上,已经荡然无存。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给了她全部的梦想与希望,却又一手摧毁了她全部的男子。 夜轻歌的出现,宛如救世主,将现场从秋天变成了春天。 一名老太监上前禀告:“禀太子殿子,琅寰宫的小太监小喜子被人所害,状极残忍,我等不敢轻易动他的尸体,只能等慎刑司的人来验尸。” 叶轻歌微微颌首,上前,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他走到小喜子身边两米处,静静地看着小喜子半晌,轻叹一声,解下外衣,覆在小喜子的身上,而后转身对众人道:“此事交给慎刑司处置即可,除了发现尸体者和知情者,其他人都统统回去罢。死者为大,你们回去后莫要随便谈论小喜子的事情,留些颜面给他。” 众上都露出钦佩之后,应喏一声,纷纷离开。 洛红妆也混在那些人中离开。 她听到众人的议论,无一不是在夸赞叶轻歌。 “太子殿下果然仁厚,连认识小喜子的人都在旁边看着,只有太子殿下脱衣覆体……” “是啊,太子殿下英明,他回来以后,那个红钿凶手一定跑不了……” “你觉不觉得太子殿下离宫一阵子后,似乎更好看了?” “我早就这么觉得了,要取太子妃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 仁厚?她听着这些议论,在心里冷笑:这些人眼睛都是瞎的吗?小喜子明明还有一口气,叶轻歌离小喜子这么近,会看不出来? 明明还没死,却开口闭口都是“尸体”,这些人,哪点与“仁厚”“英明”沾得上边?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就看叶轻歌和影如梦的新婚之夜爽不爽得起来! 完美男子 “奴婢恭迎太子殿下回宫,恭喜太子殿子大婚在即――” “奴才迎候殿下回宫,愿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 一路上,几乎所有见到叶轻歌的宫女和太监,也不管是哪宫哪殿哪家的,无一不面露喜色,争着向他行礼,就像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和仰慕已久的偶像一般。 叶轻歌对所有向他行礼的宫人都微笑以对:“多谢,免礼罢。” 贵为太子,他表现得如此亲切,完全没有皇族的架子,不论他是否真心,但这份态度,跟其他贵族子弟真不一样。 那些被他微笑以对的宫人,不论男女老少,无不面红耳赤,一脸幸福的样子。 洛红妆敢打赌,这些人中至少有一半是故意跑来“偶遇”太子的,跟他说上一句话,就跟捡了宝似的。 叶轻歌具有颠倒众生的魅力,侧妃却只有四个,平素也没有什么风流韵事传出,还真是令她意外。 路过蛾眉轩时,只听见“喵呜――”几声,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从大门跑出来,往路中央跑去。 “淘淘――淘淘别乱跑――”伴随着婉转而动听的声音,一个身姿窈窕的白衣女子也从大门里跑出来,急急地追在那只小猫的身后。 她跑得太急,没注意看路,“一不小心”就撞到了正好路过的叶轻歌。 柳媚烟!隐在树影深处的洛红妆看着这幕好戏,微微一笑:这么老套的招数,她还真好意思用! 不过,越老的招数,往往越简单有效,才会流行和流传。 为了这场演出,柳媚烟显然作了精心到近乎自然的准备,略施粉黛,一袭白衣,长发飘飘,几乎不著任何首饰,泛着天然去雕饰的秀雅之美,跟宫里那里绞尽了脑汁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女子相比,她这样的装扮,反而独树一帜,清新宜人。 容貌秀雅,气质清淡,这是柳媚烟与生俱来的特质,但是,也是她的缺陷,因为,无论她怎么浓妆艳抹,人总是淡雅的,与娇艳、美艳、华丽、闪耀等不相干,与她相比,洛红妆则是浓妆淡抹总相宜,不施粉黛如清水芙蓉,浓妆艳抹则艳冠艳芒,披金带银更耀眼夺目,仅此一点,柳媚烟便输了。 一声低呼,柳媚烟往地上栽去。 一双如白玉所雕的男子的手,及时扶住了她,叶轻歌温和地道:“姑娘小心。” “谢谢,”柳媚烟客气地道谢后,抬起头来,一看到他的脸庞,就惊得赶紧跪下,“臣、臣妾柳媚烟拜见太、太子殿下!臣妾一时大意,撞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她看起来很紧张,头都不敢抬,说话还有点结巴。 “臣妾?”叶轻歌眉头微蹙的样子也那么好看,“请问你是?” “臣妾柳媚烟是今春入宫的秀女,承蒙皇后娘娘垂爱,一个月前册封太子侧妃,入住蛾眉轩……” “哦,”叶轻歌恍悟,赶紧扶她,“原来是柳侧妃,快快请起,我出宫一段时日,未能与你见面,委屈你了。” 柳媚烟婉声道:“能侍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是臣妾一生的荣幸,何来委屈?只怕臣妾貌庸才浅,不入殿下的眼,令殿下蒙羞……” “貌庸才浅?”叶轻歌不带半点淫邪地打量她,面露赞赏之色,“连母后都赞不绝口的柳侧妃,怎么会令我蒙羞呢?以你的才貌,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女子,你切莫小看了自己。” “是。”柳媚烟一脸温驯,浅笑倩笑,“臣妾听殿下的。” 叶轻歌笑道:“百花开得正好,媚烟若是有空,不妨陪我逛逛御花园如何?” 柳媚烟微微一鞠:“此乃臣妾的荣幸。” 说罢,两人便肩并着肩,一齐步入御花园,从天文地理到茶米油盐,两人无话不谈,谈笑风生,衬着御花园的百花齐放,真是极其养眼的一对儿。 洛红妆看得出来,柳媚烟是栽进去了――栽进了叶轻歌近乎完美的魅力里,绯红羞涩的双颊,秋波潋滟、不敢直视太子的眼神,略为紧张的举止,都在流露着她的少女情思。 而叶轻歌,是谦谦君子,看着她的目光是欣赏的,却没有心动之色。 连洛红妆都可以轻易丢弃的男人,柳媚烟能吸引得了他? 洛红妆在心里嘲弄柳媚烟。 听说准太子妃影如梦倾国绝色,才气纵横,被誉为第二个影如霜,柳媚烟能争得过影如梦? 还是说,柳媚烟真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在花园里逛了半圈后,叶轻歌去见皇后娘娘了,柳媚烟心满意足地返回蛾眉轩。 一路上,她低着头,快步而行,极力掩饰着火烧一般的双颊和如雷击鼓一般的心跳。 怎么办?她现在好兴奋,好激动,好幸福,整个人几乎要被这种巨大而强烈的情绪给吞噬了,脑子晕乎乎的,除了太子殿下,什么都没有,连自己是谁都快记不得了。 没想到、没想到太子殿下比洛红妆所说的还好上一百倍! 这天底下,一定没有比太子殿下更完美的男子了,她真庆幸,庆幸自己去参选了今年的秀女。 原本,她只是怒洛红妆总是一脸幸福地在她面前说要与太子相伴一生,拼着一口气,她决意参加选秀,非将太子抢过来,让洛红妆梦碎深宫,但现在,她第一次感谢洛红妆曾经那样赞美太子,才让她今日得以成为太子的女人。 太子殿下,叶轻歌…… 叶轻歌……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她就觉得胸口隐隐人作疼,那是因为极度惊喜和幸福带来的冲击,几乎令身体承受不住。 蛾眉轩近在咫尺时,她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掩着通红的脸颊,飞快跑进来,一心只想着、只想着躲起来,独自回味刚才那份甜蜜――她初次品尝的、美妙绝伦的滋味,不让任何人知道。 洛红妆看着她的举止,笑了。 叶轻歌绝非良人,柳媚烟爱上了他,就是自取灭亡,她几乎什么都不必做,就可以欣赏她走向死路。 月夜琴声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叶轻歌在琅寰宫与母亲用过晚膳,披着淡淡的月光,往紫辰宫走去。 月光撒在他的身上,本就如月如云的男子,更显清华俊逸。 临近紫辰宫,一条人影突然斜刺里冲出来,厉声喝道:“叶轻歌,纳命来――” 叶轻歌的侍从立刻拔刀,准备杀上去,叶轻歌却气定神闲,笑道:“皇兄,你还是那么喜欢吓我,可我已经长大了,不怕吓了。” 侍从听他这么一说,赶紧收刀:“小人见过王爷。” 夜英弦摆摆手,没有跟他们计较,只拍了拍叶轻歌的肩膀:“你这小子,越是长大越不可爱,想想你小时候的模样,我真是怀念得紧,淘气捣蛋,到处闯祸,也爱陪哥哥我玩儿,现在却成为了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儿,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叶轻歌笑道:“母后说我这是长大了,懂事了,知礼了,可不是什么老气横秋。你也不过大我四岁罢了,做什么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夜英弦感慨:“我这不是怀念你未当太子之前的样子么?日子过得委实太快,哥哥我尚未娶妻,你马上就要大婚了,真的长大了,哥哥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带你去玩儿了。” 叶轻歌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放弃太子之位,我又怎么会失去来去如风的自由?我若不是当上太子,又怎会被逼着去学为帝之道,静心忍性,改了性子,变成现在这么一副不好玩的样子?” “行行行,是哥哥害了你,哥哥向你道歉,今晚陪你不醉不眠……”夜英弦搂着他的肩膀,往紫辰宫行去。 “明明就是你想喝酒,却非要说陪我……”夜轻歌嘀咕。 “知我者轻歌也!你大婚以后,恐怕更没空与我对酒当歌了,趁着还有机会,多喝些……” “皇兄你年纪不小了,也赶紧给我找一位皇嫂罢。” “我不正在找吗……” 兄弟俩从小感情就极好,全然没有皇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跟普通人家的兄弟一般,打打闹闹着长大,直至夜英弦推掉太子之位、夜轻歌成为太子之后,两人之间的来往才变少了。 进了紫辰宫,夜英弦就感慨:“你变了不少,这紫辰宫,也变了不少,华丽之至,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叶轻歌笑道:“我变得不好玩了,紫辰宫变得华丽了,但我对皇兄的感情并没有变,你不必这么感叹。” 夜英弦笑道:“我真怕你娶了媳妇忘了哥。” 叶轻歌显得极为自信:“我就算有了孩儿,也不会忘了皇兄的。” “哥哥我小时候真没白疼你……”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入后庭,准备去以前常去的池中亭对月当酒。 忽然,一阵清幽的琴声,若有似无地传来,听在耳里,飘在月色中,十分的享受。 叶轻歌微笑:“皇兄,你可听出这是什么曲子?” 夜英弦侧耳聆听一会后,很肯定地道:“月下流泉。” 叶轻歌点头:“皇兄洒意江湖多年,但这品诗赏乐的功力,并没有退步。” 夜英弦笑道:“大婚在即,你竟敢在紫辰宫里私养乐女,被如梦知道了,如梦还不知会对你下何毒手。” “皇兄,我没有在紫辰宫里养乐女,如梦心疼我,也不会对我下毒手的,你莫要瞎说。” “如果不是高明的乐女,怎么弹得出如此美妙的意境?” “紫辰宫近期大修,我今天才刚回宫,不知紫辰宫竟有如此高明的琴者……” 说话之间,琴声已经近在咫尺。 两人绕过海棠花丛,水池边,一个女子背对着他们,正在专心弹奏古筝,并不知道有人靠近。 两个都是识乐的人,深感琴声美妙,便都驻足,阖眼聆听这美妙的琴声。 直到一曲终了。 夜英弦这才抚掌,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不知何人竟有这样的琴艺,可否让我等认识认识。” 那女子还沉浸在余音之中,一副陶醉的样儿,猛然听到男子的声音,就像被吓到的小老鼠一样,哆嗦了两下,转过身来,一看到他们就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奴才有罪,奴才罪该万死,请太子殿下和王爷放过奴才一条贱命……” 夜英弦和夜轻歌互视一眼,都透出几分无奈的神色来:他们是冷血无情的主子么?这女孩儿怎么怕他们怕成这样? 再说了,既然罪该万“死”,又怎么“放过”? 这女孩儿啊…… 夜英弦摇摇头,大步上前,和声问道:“你是何人?何故在此弹琴?” 女孩儿还是跪在地上,额头都贴到地面了:“禀王爷,奴才梁红叶,是紫辰宫新来的八品宫女,因为思念姐姐,一时忍不住,又见后院无人,就偷偷地弹了起来,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这样也叫“偷偷”地弹?夜英弦忍俊不禁,心里带着一丝期待道:“你莫要害怕,我和太子不会降罪于你,你起身吧,抬起头来,地上又没有金子,你老是盯着地上做什么?” 能弹得这么一手好琴声的女子,一定也是容貌不俗罢? 毒打 “梁红叶”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惶惶然地抬起头,他见到了她的脸庞,心里,隐隐有一缕失望。 模样清秀可爱,勉强算得上美人,但跟后宫形形色色的绝色佳人相比,就逊色了许多,再看她显得如此不安,就知道不是大家庭出身的女子,应该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洛红妆虽然抬起了头,却还是不敢直视他,结结巴巴地看:“奴、奴才不敢看王爷和太子殿下……” 这女孩儿倒是老实,夜英弦笑了笑:“你说你思念姐姐,但我看这曲子并非思念故人的曲子哪。” 洛红妆有些尴尬地道:“不瞒王爷,这首曲子是洛姐姐教我的,我就只会这一首曲子,其它的曲子都不会……” 洛姐姐?夜英弦心里就是一动:“你的洛姐姐又是何人?” “洛红妆姐姐,秀女排名第一的,她弹的琴比奴才强一万倍呢……” 夜英弦想起来了,这个梁红叶,不就是前几日他来问过话的洛红妆的秀女姐妹吗? 天色太暗,他的心思又都放在了琴声之上,一时间忘了这个见过面的小女孩儿,想到洛红妆下落不明,他的心里就是一痛,脸上收了笑意,眼里闪过黯然之色,摆了摆手:“很晚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洛红妆如获大赦,又冲他和叶轻歌鞠一躬:“奴才谢王爷和太子殿下恕罪之恩,奴才就这告退了。” 然后她转身抱起古筝,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低着对,从他们的身边跑过去,一下子就跑得没了影儿。 夜英弦收起伤感,回头对夜轻歌笑道:“小九,我还想着让这女孩儿弹琴助兴呢,没想到她就只会这一曲,可惜了。” 洛红妆教的?这曲子若是由她来弹,又该是何等的天籁,不知他此生可还有机会? 叶轻歌也有点遗憾:“如若她真的精通音律,当个八品宫女就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着人尽其才哪。” 爱屋及乌,夜英弦拍拍他的肩膀:“我看这女孩儿颇有悟性,将来她若是小有所成,你就给她一个好去处罢。” 叶轻歌点头:“这是自然的。” 在他们身后,洛红妆快步往自个儿的房间走去,眉间,聚拢着冷意。 叶轻歌,果然不是她所认识的叶轻歌了,她弹的这首“月下流泉”,就是四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所弹的曲子,那时,他全身是伤,却听得一脸陶醉,完全没有半点病人的样子,听完后还不断夸她弹得好,让她下次见面时再弹这首曲子给他听。 刚才,她弹给他听了,还提到了“洛红妆”的名字,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不认得“洛红妆”这个人一般。 洛红妆死了,柳媚烟死了,叶轻歌似的,现在还活着的,都是彻底变了性子的、着了疯魔的人。 既然已无情,既然已变疯魔,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她冷笑着推开屋子,点起蜡烛,放下古筝,准备收拾一下就出去干活。 突然,大门被踢开了,林姑姑带着几个宫女从外头闯进来,劈头就骂:“你这贱奴,晚上不好好干活,却跑去后院弹琴究竟想干什么?就凭你这寒酸样和蠢样,还想勾搭太子殿下不成?也不想想你有几条命,竟敢作这样的千秋大梦……” 洛红妆满脸惊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这样子想……” “还敢狡辩!你们几个给我打,狠狠地打!”林姑姑大力把门关上,指挥宫女们下手。 几个宫女扑上来,二话不说,对着洛红妆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阵毒打。 虽说是女子,但她们的凶狠程度可不比男人差,不管洛红妆怎么哀叫求饶,她们都无动于衷。 很快,洛红妆就被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 林姑姑站在一边,得意地看着她的惨样,像她这样的老女人,也只能从欺凌比她低层的奴才里得到满足感了。 足足打了一刻钟,打得洛红妆的脸肿得像猪头,鼻血流了一身后,林姑姑才让那些宫女住手,随后上来补踢了洛红妆一脚,才恶狠狠地道:“甭说这紫辰宫,就是整个皇宫,谁敢勾搭太子殿下,谁就得死!下次你再敢胆大妄为,我就要你的命!” 然后,她就一脸得意地,大摇大摆地出去。 房间里冷静下来,只有一豆昏黄的烛光,陪着浑身青紫的洛红妆。 洛红妆不怕打,但未必挨得起这样的毒打。 她觉得很疼,全身都在疼,鼻血流了一滩,眼睛也看不清楚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就要被打死了。 她相信她不会暴露自己的“凶手”身份,但仅凭“梁红叶”的身份,她就随时有可能让人给杀了。 在这皇宫,一个低层宫女的命值几个钱? 她不能死,至少在报完仇之前,她绝对不能死。 良久,她才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拿过镜子,看到一张脸都被打得变形了。 她看着这张脸,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具身体很柔弱,需要保护! 有了靠山,性命有了保障,她才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她的复仇。 在这深宫里,她一介无依无靠的低层宫女,去哪里找一个靠山? 眼前,不就有一个吗?她缓缓一笑,五官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逍遥王,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盛宴上的人头 传说中的太子大婚,如期而至。 这一天的紫辰宫,金壁辉煌,华丽夺目,处处透着新婚的喜气和皇家的贵气。 每一个进过紫辰宫的人,无不惊叹于“婚房”的美轮美奂,对太子夫妇的富贵唯顶礼膜拜――除了洛红妆。 想到叶轻歌曾经对她说过的“骑白马,载百里红妆,迎你入红帐”,她就觉得眼前这一切廉价极了。 她是低层宫女,没有迎接宾客的资格,只能呆在厨房里劈柴烧水。 婚宴所需菜色点心主要由御膳房准备,但宾客太多,紫辰宫也需要开私厨,厨房里忙翻了天。 她一边烧火,一边淡漠地听别人唾沫横飞、无比钦羡地谈起太子大婚的浩大排场。 早上,太阳刚出来,叶轻歌就骑着火红色的高头大马,一身金丝绣龙的红袍,带着浩浩荡荡地迎亲队伍,从皇宫正门出发,往影府行去,沿路均有御林军开道,声势不亚于一支军队出战。 从影府接了新娘之后,太子仍旧骑着红马,太子妃娘娘坐在十二人抬的新婚花轿里,后面跟着望不到头的丰厚嫁妆,绕城一周,供子民祝福和分享国之喜事。 据说,整个京城能走能动的,都跑出来,夹道围观去了。 娶亲队伍一路上吹着喜乐,燃着鞭炮,抛着喜糖,所到之处无不万人空屋,人头攒动,欢呼齐天,那是过年都不曾有的热闹和喜庆。 据说,仅仅是抛洒的喜糖,就装满了整整十辆马车,喜糖中,还挟有不少包裹“金子”的超级喜糖,仅此一点,就令全城百姓为之疯狂。 整支迎亲队伍,从头到尾,足足有几里长,什么叫极尽繁华,什么叫至尊富贵,这一天里,全天下都知道了。 绕城一周,就算有御林军开道,畅通无阻,也要一天时间,待太子夫妇回到皇宫里,天色也暗了。 洛红妆看向外头,天终于要黑了,好戏就开场了。 她早已准备的礼物,等着上场呢。 紫辰宫前庭,华灯挂满屋檐和枝头,将大半个紫辰宫照得亮如白昼,叶轻歌领着他的新娘,在万众瞩目和祝福声中,踏进大门。 正殿里,皇后娘娘和大顺永宗等候已久,两人拜过天地,再拜过父母,最后夫妻对拜,宫女们送新婚进新房,留下新郎在前厅招呼宾客。 早在新郎新娘回到皇宫的时候,皇宫议政大殿前的广场上,数百桌流水宴席早已铺开,数千名身居高位的文武官员和受邀的各国使节、各地权贵更是落座已久,待新郎新婚经过广场时,纷纷起身行礼,齐声恭贺路过的新郎新娘,待新郎新娘一过,便在广场畅怀宴饮。 即使是新皇登基,都没有这般的热闹喜庆。 据说,叶轻歌曾经向影如梦发誓,定要给她这天底下最隆重、最华丽、最令人艳羡的婚礼,看来,他做到了。 除了广场上的流水宴,紫辰宫内外也摆满了酒席,用于招待后宫嫔妃、皇亲国戚及私交好友,正殿中央最大的一桌,也就是主桌,是皇上、皇后、太子和皇族元老所坐,叶轻歌在这一桌坐了片刻,给父母和宗亲长辈敬过酒后,在几个兄弟和好友的族拥下,一一给每桌敬酒,和民间喜宴一样,大多数敬酒都由兄弟好友们代喝,他自己其实并没有喝多少。 如此一巡后,叶轻歌以不胜酒力为由,请诸位宾客慢慢用宴,自己要回房休息去了。 众人都知他对新娘倾心已久,等不及要入洞房了,都露出暧昧明了的笑,起哄。 叶轻歌倒是坦然,毫不掩饰喜悦之情,得意地拱了拱手,在兄弟和好友们的簇拥下,回新房去了。 在新房门前,兄弟和好友们还想去闹洞房,被他毫不客气地赶走,他是太子,众人也不敢闹得太过分了,说了一些荤话后就回前厅吃喝去了。 叶轻歌理了理头冠,整了整红袍,推开房门,在心里默念:如梦,我来了! 在前厅,太子一离开,皇后娘娘就以皇上身体不适为由,就扶着精神萎靡的皇上离开了,皇上、皇后、太子三人不在,众人也没有了顾忌,放开心怀,吃喝谈笑,一派喜庆。 酒皆是宫里珍藏多年的好酒,满桌都是精心烹饪过的山珍海味,连每一样点心都由全国各地的名师所制,随便挑一样出来,普通人可能听都没听过,这样的盛宴,除了太子的婚礼,此生可还能遇到? 宴席过了一半,还不断有佳肴端上,就为了品尝连他们都说不出来的美味,宾客们就不愿中途退席。 众人微醉之际,两名宫女端着一个巨大的蒸锅上来,侍候主桌的太监高声叫道:“南海深水龙虾――今晨刚送达皇宫,长四尺,重60斤,下锅前还是活的,肉质细腻鲜嫩,无需任何佐料,就是人间美味。” 厅中十几桌宾客一片骚动,目光齐齐望过来,都想亲眼见见这传说中的“龙虾之王”。 享受过无数美味佳肴的主桌宗亲们,也放下手中的美酒,盯着这蒸锅。 两名宫女小心翼翼地将蒸锅放在主桌中央,退到一边,换了报菜太监上前,伸出一只手,缓缓地揭开盖子。 几百号皇亲国戚目不转睛地盯着锅子。 盖子揭开,摆在白玉瓷盘上的东西,昭然入目。 “啊――”人群顿时发出恐惧、凄厉的尖叫声,就像见鬼一样,整个大厅瞬间大乱。 宾客们醉意全消,不断尖叫着,掩住鼻子,疯狂地夺路而“逃”。 打翻了杯盘,踢歪了桌椅,撞倒了别人,这些站在世间顶端的皇亲国戚们失了平日的威严与优雅,乱成一团,其中还有女子们恐惧的哭声。 任谁见到锅子里的东西,都会疯掉的――锅子里,盛的是一颗人头! 还是一颗已经腐烂,散发着恶臭,爬满了蛆虫的人头…… 太子救场 几乎没有人敢再看那颗恐怖的人头第二眼,只想远离这恐怖的景象。 揭开盖子的太监看到这一幕后,当场翻白眼,口吐白沫,晕倒。 主桌的宗亲元老中,有几个当场吓得心疾复发,捂住胸口瘫软在地,想跑跑不动,有人当即呕吐得一泻千里,顾不上离开,有人能走得动,却被乱成一团的人群挡住去路,想走也走不远。 侍卫们冲过来,想维持秩序,但大厅弥漫的恶臭令他们呼吸困难,混乱的人群又阻挡了他们的去路,他们哪里敢喝斥这些身份高贵的主子们?动粗更是不敢想的,只得强忍恶臭,高呼主子们冷静,安全为上,切勿惊慌。 大厅外,听到尖叫声的宾客们都想进来看个究竟,大厅里的宾客则想跑出去,加上闻声纷纷赶来的宫人和侍卫,紫辰宫更显拥挤混乱,人群想离开就更不容易了。 一片片的尖叫声,传进新房里。 新房里,夜轻歌已经走到新娘的面前,手中拿着喜秤,准备挑下新娘的红盖头。 他盼这一天盼了这么久,既想马上洞房,又不想这珍贵的一刻太快过去,所以,他就站在新娘的面前,呆呆地看着新娘许久。 新娘子端坐在床沿,一身鲜艳的红嫁衣,头覆红巾,不知盖头下的容颜,会是何等的绝色? 即使不露容颜,仅仅是那双叠放在红色绣裙上的玉手,就已经令人心旌动摇,难以自持了。 多么美丽的手啊,如白玉所雕,晶莹剔透,如春水所化,柔若无骨,如枝头新芽,鲜嫩娇脆,似乎轻轻一握就坏了,轻轻一吹就化了。 红白相映,耀眼夺目,他看得都痴了。 “你还愣着做什么?” 直到红盖头下传出低低的、娇嗔的、羞涩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稳了稳心神,拿起喜秤,准备去掀红盖头。 就在这时候,前厅传来的尖叫声,打破了新房的宁静。 叶轻歌一点也不关心外头出了什么事,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只想拥有他的新娘。 但是,尖叫声太凄厉,太吵人,而且连接不断,就跟死了很多人似的,没完没了,一波高过一波,在这种情形之中,他要怎么享受他的洞房花烛夜? 他盼了这么多年的洞房花烛夜,怎么能被别人这样毁了? 他变成了最完美的男人,得到了最完美的新娘,举办了最华丽的婚礼,也应该有一个完美的洞房!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一声,柔声道:“如梦,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你等我片刻,我很快就会回来。” 头盖下传出一声轻轻的“嗯”声。 他放下喜秤,走出房门,对外面的宫女道:“好好看着太子妃,我去去就来。” 而后大步往前厅走去。 他到达前厅正殿的时候,正殿已经平静了许多,毕竟离事发已经过了大半刻钟,那些原本惊慌失措的宾客们终究是见过大世面的,在疯狂的尖叫和试图“逃离”之后,他们的情绪得到了发泄,慢慢冷静下来,纷纷退到殿下,捂着鼻子,想看接下来的好戏。 不用想,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阴谋了,有人冲着太子或太子妃去呢,才策划了这样一场惊天的恐怖事件。 每个人都笑着对太子和太子妃说“恭喜”,但,又有几个人是真心的? 太子大婚出这么大事件,可比什么“龙虾之王”“天下第一婚礼”之类的精彩和稀罕多了,他们、她们不趁机多看几眼,岂不是可惜了? 众人都躲到了正殿门外,看不清那颗人头了,就是正殿里的恶臭很难受,不过,为了看戏,也只得忍了。 一大批侍卫集中在正殿里,看着那颗人头,刚想着要怎么处置,叶轻歌就走进来,拿方手帕掩住鼻子:“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们一看他,就像见到救星一样,脸上的线条松了,眼睛也亮了,纷纷行礼:“殿下,有人将奉上主桌的龙虾换成了这个……这个……人头……” 侍卫说得异常艰难。 在大内当差,恐怖的死人自然也见过不少,但在太子大婚上见到这种东西,还是很……很难接受。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一定非常疯狂,而且还非常聪明,他们经历过多少凶险,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疯狂和嚣张的作案人。 叶轻歌的目光,落在锅子里、白色瓷盘上的人头上,心里升起一股怒火:就这么个破东西,就令他的婚典蒙羞?而这些所谓的皇亲国戚,又是吃什么长大的,被颗死人头吓成那样? 谁来告诉他,一颗死人头到底有什么威胁和可怕的? 怎么想,都是活人更可怕吧?一群白吃俸禄的废物! 这股怒气,只持续了几个眨眼的功夫,而且不显山不露水。 他上前几步,优雅地捡起地上的锅盖,优雅地盖住那个锅子,把手帕一丢,对侍卫们道:“你们把这锅子端下去,慢慢调查去吧,这里就让太监和宫女们收拾,别扰了诸位宾客的雅兴。” 接着转身,对战战兢兢过来听训的奴才们道:“你们别愣着,快把这里收拾干净,把饭菜端上来。” 而后,他对着在门外往里看的众人拱了拱手,微笑:“各位,不好意思,出了这样的事情,扫了各位的兴,我向各位道歉了。待殿里收拾好后,请各位继续,喝个尽兴,有什么就吩咐奴才们去办,我就先回洞房了。” 满地狼藉,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气派华丽了,他却一派云淡风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出正殿,往后院的新房走去。 整个正殿一片安静。 侍卫们,太监宫女们,各路嘉宾们,愣愣地看着现场:就这样?就这样收场? 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太子没有发怒,没有斥喝,没有扫兴,跟个没事人似的,仿佛那颗腐败的人头只是一只不小心掉进汤里的苍蝇,换上一锅汤,继续喝就是了? 太子殿下……果然非同凡响,这份从容淡定,真不是他们能学能比的! 他们,除了叹一声“不愧是太子”后,唯有甘拜下风,投地臣服。 你终于属于我了 半晌后,一个老太监尖声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收拾!” 太监和宫女们如梦初醒,纷纷涌过来,收拾被打翻的桌椅、满地盘杯饭菜和呕吐物,侍卫们也赶紧把“人头锅”搬下去,一面保护现场,一面暗中开始了调查。 宾客们面面相觑:见过了那么恶心的东西,还吃得下去吗? 想到那个东西,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又响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呕吐物的腥酸味。 这一切,真的跟叶轻歌没什么关系了。 外头已经安静了,不会再有人吵他的好事了,叶轻歌脚步轻快地步入洞房,忘了刚才的事,忘了外头的事。 新房里,新娘仍然端坐在床沿,身姿标准得堪称教科书,但她的纤纤十指,却抓紧了裙子。 如果有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一定被那股子狠劲儿惊到。 太子出去以后,她问了房外的侍女,侍女跟她说了正殿发生的事情,她恨得差点取上墙壁挂着的宝剑,冲出去杀了坏她好事的人。 她千盼万盼,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天和这一刻,竟然有人跑出来触她的霉头,坏她的洞房花烛夜。 如果她今天晚上过不了洞房,她一定会抓狂的,一定会将所有没发现和阻止这件事的奴才统统处死! 她自诩修养不错,但太子是她的逆鳞,谁触了这片逆鳞,谁坏了她的亲事,谁跟她抢太子,谁就是她不共戴天的死仇,她拼死也要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尖叫声就停止了,那阵骚动似乎平静下来,没过多久,房门外就响起太子的脚步声。 她紧紧绞着裙子的双手,放松了,放端了,脸上,也恢复了一惯的完美。 房门打开,叶轻歌走进来,又关上房门,走到床边,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如梦,让你久等了。” 影如梦温柔动听的声音从红盖头里传出来:“今天晚上,你是我的,你哪里都不能去。” 叶轻歌温柔地道:“嗯,我是你的,我哪里都不去,只在这里。” 于是,影如梦满足了,安心了。 叶轻歌拿起喜秤,轻轻地挑起她的红盖头,精巧微翘的下巴,娇艳饱满的樱唇,秀气笔挺的鼻子,白里透红的双颊,美丽的双眸更是含情脉脉,把他给溺毙了…… 要用怎么样的言辞,才能形容她的天人之姿? 影如梦低垂着头,羞涩得脖子都红了,但迟迟不见新郎开腔,不禁疑惑地抬头,触上他柔情似水又炽热如火的眼眸后,她的心跳,也停止了。 眼前的完美男子,就是她这一生爱疯了的夫君! 四目凝眸,天荒地老,不过如此! 影如梦被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胸口也起伏不停,这样的她,散发着异常的诱惑。 叶轻歌眸子里的欲望转深,转浓。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忍到头了。 握住影如梦的纤纤玉手,捧到唇边轻吻了一下,他轻声道:“如梦,我想让你真正成为我的女人!” 影如梦喜欢这句话! 她微微抬眼,秋波荡漾,令他更不能自持。 “嗯,我要成为你的女人。”她说。 叶轻歌覆上她的唇,吻得双方都透不过气来。 吻到快要窒息的时候,两人才不得不分开,额头抵着额头,颤着手指,互相为对方解衣,而后,叶轻歌吹熄蜡烛,拥着他梦寐以求的新娘,倒在鸳鸯戏水的锦被里。 当两人变成一人时,他们心里想的都是:我终于得到你了! 用尽手机,费尽心思,他们终于得到对方了,此后,再也没有人能把对方抢走! 洞房里,新人如胶似漆,恩爱缠绵,忘记世间一切。 洞房之外,宾客们受了那样一场惊吓后,再无兴致继续欢宴,纷纷离开。 托梦 没有离开的宾客,只有夜英弦。 叶轻歌与他感情极好,早在紫辰宫为他准备了一间专用的客房,供他随时留宿,今夜,他也留宿在这里。 宴席进行时,他本该入坐主桌,但他实在不愿与那些喜欢倚老卖老的宗亲长辈们共席,便到外殿的酒席上,寻了熟悉的皇室子弟,一同畅饮。 正殿里发生那场骚动后,他忙着保护几位被人群冲挤得差点被伤到的姐妹,没来得及出面处理事故,好在叶轻歌及时出现,迅速平息了局面。 不知为何,他听到和看到那颗人头后,心里又升起不祥的预感。 近卫军连续被惨杀,然后是琅寰宫的太监,现在又是端上案桌的人头,让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人物或阴谋在一步步地逼近,目标直指他的母后和皇弟,然而,宫里对凶手却没有任何眉目。 更不知为何,他竟在这时候想到了洛红妆,想到……想到她会不会也成为那样的被害者…… 不!不会的!她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的!他摇摇头,摒弃这样的想法,那么纯净美好,与世无争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招惹那样的祸端?一定不会的! 他来到后院,独自散步,想让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本该热闹一夜的紫辰宫,因为那场骚动,人人都失去了玩乐的兴趣,宾客走了,下人们收拾好残局后,除了值夜的,也各自回房,生怕沾惹上什么晦气事儿或灾祸。 凶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食盘调包,可见其手法之高明和胆子之大,谁知道他是不是就隐藏在宾客或下人中?谁知道他是不是还躲藏在紫辰宫里? 这样的念头,令这个夜晚如此安静,完全不似正在操办一场盛世婚典。 夜英弦看着满眼的彩灯和“喜”字,想到自己心高气傲,眼光极高,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倾心的女子,却连一句话都还没说上,她就神秘失踪了,否则……否则他也可以像皇弟一样,举行一场浩大的婚典,将心爱的女子迎入洞房。 洛红妆,你这般聪慧的女子,现在何处?可还安好? 你又可知本王倾心于你,日思夜想? 他看着天上的残月,驻足,长长地叹息。 “呜呜呜呜――” 忽然,一阵低低的、细细的、若有似无的哭泣声,传进他的耳里。 太子大婚之夜,何人在哭?他侧耳聆听,这声音却又没有了。 待他以为自己听错时,那低低细细的哭声,又隐隐地传来,如此反复。 他心中疑惑,举步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行去,将近时,那哭声又没有了。 他相信自己没听错,便在四周搜寻起来。 又往偏僻之处走了一会,几缕火光,映入他的眼帘。 他轻步走去,看到院墙的角落里,有一个女子在烧着什么东西,边烧边低低地哭,十分的伤心。 他忽然就觉得心烦和不悦了:今夜太子大婚,又哭又烧东西的,这不是在触太子的霉头么? 于是他大步过去,喝道:“太子大婚之夜,何人在此哭泣?” 女子惊呼一声,迅速丢下手里的东西,双手伏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这个声音,不是梁红叶的吗?夜英弦将怒火压下来,冷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洛红妆低低地道:“王爷饶命!奴才并非刻意扫主子的兴,只是……只是奴才想到洛姐姐,忍不住悲上心头,偷偷跑到角落里给她烧纸钱,想让她在九泉之下过得好一点……” “住口!”夜英弦真的怒了,厉声喝道,“你竟敢给洛姑娘烧纸钱?你竟敢咒她死了?信不信本王杀了你!” 洛红妆低声哭道:“奴才最爱洛姐姐了,怎么会咒她死呢?奴才这几天夜里总是梦到洛姐姐,洛姐姐说她被人所害,尸骨无存,魂魄飘渺无所依,很是孤苦冷清,今天晚上,她最喜欢的太子殿下大婚,她再也嫁不成太子了,我想到洛姐姐心愿未了就被人害了,心里伤心,才过来烧纸的……” 她说了这么一串话,听得夜英弦脸色大变,胸口揪痛不已。 即使他不相信她的胡话,也仍然被这种“假设”给重重地打击到了。 待她说完后,他还是没有马上缓过气来,过了一会儿才强自镇定,冷声道:“只凭一个梦,就认定洛姑娘死了?无凭无据,没人看见,你就信以为真?你若是真的在乎洛姑娘,就该为她祈福,而不是烧什么纸钱!” 洛红妆低泣:“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洛姐姐死了!可是……可是那梦太真实,洛姐姐不断地哭,在黑暗里哭,不断地喊冤,我看到她的身上全是伤痕,就像站在我眼前一样……我不信,可是……可是洛姐姐又求我给她烧纸人,说她一个人在那里好孤单……我这才、这才犯了糊涂……” 夜英弦几乎站不稳了。 他扶着树干,深深地做了好几个呼吸,才能平稳地说出话来:“梁红叶,我念你与洛姑娘感情甚好,就不计较你今晚的糊涂行径,但你若再胡说什么洛姑娘死了之类的话,又或者给她烧纸钱,我一定不饶你!你可听明白了?” 洛红妆还在哭:“奴才明白了,奴才不会再做这种糊涂事了……” 夜英弦突然就觉得很疲惫,不再看她,转头就走。 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什么,停下来:“如若洛姑娘再托梦于你,只要不是什么她已死了的鬼话,你就及时告诉本王,明白了?” “奴才明白……” “紫唇宫的罗公公与本王熟识,我若不在宫中,你可将话转告予他,他自会传给本王。” 而后,他大步离开,不曾回头。 角落里,洛红妆等他的身影消失以后,才慢慢地站起来,离开。 整个紫辰宫都因为人头事件而乱成一团的时候,她也悄悄跑去正殿看情况,叶轻歌的镇定从容,超乎她的想象。 叶轻歌,不愧是太子,心理的承受能力,远高于普通人。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面不改色地撒谎杀人,将他人玩弄于指间。 但,总有一天,她会让他彻底失控,彻底颠狂,彻底崩溃! 可怕的模仿者 “啊――”不祥的尖叫声,又在这个清晨里折磨着后宫众人的心理。 因为太子昨夜大婚的关系,宫里的人睡得有些晚,不得不早起的人都有些犯困,这一声声恐惧的尖叫声,瞬间令他们困意全消,寒毛倒竖:不会又来了吧?怎么又来了?何时才是个头? 这一个月来,他们听到了太多这样的尖叫声,包括昨天晚上,而紧随其后的,便是恐惧的死人…… 众人都哆嗦起来:这次的尖叫声,是在琅寰宫,皇后娘娘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儿? 他们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呢,又有同样的尖叫声从紫辰宫的方向传来,令他们又在颤抖:这到底是怎么了,连紫辰宫也这样? 紫辰宫昨夜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全宫,众人明上不说,哪个不在暗中议论? 今晨的尖叫声,似乎在预示着什么更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怕是怕,众人还是兵分两路,往琅寰宫和紫辰宫的方向奔去,去晚了,尸体被收走了,他们就没得看了。 此时,洛红妆忙了一夜,还未睡去,听到这样的尖叫声,心里就是一紧:发生了什么事? 她和其他宫人一起,往外面跑去,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大树下的两具尸体――某两把刀的尸体! 准确地说,脑袋被悬挂在树枝下,躯干被摆在大树下。 令她心惊的,是这两个的死法,与她的行凶手法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这两个人,不是她杀的! 谁在模仿她的手法?其又想干什么? 琅寰宫那边也有同样的尖叫声,还有宫人匆匆往这边跑来报信,难道那边也……她心里一动,跟随他人,往琅寰宫跑去。 果然,琅寰宫那里也出现了同样的尸体:同样是“七把刀”中的另外两人,同样的死法! 她看着他们的尸体,惊愕。 她虽然无数次地想要他们惨死,但是,还剩下的四个人突然之间被别人杀了,没经过她的手,没有任何预兆,她觉得如此不真实。 这种诡异的场景,让她隐隐感到了不祥和危险的气息。 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谁会跟“七把刀”有同样的仇,又为何依照她的手法杀人?凶手是在支持她,还是在嘲弄她?或者说,是在挑战她? 她装出一脸惊惶,暗中观察,琅寰宫前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皇后娘娘却没有出现――连一个亲信都不曾出现,这不是很怪异吗? 而后,大内侍卫和慎刑司的人来了,匆匆把人头取下,将尸体抬走,接着,一些太监和宫女跑过来,砍吊过人头的树,除压过死人的草,还有人准备作法的物件,也许是因为有了经验的缘故,这些人办得很利索。 洛红妆低着头,往紫辰宫走,紫辰宫这边,也在同样处理尸体。 就这样,她处心积虑地准备以后杀掉的另外“四把刀”,就这样消失了。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依照她的计划,她接下来会安静一段时间,暗中寻找机会杀掉其余“四把刀”,甚至已经拟定了几十套方案,包括如何避开皇后的眼线,如何应对意外等等,但她精心想出来的这些办法,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她接下来能做的,似乎只有杀掉另一个污辱她尸体的太监喜春,以及吉公公了,可是,谁又敢说他们不在皇后的监控之内? 说不定她一出现在他们身边,就被盯上了。 就算她能杀掉他们,那以后呢?直接去行刺皇后?或者直接对付太子夫妇? 中间没经历太多的曲折,就直接打到终极目标,发展是不是太快了? 她要对付的,可是一个帝国的皇后、太子和太子妃,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 这一个月来报复得顺风顺水的她,突然之间就有了一种心惊的感觉,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夹在她和皇后中间的“七把刀”一死绝,她跟皇后就如此之近了,近到她来不及做准备…… 不行,她必须冷静下来,这件事有太多的不合常理之处,她需要慢慢思考。 她走进树丛深处,钻进草丛,坐下,闭上眼睛,思考着昨晚到今晨的一切:昨夜她刚玩了一把“人头宴”的把戏,今晨就发生了“四把刀”被杀的事情,是巧合,还是人为故意?“四把刀”武艺高强,住在营房里,四周全是大内高手,皇宫近期加强了守备,“四把刀”又有皇后的人手暗中监视,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一夜之间同时杀掉“四把刀”? “四把刀”的脸上,写满了震惊,这份震惊多于恐惧和痛苦,是什么样的凶手,能让他们如此震惊? 皇后派人监视“四把刀”的人,身手应该高于他们,凶手就算有能力杀得了“四把刀”,还能有能力避得开皇后的人手? 如果有人具备这样的通天本事,完全可以直接杀掉皇后,何必浪费这个时间?又何必现在才下手? 总感觉,凶手一口气杀掉“四把刀”,似乎针对的是她,而不是皇后…… 谁会针对她?她能想得到的,只有想报仇的“四把刀”及他们的主子,“四把刀”已经死了,她接下来要对付只有他们的主子,皇后,太子,太子妃…… 突然,脑里“轰隆”,她全身一震,猛然睁开眼睛,眼里全是心惊:莫非……莫非是她? 这个推理和结论很意外,似乎很不合常理,但仔细想想,却又是很合情合理。 “七把刀”不过是七个奴才,奴才的命能值几个钱? 他们的主子会在乎他们的性命? 他们的主子想找出凶手,当然不是想为他们报仇,而是不能容忍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犯规和撒野! 当凶手迟迟找不出来,太子的婚宴又被凶手给搞砸了,他们的主子还能有多少耐心? 与其大海捞针地寻找凶手,或者碰运气一般地守株待兔,不如直接逼出凶手――“七把刀”死绝了,凶手没有奴才可杀了,就只能去杀最终的目标了,那样,便是凶手不是不暴露的时候! 想到这些,她全身惊出一身冷汗来。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仇人,是多么可怕、多么冷血、多么有脑子的人物了! 她也许可以凭一己之力杀掉“七把刀”,甚至可以潜伏一生,拼尽全力杀掉最终目标,但她若想彻底摧毁对方,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若想让仇人痛悔一生,一定要从长计议,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一定要有……强大的帮手或靠山! 以毒攻毒 时间回到昨夜――太子大婚的当夜。 夜还未很深,影如霜服侍皇上睡下以后,来到偏厅,刚想浏览从民间传来的秘报,紫辰宫的太监就匆匆来报,言辞之间十分的慌张:“禀皇后娘娘,紫辰宫出大事儿了――” 灯下,影如霜一边看秘报,一边对帘子外的太监道:“慢慢说来。” 太监结结巴巴地把紫辰宫正殿发生的“人头宴”事件,说了一遍。 影如霜听完后,只是淡淡地道:“一颗腐烂的人头罢了,被砍的又不是你们的人头,你们慌什么?” 来报的太监没想到皇后娘娘居然这么淡然,愣了一下后,立刻下跪:“奴才没用!奴才该死!” 影如霜道:“人不是你们杀的,人头也不是你们放的,你们有什么该死的?” 太监狠狠地打自己的巴掌:“奴才愚钝,说错话了,奴才罪该万死。” “行了。”影如霜不耐烦地道,“可有什么发现?” 太监不敢废话:“侍卫刚才调查发现,人头脸上贴着一朵梅花钿,人头底下压有一块近卫军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六’字,近卫军中号称‘七把刀’的人来看过了,说是他们的兄弟六刀,也就是前阵子无头尸案……” “本宫明白了,你不必多说,回去吧。”影如霜没有听完就打断他的话,让他退下。 这个太监不明白,皇后娘娘不是很疼爱太子和太子妃么,婚宴上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皇后娘娘怎会如此无动于衷,连听都懒得听完,更没有任何指令? 但他不敢多言,领命退下。 他走了以后,影如霜把秘报合上,凤眼凝冰,脸罩寒霜。 不必问了,那颗脑袋是一定是“六刀”的,凶手把六刀的脑袋收起来,就是留着今天晚上用。 可以肯定,凶手一定潜伏在皇宫里,很可能是太监、侍卫,甚至可能是嫔妃、宫女,他的地位应该不会很高,平素也不会受瞩目,否则,他不可能避开身边的人和各种耳目,接连犯下这样的案件。 从杀“七把刀”到杀小喜子,再到紫辰宫闹事,凶手离她越来越近,凶手是在告诉她,他可以无限地接近她吗? 她冷冷地笑了,很好,既然凶手那么想要她好看,她就成全他好了! “来人。”她淡淡地道。 一名侍女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影如霜淡淡地道:“把剩下的七把刀全杀了,依照他们兄弟的死法处置。” 侍女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奴婢遵旨。” 而后,她的身形一闪,就像一道轻风,转眼没了影儿。 影如霜拿起秘报,打开,浏览。 凶手一定知道她暗中派人“守株待兔”的计策了,便中止了杀害“七把刀”的行动,转而去杀没有防备的小喜子,去恶心她所宠爱的太子和太子妃,想让她难受一把。 不过,她不难受,也不害怕,只是觉得有些烦:对她玩这么无聊的把戏,是不是太小看她影如霜了? 他以为杀她的手下,她就会受损和受挫? 死的,不过都是奴才而已,她最不缺的,就是奴才,就算这凶手一天杀十个,杀上一辈子也杀不完,凶手若把精力放在杀她的奴才上,只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如果凶手以为接近她就可以杀了她,那更是个笑话,因为,她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当凶手真正接近她的时候,就是死亡来临的时候。 现在,她就帮这个凶手清除障碍,让他顺利地到达她的身边,她倒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派人去杀了她最得力的杀人凶器“七把刀”之后,她就忘了“七把刀”,专心做她该做的事情。 这一整夜,她没有再过问紫辰宫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人再来向她报告此事。 直到第二天早上。 如梦何求 当外头近乎崩溃的尖叫声传进她的耳里时,她不以为意,只当这声音是专程叫醒自己的。 她在侍女的侍候下起身,梳洗,换上衣裳,用膳。 外头发生的一切,她一概充耳不闻,享受她美妙的早膳。 “姑姑――姑姑――”一条人影气急败坏地冲进来,破坏了她大好的晨光。 这丫头啊,她在心里轻叹一声,一边优雅地喝养颜粥,一边淡淡地道:“昨晚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怎么这么快就起床了?我以为你应该还会再享受一阵子的……” “出了这么晦气的事情,我还能睡得着吗?”影如梦冲到桌前,在她对面坐下,直视着她,“姑姑,七把刀武功高强,这皇宫的守备又这么森严,他们怎么又这样被杀了?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影如霜抬眼,打量她,淡淡地道:“只不过死了几个奴才而已,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她的举止透着慵懒和疲惫,精神却很好,双颊红润得就像初开的春花,双唇充满了诱惑,眼波更是妩媚得几乎滴下水来,看来她昨夜的洞房花烛夜过得很好。 “我才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影如梦拔高声音,“但昨天是我大婚,有人把死人头丢到酒席上,还把死人摆在紫辰宫门口,这不明摆着是在咒我吗?我若是不把凶手揪出来,我还不姓影了!” 影如霜淡淡地道:“几个死人,你怕了?” 影如梦摇头:“不怕,想吐而已。” 早上,她还窝在叶轻歌的怀里,享受着一夜缱绻的余韵,尖叫声和骚动就破坏了她的兴致。 她最不能容忍的两件事情,一件是有人跟她抢叶轻歌,一件就是有人破坏她和叶轻歌在一起的美妙时光,昨夜的意外好不容易被叶轻歌的柔情蜜意给冲淡了,但今天早上的事情,说怎么都无法令她平息怒火。 她柔声让叶轻歌继续歇息后,自己匆匆梳洗,也没好好打扮,就出来看个究竟。 看到寝宫门前挂着的两个死人时,她并不觉得害怕,却恶心得不行,差点就地大吐,但她还是成功地忍住没吐,观察那两个死人几眼后,就跑来琅寰宫找她的姑姑、当今皇后、现在是她婆婆的影如霜。 影如霜淡笑,给她勺了一小碗养颜粥:“既然没吐,那就吃点东西吧。” “姑姑――”影如梦觉得被她打败了,“外头挂着这么恶心的死人,还有人挑衅你,你身为一国之后,现在怎么还吃得下去哪?” “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派人去寻找凶手,将其大御八块,再诛其九族,全部曝尸,最好连他家的祖坟也一起给挖了……”影如梦说得一脸怨毒。 凡是坏她和叶轻歌好事的人,统统该死,而且该被用最悲惨的方式弄死。 几个太监和宫女都微微侧目,这个生来就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几乎比皇后娘娘还美丽的太子妃,说起杀人灭门的话来,居然如此利落,真不愧是皇后娘娘的接班人。 影如霜终于用完了早膳,拿起金丝绣凤的手帕,轻轻点了点嘴角:“如果下令杀他们的人是我呢?” “啊?”影如梦大吃一惊,反应不过来,“姑姑……你在跟我开玩笑?” 影如霜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开你的玩笑?” 影如梦有些手足无措:“可、可是,七把刀是家里为你精心挑选的杀手,还进行了那么长的培训,对你总归是有用处的,你怎么……怎么突然杀掉他们?” 她对早上这件事反应稍微大了一点,一部分原因就出于这个缘由。 多年来,影家一直暗中收罗、收买江湖上的顶尖高手和亡命之徒,加以培训后为己所用,其中的佼佼者,就送给皇后。 “七把刀”曾经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亡命之徒,视人命为草芥,视杀人为乐趣,最后得罪了黑白两道和官府,一面被官府通缉,一面被黑白两道追杀,走投无路之际,被影家暗中救下。 初时,他们并不愿为影家效命,甚至还想杀了影家的人,但影家只用了一点小手段,就让他们知道,他们想活下去,想再享受杀人的乐趣,只有给影家当奴才这一条路,如此,他们便认了命,成为影家的忠奴。 因为够狠够绝,影家随后把他们送给皇后,成为皇后得力的杀人兵器。 说到底,“七把刀”也是她的奴才和兵器,一口气全被杀了,她多多少少也有被生生拔了几根头发的疼感。 而杀掉剩下四把刀的,竟然是皇后? 皇后到底在想些什么? 影如霜一脸淡然:“就算我不杀他们,凶手也会杀了他们,与其等着凶手慢慢地杀,不如我替凶手把这事给办了。” “姑姑――”影如梦觉得自己始终不能理解这位皇后姑姑,“你做什么要帮凶手杀自己人?” 难道皇后姑姑真的老了?糊涂了? 皇后的贴身侍女和太监听了这话,都暗自摇头:太子妃的美貌也许能与皇后娘娘一较高下,但脑子和心计,差了皇后娘娘何止一大截? 影如霜道:“七把刀不是自己人,只是奴才。我不把他们杀了,凶手怎么会跑到我的跟前?” 影如梦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好像才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杀完奴才后,就会来找你?” 影如霜站起来:“你想明白就好。没事的话,你赶紧回去陪轻歌,刚刚新婚,别自个儿乱跑。” 想到叶轻歌,影如梦的注意力,立刻全跑到他身上了。 她赶紧也站起来:“我马上就回去。不过姑姑,你要杀就杀吧,做什么要挑昨天晚上杀?我和轻歌刚成亲,这样太不吉利了……” 姑姑这么做,是不是太不给她和轻歌面子啦? 影如霜冷冷地道:“这话,你跟凶手说去。” 影如梦不吱声了。 影如霜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凶手越早现身,你的日子越早安宁。” 她走了。 影如梦又发了一会儿呆后,也转身跑出去。 唉,大老远跑过来,结果就这个下场,真是自讨没趣,还是扒在轻歌的怀抱里治愈。 她这个姑姑的脑子,她大概是永远都跟不上的,但是,她有轻歌嘛,轻歌这么完美聪明的丈夫,一定能处理好所有的麻烦,她无需像姑姑这样事事操劳,她只要安心地窝在轻歌为他打造的世界里,享受人间的极致荣华就好。 每次觉得自己跟不上姑姑的思路时,她就会去想她和姑姑的夫君,姑姑的夫君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但多年前就重病缠身,卧榻不起,姑姑再厉害又如何,想享受鱼水之欢、闺房之乐什么的,根本就是妄想,而她的夫君呢,完美无缺,对她又百依百顺,她妻复何求? 所以说,她还是比她的姑姑强的。 她的心情畅快了不少。 新人笑 出了琅寰宫,她端起太子妃的完美仪态,不徐不疾地往紫辰宫走去。 “恭祝太子妃娘娘新婚,娘娘千岁千千岁――”一路上,但凡遇到她的宫人,无不恭敬地行礼道贺。 一声又一声“太子妃娘娘”,听得她很受用。 都说她是天女之命,生来便拥有一切,但她唯一想要的,不过是叶轻歌而已,如今与叶轻歌功德圆满,她此生心愿已足――如果没有那些觊觎叶轻歌的女人! 那些女人,怎么赶都赶不完,怎么杀都杀不完,每每想到,就恨得她牙痒痒。 不过,她也能理解,叶轻歌这般完美的男人,哪个女人不爱?不管有多少女人觊觎他,她都有把握紧紧抓住他的心,让那些女人一辈子都休想得逞! 她一路打量形形色色的宫女和妃子,琢磨着哪一个有可能会成为她的潜在敌人,如若对方有可能破坏她和叶轻歌的感情,她一定会先下手为强,让对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她脑子里想的,除了叶轻歌,就是如何将“敌人”赶尽杀绝。 一进入紫辰宫,她还没能扑进她夫君的怀抱呢,就有太监来报:“娘娘,云侧妃、苏侧妃、梅侧妃、柳侧妃四位侧妃过来拜见您,现在正殿等候。” 大清早的,怎么尽是见到一些垃圾? 影如梦的心情当下就不好了,不过,她面上还是端庄优雅的:“我先去侍候太子起身,让她们等一会儿。” 等一会儿?呸,等她打扮得无可挑剔之后,再去见她们吧。 她一点也不想轻歌的身边存在其他女人,轻歌曾经也说过他此生但愿只得她一人,但他注定是要成为帝王的男人,不可能一生只有一个女人,权衡之下,轻歌答应她,他所纳的妃子均由她把关和应允,她若是觉得不好的,不管对方出身及条件如何,他绝不收纳。 这四个侧妃的册封,也都是经过她点头的,她勉强能容下她们,是因为她们才貌、出身、心计皆不如她,也是因为她们对她毕恭毕敬,有妾的自知之明,否则,任对方是谁,她照样敢把她们给弄没。 记得几年前,邻国派使节来访,想把公主嫁给轻歌,皇后以国之利益为由,有那么一些心动,她听后差点吐血身亡:邻国嫡正的宝贝公主,自然不能嫁给轻歌为妾,要当就当正的,这是把她当死人吗? 她一怒之下,给使节一行下药,害他们做出凌辱宫女的行径,丢尽颜面,惹来众怒,不得不取消计划,匆匆回国,这联姻的事情才算是没有下文了。 聪明的女人都识趣地远离轻歌,但这世上,聪明的女人实在太少,她累啊! 她一路在心里骂着那四个贱女人,一路优雅地回到寝室,刚踏进房门,门后就冲出一个人,紧紧地从身后搂住她,脑袋埋进她的香肩,轻咬她细致的颈子。 不用回头,不用说话,她就知道他是她的男人。 她“嘤咛”一声,气喘如兰:“大清早的,做什么呢……” “做昨晚还没做够的事情……” 影如梦娇躯轻颤,虚软不得自持:“别,你的那几个小老婆正在外头等着呢,晚点我还要去拜见公公婆婆……” 叶轻歌不肯放开她:“那几个女人就让她们等着吧,母后那边不急……” “咱们这样,会让人笑话的……” “我是太子,你是太子妃,谁敢笑话你?只有妒忌吧……” “你好坏喔……” “是你让我变坏的……” 话音一落,影如梦已经被叶轻歌抱起来,往床榻走去。 影如梦嘴上嗔怪,身体,却已经彻底臣服。 叶轻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令她欢喜和满足,她真的一点也不介意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如何的恩爱。 这一场欢情,足足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两个人梳妆整齐,从寝室里出来时,已经将近午时了。 眉目含情,双颊绯红,脸上泛着尚未褪尽的欢愉,优美的颈项隐约可见激烈情事后留下的爱痕,有经验者见了都知道他们刚刚做过什么,那几位侧妃,又岂会不知? 连未经人事的柳媚烟,也看得出来了。 太子妃让她们在正殿等了这么长时间,无非想给她们一个下马威,顺便向他们炫耀太子对她的宠爱。 这是很常见的戏码。 不论她们心里怎么想,她们始终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满和不耐,始终一脸恭敬,标准地行礼:“臣妾拜见殿下和娘娘,祝愿殿下和娘娘永沐爱河,恩泽万代――” “各位爱妃免礼――”叶轻歌微笑着,握着影如梦的手,没有半点松懈。 “谢太子殿下――” 柳媚烟一眼就注意到了两人交缠的十指,想到她在这里等候,另外三位侧妃有说有笑,视她为无物,看都不看一眼的难堪,再想到同时,影如梦正在跟太子缠绵,她一只手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另一只手的掌心里。 太子殿下对她们是温柔和客气的,却从来没有表露过半点面对影如梦时的爱意,他看影如梦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如此强烈,如此明显,她若能被那样的眼神注视,一定会化成一汪春水。 她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那样的眼神? 她要忍着其他人的轻视,忍着影如梦的炫耀,忍到何时? 忍字头上一把刀,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她,只能忍了,忍到无需再忍为止。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新人确实笑得开心,但旧人呢?她不知道另外三个侧妃是否曾在人后哭泣,但她柳媚烟一定不是“旧人”,一定不会在人后哭泣。 第一次妒忌 皇上重病,久不见外人,皇后则是自家人,不必太拘礼,影如梦本该一大早就去给皇上和皇后请安,但因为这两个缘故,她和叶轻歌直到阳光变弱时,才手挽着手,一齐往琅寰宫走去。 什么叫新婚燕尔?什么叫如胶似漆?什么叫珠联璧合? 夜英弦算是见识到了。 他刚从别处回来,拐个弯就撞到他们迎面走来,只是一瞥,那副华丽甜蜜的画面,就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和冲出力。 一个是他最宝贝的弟弟,一个是他打从疼爱的表妹,他本该上前去打个招呼,恭贺一番,但是,他第一次犹豫了,而后转身,想往回走。 然而,正与影如梦轻声低语的叶轻歌却眼尖地发现了他,朗声叫道:“皇兄――你这是要去哪里?” 夜英弦没办法,只得驻足,转头笑道:“我刚去太医院,询问父皇的病情去了,这才刚回来。你们两人这是要去哪里?” 叶轻歌拉着影如梦的手,笑道:“我们去给母后请安呢,皇兄,你也一起去罢,咱们全家今晚一起用晚膳。” 夜英弦摇头:“我就不去了,梦儿跟母后一定有很多女人的私房话要说,我一个大男人在场不方便。” 影如梦撒娇起来:“大表哥,今天是我嫁到你们家来的第一天,我好紧张呢,你在场的话,我会轻松许多,你不可以不去哦!” 夜英弦笑了:“你会紧张?你想嫁给小九想了这么多年,如今心愿成真,怕是高兴得失了矜持吧,怎么会紧张?” 影如梦从小就迷恋叶轻歌,也从不掩饰这一点,只要看到他就像饿鬼见到山珍海味似的,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整个皇宫和京城权贵对此无人不知,她自称紧张什么的,还真没有说服力。 影如梦脸红了,嗔道:“我爱屋及乌嘛,你是轻歌最敬重的哥哥,我自然也敬重你,你若是不去,我会担心你是不是对我这个弟媳不满意,当然就紧张了……” 夜英弦啼笑皆非:“我对你这个弟媳不满意?你当我从小对你的疼爱是假的不成?” 说起来,影如梦虽然从小就对小九迷恋到难以自拔,但小九却一直避着她,直到两年前小九大病初愈后,才对她的态度发生急转直下的转变,视她为珍宝,两人的婚事也才迅速摆上台面。 在他看来,这两个人是很相衬的一对璧人,他对他们的婚事乐见其成,只是,他确实不太理解,小九怎么在病了一场后就对如梦的感情和态度全变了? 那场大病……唉,不提也罢,小九因为这场病而改变的,何止是对影如梦的态度?连性子都变得沉稳了许多,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让他这个当哥的都反应不过来,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在他感慨的时候,影如梦跺了跺脚:“如果你现在不跟我们去,我就当你从小对我的疼爱是假的!” 被她这么一说,夜英弦只得投降:“好好好,我都依你,谁叫我是你们的大哥呢!” 叶轻歌笑道:“我就知道你拗不过如梦,早答应不就好了?” 夜英弦摇头苦笑:“行了,快走吧。” 叶轻歌和影如梦走在前头,他走在后头,看着他们亲密的背影,心里的苦涩,一缕缕地泛上来。 “洛姐姐喜欢太子殿下”“她一心想嫁给太子”“知道太子殿下成亲,她一定会非常伤心的”……梁红叶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折磨着他。 他一向豁达洒意,从来没妒忌过这个打一出生就倾倒众生的同母弟弟,相反还视这个弟弟为珍宝,处处保护和维护这个弟弟,在辞掉太子之位后,也是他力排众议,非让这个弟弟当太子不可。 但现在,他第一次有些妒忌这个弟弟了,他只见过画像就朝思暮想的女子,爱的却是并不相识的太子,这让他情何以堪? 如今,他的太子弟弟抱得美人归,功德圆满,而他的美人,却不知何处…… 想着想着,伤感,涌上心头,他不由环视四周,在心里道:洛红妆,你现在到底在何处?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你? 洛红妆,如若你遇到本王,一定会知道本王绝不会差给太子,更不会亏待你,你跟了我,会比跟了太子好! 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等本王去接你,等本王掏出一颗真心予你! 重返死地 琅寰宫与冷宫相隔很远。 洛红妆花了几天时间,也没能成功地走到冷宫的区域,她只能根据打听到的方位,画出一个大致的地图。 在地图上,把琅寰宫与冷宫连成一条线,两条线的中部,就是她的尸体……被拖走的地方。 真不想回忆那一幕…… 真希望那一切只是纯粹的噩梦…… 可是,她这一生,都无法欺骗自己,无法逃避那样的经历。 把地图记在脑里,然后将地图烧掉,她捧着垃圾框,慢慢走出去。 多少次,她像一个鬼魅,在深夜里徘徊游荡,寻找“生存”的理由和意义,但是,她无法得出答案,只能得到本能,本能地活着。 大内侍卫的巡逻路线,每一条路上有多少盏灯,哪些宫殿冷清或热闹,什么地方会有太监或宫女出没……她已经了然于胸。 天底下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她几乎可以自由穿行――仅限于黑暗之处。 她来来回回地绕圈,来来回回地隐藏和等等,来来回回地寻找时机,终于接近了地图上标注的目标。 大概就在这一带吧?她的尸体被拖走的地方。 这是一片树林,空气泛着浓烈的、令人不舒服的腥臭味,她仔细嗅了嗅,是石楠树的气味。 她想起来了,她被那两个太监拖走的时候,恢复了一丝意识,虽然始终动弹不动,但那时,她确是隐隐嗅到了空气中的臭味,应该就是石楠树的气味了。 石楠树的气味难闻,并不常见,但她恰好知道这种树,她虽然是女子,但家里总认为“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有机会就让她出去长长见识,她知道的东西,比普通人多一些。 她看着这片黑压压的石楠树林,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成为停尸之所了,不仅因为偏僻,隐蔽,无灯,黑暗,也因为这种气味令人避而远之。 她隐在树林里,待了许久,都不曾见侍卫进入,看来,连侍卫都放弃了这片树林。 今夜月光黯淡,透不进这片树林,她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但是,她没有丝毫的不安,步伐也不曾停过。 有时候,想看透黑暗,并不需要眼睛。 她让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 静静地走着,专注地感受四周的气息与动静。 撞到树干几十次,摔倒了几十次后,眼前忽然变得开朗了,她看到……她的心脏猛然缩紧,痛得她站不住,半蹲在地上,困难地喘气。 树林中央,出现了一大间破旧的院子,暗淡的月光笼罩在屋子上,令这片院落更显阴森孤立。 鬼屋……树林中的鬼屋,没有活人,只有死人的死屋…… 那种令她发自心底的恐惧与颤抖,令她相信,那天晚上,她的尸体就是从这里抬出去的。 那夜的情形,似乎又重现了…… 院门打开,两条人影拖着一具残存的身体出来,鬼鬼祟祟,神神秘秘,无星无月无灯,就像两只恶鬼在抬着尸体去召开晚宴,众鬼即将大快朵颐,剖膛开腹,白牙森森,血肉横飞…… “呕――”她忍不住狂呕。 直呕得全身虚软,她才跌坐在地上,像个死人一样,麻木地看着那片院子。 这个地方在提醒她,她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她像活人一样活着,其实还是个死人,死人不管做什么,都不会真正地活过来,至少,洛红妆是永远不会真正地活过来了。 那么,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闭上眼睛,当自己是死人。 一阵风吹来,石楠树的臭味似乎全涌进了她的鼻子,她被薰得“活”过来,肚子里又是翻江倒海的涌动,但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 呼,头顶一疼,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她的脑袋,很痛。 她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但是,这一砸,就像醍醐灌顶,脑子清醒了过来: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重生的机会,在这里自艾自怜,自暴自弃做什么呢? 她该做的,是要好好珍惜生命,珍惜机会才对! 想到这里,她一骨碌爬起来,从地上爬扒起泥土和落叶,摸索着将她的呕吐物掩掉,然后又踩上去,努力掩埋行踪。 而后,她拿出怀里的东西,观察四周一阵子后,将东西放在一个不起眼但不会很难找的地方,迅速离开。 她埋在这里的东西,是一个“定时炸弹”,会在人心埋下黑暗的幼苗。 遗物 五更刚过,夜英弦便穿衣起床,拿起宝剑,大步踏出房门。 立于梅树之下,合上双眸,凝神纳息,而后,双眼睁开,目光煜煜,似乎穿透了模糊的晨色。 身形闪动,带起风来,衣袂飘飘。 剑走游龙,剑光点点,破空之声不绝。 身为皇子,却自幼习武,尤爱剑术,二十年来从不懈怠,他如今的武艺造诣,不亚于江湖的顶尖高手。 一旦舞剑,他便畅游于快意江湖的世界里,不到大汗淋漓绝不肯停下。 但这次,他只舞了一刻钟左右,便如狂风骤停,侧头凝目,将手中的宝剑往假山投了出去。 宝剑如箭,硬生生地刺穿了山石,笔直冰冷地插在那里。 一声惊呼,从假山后面传来。 女子的声音。 夜英弦动也不动,冷声道:“躲在山后的奴才,给本王滚出来!” “王爷恕罪!奴才绝非有意窥视,而是有洛姐姐的重要消息才来找王爷的……”一颗怯生生的脑袋,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假山后面探出来。 又是梁红叶。 夜英弦冷然:“竟然有事找我,就该坦坦荡荡,何故偷偷摸摸,若非本王手下留情,你这条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洛红妆从假山后面走出来,跪在他的面前:“王爷说过,只要奴才有洛姐姐的消息,就要及时报告给您。奴才刚值夜回来,路过这里,看到王爷在练剑,不敢打扰,就想等王爷练完了才说……” “行了,不必再解释!”夜英弦不耐烦地摆摆手,“有什么消息赶紧说。” “禀王爷,奴才这几天又梦到了洛姐姐,洛姐姐说她尸骨无存,死得好惨……” “梁红叶!”夜英弦大怒,双眼迸出骇人的寒芒,“我说过不许再说这些梦啊死啊什么的,你竟敢违抗本王的命令,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他再洒脱,也是皇子,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哪能容许一个下人反复去触他的逆鳞,刺他的痛处! “王爷,”洛红妆低低地哭了起来,“就算您要杀了奴才,奴才也要说!洛姐姐说她的遗物就掉在她的尸体被抬走的地方,只要找到她的遗物,就知道她死于何处。她还说她和我姐妹一场,希望我能找到那处地方,给她烧柱香,让她在地府里有个慰藉……” “梁红叶――”夜英弦怒极,“你还敢说!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他大步上前,拔出插入假山石中的宝剑,剑尖抵在她的颈间:“如你这般无知之人,不配当洛姑娘的好姐妹!” 洛红妆抬头,一脸的视死如归:“王爷,就算您要杀了我,也等核实我所言是真是假后再杀也不迟!在不能证明我所言是假之前杀了我,我不服!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洛姐姐若真的冤死却无处诉说,我遵从您的命令向你转告她的话,却遭冤杀,我如何能瞑目?” 天际微微泛白,她一脸地绝决和固执,与平时的懦弱畏缩判若两人,令夜英弦心里一震。 盯着她片刻,他收起宝剑:“好,本王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你说洛姑娘的遗物为何物,本王自会寻找,而后再定你是否该死。” 洛红妆道:“洛姐姐说,她的尸体被抬走的时候,绣花鞋掉在地上。那时是晚上,她又是个死人,不知所处何处,只知道断气之前,她嗅到了某种植物的臭味,那个地方似乎种了很多散发难闻气味的树,只要找到这片树林,便能找到屋子,而后找到她的鞋子……” 说到这里,她捂住胸口,哭得几乎断气:“姐姐说她好冷,说她的脚被打伤了,又没有鞋子,走不动……” “不要再说了!”夜英弦咬了咬唇,厉声打断她的话,“本王现在就去找,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你给我闭嘴,不得再提此事!” 他只是听到这样的描述,就发慌得难受。 他不愿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洛红妆强忍着悲痛和哭意:“奴才……奴才不说了……” 她这样强忍悲痛,一口气缓不过来,瘫倒在地上,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夜英弦没办法,只得弯腰抓住她的手:“快起来,要死也得等本王查个明白后再死,你身为洛姑娘的好姐妹,不要这么不争气。” 洛红妆点头,顺着他的力道,慢慢地撑起身体。 等站稳以后,她才放开夜英弦的手,鞠礼:“奴才谢王爷对洛姐姐的关心……” 谢他做什么呢?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自己……夜英弦在心里叹息着,惆怅地摆手:“你回去吧。” 洛红妆走了几步,又转头:“王爷,不管您是否找到洛姐姐的遗物,可否让奴才知道结果?” “到时再说吧。”夜英弦不想再跟她谈这么沉重的话题,又摆了摆手,示意她快点离开。 洛红妆犹豫了一下,捂着胸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夜英弦一直站着,直到天色大亮,才返回房里。 尽管他不相信“梁红叶”的胡话,但他仍不想放过任何与洛红妆有关的线索,找不到所谓的“遗物”,就能凿凿地证明她的梦当不得真,就能间接说明洛红妆应该还活着。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匆匆洗梳换装,带了两个亲信,走出紫辰宫。 染血的绣花鞋 宫里何处有石楠树? 夜英弦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对皇宫自然是熟悉的,但是,他真想不起来哪里有石楠树。 石楠树散发的气味很难闻,皇宫是皇帝一家子住的地方,依理是不会种植这种不讨喜的植物,他也没接触过。 该找人问问吗?这种事,能不声张还是不要声张的好。 他往皇宫后方走去,前方都是主子们住的地方,会种植那种植物的地方,只能是后方,并且是极其偏僻的地方。 远离御花园以后,连他都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这时,他才找到一个路过的老太监,向他打听有石楠树的地方。 老太监见识不足,一脸茫然:“王爷,奴才不知道什么是石楠树……” 夜英弦换个说法:“那你可知宫里哪里种的树气味很难闻?” “难闻的树?”老太临没想多久,就伸手一指,“王爷,那里有一片树林很臭,宫里的人都不愿意靠近,里面住着一些无处可去的老奴才,几乎个个都有病的,死了就直接埋在那里,宫里人都说那里是鬼屋,不吉利的地方,王爷身份高贵,若是靠近的话恐怕会沾染浊气……咦,王爷呢?” 眼前早就没有了王爷的影。 那个地方,从来都是只有死人出来,哪有活人进去的? 夜英弦往前走了没多久,就隐隐嗅到了难闻的气味,这种气味令他皱眉不已,但是,他也知道,气味传来的方向,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但是……他的步代突然放慢,心里,紧张起来。 梁红叶所言无凭无据,绝不可信,却还是令他动摇了,他心里,竟然隐隐有了不祥的感觉,万一……万一梁红叶的梦是真的,他可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就为了这个空想的问题,他居然踌躇了将近半刻钟。 而后,他抚额,哑然失笑:他堂堂的大顺帝国大皇子,逍遥王,如风自由,无所拘束,现在怎么这般失常?还没有任何结果和证据的事情,他居然就在瞎操心了? 这不是他夜英弦的作风。 他夜英弦的作风,想要的就去争,不想要的谁也无法塞给他,想做的,当然也会全力去做,不会轻易听信任何谣言。 当下,他像风一般往气味最臭的地方奔去。 两名侍卫,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主子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他们从来不过问,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服从。 一片石楠树,就在眼前。 这是一种相当漂亮的树,远远看着,会觉得漂亮,但靠近的话,大概没几个人能对其产生好感。 夜英弦也一样,这种气味,令他更觉得不祥。 进入树林,忍着腥臭味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一片空地,一栋破旧、阴暗的院子,独孤地立在那里。 他看到这栋院子的第一印象,就是久无人住的空宅,甚至是死宅。 这种透着不祥的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呆。 “给我搜查那间院子,一处都不可放过。” “王爷,不知属下该找什么东西?” “跟这栋房子不相符的东西,女子的东西。” 两名侍卫觉得他的话不好理解,但还是立刻冲进院子搜查起来,夜英弦则沿着院子四周,细细搜索起来。 直到此时,他一直告诉自己:这里什么都不会有!他这次只是白跑一趟,求个心安而已! 然而,一只被压在石头底下的绣花鞋,就这么残忍地在他的视线里躺着,似乎在印证着他那不祥的预感。 他站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只绣花鞋。 很精美的绣花鞋,盈盈一握,线条流畅,弧度优美,针线严密,结实而柔软,可以想象,穿着这只绣花鞋的女子,一定有小巧漂亮的双足,还有不凡的品味,如若这鞋子是她亲手所制,她一定是慧质兰心,天生巧手,然而…… 然而这只鞋子,已经脏污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泥土,杂草屑儿,还有……已经暗淡变色的血迹,他也是在刀尖上打过滚的,知道鞋面上沾染的血迹,估计已有一月左右。 小小一只绣花鞋,忽然之间就变得沉重了,似有千斤,他几乎捧不动。 这会是……洛红妆的……鞋子吗? 如若是,那个梦,很可能就是真的…… 但是……但是怎么会有这么扯的事情……他……还是无法往最坏的地方想。 “王爷,属下将院子里全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物品。” 侍卫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他迅速把鞋子塞进袖子里,冷冷地道:“把屋子里的人全给我拉出来,我有话有问他们。” “是――” 两名侍卫进屋,没一会儿,就把屋里的人全赶了出来。 夜英弦一看到这些人,心就凉了,如同指路老太临说的一样,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年迈无依的老太监、老宫女,个个都是老态龙钟,双眼浑浊,半死不活的模样,有些人身上还长了疮和瘤子,没几天活头了。 “我问你们,一个月来,这里可来过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他问。 那些老人都用茫然的目光看他,似乎听不到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久久没有人回答。 “本王问你们话,你们都聋了不成?”他恼了,厉声问。 “咱们、咱们耳朵都不好……”终于有一个老迈的太监颤巍巍地说,“如果声音不是很大,咱、咱们啥都听不清楚……” 夜英弦只得拔高声音:“本王问你们,一个月来,可有年轻女子来过这里?或者可有年轻女子死在这里?” 这个老太监竖着耳朵,艰难地听完他的话后,才摇头:“没、没有,这里只有老、老人……除了内务府的太监,每隔十日送一些米盐衣裳过来以外,没有任何人来这里……” 夜英弦眼睛一眯,拔出刀来,大步向前,一刀朝他劈去。 老太监没有闪避,其他老人也没有尖叫。 夜英弦的刀,就低在老太监的额头上,老太监似乎察觉到了不对,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事,终于看到一把刀低在头上后,也没有惊慌,只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 夜英弦盯着他半晌后,目光一一从其他人脸上划过,这些人的表情,全都一样――对人生已经无望,无求。 这样的人,就算真的有人在他们面前被杀,他们也不会多看一眼。 如果是在晚上,有人在这里杀人,他们也不会去看,去问,去听,恐怕想听、想看也做不到。 他插剑回鞘,转头就走。 问这些正在等死的老人,不会问出什么。 就像先前所听到的一样,这个地方,就是不祥之地,这间院子,就是鬼屋。 同病相怜 夜英弦怀抱着复杂的心情回到紫辰宫。 一回来,就倒在椅子里,掏出怀里那只沾血的绣花鞋,发呆。 这是洛红妆的吗?又脏又臭了,很难把它与纯净无暇的洛红妆联系在一起,而他,捧着这样一只脏鞋子,当成宝贝似的,也很不可思议。 不行!他不能只凭一只鞋子就放弃希望! 宫里那么多女人,那么多绣花鞋,谁能证明这只鞋子是洛红妆的? 他站起来,走到盆架子边,把绣花鞋放进水盆里,平生第一次洗一只又脏又臭的绣花鞋。 他细细地洗,就像在洗自己的双手一样,从里到外,没有丝毫嫌弃。 反复洗了几次,又换了几盆水后,绣花鞋原本的颜色慢慢显露出来,粉红色的鞋面,一枝梅花横斜的图案,虽然上面的污渍并不能完全清洗掉,但是,这已经是一只非常精美的绣花鞋了。 他细细地研究这只绣花鞋,想找出它到底跟洛红妆是否有什么关联。 然后,他在鞋内侧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洛”字,这个字,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脏上。 鞋子掉到地上,他捂着胸口,后退几步,单手撑住桌面,剧烈地喘息。 真的是……她的? 应该是很明显的事,可是……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连她的一面都没见过,连一句话都没说上,连他的心意都不曾让她知道,她就已经……香消玉殒,连尸骨都不知在何处。 半晌,他冷静下来,从怀里掏出那方从梁红叶那里“骗”来的手帕,再捡起地上的绣花鞋,仔细对照两者的绣工和图案,结果,再次打击了他。 他不是轻易服软和服输的人,但此时,他的心里,隐隐升起了绝望之感:难道,就没有意外? 其实他知道的,宫里的人若是神秘消失,基本上都是死了,他这一个月来,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他那般倾心的女子,让他接受她的死亡,他如何受得了? 压抑、郁愤的情绪,席卷上心头,他的胸口就像压了巨石一般,沉甸甸的,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把手帕和鞋子塞进怀里,踢开房门走出去。 太压抑了!屋子似乎会收缩,将他压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再不出去透透气,他会疯掉。 外头,天地豁然,阳光与花与树与水,构成一个五彩光华的世界,他应该会觉得胸怀开阔,觉得风清气爽,但是,他还是觉得很压抑。 此女只应天上有――那个令他如是想的女子,倘若不在了,还死在这宫里,这里,于他还有何色彩可言? 他这次入宫,就是为她而来,她不在,他何去? 茫然良久,他抬起双脚,慢慢走开,初时,他并不知道他这是要往哪里去,直到梁红叶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才意识到,他是在下意识地找她。 为什么要找她?他还是不明白,但现在,他只想见到她。 梁红叶蹲在草丛里,抱着双肩,肩膀一耸一耸地,似乎在哭。 她在哭什么?哭洛红妆死了?他突然就觉得生气和愤怒了:既然是好姐妹,为何轻易相信对方已经死了?为何不能坚信对方还活着?在乎一个人,不是应该相信还能跟她见面吗? “梁红叶――” 他大喝一声,还没能往下说呢,梁红叶就像听到狼嚎的小兔子一样跳起来,往前边跑去,跑得贼快。 他怔了一下,为什么她一听到他的声音,连头都不转一下,撒腿就跑? 不说他们算是认识,他是王爷,她是宫女,宫女见到王爷岂能不行礼?何况还是他先开的腔!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梁红叶一定做了什么跟他有关的亏心事或隐瞒了什么跟他有关的事,才不敢见他! 他岂能让她就这样跑了? 他也追上去。 梁红叶跑得再快,又怎么比得上自幼习武的年轻皇子? 才眨了几个眼的功夫,眼前一花,夜英弦已经闪到她的面前,冷冷地道:“梁红叶,你好大的胆子,见到本王竟敢不行礼!” “啊――”梁红叶的反应不是下跪求饶,而是低叫一声,见鬼一样地拿手掩面,蹲下来缩成一团。 夜英弦看她这般莫名其妙的举动,心情更不好了:“梁红叶,本王破相了怎的,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梁红叶还是把脸紧紧地埋在掌心里,战战兢兢地道:“奴才低贱,奴才丑陋,奴才怕王爷看到自个儿的丑脸会污了王爷的眼睛,奴才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夜英弦忍不住踢了她一脚,骂道,“你长什么样,本王还不知道么?你马上把手拿开,站起来说来。” 梁红叶拼命摇头,就是不起来。 夜英弦真的怒了,猛然鞠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提起来:“你再闹,本王就对你不客气……” 他的声音,卡在咽喉。 梁红叶的脸,果然丑得不堪入目,若不是他认得出她的声音与身影,他一定不相信这个人是梁红叶。 梁红叶的脸,被打成了猪头,青紫肿胀,血痕交叉,唇边还滴着血,根本不能看。 他这也才注意到,梁红叶裸露在袖子外的手腕,也是伤痕累累。 在被衣服裹住的地方,恐怕还有更多、更深的伤痕吧? 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打的,而且还是往死里打的那种。 他沉下脸来:“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梁红叶眼里闪过惊恐之色,拼命摇头:“没有人打奴才!是奴才太笨,又摔跤又撞墙的,把自己给弄伤了……” 啪!一只绣花鞋甩在她的脸上。 绣花鞋是夜英弦甩的。 他眼里喷着怒火,却在努力克制着怒火:“我依你的梦,找到了这只绣花鞋。我刚找到的时候,鞋子上全是血,说不定是洛姑娘的血!如若这只鞋子真是洛姑娘的,洛姑娘很可能已经死了,而且还死得很冤,很惨,你身为她的好姐妹,却这般懦弱胆小,你就不想为她报仇,为她争一口气么?” 洛红妆听了这话,呆了一呆,也顾不得说什么,急急地捡起鞋子。 看了几眼以后,她哆嗦不止,眼里闪出泪花来:“这是洛姐姐的……鞋子没错,洛姐姐……洛姐姐她……她真的出事了……” 她很努力地想控制情绪,但是控制不住,胸口起伏得很厉害,咽喉也哽咽得不行,就像快断气一样,配着被打成猪头的脸,可怜悲惨得不行。 夜英弦看着她拼命忍住哭声的惨状,心情,忽然就没那么压抑了。 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之所以来找她,是因为,她也许是这偌大的皇宫里,除了他之外,唯一一个真正在乎、记得洛红妆的人。 洛红妆,那般美好纯净的女子,耀眼闪亮,倏然消失,却不被任何人所惦记,他接受不了! 此时此刻,也许只有另一个知道她的美好、珍惜她的美好、记着她的美好的人,可以让他胸中的郁愤得到的发泄了。 他是王爷,她是宫女,却有了同病相怜的戚戚感。 好用的男人 他静静地看着洛红妆哭。 待她勉强能忍住哭泣以后,他才道:“梁红叶,你打算怎么办?” 洛红妆抬头,一脸困惑。 夜英弦道:“你就打算一边为洛姑娘哭,一边这么卑贱地过日子,而后活活地被人打死,去地府陪洛姑娘?” 洛红妆愣了一下,低下头来,捏紧了双手。 半晌,她抬头,被打肿得变成一条缝的眼睛,又迸出之前出现过的顽强固执来:“我、我想找到洛姐姐,就算她已经死了,我也要找到她的尸骨。我、我还想找出她的死因,如果、如果她真的冤死,我、我还想为她报仇……” 这么弱小的一个女子,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夜英弦突然就不压抑了,心情也平静下来,甚至还有了那么一点点痛快的感觉。 他露出嘲讽的笑容:“就你这样,怎么找到她?怎么报仇?” 洛红妆咬牙:“我、我……只要我一心一意想着洛姐姐,洛姐姐一定还会托梦给我,告诉我更多的事情,我、我一定能找到她的……” 夜英弦本来还想再嘲笑她的,但又有些于心不忍:“那你就继续努力吧,不过,在那之前,你得管好你的命!” 说到这里,他话题一转,目光冷厉下来:“说,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洛红妆的眼里,又闪过惊恐之色,闭唇不语。 他冷笑:“怎么,你连说出来的胆子都没有?刚才你说的那些,全都是谎话吗?”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洛红妆抬头,激动地道,“你什么都可以怀疑我,但绝对不可以怀疑我对洛姐姐的感情!” 说到这里,她再度抿唇,而后启唇,缓缓道:“您是王爷,我是奴才,一个奴才三番五次地和王爷单独说话,犯下意图勾引王爷之嫌疑,活该被打死……” “勾引我?”夜英弦就像听到笑话一样,上下打量她,哈哈大笑,“就你?” 洛红妆脸上闪过难堪之色:“在王爷看来,这是个笑话,在别人看来,这也是一个笑话,但是,我不可以跟这样的笑话扯上边儿,否则就是死罪。” 夜英弦不笑了:“本王跟你说话,你是不是犯了死罪,得由本王说了算!” 洛红妆冷静下来:“奴才确实犯了错,挨打也是应该的,奴才一点也觉得冤。” “哼,觉得不冤?”夜英弦冷笑,“你连为自己喊冤都不敢,还想为洛姑娘喊冤?” “算了!”他拂了拂袖,“即使你不说,本王也知道是谁干的。” “王爷,”洛红妆一惊,“您、您要干什么?” “你不必知道。”夜英弦转身就走,目光,直视着躲在亭子后面的身影。 在那里鬼鬼祟祟的老女人,叫什么林姑姑的,就是对“梁红叶”下毒手的女人吧? 他跟一个宫女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来教训他与之说话的女人? 不把别人的命当命的人,她的命也是不值钱的。 洛红妆看着他走远了以后,才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回屋。 那个林姑姑,还有她的打手们,看来要倒大霉了。 她的脸很痛,不过,她一点也不难受,受点皮肉之伤,就能让想对她下手的人彻底完蛋,何乐而不为? 她脸上身上的伤,一半是林姑姑让人弄的,一半是她自己弄出来的,只为了回击林姑姑而已。 凌晨时分,她一直躲在逍遥王住处附近的草丛里,看到林姑姑的人出现以后,她才靠近“偷看”逍遥王练武,然后让林姑姑的人看到她和逍遥王单独说了不少话。 她和逍遥王分开并回到房间后,林姑姑果然带着几个宫女,气势汹汹地杀进来,又将她给毒打了一顿。 林姑姑大概是担心被逍遥王发现她私下动刑,这次下手没那么狠,她的外伤并不明显,待林姑姑离开以后,她就自虐,将脸上、手上弄出许多伤痕来,而后,她就一直呆在房间里等。 等逍遥王去寻找“遗物”回来以后,她“很巧”地出现在夜英弦的眼前。 夜英弦一定会找到那只绣花鞋,一定会很压抑和难受,林姑姑这时撞到枪口上来,正好给了他一个发泄的管道,而她身为“洛红妆”的好姐妹,为“洛红妆”哭得这么伤心,逍遥王多多少少都会念这点旧情,帮她一把。 以后,她要继续让逍遥王保护她,让她这条命好好地延续下去。 她回到房间之后,给伤处擦了药,就把房门关上,睡觉。 她是值夜的宫女,白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在睡觉,她忍着疼痛熬到现在,也够受的了。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紫辰宫传出最新消息:林姑姑和她手下的几个宫女被打了一顿,逐出紫辰宫,一部分人去了洗衣局,一部分人去了冷宫,那两个地方,一个是干苦力活的,一个要受巨大的精神折磨,她们此去,不会有好日子的! 取代林姑姑的是马姑姑,在她准备开工的时候,马姑姑居然专门来找她,跟她聊了几句,态度算是不错,这是逍遥王的授意吧? 逍遥王――她唇边泛起不易察觉的微笑,真是好用的男人! 姐妹杀意 傍晚,莲花池边一处偏僻的花丛里。 洛红妆十指绞着衣角,来回转悠,眼睛不时望向蛾眉轩的方向,在焦急地等人。 终于,一条人影沿着树丛的阴影,往这边快步走来。 对方走近以后,她快步上前,急急地道:“清嫣姑娘,您终于来了,柳姐姐今天不来吗?” 清嫣打量四周一圈后,压低声音,冷冷地道:“柳姐姐是太子侧妃,被那么多人盯着,她亲自来见你,被人看到了,别人还不得借题发挥,乱说她的坏话?” 洛红妆赶紧道:“是是是,我太笨了,又说错话了。” “有什么话赶紧说。”清嫣不耐烦地道,“没话我就回去了。” 主子让这个笨女人当她的眼线,这个女人当了这么多天的“眼线”,都没说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她现在只要一见到这个笨女人就烦。 洛红妆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地道:“请你告诉柳姐姐,逍遥王在找洛姐姐,昨天,他还拿了一只洛姐姐的绣花鞋来找我,问我是不是洛姐姐的鞋子。我问他为什么有洛姐姐的鞋子,他什么都不肯说。你再帮我问问柳姐姐,洛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逍遥王是不是对洛姐姐有什么误会,如果有,就请她……” 她没说完,清嫣就不耐烦地道:“什么洛姐姐洛妹妹的,我管她是谁呢!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消息要说?” 她入宫两年,都在别处打杂,当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直到主子当了太子侧妃,她才得以脱离原来的困境,调到主子身边,事先并不知道秀容院发生的事情,而主子也没有跟任何侍女提过秀容院的生活,她并不知道“洛姐姐”就是那个从小跟她主子长大、样样卓绝的洛家千金。 洛红妆一脸为难:“我、我都是晚上值夜,很少见到殿下和娘娘,平时也不能靠近殿下和娘娘住的地方,所以、所以没什么发现哦……” 清嫣转头就走。 洛红妆不敢追上去,只得在后面道:“清嫣姑娘,请您一定要告诉柳姐姐逍遥王在找洛姐姐的事……” 清嫣听得想杀人:这样嚷嚷着做什么?怕别人不知道她们私会吗?还动不动就把王爷挂在嘴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加快脚步,像条泥鳅般地溜回蛾眉轩。 虽然她觉得“梁红叶”说的不重要,但她还是出于对主子的关心和忠诚,把“梁红叶”的话转告给了主子。 柳媚烟听了以后,抹着养颜膏的脸庞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刻钟以后,她把脸上的养颜膏洗掉,低声吩咐清梅:“你马上去约梁红叶,让她去老地方等我,别让人发现了。” 清梅点头,出去。 而后,柳媚烟打发侍女们去睡了,自己换了一身宫女的衣裳,遮着暗处的掩护,走出蛾眉轩,独自来到她与洛红妆见面的老地方――莲花池边的海棠花丛后。 洛红妆知道她一定会来找自己,但没想到这么快:柳媚烟,真是做贼心虚啊,只是听到一点风声就坐不住了,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住了! 清梅给紫辰宫守门的太监塞了点钱,守门太监认得她,又收了好处,就帮她进去叫洛红妆出来。 洛红妆随后来到老地方,见到了柳媚烟。 柳媚烟有些焦急,一看到她也不马上说话,而是把她拉到更黑暗更偏僻的地方,低声问道:“逍遥王要找洛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红妆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哦。王爷找过我几次,都是问洛姐姐的事,问洛姐姐失踪之前都跟什么人来往、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柳媚烟沉下脸:“洛姐姐没有失踪,她只是去养病罢了,你没有跟王爷乱说话吧?” 洛红妆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乱说。我说了洛姐姐只是去养病,还有人去看望过洛姐姐,但王爷好像不信,非要问我什么人去见过洛姐姐、洛姐姐现在在哪里之类的,我、我怎么知道这些嘛,我统统说不知道,只管说洛姐姐快要回来了……” 柳媚烟的心脏迸到了嗓子眼上:“你有没有跟他提到我?” 如果这个蠢女人提到她,她一定不能再留这个蠢女人了! 这一刻,她身上的杀意如此明显,洛红妆已经感受到了,心里也升起杀意来:如果柳媚烟要杀她,那她就先下手为强! 心理陷阱 这么想着,她还是不动声色地扮演“梁红叶”:“没有没有,我都记着你的话呢,不该说的我一句都没说哦。” 柳媚烟谅她不敢说谎、也不会说谎,稍微放下心来:“你好好跟我说,逍遥王既然在找洛姐姐,那他都打听到了什么消息?这宫里的谣言太多了,逍遥王若是听信谣言,对洛姐姐就不好了。” 洛红妆道:“王爷只问我话,什么都没告诉我,不过……” 她拍了拍脑袋,一副“差点忘了”的样子:“王爷问我有没有洛姐姐的东西,我身上正好带着洛姐姐送给我的手帕,就拿了出来给王爷看,王爷一看就很喜欢,非要跟我要,我不肯给,他就说要治我的罪,我只好给他了。王爷也真是的,干嘛要跟我抢洛姐姐的手帕呢,他难道还会缺手帕不成……” 他这是看上了洛红妆好不好?柳媚烟憋得想给她几巴掌,这世上哪有人这么蠢的,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她早听说过,洛红妆进宫没多久就被某位皇子给看上了的事情,但没想到,早早看上洛红妆的竟是那个不拘一格、眼高于顶、威望极高的逍遥王――除了太子,诸皇子中,也就逍遥王最出众了! 想到逍遥王的出众,她的五官又微微扭曲:男人们为什么都一个样?洛红妆真有那么好?这世上除了洛红妆,就没别的女人了? 她忍着忌恨,又问:“绣花鞋又是怎么回事?” 洛红妆隐瞒下自己暗中所做的一切,把逍遥王拿着一只绣花鞋找自己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然后摸摸脑袋:“王爷听了以后,捧着鞋子,眼睛都红了,好像有点想哭,我看着好怕喔,不知道王爷为什么那么伤心。我问王爷可不可以把洛姐姐的鞋子还给我,王爷说不给,好小气喔……” 黑暗中,柳媚烟慌了:“你、你可有问他,这鞋子是打哪里来的?” 洛红妆摇头:“他不肯说,还说以后我有什么关于洛姐姐的消息,一定要及时告诉他。” 柳媚烟好一会儿不说话,四周一片黑暗,洛红妆也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但她知道,柳媚烟慌了。 柳媚烟不说话,洛红妆也不说话,让她自己胡思乱想。 心虚的人一旦胡思乱想,就会自乱阵脚。 终于,柳媚烟又开口了:“也就是说,王爷还会继续去找洛姐姐?” “嗯”,洛红妆很肯定地道,“王爷说他一定会找到洛姐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是想不明白,他干嘛非要找洛姐姐呢,他一个王爷,怎么会找不到洛姐姐……”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柳媚烟猛然打断她的话,“你不要再想洛姐姐的事情,如果王爷以后再来找你,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顺便问问王爷都查到了什么,然后告诉我。知道了吗?” 洛红妆点头,“自作聪明”地道:“嗯,王爷跟太子殿下感情那么好,如果他知道洛姐姐患的是传染病,告诉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不会要洛姐姐……” “你越来越聪明了。”柳媚烟摸了摸她的头,“就这么办吧。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别让人知道你跟我见过面。” 被夸了的洛红妆很高兴:“嗯,柳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走。我走了。” 她怎么能放心呢?柳媚烟看着她离开,脚步沉重得迈不动。 逍遥王是个很精明的人,曾经,朝野上下都希望大顺帝国未来的帝王是他,而不是叶轻歌。 这样一个男人看上了洛红妆,还非要找到她不可,而自己是洛红妆的好姐妹,洛红妆秀女排第一却消失,她秀女排第二却爬得最高,这个男人焉会不起疑? 只要逍遥王查到她那天晚上带洛红妆出去,她……她要怎么瞒过他?又怎么斗得过他? 知道她的秘密的人,除了梁红叶,还有好几个人呢,那些人,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她为守住秘密想灭梁红叶的口,他们为守住秘密而灭她的口,又有什么意外? 她正在难受呢,洛红妆突然又跑回来,神秘地道:“柳姐姐,我忘了告诉你,我虽然没有提及你,但王爷却问了很多你的事情,问你跟洛姐姐是不是很好、两个人有没有吵过架、你担不担心洛姐姐等等好多事情,如果王爷去找你问话,你也要保守洛姐姐的秘密哦……” 这番话,无异于给柳媚烟的心头补了两刀! 柳媚烟恨得想掐死她,又慌得几乎呼吸不过来,只得用怪异的声音道:“我知道了……” “那我真的走了。”洛红妆又成功地折磨了柳媚烟的心灵后,走得很快没了影儿。 柳媚烟,逍遥王确实是盯上你了,你要怎么办? 你可又知道,逍遥王早知你那夜带走“洛红妆“的事情,你怎么逃过这一劫? 太子侧妃又如何,无背景无靠山,也不见得受宠,逍遥王要整垮你,轻而易举的事情,你要怎么瞒住你的秘密? 所谓“富贵险中求”,想保住你可以为之出卖姐妹的富贵,就要付出相应的努力和代价,而你,又有多少资本? 去吧,如我的猜测,去做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出卖姐妹之后还能风光无限的命。 洛红妆是隐在黑暗中的人,但她并不知道,此时,还有人隐在更暗的黑暗里。 看到她和柳媚分开之后,这条人影继续潜伏在暗处,盯着柳媚烟,直到柳媚烟回到蛾眉轩后,他才回到紫辰宫,将今夜所看到的一切告诉了逍遥王。 逍遥王没有什么表情:“辛苦了,你和东弦继续轮流监视柳媚烟,下次,想办法探听她们说了什么。” 这个名为西弦的侍卫出去了。 夜英弦手指轻敲桌面,脸色平静,目光,却深沉如夜。 没有足够的证据,他绝不相信洛红妆已死,但综合现在调查到的一切,洛红妆恐怕凶多吉少,他能问的都问过了,如果想有新的进展,只能从柳媚烟的身上下手了。 太子侧妃?他冷嗤,叶轻歌的心里只有影如梦,影如梦更是恨不得叶轻歌的其他女人都死绝了才好,像柳媚烟这种没有什么背景的所谓侧妃,也只比宫女强上那么一点点。 他不能等了,他一定要从柳媚烟的身上问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将太子妃拖下水 “娘娘,柳侧妃求见。”侍女来到花厅,禀告影如梦。 今晚月色美妙,小湖上的花厅里,已经点了香,摆了茶果点心,影如梦正在等叶轻歌与她一起赏月,哪里舍得浪费时间去见什么侧妃。 “我心,没空见她,让她回去。”她淡淡地道。 侍女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柳侧妃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 影如梦拍桌子:“她是你的主子,还是我是你的主子?” 侍女不敢再说,赶紧道:“奴才知错,奴才这就让柳侧妃离开。” 柳媚烟独自前来求见影如梦,一开口就吃了闭门羹,屈辱的感觉,再次令她将指甲刺进手掌心了。 但她还是摆出低声下气的表情,求这个侍女:“请姑娘再去跟娘娘说一声,就说是事情跟太子有关,如若我现在不跟娘娘说,说不定娘娘以后会怪我……” 她一个太子侧妃,却不得不叫一个宫女为“姑娘”,她柳媚烟,看来也不比宫女强多少嘛,她在心里自嘲。 侍女不太想搭理:“娘娘的话,谁敢不听?柳侧妃娘娘就不要为难奴才罢……” 话音刚落,一锭金子已经塞进了她的手里。 她愣了一下,将金子塞进袖子里:“好吧,你等等,我再去通报一声。” 影如梦见侍女又来说同样的事情,当场就想发飙了,但听到与叶轻歌有关,她就忍了这不悦:“让她进来。” 与叶轻歌有关的事情,全是大事,她在“大事”上,从不含糊。 柳媚烟匆匆来到厅子里,行礼:“臣妾见过太子妃娘娘――” 影如梦斜靠在贵妃椅上,也不请她坐下,懒懒地:“说吧,见本宫有什么事。” 柳媚烟看了看四周的侍女,欲言又止。 就她那样,还能有什么不能让别人听到的要事?影如梦在心里嗤笑,挥了挥玉手:“你们先下去。” 几个侍女退下去之后,柳媚烟才上前几步,离影如梦近了一些,低声道:“逍遥王在查洛红妆的事情。” 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影如梦却不以意,懒懒地道:“这些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柳媚烟愣了一下:“娘娘……您不记得洛红妆了么?” 影如梦羽眉一扬,面露不悦:“本宫为什么要记得她?她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么?” 柳媚烟咬了咬唇,只得道:“她是今年排名第一的秀女,一心想嫁给太子殿下的贱人……” 咚!一颗果子砸到她脸上。 影如梦拿颗果子砸她以后,半坐起来,脸色极冷:“你在本宫的面前提起这样的贱人,想弄脏本宫的耳朵吗?” 说到这个,她就有点印象了,心情因而不好了。 那个洛红妆,只不过一介小小的秀女,刚刚进宫就出了名儿,后宫都在传她的美貌与才情堪称几十年来的秀女之最,虽然出身低微,但就算指给皇子们当个正妃也不为过,她听到这些传言,就不舒服。 甚至听说有人认为这个贱人才貌恐怕不会输给自己,她更不舒服。 趁着给姑姑请安的机会,她花了半个晚上的功夫,把这些秀女的画像都扫了一遍,皆是民间水准,唯独这个洛红妆,她一看到她的画像,就想把她的画像给撕了。 画师的画工很高明,把这洛红妆画得颇为几分姿色,但就凭这种货色,也配与她相提并论? 她私下乔装,去秀容院见过洛红妆后,更是觉得眼里被刺入了一根刺,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贱人碍眼。 见到真人的心情……她不愿去想,更不愿提起。 总之,她看这个贱人就是不顺眼,这个贱人消失之后,她就忘得一干二净,哪料柳媚烟又提起来,真是惹她不悦。 柳媚烟看她生气了,赶紧跪下来,解释重点:“臣妾不敢,只是逍遥王爷一直在寻找洛红妆,臣妾担心王爷知道臣妾及太子妃娘娘跟洛红妆有瓜葛后,误会太子殿下及太子妃娘娘,特来报信,还请太子妃娘娘及早做个准备……” 咚,又一颗果子砸到她身上,比之前那颗大多了。 影如梦生气的时候,也还是很美的:“本宫跟这种贱人有什么瓜葛?我要做什么准备?” 她的意思,是全部让自己背黑锅吗?柳媚烟不敢对她的果子有任何意见,头都不抬,低低地道:“听说王爷已经查到那个贱人失踪的前几天,臣妾曾经跟您见过面,话间提到过那个贱人的事。虽然臣妾跟娘娘的谈话并无不妥,但不排除有妒忌娘娘之人,利用这样的机会诋毁您,所以臣妾才担心您……” 她不知道逍遥王查到了多少,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把影如梦拖下水,一起成为一根绳子上的蚱蚂,一损俱损――这是她唯一能保住自己的机会。 即使影如梦对她有所不满,也比她现在就出局的好,反正,她不管怎么做,影如梦都不会对她满意的。 事实上,影如梦对所有年轻美貌的女人,以及叶轻歌身边所有的女人,都不满意。 “担心我?”影如梦笑了,目光锐利得刺穿了她的心思,“凭你也配担心本宫?你是在担心你自己吧?你出卖了自己的好姐妹,有人查到你头上,你想让本宫救你?” 心思和弱点被看透的屈辱感,令柳媚烟无地自容。 但她也只能忍着,做小伏低:“臣妾算个什么东西?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的,只是,臣妾就算现在死了,也只会给娘娘和太子添麻烦,臣妾想太子和娘娘好,不想太子和逍遥王有什么误会……” 啪,这次砸到她头上的,是一只盘子。 影如梦精致的脸庞,现出狠厉之色:“你在威胁本宫?” 柳媚烟摇头:“臣妾不敢。只是逍遥王似乎对洛红妆那个贱人一往情深,说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据说还找到了洛红妆死时所穿的绣花鞋以及所带的手帕,他当成宝贝似的,时时带在身上。依臣妾看,他非要找到洛红妆不可,如若不加以阻止,恐怕到时……臣妾不管怎么解释,他都不信的。” 影如梦摆明了见死不救,那她只能继续下猛药,非把影如梦拖下水不可。 自取其辱 “呵,呵呵呵,”影如梦突然冷笑起来,“你入宫不到三个月,消息倒是挺灵通的,本宫都还不知道的事,你先知道了。说来听听,你都从哪里听到这些消息,让本宫也长长见识。” 柳媚烟保持标准的跪姿,一动不动:“臣妾地位低下,这些流言蜚语,奴才们只敢在臣妾身边议论,哪里敢在娘娘的面前说半句?娘娘身份高贵,不知道这些流言,也是常理。” 影如梦看着她:“你挺会说话的,要不然那个据说很聪明的洛红妆,怎么会被你骗得团团转。” 柳媚烟低着头,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洛红妆会被臣妾骗到,并不是因为臣妾会说话,而是她痴心妄想,被富贵迷了心窍,不知天高地厚所至。不管臣妾有没有骗她,她的下场都不会改变,怨不得臣妾。” 影如梦“咯咯”笑了起来:“那你呢,你就没有被富贵迷住了心窃?” 柳媚烟淡淡地道:“所以臣妾也是个蠢人。” 影如梦收住笑脸,盯着她:“柳媚烟,就凭你今晚对我说的这些话,我就可以砍掉你的脑袋一百次。” 聪明如她,怎么会不知道,柳媚烟今天晚上绕来绕去地说了这么多话,就是要告诉她,逍遥王已经怀疑她们“合伙”害了洛红妆,她若是不保住柳媚烟,柳媚烟就守不住秘密,连累她和太子,而她若杀了柳媚烟,逍遥王会更起疑,更会坚持查下去。 柳媚烟,果然是个蠢人,她影如梦是什么人,会需要担心这些? 不过,女人还是蠢一点,或者自以为是一点好,要不然,她怎么能让这些女人留在叶轻歌的身边? 柳媚烟没有表现出惊慌:“如果臣妾今晚没跟娘娘说这些话,臣妾大概会也掉脑袋。” 影如梦好一会儿不说话。 而后才优雅地拈起一颗果子,放进唇里,慢慢地嚼着,悠然地道:“柳媚烟啊柳媚烟,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做啊。入宫还不到一个月,小小一介秀女,就敢故意撞到太子的轿子前面来,一个劲地在那儿谢罪,就是为了跟太子搭上话,也不怕砍头……” 这件事从影如梦的嘴里,像笑话一样说出来,柳媚烟更觉得难堪。 她知道影如梦拿她当一个笑话看,从来不掩饰对她的轻视,还把她的“故事”告诉了身边的侍女和另外三个侧妃,那些人经常在背后嘲笑她,令她感受着锥心刺骨的屈辱。 但是,她能令影如梦放心和痛快的,也只有当一个“笑话”了。 所以,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让影如梦继续以污辱她为乐。 影如梦看着她那在灯光下隐隐抽动的手背上的青筋,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这个女人,现在大概羞耻得想挖个坑将自己给埋了吧?或者恨得想将她这个太子妃给埋了? 哼,这种女人也就只能想想,不堪忍受屈辱而死、杀了主子什么的,她们没这个勇气。 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敢威胁自己,她更为恶毒地继续讲述那个笑话:“不过,你做那样的事情之前,怎么就没想过,轿子里坐的也许不是太子,而是我呢?” 柳媚烟咬牙,忍着。 她真没想到这一层。 当时,她只知道那是太子的轿子,就决定赌上一把,装作去追一只小猫,撞了上去。 她也知道,如果她惹火了太子,也许会被砍头,但如若不赌一把,她这个总是被洛红妆压住的第二名,要怎么出头?何况她也听说太子殿下仁厚,不是冷酷无情之人,这才赌了。 哪里想到,轿子里坐着的,居然是影如梦。 影如梦去看望太子,太子为了讨好她,让她坐自己的轿子在皇宫里兜风,她不明就知,冲了出去…… 确实是耻辱,确实是笑话,但为了飞上枝头,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她把情绪掩饰得很好,但影如梦知道她现在一定生不如死。 想到这种女人心里难受得想死,表面上却恭敬服软,她就开心,笑得更厉害了:“你知道你看到我走出轿子时是什么表情吗?一副傻样,笑死人了!” 柳媚烟很想跳进湖里,把自己淹死算了。 但,她都受了这么多污辱,怎么能这么放弃? 付出越多,想要得到的越多,这才是正理,不是吗? 影如梦笑得花枝乱颤,都有些失态了:“我当时很生气啊,要勾搭太子,也要勾搭得有些水准,这种招术,你使出来时就不觉得丢脸么?我当时是真想杀了你的,不过你反应真快,马上就把洛红妆抛了出来,说她如何爱慕太子,如何想嫁给太子,你是为了帮她才做这种蠢事,不断地向我求饶……” 暗中勾引太子的,她都容不下,何况是当众勾搭? 她立刻就想将柳媚烟赐死了,但柳媚烟抛出洛红妆的名字后,她就改变了主意,因为在这之前,她已经听说了洛红妆如何才貌卓绝、不输给自己的传闻,那时又听到柳媚烟说洛红妆想嫁给太子,她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洛红妆的身上,想从柳媚烟嘴里知道洛红妆更多的事,这才打消了杀掉柳媚烟的念头。 毕竟,就柳媚烟那样,不足以成为她的威胁和对手,但洛红妆于她还是未知,她与其收拾一个没什么威胁的柳媚烟,不如去收拾很可能会成为潜在威胁的洛红妆。 原来如此 洛红妆,确实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她听柳媚烟说洛红妆如何如何出众后,立刻去查洛红妆的画像,那时……那时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民间竟然有这样的女子”,第二个念头则是“此女不可留”。 考虑到柳媚烟能帮她暗中除去洛红妆,她才忍了柳媚烟的愚蠢行径,让柳媚烟为自己卖命。 此时此刻,柳媚烟心里的屈辱和难堪,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仍然是那句“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以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否则,她一定会崩溃。 影如梦还在自顾自地说:“你把洛红妆吹得跟天仙一样似的,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很欣赏她,真心想帮她的忙呢。嘻嘻,你在那之前也调查过了吧,我可不喜欢有企图的人接近太子,那天才会拼命地‘夸赞’洛红妆吧?唉,洛红妆看起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却有眼无珠,认了你这么一个好妹妹,啧啧,你可千万别把我当姐姐,你的姐姐有一个洛红妆就够了……” 柳媚烟的声音里,只有恭敬,没有别的情绪:“娘娘身份高贵无俦,臣妾不过是娘娘的奴才,怎么敢把娘娘当姐姐看?臣妾这辈子有一个洛姐姐就够了,也不敢再想有第二个了。” “说得也是,”影如梦笑道,“自己的好姐妹永远排第一、自己则永远排第二的心情,本宫没经历过,不过,本宫也能想象那种屈辱,换了本宫,本宫也会像你这么做的,所以啊,本宫这不是给你一个机会了嘛。” 柳媚烟已经不知道“洛红妆永远排第一,自己永远排第二”和被影如梦如此羞辱相比,哪一样更令她感到屈辱和难受了。 她像个完美的木偶,近乎麻木地磕头:“臣妾谢娘娘恩德。” 影如梦笑道:“你要谢,还是谢洛红妆吧,她若是不信你,她就不会死得太早,她若是不死得那么早,可能就有机会获救。啧啧,哪怕她多活一天,命运可能就不一样了,一旦被册封为太子侧妃或王妃什么的,别人想要她死,就没那么容易了。” 柳媚烟淡淡道:“那是她没那个命,怨不得任何人。” 是啊,真的就是一天,甚至只是一夜的事,如果那夜洛红妆没出事,第二天大概就被封为哪位皇子或王爷的妃子了,就算没受封,估计逍遥王什么的也会过来把她带走,等着她的便是荣华富贵,而不是黑暗。 一夜之间,急转直下,只能说,洛红妆没那个命。 影如梦道:“你把头抬起来。” 柳媚烟抬头。 她一直表现得很是镇静,声音都没颤一下,然而,她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就跟死人差不多。 影如梦知道她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终于心满意足,摆摆手:“你走吧,你对我忠心耿耿,我自会保你一条命。” 她看到叶轻歌的身影了,可不想留这个女人在这里。 柳媚烟终于得到了这句话,又深深磕了一头:“臣妾谢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然后,她硬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来,忍着疼痛,一瘸一瘸地走出亭子。 影如梦欣赏她落水狗一般的背影,心情大好地喝茶:宝贵人家的狗,就是拿来取悦主人的! 在她的身后,亭子下方的水面上,洛红妆的眼睛,全红了。 她隐在亭子的背光外,背脊紧紧贴着亭子的外墙,只从湖里露出一颗头来,将她们的对话全听了进去。 她相信柳媚烟听了自己的那些话后,一定会沉不住气,很可能会选择晚上的时间来找太子,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紫辰宫进出的人员。 才过了一天,柳媚烟就来了,她没想到的是,柳媚烟找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妃。 她水性很好,看到她们约在亭子里会面,她便从湖的另一面潜进水里,悄悄地从湖面下游过来,躲在亭子下偷听。 也亏得她们在这种地方谈话,侍卫们都守在岸上,与亭子隔着十几米长的走廊,守在亭子里的宫女们都不会功夫,否则,她很可能会被发现。 这些对话,令她愤怒得全身的血液咆哮倒流! 她一直想不明白,柳媚烟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新进秀女,怎么跟太子、皇后等人搭上话的,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柳媚烟,你好样的!你真的好样的! 只因为不甘心,就放弃了尊严与颜面,就背叛了姐妹与良知,这样的柳媚烟,真的可以去死了。 她狰狞地、无声地笑着,像一条鱼,潜入水中,在水面下无声无息地游动,往湖另一边的暗处游去。 被绑架了 柳媚烟低垂着头,快步走出紫辰宫。 忍了影如梦的污辱,却得到了影如梦的援助,这桩交易,还是很划算的。 她也不觉得这种污辱有什么不能释怀,这宫里的女人们,哪一个不受过污辱? 影如梦也有看皇后和皇上脸色的时候吧,她一介太子侧,被正室嘲笑,又算了什么? 影如梦越是看不起她,越是不把她当一回事,她越是安全,越是有机会,不是么? 所以,她要沉得住气。 蛾眉轩离紫辰宫不远,但也不是很近,也许是因为影如梦不喜欢有女人接近叶轻歌的缘故,紫辰宫四周只有蛾眉轩一间宫殿,离其他宫殿都有些距离,入夜之后,这一带就显得有些冷清。 此时,路上没什么人,不远处有侍卫在巡逻,她并不担心会发生什么事。 但意外,却发生了。 她从一片花丛边走过时,忽然有一只手将她往花丛里拽,这只手的力气很大,她没有任何防备,也拗不过这股力量,立刻往花丛里栽去。 她反应还算快地想尖叫,对方的反应却更快,一张手帕捂上她的嘴,她嗅到一股异香,就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看到眼前的一切后,差点没晕过去。 不知她被关到什么地方,一间小屋子,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中央的一张小桌上点着一枝蜡烛,她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前面……前面站着两个黑衣蒙面的男人。 他们身材高大,眼里精光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习武之人。 她并没有被绑住,身体也没有什么异常,但她却不敢跑,既是因为吓软了,也是因为她知道跑也没有用。 她忍着惊恐,坐起来,抱成一团:“你们、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一个蒙面人蹲下来,盯着她道:“柳媚烟,送给你的那颗人头,你可还喜欢?” 人头?柳媚烟脸色一变,立刻想到数天前挂在蛾眉轩前那颗恐惧的人头,尖叫一声:“你们、你们……” 难道他们就是“红钿凶手?” 为什么“红钿凶手”会找上她? 蒙面男人的声音,冰冷无温:“你想不想要你的人头明天早上也挂在枝头上,供全皇宫的人欣赏?” 柳媚烟哆嗦起来,想说却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你不用担心,”蒙面男人突然又道,“我们不会把女人的脑袋割下来挂在树上,也不会对女人动粗。” 柳媚烟突然就放心了一点点。 但随即,蒙面男人又道:“我们只会把女人脱光了丢在树下。” 柳媚烟脸色又白了,身体缩得更紧了,用惊惶的眼睛,颤颤地看着他:他们……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蒙面男人慢条斯理地道:“你是太子侧妃,如果被脱光了让人看到,就算你还是清白的,这名节,也保不住了吧。当不成太子侧妃的你,会是什么?” 会什么都不是!柳媚烟在心里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知道她是太子侧妃,还敢下这样的手,就说明他们完全不把她一回事,她哭喊哀求恐怕也没什么用。 也许是因为刚刚在紫辰宫受了一场巨大的污辱,耗尽了她的元气的缘故,她这会儿觉得很累,累到没有力气去哭去喊去多说什么。 蒙面男人看她不说话,手指动了一下,一把闪亮的匕首便出现在他的指间。 他的目光和声音变得冷酷起来:“如果你还想保住你的太子妃之位,就不要撒谎。洛红妆死亡的那天晚上,你带她去见谁?” 洛红妆?柳媚烟脑里一片轰然,有片刻的晕眩:怎么又是洛红妆? 她刚刚为了洛红妆的事而忍受了影如梦的污辱和嘲笑,紧接着,就有人为了洛红妆而绑架,想再次污辱她? 洛红妆,明明已经失踪了这么久,明明应该已经变成骨头了,怎么还阴魂不散,令她不得安生? 突然,胸前一凉,她低头一看,衣襟竟然被挑开了,露出雪白一片胸脯来。 “啊――”,她吓得大叫一声,惊惶地掩住胸口:“你、你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寒光一闪,腿上又是一凉。 亡者的诅咒 蒙面男人用匕首划开她的裙子,冷冷道:“别挑战我们的耐性,你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查到我们头上。” 柳媚烟一手掩住胸口,一手掩住大腿,瞪着他们。 蒙面男人手上又是寒光一闪。 她闭上眼睛:“我说。” 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感到害怕,跟他们相比,皇后才是最可怕的。 而且,可怕的事情,她这阵子遇到的还少吗? 做的,又还少吗? 做了那么多事,她现在才害怕得像只小兔子,不会很可笑吗? 再说了,这其实不正是一个机会吗? 短短时间,她的脑海里已经变幻过无数念头,很快就得出了对策。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地道:“太子妃娘娘指示我带洛红妆离开秀容院,将她交给吉公公,我照办之后,洛红妆跟吉公公走了,我则自个儿回去。打那以后,我就没见过洛红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 她虽是被迫的,但这番话,却是实话。 蒙面男人沉默了一下,道:“你跟太子妃是如何认识的?” 柳媚烟把她为了“帮”洛红妆联系上太子而故意去撞太子的轿子、轿子里坐的却是太子妃、她说出“实情”以后太子妃悖然大怒、命她晚上悄悄把洛红妆带出去的事情,说了一遍。 即使是这个时候,她也不忘摆上洛红妆一道,顺带把影如梦拖下水。 即使内心肮脏如炭,表里也要光鲜闪耀――这就是皇宫里的人! 蒙面男人听完后又问:“太子妃想如何处置洛红妆?” 柳媚烟淡淡地道:“我不知道。” 她想说洛红妆爱慕太子、太子妃妒忌心重、容不下洛红妆、一定会除掉洛红妆,但是,她最终决定只陈述最简单的事实,结论这种东西,只有自己做出来的才最可靠,她应该让他们自己得出结论,而不是去告诉他们。 “吉公公是皇后的人,太子妃为何让人把洛红妆交给吉公公?” “我不知道。”其实她猜得出来。 尚未入宫的影如梦想除去一个已经名传后宫的秀女之冠,要事先问过皇后的意见,皇后自然要帮这个侄女,如果她让洛红妆去见影如梦,洛红妆大概会起疑,但以皇后想私下见见儿媳之类的理由,则有可能说动洛红妆。 那些理由,并没有任何人指使她,全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影如梦只是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洛红妆带出来罢了,不论手段。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有撒谎和表演的天份――在这一点上,她比洛红妆强。 谁还能说她样样不如洛红妆? “洛红妆现在何处?”蒙面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问。 柳媚烟摇头:“我不敢打听她的下落,我只能认为,她已经凶多吉少。” 蒙面男人似乎有点不知道该问什么了,犹豫了一会,目光往侧面的黑暗瞄去。 这时,另一个蒙面男人上前,大手一挥,柳媚烟又嗅到同样的异香,晕了过去。 一个英挺傲然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盯着她。 先前审问柳媚烟的男人道:“王爷,属下刚才问的问题,可还齐全?要不要把她弄醒了再问一遍?“ 夜英弦摇头:“这样就行。她不过一颗棋子,问不出太多的东西。” “王爷,我看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说的话也不知有几分是真的。” 夜英弦眼里透着森冷:“她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她总算说了一点有用的东西。” 她把太子妃和皇后都扯进来了,如果她在撒谎,她这条命一定保不住。 属下道:“王爷,她会不会猜到是您干的?” 夜英弦冷笑:“就算猜到又如何?要不是考虑到小九的面子,本王可以直接去蛾眉轩问她。” 他再怎么不待见这个女人,太子再怎么不重视这个侧妃,柳媚烟仍然是太子的妾,他直接去质问太子的妾,未免太不给太子面子了,而他,一向是喜欢和保护这个弟弟的。 “那王爷,咱们现在就送她回去?” “送?这种女人,直接丢在路上就行。” “是。” 片刻后,柳媚烟被丢在蛾眉轩附近的草丛里。 她没有在地上躺太久,没一会儿就苏醒了。 昏暗的宫灯透过树梢照下来,四周没什么人,她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慢慢地站起来,拍拍身上,回蛾眉轩。 今天晚上,她可真落魄啊,像条狗似的,被嘲笑,被污辱,被绑架,被审问,还像垃圾一样被丢在路边。 这样的她,哪里像个太子妃?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绑架她的人是谁? 她在脑里想来想去,听他们的口气,似乎是近期一系列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但是,他们跟洛红妆有什么关系?就她所知,现在在找洛红妆的只有逍遥王一人,他们跟逍遥王有什么关系? 他们会是逍遥王派来的人吗?她虽然不了解逍遥王,但她看得出来,那个男人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但不管是谁做的,她都惹不起。 连环凶杀案,人头,眼珠子,字条,鬼魂,嘲弄,绑架,审问……自洛红妆失踪以后,也就她被封为太子侧妃这件事让她高兴,此外,不曾有一件好事。 都是不祥的事,不安的事。 她本以为,当上太子侧妃以后一切就好了,然而,她看向黑沉沉的天空:哪里好了? 似乎,更糟了,而且,说不定会越来越糟糕。 洛红妆――她在心里问,你即使死了,也不放过我吗? 这一切,会是你的诅咒吗? 你就是看不得我比你好吗? 如此想着,她有些悲凉地笑,洛红妆死了,也仍然是话题,她若是死了,谁会想她?谁会记得她? 惊天谎言 “禀皇后娘娘,逍遥王求见。” 影如霜刚坐下,太监就进来通报。 她微微蹙眉:“他可有说是什么事?” “王爷并未说明是什么事。” 影如霜当即道:“就说本宫政事繁忙,如非国事,请他切勿打扰。” 然而,太监才刚出去,她就听到外头就传来太监的惊叫声:“王爷,没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召见,不可颤闯御书房……” 她在心里叹息,这些人怎么拦得住夜英弦? 果然,伴随着稳健的脚步声,夜英弦掀开帘子,大步进来,一边行礼一边问:“母后为何不见我?” 影如霜不得不先处理他的问题:“你这次来找我,一定不会是为了国事吧?” 他这个儿子很少过问国事和政事,而眼下天下太平,国运昌盛,根本没什么要紧的国事需要他这个在野的王爷担心,他过来,恐怕只为了一件她不想去谈的事情。 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夜英弦懒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我查过了,洛红妆失踪的那天晚上,是您身边的吉公公把她给带走的。我想知道,吉公公带她去了哪里,她现在是生是死,又在何处。” 昨天晚上,他绑架和审问过构柳媚烟,得知这一惊人消息后,他思考了半个晚上,还是决定直接来问母后。 如果母后知情,那他再去问太子妃或别的奴才,也不会得到所有的实情,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直接问最关键的人物。 而且,洛红妆失踪得越久越危险,他不能再拖延了。 直到现在,他仍然抱着洛红妆也许还活着的希望。 影如霜的脸上,看不同是什么思绪:“为了区区一个秀女,你大清早地就跑来御书房向本宫兴师问罪?你这个儿子,就是这么当的?” 夜英弦拱了拱手:“儿臣对母后没有不敬之意,儿臣只是想找出心仪女子的下落,而且,儿臣一直相信母后会秉公办事,所以才坦荡荡地直接来问母后。” 坦荡荡?影如霜微微挑眉,他确实够坦荡荡的,如此跑来问她,也不怕得罪了她。 “如果我说,”她慢悍道,“她已经死了呢?” 夜英弦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很冷静:“如果她真死了,儿臣要知道她为何要死、如何死的、尸身埋在何处,另外,你曾说不知她的消息,现在为何又能确定她已经死了。” 影如霜直视他好一会儿,目光移到屏风后面,再移到帘外守着的太监身上:“你们都出去,吉安留下来。” “是――”守在内室外的几个太监都出去,只留下吉公公。 影如霜随后站起来:“弦儿,你随我到偏厅说话,吉安也过来。” 夜英弦的目光,也往屏风后面扫了一眼,屏幕后面躺着病重的父皇,母后这是要避开父皇说话? 来到偏厅,影如霜对夜英弦道:“你坐下说话。” 夜英弦坐下后,直视着她,虽不明说,却是一副急于知道真相的模样。 影如霜知道他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是不会罢休的,从见到他到现在的短短片刻,她已经想好了如何让他死心,当下慢慢地爆出一句惊天大消息:“皇上,看上洛红妆了。” “什么?”饶是夜英弦有过诸多猜测和心理准备,还是震惊不已,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父皇与母后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父皇病倒之前对母后可谓是宠冠六宫,十几年来不曾冷落过母后,而母后在父皇病倒之后对他悉心照顾,喂药洗身,从不假借他人之手,这样的父皇会看上一个新入宫的秀女? 而且,父皇病重多年,大半时间神志不清,应该无力行房,这样的父皇,还会贪恋美色? 影如霜叹气,眉间染上轻愁:“我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很难让人接受,所以,我才选择了对你隐瞒。” 夜英弦抿了抿唇:“请母后务必告诉儿臣到底怎么回事。” 影如霜道:“洛红妆入宫没多久,才貌卓绝、五十年一见的评价就传遍了后宫,也许是有人在你父皇面前提到了她,也许是你父皇无意中看到她的画像,总之,不管怎样都好罢,你父皇对她来了兴趣,说想见见她。我就想吧,你父皇已经多年不曾纳妃,若是有个年少美貌又招人喜欢的女子陪着他,他说不定心情一好,这身体也慢慢跟着好了,便决定成全你父皇的这份心意。” “事关重大。在分配秀女的前一天晚上,我派吉公公去请她过来,让她跟皇上见个面,看看皇上喜不喜欢再决定如何册封她。没想到……唉,”她轻声叹气,“没想到这女子却说她喜欢的是太子,不想侍候皇上……” 收拾善后 夜英弦的心,再度沉到谷底。 又是太子!洛红妆就这么迷恋太子?她为何如此迷恋太子?她可曾见过太子?她可曾知道太子已另有所爱? 他这才想起,他不曾查过洛红妆与太子的事情,对洛红妆为何如此迷恋太子、太子对洛红妆又是什么想法,全然不知。 像她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可会因为仅仅听说太子如何的风采绝世,便暗自倾心,誓随一生? 任他怎么想,都想像不出这样的女子会如此浅薄无知。 但――他目光闪了闪,母后现在说的,就又一定是实情么? 在他看来,他的母后虽然胸怀宽广,雄才大略,但可不是那种为了博一个“大度”的好名声,就把特别出众的女子献给丈夫的软弱女人。 影如霜边说边观察他的反应,看出了他的震惊和怀疑,也不急于解释,继续道:“这位洛红妆并非软弱、没主见的人儿,她当着皇上的面拒绝成为皇妃,皇上……唉,差点被气得吐血,连我都很佩服她的胆子。你也知道你父皇的脾气,当场也怒了,说她若是不从,他就赐她的死罪。” 说到,她长长地叹息。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真没想到,这个洛红妆是那么刚烈倔强的女子,都到这份上了,也不知服软,誓死不死。你父皇本不是那么冲动易怒的人,那个时候,我想他真是被气坏了,一时失态,当场将她赐死,我本想阻拦,但你父皇随后就晕了过去,脸色极其不好,我也顾不上洛红妆,先照顾你父皇去了。待我忙完,洛红妆……唉,已经香消玉殒。” 夜英弦紧抿双唇,捏了拳头,没有说话。 他的心里,此刻掀着狂风暴雨,但他却说不清这股风景到底是什么情绪,愤怒?不甘?压抑?还是什么? 影如霜被他眼底凝聚的风暴给弄得微微一怔:这个儿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此迷恋一个秀女?而这个秀女,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令他执着至此? 这个念头,令她更为坚定地想将洛红妆彻底驱逐出他的心里和人生。 她幽幽地道:“我也知道这事很难让人相信,你去问你的父皇吧,让他跟你说个明白好了。” 她敢把皇上扯进来,是因为她知道,皇上大概没什么精力去解释这个问题了。 皇上,恐怕没多少日子了,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要怎么跟儿子说清楚这种与女人有关的事情? 这个儿子还算孝顺,她就不信他会为了一个死掉的秀女而去刺激他病重的父皇。 夜英弦闭上眼睛,竭力克制心中的狂暴。 半晌,他睁开眼睛,冷冷地道:“我听说太子妃也参与了此事。” 影如霜微阖双眸:“是啊,如梦也掺合进来了。你也知道如梦对轻歌是什么感情,洛红妆私底下说非太子不嫁,如梦哪里能沉得住气?她跑来求我,求我别让洛红妆接近太子,你则跑来跟我要洛红妆,我想,让洛红妆跟着你不错,这样,你们两人都可以满意了。谁知道,唉,谁知道皇上也看上了洛红妆,事情就被弄成了这样……” 夜英弦直直地看着她:“既然如此,洛红妆的尸身在何处?”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说什么他都不信,也不会放弃。 影如霜叹息:“一个秀女,被皇上赐死,要去哪里找她的尸骨?但既然这是你的心愿,母后我就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再等等……” 夜英弦道:“儿臣想自己去找,请母后成全。” 影如霜只得道:“那你就去找罢,有什么是母后能帮上忙的,到时你再来找母后就是。” 她真不想他没完没了地纠缠此事,但她也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气,这个儿子固执起来的时候,一定要做到底的。 当年,他拒绝当太子,惊动了无数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不知有多少人苦口婆心地劝他,他就是不为所动,令那些赏识他和支持他的皇亲朝臣捶足顿足,甚至有人以死相逼,他都不曾松口。 他拒了太子之位后,又极力拥护叶轻歌为太子,并放言只认叶轻歌为太子,以他的威望,有哪位皇子敢出头跟叶轻歌争权?加上叶轻歌深受皇上和皇后的喜爱,便水到渠成地成为了太子,而他,也如所言一般,始终爱护太子弟弟,不曾做出任何有害太子弟弟的行径。 在洛红妆的事情上,同样没有敷衍了事的余地。 必须要给逍遥王一个他能接受的结果才行,否则,无法结局。 夜英弦得到了她的同意,拱了拱手:“那儿臣就去查了。” 然后他就大步离开,脸色冷青如铁,透着绝不罢休的刚硬。 他一离开,影如梦就对吉安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这不是问句。 吉安恭敬地行礼:“奴才知道,奴才这就去办。” 第一件事,要去通知太子妃娘娘,以皇后娘娘刚才所说的为准,统一口径。 第二件事,找到那天晚上侍候皇上的侍卫和宫人,“重演”事发过程,统一口径。 第三件事,制造一具洛红妆的尸骨,不露破绽地让逍遥王找到。 真正的洛红妆尸骨,就算还存留,一定有很多受虐至死的痕迹,可不能给逍遥王看到。 这几件事看起来似乎有些难办,其实一点都不难办,因为,皇上身边的人和太子身边的人,全是皇后的人。 皇后的人,没有废物。 只是――他一边走一边想,只不过是弄死了一个小小的秀女,怎么就扯出这么多麻烦来? 难道只是因为这个洛红妆太过美貌,红颜祸水的缘故? 希望这几桩事情办好以后,洛红妆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别再生出波澜来,毕竟,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他这个在宫里当差了二十年的奴才,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杀身之祸 “殿下,您似乎有些累呢,奴婢帮您揉揉腰可好?” 影如梦轻手轻脚地推开凝脂池的门,本想给正在入浴的叶轻歌一个惊喜,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这娇滴滴的声音。 真是有够狐媚的声音啊,娇哆入骨,听得她全身起鸡皮疙瘩,但她知道,男人就喜欢这种娇柔做作的声音。 哪个不怕死的在勾引太子? 她的眼里,闪过近乎沸腾的怒火与杀气,但这种强烈的情绪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她就恢复优雅高贵的神态,走过去掀开围住池浴的纱帘,笑道:“轻歌,我来陪你入浴了――” 跪坐在叶轻歌身后,正准备给叶轻歌“揉揉”的宫女吓得一阵哆嗦,迅速收回十只爪子,跪着后退数步,低头:“奴婢叩见太子妃娘娘――” 她的头埋得很低很低,生怕太子妃看到她的脸。 但有备而进的影如梦已经看到了她的脸,心里,升起一阵怒火:紫辰宫的宫女,要么是她经手挑选的,要么是她的亲信亲自挑选的,人不能太丑太笨,太丑太笨会丢太子的脸,但也绝对不能很漂亮很聪明,以免她们勾引和诱惑太子,怎么这里还有一个长得一脸狐媚相又胆大包天的奴才? 这奴才脸赛桃花,眼泛春情,眉间一颗红痣,湿发半垂,只着一件红色肚兜和及腰亵裤,胸脯就贴在叶轻歌的后背上,双手还搭在他的腰侧,若不是她及时进来,这奴才的双手是不是就滑到了那里? 那副画面,只是一瞬间,却已经令她恨得牙痒痒的。 那些管事的太监、嬷嬷是吃剩饭剩菜长大的么,竟然敢让这种人侍候太子? 她当即就想杀了这个宫女,但是,在叶轻歌的面前,她必须且永远是高贵、优雅、得体的完美女子。 所以,她忍着怒气和杀气,对那个宫女道:“你先出去,由本宫侍候太子殿下即可。” 那个宫女低低应了一声“是”赶紧出去。 太子妃娘娘看来没生她的气,她算是逃过一劫了,但是,她隐隐地又觉得失望: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以单独跟太子在一起的机会,差一点就“得手”了,太子妃停住这时候进来,坏了她的机会,可惜啊…… 影如梦将盯着她雪白美背的目光收回来,落在叶轻歌的身上,轻启双唇:“轻歌……啊!” 她尖叫一声,猝不及防地被叶轻歌扯进水池里。 “你做什么啦,人家还没有脱衣裳呢,衣裳都湿了……” “我来帮你脱。” 她嗔道:“你是太子,怎么这么粗鲁,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 叶轻歌堵住她的唇,双手急切地撕扯她的衣裳,含糊地道:“在你的面前,我只是一个男人,只有我们的时候,不要把我当太子……” 这番话,彻底地取悦了影如梦。 影如梦的身心都软了,倒在他的怀里,配合着他的为非作歹。 时值夏季,水是凉的,但他们的身体却滚烫如火炉,除了对方的身体,没有什么能冷却这场熊熊的火焰。 撩人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出去,在外头守候的宫女们都禁不住面红耳赤,身体深处窜起酥痒的感觉,脑海里也闪现出那两个人纠缠的画面来,如果换成自己就好了…… 但这种欲望,她们只能永远地埋藏在心底,因为,太子不是她们能碰的男人――连试都不要试。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以后,太子和太子妃才沐浴完毕,一齐走出来。 影如梦靠在叶轻歌的肩上,一脸含羞带笑,叶轻歌搂着她的纤腰,一脸宠溺疼爱,不时互视和对笑,无视其他人的存在。 宫女们看着他们脸上还未褪尽的红潮,继续将那份妒忌压在心底。 谁不想侍候太子殿下?然而,真的能侍候太子殿下了,她们却不知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了。 影如梦扫了这些宫女一圈,目光落在站得最远的那个宫女身上,心里冷笑:怎么还不去死? 等她动手了,再想去寻死可就来不及了! 离开浴池后,他们来到寝室后面的私人小院里,正准备对月当歌呢,太监就来报:“禀太子殿下,逍遥王求见。” 叶轻歌吻了吻影如梦:“你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影如梦嫣然一笑:“去吧。” 叶轻歌一离开,她就勾勾手指头,招来紫辰宫的总管太监:“那个眉间有一颗红痣的奴才叫什么?” 总管太监想了一想:“禀娘娘,她叫红裳,新进的宫女。” 影如梦漫不经心地品茶:“谁挑进来的啊?” 管事太监道:“凌姑姑挑进来的,说是她手脚麻利,人也老实本份。” 影如梦淡淡地“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手脚麻利?手脚确实够麻利的啊,才来没几天,就摸上了太子的身,真是够行的啊。 这时,又一个太监进来:“娘娘,吉公公求见。” 今晚怎么这么热闹?影如梦淡淡地:“让他进来。” 吉安进来以后,左右看了一下,慢慢地道:“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 影如梦知道他有不便公开的话要传达,便对随侍的宫女们道:“你们都退出去。” 而后,吉安把皇后刚才对逍遥王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影如梦。 “我知道了,我不会说错话的。”影如梦一边品茶,一边想到了什么,唇边露出诡异的笑容,“你说你需要一具尸骨伪装成洛红妆的尸骨吧?” 我不认识她 吉安心里立刻“噔”的一声:“是。” 影如梦淡淡地道:“我这里就有一个绝妙的人选,年纪、身高、胖瘦都与洛红妆差不多,没血没肉没皮以后,不会有人知道她的真身是谁。我说啊,你们知道让一个刚死的人变成一具已经死了一个多月的尸骨吧?” 又有哪个女人去招惹太子了啊!吉安在心里想着,恭敬地道:“奴才谢太子妃娘娘,奴才知道该怎么弄出这样的尸骨。” 将刚死的人弄成已经死亡月余的尸骨,这是个技术活,皇后娘娘的奴才里,有的是这样的高手。 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倒霉鬼是谁? 影如梦笑如春花:“她叫红裳,紫辰宫新来的宫女,眉间有一颗红痣,你今晚就把她弄走罢,别让她死得太痛快了。” 真是可惜啊,“七把刀”已经死了,否则,她就可以让这个贱人享受与洛红妆同样的死法了。 吉安回了一声:“奴才谢太子妃娘娘,奴才这就去办。” 而后,他在心里叹息着,退了出去。 影如梦没事人一样,继续品茗赏月,心里想着:那个挑红裳进来的凌姑姑也可以死了! 这天夜里,红裳就神秘消失了,消失得比洛红妆还彻底,洛红妆死后还有人记得,但红裳死后,却迅速被所有人遗忘,而挑她进入紫辰宫的凌姑姑,几天后也迅速消失――因为她们不被任何人记起,所以,她们的死活,与任何人无关。 同天夜里,夜英弦在另一个厅子里见到叶轻歌。 叶轻歌立刻就感觉他的皇兄有些异样,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哥,你今晚喝酒了?” 他们两人打小就感情极好,私下里相处的时候,他们都以“哥”“小九”相称。 夜英弦一身酒气,眼神有些朦胧,他看着眼前这个宝贝弟弟,似乎有些看不清楚。 叶轻歌扶他坐下,给他倒茶:“你虽然爱喝酒,却极少喝醉,但今晚你怎么喝醉了……” 夜英弦把他手里的茶拨开:“我没有醉……” “是是是,你没有醉。”叶轻歌笑着,还是把茶杯挪到他面前,“你来找我,莫非是想让我陪你喝酒不成?” 夜英弦摇摇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哥哥请问,弟弟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夜英弦有几分朦胧的鹰眼,迸出犀利的光来:“你对洛红妆是什么感觉?” “洛红妆?”叶轻歌愣了一下,“这名字似乎是个女子,我并不认得叫这个名字的女子。” 夜英弦紧紧盯着她:“洛――红――妆,来自遥州的秀女,三个月前入宫。” “哦,”叶轻歌没什么反应地应了一声,“她――跟我或者跟哥哥你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么?” 夜英弦口气有些冷:“她对你很是仰慕,说今生非你不嫁。” 叶轻歌笑了笑:“我感谢她的抬爱了,不过,我已经有如梦,今生不会再娶别人,就算是纳妾,也由如梦说了算。哥哥你跟我说这个,莫非想给我做媒?我敬谢不敏哪。” 夜英弦有一双鹰隼般敏锐的眼睛,当他眯眼看人或者紧盯着对方的时候,就像在空中翱翔的老鹰在瞄准地面上的猎物,绝不让对方逃脱。 现在,他这样盯着他的弟弟,想看透他弟弟的真实想法,但叶轻歌的目光很坦荡,每一个细节都没有破绽,他看不出他的弟弟在隐瞒或说谎。 他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只是继续问:“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认识洛红妆,也没见过她?” 此女只应天上有 叶轻歌很肯定地点头:“我确实不认识一个叫洛红妆的女子,至于是否见过,宫里那么多人,也许我曾经在哪里见过也说不定,但我对这样一个女子并没有任何印象。” 夜英弦道:“她是今年秀女中排名第一的女子,倾国倾城,才艺卓绝,除了出身,恐怕哪样都不输给如梦。这样的女子,你也没有兴趣?” 倾国倾城?他不愿用这种被用得太多的陈词滥调去形容洛红妆。 他见到画像上的洛红妆时,第一个念头便是“此女只应天上有”,第二个念头便是“我要这个女子”。 他虽不愿使用“倾国倾城”这样的字眼,但他更不想让人她“只应天上有”,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弟弟。 听他这么说,叶轻歌越发觉得这个哥哥是想给自己说媒了,笑道:“在我的眼里和心里,这世上没有人比如梦更美,更得我心,我不会对其他女子动心的,哥哥也不必如此在我面前夸别的女子。如果哥哥觉得这女子这么好,将她娶了便是,何苦扯上我。” 最后一句话,戳到了夜英弦心里的痛处。 夜英弦想喝酒,却无酒可喝,只得拿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随后才苦涩地道:“我心属她,她却心属于你,你要我该如何是好?” “原来,这就是哥哥你借酒浇愁的原因啊!”叶轻歌恍悟,连连拍自己的额头,自责,“都怪我太迟钝,没看出哥哥你的心意。这样吧,我明天就去找洛姑娘,跟她说清楚我的心意,让她放弃我这个有妇之夫。能得到哥哥你这么高的评价,相信这位洛姑娘一定是聪明之人,知道谁才是她的良人……” 刷――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声音顿住了:这天底下,居然有这么……纯净美好的女子! 夜英弦举着手中的画轴:“这样的女子,你会不动心?” 画像上的女子,是洛红妆。 女人的美,大概可以分为三种。 一种美得令天地失色,如影如霜,如影如梦,令人窒息,令人透不过气来。 一种美,不卑不亢,迎合周遭,如柳媚烟。 一种美,可以令天地增色,净化耳目,即使身处简屋陋室,也能蓬荜生辉,如洛红妆。 无需用华美的字眼去描述她,只需要这样静静地欣赏她,便觉得这世界,如此美好。 叶轻歌乍见这画像时的眼神,是惊艳的,而后是欣赏,脸上写满赞叹之色:“不愧是天人一般的女子,远非世间浊人能比,难道哥哥如此倾心……” 夜英弦冷冷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要不是为了逼出他弟弟的真心话,他绝对不会拿出他视若珍宝的洛红妆的画像。 洛红妆的画像只有一幅,是他去内务府的库房里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平时哪里舍得拿出来。 “什么问题?”叶轻歌愣了一下后,回过神来,“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如梦就是我的西施,这点永远不会变。哥哥,我知道你疼我,但是,今生今世,我绝对不会负如梦。” 夜英弦收起画卷:“我知道了。这次是我多心,我以后不会再问你这种问题,你忘了今晚的事情罢。” 他已经能确定这个弟弟说的是实话。 这时,叶轻歌又道:“哥哥,你既然这么喜欢她,就应该告诉她你的心意,而不是一个人借酒浇愁。” 夜英弦沉默一下,淡淡道:“她已经死了。” 这么说的时候,他犀利的眼神,又盯着叶轻歌的表情。 “死了?”叶轻歌愣了一下,面露惋惜之色,“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居然早早地就死了,哥哥,天下何处无芳草,你要节哀顺便……” 夜英弦没说什么,只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大步离开。 他说到洛红妆的死讯时,叶轻歌只有惋惜,没有半点伤感,可以确定,叶轻歌对洛红妆真没有男女之情。 洛红妆对于太子的情意,显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为了这份一厢情愿的感情,丢了性命,值得么? 可是,他还是很难相信她这样的女子会这么傻,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也许,他该再去查查她的事情,了解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如果她真的已经死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也许是吧,但他就是无法放下,不弄个明白,不确认她的下落,他就是无法收手。 不必再守的秘密 紫辰宫后院一角,洛红妆夜巡了一圈以后,回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拿了几块点心,坐在屋前的石头上,慢慢地吃宵夜。 值夜要值一个晚上,至少要绕两圈,检查宫灯是否灭了,哪里有垃圾要收拾,还要倒上头那些比她地位高的宫女、嬷嬷们的夜壶,这活儿并不轻松,半夜不吃点东西,很难撑到次日。 接下来怎么办呢?她盯着水面,边吃边想,接下来她能杀的人似乎只有喜春和吉安了,但杀了他们之后呢?只有柳媚烟、太子夫妇和皇后了,她要怎么对付她们? 再恨,再狠,也只是一个低层宫女,也只是势单力薄,要如何弄垮一国之母和未来的一国之君、一国之后? 仅凭一己之力,太难了…… “梁红叶――”一声叱喝从背后传来,“当值期间你竟敢偷懒,该当何罪?” 她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威严的叱喝吓了一跳,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 随后,她赶紧转身,不得不道:“奴才知错,望……” 望谁恕罪?她抬眼,就看到夜英弦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像棵树似的。 她立刻就松了一口气,没有下跪和弯腰鞠躬,只是微微一鞠:“红叶见过王爷。” 夜英弦道:“你现在胆子大了啊。” 连“奴才”的自称都去掉了,自称起名字来。 洛红妆笑了一笑:“红叶不是胆子大了,而是知道王爷心胸宽阔,不会动不动就治红叶的罪,所以就没那么怕王爷了。” 夜英弦道:“哦,你觉得你很了解本王,信任本王?” 洛红妆低头,看着脚尖,声音有些凄然:“王爷岂是我这样的奴才能够去了解和信任的?我了解和信任的,不过只有洛姐姐而已。喜欢洛姐姐的人,关心洛姐姐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坏人,仅此而已……” 这段话,令夜英弦心中一震:喜欢这个女子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坏人? 是这样的吗?这么纯净美好的女子,能让喜欢她的人打从心里变得光明起来吧? 但是,如果她已经死了呢?她若是谁的光明和美好,谁心底的光明和美好可还能存在? 半晌,他心软下来,缓缓地道:“你坐下吧,我有话要问你。” 洛红妆乖乖地坐回大石头上:“王爷尽管问。” 夜英弦直视她:“洛姑娘到底为何如此倾慕太子?” 问出这句话以后,他猛然才意识到,也许,这才是她神秘消失的关键所在! 即使是最庸俗肤浅的女子,不管再怎么迷恋和崇拜一个出色的男子,也不会在与之没有任何接触和来往的情况下坚守所谓的“感情”,宁可死了也不背叛。 她,应该是有着她的理由。 洛红妆脸上的惊讶,并不是装出来的。 她怎么样都没想到逍遥王会问这样的问题。 逍遥王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她也突然才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她和太子的三年之约,她一直保守到现在,直到死去也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而现在,她还有什么必要和理由继续保守? 将这个秘密说出来,是利?还是弊? 她在脑海里飞快地分析和计算着,好一会儿没能说话。 夜英弦见她迟迟不说话,更认定了这其中果然有缘由,便上前两步,逼近她,冷声道:“梁红叶,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你若想找到洛姑娘,想为她讨个公道,就不该隐瞒任何事情。” 是啊,现在隐瞒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在她孤立无援,势单力薄的处境下,努力把水搅混才是上策吧? 他的誓言,她的悲剧 洛红妆突然就想明白了,抬头,缓缓道:“王爷,不瞒您说,洛姐姐曾经告诉过我,她曾经跟太子立下白首之约,她此次进宫,便是为了实践这个约定而来。” “白首之约?”夜英弦真是吃惊不小,“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道来。” 洛红妆缓缓道:“洛姐姐没有说得很详细,只是告诉我,四年之前,太子殿下去遥州平定叛乱,某次被叛军追杀,逃入寺庙之中,她当时正在寺庙后院小住……” 她说得很简单,跟死亡那夜跟皇后所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梁红叶”,只是一个转述者,而拯救太子、与太子私订终身的事情,往小里说是两人的私事,往大里说却关系一国的命运,怎么想,“洛红妆”都不可能详细地跟“梁红叶”讲述当时的详情。 她能告诉逍遥王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短短几句话,逍遥王听得脸色变了几次,从震惊,到疑惑,到恍悟,到沉默。 洛红妆说完以后,道:“我曾经问过洛姐姐为何非太子不嫁,洛姐姐就是这么告诉我的,还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免得别人说她吹牛,败坏太子的声誉,连我自己都忘记了这回事。刚才王爷问起来,我才想到这件事的……” 夜英弦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能相信这个说法吗?四年前,洛姑娘不过十三岁,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有什么本事和办法可以救被叛军追杀的太子?” 洛红妆咬唇,红了眼睛:“我、我也觉得这事挺玄的,但我还是……还是相信洛姐姐,她不会骗我的……只是,只是太子也许只是在跟她开玩笑,她却当真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太子殿下也许已经忘了这件事,只有她还记着……” “梁红叶――”夜英弦突然冷脸,目光锐利,声音严厉,“你可有在骗我?” “呵呵,”洛红妆脸上现出悲哀的神色来,笑得像哭,“我一个小小的宫女,奴才,无依无靠,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我所说的话,王爷信或不信,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夜英弦还是冷冷地盯着她,不置可否。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信了她的话,因为,他的太子弟弟曾经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四年前,叶轻歌从遥州平叛回京,负了一身的伤,却笑逐颜开,就像只是去外头玩得一圈似的,玩得还很开心,眉眼甚至还透出幸福的气息,完全看不出他曾经经历了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和性命之忧。 兄弟俩私下相处的时候,他问起叶轻歌此次平叛之行所经历的各种艰险,责怪他不知保重身体,叶轻歌却得意地告诉他:“哥,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遥州平叛,因为啊,我在那里遇到了我命中注定的妻子,三年后她就十六岁了,我要亲自去遥州迎她入宫!” 他当时吃惊得无以复加:“你、你伤成这样了,还跟哥哥开这种玩笑?” 任谁听了都不会信的,因为啊,他这个弟弟命带桃花,打出生起就具有盅惑人心、近乎致命的魔力和魅力,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女人也会飞蛾扑火一般地受他吸引,而他也有着风流多情的浪子情怀,身边从来不乏特别或出众的女子,但他从来不曾对任何认真女子。 他无法相信这个年方十八、魅惑人世的弟弟会爱上一个年方十三岁的小姑娘! 叶轻歌没有解释,只是神秘地微笑:“我命中注定的妻子,三年以后一定会成长为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女子,到时,哥哥你见到她后,就会相信我对她的感情有多真了。” 那时,这个弟弟说得如此骄傲、自信,他几乎就信了这个弟弟的话。 而后任他再怎么追问,这个弟弟都以“这是我和她的秘密,连哥哥也不能说”为由,再也不提这件事。 没多久,叶轻歌突然遇袭,受了重伤,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一直卧床养伤,几乎不见外人,而这两年间,影如梦天天往宫里跑,事无巨细地照顾叶轻歌,叶轻歌大概为她的痴情和付出所打动,不再处处回避她,与她的关系由此变得亲密起来,他病愈后没多久,两人就订下了婚期。 夜英弦本就没把弟弟所说的“遥州艳遇,一见订终身”当一回事,随着后来种种变故的发生,他早把弟弟那时说的话给忘了,直到现在,当梁红叶提及这段往事,他终于想了起来。 弟弟亲口所说,梁红叶转述,加上洛红妆的举止,还不足以这件事的真伪吗? 而对于稍早时候,叶轻歌亲口说他不认识洛红妆的话,他也并不怀疑,他可以推测出:轻歌大概是因为那场大病的缘故,彻底忘了洛红妆,而洛红妆却没有忘记,执着地追寻叶轻歌,结果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该怨谁呢?该恨谁呢?这一切,到底都是谁的错呢? 连他都想不明白。 当了解到的真相越多,他越是惆怅,越是无法释怀:一个美好的女子,一个本应美好的故事,怎么会演化成这样的悲剧? “王爷……王爷?”怯怯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他带着几分忧郁的目光,看到洛红妆担忧的脸。 他勉强一笑:“我信你的话。” 洛红妆鞠了一鞠:“谢王爷信任。” 他又疲惫地摆摆手:“本王累了,要回去歇息了,今晚的话,你莫要告诉任何人。” “除了洛姐姐和王爷,我谁也不信,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些话的。” 夜英弦苦涩地笑了一笑,落寞地转身走开。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是找到洛红妆的尸骨,给她一个厚葬了。 多事之夜 他大步流星,冲到定乾宫前面,随手抓住一个太监:“出了什么事?” 太监一看到他,也来不及行礼,就急急地道:“皇上、皇上突然吐血昏迷过去,只剩一口气了,太医们正在施救,咱们都在忙着烧水备药……” 夜英弦丢下他,往宫里冲去。 整个定乾宫都被凝重、沉郁的气氛所包围,来回奔跑的宫人虽多,却无人敢高声说话和发出明显的声响。 他冲到父皇的寝室,一批太医院最顶尖的太医齐聚在门外,低声讨论着什么。 他冲过去就问:“我父皇的病情如何?” 一名太医道:“元太医和方太医正在给圣上施针,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在里面陪着圣上,相信圣上一家能度过此劫……” 一定能度过此劫的话,还用得着你们这么多人来待命吗?夜英弦丢开他们,冲进室内。 偌大的室内灯明如昼,一侧摆着长长的屏风,屏风后面是龙床,屏风前面站着数名宫女和太监,随时听令。 他冲到屏风后面,眼前的场景,令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父皇双目紧闭,脸白如纸,平躺在床上,上身的衣裳悉数被褪尽,削瘦,苍白,虚弱,一副即将灯尽油枯的模样。 一名太医负责给银针消毒、烩药,另一名太医负责给皇上点穴、插针,两人皆是脸色凝重,下手谨慎。 他的母后和太子弟弟则分别握住他父皇的手,脸色严肃,不言不语,似在默默地鼓励他的父皇。 这样的场面,足以说明他父皇的现状很是不妙。 他一向知道父皇的病情严重,时好时坏,但这么多年来,都有惊无险地撑过去了,前几日还出席了太子的婚典,怎么突然之间就恶化至只剩最后一口气? 再怎么担心,他也只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拍了拍夜轻歌的肩膀,用眼神问他父皇的病情如何。 夜轻歌放开皇上的手,站起来,下巴抬了抬,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两人来到寝室一角的小桌边,坐下,夜轻歌低低地道:“父皇已经昏迷近两个时辰了,脉搏一度停止跳动,我们差点都以为父皇不行了,好在父皇心志顽强,撑了过来……” 夜英弦轻声道:“父皇的病情怎么会突然就恶化了?” 夜轻歌摇头:“太医说今年冬天太过寒冷,对养病不利,而近期季节交替,天气时冷时热,父皇久病,身体本就虚弱,邪气入侵,痼冷积热的,毒气难排,一时间就恶化了。现在太医实施的乃排毒调气血之针,只要父皇撑过这两天,就没有性命之忧……” 仅仅是“性命之忧”这四个字,就足以令夜英弦眼皮子跳个不停了。 他轻叹一声:“父皇此劫竟然如此凶险,我看他前几日出席你的婚典,席间还与宗亲了说了几句话,吃了些东西,以为他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没想到……” 夜轻歌面露愧色:“我原以为这桩喜事能给父皇冲冲喜,但现在看来,似乎相反……” 夜英弦拍拍他的手背:“父皇的病情与你的亲事无关,你这般胡思乱想,父皇知道了一定会责备你。你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早日与如梦生几个娃娃,父皇一高兴,说不定这病就好了……” 夜轻歌点头:“我与如梦自会努力,哥,你也该给自己找个王妃,让父皇安心了……” 说到这个,夜英弦终于想到他今晚往这儿来的目的了,脸色当即一僵。 他心仪的女子已经化为白骨,自幼崇拜的父皇命悬一线,而他皆有心无力,只能袖手旁观,这种无力感,令他备感受挫。 夜轻歌看他一脸疲惫,也不再问了,只是给他倒茶:“你还没用膳吧?先吃点东西罢……” 这时,一个太监进来,低声向他们禀报:“禀太子殿下,王爷,靖荣王和安相国等十几位朝中大臣听说皇上病重,特来看望,现在定乾宫外等候召见――” 夜英弦站起来:“我去将他们赶走。” 靖荣王,他同父异母的二皇子,与他们兄弟俩向来不和,对他们的母后更是心怀不满,现在专程跑来看望父皇,恐怕是担心父皇突然驾崩、自己的利益得不到保障罢,跟他一同前来的大臣都是他的党羽,这些人难保不闹出什么风波来,再说了,现父皇病重如此,哪能召见朝臣? 夜轻歌也站起来:“他们人多,哥哥你一个人恐怕应对不过来,我随你去。” 夜英弦往屏风后面扫了一眼,有母后在,应该足矣,他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影响太医救治了。 出到外面,靖荣王和那些大臣情绪十分激动,吵着非要见皇上不可,两人费了不少劲儿,才将他们劝走。 待定乾宫门前安静下来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太医的施救已经结束,皇上仍在昏迷之中,只是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恩爱夫妻 两人想要留在父皇身边守夜,太医苦劝他们:“皇上只要熬过今夜,圣体定能无事,太子殿下和王爷先回去歇息罢,皇上由我们这些太医彻夜照顾即可。” 两人还想坚持,影如霜从屏风后走出来:“你们听话,都回去休息,母后不想皇上病倒了,你们也累倒。” 夜轻歌问:“那母后呢?” 影如霜道:“我留在这里陪皇上,你们两个明天再过来接替我。” “母后比我们更累,我们哪能让母后……” 影如霜摇头:“你们莫要再说了。你们的父皇需要静养,人多无用,我是皇上的妻,此时不陪在皇上的身边,必定食无味,睡难眠,你们兄弟俩就听母后的话罢。再说了,明日一定还会有更多的皇亲大臣进宫探望皇上,你们得将他们拦住,莫让他们来打扰皇上。” 母后与父皇伉丽情深,举世皆知,想让她撇下病重的父皇,独自去歇息,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两人深知点,便不再坚持,行了一礼后,道:“那儿臣先告退了,母后切勿操劳过度。” 影如霜点点头,转身又往屏风后面行去。 夜英弦和夜轻歌走出定乾宫后,一齐往紫辰宫走去,一路皆沉默。 对于夜英弦来说,这是一个很压抑的晚上,他不可能再去问父皇有关洛红妆的事情了,如此,他的心里便一直不能释怀,一直压着这份心事,而且,父皇若真的驾崩……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父皇于他,是山一样的存在,令他崇拜,令他仰望,他一直都期待,也相信父皇能恢复健康……然而,他的这份信仰,似乎也要落空了。 心爱的女子枉死化骨,崇拜的父皇命悬一线,他的心里,从未这般纷乱沉郁…… 而对夜轻歌来说,这个晚上又是另外一种思量。 他是命定的帝王,朝中上下对他还算拥护,加上皇兄和影氏一族的支持,他丝毫不担心帝位不稳,只是……那个人的事情,是他心里和命里的一根刺。 这根刺一日不除,他一日不能安心,然而,却还没有到能除掉这根刺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能彻底除掉这根打他出生起,就一直插在他心头的刺呢? 他抬头,看着半轮残月,人前总是清明温和的目光,此刻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阴沉。 天子天子,所谓的天之子,如天一般,光明与黑暗共存,他在人前是白天,他在人所不知的时候,便是黑夜。 知道他黑夜这一面的,这世上,只不过区区几人,连身边这位最疼爱他的皇兄,也不知道。 连他最爱的女子、一心一意爱着他的女子――影如梦,也不知道。 而且,他永远不能让他们知道。 回到紫辰宫后,兄弟俩互相道别,各自回房。 已过午夜,周遭寂寂,夜轻歌很觉疲惫,坐在外厅里,吩咐随侍太监:“马上准备温水,本太子要沐浴。” 太监应了一声,迅速跑开。 夜轻歌往后一靠,阖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情放轻松。 身后响起小猫一样的脚步声,还有淡雅宜人的花香,他不动声色,唇边却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么晚了,她还没睡,又在等着他吧?真是傻丫头,他又不会跑了,她这么辛苦地等着他做什么呢? 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从后面捂住他的双眼,吐气如兰的气息,在他耳边厮磨:“猜猜我是谁?” 他微微笑出声来:“除了影如梦,谁敢靠我靠得这么紧?” 影如梦放开双手,改搂住他的肩膀,脸庞贴着他的脸庞,用软糯娇哝的声音嗔道:“你就配合一下嘛,人家等了你这么久……” 他知道是她,她也知道他知道是她,但是,她就是喜欢跟他玩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 对她来说,这样的游戏让她觉得她跟他的关系不一样,让她觉得她与他亲密无间,她从中得到极大的满足、快乐和安心。 没有人知道,她曾经一度以为她这一生都得不到他了,在他病重之前,他风流多情,对她客气疏离,没有半分另眼相待,直到他病重之后,她悉心照顾他,他对她才慢慢地亲近起来,最终接受了她的感情。 在他第一次吻她之后,在他第一次对她表达爱意之后,她偷偷地哭了整夜――幸福得想哭。 好不容易得到这份从小就滋生的爱情,好不容易得到这个颠倒众生的男子,她永远、永远不会松手,不会让这份爱情和这个男人跑掉。 夜轻歌睁开眼睛,双手握住她的双手,温柔地道:“我没事,很晚了,你去睡吧,我沐浴后就去陪你。” “不嘛,”影如梦吻他的脸颊,“人家陪你入浴好不好?” 夜轻歌抓起她的手指,轻轻咬了一下:“那你今晚一定会很累。” 影如梦红了脸,在他耳边道:“明天再补眠就好了嘛……” 夜轻歌站起来,拉着她往浴池的方向走去,大声道:“浴池可准备好了。” 一个太监跑过来:“禀太子殿下,刚刚准备好了……” 夜轻歌拉着影如梦进入凝脂池,一个宫女抱着空空的木桶,低头从侧门出去,影如梦注意看了那个宫女一眼,貌不出众,一脸朴实,威胁性为“零”,这才放了心。 她并不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宫女叫梁红叶,与她和叶轻歌一样,都有不为人知的黑暗一面。 夫妻私语 掀开层层纱帘,纱帘中央的水池泛着氤氲的水汽,水面飘浮着五颜六色的花瓣,淡淡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刚进入五月,天气变热,但晚上时常乍热还凉,今夜就有些寒凉,洗个温水澡,才能洗去疲劳。 两人像平时一样,互相亲吻着,一起踏入浴池。 夜轻歌阖上双眸,享受着佳人的服侍,一脸惬意。 影如梦偎在他身边,拿毛巾擦拭他那具伤痕尚未彻底消去的身体,轻声道:“父皇龙体怎么样了?” 皇上病情恶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宫,她身为太子妃,当然也关心父皇的病情。 从太子妃到皇后,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虽然并不那么爱“太子妃”或“皇后”的头衔,但她的男人既然是当之无愧的完美王者,那她也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皇后。 夜轻歌没有睁开眼睛,手指在她光滑如丝的肌肤上游移:“太医说父皇只要能撑过今晚,就会没事……” 影如梦绕到他的身后,给他按摩双肩,轻声道:“父皇的病情,一定让你很难过吧?” 夜轻歌的叹息,几不可闻:“嗯,我很担心他的身体,我还没有做好……登基的准备……” 这是他的心里话。 他想当皇帝,想了很久,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东风,却是最难得到的。 在东风到来之前,他的父皇可不能断气――他在心里如此祈祷着。 东风到来以后呢?身为天子,父皇便可以去了,与其半死不活地躺着,不如早些回到天上。 影如梦并不知他的心事,只以为他压力太多,柔声劝慰:“不管你是太子还是皇上,哪怕只是平民百姓,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所以,你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夜轻歌睁开眼睛,动容地拉过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亲吻:“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影如梦身体软了,骨头没了,滑进他的怀里,低低地娇喘:“轻歌……” 温香软玉,娇酥入骨,何况她还是个真正的绝色美人? 夜轻歌双目迸出炽热的火焰,毫不犹豫地将她拉进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火热世界里…… 当激情终于平息,影如梦无力地瘫在夜轻歌的怀里,已经疲累得没了说话的力气。 夜轻歌拿起毛巾,轻拭她仍然泛着红晕的娇躯,眼里,是满满的疼爱和迷恋。 世人都知道她迷他恋他爱他至发狂,可世人可又知道,他迷她恋她爱她也发了狂? 影如梦享受着旖旎时光,舍不得动一下。 “轻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的太子玉佩呢?听说那是天底下最美最好的玉,我想看看……” 世人没有不爱玉的,她也爱,何况大顺帝国的太子玉佩还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至宝,她早想看看了。 夜轻歌的身体微微一僵,“微”到没有让影如梦察觉,而后神色如常地笑道:“等到我登基的时候,你自然会看到。” 影如梦噘嘴:“等到那个时候,人人都可以看到,我有什么稀罕的?我想现在就看看嘛!” 那块玉佩是太子的身份证明,登基之时,必当着皇亲国戚、文武大臣的面,持玉祭祖,以示身份确凿,天命所归,无人可逆。 传说中,那块玉佩用最高级、最完美的羊脂白玉所制,由天下第一名匠耗费十年心血方才雕琢而成,上头的雕龙栩栩如生,纤毫毕现,置于灯下,隐隐可见那龙似在腾云驾雾,傲游天地之间,令人敬畏,心生臣服,叹为观止。 依铁定的惯例,大顺帝国每次册封太子,都要请得道高僧为这块玉佩作法,为太子和江山祈福,从大顺帝国开国算起,这块玉佩已经流传了三百余年,至夜轻歌时已经历经十六代太子。 世人都说,这块玉佩历经三百余年,前后共获十六名得道高僧开光作法,并蕴蓄了大顺帝国至今为止共十三代帝王的余魂,已得天地灵气,具有驱邪避凶、消灾祛祸、保佑太子的灵通神力,堪称天下第一玉、大顺皇室的传世宝物。 这样的宝贝,太子定然带在身边,她以为她有的是机会欣赏,但与夜轻歌相处这几年,她却是一次都没见过,因这块玉佩的意义重大,她也不好开口去问,直到现在,夜轻歌随时有登基的可能,她才忍不住问起。 窃听 夜轻歌抚着她迷人的玉背,轻笑:“玉在人在,玉不在则太子名不正,宫里宫外,朝上朝下,并非人人服我,这块玉佩只要一日在我手中,就无人可以撼动我的太子地位,所以,我将这玉佩藏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除了我无人知晓。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在登基之前,我绝对不会让这块玉佩出现在世人面前,如梦,你就再等一些时日罢。” 影如梦眼神微微一黯:“连我都不可以知道么?” 她以为两人已经身心合一,不分你我,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和顾忌。 夜轻歌感受到她的失落,温柔地吻她的眼、她的唇,低声细语:“你当然可以知道,只是玉佩不在我身上,而在很远的地方,待我过一阵子取回来后,我一定让你第一个看到,我登基之后、册封太子之前,这块玉佩都由你保管,你看这样可好?” 她是第一个看到玉佩的人,还能保管这块玉佩,还不足以证明他对她的重视和信任么? 足以了! 影如梦眼里的阴影一扫而光,笑得如梦似幻:“嗯,我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 两人又贴在一起,沉溺于只有两人的世界之中。 水池的四周垂着纱帘,纱帘的四周铺着白色地毯,洛红妆像一只壁虎,四肢伏地,紧紧地趴在厚厚的地毯上,将他们的对话全听了进去。 夜轻歌武艺高强,她担心被他发现,特地挑他们亲热到极乐之境时悄悄潜进来,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靠近他们,他们欢爱的声音那么大,又那般投入,哪里会注意到一只小爬虫正在潜进? 爬到离他们四五米的地方后,她不敢再前行了,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把脸庞埋进地毯里,非常缓慢、小心地换气,换气的细微声音和微弱的气息都渗在毛毯里,给予了她最大限度的安全保障。 凭夜轻歌的听力和洞察力,如果他凝神静听,应该能感觉到有人在四周潜伏,但影如梦是他的软肋,当影如梦身无寸缕地软在他的怀里时,他很难不为所动。 今夜,太子和太子妃入浴太晚,太子妃又不许宫女侍候太子入浴,洛红妆这个值夜的低层宫女,就被派去烧水和送水过来,她见缝插针,寻了一个机会,悄悄潜进来“窃听”,就听到了这番话。 玉佩?她心里一动:他们所说的玉佩,不就是夜轻歌四年前送给她的定情玉佩吗? 那块玉佩雕刻成龙的形状,完美无瑕的白玉质地,巧夺天工的精湛雕工,背后刻着“大顺太子”四个小字,将玉佩的正面平行对光,那条龙似乎是活的,灵气逼人,不用想也知道稀世珍宝,说不定还是太子的身份证明什么的。 四年前,夜轻歌把这块玉佩留给她,让她好好保管,作为两人将来相会的物证,她知道这块玉佩的珍贵,随身收藏,从不示人,而听夜轻歌刚才的话,难道他忘了他把玉佩留给她的事情? 那块玉佩如此重要,他若不是忘了,怎会不去寻找“洛红妆”,把玉佩拿回来? 他彻底忘了洛红妆,还忘了这块玉佩――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同时,也从中发现了新的机会:现在,除了她,还有谁知道那块玉佩的存在? 没有那块玉佩,夜轻歌似乎会很麻烦啊! 她的眼里,闪过诡异的光泽。 又匍匐了片刻,趁着那两个人又吻得死去活来的机会,她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她要去找那块玉佩,将它紧紧地攥在她的手里,利用它来打击夜轻歌! 诱供 这一夜的皇宫,因为皇上的病情突然恶化,而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皇上到底能不能熬过这个晚上?大多数人都被这个问题折磨得彻夜难眠。 天才濛濛亮,宫灯还未燃尽,天色与灯光融成一种黯淡的灰白色,在这灰白色中,一名宫女急匆匆地赶到琅寰宫,对守门的太监道:“我是蛾眉轩柳侧妃娘娘的侍女清梅,有急事要找喜春公公,能否请两位大哥帮忙叫一声?” 守门太监打量她两眼,爱理不理:“他们忙着呢,有什么事跟我们说,我们看到他自然会告诉他。” 柳侧妃不就是那个一个多月前才册封的秀女嘛,长得不算特别出众,来琅寰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过几次,每次都是单独前来,来了一会儿就走,显然不是很得太子和皇后娘娘的恩宠。 既然不得主子的恩宠,他们这些当奴才的自然也不会对柳侧妃的侍女客气。 清梅拿出几张银票,背对四周的大内侍卫,分别塞进两名守门太监的手里,低声道:“我家娘娘还是秀女时,曾得喜春公公的照顾,我一直记着公公的恩情呢,现在有些事情想向喜春公公请教,还望两位大哥帮个忙儿。” 估计是帮主子来问问如何讨好皇后娘娘吧?两名太监看多了这种事儿,见怪不怪了,重点是对方识不识趣。 他们扫了眼手中的银票,乍舌:乖乖,这柳侧妃出手还真是大方啊,喜春这是攀上有钱又识趣的小主儿了? 看在钱的份上,一名太监道:“你在这儿等着。” 皇后娘娘去定乾宫照顾皇上去了,这会儿琅寰宫清闲着呢,走几步,说几句,就能赚笔小钱,划算。 这柳侧妃虽没什么背景,看着却还精明,家里估计也有几个钱,以后还有得求他们的,他们可不能放过这棵摇钱树。 “谢两位大哥。”清梅客气地说完以后,就垂手站在一边的花架下,低头不语。 没一会儿,喜春就打着呵欠走出来:“找我何事?” 清梅走上前去,将几张银票塞进他手里:“公公,请借一步说话如何?” 喜春打量她两眼,这会儿天还没亮好,他看不清楚她的长相,再说了,他也只见过柳侧妃几次,对她的侍女更是没什么印象,不过,这钱给得倒是不少,看在钱的份上,他就给她点面子罢。 “你想在哪儿说话?”他问。 “公公请跟我来。”清梅低声道。 喜春见她说话恭敬,举止得体,也没想太多:“得,走吧。” 清梅低头,快步走在前面,喜春跟上去。 走到蛾眉轩不远处的叉路口,她往树从里一拐,站在暗处,低声道:“喜春公公,我家娘娘想让我问您一声,洛红妆的尸体埋在何处,她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在尸体身上,想把这件东西拿回来。” “洛红妆?”喜春愣了一下,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是什么人?” 清梅凑近,低声道:“今年秀女的第一名,三月十九的晚上,她被人奸杀,就是公公埋的尸体。” 说到秀女第一名,喜春立刻想起来了,但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机警地道:“你家娘娘跟她是什么关系?想从她身上找出什么东西来?” 他虽然不是皇后娘娘的亲信,也算不上得力的奴才,但好歹也是在琅寰宫当差的,哪能没点脑子? 再说了,他和小喜子是直接由吉公公派去埋尸的,这个柳侧妃娘娘怎么知道是他们埋的尸? 如果是吉公公告诉柳侧妃的,那吉公公又为何直接说出埋尸的地点? 这其中,似乎颇有些疑点哪。 清梅说得很老实的样子:“柳侧妃娘娘是今年秀女的第二名,跟洛红妆是同乡,洛红妆犯了事,娘娘想把她送给洛红妆的首饰拿回来,免得被别人发现了,受到牵连……” 这么说也有道理,姐妹争宠,你死我活嘛,但喜春笑了笑,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娘娘,让她不必担心,洛红妆身上的首饰全被搜走了,就算她的尸骨被发现,也没有人会找到你家娘娘身上,娘娘不必知道一个死人的去处。” 处理尸体可是件辛苦活儿,他们埋尸的时候哪能不好好地搜身,把对方身上的值钱东西拿走? 清梅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公公,不知你可有从她的身上搜出一块玉佩和一只手镯?” 如果这块玉佩已经被搜走,那就麻烦了。 给读者的话: 喜欢本文的童鞋们请收藏,请留爪子,请留言,给些动力哈*o*有了动力就能开足马力,更新不偷懒 死劫 喜春又笑了,趁机拍拍她的肩膀:“她的身上咱全摸遍了,手镯倒是有一只,但玉佩没有影儿,估计是掉在哪里了,就算被人捡到,也没人知道是你家主子的,你就放心罢。” 清梅听后,松了一口气,抚抚胸口:“只要不在洛红妆的身上,我家娘娘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看来玉佩没有被发现。 为了不让他查知这块玉佩的真正价值,她故意先提那只镯子,混淆他的判断,要不然这些人贪婪成性,若是知道了玉佩可能是珍贵之物,一定不会说实话。 喜春道:“既然没事,我就回去喽。” 清梅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喜春公公,这是我家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您笑纳,以后还望您多多关照。” 喜春心头一乐,接过盒子,直接打开:“放心,你家娘娘这么聪明,日后一定得宠……” 突然,他身体一颤,眼睛一鼓,再也说不出话来。 目光下移,落在插在腹部的刀子上。 盯着刀子和鲜血一会,他的目光上移,落在清梅的脸上。 清梅的脸冷冷的,手中握着刀,刀身没在一个人的腹部里,她却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杀只苍蝇似的。 喜春张嘴想叫,却喷出一口血来,说不出话:她怎么、怎么捅他一刀? 清梅松开握刀的手,转而扶他坐下,在他耳边道:“我不叫清梅,我叫洛红妆,我要找我的骨头。” 这个太监,还真是不易套话啊,非得让她动用这样的手段。 她没有刺到他的要害,刀上煨有致人麻痹的药物,她会慢慢地折磨他,直到他说出她被埋在何处。 她相信她能让他说出所有的一切,只为了死得痛快一点。 上次杀小喜子的时候,她没想过要找到自己的尸骨,没问这个问题――即使死过一次,她也无法面对自己的尸骨,那种自己挖自己尸骨的场面,想到就几近崩溃。 但现在,她顾不上那种心情了。 喜春几乎动弹不得,她拖着喜春的身体,往一处很隐蔽的地方行去。 皇上病得快死了,皇后、太子、太子妃和各路嫔妃们熬了一夜,终于等到即将出结果的时候,注意力一定都集中在定乾宫那里,皇上的死活更是直接影响到蛾眉轩的太子侧妃们是否能升级为皇妃,她们更不会注意周遭的风吹草动。 她会挑这个早上去找喜春,就是看中了皇后娘娘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皇上身上的缘故。 否则,皇后娘娘若在琅寰宫,她能不能将喜春叫出来,能不能顺利地杀掉喜春并成功掩饰自己的身份,可是个大问题。 清梅?她在心里冷笑,她就是要嫁祸于柳媚烟,这下,她要看柳媚烟如何撇清自己。 清嫣去琅寰宫的次数多些,那里的太监宫女可能会认出她,清梅则去得少些,相对之下认得的人少。 她仔细观察过清嫣和清梅,趁着天色朦胧,她扮成清梅的样子,发式和衣着相差不几,她就不信琅寰宫的守门太监和侍卫会将她看个清楚。 就算过后知道她是假扮的,他们又能去哪里寻她? 这宫里的无头冤案多的是,多死一个奴才,估计也生不出什么大的波澜来。 天很快亮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皇上的病情身上,琅寰宫一个普通太监一去不复返的事情,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洛红妆在私底下折磨拷问喜春的时候,宫里宫外各路兵马的心腹都集聚在定乾宫,等待最新消息。 但定乾宫被大内侍卫团团守护,没有皇后娘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能获准进入的,不过太子妃、太子妃娘娘、逍遥王三名主子以及太医院的几名太医,出来的,却是半个也没有。 皇上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众多皇亲国戚和朝中大臣都急得团团直转,坐立不安。 直到临近午时,皇后娘娘的心腹大太监――影惊鸿才走出定乾宫,先对诸人拱了拱手,才朗声道:“天佑吾皇,吾皇龙体已经无恙,需要静养,皇后娘娘请各位大人和娘娘暂且回去,待皇上圣体好转后再来请安――”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中气十足,余声悠长,仿如浑厚的钟声一般,在众人心头来回盘旋了几下,这才散去。 听说皇上度过了此次大劫,人人脸上皆露欣喜之色,但内心,却各有心思,百味杂陈。 大太监 一名大腹便便、神态倨傲、浑身金玉的元老级宗亲走过来,冷声道:“连我钟山侯也不能见圣上?” 他是皇上的亲舅舅,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孙女儿也算是皇上的宠妃,还为皇上生了小儿子,地位自是非同一般,他可没将自己跟那些被“驱逐”的其他人宗亲、大臣相提并论。 换了一般的太监,早就被他的不悦和气势给吓到了,但影惊鸿,并不是一般的太监。 他不是大内太监总管,但大内太监总管、副总管皆是他的徒弟,他没有名义上的下属,却只受皇后管辖,除了皇后,他不受任何人的命令和处置,听说他的身上还有一块御赐令牌,见令牌如见皇上,只是,也没几个人见过那块令牌――他很能干,能干到几乎在所有情况下都不需要出示主子的令牌。 在某种程度上,他几乎可以说是皇后的左臂右膀,没有人敢将他当成一个太监来对待――除了傲慢自大如钟山侯之流。 面对钟山侯的不悦,影惊鸿不卑不亢:“小人只是转述皇后娘娘口谕,娘娘口谕里并未提到侯爷可破例留下。” 钟山侯脸颊上的肥肉抖了两抖:“那是她不知本侯爷来了,她若是知道本侯爷来了,一定会破例。” 他对这个大太监看不顺眼很久了。 明明只是一个太监,却比男人更像男人,龙眉豹目,气宇轩昂,不怒自威,流露出来的霸气不输给朝中那些将军和王爷,他每次看到这个太监,都觉得很怄气:太监就该有太监的奴才样,摆出一副主子才有的气势,算什么? 换了他,早就把这种奴才给砍了,偏偏影如霜对这个奴才重视得紧,还把母族的姓氏“影”赐予他,并为他起了这么一个不像奴才的名字,在大顺帝国三百余年的历史上,还没有哪个太监得到过这样的荣耀。 这个太监狗仗人势,对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没有半点卑谦之态,有机会非砍了他不可。 影惊鸿豹眼一眯,森冷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小人这就去禀告皇后娘娘,将侯爷的话如实转告给她。” 钟山侯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有种刀锋从身上划过、自己被劈成两截的不适感,听说影惊鸿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具有万马丛中过、千里取人头的本事,曾经仅凭眼神就逼退了豺狼,非寻常高手可比。 他一直觉得那只是世人奉承皇后的谣传,但影惊鸿刚才那个眼神,真是吓到他了。 看到影惊鸿转身往定乾宫里走去,他突然就像梦醒了一样,急声道:“影公……影大人,既然皇上需要静养,本侯就不打扰了,这就回去,改日再来,你也不必再向皇后娘娘禀告我等的事情了。“ 宫里的人,以及皇后的人,从不称影惊鸿为“公公“,一律以“大人”相称,他觉得他没必要去得罪这个皇后的心腹、大红人。 影惊鸿转身,拱了拱手:“小人知道了。” 而后,他再次转身,大步前行,很快没了影。 钟山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觉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压在头上的压迫感没了,身体轻松了许多。 皇后的心腹和亲信,真的一个比一个可怕,他无数次地想向皇后施压,让皇后明白“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但每一次都被她身边的亲信吓退,想说的话全吞回肚子里。 这次也一样。 他想让他的曾孙子,也就是皇上的小儿子继承皇位,恐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不说影如霜和影氏一族只手遮天,仅说逍遥王威望极高、人脉广泛,太子魅力难敌、颠倒众生,就是小皇子终其一生都望尘莫及的。 也许,安分守己才是他避免他人前车之鉴的唯一办法。 想到这里,他顿时没了傲慢之态,摇摇头,带着侍从,沮丧地走了。 没用的懦夫,老肥猪!其他人都在心中暗骂,满脸鄙视。 他们迟迟不散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等着他带头突破皇后的“封锁线”,跟他进定乾宫去探望皇上的病情,结果,他被一个影惊鸿的几句话、几个眼神就吓得没了脾气,真是没用! 但骂归骂,他们也不敢违逆皇后娘娘的意思,只得各自散去了。 定乾宫的门前,很快安静下来。 舐犊情深 定乾宫的皇帝寝室里,影如霜、夜轻歌等几个人终于从一群太医的嘴里得到皇上已经脱离性命之忧的保证后,放下心来。 影如霜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紧绷了将近一天的身体放松以后,站都站不住了,差点瘫倒在地,幸得夜轻歌及时扶住。 “母后,父皇既然已经没事了,我扶你去偏厅休憩如何?” 影如霜疲惫地道:“嗯,本宫是该喘口气了,弦儿,如梦,你们俩再陪你们父皇一会儿。” 夜英弦道:“母后放心,我会一直陪在父皇身边,直到他苏醒为止。” 影如霜点头,由夜轻歌扶着走出寝室,她的表现看在太医和宫人们的眼里,这又是皇上与皇后恩爱的证明。 夜轻歌扶着影如霜到偏厅后,摒退了随侍的太监和宫女们,和她一起坐下来,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母后,我昨夜一宿未眠,就怕父皇真的再也撑不过来了……” 好在有影如梦陪着他,他拥着她的身体,彻底缠绵,才能勉强撑过这个难熬之夜。 影如霜从容地给他倒茶,淡淡道:“你是要当皇帝的人,怎能连这点定力都没有?有母后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是不可更改的帝王。” 夜轻歌低头,凝视金丝绣蟒的外袍下摆下露出的靴尖:“儿臣的表现,令母后失望了……” 影如霜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母后并没有对你失望,你的人生还很长,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来。” 夜轻歌还是盯着靴尖:“母后,你就不怕父皇会突然驾崩吗?” 影如霜道:“我不会让他轻易驾崩的,就算他真的驾崩了,一切也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夜轻歌沉默不已。 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如果事情真像母后说的那么简单,母后昨夜又为何一宿未眠,一直守在父皇的身边? 半晌,他抬头:“母后,那个人还是没有开口吗?” 影如霜一向从容的脸庞,闪过几抹冷意:“他还在昏迷当中,我用了很多方法,都没能让他醒来。” “他……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哼,”影如霜冷笑,“他的命由我决定,我让他生,他就得生,我让他死,他才能死。现在还不到他死的时候,他死不了。” “可是,母后,”夜轻歌喃喃,“我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影如霜突然之间对这个儿子又有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但她还是成功地压下这份怒气,淡淡道:“你是活人,他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他都不怕人,你怕什么?” 夜轻歌侧目看了看她,又收回目光,移到地上,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不想说。 母后不会明白他的心情。 母后已经权倾天下,整个大顺帝国没人敢违逆她,但他不一样。 母后是这个国家的实际掌权者,却不需要负担整个江山,他而,却要承担起整个大顺帝国未来的命运,他向往这个位置,却没有足够的信心。 他不说话,影如霜却能明白他的心思,放缓口气:“放心吧,我已经让人研究出了一种可以使人产生幻觉,在无意识中说出实话的药物,他再怎么固执,也一定会说出实话。只要他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事情,他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那时,再也无人可以阻挡你的前程。” 夜轻歌并不像她那么有信心:“连最高明的催眠术都不能撬开他的口,药物能有用吗?” 这几年来,酷刑,威胁,利诱,交易,药物,催眠术……什么办法都用过了,那个人就是不开口,他几乎对那个人的屈服不抱任何希望了。 影如霜几乎想骂他没出息了,但他现在显得如此忧伤,她又怎么忍心骂他? 她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将他搂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的儿子,我答应给你的一切,就一定会给你!这种药物我已经让人做过很多实验了,成功率很高,如果再配上催眠术,一定能成功,你就相信母后吧。” 母亲的温暖,令夜轻歌好受了一些,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影如霜温柔地安慰他:“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这阵子应该会醒来,另外,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巫师了,等大巫师到达宫中以后,我就开始办这件事,这次一定办妥了,你就好好地享受你的新婚,什么都不要多想,嗯?” 对于这个儿子,她是愧疚的,是亏欠的,她所能弥补他的,除了给他一个影如梦,便是这大顺帝国的江山和一世的荣华富贵。 夜轻歌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声音低低地:“嗯,我相信母后。” 除了相信母后,他也没别的法子可想。 他现在只希望那个人把最重要的秘密吐出来,然后去死,这样,他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和自由。 影如霜从不在人前展现这样的温柔,夜轻歌也从不在人前展现这样的脆弱,他们现在展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是因为他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子,而且,还拥有很多惊人的、共同的秘密。 哭泣的尸骨 挖掘自己的尸骨,是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可能,洛红妆永远也不想知道,因为,那不仅会让她再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还会令她再度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前者会令她迷茫和困惑,后者会令她痛苦和崩溃。 可是,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前进。 这个晚上,她又以倒垃圾为由,抱着垃圾桶出来,到了垃圾场以后,换上太监的装束,尽挑着黑暗偏僻的路线走,往冷宫的方向行去。 喜春说埋葬“洛红妆”的地方是在冷宫后面的荒山上,她便只能去那里试试了。 冷宫离紫辰宫很远,她一路避开路灯和巡逻侍卫,走得很慢,因为不熟悉道路,她数次以为自己会迷失在这座宠大的迷宫中,但走了很远之后,她忽然之间就知道了该往哪里走。 因为,那边的方向,透着黑暗、死亡和不祥的气息。 她说不清那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气息,但她就是能感觉得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 是她的尸骨吗?是她的尸骨在呼唤她吗? 死亡将近两个月,被抛弃在荒山,无棺无坟无碑,无亲友无法事无祭祀,受虫蚁啃噬,受日晒雨淋,她的尸骨一定在哭泣吧? 她的魂魄得以重生,她的尸骨却无人收敛,这对她的尸骨是如何的不公平? 她那血肉尽毁、虐痕累累的尸骨…… 她闭了闭眼,咬牙,往来自于黑暗的呼唤狂奔而去。 在她累得几乎跑不动时,一座土山包,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今夜有月,这月光却似乎照不进这山包,山包黑黢黢的,阴森而诡异,黑暗之中,似有无数冤魂在飘荡,在哭泣的。 这里埋葬的冤魂,何止她一人? 她在心里叹息着,慢慢往山上爬去。 喜春说,荒山的深处和里侧都已经埋满了死尸,后来的尸体,都往山的外侧埋,而这两个月来,他没来过这里,她那具死了不到两个月的尸体,应该不会太难找。 去寻找和挖掘自己的尸体……她心里又涌起悲哀来,慢慢地从山脚往山上搜索。 山上长有不少树木,有人类的血肉作养料,这些树木长得相当茂密,走在树下,很难看出哪里埋过人的样子。 她想了想,还是拿出火折子,点燃。 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吧?就算真有人来,吓到的也应该是对方吧? 她就着火光,来回走了几圈后,停在一处长着鲜嫩杂草的地方,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她似乎听到脚下的土地在哭泣。 直觉告诉她,她的骨头,就在脚下。 踩在自己的尸骨之上,她的心情,无法形容。 旁边有锄头和铲子,那大概是喜春他们留下的,随时备用。 她后退两步,拿起锄头,开挖。 只挖了一小会儿,就有被腐蚀的衣料,出现在微弱的火光里。 她丢下锄头,蹲下来,抱着头,陷入难以言喻的痛苦之中,那夜的事,历历在目,无法遗忘,无法不去想,无法不痛苦,无法不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山风吹来,她才把手拿开,又点燃一只火折子,把衣料上面的泥土扒开。 衣服已经腐蚀得不成样子,但她知道,那就是自己穿的衣裙没错,衣料之间,隐隐透着白骨,她不敢看……不敢碰那些……骨头。 于是,她加快速度,将那些衣衫扯出来,寻找衣袖的位置。 那块玉佩保藏在衣袖的夹层里,她死的时候还是有些寒冷的春季,衣袖缝了好几层,面料也颇为厚实,那块玉佩,应该还不至于被损坏或腐蚀。 衣料都烂得不成样子了,轻轻一扯就碎掉,晶莹的光泽,在衣料中如此耀眼。 是那块玉佩。 她拾起那块玉佩,玉佩完美无损,不沾半点污浊。 血肉尽化,白骨脏污破碎,只有这块玉佩,仍然那般莹白剔透。 白璧无瑕,她突然想起这个词,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永远都不会是白璧无瑕了。 什么东西从她的脚上爬过,滑溜溜,凉冰冰,给肌肤带来的触觉,很是毛骨悚然。 她低头一看,一条小蛇从她脚上窜过,钻进和着衣料的泥土里,转眼不见了,她猛然转身,呕吐起来――那块泥土下方,是她的尸骨,她的尸体,到底被多少虫蚁蛇鼠啃噬过?又成了多少虫蚁蛇鼠的窝? 只是想想,她就能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 吐了一阵以后,她没得吐了,撑着无力的身体站起来,将玉佩收好,拿起锄头,刨土埋骨。 她觉得她应该好好地装敛自己的尸骨,给自己的尸骨上香、烧纸钱,再对自己的尸骨说几句话,但是,她没有勇气…… 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里。 匆匆刨了几捧土,将暴露在地表上的头发、衣料和白骨都盖得不见影儿后,她咬了咬牙,从地上拔了几朵白色的小花,放在地上,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来日报仇以后,我再以仇人之血祭你”便逃亡一般地离开。 在她的身后,山风吹起,树林摇曳,似有无数冤魂在哭泣。 她恐惧,不敢回头,只愿这一夜的噩梦,能被忘掉。 身后的孤魂野鬼似乎在追着她不放,不管她跑得有多快,总能听到鬼哭狼嚎在耳边萦绕。 这是一个她永远都逃不掉,无法摆脱的噩梦,只要“活”着,就永受折磨。 不知跑了多久,即使已经大汗淋漓,即使双腿已经沉重如灌铅,却不敢停歇,生怕稍微放慢脚步,生怕稍微喘一口气,就被拖进噩梦的深渊,成为那些永远在黑暗中徘徊哭泣的孤魂野鬼中的一员。 突然,一束光芒照到她的脸上,严厉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何人在此出没?立刻站住,否则立杀无赦!” 夜长梦多 在黑暗中狂奔了这么长时间后,她的身心已经疲惫至极,突然受到光芒的照射以及从天而降的喝斥声,她的眼睛疼得无法睁开,又被吓了一大跳,双腿瞬间软了,身体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几只手粗鲁地把她提起来,拖着走了几步,摁住她。 而后,一只手揪住她的头发,往后一拗。 光线直直地打在她的脸上。 “头儿,是个女的,她打扮成太监的模样,一身是土,跑得又贼快,鬼鬼祟祟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你是哪宫哪司的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她喘着粗气,恍如身陷梦中,迟迟反应不过来。 啪!一巴掌打到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多亏了这巴掌,洛红妆终于清醒过来,猛然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发生什么事了? “头儿,这女人在装哑巴呢,怎么办?” “我看这女人大有问题,将她拖去慎刑司,当场拷问!” “是!” 几个人拖着洛红妆就走。 膝盖从地面上刮过的触感,疼得洛红妆恢复了理智,一句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我是逍遥王派来找东西的宫女,你们不可以带我走!” 这些人是巡夜的大内侍卫,如果她被他们带走,大概会被搜身,身上这块玉佩就保不住了,到时,她根本无法解释这块玉佩的来由,就算真能找到合理的理由,她的举动一定也会引起上头的怀疑,这条小命,到时是保不住了。 就算不搜身或这块玉佩没被发现,就凭她今夜的行为,也够紫辰宫的奴才头儿和影如梦等人杀她的头了。 所以,她绝对不能被任何人带走和审问,她今夜的行为绝对不能让紫辰宫的人知道。 “逍遥王”这三个字,成功地令这些大内侍卫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逍遥王很少入宫,也不爱管宫里的事情,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会是逍遥王的人? 再说了,半夜三更的,行色匆匆,鬼鬼祟祟,怎么看都很令人生疑,逍遥王会派她出来做什么事? 洛红妆看他们似乎不太相信她的话,也顾不得撒谎的后果了,赶紧又道:“如果各位不相信,请直接带我去紫辰宫见王爷,当面跟王爷对证就好,不过,王爷今夜派我出来办事乃是秘密,还请各位不要惊动他人。” 大内侍卫们又互视一眼:区区一个小丫头,敢拿逍遥王的名头来撒谎么?难道她说的会是真的? 侍卫头儿上前一步,盯着洛红妆道:“你若是撒谎,可是要砍头的。” 洛红妆立刻道:“奴婢不敢撒谎,各位只要见到王爷,便知我说的是实话。” 在这么说的时候,她心里已经快速地思索着见到逍遥王后,要怎么跟他解释她今夜的行为。 总之,只要搬出“洛红妆”的名字,逍遥王就有可能会手下留情,放她一马,她就赌这一把了。 侍卫头儿沉吟一会,对手下摆了摆手:“先放开她,咱们押她去紫辰宫找王爷,看看她说的是真是假。” 几个侍卫应了一声,放开洛红妆。 洛红妆松了一口气,低头垂手,乖乖地跟着他们走。 虽然她算是“东窗事发”了,心里却觉得好受了许多,至少,这些人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活人”,而不是来自黑暗世界的孤魂野鬼。 走了好久后,紫辰宫出现在视线中了。 洛红妆停下来,怯怯地道:“各位大哥,你们等在这儿,让我去叫王爷出来跟你们说话行么?我今晚是奉王爷之命悄悄出来的,让别人知道了,我出事儿不要紧,恐怕会让王爷难办……” 她不想让这些人靠近紫辰宫,免得惊动紫辰宫的人,暴露了她的身份,而这里是大树下的阴影处,紫辰宫的人看不清这边的动静。 侍卫头儿摆摆手:“我们就在这儿盯着你,你若是敢撒谎,咱们可不会放过你。” 洛红妆立刻道:“各位大哥放心,这里是皇宫,我一个小小的奴才,不敢撒谎,也没处可逃。” 侍卫头儿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快去,我们等着。” 洛红妆立刻朝紫辰宫跑去,中途还从怀里拿出一块黑炭往脸上涂,涂抹均匀后才跟守门的太监搭话,说她有急事要找逍遥王,请他们去通报逍遥王一声。 太监听后立刻尖叫:“什么?让我们请王爷出来说话?你哪里的奴才,想死不成?” 他们并没有认出她就是“梁红叶”,只当她在异想天开。 救命之恩 洛红妆陪笑:“两位大哥,王爷曾对奴才说过,只要奴才打听到他感兴趣的消息,就务必马上告诉他,奴才这才深夜跑来见王爷,还请两位大哥通报一声,要不然王爷过后怪罪下来,奴才不好交待……” “去去去,你算哪根葱啊?王爷什么身份,你说想见就见,这紫辰宫还有没有规矩了?” “两位大哥,你们只要跟王爷说事关洛姑娘,王爷一定会出来见我,否则,两位大哥到时将我的脑袋砍了便是!” 两个太监还是一脸爱理不理的,洛红妆火了,放出狠话来:“两位大哥若不肯通报,王爷过后责怪起来,我只能说是两位刻意阻扰了,两位若是自认担得起这后果,我这就离开。” 她说得如此强硬,隐隐透出一股霸气来,令两个太监一愣。 他们见多了大人物,听到眼前这个娘娘腔流露出这样的气势来,就觉得她不是一般的太监,有几分相信她的话来。 对视两眼后,其中一个道:“我马上去通报王爷,王爷若是说没这回事,你小子就等死吧。” 洛红妆叮嘱:“记得说是洛姑娘的事,别忘了。” 那个太监狠狠剜她两眼,哼了哼,进去。 洛红妆退到一边,垂首而立,看着平静,却心急如焚:如果王爷不理会或不出现或生气,她麻烦就大了,就算有八张口也无法合理解释今晚的行为,更不可能说服主子们放过她…… 她现在只能祈祷,祈祷“洛红妆”即使已经死了,逍遥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但是,逍遥王真的会对一个没有任何来往、并且已经死亡的“梦中情人”情深至此吗? 这种出身皇家,应有尽有,荣耀无边的男人,会有那样的痴情吗? 而且,他还是夜轻歌的兄长,能比夜轻歌好上多少? 思绪流转间,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和最坏的打算,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将自己置于死地,她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死里求生! 突然,一个冷峻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是你要见本王?” 逍遥王来了?她惊得几乎跳起来,迅速抬头,行礼:“王爷,是奴才要见您。” 夜英弦打量她:“你是何人?有何重要的消息?” 洛红妆见他没有马上认出自己,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奴才是梁红玉,奴才今天又梦到了洛姐姐,便想趁夜去见洛姐姐,没想到半路被大内侍卫发现了……” “胡闹!”夜英弦脸色一冷,斥喝,“既然对方已死,你能去何处见她?你在消遣本王不成!” 洛红妆看到守门的太监和守护紫辰宫的大内侍卫都好奇地看过来,赶紧又行了一礼,低声道:“王爷,详情待奴才晚些再向您详细说明,奴才现在求您救奴才一命,将那些抓到奴才的大内侍卫先遣走行么?” 夜英弦盯着她:“你到底做了什么要掉脑袋的事,天快亮了还把本王给骗出来了?” 洛红妆挤出讨好的笑容,隐瞒下她去冷宫后山挖骨寻玉的事情,将自己对那些大内侍卫说的所谓“事件经过”说了一遍。 夜英弦听后,剑眉一竖,口气森冷地道:“好你个奴才,竟然敢打着本王的名号干这些偷鸡摸狗之事,你当本王不敢杀你是不是?” 洛红妆赶紧跪下,低低地抽泣起来:“奴才知错了,奴才只是、只是想赌一把,看能不能见到洛姐姐罢了……” 夜英弦:“……” 半晌,他才道:“起来罢,本王就救你这一次,如果你敢骗本王,本王绝不饶你。” “谢王爷,谢王爷救命之恩!”洛红妆给他磕了几个响头,爬起来,“王爷这边请。” 接下来的事情,办得很快,夜英弦走过去见了那几个抓住洛红妆的大内侍卫,证实了洛红妆的谎言,那几个大内侍卫当然不敢追问王爷的事情,行过礼后迅速离开了。 然后,洛红妆跟着夜英弦进入紫辰宫,来到他的客房里,接受审问。 “说吧,你今夜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有了什么收获?”夜英弦问。 洛红妆跪在地上,为自己圆谎:“今日下午,奴才又梦见了洛姐姐,洛姐姐说她又冷又饿又孤单,很想回到家乡,但她的魂魄被困在皇宫之中,无法离开,她求我找到她的尸骨,将她的尸骨送回故乡……” 她没说完,夜英弦就一手按在桌面上,激动地道:“洛姑娘的尸身已经被送出宫外安葬,并不在宫中,你这个梦根本就无稽之谈!” “哈?”洛红妆的吃惊,绝非伪装,“这不可能!” 怀疑的种子 她也激动地道:“洛姐姐在梦里说得很清楚,她被凌虐至死以后,尸体被拖出那个气味很臭的地方,埋在宫里一处很荒僻的土山里,四周还埋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尸骨,几乎夜夜都能听到孤魂们的哭泣……” “凌辱至死?”夜英弦一个箭步过来,揪住她的衣领,“说清楚,什么凌虐至死?” 就他打听到的消息,洛红妆是被父皇赐死的,依照宫规,普通宫女犯错被赐死,一般都是杖毙或勒死,依吉春的说法,洛红妆是被勒死的,这算不得“凌虐至死”! 他也无法想象她被“凌虐”至死是什么场面。 洛红妆是真的很激动:“我在梦里也问了洛姐姐,但洛姐姐说她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绝对不可出卖主子,否则会下十八层地狱。她只说她死得很惨,死得很冤枉,她不奢求申冤,只求尸骨能回到乡里,所以才托梦求我。我又问她尸骨埋在何处,她只说她葬在宫里最不祥的地方,我打听过了,宫里的老人说宫里最不祥的地方大概是冷宫,我便试着去冷宫附近寻找,但还没找到冷宫呢,就被发现了……” 她这番话虽然是谎言,却也能自圆其说,夜英弦听着,目光转深,却没有显露出明显的情绪,洛红妆辨别不了他的想法。 她说完以后,夜英弦陷入沉默之中,久久不语。 他仍然不完全相信所谓的“托梦”之说,但是,他却想到了之前被他忽略的疑点:他在长满石楠树的地方发现洛红妆的绣鞋,那个地方离定乾宫颇远,离冷宫却不是很远,洛红妆若是在定乾宫被杀的,尸体为何会移动到那里?尸体若是在那里出现,直接拉到冷宫附近埋了,不是更合理吗? 到底,哪边的说法才是真的? 染红叶的“梦”是真的,还是母后的话是真的? 怎么想,他都觉得母后所言是真相才对,但为什么,他现在却如此动摇? 直觉告诉他,洛红妆的死并没那么简单,但是,他的“直觉”就一定可靠吗? 他陷入沉思的时候,洛红妆也在沉默,并深思着。 她听了逍遥王的说辞以后,只略想了一会,便能明白,一定是太子妃、皇后等人用了什么手段,让逍遥王相信“洛红妆”的尸骨被埋在宫外了,说不定还让他亲眼见到了那具尸骨,从而让他死心。 随着她与逍遥王的接触增多,以及她所打听到的消息,逍遥王是个固执的人,要或不要,都会坚持到底,就像他十二岁时赌上性命为“叛国”的骠骑大将军求情、十六岁时坚持出宫独居、十八岁时拒绝被册封为太子一样,一旦下定决心,谁都无法阻止他,这一次,他应该也同样固执,皇后等人为了说服他,一定会让他见到“洛红妆的尸骨”才行,故而,他刚才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她们竟然炮制了她的尸骨?这次又冤杀和虐杀了谁――这样的念头,令洛红妆的心里掀起狂风暴雨! 她的脑袋被砸凹了,全身多处骨折和骨断,她们一定不敢让逍遥王看到她真正的尸骨,一定会找一个“完整”的死人来代替她的尸骨――好狠!她们真是做得好狠! 怒气和恨意,又海啸一般涌来,席卷了她的身心,她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隐隐颤抖着。 “梁红叶――” 在她愤怒得几乎不能自持的时候,夜英弦的声音,击碎了差点令她失控的迷障。 她清醒过来,赶紧正身:“奴才在。” “如果我带你去见洛姑娘的尸骨,你可能辨认得出那是否是她的尸身?”夜英弦静静地问。 去认她的尸骨?洛红妆愣了一下,随后坚定地点头:“奴才一定能认得出来!” 看来,逍遥王是对某具被说成是她的“尸骨”产生了疑惑,想让她证实这具尸骨的真伪,她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 只要能让逍遥王相信那具尸骨绝非“洛红妆”的尸骨,就能在他的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让皇后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太子被自己的亲生弟弟所怀疑,这不是她的绝好机会吗? 她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夜英弦站起来,淡淡道:“本王累了,你先回房休息罢。” “是。”洛红妆起身,行了礼后退出去。 逍遥王一定会带她去看那具尸骨的,她要做好万全之策。 夜探乱坟岗 回到简陋的房间后,洛红妆也不点灯,往床上就是一倒,整个人就像死掉一样。 这个夜里,她又有了自己是具行尸走肉的感觉,无力、无奈、迷惘困扰着她。 但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忘掉这一夜的刺激与噩梦。 她实在太疲惫了,合上眼睛没多久就睡沉了过去,没再做梦。 一睡就是一整天。 没人来打扰。 无论晚上或白天,她都是隐形人一般的存在,被所有的人遗忘着,连她都快遗忘了自己。 直到敲门声响起,她才睁开眼睛,盯着屋顶半晌后,猛然跳起来,右手压在左胸上。 心脏隔着皮肉和衣料在轻轻地撞击着她的手心,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还活着! 沉睡的时候,她潜意识里居然有一种感觉:她也许将会就此长眠不醒! 如此漫长的一觉,无梦无感――只会死人才会那样吧? 虽然无数次地觉得自己是个死人,但是,果然还是活着比较好啊。 她跳下床,跑过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夜英弦的贴身侍卫之一――西弦。 西弦皱眉,带着一点嫌弃,将手中的衣物丢给她:“马上换衣,出去。” 洛红妆一脸迷糊:“去哪里?” 西弦道:“你不用问,照办即可。” “那我今天晚上的值夜怎么办?” “你少一个晚上不干活,没啥损失,你不必操心这个。” “噢,那你等一下。” 洛红妆拿过衣服,关上门,换衣服。 刚睡醒,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机能,她穿得很慢,边穿边想着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穿完的时候,她的脑子终于清明了:应该是逍遥王带她去辨认“洛红妆”的尸骨了!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颤,将那块玉佩收起来,然后跑到桌边,拿冷水泼脸,微微理了理发丝,跑出去:“我换好了。” 西弦道:“走。” 她穿着跟西弦差不多的男子衣裳,低着头跟在西弦的后面。 天已经暗了,不知是谁替她的岗,将宫灯都点了起来。 她一路跟着西弦走出紫辰宫,再走到皇宫的北侧小门,都没看到逍遥王。 出了北侧小门,就是一条长长的胡同,没有路灯,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西弦身后,突然觉得不安:他该不会是将她带出宫去,想将她秘密处决吧?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些高高在上的豪门权贵之人,不都是这样吗,表面上人模人样的,但背地里不都是冷血无情,杀人如喝水? 逍遥王看起来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样子,但夜轻哥看起来不也是异常完美吗? 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扮演好人,什么时候扮演魔鬼? “喂,你腿瘸了,就不能走快点?”西弦不耐烦地停下来,冲她喝。 她愣了一下,原来她想得太多,走得慢了,跟不上他的脚步。 她慢慢地跟上去,一脸警戒:“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西弦看出了她的惶然,眼睛一斜,似笑非笑:“我若想杀你的话,根本没必要费这样的周折,至于卖你,就你这样,能值几个钱?” 洛红妆愣了一下,低头,小跑上来:“抱歉,是我多想了。” 她一定是睡糊涂了,逍遥王要杀她不过就是说句话、点个头的事情,何必要费这样的周折? 有了这层认识,她走得快了许多。 出了胡同后,环境越发的偏僻萧索起来,她越来越确信,她要去的地方,真是可以埋尸的地方了。 果然,没走太久,一大片乱坟岗,如果魔鬼的巢穴,出现在前方。 她被眼前的盛况吓了一跳,心惊不已:到底要死多少人,才能在这么一大片荒野上立起这么多坟包? 这些坟包毫无规则地堆砌,一眼望不到头,松散,矮小,凌乱,残破,没有任何修饰和装点,完全看不出对死者的尊重和怀念,就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场。 死在这里的人,只是急于被处理的“垃圾”罢了。 跟这个巨大的“垃圾场”相比,冷宫后山就显得小巫见大巫,这又一个活生生的噩梦…… “喂,发什么呆呢,这边走,别让王爷久等了――”西弦扯了扯她的头发。 她回过神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逍遥王那高大英挺的身影屹立在一棵大树下,如同标杆一般显眼挺直。 她跑过去,对着夜英弦就是一鞠:“奴才见过王爷。” 原来他早在这里等着了,洛红妆心里明了他为何如此安排:如果他直接带她出宫,一定很显眼,而他先出宫,再由下属带她出来,就不会引起什么动静。 一个赫赫有名的王爷,私下出宫挖坟辨尸骨,传出去一定会引起很多猜疑,他一定也在极力隐瞒这件事。 夜英弦没看她,盯着脚下几米开外的地方,淡淡地道:“去看看那是不是洛姑娘的尸骨。” 洛红妆看过去,心里又是一骇。 夜英弦的另一名贴身侍卫――东弦,已经将一具尸骨挖出来,放在地上摆好,他现在提着一盏灯笼,照着那具尸骨,那具尸骨白森森的,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泽,极其硌人。 辨骨识人 洛红妆狠狠地喘了几大口气后,才逼自己稳定心跳,走过来,蹲下,细细地检查这具尸骨。 在死者的归宿之地,时间似乎是停止的。 “如何?”不知过了多久,夜英弦开口,短短两字。 洛红妆很肯定地摇头:“这不是洛姐姐的尸骨,绝对不是。” “理由。”夜英弦还是淡淡两字。 洛红妆一边思索一边道:“洛姐姐的头发没那么长,还有……还有洛姐姐比她高……” 她就只能说出这么多了,毕竟只是一具白骨,辩骨识人的本事,这天底下大概没几个人具备,她若说得太多太合理,反而不正常了,何况,“梁红叶”还是别人眼里的笨蛋。 “哦,”夜英弦的口气,似乎不以为然。 这样不能说服他啊!洛红妆咬了咬牙,忍着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适,往尸骨的旁边一躺,并腿并手,全身绷紧成一条直线,战战兢兢地道:“王爷可以去查一下,洛姐姐比我高一个头,但这具尸骨跟我差不多一样长,怎么可能会是洛姐姐?” 她背部紧贴的泥土,是否是他人的血肉所化?泥土下面,是否还埋着其他尸体?有多少尸虫在泥土里钻腾爬动……想到就令人寒毛倒竖。 但她的举动,却帮了她的大忙。 夜英弦目光一凝,上前数步,站在她的面前,盯着她和那具尸骨的对比。 他清楚记得洛红妆的资料上注明“身高五尺”,而“梁红叶”身高不过四尺五六,这具尸骨的长度与梁红叶差不多,显然,真不是洛红妆的尸骨! 明显的证据摆在面前,他突然就松了一口气,不管想象过多少次,他都无法把这样一具尸骨想象成洛红妆。 但随即,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如果这肯尸骨不是洛红妆的,那洛红妆的尸骨在哪里?吉安为何指着一具假尸骨冒充洛红妆? 洛红妆还活着?或者她尸骨无存?或者她的尸骨无法见人? 第一种可能是他所祈祷的,但理智如此无情地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种可能,他想都不敢想…… 第三种可能,令他的心脏直沉深渊…… 无论哪种可能,只有一件事他现在可以确定:吉安骗了他! 吉安拿一具假尸骨骗他,是自作主张,还是母后的授意? 如果是母后的授意……他的脑里有片刻的空白,他了解他的母后,她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是雄才大略的女人,跟大顺帝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帝王相比,估计都不会逊色,如果她会在一个小小的秀女之死上作手脚,那其中…… 那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或者秘密,否则,她不会做这种近乎画蛇添足的多余之事,更不会不惜欺骗自己的儿子。 他无法想象洛红妆的惨死,也无法想象母后会欺骗他。 吉安在说谎?母后在说谎?小九在说谎?还是――眼前这个染红叶在说谎? 母后先骗了他一次,小九完全记不得洛红妆的事,吉安也对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这些事情,都不太正常,难道这个梁红叶会是例外,所说的就一定全部属实?就一定没有问题? 洛红妆看他沉默不已,猜到自己的话大概触动了他,也不敢开腔,只是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垂首站在一边,等着他的安排。 这么大一片乱坟岗,就他们四个活人,以及一盏灯,真有种深入死亡之境的孤独感和悚然感。 好想快点离开这里。 这一刻,洛红妆强烈地感觉到,活着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重要的事,即使经历再多的痛苦和折磨,也想活下去――为了能够堂堂正正、安心无悔地死去,就要好好地活下去! 良久,夜英弦甩袖,转身:“回宫。” 洛红妆立刻跟上去,东弦和西弦迅速将那具尸骨往凹坑里一踢,飞快地刨土覆上以后,也快步跟上来。 夜英弦的步子很大,洛红妆小跑着才勉强跟得上,直到回头看不到乱坟岗了,她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然后……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夜英弦听到倒地的声音,转过头来,拧眉:刚才没被吓晕,现在却被吓晕了不成? 其实,洛红妆是饿晕的。 昨晚跑了不少路,又受到了刺激和惊吓,身心本已受了不少罪,加上今天一整天没吃东西,入夜后又来回奔波,她的身体,真撑不住了。 夜英弦并不知道她一整天没吃东西,只当她刚才在硬撑,现在撑不住了,当场哑然:这么胆小的女子,真敢说谎骗他? 东弦和西弦跟上来:“王爷,您何故不走了?” 夜英弦抬抬下巴:“她吓晕了,你们把她背回去。” 西弦一听,脸上立刻闪过嫌恶之色,迅速往旁边避开好几米远,一副“我不背”的态度。 这女人不知多久没洗澡了,一身难闻的气味,刚才还躺在坟堆里,躺在一具尸骨的旁边,恶心死了,他若是背了她,还不得沾上秽气? 向来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东弦只得暗自叹气,一把提起洛红妆,丢在自己背上:“可以走了。” 洛红妆不知道,她这次饿晕,算是帮了她的忙。 高手出马 “啊――死人,水上有死人――” 好一阵子没听到的尖叫声,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响彻了后花园。 除了一小撮仍然胆小如鼠的宫女,其他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尖叫声,故而,闻声而来的人虽然多,却没有了以前的骚动喧闹。 看到莲花池上的浮尸以后,众人眼里普遍闪过不以为然之色:嘁,这个死鬼可真幸运啊,比起之前的死人来,他死得可真不错! 没有被肢解,没有被虐待,只有脖子上的伤痕和腹部的伤口,除了没穿衣服,有点死得不体面外,真的比前任们死得幸福多了,他的前任们在地狱里一定妒忌死他了! 众人围在岸边,对着那具尸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因为隔着一定距离,众人也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是看出他似乎是个太监,不知又是哪宫哪殿的奴才遭殃了? 很快,慎刑司的人赶到,将围观者赶走,并将浮尸打捞上来。 看清死者的面容后,领头的叹了一口气:“这是琅寰宫的太监喜春,马上去禀告皇后娘娘……” 凶手还真是嚣张啊,又对琅寰宫的人下手了,还真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喜春的额头上,仍然贴着一片红色的梅花钿,足以说明是同一个连环杀手干的,但是,凶手这次却为何如此“慈悲”,没让喜春受太多的折磨就死了? 先前那么多起凶案,查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头绪,就杀了几个办事不利的奴才,而凶手,却还在继续行凶。 还不知皇后娘娘会怎么处置他们这些人专职办案的宫人啊…… 想到这里,一众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一部分人将尸体带回慎刑司,一部分人调查莲花池及其四周,想的都是:死了这么多人却找不到凶手,他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影如霜的耳里。 她听完慎刑司的初步报告以后,没有任何表态,只让他们回去好好调查。 而后,她勾了勾手指头:“惊鸿――” 影惊鸿大步过来,拱手:“娘娘有何吩咐?” 影如霜淡淡地道:“你对此案有何看法?” 影惊鸿前阵子一直在外办差,她也没把“七把刀”的死亡当一回事,不值得动用到影惊鸿这样的人才。 但现在,她没有耐性了,她要出动她最得力的心腹之一。 影惊鸿出马,一定能将这个在她看来并没有多么高明的凶手找出来。 影惊鸿回宫以后,已经听说了“红钿连环杀手”的事情,当下,沉吟了一会,道:“就属下了解到的情况看,杀害‘七把刀’的凶手和杀害小喜子、喜春的凶手显然同一人,原因一定与女人有关,而且凶手应该恨极了皇后娘娘、太子或太子妃。能将娘娘、太子和‘七把刀’、喜春等人联系起来的,属下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娘娘和太子、太子妃很可能派七把刀、喜春等人办了同一件事,在这件事中有漏网之鱼,如今,这条鱼或这条鱼的人来寻仇了,就潜伏在皇宫里,伺机而动,不露形迹。” 他是一个太监,但从来不自称“奴才”,影如霜也不允许他自称“奴才”或别人称他为“奴才”,可见他在皇后的心目中是何等重要的一个人物。 影如霜点头:“‘七把刀’乃好色之徒,听说小喜子和喜春也有那方面的嗜好,看他们的命根子被折腾成那样,极有可能是他们虐待或虐杀了什么女子,引起了对方的报复,你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定会有所收获。” 说到这里,她的脑海里隐隐闪过某些画面,但这些画面闪得太快,她一时没抓住,便了过无痕。 她也没继续想这些一闪而过的画面,她是大顺帝国实际的掌权者,国事繁忙,哪有时间去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影惊鸿道:“凶手杀得越多,做得越多,留下的信息和线索越多,根据现有的情报,最多半个月,属下一定能找出凶手。” 苏醒的魔眼 影如霜道:“本宫若是安排‘七把刀’去办事,皆由吉安传达,你去找吉安,就能查到最近几个月‘七把刀’的所有行动。” 只要查到“七把刀”都做过些什么,就能查到哪一桩跟太子或太子妃、喜春和小喜子扯上关系,这一桩事件中的受害人就是嫌疑人,她相信她不用多说什么,影惊鸿就能想个明白,办得周全。 影惊鸿办事一向利落,当下就道:“谢娘娘指点!” 影如霜道:“还有一事,从南疆请来的苍巴大巫师何时抵京?” 影惊鸿道:“五日之后便可到达京城。到时,任那个人的牙关咬得再紧,意志再顽强,也抵挡不住这种药物和苍巴大巫师的催眠。” 影如霜侧目:“你有几分把握?” 影惊鸿:“十分。” “哦?”影如霜挑眉,对他的“绝对”自信颇感意外:他可不是那种口出狂言,自以为是之徒哪! 影惊鸿道:“属下拿自己做过实验,没顶住。” 影如霜樱唇微微一张,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她了解影惊鸿,这个男人的身体、意志都是铁打的,连活生生的剔骨剜肉都不能让他哼一声,同时他还有很多宁死也不会吐露的秘密――跟那个人一样,如果连他都被撬开了口,那么,那个人一定也撑不住,何况,那个人被折磨了那么久,身体和意志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就差最后一剂猛药了。 当那个人被撬开嘴的时候,就是那个人的生命终结之时,也是苍巴大巫师的死期――那个人和影惊鸿的秘密,就是她的秘密,凡是知道这些秘密的“外人”,统统不能留! 影惊鸿应了一声“是”,身形一闪,即刻消失。 此时,洛红妆正在沉睡之中,丝毫感觉不到巨大的危机,已经在向她逼近。 昨天晚上,她被东弦背回紫辰宫,丢在床上自生自灭,她好不容易撑着一口气,爬起来找些东西吃了,然后又花了很多时间将自己洗干净,才爬上床睡了,一睡就又是大半天。 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她低呼一声,赶紧爬起来,准备干活。 她昨天晚上没有值夜,上头另外派人替她的岗,她今天晚上可不能再偷懒了,若是惹恼了别人,别人刻意找她的碴,会影响她以后的行动。 待她忙完前半夜的活儿,大大小小的主子们也都困了竭了时,她才回到自己的屋子,点了一盏油灯,紧闭门窗,把收藏起来的白玉雕龙玉佩拿出来。 真是稀世的珍宝啊,那条龙,怒目圆睁,张牙舞爪,身上的鳞片闪闪发光,睥睨苍穹,纵横天地,宛如活着一般,在她的手心里游动。 她握着这块玉佩,就像握着一个世界。 “天子”与“龙体”,被这块玉佩有形地雕刻了出来,真是只有皇帝才能用得起的至宝,她也一直将它当成比性命更重要的宝贝,四年间不曾离身,不曾让任何知道它的存在,然而、然而―― 它的主人竟然如此对她! 一口血腥味涌上来,她忍着这口血,恨恨地把玉佩摔到地上,跳上去踩了几脚,恨不得把它给踩碎了。 玉佩没有任何损伤,她更怒了,抓起玉佩,狠狠地砸到墙上,就像在砸它的主人一样。 玉佩不仅没有任何损伤,反而被墙壁弹回来,砸到她的头上。 它真是跟它的主人一样贱哪! 她抓着这块玉佩,怒从心起,那口血没忍住,喷了出去,落在玉佩之上。 沾了鲜血的玉佩,莹白与艳红交织,被烛光这么一照,那条龙似乎在流血,似乎在咆哮,似乎在发怒。 她触上这条龙的眼睛,心里就是一震,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那只玉佩似乎在隐隐发烫,她惊得将玉佩丢到床上,甩着手,心用余悸。 这块玉佩,感觉好邪,有那么一刻,她感觉她的魂魄几乎被吸进去了…… 外头隐隐传来四更鼓声,后半夜的值夜要开始了。 她赶紧把玉佩藏起来,也顾不得擦掉上面的血迹,匆匆熄灯,闭门外出。 与此同时,皇宫地下深处,不为人知的阴森黑暗之地,一双沉睡已久的眼睛,猛然张开。 微弱的烛光,照着这双眼睛。 眼睛的主人枯瘦如柴,肤无血色,几乎失尽了人气,然而这双眼睛,却是流光溢彩,邪魅逼人。 即使他已人不像人,但只要拥有这样一双眼睛,他仍然能征服天下,魅惑人心! 长眼,长睫毛,眼尾微翘,眼弧优美,眼线清晰,眼周泛着薄薄的红晕,目光有神而眼神迷蒙,似醉非醉,亦正亦邪,目光流转间,似有电流闪烁。 状若桃花,销魂蚀骨――这就是传说中最美的、游走在邪魔与君子之间的、危险的桃花眼! 无人可抗拒的、独一无二的桃花眼! 即使最顶尖的技艺,最高明的妆容,也无法雕琢出这般浑然天成的神作与邪作! “红妆――”他喃喃着,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是你来了么?你来到我的身边了么?” “我知道你来了……” “我感觉得到你就在我的身边……” “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会来的,”他微笑,面容奄奄一息,眼睛却流动着迷人耀眼的光泽,“我很快就会去找你,天上地下,神鬼邪魔,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我们在一起!” 千刀万剐 都五月了,这天气,怎么还这么冷呢? 吉安从紫辰宫出来,拢着双手,打了几个哆嗦,快步朝琅寰宫走去。 又死人了,这次死的是喜春,害他忍不住去想:下次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他想不出杀害喜春等人的凶手是谁,也不觉得除了主子以外,会有人真的要杀自己,但是,他就是有这样一种直觉,觉得自己跟这些被杀死的同僚是一样的存在。 毕竟,自己的双手也沾了不少血啊,虽说是遵命而为,但也摆脱不了干系。 唉,算了,入了宫,有了主子,一切就由不得自己了,主子要自己做什么,自己就得做什么,生死由命,他所能做的,就是以后要小心些,尽量避免落单,尽量避免去没人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走得更快了。 然而,他没等到“以后”就隐隐感到身后有一股杀气袭来,心中一凛:凶手真的找上他了? 想时尽,那时快,他猛然往前一滚,避开身后的攻击,然后跳起来,往前冲去,张口就喊:“有――” 他的功夫还算不错,不比普通的大内侍卫差,但是,对方是功夫远在他之上的高手,他不是对手,还是以逃为主,以呼救为辅,绝不可恋战! 然而,他顾得了后面,顾不上前面,在他一味往前狂奔的时候,前面又闪出一个人,横在他面前。 他才开了个口,对方一掌就避下来,砍在他的颈侧,他眼前一黑,身体就软了下来。 完了――他在心里大叫,吾命休矣! 思绪到此结束。 他醒来的时候,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瞪着眼前的烛光和蒙面人半晌后,没有哭喊挣扎,而是把目光移到自己的身上。 完了,他真被脱光了衣服,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被绑在床上,顿时,他的脸彻底垮了:他这是要步“七把刀”的后尘么?凶手对喜春那么仁慈,对他怎么那么残忍? 蒙面人甩着手中的刀子,一脚踏在床沿上,看着他道:“想不想死得轻松一点?” 吉安的嘴没有被蒙住,但他并没有轻易开口,在皇后手下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乱喊乱骂说不定还会激怒对方,平白挨揍。 听到对方这般问他的话,他立刻点了点头。 蒙面人转头,抬了抬下巴:“如果你不想像那个死人那样,老子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敢说一个字假话,就让你变成那样!” 吉安转头看去,惊得倒抽几口冷气:在几米开外的地上,躺着一具全身赤裸的男尸,男尸全身血红,不仅是被鲜血染红的,更是因为脖子以下的部分均是血肉翻飞,没有任何一寸完整的地方,估计是被千刀万剐死的…… 蒙面男人恶狠狠地道:“老子割了整整一天,才将他给弄死了,现在手疼得紧,若是割你的肉,恐怕割到明天晚上都割不死……” 吉安立刻道:“您请问,我能说的一定说。” 蒙面男人拿刀子拍拍他的面颊:“说,洛红妆是怎么死的?” 洛红妆?吉安愣了一下,微微张嘴,怎么提到这个女人?凶手跟她是怎么关系?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们还想做什么? 蒙面男人看他迟迟不说话,不耐烦了,将刀尖抵在他胸口的那点红色上:“我数到三,不说的话就割了这个。” “一――二――三――” 吉安眼睛一闭:“被‘七把刀’凌辱至死。” 他经手的死人不知其数,却还记得洛红妆,是因为这件事还没有过去太久,也是因为,那个女子太过美丽干净,任哪个男人见了都不会轻易忘记。 说了这句话以后,他心里突然一动:杀害“七把刀”的人,该不会跟洛红妆有什么关系吧? “七把刀”将洛红妆凌辱至死,小喜子和喜春则是埋了洛红妆的人,他们全都遭到杀害,而自己是那夜带洛红妆去死的人,现在也被绑架,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洛红妆报仇,不是很合理吗? 但是,如果眼前的蒙面人不知道洛红妆是怎么死的,那就谈不上为她报仇,也就不是红钿连环凶手,那他又会是什么人? 洛红妆一介秀女,宫里到底有什么人会帮她报仇?又有什么人会如此调查她的死因? 他想了很多,脸色变来变去的,没顾得上蒙面男人的反应。 蒙面男人听到他的话后,明显愣住了,拿刀的手顿在那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往帘子后面瞄了两眼后,他定了定神,给了吉安一个耳刮子,沉声道:“她又是如何落到‘七把刀’的手里?” 吉安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我只知她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其它的,我什么都不能说了。” 蒙面男人把刀子抵在他的脖子上,狠声道:“信不信我把你千刀万剐?” 被揭开的肮脏龌龊事 吉安闭上眼睛,一脸求死:“我只是一个奴才,不能说的事情,就永远不能说。” 他见多了杀人和被杀,并不觉得洛红妆的死有什么特别,只是,对她采取那样的死法,实在太过残忍,他能说出来的,也就这一点而已。 皇后,不是他能出卖和背叛的人。 蒙面男人手中的刀尖往下一抵,将他的脖子刺出血来:“那天晚上,是你将洛红妆带走的吧,说,你到底带她去哪儿了?为何她会落到‘七把刀’的手里?” 吉安却是什么都不说了。 他带洛红妆去的地方,要杀洛红妆的幕后真凶,都是他不能说的秘密。 蒙面男人却还在问:“洛红妆的尸体,是不是埋在冷宫附近的荒山里?” 吉安猛然睁开眼睛,目光写着惊讶:绑架他的人不知道洛红妆被带去哪里,又是怎么死的,却知道洛红妆的埋尸之处?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 “果然是啊!”蒙面男人冷笑,“你是皇后娘娘的奴才,你宁可被千刀万剐也不说,是因为你的主子吧?” 吉安闭上眼睛,再度沉默。 他的态度,其实已经算是默认了。 蒙面男人的目光,往帘子的方向瞄去,帘子里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手势。 他会意,竖起手掌,往吉安的颈侧一砍,吉安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接着,蒙面男人扛起吉安,像风一样冲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半刻后,他闪回这间屋子,扯下面罩,竟是夜英弦的侍卫西弦。 而原本躺在地上、被千刀万剐的“男尸”已经站起来,正拿毛巾沾水,擦拭脸上、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恶心东西,看到他回来,抱怨:“装死人就装吧,为什么要让我死得这么恶心?” 西弦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嘿嘿地笑:“你这个闷葫芦,话都说不好,也就适合演这个了,演得还挺好的嘛,吉安都被吓傻了……” 东弦皱眉:“我不是说不好话,我只是不爱说话,你莫要总是如此贬低我。” 西弦冲他挤眼睛:“哦,我就是喜欢贬低你,你敢把我怎么样?咬我啊?” 东弦黑脸,闭嘴,耳不听为净,专心地拭身。 西弦还想闹他,一直静静坐在椅子上的夜英弦冷冷地开口:“闭嘴。” 西弦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站到一边,站得直直的,再不敢胡闹了。 东弦一边拭身一边道:“王爷,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夜英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此事乃我母后指使,我能把我的母亲怎么样?” 当吉安什么也不肯说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一定跟他的母亲脱不了关系,只有他的母亲,才能让吉安这样的奴才宁死也不敢背叛。 而且,“七把刀”属于近卫军,近卫军只听从皇上、皇后和太子的命令,父皇重病已久,不可能还有余力去指使“七把刀”做这样的事,那就只有他的母后和太子弟弟了。 太子?他的目光蓦然变得幽深凛冽起来,小九和如梦是不是也参与到了其中? 小九不记得洛红妆,如梦却一心要杀了洛红妆这个情敌,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内幕和隐情? 他的母亲和弟弟、弟媳,到底对他说了多少谎?又隐瞒了多少事情?为什么他们要隐瞒他和欺骗他? 他自认对父母孝顺,对弟弟友爱,也并没有什么私心,为何他们却不相信自己? 查得越深,疑点却越多,他的脑子,都有些乱了。 西弦和东弦面面相觑,脸上都流露出同情之色。 宫里的那些肮脏龌龊事,他们也都听多了,但因为王爷长期在宫外居住,不参与宫廷争斗的原因,他们真正接触的并不多,这次跟着王爷调查洛红妆的事情,调查出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也很令他们嘘吁不已:还真的够肮脏龌龊啊! 那个洛红妆……听到吉安说出她的死法后,连他们都为这个没有见过面的女子感到愤怒,只是王爷没有下令,他们也不能就这样杀了他。 王爷……真可怜啊,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却被自己的至亲给生生地弄得惨死,爱不得,恨不得,唉,真是没法想了。 时间,走得如此缓慢。 夜英弦如一尊石雕,久久不动,两个侍卫也不敢说话,空气一时间凝固了。 终于,夜英弦站起来,淡淡道:“你们两个,一个给我盯着琅寰宫,一个给我盯着紫辰宫,有什么风吹草动或不对劲的地方,及时报我。” 东弦:“王爷,您还想再查下去?” 再查下去,恐怕只会查出更多的肮脏龌龊事,而这些事恐怕都与自己的至亲有关,王爷……受得了? 夜英弦淡淡道:“还有那么多事没弄清楚,我怎么能收手?我不能去质问和追究母后,但母后一定会查出杀害‘七把刀’的凶手,我只要知道凶手是谁,同样可以从凶手身上查个水落石出。” 他就是这么固执的人,应该说,夜家的人都是这样的脾性。 总有办法查明所有的真相。 他的直觉告诉他,“七把刀”的死恐怕与洛红妆的死有关,要不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还有,比起洛红妆的死,他更不能释怀的是:为什么他尊敬的母后和他疼爱的弟弟或弟媳,要费这么大的周折欺骗他和隐瞒他?不弄明白这点,他以后就没法过安宁日子。 东弦与西弦互视一眼,齐声:“属下遵命!” 但在心里,两个人都在打鼓:感觉这趟水很深啊,王爷会不会越卷越深?还有,王爷这样真的好吗? 近在咫尺 吉安以为自己这次是死定了,然而,对方只是把他丢到草丛里,他醒来时,隐隐听到二更的鼓声。 身上盖着什么东西,他用手摸了一下,原来是他的衣服。 大难不死啊,他在心里苦笑着,摸索着把衣服穿上,想的却是:看来这次的绑架者并不是“红钿连环杀手”,但是,他这次逃过一劫,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不知道。 他只能确定,他已经陷入一团巨大而黑暗的迷雾之中,他不会是第一个牺牲品,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自求多福了!他在心里感慨着,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拍拍身上,朝琅寰宫走去。 “吉大哥,去干什么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守门的太监笑着问他。 他拍拍他们的肩膀:“我被绑架了,现在才被放行。” “哈哈哈,”两个太监都笑起来,不以为然,“你还真爱开玩笑哪。” 吉安也笑笑,没说什么,拢着手进入琅寰宫,也许他们没参与什么阴谋和杀戮,但是,他们又能笑多久? 走回自己的小房间,他点了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心里,慢慢地喝着,感受着活着的热度。 活着真好啊,那么多人为了活着,什么都可以做……他边喝边想。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力度不大却威严十足的声音:“你为何到现在才回来?” 啪当!他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他白着脸,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点了灯,又喝了半杯茶,房间就那么点大,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房间里早就站着一个人?这个人,该得有多可怕…… 龙眉豹眼,目光慑人,气势磅礴,只是静静地站着,就如顶天立地的柱子一般,似乎一伸手就可摘星。 但就是这种气势惊人的人物,却能如猛虎狂狮一般,有必要时能完美地掩饰自己的气息――只有非常高深的内力和定力,才能达到这种化臻的境界! 在这个人物面前,他真的只是一只蝼蚁。 他拱手,恭敬地道:“奴才不知影大人驾到,失礼了……” 影惊鸿并不废话,淡淡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另外,我奉皇后娘娘的命令追查红钿连环凶手,我这次来是要问你,‘七把刀’与喜春、小喜子都共同办过什么上头交待的事情?” 又是洛红妆的事情啊!吉安心里笑得更苦了,没再隐瞒他所知道的一切,首先说的是今晚的遭遇:“大概一个时辰之前,奴才从紫辰宫出来,半途被人打晕……” 说完今晚的遭遇以后,他顿了一会,好让影惊鸿思索这其中的“奥妙”,而后,他又把洛红妆死亡那夜,他所知道的一切,全说了。 他最后道:“影大人,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下令杀了洛红妆,‘七把刀’动的手,小喜子和喜春将她埋了,奴才怎么看,都觉得这凶手是在为洛红妆报仇。” 影惊鸿没有说什么,只是又问:“这宫里,有谁跟洛红妆要好的?” 吉安摇头:“奴才也就那夜见过洛红妆,其余时间并无接触,就知道她跟柳太子侧妃是同乡好姐妹。” 影惊鸿淡淡道:“我要问的就这么多。如果凶手真是为洛红妆报仇,你也是凶手的目标,请保重。” 吉安苦笑:“奴才谢影大人提醒。” 他在防了,但他防得住吗? 影惊鸿不再说什么,推门而出,转瞬没了影儿。 吉安看着空空荡荡的门外,又幽幽地叹气:影惊鸿出马,凶手绝对逃不过的,若是聪明的话,凶手就该停手,迅速逃离皇宫才是上策!这样,凶手安全了,他也才能安全啊! 影惊鸿站在蛾眉轩外的树影里,盯着蛾眉轩紧闭的大门一会,闪过去,翻墙而入。 蛾眉轩夜间并无人守门,围墙倒是挺高,但再高也不过六七尺,怎么拦得住他? 他翻墙而入的身姿,就像一只夜鹰,无声无息,飘逸轻盈,连十几米外的大内侍卫都看不清楚,只有一人抹了抹眼睛,嘀咕:“这么晚了还有鸟飞来飞去的,真是奇怪……” 蛾眉轩里也有太监和宫女在值夜,但他走在蛾眉轩里,却如入无人之境,即使他从那些太监和宫女的面前绕过去,他们也看不出是个人影,只是隐隐觉得有影子闪过,定睛细看时,却什么都看不到。 影惊鸿,就有这样的本事。 有人形容他“万马丛中过,千里取人头”,绝非空穴来风。 这样的他,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能用一个时辰办好的,绝不用两个时辰。 他知道,凶手已经近在咫尺,他不会给凶手隐藏和脱逃的时机。 试探 柳媚烟睡得很不安稳。 莲花池里早上出现的那具浮尸,又出现在她的梦里。 莲花池很美,就在蛾眉轩的前面,她几乎每天都抱着猫咪,带着丫环,或绕湖散步,或在亭里小憩,或对湖弹琴作画,而这个美丽的湖,却出现了那么恶心的一具尸体,令她觉得这湖再也不美了。 还有,蛾眉轩门前多次出现的死人头,送到她跟前的死人字条和眼珠子…… 没一天安生的日子!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凶手似乎冲着她来,虽然蛾眉轩还有三名侧妃,但直觉就是告诉她,凶手就是冲着她来的! 即使皇后和太子妃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仍然无法安慰她:皇后和太子妃有无数的人保护,她有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听说喜春死了两天,尸体才浮出水面,她若是也失踪个几天,谁会去找她? 也许她的两个侍女会去找她吧,但她们能派上什么用场? 好不容易当上太子侧妃,日子是很舒适,却一点也不好过,这蛾眉轩里外,似乎总是飘散着血腥味,尤其是她这间房间,气味更浓,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好难受!她睁开眼睛,坐起来,天色刚明,柔和的光线透进房里,一室的朦胧,不太真切。 她坐了一会,蹙眉,果然不是错觉啊,这屋里的血腥味,真是太浓了,看来又得彻底清洗一遍了。 她掀开床账,唤到:“清嫣,清梅――” 似乎有一颗鸡蛋突然被塞进她的嘴里,她张着嘴,圆着眼,双手捂住咽喉,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了的痛苦样儿,呼吸更是缓不过气。 眼前,是活生生的噩梦,令她怀疑自己堕入了地狱。 血,一室的血,地面上,墙壁上,桌椅上,斑驳地洒着,如落花点点,而点点红色之中,散落着……白色的碎毛和红色的、红色的碎肉和……和内脏……还有眼珠子…… 那是她的猫…… 她所宝贝的那只白猫,一夜之间被弄成碎片,撒了一室…… “呕――”终于,她嘴巴一张,瘫在床上,大吐特吐起来。 呕吐物的酸腥味混着血腥味,加倍令人作呕,她呕得五脏六腑都要吐了出来。 原来,还有比死人头,比眼珠子,比浮尸更恶心、更恐怖的事情,她的噩梦,还没有看到尽头。 “娘娘,您醒了……”清嫣端着水盆跑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后,先是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啊――”,而后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随后进来的清梅看到眼前的场景后,没有尖叫,却晃了几晃,扶住门框,惨白着脸,话都说不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其他太监和宫女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跑过来,然后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脚步声和呕吐声,现场乱成一团。 好不容易,有冷静下来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已经吐得不成人形的柳媚烟出去,又将晕倒的清嫣搬走,连一向冷静的清梅也足足在院子里坐了一刻后才能说出话来。 柳媚烟的房间里外乱成一团,隐在这间房间的屋梁上,没有任何人发现的影惊鸿,冷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可以确定,柳媚烟及其两个丫环,绝对不是红钿凶手。 慎刑司的人虽然没什么高明的本事,迟迟找不出凶手,却合理地、完整地推断出了凶手的杀人手法和杀人过程,也把所有的案发现场都找到了,省了他不少事。 锁定嫌疑人 他去找吉安之前,已经详细翻阅过所有的案件卷宗,检查了还未被焚烧的几具受害者尸体,并去案发现场仔细勘察过,发现了诸多蛛丝马迹,从中得出结论:凶手很冷静,很冷酷,很聪明,但从死者并不平整、利落的伤口上看,凶手并不会武功,可能力气还不是很大,并且没有足够的杀人经验。 凶手能轻易杀掉“七把刀”等人,更多的是靠陷阱、技巧和手法,也就是说,凶手是用脑子杀人,而不是用功夫杀人,如果凶手武艺高强,根本没必要设置不同的做案现场和种种精细的杀人陷阱。 精心设计这么多杀人陷阱,一定只是因为――凶手没有能力正面杀人! 从喜春和小喜子的伤口可以看出,凶手的个头并不高,力气也不是很大,他由此推断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凶手,很可能是个女子! 他从吉安那里发现了凶手的动机――很可能是为洛红妆报仇后,就能推断,凶手一定认识洛红妆,并与洛红妆的交情不错,加上又是女子,那嫌疑人的范围,就迅速缩小。 就他调查到的情报,只有柳媚烟、梁红叶符合条件! 这样的结论,很不可思议,但越是最不可能的人,往往就越是凶手,慎刑司那些废物,就是太拘泥于所谓的常规、常理,才迟迟找不到嫌疑人。 柳媚烟看似是杀害洛红妆的帮凶,不太可能会帮洛红妆报仇,但他不会因此就将柳媚烟排除在外,而且,柳媚烟很聪明,还有忠心的丫环,所以,他第一个要调查和试探的,就是柳媚烟。 昨晚,他离开吉安的住处后,潜进柳媚烟的住处,将她宝贝的小猫给捏碎,将其血肉内脏撒了一室,就是为了试探柳媚烟。 在这皇宫里,敢杀人、能杀人的人很多,但能冷静而长时间地制造、面对如此血腥现场的人,不会很多。 凶手能用那些异常残忍、血腥的手段虐杀“七把刀”等人,一定对血腥、恐怖的场面无动于衷,他要考验的,就是柳媚烟及其侍女对血腥场面的承受能力。 事实证明,柳媚烟或许自私冷血,甚至也能杀人不眨眼,但她并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直接制造、面对血腥的场面,她的两个侍女同样也是如此。 只是面对一只死猫的破碎血肉就晕成这样,吐成这样,岂能活生生地将“七把刀”斩首、将他们的命根子砸烂、将肠子扯出来并不留任何痕迹地离开? 此外,喜春失踪的凌晨,是一个自称为“清梅”的宫女将他请走的,他查过了,那个时候,真正的清梅在蛾眉轩,不可能去琅寰宫找人,琅寰宫当时的守门太监又说不清那个假“清梅”的长相,足以说明,有人冒充清梅并陷害柳媚烟,而这个人应该也跟柳媚烟有过节,还相当熟悉柳媚烟。 这一切,足以说明柳媚烟并非凶手。 将柳媚烟及其侍女排除以后,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人了――梁红叶! 听说梁红吐愚笨,但是,“愚笨”不就是最好的护具吗? 在这宫里,表里不一、城府深沉的人,还少吗? 他从来不会以貌取人,一个真正的高手,必定能透过表象看本质。 梁红叶的本质,与她的表面是否一致? 此时的洛红妆,并不知道她已经被一个可怕的人物给盯上了。 给读者的话: 有打赏,有留言,加更哟^-^ 猫一样的侧妃 直到午后,柳媚烟才晃晃悠悠地醒了过来。 她已经将肚子里的积存物全吐出来了,又吃不下任何东西,整个人都因此蔫了,有气无力的。 “娘娘,喝点稀粥吧。”清梅端着一碗清淡的青菜稀粥,想喂她。 她摇摇头,气若游丝:“我吃不下……” 她满脑子都是那恶心的一幕,散乱的内脏,腥红的肉沫,混着毛发的血迹……她怎么吃得下? 清梅也仍然感到恶心,但她总算还能控制心情,婉声道:“娘娘,您不吃点东西不行哪,太子殿下刚才来看过您,您一直在昏睡,殿下便先回去了,说晚些时候再过来看您,您再怎么样也得打起精神……” “太子来看过我?”柳媚烟的耳朵动了动,无神的眸子突然就亮起光泽来,“今天晚上还会过来?” 随即她又一脸失落和狐疑:“太子妃怎么可能会让他一天来两次……” 清梅道:“您忘了,太子成亲刚满一个月,太子妃依理要回娘家省亲,今儿个早上就出宫了,至少要明天才能回来呢,您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太子殿下能不过来看看么?” “对哦……”柳媚烟喃喃。 短短几瞬,她就忘了死猫的事情,将心思放在了太子的身上,开始盘算起来。 她受封太子侧妃已近两个月,但受到影如梦的阻扰,她一直没能侍寝,连跟太子见个面、说几句话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她想跟太子成为事实夫妻,已经想了很久,却苦于没有机会。 今天,不就是绝佳的机会吗? 影如梦不在宫里,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其他侧妃也不好在此时阻扰太子来看望她、陪伴她,她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要什么时候才能爬上太子的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打起精神,拿过清梅手中的碗,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边喝边道:“再端些吃的过来,我不能让殿下看到我憔悴的模样。” 还有半天的时候,她要做好准备。 吃饱以后,她换上衣服,指挥两个侍女重新布置、整理房间。 她原来住的那个房间已经没法住人了,这间房间是新的,干净是干净,却少了那么一点人气和诱惑,她要将其布置出“洞房”的范儿。 布置完毕之后,她仔细检查,觉得毫无瑕疵了,才满意地点点头,来到小厨房,亲自下厨。 稍微大一些的宫殿都设有独立的小厨房,何况蛾眉轩还住着多位太子侧妃,私厨必不可少,只是,这里的小厨房很少使用,她悄悄去私厨煮东西的事情,并没有被别的侧妃知晓。 煮得差不多以后,她才去泡花瓣香水澡,将自己洗得白嫩光滑又香喷,自觉满意了,才回到房里。 此时,天色也快暗了,她估摸着太子殿下也快过来了。 果然,宫灯才刚刚燃起,清嫣就跑进来,兴奋地道:“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柳媚烟立刻掀被下床,赤脚跑出去:“殿下在哪儿……” 她刚跑出房门,迎面就撞到一个人,弱弱地“哎”了一声,她虚软无力地跌进对方的怀里。 对方眼疾手快地揽住她,满是疼惜:“柳侧妃身体不适,怎么还跑出来?连鞋子都不穿,快回去好好躺着……” “太子殿下?”柳媚烟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抓着他的手臂,微微仰头,虚弱地微笑,“您来看望臣妾,臣妾好高兴,这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夜轻歌看着怀里的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大概还没有从巨大的惊吓中完全脱离出来,脸色苍白,双颊却泛着沐浴过后的红晕,眼神柔弱中透着羞涩和喜悦,微湿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在有些瘦弱的肩上,衬着苍白的肌肤,黑白分明得如此强烈。 目光下移,一袭简单、宽松的白色里衣里裤,包裹着一具看似瘦弱却曲线若隐若现的娇躯,不露丝毫肌肤,却令人更想一探究竟。 宽阔的裤脚下,露出一双小巧、白皙、线条优美的玉足,这双晶莹的小脚踩在粉红色的毛毯之上,竟然令他很有捧起来亲吻的冲动。 与影如梦的艳光四射不同的,怀里的女子不施粉黛,不着金银,不刻意献媚,却自有一份娇弱、羞怯、含蓄的美,这样的美,是他不曾在其他女子身上看到的。 而且,这具身体又轻又软,又香又柔――淡淡的花香,没有半点腻人的脂粉味,颇得他心。 妾复何求 “殿下――”柳媚烟被他凝视着,轻轻地唤了一声,颊上的娇羞红晕扩散开来,染到了耳后、颈上,眼波更是含情脉脉,波光潋滟,如同一汪春水,邀人捧尝。 好像一只娇弱温驯的小猫咪,这是夜轻歌现在的想法。 “娘娘,您再不用餐,这些菜就冷了。”清梅在几米开外,轻轻地叫了一声。 夜轻歌回过神来,揽着柳媚烟的腰肢,关切地道:“柳侧妃既然还未用餐,我就陪你吃些东西可好?” 柳媚烟羞涩得似乎想推开他的手,却又没有这份力气,只得让他扶着,走到餐桌边,小小声地道:“殿下,臣妾就做了几样简单的小菜,只怕不合您的胃口……” “你做的?”夜轻歌略为惊讶,“你不是身体不适么,怎么还亲自下厨?” 柳媚烟眼里闪过一抹难为情,有点不敢看他:“臣妾在想,如果殿下今夜过来就好了,就忍不住下厨做了几样小菜,想着可以与殿下一起用餐。殿下,看在臣妾今天受了这番惊吓的份上,请您不要笑话和怪罪臣妾……” 夜轻歌轻轻地托起她的下巴,柔声道:“你如此有心,我怎么会笑话你和怪罪你呢?来,快坐下,我喂你吃。” “殿下――”柳媚烟眼里闪过惊喜之色,却又有些惶然,“臣妾轻贱,怎能让殿下做这样的事……” 她的唇被堵住了。 夜轻歌轻吻了她一下,放开:“我的女人,不可以这样看轻自己,知道了么?” 柳媚烟红着脸:“臣妾知道了,臣妾不会再这么说了。” 夜轻歌扶她坐下,揭开笼盖,五六样精致的清粥、小菜和点心,还有一壶小酒,摆着整整齐齐,还散发着热气。 蒸茄子,凉拌嫩豆腐,素炒木耳,蘑菇青菜汤,干煸小鱼仔……都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菜,跟宫里常见的山珍海味根本无法比拟,但是,他看着这几碟家常小菜,却有种奇妙的感觉,就像在体验寻常人家的普通生活似的,很是新鲜。 他的母亲贵为一国之母,不可能下厨为他做菜,如梦则十指不沾阳春水,将养颜护肤视为除了侍候他之外最重要的活儿,泡茶盛饭之类的就已经是她的极限,真正为他做菜的女人,也就眼前这一个而已。 只是,他盯着眼前的几道小菜,有些发怔:这些菜都泛着鲜艳的红光,到底放了多少辣椒? 她不知道他最喜清甜、微甘或者微苦、清咸么?而辣,基本上是从来不吃的。 柳媚烟一直观察他的表情,看他迟迟不动筷,便道:“殿下,您不喜欢吃这些小菜么?” 她知道他一定是用过晚膳才过来的,所以只做了几道解腻、好配粥配酒的小菜,难道不合他的品味? 夜轻歌收回目光,微笑:“柳侧妃用心做的菜,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说罢,他拿起银筷,挟起一根蒸茄子,放进嘴里。 真的好辣!辣得他想吐舌大叫,但是,却又感觉很是刺激过瘾,因为,他很少吃辣的东西啊,更别提这么辣的东西了! 吃完以后,他又继续下筷,一边忍着嘴里的火辣,一边努力地吃。 柳媚烟看他吃得似乎颇为开心的样子,放下心来。 “梁红叶”告诉她太子喜欢吃辣,她还将信将疑,但现在看来,“梁红叶”果然没不敢骗她。 其实,洛红妆是故意告诉她这个假情报,想让她在太子面前讨不了好,然而,误打误撞,夜轻歌因为吃到了平常没有人会为他准备的辣味菜而感到新鲜,反而吃得过瘾,同时,他还据此认为柳媚烟并不是在刻意巴结、讨好自己而对柳媚烟有了好感,觉得这个女子没有太大的心机。 总之,洛红妆无心插柳柳成荫,帮了柳媚烟一把。 夜轻歌是个体贴的夫君,很温柔地给柳媚烟挟菜,陪她聊民间的趣闻,给她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哄得柳媚烟很是开心,娇笑不停,更显娇媚迷人。 房间整理一新,透着小女人的气息与诱惑,令人心情舒适的香也早已点燃,晚餐结束之后,柳媚烟所期望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她终于成为了太子的女人! 在太子怀里满足地睡去时,她心里想的只有:此生若能长伴太子,她复何求? 妻之怒,妾之祸 这一夜,夜轻歌也很满足。 猫咪一样轻盈娇弱的小女子,初经人事,百般承欢,令他很是受用,经夜不息,很晚才入睡。 如此,两人便睡了很久,日上三竿尚未起身。 夜轻歌其实早就醒了,但他贪恋怀里那只“小猫咪”的温暖娇柔,便一直拥着她,舍不得下床。 但,突如其来的急促脚步声,打扰了两个人的美好早晨。 “奴婢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影如梦的声音,冷冷地从外面传进来:“太子殿下还未起身么?” “殿下已经起身了,但不在房里……” 啪――很响亮,很清脆的一巴掌,穿透房门,清晰地传进来,与之伴随的是影如梦的声音:“一个贱婢也敢对本宫撒谎?还不滚开,是不是想要本宫打你的大板?” 不好,如梦生气了!夜轻歌立刻掀被,跳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匆匆穿上。 才穿了一半,房门就被推开了,影如梦优雅地走进来,与他对上视线。 正值新婚,她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他,才在娘家呆了一天,她就受不了这份狂热的思念,今天一大早就匆匆赶回来,等着她的,却是她心爱的新婚丈夫躺在别的女人床上,临近中午了还没起床。 她一时间,都不知该做何想了。 不会大闹一场吧?夜轻歌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一边不紧不慢地穿衣,一边亲切地道:“如梦,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也不先派人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他以为影如梦至少会冷嘲热讽两句,然而,影如梦垂了垂眸后,抬眼,嫣然一笑,走上前来,细心地给他整衣领子,然后系腰带,嗔道:“你堂堂一国太子,起这么晚,也不怕人笑话么?”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她都不能让他看到她的另一面,该忍的时候,她必须能忍。 夜轻歌握起她的手,轻吻了一下,柔声道:“你又不是外人,我还怕你笑话么?” 影如梦娇嗔地轻拍了一下他的胸膛:“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讨厌!” 夜轻歌笑道:“你刚回来吧,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吧?咱们一起吃去。” “嗯,我已经在水榭里准备了早膳,就等你回去吃呢……” “那咱们快走……” 夜轻歌搂着影如梦的纤腰,看都没看床上那个昨夜承欢的女人一眼,似乎她并不存在。 柳媚烟埋在薄被里,咬着唇,只露出一只眼睛来,看着床账外的两个人,双手抓紧了床单。 她刚才就已经被吵醒了,但她怕触上影如梦的霉头,没敢动,装作仍在沉睡的样子,太子就这样搂着影如梦离去,连声招呼都不打,令她又产生了受辱的感觉。 太子昨夜的轻怜蜜爱,令她觉得自己被太子珍惜和疼爱着,但现在,她开始觉得昨夜的感受只是错觉,甚至觉得这个跟着影如梦离开的男人很陌生,就像青楼的嫖客,嫖完以后就跟着原配走了,对刚刚睡过的妓女没有丝毫留恋。 为什么站在太子身边的女人不是自己呢? 突然,不知是不是错觉,走到门口的影如梦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异常阴狠毒辣,如一枝带毒的箭,刺破空气与纱账,狠狠地刺进她的身体。 这种感觉,令她惊喘,打了一个寒颤。 她扯下薄被,想看清楚时,影如梦已经和夜轻歌消失在门口。 影如梦走了,却将恐惧留了下来,柳媚烟感受着这种无形的恐惧,战战兢兢,昨夜的甜蜜已经荡然无存。 完了,影如梦不会饶过自己的,任何女人想给太子陪床,必须经得影如梦的点头,而她,趁着影如梦不在,将太子留在自己的床上,影如梦能饶得了自己? 影如梦,会采取什么方式对付自己?她想到就怕。 她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影如梦也在想这个问题:她该用什么手段整治这个不要脸的柳媚烟? 最恨那个人 要不是太子在场,她非得冲上去扇柳媚烟两巴掌不可,但太子在场,她就得继续扮演“完美女人”的角色。 她忍着这股怒气,跟夜轻歌轻声低笑着走出蛾眉轩,还没走几步,皇后身边的一名心腹大太监就跑过来,冲夜轻歌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事找您,请您即刻去琅寰宫。” 影如梦撇嘴:“太子还没用早膳呢,你回去跟母后说,太子半个时辰后就过去。” 这名太监道:“皇后娘娘说了,事情较急,请太子殿下务必马上过去。” 影如梦不高兴了:“只不过用个早膳而已,等这一会儿都不行?你别再啰嗦了,赶紧回去复命……” 夜轻歌却放开她的手,上前几步,低声问这名太监:“事情有多急?” 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母后不会让这名心腹过来找他。 这名太监低声说了一句:“那个人……醒了,说要见皇后娘娘。” 那个人醒了?夜轻歌猛然一惊,脸上再也没有了一贯的温文尔雅和云淡风清,换成阴沉与冷酷。 他还没来及开口,影如梦就插话:“那个人?那个人是谁啊?是不是有谁惹了母后,母后生气了……” 她就听到“那个人”这三个字,别的都没听到。 夜轻歌立刻又换上温柔的笑脸,掠了掠她颊边的发丝,温柔地道:“如梦,你先回去好不好?国事要紧,我跟母后讨论完国事后立刻回去,陪你用午膳好不好?” 被心爱的男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以及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影如梦顿时就化成水了:“嗯,国事要紧,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一个完美的妻子,定是能助夫君一臂之力的,她的夫君是未来的帝王,她也要有一国之母的风范,绝对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令她的夫君难为。 夜轻歌微笑:“等我哦。” 然后他就跟着那名太监走了,没让任何人跟着。 走了一段路以后,他低声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醒的?” 那名太监道:“把不准,至少昨天就已经醒了。” 夜轻歌有些气急:“既然昨天就已经醒了,怎么现在才说?他就没有人看着吗?” 太监道:“属下估计他在装晕。另外,” 他顿了一下:“听说他把银大夫的脖子给咬断了,并饮血止渴。” “……”夜轻歌的眼珠子瞪得几乎快掉出来,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道,“他喝人血?他真的喝了人血?还活生生地咬断别人的脖子喝血?我的天哪,他是野兽么?他是魔鬼么?难怪这么多人说他是妖孽,他果然就是妖孽啊!” 太监抿唇,不接话:那个人若是常人,能熬到现在么? 夜轻歌继续骂:“这个妖孽,早就该死了!等本太子撬开他的嘴,一定挖了他的眼,将他的心脏丢给狗吃,让他尸骨无存!”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想到这个人,他就形象全无,恨得咬牙切齿。 太监道:“只要他说出玉佩的下落,但凭殿下如何处置他,但在此之前,还请殿下再忍忍。” “哼,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再忍几天又如何?”夜轻歌骂了几句后,终于冷静下来,端了端身杆,恢复平日的一派优雅,“你说他想见我们,难道是熬不住了,想投降了?” 太监摇头:“属下不知,依属下看,他三年来不曾示弱,这次突然醒来并主动要见皇后娘娘,恐怕在打什么鬼主意,还请殿下小心。” “不管他打什么主意,我都不会让他得逞的。”夜轻歌总是如月光一般柔和皎洁的眼神,此刻已经蒙上一层阴霾。 主动要见皇后娘娘?也就是说,那个人其实要见的是皇后,而不是他这个太子对吧? 那个人,从来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不管他怎么折磨那个人,那个人,始终不把他放在眼里! 又见桃花眼 很好,他阴恻恻地沉笑,他很快就可以让那个人知道得罪自己和小看自己,到底会有什么下场了! 两人来到琅寰宫,影如霜已经换了颜色素雅、款式简洁的衣着,并摘了闪亮的凤簪珠玉,显得朴素许多。 看到夜轻歌,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咱们现在就过去。见到那个人后,由母后跟他谈,母后不叫你开口,你就给母后忍着。” 夜轻歌恭敬地道:“儿臣知道。” 影如梦往琅寰宫的后院行去,除了夜轻歌,只有一个太监和一个侍女跟着。 从琅寰宫的后门出去,沿着曲折、僻静的小道走上半柱香时间,前方就是一间小祠堂,皇室建有供奉历代先皇先祖的太庙,但太庙建在宫外,住在宫里的皇室成员不便每次思念先祖时都要专程出宫去太庙上香拜祭,便在宫里建了这间小祠堂,摆上最近几代先祖的灵牌和画像,以便随时怀思寄情。 祠堂虽然不大,却是宫里的圣地,只有出身高贵、地位崇高、血统嫡正的皇室主要成员如皇太后、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及皇后所生的皇子等可以出入,普通嫔妃及其儿女皆不得靠近。 祠堂由近卫军把守,戒备森严,莫说无关人等,就是一只老鼠,也休想靠近这间祠堂十丈的范围以内。 影如霜一行进入祠堂,祠堂里没有半个人,母子俩各拿起三柱香,点燃,插进香炉里,冲先皇磕了几个头后,掀开正堂一侧的帘子,往后院走去。 后院有四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屋,霜如霜一行四人进入其中一间小屋,侍女在看似普通无奇的墙壁上来回按了几下后,揭开地上的席子,席子下面,竟然是一条往下延伸的、阴暗的地道。 侍女率先进入地道,影如霜和夜轻歌随即下去,走在最后的,是那名太监。 地道虽然阴暗,却不显狭窄、低矮和潮湿,几个人沿着台阶斜下,再沿着地道往前走,宛如散步一般轻松。 地道里有好几条叉路,也不知通往何方,他们沿着其中一条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了灯火。 灯火幽幽的地方,是一间石室,几个人,已经等待影如霜已久。 看到她出现,几个人皆行礼:“禀皇后娘娘,囚人正在牢里进食,随时可见娘娘。” 影如霜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往前走几步,掀开眼前厚厚的帘子。 帘子后面是手腕粗的铁栅栏,铁栅栏后面是一间石牢,石牢里,“囚人”坐在石床上,抓着一个快死的男人的手腕,喝血。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他抬头,微笑:“影如霜,我要跟你玩一个游戏。” 他嘴上的鲜血衬着没有任何血色的苍白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画面极具冲击力和骇人,任谁见了都印象深刻,然而,这样的风景,远远比不上他那双流光溢彩、邪魅慑人、似乎占尽了人间风流与风情的眼睛,来得夺目。 ――传说中最迷人的桃花眼,即使身躯已经失去往日风采,但这双眼睛,仍然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夜轻歌死死地盯着他。 给读者的话: 本文明天上架^-^上架之后,更新更多,情节更精彩,绝对不会拖泥带水,绝对不会废话连篇,虐恋、悬疑、宫斗、冒险什么的都会迎面扑来,无数的秘密会一一揭开,不看到最后,不会让亲们猜到结局哦*-*总之,优会努力让亲们的谷粒不会白砸^^ 坚不可摧的男人 他盘腿坐在简陋的石床上,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全身脏污,如同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乞丐一般,还满嘴是血,手中抓着一具被他吸血的人体,简直就跟个疯子似的,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他看起来却如此悠然,从容,甚至……睥睨众生,不可冒犯? 明明已经被折磨得只剩最后一口气,明明已经整整三年半未曾见过阳光,明明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处完好的皮肉,明明已经虚弱得连五岁孩童都能打倒他,可他的眼神……为什么还是这么闪耀? 他的神情,就像一个过腻了舒适生活的王子,在跟仆人们玩一个名为“受刑的囚犯”的游戏,他这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折磨全是玩儿! 夜轻歌的眼里,不可遏制地闪过妒忌和愤怒。 为什么将近四年的囚禁和折磨,都没能将这个男人的意志彻底击溃? 这个男人,到底是用什么制造的? 难道他真是妖孽投胎,坚不可摧? 不,他不信,他绝对不相信这个男人不可征服和不可摧毁! 他瞪着这个男人的时候,这个男人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抓起银大夫的手腕,就着手腕上的伤口吸了一口血,而后吐掉,再将那只手腕一甩,一脸嫌恶地道:“呸,老头子就是老头子,这血一点都不新鲜,难喝死了!” “影如霜――”他抬头,“快让人送好吃好喝的来,我饿了。” 夜轻歌一向觉得自己的涵养很好,在来的路上也决定誓死保持这份涵养,但此时,他真的忍无可忍了! 这个妖孽到底有没有身为“死囚”的自觉? 这条贱命被皇后握着,还敢用这种“贵客”的口气跟皇后说话? 他冲到铁栅栏面前,对着这个男人冷嘲热讽:“啧啧,堂堂大顺帝国的皇子,曾经风光无限的太子,竟然沦落到喝人血,吃人肉了?说你是野兽,是疯子,都抬举你了!真该让世人看看你现在的可怜样儿!不如你跪下来舔我的脚趾,我赏你一顿好吃的……” 男人对他的挑衅无动于衷,微微侧头,用眼角睨他:“你有种就杀了我,没种就滚一边去,我跟你娘谈正事,没你插嘴的份儿!” “你――”夜轻歌气得眼角直跳,就差血管没爆裂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是啊,”男人笑得眼睛弯弯,桃花朵朵开,几乎都飘出花香来了,“我从一开始就认定你不敢杀我啊,这还用问么?哦,还是说你敢杀我?想杀就来啊,是男人就不要光说不干!” 他就像在逗弄一个小孩儿似的,气得夜轻歌直跳脚。 夜轻歌还想骂,影如霜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示意他闭嘴,而后她淡淡地道:“夜九,你想玩什么游戏?” 夜九轻笑:“还是皇后懂事,不愧是将我囚禁了这么久的女人,不过,我现在很饿,没力气跟你谈正事。” 影如霜还没开口,夜轻歌又跳起来:“你不是喝了人血吗,怎么会没力气?还饿的话,就将你脚下这个人给生吃了,不就好了?” 夜九上下打量他,慢条斯理地道:“这人又老又硬又臭,我实在没胃口,换了你的话,细皮嫩肉的,我一定吃得下。” “你你你――”夜轻歌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这个妖孽!” “是啊,我是妖孽。”夜九拿起大夫的袖子,优雅地擦拭嘴边的血迹,“可你拿我这个妖孽就是没办法。” 夜轻歌的嘴角不断抽搐,不管他有多恼怒,他确实拿眼前这个男人没办法――至少,在这个男人说出玉佩的下落之前,他可以任意折磨他,唯独不能杀他,连拆了他的一条手臂都不行。 “你给我闭嘴,莫要跟他逞口舌之争。”影如霜冷冷地斥喝这个儿子,而后对看守道,“你们几个,去端好饭好菜好汤上来,别委屈了将死之人。” 看守领命下去,影如霜接着对夜九道:“我可以等你吃饱了再谈。” 夜九唇角一勾:“在那之前,我想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你――”夜轻歌又想骂人了,影如霜却淡淡地道,“满足他的任何要求。” 皇后的身边,没有废物。 几个看守迅速出去,很快就捧着一套干净的衣物,并抬了两大桶热水进来,送进石牢里。 铁栅栏前面的帘子拉上,遮住了石牢里的画面。 夜轻歌和影如霜坐在简陋的桌边,忍着不耐和怒气,等夜九洗完澡。 帘子后面,传来悉悉嗦嗦的脱衣声,然后是入水声,再然后是水洗声,这些声音,都令夜轻歌难以忍受:堂堂一国之后和一国太子,竟然要等一个将死的囚徒洗澡换衣吃饭,成何体统? 待他说出玉佩的下落以后,他要怎么折磨他,让他后悔曾经来到这个世上? 他在心里想着种种虐死夜九的酷刑,从中寻找发泄怒气的快感,这时,帘子后却又传来低低的歌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他的太阳穴又在暴跳: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妖孽竟然还在喝歌?而且还是在唱情歌?真他妈的疯了! 但是,他随即又微微一怔:这歌,喝得还真是……入心哪,透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入骨绵柔的深情。 其实,夜九已经被囚禁和折磨太久,声音都沙哑了,几乎没什么力气,这歌喝得断断续续,虚弱低沉,真谈不上有多动听,但是……但是,夜轻歌就是听出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温柔和思念。 听着这低吟的歌声,他的心,竟然隐隐地揪疼起来,但随后,他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目光凶狠起来,告诉自己:这个妖孽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尤其是欺骗和玩弄女子,会唱几首骗人的情歌有什么奇怪?又能有什么痴情和真心可言?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妖孽了,他万万不可以被这个妖孽迷惑了心神! 相比他的焦躁和忍耐,影如霜却如老僧入定,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 终于,帘子里的歌声停了,然后是出水的声音和换衣服的声音。 “我的饭菜可弄好了?”夜九的声音传出来? 看守立刻掀开帘子,打开铁栅栏,进去把水桶和脏衣物拿出来。 洗得干干净净的夜九,判若两人地出现在夜轻歌的面前,夜轻歌本来想好好地嘲弄他一番,然而,他的目光在看清铁牢里的那个人后,呼吸一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里只剩下赤裸裸的妒忌和不甘。 长长的头发垂到膝盖,皮肤苍白得如同身体里没有半滴血液,整个人更是瘦得皮包骨头,双颊深深地凹陷进去,颧骨高高地突出,灰色的长袍里似乎是空的,露在袖外的双手简直就是十根枯爪,指甲足足有两三寸长,看起来又硬又锋利――这样的夜九,跟瘦死的鬼似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夜九,却将与生俱来的那股邪气,全都展露了出来,另有一种恐怖的诡异残缺之美! 也因为身体倍受摧残和破损,更衬得他那双眼睛异常耀眼和美丽――末日废墟上的一朵红玫瑰,该是何等的美丽? 夜轻歌知道自己长得很好,也跟夜九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人人都说他是完美的,但面对已经残破的夜九,他仍然生起一种无力感――似乎永远无法超越这个男人的无力感。 他被夜九的诡异残缺之美震住,夜九却无视他,对影如霜笑了笑:“我要吃饭了。” 影如霜淡淡地道:“马上端饭菜进来。” 看守们三两下就将冒着热气的饭菜汤端进牢里,摆好。 跟之前喝人血的粗鲁疯狂不同,夜九这次吃得很慢,很优雅,每一口都要细细地咀嚼烂了,才咽了。 长久以来,他都靠灌输药物和最简单的流体食物维持生命,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进食,如果不把饭菜咀嚼到足够稀烂的程度,他的胃部一定承受不住。 因为身体已经不习惯这样的进食方式和食物,他其实吃得很痛苦,每口饭菜滑进胃里,都像一颗石头似的压在那里,硌着他的内脏和骨头,令他难受得想吐。 但他必须进食,必须补充营养和体力,否则,他的生命将彻底终结。 不管他已经失去多少,不管他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要活下去,因为,他的女人在等他。 为了他的女人,他一定要撑到最后――撑到排除所有的阻碍,与他的女人远走高飞为止。 影如霜又在闭目养神,没有人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思绪。 又过了好久,夜九放下筷子,拿起毛巾擦了擦嘴,微笑:“影如霜,我吃饱了,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影如霜终于睁开眼睛:“说吧,你想玩什么游戏。” 夜九盯着她:“你想要太子玉佩,我想保住我的命,但是,只要我交出太子玉佩,我就死定了,但我若是不交出太子玉佩,我活着也不会比死了的好。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 “只要你交出太子玉佩,我就会给你一条生路”――这种话,在场的人,没一个人会相信,连影如霜都不会相信。 所以,影如霜没有可笑之至地对夜九说那样的话,甚至也没有说“只要你交出太子玉佩,我会让你死个痛快”这种话,事实上,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夜九一旦交出玉佩,不仅会死,还会死得很惨。 妖孽的赌命游戏 因此,这几年来,夜九不断地被折磨,却始终没有透露半句玉佩的下落,而影如霜也只能换着不同的方法折磨他,逼他说出玉佩的下落,却又不能杀他――如此反复,没有结果。 “那么,你已经找到解决这个矛盾的办法了?”影如霜冷静地问。 夜九的生命力有限,她的时间也有限,这事,不能永远这样耗下去,总得想个办法了解。 夜九道:“我要跟你玩一个夺宝游戏。我带你去找太子玉佩,但是,到了藏宝之处后,你必须解开我的镣铐,让你的人呆在五丈之外,我会将玉佩交给你,同时利用这个机会逃跑。如果我能侥幸逃跑,那是我命不该 绝,如果我跑不掉,那是我命数已尽,怨不得任何人。” “胡扯!”夜轻歌激动地叫起来,“谁知道你把玉佩藏在什么地方!谁又知道那个地方有没有埋伏!说不定你在什么鬼地方设了陷阱,想将我们弄死……” 夜九目光移到他脸上,似笑非笑:“我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夜轻歌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自觉很丢脸。 就算他真的这么想,也不应该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让人觉得他很怕事似的…… 影如霜不动声色:“我如何确定你不是故意在耍我?” 夜九道:“太子玉佩就藏在紫辰宫,你觉得我能在紫辰宫设下什么危险的陷阱?” 影如霜道:“我怎么想,都不觉得你会做赔本买卖,而我,无论如何也不想人玉两空。” 夜九道:“对我来说,最好的结果当然是玉佩保住了,命也保住了,但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唯一能拼的,也就是将玉佩交出来,趁你分心之时逃走的一线生机。在这个游戏中,你的胜算至少高达九成半,而我的胜算最多只有半成。如若你给我半成的机会,你就能得到你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何?” 夜轻歌又忍不住叫起来:“你口口声声说会交出玉佩,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夜九笑了:“我的身体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消亡,我若是死了,你们永远休想得到玉佩。你们若是不在意玉佩,我也只能认命了,但我现在赌的,就是你们想得到玉佩的心情,跟我想活下去的心情是一样的。生死关头,我不会拿这种事来撒谎,只有你们拿到玉佩的那一刻,才会放松戒备,我也才有机会,否则,我只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影如霜微微阖眼,似在沉思,不说话。 夜轻歌就是沉不住气,冷笑连连:“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本跟我们谈判?你的命在我们手里,就算你不主动交出玉佩,我们也有办法找出玉佩的下落,到时,又能找到玉佩,又能杀了你,对我们来说岂不是更好!” 夜九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们若是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我还能活到现在?” 夜轻歌咬牙:“你以为我们真的拿你没办法?哼,你就继续得意吧,看你还得意多久。” 他几乎忍不住了,想把他们已经调制出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并请苍巴大巫师配合实施催眠术的事情说出来,看这个妖孽如何绝望。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提前说出来,让这个妖孽有了防备,说不定会坏了大事。 “办法?”夜九哈哈大笑,“你们当然会有办法。我猜,你们最后的办法大概是让我服下什么奇怪的药物,让我神志不清,再配上什么手段,比如催眠术之类的诱导,让我说出实话吧?” 夜轻歌觉得自己被他打了一巴掌。 他觉得自己当成神秘的“终极兵器”的手段,被夜九以这种觉得很好笑的口气说出来,真的很丢脸。 夜九,到底是随口说说,还是真的有这种预见的能力? 夜九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如果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不过,你想不到这么做的风险,但你娘一定想到了吧?” 夜轻歌看向影如霜,影如霜面色如水,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夜轻歌看母后不说话,觉得有几分尴尬,声音不由拔高:“风、风险?什么风险?” 夜九慢条斯理地将胸襟一扒,淡淡道:“你觉得这样的身体能承受得住药物的损害?说不定我吃了那些药以后,身体撑不住,也许脑子会坏掉,也许再也不能说话,也许再也醒不过来,玉佩对你们那般重要,你们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么?” 夜轻歌看着他的身体,说不出话来。 夜九的胸膛,几乎没什么肉了,肋骨的轮廓清晰可见,就凭这般虚弱和消瘦的身体,莫说药性强烈的药物,就是普通的食物,一个不慎也能吃出问题来。 听说那种药物的药性很强,这身体……确实有可能撑不住。 不过……他有些好奇,这样的身体,怎么能把银大夫给咬死? 他的目光落在夜九的指甲和银大夫的脖子上,那些指甲又长又硬又锋利,往脖子上一插,确实有可能让人颈部大出血而昏迷啊。 “至于催眠术之类的嘛,”夜九懒懒地道,“之前你们也试过了,不是没成功么,这次大概会找一个更厉害的人来弄吧,不过,受到的诱导越强,我内心的反抗也越强。凭我现在的状况,被诱出实话的可能性很大,但也有一定的可能,我在被催眠的时候极力抗拒,导致这具身体承受不住,自断经脉而亡哪。” 夜轻歌又说不出话:“……” 催眠术对普通人也许有效,但对夜轻歌这种意志异常顽强的妖孽来说,成功的可能性并不高。 之前,他们试过很多次催眠,夜九有问必答,连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私都暴了出来,但唯独太子玉佩的事情,他却什么都不说,每次问到玉佩的事情,他就全身扭曲和颤抖,似乎在极力抗拒这些问题,若是被逼问得太紧,他就下意识地咬舌自尽,如此,他们也不敢过多地使用催眠术。 苍巴大巫师的催眠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但也因为过于强大,有可能逼得夜九为了保守秘密而自尽。 夜九看他说不出话来,玩味地道:“太子玉佩事关大顺的帝位与江山,想得到大顺的帝位与江山,却不愿冒哪怕这么一丁点儿的风险,也不愿给我哪怕最多只有半成的机会,这个世上,争夺皇位岂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夜轻歌:“……” 夜九又道:“还是说,你们没有把握能看住想在紫辰宫逃走的我?或者说,我万一成功逃走,你们怕我会卷土重来,你们会守不住这个辛辛苦苦得来的皇位?” 夜轻歌:“……” 他被夜九说得非常火大,火大得想杀人,但是,他就是无法反驳夜九的话。 夜九笑了,嘲讽:“如果你们就这么点胆识,还想夺走大顺的皇位与江山?就算真的夺走了,恐怕也坐不久吧……” “你……你……”夜轻歌被他气得口不择言,“就算没有太子玉佩,我照样能够登基,世人能奈我何?” 夜九笑得如沐春风:“是啊,只不过是一块玉佩而已,没有这块玉佩的太子当了皇帝,只要拥有足够的兵权,世人根本就不能将他如何,你也就不必面对我,被我打压得如此自卑自贱。” 我才没有自卑自贱!夜轻歌几乎就要吼出来了。 但这时,影如霜终于开口:“我陪你玩这个游戏。” 她信影惊鸿的话,超强的迷幻药配合超强的催眠术,一定能撬开夜九的嘴,但夜九的身体,确实太虚弱了,谁能精准地掌握药量?药量稍过,随时会让他废掉,而他的身体也经不起试验,若是把他给逼入绝境,他再不想死,也不会让她称意的。 为了以防万一,接受这个游戏,算得上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母后――”夜轻歌嚷嚷,不甘心跟着夜九的节奏走。 “闭嘴。”影如霜冷冷扫他一眼,站起来,一脸傲然,“本宫自信不会输给你,这场游戏,就按你说的玩!” “一刻!”她强调,“本宫拿到玉佩以后,会给你一刻钟的逃跑时间,这期间绝对不会派人追杀,一切就看你的本事了。” 夜九抚掌:“不愧是皇后,虽然我与你是仇敌,但也只有皇后这般的人物,配当我夜九的劲敌了。” 夜轻歌听得双眼喷火:他的意思是说自己不配当他的劲敌么?可恶! 影如霜听了夜九的“夸奖”,也没太大的反应,还是淡淡地道:“你想什么时候开始玩这场游戏?” 夜九道:“三天!我现在连走都走不了,至少要三天时间养身才能走路,相信皇后能等这三天吧。” “三天?”夜轻歌骂,“你还想再活三天哦?给你三个时辰算天大的恩赐了……” 影如霜又给了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对夜九道:“本宫就给你三天时间,这三天里,你想吃什么喝什么,本宫都满足你。三天后,本宫与你在紫辰宫见面,玩那一盘夺宝游戏。” 夜九微笑:“一言为定。” 而后,他盘腿而坐,闭目养神,如入虚境,再不说话。 该说的都说完了,影如霜也不再废话,起身便走。 夜轻歌看了看夜九,啐了两口,恨恨地跟在影如霜身后,暗道:还是在他的饭菜里下毒吧,这样,就算他逃走了,也会因为毒发而痛苦,寸步难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突然,身后传来夜九嘲弄的声音:“我的身体弱成这样了,一丁点毒药可能都会要了我的命,你可千万别在找到玉佩之前就把我毒死了,那样,你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得不偿失了。” 夜轻歌吓了一跳,脸上火辣辣的:他能看穿自己的心思?果然是该死的妖孽! 影如霜没回头,话却留了下来:“本宫一定会赢得这个游戏,没必要玩下毒这样的手段,你就尽管吃罢。” 她的话,算是断了夜轻歌的念头。 夜轻歌沮丧地跟着她离开地牢,走了一段路后,他忍不住问:“母后,你真相信那个人的话?” 影如霜淡淡道:“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他都逃不掉,这是我唯一能得到玉佩又能让他死得心服口服的机会,我为何不跟他赌一把?” “可他狡猾多端,八成有什么玄机……” “就算真有玄机又如何?”影如霜侧脸,冷冷地盯着他,“游戏在紫辰宫进行,紫辰宫是你的地盘,你住了四年,难不成还怕自个儿的家里设有机关,让他逃掉,并要了你的命?” “……” 夜轻歌更丧气了,喃喃:“儿臣知道了,儿臣不会输的,不过,苍巴大巫师三日后抵京,催眠的计划要怎么办?” 影如霜道:“让苍巴大巫师先在京城里住下,有需要时再召他进宫。” 虽然夜九的身体已经被折磨得没有了反击的能力,但他的脑子仍然是清醒的,他赌上自己的性命玩这个胜算很低的“游戏”,就一定会全力以赴地抓住这个渺茫的机会,她不得不防。 她有把握能抓到他,却仍然没有足够的把握让他交出玉佩,苍巴大巫师,仍是必要的。 夜轻歌点头:“嗯,这三天里,我一定会把紫辰宫好好地搜查一番,他若真设了什么机关和秘室,我一定摧毁殆尽,不会让他逃出生天。” 影如霜淡淡地:“好好地去办吧。” 此时的她,十成十地相信自己不会输,不管夜九有多少手段和心机,她绝对都不会输。 离开祠堂以后,夜轻歌跟母后告别,往紫辰宫行去,准备将自个家里来一次大搜索,不留给夜九任何逃生的机会。 此时的紫辰宫,早已暗潮汹涌。 影如梦坐在水榭里,摇着绘有并蒂莲的团扇,盯着水面的莲叶,美丽的眸子里,没有温度。 夜轻歌不在的时候,她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在想着如何收拾觊觎夜轻歌的女人。 她现在最想收拾的,就是柳媚烟那个贱人。 侍女很了解她的心思,给她出谋划策:“娘娘,要不我去给她下点毒,让她脸上长疮?” 整个皇宫都是主子的地盘,得罪主子的人,主子有的是办法收拾,那个柳媚烟,真是活腻了。 影如梦本来也这么想的,但被侍女说出来以后,她却改变主意了,笑得有些诡异:“这样太便宜她了。” “这样还便宜她么?”侍女想了想,“要不给她安排一个奸夫,让她身败名裂,打入冷宫,永世不能翻身?” “哼,这样也不够啊。”影如梦微笑,“这种女人还没有尝过真正的荣华富贵,就算现在将她扔进冷宫,也不过是从人间坠入一二层地狱而已,还是太便宜了她啊。” 侍女打了一个寒颤:“那娘娘的意思是?” “哼,我要让她尝到了富贵的甜头,欲罢不能以后,再将她的一切拿走。”影如梦浅笑得倾国倾城,“无上的恩宠,一夜尽失,那种滋味,就像从云端掉入十八层地狱,那才真真是生不如死啊。” “……”侍女无语半晌,才道,“娘娘说的是呢。” “嘻嘻,”影如梦轻笑出声,“就像吸毒吸上了瘾,赌徒总是赌赢一样,一旦无毒可吸或逢赌必输,那便是活生的地狱,不断地追逐,不断地渴求,却得不到,时时活在疯狂痛苦之中,那该是何等美妙的盛景?” 侍女只是想想,脸色都白了:“……” 影如梦似乎说上了瘾,自言自语一般:“这宫里的女人,总是想得宠,想要孩子,以为得了宠,有了孩子,日子就好过了。其实,最痛苦的不是没有孩子的女人,而是失去孩子的女人,不是不曾得宠的女人,而是失宠的女人。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却彻底失去,那种痛苦,真真是生不如死啊,嘻嘻,哪个贱人这么想得宠,我就成全她好了,嘻嘻……” 侍女看着她美丽的笑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再次庆幸自己长得并不那么好看,也没有什么野心,否则……想到宫里那些失宠、失子的女人,她就心里发毛,宁当一辈子的宫女,也不要当那样的妃子。 在湖的另一边,花园的深处,洛红妆补眠醒来,打着呵欠,准备去下人的厨房里吃午饭。 日头已过中天,阳光炙热得烫人,这时候,宫人们能不出门的都躲在屋里,一眼望去,没什么人。 她就爱挑没什么人的时候出门,哪怕吃个饭也是如此。 越不扎眼,越不与人亲近,与她越是有利,她越是安全。 因为这个原因,她绕来绕去,尽走远路。 忽然,一股令人不适的味道,从前面传来,令她皱眉:是什么东西死了没处理? 前行几步,她就看到了异味的来源――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小狗,被丢弃在草丛里,还没有腐败,但颜色已经变了。 至少死了大半天了吧?今天天气热,异味产生得很快。 谁这么残忍,把这样一只可爱的小狗虐成这样? 她环顾四周,附近没什么人,只能自己处理了。 叹了一口气,她从旁边的草丛里摘了几片脸盆大小的叶子过来,塞在小狗的尸体下方,用棍子将小狗的尸体全推到叶子上面后,再用叶子将小狗尸体细细包好,而后在角落里用木棍挖了一个小坑,将小狗给埋了。 忙完以后,她才离开,往厨房行去。 树影深处,影惊鸿将她的表情与反应,巨细无遗地看在了眼里。 梁红叶胆小懦弱?她刚才的表现,可不是一般女孩儿会有的。 普通的女孩儿看到这样的场面,要么惊叫一两声,要么一脸恶心和想吐的表情,要么离得远远的,要么叫人,就算要亲自处理,也不会这么淡定吧? 她连半点恶心和害怕的样子都没有,这样的她,应该也能冷静面对被虐杀的尸体吧? 他想起了传说中那颗被端到太子婚宴酒席上的人头,那颗人头当时已经腐烂长蛆,至少被藏了两三天,凶手能面对那样的腐物,一只区区才死了半天的小狗,又算得了什么? 梁红叶就住在紫辰宫,本人毫不起眼,太子大婚当夜,她在厨房打杂,“人头锅”被端出厨房之前,厨房发生了火灾,火灾虽然不大,但所有人都慌了神,忙着灭火,她不是有机会将人头与“龙虾”调包吗? 另外,她是值夜宫女,每天晚上都会外出倒垃圾,不是有时间作案吗? 她才十五岁,力气不大,不会武功,听说还笨手笨脚的,但她却好好地活到了现在,不也是一种本事? 他查过了,梁红叶还在秀容宫时,经常被人欺负,幸好有洛红妆护着她,洛红妆失踪的第二天,她因为“偷窃”的罪名差点被打死,但很快又活蹦乱跳――她的生命力,难道不是相当顽强吗? 被分到紫辰宫后,她多次被上头的嬷嬷殴打受伤,但结果是,欺凌她的人没有好结果,她的日子却好过了――就算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她的运气好,但他相信,命运不会庇护内心软弱、得过且过的废物! 上天若在眷顾她,一定存在她配得到这份眷顾的理由。 还有,这一次,她只不过要去厨房吃个午饭,却特地绕了一大圈,尽挑着没人的地方走,简直就像在刻意避开别人似的,她一介小小的低层宫女,有什么必要这样兜圈子? 他从她的身上,发现了一些不合常理的可疑之处,但他还无法判断她具有杀害“七把刀”等人的能力。 他需要继续跟踪她和观察她。 洛红妆很谨慎,很警觉,但她真没有高深的内力和功夫,可以去发现跟踪她的顶尖高手,她若是知道自己被人盯着,一定不会那么淡定地处理那只小狗的尸体,一定会装出受惊、恶心之类的举止――但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总会有人在某些方面比她要强,她也会有着了别人的道的时候。 她专心走自己的路,对自己已经被高手盯上的事,毫无察觉。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影惊鸿盯着她的同时,他也被人盯着,但他还没有察觉。 盯着他的那个人,知道他是顶尖的高手,没敢靠近,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所以,只能看到他的大致行动,却看不到他的细节,比如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小事等等。 但,无论如何,这只“黄雀”都能看出影惊鸿是在跟踪“梁红叶”,心里疑惑得不行啊: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内高手,为什么要跟踪一个小小的宫女?这个小小的宫女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皇后动用左膀右臂? 这其中,一定大有文章啊,王爷真有先见之明,提前一步派他盯着紫辰宫,这么一盯,就盯出问题来了。 只是,这小丫头被影惊鸿盯上,一定不会有好事的,他该听之任之吗? 按理说,这小丫头跟他没啥关系,他根本不必理会她的死活,但是,好歹他也算跟她认识是不? 这丫头的“洛姐姐”死得那么惨,害他对那个没见过面的洛红妆深感同情,对皇后的印象变得很不好,连带地,也有些同情起这小丫头来,这小丫头没人帮助或保护的话,一定会步上她那个“洛姐姐”的后尘哪。 但他一介王爷的侍卫,又能做得了什么?他也惹不起影惊鸿和影惊鸿的主子啊。 怎么办呢?真是头疼啊! 危险的闯入者 洛红妆独自在小厨房热了一些剩饭剩菜吃了,而后又绕远路回房。 一路上很安静,四周没有半个人影,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然而,这种平静只持续到她推开房门为止。 一块小纸片,落在脚尖前方一尺左右的地面上。 很普通的小纸片,就跟任何人随手一丢的纸屑没两什么两样,但是,对洛红妆来说,这块小纸片却意味着危险――有人进过这间屋子,而且就在她出门吃饭这段时间。 她有很多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不管她如何小心地隐藏这些秘密,都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这些秘密不会被发现,如果有人怀疑她,一定会来搜查她的房间,所以,她想了一个可以知道自己的房间是否被外人闯入的办法:出门时,将一块小纸片夹在门缝里,如果她回来时,这块小纸片已经落在地上,或者被夹住的位置不对,那就证明有人进来过! 而现在,她打开门时,这块纸片已经在地上了。 一般说来,她喜欢将纸片夹在低于她腰部的高度上,这样,外入开门而入时,纸片会在其视线以下的地方掉落,不易察觉,这个闯入者一定没有发现这块纸片,否则,他离开时一定会将纸夹回去――如果夹的位置不对,她同样会知道有人动了手脚。 总之,只有她知道这片纸片的大小、形状、特征以及放置的具体高度,只要有一点不对之处,她便能立刻察觉,就算别人发现了这块纸片,想蒙混过关,也很难做到。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办法,就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变得危险了。 在门口顿了顿,她跨进房间一步,把门关上,然后站定,仔细地打量房间,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而后确定:房间没有被动过,或者被动过了,但来人的手脚很高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任何一件物品的位置有所移动,地面上没有脚印,屋里也没有别人的物件、手印或气息。 闯入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恐怕还非常有潜入、埋伏或搜查的经验――她迅速在心里得出结论。 是什么人闯入她的屋子?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纯粹地怀疑她有问题,还是察觉到她很可能是连环凶手之类的? 不对!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上头或别的宫人对她心怀不满、看她不顺眼、觉得她可疑之类的,想来查查她的房间,搜些可以让她难过的把柄,根本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更不可能做到不留丝毫痕迹――闯入者显然是经验丰富的高手,如果没有重要的理由,犯得着在她这个底层小宫女的身上浪费时间么? 高手有什么理由搜查她的房间呢? 而且这个时候,主子们和宫人们大多在午息,她身为值夜的宫女,白天基本上都呆在房间里,午饭也经常是早上去领饭时顺便多带几个馒头回来充当,对方怎么知道她这个时候不在屋里? 只有一种可能――她被监视或跟踪了,对方知道她刚才出去了,还知道她去了哪里,才会趁机进入她的房间。 综合种种因素,她几乎可以认定,有人怀疑她就是“红钿连环凶手”,或者认为她与那一系列的凶杀案有关。 要找到她行凶的证据,这基本不可能,但是,即使只是被怀疑,她的处境也已经足够危险了。 想想,宫里是什么人在追查“红钿连环杀手”?一旦她被怀疑上,就算找不到证据,对方直接杀了她,也不过就是捏死一只小蚂蚁的事情。 怎么办?她躺在简单的木板床上,合着眼,想着这个问题,但并不惊慌。 因为,这样的发展,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比她料想的快一些罢了。 早在除掉“七把刀”之前,她就知道她总有一天会被盯上的,影如霜若是连发生在身边的连环凶手案都查不出来,还当什么皇后?还凭什么去把持朝政,将整个朝野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冷静!她一定要冷静!说不定盯梢她的人就在附近,她若是一时惊慌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在“凶手”被抓到之前,她再也不能轻举妄动了,必须时时刻刻扮演好她的小宫女角色。 她就是凶手,还能等自己被抓?她微微一笑,早在对“七把刀”下手之前,她就已经着手准备了一个“凶手”,一个替死鬼! 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地将跟踪她的人的视线,移到她早就准备好的“凶手”身上! 事关她的性命,她绝对不能在这件事上出现任何差错! 如同她的预测,影惊鸿仍然在她的住处附近盯梢。 他一路跟着洛红妆,看到洛红妆进了小厨房后,觉得她不会在光天化日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便折回来,进入她的房间。 像他这样的高手,潜入目标的住处时,绝对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但他也不会想到,洛红妆会使用那种极其简单却非常有效的“防盗”手法,就那么一块破纸片,就轻松出卖了他这个顶尖高手。 他若是知道他竟然因为这种原因而被不会武功的小女子察觉,将不知作何感想,但这两个人的正面交锋,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两个人还只是互相试探。 另一面,西弦将他盯着紫辰宫时的重大发现告诉了夜英弦。 夜英弦听了,目光就是一凝:“你确定那个人是影惊鸿?” 西弦说得很肯定:“我再怎么着也不会看错那样的高手。” 夜英弦目光沉下来,盯着手中的茶杯,久久不语。 是啊,谁能认错影惊鸿那样的高手呢?他的亲信有几斤几两,他心里清楚,绝对不可能看走眼的。 那么,母后为什么要出动影惊鸿这样的心腹去盯“梁红叶”呢? 他的母后不会让她的心腹去做无意义、不重要的事情,影惊鸿会盯上“梁红叶”一定有相当重要的原因,“梁红叶”的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应该跟洛红妆有关吧,要不然他想破头,也想不出她有哪一点能惊动琅寰宫的人。 果然是这样啊,调查越是深入,知道的越多,谜团越多,内幕越多。 不过,他忽然一笑: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都是一家人,要玩就大家一起玩,他的母后、弟弟、弟媳怎么能抛开他? 他抬头,对西弦道:“你盯好了梁红叶,看看她和影惊鸿到底想干什么,别让他们发现你。另外,暗中提醒梁红叶,让她提防些,如果她有危险,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你能帮就帮她罢。” 西弦立刻道:“是!” 虽然觉得这趟混水有些危险,但看到连影惊鸿都出动了,他也有些跃跃欲试,兴奋起来。 上至皇后娘娘这种大主子,中至影惊鸿这种狠角色,下至洛红妆、梁红叶这种低层宫人,都在隐藏什么秘密,又在暗中谋划什么呢?揭开真相之时,一定很刺激! 给读者的话: 上架第一天,谢谢各位亲的支持,优会努力,写好一个惊心动魄,有悬疑,有惊悚,但最后会很感人的爱情故事^-^ 太监的艳遇 太监既不是真正的男人,也不是女人,他们是丧失了雄性原始能力的男人,不被世人当成男人对待。 但是,这绝对不代表他们不能去爱女人和不会被女人爱。 感情交流和身体接触,只要是人,都会有需求,太监如此,宫女如此,何况这宫里有太多身体和心灵都很干涸的太监和宫女。 有需求,便有市场,太监与宫女们暗中传情、调情,甚至结成“一对”,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禁也禁不住的,在这些人中,年轻、好看、会说话、还有点实权的太监,特别受宫女的欢迎。 安生就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白脸太监。 他只是内务府的一个小管事,并不侍候什么有地位的主子,算不上大太监,但是,他却主管普通太监、宫女们的日常物资调配,这个岗位,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好处多多的美差,普通宫人若是得罪了他,可不会有好果子吃,而且他与内务府的头头们交情都不错,将来再往上爬个两三级,不会是什么难事。 加上他长得秀气,脑子灵活,自然受宫女们欢迎,时常收到宫女们送的情书和礼物。 在这些暗送秋波的宫女中,他现在最喜欢一个自称为“红”的宫女。 早在两个月前,这个宫女就几乎天天给他送情书和小礼物,一方手帕、一首小诗、一根腰带、一束青丝、一幅小画、一盒糕点、一瓶香料……虽然都不贵重,却样样精致,极为用心。 他收到的情书和礼物很多,开始时,他并不将这个只送东西不现身的“红”放在眼里,但是,那漂亮娟秀的字迹、巧夺天工的绣艺、清新可爱的诗句、灵气十足的画作、香糯可口的糕点……很快就打动了他。 多才多艺、体贴又温婉的女子,哪个不爱?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才情的女子,不知不觉间,他每天都在盼着“红”的礼物,每次收到“红”的礼物,他都视若珍宝,反复品味过后,收在他的“宝箱”里。 只是,“红”虽然几乎天天给他送东西,却不曾提及自己的事,更不露面,他根本猜不出她的真身。 她如此多才多艺,慧质兰心,一定是大家闺秀般的端庄女子吧?说不定不输给宫里的妃子们呢。 他无数次地想象她的容貌,在心里描绘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笑容,甚至被弄得茶不思,饭不香: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难道她的容貌与她的才情不那么相衬?他想,如果真是这样,他也还是会喜欢她的,毕竟,她的才情足以弥补她在外形上的缺陷了。 但他还是更相信,她一定天生丽质,才貌双全。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呢?已经两个月了,她已经成功地打动了他,吊足了他的胃口,她该现身了吧? 五月的一个晚上,他送东西给几个老太监回来,边走边在心里想着。 他被她弄得心神不宁,冷落了其他“情人”,一心只想见她,她究竟什么时候才露面呢? 他在心里叹着气。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一条叉路口,一个方向通往太监住宅区,一个方向通往内务府,一个方向通往御花园,一个方向通往侧宫门。 他驻足,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走了没多远,他走到几棵桃花树下,仔细找起来。 很快,他在一簇浓艳的桃花枝间发现一卷小小的、用头发系住的小纸卷――那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她似乎很怕被他发现,最初,她每天托不同的人将东西送到他的手上,然后,她将东西送到太监的住宅区,让别人转送给他,再接着,她开始变换“秘密”地点,让他方便时去她指定的地点拿她送的礼物。 别人追求他,还让他去指定地点拿礼物?他本来是不会这样放低姿态的,但那时,他已经被她迷住了,已经无法想象少一天没有她的消息的生活。 于是,他开始乐此不疲地去“秘密”地点收取她的礼物。 她指定的“秘密”地点都很美妙,湖边的某件雕像,某座假山的小孔,某棵大树的树洞,某朵花的花蕊里,某座亭子的一角……他开始爱上这种“秘密”的约会来。 只属于他和“红”的约会。 这不是很浪漫的事情么? 今夜,他将桃花枝里的小纸卷拿下来,就着路灯打开,上头,又是十分娟秀的工整小字:红儿湖边走,喜鹊鸣枝头,安郎携我手,生平不觉羞。 前四个字连起来就是“红喜安生”,令他顿觉心花怒放。 更想见到她了呢。 他反复看了这首小诗数遍后,发现字条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明日,莲花池边莲叶下,最后一份礼物。 最后一份礼物?他先是怔了一怔,而后狂喜,她的意思是不是说他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如果他们见面,那就不需要再这样换着“秘地”互诉衷情和交换礼物了吧? 应该是的,她那么迷恋他,应该也忍到极限了吧? 他忍着狂喜,想将纸条珍藏起来,但纸条浸了水,留不了太久,没办法,他只得将这首小诗记下来,将纸条丢掉。 其实,他真的很想现场抓到“红”,给她一个惊喜啊,但是“红”很神秘,不管他晚上在“秘地”守得有多晚,或者早上在“秘地”守得有多早,他都碰不上“红”,“红”总是比他抢先一步在“秘地”里放礼物。 他怀疑,“红”其实都在暗中看着他,关注着他,才能总是走在他前面。 想到被这么冰雪聪明的女子爱着,他的心里,又得意,又甜蜜。 等到“红”现身后,他一定向同僚们炫耀他的最终“情人”。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美梦,梦里,一个看不清面容却美目流光、身姿曼妙、吐气如兰的女子,不断对他喁喁私语,倾诉爱意,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凌晨,天还没亮,他就早早起身,梳洗一新后往蛾眉轩前面的莲花池奔去。 莲花池虽然挺大,但以现在的季节和天气,长得蓬勃的莲叶并不多,而且字条上注明了是“池边”,那就极大地缩小了搜索范围。 到达莲花池时,天色微微泛白,足以视物。 莲花池边,触手可及的、长势良好的莲叶并不多,他沿着靠近池边的莲叶摸索了一阵,终于在一张很大的莲叶下方的另一张莲叶上,发现了一个盒子。 一个很精致、很结实、保管得很好的小木盒,不必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也能看出盒子的主人极为爱惜这只盒子,盒子里必定放着主人的心爱之物。 真是有心的女子啊! 他笑着,倾出身子,伸长手臂,将这只盒子拿过来。 木盒上着锁,锁虽小,却锁得很紧,他找不到钥匙,便将木盒揣进怀里,决定先回去。 盒子里一定放着很宝贝的东西吧?她的画像?她的住处地图?还是隐藏了她身份的谜语?不管怎么样,他对这只盒子充满了期待。 他抱着盒子离开时,洛红妆刚外出倒垃圾回来,在路上与他撞了个面。 大概是因为忙了一夜的缘故,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与他擦肩而过时,她却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停下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地道:“安大哥?你是安大哥!好久不见您了,我好想念您……” 安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想甩开她的手:“你是谁?抓着我做什么?放手!我不认识你!” “安大哥,您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红叶,在秀容宫时很得您的照顾呢,我一直感激您到现在……”洛红妆还是抓着他的手,满眼热切地看着他,脸上还闪过几分羞涩的红晕来。 “什么红叶……”安生哪里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不起眼小秀女,张口就想骂,但是,面对她娇羞的眼神和表情,他不自觉就得意起来,口气放柔,“哦,原来是红叶妹妹啊,这么久不见,我一直记挂着你呢,你现在可过得还好?” 这丫头明显是自己的爱慕者之一嘛,他身为一个“男人”,被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如此爱慕着,怎么生得起气来?再说了,这丫头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长得也颇为清秀可爱,列入“候补”也不错。 洛红妆羞涩地低头,低低地道:“日子过得还好,只是更怀念秀容院的日子,那时安大哥对我好好呢……” 安生忍不住反握住她的小手,笑道:“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 被可爱少女称为“安大哥”并被爱慕着,真令他受用――那是被女性当成男性的标志,是他的骄傲。 这时,天还不是很亮,路上没什么人,他立刻即时发挥他身为“大众情人”的本色,当场跟洛红妆调情起来。 两人低声说了好一会儿没什么实际内容的悄悄话,直到附近有人出现,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临走时,安生还轻浮地捏了捏洛红妆的脸蛋,方才哼着小曲离开。 洛红妆站在原地,看着安生的身影消失了,才低头,怅然若失地走回紫辰宫。 其实,这个安生根本就想不起她到底是谁,但是,她却不曾忘记过他,因为,他就是害死梁红叶的罪魁祸首之一。 梁红叶之死,并不难查,诬陷她的嬷嬷和打她的太监都是安生的手下,而安生为什么要对梁红叶这种人畜无害的小秀女下毒手,一定是得了谁的好处或受到谁的指使。 得了谁的好处?仔细一想就知道是柳媚烟买通了安生吧。 柳媚烟自是不能放过的,但安生,也必须偿命。 杀安生,对她来说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她留安生的命到现在,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 而现在,安生的利用价值马上就到头了。 看到他从莲水池的方向走过来,还表现得这么得意,应该是已经拿到莲叶下的那个盒子了吧? 盒子是她昨天深夜放进去的。 她知道自己一定被某个人暗中盯着,那个人可能连晚上都在跟踪她,她不会冒险做出任何可疑的举动。 动机与证据 她所做的,只是累得伸了几个懒腰,看了看弄脏的双手,走到莲花池边,蹲下来洗了一会儿的手而已――至少,跟踪他的人只会看到她在池边洗手,不可能看到她悄悄地把木盒放在莲叶上。 刚才,她“不经意”跟安生在路上邂逅,两人还状似“亲密”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那个人应该也看到了吧? 那个人应该能判断出她对安生有特别的“感情”吧? 她低头走,眼角的余光却打量着四周,那个人会隐藏在哪里? 这里是宽阔的路中央,四周没有能很好掩藏身形的地方,那个人的跟踪技术再怎么强,也不可能近到能听到她跟安生的全部对话吧? 她只要让他注意到“安生”这个人的存在就行。 如她所料,影惊鸿一直在盯着她,盯了一整夜,并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直到刚才,她跟一个太监如此亲昵的举动,才引起他的注意。 这个小宫女总是极力避免与所有人接触和靠近,但刚才,她却一反常态地跟一个太监“亲热”,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将她的举动看得很清楚:她主动去抓对方的手臂,跟对方手握着手,仰头看着对方说话,身体贴得极近,分别时还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离开……显然,她对这个太监有不一样的感情。 这个太监似乎也对她颇有好感。 这不是也很奇怪吗? 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假如她真与“红钿连环凶杀案”有关,那她有一两个帮凶,不是很正常? 他虽然不会以貌取人,但他除了发现梁红叶的某些举动可疑之外,却没有在她的住处、四周和经常出没的地方发现任何物证――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儿,真的能独力干出这些惊天凶案却不留下明显的痕迹? 短短时间,他在脑海里已经联想了很多很多。 ――这就是有实力的聪明人常犯的毛病,喜欢思考,能把复杂的事情理清和简化,却也常常会将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现在,他就将这件事想得复杂了。 洛红妆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她装出很惆怅的样子,一步三回头,慢慢地走进紫辰宫。 影惊鸿没有再跟着她,而是往安生刚才离开的方向奔去,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安生的背影。 安生浑然不知自己早就是被引入陷阱的猎物,喜滋滋地回到自个的房间后,找了些工具,把木盒子的锁撬开,盒子里只有一张字条,字条渗了水,字迹有些模糊,但还能辨:明日酉时,莲花池畔竹林见。 终于要见面了吗?他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捏着拳头,在屋里蹦了几圈。 他终于要抱得美人归了! 他已经等不及要见到她了。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他拿起木盒准备收起来,才又发现木盒其实分上下两层,上层很浅,只放了刚才那张字条,下层很深,但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打开下层的开关,没办法,他要去内务府值岗,只得先把盒子收好。 他离开以后,影惊鸿无声无息地潜进他的房间,不留痕迹地搜查起来。 没用多少时间,他就发现了安生的“宝箱”。 一个相当大的箱笼,里面分成大小不等的数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装着女子写的情书与礼物,最大一格的物品收拾得特别干净、整齐,看起来也很新,他将这一格的情书和物价拿出来,一件一件查看,目光,就转深了。 绣花的手帕、汗巾、腰带、发带……甚至还有精美暧昧的女子肚兜,虽属常用之物,却都是用料考究,绣工非常精细,普通宫人可用不起这样的好东西。 打开那些情书,风花雪月的小诗句,随手拈来的涂鸦小画,简单有趣的小谜题,哪怕只是一句“阴雨连天,保重身体”,都透着作者的出众才情与良苦用心。 他在皇宫浸润了这么多年,自有过人的艺术鉴赏力和审美能力,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书画虽然简单,作者的书法、画功、悟性、文学造诣皆是不凡,再配上那种高水准的绣工,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子,绝非凡物! 但这些都不足以令他在意,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所有的书画和物价,都写着或绣着一个“红”字! 洛“红”妆,梁“红”叶――这会是巧合? 相信一切都是巧合的人,在这宫里,可活不下去! 这个格子里还有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他打开这个木盒,木盒下方是暗格,他摸索了一遍,没找到机关,也懒得浪费时间了,直接运气,一掌劈开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里面,是安生写给“红”的一叠情书和情物。 那些情物,虽然都是些胭脂水粉、小首饰、香料之类的常物,却都是嫔妃们才能用的贡品,这个安生,居然利用职权之便,为自己的情人谋取私利,真是该死! 而那些情书,更是极其肉麻、缠绵、暧昧之能事,让他看了忍不住皱眉:一个太监,居然还怀着这样的男女情怀,幻想男女之爱,真是可笑和无能之至! 将这些情书扫过一遍以后,他在心里冷笑:某几封情书里,出现了“红妆”两字! 这些情书,是安生写给洛红妆的,“红”就是洛红妆! 梁红叶为什么跟安生扯上关系,是因为洛红妆的关系吧? 安生跟洛红妆有私情,安生迷上了洛红妆,而洛红妆失踪,安生和梁红叶同病相怜――这是这些“证据”透露出来的“事实”,也是他的推测! 他从袖中拿出一块布料,将这一格的东西全包起来,准备带走。 而后,他又检查这个箱笼里的其他东西,又将屋子过了一遍,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带着那包东西离开了。 他去的地方是蛾眉轩,要找的人是柳媚烟。 他办事,最不喜优柔寡断和拖泥带水,与其去找那些管理秀容院、教习秀女的宫人,不如直接去找从小跟洛红妆一起长大的柳媚烟来得高效。 他出现在柳媚烟的面前时,柳媚烟又惊得一脸惨白:怎么连皇后身这的大太监都找上门来了?她这是要遭大祸的前奏么? 影惊鸿淡淡地给她施了一礼,也没解释,直接拿出洛红妆写给安生的书画:“小人请娘娘帮忙看看,这些书画可是洛红妆的真迹?” 又是洛红妆!柳媚烟简直想给他跪了,让他放过自己。 但是,皇后的心腹,她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她连问都不敢多问,拿起这些书画,仔细看了几遍后,很肯定地道:“影大人,我敢确定,这是洛红妆的真迹无误。” 洛红妆什么时候写的、画的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又怎么会落入这个人的手里? 依她对洛红妆的了解,洛红妆可不是这么“肤浅”的女人,应该不会浪费时间去玩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但她不敢问,不敢说,宫里危机四伏,说多错多哪。 影惊鸿又拿出那些绣有“红”字的物品,摆在柳媚烟的面前:“这些呢?” 柳媚烟又细细地看过了,很肯定地点头:“这是洛红妆的绣工,绝对没错。” 影惊鸿把东西收起来,又问:“洛红妆在秀容宫的时候,可曾与其他男子暧昧不清?” 略为犹豫了一会,他还是直截了当地道:“包括太监和侍卫。” 柳媚烟愣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在怀疑洛红妆的品行? 洛红妆会跟别的男人暧昧不清?这怎么可能!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太子,对其他男人视而不见,会跟其他男人暧昧不清才有鬼了! 但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不正是机会吗?――抹黑洛红妆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起,她立刻察觉到了影惊鸿给她看那些书画、绣品的用意,不管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八成有人在陷害洛红妆,想毁了洛红妆的名节,影惊鸿是来自己求证呢,自己干嘛要为洛红妆正名? 反正洛红妆已经死了,也无法跳出来为自己洗清冤屈,这个送上门来的“报复”机会,不用白不用! 当下,她顺竿而上,脸上浮出为难之色,低低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有时,她会避开我做些秘密的事儿,还会单独外出,跟一些公公和侍卫大哥也会说上几句话,我们每天都要接受秀女教习,也不是时时注意到她……” 她说得很含蓄,没有半点“肯定”的意味,但也没有“绝对”否定,也就是说,仅从她的话中,还是能推测出是有这种可能的。 影惊鸿不再问了,拎起包袱:“小人谢过太子妃娘娘。” 而后大步出门,转眼没了影儿。 柳媚烟在他身后笑得一脸诡异,她想不透洛红妆已经死了,现在还去调查洛红妆的男女关系有什么意义,但是,皇后娘娘总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依她猜测,影惊鸿该不会是通过调查洛红妆的事,来对付其他人吧? 比如洛红妆为之写情书、绣女工的对象――她觉得这八成是“杜撰”出来的“私情”,但,她现在很不好过,看到别人不好过,会让她很爽啊。 影惊鸿应该不会完全听信她的一面之辞,可能会去问其他的秀女或教习嬷嬷之类的,去吧去吧,估计大部分人跟她说的都一样。 影惊鸿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光看气势和眼神就知道了,应该也很会看人,但是,他一定不那么了解女人,女人这种生物,对于妒忌的同类,从来都是往死里说她的坏话。 嘻嘻,洛红妆啊,你死了还来找我的麻烦,但是,别人也在找你的麻烦哪,咱们勉强扯平喽。 果然,影惊鸿又去问了几个曾经在秀容院呆过的秀女和教习嬷嬷、太监等,问起了洛红妆和安生的事情,有人如柳媚烟一般死命抹黑洛红妆或报复与之有过节的安生,有人说得很含糊,也有人说那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影惊鸿听到的答案并不相同。 但是,也因为众说纷坛,才让他更觉得安生更可疑,因为,正常情况下,一边倒的舆论都是受人操纵的,如果人人都说安生与洛红妆没有私情或存在私情,他会怀疑他能轻松找到这些“证据”,可能是有人在幕后操纵,从而将注意力从安生的身上转移开来。 而现在,还算符合逻辑的调查结果,让他对安生更为起疑,追查到底。 大搜查 同一个早晨,洛红妆进了紫辰宫,吃完早饭之后,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刚从厨房出来,就听到前院传来很多人的急促脚步声,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反应过来,一大队近卫军就冲到后院,大声道:“所有人等立刻到前庭集合,报点人数,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她听得眼皮子直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搞这么大动静?弄得跟逮捕通缉犯似的! 该不会……跟“红钿连环杀手”的事情有关吧? 依理,应该不会那么快查到她头上,如果皇后一党能确认她是重大嫌疑人,早就直接抓了她或杀了她,根本没必要再派人暗中盯着,更没有必要派这么多近卫军来查人。 但还是不安啊,毕竟事关性命和复仇大计,她不能冒险。 低着头,她快步跟着其他宫人来到前庭,前庭已经汇集了所有在紫辰宫当差的太监和宫女――除了太子和太子妃的亲信,密密麻麻的一片。 数名管事太监和嬷嬷吆喝着自己管辖的宫人,分成数排站好,各自点数。 点完数后,所有人就这样站着,不得出声,不得离开。 宫人们都很不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近卫军们在做什么,只是隐隐看出和看到,近卫军在全面搜查紫辰宫,连太监和宫女们的住处都不放过。 他们到底在找什么?洛红妆怎么想都想不出,只能确定,他们肯定不是在找连环凶手就对了。 她虽然藏有很多秘密,但她的房间却没有隐藏任何秘密,任谁去翻,都翻不出可疑的东西来,她并不担心。 只是,预感告诉她,一向平静的紫辰宫突然间动用了这么多的近卫军实施地毯式搜索,这幕后的事情,恐怕要比她犯下的连环凶杀案要重要得多,会是什么事呢? 就在她的身边,就在影如霜和夜轻歌的身边,即将有很多事情发生吧? 一片云彩,将阳光遮住,投下阴影,她抬头,看着天空: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么? 近卫军的搜查,从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加仔细和全面,迟迟没有结束的迹象。 中午的时候,宫人们已经有人支撑不住,累倒在地上,上头这才让宫人们席地而坐,就地休息和用饭。 下午,搜查还在继续,宫人们大多又累又困,却不敢吭一声。 近卫军搜了大半天,也没见搜出什么嫌疑人或通缉犯出来,就搜出了一些宫人们私藏的违禁品,诸如刀具、淫具、药物、情书、春宫图、朝廷贡品、皇室用品等,持有这些物品的宫人被拉出来,由慎刑司的人带走了,也不知他们面临的会是什么下场。 伴随这们的惩戒,前庭不断出现哭声、哀求声和喊冤声,但是,这些声音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洛红妆看着那些被拉走的宫人,暗自庆幸自己足够小心,没有在房间里留下任何把柄。 同时,她隐隐有些焦躁起来:近卫军到底在搜查什么?何时结束? 她约安生明日酉时见面,在那之前,她必须将一份重要的“大礼”送到约定地点才行,否则,她这两个月来精心算计和实施的保身计划,可能就要遇到大挫折了。 不过,她暗暗打量四周,随着大批近卫军在紫辰宫全面搜索,这宫里,也没有地方可以让人盯她的梢了。 不知她是否有机会避开不知是谁的跟踪,溜出去准备那份“大礼”? 被那样的高手盯着,她寸步难行啊。 直到傍晚,近卫军才结束搜索,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像张大网一样铺开巡逻,将整个紫辰宫都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洛红妆开始怀疑,他们并不是在找通缉犯,而是在防范刺客了。 这时,几个管事太监、嬷嬷再度召集手下的奴才,又清点了一遍人数后,说近期宫里不太平,太子殿下已经邀请大法师,准备在紫辰宫举行一次祛秽、祈福的重大法事,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只留下能保证紫辰宫正常运作的基本人数即可,其他人要马上搬出紫辰宫,暂时搬到其他地方,待法事结束后再搬回来。 大概是想到近期连连发生的凶杀案,宫人们都接受了这种说法,安心下来。 洛红妆当然不相信这种说法。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搜查的真相找出来,也许,她会从中找到机会。 好在,紫辰宫一百多名宫女和太监,她是被留下来的不足三分之一人数的一员。 点完人数后,要搬出去的宫人们匆匆收拾了几件衣物,就被带走了,留下来的则各自回屋,正常值岗。 洛红妆要值夜,此时,天快黑了,这也意味着,她顾不上休息,很快又要开始新一夜的值夜了。 白天的时候,她在等待时打过了盹,并不觉得累,反而还有种挖掘太子秘密的兴奋。 吃过晚饭后,她拎着一张小凳子,拿着宫灯专用的油脂瓶子,以及火折子和带钩的竹竿子,沿着主道,点燃沿途的室外宫灯。 宫灯大多悬在高处,她得踩在小凳子上,或者用竹竿子将宫灯取下,旋开上头的盖子,将油脂倒进里面的灯芯内,点燃,盖回盖子,将宫灯挂回去。 在沿途点燃宫灯的时候,她随处都能看到巡逻的近卫军,整个紫辰宫没有任何死角,连茅厕四周都有人盯着。 啊啊,真是好大的阵势啊,夜轻歌到底在防着谁呢?难道真有人要取他性命不成? 她淡淡地笑着,用竹竿取下水廊上挂着的某盏灯笼,旋开盖子,将油脂倒进去,然后点燃烛芯。 点完之后,她顺手摸了一下烛台,那块玉佩,就被压在烛台下面,外面包裹着一层油脂。 确定玉佩完好后,她将灯笼收拾好,挂回去。 没有人会想到太子御用的玉佩会被藏在随处可见的宫灯里。 这盏宫灯就算因为意外而坠落,也会直接掉进水里,玉佩也随之藏在水中,不会被人发现。 她相信这个“藏宝”之地近乎万无一失。 离她不远的地方,就有近卫军在巡逻,他们都看到了她的举动,但是,不会有人生疑。 她去点下一盏宫灯的时候,忽然想到:夜轻歌该不会在寻找这块玉佩吧? 随即又勾唇一笑,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但若真是这样,夜轻歌这辈子也别想找到这块玉佩! 离她不是很远的正殿里,夜轻歌正在极力说服夜英弦暂时搬出去:“哥,你就先搬去定乾宫住几天吧,就当陪陪父皇也好,别呆在这个晦气的地方了。” 夜英弦不为所动:“如果你搬出去,哥哥我就搬出去,否则,哥哥我一定不会丢下你。” 夜轻歌叹气:“只是三天而已,三天后你就可以搬进来了,何苦跟我拗这个劲?” 两天后,他就要和夜九在紫辰宫开展足以决定江山归属的“夺宝游戏”,夜九的存在、太子玉佩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尤其是皇室中人。 他在紫辰宫住了将近四年,对紫辰宫了若指掌,他不相信这里还能藏有夜九留下的秘密机关、藏身之处,但是,夜九是妖孽,天生狡猾,他不得不防,所以,他才派了这么多近卫军彻底搜查紫辰宫,将以前侍候夜九的宫人、不太老实的宫人等全赶了出去,并在紫辰宫布下天罗地网,让夜九到时插翅难逃。 夜英弦盯着他:“你老实告诉哥哥,你做这些事情,真的只是为了作法?” 夜轻歌举手,一脸诚实地发誓:“我绝对不会骗哥哥的!哥哥也知道宫里发生了很多不吉利的事情,特别是婚宴上的那个……巨大的惊吓,唉,如梦都不知做过多少次恶梦了,每次提到虾子就吐,不好好地办场法事,我不在乎,她睡得安稳么?几个高僧都已经抵达京城,准备入宫,我骗你做什么呢?” 他指的是那颗出现在酒席上的人头,从这个角度说,办场驱邪法事,也是在情理之中。 至于高僧的事,也并不是假话,待他虐死夜九后,自然要给夜九作一场法事,夜九再该死,也还是皇室中人,不将他的魂魄送进地府,恐怕他会阴魂不散。 夜英弦也听说了几位高僧先后进京的事情,沉吟了一会,道:“好吧,哥哥我就先搬出去吧,既然要办,你就办好一些,你住得安稳了,哥哥也才放心。” 夜轻歌笑得像一个好弟弟:“那是自然的,这宫里弄干净了,哥哥住在这里,我也才放心啊。” 夜英弦拍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说什么,大步离开。 东弦和西弦跟在他后面。 走出紫辰宫后,西弦才低声问:“王爷,你真不管这事了?” 紫辰宫到处是近卫军,他现在就是想盯着梁红叶或太子什么的,根本无从下眼啊。 夜英弦冷冷道:“怎么能不管?你想办法给我弄几套近卫军的衣服来,‘作法’那天,咱们要溜进去看看。” 作法?他信了才有鬼! 弄得像即将有刺客前来行刺一般,其中的内幕恐怕不简单,他若是不弄个明白,他枉为夜家的大皇子! 西弦又兴奋了:“是,属下遵命。” 与此同时,皇宫后方的太监住宅区,安生回到房间,好好洗漱了一番后,本想拿出“红”写给他的情书和礼物,好好地欣赏一番,然而,打开“宝箱”一看,“红”送给他的东西竟然全都不见了! 他脸色立刻变了:难道有人闯进来,把“红”的东西全偷走了? 什么人这么变态,值钱的东西不拿,其他女人送的东西不拿,偏偏就拿走了“红”的东西? 他很生气,但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谁会干这样的事,就干脆不想了,直接上床睡觉,心里想着:反正明天就能见到“红”了,“红”一定会好好安慰他受伤的心灵,送给他新的情物…… 外头,黑暗中,影惊鸿盯着这间屋子:如果安生是凶手,那他视为宝贝的洛红妆送的东西不见了,他一定有所警觉或惊慌,接下来理应会采取某些行动保护自己,只要他行动,就会露出破绽,那时,自己就能人证俱获! 失算,死亡的脚步声 他笑了,没敢出声唐突佳人,而是快步走过去。 对方察觉了他的举动,转身离去,但是走得并不快,偶尔还停下来,转头往他的方向看看。 她在等自己跟上去呢――安生又笑了,她在害羞么?还是想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 他算是太监中的“情圣”了,女孩儿的心思,怎么会不明白? 他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快不慢地跟上,目光无法从她迷人的身影上离开。 天色微暗,他看得并不那么清楚,但他已经肯定,对方绝对不是什么容貌抱歉的丑女,丑女再有才,也不会有那种源于自信的从容仪态,而拿得出来的容貌,永远是女人自信的首要保障。 他只看到眼前的美人,并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美人走进一片花丛,站了一会,身形往下一矮,便被花丛彻底遮住了。 她正在那里等他呢!安生看看四周,四面都是茂密的花花草草,没什么人,真是约会的好地方啊。 他快步往花丛后面跑去。 此时,天色又暗了一些,视线模糊起来,他看到一片迎春花架下的石椅上,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 他大喜过望,跑过去,以书生般的斯文姿态,柔声道:“红儿,我是安生,我来了――” 对方不语。 “红儿――红儿你莫害羞,我不是鲁莽之徒,你莫要害怕。”他又放柔声音。 对方还是一动不动。 “红儿?”他又叫了几声,对方仍然没有反应。 他这才觉得不对了,不仅是因为对方不言不动,也因为对方的身形、穿着都有些怪异。 他上前几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想到,对方就像没有骨头一样,突然就往旁边一斜,倒在地上。 他勉强看清对方的模样,惊叫一声,后退几步,脸都白了。 倒在地上的,哪里是什么“美人”,根本就是一个太监,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死了。 他用一只手掩住嘴,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往前几步,也没敢细看死人的模样,伸手探了控对方的鼻息,已经没气了,他又点了点对方的手背,僵硬,冰冷,千真万确的死人无疑,恐怕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再仔细看看,死人的腹部插着一把刀,刀只露出了刀柄,可见刺入之深。 感觉,麻烦大了…… 但是,他好歹在宫里当差了几年,还是一个小头目,平时也弄死过别的奴才,惊慌过后,很快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想“为什么”的时候,离开现场,与这个死人撇清所有关系,才是上策! 左右看看后,他转身就往最隐蔽、最暗的地方跑,跑得跟只见到大灰狼的野兔似的,很快就没了影儿。 他跑得还真快啊!影惊鸿冷笑着,从暗处转出来,走到那片花丛后,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将尸体的脸扳过来,他细看了几眼后,脸就沉下:吉安!死者居然是吉安! 就着黯淡的光线,他看到吉安的腹部插着一把刀,这就是致命伤了吧? 再碰触吉安的肌体,根据僵硬程度,至少死了大半天了。 而后,他审视四周的现场,因为天色已暗的缘故,他不能看得很清楚,但能看出,这里并没有遗落什么物证。 沉吟片刻,他着手检查吉安的身体,衣物完好,首饰财物都在,手指甲没有断裂和血迹,除了腹部的伤口,没有其它明显伤痕,吉安的面容狰狞,透着愤怒和惊讶。 显然,凶手并非劫财,没有搏斗的痕迹,吉安很可能是受到认识之人的突袭,来不及反抗就断气了,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他的目光忽然一凝,盯在吉安头部的地面上:红色梅花钿? 用手指拈起来,对着光线细细一看,果然是一模一样的梅花钿,凶手就是“红钿连环杀手”! 将红钿放到吉安的脸上,他转而拔出吉安腹部的刀,站起来,将刀身对准光线细细打量,目测这刀子的长度、厚度、形状与先前某几具尸体上的刀伤一致,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是凶器吧? 身材不是很高,力气不是很大,跟洛红妆有私情,不是什么显眼的人物,有些小聪明,处事也颇为冷静――这样的安生不是凶手,也应该是帮凶之一了。 看看天色,他不再停留,快步往琅寰宫行去。 很快到达琅寰宫,他吩咐一个太监通知慎刑司去找吉安的尸体后,便去面见皇后。 影如霜听了他的报告,淡淡道:“既然查到了凶手,还等什么,杀了。“ 影惊鸿道:“虽然属下发现了安生的诸多可疑之处,也发现了部分物证和凶器,但其中疑点仍然很多,他很可能有帮凶,属下不能确定他的帮凶是否为梁……” “不必跟我说这些。”影如霜冷冷地道,“本宫的头等大事是处置那个人,找出玉佩,不是浪费时间去查几个奴才是怎么死的。你觉得谁有嫌疑,直接杀掉好了,不必强求证据,只要日后不再发生同样的事情,枉死几个奴才算不得什么。” 影惊鸿一凛:“娘娘说的是,奴才有些钻牛角尖了,奴才这就去把事情办了。” 他真是糊涂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玩赢与夜九的“夺宝游戏”,找到玉佩,吉安也好,安生也好,算得了什么? 他身为娘娘的心腹,已经查到这份上了,居然还吹毛求疵,想办此案办成铁案,委实认真过头了。 他的存在,是助娘娘办大事的,而是处理那些琐碎的小事。 影如霜道:“那个人绝对不能留,后天你也要在场,本宫再怎么有把握,也不能掉以轻心。” “属下遵命。”影惊鸿拱了拱手,随后又道,“娘娘,紫辰宫加派了那么多侍内,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如若那个人在宫里有内应,咱们会不会打草惊蛇?” 影如霜淡淡道:“他的人都被清除得差不多了,就算他在宫里还有内应,这些内应也不会知道他的存在,否则,他们岂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太子的动静是弄得大了些,但对付那个人,无论多小心慎重都不为过,你们几个,千万莫以为那个人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就大意,困兽之斗,永远都是最可怕的。” 在场的几名心腹都道:“属下明白。” 影如霜低头,拿起折奏:“没什么事,就退下去吧。” 影惊鸿退下去后,不再耽搁,直接往安生的住处奔去。 先杀安生,再杀梁红叶,不管这两个人是不是真凶,只要他们与这一系列凶杀案有关,存在嫌疑,就足以被判死罪了。 安生做梦都想不到,只因为他与一个宫女通通信、互送礼物什么的,就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逃一样地回到住处后,好半天才勉强冷静下来,将刚才的遭遇反复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陷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那个“红”那么聪慧有才情,凭什么看上自己? 自己长得再好,再会说话,也不过是个太监,那样的女子,到底图自己什么? 因为自己有点小钱?看“红”送给他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但质地样样不错,完全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自己能给她带去什么好处?他想到那具尸体,心里就慌慌的,他该不会已经陷进一个可怕的圈套里了吧? 他、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突然,眼前一暗,他甩了甩头,定了定睛,眼前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人。 影、影大人?他脸色惨白,为什么这样的大人物会出现在他的屋里? 他张了张嘴,想吐出什么话来,然而,影惊鸿的气势太强,他本来就已经受到巨大惊吓,整个人全乱了慌了,再面对影惊鸿,根本就喘不过气来。 影惊鸿本来还想审问他两句,但看到他一副被吓得尿裤子的模样,也懒得浪费时间了,五指一伸,扣住他的咽喉,用力一收。 骨头断裂的声音,从他的手下传出来。 安生舌头一吐,眼睛一凸,脑袋一歪,连自己为什么被杀都不知道,瞬间没有了呼吸。 影惊鸿放开他,看都不看他的尸体一眼,转眼又消失了。 直觉告诉他,待他接着杀掉梁红叶之后,那个轰动全宫的“红钿连环杀手”,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洛红妆,终究还是不够了解影如霜。 她并不认为自己所犯的一系列凶杀案是完美的,但她以为自己盘算了这么多,留下的痕迹有限,根本不足以让任何人定她的罪,查案者至多只能查到安生头上,而安生,根本不知道“红”到底是谁,怎么样也不会牵连到她。 然而,她费了许多心机陷害安生成功了,但她在一系列凶杀案中暴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却也将她送进绝境,一切只因为,她看错了皇后――皇后杀人,根本不需要证据,看不顺眼或怀疑,就足以成为她杀人的理由! “啊――”洛红妆大叫一声,手中的火折子掉到灯笼的外罩上。 灯笼被点着,迅速燃成一个小火球。 她怔怔看着这燃烧的灯笼,脸色是她所不知道的惨白,白到连火光都不能染上一点颜色。 刚才,她突然想到了太子的婚典宴席结束以后,皇后在一夜之间用同样的手段杀掉“七把刀”剩余四人的事情,皇后根本没把“红钿连环杀手”当成对手,根本不在意“七把刀”、喜春等人的性命,而她现在已经被怀疑上了,皇后又怎么会需要她是凶手的证据才杀她? 她有嫌疑,不就是最大的“证据”吗? 夜风刮来,灯笼被烧毁,只剩下淡淡的几根骨架,她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 生死一念 四周的温度突然下降,似乎有阴风来袭,卷走了所有热度和人气。 在朦胧的灯影摇曳中,她盯着地面,脸色惨白,地下她的影子后面,出现了另一个影子,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她的影子几乎被吞噬了,只能看到那个恐怖的影子举起夺命的“刀”,往她的脖子切去。 她被这种杀气震得无法动弹,连回头都做不到。 她这条借体还魂的命,就这样去了吗? 她没有闭上眼睛,近乎绝望地再度等待死亡的来临。 突然,前头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梁红叶――你死到哪儿去了?我家王爷要你办的事儿,你办好了没?” 这个声音,就像一道神符,驱散了笼罩在她四周的魔障。 阴森的寒气倏然散去,四周的温度回升,地面上的人影,也只剩下她一个了。 死神,似乎离开了,她回过神来,抚着脖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发现全身已是大汗淋漓。 一个人从前面过来,大刺刺地道:“你傻在这里做什么呢?中邪啦?” 梁红叶看着逍遥王的这个侍卫――西弦,满怀感激,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的光芒万仗,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救了她一命。 但她顾不上回答他的话,而是先转头看了看身后,四周除了那些正在巡逻的近卫军,哪里有“鬼影”? “喂,你东张西望什么呢?当我不存在?”西弦扯了扯她的辫子,冲她的耳朵吼。 她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她后退两步,扯回自己的辫子,讪讪地:“西、西弦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西弦道:“王爷搬出去住了,我来收拾几件王爷的衣服,你过来帮忙扫下屋子。” 梁红叶点点头:“嗯,我这就去。” 西弦笑了笑,昂首走在前方。 洛红妆跟在西弦后面,一时间感到了安心。 她无法确定刚才所看到的“死神”是错觉还是真实,但是,那种“要死了”的感觉却非常真实,要不是西弦出了那一声,她很可能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看不到走在前面的西弦的表情。 西弦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和从容。 刚才他看到了什么?他竟然看到影惊鸿准备杀了这丫头! 他回来帮主子拣两件衣服,顺便观察这些近卫军在干什么,没想到,远远就看到了影惊鸿的身影,便跟过来看个究竟,结果,就看到影惊鸿站在这丫头的身后,伸出五爪,看似要掐死这丫头。 他来不及想太多,就大声嚷嚷,影惊鸿大概不想节外生枝,转瞬就消失了,那种闪电般的速度,令他叹服。 但他轻松不起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担心这丫头没命,而是觉得影惊鸿要杀这丫头,实在是匪夷所思。 一个不起眼的低层宫女,性命不值钱,被弄死了并不奇怪,但有必要出动影惊鸿这样的大人物吗?就像拿牛刀去杀蚊子,不是很奇怪? 就他所知,影惊鸿可不是什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汉,这种人亲自出马办的事情,应该不会是小事,梁红叶这种小宫女,能跟什么大事沾上边儿? 妈的,他在心里骂了几句,这宫里的阴谋还真是多,洛红妆惨死,连环杀手出现,近卫军围住紫辰宫,连绝世高手都主动去杀一个小小的宫女……这些事情的后面,到底有什么内幕? 来到逍遥王住的房间,西弦随意指挥了洛红妆几句后,就站在屋檐下,看着来回巡逻的近卫军,暗中挑选着后天他和王爷、东弦要混进去的地点。 唔,后院东南角的那块位置不错,偏僻,树多,没有灯,负责在那块区域巡逻的近卫军正好是三个,他和王爷三人可以从墙上翻进来,悄悄弄晕那三个人,代替他们“巡逻”,看看这紫辰宫在搞什么鬼。 看了一阵,他往后瞅了瞅正在打扫的洛红妆一会,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喂,小丫头,这几天死的人多,你自己小心点。” 洛红妆身体一僵后,转头,有些生硬地笑笑:“谢谢西弦大哥……” 西弦叹气:“我有事先走了,你……唉,看着办吧。” 如果影惊鸿非要杀她,他帮得了她一次,帮不了两次,刚才,那些近卫军明明也看到影惊鸿要对她下杀手,却视而不见,这丫头的处境,不妙哟,只能自求多福了。 而后,他就大步离开。 突然,洛红妆抓着扫把跑出来,冲他的背影大声道:“西弦大哥,请代我谢谢王爷,王爷交待我的事情这么重要,我一定会努力办好,请王爷不必担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西弦听得脚下一个踉跄,俊脸当场就垮了:这丫头叫得这么大声,是怕“别人”听不到,不知道她跟王爷有“交情”吗? 谁说她笨的?她分明就是知道自己有危险,在给自己找一个“护身符”呢! 王爷啊,你这下算是被这丫头给缠上了?还是说,自己刚才无意中救了这丫头,这丫头得了甜头,就得寸进尺了? 唉,希望这丫头真的不要是什么大麻烦人物才好!他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走远。 阴影下,并未离开的影惊鸿脸色微微一沉:西弦刚才那一声,是无意,还是有意救人? 如果西弦有意救人,加上梁红叶刚才那句话,是不是意味着梁红叶是逍遥王的人,逍遥王会保她? 他跟踪“梁红叶”也才几天而已,尚未看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还不知道逍遥王为何要用她,但他再次觉得,这个宫女一次次地“走大运”,不太可能是巧合。 现在,杀还是不杀? 思索片刻,他决定按兵不动,暂且放过她,待处理完那个人的事情之后,他再看看她到底只是运气好还是真有过人的本事。 他已经听说了逍遥王在寻找洛红妆下落的事情,吉安用一具假尸体骗过了逍遥王,逍遥王似乎接受了这个结果,近日都在借酒浇愁,不再有什么举动,他在此时杀了梁红叶,若是再度引起逍遥王的起疑和追查,无疑会给皇后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放放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他也离开了紫辰宫,洛红妆因此又逃过了一劫。 他此时还不知道他这次所做的决定,将会给他忠心效力的主子带来怎么样的灾难,很久以后,当他知道时,一切却已无力挽回,唯有遗恨一生。 而洛红妆受了这次惊吓以后,彻底收敛,轻易不敢独处。 就这样,时间很快过去,紫辰宫“作法”的那一天,终于到了,一场将所有人卷进漩涡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游戏开始 这一天,阳光和煦,暖得恰到好处。 风也很配合,微微地吹,拂得清爽,却不会卷起尘土落叶。 虽然上头没有公开下令,紫辰宫周边除了侍卫,却是半个闲人都没有,嫔妃和宫人们似乎都察觉到了紫辰宫一带气氛为“他人勿近”,识趣地绕道而行。 午后,正是宫人们午憩之时,皇后娘娘带着几个心腹,不疾不徐地往紫辰宫行去。 她的身后,几个心腹的中间,“夹”着一个有些奇怪的男子。 男子发长及腰,在脑后束成简单的一扎,身着一袭简单的青衣,这样的装束原本普通之至,但是,他却蒙着面纱,不露真容,而且,那袭青衣在无风的时候也是轻飘飘的,就像里面装的其实只是一副青竿。 是的,他出奇地瘦,瘦得衣袂无风也飘飘,有种似要随风而去的仙风道骨的意味。 这个人,就是传说中要去紫辰宫作法,祛秽除邪,祈福招运的“大师?”? 一些嫔妃和宫人相当远地看着,在心里猜测,虽然看不清楚,但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他们还是感觉到了。 影如霜目不斜视,走得端庄,仪态万方,从容的表情与平时毫无二致。 紫辰宫四周,也列着许多近卫军,将这座华丽的宫殿烘出一种大敌来临、空气凝滞的气氛来,连鸟儿似乎都感受到了这股肃杀,宫里宫外静悄悄的,连声鸟鸣都听不到。 影如霜带着心腹和那个人一踏紫辰宫的大门,大门立刻合上,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离开来。 “母后――”夜轻歌大步过来,冲影如霜行了一礼,道,“儿臣都准备好了。” 影如霜点头:“走吧。” 夜轻歌盯着那个人,眼里闪过幸灾乐祸之色,暗暗道:该死的妖孽,任你再怎么狡猾嚣张,这次也死定了! 那个人走得很慢,弱不禁风似的,步态却极为悠然,完全不像准备去送死的样子。 一行人走到后院的水池边,影如霜停下来,扫了四周一眼,抬了抬下巴。 侍女会意,将那个人的面纱扯下来。 毫无血色的肌肤,极其消瘦的脸庞,简直跟具行尸走肉似的,然而,那双流光溢彩、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却填补了他所丧失的生气与活力,这双眼睛睁开的刹那,这园里的桃花,都黯然逊色了。 谁说男人不能以花形容?他的眼睛,就是世上最有风情的那朵桃花。 夜轻歌的好心情,几乎又快没了:这个人身上的一切他都讨厌,但最讨厌的,从来都是这双桃花眼! 好想把这双桃花眼剜下来,只是以前,这个人说了那么一句“我姓夜,我也是夜家的男人,夜家男人的尊严绝对不可以亵渎,你若是让我少一根指头,我就让你一辈子都得不到玉佩”,这个人说得很轻淡,他却不敢下手,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认真的。 但是,可以剜掉他的桃花眼、斩断他的四肢、阉了他的时机,终于到来了――就在没有多久以后。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好了,脸上泛出笑容来。 “你对这里可满意了?”影如霜对那个人道。 那个人――即使是提到他的名字,都是一种禁忌,他现在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他的姓名和身份都被夺走了,谁都不是。 但只要他还活着,他就需要一个临时的称呼,“夜轻歌”这个姓名是不能用的,“夜九”这个姓名勉强还能用用。 夜九环视四周,哑然一笑,对他这样的废物,她还真是很当一回事啊,如此精锐的近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似乎怕他会长了翅膀飞掉似的。 收回目光,他悠然地道:“我很满意。你若是准备好了,请让这些人退到十丈之外,这么多人盯着我,我怕。” 他满是戏谑的口气,影如霜却脸色平静如镜子:“我也要退么?” 夜九笑道:“你是玩家,自然要留在台面上,不必退。” 影如霜转头:“所有人都退到十丈以外,一刻钟以内,不得靠近。” 夜轻歌叫起来:“母后,这也退得太远了吧?他这要求也忒过分了……” “过分?”夜九一脸看笑话的表情看他,“你觉得你养的这些奴才是废物,看不住我?” “你――”夜轻歌气得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跳,“跟你这种妖孽……” “闭嘴,退下!”影如霜蛾眉一竖,厉声喝斥他幼稚的举动。 夜轻歌咬了咬牙,拂袖:“退就退,反正他也跑不了。” 瞬间,除了夜九和影如霜之外,所有人都退到十丈之外。 影如霜看着夜九:“游戏如何开始?” 夜九深深呼吸久违了的花香与水气,微笑:“我现在就去拿玉佩,玉佩一出现,我就开始逃跑,一刻以后随便你如何派人追捕我,就这么简单。” 影如霜点头:“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夜九耸耸肩:“可以了。” “请――”影如霜只说了这一个字。 夜九又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甜美的空气后,纵身跳进水里,转眼没有影儿。 影如霜站在桥头边,静静地看着水面,临风而立的她,华贵美丽,压尽了满园花色的风头。 夜轻歌有些担心,那个妖孽不会就这样不见了吧?那个妖孽不会对母后下什么毒手吧? 他几乎沉不住气,多次想过去保护他的母后,但他又不想太丢脸,只得忍着,对位置较高处的持箭侍卫使眼色,让他们随时做好射死那个妖孽的准备。 安静。 水面和水里都没有任何动静,整个后院也没有任何动静。 皇后、太子和他们的大批侍卫们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这种场面委实怪异。 夜轻歌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得他不断擦汗,焦躁地担心那个妖孽没有交出玉佩就逃走了,即使他很清楚那个妖孽根本没有走远的体力。 “出现了。”一直盯着水面的影惊鸿低声道。 夜轻歌抬头,一颗人头冒出水面,是那个妖孽没错。 夜九游到岸边,站在水里,水没到他的腰间,他举着手中的玉佩,淡淡道:“这就是玉佩。” 影如霜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一块雕成龙形的漂亮白玉玉佩,在明媚的阳光中闪动着迷人的光泽。 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迈进,她想将那块玉佩看清楚。 凭空消失 然而,夜九突然将玉佩往远处抛去,大声道:“去捡你们想要的垃圾吧!” 紧接着,他猛然往水里一扎,身体消失在水里,只在水面上留下几圈涟漪和几个泡泡。 影如霜只盯了水面两眼,就往玉佩消失的方向走去。 一直紧盯这边的夜轻歌也暂时顾不上夜九,也跟着跑过去,边跑边喊:“快——快把玉佩找出来!” 那边的近卫军看到有什么扔过来,已经先行动了,在那一带搜索起来。 夜轻歌冲到那边时,已经有近卫军找到了那块玉佩,递给他:“殿下,咱们找到了这个东西。” 夜轻歌一把将玉佩攥在手里,对光细瞧,眼里闪出兴奋的光芒来。 真是好玉啊!晶莹剔透,雕龙生动,看着就与众不同! 翻过来,平滑的后面刻着四个清晰的小字“大顺太子”——这就是大顺帝国的太子玉佩? 有了这块玉,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名正言顺地登基,名正言顺地统治这个帝国,名正言顺地享受属于帝王的一切荣耀,哈哈哈哈,他几乎忍不住要纵声狂笑,笑到天地都震上三震了。 影如霜并不那么着急地走到他面前,淡淡道:“给本宫看看。” 夜轻歌赶紧将玉佩递给她,兴奋地道:“母后,咱们大功告成了。” 相对他的激动,影如霜却很淡定,握了握玉佩,而后捏着玉佩一头,对着光线反复地看。 突然,她脸色微微地变了,将玉佩往地上一摔,大声道:“马上去抓那个人,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近卫军不愧训练有毒,命令一出,所有人都动了,围在水池四周的侍卫有一半跳入水中,另一半在岸边搜索起来,其他近卫军也迅速行动,在各自的领域搜索起来。 同时,夜轻歌心疼地捡起那块玉佩,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草屑,带点怨嗔地道:“母后,你这是做什么呢?把玉佩摔坏了怎么办?” 影如霜脸如寒霜,杀气腾腾,张狂无形的怒气几乎撕裂了四周的空气:“这块玉佩是假的!他竟然敢愚弄本宫,本宫要让他后悔到死!” 这块玉佩做得相当不错,但也只有真货的六成水平而已,她不知见过那块玉佩多少次,怎么可能会看错? “啊,假的?”夜轻歌大吃一惊,“这玉这么好,怎么会是假的?母后,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影如霜转头往水池走去,看都不看他:“闭嘴,先找到那个人再说。” 夜轻歌只得闭上嘴,跟在她的后面。 此时,影如霜的几个心腹在听到她说玉佩是假的时候,早就闪电般地冲到夜九消失的区域,加入到搜索的行列中。 以夜九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没有还手的余力,皇后是安全的,将夜九揪出来,惩罚他的欺君之罪或逼他交出真正的玉佩,才是头等大事。 原本异常安静的后园,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倏然之间就草木皆兵,气氛凝滞。 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连离着老远的、躲在屋里的洛红妆,都感受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氛。 从今天早上开始,所有留在紫辰宫的太监和宫女们就被禁止出门,直到收到可以出门的命令为止,不仅如此,每个房间的前面都有近卫军把守,可见事件之严重。 虽然不能出门,但她还是拿张椅子,站在窗前,努力从窗子上方的缝隙里,观察着水池那边的情况。 她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出他们在找什么东西。 大批的近卫军就像在绿豆里捡芝麻一样,走来走去,不断搜索着什么,搜索范围也不断扩大,很快就向这边漫延开来。 他们虽然人数众多,却始终保持安静,几乎无人说话,她根本无法从他们的对话中推断他们在找什么。 他们前几天已经彻底搜过一轮了,现在又在搜,而且气氛比上次还严肃,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水池里,草丛里,树上,屋顶,角落……肯定不是在找什么会固定在原地不动的物品吧? 他们……莫非在找会跑会隐藏的人或什么动物? 找动物的可能性不太高,那就是找人了? 整个紫辰宫,早就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了,还能有什么可疑的人物闯进并隐藏起来? 如果有人真有这样的本事,这个人一定不得了! 这么不得了的人物,能将皇后、太子等人惊动到这份上,倒是能理解了。 如果真存在一个这样的人物,她还真想认识啊,而且,她也会默默地祈祷这个人安然无恙。 她孤军奋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有跟皇后、太子作对的人,她都支持。 从后院开始的搜捕,很快就席卷了整个紫辰宫,莫说是个人,就是一只蟑螂躲起来,也能被找到。 洛红妆看着外面的搜查大兵,突然之间就紧张起来:被追捕的那个人,不会有事吧? 也不知怎的,她越来越能确定皇后一党是在找人了,也许是在找一个,也许是在找几个,被找的人一定对皇后一党颇具威胁,要不然皇后不会整出这么大的动静。 但愿那个人或者那些人不会有事啊! 从午后开始的这场动静,延续到晚上。 宫人们还是不被允许出门,但因为有大量宫灯需要点燃的缘故,洛红妆和几个老实巴交的宫人被命令去点燃所有的宫灯,洛红妆仍然负责室外的宫灯部分。 趁着这个机会,她几乎将整个紫辰宫的情况收在眼里。 但她看到的,也只是大批近卫军来来回回地搜查每一寸地方,并没有听到什么对话,也看不出什么内幕。 直到来到水池边,她一一点燃水池四周的宫灯时,才看到水池中央的亭子里,皇后和太子坐着喝茶。 她这样的低层宫女,是不被允许靠近主子的,亭子和水廊上的灯不用她点,她不能靠近他们,自然也就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但能感觉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凝重,特别是夜轻歌,显然沉不住气,不断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回转圈,时而挥舞着双手,似乎很着急、很生气。 终于,她在点燃离亭子最近的那盏宫灯时,凝神静听,终于听到夜轻歌愤怒地吼了一句:“抓到那妖孽以后,我一定让他不得好死,非要让他经历所有的酷刑后再做成人胔……” 哦,她挑了挑眉,看来皇后和太子真是在找人了,而且是相当强大、与他们有极深过节的敌人。 夜轻歌在面对死状恐怖的小喜子和婚典宴席上那颗人头时,面不改色,从容应对,也是个极为冷静的主儿,此时却气得情绪失控,那个对手,不简单啊! 她抱着点灯的工具离开,那个人会躲在哪里? 她想帮那个人。 好好想着,如果她是那个人,她能躲在哪里? 那个人不太可能逃得出紫辰宫,但紫辰宫再大,范围也有限,那个人到底能躲到哪里去? 躲得到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那个人就算拥有安全的藏身之地,也无法解决吃喝拉撒问题,被发现或饥渴而死,只是迟早的事。 她自诩对紫辰宫的布局已经了如指掌人,但也对这位“朋友”的藏身之处毫无头绪。 点燃所有的宫灯以后,宫人们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闭门不出,而近卫军们仍然举着火把,彻底搜查紫辰宫内外。 令人不安的一夜过去了。 天色泛白。 夜轻歌跑进影如霜在紫辰宫的临时卧室,隔着屏风,低低地道:“母后,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妖孽……” 他已经一夜未眠,眼睛布满血丝,连未曾见过的胡碴子都微微冒了出来,可见一夜之焦躁。 影如霜昨晚一直等到午夜,仍然没有夜九的消息后,便先去歇息了,此时,她也已经起身。 “可有查到任何逃走的痕迹?”她从屏风转出来,问。 夜轻歌道:“倒是发现了几处可疑的踪迹,但都没有收获,八成是那个妖孽故意留下迷惑我们的……” 影如霜不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随处可见近卫军,他们仍然在一丝不苟地搜索,尽管已经反反复复地搜了很多遍,他们仍然没有放弃。 在主子下令中止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停止的。 那个果真是……妖孽啊!影如霜在心里轻叹一声,阖了阖眸,掩住心中的怒气,淡淡道:“传本宫命令,立刻中止搜查,留下三分之一的精锐,全天轮岗巡逻,不可错过任何一处地方。其他人,都回去吧。” “母后,”夜轻歌急得跳脚,“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能中止搜查?万一让那个妖孽逃走了,后患无穷啊!” 影如霜冷冷地道:“你觉得他逃得了?” 夜轻歌噎了一下,老实道:“不可能。” 影如霜反问:“那你担心什么?” “……”夜轻歌无语一会,有些气闷地道,“我不甘心!明明他的小命被我们捏在我们手里,却让他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掉,不找到他我就是不服气!” “他一定躲在紫辰宫的什么地方动弹不得,”影如霜淡淡地道,“以他现在的身体,最多能撑五天,五天之后如果他得不到足够的食物和照顾,也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只要看好紫辰宫,不让他逃出去,他自然会现身,他若是不现身,这里就是他的墓地。” 换了普通人,莫说五天,连两天都撑不住,但他不是普通人。 拖着那样的身体,还能逃得这么快,在短短的时间里躲得连个影儿都不见,这样的本事,她也佩服得很。 也许,为了找到太子玉佩而留着这么危险的他活到现在,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她现在不能对他抱任何希望了,将他杀掉才是上策。 三方较量 夜轻歌道:“但如果他就是不现身呢?只有他知道玉佩在何处,他死了,咱们去哪里找玉佩?”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啊!影如霜在心里轻叹,口气变得狠了起来:“如果他就这样死了,你就这样登基,谁能拦你?” 夜轻歌嘀咕:“我也希望这样啊,只是……能这么做的话,不早这么干了嘛……” 没有太子玉佩,就算他再怎么完美,也名不正言不顺,会被视为不祥之人,会带来亡国之灾,有哪个太子敢在这种传说中登基为帝? 大顺帝国建国三百多年,还不曾出现过丢失太子玉佩的情形,到了他这一代,玉佩若是不见了,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处心积虑地逼夜九说出玉佩的下落,才会容忍他活到现在。 影如霜冷脸:“为帝者,就要敢做凡人不敢做之事,能受凡人不能受之重,你想称帝,却没有这点胆量和信心吗?” 依照惯例,名正言顺地登基,当然是最好的,但若是不能,也就只能逆势而上了,凡有挡道者,格杀勿论就行。 夜轻歌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无法回答。 影如霜在心里叹息,这个儿子,怎么差那个人这么多? 换了那个人,一定想怎样就怎样,绝对不会把这些世俗的规矩和眼光放在眼里,唉,不过算了,这个儿子比那个人再差,也还有她不是吗? 有她在,一切就不会改变。 她道:“你不必担心,凭母后和影家的势力,全大顺没人敢反对你,你就按母后的意思去办罢。” 夜轻歌不再说什么了,行了一礼,退出。 影如霜也没在紫辰宫多呆,端着一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庞,带着她的亲信离开紫辰宫。 她被那个人给狠狠地摆了一道了! 她早知道那个人不会认命,会提出这种看似徒劳无功的“游戏”,一定有他的算计在内,但是,她真不想他可以做到这份上。 就这么一个紫辰宫,就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后院,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他,她还是低估了他吗? 他到底躲哪里去了?他怎么可能还有地方能躲起来?突然,她脸色微微一变,想到了一种非常可怕的可能:他不会早在四年前被囚禁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防范,留了一手吧?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藏身之处? 但是,他若是四年前就察觉到了危险,又怎么还会着了她的毒手,白白受了这四年的罪? 想着想着,一向坚定、自信的她开始怀疑起自己对那个人的了解:她真的了解这个男人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果她估错了这个男人,那么……她恐怕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了! 想到这里,她沉声对身边的四个亲信道:“你们四个近期什么都不要管,全力盯着紫辰宫,务必找到那个男人,生要见人,死人见尸,绝对不可以给他任何机会!” 四个亲信齐声:“是,属下听命。” 影如霜放慢脚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紫辰宫一眼: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挽回! 紫辰宫里,有了她的命令,近卫军很快停止了搜索,留下足以监视整个紫辰宫内外的最低人力以后,其余人皆数离开,紫辰宫暂时平静下来。 再接着,搬离紫辰宫的太监和宫女纷纷搬回来,除了侍卫增多以外,整个紫辰宫看起来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然而,被近卫军这么盯着,人心哪里还能跟平时一样? 宫人们都变得战战兢兢,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在外头闲逛,目光不敢乱放,气氛异常沉闷。 在守在门外的近卫军离开之后,洛红妆终于可以出门,隐在暗处观察四周的动静,看来他们没找到人,先撤了大半的人力,只留下最基本的人数守株待兔。 到底,他们在找谁? 那个人躲在哪里?她要怎么帮到那个人? 她没有任何头绪。 下午的时候,太子妃和逍遥王也搬回了紫辰宫,晚上,夜轻歌在后院准备了丰盛的晚宴,与妻子和哥哥共进晚膳,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风度翩翩与风华霁月,完全没有半点在皇后面前表露出来的冲动、焦躁和鲁莽。 花前月下,几个人说说笑笑,不醉不归,一直闹到深夜,方才散了。 夜英弦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坐下来就倒解酒茶,狂喝了半壶才停下。 “王爷,接下来该怎么办?”西弦问。 昨夜,他们三个人冒充近卫军,躲在暗处假装搜查,没听到什么内幕情报,也没看到什么可疑东西。 近卫军管理有素,他们可不敢暴露在其他人面前,否则一眼就被认出是“外人”了,好在昨夜没有人说话和闲聊,人人都在搜查,他们才勉强蒙混过关,天快亮时又迅速跑掉。 到底在找什么,他们半途混进去,也搞不清楚,只知道是在找一个人,这么多近卫军找了大半天又一夜,没找到。 夜英弦道:“你们两个,一个负责白天,一个负责晚上,给我盯好了紫辰宫,如果发现可疑人物或者有可疑人物被母后、小九的人抓到,立刻告诉我。” 西弦道:“如果是咱们先发现可疑人物,要不要抓起来?” 夜英弦道:“如果我们先发现,就由我来处理,暂时勿让母后和小九知晓。” “是。”西弦咂了咂嘴,心想,他家王爷这是要跟皇后、太子杠上了吗? “不要乱想。”夜英弦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警告他,“我不会跟母后和小九作对,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罢了,反正他们瞒我在前,是他们不对,我这么做并不过分。” 真是瞒不过他家王爷啊,西弦偷偷吐了吐舌:“属下没有多想。” 夜英弦哼了哼,盯着窗外巡逻的近卫军,眼里满是深深的疑惑。 母后和小九到底在找什么人?他虽然没看到整个过程,却知道他们昨天在干的,绝对不是施法。 昨天午后,母后去紫辰宫出席所谓的“作法”仪式时,他隐在暗处,看到了那个被包围在她和几个心腹之间的面纱男子,这名男子看似被“保护”,但他却觉得这个男子更像是被“挟持”。 有人说那名面纱男子是前去作法的“大师”,他却觉得不是,因为,母后当时虽然只带了四个亲信,但这四个亲信却都是她的左膀右臂,无一不是顶尖的高手和人才,绝对抵得上一支数百人的近卫军,母后会为了护送一个“大师”去不远的紫辰宫,而不惜动用她最得力、最重视的四个心腹? 在他的印象中,除了涉及皇室和国家的大事、要事,她从不集中这四个人的力量去办同一件事。 那个瘦得似乎风一吹就飘远的面纱男子,来历一定不简单! 更奇怪的是,紫辰宫从昨天午后开始封门,到今天早上撤离大部分近卫军时开门为止,没有任何人进出,而开门之后,那名面纱男子并没有走出紫辰宫――他从一开始就觉得那名男子很奇怪,观察得很仔细,没有看到那名男子。 那名男子瘦成那样,就算扯下面纱,换了装束出来,也不会很难认,他不认为自己看错,他只能认为,那名男子没有离开紫辰宫,而现在,紫辰宫里也没有那样一名男子,那名男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了。 继续推测,他觉得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母后将那名男子隐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一种是――那名男子会不会逃走了,所以才没有让人发现? 如果是后者,那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搜查,不是可以解释得通了吗? 母后为了某种原因将那个男子带进紫辰宫,那个男子却不知为何逃走了,母后的人便在紫辰宫里大肆搜索……他猛然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目光迸出凌厉的光芒来。 不惜动用大批近卫军封锁紫辰宫,不惜动用那四名亲信,母后她到底在做什么? 什么时候,母后和小九将他隐瞒到了这份上? 事情与他无关,或者很危险,他们才不告诉他?或者是,事情与他有关,还是不好的事情,他们不敢告诉他? ――还是说,他们不信任他,不能告诉他? 如果是前两种原因,他勉强可以接受,但如果是最后一种原因,他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一定会查出他们极力隐瞒的真相! 洛红妆又像平时一样巡夜,干些收拾夜间垃圾、倒夜壶、在厨房待命之类的活儿,满心想的都是:皇后要找的人,会隐藏在那里? 大军围捕,走投无路,除非能飞天遁地,飞天是不可能了,似乎只有遁地了。 遁地?她突然想到,眼下的场景,不是跟四年多前她救了夜轻歌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吗? 四年多前,夜轻歌被叛军追杀,逃进寺庙后院,叛军将寺庙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寸寸地搜过来,那时,她就是用了“遁地”的办法将他隐藏起来,瞒过了叛军。 这一次,那个人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隐藏得这么成功,会不会也是用了类似的办法? 想到这里,她心里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水池的方向,他会躲在水池四周吗? 暴风雨 青草的味道,还挺不错,虽然很淡,却因为刚进入夏天的缘故,相当鲜嫩,富含水分,比他在地牢里长期吃的那些粗糙饭菜合口多了。 夜九一边慢慢地咀嚼草心和草根,幽幽地想。 已经过去两天了,他躲在这个仅能站一个人的地洞里,依然不能看到天日,只有在晚上的时候,他才能悄悄地将头顶上的东西挪开,呼吸外头的空气。 这个竖长形的地洞已经挖了很久,四壁长满了杂草,他硬是挤进来,相当于把自己塞进一根极度狭窄的管子里,要不是他瘦了好几圈,根本挤不进来。 在这根“管子”里,他连转身都非常困难,杂草将他的身体刺得很疼,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很难受,不过,只要能让他获得安全并活下去,他就什么都能忍受,而且,现在忍受的这些,跟在地牢的漫长时日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头顶上,只隔着薄薄的一层东西,他能听到近卫军从地面上走过的脚步声,似乎随时都会发现他的存在,但他对此一点也不担心,想发现这个避难所,除非真的把地面全都挖过一遍。 但是,这样下去不行啊,他勉强能靠着食用青草熬过七八天,之后还是会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和疲惫、缺乏食物或受伤的缘故而失去生命。 影如霜绝对不会放弃对他的搜索和追杀,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别说地面上到处都是近卫军,就算所有的追兵都撤掉了,就凭他这副身体,爬出了藏身之处,也无力跑远哪。 怎么看,他似乎都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吗?他笑,他长到现在,到底经历了多少危险,细细数来,似乎也并不多。 就平定叛军的时候,他差点就没命了,却被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给救了,还有就是后来被皇后囚禁,反复折磨也没死成,还有就是现在这一次了――这一次,会有奇迹吗? 他不知道,他只会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他的女孩一定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更好的女人,在等着他去迎娶呢,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在他的等待中,三天过去了,四天过去了,五天也快过去了。 近卫军并没有放松戒备,时刻将整个紫辰宫监视在眼里,在他们之外,还有皇后最得力的心腹和逍遥王的人在暗中盯着,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他们全都没有发现夜九的踪影,但夜九,已经陷入绝境,奄奄一息,离死亡只有咫尺之遥。 连续啃了五天的青草,他又瘦了,瘦得肋骨已经清晰可见,他随手摸自己的身体,骨头与骨头互相硌着,他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却也被这种触感给惊到了。 他的身上原本就布满了伤痕,有些新伤尚未结疤,现在已经流脓发烂了,有些地方可能还长了蛆虫,还有大片皮肤因为受潮、晒不到阳光、得不到清洗等原因而长疮长斑,但他看不到也摸不到,只能生生地感受着身体被迅速摧毁的痛苦。 现在,就算安全了,没有追捕和守备了,他也爬不出去了。 绝望,涌上心头,他不怕死,可是,他死了,他的红妆怎么办? 他的红妆还在等着他,他若是失约,她会认为他是个骗子,是个负心汉,她会哭吧?她会伤心吧?然后嫁给别人吧? 想到她伤心落泪的样子,他就心如刀绞,想到她可能会属于别的男人,他更是抓狂。 可是,他现在真的无能为力了,他为了她熬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囚禁与折磨,却真再也撑不住了,他能预见,他将在这个自己给自己挖的长长的、直直的、窄窄的地洞里死去,身体腐败,发出臭味,而后被近卫军发现,皇后让人扬土,直接将他埋了,而他的红妆,不知道他已经化成一具白骨,被不知哪里的混账男人给娶走…… 红妆―― 我的红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在心里呐喊,真想再看看你…… 轰隆――轰隆隆――轰隆隆隆隆隆―― 突然,巨大的雷声从头顶上方滚过,震得大地几乎跳了几跳,连他都感觉到了这股上天向大地施加的、可怕的压力,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轰隆隆隆隆――一道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同千军万马的死亡决战,密集地响起,狠狠地、无情地劈向大地,上天似乎在向大地下战书,想将大地劈成无数碎片。 他看不到头顶之上的地面是什么情形,但他还是相当清晰地听到风摇树动草飞的声音,以及近卫军的叫声。 “头儿,风太大了,火把和灯笼都架不住,眼睛也睁不开了……” “马上就要下暴雨了,还要继续巡逻吗,站都没法站了……” “啊,大家小心,那棵树被雷劈到,要断了……” “**受伤了,腿被压断了……” …… 地面上似乎乱成一团,连近卫军都架不住狂风和雷电,可以想象这场暴风雨有多可怕。 轰隆隆隆――吼动天地的雷声,又炸响开来,影如梦尖叫着,缩进夜轻歌的怀里,身体在隐隐发抖。 “别怕,有我在呢。”夜轻歌拥着她,将她的耳朵堵上,轻声安慰她。 影如梦并不那么害怕打雷和闪电,但这场雷电来得太凶猛,像无数头猛虎,夹带着闪电,咆哮着从天上扑下来,张着血贫大口想将大地一口吞下,门窗关得死死的,又有床帘和被子隔着,她的耳朵还是震得“嗡嗡”作响,随时都会聋掉似的,她没法不怕。 沙沙沙――在狂暴的电闪雷鸣和嚣张的狂风大作之中,响起了毫不意外的雨声。 这雨声好大,似乎要与雷声和风声比赛似的,交织出一曲令人受不了的超级噪音。 夜轻歌听着外面的雷声、风声和雨声,心里也烦躁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暴风雨?光是声音,就让人没法平静和入睡吧,如果这场暴风雨持续一夜,这京城就要闹严重的内涝了,连皇宫也要成水池子了。 在他的印象中,他长这么大,还真没遇到过这么强烈的暴风雨。 “太子殿下――”外面传来努力拔高的急促声音,“外头的风雨太大了,奴才们站都站不住,有些人还被雷劈到了,奴才想问问是不是还要巡逻?” 近卫军是绝对要服从命令的,但这风雨大得他们站不稳,眼睛睁不开,巡逻已经失去意义,还有人受伤了,若是继续下去,近卫军只是毫无意义地牺牲罢了。 救命稻草 夜轻歌听着外头惊天动地的雷声和风声,心烦意乱地想了一想,大声道:“所有人退到室内,在室内看着就行。” 这么大的雷电和暴风雨,那妖孽若是还能趁机逃跑,除非真是变成鬼了! 如若他真变成鬼,他们现在做的这些根本毫无意义。 “是――”外头大声地应了一声,而后退下。 “他们到底还要在这里守多久啊?”影如梦抱怨,“有他们盯着,我走到哪儿都不自在,好讨厌……” 她并不知道她的婆婆和丈夫做这些事情的真实意图,真的认为这一切只是在驱邪除秽,所以这几天很是乖乖地配合夜轻歌的安排。 但仪式都结束了,这些近卫军还没有完全撤走,仍然留了一部分守在紫辰宫里,她走到哪儿都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她很不喜欢这样,而且,有这些人在,她想跟她心爱的男人打情骂俏、亲亲我我什么的,也极为不便。 夜轻歌吻她:“你再忍两天就好啊,大师说他们阳气重,他们多守几天,能把残留的阴气除个干净,以后就不会再发生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影如梦嘟嚷:“知道了知道了,只要咱们能过上清静日子,我等多久都行……” 想到刚新婚就遇到一堆不吉利的事情,她也恨不得将所有的霉气和秽气都清除干净,能忍的都忍了。 至于这场“法事”中的诸多疑点,凭她的脑子,她本该发现,但她是一个为爱而活的女人,与夜轻歌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她一向不关心。 夜轻歌的声音,温柔得几乎滴出水来:“我就知道你是最贴心的。” 他拥有着他心爱的女人,忘了各种烦恼。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这一切,没有人可以破坏和夺走,所以,那个人必须死! 外头,风雨雷电交加中,近卫军们纷纷退回室内,在室内盯着外头。 这样的天气,就算室内有灯光室外有闪电,他们除了能看到房前一丈左右的地方,什么也看不到,而整个紫辰宫的室外宫灯,也几乎全被吹熄或破坏掉,紫辰宫在这个夜里,大部分都陷入漆黑之中,后花园也是如此。 这样的雨夜令人讨厌和退却,却给了洛红妆机会。 她知道,若是错过这个机会,“那个人”就绝无生机了,她必须想办法在这个夜晚找到“那个人”,将其救出皇后和太子设下的埋伏圈里。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那个人”应该已经熬到极限了,再不找到他,他很可能活不过今晚。 她拿上一件雨衣,推开房门,冒着几乎将她刮倒的狂风,吃力地将门关紧,再迎着几乎将她吹走的狂风,艰难地往后园走去。 短短时间,地上已经积了覆到脚踝的雨水,闪电,就在四周劈下和炸响,雷声,就在头顶上呼啸而过,狂风更是将她包围,她觉得她就像一个赴死的战士,处在敌军的千军万马之中,一步步杀向敌军深处。 真壮烈啊,她在心里想,这样一场战争,到底会走向何处? 明明没有多远,她却走了好久才走到后院的池边,沿着池边细细搜索起来。 她对自己能不能在今晚找到那个人,完全没有把握,她只是凭着意志和感觉搜索。 后院那么大,凭她一个人的能力,在这么严酷的环境之中,根本不可能搜索完所有的区域,她只能搜索池子四周了,如果那个人不是躲在这个区域里,那么,她闭了闭眼,抹去脸上的雨水,那只能说是那个人的命数已尽。 不时劈下的闪电,给她照明,她身处不断轰下的闪电之中,却没有被雷电劈到,她想,也许这也是天意。 地面下,夜九身处的那根“管子”已经浸满了水,他将头顶上的东西推开,踮起脚,伸长脖子,半颗脑袋探出地面,竭力想爬出来。 他若是能爬出来,再努力弄到一点吃的,将身上弄干净,那他就还有继续活下机的一线机会,否则,他就真的完了,然而,祈祷了无数次的自由和机会就在眼前,他却无力抓住。 他的身体,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地面上的积水,不断垒高,他探出地面的半颗脑袋,快被积水给淹了。 积水漫过他的嘴唇,慢慢上升,直达他的鼻子底下,接着逼进他的鼻子。 他再努力地想踮起脚尖,然而,他的脚尖已经绷到了极限,他没法再伸得高一点了。 积水进了他的鼻子,他呼吸更加困难,但他还是不肯放弃,好不容易才伸出地面的双手,努力地往上攀延,想抓住可以救命的稻草,然而,除了雨水,他什么都没抓到。 终于,他的眼睛睁不开了,鼻子里灌满了水,已经无法呼吸了,双手也软了下手,像彻底蔫掉的草苗,倒下来。 他的生命,终于走到尽头了,可是,他还有如此重要的事情还没能去办…… 他闭上眼睛,绝望地在心里喊了最后一声:红妆―― 突然,他的双手被什么紧紧地抓住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努力地将他往上拽。 救命稻草!他在心里呐喊着,一缕光芒,在他已经熄灭的心底深处,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被点燃了! 只要有希望,再渺茫他也会全力抓住! 求生的意识,复活了。 在那股力量的作用下,他被一点点地往上拉高,鼻子探出水面,他得到了赖以续命的呼吸,接着,嘴巴、下巴、脖子也逐渐离开地面。 歇尽全力地呼吸了好几口混着水气的空气以后,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想看清是什么救了濒临死亡的他。 一道闪电狠狠地劈下来,照亮了大地,在迷茫的雨水之中,他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 宛如神女下凡的身影! 闪电在她背后绽放,雨帘遮住她的身形,他看不清她的容颜,但他知道,她就是他的光明与希望! 红妆――他在心里呐喊着,眼里涌出泪水,混着雨水滑落,了过无痕。 再一次在他陷入绝境和死亡的时候,他的女神――红妆,又救了他! 此时此刻,他除了用尽他的身心灵魂感谢上苍,以及落泪,他已经无法表达他的心情。 绝处求生 这是洛红妆这生中所经历的最疯狂的一场暴风雨。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如注,草木飘摇,天与地似乎正在挤压成一团,而她,就在天与地的夹缝之间艰难地前进,还背着一个人。 雨太大,密集如厚帘,不断劈下的闪电也不能让她看清前方,她只能借着这点光,一步步地回去。 这个人,长得挺高,却很瘦,压在她的后背上,她的后背很清晰地硌到他的骨头。 他到底受了多久又多惨的折磨,才会瘦成皮包骨头? 但也因为他太瘦,她才能背得起他。 真是奇了,落下的闪电这么多,被狂风吹折的枝叶也纷纷掉下,却没有一样砸掉她,她可以认为,上天在给她和这个人一个生存的机会吗? 用了足足一刻钟的时候,她才将这名男子背进她的屋子里。 屋子里点着灯,她将他放在小床上,迅速地脱掉他的衣裳,用热毛巾给他擦干身体,然而给他盖上被子,接着,她端出温暖的稀弱,喂他。 粥煮得很烂,混着同样煮得很烂的数种菜叶,不必咀嚼,就能很好地吞下和消化。 男子已经昏迷过去了,她撬开他的唇,用小勺子将食物倾进他的嘴里。 也许是本能的驱使,这男子似乎感受到了食物的诱惑,自动地咽了下去,洛红妆突然就觉得欣慰了:他的求生意志很强,那么,他的身体受损再严重,也一定能活下去! 终于,一大碗稀粥下肚后,男子的呼吸稍微平缓了一些。 洛红妆这才掀开被子一角,从脚底开始,给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她不是大夫,医术算不上高明,但也略知医理,处理伤口,最简单的流程无非是将伤口擦拭干净,用药水给伤口消毒,将伤口上的蛆虫和杂质挑出来,再用药水消毒,倒上金创药,用纱布包好。 她不是专业大夫,医疗工具和药物也有限,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也就这样了。 他的伤势很重,而且大多是陈年旧伤,内伤应该也有不少,想彻底痊愈,必定需要高明的大夫、好的药材和足够的时间休养,她无法给他提供这些,她现在能做的,只是保住他的性命。 早在五天之前,皇后等人开始搜捕这个人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要全力帮助皇后的敌人,一面暗中观察和思考这个人会躲在哪里,一面开始准备万一找到这个人后的措施:他必定很虚弱和饥渴,要有可以让他马上进食的食物;他应该伤痕累累,要有处理伤口的药材和物品,还要有可以给他换上的干净衣裳…… 今天晚上,她在值夜的时候,暴风雨的预兆刚刚出现,她立刻就察觉到,今晚很可能是最好的、甚至还是唯一的机会了,她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在暴风雨肆虐之前,她来到厨房,煮了一锅稀粥,趁乱带回房间备用。 结果,她的先见之明和未雨绸缪全都起到了作用。 “找到他”的可能性很低,但她还是为了这百分之一的可能而拼尽全力,上天让她找到他,是对她的努力的嘉奖吗? 花了很长时间初步处理完他身上的伤口后,她给他盖上温暖的被子,再探探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后,她脱下身上的衣物,换上他的衣裳与鞋子,用一个油纸包上她的衣物,吹熄灯,也没带任何雨具,关门外出。 光这样不行。 见不到“犯人”的尸体,皇后和太子一定还会继续搜索,“犯人”如今就躺在她的房间里,被发现的风险太大,她必须要想法子转移皇后和太子的注意力――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黑暗中,她小小的身体上镶嵌的眼睛,极度冷静,极度敏锐,强悍得连雨夜都要败下风来。 风小了一些,但雷电和暴雨还是很凶猛地在天地间驰骋,她举步维艰地往后园走去,转眼就被大雨打得全身湿透。 好不容易走到后院,她借着闪电打量了半晌,看中一处墙角,搬了几块大石叠高,而后踩着石头和墙面,吃力地爬上墙头,再跳到外头。 紫辰宫外头站岗的近卫军也暂时撤退了,放眼望去,只有密集的雨帘和无尽的黑暗,这种天气,没有人会在外面逗留――除了鬼魅,她不就是鬼魅么? 虽然拥有身体,本质却还是鬼魅啊! 那个人的衣裳又薄又破,她穿着这样的衣裳,感觉都冻僵了,走在如注暴雨里,连骨头似乎都是冰的。 闪电中,蛾眉宫的轮廓时隐时现,她站住,盯着蛾眉宫半晌,慢慢走过去,站在围墙上,脱下脚上的一只鞋子,用力丢进围墙里。 这只鞋子是“犯人”的,皇后的人总会发现这只鞋子,那时,柳媚烟就代她承受被盯上的危险吧。 柳媚烟对她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偶尔为她“牺牲”,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而后,她走到蛾眉宫斜对面的莲花池边的亭子里,坐下来,静静地等待大雨结束。 亭子不大,根本遮不住风雨,她任风吹雨打,如磬石不动,只是看着这场吞噬天地的暴风雨发呆,冷静得什么都没有去想,连呼吸和心跳都丝毫不乱。 一口气做了这么多疯狂而危险的事情,已经耗尽了她的精神力和注意力,她根本没有余力去紧张或担心任何事情。 终于,闪电和雷声停止了,而后,狂风和暴雨也逐渐变小。 她站起来,脱掉身上的破衣裳和破鞋子,将它们丢弃在茂密的草丛中,慢慢换上自己带来的干净衣裳。 她换好衣裳后不久,雨终于停了,天色没那么暗了。 她慢慢往紫辰宫走去,隐在附近几棵大树后面。 天色很快泛白,世界被清洗得如此彻底,鲜亮到近乎耀眼。 紫辰宫的大门打开了,两个太监打着呵欠走出来,懒洋洋地分站在门边。 昨夜那场夹着电闪雷鸣的暴风雨,吵得他们一宿没法睡,好不容易等到风雨停了,也到值岗的时间了,他们不得不拖着一夜没能休息的身体出来干活,想到要站上大半天,他们就想晕过去。 这场暴风雨给皇宫带来不少麻烦,不少树木被刮断,大量物件被吹翻或摔坏,许多家禽被淹死或吓死,地面上也有很多不便行走的水洼,雨停天亮之后,整个皇宫都为收拾善后而忙碌,紫辰宫当然是重点清扫和修补的地方。 门一打开,进进出出的人就多了,搬损坏的物品出来,带新的物件进去,还有许多宫人被调过来修补屋子,里里外外忙得团团转。 洛红妆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低下头,跟在几个步伐匆匆的宫人后面,一起走进紫辰宫。 紫辰宫的守门太监困得不行,进进出出的人又多,他们都只是扫几眼,哪里会发现并知道洛红妆只进不出? 洛红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一路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只负责值夜,白天没她什么事,加上她向来不起眼又笨拙,忙得团团转的其他人压根忘了她这个人。 打开关得很紧的屋子,那个人好好地躺在床上,她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探他的鼻息,还活着。 但他果然如她所意料的那样发烧了,而且烧得很高。 不过,她没什么慌张地从一大堆普通药材里挑出几味退烧药物,开始烧火煎熬。 在等待药汁熬好的时间里,她没闲着,拿湿毛巾覆在他的额头上给他降温,然后拿毛巾擦拭他身上的汗水。 一摸下去,全是骨头,还有那么多伤口,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他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脸庞因为过度的苍白和削瘦,看不出真实的面容来,但脸形和五官却是非常优美,他若是长些肉儿,一定很好看吧? 换了五次覆额的毛巾后,退烧药汁终于煎好了,她倒进碗里,细细地吹着。 给他喂药的时候,她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我知道你想活下去,机会就在眼前了,你一定要撑住,别输了……” 夜九虽然陷入昏迷之中,但强烈的求生欲望和对情人的执念,令他还残存着微弱的意识,他隐隐听到了很遥远、很好听的声音,他听不出这声音在说什么,却觉得很好听、很温暖,像阳光一样牵引着在黑暗中无助徘徊的他。 是红妆吗?是他的红妆在呼唤他吗? 他的红妆好像又救了他呢,他一定不能陷入黑暗的深渊之中,一定要走出这黑暗,走到有她的、光明温暖的地方才行…… 散发着苦味的药汁,流进他的嘴里,他下意识地咽下这药汁,并不排斥。 他的身体已经经受过太多的折磨和痛苦,这药再苦,对他的身体来说无关瘙痒。 洛红妆本以为喂他吃药会很辛苦,但没想到她喂多少他咽多少,心里,又隐隐升起对他的佩服来:他的求生意识和承受能力,真不是一般般的强,他一定能熬过一关! 喂他喝完药以后,她又替他换了毛巾,擦了汗,而后站在窗前,透过窗缝看着外边。 近卫军又开始巡逻了,连室内也不放过,迟早要搜到她这边来的。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应该会发现更重要的线索吧? 她在围墙那边留下的线索再怎么淡,凭这些人的本事,应该也能查出来吧? 他们会查到紫辰宫外,然后扩大搜索范围,不会将注意力放在紫辰宫内部的,这样,她就能给自己和他争得喘息的时间。 狠招 在她看不到的后院围墙的一角,夜轻歌带着影惊鸿等几个心腹,看着墙脚下的踏脚石和墙壁上的脚印,脸色铁青。 昨夜风雨交加,给了那个人逃走的机会,他们完全找不到那个人隐藏在何处,又是如何来到这墙脚下的,但也因为这场大雨浸湿了墙面,将那个人爬墙逃跑的脚印给印了下来,给了他们线索。 那个人身体都那样了,怎么还有力气爬墙和逃跑? 真是个该死的妖孽! 要不是顾虑形象,他一定会气得跳脚,破口大骂!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查!”他说出口的,是这样的话。 影惊鸿不再耽搁,飞身跃上墙头,转眼就消失在围墙的另一端,其他人也赶紧往大门跑去,在外头沿着围墙搜索“犯人”的踪影。 昨夜的大雨几乎掩盖了所有的痕迹,想找到“犯人”的脚印或气息,难如登天。 影如霜的心腹及大批近卫军以紫辰宫为中心,一圈圈地往四周搜索,寸土都不放过,这样的动静自然又惊动了宫人,宫人们满是不安,议论纷纷,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事关重大,夜轻歌也顾不得宫人怎么想了。 那个妖孽若是逃出生天,必定后患无穷,他用尽一切手段,也非把他找出来不可! 搜了半天,终于有人在蛾眉轩对面的莲花池畔的草丛深处,发现了可疑的衣物。 夜轻哥闻讯匆匆赶来,盯着近卫军手中的破布半晌,猛然抢过来,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好几脚,才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话:“犯人一定跑不远,给我搜!“ 就算那家伙真是妖孽,在老天的帮助下逃出了他的包围圈,但是,这里仍然是他的地盘,那个人逃得出紫辰宫,逃不出皇宫! 那个人在这里换下衣服,要么就是光着身子躲起来,要么就是换上别的衣裳躲起来,前者不太可能,那么就只能是找到了可以换上的衣裳,乔装躲藏――会是抢了别人的衣裳,还是有人帮助他? 抢别人的衣裳穿?那个妖孽绝对不可能还有那个体力!会有人帮他吗? 他想来想去,都不觉得那个妖孽能独立逃出紫辰宫,跑得这么远还能躲起来! 大批近卫军立刻又分头搜寻起来。 影惊鸿道:“殿下,如果那个人逃进各家宫殿里,那――” 夜轻歌狠狠道:“除了紫辰宫、琅寰宫和定乾宫,这附近的宫殿统统给我搜,不过,” 他想了一想:“搜宫的事情由你们几个负责,不要带太多人进去。” 那个人的存在原本就是天大的秘密,接触的人越少越好,弄得整个皇宫人心惶惶,人人关注,反而不是好事。 影惊鸿点头:“属下明白。” 很快,莲花池边的几处宫殿被皇后的心腹带近卫军进去搜查了一圈,搜到傍晚,才在蛾眉轩的一角搜出了一只破烂的男子布鞋。 这只破鞋送到夜轻歌的面前,夜轻歌一看就黑了脸:真是那个妖孽的鞋子! 那个妖孽,难道躲进了蛾眉轩? 蛾眉轩晚上都是大门紧闭,无人看守,那个妖孽怎么进去的? 爬墙?哼,他绝不相信妖孽还有那个余力! 有人帮他吧?谁会帮他?蛾眉轩的人?蛾眉轩住的可都是他的女人,还能有人吃里扒外不成? 他眉间一紧,眼里闪出杀气来:他的女人敢跟那个妖孽不清不楚,他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影惊鸿道:“殿下,现在可要将蛾眉轩的奴才全抓起来,一个个审问清楚?” 夜轻歌挥手:“那是当然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除此之外,那些女人也该审个清楚,区区奴才能帮得了那个妖孽?得是当主子的人才行吧? 不过,那几个女人都是有来头的,平素也没有什么失德、违规之事,还是他的妾,他总不能让他的奴才去抓捕和审问他的妾是不是? 想了想,他往琅寰宫走去,问他母后的意见。 影如霜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坐在书房里,看看书,听听琴,喝喝茶,不批阅奏折,不谒见朝臣,也没有踏出书房一步。 这种时候了,她怎么睡得着? 昨夜那场雨灾,同样扰得她无法入眠,她一直盯着外头的电闪雷鸣,很多年都没有经历过的心慌,涌上心头。 她慌的,并不是鸣雷闪电,而是心中隐隐升起的不安:在那个人即将埋身皇宫的时候,怎么会来了这样一场她平生所见最凶猛的暴风雨? 这场暴雨似乎是上天的愤怒与嘶吼,她从中听到了什么样的嚎叫声? 是那个人招来了这场暴雨,还是上天为那个人下了这场暴雨? 因为这样的慌然,她无法入睡,便披衣起身,想去看看秘报与奏折,然而,她根本看不下去,眼皮子跳个不停。 她只好看书,抚琴,品茗,借以平息心里的不祥之感。 终于待到天明,她得到了一个令她暗道“不妙”的消息:在紫辰宫的围墙处发现了有人逃出去的痕迹! 几乎可以肯定是那个人了! 那一刻,她心里的怒气无法用语言形容,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忍耐力,才将怒火忍下来,让他们赶紧去抓人。 事态严重,不是她发作的时候,这场动静已经惊动全宫,她若是再发火和惩戒奴才,一定会令人心更加不安。 “母后,蛾眉轩里发现了那个妖孽的鞋子,也不知道四位太子侧妃是否知情,您看要不要查查这四位太子侧妃?”夜轻歌快步进来,也顾不上行礼就问。 影如霜又有了恨铁不成钢之感,如果她的定力再差一点,也许斥喝和巴掌就过去了,可是,她是天下闻名的影如霜,越是重要的时刻,她只会越冷静。 她的十指在琴弦上划过,声音听不出波澜:“你的意思呢?” 夜轻歌咬了咬唇:“儿臣觉得要查!抓到那个妖孽比什么都重要,现在顾不得这四位侧妃的颜面了。” 影如霜淡淡道:“那你就去查吧,惊鸿、魅影、幽芒由你派遣。” 夜轻歌听了大喜:“多谢母后,儿臣一定不负母后厚望,将那个妖孽给找出来。” 母后身边的四大高手,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她居然将其中的三个人交给他,他绝对是如虎添翼啊! 影如霜道:“你还有什么事情么?” “这个……” 夜轻歌觉得出这么大的事情,他应该有很多事情要跟母后说才对,但是,看到母后这么不痛不痒的,他反而想不出要跟母后说什么了。 影如霜道:“皇位是你要的,玉佩是你要的,那个人是你最大的敌人,这场战争,归根到底是你和他的战争,结局是输是赢,看的是你的本事。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办去吧。” 夜轻歌:“……” 半晌,他咬牙:“儿臣知道了,儿臣这就去抓人。” 他知道的,一直以来,他只是空有其表罢了,运筹帷幄和掌控一切的都是他的母后,如果没有母后,他根本就走不到这个位置,更不会拥有现在的一切。 他一直在依赖他的母亲,包括现在这件事。 影如霜十指拨弦拨得飞快:“去忙吧。” “儿臣告退!”夜轻歌带着影惊鸿等三名高手,出去了。 咚!影如霜收指,重重地砸在琴弦上,琴弦发出心惊的一声低嚎。 此时的影如霜,脸上不再平静,双眉紧锁,隐隐现出一个“川”字来――那是她濒于狂暴的标志。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他长到了那个人的容貌,学到了那个人的习惯,甚至还掌握了几分那个人的神,但他的脑子和心机,怎么就没传到那个人的五分水准呢? 昨天晚上,他竟然让近卫军回到室内驻守――愚蠢之至! 区区雷电风雨,能挡得了那个人的求生意志和逃生之路?这样的天气能跟那个人四年来所经受的折磨相比?这个蠢儿子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的天气才是那个人逃走的时机哪! 说不定因为他的这个愚蠢决定,形势就被逆转了! 近卫军的安危性命算什么?只要能抓到那个人,近卫军死光了都无所谓! ――真是个蠢儿子! 但事到如今,她再骂他打他也无济于事,想着如何补救才是当务之急,她派那三个人去协助他,就是让他们盯着他,别再让他做出蠢事。 现在该怎么办? 她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很久,想了很多的办法,却没有很好的办法,思来想去,也许那个办法才是最好的。 她勾了勾手指头,淡淡道:“隐无――” 一个身材瘦小,覆着灰色头巾,只露出上半张脸庞,存在感极其淡薄,也不知是男是女的侍从走过来:“在――” 影如霜淡淡道:“这半个月内,想办法让逍遥王受重伤,最好是只剩下一口气。” 她竟然要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这样的毒手? 这本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但这个叫“隐无”的人,却只是很静地答:“是。” “要办成意外的样子,绝不可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是。” 影如霜不再说话,终于拿起秘报,专心翻阅。 预感告诉她,那个人既然有本事逃出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的紫辰宫,她想在这皇宫里抓到他,可能性已经很低了。 与其继续翻遍每一寸土地去找他,惊动宫里宫外,不如想办法将他引出来。 皇上是暂时不能杀的,他对皇上的感情只怕也没这么深,但他对他的哥哥逍遥王,却一定是感情深厚的,所以,她只能选择拿逍遥王当诱饵。 这个儿子从没给她找过麻烦,但是,这个儿子太固执了,在这件事上不知变通,背着她追查那个秀女的死亡事件,她觉得她需要防范他了。 夜家的这两兄弟,终究,是留不得的。 危险的新发现 蛾眉轩里,柳媚烟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阵势,脸色发白,不知道厄运怎么又降到了自己的头上。 昨晚那场雷暴雨,令她心惊胆战地过了一个晚上,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回过神来,然而,太子就又带人闯进来,她以为他是来看望自己的,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让她跪下,并把一只破鞋子丢到她的脸上。 “说,这只鞋子的主人在哪儿?” 她连眨了好几下眼,完全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结结巴巴地道:“殿、殿下,臣妾没见过这只鞋子,也不知道鞋子的主人是何人……” 夜轻歌猛然抬起一脚,踹在她的身上,冷冷地道:“这是男人的鞋子,就出现在你的房间附近,你敢说你不知道?” 其实,鞋子并不是掉在她的房间附近,但他不这么说,怎么能逼她说出实话? 四个太子侧妃,就她的出身最低微,也最没有权势和人脉,其他三妃他不好过于强硬,只能拿她出气了。 是啊,他现在就想找人出气,不找她找谁? 说起来,从她进入蛾眉轩开始,蛾眉轩就不断发生各种不祥的事情,什么死人头死猫的,他现在想来,也觉得她很可疑了。 柳媚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近乎凶暴的男人,他真的是那个温文尔雅、气质如兰的完美男子么? 啪,夜轻歌又给了她一巴掌,骂道:“本太子问你话,你哑巴吗?” 他想起来了,这个女人说她四年多前曾在遥州见过前去平叛的他,对他一见钟情,倾慕不已,妈的,那个去遥州平叛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妖孽,这女人爱的也是那个妖孽! 想到这里,更令他火大啊! 柳媚烟被踹和打得好疼,但这些都比不上她的心疼。 她爬起来跪好,流着眼泪,低低地道:“昨晚雷大雨大,臣妾很害怕,就和两个侍女挤在一块睡,整个晚上都睡不着,根本没出去过,哪里会见到和遇到什么穿这只鞋子的男人……” 清梅和嫣梅也被这场面吓到了,跪着拼命磕头:“殿下,柳侧妃娘娘从小就怕打雷,昨天晚上被吓得不轻,咱们两人一直陪着她,她真的没有出去过,请殿下明查……” 夜轻歌看她一副柔弱小猫的样子,觉得她真没那个胆,敢冒着电闪雷鸣外出,但是,其他几个侧妃都是他成为“夜轻歌”后才认识他并嫁予他的,根本就没接触过那个妖孽,绝无与妖孽暗中勾结的可能,所以,她的嫌疑,还是最大的。 此时的柳媚烟,泪流不停,却没发出半点哭声,只是一边磕头一边低低地道:“臣妾对殿下忠贞不二,臣妾愿殿下赐死,以死证清白……” 夜轻歌:“……” 想了想,他挥手:“你们几个,将她的房间好好地搜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那个男人的踪迹。” 为了避免将事情无限制地闹大,他就只带了母后给他的这三个人进蛾眉轩,这三个人的本事,比几百人的近卫军还好用,如果这里真的藏有一个男人,绝无翻不出来的可能。 柳媚烟想不通太子为什么会怀疑她与男人勾搭,她想到的只是,大概又是哪个贱货在陷害她了! 要么就是另外三个侧妃,要么就是太子妃指使那三个侧妃干的,为的就是惩罚她上次留宿太子的事情,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这次使出的手段竟然这么卑劣。 她对太子妃和另外三个侧妃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然而,她现在还是只能忍着。 夜轻歌看着她,她这副只默默流泪,却不哭出来的模样,挺惹人怜爱的哪。 他基本上不打女人,刚才他也不知怎的就将怒气发泄到她身上,踹过她又打过她后,心情就舒畅了一些,没那么生气了。 柳媚烟知道自己流泪不语的模样惹人疼爱,她现在就在尽力发挥这个本事,力求以此保住自己。 半柱香时间过去了,影惊鸿等三人走进来,站在他身边,低声道:“殿下,没有可疑之人和可疑之处。” 此时的夜轻歌,已经彻底冷静下来,面对他们的搜查结果,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刚才在柳侧妃的面前这么凶,还打了人,结果却好像是他冤枉了她,有些下不了台啊…… 这时,柳媚烟却抽泣着,额头贴在地面上:“臣妾虽无败德之举,却过于大意,其他男子接近闺房而不自知,落人话柄,损了殿下的声誉,臣妾有错。请殿下务必责罚臣妾,否则臣妾再无颜面见人……” 她说得如此悲切,令夜轻歌的心软了下来,而且,她这么说,也算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了。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本太子就罚你去佛堂抄写经文十五日,这十五日内不得踏出佛堂一步。” 柳媚烟立刻磕头谢恩:“臣妾谢太子殿下仁厚。” “这怎么能行呢!”一个清雅动听的声音传进来,“臣妾对殿下的惩戒不敢苟同。” 影如梦!柳媚烟低着头,面容都扭曲了,这个死女人在这种时候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嫌她还不够丢人和可怜,想再补给她几脚? 不仅她这么想,在场的人都这么认为。 夜轻歌有些头疼了,赶紧道:“这惩戒是轻了些,要不然就罚柳侧妃抄经一个月罢?” 柳媚烟很想尖叫:在那种鬼地方呆上一个月后,太子还能记得住她么?影如梦这该死的女人啊啊―― 没想到,影如梦说出口的却是:“柳侧妃既然无失德之举,殿下也没有在此处发现可疑人物和可疑之处,那便是说柳侧妃没有错了,既然无错,殿下怎么可以惩戒她?” 柳媚烟抬头,震惊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影如梦一定恨不得她早点死了,怎么突然间替她说话? 连夜轻歌都吓了一跳,看着影如梦,半晌说不出话来:“……” 影如梦笑笑,温柔地整整他的衣领,轻声道:“殿下,柳侧妃虽然大意了一些,但错的是将自个儿鞋子丢在她房间门口的男子,殿下要罚,也要罚鞋子的主人是不?你一向宽宏大量,就别跟柳侧妃计较了罢。” 他的女神 男人的鞋子丢在自个房间附近,就意味着自个儿与男人有染?这个逻辑显然说不通,不过,看到她心爱的男人故意去找柳媚烟的碴,她还是很高兴啊。 因此,她也乐得跳出来扮演好人,先将柳媚烟送上天堂。 夜轻歌当然不会令她失望,当下笑道:“你说得是,刚才是我糊涂了,柳侧妃,刚才是本太子做得过火,委屈你了,还请你切勿在意。等会儿我让人拿些丝帛予你,就当赔罪如何?” 柳媚烟又磕了一头,恭敬地道:“臣妾一点都不委屈,臣妾感激殿下的教诲,还请殿下以后多多教导!” 感谢他的教导?夜轻歌看着她,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柳媚烟一脸恳切:“臣妾句句属实,绝无谎言!” “哈哈哈哈――”夜轻歌相当开怀地大笑,“既然你这么喜欢本太子的教诲,本太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他很少在人前生气,很少使用暴力,刚才是他平生第一次打女人,那种感觉……美妙极了! 为了塑造“完美太子”的形象,他多年来总是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可谓人见人爱,人见人赞,少有机会品尝大动干戈、使用暴力的滋味,算起来,他也就是面对那个妖孽时才会失控――但是,那种感觉一点都不好! 直到刚才,他才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只是骂她几句、打她几下,积累了两天的压抑就发泄出来了,全身轻松不少。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发泄压力的渠道! “臣妾谢太子殿下――”柳媚烟跪在那里,一脸感激。 此时,她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却不知道,因为她的这番表现,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正在向她靠近。 夜轻歌笑了笑,拥着影如梦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微微侧脸,眼角余光看到了跪在房间中央的猫一样的小女子,难怪很多皇宫的嫔妃喜欢养猫呢,养猫,真的可以发泄压力哪。 他的压力是减轻了,但是,要找的人还是没有下落。 他相信妖孽没有走远,继续指挥近卫军在皇宫里展开搜索。 这些搜索,暂时没有危及到洛红妆。 三天又过去了,那名男子的高烧已经退去,呼吸也缓和了许多。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他不能长期呆在她的屋里,太危险了,他必须快点醒过来,快点恢复体力,想办法逃出这里才行哪。 忽然,男子动了一下,动了动唇,发出几个含糊的声音来,似乎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她大喜过望,只要他醒过来,又能说话,就证明身体在好转了。 她凑近他的脸庞,想听清他在说什么,突然,男子的手抓住她的衣角,叫了一声:“红妆――” 她吓了一跳,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他怎么可能在叫自己的名字? 应该只是发音与“红妆”差不多,真是吓她不轻啊,她摇摇头,端过肉粥,想喂他吃东西。 “红妆……”他又发出类似这两个字的音来,洛红妆充耳不闻,给他喂食。 他现在一定要努力补充养分,荤腥油腻、不好消化的东西还是不能吃,但菜蔬果粮是必须的。 又一大碗肉粥下去后,男子似乎满足了,发出喟叹声,动了动身体,不再闹了。 洛红妆看他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翻动他的身体,收拾他失禁的脏物,没有丝毫的嫌弃和不耐。 她与他互不相识,却冒着性命之危救他,还照顾他照顾到这份上,只是想他将来能帮她对付皇后和太子,希望他真有那样的本事,却懂得报恩,别辜负了她现在为他所做的一切。 忙完之后,她又给他全身的伤口换药,这才出门了。 外头,天色暗了,新的一夜又开始了。 屋里,陷入黑暗。 “红妆――红妆?” 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来,不大,却很清晰。 昏迷了整整四天四夜的夜九终于醒过来,发出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四个……声音,全是她的名字。 黑暗,又是黑暗,他已经习惯不过却异常讨厌的黑暗。 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他那受到重创的身心,并没有余力想太多,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这黑暗,努力寻回最近的记忆。 他的回忆,从许久不见的阳光开始。 那天午后,他跟影如霜来到紫辰宫的后院玩“夺宝游戏”,下水之后,他将很久以前就藏在水里某处的假玉佩拿出来,丢得远远的,想将影如霜和近卫军尽量引得离自己远一点。 接着,他利用接下来的短短一点时间,跳回水里,借助池水掩护,潜到池边的假山下方。 那座假山相当大,假山下方有足够的空间,还连接着不少孔洞,他潜到假山下方后,再从其它的孔洞里爬出来,找到假山旁边那个很久之前他就挖好的地洞,拿开“盖子”,钻进去,再从里面把“盖子”合上。 他如此庆幸,他当年挖那个地洞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挖那个洞,并不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想给自己留一个秘密的藏身之处,而是因为,他只是纯粹地想挖这么一个坑,将来跟红妆玩捉迷藏的游戏。 他那时就只是想着,待红妆进宫以后,他一定不会马上见她,而是让她去紫辰宫找自己,在她找来找去找不到时,他就神出鬼没地跳出来,吓她一跳,哈哈哈哈,那样一定很有趣――很天真幼稚的想法,但那时,他就是这样一个少年,玩世不恭,游戏人间,做事只求有趣和好玩,从不去想这样是否合适。 包括当太子在内,对他来说也只是因为觉得好玩,而不是他想要更多的权力和地位。 对于他这种天生就拥有一切,连后宫争宠、皇子夺嫡这种事都不曾发生在他身上的人,唯一追求的,也只有好玩有趣的事情了。 他知道红妆很聪明,他想玩赢她,就得动脑子,所以,他才悄悄地挖了那么隐秘的一个洞,想了很多办法掩饰,不让人看出来,没想到,这个地洞最终却救了他――冥冥之中,可以说是红妆又救了他啊! 想到这里,他微微地笑了,明明那个时候他才刚从遥州回到皇宫,离下次见到红妆还有三年时间,他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做见面的准备了,现在想着似乎有些幼稚,但那时,他是那么的幸福。 给读者的话: 两天不见,想死亲们,加更哟*_* 为她而活 还有那块玉佩的事。 当年,他不得不匆匆跟她告别,身上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除了那块玉佩,于是他便毫不犹豫地将那块玉佩留给她,作为定情之物。 这块玉佩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饰物罢了,但对皇室和朝廷而已,却是事关帝位继承、江山安危的宝贝。 他回到京城以后,担心太子玉佩送给别人的事情曝光,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们会不停地念他烦他,也不想她因为玉佩的事情不得安宁,被卷进不必要的麻烦里,便将这件事隐瞒下来,暗中请人制造了一块假玉佩,用以蒙混过关,打算等到与她重聚后再将真的换回来。 弄了一块假的以后,他又担心放在别人能看得到的地方,别人看出是假的以后追究这事,从而让他不得安宁,便又悄悄地将这块假的玉佩藏起来,打算哪天不得不拿出玉佩时,才拿这块假的敷衍众人。 他不知道,因为怕麻烦而弄出来的这些事情,又救了他。 回到京城才三四个月,他就在一次游山中遭遇袭击,昏迷过去并被绑架,当他醒过来时已经成了囚徒。 绑匪对他实施种种酷刑,追问他玉佩的下落,那时,他还不知道幕后的主使者是谁,却能肯定对方一定是宫里的人或在宫里有人,否则,对方根本不可能掌握到他的具体行踪,更不可能成功地将他绑走。 对方想要这块玉佩,要么就是想毁了这个江山,要么就是想得到这个江山,不论如何,他都是不能留的人,如果他当时将玉佩带在身上或放在对方能找到的地方,对方得到玉佩后一定会杀了他。 因为找不到那块玉佩,他们才会留着他的命,不断地逼供,而他,为了活下去而拒不招供,哪怕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无数次地昏迷过去,无数次地担心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再也活不下去,便再也不能与她团聚。 尤其是最近那次昏迷,他似乎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无论他在意识深处如何渴望着醒来,却总是无法睁开眼睛,最后,他彻底没有了意识,陷入黑暗的深渊之中,在黑暗中无穷尽地飘浮徘徊…… 但冥冥之中,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召唤,于是,眼睛就那样睁开了,他突然之间就醒了过来。 直觉告诉他,她一定离他离得很近了,他的身体感受到了她的召唤与气息,才会自动苏醒过来。 红妆……他低低地念着她的名字,得以生存下来的激励与一定能与她再见的希望,给了他久违的幸福实感。 想起了一切的他,吃力地撑起身体,想坐起来,想看看他现在在哪里、处境如何,但是,他的全身上下里外,因为他的挣扎而痛得几乎要散掉。 他努力了几次,最多只能翻个身和抬起脑袋,根本无力起身和走动,于是,他放弃了起身的念头。 想走出黑暗,想逃开追杀,想找到她,就一定要养好身体和拥有体力,他再怎么焦躁急迫,现在也必须忍着。 至少,他现在是安全的,操之过急只会将他再度带进死亡的边缘。 回忆了似乎很久,也挣扎了一阵,仍然极度虚弱的身体又疲惫了,他躺好,阖上眼睛,又睡去。 他睡沉以后,屋门推开了,洛红妆捧着饭碗进来。 天快亮了,她收工了。 床上的男人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苏醒的迹象,她心里隐隐起失望: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她有很多的事情要问他哪。 屋里有个小炉子,生火以后,将带回来的饭菜搅拌在一起,加水煮烂,那便是他的食物。 沉睡中的夜九感受到食物的香味和诱惑,自动地咀嚼。 这个时候,他做了一个非常美妙的梦,在这个梦里,他躺在云端之上,红妆就坐在他的身边,撕下一小片一小片的云朵喂他,这云朵的味道,如此香甜。 而她,全身都笼罩着柔和、轻淡的光芒,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他感受得到她的微笑与温柔,这份微笑与温柔,令他心满意足。 他的唇边,泛起温柔而幸福的微笑。 洛红妆看着他的笑容,诧异不已:这种时候了,他居然在笑?而且还笑得这么温柔和满足? 这个男人……她也笑了,他的心里,一定装着非常美好的东西,这种美好,将会带领他走出黑暗和绝境。 还有,他绝不是一个坏人,就冲着这份详和满意,她就能确定。 完成喂食后,她解开他的衣裳,检查他身体上的伤势,各个伤口开始收敛,要害处的伤口没有恶化的迹象,但是,她蹙眉,有些伤口的肌肉已经坏死,甚至是腐败发黑了,必须要剜掉才能长出新肉,否则一定会恶化。 她能下得了手,但没有他的配合,她可不能对他动手,他若是大叫起来,她和他就要玩完了。 只有等他醒来,才能动刀了。 她轻叹一声,将热水盒里的毛巾取出来,拧干,给他擦拭身体。 忙完之后,她才拿了一张席子铺在地上,就席而眠。 一觉睡到将近傍晚,她才起身,去厨房找吃的。 很不巧,她刚出去,夜九就睁开了眼睛。 这里,到底是哪里?他打量眼前的屋子,一床一柜、几张桌椅以及一些杂物就是全部了,简陋却收拾得很干净。 这是女子的房间?他猛然坐起来,再次打量四周,床边的小桌上有镜子、梳子和一些女子用的基本发饰,可以确定是女子所用无疑。 为什么他会在这种地方?突然,逃出地洞的那段记忆,闪进他的脑海。 那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他神智不清,所听到的不过是雷雨风声,更是看不到什么东西,只是隐隐觉得有个女子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以为那是他的女神来救他,现在想想,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红妆? 红妆是他求生和逃生的动力,但那个时候,她怎么想都不可能出现在那里。 那一刻的事情,他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想来,就是这间屋子的女主人救了他吧? 她是谁?她如何知道他躲在那里?她为何要救他?她可又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低头,他看看自己,全身都被收拾过了,伤口已经处理,身体被清洗得干干净净,还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啊――他能肯定自己还在皇宫里,她对他做这一切,到底图的是什么? 感激之情,很快就转变为疑心,毕竟,他的处境实在过于凶险,他怎么样都想不出怎么会有人能像神仙一样预测他的行动,又能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将他救出来――不排除是皇后故意让他“得救”的可能! 玉佩仍没到手,为了迷惑他,派人救他,赢得他的信任,再套出他的话,这不是常用的伎俩吗? 在现在这种他宁死不说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和心脏都沉了下来:如若真是如此,他接下来更是插翅难飞了! 突然,一阵隐隐的脚步声传进他的耳里――往这里来的脚步声! 他顾不得多想,掀被下床,抓起桌面上的小刀,走到门边,摒住呼吸。 如果来人是冲着他来的,他绝对不能活着落入对方的手里,否则,对方若是不顾他的死活对他使用诱他说出玉佩下落的手段,他在供出玉佩下落的同时,也相当于供出了红妆,那无疑是给红妆带来致命之灾! 玉佩怎么样都无所谓,但红妆,绝对不可以有事! 他在被囚禁和被折磨的时间里,什么都说了,唯独红妆的事情,他死都没有吐露一个字,即使对方对他使用催眠术,他也在潜意识里拼死抗拒着,甚至不惜自尽。 但皇后的手段也在升级,难保这一次被抓到的话,她不会使用更疯狂的手段――她一定也忍到极限了!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还是几个人的脚步声。 一个老女人的破锣声音,大咧咧地传进来:“梁红叶在不在?上头有赏,人人有份,我帮你拿了你那份来。” 梁红叶?他竖耳聆听外头的声音,他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怎么不说话?是故意不理还是不在啊?” “她不在的话把东西丢在她屋里就行了呗,我累死了,现在就想回屋休息……” “行行行,我把东西丢在她家里就走……” 她们还要进屋?夜九握紧了手里的刀子。 这屋里又小又破,根本没地方躲藏,只有将她们全杀掉了吧? 虽然他现在还是疼得骨头在叫,但至少已经能走路了,手里又有刀子,要杀几个弱女子,一定能办到。 但是,杀了她们以后呢?他还能躲得住吗?他在心里叹息,怎么想都是走投无路啊。 眼看脚步声就快到门口了,外头又传来一个女子嫌恶的尖叫声:“啊,怎么这么臭啊?恶心死了,是不是死了什么东西没收拾?” 又是一声尖叫:“死老鼠!这里有一只死老鼠,已经烂了,难怪这么臭……” 伴随着尖叫声,几个人的脚步迅速往后退去。 给读者的话: 各位亲,各位童鞋,各位妹纸,今天开始可以恢复更新了,俺好激动,而且这几天还是免费的,俺努力更,大家努力追文啊,有空记得砸票砸评论,砸谷子更好,就让大家的声音把俺淹没吧~~~~~ 危险夜行 “真是倒霉,准备吃饭了还看到这么恶心的东西,看来今晚吃不成了……” “她怎么也不把那种东西丢掉?就放在家门口烂掉,亏她受得了哦……” “你不知道么,她有狐臭,常常不洗澡,谁都不爱接近她……” “真是晦气,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 “得了得了,我把东西丢在她家门口就行,赶紧走吧……” 接着,不知什么东西被丢在门口,几个人的脚步声迅速远去,门口终于安静下来。 夜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抹了抹额,额上手上全是汗水。 放松之后,疲惫感和无力感全涌了上来,他跌坐在小椅子上,气喘吁吁,但这种感觉,还是让他觉得很痛快,因为,他能动了,比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轻松,这种行动的痛苦更令他喜欢。 没坐多久,耳边又隐隐传来脚步声,也是冲着这里来的。 他立刻又皱眉:这么破的屋子,怎么没完没了地有人过来? 希望这人也会被恶臭的老鼠尸体给吓跑。 但他失望了。 脚步声停在门口,紧接着是推门声,他心里一动,莫非是这屋子的主人回来了? 思及此,他立刻闪到床边,躺到床上,扯被盖好,装作尚未清醒的样子。 门外,洛红妆抚了抚胸口,拎起地上的小袋子。 刚才她在路上遇到几个宫女,她们说她们拿了上头发的东西给她,丢在她的屋子门口,然后又说起来死老鼠的事情,看她的眼神满是嫌恶,她低头谢过她们,一脸羞愧地回来。 她确实常常两三天不洗澡,那只死老鼠还是她故意丢在门边不远的草丛里的,她也觉得这样很难受,但是,不这么办,她怎么能让别人对她和她的屋子离得远远的? 她和她的屋子隐藏着这种要命的秘密,她一天到晚都担心有人进入她的屋子哪,为了她和那个人的安全,她也只能忍受这些痛苦了。 好在门窗关紧以后,在屋里嗅不到那股恶心的气味。 进屋,关门,给炉子升火,炖肉,并在肉汤里加上蔬菜和几味补血补气、调理脾胃的药材,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他应该能吃点肉了吧?那副身材瘦成那样,都可以当柴烧了。 她专心地炖肉汤,没注意到床上,那个男人已经睁开眼睛,盯着她的身影。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夜九原本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个人是他的女神,但是,一睁开眼睛,他就失望至极:他的红妆,果然不会在这里啊! 令他意外不已的是,救他的这个女人,竟然是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宫女,看她的举止态度,很是老实本份,他看不出她有什么本事能救得了他,但是,他不会因此小看她,以貌取人的后果很严重。 这宫里,有几个人不是披着另一张人皮? 就他爬出地洞时的那种状况,她出现在那里绝对不是巧合,这其中,必定有隐情,他必须小心行事。 洛红妆终于煮好一锅炖得很烂的肉汤后,尝了几口,觉得味道不错,开始给夜九喂饭。 夜九还是假装在昏迷中把肉汤喝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进食,食物的美妙滋味,他彻底感受到了,他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厨艺很棒,这样一锅肉汤下肚,几乎让人起死回生。 洛红妆没有察觉到夜九的心思,细心地给他擦拭嘴角,然后给他掖上被子。 再然后,她才在地上铺席子,补眠。 夜九盯着她睡得一脸香甜的脸,摸不清楚她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如果她是在演戏,有必要在他彻底昏迷的时候这般“虐待”自己的么? 他还是再好好地观察一阵吧,如果她真是奸细,他待身体好一些后,就告诉她一些假消息,再想办法逃走。 他暗中观察了洛红妆一整天,也没发现她与皇后的人有什么接触。 她一口气睡到临近傍晚,然后出去吃饭,带些饭菜回来煮烂了喂他,然后就出去。 他从窗缝里观察她,看到她拿着工具去点燃宫灯,很认真地在干活,动作娴熟,不像是新手,而后,她消失在远处,他看不到她了。 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他悄悄推门出去,隐在最偏僻、最黑暗的地方,观察着四周。 很快,他就发现这里是紫辰宫的一角,因为这个叫“梁红叶”的女人住的位置太过偏僻,连他以前都没注意到这里,才没有马上认出来。 最危机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他笑了笑,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灯光。 走了这么一小会儿,他又累了,几乎喘不过气来,不得不休息了,再说了,他的身体虚弱成这样,丧失了往日过人的听力、眼力和触觉,如果附近埋伏有高手,他可是发现不了,还是隐在黑暗深处,好好地观察吧。 只要一天没找到他,影如霜就不会放弃追杀他,整个皇宫于他而言,没有安全之处。 这样在黑暗中静静观察着也好,敌人在明处,他在暗处,他反而有优势了。 离他十几远,是一条小道,挂有宫灯,偶尔会有近卫军经过,他嗅不到太多的危险气息。 他想不太明白,他是在紫辰宫“消失”的,这紫辰宫的守备怎么会这么薄弱? 依理,紫辰宫不该是守备最森严的地方么?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难道……他的脸沉下来:梁红叶真是皇后派来迷惑他的人?为了让他降低警惕,给他“逃生”的机会,故意减弱紫辰宫的守备? 若真是那样,那个十五六岁女人的演技,就太高明了。 除了不时近卫军来回巡逻之外,四周没有半个人出没。 夜,越来越深,他时站时坐,不曾离开黑暗深处,却一点也不觉得枯燥无聊,跟不见天日的地牢相比,他现在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可以感受花草和泥土的香味,可以看到星空,可以抚摸到植物的花叶,是如此的奢侈。 他可以坐上一整夜。 忽然,灯光照射下的小道,现出了一条高大的身影,他紧紧盯着那条身影,觉得有些熟悉。 那条人影背着手,慢慢沿着小路走过,自有一股卓尔不凡的气势。 他越看越觉得熟悉,到底是谁? 他几乎就想从黑暗中冲出去,跟着那个人看个清楚了。 那个人走过去一段路后,忽然停下来,转身,盯着他这边。 他脑子里“轰隆”一声,几乎叫出声来:皇兄? 真的是他的皇兄,从小对他疼爱有加的哥哥夜英弦! 不必看得非常清楚,他也能确定,这世上,爱他的人千千万万,却真的没有比他哥对他更好的人了。 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处境下,看到他最敬重和喜欢的哥哥。 他的眼里,忽然就泛起了淡淡的泪光:这么久不见,哥哥可过得还好? 他被影如霜囚禁和折磨的时候,他只担心三个人:父皇、哥哥和红妆! 一日找不到玉佩,影如霜一日就不能让夜轻歌登基,就不能让父皇死掉,而他只要不供出红妆,红妆就不会有事,所以,最容易出事的,其实是这位哥哥。 影如霜能对他下那样的毒手,会放过他的哥哥吗? 相较之下,哥哥并没有什么能让影如霜绝对不能杀他的资本,今天晚上,他突然看到这个哥哥,心情之澎湃可想而知。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影如霜并没有杀他的哥哥,他的哥哥看起来跟他被囚禁之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寂,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的心里,真想冲出去认兄,但他的双脚,却没有任何举动。 他不能让他的哥哥知道真相。 也许,他的哥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的哥哥知道真相,一定不会放过影如霜及现在的夜轻歌,那他的性命,一定保不住。 时下,没有任何人是影如霜的对手,他不能让他的哥哥陷入那样的危机。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多看这个哥哥几眼,祈祷上天保佑他这个哥哥。 十几米外,夜英弦盯着他所在的黑暗深处,拧眉:他怎么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而后,他哑然一笑,在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暗中盯着他?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的困扰和疑惑也太多,他才会这样疑神疑鬼吧? 摇摇头,他往住处走去,将夜九的目光甩在身后。 夜九不得不收回目光,努力压下激荡的心情:他现在需要思考,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然是要逃出宫去,但是,怎么逃? 一直坐到星光隐去,鸡鸣之声响起,他才起身,慢慢走回那间小屋子。 那个女人的身份是值夜的宫女吧,才会晚出昼回,他在小屋子慢慢摸索,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物品。 如果不将他的事情思考在内,这个宫女还真是毫无破绽,几乎比得上原形毕露之前的影如霜了。 躺下,合眼,继续睡。 装昏迷的感觉并不好,但他需要更多的时间观察这个女人,判断她到底是敌是友,在那之前,他必须要沉得住气。 冒牌货 又过了一天。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洛红妆如往常一般出门。 她前脚刚出去,夜九后脚就睁开眼睛,跳下床来,打开她的衣箱。 她的衣服并不多,收拾得整整齐齐,他不着痕迹地挑了最长的一套出来,着手换上。 他至少比她高一个头,腿又长,她的衣服显得实在短了些,好在他很瘦,勉强可以将这些衣物穿上去。 穿好以后,他又将自己的头发梳成类似那个女人的大辫子,如此,异常消瘦又苍白的他,除了高一些,真像女子了。 此时,天色已经很暗了,他抱着几件衣服,推门而出,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他不能总是呆在屋里,他需要情报,需要寻找机会。 一路上,他微微屈膝走路,让自己的个头显得不那么高,宽大的罗裙很好地掩饰了他双腿的秘密。 他总是沿着路边的暗处走,尽量避开巡逻的近卫军,但并没有刻意躲藏,表现得太刻意了,反倒会令人怀疑。 路过的近卫军只是淡淡地扫他几眼,没理会他。 紫辰宫,比他被囚禁之前华丽和气派了许多,但总体格局和路径并没有大的改变,他有惊无险,熟门熟路地来到后院,隐藏在一个近乎绝对安全的黑暗之处,盯着明处的动静。 这样的深夜,宫人很少在外头游荡,除了如洛红妆一般要值夜的,就只有侍候主子们的宫人了。 水池的另一端,离他有些远的水廓上,出现了一行人。 夜轻歌出现了――他盯着夜轻歌几眼后,目光落在他搂着的女人身上,微微张了张嘴,眼里闪过惊愕之色:影如梦?夜轻歌搂着的女人,竟然是影如梦? 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影如梦那身打扮,真是华丽耀眼,亮比星辰哪,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甜蜜与幸福气息,连他都能感受得到。 那两个人亲密地说笑着,走到水池中央的亭子里,夜轻歌抚琴,影如梦起舞,月色如水,烛光幽幽,金童玉女,真是好美妙的景色。 一曲舞毕,影如梦柔若无骨地倒进夜轻歌的怀里,随侍的宫人们知趣地退下,两个人拥吻缠绵,无尽恩爱。 夜九看着那两个人缠绵,露齿一笑:瞧这阵势,影如梦该不会是嫁给夜轻歌了吧? 哈哈哈哈哈――他几乎想大笑出声,影如梦嫁给夜轻歌这种事,真是他平生所听过的最可笑、最好笑的事情之一了! 影如梦,这个他从小到大一直想甩掉,却怎么都甩不掉的牛皮糖,最终嫁给了一个冒牌货! 真是太搞笑了! 自视极高,从小就口口声声非嫁给他不可,还发誓今生虽不能与他共生,但定要与他共死的蠢女人,如果知道她嫁给的是一个冒版货,她会有什么表情? 就像自己给自己打了几十巴掌那样,一定会抓狂,一定会疯掉吧? 瞧瞧她现在散发出来的甜蜜气息,笑死人了! 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夜轻歌那冒牌货也有可取之处嘛,帮他收拾了那样一个讨厌的女人! 如果有一天,影如梦知道她被一个冒牌货玩了,她会怎么面对这局面?忍气吞声,接受现实,还是崩溃失控,毁掉一切? 据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可不是会认命的人,那时,有得夜轻歌和影如霜好受了! 心情好久没有这般愉悦了啊。 他静静地看着水池中央的那出戏,打发着晚上的时光。 月上中天,亭子里的两个人终于要回去了,影如梦小鸟依人一般依在夜轻歌的身上,恩恩爱爱地回房。 池子,也终于安静下来了。 后院又变得静悄悄的。 夜轻歌又坐了很久,将周围的地形、路径、守备看个明明白白后,才起身,隐在黑暗中,慢慢走回去。 回到屋里,他异常清醒,无法入眠,便点燃油灯,用东西罩住,不让光芒透到室外,在屋里又细细地搜索起来。 一定要探明这个女人的底细,他就不信搜不出什么线索! 翻到衣箱底部时,他看到了被压在最下面的一条裙子,粉红底色的裙子上,白梅落花的图案就那样深深地刺入他的眼里。 他震惊地看着那图案,脑里有瞬间的空白,整个人都石化了。 这个图案,这样的裙子,跟他记忆中初次见到红妆时,她所穿的那条裙子一模一样…… 是巧合,是错觉,还是真实的? 他第一次失了冷静,将那条裙子抽出来,铺到床上,仔细打量这条裙子。 冷汗,从他额上渗出来,不断流下。 那么久以前的记忆,按理说应该已记不清楚,但他偏偏记得清清楚楚――对于他们初次见面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见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那天的红妆,就是穿着一件同样颜色、同样款式、同样图案的飘逸宽大的罗裙,连上面的落梅花瓣也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会是巧合? 确定这一点后,他疯了一样地把衣箱里所有的衣物都扯出来,一件一件地检查,最后,又在里面发现了几张手帕,上面绣的图案和绣工,几乎都跟他初见红妆时,红妆用的手帕一模一样! 他全身都在哆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叫梁红叶的宫女跟洛红妆有什么关系?她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陷在这个惊人的疑问之中,脑里乱哄哄的,其它的一切都感觉不到。 “喔喔喔――”响亮的鸡鸣声,传进他的耳里,他一震:竟然已经是五更了? 依照宫规,宫人要在五更起身,准备新一天的活儿,那个宫女,准备回屋了吧? 他逼自己冷静下来,握住那把刀子,将油灯吹灭,等在门后。 事关红妆,他不能再扮演昏迷者了,他等会就要把事情问个清楚,如果这个女人不可靠,他立刻将她杀了,总之,他可以去死,但红妆不能有事! 门外终于传来轻悄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来人是女子。 洛红妆有些疲惫,只想回屋好好地先睡到天明,然而,她才刚推开屋子,一股杀气就迎面扑来。 疑心与杀心 她还没意识到出了什么事,门就在她背后关上了,冰冷坚硬的金属抵在她的脖子上,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许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她一动不动,不知为何,她竟然一点都没感到害怕或惊慌。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声音透着虚弱,是那个人吧? 那个人醒了? 他还真是想杀了她这个救命恩人啊,难怪敢跟皇后和太子斗。 夜九沉声道:“我问你话,你如实招来。是你救了我?” 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假扮别人什么的,这个女人要杀要留,也就是现在的事情了。 洛红妆点头:“是。” 夜九:“你可知道我是何人?为何要救我?” 洛红妆并不隐瞒:“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但我知道你是皇后和太子的敌人,所以我要救你,因为,我跟皇后和太子也有仇,血海深仇。” 夜九很是意外,他怎么样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沉默半晌,他道:“你跟他们有什么仇?” 洛红妆道:“我还不能告诉你,总之,他们毁了我的一切,我此生活着,只是为了毁掉他们的一切。” 夜九冷笑:“你有何本事能毁了他们的一切?” 很多人表里不一,她敦厚本份的面容下也许有着不为人知的可怕一面,但是,这天底下能跟影如霜斗的,真没几个人,她哪来这样的自信和底气? 洛红妆淡淡地道:“不管我有没有本事,我都会为之努力,再说了,我再怎么不济,不也救了你吗?” 像他这样的人,会怀疑她是理所当然的,要杀她时也不会手软,她没有必要欺骗他。 得到他的信任,很重要。 夜九又沉默,能在那种环境中将他救下的人,怎么会没有几分本事? 就算她是影如霜的奸细,那影如霜会用她,也一定是因为她有本事。 半晌,他问:“我如何能信你的话?” 洛红妆道:“你要我如何证明?” 还真是会说话啊!夜九眯了眯眼:“先说你与影如霜、夜轻歌有何仇恨。” 洛红妆道:“那你可又愿意告诉我你与他们的过节?” 夜九手中的刀子微微刺入一点点:“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信。”洛红妆道,“就算我救了你,我也信你做得出来,但杀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想帮你逃走,希望你将来对付皇后和太子,我再没有本事,也一定能帮得到你。你现在若杀了我,一定逃不出去,你能让皇后忌惮成这样,一定也是极其聪明之人,这个道理,你会想不明白?” 夜九道:“你说得有理,但我还是不信你。” 洛红妆道:“除了同仇敌忾这个理由,你觉得我救你能有什么好处?” 夜九:“……” 洛红妆唇角一勾,带点嘲讽地道:“你觉得我会是皇后的人,故意救你,只是为了赢得你信任之后从你这儿拿到皇后想要的东西?依我看,皇后最想要的是你的命吧,我救你难道就是为了要你的命?还是说,皇后想要你除了命之外的东西?那我就想问问你了,我取得你的信任之后,你会把皇后想要的东西给我吗?” 他在想什么,她心里明白,换了她是他,她也会这么想的。 夜九仍然沉默。 对于她最后的问题,他只有一个回答“绝对不会”。 不管是什么人,在任何情形下,他都不会说出红妆的事情。 大家都是聪明人,洛红妆大致知道他的想法,淡笑:“你一定不会的,对吧?所以,你觉得我还能图你什么?” 这个男人瘦成这样,身上还有很多严重的、连续性的陈年旧伤,足以说明他经历过非常惨烈的、长期的酷刑,由此可以推测,他一定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折磨他的人,否则,折磨他的人得到想要的一切后,还留着他的命做什么? 但他还能活到现在,就说明他宁死也没有说出一切,既然他拥有那样的意识和觉悟,岂会因为相信一个刚认识的、救过他的人,就将一切和盘托出? 夜九心里也明白这一点。 影如霜这般聪明的女人,应该知道他不可能因为相信一个救了他的人就会说出玉佩的下落,像这种派出一个小女孩儿去救他、骗取他信任之类的手段,不太可能会采用。 但是,他仍然不能轻易相信这个女人。 洛红妆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淡淡地道:“我不识你,不知道你是何人,更不知道你与皇后、太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也许你与皇后一党并非仇人也有可能,但我仍然冒着性命之忧救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可以接受由此产生的任何结果。你若是不信我,非要杀我,我也无法可说。但现在,你需要活下去,你何不等到我没有利用价值时再处置我?” 夜九收回刀子:“你所说也有道理,现在点灯,我有话问你。” 她若要杀他,不必等到现在,她若真是皇后的人,他无论如何都死定了,现在只能先相信她。 洛红妆点起火折子,点燃油灯后想转身,夜九却道:“站着莫动。” 洛红妆不动了。 夜九冷冷地道:“床上那条红裙和那几张手帕,你从何处得来?” 事关红妆,他未必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表情和眼神,若是让她看到自己的脸,她说不定会看出些什么,所以,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洛红妆愣住了,他的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了?他应该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情要问要说吧? 但她还是回答:“那是我亲手裁剪的,你对我的手艺感兴趣?唔,你穿的衣物也是我亲手制作的,不错吧……” 他现在处于非常敏感的时候,顺从他的意志,稳下他的心神,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脖子一凉,他手中的刀又抵在了她的后颈上。 夜九声如寒冰:“真是你亲手裁制的?你若是敢说谎一个字,我立刻杀掉你!” 洛红妆很冷静:“是我亲手所制,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当场制作出一模一样的裙子和手帕。” 随即又补充一句:“木架上就有我绣了一半的鞋子,你可以看看绣工是否与那条裙子和手帕一致。” 她不明白他怎么会对她的裙子和手帕有兴趣,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 夜九沉默。 如果她在撒谎,撒这种谎又有什么意义?一眼就能看穿了。 真是巧合不成?是他四面楚歌,变得草木皆兵,不能保持清醒的理智和思维么? 想了一阵子,他决定单刀直入:“你与洛红妆是什么关系?” 这是赌上他一切的问题! 只要她显露出任何会危及红妆的可能性,他立刻杀了她! 她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直接决定着她能不能活下去。 洛红妆被这个问题弄成吃惊不已,迟迟无法说出话来。 他怎么会突然问到“洛红妆”的事情?他认识“洛红妆”?他怎么可能会认识“洛红妆”?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自己的秘密? 这个男人,太诡异了。 她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夜九见她迟迟不答,更认定了她心里有鬼,刀尖微微下沉,刺入她的肌肤:“说――不说就立刻杀掉你。” 洛红妆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杀意,也豁出去了:“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 这真是赌命一样的赌博。 如果这个人知道自己的一些秘密,又不信任她的话,她真是给自己招来了一个死神。 夜九万万想不到她会这样回答,愣了半晌,沉声道:“说清楚。” 这个女人会是洛红妆的亲友姐妹不成? 洛红妆感觉到他的杀意似乎少了一些,缓缓地道:“我说过我相信你,但也只限于相信你是皇后和太子的敌人,相信我们可以结成同盟,共同对付他们,但是,除此之外,我并不相信你。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以怨报德,能不能守口如瓶,会不会临阵脱逃,所以,我不会告诉你那么重要的人的事情。” 夜九手中的刀尖又往下刺了那么一点点:“我一定要知道,不说我就杀了你。” 洛红妆长长地叹息一声:“那个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她活着,我会全力保护她,她若是被人害死了,我会全力为她报仇。所以,我宁可死,也不会将她的事情告诉你这样一个外人。你若是恩将仇报,非要杀了我,那就尽管杀吧,就你这样做事,迟早也只会害死我。” 如果他只是因为没有证据的怀疑或无法控制的不安而非要杀她,便是难成大器之徒,绝对没法跟皇后斗,她救下这样的人,真是看错了人,给自己寻了一条死路。 夜九沉默。 好久,他才道:“洛红妆现在在哪里?她过得如何?” 之前,他想杀她的想法很强烈,没想过怎么样的答案才能救得了她,但她的答案,却意外地能救命。 宁死也不会透露洛红妆的事情――这才是她唯一能从他手里活下去的答案。 洛红妆道:“在我彻底信任你之前,我不会告诉你她的任何事情。” 夜九还是问:“她现在过得可还好?” 洛红妆还是道:“无可奉告。” 替身的秘密 夜九气得几乎想当场杀了她,但她越是坚定地拒绝回答,越是证明她不会危及红妆。 咬牙低咒了两句,他道:“你可知道影如霜与洛红妆是什么关系?” 对这个问题,洛红妆回答得极快,咬牙切齿,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对这个人为何认识“洛红妆”也很吃惊和好奇,很想问他个清楚,但她都暂时将这种心情压了下来,至少她能感觉得到,他对“洛红妆”没有任何恶意,应该不会跟“洛红妆”有仇。 夜九意外不已,红妆怎么会和皇后有仇?她和皇后认识?皇后找到了她?还是她知道自己的事情,从而将皇后当成仇人? 不管是哪种情况,在他看来都没有任何可能。 他只得又问:“洛红妆与影如霜是如何认识的?” 洛红妆道:“无可奉告。” “是不是影如霜对洛红妆做了什么?” “无可奉告。” “洛红妆与影如霜有什么仇?” “无可奉告。” “我杀了你。” “无可奉告。” “……” 夜九有一种被她打败了的感觉,既希望她什么都告诉自己,又希望她能如自己一般,为了保护红妆而宁死不开口。 最后,他问了一句:“不管对谁,你都不会说出洛红妆的事?” 洛红妆很肯定:“是,对谁都不说,即使认识洛红妆的人,我也不说,死都不说。” 夜九收刀,淡淡道:“看在你这份忠诚和胆量上,我放过你一马。” 洛红妆却又问了:“你问了我这么多,我也想问你,你又怎会知道洛红妆这个人?” “无可奉告。” “你与她是敌是友?” “无可奉告。” 洛红妆咬牙:“我现在很想杀了你。” 夜九笑了一笑:“你可以誓死保护洛红妆,我也可以。” 洛红妆心头又是一震,半晌才道:“我可以认为洛红妆对你也很重要么?” 夜九沉默一会才道:“无可奉告。” 洛红妆也沉默了。 她对站在自己身后,刚刚才拿了一把刀想要杀她的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印象。 她有过目不忘的脑力,如果她真的见过这个男人,不可能没有任何印象,而且她进宫以后,接触的男人只有“太监”,真没接触半个“太监”以外的男人,这个男人怎么会认识她? 难道,这个男人也如逍遥王一般,因为某些原因而知道自己,暗暗喜欢着自己? 怎么可能!她笑了一笑,死之前,她来这皇宫才一个月多几天,只在秀容院及其附近出没,哪有这么多皇子皇孙认识她和喜欢她?她切莫太看得起自己了。 所以说,这种不知底细,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才危险啊,才能跟皇后斗哪。 她应该没有救错人。 良久,她才缓缓道:“在我彻底信任你之后,我会将洛红妆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哦,”夜九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至少你现在应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何人。” 洛红妆淡淡道:“梁红叶,紫辰宫的八品宫女,跟皇后、太子、太子妃有血海深仇的小女子,如此而已。” 夜九笑了:“小小一个宫女,也敢跟影如霜斗,我问你,你可有同党?” 洛红妆摇头:“没有,但是,我希望你是第一个。” 说到这里,她猝不及防地转身,双眼直视他的脸庞。 夜九闹了这么一夜,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加上因为听到红妆的事情而乱了心神,没注意到她的举动,就猛地对上了她的目光。 “啊!”洛红妆触上他的眼睛的那一刻,如遭雷击,只来得及条件反射般地惊叫一声,整个人就全懵了,僵了。 她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座雕像,呆呆地看着他,呼吸都停止了。 桃花眼! 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流光溢彩,邪魅妖娆,桃花盛开的深处,是看不到底的黑暗。 除了眼底深处没有溺毙一切的温柔,这双眼睛,与她记忆中那双魂牵梦萦的眼睛一模一样! 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那双眼睛了,可是现在,这双眼睛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完全……完全懵了! 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无法言语,无法动弹,甚至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是不是陷入幻觉和梦境之中。 那双眼睛的主人逼近,脸庞几乎贴着她的脸庞,那双眼睛透出疑惑和不悦来,遥远的、飘渺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但是,她完全无力去听那声音说了什么,还是呆呆地看着他。 “喂,你傻了?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夜九被她这样盯着,满心不爽,出言威胁她。 “哈?“洛红妆被突然放大的眼睛和脸庞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后退,撞到背后的椅子,被绊倒了,很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喂,你这女人其实是傻瓜吧?刚才不是很能说吗,怎么突然就变傻了?就你这傻样,还想报仇?”夜九抱肩,看着她,一脸嘲讽。 洛红妆的脑袋撞到了椅脚,疼痛让她稍微回过神来。 她的脑袋晕乎乎的,眼前的一切也在模糊晃动着,也不知是那双眼睛害的,还是被椅脚撞到害的,她晃着身体,扶着椅子站起来。 头晕得很厉害,她站都站不稳了,便挥着双手,摸到桌子,撑住身体,好不容易才站直。 闭上眼睛,她静静地站了好久,才缓缓地恢复常态。 那双眼睛,出现得太突然,对她造成的冲击和刺激实在太强了,令她无法思考。 当她能思考以后,唇边勾起对自己的嘲笑:只不过是一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她怎么就反应这么大呢? 她不是已经对那个人死心了吗,不是已经把那个人当成一生的仇人了吗,那个人不是已经忘记她了吗,她居然还会对一双与他同样的眼睛产生这么巨大的反应,她――果然定力还是不够啊! 一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她的心跳和呼吸终于恢复正常的频率,视线和脑子也都清楚了,这才转过身来,决定犀利地面对这个困扰:“抱歉,我失态了。不知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像某个人的眼睛?我看到你的眼睛,差点就想杀人了!” 这双眼睛,跟记忆中夜轻歌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然而,现在的夜轻歌的眼睛,却与她记忆中的不一样,真是见鬼了。 夜九愣了一下,随即眯了眯眼,漂亮的眸子闪过危险的锋芒:“某个人是谁?” 那个冒牌的夜轻歌,不管长得有多么像他,又偷了他多少记忆和生活习惯,但他这双眼睛和与生俱来的性情,却是那个冒牌货永远抢不来的,这个梁红叶,莫非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是,他已经被囚禁了很久,这期间没有外人见过他,她怎么会知道他这双眼睛的秘密? 洛红妆笑了一笑:“几年前,我见过太子,你的眼睛跟那时他的眼睛很像,不过,跟现在的他不像。我刚才几乎把你认成了太子,有些失控了。” 夜九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看来,你还真的恨极了夜轻歌。” 洛红妆缓缓地,半开玩笑地道:“是啊,是恨极了他,如果我们还要相处很长时间,我天天看着你这双眼睛,不知道会不会受得住,哪时不小心就将你杀了。” 夜九目光闪了闪,沉吟片刻后,道:“我若说我是夜轻歌的替身,你信否?” 这样一个与真相相反的“谎言”,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他需要树立一个能说得过去的新身份,这样一个谎言,可以非常合理地解释他为何与夜轻歌长得那般相似,又为何与他和皇后有仇,而且还是无法和解的仇恨。 没有人会信任一个身份不明者,这样的谎言,是必要的。 洛红妆大吃一惊,仔细地打量他的脸庞。 他是夜轻歌的替身?他现在瘦成皮包骨,根本就看不出原形,只有眼睛与夜轻歌有几分相似,但以她的眼光来看,他的眼睛比夜轻歌的眼睛更像真货,夜轻歌的眼睛早就没有了当年的风情妖娆邪魅。 确实,以他这双眼睛,也确实够格去“扮演”当年的夜轻歌了,如果他长些肉,恢复正常的形状,她就更能判断他是否有成为“替身”的资本了。 夜九看出她的想法,笑笑,摸了自己的脸:“现在看不出来吧?不过,你很快就会看出来的。” 洛红妆道:“我信你。” 她不认为他会对初识的自己说真话,但她并不介意,能跟皇后抗衡者,这样的心机和谨慎是必备的。 夜九也不想要她现在就信自己:“我是不能存在的人,我没有身份,若要一个代号,那便是夜九之名。” 家里十几个兄弟姐妹,他排行第九,小名夜九,这便是他的“代号”的来源。 “夜九,”洛红妆玩味这个名字,“我记住了。” 说到这里,她居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待你身体康复,你李代桃僵,将夜轻歌的身份抢过来,让现在这个太子失去一切,那也不错。” 夜九笑了笑:“那还得有劳你不遗余力,助我康复了。” 活着的证明 再将“夜轻歌”的身份夺回来,重新当上大顺的太子? 他在心里苦笑,时过境迁,木已成舟,此事难如登天,而且,他现在最在意的是红妆,他若非要把“夜轻歌”的身份抢回来,一定会把红妆拖下这趟险水。 除非他能确保红妆的绝对安全,否则,他不会将自己的恩怨置于红妆的安危之上。 说他软弱也好,没出息也罢,被囚禁的日子里,他始终最担心的都是她,而不是自己的安危。 洛红妆不知他的心思,笑道:“我会全力帮你康复身体,这里很危险,你不能呆在这里太久。” 说到处境,夜九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虽然不甘心,但我必须要离开这里,以谋日后东山再起。” 洛红妆道:“你先努力养好身体,我会想办法帮你逃出去的。” 夜九道:“虽然我还不能确定你是否可靠,但是,我在此先谢过了。” “你是该谢我,我可是冒着被五马分尸的危险救下你的,”洛红妆一点也不客气,“将来你若是能让皇后和太子不好过,甚至让他们生不如死,就是对我的回报了。” 夜九挑了挑眉,没说话。 这个女人的口气还真大,明明没有同党,明明就是一个不懂武的小姑娘,却有不输给他的气势与信心。 但是,他放心了一些,她的口气、眼神以及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在强烈地说明着她对皇后一党的恨意,至少,他没看出来这种恨意是假的。 陷在绝境中孤军奋战者,只能暂时把敌人的敌人当成朋友。 此时,他的眼睛花了一下,转头看去,原来,天已经亮了,薄薄的阳光透过门穿的缝隙透进来,照到了他的眼睛。 疲惫感涌上来,他扶着墙壁:“我又累了。” 洛红妆打量他:“你晚上出去了?” 他没否认:“是。” 洛红妆叹气,过去扶他:“你先睡下,我弄点吃的给你。” 夜九已经很久没有走这么远的路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已经气喘吁吁,在床上躺下来,他只想睡。 洛红妆煮了东西,喂他吃完以后,自己也很累了。 躺在铺地的草席上,她也满腹心事,很久才睡得着,梦里,全是那久违了的桃花眼。 普天之下,怎么会有那么相似的妖娆邪魅的眼睛? 她原本已经变成一潭死水的心神,又因此被打乱了。 这一睡,就睡到傍晚,她醒来时,夜九还在沉睡,她没叫醒他,把煮好的饭菜留在桌边,出去了。 夜九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点上油灯,仍然用东西遮住灯光,狠狠地、慢慢地进食。 昨夜跟“梁红叶”谈到了红妆的事情,他对红妆的想念和担心,就像压抑了很久的火山一样爆发开来,他疯了一样地想见她,想知道她过好不好,想带她远走高飞,远离这虚伪凶险的世界,过着只有他们两人的生活。 所以,他要吃,吃很多东西。 吃完以后,他又悄悄出门,在附近的黑暗之地来回走动,努力想让虚弱的双腿能走得稳一些,久一些。 他只走了半个时辰,双腿就颤抖和发软,身体随时都会倒下,如此,他要怎么逃出去? 他真恨透了自己这副不争气的身体,只得又坐下来,揉着哆嗦不停的双腿,喘息。 时间进入后半夜的时候,洛红妆回来了,一进门就听到夜九的喘息声。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她问。 夜九边喘息边道:“刚才出去走了一阵,累。” 洛红妆没说什么,用布帘将门窗遮得严严实实,确定不会有灯光漏出去后,才将灯光调到最大,亮出刀子,道:“你身上有多处伤口出现坏肉,必须要剜掉,如若你受得起,我现在就帮你将这些肉割了。” 夜九看着她,她一个小女子,握刀的样儿还真是利落冷静,感觉不是第一次拿刀割人了。 说起来,他还真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的身体,只知道身上多处伤口疼痛得厉害。 现在听了她的话,他卷起宽松的裤腿,一眼就看到小腿上有一处很大的伤口黑成一片,黑色来源于那里翻卷而出的坏肉,金创肉能阻止伤口恶化,令伤口止血结痂,却不能令腐肉新生。 皇后虽然不能杀他或拆了他的身体,却用了各种恶毒的手段折磨他,例如在他的伤口上抹盐、泼辣椒水或痒痒粉和毒药等,令他生不如死,这些腐肉,便是因此而生。 他没什么犹豫地将外衣全脱了,只着一条亵裤,淡淡道:“下手吧。” 他现在只想把身体养好,快点离开这地方。 洛红妆拿出一个瓶子:“我先给你抹一些麻药。” 麻药她就早自己调配好了,就等着随时会用上。 夜九合眼:“不用,直接动刀就行。” 洛红妆拧瓶盖的手一顿:“会很疼,你确定你受得了?” 夜九道:“拆了我的骨头我都受得住。” 洛红妆还是不放心:“你身上需要剜掉的坏肉大大小小十几处,有些伤得很深,你若是受不住疼痛而出声过大,也许会招守卫,你要冒这样的风险么?” 夜九睁开眼睛,一脸嘲讽:“你说这么多,到底是怕我受不住,还是你不敢下手?你若是不敢下手,我自己来。” 这么漫长的囚禁生活,他活生生地受了多少酷刑? 身体上的疼痛于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饭,更是他还活着的证明,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这种活着的自信。 洛红妆:“……” 半晌,她将瓶子放回去,将刀子放在烛火上炙烤,声音不咸不炎地:“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如果他真能熬得住这种活生生挖肉的疼痛,她会对他更有信心。 饶是他说得如此肯定,她在下手的时候,还是在枕边放了一张毛巾,打算他发出声音时堵住他的嘴。 握紧锐利的小刀,她一手摁紧他的小腿,一手就将手中的小刀划了下去。 夜九本想闭上眼睛,专心感受活着的“证明”,但他又好奇这么一个小丫头是否下得了手,忍不住睁眼看她。 落刀的时候,洛红妆眼不眨,手不抖,心不乱,镇静得就像在屠夫在切猪肉,利索顺畅。 啊,疼痛的感觉真不错!夜九闷哼,脸上浮起既痛苦又享受的表情,天知道他现在有多喜欢这感觉。 在狭窄的地洞里站了五天五夜,他的双腿那时都麻木了,毫无知觉,他一度以为自己保不住这双腿了,现在,他的双腿如此疼痛,与那时的麻木相比,这种感觉好极了。 洛红妆冷静无情地割完一处伤口后,抬眼扫了他一眼,眼里闪过欣赏之色:这男人,果然是条硬汉! 利落地给割去腐肉的伤口敷上药后,她马不停蹄,又对下一个伤口动刀,动作同样流畅利落。 夜九先盯着她的动作,后盯着她的脸,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深处更有波澜流动: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看她下刀时这么冷静利落,应该不是新手了,在她敦厚朴实的面容下,到底藏着一个如何危险而冷酷的灵魂? 她做过多少这样的事情? 她――恐怕杀过人吧? 年纪小,力气不大,不会功夫却能动刀杀人,这种人,一定极聪明,极冷静,难怪她敢救他,又能救得了他! 他不能小看了这个女人,他要提防着这个女人。 洛红妆感受到他的目光,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但她完全不介意让他看到她危险冷酷的一面。 她想要他认可她,想要他接受自己为盟友,就得拿出自己的本事。 在她的手起刀落之中,一块块大大小的腐肉被剜出来,丢在桌上的盘子里,夜九的身上,很快就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血洞,但他如同先前所说的一样,除了闷哼,没有发出足以传到外面的声音。 忙了一个多时辰,洛红妆终于完成所有的手术,两人都已经是大汗淋漓。 洛红妆擦了擦汗,细细地给他包扎伤口:“在伤口结痂之前,你莫要随意下床走动,熬过这几天,你的外伤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夜九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两分生气的脸庞,此时又苍白如纸:“明白……” 洛红妆端起药粥:“吃了这个,好好地睡吧。” 她就像一个母亲,在喂生病的孩子吃饭,夜九看着这样的她,似乎又看到了红妆:红妆若在他身边,一定也会这样细心地照顾他吧? 红妆?他微微地笑了,合上眼睛,在心里道:我很快就能行动了,那时,我便去找你,带你远走高飞,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你等着我…… 洛红妆长长地吐气,给他盖上薄被,确认他睡着以后,才打了桶水,慢慢将汗湿的身体擦拭干净,而后躺下休息。 他过一阵子应该就能自由走动了,到时如何才能将他送出宫去? 就算他的外伤暂时无忧,他一定也还有内伤,而且,凭她的这点医术,也根本不可能彻底治愈他的外伤,他需要更好的治疗和休养,在那之前,他这副身体绝无跟皇后一较高下的可能。 怎么办呢?在他勉强可以自由行动之前,她要想出办法才行啊! 铸成大错 沉睡了将近两天后,被活生生割去十几块肉的夜九,终于恢复了几丝元气。 他坐起来,盯着眼前良久后,才将这几天的事情想了个明白清楚,也才认真地谋划起如何出宫的事情。 洛红妆一进屋,就看到他拧着眉,低头沉思,连她走到他身边了都没察觉。 “你在想什么?”她问。 夜九抬头,目光煜煜:“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洛红妆转头看了窗外一眼,莫名其妙:“午时嘛。” 他在没有使用麻药的情况下熬过去了,却也因为过度疼痛而昏迷,好不容易才醒来,脑子还没恢复吧,要不然怎么会问这么明显的问题? 夜九道:“我问的是现在是望宗几年?” 他认真思考如何去遥州找红妆的事情时,才想起这个问题,他到底被囚禁了多长时间?离三年之约还剩下多长时间?他是否能赶得及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见到她? 洛红妆道:“望宗二十九年。” “怎么?”夜九猛然跳起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目光凶猛得吓人,“望宗二十九年?你竟敢骗我!” 他遇到红妆时是望宗二十五年春,他与红妆约定再会的时间应该是望宗二十八年春,现在怎么可能会是望宗二十九年夏? 时间怎么可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过了这么久? 绝对不可能会有这么荒诞疯狂的事情! 洛红妆见他突然之间就疯了一样,不明白他又怎么了:“我所说句句是实,你若是不信,待你离开这里后随便找个人问问就清楚了。” 夜九眼睛睁得圆圆的,血丝,瞬间之间就布满了他的眼球。 他死死地盯着洛红妆,跟想吃人的野兽似的:“我要你告诉我实话,现在是望宗二十七年或望宗二十八年,你刚才是记错了!” 他的表情很可怕,但洛红妆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惊慌与无助? 这样一个被皇后和太子折磨、追杀到九死一生的男子,被活生生剜掉十几块肉也没哼一声的男子,仅仅因为现在是望宗二十九年就濒临失控? 还露出这种无助的小孩子一样的表情? 洛红妆突然之间就有些心疼他了,想顺了他的意,告诉他他想听的话,但她还是不能那么做。 他不管出于任何理由而想逃避现实,在此时都应该被禁止,因为处境太艰难,环境太凶险,逃避只会将自己置于死地。 所以,她还是缓缓地道:“我没有记错,也没有说错,现在是望宗二十九年夏。” 夜九瞪着她,就像魂魄突然被人抽走了一样,只剩下一具躯壳――保持着震惊与惊恐形态的躯壳! 洛红妆觉得怕了,怕他就这样崩溃坏掉,化尘而去。 “夜九,”她低声道,“告诉我出了什么事,现在是望宗多少年,对你很重要吗?” 夜九瞪着她,想说点什么,但是,他无法出声。 咽喉似乎被石头给堵住了,他不能呼吸,不能说话,脸庞如装得太满的水壶煮开了一般,透着不正常的红晕,不断流下的汗水,瞬间就弄湿了他的脸庞。 他的心脏,也被什么给捏住了,揪得他的身体都快垮掉了。 四年多了?自他被囚禁以后已经过了四年多?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被囚禁了两三年,最久也就是刚到与红妆约定的时间,怎么可能过了四年多? 他与红妆的约定,已经过期了一年多? 他彻底失约了?还失约了这么长时间?那……那么……那么红妆她现在…… 他想都不敢想这样的结局…… 他无法接受和面对这样的现实…… 洛红妆真的怕了,怕他会突然死掉,心惊胆战地伸出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服,小心地道:“夜、夜九?” 夜九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身体却发抖了起来,咽喉里只发出像被人扼住咽喉的“咯咯”声。 “夜九,你、你别吓我,也别太激动,对身体不好。”洛红妆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夜九的嘴张张合合,似乎在说什么,却没有声音。 他艰难地举起另一只手,似乎想做什么,那只手却抖得厉害,举都举不起来。 他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什么都做不到。 “夜九――”洛红妆慌慌的,“你先躺下,喝点水好不好?我喂你……” 为什么他就像随时会死掉一样?太吓人了。 “你……红……红……”夜九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他是因为受到巨大的刺激而晕过去的,眼睛还保持着睁得大大的样子,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呼吸十分困难。 洛红妆真是吓坏了,扯开他的衣襟,给他按揉胸口,按压心脏,而后又去按他的太阳穴,给他喂水。 她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很危险,需要急救,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只是凭着本能和经验采取这些急救措施。 忙了一阵以后,夜九的呼吸总算平稳了一些,但人也彻底昏迷过去了。 洛红妆坐在床边,心有余悸地擦着汗水,心里想的都是:他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他再虚弱一些,也许刚才那样的突发状况就能要了他的命! “红妆……红妆……”陷在昏迷之中的夜九,身体不时颤抖,嘴里不停地念着什么。 洛红妆凑过他的脸,才听到他念的都是“红妆”二字。 他反复地念,她怎么样也不会听错,眉间又蹙到一块儿,他似乎对“洛红妆”有着某种感情和执念,可她对他真的没有任何印象,只除了那双眼睛。 除了与皇后、太子之间的恩怨是个秘密,他与“洛红妆”到底又有什么秘密? 刚才的突发状况,是否与洛红妆有关? 她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疲惫与无力涌上来,她在床边坐下,慢慢地喝着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处境凶险,他身体如此虚弱,情绪还如此反复无常,会容易惹出麻烦,她不能被他的情绪和表现带着走,也陷入那样的困境之中。 她若是出了差错,她和他就死定了。 突然,夜九从床上跳起来,大叫一声:“红妆――” 洛红妆被吓到了,条件反射般地给了他的脸庞狠狠一拳,他闷哼一声,晕过去,没再出声。 洛红妆抚着胸口,心脏“砰砰”直跳:他刚才叫得那么大声,要是让别人听到就完了! 想到这里,她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拉开帘子,从窗缝看出去,还好,附近没人,否则……她只能在心里默念:谢谢老天父保佑! 这次算是有惊无险了,但是……她盯着夜九,满脸忧虑:他若是动不动就失控,真的很麻烦啊,不解决这个问题,她和他就时时刻刻处在掉脑袋的危险之中! 话说,他本是个冷静的家伙,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突然失控? 而且每一次失控,都与……“洛红妆”有关,“洛红妆”难道是他失控的理由? 她苦笑,她就是货真价实的“洛红妆”,却完全不知道自己与他到底有何关系,想想还真是荒谬。 不管怎样,如果“洛红妆”真是他失控的理由,那她就不能再隐瞒“洛红妆”的事情了,知道真相的结果也许很糟糕,但因为不知道而胡思乱想、鲁莽行动更糟糕。 思来想去,她决定,待他醒来之后,她就告诉她“自己”与洛红妆的关系,再告诉他“洛红妆”的事情,他要崩溃也好死掉也罢,总比这样动不动就抓狂来得好。 直到这时,夜九也没想过红妆已经死亡这种事。 甚至,他在昏迷之后,又梦到了红妆,梦到了两人初次见面时她的模样,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眼神、她长发飘飘罗裙飞舞的样子,他在梦里还泛起温柔的微笑。 如果他知道他醒过来后要听到的是如何可怕的事情,那他会更愿意就此长睡不醒。 美梦总会结束,只要活着,就会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醒来。 醒来之后至少一刻的时间里,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竟然被绑住了?嘴里还塞着块透着药味的毛巾?他难道又被囚禁了? 他抬眼,瞪着坐在床边的洛红妆。 洛红妆拉上薄被,将他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表情异常凝重。 “抱歉,”她说,“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不能让你说得太大声,免得引来别人的怀疑。” 夜九最恨被人控制,他瞪着她的眼睛,迅速转红,迸出骇人的杀气来。 洛红妆视而不见,缓缓道:“你想知道洛红妆的事情吧?如果你想知道,就安静下来,好好地听我说。” 她终于肯告诉他红妆的事情了么?夜九眼里闪过激动和惊喜之色,迅速点头,挣扎的身体也立刻安定下来。 果然,“洛红妆”是控制他的情绪的开关啊!洛红妆在心里叹息着,缓缓地道:“我先告诉你我与洛红妆的事情。” 夜九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竖耳聆听,生怕漏过了一个字。 洛红妆道:“我与洛姐姐是今年春天一起选秀入宫的秀女……” 残酷的记忆 她才说了第一句话,夜九的眼睛就撑大了,一脸震惊和不信,要杀人的表情。 洛红妆觉得他的表情是在说“你说谎,我要杀了你”,对此,她无动于衷,继续说下去:“洛姐姐对我很好,我被人欺负时,她总是帮我出头,她还教我画画、弹琴、绣花,就像对待亲妹妹一般。对我来说,她就像亲姐姐一般,她是我在宫里唯一的亲人。” 夜九的脸色变来变去,心情上的激荡起伏,全写在了脸上。 洛红妆观察他的反应,在心里思考着到底要告诉他到什么程度,最后狠了狠心:“洛姐姐告诉我,她进宫是为了找太子,她喜欢太子,想长伴太子左右……” “唔唔嗯嗯……”她说到这里时,夜九剧烈地挣扎起来。 嘴被堵住了,他还是拼命地想说话,声音透过毛巾含糊地透出来,原本惨白的脸憋得红红的,被子下的身体也在扭来扭去。 红妆进宫了?还是进宫找他?那她……她这么做,根本就是主动送上门来找死…… 遥州离京城如此遥远,她也最不爱跟人争的,怎么可能会去参选秀女?他不信! 但是……他的全身都汗湿透了,以她的性子,他过了约定之期却没有任何消息,她千里迢迢进宫寻他,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深宫险恶,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这种地方要怎么、怎么办…… 难怪,他会有一种她近在咫尺的感觉,难道真是因为她已经进宫的缘故? 他想都不敢想,恐惧和不祥的预感,如钻心刺骨的刀子,刺入他的身体深处…… 他几乎不敢听了,甚至想求她不要再说了…… 洛红妆看到他的样子,眼里闪过同情:她是不是该隐瞒下最可怕的真相? 反复斟酌后,她缓缓道:“入宫一个多月后,就在分派秀女去处的前一天晚上,洛姐姐她……失踪了……” 夜九不动了,只是圆着血红的眼睛,凄厉地看着她。 消瘦到颧骨高高突出的脸庞上,双眼睁得如此巨大,嘴里还堵住毛巾,看起来真的很诡异,简直跟鬼似的。 他的目光充满了不信、震惊、怨恨、惊慌和恐惧,他从这句话里,一定听不出不祥的气息。 想到那晚的事情……洛红妆合了合眼,张开,脸上泛起悲伤:“那晚之后,她没再出现,有人说……她已经死了……” “唔唔唔……”夜九像疯了一样,剧烈地挣扎起来,头部不断摆动,似乎想甩掉束缚他的绳子和嘴里的毛巾。 洛红妆能肯定,他对“洛红妆”的感情非同寻常了,而且,绝对不是敌人。 他这样挣扎下去,身体一定会坏掉的。 没办法,她拿出准备好的小瓶子,将里面的药膏抹在他的鼻子旁边,轻轻地道:“你再怎么不相信,再怎么不能接受,也必须要忍着,因为,你如果在乎她,就得活下去,为她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就像巨雷,轰得夜九眼前发黑,天地瞬间陷入黑暗。 他为什么要替红妆报仇?红妆活得好好的,他替她报什么仇?不会的,红妆一定不会发生需要他替她报仇的事情…… 一定不会!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绝对不相信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的胡言乱语! 没有任何证据!只有她的一面之词!他凭什么相信她的危言耸听?他的红妆是理当活在云端之上和世外桃源中的女子,怎么会陷入这样的黑暗和深渊之中! 他要杀了这个女人,不让她再继续造谣! 但他动不了。 洛红妆让他闻的药物,带有致人昏迷的效果,她用的剂量很轻,不会伤害到他的身体,但令他失去挣扎的力气,是足够了。 看到他合上双眼,无力挣扎了,她才缓缓地道:“不管真相多么可怕,你都得撑往,听我把事情说个清楚。” 那天晚上她被骗离秀容院的记忆,历历在目。 那天深夜,洛红妆正在灯下擦拭那块白玉雕龙玉佩,门外突然传来很轻的“笃,笃,笃”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找她? 她把玉佩收进宽大的衣袖夹层里,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少女,正是柳媚烟。 柳媚烟笑靥如花,一见到她就低声问她:“姐姐,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洛红妆浅笑:“这么晚了,你找我能有什么好事?” 依例,秀女都是每四人住一间房,但她是秀女考试的第一名,柳媚烟是第二名,故两人都能独住一间。 “姐姐,瞧你说的,我还能骗你不成?”柳烟媚嗔道,“傍晚的时候我出去散步,遇到了琅寰宫的吉公公,吉公公说皇后娘娘今晚想私下见你一面,让我将这话转告于你。我本想早些告诉你的,无奈你身边总有别人在场,我不好让别人听到,只得现在才来叫你。吉公公现在外头等着,你快随我出去,别让吉公公久等了。” 刚入宫就获皇后娘娘的召见,这是何等的恩宠? 但洛红妆听了却不觉喜悦,反而愣住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我一介小小的秀女,又刚入宫,有何德何能,竟能受到皇后娘娘的召见?妹妹,你是不是听错了?” “姐姐,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可能听错呢?”柳烟媚低声道,“吉公公跟我说,你在秀女考试中排名第一,又有倾城之貌,如今在宫里也算是个名人了,皇后娘娘听说后就想见见你。” 洛红妆眉尖微蹙,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过意外:“这宫里才貌过人的女子多如天上星辰,胜过我的更不知多少,皇后娘娘为何偏偏要提前见我?我心里惶恐得很,不敢承受……” “姐姐――”柳媚烟拉起她的手,“凭你的容貌才情,哪点比宫里的娘娘们差?你这样抬高别人,看低自己,我可看不过眼!再说了,你不是仰慕太子么,我听说太子很可能会在今年的秀女中选妃,皇后娘娘这次指名要见你,说不定就是想看看未来的儿媳妇呢,你怎么能错过这次机会?你得想办法给皇后娘娘留一个好印象,才能稳操胜券啊!” “可是……”洛红妆被她说得心动,但还是犹豫,毕竟,深宫不同寻常人家,做事容不得半点轻率。 柳媚烟看她心动了,继续游说:“我斗胆问吉公公太子的事,吉公公说太子看过你的画像,很是喜欢,皇后娘娘这才留意到你。你这次去见皇后娘娘,太子很可能也在场,你想辜负皇后娘娘的好意和太子的心意么?” 听到太子可能会在场,洛红妆的眼睛立刻亮了,被可能见到太子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命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媚烟轻笑,食指一竖,抵在唇边:“这件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要不然其他秀女会恨死你的,你悄悄地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吉公公。” 已是深夜,其他秀女均已入眠,洛红妆不敢发出声音,就着黑暗,跟柳媚烟悄然走出秀容院。 那时,秀容院居然无人看守,她也没多想,只当自己运气极好,跟着柳媚烟往花园深处走去。 吉公公在树影里等她已久,见了她后,把柳媚烟先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意味深长地道:“洛姑娘,您有福了,以后得了富贵,可别忘了提携奴才。” 洛红妆赶紧鞠身行礼:“多谢公公吉言,民女卑微,不敢妄想富贵。” 吉公公笑笑:“富贵要来,可是谁也挡不住的。洛姑娘,请跟我来罢。” 洛红妆跟吉公公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柳媚烟一眼。 柳媚烟站在月下,冲洛红妆挥手,待到洛红妆消失时,她才收敛笑容,冷笑两声,返回秀容院。 洛红妆以“梁红叶”的身份,将这段经历说了一遍后,对夜九道:“我那天晚上想家想得睡不着,就去找洛姐姐说说话儿,却听到了柳媚烟和洛姐姐的对话,觉得事关重大,也没敢打扰,待洛姐姐走后就回去了,心里还很为洛姐姐感到高兴,哪料到……洛姐姐这一去,就没再回来,也没再出现。” 其实,那天晚上,梁红叶并没有听到洛红妆与柳媚烟的对话,只看到她们两个人走出秀容院的经过,但她现在是“梁红叶”,也只能这么说了。 夜九陷入半昏迷之中,无力动弹,胸口却剧烈地起伏着。 她还是狠心说下去:“第二天早上,我拿着绣好的手帕去找洛姐姐,却怎么都找不到……” 接下来的叙述,便是真正的梁红叶在那天早上的遭遇:向柳媚烟追问洛红妆的下落,柳媚烟拿洛红妆生病的谎言骗梁红叶,梁红叶信以为真,而后被人诬陷偷了洛红妆的东西,差点被打到断气。 接下来,她说的是那天中午发生的事:梁红叶命大,撑了过去,午时琅寰宫的太监宣读了皇后娘娘关于分派秀女的懿旨,懿旨没有提及排名第一的洛红妆,排名第二的柳媚烟获封太子妃,梁红叶则被分派到紫辰宫当值夜宫女。 说到这里,她幽幽地道:“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打听洛姐姐的消息,却毫无收获,柳媚烟说洛姐姐还在养病,但我不相信。不论你信或不信,洛姐姐曾经托梦给我,告诉我她被皇后处死的事情,她死得很惨很惨,你一定不会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吐血欲绝 她相信,虽然她的叙述间没有任何洛红妆必死无疑的内容,但夜九一定知道洛红妆凶多吉少、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夜九不能动不能言,只能听,她就只看到他的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厉害,胸腔几乎要爆炸一般。 他不会被这些话刺激到心脏爆炸,就此死掉吧? 她低头,在他耳边低低地道:“我也无法接受洛姐姐死亡的事情,但是,我已经无法欺骗自己。我说过我与皇后、太子、太子妃有不同戴天之仇吧,这仇,就是因为他们害死了洛姐姐,我一定要为洛姐姐报仇!我虽不知你与洛姐姐是什么关系,但我已经知道你也在乎洛姐姐,那你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为洛姐姐报仇……” 夜九被毛巾堵住的嘴里,流出了骇人的鲜血,毛巾也被染红了。 洛红妆脸色变了:他该不会……吐血了吧? 她赶紧将他嘴里的毛巾扯掉。 “卟――”夜九的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不仅染红了被子,也染红了洛红妆的脸。 洛红妆被吓得不轻,也顾不上自己的脸,赶紧拿毛巾给他擦嘴,急声道:“夜九,你怎么了?你别激动啊,先冷静下来……” “红红……”夜九喷了那么一大口鲜血后,更加虚软无力了,努力想说什么,却怎么样都说不出话来。 洛红妆倒了一杯水,放了一块参片进去,抱成他的头,喂他:“先喝水。” 夜九却怎么都咽不下去。 洛红妆没有办法,只得从先前那瓶药里又挖了一块出来,捂在他的鼻子上,让他彻底昏迷过去。 现在,只有让他先好好地睡上一觉,等他冷静下来再说了。 揭开他身上的被子,如她所料,他被布条缚住的四肢上,剧烈挣扎留下的瘀青清晰可见。 她细细地给他的新伤口擦药,心里想着:他到底对“洛红妆”拥有怎么样的感情,才能因为“洛红妆”的死讯而刺激成这样? “洛红妆”已经死了,怎么样都不会复生了,希望他能撑过这次难关才好。 同时,她心里也升起隐隐的期望:他真那么在乎“洛红妆”就好了,如此,他才会恨皇后、太子恨到骨子里,才会不择手段地报复他们! 她就此下了决心,如果他撑得住这个难关,她就将“洛红妆”的死亡全告诉他,让他彻底踏上报复皇后和太子的不归路! 夜九这次昏迷,十分凶险,他的呼吸和心跳数次都停止了,洛红妆想尽了一切办法,给他服用各种内伤药,给他的心脏按压,拿药水给他擦拭身体……她不是大夫,她不知道她的措施会不会让他死得更快,但她也只能这么做,他若是死了,那也只能说是他的命。 数次,他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却很快又陷入心跳停止的状态之中。 终于,洛红妆累了,她真的没有力气再这样反反复复地想办法恢复他的心跳。 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活下去?他会反复陷入死亡的危险之中,绝不是他的伤情与病情太重,而是因为他受到的刺激太大,甚至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她要怎么做才能燃起他的求生意识? 洛红妆――他这一系列的变故,全都是因为洛红妆,如果可以的话,她还真想向他说明自己就是洛红妆附身重生,但是,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谁会信?只会被当成大骗而已。 突然,她灵光一闪:也许有一个办法可行! 想到这里,她拿起物架上的瑶琴,也顾不得别人是否听到了,坐在床边,低低地弹起她很喜欢的那首《月下流泉》。 身体是梁红叶的,灵魂却是她的,她所掌握的那些才艺,只要用这具身体多加练习,便能很快恢复她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准,也许真正的洛红妆所弹琴的曲子,能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也不一定。 优美清澈、舒缓悠长的琴声,将这个世界带入山间月夜,赏月色清幽,听泉水低唱,摒弃了红尘喧嚣,只留心间清静。 渐渐的,夜九时而急促时而停止的呼吸,慢慢地变得流畅平缓起来。 他僵硬的身体,也逐渐放松。 一曲终了,洛红妆睁开眼睛,回到现实世界,手指放在他手腕的脉搏之上,他的脉搏平稳地跳动着,汗水也停止了流淌,她甚至还听到了他轻微的呼吸声。 总算安静下来了。 她轻轻地叹息着,将琴收起来,累得趴在桌面上,准备打个盹。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梁红叶――” 逍遥王的声音?她惊得跳起来,脸色全变了,冷汗渗下: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都在门外了! 他千万不能进来!东窗事发,还是在王爷的面前,那真是全盘皆输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急得团团直转,如果是普通宫人,她可以将对方杀掉,焚尸灭迹,但对方是王爷,她可没有能力杀他! 漏屋偏逢连夜雨啊,刚刚才解决了一个夜九,现在又来一个夜英弦,真是糟糕透了! 外头,夜英弦不悦的声音传进来:“梁红叶,你吃了豹子胆是不是?本王跟你说话,你竟敢不理?” 洛红妆没办法,只得将胸口的衣扣解开,硬着头皮过去开门,状似不经意地堵在门口,一边打呵欠一边道:“王爷,奴才刚才在睡觉,没听到您的声音,请恕罪……” “睡觉?”夜英弦眼睛一眯,“本王明明听到你弹琴,你却说你在睡觉?瞧这谎撒的,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啊,原来他是听到了琴声?洛红妆心里叫苦不迭,赶紧道:“王爷,我这阵子有些失眠,就忍不住弹了一会儿琴,弹着弹着就睡着了,没想到惊动了您,是奴才不对……” 夜英弦拧眉看她,她一副又累又困的样子,眼皮子开开合合的,衣襟还开了好大一个口子,胸部若隐若现,真是……脏了他的眼睛。 当下拂袖,转过身去:“本王正好也失眠,你整好衣服,带琴出来,弹几首曲子给本王听听,本王什么时候睡着,你什么时候走,要不然,你就一直弹着。” 他说他近期失眠,这倒是真的,要不然不会在这午后时间到处闲逛。 逛着逛着就逛到了这里,听到了从屋子里传出来的琴声,这琴声还真是美妙,让他心情居然平静了许多。 死都不信 他只是想听她弹琴?洛红妆松了一口气,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她得赶紧将他引用才行。 当下她应了一声,跑进屋里,确定夜九睡得死死的以后,整整衣衫,抱起瑶琴,出门,将门锁得死死的,才跑到小路上,对夜英弦道:“王爷,奴才已经准备好了。” 夜英弦“嗯”了一声:“过来。” 洛红妆走在他后面,边走边回头:夜九千万莫要在她出门期间醒过来,然后鲁莽行事啊! 她的小命现在被捏在他的手里,他难得大难不死,可一定要顶住这一关才行! 这走边回头,没注意看路,猛地就撞上什么东西,疼得她皱起鼻子,叫了一声:“哟!” “哟什么哟?让你跟本王走,你磨磨蹭蹭地,还不愿意了是不是?” 原来,夜英弦见她半天不跟上来,就停下来瞪她,她没留意,就撞到了他身上。 洛红妆赶紧后退几步,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地道:“奴才只是犯困,脑子有些不清楚,不过现在清楚了……” 夜英弦哼了哼,扫了扫刚才被她撞到的地方:“再不跟上,本王砍了你的腿。” “是。” 走了一阵子,来到逍遥王住的地方。 夜英弦指了指一张椅子,先后对洛红妆和西弦道:“你就坐在这里弹琴,不要老是弹同一首曲子,弹到本王睡着为止。” “至于你,你给本王盯着,看到本王睡着了再让她走。” 洛红妆和西弦都道:“是。” 夜英弦进了里屋,在西弦的侍候下,躺下。 这阵子他诸事不顺,洛红妆的事没有下文,母后跟皇弟暗中在找人的事情也迟迟没有头绪,他可谓心烦意乱,连睡眠都不安稳了。 婉转低回的琴声,从外室传进来,宛如春风拂面,细雨润物,草木萌芽,听得他极为受用。 透过屏风,他隐隐看到那个弹琴的身影,宛如观音坐莲台一般端庄宁静。 这个女人,貌不惊人,这琴艺却是大为提高,上次听她弹那首“月下流泉”,她说只会弹那一曲,这次却会弹了不同的曲子,而且曲曲出众,宛如天籁。 看不出来,她居然还有这样的潜力和悟性,他先前是小看她了。 话说,他微微拧眉,她是不是变瘦变高了一些? 这样看过去,只见她的身影,居然生出几分风情来,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儿,不知情的还真想不到她是低等宫女。 随即他笑笑,所谓女大十八变,这个年纪的女孩抽高长个、身段变得婀娜,不很正常吗? 她再怎么长,也长不成洛红妆那样的绝色美人吧? 想到洛红妆,他在心里叹息着,合上眼睛,再不去看屏风外的那个身影。 天籁般的琴声,绕梁不绝,如清风一般令人心旷神怡,连向来不屑附庸风雅的西弦也听得出了神,暗道,没想到这丫头片子也有这样的本事,说不定再过几年,这丫头真出落成多才多艺的美人儿也说不定哪。 对于洛红妆来说,这是她与逍遥王拉近关系的机会,若能得到逍遥王的赏识和庇护,她生存下去的机率就会高出许多,而且,她若想送夜九出宫,难保不会用上逍遥王。 因此,她弹得特别用心,完全将自己身为“洛红妆”的本事都拿了出来。 一柱香时间过后,西弦走出来:“好了,王爷睡着了,你可以走了。” “是。”洛红妆低低应了一声,十指骤停,抱着瑶琴就走。 她刚走出门来,西弦就追上来:“等等。” 洛红妆停下:“大人还有何吩咐?” 西弦把一张银票塞到她手里:“这是给你的赏赐,以后说不定还需要你给王爷弹琴,你回去后好好努力。” 洛红妆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是,奴婢谢过西弦大人。” 西弦摆手:“好了好了,去吧。” 洛红妆一脸感激地离开,看背影是显得很高兴的。 她其实并不缺钱,杀“七把刀”和喜春等人的时候,她将他们身上的银票和碎银都摸走了,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款项,靠着这些钱,她可以去收买其他太监和宫女。 不过,她身为一介小宫女,西弦给她赏钱,她怎么能不高兴? 走远以后,她加快脚步,心急如焚。 不知道夜九可醒了过来?他若是已经醒了过来,不知会不会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傻事? 回到屋前,一切都静悄悄的,跟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但她就是不放心:但愿夜九没有私自跑出去! 推门而进,幽暗中,一个人坐在床上,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低声道:“夜……九?” 为了防止外人偷窥屋里,也为了防止晚上屋里的灯光透出去,门窗都遮了帘子,大白天的,屋里也很暗。 坐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全身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就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孤独的狼似的。 “我不信你的话!”一句冰冷的声音,刺过来。 洛红妆听后放心了,真的是夜九,看来他睡了一觉以后冷静下来,没有干出私自跑出去杀人放火的傻事。 这也足以证明他的心脏是如何强大了,不愧是她拼死救出的危险人物。 她轻声道:“信或不信,皆在于你,我不强求你。” 夜九道:“我要出去打听红妆的消息。” 洛红妆吓了一跳:“整个皇宫都在找你,你能往哪里去?” 夜九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一意孤行的态度:“给我弄太监或侍卫的衣裳来,我自会想办法出去打听。” 睡了一觉以后,痛定思痛,他又想明白了:无凭无据,他为什么要相信这个女人的疯言乱语? 他为什么要让别人这样咒他的红妆? 任何与红妆有关的事情,不该都由他亲自确认吗? 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亲自找到红妆,而不是听信谣言,被弄得差点吐血身亡。 “不行!”洛红妆一口回绝,“皇后的人遍布全宫,你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绝对不可以冒这么大的风险。” 夜九说得没有商量的余地:“随你帮或不帮,我都非做不可。” 洛红妆听这口气,就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了,沉默一阵,她才道:“如果你查到洛姐姐真的死了,你会怎么办?”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他只是听到死讯就吐血,如果他知道她所说都是实情,要如何承受得住? 他若是就此崩溃废掉,那她为他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废并搭上自己的性命? 好久,夜九的声音才传过来:“如若真的,我会让这个世界为她陪葬。”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述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洛红妆听到这句话,眼底泛起不着痕迹的微笑:“若是确定洛姐姐已死,你可能活着撑到灭尽仇人之日?” “让这个世界为她陪葬”,这就是她最想从他嘴里听到的话。 他终于说出来了。 夜九的声音还是很平静:“那是自然,不为她报仇,我有何面目去见她?” 洛红妆终于也说出她原本认为她将永远不会说出口的那句话:“口说无凭,我会带你去看证据。” 什么证据?洛红妆已死的证据。 这样,他就不会再动摇,不会再抱有幻想,不会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夜九没有被这句话动摇“红妆绝对没有死”的信念:“你若是敢骗我,我这次真的会杀了你。” 洛红妆缓缓地道:“你稍安勿躁,安心静养,等时机成熟后,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确认我所言是真是假。” 夜九道:“你要我等到何时。” 洛红妆下意识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宫里凶险,处处危机,下雨之夜,便于出行,我们就等到那时罢。” 夜九目光如炬:“好,我至多只能等到下雨之夜,你若是食言,我就与你一拍两散,自己行动。” 洛红妆也爽快地道:“一言为定。”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撇过头去,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他们都是经历过生死折磨的狠角色,该狠的时候绝不手软,对谁都一样。 对于夜九来说,只有杀她这一种结果,因为,他就是认定了红妆不可能会有事,那么就只能是这个女人骗了他,这个女人拿这种事情来骗他,他绝对不能原谅。 在杀她之前,他会好好地利用她,利用她来藏身、疗伤和静养。 而对洛红妆来说,心情却复杂得多。 这个男人闭口不谈他与“洛红妆”的事情,却一次次地用行动证明了他对“洛红妆”疯狂的感情,他甚至可以为“洛红妆”赌上自己的性命――她刚刚被一个深爱的男人背叛,现在却有一个陌生的男人为她不顾生死,她真的要将最残忍的现实摆在这个可以为她去死的男人面前吗? 这个男人见到她的尸骨以后,会变得如何? 她不敢想象,要么死,要么疯,要么成为她这样只为复仇而存在于世的活死人吧? 那样,她是对不住他了,但为了复仇,她别无选择,同样,对于夜九来说,除了面对现实,也别无选择。 命运就是这般残酷。 埋在地下的证据 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中,好几天又过去了。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的雨,在某天傍晚突然而至。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酣畅淋漓,不似春雨一般淅沥缠绵。 初时,雨下得小,就像在试探大地的承受能力一般,而后逐渐变大,乌云不断汇聚,隐隐有雷声在乌云之后窃窃私语,似乎在商量着如何汇集千钧之力,准备偷袭人间。 洛红妆看着这天气,知道晚上要下大雨了,便分头拿了一些碎银给林姑姑和另外一名宫女,说她身体不适,今晚想请假,由那名宫女代为值夜。 没有人喜欢值夜,但她给的钱不少,林姑姑和那名宫女当即眼睛就亮了,一口答应下来。 而后,她回到屋里,拿出一套衣服,对夜九道:“换上衣物,午夜出发。” 数天来,她和夜九都意识到了“证实消息真假”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了,变得敏感,沉重。 两人几乎无话可说,除了她给他上药时有所接触以外,两人即使共处一屋,也唯有沉默。 夜九“嗯”了一声,拿过衣服,也没避开她,只是转过身去,换上这套她为他量身订做的太监服。 洛红妆也没回避,只是转过身,听着窗外的雨声发呆。 这一夜,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不知道,她只能肯定,这一夜过后,一切又会变的。 换好衣服以后,两人又在屋里坐了好久,待到午夜时分,雨变大了,洛红妆才站起来,拎起一个包袱:“走吧。” 夜九默不作声地跟着她出去。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天地之间没有人声,只有风声与雨声,以及隐隐的雷声。 这场雨先前停过一阵,现在再下时,不大不小,既没有大到无法视物,行走艰难,又恰到好处地遮挡了一段距离外别人的视线,两人因此很顺利地绕开守夜的太监和侍卫,来到后院的围墙下。 洛红妆可以从正门出去,但夜九想从正面出去太冒险了,所以,她决定跟他从围墙翻出去。 太子所住宫殿的围墙约一丈高,直接爬上去的难度太大了,而且脚下不能垫石头,会留下痕迹。 走到一处隐蔽的墙脚下,她站稳,弯腰成九十度,双手撑住墙壁,道:“你踩我上去,上去后再拉我。” 夜九扫了她一眼,就她这副身板,不要被他踩断了腰才好。 不过,他现在这般瘦,估计要不了她的命。 他没什么犹豫地先后抬起两只脚,踩上她的后背,然后伸手攀住墙头,双脚一蹬,纵身一跃,就轻盈地翻到了墙头之上。 他不仅受了严重的外伤,还患有内伤,不能运气,否则,根本不需要踩着一个女人的身体爬上去。 爬上去以后,他再趴在墙头上,俯下半个身体,伸手拉她。 这几天,他一直在专心休养,皮与骨之间终于长了那么一小层肌肉,有点力气了。 洛红妆踮脚,抓住他的双手,双脚蹬着墙壁,吭哧吭哧地,好不容易才爬上去。 而后,夜九没理她,先从墙头跳到了墙外,洛红妆则挑了一处地面长草的地方跳下去。 毫发无损,但是,双脚有够疼的,洛红妆忍着这疼:“跟我走。” 她在前方带路,夜九跟在她的后面。 风雨声覆盖了他们的脚步声,雨丝保护了他们的身影,洛红妆避开宫灯的照射范围和大内侍卫的巡逻路线,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往冷宫的方向走去,一路皆是无言。 洛红妆的举动,令夜九心里有种被带去可怕之地的感觉,但是,他仍然不相信红妆出事。 直到这时,他仍然固执地告诉自己:红妆没事!一切都是这个女人胡言乱语,待她的谎言暴露以后,他就杀了她,不再她再这样妖言惑众! 同时,他也发现了这个女人的诡异之处:她只是一个进宫才几个月的八品宫女,为何如此熟悉宫中的道路?还能完美地避开巡逻的侍卫? 再想想她似乎没费太大的功夫就将他从影如霜的天罗地网救了出来,还将他安全地隐藏到现在,这样的本事,真是她一介没有帮手的小宫女做得出来的? 这个女人,一定有很多事情在隐瞒着他,他不能太信她! 走走停停,绕来绕去半天以后,洛红妆终于来到冷宫附近那座荒山下,停下来,对他道:“你可做好了准备?” 不远处的冷宫,陷在浓重的黑暗之中,连一缕灯光都没透出来。 这一带,相当宽泛的区域内,没有任何灯光,没有任何人影,连大内侍卫都懒得巡逻到此处,这里是被皇宫遗忘的角落,也是她的葬身之处。 夜九冷笑:“我随时都做好准备。” 这座荒山透着不祥的气息,他从小在宫里长大,还不知道宫里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她带他来这里,想做什么? 可以证明她所言不假的地方?哼,他绝对不会受到她的盅惑!绝对不会动摇! 洛红妆不再说话,从包袱里拿出一盏防风防雨的油灯,点燃,提起手里。 真不想再来这个地方啊! 谁会愿意再踏入自己的死亡之地? 被迫一次次面对自己的死亡与尸骨,那该是如何的心灵折磨与煎熬? 只是,该面对时总得面对,至死无法逃避。 合了合眼,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带着壮士扼腕的决然:“走吧。” 树多草杂,雨大路滑,不点灯,根本没法找到她的葬身之处。 一个人,大半夜的冒雨去寻找自己的尸骨,这是多么荒诞可笑又悲哀的事情? 夜九跟在她后面,借着淡淡的灯光,心里想的是:这里倒是完美的埋尸之所,她这是在自寻死路,将她杀了,直接埋在这里,他真的省事多了! 走了没多久,洛红妆就在一处开满小白花的地方停下,盯着那丛白花,不动了。 真是心有灵犀啊,她只是茫然地随便走走,就走到了她的尸骨所在之处,是她的尸骨在呼唤她吗? 上次“见面”,她只是摘了一朵小白花放在自己的“墓”前,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那朵小白花似乎就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落地生根,长得这么茂盛,开得这么招展了。 是她的血肉养育了它们吗? 她笑,满眼悲哀,声音幽幽地,说出最残忍、最难以面对的那句话:“洛红妆的尸体,就埋在这里。” 冰冷锐利的刀锋,贴在她的后颈上,夜九的声音含着骇人的寒意与杀气:“要埋在这里的,是你才对。” 洛红妆淡淡地道:“你见了地下的人,再杀我也不迟。” 夜九恨恨地收起刀子,忍下那股子怒气:“好,看在你曾救过我的份上,我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洛红妆面无表情地拿起那把仍然丢在那里的、生了锈的铲子,冒着雨,一铲一铲地,挖起那片小白花。 将那片小白花连根铲掉以后,一层腐烂的衣物,混在泥土里,暴露在他们的眼前。 此时,夜九还是很镇定,冷眼看着她挖,似乎这一切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他强悍的心,还是受到了动摇,她的每一铲,都像铲在他的心脏上,他有付出更多的忍耐力,才能将这股动摇给压制住。 洛红妆忽然住手,站起来,惨白着脸,直勾勾地看他:“这个地方,是洛姐姐托梦告诉我的,信或不信,皆在于你……” 夜九双唇抿得发白,不说话。 洛红妆喘着气,抹了抹脸,咬咬牙,狠下心将那层早已与泥土混成一团的衣料刨开。 一个沾了污泥的、惨白的骷髅,就这样暴露在她的眼前,黑洞洞的两个眼孔,看着她。 “啊――”她大叫一声,丢开铲子,后退几步,捂住眼睛,不敢看。 夜九的呼吸,却开始紊乱和粗重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这个白森森、脏兮兮、黑洞洞的骷髅,几乎不能呼吸,被雨水浸透了的脸庞,渗出大片大片的汗来。 这是什么感觉?可怕,诡异,紧张,恐惧,令他胆颤心惊,无法自持…… 她是……她是……他不敢念出那个名字,可他就是知道,这颗……人、人头……就是、就是“她”…… 这一定是错觉!是他的身体和精神已经撑到了极限,濒临崩溃,才会出现这样的错觉…… 可是,可是为什么,当他与“她”的眼睛对视时,他的心,却如此痛? 痛到无法呼吸,痛到无法站立,痛到无法思考。 那双其实什么都没有的黑洞洞的眼睛,在幽幽地看着他,似乎想告诉他什么,却无语凝噎。 他看着那双什么都没有的眼洞,从那双“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强烈的、巨大的悲伤和痛苦,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一个化尽了血肉的骷髅,为什么会“说话”?为什么会悲伤?为什么会痛苦? 为什么只是一个骷髅,就能让他如此心痛?如此想哭? 一道闪电劈下来。 大地刹那间一片雪亮。 那个骷髅上面的雨水闪着光,就像“她”在流泪。 “啊――”他突然大叫一声,跳进这个浅坑里,蹲在地上,拿双手刨土。 雨大了,抽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脸庞不断淌下水来,如此狼狈。 洛红妆回过神来,走过去,跪在地上,和他一起刨土。 崩溃 尸骨埋得很浅,才埋了三个月,近期又下过几场大雨,土质极为疏松,用双手刨着,并不觉得有多疼痛。 洛红妆在刨土的时候,有些恍惚:她刨开的这些土里,有多少是她自己的血肉? 血肉化掉之后会变成什么?泥土?花草吸收的养份?还是什么都不是? 在她无言的默哀之中,尸骨身上的泥土很快被刨开了,散了架的尸骨,完整地暴露在他们的面前。 不断落下的雨水将尸骨上层冲刷得相当干净,闪电划过天空时,森白尸骨与骨上的雨水泛着光,简直是耀眼夺目,骇人心神。 光明一瞬即灭。 那盏微弱的油灯,对这个世界的黑暗无能为力。 这是红妆?太荒谬了!夜九看着“她”,麻木地跪在那里,脑子就像被雷坏了一样,无法思考。 这一定是噩梦! 他现在被困在噩梦之中! 只要耐心地等待,他就一定能从这个噩梦里逃离,此生再也不必面对这种地狱。 轰隆――巨雷从天边滚过来,在他的头顶上方炸响,一道闪电也劈下来,刺得他的眼生疼。 苍天无情,没让他从噩梦中逃掉,反而逼他面对这样的噩梦。 回过神来的他,看着眼前白幽幽的骨架,不知该怎么想,该怎么动。 洛红妆跪在一边,看着他很久,一直不敢说话。 但是,总是这样不行啊,再残酷的现实,也不能逃避,当痛则痛,当断则断,由不得自己。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轻轻地推了推他:“不管怎么样,咱们先把洛姐姐的尸骨搬出来吧,我不想让她一个人被埋在这种地方……” “不许动她!”一直像座雕塑的夜九想都不想,就抓住她的手,眼神极其凶狠,“你敢碰她一下,我剁了你的手!” 他不承认这是红妆的尸骨! 死都不承认! 但是,看到别人碰“她”一下,他却忍无可忍,多么矛盾而疯狂的心理! 这时候的他,似乎已经不太正常了。 好疼!洛红妆忍着手腕上的疼痛,小心翼翼地道:“我、我只是想把洛……这具骨头挖出来,一个人躺在这里,太可怜了……” 夜九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滚!我自己挖!” 而后,他俯身,细心地、一一地将“她”四周的泥土刨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她”不是红妆,明明自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他就是不忍心看“她”孤零零地躺在荒山的泥土里,就算“她”不是红妆,他也将“她”带走,给她另寻一个好去处罢。 突然,他身体先是一僵,而后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再接着,他就像真的疯了一样,凄厉地、绝望地、悲怆地哀嚎:“啊――――――――” 终于……到了这一刻! 洛红妆闭眼,睁开,夜九的手里握着那块白玉雕龙玉佩,整个人显然已经崩溃了! 红颜已成白骨,不辩生前形貌。 不管怎么样的人,无论生前是如何的天姿绝色或富贵荣耀,死后却都是一样的森森白骨,任谁都无法从这些白骨中分出一个黑白贵贱美丑来,这具尸骨,跟别的尸骨也没什么两样。 那块玉佩是唯一可以证明这具尸骨身份的东西,刚才她在刨土的时候,悄悄将这块玉佩放在某根骨头的下方,等着他发现。 她想,待他发现这块玉佩后,她就可以跟他解释这块玉佩的来历,从而证明这具尸骨是洛红妆。 但显然,她已经不需要了,夜九似乎已经知道这块玉佩意味着什么。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生气和人气。 他一遍遍撕心裂肺地哀嚎,就像垂死野兽最后的哀鸣。 在发现这块玉佩之前,他可以什么都不信,但这块玉佩的出现,摧毁了他所有的信念。 他最后的美好与希望,彻底湮灭。 “啊――啊――”他一遍遍地哀嚎着,从身体到脑子,都崩坏了,已经无法正常运转。 他哀嚎得如此凄厉,声音却没有传得多远,因为,雨变大了,风变大了,雷声也多了。 “夜九……”洛红妆于心不忍,轻轻地抓住他的手臂,“你冷静一些,别这样,洛姐姐一定不会希望你这样的,你冷静些啊……” 夜九显然已然忘记了她的存在,对她的举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味地哀嚎。 突然,一个闪电劈下来,这么巧地击在了头骨的旁边,那一小块泥土,冒出淡淡的焦烟来。 尸骨差点就被雷给劈到了…… 老天这个恶劣的玩笑,惊醒了夜九。 夜九将手中的玉佩丢掉,疯了一样地抱起洛红妆的头骨,紧紧地抱在怀里,开始“呜呜呜”地哀嚎大哭。 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他的哭声显然如此渺小,但是,洛红妆却清清楚楚地听全了他的哭声。 她似乎看到了这样一幅悲惨的画面:战争之后,曾经美好的家园成了废墟,所有至亲一夜之间化为尸骨,只留下一个小孩子,跪在废墟上家人的尸体前,哭得椎心泣血,哭得惨绝无望。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人。 仿佛他只是一具无望悲伤的躯壳。 仿佛天地之间都充斥着他的哭声。 闪电劈下,照亮了他绝望崩溃的脸庞,那份刻骨的痛与爱,深深地、深深地刺痛她的眼睛,更刺痛了她的心。 这个身体千疮百孔,心脏却异常强大,撑过无数折磨的男人,真的崩溃了,狂乱的眼神,扭曲的面容,惨烈的哭声,都不是正常人会有的形态。 到底他对怀里的“人”情深到何处,才会在一瞬间就彻底崩溃? 被埋在这里的人,到底做过什么,让他为她如此用情,为她求生寻死,为她崩溃颠狂? 又一个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他那双美丽妖冶血红的眼睛……洛红妆就像被那道劈中一样,心头猛然一震,双手死死地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难道、难道……难道他才是那个人? 才是那个四年又四个月以前与她相遇相爱的男人? 除了那个男人,还有谁拥有那样的眼睛? 除了那个男人,还有谁会对她用情深至如此? 除了那个男人,还有谁会因为她的死亡而崩溃绝望? 只有那个男人啊! 她怎么那么傻!她怎么到了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不疯魔,不成活 这一刻,她如此地痛恨自己,又如此地悲伤心痛,终于相遇,终于近在咫尺,她却无法告诉他:“我就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 她就在这里啊!血肉尽化,但她的骨头和她的灵魂,就在他的身边啊! 但是,这是多么悲惨绝望的团聚? 她双手紧紧地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泣不成声。 天地之间,如此黑暗,大雨滂沱,只有他们在哭,明明相爱,明明一直在寻找对方,明明为了对方且死且生,却无法相认,无法相聚。 除了绝望与悲痛,他们感觉不到任何存在,连时间都变成了虚无。 夜九的声音仍然在撕心裂肺的痛着,这是他人生的第二次痛哭出声,第一次,是初降人世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除了初生时的不知事,都不可能会哭出声来。 然而,再如何歇斯底里地痛哭,也不能缓解他现在的痛苦――连死了都无法摆脱的痛苦。 不知哭了多久,雨小了,雷走了,风停了,夜九的声音,也哑了,哭声就像用刀子磨着咽喉而生,沙哑低沉中带着粗糙的类似磨骨的杂声,那咽喉,恐怕要哭坏了。 洛红妆没有大声痛哭,然而,这样长时间的抽泣声,也令她的咽喉疼痛不堪。 她的咽喉,终于干涩得无法呼吸了。 放开捂嘴的双手,她抬头,张嘴,冰冷的雨水流进她的咽喉里,滋润了那份干涩。 与夜九不同,夜九感受到的只有绝望和黑暗,她却从绝望和黑暗的深渊中爬了上来,看到了光明与希望。 原来,这个男人没有忘记她,更没有背叛她! 他失约,只是因为他彻底失去了自由! 而他,时刻都在想着保护她,与她团聚! 就是这份认知,拯救了她黑暗无望的心灵与人生! 她要好好地活下去啊,陪着他活下去,绝不可以在这里倒下! 不知喝了多少雨水,她的咽喉终于不再干涩疼痛,意识也清醒了一些。 她看向夜九,想安慰他。 夜九抱着头骨,就像抱着唯一且最珍贵的宝贝,痴痴地跪在那里,除了咽喉偶尔传出类似被割喉的声音,已经哭不出声。 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而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朦胧,天际隐隐现白。 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洛红妆茫然地看着天际,收回目光,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他的心,此刻一定空了,大概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即使此刻天空塌落,他也不会动一下。 对一个已经心碎,只剩空壳的人,她要怎么劝慰? 天际的微光,终于透进这片乱坟岗,眼前的黑暗,稍微淡薄了一些。 再怎么艰难,也是要面对的哪,洛红妆缓缓道:“天要亮了,咱们不能继续呆在这里,得赶紧离开这儿才是……” 虽然不会有人来这里,但他们还要回去,他们离开这么长时间,万一被人发现她不在或回去太晚,就不妙了。 一直抱着头骨哽咽的夜九突然抬头,喃喃地道:“不让红妆住在这里……” “这里又脏又臭又湿,她住在这里会生病的……” “我要带她离开这里,去一个又漂亮又干净又安静的地方……” 他就像着了魔一样自言自语:“那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直到此时,洛红妆才看清了他的表情,瞬间惊得倒抽几口冷气,心痛得几乎晕厥过去。 夜九的脸……是红色的! 他漂亮至极的眼睛已经红成一片,眼里有血丝流下,两边的嘴角也流下血来,因为曾有雨水打在脸上的缘故,将这些血丝冲刷开来,红了他一脸。 他却浑然不知,温柔地用袖子擦拭怀里的头骨,沙哑不堪地喃喃:“红妆,别怕,我马上就带你回去……” “我保证,我永远不会再留你一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伤害你……” 说着,他还温柔地亲了亲那头骨,真的就像在对待心爱的情人一般。 洛红妆怔怔地看着疯魔了一般的他。 这样的他,真的很不正常,透着邪魔诡异的气息,令她有些毛骨悚然,却又……想哭,想拥抱他,想亲吻他,想安慰他,想告诉他末日不曾来临,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她动不了,她就是动不了。 这样的夜九,有种令都不敢靠近和碰触的,既异常脆弱又异常危险的气息,“洛红妆”令他变得如此脆弱,但他的“脆弱”只对“洛红妆”,对于其他人而言,他都是异常危险而可怕的存在。 夜九将洛红妆的头骨擦拭得干干净净后,小心地放在膝盖上,而后脱下外衣,用力拧干,放在地面上铺开,而后捧起头骨,放在衣服上摆好,对着“她”轻语:“抱歉,暂时先委屈你了,等我带你回去后,一定让你用最好的……” 这样的他是如此温柔,如果他对之说话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所有人都会为之感动和倾倒,都难以相信这天底下会有这么倾国倾城又如此痴情温柔的男人,然而……这里是乱坟岗,他面对是一个头骨。 他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身外的世界,也不容身外世界侵犯他的领域。 洛红妆看着他,眼里流下泪来:她这一夜带他过来,到底是对是错? 是救了他还是毁了他? 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摆好头骨后,夜九开始去捡浅坑里的其他骨骼,颈骨,胸骨,肋骨……一根根,一块块,每捡起一根一块,他都用衣服细细地擦拭干净,吻一下,摆到铺好的衣服上。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很小心,很温柔。 直到日上三竿,他也才弄干净了不到一半的尸骨。 而在一旁看着的洛红妆,却快要崩溃了! 她能强烈地感受到他对她的用情之深与痛苦之深,但是,这样的夜九,已经疯了啊! 这样的他,几乎不能称之为人了,她无法看着他陷在崩塌疯魔的黑暗世界里! 眼泪再度落下。 她猛然冲过去,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吼道:“你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洛红妆已经死了!她的骨头就摆在这里!你说过,如果她死了,他会拿整个天下为她陪葬,如今,她的尸骨就摆在你的面前,你又要食言吗?你又想当一个大骗子吗?” “又”是一个很微妙的词,“梁红叶”不可能知道他曾经食言过一次,然而这时候,她也好,夜九也罢,都处于临近崩溃和已经崩溃的状态,哪里还有精神和余力注意这些? 夜九正在擦拭一块不知道是哪个部位的骨头的手,猛然停下。 她的话,就像一记强有力的鞭子,狠狠地甩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体先是哆嗦了一下,而后僵住。 食言――这是他的致命伤,如若不是他食言,红妆根本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她不会参选秀女,不会千里入宫,不会被人陷害,不会惨死,不会埋身于此…… 一切,都是他害的…… 他害了她,害了他唯一且深爱着的女子…… 洛红妆说完那句话以后,目光凛然,做好了被他杀死的准备:他会失控吧?会杀了她吧? 良久,夜九似乎终于意识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慢慢地抬头,转头,红色的、冰冷的、狠厉的眼睛,盯着她,表情恐怖如恶魔。 洛红妆平静地与他对视:“你杀了我没关系,但是,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你要为洛红妆报仇,你要整个天下为洛红妆陪葬,所以,你再痛苦,也得好好地活下去,活到为洛红妆报完仇为止,才能去九泉之下见他!你若是食言,她一定不会原谅你!” 她死得如此痛苦,如此不甘,她疯了一样地想报仇,报仇是她唯一可以活下去的动力,然而,看到刚才那一幕后,她突然之间就有些怕了。 让她深爱的男人为了给她报仇而赔上所有的一切?她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可是,他已经疯了,除了拿“报仇”与“承诺”来逼他清醒,逼他好好地活下去,她还有什么办法? 无论如何,她不能看着他疯掉! 夜九直勾勾地盯着她,红色的脸上,赤红的双眼眨都不眨一下。 他看着尸骨时,眼神和声音如此温柔,他看着她时,眼神和表情却没有任何温度。 时间静止了。 洛红妆不动,静静地等待,等待他接下来的行动,等待命运的安排。 慢慢地,他举起了手,伸向她的脖子。 洛红妆一动不动,她已经完全不怕他了,他只是一个因为她的死而崩溃的痴情的男人而已。 他瘦到几乎只剩下骨头的手指,压进她的颈脖里,隔着她的皮肉,捏住她的骨头。 他现在的力气,大得吓人,她相信他要捏断她的脖子,轻而易举。 她没有挣扎,还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手指没有再收缩。 双方对峙。 良久,夜九终于说话了,声音很沙哑,没有半点人气:“你还真是不怕死。” 立地成魔 洛红妆淡淡道:“你觉得死很可怕么?你若真觉得死很可怕,为何宁死不宁活着?” 这句话,又击中了夜九的要害。 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留恋,刚才真的就想随“她”而去了,再也不想回到这个世界中来,但是,他若这么去了,如何面对她? 他已经食言过一次,害死了她,他若再食言一次,她死得会很冤。 死,真的不是最坏的结果,生不如死,才是最坏的结果。 他丢开洛红妆的脖子,不再看她一眼,而是跪下来,继续去捡洛红妆的尸骨,继续温柔地擦拭干净后放在铺好的衣服上,仍然像先前一样喃喃自语。 只是,他的声音不再温柔,而是如同鬼魅一般飘渺阴森。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你死呢?你这么好的女子,就算天底下的人死绝了,也不该轮到你……”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杀掉红妆呢?你想杀就杀我好了,为什么要杀红妆?为什么要把我对你仅存的一点感情都抹掉?为什么你要夺走我唯一不可以失去的东西……” “影如霜,为什么你要逼我恨你?为什么你要逼我与你为敌?为什么你要逼我毁掉你的一切,毁掉影家的一切,毁掉我所拥有的一切?为什么你要逼我让你生不如死……” “你为什么要逼我成为这样一个再也没有人性的东西――”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越来越阴森。 “我可以原谅你夺走我的自由,我可以原谅你夺走我的身份,我可以原谅你夺走夜家的江山,我甚至可以原谅你杀掉我的父母兄弟,但是,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夺走我的红妆……” “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绝不原谅……” “你这一生唯一做错的事情,只有毁掉我的红妆而已……” “来日,你必定为你这个过错后悔降生于世……” 他说着说着,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异常凄厉,笑得绵延不绝。 只是,他的嗓子早已哭哑,他歇斯底里的笑声,并没有传开来,只是震动了洛红妆的耳。 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吹落了他的发带,长长的头发迎风飞舞,高高竖起,洛红妆看到他的眼里和嘴里又流下血来,还看到……只是一夜之间,他原本黑亮的青丝,已然早生华发。 一大片乌云遮住阳光,这荒山阴风阵阵,隐隐夹有鬼哭狼嚎。 张牙舞发,赤眼流血,森然狂笑的夜九,没有半点人气和温度,只有弥漫开来的邪诡杀气。 洛红妆看到了他周身笼罩的黑暗与冰冷――无穷无尽的黑暗,冻结一切的冰冷! 他,如她所愿,没有疯掉,却,立地成魔! 眼泪,流下。 她想告诉他洛红妆还活着,她想告诉他别报仇了,她想要他带她远走高飞,可是,她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立地成魔! 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美好的存在了,她的死亡,将他最后的一点光明和美好摧毁殆尽,这样的他,若要活下去,要么疯,要么魔。 她逼他变成了魔。 她想起了四年又四个月前的那个春天,那个蹲在墙头对她微笑的漂亮少年,她想起了数天之前,她刚救下他时他在梦里唤着“红妆”之名,唇边泛起的那抹温柔和美好――而今,那份温柔已经从他的心底彻底抹去。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过去的美好记忆与现今的残酷现实,在她的脑海里交织,令她已分不清真假虚实酸甜苦辣…… 啪,什么东西打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终于将她的神志拉回来。 夜九将一只鞋子甩在了她的脸上,冷冷地道:“你要你告诉我红妆是怎么死的,任何细节都不能隐瞒。” 洛红妆这才发现,他已经将她的尸骨捡拾和擦拭干净,整齐地放好。 时间又过了这么久么?她抬头,淡淡的日头已过中天,竟然是下午了。 不强烈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反倒让她清醒了。 她还泛着一点水光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夜九:“你确定你能冷静地听完?” 夜九蹲下来,轻抚着她的尸骨,淡淡道:“要么生,要么死,既然我不能死,还有什么不能面对?” 他毫无温度的眼睛,在看到这些尸骨时,才变得柔和,同时,眼底深处又燃起无边的愤怒与杀意。 这些尸骨,明显存在不同程度的伤害。 头骨凹了一块,伴有数条裂痕,鼻骨断裂,几根肋骨断裂,手骨和腿骨都有骨折的痕迹,还有一些小骨头散落在不属于它们原本位置的地方,也就是说,她在死前遭受过残忍的虐待,被埋时骨骼都错位了。 他几乎能想象她受到的那些虐待。 他现在就想杀尽天下人,毁掉天下苍生。 但他还得忍着,忍到可以为她讨说法的时候为止。 洛红妆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地道:“我将要告诉你的一切,全是洛姐姐托梦告诉我的,信或不信,皆在于你。” 夜九淡然:“说。” 于是,洛红妆便慢慢地将所有还没告诉他的,全告诉了他:洛红妆为了进宫寻找太子而参加今年的秀女选拔,与表妹柳媚烟一起进宫,柳媚烟为了吸引太子注意,故意去撞太子的轿子,然而轿子里坐的却是影如梦,影如梦想杀了柳媚烟,柳媚烟便出卖洛红妆,说她是为了成全洛红妆的太子妃梦才铤而走险,影如梦转而要杀洛红妆,柳媚烟便在那天夜里将洛红妆带离秀容院。 离开秀容院后的经历……是如何的惨绝人寰,她不忍再说。 夜九没有任何表情地盯着她:“说!不说立刻杀了你。” 终于,洛红妆哽咽了:“那天晚上,吉安带洛姐姐来到一个偏僻的地下室……” 重忆这段经历,等于让她再活生生地惨死一次,她到底要经历多少次惨死,才解超脱? 但愿,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夜九如他所言,没有崩溃,没有失控,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只是像具人偶,直直地盯着那些尸骨,嘴唇抿成一条线,下巴抽得紧紧的,似乎忍住了的样子,然而,唇边流出来的血丝和微微哆嗦的身体,以及苍白到透明的肌肤上凸起的一条条青紫色的青筋,却出卖了他。 他的心脏,此刻一定在热油上煎熬,一定在刀山火海间来回,一定在被无数把刀子割得细碎…… 与她一般,陷在看不到出口的地狱里。 说完之后,洛红妆的唇边,也流出一缕鲜血。 死寂。 连一丝风都没有。 地狱是没有时间的,只有不断轮回的酷刑与折磨。 “呵呵,呵呵呵,”夜九突然桀桀地笑了起来,如鬼哭一般,“杀就杀吧,居然还用这种手段!影如霜,你好样的!你真的好样的……卟!” 一口鲜血又喷出来,溅在洛红妆的尸骨上。 洛红妆瞬间惊醒,赶紧过去扶他:“你还好……” 夜九却冷酷地推开她,抚着她的头骨,以鬼哭一般的笑声道:“呵呵,我等了那么久,还没有看到红妆长大后的模样,你就毁了她……” “影如霜,你够狠!呵呵,你真的够狠!呵呵,我会比你更狠的,呵呵……” 他桀桀的笑,鲜血沾在他雪白的牙齿上,他看起来就像一头正在大开杀戒的野兽。 洛红妆听着他的笑声,心中,悲怆无比。 等他笑完以后,她缓缓道:“是的,影如霜够狠,我们会比她更狠,我们会让她死得更惨……” 夜九却不理她,自顾自地将地上的衣服扎起来,包住她的尸骨,淡淡道:“时候不早了,该考虑怎么回去了。” 只是过了眨眼的功夫,他突然之间就似乎恢复了正常,没有恨意,没有激动,很平常地说着话,脑子很清晰地做该做的事情,而且动作利索。 只是,洛红妆能看到,他看似泛着桃花的眸子深处,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他身上刚才那股想毁了一切的恨意与杀气,也都不存在了。 但洛红妆知道,那只是因为,那份恨意与杀气,于他而言,已经化为阳光、空气、水一般的存在,是他这个“魔”赖以生存的基础,是非常正常的存在,不会再激起他的情绪波动。 而这种转变,才是真正可怕的。 那意味着,他就此踏上成魔的不归路,复仇是他唯一的生存方式和生存动力,当复仇结束,他的阳光、空气和水便彻底消失,那时,他便可以去见她了。 多么悲哀的人生!洛红妆却微微地笑了,疯又如何,魔又如何,她现在不是已经和他在一起了么? 这就够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从自己带来的包袱里拿了他的那套出来,捧到他面前,轻轻道:“咱们必须要等到天黑才能回去,你也累了,不如就在这里休息?还有,衣服都湿了,先换上干净的吧,不然会病倒。” 夜九什么都没说,拿起那套衣服走到大树后换上,而后,紧紧抱着怀里的尸骨坐下来,背靠树干,打盹。 洛红妆不知道他到底睡着了没有,但她也不敢去打扰他,自己也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树下,合上眼睛。 从这里离开以后,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变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她会永远陪着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 记得那时(一) 夕阳下,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在山间奔逃如丧家之犬。 大批追兵紧随其后,虽然还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但他知道,他用不了多久就会精疲力竭,他们迟早都会找到他,然后将他诛杀。 想他堂堂一国太子,18年来一帆风顺,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今天却命丧于此,着实不甘啊! 前方,出现了一座相当宏大的建筑的轮廓,看那形状,似乎是一座寺庙。 寺庙?他在心里苦笑,如果能死在寺庙里,是不是正好免了作法,死后也不会化为孤魂野鬼? 他往寺庙的方向奔去,寺庙紧闭的大门,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几乎就想去敲门了,但是想了想,他还是将这种冲动忍了下来,沿着寺庙的围墙走,往后山奔去。 反正他都要死了,何苦再连累这些脱离红尘的僧人? 跑到后山时,他再也没有力气了,跌坐在墙脚下,喘息,坐等被追兵发现。 然而这时,围墙里忽然传出幽美动听的琴声,宛如山间清泉,既欢快,又舒缓,滋润了他生命力接近干涸的身体。 这般美妙静心的琴声,一点也不比宫里的妃子们弹的差,弹琴的,应该是位飘然若仙的佳人吧? 他微微合上眼睛,唇边泛起淡淡的微笑:临死之前,还能听到这么美妙的琴声,死也无憾了! 一曲很快终了。 他竖耳聆听,墙里却再也没有声响。 他有些失望,弹琴之人为何不弹久一些?弹到他睡去再也不醒来,岂不是很好? “叮叮咚咚――”围墙里,又响起有一下没一下的、杂乱的琴声,就像一个淘气的小孩儿在拨着琴弦玩。 弹琴之人似乎没有什么耐心啊!明明拥有这么高明的琴技和灵性,却这么沉不住气。 他笑了笑,突然很想见见弹琴的人,便撑着最后的力气站起来,运气,跳起,往墙角攀去。 所幸墙头并不高,他微微一跳,手就够着了墙头,三两下就爬了上去,然而,才爬上墙头,他就因为突然的使劲而头晕眼花,四肢酸软,“咚”的一声,重重地从墙头上栽下来。 这次栽倒,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奄奄一息地半靠在墙壁上,视线模糊地打量这个院子,想看看自己的葬身之处是什么样子。 一个清幽的小院子,身边是一个不算太小的水池,水池里是萧零的枯荷,院落里稀稀疏疏地种了几棵梅花,在三月初的季节开得相当浓艳美丽,还有已经吐露绿意的花丛。 天还没有大亮,他看得不那么清楚,但是已能确定这里风景不错,死在这里,也不算太委屈了他。 他笑着,合上眼睛,重重地咳了几声,咽喉里的血腥味又浓了几分。 “你怎么了?你受的伤好像很重哦?” 一个带着稚气,却软软的,甜甜的,非常好听可爱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 啊啊,这声音,比刚才的琴声还好听啊,简直可以洗净胸中的沉郁! 他睁开眼睛,触到一双小鹿般大大的、亮亮的、清澈的、湿漉漉的眼睛。 他的心脏,似乎被什么重重地擂了一下,猛然间全身的血液就加速了流动,他的呼吸不由地急促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是伤得不能说话了么?” 那双眼睛又凑近了一些,近到他能数清那两排又长又翘又浓密的睫毛。 淡淡的、浅金色的阳光,撒在她的睫毛上,睫毛每抖一下,似乎都有金光点点闪烁。 他的目光,与那双眼睛对视了几秒后,终于移到镶嵌着这双眼睛的脸庞上,呼吸又是一窒。 如此纯净无瑕、甜美可爱的脸蛋,如一个脆生生、粉灵灵的水蜜桃,让他恨不得咬上一口,却又怕弄坏了这么完美的水果儿。 看起来才十来岁呢,眼睛干净得就像刚出生的婴儿。 这一定是上天的赏赐,让他在临死之前见到坠落凡尘的小仙女! 尘世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纯净无瑕,连一丝烟火味儿都没有的气息? 她一定是乘着最后的星光,偷偷溜到人间玩儿的小仙子,让他给撞见了,他又笑了,真是幸运呢! “你到底怎么了?只是笑,不说话呢,是不是很痛?”小仙女蹲在他面前,一脸关切地看着他,还伸出白玉玉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微笑:“嗯,我很痛,我快要死了。” “啊?”小仙女吓了一跳,一脸着急地站起来,“你在这里等等,我现在就去叫方丈,方丈的医术很好,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她居然要去叫人来救他?他愣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地抓住她的手,“不要去!我被人追杀,追兵马上就到了,如果让追兵发现这里的人帮了我,一定会杀光这里的人!” 他说着,目光却落到他抓住的这只小手上,这手,真像是刚刚长出来的嫩芽呢,白生生,水嫩嫩,小小软软的,比地面上刚长出的草芽儿还生鲜,他都怕自己将这嫩芽儿给掐坏了。 追杀和死亡什么的,一定吓到她了吧?真是罪过啊,准备死了,还要吓坏这样的孩子。 他放手,无奈地想。 “谁要追杀你?还要杀帮你的人?太过分了!我立刻去报官,将他们抓起来!”女孩儿突然激动起来,义愤填膺地挥舞着双手,满脸不高兴,一副准备冲出去的模样。 他愣了一下,笑道:“他们很快就会将这座寺庙包围,你出不去了,而且他们杀人不眨眼,你还是赶紧躲起来,就当从没见到我,否则会被连累的。” 这些叛军虽然杀人不眨眼,但为了不激起太大的民愤,却不会滥杀平民,但平民若是与他们作对,结果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啊,”女孩儿眨了眨眼,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呢?你伤得这么重,还能逃么?” 他摇头:“我逃不了,你快走吧,被追兵发现你跟我说话,你和你的人会全部被杀的,你想连累你的亲友吗?” 女孩儿的眉间蹙得更紧了,似乎陷入苦恼和沉思之中。 半晌,她抿了抿唇,目光透出与年龄不符的坚定:“这样的话,我可不能丢下你,我既然遇到了你,就一定要救你。” 他张了张嘴,一脸匪夷所思,半晌才道:“你要怎么救我?追兵一定会将这座寺庙和这座山翻个底朝天,我逃不了,你也没有地方可以藏住我,要是我被发现,整座寺庙都会遭殃,你想为了我一个人而害死全寺庙的人吗?” “我不想让任何人死。”女孩儿摇头,背着手来回走动,“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这个女孩儿……果然是不知世事艰难和险恶的仙女吧? 他在心里苦笑,缓缓道:“你好好听听,寺庙前门是不是有什么动静?那些追兵大概已经追到了,准备搜查寺庙,你还是死了这条心,马上走得远远的……” 女孩儿听耳不闻,只是喃喃自语着什么。 突然,她眼睛一亮,拍了拍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来。” 而后就往屋里跑去。 这个傻孩子,千万别去搬救兵什么的,那只会连累别人……他咳了几声,下定决心,如果她真的带人过来,他立刻自尽,不能连累她。 他才刚下了决心,女孩儿就从屋子里跑出来,手中拿着一把铲子,跑到他身边:“你等等哦,马上就好。” “你要干什么?”他哑着声问。 女孩儿没说话,把铲子靠在墙壁上,像个男孩儿一样把粉红色的、宽大飘逸的罗裙高高掀起来,扎在腰间,然后抓起铲子,开始在地上铲土。 裙子底下,是白色的底裤,虽然没露出肌肤,但是,这是一个女孩儿会在陌生男人面前做的事情么? 还有,她铲土铲得这么利落是怎么回事? 感觉……不是普通的女孩儿呢,他看着她,反应不过来。 看她的穿着打扮和气质仪态,应该是好人家的千金小姐,怎么会有这种男孩儿一般的胆量和举动? 女孩儿才不管他的目光呢,小脸憋得红红的,很起劲地铲土,将铲起的土丢进池塘里。 院子里长满了青草,如绿毯一般,土质本就松软肥沃,加上近期春雨绵绵,土壤更松,没过一会儿,地面上就出现了一个洞口。 她在挖洞?挖洞做什么?该不会是想将他给埋了吧?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如是想着,突然之间灵光一闪:她不会真的想……这么办吧? 他打量四周,这样,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可是,能这么顺利吗? 成功的机率很低,若是失败,这个女孩……恐怕就要香消玉殒了。 他问:“你觉得你这么做有用吗?” 女孩很拼命地挖坑,顾不上抬头:“一定会行的,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 要他别怕?还一定会救他?他哑然失笑:“你我素不认识,你就不怕我是一个坏人?你救了我这样的坏人,就不怕我恩将仇报?” 记得那时(二) “你不是坏人!”女孩儿抬头,看他一眼,很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才不是坏人。” 他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忍不住逗她:“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不是坏人?” “反正我就是知道!”她很固执地丢下一句,低头,继续吭哧吭哧地挖坑。 他低头,吓了一跳,她居然这么快就挖了一个这么深的坑? 这时,寺庙前院传来明显的骚动,有很多人零乱的脚步声,有粗暴的吆喝声,有倒找东西的声响,总之,听起来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又看向这女孩儿,她就算真的挖一个坑将他给埋了,他躲得了这些追兵,也在土里活不了多久,她何必这么辛苦呢? 不过,呆在她给自己挖的坟墓里长眠,不也是幸事一桩么? 总之,他会在叛军出现时自尽,不会连累她。 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女孩将手中的铲子放下,拉起他:“快,你钻进这个坑里,我会掩藏你的。” 他不忍拂了她的好心,吃力地撑起身体,双脚慢慢踩进这个笔直的深坑里。 “等等,把一只鞋子脱下来。”女孩儿说着,脱下他鞋上的一只鞋子,用力丢到围墙外面,拍拍手,“你可以进去了。” 他顺着她的意思爬下洞里,这个洞狭窄得只能勉强容下他,坑并不够深,但他紧紧地缩起身体后,正好露出一个脑袋。 此时,追兵的脚步声和吆喝声已经很近了,感觉就在隔壁,随时都会闯进来。 女孩儿却很从容,低声对他道:“你不要乱动乱说话哦,一切由我来应付。”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的他心里异常平静,觉得听她的话去做准没错,这个女孩,让他觉得很特别,很可靠。 而后,女孩儿利落地将洞口的碎土铲除干净,将铲子丢进水池里,并将沾满泥土的双手伸进水里清洗干净,甩了甩手,展颜一笑:“嗯,都办好了,一定会没事的。” 那时,他看着她甜美纯净的笑容,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没关系。 女孩随后将几米外的小圆凳和琴搬过来,将圆凳往他的脑袋边一摆,扯下束在腰间的裙摆,扬了扬,飘逸的、绣着白梅落花图案的粉底罗裙如一片海浪荡漾,覆下,将他的脑袋遮住。 而后,她反复调整小凳子的位置,直到她的裙子将他的脑袋覆盖得毫无破绽,才坐下来,微微张腿,将裙子下方撑起一个足够他透气的空间,才开始弹琴。 他看不到外头的情况,却已经明了她的想法:将他埋在地里,只露出一颗可以透气的脑袋,然后她用自己的裙子将他的衣袋盖住,不让任何人看出裙子里的端倪。 真是……有趣的藏人方式!他微微地笑,合上眼睛,享受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花香,还有那天籁般的琴声。 琴声流畅,婉转悠然,他能听出她现在很平静。 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女孩儿,才十来岁的年纪,就有这样的胆量了,他微笑,隐隐为她感到骄傲起来。 琴声嘎然而止,小院的大门被踢开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来:“我等奉朝廷之命前来追捕犯人,所有人等老实站好,不得乱动……” 声音有片刻的停顿。 这些士兵齐刷刷地看向在池边弹琴的女孩儿,眼里都闪过惊艳之色,身上的杀气都消了数分。 好一个甜美纯净的绝色小女孩儿,惊鸿一瞥间,真让人觉得是仙子下凡一般! 红梅花下,春水池边,芳草地上,她婷婷地坐在那里,十指点在琴上,睁着一双乌溜纯净的眼眸,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 这个小小的院子,因为她的存在,而煜煜生辉。 这些打杀了一夜,又一路追着“犯人”过来的士兵,身心不仅疲惫,也绷到了极限,如今看到她,心里,居然都轻松了不少,盯着她舍不得移开目光。 这个小女孩儿,简直就是沙漠里的清泉,烈日下的绿荫,大雨中的亭子……他们是粗人,想不出什么美妙的词儿,但是,他们心里想的都是:这女孩儿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已经有了天人之姿,再过几年,可还得了?所谓的倾国倾城,就是这样的颜色吧? “叮叮咚咚……”女孩儿见他们不说话,手指在琴弦上轻拨了几下,将他们的神志唤醒。 “几位大哥,”她站起来,有点紧张,轻声轻气地道,“有、有什么事么?” 哎,他们果然吓到了这小女孩儿啊! 领头的士兵走过来,放缓声音:“小姑娘莫怕,我们来这里搜捕逃犯,一会儿就好。” “喔,”女孩儿乖乖地点头,坐直,一副绝对配合的样子。 这个士兵转头:“还愣着做什么?马上搜――” “是!”士兵们应了一声,分头搜了起来。 有这样的小女孩儿在场,他们不自觉地放轻动作,没敢太霸道。 女孩儿一脸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双手互抓着袖子,没敢动,没敢说话。 她的脚下是一片油绿的青草,一丛花丛,一张小圆凳,还有一张琴,一目了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而且,任谁看过去,都会被她的天人之姿占据住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哪里还会注意到她的罗裙之下,两脚之间,那个小小的空间里,隐藏着他们竭力追杀的“犯人”? 从她的声音和肢体动作只能看出她有点紧张,却不是很害怕,但是,他隐在她的裙子底下,却看得到她的双腿在微微地颤抖,其实,她很害怕,只是,她在努力控制这种情绪。 明明她之前还那么自信满满,一派从容,果然,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那一刻,他的心里升起难言的怜爱,恨不得将这个误坠凡尘的女孩儿拥进怀里,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只是,他现在就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到。 打出生就拥有一切,非凡的容貌与魅力,至高无上的身份与地位,一生挥霍不尽的财富,千千万万人的迷恋与宠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拥有至今未曾失意和灰暗过的人生的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无力感,以及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裙外的世界里,这些士兵将整个院子都翻了一遍后,毫无收获。 士兵的小头儿沉吟片刻,指了指那个小池塘:“下水搜――” 几个士兵应了一声,立刻跳入水里,在水里摸索起来。 一会儿后,他们爬出水面:“头儿,水里没有人。” 小头儿又左右看看,挥手:“走。” 走的时候,他也好,其他士兵也好,频频回头,看着那个站在梅花树下,俏生生玉立的小姑娘。 如若不是急着追捕逃犯,他们也许会去打听这是谁家的女儿,看看能不能把这亲事订下来或者干脆把这女孩儿带走得了。 他们这一生,应该不会再见到比她更美丽的女孩儿了,这女孩儿长大以后,将会是什么样的倾世绝色哪? 他们走了以后,女孩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跌坐在小圆凳上,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确定那些士兵走远了以后,轻声道:“丫头,去把门关了,然后挖我出来罢。” 女孩儿“嗯”了一声,提起裙摆,跑过去关紧院门,然后跑回来:“我把你弄出来。” 他冲她笑了一笑,努力地将身体又缩了缩,空出一点空间来,将双手伸出去:“来,抓住我的手。” 他这一笑,桃花飞舞,电流四射,女孩儿红了脸:“嗯,你抓紧了。” 进去容易出来难,他怎么说也是一个成年男子,女孩儿的力气不够,拉了半天没把他拉上来,而他浑身是伤又已筋疲力尽,在坑里站了半天和缩了半天,全身都麻木了,也无力往上攀爬。 好在拉扯了半天后,他的身体没那么麻了,总算能动了,这才一只手让她拉着,另一只手抓住坑边的草丛,两人一起使力,他才得以从坑中爬出来。 出坑后,他往后一倒,喘着粗气,动都不动了。 女孩儿也累了,脸蛋红扑扑的满是汗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袖子直擦脸。 “头儿,那边有一只鞋子,八成是犯人逃跑时丢下的……” “给我追,将这几座山头全给我翻一遍……” 围墙外传来大批士兵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以及隐隐的火光。 天色暗了,那些士兵点燃火把,开始搜山。 他们听到这些动静后,知道追兵的注意力被那只鞋子吸引到后山去了,寺庙里暂时是安全的,心里又稍微安心了一点。 “喂,你还好么?”女孩儿休息了一会,站起来,蹲在他身边,担心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露出邪气妖魅的笑容:“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 女孩儿摇头:“我不要报答,我只要你没有事。” 他故作为难地想了一想,给她抛了一个媚眼:“你的大恩我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你看如何?” 女孩儿先被他风情万种的媚眼弄得心脏狂跳,脸色发红,而后被他的话给吓得“呀”了一声,往后跌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可以的,这种事不可以随便决定……” 记得那时(三) 她这是其实没那么反对吗?他觉得她被吓到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眨了眨眼,笑得坏坏的:“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还没有订亲吧,我也没有,我家里既有钱又有势,我长得也很不赖,以后一定也会对你很好,我还可以保证不会纳妾,也不会养外室,你嫁给我这样的男人,有什么不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会说得这么认真又顺溜,连“保证不会纳妾”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但说出来以后,他猛然就觉得,这就是他的真心话,就觉得真要这样不可了。 这么美丽、聪慧、勇敢、纯真、可爱的女孩儿,他若是错过,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比她更美好的女子了! 他必须把她订下了,不给她属于别人的机会――也许,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潜意识里就这么想了吧? 女孩儿显然回不过神来,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眨了眨眼,小嘴也是张张合合,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么?”他很坏心眼地对她露出勾魂摄魄的笑容,“你刚刚说过我是好人的,我也才十八岁,年纪又不老,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女孩儿被他的笑容眩得有些发晕,不知羞耻的话突然就脱口而出:“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啊,我叫红妆,我姓洛,叫洛红妆,今年十三岁哦。” 才十三岁么?他的心里隐隐有些失望,这样,他岂不是还要等上几年? 如果她年纪再大一点,他就可以待平定叛军后,直接带她回京了。 他压下这股失望,深吸一口气,微笑:“我姓夜,名轻歌,家中十几个兄弟姐妹,我排行第九,小名就叫夜九。” “夜轻歌?”洛红妆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微微偏头,“这个名字很好听呢,不过,我怎么听得有些熟悉?好像听很多人提过呢……” 夜九笑了笑:“我的父亲叫夜北皇,世人都称他为陛下,称我殿下。” “啊?”洛红妆又叫了一声,跳起来,“我想起来了,你是奉命前来遥州平叛的太子夜轻歌不成?” 夜九露齿一笑,居然直截了当地道:“是哪,刚才那些人是叛军,我是大顺国的太子,现在就爱上你了,就想娶你当妻,你还敢要我不?” 这种毫不拖泥带水,毫不委婉曲折,就像天方夜谭一样的求婚之语,就这样从他这个传说中风流多情、游戏人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妖邪男子的嘴里,自然而然地吐露了出来。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年仅十八岁的他,突然之间就觉得以前那种处处留情的风流行径索然无味,突然之间就强烈地向往起与她的未来来,突然之间就觉得她是上天派来终结自己无聊生活的礼物! 说完之后,他还骄傲了,得意了,为自己遇到她,为自己能够如此迅速而坦然地表白、行动。 假如他稍微矫情一点,迟钝一点,傲慢一点,矜持一点,说不定就错过了这般美好的女孩儿,将来悔悟时必定追悔莫及! 他敢打赌,这个女孩儿一定也喜欢自己,她流露出来的那种懵懂青涩、毫无自知却源于内心的、纯真自然的欢喜,他能感觉得到,只要点醒她,她一定也知道她是喜欢自己的。 但是,她敢要自己吗? 她敢要一个突然出现,突然示爱,突然未婚,风流在外花名远播的太子吗? 他看着她,等着她的答复。 即使天色暗了,他还是看得到她的双颊通红,胜过梅花,目光害羞得要滴出水来。 她的目光飘来飘去,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地面,就是不敢看他。 他等了好久,等不到她的答案,心里有些沉不住气了,又邪魅地笑,诱惑她:“你明明也很喜欢我吧,却不敢要我么?你就不怕你拒绝了我,我走了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么?” 这番话,击中了洛红妆虽然还不太明白,却蠢蠢欲动,难以控制的少女情怀。 她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和随便救人的人,可是,刚才看到他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她真的很难过,很担心,还很……心疼,想帮他救他的念头变得非常强烈。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一个陌生的、一看就觉得很危险的少年感到心疼,但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她真真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了――从见到的时候开始,就很喜欢。 现在,则是更加、更加的喜欢,因为,他说了他爱自己,想娶自己为妻,这世上,可还有比这种互相喜欢、两人都想跟对方在一起更幸福的事情么? 她红着脸,抬头,细细地道:“我、我敢……但是、但是你不会后悔么?” 她是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啦,可是,他毕竟是太子,他有很多的选择,他说出这样的话,会不后悔? 夜九笑了,既轻佻又温柔:“我不会后悔,永远不会后悔,你愿意相信我么?” 洛红妆看着他的眼睛,扭了扭身体,轻轻地道:“嗯,我信你。”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是坏人,而且,他虽然笑得坏坏的,眼神很轻佻,说话还像个登徒子,开口闭口似乎都是调戏、轻薄她的话,听起来很像是信口开河,毫无根据,但是,她感觉得到他眼底的温柔。 比初春的山泉更温柔的温柔,清澈见底,毫无杂质。 他是真心的。 他没有说谎,没有在骗她。 夜九笑了,笑得如此灿烂,就像一个小小的太阳,照亮了这幽暗。 “红妆,”他说,“我此生绝不负你,你不会看错人的!” 这么灿烂开心的笑容,令洛红妆更觉得他不是坏人了,展颜:“轻歌,我此生也绝不负你,你也没有看错人!” “哈哈,”夜九笑了一笑,伸出手,“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不过我的身体快不行了,你先扶我起来,送我进屋可好?” 追兵还在附近,听四周的对话和声音,这座寺庙还在被包围和看守,叛军搜山之后若是找不到他,说不定会再度杀回庙里,他得努力恢复体力,想办法离开这里,免得连累了他刚刚订下的小未婚妻。 “噢,好的。”洛红妆这才惊觉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赶紧扶起他,“陪我来的婆婆和家仆去做饭了,等会儿应该就回来,我不会让他们发现你的。” 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她也知道他的存在是不可以泄露出去的。 扶他进屋以后,她让他躺下,给他擦拭身上的伤口。 很快,先前因为被追兵们盘问而延误时间的婆婆和家丁带着做好的饭菜回来,她没让他们进屋,只让他们把饭菜留下,烧开水给她,就将他们打发走了。 那一夜,她温柔地喂他吃饭,还故意弄伤自己,暗中分别问寺庙里的师父要了好多治疗外伤的药,一边细心地给他上药,一边跟他窃窃私语,那时,他的身体伤得很重,心里却很幸福。 那天晚上,她记得他说:“红妆,你快些长大,莫要让我等得太久。” 那天晚上,他记得她说:“我会一直等你,你要及时来接我,莫要让我等着太久。” 他们脉脉相视,彼此的深情与温柔,都被对方铭刻在心里。 那是他们这一生最重要、最珍贵的誓言,他们永不敢忘。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洛红妆给他上好了药,之后去家丁的房间里偷了一套男子的衣服出来,给他换上。 之后,疲惫之至的夜九,就躺在红妆的床上,沉沉地睡了,睡得很香很甜。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又是订了婚的,也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了,而且,他和她本来就不是一般人,岂会受到世俗规矩的束缚?否则,他和她也就不会一见面就互订终身了。 他真没想到,外头追兵重重,他身陷困境,危机四伏,却还能轻易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异常香甜,比在皇宫里,比在那些女人的怀里,睡得还满足,还安心。 追兵在山里找了一夜,他也在洛红妆的房间里睡了一夜,无人知晓。 天色微微泛白的时候,洛红妆叫醒他,让他赶紧趁天色未亮离开。 他再怎么不舍,也只得走了。 告别的时候,他蹲在墙头,一脸坏笑地对洛红妆说:“待你年满十六,我定骑白马,载百里红妆,迎你入红帐,一生只为你画眉。” 然后,他留下这句话,将那块白玉雕龙玉佩丢进她的怀里,消失在墙头上。 洛红妆捧着那块玉佩,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墙头,站了很久很久。 从那时开始,她就努力地学习各种才艺,努力地长大,等待着十六岁生日的来临。 十六岁那年,他没来。 十七岁那年,她来了。 悲剧,就这样产生了…… 如今,说不清是生离还是死别的两个人,坐在埋葬了洛红妆尸骨的荒山上,带着悲伤与甜蜜,想起了这段过往。 如果那一天,他们不曾遇到,他们的人生现在会是什么样? 会更好,还是更差? 可是,他们在那一天遇到了,相爱了,相约了,而且,至死不悔。 所以,任世事如烟,物是人非,他们唯有怀着无尽的痛与念,带着无尽的伤与恨,木然地进去,走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未来世界。 虚惊 天暗之前,洛红妆独自一人回到了紫辰宫。ww.vm) 守门的太监还是没有多看她一眼,她进入紫辰宫后,先去伙房,自己吃了一些,再偷偷地带上一些回到自己的小屋。 她总是很晚才去,那时伙房没什么人了,虽然剩下的都是主子或别人吃剩的,却都是比普通人家不知好上多少倍的好饭好菜,她可以尽情带走。 回到小屋,她升起小火炉,将饭菜放在加了水的小锅里保温,也顾不上休息,就出去干活了。 昨夜一宿未睡,今天又在外头呆了将近一天,只在下午时小睡了一个多时辰,但她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和犯困,精神反而更好了。 今天的她,又重生了――心灵的重生,因为,她已经知道她并没有被心爱的男人背叛。 这份认知,让她的灵魂得到了救赎,她虽然还是要复仇,心里,却已不再只有黑暗和冰冷。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小火炉在幽幽地燃着一小簇火苗。 天黑了,在外头晃的人越来越少。 一条黑影,从紫辰宫的后院翻墙而进,怀里抱着一个包袱,无声无息地往小屋潜来。 终于到了屋前,他推门而进,把门遮上,喘着气,将包袱轻轻地放在小床上,喃喃:“红妆,到家了……” 他把包袱解开,里面散落成一堆的尸骨,泛着潮湿难闻的气味。 他浑然不知,只是痴痴地抚着她的头骨,缓缓地道:“你再等等,我一定给你寻一个好地方,再不让你风吹雨打……” 他的红妆,怎么可以这样暴露在外头? 她应该住在最好的地方,得到最好的照顾和保护,没有任何人可以碰她一根骨头。 又看了半晌后,又一股血腥味涌上来,他晃了两晃,差点摔倒。 昨晚的事情,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今天又整整一天没吃东西,吐了不少血,他撑着一口气回到这里,身体已经绷到了极限,快熬不住了。 他说过他要为她报仇,拿整个天下为她陪葬,所以,他再怎么难以下咽,也不能让身体垮了。 “红妆,”他摸摸她的头,温柔地道,“我吃点东西,别怕,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打开火炉上架着的小锅子的盖子,满满的饭菜汤水,散发着热气和香气。 他端起汤,先喝了,然后捧起饭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地吃。 这饭菜,应该是很香的吧?但是,他完全尝不出什么味道,他被悲伤、愤怒与仇恨占领的身体甚至还在强烈地排斥着这些食物,每一口饭菜下肚,胃里都像在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令他难受得起吐。 但他一口都没吐。 已经踏上战场的人,不可以拒绝任何食物,甚至还要尽可能地进食。 这顿饭,吃了很久很久,吃完以后,被压下的疲惫和倦意全涌了上来,他抱着那一包尸骨,沉沉睡去。 没有梦。 他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再有梦了。 后半夜,洛红妆回来,点燃油灯,一眼就看到了抱着她的尸骨沉睡的他。 他看起来如此疲惫,如此狼狈,仿佛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似的。 她坐在他的身边,伸出手指,细细描绘他的五官,还是那么的瘦,触感僵硬,可是,这眼廓,这鼻子,这唇形,果然就是他啊。 泪水落下,眼睛生疼。 她赶紧抹了抹泪水,开始去烧水,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已经撑到了极限,她不可以再倒下。 烧了水,加入一些洁体杀菌的药材后,她用毛巾沾了药水,拧干,给他擦拭头发、脸庞,而后小心地解开他的衣服,给他擦拭身体。 夜九太累了,睡得毫无知觉,她没费什么力气就脱掉他的衣服,他瘦得肋骨还是隐约可见,身上的伤,在淋了大半天的雨水后,又有了恶化的迹象。 她费了半夜的时间,才将他的身体清洁干净,给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敷药和包扎。 天亮时,她忙完了一切,累得头晕眼花,但她还是撑着虚弱的身体,去伙房拿了饭菜回来,放在炉子上加热和保温。 他的身体很虚弱,要吃得多多的,要把身体补好,她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他不可以有事。 忙完之后,已经将近一天两夜未眠的她,再也撑不住了,往他的身边一倒,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她也无梦。 她以为已经彻底失去的珍贵的东西,原本并没有失去,现在就在她的身边,她已经不需要梦了。 深眠不知时。 正睡得好呢,耳边就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响得震天:“梁红叶――梁红叶出来,我家主子要找你!” 洛红妆惊得跳起来,还在依恋睡眠的身体一时间跟不上她的脑子,栽倒地上,她一边爬起来,一边结结巴巴地道:“谁,谁在门外?” 千万别进来……别闯进来…… “喂,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快出来,别让我家王爷等太久!再不出来我就踢门啦!” 洛红妆反应过来:“原来是西弦大哥,王爷叫我去弹琴是么?你等等,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快点啊,我在前面等你。” 洛红妆匆匆洗了一把脸,理了理头发和衣裳,抱琴,推门而出,看到西弦站在前头的小路上时,才松了一口气。 她可真怕他没耐心,一脚踢开房门,害她和夜九死无葬身之处什么的。 西弦甩甩头:“快走,别让王爷久等。” 洛红妆一边打呵欠,一边快步跟在他后面,困得不行。 这段时间,王爷几乎天天午后都找她过去给他弹琴,助他入眠,平时她倒是无所谓,但今天,她真的困死了。 好不容易来到王爷的卧室外室,夜英弦已经在内室的床上躺着了,透过屏风,她隐隐看到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一个王爷,看来烦心事也很多啊,几乎天天失眠。 西弦勾勾手指头,敲敲她的脑袋:“快弹,王爷两天没睡好了。” 洛红妆“嗯”了一声,开始弹一首养心安神的小曲子,弹着弹着,她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小脑袋也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 才弹了没多久,夜英弦的声音就恼怒地传出来:“你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这也叫弹琴么?你想生生地弄坏本王的耳朵是不是?” 洛红妆惊醒过来,猛然睁大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犯困乱弹,王爷没被催眠,自己倒先睡着了。 她赶紧低低地应了一声:“奴婢知错,奴婢一定弹好……” 而后,她端直身体,打起精神,十指专注地在琴弦上划拨。 但是,她就是无法集中精力,不仅因为身体疲惫,也是因为她这两天的情绪波动太大,还没能很好地整理。 才弹了没一会,夜英弦就从床上坐起来,拧着眉:“你今天怎么了?这心完全不在弹琴上,难道给本王弹琴还委屈你了?” 他可都叮嘱西弦给她赏钱,绝不吝啬,对她来说,给他弹一次琴能赚得半个月的工钱,她还能不满? 洛红妆赶紧站起来,诚惶诚恐地道:“给王爷弹琴是奴婢的荣幸,只是昨晚值夜太累,现在一直在犯困,没能把琴弹好,还请王爷恕罪……” 其实给王爷弹琴真的是个好差事,轻松,钱多,还能跟王爷套近乎,那些势利眼的太监宫女、嬷嬷什么的,近期对她都客气了一些,没人敢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取笑她。 “哦,”夜英弦起身,披了外衣出来,大步走到她面前,低头打量她的脸。 唔,两只黑眼圈相当明显,眼里还泛着淡淡的血丝,她所言不假啊。 他拧眉:“这值夜的活儿很累?” 洛红妆一脸老实地道:“一般不累,但有时会很累,昨天下雨,晚上要打扫的地方多……” 夜英弦点头,而后想了想,摆手:“既然如此,你今天就不用给本王弹了,回去睡吧。” 而后,他转头对西弦道:“你去看看是谁管她的活儿,以后让她只干上半夜的活儿就行,后半夜就由她要做不做吧。” 西弦立刻道:“是。” 洛红妆愣了一下,受宠若惊:“王爷如此厚爱奴婢,奴婢受宠若惊……” “什么厚爱受宠若惊的?”夜英弦嗤笑,弹了弹她的额头,“本王只是想你晚上休息好一些,白天可以给本王弹琴罢了,你还真当你与别人不同,本王要特别关照你了?” 洛红妆尴尬地笑了一笑:“奴婢知道,但奴婢还是感恩戴德,不知该如何感谢王爷才好……” “行了行了,”夜英弦打个呵欠,“本王困了,你回去补眠罢。” 洛红妆心中大喜,赶紧行了一礼,抱着瑶琴出去。 西弦跟在她身后,准备去找她的顶头嬷嬷传达王爷的话,心里想,这丫头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这么轻易就得到了王爷的另眼相待,不过傻丫头就是傻丫头,也不知道要趁机跟王爷多要点好处,比如让她换点轻松的活儿之类的,傻死了! 其实,洛红妆也不是不知道她有机会跟王爷要“好处”,不过,她还想继续扮演“傻丫头”的角色,更不想换掉现在这份值夜的活儿――夜晚,才好办她的正事,换成白天就不好办了! 主子们的住处离她的住处远,待她回到自己的屋子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玉佩的秘密 她怕吵醒了夜九,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进屋。ww.vm) 刚关好门,夜九的声音就传过来:“刚才你去了何处?” 她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道:“逍遥王近期失眠,我多在午时过去给他弹琴,让他好睡一些。” 幽暗中,夜九的目光闪了闪:“哦,没想到你跟逍遥王居然这般亲近,是他盯上了你,还是你盯上了他?” 大悲大痛大伤之后,他吃饱了,睡足了,身体缓了过来,脑子也已经彻底清醒。 现在的他,除了还是苍白和削瘦得可怕,已经看不出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令他心碎欲绝、了无生趣的死别。 洛红妆缓缓道:“首先是王爷为了调查洛姐姐的事情而来找我的。” 夜九挑眉:“他跟红妆又有什么关系?” 洛红妆再也不隐瞒他,将逍遥王与她接触的点点滴滴,全都道来。 他既然已经接受了“洛红妆”已死的事实,那么,这天底下应该没有什么他不能接受和面对的了。 夜九静静地听完以后,道:“逍遥王是无辜的,你莫要将他牵扯进来,红妆的事和我的事,你不许跟他提半个字。” 他哥知道得越多越是危险,他已经连累了最爱的女人,不想再连累对他最好的哥哥。 在影如霜无处不在的魔爪之下,他能护住一个是一个。 洛红妆点头:“我知道。” 夜九沉默了一会,又道:“我今晚要去杀人,你晚上帮我弄些好吃的。” 洛红妆笑了一笑,目光里的诡异不输予他:“你想杀了凌辱洛姐姐的人么?不必了,我已经全杀了,以后,你只要一心对付皇后和太子即可。” “哦,”夜九淡然,有点点意外,却不惊讶,“你是如何办到的?” 红妆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激动和惊讶了。 洛红妆将她如何成为“红钿连环杀手”,如何制造了一系列凶杀案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想留在他身边,想要他信任她,就一定要让他知道她是有能力的,是可以帮到他的,是他可以信任的。 夜九听后,又沉默了半晌:“我代红妆谢过你了,以后,你莫在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既然红妆将你当成亲妹妹一般对待,她一定不想你有事。” 仍然还活着的他,能为红妆做的,也只有遵从她生前的意志与心愿了。 洛红妆微笑:“洛姐姐想要他们死,那我就一定要他们死,这天底下,在乎她的,并不止你一人,我对于她的执念,并不输于你。” 夜九“哦”了一声,目光随后锐利起来:“你并不知我与红妆的关系,却为何将这一切告诉我?” 洛红妆道:“如果我告诉你,昨天晚上洛姐姐出现在我梦里,将四年前她遇到太子殿下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我,甚至连我救了你的事情,也是她启示我的,你信么?我想,你其实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而不是什么替身,现在这个太子才是假的,对不对?” 都到这份上了,她也干脆把一切都挑明了。 复仇之路,漫长而危险,她要与他同行,就要坦然互信,否则互相猜忌,难以成器。 夜九半晌才道:“你若是信任,这便是真的。” 又是托梦?为何红妆托梦与她,却不曾托梦予他? 红妆难道不知,他日日都在盼着与她相见么?哪怕只是在梦里,他也饥渴着! 其实,他知道原因的,因为红妆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他的失约,不能原谅他连累了她……所以,她不见他,不与他说。 洛红妆很坚定:“我信洛姐姐,所以我也信你。” 夜九合了合眼:“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以后都是夜九,不是夜轻歌,更不是什么大顺帝国的太子,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亡命之徒罢了。” 洛红妆道:“我明白,现在,以后,我也只是一个与你一般为洛姐姐复仇的行尸走肉罢了。” 夜九道:“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洛红妆反问:“你若是不做这一切,你仍然可以远走高飞,富贵加身,你为一个已死之人放弃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夜九无语。 良久才道:“既然你决意已定,我不拦你,但是,红妆的仇必须由我来报,你以后再想干什么,都不得瞒我。影如霜的本事和手段,绝不是你所能想象和匹敌,你杀掉的那些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她一个心腹的五根手指,你若不想白白送命,最好听进我的话。” 洛红妆并不打算跟他争:“是,我以后便是你的手下,我一切听你的。” 见过这个男人崩溃癫狂的样子后,她已经清楚,他只能靠着“复仇”的信念活下去,她能为自己和他做的,唯有全力支持他的复仇。 夜九道:“既然你有这份心,那我便收下了。” 这个女人确实有些本事,救过他,还是红妆的姐妹,最重要的是,她似乎拥有与红妆的灵魂沟通的能力,有她协助,他做事会更方便些。 只要能达成他的目标,什么人他都可以利用。 洛红妆却又问他:“你现在信我了?” 夜九回答得毫不犹豫:“信。” 不管她所言是真是假,她每次提到红妆时流露出来的悲伤是真实的,特别是提到红妆的死时,她沉静的面具之后,是无形的、浓重的仇恨、黑暗与冷酷――跟他如出一辙,他绝对不会看错。 所以,他信她,信她可以如他一般即使出卖灵魂,也会为红妆报仇。 洛红妆笑了一笑:“你接下来打算如何行动?” 夜九低头,抚了抚身边红妆的头骨,缓缓地道:“我需要先给红妆找一个容身之处。” 他的意思是说要给这具骨骼找存放的地方吗?洛红妆愣了一下:“你想如何做?” 夜九勾勾手指头:“过来。” 洛红妆凑过头去。 夜九对她低语了几句,她又愣了一下,而后道:“我知道了,我会完成的。” 夜九道:“前天晚上辛苦你了,你休息吧,不必管我。” 洛红妆点头,从袖子里摸出那块雕龙玉佩,放在他的身侧:“这个东西,你想怎么处理?” 前天,他们先后离开那座荒山时,夜九只顾抱着他宝贝的骨头,完全将这块玉佩抛在了脑后,她却没有忘记,悄悄将这块玉佩先收起来了。 夜九盯着那块玉佩半晌,拿起来,握在手中把玩:“你可知道这块玉佩的重要性?” 为了这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影如霜花了那么多年的心血,设计了那样一个改天换地的巨大阴谋,他为此牺牲了四年的自由,还赔上了自己只见过一面的最爱的女人,太不值了。 如果他可以预见这样的下场,他一定不会当什么太子,一定会早早地将这块石头交出去,只是,他若是不当太子,大概就不会去遥州平叛,也就不会遇到红妆…… 时光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他的眼前闪过黯然,事到如今,还想这些有什么用? 洛红妆摇头:“不知,我只知道夜轻歌似乎在找这块玉佩,这块玉佩似乎是太子的身份证明什么的……” 夜九的目光,没有从玉佩身上离开:“是这样没错,但远远不止如此。” 他的眼里,浮现出也不知是悲哀还是嘲弄的意味:“三百多年前,大顺国开国之初,天下闻名的九界大师临终前曾经预言,玉在则太子在、江山在,玉不在则太子不正、江山不在。依他的意思,如果这块玉佩丢失或破损,就意味着拥有玉佩的太子并非天之所择和国之福祉,如若其登基为帝,国将灭亡。直至今日,皇室和朝廷都对这则预言深信不疑,所以,影如霜和夜轻歌才想尽了一切办法也要得到这块玉佩。” 九界大师,号称千年来道行最高、能预知上下五百年的传奇高僧,三百多年前,天下大乱,战事连连,民不聊生,九界大师认为如此下去,民将不民,便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利用他的威望和声名,帮助当年深得民心的夜氏一族夺取皇权,统一江山,平定战乱,还百姓一个安宁生活。 在帮助夜氏一族建国后,夜氏没有食言,善待百姓,并欲封九界大师为“国佛”,但九界自认违背佛规,不配为僧,最终绝食而亡。 那块玉佩,便是他在绝食之前开的光,死前,他似乎看到了大顺帝国三百年后的命运,留下这样的遗言。 洛红妆也知道九界大师的传说,他所言所为,在民间流传数百年,是世人极为尊崇的人物,他若是这么说,皇室绝无不信的道理。 知道这个缘由之后,她的心里,又悲又怒。 原来如此! 为了名正言顺地得到大顺国的江山,影如霜和夜轻歌才囚禁了他,才疯了一样地想要找到他。 只为了这种东西……她和他就成了这场江山争夺战的牺牲品! 而这个男人……只见了她一面,就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她,对这个男人来说,她真是比江山更重要的存在。 合了合眼,她将满心的愤怒和悲伤咽下去,想问他“影如霜不是你的母亲么,她为何要舍弃你和迫害你,并选择了一个冒牌货当亲生儿子,努力将他送上皇位”,但思绪千转之后,她还是决定不问。 白骨,邪恋 在这场悲剧的背后,一定还有很多骇人的秘密,他独自承受着这些秘密,一定很沉重,她没必要咄咄逼人地非要将夜氏皇族的黑暗全都揭开来。 还是给他喘息的余地吧,她不需要知道得更多,她只要全心地信任他和支持他就足够了。 她最终问的是:“既然这块玉佩如此重要,咱们带着这块玉佩去找皇上、皇室宗亲或重臣元老,向他们道明一切……” 她没说完,夜九就打断她的话:“没有用,找谁都没有用,这个帝国,已经没有人可以反抗影如霜,皇上也不能。咱们若是现身,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洛红妆哑口:“……” 她也觉得这种简单的方法听起来很有用,但影如霜又怎么会想不到?又怎么会不防? 只是,夜九将影如霜说到似乎已经“天下无敌”的程度,还是令她吃惊。 夜九明白她的想法,缓缓地道:“影如霜策划这场阴谋,恐怕已经策划了二十年,这二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培植足够强大的势力,排除异己,将爪牙伸进大顺政权的方方面面。我相信,宫中、朝中、军中的所有要害机构和职位,绝大部分都是她的人,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洛红妆张了张嘴:“难道……难道就没人发现她的阴谋么?” 二十年的时间?开始生出这个心时,影如霜才多少岁?恐怕才十几岁吧,就已经有了这么巨大的野心? 凭着显赫的家世、至尊的地位和绝世的才能,影如霜确实有能力用二十年的时间做到这一步,但是,为什么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没有人察觉她的阴谋并加以阻止? 延续了三百余年的大顺帝国,至今未显死相,难道朝中上下都是蠢材不成? 夜九道:“也许有吧,但是,恐怕还没有采取行动就被她先除掉了。总之,皇室的事情,你不懂的太多,也无需懂得太多,你只需要知道,影如霜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她有同谋,她的同谋同样是大顺国的大人物,其势力之大超乎你的想象。你不要想着与她正面对决,没有任何胜算。” 洛红妆咬牙,不甘心:“依你的说法,咱们就没有办法了么?至少杀她还是有机会的吧?” 夜九道:“现在,我们确实拿她没有任何办法。至于杀她――” 他笑了一笑,眼里又透着那种邪冷入骨的诡异:“即便我无伤无病,也无法除掉她身边的众多顶尖高手。若要杀她,除非在身上捆上炸药,与她同归于尽,但是,那岂不是便宜了她?” 其实,就算真的捆上炸药与她同归于尽,实施的难度也很大,但总算还有一丝机会,不过,他绝对不会使用那样的手段。 洛红妆也不会用那种手段:“你说的是,杀掉她太便宜她了,那咱们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她生不如死?” 夜九却在此时闭上眼睛:“我累了,你也累了,这事以后再说,你先休息,将我嘱咐你的事情办妥。” 说着,他看都不看她,就将手中的东西朝她抛去,也不怕摔坏了。 “这东西于我无用,你收着吧,哪天也许会派得上用场。”他说完后,就抱着他宝贝的骨头,翻过身去。 洛红妆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佩,觉得这块如此的沉。 关系到帝王人选与江山存亡的这块玉佩,他就这样丢给她? 他完全可以拿着这块玉佩用以自保,或用于挟制影如霜,但他,却将这块玉佩丢给他? 他大概是不想再见到这个害了他和“红妆”的罪魁祸首,也不想再跟跟夜氏一族有任何瓜葛了吧? 半晌,她将这块玉佩收起来。 她会好好地保管这块玉佩,不让它落入任何人的手里,不管它是不是所谓的皇家至宝,都是他给予她的定情信物,于她仍是珍贵之物。 说了这么多话,困意又急速地涌上来,她打了几个呵欠,在地上铺开席子,躺下便睡。 一觉睡到天暗,她去伙房拿了吃的回来,与夜九无言地用了晚饭后,出去。 这晚,夜轻歌沐浴过后,离开了凝脂池。 他一出去,他的侍从立刻跟在他后面离开,凝脂池里外安静下来。 洛红妆出现在门口,环视四周后,走到凝脂池边,启动开关,将池里的脏水全部放掉。 凝脂池不由她管理,但她刚才弄了些手段,让清理凝脂池的宫女肚子不适又“恰巧”遇到她,便让她代为清理,她便出现在了这里。 放完水后,她将池子清扫了一遍,然后放入干净的水,并将高贵的香料和新鲜的花瓣撒进水里。 接着拉起池边的帘子,将水池围得几乎透不出光来,再将所有门窗全部关上,隔开外边的世界。 而后,她灭掉帘子外和门外的所有灯火,站在门边,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 不过多久,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条人影走进来。 洛红妆不必问,也不必看清,就知道是夜九来了,低声道:“我准备好了,你用吧。” 夜九没有说话,大步入内,掀开帘子,入池。 很快,帘子里传出低低的入水声,轻到她几不可闻。 如此安静。 她看着外头不远处不时走过的巡逻侍内,心里想着:他在做什么呢? 他突然提出想今晚使用凝脂池的要求,令她想不明白:都这时候了,他难道还想在这里洗个澡不成? 他绝对不是那种不能随遇而安者,更不会心血来潮地冒这种险,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到底,他为了什么而做这么奇怪的事情? 帘子里,传来低低的、含糊的声音,他似乎又在自言自语了,洛红妆想了想,将门关好,轻手轻脚地往帘子走去。 站在层层垂下的纱帘边,她轻轻掀在帘子一角,目光往里瞟去,而后,震惊得无法动弹。 几乎是她这一生所见过的最美丽、最令人动容、也最诡谲和恐怖的画面,呈现在她的面前。 夜九只着了一袭白色的底衣,站在水池里,正在……她艰难咽了咽口水,几乎不敢直视那画面,却又无法把目光移开,他正在给……那些骨头……洗澡…… 清澈荡漾的水面上,飘浮着缤纷的花瓣,水气氤氲,香气缭绕,四周白纱飘逸,何等的美妙之地? 白肤黑发的漂亮男子,站在鲜花荡漾的水池之中,又是何等的美妙? 然而,这男子的手中,握着的却是……一个白森森的、还凹了一块的头骨,他一手捧着这头骨,一手拿着毛巾,温柔地清洗这头骨。 何等诡谲妖异,又何等奇美骇人的场面!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一边清洗,一边对那头骨温柔低语:“我会将你洗得干干净净,不让那些污浊肮脏的东西碰你……” “我会很小心,绝对不会伤到你……” “痛吗?这里受伤了,是不是很痛,别怕,我给你吹吹……” 说着,他还真的往裂开的地方轻轻吹气,眼里的温柔,足以融化一季的寒冬。 可是……可是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尸骨! 他对待这具尸骨,就像在对待自己活生生的情人,温柔到了极致。 她只在四年又四个月之前的那天,见过他表现出的同样的温柔。 没有女人能抗拒得了这种温柔,只是、只是,此刻被他温柔对待的……并不是女人,连人都不是! 洛红妆的眼里,流下泪来。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真的已经化身成魔。 一个痴情的魔。 没有正常人能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这样的他,却令她更为着迷和心动。 她比四年又四个月之前更爱他,爱到想就此身心分离,回到那具尸骨里。 与她一帘之隔,夜九沉浸在只有他与“红妆”的世界里,一心只想着让她变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反复洗了多次,终于将手中的头骨洗得连一粒沙子都没有以后,他勉强满意了,吻了吻头骨,柔声道:“我给你找了一个新去处,虽然还不够好,但你先委屈住着,待我找到最好的去处后,咱们再搬家。” 而后,他小心地将头骨放进池边的锦盒里,再从包袱里拿出一根肋骨,细细地擦洗。 每擦洗干净一根,他就会小心地放进铺着厚厚绒布的锦盒里,谨慎得就像对稀世的珍宝。 “水会不会很烫……” “你觉得冷么……” “乖,洗好了就可以睡一个好觉……” …… 洛红妆放下帘子,背过身去,走到门边,扶着墙壁,眼里的泪光,如刀尖般寒气逼人。 曾经在荒山上见到他崩溃失控时而产生的那一抹“放弃仇恨,与他远走”的念头,已经因为刚才这一幕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是影如霜的错! 是影如霜让他立地成魔! 是影如霜将她和他逼到了这份上! 如果没有影如霜,所有的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影如霜! 用尽她的一切,耗尽她的一生,她也要将影如霜拉进地狱,让她失去一切,生不如死! 内伤之忧 午夜时分,夜九终于抱着一个大大的锦盒回到洛红妆的小屋。 洛红妆不在屋里,他也没点灯,抱着那个锦盒上了床,躺下,喃喃地道:“红妆,很晚了,你困了吧?好好睡哦,我就在你的身边,哪里都不去……” 在地下牢房囚禁了四年,不见天日,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黑暗之中,他这双眼睛,早已习惯夜间视物。 这样的深夜,既然不点烛火,他也能将环境看出个基本的轮廓。 此时的他,是孤独的,也是不孤独的,独孤是因为他最爱的女人已经死去,不孤独是因为他最爱的女人就在他的身边。 门“吱呀”地推开了。 洛红妆把门关上,也没有点灯,而是低声道:“你睡着了?” 这屋子就那么丁点大,就算不点灯,她也知道那床那桌那椅那炉子摆在什么地方。 她也不太敢点灯,怕看到他没有人气的脸庞。 夜九的声音在黑暗中飘浮:“没。” 洛红妆摸索着拿过草席,铺在地上,躺下:“我想过了,你必须马上治疗内伤,等不得了。” 她不知道他在被囚禁的四年里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她知道他不可能只有外伤,只是她无力诊断和治疗他的内伤罢了,而且,他这阵子经历了多次大悲大恸,大起大落,无数次地昏迷,无数次地吐血,内伤一定更为严重。 他始终没说,但她看到他经常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特别是他每次吃东西,都吃得很痛苦,似乎在吃毒药似的要吐不吐,她猜,恐怕他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相当严重的伤害。 比起外伤,看不到的内伤更为棘手。 夜九的声音淡淡的:“你说的是,你可有法子?”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否则报复无从谈起。 洛红妆缓缓地道:“以你现在的伤势,一定要找足够高明的大夫诊断才行,我想过了,非要太医院的大夫不可。我没接触过太医,不知你可有合适的人选?若有合适的人选,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他找来给你诊断。” 这阵子,夜九的身心一定都撑到了极限,这些小事情,就由她来想办法了。 夜九沉默了一阵子,道:“给皇上看病的放太医是内伤高手,有他诊治,一定无妨,只是,他是皇后的人,想请到他难如登天。” 她的胆子真大,居然想到要请太医给他这个“逃犯”就诊,但事到如今,她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洛红妆道:“我有办法请到他又不会让他暴露咱们的秘密,只是,你必须要配合我。” 夜九道:“只要能把伤养好,我做什么都行。” 她能有什么办法?他想,无非就是绑架和杀人灭口罢了,这倒是很合他的意。 皇上正值盛年时期就患了怪病,长治不愈,卧床不起,虽不致命,却无力管理朝政,那些太医治了多年却没有明显的效果,足以让他相信这些太医是皇后的人,他们并不想治好皇上的病了。 洛红妆道:“嗯,这几天你好好歇息,多吃点好的,把身体养肥一些,我会伺机行事。” 而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夜无话。 接下来两天,两人仍然无话可说,夜九除了吃和睡,就是抱着那个锦盒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红妆无数次地观察他的表情,他其实没什么表情,目光是黑暗而空洞的。 他们两个,一个有灵魂却失了原本的身体,一个有原本的身体却失了灵魂,说起来,还真是互补呢。 到了第三天的凌晨,洛红妆趁暗出了紫辰宫后,就一直没回来,而是躲在定乾宫附近的树丛里,盯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 眼前这条路,是太医院通往定乾宫的主要路径,太医经常去定乾宫给皇上看病,一般都走这条路,没必要绕道和抄小道,她在这里守着,应该就够了。 早晨,太阳刚升起不久,放太医就出现在这条路上,背着药箱走过,进入定乾宫。 临近午时,放太医从定乾宫出来,沿路返回。 洛红妆穿梭在树影里,跟着他。 跟着走了老远一段路,直到太医院出现在前方,四周没几个宫人走动了,她才从拐角走出来,与放太医撞了个正面,低声道:“放大人,太子殿下身体不适,想请您过去看一下。” 太子殿下?放太医年过五十,也是人精了,当下一脸狐疑地打量她:“你是何人?太子殿下现在何处?事关重大,请容老夫再找几个太医一起去看看。” 他与太子接触颇多,没看到太子的身边有这样一个宫女,再说了,太子殿下真的身体不适,不是该派人去太医院找人吗,怎么会突然在半途杀出一个小宫女来,似乎早就知道他会从这里经过? 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一看就不对了。 洛红妆低声道:“这其中的缘由不便明说,总之,除了您,殿下不想任何人知道。” 说着,她摸出袖子里的白玉雕龙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殿下说,您看了这东西,就知道我所言不假,一定能明白,随我过去。” 太子玉佩?放太医几乎惊叫出声。 他在宫里呆了十几年,是受重用的太医,当然也见过这块玉佩数次,一眼就知道是货真价实的至宝,见玉如见太子,这宫女真是太子派来的无疑了。 当下,他收起傲慢的态度,恭敬道:“那就有请姑娘带路了。” 这宫里的主子们,哪个没有几桩不能让人知道的事儿? 位置越高的主子越是如此,太子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患疾病,也不奇怪,他一介奴才,只管听命行事就是,别问主子为什么。 说起来,他虽然受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重视,却算不上他们的亲信,他们那些不能让人知晓的秘密,他几乎是半个都不知道的――不知道才好啊,知道太多了,难免就性命难保了。 洛红妆点头,收起玉佩,往树影暗处走去。 放太医是觉得太子实在太小心了,就算真患了什么病,有必要这么掩饰吗? 但是主子们的事情,他实在不好过问。 洛红妆尽挑着偏僻阴暗的地方走,绕来绕去好一阵子以后,她在一间半旧的小阁子前停下,道:“放大人,殿下就在里面,他今儿个心情不好,您莫要多话,好好给他诊治,留下药方就好。还有,请您切勿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放太医一脸明了地点头:“我明白,姑娘放心,我只管治病,其它的一概不管。” 洛红妆点头,对里面道:“殿下,放大人来了。” 沙哑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诱杀太医 放太医一听,眼皮就跳了一下:太子殿下的声音如此沙哑,八成是着凉了,这阵子雨多,乍热还凉,这宫人有许多人都是如此,殿下看来也不例外哪!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他恭敬地应着,走进阁子里。ww.vm) 这个阁子原本是嫔妃们赏景休憩的小厅,因为御花园格局改动的原因,早已废弃,无门无窗,现在只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小亭子罢了,平时很少有人过来。 太子殿下在这里见他,足以说明其不愿他人知晓他患病的心思了。 四周树多,阁子里光线不太好,他看到太子殿下侧坐在桌边,衣领竖得高高的,脑袋埋在衣领里,也看不清面容,左手已经摆在了石桌上。 看到他进来,太子哑着声道:“赶紧看病,看完走人。” 太子殿下的心情,真是不好哪!放太医不敢啰嗦,赶紧上前,在石桌边坐下:“是,微臣这就给殿下诊治。” 看到太子殿下的右手时,他心里“噔”了一下:太子的手怎么瘦成这样?前阵子见到时并没有异样哪!唉,算了算了,这些当主子的看着风光,要病起来或出事什么的,恐怕比一般人还厉害,他管这些做什么? 他小心地把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搭在太子左手手腕上,点着几个重要的部分,眯眼,专心把脉。 一会儿以后,他脸上闪过吃惊之色:太子殿子,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内伤?而且这些内伤似乎已经积累了四三年之久,伤及内脏及心脉,若不及早诊治,将来必成大症哪! 这么重的内伤,太子殿下为何现在才诊断? 随即一想,他暗道:莫非这是两三年前那场大病落下的后遗症? 四年前,太子殿下从遥州平叛回京时本已受了不少伤,而后又受到贼人袭击中毒,眼睛和嗓子受损,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不能视物和说话,眼睛和嗓子基本康复以后,因为皇上病重和多名亲信、友人在追查贼人的过程中被杀身亡等缘故又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生了一场大病,病了一年多才算是痊愈了。 那场大病过后,太子殿下的眼睛和声音与之前有了些微的不同,性子也变得稳重了许多,宫里都知道那是他受到太多的伤重和变故所致,现在想想,说不定太子殿下从那时起就落下了心疾,只是殿下不说,外人不知道罢了。 思及此,他便释然,有些同情起太子殿下来。 反复把脉许久后,他终于放开太子的手腕,对太子道:“殿下的内伤主要由心病引起,情绪反复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大怒大哀或精神长期过于紧张,必定伤及五脏六腑,积忧成疾。殿下的心脉受伤不轻,还请殿下日后放宽心神,切勿过于操心国事,保重身体为上……” 其实,这其中还有一些蹊跷的事情,他没敢说。 太子殿下向来健康,精神和悦,几天不见,身体却突然急速消瘦、营养不足、体弱气虚、气血不顺、五脏不调等,就跟久病的病人似的,让他很是疑惑和不安。 他甚至怀疑,这其中,该不会又有什么危险的阴谋吧?就如皇上多年前身体日渐虚弱,直至不治…… 但是,太子殿下与皇后是一心的,谁能对他下手? 他越想越不敢想,赶紧及时打住这种好奇和怀疑的念头。 太子还是闭目静坐,一脸疲惫地道:“多谢放太医提点,时候不早了,还请太医留下药方,速回去罢。” 放太医感觉到了他的疲惫与不耐,不敢再多说了,迅速拿出医箱里的笔纸,铺开:“微臣这就开个好方子,殿下服用后症状定有缓和。” 很快,他开好了一个药方,并从药箱里拿出几味药来:“殿下,微臣已经开好了药方和服用之法,这里另有几味珍贵稀罕的药材,微臣带在身上备用,用以急救,也请殿下带走,依药方服用,大有益处。” 太子点头:“辛苦太医了。” 放太医忙完了,也不敢停留,迅速收拾医箱,站起来:“还请殿下好好歇息,微臣告退。” 太子没说话,放太医低头,匆匆走出阁子。 哪料才走了没几步,后脑似乎生起一股风,他只觉得脑后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去。 糟糕,他的后脑被打了,而且打得很重,恐怕不妙了…… 脑后又是一重击。 这下,他就直直倒了下去,最后一个念头是:死定了,居然就这样死了…… 连疑惑、不甘、哀叫都来不及产生,他就没了命。 他的身后,洛红妆手里举着一块沾血的石头,看着地上放太医的尸首,喘气。 这时,夜九走出来,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发现后:“尽快埋尸,迅速离开。” 洛红妆应了一声,与他一起拖起放太医的尸体,往草丛深处拉去。 草丛深处,已经挖了一个深坑。 两人先将放太医的尸体丢进坑里,洛红随后将自己沾身的外衣脱下,与砸人的石头和放太医的医箱一起丢进去,刨土埋上,再撒上落叶杂草掩盖痕迹。 这里偏僻,坑又挖得深,就算尸体腐败,也不会有臭味溢出,加上近期夏雨频繁,这地面一定会很快长出杂草,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消除殆尽。 忙完之后,洛红妆道:“都拿到了吧?” 夜九点头:“药方我已收好,你先回去。” 他必须要等到夜晚,才能打扮成太监,悄悄潜回紫辰宫。 “你自己小心。”洛红妆将先前从医箱里拿出来的药材与药具收好,沿着树影暗处,小心潜回去。 夜轻歌可以冒充夜九,夜九当然也可以冒充夜轻歌,两人除了眼睛和声音有些微差别外,本就长得一模一样,连那份贵气、优雅、威仪都相差无几,甚至夜九比夜轻歌更有皇室贵族的风范,只是现在的夜九还是太瘦,还不能正面露脸,否则,就算他在皇宫里自由出入,恐怕也没有人会怀疑。 再过一阵子,当夜九养胖一些后——她在心里微笑,谁冒充谁,还不好说呢! 而且,夜九还有无可置疑、绝对权威的身份证明——太子玉佩,这就是她和夜九的杀手锏! 王爷起疑 “梁红叶――梁红叶你给我死出来!”西弦站在梁红叶的小屋前,扯开嗓子喊。 叫了好几声,没有人应。 他又过去敲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大中午的,她不在屋里,能去哪儿?王爷都让她减了后半夜的活儿,她现在还能累到睡得像头死猪? 就算真的睡死了,也不至于听不到他的大嗓门儿吧? 他探头,想从门缝和窗缝看进去,然而这些缝儿都被遮住了,他更惊奇了:她还怕有男人偷窥不成?把门窗遮得这么严? 想了想,他走向最近的其他宫女的住处,打听梁红叶现在在哪里。 这些宫女说今儿个一直没见梁红叶,刚才她们去伙房吃饭时,也没看到她,这让西弦更疑惑了:这丫头向来独来独往,深居简出,这种时候能往哪里去? 他边走边摸着下巴想,这几天皇上病情恶化,王爷忧心忡忡,晚上都没睡好,他还是得快点找到梁红叶给王爷弹催眠曲才行。 想到这里,他又到梁红吐的小屋前等。 等来等去,就是不见梁红叶回来,他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个丫头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想到前阵子影惊鸿想杀了她的事情,他心里就“噔”了一下,想了想,掏出怀里的小刀,将刀尖伸进锁孔里一扭,锁头就开了。 他推门而进,在屋里东瞧瞧西看看,东翻翻西翻翻,越瞧越翻越不对劲。 这宫里又没有什么会对她感兴趣的男人,她把门窗用帘子遮得这么严做什么? 再说了,这屋里,怎么会有这么浓的药味儿? 屋子很小,很简陋,物品也很简单,都是一些女孩儿用的东西,似乎没什么奇怪之处,但是,床头下的这把小刀是不是太过锋利了? 普通女子会用这么锋利的小刀吗?而且还藏在枕头下,她有什么理由需要这样防身? 难道,她也知道有人要杀她?如果真是这样,看来她真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或被卷进危险中了。 角落里有一个装垃圾的竹框,他翻了翻,最底下是药渣子。 他抓起一撮药渣子嗅了嗅,脸沉下来:这是治疗外伤的药! 他出身江湖世家,打小没少受伤,更没少接触过伤员,对各种治疗外伤的药熟悉得很。 她受伤了不成? 出于这份疑惑,他又在屋里仔细搜索起来,结果,在床底深处发现了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居然全是药材和纱布――都是疗伤用的!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这下,他目光如炬,巨细无遗地又检查起这间屋子来。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几乎一目了然,他几乎没再有什么新发现,然而,他最后扯开折得整整齐齐的被子里,却发现被子里侧溅着数个红点。 这些红点并不明显,但是,他对光仔细看了又看,最终确定,那是血迹! 被子洗过了,但溅在上面的血迹并没有被彻底清除,还留下一些淡淡的印子。 是她受伤了不成?这阵子她似乎相当疲惫,弹琴的状态总是不太好,莫非其实是受伤的缘故? 娘的,他在心里暗叫一句:那些势利眼的太监嬷嬷还敢打她不成?还是说,是皇后的人对她下手? 如果真是皇后的人,她还不早死定了?还能只受皮肉之伤! 越想越古怪,他干脆不想了,将手中的被子折好放回去,出门,将锁头归位,回去禀告王爷。 夜英弦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就指望着西弦找来梁红叶给他弹几曲,没想到西弦一去就是半天,回来时还是两手空空。 西弦不等他开口骂人就先招了:“王爷,我看那个梁红叶古怪得很,我刚才去找她,在她的屋子里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 夜英弦盯着他:“说清楚。” 西弦便把自己的发现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王爷,她可能受了不轻的外伤。” 如果这事又跟王爷他娘扯上关系,那就麻烦了,他能做的就是闭嘴,什么都不要多说。 夜英弦阖眼,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去吧。” 这段时间,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越来越古怪了。 他的母后和皇弟似乎都在有意识地避开他,每次见面,他们都刻意跟他唠叨一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他只要一提到紫辰宫迟迟没有全部撤走的近卫军和近卫军天天在宫里搜索着什么,他们就顾左右而言它,或者拿一些没有说服力的理由来敷衍他。 这种被至亲“抛弃”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另外,他发现母后的身边极少站着那四个令人闻而生畏的高手,东弦一直在暗中盯着琅寰宫,也发现那四大高手中的三人不仅常常与夜轻歌在一起密谋着什么,行踪也极为诡异,似乎在宫里找着什么。 综合种种以及预感,他可以确定,他的母后和皇弟还在找那个人――那个在十年一遇的暴风雨之夜逃走的人! 父皇又病重,连梁红叶都隐藏着秘密,这宫里的人,没一个能让人安生的! 他冷笑数声,起身,穿好衣服,也没跟任何人打声招呼,就翻身而出,往梁红叶的屋子而去。 他现在还找不出母后和皇弟的秘密,但对一个小小的宫女,他就不信他找不出来! 洛红妆一心想着治好夜九的内伤,忘了午后时王爷可能会找她去弹琴。 她处理完放太医的尸体后,一路掩人耳目地走回来,花了不少时间,回到紫辰后又去伙房弄了些吃的,又磨蹭了半天,回到小屋时,已经是下午。 她又累又饿,匆匆吃了点东西,就爬到床上睡了,也没注意到屋子里被人进入和翻过的细微变化。 一觉睡到傍晚,她总算恢复了精神,打水回屋洗了澡,换了衣服后出去。 她出去不久,天色暗下来后,夜英弦从暗处走出来,用了一点小技巧就打开锁头,进入她的屋里。 他已经在附近潜伏了很久,就等着抓她的把柄,挖掘她的秘密。 如同西弦所说,遮住门窗的帘子,空气中弥漫的药味,相当令人不解。 他没有翻查屋子,只是环视四周,而后,目光落在小火炉上的那个锅子里。 揭开竹盖子,锅里盛着水,放着一大碗米饭,有一条鱼、一大碗炖牛肉以及一大碗汤、四五样小菜,盛饭菜的碗碟叠成屹立不倒的三层,这叠碗的技术几乎算得上一门艺术了。 这些饭菜,足够她吃上一天了吧? 她刚才一定是吃过饭才出去,却还能留下这么多剩饭剩菜? 她留着这些是准备当宵夜吃?当宵夜也吃不了这么多,而且,她明显比初见时瘦了不少,完全不像是饭量大增的样子。 这宫里再怎么样也不会缺少吃的,何况这里还是太子夫妻住的宫殿,仅仅是主子们每天吃剩的那些好东西,就够下人们吃个痛快,她没必要提前“储备”伙食。 他的目光,从锅子移到桌面上,桌面上有一个竹盘,竹盘里是又大又新鲜的当季水果,她怎么可能吃得了这么多? 眼睛不由微微眯起,他怎么觉得她这是在留给别人吃呢? 除了这个理由,她还有什么理由要带这么多吃的回来,还好好地留着? 难道,这屋里还有别人? 他又观察四周,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这个梁红叶――他咬牙,果然有秘密在瞒着所有的人! 他若是不把她的秘密给挖出来,他就不睡了,累死都不睡!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退出去,继续潜伏在暗处。 这间屋子位于后院最不起眼的一角,离最近的宫女通铺也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因为担心值夜的宫女会影响其他宫女的休息,才会让梁红叶住在这里。 这样的屋子,比柴房和杂物房好不了多少,他曾经想让梁红叶搬去普通的宫女住屋,但梁红叶以不喜人多为由拒绝了,现在想来,她其实就是想远离他人,掩饰她那见不得人的什么秘密吧? 哼,看他戳穿她的小面具! 天彻底黑了。 现在的紫辰宫,为了安全起见,增加了室外挂着的宫灯,看过去到处是灯火,巡逻的近卫军来来回回,但是,这些灯火不会照到最下层奴才住的地方,近卫军们也不会特意保护任何奴才。 临近半夜,紫辰宫一片死寂。 一条人影,宛如鬼魅,出现在梁红叶的小屋附近。 他穿行在最黑暗的地方,无声无息,宛如白天一般畅行,很快就来到小屋前面。 门没锁,他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她特意为他留的门,又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她警告他“危险”的信号,便推门而入。 为了防止她出了意外、屋里有埋伏之类而他毫无察觉的情况,她和他约定,如果这里有危险,她会在屋外留下某些只有他们知道的信号,如果没有这些信号,那就说明她并没有遇到或发现任何危险。 屋里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他放松绷紧的身体,把门窗关好,点上油灯,看看了火炉上的锅子,点燃炉子,热饭菜。 他总是晚上出去,晚上回来,有时要在外头躲上一个白天,因此会随身带点吃的,但现在已是深夜,他也已经很饿了。 加热好饭菜后,他先喝了那一大碗鸡汤,然后捧着那碗米饭,慢慢地咀嚼。 被抓到了! 太瘦了!他还是太瘦了!他得拼命地吃,努力长肉,待他不再那么瘦的时候,他就可以化身成为“夜轻歌”,然后堂而皇之地逃出皇宫! 花了很久的时间,停停顿顿,将一大锅子的饭菜都咽下肚以后,他终于觉得舒畅了,拿出放太医写的药方,一边在屋里慢慢地来回踱步,一边将上面的内容全部记下来。 他这内伤,必定要治上好长一段时间,他要劳记这个方子。 忽然,细微的响声从门外传进来,似乎有人站在门口。 他迅速将方子塞进怀里,亮出刀子,竖起耳朵:是她回来了? 不对,她一般会轻咳一声,然后推门而来,让他知道是她回来了,而不是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 门口似乎又没有动静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躲在一边,摒住呼吸:如果对方闯进来,他就直接杀了! 总之,除了那个女人,凡是见过他真身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门外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但是,直觉告诉他,门外有人! 对方,进还是不进? 他很冷静,也很平静。 又过了半晌,在他以为对方可能会放弃的时候,屋门猛然被大力踢开了。 一个人大步而进。 他想都不想,闪身而出,挥着刀子刺下去,动作迅捷利落,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沓和犹豫。 然而,在挥刀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就像中了定身咒,当场僵化,动弹不得。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对方,手中的刀尖就抵在对方的颈上。 而对方的手指,已经紧紧地扣住了他的颈项。 他再进一步,就可以割断对方的脖子,对方再用力一些,就可以捏断他的脖子。 对方好厉害的武功,几乎不亚于他,但是,这并不是令他震惊得当场僵掉的原因,而是因为―― 站在门口的,竟然是他的哥哥夜英弦! 整整四年了!这是四年来,他第一次和自己的亲哥哥面对面! 而这个打小就疼爱他的哥哥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他逃出来后,第一个跟他撞面的熟人,就是这个哥哥呢? 这下要怎么办才好?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夜英弦也震惊地看着他,看着他这个除了很瘦,几乎跟他弟弟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还拥有一双跟他弟弟一模一样的眼睛,应该说,这双眼睛比他弟弟的眼睛更像原本的样子! 在他的弟弟受袭中毒,眼睛和嗓子受到损害之前,那双邪魅惑人的眼睛,就是这个样子!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又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 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惊得半晌反应不过来。 对峙半晌后,危机意识和求生意识更强的夜九先回过神来,手一松,手中的刀子掉到地上。 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面露惊慌之色,哑着声音道:“王爷,请听我解释,待我解释完后再杀我也不迟!” 这个男人非常危险――这是夜英弦的直觉。 他知道自己应该马上制住这个男人,将他押到公众之处,审问个清清楚楚,但是,面对这张跟弟弟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和眼睛,他没法马上下这个狠心。 而且,他感觉得出来,这个人身体很虚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何必急于一时? 再说了,他忽然想到,这不就是他了解“秘密”的机会吗? 他若是现在把人交出去,也许会错失窥破秘密的良机。 想到这里,他没有放开扣住夜九脖子的手,但松开了一些,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夜九将回神后短短一瞬间便想到的借口说了出来:“我是太子的替身!皇后娘娘和太子殿子想灭口,我不得已才躲藏起来!” 替身?夜英弦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面色变得异常凝重和严厉:“你给我说清楚。” 夜九看着他:“王爷,这是门口,你可进来说话?” 夜英弦盯着他片刻,放开他的脖子,将他往屋里一推,脚往后一踢,将门关上。 “说!敢说谎一个字,我立刻杀了你!” 夜九苦笑,在床上坐下,指了指椅子:“王爷请坐下,待我慢慢说来。” 这个“替身”还真是镇定啊,当自己是主人似的!夜英弦冷哼,坐下。 夜九一边琢磨着如何圆谎,一边缓缓地道:“五年前,皇后娘娘找到我,说太子殿下身陷危机,要我充当太子殿下的替身出席各种危险场合,我自然是无法拒绝的。而后,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便找了许多人暗中训练我,并将太子殿下的许多秘密告诉我,将我训练成几乎与太子殿下一模一样的举止……” “荒唐!”夜英弦听得大怒,“太子绝世风采,天下无人能出其二,就凭你一个假货也能代替他?也能瞒得过世人?” 他这个弟弟的绝世容貌和超凡魅力,连最美丽的女子都黯然失色,他长这么大,真没见过比他弟弟更有魅力的人物,眼前的这个混账,居然能冒充得了他的弟弟? 夜九苦笑,他这个哥哥,总是把他捧在这么一个高高的位置上啊,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觉得感动,现在,却只觉得麻烦。 他道:“我再怎么学,永远也比不上太子殿下,但是,您能一眼辩出真伪,但那些从未见过太子殿下的人,岂能分辨得出来?四年多前,太子殿下奉命去遥州平叛,我也暗中随同,数次代替太子殿下引走追兵……” 寒光一闪,一把刀子抵在他的咽喉上。 夜英弦握着刀子,冷冽地道:“你竟敢撒这样的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夜九也不怕,只是道:“王爷与太子殿下情谊深厚,很多事情只有你们兄弟才知道,不如王爷问我,或者让我来说说你们之间的秘密,让王爷判断我所言是真是假可好?如若我所言是假,我必定不知这些秘密的事儿,除非太子殿下亲自告诉我,否则我绝对无法得知。” 他和这个哥哥之间有很多美好的回忆,这些回忆,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无论问他什么,他都答得出来。 可恨的是,在被囚禁的四年里,他的这些回忆都被夜轻歌给偷走了。 除了洛红妆的事情,夜轻歌都能说出他所有的秘密和事情。 谎言连篇 夜英弦盯着他,久久不语。 眼前这个人当然是冒牌货或危险人物,但他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恶意和杀气,而且,他实在也没法讨厌这张脸。 而后,他缓缓道:“那你就挑几件只有我和太子才知道的事情说说。” 总之,得冷静下来,把一切事情弄清楚。 夜九也不想废话,沉吟一会,缓缓地道:“哥哥说过,我出生时,哥哥一直守在外面,我刚出下来,哥哥就跑过来看我。哥哥说我一出生就非常可爱,连啼哭的声音都特别好听,但更可爱的是,哥哥你一站在我的旁边,我就不哭了,还抓住哥哥的手指,冲哥哥笑,哥哥那时就觉得我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婴儿……” 夜英弦的眼眸,转深转暗,双手不由握紧。 这是他和弟弟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刚初出的弟弟时,那份惊艳和激动和心情。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孩子,他听人说刚出生的婴儿都是皱巴巴的,还没有长出美丑之别,但是,刚出生的弟弟跟别人说的完全不一样,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软软的,头发和眼珠非常黑亮,小嘴红红的,五官搭配得非常完美,一看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当时他就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孩子?这个孩子长大了,那可还得了? 更妙的是,当时这个弟弟哭得很厉害,而且似乎还哭得很高兴的样子,光哭没有眼泪,他跑到弟弟身边,碰了碰弟弟软软嫩嫩的小脸蛋,弟弟就不哭了,然后睁开眼睛冲他笑,还抓住他的一根手指。 刚出生的弟弟是那么娇嫩的小东西,一碰就碎了,他那时真的担心这个弟弟随时会被弄坏。 夜九同样也陷在美好的回忆之中。 漫长的囚禁生活和一连串巨大的打击,他的心灵,已经被黑暗所吞噬,现在,他才稍微找到了一丁点儿慰藉。 “一岁又三个月的时候,我平生第一次叫人,不是叫爹或娘,而是叫哥哥。因为哥哥很疼我,陪我的时候比父皇和母后还多,小时候,都是哥哥陪我玩,带我玩。哥哥说过,我第一次开口叫‘哥哥’时,哥哥非常开心,那天晚上还特地举办了一个庆祝宴会,我不停地叫着‘哥哥’,却怎么都不会叫爹、娘、父皇或母后,惹得父皇和母后都吃醋了……” “我一出生就非常淘气,经常撒尿在哥哥身上,有一次哥哥陪我午睡,我先睡醒了,就爬到哥哥脸上,往哥哥脸上撒尿……” 夜英弦脸先红了,然后变黑了。 那时,这小子才十个月大,懂得什么?那件事当时令他气疯了,还好没让人看到,他被弄醒了,气得打了他的屁股几巴掌,他哇哇大哭起来,眼里却一滴泪都没有,这小子,天生就是他的克星,再怎么淘气,他从来就舍不得真的打他。 “我会自个儿吃饭以后,更淘气了,有一次,我将苹果切掉一块,在里面挖了个洞,塞了好多辣椒酱进去,再将那块切掉的苹果盖上去,假意要喂哥哥吃,哥哥很高兴,看都没仔细看就咬了一大口,结果辣得哇哇大叫,第一次哭了……” 夜英弦不过比夜九大四岁,夜九两岁时,夜英弦也才六岁,也还是个小孩子,会哭也并不奇怪。 但是,对夜英弦来说,那还得很“悲惨”的回忆啊。 想到过去,他忍不住微笑,目光不由放柔和了。 烛火跳了一跳,也照亮了夜九那张带着微笑的、陷入往事的脸庞,夜英弦突然就是一震: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一个冒牌货,他跟一个冒牌货秉烛夜谈,其乐融融,这算什么笑话? 当下,他脸一沉,冷冷地斥喝:“什么你的我的?不过一个冒牌货,也敢与本王爷称兄道弟?你再这么不知轻重,本王饶不了你!” 夜九苦笑,恭敬地道:“是,是小的失了分寸,小的扮演了太久的太子殿下,有时都快分不清自己是什么人了。” “夜轻歌”这个身份,已经彻底被别人夺走了,他不再是父皇的儿子,不再是皇兄的弟弟,不再是大顺帝国的太子或皇子,他仅存的且无法放弃的,只有洛红妆的“夜九”这个身份。 夜英弦冷哼:“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只需要告诉本王,你都代替太子做了些什么即可。” 虽然他觉得“太子替身”之事很是荒诞和离谱,但这个“替身”刚才所言,确实是他和弟弟才知道的事情,其他可能会知情的人,只有父皇、母后以及几个贴身的太监、宫女,但他们不可能将这些多年以前的、私密的事情告诉给一个外人。 在他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相信他所言,只是,不足以让他信服。 夜九边在心里琢磨,边缓缓地道:“我充当太子殿下的替身,是从遥州平叛开始,平叛的事情,我全都清楚,还请王爷耐心听我说完。” 而后,他将自己平叛的过程,全都如实告诉夜英弦。 四年多前,他从遥州回到京城之后,就将平叛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夜英弦,其中有很多只有他知道的细节、计划和内幕,这些,足以证明他所言不假了。 果然,夜英弦听了之后,神情微微变了数次:平叛之事极其敏感重大,其中的许多隐情和秘密是绝对不能外泄的,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不可能知道这些内情! 难道,眼前这个削瘦虚弱的男子,真是弟弟的“替身”? 如果真有这么一回事,为什么他这个大皇子、当哥哥的会被蒙在鼓里? 夜九说完以后,喝了一碗水,擦擦嘴角,道:“不瞒王爷说,为了扮得与太子殿下一模一样,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还命人在小人身上制造了一模一心的胎记和伤痕,比如――” 他弯腰,低头,双手将头顶的头发拨开,缓缓地道:“头顶中央的这颗红痣,就是对照太子殿下的身体特征而制造出来的。” 夜英弦听后暗暗吃惊:头顶长红痣,那可是“鸿运当头”、一生走运的好痣,但也可以寓示如日中天之时会有血光之灾,这颗痣的存在,是夜轻歌的秘密,也是只有他们兄弟俩、父皇母后和当年给夜轻歌接生的老宫女、给夜轻歌看相的大师才知道的秘密! 母后和小九会把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外人? 他站起来,往夜九的头顶看去,果然,在他的头顶正中央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红痣,颜色很淡,但形状和颜色都很漂亮,跟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来,在那颗红痣上摸了摸,感觉不到任何造假的痕迹。 收回手,坐下,他沉默不已。 一样巧合,可以认为是巧合,但如果存在这么多巧合,就不太可能是巧合了。 夜九把头发束起来,缓缓道:“我身上的痣与伤痕,与太子殿下的一模一样,王爷可要验身?” 夜英弦摇摇头:“不必了。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太子的替身,为太子冒了这么多险,为何现在却出现在此地?” 夜九苦笑:“因为小的知道了太多太子殿下的秘密,太子殿下登基在即,小的已经没用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要杀了小的灭口,小的在家乡还有心爱的女子等着,不想死,便躲了起来。” 夜英弦盯他:“遥州平叛结束以后,你隐身何处?又做了些什么?” 夜九道:“小的随太子殿下一起回京,然而大敌已去,替身无用,小的被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关在宫中的秘密地牢里,四年不见天日。直到前阵子,听说宫里不洁,血光连连,小的才被秘密带到紫辰宫,皇后娘娘想杀了小的,让小的代替太子殿下拿命消灾,小的趁机逃了出来……” 他已经听“梁红叶”说了他被带进紫辰宫那天,影如霜和夜轻歌所用的“作法”的名义,干脆借着这个名义解释那天的事情。 总之,他绝对不能让哥哥知道真相,否则,哥哥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的说法也许并不完美,却基本解释得通,夜英弦看着这张脸,心里百味杂陈。 如果不是专门为他弟弟量身订做的“替身”,怎么会拥有几乎一模一样的外形和身体特征?又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兄弟两人之间的故事以及皇家的秘密? 如果有人能打听和调查到这些,夜家也太没用了吧? 夜九见他半晌不说话,又道:“太子殿下的事情,除了小人被囚禁这四年来的事情不知道之外,几乎都知道,王爷若还是不信,尽管问好了。” 夜英弦却不想问。 知道这份上就够了,这个人所言就算不会全是真的,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一个冒牌货而已,他没必要去关心这个冒牌货的事情,他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处理这个冒牌货。 半晌,他目光如炬:“你既然是见不得人的替身,又怎么会跟梁红叶扯上关系?你莫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梁红叶是谁!” 对夜九来说,这就是最难解释的事情了。 自残求生 狠了狠心,他只得继续撒下弥天大谎:“因为,我跟洛姑娘是旧识,洛姑娘是因为知道了我这个替身的存在,才会被皇后娘娘除掉的,而梁红叶是洛姑娘的好姐妹,才帮了我一把。” 他不能让这个哥哥知道真相,但又不能让这个哥哥将他交出去,走投无路之下,他只能搬出红妆这个救兵,看看哥哥能不能看在她的份上,也能放过自己一次了。 听到洛红妆这个名字,夜英弦心头又是大震,脸色变了几变,也不知是喜是怒是悲,半晌才沉声道:“洛红妆的事情,跟你到底又有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是如何认识的?” 难道……这个人当年在遥州时就跟洛红妆认识了? 小九从遥州回来后,那么幸福地告诉他自己遇到了相守一生的女子,那模样不像是装的,那个女子会不是洛红妆? 洛红妆还能在遥州时就跟真、假两个太子相遇? 想想就觉得太扯了! 又得继续撒谎和圆谎了!夜九在心里苦叹,继续撒谎:“不瞒王爷说,洛姑娘和太子殿下在遥州时见过几次,但她每次见的并不都是太子殿下,有时见到的是我。我听梁红叶说了洛姑娘的事情,就猜是洛姑娘聪颖过人,进宫以后发现了太子殿下与以前有所不同,引起了皇后娘娘的注意,才会被害……”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跟梁红叶搭上的!”夜英弦忍着心中的激荡与疑惑,喝道。 夜九只得道:“因为,小的在逃跑过程中听到了梁红叶弹的琴声,就是那首《月下流泉》,一时以为是遇到了洛姑娘,就想向她求助,结果……闹了一些误会,说清楚以后,梁红叶想查出洛姑娘的死因,就出手相助。” 真是惨了,这么多谎言! 他边说边在心里暗暗叫苦,谎言说得越多,越是容易露馅,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今天晚上,到底要说多少谎言才能圆最初的谎言? 夜九在被自己说的这些谎言弄得头疼的同时,夜英弦同样也很头疼,因为,他今晚所听到的这一切,完全超乎他的预料,而且还如此惊人,他现在也心乱如麻。 两人陷入自己混乱的思绪里,好久都不说话。 而后,夜英弦率先迸出一句:“你跟洛红妆有私情不成?” 近期以来,他的注意力被母后和弟弟的秘密行动给移开了,但并不代表他忘了洛红妆的事情。 洛红妆死得不明不白,各方说法不一,这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没有!”夜九一口咬定,“小的也就是在遥州时跟洛姑娘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而已,绝无深交。” 他从梁红叶的话里,知道这个哥哥迷上了红妆,还在调查红妆的死因,如果让这个哥哥知道自己这个“冒牌货”才是跟红妆私订终身的人,这个再怎么说也是尊贵皇子的哥哥,一定不会留下他这个“替身”兼“情敌”的。 “那――太子跟洛红妆又是什么交情?”夜英弦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情绪,又问。 夜九趁机“咬”了夜轻歌一口:“小的当时从洛姑娘嘴里听出来,洛姑娘曾经帮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向洛姑娘许诺将来娶她,但那时,洛姑娘才十三岁,而太子殿下身份何其尊贵,恐怕这只是太子殿下一时开的玩笑罢了,而洛姑娘却当了真……” 比起他和红妆一见钟情、当即立下山盟海誓这种传说级的故事,这样的说法,其实更符合逻辑。 虽然这是谎言,却合理得令夜英弦没法否定,因为,才十八岁的太子弟弟,真的是风流倾天下,万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啊,要他相信这个弟弟会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动了真心,他很难相信。 即使这个弟弟刚从遥州回来时,一脸幸福地告诉他自己遇到了一生相守的女孩,他现在想来,也还觉得那只是这个弟弟一时兴起罢了,所以,这个弟弟才会大病一场且过了四年之后忘了那个女孩儿。 眼前这个“替身”说的,反倒更显得真实一些。 只是……他有些恍惚,关于洛红妆的死亡,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而且都各自有理,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相? 这其中,可又存在真相? 最亲的母后和弟弟都能隐瞒他和欺骗他,看起来最老实的梁红叶也身藏秘密,这个“替身”说的,难道又会全是真的? 他的身边,到底还有谁能让他相信? 夜九看着他露出这种复杂、酸涩的表情,心里有些同情:哥哥的脾气也很倔,他去调查红妆的死因,影如霜、夜轻歌当然会想办法阻扰他和欺骗他,他只会越查越麻烦而已,而且还会给自己带来灾祸,这个哥哥啊……什么时候才能放手呢? 看到夜英弦陷入沉思,久久不语,他怕他想得太清楚,便道:“王爷,小的只想求一条活路,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小的这一次,小的愿意毁容,割舌,自断一臂,再也不能冒充太子殿下,也无法透露太子殿下的秘密,绝对不会损害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利益……” 夜英弦冷不防地道:“那就做吧,让本王看看你的诚意!” 夜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说那番话,本是想用苦肉计,让这个哥哥一时心软放过他,却并不是真的想自残。 他若真的自残了,不好看,不能说话,还断了一只手臂的他,还有什么资本翻身和报仇? “怎么,不敢是吧?”夜英弦冷笑,眼里满是夜家人都会有的冷酷无情,“看来你是宁可死,也舍不得这张漂亮的脸蛋了!” 每个人都在撒谎,母后和弟弟他动不得,这个冒牌货,他还动不得了? 凡是欺骗他的人,除了至亲,死多少个都无所谓! 夜九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而后,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抹狠色,抓起刚才夜英弦用过的刀子,张嘴,吐舌,刀尖抵在舌头上,眼睛一闭,往下划去。 眼下,为了保命,他只得豁出去了! 兄弟危机 再怎么说,他也不能害了、杀了最疼爱他的亲哥哥是不? 总之,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现在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舌头一痛,鲜血点染。 突然,“叮”的一声,他的手腕一麻,手中立时空了。 怎么回事?他睁开眼睛,手中的刀子被打落在地上。 他沾了血的嘴,张着,看向夜英弦,本就沙哑的声音因为舌头受伤,说话更含糊了:“王、王爷……您这、这四做、做神么……” 夜英弦冷冷地道:“我话还没问完,你这么急着割舌头做什么?” 夜九抿了抿嘴,把嘴里的血吞下去,一字一顿地道:“王、爷、请、问……” 夜英弦道:“你说你被囚禁了四年,这四年来,你被囚禁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 对此,夜九如实相告。 虽然他被囚禁了四年,但他却不知那个地牢究竟在何处,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个地牢应该是影如霜暗中挖掘的,挖掘这个地牢的人,影如霜是不会留在这世上的罢。 接下来,夜英弦又问了几个问题,比如他是在何处受训、家乡何处、今晚去了哪儿、皇后要他做过什么事情等,夜九知道的,几乎都一一招来,无法说明真相的,他就只能继续撒谎,说到最后,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撒了多少谎。 撒这么多的谎,要戳穿并不难,只要夜英弦去调查或质问影如霜母子,他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他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然而,却已经骑虎难下,走一步算一步。 好在夜英弦并没有问太多,只问了四五个问题,就焦躁地摆摆手:“行了,你舌头受伤,吐字不清,本王听了难受,你就暂且闭嘴,本王下次再来问你话儿。” 夜九一听,眼睛就亮了:“王、爷,您、这是、要、放过、小的……” 夜英弦哼了哼:“要不要放过你,待本王将你的事情查个清楚后再定,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什么都不要做,本王会派人盯着你,你若是不老实,格杀勿论!” 夜九拼命点头,一副逃过一劫、感恩戴德的样子。 他首先选择对自己的舌头下手,果然是正确的――他赌他哥一定不会让他割舌,因为,他是最好的活口和人证,他哥在查明所有的事实真相之前,绝对不会让他无法开口的。 想到差一点就真的要被迫自残成废人,他就惊出一身冷汗。 夜英弦最后又盯着他那张脸一会儿,推门而出。 他并不完全相信夜九的话,但也不完全怀疑夜九的话,他可以确定,夜九的话中必然有属实的部分,否则无法解释这个“替身”为何与他的弟弟长得如此相似,又为何知道这么多皇室的秘密。 他暂时放过这个母后和弟弟很可能正在全力追捕的“替身”,确实有难以对这张脸下死手的缘故,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要留着这个“替身”,查出母后和弟弟极力隐瞒他的秘密! 这个“替身”若是残了死了,不能对证,他要怎么核实、求证这桩秘密的真实性? 他走在夜色里,脑子异常清醒:事情,绝对没有这个“替身”说的这么简单! 理由一,他不认为他的弟弟处境危险到需要一个“替身”来代替其受难的程度,再说了,以他这个弟弟的绝世容颜与风采,要找到一个可以冒充他的人,何其之难? 就算他的弟弟处境真的很危险,与其花这么多的时间、精力去寻找、培养一个“替身”,还不如直接培养一批顶尖的贴身侍卫、保镖来得有效,毕竟,皇室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让“替身”知晓这些秘密,风险实在太大。 理由二,就算他的弟弟需要并已经拥有了一个“替身”,母后和弟弟又有何理由如此隐瞒他和欺骗他? 他如此疼爱这个弟弟,难道他还会反对、阻扰能保护到他弟弟的事情? 就算他们当初不愿他担心,故而隐瞒,但现在,一切已经安定下来,他们又有何理由隐瞒他? 他们,似乎非常不想让他知道内幕。 理由三,既然这个“替身”四年前就已经没用了,为何当时不直接杀了他,而是留在现在? 将这个“替身”囚禁四年,有何意义? 如果是留着将来备用,又为何将这个“替身”折磨得如此消瘦、虚弱? 难道四年之前,母后和弟弟就已经预测到现在的情况,特意留着这个“替身”,只折磨不杀掉? 怎么想都说不通。 想着想着,他微微地笑了,母后和弟弟留着这个“替身”这么久,一定有他们的用意,现在整这么大动静要抓这个“替身”,一定也有重要的理由。 这三个理由,已经足以让他意识到此事必有内幕,母后和弟弟,到底在掩饰什么呢? 他为他们如此回避自己而感到隐隐的愤怒,却又觉得刺激,有趣。 他不在宫里生活多年,喜欢跟形形色色的人物来往,但不代表他没有血性和野心。 他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他能不管? 若是有什么事情威胁到他夜家的安危与江山,他这个大皇子,还是要出头的。 回到住处,他叫来西弦:“梁红叶屋里藏着一个男人,皇后和太子在追捕这个男人,你给我全天盯着那个屋子,别让那个男人逃掉,也别让皇后和太子发现他。” “啊?”西弦吓了一跳,眼珠子几乎都要掉下来了,“不、不会吧?竟有这么惊悚的事情……” 那个看起来老实敦厚的小丫头,竟然敢在屋里养一个男人?还是主子的上头在抓的人? 他只不过告诉主子梁红叶屋里的不对劲之处,王爷就刨出这么惊人、吓人的事情来啦? 该不会是哪里弄错了吧?梁红叶那小丫头……能做出这种事? 夜英弦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满是警告:“此事,你知我知,你做得小心点,别让人生疑,知否?” 西弦道:“那东弦呢,他也不能知道?” 夜英弦丢给他一个杀人的目光。 他立刻举手:“我知道了,没必要就不让他知道,有必要就告诉他。” 夜英弦摆手:“去吧,现在就开始监视。” 西弦应了一声,溜出去了。 夜英弦陷在椅子里,疲惫地按了按额头:接下来,他恐怕失眠得更厉害了! 紫辰宫的另一端,洛红妆满心欢喜地走在幽暗里,匆匆往“家”里行去。 是啊,家里,有他在的地方,就像家一样。 推开屋门,屋子里一片黑暗,但她感受得到他的气息。 “夜九?”她轻声道,“你睡着了么?我带药回来了,我想现在就煮给你喝一些。” 放太医开的方子上,有一些药材她屋里没有,直到刚才,她才想办法找齐了所有的药,回来得有些晚了。 眼前突然亮了,夜九没有任何睡意的脸庞,在灯光里显得如此凝重,吓了她一跳。 她放下怀里的药材,小心地道:“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夜九抬眼,缓缓地道:“逍遥王刚才来过,发现了我。” “啊?”洛红妆被吓得不轻,在他身边坐下,“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能好好地坐在这里,这就说明王爷没有将他交出去,他现在至少还是安全的。 夜九道:“事情麻烦了……” 他把跟逍遥王撞上、对话的过程说了一遍,而后道:“我不能再在宫里呆下去了,必须马上离开。” 洛红妆担心的却是:“你把嘴张开,先给舌头上药。” “这伤不重……” “不行,一定要先疗伤。” 说罢,她赶紧拿出金创药:“来,张嘴。” 夜九今晚说了很多谎言,也累了,没有跟她争,让她擦药。 擦了药后,洛红妆又道:“身体为重,你先休息,我按放太医的方子煮碗药水给你,你等着就是。” 夜九没什么心情想药的事,但也没什么心情跟她多说,往床上一躺,扯了条被子,合上眼睛,思考起如何出宫的事情来。 他的话中漏洞太多,经不起推敲和核实,这个哥哥今晚上会放过他,大概是查证去了,用不了多久,这个哥哥一定会把他交出去的。 毕竟,这个哥哥并不知真相,一定会护着夜轻歌。 事出突然,他措手不及,出宫的事情不能再拖沓了,只是,他哥哥已经派人盯住了这间屋子,他要怎么离开? 在他思考的时候,洛红妆熬好了药,细细地吹凉了一些,拿根管子插在药水里,递给他:“你的舌头受伤,一定要避免碰水,这几天先用管子喝药和喝水吧,至于饭菜,我也会煮烂了再给你吃。” 夜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把药水喝下去,边喝边摸摸自己的手臂:多多少少长了点肉,看看能不能在这几天再养胖一些,然后冒充夜轻歌出宫! 喝了药之后,他和洛红妆都先后睡去了。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但是,没有人能睡着,每一个人都在心里想着:怎么办? 给读者的话: 一天三更,童鞋们一章都不要错过喔^-^ 试探太子 一夜之后,天气很是明媚。 夜英弦虽然一夜未睡着,却不见疲惫,双目仍是煜煜,精神仍是极好。 上午,他去看过父皇后,就回紫辰宫找夜轻歌,夜轻歌却不在紫辰宫里,问了一下,才知道他昨晚去柳侧妃那里过夜了。 柳媚烟?他皱眉,在心里暗忖:这阵子,柳媚烟那贱人似乎颇为得宠,小九的眼光,几时这么差了? 不过,他也懒得去理会柳媚烟那种女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又走出紫辰宫,往蛾眉轩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极慢,一路上欣赏四周的风景,不长的路程,他愣是走了半柱香的时间。 终于,他快走到蛾眉轩时,看到夜轻歌从大门走出来,往他这边走。 “小九――”他欣喜地叫了一声,大步过去,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你怎么在这里?” 夜轻歌看到他也很高兴,笑道:“我从侧妃屋里出来,很奇怪么?” 夜英弦与他并肩而行:“不奇怪,只是,我昨夜明明看到你往定乾宫走去,还以为你会住在定乾宫陪伴父皇呢,没想到你却住在侧妃那里,有些意外罢了。” 夜轻歌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笑道:“你都说是昨夜了,大概是晚上太暗,你看错了。” “是么?”夜英弦拧眉,疑惑,“但我看那个人的背景和侧脸,分明就是你,但你说你没去,难道这宫里还有人长得跟你几乎一模一样不成?” 听到这里,夜轻歌心里“噔”了几下,终于觉得他番话意义重大了。 他不动声色地微笑:“唔,宫里人多,就算咱们从小在宫里长大,也不会人人都认得,说不定真有人长得像我也不一定。哥哥你好好跟我说说,你是何时何地见到这个人的,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又做什么打扮,让我猜猜他的来处,改日去看看他跟我长得像不像。” 他丝毫没有怀疑这个完全不知道内情的“哥哥”。 说到有人长得跟他相似,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生得出、长得出他这样的绝色与风华? 尤其是与生俱来的皇族贵气,又岂是凡夫俗子能养出来的? 这个哥哥再怎么样也不会看错弟弟,恐怕,真是无意中发现了那个人也说不定。 他说得像在开玩笑一般,夜英弦也表现得想跟他玩闹,想了想:“唔,这个人的身高、仪态与你差不多,我没看到他的正脸,但侧脸也是够像的,就是瘦了些,至于他的穿着嘛,我没太注意。我昨晚上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我还想着,怎么几天没认真看过你,你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原来真是我看错了。” 夜轻歌嗔道:“自己的亲弟弟,你也能看错?看来这个人一定真的长得很像我,我非把他找出来不可了。哥,你快说你是在哪儿看到他的呢,他又是往哪儿去了,你猜他是太监还是侍卫?” 那个人跟他长得是一样,只是比他瘦多了,这个瘦瘦的“夜轻歌”有可能真是那个人哪。 夜英弦很认真地想了想:“我从父皇那里离开后,回紫辰宫的路上,在定乾宫左前方那条小路上看到你,呃,那个人的。我本想叫住那个人,但看那个人低着头,行色匆匆,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以为他急着去看父皇,就没出声。看他的步姿,应该是个练家子,我估计是大内侍卫。” 夜轻歌问:“他往哪里去了?” 夜英弦摇头:“我没注意,他一拐弯就不见了,我当时以为他是去定乾宫的。” 夜轻歌暗暗咬牙,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听哥哥这么说,我要找到这个人,恐怕不太容易。” “哈哈,”夜英弦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膀,“不如我跟你比赛,看谁先找到他如何?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跟你长得这般相似的人物,如若他再胖一些,打扮也跟你一样,说不定真能冒充你哪。” 夜轻歌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郁闷:“哥哥常说我长得太好,随便就有人长得像我,我这长相,岂不是太掉价了?行了,哥哥,父皇身体不好,你有空就多陪陪父皇,别管这种闲事。实在有时间,不如帮母后处理国政……”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阵紧张。 他哥可不能去找那个人,更不能真的找到那个人,否则,麻烦就大了。 一听到“国政”二字,夜英弦立刻抚额,一脸头疼:“小九,你饶了哥哥吧,你要哥哥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让哥哥去处理这种事,我听了看了就烦。” 夜轻歌笑道:“是是是,我不要哥哥去做这种事,我就拜托哥哥好好陪伴父皇了。” 夜英弦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在父皇的病情稳定之前,我一定会常常陪着父皇了。” “嗯,哥哥也辛苦了。”说到这里,夜轻歌若有所思,停下步伐,“哥,我想现在去看看父皇,你要不要一起去?” 夜英弦摇头:“不去了,我早上去陪父皇用过早膳了,你就去陪父皇用午膳吧。” 夜轻歌点头:“嗯,我现在就去,晚上再跟哥哥用晚膳。” 随后,两兄弟暂且分开,夜轻歌大步往定乾宫的方向行去。 但他只走了一段距离,就停下来,招招手,将跟在他数米之外的影惊鸿叫过来,沉着脸道:“刚才哥哥跟我说的,你可都听到了?” 非常时期,他的身边当然有高手护卫,但他并不喜别人紧跟着自己,所以,像影惊鸿这样的近身侍卫一般都与他隔着数米远。 以影惊鸿的本事,要听清几米外的正常对话,没有难度。 影惊鸿当即道:“小的都听到了。” 夜轻歌甩了甩手:“马上根据他的话去查那个人,还有,叮嘱近卫军,重点搜查定乾宫四周。” 依他的理解,那个人手中握有太子玉佩,八成是想找机会接近皇上,将实情说出来,哼,他绝对不会让任何可疑人物接近定乾宫,宁杀一百,不错一人,那个人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影惊鸿应了一声,迅速离开。 夜轻影随后往定乾宫走去,走了一会,他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这阵子,他心烦得不行,找了这么多天,那个人踪影全无,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母后似乎都懒得搭理他了,他心里真是郁闷得不行,胸口时时被什么堵得难受,渴望着发泄。 这个地方,唯一能让他发泄的地方,只有那里了。 于是,他折返,往蛾眉轩走去。 夜英弦隐在暗处,将他的举动全看在了眼里,目光,深沉难测。 太子的宠爱 蛾眉轩一处种满兰花的院子里,柳媚烟刚刚沐浴完毕,披着一身白色的轻纱,坐在菱花镜前,细细地梳妆。 跟太子春风一夜后,她看起来更娇弱了,也更惹人怜爱了。 有些女人就是这样,越娇弱、虚弱和瘦弱越迷人,柳媚烟天生就是这种弱柳扶风的女子,珠圆玉润、丰腴艳丽什么的绝不适合她。 嫣梅给她梳头,惊艳地道:“娘娘,您越来越美了,嫣儿常常看您看得出了神呢……” 柳媚烟嗔她一眼:“这话儿你在这里说说就行,到了外头别乱说,省得别人说我自大什么的。” 这阵子,太子到她房里的次数多了些,远超另外三个侧妃,那三个侧妃,可妒忌着呢,不过她现在正受宠,那些女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嫣梅笑道:“知道知道,嫣儿出了这个门就什么都不说,不过,娘娘的美,就算我不说,别人也看得出来。清姐姐,你说是不是?” 正在给柳媚烟准备饭菜的清梅看向主子,蹙了蹙眉,“嗯”了一声。 娘娘又瘦了,虽然这样让她更显柔弱之美,将那份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风姿发挥得更好,可是,这未必是好事啊! 跟刚进宫时相比,娘娘的眼睛没那么亮了,笑得也没那么精神了,双颊也少了红润,这会是好的兆头? 而且,太子每次过来,娘娘都将她们摒得远远的,独自一人侍候太子,太子走后,她也是一个人沐浴,一个人穿着,完全没有侍寝后的喜悦,感觉……不太对劲,但娘娘什么都不说,她做奴才的也不好过问。 清嫣看她回答得这么漫不经心,小嘴一噘:“啧,这么冷淡哇,你去看看那三个女人,真没有一个比得起咱家娘娘嘛……” 柳媚烟刚想再说她两句,外头就传来太监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她一愣,太子殿下刚刚离开,怎么又来了? 顾不上多想,她赶紧起身,婷婷走出门外,曲膝行礼:“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院子里,阳光下的夜轻歌,披了一层金光,真是恍如天神下凡一样。 看到柳媚烟,他微笑着,就像归家的好丈夫一样,快步上前,双手轻握住她的双臂,扶她起来:“外面太晒,柳侧妃免礼,快快进屋――” 柳媚烟嫣然一笑:“臣妾谢殿下――” 兰花架子组成的矮“花墙”外,几个侧妃隐在暗处,看不清面目,但那份妒忌,她是感受到了。 她完全不将她们放在眼里,轻轻偎着夜轻歌,柔声道:“太子殿下怎么过来了?” 夜轻歌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还不是因为想你哪。” 柳媚烟兰腮泛红:“殿下走了还没到半个时辰呢……” 夜轻歌在她耳边低语:“谁叫你这么懂得侍候本太子呢……” 柳媚烟耳朵都红了,分外的娇艳。 这份亲昵看在其他侧妃的眼里,又是说不出的忌恨:这个贱人怎么突然之间就这么得宠了?瞧她瘦成这样,身上都没几两肉,就不怕硌了太子的手?太子殿下到底看上她哪点了? 柳媚烟垂眼,睫毛遮住眼眸:她是如何侍候太子的,这是太子和她之间的秘密! 进了里屋,清梅已经准备好了十几样小菜和点心,看到他们进来,几个侍女赶紧行礼:“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夜轻歌摆手:“你们都出去罢,柳侧妃留下侍候即可。” 几个侍女应着,纷纷退出去。 清嫣尤其兴奋,一脸自己得宠的得意表情,走得也特别快,只有清梅,面露忧色,边走边回头看:只留娘娘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她可不认为太子殿下真的迷恋或爱上了娘娘,太子殿下看娘娘的目光跟他看太子妃的目光根本无法相比,但太子殿子为什么才离开没多久就回来了呢? 而且她看太子殿下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其实,太子殿子每次来时似乎都不太开心,走的时候心情却都不错,娘娘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令太子殿下开怀不成? 怎么想,太子殿下不开心的时候,应该找太子妃开解才对,为什么找的却是她家娘娘? 想到这里,她就担忧。 出门以后,她轻声关上门,透过逐渐闭合的门缝,她看到娘娘跟太子坐在桌边,一起亲昵地用餐,互相挟菜给对方,娘娘脸上的笑容是幸福的,两人就像恩爱的夫妻一般。 于是,她放下心来,觉得自己多虑了。 屋里,夜轻歌挟了一块兰花酥递进柳媚烟的嘴里,温柔地道:“柳侧妃侍候本太子辛苦了,多吃点。” 柳媚烟享受着太子的体贴,娇滴滴地:“能侍候太子殿下,是臣妾的荣幸,臣妾一点都不辛苦。” 夜轻歌笑着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目光黝深:“本太子最喜欢的,就是你善解人意。” 柳媚烟眼波流转:“那是因为臣妾的心,全都放在殿下身上了,才能略微懂得太子的辛苦一二。” “好一个懂得一二啊!”夜轻歌哈哈一笑,挟起一大块红酥肉塞进她嘴里,“来,多吃一点,吃多了再有力气侍候本太子。” 柳媚烟被这一大块肉撑得差点噎着了,但她还是努力地、用力地嚼这块肉,然后吞下去。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呢,又一只酿茄子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是秘制猪皮冻,然后是燕窝,然后是豆腐丸子,然后是糕点……一块块,不断地塞进她的小嘴里。 她拼命地咀嚼,在下一块食物塞进嘴里之前来不及嚼烂的,就直接吞下去。 如此吞了几块肉后,她就饱了,肚子不舒服了,然而,太子殿下还是这么柔情款款地挟菜给她吃,她再难受,也只能带着幸福的表情,狠狠地吞下去,即使快要吐了,也要拼命吞下去。 她长这么大,没尝过饿肚子的苦,这阵子,却已经尝够了“饱食”的苦,说是“饱食”,其实就是“填食”,像利欲薰心的商人拼命给即将出栏的鸡鸭填食一样,将各种食物直接塞进鸡鸭的胃里,也不管其死活。 终于,她撑不住了,满满的食物塞在嘴里,她怎么咽都咽不下,却又不敢吐出来,只得抿紧唇,腮梆子被撑得鼓鼓的,一脸痛苦,眼睛都被腮梆子挤成了两条细缝。 夜轻歌一手轻捏她的下巴,一手还捏着一只酸李子,打量她的脸,一脸惊奇:“你的脸好好玩,就像青蛙一样,好鼓哦。” 说着,他放下手里的李子,用手指戳她鼓鼓的腮梆子:“真的好好玩哦!” 柳媚烟肚子撑得不行,嘴里也撑得不行,被他这样用手指戳,一嘴的东西无处可去,几乎要吐出去了,可是,太子殿下喂她的东西,她怎么能吐呢?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鼓鼓的脸庞扭曲成怪异的形状,看起来很是滑稽,却又逗乐了夜轻歌。 夜轻歌哈哈大笑,改戳为拍,不断地轻拍她的脸,像逗弄小孩子一样:“太好玩了,真是太好玩了!柳侧妃,你怎么这么可笑呢?” 他笑得一改往日温文尔雅,响亮的笑声,震得屋里“嗡嗡”作响,甚至还传到了屋外。 外头的侍女们听后都面露羡慕之色,暗暗道:娘娘居然把太子殿下哄得这么开心,走运了啊! 其他侧妃的耳目听到这样的笑声,面露忌恨之色:这个贱人一定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才能哄得太子这么开心,太子妃娘娘怎么也不出来管管,教训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屋里,柳媚烟的脸被夜轻歌拍得好难受。 狠下心来,她双手狠狠地互掐手心,趁着注意力被这股疼痛转移的空缝,硬是把嘴里的食物给咽下去。 “咳,咳咳……”食物滑过咽喉的时候,她难受得越吐,完全感受不到食物的美味,只觉得恶心。 她再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原来食物是这么的令人讨厌。 好不容易吞下嘴里的食物以后,她自己都佩服自己,赶紧倒了一杯茶,往嘴里灌。 看到她喝茶,夜轻歌又给她倒茶,殷勤地道:“来,柳侧妃,多喝些茶!” 接下来,他倒了一杯,又一杯,又一杯…… 柳媚烟快到疯掉了。 终于,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扶着桌子道:“殿下,臣妾去洗个手,还请您恩准。” 夜轻歌体贴地挥手:“去吧去吧。” 柳媚烟如获大赦,颤巍巍地走进用于沐浴的侧屋,把门关上。 然后,她对着痰盆,狂吐不止。 食物的腥酸味,薰得她难受,但现在怎么样都好,她只想把肚子里的东西给吐出来。 好难受!好想死! 可是,只要忍过去,她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就冲着这口气,她吐得差不多以后,近乎奄奄一息地站起来,扶着墙壁走到架子边,拿脸盆里的净水漱口,洗脸。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已经过了颇长的时间。 不知道殿下会不会生气?她有些不安地理了理发丝,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太子不耐烦地坐在那里把玩杯子。 “殿下,臣妾让您久等了,臣妆给您赔罪了……”她走过来,怯怯地行礼。 “柳侧妃,你打算如何给本太子赔罪?”夜轻歌看着她,无喜无怒,看不出什么心情。 柳媚烟咬了咬牙,跪下来:“臣妾任由太子殿下处置。” 夜轻歌道:“要怎么处置你,本太子也觉得头疼呢。” 宠妃的秘密 柳媚烟沉默半晌,突然抬头打自己的脸:“臣妾该死!臣妾侍候太子殿下不周,臣妾该死……” 她打脸的手被抓住了。 夜轻歌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边抚着她细滑的脸庞,怜爱地道:“这么可爱的脸,受伤了怎么办?本太子会心疼的,你可不能把本太子喜欢的脸给弄伤了。” 柳媚烟又咬了咬牙,猛然把身上的轻纱扯下,用力掐自己的身上:“臣妾有错,饶不得,臣妾该打。” 她白白净净的肌肤,很快被自己掐出青青紫紫的瘀痕来。 “你啊,怎么这么倔强呢?”夜轻歌悠然地看着她自虐,叹气,“本太子什么都还没说呢。” 柳媚烟不断地掐,到处掐,没有半点哀怨:“本来就是臣妾不对,臣妾自罚也是应该的。” “你啊,怎么这么懂事呢?本太子更喜欢你了哪!”夜轻歌一脸心疼和温柔,抬脚,拿脚底去拍她的脸,“喜欢本太子的女人多如牛毛,你却是最深知我心的,难怪本太子越来越喜欢来你这儿了。” 他的鞋子做得很精致,用料也很高档,但不管多好的鞋子,鞋底都不会很柔软,也不会很干净,有些粗砺、污脏的鞋子拍在柳媚烟娇嫩的脸上,柳媚烟难受得要命,但她没有任何闪避,连眉都没有蹙一下,而是柔顺地道:“臣妾感激太子抬爱,臣妾祈求太子殿下常来臣妾这儿……” “呵呵,柳侧妃这么贴心,本太子当然会常常来的!”夜轻歌微笑着,脚底离开她的脸庞,移到她的胸前,踩下去,“柳侧妃以后都要这么贴心才好哪。” 他踩了一脚又一脚,柳媚烟低垂的脸上,闪过痛苦之色,但她抬头时,脸上只有柔媚顺从的笑容:“嗯,媚烟愿永远做殿下的解语花。” “哈哈哈哈――”夜轻歌大笑声,脚下发狠,在她身上反反复复地踢。 直到她的身上伤痕累累后,他才停下脚,帮柳媚烟拉上衣服并扶住她,温柔地道:“好了,柳侧妃快快起来,本太子不计较你的过错了。” “谢太子殿下。”柳媚烟微微哆嗦着身体,吃力地撑起来,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散了一半。 夜轻歌给她倒茶,然后挟点心:“柳侧妃太瘦了,要多吃点才行哪。” 柳媚烟眼波流转,楚楚动人:“嗯,殿下,您也吃一些。” 吃了几口后,柳媚烟若有所思:“殿下,臣妾听说苏侧妃有一个从家乡带来的侍女乃是大顺国男子与波斯国女子的混种,做得一手好吃的波斯菜,如果她能教教臣妾怎么做波斯菜,臣妾以后就可以为太子殿下准备波斯菜了。不过,苏侧妃很是重视这个侍女,恐怕不肯哪……” “这有什么难的!”夜轻歌不以为意,“本太子将这个奴才调到你名下,她还敢不听你的?至于苏侧妃那边,本太子再另外赏赐她两个奴才就行,两个换一个,本太子还不信她不肯了。” 柳媚烟听了欣喜不已,又要行礼:“臣妾谢过太子殿下!” “侍候”过太子殿下以后,她都要跟太子殿下提要求,因为,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她如此“尽心”地侍候他却不提任何要求的话,太子殿下会于心不安。 她是太子殿下的解语花嘛,自然懂得让太子殿下开心和安心。 夜轻歌赶紧拉住她:“你我夫妻,何必这么客气,来来来,喝点茶,解解腻儿。” 这会儿,他不再给柳媚烟狂挟食物了,柳媚烟吃得稍微轻松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夜轻歌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本太子要回去了,改天再来看看柳侧妃罢。” 柳媚烟脸上露出依依不舍之色,却没有挽留他:“臣妾恭送太子殿下――” 她送太子殿下走到门口,开门。 夜轻歌温柔地道:“柳侧妃辛苦了,就送到这里罢,别累坏了。” 柳媚烟看起来确实有些疲惫,双颊泛红,额上渗汗,听他这么说,她也不勉强,微微福了福身:“臣妾就领了太子殿下的关心,请殿下慢走。” 夜轻歌笑笑,转身就走,一见到在外头等候的随身太监就道:“传本太子的话给苏侧妃,即日让她名下会作波斯菜的侍女归到柳侧妃名下,另外再让她去内务府挑两个宫女。” 院子里站着不少宫人呢,这些宫人听了这些话后,无不乍舌:谁人不知那个侍女是苏侧妃的心腹,太子殿下将这个侍女送给柳侧妃,真是打了苏侧妃的脸了! 柳侧妃,还真是得宠哪! 宫人们都下意识地往柳媚烟的屋子望去,站在门后的柳媚烟却缓缓地关上门,众人只模糊地看到了她如花般的笑脸,只道她在无限窃喜着。 关上门后,柳媚烟的脸上没有半分笑容,面无表情地往浴室走去。 走了浴室,脱掉衣服,白皙细致的肌肤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不严重,面积却很大。 直到这一刻,她的眼睛才红了,泛着微微的泪光,但是,没有半滴眼泪落下来。 昨天晚上,她“侍候”太子殿下一夜留下的瘀痕,好不容易才变浅了一些,这下,又变多了。 摸上去,好疼,她在家里也是千金小姐,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那么多的皮肉之苦? 但是,只要是太子殿下喜欢,她就什么都能忍。 自己舀了水,冲刷身体,擦干,然后拿出膏药涂擦那些瘀痕,瘀痕虽多,但这种膏药是太子殿下特地命太医为她调制的,抹上一天,这些瘀痕就会消了,不会在她的身体上留下长期性的伤痕。 因为身上的这些瘀痕,她“侍候”太子殿下时,任何人都不能在场,她过后沐浴时也不能让任何人在场,如果让人看到她身上的伤,会污了太子殿下的名声。 身上的伤很疼,但她的心里,却不疼,因为,这是她和太子殿下的秘密――只属于两人的秘密,连太子妃都不知道。 只有她知道太子殿下的心里有多压抑,又有多需要发泄,而太子殿下除了在她面前会显露出这般阴暗的一面之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完美无缺的“仁厚宽容,慈悲为怀,生有大德”的太子。 不管这具身体受多少伤和苦,她都会忍着,配合着太子殿下,成为他的生命里不可缺少的女人。 她可以为太子做的这一切,连影如梦都做不到! 擦好药,待伤痕不再疼痛后,她才换好衣服,款款地走出去,开门,笑如兰花地对侍女们道:“赶紧进来罢,把桌椅都收拾好。” 即使她刚才一度疼得眼泪都差点掉出来了,但在人前,她也是无懈可击的、身姿如柳、气质如兰的柳侧妃。 几个侍女进来收拾,青梅进入浴室,没一会儿就发现了痰盆里的呕吐物。 几乎满满一盆的呕吐物,令她心惊:之前,这痰盆明明是干净的,怎么突然之间就装了这么多呕吐物? 是太子殿下,还是娘娘吐的? 太子殿下若是身体不适,怎么会不说呢?如果是娘娘吐的,娘娘怎么会吐得这么厉害? 想到屋子里那几乎被吃得精光的十几样小菜和点心,她的心头沉下来:要吃多少东西,才能吐出这么多? 心里疑虑重重,她不动声色地收拾痰盆,没让任何人看到和知道。 收拾干净后,她来到外屋,柳媚烟已经一脸疲惫地躺在床上,身上盖条薄被,睡着了。 她心里一动,走过去,对其他侍女道:“娘娘睡着了,你们都出去罢,由我留在屋里侍候娘娘就好。” 已是午后,几个宫女都犯困了,听她这么一说,都求之不得地出去。 待屋里没有别人后,清梅叫了几声“娘娘”,不见回应后,悄悄地拉高柳媚烟的袖子,一块块的瘀青,如此明显地印在白白净净的手臂上。 她低低地惊叫了一声,掩住嘴,去拉高娘娘另一只手臂的袖子,果然,另一只手臂也有伤痕。 而后,她又悄悄地检查了柳媚烟的胸口和双腿,都发现了不同程度的伤痕。 原来……原来这才是娘娘得宠的真相! 她就奇怪,太子殿下怎么突然这么宠爱娘娘,原来,表面上高贵优雅、仁厚亲切的太子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嗜好,她家娘娘只是太子施暴的对象罢了! 她家娘娘这么娇弱的一个女子,怎么受得住这种虐待? 难怪,娘娘这段时间瘦了许多,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眼底还总是映出淡淡的忧伤,原来……如此! 眼泪掉下来,她坐在柳媚烟的床边,看着沉睡中那张兰花一般素雅清丽的容颜,想起当年在遥州时小姐天真烂漫、倍受宠爱的模样,在心里默默地道:小姐,你放弃原本可以安宁悠然的生活,背井离乡进宫,费尽心思成为太子的女人,难道追求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这样的生活,会比还是柳家千金时的生活好吗? 小姐,如果这样的生活还将继续,你以后……要怎么办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 而柳媚烟,根本不让自己去想这样的问题,因为她清楚,这种问题很可怕,这种问题的答案,更可怕! 王爷遇难 蛾眉轩外,夜轻歌走了一段路以后,停下来,抬头看看有点烫的日头,想了想,往琅寰宫的方向走去。 逍遥王看到很可能是那个人的事情,他觉得还是告诉母后比较好,上次那夜暴风雨,他犯下大错,很可能让那个人得以逃跑,这次,他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到琅寰宫的时候,影如霜并没有睡着,只是半躺在海棠树下的小榻上,让侍女给她施针灸。 她这段时间,睡得也不太安稳,那个人的事情,始终堵在她的胸口,让她时常胸闷。 夜轻歌过来见她,她也懒得起身,直接让人带夜轻歌过来。 夜轻歌行过礼后,呐呐地把逍遥王上午跟他说的话,转述给母后。 影如霜听后,眼都没睁开,只是淡淡地道:“本宫知道了,你按你的想法办罢。” 夜轻歌很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些指点,但看她意兴阑珊,也不敢多问,讪讪地走了,走了一段路,又回头看他的母后,心里很是不安。 母后……该不会对他失望之至,不愿搭理他了吧? 他该不会因此失宠了吧? 天下人爱他的千千万万,他早不稀罕,但他害怕失去母后的宠爱。 他是母后创造出来的奇迹,没有母后,他确实什么都不想,他的心里,也最渴望得到母后的认可和疼爱。 母后,可千万不要……不再爱他疼他…… 他满腹心事地走远了以后,影如霜淡淡地道:“隐无――” 隐无无声无息地出现:“属下在。” 影如霜道:“放太医失踪的事情,可有头绪?” 昨天上午,放太医离开定乾宫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回太医院,也没有其他人见过他,他是皇上的主治大夫之一,他一整天都不见影儿,太医院这边自然着急。 一般说来,老太医出诊都带有徒弟,但因为皇上的病情属于机密,所以放太医去定乾宫从来不带徒弟,加上太医院与定乾宫之间的路径也较为复杂,放太医在半途中失踪,一下子还真不能马上找到。 隐无道:“目前还毫无头绪,依属下看,放太医恐怕凶多吉少了。” 凭放太医身为皇上主治大夫之一的敏感身份,又是给皇上看诊后失踪的,足以让人联想到很多不太好的事情,而且,放太医在宫里呆了十几年,还是皇后娘娘带进宫的,脑子自然不差,也颇有城府,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和鲁莽行事,想来,被偷袭和出意外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影如霜还是合眼,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才缓缓地道:“去办那件事吧。” 放太医失踪,貌似“那个人”的人同一天出现在定乾宫附近,这是巧合吗? 她不相信。 那个人如此聪明,明知道定乾宫四周守备森严,还会冒险接近定乾宫?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但是,对那个人来说,除了放手一搏,寻找他的父亲求条生路外,还有其它的路可走么? 除非宫里有可靠的人帮他!可她完全不认为宫里有“外人”知道他的存在并能帮得了他,否则,她的计划怎么会实施得这么顺利? 不管她怎么分析,都觉得他只有可能是孤军奋战,他从小在宫里长大,自幼淘气爱玩,经常跟身边的人玩捉迷藏之类的游戏,赢多输少,所谓狡兔三窟,他在宫里,尤其是在紫辰宫四周有几个隐秘的藏身之地,有什么奇怪的? 想到那个人离她如此之近,她就是抓不到他,她就堵得慌,就觉得那个人隐在暗处嘲笑她。 不管是计划的需要,还是出于自尊心,她都不容许这个人再这样活下去。 隐无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的身影随即消失。 影如霜按了按额头,觉得胸口更闷了。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还真不想对她的大儿子下手,但是,为了将那个人逼出来,她也只能对不住他了。 另一边,夜英弦还没有察觉到,在自己离真相还如此远的时候,杀身之祸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找上门来。 深夜,夜英弦坐在桂花树下的摇椅上,看着天上的弯月,品着手中的清茶,沉默地想:小九,果然紧张了,甚至是怕了! 今天上午,他编造那个谎言时,小九笑得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眼里的慌张和紧张却瞒不过他。 而后,小九竟然派出影惊鸿、魅影这样的高手去找那个人,还去了一趟琅寰宫,显然对这个消息非常在意,如果宫里不存在太子的“替身”,只是恰巧有人跟太子长得相似,这个太子弟弟慌什么?急什么? 夜轻歌今天的表现,让他真觉得那个冒牌货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了。 母后和太子,看来真是在找那个冒牌货了,他窥破了这个秘密,现在该怎么办? 他相信,那个冒牌货一定掌握了什么惊人的、没有告诉他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一定危及到了母后、皇弟或者皇室,否则,母后和太子不会为个冒牌货这么兴师动众。 现在,那个冒牌货的命运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但是,他能让这个冒牌货说出最大的秘密吗? 想了许久,他站起来,决定去梁红叶的屋子一趟,见见那个冒牌货,看看能不能再问出些什么。 如果冒牌货说出最大的秘密,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他就将其交给太子,再不过问此事。 如果问不出来,他就想点办法让这个冒牌货“不经意”落入太子的手里,他再躲在暗处,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不争权,却从来就不是吃素长大的,该玩心机和手段的时候,他玩得不会比任何人差。 但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危及他的家庭与家族,那个冒牌货不管是否无辜,都不能留。 如同夜九所预料的一样,他这个孝顺父母、宝贝弟弟的哥哥,果然是容不下他这个“冒牌货”的,他再怎么心急如焚,现在都没有办法逃出这里。 难道,兄弟相残,这么快就要在这个晚上上演? 夜英弦虽然没有刻意避开那些侍内,但也尽量隐在黑暗中,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穿过中庭,进入后院,他故意绕了一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梁红叶的住处走去。 走到较为僻静的地方时,他忽然停下来,盯着某个方向。 不太远的地方,灯光之下,梁红叶正在打扫,浑然不知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看到她,突然有些心软,如果他将那个冒牌货交出去,不知她会不会怪自己?不知会不会因此而连累到她? 她私藏“逃犯”,可是死罪,母后和太子若是知道,她一定活不成。 唉,他在心里叹息,如若她到时被查出来跟此事有牵连,他想办法保她并带她出宫就是。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大步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他耳里突然听到细微的破空之声――朝他射来的,类似暗器的声音! 不好,他被偷袭了! 他来不及多想,迅速往地上一扑,滚了一圈后,闪到一棵大树后,摒住呼吸,不动。 该出声叫住侍卫吗? 但是,对方已经盯上了他,而且还是高手,恐怕他一动或一出声,侍卫还没有赶到,他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招来致命的暗器了。 暗器,还是在晚上使用,他又没带侍卫,真是麻烦啊! 他在心里叹气,一边想着对策,一边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气息。 对方接下来没有任何行动。 这让他更觉得麻烦。 对方显然知道这是他的地盘,没有贸然现身,而是很有耐心地潜伏在暗处,让他找不到其所在,他想还击都没有办法。 他侧耳聆听,但是,始终听不出对方的方位,对方隐藏得很好,没有半点声息。 这下,要怎么躲呢? 真希望有侍卫或什么人走过来,可以给他制造可乘之机,可恨他刚才挑的都是黑暗且无人的路线走,夜又深了,能有什么人走过来才怪了。 他在心里不断叹气,觉得自己太大意了,至少应该带一个侍卫在身边才对,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 夜风吹来,吹得还挺大,草木摇曳,这让他心里一动:可以借这样的动静往侍内的方向闪去! 然而,他才想动身,就嗅到一阵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是顺风而来的,挺好闻,但是,这四周根本就没有可以散发出这种香味的植物或来源,这香味,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突然,他脸色一变,立刻摒住呼吸,蹲下来,想躺到地上,让对方不容易找到目标。 但晚了。 这香味的效果太强,他立刻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那香味,是对方下的有毒药物。 对方一直静静地潜伏,就是为了等到上风的那刻! 他太久没有遇到危险,警惕心大不如前了,而且以为在自家里不会出事,结果,轻易就着了别人的道。 迷糊之中,他躺在地上,狠狠地掐自己的手臂,想让自己保持清醒,没有用。 一条模糊的人影,就像夜色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隐隐看到,那个人手里举着一把刀,朝他刺下来。 胸口一阵剧痛,他的意识,就慢慢地远去了。 在这种时候,他想到的竟然是那个冒牌货的脸庞,还有他在母后书房看到的洛红妆的画像,还有……梁红叶的身影。 他堂堂大顺帝国的大皇子,竟然在自家后院被行刺身亡,真是天大的讽刺哪…… 他不再有意识。 后院很平静,近卫军仍然在巡逻,洛红妆仍然在值夜,夜九仍然在屋里思忖着如何渡过眼前的危机,东弦和西弦也有盯着别人,没有人知道逍遥王已经命悬一线。 黑暗在继续,阴谋在继续。 逍遥王在这天夜里突然遇袭,生死不明,却救了夜九一命。 夜九一夜未睡,眼皮子跳得很慌,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但直到天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又熬过了一夜,但接下来呢? 他问自己,接下来要坐以待毙,还是冒着渺茫的希望出逃? 十万火急 早上,天色刚刚泛白。ww.vm) 一个太监路过定乾宫前面的小路,突然看到草丛里露出一条手臂,便走过去,嘀咕:“谁喝醉了在这里睡觉不成?还不快起来……” 草丛里果然躺着一个人,他看清这个人的面容以后,惊得魂飞魄散,尖叫:“啊――来人,快来人,逍遥王爷受重伤了――” 其实,依他看,王爷浑身是血,一动不动,恐怕已经没呼吸了,但他可不敢这么喊,只敢说他“重伤”! 在附近的近卫军闪电地冲过来,看到血人般的逍遥王爷后,异常紧张,却没有慌乱,而是训练有素地快速处置起来。 “你们几个赶紧检查王爷的伤口,先做初步止血和包扎!” “你们马上去找一副担架来,快!” “你们几个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去请太医,给我跑着抬过来,要快!” “你们几个立刻分头去禀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就说事情紧急,我等只能先抬王爷进定乾宫疗伤。” “你们立刻将这一带封锁起来,除了主子们,不得让任何人靠近,也不得将消息透露出去!” 一群近卫军应喝着,迅速分头忙去。 这些近卫军脑子也好,身手也罢,都不会差,在他们受训的内容之中,就有如何处置伤口的课程。 几个留在原地的近卫军顾不得主仆之分,迅速解开夜英弦的外衣,被看到的伤口惊得倒抽几口冷气。 当胸一刀,似乎颇深,但王爷还有微弱的气息,几个人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倒了一瓶下去,然后再去检查其它伤口。 除了当胸一刀,夜英弦身上还有多处伤口,深浅不一,有些伤口还在往外流血,四周也是血迹斑斑,他们很难想象王爷流了这么多血后还能活下来。 将几处伤得较重的伤口都倒上金创药后,担架也送到了,几个近卫军极有技巧地将夜英弦平抬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担架上,很稳地抬进定乾宫。 定乾宫的人看到逍遥王伤成这样,都被吓得不轻,但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一边白着脸,一边去做准备:收拾床榻,烧等会疗伤要用的开水,将可能会用得着的药材先拿过来备用,准备大量干净的毛巾、纱布等,还有熬煮伤者一般都要喝的补品…… 总之,有备无患,皇上已经久病不起,逍遥王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这些宫人侍候皇上多年,多多少少都懂得一些简单的医理,现在处理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逍遥王被放在床榻上没多久,几名太医就被一群近卫军用轿子抬着,飞一般地冲入定乾宫,一直跑到逍遥王躺着的屋子外,轿子才停下来。 几名太医慌慌张张地拎着药箱,也顾不上说话,直接进入内室。 他们这辈子还没有坐过跑得这么快的轿子,这些近卫军真是名不虚传,抬着塞了三个人的轿子,跑得简直跟马车一样快,一刻不到,他们就已经站在了王爷的病床上。 王爷的伤,还真是重啊,难怪近卫军们这么紧张。 不过,他们身为太医中的精英,什么伤没见过? 几个人很快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各司其职,配合得当。 屋里,站了十几名宫人,屋外,围着数十名近卫军,定乾宫外,闻讯而来的近卫军更是加强了守备。 很快,影如霜和夜轻歌、影如梦也赶到了定乾宫,看到夜英弦的样子,两人脸色都变了。 夜轻歌真慌了神,呆呆地看着昏迷中的夜英弦半晌后,咬牙,恨得咬牙切齿:“若是让我知道谁伤了大哥,我一定饶不了他……” 影如梦低声安慰他:“弦哥哥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影如霜却什么都没说,盯着夜英弦半晌后,冷肃着脸,转身出去。 夜轻歌看她一言不发就出去了,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心里慌得厉害,也下意识地跟出去。 到了外屋,影如霜坐下来,也不问任何人,只是淡淡道:“现场有何发现?” 几名近卫军主动站出来,跪下:“奴才们最先发现王爷的,我们几个抬王爷进来,其他人还在调查现场。现场留下了很多血迹,奴才猜测王爷是受到偷袭,来不及还击,才会受了这么多伤,目前还没有凶手的线索,不过――” 领头的顿了顿,将手掌中的东西呈上:“奴才在王爷的额头上,发现了这个东西。” 夜轻歌和影如梦一看,脸色就黑了:梅花钿? 难道,红钿连环杀手又出现了? 宫里已经平静了一段时间,暗中都流传说“红钿连环杀手”已经被秘密杀掉了,怎么现在又冒出这样的东西来? 而且这次的受害人还是逍遥王? 影如霜的脸色,也青了:“你们有没有看错?” 几个近卫军都道:“奴才绝对没有看错!当时咱们一支小队都在现场,全都看到了!” 影如霜微微眯眼:“加派人手,将定乾宫方圆一里之内的范围,给本宫搜个清楚,一寸土都不放过。” “喳――”几个近卫军应了一声,退下传令去了。 影如霜转头看四周:“现在是谁在负责王爷遇袭的事情?” 一名太监出来应声:“影大人正在指挥近卫军调查现场。” 影如霜转头对夜轻歌道:“弦儿昏迷不醒,有太医在场照料即可,你不必在这里守着,还是跟惊鸿一起去调查此事吧。” 夜轻歌放心不下哥哥的伤情,却也觉得自己在这里无用:“是,儿臣这就去,晚些再过来。” 影如梦急道:“那我也去。” 夜轻歌道:“外头危险,你还在屋里安全些……” “危险怕什么?”影如梦软软地往他身上一靠,软软地道,“不是有你在我身边吗?有你在,区区一个杀手,还能伤得了我?弦哥哥对我那么好,现在却被伤成这样,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你就带上我好不好?” 被她用那双如水杏眼这样看着,夜轻歌心软了:“好,但你要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乖乖听话。” “嗯,我答应你。”影如梦含情脉脉地道。 影如霜看他们又公然眉目传情,心里就腻味:什么时候了,还能如此悠然?这两个人,就是享受的命,靠他们打江山,是没什么指望了。 好在她还年轻,估计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守住这江山,他们没那么能干也没关系。 夜轻歌刚出去,外头就传来一阵嚣闹之声,似乎是有什么人想闯进来,被拦住了。 “闪开,我们是王爷的护卫,我们要进去看王爷――” “王爷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你们快快离开,否则治你们的罪!” “你们没长耳朵是不是?都说了我们是王爷的贴身护卫,我叫西弦,他叫东弦,王爷到哪都带着我们,现在他出了事,我们理当陪在他身边……” ……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 影如霜忍了一会,冷声:“让他们进来。” 太监赶紧出去传话。 西弦和东弦冲进来,刚想往内室冲去,一眼就看到皇后娘娘坐在这里,赶紧行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影如霜盯着他们两人:“你们身为王爷的贴身护卫,那我便要问问你们,昨夜王爷遇袭时,你们都在何处?” 如果他们两人跟在逍遥王的身边,逍遥王一定不会被对方得逞,这两个人,难辞其咎。 西弦和东弦都面露愧色和悔色,一时间无以回答。 过了一会儿,西弦才呐呐地道:“昨天晚上,我们待王爷睡了才离开内室,王爷是何时遇袭,如何离开内室的,我们全然不知。奴才知道奴才们有错,罪该万死,但请皇后娘娘让我们抓到真凶,为王爷出这口气后,再治我等的死罪……” 王爷让东弦去盯着琅寰宫,让他去盯着梁红叶的屋子,这种事情,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啊,说什么也只能认了。 东弦也磕了一个头,道:“奴才有罪,绝不推卸,但若是不能将伤害王爷的贼人抓到,奴才死不瞑目。” 影如霜冷冷地看着两个人:“你们两个到王爷的门外去跪,王爷若是安然无恙,我便允许你们去追查真凶,否则,你们就给王爷陪葬罢。” 东弦和西弦也不知道王爷的伤情如何,心急如焚,又恨不得去现场调查,但皇后娘娘这般处置,已经极为宽容,他们不敢再多说,谢过皇后娘娘后,便走到内室门边,齐齐跪在地上,在心里祈祷着王爷没事。 嘴上不能说,但他们的心里可是疑惑得不行。 他们虽然有任务在身,但只要没有重要的事情,他们每到王爷用餐、就寝等时候都会回来,陪在王爷的身边,昨天晚上,王爷用过晚膳后就一直呆在屋里,没有说过要出去,但怎么今天凌晨,王爷却躺在定乾宫附近的草丛里? 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将王爷无声无息地带出紫辰宫,又将他伤成这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要么就是王爷被暗算了,比如被灌醉、下毒之后被带走,或者遇到可能不止一名顶尖高手的偷袭,没能还手就被制住了,要么就是被自己人给出卖了…… 想到种种可能,他们心里那个急啊,但说来说去,他们两个确实是严重失职了,错误不可饶恕。 命悬一线 内室,隐隐传出太医指挥宫人们的声音以及讨论伤情的私语声,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来,一盆又一盆的热水、药水抬进来,还有宫人们拿着各种东西出入,感觉形势很不妙。 西弦和东弦急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却只能忍着。 定乾宫外,近卫军以定乾宫为中心,分成几支队伍,以“同心圆”的阵形,向四周搜索。 王爷被发现的草丛里,影惊鸿带着一批人,在仔细搜索蛛丝马迹。 虽然定乾宫这一带被封锁了,但这么大的动静,还是迅速传遍了全宫,全宫上下顿时人心惶惶。 到了中午,王爷额上发现了一枚“梅花钿”的消息,不知怎的就泄露出去了,全宫上下更是哗然一片:原来红钿连环杀手还没死哪!这杀手不仅没死,行凶还升格了,连武艺高强、为人精明的王爷都遭到了其毒手,别人还能安全? 消息,也传到洛红妆的耳里。 洛红妆是在打午饭的来回途中听到这些消息的,气得当场想骂人:她才是正宗的红钿连环杀手好不好?她都收手了,居然还有人冒充她的名义行凶,将刺杀王爷的罪名扣到她头上! 王八蛋!哪个王八蛋陷害她的?让她知道的话……好吧,息怒,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她对这事骂骂就算了,千万别中了对方的圈套! 她不动声色地抱着食盒回到小屋里。 小屋还是遮得密不透光,夜九正在喝药,满满一大碗乌黑苦涩的药汁,他如喝白开水一般地灌下。 不愧是放太医开的方子,他按那个方子才熬药和补了几天,内脏就舒适了许多,吃东西已经没有以往的胃部被硌得难受、似乎吃什么都不消化的不适感了。 洛红妆进屋以后,也没急着告诉他逍遥王的消息,而是先比较难消化的肉食切碎,放进小锅里,和了水、米饭和几片药材,炖成肉粥。 在炖肉粥的时候,她才告诉夜九:“逍遥王出事了。” 夜九抬头,盯着她。 她缓缓地把听到的消息,详细地转述给夜九。 夜九听后,脸色冰冷,目光寒凉,半晌才道:“你想办法打听王爷的确切消息。” 前天晚上,哥哥才发现他的存在,昨天晚上,哥哥就遭到刺杀,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是谁在冒充“红钿连环杀手”?他的心里,隐隐有人选,但是,他现在不敢贸然做出论断。 他的心,有些乱,因为哥哥的事情。 红妆已经走了,如果他的哥哥也落得同样的下场,父皇又病重在床,那他……跟孤儿还有什么两样? 他现在只能祈祷哥哥能逃过此劫,只是,预感却让他觉得,哥哥恐怕……已经被卷进来了。 哥哥知道得越多,就越是危险,这不,哥哥才刚刚发现他,就遭此大祸…… 他,果然是不祥之人么? 目光难掩黯然,流转之间,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被很多人说是妖眼、魔眼、邪眼、天下最勾魂之眸、天下最美之眸……只要他用这双眼睛凝视他人,几乎没有人不被征服,然而,给初生的他洗礼和祈福的大师也说过,他既能是吉祥之人,也能是不祥之人,一切皆看他的造化与选择。 而今,他已经进化成不祥之人了么? 他亲近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洛红妆知道逍遥王与他感情极深,也没有随便安慰他,只是轻轻道:“我晚些会出去打探消息,你也别太担心,我看王爷不像是命短之人,我们总得要对王爷有些信心。” 夜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往后一倒,躺下就睡。 现在的他,再焦急再担心又有何用? 洛红妆也心事重地睡在地铺上,想着王爷的事情。 在这宫里,就数王爷对她最好了,不仅帮过她多次,还救过她数次,她对王爷是感激铭心的。 谁会对王爷下这样的毒手呢? 王爷会不会有事? 她又能为王爷做些什么? 有仇报仇,有恩,也应该报恩,可惜,她却似乎不能王爷做些什么。 傍晚,到了她准备开工的时间,她先拿垃圾出去倒,顺便探探王爷的病情。 定乾宫-琅寰宫-紫辰宫这条线上两边相当大的范围内,近卫军已经开展过地毯式的搜索,没有任何发现。 定乾宫里,几名太医忙了将近一天,终于给逍遥王疗伤完毕,然而,逍遥王的病情并不乐观。 从内室出来后,其中一名太医对影如霜道:“皇后娘娘,微臣已经尽力,王爷仍然昏迷不醒。接下来三天,王爷若能撑过这次劫难,必能保住性命,否则……” 他不敢说下去了。 如果可能,他也不想把话说得这么死,但是,王爷的伤势委实凶险,他们现在说好话,也无济于事。 影如霜微阖着眼,还是很冷静。 她也没有为难几个太医,淡淡道:“几位辛苦了,还请几位能够轮流在定乾宫看守王爷,以防万一。” 几名太医赶紧道:“这是自然的,我们几个商量好了,每隔四个时辰换一个人,另外还有微臣的徒弟们在旁协助,随时处理意外情况。” 影如霜点头:“你们几位也累了,就先在这里吃个饭,歇息一阵,晚些再回去。” 几名太医从早上忙到现在,中途就喝了一些水和稀粥,确实累了,谢过皇后娘娘后便退了下去。 影如霜起身,往室内走去。 夜英弦面白如纸,躺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个死人。 据太医说,他胸口的刀伤沿着心脏擦过,再偏一寸就刺中心脏,另外,他的腹部也中了几道很深的刀伤,其中一道深到肠子都流出来了,十分的危险。 几名太医光是处理胸口和腹部的刀伤,就耗尽了心力,其它零碎的伤口自是不用提。 可以说,他在这样的重伤之下,还能保住一口气,简直就是奇迹。 影如霜在夜英弦的床边坐下,手指轻轻碰了他的脸庞,凉得吓人,要不是肌肤还是柔软的,她真以为他是个死人了。 他的那口气,也极其微弱,似乎随时都有断掉的可能。 这个儿子……她在心里叹气,好好在外头当他的逍遥王爷不好么,何苦非要呆在宫里淌这些浑水? 外面传来西弦哀求的声音:“皇后娘娘,奴才求见王爷一面,请皇后娘娘恩准――” 东弦也道:“请皇后娘娘恩准――” 影如霜按了按额头:“进来罢。” “谢皇后娘娘――” 西弦和东弦已经在门外跪了将近一天,双脚都麻了,得到恩准后赶紧站起来,却因双脚麻木而跌倒在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拖着麻木僵硬的双腿,摇摇晃晃地进来,一进来就叫:“王爷――王爷你怎么样了?” 影如霜冷冷地道:“王爷还有一口气,是死是活得看他接下来的造化,你们两个切莫大声喧哗。” 西弦和东弦不敢说话了,颤巍巍地走到床头,往床上的人看去,顿时如遭雷击,悲愤得滴下泪来。 床上那个全身缠着纱布,脸白如纸,气若游丝的人,哪里还有平日的冷峻威严,英挺傲然? 昨夜,王爷明明还好好的,只过了一夜而已啊…… 两个人眼睛都红了,既恨自己在王爷有难时不能陪在王爷身边,又恨极了对王爷下毒手的人。 王爷身为尊贵之至的大皇子,主动放弃太子之位,远离宫中是非,不参与争权夺利之事,到底是什么人,要对这样的王爷下此毒手? 若让他们知道真凶,拼尽他们的性命和所有,他们也要为王爷报仇!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影如霜看他们两个居然掉下泪来,心里暗暗惊讶:听说这两个人是逍遥王从民间挑来的江湖高手,对逍遥王忠心耿耿,看来还真的是如此啊! 她轻叹一声,道:“你们两个已经跪了一天,也坐下来歇歇罢,养好精神,好好地照顾和保护王爷。至于凶手的事情,本宫已经派人去调查,你们暂且不必过问,待王爷度过这三天后再参与不迟。” 西弦与东弦忍着心头的悲愤,低低道:“奴才遵旨。” 跟找出真凶相比,王爷的性命最重要,他们此时此刻是不能离开王爷身边的。 影如霜不再说话,叮嘱宫人们好好照顾王爷后离开这间客房,去看皇上去了。 皇上病重,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逍遥王重伤,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三天,这宫里,还真是事多啊,她在心里叹息着,脸上却也不见哀愁之色。 陪着皇上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回琅寰宫。 还有很多政事等待她处理呢,她可不能懈怠。 回到琅寰宫,她直接进入书房,一边用膳,一边批阅今天的紧急奏折。 将最急的几份处理完毕后,她放下奏折,一边喝茶,一边道:“隐无――” 隐无从暗处走出来:“属下在。” 影如霜若有所思:“苍巴大巫师可还在京城?” 隐无道:“尚在京城别馆里待命。” 影如霜道:“你明天早上出宫,将她接进宫来,让她为逍遥王祈福。” 隐无:“是――” “再传本宫口谕,明日上午,所有从一品以上后妃,皆要沐浴焚香,吃斋素衣,前往小祠堂拜祭先祖列宗,而后参与苍巴大巫师举行的祈福仪式,任何人不得缺席。” “是――” 影如霜交待完毕后,继续埋头处理奏折。 必须要不动声色地把消息传出去,调开一部分近卫军,暗中留给那个人可乘之机――去看望逍遥王的可乘之机,这样方有可能将其引出来。 她要赌,赌那个人对亲哥哥的感情。 大巫师的警告 这一夜,定乾宫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宫人们只能确定,王爷一定没死。 定乾宫四周被封锁了,任何人不能靠近,洛红妆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靠近和打听得到消息。 她只能在紫辰宫来回转悠,想看出或听到什么内情。 但紫辰宫的人早早就睡了,没有人会随便在外头晃荡,夜轻歌和影如梦也没有像平时一样在后院赏月品茗,纵情歌舞,她没办法弄到任何线索。 月近中天的时候,西弦回来了,急匆匆地往逍遥王的住处走去。 一直在附近转悠的洛红妆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提供消息的人,装作不经意撞到的样子,迎面而去:“西弦大哥,你可回来了,我听说王爷受伤了,不知道伤得重不重?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仅仅一天,西弦就憔悴了许多,也没顾得上理她,步伐不停:“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我现在要给王爷收拾衣物,你别来烦我!” 洛红妆快步跟在他后面:“那王爷没啥大事吧?很快就能好了吧?” 西弦不耐烦:“都说了现在没空管你,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洛红妆不说话了,乖乖在站在屋外。 西弦进屋,给主子收拾了一些衣物,出来,一眼就看到她满脸担心地站在路边,孤零零的样子,当下有点心软,对她道:“王爷一定不会有事的,过几天一定能回来,你也别太担心了,这几天好好休息,等王爷回来后给他弹新的曲子,知道不?” 洛红妆微微松一口气,乖乖地道:“嗯,我这几天一定好好练琴,等王爷回来后,一定让他听得很高兴。” “王爷没白关照你。”西弦嘀咕了一句,快步而去。 洛红妆目送他离开后,慢慢走回自己的小屋,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夜九。 夜九听后,沉默许久,没问哥哥的病情,而是问:“逍遥王的两名贴身侍卫,现在都跟在他的身边?” 洛红妆点头:“嗯,我问过,也打听过了,西弦与东弦都守在王爷的身边,想来,王爷的病情不好转,他们是不会离开王爷身边的。” 夜九听说,心里微微一动:这么说来,他现在岂不是没有人盯着?而这,不就是他离开的大好机会? 待哥哥伤势好转,自己一定又会被盯上的,那时,想脱身就难如登天了。 当下,他对洛红妆道:“你好好计划,我要在王爷病情好转之前逃出宫去。” 洛红妆愣了一下,随即道:“我知道了,我会寻找时机。” 本来,她想说逍遥王伤势严重,他这个当弟弟的现在离开是不是不太好,但是,除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机会能离开? 逍遥王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现在保住夜九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而后,又是难眠的一夜。 次日,宫里又起了大动作。 后宫从一品以上的嫔妃都收到了皇后娘娘关于要去小祠堂为逍遥王爷祈福的口谕,无人不重视,整个后宫忙碌开来。 同时,一顶神秘的轿子也由皇后娘娘的心腹隐无引领,入宫后直接前往琅寰宫。 坐在轿子里的,便是赫赫有名,却极少有外人见过的南疆苍巴大巫师。 苍巴大巫师来自一个古老而神秘的部族,这个部族与世隔绝,据说上千年来一直保持着最原始的生活方式,在这个时代,自然是既落后又弱小的,无法与外界的势力相比,但因为其部族的大巫师具有奇异能力的缘故,总能保护其部族在一次次的灾难中延续下去。 这个苍巴大巫师,可是影如霜费了许多时间和人力,才找到并请到的神秘人物。 说起来,外界对其早就有所耳闻,却连其是男是女都不知。 此时,苍巴大巫师坐在轿子里,抚着膝盖上的骷髅头,闭目养神,静静地感受皇宫的气息。 路过紫辰宫时,她猛然睁开眼睛,大声道:“停轿,马上停轿!” 如隐形人一般站在轿边的隐无立刻道:“停轿。” 便装的近卫军们当即停下轿子。 隐开掀开帘子一角,低声道:“巫师有何指教?” 苍巴大巫师不说话,而是一脸凝重地掀开车帘,跳下车来,站在紫辰宫面前,看着眼前的宫殿,问道:“请问这里是何人所住?” 隐无道:“这里是太子殿下所住的紫辰宫。” 苍巴大巫师的全身都包裹在一块靛蓝印花披风里,只露出一双黑到没有一丝杂色和光泽的眼眸。 此时,这双眸子深处流动出隐隐的惊惧。 她紧紧盯着紫辰宫,目光缓缓上移,似乎在宫殿的上方看到了什么,缓缓地道:“妖孽!此处有妖孽!而且是非常危险的妖孽!此妖孽若是不除,定成大祸!” 她从这座宫殿里看到了隐隐飘浮着的、阴暗不祥的……冤魂! 这冤魂的怨气极为深重,却不带着很强的攻击性,似乎只是静静地潜伏在这里,伺机而动。 她感觉,这缕冤魂正在积蓄力量,精神力异常强大,他日若是彻底爆发和作乱,后果会非常严重。 她一路从南疆而来,沿途经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不祥的气息,但是,这股不祥,远超之前所见,甚至她这一生,也没见到……潜伏得这么深的冤魂。 隐无的打扮几乎与她一样,一身灰衣,包着头巾,只露出眼部,看不出其表情。 眼皮子微微动了一动,他道:“巫师的话,我会报与皇后娘娘,由皇后娘娘定夺,现在,还请巫师上轿,先为王爷祈福。” 难道巫师看出这紫辰宫的主人有异? 毕竟,太子并非正品,又不持有太子玉佩,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妖孽”了,这巫师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看来,这巫师真是个厉害人物了,只是,让这种人物察觉到这样的秘密,好吗? 苍巴大巫师垂下眼眸,进入轿子。 起轿之后,她还是微微掀起窗帘一角,盯着紫辰宫。 她知道皇宫这种地方是藏污纳垢之地,但同时,皇宫也是风水极好、阳气极盛、得到各种力量保护的宝地,不管这里藏有多少冤魂,都不应该成气候才对,但刚才那种黑暗竟然如此强大,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早点清除,就晚了啊! 轿子进入琅寰宫,苍巴大巫师拜见过影如霜后,两人坐下寒暄。 苍巴大巫师不是圆滑玲珑的俗人,只客套了两句,便提起自己刚才在紫辰宫见到的不祥之气。 生死抉择 影如霜道:“依大巫师所见,那股不祥之气因何而起?” 她可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太子的秘密,包括眼前这个人。 苍巴大巫师是谨慎的人,没有贸然说出自己的估计,只是说:“那股不祥之气来自何处,我要现场一一看后才能得出结论,只凭几眼,难以决断。” 影如霜点头:“那就请大巫师为王爷祈福过后再去紫辰宫查个明白罢。” 苍巴大巫师心里认为调查、清除紫辰宫的冤魂更为重要,但她不能违逆皇后的命令,只得道:“是。” 而后,她开始指挥、安排祈福事宜。 昨夜和今晨,宫里已经将祈福的准备工作都办得差不多了,还需补充的,在苍巴大巫师的吩咐之下,也迅速办妥。 下午,影如霜带着心腹、太子夫妇及后妃们,在大批近卫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向小祠堂的方向行去。 定乾宫四周的守行虽然还是很森严,但已经减弱了许多。 而一夜之后,逍遥王病危、很可能撑不过这两天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 定乾宫这边将王爷的病情封锁得很是严密,但封锁得越是严密,越是让人觉得事态严重,而且,太医院最出色的太医天天守在定乾宫里,寸步不离,足以说明王爷的病情之严重。 加上今天,皇后娘娘如此兴师动众地要为王爷祈福,更让人觉得王爷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还有消息说,王爷其实昨夜就不行了,只剩最后一口气而已,说不定今晚就要去了,苍巴大巫师的现身,是在为操办王爷的后事做准备。 这些消息,传到洛红妆的耳里,洛红妆也有些心慌慌地起来:王爷,该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她匆匆回到屋里,将这些消息告诉了夜九。 夜九久久不语,而后才闭着眼睛道:“影如霜,这是在逼我出现。” 洛红妆愣了半晌,才沉下脸来:“你的意思是说……她在拿王爷的命逼你出现不成?” 夜九的脸庞,看不出什么心思,只是握紧了拳头:“逍遥王什么都不知道却遭此毒手,应该是被影如霜派人行刺的,影如霜是在警告我,如果我想要他活着,就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洛红妆一脸震惊:“王爷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么,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儿子下这样的毒手?你这么说,又有什么凭证?” 她知道影如霜很狠,但她还是很难相信一个女人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此毒手――即使眼前已经有一个证明!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夜九的分析有一定道理,毕竟,影如霜就曾经派人冒充“红钿连环杀手”杀了“七把刀”中的四人,其他人若要除掉逍遥王,有什么理由和必要冒充、陷害“红钿连环杀手”? 夜九没有回答她的前一个问题,只道:“我说过影如霜很可怕,她的身边有很多绝世的高手和人才,我们连近她的身都做不到,那你可知她身边的四名顶尖高手都是何人?” 洛红妆想了想:“我只听过影惊鸿、魅影和幽芒三人的名字,其它不得而知。” 夜九道:“影惊鸿武艺高强,内力深厚,精通多种兵器,魅影的轻功和箭术堪称天下独步,听力和嗅觉也强于一般人,幽芒则是制毒、使毒、解毒的顶尖高手,另外还有一个隐无是暗器高手,并擅长埋伏、追踪,平时总隐在暗处,难以察觉。这四个人武艺卓绝就罢了,偏偏脑子也好使,对影如霜更是忠心耿耿,连我对他们都极为忌惮。” 洛红妆听得隐隐心惊,一个影惊鸿的眼神和气势,就令她感到了极大的迫力和危险,而影如霜的身边,至少还有三名同样的高手? 而另外三名高手,听起来一点也不比影惊鸿逊色,轻功、用毒、暗器什么的,似乎比影惊鸿还棘手,难怪影如霜完全不将“七把刀”那样的货色当一回事,而夜九又为何说出“杀不了影如霜”之类的话。 那四名专长不同的高手的存在,就相当于在影如霜的四周建了一道铜墙铁壁,要攻下这堵墙,难如登天。 “但是,逍遥王也不会比那四个人差多少!”夜九话题一转,“如果单打独斗,逍遥王未必会输,但如果对方联手、使诈或暗算,逍遥王恐怕要吃亏了。凭逍遥王的身手,我想不出除了那四个人,这宫里还有谁能不着痕迹地行刺他,将他伤得如此严重却又留他一口气,特别是幽芒和隐无,最擅长暗算,逍遥王栽在他们手下并不奇怪。再说了――” 他缓缓道:“逍遥王远离皇宫,除了影如霜,我想不出谁有理由要杀他。” 洛红妆:“……” 对于他来说,母亲杀儿子,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事情吗? 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内幕不成? “影如霜,一定等不及了。”夜九缓缓道,“她迟迟找不到我,而皇上随时都有可能驾崩,夜轻歌急着继位,影如霜不会介意再牺牲一个逍遥王。她如此封锁逍遥王的消息,却又让逍遥王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这就是她给我的讯号,如果我不出现,逍遥王……恐怕真的要死定了。” 洛红妆脸色发白,但她没有问“你要怎么办”,因为,夜九一定在为这个问题痛苦着,纠结着。 夜九看起来很冷静,但他的内心,确实在痛苦地进行天人交战。 影如霜可以轻易派人将他哥哥重伤成这样,也可以施加最后的毒手,要了他哥哥的命,他若是不出现,影如霜被彻底激怒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但是,他若是现身,便是自投罗网,必死无疑。 去还是不去?是要保全哥哥的性命,还是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异常艰难而痛苦的抉择! 他并不畏死,可他若是死了,他的红妆怎么办?谁来给他的红妆报仇? 红妆的仇报不了,他有何颜面去见红妆? 痛苦与矛盾之中,他突然想起他不久之前跟影如霜玩的那个“夺宝游戏”,他狠狠地暗算了影如霜一把,哪想到风水轮流转,还没过多久,就换成影如霜在玩他了。 洛红妆看他久久不语,有些心疼,轻声道:“不如你想办法去看逍遥王一眼吧?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总会有办法的……” 如果逍遥王真的活不过今晚或这两天,他身为逍遥王的亲弟弟,总得要去见亲哥哥一面的啊,否则,这一生必定会遗恨万分。 “不,做什么都没用!”夜九摇头,“即使我自投罗网,影如霜也不会放过逍遥王的,无论我去或不去,逍遥王都死定了。” 洛红妆心里又是一凉:“怎么会这样……” 夜九道:“逍遥王已经在调查我的事情了,在查个水落石出之前,他一定不会收手,影如霜怎么能让他知晓真相?而且,逍遥王此次若是不死,一定也会去查自己遇刺的内幕,这对影如霜来说始终是个威胁,影如霜怎么能放过他?我去或不去,逍遥王的结局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对他的结局却有所不同――他没有说出这句话。 他若去看望逍遥王,他必死;他若是隐忍不去,就还有一丝生机! 然而,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弃陷入绝境的亲哥哥不顾,他可以这么做吗? 他可以带着这样的罪孽活下去吗? 即使他身负为心爱女子报仇的使命,就可以这么做吗? 他不知道。 他阖上眼睛,抱住膝盖,将脑袋埋在膝盖上,在痛苦的挣扎中沉浮。 不,他不能去!他若是去的话,不仅不能为红妆报仇,也无法为哥哥报仇,他和哥哥都死了的话,夜家就彻底完了! 这个代价实在太惨重,他绝对不可以感情用事! 就算对不起哥哥,他也只能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道路,以后……以后他完成了报仇大业,再终结自己的生命,去九泉之下赎罪! 而且,现在这种局面,哥哥派来盯他的人不在,影如霜又将注意力放在这个看似稳操胜券的“游戏”上,不正是他逃出皇宫的好时机吗? 他怎么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他这辈子也许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哥哥……他狠下心来,背弃就背弃吧,总有一天他会以死谢罪,下地狱承受万年苦刑的! 想到这里,他不给自己优柔寡断的时机,抬头,眼里,是异常的冰冷和黑暗:“我不会去看望逍遥王!两天之内,我一定要逃出皇宫!我明天就出去寻找逃走的机会,明天不行,就后天。总之,我不能再等了!” 洛红妆看着他,这是他的真心话? 盯了一会儿,她终于确定,这是他的真心话没错,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暴自弃的绝望。 她理解他的痛苦,想救哥哥却救不了,不畏死却不能现在死,只能选择背弃至亲活下去,于是,便连自己也痛恨和厌恶了。 其实,就算他真的愿意以命换命,她也不会让他去送死,就算会令他负上背弃哥哥的罪孽,她也要逼他活下去――她的决定,与他一致! 她的心里,终究也住着一个自私冷血的魔鬼! 但是,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报信 沉吟片刻,她目光一闪,手按在夜九的手臂上:“咱们给逍遥王的人传个信吧,就说宫里有人要杀王爷,让他们赶紧将王爷带出宫去,不可让宫中之人接近,最好能将王爷藏起来,你看如何?” 夜九因为这个决定而变成死灰的脸上,闪过一抹希望,然而,目光随即黯淡下来,苦笑:“这宫里,全是影如霜的人,哪里还有什么逍遥王的人?逍遥王在宫外倒是有不少人脉,然而,咱们此时如何出宫去报信?就算能马上出宫报信,一来二去的,应该也来不及了……” 洛红妆抓着他的手道:“逍遥王身边至少还有两名忠心的护卫是不,他们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王爷在宫里被杀害吧?如果我提醒他们,他们会有办法保护王爷的吧?” 被哥哥的事情几乎耗尽了心神的夜九,有气无力地:“他们自然会想办法,但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不好说……” 洛红妆却坚定而乐观地道:“但是,咱们要对他们有些信心对不对?你在这里等着,我想办法将消息传递给他们,我相信他们不会坐以待毙!” 夜九道:“你小心,别让他们发现是你通风报信的……” 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知道王爷遇袭的内幕,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他准备逃出宫去了,绝对不可以将任何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来! 洛红妆微微一笑,既温柔又自信:“放心吧,我不会露出马脚的!” 而后,她轻轻拍了拍夜九的手臂,拿了一双刚绣好的鞋子,出去。ww.vm) 夜九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死灰之色,慢慢地消退,看她的样子,也许她真的帮得了哥哥也不一定! 洛红妆出门以后,慢慢逛到逍遥王的住处前,打量了四周片刻,往屋里走去。 逍遥王的门前守着两个近卫军,看到她过来,喝道:“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快快走开!” 洛红妆怯怯地道:“王爷让我给他绣一双鞋子,如今我绣好了,想送给王爷……” 近卫军道:“王爷这几日不在紫辰宫,你待王爷回来后再来找他罢。” 洛红妆道:“可否请两位大哥叫罗公公一声,我想将鞋子交给罗公公……” 近卫军不耐烦地道:“走走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别在这烦着!” 洛红妆后退几步,拔高嗓子叫起来:“罗公公――罗公公――” 近卫军虽然烦她,但她没干什么危险的事,也懒得理她了。 一会儿后,罗公公从屋里走出来:“何人在叫我?” 洛红妆上前一步,施了一礼,道:“罗公公,听说王爷病了,我想请你将这双靴子转给王爷,这是王爷让我做的。” 罗公公是紫辰宫的太监副主管,听说王爷以前还住在宫里时,就是罗公公照料他的,王爷搬出宫去住时原本想带罗公公出去的,但罗公公腿脚有些不便,婉拒了王爷的好意,而后就留在紫辰宫照顾夜轻歌。 他可以说是逍遥王在宫里最信任的仆人了,上次逍遥王让她有“洛红妆”的消息要告诉他时,可以告诉罗公公,由罗公公转告给他即可。 这次,洛红妆想传递一些消息给西弦和东弦,而他们在定乾宫陪伴王爷,她想来想去,就只能想到罗公公了。 “王爷让你做的?”罗公公上下打理她,半信半疑,“王爷何时要你做的?你何不等王爷回来再给王爷?” 王爷不喜人多,每次在紫辰宫小住,除了两名贴身侍卫,就只有他一个奴才在屋里侍候。 他也知道王爷对这个小宫女颇为关照,还常常让她过来给自己弹琴助眠,但是,以王爷的身份,会让这个小宫女给他绣靴子? 洛红妆道:“上次,王爷跟上头打招呼,让我减了后半夜的活儿,我想为王爷做一些事情以示感恩,王爷随口说我女工不错,让我做一双好靴子,我这就去做了。今天……” 她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听说王爷病了,暂时住在定乾宫,我不能过去看他,便想送这双靴子给王爷,也算是我这个奴才的好意,还请罗公公成全。” 其实,这双靴子是她为夜九做的,时间紧迫,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拿了这双靴子出来。 罗公公道:“你既然知道王爷生病,现在也用不上这靴子……” 洛红妆眼睛一红,也不等他说完就道:“我知道我做的东西不值钱,但人活于世,要懂得知恩图报,王爷如今病了,我连去看他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也就只有这双靴子能表达我一介奴才的心意了!罗公公,你就帮我送过去,王爷穿或不穿都没关系,只要我能将我的心意送到,我就不敢奢求什么了。” 罗公公看她手中的靴子做得极为精美,便拿过来,反复看了几遍,又捏了捏,暗暗道:真是一双好靴子! 白底,皂面,圆口,靴底厚实柔韧,鞋面绣着银色的祥云飞鸟图案,靴子的长度、厚度、高度都恰到好处,不说用料如何的舒适透气,仅说那细密整齐的针线和巧夺天工的绣工,就令人啧啧称赞。 这个丫头,还真是用心啊,她该不会对王爷动情了吧? 罗公公在心里暗想,又打量了洛红妆两眼,看她一副既胆怯又渴望的样子,心生不忍,道:“知道了,我等会儿要去看望王爷,就顺便帮你送这双靴子过去。” 这双靴子确实是双好靴子,待王爷能下床后,穿上一双新靴子也不错。 洛红妆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后才走了。 罗公公拿着这双靴子进屋,又收拾了几件王爷的贴身衣物后出门,往定乾宫走去。 王爷伤势严重,动弹不得,现在还不能移动身体,这几天都要住在定乾宫内,没有皇后娘娘的允许,谁都不能探望王爷,但他是从小看王爷长大的老宫人了,自然可以得到恩准。 来到病房,王爷仍然面白如纸地昏迷着,东弦坐在床边,细心地给王爷喂药。 西弦则在捣药。 罗公公将换洗衣物拿出来,摆在床头。 西弦看到他带来的衣物里有一双特别精美但不太合时宜的新鞋子,问了一句:“王爷现在病着,又不能穿靴子,你拿靴子来做什么?” 罗公公年纪大他许多,向来把他当小辈看待,当下瞪了他一眼,道:“王爷指不定哪时就醒来,很快就能下地了,不早点备双好点的鞋子怎么行?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就是不会想事儿!” “是是是,”西弦被他念得有点怕了,捧着脸道,“我知道我错了,罗公公就饶了我罢。” 罗公公哼了哼:“王爷今天可好了点么?” 西弦摇摇头,没说话。 罗公公叹气,唠叨起来:“王爷这好端端的,怎么就遭到这样的无妄之灾呢?那个凶手也忒恶毒,也不知道王爷招他惹他了哪里,他竟然对王爷下手,王爷可是个好人哪,真有点三长两短,天理不容……” 他年纪大了些,难免喜欢唠叨,西弦是最怕别人唠叨的,听他又开始念了,目光瞟来移去,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那双新靴子上的绣案,实在太过精美,西弦游移的目光,很快被吸引住了。 他拿起一只靴子,反复欣赏,爱不释手:“这靴子做得真不错,比王爷以前穿的都好,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我也想要几双回去穿穿哪。” 身为武人,结实舒适又能保护双脚的好靴子是必备装备,他是识货的,一眼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罗公公道:“这是那个叫什么红叶的宫女求我带给王爷的,说是王爷前阵子要她做的,她不能过来看望王爷,就求我带过来,说是感谢王爷以前帮过她。没想到这小小的宫女还有这样的好手艺哪,当个八品宫女也忒委屈她了,我看哪天跟主子说说,让她去当绣女好了……” 他又絮絮叨叨,西弦却心头微惊:糟糕,他这两天只顾着王爷的事情,都忘了王爷交待他的事情了! 按王爷的说法,梁红叶的屋里还藏着一个危险的男人呢,他不去盯着,那男人逃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赶紧把靴子放下:“罗公公,您在这儿陪陪王爷,我几天没洗澡了,身体都臭了,去洗个澡再回来。” 说罢,他往外头跑去,转眼没了影儿。 待他冲进紫辰宫时,天已经黑了。 他想都不想,就往洛红妆的屋里冲去,里面点着灯,洛红妆正端坐在床沿,似乎等他已久。 看到他冲进来,洛红妆静静地道:“西弦大哥,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就来不及了!” 西弦冲到她面前,盯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红妆缓缓地道:“王爷有难,你赶紧想办法带王爷出宫,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避。” 西弦嗤之以鼻:“王爷现在受伤,宫里谁人不知?你拿这事来吓唬我呢!我问你,你屋里的男人呢,跑哪去了?” 这丫头若是让“人犯”跑了,他可饶不了她。 洛红妆道:“那个人怕连累我和王爷,已经躲起来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躲在哪里……” 她求罗公公带那双靴子过去,就是想引起西弦或东弦注意到自己的事情,然后过来找她,她这才能把王爷的真实处境告诉他们。 信?还是不信? 闪亮的刀,横在她的颈前,西弦一改平日的吊儿郎当,冷冷地道:“你私藏要犯,已是杀头之罪,现在还胆敢让犯人逃了,你这条命,谁都保不住了!” 洛红妆面不改色,缓缓地道:“比起那个人的性命,王爷的安全更重要吧?西弦大哥,那个人把我打晕并逃走之前对我说,暗算王爷的是……皇后娘娘,如果王爷不马上离开王宫,一定会死的……” 脖子一凉,刀尖已经触到了她脖子上的肌肤。 西弦眼里迸出凶狠的杀气:“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大,这会儿连皇后娘娘都敢诬陷,我和王爷以前都小看你了!” 洛红妆摇头:“那个人逃走之前对我说,这话你肯定不信,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因为,王爷已经窥破了皇后娘娘和太子的秘密,皇后娘娘是绝对不能留下王爷的。就算皇后娘娘念在母子的份上放过王爷,王爷也会被弄成废人,一生无所作为,让我赶紧将这话转告予你……” “闭嘴!”西弦震怒,“皇后和太子有什么秘密是王爷不能知道的?你这般胡言乱语,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你少跟我扯这些废话,我问你,那个人逃到哪里去了?” 要不是现在他急着找出那个人的下落,他会把这个女人先关起来,待王爷苏醒后再处置她。 洛红妆道:“那个人说,这个秘密谁知道谁就得死,所以他不能告诉我,我并不知道。那个人还说了,你若是不相信,不妨想想,这宫里除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四大高手,还有谁能将王爷伤成那样却不要他的命?” 西弦眼角直跳。 他见到王爷的伤后也极为疑惑,凭王爷的功夫,谁能将他伤成这样却不留任何痕迹? 除非对方先对王爷使了什么三下滥的招数,令王爷无法防备和还手,再将王爷砍成重伤,但是,王爷如若从一开始就已经无力还击,对方为什么不杀死王爷,而是还留着王爷一口气? 能将王爷伤成那样的人,还会失手或判断不出王爷是死是活? 他隐隐就有种感觉,对方是故意留王爷一口气的,但这么做,有何意义? 在他思索的时候,洛红妆又说了:“听说是红钿杀手行刺的王爷,但那个人说了,红钿杀手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否则他就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儿去杀之前的那些近卫军和太监,是皇后娘娘故意让人栽赃陷害红钿杀手的。你跟在王爷的身边,多多少少也知道红钿杀手的事情,理应知道这一点……” “闭嘴!”西弦又低吼,“那个逃犯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洛红妆在心里思忖:王爷果然没有把“太子替身”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他啊,这也给了她和夜九可乘之机! 她道:“那个人说,他才是真正的红钿连环杀手,他跟皇后娘娘、太子有仇,还知道皇后娘娘和太子的秘密,他将自己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王爷,王爷一定不会全信,一定会暗中调查,这才给自己招来灾祸。那个人最后说,王爷很可能是幽芒或隐无下的手,对方没有马上将王爷杀死,大概是皇后娘娘念母子之情,只想让王爷变成废人罢,但对王爷来说,变成废人只怕比死了还难受。” 西弦的目光,变得更深,更狠了。 虽然虎毒不食子,但他这阵子见识了不少宫里的龌龊事,隐隐又觉得皇后是可以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只是,他尚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她的话不可太信。 而且,幽芒与隐无的本事,他是听说过的,那两个人最擅长埋伏和暗算,完全可以做到偷袭王爷。 洛红妆说完后,叹息:“西弦大哥,我手无缚鸡之力,你不必担心我会使诈或逃跑,我现在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担心王爷。在处置我之前,我希望你能先想办法带王爷出宫,确保王爷安全后再除掉我也不急。” 西弦道:“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洛红妆站起来,盯着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强大的迫力来:“凭你有情有义,凭你对王爷忠心耿耿,凭你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绝不会拿王爷的性命来作任何赌注!” 西弦心头一震:这个平日总是懦弱胆小的女孩儿,此刻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有种主子的气势了…… 洛红妆近乎咄咄逼人地道:“王爷性命难保,你却一心想着抓逃犯和防范我,那个逃犯也好,我也罢,都不会危及王爷,你何必紧揪着我们不放?” 西弦张了张嘴,问出一句:“你真的是梁红叶?” 洛红妆苦笑:“为了王爷,该变的时候,我也得变哪!西弦大哥,我不会功夫,我跑不掉的,你还是去救王爷吧!如果你实在无法相信我的话,不防想办法问问王爷,看看是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四大高手干的,或者去查幽芒或隐无昨夜的行踪,想必多多少都能查到一点线索。” 西弦沉默:“……” 说实话,他并不关心宫里的事儿,他唯一关心的只是王爷的事情罢了,要不是王爷吩咐他,他才懒得去盯那个“逃犯”的梢,如果让他选择,他会选择保护王爷,而不是去追捕皇后、太子要抓的人。 洛红妆看他还是不能下定决心,摇头,长叹:“西弦大哥,你赶紧回到王爷的身边,想办法向他求证我的话罢,如果确定我在撒谎,你再来追杀我也不迟,我一个小女子,还能逃到哪里去?但我所言若是真的,王爷的安危,可全就靠你了!” 西弦盯着她:“我问你,你藏起来的那个人是皇后娘娘欲除之而后快的人,他为何要帮王爷?” 洛红妆道:“他说王爷发现他后没有杀他,而是放过他一次,虽然这是王爷想留活口和人证之故,但他也还是感激王爷,不想看王爷死得不明不白。” 顿了一顿,她又道:“至于我为什么要帮那个人,以后我一定会向你说明,但西弦大哥,这些事情懂得越多,性命越是难保。在确保王爷安全之前,我求你什么都不要问了,先救王爷罢!” 西弦又盯着她片刻,咬了咬牙,冷哼一声,收刀。 “梁红叶,你果然不是什么老实厚道之辈,但我现在只想保护王爷,你的事情,待王爷伤好以后,我再跟你好好地算!” 说罢,他闪身出去,融进茫茫夜色中。 洛红妆在他身后道:“我没有必要跟你撒这样的谎!你一定要救王爷……” 西弦很快没了影儿,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到这最后一句话。 洛红妆苦笑,她今晚跟他说这些,也是拿自己的命在冒险啊,她以后,也无法再呆在这宫里了。 不过,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跟夜九逃出去了,她不会等到任何人来找她算账的。 现在,她已经把消息传过去了,西弦信或不信,王爷是否能得救,已经不是她能管的范围,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寻找机会逃出去! 另一端,西弦一脸肃杀,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纠结和沉重过。 他不能肯定“梁红叶”所说有几分是真的,但他现在确实没有时间去调查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保护王爷――正如她所说的一样,他宁信其有,绝对不会拿王爷的性命来赌! 但,可以肯定的是,王爷确实已经被卷进他所不知道的、黑暗而巨大的阴谋中了! 这个鬼地方!他走在夜色里,看着这在夜色里还显得异常气派的皇宫,暗骂:真是有够龌龊的! 回到定乾宫王爷暂时养病的房间,他盯着昏迷中的王爷,久久不语。 罗公公已经离开了,只有东弦守在病床边。 东弦皱眉:“你不是说去洗澡了,怎么还是一身汗臭?连脸都是臭的?” 西弦没心情跟他拌嘴,眼角瞄了瞄守在外室的宫人,低声跟他道:“你给我闭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东弦看他难得认真,也严肃起来:“说。” 西弦以非常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将王爷前几天交待他的任务,以及他刚才在“梁红叶”那里听到的话,一一告诉给东弦。 东弦听得几乎跳起来,用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道:“你这小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跟我说?” 西弦低骂:“我怎么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东弦道:“我这阵子一直在盯着琅寰宫,昨天深夜,我看到隐无往紫辰宫的方向去了,直到近六更时才回来,该不会……” 说到这里,他不说了,只是幽幽地看着西弦。 西弦也看着他。 隐无可是使用暗器的高手,其又短小精悍,沉默寡言,存在感低,人如其名,他若是挑选深夜对王爷下手……是完全有可能让王爷变成现在这样子。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梁红叶”的话,莫非……他们不是怕事的人,心里,却都不寒而栗。 半晌,西弦低声道:“你把外头的人支开,守着门,我试试看能不能问问王爷。” 东弦点头,走出去,对着外室的众人道:“你去采些新鲜的花来,你去端一桶热水来……” 救王爷的办法 西弦则凑在夜英弦的耳边,低声道:“王爷,我是西弦,你听得到我的声音么?” “王爷,你若是听得到,就随便给我一点提示,动动眼皮子、嘴皮子或手指头什么的,什么都成,我一定能看得出来……” “王爷,我问你,你是不是被隐——无——或幽芒什么的给害了?是的话就给一点反应。” “隐!无!幽!芒……”他不断在夜英弦的耳边,清晰地、有力地念着这两个人的名字。 想来想去,如果王爷真是皇后娘娘派人下的手,就数这两个人的可能性最高了。 他边念边盯着主子的脸、手、胸口,生怕自己错过任何细节上的变化。 王爷虽然昏迷不醒,但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听到一点点,就一定会努力做出反应。 开始时,夜英弦并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他在念了将近一刻钟之后,夜英弦的胸口,突然微微起伏。 西弦注意到了,微微一怔,瞟了瞟外头,见附近没有外人,微微提高声音:“隐无!幽芒!是不是他们害的王爷?隐无——幽芒——” 夜英弦胸口的起伏,微微加剧,显然是心跳加速了。 西弦的心,沉到了谷底,看来,很可能真有这么一回事了。 夜英弦虽然伤得很重,重到几乎随时会中止呼吸,但他的求生意识和精神意志却非常顽强,身体本能地在与死神、命运作抗争,西弦不断地在他耳边念那个敏感的名字,他虽然听不清楚,身体却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王爷,我知道了,您别激动,别激动哈。”西弦担心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心脏的加速跳动,赶紧在他耳边喃喃,“王爷,咱们一定会救您,您莫要太过激动,冷静,冷静哈……” 王爷最致命的伤口就在心脏旁边,这心脏跳得太厉害,会扯到伤口,那得多可怕哪! 他喃了半天,夜英弦的心跳才平缓下来。 西弦抹了抹脸上的汗,一脸凝重:他要怎么带王爷出宫? 王爷重伤成这样,醒都醒不过来,更别提走了,他和东弦还能抬着王爷出去? 就算想找个借口带王爷出宫,以王爷现在的身体状况,不管找什么样的借口,似乎都说不通啊,如果引起皇后娘娘的怀疑,那岂不是令王爷更麻烦? 东弦走回来,低声道:“问出什么事了?” 西弦将刚才主子的反应说了一下,低低地道:“就算不是上头派人干的,恐怕也脱不了干系,我看,为了以防万一,带是带王爷出去的好……” 东弦拧眉:“我也是这般想,不管是不是自家人干的,我看这宫里委实危险,对王爷不利,早走早好。只是王爷这身体,不好办哪……” 两个人互视一眼,都陷入沉思之中。 他们都来自江湖,打小就是在刀头上打滚的,就像野生动物对森林的直觉一样,他们对危险的触觉也十分敏锐,王爷进宫以后,身边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让他们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危险就直接奔到王爷身上来了,而且还来得这么凶险,没有预兆。 就王爷这身体状况,再呆下去,真说不好会出什么大事儿哪。 时间,在他们沉默而焦虑的气氛中,一点点地流逝。 这不长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想了好几十种办法,都被他们否决掉了。 在王爷伤情无大碍之前,他们不能找任何借口带王爷出宫,也无法给王爷增调自己的护卫,他们也没有本事悄悄地带重伤昏迷的王爷出宫,怎么想,都没有好的办法。 能不能从宫外找救兵呢?能不引起上头怀疑和戒备的救兵? 终于,东弦睁开眼睛,在西弦耳边低声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能行。” 西弦急道:“说!” 东弦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西弦听后,沉默良久,才道:“虽然很冒险,但也许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东弦点头:“那明早宫门一开,我就出去,在我回来之前,你得给我看好王爷,别让他出了什么事儿,另外,记好时间,看准信号,别出了漏子。” 西弦捅了他一拳:“你又不是娘们,少啰嗦。” 东弦闭嘴,不再说话。 没过一会,被他差去办事的宫人们纷纷回来,两人很有默契地什么都不再说。 再晚一些的时候,两人分头拿了张被褥往地上一摆,躺在上面就睡了。 不管再怎么心焦,他们现在也必须养好精神,接下来才能将危险的事情办顺。 这一天,影如霜请苍巴大巫师为逍遥王举办的祈福仪式,一直持续到晚上,仪式结束后,大大小小的主子们也累了,分头离开,早早休息,宫里天一黑就安静了下来。 影如霜和夜轻歌、影如梦来看过夜英弦后,没有久留,也离开了。 第二天天未明,东弦就早早走出定乾宫,拿着主子的令牌,从皇宫的小门离开。 此时,苍巴大巫师也走出居所,在几名宫人的陪同下,往紫辰宫行去。 她昨日跟皇后娘娘说了紫辰宫笼罩的不祥之气后,皇后娘娘让她今天过去看看,她觉得事情严重,一直将这事放在心里,天刚刚亮,她就坐不住了。 一路行去,离紫辰宫越近,那种黑暗、危险的气息越是浓重。 走到紫辰宫的门前,夜轻歌和影如梦已经在等着她了,一看到她过来,便抬步向前:“巫师有请——” 苍巴大巫师略略行了一礼:“多谢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相陪。” 她虽不入世,但身份却不低,自尊和傲气必是有的,太子殿子亲自带她参观紫辰宫,可以说是给足了她面子。 一进门,她就微微地哆嗦了一下,心底升起寒意:好深的死气、恨意与杀气! 围墙里的黑暗气息,远比从围墙外看到的,要可怕得多! 这宫殿里的人,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会制造出这样的冤魂与怨气? 她边慢慢地走,边慢慢地打量四周,愈看愈是心惊。 终于,她忍不住出声:“请问太子殿下,这紫辰宫以前可还住过别人?” 夜轻歌道:“我自幼就住在这宫殿里,不曾搬出去过,若说以前还住有什么人,就是先皇还是太子时,曾经住在这里。” 影如梦插话:“这紫辰宫三百多年来一直都是太子的居所,不曾变过的。” 苍巴大巫师沉默了一会,又道:“请问宫里这阵子可曾发生过什么不祥或不寻常的事情?” 亡灵的克星 夜轻歌道:“巫师不愧高人!不瞒您说,最近几个月,紫辰宫四周可发生了不少事情。” 他把近期发生的连环凶杀案、逃犯潜逃等事件,说了一遍。 苍巴大巫师若有所思,不再问话了。 半年之前,皇室派人找到她,非要请她进宫为一名“逃犯”实施催眠术,说是那名“逃犯”掌握着危及整个大顺帝国的重大秘密,但不管他们如此逼供利诱,这名“逃犯”始终没有吐露半个字,皇室只得请她出山相助,但那名“逃犯”的具体事宜,来人却是什么都不肯说。 她也知道皇室有很多不能曝光的秘密,便没多问,跟了出来。 她有种预感,她这次出世,恐怕不能再活着回去了――她若是能从“逃犯”的嘴里问出皇室想要的重大秘密,皇室还能留着她? 然而,她所在的部族只是一个小族,得罪不起皇室,她非来不可。 只是,原本说好的要为“逃犯”催眠,却变成了为王爷祈福,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些变故,是否又与盘旋在紫辰宫的这股怨气有关? 夜轻歌看她久久不语,便道:“巫师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苍巴大巫师停下来,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偌大的后院。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后院,苍巴大巫师隐隐听到来自黑暗深处的哀鸣与呐喊――充满怨恨、杀意与死气的亡者的声音。 眼前,更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怨气。 其实,这些所谓亡者的声音与怨气,并不真实存在,只是,她天生就拥有超强的第六感,能感受到许多常人感觉不到的东西,按照世俗的说法,她拥有传说中的“阴阳眼”,能感受到亡者的气息。 而这个华丽的宫殿里,就在这处美丽的花园之地,就隐藏着至少一个强大的、可怕的亡灵! 她的全身都包覆在披风之下,夜轻歌等人完全看不出她内心深处的战栗。 她强自镇定下来,缓缓地转头,看着夜轻歌的眼睛,吐出一句话:“这里,隐藏着一个可怕的亡灵!” 夜轻歌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 影如梦却“呀”的叫了一声,脸色有点发白地缩进夜轻歌的怀里:“是不是以前被杀的人阴魂不散,让我们过不得好日子?” 上次不是在紫辰宫举行过消灾驱邪的仪式了吗?怎么现在还是这样? 亡灵耶,光是听见那两个字,就让人浑身发毛了! 夜轻歌轻拥她,拍拍她的脊背,温柔地道:“不怕,不管怎么样的亡灵,也斗不过我们的天生贵气。我是未来的天子,地府的脏东西,还能斗得过天吗?” 影如梦嗔道:“亡灵自是斗不过天子的,但是,咱们住的地方有这些脏东西,还是很讨人厌啊!” “嗯,你说得有理。”夜轻歌笑笑,看向苍巴大巫师,“巫师可有什么办法驱逐这亡灵?” 其实,他根本不害怕、担心什么亡灵、冤魂之类的,因为那些都是地府和黑暗世界的脏物,而他是命定的、高贵的天之子,哪有天之子害怕地之子的? 甚至,他听到苍巴大巫师的话后还松了一口气――他原本很担心他跟“那个人”的事情被巫师发现啊,“那个人”的存在才是他最大的威胁,也是唯一的威胁。 只要“那个人”的秘密不被发现和公开,其它怎么样都好。 苍巴大巫师道:“我有办法驱逐和摧毁这些亡灵,还请太子殿子恩准,我今日下午就开始施法。” 夜轻歌道:“巫师想如何操办都行,我自会派人协助您。” 苍巴大巫师道:“紫辰宫是太子的居所,到时请太子殿下务必在场。” 夜轻歌有些犹豫:“不知这施法需要多长时间?” 苍巴大巫师想了想:“我要将这宫里的每一处都查过验过,预计要忙到晚上。” “下午啊?”夜轻歌一脸为难,“我下午有事儿,实在抽不开身,不如待到明天如何?” 他现在最关心和最担心的是“那个人”的事,昨天一天,他都在参加逍遥王的“祈福”仪式,完全没能去查“那个人”的下落,那些没用的奴才,到现在也没查出个眉目,他实在心焦! 他觉得还是要自己亲自去查才行,毕竟这事与他关系最大,他还能指望那些废物会尽力? “但是,太子殿下,此事恐怕拖不得……” 苍巴大巫师还没说完,影如梦就打断她的话:“巫师,您要施法,想必要做很多准备吧?快到午时了,现在准备未免太仓促,不如今天好好准备,明天再施法,岂不是更好?” 轻歌这几天显得很累,她很心疼呢,再说了,今天的日头那么烈,让轻歌陪着这奇怪的老巫婆翻遍紫辰宫的每一寸角落,岂不是要累坏他么? 再怎么说,也得让轻歌好好休息一天嘛,作个法罢了,急什么呢? 苍巴大巫师看太子妃不高兴了,也不好再坚持,只得道:“那就明天再办罢。” 然而,她又抬头看看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这里的怨气,真的很重啊! 而且,听太子和太子妃之前的说法,这里一直都是太子的住处,不曾换过主人,近期又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不祥之事,这些怨气只怕都是冲着太子和太子妃来的,太子和太子妃……恐怕造下了什么可怕的杀孽,才会导致出现这么可怕的亡灵。 但,只是推迟一天罢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她如此告诉自己。 夜轻歌想得很乐观:“时候不早了,就请巫师在此处用膳,让本太子聊表一点心意。” 苍巴大巫师也不推辞:“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夜轻歌笑笑:“巫师这边请――” 他不知道,他推迟巫师要立刻施法的建议,是一个多么巨大的错误! 因为这个错误,他日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苍巴大巫师跟着他往水廊走去。 走到拐弯处时,一个小宫女匆匆从前头跑过来,几乎撞上他们。 小宫女吓得不轻,赶紧住脚,迅速退到一边,低头行礼,惊慌地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影如梦不悦地瞪她一眼:“以后走路记得长眼睛,敢撞到本宫,本宫就要你好看!” 这小宫女灰不溜秋的,被她撞到,还不得沾了晦气? 小宫女低着头,呐呐道:“奴才知错,奴才以后不敢了。” 影如梦哼了一声,揽着夜轻歌走过去。 小宫女抚了抚胸口,抬头,哪料才松了一口气,就触上一双黑得没有边际、没有光泽,甚至有些不像人眼的眼睛,当场吓得手中的食盒掉到地上。 苍巴大巫师走在太子夫妇的身后,因为心中不安的缘故,走得有点慢,与太子夫妇隔了好几步的距离,就这么巧地与这个小宫女对上眼了。 小宫女被吓到的同时,她也震住了。 四目相触,目光无法移开。 这个人……非常危险!这是小宫女第一眼看到苍巴大巫师时的直觉! 那双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泽的眼睛,似乎透过了她的身体,看到了她隐藏在身体之后的秘密……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不可思议的秘密! 她觉得那双眼睛似乎蕴有一种神奇而可怕的力量,不仅能看到她的灵魂,还能将她的灵魂与不属于她的身体剥离开来――她发自心底地感到恐惧! 天气那般炎热,这个人却将瘦小的身体包裹在一块巨大的蓝靛印花布料下,只露出那双诡异的眼睛,跟传说中的巫婆似的,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世人眼里的巫婆,可以连接、看透阴阳两界,而她,一半为阳,一半为阴,这个人若真是巫婆,会不会看透她的阳身与阴魂的秘密? 她见过很多可怕的人,但那些人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具有强大的气势与力量,让她感受到外来的压力和威胁,令她警惕和重视,却不会令她感到畏惧,更不会让她退缩和逃跑,然而眼前这个古怪的“巫婆”却不一样。 这个“巫婆”,令她无法遏制地产生一种遇到“克星”的畏惧感,条件反射般地想逃,根本不敢与之战斗和为敌――就像蜈蚣遇到公鸡、毛虫遇到鸟类的那种本能性的害怕一样,根本不容她多想和克制!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突如其来的惊恐,就这样吞噬她的身体。 而对于苍巴大巫师来说,眼前这个小宫女,诡异得不行! 小宫女站在阳光之下,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两样,但是,她那双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之物的眼睛,却隐隐看到小宫女的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黑暗、不祥之气! 那种黑暗、不祥之气,就是亡灵的气息,而且是怨气深重! 然而,当她定了定睛,再仔细看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是她看错了吗? 她掩在布料下的十指,快速地做着一些古怪的手势,掩在面料下的双唇,也念念有词,目光凝聚在小宫女的身上,努力想看清小宫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看到了!她又看到了笼罩在小宫女四周的死亡之气,然而,她想再看个清楚时,眼睛一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碍她的目光,她越是越看清楚,眼睛越是疼得厉害。 必须马上逃走! 再这样下去,她的眼睛会坏掉! 她赶紧闭上眼睛,停止做手势和念咒语。 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被她的目光镇得无法动弹的小宫女就像孙悟空身上的五指山被搬走了一样,终于获得了自由的机会,连想都来不及想,就本能地跑走,连食盒都忘了捡。 一会儿后,苍巴大巫师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小宫女远去的方向,黑洞洞的眼睛,透出忧虑来。 那个小宫女,明明是个大活人,怎么会透出那样的死气呢? 那个小宫女的身上,恐怕藏有什么诡异之事,她明日做法,一定要重点查查这个小宫女才行! 她迈开双脚,边走边若有所思:另外,刚才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挡她对那个小宫女的探究,难道是那个小宫女的身上放着什么东西?或者有其它的亡魂在保护那个小宫女? 相反的方向,洛红妆像见鬼一样,一口气跑出老远才停下来,抚着胸口直喘气。 转头,已经看不到刚才那个怪女人了,但是,她还是害怕得双腿发软。 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逃到这个女人接触不到的地方――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 再不逃,那个女人很快就会戳破她的秘密,令她魂无所归,最终一无所有! 这种强烈的危机意识,令她不敢停留,她拖着沉重如铅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开。 走了十几步以后,她猛然停下来,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她连那个女人是谁都不知道,就这样跑了? 那个人再怎么可怕,她也要知道对方的身份才能逃吧?否则,她不是太没用了吗? 想到这里,她心一横,转身就往来时的路走。 跑到刚才见面的地方,路上空荡荡的,那个女人早已走远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捡起地上的食盒,疲惫地离开:仅仅是生出要跟刚才那个女人“战斗”的念头,就令她感到如此疲惫了! 走了一段路,她累得停下来,坐在树荫下歇息,脑里飞快地运转着:现在,她要怎么办? 想了半晌,她猛然站起来,下定决心:至少,必须要弄明白那个女人的身份! 那个女人很可能是她的“天敌”,她若是连“天敌”是谁都不知道,将来若是被“天敌”给暗算了,她岂不是死得很冤? 想到这里,她掉转方向,打探消息去了。 她这一去,就花了不少时间,夜九等她,等得有些心焦起来。 那个女人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他躲在草丛深处,看着外头亮晃晃的阳光,暗道:她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眼前这关头,她可不能出什么事儿,否则,他要逃出宫去的计划就泡汤了! 他藏身的这个角落,是洛红妆回屋时经常路过的地方,一片很茂密、很杂乱、完全没有任何美景可言的灌木丛,灌木丛的后面是小湖,灌木丛的前面有一颗不大不小的树,树下有一颗大石头。 洛红妆白天经过这里时,常常会停下来,坐在石头上歇一会,每天晚上,她也都要来这里打扫。 所以这里,就成了他离开她的屋子后的藏身之处。 藏在这里并不舒服,但是,他也只需要在这里藏上两三天而已,期间会随时寻找机会逃走。 这两三天,他还是可以轻松熬过去的。 日头已经过了中天,他想,如果这个女人在定时的时间内迟迟不来,那就是她可能出事了,他必须转移隐藏地点,自己想办法逃走。 虽然丢下出事的她自己逃掉,有些不仗义,但这种时候,谁还能顾得上谁? 为了给红妆报仇,他已经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了。 好在这时,一条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路的尽头,他松了一口气:这个女人没有出事,真是太好了! 如果她真的出了事,他虽然不会为她停留,但是,他果然还是需要她的哪! 洛红妆拎着食盒走过来,目光一处不差地打量着四周。 现在是午后,绝大部分人都在午憩,而且这一带除了那片灌木丛,没有足以藏身的地方,如果有人走过来,或者隐藏在足以听到她和夜九低声对话的范围里,她和夜九一定能发现。 附近倒是有近卫军,近卫军能看得到她,距离却不足以听到她和夜九的对话。 她在那片灌木丛前面的大石头上坐下来,将食盒往脚后跟的地面上一放,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脚,将食盒挡住。 夜九往前爬了几步,将食盒拿进来,打开,拿起里面的筷子,慢慢地吃。 树影投下来,洛红妆被笼在树影之中,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低头,就像在休息,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我刚才遇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女人。”她低低地道,“我向别人打听过了,据说是从南疆来的苍巴大巫师。” 夜九的手,顿住了:“她来这里做什么?” 苍巴大巫师的名号,他当然听说过,只是,这个部族素来与世隔绝,苍巴大巫师极少出山,偶尔出山时,据说也是为了给本部族挣钱买些外面的必须品,世人见过她的,少之又少。 影如梦找这个人来,想干什么? 莫非是找来对付他?想想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洛红妆道:“她是昨天上午进的宫,下午就为王爷祈福去了,一直忙到晚上。今天上午,她不知何故来到紫辰宫,在太子的陪伴下到处转,刚才我在路上撞到她,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一向镇定的她,声音里透着心有余悸的惶恐。 夜九:“……” “你不相信吗?”洛红妆苦笑,“我真的被吓得不轻,她的眼睛……就像死人的眼睛,黑黑的,没有半点光泽和人气,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把死人的眼睛安装在自己脸上了,我一碰上她的眼睛,就想逃……” 那个巫师,大概就是因为长了一双死人般的眼睛,才拥有令她这种“活死人”不寒而栗的力量吧?才能看透她的本质吧? 想到那种阳身与阴魂几乎被活生生剥离的感觉,她就如置寒冬,抑制不住地颤抖。 夜九并不知道她是死而重生之人,沉默了一会,道:“苍巴大巫师名闻天下,是极为神秘的世外高人,连我都不知道她有多少本事,但是,她会在这里,一定不会只是给王爷祈福这么简单。我想,影如梦将她找来,一定是为了对付我。你与我有牵连,会害怕她,也并不奇怪。总之,你尽量离她远一些,莫要让她看出什么端倪来。” 据说苍巴大巫师拥有天底下最高明的催眠术,驱魔避邪之术也相当厉害,还有一双能看到常人看不到之物的“阴阳眼”,这些能力,对于套出他的话,或者在他无声死亡之后找出他的尸骨之类的,不是很适合吗? 影如梦千里迢迢将这个人找进宫,打的就是这种主意吧? 他虽然没跟苍巴大巫师打过交道,但听到洛红妆说她只是见到大巫师就吓成那样,他就能确定,这个大巫师是非常危险的人物! 只用眼神,就能将这个杀人不眨眼、被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眨眼的女人吓成这样,那个大巫师,得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非常时期,必须远离这种危险又神秘的人物! 洛红妆的心境,远比他复杂得多。 她无法告诉夜九自己的“本质”,她现在到底有多害怕,只有她自己能体味。 总之,她只要想到拥有那种死人眼睛的主人就呆在这皇宫里,她就觉得这个皇宫是她的坟墓。 这种恐惧感和无法明言的心事,令她沉默。 夜九默默地、慢慢地吃完饭菜后,将药汤和净水留了下来,将食盒放回去。 洛红妆这才缓缓地道:“事不宜迟,我们明天必须要出宫!今天晚上,我们就离开紫辰宫,在外头先躲起来,宫门一开就想办法出去!” 对夜九来说,离开皇宫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他还是对她如此坚定的态度感到有点意外:“万一明天出不去呢?” 洛红妆的口气不容置疑:“不管明天发生什么事,不管顺不顺利,我们都必须离开,总之,绝对不能再留在宫里!” 直觉如此强烈地告诉她,如果明天还不离开皇宫,恐怕她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那双眼睛……死人般的眼睛,一定会看透她的一切,让她无所遁形,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风险再大,就算九死一生,她也一定要走! 夜九沉默半晌,才缓缓地道:“你真的决定好要一同出宫?” 说起来,他并不想带她走,但她为了他做那么多,还被逍遥王发现了她做的那些事情,她留在宫里,估计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是,她若是突然失踪,一定会很快被被怀疑,接着她会成为通缉犯,说不定还会连累家里,这对她来说同样冒险。 洛红妆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今天晚上,我过来打扫,会把衣物和东西交给你,你好好准备,咱们一同离开。” 事到如今,夜九也不再含糊:“就这么说定了,你自己小心些。” “嗯,我会的。”洛红妆点点头,拎起脚后跟的食盒,站起来,拍拍衣服,往小屋行去。 二三十米外的近卫军扫了她一眼,将目光移开,继续巡逻。 洛红妆的步伐,还是虚的,但心志,坚比磬石,硬似钢铁。 不管前面的路设有多少陷阱,又是如何的艰难难行,她都要逃出生天――与他一起! 内讧 也在这个中午,皇宫西侧的一道小门前,早早就出宫的东弦回来了。ww.vm) 只是,他出去时是一个人,回来时却是两个人,另外一个人是西弦。 他们两人都是逍遥王多年的贴身侍卫,逍遥王每次进宫都带着他们,守门的大内侍卫认得他们,例行公事地查过他们的令牌后,也没搜身,就放他们进宫了。 大多数侍卫都没有注意到“一人出去两人进”的细节,有个别注意到的也没当一回事,只当自己记不清另一个人是何时出去。 东弦和西弦进了门后,没有片刻耽搁,快步往定乾宫奔去。 接近定乾宫时,两人放慢脚步,东弦看看日头,松了一口气:他算是依照约好的时间赶回来了! 两人进入定乾宫,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们。 房间里,逍遥王还是奄奄一息,没有起色的迹象,轮值的太医脸上还是愁眉不展。 西弦看王爷半天不醒,急了,抓着太医就问:“你们不是天下最高明的大夫吗?你们这么多人给王爷看病,王爷怎么现在还没醒来?喂,我说你们到底尽力了没有?王爷今天再不醒来,我跟你们没完……” 太医忙了这几天,也是心力憔悴了,被他这么斥喝,苦笑不已:“我们也想王爷快些醒来哪,可王爷伤成这样,由不得我们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西弦眉头直跳,“你们是在咒王爷死不成?告诉你,如果王爷有事,我一定饶不了你们!你们这些吃皇家的饭,领皇家的钱,却救不了王爷的话,不如给王爷陪葬算了……” 这个老太医也是太医院的元老了,侍候过皇族多年的,被他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辱骂,任再好的脾气也恼了:“你这话怎么这么说?你乃王爷的护卫,王爷出了这样的事,你万死难辞其咎,你不反省自个儿没用,反倒怪到大夫头上来了?若是没有咱们这些大夫,王爷还能撑到现在?你若是懂事,就给老夫道个歉……” “道歉?”西弦最恨人家捅到他的痛处了。 这两天来,他因为王爷的伤情而极度焦虑,精神绷到了极限,现在情绪一爆发,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当即就给了这名太医一拳,骂道:“王爷若是死了我,我自然给他陪葬,但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太医,我也饶不了,到时拉着你们一起垫背……” “西弦!”东弦看他发疯了,沉下脸来,冲过去拉开他,“你发什么疯?王爷正在养伤,你却在这里无理取闹,是想怎的?你再闹,就不怕上头砍了你的头?” 西弦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怎么样就是冷静不下来,反而挥拳往他砸去,骂道:“王爷都昏迷两天两夜了,连眼皮子都没睁过,你就不急?这些太医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王爷生死难料,分明就是在咒王爷,你就不生气?你别拦着我,说不定我把这些太医打一顿,这些太医就开窍了……” 他大吵大闹,大打出手,很快就将外头守卫的近卫军给吸引了过来。 东弦怕事情闹大,也顾不得自己被揍了,努力将他往门外推:“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若真为王爷着想,赶紧冷静下来,别扰了王爷养病……” 西弦打疯了,完全不跟他讲理,只管打。 那些近卫军才不管西弦因何原因失控,纷纷亮出兵器,对准他,喝道:“皇宫重地,你竟敢在此地撒野?快快束手就擒,否则就地格杀!” 西弦一听这话,更怒了,大力推开东弦,往这些近卫军打去,骂道:“我乃逍遥王的侍卫,你们谁敢把我怎么样?我就撒野,我就打人,你们敢怎么样?” 这些近卫军只听皇上、皇后、太子三个人的命令,哪里把他一个王爷的侍卫放在眼里? 见他不听喝令,他们也不客气了,对他动起了刀子。 西弦这就跟十几名近卫军打了起来。 这些近卫军的功夫都不错,西弦武艺高强,一下子打得难分难解,其他人都知道西弦是王爷的心腹,因为过于焦虑才失控的,也不好加入攻击他的队伍中。 只有东弦在旁边急得心燎火燎,不断地道:“小西,你给我冷静点,别惹事啊,王爷还等着你来照顾呢……” 但西弦已经打红了眼,根本不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是疯了一样跟近卫军缠斗在一起。 然而,一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还是训练有素的精锐,没打太久,西弦就落了下风,捉襟见肘。 那些近卫军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见他处于劣势后,攻击不见减轻,处处皆是重手。 西弦虽处于劣势,却是越打越凶,很快,他的身上就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动作也放慢起来。 眼看一名近卫军手中的长枪就要刺进他的左胸,东弦顾不得会不会得罪这些近卫军了,赶紧拔刀,冲过去,一刀架开枪尖,而后踢倒几名近卫军,将西弦往旁边一带,将他带离危险区域。 西弦却不领他的情,骂道:“你滚开!你这个没用的懦夫,老子不用你帮,你怕死就躲一边去……” 东弦真的怒了,浓眉一竖,心中一狠,举刀,拿刀背往他后颈就是一劈。 西弦本就伤痕累累,猛然挨了他这一记重击,眼白一翻,闷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其他近卫军已经冲到,就想将他给杀了。 东弦将手中的刀一丢,挡在西弦的面前,冲他们拱手,恳求:“各位兄弟,西弦只是过于担心王爷,一时失控犯了大错,还请各位看在王爷的份上,饶他一条狗命!” 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闹事的西弦都已经被自家兄弟给打晕了,这些近卫军不好再痛下杀手,都停下来,看向队长。 队长冷冷道:“这里是皇上的寝宫,难道看在王爷的份上,咱们就敢让他肆意妄为?” “不敢不敢!”东弦赶紧道,“西弦犯了大错,定当严惩,只是他对王爷忠心耿耿,王爷也颇为器重他,我恳求各位兄弟高抬贵手,将他交给王爷处置,王爷向来公私分明,赏罚有度,一定不会包庇他。另外,他都伤成这样了,估计一月半月的都闹不了事,也算是惩罚了。如果各位还不放心,不如让我将他绑起来,让他跪在王爷面前赔罪,直到王爷醒来,如何?” 队长看了看西弦,终于放软口气:“那就先依你的意思办,不过,他这样大吵大闹,我等还是要禀告皇后娘娘,看皇后娘娘如何处置。” 东弦赶紧道:“这位大哥说的是,如果皇后娘娘不肯饶恕他,我会亲自送这小子上路。” 队长哼了哼,收刀:“这事就先这样,咱们退回去。” 这些近卫军没再理东弦两人,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继续看守。 东弦长长地吐气,拖着昏迷不醒的西弦进入内室,拿几条布条将他牢牢地捆住,丢在逍遥王的床边,道:“小西,你这是自作自受,在上头下令之前,你就这样呆着吧!” 西弦被他丢在地上,又闷哼了一声,却还是没醒来。 之前被西弦打了几拳的太医看他伤成这样,有些幸灾乐祸,也不给他看伤,就直接溜到外室喝茶去了。 东弦在床边坐下,叹气:“王爷还没醒来,又多了一个伤员,真是麻烦……” 外头,很快有太监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禀告给了影如霜。 影如霜眼皮都没抬:“既然闹事的是王爷的侍卫,就等王爷醒来后再行处置。” 如今,逍遥王和他的侍卫是死是活,她不关心,她只关心,那个人会不会出现。 定乾宫的四周,除了明面上的近卫军,暗地里还埋伏着不少高手,那个人只要出现,就休想再逃。 两天过去了,那个人没有任何踪影,但她还真不相信他会对亲哥哥快死的事情无动于衷,那个人只要行动,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她就在等待他露出马脚的那一刻。 她的口谕传到定乾宫,东弦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如他们所料,计划没有出现意外! 没有了西弦的唠叨,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东弦怕外人在场会吵到王爷,让所有的宫人都退到外室,关起门来,只留下自己和昏迷的西弦。 宫人们都知道王爷一向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人,平时也只有那两名侍卫随侍在身侧,对东弦的安排不以为意,都乖乖地在外头候着。 日落西山时,到了给王爷喂药的时刻,东弦这才把门打开,接过太监端来的药汁,坐在床边,慢慢地撬开王爷的嘴,给王爷喂药。 这段时间里,太子来探望过王爷,见王爷还是一样昏迷不醒,叹息了一会,惆怅地出去了。 太医进来看了一下,见王爷没什么异样也出去了。 至于被绑在地上,血迹斑斑的西弦,他仍然是看都懒得看一眼。 东弦给王爷喂完药后,才记得看看西弦的情况。 然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西弦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妙,脸庞又青又肿,气息微弱,不管怎么叫他,他就是不醒,急得东弦团团急转,只得拉下脸去找太医。 没想到这太医却说:“老夫主治内伤,外伤不通,你还是等下一个太医过来时再给他看看好了。” 哼,以他的地位,他一向只给主子们看病,凭什么现在要给一个奴才看伤? 而且这个奴才方才还打了他好几拳,他脸上还肿着呢,他更不会出手! 瞒天过海 东弦又气又急,刚想骂人,外头就传来太监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他只得忍下气,站到一边,行礼。 影如霜进屋以后,扫了地上的西弦一眼,没有理会,直接走到床前,看了逍遥王几眼,向太医问起王爷的病情。 王爷如实以报:“王爷的伤势仍然严重,微臣现在不便下定论,恐怕要待到明天才能得出一个较为明确的判断。” 他的意思,其实便是“王爷凶多吉少,我等不好明说”。 影如霜叹气:“你们好好照顾王爷,不得有任何闪失,本宫还要去照顾皇上,就不在这里久呆了,有什么事就派人去禀告本宫。” 然后,她转身就往室外走去。 她走过东弦的面前时,东弦咬了咬牙,在她面前跪下,道:“禀皇后娘娘,西弦今天下午闹事,受了重伤,奴才怕他醒后不安分,给王爷增添麻烦,恳请娘娘让奴才送他出宫,回王府养伤!” 影如霜停下脚步,瞟了被五花大绑、血迹斑斑的西弦一眼,淡淡道:“这里有太医,何必还辛苦跑这一趟?” 东弦摇头:“娘娘,这里是主子们的住处,西弦一介奴才,哪里能在这里养伤?再说了,他的脾气向来任性,易冲动,待他醒后恐怕又得闹上一场,给各位带来麻烦不说,还丢了王爷的颜面,不如将他送回王府,随便他怎么闹都行。” 影如霜道:“你们俩是王爷的亲信,你若是送西弦回府,王爷身边没有亲信照顾,可不太好哪。” 东弦道:“西弦半个月内都派不上用场了,他若留在宫里养伤,我还得分心照顾他,哪里还谈得上照顾王爷?王爷有这么多人照顾,奴才现在送他回府,明日早上便回来,相信王爷不会有事。” 影如霜沉思一会,叹气:“那你就速去速回,至于西弦,待他伤势无碍后再回来。” 东弦磕头:“谢皇后娘娘!” 影如霜不再说话,离开。 对她来说,逍遥王的这两个侍卫都不是好骗好杀的人物,他们不在了才好,这样,她的人才好对王爷下手,东弦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也乐得成全。 东弦随后不再耽搁,吩咐太监们好好照顾王爷后,将西弦身上的布条解开,背着西弦出去。 在定乾宫门口,他等了一会儿后,让人准备的平板马车终于到达,他小心翼翼地将西弦放在马车上,而后自己也跳上马车,赶着马车往宫门行去。 在宫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亮出出宫令牌,顺利出门。 站在皇宫的高墙之外,东弦看着夜空,不由抹了一把汗:终于出来了! 接下来,他不敢耽搁,也不敢赶车赶得太快,忍着心焦,不徐不疾地先将马车赶到大街上,再赶进一条小巷子里,接着又一条小巷子里。 赶着马车进入第二条小巷子不久,他就听到墙头上传来“喵呜――”的猫叫声,连响三下。 他左右看看后,突然“汪汪汪”地学起狗叫来,居然学得惟妙惟肖。 他叫完以后,夜色中,有几条鬼魅般的人影突然出现在墙头,而后轻飘飘地跃下来,低声道:“是东弦吗?王爷可还好?” 幽暗中,东弦低低地道:“王爷伤得很重,尚未醒来。” 一个人影道:“轿子就在前头,你们先送王爷离开,我们在后头收拾。” 东弦和一个人抬起马车上的人,往前方行去,后边,一个人跳上马车,伪装成伤者,另一个人驾着马车,慢慢从另一个巷口转出去。 东弦和那个人抬着伤者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前面的幽暗角落里,停着一辆普通的轿子。 看到他们过来,轿边的几个人迎上来,也不说话,就帮着他们将伤者抬进轿子里。 东弦而后也进入轿子。 轿外,几个人抬着轿子,出发,往不知名的地方行去。 一路上,东弦还是心焦难安,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他和王爷的会是什么。 轿子出了巷子,转过长长短短十几条街道,绕来绕去的,最终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宅院前。 宅院的大门打开了,轿子直接被抬进后院里。 轿子一停下来,东弦从轿子里跳下来:“大夫可来了么?” 一名貌不惊人,看起来极为稳重精明的中年男子道:“放心,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快快带王爷进屋,我等一定保证王爷无事。” 东弦跪下来:“大恩不言谢,千掌门及各位兄弟的大恩大德,东弦铭刻于心!各位日后若有用得着东弦之处,东弦万死不辞!” “哎哎,你太客气了!”千掌门赶紧去拉他起来,“我与王爷是好友,他有难,我能不出手相助?你快快起来,别再说这么见外的话。” 其他人也纷纷道:“就是啊,咱们的交情都几年了,你这小子怎么还这么忸怩,你再说,咱们就生气啦!” “王爷有难,咱们能帮得上忙的,你若是不说,咱们以后就再也不跟你当兄弟了!” “下不为例,这话再敢说第二遍,咱们可饶不了你……” …… 东弦心中感动,冲各位拱了拱手:“虽说朋友一场,有难同当,只是这次的难,非同寻常,说不定会得罪宫里的大人物,连累各位……” 话没说完,一只大馒头就塞了他的嘴里。 塞他馒头的男人笑道:“你还没吃吧?脑子这会儿才不清楚,来来,先吃一个馒头,吃饱了就不会说胡话了。” 这么一闹,众人都哄笑起来。 东弦心知这些江湖好汉极为讲义气,再跟他们说些感恩之类的话,就太见外了,便不客气地啃起馒头来。 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千掌门道:“你们别大声说话,就在附近把风,别让王爷在这里养伤的消息给传了出去。” “大哥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王爷出事儿的。” 很快,一众江湖人散得干干净净。 东弦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往屋里走去。 屋里,一名老者正在细心地给“西弦”检查伤口,另一个女子正在给“西弦”擦脸。 东弦走到床边时,那名女子放在膝盖上的水盆已经脏污得看不出颜色来,而“西弦”的脸,在她的擦拭下却慢慢地变成了……另一个男人的脸! 足足过了一刻钟后,那张正在变化中的脸庞终于显出清晰的轮廓――那是逍遥王夜英弦的脸! 东弦道:“王爷的伤势可还好?” 走了这么远,但愿王爷的伤势不要受到太大的影响才好。 老者道:“王爷性命暂且无忧,这宫里的太医确实高明,这些伤口处理得极好,用的药更是好药,我想,王爷只要能熬过明天,应该能死里逃生。” 东弦苦笑:“宫里的太医也是这么说。” 老者哈哈一笑:“放心吧,王爷可不是简单就会死掉的人物,老夫相信,王爷一定会安然无恙。” 东弦点头:“那是自然。只是王爷在这里养伤期间,有劳您诊治了。” 老者道:“放心,王爷对老夫有恩,老夫一定会全力救治王爷。” 东弦略为放心,瘫坐在椅子里,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虽然带王爷逃出来了,但定乾宫里,那个易容成王爷的千手门兄弟,不知道能不能逃得出来。 千手门是一个由形形色色江湖人组成的小门派,名不见经传,不为世人所知,但门里的人个个都身怀绝技,虽然大多是雕虫小技,却都是个中高手。 门派里的人,尤其擅长易容术,他们的易容术堪称天下第一,他和西弦在苦思如何带王爷出宫时,想到的就是利用这个门派的易容术。 易容术确实是一门极为精妙、实用的技艺,但是,这种技艺极为难学,远非世人所想象的那样轻易就能易容成另一个人,这其中有四大要诀:极为高明的化妆术,能将脸庞、双手等暴露在外的身体部位,化妆成对方的模样;相似的形体;高明的口技,能模仿对方的声音;要拥有演技,像高明的戏子一样,能在一定时间内成功模仿对方的举止、神态,还能依据对方的性格作出符合身份的行动。 这四大要诀,只有都齐全了,才是近乎“完美”的易容,否则,就太容易露出破绽了。 放眼江湖,能将“易容术”这种技艺练到神乎其技的,没有几个人,但千手门,偏偏就有几个这样的顶尖高手,而其中,还有几个人的身高、形体与王爷、西弦相似,从而省了许多准备工作。 他昨晚和西弦商量好后,今天早上便早早出门,前来找千手门帮忙。 皇后的耳目无处不在,他哪里敢去找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帮忙,而这些江湖人不为宫里所知,又极为讲义气,请他们出手相助,是最好的选择。 千手门的千掌门与王爷是多年的老朋友,门下众多兄弟与王爷、西弦也都极为熟悉,要扮演起他们来,难度并不是太大。 手掌门听他说了王爷的事情后,知道事关重大,没敢耽搁,立刻让门里一名形体与王爷、西弦相似的易容高手化妆成西弦的模样,与东弦一同进宫。 易容高手 他的心脏,还是悬得不行。 花脸儿会不会被发现?不,被发现是肯定的,他们都有觉悟,重点是,如何应对必定会出现的危机,以及,他和花脸儿要怎么逃出去? 他这张脸,许多人都认识,身上也有王爷给他的令牌,他要溜出去难度不大,但花脸儿现在是“王爷”,能顺利地瞒过皇后和太子,并避开那么多宫人和近卫军吗? 花脸儿……他在心里默默道,你可一定要逃出来啊! 定乾宫里,花脸儿冒充逍遥王,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看起来昏迷不醒,但全身,可都冒着冷汗。 他是江湖人,艺高人胆大,真没什么不敢干的,但这里是皇宫哪,到处是宫人,到处是高手,到处是心狠手辣的人物,那些人甚至连亲生儿子都杀,他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也怕啊! 如果让皇后发现他是冒充的,他会受到怎么样的酷刑?想到就毛骨悚然。 他的牙齿里,藏有见血封喉的毒药,万一身份暴露,他就服毒自尽——但是,他真的不想走到那一步啊! 不管江湖多么险恶,人生多么艰难,他还是想好好地活下去! 555555555,他现在好想哭。 现在,他唯一的安慰就是,他正在扮演的王爷昏迷不醒,全身包扎着纱布,脸色苍白,没有人会随意打扰王爷,也没有人会认真打量王爷的惨状,所以,他装的、演的还算轻松。 但是,今天晚上过去之后呢? 太医肯定会给他把脉看诊,检查伤口,宫人会给他喂药进食,皇后太子什么的也会来看望他,他一定会露馅的啊……明天一早,他的小命很可能就没了。 55555,怎么办才好呢?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当然不可能睡得着,就这样心惊胆战地熬了一夜。 天刚濛濛亮,偌大的皇宫就忙开了,几个大主子住的宫殿更是忙碌。 定乾宫里,宫人来回奔走,就只是为了给主子端药递水洗脸之类的。 花脸儿是见过大场面的,平时真不是会害怕的人,但现在,他真的很害怕啊:江湖能跟皇宫比吗?江湖人能跟皇家人相比吗?江湖门派能跟皇族大军相比吗? 而且,他在这里连一个同伴都没有,虽然有一个西弦当他的内应,但西弦又不在定乾宫里了。 他不怕,才真的不是人了! 几个太监看了看他的脸,又探了探他的脉搏,确定“王爷”还活着后,正式换班。 换班的太监端了一盆水进来,给他擦脸,他吓得厚厚妆容下的脸庞,全白了:万一这太监将他脸上的粉和妆容抹掉了,这张脸……岂不是要露馅了? 好在这名太监擦得很轻,只是用湿毛巾点了点他的脸庞,就过了。 他那高明的妆容,没有因为碰一点点水和毛巾就化开了,而且这时候屋内还暗着,这名太监没注意到毛巾上沾着的、淡淡的粉末和颜色。 这个太监出去倒水后,花脸儿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名太监过来给他喂水,然后给他喂药,喂水他是很欢迎的,但那药,他只闻到那股味道就想吐,更别提被灌进嘴里了…… 药水进入嘴里的那一刻,他真想咬破牙齿,服毒自尽算了,但是,好死不如赖活,为了活下去继续风流江湖,他只得拼尽这条命,将那苦得能杀人的药水给吞了进去。 太监给他喂完药后就走出去了,没注意到他眼角流下的泪水,否则,这个太监一定会大惊小怪,叫来一大堆人看个究竟,害他早死。 没别的事了吧?花脸儿在受了这两次巨大的惊吓后,心想:他可以安静了吧?可以喘口气了吧? 然而没想到,耳边又传来声音:“王爷还是没醒呢,您快给王爷看看……” “就算王爷没醒,只要能熬过今天,应该就能保住性命了,你们别慌,我先给王爷把把脉……” 惨了!花脸儿在心里哀嚎,这太医怎么这么早就要给他把脉看诊?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太医“出手”之前逃走的,这下,真的玩完了,太医一定会看出问题的。 在他无声的哀嚎中,轮值的太医在床边坐下,从薄被下拿出他的手来,手指搭在他手腕上的脉搏处。 花脸儿的心跳好厉害,脉搏跳得也好厉害,太医脸上露出狐疑之色:王爷病得这么重,这脉搏,除了跳得快了一些外,却为何如此正常? 这样的脉象,绝对不是病重之人会有的脉象,莫非……他心里一惊,莫非这是回光返照? 王爷,难道真的快不行了? 思及此,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来:就算大家都知道王爷要死,也别在他当值的时候死啊,唉,万一皇后和太子因为丧亲之痛而把气撒到他头上,他岂不太冤了? 昨天晚上,又不是他当值的,他才刚刚换班过来,怎么就碰到王爷要挂了呢? 真是欲哭无泪啊…… 花脸儿也是欲哭无泪,虽然他不能睁开眼睛,但是,他完全感受得到太医给他把脉时那种僵硬和震惊! 完了!真的完了!这个太医一定看出他的身体状况不对劲了,一定在怀疑他了…… 他真的玩完了! 他的头脑因此一片空白! 这时,内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急急地道:“太医是不是在这里?皇上晕死过去了,气息全无,你赶紧过去看看!” 皇上这几天精神不错,不仅吃得下东西,甚至还能说上几句话,哪料到昨儿个晚上开始病情又变重了,到了清晨就晕了过去。 虽然皇上的身边也有太医随侍,但皇上的病情是机密,大夫宜少不宜多,主治大夫也就两名而已。 最了解皇上病情的放太医失踪以后,另外一名主治太医就有些吃不消了,特别是从昨天晚上开始,这名太医就一直没能合眼,时刻盯着皇上的病情,现在累得双手发抖,迟迟不敢给皇上下针,眼睛也花了,都有些看不清了。 情急之下,皇上身边的太监想到了王爷这边也有太医,赶紧过来叫人。 这名太医听了以后,赶紧起身,对照顾王爷的太监道:“王爷的病情没什么变化,你们好好照顾王爷,我过去看看皇上龙体如何。” 说罢,他就脚底抹油,带着徒弟匆匆跑了出去。 王爷待会儿若是死了,他正在给皇上诊治,与他无关;等会儿皇上若是驾崩了,他只是临时过去帮忙的,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总之,他很少有机会给大主子看病,难得有机会出头,他可不想这么倒霉。 照看“王爷”的太监哪里知道太医心里的小算盘,太医走了以后,他给“王爷”盖好被子,坐在一边守着。 花脸儿见太医就这样走了,悬在空中的心脏终于落地,胸口“砰砰”地跳得厉害。 一定是他的侠肝义胆打动了上天,上天这才让皇上再及时不过地晕死,救了他一命,要不然啊,他绝对躲不过太医的火眼金睛和皇后、太子的眼神。 皇上,对不住了……他在心里喃喃,为了您的儿子,您这病加重得可真及时! 总之,现在,该是他逃走的机会了! 虽然现在逃也很冒险,但是,这已经是他最后且最好的机会了! 他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内室只有一个太监后,故意呻吟一声,动了一动。 “王爷,您醒了?”这名太监惊喜万分,赶紧凑过来看个究竟。 待他的脸庞离自己很近时,花脸儿猛然出手,捏住他的脖子,力道恰到好处地一抓,这名太监就晕了过去。 而后,花脸儿跳下床来,将内室的门关紧,再将这名太监塞到床上,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让他冒充病人躺好。 接着,他掏出身上藏着的易容工具和物品,对着镜子,迅速擦抹起来。 这次,他要扮演的是“东弦”。 王爷、东弦、西弦三人年纪相差不大,体形都相当标准,面容也都端正,他能扮得了其中一个,也就扮得了其他两个。 他看着镜子里逐渐近似东弦的脸庞,有些洋洋得意:王爷是超级帅哥,东弦和西弦也都长得不错,他能扮演得了他们三个人,足以证明自己也是个帅哥啊! 哈哈哈哈,千手门里的易容高手七八个,就他最适合扮演高大英俊的帅哥类型,真是得意万分! 用了两刻钟的时间易好容并收拾现场后,他不再耽搁,微微推开窗子,往外瞄。 外头的侍卫还真是不少,个个看来都不简单,不过,窗前就是一大片花花草草,可以给他隐身的空间。 好啦,花脸儿,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你若是能从你这辈子最凶险、层次最高的一次冒险中逃出去,你以后就是传说了! 为了成为传说,一定要逃出生天啊! 把窗子推开到最大,他瞅个离得最近的近卫军打呵欠的机会,翻窗而出,一碰到地面就滚到那棵大大的海棠花树下,摒住呼吸,努力稳住心跳。 待心跳平稳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往屋顶的另一边丢去。 逃出生天 那东西其实是个杯子,落到屋顶上后,发出不小的声响,那些近卫军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屋顶看去,还有几个走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就趁这个机会,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借着花花草草的掩护,冲到斜对面几米外的贫路口,往右一闪。 而后,他终于堂堂正正地站直身体,以“东弦”的身份,往定乾宫大门走去。 东弦出现在定乾宫里,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他只要不让那些守着王爷的人知道他是从那儿出来的就可以了,其他人哪里知道东弦其实并没有回来? 定乾宫的人,眼下都将注意力都放在皇上的身上,影如梦和夜轻歌也闻讯赶来,守在皇上的寝室里,没人顾得上他一介王爷的侍卫。 他不慌不忙,神态自若地走出定乾宫,走了一段路后,走进旁边的大树底下,对脸甩着手,一副在纳凉的样子,而他的眼睛,却敏锐地观察四周:听说皇后的身边有四个不比少林方丈、峨嵋师太、太极掌门、丐帮帮主、唐门长老差的高手,这四个人,千万别在这附近啊,被他们发现就糟了! 在他的头顶上十几米的地方,埋伏在枝叶中的西弦,终于看到他出来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急着下树,而是仔细地观察四周,确定那四大高手不在能看到他们的范围内后,才一点一点地从枝叶里爬出来,而后,趁着一阵风刮来的机会,迅速从树上跳下来。 花脸儿知道他在树上,也知道他下树了,但并没有激动,而是不动声色地打了一个呵欠,从树丛中走过去。 走了一会儿,西弦从他身后转出来,自然而然地与他并肩行走。 “出来得可还顺利?”他低声问。 花脸儿小声道:“不瞒你说,差点就被发现了,我几乎吓尿了,好在皇上那边出了事儿,没人顾得上我这边,我这才偷偷换脸跑了出去!你别说,我现在还慌得想尿裤子呢……” 知道他为啥叫花脸儿不? 就是因为他易容术高明,经常换着脸儿混,让人看花了眼,所以才叫“花脸”。 西弦想问皇上那边出了什么事,但想想,他还是没问,而是拍拍花脸儿的肩膀,低声道:“兄弟,我和我家王爷欠你一份天大的恩情,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尽管说。” 花脸儿笑笑,压低嗓门:“等我出了这皇城,就向你讨利息。” 虽然离开定乾宫了,正在往出口行去,但他还是很怕啊,真的很怕啊,只是他心理素质好,没表现出来而已。 西弦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没问题”。 此时,天刚大亮,皇宫各扇小门才开了不久,在他们前方相当远的地方,夜九与洛红妆,也在往同样的小门走去。 昨天晚上,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绕远路,避开无数侍卫,最终安全到达离出口之处最近的一片树林里。 而后,他们就静静地隐藏在这片树从里,养精蓄锐,准备等天亮了就出去。 天色泛白时,他们换上洛红妆事先就准备好的衣服。 洛红妆打扮成一个小太监的模样,把脸抹黑。 夜九则穿上她亲自裁缝的浅紫色锦袍。 这件浅紫色锦袍,是完全依照夜轻歌常穿的那件紫色袍子制作,颜色、图案、款式几乎一模一样。 夜九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双颊已经长了一些肉,脸庞显得丰润了一些,穿上这件锦袍后,俊美无俦,贵气逼人,身形虽然瘦了一些,但那份皇族的优雅与贵气,却还隐隐在夜轻歌之上。 这样的他,再梳与夜轻歌同样的发型,便是相似了十之八九,除非夜轻歌及其亲信亲眼所见,否则,普通宫人绝对不会看出他是“冒牌货”。 更重要的是,那块真正的太子玉佩,此刻就系在他的腰上,有这块玉佩在身,谁还会质疑他的身份? 洛红妆给他整理衣服,在心里叹息着:不愧是嫡正的皇室太子,这份风范和威仪,真不是夜轻歌能比的! 换好装束以后,两人仍然静静地等,等到天色大亮了,才趁着无人时,从树林里出来,往宫门行去。 太子出行,当然得光明正大,所以,即使宫门早开了,他们也得等到天色够亮了才能行动。 明明心急如焚,但他们还得不徐不疾,保持太子的从容。 从他们隐身的那片树林,到那扇侧宫门之间,还有相当长的距离,他们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正在生死之间的那条细线上徘徊,稍有不慎,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路上,纷纷有宫人惊艳、倾慕地给夜九行礼,夜九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更别提回话,这份态度,却更令宫人们景仰。 虽然太子殿下只带了一个小太监,天刚亮就出现在这种地方,显得有点点奇怪,但谁人有这个胆子,又有余力去思考这种问题? 走了好一会儿,两人终于走到侧宫门前。 侧宫门的守卫看到太子驾到,惊得下巴几乎掉下来:高贵神圣的太子殿下,怎么大清早地就往这儿来了? 难道殿下是要出宫吗?可是,太子出宫,怎么只带了一个小太监,而且走的还是侧门? 在他们怔愣的当儿,夜九已经走到他们的面前,冷冷地道:“开门!” 几个守卫这才惊觉他们看太子看得出了神,都忘了行礼,赶紧下跪:“奴才有失远迎,请太子殿下恕罪!” 他们以前也见过太子数次,但今天,他们总觉得太子殿下与以往有些不同,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只觉得今天的太子特别美丽妖娆,以及高贵冷酷,与平时的和煦、尔雅有些不同,令同样身为男人的他们也看呆了。 夜九拂袖,冷冷地道:“再不开门,本太子就治你们的罪了。” 几个守卫赶紧爬起来,开门。 领头的一个守卫斗胆道:“太子殿下出宫,只带了一名随从,恐怕不够安全,不如奴才选派几名侍卫,护送太子出宫如何?” 他觉得今天的太子比平时瘦了一点,皮肤白得极为异常,又只带一个小太监出宫,总觉得很是不安。 他的不安,绝对不是出于怀疑夜九的身份,而是觉得今天的太子身体似乎不太好,脾气也有点古怪,只带一个奴才出宫更是不妥,他担心太子殿下该不会去办什么危险或不妙的事情。 夜九一个冰冷的眼神刺过去:“本太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嘴?” 这名守卫被他的眼神惊得打了一个哆嗦,赶紧跪下,打自己的嘴巴:“奴才知错!请太子殿下恕罪!” 夜九冷哼一声,没再看他一眼,就大刺刺地从他们的面前走出宫去。 他本来就是货真价实的太子,贵气与傲气与生俱来,掩都掩不住,他在这些守卫面前的表现,完全符合太子的本色与身份,连装都不用装。 这些守卫虽然都隐隐觉得今天的太子有些异样,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他是假冒的,更没有人去质问他,一个个都恭敬地站在门边,低眉垂首,恭送他出门。 洛红妆低着头,跟在夜九后门,快步而出。 她相信夜九一定能顺利走出去的,因为,他本来就是真正的太子啊,比夜轻歌更像太子,谁能去怀疑他不是太子?谁又敢去盘问他?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一群守卫才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以前没见过太子的,个个都在心里道:太子殿下比传说的还美哪! 他们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在太子殿下的面前简直就是一把杂草,难怪世人都说太子殿下美得不似正常人类,简直是由妖孽变化而来似的,而今,他们真是相信了! 而此前见过太子殿下的,也在心里称奇:今天的太子殿下,有些异常呢,肌肤苍白得阳光似乎能穿透他的身体,这令他显得有些不真实,随时都会化掉似的,但这般异样的太子殿下,更美,更有魅力,更令人几乎不敢目视! 于是,他们都心生隐忧:这样的太子殿下只带了一个小太监出去,不怕出事么? 哎,他们好想跟出去喔,好保护太子殿下的倾城绝色,不过,他们可不敢惹太子殿下生气,太子殿下的一个眼神,就能秒杀千军万马哪! 良久,他们才叹息着,把宫门关上,心里想着:太子殿下啥时候回来呢?这样,他们就能再多看太子殿下几眼了! “夜九”和洛红妆走了约莫一刻钟后,西弦和“东弦”也来到了这扇宫门前,拿出出宫令牌。 这些守卫还沉浸在刚才见到太子殿下的梦幻里,现在看谁都觉得黯淡无光,随便扫了令牌和他们两眼,连例行的问话都懒得问,直接开门,让他们出去。 西弦和“东弦”白着脸,流着汗,走出宫门几十步后,互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狂奔起来。 他们狂奔的方向与夜九、洛红妆的方向相反,一前一后逃出皇宫的两批人,没有照面。 一口气狂奔出这条长长的胡同,又拐了两个弯后,两个人才停下来,撑着发软的双腿,喘着粗气,汗如雨下,迅速地地面上汇成一小滩。 天知道他们刚才有多紧张! 阳光之下 站在宫门前,面对那些守卫,不知经历过多少危机的他们,双腿都在隐隐颤抖,只是没让人看出来而已! 只是一道门槛,就像生死之线一样摆在他们面前,出去,便能生,出不去,便是死,他们真的很慌! 然而,没有遭到任何盘问和阻拦,他们就这样出来了,现在,站在离皇宫相当远的地方,看着见惯了的街头行人,感受着皇宫外的空气,他们觉得世界如此不真实! 他们刚刚可是犯下了足以诛九族的欺君之罪啊! 他们这一辈子,闯荡江湖,刀头舐血,没什么不敢做的,但是,他们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勇闯皇宫”,连太子、皇后都敢骗! 如果被太子、皇后发现他们干下这种事……两个人抬头,互视两眼后,心照不宣地抹了两把汗,顾不得疲惫和心虚,又往人少偏僻的方向狂奔起来。 一定要离皇宫远远的,这辈子若迫不得已,他们都不会再接近皇宫了! 在他们之前,没多久的时间。 一墙之外。 夜九与洛红妆走出宫门,将守卫的目光彻底甩掉后才加快脚步,以极快的速度往大街上行去。 侧门外是一条能容两顶小轿子并行的胡同,小巷的一边是高高的宫墙,另一边是高高的围墙。 围墙的那一端住的都是在宫里当差的太监、宫女和侍卫及其家眷,每到轮值时间,那些宫人便纷纷走出家门,从围墙两端走过来,进宫干活,这条胡同并不算特别冷静。 现在不是轮值时间,胡同几乎没什么人,但偶尔还是有宫人迎面走过来。 看到夜九,这些宫人都吃惊得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他,忘了行礼。 直到夜九走到他们眼前,他们才回过神来,纷纷行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夜九目不斜视,大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他们一个个都偷偷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惊艳仰慕之色:太子殿下,真是拥有天神一样的美貌和魔鬼一样的魅力哪,看一眼,惊艳一生…… 夜九终于走出这条长长的胡同,而后往右边拐去。 他还是太子之时,经常一个人溜出皇宫去玩,皇宫所有的出入口、四周的道路,他都熟悉得很,四年多了,这一带的地形和建筑几乎没什么变化。 出了这条胡同,他绝对不可以再被任何人发现。 往右拐之后,他近乎没有任何目的和规律地弯来绕去,推开不起眼的小门,穿过塌了一角的围墙,从柴堆中挤过去,爬上某间低矮的屋顶…… 洛红妆一声不响地跟在他后面,就像小孩子在玩“迷宫”游戏一样,穿过一道道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关卡。 去哪里都没关系,她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行,就算前方是地狱,她也甘之如饴。 终于,夜九停下来,动手脱外衣:“赶紧销毁证据。” 洛红妆也赶紧解开外衣,同时打量四周,这里是一处偏僻荒芜的旧宅废墟,长满了高高的荒草,还遍布着许多肮脏零落的垃圾,估计流浪汉、流浪狗之类不时在这里出没,才会留下这么多垃圾。 这里,真是销毁证据的妙处啊,她想。 夜九的紫色锦袍之下,是一袭普通的灰色布衣,洛红妆的太监宫服之下,是一袭普通的青色布裙。 两人将脱下来的外衣烧成灰烬,再将头发梳成普通的发型,现在,他们的穿着打扮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 将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破绽后,夜九掏出一块黑炭,涂抹在脸上、颈上、双手上,将白到异常的肌肤抹成淡淡的暗色,才算是勉强掩盖了异常引人注目的美貌。 至于那块太子玉佩,他还是丢给洛红妆:“这个你拿着,我不需要了。” 洛红妆很宝贝地将这块玉佩收起来:“咱们现在去哪里?” 收拾妥当的夜九抱着他始终带着身上的锦盒,看着她:“咱们?我想我们应该分道扬镳了。” 洛红妆笑笑,目光和声音都是绝不更改的坚定:“我们的目标一致,我要跟着你,而且,我向你保证,我一定能帮上你的大忙,你需要我。” “……” 夜九看着她这表情,就知道他是不可能赶她走的,而且,她确实能帮上他的忙。 沉默半晌后,他才道:“你若是跟着我,我不会顾着你的生死安危,而且,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他隐隐察觉到她对他超乎寻常的感情,他不需要,也不在意,也绝对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他只需要力量――他可以利用,可以帮他实现目的的力量。 为了报复,他可以牺牲他的一切,也可以利用一切。 洛红妆微笑:“你不需要顾我,更不用给我任何东西,你对洛姐姐的情意,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而且,我可以自保,绝对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与累赘。” 提到红妆,夜九就心软了:“你可以跟着我,也随时可以走,我不会强求你。” 这世上,除了他,她是唯一还记着、还在乎着红妆并也在为红妆报仇的人,他对她虽然无情,但有这样一个同伴在身边,会让他觉得,红妆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他前世今生里的梦影。 洛红妆冲他灿烂一笑:“我们现在去哪里?” 她的笑容,令夜九有片刻的晕眩。 是他太累,看花了眼么,那一瞬间,他居然将她的笑容与红妆的笑脸重叠在一起…… 怎么可能,红妆已经死了,他连她长大后的模样都没见过…… 恍惚之中,他抬头,眯着眼睛,看向万里晴空,久久不语。 天空之下,大地之上,这般伫立着的他,像一尊凝立的雕像,与天地一同荒老。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让她觉得如此不真实?仿佛,随时都会被天地收去……洛红妆看着有些发慌,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低低地道:“你怎么了?” 夜九没有动:“我只是想,看看这天空,看看这阳光……” 这是他四年来,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之下,第一次被阳光暖暖地包围。 洛红妆的眼里,涌出泪水里,心里,都是疼。 于是,她陪着他一起看天空。 这也是她第一次与他一起站在阳光下。 良久,夜九收回目光,闭上眼睛,待眼睛舒适一些后,才睁开:“走。” 洛红妆跟在他身后。 走出废墟后,夜九停下来,看了四周好几眼后,思忖半晌,走到一棵大树下,扒在杂草和几块石头,里面居然露出一个树洞来。 树洞里,一个小盒子。 夜九把盒子拿出来,摸索了一下,按下开关,里面,居然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洛红妆看着那一大叠银票,目瞪口呆:他难道很久以前就在这里隐藏了这样的好东西? 夜九把里面那叠银票拿出来,数都不数,直接拿了一半往她的怀里一塞,淡淡道:“以前经常偷偷溜出来玩,就在附近藏了一些钱财,随时备用。” 他从小就贪玩,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太傅和宫人们玩“捉迷藏”,偷偷溜出去晃荡,因为溜出去得看时机和运气,不是每次都能带上充足的钱财,所以,他就在附近可能会经过的路线上“藏宝”。 从遥州回来之后,他更是在城里多处偷偷买了几处好房子,还藏了一些好东西,就是为了待红妆入宫后,他可以带她去逛京城,玩“寻宝”游戏。 为了增加“寻宝”的难度和趣味性,这些“藏宝”的地点大多是他随机挑选的,没有明显的标记,只能是靠记忆、分析和现场寻找,就算他在被囚禁期间,受到催眠术的影响而说出这些小“秘密”,别人也很难找到。 而且,这些“宝”全是钱财、珠宝、玩具之类,不是影如霜想要的东西,影如霜不会费那么大周折去找。 那时,他一边“藏宝”,一边幻想着以后带红妆去“挖宝”时,红妆会露出如何惊讶和惊喜的表情,而后,一个人在那里偷笑,自玩自乐。 只是,当年所有的憧憬和梦想,全都被摧毁了。 他没能让红妆体验和享受到这一切,最后,只是帮了自己。 心里,又升出悲凉来,世界之大,什么都有,然而,他唯一想要的,却已经没有了。 洛红妆看他又开始失神了,便扯扯他的袖子:“时间不早了,你要准备喝药了,咱们走吧?” 夜九稳了稳心神,点头,迈开步子。 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这片区域。 京城之在,凭他们的脑子和能力,他们一定能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另一边,西弦和花脸儿也顺利地逃回千手门的据点,暂时也安全地避了起来。 他们也好,东弦和西弦也罢,这两路人马能顺利地逃出皇宫,冥冥之中,似乎有着奇妙的关联。 夜英弦突然出事,给了夜九逃走的可乘之机,而皇上突然病危,又给了夜英弦逃过一劫的机会,但皇上呢?谁会给病入膏肓的他机会? 消失的亡灵 这一天,早在夜九和洛红妆还潜伏在宫门附近的时候,苍巴大巫师就已经踏进了紫辰宫的大门,心里急着想找出那股不祥之气的源头。 然而,她刚见到刚刚起身的太子,定乾宫就来消息说皇上病危,夜轻歌顾不上跟她多说一句话,便匆匆赶去定乾宫了。 她只能等在客厅里,打算等太子妃起身后,让太子妃陪她去勘查整个宫殿。 然而,影如梦夜夜与夫君缠绵,天天早上都起得很晚,任她等得再如何着急,也没法在没有主子陪同的情况下独自勘查太子寝宫。 说起来,她对外界的事情并不关心,只是,皇家的事,便是天下的事,皇宫若是生乱,天下必然也跟着动荡,她的部族也会受到波及。 难得大顺帝国建国三百多年来,虽然也发生了不少天灾人祸,却都未动摇江山社稷的根本,百姓也未曾受到过大范围、长时间的灭顶之灾,还算安然地撑到了现在。 她的部族在历史上不知受到过多少次外界战乱的侵袭与涉及,她衷心希望大顺帝国的和平可以持续得久一些,再久一些,所以,她入宫以后,察觉到了这样的祸象,真心想早日除掉。 只是,皇后和太子似乎并不那么重视她的意见哪。 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抚摸膝盖上的骷髅头,一脸忧虑:但愿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身为拥有极高天赋,又经过特殊训练的巫师,她对黑暗世界的直觉特别灵敏,隐隐之中,她觉得很可怕的事情已经在发生了,并且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控制。 终于,霞光遍地的时候,太子妃总算起身了,但接着要沐浴、梳妆、用膳,还是没空理她。 日上三竿时,夜轻歌才回到紫辰宫,一见到她就抱歉地道:“巫师,让您久等了,咱们先用午膳,而后再去驱邪如何?” 苍巴大巫师摇摇头,站起来:“太子殿下,阴魂怨气太重,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夜轻歌只得道:“如此也好,不知巫师想从何处开始?” 苍巴大巫师道:“依我所感,后院怨气最重,就从后院开始罢。” 夜轻歌点头:“巫师请随我来。” 他走在前头,眼里闪过不乐意之色。 什么阴魂不散、怨气深重、不祥之气、亡灵作祟之类的,他真的不在意,身为帝王、天子,怕这些作甚?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帝功成更不知要死多少人,如果什么亡灵、阴魂的那么厉害,这些为将为帝的,有几个能活好? 不过,他虽然不怕这些东西,但被那么恶心的东西纠缠,也很令他不爽,能除就除罢。 苍巴大巫师走得很快,心里有些慌慌的,连她都说不上来她为什么这么在意。 终于来到后院,她从披风底下伸出苍白细瘦的手,随行的徒弟立刻递上手杖,她握住手杖,将另一只手里的骷髅头套上手仗的顶端,套稳后,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不断地转动手杖。 夜轻歌看着那根造型和图案都很怪异的手杖,以及那颗似乎有生气的、活了几千年的骷髅头,觉得很不舒服,依他看,这里最脏最怪的,恐怕是这位大巫师吧? 念咒许久后,苍巴大巫师睁开眼睛,那双死人般的黑洞洞眼睛里,第一次现出犀利的光泽来。 她环视四周,走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一边默默念着什么,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拐杖。 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夜轻歌漫不经心地跟在她身后,忍住想打呵欠的冲动。 哥哥伤重不醒,父皇病重不醒,那个妖孽仍然下落不明,他心情烦透了,却要陪着一个奇怪的老女人搞这种事情,真是没劲! 他奶奶的,他忍不住在心里爆粗,若是真发现了什么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孤魂野鬼,一定要让它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听苍巴大巫师把这事说得那般严肃,以为真要弄上一整天,哪料苍巴大巫师在四周游走了不足一刻,就停下来,站着不语。 他以为她要干嘛呢,也没开口,但迟迟不见大巫师有什么动静,忍不住问:“大巫师,有什么需要本太子帮忙的么?” 苍巴大巫师抬头,黑洞洞的眼睛,又没有了任何光泽:“亡灵不在了。” “呃?”夜轻歌眨了眨眼,觉得她的话太突然了,半晌才拱了拱手,“大巫师不愧是高人,这么快就把亡灵给消灭了,本太子佩服得紧……” 亡灵没了,这是好事啊,但她为什么又是一副死人的眼神? 他感觉不到她有半点的安慰与欣喜哪。 “不!”苍巴大巫师摇头,“我并未驱逐或消灭亡灵,而是亡灵已经不在了。” 夜轻歌微微惊讶:“那――这也是好事吧?” “未必是好事。”苍巴大巫师又摇头,“如果亡灵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消亡,那当然是好事,但,就怕之前盘旋在这里的亡灵、阴魂逃掉或者躲起来,日后再出来作乱。” 至少昨天晚上,她远远地看向紫辰宫时,还能隐隐看到盘旋在这里的不祥之气。 今天早上她过来时,天色还未大亮,她又心焦,并没有太注意,只是隐隐觉得那种黑暗的气息减弱了许多,她以为隐藏在这里的阴魂、亡灵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刻意收敛气息躲起来。 但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她要找的东西,已经不在紫辰宫了,甚至―― 她抬头,眼里闪过忧虑,这附近都没有那种气息。 夜轻歌不知此事的严重性,不以为意地笑笑:“那就等它们再次出现时,再消灭好了。” 孤魂野鬼这种东西,还会像人一样逃跑和隐藏吗? 他都有点怀疑这位传说中的大巫师是不是在故弄玄虚了,搞那么大动静,结果才过了一会儿,就以“亡灵跑了”来结束? 苍巴大巫师猜得出他的想法,但她顾不上去计较这个。 沉思一会儿后,她缓缓道:“我想请太子殿下将紫辰宫所有的人全叫出来,一一过目。” 昨天遇到的那个小宫女,她一刻不忘,至少,她一定要将这个小宫女身上的谜团看个明白清楚。 夜轻歌觉得她有点多事,但是,既然不是什么难办的大事,他就配合一下这个母后老远请来的贵客罢。 当下他吩咐随侍太监:“马上按大巫师说的办。” 太监应了一声“是”,立刻跑开,安排手下去通知所有奴才。 在等待奴才们集合的时间里,夜轻歌就地挑了一块树荫坐下,欣赏着四周的美景,纳凉。 苍巴大巫师还是静静地站在阳光之下,闭目,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忙着追查“亡灵”,顾不上午膳,定乾宫那边,给逍遥王喂药进食的时间,也到了。 一名太监推开内室的门,端着托盘进来:“小恩子,该给王爷喂药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小恩子不知哪里去了,只有窗口大开,清爽的夏风捎着花草的香味吹进来,一室的淡香清凉。 他一直守在外室,整个上午都没见小恩子出去,小恩子能跑到哪里去? 该不会偷偷溜出去,混水摸鱼了吧? 虽然王爷没有醒来的迹象,但也不能这样大意哪,他摇摇头,走到床边,低低道:“王爷,该吃药了。” 病重中的“王爷”自然不能回答他,他将托盘放在床头边的小桌子,揭开药罐的盖子,用勺子搅了搅药汁,感觉不太烫了,才舀起药汁,准备送进王爷的嘴里。 王爷的嘴被被子盖住了,只露出鼻孔以上的部分,脸颊还被头发覆住了,根本就看不清脸。 这个小恩子啊,他在心里摇头,幸好第一个进来的是好说话的他,否则这场面被上头看到了,小恩子还不得被打死? 放下药罐,他拉下王爷脸上的被子,又拨开王爷脸上的头发…… 看清王爷脸庞的那一刻,他的脸,“刷”的变得惨白,双唇哆嗦着,就是说不出话! 那张脸,哪里是王爷的脸?根本就是小恩子的脸! 也、也就是说、说……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吓得几乎晕死过去,但是,摇晃了半刻后,他还是冷静下来,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不、不好了――王爷、王爷不见了!” 室内的数名太监、宫女都齐刷刷地看着他,他在说什么胡话? 这个太监忍着要晕死过去的冲动,一字一顿地道:“王爷不见了……你们、你们快去看看啊――” 一群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王爷怎么可能会不见? 这个太监真的要崩溃了,终于尖叫:“王爷真的失踪了――他根本不在屋里――” 一群人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玩儿的,赶紧跑进室内。 立刻,内室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骚动声。 “王爷、王爷真的不见了!大家快去找……” “小恩子怎么躺在这里?想死了不成?快醒来,不醒来就宰了你……” “你们别慌,快跟外头的侍卫说,让他们帮忙找人,对了对了,赶紧去禀告皇后娘娘,快去快去……” “还有太子殿下……” …… 一群人慌了闹了片刻后,终于找着了北,找人的找人,报告的报告,里里外外全忙起来。 母子反目 外头的近卫军也知道事关重大,迅速封锁整个定乾宫,不允许任何人出入,要去禀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也由近卫军来办。ww.vm) 消息传到琅寰宫,刚刚躺到小榻上,准备小睡一会儿的影如霜坐起来,披上衣服:“封锁定乾宫,如若有人将消息透露出去,格杀勿论!还有,没有本宫的出宫令,任何人不能出宫,只许进不许出!” “另外,”她想了想,补充一句,“暂时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子和太子妃。” 让太子知道了,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她自己处置。 说完后,她就冰着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庞,往定乾宫行去。 事情怎么又失控了? 她边走边想。 大清早的,皇上就突然病危,又是一副马上断气的样子,弄得上上下下忙成一团,结果,在她苦守了一个多时辰后,几乎断气的皇上,呼吸又顺畅和平稳起来,再接着,太医宣布皇上又撑过了一回。 算算,这一个多月来,皇上反复上演了多少回这样的“差点驾崩”? 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她烦得几乎都想一刀结果了这男人,但是,目前还没到时机,否则,她绝对不会留着这男人的命! 她守着这半死不活的男人,给他喂药,给他换衣,刚刚才回来不久,还没能小睡一会儿呢,这男人的儿子又失踪了,这父子俩似乎商量好了,专挑她事情最多的时候来折腾她不成? 逍遥王失踪?她想不明白,只剩一口气的重伤病人,能跑到哪里去? 四周又全是近卫军,谁又能带走这样一个重病人? 那些人,全是废物! 冰着脸的她,是十分恐怖的,全身散发出来的寒意,足以她的四周变成寒冬,跟在她身边的宫人,无不心惊胆战,噤若寒蝉。 进入定乾宫,来到逍遥王临时养病的房间里,里面,果然没有逍遥王的身影。 几名太监跪在地上,打着哆嗦,个个面如死灰,一副“死定了”的表情。 影如霜没有发怒,只是坐下来,看着他们:“可找到王爷了?” 主管太监战战兢兢地,连头都不敢抬:“尚、尚未找到,奴才们还在、在寻找中……” 他们这几个都是管事和当事的,不能走,否则,他们也想像其他人一样去找人,这样,就不必面对冰人一样的皇后娘娘了,这样的皇后娘娘,令他们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影如霜面无表情:“将事情的经过,给本宫说个清楚。” 主管太监道:“今天早上,都是小恩子在内室照顾王爷,其他奴才在外室守候,刚才,小祥子进内室给王爷喂药,才发现躺在床上的是小恩子,王爷不、不见了……” 他边说边狠狠地给小恩子、小祥子脸色。 小恩子再怎么害怕,也只得跪着爬到前面,额头贴在地面上,颤着声道:“奴才今天早上给王爷擦完脸后,正想给王爷喂药时,脖子就被人捏住了,疼得晕了过去……而后什、什么都不知道了,刚才被他们叫醒,才发现自个儿躺在床上,王爷不知哪儿去了……” 影如霜微微挑了挑眉,隐无就从她的身后走出来,蹲在小恩子的面前,扯下他的衣领,而后站起来:“回娘娘,他的脖子被人捏伤,一时窒息晕了过去,依对方的手劲,是个高手。” 力道恰到好处地将人捏晕,需要极为高明的技巧,做下这事的人,必定是经验丰富的高手。 影如霜看向小祥子:“继续。” 小祥子不用抬头,也知道皇后娘娘在盯着自己,哆嗦着道:“午时,到了给王爷喂药的时间,奴才在外头叫了小恩子几声,没见人应,便端着汤药进屋,也没看到小恩子,就见窗户大开着,以为小恩子偷偷溜出去了。而后,奴才便想给王爷喂药,哪料、哪料床上躺着的人,居然是小恩子……” 影如霜还是不动声色:“还有呢?” 几个太监都沉默,他们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就算打死他们,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沉默半会,主管太监只得又硬着头皮道:“发现王爷不在之后,咱们就到处找,却没有发现王爷的踪影……” 说到这里,他怎么都说不下去了,只得拼命砖头:“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影如霜不理他,看向把守这里的近卫军队长:“你们呢?” 近卫军队长道:“我等将里里外外全搜过了,既没有找到王爷的踪影,连王爷的两名贴身侍卫东弦与西弦也不见了影儿。王爷身处昏迷之中,想来是有人将王爷给掳走了,外室有多人在场,掳走王爷的人不可能从外头经过,内室则窗户大王,想来是贼人是从窗户出去的……” 说到这里,他跪下来:“奴才多人守在外头,竟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从窗户出入,是奴才失职。另外,早上,曾有人看到王爷的侍卫东弦走出定乾宫,而后不曾再回来,据说他出去时神色自苦,并无异处。奴才已经派人去调查他的行踪,晚些便会有结果……” 影如霜冷冷地听完后,道:“隐无,你去查这件事。” 隐无淡淡地应了一声“是”,便走了出去。 影如霜对近卫军队长道:“你带人继续搜。” 而后,她看向那几个太监:“王爷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见了,交由慎刑司处理。” 那几个太监没敢求饶,乖乖地由近卫军带走了。 影如霜再不说话,只是往后一靠,闭目沉思。 她没有对这些奴才下杀手,是因为她知道,敢将、能将逍遥王带走的人,一定不简单,而且经过周密的计划,这些奴才丝毫没有察觉,也是正常。 这种事,还是得由她出面才行。 她不关心逍遥王是如何失踪的,她只关心逍遥王“为何”失踪、幕后的主使又是谁。 听刚才那些奴才所言,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了,逍遥王已经命悬一线,对方若是跟逍遥王有仇,根本没必要带走他,留着逍遥王等死就好,所以,对方一定是逍遥王的人。 逍遥王重伤至此,现在带走他非常冒险,但对方即使冒着可能会害死他的危险也要将他带走,这就说明,对方知道逍遥王留在这里更危险! 谁会知道她想杀了逍遥王? 谁会知道逍遥王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除了她和她的四个心腹,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就是“夜九”,这一点,边太子都不知道。 “夜九”如此聪明,又深知她的心思,一定能猜得出来她已经不打算留逍遥王的活口了,他应该会想办法去救逍遥王。 她以为“夜九”孤身一人,翻不了天,但她可能还是低估了“夜九”,“夜九”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硬是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让逍遥王消失,自己却始终不现身。 “夜九”一个人绝对办不到这样的事情! “夜九”一定有同谋! 想到这里,她怒得眉间现出一个隐隐的“川”字,紧抓着椅子把手的双手,几乎磕断了指甲。 这一个多月来,到处是天罗地网,“夜九”如何逃过追捕?如何逃出紫辰宫?如何安全地隐匿起来? 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人办的,但现在看来,她必须承认一个可能性近乎零的现实――“夜九”确实有可靠的同谋! 恐怕早在“夜九”进入紫辰宫玩“寻宝”游戏时开始,他就已经找到了帮手,没有帮手,他就算逃得掉追捕,也绝对不可能拖着那样的身体活下去,更不可能逃出紫辰宫! 这一次,逍遥王失踪,很可能又是“夜九”联手他的同谋所为! “夜九”的同谋、帮手到底是谁? 此人必是大祸,非除不可!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就像蜡烛被点燃了一样,亮了起来:事到如此,不是相当明晰了吗? “夜九”在紫辰里逃走并隐藏起来的,谁能自由出入紫辰宫而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甚至还有便利的条件与“夜九”接触,并有能力将他隐藏起来? 而且,又有多少人有足够的动机,能冒死去救“夜九”? “便利的条件”加“足够的能力”加“充分的动机”,会符合这三个要素的,只有一个人吧? 那个人便是――逍遥王夜英弦! 虽然她现在无法得知夜英弦如何遇到“夜九”、如何瞒天过海、如何能在她的面前表现得毫无破绽,但是,真没有人比他更有嫌疑和可能了! 何况,夜英弦还有两个得力的侍卫,又住在紫辰宫里,要把“夜九”完美地隐藏起来,有什么做不到的? 也许,夜英弦并没有看破她和太子的秘密,他只是出于怀疑她、同情一个与亲弟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而去救的“夜九”,毕竟,他那么疼爱他的弟弟,如果他知道他的亲弟弟被折磨成这样,不太可能能沉得住气。 思来想去,如果真是夜英弦救了“夜九”,那之前的一切,基本上都能说得通。 火灾 夜英弦有难,“夜九”与东弦、西弦联手去救夜英弦,凭他们几个的能力,能让夜英弦神秘消失,也并非没有可能! 更何况,在夜英弦失踪的同时,连东弦、西弦都跟着失踪了,那两个侍卫对夜英弦忠心耿耿,武艺又高,他们怎么会离开夜英弦的身边?除非他们自愿,否则,谁能在不被这么多人察觉的情况下,将他们两个无声无息地带走? 她忽然又想到昨天傍晚,东弦请求将重伤的西弦带回王府的事情,这其中的疑点,不是很多吗? 想到这里,她猛然睁开眼睛,重重地擂椅把手,怒吼:“来人!” “奴才在!” “马上派人去逍遥王府,查逍遥王及他的两名侍卫东弦、西弦是否回到府里或是否有他们的消息,速去速回,不得耽搁!” “是!” “马上派人去紫辰宫,检查逍遥王的房间,看是否藏有可疑人物或可疑物品。” “是。” 将命令安排下去后,影如霜冷得眼眸里似乎都凝结了冰晶,寒光点点。 如果她猜得没错,逍遥王和那两个侍卫,恐怕已经不在皇宫了,而“夜九”,恐怕也是如此。 她倒不怕逍遥王逃了,她担心的是,“夜九”若是已经逃出皇宫,以后想抓到他,就难如登天了。 逍遥王如何逃出去的,不重要,她不关心,但是,“夜九”是如何逃出去的,这很重要。 如果她是他,会如何逃出去? 一个想法,闪过她的脑海,她的脸色,微微地变了:如果是那样,就麻烦了…… 她已经下令封锁宫门,但愿来得及…… 正在思忖呢,外头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太监的声音传进来:“奴才从紫辰宫来,有急事求见皇后娘娘娘――” 紫辰宫?影如霜的眼皮子“突突突”地跳了几下:该不会是那里又出了什么事吧? “进来。”她道。 一名太监进去,行过礼后,道:“紫辰宫突发火灾,现正在灭火,奴才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来禀告皇后娘娘。” 影如霜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在这节骨眼儿,紫辰宫偏偏生了这样的事,是巧合,还是人为? 她边琢磨着,边住紫辰宫而去。 紫辰宫的后院,太监、侍卫、宫女们纷纷端水去灭火,因为火灾发现得早,火势还没有蔓延到别处,也没有什么人员伤亡,场面还不算太乱。 夜轻歌站在亭子下,看着发生在凝脂池的这场火灾,脸沉得像阴天。 凝脂池白天无人使用,锁得好好的,无人出入,怎么会突然起火? 而且依据起火状况,火是先从凝脂池内部生起的,而后往外蔓延,所以才会燃得这么厉害。 凝脂池内,除了水池子,四面都围着纱帘,还铺着厚厚的地毯,墙壁又是木制,一烧起来,就烧得特别旺,现在又是夏天,这火,一时半会儿灭不掉的,如梦最喜欢的这个凝脂池,肯定保不住了。 怎么这么不顺利呢?他在心里叹息,莫非真是亡灵作祟? 大巫师嘴里的亡灵,该不会在逃走之前还故意耍他一把吧? 想到这里,他笑了一笑:怎么可能,亡灵若是能引火,还不如直接烧了他的房间来得有用! 制造这场火灾的人,恐怕昨天晚上就在凝脂池里点燃了蜡烛之类的导火索,蜡烛燃烧得很慢,直到刚才才燃烬,而后引燃了蜡烛下方的地毯,火灾便在无人在场的情况下发生了……总之,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纵火者,一定是可以出入凝脂池的奴才,否则,有近卫军在四周盯着,其他人若是出入,必须受到怀疑。 而紫辰宫的奴才虽多,但会在晚上进入凝脂池而不被怀疑的,想来没有几个,这个纵火者,不难找。 想到这里,他勾勾手指头,随侍太监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他对这名太监耳语几句,这名太监点点头,领命下去。 而后,他继续静静地站着,欣赏这场火灾。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大热天里,美丽的后花园,火光冲天,烧得极美,衬着烈日与繁花,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看着看着,他问站在一边的苍巴大巫师:“巫师对这场火灾,可有什么看法?” 巫师缓缓地道:“有人想对殿下不利,这场火灾,便是警告。” 夜轻歌点头,笑吟吟:“英雄所见略同哪。” 这场火灾,对他不会造成什么损害,“为何放火”不是问题,“何人放火”,才是问题。 他的眸子转暗:如果他的身边有人要害他,他可不能不警惕! 基本上,除了放火的原因分析得不对之外,他的猜测都正确了。 这火灾,是洛红妆弄的。 昨天晚上她值夜的时候,光明正大地进入凝脂池,算好每根蜡烛燃烬所用的时间后,她将数根蜡烛接在一起,拼成一根长长的超级蜡烛,安在地毯上,四周用东西挡住以防烛光外泄,然后点燃蜡烛,关门离开。 凝脂池的门窗都关死了,无风入内,蜡烛不灭,依照她预测的时间烧完,点燃地毯,引发了这场火灾。 她烧这场火,并不是想警告夜轻歌或谁,而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担心她跟夜九出宫时不顺,比如被人怀疑、跟踪、阻扰或者有人在差不多的时间里见到夜轻歌等等,便想在他们出宫前后的那段时间里,在紫辰宫弄出点动静来,如此,夜轻歌等重要人物就有可能被事故引到现场,他们身边的奴才也会将注意力放在主子身上,不会去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形。 这场火灾的发生,成功地将影如霜及她的几个心腹吸引过来。 影如霜来到紫辰宫的后院时,火灾已经被灭得差不多了。 她随口问了几句后,也知道是有人故意纵火了,她只能将这场火灾与夜英弦的失踪联系起来。 夜英弦真的是这一切事故的幕后主使吗? 他发现了弟弟的秘密,要公开与她决裂了吗? 她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太高,如果他真的知道了真相,凭他对弟弟的疼爱,他一定会愤怒万分,不惜一切保护弟弟并为弟弟报仇,而不是像再起这样,在她面前表现得这么平静,更不会只是玩这种放点小火的把戏。 她掌握的情报有限,目前还不能做出足够合理的判断,只能先尽量收集情报了。 这时,几个人走过来,先后将打听到的事情禀告给夜轻歌。 刚才领命离开的太监道:“殿下,这三名奴才是昨夜最后收拾凝脂池的,依他们说,他们离开凝脂池时一切正常,他们离开凝脂池后就直接回屋休息,不曾出门,奴才查过了,有人证可证明他们所说属实。” 一名近卫军道:“殿下,昨夜这三名奴才离开凝脂池后,属下看到一名值夜的宫女进去,在里面呆了约莫一刻钟才出来,因为这名宫女每天晚上都值夜,凝脂池也去过几次,属下并未怀疑和盘问……” 夜轻歌微微眯眼,脸色不太好看了:“这名宫女叫什么?又是什么身份?” 有人道:“禀殿下,那名宫女叫梁红叶,是负责值夜的八品宫女,天天晚上都要值夜,有时会去凝脂池帮忙,为人老实本分,独来独往,并无甚么背景来历……” 老实本分?独来独往?夜轻歌在心里冷笑,就这种人才最容易干坏事而不被人知。 但是,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熟悉?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毕竟是聪明人,略想一下,就想到了,他不是曾经和哥哥见过这名女子弹琴,哥哥要他关照这个女子,待她有些长进后给她换个好些的职位吗? 当下,他问道:“这个梁红叶是不是跟逍遥王爷颇为熟识?” 罗公公正好在场,立刻道:“禀殿下,梁红叶弹得一手好琴,又做得一手好女工,王爷对她颇为赏识,有时会请她过来弹琴或绣些针线什么的。” 夜轻歌道:“她现在在哪里?马上给本太子叫过来!” 他这边只是想确定“梁红叶”跟纵火有没有关系,影如霜这边,却听得心头大动:梁红叶跟夜英弦熟识,如果梁红叶又是纵火者的话,那她会不会与“夜九”也有关系? 她随即也想起来了,她派影惊鸿去查“红钿连环杀手”的事件时,影惊鸿提过的嫌疑人里,似乎就有这个名字,如果这个宫女真的跟那一系列的连环凶手案有关,那这个宫女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个宫女又住在紫辰宫里,还负责值夜,天天晚上都会名正言顺地出现,到处游走……想到这里,她的眼眸里,又凝出冰霜来。 她似乎抓到了什么要点,再多一些情报,那些看似零零散散的线索,应该就能串连起来了。 她不动声色,等着这个八品宫女被带过来。 苍巴大巫师静静地站在皇后和太子的身后,看着平静,心里,却比那场大火还焦急。 眼看所有的人就要在后院集合了,偏偏大火却烧了起来,那些人纷纷跑去灭火,她要找那名宫女的计划,又被延后了。 晚了一步 她只得站在这里,盯着那些来来往往救火的人,想从中找出那名宫女来,然而,不管她看得多么仔细,那名宫女都不在其中。 心里,升起不安的念头:那个宫女,该不会不在了吧? 如果那样,就真的连一丝线索都没有了! 她真想提醒太子赶紧帮她找人,但是,太子现在显然没心思管她的事,她不好在此时做任何要求。 约莫一刻之后,去找梁红叶的太监跑过来:“禀太子殿下,奴才们没找到梁红叶,她也不在屋里,不知哪儿去了。” 夜轻歌沉下脸来:“区区一个奴才,你们竟然找不到?继续找,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回来。” 太监抹了抹脸上的汗:“是。” 他刚想退下,影如霜就冷冷地道:“不必去了,救火的事情由近卫军负责,你马上召集所有奴才在这里集合,清点人头,列一份不在场的奴才名单出来。” 太监立刻领命退下。 亭子外,阳光炙热,影如霜的眼睛,却像是在冰水里冻着一样,寒气森森。 真是巧了,逍遥王及其侍卫神秘失踪,那个跟逍遥王熟识的宫女梁红叶也神秘消失,他们都商量好了吧,挑同样的时间给她好看? 很快,所有的太监和宫女汇聚过来,齐齐排成几队,几名管事太监、嬷嬷在清点人数。 苍巴大巫师看着眼前的人头,心沉到了底谷:那个宫女,果然不在! 恐怕,紫辰宫不祥之气的突然消失,跟那个小宫女有关! 她,很可能迟了一步! 不知会不会造成大患…… 清点人头是很简单的事情,用不了一会,总管太监就跑过来:“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紫辰宫一共有99名奴才,到场76人,另有16人住在宫外、夜间方才回宫值岗,6人在休假,还有1人失踪……” 影如霜打断他的话:“失踪的人是不是梁红叶?” 总管太监道:“是。” 影如霜阖了阖眼,忍下怒气:“可查到她是何时失踪的?她失踪前都跟什么人接触,又有何异样?” 总管太监道:“据奴才调查,梁红叶昨夜正常值夜,未曾与任何人接触,也没有异样之举,后半夜就回屋休息了,而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她。她每日早上都去伙房吃饭和拿饭,但今天早上却没有出现,奴才推测她很可能是昨晚后半夜失踪的……” 影如霜几乎就想下令将眼前这些废物全杀掉了! 但她是个冷静的人。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淡淡地道:“火已经灭了,处理善后的事情,就由交太子处理,本宫不再过问。你们几个,立刻带本宫去梁红叶的屋子。” 直觉告诉她,梁红叶,绝非无关人物。 几名太监和嬷嬷毕恭毕敬地道:“是。” 影如霜一走,苍巴大巫师也跟在她的后面:“皇后娘娘,请恩准我与您同往。” 看眼前这一切,恐怕她想找的那个小宫女,就是失踪的“梁红叶”了,若真如此,她更要弄清这个宫女是个怎么样的人。 影如霜这才注意到她也在场:“巫师尽管跟来就是。” 接着,她立刻想到了大巫师说过紫辰宫存在亡灵怨魂的事情,边走边问道:“大巫师可将紫辰宫的怨魂给驱除了么?” 苍巴大巫师难得地轻叹一声:“我想我来晚了一步,隐藏在这里的亡灵已经不在了。” “哦,”她的话引起了影如霜的注意,影如霜看向她,“本宫以为大巫师昨天就已经办妥了,为何却晚了一步?” 苍巴大巫师终于找着机会,将这两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影如霜听得眉间又隐隐抽动:“依大巫师之见,这亡灵突然消失,最有可能是出于何因?” 苍巴大巫师在心里叹息,皇后娘娘倒是重视她的话,可惜,她先前接触的是太子,而不是皇后娘娘。 她在心里遗憾着,将她的忧虑说出来:“亡灵的消失,大抵有三种可能,一种是因故返回阴间,尘归尘,土归土,一种是受外力所迫,魂飞魄散,还有一种是逃掉或隐藏起来。我以为,原先盘旋在这里的亡灵,很可能是知道危机在前,逃走或隐藏起来了。” 影如霜道:“大巫师可能找到亡灵的隐身之处?” 苍巴大巫师道:“如果亡灵还留在皇宫里,我就一定能找出来,怕就怕,亡灵已经逃出皇宫了。” 影如霜道:“我虽不知阴阳生死之事,却知道亡灵一般只会留在死亡之地,怎么还能逃得远远的?” 苍巴大巫师道:“亡灵或阴魂自身是不能离开死亡之地的,但如果有人相助,比如将其尸骨带走,或者用别的办法收其魂魄再带走,其便能离开。” 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附身,只是,那种状况出现得极少,亡灵若想附身在他人身上,需要具备诸多条件,缺一不可,就算万事俱备,真能附身,附身之体也会受到很多限制,难成气候。 她这一生,所闻所见,也不过两三个案例而已,这里的亡灵,会有那么大的机缘和本事么? 影如霜又问:“大巫师觉得这亡灵若是逃走了,会造成怎么样的灾祸?” 苍巴大巫师半晌,才缓缓地吐出四个字:“后患无穷。” 影如霜:“……” 这时,一间简陋独立的小屋子,出现在前方。 领路的嬷嬷道:“娘娘,这屋子便是梁红叶的住处。” 一名太监已经跑过去开门,将窗户打开。 影如霜也没嫌弃这屋子破旧,直接踏进门槛,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药味,令她的脸沉了。 一个小小的宫女,到底要熬、要喝多少药,才会弥漫着这样的药味? 一个小小的宫女,又有什么理由和必要,喝这么多的药? 屋里没多少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她环视两眼,冷冷地道:“搜!将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 随她而来的近卫军立刻翻箱倒柜地翻起来,将搜到的物品全丢在屋子中央。 都是一些日常用品和衣物,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洛红妆在离开之前,将所有可能会引起他人怀疑的物品全烧掉或丢掉了,除了药味无法彻底清除之外,这屋里,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影如霜盯着这些物品几眼,转身,走出去,看着眼前的花园,一言不发。 苍巴大巫师这时问带她们过来的老嬷嬷:“请问这个叫梁红叶的宫女,可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与我差不多一般高,身材略显丰润,圆圆的脸儿,大眼睛,梳两条大辫子?” 那个小宫女长得并不算出众,但因为身上那股子诡异的气息,她对她印象极为深刻,一口气就能说出她的形貌来。 老嬷嬷不断点头:“是是是,这梁红叶就长这样儿,绝对没错。” 她是老宫人了,隐隐感觉到这事儿不妙,这梁红叶八成是惹上什么大麻烦了,她心里头也忐忑得很,提到梁红叶,她的口气也透出不屑和厌恶来。 果然哪!苍巴大巫师在心里叹息,看向影如霜:“皇后娘娘,请恕我多言,这个梁红叶,一定要找到才行哪。” 影如霜心里也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听到她这么说,还是问道:“大巫师何出此言?” 苍巴大巫师看向四周,欲言又止。 影如霜会意:“你们都退下。” 宫人们都退远后,苍巴大巫师才低声道:“不瞒娘娘说,我昨天午时曾在这里撞见那名宫女,当时就隐隐看到她的身上透着死人才有的黑色之气,然而,那股黑气却时有时无,诡异得很。我怀疑她是不是沾染了什么危险的脏物,今天,我本是要来这里驱邪,并想会会她的,没想到她却突然消失,恐怕,这不是巧合哪。” 影如霜阖上眼睛,没有流露出半点真实的情绪,冷静地道:“如若她真的沾上了什么污物,大巫师可有办法找到她?” 苍巴大巫师道:“如若她还在皇宫之内,我定能找到她,但她若是逃出皇宫,天下之大,无处不可藏身,再想找到她,就难了。” 影如霜深吸一口气:“还请大巫师在皇宫内全力寻找此人,有何要求和需要,尽管提出,本宫全部满足你。” 她相信苍巴大巫师不会空穴来风,只要有可能找到这个小宫女,什么法子都要尝试。 苍巴大巫师行礼:“苍巴在此谢过皇后娘娘,如若娘娘没有别的吩咐,我现在就想巡视皇宫,看看梁红叶是否还在宫里。” 但愿还来得及! 如果那个危险的亡灵与梁红叶有关,找到梁红叶,就有可能找到那个亡灵和那股怨气。 影如霜点对,叫道:“魅影――” 魅影宛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现身:“属下在。” 影如霜道:“你随大巫师同行,大巫师有何需要,全力满足,宫里任何人不得为难大巫师办事。” 魅影恭敬地道:“属下遵命。” 影如霜随后对苍巴大巫师道:“有魅影陪同,这宫里绝没有人敢阻拦你,大巫师想怎么做都行。” 苍巴大巫师又行了一礼:“事态紧急,我这就去办了。” 而后,她转身往紫辰宫大门走去,身后跟着她的哑巴徒弟和魅影。 亡羊补牢 皇后娘娘肯让其心腹陪她去办这事,足见其对此事之重视,相较之下,太子就显得缺乏眼力与远见了。 她在心里暗自摇头,这亡灵潜伏在紫辰宫,一定与太子脱不了干系,太子能做出罪孽之事,却无彻底收拾善后的能力,迟早要酿出大祸哪。 她离开以后,影如霜又问了关于梁红叶的一些事情,随后也离开紫辰宫,回到琅寰宫,坐在书房里,沉思不语。 “娘娘,”隐无忽然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也没有敲门和招呼,就直接出现在影如霜的面前,道,“今天早上,宫门刚开了不到半个时辰,东弦和西弦就一齐出宫去了,不曾再回来。” 她的猜测,正在一一应验! 影如霜捏紧了拳头:“他们两人看起来可有异样?” 隐无道:“没有任何异样。昨天晚上,东弦带着受伤昏迷的西弦出宫,说是送西弦回王府,今天早上,东弦和西弦却又没有任何异样地出宫,依属下看,这两个人一定知道王爷的下落,也许王爷的失踪,就是他们办的。另外,昨天早上,东弦独自出宫,回来时却与西弦一同回来,改正估计当时的那个西弦,是易容进来的,是东弦找来的帮手。” 这两个人是王爷的心腹,王爷在哪,他们便在哪儿,他们既然出宫,那就说明王爷已经在宫外了,他们的神情没有异常之处,就说明王爷并没有死,否则,那两个人还不得拼了、疯了。 两个同样的人,两次都是只出宫不进宫,也就是说,一共有四个人出宫,却没有一个人回来。 这四个人中,可以认为一个是东弦,一个是西弦,一个是王爷,还有另外一个,应该就是他们的帮凶了。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这世上的奇人异士如此之多,弄个长得差不多的,有什么难? 现在的太子,不就是跟以前的太子长得一模一样,以假乱真吗? 逍遥王姓夜,也是皇家的核心人物,结交奇人异士,做得到这种事,又有什么奇怪? 他没有说这些,是因为他知道,皇后娘娘一定也能想到这其中的种种可能。 中计了!影如霜阖上眼睛,将充斥身体的怒气掩盖住。 昨天傍晚,东弦求她恩准他带西弦出去,应该就是为了将逍遥王不动声色地带出去,这么一想,西弦突然在王爷的生死关头闹事并被打成重伤昏迷,就能理解了――因为逍遥王爷也处于重伤昏迷的状态之中,他弄出同样的伤情,才好与逍遥王调包,才能顺利离开皇宫。 本来,她隐隐就觉得有些不对:逍遥王都快没命了,这两个侍卫还能大打出手?还会选择在那种时候一起出宫,将一心爱护的主子留下? 只是当时,她一心想杀了逍遥王,觉得他们两人不在更有利于她下手,她便顺水推舟,成全了东弦的请求,然而……她按了按额头,她小看了他们。 她没想到,夜九与夜英弦这么早就有了接头和勾结,夜英弦这边过早地知道了她的谋杀计划,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隐无想到的内情,她当然也都想到了,那四个人中的一个,既然是易容进宫的,应该就不是梁红叶,而是宫外的什么人。 突然,她脑里有什么劈过:如果东弦找来的帮凶不是梁红叶,那梁红叶帮谁去了? 夜九―逍遥王―梁红叶,她猛然又想起了她刚才在梁红叶屋里嗅到的药味儿,震惊得睁开眼睛,无瑕的脸蛋难得地变成铁青:梁红叶该不会帮“夜九”去了吧? 如果逍遥王真的跟“夜九”搭上了,这几天,逍遥王伤重不醒,两名侍卫又陪在他的身边,那谁来照顾身体同样不好的“夜九”? 只有梁红叶了吧? 梁红叶屋里的药味,不是很能说明问题吗? 愤怒,令她冰冷的双眸升起火焰,映得她白净的脸蛋透出诡异的红色。 她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到这一系列事件的关联! “马上将惊鸿给我叫过来!”她冷冷道。 心情愈是愤怒,形势愈是紧急,她愈是冷静,只有冷静,才能尽力避免局势恶化。 “是。”隐无应了一声后,又道,“娘娘,还有一件更紧急的事情。” 影如霜冷声:“说。” 隐无缓缓地道:“属下去宫门调查人员的出入情况时,守卫说,在东弦和西弦出宫之前,太子带着一名太监,也出宫去了。” 抛出这句惊人的发现后,他顿了一下,给影如霜一点时间消化这个惊天的消息,而后补充:“守卫说,他们见到的太子比平时瘦了不少,皮肤极为苍白,似乎生病了,脾气也比平时严厉冷漠,他们怕太子有危险,想派侍卫随太子出去,但太子拒绝了。属下确信,这个太子是假冒的,他应该就是咱们要找的犯人。” 说到这里,他又停住了,给主子时间做出反应。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何止是晴天惊雷,根本就是凭空生起的大爆炸。 他刚才没有马上向主子报告这个消息,是因为木已成舟,局势再严重,眼下除了冷静应对,再急也无用。 影如霜看起来还是很镇定,没有任何表情。 但她的脑子,已经“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她的脑子,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这样乱过了,似乎所有她全力避免发生的事情,全都在一瞬间发生了,像一道道闪电、一道道爆炸一般,同时向她轰过来,轰得她来不及做出反应,甚至来不及思考。 好一会儿后,隐无才道:“属下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已经暗中处决了所有见过犯人的守卫与奴才,并派暗探出宫追查去了,一旦有消息,便会立刻传回宫中。” 见过那个人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那个人早上出的宫,现在才被他们发现,时间虽然晚了,但唯一庆幸的是,见到那个人的宫人并不多,而且没到换班时间,那些人还没有机会去传播这个消息,否则,宫里同时存在两个太子的事情一旦传播开来,一定会惹起很多流言。 他身为皇后娘娘的心腹,这点见识和应变能力,总还是有的。 也因为他第一时间采取了最合适的措施,才没有马上向主子禀告。 他说得很慢,给了影如霜回神的时间。 他说完后,影如霜已经从巨大的震惊和打击中回过神来,缓缓地道:“你办得很好,本宫有你这样的属下,很是欣慰。” 虽然晚了,但是,这个心腹的办事能力,令她的压力减轻了一些,换了别人,真没有这样的魄力与作为。 “娘娘过奖。”隐无很平静,“在处决那些见过犯人的侍卫与宫人之前,改正细细询问过了,犯人的穿着打扮与太子殿下如出一辙,显然是有备而来,另外……” 直到这时,他的口气及态度,才现出一丝的犹豫,似乎很难说出口。 影如霜见过无数风浪,心脏早已被锻炼得无比强大,此时,心脏却还是紧了一下:“说!” 一定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才能让隐无现出这样的犹豫,她也要有心理准备才行。 隐无缓缓道“犯人的腰上,系着太子玉佩,因为这块玉佩,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再没有眼光的人,也能看出那块玉佩是绝世珍宝,谁会去怀疑佩带这种玉佩的人是假货? 说完之后,他抿紧双唇,沉默。 这个消息对主子的打击,可想而之。 千寻万找,费尽心血,耗了将近四年半的时间,不知动用了多少人力,结果,犯人不仅在眼皮子底下成功躲藏起来,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将足可动摇江山的皇室传家至宝带出去――这种结局,真是他们经历过的最大的嘲讽与反击了。 饶是影如霜再怎么从容冷静,身形也微微晃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 她闭上眼睛,抓坚扶手,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不让自己吐血。 足足半刻后,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哑着声道:“跟随犯人出宫的太监,可查出是何人?” 这样的打击,对她几乎是致命,但只是“几乎”而已,并非“一定”和“绝对”。 而且,也因为打击太大,熬过那一刻的晕眩与迷茫后,她反而更清醒了。 隐无道:“无人认识那名太监。依属下看,那名太监一定也是假扮的,只知道他个头娇小,身高四尺六七,面容秀气,肤色微黑。” 影如霜听后,想到的是,娇小的个头,与“梁红叶”岂不是相符? 她看向门口,淡淡道:“来人。” 一名太监跑进来:“奴才在。” 影如霜下令:“立刻传我懿旨,暂时封锁东南两所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凡欲出城者,必须持有本宫的令牌和证明。” 京城东城门、南城门,通向大顺帝国的富饶、强盛之地,也是绝大多数皇族和贵族的汇集之中,“夜九”有本事乔装出宫,想必也有本事出城,她不想将四个城门都封死,引来全城的议论和猜测。 王爷之死 她现在只能先保证,不能让“夜九”逃到东部和南部的富饶繁华之地,免得他在那里作乱,危及到她。 至于另外两所城门,通往的都是野蛮落后之地,驻守着大顺最强的军队,而这些军队都效忠于她,她不怕他往那些地方逃去。 太监领命下去后,她又对隐无道:“你马上把惊鸿叫回来。” 她原本派了三名贴身高手给夜轻歌调用,但夜轻歌迟迟找不到“夜九”的下落,她觉得他浪费了她的人才,便把幽芒和魅影叫了回来,只留影惊鸿给他。 现在,她得将她最得力的人才全用上了。 隐无领命退上。 她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静静地思索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她大致能推测会发生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心里也开始思索对策,但是,她还需要更多的情报。 当更多的情报到她手里时,她才能做出最有效的应对措施。 她的心腹们办事,向来效率极高。 半刻不到,影惊鸿和隐无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娘娘找属下,有何吩咐?”影惊鸿知道事态一定紧急,也不客套,开口就问。 影如霜道:“前阵子,我派你去调查连环杀手的事情,你曾经跟我提过一个叫梁红叶的宫女颇有嫌疑,现在,本宫要你将所收集到的梁红叶的情报,详细说与本宫。” 影惊鸿没有拖沓,将他所看到、听到、调查到的“梁红叶”的事情,详细数来,特别是在她的可疑之处上,更是分析得极为精细。 包括他想杀了梁红叶却没成功、逍遥王对梁红叶另眼相待的事情,也全说了。 影如霜边听边想,这个梁红叶,确实疑点太多,即使没有证据,她基本上也能肯定,梁红叶在近期宫里发生的一系列不祥事件中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 说不定,梁红叶就是红钿连环杀手。 从表面上看,似乎不可能,但是,“扮猪吃老虎”的人,在宫里不多着吗? 如果梁红玉有本事犯下那样的连环凶杀案,又岂会没有胆量、头脑去帮助“夜九”与夜英弦? 千算万算,她真是算不到一个小小的、进宫不过数月的小宫女,竟然有这种天大的胆量与出乎寻常的头脑,仗着能欺骗众人的无害表相,坏了她的计划! 不用再犹豫,也无需收集证据,现在到了当机立断的时候! 影如霜待影惊鸿说完以后,平静地道:“传我秘令,让幽芒即刻带人赶到梁红叶的家中,看看是否有梁红叶的下落,不管有没有,将其全家都杀了,鸡犬不留。” 这就是跟她作对的下场! 她派出的幽芒,一定会将事情办得极为“完美”。 隐无道:“属下这就去通知幽芒。” 幽芒还在定乾宫调查逍遥王失踪的事情,还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 隐无离开以后,影如霜才疲惫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觉得饥渴难消。 影惊鸿看出她的疲惫,先给她倒了一杯茶,而后走到门口,吩咐:“立刻给娘娘端些清淡开胃的午膳。” 影如霜慢慢地啜茶,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疲惫过了。 还有很多的事情要思考,她要冷静,要慢慢地理顺事情,理清思路,做出最佳的判断与对策。 影惊鸿站在她的身边,一言不发,只管给她斟茶。 很快,午膳端上来,几样清淡开胃的,她喜欢的小菜。 她慢慢地吃,看着悠然从容,脑子,却如高速运转的机器,片刻不停地思索着。 她吃完午膳以后,疲惫地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影惊鸿走到她身后,为她按揉肩膀,她舒适地发出低低地喟叹。 其实,她大可不必慌张,虽然眼前的一切已经触到了她所能预料到的最坏的情况,但是,她对于最坏的情况,也早想过对策。 所谓未雨绸缪,要办大事,即使将一切都控制在手里,也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提前拟定对策。 既然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那么,她就按最坏的情况去处置好了。 此时,太监来报:“奉娘娘之命去逍遥王府调查的近卫军第十八小队前来复命。” 影如霜眼都没睁:“宣。” 一名近卫军进来,行过礼后,直接禀报:“王爷及其两名贴身侍卫并未回到府中,也没有人任何消息、书信传回,王府中人皆以为王爷仍在宫中。” 影如霜道:“这阵子都没有回去过?” “是。”这名近卫军回答得非常肯定,“自从王爷入宫参加太子殿子的婚宴起,三人均没有回过府中。” “你们都下去吧。”影如霜没再说什么,让他退下。 室内只剩下她和影惊鸿了。 她又思忖了良久,又喝完了两杯茶,才缓缓道:“你马上去找一具与逍遥王相仿的尸体,找到以后处理一下,到时本宫会让人传出消息说红钿杀手劫走并杀害了王爷,而红钿连环杀手已经逃出皇宫,本宫已派人追查。” 如她所料,她被逍遥王及其手下狠狠摆了一道,局面似乎对她变得不利了。 但是,她影如霜是什么人,岂会束手无策? 将劣势转为优势,这是她一向擅长的手法。 既然逍遥王逃走并隐匿起来,她就利用这一点,让他永无翻身之地! 除了她和她的心腹,没有人知道逍遥王失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解释这件事都行。 如果逍遥王被“红钿连环杀手”杀死在宫里,又有尸体为证,还办了轰轰烈烈的丧事,“逍遥王”便不存于世,夜英弦也将彻底失去“逍遥王”的身份,就算他还活着,也只不过是一介平民。 到时,他若是跳出来说自己是“逍遥王”,她便有足够的理由治他的死罪。 总之,夜英弦要么一味地躲下去,放弃尊贵的身份求得一条生路,要么就主动冒出来让她暗杀,高贵地死去――他始终是输家,她始终是赢家! 影惊鸿道:“娘娘此举高明,属下这就去办。” “另外,”影如霜缓缓地道,“你拟草一份圣旨,就说骠骑大将军战功显赫,负伤累累,圣上体谅他长年驻守在外,不能安心养伤,如今边疆稳定,外敌敬畏,特地宣他回京养病。” 影惊鸿微微一惊:“现在就需要宣大将军回京了么?” 影如霜点头:“嗯,已经到这份上了。办妥尸体的事情以后,你就去把那件东西拿回来吧。” 影惊鸿不再多言:“属下遵命。” 影如霜这才站起来:“本宫累了,得歇歇了,你扶本宫进房罢。” 她会让大顺帝国赫赫有名的“战神”回京,显然不是为了让他回京养伤,而是有她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和理由。 骠骑大将军回京以后,一切便会尘埃落定,“夜九“也好”,夜英弦也罢,休想再掀起什么风浪。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动用这一招,但是,“夜九”和夜英弦连续摆了她好几道,她也没必要再玩得这么斯文了。 “夜九”和夜英弦将因为他们的嚣张,而付出巨大的代价! 忙了这一阵子以后,时间已经临近傍晚。 她这一睡,就睡到天黑,谁也不见。 天黑以后,她醒过来,一边慢慢吃着晚膳,一边听着几个心腹的汇报。 影惊鸿已经派人将皇上的圣旨传往固兰关,当然,这所谓的圣旨,是按她的意思拟定,皇上早不管国事,所有的“圣旨”说到底全是皇后的懿旨,举国皆知的秘密。 他办完这事后,就去寻找逍遥王的“尸体”,今晚并没有在场。 幽芒收到隐无传来的皇后口谕后,立刻带了一队近卫军,秘密前去梁红叶的家乡,也没有在场,但是,在宫里寻找逍遥王下落的行动并没有取消,逍遥王已经逃出皇宫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事情是高度机密,皇宫里,仍然要把寻找王爷下落的这场戏给演足。 魅影今天一整天都在陪苍巴大巫师在皇宫里四处寻探,皇宫很大,苍巴大巫师走了大半天,也才走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区域,明天一大早还要继续搜寻。 直至目前,苍巴大巫师没有任何收获。 隐无这边,他派出去寻找“夜九”下落的人马还在宫外搜寻,暂时没有消息传回。 影如霜知道,“夜九”既然逃出去,她想在偌大的京城里将他找出来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她对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她可以绕过他,直接夺走她想要的东西! 慢条斯理地吃完晚膳以后,她慢慢地品着清茶,对在场的两名心腹道:“既然红钿杀手已经杀害了逍遥王,又怎么会放过病重的皇上?在逍遥王的尸体被找到的同时,皇上一定也已经遇害,你们这几天要注意保护皇上,红钿杀手一定会潜进定乾宫刺杀皇上,你们别让他得逞了。” 她的言外之意,“红钿杀手”一定会去行刺皇上,皇上一定会被“红钿杀手”刺杀身亡,他们这几天,要暗中“安排”好这一切。 隐无和魅影心头一凛,立刻道:“属下遵命!” 娘娘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皇后娘娘准备结束这场玩了很多年的“游戏”,只有皇上驾崩、太子登基,才能算是“结束”――他们,就是要将“红钿杀手杀害皇上”这场戏给演好! 即将登基 那个人不仅逃出皇宫,还将逍遥王给救走,兄弟俩算是逃出生天了,但他们却忘了,他们的父皇却还在皇宫里,而且病入膏肓,他们的所作所为,彻底断了他们父皇的生路! “夜九”再怎么算,也算不到影如霜会豁出去,铤而走险。 如果他知道他间接害死了父皇,不知会做何感想? 但夜九现在是想不到这一步了。 影如霜将命令安排下去后,心里总算放轻松了一些。 虽然被狠狠地将了几军,但是,她仍然控制着大局,夜九仍然翻不了身。 她刚想让他们退下,而后去洗个香水澡,外头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夜轻歌的声音,急急地传进来:“母后――母后,听说皇兄出事了?” 她在心里叹息,这个儿子,为什么做事总是这样呢? 夜轻歌也没让太监去通报,就直接闯进来,连礼都不行,就道:“听说皇兄被红钿杀手劫走了?可有找到他的下落?他不会有事吧?我就不信了,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他……” 他按照惯例,每天早晚都去看皇兄,然而,他刚才去定乾宫时,才发现那里气氛不对,一问才知道皇兄早在上午的时候就失踪了,而且还是被红钿杀手给劫走的,他吓得不轻,直接就跑到这儿问个明白。 他还没嚷完,影如霜就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你别忘了,他不是你皇兄!他与你有仇!” “……”夜轻歌一噎,脸色变了变,而后有些难堪,“母后说过,我才是真正的太子,要我把他当亲哥哥的。” 他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努力,将自己当成真正的夜轻歌,把那个人当成冒牌货,他现在终于适应了这一切,母后却来提醒他,他不该把“哥哥”当作哥哥? “本宫是说过。”影如霜冷冷地道,“但是他已经死了,你要节哀顺变,别再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死了?”夜轻歌脸色白了一下,“不是还没有找到他么,怎么能确定他死了?” 在他的心里,他是真的把逍遥王当成了亲哥哥,被哥哥疼爱的感觉,真的很好…… 想到要失去这个哥哥和哥哥的疼爱,他的心,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本宫说他死了,他就是死了!”影如霜道,“红钿杀手是不会放过他的,他的尸身很快就会找到,你就忘了这事,好好准备登基的事情。” “登基?”夜轻歌又愣住了,反应不过来,“现在这局面,我要怎么登基?” 皇兄下落不明,皇上还活着,那个人和太子玉佩没找到,他要怎么登基? 影如霜道:“逍遥王一定会死于红钿杀手之手,太医也说了,皇上绝对活不过这几天,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这几天就好好呆在紫辰宫,哪里都不要去,什么都不要做,本宫会派人教你登基的礼仪和程序,你只要好好表现就行。” 登基称帝当然是好事,但是,现在真的是时机么? 夜轻歌没敢高兴:“没有玉佩,当时要怎么解释?” “玉在则太子正,江山在;玉不在则太子不正,江山不在”的预言,皇室中人和朝中上下,谁人不知? 他没有太子玉佩就登基,一定会被视为亡国之君,他能担得起这样的风险和“罪名”? “谁说没有太子玉佩?”影如霜冷冷地道,“本宫已经知道那个人逃到哪里去了,很快就会把太子玉佩找回来,你登基时一定会戴上那块太子玉佩,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好好准备就行。” “真的?”夜轻歌脸上闪过惊喜之色,随即又狐疑,“真的会这么顺利么?” 花了整整四年的心血都找不到玉佩,突然之间,就抓到那个妖孽和找到那块玉佩了? 怎么有种走狗屎运的感觉? “本宫说会就会!”影如霜的声音,不容置疑,“总之,一切交给母后来办,你什么都不必做,什么都不要问,清楚了?” 若不是这个儿子判断失误,轻重不分,事情怎么会搞砸成这样? 事到如今,她也懒得骂他罚他了,只要他什么都不要做,一切由自己来处置。 他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帮她分忧解难,而是为了让她英雄有用武之地。 夜轻歌看得出来他的母后现在心情并不太好,而且对他也颇为不满的样子,心里有点慌,不太敢去招她惹她,便乖乖地道:“儿臣知道了,儿臣会乖乖听话,希望母后不要太过操劳。” 好吧,既然母后不要他问,不要他管,那他就真的不问不管了。 反正,他只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地位和世人的崇敬、仰慕,并和心爱的如梦过着如胶似漆的甜蜜生活就行,那些危险的、复杂的、无趣的、辛苦的事情,就由他的母后去办好了,他乐得轻松自在。 “母后会注意身体的,你回去吧。”影如霜疲惫地摆摆手。 夜轻歌行了一礼,出去了。 一出到门外,他的两边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往上勾,扯起一个大大的幸福来。 嘻嘻嘻嘻,他终于可以登基! 他终于要当皇帝了! 皇帝耶,无人之下、万上之上的皇帝耶,他从此就真正拥有一切了! 他心爱的如梦,也可以成为皇后了――永远的皇帝与皇后,多么美妙、幸福的人生? 要不是这里人多,他要顾虑形象,否则,他真的要对天长笑,手舞足蹈了! 不行了,他真的憋不住了,他要马上回去告诉如梦,与她分享这样的巅峰时刻! 想到这里,他加快脚步,以轻风一样的速度,往紫辰宫奔去。 他走了以后,影如霜按了按额头:“魅影,大巫师结束探查后,立刻带她来见我。” 魅影道:“是。” 影如霜随后又道:“隐无,你派人去调查逍遥王的下落,他素来喜欢与江湖人结交,这次出宫,他大概躲在江湖友人之处,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下落。不过,本宫需要你随侍在侧,你不必亲自出马。” 虽然她已经釜底抽薪,即将毁掉他的身份,但是,对他还是不得不妨。 隐无道;“是。” 而后,影如霜又仔细想了一想,觉得暂时不必再做出其它决定了,这才让他们退下,回室内休息。 接下来几天,会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办,她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休息。 越是这种时候,她才越要忙中偷闲,养足精神,跟夜家的男人――玩到底! 在短短的一天之内,皇宫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看起来却还是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谋权夺术之类的事情,是手掌生杀大权的主子们才有资格玩的游戏,大多数宫人们连旁观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主子们的身边风起云涌,变幻莫测,宫人们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活着,过着。 一夜之后,仍然是极为普通的晴朗夏日。 大清早,苍巴大巫师就已经收拾妥当,带着徒弟出门。 昨天找了整整一午,毫无所获,她心里焦急得慌,今天也是早早出门。 令她惊讶的是,她刚踏出门槛,魅影就鬼魅一般出现在她面前,恭敬地道:“天气炎热,小人为巫师大人准备了一辆轿子,还请巫师上轿巡查。” 苍巴看了看那顶四人软轿,眼里闪过欣赏之色:不愧是皇后娘娘的心腹,果然会办事儿! 当下,她谢过魅影,上轿。 魅影走在最前头,带领抬轿的近卫军往昨天未巡过的方向行去。 四名抬轿的近卫军,身强力壮,将这轿子抬得极为轻松稳健。 苍巴坐在轿中,透过轿子两边打开的窗子,看着外边。 她只需要用这双眼睛看着就够了。 这皇宫,有很多地方透着阴森不祥的气息,但是,那些气息非常微弱,不足以造成任何危害。 皇上所在,龙之所栖,阳气充沛,自有天佑,普通的亡灵与冤魂,哪能与天子之气抗衡? 她的目光,不断地从四周掠过,却再也看不到、感受不到之前在紫辰宫看到的东西。 那个危险的亡灵,真的逃出皇宫了? 身为可令亡灵、冤魂闻风丧胆的天生的巫师,她的自尊心不容许差一点就被“逮”着的邪恶之物轻易逃掉! 一整天,她都孜孜不倦地在皇宫里四处巡视,不曾停歇,连午饭都顾不上吃。 而魅影就如同皇后所言一般,全力依照她的吩咐来办,没有抱怨,没有偷懒,没有大意。 天色暗下来时,苍巴大巫师终于将整个皇宫全看了一遍,回到原地。 没有!她沉默地下轿,沉默地看着在夕阳下变得朦胧的皇宫,心里,泛起苦涩:没有那个亡灵的气息与痕迹! 那个亡灵,一定是逃出皇宫了! 魅影恭敬地道:“巫师大人明天可还要巡视?” 苍巴大巫师摇头:“不必了,现在的皇宫,是干净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这些人跟她一起办事就好了,就不会让那种可怕的邪恶之物给逃了! 魅影道:“既然巫师大人已经结束巡查,还请随小的一同前往琅寰宫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知道巫师大人奔走辛苦,特地备了一桌酒席犒劳巫师大人。” 坟场寻踪 苍巴大巫师在心里叹息一声:“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皇后娘娘,是个识人心、成大事的人物,知道她心急,不仅给她配备了得力的助手,这两天来也没有过问和打扰她,直到她结束了才请她过去问个究竟,只是,真的晚了。 她随魅影来到琅寰宫的花厅里,影如霜已经备了一桌佳肴,等她已久。 她过去行了礼,坐下。 影如霜与她寒暄了两句,便切入正题,问她这两天可有什么发现。 她摇头,将令人沮丧的结果,告诉了影如霜。 影如霜听后,沉默一会,才道:“依巫师之见,此事可有挽救的办法?” 她也并不是相信怪神乱力之人,但是,苍巴大巫师那双死人一般的眼睛,令她相信巫师的说法一定有其道理。 这阵子,局势数次被逆转,就是因为她们忽视了小人物与小事,所以,她现在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苍巴大巫师垂了垂眼,半晌才道:“唯今之计,只有找到那个名为梁红叶的宫女了。” 影如霜道:“本宫已派人出宫去寻找她,但能不能找得到,本宫也难以断言。” 苍巴大巫师又沉默了一会,道:“我想知道,梁红叶近期可曾去过污浊、不祥之地,可曾接触过不洁之物,可曾接触过冤死之人,或者,她的身边可曾有人冤死。” 影如霜沉默半晌,才缓缓地道:“本宫也不瞒巫师,这个梁红叶虽然只是一个入宫不足半年的小宫女,近期却卷进了一系列死亡事件当中。” 当下,她先把“红钿连环凶杀案”告诉苍巴大巫师,而后,再将影惊鸿所查到的梁红叶的情报及其与此案件的关联、可疑之处,一一告诉了苍巴大巫师。 苍巴大巫师静静地听完以后,心里一动:“那个洛红妆,究竟是如何死的?” 梁红叶一介看似无辜又无害的小姑娘,如果真是连环杀手之一,那么,那个引发这一系列凶杀事件、让梁红叶变成残忍凶手的“洛红妆”就有必要查一查。 别人更多的是关注活人,但她是巫师,她会更加关注死者,这就是她与一般人的不同之处。 一般而言,死得越冤、越惨的人,变成凶灵、厉鬼的可能性越大,但是,一般人就算因为冤死、惨死而变成凶灵、厉鬼,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作乱,除非其本身就拥有某些特殊的、强大的能力,或者得到什么神秘力量的支持。 就她所得到的情报,那个梁红叶应该是个柔弱、老实、无害的小姑娘,她会变成高明且残忍的凶手,仅仅只因为“复仇”的力量? 光靠“复仇”的意志和信念,却没有其它本事和力量,可是成不了大事的。 影如霜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按世人的眼光来看,那个洛红妆死得是极冤。” 这只是“世人”的眼光,而不是她这种人物的眼光,依她的眼光来看,谁死得都不冤。 站在世人顶端的大人物,怎么能与世人相提并论? 苍巴大巫师也不是普通人,她没有必要向其隐瞒一个秀女的死亡真相,所以,她把洛红妆的死亡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但是,她没有提及自己要洛红妆死的原因――影如梦非要洛红妆死,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事实上,她也有要洛红妆死的理由。 苍巴大巫师听后,沉默半晌才道:“我想去看看洛红妆的埋身之地。” 这个洛红妆死得确实极冤极惨,必定死不瞑目,怨气深重,就不知有没有充足的条件变成凶灵、厉鬼并作乱了。 影如霜道:“本宫不知她葬在何处,将她埋葬的奴才已经被杀了。” 苍巴大巫师眼里流露出失望之色,难道,这是天意? 天意是站在亡灵那一边的么? 如果真是天意,她是无力与天相抗的,除非,她看向身边的皇后,能与天抗的,也只有这种与“天”最为接近的人物了。 影如霜感受到她的失望和忧虑,才又缓缓地道:“虽然埋葬她的奴才全死了,但能埋葬她的地方,屈指可数,如果巫师觉得有必要,本宫让人去打听一下,应该知道她的葬身之处。” 一个小小的秀女,已经死了这么久,却还在令活着的人为其奔忙,真是死了都不让人省心! 思及此,她的心里,几乎又要动怒了:如果这个女人真的阴魂不散,她就让她第一个魂飞魄散! 苍巴大巫师道:“眼下,我不想放过任何线索,还望娘娘相助。” 影如霜道:“那么,我现在就让魅影去安排,明天再带巫师去看看。” 苍巴大巫师又谢过皇后娘娘。 影如霜也没拖沓,立刻将这项任务安排给魅影,魅影领了命令以后,立刻退下,调查去了。 影如霜随后又问道:“如果一直找不到巫师要找的东西,会有何后果?” 苍巴大巫师道:“拥有那种力量的亡灵、怨魂一日不散,就算现在躲了起来,总有一天还会卷土重来。” 影如霜缓缓地道:“既然如此,在确定那种东西消除之前,还请巫师留在宫里,助本宫一臂之力了。” 虽然苍巴还不知道“夜九”的事情,但就凭这份本事,她就不能让苍巴离开。 接下来,她还会杀更多、更有力量的人,也许还会借用到苍巴的力量。 苍巴大巫师道:“是。” 那个“亡灵”是在被她察觉之后才“逃走”的吧? 这个“亡灵”在跟她玩“捉迷藏”的游戏?那她定要奉陪到底,绝不可以输了! 接下来,两人一边用膳,几乎没再说话。 苍巴知道刚才皇后娘娘跟她说的,已经是机密,若无必要,她知道的机密越少越好,所以,她没再多问什么。 用完膳后,苍巴便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又继续去寻找亡者之“气”。 魅影昨夜就已经查到了洛红妆的葬身之处,当即就带她去冷宫附近的荒山。 吉安和那两个处置洛红妆尸体的太监虽已被杀,但在他们之前,吉安或别的太监也处理过同样的事情,所以,他要找到埋葬洛红妆的地方并不难。 苍巴大巫师之前也看到过这座荒山,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巨大的“坟墓”,阴气很重,但没有足成气候的“怨灵”,这次,她亲自踏上这座山,细细走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称得上危险的脏东西。 最后,她对魅影道:“不知魅影大人可能找到洛红妆的尸骨?” 人才的可贵之处在于,能够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魅影听了她这近乎天方夜谭的要求,没有任何犹豫:“小的一定能找到。” 说罢,他就带着一群近卫军,在山上细细地搜索起来。 这个地方,是皇后娘娘这几年来私下处死的人员埋身地,除了皇后娘娘的人,不会有人随便将尸体埋在此处。 洛红妆死了三到四个月时间,又值夏天,一定已经化为尸骨,而近期以来,这里没有再埋过新的尸体,加上雨水颇多,根据土壤的松软程度、长草程度,以及一些蛛丝马迹,他们多多少少可以推测得出来。 没找太久,就有人道:“这里有被挖开过的痕迹。” 魅影过去,看到一棵大树下,果然有一个新坑的痕迹。 跟周围结实、长满杂草的地面相比,这个“坑”的土壤就显得松软、崭新许多,长头也长了不少小花小草,但明显是新长的,旁边的草丛里,还有生锈的铁铲、锄头。 魅影下令:“挖开。” 几个近卫军立刻动手,三两下就将这个“坑”刨开。 松土之下,什么都没有,但可以推测这里先前一定被挖过,然后又将土填上,所以这一个“坑”形的区域内,土壤才会这么疏松。 “这里有头发……” “土里夹有衣料……” “有一只鞋子……” …… 近卫军们非常专业、非常仔细地检查这里的土壤,很快就发现了还没有完全腐败的、混夹在土壤里的头发、衣物碎片,甚至还有人发现了极小的骨骼碎片。 这个地方,确实是洛红妆尸体的埋葬之处。 跟这些近卫军相比,洛红妆和夜九毕竟只有两个人,当时又处于极大的心理压力和悲伤之中,不可能将现场收拾得不留痕迹,而且,他们也不会想到,居然还会有人来挖洛红妆的尸骨,更不会想到还会这么快。 这些被埋在土壤里的、死人留下的东西,一一被挖掘出来后,立刻有人去附近抬了水过来,将这些“物证”小心地清洗干净。 过了这么久,这些衣鞋碎片都腐朽得看不清原先的颜色了,但还是隐隐能辩得出是女子的东西。 特别是那些与泥土混成一团的长发,洗干净以后,明显是女子的青丝。 魅影看着眼前的“物证”,缓缓地道:“看来,埋在这里的尸骨,已经被挖走了,而且应该是半个月左右的事情。” 又是“近期”发生的! 谁会来这种地方挖一具秘密死亡、秘密埋葬的奴才的尸骨并带走? 除非挖掘者与死者关系十分密切,不愿这具尸骨被埋在这种地方,想带走另立坟头了。 “近期”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无法认为,这件事与近期所发生的那些事情没有关联! 怨魂的真面目 会是梁红叶来挖走洛红妆的尸骨吗? 吉安和喜春等人之死,若与梁红叶有关,梁红叶从他们的嘴里问出洛红妆尸体的下落,然后暗中过来挖掘,不是能解释得通么? 他会这么想,苍巴大巫师当然也想到了这些。 魅影没有贸然说出自己的判断,而是又反复地荒山里检查,最后才对苍巴大巫师道:“洛红妆是最后一个被埋在这里的死人,除了这个土坑,没有更新的坑了,证据也显示,埋在这里的是年轻女子。我想,这应该是洛红妆的尸骨没错。” 这里埋着这么多死人,只有“洛红妆”是被人记住和牵挂的,除了她之外,还有哪个死人的尸骨能让活人冒死前来挖掘、带走和隐藏起来? 苍巴大巫师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来,闭上眼睛,将那几片刚刚被清洗干净的骨骼碎片握在手里。 片刻之后,她张开五指,睁开眼睛,缓缓地道:“魅影大人,这几片骨头,可暂时交由我保藏?” 虽然非常微弱,但她还是隐隐感受到了这几片骨骼碎片的怨气。 魅影道:“可以。” 苍巴大巫师点头:“既然已经找到了,那咱们就走吧。” 魅影叮嘱近卫军收拾好现场并带走这些“物证”后,紧随苍巴大巫师离开。 返回的路上,魅影的唇抿得很紧,他从这件事情中意识到,跟皇后娘娘作对的人,近来做的很多事情,一定都是预谋的,不知背着皇后娘娘办了多少事! 除了“夜九”之外,一直在跟皇后娘娘作对的人,不管是红钿连环杀手,还是可疑的梁红叶,或者是别人的什么人,到底还在暗中谋划了多少事情? 对方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 对方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收手! 苍巴大巫师知道,那个“东西”一定已经离开皇宫了,她想找到对方,现在很难了。 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皇后能找到那个梁红叶,从而解开她身上的“死气”之谜。 她的轿子路过蛾眉轩门口时,清梅站在门前,看着她的轿子片刻后,突然跑过去:“奴婢有事求见巫师大人――” 本来,苍巴大巫师的存在是秘密,但因为苍巴大巫师这几天到处中“巡视”,几乎所有的重要宫殿都走了一圈,蛾眉轩是太子侧妃的居所,当然是巫师要进来看看的地方。 苍巴大巫师都是走马观花地看上几眼就走过去了,但在看到柳侧妃时,她忽然停下来,多看了几眼才走过去,当时,清梅就觉得这位巫师似乎看出了什么。 她觉得,她有必要将发生在娘娘身上的怪事告诉巫师,向巫师求助。 几名近卫军拦在她面前。 她不敢贸然靠近,只是道:“巫师,奴才有奇怪的事情想向巫师求教,还请巫师留步。” 苍巴大巫师示意:“停轿,待我见见她。” 魅影立刻让轿子停下,上去掀开帘子。 苍巴大巫师下了轿子,走到清梅的面前:“你找我何事?” 这个宫女一看就是沉稳懂事的人,不会拿鸡毛蒜皮、无足轻重的事情找她。 清梅低声道:“巫师大人可借一步说话?” 宫里的人都在传这个人是有名的巫师,懂得阴阳之术,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脏东西”,所以,宫里的人看到她都退避三舍,却又希望她能来自己的住处看看。 她想,她压在心头许久的疑惑,终于找到人说说了。 苍巴大巫师左右看了一下,往数米外的树荫下走去:“那儿吧。” 清梅点点头,跟过去。 魅影盯着她们,没有跟过去,他能通过口型看出别人在说些什么,她们的对话,他全“看”在眼里。 站在幽暗的树影下,苍巴大巫师看着清梅:“请说。” 清梅道:“奴婢是柳太子侧妃的侍女,名为清梅,约莫一个月前,我家娘娘遇到了一些怪事,依她的说法,她是撞鬼了,请巫师大人切勿以为我家娘娘疯了。” 她没有轻易把这种事情说出去,就是为了避免别人拿此事攻击她家娘娘。 撞鬼?苍巴凝目,不动声色:“如若撞鬼的便是疯子,那我也是疯子了,姑娘但说无妨。” 清梅道:“在说到娘娘遇到的怪事之前,奴婢要先说说我家娘娘与一位叫洛红妆的秀女的关系。” 又是洛红妆?苍巴大巫师有点意外,暗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在她以为毫无头绪之时,线索却主动送上门来了! 清梅清了清嗓子,先将柳媚烟与洛红妆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关系说了一下,而后说起两人之间的“误会”。 此前,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压抑了许久的柳媚烟,终于把她为何害怕那些神秘出现在她面前的字条的原因,全告诉了她。 当然,柳媚烟在说到自己的“过错”时,仍然竭力推卸自己的责任,一口咬定她是为了成全洛红妆的心愿而试图去勾搭太子,并说她是被欺骗、被逼迫才将洛红妆引出秀容院的,她并不知道洛红妆会一去不回,她没有错。 听了她的话后,清梅立刻知道怎么一回事了,毕竟,她从小就侍候柳媚烟,与洛红妆也相当熟识,心里很清楚她家主子在洛红妆的耀眼光环之下活得有多么辛苦、不甘,她家主子,远远不如表面那般喜欢洛红妆。 她才不相信她家主子在洛红妆“消失”的事情上是清白的,但是,不管事实如何,她都要帮助和保护她的主子――即使出卖自己的灵魂! 说完她家主子与洛红妆之间的“恩怨”后,清梅才详细说起她家娘娘被洛红妆“鬼魂”缠上的经过,比如收到洛红妆的字条、恐怖的眼球及宝贝猫咪被撕成碎片、血肉撒了一室却始终查不到犯人的事情,等等。 最后,她拿出暗中收藏的那些字条:“巫师大人,这便是我家娘娘收到的字条,娘娘说了,这些字条是洛红妆的真迹无误,别人仿都仿不来了。” 苍巴大巫师一直静静地听她述说,没有插话。 听完之后,她拿过清梅递给她的几张字条,对着光线,细细地看。 总体上是极为漂亮整齐的字,在转、折、勾等细节之处却不规矩,而是肆意妄为,不拘一格地“乱来”,如果不是细看,真看不出这种隐藏在“规矩”和“乖巧”之下的放肆、霸气。 都说字如其人,这个洛红妆,听说是个识大体、知礼数、言行几乎无可挑剔的绝色美人,但她的内心,也许却是自由奔放,不受束缚的。 这样的女人,若真冤死并变成鬼魂,一定不会乖乖地呆在黑暗世界里。 看过字条以后,她问清梅:“这些字条,可否留给我?他日,这些字条也许能帮我找到洛红妆的鬼魂。” 清梅欠了欠身:“巫师大人若是觉得有用,便拿去罢。” 苍巴大巫师谢过,将字条收进袖子里,准备告辞离开。 清梅却又问道:“前日,巫师大人进入蛾眉轩,可曾发现柳侧妃娘娘身上有何不妥?” 因为娘娘被“鬼魂”缠上的事情,她那时很留意地观察过这位巫师,这位巫师看娘娘的眼神有些不对,她绝对不会看错。 这个丫头,好犀利的眼神!苍巴在心里暗想,嘴上问道:“柳侧妃娘娘,可是那位住在种满兰花的院子里的娘娘?” 清梅道:“是。” 苍巴大巫师道:“我当时隐隐看到这位娘娘似乎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但是,这种气息非常微弱,不足以对娘娘造成大的影响,另外,洛红妆的怨魂应该已经不在了,不会再来纠缠你家娘娘,你就让你家娘娘放心罢。” 那时,她确实在这位娘娘的身上看到了非常微弱的不祥黑色,依她的经验,染上这种气息的人一般都是与力量远强于自己的凶灵、阴魂等经常接触并被对方深深地怨恨和诅咒着,才会沾上。 她当时想,这位娘娘一定做了什么亏心事,被脏东西给缠上了,所以就多看了几眼。 当然,害死过别人的人很多,不是每一个人都被会脏东西盯上,只有“脏东西”非常强大时才有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形。 清梅听她这么一说,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道:“洛红妆的鬼魂,真的不会再出现了么?” 她并不太相信人死会阴魂不散,还能去害活人,但是,娘娘被人盯上了总是不假,她不得不防。 苍巴大巫师道:“我暂时会住在宫中的栖梧馆,如若再有脏东西缠上你家娘娘,你可随时来找我,我定为你家娘娘驱邪。” 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情就好了,她便可以顺藤摸瓜,找出邪恶之源,但是,应该不太可能了。 她听到早就死了的“洛红妆”写信给柳侧妃,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搞鬼,模仿“洛红妆”的口气与字迹报复柳侧妃――真正的鬼魂,是写不了字的,除非附身在他人身上,或操纵他人身体所写。 洛红妆的字迹自成一派,很难模仿,那么,这个能写出真迹的人,一定与洛红妆有极深的渊源,或者就是洛红妆直接操纵――梁红叶,不是很符合这些条件吗? 否则,如何解释人畜无害、软弱好欺的梁红叶,突然之间就成为皇后娘娘亲自出手处理的连环杀手? 又如何解释梁红叶身上的死亡气息,以及如此及时地逃走? 灭她全家 魅影看着她们的口型,将她们的对话都看了个明白,但他并没有什么做出任何反应。ww.vm) 直到苍巴大巫师上轿离开,他送苍巴大巫师回到栖梧馆后,才迅速回到琅寰宫,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以及他刚才“看”到的对话,告诉给了影如霜。 影如霜听后,阖眼深思。 都是聪明人,苍巴大巫师想到的,她全都能想到,还能想得更多,更深。 半晌,她睁开眼睛,淡淡道:“马上派人去遥州,灭了洛红妆全家,一个都不许放过。” 如果洛红妆真的化为凶灵,她就等着她来找自己算账。 人也好,鬼也罢,她影如霜,全都不放在眼里,谁敢与她作对,谁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洛红妆的举动,不仅给梁红叶一家带来灭顶之灾,也给自己家里带来杀身之祸,她可知道?她可能预见?她可能保得住这两家? 这一切,都要等以后再能知道了。 现在,是影如霜的反击时间,她的手段之狠,远非梁红叶能想象。 影如霜在下达了杀掉洛红妆全家的命令以后,心情得到了些许宣泄,这才慢慢品茶,思索魅影带给她的这些消息。 洛红妆的尸骨被挖走了?应该就是梁红叶办的了。 梁红叶应该是化妆成太监,跟“夜九”出去了,听说她当时还抱着一个不小的锦盒,太子出行,随身带些东西什么的也属正常,但现在仔细想想,那个锦盒里,会是洛红妆的尸骨吧? 但是,这不是很奇怪吗? 梁红叶再怎么说,也只不过与洛红妆相识了一个月余,怎么感情就深到了这种近乎疯魔的程度? 就算梁红叶要为洛红妆报仇,又有必要做出这种挖掘尸骨并带走的诡异之事吗? 跟“夜九”逃亡已经足够危险,她还有心情带着那种东西?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猛然站起来,重重地拍桌子。 她怎么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夜九”与“洛红妆”之间,不是有着比他与梁红叶、梁红叶与洛红妆之间,更深刻的牵绊吗? 洛红妆不是说过她与太子一见钟情,立下白首之约吗? 她当时认定这只是洛红妆的一厢情愿,但是,万一“夜九”也动了真情呢? ……这种可能,就像雷电一样,击入她的脑海,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几乎都站不住了。 如果……如果“夜九”对洛红妆的感情是真的,那么……那么她就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一个令她几乎全功尽弃的错误! 如果“夜九”对洛红妆的感情是真的,那么,洛红妆就是她用来威胁“夜九”交出太子玉佩的最有效的“棋子”! 可是,她那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夜九”会对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动了真情! 换了谁都不会相信! 因为,那样的事情,真的就像“传说”、“奇迹”、“笑话”一样不可能! 然而,谁又敢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传说”和“奇迹”? 也许,十八岁的风流绝色的太子就偏偏爱上了一个十三岁的漂亮小女孩,就真的打算与她相守一生! 回想“夜九”从遥州返回京城以后的那几个月,就不再流连花丛,跟女人没了什么瓜葛,那时,他的说法是他受了伤,要专心养病,女人是祸水,不可近焉,但是,他当时的伤并没有严重到不能近女色的程度。 而且,一个风流惯了的绝色少年,有无数的美人投怀送抱,除了心有所属,还有什么能让他收心? 她,是不是真的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 身体晃了两晃,她觉得头很疼,疼得她一阵阵恍惚,什么都看不清了。 魅影赶紧去扶她:“娘娘,您若是身体不适,属下立刻让人找太医来。” 影如霜摇头:“不必,我休息一下就好。” 她坐下来,按着额头好久,才缓缓地道:“魅影,我大概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魅影沉默片刻,缓缓地道:“娘娘犯的错误再大,咱们把这个错误弥补过来就是。” “呵,”影如霜笑了一笑,道,“我曾经从那个人的嘴里,听到过‘红妆’这个名字……” 魅影的脸庞,微微闪过惊讶:娘娘这是在向他述说自己的心情与心事? 娘娘向来信任他们,不曾隐瞒他们任何秘密,但她很少讲述自己的心事,如果她对他们这些下属说起这些,一定是因为她现在的心情极度压抑或懊恼。 她在谴责自己。 他没有说话,这种时候,当一个倾听者,才是主子所需要的。 “我只听过一次。”影如霜陷入回忆之中,“大概是两年前罢,具体时间,本宫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那时,本宫从他的嘴里已经问不出什么来,他非常频繁地陷入昏迷之中,而且,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本宫收到消息说他快不行了,便赶过去看看情况……” 影如霜眼神迷茫,声音飘渺:“他看起来真的快要死了,我也以为他快要死了,准备让人给他收尸,这时候,他突然坐起来,大喊了一声‘红妆’。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喊的‘红妆’这两个音,究竟是哪两个字,也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只当他在说梦话胡话,没太在意。奇的是,他喊了这两个字后,喷出一大口鲜血,居然就缓过气来了,没有死成……” 说到这里,她轻叹:“我现在终于明白,他当时喊的,一定是洛红妆的名字,他在快死的时候,想的是洛红妆,为了洛红妆,才撑过那个难关的……”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我再次听到‘红妆’这个名字,是几个月前,如梦跑来找我,非要我杀掉一个叫洛红妆的秀女,我本想让她自己办,但我听到‘洛红妆’这个名字后,就想到了那个人很久之前曾经在昏迷中喊过类似的名字,当时就想,这个洛红妆,会不会就是那个人嘴里的‘红妆’?于是,我决定去见见这个秀女……” 魅影听到这里,心里了悟:难怪娘娘会亲自去见一个小小的秀女,原来还有这层缘故在内! 影如霜贵为皇后,杀一个小小的秀女,根本不需要她出面,她当时会亲自去见洛红妆,就是因为这个不为人知的原由。 她道:“我见到洛红妆时,觉得这样的她确实有能力迷住那个人,但是,听她说起四年前的事情后,我就不这么认为了。因为,四年之前的洛红妆,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我不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能让那个人一见倾心,还想与她白头偕老……” “谁会相信呢?”说到这里,她不断喃喃,“那个人可是那样的一个人哪,谁会相信他会爱上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谁会相信……” 换了他,他也不相信!魅影在心里说。 真的,不是皇后娘娘大意,也不是他没见识,任何见过那个人的风采与风流的人,都会认为他不会为任何女人停步和收心,更不会认为有哪一个女人能征服他――即使有,也不会是在他十八岁这个最贪玩贪色的年纪,更不会是对一个还没长大、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 不相信有这样的事情,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会相信有这回事的,大概只有那些爱做梦、爱幻想、天真无知的小孩子儿――可是,这宫里的人,哪里会有这样天真无知的人? 更别提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了…… “所以,”影如霜道,“我本想再问得仔细些,但听到洛红妆说她与那个人是真心相爱以后,我立刻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觉得她只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蠢女人,觉得她根本不可能跟那个人有什么关系,于是,我便不再理会她,径直走了……” 魅影完全明白了她为什么如此失态――她失态的模样,他跟在她身边多年,几乎没见过。 而此时,影如霜口气里的懊悔,更是他第一次听到。 “现在想想,这事,恐怕是真的……”影如霜喃喃,“只有这样,才说得通那个人为何与梁红叶走得如此亲近,才能解释他们为何会冒险挖掘、带走洛红妆的尸骨……” “还有……”影如霜闭上眼睛,手指用力地按在桌面上,指甲断了,还流血了,也感觉不到,“恐怕……恐怕那块太子玉佩,也是放在洛红妆身上的……” 魅影总是低垂着的眼睛,蓦然张大,一脸震惊。 他不轻易激动,但此时,也被这番话给惊住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皇后娘娘这四年来所做的一切……几乎就是白费了…… 影如霜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夜九并不那么在乎皇位,一直将那块玉佩当成玩具一样来玩,还弄丢过几次,常常因此被皇上、宗亲和大臣们批评,但他即使在被催眠当中,宁可自尽都不肯说出玉佩的下落,似乎在拼命去保护这块玉佩,实在反常……” 她手上的指甲,已经断了三根:“再想想,那个人回到京城以后,就一直没佩戴过太子玉佩,而此前,他常常拿那块玉佩来玩,动不动就说玉佩不见了或坏掉了,故意去吓唬身边的人……” 魅影也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了。 “如果……”影如梦黯然,“如果他将那块玉佩送给洛红妆,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如果他说出玉佩的下落,洛红妆就死定了,他要保住洛红妆,就一定不能说出玉佩的下落……” 看错他的代价 魅影听得连连点头,不愧是皇后娘娘,果然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晚了…… 影如霜叹息:“我千算万算,其实只算错了一件事,就是看错了那个人……” “我就是想不到他会对一个女子动了真情……” “那样的人,竟然会是个情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夜家怎么会有那么痴情专一的男人,还是个嫡子,真是笑死人了……” …… 她喃喃地说了许多,最后,她长叹一声:“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唯有一口气做到底了!” 而后,她蛾眉一紧,脸色一冷,又恢复了平时的冰冷:“马上把太子叫过来。” 刚才的惆怅与叹息,似乎只是一场幻影: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影如霜,怎么会有普通人才有的、懊恼无奈的一面? 顺她者生,逆她者亡――这才是真正的、唯一的影如霜! 魅影应了一声“是”,迅速退下。 室内安静下来。 影如霜慢慢品茶,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采取的种种行动。 放弃太子玉佩、直接登基,虽然不是理想的发展,但是,那又如何? 如今,她大权在握,爪牙无处不在,谁能奈何得了她? 到时,太子登基,谁敢反对,她就灭其九族,那又如何? 朝中上下,几乎全是她的人马,谅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故,“夜九”与夜英弦就算侥幸逃生,也只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不足为惧! 她影如霜,不管玩什么,从来没有输的! 没过多久,夜轻歌就到了。 夜轻歌行过礼,影如霜像往常一样跟他寒暄了两句后,切入正题:“那个人已经带着太子玉佩逃出皇宫,也许我们再也抓不到他了,我今晚召你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句母亲从那个人身上得到的教训――看错人的代价,很重!” 夜轻歌立刻被她的话惊到了,脸上现出心焦之色:“玉佩被带走了?再也抓不到了?那、那怎么办?母后,要不儿臣立刻带人出宫去找他!我就不信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会找不着他的踪影……” 啪!影如霜忍不住拍桌子:“母后说的话,你都听到哪里去了?母后要你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个绝不能再犯的错误,你为何总是抓不到重点?” 是啊,这个儿子表现得相当完美,比以前那个玩世不恭、我行我素的“夜九”完美多了,“新生”之后很快博得宫里、族里、朝里上下的喜爱和赞誉,没有任何人对他的些许“不同”起疑,更没有重要人物希望他恢复成以前那种不成熟的性子。 但是,这个儿子办事,经常抓不到重点,并非他头脑愚钝,而是性子使然。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儿子真的很欠抽。 夜轻歌被她训了两句,脑袋一蔫,讪讪地:“母后请说,儿臣一定听从母后的教诲。” 他其实也很委屈啊! 他有时候是轻重不分,办事不力,但这能全怪他么? 打他出生起,母后就要他以那个人为唯一的“标准”而活着,吃的、穿的、用的、说的、做的、想的、去的……非得跟那个人一样不可,也就是说,他不能把自己当自己,而要把自己当成那个人,这样长大起来的他,还有余力学其它的事情么? 再说了,母后这么能干,他的一切她都安排好了,他还需要像她那般能干嘛? 影如霜直视着他:“我想错了一件事,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我要你和我一样,永远记住这次教训。” 她是不可违逆的,但她绝不自以为是,她犯的错误,她绝不回避,更不会让自己再犯第二遍。 古往今来,能成大业者,都不会是不知错、不认错、不改错之人。 夜轻歌吃惊得微微张了张嘴,他这个不可一世、从没失败过的母后,竟然当着他的面,承认她犯了一个不可弥补的大错? 那他真的要洗耳恭听了。 影如霜缓缓地道:“那个人,曾经在濒临死亡之时,喊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后来,我遇到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说她和那个人真心相爱,但我没有相信……” 她慢慢地向夜轻歌说了魅影和苍巴大巫师今天的发现,以及她联系过往发生的事情,从而推测出来的“夜九”与洛红妆的关系。 说完以后,她道:“如果我当时有些耐心,仔细地问下去,也许,我当时就能看出洛红妆对那个人的重要性,从而拿洛红妆威胁那个人,但是,我犯了先入为主、刚愎自用的错误,认定他不可能对任何女人动真心,洛红妆只是在犯蠢……” 她顿了顿,再次承认自己的失败:“我一直以为我了解那个人,绝对能正确地分析、判断他的想法与行为,但是,我终究是看错了他。这么重要的一盘局,面对最主要的敌人,我居然看错了,仅此一次,就足以让对方逆转局势,这样的教训,痛入心扉,平生难忘……” 夜轻歌听得沉默不已。 他在听的过程当中,气得差点就想骂母后了:你怎么这么傻?你要杀人还不容易,急什么呢?做什么不问清楚一些再杀?就因为那一瞬间的轻视和大意,你就放过了这么重要的人质,错过了唾手可得的玉佩,害他当皇帝也当得名不正言不顺…… 当然,他只是想想,没说。 一来是因为害怕母后,不敢指责母后,二来,是因为他心里清楚,母后当时会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事,换了他当时在场,他不仅不相信那个洛红妆的话,一定还会哈哈大笑,对她极其嘲讽、挖苦之能事…… 他这么想,并非长那个妖孽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而是因为,那个妖孽天生就让人觉得,只有他能魅惑、征服别人,而没有任何人能魅惑、征服得了他。 那个妖孽,真的妖娆邪魅得不似正常人类,那种与生俱来的风情与魅力,是他怎么学都学不来的。 从小,他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看着那个妖孽,就常常在想:这种蛊惑人心的妖孽,会有正常人的爱恨情愁吗? 这种妖孽,天生就受到世人的宠爱与追随,想要什么,都会有人双手捧上,亲情、友情、爱情、世人的仰慕与忠诚,他都不需要去争取吧?甚至,他还会嫌弃这些东西多得令他生烦吧? 就如如梦,他这一生爱得发狂、想要得发狂的女人,对于那个妖孽来说,却是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 那种妖孽,会早早地、轻易地就爱上一个小女孩儿?――换了他,他也不信。 如果还有机会,他真该去见见那个迷倒妖孽的洛红妆呢,可惜啊,洛红妆早早地就被弄死了,要不然,他当着妖孽的面折磨他心爱的女人,一定很有趣…… 影如霜看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心里就升起一股无名火:“母后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夜轻歌赶紧收回思绪,正色,严肃地道:“母后,儿臣都记住了!以后跟敌人打交道,儿臣一定要知己知彼,一定不能抱有先入为主的观念,重调查,重事实,重证据,绝不能以个人之见或他人之见当成行事的准则……” 影如霜摆手:“你知道就好,不必说太多。” 夜轻歌闭嘴。 这种道理,有几个人不懂?但是,是否能做得到,着实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个儿子,真的懂吗?影如霜轻叹,站起来,一边给他扯平衣服上的皱纹,一边和气地道:“再过几日,你就要登基了。帝王与太子不同,权力更大,责任和压力也更大,一举一动也被更多的人盯着,虽然现在天下太平,人心都向着你,但是,敌对者一定也会越来越多,母后只是希望你将来,至少不要看错身边的人与最大的对手,否则,后患无穷!” 她这个温柔的举动,令夜轻歌的眼睛红了。 他微微哽咽:“嗯,儿臣一定记住母后的话,不让母后为儿臣担心。” 影如霜慈爱地端详他的脸庞:“咱们杀了那个人用生命去保护的女人,那个人一定不会放过我们,迟早有一天会杀回来,母后跟你强调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你明白,即使你当了皇帝,大权在握,并不代表没有隐忧和危机。你要记住,那个人一日不除,我们就不能掉以轻心。” 夜轻歌点点头:“嗯,儿臣明白,儿臣――” 他咬牙:“儿臣总有一天要亲自了结那个妖孽。” 你能是他的对手?影如霜在心里想着,脸上却只是笑笑,抚了扶他的脸庞:“嗯,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母后都会保护你,你此生一定能顺顺利利。” 夜轻歌乖乖地:“嗯,儿臣信母后。” 母后的意思是说,就算他没有太子玉佩,他也不必担心任何事情吗? 好吧,既然伟大的母后都这么说了,他就信吧。 影如霜又笑了笑,拉起他的手:“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你父皇,他没多少日子了,咱们要多陪陪他。” 皇上没几天好活了,所以,她和太子更要扮演好“情深意重”的至亲角色。 王爷醒来 在意识到自己犯下的大错以后,影如霜确实懊恼和沉郁了一阵,但是,那种情绪也只持续了半天。书网 很快,她就将这次教训埋在心里,继续以斗士的姿态,面对着新的一天。 这次失误,她确实损失不小,但是,大局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她仍然是主宰者。 如她所愿,次日,她刚用完早膳,几日不见的影惊鸿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向她禀告:“娘娘,属下已经找到了逍遥王的尸体,预计今夜即可送进宫中。” 宫门这阵子把守得极严,即使是他,也不会轻易在白天运送“逍遥王的尸体”进宫,这些不能见光的事情,还是要待深夜去办才好。 影如霜点头:“今天晚上,你将事情安排妥当,明日一早便让逍遥王被红钿杀手杀害的事情曝光。” “属下遵命。” 而后,影惊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恭敬地放在她的面前:“娘娘吩咐属下去拿的东西,属下已经带回来了,还请娘娘过目。” 影如霜打开锦盒,盒子里,赫然盛着一块莹润无瑕的雕龙玉佩! 真是极品哪!影如霜欣赏一会后,拿起那块玉佩,放在手里,反复查看,把玩。 巴掌大小,温润莹白,几乎毫无杂质,正面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背面刻着“大顺太子”四个小字,不论材质、雕工,还是手感、美感,都堪称上品,近乎无可挑剔――只是,比夜九带走的那块,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那一点点差距,如果不是行家且近看,一定不会看出来。 她把玩了一会后,问影惊鸿:“拿回这块玉佩,可还顺利?” 所谓未雨绸缪,很早以前,为了应对“万一”出现的最坏局面,她暗中派人去寻找最上等的白玉,并绑走当今最高明的玉石雕匠,依照真货,秘密仿制了这块近乎一模一样的玉佩。 因为事关重大,她并没有在京畿之地实施这个计划,而是在远离京城的偏僻之地,秘密设立了一个据点,让那名雕匠专心雕刻。 那名雕匠耗费了两年心血,尚未完工便去世了,她只好又“找”了一个大师继续,直至现在,这块玉佩才算是完工了。 这块玉佩的来历,是最高机密,任何外人知道这个秘密,只有死路一条。 玉佩原石的持有者,找到玉佩原石的人,雕刻玉佩的人,到过现场的人,统统都不能留,她问的,就是这个。 影惊鸿道:“娘娘放心,奴才都办妥了。” 他拿到这块玉佩以后,就将所有人都杀了,雕匠及其徒弟、驻守现场的秘探,一个不留。 在此之前,更不知有多少人因为知晓这块玉石的存在而被灭口。 这块玉佩,沾了很多人的血。 影如霜点头,将玉佩放进锦盒里,盖上盖子:“拿去给太子,以后,这块就是真正的太子玉佩,如有相同的,皆是赝品。” 也就是说,如果“夜九”或任何人拿着同样的玉佩出现,一律算是仿制皇室宝物,诛九族。 “是。”影惊鸿收起锦盒,退下。 影如霜看着外头的阳光,心情,也如这天气一样晴朗起来。 明天,近卫军会在宫里找到逍遥王的尸体,然后,她会立刻发布逍遥王被杀害的消息,同时为逍遥王举办丧事,如此,“逍遥王”便不复存在。 到了明天,夜英弦就再无翻身余地了。 那时,不知“夜九”和夜英弦是否还会庆幸他们逃过了一劫? 思及此,她心情大好地站起来,悠然地往御书房走去,准备处理她的国事。 没错,国是她的,国事也就是她的事,就算几日之后太子登基,真正掌控大权的,还是她――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此时,离京城十几里远的某条小巷的深处,一处宅院的后院,传出了几个人的欢呼声:“王爷醒了!快去通知东弦和西弦,王爷醒了!” 在他们的欢呼声中,已经昏迷了几天几夜,数次差点停止呼吸的夜英弦,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目光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身在何处。 昏迷了这么长时间,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眼睛也好,耳朵也罢,都还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正常运作。 “英弦兄,”千掌门在床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终于醒了!兄弟们盼这一天,盼了很久了!” 夜英弦看着他半晌,才慢慢道:“千掌门?我为何在这里?” 他努力地回忆,慢慢记起,他最后的记忆是……被袭晕过去了? 千掌门看他想得五官皱到一起,赶紧道:“英弦兄,你刚刚苏醒,什么都别想,也别说话,就听咱们把事情告诉你就好。” 他刚说完,一名女子就端着一大碗肉粥过来:“弦大哥,我喂你喝粥,你边喝边听哦。” 其他几名男子立刻起哄:“婉妹妹也忒偏心了,咱们以前生病,也没见你喂过咱们……” “咱身体也不好,强烈要求婉妹妹也帮咱喂一碗……” “难怪这肉粥熬得这么香,原来是美人的心意哈……” …… 一群人说说笑笑,夜英弦看到他们那样,微微一笑,尽情就变得明朗了许多。 他现在头还晕着,越是想回忆发生了什么,头越疼得厉害,不如就少说多听。 “好了,你们几个别吵,事情紧急,待我将事情的经过跟王爷说个清楚。”千掌门咳了两声,出声喝斥这些臭小子。 几个人立刻闭嘴,一个个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别看他们说得轻松,但是,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这是惹上宫里的大人物了,一旦东窗事发,非被灭门不可。 夜英弦看他们的脸色变了,心里也是一沉,就算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看看身上的伤和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也知道了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五天之前,东弦前来找到我,求我救王爷一命……”千掌门捋着胡须,将事情的起因,慢慢道来。 夜英弦听得不断咬牙,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喝下那碗肉粥。 在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一定要沉得住气。 事态很严重,但事情并不复杂,千掌门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将他所知道的一切,说了个明白。 夜英弦这时也喝完了那碗粥,喘了几口气,道:“多谢千手门各位兄弟的救命之恩!现在,东弦和西弦在何处?他们可还安好?” 千掌门并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只知道他的处境很危险,其实,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千掌门道:“他们两个打听消息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东弦和西弦放心不下王爷的病情,但是,与其帮不上什么忙地守着王爷,不如出去打探王府里和宫里的消息。 千手门的人一定会全力保护王爷,短期内,王爷呆在这里性命无忧,而在外头,宫里恐怕正在到处寻找王爷的下落,他们若是不知道宫里的动静,一定会非常被动。 千掌门的话才刚说完,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人如旋风般冲进去:“王爷醒了?” 来的人是西弦。 夜英弦不等他嚷嚷,就疲惫地抬手:“我身体已经无碍,你不必担心,也不必废话,就告诉我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西弦犹豫地看了看屋里的人,他要说的这些事情,事关皇室秘密,适合让这些人都知道吗? 夜英弦了然,看向千掌门:“千兄,事关皇家丑事,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我想,各位兄弟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为好,而且,其中有些谜团尚未解开,暂时不宜透露。不如等我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以后,再向各位说明如何?” 千手门的人互视了几眼后,纷纷道:“王爷说的是,我等就先退出去,守在外头,若有需要,再叫我等即可。” 说实话,他们对所谓的“皇室丑事”好奇得很,但是,王爷说的确实也没错,知道这种事,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王爷不就是因为去调查所谓的皇室秘密而被他亲生的娘所害么? 他们一一出去以后,夜英弦又对千掌门道:“千兄,还请你见谅,等我查明事情,能说的,我一定告诉你。” 千掌门拍拍他的肩膀:“宫里的事,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你的安危,你们好好说话,我先出去了。” 夜英弦感激地道:“多谢千兄体谅。” 他之所以喜好与江湖人结交,正是因为江湖人的这份豪气与义气,与宫里的尔虞我诈相比,江湖真是干净痛快得多。 千掌门没说什么,出去了。 西弦这才道:“王爷,属下也不知道皇后娘娘要杀你是真是假,只知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为了王爷的安全,我们只得这么干了!” “你的意思是……”夜英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就私自将我带出宫并藏起来?你知不知道你们干的这些事,是绑架!绑架王爷可是重罪!” 刚才他听了千掌门的话,心里就觉得吃惊:母后要杀他?他先前可没有看出来…… 绝地反击 “唉,王爷,此事一言难尽,你就先听我把话说完罢。书网”西弦苦着脸,叹着气,把主子遇袭之后的事情说了清清楚楚,尤其是“梁红叶”警告他的那些话,他更是一字不漏地转述。 他和东弦之前商量过了,去求千手门帮助时不要说太多,只说王爷在查一些宫里的秘密,得罪了皇后,皇后要杀王爷。 皇后可是王爷的亲娘,两人决定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打鼓,无凭无据的,也不知道这么说到底合不合适,但是,凭王爷的身份和本事,宫里除了皇上和皇后,还有谁能杀得了他? 皇上病成那样了,不可能去杀亲儿子,只有皇后了,他们不说是皇后干的,谁又会相信王爷的处境极度危险? 事到如今,不管他们的判断是对是错,也只能豁出去了。 夜英弦听完之后,眼里透出震惊和狐疑,但他还是很冷静。 思索了一会,他缓缓地道:“听说你和东弦去打探消息了,可有什么收获?” 他已经记起了他遇袭的事情,隐隐觉得那是擅长使毒的幽芒和擅长暗器的隐无下的手,但是,事发时是深夜,他根本看不到对方的模样,也没有任何证据。 无凭无据,他能怀疑自己的亲生母亲要杀自己? 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因为,他的母后有动机,也有这个能力――虽然动机并不充分。 西弦道:“我去府里打听消息去了。王爷――” 他压低声音:“府里的人还不知道王爷失踪了,宫里派人来问过,却没有把您的事情告诉府里的人。另外,这几天来,王府四周多了许多厉害的探子,一个个都神神秘秘,藏头露尾的,我深深以为是宫里派来的哪。如果宫里的主子没有嫌疑,怎么会这么干?王爷,你不得不防着宫里啊!” 他怎么看,都没看出宫里的主子有在担心王爷的安危,宫里的反应,更像是在防着、想抓着王爷的样子。 夜英弦的脸,沉下来,眸光不断闪动。 确实诡异!母后那么精明,一定猜得出他是怎么被带出皇宫的,也知道东弦、西弦是他的心腹,不会害他,但为什么宫里却将他失踪的消息彻底封锁起来,连王府里的人都不知道? 而且,在王府四周设下那么多探子,又是在“探”些什么? 如果这些探子是为了找到他和保护他,会弄得这么鬼鬼祟祟,见不得人? 他沉思良久,忽然平躺下来,拉起薄被,闭上眼睛:“本王累了,要歇息一会,你就在这里守着,待东弦回来了再叫醒我。” 他心里很乱。 没有实证,信息不足,他不能下任何判断。 待东弦带回宫里的消息后,他才做判断也不迟。 毕竟,他现在要面对的是母后要杀他的可能,这样的事,委实残酷。 西弦则傻了眼:他跟王爷说了这么惊天动地的消息,王爷却不痛不痒?还睡去了? 王爷该不会是在生他的气吧? 他垮下脸来,他再怎么说也是为了王爷才不惜得罪皇后哪,王爷犯得着给他这个冷脸色看? 唉唉唉,他在心里不断叹气,却不敢吭声,乖乖地坐在一边,守着。 傍晚的时候,东弦终于回来了,一听说王爷醒了,大喜过望,从门口一路狂奔进后院,再直冲进屋里。 夜英弦已经得到了消息,披着衣服,半坐在床上,眼睛直盯着门口。 东弦一进来,夜英弦就道:“先坐下,喝口茶。” 东弦虽然心中狂喜,但他是沉默寡言惯了的,一进门就遇到主子如此冷静的反应,他心头的一盆火焰也灭了大半,乖乖地听话坐下,喝茶。 夜英弦等他喝完茶,理顺了气后,才道:“直接说吧,你都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他看似冷静,但心里,其实也很乱,很急,很想知道母后要杀他的事情,究竟只是猜测和以讹传讹,还是真有事实和证据支撑的。 他当然希望一切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但是,直觉却又告诉他,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 东弦原本想跟王爷说几句既狗血又煽情的话儿,表达一下自己对王爷脱离生命危险的喜悦与感动,现在,却像平时一样报告起任务来:“我乔装打扮,在皇宫四周转了两天,暗中跟踪从宫里出来的人,想办法偷听和套他们的话,综合得到的消息是王爷被红钿杀手给劫走了,下落不明……” 夜英弦:“……” 西弦:“……” 王爷被红钿杀手给劫走?真是个好借口,反正红钿杀手已经是宫人们眼里的恶魔了,将什么罪名套在其头上都成,但是,皇后肯定知道王爷是怎么出宫的吧? 皇后,很显然在隐瞒真相。 “但是,”东弦接着道,“似乎没有人知道王爷已经不在宫里了,听说宫里的人在到处找王爷哪。”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问了一句:“难道我和小西偷偷将王爷带出宫的事情,皇后娘娘真不知道?我和小西的计策连皇后娘娘都瞒过了?” 怎么可能?西弦嘴角直抽,真想狠狠地踢他几脚:他真以为他们这点雕虫小技能瞒得过皇后娘娘? 不说别的,单说他们两个人“两次”出宫,都是只出不进,就能让人联想到易容这回事了。 再说了,花脸儿还将一个太监当场给弄晕后才溜走,任谁都想得到当时的“王爷”是假扮的了吧? 他们几个能逃出来,运气的成分很大啊,这个东弦的智慧,是不是前几天就用完了,现在没脑了? 夜英弦看起来还是很冷静,沉默半晌,才又问一个问题:“梁红叶和那个逃犯呢,现在何处?” 东弦摇摇头:“不知道。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打听到紫辰宫前两天起火,还有一个小宫女似乎不见了,但没问出这小宫女的名字,也许就是梁红叶吧。至于逃犯的事情,则是半点都打听不到。” 再怎么说,王爷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在宫里自然有一些人手,而他又跟了王爷多年,对宫里也颇为熟悉,多多少少有办法打探到宫里的消息,但再具体的,就没办法了。 如果宫里是有意封锁这些消息,他更是难以打听。 夜英弦听完以后,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小刀,良久不语。 有问题! 母后有问题!宫里有问题! 他看得出来,宫里在刻意封锁他的消息、梁红叶的消息以及那个太子“替身”的消息,不仅如此,还刻意引开众人的视线,让众人将注意力转移到“红钿杀手”身上。 考虑到他现在的处境,为了自保,他有必要认真面对“母后要杀他”的这种可能! 如果母后真的要杀他,他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母后真的要杀他,一定不会再让他活着出现,他若是傻傻地现身,一定被杀! 就算母后要杀他只是他们想多了,但他被自己的下属私自带出宫,误会解开以后,他的这两个手下也是犯了大罪,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再呆在他身边了! 这两种结果,他都不愿看到! 当务之急,是他需要寻一个万全之策,可以应对“母后要杀他”及“他被手下绑架出宫”这两种情况! 怎么办?他在脑海里飞速地思索着。 直觉告诉他,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他不能这样逍遥下去! “王爷?时候不早了,该用晚饭了……”西弦看他久久不语,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他。 “你们马上去办一件事,不得耽误!”夜英弦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神情冷酷,“你们马上写一封信函,就说逍遥王被绑架了,要求一百万两金子的赎金,否则就杀了逍遥王。写完以后,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到王府里,务必让全王府的人都知道!” 东弦跟西弦先被他异常冷峻、严酷的表情吓了一大跳,而后又被他的话给惊到了。 王爷只有在事态紧急,如临大敌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情,这会儿,王爷是怎么回事?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去办!”夜英弦狠狠地拍桌子,双眉倒竖,“写这封信的时候,一定要找别人来写,切不可让府里的人和宫里的人认出笔迹,另外,写信的口气要狠一些,别弄得像玩儿似的!” 东弦先反应过来:“王爷,您可否告知属下这么做的用意?” 西弦使劲点头:没错,他们完全跟不上王爷的思路,完全不知道王爷在想些什么哪! 夜英弦只得耐着性子跟他们解释:“如果皇后真要杀我,她一定不会让我活着出现,一定会告诉世人我已经死了,到时我若是现身,岂不是被认为是冒充逍遥王,就地格杀?” 西弦和东弦点头,没错,是这个理儿。 夜英弦道:“但王府里的人若是收到我被绑架、要求赎金的信函,就说明我还活着,只是下落不明罢了。除非找到我的尸体,否则,皇后就不能说我已经死亡,我就还有光明正大现身的机会!而且,我被绑架是大事,王府上下都知道后,消息一定会传得沸沸扬扬,全京城都知道我没死,皇后想弄出我已经被杀身亡的假消息,绝无可能!” 轰隆!西弦和东弦听了这话,宛如醍醐灌顶一般,又是震惊,又是对主子的高见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导自演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表达他们的崇拜之情呢,夜英弦又冷冷地道:“如果皇后并无杀我之意,你们听信谗言,擅自将我带出皇宫,令我下落不明,事情败露后,你们便是犯了绑架王爷的死罪,我都救不了你们。但若有这封绑架信函,你们便可以将所有的罪过都推给莫须有的绑匪身上,到时我再替你们作证,你们自然能躲过此劫……” “王爷――” 夜英弦还没说完呢,西弦就眼含热泪,大叫一声,扑到他腿上,一把抱住他,感动地道:“王爷,您对咱们哥俩真是太好了!小的真不知该如何感激您……” 听到王爷的前半段话,他差点没给吓死,听了王爷的后半段话,他对王爷的感激崇敬之情便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闭嘴!”夜英弦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用力将他扯开,一脸嫌恶地道,“你别像娘们一样哭哭啼啼的,赶紧去把这事给办了,今晚一定要办好,拖沓不得,否则我要了你们的命!” 如果皇后真要杀他,那这事,真的一点都拖不起了! 身为夜家的长子,他拥有天底下最高贵的血统,又是身经百战的,直觉强于常人,现在,他的直觉就告诉他两个字“危险”,所以,他必须马上采取最有效的措施! 东弦也跟西弦一样感动,但他在看到西弦的下场手,立刻拖起西弦就走:“王爷您等着,我们马上去办。” 夜英弦叮嘱他们:“写好信函以后,拿给我看看。” “是。”东弦响亮地应了一声,拖着西弦出了门。 室内安静下来。 夜英弦没有半分轻松之色,而是阴沉着脸,拿起碟子里的点心,慢慢地吃。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和最后的判断,但直觉还是告诉他,袭击他的人,很可能真是幽芒或隐无,能在那样的深夜、能从那样的距离,先用毒物、后用暗器成功袭击他,还能将刀锋从心脏的边缘刺过的,只有皇后身边那几个人了。 皇后为什么要杀他?是因为他在调查“替身”的事情吗? 但是,为什么“替身”的事情就是不能让他知道? “被母亲暗杀”的事实,确实很残酷,他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但他终究是嫡正的、有能力的皇子,对这种事情的理解和接受程度,远强于旁人。 这一代的皇室,还没有出现兄弟相残的局面,但在此之前,大顺帝国的皇室跟别的皇室也没太大的不同,兄弟之间、父子之间为了皇位而自相残杀之事,出现得可不少。 他的父皇,似乎在年少时也卷进过皇子夺权的纷争中。 所以,骨肉相残等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也能冷静面对。 对他来说,只要他最疼爱的弟弟不与他为敌就好,相较之下,他对弟弟的感情远胜于对父母的感情。 毕竟,从小父母就陪他们的少,只有他和弟弟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也最玩得来。 小九,这一生切勿背叛他哪――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门推开了,东弦端着饭盘,西弦拿着一张纸走进来。 “王爷,您吃饭,边吃边指挥哈。”西弦又恢复了嘻皮笑脸的样儿,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念叨,“我把您的意思跟千掌门说了,千掌门立刻让一名很少写字的兄弟按咱们的意思写了一封绑票信,我现在就念给您听哈。” “逍遥王府的人听好了,你家王爷现在我们手上,活得还好好的,就是重伤在身,随时小命不保,若想你家王爷活着回去,立刻准备一百万两黄金,用麻袋装好了,丢在燕南大街口……” “什么乱七八糟的!”夜英弦很想骂人,“撕掉,我念一遍,你听后让人再写一遍。” 这千手门确实拥有很多奇怪的人才,但没干过绑架的事情,让他们来写绑票书,为难他们了。 还是他自己来弄吧。 西弦立刻掏耳朵,殷勤地道:“王爷请说。” 看到王爷为了救他们的小命而不惜自导自演“绑架”这一出,他对王爷的感情,更上一层楼了,更听王爷的话,也更对王爷没大没小了。 夜英弦瞪了他一眼,冷冷道:“逍遥王在我等手上,速备百万黄金,明日辰时三刻分散投入郦央湖中,逍遥王自能安然回府,过时不候。” 这种信,写得越简单明了越好,写得多了,反而容易露出破绽。 “王爷的文采真好!”西弦拍主子的马屁,很是勤学好问地道,“为何是投入郦央湖中呢?” 他们先前跟千掌门商量,觉得将装黄金的麻袋丢在大街上挺好,到时,他们整点动静,将大街弄得一团乱,便可以趁乱将麻袋弄走,当然啦,他们也不是真是要想那笔钱,就是故意想演一出绑匪拿钱却没成功的把戏而已。 而且,大街上人多,能把事情闹大,逃走或躲起来什么的也方便,王爷为什么就看不上燕前大街呢? 夜英弦淡淡道:“湖大,水深,容易藏人,不好找人,四周人多,封锁不易,就这样。” “哈?”西弦愣了一下,又准备拍马屁,“王爷高见……” “滚!”夜英弦狠狠地瞪着他,迸出一个字。 西弦看王爷一脸不爽,不敢再拍了,赶紧将先前那封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王爷您慢吃,我马上就回来。” 而后他跑出去了。 东弦在心里叹息一声,轻声道:“王爷,请用膳。” 王爷很可能在被自己的亲娘追杀哪,这种时候,王爷还有心情跟人开玩笑? 这个西弦,平时那么机灵,现在却不会看脸色? 夜英弦一边沉默地吃饭,一边思索着明天他该怎么办。 计划若是顺利,他会平安地现身,那时,他需要一个不会将任何人拖下水的说法。 片刻之后,西弦冲进来,将写好的信函交给他。 他看了一下,上面的文字与他刚才的口述一字不差,至于字迹,不算漂亮,但还算豪气和工整,符合有点素质的绑匪的特质,当下点点头:“立刻将这封信送去王府,不要弄出太大动静,但是,一定确保王府上下都知道这回事。你可知该怎么办了?” 弄出动静太大,不像“秘密绑架”的风格,但若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又如何让全城皆知逍遥王无事? 西弦拍着胸口保证:“小的知道。” 夜英弦又叮嘱:“别让任何人发现你,否则,你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西弦赌咒发誓:“如果被人发现,小的就当场自杀,绝不连累王爷。” 夜英弦敲他的脑袋:“你死了何用?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别让任何人发现就成。” “小的遵命。”西弦响亮地应了一声,准备冲出去。 “等一下。”夜英弦叫住他。 西弦刹住双脚:“王爷还有何吩咐?” 夜英弦摘下手指上的玉扳指,丢给他:“将这个一起送去。” 这个玉扳指是皇室之物,也是他的随戴饰物,内环刻有“逍遥”两字,足以证明他的身份,想要王府里的相信主子被绑架,必须得有物证。 西弦接住玉扳指,丢下一句:“王爷高明!”就风一样地冲了出去,并把门关上。 屋里因为他的离去而安静下来。 东弦默不作声地看着主子吃得差不多以后地,才道:“王爷,你还想回去吗?” 他所谓的“回去”,便是继续当王爷,当皇后的好儿子。 夜英弦放下碗筷,拿起毛巾细细地擦嘴,擦手,淡淡地道:“我不回去,还能去哪儿?” 他倒是想当一个真正的江湖人,闯荡四海,无拘无束,但是,他还有病重的父皇和疼爱的弟弟在这里,他怎么能抛下这一切离开? 而且,他还没弄明白眼皮子底下发生的那些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怎么能安心离开? 他一定要将所有的一切查清楚,哪怕再危险,他也没有半途而废之理。 东弦又不作声地端饭盘出去,而是端药进来。 不管是不是皇后要杀王爷,宫里总归是有厉害的人物要杀王爷,王爷这次回去,无异是自投罗网,但王爷就是这脾性,他这当侍卫的,也只得舍命陪主子了。 外头,天刚刚黑下来。 离这条巷子很远的逍遥王府,司徒管家如往常一样,仔细地将整个王府巡视了一遍,确定到处都没有异常后,站在王府门口,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街道,叹气。 王爷入宫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回来呢?连个口讯都没有哪。 王爷并不喜欢住在宫里,一般都是去宫里看看皇上,跟太子叙叙旧,小住几天就回来,怎么这次去那么久? 王爷不在的这段时间,经常有人来拜访王爷,前几日还有自称是某某王公的家臣过来问王爷及王爷的侍卫在不在府上,很多访客都跟他一样,对王爷在宫里住了那么长时间表示意外,因为,王爷曾经跟不少人约好这段时间要去做些什么事,然而,王爷全都爽约了,也没个解释和回复,与他平时言出必行的作风相悖,而这些友人也不怪王爷,反而都在担心王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故而都来问问。 百万赎金 他暗中让人去皇宫打探消息,宫门都加强了守卫,进出不易,他打听不到王爷的消息,另外,京城东南两个城门都被封锁了,朝廷说是为了追捕逃犯,但他却隐隐觉得不安,觉得宫里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太子的婚宴上出现一颗人头的事情,已经在京城的上流圈子里暗中传开了,他听得心里发慌,总觉得他家的王爷不会对这种事袖手旁观,说不定就卷进什么麻烦事情里去了。 为此,他这阵子只要没事,早晚就站在王府前的屋檐下,看着眼前的大道,期望着王爷出现。 天全黑了,屋檐下的灯笼,将他的身影映得有些萧瑟。 站了半天后,他怅然地叹气:王爷,看来今天也不会回来了。 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有种感觉:王爷,该不会再也不回来了吧? 想什么呢?他哑然失笑,王爷是什么人物,又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会不再回来? 拍拍额头,他转身,准备进屋。 然而这时,身后传来异常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无人的大道上,“得得得”的声音透着不安的信息。 谁人在王府门前“飙车”? 他又转身,看向大街。 一匹浑身漆黑的高头大马,闪电般地冲到他前方十来丈远的地方,就着幽暗的路灯的光线,他看到马上的人黑衣蒙面,感觉杀气腾腾的,有种即将杀进王府的气势。 他眯了眯眼,大喝:“来人,防卫――” 话音刚落,几名侍卫就冲出大门,有人张弓搭箭,有人拔刀在手,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 黑马减慢速度,马上的黑衣蒙面人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副弓箭,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然射出一箭。 这箭的破空之声非常响亮,附近几十米内的人,估计都能听到。 “小心。”司徒管家大喝一声。 因为前方幽暗,他们完全看不到这枝箭,也不知道这箭具体要射的是谁。 叮铃铃铃――笃! 那枝箭,稳稳地射在王府的黑色木门上。 司徒管家这才看到,原来这箭的尾部装有可以发出铃声的小铃铛。 射箭的人还真是奇怪,黑天黑衣蒙面,明显就是想掩人耳目,却还发出这么响亮的骑马声和射箭声,怕人不知道似的,有毛病不成? 急促的马蹄声又响起来。 他看过去,马上的蒙面人射出这一箭后立刻掉转马头,如闪电般疾弛而去,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这马这人,突然冒出来,突然消失,也就是眨几次眼的功夫,真如鬼魅般飘忽。 不仅是司徒管家及那些侍卫,就是埋伏在四周的大内密探们,都没能看清楚他的来处。 大内密探们迅速分出几个人来,朝那匹马的方向追去,但对方骑马,他们却靠双腿,很快就被甩开了,而马蹄声在街道的转角处消失,说明骑马都很可能已经下马或躲到哪里去了。 毕竟,天黑人静,马蹄声很是响亮,来人如此快速地消掉这声音,足以说明其不想被人发现。 而不想被人发现,就说明其心有鬼! 王府门前,司徒管家叫住那几名想追上去的侍卫:“别追了,追不上的。” 而后,他用力取下门上那枝箭。 箭身绑着一个纸卷,看来对方是来报信的。 他把纸卷展开,看到上面的文字后,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变了,身体僵了。 “管家大叔,信上写什么?”几个侍卫凑过去看。 看清上面写的字后,几个侍卫脸色也变了,面面相觑。 一个人挥着刀道:“我马上去追,非把那个混账给抓出来不可!” 另一个人拉住他:“人家有备而来,还能让你抓到?再说了,王爷是什么本事,能轻易让人抓到?我看这信上写的不能全信……” “不,这信上说的可能是真的!”司徒管家迅速反应过来,晃了晃手中的箭,沉声道,“你们看这个!” 几个侍卫盯着这枝箭的未端,眼睛一圆:箭的尾端,除了绑着两个小小的铃铛,还系着一只碧玉扳指! 这只扳指约莫一寸高,色泽清润碧绿,几乎没有杂质,打磨得水润细腻,造型虽简单之致,可是个中极品,他们一眼就能认出,这是王爷随身佩戴的玉扳指! 司徒管家将这只玉扳指取下来,将孔洞对准光线,内壁刻的“逍遥”二字清晰可见。 是王爷的东西没错了! 一群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恼怒和担忧了。 有了这只扳指为证,他们也不得不认为,王爷被绑架的事情有几分可信度了。 但是,王爷不是在宫里么,怎么还能被人绑架? 还有,凭王爷和东弦、西弦的身手,谁又能绑架得了王爷? “妈的!”一个侍卫终于忍不住了,跳脚大骂,“我马上去叫兄弟们,非将那个兔崽子给找出来不可!这京城是王爷的地盘,我就不信揪不住这些吃了豹子胆的绑匪……” “闭嘴!”司徒管家喝住他,“你们什么都不要做,我现在就进宫去见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让他们调拨百万两黄金予我,我们明天一早就去交赎金!” 几个侍卫愣了一下,接着有人嚷嚷:“绑匪要咱们干啥咱们就干啥,那咱们逍遥王府的颜面往哪里去?凭咱们逍遥王府的本事,还怕了这绑匪不成?依我看,咱们就该找出他们的老窠,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没错!我就不信天子脚下有人敢要了王爷的命!我们非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闭嘴!”司徒管家恼怒地大喝,“王爷现在他们手上,要杀要剐由他们说了算,你们不为王爷的安危着想,却想着颜面和出气,你们这样对得起王爷吗?” 听他这么一吼,一群侍卫都蔫了脑袋。 “咱们不是不关心王爷,咱们这只是、只是觉得这绑匪的话不能信嘛,咱们把钱准备好了,到时他们不放人怎么办?” “咱们听了绑匪这一次,绑匪以后专门绑架咱家王爷,这还得了……” “王爷安全以后,再把绑匪找出来杀光光不就成了?”司徒管家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要狠起来,也是够狠的,“王爷在他们手上,东弦和西弦估计也被他们制住了,咱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准备,想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找到绑匪,实在太冒险!眼下,只能先听绑匪的,待王爷安全后再出气也不迟!” 一群侍卫想了想,只得道:“那也只有这样了,就怕他们拿了钱不放人……” “哼,”司徒管家哼哼,“想找到这些绑匪,眼下只有交了赎金后,待绑匪去取赎金时再有机会将他们找出来,真正的较量,是从交了赎金之后才开始的。现在,我就去宫里报信,问宫里要钱,你们赶紧通知府里所有的侍卫,先派一部分人去郦央湖四周埋伏,另一部分人在府里待命和接应。” “老爷子,如果被绑匪发现咱们通报宫里,绑匪会不会杀人灭口?” “这信上又没说不准报官!我看这绑匪嚣张得很,八成已经安排好了退路,胸有成竹,一点也不怕咱们把事情闹大。总之,咱们别声张这事,别让人知道我去宫里报信,你们去埋伏的也别让人发觉了,做得到不?” 一群侍卫拍着胸口保证:“老爷子,你放心,咱们一定会办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让人发现。”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来自江湖,是王爷亲自挑选的高手,办这种事情,有经验,有技术。 司徒管家点头:“此事,天知地知我们知,别再让人知了,否则绑匪因此而拿不到钱,王爷就有危险了!” 一群人都点头。 又商量了一会后,司徒管家带着几个侍卫,简衣轻车,从王府的小门出发,摸黑往宫里奔去。 宫里近期守得严,天黑以后就不允许进出了,但司徒管家说到逍遥王有性命之危,非要立刻面见皇后不可后,看守宫门的侍卫不敢大意,赶紧去禀告皇后娘娘。 影如霜正在思考明日如何公布、处理逍遥王死讯的事情,忽然收到这样的报告,只好停止思绪,召见司徒管家。 难道,逍遥王已经在宫外现身或回王府了不成? 如果真是这样,为何宫外没有消息传进来? 还是说,这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宫外的探子还没来得及传回消息? 她看了影惊鸿一眼,影惊鸿立刻会意,低声道:“娘娘,属下立刻出宫去看个究竟。” 影如霜点了点头,影惊鸿的身影就消失了。 片刻之后,司徒管家被带进琅寰宫。 一见到皇后娘娘,司徒管家立刻跪下来,连连磕头:“娘娘,王爷被歹徒绑架了,歹徒要求王府出一百万两黄金的赎金才肯放了王爷。小人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准备,实在走投无路了,特来求娘娘救王爷!” 王爷被绑架,当然要第一时间报告皇上与皇后,另外,也是因为王府没办法在一夜之间拿出一百万两金子的缘故。 母子交锋 以王爷的身份,宫里的奉禄和赏赐自然不少,但一百万两黄金就算对王府来说也是巨款,何况他们家的王爷不贪不污,对人又大方,花钱从不心疼,这王府里,还真没有成箱的金银可以拿出来。 但这笔钱对皇宫来说,真的就是小数目了,这也是他急着进宫的原因。 影如霜听了他的话,心里暗暗吃惊:她刚准备发布逍遥王被害的消息,就有绑匪冒出来说逍遥王在他们的手上,这是在故意拆她的台么? 她不动声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道来。” 司徒管家恭恭敬敬地把绑匪的信和王爷的玉扳指交上去,而后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影如霜看着“物证”,垂下眼睑,遮住了眼里的怒气与寒气。 夜英弦被绑架了?她知道这是谎言! 夜英弦和他的侍卫,还有“夜九”等人也知道这个谎言! 夜英弦根本就是被他的侍卫给带出宫并隐藏起来的,无关绑架,但是,她却不能揭穿这个谎言! 谁干的这好事?要么就是“夜九”,要么就是夜英弦! 他们一定是预测到她会采取的行动,而后抢先一步封住她的行动! 她恨恨地思索了半晌,问:“这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如果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多,那她就将这几个人杀了就是! 司徒管家可不知这淌水那么深,老实相告:“只有府里的人知道而已,小的已经命府里的人守口如瓶,绝对不可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只有府里的人知道?影如霜的眼角直跳:这逍遥王府的人,上上下下少说也有百余人吧,这么多人都知道了,还叫而已? 如果逍遥王的名声和影响力不那么大,她现在还真的就派人去将整个王府全灭了,但是,逍遥王实在太受瞩目,他的王府若是一夜之间被斩尽杀绝,整个京城还不得乱了? 所以,这王府里的人,杀不得。 她忍着怒火,冷静地道:“你相信这绑匪的话,就不怕人财两空?” 司徒管家道:“为了王爷的安全,小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皇后娘娘,小的没有其它办法可想,只能求皇后娘娘了!” 影如霜道:“你起来罢。逍遥王是本宫的儿子,本宫岂有见死不救之礼?你先到偏厅休息,这事儿就交由本宫来办。” 司徒管家不敢起来:“那赎金的事情?” 他没敢告诉皇后娘娘的是,他生怕皇后娘娘为了皇家的颜面而暗中采取行动,不肯听从绑匪的要求拿出赎金,便暗中与副手商量,如果他在四更之前没拿金子回去,副手就连夜去找几大银庄借钱。 凭逍遥王府的名头,谅那些银庄不敢不借,只是,这消息到时肯定会泄露出去,闹得满城风雨。 影如霜只得先安抚他:“本宫这就让人去准备赎金,你不必担心。” 司徒管家这才放了心,谢过皇后娘娘后退下去了。 他一离开,影如霜就重重地拍桌子:眼看她就能把“逍遥王”的存在给抹杀了,岂能让这件事给毁了她的大好计划? 哼,不是还有一个晚上吗? 她今晚就可以暗中派人去郦央湖“捣乱”,并让人发现“逍遥王”的尸体,并抢在明日辰时之前公布“逍遥王”的死讯,就说绑匪发现了王府的陷阱,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如此,逍遥王同样没有现身的余地。 现在,她就再等一阵,待影惊鸿打探消息回来后,再让他去办这事。 想到这里,她悠然地喝茶,看书,一点也不着急。 临近午夜时,影惊鸿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一见她就道:“娘娘,逍遥王被神秘人物绑架,要求王府交出百万黄金就放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影如霜将手中的书合上:“这事刚发生没多久,又是晚上,怎么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你确定没听错?” 影惊鸿道:“属下先去王府看个究竟。” 他将黑衣蒙面人骑马冲到王府门前,射出一箭的事情,告诉了影如霜,说法跟司徒管家一样。 而后他道;“事出突然,对方来去极为迅速,探子们皆无坐骑,没能看出对方的来历,也没能跟上对方。现在,王府里灯火通明,无人入睡,更有逍遥王的好友故人等闻讯前来,王府门前停了许多车马,府里热闹不已,属下相信,这些人若是都知道了,恐怕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了。” 顿了一顿,他道:“从王府离开以后,属下又去了几处花街柳巷、赌坊酒馆等处,都听到有许多人在谈论王爷被绑架、王府已经派人入宫求助的事情。属下还听到消息说,绑匪已经放言,他们只要财,不要命,在明天辰时三刻之前一定不会伤害王爷,只要王府按要求将赎金交出去,不管他们有没有本事安全带走赎金,都会将王爷放走。” 影如霜蛾眉倒竖,眉间,又隐隐现出淡红的“川”字来。 所谓的“绑匪”,竟然将她的对策,全给堵死了! 影惊鸿这时又道:“属下以后,这是绑匪故意放出的消息。” 影如霜脸罩寒霜,不说话。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绑匪”一定担心她抢先一步,故意破坏这次“救援”或者放出消息说逍遥王已经被杀,便早早放出风声说“明日辰时三刻之前绝不伤害王爷”,如此,逍遥王的尸首若在之前被发现,或者有消息说逍遥王已经被杀,“绑匪”就可以否认,众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毕竟,真正的逍遥王在“绑匪”的手上,“绑匪”要证明逍遥王还活着,易如反掌。 能将她的心思和行动想到这一步,并能及时封锁她的行动的,还是只有“夜九”或夜英弦! 这兄弟俩……她暗暗咬牙,不愧是夜家最出色的两个嫡子,还真是不好对付。 深思良久后,她缓缓道:“你们可有查到逍遥王的踪迹?” 夜英弦失踪那天,她就一边让他们准备“逍遥王”的尸体,一边搜寻夜英弦的下落,如果已经找到夜英弦的下落,那今晚动手抓到或杀掉夜英弦,她就还有机会。 只是,夜英弦好不容易逃出皇宫,若是轻易就被她找到下落,那他也太不济了。 果然,影惊鸿一脸疚愧地道:“属下无能,还没有找到逍遥王或那个人的下落,属下只能确信,逍遥王一定是被江湖人给救走了。” 江湖人与贵族不一样,贵族生活安逸,贪生怕死,但江湖人飘泊不定,来去无踪,讲究义气,又往往不把“法”放在眼里,他想从江湖中人那里找到逍遥王的下落,短期内很难。 而且,他虽然也来自江湖,但那毕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与江湖人来往极少,而且,他身为大内太监,并不受江湖人的待见,在江湖人的眼里,为官府卖命的都不是好鸟,何况他还是太监。 影如霜长长地叹息:“这事怪不得你,毕竟是那兄弟俩啊,不会那么轻易送命的。” 影惊鸿道:“娘娘,原先的计划,可还要继续实施?” 他所指的计划,便是将“逍遥王”的尸体运进宫来,装作“逍遥王”被红钿杀手杀死,抛尸在宫内的计划。 影如霜按了按额头:“取消这个计划罢。你现在就去准备一百万两黄金,交给逍遥王府的管家,派人送他回府,而后,一切交由王府来办,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暗中监视就好。”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逍遥王被绑架的事情,如若王府拿不出赎金或不按时交出赎金,世人不会怪王府,只会怪她这个皇后,因为,王府一夜之间拿不出这笔钱实属正常,而宫里拿出这笔钱却是易如反掌,如果宫里不出这笔钱,世人都要骂她这个娘亲不救子了。 影惊鸿显然也很不甘心:“这样顺了他们的意,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影如霜道:“他们能算计本宫算计到这程度,也是他们的本事,本宫再不甘,也不得不服。眼下,逍遥王就算平安归来,也阻碍不了本宫的计划,本宫与其盯着他,不如盯着皇上。” 影惊鸿道:“娘娘,逍遥王回府之后,再被刺客暗杀身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杀个逍遥王有多难?逍遥王逃过这一劫以后,他再带人去行刺王爷,不就一了百了? 影如霜摇头:“逍遥王这次回来,一定会加强戒备,再要杀他,并不容易,若是被他利用,反咬本宫,本宫反倒得不偿失。另外,太子即将登基,如若逍遥王于此时毙命,会落人话柄,还是等太子坐稳帝位后再处理他也不迟。” 太子拿着假的太子玉佩登基,总会有人看出来的,她虽然可以用各种手段排除异己,但如果太子登基前后的短短时间内,先是父皇病薨,而后同母兄长被行刺身亡,无异于应验了“玉不在,太子不祥”的预言,这对新帝有害无益。 影惊鸿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个中的道理,恭敬地道:“娘娘说的是。” 逍遥王这次受伤极重,就算能平安归来,养伤也要好一阵子,而且他受了这次教训,短期内也不会贸然采取行动,应该暂时还不会对娘娘造成大的影响。 戏终,人归 影如霜眼眸低垂:“骠骑大将军何时抵京?” 影惊鸿道:“属下用的是飞鸽传书,将军收到消息之后就算快马加鞭,即刻回京,最快也还要七八日。书网” 骠骑大将军驻守西北边境和北部边境,因为近几年没有大规模战事的缘故,他大半时间都住在离边境线数百里远的城中,故而回京比较便捷。 “七八日么?”影如霜若有所思,“那就定五天罢,五天后,皇上病薨,宫里花上几天办丧事,丧事即将结束之时大将军回到京里,正好准备太子的登基事实。” 到时,有骠骑大将军镇场,她的底气会更足。 影惊鸿道:“属下明白。” 忙了这半夜,影如霜累了:“去办赎金的事情罢。” 只要太子登基,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而后,再慢慢收拾那兄弟俩也不迟。 影惊鸿领命退下。 没过多久,十几辆马车,载着一百万两黄金,停在南侧宫门。 收到消息的司徒管家对着皇后娘娘的寝室方向磕了几个头后,才跟着影惊鸿离开琅寰宫。 在南侧宫门,影惊鸿带着几个亲信,一路护送司徒管家回到王府,连夜又跟王府里的管事们商量明天的事情,商量到四更时间后,众人才疲惫地睡去。 第二天天没亮,十几辆普通的马车,就分载着百万两黄金,往京城中央最有名的景点――郦央湖行去。 这些马车很普通,看起来并不显目,但因为消息昨夜就已经传出去的缘故,一路上,有很多好事、好奇的京城百姓早早起床,隐在暗处偷看,甚至偷偷跟在后面去看热闹。 逍遥王是京城百姓心目中的偶像,举动倍受瞩目,而高达一百万两黄金的天价赎金更是吓人,再加上绑匪近乎明目张胆的勒索皇室大案,彻底吸足了京城百姓的眼球。 哪个人不想亲眼去看看现场? 只要想想将一百万两黄金抛撒下湖的场面,就够令人兴奋了。 因此,这行满载黄金的马车一路行去,虽然没出现“夹道欢迎”的场景,但暗处汹涌的人群,却是马车上的人都明显感受得到的。 唉,明明是这么危险的案件,怎么却像是在演戏一样呢?驾车的侍卫们都在心里叹气。 全京城的百姓,这么早就来看戏了? 那些该死的绑匪,绑架逍遥王这样的大人物,也不知道要低调点么? 这些绑匪,真的是为了钱而绑架的绑匪么? 事情闹得这么大,这些绑匪到底要如何在这些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将黄金带走呢? 就算绑匪们事先潜伏在湖里,也没有办法一一捡起这么多被抛入湖里的黄金,然后安全地带走吧? 别说官府和宫里会派人盯着郦央湖,就是京城围观者的眼睛,都能将整个郦央湖盯得连一丝空隙都没有,那些绑匪,到底要怎么取走黄金啊? 怎么想,都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啊,反而更像绑匪在故意为难皇室似的…… 这些疑问,是参与此次“拯救王爷”行动的王府侍卫们的疑问,也是全京城所有听说此事的百姓和贵族们的疑问。 好在这个消息是昨天夜里才传出去的,知道的人不少,但也不是很多,车队行驶得还算顺利,天一亮就抵达了郦央湖,而后分别停在湖的四周。 此时的郦央湖岸边,没什么人,但附近,却出现比平时这时候多出四五倍的人潮。 这些人,当然是来看热闹的,他们也知道这里要发生大事,不敢靠得太近,只敢隔着一定距离,装作路过、游玩、散步、忙碌的样子,不断往湖边扫瞄。 因为是“秘密行动”,王府的人也不敢公开将他们赶走,只是在湖的四周把守,不让任何人靠得太近。 当然,这已经演变成一场公开的“秘密行动”了。 “你说这是谁干的?”在围观的人群中,洛红妆低声问夜九。 事关逍遥王的生死,他们还是冒险从藏身之处走出来,乔装打扮后,前来看个究竟。 夜九低声道:“至少不是王爷的对手干的罢?不管我怎么看,都不觉得绑匪真的想要这笔钱,而像是在找个名目送王爷回府。” 如果绑匪真的想要赎金,最起码的一点就是,不应该开出这种离谱的高价,这么多黄金,不管怎么运送和带走,都非常引人注目,而且还是在京城中央交易,带走赎金更是难如登天,更别提消息事先传得到处都是了。 洛红妆点头:“我也这么想,也许,这是王爷或王爷的人为了救他而被迫采取的行动。” 她和夜九好不容易逃出皇宫,当然首先是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夜九是不能轻易出去的,只有她偶尔出去看看情况或采买物品。 但依她的处境和条件,她打听不到、也不敢主动去打听宫里的消息,她只能认为,西弦会想办法救王爷出去。 至于王爷是怎么逃出宫的、又怎么会弄成现在这种局面,她无从得知,但今天这件事让她知道,王爷还活着,那就够了。 反正,她相信这场“绑架”的戏不会是皇后干的,王爷在宫里遇刺重伤,皇后想撇清自己的嫌疑也好、想杀掉王爷也罢,完全没必要采取这种又麻烦、又多余的行动。 不管过程如何,依照传言,这些赎金被抛入郦央湖后,绑匪们就会放王爷回府――逍遥王平安回府,不就是她和夜九想要的结果吗? 对王爷来说,被“绑匪”行刺、重伤、绑架、囚禁后放回府里,真是“名正言顺”的回家途径了,要不然,她真不知道王爷就算逃出皇宫后,又如何能回到王府里。 在他们低声议论的时候,那一箱箱的黄金,正被抛入湖水中。 围观的“游人”和“行人”们看不清那些金子,但一个个也踮起脚,看着这华丽的场景,眼睛和眼光都变成金色的了。 夜九看了一会,淡淡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先回去了。” 洛红妆道:“你不担心王爷了么?” 夜九道:“我相信,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能护好他自己。” 他心里清楚,“绑匪”们是不可能带走这么多黄金的,影如霜也能想到这些,所以,这些黄金恐怕没几锭是真货。 而在湖的四周,一定有很多宫里的密探,他虽然做了乔装,但难保不被盯上,还是趁着现在人多热闹时离开的好。 他贸然出门,真的很冒险,但事关他的哥哥,他无论如何都想确定哥哥的平安,所以才会出门看看。 虽然没能等到哥哥平安归去的消息,但现在,他站在这里,忽然就放心了,就觉得哥哥不会有事了。 直觉告诉他,这场戏,一定有他哥哥的份儿,所以,他不必为哥哥的事情过于担心。 洛红妆道:“嗯,待我确定王爷平安的消息就回去。” 夜九没再说什么,打了几个犯困的呵欠,就像看戏看腻了一样,神情自若地退出人群,走远。 洛红妆看到没有人注意他和跟踪他,这才放心地把目光收回来,继续与围观者一起看向湖面。 一百万两黄金,可是天大的数目,几十个大男人将这么多金子抛入湖中,也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 好不容易抛完这笔金子后,王府的侍卫便守在湖的四周,焦急地等待“绑匪”这边的消息。 湖面静悄悄的,几十艘画舫和游船都停在一隅,不似平时那般在湖面上游荡,附近的围观者虽多,却没有看似绑匪的人物,那些“绑匪”到底把王爷关在何处?又打算如何释放王爷? 此时,围观者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简直如过年一般热闹,人人都替逍遥王府着急:这么多金子散出去了,如果王爷没回来,或者被杀了,岂不是人财两空?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不安的情绪弥漫着湖周,明明天气明朗,这里却有一种乌云压顶的阴郁感。 突然,一骑快马飞疾而来,马蹄敲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得得得”的声音,十分的响亮,瞬间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众人下意识地就觉得这骑快马一定跟王爷的事情有关,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眼看就要到达岸边了,马上的侍卫亮着嗓子大喊:“王爷安全回府了――王爷安全回府了――所有人赶快辙回王府,保护王爷――” “啪啪――”不知谁率先鼓起掌来,紧接着,众人纷纷跟着鼓掌。 掌声就像除夕午夜的鞭炮声一样,只要第一声响起,人人都跟着鼓掌,汇成排山倒海般的声音。 而后还有人欢呼:“王爷没事了――” 第一个人喊了以后,许多人也纷纷跟着喊:“王爷没事了――” 欢呼声与掌声,轰得洛红妆的耳朵“嗡嗡”作响,如若不是知道内情,她很难相信这些欢呼和掌声居然是为一个被绑架的王爷平安归来而产生的。 王爷的人品,还真不是一般般的好啊,她在心里暗想。 但愿这样的王爷,能够此生无忧,不要被卷进这些浊水中,再也出不来了。 她在心里幽幽地叹着气,看着王府的侍卫们狂喜地结队赶回王府,才默默地离开。 忍了这口气 在那批赶回王府的侍卫中,也有一部分赶来支援的大内近卫军。 影惊鸿跟着司徒管家去王府,脸上很平静,眸底深处,却全是阴狠。 他本来还打算,如果“绑匪”是在这一带释放的王爷,那他就可以趁着人多暗杀掉王爷,将罪责推到“绑匪”的头上,但是,“绑匪”直接将王爷送到王府上,那他就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错过这次机会,短期内就不可能再对王爷对手了,王爷的存活,必是皇后娘娘的心头大患。 回到王府,王府大门前已经安静下来了,但影惊鸿看得出来,王府四周徘徊着许多江湖人,这些江湖人大多是王爷的友人,他们大概是受王府或“绑匪”所托,在暗中保护着王府和王爷。 有这些人在,宫里派过来的探子们也受到极大的限制,不得不退远一些。 影惊鸿跟着司徒管家进入王府,赶到王爷的卧室。 卧室里,夜英弦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四周围着不少人,人人脸上满是焦虑,却没有人出声。 一名大夫,坐在床边,给王爷检查伤口。 司徒管家一看到王爷,老泪就纵横了,只差没有哭出声来了,擅巍巍地走过去,跪在地上,叫了“王爷”两声,开始抹眼泪。 他对王爷的忠心和感情,令众人也想抹眼泪了。 大夫看他这样,赶紧道:“管家莫担心,王爷虽然受了重伤,但先前得到了很好的诊治,伤口已经无碍,没有性命之忧,只好好好调养,很快就精神了。” 司徒管家听了,才放下心来,握着大夫的手道:“胡神医,你可一定要治好王爷,莫让我家王爷出什么事哪!” 胡神医道:“管家放心,王爷一定没事的。” 其他人也纷纷劝司徒管家,司徒管家这才起身,抹了抹老泪,道:“东弦和西弦可回来了?” “回来了,在隔壁房间躺着呢,两人都受了伤,但没有大碍……” “我去看看他们……” 司徒管家红着眼睛,往隔壁房间去了。 影惊鸿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进入隔壁的房间。 里边,东弦和西弦分躺在两张小榻上,光着膀子,让大夫的徒弟给他们检查身上的伤口。 他们皆是鼻青脸肿,一个鼻子歪了,一个牙齿掉了,身上都有几处刀伤、勒痕和多处瘀青,看来被人捧得不轻。 影惊鸿冷眼看着他们和司徒管家寒暄,待他们身上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以后才道:“各位,既然王爷已经平安归来,可否将王爷被绑架的经过告知在下?皇后娘娘一直记挂着王爷,在下要赶回去复命。” 这个混账!东弦和西弦在心里暗暗咬牙,表面上,却还得露出感激的表情。 两人谢过皇后娘娘的大恩后,西弦按事先编好的谎言,开始胡谄:“五六天前,王爷突然失踪,咱们收到了一封秘信,信上说王爷在他们手里,要咱们赶紧准备一百万两黄金赎回王爷,也不准透露这个消息,否则就杀了王爷。咱们根据对方留下的蛛丝马迹,决定暗中去救王爷,结果中了对方的陷阱……” 这些谎言,其实漏洞百出,但是,影惊鸿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真相”,只是想作作样子,要个说得过去的“经过”而已,也就默不作声,没有多问。 西弦扯了一堆以后,说:“咱们被打晕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直到刚才才醒过来,醒过来时已经在王府前面了,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完全不清楚。谁绑的王爷,王爷被关在哪里,对方是什么人,为何要绑架王爷,咱们几个全然不知道……” 影惊鸿盯着他片刻,对司徒管家道:“皇后娘娘有命,王爷被绑架的事情由王府全权处理,宫内随时提供救援。如果管家没有其它吩咐,小的就回宫复命了。” 司徒管家其实很想由宫里出面去抓那些嚣张放肆的绑匪,但眼下优先考虑王爷的休养,他顾不上去想太多,便道:“多谢影大人相助,还请影大人回宫后向皇后娘娘转述王府的感谢之恩。” 影惊鸿没多说什么,点点头,拱拱手,走了。 他一出去,西弦就不断抚着胸口,一副“终于走了”的表情。 这个影惊鸿的气势太强,站在这里,就跟横着一座山似的,那双眼睛,更像是看透了他的一切,害他养伤都不安心。 司徒管家看向他们两个,一脸严肃:“你们俩是王爷的随身侍从,王爷被人绑架,你们俩真的毫不知情?快,将所有的经过老实招来,任何细节都不许放过!” 他们别当他是傻子,刚才那些说辞,漏洞多着呢,比如王爷明明一直呆在宫里,怎么会被人绑出宫去?王爷若真是在宫里被人绑架后再带出宫的,能干下这种事的人,还真是有通天之术了,他们俩还敢不往上报,独闯虎穴?对方有这样的本事,应该会直接跟皇后交涉吧,怎么会跟这两个当下人的交涉? 西弦看了看一屋子的人,不说话。 司徒管家只得对满屋子的人道:“各位,老夫要教训这两个辞职的奴才,家丑不好外扬,还请各位暂且避避!” 众人虽然也觉得王爷被绑架这事蹊跷,但皇家之事,他们也不好多说,而且,他们也不太了解内情,疑心没有管家这么重,听了管家这话,他们都笑着投给东弦、西弦一个“有得你们受了”的表情,纷纷出去了。 人一走完,西弦立刻收起笑脸,沉声道:“老爷子,王爷既然已经安全归来,这事就到止为止,您就别再管了。” 这事一追究下去,就只会步王爷的后尘,窥到不该知道的事情,给自己引祸上身。 司徒管家愣了一下,骂道:“咱们王爷被人欺负到这头上来了,你却让老夫到此为止?你这小子到底有没有骨头?欠揍是不是?” 一向沉默的东弦却也道:“老爷子,这事儿由王爷说了算。王爷应该很快就醒了,您现在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做,待王爷醒来再看王爷怎么说。” 司徒管家看他们意见一致,言行一致,也知道他们不是在闹着玩了,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道:“如果这事儿是你们俩护卫不力造成的,我可饶不了你们。” 东弦和西弦互视一眼,垂头,叹气。 看皇后娘娘将此事交给王府全权处理,没有过问和深究,就说明皇后娘娘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追究也追究不出所以然来,便忍了这口气――王爷是逃过这一劫了,但也意味着,王爷跟皇后,算是暗地里决裂了! 跟皇后做对,对他们家王爷,可没有好处啊! 想到王爷以后就成了皇后的眼中钉,他们这心里,愁啊! 司徒管家也是老江湖了,看他们这反应,也知道事情有内幕,便不再多说,出门返回王爷的卧室里。 卧室里,夜英弦已经清醒过来,面容看着憔悴,但眼睛极是清明,说话也极为有条理。 他先谢过众人,而后以需要安静为由,让众人先退下,这室内,已经安静下来。 司徒管家一进去,夜英弦便招招手:“管家先坐下来,我有话与你说。” 司徒管家坐下来后,夜英弦道:“我被绑架之事,就到此为止,你将所有的人手叫回来,加强王府内外的守备即可,以后切勿再谈论、再追究此事。” 司徒管家有些激动:“王爷,你被绑架,又被重伤成这样,皇家还损失了钱财和颜面,怎么一句‘到此为止’就算了?” 夜英弦轻叹:“你应该能看出此事远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你若再追查下去,把幕后的人给逼急了,我的处境更危险……” “咱们还怕了那些人不成?”司徒管家“腾”地站起来,拔高声音,“凭您的身份地位,还有人敢要您的命不成?就算对方来头再大,您还有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支持您不是?这天底下,还真谁有那个本事跟夜氏皇族作对……” “司徒管家!”夜英弦脸庞一沉,目光一寒,口气变得不容置疑起来,“你要违抗我的话么?” 被他用这么严厉的口气斥喝,司徒管家脑袋一蔫:“小的不敢……” 夜英弦缓缓地道:“本王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本王这次能平安归来,已属大幸,以后要如何防止本王再度被劫,才是王府的头等大事,至于犯人,咱们永远都查不到主谋头上,就算了罢。” 这场“绑架”的闹剧,本就是他自导自演的,要如何去追查犯人? 母后,恐怕已经被他激怒了吧? 母后现在不动声色,极有可能在谋划更可怕的事情,他现在可不能分心。 司徒管家听他说得这么严重,很是意外:“犯下这事的人,来头真有那么大?” 这大顺帝国,能比王爷还有权势的,也就宫里那几位了吧? 谁敢去招惹王爷和宫里那几位? 弑君 夜英弦点头:“短期之内,咱们不去招惹对方,对方也不会来招惹咱们,你就听本王的罢。” 司徒管家又道:“此事既有内情,王爷为何不明白说与我听?” 他对王爷的忠心,青天可昭,王爷却在有意瞒他,令他很受伤哪。 夜英弦苦笑:“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连累你,这其中的种种缘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连本王都还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又如何告诉别人?本王就是想将许多事情查个明白,才会惹祸上身,你莫要步本王的后尘。” 司徒管家:“……” 半晌,他才无奈地行了一礼:“小的遵命,还请王爷日后多加小心,切勿再被贼人所害了。” 他家王爷可不是怕事的人,这次居然会说出这种看似“示弱”“服软”的话,足以说明对方的可怕。 既然这样,他这个当下人的,也不敢去劝王爷“报复”,只能尽力加强守卫,保护王爷。 夜英弦点头:“本王心里有数,不会再让贼人得逞,你就放心罢。” 司徒管家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出卧室,遵照主子的命令,将所有在外追查“绑匪”的人手全召了回来,而后又与几名侍卫头头商量王府的守备事宜,一忙就是一整天。 夜英弦年轻,健壮,体质好,这几天一直躲在千手门的宅子里休养,身体其实已经好转不少,但他却很谨慎地掩饰真实的伤情,大部分时间都在装昏迷,抵挡住了一波又一波来看望他的亲友。 连太子闻讯前来探望,他也是“昏迷不醒”,没跟太子说上半句话。 现在,他伤得越严重,越是可以降低皇后对他的戒心。 影如霜几乎每天都派人去看望他,给他送了许多好药和补品,还派了太医过来诊治,他一律以“昏迷不醒”应对,对“绑架”之事更是闭口不谈。 总之,在这场双方心知肚明的“闹剧”中,两人都选择了隐忍,都选择了将“母慈子孝”这出戏演到底。 对夜英弦来说,王府内设有大批侍卫,王府外围有他的江湖友人暗中看守,他并不担心他的安危,但是,皇后不会就这么算了,她迟迟没有对他采取行动,到底是在盘算着什么? 这个忧虑,搅得他日夜难眠。 如果他知道皇后现在在谋划的事情,一定不会再装病重和昏迷了。 影如霜在等,等着时机的到来。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这天,她早早地就带着太子,上朝议政去了。 依理,后妃不能上朝,但是皇上病重到无法理政,这朝政却不能因此而取消,因此,朝中就有人提出一个办法:由皇后娘娘与太子垂帘听政,共同代皇上管理朝政,直到皇上龙体好转为止。 这个办法提出来,自然有大臣反对,双方争辩不下,便将此事交由皇上决定。 那时,皇上还有清醒的时候,居然也应允了这种做法,如此,反对的大臣只好闭嘴。 此法实行以后,太子经常繁忙或有事不能上朝,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皇后一人垂帘,说到底,皇后就是独揽大权了。 这天的朝政,一议就是一天,临近傍晚方才结束。 这时,众臣都饿了,站累了,恨不得早些下去歇息了,但这时,丞相却提出来:“王爷被贼人绑架,幸能安然回府,实乃我大顺国之大幸也!臣由此想到,皇上久病未愈,我等身为臣子,却久不去探望,愧对臣子之名!择日不如撞日,我等现在就一起去看望皇上如何?” 有人很想骂娘:现在累得慌,你非得挑这时候建议集体去看望皇上?要去就自己去,连累我们做什么? 然而,面对这种事情,谁又敢说个“不”字? 有数名大臣都积极地跳出来附和:“丞相说得是……” 而后,为了表达自己对皇上的关心和忠心,众大臣都只得硬着头皮,纷纷求皇后娘娘恩准。 影如霜的口气很是欣慰:“皇上久病,少在人前露脸,难得诸位大人时刻惦记皇上,本宫岂有不准之理?各位就随本宫去定乾宫看望皇上罢,相信皇上感受到诸位的心意,一定会早日康复。” 当下,文武大臣们谢过皇后娘娘,跟在她的步辇后面,往定乾宫的方向行去。 这些人其实真的很累了,却没有一个人敢把不耐烦写在脸上,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恭敬地走着。 而在步辇里,影如霜闭目凝神,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发生的、改写大顺江山的时刻。 用不了多久,这些文武大臣就会见到病重的皇上,而奄奄一息的皇上会当着他们的面,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是她早就编排好的剧情,绝对不会出意外! 丞相是她的人,丞相忽然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她的意思。 在众目睽睽之下,皇上病薨,没有任何人能怀疑是她动的手脚! 是大臣们主动提出来要见皇上的,是皇上当着众多大臣的面去的,与她何干? 谋划了这么多年的局,终于迎来巅峰的一刻,她的心里,异常平静。 即使太子登基,也只不过是新的开始而已,她,没有什么好兴奋的。 这么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引来了不少宫人的注意,宫人们远远地避开,没有靠近。 庄严气派的定乾宫,出现在她的面前。 纱帘里,她微微地笑:夜北皇,咱们的情份,到头了! 就此永别,再也不见! 步辇停在定乾宫大门前,她拉起面纱,遮住脸庞,搭着影惊鸿的手,下辇。 众大臣尾随她后,不敢说话,不敢发出脚步声,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总觉得,此时的定乾宫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重与肃穆,压迫着他们,让他们心里沉甸甸的。 皇上的卧室就在前方了。 影如霜忽然想起了与夜北皇的过去,心里一阵吁嘘;一代天骄,病重多年,正值壮年就这样死去,他应该会很不甘吧? 然而,她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待会儿,隐无会悄悄地在夜北皇的身上放一针,细微的毒素就会要了夜北皇的命。 隐无是暗器高手,在近距离的范围内,他无声无息地施放如毫毛一般细小、人眼很难发现的毒针,易如反掌,而且,夜北皇的身上早就留有多年使用针炙时留下的针口,毒针射入针口里,更是不留任何痕迹。 夜北皇之死,将会是大顺帝国历史上最完美的谋杀和秘密。 想到夜北皇马上就要死了,她的心里,又酸又涩:杀死他,其实并不如她想象般的得意呢,甚至,她心里还有淡淡的伤感! 但是,她对杀他绝对不会犹豫! 她步生莲花,踩上通往皇上寝室的台阶:永别了,夜北皇! 守门的太监道:“皇后娘娘率众臣前来探望皇上――” 突然,几个太监从内室冲出来,跪在她面前,双手高高地捧着一卷纸轴,惊慌地道:“禀皇后娘娘,皇上刚才醒来,亲自拟草诏书,加盖玉玺,决定将皇位传于太子殿下!” 什么?她听到了什么? 影如霜站在九级台阶中的第五级台阶处,身姿美妙,如同天女下凡。 前面跪着的宫人,后面跟着的大臣,没有人看得到她震惊的表情。 除了在自己的心腹面前,她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但现在,她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写满了没有伪装的震惊――这样的突发事件,她二十年来,想都没想过! 其实,所有人的表情,跟她完全一样。 她身后的大臣们,全都不约而同地站住,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刚才,他们听到了什么? 手捧诏书的大内太监副总管,不敢抬头,额上,却有汗水不断滴下来。 半个时辰之前,奄奄一息的皇上突然就像回光返照一样清醒过来,甚至还坐起来,威严十足,条理清晰地命令他们:“马上拿笔墨纸砚过来,朕要立刻拟草一份重要的诏书!” 他们震惊得还没回过神呢,皇上就冷冷地道:“没听到朕的话么?” 他们回过神来,想问问皇上圣体如何,但皇上马上就又说了:“再不去办,朕就治你们的抗命之罪!” 他们不敢多言,立刻找来笔墨纸砚,皇上当场就拟草了这一份诏书,而后命令:“马上拿朕的玉玺过来。” 玉玺放在御书房,哪能随便去拿过来? 但皇上又龙颜生威,大声喝斥:“你们以为朕病重,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么?一刻钟之内拿来,要不然朕砍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龙颜大怒,那可是气势骇人,众人全给吓到了。 一阵忙乱之后,一群太监才拿着皇上另外手写的圣旨,也来不及去禀告正在上朝的皇后娘娘,就在一群近卫军的见证和护送下,去御书房拿了玉玺过来。 皇上病重,没有他的圣旨,谁会相信皇上突然之间醒了、写了,还马上要玉玺盖印? 他们去拿玉玺的时候,御书房的太监和近卫军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非得跟过来一看究竟,当众人看到皇上果真清醒时,惊得几乎石化。 退位 皇上却不理会众人的惊异,直接盖上玉玺,而后将诏书交给大内太监副总管:“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不知何时就去了,这道诏书立刻交给皇后,让皇后迅速办理太子登基之事……” 这位大内太监副总管看到诏书的内容后,惊得双手发抖,都快捧不住这薄薄的一卷纸了:“皇上、皇上您龙体定会很快康复,怎、怎能退位……” 他的话一出口,众人哗然。 在位皇帝甘愿退居幕后,将帝位让予太子,这在大顺帝国的历史上还是头一遭,而且,皇上虽然病重,但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他此举来得如此突然,没有半点预兆,众人都不知该做何反应了。 而皇上盖好玉玺后,整个人就虚脱了,恢复奄奄一息的模样,往后一躺:“朕、朕这病,恐怕好、好不了了,何苦连累这江山,不如、不如将江山交给年轻的太子……你们、你们快将诏书交给皇后……” 而后,皇上又昏迷了过去,呼吸微弱。 众人又乱成一团时,皇后娘娘到了,他们这才赶紧捧着诏书出来。 影如霜终于冷静下来,没问诏书的事情,而是问:“皇上圣体如何?” 皇上主动让位,她不必要了他的命就能让太子顺利登基,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但她并没有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晕了头脑,而是像个好妻子一样,先问的是丈夫的病情。 副总管太监道:“皇上仍在昏迷之中,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他是皇后的人,效忠于皇后,但他算不上皇后的亲信,并不知道皇后想要了皇上的命之事。 影如霜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缓缓地道:“你们起来罢,这诏书先放着,待本宫确认过皇上的意思后,再行定夺。” 皇上的举动太惊人,太突然,让她一时间惊愕不已,但短短一瞬,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大局仍然操控在她手里,她急甚么? 这样的大事,当然要先弄清楚怎么一回事,才能正确处理。 “是――”几个太监应着,站了起来,退到一边。 影如霜带着众多还在震惊当中的大臣进入正厅。 正厅很大,足够这数十位朝廷重臣立足。 影如霜道:“诸位大人,请分批入内探望皇上,请切勿高声喧哗,以免影响皇上休息。” 而后,她便走入内室。 丞相和几位地位最高的王侯跟在她后面,鱼贯而入。 夜北皇躺在床上,面白如纸,气若游丝。 影如霜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问太医:“皇上的病情如何?” 太医道:“娘娘放心,皇上暂无性命之忧。” 影如霜转而低声问皇上:“皇上,您可能听到我说的话?” 为了不落人口实,今晚过来给皇上看病的太医,是一名新进的太医,尚不属于任何阵营,他现在所说的一切,算是最客观的。 “皇……后,”夜北皇忽然握紧了她的手,缓缓地睁开眼睛,吃力地道,“你、你可看到诏书了?” 影如霜吻了吻他的手背:“我看到了,你这是何必呢?你的病情很快就会好了,臣子们都在等您呢……” “别骗我了……”夜北皇苦笑着打断她的话,“我的身体……我清楚,就算能活下去,也不可能康、康复了,与其这样耽误国事,不如……不如让位……” “皇上――”影如霜的眼睛红了,哽咽着声音道,“您还年轻着呢,还有漫长的时间,而太子年少,不足以理政,现在真不是您退位的时候,您再等几年,待太子再懂事一些,再考虑此事可好?” “我相、相信我的儿子……”夜北皇摇摇头,“轻歌已经二十有二,打过仗,历过生死,朕相信他一定不会、不会辜负朕的期望……这事,这事就这么定了,任何不得再劝朕……” “皇上……”影如霜的眼泪落下来,“大顺需要你……” 夜北皇却不再跟她说这些事,而是看向床前的丞相和几位王侯,努力撑起上半身:“马上、马上宣众臣进来,朕……朕有话要说……” 一名太监立刻跑出去,宣外室的众官员们进来。 这几十名官员都是位高权重之臣,进了内室后齐齐跪下来,将内室挤得满满当当的,连旋身的余地都没有了。 “咳咳……”夜北皇想说什么,却咳个不停,影如霜赶紧喂他喝了几口温开水。 夜北皇这才停止咳嗽,慢慢地道:“朕……刚刚拟草了退位诏书,让位于太子夜轻歌,由皇后和内阁大臣共同操办……太子登基之事,任何人不得提出异议,否则、否则立刻解职,不得轻饶。你们、你们乃大顺的重臣,日后须辅佐新帝,为江山……江山社稷着想,不得、不得懈怠,可、可明白了?” 众臣一时间泪眼汪汪:“臣遵旨――” 真心也好,演戏也罢,总之,这会儿是一定要动情的,再难也要挤出眼泪来。 有了皇上这番话,影如霜也放心了。 君无戏言,夜北皇当着这么多元老重臣之面说的话,不可能再收回去了,而且又有盖了玉玺的诏书为证,夜轻歌登基,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再无更改之可能。 夜北皇而后又看着她,吃力地道:“如霜……这些年,辛、辛苦你了,以后你也好好看着新皇,莫让他过于贪玩……” 影如霜抹着眼泪,跪下:“臣妾遵旨。” 是皇上推太子上位的,就算日后有人看出那块太子玉佩有问题,新帝也能因为现在发生的事情而名正言顺,谁都不能质疑他的登基。 “咳,咳咳咳……” 说完了这么多话后,夜北皇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一点力气,又被用尽了。 他剧烈地咳嗽了数声后,哑着声音道:“朕累了,想睡了,明天,你让轻歌来……来见朕,朕要好好教他治国之理……咳咳咳……” 影如梦看他疲惫之至,赶紧扶他躺下:“皇上好好歇息罢,莫要再说话了,有什么事儿,我都会好好办着,你莫要担心……” 夜北皇边说边阖上眼睛:“你办事,朕放心……” 而后,他就紧闭双眼,虚弱地喘气,再没力气说话了。 影如梦握着他的手,轻拍他的手背,待他的呼吸平缓下来以后,才转头看向众臣,轻声道:“各位大人先回去罢,待皇上身体好些以后,再来看望。” 众位重臣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纷纷起身,无声无息地退出。 属于皇后、太子一党的,自然得意,中立或不那么认同皇后的,却是忧心忡忡:太子羽翼未丰,现在登基,不过是让皇后得到更大的权力而已,以后可还有人能成为皇后的对手? 内室,只剩余影如霜、太医及几名太监。 影如霜又抹着眼泪,陪皇上坐了好一阵子后,才叮嘱太医和太监们好好看着皇上,这才起身,往外面走去。 走了一段路,隐无跟上来,在她身边低声道:“娘娘,原先的计划?” 影如霜淡淡道:“取消。” 她已经达成目的了,不需要夜北皇死了,太子登基之时,身边能不死人是最好的,如果皇上病情好转一些,她甚至还可以加以利用,说成是太子招福,为逍遥王和皇上带来了好运。 说起来,夜北皇的运气还真是好,她马上就要动手了,夜北皇却因为这场举动,为自己挣得了一条生路。 挣得一条生路?她的目光沉下来,“夜九”如此,夜英弦如此,夜北皇也是如此,这父子三人,怎么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和行动,不约而同地采取最正确的措施,让她下不了毒手? 如果夜北皇不是千真万确地病入膏肓,且与“夜九”和夜英弦没有任何交流,她一定会怀疑夜北皇如此举动的动机,但她确信,夜北皇一直在她的掌握之中,绝对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夜北皇今晚送给她的“大礼”,她收下了。 这一夜,皇上退位的诏书尚未公布,消息就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 宫里的人都在奔走相告,夜轻歌听到宫人告诉他的这消息后,不敢相信天降如此好事,赶紧跑去琅寰宫向母后求证。 影如霜跟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抚着他的脸庞道:“嗯,此事千真万确,诏书明日就会召告天下,母后一定为你准备一场盛大的登基仪式,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享受这一场人世间至高无上的繁华就好。” 夜轻歌看了她片刻,突然流下眼泪来。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喃喃地道:“母后,孩儿觉得就像做梦一样,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的表情和反应,像极了一个小孩子。 影如霜突然有些心疼,忍不住将他拥进怀里,柔声:“母后知道这些年对你严苛了些,但是,你终于熬到头了,你以后就是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再也不用担心和害怕任何人、任何事。你会得到幸福的。” 这个孩子,虽然在人前一直表现得完美无缺,但在心里,他一直在质疑自己的身份,一直在担心被人看出来,一直在担心会失去她的信任、宠爱以及所拥有的一切。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 人死若能复生 夜轻歌抽抽噎噎的:“嗯,孩儿相信母亲,孩儿现在很幸福……” 登基,便意味着他的身份得到了最权威的确认,便意味着他有能力维护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便意味着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他——那个妖孽也不能! 这一夜,夜轻歌在母亲这里得到了久违的、最真实的的母爱,回到紫辰宫后,欣喜若狂的影如梦,更用她的温柔和美貌,让他得到了更多的幸福和满足。 一手握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一手拥着天下无双的美人,他想,他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 第二天,皇上退位、将皇位传予太子的诏书,正式召告天下。 全京城都在议论此事。 全京城都在为此事狂欢。 洛红妆原本还不相信这个消息,但她上街一趟,听到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并亲自去城门看过皇榜后,才不得不信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她想。 逍遥王前几天才死里逃生,保住了身家和性命,怎么皇上就突然退位,夜轻歌马上就要成为皇上了呢? 是影如霜暗中动的手脚吧?影如霜这阵子被将了几军,一定想扳回来,便逼迫病重的皇上主动退位,皇上病重,最得力的儿子又不在身边,他也只能听影如梦了吧? 夜轻歌登基,便是坐实了“皇子”之名,夜九,此生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她并不想夜九拿回“皇子”的身份,只是,夜九将会因此而处境更加危险。 回到藏身的地方,她看着夜九喝下药汤后,才将这个天大的消息告诉了夜九。 夜九听后,面无波澜,只是淡淡地道:“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影如霜没有要皇上的命,已经算是开恩了。” 洛红妆道:“你担心皇上么?” 夜九沉默一会才道:“我担心也没用。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变成现在这模样,早点死了,更符合他的身份。” 洛红妆愣了一下,轻笑:“你这话,还真是无情呢。” 大顺望宗夜北皇,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代名帝,曾经在大顺帝国天灾连年、经济衰落、强敌环伺的困境中,少年登基,对内休生养息,严惩贪腐,重树法治,对外则亲率大军,奋勇杀敌,严整军纪,先后驱逐了虎视眈眈的几个邻国,并灭了几个嚣张的小国,硬是将初显衰落之相的大顺帝国,又扳回了繁荣昌盛的轨道上。 望宗之“望”字,便是皇室、朝臣、子民对大顺帝国重归繁荣昌盛的希望,而夜北皇,没有令他的子民失望,成为大顺历史上有名、有作为的帝王。 但她也听说,夜北皇是个容貌倾国、很有魅力却冷酷无情,甚至还相当独断专横的男人,他于有能力且忠于自己的人大方、重用,但对于反对者则十分残酷,他执政初期,据说也曾流血千里。 夜九说他是“一代枭雄”,并不为过。 对她的揶揄,夜九淡淡地道:“我曾经见过那个男人最风光、最有魅力、最不可一世的时代,那时的他,是我望尘莫及的神,但病倒之后的他,不过是个废物,与其受人挟制的活着,不如有尊严的死去。” 说的也是啊,洛红妆设想着当年的夜北皇,再想想现在的夜北皇,多多少少能明白他的感受。 夜九的人生,不也是与他的父皇极为相似么? 只是,夜北皇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但夜九还很年轻,并非没有机会。 发了一会儿呆以后,洛红妆问他:“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夜九淡淡道:“安心养伤,暂时什么都不用想,待我痊愈后,再做打算。” 外伤好治,但内伤,没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是不可能痊愈的,在那之前,他会静静地忍,就像紧紧被缚在茧里的蛹虫,等到羽化,破茧而出的那一天。 洛红妆瞅着他,其实,他已经有主意了吧? 她试探:“即使孤身一人,你也不会放过影如霜吧?” 夜九忽然一笑,笑容既美丽、惑人,又冰冷、阴森:“多此一问。” 洛红妆沉默半晌,又试探:“如果,我是说如果,洛姐姐并没有真的死去,而是换了一具身体重生,嗯,就像投胎重生一样,你会不会带她一起离开,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她只是一个女人,她想要的,其实只是跟她所爱的男人白头偕老而已,这种愿望,足以压倒仇恨。 现在,夜九可以说是失去了一切,连父皇和哥哥都不能认,这大顺帝国,根本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只要活着,就会一直被追杀,每每想到他的处境之危险,她就为他揪心得不行。 如果可能,她真希望他放弃报仇的念头,带着她远走高飞,不管心中刻有多少过去带来的伤害与痛苦,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好。 并非她忘了仇恨,并非她不想报仇,而是,他的生命比她的仇恨更重要。 夜九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声音极为冰冷地道:“这世上唯有两件事,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那便是人死不能复生,时光不能倒流。人死若能复生,那时光就一定能倒流,如此,我只要时光倒流,不要人死复生。” 如果红妆死而复生,那些伤害、耻辱和痛苦,绝不会消除,她只能带着这样的伤害、耻辱和痛苦活下去,他不要她这样痛苦地活着,她应该得到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一切,而不应被这世界的污浊丑陋所伤害。 他只要时光倒流,倒流到他初见她的那时,那样,他会毫不犹豫地放下一切,将自己的存在彻底抹去,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 为什么那时,他没有带着她远走高飞呢? 为什么那时,他没有想到她可能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受到无法弥补的伤害呢? 不,那时他是想到了,只是,他太自信,觉得自己可以保护她……一切,都是他的错。 所以,他不可以平安无事,不可以自在逍遥,而是加倍痛苦、加倍无望地活下去,复仇到底。 洛红妆因他的回答,哑然。 她能明白他的意思,换了她,她也更愿时光倒流,而不是人死复生。 但是,她还是想再努力试一次:“我总觉得洛姐姐没有死去,虽然她的身体已经消亡,但她的魂魄,说不定正寄宿在别人的身体上,要不然,洛姐姐怎么会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告诉我那么多真实的事情……” 夜九打断她的话,眼里透出杀人一样的冰冷:“你若能向我证明时光能倒流,我便信她死而复生,否则,莫要再对我说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话,只会令他痛彻心骨罢了。 红妆的尸骨,就在他的身边,红妆的魂魄,不曾入他的梦,所以,任何人永远都别跟他说什么人死复生之类的蠢话。 他的心与她一般,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再复活了。 洛红妆叹气,站起来,收拾碗筷:“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说了,我现在去做饭,你好好休息。” 既然他不相信“死而复生”,那么,她不会再试图让他相信,她只会默默地陪着他,保护着他。 他的心,已经沉入黑暗的深渊、冰冷的海底,她想温暖他的心,也许要用上一辈子。 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几辈子都无妨,只要她能和他在一起就好。 她进入厨房,很用心地做饭。 这是一间位于普通小街里的普通两层小宅,住在这里的都是外来的小商户,他们每天都是早早出去摆个小摊,看个小店,晚上才回来,而后闭门不出,住在这里,不用担心邻里互相串门、会被盯上什么的。 宅子门口开在小街这边,宅子后头则是相当繁华热闹的大街。 夜九住在二楼上的小阁楼里,小阁楼可谓是一个非常好的“暸望台”,他从阁楼的小窗子里,可以俯视整个大街的动静,若有可疑人物靠近或有什么大的动静,他可以迅速地隐藏起来。 隔壁的小宅子,也被洛红妆买下来了,当然,她是隔了一段时间后,乔装打扮,用其它身份买下来的,如若这间宅子被盯上,她和夜九可以马上逃到隔壁的小宅子里。 隔壁的小宅子有一个很隐蔽的地窖,地窖里随时储备着大量的食物,够两个人吃上一两个月的。 她甚至还抽空去那个地窖里挖地道,可以穿过前门小街的地下、逃到邻街的地道。 未雨绸缪,她不会再让他陷入那种求生无门的困境中。 饭菜煮好了,煮得很香,她尝了一口,非常美味,荤素搭配,营养充足,一定可以让他胃口大开,吃得饱饱的。 她的男人,开始长肉了,开始恢复曾经的绝世容颜,甚至,正在散发着比当年还要魅惑的香气。 她呢?她准备端饭菜去阁楼的时候,忍不住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梁红叶”,其实已经不那么像梁红叶了,变瘦了,抽个了,眼眸多了妩媚,双颊染了桃色。 除了脸庞圆一些和眼睛大一些,她是不是有点像……洛红妆了呢? 何为真,何为假 在宫里忙着准备太子登基大典的时候,被派去暗杀梁红叶全家的幽芒回来了。 梁红叶的家离京城并不是很远,四五天就足以来回。 幽芒带给影如霜的,并不是好消息:“属下找到梁红叶家里时,其家已经谴散家丁并搬走,听说前往南疆去了,具体地址不详,属下觉得宫里的事情更重要,没有去南疆追查其全家下落,请娘娘责罚。” 南疆位于蛮荒偏远之地,离京城极为遥远,交通不便,来回需要数月时间,而宫里正值多事之秋,依他的判断,此时花费数月时间去南疆追查梁家下落,划不来。 影如霜微微阖了阖眼:“你的判断并没有错,本宫现在需要你镇守宫中。” 这几个心腹,人人皆能独挡一面,绝不比军中将领或朝中重臣差了,她许他们拥有独立决断的权力。 “谢娘娘恕罪之恩!”幽芒谢过后,顿了一顿,道,“娘娘,梁家开了一家织染纺,至今已传了四代,在当地极为有名,生意很是兴隆,但两个月前,梁家突然关了作坊,散了长工,以去远方探亲之名,举家搬迁,不留去处,着实蹊跷。属下以为,梁家此举并非突然,而是早有预谋,恐怕是受梁红叶指使而为。” 两个月时间,梁家应该已经抵达南疆,然而南疆地域辽阔,城镇、部落分散,许多地方仍未开发与开化,朝廷要流放犯人,至少有一半被放逐到南疆,任何人一旦窜入南疆,再想寻找,就不容易了。 离开京城附近的繁华之地,主动搬到蛮夷之地,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否则谁肯甘愿? 影如霜轻轻叹息:“本宫又晚了一步。这个梁红叶,一定早就料到本宫会有此举,事先通知家里逃走了。” 梁红叶被盯上,也不过是最近一个月的事情,而梁家两个月前就已经搬走了,足见,梁红叶早在两三个月前就已经通知家里。 梁红叶,远比她想象的更有城府,也更有本事,同时,一定也有着更多的秘密。 她按了按额头,问:“梁家与逍遥王、宫里可有任何往来?” 幽芒道:“据属下调查,梁家无人在朝中为官,与京城官员、贵族也没有任何交情,更不曾有皇族的人找过梁家。另外,梁家家风严谨,讲究和气生财,在当地的名声颇为不错,家中三子两女都为厚道、本分之人,排行第三的梁红叶尤为胆小懦弱,未曾听说有出格、惊人之举。” 也就是说,梁红叶是进了宫后才变得那么精明厉害的。 影如霜冷笑,这梁红叶进宫前后变化那么大,还真是见鬼了不成? 冷笑两声后,她道:“马上命画师临摹梁红叶的画像,发给宫外的密探,日后若发现梁红叶的踪迹,绝不可放过,能活捉最好,活捉不了的,就地格杀。” 每个秀女都有画像,梁红叶跑了,但容貌还被记录在宫里。 她在民间设有上千密探,这些密探不断为她收集着种种情报,包括找人。 在被杀掉之前,梁红叶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过着见不到天日的逃亡生活好了。 幽芒领命,退下。 而后,内阁大臣们就登基大典的事情求见,她与众人商量此事,花了大半天时间。 会谈结束后,她又去紫辰宫,看太子试戴皇冠,试穿龙袍。 依大顺皇室之礼,太子登基当天,在穿着上除了戴皇冠、穿龙袍之外,还要佩戴那块太子玉佩,先去太庙祭祖,当场拿出玉佩给先祖们“过目”,而后,那块玉佩会一直放在太庙里,直到册封下一任太子当日,才由太子去太庙祭祖时取走,自行保管。 那块玉佩虽然珍贵之至,但除了太子,旁人拿了也只能当成纯粹的装饰品或换成金钱,派不上大的用场――旁人若拥有这块玉佩,又岂敢当众佩戴或拿去倒卖?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因此,那块玉佩放在太庙里是安全的,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发现是假货的可能性也高。 她在给太子整理新衣时,夜轻歌也在担心着这个问题。 将侍众们全摒开后,夜轻歌低声问母亲:“母后,玉佩的事情?” 他身上流着货真价实的皇族血统,身上的龙袍是真的,登基也是先皇应允的,样样都是真的,唯有那块玉佩,是假的,算得上他唯一的污点。 影如霜阖了阖眼,拿出怀里的那块玉佩,小心地系挂在他的腰间,缓缓道:“这就是太子玉佩,直到去太庙祭祖为止,你就这样戴在身上罢。” “戴在身上?”夜轻歌吃惊不小,“这可是假的,被人发现的话,那还得了……” “你马上就是皇帝了,皇帝说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影如霜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只要你相信这块玉佩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其它的皆是假货!如若有人质疑你这个皇帝,你就杀掉好了!” 夜轻歌愣了一下后,抚摩着那块玉佩,一脸灿烂地笑了:“母后说的是,我马上就是皇帝了,我说的,自然才是真的。” 这不就是当皇帝的意义所在吗? 他怎么忘了这个最基本、最简单、最重要的理儿? 从现在开始,他才是真货,那个妖孽才是假货,这块玉佩才是真假,妖孽拿的那块才是假货,谁敢质疑他和他的东西,就是质疑皇权,就是对皇权的挑战――那种人,一个都不能留! 影如霜轻拍他的手背,微笑:“这才是皇帝该有的样儿。” 夜轻歌很谦虚:“都是母后教得好。” 影如霜笑了一笑:“咱们母子俩好久没有一起用膳,叫梦儿过来,咱们三人今晚一起用膳罢。” 夜轻歌很高兴:“嗯,我马上让人准备晚膳。” 这几天,最高兴的就数他和如梦了,新一代的皇帝与皇后,共享大好江山和人世繁华,世人所梦寐以求的一切,他们全都拥有了! 用膳的时候,影如霜看着太子与太子妃毫不避嫌地打情骂俏,亲亲我我,但笑不语,心里,却也陷入柔肠百结:那个人,这几天应该到达京城了吧? 她拥有很多的心腹与人才,但她这一生,却从不依赖任何人。 但那个人,是她的翅膀,有了那个人的存在,她才能如虎添翼,才能飞得这么高,才能俯瞰大地。 细细算来,她有多久没见过那个人了? 三年?还是五年?她哑然失笑,这几年忙于政事,她都没能细细回味与他曾经的点点滴滴。 想到那个人的绝代风华,她的颊边,也隐隐泛起晕红。 “母后,你脸红的样儿,真好看呢。”影如梦注意到她的样子,忍不住惊叹。 她微微一笑,嗔了影如梦一眼:“母后老了,早就没那么好看了,这是喝酒喝出来的,哪里能比得上你十八佳人。” “母后一点也不老。”影如梦真心地道,“这天底下,只有母后的美貌能跟如梦相比了,如梦这一生,只承认母后比如梦美貌。” 当然,只是年轻的母后,年纪大了的母后,还是不能胜过她的――她在心里补上这一句。 影如霜淡笑,不跟她讨论女人的美貌问题,这种问题,是永远谈不出和谐答案的。 “你们小俩口慢慢吃,本宫先回去了。” 而后,她优雅地起身,优雅地离去。 她的肌肤也许比影如梦差了那么一点点儿,但她历久弥香的优雅与风华,不是影如梦能比的。 回琅寰宫的时候,她走得很慢,不时抬头看看苍穹上零碎的星光和半轮弯月,出神地想着:那个人,应该在披星戴月的赶路吧? 只要她需要他,他总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她身边,从来不曾让她失望。 琅寰宫出现在眼前了,站在门口的影惊鸿似乎等她已久,看到她出现,赶紧走过来,行了一礼后,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骠骑大将军已经抵达京郊,明日午时即可入城。” 冷静如影如霜,此时也面露喜色:“传本宫口谕,明日上午,由太子率正三品以上文武大臣,前去正北门迎接大将军,绕城一周后再回宫。宫里设家宴,宴请大将军及其随从一行,不可轻慢。” 他,比她预料的早了一天到达。 他一定很拼命地赶路,才能这么快就回京。 影惊鸿应了一声“是”,身影立刻消失,办事去了。 影如霜抬头看向墨蓝色的苍穹,笑得像她十八岁的模样:有那个人在,一切都会顺利的! 这个晚上,收到这个消息的并不止她和皇亲国戚、朝中重臣。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骠骑大将军回京的消息,在一夜之间全传开了。 一夜之后,全京城都在热烈地谈论此事,许多人更是早早就奔赴正北门,准备一睹“战神”的风采。 “骠骑大将军夜挽君,皇上的亲弟弟,大顺帝国战功最显赫的男人,”夜九盘腿而坐,闭目养神,“被世人誉为‘战神’的存在,至今经历过一百多次战役,在所有的重大战役中,从未败北,是大顺帝国最锋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 战神归来 洛红妆听过“战神”这个名号,但遥州与北境相距太过遥远,她当时又年幼,并不知道多少“战神”的传说。 她微微吐笑:“夜挽君现在回京,也太巧了吧?” 这么厉害的人物突然回京,联想到近期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巧合。 “一定是影如霜叫他回来的。”夜九淡淡道,“夜轻歌要登基了,却没有太子玉佩,影如霜担心有人借故坏事,便叫他回来镇场。有他在,没有人敢闹事。” 洛红妆喟叹:“这个夜挽君,果然是皇后的人哪。” 夜九道:“我说过,影如霜还有同谋,夜挽君就是她最大的同谋,没有夜挽君为她卖命,她不会那么快成气候。” 洛红妆沉默半晌,才道:“听你把夜挽君说得这么厉害,还真是无人能与影如霜抗衡了。” “夜挽君就是那么厉害,我并没有夸大其词。”夜九淡淡道,“我曾经跟他从军两年,见过他的厉害。在我所知道的将领中,也许只有皇上能跟他抗衡了,但皇上早就不打仗了,以后也不会再打了。” 洛红妆看着他,想问“这样你还怎么报复”,但没问。 突然,夜九睁开眼睛,诡异一笑,眼里邪光流转:“也许,这世上能打败夜挽君的人,只有未来的我了。” 洛红妆被他阴森的表情弄得心里一悚,又想问:你还想去从军打仗不成? 但她还是没问,因为,夜九不会告诉她的。 夜九总是一个人静静地沉思,脸上不时露出连她都觉得毛骨悚然的诡异又冷酷的笑容,她知道他一定在盘算着什么极度危险的事情,他不会告诉她他的计划。 夜九说完以后,把眼睛闭上:“我要研习内功,你走吧。” 洛红妆站起来:“我出去看看情况。” 她下楼,做了乔装以后,挎着小篮子出门。 她转了好几条街,先去买了一些针线,然后去买些生鲜食材,再接着去路边的茶楼里,点了几样很花时间的点心。 在等待点心端上来的时间里,她坐在窗边,看着外头人来人往的大街。 满城都在兴奋地议论“战神”回京的事情,她没费吹灰之力,就听到了很多消息:太子已经率领文武大臣往北城门去迎接骠骑大将军了,将军进城以后,还要绕城一周,让京城百姓一睹将军的风采! 难怪几条主大街都增加了许多衙役、捕快和士兵、大内侍卫,不过,这些大街都没有被清路,百姓仍然如往常一般自由出入和行走。 看来,这个夜挽君颇得民心,并不担心被人暗算。 得民心?洛红妆在心里叹气,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啊。 得民心的大人物是她和夜九的仇敌,她和夜九跟这些人物对上,只会被认为是逆贼,活该被诛。 她的四周,坐着许多客人,几乎人人都在谈论夜挽君的传奇故事,什么以少胜多、杀得西宛国苍枭王大败而归,此后十年都没有缓过气来,什么恒国赫赫有名的公主将军在战场上对他一见倾心,弃战事于不顾,非要与他单打独斗,如若他输了就娶她,他为了减少牺牲,也乐得跟公主单打,但公主每次都输…… 如今,夜挽君回京,京城人能不欢腾? 临近午时,她的点心终于端上来了,她慢慢品着点心,听着众人的议论,继续看着窗下的大街。 这条大街是绕城的主干道,夜挽君一定会从楼下经过,她等着看这位“战神”的风采。 此时,酒楼里高朋满座,街上也是人满为患,许多人挤在二楼,就为了一睹夜挽君。 “将军来了――”有人激动地叫了一声,顿时,楼上楼下,楼里楼外,全轰动了,热闹了,人人伸长了脖子,往传来骚动的大街的另一端看去。 远远的长街的另一端,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往这边行来。 一批全副武装的士兵,走在前头开道,街上的行人自动让路,顺利地清出走道来。 洛红妆也微微伸了脖子,睁大眼睛,凝聚在那队人马的前头。 那队人马,近了,她终于看到,骑着高头大马,并行走在队伍前头的两人,一人是太子夜轻歌,另一个人……她的呼吸微微一窒,长得好像夜轻歌,也像夜九! “夜将军和太子殿下,都长得好好看哪!这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好看的男子,真是令咱们这些当女子的惭愧……” 洛红妆扫了一眼,这是一名长得相当秀丽苗条的年轻女子说的。 这女子说出这句话,引来附和声一大片,人人脸上皆是惊艳倾慕之色,不分男女老少。 洛红妆笑了一笑,目光又聚在夜挽君身上,移不开目光。 令她惊讶的,除了他的容貌与夜九、夜轻歌像了六七分之外,更是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斯文儒雅、书卷气十足的书生,根本没有半点军人的杀气、唳气与霸气! 但,英气、风度与睿智,他一样不少! 他的身前身后,几乎都是威风凛凛、全副武装的将士,他却一袭普通的月白长衫,长发松松地在背后扎成一束,身上连一把刀和一道外露的伤口都没有,看起来并不特别强壮,骑马的姿势也极为斯文悠然,如若他穿着红袍红帽,简直就让人以为是文状元游城了。 可是,就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半点军人打扮、举止的男人,却让洛红妆一眼就知道他是骠骑大将军夜挽君无疑! 长身玉立,鹤立鸡群,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从容,连光风霁月的夜轻歌都压不住他的风采,除了“战神”,还能是谁? 他从楼下经过的时候,洛红妆看清了他的面容,那张脸,简直就是十年后的夜轻歌或夜九,虽然不那么年轻了,但并不显老,无须无明显的皱纹,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他的肤色不那么白净,呈浅浅的稻色,光滑,紧致,透着独特的、健康的光泽。 洛红妆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她这样看着夜挽君的时候,她并不觉得他讨厌,即使知道他是影如霜的人。 如果没有深仇大恨,她想她没有办法去恨任何长得与夜九相似的人。 夜挽君亲切地冲夹道欢迎的百姓点头微笑,挥手致意,引得围观的百姓不断尖叫,就差没有哭着喊着跪下来膜拜了。 夜家的重要人物们,似乎都颇受百姓欢迎啊,洛红妆在心里喃喃,要与这样的夜家为敌,受害者都要变成加害者了。 这么儒雅、有书生气的将军,打起仗来会是怎么样? 她设想着夜九与夜挽君在战场兵戎相见的场景,怎么想,都想象不出来。 在她的打量与思虑中,夜挽君从窗下走过,走远,逐渐消失在大街的那端。 虽然很受欢迎,但夜挽君真心不喜欢如此张扬和高调,只是身为皇家的重要成员,他为了皇家的形象,也只得游走这一圈了。 他这次就带了五千精兵回京,日夜兼程,抵京时已经相当疲惫,好在入城之前,他留了一个心眼,先在城外休息,吃好喝好后才进的城,要不然绕城一周后才进宫,又跟上上下下寒暄后才正式入宴席,他这一票手下还不得累坏了? 一路上,夜轻歌很想多跟他聊聊,尤其是军中的事情,聊打仗的事情,像他这般长居深宫,对宫外的冒险故事很有兴趣,但是,夜挽君如传说中的一样不爱说话,他问三句,夜挽君最多回一句,而且言简意赅,他只得作罢了。 太阳偏西时,夜挽君终于绕完了城周一圈,抵达皇宫正大门。 皇宫正门前,影如霜遮着面纱,代表病重的皇上前来迎他。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举止得体。 “末将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将军劳苦功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皇上病中,昏迷不醒,不能前来迎接将军,特派本宫代为相迎。宫里已设家常宴席,将军一路辛苦,还请快快入宫,亲友与众臣已等不及与将军欢宴一番了。” 夜挽君是皇上的弟弟,影如霜是皇上的妻子,两人本就一家人,影如霜设“家宴”相迎,皇亲国戚相陪,理所当然。 夜挽君道:“末将谢圣上与娘娘的心意,只是,末将已有数年未曾见过皇上,心中挂念得紧,想先去拜见皇上,还请娘娘恩准。” 影如霜道:“皇上前几日清醒时还念起了将军,难得将军回京,就请将军移步,随本宫去看望皇上。” 而后,她让几名亲信先领大臣们去宴会大厅,自己则与太子带着夜挽君及几位重要将领,前往定乾宫。 一路上,她与夜挽君聊了皇上的病情及一些夜家的“家常事”,以两人的叔嫂关系,聊这些话题也无可厚非。 皇上在立了退位诏书后又昏迷不醒,偶尔醒来,也很快睡去,几乎不曾开口说过话。 影如霜带夜挽君来到皇上的病床前,皇上在昏迷之中,众人也不敢叫醒他。 侍候皇上多年的老太监道:“皇上先前醒过一会,听说骠骑大将军回京后十分高兴,让奴才转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务必好好招待大将军。” 私情 夜挽君听后,又跪下来给皇上磕头谢恩。 因为皇上昏迷不醒,他们也不便留在这里,夜挽君和几名重要将领很快离开定乾宫,跟着太子往宴会大厅行去。 皇宫的“家宴”可都是美酒佳肴,而且不那么讲究礼数,皇亲国戚、朝中重臣皆开怀畅饮,甚是痛快。 闹到将近午夜,宴席方才散了。 依礼,男子不能留宿宫中,但夜挽君是皇上的弟弟,远道而来,宅子离皇宫又远,夜轻歌便安排他住在一间远离后妃住处的宫殿里,又按母后的吩咐,派影惊鸿、魅影随身保护他。 夜挽君真的累了,一回到住处便沐浴更衣,倒头就睡。 此时,弯月挂在中天,正是午夜之际,宫里万籁俱寂。 影如霜从浴池走出来,身边没有半个人侍候,但她不以为意,自己拿了毛巾擦拭身体,披上睡袍后,坐在梳妆台前,拿毛巾擦拭着混漉漉的长发。 漂亮的荷花型烛台上,一支巨型蜡烛燃烧着美丽的火焰,给她净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温暖的浅金色。 她擦拭着黑亮的发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自己十八岁的模样,心里,吁嘘不已。 她三十八岁了呢,御了妆后,这肌肤未显松弛,也未生斑痕,但眼角,确已有了淡淡的细纹。 “老了呢……”她微蹙蛾眉,低声喃喃。 “你老了,也是最美的,而且,你也尚未老去。”一个声音,应了她的问,在她身后传出。 她的身体微微一僵。 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她身后伸出来,搂住她的腰肢,温热的吐息,吹在她的耳边。 “这么多年了,你一点没变。”搂住她的那人,在她耳边喃喃,轻吻她的耳朵。 影如霜的身体,放柔了,放软了,靠在他的怀里,低声:“你才是一点都没变,似乎不会变老……” 男人轻笑:“为了你,我不敢随便变老。” 老了,残了,废了,还怎么帮她,护她,爱她? 影如霜笑了:“为了你,我也不敢随便变老。” 老了,丑了,还怎么呆在他的身边? 男人不说话,放开她的腰肢,拿过她手里的毛巾,为她擦拭头发。 她的身体很香很软,她的头发也很香很软,他享受这样的软玉温香,舍不得说话。 她享受他的体贴,也舍不得说话。 时间,在静静地流逝。 在头发干了七八成后,影如霜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难得他回来一趟,她怎么能不好好看他? 男人也在看着她,俊美的面庞,与夜北皇是如此相似。 目光相触,两人都像着了魔似的,紧紧盯着对方不放,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 无论认识多久,见过对方多少次,每一次见面,对方仍然像初见般深深地吸引着自己。 看着看着,他们埋在心底深处的、因对方而不曾熄灭的火苗,越烧越旺,逐渐吞噬他们的身体。 明明之前刚刚沐浴,明明窗外有夜风捎着花香吹进,影如霜的额头,却渗出汗水来。 燥热,焦灼,饥渴,难耐,汗水越涔越多,沿着她线条优美的颧骨流下,划过她的唇边。 她忍不住轻启双唇,添了添汗水。 就这个动作,男人不再克制,猛然将她推到墙上,狠狠地吻她。 她也不再克制了。 宛如天雷勾地火,干柴遇烈焰,两人疯狂地拥吻,纠缠在一起,从地上到床上,整夜不曾分开半寸。 谁说高贵冷艳的皇后娘娘是千年寒冰做的? 谁说斯文儒雅的骠骑大将军不解风情? 只有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皇后内心的火山就会喷发,烈焰席卷一切,而将军也会如上战场一般,撕下书生外衣,丢弃礼仪斯文,勇猛无俦,气吞山河,所向披靡。 影如霜迷恋的,便是夜挽君骨子里的大将之风与王者之气。 不知情的人见到夜挽君,会认为他是俊美与英气过了头的书生,但是,知情人却知道,他是如何可怕的一个男人! 一旦上了战场,他就是最冷血、最强大、最可怕的存在,彻底令所有人忘记他显赫的出身、出众的容貌、书生的气息,他的兵将会随他血战到底,他的敌人会拼死不让自己死在他的刀下。 所谓“战神”之名,绝不是浪得虚名。 而他与皇后之间的“交情”到底有多深,只有他们知道了。 总之,“战神”归来,不必率领百万大军,只是呆在这京城里,就足以令京城及四周的兵将们安分守己。 因为夜挽君已经回到京城的缘故,太子的登基大典,更是倍受瞩目,不仅全国各地纷纷送上各种稀奇、珍贵的贡品和礼品,大批贵族和富人纷纷前往京城观看登基典礼,连邻国、友国和藩国也纷纷派使节前来庆贺。 这些外国使节中,来头最大、身份最高、最受瞩目的,是西凉国的虹黛公主。 虹黛公主,苍枭王最疼爱的七公主,号称西凉国第一美人,据说是苍枭王与金发碧眼的异国美人所生,发色、肤色、瞳色及五官、身材都与中原人有些微不同,自有一种独特、热辣的异域风情。 除了美貌惊人,她还十分擅长武艺,鞭术、剑术、火药术都十分精通,被誉为西凉国最会打架的女人,跟恒国那位有名的公主将军相比,毫不逊色,而恒国的公主将军据说并不那么美丽。 所以,这位虹黛公主就成了“天下第一公主”,比大顺帝国的任何一位公主都有名得多。 大顺帝国的夜氏皇族盛产美男,但夜氏的女子就平庸得多,在美貌或才能上,鲜有极为出众者,这一代的公主更是名声平平,早早嫁人生子去了,无人有所作为。 虹黛公主这次带着丰厚的礼品和浩荡的队伍,一路高调行来,传得沸沸扬扬,成为一大热点。 说起来,很多人奔赴京城,除了想一睹新帝、战神的绝世风采,也是为了一睹这位传说中的虹黛公主,更想看看这位被称为“西凉第一美人”的公主与被称为“大顺第一美人”的皇后相比,谁更美些。 世人庸俗,都爱作这样的比较,都爱看这样的热闹,虹黛公主在这一点上,跟世人的庸俗是一样的。 西凉国跟大顺国是多年的对头了,两国打打合合一百多年,谁都占不了大便宜,但总的说来,大顺帝国在战争上赢得多一些,西凉国想抢大顺国的土地想了一百多年,却没捞到什么好地。 所以,西凉国的历代国王,每次提到大顺国就恨得牙痒痒,却又拿大顺国没办法。 特别是十年前,苍枭王趁着大顺望宗病倒,率大军来犯,本以为能势如破竹,一路东向,没想到却被夜挽君以少胜多,打了个落花流水,此后就一直没缓过气来,不得不屈辱地再度与大顺国签订和平协议。 苍枭王一直记着这个屈辱,身为苍枭王爱女的虹黛公主也一直记着这个屈辱。 虽然她不能领兵打仗,但是,她用美貌好好地污辱大顺国的皇后,多多少少也可以替父王出一口气,所以,听到大顺太子要登基,她就主动请缨,力排众议,华丽丽地杀来了。 听说大顺国影氏一族盛产美女,“大顺第一美人”的称号几乎都被影家女人垄断了,这一代的影如霜、影如梦还被说成是“天下第一美人”,她不服! 她就是不服! 在她看来,这些大顺人太没有见识了,他们一来是因为没有见过她,二来是为了巴结影家和夜家,才会给那两个影家的女人冠上这么嚣张的头衔。 待她杀到大顺京城后,再让那两个影家的女人自卑到死去! 哼,中原女人都长那样,小鼻子小嘴巴小身板的,哪里能跟她的高鼻丰唇、前凸后翘相比? 为此,她一路行来,完全不介意展露自己的绝世美貌。 不坐轿子,不遮面纱,不乔装不改名,她就骑着马,扬着她微卷的长发,穿着紧身裙裤,扬长而来。 每到一处,她都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惹得大顺男人的眼珠子快掉了,鼻子不断滴血,不知闹得多少夫妻吵架甚至打架,她将这一切当成自己的功绩。 这样的作风和派头,迅速让她出名,红遍整个大顺帝国。 大顺帝国的京城――郦央,全城热议了“战神”夜挽君几天后,话题中心转到了虹黛公主身上。 每一天,全京城的聊民们都在互传虹黛公主的最新消息:公主行到何处了,穿了什么奇特的衣裳,梳了什么发式,吃了什么东西,说了什么话……聊得津津有味。 消息,也传入了洛红妆的耳里。 洛红妆听到虹黛公主的传闻,莞尔一笑:这位公主还真是有意思,性格与大顺女子完全不同。 但依她看,大顺国与西凉国面和心不和,这位公主可不会是真心来庆贺的,要么就是来挑衅和炫耀,要么就是来打探新帝的消息,到时一定有热闹看。 回到宅子里,她将这位公主的事情,告诉了夜九。 公主驾到 正在盘腿打坐的夜九睁开眼睛:“她何时抵京?” 洛红妆半开玩笑地问道:“怎么,你对她有兴趣?” 夜九淡淡道:“我对所有可能与影如霜对立的人都有兴趣。” 洛红妆道:“依照这位公主的行程和速度,大概还需要十来天吧。” 夜九又阖上眼睛:“她抵达京城时告知我一声。” 洛红妆看着他,他想利用虹黛公主?不是说真的吧? 虽然夜九对虹黛公主表示出了“兴趣”,但她并不吃醋酸溜,她早知道并确信,他不会再对任何女人动心,他的眼眸深处,没有半点温度。 只是,他可是“逃犯”,又在养伤,虹黛公主却是万众瞩目之人,他若是靠近公主或现身,暴露的风险就太大了,她真担心他过于冒险。 不过,她随即又笑了:他能从影如霜的天罗地网中逃出来,又怎么会轻易再陷囹圄? 她相信他就好。 数天以后。 一大清早,街上就有好事的男人奔走相告:“虹黛公主昨夜已经抵达京郊三乐镇啦――”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全京城,很多无聊好事的男人们坐不住了,纷纷采取各种手段奔赴距离京城只有三四十里的三乐镇,迫不及待地想要第一时间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第一公主”。 洛红妆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告诉给夜九。 夜九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连眼睛都没睁开。 洛红妆放下药碗,出去了。 夜九这才睁开眼睛,眼都不眨一下,就把这碗乌黑、苦涩的汤药,一口气灌下。 喝完以后,他静坐了一刻,感觉胃里舒服了,才站起来,从衣柜里挑出衣服,换上。 自从上次去郦央湖后,他就没再走出这间宅子,现在,他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此时,洛红妆正在隔壁的地窖里挖地道。 挖地道再怎么小心,也会发出声音,这阵子,京城处处放鞭炮,又特别人多热闹,她在地面上挖地产的声音,都被盖住了,她要趁这段时间多挖一些。 在她头顶上数米开外,是这间宅院的小门。 这间宅院自从被买下来后,就一直没开过门,但现在,门却被打开了,一个女子走出去,轻手轻脚地把门掩上,神态自若地往大街口走去。 “她”除了个子过高之外,怎么看都是清尘脱俗的女子,最犀利的目光,也看不出她是乔装的。 “她”是男扮女装的夜九。 上天赐予他一副连女人都感到自卑的绝色容颜,他对自己的容貌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多想,但遇到眼下这种情形,他就会感谢上天的赐予,可以让他在外形上自由变幻成男人或女人。 将皮肤抹黑,将气势收起来,梳一个齐额的刘海和披肩长发,低眉垂眼的,加上时下清瘦的身材,不费什么劲儿,他就能以假乱真了。 走上大街后,他租了一辆马车,来到郦央湖畔,进入一家很大的胭脂铺,跟一群女人挤在一起挑胭脂,目光却透过窗棂,看着外面。 再高明的探子,也不会想从这种胭脂铺里找到男性“逃犯”,他确信他暂时是安全的。 虹黛什么时候会经过? 依虹黛一路来的作派,她一定会挑人最多、最热闹的路线走,郦央湖位于京城中心,占地面积很广,是全京城最有名的景点和商业区,凡是来京的人员,一定都要来这里看看,她一定也不会例外。 他就在这里等着虹黛公主驾到。 远远的,人群起了骚动,许多黑点纷纷往同一个方向簇拥。 是公主来了吧? “虹黛公主来了――” “她看到俺了,在对俺笑呢,俺死了也值得了……” “长得真是太美了,真想当她的马,天天让她骑着……” “呸,不知检点的女人,穿成那样,太伤风败俗了,该拿去浸猪笼……” “西凉国的人都野蛮得很,女人都穿成那样,难怪打不过咱们大顺国……” …… 男人被迷得神魂颠倒,女人妒忌得使劲诋毁,不管爱也好恨也罢,虹黛公主一出现,就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她坐在白色的高头大马上,一身红色的紧身骑装,悠然地踏马,绕湖散步。 她眼珠子的颜色很淡,还泛着淡淡的蓝色,皮肤很白,一路来被晒了这么多天,现在又曝晒在太阳底下,却没有被晒黑的迹象。 颜色很浅的、天然微卷的长发,没有任何装饰地垂到她的腰间,如湖面的波浪一般在她身后荡漾,浓眉大眼,高鼻丰唇,五官即精致完美又立体分明,与中原女子的脸庞扁平、五官小巧大为不同。 她的胸部比中原女子丰满得多,腰肢却是令女人们狠得咬牙的盈盈一握,虽然坐在马上,但那双挟着马腹的腿,却还是显得很修长,线条极其优美。 中原女子,很少有身材的线条这般起伏优美的。 男人们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好白的皮肤,咱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白的呢……” “我看她是有病,要不然这眼睛和皮肤的颜色怎么这么奇怪,该去治治了……” “你们不知道她是杂种么?西凉男人与大秦女人的杂种,长得不像人也是正常……” …… 男人贪婪地评论她的美貌,一个人色迷迷的,女人妒忌地诋毁她的美貌,样子很丑陋,这大顺自诩礼仪之邦,也不过如此罢了。 虹黛听着这些议论,抬高下巴,一脸不屑。 她的身后,是一队长长的人马,马车里装潢了她带来的贺礼,人嘛,则是女人个个高挑美艳,男人个个高大英武,一路走来,他们看到的都是大顺人的头顶,大顺人则要仰头看着他们。 看着大顺人在他们面前“低人一等”,虹黛真是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看的?男人的眼睛瞎了才会觉得她好看……” “喝,你分明是在妒忌人家吧?比脸比胸比身材比气质,你哪点比得上人家?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什么德性……” “你你你说什么?你你你才长得丑呢!一辈子没见过女人是吧,看到母猪都觉得好看是吧……” “哈,母猪都长得比你好看!我宁可看母猪也不愿看你……” 那边,又有男人和女人吵起来,而且吵得很凶,引来旁人纷纷注目。 虹黛最喜欢听大顺人为她“窝里反”了,当下“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她这一笑,灿烂爽朗,如阳光照耀一般,令众人一阵晕眩。 中原女子都是笑不露齿,笑不出声,哪有人像她这样笑得没心没肺,开朗大方的? 所谓物以稀为贵,她独特而灿烂的笑容与笑声,令所有人印象深刻,便也觉得她更美丽了。 那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男人和女人,也忘了吵架,怔怔地看着她。 她策马走到那个为她吵架的大顺男人面前,停下,对他笑道:“你――眼光不错,本公主要大大地赏赐你!” 赏赐什么?众人好奇不已。 没想到,公主突然俯身,在那个大顺男人的脸上亲了一口。 亲得很响亮,“叭”的一声,所有人都听到了。 众人瞬间石化,保持着张大嘴,睁大眼的姿态。 看到众人这模样,虹黛更开心了,又哈哈大笑起来,策马而去。 咚――被她亲了一口的男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嘴里喃喃有词:“赚、赚了,赚翻了……” 胭脂铺里,掌柜、伙计与客人们早就挤在门口围观虹黛公主,个个看得目不转睛。 夜九也看得目不转睛,但并非出于对其美貌的惊艳赞叹,而是在观察她以及她的队伍。 他想利用这个公主,必须先好好观察。 虹黛公主走远以后,他从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人群里走出来,从拥护的人群中穿过,往京城最遥远的角落方向走去。 满街人潮,女子众多,他混入女子中,才能混淆耳目,不会让那些无处不在的影如霜的探子注意到“她”。 另一边,虹黛公主收获了意料中的惊艳与瞩目,颇为得意,绕湖一周以后,才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她的四周,围满了大顺国的男人,那些男人一直跟着她,盯着她,没有半点面对“敌国公主”的自尊心,她看在眼里,真将这些个头偏小、男子气概不足的大顺男人贬到了脚底。 没过太久,她的队伍在大顺国官员的带领下,抵达皇宫附近的东驿站。 皇宫附近有两家大型驿站,东驿站主要招待外国使节和嘉宾,西驿站主要招待国内各地的赴京官员。 鸿胪寺卿带着数名下属,早已在驿站门口等候。 互相引见、问候过后,虹黛公主一行很快办妥入住事宜,那十几车的礼物被拉去皇宫了。 鸿胪寺卿很客气地对虹黛公主道:“公主不辞劳苦,远道而来,还备下这么多厚礼,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十分感动,今夜特设宫宴招待公主一行,还请公主暂且歇息,本官将于申时来迎接公主一行入宫。” 公主穿成这样,害他这双老眼都不知往哪里搁了,扫来扫去,最后还是搁在公主的胸部上…… 美人争艳 如果公主穿成这样去面见太子,太子妃娘娘还不得气坏了? 虹黛对他笑得很灿烂:“那就多谢南大人了。” 南大人被她的笑容弄得有点老脸发红:“公主客气了!如若公主没别的吩咐,本官就先回去,不打扰公主歇息了。” “还有一件事。”虹黛直截了当地道,“我听闻贵国皇后和太子妃才貌双全,名满天下,我早就想结交这两位不一般的奇女子了!另外,据说贵国的骠骑大将军已经返回京中,我也希望能见上一面,不知今天晚上,这几位我仰慕已久的人物会不会出席宫宴?” 南大人笑了一笑:“如若公主希望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出席,本官会向太子殿下禀告,太子殿下素来好客,理应会满足公主的要求。” 这公主美是极美,但太过张扬外露,韵味和内涵还是差两位娘娘许多。 依他这种老人家的观念,女人还是内敛含蓄的好啊。 虹黛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今晚一定会好好打扮,会见贵国最出名的两个女子。” 南大人也不多说什么,行了礼后,退出去了。 皇后娘娘交待,西凉国与大顺国算不上友好邻邦,对公主一行不卑不亢即可,绝不可示弱。 这个公主看着就是来“炫耀”自个儿美貌和身材的,一路招摇过市,全京城的男人们都想看看她更美,还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更美,这种期待,将太子登基的氛围,炒得更热闹了。 他离开以后,虹黛也没怎么休息,下令:“马上准备香水浴和最漂亮的衣裳,本公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大顺的皇后和太子妃!” 西凉国的女人,不像大顺的女人一样攀附男子而活,身体才没那么娇弱,她现在精神得很哪。 待沐浴完毕,换上特制的漂亮衣裳,又精心梳妆一遍后,入宫的时间也到了。 她仍然不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惊人美貌,在众多侍女和侍卫的簇拥下,如骄傲的女神一般,婷婷下楼,婷婷走出驿站。 这驿站里,住的可不止西凉国的使节,还住着其它大大小小十几个邻国、邦国、部落的特使,她这么张扬高调地走出来,惊呆了一大批人,也惊艳了一大批人。 有几个从遥远贫弱之国来的特使,没见过什么太大的世面,瞬间被她的美貌与“无耻”惊得嘴里的骨头掉下来,呆呆在看着她。 她长得真的很美,但比她的美貌更令人吃惊的是她的装束。 她居然、居然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不该让人看到的身体部位! 这些不该让人看到的部位包括右肩、右臂,还有双脚脚趾!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斜肩束腰长袍,长袍用最轻薄、最飘逸的丝绸所制,没有任何图案和刺绣,就像是随便捡起一块布料往身上一披、一束而成,然而,就这么简单的衣着,成功地令观众们将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她美丽的脸庞和引以为傲的身材上。 她没有佩戴项链,只是右臂套了臂环,右腕戴了一只手镯,双手也戴了几枚简单的戒指。 她完美而立体的五官,也只是略施粉黛,自信的眼神和笑容,都在宣告“我的身体就是最美的,我不需要多余的装饰”。 她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漂亮而简单的发髻,头上戴着一只小小的、精美的皇冠。 这便是她全部的衣着和宝珠,简单得不像是去赴皇宫的宴会。 白色的裙摆之下,精巧白皙的脚丫子若隐若现,指甲上涂着鲜红蔻丹的脚指头,令男人们心痒不已。 如果她不是身份高贵的公主,相信她的身上早就上演了当众强抢美女的把戏,但因为她是公主,男人们也只得忍了心头的痒痒。 虹黛完全不将盯着她看的男人们看在眼里,如女神一般走出驿站,坐上宫里派来接她的华丽马车。 大顺的女人虽然都是小脸蛋小身板儿,但因为大多温婉乖巧的缘故,看起来还算有女人味,但男人嘛……她眼里闪过鄙视厌恶之色,个头小,猥琐,没有男子气概。 这是因为大顺国太监多的缘故吗?她在心里恶毒地想,她们西凉国就没有太监,男人们个个都高大英武,太娘的男人,在西凉国可是抬不起头的。 东驿站就在皇宫附近,马车很快驶入皇宫,沿着两边挂满灯笼的大理石路前行。 马车停下来,不男不女的声音传进来:“西凉国虹黛公主到――” 而后,轿帘掀开了,侍女们恭敬地道:“公主请下轿――” 虹黛公主趾高气扬地下轿:“贵国的太子殿下呢?” 她长得高挑,双腿有“第一长美腿”之称,大多数大顺国男人都只能仰视她,依她看,这大顺国的太子也差不多,只能让她俯视。 她话音刚落,一个清雅柔和的声音就迎面传来:“欢迎虹黛公主光临我大顺国皇宫,本太子久仰公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绝世!” 呃?她眨了眨眼,这声音虽然没有什么男子气概,却挺好听的,也颇有力度和威严,是夜轻歌的声音? 她将抬得太高的下巴扳到正常的水平线上,眼睛就触到一双清澈、温和的漂亮眸子。 她的呼吸与心跳,突然就停止了几秒。 那个男子,站在灯下,就像一个聚光体,所有的光芒都投在他身上,他闪着不那么耀眼,却仿佛永远不灭的光芒。 有阳光的辉煌,有月光的柔和,高贵优雅之中,是亲切柔和的态度。 这就是大顺国的太子夜轻歌?果然名不虚传。 她一直以为她的三哥是天底下最出色的男子,这世上不会有男人比他更迷人了,但这个男人,可以跟她的三哥一拼了――只是在长相上,她在心里补充,她的三哥绝对不是徒有其表。 这个俊如美玉,可以与日月争辉的夜轻歌,看起来也就长得好看而已啦! 想到这里,她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收回失神的目光,微笑,行礼:“虹黛见过太子殿下,感谢太子殿下百忙之中抽空接见和宴请本公主!”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想的却是:本公主千里迢迢赶来这里,让你有机会见识本公主的美貌,是你的运气! “公主客气了!”一个如黄莺一般动听,却透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的女子声音响起来,“天都与郦央相距万里,几十年来,西凉国第一次派特使来参加我国的登基大典,本宫还以为是由哪位皇子或大臣带队的,没想到却是鼎鼎大名的虹黛公主带队,公主一定辛苦之至,咱们尽地方之谊,好好招待公主也是应该的!” 虹黛一听这话,就想骂人:这女人说话这么温婉,却话中带刺,嘲笑她西凉国没能干的男人? 她的目光从夜轻歌身上移开,寻找这个声音的主人,脸上笑咪咪地:“没办法啊,我的哥哥和们弟们个个都忙着练兵,没空出远门,我样样不输男儿,便自告奋勇地来了,而且一路游山玩水,轻松得很,哪里比得上我的哥哥弟弟们带兵辛苦。” 她的言中之意,就是西凉国的皇子们个个都会带兵打仗,为将来抢大顺国的领土做准备呢,哪里像大顺国的皇子一样,个个都躲在后方享乐。 对方轻笑了一下:“呵,西凉国的女人真辛苦呢,难怪个个这么厉害,哪像我国好人家的女子,只要在家相夫教子即可,什么重活辛苦活儿都不让干的,一个个都保养得好着呢。” 虹黛听到这样的笑声,就火大。 她已经注意到了夜轻歌身边的这个女子,盛装打扮,恨不得把所有的珠宝都戴上似的,脸上的胭脂至少三寸厚,都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了。 这个做作矫情的女人,大概就是夜轻歌的正室影如梦了,真如传说中一般高傲自大。 她装作没看到影如梦,左看右看:“请问贵国的太子妃娘娘可在?” 影如梦嘴角抽了抽,恨恨地咬牙:这种女人也配当公主?当众露出这么多皮肉,想勾引她的夫君不成? 信不信她到时拿热油泼她的脸? 夜轻歌对她们刚才的暗中较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微笑地拉起影如梦的手:“这位便是本太子的爱妻。” 影如梦假笑一下:“虹黛公主这身打扮实在太出众,本宫方才看得出神,忘了招呼。” 虹黛故作惊讶:“原来这位美人就是太子妃娘娘?本公主刚才没看出来,抱歉得很,还请太子妃娘娘切莫见怪!” 影如梦又在心里诅咒她:“哪里哪里,公主第一次来大顺国嘛,怎么能怪公主呢?” 她在嘲笑自己没有见识?虹黛又想骂人了。 夜轻歌真是怕了她们了,赶紧微笑地道:“公主,这位便是我国的骠骑大将军夜将军,听说公主想见夜将军,我便把夜将军也请来了。” 虹黛立刻忘了跟影如梦的暗斗,目光移到他身边的男人身上,当下又是呼吸一窒。 这么出众的男人,就站在夜轻歌的身边,她刚才怎么就没注意到? 但注意到这个男人以后,她的目光一时间就移不开了,连夜轻歌身上的光芒都黯淡了。 黑夜行 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像军人,反倒像个睿智的俊美书生,一身的书卷气,一脸的斯文相。 这样看似无害的男人,会是战场上嗜血如魔的大顺“战神”? 但是,她虽然看不出他的武艺与暴力,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女人所向往的那种安全感。 只要有他在身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女人看到他,都会如是想。 在她怔忡的时候,夜挽君优雅地冲她拱了拱手:“末将见过虹黛公主。” 虹黛公主这才回过神来,红了红脸,下意识地放低姿态,冲他一鞠:“夜将军天下闻名,连父王和皇兄都赞誉有加,虹黛今日能见到夜将军,是虹黛的荣幸!” 这样的男人,才像是真正的男人! 不以威猛骇人之形取胜,而是蕴华内敛,锋芒毕收,慑人于无形。 夜挽君笑了一笑,很谦逊地道:“公主过奖,苍枭王乃是末将望尘莫及的一代大将,所谓虎父无犬女,公主已得苍枭王之风,如此年少已能独挡一面,末将由衷佩服。” 他这话,一半是恭维,一半却是实话。 如果苍枭王没有足够的本事,西凉国早被大顺国灭了,但这几十年来,大顺虽然没能彻底打败西凉,但也没讨到什么好处,苍枭王,在弱国之中崛起的一代帝王,足可与他的皇兄相提并论。 虹黛听了这话,好高兴,终于笑得像个十**岁的少女了:“这话我爱听,我回去后一定向父王和皇兄转告你的话,他们一定也很高兴。” 所有男人看到她,目光都盯在她的胸部上,似乎她没穿衣服似的,连一谦谦君子样的夜轻歌,初见她时也呆了一呆,目光在她胸部上停了几秒,只有这位夜将军,目不斜视,坦荡从容,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欣赏,却没有半点惊艳和亵渎之色,跟看其他女人并没什么两样。 听说大顺国战神对已经逝世的爱妻十分痴情,誓不再娶,不近女色,看来,传闻是有几分可信。 夜挽君听了她这番话,莞尔一笑,算是回应了。 夜轻歌看到虹黛公主不“闹”了,松了一口气:“公主,请――” 虹黛走进大厅时,故意走近影如梦,低头看她。 哼,影如梦比她矮了半个头,腿则比她短了一个头的彻底不止,在身材上,显然是她完胜。 影如梦知道她的心思,恨得好想拿汤水洒她一脸。 她今晚失策了! 她以为这个不要脸的公主会盛装打扮,所以也是一身华丽的宫装,几乎将最美丽、最昂贵的珠宝全戴上了,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闪闪发光,没想到,这个公主却穿着这么暴露的、简单的衣着过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其裸露的肌肤和傲人的身段上,衬得珠光宝气的她显得……俗了…… 气死她了! 虹黛公主一行刚落座,宫中的歌舞乐伶便如天花散花一般涌进,丝竹歌舞,一派繁华缤纷。 这些女子都很美,但虹黛看来看去,还得觉得自己最有魅力,于是心满意足了。 就在影如梦暗恨自己打扮得过盛时,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皇后娘娘到――” 一群人赶紧站起来,歌舞乐女们也纷纷退到一边,低眉垂首。 虹黛也站起来,却没有低头,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入口,暗想:影如梦就那样了,影如霜据说长得跟其很像,能强到哪里去?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从容而来。 虹黛睁大了眼睛,惊讶:这位皇后,长得是与影如梦极为相似,却比影如梦高贵优雅多了,影如梦跟她相比,简直就像没长大的孩子! 影如霜打扮得也很简单,云髻,淡妆,素雅的轻裳,身上仅着几件基本的首饰,并不闪亮,但她母仪天下的风范,比任何首饰和胭脂都更吸引人。 更难得的是,她没有显露出半点傲慢与做作,亲切得就像一个长辈,看到虹黛的微笑很是和蔼。 虹黛行礼:“虹黛见过皇后娘娘――” 她早听说这位皇后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暗中实际掌控着大顺的皇权,但她真没想到,这位皇后完全没有她想象中咄咄逼人、连男人都被比下去的悍气,反而很有成熟优雅的女人味。 至少在风范上,她是服了。 影如霜拉起她的手,微笑:“这位一定就是虹黛公主吧?本宫早闻公主不仅武艺出众,美貌也自成一格,今日一见,连本宫都要妒忌了。” 这话,又让虹黛高兴了。 她最讨厌别人只会一味地夸她美艳迷人身材好,好似她是一幅画、一只花瓶似的,而这位皇后,最先夸她的,是她引以为傲的武艺,而后才夸她的美貌“自成一格”,全戳中了她的欢心。 别人说她是“杂种”,但她却以自己融汇了两种血统优点的容貌深以为傲,每次被拿来与那种常见的美人类型相比时,她都有种受辱的感觉。 总之,一句话,她觉得懂得欣赏自己的才能与独特的美的人,才是有眼光、有见识、有品味的人。 从她踏入大顺的土地起,直到今夜,她才遇到了两个懂得欣赏她的人:夜挽君与影如霜! 于是,她终于放低了姿态,第一次对大顺人显出恭敬之色,并在心里感慨:这两个人,一个不愧是掌控大顺军队的第一人,一个不愧是掌控皇权的第一人,细微之处见真章,就算这两个人是在演戏,也都演到位了! 她也谦逊地道:“娘娘过奖,娘娘才是虹黛此生仅见最有魅力的女子,虹黛自愧不如!” 影如霜并不跟她玩“互相推让”的游戏,只是笑笑道:“相信公主到了我这年纪时,一定会比我更加有魅力。” 她的这份坦然与自傲,又令虹黛折服。 大顺女子总是强调内敛、含蓄、谦让、自贬,自己夸自己一句,都会被认为是傲慢自大,她可不喜欢这样,只要是事实,就该坦然地说出来或给予承认,否则就是过犹不及,矫情做作了。 当下,虹黛又灿烂地笑:“嗯,虹黛定以皇后为目标,日后也作一个像皇后这样的女子!”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影如霜笑着拉她坐下,看向众人,“各位也坐下来罢。各位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还请各位开怀畅饮,不必拘谨。” 当下,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女儿红,一口饮尽,气都不喘一下。 西凉国一行看在眼里,都为她的爽快和豪气叫好。 他们不会认为以“高贵优雅”闻名的皇后平时也是这么豪爽的人物,但是,懂得变通,懂得人情世故,懂得如何与不同的人打成一片,这不就是领袖不可或缺的素养么? 西凉国民风奔放,不喜欢连吃个饭、喝个酒都要规矩重重,本来他们还有些拘谨,现在看到皇后这么不顾形象地大碗喝酒,顿时就放轻松了,也豪爽地痛饮起来。 宴席的气氛,就这样变轻松了,热闹了,虹黛公主与影如霜聊得相当投机,也忘了去跟她或影如梦斗艳的初衷。 此时,与皇宫同处一城,却遥远到如同两个世界的京城的另一端,有一片如同被黑暗统治的地带。 这天晚上是有月色的,但是,月色似乎并没有照到这里,或许,连月光都穿不到笼罩在这里的阴森、冰冷与绝望之气。 这样的地方,却很适合夜九。 他静静地走在这片黑暗地带――以原本的真面目。 空气中弥漫着霉气味儿、潮湿味儿,腐臭味儿……就像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 这里其实并不是垃圾场,住着很多很多的人,只是,他们跟垃圾也没什么两样。 狭窄的小道两边,是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的屋子,如果是在白天,外来人一定会被这里的贫穷、破旧、肮脏、恶臭及房屋密度、人口密度吓到,还会想:这种地方能住人么? 这片相当巨大的区域的屋子,简直就是由一个个残破肮脏的小盒子压在一起组成,每个小盒子里,往往住着好几个人,窄到连翻个身都是奢侈的事情,而拉撒什么的,居民们就像野猫野狗一样随地找个地方就解决。 所以,住在这里的人,不是垃圾是什么? 这片区域大到简直能跟皇宫相比,但京城里,却鲜少有人知道这片区域的存在,或者说,就算听过、见过、到过,也会装作不知道。 这里是被世界遗忘的贫民窟。 在夜九还小的时候,他那位交游广泛的哥哥曾经带他来过这里,说是让他看看什么是民间疾苦、什么是人间地狱,还有,什么是君王的责任。 他来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忘记过这个地方,但他来过一次以后,也没再来过这里。 因为,以前的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现在,他属于这个世界了。 “吠吠吠――”黑暗中,狗吠声此起彼伏。 这样的声音让他觉得奇怪:这里的人穷到连死人都要分着吃,怎么还养着这么多狗? 虽然看不清,但他也知道,这里的人死了以后,家里或别人是没钱买棺材的,往往都是裹块布,随便找个地方一埋了事,而后,就会有饿得快死的人刨出死人,吃死人的肉。 花钱生灾 很骇人听闻,但是,这里的人,真的就是这么穷。 不论世人理不理解,这世界上,真的就存在这样的世界。 在种种天灾**中失去一切的人,或者走投无路的人,难民,灾民,流民,孤儿,逃犯,麻风病人,异族浪人……全聚在这里,这里再怎么肮脏破烂,却不会排斥他们。 他们人不像人,却还是很努力地活下去――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在他们的生存方式当中,有一种就是:拿钱办事! 跟一般的江湖人、小混混不同,这里的人在“拿钱办事”上,做得非常彻底。 只要有钱,他们什么都敢做,而且,他们什么都不问,事前事后也什么都不会说。 这样的人,应该很好用,但会来找他们办事的,也并不是特别多,因为,很多人不敢踏进这个地方,还有很多人刚踏进这里就被抢光、扒光,甚至是杀光了。 而且,他们只在晚上接活,有几个人敢在晚上的时候踏进这里? 要来这里找人办事,不仅需要胆量,还需要本事,更需要运气。 天黑以后,他终于来到这里,从踏进这里的第一步开始,他就被人盯上了。 这里的“道路”曲折复杂,宛如迷宫一般,一路走来,他不知道被多少人偷袭和拦截过,但他凭着长期在地牢里磨炼出来的、适应夜间视物的双眼,避开了绝大多数偷袭和拦截。 实在避不开的,他也不客气,能打就打,能杀就杀。 虽然因此而花了很多时间,但是,他要去的地方,还是出现在了前方。 这片贫民窟,基本上是没有蜡烛可点的,到了晚上,只有一处地方有灯光,那就是这里唯一的一座破庙。 想要找人办事,只能去那所破庙。 小时候,他偷偷溜出宫去玩,差点被某亲戚暗算,他哥知道以后,说这种事传出去不好听,找父皇告状不如自己报仇,晚上就带他来这里“上香”,没过几天,亲戚全家几乎死绝。 他对这里的“办事”效率与诚信,还是很有信心。 打出一身伤和血以后,他终于抵达这间破庙。 破庙真的很破,只能容得下十几个人,供奉着如来佛、观音像、弥勒佛、关公等众多泥像,这些泥像,也是破破烂烂的,看就知道穷得不行了。 供台上,点着一盏蜡烛,烛光很暗。 蜡烛旁边,有一个钱箱子。 他拿下背后的包袱,打开,里面的金子银子,灿亮得满室生辉。 那些隐藏在墙壁后面、佛像后面的眼睛,瞬间发出贪婪的光芒来。 夜九知道有人在盯着他,那些为了赚钱生存而什么都干的人,就躲在暗处。 他将这些金子和银子一一塞进钱箱里,塞得钱箱都满了,塞不下的,就放在钱箱旁边。 交了“香油钱”后,他拿起放在一边的香,点燃,插进香炉里。 破庙又破又窄,却打扫得极为干净,他插了香后,跪下来,对着眼前那一大堆佛像、神像磕头。 这里的人不收银票,不收珠宝,只收没有任何刻印的真金白银,他们是流民,拿银票去取钱或拿珠宝去变卖,很容易被人盯上,他们只要可以直接拿去买食物的钱。 还有,他们不现身,不出价,想找他们办事的人自行出价,如果出的价钱不合理,一般都无法完整地走出这里。 所以,夜九带了很多金子银子来,他相信这笔钱,足以买下这里一半人的命了。 他天黑才会来到这里,便是去挖掘他小时候到处乱埋的“宝藏”并换成金银,花了不少时间。 磕了三个响头后,他站起来,掏出一张字条,压在烛台之下,出去。 他刚出去没一会,就有几个人鬼魅般地出现,抱起沉重的钱箱,吐舌:“这得有多少钱哪?” “估计得有两三千两吧。”一名清瘦,带点书生气的老人说着,拿出烛台下的字条。 “两三千?”几个人吐舌,“这够咱们买间大宅子,吃喝不愁地过一辈子了。” “这些都是卖命钱,想花,那也得看咱们有没有这个命。”老者看着字条上的文字。 “这人要咱们办什么事?” 老者将字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几个人听后面面相觑,这事还真难办,难怪对方肯出这样的高价。 “这钱,值得不?”有人问。 老者将字条放在烛火上,点燃,烧掉。 “当然值得。”他说,“就算这里的人死了一半也值得,不过,咱们不会死的。” 因为出对了价钱,所以,夜九安全地走出这片贫民窟。 刚才的恶臭与肮脏,就像做梦一样,远去了,他站在苍穹之下,看着天上的月亮,心想,都说明月照九州,但这轮明月,怎么就照不到身后的地方呢? 他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就地找了一棵隐蔽的大树,爬到树上,就这样睡了。 因为太子登基的事情,京城加强了守备,晚上更是处处有巡逻,这么晚了,他这样走回去,一定会被盯上的,所以,在这里睡一晚,明天人多时再乔装打扮走回去,是最好的。 在睡着的时候,他想:他出门时没有跟那个女人打招呼,那个女人会不会担心得到处找他? 希望她不要做这样的蠢事,他说过,他和她生死自负,她不需要为他冒险。 但是,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她不要出事儿…… 洛红妆是担心他,但她并没有去找他,她知道他会回来的。 她说不清为何如此笃定,这种感觉,更像是直觉和预感,她就是这样相信着他。 她像往常一样早早入睡,早早起身,在人多的时候出门,买东西,打探消息。 虹黛公主的事情,仍然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热点,而虹黛公主还是每天都高调地四处“出征”,努力用她独特的美貌“征服”大顺国的男人。 只要呆在热闹人多的地方,就一定能见到虹黛公主――这是京城人的共识。 京城因此而更加热闹。 这一天,虹黛公主又带着她的亲信们,骑着白马,一袭红衣,在大街上漫步。 烈焰红唇,她所到之处,就像一团艳丽的火焰,灼着众人的目光,配上烈日,这个夏季,令京城人觉得特别酷热,但是,热得喘不过气来的大顺男人们,还是汗如雨下地跟在她的身后,就怕少看了她一眼。 这股酷热,只要她还在京城,就不会消失。 到了傍晚,太阳西落,光芒弱了,晚风习习,虹黛觉得有些累了,左看右看,一指前方:“那座酒楼看起来不错,咱们就去那里大吃一顿,如何?” 跟着她的亲信们吃喝:“好!” 虽然他们看“敌国”的人不顺眼,但这大顺国的饭菜确实好吃,花样多得数不过来,不像他们西凉国,饭菜是好吃,但品种太少,他们来这里以后,对吃的就特别上心。 虹黛一行,招摇地进入酒楼。 这段时间,京城客多,不仅客栈爆满,各家酒楼一到用饭时间也是高朋满座,这间酒楼,也没剩几个空位了。 但是,美人公主驾到,怎么可以让公主没位置坐? 不用她或掌柜开口,便有大批男客人纷纷让出好位置给她,自己则挤坐在一旁的桌边,不管认不认识都拼座了,只求有个位置坐,可以欣赏公主的绝色容颜。 虹黛要了两张桌子,她和侍女们一张,男侍卫们一张。 一盘盘喷香的佳肴、一碟碟精美的点心、一碗碗上好的米饭,不断端上来,道道色香味俱全,惹得这些西凉客人食指大动,大快朵颐。 吃完主食后,她们并不急着离开,而是悠然地吃点心,喝茶,欣赏郦央湖的夜景。 郦央湖一到晚上就灯光点点,大大小小的画舫游来游去,丝竹歌舞之声不断,更有青楼名妓争奇斗艳,好看得紧。 因为东西太好吃,景色太美妙,虹黛一行吃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直到天彻底黑了才下楼来。 下楼之后,虹黛不想这么早回去,便包了一间双层游船,带着亲信上船游湖。 皓月当空,花前月下,看波光粼粼,赏美人如玉,听丝竹之音,望万家灯火,此时此刻,真是良辰美景,令她们流连忘返。 然而,乐极生悲,游船驶到湖中央时,船身忽然倾斜起来。 虹黛正想斥问船家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有人大喊:“船底进水啦――” 好端端的怎么会进水?虹黛觉得有些不妙,但也不太紧张,大声道:“大家莫慌,马上到上层集合,等待其它船只过来接人――” 船上的伙计也纷纷冲附近的画舫与游船呐喊,但郦央湖很大,水也很深,这些舫船分散得相当远,很多没有听到他们的呐喊,听到的要驶过来,也需要时间。 虹黛等人,只得等了。 然而这时,楼下突然又传来伙计惊慌的声音:“着火啦――” 紧接着,一股浓烟就从下层船舱传出来,迅速扩散。 很快,她们就看到了从一楼窜出来的火苗。 这火苗,怎么烧得这么大?该不会是有人纵火吧? 虹黛沉下脸来,她没到京城就听西凉国安插在郦央的探子说了,京城前阵子似乎不太平,宫里出现了多起凶残的杀人案件,连大顺国赫赫有名的逍遥王都被神秘人物绑架,还被勒索了百万两黄金,这些黄金据说还沉在湖底,没有人去捞。 英雄救美 她们这一行,该不会也被什么危险人物给盯上了吧? 谁不知道她是西凉国的公主,敢对她下手,一定有更深的理由与动机。 有人想给夜轻歌的登基大典添麻烦? 还是想挑拨两国的关系? 她很冷静,大声喝道:“会游泳的到一层去协助灭火,不会游泳的留在这里等待救援!” 西凉国的地形以草原、沙漠、山脉为主,雨水偏少,会游泳的人并不多,这下,她们算是被困在湖中央了,而湖上的这些画舫、游船速度很慢,等最近的到达,也要一点时间,而这火烧得很大,不可不谨慎。 她的亲信,迅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下楼救火,其余地都围在她身边。 她观察四周:“小心,也许还另有埋伏也说不定。” 这里是湖心,四面不可能设有什么埋伏,但是,水面下就难说了,她看不到水面下的情形。 这时,有人大声:“有人靠近――” 她抬眼看去,几条轻便的小船从四周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艘游船冲过来,相比那些庞大笨重的画舫,这些小船的速度简直就跟水蛇似的。 因为湖面广阔,湖边的灯光根本照不到湖中央的区域,湖中央仅靠这艘船上的火光和灯光照明,她刚才没发现这些隐藏在暗处的小船。 她看了这些小船几眼后,脸色一变:“对方来者不善!所有人都趴下来――” 在她这么说的时候,船上的蒙面人已经搭起弓箭,往船上乱射一通。 还有人往游船的二楼扔火把。 游船受了这些袭击之后,船体倾斜得厉害,二楼的人站都站不稳,为了躲避乱箭和火把,纷纷奔窜,结果就是很多人落水。 虹黛急了,大喝:“别救火了,马上下水救人!” 说着,她率先跳下水去救人。 她会游水,但水性并不好,自保可能还行,但要救人,难度有点大,但是,紧要关头,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这些亲信中有一个人,对她很重要,她拼死也要救出她的。 她低估了这湖水的温度和深度。 盛夏时节,白天热得令人抓狂,晚上也要乘凉,但这湖水,居然如此冰凉,而湖水又很深,扎进水里,能见度很低,她根本看不到其他的落水者。 她很快浮出水面,一边呼吸,一边焦急地搜索:她在哪里? 此时,在游船的另一端,一个女子,在冰凉的湖水里艰难地挣扎着。 她不会游泳,落水令她感到害怕,而且还是晚上,还是僻静人少的地方,她心里慌得不行。 “虹黛……”她呼叫着她此刻最重要的人的名字。 但她的声音完全被周围各种杂乱的声音所淹没。 “救命……”她努力挥舞四肢,但身体还是往湖里沉里。 有游船赶到了,但游船停在另一边,优先去救虹黛公主了,她在这里的呼救,没人注意。 她的脑袋没入水里,水从口鼻涌入的呛痛感和窒息感令她异常惊恐,什么都看不到的无力感更令她感到绝望。 她一定撑不到别人来救她! 她马上就要死了! 就在这时,一双手突然握住她的腰,将她往湖面上推。 她的脑袋露出水面,新鲜而清凉的空气,涌入她的口鼻,她不断咳嗽,贪婪地呼吸。 救了她的人,游在她的背后,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拨水,带着她往最近的一条小船游去。 那条小船是袭击她们的小船之一,因为附近的画舫、游船纷纷赶到,岸上也有官差和侍卫闻讯涌来,这些小船上的袭击者纷纷跳水逃走,只留几条小船空荡荡地飘浮在水面上。 她还没有从受到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只是贪婪地呼吸空气,视线模糊,身体哆嗦,脑里一片空白。 直到被架到小船上,彻底脱离湖水了,她的视线和脑袋才稍微清晰了一些,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她没死?她得救了? 应该只是短短的时间,她怎么就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没事了,你乖乖地坐在这儿,马上就会得救。”救了她的人,仍然泡在湖水里,双手抓着船沿,淡淡地告诉她。 她这才记得道谢。 看向对方,她慌惶地道:“多谢英雄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就像着了魔一样地,看着眼前的恩人。 他泡在水里,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她看不到他的整张脸庞,然而,那上半张脸,在火光和灯光的余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尤其是那双眼睛,勾的何止是女子的魂,只怕连鬼魂的魂,都能被勾走…… 黑夜会为什么会是黑夜?因为,所有的光彩,全部被这双眼睛吸走了…… 她的魂魄,也被这双眼睛吸走了,她无法思考,无法说话,只是呆呆在看着他。 与她对视片刻后,他忽然伸出手来,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庞,身体一缩,脑袋没入水中,瞬间无影踪。 水面平静了。 连个水泡都没有。 她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整个人如遭雷击,身体哆嗦不止,似乎很冷的样子,但是,如果有人看清她的脸庞,会发现她的双颊通红如霞,如果有人能碰触到她的身体,也会发现她的身体滚烫如火。 她就这样,又冷又热地哆嗦着…… 直到一阵晚风捎着水气吹来,她才略为清醒,开始在小船上团团转,一声声地唤:“恩公――恩公――” 她忘了刚才的事,忘了现在的处境,满心都想着、想着再见他一面。 然而,他的出现,似乎只是她在濒死之前的一个美梦,恢复呼吸后,那个梦,便消失了。 “恩公――恩公――”遍看不到他,她急得想哭,忍不住站起来,咬了咬牙,想再次跳进水里。 恩公一定还在水里,她只要跳进水里,就有可能会遇到他…… 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虹佑姐姐,终于找到你了!” 她一惊,转过头来,才发现抓住她手的是一名侍女。 “我……恩公他、他落水了……”她心里慌慌的,想叫人去水里找那个救了她的人,但是情急之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结结巴巴的。 四周的声音很吵,侍女没听清她的话,只当她吓到了,大声道:“虹佑姐姐在这里――快快来人接她上船!” 几个侍卫立刻游上这船小船,团团围住她,以防她出意外。 一艘船靠过来,她被几个侍卫送上大船,终于安全了,但她却还是惶然地道:“我的恩公落水了,你们快下去救他!快快快――” 几个侍卫莫名其妙:“这湖里没别的人了,咱们也没看到别的人……” 虹佑急得跺脚:“刚才有一个人救了我,救了我以后他就落水了,一定很危险,你们快去救他!”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他们刚才一直在找她,根本没看到她的身边有什么人出没,而且,能从水里救了她的人,怎么会落水有危险? “虹佑姐姐,”虹黛突然出现,紧紧地抱住她,安慰她,“救你的人一定水性很好,不会有事的,你不用为他担心。” 她一直在找虹佑,看到虹佑的这一刻,她才放下心来。 如果虹佑出什么事,她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还有颜面活下去? “可是……”虹佑红着眼睛,“他落水那么久,都没有出现,会不会淹、淹溺了……” 虹黛完全不理解前因后果,只得先顺着她的意思:“放心吧,我会让人继续搜索的,你身体不好,先进屋换件干净的衣裳,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可是、可是我怕恩公有危险……”虹佑被她拉进船舱,三步一回头,不断地看向湖面。 虹黛推她进去:“放心吧,你的恩公一定是救别人去了,这里有这么多船只,又有这么多人救援,他不会有事的。你若是挂念,等天亮了再去找这位恩公也不迟,凭咱们的身份,还怕找不到么?” 虹佑想了一想,觉得她说得有理,才放了心,乖乖地进舱里换衣服。 她在换衣服的时候,也一直在想着那位恩公。 真是奇了,他只露出半颗脑袋,而且那上半张脸明明美得令她自卑,她却知道他是男子…… 而且……他的手指……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触上脸颊,轻抚他刚才抚过的地方,出神。 他的手指,好冰,是因为在湖水里泡过的原因么?但是,被他碰到的地方,像火烧火燎一般的灼热,现在还是,感觉这份灼热永远不会消灭…… “你怎么了?怎么脸颊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虹黛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她的脸颊红得吓人。 她赶紧用双手捂住脸庞,心虚地道:“没有,绝对没有……” “是么,我看看。”虹黛强行拉开她的双手,手掌覆上她的面颊,吓了一大跳,“烧得好厉害!必须马上找大夫看病!” “我没事……咳咳咳……”虹佑才说了几个字,就觉得一阵晕眩,咳个不停。 她的身体本就虚弱,先是受了惊吓,而后泡在冰凉的水里,加上近期以来有些水土不服,这么一下子,就真的发烧了,脑子晕乎乎地起来。 虹黛扶住她,向外大声道:“虹佑发烧了,马上送她回驿站!” 意外的押注 驿站有很多国外使节和贵宾,他们远道而来,水土不服什么的频繁得很,驿站因此也备用大夫,现在送回去,可以马上诊治。 这艘船立刻往湖边驶去。 一上岸,虹黛也顾不上跟赶来的官员说什么,直接抱着虹佑上马车,疾驰而去。 岸边已经围了很多人,被官差和大内侍卫拦在警戒线之外,议论纷纷。 夜九站在围观群里,看着虹黛公主抱着那个他救了的女子疾弛而去后,不再停留,慢慢地走开。 那个女子,居然让虹黛及其随从这么紧张?甚至还被虹黛亲自抱上马车载走?果然,如他所料,那名女子是非常重要的人物,说不定还是皇室中人,甚至是虹黛的姐妹也不一定。 前几天,他就近观察虹黛公主一行,盯着的,不仅是她,还包括她的随从。 在她的几十名随从里,他注意到了那名女子。 那名女子做着侍女的打扮,看起来有些瘦弱,坐在唯一一辆有顶篷的马车里,这么热的天气,她却穿着包裹严实的长衣,不像同伴那般穿得相当轻薄,而且也没有显出热得受不了的样子,他判断,这名女子的身体可能不太好。 一般说来,身体不好的女子特别畏寒,即使是夏天也不会穿得很少、很薄,何况这里还是城中树荫最多、水气最多的乘凉之地。 他就奇了,天都离郦央万里迢迢,虹黛为何带一名身体不好的侍女过来? 因为这样的疑问,他特别认真地观察这个女子,看着看着,他就看出这名女子的五官,与虹黛有几分相似了,再仔细打量,她的长相、气质相当不错,只是因为虹黛太过耀眼和高调、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虹黛的身上,而忽略了她这个低调、安静的美人儿。 这个美人儿虽然低调,却一脸好奇地打量四周,脸上泛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惊奇,感觉就像是很少出门的千金小姐。 他当时就想,这个女人,该不会是西凉国的什么皇亲国戚,从没出过远门,跟着虹黛公主出来游玩吧? 想到这里,他决定赌一把,将注押在这个女人身上。 他去贫民窟找那些人办事,字条上就写了一件事:于宫外袭击虹黛公主一行,不求人亡,只求人散。 如此,他才有机会“英雄救美”。 要安全地达成这个目标,有许多讲究:虹黛公主要带那名女子和足够多的随从出行;四周的人要多,地形要开阔或复杂,如此他才好隐身,离开也方便;最多离满大街的巡逻远一些,他才不会被轻易发现…… 但是,他不必在那张字条上写太多,因为以虹黛公主的身份,她一定会带很多随从出行,而且她一定会往人多、热闹、好玩的地方走,就算她非要往人少僻静的地方去,也会引来很多人;另外,那些拿钱办事的人,会比他更在意动手的时机和地形,他们肯定会挑好隐藏、好动手、好逃走的地方……他只要暗中跟着虹黛公主一行,就总能等到机会。 刚才,真是绝好的机会。 那个女人,他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但是,他既然“救”了她,总有一天,会向她讨回这个人情的。 看那个女子见到他时的表情和反应,他便知道,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忘记他了。 一个时辰以后,他回到隐身的宅子。 洛红妆正坐在灯下做衣服,看到他进来,抬头对他笑了一笑。 他又有瞬间的恍惚,觉得那是“红妆”在对自己微笑,便甩了甩头,将这种幻觉甩掉。 “你该吃药了,吃了药后,把这些饭菜吃了吧,还是热的。”洛红妆放下做了一半的衣裳,将饭桌上的竹盖子揭开,四五样精致的菜汤,色香味俱全。 夜九躲躲藏藏地跟了虹黛公主一行很久,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也饿了,端起药碗,当水一般灌下。 洛红妆给他盛饭,给他挟菜,看着他吃。 一直待他吃得差不多以后,她缓缓地道:“你去找虹黛公主了?” 夜九“嗯”了一声。 洛红妆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看在她为他做的这些事情的份上,夜九决定告诉她:“她的队伍受到袭击,我暗中救了她的手下。” 洛红妆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故意去“救”的人了,说不定公主的队伍出事,也是他暗中弄的了。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救她的手下,用处很大么?” 夜九摇头:“不知道,我只是赌一把而已。” 洛红妆挑了挑眉:“那为何不赌注押在公主身上?” 夜九道:“听说虹黛武艺不错,保护者众,她就算出了什么事,只怕也轮不到我来救,而且,她太抢眼和招摇,我若是出现在她身边,一定也会成为焦点,所以,我一定不能接近她。” 先前,他也想了许多去“救”她的法子,但想来越去,觉得自己绝对不能靠近她,她被那么多人盯着,他这样的“逃犯”沾了她的光,主动被那么多人盯上,不是自寻死路吗? 所以,他最终只能赌那个女人值得他“救”。 洛红妆听了以后,也深以为然,点点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夜九道:“什么都不做。” 洛红妆道:“……” 夜九道:“现在还没有到收取利息的时候,到了,我自会去取。” 然后,他就起身上楼,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洛红妆也不再多问了。 他这几天,都是早出晚归,行踪隐秘,他能平安回来,还打算老实呆在宅子里,她已经满足了。 第二天,洛红妆一出门,就听到了虹黛公主一行昨夜在郦央湖遭受袭击的消息。 她一听,立刻就知道夜九去办的,就是这件事了。 她暗暗道,他果然不得了啊,身处这样的险境,还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暗中打听相关消息,虹黛公主一行受到的惊吓虽然不小,也有数人受伤,但并没有任何人死亡。 朝廷很是重视虹黛公主遇袭的事件,派鸿胪寺和衙门共同调查此事,但从昨夜查到现在,毫无头绪,听说曾经找到一名嫌疑人,但这名嫌疑人还没被抓到就引爆身上的炸弹自尽了。 京城对此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没有任何一桩消息提到类似夜九的当事人或嫌疑人。 至少在这桩事情中,夜九的存在并没有暴露。 几天以后,衙门抓到了几名嫌疑犯,这几名嫌疑犯招供说他们乃是西凉国的逃亡者,因为受到苍枭王的迫害,对西凉国皇室怀恨在心,知道虹黛公主抵京后,就想杀掉公主报仇,但没成功。 据说,这几名嫌疑犯招供之后就咬舌自尽了,衙门就此结案。 结案?洛红妆听到这样的消息以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根本就是官府找不到真正的嫌疑人,就干脆找了几个替死鬼了结此事吧? 而且,还把这些嫌疑犯的“犯罪”动机推到西凉国的头上,人都死了,死无对证,这西凉国再不服气,也不敢在新帝即将登基的时候不依不饶吧? 真是高明的对策呢,反正大顺国与西凉国从来就不是什么真正的友好邻邦,大顺国犯不着在这种时候为了没死一个人的公主一行追查到底。 太子登基在即,全京城的注意力又转到这上面了,虹黛公主遇袭一事,热闹了几天后,不了了之。 “混账的大顺国!混账的大顺太子皇后皇上!混账的大顺官府!混账的大顺男人!就知道玩这种阴险不要脸的把戏……”虹黛收到鸿胪寺关于她的队伍遇袭事件的最终报告后,气得想吐血,在房间里乱摔东西,大骂不止,就差没冲出去杀几个大顺的男人出气了。 什么受到西凉国国王迫害的逃亡者要找她报仇? 呸,真是这样的话,她们能不死一个人就逃过此劫? 那些嫌犯可以自爆,可以集体自尽,却在袭击她们的时候,在船底凿几个洞、在船上泼油放火、再随便乱射几枝箭就匆匆跑了? 真这么恨她的话,他们完全可以跟她同归于尽,让她非死不可吧? 再说了,她们当时可是在湖中央哎,在船上放火还能烧死她们不成? 疑点太多,数都数不完,总之,那些贼人似乎存心来捣乱,存心来找她的碴,存心让她不好过,唯独不像是存心要杀她,而大顺的官方似乎也在偏袒这些贼人,唬弄她呢! 他们当她是头发长、见识短、容易骗的大顺女人么? “公主,你就忍了这口气吧,”侍女劝她,“所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这里是大顺的地盘,咱们就算吃了这哑巴亏,又能怎的?好在咱们这边没有大的伤亡,就算了吧!” “依我看有人不想咱们留在此地呢,咱们玩也玩够了,待登基大典结束以后就回去吧,别在这里待着了……” “这些大顺人,个个长得矮小,一脸君子样,肚子里却都是坏水,又阴险又狡猾,都不可信的,早走早好……” 惊变 侍女七嘴八舌地议论,虹黛听得又骂了几句,道:“知道了,咱们不留在这鬼地方了,待姓夜的办完登基大典后咱们就走,下次再跟他们在战场上见。” 说到这里,她想了想:“这几天你们都低调点,没事别乱跑,多跟官府和宫里的人套近乎,多打听点夜轻歌和影如梦的消息回去。” 她这次来,一半原因是为了看看最大的敌国是什么样,一半原因是为了尽力了解夜轻歌这个人。 毕竟,夜轻歌马上就是大顺国的皇帝了,也就是西凉国未来很长时间里最大的敌人,不了解这个敌人,将来要怎么打败他? 众人松了一口气:公主终于将重心移到正事上面了! 虹黛冷静下来后,不骂了,走到虹佑的身边坐下,关切地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虹佑笑笑:“已经没事了。” 顿了一下,她犹豫地道:“那个……我的救命恩人找到了么?” 遇袭虽然是大事,但她这几天的心思,全都放在那名救命恩人的身上,茶不思饭不香的,想的都是他,天天都盼着他的消息,但是,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虹黛心里一阵发腻: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救命恩人”的事情? 依她看,现场那么多人,就算没有那个“救命恩人”,虹佑也会被别人发现和救起,虹佑记着这人做什么? 再说了,这人就只露出半张脸,连虹佑都说不出来他做什么打扮、长什么样,只说这人的眼睛和鼻子很好看,这要怎么找? 她是跟大顺国的官员说了一下这个“救命恩人”的样子,但显然,大顺官员实在没办法根据这么少的线索去找一个人,于是,便也不了了之。 忽然,她心里一动,虹佑不会对所谓的“救命恩人”动了什么心思吧? 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于在危难中救了自己的男人,往往会生出感激、崇拜、仰慕的心理,特别是对方“眼睛和鼻子很好看”,很可能会是个好看的男人,这下,岂不是更心动? 这么想着,她仔细观察虹佑的表情,再想想事发那时虹佑的表现,越看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了。 这种心思,可不能再萌芽了啊! 虹黛当即道:“找是找到了,不过听说他是海外来的商客,晚上带妻小游湖,不经意救了你,现在已经返乡了。” 若是说找不到,这丫头估计会念念不忘,若是说找到了,这丫头大概会要求当面道谢,还是说对方有妻小比较好,这丫头单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对有妇之夫生出什么企图来。 他已经有家室了么?虹佑垂下眼睑,掩饰不住满心的失望和难过。 虹黛吓了一跳:这丫头怎么一副想哭的表情?才见了人家半张脸,就真的喜欢上人家啦? 她暗自摇头,安慰她:“我让大顺官员送了一份丰厚的谢礼给他,听说他已经收下了,所以,你也算是知恩图报了,别再想这事了啊。” 虹佑低着头,抽了抽鼻子,低低地:“嗯,我知道了……” 虹黛看她很难过的样子,还想说点什么安慰她,虹佑却躺下来,翻过身去,背对着她:“我困了,想睡……” 唉,女人啊,只要到了这年纪,一旦动点情,就想不开了! 虹黛在心里叹气,也懒得去安慰她,对众侍女道:“好啦好啦,你们都退下吧,后天就是登基大典,好好准备去。” 在她看来,虹佑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很快就会忘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救命恩人”,没必要那么担心。 而虹佑的心思,只有她自己了解。 驿馆外,随着登基大典在即,世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大典之上了。 在夜九和洛红妆眼里非摧毁不可的夜轻歌,却是京城百姓拥护的新帝,整个京城都在为之欢呼。 随便走在京城哪个角落,几乎都是热烈的议论,兴奋的眼神,满脸的期待,几乎看不到任何不满,这几年的夜轻歌实在表现得太完美,世人都爱他这样的完美。 终于,九月初九这天,被多名大师共同卜算为一年之中最吉利的日子里,夜轻歌迎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登基大典,他被称为“大顺兴宗”,意为“兴国”之意。 大顺帝国已经延续了三百多年,跟历朝历代相比,算是长寿了,难免丧失了活力和进取,需要再度“兴旺”。 虽然登基大典进行得很顺利,但如同影如霜事先预料的一样,他一路佩戴着那块玉佩参加仪式,果然被人看出了那块玉佩的问题。 那些皇亲和大臣虽然没敢当众质疑,过后却暗中议论或亲自找新皇、皇后问个明白,新皇、皇后装傻,表示会查个明白,让他们等候消息,然而,他们没有等到任何消息,因为,他们过后就因为“意外”暴毙。 也有武将因为听说了玉佩有异的事情或怀疑同僚的“意外身亡”不对劲,想暗中调查此事,然而,骠骑大将军只是请他们喝了两杯茶,跟他们聊了几句,他们就知趣地放弃了追查,个别还不罢休的,很快也因为“意外”消失或身亡。 如此,再没有人去提玉佩的事情。 夜轻歌的皇位,如夜九所言,无可撼动。 新帝登基,大庆七天,不仅大赦天下,还减免赋税三年,整个京城都沉浸在新帝登基的喜悦中。 也许是因为受到这桩天大喜事的感染,太上皇的身体居然好转了,在新帝登基当夜的隆重宫宴中,太上皇在两名太监的搀扶下,巍然出现在宴会中,还对新皇说了几句劝勉的话儿。 人人都说,这是新帝得到了上天的福佑,上天在赐福皇室。 总之,新帝登基,样样圆满。 若说这次登基大典还有什么不够完美的,就只有新帝最敬重的同母哥哥――逍遥王不能出席大典这一件了。 逍遥王在绑架事件当中受了重伤,大半时间昏迷不醒,直到登基大典开始时仍无法下床,不能出席,难得新帝在登基大典的第二日就游城一周,接受全城百姓的祝贺,途中特地前往逍遥王府探望逍遥王。 据说,兄弟俩当时促膝长谈,新帝还亲自为逍遥王端茶递水,可谓兄友弟恭,场面极为温馨感人。 大顺兴帝在逍遥王的府中坐了半日方才离开,他离开不久,他与逍遥王这次温馨感人的会面,立刻传遍了京城,成为美谈。 夜九站在阁楼上的小窗子边,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看着楼下的行人奔走相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爬得越高,才会摔得越重,过得越是辉煌,失去一切时越是悲惨。 但愿夜轻歌在他下次回到郦央前,都能光辉灿烂地享受帝王生活,最好是迷恋帝位迷恋到无可救药。 洛红妆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这繁华世界,心里也是一派平静。 会有那么一天,她会和他一起看眼前这个世界的衰败。 也许还会有那么一天,她会和他一起看细水长流吧? 她期待着。 七天大庆,很快就结束了,京城终于从极度的喜庆热闹中冷静下来,回到往昔的步调中。 各国使节也纷纷离开京城。 与来时的高调张扬不同,虹黛公主回去时就显得低调许多,她坐在马车里,不再展露她的惊世容颜,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她的出现,就像是大顺男人一场华丽香艳的梦,梦里的美人再美,梦醒以后,便淡忘了。 宫里,影如梦顺理成章地当了皇后,柳媚烟等几个太子侧妃也都封妃,一切皆大欢喜。 也许不用再为国事、朝政操心的缘故,皇上的病情慢慢有了起色,能勉强下地行走了,身体却还是极度虚弱,日日与药罐为伴。 宫里,平静下来。 京城,平静下来。 大顺国,也平静了下来。 夜九和洛红妆的隐匿生活,也很平静。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深夜,急促的马蹄声、冷酷的吆喝声和刺眼的火光,才敲碎了这份平静。 一大批骑马的大内侍卫,从不同的方向急疾而来,将夜九和洛红妆居住的那条小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在他们之前,已经有许多密探无声无息地潜近,将两人隐匿的宅子监视在视线范围之内,所有的出口也都被他们给盯死了。 加上后到的大内高手,住在这条小巷里的所有人,插翅难飞。 影惊鸿从马上跃下,停在那间宅子前,一脚踢开小门,迸出一个字:“搜!” 花了大半年时间,终于有密探发现了梁红叶的踪迹,再经过细致而隐秘的调查,他终于确信,梁红叶与那个人就隐匿在这里。 今天上午,梁红叶还出去买了东西,进宅子后就没再出去。 今晚的行动,秘密而迅速,梁红叶和那个人绝对逃不出去。 大批近卫军冲进宅子里,将院子、楼上楼下翻了个底朝天。 没过多久,近卫军出来报告:“影大人,屋里没人,应该是跑了!” 追与逃 影惊鸿的眼睛,在火光中,泛着寒冷的光泽:“将这条街的人全部赶到外头集中,一一盘查,另将这条街所有的屋子,全部清查一遍。” 他相信他们逃不出这条巷子。 这些近卫军是搜查的高手,绝不会漏过任何一寸地方,他们无处可躲。 近卫军得令以后,分头踢开各间宅子的大门,蜂拥闯入,将早就被吓醒并瑟瑟发抖的居民们赶出屋子,让他们在巷子里排队站好。 哭声和尖叫声响成一片,数百居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个个都白着脸,哆嗦着腿,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就抱着家中儿女站在外头,心里祈祷着今晚能平安度过。 在他们被赶出家门后,近卫军们在每一间宅子里大肆收索起来,水井、地窖、柴房都翻了个底朝天。 近卫军们手中的火把,将巷子照得亮比白昼,影惊鸿的目光,比火光更具穿透力。 他背着双手,从这些哆哆嗦嗦的居民们面前,慢慢地走过去:“把头抬起来,否则,本座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这些居民原本吓得不敢抬头,听了这话,吓得抬起头来,却又不敢面对他,目光飘来飘去,就是不敢落在他身上。 这个男人,看着就很可怕,目光锐利得能杀人,他们被他盯着,就像死人一样动弹不得了…… 影惊鸿的目光,从每一个成年人的脸上划过。 那个人一定会乔装打扮,但无论其如何打扮,哪怕自毁其容,都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皇上登基已有八个月,如今天下太平,隐现盛世之象,只有那个人,还是太后和皇上的心头大患,这个祸患一日不除,太后和皇上就不能高枕无忧。 所以,他一定会把那个人揪出来,锉骨扬灰。 他花了将近一个时辰,从巷头走到巷尾,将所有的居民都仔细地审视了一遍,这些人中,绝对没有那个人与梁红叶。 他随后审问了这些人,但那些人只知道那间宅子里住着一个深居简出、独来独往的年轻女子,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答案,也在他的预料之中:那个人和梁红叶城府极深,擅长作戏,怎么可能让人知道他们的底细? 但他知道,那个人绝对还躲在这里! 此时,近卫军已经将这条小巷的所有屋宅都搜了个底朝天,纷纷过来复命:“尚没有人犯的线索!” 他很冷静,只要仔细搜,总会发现蛛丝马迹的。 终于,有一名近卫军匆匆地跑过来:“影大人,小的在一间宅子里发现了一条地道,这条地道最近才挖好,小的们已经在调查这条地道的出处了……” 影惊鸿眼睛微微一眯:“立刻带本座去见见那条地道!” 那名近卫军转身就跑:“大人请随我来。” 影惊鸿身形如闪电,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停在了那间发现地道的宅子前。 这间宅子,居然在那个人住宅的隔壁! 他的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没有停顿,就冲进门里。 进门就是小院,小院一角是柴房,柴房一角是地窖,数名近卫军守在地窖入口,地窖里传来其他近卫军的声音。 影惊鸿二话不说,迅速走入地窖。 地窖不大,一丈余长宽,其中一面的墙壁上,挖开了一条狭窄到只能容一人趴着通过的地道。 他蹲在地道前,问:“地道里可有犯人的踪迹?” 地道深处,传来近卫军的声音:“尚未发现犯人,但小的确定不久前有人从这里爬过……” 影惊鸿不再耽搁,钻入地道,快速往地道另一端爬去。 这条地道并不长,只是因为过于狭窄的缘故,没法子爬得太快。 他边爬边计算这条地道的长度。 爬了不到半刻时间,地道就到头了,出口就在尽头上方。 爬起来似乎很长,但事实上,这条地道不过七八丈长,就算一个月挖一丈,不到一年也能挖好。 他钻出地道,出口处既然是一个小花园。 他问已经爬出地道并在四周搜查的近卫军:“这里是何处?” 近卫军道:“这里是泉财巷对面的王家宅子后院,小的已经叫人守好王家大门,正在派人询问和搜索。” 影惊鸿沉下脸:“马上调人手过来,封锁这座宅院,绝不可让任何人出去!” 近卫军应了一声,也不从地道钻回去,而是直接跳上墙头,叫小巷子里的队员过来增援。 那条小巷子叫泉财巷,不足一丈长,与王家后院只有一墙之隔。 也就是说,那条地道从财泉巷一侧的住宅院子下方挖起,从财泉巷下方横过,再从王家后院出来,距离很短,而王家是大户人家,后院很大,住的都是女眷,晚上不会有太多人值夜,那个人和梁红叶一旦进入这个地方,要逃出去就容易了。 影惊鸿打量这片开阔的后院。 短短时间,近卫军已经纷纷涌进来,将王家大宅照了个灯水通明,并在宅子里四处搜索起来。 沉思片刻,影惊鸿突然道:“来人――” 几名近卫军小头目立刻跑过来:“影大人有何吩咐?” 影惊鸿道:“立刻派人进宫通知魅影、幽芒、隐无三位大人,让他们分别到京城东门、南门、西门守着,就说犯人已经从藏身之处逃走,很可能会在天明之后逃出京城,需要他们去城门看着。” 密探和近卫军的手中都有梁红叶的画像,不管她如何乔装打扮,他们都有可能认出她来,但那个人的情况,则不一样。 那个人在隐藏了一年以后,应该已经恢复原先的形貌,看起来与新皇恐怕已经一模一样了,岂能将他的画像发出去? 因此,这些近卫军只知道要找一个年纪、身形、长相与新皇有几分相似的犯人,却不知道具体要找谁,那个人又擅长乔装和演戏,靠这些近卫军认出那个人,一个字――难! 那个人的事是大事,这种时候,必须出动最高精锐,不可大意! 想要认出乔装后的那个人,还非得他们四个人亲自去认不可! 几名近卫军应了一声,迅速去宫里叫人了,影惊鸿也不再停留,吩咐手下继续搜寻可疑人物后,自己骑马往西北门奔去。 还有不足一个时辰,城门就要开了,他必须在城门打开之前守在那里,绝不让那个人逃出去。 自从那个人逃出宫后,无处不在的秘探一直在暗中搜索、调查城内所有卖出去、租出去或空着的宅子,连酒楼、客栈、青楼等都不放过,并将所有的可疑之地列出来,暗中派人盯着。 如此细致、锲而不舍地查到现在,才发现了那个人的踪迹,岂能让其逃了? 在今天晚上的行动开始之前,他就已经命令各处的探子盯紧名单上的可疑之处,如果那个人离开财泉巷后到别处躲起来,迟早会暴露,他认为那个人一定会想办法出城。 那个人那么聪明,应该知道再留在城里,是躲不了多久的。 那么,那个人现在躲在何处?他抬头看看星月皆已隐去的天空,那个人应该还没有逃出城吧? 除非那个人早在白日时就发现被盯上了,但是,他相信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密探,这些密探,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大顺是个大国,也是个强国,它的都城――郦央很大,大到他纵马在凌晨的薄灰色中奔驰了半个时辰,才到达西北城门。 未到城门打开的时间,但,快到了。 他在附近下马,将马停好,潜伏,静静地等着那个人的出现。 同时,他的另外三名同僚已经分别守在其它城门,完美地隐身。 不久,天色泛白,城门终于打开了,赶着进出城做工、做生意、出远门的各色人群,开始进进出出。 此时,西城门外的三乐镇上,两名女子走出一家客栈,雇了一辆马车,离开镇子,往西边行去。 一路上,一个闭目打盹,一个看着后面,沉默不已。 京城,正在逐渐远去,但是,还不够远,若城里有人追来,他们还是会很容易地追赶上。 直到昨天傍晚,夜九才隐隐发现四周有异,不断有陌生人在街口和巷口出现,那些人看起来很正常,可是,这一带从来没有这么多不买东西的陌生人出现,就算其中几个人买了一些东西,买的却是一些他认为他们用不上的东西。 楼下后街很热闹,本来有陌生人出现并不奇怪,可是,他天天呆在这阁楼上看着下方,看了将近一年,几乎认识所有在这条街上出现过的人――这一带并非景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出现在这里的人,要么是附近的居民,前来采买物品,要么就是路过,不会那样打量四周。 所以,他就起疑了,但是,他不敢确定。 洛红妆听了他的疑惑,也很注意地观察四周,发现四周的陌生人确实是增多了,也觉得有些可疑起来,但她也不能确定。 两个人于是陷入纠结之中。 眼看太阳就要西沉了,夜九当机立断:“我的感觉很不好,立刻离开!” 被他丢弃了 经历过太多危险和苦难的人,对于危险的直觉总是很敏锐的,即使没有足够的迹象和证据,他们也会像动物事先察觉到地震、天敌来临一般,突然之间产生一种“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的预感。 一般人也许会不以为然,但随时小命不保的夜九和洛红妆,绝对不会轻视这种直觉和预感。 洛红妆听后,没有像一般女人那样优柔寡断,依恋安逸,而是毫不犹豫地道:“好,咱们马上从地道下离开。” 而后,她拿出两个包袱,自己拿一个,丢给他一个:“咱们别出门了,就从墙上爬过去。” 为了随时逃命,她一直准备个这两个包袱,里面是他们逃跑时最需要的东西:通用银票,碎银,换洗和换装衣物,还有鞋子、化妆物品、火折子、药物、匕首、针线、绳索等。 逃跑时,拎上这个包袱就可以走人。 当下,两人拎起包袱,夜九还抱上他最宝贝的盒子,没对屋子进行任何收拾,就翻墙进入隔壁宅子,从地道里爬到王家大宅后院,再偷偷溜出王家大宅。 离开王家大宅以后,夜九一不做二不休,觉得干脆就一口气离开京城,没必要冒险留在城内。 洛红妆想了想,道:“那就从西城门出去罢,城门快关了,这里离西城门最近,如果赶时间,也许还来得及出城。” 于是,两人也没敢租车,就匆匆往西城门奔去,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 不知为什么,他们本来只是抱着对危险“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逃走了,但逃了这么一阵以后,他们就觉得危险是真实存在的了,他们这场逃亡必须要快,要隐秘,不能耽搁。 在这种感觉的驱使下,他们出了城门之后,也没敢就近停留,而是加速狂奔,一直跑到天色彻底黑了,无法赶路时,才在离得最近的三乐镇挑了一家普通的客栈住下,天没亮就起床。 他们本想趁着天色还暗时上路,但又担心走得太仓促会让人印象深刻,硬是忍到天色泛亮时才离开。 在马车上,洛红妆的心脏,不知为什么跳得很厉害。 她从车帘里看着后方,没看到追兵,心里却不断在想:如果昨天傍晚他们没离开,而是继续住在那间宅子里,会发生什么事? 是安然无恙地又度过一天,还是又死了一次? 再死一次,就不会有机会了。 看了好久,她才放下帘子,对夜九道:“接下来咱们去哪里?” 对于以后,她也想过很多,但是,她最终没有深思,决定跟随他就好。 夜九缓缓睁开眼睛:“咱们就此别过吧。” 洛红妆呆了一呆,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半晌,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别过?她想都没想过这种事…… 夜九道:“我走的是不归路,随时会死,就算不死,天地也不会原谅我,你就自己走吧,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当此生未曾见过我。” 心很痛,但洛红妆没有落泪。 她只是垂眼,淡淡地道:“我会跟着你,你甩不掉我的。” 夜九不为所动:“你跟着我,只是累赘。” 洛红妆道:“我跟了你这么久,可曾连累过你?” 夜九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盒子,缓缓地道:“以后就不一样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定会天地不容,今天之前的生活,简直就是在度假。 洛红妆笑了一笑:“所以,你才更需要我。” 夜九看向她:“你非要跟着我?” 她与红妆不过是在宫里相识一月的姐妹,她有必要为红妆做到这份上吗? 洛红妆的脸色,平静而坚定:“是。” 夜九抿唇,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此时正值三月,正是最易泛春困的时节,临近午时,一直在赶路的洛红妆只觉得困意不断涌上来,她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呵欠,眼皮子都挣不开了。 可是,她不敢睡着,她怕睡着了,万一有追兵赶到而不自知,只是努力地与睡意抗争。 睡眼朦胧之中,她看到夜九靠过来,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低声对她说:“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他抚着她脑袋的手,好温柔,他的声音,也好好听,让她如置云端,感觉好舒服。 突然,她的后颈一疼,夜九,忽然间就不见了。 她瞬间就闭上眼睛,陷入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了。 车夫仍然在专心地赶车。 又走了一阵,车夫道:“两位姑娘,停下来休息一下可好?” 夜九的声音传出来:“嗯。” 车夫停车,跳下车来,把粮草和水放在马前,让马自己吃,自己则左右看了一下,钻进树林里,解手。 解完手后,他又坐在树荫下吃了两个大饼,喝了一壶水,才站起来,满意地回到车上,吆喝一声:“两位姑娘坐好,咱们上路喽――” 车厢里传来“嗯”的声音。 “驾――”的一声,马车继续上路。 唔,感觉马车轻了一些呢,马车想,果然给肚子放了水,又吃饱以后,有精神了,驾车也轻松了。 前方出现了一条岔路,他问:“两位姑娘,前面往左是甲岭镇,往右是兴丁城,要往左还是往右?” “去兴西城吧。”懒散的声音传出来,“咱们姐妹俩要睡了,到了城里再叫咱们。” “好咧――”车夫很高兴。 兴丁城远,肯定要走到天暗了,他可以要求她们给他往返的车费,明早回来时还可以顺便拉一些客人回来。 走了一阵,他觉得马车又变轻了,心里道,一定是这趟车赚得不少的缘故,他心情好,干活有精力。 走了好久之后,兴丁城远远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他加快车速,想快点进城。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得得得――”的马蹄声,显然有很多人在骑马,急促地往这边奔来。 听这马蹄声,似乎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啊,车夫听着这声音,突然就觉得心里发怵,赶紧扯动缰绳,将马车赶到路边,停下来,打算等那些人过去后再赶路。 看清那些人后,他更慌了:都是官差啊,一个个威风凛凛又面无表情的,身上还佩戴着醒目的刀弓,看着就让人害怕! 他都不敢看了,垂手,低头,心里祈祷着这些人快快过去。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那些人竟然在他面前停下来,领头的一人居高临下地问他:“车里搭的是什么人?” 是在问他吧?车夫抬起头上,触到对方犀利的眼神,双腿就哆嗦了:“就、就俩、俩女人……” 妈吖,这人的目光怎么这么可怕哪,他们村里最凶的狗都没有这么可怕的眼神,他见着一次,还不知会做多少次噩梦…… 那人甩了甩头:“搜车!” “是!” 马上立刻跳下几个人,掀开车帘,叫道:“车里没人。” 哈,没人?车夫愣了一下,转头往车里看去,这么简易的马车,车厢小得一目了然,哪里有那两个女人的影子? “车里的人去哪里了?”领头的男人眼睛一眯,厉声道,“老实交待。” 车夫被他这么一喝,双腿就像断掉一样,自动跌跪在地上。 “小的不知,小的真的不知,明明刚才还在车上的,怎么现在就不见了呢……”他一边磕头,一边竭力解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还是赶紧跟那两个女人撇清关系比较好。 “那两个女人长什么样?”领头的男人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他不过就一老实巴交的草民。 “一个长得很高,比俺高一个头,穿件青色的裙子,皮肤很黑,但挺好看的……”车夫竭力回忆那两个女人的模样,“一个跟俺差不多,脸圆圆的……” 领头的男人听完以后,脸色更不好看了:“她们是何时、何地上车的,打算去何处,路上可曾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不就是搭个车么,能有什么可说的?车夫在心里叫苦不迭,但还是竭力将那两个女人的一举一动,都尽力说得详细些。 领头的男人听后,看向一众手下:“立刻掉头,沿路搜查那两个女人!” “是――” 而后,一群人掉头返回,放慢速度,沿着道路两边细细搜索起来。 车夫瘫坐在地上,如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气:他这是死里逃生了么? 好半天,直到那些人消失在路上,他才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确定自己还活着后才爬起来,双腿发软地驾车去兴丁城。 一路上,他百思不得其解:那两个女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她们是何时消失的? 她们又犯了什么事,惹来那么可怕的官大爷抓人? 他不知道,在他第一次下车休息的时候,夜九就把昏迷过去的洛红妆悄悄地抬下车来,隐藏在一个安全而偏僻的地方,而后,他一个人坐在车里,待马车走了老远以后才悄悄地下车,离开。 车夫有两次觉得马车变轻了,就是车里的两个人先后离开马车的缘故。 此时,洛红妆终于醒过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山林:这里是哪里?夜九在哪里? 很快,她想起了“睡”过去之前的事情,立刻明白:夜九把她打晕,独自走了! 他最终还是丢弃了她! 泪水,流下来,她一个人站在半人高的杂草丛中,宛如山野里的一棵野草,自生自灭。 没有他的世界,她何去何从? 家破人亡 遥州,是在大顺国东南部最远的端点,一座宁静而美丽的城市。 本来,因为地处南方的缘故,这座城市应该会很炎热,冬天不会有雪,但因为地势很高,四面环山,气温比其它南方地区低得多,每逢冬天都会下几场小雪,也会开梅花。 雪与梅花,在南方是非常稀罕的东西,洛红妆因此而特别喜欢梅花。 四月的天气,寒意尚未离开遥州,街道两边,不时可见她最爱的梅树,梅花尚未全部凋谢,她看着这样的梅花,却没有半点欢喜,也不觉得美丽,只觉得冷。 怎么会这么冷呢?早在京城时,她就常常听到别人说这个冬天特别寒冷,特别漫长,她却完全不觉得。 而现在,她孤伶伶地走在遥州的街头,不时地打哆嗦,觉得真的很冷。 是因为夜九不在的缘故吗? 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她风尘仆仆,疲惫不堪,身上的衣裳显得有些破旧,脸色也相当憔悴。 自从在京城郊区被夜九丢掉以后,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找他,但他这般聪明的“逃犯”,怎么可能会让她找到? 而同时,她也发现有很多人在找她和夜九,没办法,她只得先回遥州。 离开遥州已经一年多了,不知家里可好? 早在一年以前,她附身在梁红叶身上不久,因为担心柳媚烟会去害她家,或者她的事情暴露后宫里会对她家不利,她花了不少钱,托宫里的人帮她往家乡送信。 为了防止这封信被别人看到后出事,她还特地用藏头诗的方式,含蓄地告诉家里人快逃。 她的父亲是衙门的师爷,官职不高,却学富五车,从小就教导她读书写字,她小时候经常跟父亲写藏头诗、写谜语,互相考验对方,她相信父亲一定能从这封看似普通的问候信里看出她想传达的真实信息。 信里隐藏的意思是:女儿得罪后妃,处境危险,已逃走,家里恐受连累,请火速离开遥州,切勿告诉任何人下落,女儿安全后自会去找家人。 家里收到这封信了吧?应该已经逃走了吧? 因为担心那封信件会出意外,她而后还换着不同的身份,又给家里写了两封信。 一共三封信,总有一封能送到吧? 想到疼爱自己的父母、兄长和家里的仆人,她终于打起精神,加快脚步,往洛家的方向行去。 再怎么记挂夜九,她也不会忘了自己的父母兄长,在下一次更漫长的旅行开始之前,她必须要确定家人的安全。 遥州不大也不小,她走过五六条街后,遥州有名的洛家,已经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青瓦白墙,古朴宁静,诗意盎然,这就是洛家给人的印象。 远远看去,洛家并没有什么改变,仍然如同一首质朴典雅的小诗,装点着美丽的遥池。 所谓遥州,一来近乎与世隔绝,离京遥远,二来也因为遥池美丽如天上瑶池,故而得名。 春天的遥州,如同江南水乡一般幽雅朦胧,到处都是新绿和水气,美得不像真的。 她的心情,激动起来,提起裙摆,往那扇古朴的灰色大门奔去。 大门打开了,几个人走出来。 是家里那些视她如珍宝的仆人么? 她以“久别重逢”的感动奔过去,然而,看清楚他们的面容之后,她的笑容和泪花立刻冻结了,双腿硬生生地停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这些人,完全不知该做何感想。 他们不是洛家的仆人! 他们是柳家的仆人! 其中一个还是柳家的管家! 为什么柳家的仆人会从她的家里走出来,还以主人的姿态送客离开? 她的脑海,空白了片刻,不安的、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似乎,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根本想都不往深处想。 “喂,你这女人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想讨钱去别处,别在这里触咱们的霉头,快走快走……”一名家丁走过来,像赶苍蝇一样甩手。 洛红妆顾不得计较他的轻视与污辱,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道:“请问洛二公子在家么?我、我有事找洛二公子……” 她心知事情有异,没敢说自己是“洛红妆”派来的,只说她是来找二哥的。 她的二哥风流倜傥,在这城里有不少红颜知己,她这样的说辞,不会令人起疑。 “找洛二公子?”那名家丁上下打量她,一脸鄙视和嘲弄,“洛家早就不住在这里了,你这是白跑一趟,赶紧走,别再来了。” “怎么会?”洛红妆一脸既激动又可怜的样儿,“半年以前,洛公子让我来这里找他,说他会一直在这里等我,他怎么会不辞而别?这位大哥,如果洛二公子不在家,你跟洛老爷说声成么?我、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儿要找洛家……” “去去去!”家丁不耐烦地道,“洛老爷几个月前就死在牢里了,洛家早就散了,洛家两个儿子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这里没你要的人,你赶快滚!” 父亲死了?这消息就像晴天霹雳,轰得洛红妆一阵晕眩,站都站不稳了。 那名家丁又凶巴巴地道:“再不走就赶人了!” 洛红妆强忍心头的痛楚,可怜巴巴地道:“你知道洛二公子往何处么,我真的有急事要找他……”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来人――把这个女人轰走!” 两个家丁冲过来,将洛红妆推开。 洛红妆被推得后退数米后,踉跄几步,跌在地上。 “再靠近就打断你的腿!”那几名家丁撂下这句话,进门,关门。 身上的痛,远不如心中的痛,洛红妆撑着疲惫之至的身体,慢慢地站起来,抚着胸口,看着眼前熟悉的院墙,眼里,有泪光,还有愤怒。 为什么她的家会变成这样? 是柳家害的么? 她站了一会儿后,终于压下这份痛和这份怒,慢慢地走开。 现在不是冲动悲伤的时候,她要先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走了老远,她找了间冷静的小客栈先住下,换上干净的衣服,收拾整齐,才下楼吃饭。 而后,她才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向店小二打听洛家的事情。 这店小二口齿伶俐爱说话,正闲得发慌呢,又见她长得不错,便无话不说地跟她聊起来。 “唉,说到这洛家啊,也算是咱们遥州的大户人家了,洛老爷是师爷,号称遥州第一才子,家里两个儿子经常去海外买些稀奇的东西回来卖,钱也赚了不少,但是啊,洛家最出名的,却是他们家的女儿――”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他们家的那个女儿啊,啧啧,可是个天仙般的大美人,没见过的人可能不信,但见过的人都说啊,这天底下,想找出比她更漂亮的女人,难喔,可惜啊……” 他不断摇头:“这洛家女儿去年选秀入宫后,就再没音讯,听说她在宫里犯了大罪,被赐死了……” “啧啧,可惜了那样一个大美人儿,咱们遥州的人都说她一定会得宠,大富大贵呢,没想到,唉唉……” 洛红妆听他叹气了半天,才道:“听说遥州还有一个不输给洛家女儿的大美人呢……” “喔,你是说柳妃啊,”店小二兴高采烈地道,“那可是咱们遥州第一位后宫妃子,听说很受皇上宠爱呢,城里最气派、最漂亮、最大的宅子就是柳家新建的大宅子啦,就建在遥池河畔,很显眼的啦,那可是柳妃赏赐给柳家的……” 洛红妆握紧了拳头,原来,洛家隔壁那片宏丽的建筑,就是柳家的新宅! 她垂了垂眼,掩住眼里的愤怒,淡笑:“我听说洛家的宅子也在遥池河畔呢……” “咳,这洛家的老宅子,哪里能跟柳家的新宅比?”店小二滔滔不绝,“不过啊,也不知柳家是怎么想的,不爱住在新宅子里,却爱住在洛家老宅里……” 洛红妆心里又是一阵痛楚,却还是逼自己不动声色地问:“就算洛家女儿死在了宫里,洛家老爷也死在了牢里,但洛家应该还有人在吧,怎么会把这宅子让给柳家?” “咳,你有所不知啊,”店小二又叹息,“洛家女儿死后不久,有人告发洛老爷受贿,证据确凿,洛老爷被判刑入狱,他就在牢里畏罪自杀了,洛夫人听说以后也悬梁自尽了,而洛家两个儿子一直在海外做生意,也不知几时回来,柳家就帮洛家办了丧事,并帮洛家垫了洛老爷贪污的钱,洛家两老这才得以厚葬。官府念柳家的善德,就将洛家老宅判给柳家,当作是洛家偿还柳家垫付的钱款……” 胡说!冤枉!污蔑!洛红妆低下头,双目鲜红,愤怒得全身的血管都要爆裂了! 她的爹爹是个很有骨气的书生,才不会贪污! 而且,她爹爹深爱着他娘和几个孩子,才不会丢下妻儿自尽! 一定是有人诬陷她的爹爹,并暗中杀害了她的爹爹! 她爹年轻时也是清俊迷人的男子,不知虏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但他这一生,只爱、只爱娘亲一个人,并与娘亲约定不能同年生、但求同日死,她的娘亲……一定是殉情去了…… 亡女归来 在她悲愤交加的时候,店小二又道:“柳家与洛家是亲戚,两家关系极好,洛老爷犯了这样的事,依法不能厚葬,要不是柳老爷有情有义,家中势力又大,又出钱又出力的,这洛老爷恐怕连个墓碑都不能立……” 恨!好恨!恨得想杀人!洛红妆的心里,又有一只恶魔在咆哮! 她的爹爹被陷害,恐怕就是柳家干的! 柳媚烟能将她致于死地,柳家又怎么会放过洛家? 而且,洛家宅子是遥州出了名的风水好地,柳家老头还很喜欢洛家宅子的设计与风格,常说什么住在这样的宅子里才有文人的风骨,柳家那宅子再怎么华丽气派,也不过是堆砌在丑女身上的脂粉珠宝,再美也比不上天生丽质的美人! 柳家恐怕是借洛家有难的机会,一来装好人博名头,二来侵占洛家已经住了三代、近一百年的老宅子吧? 家里视她如宝,知道她入宫月余便暴毙,一定不会罢休,柳媚烟怎么能不防着洛家? 一起入宫,最出色的那个暴毙,次些的那个却飞黄腾达,不是令人生疑么? 铲草除根,柳媚烟当了妃子,有了权势,要除掉洛家,易如反掌。 想到这些,洛红妆又再度感受到了自己受辱而死那夜的痛苦与怨恨! 她以为,那次的痛苦与悲愤,此生只会经历一次,没想到,时隔不过一年多,她又再度感受到了…… 天理何在? 接下来,店小二又说了些什么,洛红妆都听不到了。 她就像生了病一样,走出客栈,茫然地走在曾经如此熟悉的大街上,不知自己到底算什么,也不知这世界到底又算什么。 走了很久,她才扶着树干,任泪水模糊眼睛。 如果不是曾经经历过同样的痛苦,如果不是学会了隐忍,她现在一定会对天长啸,怒吼苍天不公! 但是,她唯一的出路只有忍耐。 父亲的仇,母亲的仇,她自己的仇,都在等着她来报! 而且她的哥哥们下落不明,她还要去找他们,还要守住他们! 她不可以软弱,不可以垮掉,不可以失控! 所以,默默流泪了很久以后,她终于让痛楚得快要坏掉的心脏恢复正常,擦干眼泪,做她该做的事情。 一连几天,她都在暗中打听洛家的消息。 她找到了父母的坟墓,给父母上了香,烧了纸,磕了头。 她费了很多周折,想办法找到了几名原来的家仆,告诉他们她是洛红妆在宫里的小姐妹,代洛红妆来给洛家传个信。 这几名家仆一开始对她很是提防,但她说了一些只有洛家人才知道的洛家秘密后,这几个家仆才抹着眼泪告诉她,她爹爹曾经收到她从宫里托人送来的信件,看过以后,不知为何变得很是怪异,突然让她的两位哥哥立刻出海贸易。 当时,她的两位哥哥刚回家不久,不肯出海,她爹爹却发了狠,将他们打了一顿,非逼他们出海不可,而且还要求他们去最远的地方办货。 两位哥哥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了,她爹爹说担心他们的本钱不够,变卖了几乎所有值钱的家当,让他们带上路作本钱,两位哥哥觉得不妥,但又拗不过爹爹,只得全都应了。 两位哥哥离家以后,她爹爹不断谴散家仆,又让人送她娘亲回娘亲的故乡,但娘亲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故乡遇到旱灾而远走它乡,飘泊到遥州才安定下来,据说娘亲在故乡那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几十年不曾回去,现在突然要她回去,娘亲说什么都不答应。 家仆说,她爹爹和她娘亲为此事吵了很久,娘亲还哭了很久,最后,娘亲以死相逼,爹爹才勉强让娘亲留下来。 两人和好不久,她爹爹就被同僚告发贪污,官府在洛家宅子里发现了大面额的银票和古董,还有许多证人出来指证她爹爹,她爹爹百口莫辩,被关进监牢。 被关押不到一个月,她爹爹就在监牢里用打破的碗片割脉自杀,留下遗书说他为了筹钱给儿子做大生意,一时糊涂而犯了大错,毁了自己一生的清誉,无颜再活。 消息传出,她娘就上吊自尽了。 过后的一切,就如同她最初从店小二那里听到的一切。 只是,她因为犯了大错而被赐死的消息,却是爹娘死后才传出来的。 她听完这一切,心里,痛如刀绞:她爹收到她的信后,知道事态严重,却不愿离开故乡,或许还担心女儿将来回来后找不到家人,便想将两个儿子和妻子“赶”得远远的,让他们远离可能会发生的灾祸,只留下自己,等待女儿的归来…… 结果,就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而爹娘死后,她的死讯才传出来,一定是柳家先前故意隐瞒,免得世人因为“洛女暴毙,柳女当妃”而怀疑柳家暗中动了什么手脚。 柳家,好狠! 真的好狠! 她听完一切以后,将“洛红妆”托她带给家里的信件交给其中一名对洛家忠心耿耿、对她疼爱有加的老仆人,请其务必在两位洛家少爷回到遥州之时,立刻将这封信交给他们。 跟这名老仆人分别的时候,她低声告诉这位老仆人:“洛姐姐还在逃亡之中,她说柳家不可信,洛家两位公子若是回来,一定不可让他们接触柳家,并让他们迅速离开遥州。” 这名老仆人是个精明人,一直坚信老爷是被陷害的,也在暗中怀疑柳家,听了她的话,老泪纵横:“你将来若是遇到小姐,就说老奴一定会拼死保护两位少爷,让她保重,将来再与两位少爷团聚……” 洛红妆很想哭,但她现在不是“洛红妆”,只得安慰了这位老嬷嬷,告辞。 接下来几天,她没再露面,她的出现与消失,并没有在遥州引起一点波澜。 只是那几天,遥州发生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数名有头有脸的人物突然被杀,有人被勒死在青楼里,有人家里起火被烧死,有人走夜路被刺死,有人则是臭名远扬的儿子被弄死…… 据说,他们死得很痛苦,死后的表情狰狞而扭曲…… 最为怪异的是,每个受害者的额头上,都贴着一枚鲜艳的梅花钿。 没有人知道这些“梅花钿”代表着什么。 刚开始时,柳家对这一系列的凶杀案并不在意,但随着这几名死者的名单曝光,柳家才隐隐有些怕了:这些人,都是去年受了柳家的指使,诬陷洛镜轩的“证人”! 这些人被杀身亡,是巧合,还是刻意? 总不会是洛家的人,来寻报仇了吧? 可是,洛家只剩下两个儿子了,遥州四面是山,交通并不便利,这两个儿子若是回来,不可能不被人发觉。 至于洛家的仆人,早就各奔东西,曾经有几个怀疑柳家,暗中为洛镜轩打抱不平的,也被柳家除掉了。 这遥州,还有谁会为洛镜轩报仇? 柳家与官府联手,共同保护还没有被杀的“证人”,一起调查这个诡异的“红钿连环杀手”,然而,凶手在杀害了四名“证人”后,就销声匿迹,并没有继续行凶。 这么一来,柳家也弄不明白,这个凶手到底是不是冲着“洛明轩事件”而来了。 只是,在奔波多天而毫无所获后,柳家老爷突然收到一封寄给其女柳媚烟的信,他的女儿已经入宫为妃,这寄给她的信,能是什么重要的信?八成是谁的恶作剧罢。 柳家老爷便把这封信拆开,信纸上只写了一行字:妹妹,我回来了! 果然是谁的恶作剧啊!他想,但是,这字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 他将这信交给夫人看,柳夫人看后惊得尖叫一声:“这是洛红妆的字迹!” 身为母亲,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最好的? 柳夫人也不例外,她将女儿的努力看在眼里,也将女儿处处比不上洛红妆的痛苦看在眼里,常常陪女儿一起努力,也特别关注洛红妆的事情,对洛红妆的笔迹也极为熟悉,一眼就认出来了。 柳老爷一惊:“可是,洛红妆不是早就死了?柳妃娘娘还会弄错不成?” 两人面面相觑:难道有人冒充洛红妆给柳妃写信,想给洛红妆报仇不成? 片刻后,柳老爷沉下脸来,骂了一句:“无趣!” 便撕掉这封信,然后去撕信封,然而,才撕成两半,信封里就掉出一样东西来。 两个人看到这个东西,脸色白了:一枚鲜艳的梅花钿,跟那几名“证人”额上贴的一样! 难道、难道寄信来的人是那名连环杀手? 而那名连环杀手,是、是洛红妆的什么人? 如果凶手真是为洛红妆、洛家报仇而找上门来,那他们柳家,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柳老爷脸上青白交加,大喝:“来人,府里的侍卫不够,马上去给老夫再挑一些好的来!” 不管对方到底是谁,只要敢接近他们柳家,他们柳家就让他有来无回。 但是,寄信的人、连环凶手没再出现。 犯下这一切的洛红妆,没打算一口气杀掉所有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她要让剩下的人记着这一系列凶案,记着他们的性命并不是安全无忧的。 在柳家加派人手护院的时候,她已经离开遥州,往遥远的它乡行去。 她要去找他! 她要和他一起堕入地狱! 不管他在哪里,她都会找到他,也一定会找到他! 神秘来客 又是一年初夏。 傍晚,太阳已经西沉,余威却是不减,烤得行人的身体仍在冒汗。 一个人,衬着背后的夕阳,慢慢地往镇上走来,吸引人不少人的目光。 这是天都附近的大镇,商旅行人众多,这镇上的居民和往来的客商都是见过世面的,不会轻易被任何人吸引,这个人能吸引那么多人的目光,是因为他的行装和态度有些怪异。 天气很热,戴斗笠和帽子的行人很多,但看他的身形,明显是个男子,却戴着一顶只有女子才会戴的、附有面纱遮脸的帷帽,透过轻薄的黑色面纱,隐隐只能看出是个年轻男子,却看不清面容。 一个男人,干么要遮住脸庞呢? 该不会是破相或天生丑陋得吓人吧? 个子够高,不胖不瘦,四肢比例完美,身姿和走姿都挺拔、优雅,穿一件普通的青衫,走在阳光下,无风,却有一种随风而来、随风而去的飘逸与出尘,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拥有这般身姿与仪态的男子,如果面容丑陋,那就太可惜了哪。 众人都在心里这么叹息。 另外,这名男子一身风尘,看似从远方而来,但除了怀里抱着一个奇怪的、黑色的长方形铁盒外,什么都没戴,看起来有些古怪。 路上人来人往,他走在许多人之中,却像这世上只剩他一人,周围的一切均与他无关。 也不知为何,有人走到他身边时,会自动避开他,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像他的身边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与四周的人隔开。 这样一个人,真的很奇怪啊,那些坐在树荫下、屋子里休憩、乘凉、吃饭的人,都忍不住猜测他的身份来历。 走进镇子,两边是不气派却很热闹的商铺和客栈。 他只打量了两眼,就走进了旁边一间看起来比较干净漂亮,但客人不是很多的客栈。 他一踏进店门,店小二就跑过来,殷勤地道:“这位客官,您要住店还是要吃饭?” 他淡淡地道:“都要。房间要最好的,饭菜也要最好的,我要先吃饭。” 店小二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咧,您请坐,饭菜马上端上来。” 男子挑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小心地将怀里的盒子平放在身边,这才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啜饮。 进了屋里,他也没有拿下帷帽,面纱下的脸庞,仍然不知其容。 厅里另一端的桌边,几名江湖气息很浓的男子正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看起来极为豪爽,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瞟,时而互相交换眼神。 男子浑然不觉自己别人的目光,只是静静地喝他的茶。 看着他的目光,已经由好奇转为了同情,因为,那几名江湖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这一带出了名了的地头蛇,专偷、专抢没什么背景、靠山的外来客商和旅人,当地官府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像他这种单身旅人,似乎还带着神秘的东西,是最容易被盯上的。 精美的三菜一汤和馒头端上来,男子吃得很慢,还吃得极为斯文,这份优雅的吃相和坐相,很有上等人家的涵养,与他普通的装束极为不符。 别人吃这样一顿菜,最多只需要两刻钟,他却吃了半个时辰,并将所有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而后,他才走到柜台前,结账。 这顿饭,加上一晚的好房间,价格并不算低,他直接掏出碎银,没有半点拮据的意味。 几个江湖人看在眼里,更觉得他是深藏不露的有钱人了,特别是他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长方形铁盒,一看就知道里面放着他的宝贝,他们很想抢到手啊。 掌柜一边殷勤地给这名男子结账,一边试图想看清他的面容,但是,离得这么近,他还是因为那层黑纱的阻碍,怎么都看不清楚。 他只看清,这名男子有一双肌肤白到近乎透明、十指纤长清瘦、形状极为漂亮的双手,这双手上留有一些淡淡的疤痕,感觉受过不少伤,但保养得极好,这种人,一般都有地位,却处境危险。 掌柜当下就觉得这名男子是危险人物了。 他看向那几名江湖人,他们若是对这个人动手,说不定会吃亏,隐藏在那个盒子里的东西,也许是珍宝,也许是武器,也许是什么更危险的东西也不一定。 不过,他就一个做生意的,和气生财,谁都不想得罪,所以,谁的事情他都不管。 男人结了账,抱着那个盒子,上楼。 回到房间,他倒头便睡,怀里仍然抱着那个盒子。 夜深了,伙计依照他的吩咐,端了洗澡水进来,并送进一套干净的衣裳。 男子这才起身,抱着盒子走到浴桶边,脱了衣服,踩进水桶里,坐下,而后打开盒子。 夏季燥热,窗都开着。 客栈后街,这间上房的窗外,有一树大树,一条人影,轻手轻脚地、干脆利落地爬上这棵大树,趴在枝头上,看进屋里,一眼就看到了那名男子打开盒子的画面。 真是幸运,他在心里想,一上来就看到开盒了,这盒子里,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宝贝? 男子背对着他,又浸在水里,他只看得到男子的黑发,倒是那个盒子,却是看全了,看清了。 盒子打开的那一刻,他摒住呼吸,睁大眼睛,专注地盯住盒子,以为自己能看到什么珍宝。 那名男子,捧起盒子里的一个东西,白色的、圆形的、相当大的、在烛光的映照下微微闪光的东西。 一定是宝贝了!树上的男人,贪婪地咂了咂嘴,不由自主地往前爬去,想看清楚、再看清楚一些。 很快,他看清楚了这样东西,然而,在看清楚的那一刻,他就像一只见到鬼的猫,吓得全身汗毛倒竖,大叫一声,从树上栽下来。 几个隐在暗处的同伴见他失手掉下来,咒骂了几句,闪身而出,围在他身边:“看到了什么?里面有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好端端的怎么掉下来了?你今晚吃多了不成……” …… 从各个房间里透出来的光线,照在男人的脸上,男人的脸色惨白,目光涣散,大张着嘴,嘴巴张张合合地想说什么,却“呜呜嗯嗯”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唯有他的惊恐,强烈地传达给了他的同伙。 “你见鬼了不成?”一名同伙踢了他一脚,骂道,“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鬼……”男人半天才迸出一个字,身体哆嗦,声音也哆嗦,“那个人……不、不正常……” “什么?”同伙们没听清楚,凑近他,“说清楚点,到底要不要现在动手?” 男人吞了吞口水,哑着声音道:“那个人不、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了?” 男人想到刚才所见的诡异、阴森的那一幕,突然大叫一声,猛然爬起来,推开同伙,撒腿就跑出去。 敢干这一行的,都是吃了豹子胆的人,死人没少见,墓地没少闯,但是,刚才那一墓,还是吓到他了…… 那真是活生生的噩梦,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到那个人和那种场面,虽然他始终没看到那个人长什么样…… 几个同伙面面相觑,这小子到底怎么样了?真是见鬼了不成? “老大,现在咱们怎么办?”一个人问。 “探路”的跑了,也不知道目标危不危险,这票活儿,还要不要干? 老大想了想:“待他熄灯了,咱们就进去拿。” 那个盒子,怎么看都觉得放了好宝贝,那个人也不像是什么厉害人物,不拿走那件宝贝,怎么对得起他们的名头? “是。”一群人利欲薰心,纷纷附和。 房间里,神秘的男人终于洗完澡,盖上盒子,换上衣服,抱着盒子,熄灯入睡。 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其它房间也黑了,所有人都陷入沉睡之中。 夜,很深,很沉了。 几条人影,鬼鬼祟祟地、无声无息地爬上二楼,从大开的窗子里爬进那个房间。 白天人多,不好下手,晚上路上无人,目标都住在房子里,他们都是挑晚上的时间,直接“上门”取财,他们都是本地人,向外人取点不义不财养活全家,不算太过分,本地官府也不会去追究他们。 房间里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除了几声闷哼和撞击声传出来,房间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夜过去,天色才由灰黑转成灰白,那个头戴帷帽、怀抱长盒子的男子就下楼,在大厅里吃了早餐,再拿了一壶水和几个馒头,就离开了。 掌柜看他没丢什么东西,有些奇怪:那些土匪没去抢他的东西? 昨天晚上,他明明都看到那些人在客栈后街鬼鬼祟祟的影儿了,难道没下手? 他摇摇头,懒得去想了。 天色大亮以后,客人们纷纷退房离开,店小二才挨间收拾房间。 没过多久,上房就传来店小二的尖叫声,掌柜和其他伙计听到以后,迅速上楼查看,当场被眼前的画面给吓傻了。 乐不思蜀 在那名神秘男子昨夜所住的房间里,那几名土匪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他们的咽喉,全都被一刀划断,鲜血流了一地。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房间也没有一丝凌乱。 昨天晚上,没有人听到任何打斗声和惨叫声。 这些人,应该都是瞬间毙命。 这个场面,简直就是修罗场,胆小的人,就直接晕了过去。 掌柜的看着眼前的画面,晕眩了一会儿,冷静下来,淡淡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房间,将他们扔到后巷去。” 一群伙计都愣住了。 半晌,一名伙计才道:“掌柜,咱们不、不报官么?” 掌柜瞪他:“报官?报官的话,这店封了,名声也不好了,你们还要不要混饭吃?” 本镇是交通重镇,客人多,客栈也多,竞争激烈,这间客栈里死了这么多人的消息传出去,他这生意还要做么? 好在本店位置比较清静,住客也都是只住一晚的商旅,现在这时候,客人都走了,这消息,还是能压得住的。 再说了,这些死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都是靠偷抢拐卖为生的,仇家不少,死了也没什么可惜。 几名伙计听了以后,互视一眼,都抿上唇,迅速收拾起来。 他们终究是见过世面和各色人物的,惊吓和慌乱也只是片刻,回过神后,还是该干什么就该什么。 掌柜看到伙计们都忙开了,甩甩手,径直下楼。 他一开始就觉得那名客人很危险啊,这些土匪,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怎么就看不出来那个很危险呢? 出了这个镇子,往前方继续走,就是天都了,那个人是要去天都吧? 那么神秘而危险的人物,进了天都这样的地方,会想干嘛呢? 那个人的身上……他看着外头热辣辣的日头,突然觉得有些发冷:他终于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让他觉得很危险了,不仅仅是因为他可疑的装束、与装束极不相府的仪态和风姿,更是因为,那个人的身上,透着死亡的气息! 那个人,就像一个会说、会走、会呼吸、跟活人没什么两样的死人! 那种人,进了天都,天都一定会发生什么事吧? 想接近那个人的人,自求多福吧――他出神地望着天都的方向,幽幽地想。 镇子以西,遥遥伸向远方的道路上,那名神秘的客人,正在阳光下,慢慢地行走。 从这个镇子出发,走车只要半天,就能到达西凉国的都城――天都,但他并没有坐车。 行人都奇怪地看着他,这么热的天气,路边又没有树荫遮阳,他怎么受得了? 没有人知道,对他来说,能够这样自由地行走在天空之下,享受阳光与风吹,是多么珍贵的事情。 一个月之前,他不断地逃亡,要么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隐在黑暗深处,不见天日,要么就是像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一样,改头换面,东躲西藏,没有一刻能放松,就算走在阳光下,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 所以,当他进入西凉国境,不必再担心被皇宫的秘探和杀手发现时,他只想这样,安静地、慢慢地走在阳光底下,享受他渴望了很久很久的自由。 因为走得慢,他走到天黑,也没走到天都,只是远远地看到了天都的城墙。 他便在天都城外的客栈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才踏进天都城。 郦央是由花、树、水、土组成的如诗如画的大城市,宛如镶嵌在大地上的明珠,煜煜生辉,天都则如其名,离天如此之近,湛蓝的天空很少有白云,天空如一顶巨大的蓝色帽子,就扣在头顶之上,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伸手摘下来了。 天都的格局,似乎总是一条大道通到底,任人驰骋够了以后,才能看到拐弯,而后又是一条大道,建筑大多以石头为主,精致和美感不足,但比中原的屋子高大耐用,街上甚为繁华,树木颇多,但花很少。 一路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许多关于天都的传闻。 比如,天都花与水最多的地方,除了皇宫,便是“不思蜀”。 “不思蜀”来源于“乐不思蜀”,一听便知,这里是玩乐的地方,足以令人乐不思蜀。 能令一个曾经当过皇帝的年轻人开心得不想回去当皇帝的地方,该是多么好玩? 只要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谁会不想去这个地方玩玩? 而且,西凉国虽然也是崇尚男权,却不像大顺一般因为“男尊”而“女卑”,这里的女人相比中原的女人要自由得多,她们可以抛头露面,可以出去干活挣钱,甚至还可以自行挑选丈夫或与丈夫终止婚姻,在这里,强迫家中的女子嫁予不想嫁的人属违法之举。 当然,这里的女人只要有钱,也可以去玩乐,只是,她们能玩的地方太少,而“不思蜀”,似乎就是个男人和女人都能玩的地方,因此,这个地方的名声极盛。 他这次来天都,首先要去的地方,就是这个“不思蜀”。 越美丽、越昂贵的地方,花销越大,“不思蜀”也是一样,能去那里一掷千金,玩得乐不思蜀的,尽是达官贵人,土豪商贾,他想要权力,就要结交权贵,对他这样一个独孤的旅人而言,那里是最好的去处。 进城后,他没有马上行动,而是继续在城里慢慢地逛,慢慢地观察这座他要征服的大城市。 逛了一天,将近天黑时,他才带着新买的衣物,走进一间客栈,好好地梳洗休整。 而他的帷帽,在外人面前,一直不曾拿下。 第二天,他又休息了一天,直到晚上,他才梳洗一新,仍然带着帷帽,抱着他随身不离的长盒,往“不思蜀”走去。 “不思蜀”建在天都中央地段,四面环水,宛如一座独立的小岛,在东南西北四面,各建有一座风格迥异的小桥连接城市,出入这座“小岛”,极为便利。 未到天黑,就已经有形形色色的人往“不思蜀”行去,天黑之后,大地睡去了,“不思蜀”却才迎来它的白天,以耀眼美丽的气象,吸引着不安分的人们。 他今夜穿着精致的白色丝绸长衫,全身上下梳洗得纤尘不染,没有露脸,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远远谈不上华丽,然而,他从黑暗走到灯光之下时,就像这黑夜突然生出一朵神秘、高雅、清冷的白花来。 黑夜生出来的白花是怎么样?就是他那样,是黑夜里的白,又是白昼里的黑,轻忽飘渺,难以形容。 所有人都忍不住看上他一眼,然后又看上他一眼,接着又反复看他几眼…… 最后,所有人心里只想着:他面纱下的脸庞,长什么样?而他怀里那个打磨得泛着漂亮的金属光泽,能映出人影的、奇怪的乌铁长盒,放的又是什么? 啊啊啊,当他旁若无人般从他们的身边经过,消失在另一端,他们回过神来,笑道:不就是一个来寻欢的男人么,遮面纱的原因,要么破相,要么不想让人认出,而那个长盒里,大概放着钱财,或者给哪个姑娘的礼物吧? 别人总在看他,但他却从不看任何人一眼。 他走过小桥,踏上“不思蜀”的土地,在缤纷的花道中走过,进入群芳楼。 好玩的地方,怎么能只有美人?妓院,酒楼,堵坊,武斗场,奇珍馆……样样俱备,才能让人乐不思蜀。 但他像绝大多数男人一样,选的是纵情声色的群芳楼。 带着帷帽的他,身形与仪态再出众,也并没有令这些见多了贵族子弟、名士才子的美人儿与老鸹另眼相看,只是,他特别的装束,令众人都好奇地看上几眼。 衣香鬓影的美人飘过来,软软地靠上去:“这位公子,纤纤来侍候你可好?不管琴棋书画还是喝酒猜拳,纤纤都会呢,一定让你玩得开心……”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投怀送抱,淡淡道:“让你们的妈妈来,我要包下这里最好的独楼。” 纤纤一怔,小嘴惊讶地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公子,咱们这里最好的独楼,日要千金呢……” 只有身价最高的姐妹才能独住一楼,这里最好的独楼,就是花魁所住的小楼,包下独楼,就相当于包下这里的花魁,花销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能承受得住的。 他……真知道这其中的花销吗? 他淡淡道:“我要包下这里最好的独楼,还要我说第三遍吗?” 纤纤觉得他不是说假的,便道:“请您到里屋坐下,我这就去请妈妈来。” 她们虽然是青楼女子,却并不是那种一味谄媚、迎合客人的大众烟花女,要在这里“工作”,才情和修养,是必须的,这位客人既然对她没有兴趣,她也不会毫无自尊地死缠烂打。 他进入内室坐下,静静地等待着老鸹过来。 片刻之后,风韵犹存,举止不俗的老鸹带着一男一女两名助手进来,客气地对他施了一礼后,笑道:“公子请问如何称呼?” 美到独孤求败 他淡淡:“洛九。” “夜九”这个名字,于他并不准确,而且,这天都也会有大顺的探子,他还是不要使用这个名字的好。 “叶公子,”老鸹在他对面坐下,“我这里最好的独楼是花魁花云裳所居的浮云阁,一夜万两,不知客人要包多少日?” 花云裳陪客人吃个饭,喝个茶,弹首曲子,就要价一千两银子,若是陪过夜,要价一万两,普通的客人能跟她吃个饭,就足以艳羡全城,炫耀个几年了。 能跟她共度**的,一般只有皇亲国戚或豪门巨贾,普通的有钱人,想都别想。 这个客人看起来气质不凡,但是,他有能力包几天? 夜九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往她面前一放:“包到这些钱用完为止。” 老鸹拿起那叠银票,只瞧了一眼,就惊讶不已:难道面额全是万两银子不成? 将那叠银票快速过了一遍,各大钱庄通用,绝非假货,均是万两面额一张,足足有一百万两。 这么多钱,买是买不了整个“不思蜀”,但买下大半个群花楼,是够了。 这位客人,到底是什么人物? 她在心里又惊又疑,言行更客气了:“洛公子如此有心,奴家一定会让花云裳好好招待洛公子,不过,在带您去浮云阁之前,可否让奴家见见你的风姿?否则,咱们若是不识洛公子的庐山真面目,他日认错人或被人冒充,只怕不能招待好洛公子……” 这里有很多大人物出入,安全措施也极为严格,这么神秘的一个男人,一出手就是百万巨款,却连半张脸都不露,她再贪财,也不敢轻易留他。 夜九没有说话,把帷帽摘下来。 他的脸庞,就像蚌壳张开后露出的珍珠,几乎亮瞎了她们的眼睛。 透明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肌肤,美得不似凡人的五官,还有那双勾魂摄魄、妖娆邪魅的眼睛,纵是她们见过无数男男女女的美人,此刻也惊艳得忘了呼吸。 但不仅仅是惊艳,更是……战栗,因为,他的美貌,实在太过……邪魅,就像天使与恶魔的混合体。 他若是心无邪念,定是天使,他若是心生邪念,定是恶魔,而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天使,什么时候是恶魔,就是这样的不确定性与危险性,令人战栗。 危险――这是老鸹在回过神后,在心里得出的结论。 反常必妖,这个男人美得异常,而且,他的眸底没有正常人会有的温度。 太靠近这个男人,或者迷上这个男人,一定会被他妖魔般的美貌与魅惑吸走魂魄,就此迷失。 夜九静静地坐着,让这几个将他的容颜看个清清楚楚并永世不忘。 确定他们看了个清清楚楚后,他戴上帷帽,遮住脸庞,淡淡地道:“我想一个人住,在我住进浮云阁之前,请嬷嬷务必请浮云阁里的人搬出去。” 老鸹愣了一下,一脸为难:“洛公子,依咱们这里的规矩,浮云阁向来是花魁所住,突然让她搬出去,实在有违咱们这里的惯例。再说了,洛公子花了这样的大价钱,却不要咱们的花魁侍候,岂不是浪费了佳人相伴的机会么?” 有哪个男人进了这种地方,不想让最美丽的女人服侍? 夜九问了一句:“你们这里的花魁,可比我美貌?” 老鸹愣了:“……” 她的两名助手也是面面相觑,这个问题,真的不好回答。 半晌,老鸹才老实地道:“呃,总体上……差了那么一点。” 群芳楼的美人,每一个都是她精心挑选,并耗费大量钱财和时间栽培出来的极品,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而其中的花魁,怎会不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如果……如果不比眼睛,花云裳自然不会输给他,但是,他的那双眼睛之美,之勾魂,之邪魅,无人能出其右。 夜九又问了一句:“既然不比我美貌,我要别人侍候我作甚?” 老鸹:“……” 夜九又道:“如果老板能找到比我美貌的女子侍候我,再搬进浮云阁也不迟。” 老鸹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有哪个男人会稀罕不如自己好看的女人? 片刻后,她叹气,站起来,施了一礼:“奴家知道了,请洛公子稍等片刻,奴家立刻让花云裳搬出浮云阁,待浮云阁收拾好后,再请洛公子过去。” 夜九淡淡地:“有劳老板。” 老鸹吩咐两名助手好好招待夜九后,就出去了。 两名助手放低姿态,给夜九倒最好的茶,上最好的点心,夜九坐着不动。 他们对这位客人充满了好奇,很想套他的底细,但是,他们嘴皮子动来动去,愣是不敢问。 总觉得,他的身边似乎有无形的、冰冷的墙壁,将他们阻止在一定的范围之外,他们每次靠他靠得太近时,就会感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不由自主地后退。 半个时辰后,老鸹回来:“洛公子,浮云阁已经收拾好了,但花云裳非要见上公子一面,说公子若不能说服她,她宁死不搬出浮云阁。” 身为群芳阁的花魁,花云裳怎么能受这种污辱? 无论她这个当“妈妈”的怎么劝,花云裳就是不服,非要见他一见,她也很为难。 夜九站起来:“带我去浮云阁。” 老鸹立刻陪笑:“请洛公子跟我走。” 群芳阁很大,走廊无数,院落极多,她带“洛九”往浮云阁的路上,无数的美人与客人,都在盯着“洛九”,窃窃私语。 虽然老鸹并没有八卦地将消息传出去,但群芳阁来了一个客人,花天价包下浮云阁,却不要花云裳侍候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要小楼不要美人,这样的事情,在“不思蜀”的历史上前所未有,这样的客人,是哪根筋不对? 而且,花云裳的美貌与才情,可不是浪得虚名,看不上她的男人,还是男人吗? 这个遮着面纱,似乎随时都会随风而去的客人,真的是男人吗? 在整个群芳阁的关注之中,老鸹带着“洛九“,来到了浮云阁。 浮云阁四面植满了各种高高低低的花卉,这些花卉将精致的小阁楼包围在花团之中,阁楼与其它的院落相隔也较远,隐隐透出一种遗世而独立的味道。 “浮云”两字,足见这阁楼及其主人的孤高清远。 花云裳,美如花,孤似云,骄傲而不傲慢地站在门前,等着“洛九”。 待夜九走到她面前后,她优雅地施礼,不卑不讥地道:“云裳见过洛公子。” 夜九也客气地道:“久仰姑娘大名,果然名不虚传。” 花云裳淡淡一笑:“我想知道,洛公子既然包下浮云阁,为何却不要我侍候?” 和几乎所有的青楼名妓一样,她也有自己的傲骨,并不会有客必接,对客人也有自己的标准,遇到不中意的客人,她也会想办法拒客,但是,这位洛公子这么办事,实在有故意贬损她、污辱她之嫌。 夜九定定地看着她一会儿后,把面纱拉上去:“我并无看低姑娘之意,只是孤独求败,不恋美色而已。” 在看到他的面容的那一刻,花云裳就怔住了。 她看着他的面容,久久不动,久久不语。 什么叫“独孤求败”,她算是见识了。 一个男人,美到这种程度,还有什么美人能吸引他? 他剩下的,大概只有“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了。 浮云阁不是别人能随便靠近的地方,浮云阁下,老鸹及助手三人,加上花云裳及其侍女几人,也不过七八人罢了,只有这七八人看到“洛公子”的容貌,其他人远远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良久,花云裳轻叹一声,往旁边走开:“公子请进,在公子搬走之前,我不会再踏进浮云阁一步。” 她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但身为艳名远播的绝色佳人,她自有眼光,这个男人,不是她能碰的。 平生第一次被男人“不屑”,她认了。 夜九将面纱放下,走进阁楼,老鸹随后跟进,跟他说明这里的饮食起居,并派了几个稳重懂事的丫环侍候他。 夜九就这样在浮云阁住下来,一连多天,不曾踏出浮云阁一步。 而名震天都的花魁――花云裳没被客人看上,客人只要阁楼不要她的消息,一夜之后,就传遍了整个天都。 这不是什么大事,却是不分贵贱、老少咸宜的饭后“点心”,上上下下都喜欢谈论这样的八卦。 而在“不思蜀”里,来这里烧钱的客人也好,在这里工作的男人女人也罢,都对这位“洛公子”充满了好奇心,然而,外人不能进浮云阁,“洛公子”又不出门,他们想一睹庐山真面目,比登天还难。 众人纷纷打听“洛公子”的事情,但老鸹很有职业道德,拒不透露这位客人的秘密,花云裳也对此闭口不谈,众人也打探不到什么太多的消息。 只是,老鸹的助手和花云裳的侍女熬不过众人的追问和利诱,透露了一点风声出来:这位“洛公子”美得妖邪,连花云裳都自愧不如! 霸王闹事 消息一出,一片哗然,众人根本不信:一个男人能比花云裳还美丽?这怎么可能! 但是,既然见过“洛公子”的人都这么说,恐怕也不会空穴来风罢? 因此,众人对“洛公子”更是充满了好奇,恨不得一睹庐山真面目,浮云阁四周,从白天到黑夜,时时有人有事无事地转来转去,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洛公子”露面。 消息传了几天,浮云阁四周的“路人”多到几乎泛滥成灾后,“洛公子”终于出现了。 他长发垂腰,一袭白衣,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远方,宛如一尊雕像。 仅仅如此,那份风姿,就已经令人心醉神迷。 因为不能靠近,众人并不能将他的面容看得很清楚,但是,已经足以让他们明确地知道,他绝对没有破相,他之所以覆着面纱,是因为太过美丽的缘故。 清风吹来,黑发飞舞,白衣飞舞,他忽然站起来,转身而去,只留给众人一个飘逸、飘渺的背影。 众人沉醉,久久不醒。 而后,众人又炸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他是男人?我绝对不信!我赌一万两银子,赌他是位女扮男装的美人儿!” “嘁,赌了以后又如何?你还敢闯进浮云阁掀她的裙子不成?” 众人一阵哄然。 “哼,总会有机会验证的!这浮云阁里不是有丫头侍候吗,改天咱们去问那些丫头去,其中一个跟我还挺熟的,不信问不出来……” “我早问过了,这美人儿从不在别人面前换衣,连洗澡睡觉都不让人在旁边侍候,难辩雌雄哪……” “这天底下的男人,有谁不爱漂亮女人的?这洛公子若是不爱,要么就是没胸的女人,要么就是有隐疾,要么就是只爱男人了,哈哈哈哈……” “你们说,这么有钱的美人儿,跑到这里来包房,却不碰女人,他到底想干啥呢?” 除了那位“洛公子”神秘的面容之外,他的身份与意图也是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我猜,他该不会是哪位大人物包下的外室吧?故意养在这里掩人耳目的……”有人提出这样的假设。 听了这话,不少人深以为然。 “我觉得可能性很高,一般人哪出得起这么多钱……” “唔,不管他是男是女,看他长成这样,俺也想包……” “嘘――”有人警告,“你们几个说话注意点,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如若那个美人真是哪位大人物包的,你说这话,想被砍头么?” 能在这里出入的,哪个不是有头有脸有钱的人物? 但是,听到这样的警告,众人还是识趣地闭上嘴,不敢再随便调笑,因为,在这里,比他们更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多得是。 据说这里的幕后老板,就是宫里的人,他们吃了多少豹子胆,才敢在这里乱说话? 伴随着这样的言论和猜测,“洛公子”的传说,传遍了整个天都的好事者耳里,尤其是关注京城局势的人物以及喜欢出入“不思蜀”的男人们,无人不知道“洛公子”之声。 跟普通人关注他的美貌相比,不那么普通的人物,更关注他的来历与身份。 暗中流传得最多的消息是,他极可能是哪位大人物藏在群芳楼里的情人,然而,这种猜测仍然无法得到确认,因为,“洛公子”始终不踏出浮云阁一步,不见任何人,也不从谈及自己的事情,连侍候他的丫环每日里除了按时进阁里打扫、收拾屋子和送饭送菜以外,也不能踏进浮云阁一步。 据这些丫环说,这位“洛公子”每日里只是看书或打坐,她们每次进入阁楼,他都坐在纱帘之后,不以真容面对她们,直到她们离开为止。 她们侍候他这么久,也只见过他四五次面容而已。 说到他的面容,她们想了很久,才有这么一句话形容:“美得不似常人。” 别人若是再问,她们只说:“奴婢不知如何形容,总之,你们若是见到了,就明白了。” 好色的或好奇的男人和女人们都在心里道:就是见不到才问你们哪! 这位“洛公子”到底何时才会走出浮云阁,让他们一睹其风采呢?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洛公子”还是不曾踏出浮云阁一步,也不曾有任何大人物去看过他,只是,他坐在窗前的时间变多了,而且,还在窗前弹起琴来。 他只弹同一支曲子,有人听出,那首曲子是《月下流泉》。 他弹得很好,不输给群芳楼里的红牌。 只要听到浮云阁传出琴声,众人就会知道他又坐在窗前弹琴了,那是众人能见到他的唯一机会,所以,很多人会闻声而来,站在楼下,看着他。 再美的曲子,如果天天听,也会腻的,但是,没有人会觉得腻,因为,只是看着他黑发白衣、似在临风而去的风姿,就能忘了时间的流逝。 这样的美人,到底长着怎样的容颜,又是什么来历? 这些疑问,令京城那些喜好风花雪月的男人们蠢蠢欲动,却没有人敢闯进浮云阁一步。 几乎没有人知道“不思蜀”的后台是谁,但是,每一个人都能肯定,一定是不得了的人物,没人敢在这样的地方闹事,所以,面对近在咫尺的神秘美人,没有人敢出手。 直到有一天,一个来头够大的男人,趁着几分醉意,想强闯浮云楼。 那一天,是太阳西沉之时,睡了一天的群芳楼,开始苏醒,美人们醒来,开始梳妆打扮,伙计丫环们奔走忙碌,准备迎接又一个热闹之夜的到来。 流连温柔乡的客人们也醒了,准备继续享受再一个晚上的醉生梦死。 这个时间,浮云阁又传出了那支已经成为时下最有名的《月下流泉》。 在刚刚苏醒不久的时刻,能听到这样的天籁之音,又能看到随风而至的美人,真是让人精神大振哪! 于是,只要能抽出空的,都纷纷往浮云阁跑。 “洛公子”又监窗而坐,面对花园,黑发白衣,静静地弹琴他最爱的那首曲子。 晚风习习,青丝与长袖微微飞舞,夕阳洒落在阁楼上,却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只是,那一楼的金光闪烁与那一园的百花盛开,皆不如他似乎随时都会化为幻影的风姿。 “这曲子……弹得不错,扶本世子进去,让她弹给本、本世子听……”一个带着醉意、嚣张的声音,忽然从围观的人群中响起来。 “少爷,这浮云阁被人包了,外人不可以进去……”两名小厮扶着他,劝阻。 “呸!”醉薰薰的年轻男子对两名小厮拳打脚踢,骂道,“本世子是外人么?这天都是咱们月家的地盘,本世子进自家的屋子,谁敢不准?” 众人一看到他,纷纷皱起眉头,往一边退去,生怕惹恼了这个小霸王。 这个小霸王是天都大名鼎鼎的知恩世子,鹰王爷的嫡长子,而鹰王爷是苍枭王的弟弟,深得苍枭王重视,月知恩仗着家世显赫,向来目中无人。 苍枭王平生最恨窝里斗,认为“内乱无异于自取灭亡,不必外敌入侵,便已拱手相让”,而要避免内乱,就要遵循“规则”做事,公平争斗,不可为所欲为,所以,天子脚下,有权有势的人物都不敢在明面上惹事。 这月知恩平时还算规矩,但只要喝醉了,就会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惹出了事,鹰王爷都以“醉酒犯错,并非有意”为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因为,这月知恩有家里庇护,也不知收敛,什么时候想霸道了,就故意喝酒或装作醉酒,为非作歹。 在他手上吃过亏的人,对他无不敢怒不敢言。 眼下,众人看到他又要借酒闹事了,当然是要避开唯恐不及,但是,众人心中又满是期待:想一睹“洛公子”的绝世美貌,以及他背后的“金主”,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 他说“这是咱们月家的地盘”,这话也没错,月氏皇族本就是西凉国的统治者,他虽不是皇子,但作为同姓世子,进这浮云阁,也不算是“外人”吧? 世子,就这样闯进浮云阁,撕去“洛公子”的面纱,将他的底细都暴露在世人的面前吧! 众人都在心里起哄着,第一次觉得这小霸王也有可取之处。 西凉国崇武,月知恩能当世子,大半原因是因为他武艺高强,两名小厮被他打得直抽气,却不敢还手,只是道:“少爷,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规矩?你们跟我讲规矩?”月知恩打得更狠了,“本世子就是规矩,你们还敢违背了本世子的规矩不成?” 现场有些混乱起来。 群芳楼的老板闻声赶到,陪笑:“世子大人,如果您想见花云裳,奴家立刻请她过来侍候您,这间浮云阁已经被人包下来了,要过一阵子才能招客,您先到别处坐坐,我这就请花云裳过来……” “本世子就要进去,你还敢怎的?”月知恩斜眼睨她,一指楼上的夜九,大声道,“什么浮云阁花云裳的,本世子不稀罕,本世子就要那家伙给本王弹琴!” 比他更美的人 老板道:“这位客人并非群芳阁的人,要他给您弹琴,恐怕有些不妥……” “哼,本世子欣赏他的琴,是给他面子,是他的荣幸,他还敢有意见?”月知恩冷哼,大步往浮云阁的大门里走,“不想弹的话,本世子就把他的手砍了,看他怎么着!” 老板不愿得罪他,但是,她更不愿自家的招牌被砸了。 客人花了大价钱,包了一间楼,如果她不能保障客人的权益,让客人得不到应有的服务,她还当什么老板? 当下,她上前几步,拦在月知恩的面前,恭敬而坚定地道:“世子是本楼的贵客,浮云阁的客人也是本楼的贵客,群芳阁一定会像维护世子的权益一般,维护浮云阁的客人。” 她这番话,引来众人的暗自叫好声。 虽然她只是一介青楼的管理者,但是,这份风骨和原则,还是令人起敬。 群芳楼也好,“不思蜀”也罢,能有今天的规模和名声,真是实打实养出来的。 月知恩愣了一下后,随即大笑:“好一个维护客人的权益!本世子今天就告诉你,什么才是客人的权益!” 说罢,他对着老板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即使对方是美妇一名,他也毫不留情。 老板被打得跌倒在地上,很快就头发凌乱,一身狼藉。 但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哀叫,只是平静地忍受他的毒打,平静地道:“除非这位客人答应让世子上楼,否则,群芳楼绝不可以违规。” 这浮云阁既然已经被“洛公子”包下来,若“洛公子”不愿他人进入,群芳楼就得尊重他的意见,“让客人玩得开心”是“不思蜀”的核心原则,她身为核心管理者,绝对不可以违背这个原则。 “都说了本世子就是规矩,你还敢违规?”月知恩火了,打得更凶了。 不管别人怎么劝,他就是不收手。 老板很快被打得鼻青脸肿,鼻子都出血了,但她还是不肯让路。 众人从看热闹到看得心里直发怵:听说“不思蜀”的幕后老板和投资者,有皇族和宫里的人,这知恩世子,是在打自家人的脸面么? 还有,这世子真是打算打这群芳楼的老板打残打死不成? 月知恩原本只是想教训这老板一顿,但看到她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就彻底火了,情绪有些失控了,忘了这位老板和群芳阁都是有后台的,忘了自己要顾着鹰王府的面子,打得更凶了。 老板已经遍体鳞伤,趴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了。 被家里宠坏了的月知恩,失控地抬起脚,狠狠地往她的脑袋踩下去。 这一脚踩下去,就算不死,也得出事啊,众人都有些不敢看了。 “啊……” 突然,他大叫一声,一脸吃痛地单脚踩地,抱住那只踩人的脚,痛得直叫。 众人定睛一瞧,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老板被人拉开了,他那一脚踩了个空,因为太用力,脚底狠狠地踩在青石板上,痛到了。 而那个及时救了老板的人……众人抬眼看去,呼吸都是一窒:好、好美的人! 将伤痕累累的老板抱在怀里的美人,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洛公子”了! 他没有使用面纱,又是近距离出现,真容,就这样毫无遮拦地让众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众人都忘了说话,连月知恩也吃惊地看着他,忘了脚上的疼痛。 只有见到他的真面目,才明白为何那几个打理浮云阁的丫环会说“美得不似常人”。 他的五官当然很精致,身材气质也很出众,但是,如果只是这样,这天下之大,总还有能跟他一较高下的。 他美得,真的……让人无法想象,只能亲见。 他的皮肤很白,白到近乎透明,白到几乎没有任何血色,至少,在裸露的身体部位上,看不到任何青筋或血管,比如他的唇,形状优美,薄薄的,颜色却很淡,淡到就像重病病人一般,近乎没有血色。 如果不是他的眼周泛着迷人的红晕,他的眼里也泛着明显的血丝,真的会让人以为他的身体里没有血液。 这双泛红的桃花眼,有些像刚刚哭泣过后的样子,却很冰冷,不仅冰冷,还隐隐泛着红色,就像、就像恶魔在用嗜血的眼神,没有感情地看着这人世…… 就这双眼睛,就邪美妖娆得不像人类,既勾魂摄魄,又危险诡异。 而他的头发,近看以后才发现,他黑亮的乌丝之间,竟然掺杂着不少白发,如银丝一般,根根闪亮。 这么年轻,散发着冰冷的贵气与疏离的优雅的男了,为何早生华发? 为何有那样一双宛如邪美恶魔在窥视人间的眼眸? 总觉得……很危险,这个人,很危险。 夜九放下怀里的老板,又冷冷地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在这里打人,就不问问老板的老板同不同意么。” 被他冰冷而锋利的眼神一划,月知恩回过神来,上前一步,伸手去捏他的脸:“不就是打条狗么,打伤了,本世子赔偿就成!” 没错,打个奴才而已,他家赔钱就得了呗,又不是不负责,他怕啥? 他的手,捏了个空。 没有人看到是怎么回事,“洛公子”忽然间就已经退到几米开外。 真是像鬼一般呢,忽然出现,忽然将老板抱开,忽然出现在几米之外,连声音……也如此妖邪魅惑。 他居然避开了自己的手?月知恩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抓空的手,不服气,又伸手去抓“洛公子”。 然而,他的手撞到了门板。 原来,“洛公子”将门给关上了,将他阻拦在外。 门里,传出“洛公子”冰冷的声音:“我只对比自己美貌的人有兴趣,待你哪日比我更美貌了,再来找我,我定会见你,莫说弹琴,做什么都行。” 众人:“……” 好大的口气! 但是,他确实有说这话的资本,没有人会因为这话而不服,甚至在想:想找到比他更美的,难了! 也许能找到不输给他长相的“形”,却绝对找不到拥有这种致命魅惑的“神”哪! “你、你竟敢如此蔑视本世子!”月知恩咬牙,冲上去,对着浮云阁的大门就是一阵狂踹,怒吼,“信不信本王烧了浮云阁,再拖出去游街示众?” 他家世显赫,长相不错,才能也不差,这个家伙,竟然用那种全然不将他看在眼里的眼神看他? 两个小厮赶紧冲上去,一左一右拉住他:“少爷,咱们走吧,天快黑了,人多了……” “滚开!你们几个,赶紧给我把这门撞开,我非要那家伙好看不可……”月知恩一声声地怒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但那个人看他的眼神,还有说话的口气,就是让他非常愤怒,一种被污辱的感觉,令他咽不下这口气。 “老板――”一个打手冲过来,在仍在发怔的老板耳边说了几句。 老板听后,赶紧走到月知恩的身边,低声道:“世子大人,那位客人已经来了,您赶紧走吧,别让那位客人看到了……” “什么狗屁客人!”月知恩骂,“谁来了老子都不怕!老子今晚非把这栋楼给拆了不可……” 他现在失控,什么都听不进去,但那两名小厮却听明白了,脸色变了一变,赶紧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月知恩踢门的脚停下来,脸色微微一变:“真的?” 如果真是那名客人,他真惹不起,喝得再醉也惹不起。 老板低声道:“真的,花云裳在接待那名客人,不仅如此,另外一名客人也来了。” 月知恩脸色很不好看了:“另外一名客人又是谁?” 老板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他听到这个名字,脸色更白了,就跟嚣张任性的儿子遇到威严强势的老爹一般,转身就走,并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今晚的事情,你若是敢跟那两个人说,本世子一定饶不了你。” 老板低声道:“为客人保密,是本楼的原则,奴家及奴家的人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 但是,那些看客,就不一定了。 月知恩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抿着唇,黑着脸,匆匆地走得飞快,甚至不敢再留在“不思蜀”里。 他一走,众人也没戏可看了,纷纷退去。 随着他们的散开,这天傍晚发生的事情,瞬间就传遍了整个“不思蜀”。 也传到了花云裳新近搬入的亲芳泽。 亲芳泽是一间一年四季皆被鲜花簇拥的小屋。 一年四季,这里也被花香所包围着,住在这屋里的美人,无需焚香,便已是幽香宜人。 花云裳打扮得千娇百媚却没有半点庸俗之气,举止优雅,不会比皇家公主逊色。 在这天都,最有名的两个美人,一个是花云裳,一个是虹黛公主,各有千伙,不分轩轾。 虹黛对于世人把自己跟个青楼女子放一起比较,很是不爽,但她见过花云裳以后,便不再耿耿于怀。 她公开说过:“我只承认两个女人长得不比我差,一个是花云裳,一个是我六姐。” 此刻,她正在屋里陪两位贵客下棋。 他们下的是围棋,但这围棋并不止黑白两色,而是拥有黑、白、青三色。 贵客 这种三方围棋,是花云裳的发明。 她喜欢下棋,是天都出了名的围棋高手,经常有客人来找她下棋,有时,客人会等很久,她不想让棋艺高超的客人等太久,便发明了这种可以三个人一起下的围棋,极受欢迎。 不过,这种三方围棋很难下,非棋艺高明、足能运筹帷幄者不能深玩。 而现在在场的两位贵客,就是玩得起的少数人物之一。 三个人一边下棋,一边品茗,一边闲聊,可谓谈笑风生。 紫衣客人一派从容,悠然地道:“浮云阁那边,似乎很热闹哪。” 黑衣客人浓眉一拧:“要不我派人将那些吵闹的人全丢出去算了?” 紫衣客人笑道:“别人又没惹你,你把人家赶出去做什么?花钱就是客,你还不准客人大声说话了?” 黑衣客人哼哼:“这亲芳泽虽然不错,但我还是喜欢坐在浮云阁的二楼,够高,看得够远。花云裳,” 他不客气地道:“我看你还是早点搬回浮云阁的好,不就是一百万两么,我加倍赔给那个人就是。” 花云裳摇头:“做生意也有先来后到,洛公子既然先来,又先了交了钱,浮云阁就是他的住处,在到期之前,群芳阁若是贪图钱财而把客人赶走,就太不讲诚信了,我不想因为自己而让群芳阁和‘不思蜀’污了名声。” “名声?”黑衣客人又嗤之以鼻,“只要悄悄地将那个人杀掉并焚尸灭迹,就没人知道了吧。” 紫衣客人无奈地笑笑:“别人又没犯甚么罪过,你怎么动不动就要杀人?” 黑衣客人眼里闪过一抹狠色:“犯我者死,没什么好说的。” 紫衣客人道:“那位洛公子,犯你什么了?” 黑衣客人抿了抿唇:“他最好这辈子都别来犯我。” 紫衣客人笑笑,朗声道:“来人――” 一名小厮跑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紫衣客人道:“你去打听一下浮云阁那边出了什么事,打听清楚后,过来说与我们听。” 小厮应了一声,迅速退下去。 紫衣客人而后看向花云裳:“听说那位洛公子故事不少,不知云裳姑娘可否说与我们听听?” 花云裳摇头:“我与那位洛公子只见过一面,说过两句话而已,与他完全不熟。坊间的传言,比我所知的更多,华公子若是对洛公子有兴趣,尽可以向坊间打听。” 她结交的都是达官贵人,巨富商贾,文人雅士,或江湖高人,自然懂得很多常人不知道的秘密,但她从来就是爱嚼舌头和多管闲事之人,不打探客人的**,不泄露客人的秘密,时刻牢记自己的本份,是她得能到客人好评的重要原因之一。 紫衣客人摇了摇折肩,笑道:“我对这样的人物没有兴趣,只是闲来无事,想听些故事罢了。” 亲芳泽与浮云阁一般,都是红牌居住的独屋、独楼,位处花园深处,相隔并不算太远,此时,浮云阁那边的动静更大了,隐隐听到有男子在高声叫骂,还有众人的惊叫声。 啪!紫衣客人猛然拍桌子,眼里透出唳气来:“我数到十,如果还有人高声喧哗,我就宰了他!” 说完之后,他也不等紫衣客人开口,就瞪着他道:“你莫要劝我,不对的不是我,而是那些人。” 紫衣客人无奈地摇摇头:“你数吧。” “一――二――三――”紫衣客人双手抱胸,眼睛盯着棋盘,嘴里真的开始数起来。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脾气火爆,性情狠烈,说一不二,他现在这么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 数到“八”时,他先出一手拈棋落位,然后另一手抽起腰里的弯弓,一副准备出去砍人的样子。 数到“十”时,紫衣客人先前派出去的小厮跑进来:“公子,浮云阁那边已经的热闹已经散了,小的也弄清楚了什么回事。” 黑衣客人这才把弯刀按回去。 紫衣客人笑道:“好,你就边吃点心边慢慢说。” “是。”小厮喘了几口气,真的自己倒茶喝了半杯,绘声绘色地说起来,“刚才啊,传说中的洛公子在楼上弹琴,有一位客人喝醉了,去浮云阁下大吵大闹,还去踢浮云阁的大门,非要洛公子给他弹琴不可。” 说到这里,他神秘地道:“公子,你猜这位客人是谁?” 紫衣客人一手拈棋,一手摇折扇,笑道:“你这般问我,看来那个醉鬼一定是我认识的了。” 小厮道:“嗯,公子熟得很呢。” 紫衣客人道:“莫非是知恩世子不成?” 小厮一脸佩服地翘起大拇指:“不愧是公子,一猜就中。” 紫衣客人笑了笑:“接下来呢?” 小厮把知恩世子在浮云阁门前作威作福的样子,渲染得十分刺激精彩。 听到他说知恩世子将群芳阁的老板打得鼻血都流出来时,紫衣客人笑着看向黑衣男子:“看来,我刚才不该阻拦你去宰人的。” 他笑得如沐春风,但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甚至,还隐隐闪过杀气。 小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花云裳也抿紧了唇,不敢在这种时候开腔。 黑衣客人又抽出腰里的弯刀:“我这就去宰了他!” 小厮赶紧道:“四爷,知恩世子只是喝醉了才闹事,现在已经酒醒,回王府去了。” 这位爷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他若真去找知恩世子算账,人命是不会出,但知恩世子恐怕要见血了,到时……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紫衣客人淡笑:“喝醉?他八成又在装醉吧,哪天我有时间,非得请他好好喝一顿,让他真醉上一醉,看他到时怎么发酒疯。” 他的笑还是那样,笑得好看,却让人发毛。 黑衣客人又哼哼:“跟你在一起,他哪敢喝醉?就算把自己打晕,他也不敢的。” 紫衣客人落下一枚棋子,对小厮道:“继续说。” 小厮赶紧继续讲故事,把千钧一发之时,洛公子突然出现,救了老板的后续故事,细细地说了。 听到“我只对比自己美貌的人有兴趣……”这段话时,紫衣客人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这位洛公子还真是妙人,这么有趣的话,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黑衣客人却骂道:“丢,这小子口气还真大,你都没说过这样的大话,他都敢说?我看你干脆现在就去见他,让他趴在你的面前舔你的鞋子得了!” 紫衣客人笑笑:“强中自有强中手,也许他真有这样的资本也说不定。” “丢,我才不信这小子这么牛!”黑衣客人看向花云裳,“喂,听说他一个男人长得比你还美,这话可是真的?” 花云裳再怎么有教养有气度,出于美女与生俱来的本能,她还是不太想谈这事,半晌才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几个男人都有些惊讶。 坊间传说毕竟只是传说,真假虚实,不好分辩,但她居然会干脆地承认这个传言,还真是意外。 黑衣客人愣了一下以后,一脸鄙视和嘲弄:“原来这小子是个娘娘腔!他该不会像大顺的男人一样,割了男人的命根子,是个太监什么的吧?要不然他为什么不要你这样的女人侍候。” 花云裳勉强挤出微笑:“四爷言过了,洛公子并非娘娘腔,只是……他的美貌有些与众不同罢了。” 一个几乎没有血色和温度的,透着神秘、诱惑还有黑暗的美人,甚至还透着几分死气。 就像由剧毒酝酿而成的美酒,芳香诱人,令人难以自持,想到,她的心脏,就在战栗。 “美貌与众不同?”黑衣客人嗤笑,“我怎么听着像在说虹黛那丫头?如果让虹黛听到这些话,她非冲进浮云阁与那个姓洛的一较高下不可。我说云裳,姓洛的更好看,还是我家虹黛更好看?” 花云裳还是勉强笑笑:“两位都是与众不同的绝色,我无法一较高下。” 一位是人间的美色,一个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美色,这要让她怎么比? “啧啧,那位洛公子居然能让你这么说,”黑衣男子捏着指关节,发出“啪啪”的声音,兴味盎然,“我对那位洛公子开始有点兴趣了。三哥,咱们现在就去看看他如何?” “你想去就去,我没兴趣。”紫衣客人听完故事之后,注意力似乎都转移到了棋子之上,专心地下起棋来,“不过是故弄玄虚,哗众取宠罢了,去看那种东西,不如与云裳姑娘下棋来得有趣。” 黑衣客人愣了一下,摸摸脑袋:“说得也是,要看美色的话,不如看你和虹黛那丫头。专门去看那种娘娘腔的男人,真是抬举他了,简直是掉咱们的价!” 那名小厮听了,忍不住开腔:“知恩世子功夫不错,那个姓洛的居然能从他的脚下救出香香老板,还轻松地闪过他的爪子,我看这姓洛的有两下子。” “洛公子”英雄救美,游刃有余地闪过知恩世子“魔爪”的场面,已经被众人大肆渲染开来。 说起来,这里的客人多是见过世面的,就算不是武林高手,也能看出这洛公子并非徒有其表。 “异常的美貌”+“阔绰的出手”+“神秘的来历”+“可能高明的身手………这一切,都令这位“洛公子”更加神秘。 跟着四爷有戏看 他这么说,其实是带了那么一点私心,想怂恿他的主子去见见那个“洛公子”,自己也跟着“沾光”,看看那位比花云裳还美的“洛公子”到底长得有多“特别”。 但是,紫衣客人并没有受到他的影响,还是专心地下棋,一句话都不说。 反倒是黑衣客人又来了那么一点兴趣:“唔,这样啊,哪天我派几个人去会会他。” 在他分心的当儿,紫衣客人一棋落下,淡淡道:“你死定了。” 黑衣客人一听,赶紧去看棋势,看来看去后,一脸沮丧地擂大腿:“又输了……” 像这种三人围棋,想要各自为政,结局往往是三败俱伤,一般的做法是联合一人对付另一人,而后再“同盟”互争,但这种“结盟”的事情,棋手不能明说,只能通过棋子互相试探,还要提防第三人或另外两人结成“同盟”,这其中的陷阱很多,比如,自己以为已经跟其方结成了同盟,结果却死在了“盟友”的手里之类的…… 反正,这种游戏很复杂,一定要有纵观全局、审时度势的能力,才能看清全盘…… 好吧,其实,这么复杂的智力游戏,他真不擅长玩,他就是喜欢打打杀杀,上了战场要带兵什么的,他也不差,但是,玩这种游戏,落棋之前要想到另外两人十几步、甚至几十步以后的走法什么的,他真心不行。 他虽然无数次地想赢三哥,但没办法,他怎么努力就是赢不了,唯一的一次赢,还是因为另外一个棋手是菜鸟的缘故。 当下,他把自己的棋子扒了一爪子下来:“你们玩吧,我隔岸观火就行。” 紫衣客人笑笑:“这盘棋至少还要下两个时辰,你有耐心看完?” 下棋,是很耗时间的事儿,他这四弟精力过剩,生性好动,能一动不动地坐着看半天? 花云裳没说话,心里却道:两个时辰?你若是有心,一刻钟便能结束了。 黑衣客人看不出棋局的走向,“啊”了一声后,眼珠子转了一转:“我还是去找女人好了。” 紫衣客人瞟了他一眼:“去吧,小心点。” 他所谓的“小心点”,意思是指其“办事”时不要太过猴急,一不小心“留种”什么的。 黑衣客人不在乎地摆摆手:“知道,放心。” 而后,他就一溜烟出去了。 那名小厮看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主子,犹豫地道:“公、公子,四爷似乎心情不太好,要不我跟去看看?” 他也不爱看下棋,只爱着美人,但这里既然出了个连花云裳都自愧不如的美人,他现在就想着那一个人了,连花云裳都吸引不了他了。 紫衣客人眼睛盯着棋盘,不经意地道:“去吧,如果他要闹事,你就劝着他点,劝不住,就悠着点办。” 小厮点头,咧嘴一笑:“知道咧。” 然后就小跑着出去了。 跟着四爷有戏看,而且是热闹的武戏。 二公子玩的都是文戏,虽然也好看,但是很费脑子,他都是边看边深思,顾不得别的,但看四爷的戏,就痛快淋漓多了,只管看,不用动脑。 四爷跑得贼快,但这小厮也不赖,没一会儿就追上了他。 “四爷,您等等我哈,别跑这么快啊!” 四爷放慢脚步,骂他:“我去找女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四爷,”小厮笑嘻嘻地道,“我是奴才,我跟着你,你让我做什么都成啊。” 四爷睨他:“让你去死你干不?” 小厮认真地想了一想:“如果是死得有用,干!如果只是随便死死,那个,太浪费了……还是别吧。” “啪”,四爷打了他的脑袋一下,骂道,“又在敷衍我呢,你是三哥肚里的虫子,谁敢真让你去死?” 小厮双手抱头,嘻嘻地笑:“四爷,一般人都不喜欢肚子里长虫的,您这话是在害我呢。” “丢,谁不知道你人小鬼大,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多着呢。”四爷瞪他,警告,“你若是敢把我今晚上的事情告诉三哥,我就要你好看。” 小厮立刻指天发誓:“绝对不说。” 其实,就算他告诉了他的主子,也没有人会知道的。 四爷两眼狐疑,不过,他也懒得在这时候跟这小奴才计较:“走快点。” 他身快如风,在园子里绕来绕去,很快停在一个贫路口,看看左边这条,再看看右边这条,思索。 左边可以去浮云阁,右边可以去香香坞,去哪边好呢? 想了想,他问小厮:“你说往左还是往右?” 小厮经常跟他们来的,当然清楚这些路通向何方,当即眼睛发亮:“左边!” 快去看那个比女人还美丽的男人! 他不断在心里鼓动,四爷,快去找那个“洛公子”的碴,把他的底细什么的全给翻出来! “不去!”四爷迸出一个字,无情地粉碎他的梦想,往右边走去。 小厮一脸黑线,懊恼地跟在他后面,直骂自己:他怎么忘了这四爷的脾气? 他应该说右边的,居然一时大意,因为想看看“洛公子”的真面目而忘了用脑子,唉唉。 四爷的脚程很快,没一会儿,就出现在香香坞的门前,大咧咧地道:“香香老板可在里面?” 守在门外的丫环知道他是大人物,没敢拦,恭敬地道:“老板受了伤,正在疗伤。” 四爷一听,也不管什么礼数和男女之防,直接进门,叫道:“香香老板――” 香香老板的声音,有些沙哑地传出来:“四爷,奴家受伤,恕不能出门相迎……” 刚音未落,四爷已经进入内室:“伤得如何了?” 他的声音卡在咽喉,盯着香香老板,英俊的脸庞,乌云凝聚,眼里隐隐有电闪雷鸣。 香香老板仅裹着一条大大的毛巾,包住身体中段的重点部位,露出胸脯以上、大腿以下的部分,让一名大夫给她身上的伤口上药。 她年过四十,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白净丰腴,很有成熟女人的风韵,但现在,她白白的身体上却是瘀青和伤痕,妩媚的脸庞都肿了大半,可见,她之前被打得可不轻。 面对他和小厮的闯入,在风月场混惯了的香香老板并没有一般人的男女之防,客气地对他点头,以示招呼:“只是一点皮外伤罢了,擦几天药,就消了,四爷不必担心。” 四爷直视她:“都是月知恩干的?” 香香老板笑笑,不以为意:“是奴家没有招待好世子,被世子惩罚也是应该的。” 四爷道:“这样的惩罚,也太狠了吧。” 这里什么客人没有? 比月知恩更有来头的客人都没敢闹事,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知道香香老板的后台绝对够硬,这月知恩还敢对她这样的毒手? 香香老板扫了扫身上的伤痕,道:“这样的伤,哪里算狠呢?奴家谢四爷关心,但奴家真的没事。” 四爷浓眉一竖,一副准备发作的样子。 香香老板怕他再问下去,赶紧道:“四爷,奴家这模样太过狼狈,实在不能入四爷的眼,还请四爷暂且回避。小乖,还不带四爷去惹火那里,惹火一直在盼着四爷呢。” 和气生财,她可不想因为自己受的这点伤,而让群芳楼的两个贵客心生芥蒂。 四爷还想说什么,小乖已经走过来,挡住他的目光,恭敬地道:“四爷,这边请――” 四爷也觉得自己呆在这里看个“阿姨”脱衣疗伤不太好,便嘀咕一句:“不用了,你在这里照顾香香老板,我自己去。” 说罢便转身而出。 出到外面,外头夜风清爽,花香混着草木的香味,暗香浮动,可谓令人舒畅心悦。 他走了一会儿,停下来,捏着十指,看着眼前的花花草草,越想越火大。 那个月知恩要找娘娘腔的麻烦,找就找吧,打香香老板做什么? 香香老板表面上看只是青楼的老板,但有点见识的都知道,她根本没有能力出资建造、独立经营这么大规模的**,她能坐这个位子,一定有人在背后支持她,打她,就是打她背后的人。 青楼这种地方,向来是情报汇集和交流的重要渠道,青楼的老鸹往往也是情报头子,而香香很能干,很得客人好评,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像她这样的人,手中当然掌握许多资源和情报,这些资源和情报最终会传给谁? 当然是传给幕后的真正老板。 所以,她对于“幕后人”是相当重要的人才,别人打她,就是打他。 因为,他也是群芳楼的出资人之一,每年都能从这里得到许多红利和情报,他当然要为香香老板出头。 别人怕月知恩,他可不怕,他长这么怕,几乎就没有怕的人! 小厮很懂得察言观色,见他心情很不好,便道:“四爷,是不是谁惹您生气了?若是这样,你就把对方打一顿得了,生闷气做什么呢?” 身为奴才,最大的工作就是哄主子开心,至于其它的嘛,主子开心了,什么事都好办。 怎么收拾他 “说的也是。”四爷转头看他,“你说本大爷要怎么收拾那个月知恩?” “四爷想以牙还牙是吧?”小厮道,“世子不足为惧,但有鹰王爷为他撑腰,四爷打他,岂不是打鹰王爷的脸?” 他知道四爷就喜欢打打杀杀的,他也喜欢看四爷打打杀杀的,但是,若打得不对、不好,那结果就不太妙了,是不? 四爷黑脸:“你觉得我应该怕鹰王爷?” 小厮赶紧缩了缩脖子:“四爷谁都不用怕,但是,有必要非得用拳头解决问题么?” 他的主子就经常跟他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战争的最高境界,让他学着点,他一介奴才,学这么高深的兵法和艺术做什么? 不过,在主子的谆谆教诲和以身作则之下,他学到的那么一丁点儿皮毛,也很够用了。 四爷握了握拳头,冷哼:“你不知道本大爷的拳头最厉害,刀也最锋利么?” 小厮苦下脸:“四爷已经决定了要用拳头和刀子出气么?” 四爷狠狠地笑:“你以为本大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成?暗地里揍到他爹都认不出他来,还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是被谁揍的,不就成了。” “可是,”小厮很不怕死地提醒他,“世子若是不知道他被教训的原因,以后说不定还会犯同样的错误,香香老板可能还是会被欺负的哦。” 好吧,虽然他是月家的奴才,知恩世子也姓月,但他又不是世子的家奴,他还是倾向于帮香香老板这样的大美人。 再说了,主子放他出去跟四爷溜达,四爷还是惹出麻烦,主子能放过他嘛? 虽然有太过聪明之嫌,他还是硬着头皮给四爷泼冷水了。 四爷想了一想后,脸黑了:“你是在故意拆我的台?” 小厮摇头:“非也,小的只是想请四爷再想想别的办法。” 四爷直接道:“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也懒得去想,要不你帮我想好了。” 他三哥最喜欢又聪明又忠心的人,这小子能得他三哥的喜欢,脑子当然好使,他乐得把这小子带在身边,也是看中了这小子好用。 小厮为难地敲自己的脑袋:“我一个小屁孩的奴才,给四爷出主意,不是有越俎代疱之嫌么?” “少来了!”四爷带笑地拍他的脑袋,“你跟我三哥一路货色,不就喜欢干这种事情么?怎么,现在还在我面前装乖了,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玩意儿?” “四爷高见,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小厮赶紧拍他的马屁,“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给四爷提价一点参考意见吧。” 其实,他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办,但他还是故意做出一副绞尽脑汁,思考得很痛苦的样子。 半刻之后,他才道:“四爷,我想到了一个法儿。” 说罢,他凑到四爷的耳边,嘀咕数句。 四爷听后,一皱眉头,嘴巴张了合,合了张,而后才道:“你们这些人,就爱搞这种弯弯绕绕的事儿。” 小厮笑嘻嘻地:“四爷,我笨,我就想到了这么一个法儿,要不要采用,您看着办。” 四爷又敲他的脑袋下,笑骂:“一肚子坏水,还笨呢?得,这主意我收了,不过,你要为我办一件事。” 小厮道:“四爷请说。” 四爷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 小厮脸白了一下下,后退两步,摆手:“四爷,您这是要我在老虎嘴边拔毛啊,我真干了这事,公子能饶得了我?” 他家公子很可怕的,连四爷这种无法无天的人都怕他家公子,他哪敢干这事? 上爷不以为意:“三哥那么宠你,不会杀了你的,你明天上午之前,一定得把这事给办好了。” 小厮快哭了:“四爷,不带这么折腾人的啊,公子有的是办法让人生不如死哇……” 四爷看他找着理由不去干,也不想跟他废话了,低声道:“你不是想去看那个娘娘腔吗,我帮我办好了这事,以后我找机会让你去见见那个娘娘腔。” 小厮一听,眼睛立刻亮了:“真的?” 四爷又骂:“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小厮立刻喜孜孜的:“那我一定努力把这事办妥。” 四爷又敲他的头:“就知道你这小子心眼多。” 小厮笑嘻嘻地:“我心眼哪里多嘛?我家公子心眼才多呢。” “说得也是。”四爷嘀咕,“我三哥这人,真是杀人不用刀,也不见血的,真是什么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唉,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去找惹火,你爱干嘛就干嘛去,别跟着我就行。” 说完,他身形一闪,就没了影儿。 小厮也不追上去,自个儿跑去玩了。 半个时辰后,他回到亲芳泽,紫衣客人已经跟花云裳下完了棋,他瞅了瞅棋盘,他家公子又赢了呢,不过,这花云裳的棋,感觉下得不太好,没平时的水准。 紫衣客人正在跟花云裳喝茶,看到他回来,问:“四弟呢?” 小厮道:“四爷在跟惹火姑娘亲热呢。” 紫衣客人听后,站起来:“既然他这么忙,那我们就先回宫吧。” 花云裳眼里流露出不舍之色:“我送公子出去。” 真想他留在这里过夜呢,但是,这样的男人,不会轻易留在任何女人房里的,她想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可望不可及。 紫衣客人微微一笑:“多谢。” 走了一会,前面出现一顶小轿,他入轿之后,帘子垂下,遮住他的气蕴芳华。 花云裳遥望这辆轿子,直到轿子消失以后,才轻轻地叹气,转身离开。 这个人虽然视自己为红颜知己,对自己礼遇有加,但是,他永远不会将她收于怀里。 她再怎么美,再怎么有才学,再怎么跟他有同好,只要沾了这样的身份,就永无希望了。 能入他怀的人,大概只有哪一国的公主、郡主或哪一方的千金名媛了。 轿子走远了。 轿子边,小厮边走边在心里打鼓:怎么过了这么久,公子还没问他任何事情? 他家公子似乎长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就算只是坐在屋里下下棋,喝喝茶,也能知道外头的事情,别人做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但是,他今晚跟四爷算计了一些事情,他家公子怎么就没问他些什么呢? 难道他家公子没想到、没看出他跟四爷有猫腻? 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吧? 他想来想去,越想越头疼,于是决定不想了:他家公子的心思,他若是能看透,也可以当王当将军什么的了,哪里还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跟班? 这一夜,他过得很好,四爷过得很好,知恩世子嘛,搂着家里的美妾,也睡得相当不错。 第二天,临近午时时,月知恩终于打着呵欠,一脸纵欲过度的表情,来到大厅。 鹰王爷子女不少,但能跟王爷和王妃一起用餐的子女,也就只有嫡出的三个而已。 此时,鹰王妃带着两上女儿上香去了,只有鹰王爷跟他一起进餐。 鹰王爷看他这样,没批评他,反而关切地道:“恩儿,你气色如此不佳,今天就不要再出去玩儿了,好好在家里歇息罢。” 月知恩道:“嗯,孩儿昨儿晚上喝多了,现在有些头疼,吃完后就回去补眠。” 两人闲聊了两句后,正准备动筷呢,下人就进来,对月知恩道:“少爷,群芳楼的老板送了一份礼物过来,说是给您赔罪。” “是么,拿进来吧。”月知恩懒洋洋地道。 这香香老板,还挺识趣的嘛,知道得罪了他,马上就派人来赔罪了,看在她的诚意上,他就放过她这一次罢。 他就说嘛,不就是打伤了一个妓院的老鸹吗,他堂堂鹰王府的世子,有什么理由和必要担心呢? 昨天晚上,他居然因此而睡不着,搂着小妾玩了半夜才勉强睡下,真是杞人忧天。 下人退下后,很快,群芳楼的管事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精美的木盒子。 一进来,他就跪在月知恩的面前,恭敬地道:“小人见过鹰王爷和世子大人!这是香老板给世子大人的赔罪之礼,还请世子大人笑纳。” 月知恩懒洋洋的,也没叫他起来:“打开,让本世子看看是什么礼物再说。” 鹰王爷地位显赫,要什么宝贝没有? 如果这香香老板小气,礼物上不了台面的话,他可不会高抬自己的贵手。 管事一手捧着托盘,一手打开木盒。 木盒里,居然是一瓶酒。 酒瓶子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呈半透明,外形设计得十分漂亮,里面的液体是红色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酒。 月知恩是出了名的好酒之人,他拿起那瓶酒,把玩着精美的瓶子,反反复复地欣赏:“这瓶子不错,就不知道这里面的酒好不好喝。” 管事道:“这是群芳楼珍藏的葡萄酒,香香老板说世子大人一定会喜欢。” “是吗?”月知恩不以为然地把酒瓶子的木塞拔开,一股淡淡的酒香,便弥漫开来。 “唔,闻这香味不错。”他嗅了嗅,还算满意地点头,给父亲倒酒,“爹爹,您喝过无数美酒,您尝尝这酒好不好,好的,我就饶了香香老板,不好的,我就跟她没完。” 受不起的赔礼 这酒一倒出来,更是酒香四溢,不浓烈,却余香悠长,久久不散,而这酒的颜色,也是红得极为漂亮,看着就赏心悦目,真如琼浆玉液一般美妙。 鹰王爷并没把这种“赔罪”的小事当一回事,拿起酒杯,尝了一口后,赞叹:“妙极妙极!我问你,这酒是从哪里来的?” 葡萄酒,他是喝过不少,但真正称得上极品的,他也只喝过两三次而已。 这瓶酒,与他曾经喝过的最美妙的味道,居然十分相似。 管事道:“小的不知,只知道这是老板的收藏。” “哦,味道是不错。”月知恩也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咂了咂嘴,“这酒还不错,你去跟香香老板说,让她再送十几瓶过来,这事就这么算了。” 管事迟疑了一下,道:“小的一定向老板转告世子大人的意思。” 月知恩这才满意了些,挥手:“起来吧,赶紧回去,让你家老板马上送过来。” 管事应了一声,退下。 而后,月知恩和他老子,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品尝起美酒来。 几杯落肚,鹰王爷心里大悦,拿过那瓶酒,细细地把玩起来酒瓶子来:“这葡萄酒真是妙极,与我在宫里喝过的大秦国葡萄酒相比,毫不逊色……“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 一双鹰眼睁得大大的,盯着瓶底不放。 瓶底,印着宫廷印章:苍枭元年。 苍枭王当政四十年整,“元年”便是四十年前了,也就是说,这瓶酒珍藏了四十年,而“苍枭“则代表这是皇室御用之物。 这瓶酒,是苍枭王登基当日的礼品或藏品之一,珍贵之至,非宫里的重要人物不能拥有。 这样的皇室藏品,怎么会是群芳楼这种烟花之地的老板送给一个世子的“赔礼”? 他越看这瓶洒,越想到这些事,脸色越不好看。 “爹,你怎么光看不喝呢?”月知恩见他爹看这瓶子像着了魔一样,便出手去拿酒瓶,“这酒这么好喝,多喝点,喝完了就跟群芳楼要……” 他的手拿了个空。 鹰王将酒瓶子往桌面一放,盯着他:“你做了什么事,才让群芳楼拿这瓶酒给你赔礼?” 月知恩睁眼说瞎话:“我昨晚去群芳楼玩儿,点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却跟我摆架子,不仅不让我进门,还出口辱骂我,气得我当场离开,群芳楼的老板自知理亏,所以才派人赔罪。” 鹰王还是冷冷地盯着他:“那个女人什么来历?” 月知恩哼哼:“我管他什么来历!不过就是一个仗着几分姿色就自以为是的贱人罢了……” 啪――鹰王拍桌子,表情凶狠起来:“说,你是不是对那个女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月知恩被老爹的表情吓了一跳,却还是没太在意:“没有!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骂了他几句就走了!我又不缺女人,还能当众霸王硬上弓不成?” 鹰王一脸狐疑:“你真的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月知恩信誓旦旦:“绝对没有!” 鹰王眯眼盯他,深思一会儿后,道:“本王不信你的话,现在就派人去调查。” 月知恩一听他自称“本王”,就知道他真的动怒了,赶紧道:“爹,你不用这么麻烦,我说实话就是了。我真的没对那个贱人做什么,就是想让他弹琴给我听,他不干,我就骂了他几句,群芳楼的老板帮着那贱人说话,我一气之下就打了她几下。” “你打了群芳楼的老板?”鹰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的打了她?只打了几下?” 以他这样的身份,他不敢随便去“不思蜀”那样的地方,生怕落人话柄,但他也知道“不思蜀”是什么地方,也听过种种关于“不思蜀”的传闻,自然也多多少少猜出“不思蜀”的后台都有些什么人。 所谓打狗要看主人,那么多嚣张、危险的人物出入那里,却鲜少有人在那里闹事,还不是忌惮着那里的强大后台,而那里的主要管理者也不是简单的人物,会因为这种小事就专程拿这样的“大礼”赔罪? 月知恩撇嘴:“就打了几下,她挨的那几下跟我丢的颜面相比,算得了什么……” “人家被你打了,还向你赔罪?”鹰王虽然溺爱这个嫡子,却不是蠢物,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本王不信会有这样的事情,看来还是再派几个人去调查好了。” 月知恩眼皮子跳了跳,赶紧道:“爹,我说实话成了吧?是,我是把那个老太婆给打伤了,打伤又怎的?我是什么身份?我在那里烧了多少钱?不就是要个贱人弹个曲子吗,她不帮我就算了,还拦在我面前,说我不守规矩,我能不生气……” 啪――他的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记耳光,痛得他眼冒金星,也不知牙齿被打飞了没有。 脸上是很痛,但是,他更多的却是震惊! 他捂着疼痛的脸庞,看着最疼爱他的爹爹,颤着声道:“爹……你、你打我?” 鹰王的手扬得高高的,一副随时再给他几巴掌的狠样,声音也透着令人胆寒的怒气:“如果你不是我的嫡子,我非拆了你的一条手臂不成!” 月知恩被吓得快哭了:“干、干么这么吓、吓我……” 他做了什么?不就是打了一个青楼的老鸹么? 他杀了人,放了火,他爹都会给他收拾善后,现在却为这么一点小事想拆了他的手臂? 鹰王的手落下来,眼看就准备再给儿子一巴掌了,但是,看着儿子双手捂住脸颊的样子,他无法落手,气极之下抬腿,狠狠地踹了儿子一脚,骂道:“你生在王家,怎么偏偏长了一双狗眼?这瓶酒――” 他拿起那瓶葡萄酒,在他面前摇晃:“这是宫廷御用的珍藏美酒,只有宫里那些重要的主子才用得起,你区区一个世子,凭什么能得到这样的赔礼?” 月知恩跌坐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正想哭呢,听了他这话,怔怔地:“什、什么意思?” 鹰王真是恨铁不成钢:“如果没有经过宫里那些主子的点头,谁能从宫里拿到这样的珍品?难不成这群芳楼的老板还敢私自仿制宫廷御用美酒,还拿来蒙骗王爷之子?” “……”月知恩眨了眨眼,隐隐知道他的意思了,结结巴巴地道,“爹爹的意思是、是,宫里的主子让她拿这酒来给我赔罪?” 这么说能说通,但是、但是似乎又不太对,到底哪里不对呢? “你――”鹰王气得又踢了他一脚,“你这脑子是水做的吗?宫里的主子凭什么给你赔罪?难不成你的身份地位还比宫里的主子强,宫里的主子怕了你?” 月知恩:“……” 宫里的主子,身份比鹰王高的,也就那几个而已,皇上、皇后及几位贵妃,以及太子和几位皇子,这些人,怎么可能会怕了他?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小事而给他赔罪? 他们就算杀了他,鹰王府也不敢吭声。 那么,他们让人拿这酒给他赔罪,是什么意思? 突然,他的脸色变了,变得惨白。 打了几个哆嗦以后,他从地上爬起来,抓着他爹的袖子问:“难道、难道宫里的主子在给群芳楼撑、撑腰?” 鹰王一脸阴沉地看着他:“你到现在才明白这个理儿么?” 月知恩一脸惨白:“……” 鹰王冷冷地道:“你详细把昨夜的事情,给爹爹说清楚。” 月知恩这下不敢再嚣张了,老实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清楚了说了一遍。 “你啊――”鹰王叹气,“要闹就闹了,怎么偏偏还挑在那两位主子去的时候闹呢?被他们撞到,这事想压都压不住了,你就想着如何收拾善后吧。” 月知恩脑里一团混乱,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来,抓着他的袖子道:“爹爹帮我,爹爹快帮我……” 鹰王的母妃地位低贱,原本轮不到他当王,但因为苍枭王用人不拘一格,对他栽培和重用,鹰王才有了今天的地位,鹰王给自己的儿子起名“知恩”,就是表示王府一家对苍枭王的感恩和忠诚。 而月知恩现在却得罪了帝王家里最重要的成员,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鹰王摇头:“你惹谁不好,怎么偏偏惹了三公子呢。” 会用这么“含蓄”而“谦逊”的方式警告王府的,只有最可怕的三公子了。 如果是四爷办这事,会用更直接的办法,王府处理起来还容易些,但是三公子的话,连他都不敢招惹。 月知恩真的要哭了:“爹,我、我不知道会得罪三、三公子啊,知道香香老板是他的人,我绝对不敢这么干……我、我是喝醉了才会失去分寸……” “你个蠢货!”鹰王又骂,“宫里那么多宝贝,三公子为何偏偏拿了这瓶酒给你?你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吗?” 月知恩一脸蠢样:“孩儿不、不知……” 鹰王叹息:“三公子一定知道你是在借酒闹事,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才会用这瓶酒警告你。” 月知恩:“……” 其实他的酒量真的很好,千杯不醉,每次惹了事都以“喝醉了,并非故意”推卸责任,他真心以为除了他爹和几个心腹,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鹰王道:“你自己闯的祸,你自己想该怎么办吧。” 惹不起的三公子 月知恩咬了咬牙:“我、我去找三公子,当面向他请罪……” 三公子,是他一辈子都得罪不起的人物,他若是被三公子列入黑名单,这辈子恐怕就完了。 鹰王无奈地看着这个不中用的儿子:“你可曾又想过,三公子为何要让群芳楼出面,送这份你受不起的礼物给你?难道他还缺跑腿的奴才不成?” 月知恩又呆了一呆,想了一会,硬是想不出所以然,呐呐地:“孩、孩儿不知……” 三公子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这天底下,能有几个能看明白? 能看出一些端倪的,哪个不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他……确实还没有能看透三公子意图的本事。 鹰王不想再骂他了,坐下来:“三公子若想公开他跟群芳楼的关系,怎么不派手下出面警告你?他让群芳楼来送礼,就说明他不想将自己摆到台面上,你若是亲自去找他,不就是触了他的忌讳?” 月知恩又呆了:“但、但他这么做,我也知道他跟群芳楼的关系了啊……” “所以哪,”鹰王叹息,“一般人大概只以为他是群芳楼的贵客罢了,他会向你透露这个信息,一定是不想再忍你了,才会将这个信息透露给你,让你再也不敢去群芳楼闹事。” 月知恩说不出话来:“……” 三公子的想法和行事,他大概一辈子都看不明白的。 鹰王见儿子这副吓傻了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点拨他:“解铃还须系铃人哪。” 月知恩才回过神来,擦了擦满脸的汗:“爹,我立刻带上一份厚礼去找香香老板,让她在三公子面前说我的好话……” 鹰王语重心长地道:“你切记一件事情,你这是做给三公子看的,不是做给香香老板看的,香香老板不会跟你计较,她觉得满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让三公子满意!” 月知恩点头:“爹爹的话,孩儿记住了。” 鹰王道:“你真的明白了么?如果这事你办不好,咱们鹰王府恐怕就没有以后了。” 月知恩又被吓到了:“知、知道了……” 鹰王道:“知道的话,就把右手伸出来。” 月知恩不明就里,乖乖地把手伸出去。 鹰王两手分别抓住他的上臂和下臂,一扭。 在手臂发出“咯”的一声时,月知恩也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啊――” 这声音,一直传到围墙外,连行人都听到了,行人们只当是鹰王府在惩罚什么人呢,都吓得缩了一缩脖子,快步离开,生怕惹祸上身。 鹰王放在儿子的手臂,吩咐下人:“马上找大夫来给他接上。” 月知恩惨叫过后,一脸是汗地看着他的父亲:“爹爹,你……你要废了我的手臂?” 鹰王淡淡道:“你这条手臂只是脱臼罢了,接上去后,在府里休养一个月就好。” 月知恩痛苦地喘气:“爹,你、你不疼孩儿了么……” 鹰王转身就走:“因为疼你,才这般对你,你若是也关心爹娘,以后就不要再惹事。这天底下,总有你和你爹惹不起的人物,不知收敛,迟早要酿成大祸。” 月知恩:“……” 鹰王最后道:“接上手臂后,就去向香香老板道歉,礼不必重,但诚意,必须让所有人看得到。” 月知恩再怎么不懂事,也知道事情严重,只得忍着疼痛,低低地道:“孩儿知道了。” 鹰王也忍着心疼,离开大厅。 惹谁也别惹三公子,这是每一个有野心的人都应该知道的常识,这个儿子,也必须知道。 半个时辰后,月知恩用绷带吊着小腿粗的右臂,骑着一匹矮马,往“不思蜀”行去。 几乎全天都的人都认识他,现在看到他一脸憔悴,带着伤,骑着一匹不那么威风的马,也没带什么随从,都有些惊讶:知恩世子这是干嘛呢?难道又在玩什么游戏? 月知恩知道自己这样丢尽了颜面,也很是拉不下脸来,但只要一想到三公子,他就全身发毛,什么羞耻都忍了下来。 来到“不思蜀”以后,他将马放好,往群芳楼走去。 此时,群芳楼还在“沉睡”之中,并没有多少人,只有一些杂役和丫环在打理庭院和房间,看到他这副样子,个个不敢多看,纷纷避到一边。 香香老板已经提前听到了这个消息,暗自叹气,穿好衣服,出去迎接他。 和气生财,她只是挨了点皮外伤,忍忍就算了,并不想将事情闹大,但三公子显然不想再容忍知恩世子了。 之前,三公子的贴身小厮小龟拿了宫廷里的珍藏葡萄酒来,让她拿这瓶酒给知恩世子赔罪,她便明白了三公子的心思,当场真想晕过去算了。 她不过一个经营青楼的,能管得了月家的“家务事”?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也只得派人去办了。 往外走了没几步,月知恩就迎面走来,没了往日的嚣张拔扈,而像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似的,快步上前,左手掌覆在右拳上,很诚恳地抢先开口:“香香老板,本世子昨天喝醉闹事,给群芳楼带来了那么多不便,还把您打伤了,千错万错都是本世子的错,本世子特来跟香香老板道歉,还请香香老板原谅本世子的一时糊涂。本世子保证,以后绝不再喝醉,更不会再为难群芳楼的各位了――” 香香老板在心里苦笑。 她这样的身份,如何受得起世子的行礼和道歉? 没办法,她只得给他行更大的礼,用更卑微和诚恳的声音道:“昨晚之事,都是奴家的错,世子却将这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世子的胸怀和谦逊,令奴家心折!奴家感谢世子如此大度,不计小人过,以后定谨行谨言,再不让世子及其他客人受委屈……” 月知恩道:“群芳楼对所有客人一视同仁,宾至如归,有谁不说香香老板和群芳楼好?香香老板就别再客气了。您有伤在身,还请快快进屋休息。我带了一些好药来,相信老板用过一定会很快痊愈……” 这女人是受不起他这个世子的礼,但他这个世子又岂受得住三公子的礼? 相比之下,他受的那个“礼”更沉重,更可怕啊。 香香老板看着他的右臂,小心地道:“世子大人,您这手……怎会受伤?” 月知恩呵呵一笑:“我家家教甚严,父亲知道我在外喝酒闹事,将我痛打一顿,这手臂受了点轻伤,休养一月便能痊愈。这一个月内,我暂不能来群芳楼了,还请香香老板别忘了我才好。” 香香老板笑得很是苦涩:“鹰王府的家教,令奴家佩服,还请世子大人好好养伤,待伤势痊愈再来群芳楼捧场。群芳楼的姑娘们都盼着世子大人来呢……” 三公子那一瓶酒的效果,还真是猛烈啊,居然能让鹰王爷对自己的宝贝儿子下此重手! 但是,她也隐隐有点对这个看似不学无术的知恩世子有点刮目相看,虽然他目中无人,横行霸道,但是,他总算还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在关键时刻懂得放像姿态,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互相问候寒暄,看在别人的眼里,都啧啧称奇:这个横行霸道的知恩世子,怎么一夜之间就转了性子,对老板这般客气了? 这一幕出人意料的“戏”,很快就在群芳楼传开了,然后传遍了“不思蜀”,接着传遍了全天都。 也传进了三公子的耳里。 小龟很主动地将这出戏,绘声绘色地转告给了主子。 三公子正在泼墨,头也不抬:“你可知道月知恩为何在一夜之间就转了性?” 小龟眼观鼻,鼻观心:“小的不知。” 三公子挥着狼毫,笔下群山毕现:“那你可知道我那瓶珍藏的葡萄酒去了哪里?” 小龟脑袋垂得低低的:“小的不知。” 三公子的笔下出现了一匹狼:“今天上午,你出去了半个时辰,又去了哪里?” “小的不……”小龟抿了抿唇,“出去见了个姑娘而已。” 三公子笔下又出现了一只老虎:“你什么时候对香香老板这么有兴趣了?” “……”小龟的嘴巴张张合合半晌后,跪下来,砖头,“小的知错了!小的真的知错了!但是,这事绝对不是小的一人就能办成!是四爷想教训世子,小的替他跑腿罢了。” 他就知道! 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瞒不住公子的! 三公子笔下的狼腾空而起,一爪子戳进老虎的眼里:“哦,你连我的四弟都敢出卖了。” 小龟打了自己一巴掌:“小的没有出卖四爷,小的是觉得这世子被教训得好,不敢一人邀功,才把四爷说出来的。” 三公子落笔:“你这张嘴,越来越会说话了。” 小龟笑嘻嘻的:“那是公子教得好。” 三公子在画上盖印:“你刚才那巴掌,打得那么响,怎么却一点力道都没有?是因为本公子喂不饱你吗?” 小龟脸一垮:“……” 又瞒不过公子! 他怎么就一次都瞒不过公子呢? 自尊心和自信心超受伤的耶! 半晌,他才带着哭腔道:“公子,我知道错了,你要罚就罚罢,别这么玩我嘛,我会受伤的,55555……” 果然,惹谁都别惹三公子,在三公子面前玩花样,真是自讨苦吃。 我没那么掉价 三公子欣赏自己的画作,淡淡道:“你哭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罚你了?” 小龟愣了一下,讪讪:“我、我不是在四爷的授意之下,偷了公子最爱的美酒送给香香老板嘛,虽然不是主使,却也有错……” “你有什么错?”三公子还是淡淡地,“不用本公子明示,你就自动把事情办好了,我赏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小龟的脸,全垮了:“……” 这话听起来是在夸他,但是,合着又是他被自个儿的主子给算计了啊! 恐怕……他把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更想哭了:恐怕从昨天晚上,他家公子在下棋时将四爷迅速“弄死”,骗四爷说这棋至少还要下一个时辰开始,全部都在他家公子的算计之中…… 公子也真是的,想安排他做什么就明说嘛,干嘛要像下棋一样算计他们呢,太不厚道了…… 呸,他马上又唾弃自己:他跟公子这种人谈什么厚道? 公子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你在想什么?” 突然,一张俊得没有天理的脸庞,在他面前放大,让他吓了一跳。 虽然都是男人,但他还是被自家公子的俊脸和身上的香气给弄得心跳加速,后退几步,抚着胸口道:“公子,你别这么吓我嘛。” 三公子抚了抚自己的脸庞:“你是在说本公子长得吓人吗?” 小龟突然就有些生气了:“公子,你不是什么都能看透吗,那你干嘛还要问我在想什么?” 他家公子,长得那么好看,却偏偏长了恶魔心脏,整天都以算计人为乐的。 有时候,他真的很生气啊! 三公子笑:“你真要我说出来吗?” 小龟的耳朵动了一动:“还、还是别说出来吧。” 他正在心里骂他家公子呢,在心里骂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一回事,不说出来就没事,说了出来就有事,所以,这种事只能想,不能说。 三公子笑笑:“噢,看来你想的事情是不能说的,你还真是一肚子坏水呢。” 小龟眼角直抽,他家公子真的很欠揍啊! 他忍着这口气,谄媚:“是是是,我一肚子坏水,公子一肚子好水。” 三公子笑得眉眼弯弯:“你既然这么了解我,那么,你说说本公子现在在想什么?” 小龟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公子是不是该去查查那个洛公子的底细呢?” 三公子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一些:“你又在想那个洛公子的事情?” 小龟扁了扁嘴:“人家真的很好奇嘛,公子,我就不信你不好奇?” “我不好奇。”三公子一收折扇,坐下来,打开一本书,“你也不许随便好奇。没有我的应允,你若是敢接近那个洛公子,我打断你的腿。” 小龟:“……” 半晌,他才道:“公子,你说真的?” 三公子声音里没有笑意:“你自己判断,判断错了,后果自负。” 小龟很怕听到这句话,缩缩脖子,不敢把他的话当假的,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三公子,那个洛公子怎么想都很诡异啊,你怎么会对他不感到好奇呢?” 虽然洛公子那传说中的美貌会让人感到好奇,但他家公子真不是贪恋美色的男人,可是,撇开容貌的事情不谈,那个洛公子带巨款、会功夫、无来历等等因素,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吧? 瞧瞧,那洛公子才来了一个月,就间接让香香老板和知恩世子受了伤,还能说他不危险? 对他的疑问,三公子就迸出一句话:“本公子没那么掉价!” 小龟:“……” 好吧,主子赢了,他掉价了,他什么都不说了。 当然,他绝对不会真的信了他家公子的话,他家公子不动声色,一定又在打什么主意了,他拭目以待,拭目以待哈。 三公子觉得对那个洛公子产生好奇是件掉价的事情,但别人不觉得,普通人不觉得,普通权贵也不觉得。 “我只见比我长得美的人”――群芳楼浮云阁里那位将花云裳给比了下去的洛公子的这一句话,此时已经传遍了整个天都,堪称当月第一热词,议论度最高。 任何人胆敢放出这样的话,都会受到瞩目,更何况据说洛公子还是货真价实的绝色? 全天都的男人都想看看他到底有多美、到底是不是女扮男装,全天都的绝色美女们也都暗自不服,想跟他比比谁更美,然而,放出这种话的洛公子,一个不见。 而碍于群芳楼的面子,谁也不敢擅闯浮云阁,特别是出了知恩世子那件事后,更没有人敢惹事了。 当然,洛公子花了一百万两银子包下浮云阁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这笔钱可以住上一百天,一百天后,这洛公子除非提前续费,否则就得离开浮云阁,到时,大家就有机会“动手”了。 大家就等着那一天了! 或者,在那一天之前,有绝色美人来向他挑战,大家也有机会。 放眼天都,能跟他比的绝色,除掉自动认输的花云裳外,就只有两个人,但那两个人的一个,肯定不会掺和这种庸俗的事情,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倒是极有可能,可是,她会干吗? 全天都都在拭目以待,不,这种拭目以待已经变成了期待,因为,这个洛公子听说是从大顺来的,大顺是西凉国永远的敌人,谁会希望大顺国的男人把西凉国的美女们都给比下去了? 就算是为国争光,大家也希望那位美人出面啊! “不过,要是那位美人也败下阵来呢?”酒馆里,一群男人中的一人,这么说了。 一片安静:“……” 是啊,他们怎么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呢? 姓洛的能让花云裳自愧不如,那位与花云裳齐名的美人,又能有几分胜算? 终于,一个猥琐男发话了:“另外一位身份高贵,气度风范岂是花云裳可以比的?我看,那位出马,怎么样也不会差了去……” 有人道:“听说那位洛公子也长得相当高贵呢,你们想想,一出手就是一百万两银子的人,出身怎么会差?这气度风范什么的,应该也有几分吧……” “你这是在长大顺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么?” “哪有,我不是在就事论事嘛,也许不比还好,万一比输了,恐怕那位面子不好看……” “哈哈,这倒是呢,不过,我赌那位一定会去,以前她不是跑去找花云裳比过嘛,现在出了一位比花云裳美的,她会不去……” …… 啪――离他们数米远的高级包间内,一个人气得美眉倒竖,站起来,狠狠地一拍桌子:“本公主要去割了他们的舌头!” 天子脚下,怎么有这么多八卦的男人? 吃饱了撑着,坐在这里闲聊这些庸俗不堪的话题就算了,还敢议论她? 议论她就算了,还敢小看她? 她会输给一个大顺来的男人? 其他几名侍女赶紧去拦她:“公主,冷静,一定要冷静啊,你是偷溜出来的,就别主动暴露了。” 想到自己是偷溜出来的,她才忍住火气,坐下来:“这口气,我迟早要出。” 侍女道:“就算要出,也得等那个喇刺王子回去了再办这事,对不?” 说到这个,她的火气更大了,忍不住爆粗:“妈蛋,这什么鸟国的王子竟然敢打本公主的主意,他再不滚,本公主就阉了他!” 想到那个王子,众侍女就一脸同情:那个喇刺国的王子武功是高,为人豪爽,但是那个长相……实在不敢恭维啊,虹黛公主天生绝色,心高气傲,发誓要找一个容貌与武艺都配得上她的人,哪里能接受得了那个喇刺王子? 但是,苍枭王却很欣赏这个男人,说什么以貌取人者难成大器、男人就该顶天立地之类的,颇有把虹黛嫁给他的意思,虹黛差点就想跟自己的老子打架了。 这阵子,喇刺赖在宫里不走了,虹黛就天天往外头跑,甚至住在外头,不回宫了。 虹黛喝着闷酒。 男人是该顶天立地,但是,又顶天立地,又长得出众非凡,像她三哥那样,不是很好吗? 她就想找个像她三哥的,或者,像那个夜轻歌、夜挽君之类的,也可以啊。 影如霜嫁给夜北皇,影如梦嫁给夜轻歌,她若是嫁给那个喇刺王子的知,岂不是太逊了? 接受不了! 她绝对接受不了! 看到她这么苦恼,一名侍女想了想,在她耳边低声道:“公主,我听说喇刺国的女人个个都长得粗壮黝黑,没什么美女,那个喇刺王子八成就是看上你长得美,你若是找个跟你差不多的美貌女子勾引他,他说不定就放弃你了。就算他不放弃你,但他若是犯下男女大错,你也有机会踢掉他的,是不?” 虹黛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摇头:“这个主意好,不过,这天都里能跟我比的,就只有花云裳跟我六姐了,我六姐是万万不可以的,但那花云裳是青楼女子,喇刺王子应该看不上。” 我看上你了 侍女笑得有点贼:“很多人都说那个洛公子可能是个女扮男装的货,有点来历,也颇有点高贵气质什么的,如果这些传说属实,那岂不是很好的人选?” 虹黛的眼睛又亮了:“对哪!我看就这么办得了!我现在就去见那个洛公子,非把他的底细给扒出来不可!” 那些原本还在劝她不要受到挑衅的侍女们,这下子都找到了去见“洛公子”的理由,有底气了,纷纷附和她:“事不宜迟,咱们陪公主去!” 其实,她们对“洛公子”也很好奇啊! 她们最好奇的,并不是洛公子与虹黛谁更美,而是洛公子与“三公子”相比,谁更俊。 除了大顺国的夜轻歌以外,还有能跟“三公子”媲美的男子么? 是是,她们都听说了,“三公子”认为对那个男人感兴趣是一件很“掉价”的事情,但她们是女人,还是宫女,天性就喜欢凑这种热闹,掉价就掉价吧,反正她们本来也没几个价。 当下,一群女扮男装的女人达成了共识,大刺刺地往“不思蜀”行去。 西凉国的女人个子普通较高,性格也开朗,她们穿上男装,再做点掩饰,倒也有几分男儿气度,这一路走过去,也没引起多大怀疑。 来到群芳楼,虹黛甩出一叠钱,直接奔到浮云阁下。 浮云阁二楼的窗前,洛公子又在弹那首曲子,青丝白衣,临风而坐,真有种欲要随风而去的感觉。 虹黛盯着他,他怎么遮着面纱? 一个男人,遮什么面纱? 不过,光是看他的那份风姿,就挺赏心悦目的。 此时,楼下也聚集了不少人,都与她一般在欣赏着洛公子的风姿与琴声。 当同一首曲子又反复弹了三遍后,虹黛终于不耐烦了,冲过去拍门:“我要见洛公子。” 门开了,一名丫环出现在门后,客气地道:“这位公子,洛公子不见客。” 虹黛大声道:“我是来踢馆的!本公子要与洛公子一较高下!” 丫环惊讶,连连摆手:“踢馆?别别,洛公子只是暂住在此处,并无打擂之意……” 虹黛一脸豪气:“本公子是来跟他比美的!他不是说只见比他美的人吗,本公子自认美貌天下第一,所以专程跑来,让他见见我,教他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众人一听,都“喝”了一声:这人的口气,比洛公子还狂妄啊! 当下,众人都来劲了,今天又有好戏看了! 同时,也有人认出了虹黛的真实身份,既是惊讶,又是兴奋:这位公主,终于出马了! 群芳楼的伙计们可不是白养的,有人认出虹黛后,立刻跑去告诉香香老板。 香香老板听后,不敢怠慢,立刻带着几个得力的助手过来,仔细辨认后,终于确定这是虹黛了。 她在惊讶之余,不动声色,没有贸然上前打扰,只是静观其变。 虽然上头没有交待她对洛公子做什么事,但她心里也清楚,这位洛公子可不会是什么单纯的旅人,她不用上头交待,也在暗暗观察和调查着他。 甚至她还让人暗中画下洛公子的画像,想根据画像去查找他的身份,但洛公子似乎早有防备,他每天坐在窗前,窗台上总是放着一大束花,将他的脸遮了一部分,画师又不能明目张胆地画他,都是隔着一定距离暗中观察他,因此始终没能画出一张真实的画像来。 那次知恩世子闹事,洛公子总算是近距离地、完整地出现了,但那份妖娆邪气之美,却不是那名画师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掌握得住的,结果,画像有形无神,不太能用。 现在,虹黛公主来“踢馆”,香香老板也乐得暗中再观察洛公子一把。 那名丫环听了虹黛的话以后,愣了一下:“这、这个……” 虹黛也不为难她,抬头往二楼看去:“洛公子,你下来,让大家看看我跟你相比,谁才是最美的。” 琴声停住。 “洛公子”站起来,转身离开,众人想:他终于要下楼“迎战”了么? 果然,一会儿后,“洛公子”出现在门口,直视虹黛的目光,淡淡道:“好男不与女斗,姑娘请回。” 一片哗然。 不知虹黛身份的人,这下都盯着虹黛瞧,知虹黛身份的人,都在心里暗喝:他是在知道虹黛身份的情况下去拆公主的台吗?如果是,他真是有胆,而且,果然来历不简单! 虹黛被他一眼拆穿性别,也不气恼:“在我们西凉国,有一句话,叫好女不输男,我是好女,绝不想输予你。” “洛公子”那双隐隐泛着红光的美丽的眸子,又盯着她一会后,“你的眼睛不如我的眼睛美,你输了,不必比了,你回去罢。” 虹黛:“……” 众人:“……” 如果比眼睛,毫不疑问,是“洛公子”更美,因为,物以稀为贵,他的那双眼睛,简直不是正常人能拥有的,虹黛的眼睛再美,也还是正常人的范畴,这个,没法比。 而且,在美人的评判标准之中,“眼睛”永远是最重要的一环,眼睛比不上对方迷人,那……还有什么好比的?特别是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怎么比? 愣了一下以后,虹黛突然出手,去扯夜九的面纱:“除了眼睛,咱们还有很多的东西可以比!” 被个男人这么说,她不服气! 绝不服气! 她的功夫很高,绝不是花架子,出手又这般突然,简直是如闪电一般,在现场看热闹的人中也有几名武林高手,却都没看清楚。 然而,众人只觉得眼睛一花,“洛公子”已经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数步之外,虹黛的手抓了个空。 虹黛惊讶地看着落空的手,又看看数步之外的“洛公子”,愣了一下后,哈哈大笑:“没想到你除了长得好看之外,竟然功夫也这么高,我喜欢!我今天非跟你比出一个高下不可!” 当下,她身形闪动,又朝他抓去。 “洛公子”并不跟她正面交战,而是左避右闪,不断地令她的攻击落空。 众人惊艳地看着他的身姿。 好轻盈,好飘逸,好飘忽的身姿,就像全身没什么重量,似乎只是由一片落花幻化而成的人形,随风飘忽,不能捕捉。 没有人说话。 行家看他的身手,外行看他的风姿,都看得目不转睛。 香香老板总是带笑的脸庞,也严肃起来:这位洛公子何止身手不错,根本就是个顶尖的高手! 她阅人无数,各行各业的高手都见了不少,这位洛公子的功夫,绝对是她见过的最顶尖的高手之一! 这样一个男人,闭门不出地住在这种地方,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这样的疑惑,她迟迟没有出面,而是继续看着后续。 虹黛一口气攻出十几招,却连“洛公子”的衣边角都没有抓着,便抽出腰间的软鞭,一甩,鞭子便发出清脆响亮的“噼啪”几声,空气似乎都在隐隐振动。 “没想到你的功夫这么高,本公主更欣赏你了!”她笑着道。 她公然抛出自己的“公主”身份,令人群一阵骚动。 “洛公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地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欣赏。” 众人:“……” 这人说话,还是一样的……不给人面子啊,但是,还是那句话,他这样的人,确实不需要任何人的欣赏,这种人,想必一生下来就有很多人迷恋,怎会稀罕别人的所谓欣赏? 啪!啪啪!啪啪啪! 虹黛的鞭子抽得空气不断作响,鞭影似无数条吐信的毒蛇,招招致命。 她本来只是想试探这个男人的身手,但现在,她认真了,她想好好地跟这个男人打上一架,分个胜负。 “洛公子”似乎也认真了,身姿不再那么从容飘逸,但闪避的速度却更快了,身姿也还是很好看,只是多了一份让人担心的险情。 虹黛的武艺不是盖的,换了怎样的高手,都不可能只当玩玩。 啪啦! 砰锵! 两人在屋里大打出手,许多家具物价都被打烂了。 “洛公子”的长发和衣衫被抽掉了好几缕和好几片,看得外头的女人暗暗为他着急。 “你的功夫真高,本公主越来越中意你了……” 虹黛微微喘气起来,说得却很开心。 她根本忘了自己的来意,对眼前这个男人生起极大的兴趣来。 忽然,所有的声音都顿住了,没有了鞭子抽响空气的声音,没有了东西被砸坏的声音。 众人看着“洛公子”抓住虹黛公主的鞭子,而虹黛怎么使力都挣不脱的画面,目瞪口呆:这个人,一直没有正式还过手,就单手抓住了公主凶猛的长鞭? 虹黛涨红了脸,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还是不能将鞭子从“洛公子”的手里抽出来。 “洛公子”的面纱,还覆在他的脸上。 他用冰冷的声音说:“你输了。” 虹黛离他离得那么近,把他那双邪美到不正常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四目相对。 突然,她松开双手,放开鞭子,对他嫣然一笑,如此光彩照人:“你――不错!本公主看上你了!你洗干净,准备进宫当虹黛公主的驸马!” 洛公子的傲慢 夜九把手中的鞭子甩掉,转身上楼,声音冰冷:“我看不上你。” 众人:“……” 这个男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大名鼎鼎的虹黛公主当众示爱,他却说得这么毫不留情。 他是在欲擒故纵吧?一定是!至少男人都这么想。 他若是对这样的虹黛公主没有一点心动,还是男人吗? 虹黛大概也没想到他如此冷酷,愣了一下,咬了咬牙,冲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我哪点不好,你凭什么看不上我?” 夜九盯着她的眼睛:“你好或不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是我租下的地方,请你让开。” 他这样的说法,比直接指出她哪点不好,要绝情得多。 虹黛这辈子,还真没被人这么说过。 难堪与羞辱,不可遏制地涌上来,她忍着这种心情,尽量平静地道:“你这样的说辞,我不接受。” 夜九的声音透着嘲讽:“怎么,公主还想仗着有权有势,强抢男人不成?” 众人:“……” 连虹黛都不禁红了眼睛,眼里有泪光轻泛:“……” 像她这样的女人,软弱和带泪的一面,不令男人心疼,女人也会不忍。 然而,夜九却像没有心一样,转头看向香香老板隐身的地方,冷冷道:“老板,我还是群芳楼的客人吧,群芳楼不保障客人的安全与权益么?” 香香老板一惊:她躲得这么隐蔽,他忙着招架虹黛公主,居然也知道她躲在这里? 她是藏不住身了,只得从藏身之处走出来,边走过去边道:“洛公子,奴家办事不周,令您受惊了,群芳楼一定会弥补您的损失……” “必须弥补!”夜九晃了晃那只因为强行抓住鞭子而掌心出血的手,冷冷地道,“租期到后,再让我免费住一个月罢。” 看来只住一百天是引不出“大鱼”的,他需要更多时间。 “一个月?”不仅众人,连香香老板也倒抽一口冷气,“赠送您几天不为过,但一个月,太长了……” 一天一万两银子,免费一个月至少少赚三十万两,这笔损失,实在太大了。 “怎么,群芳楼连这点责任都负不起吗?”夜九的冷笑声,好听,却刺耳,“泼妇擅闯我的住处,对我高声叫嚣,肆意打砸物品,还把我打伤了,这么多伙计在这里看着,却没有一个人阻止,你嘴巴上说要赔偿,却小气如此。什么宾至如归,乐不思蜀,原来,这群芳楼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群芳楼既然这么穷,我就不要赔偿了,再施舍三十万多租一个月好了!” 啪啪啪! 众人似乎听到了虹黛公主和香香老板被打脸的声音! 从来没有人说过虹黛公主是泼妇,也从来没有人如此当众污辱“不思蜀”。 一片鸦雀无声,众人看着这个貌绝人间的神秘男子,又发现他的一项奇能:舌头够毒! 还有,他真的是正常男人吗? 有哪一个男人,会当众对虹黛公主和香香老板这种风情万种的大美人,说出如此恶毒之言? 虹黛身体晃了两晃,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几个侍女赶紧冲过去,扶住她,瞪着夜九骂道:“无礼之徒!竟然如此辱骂公主,咱们绝对饶不了你!” “无礼?”夜九冷笑,声音和眼里的嘲讽更盛,“当公主的奴才很了不起么?了不起到可以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么?我要像你们这些奴才一般,对你家公主屈躬卑膝,摇尾相迎,才算有礼?还是说,我要像你家公主那般擅闯他人住处,大打出手,颐指气使,才算是有礼?” 所有人:“……” 真是好毒的一张嘴! 比起他的长相、功夫,毫不逊色! 虹黛的几个侍女,脸上火辣辣的,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所有人都被他的容貌所迷惑,而忘了去分析、探索他面容之下的真实,这个男人,是绝对不可以以貌取人的。 但是,如此冷酷而毒舌的他,却更具……诱惑力。 此时,她们站在夜九的面前,将夜九看得如此清楚,剧烈的心跳,也如此清楚。 “公子说得是!”妾是老的辣,香香老板走上前来,对夜九施了一礼,恭敬地道,“是奴家老糊涂了,奴家向您赔不是!您的任何要求,群芳楼都会满足,还请公子给群芳楼一个正名的机会。” 夜九淡淡道:“那就赶紧让她们离开浮云阁,我不想她们再踏进浮云阁一步。” 香香老板看向虹黛,温声劝道:“公主殿下,您先移步,去别处休息一下,过后再与洛公子好好说明,消除误会可好?” 她说得温婉,心脏却悬得很高:如果公主拉不下脸,咽不下这口气,这事情,要怎么收场? 虹黛公主可不是知恩世子那种角色,全西凉国,能治得住她的,不过两三个人而已,而现在,能治得住她的人并不在场,就算在场,也未必就能说服得了她。 “洛公子,今天确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虹黛公主突然之间就冷静下来,不吵不闹,很客气地向洛公子道歉。 夜九淡淡道:“知道的话,以后就别再来打扰我。” 虹黛向他行了一礼:“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给你带来的麻烦,我会全权负责。” 接着,她看向香香老板:“洛公子的要求,全部算到我头上。” 而后,她大步往屋外走去:“咱们走。” 她是有一点任性,有一点霸道,有一点嚣张,但这是她可以被允许拥有的特权,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没有修养,没有气度,没有理智。 她是西凉国的公主,身为公主该具备的风范与能力,她不会少。 她带着侍女,很快走得一干二净。 夜九没说什么,往楼上走去,转眼也没有影儿。 还想继续看热闹的人群,纷纷走了。 浮云阁终于安静下来,只有香香老板在低声吩咐丫环们收拾凌乱的一楼。 浮云阁闹的这一出,很快传遍了天都。 在这之前,“洛公子”的传说只在好事者、相关者中流传,但这一出以后,连小巷子里的老太太、老头子都听说了。 “啪!”四爷拍桌子,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我今晚就去宰了那姓洛的!欺负虹黛欺负到这份上,孰可忍熟不可忍!” 虹黛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这辈子何时被人如此贬低和嘲弄过? 他若是不替虹黛出头,枉为男人! “你若去找他算账,就真的是仗势欺人,黑白颠倒了。”三公子悠然地玩着一种叫做“魔方”的玩具,淡淡地道,“如果传言无误,确是虹黛的错,你就算要替她出头,也不能不讲道理。” “你――”四爷伸手指着他,“你到底关不关心虹黛?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三公子道:“讲道理,与关不关心她、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你――”四爷很想骂他,但是,又找出骂人的理由,半晌才迸出一句,“是男人就该保护自家的女人!不能保护自家女人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三公子不断扭转手中的魔方,弄出一片片整齐的颜色:“我听说是虹黛主动上门挑衅的,还打伤了别人,没听说别人打伤虹黛,更没听说别人要报复虹黛,你保护虹黛什么?” “你――你――”四爷颤着手指,更想骂他了,却还是骂不出来。 口舌之争,他这辈子还没赢过这个阴险之至的男人。 半晌,他才恨恨地道:“就算虹黛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身为男人,也该对女人留点情面,那个男人将虹黛说得如此不堪,毁了虹黛的名誉,他该受到教训!” 三公子道:“家里的女人去欺负别人,你不分青红皂白,再次上门去欺负别人,就像男人了?” 四爷:“……” 半晌之后,他大叫一声“啊――”,蹲下来,双手抓住头发,抓狂不已。 这件事儿,说什么他们都应该出头帮虹黛才对吧? 但为什么从老三的嘴里说出来,道理就完全反了呢? 真是崩溃!他每次跟这个“伪君子”说话都觉得很崩溃,没动拳没动刀的,就被弄得快疯掉了! 三公子却还是道:“你这是干什么,生病了吗?” “啊――”四爷尖叫,站起来,红着眼睛瞪小龟,“你――你去跟你家主子说理去!” 小龟缩了缩头:“我说不过,不过……” 他小声嘀咕,却刚好让那两个人听见:“听说洛公子的嘴很毒,不知道跟三公子相比,谁的嘴更毒呢,真想看看两大毒舌论战,谁是天下第一……” 四爷听后,夸张地捧住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吵不过别人了,因为我是男人嘛,好男人都是只做不说,说不过别人是正常的……” 三公子对他们的嘲弄视而不见:“小龟,拿五十万两银票给虹黛,她既然夸下海口说要负全责,就不可食言。” 小龟没看到主子露出难堪的样子,有点沮丧,无精打采地道:“是――” 公子这边没戏看了,他还是趁机去看公主的戏吧。 公主受了这样的打击和污辱,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和表情呢,他赶紧看看去。 四爷小龟走了,眼珠子转转,也道:“你忙,我有事先走了。” 然后,黑影一闪,他就没了影儿。 他一定盘算着去找“洛公子”报仇去了――三公子淡淡地笑。 他的桌面上,押着一封从群芳楼送来的信函,虹黛在群芳楼闹的那一出刚结束,香香老板就让人送最详细、最真实的第一手情报给他,他什么都知道。 不仅能轻松闪开虹黛的攻击,单手接下虹黛的鞭子,还能在面对虹黛的身份时一如既往的骄傲,这个人,果然有些不简单。 但是,他的目光闪了闪,就这点,可不足以让他感兴趣。 我来了 三天后,一份密报传到了三公子的手上。 两名查不出身份的刺客,神秘死在群芳楼里。 他们皆是被喉骨被捏断,窒息死亡,全身不见血不见伤,尸体被丢在浮云阁附近的花丛里,被杂役发现。 杂役没有声张,悄悄告诉香香老板,香香老板也没有声张,暗中处理这两具尸体。 密报上就写了这么多。 但三公子知道,这两个刺客,应该是四弟派去“试探”和“教训”洛公子的人。 一般人不敢在群芳阁惹事,而且群芳阁也有很多武艺高强的护院和打手,能将这两个刺客轻松放进群芳阁的,一定很有门路。 他的四弟绝不是忍气吞声的人,虹黛受了如此大辱,对方不过是一个异国来客,他的四弟没有忍耐的理由。 四弟手下的杀手,武艺绝对不差,洛公子能不见血地杀掉他们,足见其身手。 但比这种身手更令人在意的,却是洛公子的胆量。 洛公子应该知道这两名刺客的后台应该很大,但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杀掉对方并抛尸,这种冷血和无畏,非凡人所有。 看完密报之后,三公子将密报烧掉,面带微笑:这下,他的四弟该怎么办呢? 又过了几天,又一份密报送到他的手上。 密报里说,有一名蒙面黑衣人后半夜潜进浮云阁,似乎跟洛公子打了一架,但并没有被外人所察觉。 这一架打得如何,没有人知道,只是,天明之时,浮云阁已经恢复平静,就是楼上楼下一片狼藉,现场隐隐有一些血迹。 洛公子受了些轻伤,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让丫环们把阁楼收拾好。 香香老板赶过去了解详情,洛公子还是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追究任何人和群芳楼的责任。 既然当事人什么都不说,也不追究,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三公子看完密报后,又把密报烧掉。 烧完之后,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慢慢地看文件。 “三公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龟的人影还没出现,声音却已经喳呼呼地传了进来。 三公子装作没听见。 “三公子――”小龟终于冲进屋里,也不管主仆之分,拿起他喝了一半的茶水,倒进嘴里,抚着胸口道,“大事不好了!” 三公子摇折肩:“既然是大事,你直说就好,叫我那么多次做什么。” 小龟觉得自己肯定是等不到主子的询问了,只得招了:“四爷受伤了,听说被打得受了内伤,胸口还被划了一刀,要躺好几天呢。” 三公子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哦,怎么受伤的?” 小龟摇头:“不知道哦,问他,他只管黑着脸,喷着气,就是不说。我说啊,四爷已经好几年没受过伤了吧,这次居然会被人打伤,看来打伤他的人不简单呢。” 三公子拿折扇点他的脑门:“你竟然连这个都打听不出来,真是白养你了。” 小龟翻白眼:“四爷的事,我一个奴才能去随便打听么?四爷很不喜欢别人问这事,谁问他揍谁,我是公子的奴才,不想让别人给揍了。“ 三公子笑了一笑:“那我揍你就可以了么?” 小龟谄媚地道:“公子是讲道理的人,不会随便打人的,对不对?” 三公子笑得很好看:“你去帮我办一件事,不办好的话,我一定揍你。” 小龟捧着脑袋,一脸警惕:“什么事?” 三公子淡淡地道:“替我传个话给四爷,要他这阵子老实呆着,不许再生事。” “果然啊……”小龟苦起脸,在心里嘀咕,又让他去干这种苦差事,嘴上还想讨一点便宜,“如果四爷不听公子的话,非要生事呢?” 四爷最喜欢打打杀杀,这次不知被谁打成这样,怎么可能会咽得下这口气? 八成会派人去杀了对方,这种时候,谁敢去劝阻他? “不听的话,”三公子淡淡地道,“我就亲自陪他玩。” 小龟额上立刻冒冷汗:公子这次玩真的啊? 四爷其实很怕三公子跟他“玩”的,公子说要“亲自”,是很严厉的态度了。 想到这里,小龟也不敢耽搁:“我现在就去跟四爷转告公子的话。” 小龟跑出去后,三公子合上文件,摇着折扇,看着花园里的花,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四弟一定是去找洛公子过招了。 如今,洛公子的武艺高低,已经不是他关心的范畴了,他在意的是:洛公子竟然敢对四弟下重手? 四弟的胸口受了刀伤,也就是说,洛公子并没有手下留情。 洛公子会不知道四弟是什么身份? 如果他不知道四弟的身份,被袭击那时怎么会不出声?过后又为何什么都不说?他会是那种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也闷着不说的人物? 如果他知道四弟的身份,过后对此闭口不提的举动,就说得通了,因为,此事若是公开,没有任何人敢帮他,他只会将自己置于绝境。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他竟敢对四弟下杀手? 三公子想着这些,眼里透出凌厉的锋芒来:这个洛公子,乃是狠绝之人! 对洛公子这种人,四弟除了出动手下去杀掉对方,根本应付不了。 但他现在并不想杀了洛公子。 “洛公子――”他念着这个恐怕也是假名的称呼,冷笑连连,“在月家的地盘上,你还真敢玩!” 夜九只是一如既往地呆在浮云阁里,每日打打坐,弹弹琴,还有,陪她说说话。 有个丫环问他:“洛公子,您每天呆在这阁楼里,不觉得闷么,出去走走可好?” 那个丫环是很本分、很普通的女子,他回了她一句:“不闷。” 他怎么会闷呢,她就陪在他的身边啊。 不曾离开。 凌晨,四周幽暗而静谧,没有半个人影。 他又无法入睡,便抱着那只木盒,坐在窗前的地板上,将脸庞贴在木盒上,低低地说着什么。 在被囚禁的四年里,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他不会再醒来。 沉睡的时间太长,似乎将日后漫长的人生中的睡眠时光,都透支得差不多了,他恢复健康以后,睡眠的时间就变得很少,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当睡眠的时间变少,孤独的时间,便变得漫长了。 这时,陪伴着他的,便是这只盒子。 他的声音很低,含糊不清,只有他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也只说给她听。 窗外,星星全隐去了,月亮却还在挂着,模糊的月色,与朦胧的灯光,幽幽地透过来,一室昏暗。 他就坐在那里,靠在墙上,抱着木盒,痴痴的,就像一个被家人遗弃的小孩子,独孤,无助,冷漠。 一双眼睛,透过暗夜的阻挡,盯着他。 现在的他,跟传说中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又目中无人的男人,大不一样。 黑暗中,他宛如一缕不见形迹的月光,无声无息无影,慢慢向他靠近。 他轻忽得就像不存在一般。 夜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幽暗中多了一个人。 待到他惊觉有人靠近时,却已经来不及反击,才动了一下,就全身无力。 他对这种全身无力的感觉,再也熟悉不过了。 被囚禁的四年里,他经常被迫服下、注射种种令身体虚软无力的药物,而在刚才,他就嗅到了淡淡的香味,他以为那是晚风送来的花香,但其实,不是。 “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大意。”对方似乎在微笑。 夜九看着幽暗中,那个人的轮廓:“找我何事?” “找你何事?”那个人轻笑,“你不是一直在等我主动来找你吗,怎么,我现在来了,你却要装傻了。” 夜九道:“你很喜欢自作多情。” 咽喉一疼,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伤了。 那个人的声音相当温柔,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冷冽的:“我不喜欢矫情的人,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夜九沉默了一下:“三公子?” 三公子笑了,眸光在黑暗中,闪着冰冷的光泽:“你果然在等我。” 夜九淡淡地:“三公子果然没让我失望。” 三公子道:“如果你让我失望,我一定会杀了你。” 夜九道:“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死了也是应该,我若该被三公子杀掉,谁也不怨。” 三公子道:“你找我何事?” 夜九道:“我也不喜欢矫情的人,三公子何必明知故问。” 三公子道:“我不信你。” 夜九道:“三公子如何才能信我?” 三公子道:“拿出你的诚意来。” 夜九沉吟片刻:“我去将月浩澜的首级取来与你如何?” 幽暗中,他感觉得到三公子微微一怔。 一会儿后,三公子的笑声传来:“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夜九淡淡道:“我与三公子的目标一致,当然什么都敢做。” “还有,”三公子笑得有点森冷,“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月浩澜,西凉国的大皇子,手下兵强马壮,苍枭王的得力助手,这个人居然想去取了月浩澜的首级,真是“什么都敢做”! 至于他的目标,这个人又知道了,真是“什么都知道”。 一个什么都敢做又什么都知道,却来历不明,毫无破绽的人? 唔,果然扎手。 不可碰的逆鳞 这么说着的他,像个温柔的恶魔,连黑夜都要怕他三分。 但夜九还是淡淡地:“我确是危险,我确是可怕,但我知道,三公子不会怕我。” 三公子道:“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夜九道:“只了解五六分,但是,于我已经足够。” 三公子道:“我对于你的了解,却连四分都不到。” 五六分?已经很行了。 夜九道:“三公子的五六分,与我的四分,不同。三公子的五六分,只是三公子的五六分,而我的四分,却已是我的**分。” 如果每一个人都拥有“十分”,他至少已经被夺去“八分”,现在剩下的这“二分”,再被分成“十分”的话,那么,三公子看透他的这“四分”,确实已经是他的**分了。 三公子道:“哦,其余的一二分,我也想知道。” 夜九却道:“这其余的一二分,我绝不会让三公子全都知道。” 三公子沉脸:“你的诚意,便是如此?” 夜九道:“三公子喜欢聪明人,有哪个真正的聪明人,会让别人看透一切?“ 三公子过了一会儿才冷哼:“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但是,我喜欢的并不是聪明人,而是又聪明又忠心的人。” 夜九道:“这天底下,有几个敢信我这样的人?就算我想不忠,恐怕也没人敢留我,三公子信或不信我,也是三公子的自由,我不强求。” 三公子盯着他。 此时,天色微微泛白了。 淡淡的晨光透进来,隐约照明了他们的脸庞。 他们对视着,都对对方的形容风范感到有几分意外。 但是,他们都无法从对方的眼神、表情和小动作中看钻他们的心思。 他们不仅擅长看透他人的人心,也很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思。 那一刻,两个人都有了一种“这个人不好对付”的想法。 相较于夜九死人一般的沉默和被动,三公子是活跃而主动的,他的目光流转之间,落在夜九怀里的盒子上:“送盒子里的东西给我,我便信你的诚意。” 这个男人,从进入西凉国境内起,就一直随身带着这个看起来并不实用的盒子,听说连睡觉和沐浴时都带着,却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打开,也不允许任何人碰这个盒子,没有人知道盒子里放着什么。 先前,他看到他抱着这个盒子,坐在角落里喃喃自语的模样,就知道他对这个盒子视若珍宝。 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在考验他的诚意。 夜九抱着盒子的双臂,紧了一紧,声音冷然:“死都不给。” 三公子本来只是随口而说,但看他的口气这么强硬冷酷,来了兴致,目光煜煜:“若是不给,我便不信你的诚意。” 夜九淡然:“不信便不信,我不强求。” 三公子偏头:“你不怕我杀了你?” 夜九道:“不顺者死,你若是这等人,也不过尔尔,而且,”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整张脸都散放出妖异而邪魅的光芒来:“杀了我的代价,你未必付得起。” 换了别人,也许会被他这种恶魔般的微笑给惊到,但三公子不是一般人。 三公子打量他:“你到底哪来这样的底气?” 夜九阖上眼眸:“都说没有什么能瞒过三公子的眼睛,三公子自己猜吧。” 忽然,他的怀里一凉,那只盒子,竟然被三公子夺去了。 他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骇人的怒气,伸手便要去抢回那只盒子,然而,他的身体却比之前更虚软无力了,任他的精神力再强大,无法动弹。 不能动弹的他,紧紧地盯着三公子,眼睛迅速变红,红得就像要滴出血来一般,眼里满是嗜血的杀气。 三公子盯着他的眼睛,暗自惊讶。 这个男人,是真的想杀了他,只因为他拿走了这只盒子? 这个男人明知道他是什么人,却还是不掩饰自己的怒气与杀意? 还有这双红得就像浸在血水里的眼睛,真的是人类会有的眼睛吗?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花云裳说这个人的容貌“与众不同”,而其他人则说他美得“不正常”了,眼前的男人,简直就是一个患了红眼病的疯子! 普通人看到这样的洛公子,一定会毛骨悚然,但他,却更来兴趣了。 他摇了摇这只盒子,笑道:“既然这只盒子对你这么重要,那我更是一定要看看里面藏有什么宝贝了。” 夜九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那是我唯一的拥有,谁也休想抢走!” “这不一定哦!”三公子挑衅地挑了挑眉,双手在盒子四面摸索起来,“本公子若是喜欢里面的东西,一定会拿走,你若是不给,我杀了你便是。” 夜九死死地盯着他,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三公子也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人物,在他恶魔一般的目光下,他神色自苦地敲敲打打,自言自语:“这盒子怎么做得这么坚固细致,连一条缝都没有哪?开关也不知道在哪儿……” 这个盒子竟然是由纯度很高的乌金石所打制! 盒子的五面被打磨得非常平滑细腻,颜色黑得十分均匀纯正,闪动着十分优雅漂亮的光泽。 盒底刻着十分复杂的图案,全部由凹点和凹线构成,也看不出是什么内容。 乌金长盒的做工十分精湛,因为浑身黑亮、平滑如镜的缘故,根本就看不出缝隙,看起来就是浑然一体的长方体。 他仔细地检查过后,才找到了盒盖与盒身的接缝,但那接缝也是贴得十分的紧密,若说是用人力强行打开了,就算是将这盒子丢入水中,也不会渗进一滴水。 真是难得的艺术品哪! 他在心里赞叹,不管里面放着什么宝贝,仅仅是这盒子,便已是稀罕之物了! 而这样的盒子,更让他相信,里面一定放着洛公子十分珍视的东西,他更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因为始终找不到打开盒子的机关,他便将盒子举起来,放在耳边,不断摇动。 以他高明的耳力,只是隐隐听到很细微的、东西在摇动的声音,却无法分辩出是什么东西。 突然,身体一阵泛冷,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看过去,“洛公子”的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这个盒子里到底放着什么呢?”他蹲在夜九面前,“这样吧,你告诉我答案,我就把盒子还给你。” 夜九冷笑:“你的心,放在你的身体里,而我的心,放在这只盒子里,如此而已。” 三公子愣了一下后,哈哈大笑:“妙极妙极,这话妙极!如果这盒子里装的是你的心,你不愿把你的心给我,也是理所当然!不过――” 他的笑容一收,声音又冷冽起来:“在你表现出你的忠心之前,我不会信你。” 夜九冷冷地盯着他,不说话。 三公子把玩手中的乌金盒:“这样吧,在你表现出你的忠心之前,这盒子就先保管在我这里。” 夜九的眼睛,慢慢地眯起,眯起一片薄薄的、血红色的刀片! 何止是眼睛,他的整个人,似乎都在泛着嗜血的、没有温度的刀光! 这样的他,是非常妖邪夺目的,能夺走别人的呼吸,三公子却看到,他正在撕掉人形的外衣,体内的恶魔正在喷薄而出。 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三公子,这个男人正在失控,而失控的后果,会非常可怕。 于是,他笑了一笑,道:“你的心,自然是不能离开你的,否则你死了,就太可惜了。这样吧,你跟我下一盘棋,你什么时候打赢了,我什么时候把这个盒子还你,如何?” 夜九眼里的红色“刀片”,割着他。 三公子笑了一笑:“你一定打听过我的很多消息,知道我是一言九鼎之人,绝对不会骗你。” 夜九眼里的嗜血锋芒,慢慢地收敛,冷冷地:“我现在就跟你比。” 看他终于冷静下来,三公子微微松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坐下,大声道:“来人――” 小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出现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在。” 三公子道:“去请云裳姑娘,并带三色棋盘过来,我与洛公子要和她下一盘棋。” 小龟快速地应了一声“是”便火速溜掉。 总觉得房间里的气氛很可怕。 虽然他做梦都想看看那个比花云裳还美丽的洛公子长什么样,但现在终于站在洛公子的房间门口了,他却不敢直视洛公子,洛公子的身上,似乎正在散发着黑色的、阴暗的、毁灭的气息,他怕怕。 而后,三公子道:“洛公子请坐。” 夜九撑起身体,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再慢慢走过来。 三公子的扇子里一定放了迷香,因为他一时大意,先后中了两次,才会这么晕眩,现在还没能恢复过来。 在桌边坐下后,他闭目养神,不发一语。 此时,天已经亮了,房间里,开始清晰起来。 三公子打量他,猜测他的来历与身份。 这个人,群芳楼查了将近两个月,也只查到他从大顺国进入西凉国以后的经历,而在此之前的经历,目前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夜月交锋 容貌如此出众,出手如此阔绰,功夫如此高强,行踪如此怪异的一个人,不管放在哪里,都一定是焦点,但为何大顺国的探子,却查不出他的任何来历? 这种人,绝对不是默默无闻之辈,这一生,总是要弄出一些不小的事端来,是敌?是友? 没过多久,几个丫环就捧着各种精致的点心、粥品进来,一一摆好:“两位公子请用早点。” 三公子道:“给我们倒茶。” 这种时候,他们可没有心思吃东西。 丫环煮好水,泡好茶,给他们斟上以后,退到门外,低头待命。 这两位,都是天人之姿的贵客,但她们,却连正眼看他们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的肃杀,连她们都感觉到了。 又过了片刻后,花云裳抱着棋盘进来了。 大概是大清早的缘故,她没来得及打扮,素颜简衣就来了,这样的她,其实也很美,另有一种风情,但两个差点就杀起来的男人,可没心思去欣赏她的素颜。 花云裳一进入这个房间,就激泠泠地打了几个寒颤,隐隐觉得脊梁发寒。 那两个男人,看起来如此平静,却让她觉得他们随时会一刀砍了对方的脑袋。 在这种氛围之中,她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对他们行了一礼:“云裳见过三公子,洛公子。” 三公子微微一笑:“云裳姑娘请坐。我与洛公子一见如故,实在等不及要下棋会友,便早早将云裳姑娘请来,人多热闹嘛,还请云裳姑娘不要见怪。” 花云裳微笑:“能见识两位公子的棋艺,是云裳的荣幸。” 而后,她开始专注地整理棋盘,没去看那两个男人,这盘棋,她只是陪衬,眼里只有棋子,没有别人。 收拾好了以后,她低声道:“三公子,洛公子,可以开始了么?” 三公子微笑:“我随时可以,洛公子呢?” 夜九冷冷地:“可以。”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花云裳简单地讲解了三人围棋的规则后,问:“两位可还有疑问么?” 夜九冷冷地:“没有了,开始吧。” 花云裳拿出骰子:“由我来丢骰子,可以么?” 三公子道:“可以。” 骰子丢下去,点数是六,三公子先行。 夜九不喜欢下棋,还是第一次下三人围棋,但他落棋很快,几乎没怎么思考。 三公子紧跟他的速度,陪他玩到底。 而花云裳就下得有些吃力了,三公子是高手,洛公子是新手,前者的棋需要慢慢琢磨,后者的棋却下得几乎没有章法,要她同时去琢磨两种完全不同的棋风和棋路,很是用心。 但她不敢敷衍。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敷衍了事或隐藏实力,是对他们的大不恭,她绝对不会作这么没品的事情。 她认为,洛公子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新手,她至少能撑到半局的,然而,才过了两刻钟,她就弃子投降:“云裳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那两个男人都盯着对方的棋子,没有说话。 她垂手站在一边,观看两个人下棋,愈看,愈心惊。 她跟三公子下过多次,知道三公子是什么水准,然而,对于洛公子…… 她看向夜九,他如此下棋,到底是自然流露,还是刻意为之? 他的下法,根本就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三国演义,讲究合纵联横,这其中深有讲究,然而,他下棋的时候根本不分敌我,只求杀敌。 但是,他虽然只求杀敌,不求自保,却不鲁莽,反而处处算计,算计着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杀最多的敌人,能够牺牲三个人去杀十个敌人的,绝对不牺牲一个人去杀三个敌人。 这样的作战方式固然粗鲁,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高明? 三公子轻摇折扇,紧跟着“洛公子”的节奏,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下风。 但花云裳知道,三公子是玩真的。 夜九这样的玩法,要么就是两败俱伤,要么就是自寻死路。 半个时辰后,他陷入了被动之中,三公子损失虽然不轻,但他更是举步维艰,能突围的空间已经很小了。 不过,他没有半点迟疑和畏缩,仍然坚持着“只求杀敌,不求自保”的打法,只是,他落棋的速度慢了,思考的时间长了,而每落一颗棋子,造成的杀伤力也会比之前更大。 陷入困境,他想的,仍然是如何以最少的兵力,杀掉最多的敌人,甚至是,如何与对方同归于尽。 三公子的脸上,没有了笑容。 所谓下棋如做人,他从这盘局里,看到了这个男人异常凶残而冷酷的一面。 这个男人仍然处于对他动了那个乌金盒子的愤怒之中,并不掩饰他的杀机,每一步棋都充斥着杀意,没有半点伪装和演戏,所以,时下的“洛公子”,表现的是其真实的一面。 一般说来,像他这样的男人,有貌,有才,有钱,年轻力盛,想要什么有什么,不都会珍惜性命,不敢轻易拿性命冒险吗? 但他怎么会有这种异常凶残的“只要能杀了你就行,我怎么样都无谓”的想法? 难道他只是一时冲动? 不对!三公子暗自摇头,这个男人确实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没错,但他在下棋的时候,确实都做到了以最小的牺牲造成敌方最大的损失――要做到这一点,冲动是无法实现的。 这个男人,在以非常快的速度计算得失,而且,算得很准! 这又是他的一个可怕之处! 之前,这个男人就表示出了“什么都不怕”的观念,然而,他现在却把这种观念展现到了“只要达成目标,不惜毁掉一切,包括自己”的程度。 这样的人,拥有这样的观念,真的非常可怕! 花云裳在一边看着,脸已经白了,她早知“洛公子”危险,但没想到,这个男人的内心,竟然是如此的……毁灭性! 她开始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动心,没有让自己陷进去。 一个时辰过去了,双方的损失越来越大,但三公子,仍然处于上风,压制着夜九。 眼看离终盘已经不远了,最多还有一柱香的时间,就会结束。 然而这时,三公子出乎意料的将折扇一收,出手搅乱棋面,淡淡地道:“本公子认输,洛公子赢了。” 花云裳惊讶:三公子为何认输? 他明明是赢定了,怎么突然就做出这种与他的棋风不相符的行为? 在专业棋手的眼里,故意让子或认输,跟输不起一样,是很没品的行径,三公子绝对不是这种没品的人物,但这次为何如此? 她惊讶,夜九却不惊讶,冷冷地伸出双手:“东西还来。” 三公子将乌金盒子,平稳地放到他的双手之上,微笑:“完璧归赵。” 夜九抱紧盒子,就像抱紧自己的情人,站起来,转身,背对他们:“棋下完了,各位可以走了。” 三公子微笑:“如此逐客,洛公子还真是不留情面哪。” 夜九没有说话。 三公子打了一个呵欠,优雅地往外走去。 花云裳紧随其后。 出了浮云阁,她才大口大口地喘气,忍不住问三公子:“三公子,请恕我多问一句,刚才……您为何故意认输?” 三公子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在你的眼里,洛公子是怎么样的人?” 花云裳想了一会,才缓缓地道:“很危险的人。” 三公子笑了:“在我的眼里,他却是一个危险的疯子。” 花云裳:“……” 三公子接着道:“输掉的疯子,更危险。” 然后,他就大步走向另一条小径,没有再理会任何人。 刚才那盘棋,他确实稳赢,但他却从这棋盘里,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临近终盘,即将败北,那个男人却在落棋里显示出了一种“死也要拉你垫背”的趋势,这让他不由想到:如果自己赢了这盘棋,那个男人便会失去那个乌金长盒,那他……会做出如何疯狂的举动? 想到这里,他当机立断,将这个乌金盒子还给那个男人。 他故意认输以后,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毁灭性的气息,突然就消失了,于是,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他因此也对这个男人多了一些了解。 如果这个男人能为他所用,一定是非常强大的帮手,但是,他能在多大的程度上控制这个男人? 或者说,他能在多大的程度上稳住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逆鳞,果然是那个乌金盒子吧? 是不是破解了那个盒子的秘密,他就掌握了那个男人的秘密,真正将他看透? 他在分析夜九的时候,夜九也在思索,思索自己如何才能得到他的信任。 三公子的厉害,他已经知道了。 要取得这种男人的信任,绝不容易。 清风吹来,捎来一室的花香,他抱着唯一重要的东西,靠在窗边,心情,总算舒坦了些。 阳光如此温暖,他看着湛蓝的天空,天空似乎就悬在他的头顶上,美如宝石,他真想摘一块下来,送给她。 原本,他和那个男人该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但现在,形势却反了过来。 世事无常,物是人非,唯有这天,这天,永恒不变,以及,他对她的心意。 起火 三公子,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自上次见面,也是第一次见面以后,一连数天过去了,三公子不曾再出现。 就他打听到的消息,三公子去军中视察去了,也不知何时会回来。 他并不急。 对于他这样的活死人来说,时间多到泛滥成灾,他不需要那么急,但他不能每天只是干坐着。 傍晚时分,他又坐在窗前,静静地弹着那一首《月下流泉》。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红妆时,首先听到的曲子,对他而言,这世上的声音,除了红妆的声音,就数这首曲子最美妙。 当他弹着这首曲子的时候,他会觉得,红妆还活着,融在他的骨子里,活着。 每天,他都风雨无阻地坐在这窗前弹这首曲子,已经弹了很长时间,但是,这浮云阁四周的围观者,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增多了。 他知道,他们并不是来听曲的,而是来看他的。 来看他打出生起就被所有人痴迷,甚至感到敬畏的容貌。 似乎,他长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看他的容貌看到腻。 随便他们看,他一向知道自己的美貌是种可怕的魔力,特别是在他被囚禁和折磨四年,一度形销骨立,人不像人,而后又恢复容貌以后,他这“毁而复原”的美貌,更具诱惑力和毁灭性。 不怕被他魔鬼一般的美貌所毁灭的愚蠢的人们,就尽管飞蛾扑火好了。 反复将这首曲子弹了五遍后,他终于停止拨弦,抱起瑶琴,起身回屋。 终于结束了啊,围观者们惆怅地又站了片刻,意犹未尽地离开。 其实,他们根本没注意听他的琴声,他们就只是着了魔一般地看着他,沉浸在他的风姿之中。 按惯例,洛公子弹完琴以后,就不会再有任何动静,也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出浮云阁,包括打扫的丫环。 果然,没过多久,几个丫环就把浮云阁一楼的门窗全都关紧,走出来,守在门口。 而后,天色暗了,群芳阁开始点灯。 而后,天彻底黑了,群芳阁灯光点点,美人出没,客人如云,热闹如节庆。 其实,群芳阁的每一个晚上,都是客人们的节日。 当夜再晚一些的时候,夜九已经乔装完毕,跃上二楼的顶梁,揭开屋顶的数片青瓦片,钻出去,将瓦片归位后,如一只夜猫子,轻盈地爬过屋顶,跃上楼侧的一棵大树,打量四周,确定没有人会发现他后,再跃下大树,抄阴暗的小道,往赌坊的方向行去。 情报,至少重要,他成天呆在浮云阁里,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他需要亲自去收集情报。 “不思蜀”算是西凉国最大的情报市场,来来往往的客人们,都在有意无意之间,推动着这个巨大情报市场的形成和扩大。 群芳阁里虽然也有很多权贵出入,但以他的身份和立场,在这里并不好打探消息,所以,他最常去的地方,是“痛快赌坊”。 痛快赌坊对客人没有任何要求和限制,人人可进,但因为它的赌博数额很大,一般的市井小民根本玩不起,能经常来这里玩的,无一不是权贵、豪门或江湖客。 所谓“痛快”,痛与快,大概是赌客能从赌博中得到的两种最基本、最主要、最鲜明的感觉了。 在这里,绝大多数客人要么输得“痛苦”之至,要么赢得“爽快”之至,少有第三种感觉。 赌坊很大,什么玩法都有,他进入痛快赌坊,像别人的赌客那般将各个点都转了一圈以后,进入竞技场。 竞技场,大概是这个赌坊里最刺激、最精彩,最受权贵们喜欢的赌法了。 那些什么都玩过以后,觉得几乎什么都不好玩的实权人物们,喜欢上了“玩命”,但他们玩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别人的命。 他们挑选和训练最强的人肉兵器,拿来这里进行搏斗,以此进行赌搏。 也有自己上场搏命,自己赌自己赢的。 总之,比起美人或一般的赌法,权贵们更喜欢这种刺激,这里,才是天都权贵们的汇聚之地。 夜九来这里,就是为了打听消息。 消息有真有假,他会自己分辨。 进竞技场,并不一定要赌,但门票是必须的,最便宜的门票,也要一百两。 他花一千两银子,买了一张贵宾票,越好的位置,坐的是越有地位的人物,他要坐在那些大人物中间,才好听到最重要的消息。 竞技场呈圆形,不是很大,除了中央最低处的擂台上灯光明亮之外,四周往上延伸的阶梯形座位,皆隐在幽暗之中,谁都看不清谁的面庞。 他在伙计的引导之下,来到贵宾席,挑了一个位置坐下,竖耳聆听他人的对话。 此时,“玩命”游戏尚未开始,他四周的人,都在互相闲聊。 虹黛公主亲自跟喇刺王子摊牌,明确表示不愿嫁予他,但喇刺王子却表明非她不娶,如果她想嫁予别的男人,别的男人须与他决斗…… 二皇子前年率队去大食、大秦等西方诸国从事贸易,今年年底之前会归来,预计会带回巨额财富…… 三公子的人在沙漠里发现了一个古老的墓穴,估计墓穴里埋藏着宝藏…… 西凉国与大顺国又在边境起了冲突…… 大顺国太上皇夜北皇身体有所好转,已能下床行走,苍枭王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也许会步上他最大的死对头夜北皇病重卧床的后尘…… 大顺国逍遥王突然向大顺兴宗要了一块封地,离开京城,去封地上任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夜九的心,突然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如果这个消息属实,那哥哥一定是因为知道在京城很危险,不得不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哥哥若是离开京城,一定会大失势力,这一辈子,再想进入权力中心,就难了。 而且,在远离京城的封地上,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影如梦都可以撇清自己…… 闭上眼睛,他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说到底,哥哥也是因为插手他的事,才被连累了,他现在无法保护哥哥,但如果哥哥真的遭到了影如梦的毒手,他一定会为哥哥报仇…… 无力保护重要的人,只能放马后炮,为重要的人报复――这似乎就是他的宿命! 排山倒海般狂热的呼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原来,玩命的游戏开始了。 他看着中央低处的擂台上,两个宛如人肉机器一般徒手厮杀的男人,没有半点兴趣。 西凉国崇武,拥有强大武力的人,总会得到最多的尊敬,所以,这种厮杀的游戏,很受欢迎。 而西凉国之所以如此崇武,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对大顺国的虎视眈眈。 四周的看客和赌客,兴趣都投在打斗之上了,没有人去议论国事和时事,他现在是听不到什么消息了,便站起来,钻过拥挤的人群,往外面走去。 才挤出人群,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压倒了看客们欢呼吼骂声的,凄厉的惨叫声。 转头看到,他的脸色也微微地变了。 某片人群之中,突然燃起了火光! 火光窜得很快,瞬间就将一片人卷进火群之中! 那片火光中,许多的人在挣扎,在逃跑,在惨叫,在呼救,十分的凄惨! 其他人很快就发现了火灾,顾不上比赛了,纷纷尖叫着逃离现场。 然而,为了营造狂热的气氛,竞技场建造得并不是很宽敞,看客们都挤在一起,现场又昏暗,这么多看客们失去冷静地一起逃跑,哪里还能顺利地找到出口?又怎么会不乱成一团,互相挤踏? 夜九往最近的出口挤去,心里知道一定是有人故意在纵火了。 既然是故意纵火,这么多人想顺利逃出去,难了! 很快,这个竞技场,成了所有人的“玩命”游戏。 看别人“玩命”是很刺激的事情,但自己也加入这个游戏时,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火灾迅速蔓延,吞噬了半个竞技场,伙计们声嘶力歇的叫喊声,起不到任何作用,每一个人只是拼命地想往外挤,不在乎将别人推踩成什么样。 夜九也在努力地往外挤,但他的身前都是人,想挤出去,难如登天。 眼看火灾即将燃烧过来,他没有半点迟疑地掏出怀里的小刀,准备将拦在他面前的人全杀了! 他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情,他可不想死在这里,或残在这里,这些拦路的人,统统去死好了! 才将刀子捅进前面那个大胖子的身体里,一阵冰冷的液体,就突然从头浇下,湿了他一身。 他抬头,液体不断淋下,就像下了大雨一般。 这里是室内,怎么会下大雨? 他抹了一把脸,抹下一把化妆用的颜料和胡子来,朝四周望去,整个竞技场内都下起了“大雨”,所有人都在“淋雨”,而火光,因为这阵“大雨”的到来,而在迅速熄灭。 这场“大雨”,令所有人都湿漉漉和地面滑溜溜的,视线也看不清楚了,这下,大家都跑不动了,同时,众人也开始放下心来,不像之前那么慌乱了,场面慢慢安定下来。 这时,伙计的声音响起来:“各位客人请冷静,站在原地勿动,本赌坊正在灭火,一定会确保各位的安全……” 而赌坊明里暗里的门,都被打开了, 灯光照进来。 赌坊四周点满了灯光和火把,照得赌坊四面亮如白昼。 客人们从室内涌出来,横七竖八地歪倒成一片,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解危 “各位――”一名精干、威严的中年男子,很冷静地道,“有人故意在赌坊里纵火,在找出这名犯人之前,还请各位暂且留在这里配合调查,本赌坊定会照顾好各位……” 这些客人,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恨不得马上离开,哪里能受得了被留在现场? 当场就有没有受伤的客人破口大骂起来:“老子花了这么多钱,受了这么大的罪,你们还敢扣押……” 现场又闹成一团。 夜九好不容易走出室外,对别人的死活完全不关心,只想离开这里。 竞技场的梁顶上装有灭水措施,火灾刚发生,梁顶的水管和蓄水池就启动了,这才天降“大雨”,“大雨”灭了火,却也将他的妆容给冲掉了。 他脸上、脖子上、双手上的深色胭脂被冲掉,胡子也拈不住了,他是大名鼎鼎的、足不出户的“洛公子”,一点也不想在这里暴露身份。 要怎么溜走? 他打量四周,整个赌坊全被围住了,赌坊提供了足够多的椅子和茶点,还有大夫,让众人坐下休息,但就是不让任何人离开。 他若是强行突围,只不过更容易被人盯上而已。 没办法,他只好往角落走去,想暂时避避风头。 然而,一只手抓住了他:“你――一定是你捅的老子!老子要你偿命!” 他转头,脸色微微变了一变,居然是之前他捅的那个胖子。 那个胖子后腰挨了一刀,血还在流,因为他腰间全是赘肉的关系,这刀伤没有伤及他的要害,就是血流得很多,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他甩开胖子的手,淡淡道:“室内黑暗,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胖子大声道,“你的衣服上有血,与我身上的血高度一致,一定是你下手捅的我!” 他的声音很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来。 夜九现在想捏断他的咽喉,也来不及了。 “你们――”胖子指着这里的管事和伙计,叫得像猪杀一样,“你们看他身上的血,一定是他捅的我!他想要杀了我,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现场被烧伤、踩伤、撞倒的人不少,但只有他是被刺伤的,而且,也只有夜九的衣服前面腰部位置是被鲜血溅红的,与胖子身上的伤口互相对应了。 突然,有人惊叫:“这个不是包下浮云阁的洛公子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声音一响起,立刻就有人接下话茬:“真的是哪,我见过他,是那个姓洛的没错……” “不是说他从不踏出浮云阁吗,怎么现在却偷偷摸摸地出现在这里?还捅了人?妈吖,他该不会是刺客吧,故意装成那样来这里杀人的……” “这火该不会也是他放的吧?” “八成是这家伙干的!老子以前就觉得他不对劲儿了,只花钱不玩女人,连个脸都不露,有问题……” “哼,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老板,还不快把他抓起来,他的身上指不定还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 那些认识他的男人,终于找到了整死他的机会。 他的传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早就是所有男人妒忌恨的对象,谁会放过他? 不认识他的人们,也跟着起哄,一来是看他这样的漂亮男人不顺眼,二来就是纯粹为了发泄刚才积累下来的压抑和惶恐。 只是转眼之眼,夜九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夜九盯着众人的丑相,听着众人的喊打喊杀声,并不慌张,但是,任他再能说,此刻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有人证,有物证,而且,他绝对不能公开他的真实身份,他能如何解释? 他真没想到,他一直隐藏得如此好,现在,居然因为这么点破事,就暴露了。 刚才,他真应该一刀要了那个胖子的命,不对,他应该捏断那个胖子的咽喉,连一滴血都没留下才对。 说来说去,终归还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样都想不到今晚运气会这么不济。 在他的思索之中,赌坊老板走到他面前,淡淡地道:“这位公子,还请随我走一趟,配合本赌坊调查纵火及伤人的事件。如果客人是冤枉的,本赌坊绝对会还公子一个清白,并赔偿客人的损失。” 这时,那个胖子已经在大夫和侍从的帮助下,包扎好了伤口,掂着大大的肚子走过来:“金老板,我可没有冤枉他,我可以和他对质,你赶点调查,我的三姐休假回家,我还赶着回去跟她团聚呢。” 围观者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夜九。 这个胖子家里很有来头,别看他长成这样,他的几个姐姐可都是大美人,一个入宫为妃,一个嫁给将军,一个嫁给富商,还有一个是女将领,家里还就他一个男丁,他受宠得很。 这连公主看不放在眼里的洛公子,这下子可麻烦了,看他这次怎么死! 在众人的盯视中,金老板看着夜九:“如果公子想在这里接受询问,我也会尊重公子的意见。” 夜九终于道:“我跟你走。” “慢着!”胖子道,“金老板,我怀疑他身上藏有凶器,我要求现在就对他进行搜身,把所有的凶器都搜出来,否则咱们都会有危险!” “没错没错!”很多人都跟着起哄。 人群中,有一群人起哄得特别起劲,甚至还有人站出来:“金老板,我可以作证,我刚才看到他放火和杀人了!” 夜九冷冷地看向那个人:这人才是真正的纵火者吧,所以才急着把所有的罪名推到他的头上! 同时,他还看到那个人的同伙眼里的杀意,那些人想杀了他――他死了,会被认为是畏罪自杀,他们可以推脱得干干净净! 他并不怕被冤枉,他有能力为自己洗清纵火的嫌疑,但是,他不能让他们搜身! 这次乔装出来,他不敢在房间里留下他从大顺国带来的皇家银票,而是将银票带在身上,如果让这些人搜出来,他一定会被当成大顺皇室的间谍,如此,事情就难办了。 这些皇家银票,也是他小时候埋在宫外的“宝藏”之一。 这些银票,是皇家为了出行方便而特别制造的银票,大顺境内所有的钱庄必须无条件兑换,只供皇室成员所用,他在大顺境内时一直在逃命,没敢轻易兑换成其它银票或现钱,便一直带在身上备用。 另外,他的身上还藏着一块大顺皇宫的出入令牌,藏得很隐秘,但是,这些人一定会搜得很仔细,若是找出来,他真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在他思绪万千中,金老板已经道:“这位公子,得罪了!你们几个,搜身!” 几名打手走过来,欲要对夜九进行搜身。 夜九身形一闪,闪开他们的爪子。 他露出的这一手,又惹人众人的忌恨:“功夫这么厉害,难怪敢随便杀人!搞不好他其实是杀手!这种人不除,谁还敢来赌坊……” 金老板也冷冷地道:“这位公子,你若是冤枉的,就请配合,切勿做出如此让人起疑的举动!” 任夜九再怎么厉害,在这个地方,他终归只是孤身一人,还能独力跟整个“不思蜀”作对? 沉默一会,夜九冷冷地道:“要搜我的身也可以,但要问你的上头同不同意。” 金老板脸色一沉:“公子什么意思?” 夜九道:“你去问你的上头,便知我什么意思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把事情弄得更糟更乱更复杂,想办法从中谋得一丝出路了。 金老板当然知道自己的上头是谁,但是,他的上头可没有跟他提过这么一号人。 他判断不了这个“洛公子”是在说真的,还是在虚张声势。 想了一下,他冷冷地道:“既然这事有隐情,那就先跟我走,呆会再说个清楚。” 他可不希望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上头”的问题。 夜九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跟他走。 那些真正的纵火者,一定不会利用他脱罪,他若是这么走了,难保不会被暗杀。 当下,他决定豁出去:“我跟三公子还有约,现在不能去!你们若要我去,请先问过三公子!” 金老板的脸色微微变了,胖子却不明就里地大叫:“什么三公子?有什么破三公子给你撑腰,你就能随便杀人放火?告诉,我也有一二三姐给我撑腰,你今天不还我一个公道,我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我可以证明,洛公子与今晚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一个清醇磁性,却力道十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顺着这个声音看过来,心里都是一震。 “三公子!三公子竟然来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人群里发出低低的惊呼声,隐隐透着惊慌和畏惧。 不知情的人,只觉得这个年轻的男人……宛如天上的圆月一般,清辉,华贵,完满。 知情的人,脸上却变了,变得凝重,紧张,而且下意识地后退到一边,隐在别人身后,不敢正视他。 金老板看到这个人,身体立刻绷紧,一脸严肃。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胖子已经指着三公子骂起来:“你跟这个混账是一伙的对不对?我是在赌坊里被刺杀的,火也是赌坊里放的,你却从外头过来,怎么知道里头发生的事情?哈,真是不打自招,金老板,快点把这家伙也抓起来,严刑拷问,不信他和这个杀手不招……” 真实身份 三公子对他视而不见,径直走到金老板面前:“金老板,这位洛公子是我请来赌坊玩的,绝对不是纵火者和杀人者,还请金老板即刻放了洛公子。” 金老板一脸恭敬:“既然三公子肯为洛公子作证,那洛公子就一定不是犯人。” “洛公子,”他转头看向夜九,客气地道,“刚才多有得罪。我也是职责所在,还请公子大人大量,不要因为刚才的事坏了心情。” 夜九也借着台阶下:“金老板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我怎会怪金老板?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相信金老板一定已经看出来了,如果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真正的纵火者,一定就在那些欲置他于死地的人中,不难查。 “混账!”胖子不满了,冲到三公子面前,指着他尖叫,“你是什么东西!你的话能成为凭证……” 突然,几个人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捂住他的嘴,一边将他拖开,一边对三公子陪笑:“三公子,司少爷受了惊吓,神志有些不不清,口无遮拦,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 三公子冷哼一声,甩袖就走。 夜九紧随其后离开。 所有人都让开路,连靠近他们都不敢。 他们走远以后,几个人才将胖子的嘴放开。 “我要向姐姐们告状……”胖子的嘴一得了自由,就想破口大骂,然而,又有一人捂住了他的嘴。 捂他嘴的人,并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他的远房亲戚,平素跟他的关系不太好,他以为对方是故意要他难看。 “闭嘴!”几个人围住他,其中一个人低声道,“你可知道三公子是什么人?得罪了三公子,莫说你们司家,咱们全族都跟着遭殃,你***放老实点,别再惹祸!” 胖子唔唔嗯嗯的,不能说话,但一脸不服和怒气。 他的手下努力想将自家少爷从他们的手里扒出来,问道:“这个三公子再厉害,还能比司家厉害?” 一个人又堵住他的嘴,用只有他们几个听到的声音道:“三公子,就是三皇子,也就是太子殿下!你们有几条命,刚才竟敢如此跟太子殿下说话!” 这话一出口,胖子愣了一下后,两眼翻白,身体晃了几下,几乎摔倒。 连他的两名侍众也瞬间石化,呆呆地看着几个人,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一个人冷冷地盯着胖子:“这天都,也只有你敢指着三公子的鼻子骂娘了,你好好祈祷司家不会被连累,永无翻身之地吧。” 他这话其实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三公子确实是非常可怕的人,但是,却并非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刚才的事,虽然是司家胖子大不敬,但是,事出有因,又不知三公子的身份,三公子志在天下,应该不会为了司胖子这种四流货色浪费时间。 不过,这司胖子既不长眼,又不长进,该让他受个教训才行。 司胖子这才子终于想起来,传闻中,太子殿下在非正式场合,似乎喜欢自称“三公子”,只有在正式场合才会被称为“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本事,全西凉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世人都说他必定会出于蓝而胜于蓝,样样不输给其父苍枭王,深得西凉国上下的敬畏与爱戴,谁人敢指着太子殿下的鼻子骂娘? 他……他该不会被诛九族吧? 司胖子忘了身上的刀伤,一脸死灰地看向周围。 显然,“三公子”就是太子殿下的事情,已经暗中传给了在场的众人,众人皆露出敬畏之色,还用异常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一阵阵晕眩袭来,他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从那以后,这胖子就患了心疾,只要听到“三公子”“三少爷”“三老爷”之类带三的称呼就会病发,脸白,出汗,心慌慌,呼吸困难,视线不清……但这种事情,不必再提。 另一边,夜九跟着三公子走了一段路后。 三公子停下来,背对着他,淡淡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夜九拱了拱手:“多谢三公子相救。” 三公子冷笑:“我从来不会白救人,欠我的人情,你得掂量自己还不还得起。” 夜九淡淡道:“我一定还得起。” 三公子迎风而立,衣袂飘飘:“但愿你是自信,而不是自负。” 夜九道:“那是自然。” 三公子突然转身,盯着他:“我虽然救了你,但我仍然不信你。” 夜九沉默。 都是同类,他知道,想要三公子这种男人相信自己,耍嘴皮子是没用的。 三公子又道:“你在身上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今天晚上,他得到消息说有人想在“不思蜀”纵火,便从宫里赶过来,才刚到就听说赌坊起了火灾,即时赶过来,将客人逃出赌坊后的情形,全看在了眼里。 他知道这火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放的,但这个男人为了避免搜身而不惜将他扯出来的举动,令他察觉到,这个男人的身上一定藏了什么致命的东西。 现在,他这么问,是在给这个男人机会。 他救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之前已经强硬地拒绝过他一次,如果这次再拒绝,他不会再对这个男人有兴趣了。 这个男人若是聪明人,又有心,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夜九确实知道他的想法。 三公子救了自己,自己却再次不肯拿出诚意,像三公子这样的人物,绝对不会迎合他。 沉默半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甩了甩:“这是大顺的皇室银票,总共一百万两。” 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这是大顺皇室的出宫令牌,我若是当众拿出来,一定会被当成大顺的探子,想来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才借三公子的名头一用。” 这两样东西,绝对不能出现在天都,他本该将它们隐藏起来,但他初来乍到,尚未找到合适的地方隐藏,便只能先带在身上。 三公子盯着他一会,道:“小龟,拿过来。” 小龟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溜烟跑过来,拿过夜九手上的银票和令牌,跑回来,恭敬地递给主子。 三公子没接,只是道:“看看是真是假。” 小龟很听话地跑到路灯之下,对着路灯审视了半晌后,跑回来:“是真的。” 三公子盯着夜九:“你为何拥有这两样东西?” 这个男人,果然隐藏着很多秘密,虽然他不介意身边的人保守一两个私人的秘密,但秘密太多的人,可是靠不住的。 夜九知道自己必须要拿出诚意,终于道:“我曾经是大顺皇室的……人。” 三公子不动声色:“为什么现在不是了?” 这个信息,颇为惊人,但他早就料到,这个男人若没有相等程度的来历,就不会如此骄傲。 夜九道:“无可奉告,我只能告诉三公子,我于你,有益无害。” 三公子冷笑:“你想投奔于我,却还如此傲慢,你也太抬举你自己了吧?” 这个男人来到群芳楼之后,行为如此不合常理,就像是在等人,也像在“低调”地引起世人注意。 根据这个男人的表现,可以认定他的脑袋相当好使,一个脑袋好使的人,会猜不到这里的后台有多大? 虹黛公主初次见他,就当众示爱,他却不给任何面子,所以,他等的也不是公主这种级别的人物。 在这天都,能比虹黛公主更有地位和权力的,能有几人? 同时,这个男人并不吝于表现自己的能力和傲气,这种有能力的男人,每天只是坐在屋里弹弹琴,难道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未初茅庐的诸葛亮,似乎也是这样的行径。 所以,他大概能推测得出,这个男人在等待“伯乐”,而这天都的“伯乐”,没有比自己更强的了。 他推测出这个男人的心理后,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却没有阻止身边的人去打听他、试探的,便是在观察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用。 面对这个名满天下的三公子,夜九却说出了连小龟都目瞪口呆的一番话:“三公子,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我是在找你和等你没错,但我并非是想当你的部下,而是想当你的盟友。” 是的,他确是一无所有,他确是活在逃亡与危险之中,他确是孤军奋战,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失去了身为顶级贵族那种与生俱来的骄傲。 真正的贵族,即使身为囚徒,也是优雅的,即使面临死亡,也是骄傲的,即使要投靠他人,也是要求平等的。 三公子看着他,隐在幽暗中的表情,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盟友?”他说,“你凭什么想当我的盟友?你又凭什么认为我需要盟友?” 他见过很多骄傲和尊贵的人物,他也尊重那些具有资格如此骄傲的人才,但是,眼前这个男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浑然天成的自尊与骄傲,仍然让他意外。 夜九道:“我想,我比西凉国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大顺,能成为三公子的盟友,不会辱没了三公子,但三公子需不需要,是三公子决定的事,我无从影响。” 证明你的价值 三公子道:“你是大顺人,你充当我的盟友,便是对大顺的背叛,你觉得本公子需要一个叛国之人?” 这个问题,夜九曾经想过很多遍,无数遍。 现在,他第一次用语言面对这个问题:“我必须要向三公子澄清一件事情,我现在不是大顺人,将来也不是大顺人。我只是一个不该存在于这世上,什么都不是的人。不管我现在或将来做了什么,都与背叛无关。” 他还姓“夜”吗? 他还有姓氏和身份吗? 这天底下,还有任何人知道、承认、接受他的身份和存在吗? 没有!即使是大顺夜氏,接受的也是那个“夜轻歌”,而不是他,他还能去背叛谁? 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无国无家无亲无友无灵魂,出于本能而采取行动罢了,谁能要求一具行尸走肉还有那种正常人类的情感? 三公子微微一怔后,道:“在你的观念里,既然不存在‘背叛’一说,那么,我若是收了你,背叛我于你而言,岂不是也如同喝水一般自然?” 夜九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三公子会担心我背叛你么?” 顿了一下,他又笑道:“我若是有背叛之心,我相信在我背叛之前,三公子就已经看出来了。” 他这么一说,三公子也笑了一笑:“没想到洛公子也会拍本公子的马屁。” 夜九道:“物以类聚,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物以类聚?”三公子哼了哼,目光凛冽得令人不敢直视,“你这个人,秘密太多,疑点太多,本公子可不敢用你。” 夜九也不为自己辩解:“用或不用,皆是三公子的决定,但三公子今晚救了我,我定会还三公子这份人情。” 三公子不再说话,甩袖就走。 小龟一手拿着银票,一手拿着令牌,把不准该怎么办。 想了想,他跑过来,将银票和令牌往夜九怀里一塞,撒腿就跑。 妈妈吖,这个“洛公子”这样站在黑暗之中,怎么就跟只鬼一样呢? 虽然这个鬼的身姿是很美妙啦,但越是这样,越是令人毛骨悚然啊,快跑快跑…… 跑得太猛,没注意看路,冷不防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背上,疼得他“哟”了一声,捂住小鼻子。 被他撞到后背的三公子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见到鬼了?” 小龟道:“我看那洛公子站在黑暗中的样儿,跟鬼也差不多啦。” 三公子笑道:“你怕他?” 小鬼想了想:“不是怕他,而是觉得他很诡异,有时候不太像人。” “唔,这个形容有点意思。”三公子道,“那你觉得我可怕些,还是他可怕些?” 小龟又认真想了一想:“公子可怕得像我爹,洛公子可怕得像鬼,老爹和鬼,不知道该怎么比啦。” 三公子拿折扇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笑骂:“你爹早死了吧,你在咒我吗?” 小龟拍他马屁:“我早忘了我爹长什么样,就知道公子救过我,就跟我的爹爹一样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对公子比对老爹还有感情……” “得了得了,”三公子被他逗得笑不停,“你这张嘴,还是说好听的话给女人听吧。” 边说着,他心里却在想,这个自称是“洛公子”的人,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但是,这个“洛公子”确实成功地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也是真正的贵族,真正的贵族,绝不会对任何人屈躬卑膝,也永远不会欣赏那些屈躬卑膝之人,“洛公子”的那种傲气,颇得他的赏识。 然而,还不行,他现在还不能对这个男人做出论断。 回到宫里,一夜平静地过去。 第二天,痛快赌坊送来的密报,传到了他的手上。 那几个纵火的人,什么都不肯说,最后皆自尽身亡,但是,金老板还是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断定,这些人是大皇子的人。 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太子之位的争夺大战中,大皇子虽然败给了他,却口服心不服,时不时地对他动点手脚,他对此只是一一化解,并不曾与大皇子月浩澜撕破脸。 皇家之中,要兄弟团结,果然是很难的吧? 像大顺国的逍遥王疼爱弟弟,不仅将太子之位让给弟弟,还全力维护弟弟这种传说,他也是很羡慕的啊,不过,逍遥王与其同母弟弟的感情虽好,与其他皇子的感情却也不好。 他也不能奢求他与所有的兄弟都兄友弟恭,至少,他的四弟对他忠心耿耿,他有这样一个兄弟,也知足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刚想到四弟的事情,小龟就冲进来:“四爷杀气腾腾地闯进来啦,公子小心――” 他看着小龟:“既然四爷杀气腾腾,你怎么还一脸高兴的样子,很想看我跟四爷打架吗?” 小龟呵呵干笑:“怎么会呢,我是向公子学习,形势再危险,也要笑得像狐狸……” 话音未落,只开了一半的门就被踢开了,四皇子月风高,也就是世人嘴里的“四爷”冲进来,杀气腾腾地道:“三哥,听说你昨天晚上救了那个姓洛的,这是什么意思?” 月风高,很俗气的名字,完全不像是皇族中人会起的名字。 但他却很喜欢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取自“月黑风高杀人夜”,他自觉这个名字很有深意,很威风吓人,也很适合他的性子和爱好。 他是天生的杀手和战斗狂人,在崇武的西凉国,他是极受人尊敬的“武霸”。 他以自己的好斗与好战为傲。 三公子摇了摇折扇:“他被人冤枉,我救了他,这很奇怪么?” “当然奇怪!”月风高拍桌子,“他先是当众扫了虹黛的面子,而后又把我打伤,还杀了我的人,你昨天晚上还巴巴地跑去救他,你不为咱们出头就算了,还救下这小子,算什么?你知道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儿?外头都说姓洛的是你的人,你要维护他,他现在啊,可是全天都的大红人了,大把的人跑去巴结他呢!你这么玩,不是在打我和虹黛的脸么?” 为此,他快气疯了! 他休养了好几天,才把这伤养好了,刚想再去找姓洛的算账呢,就传出了姓洛的已经归到他三哥门下的消息,气死他了! 三公子看着他:“四弟,你要弄明白几件事情。第一,事情都是你们挑起的,你们怨不得他。第二,你和虹黛都不是废物,并不需要我为你们出头。第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将来也许会成为你的同伴或敌人,但在确定他是敌是友之前,你绝对不可以再去找他的麻烦。” “……”月风高一双凶猛的虎眼,瞪得圆圆的。 瞪了半晌后,他才吼起来:“也就是说,你真的想招他入你的门?不行!” 他狠狠地拍桌子:“我不答应!” 三公子悠然地喝茶:“这事由不得你。” 月风高凶狠地瞪着他:“我这就去杀了他!” “你敢踏进浮云阁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三公子一眯眼睛,“风高,别太任性,他若是友,必定是难得的人才。你莫要因为一己之私,而毁了我的人才。” 夜九再怎么厉害,也不过孤身一人,一个堂堂的皇子要杀他,真是易如反掌。 月风高吃惊地看着他半晌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难以置信:“你竟然为了他而想打我?” 一旦这个三哥直呼他的名字,就证明他真的发火了。 他很清楚这个三哥发起火起有多可怕。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父王和三哥。 话刚说完,三公子就收起折扇,重重地敲了他的手背一下,疼得他大叫一声:“痛……” 三公子道:“我说过,他可能是友,也可能是敌,他若是敌,我一定让你亲自杀了他,你急什么?” 月风高一脸委屈地吹着发红的手背,幽怨不已:“姓洛的有什么好,你非要招他不可?” 那把折扇,可不仅仅是一把折扇,扇的骨架都是用最上等的精钢所制,扇子里还藏着不少机关,重量十斤左右,被这扇子敲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公子道:“如果他是友,你将来一定知道他的厉害,为了咱们的大业,你的心胸给我放大一点,莫要这样小鸡肚肠的。” 月风高不服:“我是小气的人么?我不是想为虹黛出头嘛!” 三公子道:“你口口声声说虹黛受了委屈,出了丑,但她可曾这么认为?你这么看她,岂不是看扁了她?她是这么软弱的女人么?” 月风高无语一会,还是不服气:“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三公子淡淡地道:“你不用耿耿于怀,他被认为是我的门下,对现在的他,未必有什么好处。” 月风高道:“什么意思?” 三公子道:“大哥很忌讳我到处招揽人才,洛公子还未正式入我的门,大哥一定会想办法杀掉洛公子,所以――” 他悠然地道:“你就站在一边,好好看戏不好么?” 月风高愣了一下后,跳起来,拍拍自己的脑袋:“对哦,大哥最喜欢玩阴的,这姓洛的,看来要倒大霉了!” 说到这里,他得意地哈哈大笑:“大哥那边的杀手和手段多着呢,我看姓洛的要完了!不过,三哥你该不会又想去救他吧?” 三公子摇头,一派从容:“他还不是我的门下,我凭什么去救他?如果他死在大哥的手上,就说明他不过尔尔,我不会为了这种人而再得罪大哥。” 想入他的门下,还想跟他成为“盟友”,岂是这么容易的事? 姓洛的,你若想得到这么高的待遇,那就向我! 决斗 新一天的早晨,夜九正在擦拭乌金盒里的东西,丫环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来:“洛公子,虹黛公主有事求见。” 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踏进他的房间,即使是每天上来打扫的丫环也一样。 夜九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东西放进盒子里,淡淡地道:“请她在一楼茶室等候,我过一会儿就下去。” “是。”丫环恭敬地退下。 夜九将盒子关好,再将盒子放好后,才整整了衣裳,戴上面纱,走下楼去。 现在,他还不能让虹黛见到他的真面目。 虹黛与三公子关系极好,他既然想与三公子结盟,并已经挑明了意图,他现在就该对虹黛公主客气一些。 正如三公子所说,他要向三公子证明自己的诚意与实力。 今天的虹黛公主,一身庄重的打扮,举止十分的斯文,公主风范,气势非凡。 看到夜九进来,虹黛首先起身,对他行了一个普通的礼仪:“虹黛多谢洛公子相见。” 夜九也客气地对她行了一礼:“公主请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虹黛本来就是个爽快的人,也不客气,待他坐下之后,直视他:“洛公子,不瞒你说,我有一事相求。如果洛公子能达成我的愿望,我会记住洛公子的这次相助,只要洛公子开口,我可以尽我的能力达成洛公子的一个要求。” 她今天会来找他,一来是因为她看中了他的能力与骄傲,二来是因为她现在有了请动他的筹码。 她的三哥当众为他说话的事情,已经在天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在这之前,世人只当他是风花雪月场的谈资,但现在,他因为三公子的缘故,已经成为了官场的“新秀”。 外头都说三公子有意将他纳入自己的麾下,而她是她三哥的宝贝妹妹,他若真想追随她的三哥,就必须和她这个西凉国的第一公主好好相处。 如果他还在她面前摆架子,她会严重怀疑他到底能不能帮自己的三哥成事。 这次,夜九没让她等,就缓缓地道:“公主请说,我能做到的,一定相助。” 虹黛对他的话很满意:“你一定听说了喇刺王子猹猛纠缠不休的事情,我已经向我父王和他表明了不想嫁他的决心,但是他怎么样都不肯松手,还放言说想娶我的男人必须打败他才行。我不知洛公子对他了解多少,但他可是号称全身都是铜墙铁壁的天下第一大力士,我自认功夫不错,但跟他过招不到半刻,便败倒在他手下。”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着夜九的眼睛,很认真地道:“我家人几乎都想我嫁给他,我不想找家里的人帮忙,包括我三哥。西凉国和喇刺国是盟国,我三哥和猹猛将来会是这两国的国君,我不想让他们因为我而埋下心结。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打败猹猛。” 夜九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波动:“公主就这么相信我?” 虹黛一脸笃定:“是!我就是这么相信你!也相信我的眼光!” 夜九微微垂眸,看向杯里的清茶:“既然公主这么看得起我,我也不想故作谦逊,说自己没这个本事。但是,我赢了猹猛以后,绝对不会娶公主,谁逼我我都不会娶。” 虹黛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救了公主以后就想跟公主双宿双飞,但听到他说得这么直接,她的心里,还是酸酸疼疼了一下――但也就那么一下下。 而后,她笑得一脸灿烂:“放心,你帮了本公主大帮,本公主绝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也不会让任何人拿这件事来逼你娶我,包括我的父王和三哥。” 她越是越来欣赏他了。 瞧他刚才的用词“我赢了以后”,一副他一定会赢,而且会赢得理所当然的样儿,这种自信和从容,她喜欢。 他现在对她没感觉不要紧,她会让他知道她到底有多好。 即使她抛开公主的身份,她也是一个绝美的、聪明的、好相处的好女子――只要他跟她的接触足够多,他迟早会喜欢她和欣赏她的,她对这一点也很有信心。 想征服这样的男人,急不得。 夜九又道:“虽然我赢了之后不会娶公主,但我还是要求保留公主务必实现我一个愿望的权利,公主可能应承?” 虹黛在朝政是有影响力的人物,他是他的计划里的一环。 虹黛爽快地道:“那当然!本公主向来有恩必报,有仇必报,你帮了我大忙,我绝不让你白白帮忙。” 夜九的眼睛透出淡淡的笑意:“那么,公主想要我什么时候出场?” 虹黛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想了一想:“那就明天如何?” 那个猹猛已经赖在宫里赖了一个多月,害她连皇宫都不敢回去了,不仅如此,那个猹猛见她不回宫,还在城里到处找她,她躲他跟躲着鬼似的。 她这次过来,还是摒开所有侍女,让她们制造她在别处的假象,才能脱身来的。 所以,为了她的自由,这事越早解决越好。 夜九道:“可以。” 他心里明白,想跟三公子对等,他就要拿出可以跟月风高、猹猛等人相等的实力才行。 他绝对不会输给喇刺国那种小国的王子。 虹黛趁机道:“时间有限,我今天就好好跟洛公子说明猹猛的武艺与特点,即使洛公子胜券在握,也请洛公子切勿轻敌,将我的话听进去才好。” 这是两人独处的好机会,她怎么可以错过? 他若是以为她是没有见识的花瓶,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夜九没有狂妄自:“请公主说明,我洗耳恭听。” 虹黛很认真地把她所知道的猹猛的事情,都告诉了夜九,特别是他的招数特点,更是说得详细。 夜九静静地听,面纱下是什么表情,虹黛不得而知。 一直谈到中午,虹黛再也找不出可以说的话了,而夜九并没有留她一起用饭的迹象,她只得掩饰心里的失望,起身告辞。 出了“不思蜀”以后,虹黛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喜悦,立刻快马奔回宫外的住处,让侍女们通知猹猛这场“决斗”,并让侍女们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有全天都的人作证,到时猹猛输了,看他还怎么赖账! 到时,他的父王不承认这场“决斗”的结果,她也可以在舆论为自己赢得支持! 另外,她这么做,也是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男人跟她关系匪浅,若是有人想打这个男人的主意,可得先掂量得不得罪起她。 将这事安排下去后,她兴奋地坐不住。 想来想去,她决定将“决斗”地点定在“不思蜀”,便又往“不思蜀”奔去,挑选和整理地点。 她的侍女们听说美得不像人的洛公子要为公主而与那个野兽王子决斗以后,根本就是比她还狂喜,一出了门,就充分发挥女人的八卦天分,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将这个消息播种到了全城的大街小巷。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了“不思蜀”那个比花魁还美的“洛公子”要跟喇刺国的王子为虹黛公主“决斗”的消息,“公主+王子+决斗”的浪漫而冒险的故事,谁不想看? 一夜之后,无数的好事者都往“不思蜀”涌来了。 虹黛恨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很是欢迎别人来看热闹,“不思蜀”可不敢得罪她,只得派人在现场维持秩序,任人进出。 “决斗”现场,就设在“不思蜀”入口处的广场上。 上午,太阳才刚刚升起,在划好的圈子之外,就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进入“不思蜀”的必经小桥上,也站满了人,有人怕看不到,还拿了凳子过来,踩着看。 虹黛走出住处,骑着马,在一大群美貌侍女的围拥下,声势浩大地往“不思蜀”行去,一路不知道引来多少人追随。 她是故意招摇过市的,为的,就是让猹猛和她的父王到时无法否定这场“决斗”的有效性。 “赛场”在“不思蜀”的东部区域,此时,东边的入口已经堵满了人,无法进入,她便从北部入口进入,很不巧,高高壮壮如一尊铁塔猹猛,大概听到了风声,已经在北边入口处等她了。 入口处的小桥能容两辆马车并行,但他往桥中央这么一站,这小桥,似乎就被他给堵住了。 虹黛看着这个铁塔一般高大强壮的男人,笑道:“猹猛,决斗快要开始了,你不去热身,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的个头比普通男子高,但猹猛比她还高出一个头。 猹猛看着她:“你知道我一定会赢,何苦连累一个无辜的男人?” “一定会赢?”虹黛眨了眨眼,“咯咯”娇笑,“真巧,他也是这么说的。” 猹猛哼了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的男人,最后都在我的脚下求饶。” 虹黛笑道:“你输了以后,我不要你在他的脚下求饶,我只要你以后不要来纠缠我就行。” 猹猛也不生气,只是道:“我若输了,马上离开西凉国,但我若是赢了,你必须答应嫁给我!” 虹黛毫不犹豫对道:“没问题!” 猹猛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痛快,愣了一下后,眼里迸出杀气:“你竟然对那个男人这么有信心,那我这次一定不会手下留情。愿赌服输,他死了,你莫要怪我。” 说罢,他转手就走,每走一步,那小桥似乎就震一震。 他是真的起了杀机,对情敌,他绝不会留情。 虹黛只是淡笑,跃下马背,跟上去。 她仍然不知“洛公子”的底细,但是,她就是相信自己,相信三哥,相信他。 他绝对不会输的。 最强的男人 当猹猛出现在赛场时,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喇刺国的王子,简直就是一头巨型的猛兽哪! 他往赛场走去,所有人在自动让路的同时,都要仰头看着他。 他穿一件赤膊的短装,黝黑手臂上的肌肉一块一块地鼓起、纠结,真的就像是铁打的。 仅仅是他的手臂,就跟普通男人的小腿一样粗。 连他的光头,也像一个黑色的铁球,听说,手臂粗的木棍砸下去,会坏掉的都是木棍。 难怪他有“天下第一神力”之称,看来不是浪得虚名。 看到走在他身后的虹黛公主后,众人面面相觑,都理解了为何公主如此排斥这门亲事,因为,这两个人走在一起,真的就像美女与野兽一般。 猹猛走到场地中央以后,另一端就有人尖叫:“洛公子来了――” 人群让出一条路,夜九如踏风而至,不沾一丝烟气。 众人在见过猹猛之后,突然看到他,全都惊艳得无法移开目光,无法言语,即使他蒙着面纱。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庞,但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已经足以倾倒众生。 夜九对众人的注目视而不见,径直走到猹猛面前,抱了抱拳:“我姓洛,此次受公主之托,与猹猛王子一较高下。” 他个子高挑,但跟猹猛相比,还是明显了矮了一截。 猹猛低头看他,鼻子喷了喷气:“一较高下?今天这场比赛,可是决斗,生死自负,你若不是死,现在就认输。” 夜九淡淡道:“受人之托,当尽力而为,我的生死不必猹猛王子担心。” 猹猛的个头再高大威猛,此刻,也没有人会将目光聚在他身上。 连虹黛,也只仅是吸引了一部分男子的目光。 绝大多数的目光,都紧盯着夜九不放。 猹猛对众人的“以貌取人”很是不以为然,转头看向虹黛:“公主,只有最强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我会向你证明,男人长得好看,是没有用的。” 虹黛嫣然一笑,跑到夜九身边,对他道:“猹猛王子,我完全赞同你的话,不过,最强又最好看的男人,才是男人中的男人,这位洛公子一定会向你证明这个道理。” 猹猛沉着脸,十指交握,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这才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一些过来。 他已经忍不住想捏爆夜九的脑袋了,嗡声嗡气地:“是男人,就不要婆婆妈妈的,要打就赶紧打,打完了我要抱公主回家。” 夜九淡淡道:“我也这么认为。” 虹黛咯咯笑着,往旁边退开:“那么,我就当裁判好了,两位准备――” 决斗,一触即发。 现场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盯着战场上的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 这次比赛,打的是肉博战,猹猛认为,只是肉博战,才能最大限度地体现男人的力量与实力,而夜九只说,比什么都行,于是,比赛就定为了肉博战。 “唰――”猹猛抓住上衣,扯了两把,上衣就被撕开了,露出黝黑精壮、纠结的上身。 众人又是倒抽一口冷气,真是铁打的身体啊! 再看看洛公子,身材有点偏瘦,轻盈飘逸,随时会随风而去的样子,真的有力气抵抗得住猹猛的力道吗? 夜九很淡定,只是静静地看着猹猛,面容不知是什么表情。 虹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准备好了吗?” 猹猛道:“我要上了!” 夜九则点了点头。 虹黛将手指放进唇里,吹了一声口哨,大声道:“决斗开始――” 黑压压一大片看客的心脏,全飙到了嗓子眼上,几乎都在为洛公子担心。 这种担心,均是下意识而为,一半是出于对美人的向往与怜爱,一半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与支持。 是的,众人在潜意识里,都认为“洛公子”更弱。 事实上,早在昨天深夜就已经开始的对这场“决斗”的赌局中,绝大多数人也都在赌“洛公子”会输。 这些赌客,除了在场的看客,还有不在场的看客。 皇宫某间书房里,小龟双手交握,抵着下巴,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地转圈,不时抬头,一脸哀怨地看着坐在书桌边看书的男子。 他已经这样走了半个时辰啦,都快哭了,公子怎么就不关心一下他呢? “唉――”他不知第一百零几次叹气了,声音拖得长长的,就怕公子听不到。 终于,三公子摇了摇折扇:“本公子在看书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出声,你明知故犯,想扣工钱么?” “公子――”小龟幽怨,“我担心虹黛公主啊!担心得不得了啊!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关心虹黛公主呢?” 他好想去看洛公子跟猹猛的决斗啊啊啊啊―― 可是他家公子不去,也不让他去啊啊啊啊―― 几年难得一见的为公主而决斗的故事,他竟然不能见证啊啊啊啊―― 而且他也为这场“决斗”了啊,而且还是垫上了他所有的家产,他能不关心么? 555555,他家公子好坏,竟然故意不去看! 三公子悠然地道:“打架的又不是虹黛,我担心她作什么?” 小龟道:“决斗的结果关系到公主的终身幸福,跟她的关系大着呢,你怎么可以不过问?” 三公子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不相信公主选人的目光?” 小龟撇嘴:“相信!可是,我的相信能决定结果不?” 三公子反问:“那你关心这场决斗,又去现场看这场决斗,就能影响结果了?” 小龟:“……” 半晌,他恨恨地跺脚:“总之,你就是不想去就对了!” “是啊,”三公子懒懒地道,“只不过是一介武夫与一介浪子的决斗,有什么好看的?本公子又不是见过世面的草民。” 小龟:“……” 臭公子,在变着法儿说他没见过世面呢! 这天底下,就没人能治得住公子么? 好想看公子吃瘪的模样…… 在他偷骂主子的当儿,三公子抬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决斗应该已经结束了。” 小龟皱了皱鼻子:“怎么可能,巳时才开始的,还没到一个时辰呢。” 四爷曾经和猹猛王子打过一架,足足打了大半天呢,那两个人可是拼上了公主的幸福打架,能这么快结束? 三公子笑了一笑:“你要不要跟我赌?” 小龟咬着唇,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不赌。” 三公子唇角一勾:“怎么,对自己没信心?” 小龟脸皮很厚:“不是,我怕我赢了公子,对主子不敬。” 三公子看起来有点伤心了:“怎么,在你的眼子,我这个主子是输不起的人么?” 小龟坚决不被他的表情所哄骗:“是我太爱戴主子,不忍心看主子输,跟主子的品行没有关系。” 其实,他就是纯粹地不敢跟主子“玩”。 不管自己也好,别人也罢,如此胜券在握,他就是觉得主子永远不会输。 三公子以扇掩唇,轻笑:“你昨天晚上跟四爷赌了吧?” 小龟眼睛一圆,这事连公子都知道? 三公子欣赏他生动多变的表情,摇着折扇道:“让我来猜猜,四爷赌猹猛王子赢,你赌洛公子赢,还把全部家当都押下去了吧?” 小龟没眼睛可圆了,便小嘴一圆,瞪着他,他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哇? 三公子笑吟吟地,像预言者一样:“要不要我告诉你谁赢了?” 小龟很想说“要”,但是,他觉得这样会让自己很没面子,便绷了绷脸:“不要。” 三公子又笑:“你若是输了,你辛辛苦苦攒的一千八百两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小龟立刻大惊失色,他他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半晌,他跳起来,指着他家主子:“公子,你偷看我的宝箱?” “宝箱?”三公子想了想,“你是说你埋在那盆杜鹃花里面的盒子么?” “公子――”小龟又崩溃了,又跳又叫,“你果然偷看了!你果然在监视我!你太不尊重我和信任我了!我受伤了――” 他正在血泪俱下地指控他家没良心的主子呢,外头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被踢开了,一条黑影冲进来,弄出一屋子的汗味和火烧火燎味。 “三哥,出事儿了!”来的是月风高,他满头大汗,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还含糊地嚷嚷。 三公子看着他:“怎么,猹猛王子被打死了不成?” 月风高摇头:“没死。” 三公子道:“只要他没死就成了,你急什么?” 小龟却焦急地抓住月风高:“谁赢了?难道是猹猛王子赢了?” 月风高放下茶壶,抹了一把脸:“没,猹猛输了。” 小龟一脸意外地呆了一下后,欢呼:“耶――洛公子赢了!四爷,你输了,记得赌金加倍哦!” 真是走狗屎运了! 他跟四爷打赌,四爷有钱,他没钱,他只得拿出所有的家当,也就是那一千八百两银子啦,跟四爷打赌。 本来,他是想赌猹猛王子赢的,但四爷也认定了猹猛会赢,没办法,他们只得抽签决定,结果,他抽到的是洛公子,他为此担心到现在啊。 如果他输了,他以后要动多少小动作,才能将那一千八百两从公子的身上赚回来啊? 结果,他赢了,一夜之间,他就能从四爷的身上拿到三千六百银,四爷有钱嘛,输了多给是应该的。 月风高暂时没空跟他说这个,对三公子道:“虽然虹黛挑的那个男人赢了,猹猛也愿赌服输,但是,父王却派人过去,说这次决斗无效!” 太子的妙计 “然后呢?”三公子摇着折扇,不动声色。 月风高道:“虹黛自然不服,当场叫上猹猛和姓洛的,一齐往宫里去了,我随后跟着进宫。现在,虹黛正在跟父王吵架呢,吵得全宫的人都听见了……” 小龟嘀咕:“我没听见……” 啪,他的嘴被月风高拿了一块糕点塞住。 月风高道:“三哥,我看这事没法收场了!你也知道父皇的脾气,说一不二的,虹黛想说服父王,难啊!这事这样闹下去,我看虹黛就要跟父王干架了,然后免不得又要禁足,这丫头也许又要干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 三公子淡淡道:“父王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月风高道:“父王说他已经接受了猹猛的求亲,代表着一国的信誉,而虹黛私底下这么做,只是个人行为,不代表皇室,所以无效,虹黛又跟父王说她的亲事她作主,父王太霸道之类的……” 三公子道:“猹猛就没说什么吗?” 月风高道:“猹猛说了他愿赌服输之类的话,但父王说这门亲事并非个人私事,而是两国的国事,猹猛能代表喇刺国,但虹黛却不能代表西凉国,没有经过两国代表点头的私下决斗,不能算数。” 三公子点头:“父王说得没错,虹黛这么作,确实不正式,不被认可也是理所当然。” “唉,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月风高跳脚,“这事再这样下去,宫里还不得鸡犬不宁?” 三公子站起来,一收折扇,往外面走去:“我找父王说去。” 月风高面露喜色:“三哥你出马,事情就好办了!” 遇到解决不了疑难杂症,只要来找名满天下的太子,包事情能圆满解决! 这个老三,就有这样的能力! 三公子笑笑,没说什么,只是加快脚步。 这样的结果,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父王一心想打败大顺,而喇刺国虽然国家不大,却擅长养马和冶金,其国训练的战马和出产的兵器都是上品,子民普遍也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勇猛善战,能跟喇刺国结盟,对西凉国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父王怎么会轻易放弃这门亲事? 虹黛去找“洛公子”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他没有阻拦,也是想看看“洛公子”如何处事。 这个“洛公子”,短短时间,就走到了苍枭王的跟前,有机会在苍枭王表现他的能力,确实也有几分本事,运势,也相当强。 他一直认为,想成大事者,仅有实力并不够,还要有运气――只有被天所择者,才能顺天而行。 他想看看这个男人的运气到底是强是弱。 来到苍枭王所住的苍枭宫,一进大门,就听到虹黛的怒叫声:“不认的话,就废了我的公主之位!反正,全天都的人都知道了我的事情,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不算数,也没脸再见人了,不配当公主了……” 三公子听得微微一笑,这天底下的女人,也就她敢冲叱咤风云的苍枭王大吼大叫了。 苍枭王洪亮威严的声音传出来:“你享受着皇家给予的荣华富贵,风风光光地长到现在,但需要你为皇家做些事情的时候,你却跟朕谈什么个人自由幸福……” “你不也追求个人的幸福?你看你后宫的女人,起码有一半于国无用,只于你有用,你若是不考虑个人幸福,收集那么多没用的漂亮女人做什么……” “放肆,朕的事情何时轮到你开口……” …… 三公子摇摇头,推门而入,朗声道:“父王,我有一个办法,能解决这个难题,不如先听我一言如何?” 厅里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虹黛简直跟好斗的公鸡似的,怒火熊熊,脸红脖子粗。 苍枭王也是一脸怒火,脚下已经躺了好几只杯子的尸体,被他摔的。 其他人都沉默地站在一边,没有参与这场国王与公主的家事战争。 苍枭王看到他进来,脸色缓和了一些:“事情你都听说了?” 太子做事,他向来放心。 眼下,女儿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软硬不吃,他可也头疼得紧,而且,猹猛也在场,真是让人看笑话了。 太子若是能将这事和平解决,他也省心许多。 三公子点头:“我听四弟说了……” “三哥――”虹黛一脸委屈地冲到他身边,搂住他的手臂,“父王不讲理,你可不能因为害怕父王而数落我!” “我向来公事公办,谁都不偏,只讲理儿。”三公子笑笑,“你先收收火气,听我说完以后,再看看我说的是否有理,如何?” 虹黛抽抽鼻子,点点头:“嗯,我听三哥的。” 太子的能力和威望,宫里宫外,朝上朝下,无不佩服和称道,她相信他的三哥不会出卖她。 三公子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轻轻拉开她的手,对父王行了一礼,道:“这场决斗,是经过猹猛王子同意的,对王子并无不敬之意,虹黛唯一的过错,便是没有事先告知父王,对父王是不敬了。依我看,强扭的瓜不甜,虹黛一心想嫁个最强的男子,如果猹猛王子能证明他是最强的,虹黛自然也没有意见,嫁也嫁得心甘情愿,这桩亲事也才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苍枭王冷笑:“依你的意思,本王应该承认这次决斗的结果?” “非也。”三公子摇头,“我认为,在父王、猹猛王子及虹黛都接受的基础上,不妨让猹猛与虹黛看上的人再比一场,不论结果如何,所有人都必须接受,不得有异议。” 苍枭王摸着胡子,沉思一会后,看向猹猛:“猹猛王子,你意下如何?” 猹猛肤黑,不轻易让人看出他的脸色变化,他此刻也只是沉声道:“我在决斗中输给了这位洛公子,虽然遗憾,却也不得不服,不敢赖账。” 苍枭王冷冷地看向夜九,对这个突然冒出来坏了这桩亲事的他没有好感,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场,他一定会暗中处死这个看着就很怪异的男人。 收回目光,他看向三儿子:“你觉得应该让他们再打一场?” 三公子摇头:“我认为,一对一的决斗,并不足以体现强者的实力。虹黛是我国最高贵、最有才能的公主,她的夫君理应有治国、治军、理政、用人的才能,如此,才是真正的与国有益。因为条件有限,我建议,让猹猛王子与这位洛公子,不妨比比看谁有治军和打仗的才能,如何?”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侧目看他,眼里流露出佩服之意。 西凉国崇武,但这“武”,最终是体现在军队的治理和打仗之上,如若仅体现在个人的自我满足上,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苍枭王也来了兴趣:“你好好说说,这个要怎么比法。” 他此生有将近一半的时间都呆在军中,战争也断断续续打了几十年,对军队和战争的重视,超过其它一切,只到最近十几年,在这个儿子的劝说之下,才开始加强对文教、经济的重视与建设。 三公子道:“十年前,野狼王趁我国与大顺国交战之际,起兵作乱,后来虽被平息,他的儿子与女婿却各自带了一部分兵力逃走,至今仍在为害当地,不如让猹猛王子和洛公子各带兵五千,分别去收拾这两支残军,谁先灭掉对方则为赢家,如何?” “绝对不行!”月风高不等其他人出声,便跳出来,嚷嚷,“兵是月家的兵,怎么能给外人带?万一这些兵被带跑了,或者被消灭得一干二净,咱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公子不理他,先是看向猹猛:“猹猛王子,我听说你也是身经百战,手下还有一支厉害的军队,带这五千兵力去灭掉一支残军,可有难度?又可愿接受?” 猹猛笑道:“太子此法,深得我意!带兵打仗什么的,对于我可是家常便饭,而且,身为男人,上场杀敌,实在是再痛快不过了!” 三公子点点头,又看向夜九:“洛公子,你意下如何?” 夜九淡淡道:“这个法子,确实比一对一的打架更能体现男儿的实力和魄力,我愿意接受。” 他果然有胆啊!三公子微微一笑,又看向虹黛:“虹黛,你觉得如何?” 从他一提出这个办法起,虹黛的眼睛就闪闪发亮,直到这时才得以表态,连连称赞:“这个法子好!我怎么会想不到这个法子呢?我虹黛要嫁的男人,不仅打架厉害,更要能带兵打仗才行,这才配得上我西凉国第一公主的身份,我接受这个比法!” 三公子严肃地道:“如此比赛得出的结果,不管是谁赢,你可都能诚心接受?” 虹黛目光凛凛,十分坚定地道:“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能接受,心服口服!” 三公子微笑,最后看向苍枭王:“父王,三个当事人都没有异议,父王可否成全他们的心愿?” 苍枭王看着这个最得意的儿子,面露欣赏之色:“朕也觉得这个比法能考验我西凉附马的真本事!不过――” 他脸色一冷,目光一利,盯向夜九:“这位洛公子既是虹黛选中的人,为何从入宫到现在,都遮着面纱,也不下跪?” 所有人都盯着夜九,看他要如何平息苍枭王的怒气。 是机会,还是送死? 夜九上前一步,行了曲膝礼,道:“皇上,我之所以戴面纱,是因为脸上长了疹子,面容吓人,要过几日才能消。至于没有向皇上行下跪礼,是因为我是个不孝之子,连父母去世时都不曾在场和下跪,此生追悔莫及,便立下誓言,此生除了父母的牌位和坟墓,再也不向任何人下跪,还请皇上恕罪。” 虹黛见过夜轻歌,苍枭王见过夜北皇,而他长得与夜轻歌、夜北皇都极为相似,时机未成熟之前,他绝对不可以让他们看到他的脸,否则,他无法解释他的长相之谜。 “真是狂妄之至!”苍枭王冷笑,“整个西凉国,从来没有人敢在本王面前要求这样的优待,你区区一个无名之徒,竟然想要这样的特权,你到底将本王的尊严,置于何地?” 夜九道:“一个人若存异心和恶意,即使下跪,也是有口无心,我虽然发誓不跪父母之外的任何人,但我对于皇上,却是敬仰已久,无口有心。如果皇上非要我下跪,还请三公子或虹黛公主将我打趴后,摁我下跪,我绝不反抗。” 虽生犹死的活着,他不想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想给任何人下跪。 从古自今,只有活人给死人下跪,何曾见过死人给活人下跪? 众人:“……” 像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也不见有什么同党的人,哪来的这种强烈的自尊? 苍枭王眼睛一眯,似乎欲要发怒。 这时,虹黛猛然跪下来,冲他磕头:“父皇,我代洛公子下跪,请父皇原谅洛公子不跪之罪。” 苍枭王冷眼盯她:“你跟他认识多久?又知道他是何人?居然要为他做到这份上?依我看,落花有意,流水未必有情,你堂堂西凉国公主,非要如此作贱自己?” 虹黛咬牙:“洛公子是我主动去请的,如果不是为了我,洛公子根本不必冒这种种风险。如果洛公子只是因为没有下跪这种事而被父王惩戒,那便是我害的,我身为公主,就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苍枭王刚想斥喝她,三公子就道:“父王,只要洛公子心中敬您,您何必跟他计较这一时之礼?佛门中人,也有酒肉穿肠过之徒,佛都能接纳酒肉弟子,您就看在洛公子是个难得人才的份上,赐给他不跪之礼罢。” “难得的人才?”苍枭王冷笑,“你有何证据证明他是难得的人才?” 三公子道:“待这场比赛结束之后,洛公子到底是不是人才,一目了然,如若他不是人才,便将他赶出西凉国,永世不得踏入天都。如若他是人才,只要他能为父王效力,就赐他免跪拜礼之恩,又有何不可?” 苍枭王盯他片刻,甩了甩袖:“好,今天朕便听了太子之言,就不计较了。带兵讨伐的事情,就由太子、虹黛、四皇子共同负责安排,让猹猛王子和洛公子早日比赛。” 月风高叫起来:“父王,这可是咱们大顺国的兵哎,交给外人来带,真的合适么?” 三公子道:“四弟不必担心,野狼王的两支残兵数量并不多,猹猛王子和洛公子带的也都是精兵,不会轻易折损,另外,我们可再选两名将领随军辅佐,足以防止意外发生。” 月风高还想抗议,苍枭王就道:“如此极好。这件事,你就费点心,将事情安排妥当,早日得出结果,莫耽搁了猹猛王子的时间。” 三公子笑笑,对其他人道:“虹黛闹了这么长时间,父王累了,咱们就先去别处讨论此事,就别再打扰父王了罢。” 虹黛很开心,走到夜九面前:“洛公子,走吧,我带你去逛逛皇宫。” 夜九淡淡道:“办正事要紧,这皇宫,日后有机会再逛也不迟。” 猹猛也道:“说得是,我也希望这事能马上办了。” 虹黛没办法,只得道:“请两位跟我来,我带你们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说明。” 一行人跟随她走出苍枭宫。 一路上,月风高狠狠地盯着夜九的背影,暗暗道:吖的,看本大爷怎么玩死你!本大爷要派最弱的兵给你,要派你去打最强的那支,要派最难相处的将领辅助你,要给你配最差的装备……总之,本大爷这次就让你有去无回! 三公子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小龟走在四爷的旁边,被他脸上的阴狠传染得全身发凉。 “公子……”他放慢脚步,走到三公子身边,低声道,“四爷好像想杀了洛公子呢……” 三公子淡淡地道:“他杀得了的话,就杀好了。” 四弟想故意为难“洛公子”,虹黛想帮“洛公子”,在明面上,这次的比赛会做得似乎很“公正”,但事实上,“洛公子”在这次比赛中,一定会被处处刁难。 父王显然想成全猹猛,四弟对“洛公子”没有好感,所以,“洛公子”肯定得不到公正的照顾。 说不定,“洛公子”还会在讨伐的途中遭到父王或大哥的陷害也不一定,实力不济、运气不好或一不小心,“洛公子”恐怕真的有去无回了。 不过,他不会出手相助的。 他只会袖手旁观。 他已经给了“洛公子”一个在他父王面前表现的机会,“洛公子”若真是成大事的人,就一定能顺利铲除那一小撮不成气候的叛军,哪怕遇到再多的刁难和陷害,也不会毁了他。 否则,这个“洛公子”也不过尔尔,不值得他三番五次出头帮他。 夜九走在最前面,平静地听着虹黛滔滔不绝地对那两小撮叛军的说明。 他知道,这是三公子给他的机会,也是给他的考验。 若败,他这一年来的努力,便付诸东流,若胜,他就可以再进一步,将爪子伸进西凉国的权力中心。 那一小撮叛军不足为惧,但是,苍枭王对他的不信任和杀意,才是最大的问题。 他要在防范月氏皇族对他的排斥和杀意中,顺利地、更快地完成这次比赛,才有出路。 忽然,他面纱下的脸,冷冷笑了笑。 这次,他可以大开杀戒了吧? 不管对方是谁,如果有人要杀他,他绝不手软! 即使是在西凉国的地盘上也一样! 在皇宫一处隐秘的小偏厅,几个人坐下来,一起商讨“洛公子”与猹猛分别带兵去剿灭叛军之事。 讨论到傍晚后,会议才散了,猹猛在宫里本就有住处,而夜九则在虹黛的护送下回“群芳楼”。 第二天,三公子、月风高和虹黛又带他们两个人去京郊的校军场,分别点了五千兵马和一名将领给他们,他们跟“自己”的兵将沟通以后,确定明天早晨出发。 同时,猹猛和夜九通过抽签的方式,确定了自己的剿灭对象。 带兵打仗,新帅加新兵,仅有一天的交流当然不足,三公子却说,从天都到叛军驻扎之地,路程要十几天,他们可以在这十几天的行程中跟自己的兵将交流,时间足矣。 虹黛觉得这样还是太仓促了,但夜九和猹猛却都觉得这样极好,她也没法再说什么,只得认了。 忙了一天之后,天色暗了,三公子、月风高跟猹猛往皇宫的方向走,虹黛仍坚持送夜九回“不思蜀”。 在路上,虹黛小声地对夜九道:“洛公子,你去的地方比较远,对方的兵力也比较多,但无妨,我悄悄派几个高手混在你的军中,他们一定会全力支持你……” 夜九淡淡道:“公主放心,我一定会赢。” 他知道的,这次抽签看似公平,其实暗藏玄机,他注定被派去剿灭更远、兵力更强、地势更复杂的那一支叛军,如果他没有猜错,连他今天被分到的兵,恐怕都会被连夜调换,换成老弱之辈。 甚至,苍枭王、四皇子或别的什么人,还有可能在军里混进他们的人,要暗中对他不利。 苍枭王志在天下,虹黛公主与猹猛王子的联姻,对西凉国有相当大的战略意义,苍枭王怎么肯放弃猹猛这个女婿,让女儿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 他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是因为有三公子和虹黛在保他,苍枭王得看他们的情面,给他一个生机渺茫的机会。 想要他死?他的唇角一勾,目光阴森妖冶:他也很想杀人啊! “洛公子――洛公子?”虹黛唤他的声音,让他从思绪中回神。 “洛公子,我信你的能力,但是,”虹黛顿了顿,关切地道,“如果遇到什么无法预测的意外,处境不利的话,还请你以自己的安全为上,莫要为了我的请求或无谓的胜利涉险!你答应我,无论胜负,都平安归来,可好?” 夜九淡淡道:“我答应公主,我一定会凯旋而归!” 区区两万人而已,给他五千兵,够了! 虹黛愣了一下,展颜而笑:“嗯,我等你平安归来。” 他不仅答应他平安归来,而且还是“凯旋”,她满足了! 她没想过,她的父皇和皇兄可能会在这次“比赛”中对她挑中的男人动手脚。 她有才能,有抱负,巾帼不让须眉,然而,她终究是被当女儿来养的,她身边的男人们,从来就不曾让她卷进过最核心、最凶险、最黑暗的权力之争,她跟她身边的男人相比,终究是太嫩了。 她将事情想得太简单,心里有期待,有喜悦,有兴奋,有担忧,全系在夜九的身上。 同时,另一个女人的心,也系在夜九的身上。 距离天都数千里远的边境上,一个女子,风尘仆仆地踏入西凉国境内。 夜风习习,吹散了一天的燥热,她站在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达的边境小镇上,看着风情与中原不太相同的异国小镇,微笑。 夜九,我来了! 你这一生,都甩不掉我的! 没有我,你一个人,是永远不会完整的! 恶魔统帅 果然,昨天指给他的五千兵马,被换了将近一半。 站在出征的路口,夜九看着眼前的五千兵马,心里了然。 这换过来的一半,皆是老弱之辈,因为都是最下层的士兵,走在队伍最后,并不显眼,但他的眼力很好,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并不能记住所有的面孔,但是,那种气势,明显就不一样。 他在心里冷笑,也没有点明,淡淡道:“出发。” 这些跟着他走的兵将,显然对他不服,有气无力地走在他身后,速度极慢。 他要去的战地本来就比较远,在时间上比猹猛要紧迫,这些兵将若是慢吞吞地走着,多拖上几天,他的处境更不利了。 他静静地骑马而行,还是没说什么。 身后的那些兵将,看他对他们明显的摸鱼混水行为不发一言,都当他不懂治军或不敢管人,脸上都露出讥讽和轻视之色,纷纷说笑打闹起来,队伍乱了,速度更慢了,看上去,哪里是什么行军? 根本就像是当兵的去郊游一般! 夜九还是什么都不说,甚至连头都没回。 直到走过两个村落,他才停马,转头,淡淡地问众人:“各位怎么走得这么慢?” 看到他终于发话了,一名副将道:“天热路遥,大家带的东西又多,当然走不快啦!再说了,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洛公子一般骑马,还能跟您走得一样快么?” “就是!骑马不知走路累啊……” 其他人纷纷起哄,恨不得让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招公主宠爱的男人立刻去死。 面对众人的刁难,夜九也不生气,面纱上的眼睛,看着众人:“各位说得有理,那么,我就让各位减负,让各位走得更快一些罢。” 几名将领得意了:“洛公子英明,不各要让咱们减掉哪些东西才好?” 出行打仗,带的哪样不是必备品? 难不成还丢盔弃甲不成? 众人都在心里看夜九的笑话。 夜九淡淡道:“那就把所有的粮草都烧掉吧。” 一路而去,沿途有可以补给粮水的村庄和城镇,但这些落脚点之间的距离很远,有些地方还很穷,所以,军中还是带了一些可以以防万一的粮草。 他这话一出口,全场皆惊。 惊了片刻后,有将领和士兵强烈抗议:“粮草乃是军队的命脉,没有粮草,怎么打仗?” “想要咱们饿着肚子打仗吗?不会带兵的话就别带了,免得把咱们都给带死了……” “烧了粮草,跟要咱们的命有什么区别……” …… 夜九冷冷地看着众人:“吃了这么多,却连路都走不动,依我看,这些粮草根本没有作用!传我令下,所有人立刻烧掉所有粮食,只留下饮水,待到达吉吉珂城之后再进食!” 命令传下去,全军哗然。 吉吉珂城还远着呢,按照正常进度,要第二天上午才能到达,要求他们到吉吉珂城才能进食,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全军乱成一团。 夜九眼睛微微眯起,眼里迸出冷如数九寒冬的杀气来。 远一些的人看不到,但他身边的人都强烈地感觉到了,反对和抗议的话语都嘎然而止,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眼神,他这是……要杀人不成? “得得得――”夜九没理会别人的目光和抗议,突然打马,往队伍末端冲去。 没一会儿,他就冲到了粮草车边,掏出火折子,点燃,没有任何预兆地往粮草堆丢去。 天热物燥,这粮草一沾到火,便迅速起燃。 “啊,烧着了!”几名押运粮草的士兵大惊失色,立刻扑过去灭火。 然而,刀光一闪,鲜血四溅,这几名士兵的手臂瞬间被划出深深的伤痕,痛得他们惨叫不断,捂着伤口退到一边。 夜九坐在马上,手中那把长长的、造型优美却寒光四射的刀镰上滴着鲜血,邪美的眼眸,也泛着鲜血一般的光泽。 “谁敢灭火,”他阴恻恻的声音,透着残忍的笑意,“我就砍了谁的手!” 喧闹的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看着他,他疯了不成? 很快,众人又议论纷纷起来,没有高声议论,说的话却很难听,全是什么“疯子”“不正常”“有毛病”之类的。 夜九对这些议论听而不闻,用刀尖挑起马车上一块着火的木屑,住旁边的另一辆粮草车上丢去。 另一辆粮草车,又起火了。 才五千的兵,带上路的粮草车,也就十来辆而已,给他这样一烧,那还得了? 众兵将都怒了。 这时,一名高大彪悍的将领骑马出来,拦在夜九面前,手上的大刀指向夜九,怒喝:“你疯了不成?带兵打仗,才刚出行,就烧了自家的粮草,摆明了带害死兄弟们!本将怀疑,你根本就是叛军的奸细,在故意整死咱们呢,咱们若是跟了你,说不定会全军覆没!” 而后,他又瞪向其他士兵:“还不快灭火,你们想让这疯子弄死咱们吗?” 当兵的,哪个没有唳气与霸气?又哪个不好斗与好战? 让他们这些刀头舐血的人,跟着一个来历不明、从天而降、看起来也没啥本色的小白脸去打仗,他们能服? 这下,这小白脸自己犯了事,这些当兵的全都落井下石,纷纷附和这名将领的话,指责夜九是奸细,不可信任,绝对不可以跟他走…… 夜九阴恻恻地道:“我说过,谁敢灭火,我就砍了谁的手臂!“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他身边的人,都听到了。 而他们听到这声音的同时,也看到了死神的狞笑! 寒光一闪,如流星划过,快到人眼捕捉不到,人眼能捕捉到的,只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从空中落下。 那名率先发难夜九的将领的一条手臂,已经被夜九手中的长镰刀给砍断了。 直到手臂落到地上,那名将领才反应过来,惨叫:“啊――“ 骚乱而喧闹的现场,再度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敢自己的所见:这个人,可是乌万大将军的儿子,姓洛的到底愚蠢到什么程度,才敢对乌大将军的儿子下这种重手? 乌万大将军可是因为疼爱这个儿子,才舍不得让他去前线,就让他在后方当个有地位、无需冒险的轻闲将军,这是军中公开的秘密了,这个姓洛的,只不过是临时带兵去玩一个“游戏”罢了,居然一开场就砍了乌将军之子的手臂? 他们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然而,乌厉奇凄厉的惨叫声,震得他们的耳朵“嗡嗡”作响,谁还能当这只是幻觉? 做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后,夜九却还是从容自若,刀尖一挑,又将火苗丢到其它的粮草车上,很快,所有的粮草车都引起了火。 粮草是军队的命,士兵们急啊,恨不得马上去灭火,然而,前车之鉴在前,谁都不敢动。 敢动的,只有头头们! 一动骚动,几名将领骑马而至,将夜九包围,手中的刀与枪,皆对准了夜九。 其中一人沉声道:“洛公子,行军打仗绝非无戏,这里的每一名士兵和将领,无不是我西凉国耗尽心血栽培出来的军人,身负保家卫国之重任,理应珍惜,洛公子如何做这等杀自己人的凶残之事?” “听说洛公子从大顺国而来,并非西凉人,所以,我西凉军人的死活,与洛公子无关吧?” “对于洛公子而已,此次剿灭叛军,只是成为附马的手段,但对我们而言,这里的每一位兄弟都是出生入死、为国流血的英雄,你视我们的性命为你求取荣华的工具,恕我等无法接受……” …… 他们乐得借这个机会,将这个男人给杀了,说出的话,冠冕堂皇,很快就引起出众士兵强烈的怒气和仇恨。 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之中,夜九没有半点惊慌。 他冷冷地看着将兵器对准他的这些将领,待他们说完之后,才纵声大笑:“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如恶魔一般,震得众人心里发毛:总觉得这种笑声……很不祥啊! 因为这种笑声,众人暂时都不说话了,只盯着他。 笑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夜九才满着嘲弄地说话:“坦康大道,才刚吃饱早饭,行军却比三岁孩童还慢的军人,就是皇上耗尽心血培养出来的铁血之军?这样的军队,连只兔子都追不上,还能去追击敌人,保家卫国?各位将军,你们是在跟我讲笑话吗?” 众将领:“……” “嘻嘻嘻……”夜九又妖异地笑出声来,“我从大顺国而来,都说大顺国的女子个个娇弱,但她们走在大街上,也能走得比你们快,世间都传西凉军队治军从严,个个骁勇善战,但依我看,你们这些人,连大顺的女人都不如!我终于明白,为何西凉国打了上百年,始终攻不下大顺的半个城池了!就你们这样,也有脸说自己是英雄!” 啪啪啪,众人觉得自己的脸,被打了几十巴掌。 几名将领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一名将领道:“你并非西凉军人,还没有资格对咱们西凉的军队说三道四!这些士兵也好,乌将军也罢,并没有犯什么大错,而你擅自烧军粮,又擅自重伤军中的重要将领,依军法,已犯了军纪,我们有权将你拿下!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回京后再向皇上禀报!来人,将洛公子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拿下他后,立刻返回京城,这下,这洛公子可是仗还没打就输了。 输了这一仗,这洛公子可以滚出天都了,或者,可以被弄死了。 怕了他 众士兵立刻围拥过来,将夜九包围住,一副他敢反抗就杀掉的气势。 夜九眯眼,将手中的长镰一丢,笑道:“你们睁大眼睛,看看我松开手后,会有什么下场。” 众人定睛一看,脸色全变了。 原来,夜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装满炸药的车辆边,防水防火的遮布已经被扯掉了,他的手中,抓着一个火把。 如果这个火把掉下来,那么,炸药一燃,“轰隆”一过,这支军队,恐怕就完了…… 这个男人,真是个疯子!众人都在心里这么想。 几名想当场置夜九于死地的将领,这下也不敢冒险了,他们拼到今天这一步,并不容易,为了一个外人而陪上自己的性命,当然不值! 一名将领脸色很不好地看着夜九:“你烧掉粮草,已是大罪,你若是再引燃火药,造成死伤,更是滔天大罪,诛九族都不足惜。你还是悬崖勒马,及时收手的好,这样还有生路。” “你们都不想死吧?”夜九大笑,“一群不想死的人,跟一个不怕死的人,谈什么生路,真是笑死人了!” 笑了以后,他收声,目光森然:“像你们这种连兔子都追不上,行军如逛街的军队,莫说叛军,恐怕就连街头的混混都打不过!带着你们这些人去打仗,不是我带你们走上绝路,而是你们将我带上绝路!与其被你们连累受死,不如我直接就在这里跟你们一起死好了!反正,就你们这样的酒囊饭袋,活着也只是浪费皇上的的粮食,还是早死的好!” 众人都觉得,按理说,这样一个男人不会想死,现在所干的这一切应该只是虚张声势,然而,看着他的样子,他们就是觉得他不是在闹着玩儿的。 他随时都可以拖着他们去见阎王爷。 只是去打一支见不得人的叛军而已,又不是两国大战,他们犯得着冒这种险吗? 几名将领,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夜九则冷笑地看着他们。 他知道的,姓乌的废物是四皇子的人,这几名看似“大义凛然”的将领,有的是苍枭王的人,有的是大皇子的人,他们都想刁难他甚至玩死他。 他还没有余力和人手去查他们的底细,但根据他们的言行和性情,他能隐隐判断得出,他们跟哪个宫里的人更亲近。 至少,姓乌的废物空有一副强悍的外表,性格粗野,横冲直撞,没什么脑子,很对四皇子月风高的胃口,月风高能控制的,也就是这种没什么大脑的人了。 至于其他几个,倒是懂得坐山观虎斗和选择时机,说话也懂得讲个理儿,肯定是其他主子的人了。 但不管他们的后台是谁,他们想弄死他,那他也不客气。 这天底下,只有活人怕死人的道理,哪有死人怕活人的道理? 而不管活人还是死人,最怕的,永远都是不怕死的人。 局面一时僵持住了。 眼看日头越来越大,粮草车又在燃着火,士兵们都热得难受,心里也慌得难受,却没有人敢动。 这个时候,他们想走,却不能走,心里都有点后悔:早知道之前走快点,别惹这个疯子发狂,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但是,这天下,没有后悔药吃啊,这个局面,要怎么破? 万一这疯子的手酸了或松了,火把掉下去……想到这里,好想跑啊! 最轻松、最悠然的,大概只有夜九了。 他没露脸,但众人都感觉得到他恶魔一般的笑意:他在享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形势严峻之时,一个人走出来,威严地道:“洛公子,请你把火收起来,几位大人,也请你们把武器收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奉了皇上之命去讨伐叛军,才刚出征,你们就互相敌视,甚至大打出手,置皇上的命令于何地?如果不想冠上抗旨之罪,还请各位拿出军人应有的纪律与作风,切勿再闹!” 夜九在心里冷笑:虹黛公主的人,终于出来和事了! 他等的,也就是这一刻。 当下,他把手收回来,淡淡道:“我是奉命率领这支军队去讨伐叛军,在讨伐结束之前,我是最高统帅,军中由我说了算,不服者请即刻回京,亲自向皇上禀明我的罪过,但若再违抗我的命令,依军纪,定斩不饶!” 他说得平静,但口气里,却是寒洌的杀气,令众人心里皆是一震。 那名出来和事的官员道:“这是自然的,所有将士必须服从洛公子的命令,而洛公子也应爱兵如子,如此,才是皇上所期望的军队,各位也才不负皇上的信任。” 他说完以后,夜九把手中的火把一丢:“还有谁不服的?” 几个将领悻悻地收起武器,拱手:“末将知错,还请洛公子大人大量。” 一路上,众目睽睽,此时暗算他,实在过于明目张胆,无法掩人耳目,回去后招来三公子和虹黛公主的不满,也不值得。 不如待这仗开打以后,他们再趁着战乱弄死他,如此,天衣无缝,一举两得。 夜九也拱了拱手:“我一心想赶路,迅速灭掉叛军,为皇上分忧,因而操之过急,办事不妥,也请各位以大局为重,共同为国效力,切勿怀恨于心。” 几位将领不得不挤出笑容:“洛公子言重,大家都是为皇上分忧,为国效力,哪能有什么恨。” 说罢,几个人都故作亲热地笑出声来。 夜九没再多说废话,看向众士兵:“军令如山!咱们现在继续赶路,何时抵达吉吉珂城,何时进食!” 而后,他便打马,走到队伍前方,不徐不疾地踏马而行。 他不会催他们,随便他们走得快还是慢,反正,走不到目的地,他们就别想吃上饭菜! 众将士走在他的身后,恨得牙痒痒的,真想一刀把他砍了,但是,他是皇上指定的头领,又是在几千人的注视之下,明里暗里想干掉他,现在都不是时候! 吉吉珂城,还远着呢……众人回头看去,那十辆粮草,已经被烧光了,现在只剩下水了,想吃饱,还是赶紧赶路吧。 虽然下一个落脚处很远,虽然军队中有许多老弱,虽然天气也很热,但是,他们毕竟是西凉国的军人,赶路的这点体力、耐力和意志还是有的,再怎么样也不会在没有任何危险和阻碍的情况下,不能在饿倒之前到达吉吉珂城。 至于故意闹事什么的,看看乌大将军之子的断臂,听听还有他的惨叫声,再看看“洛公子”的无动于衷,众人都死了这条心。 这个男人,得罪了这么多人,就算能活着回京,也会倒大霉,他们现在就忍着他何妨? 接下来的行军,异常顺利,夜九什么都没说,五千将士就主动加快脚程,居然于半夜时分抵达了吉吉珂城,比正常行军的速度还快。 而后,夜九如法炮制,不允许军队带粮食上路,皆要到达下一个城镇后才允许补给。 如此这般,原本预计用十天以上才能到达的目的地,只用八天就抵达了,跟猹猛抵达目的地的时间一致。 三公子收到飞鸽传书以后,微笑:这个洛公子,可真是天才中的疯子,疯子中的天才啊! 但是,对于洛公子来说,他虽然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一路上的种种刁难与陷阱,而真正的考验,却是抵达目的地后才开始的,他要如何一边打败叛军,一边防范来自军中的杀机呢? 想到,就觉得很有意思啊! “公子,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小龟看到自家主子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忍不住问。 三公子悠然地道:“我是很开心啊,因为有好戏看嘛。” “好戏?”小龟眼睛一亮,巴结地道,“哪里有好戏看?我陪公子去看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公子快带我去!” “这种戏,你看不懂的!”三公子拿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还是去十二梨园看你的文戏去吧。” “嘁!”小龟抱了抱脑袋,“公子又瞧不起人。” “唉,”三公子却忽然微微地叹了口气,带点惆怅地道,“有些戏,看得太清楚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洛公子”此次若败,被逐出西凉,其实也未必是件坏事,如若他凯旋而归,凭他的性子,还不知得罪多少人,到时,也只会陷入更大的危机罢了。 不过,那个男人也许就喜欢这种疯狂而危险的玩法吧? 他看着窗外的盛夏风景,暗想:那个男人,到底能走多远? 此时,一个女子在烈日下跋涉,向已经不那么遥远的天都前进。 他果然在这里呢!她想。 从她踏进西凉国的土地开始,她一路打探消息,没费什么吹灰之力,就听到了天都群芳楼“洛公子”的传说,什么美到邪门的容貌、神秘的来历、阔绰的出手等等,她知道他就是他。 现在,他过得如何? 不知她和他何时会相见? 再次相见,他会是什么表情? 独闯虎穴 “就这样说定了,等两方人马打起来时,你们几个潜到姓洛的四周,挡住别人的目光,你就从前方给姓洛的一刀,务必一刀毙命,别让他还有气……” “将军放心,咱们知道该怎么办,一定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嗯,到时就咱们几个证人,只要一口咬定是叛军干的,谁都查不出来……” “咱们都记下来了,绝对不会露一丝破绽!” …… 傍晚,一处山凹里,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商量“除奸”大计。 只不过,比起如何消灭叛军,他们更关心如何除掉他们的临时统帅。 盼了大半个月,他们终于等到了可以除掉夜九的机会,趁着分头埋伏的机会,他们就商讨起这样的“大事”来。 商讨结束以后,两个人先离开。 他们走了一会儿后,往转角处一拐,没料到拐角处站着一个人,他们冷不防就撞到对方。 “谁***没长眼睛……”一名士兵的抱怨声嘎然而止。 他抱着被深深捅了一刀的腹部,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洛、洛公子? 夜九站在他的面前,已经将捅了他腹部的刀子抽出来,站在几米开外,冷冷地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只已经死掉的老鼠。 这名士兵看着他,忘了腹部的剧痛:这个人……是魔鬼吗?居然能如此平静…… “为、为什么……”他拼出最后的一口力气,哑声问。 夜九淡淡地道:“先下手为强,如此而已。”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不愧是恶魔……这名士兵抱着腹部,缓缓地倒下来。 躺到地上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旁边躺着的同伴,同伴的咽喉上鲜血汩汩直流,眼球凸出,死不瞑目的样子,原来,在他之前,他的同伴已经被割断了喉咙,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夜九踢了他一脚,淡淡道:“你的同伙,很快就会去陪你了,你不会孤单的。” 说罢,他从他的身上踩过去,往那个山凹走去。 那名士兵看着他的背影,视线模糊:将军,小心…… 他已经无法去通知他的将军和兄弟们了。 片刻后,那处山凹里响起几声低低的惨叫,而后,迅速恢复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这几个人,为了掩人耳目,特地挑了一个很隐蔽、离其他埋伏者较远的地方,没想到,这导致他们被杀时,没有任何人察觉。 夜九没费什么劲,就将这些人全杀了,然后割下那名领头的将军的头颅,往敌军的阵营走去。 大敌当前,一触即发,他们不思如何杀敌,却在谋划如何杀掉自己人,还是己方的统帅,死有余辜,他这么做,情有可原――他不想扯这些大道理。 他杀他们,仅仅是因为他们要杀他,如此而已。 如果别人要害他,他就该先下手为强,别管对方是谁――这就是他从影如霜那里得到的、惨重的教训。 此刻,他穿着敌军的衣着,蒙着黑巾,拎着己方将军的头颅,往山林深处走去。 他知道,那里隐藏着几个敌军的探子,他没告诉别人。 对方不过苟延残喘的流亡军队,逃到这片远离天都、地势复杂的山脉里,占山为王,不时下山打劫平民百姓,过着山大王的日子,根本不成气候。 只要除掉几个重要头目和几个重要据点,对方就玩不起来了。 他不指望那些既不服他、又老弱无能的士兵和暗中算计他的将领能起到什么大的作用,他自己就可以拔掉几个把守森严但规模不大的据点,让自己的军队顺利杀进敌军腹地。 他手上拎的这颗头颅,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将领,以勇猛好杀著称,曾经参加平定野狼王的战争,不知杀了多少野狼王的人,相信这支由野狼王女婿率领的叛军余党,一定会认得这颗头颅。 他带着这颗头颅,一定会得到这些叛军的信任和尊敬。 他抓住这颗头颅的头发,将头颅甩得晃来晃去,很是显眼,心里,他在讥诮着这颗头颅的主人以及派这个人来杀他的幕后主使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些隐在幕后的人想要暗算他,怎么就不先调查他是怎么样的人? 派这么没有脑子的人来害他,一定是想拖他的后退,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不也是很容易被他收拾吗? 真是一帮子蠢货,跟影如霜真是差远了! 不过,三公子确实是个人物,倒还有跟影如霜一较高下的潜能。 在他思索的时候,四周响起细微的动静,他知道有人在向自己潜近,但对方暂时还没有杀他的打算,所以,他很镇定,只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很快,数枝利箭对准了他的身体,几把刀也对准了他的要害。 他停下来,看着敌军的几名探子。 “不许动,不许说话,否则就宰了你!”对方一个看似领头的说。 夜九举起双手,作投降和无害状。 他左手上那颗头颅,血淋淋地在众人的面前晃荡。 对方盯着那颗头颅半晌后,目光移到他脸上:“把面罩扯下来。” 夜九听话地把面罩扯下来。 为了避免他的美貌让别人妒忌恨而后杀,他事先对自己的脸动了点手脚,让脸上长满了红疹子,便不那么美了。 “你是何人?这颗头从何处得来?你要往哪里去?又想做什么?”对方问。 他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又是从敌方的队伍而来,感觉应该是敌方的人,但是,这个人又拎着仇海深的脑袋――仇海深可是他们恨之入骨的人物之一,所以,他才没有下令杀掉这个人。 夜九淡淡道:“你家主子出钱买这个人的人头,我带了这个人的人头,来跟你家主子要钱了。” “哪个主子?”对方狐疑地问。 夜九反问:“你有多少个主子?又有哪个主子出得起花这颗脑袋的钱?” 对方将刀尖抵在他的咽喉:“老子不吃这一套,说,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夜九面不改色:“江湖规矩,我绝对不会透露雇主的信息。如果你怀疑我是苍枭王让我干的,那这场战争,你们输定了。” 对方阴狠地盯了他片刻,收起刀子,将他手中的脑袋拿过来,反复看了又看,真是杀了他许多兄弟的仇海深没错。 仇海深的功夫可不是盖的,又跟着苍枭王打过仗,在军中还算受重视,如果说这个杀了仇海深的人是苍枭王的人,也太扯了! 想到这里,他道:“你是如何杀了他的?” 夜九淡淡道:“乔装混入朝廷的军队,接近仇海深,趁机砍了他的脑袋,如此而已。” 对方上下打量他:“就没有人怀疑?” 夜九阴恻恻地笑:“有,全杀了,可惜没人出钱买他们的脑袋,否则我会一齐带来。” 他的衣服,是暗色的,但也看得出溅了很多血,都干涸得凝成块了,只杀一个人的话,不太可能会溅上这么多血。 目光闪烁许久以后,对方道:“你跟我走,敢玩花样,老子宰了你。” 夜九淡淡道:“没人要买你们的脑袋,我不做赔本买卖。” 对方哼了哼,对几个手下道:“你们盯紧他。” 其他几个人都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夜九,仇海深耶,他们想杀这个人,不知想了多久,这个男人,看着是个小白脸型的,却干到了他们干不到的事情,他们服他啊。 夜九没什么表情,跟着他们,朝他们的据点走去。 天黑时,他终于来到他们的据点。 他们的据点,建在某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山坳口上,两边都是万丈悬崖,如果不能突破这里,朝廷的军队就无法前进,然而,这样的地势,便是叛军的绝佳天然屏障,很易守,很难攻。 就靠着这样的天然屏障,这支叛军才能在这山里守在这么多年。 “老子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朝廷的人?”带着回据点的小头头问夜九。 夜九道:“不是,我只是杀手,杀手不做敌对两家的买卖。” 他看着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小头头道:“老子还是不信你,除非你再帮老子杀一个人。” 夜九道:“付钱我就杀。” “在咱的地盘上,还敢收钱?”小头头骂了两句,却还是掏出一碇碎银,“人已经抓来了,你只要动动手,就可以杀掉对方,这个钱,干不干?” 夜九立刻道:“干。” 小头头笑着把银子丢给他:“过来。” 夜九跟着他绕了几绕后,进入一个石洞。 石洞深处,火光耀眼,有几个人被五花大绑,样子极为狼狈。 小头头带他走到这几个人面前,指着一个人:“这几个人是咱们刚刚捉到的朝廷俘虏,你若不是朝廷的人,就把这个人给杀了。” 他要夜九杀的这个人,是军中一个小将领,也是皇室某远亲的血脉。 这个人一看到夜九,就露出惊喜之色,开口就道:“洛……” 他想说“洛公子救我”,然而,他才吐出一个字,咽喉就被紧紧地扼住了。 他吃惊地看着夜九,洛、洛公子要杀他? 怎、怎么可能?他职位再低,也算是皇亲,这个人,竟然要杀他? 是做戏吧?一定是做戏吧? 红妆佳人 然而,伴随着他的咽喉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他的脑袋一歪,再也无法呼吸。 其他几个俘虏都当夜九是来救他们的,都面露喜色呢,结果却看到这骇人的一幕,惊得石化。 夜九目光森冷地扫视他们:“其他的俘虏,不杀么?” 小头头看他连眼都不眨,就轻松将皇室的远亲杀了,终于放心,笑道:“暂时不杀,留着他们作人质。” 夜九道:“你就不担心夜长梦多,他们会被人救走?” 小头头哈哈一笑:“放心罢,我们这个地方,朝廷攻不下来的!来来,兄弟,你一定辛苦了,咱们喝两盅去!” 说罢,他转身往外头走去。 其他叛军也放下心来,不再防备夜九。 夜九跟着小头头往山洞外走去,然而这时,一名俘虏却尖声叫起来:“姓洛的,你竟敢背叛我们,一定会有报应……” 夜九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眼里透出凌厉的杀气来。 这些俘虏认得他,他们骂他倒无所谓,但是,指出他是“洛公子”就麻烦了,因为,叛军也知道这次朝廷军队的首领是“洛公子”,叛军本就多疑,这下子,他无法自圆其说了。 果然,小头头转过身来,起疑:“你……” 一声惨叫,从他的嘴里发出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夜九就从他的身上抽出刀来,将他的喉咙划断了。 其他叛军吓了一跳,才想做出反应,哪料夜九却又抢先了不止一步,以闪电般的速度和恶魔般的冷酷,刀起刀落之间,几个叛军就一命呜呼,而且,全是一招致命。 “啊――魔鬼――” 比起叛军忙着应付夜九的攻击,几个俘虏倒是有时间呼救了。 夜九听到他们的叫声,丢下其他叛军,冲到他们面前,手起刀落,先将被绑着的他们给杀了。 这些人已经看到他杀“自己人”的场面,已经不能留了。 杀了这几个俘虏以后,他红着一双恶魔般的眼睛,再去杀其他叛军。 这些叛军不过就是一些乌合之众,靠着山高皇帝远和地形的天然屏障,才嚣张到现在,根本就挡不住夜九身经百战的手段和冷酷无情,只过了半刻,就悉数被斩杀殆尽。 这时,据点里的其他叛军,已经听到呼救和动静,往山洞里赶来。 这个据点,足足有数百人守备,任他功夫再高,想一口气杀掉这么多人,也不容易。 夜九没有盲目迎敌,而是将山洞里的火把全部弄灭,在黑暗中悄悄潜出山洞。 在那些援兵还在山洞里忙乎的时候,他已经潜到几间屋子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放火! 这边一起火,又有一批叛军过来抓人和灭火,趁着这个机会,他又潜到据点的入口处,手起刀落,将数名看守全杀了,而后,他掏出烟火,点燃,给在山下等待进攻的士兵信号。 烟花带着长长的、闪亮的尾巴和呼啸声,升空,绽放,异常耀眼。 山下等待已久的士兵们看到信号,精神大振,纷纷跑出埋伏点,往山冲去。 据点的叛军们知道出大事了,纷纷跑到入口处亡羊补牢。 夜九两刀挂刀,一身是血,狞笑着等着他们,眼里泛着艳丽而妖异的光泽,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终于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大开杀戒了! 他倾天倾地地笑着,迎上去,与黑压压的叛军,杀在一起…… 这一夜,血流满山,尸骨如山。 前半夜过去后,据点的叛军,悉数被杀,没有半个活口。 后半夜过去后,黎明来临,所有的叛军尸体,已经被抛下悬崖,己方的将士尸体,则被带下山,好生保藏或埋葬。 这个据点是整个山脉中最易守难攻的据点,这个据点顺利被捣掉后,朝廷的军队志气大振,信心十足,一路上势如破竹,直捣叛军的中枢。 而叛军轻易被破了最难攻的一个据点以后,人心惶惶,军心不稳,渐渐失于下风。 朝廷军队的胜利,可以说指日可待。 这些消息,通过飞鸽传书,不断送到天都,三公子的手里。 三公子看着这些战报,摇着折扇,脸色平静得让小龟看不出半点端倪。 小龟伸长脖子,偷看了战报以后,对主子道:“公子,这个洛公子挺厉害嘛,居然快打到逆贼的老巢了,你说,他会不会真的能赢呢?” 三公子淡淡地道:“未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呢。” 小龟打量他的表情:“公子,野狼王的余党要全灭了,你不高兴吗?” 三公子笑笑:“这些叛军余党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活着成不了气候,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小龟想了想,摸摸脑袋:“说的也是。” 他家主子的野心大着呢,没把这一小撮叛军的生死放在眼里,也是正常。 三公子忽然站起来:“好久没出去走走了,咱们去‘不思蜀’玩儿去。” 小龟眼睛一亮,拍手:“好好好,好久没去了,我也好想去呢。” 三公子笑笑:“走。” 一路上,他坐在普通的马车里,摇着折扇,看着窗外的风景,完全没有皇家太子出行的排场。 他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在分析着“洛公子”此次出征的点点滴滴。 这个“洛公子”恐怕连姓都是假的,其真实身份一定是不能示人的秘密。 “洛公子”此次出征所干的一切,他都清楚,但他知道,他也好,别人也好,看到的都是“洛公子”明面上的行为,而“洛公子”暗里的行为,没人知晓。 那些被各方派去算计“洛公子”的将领,都死得差不多了――这会是巧合? 即使这些人死得没有可疑之处,但他绝不相信这是巧合。 想想“洛公子”一直以来的举动,他丝毫不怀疑这个男人做得出杀掉他们的举动,不管这些人是什么来历和身份,当然,这些将领都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只不过有些来头和小名声罢了,他们的死,对西凉国谈不上什么损失。 他也不那么关心那些将领的死活,在他看来,这些将领拿着国家的俸禄,却在两军对战之际暗算自己的统帅,也不是什么可用之人,只是,这个“洛公子”也实在太疯狂了,做事如此狠绝! 他事先预测和分析过“洛公子”的行动,他不认为“洛公子”会败在那些明里和暗里的对手,但是,“洛公子”恶魔一样的行径,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觉得有必要再深入地了解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出征以后,浮云阁就闲下来了,他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浮云阁里调查,好好分析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确实能成事,但危险和风险太高,他还不能判断他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来到“不思蜀”以后,他走秘道来到群芳楼的后院,准备去浮云阁。 此时,临近傍晚,伙计和丫环们正在忙碌,客人尚未光临,他以为他可以很顺利地进入浮云阁,然而,刚走到浮云阁附近,就听到那曲非常熟悉的曲子――“洛公子”每天都坐在窗前弹奏的“月下流泉”。 而且,跟“洛公子”弹得几乎一模一样,节奏、音量、风格等,如出一辙。 他微微惊讶:是巧合,还是弹曲之人与“洛公子”有关联? 他加快脚步,往浮云阁走去。 面对花园,浮云阁的窗前,坐着一个蒙着面纱、白衣胜雪的女子,在专心弹奏那首曲子。 如果不是知道“洛公子”不在天都,三公子一定会以为对方是“洛公子”。 此时,浮云阁四周已聚集了不少人,在看着那名弹琴的女子窃窃私语,议论不停。 三公子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名女子是群芳楼新来的花魁,昨天才入住浮云阁,群芳楼尚未公开她的讯息,故而,其姓名不详,来历不详,见过她真颜者,少之又少,极为神秘。 三公子听在耳里,也不去询问这名女子的事情,只是阖眼欣赏她的琴音。 弹完这一曲“月下流泉”后,那名女子停顿片刻,又十指拨动,弹了一首新的曲子,这曲子节奏明快强劲,时而豪爽,时而悲壮,时而宁静,像江湖浪子飘泊四海的故事,又如壮士奔赴战场的心绪,与之前幽美舒缓的曲风全然不同。 而围观者们,不像以前那般只顾着欣赏“洛公子”的风姿而忘了欣赏琴声,这次,大部分人都沉浸在这琴声之中,赞不绝口。 三公子听过无数天籁,鉴赏力自然高超,他听完这女子的几首曲子以后,承认,这女子的琴艺,不输梨园名伶,也不输后宫嫔妃。 女子弹了三首曲子以后,似乎有些累了,停下十指,抱着瑶琴,起身回屋,只留给众人一个飘逸、曼妙的身姿。 围观者大多是群芳楼里的丫环与杂役,见那女子走了,也纷纷离开。 三公子想了想,往浮云阁走去,对守门的丫环道:“不知住在浮云阁的姑娘如何称呼?” 丫环知道他是什么人,不敢怠慢,恭敬地道:“三公子,现在住在浮云阁的是新来的红妆姑娘。” 西月映华 红妆?三公子品味着这两个字,道:“请你通报红妆姑娘一声,就说三公子求见。” 仔细算起来,“洛公子”订了浮云阁三个月的租期,加上群芳楼因为虹黛闹事而附送“洛公子”一个月的租期,到前天为止,“洛公子”的租期已经到期,有其他人入住浮云阁也是正常,但是,为什么入住的不是花云裳? 依群芳楼的规矩,只有最出色的女子方能入住浮云阁,这个叫“红妆”的女子,还能比花云裳更出色不成? 他并不常来“不思蜀”,而“不思蜀”若没有大事或重要情报,也不会轻易联系他,他并不知道这几天群芳楼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过,这位红妆姑娘的出现与举动,颇令人生疑,他就顺道去拜访好了。 “三公子请稍等。”守门的丫环不敢耽搁,立刻往楼上走去。 片刻之后,丫环下楼,恭敬地道:“红妆姑娘有请,请三公子跟我来。” 三公子摇摇折扇,微笑着上楼。 小龟眼珠子转了转,很机灵地跟在他后面,他对这个红妆姑娘很好奇啊,既然没有人说他不能跟上去,那他就跟上去喽。 二楼挂了很多轻薄飘逸的白纱,一层层的,将内室的女子置于云里雾里一般。 窗外有风挟着花香吹进,白纱轻荡,如浪花轻拍,营造出梦境一样的氛围。 纱帘深处,一个女子的身姿若隐若现,朦胧如轻云蔽月,飘逸如流风回雪,如梦似幻般,令三公子有片刻的恍惚:那里真站着一个女子么,还是他的错觉? 清风吹过,纱帘飘起,那女子的身姿,清晰了,虽只是惊鸿一瞥,却拈花而立,笑语盈盈。 他忍不住往那个女子走去,趁着纱帘复位,即将遮住她容颜的那刻,抓住纱帘,出声:“姑……” 他的声音蓦然停止。 他看着那个女子,不动了。 公子怎么了?总不会是被美色倾倒,动不了吧?小龟心里想着,冒险跑过去,想趁机看看美人。 看到眼前的女子的那刻,他也愣住了。 原来,那个仿佛被云雾包围的、若隐若现的绝色女子,竟是一幅画! 这幅画与真人一般大小,挂的位置也与真人平齐,加上画得栩栩如生,形神兼备,在纱帘和光线的作用下,看过去宛如真人一般。 虽然是画像中的人物,但是……小龟呆呆地看着画像上拈一枝梅花、微微垂首微笑的女子,呆呆地想,真的好漂亮啊,就像仙女一样,不,根本就是仙女! 纤尘不染,不沾半点烟火味和尘泥味,完全不像是踩在地上的人儿,这地上的人,长得再怎么美,也是吃油盐长大的,也要踩着地面走的,但这画上的女子,就像飘在云端一样,吃云朵长大的,怎么看都是仙女哪,看着就觉得人生如此美好…… 他呆呆地想,无法移开眼睛,无法思考别的事情。 直到“咚”的一声,脑袋上的疼痛,才让他惊醒过来。 三公子瞪着他:“瞧你这傻样,真是丢本公子的脸。” 小龟抱着头,瞪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到画像上,管公子呢,他就是想看这个仙女,就算只是画像,他也看得舒服,看得开心。 三公子黑了一下脸,又举起折扇,准备再教训一下这个丢他脸的小厮。 这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来:“请问是三公子么?我是红妆,还请公子这边坐。” 这声音很好听,不像其他青楼女子一般透着妩媚和诱惑,却透着活力。 三公子转头,看到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于是又是片刻的恍惚:这画像上的女子,活了么? 女子见他半晌不说话,又走近几步,婷婷地行了一礼后,微微偏头,有点疑惑地道:“三公子?” 三公子回过神来,拱了拱手:“我是三公子,红妆姑娘?” 红妆笑着,眼睛弯弯如新月,贝齿洁白整齐如珍珠串:“嗯,我就是红妆,公子这边请。” 她的脸庞,不如花云裳、虹黛等人的精致完美,却是白里透红,明眸皓齿,鲜动灵动,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活力与可爱,让人看着很是舒服。 坐下来以后,三公子一边打量她,一边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女子画像,两者在“形”上只像了五六分,但在“神”上,至少像了九分,所以,他刚才才会有“画像的女子活了”之感。 但现在仔细看看,画像上的女子瓜子脸,猫眼樱唇,五官无可挑剔,眼前的女子,却是脸庞微圆,大大的眼睛,笑起来的梨涡隐现,很是漂亮可爱,却不是那种典雅、标准的传统美貌。 按世人的审美,她的脸庞不够精致妩媚,身段不够玲珑诱人,但那份灵气、纯净与美好,却是其他女子无法比拟的,真的与画像子的女子……气质如出一辙! 如果画像上的女子真的存在于世,那该是如何的仙姿玉质? 他在心里轻叹,将目光从画像上收回来,忍住没问画像上女子的来历。 红妆给他倒茶,笑道:“不知三公子喜不喜欢这茶,不喜欢的话,我下次再换别的。” 她以为他以后一定还会来么?三公子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只要是佳人亲手泡的茶,我都喜欢。” 他品了一口,不是他喜欢的茶,但泡得很好,温度、口感、时间、浓淡都为最佳,而且还加入了一点点蜂蜜和柠檬,味道调得恰到好处,在这盛夏,品这样的清茶,开胃,解暑,消燥。 红妆笑得有几分开心,眼睛弯成很讨人喜欢的月芽形:“听到三公子这么说,我好开心。” 她的笑容,真诚,坦然,没有半点青楼女子习惯性的逢场作戏和逢迎讨好。 这样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混风尘和混青楼的,而是隔壁好人家天真烂漫的好女孩儿,三公子在心里暗忖,微笑:“你认识我?” 红妆眼眸闪着灵动的光泽:“我听天都的人说过三公子,知道三公子是非常厉害的人。” 三公子难得地跟她闲聊:“那我可跟你想象中的一样?” 红妆点头,认真地道:“嗯,比我想象中的还好看,华贵。” 天下谁人不知西凉太子月映华? 东夜轻歌,西月映华,不知夜之歌响九州,抑或月之华辉映九州――这句话,形容的便是大顺国的太子夜轻歌与西凉国的太子月映华,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 大顺太子夜轻歌绝艳邪魅,令人“**蚀骨”,西凉太子月映华清辉华贵,令人“如沐春风”,在世人眼里,两人平分秋色,难分轩轾,同时,两人也是天生注定的死对头。 两人的父王,夜北皇与月苍枭,斗了一辈子,因为夜北皇的江山底子厚实,是老牌帝国,而月苍枭的疆域则是最近一百年才打造成形,尚是“新秀”,总体上差了大顺一截,故而,苍枭王拼到老年,也没能从夜北皇那里捞到好处,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与饮恨。 对苍枭王来说,最出色的儿子,也是太子月映华,是他最大的希望。 月映华从小就展露出卓绝的才能,博闻强记,胸怀大志,样样不输他的父王,同样,夜轻歌也是带着上天的宠爱出生,样样皆是一点就通,不管做什么都能轻松办好,世人都爱拿他们比较。 他们的父王都已经老了,这个时代,注定是他们的时代,也是他们角逐天下的时代。 这两个人之间,总要做出一个了断的。 月映华听到红妆的称赞,折扇一开,掩唇轻笑:“谢谢红妆姑娘的赞美。” “我是实话实说啊。”红妆还是一脸认真,“我可没有夸张哦。” 月映华觉得现在的心情很好:“红妆姑娘并不像是风尘女子,为何委身群芳楼?” 红妆笑咪咪道:“我找到香香老板的时候,香香老板也问我这样的问题,其实啊,我是来这里找人的。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没有任何音讯,我到处找他,最后找到了这里。群芳楼南来北往的客人很多,我想我呆在这里,也许能找到他的线索。” 这个理由,还算说得退。 月映华沉吟一会,道:“如果姑娘信得过我,不妨将你要找的人的资料告诉我,帮你找如何?” 红妆愣了一下后,感激地摇头:“谢谢三公子好意,但是,他向来独来独往,不喜欢被人打扰,以三公子的身份地位,若是派人去找,一定会惊动他,他一定会再次逃跑,也会生我的气。所以,我还是自己去找罢。” 月映华道:“看来姑娘非常重视这个人了。” 红妆点头:“嗯,他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这一生,都无法离开他而活。” 看来,她要找的是男人了!月映华在心里暗忖,笑道:“姑娘要找的人,能得到姑娘如此重视,实在是他一生之幸。” “一生之幸吗?”红妆浅笑,眼里闪过一抹苦涩,而后,她迅速掩饰这抹苦涩,道,“公子,这壶茶冷了,我再给你泡一壶。” 惊才绝艳 她起身,背影优雅婀娜,绝不输给任何一位皇室公主和青楼名妓。 月映华凝视她的背影,目光再次落到画像上,仅看她的背影,与画像上的女子,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女子,看来也有很多秘密。 红妆泡了新茶过来,又给月映华倒上。 月映华没有追问她的私事,只是又问:“姑娘是如何住进这浮云阁的,莫非也花了大价钱租下这小楼不成?” 红妆摇头:“我独自飘泊,靠着家里留下的积蓄过活,并无那么多金钱租住这样的小楼。只是,我与香香签订了合作协议,暂时呆在群芳楼卖艺,另外,我与云裳姑娘进行才艺比赛,侥幸赢了,故而能住这浮云阁。” 月映华摇了摇折扇,兴味盎然地道:“云裳姑娘多才多艺,名满天都,不知红妆姑娘都跟她比了些什么?” 这个女子,果然不简单。 听口音,看举止,观长相,她并非西凉国的女子,年少美貌,纯真灵动,却一人飘泊,直至异国他乡,没有足够的见识和胆识,怎能平安走到这一步? 而且,花云裳是出了名的才女,不输给宫里的任何一位嫔妃和公主,她却能“打败”花云裳,可见才艺之卓绝。 红妆微笑:“比了棋琴画,还比了饮酒、字谜和记忆。” 月映华道:“姑娘全赢了不成?” 红妆笑笑:“没有,饮酒打了平手。” 月映华微微凝目,她居然能将花云裳比到这份上? “另外,”红妆微微叹气,“香香老板和其他姐姐说我的美貌逊色于花云裳姑娘。” 她很喜欢“梁红叶”这张已经长开了的,不仅男女老少咸宜,连小猫小狗也喜欢的粉嫩可爱的脸庞,但世人却更喜欢精巧、妩媚类型的脸庞,她没法去跟别人讲这个理。 月映华看她像个小孩子儿一样怄气的脸庞,觉得她又可爱了两分,笑道:“也许世人更喜欢云裳姑娘那样的长相,但这并非意味着红妆长得不够美,依我看,红妆姑娘如此才华出众,再长成这样就一切圆满了,长得再美,就太没天理了。” 就像他,他对自己的长相也很满意了,若长得再美一分,就是物极必反,该遭天谴了。 “是么?”红妆大眼睛亮晶晶的,“三公子是在夸我吧?一定是吧?” 月映华被她可爱的样子弄得笑意不住:“那当然。” “嘻嘻,”红妆伸出两只食指,往脸颊上一点,笑道,“我也很喜欢我长成这样啊,小狗小猫都喜欢呢,真不知道那些说我长得不够美的人在想些什么,还是三公子见多识广,有眼光。” 哎,如果换了她重生之前的那张脸,一定会颠倒众生吧? 可是,她现在的娃娃脸真的很可爱啊,等到老了,也不会显老的,为什么世人就不懂得欣赏呢? 老?她能活到老吧?会有老的一天吧? 月映华忍着没笑出声来:“那是自然。你说独自飘泊,去过许多地方,不知可曾见过大顺国的太了夜轻歌?” 他跟夜轻歌注定是天生的劲敌,两人注定要分出高下,但他并不曾见过夜轻歌。 他听说夜轻歌几年前病了一场以后,一改以前的玩世不恭和离经叛道,变得循规蹈矩了许多,虹黛去给夜轻歌庆祝登基大典回来以后,也是这么说,但是,他总觉得这其中的事情不对。 一个人顺顺利利活到十八岁,会因为一场大病就变了性子? 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外人不知的缘由? 如果有机会,他是一定要会会这个夜轻歌的――不仅仅是在战场上。 提到“夜轻歌”,红妆的睫毛如莆扇般闪了两闪,垂眼:“我见过。” 月映华第一次很八卦地问:“你觉得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他真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只是,从小就被人拿来跟夜轻歌,比爹比娘比兄弟姐妹,比才比貌比性情比业绩,比被人爱的数量和被美人倾慕的程度,就差没有被扒光了衣服比。 因此,他真的很想知道是“夜之歌”更好听,还是“月之华”更动人。 红妆笑得眼睛弯弯:“夜轻歌其人,容貌言行无可挑剔,只是,就像戴了面具,让人无法看到面具下的真相。至于三公子,也是容貌言行无可挑剔,却真实得多了。” 现在的夜轻歌,就像完美的假花,永不褪色,永不凋零,却没有芬芳和生命力。 与他齐名的月映华,其让人称道的容貌举止,来自他优良的血统和良好的修养,或有暇疵,却更亲切。 月映华对她这样的评价有些意外。 从小,他就听说夜轻歌我行我素,从不将规矩礼仪放在眼里,现在,却戴上了假面? 沉吟片刻,他又微微一笑:“依你之见,我比夜轻歌容易被看透?” 红妆摇头:“非也。在我看来,三公子与夜轻歌一般,都让人看不透,只是,夜轻歌让人看不透,是因为他戴了完美的面具,而三公子让人看不透,只是因为三公子高深莫测。如此罢了。” 她这番话,令月映华心情更好了。 他收起折扇,道:“红妆姑娘果然有见地,真是令我刮目相看。难得与姑娘聊得如此投机,不如我们以棋会友如何?” 他不喜欢跟脑子不够好的“玩”,特别是下棋这种高明的智力游戏,他绝对不会跟弱者对弈。 只有遇到他认为可以结交的人物,才会“以棋会友”。 红妆微笑:“我早听三公子棋艺高超,能与三公子过招,是我的荣幸,不知公子想两人对弈,还是三人博弈?” 月映华道:“姑娘的意见呢?” 红妆毫不犹豫地道:“我从没玩过三人围棋,早就想试试了。” 月映华抚掌笑道:“那么,咱们便请花云裳姑娘也一起过来如何?” 红妆道:“那是最好不过了,我这就让人去备薄酒和小菜,边吃边下如何?” 月映华笑道:“美酒,佳人,下棋,真是再妙的夜晚了。” 红妆笑着,下去吩咐丫环上酒菜。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群芳楼华灯初上,灯红酒绿,璀璨如明珠。 浮云阁也点了灯,暗香浮动,轻纱飞舞,美人如玉,公子如月,这天底下最美好的一切,似乎都聚在这里了。 也许是天都最美丽的三个人,坐在窗前,拈棋落子,笑语盈盈,羡煞旁人。 月亮爬上中天,小楼上,战火如荼,三人杀得难分难解,谁都不愿让步。 花云裳在与红妆的才艺较量中,没有一样胜出,不得不放弃搬入浮云阁,心里早就憋了一口气,这次是卯足了劲,不想在三公子面前再输掉。 红妆则下得十分谨慎小心,步步为营,绝不轻率大意。 月映华观察红妆的棋风,又暗暗感到意外。 她在大局上的运筹帷幄略差一筹,但在细节上的考虑与算计,却堪称完美,无懈可击。 而且,她看似温和的落棋中,处处是隐蔽的陷阱,处处蕴含凌厉的杀机,一个不慎,便会被她狠下杀手。 没有机会的时候,她会不动声色,耐心潜伏,一旦等到了机会,她便像毒蛇的信子,猛虎的爪子,该出手时绝不手软。 这样的战斗方式,与她人畜无害、灵动可爱的脸庞,并不相称。 如果小看了这个女子,一定会吃大亏的。 他始终在把控着整盘局的走向,但是,却也吃了她不少亏,赢得耗时不说,自身也是元气大伤。 整整下了三个时辰,直到午夜之后才算是结束了。 红妆疲惫地打了两个优雅的呵欠,由衷地道:“三公子名不虚传,红妆甘拜下风。” 月映华微笑:“红妆姑娘第一次下三人围棋,就有如此之造诣,我也佩服得很。” 花云裳看着他们两人其乐融融,一见如故的画面,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涩:先前来了一个“洛公子”,从美貌上将她给比了下去,现在来了一个红妆,脸蛋总没有美得那么邪门了,却在才艺上将她给比了下去,难道,她这群芳楼的“花魁”之名,就永远失去了不成? 三公子以后,可还会将她视为红颜知己? 在她的惆怅之中,月映华与红妆道别,下楼去了,她也不好再留,打了招呼后也走了。 客人都走完之后,红妆擦了一把汗,不愧是与过去的“夜九”齐名的三公子,跟他下这盘棋,真是令她身心俱惫。 这个人,每下一步棋,似乎都是在为最后的胜利做垫铺,不求眼前的一时快意和小胜,只求最后的绝对胜利,跟这种“玩”,太累了! 待丫环收拾完毕后,她才沐浴,换衣回房。 她才住进浮云阁一天,忙着收拾自己的行装,还没能好好地欣赏和搜索这栋小楼。 她来到天都之后,听到了许多关于“洛公子”的传闻,知道他住在群芳楼的浮云阁里,便主动找上门,跟群芳阁的香香老板谈交易,想暂时栖身在这里卖艺并入住浮云阁。 香香老板开始时只当她在开玩笑,然而,当她换了一身盛装出现,并当场给她弹了几首曲子,并作了几幅画以后,香香老板惊艳不已,决定给她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她要在群芳楼的红牌和贵客们的见证下,与花云裳一较高下。 拼棋,拼琴,拼画……她样样惊艳卓绝,在座之人,不得不承认她的才能,让她胜出。 而在才华的衬托之下,她那张被认为不够吸引男人的脸庞,也被认为是另有一番风情,在众多瓜子脸、狐媚眼中,自有她独特的美。 香香老板将“洛公子”都收拾妥当,暂时保管起来,她而后入住他住了四个月的房间。 等他回来 这房间已经空了将近一个月,但是,她仍然能感受得到他的气息。 久违的、阴暗的气息,却能温暖她的心。 她走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呼吸着他曾呼吸过的空气,想象着他住在这里的情形,仿佛能看到他在这间房间里走动,在这间房间里打坐,在这间房间里睡眠。 她俯下身体,静静地趴在光可鉴人的木地板上,脸颊贴着地面,静静感受着他踩过的每一寸地面。 孤独而无望的气息,她都感受到了。 黑暗冰冷的漫长的人生,他该如何度过? 她转过脸,换另外的半边脸颊贴到冰凉的地面上,想让他曾经走过的地方,温暖她的心房。 贴到面颊温暖了以后,她转过身来,平躺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夜已经很深了,但对她来说,长夜仍然很漫长,漫长到令她觉得害怕,似乎光明永远不会到来。 如果不知道他在哪里,她可以不断地寻找他,以此填补空虚孤独的人生,但找到他却见不到他,空虚与孤独便侵入骨髓,腐蚀着她的身体,令她抓狂。 纵横交错的房梁上,系着一道道纱帘,纱帘从屋顶上垂下,如一道道轻薄飘渺的瀑布。 她看着屋顶,细梁那些房梁,借此打发时间。 几条梁柱交叉之间,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她换了个角度,盯着那个地方,烛光幽幽地透上去,那个东西,微微闪光,似乎是个盒子? 还是挺大的一个盒子。 为什么那么隐秘的地方,会放着那样的东西? 她站起来,抬头,来来回回地观察,只能隐隐判断出是个盒子,其它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想了想,她搬来桌子,再将高脚椅子搭在桌面上,确定搭稳了以后,才爬到椅子上面,踮脚,伸手,拿手中的棍子去推那个盒子。 盒子有些重量,她推了半天,才将那个黑亮的盒子推到梁柱的边缘上,再用力一推,盒子就掉了下来。 她稳稳地接住盒子,虽然身体因此晃了两晃,最终还是站稳了。 看着这个盒子,她心里一动:这就是夜九传说中随身携带的那只盒子? 来到群芳楼以后,她听说了,夜九总是随身携带一只黑色的盒子,不允许任何人碰触,视若珍宝。 没有人见过他打开这个盒子,没有人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最多的猜测是宝物,也有人猜是危险的东西,总之,众说纷纭,令这只盒子更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她反反复复地抚摩这只盒子,盒子用乌金打造,盒底刻满了由点和线构成的图案,不知是什么内容,其他几面,皆都打磨得平滑光亮,连盒盖与盒身扣合处的缝隙都很难看出来。 没有锁孔,没有开关,要如何打开? 盒底的图案,一定有其重要的意义,到底有什么含义? 而这只盒子里,放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她分析许久,始终找不到打开盒子的要领,看来,夜九打造这只盒子时,费了许多心血,极力想保护盒子里的东西不被损害。 她想知道盒子里放的东西。 在他的生命中,还有什么东西重要至此? 她自诩了解他,如若不知道这一点,她枉为他前世今生的恋人。 他最重要的、有形的东西……忽然,她心里一动:不会是那个吧? 想到这个,她的脑海里接着又是灵光一闪,她大概知道怎么打开这个盒子了。 将盒底翻过来,拿下发间的银簪,用细尖的末端,小心地在盒底那些由点和线构成的复杂图案上,划出“红妆”,只听到轻微的“咯嗒”声,盒盖与盒身的接口处,忽然就松了,开出足够揭开盒盖的接口来――果然是这样啊,她的眼睛,红了。 将盒盖打开,里面的东西,令她心神欲裂,泪流满面。 盒子里,是她的尸骨。 她的尸骨,被擦拭得异常洁净,分成十几个部分,整齐地放在十几个格子里。 盒里被划分成很多个大小不一的格子,这些格子,包括盒盖的内侧,全都铺满了厚厚的、紧实的海绵,这些尸骨,就分别放在尺寸相当的格子里,若是关上盒盖,无论盒子如何颠簸、撞击,里面的尸骨,都会被海绵保护得很好,不损半分。 即使盒子掉进火里或水里,乌金材料和紧密的缝隙,也能保护里面的尸骨水火不侵。 这就是夜九的秘密与宝贝,是他誓死守护的东西。 她除了落泪,已经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漫漫人生,度日如年,便是她的尸骨,陪伴他熬过日后的时光。 她跌坐在地上,抱着这个盒子,泪水,落在她的尸骨之上,一夜未眠。 他何时回来? 她疯了一样地想见他。 此时,在遥远的西凉国的另一端,夜九已经结束了最后的战争,正在清理战场,不日便可班师回朝。 而天明之际,一封密报,传到了太子月映华的手上。 月映华看完密报以后,微微阖眼,轻摇折扇。 密报上说,“洛公子”出征告捷,以五千兵力重创野狼王女婿所率领的约两万人的叛军余党,朝廷军队损失一千五百余人,叛军死亡人数则高达六七千之多,另外,叛军的几十名主要头目悉数被杀,一个不留,而这些被杀的主要头目,几乎全死在“洛公子”的手里。 密报说,那支几千人的朝廷军队对“洛公子”敬畏和崇拜得五体投地,更有人称颂他是“死神”的化身。 一战之后,这支军队再也没有人敢小看他,更没有人敢对他不敬,他俨然已经成为这支军队的“英雄”。 虽然“洛公子”在战场上狠厉无情,但是,对那些缴械投降或无力抵抗的万余叛军及其家属,他并未狠下杀手,而是关押在当地,由官府看守,待朝廷进行处置。 这一仗,他不仅做到了兵贵神速,还以弱胜强,打得极为漂亮。 他打仗的本事,已经超出了月映华的预期,同时,他的狠厉也超出了月映华的预期。 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朝廷将领中的绝大多数人,恐怕也是“洛公子”下的毒手吧? 那些叛军余党,十年来过着鼠蚁般的生活,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而那些朝廷的将领,个个训练有素,武艺不低,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战争中死得这么多? 那些人,可都是想要“洛公子”牺牲的,结果,没要了他的命,却要了自己的命。 对敌人冷酷无情,对想要自己命的“自己人”也冷酷无情,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一律斩杀无赦,这个男人,还真是有趣啊! 这么狠绝的人,该留吗? 月映华思索了很久,迟迟得不出结论。 临近午时,他还是一动不动,这时,小龟跑进来,低声道:“公子,三号求见。” 月映华睁开眼睛:“让他进来。” 三号密探头目,主管大皇子月浩澜的情报收集工作,隐在暗处,从不露面,只对他负责。 三号会亲自进宫找他,一定是大皇子那边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态。 很快,一个貌不惊人的男子匆匆走进他的房间,行过礼后,低声道:“洛公子告捷在即,即将回京,大皇子已经派出大批杀手,准备在半路伏击洛公子,造成其被叛军余孽暗杀的假象。” 虽然只是一次小规模的讨伐叛军之战,但“洛公子”此战已经成名,胜出此次“公主争夺战”的希望又很大,回京后,一定会成为众多权贵争夺或除掉的目标,大皇子一定不想这样的人物归入太子门下,想在“洛公子”羽翼丰满之前除掉他。 月映华对大皇兄的那点心思,了如指掌。 他又微微阖眼,深思片刻后,从腰间扯下一块看似普通的玉佩,丢给他,淡淡地道:“传我密令给天狱门,让他们立刻出发,务必在大皇子的杀手行动之前,除掉所有杀手,不留痕迹。” 天狱门,是他创立的秘密杀手组织,只服从于他。 天狱门只有两项职责,保护他,以及为他杀人。 他随身佩戴的几件首饰,皆是可以命令他的几处秘密机构的信物,刚才那块,便可以命令天狱门。 来人领了玉佩,退下了。 月映华摇摇折扇,又沉思片刻后,将今晨收到的秘报烧掉。 “洛公子”确实是个人才,虽然过于神秘和狠厉,但看他对叛军俘虏还算善待,便知他并非滥杀之人。 这样的人才,尤其是善于打仗的人才,他很需要,所以,他绝不能让他现在出事。 大皇兄手底下的杀手,可不是泛泛之辈,“洛公子”想赢得这场“公主争夺战”,必须先行赶回京城,一路上人马劳顿,军中又死了多员将领,若是被大皇下派出的江湖杀手偷袭,未必逃得过这一劫。 有他暗中出手相助,“洛公子”一定能安全返京。 然而,他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这个男人在讨伐期间犯下了那么多骇人听闻的“恶行”,回京以后要怎么收拾这些烂摊子? 此子不可估量 在夜九凯旋归来之前,没多少人看好他。 路更远,敌军更多,地形更复杂,兵力更弱――这就是他这次所带的兵,所要面对的战斗。 相较之下,猹猛的条件就优厚得多,而且还暗中得到苍枭王相助,原本,他是京城权贵们都看好的一方,然而,夜九却比猹猛早一天回到京城。 根据战况,两个人都大获全胜,谁能先回京城,谁便占得上风。 夜九先回的京城,先占了上风。 他抵达京城那天,虹黛公主盛装打扮,带领着自己的巾帼红衣军,浩浩荡荡出城去迎他。 一路招摇过市,全城轰动,无数人跟在她的队伍之后,看热闹也好,接“英雄”也罢,一直跟到外城,在路口边等着“洛公子”的军队。 远远地,凯旋而归的军队出现了,规模并不气派,气势也并不惊人,但就是这样一支让人感觉并不厉害的军队,以极少的损失,大败盘踞山中十年的叛军余党。 虹黛公主笑得就跟迎接情郎回家似的,策马而行,冲到夜九的面前:“洛公子,恭喜你凯旋而归,我来接你了。” 夜九风尘仆仆,还是遮住面纱,露在外面的眼睛,没有什么表情:“谢谢公主。” 虹黛道:“我已在驿站备下酒菜,犒劳全军……” 夜九打断她的话:“多谢公主好意,全军将士可以留在驿站歇息,我要赶着回宫面奏皇上。” 现在还没到他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真容的时候,而且,恐怕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他要赶时间,争取在那些人动手之前,让他的军功变成“既定事实”。 虹黛愣了一下,笑道:“那样也好,我陪你进宫见父王。” 夜九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一下头,策马入城。 有这位公主陪在他身边,别人就算想马上对他做些什么,也得看公主的情面。 去皇宫的路上,无数人都在围观,围观这位横空出世、以五千兵力重创两万叛军的“新秀”及未来的附马。 这些围观者中,就包括了同样遮着面纱的红妆。 她站在人群之中,兴奋地冲夜九招手。 但夜九没有看到她。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 即使凯旋归来,即使万人围拥和欢呼,他也像是孤身一人,与身边的世界没有任何关联。 红妆努力地在人群中穿梭,竭力想跟上他的脚程,想多看他几眼,但是,骑马的他很快远去,消失在天都宽阔的街道尽头。 她无力地停下来,扶着树干微喘,心里,是说不出的喜悦,又是说不出的失望。 近在咫尺了,但与他相见,相近,怎么就这么难呢? 皇宫的城墙太高,可不是她能进去的地方,她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皇宫里,夜九进了宫后,御下武器和盔甲,去小议事厅见苍枭王。 这次讨伐叛军,是内部的小型战争,又是“附马之争”,说穿了就是皇室的“家务事”,并不需要放到朝堂上去讨论,所以,见面安排在小议事厅,出席的,也都是皇室中的主要人物。 夜九一进入议事厅,就看到他认识的太子月映华和四皇子月风高,其他几个他不认识的、气势不凡的男子,大概就是其他皇子了。 其中有一个男子,三十多岁,身材魁梧,气魄威猛,留着在西凉人看来很有男子气概又好看的小胡子,坐在太子的下首处,目光阴鸷地看着他。 夜九从那个男子身上感受到了敌意,他猜,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大皇子月浩澜了。 太子深得西凉国上下的认可与敬重,若说他在国内还有什么敌人,大概就是这个月浩澜了。 如果没有月映华,月浩澜会是这个国家名正言顺的太子,他打小也是孔武有力,聪慧过人,跟其父一般野心勃勃,立誓要成为跟父王一样的枭雄,他的母妃还是西凉国的女战神,率领的一支为数十万人的巾帼军队,立下战功无数,深得民心。 这样的月浩澜,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从小就很为皇室和朝臣看好。 可惜,在月浩澜十一岁那年,月映华出生了,从小就显露出惊人的天分与才华,习文习武,样样轻松,不费吹费之力,就盖过了月浩澜的风头。 与中原人“嫡长子继承家业”的传统观念不同,西凉国崇拜实力,尤其是崇拜武力,谁当太子,不是由谁先出生决定,而是由谁最有本事决定,因此,月浩澜的地位,受到了撼动。 月浩澜毕竟年长月映华十一岁,年幼的月映华再怎么出色,也还是玩不过这位大皇兄,但是,当月映华年满十二岁以后,一切,开始不同了。 十二岁的月映华,已经能和月浩澜打成平手,在文才、人际关系、个人魅力上,更是远超月浩澜。 此时的月浩澜早已成年,对皇位充满了渴望,他知道这个三弟已成自己的劲敌,便起了杀心,暗中找种种机会想除掉这个三弟,而月映华也不是等闲之辈,完全没有坐以待毙。 两人表面上和睦,暗地里却斗得很凶,闹得人尽皆知。 而苍枭王,是最恨窝里斗的,尤其是重要人物内斗这种事,他更是恨之不及。 但他并没有强行责罚这两个出色的儿子,而是公告天下,让他们两个进行公开、公正、公平的比试,赢者为太子,输者永世不能再起反心和杀心。 在月映华十五岁那年,他与自己的大皇兄,在举国上下的关注下,进行了长达三年的比试。 比练兵、比带兵、比打仗,比功夫、比人脉、比狩猎……三年的比试,月映华以绝对优势胜出,在万民欢呼中,被正式册封着西凉国的太子。 大皇子月浩澜无奈接受了现实,收敛了许多。 但心里,月浩澜仍然对太子耿耿于怀,不愿看着太子不断做大,暗中阻扰和破坏着太子的“好事”,只是,他做得非常谨慎和隐蔽,想要揪出他陷害自家人的把柄和证据,不容易。 苍枭王也未必不知道大儿子的心思,只是,一个将来要征服天下的男人,若是连“家乱”都摆不平,又要如何去摆天下? 只要这些儿子不要做得过火,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心血倾注在治军之上。 要打败大顺,最终靠的,还是刀与枪! 夜九还是大顺国太子的时候,没少听到西凉国大皇子与太子的恩怨,这次在战场上,想杀他的人,大多数也是月浩澜的人,所以,他先下手为强时,也没有犹豫和手软。 他杀了月浩澜的人,也是替三公子清除忧患。 现在,月浩澜一定恨不得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不过,他一点都不怕。 他对月浩澜阴鸷吃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对苍枭王行了曲膝礼后,双手捧着战事报告,递上去:“草民见过皇上。” 苍枭王看不出什么心思,接过报告,打开便开。 夜九退到一边站着。 这份报告,详细叙述了此次讨伐叛军的经过及战果,条理分明,言简意赅,详略得当,前前后后一个多月的战争,只有一千余字,便说得明白清楚,连备受争议的烧掉粮草、砍掉乌小将军的手臂、将领死亡太多的“恶行”和“缺陷”,都写得理当充分,感人至深。 苍枭王没花多少时间,就看完了这份报告。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夜九:“这份报告是何人所写?” 执笔之人,真是好出色的文采,好清晰的头脑,好敏锐的思路,以及好高明的谎言,他事先想好的问题,现在都不必问了,报告里都说得很清楚了。 夜九道:“是草民与众位将领、军师商谈过后,由草民执笔,众人审核通过完成。” 报告的后面,有军师和将领的签名和手印,足以证实他所言无误。 苍枭王将报告丢给太子:“你们几个,都好好看看。” 而后,他看向夜九:“你脸上的疹子,还没消么?” 之前,他完全不将这个“洛公子”看在眼里,认定他一定会败给猹猛,甚至有可能会死在这次战争里,也就懒得去知道他长什么、来历为何,但现在,他从这场一边倒的战事中意识到,此子的本事不可估量,他有必要重视审视这个男人。 夜九沉默了一下后,道:“草民脸上的疹子已消,但是,在皇上宣布草民获得这场比赛的胜利之前,还请皇上让草民保留一点颜面和自尊,以免比赛失败,草民离开天都时,不会让世人知晓我是丧家之犬。” 这个理由,很有意思。 苍枭王听后,脸上露出笑意:“你会是失败一次便认命,再也爬不起来的男人么?” 夜九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不是。” 苍枭王又笑道:“如果这次比试你失败了,你将做何打算?” 夜九淡淡道:“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苍枭王脸色一冷:“如若失败,你以为你还能平安地离开天都?” 夜九道:“凡事都要试过了才知。” 他知道苍枭王的意思,如若他在这次比试中失败,就意味着他什么也不是,他在这次战争中得罪了那么多人,这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他想活着天都或西凉国,可能性很低。 这一点,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我要娶她 “父王――”这时,一直为夜九担心的虹黛跺了跺脚,嗔道,“洛公子凯旋而归,你怎么这样威胁洛公子呢?洛公子立了战功,理当受到嘉奖,怎么还会有杀身之祸?这话传出去,还有谁还敢上战场杀敌?” 说到这里,她看向夜九,很认真地道:“洛公子请放心,你是受本公主之邀参加这次比试,又为我月家除了一个祸患,有功无罪,本公主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夜九却又道:“草民谢公主好意,但草民有能力自保,不需要任何女子的保护。” “你……”虹黛公主跺了跺脚,这个笨蛋,她给了他保命符,他怎么就不知道趁机接受呢? 他当天都的权贵都是吃素的么? “哼,哼哼哼――”这时,苍枭王突然冷笑,“你自称草民,本王活到现在,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怕死的草民哪!” 苍枭王冷笑的样子,是公认的可怕。 但夜九还是淡淡地:“天若要我亡,我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一样被诛,天若不要我亡,我就算被打入死牢,也一样能活下去。” 老天不会那么仁慈地让他早死。 所以,他一定很活得很久,久到可以将所有的人一起拖进地狱。 他这话一出口,全场皆望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不是又疯了? 任何人在帝王面前,岂能说出“我就算是九五之尊……”这种假设自己当皇帝的事情? 私下里想想和说说就算了,居然还在这种场合说,他的脑子坏掉了吧? “哈哈哈――”苍枭王却纵声大笑起来,道,“我听说你是一个不怕死的主儿,难怪能以弱胜强,轻松就打败了野狼王余孽!” 说罢,他看向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儿子们:“你们看看他的胆子有多大,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儿都敢做!打仗,就是要有这股不怕死的劲儿!越是怕死的货,上了战场越是死的快,越会连累自家人!西凉国好多年没大打仗了,这么不怕死的人,本王已经很少看到了!你们几个,都该向他学学,看看人家是怎么打仗的,别连一介草民都比不上!” 按理说,越是上位者,越是不能容忍别人的“不尊重”,但他戎马一生,兵马打天下,最欣赏的就是那种骁勇善战、不怕死、不怕杀人的人物,夜九的脾气,倒是对了他的胃口。 几名皇子听到父皇这么说,心里都有些不服,对夜九的敌意更深了,但嘴上都道:“孩儿受教了。” 夜九仍是宠辱不惊,淡淡地道:“谢皇上夸奖,只是,该死时一定会死,不该死时,就算被千军万马包围,也会化险为夷,怕有何用?” “好一个怕有何用!”苍枭王又乐得哈哈大笑,“本王好久没见到你这样的人了,真是有趣,有趣啊!” “你说,”笑够了之后,他看向夜九,“如果你赢了这次比试,本王让你当附马,你可会善待公主?” 虹黛一听,面露喜色,看着夜九的目光,明媚如春水。 然而,夜九却道:“公主找我之前,我已经跟公主说过了,我从无娶公主之意,就算赢了这次比试,我会绝对不会娶公主,只保留公主答应我一个请求的权利。” 全场皆愣住了。 这个“草民”,居然还看不上虹黛了? 打了这么一场以弱胜强的战争,有可能会当上附马,却还不要这个机会了? 在场有人听过他的传闻,知道他拒绝过虹黛,但是,他们也只认为那是他的欲擒故纵之计,现在听来,他还是认真的了? 当着皇上的面这么说,就真的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苍枭王原本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得了这样的回答,脸微微一沉,口气凛冽起来:“怎么,本王的宝贝女儿虹黛哪点不好,配你还可惜了不成?” 夜九道:“虹黛公主样样都好,只是,我已经心有所属,容不下第二个女子。” 虹黛的眼睛即刻红了:“……” 苍枭王道:“既然你对虹黛无意,又为何同意参加此次比试?你当公主的婚姻是儿戏不成?” 夜九道:“公主不想嫁予猹猛王子,而草民也有想请公主帮忙之处,互相帮忙,两全其美。” 此刻的苍枭王,对夜九很是不满了。 他看向虹黛道:“猹猛对你如此痴情,你不想嫁,你看上了这小子,这小子却看不上你,你堂堂一个公主,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为何却要如何作贱自己?” 这话,说得有些狠了。 虹黛红了眼睛,却倔强地咬着唇:“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我都看上他了,我若是因为他不喜欢我而背叛自己的心意,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才是真的作贱了自己了!” 众人:“……” 苍枭王道:“如果他始终不肯改变心意,你要怎么办?” 虹黛像个壮士一样,目光异常坚定:“那我就和他看上的女子争,争到底!” 苍枭王笑了笑,看向夜九:“我这个女儿,下定决心的事就不会更改,你又要怎么办?” 虽然他觉得这个女儿甘愿去倒贴一个看不上她的“草民”,是在作贱自己,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欣赏女儿这种不屈不挠的作风,他苍枭王的孩子,就该如此,想要的就去争。 夜九淡淡道:“我下了决心的事情,也不会改。” 苍枭王又眯眼打量他,片刻之后,呵呵笑出声来:“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如此固执,本王真想知道,到底是虹黛能打动洛公子的心,还是洛公子能坚守自己的心,这场较量,一定很有意思。” 夜九淡淡道:“不必较量,我只要一个女子,永世不变,请公主成全。” 虹黛呆了半晌后,缓缓道:“你喜欢的女子,有那么好么?好到能让你对我这样的女子无动于衷?” 夜九道:“我要的女子,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 虹黛又咬了咬唇,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来:“让我见见你喜欢的女子,如若她是个好女子,对你的心意又胜过我,我断定不会捧打鸳鸯。” 夜九盯着她:“公主说话可算数?” 虹黛道:“在场的,皆是我的父兄皇弟,他们可以作证,我虹黛虽是女儿身,却是一言九鼎。” 夜九又道:“公主及各位可又能答应我,我若是让你们见到我想要的女子,你们绝不为难她,并保证她的安全?” 虹黛道:“我可以保证!” 夜九又看向苍枭王。 这么多人在场,苍枭王不能不顾及女儿的尊严,道:“本王保证,绝对不会伤及无辜女子半分。” 夜九点点头:“那我便让你们见见我想要的女子。” 众人面面相觑,都好奇不已:他如何让他们见这个女子?难不成还要他们在这里等? 在虹黛想开口问个清楚的当儿,夜九忽然走到窗边,擦身出去,摘了一朵鲜艳的红色月季,拈在手里,环视一圈后,往门口走去。 众人还在猜测他的举动呢,他就将手中的月季花插入一名宫女的发间,缓缓地、清晰地道:“我要娶她。” 这名宫女震惊不已,呆呆地看着他,显然已经无法思考和动弹。 其余人,包括苍枭王,也都惊住了。 人人皆望着夜九,脸上除了震惊之色,还有各种复杂的表情。 “放肆!”片刻之后,最没有耐性的月风高激动地跳起来,冲到夜九的面前,一拳就往他的脸庞砸去,怒吼,“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当皇宫是你家,你想怎的便怎的?就你这样,只配去卖笑!还敢在皇宫里撒野!本大爷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夜九似乎早有准备,轻轻松松就避开了他的拳头,身法之快,令同为行家的其他人乍舌。 “***,你还敢躲?”月风高一拳砸空,简直是怒发冲冠,虎目圆睁,杀气冲天,招招痛下杀手,朝夜九就是一连串排山倒海般的攻击,“不杀你本大爷就不姓月!” 虽然这是皇宫大内,自己孤身一人,但夜九并不惊慌,也不还击,只是身形轻盈而敏捷地闪避他那密不透风的杀招。 按理说,夜九做出那样的举动,还跟四皇子打起来,该被拿下严惩,奇怪的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出声或采取任何行动。 所有人,包括虹黛,都退到一边,看着他与月风高打,就像在看一场事先订好的武戏。 月风高是个高手,手下并不留情,招招皆是击向夜九的要害。 夜九镇静自若,如风似电,总能及时闪过他的致命攻击。 一口气过了几十招下来,月风高也就沾到了夜九的衣角,而夜九的要害处,他是一招都没击中。 厅里的人,都收起了看戏的表情,脸色皆变得专注起来。 他们个个都是从小习武,经常与高手练习打斗,俱是行中高手,一眼便看出,这个“洛公子”不仅不是绣花枕头,还是深不可测的高手,被称为“武霸”的月风高,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互诉衷情 他到底有多少能耐,每一个人都想知道。 坐在四周的都是皇室要员,夜九既要避开月风高的攻击,又要避免这些要员受到涉及,闪避的范围十分有限,但即使在这样的处境之下,他仍然游刃有余。 月风高发现自己徒手都不能伤他以后,豁出去,抽出腰间的一长一短、一大一小两把弯刀,双手分持,疯了一样朝夜九劈去。 如此,月风高的攻击范围至少扩大了一倍以上,而夜九的武器已经被没收了,根本无法与他相抗。 渐渐地,夜九开始捉襟见肘,衣衫被划破了十几处,还见了血。 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示弱,仍然冷静地避开月风高的攻击。 众人仍然沉默地看着这场打斗。 “洛公子”功夫再怎么高明,也不可能在月风高的双刀之下撑到最后。 虹黛看到夜九受伤,脸上现出着急之色,坐立不安起来,但是,她还是没有出声。 月映华还是摇着折扇,悠然地看着两人打得如火如荼,就像眼前这一切真是只是一场戏罢了。 刀光闪过,夜九的束发被削去了一大截。 刀光闪过,夜九的胸前被划了一刀,未及要害,但也是鲜血淋漓。 刀光闪过,夜九的腹部又被横划了一刀。 刀光闪过,又见血光飞溅…… 但夜九还是没有求饶,没有惊慌,从容得就像这只是一场无所谓的游戏。 “住手――求求你们住手――” 终于,在月风高的刀贴着夜九的耳朵划过之时,含着深深的忧虑的哀求声,响起来。 听到这个声音,月风高左手那把即将划过夜九脖子的厚实大弯刀,稍微顿了一下,就趁这个机会,夜九身形一矮,在地上滚了一圈后,踢出一个剪刀腿,绞向月风高的膝盖。 膝盖是全身最重要的关节之一,支持着双腿的运动,月风高的膝盖挨了夜九的这一记重踢以后,闷哼一声,跌倒在地上,没有马上爬起来。 夜九利落地腾身跃起,一站稳,便去踢月风高的手腕,将他手中的大弯刀踢出去。 月风高终于爬起来,怒目:“本大爷宰了你!” 然而,他的双腿被抱住了。 那个出声求他们住手的宫女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他的双腿,流着眼泪,看着他,不断摇头。 她的意思是求他住手。 向来我行我素的月风高没有发怒,而是站在那里,双手微微颤抖着,目眦尽裂:“你、你要保这小子?” 那个宫女点头。 “你、你……”月风高身体晃了两晃,一副气极攻心到几乎要晕过去的样子。 他没有晕过去,只是忍着巨大的打击,哑着声音道:“你、你该不会也看上这混账了吧?” 那个宫女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睛,默默垂泪。 她这神态,就是默认了。 “……”月风高瞪着她,似乎石化了。 众人也是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却也皆是无语。 “这都***什么事啊!”半晌之后,月风高突然高声骂了一句,狠狠地将手中的弯刀往地上一摔,大步走到一边,揪着头发发狂,“一个个都这样,疯了不成?月家的脸都让你们丢光了……” 现场还是一片死寂,众人看着那个仍然坐在地上的宫女,眼里,又是怜爱,又是无奈。 “不就是一个男人吗,犯得着这样吗……”月风高团团地转,低声叫骂。 骂了半天后,他冲到苍枭王的面前,大声道:“老头子,你就说吧,这事儿该怎么办!” 从刚才开始,苍枭王就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被儿子这样吼着,他也不生气,缓缓道:“黛儿,去扶她起来。” 虹黛一脸忍得很痛苦的样子,听到父王的话,她默默地上前,扶起那名宫女。 宫女却坐着不动。 虹黛低声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吧。” 宫女这才站了起来,看向夜九,夜九直视着她。 她的头上,还插着那朵鲜艳的月季花,触到他的目光的那刻,她的脸庞,突然红了,低下头来,默默地走到一边。 苍枭王盯着夜九:“洛公子,你说你要娶她,可是真心话?” 夜九一身的伤,十分狼狈,却还是不掩他与生俱来的风流魅惑。 他迎上苍枭王犀利而冷酷的目光,静静道:“是,再真不过。” 苍枭王道:“你可知道她是谁?你又是何时认识她的?” 夜九道:“一年以前,我曾经见过她一面,自那以后,就不曾忘记过她,而今在这里遇到她,这一定是天意。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在乎她是谁,我只知道,我非她不娶。” 苍枭王的目光,深沉莫测:“你连她姓甚名谁,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却就这一生非她不娶,不是太可笑了吗?” 夜九道:“别人觉得可笑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苍枭王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你就没想过她可能已是他人妇?” 夜九道:“她若已是他人妇,过得好,那我便认了,绝不破坏她的姻缘,但她若是过得不好,或与夫君没有感情,我还是会锲而不舍。” 苍枭王道:“若她对你无心呢?” 夜九转头看了看那个宫女,道:“她若无心,我必继续努力,直到她另有所爱,我无能为力为止。” 若换了普通男人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被认为是登徒子,但他说出这样的话,只会觉得让人无奈――拿他没有办法。 苍枭王也很无语,他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狼狈却不掩绝世风华的男人,无法相信他的话,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不管别人怎么说,他的说法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这时,虹黛终于忍不住,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她什么?而我,又哪点不如她?” 夜九道:“公主并不比任何人差,我也并不觉得她比公主强,只是,我偏偏就喜欢她这样的女子而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别人还能有什么办法改变他的想法? 虹黛的眼里,闪过一抹绝望之色:“我、我无法服气……” 夜九淡淡地道:“男女之情,本就不是用来比较和服气,冷暖自知,喜欢就好。” 众人听到这里,又是暗自叹息。 虹黛看着他,眼睛红红的。 忍了片刻后,她跺了跺脚,走到那个宫女的身边,将她拉到夜九的面前:“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宫女抬头看了夜九两眼,低下头来,轻轻地道:“去年夏天,我们去大顺国庆祝大顺天子登基的时候,曾经在游湖之时遇到袭击,是这位公子救了我,我并没有与这位公子说过话,也不认识这位公子。只是……自那以后,我就没忘记过这位公子。” “啊?”虹黛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吃惊地看着夜九,“你……就是那天晚上救了虹佑的那个人?” “原来姑娘芳名虹佑,我记住了。”夜九以优雅的绅士姿态,冲虹佑拱了拱手,道,“自从那晚见过虹佑姑娘一面后,我就再也没有忘记过姑娘,只是当时我有要事在身,不能与姑娘相识。待我过后去寻找姑娘时,人海茫茫,不知姑娘行踪。而今,我竟能在此处见到姑娘,实在是上天有眼,不枉此心。” 虹佑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也优雅地对他行了一礼,道:“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公子了,没想到公子还记得我,我还能再见到公子,我……我这一生的心愿,真的圆满了……” 夜九微微一笑,那双妖邪异美的眼眸,又开始流光溢彩:“虹佑姑娘,请别说见到我便一生圆满之类的话,我想要的,可不仅仅如此。” 虹佑看着他,很羞涩,却没有掩饰真实的心情,声音低低的:“嗯,我的想法,其实与公子也是一样的……” 此刻,她白净秀美的脸庞,晕红欲滴,一双眼睛,更是波光盈盈,令原本不怎么显眼的她,散发出迷人的光彩来。 众人看在眼里,暗暗称奇:这丫头,竟然也能散发出这样的光彩,将虹黛都比下去了啊! “傻丫头,你别上了他的当!”虹黛突然冷冷地道,闪在虹佑与夜九的中间,将夜九的视线挡住,“说不定这个男人事先知道了你的身份,故意出手救你,然后再想办法接近你,将你哄得服服帖帖的。”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夜九还是一派平静:“公主如何看我,是公主的自由,只要虹佑姑娘相信我便可。就算虹佑姑娘不信我,我也会努力向虹佑姑娘证明我所言非假。” 话音刚落,他的脖子,就被虹黛的鞭子给勒住了。 虹黛冷冷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了之前的柔情蜜意:“你真不知道虹佑是什么人?我不相信!说,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你大费周折地接近虹佑,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说清楚,我现在就斩了你的脑袋!” 夜九对她的威胁无动于衷,而是看向她身边惶然不安、一脸想哭的虹佑,柔声道:“虹佑姑娘,听公主的口气,莫非你的身份很是特别不成?我是不是没有资格喜欢你?” 虹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虹黛,咬牙,走出来,看着他道:“不瞒公子,我是虹黛的姐姐,西凉国的六公主……” 动了凡心 说完以后,她低下头,不敢去看夜九的脸,生怕从他的脸上看出受骗的怒气和轻视来。 然而,夜九的态度和声音没有任何改变:“原来虹佑姑娘是公主的身份,难怪陛下和各位殿下如此反应。以我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按世人的目光,自然是配不上虹佑公主的,不过,我一定会挣下足以配得上公主的功名,让世人无法质疑我对公主的心意。” 呃?虹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来,就触到夜九温和的眼神。 虹黛也傻了眼。 怔了片刻后,她拉紧手中的鞭子,冷冷地道:“没想到你这么会甜言蜜语,我六姐乖巧温驯,与世无争,不懂得人世险恶,轻易就着了你的道,但我可不会!” 夜九被勒得有些痛苦,话都说不出来了,却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虹佑。 虹佑急了,拉住虹黛的手,哀求:“黛儿,我求求你,别这样对洛公子,有什么话你好好说行不?洛公子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都不是什么罪过,他还救过我的命,你莫要这样对他好吗?” 虹黛看向她,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佑儿,你别信了这小子的话!你好好想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到现在还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对我们的事情却清楚得很,这种人,一定是伪装和演戏高手,你别被他骗了……” 她和虹佑只相差了几个月,从小感情极好,很少以姐妹称呼,一般都是直呼小名。 虹佑道:“就算他真的是骗子,你也有证据对不对?可是你说的都是猜测,并没有证据,洛公子也没有做出任何伤害我们的举动,还刚刚打败了叛军,你和四哥这样对他,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 虹黛还是瞪着夜九,不肯松开手里的鞭子。 虹佑看着夜九身上的伤,泪眼汪汪地环视四周。 触到她的目光,她的兄弟们都把目光移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显然不想帮她。 无奈之下,她走到苍枭王的面前,跪下:“父王,如果洛公子喜欢我有罪,那我喜欢他同样有罪,要惩罚洛公子的话,就连我一同惩罚吧。” 苍枭王打量她的表情:“你是认真的?” 虹佑磕了一个头,道:“虽然虹佑无才无能,但也知道感情绝非儿戏,此时所言,句句真心。” 苍枭王道:“你只见过他一面,连他是何人都不知道,却这么信他?” 虹佑道:“父王也说了,我只见过洛公子一面,连洛公子是何人都不知道,又凭什么不信他?该不该信他,那是需要时间来了解的事儿,父王若是不肯给我和洛公子机会,何谈信或不信?” 她不谙世事,与世无争,并不代表她不聪明,她这一番话,说得苍枭王哑口无言。 半晌,他才道:“你先起来,坐下说话,别动不动就下跪。虹黛,你把鞭子收起来,他若真是骗子,待确定以后,你再杀她不迟。” 虹佑谢了父王,站起来,走到虹黛的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低低地道:“黛儿,姐姐求你先放开洛公子,有话好好说,成么?” 当她自称“姐姐”时,就说明她很认真,很在意了。 虹黛无法将姐姐的哀求视而不见,狠狠地收回鞭子:“姓洛的,你若是敢骗我姐,我不仅杀了你,还要走遍天涯海角去杀你全家!我虹黛说到做到!” 夜九淡淡地道:“如若我骗了虹佑公主,不必虹黛公主亲自出手,我自会以死谢罪。” 他迟早会以死谢罪的。 他没有说谎。 虹黛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扶着虹佑到一边坐下,生闷气。 苍枭王看向在座的儿子们:“你们有何话要说?” 一群皇子已经忍了许久,要么满脸怒气,要么满脸猜疑,要么就是满脸担心,只有太子月映华始终是老神在在。 现在听到父王要他们说话,一个个都坐不住了,准备开腔。 苍枭王看他们似乎要一哄而上的样子,担心吵起来,赶紧道:“华儿,你先说。” 只要太子出马,没什么事不能合理解决,连他都是这么想的。 月映华笑笑:“在座各位对洛公子是有不少误解,但这也是因为洛公子从不谈及自个来历的缘故,不了解,就难以信任,此乃人之常情。现在,洛公子既然已经表明非虹佑公主不娶,那么,依情依理,洛公子都该报上姓名、身世、经历等,让咱们对洛公子有所了解,而不是连脸庞都要遮着,洛公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此话一出,众人就算对夜九有诸多不满,也是皆以为然。 虹佑一脸期盼地看向夜九,希望他能说清自己的身世来历,让她、让全家人放心。 夜九沉默一会,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只是我的身份来历有些特殊,恐怕会引起世人误会,不得已才隐姓埋名,以求一条活路。眼下,草民尚在比试当中,结果未定,草民想待结果公布后,如若获胜,定会将一切和盘托出。” 苍枭王不悦了:“比试结束如何,与你的身份来历能有什么关系?” 夜九道:“如若草民胜出,草民便能实现迎娶虹佑公主的愿望,到时,才好将一切说出,否则,草民现在说出一切,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苍枭王道:“听你的意思,你的身份来历似乎不那么光明了。” 夜九道:“草民的身份来历确实不那么光鲜显赫,但草民愿以性命担保,草民绝对对皇上无害。” 苍枭王冷哼:“你的诚意,看来也不过如此……” 夜九沉默。 他现在还不能说出一切,他必须守口如瓶,直到他的安全能得到保障为止。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沉不住气,便全功尽弃。 “父王,我看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搞不好是哪里派来的奸细或杀手,信不得!”月风高憋得几乎出了内伤,又跳出来吼,“他不就是区区一个贱民吗,咱们月家,怎么能让这贱民玩弄成这样?依我看,直接拉下严刑拷打,不信他不招,跟他玩这种猜谜游戏做什么!” 他这么一说,也有几个皇子纷纷附和。 夜九还是沉默。 苍枭王刚想说什么,就有人来报:“禀皇上,猹猛王子平定叛军,凯旋归京,现带着数名亲信,已经抵达皇宫,求见皇上――” 众人讶异,不是说明天才到吗,怎么现在就到了? 苍枭王想了想,道:“黛儿,你去安排洛公子在宫里住下,明天再讨论洛公子的事情。” 虹黛有点恶毒地道:“要不安排他去地牢住吧?” “黛儿――”虹佑低低地叫了一声,“洛公子打了胜仗,于国有功,别这样对待洛公子。” “知道了,在有证据之前,我不会虐待他,你安心了吧?”虹黛没好气地站起来,“洛公子,请随我来。” 她父王现在要接见猹猛王子,她可不想呆在这里,免得看到猹猛那张野兽般的脸。 夜九对苍枭王行了礼,跟在虹黛后面。 虹佑也赶紧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副担心洛公子出事的模样。 众皇子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都在心里叹息:这个温柔乖巧的妹妹(姐姐),终于动了凡心么? 这个不食人间烟火,不谙世事的公主,这辈子第一次动了凡心,恐怕……一发就不可收拾了! 如果她爱上的是个良人,那倒还好,但那个洛公子看着就不是会过安稳日子的人,他真能给她想要的生活? 这些皇子,哪个不是见多识广的人物,“洛公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黑暗、危险的气息,他们若是感觉不到,还能在皇家好好地活下去? 总之,他们会尽力在不伤害虹佑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让那个姓洛的离她远远的。 外头,虹佑走在夜九的身后,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和心里除了他,再也装不不别的。 再次遇到他,于她,绝对是一个奇迹! 刚才在议事厅里,她说得简单,但简单的语言以后,却是她长达一年的朝思暮想和肝肠寸断。 自从那一夜,她被他从水里救出来,她就再也没有忘记过他搂着她的身体往湖面上升的感觉,还有他那双美得令月亮失色的眼睛,以及他冰冷的手指在她脸颊上划过的触觉。 她时时想到,时时甜蜜与痛苦纠缠,就像飞蛾扑火,明知如此下去,只是自取灭亡,却无法控制。 说起来,也许没有人相信,可是,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她只要想到他已有妻室,她再也见不到,就痛苦得难以呼吸,默默垂泪――而这份无望的感情,她只能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心底。 前段时间,虹黛告诉她,说群芳楼来了一个听说比花云裳还漂亮的男人,要带她一起去看看,她便跟着虹黛去了。 当洛公子出现的那一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洛公子,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恩人吗? 虽然他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绝对不会看错的,因为,那双眼睛,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双雷同的了。 手足之情 当时,她只觉得这世间的一切突然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这个男人,光华四射,成为这世上唯一的存在。 当她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心里涌起的,是巨大的惊喜。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看着他,恨不得冲出去,跟他说些什么,然而,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而且,她跟他原本就称不上认识,如何能过去跟他说些什么? 看到虹黛对他动手,她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去阻止虹黛,也好跟他说上几句话,不过,他轻轻松松就制服了虹黛,她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 于是,她只能站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他,因为惊喜和感激,流泪。 那时,她想着,只要他还留在天都城,她就有机会接近她,然而那场骚动平息之后,虹黛在回宫的路上,就悄悄地告诉她“我看上这个男人了,我要得到他”,她的心,当场就痛得几乎炸裂开来。 她笑着鼓励虹黛,心里,却在滴血:她又晚了一步么? 明明是她先遇到他的,可她,怎么就被自己的亲妹妹抢了先呢? 她与虹黛是亲姐妹,她再怎么样,也无法去抢夺妹妹看上的男人,所以,相遇的惊喜才持续了没一会,她就又陷入更大的思念和痛苦之中。 而后,她又跟在虹黛身边,见过他几次,只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心在经历着怎样的甜蜜与痛苦。 他也不知道。 看到虹黛对他势在必得,他又为虹黛出马参加比试,她以为,自己这一生唯一的愿望,要落空了。 无边的绝望,就此将她淹没。 于是,她告诉自己,不能跟他相知,不能向他表白,没有机会与他携手也罢,她就以一个旁人或亲友的身份,默默地站在暗处,默默地看着他,就好。 然而,命运突然之间就来了一个巨大的转折,就在刚才,她才听到他说他这一生只要一个女人的宣言,沉浸在痛苦和无望之中时,奇迹又再度来临了! 他居然拈着一朵月季,向她走来,将那朵花别在她的发间,说:“我要娶她。” 那一刻,她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觉得这一切一定是她无望到了极限之后,自我安慰才产生的幻觉。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告诉她,这一切并非幻觉。 他真的来了,就站在她的面前,向她表白,向她求婚――都是真实的,有无数的人和事实可以作证。 那一刻,不论眼前的一切是否合理,也不管她的心情是否合适,但是,她就只有一种感觉――无与伦比的幸福的感觉! 就像沉浸在完美的美梦中的感觉! 忽然,一条人影挡在她的面前,阻断了她的视线。 她抬眼,才看到是虹黛站在她的面前,一脸不满地看着她:“看什么看,人已经走了,快点回神!男女授受不亲,那里是男子的住处,你不能过去了!” 原来,她们已经送洛公子到了他住的地方,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心思被看透,虹佑的脸庞又发烧了,她支支吾吾地:“我、我知道了……” 她转身,还是有点晕乎乎地往住处的方面走去。 她和虹黛住在同一间宫殿里,两人一起走着,一路沉默。 快走到彩虹馆时,虹佑才算是清醒了一些,也才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停下来,她转头看向虹黛,觉得很难开口,但还是忐忑地问:“黛儿……你会怪我么?” 虹黛先表明看上了洛公子,她刚才却和洛公子上演了那近乎惊世骇俗的一幕,而且洛公子还当着那么多家人的面拒绝了虹黛,总觉得,她的幸福似乎是建立在虹黛的幸福之上…… 虹黛全身的线条,都绷得紧紧的,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她直视虹佑,缓缓地道:“如果我要和你争,你怎么办?” 虹佑的脸庞,白了一下,低下头来,半晌才低低地道:“抱歉……我、我不想放弃洛公子……” 她出身皇家,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没缺过什么东西,也没有受过委屈,她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的人生,深感满足,别无所求,直到洛公子的出现。 虹黛盯着她:“在我和洛公子之间,你选择谁?” 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问题! 虹佑愣了一下后,后退两步,身子摇摇欲坠,一副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虹黛无动于衷,又逼问:“两全不能其美,你选择谁?” 虹佑捂着胸口,一脸痛楚:“我、我都要……” “你想得还真美!”虹黛冷笑,“明明是我告白在先,你怎么还跳出来抢我看上的男人?” 虹佑白着脸摇头:“没有!我没有抢!明明……明明是我认识在先的……” 她满心委屈,那时,她说她想找到那个救了她的恩人,但虹黛却骗她说那个男人已经有了家室,回遥远的故乡去了,她因此而痛苦了很久。 “我、我本来没打算表白的,可是,可是他说他喜欢我,我才、我才接受的,如果他对我无情,或者已经跟你订了终身,我一定不会、不会做这种事……” “黛儿……”她低低抽泣,“我、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只是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 虽然她既娇弱又害羞,不像兄弟姐妹们那么能干,但是,西凉国的女子对于爱情,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绝不扭捏作态,她同样也是如此。 虹黛转过身去,背影巍立不动。 虹佑擦了擦眼泪:“我们是好姐妹,没有你的祝福,我永远……永远不会幸福的……” 她这一生,只愿全家平安,只愿全家和睦而已。 良义,虹黛才缓缓地道:“如果他对你是真心的,且一心一意,我会成全你,但如果他是在骗你或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我一定会杀了他!我要你答应我,如果这个男人不可信或不可靠,你绝对不可以袒护这个男人!你能做到吗?” 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如果虹佑不是她最好的、最爱的姐妹,她一定会挣到底。 虹佑愣了一下后,擦了擦眼泪,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答应你。” 虹黛又道:“如果他到时伤害了你和背叛了你,你也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虹佑低低地:“嗯,我不会的,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 所有的人都那么疼她,她知道自己很幸福,她永远也不会怪家里人为她所做的一切。 她相信,洛公子不会骗她的,她不知道这么想有任何依据,但她会选择相信他。 虹黛没有转身,大步就走:“在父王点头之前,你不要再跟洛公子有任何接触,在看人和识人上,你不行,还是交给父王和哥哥们去做吧。” 虹佑点头:“嗯,我知道……” 她知道父王和兄弟们都不相信洛公子,他们那么疼她,一定会去查洛公子的底细,在洛公子得到他们的承认和信任之间,她不可能跟他有进一步的接触。 不过……她遥望洛公子所住的方向,想起他刚才当着父王和兄弟姐妹们所说的话,毫不动摇的态度,坚定平静的眼神,无所畏惧的语气,都让她深深相信,他不会放弃她的。 就算父王和哥哥们都不答应,他也一定不会放弃目标――这个男人,就让人觉得是这样的男人! 她唇边泛起甜蜜的笑意,缓缓走回自己的寝宫,忽然之间,就觉得这人世间,是如此美好。 接下来,父王和哥哥们会怎么做呢? 他们一定会查出洛公子的事情,还会去考验他吧? 她感觉得到,洛公子一定有很多秘密和故事,也许,还不都是好的事呢,大概还会遭到父王和哥哥们的刁难,不过,只要他对她是真心的,那么,他是怎么样的人,有着怎么样的过去,她都不在乎,就算所有人都反对,她也会像他那样,不会动摇。 也许这样的想法很任性,但是,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有了要为自己活的念头。 在她的忽喜忽忧中,炙热的白天,过去了。 阳光散去,月色来临,晚风清凉,一扫白天留下的余热。 虹佑沐浴过后,披着外衣,坐在院子里,看书。 她身体不太好,很多事情都做不了,除了养花养小动物,在哥哥和虹黛的陪同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大半的时间都在看书,看各种各样的书。 这时,侍女来报:“公主,太子殿下来看望你了――” 虹佑一听,惊喜不已地站起来:“三哥来了么,我去接他。” 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就数三哥和虹黛跟她的关系最好,最亲,三哥虽然很忙,但对她的关心从来没少过,而且,三哥也是最最出色和能干的,不管怎么样的麻烦事和难题,只要到了三哥这里,总能解决得妥妥的。 在她和洛公子的事情之上,三哥也一定会帮她和成全她的! “三哥――”月映华一出现,她就扑过去,开心得像个小姑娘。 月映华接住她的身体,疼爱地打量她:“六丫头长大了,三哥真怕你会有了郎君忘了哥哥呢。” “三哥,你知道我不会的。”虹佑看着他,嗔道,“我一直都担心着,三哥以后有了嫂子,就不会再那么记挂我了。” 可怕的阴谋家 她的眼睛,清澈得就像初生小鹿的眼眸,没有丝毫杂质,但愿她这一生,眼睛都能如此清澈明亮。 月映华在心里感慨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对哥哥来说,六丫头是无可取代的!来,坐下吧,哥哥这次来,是问你和洛公子的事情。不问清楚,哥哥我不放心。” 虹佑一脸期盼:“三哥,你一定会帮我的吧?” 月映华笑笑,拉着她坐下:“能让你得到幸福的事情,哥哥一定帮,不能让你得到幸福的事情,哥哥一定破坏。这么说,你可满意?” 虹佑点头:“嗯,我知道三哥一向疼爱我,不会让我失望的。” 月映华笑笑:“好了,你就跟我说说,你和洛公子是怎么认识的,如果洛公子确实可信,哥哥一定会成全你和洛公子。” 虹佑期盼地道:“即使父王反对,哥哥也会帮我么?” 月映华点头:“一定。” 虹佑放心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克得住父王的话,一定是这位三哥,只要三哥肯帮她,她的事情,一定能成的。 当下,她把一年之前,她打扮成侍女,跟虹黛去郦央参加大顺天子的登基仪式期间遇袭,被洛公子所救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那天晚上的游湖遇袭事件,早在虹黛回国时,月映华就听虹黛说过了,但虹黛并没有告诉他虹佑被一个男人所救之后就念念不忘的事情。 如果没有现在的事情,那件事不值一提,但“洛公子”突然出现在虹佑面前并向虹佑求婚之后,一切,就都不同了。 月映华不动声色,又详细问了虹佑几个当时的细节,虹佑知无不言。 月映华听完也问完之后,微笑:“我知道了,我会再和洛公子谈谈,这几天,你别想太多,有什么事情,我会看着办的,而且,洛公子这么厉害的人,也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你莫要因为这件事而吃不好,睡不好。” 难怪这一年来,虹佑的身体更弱了,人不仅消瘦了几圈,精神也差了许多,眼里总是透着抹不去的忧郁,那个“洛公子”,真是害人不浅。 虹黛听他对洛公子的评价颇高,眼睛又亮了,抓着他的手臂道:“三哥,你也觉得洛公子很厉害是不是?父王一向是最爱才的,一定会赏识他的对不对?” 如果她不受父王疼爱,那么,父王一定不会管她的死活和婚事,但因为父王太疼爱她了,就绝对不会轻易将她嫁出去,一定会为她挑个他认为很好的男人。 得不到父王认可和赏识的男人,要想跟她亲近,太难了。 月映华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傻丫头,这种事情,让洛公子去操心就好,你若是相信洛公子,就不必去担心这些。你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过得开开心心的,这样,洛公子也才安心,你说是不是?” 虹佑想了一想,展开灿烂的笑颜:“嗯,我会的。” 明明她和洛公子之间有着那么巨大的阻碍,但是洛公子却表现得那么自信,她相信,洛公子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月映华又在心里喟叹:好久没看到六丫头这么开心和灿烂的笑容了,那个男人,真是妖孽啊! 又陪着虹佑聊了一阵子后,月映华起身离开彩虹宫。 彩虹宫外,虹黛站在树影里,看到他走出来,便跟在他身边。 “你都问清楚了?”她问。 月映华“嗯”了一声。 “你决定成全虹佑?”虹黛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起伏。 月映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相信洛公子所言?” 虹黛绷了绷脸:“不相信。” 月映华道:“为何不信?” 虹黛冷冷地道:“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她虽然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公主,但并不是没有才能和见识的女人。 那个男人,仅仅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危险和战栗,这种人,会是见义勇为、不求回报的英雄? 还是无意中救了一个不知身份的女子,一眼就爱上了她,找到天涯海角,非她不娶的情种? 除了虹佑那样的大笨蛋,没有人会相信的! 月映华缓缓道:“我也不信。” 一年前发生在郦央的游湖遇袭事件,疑点重重,而虹佑被洛公子所救之事,更是蹊跷。 湖面广阔,湖中央只有虹黛那艘游船,那个男人为何突然出现在湖中央? 那么多人落水,他若只是随手救人,为何只救了虹佑? 那种场合,没有人看到他,他却为何连脸都不露? 既然对虹佑一见钟情,为何却连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 一个我行我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男人,难道遇到一见钟情的女子,还会迟疑,还会畏缩不成? …… 怎么想,都觉得那天晚上的遇袭事件是一个阴谋,一个不要人命只要将人分散的阴谋,而“洛公子”救虹佑的这一出,也像是事先安排好的。 假如,那天晚上的“英雄救美”和现在的“相遇”都是那个男人的阴谋,那个男人,就太可怕了! 虹黛看向他:“那你决定怎么办?” 月映华道:“咱们现在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不管做任何决定,都为时过早,拭目以待罢。” 虹黛哼了哼:“我们能等,虹佑能等吗?姓洛的多呆一天,她的心就沦陷一分,时间拖得越久,她越是没救了。” 月映华轻叹:“如果没有一个确实的说法和理由,姓洛的若是突然消失,虹佑同样不能接受,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情来,她的身体,可撑不住大喜大悲。” 虹黛咬了咬唇,低哼一声:“照三哥的说法,咱们还拿姓洛的没有办法了?” 月映华道:“如果洛公子真不可信,我相信虹佑知道该怎么做。再怎么说,她也是月家的女儿,也是高贵的一国公主,不会愚蠢至此。” 虹黛淡淡道:“但愿吧。” 气氛不是太好。 两人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地走在月色下。 将近自己住的明月宫时,月映华忽然停下来,看着虹黛,温柔地道:“黛儿,委屈你了。” 虹黛愣了一下,眼睛红了,不自觉地把头扭到一边:“你胡扯什么呢……” 月映华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虹佑与洛公子的事情,真是委屈你了。” 虹黛的身体先是一僵,而后肩膀微微耸动,声音有些沙哑:“我委屈什么?姓洛的一看就不是良人,虹佑真跟了他,才惨呢,要可怜,就可怜她吧……” 月映华没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温柔地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总会等到你的良人的。” 这个妹妹眼高于顶,总是嚷嚷着要找一个不输给他的完美男子,她对于“洛公子”的心情,不管是深是浅,于她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主动追逐一个男人,被拒绝得一败涂地,而轻松得到这个男人的,却是自己最好的姐妹,这于她,定是个巨大的打击。 这个时候,众人关注的都是柔弱的虹佑,而她的心情,就这样被忽略了。 虹黛没有回头,声音淡淡地:“那当然。” 她是健康的、坚强的、受欢迎的、有抱负的虹黛,跟身体不太好、柔弱内敛、与世无争、鲜为人知的虹佑相比,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虹佑需要保护,需要疼爱,需要支持。 遇到这样的“较量”,不用比,所有人就已经倾向于虹佑了。 她无法跟虹佑争,也不能让全家人觉得她不懂事。 “虹黛……”月映华心疼了,想安慰她。 然而,虹黛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三哥还是花点时间,想想怎么处理姓洛的吧,六姐的这一生,可不能被他害了。” 月映华轻叹着,缓缓地走回明月宫。 他就不信查不出“洛公子”的底细。 从去年的郦央湖救人事件,到现在的“相遇”事件,他相信不是偶然,但他也不相信有人能算到这一步――虹佑因为身体不好和性格内敛的缘故,不喜与外人接触,就是在这皇宫里,也有很多人不认识她,就算外出,她也是以宫女、侍女的身份随行,不受瞩目,鲜为人知。 “洛公子”是今年初夏才从大顺国来的,应该也是第一次来西凉,如何早就知道虹佑是西凉国的六公主? “洛公子”若是有这种“预见”的能力,又怎会落魄到这一步? 是的,落魄,现在的“洛公子”远远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风光,否则,他根本不必赌上性命,为了出头而如此拼命。 “洛公子”现在所做的一切,随时都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但他仍然坚持做下去,一半大概是因为个性使然,一半也大概是形势所逼吧。 而他与虹佑令人惊讶的“缘份”,一半大概是出于算计,一半大概是出于天意吧。 “算计”加“天意”吗?月映华微微一笑。 既有能力和心机,又有足够的运气,这个“洛公子”还真是罕见的人才啊! 他抬头看月,该到抛底的时候了,就让他看看这个男人的“底子”,到底撑不撑得起其行所带来的种种恶果吧。 ”替身“之殇 夜九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我本是普通的民间孩子,十年以前,大顺国太后影如霜将我抓走,关在秘密之地,依照夜轻歌的言谈举止和生活习惯,将我训练成夜轻歌的替身。六年之前,我开始上任,暗中跟随夜轻歌去遥州平叛。”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压下心里头的痛楚。 遥州,与红妆相遇的地方,每每想到或提到,心脏,仍然在隐隐作痛。 就这么一顿的功夫,苍枭王就道:“遥州平叛之事,这么说来还是你的功劳了?” 大顺国的遥州平叛事件,天下皆知,大顺太子夜轻歌由此一战成名,但那个“名”,绝非之前的以美貌风流、才智过人著称,而是真真正正地显露出了他身为太子、未来帝王的才能与魄力。 那场战役,是夜轻歌此生第一次担任统帅的战争,以三十万兵力对抗翼亲王的四十万精锐。 说到这翼亲王,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为大顺帝国四大名将之一,身经百战,声望极高,手下的兵将更是训练有素,以一挡十,连夜北皇都极为忌惮他,当年,大顺朝野对夜轻歌被册封为太子争议极大,挺歌派与反歌派争得水火不容,便有人提出来让太子去遥州平叛,让太子以能力服人。 以逍遥王为首的挺歌派极力反对太子率军平叛,但出人意料的是,夜轻歌却爽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向父王请求带兵出征,而且不要逍遥王和夜挽君等名将相助,夜北皇与他讨论许久后,终于同意让他带兵前去遥州。 此前,夜轻歌虽然已经名扬天下,但在不少人的眼前,他不过就是一个养尊处优、风流浪荡的皇子,靠着绝色之姿和至尊出身才能轻松当上太子,根本就不是治国理政的料子,听到要派他去平叛,这些人都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看戏。 然而,夜轻歌到了遥州之后,一反以前的玩世不恭和终日玩乐,团结将领,关心士兵,亲近百姓,集思广益,雷厉风行,全心投入到战争之中,在经历最初半年的疲于奔命之后,很快就显露出了他身为夜家男人独有的强悍、精明、冷酷与执着,从被动慢慢转变为主动。 一年半时间,他终于彻底击溃翼亲王的四十万精锐,名震天下。 那场战役,彻底改变了世人关于夜轻歌“空有其表”的印象与观念,自那以后,再也无人质疑他的能力,他的太子之位得以稳固。 西凉国的皇族们,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关注这个太子。 月映华更是视他为一生的劲敌,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和动静,都不会放过。 如今,听到夜九暗中帮助夜轻歌平定了那场叛乱,月映华打开折扇,遮住脸庞,一双清辉无边的眼睛,盯紧了夜九:那场战争,到底是夜轻歌打赢的,还是夜九打赢的? 无形中,众人都基本认可了夜九的“替身”之说。 夜九回苍枭王:“草民只是一个替身,何来功劳之说?只是,我代替夜轻歌出席和参与了几乎所有的危险场合、危险行动,至于作战策划、战事布局之类的,皆是夜轻歌一手操办,我只管代替他受难,如此而已。” 苍枭王眯眼看他:“听说那场战争打得极为惨烈,死伤众多,想要夜轻歌脑袋的人不知几何,你居然能全身而退,看来也是不简单的人物。” 夜九没有故作谦逊,只是淡淡地道:“如若草民没有足够的能力和运气,早就被影如霜和夜轻歌给杀了。至于草民的能力、运气与夜轻歌相比如何,只能待来日在战场上一较高下了,现在,不得而知。” 好大的口气!众人都在心里暗道,世人都知道夜轻歌的帝王之才,这个“替身”居然没有否认他可以和夜轻歌一较高下,难怪他在面对他们时也敢如此狂妄,自信十足。 苍枭王道:“继续说。” 夜九道:“从遥州回来以后,草民还代替夜轻歌做了一些危险的事儿,没有人怀疑过草民的身份,而后,因为草民知道了太多皇室和朝廷的秘密,影如霜和夜轻歌生怕草民泄露了这些秘密,或起了以假乱真的心思,视草民为眼中钉,将草民囚禁起来……”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目光移到地面上,半晌不说话。 他得让这些人消化这番话,让他们感受他隐忍在心底深处的“怒气”。 其实,自始至终,他恨的、不能原谅的,也只有影如霜杀了红妆这一件事而已。 别人听了这些话,在想些什么,他没有看到,片刻之后,他抬头,缓缓道:“两年之前,影如霜见夜轻歌万事顺利,遂起了杀我之心,我却死里逃生,在郦央隐匿一年后,逃离京城,后往西凉而来。” 说到这里,他静静地看向苍枭王:“这便是我的来历,如若让影如霜知晓我的存在,她一定会派人杀我。” 全场静默。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在这之前的漫长时间里,天底下,从来没有人想过、说过这样的“秘闻”。 虹佑没有像父亲和哥哥们想得这么多,她只是带着些心疼地看着夜九,道:“洛公子,你、你当时救我的时候,是不是还在躲藏和被追杀之中?”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突然出现、匆匆消失,不露真容,毫无音讯,就说得通了。 夜九看向她,点头:“是,我那夜出去打探消息,也想顺便观察西凉的使节,无意中撞到了那样的场面,本不想多管闲事,不知为何,却不忍看到你出事,就出手救了你,而后离开。” 这时,虹黛忽然冷冷地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救她的理由?” 这么巧呢,正好遇到一位掩饰真实身份的公主出事,又正好只救了她,连理由都不知道,除了虹佑,谁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夜九沉吟一会,才缓缓道:“我当时确实没有想太多,但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虹佑长得有些像我小时候的朋友罢。” “小时候的朋友?”虹黛又冷笑,不依不饶,“你说你来自民间,籍贯何处,父母何人,家里有多少兄弟姐妹,他们现在何处,老实说来,本公主要派人去查!如若你敢说谎一句,本公主就杀了你!” 夜九骄傲与脾气,再一次淋漓地展现了出来:“从我成为夜轻歌替身的那一天起,我便没有了家、亲友与身份,于这个世界,我只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公主要求我报出身家来历,实在是太勉强我了。” 众人:“……” 依照皇室的作风,真做了给太子找替身的事情,那么,给太子充分“替身”的人的原始身份,一定会被彻底抹杀,很可能还会被洗脑、失去之前的所有记忆,或者制造出其已经死亡、被亲友忘记的假象,诸如等等。 但最大的可能性还是,“替身”的全家已经被杀,令“替身”没有退路。 虹黛愣了一下以后,微微有些难堪,随即又指着他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夜轻歌的替身,但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一切?” “证据?”夜九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证据,我随身带着呢。” 说罢,他旁若无人地开始脱衣服。 解开腰带,解开衣襟。 西凉国全男习武,女子也可自由习武,不管走在西凉国的何处,都经常能看到光着膀子的男人,虹黛也不是没见过男人的身体,但还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微微红了红脸,骂道:“当着皇上、太子和皇子的面,你要做什么?” 夜九还是继续脱衣服,淡淡地道:“公主不敢看的话,请不看即可。” “怎、怎么不敢看?本公主只是怕眼睛被弄脏……”她没再说下去了。 因为,夜九已经脱掉了上衣,露出了上身。 与他完美到邪门的脸庞不同,他衣服掩盖的身体上,全是触目惊心的伤疤。 深浅不一、长短不一、大小不一的伤疤,就像一条条虫子,长在他的身体上,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也许终生都消不去了。 有数条很深的伤疤,就长在要害之处,很难想象,一个要害之处受了重伤的人,怎么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在座的人,几乎都是习武之人,大部分人都上过战场,杀过很多人,也受过很多伤,一眼就能确定,这些伤疤并非伪装,而且,大部分伤疤还是旧伤,估计已有五六年时间。 如果说他在作戏,五六年以前就故意冒死将自己伤成这样,现在拿来欺骗他们,这实在也……太蠢了。 众人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皆是无语。 夜九淡淡地道:“衣服底下,还有更多的伤疤,俱是拜影如霜和夜轻霜所托,各位可还要看?” 不待其他人开口,虹黛就低低抽泣着,不断抹眼泪:“不要……不要看了……你、你把衣服穿上罢……” 不必他说什么,就是她也能看得出来,他一定无数次地出生入死。 他受过这么多重伤,能活到现在,绝对是奇迹。 江山为聘 夜九听话地把衣服穿上,静静地看向苍枭王:“这便是证据,随便陛下和各位殿下信或不信。” 众皆默然,但是,几位皇子的敌视之色,缓和了许多。 不管怎么样,他身上的伤绝对不是骗人的。 月映华更是心中明了他为何绕这么多圈子的理由。 如果他一开始就以真容未众,在大顺国的土地上一定会被追杀,在天都则会被怀疑是夜氏皇族的人,有这样一张脸为证,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被相信,而且还有性命之忧。 但现在,他绕了这么一大圈后,他的才能得到了自己和父王的注意和认可,又有虹佑对他死心塌地,他的性命至少有了几分保障,这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意图。 这样的“谋算”,也许算不上有多高明,但对于骄傲到连对父王都不肯下跪的他,应该是无奈且最好的打算了。 苍枭王还是不动声色:“你说你当夜轻歌的替身多年,知晓了不少皇家和朝廷的机密才会被囚禁和追杀,那么,你就说几个秘密给本王听听罢。” 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仍然隐藏着许多秘密。 夜九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影如霜与夜挽君是秘密情人,两人背着大顺太上皇相好多年,太上皇壮年之时突然病倒,便是影如霜暗中下的毒手。” 众皆哗然。 夜挽君,大顺国的战神,竟然与当今太后有染?而且还意图杀掉太上皇?真是天大的丑闻。 如若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大顺国最有权势的人物和最厉害的将军必将臭名昭著,失去一切。 然而,世间都传影如霜与夜北皇十分恩爱,这样的“丑闻”到底有几分可信。 苍枭王还是不动声色:“还有呢?” 夜九想了想,又道:“在夜轻歌登基之前,他就弄坏了祖传的太子玉佩,他登基之时供奉在太庙里的太了玉佩,乃是假货。” 众人的骚动,比之前更大了。 大顺皇室那个流传了三百余年的“玉在则太子正,江山在;玉不在则太子不正,江山不在”的预言,他们也都听说过,假如这个“秘密”为真,那岂不是意味着夜家的江山,要乱了吗? 但是,这个惊人的“秘密”,又有几分是真的? 不过,众人暗自打量他,显露真容的这个男人,看起来更邪门了,而且显然与夜家、影家有仇,这么诡邪的男人,说不定真的具有颠覆夜家江山的能力也不一定。 苍枭王眯眼:“继续说。” 夜九却不愿再说了,淡淡地道:“我想娶虹佑公主,也想给自己找一个能公开的身份,但是,我与影如霜、夜轻歌的恩怨,乃是我个人的私事,我自会自己解决,我从未打算通过告密这种举动来取悦任何人和复仇。” 众人人都青了脸。 在这种时候,他还是这么骄傲,还真是不给苍枭王面子哪。 就凭他的这种“身份”,这天下之在,谁敢接受他和容纳他?一旦接受他,就意味着与大顺王朝为敌。 这天底下,能与大顺抗衡的,也只有西凉国了,没有了西凉国的庇护,他只有死路一条。 即使这样,他还是不肯放低姿态?太欠教训了! 不过,“复仇”这个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仇家还是夜家,这令他们的心里,颇为痛快。 苍枭王看着他:“你可知道,若你说的是真,这天底下除了本王,没有任何人能保得住你。” 夜九淡淡道:“我曾经当过夜轻歌的替身,但从未当过他的奴才,不论是大顺,还是在西凉,我都不会当任何人的奴才。如果皇上只想要奴才,那恕我不能答应。” “你――”月风高又沉不住气了,挥着刀骂道,“不过一介贱民,又是个亡命之徒,天生奴才的命,还想当主子不成?不好好教训你,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吧……” “闭嘴!”苍枭王一个冷厉的眼神射过去,让他乖乖地闭上了嘴。 “你若想借西凉之力保住性命和还击大顺,可不是这点诚意,就能说服本王的。”苍枭王而后看向夜九,冷冷地道。 虹黛此时插嘴:“就你这种见不得光、被大顺追杀的身份,还想娶虹佑?你凭什么娶她?” 虹佑一直在为夜九心疼和担心着,听了她的话,急道:“妹妹不要这么说,我与洛公子的事情,跟这些事情无关……” “怎么会无关?”月风高高声叫道,“这贱民救了你,还找到这里来,分明就是想傍上你这个公主,飞上枝头当凤凰!丫头,你别被这娘娘腔给骗了,她只是看中你的身份地位而已……” 虹佑急得满头大汗:“四哥别这么说,洛公子不是这种人!” 她不擅长争论,面对哥哥的阻拦,她也就憋得出这一句,而后不知该怎么说了,只得看向夜九,急急地道:“洛公子,哥哥只是太过于疼爱我,绝对没有恶意,请你不要计较……” 男人都忌讳被人说自己攀附女人,何况洛公子还是这么骄傲的人? 听到这种话,他一定很难堪,很难受。 “七公主和四殿下这么看,也是人之常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夜九却还是一派平静,“我一无所有,甚至连身份都不存在,还是大顺影家和夜家追杀的对象,这样的我会想娶公主,换了谁,都会认为我贪恋富贵,想通过公主一步登天。” 虹佑呆住了,洛公子为什么这么说?他在说反话吗?还是真的不生气? 面对众人质疑和意外的目光,夜九淡淡道:“我不想解释什么,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世人议论公主下嫁给一个不值一名的穷小子!皇上――” 他看向苍枭王,目光煜煜,流转出一股几乎令人挣不开眼的光华来:“如若将虹佑公主嫁予我,我定以万里江山为聘礼,今生今世,不让公主受半点委屈!” 又是一句惊世骇俗之语! 以万里江山为聘礼?好狂妄的口气! 能做到这一点的,大概只有最强盛的帝王了! 他一介“贱民”,竟然敢口出狂言? 说了这种话的夜九,从容淡然,就如同隔壁街的张三上门求亲时说:“若将李小姐嫁给我,我宁拿三马车的财产作聘礼”一般简单。 “哈哈哈哈――”在众人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苍枭王就捋着胡子,纵声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笑话。 众人都在看着父王。 笑了好久之后,苍枭王才停住笑声:“你一无所有,去哪里找万里江山作聘礼?” 夜九没有掩饰自己的企图:“如若皇上给我机会,我定会打下大顺的万里江山,送予皇上作聘礼。” 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吧?跟其他人相比,月映华始终很冷静。 他摇着折扇,折扇后的眼睛,锐利如剑。 这个男人,费了这么多心血,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吧? 什么找人,什么想娶公主,什么寻求同盟,其实,这个男人真正想要的,是权力! 而且,还是军权! 真是好大的算计! 他在心里冷笑,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会算计了,但这个男人的心机,只怕一点也不比他差! 苍枭王这样的人物,也想到了这些,冷笑连连:“本王若是不给你机会呢?” 夜九没有半点难堪,只是淡淡地道:“那我就自己去找,无非就是多费几年功夫而已。” 众人:“……” 连苍枭王都无语。 听他的口气,好像这“万里江山”很容易挣下来一般,好像他靠着自己的力量,也能得到一般。 但对夜九来说,西凉国只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唯一的选择。 谁能得到他的力量,谁就有了跟大顺抗衡的力量,西凉国若是看不上他,那真的只是西凉国的损失。 他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淡淡地笑着,看向虹佑:“虹佑公主――” 他转头看向虹佑,目光凝然:“你可愿意多等我几年?待我拿下万里江山后,再风光嫁我?” 虹佑的心脏,一直忽高忽低地飘着,直到听到他现在的这句话,这颗心,才落了地,彻底地稳了。 她眼里含着泪,缓缓地道:“我愿意,等一辈子都行!” 而后,她又补上一句:“公子的心意,便是最好的嫁妆,即使没有江山,我也非公子不嫁!” 夜九微微地笑:“公主怎么可以嫁给一文不名的小子?“ 他就像发誓一样,口气铿锵地道:“我发誓,定拿万里江山为聘礼迎娶虹佑公主,若是做不到,我将孤老终生,不得好死!” 他若是不能毁了影如霜的一切,他活着有何意义? 他若是不能为红妆报仇,他就该死得比红妆更惨! 虹佑愣住了,说不清是喜是悲,他立下这样的誓言,她该高兴的,但是……要拿下万里江山,岂是两三载的事情? 她已经表明非他不嫁,他若是花上十数载才能准备好“嫁妆”,她岂不是无法跟他相守? 什么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万里江山,这些东西她都不稀罕,她要的,其实只是与他相守而已啊! 夜九看穿了她的心事,微笑:“公主,放心罢,我也想早日与你相守,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待影如霜享受够了荣华富贵与无上权力,白发苍苍了,才被他击溃,那能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让影如霜再多享受一些,如此,她失去一切后才会异常痛苦,但不想让她得意得太久,更不想让红妆等得太久。 用还是不用 他永远不会背叛红妆,不管是身体或心灵。 他现在对虹佑所说的一切,也并不是假话,因为,他拿下大顺的万里江山,毁掉影如霜所有的一切时,便也是他的生命终结之时――他死了,也就无所谓对她或任何人的食言了! 在确定红妆死亡那时,他就当自己死了。 要求一个死人兑现诺言,就如同要求时光倒流一般,无能为力。 虹佑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懂了自己的心思,还当众说出来,脸庞红透了,不禁难为情地低下对来,抓着衣角,低低地:“嗯……” 虽然她也想早日跟他相守,但是,她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得到家里人的认同和祝福,还是希望能与全家人和睦融融,因此,他在实践了诺言以后再与她相守,才是最好的结局。 “哼,哼哼――”苍枭王发出一阵阵的冷哼之声,“真是好大的口气!你若有这等本事,还用得着这般遮遮掩掩,连脸都不敢公开么!” 夜九完全不受这番话的影响,淡淡地道:“我请求皇上将虹佑公主嫁予我,但我并不求皇上用我。而今,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皇上若是用我,我可以为皇上打下万里江山,皇上若是不用我,我另寻他处就是。” 众人:“……” 苍枭王阴鸷了脸,半晌才道:“本王只问你一句,你对佑儿可是真心?” 夜九道:“除非我心,对公主的心意绝对不变。” 他这话,也是真的。 在他实现复仇以前,他会待虹佑公主很好,虽然,他永远也无法给她想要的情与爱,但是,他还“活着”的时候,他会只有她一个女人。 虹黛就像抓到他的把柄一样,冷冷道:“哦,死了就会改变心意吗?” 夜九淡淡道:“死了,连血肉都不在了,还能如何去爱?又何来背叛的担忧?” 虹黛:“……” 苍枭王又过了好一会,才道:“因为影如霜与夜轻歌利用你并想杀你,你就想灭了大顺?” 这个男人的行为,可是“叛国”! 在任何朝代和时代,“叛国”都是最被人轻视和唾骂的行径! 这么骄傲的一个男人,与影如霜与夜轻歌有仇,不思暗杀他们,却想通过投靠敌国、灭掉大顺的手段,来完成报复,实在有些说不通。 夜九沉默一会,才道:“现在的大顺,早已不是夜家的大顺,而是影家的大顺,国已易主,何来叛国之说?” 这也是他不惜“叛国”的原因,夜轻歌登基以后,仍然是影如霜在幕后掌控着这个国家的大权,夜家,已经沦为形式上的统治者,夜家想再重夺政权,唯有再次流血千里。 影家控制了夜家的皇权,他身为夜家人,毁了这政权或从影家夺回政权,并不为过。 苍枭王道:“你就不怕被天下人唾弃?” 夜九似笑非笑:“这天下,谁会承认我是大顺人?一个没有身份,被抹杀了存在的人,去谈家与国,岂不是很可笑吗?” 苍枭王道:“像你这样的人,这一生可会忠于谁?” 夜九淡淡道:“关于这个问题,草民无话可说。” 这个问题,他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的答案。 那是他这一生最大的秘密。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抿紧了唇,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 众人都看出他的态度了。 他已经将他今天能翻的底牌,已经全部翻出来了。 他一定还保留着很多的秘密和情报,但是,他显然不会再透露了。 根据他之前的表现,这些西凉国的大人物们都知道,他不会服软,不会示弱,不会让步。 苍枭王也知道。 他先观察了两个女儿的态度。 虹佑显然已经彻底陷进去了,估计没有人能说服她放弃这个男人了。 而虹黛……唉,他在心里叹气,这个女儿大概对虹佑又是羡慕又是不甘又是无奈吧。 他再看看其他几个儿子,他们的脸上还有不满之色,却已经没有了那么强烈的敌意。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太子脸上。 与太子的目光相触,他们都知道对方的想法。 终于,苍枭王长长地叹气:“洛公子,本王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真实姓名为何?” 夜九半晌才缓缓地道:“夜九。” 只要他公开这张脸,影如霜很快就会知道是他并找到他,到时,他的真实身份瞒也瞒不住,不如就实话实说,免得到时月氏皇族发现他在说谎,徒增他们的怀疑。 而且,他也到了公开真实面容的时候。 虽然用不了多久,影如霜就会发现他的行踪,但是,让她知道他已经投靠大顺的死对头,成为西凉国的附马,还要以大顺的万里江山作聘礼,不是很有趣吗? 那时,影如霜一定会又惊又怒,不得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来消灭他,他心里就痛快。 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认定苍枭王和三公子会用他了。 他早就这么认定了。 苍枭王听完以后,点头:“本王知道了。本王知晓了你的诚意,但佑儿的婚事,是我月家的大事,本王还需要与全家好好商量,你就在宫里多住几天,多与虹佑了解,待本王与家里人商量出结果后,再给你一个回复。” 夜九拱手:“多谢皇上。” 虹佑脸上现出喜事,冲父王行了一礼:“多谢父王。” 众人都知道,父王口气松了,就说明这事成的希望很大了。 苍枭王摆摆手,道:“你也莫得意太早,说不定你的兄长和后妃们不肯答应。” 虹佑道:“只要父王肯好好考虑,佑儿就欣慰了。”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皇子和公主的婚事,皇上的态度是最重要的,只要皇上认定,要改变就难如登天了。 苍枭王放缓脸色:“时间不早了,你先带夜公子出去走走吧,如果你想跟着他,总得要好好了解他。” 虹佑脸上,漾出孩子般的快乐和灿烂来:“谢父王!” 然后,她转头看向夜九:“夜公子,咱们走吧?” 夜九再怎么无情无欲,也无法讨厌她孩子般的笑容:“嗯。” 虹佑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开心地朝外面走去。 她的父兄们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都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她就这样拉着一个男人离开,将他们给忘了? 虹黛死死盯着她拉着夜九的手,脸色有点苍白,眼里,隐隐含着忌妒和不服。 苍枭王站起来:“你们也回去罢,这几天,谁都不可以去找夜九,也绝不可以为难他。” 说罢,他从侧门出门,不见了影儿。 几位皇子对夜九充满了兴趣,还有很多事情想质问他,但现在可不是时候,便一一离开了。 月映华最后一个站起来,最后一个离开。 不过,他并没有离开苍枭宫,而是往苍枭宫的书房走去。 摆满了和书籍一样多的兵器的书房里,苍枭王坐在一张小圆桌后,正在等他。 他在父亲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两口。 苍枭王道:“你觉得夜九所言,有几分可信。” 月映华道:“六分。” 那种男人,永远不会让别人看透自己。 他的话里,必定半真半假,所以,才更让人看不透。 苍枭王道:“你觉得这个人可用?” 月映华一收折肩,直视父亲的眼睛,声音铿锵:“非用不可!” 苍枭王有几分惊讶:“他的话只有六成可信,你就已经这么看好他?” 月映华道:“六分足矣。这个人,能助我们实现霸业,若是不用,就太可惜了。” 他和父亲此生最大的愿望,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愿望,就是吞并大顺! 父亲戎马一生,都没能撼动大顺的根基,他这一生,不想再像父王一样留下这种遗憾。 苍枭王道:“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一个人能轻松说出“以万里江山为聘礼”的男人,野心一定很大,想称帝也不是没有可能,让这样的男人拥有实权和兵权,也许是一大助力,但也有可能反遭其噬。 月映华笑笑:“依我看,他想要的并不是帝位,而是复仇罢了。” 苍枭王道:“朕知道他跟大顺影家和夜家有仇,但是,这份仇恨会比那把龙椅更有吸引力?” 至少,对他这样的男人来说,天下远远比报仇重要多了。 为了报仇而去夺天下,夺了天下之后却不想称帝,在他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月映华笑笑:“依我看,他的心里,只有仇恨,没有**。父王可以不信我的眼光,但是,如若成事,我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坐上那把椅子。” “养虎为患啊,”苍枭王语重心长地道,“就算他现在一心只想复仇,就怕他将来做大以后,野心也大了,你未必能制得住他。” 月映华道:“父王不相信我有那个能力?” 苍枭王摇头:“不是不信,而是这个人实在太妖太邪,父王这一生,什么人没见过?但这个人,让父王觉得……” 他反复斟酌以后,才用了一个词:“毁灭。” 很难说清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就是觉得这个人全身都透着一种要毁灭一切、包括自己的黑暗气息。 月映华笑笑:“父王说的是,孩儿也是这么觉得,但是,他帮咱们毁灭了大顺,不是很好么?” 剪影将军 苍枭王道:“就怕他会连咱们也一块毁灭了。” “哈哈哈――”月映华大笑,目光却是异常清明,“想要多大的疆域,就要有多大的胆子!父王,你从小就这样教育我们,现在,来了一个难得的人才,你却怕被他吃了么?” 苍枭王愣了一下以后,叹气:“你说的是,打了天下以后如若守不住,那便是自己能力不济,怨不得别人比自己强!看来父王老了,开始胆小怕事了,以后这西凉,就得靠你了。”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换了青年和壮年时期的他,只要能实现抱负,再危险、再厉害的人物都敢用,他现在的将领中,有许多就是曾经想夺他的权、甚至想杀了他的人物,从来没有功高震主之类的顾虑,而现在,西凉已经如此之强大,他却开始瞻前顾后了。 月映华摇头:“父王说过,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邪气的人物,有这样的顾虑,不足为奇。我想用他,也是经过再三斟酌,风险奇大。以后,我一定会暗中盯着他,绝不会允许他做出出格之事。” 苍枭王点头:“你做事,父王放心,不过,” 他话题一转:“佑儿跟了这样的人,父王实在放心不下哪。” 说到这个,月映华也苦笑:“父王,咱们也许能掌控天下,但这男女之情,绝非人力所及哪。你看虹佑的举动,分明已经走火入魔了,劝也劝不住的。如若强行干涉,我怕她的身体撑不住,不如就先顺了他的意。如若夜九日后做出伤害虹佑的事情,我们再处置他吧。” 越是心若止水,动情之后,越是义无反顾,虹佑长这么大,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幸福,谁忍心去破坏她的这份幸福? 即使人人都觉得夜九不是良人,但是,谁都不愿,也不敢去戳破那美丽的幻影。 苍枭王叹气:“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只要他能让佑儿这么幸福,朕就忍了他。如若他日后让佑儿痛苦,不管他是怎样的人才,你都斩了他罢。” 他爱才,但也爱女儿,有才之人多,但虹佑只有一个,他不会为了保住一个人才而牺牲这个女儿。 月映华道:“父王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苍枭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你去忙吧。” 月映华对父王行了一礼后,退出去。 这一天,虹佑一直带着夜九游览皇宫。 夜九不爱说话,没有必要时绝不多说一个字,与他相反的是,一向沉静内敛的虹佑却是说个不停。 夜九也不别人在他耳边说个不停,但他也并不讨厌虹佑的声音。 阳光之下,虹佑笑得天真烂漫,就像个大孩子一般,不带半点算计和灰暗,让他有些恍惚,时光似乎回到多年以前,红妆对他天真烂漫地笑着之时。 万里江山为聘礼?原来,那该是送给红妆的聘礼…… “你在想什么?”虹佑见他神情恍惚,停下来,背着手,看着他问。 他回过神,笑笑:“没什么,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了。” “像现在这样?”虹佑的眼里有些迷惑,这样是怎么样? 是指在花园里散步吗?她很想问下去,但她不敢问,直觉告诉她,他的身上,很可能并不存在快乐、幸福之类的故事和感觉,她若是问,到时只怕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于是她笑道:“如果你喜欢像现在这样赏景,我可以常常陪你。” 夜九微微一笑:“那就有劳公主了。” 这位公主对他确实不错,在他有生之年,他会努力对她好一些,让她快乐一些,即使这一切,都是他的表演。 虹佑笑道:“我比较喜欢你叫我虹佑呢。” 夜九立刻改口:“虹佑。” “哎――”虹佑立刻开心地回应,“走,咱们去那边,我在那边种了许多花儿,长得很好呢,想给你看看。” 虹佑――红妆,夜九默默在念着“红妆”之名,眼底深处,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的悲怆。 他想她了! 他想出宫! 他想将已经一个多月未见的“红妆”拥在怀里! 算起来,他对浮云阁的租期已经到期了,也不知道浮云阁是否住进了别人,而“红妆”,是否还好。 他原本以为,这次出征会在他的预期之内结束,为了避免那个盒子出事,他没敢带它一同上路,只是将其藏到隐秘之处,没想到,因为内部将士捣乱及地形不熟等原因,他回来得晚了。 这几天,他看起来平静,心里却挂念着那个盒子,抵京的那天,他恨不得马上冲回群芳楼,然而虹黛公主亲自出城迎他,坏了他的计划。 在所有人的眼里,“现在”对他是非常重要的时期,他不好出宫或回群芳楼,否则一定会被加倍怀疑,特别是这几天,暗中盯着他的人很多,他若是撇下虹佑公主的相陪,不待苍枭王做出最后的决定就回群芳楼,那么,不仅他的诚意被严重质疑,浮云阁也很可能会被盯上。 因此,再急,他也只得忍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忍,足足就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他都被留在宫里,除了偶尔会被苍枭王和他的儿子、后妃们请去用膳之外,他无事可干,每日里只是陪着虹佑游宫,游京。 没有任何人跟他提起婚事和日后的“安排”,即使和苍枭王一家子用膳,聊的也都是些风土人情、习惯喜好、民间趣事等不痛不痒的事情,他对这些话题没有任何兴趣,但他都忍着,忍着不去提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 他知道,他会被挽留在皇宫里,处处有人跟着,一定是因为苍枭王或三公子派人去核实他的话了。 天都离郦央相距遥远,就算靠飞鸟传书,来回也需要不少时间,苍枭王父子得到核实之前,不会让他走的。 他即使出了皇宫,也不敢回群芳楼,在向公主求婚之际去那种地方,岂不是对公主的污辱? 所以,他只能忍了。 忍了一个月后,苍枭王和三公子才召见他。 苍枭王告诉他:“经过慎重考虑,本王决定成全你和虹佑公主的婚事。” 夜九只是微微一笑,眉目间多了一点感激之色:“多谢皇上成全!” 当然,这点“感激”,也是演出来的。 “但是,”苍枭王紧接着道,“虹佑公主是皇室最宝贝的公主之一,上上下下对她疼爱有加,她的附马必须配得上他。朕决定封你为将军,号‘剪影’,赴墨云上任。待你立下足够的战功和积累足够的人望后,再升你的军职,直到成为大将军后,再安排你与虹佑的亲事。你意下如何?” 没有“大将军”这样的地位,想成为皇室最疼爱的公主的附马,难以服人。 夜九行曲膝礼:“末将谢皇上厚爱!” 苍枭王不喜繁文缛节,军中的军衔和军职相对大顺这样的“礼仪之邦”要简单得多。 在封将上,只有“将军”“中将军”“大将军”三个级别,每个将军都另获寓示个人风格、特点或朝廷评价、期望的“号”。 “将军”虽然是将军中最低等级的,但在崇武尚军的西凉国,能当上将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他还是一个“外人户”,这样的册封,于他已经是破格。 而“剪影”之名,更是有特殊的意义,“影”即赫赫有名的大顺影氏,赐予他“剪影”之名,代表着苍枭王对他的极大重视和期待。 苍枭王捋了捋胡子:“以后,你就是我西凉国的将军了,朕另外赐你将军府,你今日即可搬入新居,十日后赴任。从明天开始,太子会带你去拜访朝中文武大臣,尤其是军中将领,你也好在赴任之前了解军中事务。” 夜九又抱拳:“皇上如此安排,末将深为感激,一定不会辜负皇上厚望。” 苍枭王笑笑:“朕相信你的能力,你就好好办罢,不过,” 他话锋一转:“朕不管你与佑儿书信来往或偶尔见上一面,但朕希望你在功成名就之前,切勿与佑儿来往太过密切,省得他人传出流言蜚语。” 墨云,西凉国几年前才收服的一个蛮夷小国,偏于遥远的一隅,水穷水恶就罢了,其子民也是野蛮好斗,不服朝廷管制,朝廷派去多少官员,他们悉数杀尽,并跟驻守在当地的军队打游击战,朝廷军队虽然不至于被打败,却始终无法彻底治服和清除这些“刁民”和流寇,损失不断。 他派夜九去此地任将,一来是磨炼、考验他的本事,让他容易出成绩,二来也是将他与虹佑分开。 夜九这一去,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分隔两地,聚少离多,连传封书信都难,如此,虹佑对他的感情说不定就淡了――这就是苍枭王打的算盘。 夜九道:“皇上放心,在立下足够的军功之前,末将会以军务为重,绝不沉溺于儿女私情。” 苍枭王的心思,他明白,这样的安排,也正中他下怀。 苍枭王哈哈一笑:“你果然是个人才,不愧朕如此信任你。华儿,剪影将军就交给你了,你带他去将军府罢。” 月映华笑笑,客气地对夜九道:“夜将军,请――” 夜九谢过以后,随月映华出了皇宫,走向“新家”。 他的人生,就此开始巨大的转变,而天下的局势,也因为西凉月家的决定,加快了动荡变幻的脚步。 再下一盘棋 “墨云全是山,总居民约莫三百万人,分散住在山里,唯一称得上城镇的只有墨城,住有二十万人,官府和驻军就住在墨城。夜将军此去,形势十分不妙,墨云人历来痛恨外族统治,虽然内部也是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但若是遇到外族入侵和统治,便会一致对外,不易屈服……” 某位曾经担任过墨云地区驻军统帅的将军,向夜九叙述着墨云的形势。 夜九静静地听,并不打贫。 他的身边,坐着月映华。 月映华十分尽责地带着这个未来的妹婿拜访军中将领,尤其是可能会跟他有接触的将领。 “老夫征战几十年,墨云人算是最野蛮的,不爱讲理,谁的拳头硬谁就有理,朝廷派去的官员最容易成为袭击的目标,这几年,朝廷几乎是每派过去一批就死一批,头疼哪。当地的驻军自然不是吃素的,只是墨云人住处分散,又住在山里,易躲难寻,擅长设陷和打游击战,天气又热,虫蚁野兽又多,疾病流行,而驻军有限,对地形又不甚熟悉……” 老将军侃侃而谈,知无不言,言无不说。 说了大半天以后,老将军语重心长地劝慰夜九:“夜将军年轻,经验不足,此去墨云,最好先是熟悉地形,军力切勿分散,没事莫要轻易外出,外出也要多带点人,当地的居民,依老夫看没一个可信的,就是三岁小孩也可能会骗外人进入他们事先设好的陷阱……” 这位老将军已经退役,如今在天都郊外饴养天年。 他这一生的军运极好,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少,历险无数却都能化险为夷,身边人死绝了也轮不到他,然而,他却栽倒了戎马生涯的最生一站――墨云。 还在赴任的路上时,就不断遭遇陷阱和埋伏,伤了不少人。 到了墨城,迎接他的朝廷官员居然全是当地居民假冒,当晚的迎客宴,吃的喝的全放了毒,一夜过去,伤亡惨重…… 总之,往事不堪回首。 这位以“好运”闻名的老将军只在墨城呆了几个月,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地返回京城,退役养老去了。 现在,他对夜九被派去墨云赴职,充满了同情。 在天都权贵们的眼里,夜九不过就是一个仗着一副好皮囊,得到虹黛公主垂爱后平步青云的野小子,他在平定野狼王余党的战役中胜过猹猛王子,肯定是托了公主的暗中帮助才有此成绩,至于什么身负惊世之才、被随他出征的将士们称为“死神”之类的,全是吹嘘出来的。 而夜九跟虹佑公主的事情,则是月家的“家务事”,只有月家的主要成员知晓,尚未对外公布,外人只知道他被虹黛公主看上了,但苍枭王并不认可这桩亲事,他想当附马,哼哼,门都没有! 这不,他被派去没有油水、只有危险的墨云地区赴职,便是苍枭王想甩掉他的证明――至少,除了知晓内情的几个月家人,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看。 事实上,这种看法也不算错,如果夜九此去不能治服当地“刁民”和土匪,就绝无再进一步的可能了。 人老了,话就特别多,特别唠叨,这位老将军已经很久没有被重要人物拜访了,何况拜访者还是太子这样的人物,一时兴奋,话就没停过,不断地抱怨和强调墨云地区驻军和管制的种种劣势和危险,似乎他兵败墨云不是他的能力和运气不行,而纯粹是那个地方连魔鬼都受不了的缘故。 夜九静静地听了很久,听他说完以后,才问了几个问题,便告辞离开。 离开将军府,夜九与月映华同坐一辆轻便的马车,驶过大街小巷。 车内,月映华问夜九:“听了渚将军之言,你对墨云之行可有把握?” 夜九淡淡道:“那是自然的。” 月映华笑了笑:“渚将军在军中呆了几十年,也是老将的,他说的那些,你不信?” 夜九道:“我信,但是,他老了,开始贪恋安逸,不愿冒险和受罪,便只看得到劣势和危机,我看到的,却是机会。” 月映华目光闪了闪,折扇遮脸:“什么机会?” 夜九道:“待我归来,再与三公子说明,只是,我希望此次赴墨云就任,可以带我上次去平定野狼王余党的军一起去。” 墨云城的常驻军队为二万人,每一任将军赴任时,可以带人数不超过三千人的旧部去,这是惯例了。 月映华又是微微一笑:“这有何难,我跟西郊军营的大将军说一声即可。” 那些兵,大都是四弟上次为了为难夜九而故意放进去的“弱兵”与“废兵”,夜九居然想带这样的兵去那么难办的地区? 这得有多大的信心,才敢做出这样的决策? 不过,那些兵跟夜九打了那么一仗以后,对他敬畏不已,忠心,估计也有了,夜九才要在军中崭露头角,将一些敬畏、忠心于自己的兵带在身边,也不妨为一个明智之举。 夜九抱拳:“末将谢三公子。” 月映华笑道:“我做这些事,也是抱着私心的,夜将军不必太过客气。” 夜九道:“能让三公子对我有私心,是我的荣幸。” 月映华“哧”地一笑:“你果真是个聪明人,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这个“私心”,自然是想将夜九收为己用的“私心”,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夜九这把“刀”磨得更锋利。 之前的一个月,他让夜九住在宫里,暗中通过信鸽、信鹰命令郦央的探子核实夜九所说的那些夜家“秘密”。 影如霜与夜挽君交情极好,众所周知,但他们的“私情”却无法查证,那些探子没有查到什么动静,他便命令探子将那两个人有私情的消息透了出去。 这种无凭无据、又事关大顺两个最有实权人物的“丑闻”,别人就算听到了也不敢议论,想借此动摇那两个人的地位,根本就不可能,不过,这是一粒有毒的“种子”,这颗“种子”一旦被种下去,总会慢慢地生根发芽,将来必定结出有毒的“果实”,他只要等着收获就好。 这颗“种子”生长的过程会很缓慢,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还年轻,他的父王辛苦了几十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又何必急着实现? 至于夜九所说“太子玉佩为假货”的事情,那些探子调查过后,得知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之间也在暗地里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据说还有数名皇亲和大臣因此遇难,只是朝廷将消息封锁得非常严密,凡是有人打探、议论类似消息,都会神秘失踪。 郦央到处都有影如霜的秘探,这些西凉国的探子在打听这些消息时,也折损了不少人,没能再查下去。 另外,他还命令郦央的探子故意放出“曾经见过一名年轻男子长得跟皇上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双胞胎”之类的消息,想以此试探大顺皇宫的反应,没想到,大顺皇宫的反应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那些探子依照他的吩咐放出那种消息后,立刻有无数的神秘高手找上门来,穷追不舍,拷打逼问,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找出夜九的下落,落入他们手中的探子,无一活着出来。 有些探子故意放出“与皇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何处出现”之类的假情报,也能引得大批神秘人物奔赴此地,似乎“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而这些在追查夜九消息的人中,竟然还有影如霜身边的四大高手――凡是影如霜派出心腹去办的事情,绝对都是大事! 他收到这些情报后,隐隐觉得夜九所说的“替身”之事,有一定的真实性,至少可以肯定,夜九是影如霜的心腹大患,是影如霜极力在追查的人。 因为这些情报,他决定信任夜九,给夜九争权、博功名的机会。 夜九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了这一天,但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马车轱轱辘辘地走过城中心,夜九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忽然道:“三公子,我过几日便要离京赴任,墨云山远地偏,下次与三公子相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很想再与三公子下棋,不知三公子可否满足我的这个心愿?” 他想去浮云阁找他唯一的“宝藏”。 他这阵子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几乎寝食难安。 这次去墨云,可能会很长时间,他一定要带“红妆”一起去。 三公子一合折肩,拍了拍手心,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意。” 夜九道:“上次与三公子下棋,因为三公子故意认输之故,我胜之不武,这次,我想与三公子在同样的环境中,真真切切分出一个高下来。” 他只与三公子下过一次棋,就是在浮云阁下的三人围棋,他这么说,就可以将三公子引到浮云阁去。 三公子笑了:“如此甚好,那么,我们便去群芳楼下一盘如何?” 这个男人,居然知道他当时是故意认输? 看来,这个男人还有隐藏着的实力,他也还年轻,也想再好好地较量一番。 夜九道:“好极。” 三公子立刻吩咐马车掉头,往群芳楼行去。 相见无欢 马车行了一会,三公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拿折扇拍了拍手心,笑道:“夜公子近期一直忙着公事,大概还没听说吧,群芳楼的花魁已经易主,红妆姑娘艺惊四座,完败云裳姑娘,如今,已经是浮云阁的主人了。” “红妆”这个名字,就像巨大的电流,重重地击在夜九的心脏上。 他的心脏,狠狠地麻痹了一会,脑子里也空白了瞬间。 片刻之后,他才忍下心头的激荡,定了定神,努力用平静的语调,淡淡地“哦”了一声。 月映华眨了眨眼,他刚才是看错了吗?怎么觉得夜九似乎很是震惊的样子? 但那份震惊,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还没确定,夜九就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夜公子对红妆姑娘的事情没有兴趣么?”他问。 夜九淡淡地道:“她的棋艺,会比云裳姑娘厉害么?” 月映华微笑:“我跟她、云裳姑娘一起下来,感觉她的棋风比云裳姑娘果断狠绝。” “是么,”夜九这才显露出一点兴趣来,微笑,“听三公子这么说,我对她的棋艺,倒是有点兴趣了。” 月映华道:“不如我们就邀请她一起切磋棋艺如何?” 夜九颌首:“那敢情好。” 月映华微笑:“红妆姑娘不仅才艺样样出众,长得也很招人喜欢哪。” 夜九又淡淡地“哦”了一声,看向窗外。 他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嘴里吐出“红妆”二字,那会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深藏在心里的珍宝,被人发现和议论一般。 所以,他装作对窗外的街道很感兴趣的样子,不想给月映华再跟他聊“红妆”的机会。 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呢?他在心里想,那么多美妙的文字与无穷尽的组合,为什么那个新来的花魁非要起“红妆”这个名字呢? 起一个更令人遐思、诱惑、特别的名字不好么?为什么偏偏要起和红妆一样的名字呢? 简直让人忍无可忍!他的目光,黝深下来,他有必要让那个女人改一下这个名字! 月映华折扇遮脸,盯着他。 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呢,总觉得夜九似乎有点奇怪,在烦躁和生气? 他无法确定,因为,夜九的表情,总是如此淡漠,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偶尔闪过一星半点的波动,也快到让他无法捕捉。 在两人的思虑中,群芳楼到了。 马车一直驰进后园的隐秘停车点,两人才下车,往浮云阁行去。 未见阁楼,就听到了幽美叮咚的琴声,仿佛月光与山泉一般,抚慰着人心。 夜九一听到这琴声,就再也走不动了,脑里一片空白。 月下流泉!又是那首曲子!他弹过无数遍,然而,此时听到的琴声,最接近多年以前他初次听到红妆弹的声音! 他永远不会忘记和记错那时的琴声。 时间似乎停止了。 然而,他脑海里的空白,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稳住身体,定了定睛,做了一个深呼吸。 不料才刚看清眼前的情形,就触到了月映华那犀利的目光,惊得他又是一骇,一口气没喘上来。 月映华微笑:“夜公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夜九勉强笑笑:“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听到熟悉的琴声,与我所弹几乎如出一辙,有些惊到了。” 月映华哈哈一笑:“我初听到红妆姑娘所弹的这首曲子时,也吓了一跳,几乎以为夜公子其实没有出征,偷偷留下来呢。” 这次,夜九脸上的细微变化,没有瞒过他的眼睛。 夜九该不会跟那位红妆姑娘有什么渊源吧? 否则,向来面无波澜的夜九,怎么会失神了片刻? 夜九微微一笑:“不知这位红妆姑娘来了多久?” 每次听到、提到“红妆”两字,心脏就像被捅了一刀,虽然已成习惯,却还是很痛。 月映华道:“就在夜公子即将班师回朝的时候,一个多月了吧,如今,红妆姑娘已经名满天都,不过,能见到她的人少之又少。” 夜九道:“我今天运气不错,沾了三公子的光,才能见到红妆姑娘。” 月映华笑笑:“未必哪,说不定见到夜公子才是红妆姑娘的运气呢。” 夜九笑笑:“三公子过奖了。” 说话间,浮云阁已经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 几乎被鲜花镶嵌起来的窗边,一个女子,穿着一袭粉红色的裙子,正在垂首弹琴,沉静,优雅,飘逸。 夜九的脚步,又微微浮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乍一看,那简直就是记忆中的红妆再现…… 可是、可是……他很快站稳脚步,眼里闪过一抹悲怆,她已经不在,不在了啊。 再相似的风景,也不是去年的风景,再相似的人,也不是去年的人。 思及此,他的脸庞又恢复一贯的淡漠,再也没有半点波动。 月映华将他的细微表情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对身后的小龟道:“去通报一声,就说三公子带了一位客人,求见红妆姑娘。” 小龟应了一声,往浮云阁跑去。 一曲终了,窗边的粉衣女子站起来,环视楼下听曲的众人一眼,微笑着道了个万福,转身,婀娜的身姿,消失了。 众人遗憾地离开,议论纷纷,满口皆是赞美。 两人来到浮云阁的大门前,丫环已经恭敬地等候着了,一看到他们便道:“三公子,红妆姑娘有请。” 夜九随月映华走进浮云阁,心里对新的花魁“红妆”没有丝毫的好奇与好感。 在他看来,这个女人不过是个抢了“红妆”之名与影像的女人罢了!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只想找到他的宝贝,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浮云阁跟他离开之时相比,没有什么改变,连桌面上他用过的紫砂壶、青瓷杯和他喜欢的丁香花都没有变,这让他更是心生厌恶:她知道之前住的是男子吧,却不将他用的东西换掉吗? 上了二楼,纱帘重重,随风轻荡,如波浪荡漾。 纱帘后,一个女子静美、神秘的身影,若隐若现,饶是夜九再怎么冷情,也有片刻的失神,几乎要失声叫出来:“红妆?” 那是红妆! 那一定是红妆! 不必看得那么清楚,他也知道,她就是他记忆中和幻想中的红妆,丝毫不差! 他就像着了魔一样,痴痴地看着那个女子,痴痴地走过去。 红妆,就站在他的面前,拈花微笑,美好如初见。 他呆呆在看着她,眼里,几乎流下泪来。 只是,他已经没有眼泪,眼睛因此而更红了,泛着血一样的色彩。 这是长大以后,他欲迎娶的红妆! 年满十六的红妆,一定就是这副模样,静羽芳华,美好如斯。 一定是梦! 第一次,他梦到了活生生的、长大了的红妆,没有怨恨,没有冷漠,只有初见时的温柔。 但愿此梦长在,永不清醒。 然而,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他这六年来最美的、也是唯一的一个美梦。 “三公子,欢迎光临浮云阁!还有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魔咒,被打破了,所有一切复位,夜九回到冰冷黑暗的现实,心里,又升起绝望。 终究只是梦啊! 现实,永远不会有那样的美好与幸福! 回到现实中的他,终于看清,他以为是活生生的红妆,其实只是一幅画,一幅栩栩如生的画。 再美的画,也不是真的――多么令人绝望的现实! 三公子道:“红妆姑娘,这位是夜公子,刚刚被皇上封为剪影将军,过几日将离京赴任,我带夜公子来见姑娘,是想与姑娘下一盘三人围棋,彻底分出个高下来,还请姑娘不吝指教!” “三公子客气了!”红妆赶紧道,“三公子棋艺高超,天都恐怕无人能出其右,我哪里敢指教?至少这位夜公子,也是人中龙凤,棋艺自然也不在话下,我还得请两位到时手下留情呢!” 她看起来从容,心里,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真的是他呢! 一年不见,他多了一份沉稳,也多了一份冷酷,可是,他仍然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然而,此时此景,她却只能无语凝噎,视他为陌路人。 夜九的目光,从画像上移开,落在她的脸上。 瞬间,他的眼睛,暮然瞪大,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血红――这血色,绝不是惊喜,而是愤怒! 极度的愤怒! 原本就总是泛红的眼睛,此刻更是迸出烈焰般的怒火来。 她竟敢……竟然偷了红妆的名字,冒充红妆,出现在他的眼前! 红妆的一切,岂是她可以染指和盗用的! 这个小偷!这个强盗!这个抢劫犯!这个罪该万死的女人! 红妆感觉到了他的怒气,却平静从容,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露着珍珠般整齐洁白的牙齿,还有两杂若隐若现的酒窝,阳光灿烂地看着他:“夜公子?” 夜九死死地盯着她,愤怒如同地底下沸腾翻滚的岩浆,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流窜奔腾,随时都会喷薄而出,将他和身边的一切燃烧、融化殆尽! 心思各不同 家破人亡 遥州,是在大顺国东南部最远的端点,一座宁静而美丽的城市。 本来,因为地处南方的缘故,这座城市应该会很炎热,冬天不会有雪,但因为地势很高,四面环山,气温比其它南方地区低得多,每逢冬天都会下几场小雪,也会开梅花。 雪与梅花,在南方是非常稀罕的东西,洛红妆因此而特别喜欢梅花。 四月的天气,寒意尚未离开遥州,街道两边,不时可见她最爱的梅树,梅花尚未全部凋谢,她看着这样的梅花,却没有半点欢喜,也不觉得美丽,只觉得冷。 怎么会这么冷呢?早在京城时,她就常常听到别人说这个冬天特别寒冷,特别漫长,她却完全不觉得。 而现在,她孤伶伶地走在遥州的街头,不时地打哆嗦,觉得真的很冷。 是因为夜九不在的缘故吗? 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她风尘仆仆,疲惫不堪,身上的衣裳显得有些破旧,脸色也相当憔悴。 自从在京城郊区被夜九丢掉以后,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找他,但他这般聪明的“逃犯”,怎么可能会让她找到? 而同时,她也发现有很多人在找她和夜九,没办法,她只得先回遥州。 离开遥州已经一年多了,不知家里可好? 早在一年以前,她附身在梁红叶身上不久,因为担心柳媚烟会去害她家,或者她的事情暴露后宫里会对她家不利,她花了不少钱,托宫里的人帮她往家乡送信。 为了防止这封信被别人看到后出事,她还特地用藏头诗的方式,含蓄地告诉家里人快逃。 她的父亲是衙门的师爷,官职不高,却学富五车,从小就教导她读书写字,她小时候经常跟父亲写藏头诗、写谜语,互相考验对方,她相信父亲一定能从这封看似普通的问候信里看出她想传达的真实信息。 信里隐藏的意思是:女儿得罪后妃,处境危险,已逃走,家里恐受连累,请火速离开遥州,切勿告诉任何人下落,女儿安全后自会去找家人。 家里收到这封信了吧?应该已经逃走了吧? 因为担心那封信件会出意外,她而后还换着不同的身份,又给家里写了两封信。 一共三封信,总有一封能送到吧? 想到疼爱自己的父母、兄长和家里的仆人,她终于打起精神,加快脚步,往洛家的方向行去。 再怎么记挂夜九,她也不会忘了自己的父母兄长,在下一次更漫长的旅行开始之前,她必须要确定家人的安全。 遥州不大也不小,她走过五六条街后,遥州有名的洛家,已经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青瓦白墙,古朴宁静,诗意盎然,这就是洛家给人的印象。 远远看去,洛家并没有什么改变,仍然如同一首质朴典雅的小诗,装点着美丽的遥池。 所谓遥州,一来近乎与世隔绝,离京遥远,二来也因为遥池美丽如天上瑶池,故而得名。 春天的遥州,如同江南水乡一般幽雅朦胧,到处都是新绿和水气,美得不像真的。 她的心情,激动起来,提起裙摆,往那扇古朴的灰色大门奔去。 大门打开了,几个人走出来。 是家里那些视她如珍宝的仆人么? 她以“久别重逢”的感动奔过去,然而,看清楚他们的面容之后,她的笑容和泪花立刻冻结了,双腿硬生生地停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这些人,完全不知该做何感想。 他们不是洛家的仆人! 他们是柳家的仆人! 其中一个还是柳家的管家! 为什么柳家的仆人会从她的家里走出来,还以主人的姿态送客离开? 她的脑海,空白了片刻,不安的、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似乎,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根本想都不往深处想。 “喂,你这女人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想讨钱去别处,别在这里触咱们的霉头,快走快走……”一名家丁走过来,像赶苍蝇一样甩手。 洛红妆顾不得计较他的轻视与污辱,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道:“请问洛二公子在家么?我、我有事找洛二公子……” 她心知事情有异,没敢说自己是“洛红妆”派来的,只说她是来找二哥的。 她的二哥风流倜傥,在这城里有不少红颜知己,她这样的说辞,不会令人起疑。 “找洛二公子?”那名家丁上下打量她,一脸鄙视和嘲弄,“洛家早就不住在这里了,你这是白跑一趟,赶紧走,别再来了。” “怎么会?”洛红妆一脸既激动又可怜的样儿,“半年以前,洛公子让我来这里找他,说他会一直在这里等我,他怎么会不辞而别?这位大哥,如果洛二公子不在家,你跟洛老爷说声成么?我、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儿要找洛家……” “去去去!”家丁不耐烦地道,“洛老爷几个月前就死在牢里了,洛家早就散了,洛家两个儿子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这里没你要的人,你赶快滚!” 父亲死了?这消息就像晴天霹雳,轰得洛红妆一阵晕眩,站都站不稳了。 那名家丁又凶巴巴地道:“再不走就赶人了!” 洛红妆强忍心头的痛楚,可怜巴巴地道:“你知道洛二公子往何处么,我真的有急事要找他……”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来人――把这个女人轰走!” 两个家丁冲过来,将洛红妆推开。 洛红妆被推得后退数米后,踉跄几步,跌在地上。 “再靠近就打断你的腿!”那几名家丁撂下这句话,进门,关门。 身上的痛,远不如心中的痛,洛红妆撑着疲惫之至的身体,慢慢地站起来,抚着胸口,看着眼前熟悉的院墙,眼里,有泪光,还有愤怒。 为什么她的家会变成这样? 是柳家害的么? 她站了一会儿后,终于压下这份痛和这份怒,慢慢地走开。 现在不是冲动悲伤的时候,她要先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走了老远,她找了间冷静的小客栈先住下,换上干净的衣服,收拾整齐,才下楼吃饭。 而后,她才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向店小二打听洛家的事情。 这店小二口齿伶俐爱说话,正闲得发慌呢,又见她长得不错,便无话不说地跟她聊起来。 “唉,说到这洛家啊,也算是咱们遥州的大户人家了,洛老爷是师爷,号称遥州第一才子,家里两个儿子经常去海外买些稀奇的东西回来卖,钱也赚了不少,但是啊,洛家最出名的,却是他们家的女儿――”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他们家的那个女儿啊,啧啧,可是个天仙般的大美人,没见过的人可能不信,但见过的人都说啊,这天底下,想找出比她更漂亮的女人,难喔,可惜啊……” 他不断摇头:“这洛家女儿去年选秀入宫后,就再没音讯,听说她在宫里犯了大罪,被赐死了……” “啧啧,可惜了那样一个大美人儿,咱们遥州的人都说她一定会得宠,大富大贵呢,没想到,唉唉……” 洛红妆听他叹气了半天,才道:“听说遥州还有一个不输给洛家女儿的大美人呢……” “喔,你是说柳妃啊,”店小二兴高采烈地道,“那可是咱们遥州第一位后宫妃子,听说很受皇上宠爱呢,城里最气派、最漂亮、最大的宅子就是柳家新建的大宅子啦,就建在遥池河畔,很显眼的啦,那可是柳妃赏赐给柳家的……” 洛红妆握紧了拳头,原来,洛家隔壁那片宏丽的建筑,就是柳家的新宅! 她垂了垂眼,掩住眼里的愤怒,淡笑:“我听说洛家的宅子也在遥池河畔呢……” “咳,这洛家的老宅子,哪里能跟柳家的新宅比?”店小二滔滔不绝,“不过啊,也不知柳家是怎么想的,不爱住在新宅子里,却爱住在洛家老宅里……” 洛红妆心里又是一阵痛楚,却还是逼自己不动声色地问:“就算洛家女儿死在了宫里,洛家老爷也死在了牢里,但洛家应该还有人在吧,怎么会把这宅子让给柳家?” “咳,你有所不知啊,”店小二又叹息,“洛家女儿死后不久,有人告发洛老爷受贿,证据确凿,洛老爷被判刑入狱,他就在牢里畏罪自杀了,洛夫人听说以后也悬梁自尽了,而洛家两个儿子一直在海外做生意,也不知几时回来,柳家就帮洛家办了丧事,并帮洛家垫了洛老爷贪污的钱,洛家两老这才得以厚葬。官府念柳家的善德,就将洛家老宅判给柳家,当作是洛家偿还柳家垫付的钱款……” 胡说!冤枉!污蔑!洛红妆低下头,双目鲜红,愤怒得全身的血管都要爆裂了! 她的爹爹是个很有骨气的书生,才不会贪污! 而且,她爹爹深爱着他娘和几个孩子,才不会丢下妻儿自尽! 一定是有人诬陷她的爹爹,并暗中杀害了她的爹爹! 她爹年轻时也是清俊迷人的男子,不知虏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但他这一生,只爱、只爱娘亲一个人,并与娘亲约定不能同年生、但求同日死,她的娘亲……一定是殉情去了…… 最恨冒牌货 这盘棋下得如此之难,超出了月映华的预计。 夜九的难缠,倒还在他的预料之中,但红妆居然能跟得上他们两个人的步调,令他惊讶。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很快月上中天。 然后到了午夜。 直到这时,坚持了将近四个时辰的红妆终于显露败相,无力回天。 她叹息一声:“两位公子实在高明,红妆认输,请两位继续,红妆为两位加油就好。” 而后,她就静静地退到一边,品茶吃点心,看他们玩。 少了一个人以后,两个男人终于可以专注地对付对方了。 他们算是势均力敌,每下一步棋,都要思索良久,到了此时,一步错,满盘皆输,因此,两人都很谨慎。 红妆很是悠然。 她相信,夜九一定会赢的,因为,她在先前的棋子中,就“牺牲”了自己,为夜九埋下了极为高明的制胜之机。 不论何时何地,她都站在夜九这一边。 果然,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三公子终于道:“夜公子,我输了,心服口服。” 夜九没有半点欣喜之色,只是淡淡地道:“承让了,下次,待我回京,咱们再单独下一盘如何?” 三公子微笑:“与夜公子下棋,痛快之至,希望夜公子尽快回来。” 夜九道:“我不会让三公子等得太久。” 三公子道:“一言为定。” 这时,红妆笑道:“已经是后半夜了,两位公子一定累了,不如坐下来,一起吃些东西后,就宿在群芳楼里如何?” 三公子道:“那我们俩就再叨扰姑娘一会了。” 虽然下棋的过程中,他们断断续续地也吃了一些东西,但精力主要放在下棋上,吃得并不多,此刻也真是饿了。 红妆笑道:“两位公子风采绝世,能与两位公子一起用餐,是我的荣幸,绝不叨扰。” 夜九很少早点离开,但又不想引起三公子的疑虑,便只得忍着,再度坐下来。 红妆吩咐丫环将桌面收拾干净,再端几样饭菜上来。 三个人坐在窗边,欣赏着窗外的月景,有说有笑,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方才结束。 而后,夜九与月映华离开浮云阁,分别回到群芳楼为他们安排的房间,睡去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红妆却无法入睡。 熄了灯,开着窗。 月光流泻入房间,半室的朦胧。 她躺在床上,看着穿外不够圆满的月,想着夜九见到她时的愤怒,心里喟然。 他在气她以“红妆”之名自居吧? 她该为他的“痴”感到喜还是忧? 即使已经遇到了他,两人近在咫尺,但是,两人的心,却似乎还是一样的遥远。 还有,他马上就要离京了,听起来会去很远的地方,她听了一个晚上,也没听到他们说他要去哪里。 他这一去,又不知多久才能见他了,想到就愁肠百结。 昏昏沉沉地想着,直到星月皆隐去,天色微微泛白,她才沉睡过去。 此时,已经是人们晨起忙碌的时候,但对于群芳楼而言,却是沉睡得最酣的时候,整个花园里,除了偶尔巡逻走过的护卫,看不到半个人。 浮云阁附近,两个护卫刚刚走过去,一条人影便无声无息地从暗处现身,如鬼魅般往浮云阁闪来。 才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到了窗下的花丛边。 呼吸,提气,几个纵身和跳跃,他就如夜风一般,飘进二楼的房间里。 床上,纱账低垂,传来均匀而低低的呼吸声,她已经睡着了。 他站了一会,见她没有察觉和惊醒的趋势,便无声无息地从床边走过,掀开房间里垂挂的纱帘,走到那幅画像前。 晨光朦胧,她的身影也如此朦胧,但他还是能强烈地感受到她的微笑与温柔。 他终于见到了她可以嫁人的模样,比他想象中的更美好,只是,她只在画中,他只能看着画中的她,听不到她的声音,触不到她的身体,感受不到她的呼吸与温暖。 画里画外,梦里梦外,近在咫尺,却永不能团聚。 人世间,可还有比这更大的悲哀? 看了片刻,他伸出手指,轻抚她的脸庞,描画她的五官,就像她真的站在他的面前一样。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睹画思人,永远活在自责和思念之中,如此而已。 良久,他轻轻地叹息着,从思绪中走出来,利落地摘下画卷,小心地卷好,塞进怀里。 而后,他看向屋梁,隐隐看到他的那个乌金盒子,还放在那里。 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欣慰,只有这个盒子还在,他就还能撑下去。 提起,跃起,攀着梁柱跃到梁上,将乌金盒子抱在怀里,如一只夜鸟,轻盈跃下。 两样宝贝,他都已经到手了,他对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和在意了,可以安心地准备赴任事宜了。 抱着这两件东西,他无声无息地走到窗前,准备跃下离开。 然而,身后忽然传来幽幽的叹息声:“你偷了我的东西,就想这样一走了之么?” 那个女人的声音。 没想到被她察觉了。 她是何时醒过来的?什么时候发现他在屋里的? 他不想理她,想就这么走了,但身后的声音道:“我知道是你,你要对同甘共苦的故人视而不见么?” 夜九没办法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他没转回身,冷冷地道:“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红妆下床,走到他的面前,眼睛在幽暗中还是如此明亮:“那个盒子或许是你的,但这幅画,却是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和心血画出来的,你怎么可以不打招呼就带走?” 其实,这幅画原本就是她为他画的,自己“真正”的模样。 她喜欢她现在这具身体,但是,她永远不能忘记她“生前”的模样,毕竟,那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她怕她会忘记真实的自己,她怕他一生都不知道她曾经为他长得那样的好。 她靠着加快,将“生前”的模样画下来,就是想送给他,让他知道长大后的红妆是怎么模样。 夜九冷冷地道:“红妆是我的妻,这是她的画像,我要带之,有何不对?倒是你,冒着红妆之名,做着她的打扮,到底意欲何为?” 红妆幽幽地反问他:“你不知道么?你不知道我为何要如此做么?” 夜九看着她的眼神,异常冰冷:“你不是红妆,你永远也成不了红妆,我永远也不会将你当成红妆,你若是想取代她,变成她,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红妆道:“取代她?变化她?你就没想过,也许我就是红妆么?” 夜九终于忍无可忍了。 他一把揪住红妆的胸襟,像一头愤怒的猛兽,眼里迸出骇人的寒光,咬牙切齿地道:“你是个疯子!红妆已经死了!不管她如何完美,她都不会再复生了!而你,永远不会是红妆,连当她的复制品都不配!你若是非要活在你的幻想里,随你的便,但是,永远不要在我的面前出现!我这一生,都不想再见到你这个糟糕的仿制品!” 红妆还是很镇静,还是目光明亮地看着他:“现在的我,与红妆有什么不同?你为何不用你的心好好看,看我是不是红妆!” 夜九的身体,就是置在阳光下的千年冰块,散发着令人发冷的寒气。 他揪着她的胸口,狠狠地摇晃,吼道:“你只不过模仿到了她的几分,就敢以红妆自居?如果你真是红妆,那么,你就让时光倒流给我看看!如果你让时光倒流到初见她的那时,我便信你!信你是红妆!” 红妆红了眼睛,缓缓地道:“我做不到……” “所以,你就是一个冒牌货!”夜九狠狠地怒吼着,狠狠地将她甩在地上,冷冷地盯着她,“我这一生,最恨冒牌货!一个两个都是冒牌货!连你,也成了冒牌货!梁红叶――”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甩在她身上,带着近乎刻骨的寒气,冷冷地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钱,就当我对你的感激。以后,你若是再以红妆之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毁了你这张脸,让你再也不能冒充红妆!” 说罢,他再也不看红妆一眼,跃出窗外,消失在晨色中。 他心里,怒火狂燃,恨不得将一切烧毁殆尽,却只能忍着。 他的红妆,那么美好,那么独一无二,竟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给冒充,给盗用身份,他真想杀了那个女人,如果她不曾救过他,如果她不是红妆的旧识,他真的会杀了她! 浮云阁里,红妆趴在地上,不动。 两名丫环听到动静,冲上楼来:“红妆姑娘,咱们听到楼上有人说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红妆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淡淡地道:“没什么事,我只是说梦话罢了,你们去休息吧。” 丫环们退下去了。 她则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已经显得大半轮廓的世界,幽幽地想:想让他接受她就是红妆,果然不可能啊,至少现在,是不可能了! 不过没关系,跟她死亡那时、跟他被囚禁那时相比,现在这样,两人都好好活着,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还有机会见面,算是很好了。 她会一直陪伴他,一直守护着他,总有一天,他们会团聚的――真正的团聚,就如多年之前,他对她说:“迎你入红帐,今生只为你画眉。” 拉拢 夜九进出浮云阁并回到自己的住处后,隐在暗处跟踪他的小龟这才擦了擦汗,一溜烟地跑回来跟自家主子报告:“公子,夜公子真溜进浮云阁了,大概在里面呆了半柱香时间,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了些什么,我就看到他背着那个黑亮的盒子出来,然后回房去了……” 夜公子功夫不错,警惕性强,他可不敢靠近他,只得远远看着,就看到他从窗口溜进去,然后再溜出来,其它的,真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锦帐里,月映华正在闭寐,声音淡淡地传出来:“有看到和听到他跟红妆姑娘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吗?” 小龟道:“没呢,我不敢靠近,就看到夜公子从窗口飞进飞出的。” 月映华淡淡道:“嗯,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夜九与红妆,果然有些什么瓜葛,虽然两人都没有表现出来,但两人见面和相处时的暗潮,他多多少少都感觉到了。 一向淡漠的夜九情绪似乎有所波动,而红妆,显然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否则,她不会在下棋时暗中帮他。 昨夜那盘棋,红妆暗中帮夜九,做得很高明,但他还是隐隐察觉到了,如果没有她帮夜九,他未必会输,而夜九,应该也感觉到她在帮自己,所以赢了以后,脸色很不好看。 这两个人……真有意思! 他在心里微笑,夜九离京赴任以后,他就有时间好好地跟红妆姑娘“增进”感情了。 另一边,夜九回到房间后,没有马上入睡,而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乌金盒子,检察里面的东西是否完整。 细细地检察过后,他终于放心了,对着遗骨喃喃地说了一些话,才把盒子关好,抱着盒子入睡。 中午时分,宫里派人来找三公子,说皇上有事找他,月映华想到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围棋,不想破坏夜九的睡眠,便没跟夜九打招呼,只留下小龟替他招待夜九,自己回宫去了。 夜九沉沉地睡到下午,醒来以后,知道三公子先行回宫,也没说什么,用了饭,便回他的将军府去了。 离府还有一段距离时,就有人从斜刺里走出来,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后,道:“夜公子,我家公子想请您过去一叙。” 夜九没看他,没问他家公子是谁,也没停留脚步,直接道:“不去。” 这人愣了一下,又道:“公子,您知道我家公子是何人后,再决定去不去,也不迟。” 夜九淡淡道:“我不想知道你家公子是谁。” 对方:“……” 侍候他家主子这么多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这个夜公子的反应,可真如传说中的一样拒人千里之外。 但他还是跟上去,还是客气地道:“我家主人乃大公子,乃三公子兄长,有事想与您商量。” 三公子的长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了,他以为说到这份上,这姓夜的也该受宠若惊什么的了。 没想到,夜九还是目不斜视地走他的路:“我即将赴任,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与任何人闲聊,还请你向你家公子转告我的歉意。” 大皇子这种时候要找他,无非就是为了拉拢他。 他是夜轻歌的“替身”,知晓很多月氏皇族和大顺朝廷的秘密,又随大顺军队打过仗,他的“价值”难以估量。 月浩澜虽然在太子之争败下阵来,但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比太子月映华更有能力和机会打败大顺,如此,他就能说服苍枭王和西凉子民,他比太子更强。 但是,夜九并不看好大皇子,而且大皇子之前还想杀了他,他更不想浪费时间跟大皇子纠缠不清。 对方真愣住了,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在原地站了半晌后,他看到夜九快走远了,才清醒过为,快步追上去:“夜公子,我家公子一片好意,你们现在也算是同僚了,你怎么可以不给大公子一点面子……” 夜九转头看了他一眼,脚步还是没停:“你家公子似乎很闲哪,这么闲的话,怎么不亲自上我的将军府找我说话?” 对方:“……” 三公子不仅与夜公子一起出入,先前还帮过夜公子,在别人的眼里,夜公子已经是三公子门下的人,而皇上也默认了这点,大公子想拉拢夜公子,哪能光明正大地接触? 这个夜公子,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其中的敏感? 夜九却加快了脚步,不再理他了。 对方想再跟上去,努力劝说他时,夜九已经进了将军府,关上大门。 那人站在大门附近,看着紧闭的大门,眼里闪过怒气,忿忿地离开。 难得大皇子亲自邀请他一“谈”,他连最基本的面子也不给,真是不知轻重的东西! 他很快来到将军府附近一间不太好找的酒楼里,进了包间,对里面气势如山一般的男子道:“大公子,夜公子说他忙,没空过来,让大公子亲自上府去见他。” 月浩澜手中捧着一只碗,碗里盛着烈酒,正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打发时间。 听到他的话,月浩澜一双似乎总是在愤怒的环眼慢慢睁大,更显得有些骇人了:“他现在在忙什么?” 下人道:“小的没看到他在忙什么,就一个人,背了个盒子,回将军府去了。” 月浩澜道:“你老实说来,他到底是怎么一个态度。” 下人低声道:“他……他没怎么理小的,小的说了是三公子的大哥所请,他也不予理会……” 月浩澜不动声色:“他昨夜一直跟老三在一起?” 下人低低地道:“是,他们昨夜一直在群芳楼里和花魁寻欢作乐,还留宿在群芳楼里。” “他们的感情,可还真是不错啊!”啪咚!月浩澜将手中的碗往桌面重重一顿,碗里的酒溅了出来。 他看起来简直是怒发冲冠,如刺般硬实的头发与胡子,都要竖起来了:“他摆明了就是不给我面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区区一个贱民,难得有一条功名之路,却要自己将路给堵死了!” 他最恨别人说他不如月映华! 他最恨别人巴结月映华,却轻视他这个长皇子! 姓夜的虽然没说过他半句不敬的话,但举止,却明显地表露出“我跟定了太子,看不上大皇子”,对他的邀请,姓夜的连一点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回绝得也这么不客气,他月浩澜长在现在,还真没有人敢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老三确实是个人物,但他又岂是平庸之辈? 月家十几个皇子,除了老三,就数他最有权势和能力,连老三的亲信们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姓夜的不过刚冒了个头,根基尚浅,凭什么敢瞧不起他这个大皇子? 这种人,如果只是对老三忠心就罢了,但若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或视自己为敌,那必定是大患! 想到上次姓夜的去剿灭叛军,他往军中混的那些人,全都被姓夜的给弄死了,他就隐隐觉得这个人,没什么人是不敢杀的――对他这个大皇子,恐怕也是这样! 这个人野心太大,脾性太傲,若是成了气候,又跟着老三,那自己……他突然就觉得有了危机感。 想到这里,他猛然站起来:“回府。” 太子未登基,他未封王,仍然住在宫里,但在宫外,他也建有自己的府第,这府第里,全是他的亲信与心腹。 他要与他的亲信和心腹们,好好讨论下如何收拾这个姓夜的。 夜九知道自己得罪了大皇子,但是,他根本就无所谓,如果大皇子执意要为难他或杀了他,那他就有理由和机会“回敬”他了。 大皇子摩下那支名为“海啸”的军队,十分勇猛和好杀,不知杀了多少大顺平民,他就算“投靠”西凉,心里,也如其他大顺人一般,对“海啸”十分反感。 如果有机会灭了“海啸”或占为己有,那他何乐而不为? 坐在偌大的、却没几个人的将军府里,他抚着怀里的乌金盒子,低喃:“红妆……虽不能以百里红妆娶你,但我,一定会以百万里的江山,为你陪葬。” 将军府外,暗中跟踪他的小龟将他与大皇子的手下接触的经过,全都看在了眼里。 待将军府外彻底安静下来,他才一溜烟跑回皇宫,向主子汇报他所见到的一切。 月映华听后,笑笑:“你确定你没有被他们发现?” 小龟指天发誓:“我很小心的,功力全开,就像一只小老鼠一样,他们肯定不会发现。” 月映华拿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可又确定那是大皇兄的人?” 小龟又指天发誓:“那小子我见过许多次啦,不会记错的。” 月映华笑笑:“做得好,这屋里的东西,你随便挑一样吧。” “谢公子!”小龟立刻眼睛一亮,谢过后,像匹小牛犊子般冲到墙壁边,搬过一张椅子,踩上去,取下墙壁上挂的那幅画。 那幅画可是名师巨作,贼值钱的,而且越放越值钱,他看中很久啦。 月映华没理会他的贪心,摇着折扇,思索片刻后,道:“小龟,以后出门,记得随时带伞,别忘了。” 小龟愣了一下后,咧嘴一笑:“好咧,我会记得的。” 要带伞了?他望出窗外,外面的阳光,灼热得能要人命呢,是该带伞了。 人人都要他死 “红妆姑娘,这种风尘之地怎么合适你这样的美人儿?你不如当我的第七房小妾吧,我会好好疼惜你,绝不让你受委屈……”乌雷光用仅存的一只手,抓住红妆的手腕,色迷迷地道,就差没有流口水了。 红妆很想把他剩下的那只手也砍了,脸上却笑得像花儿一样:“乌公子,我有自知之明,高攀不上你。” 乌雷光垂涎地道:“我不嫌弃你就行了嘛!看,我只有一个正妻,六个小妾,还没有儿子,嫁给我以后,只要生下儿子,就可以当侧室了。凭我家的身份,当个将军侧室,那绝对是荣华一辈子啊!” 他也对花云裳动过心,但花云裳从小就被卖进青楼,身体早就不干净了,他可不想将一只破鞋纳入家门,但这个新花魁红妆不一样,才刚刚进这种场合的,卖身不卖艺,还是干净的,年纪也才十七八岁,正在青春粉嫩的年纪,纳进门,好用啊。 红妆笑笑:“我与香香老板签订了一年的协议,一年之内,我若想离开群芳楼,就得赔偿群芳楼一百万两银子,既然乌公子这么有诚意,就帮我赎身罢。” “一、一百万两?”乌雷光傻眼了,这笔钱,都够修建几座将军府了。 他家再怎么有钱有势,为了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妾而耗费这么多钱,他爹绝对不会答应。 红妆看他傻眼了,笑笑:“雷公子,我感谢你的一片好意,不过,这事儿还是等您建立更大的功业以后再说吧。” “你是嫌我的地位还不够高?”乌雷光一听,脸上就布满了乌云。 他的一条手臂被那个先是自称洛公子,后又改称夜九的贱民给砍掉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上战场了。 凭他那当大将军的爹的名头,他仍然可以保持现在的军衔和地位,但是,想再进一步,已经不可能了。 他现在最恨别人提到任何与他的这条断臂、军功、前程什么之类的事情,那些话,听在他的耳里,就是在看不起他和嘲笑她。 红妆嫣然一笑,纯真灿烂如同无辜孩童:“不是吖,我觉得将军是人中龙凤,前途无量,完全可以再上几层楼,才这么说的。我对将军,抱着很大的期望和崇拜呢。” 是个正常的人,都知道她在说客套话和大话呢,但乌雷光不这么想。 这种靠父亲庇荫的纨裤子弟,最缺的就是脑子,最不缺的就是自大,最习惯的就是听奉承,最喜欢的就是被人各种羡慕妒忌崇拜,即使人人都知道红妆这种话信不得,但他就偏偏信了,还听得很高兴。 当下,他忘了他是无法上战场的残疾人的现实,得意洋洋地道:“红妆姑娘果然有眼光,只要我想,立军功升军职什么的,不过是小菜一碟!” 打不了仗又如何? 只要他跟着上战场、出任务,或者挂个名,即使什么都不做,军队立了功,他作为名义上的将领之一,同样可以建功和受奖。 “只是――”他恨恨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臂,骂道,“那个姓夜的混帐,竟然把我的手臂给砍了,我一定饶不了他!” 此时,他被红妆哄着喝了不少酒,已经半醉,美人当前,这阵子心情又极度不好,他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红妆会选择呆在群芳楼里,一来是因为夜九曾经住在这里,二来是借此接触天都的权贵,打探消息。 夜九上次出征途中,因为行军迟缓之故烧了粮草并砍掉乌大将军么子的手臂之事,当然也听说了,不用乌家放出什么消息,坊间都在说,乌家不会放过夜九。 别人也许只是嚼舌头和看热闹,但任何与夜九有关的消息,尤其是涉及到他的安危,红妆都会放在心里。 此刻,她听了乌雷光的话,心里一沉,脸上却显出心疼之色:“这得多疼啊……” “当然疼,疼死了!”乌雷光的郁闷和怒气,被彻底点燃了,骂道,“老子这辈子还没这么疼过呢!疼完了还得上战场,路不好,又没有好医生,不能好好养伤,那一个多月,老子过得生不如死!***,打狗都要看主人,他砍了老子的手臂,也不看看老子的爹是谁……” 他骂个不休,骂到后面,全是在诅咒和诋毁夜九,那些话说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红妆垂下眼眸,掩住眼里的怒气与杀气。 就冲着他现在这些话,他就是她的敌人了。 乌雷光边骂边喝,骂完时,人也醉得差不多了,不该说的话,也说出来了:“告诉你,这小子得罪的可不止我一家,恨他的人多着呢,他活不了几天了!” 红妆隐隐一惊,又给他倒酒,轻声软语地道:“所谓祸害活千年,我也听说想杀他的人很多,但是,他功夫高,命大,又是朝廷命官,谁能杀得了他?我看,那些人只是随便想想罢了,没人敢杀他的。” “谁说没有人敢杀他?”乌雷光拍桌子,凑到她耳边,“告诉你,已经有人买通了江湖杀手,要取他的人头,他喜欢独来独往,又没有甚么亲友,就不信他能飞天入地,逃得了那些江湖杀手的毒手……” 红妆心里大动,却更冷静了,不以为然地笑道:“夜公子过几天就要离京赴任了,短短几天,别人哪有时间和机会要他的性命?雷公子,您喝醉了,才会乱说呢!” “我才没有乱说!”乌雷光又拍桌子,“他的将军府里没几个人,只要三公子不跟在他身边,就凭他一个人,能护得了他自己?哼,看着吧,他一定会追悔莫及的……” “难道,那些杀手想趁乌公子落单或在府里时,对乌公子下毒手?”红妆试探地问。 但是,乌雷光打了几个酒嗝,喷出一大股强烈的酒气来,就醉了过去。 就算是醉了,他也仍然抓着红妆的小手不放,红妆啮了啮牙,狠狠地在他的手背上掐了一把,才把他的手拉开。 而后,她坐在桌边,把玩着酒杯,想着怎么办。 夜九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引起许多权贵的妒忌和怨恨,他又是一个外来户,就算他得到了皇上和三公子的赏识,那些被他得罪的权贵不敢明着对付他,但要暗地里动手,简单得很。 特别是收买江湖杀手杀他,更是不留痕迹,就算事情暴露,这些职业杀手也不会透露雇佣者的任何情报,夜九喜欢独来独往,一旦落单,双拳难敌四手。 更麻烦的是,他就算知道有很多人想要自己的脑袋,他也不会在乎。 在他的心里,恐怕比任何人都嗜血和想杀。 想提醒他,警告他,让他找一些人保护自己什么的,根本就不太可能吧? 不过,她的唇边,泛起森冷的微笑,与她那张灵动可爱的脸庞,完全不搭。 别人可以请江湖杀手去杀夜九,她也可以请江湖高手暗中保护夜九。 她不缺钱,早在郦央的时候,她就从夜九埋在宫外的“宝藏”里分得了不少,回遥州为父报仇时,她也从那些仇人的身上拿了不少钱,前天,夜九又甩了一大笔“分手费”给她,这些钱,够她做很多事情了。 还有,她张开十指,十指青葱,还带点肥润,但是,这双手可不是只会酿酒、刺绣、弹琴、下棋。 这双手,还会杀人。 她可是连影如霜都抓不到的连环杀手。 谁触了她的逆鳞,谁就得死! 这一天,夜九去了校军场,从上次随他去平叛归来的三千多兵马中,留下老弱兵残后,点了两千士兵,命名“剪影军”,让他们随他去墨云赴任。 墨云,绝对是西凉军队最不愿去的地方之一,那里全是连绵的大山,偏僻,贫穷,蚊蚁多,夏热冬冷,没油水,易患病,当地居民野蛮不讲理,连姑娘也是个个长得又黑又壮又粗鲁,没有什么娱乐消遣,那些刁民又只会打砍一刀换一个地方的巷战和游击战,当兵的在那种地方根本建立不起什么军功。 但是,听说是随“新的死神”去的,这些兵就高兴了,个个都说要誓死效忠夜九。 在其他将领和士兵嘲弄的目光中,夜九向他初建的这支“剪影军”宣布:“这天底下,没有剪影军打不了的仗,征服不了的土地,只要跟我,听我,忠我,我保证,剪影军一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可怕的军队!” 两千士兵听了以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欢呼声如海:“咱们誓死追随夜将军!” “剪影军天下无敌――” “咱们就是死神的军队――” …… 他们本是军中最“废”的兵,人人都看不起他们,他们也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出头,但是,跟随“洛公子”去打了一仗并大胜而归后,他们就有了信心。 夜将军可是“死神”,跟着“死神”,谁能打败他们? 那些作壁上观的将领和士兵很想笑话他们,但是,他们个个信心十足,斗志昂扬,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势,令他们不敢笑。 他们都是军人,心里知道,任何一个军人,有了这样的信心和斗志,都不会是泛泛之辈! 这个男人……他们看向一身黑衣,站在烈日之下,皮肤白到没有血色的夜将军,有片刻的恍惚。 这样的夜将军,似乎浑身都在散发着黑暗的气息和冰冷的寒气,在白天却如身处黑暗,在阳光下却如身置冰窟,不是死神是什么? 而那些与他有过节和仇恨的人,脸色更难看了:这种人若真手掌大权,哪里还能容得下与他作对的人? 必须要趁他羽翼未丰之前,除掉他才行! 杀手上门 在校军场呆了一天,吩咐“剪影军”赴任前要做好的各种准备后,夜九独自骑着马,往城中行去。 他的头上,戴着帷帽。 跟以前“不能”露出真容不同,他现在遮住面庞,则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张脸太过漂亮妖娆,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众人瞩目、议论甚至跟踪、示爱的目标,他实在烦不胜烦,如果没必要,他打算这一生都不会露出这张脸。 他的一切,都属于红妆,他再美再有魅力,也只有红妆能动,其他人,统统做梦去吧。 到了城门下时,天色暗了,他刚进城门,城门就关了。 他也不着急,慢慢地策马而行,他其实更喜欢独处,这段时间,他在宫里天天陪着虹佑,出了宫后天天被三公子带着去拜访官员将领,心里烦不胜烦,如今有了时间独处,他只想享受一个人的时间。 “夜公子,我是小龟!”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少年,手里抱着一把大大的黑伞,突然跑过来,冲他挥手,笑得一脸活泼可爱,“我家公子吩咐我来接你回府。他担心别人侍候不好你,要我在您赴任之前跟着您,好好侍候您,希望您别嫌我幼稚没用哈。” 他笑得那么友好可爱,谁对他粗暴不客气,都该遭天谴的。 虽然没人能看到他的脸庞,夜九还是微微一笑,跳下马来:“那就多谢你了。” 他知道,三公子是在帮他,小龟名义上只是一介小跟班,却是三公子最宠爱、最信任的心腹,甚至有人说他是三公子的“贴身小棉袄”,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代表三公子。 三公子派小龟来“侍候”他,就是想向所有人表明,他是三公子要护着的人。 小龟嘻嘻一笑:“不用谢哦,我是三公子的奴才嘛,奉命行事罢了。” 夜九的目光,落在他怀里那把大得有点离谱的黑伞上面:“小龟要撑这么大的伞吗?” 小龟苦着脸道:“哎呀,我也觉得这把伞太大了,可是嘛,带一把伞总比带两把伞好,我常常跟着主子出门儿,两个人要撑同一把伞,当然是大点好啦,要不然主子的白皮肤被晒坏了,我要被罚的。” 夜九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能与太子同撑一把伞,岂会是“奴才”? 不过,天色已经暗了,这孩子抱着这么大一把伞,不嫌累吗? 小龟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不断瞅着他,忍不住问:“夜公子,你不骑马吗?” 夜九道:“我骑马,你走路,不好。” 小龟睁大眼睛:“夜公子你在关心我吗?” 夜九笑笑:“我总不能让人说我欺负孩子吧?” 说起来,他一点也不讨厌这个长相俊俏、活泼机灵的少年,连他都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十三岁的红妆吧。 小龟想了一想,笑得很可爱地道:“要不然咱们共骑一匹马如何?” 从城门走到夜将军府,要走很久啊,他会走得很累的。 不爱与人亲近的夜九,跃上马背:“上来吧。” 小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来真的,愣了一下后,利落地爬上马背,坐在他身后,喜滋滋地道:“谢谢夜公子。” 人人都说夜公子不爱理人,依他看,夜公子对他就挺亲切的嘛,难道是他人品好的缘故? 他摸了摸自己粉粉的脸,得意地想。 夜九并不赶路,一路慢慢闲逛过城,途中还请小龟去酒楼吃了一顿好吃的,小龟很高兴,不断夸他是个好人。 吃饱后,两人从酒楼里走出来,夜九这才发现外头浓黑如墨,原来,准备下雨了。 风起云涌,许多行人缩成身体,都迎着越来越大的风快跑,生怕被准备到来的大雨给浇透了。 头顶上,乌云密布,厚得几乎要掉下来似的。 路上,狂风刮起的沙尘和碎屑,迷离了眼。 夜九皱了皱眉,道:“咱们赶紧回去吧。” 小龟看这天色,赶紧跳上马:“好。” 在大雨落下之前,他们终于跑到将军府前,夜九下了马后,正准备进门,小龟就道:“夜公子,您先进门,我刚才没注意,将荷包给弄丢了,我得回头找。” 夜九看大雨即落,便道:“别找了,丢多少钱,我补给你便是。” 小龟很认真地摇头:“不行,荷包里有姑娘送给我的东西,我不可以弄丢了。” 夜九道:“那我陪你去。” 小龟又摇头:“马上就要下大雨了,我只有一把伞,两个人撑着不方便,公子还是先进门吧,我半个时辰之内一定回来。” 夜九也不多话:“找不到就回来,我到时派几个人陪你去找就好。” 小龟点头,笑咪咪地:“嗯,谢谢夜公子。” 夜九进门去了。 小龟待大门关好以后,转头看空荡荡、黑乎乎的街巷,暗暗叹气,往黑暗中闪去。 他以为有他在场,那些人不敢动手,没想到,他们还是跟来了啊,还真是不给他家主子面子。 因为夜九不喜人多和应酬的缘故,这间府第建在很普通的平民住宅区,四周住的都是高门大户,但没有官员住所,商铺、林荫什么的也不少,算得上是不错的地方。 雨,哗啦啦地从天而降,泼得偶尔一盏的路灯也失了作用,只能照出周围一小圈的区域。 黑暗中,夜将军府后巷的小树林里,潜出十几个黑影,往将军府的墙头奔去。 雨夜,人眼很难视物,他们一身黑衣,跟黑夜融成一片,更难辨认。 神奇的是,他们没有携带任何可以发光的东西,尽在黑暗中行走,动作却很快,似乎完全不受黑暗与雨幕的影响。 到了围墙低下,他们停下来,静静地站了片刻后,其中一人低低地学了声狗叫,所有人立刻动了,像飞鸟一样飘向墙头。 然而,他们才跃到一半,墙头上就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瞅着他们:“喂,刺杀将军可是死罪,再不走会遭殃哦。” 一群人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愣了一下,动作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即将跃上墙头的几个人同时抽刀,先后劈下去,一气呵成,动作娴熟,情绪稳定,非常专业。 就算他躲得第一刀、第二刀,也躲不过第三刀、第四刀。 这些刀上,都淬了剧毒,见血封喉,他的本事再高,也不可能与这么多亡命之徒周旋。 “唉,你们怎么都不听小龟的话呢?”小龟嘴上在叹气,手上却没闲着。 将伞往前一递,按下伞柄,只是瞬间。 这瞬间里,那把大大的黑伞就凶猛地张开,将他的身体挡住。 几把刀,砍在伞面上。 叮当!哧咚!金属相击的声音。 伞面没有任何损坏,反倒是砍到伞面的几把刀,被弹开了,拿刀砍人的几个杀手,虎口隐隐生隐,加上那把巨大的伞面遮住了他们落脚的墙头,他们无处落脚,只得掉回地面。 “老大,有人挡路,怎么办?”有人低声问。 为首的道:“杀!” 于是,一群杀手迅速分开,隔着一定的距离,往空着的墙头跃去。 对方只有一人挡路,他们十几个人,还能绕不过去? 小龟叹气:“你们怎么那么不听话呢?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么?” 嘴上说着,他再度按下伞柄,并如在平坦大道上参加赛跑一样,迅速地、平稳地在窄窄的墙头上来回奔跑,狠狠地拿手中的伞面去砸那些杀手。 被砸到的杀手,每一个都惨叫着,掉下墙来,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小心,那把伞上有刺……”被伞砸到的杀手们,低呼。 “放暗器!”有人叫。 于是,杀手放弃了刀剑的攻击,而是纷纷掏出种种淬毒的暗器,朝小龟射去。 大雨夜,看不清楚,又有雨帘的阻碍,本不宜使用暗器,不过,因为墙头与地面不过相隔一丈多点,这么近距离地发射暗器,还是很有效的。 然而,小龟站在墙头上走来走去,巨大的伞面将他的身体全都挡住了,同时,他不断转动伞柄,伞面旋转如风车,将那些射到伞面的暗器,全给弹了回去。 “叮”“咚”“卜”“当”等声音,都在说明那些暗器并没有打到人。 大概是有杀手被反弹的暗器给伤到了,发出惨声叫。 这下,这些杀手们虽然看不清楚那把伞的机关,但已经知道了,那把伞是一把很厉害的武器,伞架很可能是用精钢之类的所制,伞布大概也是用坚韧厚实并掺了什么柔软钢丝的面料制成,根本不怕兵器和暗器。 而且,伞面还可以生出尖锐的小刺,谁碰到谁倒霉。 尽管他们都是一流的杀手,不怕死,杀人的本事也高,但在这种风大雨大的夜里,他们的行动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啊,更何况,那把堪称极品兵器的伞,很棘手。 还有那个持伞的人,听声音是个少年,但是,只凭他在窄窄的墙头上自由奔走的身法,以及他轻松操纵、旋转那把巨伞的力道,就知道不是简单人物。 铁爪凶手 他妈的,听说夜将军府里就只有几个老实结交,只管打扫、洗衣、做饭的杂役而已,根本没有侍卫,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 他们本想趁着雨夜潜入府里,围杀夜将军,现在,却连一堵墙都过不去,还杀个毛啊? 这些杀手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继续冲锋陷阵,但是,他们接下来的努力还是徒劳无功,对方就像老鼠一样守在墙头,快速地跑来跑去,不断旋转手里的巨伞,就跟机器似的,完全不觉得累的样子。 那把伞,将他们的一切攻击都阻断了,伞上有尖刺,他们的血肉之躯又碰不得。 眼看进府无望,首领总算识时务者为俊杰,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走。” 还有时间,他们不必急于一时,下次,他们再找机会下手就行。 大雨中,一群人迅速撤去,撤去之时,还不忘带上受伤的同伴。 看到他们走远之后,小龟才“哎”了一声,跌坐在墙头上,也顾不得大雨瓢泼,将手中的伞收起来,撤了机关,抱在怀里,直喘气。 这伞确实是很厉害的兵器,他家主子亲自设计,请制伞师傅、铁匠和兵器高手等一起制造出来的,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弄出这么一把宝贝来,但是,这伞很重啊。 这么一把伞,有几十斤重呢,知道他平时为什么总是抱在怀里不?单手拎着,辛苦啊。 要旋转这样一把伞,可是吃力,他已经是耗尽全力了,这些杀手再拖个半刻,他就要累趴自己,让他们砍成肉酱了。 他家主子为什么要他来“保护”夜公子呢? 他想来想去,就觉得是他家公子不愿夜公子跟同僚和权贵们结怨太深吧? 那些跟夜公子有仇的人买凶杀人,杀手没有跟夜公子直接对上,杀手没杀成,夜公子也没杀成,那么,这仇,就不会再结得更深了,是这么个理吧? 唉,他叹着气,从墙头上跳下来,进入将军府里。 大人物们成天净是想着要命的事情,真是可怕啊,但愿他家主子别让他卷进去太深啦。 他不追究那些杀手,但是,别人却未必不追究。 那些杀手在往回跑的途中,雨小了许多,他们的身影,相比之前,没那么模糊了。 黑暗中,一双冷酷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他们冒了这么久的大雨,全身就跟泡在水里一样,眼见着离将军府远了,便停下来,擦拭头脸上和拧下身上的雨水。 黑暗中的人,举起弓箭,对准他们的方向,射出一箭。 然后,迅速跑到十几米外,再射出一箭,如此,迷惑他们的方向。 事实上,在这样的幽暗和雨丝之中,很难看清他们的身体,这箭射出去,难中要害,不过,这人并不是非要他们的命不可,只要让他们分散开来而已。 敌众我寡,各个击破,才是上策。 果然,那些杀手没想到会在途中遭到伏击,首领让几个伤员留下,其他人兵分几路,往箭射来的方向追击。 他们是杀手,又是出来干坏事的,自然不敢呆在有光线的地方。 那几名伤员,留在大树下,隐在幽暗之中。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伏击者想要杀的首要目标,竟是那几名伤员! 这些杀手,挑这样的雨夜动手,当然是为了方便杀人,但是,同时也方便了别人杀他们。 风声与雨声,已经没刚才那么大了,但还是能掩盖住伏击者轻悄的脚步声。 伏击者朝那几个伤员潜过来,越来越近,那几个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是猎物…… 一夜过后,天色放晴,被大雨清洗了一夜的天都,异常明媚清爽。 行人们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走出家门,准备开始新的一天。 有人路过某条街道,看到路边的大树后面似乎躺着人,以为是有人被昨天晚上的大雨给困住了、弄伤了什么的,便过去看个究竟。 然而,大树后面躺着的,却是几具尸体! 而且,显然是死于非命,有人全身青紫发黑,有人的肚子上和脖子上被戳了好几个洞,场面相当骇人。 “啊――”的叫了一顿,引来足够的围观者后,终于有人去报官了。 然后,消息就传开了。 小龟惦着昨晚上的事情,早早就起床了,跑出去买早餐的同时,顺便观察下周围。 走着走着,他就走到案发现场附近,就听到了众人的议论,便跟着过来一看究竟,然后就看到官差们在封锁现场,他硬挤进人群,将那几个死人的样子,都看在了眼里。 而后,他的眼睛就圆了:这些死人,是杀手吧? 官差们在检查死者的身体,死者的身上没有任何暗器、武器等之类的可疑东西,但是,小龟从他们的打扮、气质和死状上,一眼就觉得他们是杀手。 死了还透着杀气与唳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死于打斗之类的,不是杀手是什么? 说不定还是昨夜想来杀夜公子的那批人,这一带住的都是良善居民,除了那些杀手,还有谁会在这一带出现? 他观察了半晌后,想了想,往宫里跑去,向他的主子报告去了。 月映华听了他的汇报后,折扇轻拍手心:“你一直没有发现第二批人?” 小龟点头:“嗯,因为公子说今天晚上会有人去暗杀夜公子,我在跟夜公子回将军府的路上,便非常地注意四周,才隐隐地发现有人跟踪我们,但我就发现这一批,没发现有其他人。” “你可能确定死者是你遇到的杀手?” “黑乎乎的,我都看不清人长什么样,哪里能确定?不过,他们一看就是杀手啦,不会错的。” “你觉得杀掉那些杀手的人,会是谁?” 小龟摸着脑袋:“一点都想不出来耶,夜公子也就是跟你走得比较近了,另外还有六公主吧,但六公主肯定不会知道这些事儿的,小的想不出来有谁会在暗中帮夜公子。” 月映华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站起来:“咱们去衙门走一趟,我要去看看那些尸体。” 如果夜九有秘密的同党,或者有人也想将夜九揽过门下,那他就一定将这幕后的人给找出来。 半个时辰后,乔装打扮过的月映华,出现在衙门的验尸房里。 那四具尸体,已经被剥光并清洗干净,平放在验尸台上。 他们身上的伤口,非常清晰。 月映华只看了几眼,便确定他们是杀手无误,他们的同伙,一定把他们身上所有可以推测身份、来历的武器等都带走了,想从这些杀手的身上查到幕后主使者,基本上没有可能。 这案,铁定成为死案了,根本无需查下去。 他现在只是想从他们的身上找出下手的会是怎么样的人。 这四具尸体中,有两具是中毒身亡,依仵作的说法,他们中的毒很是狠厉,见血封喉,无药可解,但中毒的伤口却很浅,不像是被人有意为之。 在来之前,月映华查看过那把巨伞,还让人检查了伞上的伤痕,伞上的破坏之处,发现了轻微的毒素,也就是说,那些砍到巨伞的兵器上,淬了毒。 联想到巨伞的作战方式,他大概能想象,这两名杀手很有可能是被巨伞反弹的兵器擦伤,毒发身亡。 那么,真正被神秘人物杀死的,只有另外两名杀手而已。 另外两名杀手,一个的肚子上被插出八个深深的窟窿,一个的脖子被尖锐的东西划断了。 他问仵作凶器是什么,仵作沉吟半晌,才道:“小的觉得是爪子一样的东西。” “爪子?”月映华盯着一名杀手腹部上又小、又深的窟窿,确实很像是爪子,但是,“什么爪子这么厉害?” 就是鹰爪、虎爪也不可能平整地插出这样的窟窿来。 仵作道:“小的认为,凶手很可能戴了由钢铁等金属制成的手套,说是金属爪子比较合适罢,戴在手上,充当武器,如果这种金属爪子足够锋利,要将身体刺出这样的窟窿或划断咽喉,轻而易举。” 月映华点点头:“你觉得凶手是怎么样的人?” 仵作搔了搔脑袋,又想了半天,才道:“小的觉得这凶手的力气不是特别大,要不然,这伤口完全可以弄得更深,换了强壮的男人,估计能把脖子刺穿。另外、另外,凶手应该很冷静,全是一击即中,死者身上没有多余的、同样的伤口……” 他后面说的,基本上都是废话了。 月映华也懒得再听了,只是盯着杀手身上的伤口出神。 听小龟说,昨天晚上的杀手有十几个人,但死的只有四个,其中两个还是被自己的武器误杀,也就是说,凶手只杀掉了两个本就受了伤的杀手――这凶手,恐怕只是一人,而且武功不是很高! 如若是多人,又俱是高手的话,暗中埋伏,面对铩羽而归、有所受挫的杀手,怎么只杀得了两个人? 看这凶手的手法,干净利落,一击毙命,完全不像是会对那些杀手留情的样子。 而案发现场,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打斗痕迹,就像是速战速决,杀了就撤的情形。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心有余而力不足,“偷袭”+“速战速决”,只杀了两个受伤的杀手就离开,没有恋战。 试探佳人 想到这里,他微微地笑了:那个凶手,没有足够的功夫,却敢独自一人面对十几个职业杀手,真是……太有趣了! 凶手会是夜九的手下或夜九所派吗? 他很快否定了这种可能。 如果夜九要除掉这些杀手,一定会斩尽杀绝,根本没有必要这样遮遮掩掩,就算他不亲自出手,也不会派一个杀不绝对方的人出马。 所以,这个凶手很可能是夜九的追随者、崇拜者,或者与其有什么深厚交情之人,暗中为夜九做的。 夜九在得罪一些权贵的同时,确实也有了崇拜者,但是,这些人真有能力知道有杀手要杀他的情报并暗中阻止吗? 短短时间,月映华已经思虑许多。 而后,他叮嘱衙门放弃追查此案后,离开了衙门。 再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结果,若是牵扯进同朝、同军的大人物,反倒难收场,夜九即将离京,还是不要再招来没必要的怨恨比较好。 走到大街上,他悠然地闲逛着。 小龟买了一个烧饼,也没分他,边吃边问:“公子,咱们现在去干嘛?” 月映华道:“去找夜将军吧。” 夜九又去校军场看他的“剪影军”了。 月映华也不嫌路远,骑了马,往校军场行去。 本来,校军场的头头们还想刁难一下“剪影军”,想在装备和军需品里动点手脚,但太子突然驾到,与夜九一起视军,他们再也不敢搞小动作,按规矩给办了。 晚上,月映华与夜九一起回到城中,又邀请了一些同僚去酒楼宴饮,尽兴过后,方才散了。 月映华回到皇宫后,先去看望虹黛,将昨天晚上夜九差点遇刺的事情说了。 虹黛听后,表情很是淡漠:“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么?还是等他死了或残了,三哥再告诉我吧。” 月映华笑笑:“那些杀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听说今天晚上就要开展很二轮袭击,声势应该会更大,夜公子这次恐怕要有血光之灾了。” 虹黛哼了哼:“有三哥护着,他还会死了不成。” “未必。”月映华摇头,“他是将军,还是要往上爬的人,总得要有自保的能力。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事,他是死是活,皆看他自己的造化。” 虹黛扫了他一眼:“三哥,他的死活问题,你应该去跟六姐说吧,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月映华轻叹:“我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虹佑,跟你说,是想有必要的时候,由你告诉虹佑。如果没有必要,那就什么都不要告诉她了。” 虹黛又冷笑:“三哥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瞻前顾后了?那个男人没少一根头发,三哥到底在顾虑什么?” 月映华叹气:“我是关心则乱啊!好了,虹黛,你就当三哥我喝多了,有点晕头了,刚才的话,就当没听听见好了。”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几句后,月映华起身走了。 虹黛坐在那里,良久不动:难道别人认为她对姓夜的已经迷到了那份上,到现在还没有死心不成? 真是太污辱她了! 第二天上午,小龟进宫,告诉自家主子:“昨天晚上,将军府四周没有可疑人影出入。” 月映华道:“确定?” 小龟撇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月映华敲了敲他的脑袋:“我不是怀疑你,我是担心别人太厉害,没让你发现。” 小龟又撇嘴:“那公子要不要另外派个比我厉害的管这事?” 他一整个晚上都要在将军府四周转来转去,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比看门的小狗还辛苦啊,他家主子还怕他不够灵敏? 月映华咪咪一笑:“我不就是最喜欢欺负你么。” 小龟:“……” 月映华却已经陷入思索中:看来,前天晚上杀了杀手的人,不是虹黛或虹黛派去的人了。 接下来,他又出宫了一趟,找了几个跟夜九还算有点交情的同僚,借着谈公事的机会,将有人收买江湖杀手、准备在这几天除掉夜九的事情,说了一遍。 所谓物以类聚,这几个跟夜九谈得来的官员和将领,要么是“外来户”,要么是贫苦和平民家庭出身,没背景没来历的,全靠自己打拼出功名,对那些依仗家里庇荫、官途坦荡的纨裤子第很是看不顺眼。 听了月映华的话,这几个人纷纷拍桌子骂娘,替夜九打扮不平,将买凶杀人者骂了个狗血喷头,但在太子面前,他们也不敢随便猜测是何人所为,只是泛泛地骂了过去。 等他们骂够了以后,月映华才道:“据我所知,今天晚上,杀手很可能会找机会行刺夜将军,我已经叮嘱他好好呆在府里,莫在随便外出,并在府里多备几个侍卫,但他似乎并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你们几个若有机会的话,也好好劝劝他罢,马上就要赴任了,他可不能出了什么事儿。” 几个同僚都满口应承:“那是当然的,墨云那个地方麻烦得很,他若是带伤去,不好养身。” 一群人边喝边聊,聊了半天,方才散了。 这天晚上,小龟又继续在夜将军府四周蹲点,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他将盯梢一夜的结果告诉月映华后,月映华又确定:暗中帮助或保护夜九的人,也不是这几个人。 那么,喜欢独来独往、难以亲近的夜九,还有什么人称得上与他有交情或感情? 连他也想不出来了。 这时,泛困的小龟不断打呵欠,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左右看了一下后,往桌边走去,想倒杯茶给自己,没想到半合着眼睛,看不清楚房间,接连撞到了桌椅和琴。 撞到琴的时候,他的身体歪得快要栽倒了,赶紧随手一抓,双手就按在琴弦上,发出一阵混乱难听的琴声。 月映华的思绪被打断,视线移到声音的来源处。 琴?他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看看天色,他站起来:“小龟,咱们走。” “公子,都快午时了,咱们去哪儿吖?”小龟揉着眼睛,打着呵欠,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月映华道:“咱们坐马车去群芳楼,你可以在车里小睡。” “群芳楼?”小龟的眼睛立刻亮了,催促道,“好好好,公子咱们快走!” 他最喜欢群芳楼里,那里的姐姐又多又漂亮,还香香的,呵呵,去一次,可以减几天的疲惫呢。 先坐轿子到宫门外,再在宫门外换乘普通的马车,主仆共坐车内,往“不思蜀”行去。 到了群芳楼以后,月映华打发小龟去玩儿,自己则找来香香老板,问她两天前的晚上,红妆姑娘的行踪。 香香老板没怎么想就道:“前天晚上,红妆姑娘接待了刚谈妥一桩大生意的云绣山庄钱老板一行,就陪他们喝酒、唱曲、弹琴、说些中原奇闻什么的,因为准备下大雨,钱老板一行走得比较早,红妆姑娘没再接待客人。” 她的记忆力很好,凡是来过群芳楼的客人都不会忘记,对花魁的动静又怎么会记不清楚? 月映华道:“她白天可见过什么人,晚上可又曾出去?” 香香老板摇头:“天气炎热,红妆姑娘白天一直都呆在浮云阁里,就算出门,也只是在花园里逛逛,就我所知,并不曾与外人接触。晚上,钱老板一行走了以后,就下大雨了,所有屋子都关好了门窗,浮云阁也不例外,红妆姑娘不可能冒着这样的大雨外出。” 月映华微微一笑:“我明白了,还请香香老板好好照顾红妆姑娘。” 而后,他就悠然地往浮云阁走去。 根据香香老板的话,两天前那个刮风下大雨的晚上,浮云阁的客人走得早,门窗紧闭,红妆姑娘早早就歇息了,整夜没有出来,但是,她是否一整夜都呆在房间里,并无人知道,不是么? 而且,那样的大雨夜,就算偷偷溜出去,也很难让人发现吧? 不过,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真能做得那种事? 虽然人不可以貌相,但他还是很难想象。 此时,已是午时,红妆已经醒了,正对镜梳妆。 她喜欢这张天然去雕饰,灵动可爱的脸庞,能不化妆就最好了,不过,身处青楼,不化点妆,太对不起客人了,所以,她还是略微化了一点淡淡的妆。 镜子里这张脸庞,虽然还谈不上妩媚、妖娆、风情万种之类的,但是,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粉嫩的双颊,眼珠子随便转一下都像在笑,越看越招人喜欢,越看越觉得开心,她看着看着,都舍不得移开眼睛,边看边笑。 这时,丫环上来通报:“三公子来了,想与姑娘共进午餐,不知姑娘可否方便?” 红妆愣了一下,放下铜镜:“那好啊,快快让三公子上楼,同时准备一桌消暑解腻的好菜,不得耽误了。” 丫环应着退下了。 而后月映华上楼,红妆一脸开心地迎接他,两人坐在窗边,谈笑风生。 因为准备饭菜需要一些时间,红妆便给他弹了几首低幽舒缓的曲子,赢得他的叫好声。 饭菜端上来后,两人边吃边聊,倒也惬意。 闲聊之中,月映华“无意”提到了两天前,夜将军府附近发生的神秘死亡事件,说同僚都在暗中议论夜将军得罪的人太多,已经有人暗中买凶杀人,想在夜将军赴任之前杀了夜将军。 引她上钩 红妆听后,一脸震惊和担忧,不断拍着胸口:“太可怕了!天子脚下,怎么有人敢对朝廷将军做这样的事儿?夜将军自己要小心啊,还有宫里和朝廷,可不能听之任之,不管不查这事啊……” 她表现得很自然,就像真的很意外,还有些害怕一样。 月映华看不出来她是在演戏。 他也很擅长演戏。 眼眸微黯,他轻叹一声:“俱是传言,无凭无据,而且夜将军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朝廷也没办法管哪。我等只希望夜将军切勿大意,多加保护自己,但夜公子素来喜欢独来独往,府里连个看门的侍卫都没有,甚至不肯配备贴身侍卫,不论我等怎么劝,他就是不听,只是说来多少杀多少,唉――” 他这一声叹息,尽显无奈和担忧。 红妆有些同情起他来:“我也听说夜将军很固执,得罪了很多人呢,三公子,你与夜将军是好友,夜将军虽然脾气有些硬,却是难得的人才和国之栋梁,你可一定要帮他哦。” 月映华笑笑:“那是自然的,只要夜将军带兵上路,再厉害的杀手,也不可能突破两千兵马去取他的人头。夜将军今天晚上还会在府里住上一夜,明天便会入住军营,后天早上带兵奔赴墨云城,只要平安撑过今天晚上,就不会有事了。” 红妆点头,浅笑:“夜将军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月映华叹气,“只剩最后一个晚上了,就怕那些人狗急跳墙,赶在这一夜动手。”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红妆姑娘与夜公子也算是朋友一场了,我也不瞒你,夜将军刚平定叛军回京那几天,参奏他的折子,几乎堆满了皇上的案头,还有几位大臣和将军直接跪在御书房前,要求皇上严惩夜将军。好在皇上念夜将军是难得的人才,年纪尚轻,初来乍到,为人处世火候不足,才将那些奏折给压了下来,并将他派到偏远之地,好好磨炼性子,同时也好远离是非之地。” 红妆第一次听到这事,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还好皇上英明,用人不拘一格。我以前就听说西凉皇上爱才如命,任人唯才,看来真是如此了。” 月映华点头:“皇上有心保夜将军,但是,夜将军未必防得住暗箭哪。” 他轻叹:“偏偏他得罪的,几乎全是军中的要员,在战场上打拼的,哪个不心狠手辣,哪个不血气方刚,明着不能动夜将军,暗地里,他们怎能咽得下这口气?今天晚上,对夜将军来说,恐怕是非常凶险的夜。” 红妆又是一脸受惊的样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嘴微张,看起来居然还显得可爱。 “三公子,那你今天晚上不派些人去守着夜将军么?” “夜将军不喜欢被人跟着和盯着,我只能暗中派几个高手混进将军府里,”月映华道,“只是他现在公务繁忙,就怕他太晚回府,半路被人盯上了。唉,他的功夫太高,我也不敢派人一直跟着他,若是被人发现,引发误会就麻烦了……” “我的也是呢,”红妆也跟着轻叹,“虽然我只见过夜将军一次,但他的性子,确实固执冷漠得很,别人的好意,他不见得会接受,不过――” 她随即又开朗地笑:“夜公子功夫这么高,若有杀手跟踪他,相信他一定能发觉。” 月映华微笑:“我也这么想。” 说到这里,他却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句:“希望对方莫要使用弓弩之类的武器才好……” 红妆呵呵一笑:“不会的了,如果使用那种武器,一定会容易被察出来吧?” 近距离、强有力的弓弩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制造出来的,一般只有官办的武器制造机构才有能力造得出来,非官办组织去研制这种高危武器,也是犯法的。 月映华拿扇子敲敲脑袋:“红妆姑娘说的是,是我想得太多了。” 接下来,他闭口不谈夜九的事,又与红妆聊了一些京城的杂闻秘事,直到日过中天,他才告辞,离开群芳楼。 夏日的天色,暗得慢,待天色彻底黑下来时,已是亥时,一般人家,都于此时入睡。 这时,小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告诉她:“红妆姑娘就下午的时候出去了一趟,去了约莫一个时辰……” 月映华道:“哦,她都去做了些什么?” 小龟顿了一下,面露愧色:“我跟着她进了三里巷,三里巷人太多,我跟丢了,也不知她干什么去了……” 三里巷可以说是天都最繁华、最热闹的一条小巷了,长三里,不过一丈宽,两边皆是密密匝匝的各种小摊小铺,南来北往的小商贩兜售着各种国内国外的食物和杂货,大小买卖都做,是天都的平民百姓们最爱去淘货的地方,一年到头不曾冷清过。 想他这样的人,居然看漏了一个女人,惭愧,惭愧不已。 月映华没有急着责怪他,而是问他:“你觉得她甩掉你是有意,还是无意?” 小龟盯梢的本事,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天都,能甩得他盯梢的人,恐怕连十个都不到,那位红妆姑娘,还能察觉并甩掉他的盯梢不成? 小龟想了想,苦着脸,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哎……” 他这个答案,真是让月映华意外了:“你会看不出来?” 小龟一脸挫败:“公子,那条小巷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就泥鳅样的身材儿,居然都很难挤……哎,挤着挤着,红妆姑娘的身影就消失了,我怎么找都找不着。红妆姑娘不曾回头看过,也没有东张西望,看起来正常得很,似乎不像是发现自己被人盯梢的样子,可是,我又觉得她故意往人多出口多的地方钻去,实在很难判断哇。” 月映华阖眼,沉思一会后:“后来呢?” 小龟道:“我将三里巷走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红妆姑娘,又在附近转了转,前后花了大概一个时辰,最后回到群芳楼,红妆姑娘早就回来了,听说买了一些针线、胭脂和点心回来,全是三里巷的番外货。接下来,红妆姑娘就一直呆在浮云阁里,哪里都没去,今天晚上也在接待几个蓝眼珠的大食人,估计会忙到很晚,我这才能偷跑回来……” 月映华静静地听他说完以后,道:“你再好好想想,红妆姑娘今天可有可疑的举动,或与可疑的人物接触?” 小龟想来想去,搔搔脑袋:“真的没有了,她上街买东西,也就是跟小贩说话,那些小贩都是熟脸的,不太可能有问题……” 月映华轻摇折扇,陷入沉思:难道真的是他多想了? 红妆姑娘与夜九、杀手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瓜葛? 但是,这天都都是他的地盘,夜九才来了不到半年,接触的人物极为有限,他对夜九的人脉关系清楚得很,如果不是红妆在暗中帮他,还能有谁? 真的没有了! 想了半晌,他道:“好了,你甭去盯着红妆姑娘,继续去盯着将军府四周吧,最后一夜,你给我盯好了。” “又要盯一个晚上?”小龟开始嗷嗷叫苦,“公子,我还是孩子,正在长身体耶,天天晚上去干这种事,会累倒了,身子长不高的……” 月映华瞪他一眼:“行了行了,实在累的话,就去千蛛门挑两个人帮你,但是,绝对不可以被人发现了。” 天狱门与千蛛门,是他十年前就开始创建的两大秘密组织,天狱门负责保护他和杀人,千蛛门则是巨大的情报组织,里面的成员,自然不乏跟踪、盯梢、埋伏的顶尖高手。 小龟一听,眼睛就亮了:“好好好,只要有千蛛门的前辈帮助,我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 千蛛门的人厉害着呢,有他们在暗中盯梢,他都可以偷偷躲起来睡觉了。 “不许偷懒打盹!”月映华瞪他,出声警告。 “哦――知道了。”小龟吐了吐舌头,撒腿就跑。 书房里,只剩下月映华一个人了。 月映华阖上眼眸,折扇轻敲手心:她到底是不是暗中帮助夜九的人,现在还无法下定论! 就算她今天下午没有接触任何可疑人物,就算她今夜没有外出,也不代表她什么都没做! 别人可以买凶杀夜九,她也可以买凶杀杀手,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若是接触到什么江湖人物或中介,并非难事,所以,他还是要留一个心眼,不可将她列入“无关人员”名单。 将事情安排好,并想清楚了以后,他便收回神思,转到眼前的奏折上来。 父皇年纪不轻了,身体大不如从前,现在只管军,不管政,朝上的政务皆由他处理,他也很忙啊。 一夜过后,小龟回来报告:“公子,昨天晚上,我们三人分头守着将军府前后巷,看了几名可疑人物。” “哦,”月映华目光闪了闪,“你们打上了?” “没有。”小龟摇头,“那几个可疑人物只管埋伏,不曾动手,我们看了他们一整个晚上,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怪啊。” 月映华沉吟一会后,笑了:“你可知他们是何来历,身手如何?” 送行 小龟给他白眼:“黑灯瞎火的,就隐隐看到几个人藏在那里,咱们也不敢动,哪里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不过看他们埋伏的本事,想来也是高手啦。” 月映华道:“他们何时走的?他们走时,你也没看清么?” 小龟道:“天还没亮好呢,夜将军就骑马出府了,一下子就没了影儿,那几个人看夜将军走后,也悄悄地离开了,因为离得远,我们几个都认不出他们的来路,想追也追不上。” 月映华笑了,笑得一脸愉悦:“我知道了。既然夜将军已经离开,你的任务完成,自己去领赏,放假三天。” “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苦尽甘来的小龟欢呼着,难得地大谢了自家主子,唱着歌跑走了。 月映华摇着折扇,看着窗外的花红柳绿,眼眸,精光闪烁。 这位红妆姑娘果然有问题! 昨天晚上,她虽然不能外出,但她完全可以找人暗中保护夜九。 小龟嘴里那几个可疑人物,哪里像是来杀夜九的,简直就像是来保护夜九的! 除了她,还有谁知道或认为昨天晚上是夜九“最凶险的一夜”? 那些买凶杀夜九的人,失败了一次以后,定然能查到当夜阻扰杀手们的是小龟,而小龟是他的心腹,他们岂敢在他的警告下动手? 另外,墨云那种地方,哪位朝廷官员或将领横死、失踪在那里,都不足为奇,夜九去了那里后,他们有的是机会,所以,他们不会再急着现在冒险,而是选择在夜九赴任途中和期间动手。 会相信夜九昨夜很危险的,只有危言耸听的红妆姑娘了。 那么烂漫可爱的一张脸,那么青春年少的年纪,就像人见人爱的邻家少女――他回想着红妆的容颜,在心里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她到底是什么来历?与夜九有什么瓜葛?夜九既是大顺天子的“替身”,那她与大顺皇室是否又有什么瓜葛? 他会全部查清楚的! 用过午饭,又小睡一会后,他坐着马车,又来到群芳楼,拜访红妆姑娘。 群芳楼的姑娘们一般都在午后起身,下午的时间都要梳妆打扮,天色一暗就开始接客,这种时候,红妆早就醒了,正在弹琴,享受悠闲的午后时光。 听说三公子来了,她赶紧下楼相迎,两人坐在一楼的窗前,品茶,吃点心,玩拼图,猜字谜,倒是惬意。 玩了半晌后,月映华就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道:“红妆姑娘,明天夜将军要出发去墨云城,我准备出城相送,不知你方不方便与你一同出城相送?” 红妆微微张了张嘴,一脸受宠若惊:“我想去呢,但是,以我的身份,合适么?” 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哦,送一个将军出发,会不会被人嚼舌头? 月映华笑笑:“依照惯例,将军带兵远行,一般都有要好的亲友或同僚相送,但夜将军才到天都不久,也才刚封将军之职,眼下尚无交好的朋友同僚,如果只有我相送,感觉有些冷清。想到咱们三人上次一起下棋品酒,如此欢愉,我才想邀请姑娘一同送他。姑娘乃绝色佳人,相信旁人看了只会羡慕将军,绝无非议。” 红妆笑得一脸灿烂:“听三公子这么说,我就厚着脸皮跟着去了。我去的时候,就蒙上面纱,不让人认出我是谁,你看可好?” 月映华笑道:“如此甚好。夜将军明天早上日出时分出发,我五晚前来接你,你看如何?” 红妆眼睛又圆了一圆:“三公子要亲自来接我吗?红妆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三公子如此厚待?” 她这副样子,又惹得月映华笑出声来:“约红妆姑娘这样的佳人出行,亲自上门接送,乃是君子所为,姑娘不必客气。” 红妆立刻笑得酒窝乍现:“那红妆就先谢过三公子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两人聊得十分投机和开心。 太阳西落时,月映华告辞回宫,一夜无事。 第二天凌晨,天色还暗着呢,一辆庄严气派的马车就停在“不思蜀”的南桥入口处。 而红妆,就独自站在桥头的灯笼下,一袭浅蓝色的素衣,不施粉黛,发髻只用一枝简单的簪子固定住,半发垂肩,婷婷玉立,美好如邻家初长成的女孩儿,哪里有半点风尘之气? 月映华掀开车帘,只是看到她,就觉得天已经亮了。 当然,天没亮,还暗着呢,整个天都还在浅眠之中,主要街道上仍有灯笼尚未燃尽。 她看着马车,似乎在猜测是不是他来接她了,他笑笑,探出头,冲她招手:“红妆姑娘――” 她就笑着跑过来,也不用任何搀扶,轻提裙摆,直接跳上马车。 月映华看着这样的她,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表现得如此烂漫可爱的女孩儿,竟然是一个来历不明、怀揣秘密、才艺绝艳的青楼花魁,恐怕,天底下的青楼,都没有哪个红牌或花魁是这款的吧? 更绝的是,红妆进了马车后,居然神秘兮兮地从怀里的包袱里掏出两个大大的油纸包,问他:“三公子,你吃过早点了么?” 月映华笑笑:“要赶路,还没来得及吃,待送将军回来后,再吃不迟。” 现在吃早餐,也太早了吧? 红妆嘻嘻一笑:“我就知道三公子没吃,所以,我带了很多肉包子出来,我亲手蒸的哦,很好吃的,三公子你吃一个看看。” 月映华看着她,像看着一只小怪物:“红妆姑娘……连夜包的不成?” 她居然还会做包子? 红妆用力点头:“我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呢,这包子,我一个时辰前包的,刚刚出锅不久,还是热的。三公子,你快吃,看好不好吃嘛。” 她的口气,带点撒娇,似乎已经忘了身边的这个男人,是清辉华贵、名满天下的太子。 月映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他表情有点古怪地拿过油纸包,撕开,白白胖胖圆滚滚、散发着热气与香气的肉包子,很可爱地出现在他眼前。 “三公子,快吃,虽然冷了也好吃,但现在才是最好吃的时候。”红妆一边催促他,一边撕了一块包子皮下来,将面皮放入嘴里,像只小老鼠一样,滋滋有味地吃起来,边吃还边咂嘴说,“好吃!真好吃!太好吃了!我包的包子怎么这么好吃呢?怎么可以这么好吃呢?万一害别人尝过以后就忘不了,罪过就大了!” 哪有人这样自己夸自己的?月映华差点笑出声来,忽然就觉得手上的包子很诱人了。 他学着他的模样,直接用手撕开包子皮,皮厚馅也多。 他将面皮放进嘴里,眼睛就禁不住一亮:这皮,够松够软,带点淡淡的奶香和清甜,非常可口! 难怪这包子皮要做得厚一点,因为,真的很好吃啊,完全不像一般的包子皮那么硬涩而无味。 撕了两次包子皮后,香味四溢的肉馅,就像宝藏一样,被“挖”出来了! 马车里挂着灯笼,在灯光的映照下,这肉馅色泽鲜亮,不见油腻,他观察了一下,有牛肉粒、香菇、青菜等用料,感觉很是可口。 咬了一口,他眼睛又亮了,鲜美,不腻,颊齿留香,还能填饱肚子,好吃! 他也是从过军、打过仗的军人,并不讲究繁文缛节,但是,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还是让他吃东西时保持着基本的斯文从容,现在又不缺时间,他吃得很慢,悠然地享受这么……可爱的大包子。 吃了大半个后,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却触到红妆那张放大的,粉嫩水灵的脸庞。 红妆已经吃完了,正在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三公子,包子好吃么?” 他莞尔一笑:“好吃极了。” 红妆满足地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很好吃。” 月映华边吃边问她:“红妆姑娘为何要连夜蒸包子,这种小事,交给厨房和丫环不就好了?” 有哪个日进千金的花魁会做这种半夜包包子的事情? 红妆笑道:“夜将军要远行,我想我总得送点什么东西给他,但我想,他大概什么也不缺罢,他缺的,大概我也给不起,便想到亲手做点好吃的,让他带着路上吃。” 月映华看着她,半晌才道:“所以,你就连夜做包子?” 这个主意……确实很有创意。 红妆像献宝一样,将怀里的包袱打开:“看,我蒸了好多肉包子呢,够夜将军吃一天的了。” 月映华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她怀里的那些包子,个个都有大半个哈密瓜那么大,普通人吃一个,抵得上一餐了,她还……真是用心。 他露出佩服之色:“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包的么?” 红妆笑道:“嗯,一个人做,才有诚意嘛。” 月映华咬着包子,但笑不语,原来,她费了这么多的心思,都是为夜九忙的。 原本,他还以为她是为他做的呢…… 自嘲地笑笑,他将最后一口包子吞下:“夜将军一定喜欢吃。” 红妆笑笑:“谁知道呢,感觉夜将军不喜欢欠人情呢,希望他别把这些包子当成人情才好。” 月映华道:“放心吧,夜将军还不至于迂腐到连路上吃的包子都不肯接受。” 红妆点头:“嗯,军人不该拒绝他人好意送上的食物,否则,打仗会输的哦。” 月映华又被她的话,感到意外:她一介女子,居然也有这样的观点和见识,实在难得。 伤别离 半晌,他问:“红妆姑娘是如何学到这些手艺的?” 红妆垂眸,微微一笑:“说起来让三公子见笑了,我以前是因为想当一个贤妻,才学的种种手艺,后来家道中落,这些手艺就成了谋生的手段。” 她还是第一次提起她的过去,虽然说得很简单,内容却相当丰富。 月映华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过了一会儿才问道:“红妆姑娘说要来天都寻人,不知道可寻到想找的人了么?” 直觉和分析告诉他,她来找的,应该是男子。 他这么想的时候,脑里忽然闪过夜九的影子,不禁哑然:如果她找的是夜九,那也太巧合了吧? 红妆轻轻叹气:“还差一点。” 月映华没再问了。 “还差一点”这个回答,实在模棱两可,听起来是有可靠的消息了,或者说已经找到,就差相认了。 他也很想知道,她要找的人是谁,这个女人太神秘,总觉得她不会是不生事的人。 不过,不管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越神秘越有魅力,这种魅力若是太早消去,实是憾事。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马车也已抵达郊外,远离了京城。 忽然,一阵悠长雄浑的号角声传来,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悲壮色彩,在空旷的大地上远远传开来。 红妆眼睛一亮:“这可是军队出征的号角声?” 月映华微笑:“正是。” 而后,他命令随从打开车帘,不远处,一大块气势惊人的队伍,映入她的眼帘。 那便是夜九的军队么? 驰骋沙场、浴血奋战的夜九,也许才是最有魅力的夜九吧? 她与他初识时,他便是在战乱之中,一身的血,奄奄一息却不掩倾世风华,而后,不管他以怎么样的面目出现,她记得最清楚的,仍然是初见时的他。 她紧紧盯着那块整齐的队伍,心情,隐隐地有些控制不住。 月映华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淡笑,她果然很在意夜九,只见过一次,便如此在意,正常么? 离那支队伍越来越近了。 一个身影,恍如拔地而起,几乎遮天蔽日,令红妆再也看不到别的! 夜九,一身黑衣,坐在高头黑马之上,手持一把巨大的长柄镰刀,宛如死神一般,连阳光都变暗了。 红妆定定地看着他,忘了呼吸,忘了时间的流逝。 她终于明白夜九为何被冠上“死神”之名! 他的身上,透着黑暗的、吞噬一切的死亡的气息,没有血色的肌肤,连盛夏的阳光都不能温暖,他眼里的泛红,是嗜血的前奏,而他手中那把长近一丈的镰刀,弯弯的、雪亮的刀身在阳光下更是闪烁着令人睁不开眼的光芒与寒气――能毁灭白昼与阳光的死神之姿! 这样的“死神”,令人畏惧,却更令人崇拜! 他立马持刀,冷冷地站在队伍之前,所有人都在仰望着他,像在仰望自己的神。 在军队中,“死神”便是最高的神! 号角声停,夜九看着他的军队,大声道:“剪影军可准备好了?” 两千将士,如同两万兵马,齐声高呼:“准备好了――” “出发――” 他一声令下,兵马齐动,丝毫不乱地往西南方向行去。 两千兵马动了以后,夜九才扯动缰绳,奔到月映华的马车面前,翻身下马,行曲膝礼:“末将叩见太子殿下!” 这样的场合,必要的礼数总是要的。 月映华下车,走到他的面前,微笑:“将军不必多礼。本宫看到剪影军如此训练有素,气势磅礴,心里十分欣慰,相信将军此去一定功成圆满,凯旋而归,振我西凉铁军的威名!” 夜九站直身体,抱着:“多谢太子殿子吉言,末将定不负重望。” 他不喜欢寒暄应酬,月映华也干脆利落,话不多说,回头看了一眼,道:“红妆姑娘,你还不把你的礼物送上么?” 红妆就站在三公子身后几步的地方,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幽幽地看着夜九。 夜九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她,但视而不见,没看她一眼。 她听到三公子的话以后,走上前来,递上怀里的包袱,婉声道:“夜将军,咱们也算是棋友了,你此次赴任,也不知何时回来,这些包子,是我连夜蒸制的,请将军带着路上吃。” 夜九冷冷地盯了她片刻后,才接过她手上的包袱,淡淡地道:“多谢红妆姑娘好意。” 本来,他应该是先见过太子,听太子发完话后才能命令军队出发的,但他不想让他的军队看到他跟任何女人有瓜葛的场面,便让军队先行,自己押后。 红妆看他收了自己的礼物,微微一笑,鞠身:“红妆等夜将军回来下棋。” 夜九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有所回应,而后看向月映华:“不知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月映华也不耽误他行军,叮嘱他要注意身体、切勿劳累过度等几句后,就让他出发了。 夜九没有拖泥带水,再次谢过太子殿下后飞身上马,拿缰绳拍了拍马腹,黑马便扬起四蹄,呼啸而去,很快就跑远了。 红妆定定地看着他离开,看着他再次远离自己,眼里透过淡淡的无奈与伤感。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便是她如今的心境。 月映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夜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红妆才长长地叹息,收回目光,不料却触上三公子敏锐而探究的目光,心里不由一骇,却没有惊慌,只是笑笑:“夜将军走了,我很舍不得呢。” 月映华没想到她居然会坦荡地“表白”,不得不收起疑惑和探究的目光,笑笑:“为何舍不得?” 红妆继续坦荡地道:“夜将军与三公子是我所见长得最出色的男子,特别是夜公子,我与他才见过一面,他就匆匆离京,不知何时归来,我自然不舍。” 她这么一说,月映华也不好追问,笑道:“希望我以后离京时,红妆姑娘也能如此舍不得我。” “那是自然的。”红妆说得很认真,“如果三公子久久不来群芳楼,或者要远行很长时间,我一定也会想念三公子,希望三公子也别忘了我才好。” 月映华张扇掩唇,星目流光:“听到红妆姑娘没有偏心,我心里就舒坦了。” 红妆“哧”的一笑,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颗刚刚熟透的新鲜大苹果,煞是可爱。 月映华看着苹果般的脸庞,心情,瞬间又好了。 那时,小龟看了看开始发烫的日头,苦着脸道:“太子殿下,太阳大了,该回去了。” 以太子的身份出行,随从多着呢,拜托他家主子别在这么多人面前跟个美人聊这么久啦。 月映华笑笑:“那么,红妆姑娘,我们回去罢?” 红妆点点头,与他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地往都城驰去。 红妆昨天晚上一直想着夜九离京赴任的事情,根本没法入睡,后半夜又忙着包大肉包子,更是不能休息,现在,夜九久了,她的心头空荡荡的,只觉得无事可想可做,困意就强烈地涌了上来。 坚持了一会儿后,她实在是挺不住了,两眼一合,靠着车厢内壁,就打起盹来。 月映华看到她都生了黑眼圈,笑笑,也不打扰她,低声吩咐马车驶得慢一些,生怕弄醒了她。 红妆睡着睡着,身体伴随着马车的颠簸,就摇晃了起来,摇晃了几下后,往月映华身上一倒,脑袋就靠在他的肩膀上了。 他的肩膀,自然要比马车内壁舒适得多,加上他身上的香味又好闻,红妆以为自己枕在一个舒服的枕头上呢,睡得更好了。 月映华看她睡得像个孩子,莞尔一笑,也不介意。 该威严时他自会冰冻三尺,但该亲切时,他也是没有半点架子,“恰到好处”是世人给予他的行为评价。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进了都城。 都城已经很热闹了,外头喧闹的声音,没能吵醒红妆。 月映华不便乘着皇宫的马车去群芳楼,便先往皇宫行去,打算到了皇宫后,再让人换普通马车送她回去。 一路上,行人知道这是皇宫的马车,纷纷避让,不敢靠近,马车行的速度变快了。 眼看皇宫就在眼前了,一个人突然从斜刺里冲出来,拦在马车面前,大声叫道:“三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四弟的声音? 月映华没动,声音从车里传出来:“马上就进宫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月风高却没什么耐性,直接闯进马车里:“你今天跑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不到你……嗬?” 他的声音停住了,眼睛瞪得像要吃人似的,指着红妆道:“这个女人是谁?你用皇家的马车,搭这个女人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他浑身是汗,散发着难闻的汗味,马车里都被他的汗味给充斥满了。 月映华皱眉,以扇掩鼻:“你怎么一身汗臭?就不知道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出来吗?” 月风高瞪他:“我刚从魔海沙漠里逃回来,这不急着向你报告鬼藏王的宝藏呢,你不体恤我,还怪我汗臭坏你的鼻子?” 宝藏传说 说罢,他一把拽住红妆的胳膊,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地将她往旁边一扯,坐在月映华的身边。 红妆睡着正好,猛然被人推到一边,撞到车壁上,疼得她啮了啮牙,呻吟着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车里多了一个魁梧威猛的男人。 她并没有因为睡了一着就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也没吭声,静静地退到一边。 月映华对四弟的粗鲁行为颇为不满:“这位是群芳楼的红妆姑娘,我今晨邀她去送夜将军赴任,正准备到宫里后再派人送她回去,你怎么可以对三哥的客人这么无礼?” 他不介绍红妆还好,一介绍,月风高立刻不屑地扫了红妆一眼,冷哼:“原来是混青楼的!就这种货色也配乘坐皇家的马车?我说三哥,你的品味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青楼的女子,他也有欣赏的,比如香香老板和花云裳,在他眼里是“有用”的女人,其他女人,皆是“物品”,如同桌椅碗盘一般,需要用到,但是,不值什么钱,随时可丢可换。 月映华脸庞微微一沉,口气不太好了:“四弟,红妆姑娘是我的客人……” 月风高却当没听到,大刺刺地问:“哪个夜将军?” 月映华道:“剪影将军。” 说到这个,月风高终于想起来了,哼了哼:“只不过是一个靠着女人当上将军的贱民罢了,三哥你犯得着亲自去送行么?不过,我听说他好像去的是墨云吧,就他得罪了这么多人,去了必定有去无回,你就当发发善心也不错……” “风高,不得胡言!”月映华微微眯起,全身散发出凛冽的气息,“夜将军……” 每次,他若是叫这个四弟的名字,就是真的动怒了的预兆。 但他还没有说完呢,坐在一角的红妆就铿锵有力地插话:“夜将军一定会平安归来!” 月风高没想到她一个青楼的女子竟敢顶嘴,转头,一双环眼恶狠狠地瞪她:“你说什么?” 他其实长得相当英俊,很有男子气概,但因为总是透着一股子狠劲和唳气,还总是摆着一张似乎在发怒的表情,长相就显得有些吓人了,一般人都对他畏惧和退避三分。 普通的女人更是看到他就害怕,绝无跟他对话和顶嘴的胆量。 但红妆,偏偏不怕,与他对视不说,气势居然还不输他:“我说,夜将军武艺高强,福大命大,不仅会平安归来,还会大获全胜,他绝对、绝对不会有事的!” “哼,妇人之见!”月风高对女人没有什么耐性,但他很想杀杀她的锐气,便冷笑连连,“就凭他得罪的那些人,除非他全家死绝,否则那些人永远不会放过他!他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谁也保不了他,你若是看上了那贱民,小心被连累!” 说着,他还举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红妆眼里隐隐闪过怒气,却没有跟他争,只是淡淡地道:“反正夜将军绝对会平安一生的。” 这女人真***欠揍!月风高看她这副淡然的态度,更火了:这是什么态度?似乎她说的是放天下而皆准的真理,而他都的都是一家之言的谬论,她没必要跟他这种无知之徒一般见识似的! 区区一个青楼玩物,也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待皇子? 怒极,他阴阴地笑了:“你知道他得罪了多少大人物?鹰王府,雷大将军府,铁教头,仇侯爷,谈贵妃……” “月风高!”月映华真的怒了,猛然拿折扇敲打车厢内壁,发出好大的声响,“你再不闭上你那张嘴,别怪为兄的不客气了!” 这种官员、将领之间暗地里的矛盾和杀意,是绝对不能摆到台面的,这个四弟,真是病晕了头,才会将这些名单列出来! 他一发怒,月风高头皮立刻麻了一下,心里警铃大作。 但在一个青楼女子的面前,他岂可以失了“武霸皇子”的威风? 当下,他不敢看他的三哥,却冲着红妆瞪眼睛:“都是你这祸水给害的!你给老子滚下车!” 说罢,他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探身抓住红妆的胳膊,用力地扯过来,将她往车外推,并大叫:“停车,这让臭女人下去。” 马车停住了,红妆被粗鲁地推出去,摔下马车来,差点被弄伤。 车帘掀开了,月映华一脸歉意:“红妆姑娘,我现在有急事,只能先委屈你了,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向你赔罪。” 红妆很有风度地站起来,冲他微笑和挥手:“无妨。” 车帘拉下,马车驶走。 红妆揉着身上发疼的地方,慢慢地往回走。 她不生气,对方是皇子,对她粗鲁一点,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他还列了一串想杀掉夜九的“名单”给她,省了她很多功夫。 而在车上,月映华放下帘子,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月风高知道自己惹三哥不高兴了,有些心虚地左右瞄瞄后,才小心地道:“三哥,你真要为了一个青楼女人而生我的气啊?得,你若是那么在乎那个女人,我去跟她道歉行了吧?” “闭嘴!”月映华冷冷地扫他一眼,“言归正传,你去魔海沙漠都发现什么了?” 月风高立刻来劲,抹了一把脸,兴奋地道:“发现了!我发现了很可能是鬼藏王用来保管财宝的地下迷宫!不过,这地下迷宫被埋在沙漠下面七八丈深的地方,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从沙漠上面的洞口到地下迷宫,没有任何台阶和道路,就只能从洞口直接跳下去,我派了上百个好手下去,别说回来了,连个回声都没有……” 月映华打断他的话:“既然什么都看不到,你怎么知道那是鬼藏王的宝藏?” “怎么不知道?”月风高嚷嚷,“跟传说中的一样啊,魔海沙漠的下面,离古高城废墟不是很远,占地数十里,像迷宫一样庞大复杂,有去无回,不是鬼藏王的藏宝之地,还能是哪个混蛋吃饱了撑着,跑去沙漠修建地下迷宫不成?” 月映华道:“继续说。” 魔海沙漠,令所有西凉人望而生畏的无边沙漠,黄沙滚滚,变幻莫测,吞噬万物,据说,所有进入这片沙漠的生物,包括人类,生还率大概只有十分之一。 因此,西凉人称之为“魔海”,形容其可怕和广阔。 虽然现在的魔海沙漠生灵俱灭,但在八百年前,沙漠里还有几处占地广阔的绿洲,绿洲上建有城池,其中最大、最有名的一座城池就是古高城,古高城的城主就是鬼藏王。 古高城是所有欲通过这片沙漠的商旅行人必经之处,也是东西方贸易的中枢和最大的交易市场,鬼藏王靠着经营东西方贸易和收取商旅行人高额的通关费,积累了庞大的财富。 然而,随着绿洲逐渐枯萎,古高城也逐渐衰败,最终,城空人散,鬼藏王却不愿离开这片祖辈统治了两百年的土地,他命令手下在古高城附近的绿洲修建地下迷宫,作为自己的灵魂和庞大财富的长眠之处。 自古高城灭,鬼藏王死之后,无数的人前仆后继,想找到鬼藏王的藏宝之地,然而,鬼藏王为了保护自己的灵魂和财富永不被打扰,死前就暗中修建了数处假的藏宝地,这些假的藏宝地设计了种种机关,根本就是杀人的陷阱,有进无出。 另外,鬼藏王还杀尽了所有的知情者,烧毁城里所有的文献资料,并暗中传出数份假的藏宝图以及种种假消息,诱导世人白白奔波或进入杀人陷阱。 “鬼藏王”之名,是古高城主死亡之后,无数寻宝者因其设计的假藏宝地送命,才如此称呼他。 数百年来,寻找鬼藏王宝藏的人络绎不绝,但是,除了白白送命,毫无所获。 同时,随着沙漠的地形变化和古高城废墟的风化、沙化,古高城废墟最终被沙漠掩埋,只留下部分建筑体被移动,散落在沙漠各处,现在,已经很难找到古高城的遗址,而传说中建在古高城附近的藏宝地更是难以寻找。 世人甚至开始怀疑,历史上是否真的存在古高城和鬼藏王,而鬼藏王的宝藏,也只是世人一场狂热的发财暴富梦?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有人非要找到这份传说中的宝藏不可。 月映华就是其中之一。 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西凉想要击溃大顺,难! 西凉国在苍枭王和太子的共同治理下,倒是欣欣向荣,人心凝聚,然而,西凉国的底子不足,既不如大顺国那般土地富饶,物宝天华,又不如大顺国那般历史、文化深厚,人杰民化,所以,除非大顺国气数已尽,内乱频生,西凉国就没有机会。 而现在的大顺国,并没有气数已尽的迹象,想打败大顺,西凉国只能强兵,而要强兵,除了拥有骁勇善战、训练有素的将士,还要有先进、强大的装备――这得有足够的财力支持! 月映华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所以,早在十年以前,他就组建了一支寻宝队伍,去沙漠中寻找鬼藏王的宝藏,这支队伍的负责人,就是四皇子月风高。 残缺的藏宝 月风高叹气:“我们都觉得那里是鬼藏王的地下迷宫没错了,但是,有心无力,没法调查哪。ww.vm)派多少人下去,都不见回来,也没见信儿。一百多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二三十个人了,粮食也没有了,我便留了十几个人在原地看着,带了十个人回来,没料到,中途遇到沙尘暴,又死了几个,剩下几个也受了伤,我这次能完好地回到天都,算是命大了……” 月映华有些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四弟,你这几天好好休息,我会与你一起找人,重整装备与粮食,务必将那片迷宫给摸清了。” 他当上太子之后,只做三件事情:寻找人才,收集情报,以及挖掘宝藏。 只要他拥有巨大的财富、足够的人才和丰富的情报资源,他就能打造最强大的、无坚不摧的军队。 月风高道:“三哥,我脑子没那么好使,这件事,你得多用点心,依我看,这天底下除了你,没有人可以破解那个要命的地下迷宫。” 月映华笑笑:“天下之大,高人辈出,你也太看得起你三哥了。” “三哥你就是最厉害的了。”月风高在这一点上出奇地固执,“样样加起来一起算,三哥你就是最厉害的,我看那个大顺的夜轻歌也没啥厉害的,都是他老娘在背后帮他才有今天。” 月映华又笑笑,也不跟他争,道:“你可有画下迷宫的位置和地图?” “地面上的地图是画下来了,但地面下的迷宫,只画了入口处四周的部分。”月风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地图,递给他,“那是下迷宫探索的人,借了火把的光线,将入口四周的部分画下来,然后回到入口,我们才能拿到的。走得远的那些,就失踪了,怎么叫都不应,我也不敢派人去找。” 羊皮地图的一面,相当清楚地标注了迷宫的入口处。 地图的另一面是地下迷宫的地图,只画了一小块,从纵横交错却没有尽头、代表道路的红色线条上可以看出,路线相当复杂,也看不出规律和规模。 月映华一边研究信息极其有限的地图,一边问:“你派这么多人下去调查,就没有做好防范措施?” “做了,但是没有用。”月风高叹气,“这些人下去以后,对路线和方向都做了标注,也固定距离点燃火把,身上带了哨子,甚至还在身上系了连接入口处的绳子,但是,即使这样,还是有人迷路,有的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却找不到人,有的火把莫名其妙地熄灭,有的绳子被咬断,总之,不顺利。” 月映华听后,问:“那迷宫里,可能设有机关或住着什么危险的动物,下次,你多带点人和武器过去,物资准备充分,不信不能将迷宫给看个清楚。” 月风高道:“我知道了,我这次会办得谨慎些。” 月映华已经看完了地图,将地图收进自己怀里:“这地图,我先留着,待我描摹后再还给你。” 月风高道:“三哥,你看出什么眉目记得跟我说一声,那个迷宫,当真诡异得很,连我看了都觉得发毛,我说那鬼藏王的鬼魂该不会真住在那里呢。” 月映华笑笑:“虽然活人总是怕死人,但其实上,死人是绝对斗不过活人的,否则,这世上怎会到处都是活人,而鬼魂,却不见出现?” 月风高想了想,咒了一声,骂道:“说得也是,那鬼藏王不过一城之主,本大爷还是一国皇子,也不输给他,就算他有鬼魂,我怕他作甚。” 说话间,马车已经驰进皇宫,兄弟俩下了马车,忙去了。 接下来几天,皇宫和京城都很平静。 几天后,月映华前来浮云阁拜访红妆。 红妆下楼迎接,月映华一见她就施礼,很是抱歉地道:“红妆姑娘,前几天为弟怠慢了你,我当时没能制止,过后又没能及时道歉,实在惭愧。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和诚意,我准备了一份礼物作为赔罪,还请红妆姑娘不计前嫌,收下这份礼物。” 说罢,他扬声道:“小龟,送上礼物。” 小龟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细长方形的红木盒子,走过来,恭敬地道:“红妆姑娘,请您过目。” 红妆惊讶地摆摆手:“三公子,我受不起你的赔罪耶,您的皇弟身份尊贵,而我坐你的马车,还靠在你的身上睡着了,本就是我的错,四皇子只是说了我两句,并不为过。三公子你真的不必又赔罪又送礼的。” 月映华道:“我是主动邀请红妆姑娘出去和坐车的,姑娘何过之有?如果红妆姑娘不肯收下的赔礼,我以后哪里还有颜面来见姑娘?” 他说得诚恳,红妆若是坚持回绝,倒是显得矫情了。 她便施了一礼,笑道:“虽然我觉得受之有愧,但三公子送的东西一定很稀罕,我是俗人,很难经受得起这样的诱惑呢,就厚着脸皮收下喽。” 像他这样的男人,不管送出如何珍贵的礼物,于他都是常物,她干嘛不成全三公子“翩翩佳公子”的名声? 月映华笑道:“还请红妆姑娘看这礼物喜不喜欢,如若不喜欢,我再换其它的。” “三公子这么有品味,我一定喜欢!”红妆笑着,打开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只晶莹剔透、长长的白色蜡烛。 他竟然送她一只蜡烛? 但这蜡烛,虽然造型普通,颜色却如白玉一般漂亮,如果不是蜡烛的顶端有烛芯,一眼看上去,几乎以为是白玉棍了,另外,这蜡烛还隐隐透着美妙的气味,完全没有普通蜡烛那种蜡的味道。 这蜡烛,一定不普通,否则三公子不会拿出手的。 月映华道:“这是皇室特制的香烛,用秘法所制,蜡中混了伽南香、龙涎香、沉水香、丁香等十几种香料,只要点燃这种香烛,淡香便飘渺不散,不止可以驱蚊除虫,还具有安神、静心、清凉、促眠等功效,极适合夏日使用,还希望红妆姑娘喜欢。” “我很喜欢呢。”红妆笑得眼睛弯弯,牙齿白白,一脸开心,“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三公子,红妆谢谢你。” 月映华笑道:“红妆姑娘喜欢,我也高兴。别看这支蜡烛只有半臂长短,却能持续燃烧三个月,还能弯曲折叠,遇轻风不灭,乃居家圣品。” 红妆“哇”了一声,惊讶得小嘴圆圆的:“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宝贝!三公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如何感谢您了。” 真是轻便实用的好礼物啊,真不愧是皇家,一出手就是这种看着简单,实则精妙的礼物。 月映华笑道:“这件礼物本就是赔礼,红妆姑娘何来感谢之说?红妆姑娘既然这么开心,可否为我弹奏一曲,我想念红妆姑娘的琴声,想念得紧呢。” 红妆立刻道:“当然,三公子楼上请――” 到了楼上,收了礼,泡了茶,上了点心,红妆坐在窗边,给三公子弹曲。 几曲终了以后,两人又玩猜谜、拼画等智力游戏。 玩这种游戏,是要比输赢的,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个要求。 这一次,是红妆输了。 红妆心悦诚服地道:“三公子才智过人,红妆输了。” 月映华笑笑:“我今天运气好罢了。” 红妆叹气:“三公子有这般的才智,偏偏还这般的谦逊,实在不是凡人所为。” 月映华忍俊不禁:“红妆姑娘这等夸人的手段,实在也不是凡人所为。” 红妆一脸认真:“我说的都是实话,绝非恭维,请三公子明辩。” 月映华看着她生动鲜活的表情,笑着:“红妆姑娘这番实话很中听,我就接收了。” 而后,他顿了顿:“既然我赢了游戏,有一个难度不小的拼图,想请红妆姑娘完成。” 虽然本质上是一个连环杀手,但红妆很喜欢玩智力游戏。 听了三公子的话,她立刻来了兴趣,双眼闪闪发亮:“三公子话说。” 月映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画纸,平铺在桌面上:“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一张拼图,但只有其中一部分,玩家需要根据仅有的信息来完成整张拼图,难度极大,我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拼完大部分图形,而全图,是怎么样也拼不出来的。” 红妆听了他的话,小嘴又微微一圆:连三公子都难倒的拼图,该有多难拼啊? 她打量那张拼图,那么大一张纸上,就中间画有巴掌大的一块图形,图形由纵横交错、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组成,有几处线条,延伸到相当远的地方,却也没有尽头,根本就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三公子道:“红妆姑娘可看出这是什么图案?” 红妆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该不会是地图吧?如果是地图,这简直就是迷宫嘛。” “红妆姑娘果然聪明!”三公子一合折扇,击了击手心,赞道,“这确实是一张迷宫的地图,据说完整的地图已经失传,世人只能根据现有的这一小块地图来推测迷宫的规模和路线,几乎算得上是当今难度最高的拼图了。” “哗――”红妆又惊叹了一声,道,“听三公子这么说,我更想挑战看看了。” 最难的智力游戏 当今最难的拼图?不是这种程度,她还真没兴趣了! 并非她自大,而是她从小就很有拼图的天分,一家子俱是才子才女,但她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全家无敌手,连她的一代才子爹爹都感慨不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即使是与号称“样样皆精”的三公子玩,她也是胜多输少,这才引得三公子不时拜访她,与她一较高下,惹得群芳楼里的姐妹们都开玩笑说三公子恐怕是将她当对手了。 能当三公子的对手,绝对是莫大的荣幸,真的。 月映华笑道:“我就知道红妆姑娘一定会有兴趣。这张地图,据说乃是我家祖建来用于藏身的秘室,宛如迷宫一般复杂。那间秘室早就在战乱中毁掉了,只剩下小半块地图流传下来,虽不值钱,却也被当成藏品流传了下来。我喜好解谜,一心想把这秘室地图给画完整了,但给不少高人看过,却总是不得圆满,现在,这地图又传到红妆姑娘这里。” 红妆仔细观察地图,道:“虽然这样看着,完全没有眉目,但我会努力试试。” 月映华道:“这张地图乃是复制品,姑娘尽管研究,弄坏了也无妨,只是,这是我家祖传的藏品,于我家具有特殊的意义,还请姑娘切勿外传。” 这可不是什么皇家的秘室地图,而是四弟给他的鬼藏王迷宫地图。 这张地图可不能透露出去,否则不知会引起多少风波。 他本想自己研究,但是公事繁忙,要办的事情太多,他可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研究此图,便想到了多才多艺、聪慧过人的红妆。 这个女子,已经表现出了惊人的才艺,但是,这一定不是她的全部。 他想赌赌运气,也想再试探她的才能,便上演了这一幕“拼图游戏”。 红妆并没有想到这张地图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当下笑笑:“三公子放心,这是我与三公子的游戏,我绝不假借他人之手,也不会声张。” 以三公子的身份,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事情都不会是小事,她须小心翼翼,不能给三公子带来麻烦。 三公子道:“红妆姑娘果然善解人意,与红妆姑娘玩这样的游戏,实是乐事一桩。既是游戏,就要有奖品才好玩,如果红妆姑娘能拼出地图全貌,我就答应红妆姑娘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敷衍。如何?” 这张地图事关重大,想根据一小部分来推测全貌,几乎没有可能,他想让她全力以赴,除了“挑战”和“比试”这种精神面上的刺激之外,也要有足够大的物质鼓励才行。 红妆笑道:“好,一言为定。” 如果她能玩赢这个游戏,那么,三公子就欠她一个要求――以他的身份,有什么事做不到? 如此,于她大有好处。 她非玩赢这个游戏不可。 月映华以扇击掌:“一言不定。” 而后,他不再停留,告辞离开。 红妆送他离开以后,坐到桌边,专注地研究起这巴掌大的地图来。 将打乱的图片拼凑成完整的图案,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再难也能完成,但是,像这种根据“已知的一二”而凭空推测出全貌的拼图,简直不是人干的了。 何况还是要拼出一个庞大、复杂、完整的迷宫。 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任何规律,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通道)似乎全是随意修建,每一条通道的方向、角度似乎都可以随意改变,完全有可能通向任何地方――正常情况下,一个迷宫少则只有一个出口,多则几个,但绝对不会太多,否则就太容易进出,相当于失败之作了。 没有任何规律的复杂图形,是最难办的。 若是有规律可循,就可以根据现有的图案,细细推测、想象每一条线路的延伸方向、与其他线路如何交叉、是生路或死路,如此,一点点地扩展开来,反复推敲和修改,直到这些线路再也无法扩展且符合规律为止,那应该就是一张完整的地图了。 这种拼图,简直就像根据一只人手,来推测这个人的全貌,包括年纪、身高、胖瘦、职业、饮食和生活习惯、大致容貌等等――超高难度的游戏! 但她喜欢这个游戏,不仅因为难度高,也因为赢了的奖品。 赢得这个游戏以后,她要留着奖品,待到将来夜九需要时,她再要求三公子支付。 这就是她的如意算盘。 只是,这个游戏的难度实在太高了,每天,她都抽出两三个时辰的时间细细研究,反反复复地在空白纸面上画出那小片地图所能延伸、发展出去的部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但她始终没有找出迷宫的规律。 难道,这个迷宫真的没有任何规律,设计者全是随性而建? 通道没有任何规律的巨大迷宫,当然是最复杂的,最容易让人迷失的,进入迷宫者,只能靠运气找到想去的地方或出口。 对于隐藏者来说,这样的迷宫是绝妙的藏身之地,除非追兵能把所有的通道填满,否则,追兵进入迷宫,只是自寻死路,但对隐藏者来说,想离开迷宫,同样只能靠运气,而想靠运气走出这么庞大、复杂的迷宫……绝对是一场胜率超低的豪赌! 依据三公子的说法,迷宫主人修建这样的迷宫,本是用于保命,怎么会干这种拿自己的性命去豪赌这种蠢事? 所以,设计者不可能将迷宫设计成只能靠运气找到安全路线、藏身地点或出口的格局,这个迷宫,一定有规律、原则或什么诀窍!――红妆反复研究和思索以后,确定了这一点。 于是,她又信心大增,继续埋头研究起来。 此间,三公子偶尔也来拜访她,两人一起品茗,对弈,赏琴,谈艺术,论奇闻,还是一派惬意。 只是,两人闭口不谈迷宫地图的事情,就像根本不存在这回事一般。 对于月映华来说,这块地图事关重大,他不想表现得很在乎这块地图,免得红妆生疑,猜到内幕。 对于红妆来说,这块地图事关她的尊严,她想将地图拼全后再拿出来,不想让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天大的难题,迟迟没有进展。 但是,两个人同样都很急,急着想拼全这块地图。 不过,再急也没有用,该等还是得等,该忍还是得忍。 很快,一个半月的时间过去了。 看时间,剪影军应该已经抵达墨云城,然而,月映华收到的消息却是,夜九才走了一大半的路程。 他琢磨不透:夜九,到底在想什么? 不断传来的消息显示,夜九这次赴任,跟上次率兵去平定叛军不同,上次出兵他加急赶路,这次却是故意放慢速度,而他之所以放慢速度,是让这两千士兵一路上学习墨云方言,熟识墨云人的生活习惯、脾气性情、行为特点等,边走边学,自然就走得慢了。 而在出发之前,夜九就找了数名外迁的墨云人以及曾经在墨云生活过相当长时间的人员,让他们随军出发,一路上教将士们学习墨云的种种,还让将士们模仿墨云人的言行举止。 月映华看到这些消息,想法便是:这是夜九想让剪影军融入当地,军民一家亲的策略吗? 这个策略自然有其道理,只是,墨云人未必吃这一套。 如果夜九指望通过这种“怀柔”和“亲民”政策征服墨云人,恐怕不会如意。 又过了十几天,剪影军终于抵达墨云城附近,再过几天就可以进城了。 这时,夜九召集所有的大小头儿,开了半天的会议,而后,这些大大小小的头儿各自带领自己的手下,化装成当地居民的模样,化整为零,分批次、分时间,但不分昼夜,先后地、秘密地潜进墨云城。 入城后,这些士兵混入当地居民之中,分头住进、藏身于各条街巷,按兵不动,只是像普通的居民一样生活着或者彻底隐藏起来。 如此,几天后,除去那些已经秘密潜进墨去城的将士,剪影军只剩下几百人,这几百人跟着夜九,于深夜进城,直达驻军军营。 剪影军的到来,十分低调,无声无息,又是深夜进城,并没有在城里引起太大的波澜。 所有的人,朝廷官员,朝廷驻军,墨云原住民,都在看着,看着第十一任驻军统帅能干出什么成绩来。 此时,并没有任何人看好夜九和他带来的那人数少得可怜的剪影军。 月映华看到这里,微微一笑:原来,夜九拟定的,竟是这样的策略! 夜九让他的士兵打扮成当地居民,连言行举止都很相似,并让他们居住、潜伏在墨云城的大街小巷,是为了暗中调查、监视、抓捕那些擅长打游击战的反叛者。 对付游击战,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牙还牙:你明面上是平民百姓,背地里却实施反抗活动,那我也打扮成平民百姓,背地里调查你、接近你、抓捕你,你的行动防不胜防,我的行动也是如此,但是,因为我掌握着远远强于你的各种资源的关系,你一定斗不过我! 只要坚持这么玩下去,你迟早会被我消灭干净! 将军奇策 ――这个策略,着实高明! 月映华在心里赞叹,不愧是他和父王看上的人才,果然有一套。 因此,他越发对墨云地区的消息感兴趣,凡是墨云传来的消息,他都第一时间浏览。 而夜九的行动,却并没有完全按照他的分析开展。 消息显示,剪影军进入墨云城以后,夜九之前实施的一系列准备,起到了神一样的效果。 那些在路上就学习墨云原住民言行举止的将士,秘密潜入墨云城以后,迅速分散在所有的大街小巷,他们要么潜伏不出,要么就跟当地人一样生活,没有让人看出破绽。 墨云的夏天非常炎热,有“杀人火炉”之称,原住民几乎都是肌肤黎黑,身材高大,而夜九一路行军,故意让将士们暴晒在阳光底下,个个都晒得黑黝黝的,而事先秘密潜入城里的那批士兵,也大多身材高大,他们这么一混进普通居民里,只要不生事,足可以假乱真。 这些秘密的士兵,隐身于平民之中,不动声色地观察本街本巷的动静,很快就发现了那些表里不一的反抗者,暗中跟踪和监视,在他们欲发动袭击时,将他们逮捕,送到军营里。 这些反抗者,虽然身材高大,且懂得拳脚功夫,但怎么比得上训练有素的朝廷正规军? 没过多久,一批又一批的“墨云战士”被送进军营,关押在一起,而墨云城的暴力反抗事件,越来越少,朝廷官员和军队几乎没有受到有效的袭击。 月映华看到这里,忍不住称赞:“果然是高招!真是妙极,妙极了!” 小龟正在旁边帮他消灭他不吃的糕点呢,难得听到他家主子这么夸赞,忍不住问:“三公子,您在夸谁呢?” 月映华笑道:“我在夸剪影将军好高明的手段。” “是么,”小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他再高明,能比得上您高明?” “莫要小看了别人。”月映华把手中的秘报递给他,“你好好看看人家夜将军是怎么做的,好好跟人家学学,你若是有人家的二分之一厉害,我就该偷笑了。” “我要那么厉害做什么?”小龟哼哼,“当奴才的太厉害,功高震主怎么办?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接过主子递过来的文件,有一下没一下地看起来,边看边嘀咕:“是办得挺高明的,不过啊,夜将军要把那些俘虏怎么办哪?关一辈子么?朝廷能有那么多闲钱?杀他们么,那更麻烦啊,会激起民愤哪!” 月映华微笑:“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你觉得夜将军会怎么做?” 小龟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我觉得依夜将军的脾气,最多就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投降,改邪归正,如果他们不投降或屡犯,夜将军一定很杀了他们,不会手软的。” 只要想想夜将军之前是怎么带兵、治军,怎么对付不服者的,就能得出这样的推断吧? 月映华微笑:“是么,那咱们就看看夜将军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罢。” 要杀这些反抗者和袭击者,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墨云城的历任朝廷官员和将领都不敢大开杀戒,一般只是杀几个带头的、罪行特别严重者,以儆效尤,免得杀得太多,引起更大范围、更深程度的仇恨与反抗。 至于其他罪行不那么严重的犯人,要么就是关个几年,要么发配外地,要么就训诫一番后放掉,不过,这些人基本上不会“改邪归正”,而是继续投入到“战斗”之中,令当地官员头疼不已。 曾经有一任官员,以铁血手段杀了一大批反抗者,结果,全城皆反,将该名官员全家都杀绝了,最后,朝廷派专人过来安抚居民,好不容易才让墨云城勉强安定下来。 夜九,会以暴制暴吗? 连月映华都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 但是,几天后的秘报,再次让他觉得,夜九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看透的男人。 夜九抓了那些俘虏以后,将他们统一关押在军营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他对这些犯人既不打不骂,也不为难,甚至还按照普通士兵的标准让他们吃喝拉撒睡,有病的也给予诊治。 这些俘虏完全领情,只当他是懦夫、娘娘腔,整日骂他,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数次激得军中的将士们想砍了他们的脑袋,但在众人眼里心高气傲、六亲不认的夜九,却对这些谩骂充耳不闻,命令任何人不得为难这些俘虏。 那些将士们都在想,夜将军该不会想以妇人之仁,教化这些人吧? 若真是那样,夜将军也忒幼稚了,不会有前途的哪。 那些俘虏,更是彻底看扁了这个年纪轻轻、比女神还美貌、名不见经传的夜将军,一天到晚地拿他当“幻想”的女子胡说瞎闹,全军将士,都不忍耳听目视。 但不管这些俘虏如何看不起夜将军,他们在外的同伴、“战友”们还是一批批的被抓,一批批的被送进军营,一批批的只能每天叫骂,却拿夜将军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在想,这个姓夜的女人,该不会想养他们一辈子吧? 终于,入城两个月后,夜九第一次走到这些俘虏的面前,冷冷地道:“我不会杀你们。” 俘虏们立刻起哄,拍掌拍墙拍地,喧闹得整个军营不得安宁。 在这种吵杂的气氛之下,夜九说什么,都没人能听到。 他也不高声斥喝,只是命令副手:“拿我的刀来!” 副手将他那把精钢打制的长柄镰刀送上,他单刀握在手里,冷冷道:“放牛!” 数百名俘虏看到他手中的镰刀,都微微惊讶:这把刀,得有几十斤重吧,这个女人,居然能拿得这么轻松?这刀该不会是拿来吓唬人的假货吧? 他们正在议论和嗤笑之时,他们对面的一扇大门,缓缓往上拉开,一头巨大凶猛的野牛,出现在大门之后。 这些俘虏看到这头野牛,声音就降低了大半,不敢再发出巨大杂乱的声响。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对这种野牛再熟悉不过了。 这种野牛,体形巨大,力大无穷,皮粗肉厚,性情凶暴,普通的刀砍在身上,并不会对它造成大的伤害,只会令它愤怒,力量爆发到极致,杀伤力更大。 特别是那一双牛角,轻易就能将人体刺穿,而且还刀枪不入。 这种野牛,被当地人奉为“魔鬼的宠物”,任他们再怎么野蛮,也不敢去招惹这种动物,见到就逃。 而眼前这只野牛,堪称野牛中的“王者”,约莫两米高,一丈长,体形比普通野牛大得多,犄角又粗又长又锋利,眼睛瞪得像铜铃,闪着凶暴的野性光芒,那四只脚,就跟四条铁柱子似的。 它那副黝光闪亮的身躯,看起来比战车还坚实。 那些俘虏看得直咽口水:这个姓夜的女人,该不会是想让他们跟这头野牛对战吧? 他们可没有能力跟“魔鬼的宠物”较量,这个姓夜的女人,好狠的心…… 朝廷的官员,果然个个都阴险狡诈,嘴巴上说不杀你,却让你不得不死…… 妈的,这些朝廷官员果然该死,早知道当初就该多宰几个…… 现场,是开阔的操场,这些俘虏被关在一间间小屋子里,小屋子的门窗都是铁栅栏所制,他们透过铁栅栏,可以清晰地看到训练场上的动静。 每一天,他们就趴在门窗前,看着西凉国的士兵操练,连士兵们都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把练兵的技术都学了去,以后反过来对付自己了。 小屋子的对面,隔着偌大的操场,就是那头野牛被关的地方。 野牛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只要打开铁笼子,它就可以获得自由,而它获得自由后的第一件事,绝对是追逐眼前的人类。 此刻,在这些俘虏的疑虑和诅咒声中,那头野牛已经微微低头,喷着粗气,前蹄不断刮着地面,目光凶暴地瞪着眼前这些可恶的人类,一副即将冲过去,将所有人踩成肉饼的气势。 不仅是那些俘虏,连在场的将士们也一脸不安地纷纷退到安全地带。 看守野牛的士兵,站在铁笼旁边的高台上,手里抓着打开铁笼子的开关。 除了夜九,所有人都退到了安全地带。 夜九看着野牛的方向,举起手中的镰刀,一挥。 俘虏们都知道,那是他在下达“打开铁笼子,放出野牛”的命令,顿时,这些俘虏们的心脏都缩紧了,不安地、愤怒地看着夜九:他是要引那头野牛来攻击他们吗? 他们所住的屋子,门窗虽然是铁栅栏,勉强可以挡住这头野牛的攻击,但普通木筑的墙壁,可经不起这头野牛的撞击,到时…… 想到被牛角刺穿身体,身体挂在牛角之上,被野牛带着狂奔,或者被牛蹄踩破脑袋和肚肠的画面,他们就不寒而栗,纷纷在心里咒骂:要杀就杀,何必玩这种阴险狠毒的手段? 正想着呢,就有人惊惶地大叫:“来了,那头牲畜来了――” 他们惶然地望去,惊得脸都白了。 诡异的通关游戏 那头野牛,带着能吓哭孩子的“哞――”叫声,撒开四蹄,如同一辆巨大的、黑色的、全速疾知的铁甲战车,往夜九的方向奔来。 牛蹄踏在操场的地面上,瞬间压出一个个明显的凹坑,并带起一片沙尘。 不能说是闪电,也不能说是狂风,闪电有没劈中的时候,狂风也不一定就能吹跑人,但是,这头野牛就像一座正在高速飞行的山,想避开这座飞得很快的山,太难了! 就算避得开一次攻击,也避不开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夜九站着不动,只是双手握紧了镰刀,冷冷地盯着全力冲来的巨型野兽。 这女人,不会是想跟这头牛搏斗吧?这些俘虏白着脸想,这个姓夜的果然是个女人,居然会有那么愚蠢的想法! 他被这野牛给弄死后,这野牛一定会把攻击目标对准他们啊! 这头野牛一定会不停地撞墙,直到将墙壁撞塌,然后把他们全部弄死以后才罢休…… 他们都看到了自己的死法…… 他们想得很多,但只花了瞬间的时间,而这瞬间的时间里,那头野牛已经冲到了夜九的跟前。 只有十米距离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吊在嗓子眼上,口干舌燥,心跳紊乱。 只有五六米距离了…… 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眼睛也停止了一切运动。 只有三四米距离了! 野牛的铁角,就要刺进夜九的身体里了! “啊――”有人控制不住地尖叫。 胆小的人,闭上了眼睛。 胆大或彻底吓傻了的人,唯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突然之间,他们似乎集体产生了幻觉,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只觉得眼前一片亮晃,眼都睁不开了,只能隐隐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的人影扬起手臂,然后,一道更加灿亮的光芒划过,世界,便静止了。 没有活物,没有声音,只有那个宛如死神般黑暗、不祥、飘渺的身影,遮天蔽日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唯我独尊,世间无人可以反抗。 此刻是正午,太阳亮晃晃地挂在天空中央,阳光是亮瞎人眼的灿白,令众人酷热难耐,汗如雨人,但这一天被热出来的汗水,加起来也没有这一瞬间的汗水多。 一定是阳光与汗水共同作用,模糊了他们的眼睛,弄乱了他们的神经,他们才会产生刚才的错觉吧? 他们模模糊糊地想,下意识地用手背去擦拭眼睛。 把眼上、脸上的汗水都擦拭干净,再合眼,张开,反复几次后,终于看清了眼前发生的一切,顿时呆若木鸡,形如石化,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夜九手握镰刀,刀柄立在地上,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度,刀刃上滴着血,血不仅滴在地面上,也滴在夜九的身上。 他还是静静地站着,跟众人产生幻觉之前的身姿,没什么不同。 似乎他根本不曾动过,但刀刃上的血,从何而来? 天,并没有下血。 众人微微移动目光,夜九的跟前,两米左右的地上,那头野牛身首分离,倒在血泊之中,早无呼吸。 众人茫然,连震惊都省去了:这是他……干的吗? 他一刀,就砍断了犹如铁甲战车一般高速冲过来的巨形野牛的脖子? 该拥有多大的力道,该使出多快的速度,该抓住多准确的时机,又该拥有如何冷静的心理和超群的胆量,才能做到这一点? 太可怕了! 刚才所见,不是幻觉。 刚才的他,简直就是死神! 当死神挥起镰刀,万物皆亡! 全场皆寂。 夜九似乎知道所有人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恢复视觉和听觉,一直站着没动。 直到半刻后,他才转过身来,盯着那些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的俘虏们,淡淡地道:“这就是我的本事。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打败我,我放你们自由,要么当众宣布自己无能,不再闹事作乱。” 此时,众俘虏勉强都回过神来了。 听了他的话,众人皆是无语。 就凭他刚才的身手,他们想打败他,谈何容易? 但要他们宣布自己无能,不再闹事作乱,这对将“不屈服的墨云人”的身份看得很重的他们来说,又是莫大的污辱。 不管哪个选择,都很难下。 “怎么,”夜九看他们久久不语,冷笑,“你们不是很有骨气和胆量吗?你们不是将我当成女人吗?却连跟一个女人打架的勇气都没有吗?” 这些墨云人,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倔骨头,虽然刚刚被他露出的那一手给惊到了,现在听到他的话,却还是被激怒了。 一个男人大声道:“我跟你打!” 夜九笑了,命令手下:“放他出来。” 此刻,那些纷纷避到安全地带的将士们,惊魂已定,一个个带着即崇拜又敬畏的目光,回到各自的岗位,那个手下听到头儿的命令,立刻跑过去打开一扇铁门。 那名牛高马大的墨云俘虏走出屋子,停在夜九面前,盯着夜九道:“我赤手空拳,你有武器,怎么打?” 他才不想呆在这鬼地方,离开这里,出去继续“革命”才是他要干的正事。 夜九将手中的镰刀一丢,手下立刻会意地跑过去,将那把镰刀抱走。 夜九道:“这样行了吧?” 男子转动手腕,嘿嘿笑着:“行了,怎么不行呢……” 话音未落,他就冲过去,扬起大长铁腿,往夜九的胯下踢去。 管它光不光彩,只要能打赢姓夜的,获得自由就行。 他踢了个空,夜九不见踪影。 待他回过神来,耳边已经响起一个魔鬼般的声音:“你就这点能耐吗?” 声音一落,他的腹部就挨了一记重击,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蹲在地上,抱着肚子,不让自己吐出血来。 夜九站在他面前,淡淡地问:“还要打吗?” 他瞪着夜九,说不出话来,他自诩功夫不错,却被姓夜的秒杀,他无话可说。 身后响起一片不屑的口哨声,他的一名“室友”走出来,对夜九道:“姓夜的,老子要跟你打,用武器打。” “坎黎,揍扁那小子,让他知道咱们墨云男人的厉害!” “大哥,别怕那娘娘腔,把他往死里打,打烂他那张脸……” …… 这个叫坎黎的,大概是这些人的小头目或骨干之类的,一出场就惹来众俘虏的欢呼和支持,显然在他们当中颇有威望和影响力。 夜九淡淡道:“那边的武器,随便你挑。” 坎黎走到兵器架子边,拿起一只四五十斤重的流星锤,将铁链一端握在手里后,将西瓜大小的锤头甩得虎虎生风,这一手,又惹来众俘虏的欢呼和尖叫声。 这些俘虏,似乎忘记了夜九刚才一刀砍下野牛头颅所带来的震惊,又开始嚣张了。 夜九盯着坎黎,不动,不说话。 坎黎不断甩着流星锤,大声道:“姓夜的,快拿起你的武器,老子今天要把你打得心服口服。” 夜九却道:“我认输,你自由了,你走吧。” 坎黎瞪眼,反应不过来:他玩的哪出?打都没打,就放过他了? 其他俘虏:“……” 其他将士:“……” 夜将军岂是会轻易认输的人?又岂是会输的人? 他没动手,就直接向个刁民认输,是……想干什么呢? 坎黎愣了半晌后,将手中的流星锤一丢,用大拇指撇了撇鼻子,大声道:“姓夜的,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大家都听到了,你可别耍赖或反悔,也别等老子走后你再暗算老子!” 夜九淡淡道:“本将军一言九鼎,只要你不闹事,我自然不会动你。” 坎黎哼了哼,冲他的兄弟们挥了挥手,大摇大摆地走出军营。 他管姓夜的在打什么主意,送上门的自由,不要白不要! 待他出去以后,一定收集一帮厉害的兄弟,将几个官员给绑了当人质,逼迫姓夜的放了被关的兄弟! 到时,姓夜的就尽管后悔,像个娘儿一样的哭泣吧! 一群将士看他真的就这样走出了了,皆是目瞪口呆。 终于,一名副将忍不住了,跑过来:“将军,就这样放他走吗?他可是这群人的头儿,这样放走,必成大患哪……” 夜九冷冷道:“不要违抗我的命令。” “是。”副将讪讪地退到一边,不敢说话了。 夜九随后看向那些俘虏,淡淡地道:“还有谁要上?” “我――” “我我――换我,我叫了好久啦――” “我功夫最高,我先上,谁都不许跟我抢……” 那些先前被夜九惊人技艺惊到的俘虏们,忘了那头野牛是怎么死的,看到坎黎轻轻松松就离开后,信心大增,斗志大盛,一个个都争着抢着要打败夜九,想要重获自由。 夜九淡淡地看着他们:“本将军有的是时间,一定奉陪到底,你们不必焦急,一个个来。” 这一天,夜九一共跟六十三名俘虏过招,放过了二十七个人,这二十七个人,皆是俘虏中的好手。 将士们都以为他会暗中派人去除掉这些人呢,但是,他什么都没做,严禁任何人去对付那些被放走的犯人。 而他自己,每天都准时出现在操场上,陪那些俘虏们玩“打败我就可以离开”的通关游戏。 不战而屈人之兵 对那些俘虏们来说,打败他就能离开,打不败的至多就是继续“住”在军营里白吃白喝,也没啥损失,那么,他们干嘛不打呢? 所以,这些俘虏的生活过得滋润起来,除了吃吃喝喝,就是跟夜九打绝对不亏本的架。ww.vm) 每一天,都有俘虏被放出去,也都有新的俘虏被抓进来。 很快,全墨云城就知道了夜九如何对待俘虏的事情,议论纷纷,摸不清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但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夜将军绝对不是在行善积德,他八成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那些被放走的俘虏们,开始时都担心夜九会暗中派人对自己下毒手,很是小心谨慎地躲了一阵子,但后来,他们发现一切都很正常,胆子又开始变大了,又变得不老实了。 他们墨云人,最恨外族统治,怎么可能会轻易屈服? 只要活着,就要继续反抗! 而夜九,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自己放过的那些俘虏们,仍然在策划着袭击官府和军队的事情,他只是乐此不疲地玩打架游戏。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他的“事迹”,迅速传往墨云地区的四面八方,不止是墨云城,连那些住在遥远深山里的居民,都听说了他的荒唐事。 那些在山里打游击战的反抗者,开始摩拳擦掌,暗想:难得来了一个傻蛋将军,不如他们也去墨云城,玩玩这个傻蛋将军罢?或者到时大家一起联手,将这个傻蛋将军给灭了,将兄弟们全救出来! 慢慢地,一批批的反抗者,悄悄往墨云城集结,想给传说中的傻蛋将军一个好看。 这些消息,也传到了月映华手上。 月映华右手持扇,以扇轻击左掌心,不断思索着:夜九做这一切,目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为了迷惑敌心,让他们放松警惕,待他们聚集之后,再一网打尽? 不对,他摇头:这么做,只是多此一举罢了! 与其放虎归山,待虎集兵以后再重新抓捕,不如将已经抓捕到手的犯人直接处决,来得更有效! 而且被抓捕到的犯人,都是经常犯事的人物,人数又多,放他们走后只会后患无穷,夜九有什么必要干这种多余的事情? 难道,夜九还想着以“怀柔”政策软化敌心?他会是这么“善良”的人? 月映华反复思索,脑中似乎隐隐有什么灵光闪过,却捕捉不到。 因为想不出所以然,他禁不住叹息起来。 小龟看他不断叹息,眨巴了眼睛,笑嘻嘻地问道:“公子,你在烦恼什么呢?” 月映华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 小龟撇了撇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公子想不明白的事情,说不定小龟走了狗屎运,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这阵子他没什么事干,闲得发慌,就顺便关心一下他家公子啦。 月映华被他说得心里一动,将墨云送来的秘报传给他,笑道:“你若是能看出夜将军在打什么主意,本公子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小龟眼睛立刻亮了,抓过秘报就看:“好好好,我看我看,我会努力看出来的。” 月映华以为他会花不少时间,推理出一堆幼稚可爱的缘由,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准备让小龟逗他开心一番。 没想到,小龟一下子就看完了秘报,而后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笑嘻嘻地道:“这不就是诸葛亮七擒孟获的翻版嘛?” 七擒七纵孟获?月映华怔住了。 他没想到小龟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但小龟的话,却令他有如醍醐灌顶一般,豁然了许多。 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夜九是在学诸葛亮的这一招,但是,如果真这么办的话,也许,就有可能和平地征服那些野蛮人了。 会是这样吗?他陷入沉思之中。 小龟在旁边瞅着他,忍不住问:“公子,你说小龟猜得对不对?” 月映华抬眼,微笑:“你是怎么猜到这一点的?” 小龟眨巴着眼睛:“第一感觉就是这样的嘛。” 第一感觉?月映华微笑,站起来,伸个懒腰:“现在还不知道你猜得对不对,不过,看在你脑子这么灵的份上,我就带你去群芳楼跟漂亮姐姐玩吧。” 小龟很高兴地立刻拍马屁:“公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过,公子这段时间去群芳楼,是不是去得频繁了一些? 而且,公子每次去群芳楼,都是去找红妆姑娘,连云裳姑娘都不怎么见了,这样,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不过,他想,也许这样才正常吧,要不然公子都这把年纪了,却几乎不近女色,这样,不太好啊。 所以,他还是支持他家公子多去找姑娘吧! 天都城里,红妆仍然在绞尽脑汁地想拼出“迷宫”全貌,墨云城里,夜九仍然在玩着“打赢我就能自由”的游戏。 二进宫,三进宫……那些被他刻意放走的俘虏,很快又继续犯事,然后在准备动手时被抓了个正着,再次被抓进军营里,又一次被抓进军营里…… 然后,他们又不得不再度跟夜九玩“通关”游戏。 但是,第二次玩的时候,可没有第一次那么容易过关了。 第一次,夜九一般只是看他们出招,然后放他们走人,最多也就是过上一两招就完了,没动真格的。 第二次,夜九就跟他们正式过招了,正式过招以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弱爆了,完全没有赢的可能嘛。 不过,夜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轻易放过了一部分犯人,让他们获胜,离开军营。 这些二度进宫、又二度出宫的犯人,非但没有感激夜九,反而更生气了:这混账是在看不起他们吧?一定是的吧?他一定觉得他们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就故意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抓了放,放了抓,反反复复,看他们徒劳无功地奔波出丑,很爽快是吧? 妈的!竟然敢这么小看他们,他们非让他付出代价不可! 这些人二度出狱后,忿忿地凑到一起,商量如何干一票大的。 这次,他们学精了,没有盲目行动,而是凑人,开会,动脑袋,定策略,分工合作,想去袭击军营。 终于,他们暗中组织了几百号人,于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去军营放火去了。 结果却是,他们准备放火时,四周就突然出现了无数的火把,士兵们全副武装,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就被逮个正着了。 那些将士们一看带头的又是“老朋友们”,那个气啊,就差没有直接将他们丢进粪坑里了。 但是,他们那高深莫测的夜将军却还是淡淡地说:“将他们关起来。” 就完了。 而后,这些人又被关进操场边上的小屋子里,军营管吃喝拉撒,他们半点损失都没有。 这样,这些人有的是第一次,有的是第二次,有的是第三次,参与到了夜九的“通关游戏”中。 第三次玩的人,遇到的难度又提高了,因为,夜九跟他们开始兵刃相见,而不是之前的赤手空拳。 这一轮过后,有的人已经是三出宫,当然,又是因为夜九放水,让他们走的。 这些人更生气了:这姓夜的果然是在逗他们玩儿呢!拿他们当戏看呢! 孰可忍孰不可忍,他们必须要绝地反击,让姓夜的悔不当初,生不如死! 于是,由已经是第三次“出宫”的精英们牵头,集合了第一次出来的、第二次出来的、没进过监狱的、有意参与反抗的……所有同胞们,放下年纪、地域、身份、力量等等各方面的偏见与矛盾,团结一致,共同对敌。 那段时间,他们没有再惹事,彻底隐藏起来,暗中策划更大的袭击。 某天,天色阴暗又下大雨的时候,他们偷偷出发了,准备去绑架官府里的所有人…… 然而,一部分人刚潜进衙门里,就东窗事发了,夜九带着一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宛如从天而降,将他们逮了个正着。 夜九看到他们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们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太令我失望了!” 他们差点集体吐血身亡。 又进了操场边上那排熟悉的小屋子里,每天继续跟夜九打啊打。 于是,又出现了第四次“出宫”者,然后他们屡教不改,继续集合反抗力量,誓死反抗夜九。 第五次的大规模行动,又失败了…… 第六次的大规模行动,又失败了…… 终于,到了第七次“进宫”的时候,无形中已经成为所有俘虏的首脑,唯一一个撑到第七轮“游戏”的坎黎,终于崩溃了! 他冲出小屋,奔到操场上,站在夜九的面前,一脸悲愤地指着他骂道:“姓夜的,你到底想怎的?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你给咱们所有人都说清楚!你到底想把我们怎么样?咱们明明打不过你吧,你干嘛要放我们走?干嘛要让我们做这么多没用的事情?你耍我们是不是?你看不起我们是不是?看不起的话就全杀了啊,玩这种见不得人的把戏做什么――” 他这番话,说出了上千名墨云俘虏的血泪心声。 彻底被击溃 他们满含辛酸和血泪,纷纷控诉夜九:“就是!咱们再怎么样也是大男人,也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你也是男人,要么干脆就把咱们杀了,这样耍我们,你还是人吗?” “士可杀不可辱!姓夜的,你有种就杀了我们,没种就滚回大顺当太监,别做这种不爷们的事情……” “这么多西凉的将官,就你最坏了!你不杀我们,却让我们受尽了耻辱……” “……” 骂着骂着,这些俘虏都想哭了。 因为“革命”大业献身,他们死得慷慨,死得其所,会被自己人奉为英雄,但是,敌人一次次地“施舍”他们性命,让他们活下去,让他们继续搞“革命”,但他们却不管如何努力,都放不出一个屁来。 让他们自断生命,他们不甘心,不屑作这种懦夫的行为,但让他们继续抗争下去,又没有任何作用,他们、他们根本就是废物啊! 这个姓夜的,一次次地让他们自己证明自己是废物! 残酷的现实和认知,让一向自诩为“斗士”的他们,精神第一次崩溃了! 太恶毒了!这个姓夜的太恶毒了! 短短几个月时间,他不伤他们的身体半分,却彻底击溃了他们的精神,他们现在完全没有了斗志,就算姓夜的说,他一人独对他们所有人,他们也不想再跟他打了。 就算他们集体冲上去,打败了他又如何? 被放走以后,他们难道就不继续“革命”了? 他们继续“革命”就能成功,就能赶走或杀掉这个姓夜的了? 不会的!他们只不过是再度被抓起来,让姓夜的和所有西凉人看笑话而已! 看吧,那些西凉士兵们,个个都抱着胸,幸灾乐祸、看笑话一样地看着他们,记得开始时,这些士兵对他们充满了敌意和怒气,对夜将军的做法不以为然,但现在,这些士兵完全乐在其中,快乐地放走他们,又快乐地抓来他们,又快乐地看着他们像如来佛手中的孙悟空一样,怎么拼命都飞不出夜将军的手掌心…… 真的要被气死了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姓夜的这种人呢? 夜九静静地站在那里,随便他们骂。 等到他们骂累了,声音小了,他才静静地道:“骂够了?” 坎黎喘着气,哑着声道:“没骂够,不过,骂你也没用,不骂了,你说!你说你到底想怎的?” 已经进入初秋了,天气干燥,闷热得慌,这样站在太阳底下,喉咙很快就干了,又说了这么多的话,他的喉咙要冒烟了,他就算还想骂,也没有水分了。 夜九看向其他俘虏:“还有谁想打吗?想打的,可以一起上,武器随你们挑,我保证绝不使用武器。” 那些俘虏面面相觑,没有人吭声。 即使沦为阶下囚,他们也是有自尊的,姓夜的没伤过他们半分,他们若是集体提着武器冲上去,就算打败或打死了夜九,也只能证明他们是废物而已。 他们不想再去干任何会证明他们是废物的蠢事了。 这时,夜九才缓缓地道:“我做这些事,不是想玩你们,而是想告诉你们,你们根本就没有能力打败朝廷的军队,你们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所有俘虏都怒了,一个个红了眼,杀气腾腾地瞪着他。 如果目光能杀人,夜九一定已经被目光的利箭刺成刺猬。 夜九淡淡地道:“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继续这么玩下去,一个,归顺我,成为剪影军的一员。” 死寂片刻后,操场炸开了锅。 “什么?” “什么?” 墨云俘虏和剪影军们,集体惊呼,集体激动,集体抓狂。 “我们怎么可能归顺你,当西凉的狗?你做梦呢!” “这些刁民和反贼怎么能充军入伍?这不是引狼入室吗?将军,不可,万万不可以啊!” 两派人马都激动地嚷嚷起来,偌大的操场一片混乱骚动。 “闭嘴!”夜九冷冷地瞟向剪影军,“谁再大声喧闹,跪操场一百圈。” 剪影军们立刻齐刷刷地闭嘴,只用生气的目光,瞪着那些墨云犯人。 墨云俘虏们骂得更凶了,但很快,他们的声音又弱了,因为,他们实在太渴了,喉咙很不舒服,再骂下去,喉咙恐怕就要伤到了。 夜九这才看向坎黎:“坎黎,你意下如何?” 意外的是,坎黎这次没有跟同伴们一样激动地骂娘,而是冷冷地道:“你从一开始就打的这主意吧?” 他跟姓夜的斗了整整六轮,从斗武到斗智,他开始有些了解这个男人了。 这个男人的实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程度,他和他的兄弟们望尘莫及,无力相抗。 跟这个男人打交道,感情用事没有任何意义。 与其跟这个男人针锋相对,不如冷静以待。 夜九第一次露出了不那么冷漠的微笑:“是的。” 坎黎:“……” 众俘虏:“……” 众将士:“……” 半晌,坎黎才幽幽地道:“像我们这样的刁民,居然能让夜将军如此用心良苦,我该为此感到荣幸吗?” 夜九很干脆地道:“是的,你们应该对此感到荣幸。” 坎黎:“……” 众俘虏:“……” 众将士则纷纷点头,没错,虽然他们不配加入剪影军,但被夜将军看上,足以说明他们并没有那么废。 坎黎半晌才道:“屈人之下,恕我们无法从命。” 夜九冷笑:“屈于我这样的人之下,还能辱没你等不成?” 坎黎心头一震:“……” 夜九直视他片刻后,走到那排小屋子面前,从那些墨云硬汉的面前走过去,平静地、有力地道:“跟着我这样的人上战场,拼功名,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军队的一员,没有人敢小看你们,这样有何不好?” 众俘虏:“……” 夜九道:“你们现在的做法,不过就是半夜溜进厨房偷吃的小老鼠罢了,打翻几瓶油,吃光几盘肉,咬坏几件衣服,弄死几只小动物,就心满意足了。就这样,你们也敢称自己是英雄好汉?” 众俘虏:“……” 夜九道:“我夜九的剪影军,虽然现在才两千兵马,但用了不几年,一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强大的军队!剪影军中无弱兵,人人皆是以一挡十的好汉,跟着我,这天底下,绝对没有我们到达不了的地方,没有我们征服不了的土地!这样,还会委屈了你们?” 众俘虏:“……” 夜九道:“如果你们的胆量仅限于在墨云城里当只爱咬人的小老鼠,你们的野心也仅限于在墨云城当个土霸王,那么,我成全你们。” 说罢,他一一打开铁门:“好走,不送。” “但是,”他目光锐利,从这些俘虏的脸上划过,声音异常冷冽,“我只要敢打敢拼,忠心耿耿,绝对服从命令的兵!不是这样的男人,给我滚得远远的!” 铁门全都打开了,夜九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没再说什么。 这些俘虏,都是“三进宫”以上的墨云精英,都是他亲自“挑”出来的人选,人数将近一千人。 他是看上了他们,但是,这总归是他们的机会,要不要这个机会,是他们的选择。 这些俘虏,随时可以离开了,但是,他们却都站着没动,陷入沉默之中。 刚才,夜将军说的那些话,简直是石破天惊,狂妄之至,什么“没有到达不了的地方,没有征服不了的土地”,什么“用不了几年,一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强大的军队”等,这是轻易能做得到的吗? 但是,他们却该死的觉得很爽,觉得很痛快,觉得很振奋! 不知这个男人给他们下了什么咒语,他们就是有一种“他说到就一定能做到”的感觉。 明明这个男人很年轻,很雪白,还他妈的漂亮得像妖孽、像恶魔,根本不该是什么都能做得到的男人! 可是……他们看着他,似乎连阳光都不能温暖他的身体,都无法在他几乎没有血色的肌肤上染上半点颜色,也许,连阳光都害怕他吧? 跟着这样的男人驰骋沙场,酣畅血战,一定很有意思吧? 在此之前,他们只是不服西凉的统治,想让西凉的统治者不痛快,却从来没有想过更多、更深、更远的事情。 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想去哪里?他们想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们不曾想过,但夜九的话,却给他们勾勒和描绘了一幅庞大、气派、悲壮到令他们战栗的、陌生的未来世界! 这个世界,令他们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和咆哮! 只有身处那个世界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吧? 也只有身处那个世界的生活,才是痛快的生活吧? 他们恍惚地幻想着这个世界,最后,都把目光看向坎黎。 六次“进宫”,他是他们当中最能打、最有胆量、最有骨气、最能想问题的人,他们崇拜他和信任他,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 夜九不催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阳光底下,等待他们最后的答复。 所有的将士们也摒住了呼吸,紧张地等待下文如何发展。 即使他们的脑子再简单,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对剪影军的未来产生巨大的影响。 誓死追随 终于,坎黎缓缓地走到夜九的面前,问他:“如果我们追随你,你可会对我们一视同仁?” 夜九平静地道:“剪影军于我,人人皆是好汉,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无人例外!” 坎黎不再问了,单膝跪下,做了一个墨云原住民敬奉山神的手势,肃穆地道:“坎黎在此向墨云山神大人发誓,坎黎一生追随夜将军,肝脑涂地,永不后悔,永不背叛!” 所有人皆惊呆了。 对于墨云人来说,“山神”是他们最崇拜、最敬重、也是唯一的神,向山神立下的誓言,是绝对不可以违背的,否则,一定会遭到所有墨云人的唾弃和墨云山的抛弃! 他立下这样的誓言,就相当将自己的性命与人生,交付到夜九的手上。 他这么一动,其他俘虏也纷纷单膝跪下,如法炮制,齐声立誓:“我向墨云山神大人发誓,**一生追随夜将军,肝脑涂地,永不后悔,永不背叛!” 这个场面,异常庄重,肃穆。 其他将士都下意识地挺直腰杆,脸庞严肃,现出敬重之意。 待这些墨云男儿立完誓言以后,夜九也郑重地做了同样的手势:“我――夜九在此向墨云山神发誓,一定对墨云将士一视同仁,共进退,共荣辱,绝不背叛和抛弃任何一人!” 墨云男儿们齐声道:“谢将军厚爱!” 其他将士们,不知为何,眼睛就变红了,对这些墨云“刁民”的敌意与不满,瞬间就消失了。 墨云人最恨背信弃义和贪生怕死,他们决定了追随夜九,就一定会忠心耿耿,为他出生入死。 得到这样的兵,剪影军绝对是实力大增,而夜九的威望,必定再上一层楼。 西凉皇宫里,月映华看着最新的秘报,喟然。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夜九是嗜杀好战之人,刚硬,孤傲,不懂得“弯曲”,事实上,夜九的“柔韧”度,丝毫不亚于他的“刚硬”度。 夜九崭露头角,现在就自以为了解他,看透他,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 “小龟,你猜对了夜将军的动机,说吧,你要想什么?”月映华合上秘报,决定继续观察,不会再轻易对夜九做出定论。 小龟正在努力帮主子消灭妃子们送来的补品呢,听到这话,眼睛就亮了:“真的么?公子你真的不会觉得我太聪明,让你没面子么?你真的对我没有意见么?” “胡扯!”月映华笑着,敲了敲他的小脑袋,“三公子我是这么小心眼的男人么?” “当然不是!”小龟立刻谄媚地拍他家主子的马屁,“我就觉得公子不是这种男人,才会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嘛。” “少拍马屁。”月映华又笑斥他,“你一定计划了很久吧,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龟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嘻嘻地笑:“公子,这个要求留着以后再兑现,可以不?” “怎么,”月映华瞪他,“你还想待价而沽不成?”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小龟非常真诚地表示,“难得公子欠我一个要求,我舍不得这么快就用掉它,想把它好好地珍藏,留着以后用。” “真是个狡猾的小鬼。”月映华笑着,往门外走去,“你变成这样,我也有过错,我就放你一马。走吧,我带你去群芳楼走走。” “谢谢公子。”小龟笑花了脸,喜滋滋地跟在他后面。 浮云阁里,红妆坐在案桌前,深吸一口气,取下发间的银簪,往托盘上的面团划下去。 方方正正的托盘里,是压得十分平整的、白色的面团,她用银簪细细的尖端,在面团的中央,画出三公子给她的那块巴掌大的地图。 凭着超强的记忆复制出残缺的地图后,她沿着那些线条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将地图扩展。 现在,她已经可以将地图扩展出一圈了,这扩展出来的一圈与原有的地图完全对接得上,而且还能无限扩展,她确定,如果真正的迷宫是建立在那块巴掌大的地图之上,那么,地图这么扩展开来绝对没有错。 虽然离全貌还远着呢,但她已经很受鼓励了。 只是,接下来的工作,更难了,无数的可能性,她连一条路都无法画到底。 将面团“画布”都画完之后,她拿过一块板子,压在面团上,原本已经被划得满是线条的面团表面又恢复了平整光滑,她又继续在面团上面画地图。 用纸张画,一张纸只能画一次,而且不能修改;用沙子来划,沙子易散,又不易压平;用木炭在地面上划,太耗时间,而且清洗地面不便,她想来想去,就是用面团最好。 画着画着,她的思绪,忽然就飘远了。 现在是午后,一天之中最容易泛困的时刻,也是人心最脆弱、最消极、最容易分神的时刻,她大概就陷入了这种负面的情绪之中,想起了一些她不敢让自己去想的事情。 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她画画和拼图的时光。 多么美好,又多么遥远的时光…… 那时的父亲,那么年轻,清俊,斯文儒雅,对人谦和,眉目举止之间却透着文人特有的清高和傲骨。 那时的父亲,爱女如命,他忙完公事之后,很少在外应酬,每天都要抽出时间教她认字作画。 父亲总是把小小的她抱在怀里,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之上,右手握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字,告诉她:“不学习不知礼,不知天地之大……” 美丽贤惠的母亲则泡了清香的花茶,准备了精致的点心,端过来,放在桌上,也不打扰他们,坐在一边缝衣服。 母亲喜欢做衣服,家里人的衣服,几乎全是她一个人做的,她问母亲天天做衣服不腻吗,母亲总是亲亲她的小脸,说:“我的孩子们长得这么漂亮可爱,看着你们穿上娘做的衣服,娘心里高兴,怎么会累呢?” 她问母亲:“那爹爹呢,爹爹长得不漂亮吗?” 母亲不说话,只是红着脸,瞟着坐在书案前奋笑疾书的父亲。 父亲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抬起头,看过来,四目相视,两个人就像看不到别人一样,痴痴地看着对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时,她不明白父亲和母亲是怎么了,叫了“爹爹”和“娘亲”好几声,他们都没理她,她便一个人跑出去玩了…… 而今,她完全能明白父亲和母亲是怎么了,成亲那么多年,他们仍然相爱如初见…… 父亲在牢狱里惨死的时候,他所爱的家人,没有一个人在他的身边…… 那是何等的孤独与黑暗? 母亲听到父亲死亡的噩梦,而悬梁自尽的时候,她爱的人,也没有一个在她的身边…… 那是何等的悲伤与绝望? 时间不能倒流…… 人死不能复生…… 再美好的往事,终将只能成为过去,拥有再多世人艳羡的一切,也无法让过去重现…… 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可是,她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态。 陷入过去的她,被悲伤吞噬,沉浸在往事之中,无法自拔。 直到有一个声音说:“红妆姑娘,你可还好?” 她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怎么了?为什么她的视线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擦拭着她的眼睛,她的视线,终于慢慢清明。 有人在为她抹去眼泪? “红妆姑娘?”为她抹去眼泪的人,温柔地叫她。 她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看了好一会儿后,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赶紧站起来,施礼:“三公子,红妆失礼,未能相迎……” 月映华扶她坐下来:“红妆姑娘不必客气,你的手指受伤了,还是先处理伤口吧。” 红妆低头,这才看到她的手指被银簪扎出了好多个小针眼,正滴着血呢,面团都被染红了。 刚才她失神的时候,银簪扎到了手指,她完全感觉不到,而她的狼狈相,一定都被三公子看到了。 不知他是何时来的,又看到了多少,真是丢脸和尴尬…… 月映华叫丫环拿来膏药,捧起她的左手,先用棉布将渗出来的血擦净,然后挖出药膏,细细地抹在她的伤口上。 伤口一阵清凉,完全感觉不到痛。 红妆看着三公子专注擦药的样子,发怔,他可是名满天下的太子,犯得着为她做这样的事情吗? 但是,现在这种时候,她不想说什么合不合适的矫情之语,只是默默地让他为她上药。 将几根指头和手掌心的伤口都擦上药,确定没有遗漏后,月映华才拿起纱布,细心地将她的左手缠绕起来。 红妆又发呆,他一个清辉华贵的太子,怎么连这种事情都会做,还做得这么好? 呃,这不是重点…… 她回过神来,蹙眉:“三公子,小小的伤口罢了,不用包扎吧?包扎了做事不方便……“ “非也非也。”三公子目光清明,很认真地道,“红妆姑娘的手可是很宝贵的,我还想与红妆对弈,还想听红妆姑娘弹琴,所以,红妆姑娘的手,必须要尽快痊愈才行!好好保护这手,坚持上药,一两天就应该好了。” 红妆只得苦笑:“谢谢三公子。” 三公子将她的左手轻轻地搁在桌面上,道:“先前我到了楼下,没见侍候你的丫环,我叫了几声,也没有人应,便擅自上楼来看看,还请红妆姑娘见谅。” 红妆笑道:“三公子客气了,原本就是我们招待不周,三公子并没有错。” 通风报信 月映华微微颌首:“刚才看到红妆姑娘落泪,实属意外,绝非有意窥视……” 红妆轻轻叹气:“让三公子见笑了。” 月映华顿了一顿,轻声道:“我想冒昧问一句,红妆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如若我能帮上忙,红妆但说无妨。” “没出什么事儿。”红妆微微摇头,“只是忽然间想起了遥远的故乡,以及早逝的父母,心里一时悲伤罢了,三公子不必在意。” 月映华微微一笑:“好,那我不再问了。” 说罢,他的目光落到托盘上碾得十分平整的面团之上:“红妆姑娘,这个是?” 红妆笑了笑:“这是我用来模拟绘制迷宫地图的画板。” 月映华看着她:“画板?” 红妆拿起那支银簪,在面团上划了几划,而后碾平,又划了几下,笑道:“拿这个来做画,不是很方便么?” 月映华愣了一下,抚掌大笑:“妙极妙极!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趣的画板,红妆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想象无限,佩服佩服!” 红妆道:“三公子过奖,小聪明罢了,跟三公子的大智相比,还差得远呢。” 月映华微微一笑:“如果红妆姑娘是男儿身,想来也是将相之才。” 红妆也不否认,只是微微偏头,很可爱地问:“三公子想说我不是男儿身,很可惜么?” 月映华摇头:“非也。这世上,有红妆姑娘这种不输给将相之才的女子,乃是美事一桩,而且我看红妆姑娘也不以自己是女儿身为憾,我又岂会觉得可惜?” 红妆笑笑:“三公子说的是,如果这天底下,每一个有大才者皆是男子,又皆去追逐功名,那就太无趣了。” 月映华又抚掌大笑:“红妆姑娘这话,说得真是妙极了,能结交红妆姑娘这样的奇女子,实是我的荣幸。” 红妆客气地道:“彼此彼此。” 两人谈笑风生,聊得极为投机。 小龟站在几重纱帘之后,听到自家主子愉悦的笑声,心里直打鼓:三公子是不是聊得太开心了啊? 这笑声,也忒直爽了,完全不像平时那般“恰到好处”,这是三公子真的很开心的标志啊! 这种笑声,三公子和红妆说话时出现得特别多,在其它场合和其它人面前,出现得很少呢。 他家公子,就这么欣赏红妆姑娘?比对花云裳还欣赏?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就轻轻叹气,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叹气。 内室里,两人聊了一会儿后,月映华问道:“想必红妆姑娘离揭开迷宫全貌,已经为期不久了罢?” 红妆摇头:“远着呢。” 说到这里,她微微叹息:“如果能亲自到现场看看的话,也许就有头绪了,可惜,现场已经没有了。” 地图虽然重要,但实际的建筑应该也会留存有用的信息,信息越多,越有利于推测全局。 月映华心中微微一动:让她到现场查看地形,说不定真的会帮上大忙。 不过,虽然举世皆知月氏皇族在寻找和挖掘鬼藏王的宝藏,但沙漠地下迷宫的发现,却是个秘密,现在还只有皇室的极少数几个人,以及他们率领的挖宝队伍知道这个消息,让无关的外人参与到其中,未必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他也微微叹息:“我也想亲自去见识一番,可惜,现在只能当成一个游戏来玩玩了。” 红妆笑道:“虽然绘出全局的难度很大,不过,我还是会坚持到底,三公子开出的奖品太诱惑了,我想要奖品。” 月映华又被她逗笑了:“那就请红妆姑娘好好加油了。” 因为红妆受伤且刚刚哭过的缘故,月映华没有久留,呆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 红妆送他离开后,坐在房间里,忽然就觉得心浮气燥。 夜九已经离京,现状不明,她一直牵挂着他,始终难以平静下来,加上又想到了惨死的父母,心里更是阴郁难受,只觉得心里憋得慌,很想做到什么发泄一番。 要不要悄悄去墨云城找他呢? 她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被这个念头折磨得十分冲动。 然而,墨云城实在太远,来回一趟要几个月时间,她与香香老板签了一年的合约,没法走啊。 想到这里,她失落不已,颓然地往床上一趟,蒙头就睡。 昏昏沉沉地睡到傍晚,丫环就来通报:“乌公子今晚要姑娘接待,还请姑娘快些梳妆才好。” 红妆皱眉:“哪个乌公子?” 丫环低声道:“乌大将军府的四公子乌雷光……” 红妆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一脸嫌恶:“这猪头怎么又来了?他老爹和老兄得贪多少钱,才能让他来找我喝酒作乐?” 丫环道:“那……要不要找个理由拒绝了?” 红妆摇头:“人都来了,现在才找理由已经来不及了,帮我梳妆一下吧。” 她年少,皮肤好,容貌清纯,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就很不错了,浓妆艳抹并不适合好。 没过多久,乌雷光就来了,一看到她就像苍蝇见了蜂蜜一样贴上来,拉着她的手,涎着脸道:“红妆妹妹,还是你最漂亮可爱了。玩过,呃,见过那么多美人,还是你最招人喜欢,我一看到你啊,就觉得很开胃呢。红妆妹妹,我说真的,待你的合约到期后,就嫁给我吧,我让你当侧夫人……” 红妆忍下想吐的冲动,微微拧眉:“乌公子,我这手受伤了,这几天暂时不能碰到……” 乌雷光这才发现她的左手缠着纱布,赶紧把自己的咸猪手拿开,竖起毛毛虫一般的眉毛,怒道:“是谁伤了我可爱的红妆妹妹?你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头!” 红妆摇头,装出一脸天真无邪:“只是下午陪三公子画画的时候弄伤了,无碍的,雷公子切勿责怪三公子。” 她一副不知道三公子真实身份的样子,但乌雷光怎会不知道三公子到底是谁? 当下,他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退开一步:“呵呵,原来是意外哈,那就不打紧了。” 听说三公子跟她的关系极好,他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对三公子的红颜知己下手。 不过,喝了酒,有了醉意,神志不清后,他就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红妆妹妹,”他往红妆贴过来,伸出手搂住红妆的肩膀,猥琐地道,“你就嫁给我吧,我一定会让你富贵一生,不用再卖笑为生……” 他的味道和气息,令红妆非常难受,同时也感到愤怒。 能进这浮云阁的客人,几乎都是有身份有来头有教养的,就算不将她放在眼里,也不敢不将这群芳楼放在眼里,从来没有客人敢随便对她动手动脚,就算偶尔有了歹意的,只要她含蓄地警告一句,对方也会识趣地住手。 只有乌雷光,敢摸她的小手,她忍了。 没想到,这次他居然变本加厉,不仅贴她贴得这么近,还敢搂住她的肩膀。 她也不管会不会惹恼他了,把他仅剩的那只手扯下来,往旁边退开一步,冷冷地道:“乌公子,请不要靠我靠得这么近,我不喜欢。” 乌雷光被她的冷漠给惹毛了,一拍桌子,骂道:“不过就是个卖笑的,还敢这么嚣张?本大爷就搂你抱你亲你怎么了?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说着,他就往红妆扑去。 红妆不是什么弱女子,轻松就闪开了他的“攻击”,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冷冷地道:“乌公子,你想被砍掉另外一只手臂么?” 乌雷光更怒了,骂道:“你果然瞧不起老子只有一条手臂是不是?所有看不起老子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你若是向老子道歉,哄老子开心,老子可以放你一马,否则,老子一定让你像姓夜的一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红妆微微眯起眼睛,与他围着桌子绕圈儿,鄙视地道:“你还能斗得过夜公子?” 乌雷光是最不能忍受人家说他不如夜九的! 红妆的话,让他怒得失去了理智,他一边追着红妆,一边怒道:“就他得罪了这么多人,还需要老子出马宰了他么?告诉你吧,已经有人去大顺郦央通风报信,他的死对头已经派人来杀他了,他活不了几天了……” 郦央?红妆震住了,脸色大沉,怎么扯上郦央了? 夜九只要跟郦央牵扯到一起,就一定不会有好事! 为了勾出乌雷光的话,她更是一脸不屑,讥诮地道:“怎么,天都没有能杀得了夜九的人,还专程跑去郦央请人了?就你这点本事,还想娶我入门?告诉你,本姑娘只嫁给有本事的人,没本事的,早点死了这条心……” “谁说天都没有杀得了他的人?”乌雷光被美色的美酒给彻底弄晕了,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知道个屁!听说这姓夜的在郦央得罪大人物,被大人物追杀,在大顺呆不下去了,才逃到天都的。在这里,有人罩着他,别人动不得他,但郦央的大人物,可不会管这些……” 他这个人,平生最爱两样东西,美酒与美人,说穿了就是标准的酒色之徒。 酒色当前,他哪里还能保持得住什么理智? 加上没脑子,三两人就被人套出话来了,就他这德性,若不是他们家底丰厚,早被人干掉了。 以身相许 红妆只觉得脑子里“轰轰”作响,夜九在天都的消息,已经传到郦央了? 郦央到处都是影如霜的探子,只有要一丝消息透出去,就一定会传到影如霜的耳里,影如霜一定会派人来查个清楚,或者直接派杀手过来! 夜九会长呆在天都,恐怕几年内都不会离开,根本就像是在等着影如霜上门暗杀一样…… 在她失神发怔的当儿,乌雷光已经扑过来,用仅剩的一只手搂住她,猪嘴就往她的脖子上蹭,还哼哼不停。 红妆双手摁到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推开,淡淡道:“我与夜九见过数面,交情不错,我了解夜九,夜九绝对不是大顺国的逃犯!乌公子,你们一定弄错了,福大命大的夜九不会有事的……” 她这么说,就是要引起乌雷光的妒忌,引他说出更多的内幕来。 果然,乌雷光一听她口口声声直呼“夜九”,还为他说话,满身赘肉直抖,又忌又恨,声音不自觉就大了:“你了解他什么?你怎么可以跟那些庸脂俗粉一样,被他的脸蛋迷住,就变蠢了?告诉你吧,有人去过郦央,见过大顺皇帝,那个姓夜的,长得跟大顺皇帝几乎一模一样,另外,大顺有人在找一个跟大顺皇帝长得很像的男人,这个人八成就是夜九了!妈的,也不知道姓夜的跟大顺皇帝是不是有关系……” 红妆的心,不断下沉。 天都的权贵不需要夜九到底是什么来历,只要知道夜九长得跟夜轻歌很相似,就足以令他们猜忌和排斥了,那些与夜九有过节的人,完全可以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苍枭王一定知道夜九跟夜轻歌很像的事情,他不追究,权贵们自然也不敢追究,但是,这些人完全可以根据夜九的长相,在郦央这边打听夜九的消息,他们在打听的同时,一定会被影如霜的探子察觉…… 如果夜九的仇人再故意在郦央散播一些对夜九不利的消息,比如夜九冒充夜氏皇族成员、仇恨大顺、想率兵攻打大顺之类的,那么…… 想想就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根本就是借刀杀人! 因为分心的缘故,乌雷光的猪脸闪开她的手,又贴向她的脖子,还在她的脖子上“啵”了一下。 天气闷热,她的脖子没有衣领遮掩,就被他喷着酒气的、油腻的猪嘴得逞了,顿时,恶心、厌恶、想吐的感觉涌上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用力地推开他,退到一边,不断拿袖子擦拭脖子那块地方! 同时,怒气与杀气,缓缓涌了上来! 那夜……惨死那夜的情形,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禽兽不如的男人们的碰触与凌虐……如潮水一般,无法抵挡地涌上来,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已经很久没有去想,也不敢去想了。 而这一刻,因为这猪头的猥琐与无耻举止,令她又想起此生最惨痛、最黑暗的记忆。 而心里最深处,那个最黑暗、最寒冷、最危险的禁忌之门,也被打开了。 “臭表子,竟然敢推老子,老子今天饶不了你……”乌雷光嚷嚷着,努力想爬起来,但他人肥体重,又只有一条手臂,半天没爬起来。 红妆听到他的话,停止擦拭脖子,慢慢走到乌雷光的跟前,蹲下来,看着他:“你也想要夜九死吗?” 乌雷光真是醉得不轻了,视线也有些模糊,没注意到红妆的异样,骂骂咧咧地:“想!怎么不想?我们全家都想要他死!在军中咱们有的是机会下手!不过,现在不用咱家动手了,大顺皇帝若是知道有个人长得跟他一样,还想率领咱们大西凉的军队去打仗,一定会想杀了他的……” 红妆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罪一,对她动手动脚,还碰了她不能让男人碰的地方,罪二,又肥又丑又蠢又霸道,浪费民脂民膏,但,最重要是罪三――痛恨夜九,还一心想杀了夜九! 招惹了她,又想杀掉夜九的人,死有余辜! 怎么这么冷?乌雷光不自觉地就打了两个寒颤,才刚进入秋天,还闷热着呢,现在也还不是很晚,他怎么就觉得自己被寒意包围了? “乌公子,”红妆忽然笑了,笑得极为媚态十足,连眼神都是前所未见的波光盈盈,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您帮我做一件事情,我就……就满足您的任何愿望,任何愿望喔!” 她说得这么暧昧娇哆,眼神如此勾魂,麻得乌雷光全身都酥了。 乌雷光痴痴地看着她:“红妆妹……妹妹,你好美,真的好美,比仙女还美……” 都说她的长相气质没有风尘味和脂粉气,宛如仙女妹妹一般纯洁可爱,但没想到,她妩媚起来的时候,却也是如此勾魂媚惑,就像、就像动了情的仙女一般,又纯又媚,令他大流口水。 红妆给了他一个媚眼,嗔道:“光哥哥,你还没说要不要帮我的忙呢。” “光哥哥”三个字,令乌雷光的骨头又酥了,他哆嗦了几下,忙不迭地道,“帮!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帮!” 红妆怕他醉得太厉害,过后就忘,笑了一笑:“光哥哥,你先起来,坐下说话。” 她忍着厌恶,扶乌雷光起来,让他坐好以后,便走到一边,倒了一大杯醒酒茶,端过来:“光哥哥,你先把这杯茶喝了,我去倒盆水,帮你洗脸。” 而后她又走开,倒了一盆冰水过来,把毛巾沾湿,帮他擦拭脸庞。 一杯醒酒茶下肚后,又被冰水覆脸,乌雷光大叫了一声“好冰”,清醒了大半。 “光哥哥,你忍一下喔,很快就洗好了。” 红妆娇笑着,给他擦净了脸后,又拉起他的左手,擦拭。 乌雷光的手被她抓得有些紧,想对她动手动脚就不可能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细致、优美、白净的颈项,还有精致优雅的侧面,心里,蠢蠢欲动。 好想扑上去,吃了她,不过……他咽了咽口水,她是群芳楼的花魁,后台太大了,又与三公子交好,不好动啊, 不过,他忽然又想到,刚才她不是说过只要他帮她的忙,她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吗? 他不断地咽口水,喉咙耸动得厉害。 红妆擦完他的手后,也不把毛巾拿开,而是用毛巾包住他的手,双手握着,抬头,娇柔地道:“光哥哥,你说过你会帮我的,这话可算数?” 乌雷光不断点头:“算数算数!绝对算数!” 红妆微微一笑:“那光哥哥,你听好了。” 说罢,她微微凑近他,低声说了几句。 乌雷光一听,脸色微微地变了:“这、这个,有点难办……” 眼睫毛抖了两抖,红妆眼神一黯,低下头来,看着脚尖片刻后,抬起头,扬着脸一笑:“我明白了,光哥哥,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忘记我的话罢。为了赔罪,我给你弹两支曲子吧。” 说着,她放开他的手,站起来,拿走毛巾和脸盆。 她脸上在笑,可是,却笑得如此勉强和哀伤,乌雷光心脏狠狠抽了几下,心疼得慌。 她第一次有求于自己,又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怎么可以这么怕事? 男人不就是该为喜欢的美人儿出头吗? 顾不得多想,他猛然站起来,豪气地拍拍胸膛:“红妆妹妹,我话还没有说完呢!虽然这事儿有点难办,但凭我的本事,要收拾那个色鬼小事一桩!你就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我一定办得滴水不漏!” “真的?”红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惊喜,“光哥哥,你真的愿意帮我?” 乌雷光被她崇拜而感激的表情,激得男性激素狂增,又拍拍胸口:“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马难追!” “光哥哥,我、我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红妆放下脸盆,快走而来,拉起他的手,红着眼道,“光哥哥,你是第一个说愿意娶我的人,如果、如果你帮了我这个大忙,我就、我就……” 她无限娇羞,红着脸,水着眼,娇滴滴地道:“我就、我就以身相许……” 吧嗒!乌雷光已经积了一嘴的口水掉下来,滴在桌面上。 他呆呆地看着妩媚勾魂的美人儿,半晌才道:“真、真的?你……你真的愿意给、给我?” 她可还是货真价实的黄花闺女,又是多才多艺的绝色佳人,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想要得到她,她却愿意将她清白干净的身子给他? 那简直就是……天降神迹哪,他只是想想,就要疯狂了。 “嗯,”红妆娇滴滴地道,“你什么时候办好了那件事,就在次日凌晨四更去****,我会在那里等你,随你……做什么……都成……” 她红润丰盈、粉嫩诱人的嘴唇,微微嘟起,低声却清晰地说出了一个地名。 红颜祸水,美色撩人,乌雷光觉得身体严重缺水,拿起一壶茶,对着壶嘴狂饮,而后才擦了擦嘴,道:“我会立刻去办,办好以后立刻来通知你……” 美色薰心 “嘘――千万别来找我!”红妆又微微嘟嘴,食指抵在唇瓣上,低声道,“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所以,这段时间你千万莫来找我,要找也去找别的姑娘,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你悄悄地办完那件事后,那件事一定会马上传得沸沸扬扬,我听到消息后,自然会去那个地方等你……” 乌雷光道:“但是……但是我若有事,不能按时去,那该怎么办?” 他想得到她,办了那样的事,哪能还无限期地等下去? 红妆嫣然一笑:“放心吧,只要那件事做好了,我会天天去那个地方等你,你什么时候……” 她给他抛了两个媚眼,青葱的手指头,戳了戳他全是赘肉的胸膛,红着脸道:“你也知道,我这里不留客人过夜的,四更的时候,我这里没什么客人了,完全可以偷偷溜出去,跟你约会……所以,你什么时候去,我都会在那里等你……” “红妆妹妹――”乌雷光激动得想去拥抱她,“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不过,他只有一只手,而且这只手又被红妆的双手握住了,没办法做到。 “我知道!”红妆温柔地道,“说爱我的人太多,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说愿意娶我,所以,我给自己找一条退路。光哥哥,只要铲除了那只老色鬼,我才能清清白白地熬足一年,而后问心无愧地嫁给你。为了咱们俩人的未来,你就冒一次险罢……” 乌雷光激动地道:“我知道,我这就去办。” 红妆点头:“嗯,光哥哥,你要小心,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不会露馅的……” “光哥哥,这是咱们俩的秘密,不管是你除掉了那个老色鬼,还是咱们以后偷偷幽会,咱们都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不仅会违背和香香老板的协议,也会惹其他客人生气,这些客人,咱们还是别惹的好……” 她的身份之所以这么高,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她是“清白”的,若是不再清白,就要掉价,就要开始卖身。 乌雷光也明白这一点,脑袋点得快要掉下来了:“放心,我知道这事有多严重,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想到这事办成后,这位名满天都的绝色佳人就是自己的专属品了,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要马上去办那件事。 红妆点头:“嗯,光哥哥,我相信你。” 当下,四目相触,她含情脉脉,乌雷光,则彻底陷了进去。 闹了这么一阵,时候也不早了,乌雷光还想从红妆身上揩点油,丫环就进来收拾满桌狼藉,他只得作罢。 而后,红妆又给他弹了两首曲子,才将他送走了。 他也不想这么晚回去,但因为他断了一只手,近期心情不好,常常打架闹事的缘故,被勒令晚上不许在外过夜,再晚也得回府,要不然,他就在群芳楼找个姑娘搂着睡了。 他走了以后,红妆冲到物架前,对着脸盆就是一阵呕吐。 跟那个猪头贴得那么近,她数次都想吐,都想杀了他,但是,她全都隐忍了下来。 反正,他已经活不了几天了,她刚才对他那样亲热,就当对他的施舍罢。 边想着,她又是一阵狂吐。 与她相反,乌雷光却是一派好心情,一路上,他不断猥琐地傻笑,不时发出“呵呵呵”的得意笑声,看起来更蠢了。 小厮看他笑得这么开心,阿谀地道:“少爷,您一定遇到了天大的好事儿,能不能告诉小的,也让小的为你高兴高兴?” “呸,就凭你也能享受老子的好事儿?”乌雷光骂了他一句,而后想到自己不能露出任何异样之色,便收敛了猥琐得意的笑容,懒懒道,“二哥为了哄我开心,不是送了一个美人给我当妾么,我想到就高兴。” “原来如此,这确是天大的好事哪!”小厮谄媚,“二少爷送的女人,哪个不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少爷,您真是艳福不浅哪!” 嘴上说着,他心里却道:少爷难道不是在群芳楼跟花魁红妆玩得太开心,才这么高兴吗?二少爷送的女人,再怎么样也比不上红妆吧,少爷到底为什么这么高兴?转眼间却又板起脸来了? 此时,马车路过一栋气派的建筑,在路灯的映照下,大门的牌匾上挂着“偿愿当铺”四个大字。 乌雷光看着这块牌匾,眯起眼睛,这令他原来就小的眼睛,更是细得像一条缝。 这条眼缝里迸出的凶光与狠意,却与眼的大小成反比。 偿愿当铺,在天都有名得很,号称天都第一当铺,当铺的大老板名义上只是个商户,真实身份却是某皇室的私生子,另外还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道霸主,几乎统治了半个西凉国的黑道。 这家当铺,自称“偿愿”,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铺利用客人急于凑钱的心理,疯狂地压低价格,就像吸血鬼一样,非将客人榨得流血不可。 天都的平民没有不恨这家当铺的,但这家当铺暗地里放出风声,不允许别家当铺收价值千两以上的货物,否则,轻则灭了对方的店,重则砍人,别家当铺惹不起,只得忍了,任何人想当好东西,也只能来这里了,那个恨啊,真是说不出来。 另外,这家当铺还是给黑道人物洗钱的地方,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不过,乌雷光现在用咬牙切齿的目光看着这家已经打烊的当铺,原由并不是这家当铺是家坑人的黑店,而是因为,这家当铺的幕后老板的某个疼爱的私生子,正是红妆嘴里纠缠不休的“色鬼”。 作为同类,乌雷光也认识那个“色鬼”,两人也曾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他从军以后,跟那个“色鬼”接触得少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 但是现在,红妆却被那个“色鬼”给缠上了,那个“色鬼”三天两头去群芳楼找红妆,对红妆动手动脚的,有一次还试图对红妆下药,想行不轨之事,还有一次,这只“色鬼”利用邀请红妆外出的机会,想强行对她做下流之事,幸得她抵死反抗,才逃过一劫。 ――这些,都是红妆告诉他的。 红妆还告诉他,这只“色鬼”说待她与群芳楼的协议期满之后,就娶她为妾,她若敢跟别的男人不清不白,或者擅自离开天都,他就对她做这样或那样可怕、残忍的事情,她怕他怕得不行,表面上总是笑脸迎客,内里却不知哭过多少次,但又不敢跟人诉苦…… 其实,那个“色鬼”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知道什么坏事能做、什么坏事不能做,而对红妆动粗这种事,只凭她与三公子的交情,他就绝对不敢做,但是,乌雷光蠢得像头猪,又不了解那个“色鬼”的底限,只当人家与他一样,美色之前什么都敢做。 所以,他就信了红妆的话,就被红妆的表白与许诺给弄晕了头,就恨上了这个“色鬼”,就发誓要除掉这个“色鬼”,为美人报仇,为他与美人的将来清除阻碍。 但是,那个“色鬼”有几分本事,其父又是黑道两道通吃的枭雄,他要怎么秘密地干掉对方? 坐在华丽的马车里,他那长满肥肉、一向只用来思考如何玩乐的脑袋,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回去以后,他还在想。 他一向只会明目张胆地欺负地位比他低、背景比他差的人物,或在背后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却没玩过什么高智商的犯罪,想悄悄地杀掉一个黑道枭雄的宝贝儿子,这也太为难他了。 但是,红妆相信,他一定会杀了昆独――也许手法不高明,但他一定会去做的。 她原本可以告诉乌雷光如何下手,但是,思索良久以后,她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因为,乌雷光就是个笨蛋,如果他用非常高明的手段除掉昆独,反倒让人起疑。 就让这头蠢猪用他自己的方式去杀昆猪好了。 如果她没猜错,昆独的生母将于两天后举行四十大寿,乌雷光应该会利用这个机会动手。 她倒不是认为乌雷光聪明到会利用这种机会,她只是觉得,乌雷光这种色鬼为了早点占有她,一定会尽快动手,而这几天,只有两天后的生母寿辰,是昆独一定会出现的时候。 昆独的生母,曾经是天都红极一时的舞妓,就住城西南的絮园,年年都是在絮园过的生日,今年也不例外,乌大将军府里就有几个女眷也是歌女和舞女出身,与昆独生母相识,乌雷光通过她们去絮园,并不是什么难事――这点,乌雷光应该也会想得到。 乌雷光真的跟“聪明”两词不沾边,他的举动全都依照红妆的猜测进行。 他在跟红妆分开的第二天,就打听了昆独生母要过生日的事情,城中许多女眷都会过去给她庆生,而他的家里,就有父亲和哥哥的妾受到了邀请,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以想见识见识曾经的“第一舞妓”为由,跟着两位姨娘一起去了絮园。 他没想到的是,红妆也受到昆独的邀请,要在宴会上为宾客们弹琴。 夜宴谋杀 大概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年轻貌美而引起众夫人不悦的缘故,红妆打扮得很素雅,还蒙了面纱,静静地坐在一角的花丛后弹琴,但乌雷光,还是一眼就认出是她了。 真正的绝色,无须浓妆艳抹,无须卖弄风骚,无须与人相争,只是微露一两分风情,就足以令人遐想联翩,他看着花丛后的倩影,又痴了。 一曲终了,一片叫好声传来,其中一个声音,特别响亮和热情。 他下意识地朝那个声音望去,顿时咬牙切齿:昆独! 昆独就坐在离红妆只有几米的地方,一脸欣赏和爱慕地看着她,不断鼓掌。 跟乌雷光相比,昆独虽然气质有些不怀好意,但五官端正,身材修长,也算得上是帅哥一枚,加上出手大方,喜欢为女人出头,女人们都很喜欢他,他比起乌雷光来,真要强多了。 此刻,乌雷光拿他跟自己比,越比越心里不平衡。 而这时,红妆偏偏转头,冲昆独点了点头,美目流转之间,风情无限。 乌雷光看得牙痒痒的,对昆独的怒气,又加深了几分。 昆独站起来,走到红妆身边,低声对她说了几句,告诉她接下来要弹的曲目,但乌雷光看在眼里,就变得了昆独对红妆动手动脚,而红妆,低头不语,一定又是受了委屈。 这个混帐,他一定要杀了他――乌雷光在心里想着。 在红妆的美妙琴声中,那些曾经红极一时、现在几乎都是给人当妾的贵夫人们闲聊够了,纷纷坐到桌边,准备用晚宴。 此时,离傍晚还有近一个时辰,吃晚饭是早了点,但生日宴会,一般都要早吃,慢慢地吃,提前用餐也很正常,而且,天暗以后还有当红戏班子的演出,众人也乐得吃早一些,晚上好好看戏。 这次宴会,女眷居多,占了十几桌,男子较少,只占了一桌,乌雷光就顺理成章地跟昆独坐到了一起。 在他们身后的花丛中,红妆又在那里弹琴,拿自己的美貌与琴声,给会场当背景。 乌雷光看到,昆独不断扭头看向红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当场就妒忌得不行了,倒了酒,坐到独昆的身边,豪爽地道:“昆大哥,好久不见,你越发地英俊萧洒了,来,我敬你一杯。” 昆独实在不想理这头猪,但人家算得上是贵客,他不得不好好招待,只得也斟满了酒:“哈哈,乌老弟,听说你最近又升官了,真是鸿运当头啊,恭喜恭喜!” 乌雷光呵呵一笑:“我升官,你发财,必须要痛饮三杯才行!” 为了弥补他失去的右臂,皇上给他升了一级军阶,从副将转为将军,他现在也算是西凉国最年轻的将军之一了,当然,他这辈子都不用上战场打仗,只管摆摆将军的架子,每年照领俸禄就行。 昆独也有意巴结他,当场把手中那杯一饮而尽:“来来来,每人三杯,不醉不归!” 两个人当场互拍马屁,不断给对方敬酒,其他人也纷纷起哄,不自觉间,两个人就拼起酒来。 两个人喝得痛快,心境却有所不同。 乌雷光用他的猪脑子想了很久,也没想到什么高明的杀人法子,打算将昆独灌醉以后,想办法让他落单,然后暗中捅他两刀,所以,他现在拼了命地想将昆独灌醉。 当然,他有着经验的害人经验,也不至于笨到不动任何手脚。 他事先将肚子填得饱饱的,不易醉酒,又暗中准备了解酒药丸,随时可以解酒,另外,他还偷偷地往昆独的杯子、碗里放了软筋散,因为怕被人察觉,他放的量很少,药性短时间内不会发作。 而昆独完全没料到他会暗算自己,看到客人们玩得开心,他也觉得很有面子,来者不拒,千杯落肚。 作为黑道枭雄的私生子,他混得再好,也不会被上流社会认可,而像乌雷光这种正统的名门将军亲自上门道贺,是他进入上流社会的机会,他乐得跟乌雷光打好交道。 昆独的酒量很好,吃吃喝喝了一个多时辰,也只有了四五分醉意,脑子仍然是清醒的。 喝到这时,天色暗了,宴席也准备散了。 有人过来通知:“各位老爷,大人,戏台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夫人请各位过去看戏――” 一群男人便互相搀扶着,脚步都有些不稳地往戏台方向走去。 待他们坐好后,红妆踌躇了一下,找了个机会问昆独:“昆公子,各位夫人都在看戏,我想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了,想现在就回去,您看如何?” 昆独很舍不得她走,朦胧着眼睛道:“难得来一趟,何必急着回去?你就坐下来,陪我一起看戏罢!” 红妆摇头:“今天是昆老夫人的寿辰,您多该陪在老夫人身边,与我太亲近了不好。” 昆独想了一想,觉得她说得有理,只得不舍地道:“那我送你出门罢。” 红妆笑了一笑:“这里离大门远着呢,我去找管家,让管家派人送我回去就成,您就好好地呆在这儿陪老夫人看戏。” 看到昆独有些犹豫,她又道:“昆公子不必担心,我带了一个丫环过来,这里的人又都认得我,不会有事的。我今天来这里,是给各位助兴,昆公子太过关照我,只怕会引起非议。” 昆独听她这么说了,只得道:“那我就不送了,改天再去找你。” 红妆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眼神,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就坐在边上的乌雷光一眼。 乌雷光心里那个忌恨啊,折磨得他心里痒痒的,但他都忍着没有上去跟红妆搭讪,正如红妆所说,他和红妆的私情,可不能让任何人察觉了。 红妆离开以后,乌雷光又趁机夸昆独有艳福,说他居然能让红妆姑娘对他另眼相待之类的好话,而后不断给昆独敬酒,昆独也觉得红妆似乎对他有那么一点意思,心里更高兴了,又喝起来。 又过了一阵子,昆独看起来醉得有些厉害,目光朦胧,说话含糊,坐得东倒西歪的,连握杯子都握得不稳,众人都以为他喝得太多,不行了,都在边上笑他终于被灌倒了。 只有乌雷光知道,昆独先前服下的软筋散起效了。 想到这里,他呻吟了几声,捂着肚子站起来:“我吃得太多,先去茅房放点料,回来再跟你们喝。” 他已经是第四趟跑茅厕了,众人都哄笑:“乌老弟,你的肾看来不行啊,家里美妾太多,你可要控制一点……” 乌雷光嘿嘿一笑:“这是富贵病!得像我这般娇妻美妾成群,才能生得起这病。”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乌雷光在他们的哄笑声中,往花园深处跑去。 他离开以后,没过多久,昆独实在又晕又醉又无力,难受得不行,喝多少解酒茶都清醒不过来,只得跟母亲打了招呼,由两名下人扶着,往自己的房间行去。 回到房里,两名下人给他脱了外衣,扶他趟下,盖好被子后,就到外面守着。 老夫人过生日,园子里的人几乎都聚集在花园那边了,厢房这边几乎没什么人。 两名下人守在外屋,无聊得直打呵欠,心里想的都是今晚怎么这么倒霉,那边吃吃喝喝看好戏,他们在这里却没吃没喝没戏看没美人欣赏。 咣当!门外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破的声音。 一名下人道:“不会是花瓶被打破了吧?我出去看看。” 他出去后就没了声音,好一阵子也没见回来。 “喂,你小子死哪里去了?”留在屋里的那个下人感觉不太对劲,连叫了好几声,屋外却没有任何人回应。 妈的,这小子不会偷偷跑去花园看戏了吧?他在心里暗骂了几句,跑出来。 他才冲出门,一个人就从旁边闪出来,迎面撞上他。 对方出现得太突然,似乎等他已久,他一下子没刹住脚步,跟对方面对面地撞到一起,而对方手上抓着的匕首,也刺进了他的肚子里。 有刺客!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作为习武之人,他下意识地去捏对方的脖子,捏是捏到了,手上却一点劲儿都没有,不仅如此,除了腹部的痛楚,他的全身,也迅速地麻痹了。 匕首上有毒!他捏着对方脖子的手松开了,视线模糊地看向对方。 对方是乌大将军的四子乌雷光,今晚的贵客之一,却为何做这种事? 乌雷光懒得跟他磨叽,抽起匕首,往内室闯去。 他只有一只手臂了,能使出的力道有限,所以,他在匕首上喂了毒,省时省力。 内室里,昆独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已近。 乌雷光冲到床边,就着外室的灯光,确定床上的人就是昆独后,没有丝毫犹豫,掀起被子,往昆独的胸口扎下去。 昆独闷哼着,猛然抓住他的手臂,一边剧烈地挣扎,一边厉声问道:“谁?是谁对老子下手……” 乌雷光没想到昆独这么生猛,喝了这么多酒,挨了软筋散的毒,又挨了毒刀,居然还有力气抓住他,当下,他就慌了,也不敢多呆,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慌慌张张地往外面逃。 这么暗了,一定没有人看到他! 他只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谅也没有人敢怀疑他…… 跑到门外的时候,他摔了一跤,好一会儿才爬得起来,狼狈地跑进花园深处。 他不知道,他刚离开作案现场,就有一条人影出现在作案现场,她青春年少,美丽可爱如邻家妹妹,手上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案发之后 门外和门口,各躺着一名下人,她先后在他们身边蹲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乌雷光刺出来的伤口上补了几刀,直到确定对方死得干净为止。 然后,她走进昆独的房间。 昆独已经坐起来了,低声咒骂着,一手捂着胸口的伤口,一手撑着床架,想下床。 她走到昆独面前,扬起手中的匕首。 昆独虽然没死,还有点力气,但他毕竟身体极度不舒服,察觉不到有人进来。 待他发现床前有人,抬起头问:“谁――”时,便是他真正的死期了。 对方挥手划过,毫不手软,干净利落的一刀。 昆独忘了去捂流血的脖子,只是极度震惊地看着眼前美如天仙下凡的女子,动了动嘴唇,想问“为什么”,然而,他无法问出这话了。 身体一歪,他死不瞑目地躺倒在床上。 一看就知道他是死人了,但她还是伸出手,摸了他的脉搏,确实他死绝以后,才从容地离开。 她相信乌雷光会去杀人,但是,她不认为乌雷光一定能成功,所以,她有意在暗中“帮助”他。 他的行动,看在她的眼里,她对他的表现嗤之以鼻。 瞧他刚才的慌张样儿,啧啧,这种男人,永远只会凌辱女人、欺负弱小或在绝对安全的条件下害人,真让他干点大事,还真是干不出来。 别说昆独了,就是那两名下人,也没彻底断气,如果不是她补刀成功,这三个男人就有可能会死里逃生――她事先就想过,乌雷光痴肥,又是单臂,很可能会没有足够的力气杀掉对方。 如果乌雷光不那么蠢的话,就应该想到在兵器上淬毒,但就怕他淬的毒毒性不强,留给对方一丝生机,毕竟,越厉害的毒越难弄到,而将毒煨在刀刃上并让毒性长期保存,更需要技巧和技术,那头蠢猪,不太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果然,乌雷光办得虎头蛇尾的,还好她来了,要不然她就得给他陪葬了。 她静静而快速地穿过黑暗,路过小池塘时,顺便将手中的匕首丢进去,而后还洗了洗手,才走到某个亭子里,靠坐在柱子上,一副头晕无力的样子。 “姑娘?红妆姑娘?”丫环焦急的声音,传过来。 她装出无力的样子,出声:“我在这里――” “红妆姑娘,终于找到你了!”丫环急急地跑过来,抹眼睛,“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急死我了。” 红妆笑道:“我一直坐在这里,是你又毛毛燥燥的,跑错地方了吧?” 丫环觉得她没有走错路,但是……但是她平时就有些粗心,加上今晚上吃得太多,拉肚子,老是跑茅房,刚才更是刚拉完出来,又疼得跑回去,反复几次,晕了头也不一定。 于是她讷讷地道:“抱、抱歉,让姑娘等了这么久……” 感觉她去了很久呢,有半个时辰么? 红妆笑笑,站起来:“没到半柱香的时间呢,我也正好有些头晕,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息。” 才半柱香啊,丫环抚了抚胸口,放下心来:“小姐,我们回去吧。” 红妆点头,往大门走去。 当然不止一刻钟时间,一刻钟时间,怎么够她“办事”呢? 计划“离开”的时候,她在丫环的食物里放了一点泻药,让丫环中途跑茅厕,她这才能抽出时间去办正事儿,至于时间上的误差,这个丫环本就不是机灵人,而人在身体不舒服时,对时间的感受很容易出错,这个丫环,不会察觉到时间差上的微妙之处。 快走到大门边了,丫环想去找人送她们回去,红妆却故意道:“时间还早着呢,戍时(晚上七到九点)未过,咱们不如走着回去,先在街上逛逛,再坐马车回去如何?”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让守门的人听到了。 守门的下人忙了一天,又困又累,拿了把椅子坐在那里,一直在打盹呢,哪里有精力注意到时间的推进? 看到红妆过来,他才有了精神,惊艳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群芳楼花魁。 说起来,这个女人一直蒙着面纱,初看也没什么出众之处,但看着看着,就看得入了迷,越看越觉得好看,眼睛都移不开了。 而她的话,他也都听了进去,赶紧过来,抱了抱拳,道:“两位姑娘,再怎么说天已经黑了,你们只身回去,恐怕不甚安全,还是让我去叫一辆马车罢……” “多谢小哥了,”红妆微笑,“只是,咱们两个难得出门一趟,今天晚上又有夜市,很想去夜市逛逛,错过今日,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门。这里离夜市不远,路灯又明亮着,人也不少,不会有事的。如若有事,我们会大声呼叫,小哥不必担心。” 她给丫环和守门人制造的“戍时未过”的时间错觉很重要,她不想让其他人再看到自己,否则,“戍时未过”就露馅了。 守门的男子想了一想,才道:“那两位姑娘一定要小心,如若有事,一定要大声叫人。” 这样的美人儿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他哪能拒绝得了? 再说了,外面确实不时有行人经过,这一带治安也好,她又戴了面纱,穿着简单,能出什么事儿? 当下,红妆谢过守门小哥,带着丫环出去了。 离她们不是那么远的街道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颇为快速地行驶着。 马车里,乌雷光脸色惨白,心跳如雷,满身是汗。 他一手抓着座椅的把手,一手压着胸口,做贼心虚的后遗症,发作得特别厉害。 他从小没少干欺负人的事情,杀人的事也不是没干过,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独立地、秘密地杀人,以前,他想整死一个人,要么就是跟爹爹和哥哥们告状,让他们为他出头,要么就是让奴才们动手,他只管在旁边看着,只有这一次,他全靠自己。 而且,杀的还是那么危险的人,昆独虽然不是官门子第,但其黑道老爹可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人物,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他杀了,怎么会善罢干休? 如果、如果自己是凶手的事情被查出来,就算自己是大将军之子,恐怕也难逃对方的报复……乌雷光咽了咽口水,慌得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 “快,快点驾车,本少爷要马上回家――”他近乎疯狂地尖叫,催促车夫快些驾车。 只有家里才是安全的! 只有家里才能保护他! 车夫不知道少爷为何这么着急,不敢问,也不敢耽搁,只是催马快行。 乌雷光回到家里后,澡也不洗,侍妾也不招,就直接冲进房间,躲到床上,让一群下人守在外头。 他睡不着! 昆独被捅刀时的凶狠表情,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事情应该已经败露了吧?消息已经传到昆煞那里了吧?昆煞一定怒火涛天,下令一定要查出凶手,发誓要将凶手碎尸万段了吧? 他害怕得不行,整个晚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慢着――后半夜,他突然想到一件也许更可怕的事情,万一昆独没死呢? 他捅了昆独一刀时,昆独不仅抓住了他的手臂,还对他说话了,他就这样吓得逃走了,也不知道昆独后来怎么样了,如果昆独及时叫人,而后被人救了……那么,那么昆家立刻就会知道是他下的手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简直被吓尿了! 一骨碌坐起来,跳下床,团团直转,而后叫来心腹:“马上备车,我要搬去新修的别苑!” 心腹奇道:“快四更了,不如等到天明再出去如何?” 啪,乌雷光给了他一巴掌,骂道:“老子说现在出发就出发,你敢违逆老子不成?马上备车,秘密地备,别让别人知道了,快去!” 那间新修的别苑位置很隐秘,是他那妻管严的大哥偷偷建来准备金屋藏娇的,别说外人了,就是家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他要去那里躲几天,待风头过了再回来! 心腹看他心情不好,不敢招惹他,赶紧去准备马车。 没过多久,乌大将军府的后门就打开了,一辆马车,趁着夜黑风高,驰出乌府,迅速消失在凌晨的暮色中。 第二天,天刚泛亮,西凉国第一黑道老大昆煞的私生爱子昆独被人杀死在家中的消息,就传遍了天都的每一个角落,全城都在猜测和议论,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杀昆煞最疼爱的儿子? 此时,跟昆煞有仇的人们,无不提心吊胆,生怕昆煞怀疑到他们头上,对他们痛下杀手…… 当天,就有消息说许多跟昆煞有仇的人物纷纷准备了厚礼和人证,亲自上门去见昆煞,或直接或含蓄地表示自己昨天晚上在哪里玩儿、有多少人可以作证之类的,生怕跟昆独被杀之事扯上关系。 然而,昆煞一律不见客,只放出狠话说:“定将凶手全家碎尸万段!” 这话,天都人都知道了,有人暗想:假如下手的是超级贵族或豪门,你敢下手不? 恐怕是……敢的!昆煞就是这种人! 所以,听到这些传言的乌雷光,当场就腿软了,坐在椅子上,还哆嗦不止! 听外头的消息,昆煞还没有找上乌家,但是、但是迟早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吧? 昆煞就算不敢跟他爹――雷大将军干上,但暗中找人来杀自己什么的,只是小菜一碟吧? 说不定、说不定这别苑已经被盯上了…… 谁是真凶 乌雷光越想越觉得害怕。 他是不是该到他爹或他几个哥哥的军队中躲躲? 昆煞再牛,也不可能将势力伸进军队里,只有躲在军队中,他才是绝对安全的! 想到这里,乌雷光马上就想收拾行李,往他大哥的驻军地冲去了,但随后,他又想到:军中生活辛苦,没啥娱乐,这一去,还不知多久回来,他去之前不先好好地玩一把,岂不是亏大了? 红妆对他的承诺,在他的耳边回响,他的色欲,又开始发作了。 为了她,他冒着巨大的风险,终于把昆独给杀了,怎么能不从她身上捞点甜头? “每日凌晨四更,我定在****等你,直到你来为止。”她这么说。 想到这里,他暂时忘却了天大的危机,一边命令心腹收拾出远门的行礼,一边准备明天凌晨就去跟他最亲爱的红妆妹妹幽会。 想到红妆妹妹如何软玉温香,销魂蚀骨,他的骨头都要酥了。 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大难临头了,还在想着美色,这种人,也难怪活不长! 这天晚上,乌雷光好不容易熬到三更后,便轻手轻脚地来到后院的小门边,打开小门,溜了出去。 独自一个人,没让任何人知道。 如果说他这辈子还有什么时候是胆大包天的,就是面对美色的时候了。 从这里到与美人幽会的地方相当远,一路上也暗,但他却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很刺激,很有成就感,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形容的就是当下这种情形。 他要去的地方,是幽香径三十一号。 幽香径,天都很有名、很特别的一条小道。 它的特别之处在于,会在那里出现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男人与女人,他们绝对不是夫妻,但他们大多是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也就是说,那里偷欢的场所。 白天,绝对不会有人在那里出没,晚上,那条小道也绝对不点灯,但在一片黑暗中,却有鬼鬼祟祟的男人与女人出没,然后消失在某一间屋子的门前。 那条小道的两边,种满了常绿的、茂盛的、一人高的灌木,灌木后面是密密匝匝的小屋子,所有的屋子都长得一模一样,没有门牌号,出入这里的人们,都要靠数或记忆,来确定自己要去的小屋。 乌雷光对这里,还算熟悉。 他走在黑暗中,摸黑数着两边的房子。 左边是奇数,一三五七……他数啊数,终于数到了三十一号,轻轻敲门。 门里没有人应声,但是,门打开了,里面一片漆黑,但他却知道,开门的就是他亲爱的红妆妹妹。 他闪身进屋。 屋里点起了灯,红妆站在灯边,对他微笑:“光哥哥,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红妆妹妹――”他激动地扑上去,“我想死你了!” 红妆没有闪开,也在微笑:“我也想死你了。” 他扑到了红妆的身上…… 次日,秋风来袭,阳光没那么温暖了,天气有点凉,行人们都披上了外套。 昆独被杀的事情,仍在持续发酵。 最新的传言是,乌大将军的四子乌雷光,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乌雷光平素与昆独没什么来往,昆独母亲庆生那天,他却突然上门道贺,对昆独异常亲热,不断劝酒,举止十分可疑――这是疑点一。 案发当晚,乌雷光以上茅厕为由,去了很久没有回来,而在他缺席期间,昆独身体不适,由两名下人扶着回房休息去了,乌雷光在昆独主仆三人离开好一阵子后才回来,有充足的作案时间,而其他男宾客,皆有不在场证明――这是疑点二。 同样在案发当晚,乌雷光上茅厕回来后,看起来慌慌张张的,才坐下就说身体不舒服,想早点回家,而后匆匆走了,更奇怪的是,听说他次日就离开家,去亲戚家玩儿去了,行踪不明――这是疑点三。 另外,乌雷光几年前曾经因为争风吃醋,跟昆独大打出手,双方都放出狠话说“总有一天要你好看”,京城里还有传言说两人近期都看上了同一位美人,争得厉害,乌雷光很有杀人动机…… 不管这些消息是真是假,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与此同时,不知是哪里传出的风声说,昆煞准备对乌雷光下手,正在命令手下全力找出乌雷光的下落。 等等消息,漫天乱飞,成了时下天都人最喜欢的茶余饭后的甜心。 浮云阁里,红妆听到这些消息,没甚么明显反应。 “红妆姑娘,你觉得乌雷光可是真凶?”月映华摇着折扇,笑问。 红妆的目光,没有从棋盘上离开:“有五分可能罢,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妄定乌公子为凶手,对乌公子不公平。” 月映华道:“乌雷光与昆独也算是姑娘的常客了,姑娘不关心此案么?” 红妆摇头:“所谓送往迎来,皆无真心,我何必关心他们。” 月映华笑道:“红妆姑娘还真是无情,将来若是有一天,我也去了,红妆姑娘对此也是不以为意,我定会伤心的。” 红妆抬头,笑笑:“怎么会呢?他们可不能与三公子相提并论。他们于我是纯粹的客人,三公子于我,不仅是最好的客人,还是知交。如果三公子真出了什么意外,我定会遗憾与怀念,不过,我相信三公子生来就受天护佑,并不需要任何人担心。” “哈哈――”月映华抚掌大笑,“红妆姑娘说话,总是深得我心,哄得我很开心哪。” 红妆笑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哦。” 她刚才说的,实话至少占了七分,恭维话不过两三分罢了。 月映华道:“既然红妆姑娘这么看好我,那我可真要争气点了。” 红妆道:“整个西凉国,谁不看好三公子?我了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月映华摇扇,又是一笑。 这时,几重纱帘外传来轻悄的脚步声,小龟站在外面,叫道:“三公子,楼下来了几个官差,说是乌雷光乌公子昨晚被人杀了,想找红妆问几句话。” 昆独前脚刚被杀,后脚,最大的嫌疑人也被杀了,事关黑白两道的大人物、大家族,当然算得上是天都的又一大爆炸性新闻。 “谢谢小龟告知。”红妆回了外面一声后,站起来,对三公子抱歉地施了一礼,“三公子,我去去就来。” 月映华道:“如果他们为难你,你只要报出我的名号就好。” 红妆笑了一笑:“多谢三公子。” 而后,她便拉起面纱,下楼,在一楼的茶室里接待了两名官差。 两名官差问了她与乌雷光、昆独的交情,那两个人是否存在纷争,案发当晚的详细情形等,红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龟很安静地躲在门外偷听。 两名官差显然并不怀疑她与此案有关,话题都集中在两名死者的关系、互动之上,没问太久,就离开了。 红妆回到楼上,仍是从容之至,闭口不谈刚才的事情,只是与三公子继续下棋。 下完棋之后,三公子带着小龟离开了。 小龟是最喜欢看戏和八卦的,一离开群芳楼,他立刻叽叽喳喳地把他听来的乌雷光被杀事件,以及红妆和那名官差的对话,全都一一告诉了自家主子。 月映华听完以后,笑着问他:“你觉得是谁犯的这两起凶案?” 小龟搔着脑袋想:“如果传闻属实,昆独被乌雷光杀掉的可能性很高,乌雷光被昆煞派人干掉的可能性也很高啊。” “从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月映华微笑。 小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想听他发表什么高见,然后出去吹嘘一番呢,但听了半晌,也没见自家主子有下文,憋不住了,问:“表面上看?公子觉得还有内情不成?” 月映华笑道:“疑点一,两名死者并无太大的过节和仇怨,乌雷光为何对昆独下此毒手?而且还是挑那种容易染上嫌疑的场合,那不是蠢透了吗?” “是哦,”小龟摸了摸脑袋,“可是,乌雷光本来就是出了名的蠢货啊,蠢人办蠢事,不是很正常嘛?” “是啊,这么蠢的人,”月映华用折扇拍着手心,微笑,“怎么会成功地一口气干掉三个会武功的男人呢?虽然我不太清楚昆独是怎么死的,但是,他与两名手下同时被杀,应该是没错的了,而且第二天才被发现,你说,乌雷光那么又蠢又肥,又只有一只手的男人,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三个比他强的男人?” 小龟很努力地想:“是哦,换了小龟我来干这事,也是有一定难度的。不过,” 他眼珠子转来转去:“也许乌雷光给昆独三人下了药,或在兵器上煨毒,一刀致命什么的,也有可能嘛。” 月映华笑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三个大男人下药,还能计算好药量与时机,那他还真是太能干了!” 小龟嘴角一垮:“……” 月映华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你若是对此案感兴趣,不妨去打听一下内情,下毒什么的,也是极有可能的。” 小龟立刻眉开眼笑,嘴角和眼角一齐向上弯:“小的遵命,等会就去衙门打听此案。” 三公子的推理 这么大的案件,一定会被衙门当成重大、绝密案件来查,衙门绝对不会轻易透露案情,普通人想向官方打听第一手情报,根本不可能。 但是,他现在有了自家主子的“命令”,谁敢不把案件详情和进展告诉他? 想到他很快就能拿到第一手资料了,心里那个得意啊,要不是眼前的男人是主子,他一定要跳起来欢呼。 “你这个鬼精灵,连主子的主意都敢打。”月映华拿折扇敲了敲他的头,也不让他收手,只是道,“事关黑白两道的大人物,你低调点,不该说的事情,半点都不要说。” 他哪里要这小鬼去衙门打探消息了? 他只不过让这小鬼去打听消息而已,这小鬼就爬杆而上,自动“修正”为去衙门打探了。 他是太子,若是插手此事,会非常敏感,很容易让人以为皇室、太子想偏袒某一方,引发不必要的猜忌与对立,所以,他一点都不打算过问此事。 另外,他对那两个人的死亡,没有半点同情与可惜。 乌雷光就是一个浪费国家粮食的蛀虫,他一点也不希望这种蛀虫留在军队里,只是现在,军队主要由他父王管着,他不好插手军中事务,也不好得罪大将军,因此,这只蛀虫死了,也不错。 至于昆独,黑道人物的私生子,注定是混黑道的,这种人,死了也无所谓,他一个太子,关心这种人的生死做什么? 不过,如果乌雷光不是昆煞派人杀的,那么,在幕后搞鬼的人,他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小龟可没他想得这么多,满心都扑在八卦消息上面了,信誓旦旦地:“我又不是乌雷光那个笨蛋,知道该怎么办,绝对不会给公子您惹来麻烦,您尽管放心。” 月映华阖眼:“你可要说到做到,要不然,我就放你去沙漠挖墓。” 眼下,找出鬼藏王的宝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哇,坟墓?”小龟跳脚,“我才不去咧!公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纰漏的,你别吓我啊!”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家公子算计他,还有坟墓和那种飘来飘去的东西了。 月映华淡淡道:“别嚷得这么大声,怕别人听不到么?” 小龟立刻双手捂嘴,眼睛瞟来瞟去。 眼看马车就要驶进皇宫了,他坐不住了:“公子,我现在就去衙门打探消息,如何?” 月映华眼都没睁:“去吧,化妆以后再去,别让人认出你来。” 这天都,谁不知道这小鬼是他的人? 这小鬼不管做什么,都有可能被人认为是他授意的,所以,这小鬼很多时候得掩着身份。 小龟响亮地道:“知道了,公子,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哈。” 然后,他就像条泥鳅一样溜出轿子,不见影儿了。 月映华笑笑,也不担心这个小鬼,进宫后径直回到自己的书房。 四弟从魔海沙漠那边飞鹰传书回来,迷宫寻宝的事情,进行得很不顺利。 月风高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重整了三百人的挖掘队伍,带上了几马车的粮水和器械,往沙漠的迷宫入口开去。 然而,一群人才在入口处搭好了足够几百人住上几个月的帐篷,沙漠就刮起了罕见的沙尘暴,所有帐篷被毁于一旦,几百号人只得先躲到入口处下方的迷宫里,没想到,这场沙尘暴带来了流沙,流沙将入口处的石板冲开了一个大口子,大量的沙子涌进来,几乎把入口给堵死了。 好在他们事先将一部分粮食和器械放在迷宫里,一时半会地也饿不死,被困在迷宫里后,他们一点一点地将那些沙子给移开,搭起梯子,爬到地面。 因为这场变故,一群人又不得不重新搭建帐篷,并将迷宫入口下方那些堵住了迷宫通道的沙子弄出来,前前后后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算安定下来,开始勘探迷宫深处。 只是,因为那场沙尘暴的缘故,许多物资被冲掉了,不得不再度补足物资。 月风高来信,就是要他先在城内筹集物资,他过一阵子回来运走。 果然没这么顺利啊,月映华在心里感慨着,将四弟列出的物资单子细细过了一遍,增减和修改了数处他觉得不足的地方后,让手下办去了。 忙完这件事,已经是傍晚了,他伸了个懒腰,准备用膳。 这时,小龟满头是汗,小脸扑红地跑回来了:“公子公子,内裤内裤,好多内裤耶!” 他跑得急,又累又渴的,咬牙有点不清,把“内幕”叫成“内裤”了。 月映华忍不住一脸黑线:“这么急做什么?坐下来,歇好了再说。” “咕咚咕咚”,小龟喝了一壶茶后,喘气,把自己在衙门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因为是三公子派去的,衙门的人不敢怠慢,把所有的调查进展,全都告诉了小龟。 这些调查到的资料包括昆独及两名手下的死因、推测出来的案发经过,案发当夜、案发之后乌雷光的反常举动,以及乌雷光死亡的原因、地点及他当天的活动等。 他说得兴高采烈,绘声绘色,就好像是在旁边看到了案发经过一样,连说书人都要自愧不如。 月映华看着这个小鬼,叹气:人死得这么惨,你就不能别表现得这么幸灾乐祸么? 很安静地听小龟说完以后,月映华才道:“既然你都打听得这么清楚了,那么,你可推测得出凶手是怎么人了?” 这时,晚膳已经端上来了,小龟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盯着一桌的饭菜,咽着口水,不说话。 月映华摇头,点点下巴:“坐下来吃,边吃边说。” “谢谢公子。”小龟又眉开眼笑了,坐下来,边吃边道,“乌雷光肯定是去幽香径跟女人玩的啦,而幽香径的真正地主是昆煞,按理说,昆煞利用女人将乌雷光引到那里,或者昆煞发现了乌雷光的行踪,在那里对他动手,也不奇怪,但是,乌雷光显然在躲藏,怎么会躲到昆煞的地盘上去呢?再笨也不带这样的啊!” 月映华微笑:“说得有理,那么,你觉得乌雷光为什么会去哪里呢?” 小龟苦着脸:“我想来想去,就只能想到他色胆包天,快要被人追杀了还不忘去跟女人偷香,跟她幽会的女人,八成是哪个大人物的老婆或小妾,不能让人发现,结果,他被昆煞发现,或者掉入昆煞的圈套,被宰了……“ “分析得有理。”月映华又是微微一笑,目光,闪起深沉的幽光,“那么,跟他偷偷幽会的女人,一定是个魅力无穷的绝色美人了,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去见上一面。” “对对对,公子说得是!”小龟眼睛一亮,附和,“那女人一定美得不得了,要不然那种贪生怕死之辈,才不会这么冒险呢,说不定啊,他们事先就约好了,乌雷光才会躲了两天后突然跑去……” 听到这里,月映华忽然问道:“小龟,你一向最喜欢漂亮姐姐和漂亮阿姨的了,你说,这天都里,有几个女人美得能让乌雷光冒这种险,又不那么守妇道的?” “这个啊,换了我呢,除非是六公主、七公主和花云裳、红妆姑娘那样的美人啦,否则我才不会冒这种险呢,”小龟边想边道,而后,他撇嘴,“呸”了一声,一脸不屑,“就乌雷光长成那样,真正的绝色美人哪里能看得上他啊?我收回先前的话,在幽香径跟他幽会的女人,不太可能是美得不得了的女人,一定是为了钱才跟他玩的……” “未必!”月映华猛然收扇,拍了拍桌面,沉声道,“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设计圈套,诱他入局!” 小龟圆了小嘴:“喔……” 月映华飞快地思索着:“乌雷光连夜出门,在别苑里才躲了两天,就要下人收拾行礼,应该是想再次离开,跑到什么地方去躲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悄悄地独自外出,前往幽香径那种地方,对方应该是他没得过手的、早就看上的美人……” 说到这里,他猛然顿住,脑海里似乎有电流窜过,他要抓到什么东西了。 然而,灵光闪得太快,他还没抓到要点,这灵光,就没有了。 小龟正听得认真呢,见他不说了,便自动把话接下去:“乌雷光没得手的、很想要的、又美得不得了的大美人,这城里应该还有不少吧,不过,这些女人不是贵妇就是千金小姐,不会跟他勾搭的啦。像花云裳这样的美人,倒是有这种魅力,不过花云裳早就被他得手了,不值得他冒险耶……” 他只是随口说说,却给了月映华一个重大的提示。 花云裳得手了,所以不值得冒那么大的风险了,但是,不是有一位不输给花云裳的美人,让乌雷光迷得神魂颠倒,却无法得手吗? 这位美人,今天中午不是还跟他品茗对弈吗? 她不就有着那样的美貌与才能吗? 而且,依小龟听到的她与官差的对话,她在昆独死的当晚,也在现场,难道,这又是巧合? 他的目光,更沉了:但,怎么可能会是她? 她有什么动机和必要杀死乌雷光?乌雷光再怎么猥琐好色,也不敢真的把她怎么样,她有杀人的必要吗?再说了,她杀了乌雷光,对她有什么好处?若是因此激怒乌大将军一家,没人能救得了她! 找到她的破绽 应该是他多想了,这城里,也不止她一个才貌双全的绝色――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逼自己暂停这么疯狂的念头,看向小龟:“好吧,乌雷光的死亡,就当是被美人引诱过去,然后被杀的,美人的事,咱们以后再谈。你再说,昆独到底是不是被乌雷光杀死的?” 小龟想了一下,相当肯定地道:“我觉得是哦。衙门调查过了,那天晚上,就乌雷光一个人的表现不对劲,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如果这样,乌雷光的杀人罪名几乎是坐实了! 月映华暗自摇头,乌大将军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蠢成这样的儿子? 真要说起来,说害了乌雷光的人是凶手,不如就说是乌大将军自己了。 “不过啊,”小龟忽然话题一转,“凶手很可能不止乌雷光一个人哦。” “哦?”月映华目光闪了闪,盯着他。 小龟道:“我看过昆独和他两名手下的尸体了,他们都不是一刀毙命。两名手下,一个死在院子里,背后中刀,一个死在门口,腹部中刀,伤口都被反复捅了几刀,昆独死在床上,腹部插着一把刀,但致命的伤口却是脖子上的那一刀。奇怪的是,仵作查出昆独肚子上的那把刀有毒,但脖子上的伤口却没有毒素……” 他详细叙述了尸检结果,而后道:“所以衙门推测,凶手很有可能是两个人,一个人的刀上有毒,这毒会令人身体麻痹,神志不清。用毒刀的凶手可能为了阻止受害人大声呼救或反抗,先快速刺了几个受害人,令他们无力反抗,而后,另一名凶手跟上,再对他们下杀手,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那些伤口。” 说完之后,他圆着乌溜溜的眼睛,问:“公子,你说这样合不合理?” 月映华颌首:“这样确实更合理,否则,我真不太相信乌雷光能独自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么,你可能推测出他的同伙是什么人?” 小龟想了想,摇头:“不知道耶。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的奴才,不过,那天晚上他是一个人离席的,也没见带人,另外,案发之后,他身边的奴才没有半个是表现不正常的。” 怎么回事呢?月映华也想不通了,又问:“衙门是怎么想的?” 小龟道:“衙门正在查呢,就差没有将地皮掀过来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拍子拍脑门,道:“公子,你说乌雷光会不会是被他的同伙杀死的?喏,为了避免怀疑,他跟同伙分头跑路,他的同伙用美人计,将他悄悄引出来,然后将他给‘咔嚓’了,这不是常有的事嘛?” 月映华微笑:“这也有可能,不过,要查到那位美人,恐怕不太容易啊。” 小龟心有戚戚焉地点头:“是呢。幽香径那种地方,只要有钱就能住进去,想查出谁租了那里的屋子,太难喽。” 幽香径的入口处有一间神秘的小屋,小屋的外墙上只开有一个小小的窗子,谁想租用或买下那里的屋子,只要往那个窗子里塞钱就行了,坐在窗子后面的人拿了钱后,会给买家一把钥匙,钥匙上面写着房号,买家拿了钥匙就可以直接进门。 在这个地方,买卖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均不需要出示任何资料,也不需要办任何手续,谁也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甚至连交谈都不需要,交易就完成了。 这种交易可以说是省时省力,安全高效,所以,这个地方很受男盗女娼的欢迎,给昆煞带来了滚滚财源。 想从这种地方找出租屋者的身份,基本上没有希望。 聊到这里,思路似乎进入了死胡同,一时间沉默起来。 小龟又扒了半碗饭后,忽然拿起筷子,往那只烤得金黄的野鸡身上捅了捅,捅出几个小小的洞来,道:“公子,我也去看过乌雷光的尸体了,他的脖子上被捅出了几个洞,就跟这个鸡一样……” 咚!月映华将手里的碗往桌面上一顿,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咱们现在在吃饭好不好?你刚刚还吃了这只鸡的尸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嘻嘻,”小龟窃笑,“公子你不知道,乌雷光的尸体白白胖胖的,跟这只肥鸡很像呢……” 月映华受不了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后边,拿起一本书册。 不过,小龟的话,又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几个月前,在夜九的将军府附近,几名去杀夜九的杀手反被人杀害,他们的身上,都被尖锐细长的凶器刺出几个深深的窟窿,乌雷光,该不会也是这样被杀死的吧? 如果是那样……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巧笑倩兮,让人一看到她的笑容就觉得心情很好的女子。 想到这里,心情忽然就复杂起来。 先看看这两起凶杀案如何发展吧,随着调查的深入及后续发生的故事,会有越来越多的线索涌出来的。 接下来几天,天都的气氛,显得有些肃杀,因为,昆独他爹昆煞与乌雷光他爹乌怒邪,暗中斗起来了。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乌雷光是杀害昆独的杀手,但一来没有目击证人,二来没有足够的物证,三来双方都死了,死无对证,想定乌雷光的罪,很难。 另外,乌雷光的死,昆家有重大嫌疑,但是,仍然没有目击证人、物证证明这一点。 这案子,几乎陷入了死胡同,双方都明里暗里向官府施压,要求官方严惩对方,官方两难,不知所措。 乌家与昆家见官府迟迟没有作为,哪里忍得下爱子被杀的悲愤,暗中动起手来。 先是昆家的聚宝盆――“偿愿”当铺在某天夜里起火,火势蔓延得十分凶猛,将当铺烧得了个精光,还死了几个伙计…… 紧接着,乌家的二子和三子被人告发贪污受贿,克扣粮饷,还有证据一起呈上来,乌家两子立刻被停职,软禁在府里,接受朝廷的调查…… 接着,昆家开的堵坊被查,乌家参股的商铺被砸…… 这一切,看起来要么光明正大,要么纯属“意外”,但是,全天都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两家斗起来了呢。 两家斗了多天后,案情突然有了重大进展。 衙门神探经过多次、谨慎的现场勘察,在昆独的房间里发现了几根半白的头发,最终确定这几根半白的头发来自乌雷光的头发,乌雷光肾虚,有些头发是半白的,而昆独的身边无人有这样的半白发。 而在幽香径三十一号房前,也就是乌雷光死亡现场附近,衙门神探在草丛里发现了半张字迹模糊的收据,据研究,那是“偿愿”当铺的收据。 虽然这些证据不能直接证明乌雷光杀了昆独,也不能证明昆家杀了乌雷光,但已经可以确定,双方跟这两起凶案有不可推脱的关系! 案件查到现在,可以说是进入了死胡同,感觉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却无法再深入了。 现在唯一的证人,就是乌雷光死亡当晚,他来幽香很要见的人了,但这个人,却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很多人猜,那一定是位蛇蝎美人,然而,衙门派了很多人,乌家与昆家也派了很多人,将所有与昆独、乌雷光有暧昧、接触过的美人都调查了遍,这些女人,却都有不在场证明。 这些被调查的女人中,也包括了红妆。 消息传进月映华的耳里,月映华微笑:如果真是她做的,她不会留下线索,也是正常。 那么,到底是不是她做的呢? 想核实是不是她做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找到凶器! 他去衙门看过了乌雷光的尸体,可以确定,乌雷光脖子上的血洞,与几个月前那两名杀手身上的窟窿如出一辙。 如果真是她做的,她不会轻易丢弃这么凶猛有效的凶器,因为,她不太可能再也不杀了。 如果真是她做的,那么,她会把凶器藏在哪里? 想着想着,月映华的唇角微微一勾,现出高深莫测又兴味盎然的笑意来。 又是一个考验智力的游戏吗? 跟她玩游戏,真的很有趣呢! 她在绞尽脑汁地猜想迷宫地图,他则在绞尽脑汁地想查出她将凶器藏在哪里,还想查出她的真实面目,这么真实的智力游戏,除了她,还能谁能当他的对手? 好吧,他就做点安排,不动声色地让她离开群芳楼几天,他再潜进浮云阁,好好地搜索一番。 为了行动方便,她绝对不会将凶器藏在离住处太远的地方,要找,也只能在浮云阁里外找。 他一定会找到的! 玩这种游戏,他可不能输! 浮云阁,红妆又在研究那块迷宫地图,一点都不担心昆家、乌家和衙门找到她的头上来。 现场遗留的一切线索,只会指向那两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与这两起案件有关。 就算有人怀疑她是引发乌雷光杀害昆独的根源,也只能是猜测而已,那两人皆是好色之徒,能让他们互拼的美人岂止她一人? 只要没有证据,她就是安全的。 罪证确凿 八月十五这天,天都城一片喜庆。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月饼、瓜果、各种点心和各种花灯等,准备庆祝一年一度的中秋节。 天都城的民间首富李大员外在家里摆了流水宴,邀请所有的亲戚前去他的宅子里过节,并花了大价钱请群芳楼的红牌们去演出助兴,红妆作为花魁,也在受邀之列。 十几名红牌早早地梳洗打扮,中午时分,李大员外派了十几顶软轿过来接她们过府。 土豪花大价钱请明星上门演出,为的是什么?是面子! 所以,为了给他面子,这些倾国倾城、色艺俱佳的女子们没有放下轿帘,个个就这样花枝招展地过街,引来全民围观,几乎万人空巷。 很多人追逐着她们的轿子,一直跟到李大员外的豪宅门前,令李大员外很有满足感。 月映华坐在一辆普通的马车里,路过大街,也看到了这一幕,笑笑。 群芳楼的红牌们都住在花园深处,这些红牌走了,那一带可就空了,他就可以好好地搜查那件东西了。 中秋节是大节,“不思蜀”也给伙计们放假,所有场馆都不开放,除了保镖,整个“不思蜀”几乎没什么人,就群芳楼的姑娘们无家可归,聚在前楼一起吃饭玩乐,就当过节了。 月映华穿过秘道,直接来到浮云阁下,远远地有人看到他,也没有过来询问。 “不思蜀”里的人,就算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他是连老板们都恭敬服从的人物,可以自由出入,所以,没有人会过来打扰他。 他直接进入浮云阁,从楼下开始,一寸一寸地查找起来。 那么聪明的女人,一定会把“凶器”藏在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地方,或者伪装成非常普通的物品,不管明里暗里,他哪里都不能放过。 找完楼下,然后上楼,继续搜。 当然,他做得很高明,在搜索每一个地方之前,他都会先确定所有物品的位置,搜索过后,再把物品归位,绝不露半点破绽――别人也许不会注意到细微的地方,但她,一定会注意到。 因为搜得很仔细,很谨慎,他花了很多时间才搜完浮云阁的上下两层楼。 他连屋顶、房梁、床底都仔细地搜过了,没有任何可疑的、可以成为凶器的物品。 他还仔细地研究了墙壁、地板、衣柜、壁画等,也没有发现任何机关或暗格。 他甚至还把棉被、枕头、书籍等摸过了,翻过了,里面也没有隐藏任何可疑的东西。 看来,浮云阁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了。 他走出浮云阁,绕着小阁楼,来回散步,观察着任何一处可以隐藏凶器的地方。 花盆里,草丛里,假山洞里,水池里,树上……他都仔细地观察过了,还亲自去探查,但是,没有任何收获。 他站在树下,沉思,如果他是她,会把凶器隐藏在哪里? 不可能带在身上,太容易被发现了。 不可能放在很远的地方,像她这么引人注目的女子,若是在其它地方出现,一定会引人别人的目光,她也不可能每次去拿武器都要乔装打扮,行凶要讲究效率,准备工作做得太复杂了,说不定会错过时机。 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把凶器藏在出去“办事”时很快就能拿到,甚至可以随手拿到的地方。 会是什么地方呢? 他反反复复做着试验。 从门口走出来后,该怎么走,才能最快、最秘密地离开?而凶器,会隐藏在什么很快就可以拿到的地方? 他换着路线走,仔细观察路线两边。 如果从一楼窗口、二楼窗口和屋顶出来呢,又该如何轻易拿到凶器? 他又找了很久。 他不相信他找不到,除非她真的如表面上那般单纯,只是有一点小聪明的程度! 如果她的那么单纯……不知为何,想到这一点,他隐隐有点失望。 如果她是那么可怕的女人,他也许会有点遗憾,但如果她是那么单纯的女人,他一定会失望……非常失望。 不过,他迟迟找不到凶器,也许真的只是因为他找不到,而不是因为不存在。 想到这里,他又憋了一口气,继续在四下里找起来。 今天是中秋,从傍晚开始,宫里会有一系列的庆祝活动,他是太子,再忙也不能缺席,原本,他是打算在太阳西沉前找到凶器的,现在呢? 太阳已经半掉到远山之后,天色很快就要暗下来了,他就算现在回去,也迟了。 唉,想到回去之后得找理由解释迟到的原因,还要道歉什么的,他就觉得麻烦。 难道,他这次真的要输了? 开什么玩笑! 他从小到大,可没在正经的事、重要的事情上输过! 就算今天晚上不回去,他也非把东西找到不可。 于是,他憋着这一口不服输的骨气,扩大搜索范围,继续寻找。 天色暗了,早就挂好的、形形色色的花灯,逐一被点燃,将整个群芳楼点缀得五彩缤纷,映着即使在秋天也不见减少的花和一栋栋精致的小楼,还有天上的圆月与水中的倒影互相辉映,这群芳楼的风情,不输给皇宫。 重重花影和树影之后,前楼传来女子们的莺声笑语和丝竹之音,美妙无比。 空气中,隐隐还泛着美酒与瓜果的香气。 现在,皇宫里定是一派喜庆,父王一定把他埋了十年的好酒拿出来,跟皇宫嫔妃、皇子公主们痛饮了,月映华在心里叹息一声,他本来打算今晚好好品尝父亲埋了多年的好酒,不醉不归哪…… 突然,他脑里灵光一闪! 折扇一合,猛拍手心,他想到一个绝妙的藏“凶”之处了! 沿着四周的花丛和花圃,他蹲下来,仔细观察地面,看看那里的土近期被翻动过。 她说过,她在花丛中、泥土下埋了几坛亲自酿的花酒――将凶器隐藏在这些酒坛子里,谁会怀疑? 不会有很多人知道她在酿酒并埋于土中,她身边的丫环知道了也会觉得很正常,不会怀疑,更不会去找埋酒之地,这群芳楼里,自行酿酒的事情十分普遍,去动别人酿的酒,既是大忌,也很无聊。 不过,这里到处种花,一一翻找,不太现实。 想了想,一般说来,人们都会把重要的东西埋在喜欢的花下面吧? 她最喜欢什么花? 他努力回忆。 她说她什么花都喜欢,桂花,茉莉,月季,菊花,百合……而这些花,几乎这里都种有,她没说过她最喜欢哪一种,他也不曾追问。 难道,她就没有最喜欢的花吗? 一般说来,都会有的吧? 他努力地回想与她有关的一切,她在言行举止间流露出来的、对某种花的喜欢。 而后,初次见她时的惊艳与奇妙之感,在他的脑子里重现。 那时,他看到那抹宛如在云里雾里漫步的身姿,惊为天人,没想到,那却只是一幅画罢了,画上的女子神形具妙,让他一眼没看出来…… “梅花!”他突然低叫一声,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轻笑,“她最喜欢的,一定是梅花!” 画像上的女子拈花而立,手中拿的,就是梅花! 他快步走到梅花树下,在地面上细细地搜索起来。 花园里挂着了很多花灯,这里,光线足够明亮了。 他没找太久,就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发现土壤被刨开的痕迹。 将那块大石头推开,将土刨掉,出现了一个坛子,将坛子的盖子拎开,一股未成熟的酒香,飘散而出。 他没有贸然伸手进去,而是将合起来的扇子伸进来,轻轻地搅动。 什么都没有碰到! 除了酒,坛子里没放有其它东西! 他微微蹙眉,难道他猜错了? 随即摇摇头,应该不会猜错。 也许还有其它的酒坛子也不说定。 他将酒坛的盖子合好,正准备拨土埋上,但是,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又将酒坛的盖子拿开,单手抓坛口的边沿,将酒坛子拎起来,放在地面上。 酒坛子下面的土壤,也有些疏松,他将这些土刨开后,一个油纸包,出现了。 应该是这个了! 他微笑着,将油纸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副长手套! 一副非常不普通的长手套,说是手套,更像是一副“铁爪”,手指部分皆是精钢打制,比普通手指长约一倍,指端略为弯曲,指尖十分锋利,可以说是铁钩了。 在五彩花灯的灯光照射下,这副精钢“铁爪”子泛着银亮而骇人的光泽。 这么锋利的爪子,要刺穿血肉,轻而易举。 这副手套是她用的,自然是为她量手订制,长到手肘,手臂部分用最上等的山羊皮所制,手掌部分也是山羊皮所制,但手背部分缝制了数片钢钉,用以缓和羊皮臂套与精钢指套的重量。 研究半晌后,他将这副手套戴上,而后在心里赞叹:真是妙极的武器! 他是男子,手自然比她的大,这手套,不合他的手,因为羊皮的弹性和韧性很好的缘故,他勉强套进了半只手臂,感觉却很舒适。 如果她戴上这副手套,应该可以运用自如,爬树、割人什么的,应该很轻松。 不过,每只手套约莫三斤左右,她居然能轻松承受这么重的手套? 最有魅力的女人 上次,她的手指受了伤,他为她擦药时,就发觉她的指腹和手掌有点粗糙,而且手臂的肌肉相当柔韧,完全没有中原女子那种面团一般的绵软无力。 她,应该习过武,可能练的时间不是很长,武功可能也不是很高,但足以让她掌握这双铁爪手套和成为杀手了。 瞧瞧这十指精钢铁钩,宛如艺术品一般,线条流畅,精致滑亮,泛着迷人而冰冷的金属光泽,杀人性命,只是一挥手的事! 他手臂一场,手套的指钩从梅花树干上划过,划出几道深深的凹痕来。 人的血肉,还能从这梅花树干还坚硬结实不成? 而这指尖,也与乌雷光与那两名杀手身上的伤口相吻合,看来,这确是凶器无疑了! 红妆姑娘――他欣赏着这副手套,微笑:我是第一个发现你隐藏的另一面,并找到你极力隐藏的凶器的人吧? 想到这里,他居然有几分得意,甚至,还有几分开心。 而对她的兴趣,更浓了。 说实话,除了初时的怀疑令他心情有些复杂外,现在,他完全接受了这个现实,而且,越来越欣赏她了。 一个女人,能将邻家妹妹的清纯可爱、青楼名伶的才情风华、冷血杀手的神秘冷酷,这么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不是很棒吗? 可以让你觉得很可爱很开心,也可以让你觉得很妩媚很迷人,还可以让你觉得很可怕很神秘,除了她,还能谁能办到? 而他,是第一个窥视到了她的秘密的人! 他欣赏这副手套很久以后,终于把手套叠好,用油纸包好,埋进原来的位置,再把那只酒坛子压在上面,刨土盖上,压上那块大石头。 确定一切毫无破绽之后,他才在水池边洗干净了手,悠然地从秘道离开,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中秋之夜,满月高悬。 那一轮又大又皎洁的月亮,如银盘一般悬在头顶上,近得似乎伸手就能摘下来。 满地银霜,将眼前的世界映得朦胧而清晰,他走在遍撒银辉的城市里,忘了今晚是万家团圆的中秋之夜,心里想的,都是那个住在浮云阁的女子。 他可以确定她就是真正的凶手! 但是,动机呢? 她到底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做这些事情? 她孤身一人,远道而来,寄篱青楼,无亲无友,凭她再聪明,做这些事情,都是极度危险的。 到底为了什么,她要冒这样的险? 第一次,夜九府邸附近,她杀了两名想要除掉夜九的杀手,就当动机是为了保护夜九吧,那这一次,她杀害乌雷光,可能还和乌雷光联手杀掉了昆独,又是为了什么? 就算乌雷光想对夜九不利,但夜九已经砍掉了他一只手臂,她为何还要除掉乌雷光? 乌雷光还能对夜九造成威胁不成?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一顿,折扇击掌: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乌雷光被夜九砍掉一只手臂后,当然会更恨夜九,而乌家也一定视夜九为敌,不断寻找机会报复夜九。 如果红妆真的在暗中帮助和保护夜九,那么,这样一心想除掉夜九的乌雷光,自动送到她的面前,她不就有了杀他的动机和机会吗? 以乌雷光的智商,红妆要撇清自己的杀掉他,不是很简单吗? 那昆独呢?昆独与夜九不相识,无来往,也看不出对夜九有什么威胁,她又为何要杀他? 在某种程度上,得罪昆家比得罪乌家还可怕,她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 是因为昆独曾经跟乌雷光有过节,就运气很不好地被她“挑中”,成为乌雷光被杀的“替死鬼”吗? 但是,与乌雷光有过节、背景和来头也没那么大、更容易被杀的人,在这城里多的是,她那么聪明,为什么不挑一个能让她的处境更安全的“替死鬼”? 毕竟,以昆独的本身和背景,如果谋杀失败或露了马脚,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挑中了昆独? 她若是为了夜九才杀人,那昆独,就一定跟夜九的事情有关。 昆独与夜九的关联……他边走边想,心思全在这上面了。 “叭”的一声,不远处的半空,一盏孔明灯忽然坏掉,坠落下来,不知砸到哪里,发出好大的声音。 他心里的某根弦,似乎也“叭”了一声,被拨动了。 他突然想到,昆煞是纵横黑白两道的黑道老大,只要有钱,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情都干,而想要夜九的命的大人物们,明里不好对夜九动手,就暗地里雇佣杀手动手,那么,他们去请昆煞帮忙,不是很正常吗? 这城里,除了部分权贵自己养的杀手,就数昆煞手下的杀手最多,那么多人请杀手去除掉夜九,会没有昆家的份? 想到这里,他笑了:为什么昆独要死?因为她要给昆家一点颜色看看! 真是又聪明又厉害的女人! 轻轻松松就干掉了黑白两道两个大人物的宝贝儿子,并让受害者同时成为凶手,还让两家成为仇家并互相火拼,两败俱伤,自己则完全撇清关系――还有比这更高明、更精妙、更划算的生意吗? 这位红妆佳人……啧啧,他在心里赞叹不已。 她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她到底还有多少张面孔? 她与夜九,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果然,又漂亮又聪明又可爱又神秘又危险的女人,最有魅力了! 他笑个不停,甚至还笑出声来,就差没有对着月亮哈哈大笑了,惊得出来找他的小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家主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闲逛,笑得跟个傻子似的,该不会中邪了吧? “公子,我来接你啦!”小龟愣了一下后,赶紧出声。 然而,月映华却轻笑声从他面前走过去,似乎没看到他。 “咦?????”小龟愣了一下以后,摸摸脑袋,赶紧跟上去,在他家主子的身边叫道,“公子,你怎么样了?你是不是见鬼了?我是小龟吖,你不认识我了么?” 月映华低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还是边走边微笑。 “公子――”小龟拔高嗓门,跺脚,抹眼,“55555,公子你真疯了不成?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呢,今天出去了一趟,就变成这样了?55555,公子,你不要疯掉啦,小龟还要靠你发工钱活下去呢……” 啪!他的脑袋挨了一下。 月映华脸上没有了笑容,一脸黑线地瞪他:“中秋之夜,你说什么呢?再说就送你去治病!” “公子?”小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抹眼睛,抽抽噎噎地,“可是,可是你刚才很不正常啊,跟中了邪似的,就会傻笑,也不理小龟,小龟的心受伤了嘛……” “收起你的假惺惺。”月映华一脸嫌弃,加快脚步,“快点回宫。” 刚才,他确实是一心想着她的事情,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是小龟,不过,小龟说了几句后,他就回过神来了,瞧这孩子的表现,啧啧,这孩子,真是到连狗都嫌弃的年纪了。 小龟把手拿开,胸膛一挺:“小的遵命!” 而后,他小跑着跟在主子的后面,奇怪地道:“公子,你今天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皇上都生气了,说你再不回去,就要赶你出京了,我这才出来找你。” “主子的事情,不该问的别问。” “可我担心主子吖,不知道主子的去处,万一皇上或娘娘们问起来,我说错话了,会害到主子的啊……” “该怎么撒谎,还用我教你吗?” “可是,公子你说过,纯粹的谎话很容易露馅,只有挟了大半真话的谎话才不会让人怀疑,你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没法圆谎啊……” 月映华不理他。 小龟不甘心,边跑边道:“那我就来猜喽。公子,你是不是去找红妆姑娘了?” 月映华丢了一个冰冷的眼神过去:“你猜谜的功力,真是降得厉害了。” “我猜错了么?”小龟搔搔脑袋,“可是,公子你最近只要有空,就往红妆姑娘那里跑。今天是中秋节,您该不会是担心红妆姑娘一个人孤单,跑去陪她了吧?不过我听说李大员外请了群芳楼最漂亮的姐姐们去玩,红妆姑娘难道没去么……” 咚!他撞到了他家主子的后背。 月映华停下来,转身,低头,盯着他:“你这小脑袋,到底是怎么想到那里去的?” 小龟仰头看他,两颗眼睛很无辜:“今天是中秋节耶,公子出门,应该是去做好事的吧?再说了,公子这么晚了还舍不得回来,回来时又这么高兴,除了浮云阁,还有什么地方能让公子玩得这么开心,天黑了都舍不得回来?” 月映华又盯着他片刻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上写着高兴吗?” “这哪里是高兴?”小龟伸手指着他的脸,一脸控诉,“公子脸上分明写着开心得不得了!5555,公子好自私,一个人去玩得这么开心,也不叫上我,我今天一整天都被好多人围着,不断被追问公子去了哪里,皇上还骂我没有看好公子,要罚我工钱呢……” 她?不行! “得了,少装可怜!”月映华拧了拧他的脸,警告他,“回去以后不许乱说话!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被几个朋友强留下来,吃过了才被放回来……” 小龟继续指控:“可是你身上没有酒味耶……” 月映华狠狠地瞪他一眼:“等下就有了,守好你的嘴就是。ww.vm)” 说罢,他加快脚步,打算回去后先找点吃的,弄出点酒气来再去赴宴。 小龟揉了揉被他捏得有点疼的脸蛋,嘀咕着跟在他后面,心里,不断猜测着:能让他家公子这么开心的,除了红妆姑娘还有谁?但是,红妆姑娘不是去李大员外那里了么?难道说……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难道红妆姑娘没去,或者去了也偷偷开溜,跟他家公子约会去了? 想想他家公子刚才发傻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哎,他不断揪头发,在心里祈祷,但愿他家公子别陷进去才好啊! 但为什么这样才好呢?红妆姑娘青春年少,容貌出众,才艺卓绝,气质不凡,性子也很好相处,连他都觉得她比宫里的公主、娘娘们还强,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她跟自家公子不行呢? 他绝对没有门第、身份的偏见,就像他自己,孤儿一个,从小就是个混混,行乞扒窃什么的得心应手,但是,现在不也是跟他家公子总是没大没小的? 但是,就是觉得红妆姑娘不行啊,他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无法看透。 就算她站在阳光之下,笑得一脸灿烂,纯净无暇,也让他觉得……她是个美好的幻影,只能远看,不能碰触,一碰就化了,化成……黑烟。 不过,这种感觉,他是没法跟人说的。 回到皇宫之后,月映华没有急着赴会,而是先回到自己的寝宫,快速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衣服,坐下来吃点心,喝几杯小酒。 他在浮云阁忙了大半天,身上难免会有一些味道,不梳洗干净并弄点酒味出来,到时不好解释。 “三哥――”一个响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三哥你是不是在里面?” 他听到这个声音,就有些头疼了:四弟怎么这个时候上门了? 他还没来得及应声了,月风高就从外面闯进来,一看到他,就大刺刺地在他对面坐下,瞪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 中秋节是大节,那些人在沙漠里挖宝的人也要过节,他便让众人放假,统统回去过节了。 那个地下迷宫位于沙漠深处,普通人根本无法到达那里,就算有人听到了风声,想尽一切办法找到那里,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也无力进行勘探,就算强行进入迷宫,也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所以,他根本不担心少一两个月不管,那个深宫就被人给破解,宝藏就没有了。 月映华笑道:“我能出什么事?就是去看望几个江湖朋友,被留下来喝酒,回来的时候又与民同乐,赏了一会花灯,回来得晚了。” 啪!月风高拍桌子,不满地嚷嚷:“朋友再重要,还能比全家人更重要?难得今天晚上所有人都来了,就你这个太子不在,到处找不到,你让父王的脸往哪里搁?还有啊,我拼死拼活地赶路,今天下午才赶到宫里,就想着找你喝两杯,打两架,你却不在,你说我郁闷不……” “行了行了,”月映华给他倒酒,“我知道我错了,你别再唠叨了,今天晚上我一切听你的,行了吧?” 月风高盯着他:“你说真的?” 月映华道:“一言九鼎。” 月风高哼哼:“赶紧去御花园吧,父王还在等你呢,你再不去,就等着发配边疆吧。” 月映华无奈站起来:“走吧走吧。” 他第一个走出去,脚步很快。 月风高抱着胸,走在他后面,越看越不爽。 去看望江湖朋友能看到现在?呸,当他傻子不成! 不管什么人,这个节都是要过的,江湖人就不要过了,需要他堂堂一个太子去看望和陪伴? 就算是江湖浪子,无家可归,也会找几个同是天涯沦落人或美女相伴,会留一个太子到这么晚? 他三哥的朋友里,可没有那么不懂事的。 而且,他怎么看,都觉得他三哥今天晚上的心情似乎很好,真是诡异。 他的目光扫向小龟,小龟走得不紧不慢的,时而垮脸,时而叹气,时而揪揪头发,时而抬头看看天空,表情生动得不行。 想了想,他揪住小龟的耳朵,低声问道:“老实说,我哥今天去哪里了?” 小龟苦着脸道:“四爷,公子今天出去都没带上我,我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少来了,你会不知道他去哪里?”月风高冷哼,“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就算他不带你去,你也知道他去了哪里吧?快说,不说的话,哼哼,大刑侍候。” “四爷――”小龟拉长声音,想为自家主子守节,但是,他忽然想到,隐瞒真的就好吗? 看着他家公子对红妆姑娘越来越有兴趣,他什么都不做,这样,真的好吗? 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他,他家公子还是跟红妆姑娘离得远一点好啊…… 在他犹豫的时候,月风高冲着他的耳朵就吼了起来:“喂,四爷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不说就打屁股了!” 月风高天生大嗓门,他冲着小龟的耳朵这么一吼,小龟觉得整个身体都在“嗡嗡”作响。 抬头,三公子已经走远了,小龟再转头看看四周,没什么人。 终于,他不再隐瞒自家主子的行踪,低声道:“四爷,我真不知道公子去了哪里,他真的没告诉我。不过,我猜他去找红妆姑娘了。” “红妆姑娘?”月风高拧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是哪里的女人来这?” 小龟道:“群芳楼的花魁,打败了花云裳的那个。” “哦,这个啊,远远见过一次,没什么印象。”月风高皱眉,“三哥去找她做什么?难道三哥安排给她什么任务不成?” 群芳楼的花魁、红牌们,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三哥的“间谍”后备队伍,他三哥一般会从中挑选一些有潜质的,让她们帮他打听、搜集情报,这个新的花魁红妆,八成在帮他三哥干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要不然他三哥会在今天出去,还到现在才回来? “我不知道哦,不过啊,”小龟顿了顿,叹气,“公子似乎很欣赏红妆姑娘,基本上几天就去一次,每次去都要一个时辰以上,跟红妆姑娘聊得可开心呢,我从没见公子跟哪个女子聊得这么开心……” “不会吧?”月风高拧眉,“难道他跟这个女人比跟云裳还好?” 在他眼里,这世上的女人,除了他母亲、六妹和七妹,就数花云裳最不错,而且花云裳也为他三哥做了不少事情,他是不介意他三哥跟花云裳亲近,但这个红妆,是怎么回事? 小龟点头:“嗯,比跟云裳好多了。” 月风高浓眉一竖,左看右看后,将小龟拉进阴影里,低声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一一给四爷我说清楚。” 在他的眼里,他三哥是天底最完美、最厉害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征服大顺帝国的男人,比他父王还强,是他这一生追随和卖命的、至高无上的王,绝对不可以被女人所影响和阻碍! 说到女人,他就觉得烦,这天底下的女人,一个个都跟瘟疫似的,看到他三哥就想扑上去,就像他父王想征服大顺一样,恨不得将他三哥给生吞活剥了,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三哥是绅士,就算是对再糟糕的女人,也会客客气气的,绝不横眉怒目,但是他不一样,如果有他看不顺眼的女人想纠缠他三哥,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将她收拾一番,让她一辈子都碰不到他三哥。 怎么收拾?哼,他的法子多着呢,而且,他可不玩怜香惜玉、谦谦君子那些花招! 要做,就要狠一点,否则那些女人绝不死心! 他甚至还放出风声,想爬上他三哥床的女人,得先过他这一关,否则就是跟他作对,而他,对于跟自己作对的人,绝不留情。 因为他的存在,那些瘟疫女人才不敢像以前那样死缠着他三哥,他三哥现在的日子才好过了许多。 小龟道:“红妆姑娘挺神秘的,连香香老板都查不到她的来历,我也就知道一点点。” 说罢,他把他所知道的红妆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月风高。 红妆的底细,确实没多少情报,大概就是:父母已逝,孤身一人,流浪天涯,前来天都找人。 但只听这些有限的情报,再看看她的才华与表现,就知道,她一定有很多的故事与秘密,而她,绝对不会将这些故事和秘密说出来。 月风高再怎么大大咧咧,也是见过世面、打过硬仗的皇子,仅听着这些资料,便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会像她所说的那么简单。 至于她跟他三哥的交情和往来,更令他那两条浓眉拧成了一条线:他三哥,是不是花了太多时间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如果连今晚这样的重要时刻,他三哥都要丢下全家,跑出去跟这个女人幽会,那这个女人,就需要好好收拾了! 强中更有强中手 这天底下,没有任何女人配得上他三哥! 就算他三哥的身边也需要女人,但至少,绝对不能是这种来历不明、身份低贱又毫无价值的女人! 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女人对他三哥有没有影响,如果没有,他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这种女人身上,如果有,那她就死定了! 想到种种,他又问了小龟关于他三哥与那个女人来往的细节后,才放过小龟,往宴会的方向行去。ww.vm) 他边走边想,依小龟的描述,那个女人,挺符合他三哥的口味,他三哥就喜欢这种赏心悦目脑子好的女人,如果这种女人又懂进退、识大体,外加好玩有趣、神秘难测,就更对其味口了。 不行!他越想越觉得不能听之任之,就算他三哥没那个意思,难保那个女人没那个野心! 因为,他不信那个女人在接触了他三哥这么多次以后,会不动心! 这世上,怎么会有对他三哥这样的男人不动心的女人? 他来到宴会现场时,月映华已经被一群人给围住了,个个都要罚他的酒,月映华自知理亏,也不推拒,全喝了。 往常,月风高是最喜欢跟他三哥拼酒的,但这次,他心烦气燥地坐到一边,魁梧的身形被灯影笼罩,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喝酒,间或抬头看向他三哥,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抓一般,痒得难受。 不行!他猛然站起来,不动声色地离开宴会现场,他得把他三哥今晚的行踪给弄清楚。 没有人可以与月映华争辉,后宫那些美艳的妃子和出众的公主们也不能,就连天上的月亮,也像是为他发光,他在哪里,哪里就是焦点。 月风高的离开,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走到隐秘的地方,他叫来两名手下,如此交待他们一番后,两名手下迅速离开,一个去群芳楼调查三公子今天是否来过,一个去李大员外家调查红妆是否与三公子有接触。 办完了这些事后,他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回到现场,与其他人吃喝赏月。 这个夜晚,全天都的权贵和有钱人都玩到很晚,李大员外家如此,皇宫也是如此。 红妆忙时完,已经是凌晨三更了,和姐妹们一道,都在李大员外家住了下来,次日上午才返回群芳楼。 回到群芳楼后,众美人们还得觉得累,继续补眠。 红妆也一样,所以,她并没有发现身边有什么异常之处。 她在补眠的时候,月风高派出去的两个探子回到皇宫,将调查到的消息,告诉了月风高。 月风高听后,脸色很不好看。 虽然他的三哥没有跟那个女人幽会,却在浮云阁呆了很长时间,从中午到晚上,不曾离开,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一个男人去一个女人的住处呆了这么长时间,还能干什么? 而那个女人不在,他还久久不肯离开,意味着什么? 至少不会是讨厌那个女人的表现吧? 月风高躺在窗边的小榻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窗外有些萧瑟的秋景,心里很不爽。 他三哥,花在那个女人身上的时间,也太多了,他是不是现在就该出手干涉呢? 区区一个青楼女人,他要让她消失,实在太简单了,不过,现在就有这个必要吗? 他三哥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迷上那种女人? 大概是图一时新鲜,好玩罢了,他若是瞎操心,岂不成了笑话? 反正,以他三哥的身份,能呆在他三哥的女人,必定也是不低于公主的身份,能帮到他三哥的…… 想到这个,他突然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他怎么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从北拓国传来的消息说,北拓国国王已经组建了求亲队伍,决定一过完中秋,就派队伍前来西凉国求亲――向西凉太子月映华求亲! 北拓国的第一公主――静羽公主,听说是位才貌、文武、贤德兼备的女子,在各国众多的公主中也是佼佼者,而且声誉极好,北拓国认为,这天底下,除了大顺的夜轻歌,只有西凉的月映华配得上这位公主。 不过,大顺与北拓国向来不和,两国联姻,根本不可能,月映华就成了静羽公主的最佳夫婿人选。 一般说来,求亲这回事,都是男方主动,很少有女方主动的,但北拓国与西凉国一样,民风开放,在儿女之情上更是开明,喜欢上了就主动追求,不讲究女子必须含蓄被动那一套。 再说了,夜轻歌已婚,不轻易纳妃,这天底下的公主,哪个不想嫁月映华? 但月映华也好,苍枭王也罢,对他的亲事都不急,想等天下女人最想嫁的男人主动上门提亲,几乎不可能。 所以,北拓国决定主动出击,算得上是聪明之举。 另外,西凉国与北拓国皆跟大顺不和,早就有了联手的打算,静羽公主与映华太子联姻,成功性极高,甚至有传言说,苍枭王已经默认了这桩联姻,北拓国前来求亲,只是形式罢了。 想到“联姻”这回事,月风高放下心来,将红妆的事情暂时抛到脑后。 红妆,算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逃过了一劫。 但是,任何一个人做了那么多危险的事情,都不太可能过得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她补眠补到下午,方才醒来,醒来以后就是吃些东西,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几乎天天如此。 做好门面功夫后,她走下楼来,像往常一样在花园散步。 走着走着,她就走过了梅林边,就发现了某棵梅树上被尖锐硬物划出来的凹痕。 当下,她的心就沉了下来。 她的武器,就埋在那棵梅花树下的土里。 这片梅花林,种着数十棵梅花,看过去几乎一模一样,若非有心,根本认不出哪棵是哪棵,而她,就是能记住那棵梅花的有心人。 那棵树上的划痕,符合那双“铁爪”的特点,会是巧合? 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巧合! 想到就可怕!她环目四周,看到附近没人后,走到那棵梅树下,搬开石头。 她挑的这个埋藏地点,四面都有足够的花木遮住她蹲下来的身影,离各条小径也比较远,很少有人会过来,按理说,应该是相当隐秘而安全的,谁能找到这里来? 然而,当搬出那只酒坛子的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强中更有强中手! 这里,被人动过了,她竭力隐藏起来的武器,肯定被人发现了! 而且,那人根本不担心会被她察觉,才会在树干上留下那么明显的划痕。 刨开覆在上面的那层土壤,看到油纸包还在,她便知道武器还在。 打开油纸包,那双铁爪完好无损。 她苦笑,发现她的这个秘密的人,留下“到此一游”的标记,却没有把这双可以要了她的命的凶器带走,还能是为了她着想不成? 对方这么做,是想警告她,还是想要胁她?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你飞不出我的手掌心”――这是她从眼前这场面得到的讯息。 对方不太可能是她的“盟友”,想帮她和保护她,因为,要找到这副“凶器”,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对方一定是下足了功夫,挑了她不在、人也最少的时候,恐怕还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这里――哪个想成为她的伙伴的人,会背着她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 对方目前也不会暴露她的秘密,否则,对方只要将这副“凶器”交给昆家、乌家或衙门中的任何一方,她一定会再次尝到惨死的滋味。 因此,对方想要胁她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不对!她随即又推翻了这个结论,因为,想靠运气和观察就能找到这副“凶器”,可能性微乎其微,对方一定对她的行踪和她的事情相当清楚,才能推断和找到凶器――这个人,或者这些人,一定非常厉害,这么厉害的人,要胁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做什么? 她能做的,只不过打听情报,杀几个人而已,这些事情,对方一定也能做到,所以,对方一定不是想要胁她。 那么,对方可能就是在警告她,或者在逗她玩,或者还有其它的目的…… 她没再想下去,幽幽地叹气,把这副“手套”埋回去,将现场弄回原样。 走出梅林,她来来回回地绕了几圈后,才找到几个昨天留在群芳楼当值的保镖,问他们昨天是否看到有人在浮云阁四周出没。 几个保镖都说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啊,对方怎么可能会让人看到呢?她在心里叹气,回到阁楼。 其实,那几名保镖是收到了上头的命令,这个命令是“昨天,没有任何人出入后花园”,他们都训练有素,不该说的,绝对不会说,这一点,绝非红妆所能影响和控制。 不过,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的性命不知被什么人给捏在了手心里,但红妆却一点也不觉得惊慌,更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有些烦恼:自己被神秘人物给盯住了,以后,她要怎么开展行动? 求嫁太子 有什么好怕的呢? 很久以前开始,危险就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只要她还活着,就随时会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无数次的冒险,无数次的死里逃生,她已经对这样的状况,习以为常了。 她始终相信,她能继续活在这世上,一定是为了完成某些事情,那些事情完成之前,她不会再度死亡。 她不能完全确定上天要她做的事情都有哪些,但她可以确定,保护她爱的那个男人,绝对是其一。 所以,再危急、再凶险的状况,她也一定能撑过去。 现在这个难关,她只要保持一贯的冷静和从容,也一定能撑过去。 现在,关于对方,有几点可以确定:一,对方目前对她没有恶意,二,对方很厉害,也许还比她高明,三,对方很可能是她接待过的客人,或者是群芳楼的常客,也有可能是无意中发现她的秘密的人,所以才知道她的事情。 群芳楼的客人,三教九流皆有,既有三公子这种众所周知的超级贵客,也有看似普通,真实身份却很有可能是某个神秘组织的首脑、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传说中的世外高人等等,她不可能去查对方的底细。 做得越多,收获也许越多,但同时,留下的线索往往也越多,所以,她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她现在傻傻地去打探对方的事情,恐怕会留下蛛丝马迹,不动声色,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但是,她一定要注意,绝对不能碰触对方的“底限”。 对方不揭发她,也不对她采取行动,就说明,自己对对方没有威胁或害处,但是,如果自己做了什么让对方不高兴的事情,对方也许就不会那么“好心”了――她不知道什么才是对方不允许她做的事情,麻烦啊! 好吧,至少杀掉乌雷光和昆独那样的家伙,不是对方所在意的。 下次,她尽量谨慎一些,小心一些就是…… 不,还是先收手吧,看看形势再说,有必要的话,也许她需要再度隐匿或想想别的办法。 于是,她又有点遗憾了,本来,她还想再除掉几个一直嚷嚷着想干掉夜九的人渣…… 接下来数天,她没有再离开浮云阁。 天都城里,乌家与昆家在暗中火拼了将近一个月后,两家都受了不少损失,也殃及了不少外人,没办法,官府只得找了一些替罪羊,并向朝廷求救,朝廷问过皇上的意思后,派宰相当说客,分头做两家的工作,并暗中许给他们一些好处,两家才不得不收敛。 但是,这两家的仇,却就此结下了。 这期间,月映华一如既往地每隔几天,就来找红妆对弈,品茗,听琴论画猜谜什么的,他看起来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红妆曾经怀疑过他就是发现凶器的“知情人”,但是,她始终无法想通: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他若是怀疑她,又找到了凶器,何必这样秘而不宣? 以他的地位和权力,不管他要做什么、怎么做,任何人,包括她在内,根本没办法将他怎么样。 所以,她还是认为,他不会是“知情人”。 月映华欣赏着正在弹琴的她。 随时都可以要了她的命的“秘密”已经被人发现了,她还是一样的从容优雅,该笑的时候笑,该玩的时候玩,该休息的时候休息,一贯的吃好睡好,眼神还是那样无忧远虑,笑容没有点勉强,举止没有半点异样,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琴声如心声,她的琴声,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流畅纯粹,没有夹有半点杂质。 她的心理与心态,完全没有受到“凶器”被发现的影响――拥有这种心理素质的人,真的不多。 月映华微笑着,摇着折扇,觉得这样的她,很有欣赏的价值。 她还是坐在窗前,微微垂首,轻阖双眸,身姿端正,十指轻拢慢捻抹复挑,似乎已经沉浸于另一个世界之中,唯有天籁之音与她相伴。 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那么,她会怎么做? 她是否怀疑上了自己? 她要这样“镇静”到什么时候? 会逃开,还是继续? 他喜欢猜谜,而她,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他想解开这个谜。 一曲还未终了,小龟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来:“公子,小龟有事求见――” 声音不大不小,既没有压下琴声,也刚好让房间里的人听到。 琴声还是悠然自得地流淌,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而受到影响。 月映华淡淡道:“进来。” 小龟跑进来,走到他身边,对着他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月映华脸色一凝,站起来,对红妆鞠了一礼,道:“红妆姑娘,家里有事,我要赶回家中一趟,不能听完这一曲《天上人间》了,实在遗憾。” 红妆停了手,睁开眼睛,目光温如春日暖阳。 她浅笑:“这支曲子我刚练不久,弹得还不够娴熟,待公子下次来时,我一定能弹得完美了。” 月映华道:“那就下次再见了。” 他告辞离开后,红妆倚在窗前,看着他有些匆忙的背影,暗暗道:他才来了没多久,宫里能有什么事这么急? 没过多久,傍晚的时候,她知道了三公子匆匆离开的原因。 北拓国派来的求亲队伍,已于今日下午抵达天都,皇宫今晚将举行盛宴,迎接北拓国的求亲队伍。 整个天都都在传,北拓国是为静羽公主求的亲,求亲的对象便是西凉国太子月映华。 红妆听后,微微一笑:北拓国也忒有意思,既然公开为本国公主向男子求亲,若在大顺国,还不得激起惊天骇浪,被人骂不要脸、不知廉耻之类。 不过,她倒是很佩服北拓国和静羽公主的勇气呢。 静羽公主,她也是听说过的,“东夜轻歌,西月映华”形容的天底下最出色的两位皇子,而“西方有虹,北方有羽”形容的是天底下最出色的两位公主,“虹”是西凉国的虹黛,“羽”是北拓国的静羽。 静羽公主和映华太子,不是很相配吗? 而且两人所在的国家都与大顺不和,两人若是联姻,两国就是关系相当坚定的盟友,就可以对大顺形成大半个包夹之势,真打起来,大顺就要头疼了。 依她看,北拓国会公开派队伍来向映华太子求亲,应该是有相当大的把握才会这么做,否则,求亲失败的话,不仅静羽公主的颜面挂不住,两国结盟的可能性,也将大打折扣。 “呵呵……”她轻笑出声,真是有趣的亲事。 群芳楼之外,整个天都都在议论此事。 皇宫里,更是炸开了锅。 对最有地位的皇室成员们而言,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对绝大多数宫人而言,这是很意外的事情。 像月风高一样,对月映华存在莫名的狂热崇拜的人,很多,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会有妃子、会有妻儿,但是,更多的人还是希望自己的偶像单身,尤其是女人们,这样,对他那不切实际却异常美妙的“幻想”便可以持续下去。 此刻,苍枭王带着太子、第三任皇后、几名皇子、十几名大臣跟北拓国的使节在迎客厅畅饮,而在明月宫的书房里,跟太子要好的四皇子月风高、六公主虹佑、七公主虹黛以及太子的贴身小厮小龟,正窝在一起,看着桌面上的画像。 静羽公主的画像。 四个人看着,好一会儿不说话。 终于,总是被世人拿来跟静羽公主相比的虹黛不怎么服气地哼了哼:“长得不怎么样,气质还不错,虽然比三哥差远了,但是,她的身份勉强能弥补她的先天不足。” 月风高与小龟面面相觑,心里想的都是:女人的妒忌心真可怕! 至少在他们两个男人的眼里,仅看这画像,这位静羽公主可不比她逊色。 如果仅仅是比脸蛋,静羽的五官确实比不上虹黛精致、美艳、娇媚,但是,比起公主范儿,静羽,完全符合世人对于公主的想象与要求。 不妖不媚不俗、端庄中透着福气的五官,身材也许算不上完美惹火,但绝对是匀称修长,穿着打扮、神态举止堪称全天下公主的教材,而那份优雅、威严中又不乏亲切、温柔的气质,更是无可挑剔。 这样高贵端庄、亲切温柔又显得圣洁的公主,绝对是所有子民都想要的公主啊! 绝大多数公主,要么就是不够高贵美丽,要么就是高傲蛮横,就像虹黛,美是够美了,但那野马一般的性子,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而虹佑,长得够美,性子也够好,却总是弱弱的,缺乏公主应有的威严与气势……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跟普通的男人一样,暗中拿几位公主比较,但他们可不敢说实话。 虹黛说完自己的评价以后,就等着其他人开腔。 好一会儿没等到,她忍不住了:“喂,你们觉得这个静羽公主怎么样?” 月风高摆出认真的表情:“唔,长得是普通了一点,跟咱们家的女孩儿相比差多了,不过娶妻当娶贤,静羽看起来会是贤妻良母,三哥娶这样的女人也好。” 小龟也点头:“四爷说的是,太子殿下不是以貌取人之辈,听说这位静羽公主不仅贤良淑德,也颇有才干,从小就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务,也常常深入民间,极受百姓爱戴,配太子殿下,勉强可以。” 谜一样的女子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双手双脚赞成她跟自家主子好。 三公子若是娶了这种女人,绝对不用担心后院起火哪,而且,这种女人看着就是好养能生的,有了这样的妻,三公子才可以专心去争天下嘛。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浮云阁里的那个女子,心里,突然涌起难言的滋味,连他都觉得那个女子很有吸引力,跟那样的女子在一起,一定很有意思…… 唉,他赶紧摇头,将这种不该有的想法甩开:那种神秘危险有魅力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红颜祸水,当情人可能还行,但若是领进家门,不得安生,不得安生啊…… 虹黛看到他蹙着眉摇头,以为他是觉得静羽不够好,心里很得意,又问虹佑:“虹佑,你觉得呢?” 虹佑仍然在出神地看着静羽的画像,不懂得察言观色,实话实说:“我觉得静羽公主很好呢,样样都好,跟三哥一样,挑不出什么毛病……” 虹黛抽了抽嘴角,半晌才道:“评价女人,还是得由男人来评才好。” 虹佑“喔”了一声,表示受教了。 月风高与小龟面面相觑,都暗道:虹黛的老毛病又发作了,只要听到别的女人比自己美丽迷人什么的,就会生起一较高下的心思…… 因为虹佑刚才那句话,虹黛还是觉得心里不爽,过了一会儿,又迸出一句:“哼,这位静羽公主,跟大顺影家的太后如霜、皇后如梦相比,还是差了很多的。” 这天底下,她只承认影如霜比她强,其他的女人,先天条件再怎么好,后天再如何努力,最多也只能勉强跟她打个平手。 月风高与小龟:“……” 半晌,月风高才道:“娶妻当娶贤,女人长得普通点,才不容易生事,我看,咱们就投赞成票吧。” 太子的婚事,最终是由太子和父王来决定,但是,他们身为皇室的重要成员,也还是有发言权的。 虹佑是老实人,实话实说:“嗯,我觉得三哥喜欢最重要,不管三哥怎么想,我都支持。” 众人:“……” 虹黛哼哼:“三哥不缺美女,娶个长得普通点的也好。” 月风高认真地道:“总之,她能帮上三哥的忙,我就接受,否则,我绝不答应。” 他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帮助太子灭了大顺,成为史无前例的伟大的帝王,所以,太子要娶的正妻,一定是能帮得上大忙的女人才行,而静羽,符合这条最重要的标准。 在月映华还没有任何表态,他最亲近的几个家人,就已经下了决定。 这天晚上的宴会是接风宴,北拓国一行并没有急着就在宴会上提到静羽公主与映华太子的联姻之事,双方其乐融融地吃了,喝了,聊了,笑了,然后先散了。 月映华回到明月宫,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寝室亮着灯,谁在里面? 进门,一眼就看到月风高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玩着飞镖,一副意兴阑姗的样子,小龟则在旁边,抱着个果盘,吃水果。 看到他进来,月风高立刻停止射镖,收起二郎腿,嚷嚷:“三哥,恭喜你!” 月映华莫名其妙:“恭喜我什么?” 月风高道:“恭喜你与静羽公主的亲事啊!” 月映华坐下来,给自己倒茶:“八字还没一撇,别乱说话。” 北拓国的人很能喝酒,还喜欢玩“越能喝,越像男人”这种无聊的游戏,他今晚被灌了不少酒,现在晕着呢。 月风高在他对面坐下:“三哥,这静羽公主有什么不好,你还犹豫什么?” 月映华淡淡地道:“我没见过她,对她没有感觉,何来好或不好,犹不犹豫?” 月风高拍腿,都替他急了:“三哥,娶这个女人,对你的大业有好处,只要她不惹事,你还有什么好想的啊?依我看,父王和皇后也是赞成的,你就接受得了,然后娶了这个女人,过几年一起合力打大顺……” “四弟!”月映华淡淡地打断他的话,“我的婚事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成了,这件事,以后不要再跟我提起,也不要在别人面前乱说。” “三哥,”月风高不太明白,“你不是最能算的吗?这桩亲事的好处多多,你一定能算明白的,怎么还一副不太乐意的样子?” “我算计什么,也不会算计自己的幸福。”月映华皱眉,“中秋已过,你也该上路了,要不然再过两个月,入了冬,沙漠天寒地冻,晚上难熬,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你还是赶紧把迷宫给破了。” 说到这个,月风高就叹气:“我已经派人运送物资过去了,我看这迷宫啊,短期内破不了,急也急不来,我先休息一阵再去。” “既是如此,你赶紧再去请几个高手,莫要再围着我转,你的嗓门太大了,我受不了。” “哎,我本来想这两天就上路的,但遇到三哥娶妻的大事,我当然要等到事情办妥才能走……” “这事儿,未必能成,你不必等着,还是上路吧。” “哼哼,就算你不愿意,父王决定了,你还能抗婚?三哥,你别再犹豫了,赶紧定了这婚事,皆大欢喜……”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谁也不能勉强,父王也是一样,所以,你莫要再提。” 说完这一句,月映华站起来,拂袖,走进内室,关门。 即使北拓国的队伍已经住进了皇宫,他对成婚、联姻这种事情仍然没什么感觉,长到二十多岁,他仍然没有过娶妻的打算。 在外头有几个不错的红颜知己,偶尔风花雪月,算得上是男人的浪漫与美事,但是,娶妻生子?他无心,也无意,因为,他不曾遇到过令他有这个心的女子。 身为男人,想要的便去争,不想要的,谁也不能勉强,这是他一贯的态度。 他现在想要的,只是大顺的江山,一统天下的大业而已,女人,不在他想要的范围之内。 他听说过,父王和北拓国王曾有意联姻,而他和静羽则是最佳的联姻人选,但是,他一直以为这只是私底下的玩笑罢了,没有当真。 多年前,他刚刚册封为太子,北拓国国王派最重视的亲王弟弟率队来天都庆贺,并与苍枭王谈两国通商的要事,在那期间,北拓国亲王见他天姿不凡,前途无量,便在一次酒后跟苍枭王谈起了联姻的事情,说北拓国的静羽公主有大贤大才,与他堪称绝配。 那时,他的父王也有了两分醉意,当场就说,太子年纪尚幼,需要磨砺,谈婚太早,如若日后太子成器而公主有意,他必成全。 当时,他也在场,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事,居然摆到了台面上来。 今晚的宴会,双方还没有谈到正事,但他看父王的意思,是有意成全的。 不仅是他父王,在场的皇室成员、朝廷重臣都对北拓国的使者十分热情,看来是中意这桩亲事的。 就如月风高所说,这桩亲事对他、对西凉国百利而无一害,他没有理由拒绝,但是……他翻个身,按了按太阳穴,他对那位静羽公主没有任何感觉,看过了画像,也是微风掠水面,转瞬了无痕。 也许画像不能代替真人,但是,见到了那般栩栩如生的画像没有任何感觉,难道见到真人,就会有感觉了么? 比如在浮云阁初见那张画像时,他不就被画像的女子,瞬间夺去了呼吸? 如果世间真有那样的女子,他大概会忍不住派人去寻找,亲自见上一面…… 可惜,据说那个女子才年方十七,就死于非命,香消玉殒了,他问过红妆,那名女子是怎么死的,红妆却绕开话题,避而不谈,否则,他若是知道那个女子是怎么死的,也许会控制不住地想为她报仇也不一定…… 同是女子的画像,给他的感觉和冲击截然不同,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想到画像,他忽然又想到,浮云阁里那幅女子的画像不见了,去哪儿了呢? 他问过红妆,红妆半开玩笑地说,客人们都被那幅画像迷住,她有些妒忌,将画像收起来了,他问她可否将这幅画像赠予他,他愿出重金,但她毫不犹豫地说了不行,他便不再提了。 那幅画像真的只是被她收起来了吗?他觉得不是。 画像现在何处,画像上的女子是谁,她是怎么死的――这些,又是红妆的秘密。 红妆,这个女子到底拥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就很有解密的冲动。 越想越睡不着,他干脆翻身坐起。 坐了一会,他披着衣服走到外头,外室的一侧是小龟的房间,另一侧是书房,书房已经熄了灯,没有人了。 他往书房走去,点了灯,坐在灯下。 静羽公主的画像挂起来了,他盯着她的画像,想从中找到心动的感觉。 真是一位完美的公主!令他欣赏不已,但是,始终无法动心。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铺开画纸,蘸了笔墨,想着心头浮现的女子笑颜,落笔成画。 他画了整整一个晚上,不知疲倦…… 第二天早上,月风高直闯书房,看到的就是他最崇拜的三哥披着外衣,趴在画像上睡着的情形,而画像上的女子,正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看到的那个女子。 给本大爷跪下! 他走到桌边,月映华昨晚喝得太多,又熬了通宵,现在睡得很沉,并不知道四弟来了。 三哥胳膊肘下压着的那张画,画上的女子,是他就远远看过几眼的红妆无疑。 他对那个新的花魁没有什么兴趣,他也很长时间没有去群芳楼了,不曾与红妆正式见过面,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认出这个女人就是红妆。 他的三哥是个全才,样样皆通,画画也是如此,但是,他竟然会去画一个女子的画像? 联姻在即,却彻底不眠,只为了画一个青楼女子的画像? ――他完美的三哥,竟然会做这种连一只鸡都杀不了的文弱书生才干的蠢事? 这一点,令月风高的眼底,升起黑暗的阴影。 他盯着画像上的女子,长得是不错,但是,这样的女人,想要的话,这天底下,总得找出十个八个,算得上什么稀奇之物? 她的笑容,令他看得十分碍眼,她是知道她有点迷住了太子,在得意吗? 眼睛一眯,狠意闪过,他不由自主地出手,手指从她的脖子上抹过。 她若是坏了他三哥的好事,下场只有一个――消失! “好琴……”忽然,沉睡中的月映华咕哝了一声,脑袋转了个方向,趴在双臂上,继续睡。 月风高吓了一跳,把手收回来,目光移向它处。 这才发现,桌面的另一边,还有一张画像。 他几步绕过去,另一张画像上的女子,映入他的眼帘,他的呼吸,居然一窒。 即使是他这种只把女人当物品,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猛汉,也觉得这女子……美好得不像世间之物。 是美好,而不是美丽! 美丽的女子很多,但让人觉得美好的女子,绝对一点都不多! 如果是这样的女子,能将他三哥这样的男人迷住,那倒是合乎理情了……他在心里喃喃。 这女子,又是何人? 天都有这样的女子么? 三哥何时、何时、如何认识这样的女子? 如果是这样的女子,他倒是不介意给他三哥当侧妃、外室什么的。 这时,书房对面传来动静,是小龟醒了吧? 他想了想,拿起那幅画像走出去,来到小龟的房间里。 小龟刚刚醒来,乱着头发,揉着眼睛,正在倒水喝。 月风高走过去,将手中的画像往桌面上一拍:“这女人是谁?” 小龟被他的突如其来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后,看向画像,然后很肯定地道:“这是挂在浮云阁墙壁上的画像上的女人,绝对没错!” 虽然只是画像上的女子,却令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连他这种见多了绝色美人的孩子,都记得很清楚。 “什么乱七八糟的?”月风高皱眉,“她叫什么,住哪里,什么来历,你说明白就行了。” 小龟忍不住给他白眼,详细说明:“没有人知道这女子是谁。她只是画里的人物,这幅画是挂在浮云阁的墙壁上的,浮云阁的红妆姑娘说,这女子是她的朋友,听说已经不在了,这幅画是留着作纪念的。” 听到这女子不在人世了,月风高不知怎的,心里也有几分遗憾来,问:“你可确定这女子不是真的存在?” 他一眼就对这女子印象不错,但想到这女子又跟那个叫红妆的女人有关联,他心里就复杂了。 假如这女子还活着,跟红妆站一边,那他三哥……怎么说也是男人,经受得住一个的诱惑,还能经受得住两个的诱惑? 小龟摊手,实话实说:“不确定哦,反正只是画里的人,没人见过,红妆姑娘又不愿多提,别人哪里知道?”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一件事,补充:“对了,这幅画已经不在了,红妆姑娘说她收起来了。三公子本来还想花大价钱跟红妆姑娘买这幅画呢,但红妆姑娘说什么都不卖……” 月风高浓眉一竖:“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龟道:“早真的哇,我还敢骗四爷不成?” 月风高的眼神,阴暗,闪烁不定。 这是那个女人玩的伎俩,在故意诱惑三哥吧? 哼,这种手段,他见多了,他三哥从小到大,不知被多少女人,用了多少下作的手段,设计陷害过! 在他三哥才十来岁的时候,就有女人对他三哥下了下三滥的药物,将他三哥跟自己的女儿放在同一张床上,想以此逼他三哥跟她女儿订亲,还有什么欲擒故纵、声东击西、借花献佛、以身相报……多得不计可数,甚至还有女人跟他睡,居然是为了接近他三哥。 杀千万的,这天下的女人,怎么就这么贱呢? 这女人,听说是个聪明人,看来也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他暗暗下了主意,拿起画像,转身就走。 小龟在后面道:“四爷,这画像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是不是公子买回来的?咦,好像跟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耶……” 月风高没理他,径直回到他三哥的书房,将画像放好,然后出去。 他要亲自去会会那个城府深沉的女人。 于是,没过多久,他就出现在了浮云阁附近,大步往浮云阁走去。 靠近浮云阁以后,他听到了天籁一般的琴声。 已过中秋,天气转凉,万物开始萧瑟,这琴声,却似乎有种魔力,将琴声所到之处,都赋予了安静的生命力,将萧瑟悲凉之感一扫而空。 他是粗人,不喜欢玩文人雅士那一套,但那绝不代表他缺乏文艺素养。 从小,他身边就没少过才子才女,琴棋书画什么的,也算是伴着他长大了,他一听这琴声,就知道对方好绝妙的琴技,境界甚至还比花云裳高了一些。 是那个女人吗? 他举目望去,果然看到浮云阁的窗前,坐着一个女子。 他忽然想起了早上,他三哥伏案打盹时喃出来的那声“好琴”,不会是梦到她了吧? 这种女人,不配出现在他三哥的梦里,他三哥的梦里,应该只有天下! 思索间,他已到浮云阁下,也没理出来相迎的丫环,直接上楼。 两名丫环知道他的脾气不好,没敢拦,没敢劝,只是对楼上高声道:“红妆姑娘,四爷来找您了……” 红妆听到了,立刻停止抚琴,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纱帘揭开,一个魁梧的男人已在她面前。 她才说了句“红妆见过四爷”,下巴就被一只铁铸般的大手给捏住了,捏得很疼。 任是她很能忍得住疼痛,也不由微微抽了一口气,在这种地方,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粗鲁的客人。 不愧是传说中脾气最火爆,似乎永远都是在发怒的四皇子,“月黑风高杀人夜”的月风高。 这种男人,总是看不起女人,认为女人天生就该臣服于男人,在这种男人面前,一定要示弱,否则,一定会被视为眼中钉,所以,她露出疼痛难忍的表情,带着一点惊慌和不安,看着月风高。 月风高盯着她的脸半晌,冷冷道:“长得不错,挺能迷惑男人的啊。” 这个女人,经得起近看和细看,而且很耐看,多看了几眼后,他觉得她比之前远看时的印象强,又听说她琴棋书画无处不通什么的,还真是他三哥的菜,难怪他三哥吃上瘾了。 红妆垂眸,没有试图挣脱,小心翼翼地道:“四爷,请先坐下来,我给您倒茶如何?” 月风高放开她的下巴,坐下来,冷眼看她,想看她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红妆没玩什么花样。 她给他倒了茶,而后站到一边,恭敬地道:“四爷有何吩咐?” 月风高很想从她的举止和态度中挑出一些毛病来,但他挑不出,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后吐出来,将茶杯砸到她脸上,骂道:“竟然敢拿这么难喝的茶来给本大爷喝!” 杯子将她粉嫩的脸庞,砸出一块明显的伤口来,茶水与茶叶,也撒在她脸上。 红妆确定,他就是来找碴的! 皇子来找碴,谁能惹得起? 她不动声色,冲他行了一礼:“红妆招待不周,现就给四爷重新泡茶。” “重新泡茶就够了么?”月风高冷冷地盯着她,“给本大爷跪下!跪到本大爷让你起来为止!” 红妆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动。 “你哑巴了?没听到本大爷的话?”月风高被她看得怒火中烧,一拍桌子,骂。 红妆却缓缓地道:“四爷身份高贵,威名在外,绝非不讲理之人,何苦为难我一介风尘女子?” 她不想跪。 也不想让这个男人看扁了。 “……”月风高吃惊地看着她,她居然违抗他的命令,还顶嘴? 除了虹黛,还真的没有女人敢顶撞他! 哦,也许有吧,但是,下场都很惨,她会不知道这一点? 她到底是真蠢,还是装蠢?还是自大?还是又想玩什么故意吸引他注意的把戏? 红妆不卑不亢,还是静静地看着他。 “呵,呵呵,真是好大胆的女人!”月风高目光如刀,刀刀刮着她。 他缓缓地站起来,走到红妆的面前,目光很可怕:“看来你有死的觉悟了。” 红妆摇头,轻柔地道:“虽然寄身青楼,但红妆并不想死。我之所以没有服从四爷的命令,是因为我知道,四爷这样的人物,不会为难弱小。” 如果他是蛮不讲理,喜欢欺凌弱小之辈,那也不过尔尔,此生既成不了大器,也帮不了三公子。 神秘消失 月风高又感意外,在他的怒气面前,能不动如山的女人,还真没几个,她居然还能是其中之一? 而且她的这番话,不管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又说到了要害。 他确实不喜欢为难弱小。 如果弱小得罪了他,他不会手软,但他一般都不会刻意去找弱小的麻烦,在他看来,欺凌弱小的人,都是没用的废物。 所以,他没有马上发作,但冷笑:“你是弱小吗?” 这句话,也同样击中了红妆的要害。 红妆缓缓地道:“红妆再强,在四爷的面前,也只能算是弱小之辈。” 她不是他的菜。 他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 他来找她,是不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有关她的蛛丝马迹? 被他这样的人物缠上,很麻烦啊! 月风高又是一噎。 他本就是伶牙俐齿之人,而且,红妆说的,确实也是真话。 他是苍枭王第二任皇后所生,在众皇子中的地位,也算是很高的,而且,他立过不少战功,是赫赫有名的“武霸”,同母哥哥还是太子,确实,放眼整个西凉国,在他面前真没几个人敢说自己“强”。 她再厉害,也是远远无法跟他比,跟他斗的――当然,对红妆来说,她根本没必要跟他斗。 在他的面前,她确实算是弱者。 此刻的她,脸颊肿了一大块,都成紫色了,还挂着茶叶,很是狼狈,但她还是很淡定,没有生气,没有委屈,也没有倨傲和不服。 她的个头,是中原女子的普通身高,只到他的肩膀,站在她的面前,她简直跟个大孩子似的,加上脸上的伤,真显得他是在欺凌弱小了。 一个血统纯正的皇子,居然故意为难一个青楼女子? 半晌,月风高轻叹一声,放弃了凶狠的眼神,冷冷地道:“我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你――对三公子有何企图?” 居然是为了三公子!红妆在心里苦笑:“三公子是我最尊贵、最出色的客人,我对他除了敬重,还是敬重。” “就这样?”月风高不太相信她的回答。 红妆道:“我有自知之明,该做的事情一定做,不该做的事情一定不做,对三公子存在非分之想,绝对属于不该做的事情。” 她聪明如此,怎么会看不出月风高问这些问题的用意。 月风高冷笑:“知道不该做,并不代表就能控制得住,你如何保证你绝对不会做?” 红妆轻轻叹气:“既然四爷这么问,我只能告诉四爷了,我早就心有所属,我此次来天都,便是为了寻找我的夫君。今生今世,同生共死,我一定不会背叛他,也不会对其他男子动心动情。四爷所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她说得很平静,目光却很坚定,月风高一点都没看出她在装。 半晌,他哼哼:“每个女人都这么说,女人的话能信,母猪都能骑马杀敌了。” 红妆笑了一笑:“感情之事,本就是自己的事,红妆向来不愿跟别人解释。只是,四爷如此怀疑我,我不得不为自己辩明几句。我若真对三公子有非分之想,就不该呆在这种地方,这种地方出来的女子,再美再有才再有心机,也无法呆在三公子的身边,就算生一百个儿子,也进不了三公子的家门。像我这么聪明的人,若是真打三公子的主意,还会主动住进群芳楼?” 月风高:“……”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据说秦始皇的生母,就是青楼女子。” 这下,换成红妆无语了:“……” 无奈,她苦笑:“四爷既然这么说了,红妆无话可说,就请四爷给红妆指明一条出路罢。”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位四皇子根本不在乎事实如何,他要的,只是他想要的结果而已,她再为自己争取或辩解什么的,只是浪费时间。 月风高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但是,他要做的事情,没有收手的道理。 想了想,他缓缓道:“过两天,会有人赎你,你什么都不必问,直接跟对方离开,永远不得踏入天都。” 她的彻底消失,是最好的结果。 红妆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我会遵从四爷的意思。” 月风高警告她:“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红妆微笑:“红妆知道,请四爷放心。” 月风高哼了哼,再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她听话最好,她若是不听话,等着她的,只有后悔。 他离开以后,红妆站了很久,才慢慢地坐下来,给自己倒茶。 有人赎她?她微笑,未满一年,她若是离开,就要赔给群芳楼两百万两银子,普通的有钱人,哪里出得起这样的天价?就算出得起,又怎会舍得? 不过,如果是别人出的钱,或者羊毛出在羊身上,那就不一样了。 依她分析,三公子应该是这“不思蜀”的幕后老板或其中之一,四爷有可能也是,但不管他是或不是,这赎金到了群芳楼手里,就相当于到了三公子、四爷的手里。 四爷让人来赎她,看似花了一大笔钱,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损失。 但她的离开,却名正言顺。 四皇子,打的也是好主意。 只是不知,她被人“赎走”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对方若得乐得“享用”她,那她也许还没有性命之忧,就怕四皇子心狠手辣,让对方除掉她。 不过,不管四皇子打的什么主意,她都不会乖乖听话就是了,只是,她的计划又要生变了。 她的唇角一勾,在午后的慵懒时光里,慢慢地品茗。 四皇子亲自出马,来跟她谈这种事情,是担心她会坏了三公子跟静羽公主的好事吗? 没想到四皇子这样的粗心,也会有这么疯狂的想象力,还真是有趣呢! 但是,到底是四皇子想多了,还是她想少了呢? 这几天,太子与静羽公主的事情,是全天都上上下下都在关注和议论的大事,在这件大事的风头之下,一名客人花了两百万两银子的天价为群芳楼花魁红妆赎身的事情,引起的轰动,就没那么大了。 红妆天价赎身之事,只在“不思蜀”及其客人中引起了轰动,并没有引发全城轰动,更没有传进皇宫里。 两百万两银子,已经创造了群芳楼有史以来最高的赎身记录,姑娘们在议论,客人们在议论:这位连王公贵族都自愧不如的土豪,是谁? 但是,这位神秘的客人始终没有露面。 甚至,直到红妆离开群芳楼后的次日,众人才知道她已经被赎走了,关注和议论已经是之后的事情,谁也无法打听得到其中的内幕,而红妆,就没再出现了。 她消失之后,关于她的议论才持续了一两天,就转变了议论的主题――有人怀疑,她根本不是被哪个土豪给买走,而是暗中被杀掉了! 几乎所有的青楼都存在这样的规矩:哪位姐妹被赎身或从良了,大家都会凑份子办一桌酒席,给她饯行,群芳楼也不例外。 而这一次,群芳楼有史以来最神秘、最有才、身价最高的花魁被天价赎身,群芳楼却没有任何动静,直到人消失以后才以一句“已经被客人赎走”作为全部,闭口不谈此事,这不是很蹊跷吗? 就算为她赎身的客人不愿露面或出示身份,那她跟姐妹们打个招呼,也是正常吧? 然而,却连侍候她的丫环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更令人惊讶的是,红妆消失以后,她的丫环在收拾浮云阁时,竟然发现一滩干涸的血迹,还有几缕断发,虽然香香老板随后封锁了消息,严禁任何人讨论此事,但因为丫环当时受惊过度,冲出去见人就嚷,消息还是暗中传开了。 另外,还听说红妆姑娘是晚上离开的,因为,傍晚的时候,还有人看到她了。 种种消息,不都在寓示着,红妆姑娘很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吗? “绝色佳人”加“天价赎金”如果还不够吸人眼球,再加“神秘消失”和“血迹断发”,够轰动了吧? 是够轰动了!可以跟映华太子与静羽公主的联姻一较高下了! 于是,这两件事情,成为天都当下最热门的话题,月映华不出宫就罢了,一出宫,立刻就听到红妆的消失事件。 当时,他的脸色就微微地变了:他只不过几天没出宫,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也许,一个花魁的消失,不算什么大事,但是,他是群芳楼的幕后老板,与红妆交情不错,花魁被神秘人物赎走,香香老板岂能不事先跟他打个招呼? 历来,对任何一家青楼而言,花魁是门面、招牌和摇钱树,花魁的赎身从来就不是小事,更何况在群芳楼里,许多花魁和红牌都担负着某些秘密的任务,岂能是说放走就放走了? 这其中,必有蹊跷。 他下令马车快速往群芳楼驶去,心里快速地思索着这其中可能会存在的内幕。 如果红妆真的只是被客人赎走,香香老板没有理由不事先通报他,没有理由不办饯行宴,没有理由封锁消息,没有理由悄悄地在半夜将人送走……总之,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赎身离开! 如果传言属实,这件事……更像是红妆出了事,不得不暗中“处理掉”! 例如她死于非命,不能公开,香香老板便谎称她被神秘客人赎身带走,内情不便说明…… 例如她得罪了什么权贵,受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惩罚,香香老板不敢得罪贵客,只得制造假象,掩盖实情…… 例如她被绑架,消息传开的话会引发其他女子的恐慌…… 例如她被卷进了什么危险事件,不得不隐匿起来,对外则放出她被人赎走的消息…… 例如她偷偷地卷款而逃,香香老板害怕群芳楼的声誉受损,便将消息压了下来…… …… 冲冠为红颜? 在路上,月映华的脑子转得飞快,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而在所有的可能性中,最大的可能是他原本觉得没有可能的“她的秘密被发现了”! 她与乌雷光、昆独的死亡有关这一点,被发现了,甚至她埋藏起来的凶器也被发现了――若真是这样,乌家与昆家绝对不会放过她,即使没有证据,只凭着她与那两起凶杀案有关,也足以让她在劫难逃了。 但是,她将这个秘密隐藏得这么好,怎么会被发现? 他是因为与她熟识,发现了她神秘的一面,并掌握了别人所不知道的大量情报,才能挖掘出她的秘密,但别人,又是怎么发现的? 他只希望,一切只是自己想多了。 马车终于来到群芳楼,他直接让香香老板来见他。 “三公子,听说您要与静羽公主联姻,咱们这里的姑娘们都伤心欲绝呢……”一开始时,香香老板扯了一堆有的没的,想蒙混过去。 但月映华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在这种看透一切、异常冰冷的目光的注视下,香香老板很快扯不下去了,打住话题,小心地道:“三公子,不知您找我何事?” 月映华没有废话:“红妆的事情,说清楚。” 香香老板道:“是这样的,有一位客人看中了红妆姑娘,愿意出两百万两银子给她赎身,红妆姑娘也愿意跟他走,我本想找个机会向您请求,但您这阵子都在忙着与静羽公主……” “方香香,”月映华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道,“你再对本太子说一句谎话,就自己收拾东西,马上离开天都。” 他没有像平时一样称她为“香香老板”,而是直呼她的名字,他也没有像平时一样自称“三公子”,而是用“本太子”,这就说明,他不仅在以“太子”的身份命令她,还发怒了。 在这天都,若是有人不知道他发怒有多么可怕,那么,一定是这个人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靠近他、见到他。 香香老板绝对没有惹他生气的胆量。 她哆嗦了一下,跪下来:“香香不敢欺瞒太子殿下,只是、只是香香的老板不止太子殿下一人……” 月映华站起来,转身走出去,没看她一眼:“半个时辰之内离开天都,否则,我会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还有,走之前记得把舌头和手指剁下,永远别让任何人找到你。” 她知道很多秘密和情报,剁下舌头和手指,才能防止她把情报泄露出去,虽然,就算不这么做,她大概也不敢乱说,不过,不做到那份上,焉能让人放心? 他不要对他不忠的人――这是他用人的铁律,无人可以改变这一点。 “殿下――请留步,我说,我全说!”香香老板立刻就磕头,招了,认了,“我并没有背叛太子殿下,因为、因为这是四殿下的吩咐!” 四殿子是太子殿下的亲弟弟,也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她听从四殿下的命令,向太子殿下隐瞒一个青楼女子的去处,委实不能算是背叛太子殿下。 月映华终于停步,声音不咸不淡:“说。” 香香老板战战兢兢地道:“四天前,有一位神秘的客人找到我,说他愿意花两百万两银子为红妆姑娘赎身,还说红妆姑娘已经答应了,我不信,便去问红妆姑娘,红妆姑娘说这事是真的,但那位客人什么来路,她始终不愿说明,只说她要马上跟那位客人离开。” “这种事情,我怎么敢独立决定?便想将这事拖上几天,待禀明您后再作决断,但那位客人却拿出了四殿下的令牌,说这是四殿下的意思,必须马上办妥,而且不能泄露半点风声,我以为、以为这也是您的意思,不敢怠慢,马上去办了。” “两天前的晚上,我让红妆姑娘跟那位客人走了,只有我和红妆姑娘知道这回事,我没敢告诉任何人,将消息封锁了下来……” 但红妆走了以后,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了:为什么这事不能向三公子请示?为什么这事要做得这么隐秘…… 然而,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将内幕压了下来。 刚才太子殿下来找她,她一看到太子殿下的表情不对,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才故意扯了一些别人话题,但是,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月映华听完以后,还是没有转身:“你确定是四殿下派来的人?” 香香老板道:“三殿下的令牌,我绝对不会看错。” “你可知道三殿下为何如何安排?” “对方不准我问任何问题。” “红妆姑娘现在何处?” “我真不知道……” “猜。” 香香只得努力回想和分析:“那天晚上,我悄悄带着红妆姑娘来到秘道的出口处,将她交给那位客人后便回来了,那位客人带红妆姑娘去何处,我完全不知道。” 月映华沉默半晌,又问:“在那名客人找到你之前,红妆这边有何异样?” 说到这个,香香终于想起来了:“在那之前的两天,也就是四天之前,四殿下曾经来找过红妆姑娘,两人在楼上说了一会儿话,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四殿下就走了。” 月映华道:“他来时,有何异样?” 香香又仔细想了想:“我当时并不在场,只是听人说,四殿下似乎有些来势汹汹,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另外……红妆姑娘的脸上受了伤,似乎被什么给砸到了,肿了好大一块。” “是老四砸的?” “红妆姑娘什么都没说,我不敢妄加猜测。” 又沉默了片刻。 月映华最后问道:“听说在红妆的房间里发现了血迹和断发,这又是怎么回事?” 香香赶紧道:“红妆姑娘很配合那位客人的要求,不曾吵闹或反抗,那天晚上,她表现得也很平静,乖乖地跟我离开,我没发现她身上有伤口之类的,也不知道那滩血是怎么出现的……” 那滩血和那几缕断发,出现在床底下,依她看,这是是红妆自行弄出来的,想传递某些消息。 不过,猜测的东西,她可不敢随便乱说,而且,她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也能猜到。 月映华好一会儿没说话。 最后才道:“烧了花云裳的卖身契,让她当你的副手,你老了,该找个人接班了。” 香香不敢为自己辩解,恭敬地道:“遵命。” 太子殿下如此安排,意味着他对她的失望,她将会从老板的位置退下,而花云裳,将会是她的继任者。 多年心血,只因这一遭,便付出东流,但是,她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太子殿下的惩罚,还不算最重的。 月映华大步离开,脸色还是平静的,眼神,却冰冷得可怕。 老四来找红妆,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让人为红妆“赎身”并带走红妆,不会是在做好事! 红妆走之前,一定知道自己处境危险,才在房间里留下可疑、不祥的血迹和断发。 老四到底在做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看来,只有找老四问个明白了! 月风高知道他三哥是非常精明的男人,就算他暗中做的这件事瞒不过他三哥,但待他三哥发现有内幕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一切为时已晚,最后不了了之。 因此,当月映华出现在他面前,开门见山地问他:“红妆在哪里?你想对她做什么?”时,他很吃惊,才过了两天么? 那个女人消失才两天,他三哥就发现不对了吗? 不对,根本就没用到两天,他三哥一个多时辰前才出的门,一回来就兴师问罪,也就是说,他三哥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不对了,还知道是他在幕后操纵的了! 他问:“三哥,你刚才去群芳楼找那个女人了?” 这几天,他三哥一直呆在宫里接待北拓国的使节一行,难得刚才出宫,竟然是去找那个女人? 几天不见,他三哥就熬不住了? 月映华淡淡道:“是,还跟方香香说了一会儿话,我不想我的弟弟也跟她一样对我说谎。” 月风高的眼睛,睁得老大。 他知道香香老板绝对抵挡不住他三哥那种看透一切的眼神,但是,她居然连一天的时间都没能扛住?一下子就全招了? 半晌,他绷紧了脸,道:“你既然都知道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没听到我的问题吗?”月映华的脸上,可没有平时的云淡风清,完全是严厉的兄长的表情,“我问的是,红妆现在在哪里!还有,你为什么要对她做这种事!” 他严厉的口气,令月风高更不服了:三哥一向对他宽容和气,现在却为了一个低贱的女人而对他吼? 凭什么啊?那个女人凭什么让他三哥如此为她动气? 当下,他脖子一拧,倔脾气上来了:“一个贱人而已,我没什么可说的!你也不应该在意这种贱人!” 月映华盯着他,眸光转冰,转深:“怎么,你要与我作对?” “作对”这个词,是非常严厉的词,月风高没想到自己最敬重的三哥竟然将这么小的事情,视为自己在与他作对。 四目相对片刻,月风高终于受不了了,大声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我就是想要她从你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你是太子,准备与静羽公主结亲了,不应该跟这种低贱的女人如此亲近……” 这个女人不能留 月映华打断他的话:“我说过,不要插手我的私事,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怎么能不管?”月风高嚷嚷,“你不仅是未来的西凉国王,还将是这天底下唯一的王,你的妻,一定要能帮你实现一统天下的大业!你现在只需要静羽公主这一个女人,不该被其他女人影响,我除掉那个女人,也是为了你好……” “看来,你已经下了决心,跟我对着干了。”月映华面无表情,“我最后一次问你,红妆在哪里?如果你拒绝回答,以后,就别再叫我三哥,请称呼我为太子殿下。” 轰隆隆——月风高只觉得晴天霹雳,被他这番话轰得几乎晕倒。 为了区区一个青楼女人,他三哥居然连兄弟之情都不要了? 他们可是最好的兄弟,他三哥竟然……竟然这么狠? “还是不说吗?”月映华看他半晌不说话,淡淡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既然你不愿听我的话,以后,就不必再跟着我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不会再管。另外,挖宝的事情你也不必再负责了,我会另外找听话的人去。” 说完,他转身,往门外走去。 月风高无法相信他三哥就这么简单地、轻易地对他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 眼看三哥就要走出去了,他猛然冲到月映华面前,张开双臂,死死地看着他三哥,红着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女人?为什么要为那种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在你眼里,那个女人比我更重要吗?你要为一个女人而抛弃自己的亲兄弟吗?你不说个明白,我不服!我死都不服!” 月映华看着他,他环眼圆睁,双目发红,愤怒中带着不服和悲怆,一副豁出去,宁可不屈的样子。 看来,自己不说清楚,就无法出这个门了。 月映华直视这个弟弟的双眼,冷冷道:“第一,我如此对你,不是因为在意那个女人,而是因为你对我的无视。第二,你的时间和精力本该放在我交待你去办的事情上,你却花在无关的女人身上,令我很失望。第三,我不需要依靠女人来达成我的霸业,你口口声声说我需要一个能帮得上我的妻,委实把我看得太没用了。第四,我想怎么做是我的自由,任何人,包括你,包括父王,都绝对不能干涉!这四条,够了吗?” 月风高:“……” 半晌,他才哑着声道:“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月映华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你如何能确定你所做的,就一定是好的?” 月风高又被噎住了,半晌才道:“你……又如何确定这一定就是不好的?” “凭是我月映华!”月映华冷笑,展露出他傲然霸气的一面,“凭我是西凉国未来的王,还将是这天底下唯一的王!我说好,就是好,我说不好,便是不好!如此而已!” 月风高无法反驳这句话。 月映华微微眯起:“闪开。” 月风高哆嗦了一下,却还是没动:“你……你真的喜欢上那个女人了?” 放音刚落,他就觉得手臂一疼,不由大叫一声“啊”,收手。 就这么一瞬间的时间,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而后,眼前空了,月映华已经走出门外。 他咬着唇,转头,看向他三哥的背影,大声道:“来不及了!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月映华没有任何反应,身影很快消失。 月风高揉了揉手臂上的伤口,恨恨地踢了踢门框,骂了一句:“该死的!” 他的三哥,居然对那个女人来真的! 从小到大,他不知为他三哥赶走了多少不要脸的贱女人,有些手段,比现在这次狠多了,也没见他三哥骂过他一句! 这次三哥大动干戈,不是动了真心是什么? 那四条理由中,至少有两条不成立,那不过是借口罢了! 本来……他抿唇,脸色阴沉得可怕,本来,他只想让那个女人离开天都,再也不能出现在他三哥面前,但现在,他非常清楚地知道,那个女人留不得了! “来人——”他大声道。 一名亲信出现:“四爷有何吩咐?” 他冷森地笑:“去,传我命令,将那个女人杀掉,尸体丢去喂狼。” “是。”亲信转身跑开。 这名亲信随后出了宫,换了衣装,骑马,往京郊驰去。 在他身后半里左右的地方,一条人影跟着他留下来的马蹄印,一路追随而来。 临近傍晚的时候,月风高的那名亲信停在一条只有两条街的小镇上,牵着马,走进其中一条街,停在一间很普通的小宅子前。 将马系好,推门而入,里面,只有一个正在喝小酒的老头了。 亲信问道:“那个女人呢?” 老头子打了个呵欠:“跑了。” 亲信皱眉:“你们三个人看着她,还让她跑了?” 这里是四爷的秘密据点之一,常住三个人,日常做到收集情报、管理小屋的活儿,并随时待命。 三个人中,除了这个老头功夫差点之外,其他两个人都是好手,还管不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子? 老头子道:“那女人看着很老实听话,我们也没防着她,谁知道她居然这么有心眼儿,昨天晚上,趁着咱们睡着了,她自己撬开门逃走了,那两个人去追她了,她跑不远的,你放心好了。” 他们将那个女人暂时寄放在这里,准备找个去大食的商队,让商队将她带到遥远的异国卖掉,让她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没想到,商队还没找到,这个女人就先跑了,连他们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亲信道:“四爷有令,将她杀了。” 老头子愣了一下,脸上现出可惜之色:“这么粉嫩漂亮的小姑娘,还没成亲生子就要死了,啧啧,真是可惜了……” 亲信看他那老眼昏花的样子,很是不待见,也懒得跟他啰嗦,问道:“那女人往哪里跑了?我也找她去。” 老头子道:“这小镇有两条路,四个方向,四面还有山,她能藏身的地方可多呢,谁知道往哪去了……” 这名亲信丢下一句:“马上传书给四爷,将消息告诉他。”然后就走了出门。 这小屋里,养着数只鸽子和老鹰,老头子利落地写了一张字条,系到一只灰鸽子的爪子上,将这只灰鸽子放飞。 灰鸽子扑着翅膀,飞出院墙,消失在空中。 老头子打了一个酒嗝,往摇椅里一躺,准备打个盹。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脚步声,轻轻地踩进来。 老头子睁开眼睛:“还有什么事……” 看清了进来的人后,他打了个哆嗦,从摇椅里跳起来,快步上来,下跪:“奴才叩见三公子……” 这间屋子是四爷的据点,但原本就是三公子送给四爷的,他当然也认得三公子,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三公子会突然出现,真是折煞他了。 月映华淡淡地道:“起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他对老四说得那么狠,老四一定认为他很在意红妆,会更加重视这件事,很可能会暗中派人或亲自过问红妆的现状,所以,他便在暗中观察老四的举动,而后跟着老四的亲信来到这里。 老头子爬起来,想了想,觉得他是问那个女人的事情,便道:“那个花魁还在寻找之中,虽然还没找到,不过,她一个弱女子,长得又是中原女子的模样,出挑得很,跑不了很远的。三公子请放心,小的们一定会把她的人头带回来!” 在他看来,四爷是三公子的亲弟弟,又是心腹,两位主子一条心儿,四爷要他们办的,一定也是三公子要他们办的,他根本想都不去想两位主子在这件事上会有不同意见。 只是,他就想不明白了,只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值得三公子亲自出马来问么?何况前脚刚有四爷的亲信来传达最新指示,真是奇怪了。 月映华的心往下沉,脸上却不动声色:“你也出去找,找到后带回来,本公子有话要问她。” 他不必知道前因后果,只听老头子的话,就能猜到红妆很可能潜逃了。 也就他知道她的真面目,其他人都当她是个弱女子,不重防范,被她跑了也正常。 他欣赏的女人,总得有这点本事。 老头子又愣了一下,而后道:“是,小的就出去。三公子您……要在这里等么?” 月映华淡淡道:“是,你们快些。” 老头子又应了一声,跑出去了,心里直嘀咕:两位主子在搞什么呢?一个说找到就杀,一个说要见人,事先也不商量好的么? 哎,管他呢,找到人后就带回来,待三公子问完话再杀掉就成了。 他出去以后,月映华站在枯树之下,负手而立,静待她的归来。 她不会有事的。 这么聪明的女人,不会栽在这小小的陷阱里。 皇宫里,月风高像疯了一样地挥舞着大刀,嘴里还不断嘶吼着,像一头正在发狂的野兽。 她死了 想到他从小就视为神祗的三哥,竟然为了一个低贱的女人而如此对他,他就愤怒,愤怒得身体都要炸裂了! 可惜眼前没有敌人可以杀,他只能舞着大刀,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练武之上。 那把五六十斤重的大刀,被他舞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光和一阵阵呼呼乱叫的刀风,刀风所过几年,皆是残枝断叶。 手下们全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的怒气伤到。 他已经练了三个时辰,天都快暗了,他却似乎不知疲惫,仍在汗如雨下地挥刀。 直到一个手下跑过来:“四爷,西郊丁零镇有飞鸽传信给您。” 月风高这才停下来,拎着大刀,瞪着大眼:“拿来。” 手下把字卷送上。 月风高扯过字卷,打开,一眼就看完了,怒得双眼喷火,骂了一句:“该死的女人!” 而后将字条揉烂,狠狠地往地上一扔,大步回屋,换衣服。 这个死女人竟然跑了! 她竟然敢跑! 她分明在跟他作对,真是不知死活! 他非把这个女人揪出来,亲自将她的脑袋砍下来,挂到大街示众不可! 他愤怒地想着,快速换上衣服,吼道:“将我的血光带来。” “血光”,是他最爱的战马,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日行八百,号称天下速度最快、斗志最强、最懂人性的宝马之一,只有上战场时,他才会用到血光。 现在,对他来说,杀掉那个女人,就像上战场一样。 一天到晚坐在浮云阁里,就能将他的三哥迷成那样,这种女人,若是出了浮云阁,还不知会酿成什么灾祸――他要在那个女人成气候之前除掉她! 血光很快被牵来了,他翻身上马,怒吼一声,血光便扬蹄而去,快如闪电。 他知道要怎么样才能逮到那个女人。 他虽然不像三哥那么聪明,但是,他是天生的战士,若将对方想象成敌人,他就能大致猜测到对方的行动。 那个女人野心勃勃,好不容易打动他的三哥,怎么会甘心离开天都? 所以,那个女人最终还是会选择逃往天都,想混进城里,而后寻求他三哥的庇护。 ――女人,就是这么贱的东西,他相信她也不例外! 他并不解红妆,他对于红妆的分析并不准确,但是,却蒙对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红妆,绝对不会离开天都! 依照那张字条所说,那个女人是昨天深夜悄悄撬开门锁逃出去的,她一定会连夜赶路,往天都的方向逃去,从小镇到天都,步行要将近一个白天,但她一定不敢大白天赶路,就算乔装,也不敢搭乘马车或与人随行,因为,以她的个头和口音,与当地人的差异实在明显。 半夜赶路,摸黑前进,而白天要掩人耳目,还要时刻关注和躲避追兵,她的速度一定很慢,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入城,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他就赌她还没进城,而他,就在城门守株待兔。 就算她今晚进不了城,明天早上也一定会进城,除非她被追兵给抓到了,不过,那几个追兵大概还没有那么好的脑子能猜测到她的行动,还是他抓到的可能性最大。 身为从小就接受各种教育和磨砺,立过不少战功的皇子,他终究不是泛泛之辈,该想明白的,他还是能想明白的。 红妆确是非要入城不可的,夜九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在四皇子要她离开群芳楼后,她就想过去墨云城找夜九,但是,墨云城山高路远,交通不畅,一路上村落稀少,加上冬天将至,去那边的行人更是稀少,一路上未必有地方可以补食和歇息,她非要独自上路,在路上病倒或迷路什么的,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她还是决定留在城里等他。 装乖卖傻,她很成功让他们以为她只是一个空有其表的弱女子,他们将她带到小镇上后,没有绑住她,而是将她关在柴房里,但她怎么可能会被小小的柴房困住? 半夜撬开柴房,她连夜赶路,往天都的方向狂奔。 已是深秋,晚上寒凉,又漆黑一片,她全速行走,但走到天色大亮,才走了一半的道路,因为担心追兵,她做了简单的乔装,尽挑着偏僻和阴暗的地方走,还想方设法避开其他行人,脚程很慢。 直到离天都不那么远了,她才冒险拦了一辆马车,付钱赶路,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然而,进城之后,她刚想就近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一把大刀,就横在她的面前。 她抬头,看到了四皇子那张怒如雄狮的脸庞,当下,她唯有轻叹,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看着四皇子。 月风高骑在“血光”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生路不走,偏偏走死路,我成全你。” 红妆没有求饶,也没有害怕,只是缓缓地道:“四爷,你就没想过,留着我比杀了我更有用么?” 月风高嗤笑:“你能有什么用?在床上取悦男人么?可惜,这一套对我不管用,我也不会给你机会接近太子。” 虽然他的刀尖就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但红妆始终镇定:“我懂得很多秘密,这些秘密,也许会对四爷有用。” 月风高又冷笑:“我的探子多得是,不需要你一个女流之辈来成事。” 红妆叹气,不再作无谓的游说:“四爷想在这里杀了我吗?” 天暗了,天气阴冷,她为了避人才往最偏僻的地方走,结果,这四面无人的,他要杀了自己,没人知道。 月风高盯着她:“我不会回答死人的任何回答!” 说罢,他扬刀,一挥,红妆只觉得身体一疼,眼前一黯,就没有了任何知觉。 处理掉红妆以后,月风高骑着血光,不紧不慢地往皇宫走去。 如果三哥知道他弄死了这个女人,会有什么反应呢? 真的会不要他这个弟弟? 甚至会杀了他这个弟弟不成? 呵呵,他笑得有几分嗜血,如果真是那样,那就说明,他杀这个女人,完全正确的! 能让他三哥抛弃兄弟的女人,绝不能留,即使他因此而不能呆在三哥的身边,也值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没有半点悔意和惧意,回到宫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然后又洗了一个痛快的冷水澡,换了衣服,呆在练功房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掷着飞镖。 三哥什么时候会发现? 瞒不了多久的,他三哥就是那种能看穿一切的人,他今晚的行动,很快也会被他三哥知道的。 三哥,到底会如何处置他呢? 他没有等待太久。 终于有一只飞镖正中红心的时候,他正在等待的人,出现在他身后,无声无息的,但他就是知道他来了。 他没有说话,没有回头,只是,手中那只飞镖,连靶子都没有射到。 “红妆呢?”月映华没有寒暄,仍是开门见山。 月风高笑了一笑,还是没回头:“什么时候,你把一个女人看得比兄弟还重要了?” 月映华道:“原因,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听不进去,我也不想再说,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月风高道:“我之前不回答,现在就会回答么?” 月映华道:“你不说,我也能查到,但是,我还是希望由我最信任的兄弟告诉我。” 月风高笑了一笑:“你还当我是信任的兄弟?” 月映华:“如果你再这么任性,那我将无法再信任你。” 他说得很平静,但这种口气,却是他最认真的口气。 月风高沉默了一下,终于道:“她死了。” 身后,是沉默,很沉重、很压抑、很可怕的……沉默。 他不用看也知道,他的三哥在努力控制情绪。 “不可能。” 好一会儿之后,他听到了这样的反应。 他又笑了一笑:“是真的。你在城里布下了那么多探子,我刚才出去,应该也有人暗中跟踪吧?虽然我避开了,但是,你的人应该还是能查到我做了什么,不出今晚,你就能确定我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月映华又深吸一口气:“除非见到她的尸体,否则我绝不相信。” 月风高道:“她若是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你也不那么在意她,我也许还会放她一条生路,或者留她全尸。但是,她非要来找你,还让你为她抛弃兄弟,我怎么可能会留她全尸?你永远都不会见到她的尸体。” 这番话,宛如一记重锤,狠狠地击在月映华的心口上。 他捂住胸口,后退两步,要用另一只手扶住墙壁,才能勉强站稳。 “你、你……”他的声音,突然之间就变得异常沙哑起来,“她……她来找过我?” 本来,他只是觉得她是很特别、很有魅力和吸引力的一个女子,他又跟她聊得很投机,不想她就这样消失,想救她一次而已,并没有太执着的念头,然而,被老四反反复复地说他如何在意这个女子后,他就真的觉得她对他来说,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重要了。 现在,听到老四说她死了,连尸体都不留下,他的心,就出乎他意料的疼,疼得厉害。 而且,听老四的意思,她是因为来找自己才遇害的,他的心,更是前所未有的疼…… 听到他蕴含痛苦的声音,月风高在意外之余,突然更不敢回头看他了,缓缓地道:“她昨天晚上就逃走了,本该能逃得掉的,我只是守在城门口赌她会不会回天都,没想到,她居然回来了,除了找你,还能找谁?她果然对你有非分之想,罪该万死……” 月映华觉得自己都无法呼吸了。 原来,她也对自己这么有心么? 她那么聪明,应该知道回来会很危险,但她……还是回来了么? 结果、结果却为此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与人生…… 而他,却晚了一步…… 咚!一口气没能缓上来,他生生地晕了过去。 少女祭品 一个月后。 位于西凉国西北方的魔海沙漠,数匹骆驼背着厚厚的行装,爬上一座巨大的沙山,又爬下沙山,这下停下来。 几座沙山围出一个山凹来,山凹底部,扎着几十个营帐。 看到最新的补给来了,汉子们纷纷走出营帐,搬卸行装。 忽然,一个汉子叫起来:“这里怎么驼着一个女人?难道是四爷送来慰劳咱们的?” 听他这么一喊,一群男人都围过来,去看好久不见的女人。 骆驼背上横挂着一个女子,面朝下,双手双腿反绑,满身都是沙子,头发凌乱,十分的狼狈。 率队运来补给的小头目不客气地将这个女人扯下骆驼,道:“这是四爷送来祭祀鬼藏王的,你们弄点吃的喝的给她,别让她饿死了。” 有人嚷嚷:“老大,咱们在这里住了好久了,怪孤单的,可不可以痛快一把?” 小头目瞪他:“你试试看呗。” 那人摸了摸鼻子:“说说而已,哪有这心情。” 是啊,谁有这心情啊?众汉子环视四周,这里是沙漠深处,目光所及,全是望不到头的沙子,风一吹,漫天黄沙就漫过来,他们连眼都睁不开,平时,要么就呆在地下迷宫里,要么就呆在帐篷里,没处可去。 而且沙漠极度缺水,所有的水都是拿来喝的,是救命的东西,他们踏入沙漠之后就没再洗过澡,哪个人身上不积了几层厚厚的东西?不靠近还罢了,一靠近,全是难闻的臭味,随手一摸,不管摸到的是衣服还是肌肤,都能掉下一层沙来,就这状况,还有心情跟女人爽快? 环境恶劣,食不知味,个个都受了几圈,有点力气的都下到沙漠底下探索迷宫和宝藏去了,搞不好就没命回去了,现在送再多、再美的女人过来,他们也没有余力享受。 不过,任何跟女人有关的事情,都只是他们的随便想想,苦中作乐罢了。 被世人寻找了数百年的鬼藏王宝藏,很可能就在他们的脚底下,与之相随的,是巨大的挑战与凶险,他们在这里守了几个月,前前后后死了将近一半的同伴,现在还活着呆在这里的,个个皆是身强力壮、意志顽强、野外求生经验丰富的好手,要不然,根本熬不到现在。 惆怅之时,有人大叫:“快进帐篷,又起风了。” 众人一听,赶紧随手拎起东西,跑进帐篷里。 营地被沙山围绕,一旦起风,山上的沙子尽往低处流,动不动就埋掉他们的双脚,他们现在是看到起风就害怕。 直到外头的风停了,一群人走出来,在又积高了一层的沙子里寻找补给品,抬起帐篷里。 这才有人记得:“这个女人忘了捡进去,不知死了没有。” 一个人走过去,提起被埋了一半的女人,抖了抖,然后看两眼:“还活着。” 女人的嘴上塞着毛巾。 将毛巾扯掉后,奄奄一息的女人干咳了几声,沙哑着声音道:“水……水……” 再不补充点水分,她就要因为脱水和疲惫而死了。 男人道:“老鬼,丢壶水来。” 一个汉子丢了一壶水过来,他接住,将壶盖拧开,将壶嘴对准她的嘴,倒水。 她的双手双脚还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出于本能的张开嘴,贪婪地汲水,因为嘴与壶配合得不太好,一些水流了下来,惹得男人心疼。 男人把水壶拿开,掏出刀子,三两下将女人手脚上的绳子割掉后,将水壶塞进她怀里,警告:“慢慢喝,别浪费,敢浪费的话,就喝你的血。” 女人的双手很麻,但她还是拼命地用手挟起水壶,嘴对嘴地吸起水来。 难得来一个女人,很多男人都在打量她。 她灰头土脸,一身的沙,要不是在动,简直就跟个死人似的,看不出她长什么样,不过,她蒙了一层沙土的五官形状看起来还不错,感觉年纪也挺轻的,当“祭品”挺合适。 说到祭品,众人都暗道:四爷还当真了? 之前,因为寻宝不利,意外层出不穷,死了不少兄弟,就有一名风水师提出,也许给鬼藏王献上干净的少女作为祭品,这迷宫也许就能破了,当时,惹来众人一阵嗤笑,四爷压根没当一回事,说什么“他不过一个死掉的城主,我一个活着的皇子还怕了他不成”,没想到,还没过多久呢,四爷就送了一个“祭品”过来了。 女人喝光了一壶水后,抬起头,用一双乌溜、富有光泽的大眼睛看着他们说:“我还要……” 众人都皱眉,那么大一壶水喝光了还不够? 正常情况下,他们一个大男人,每天也就这么一壶水了,不过,这女人是要去当“祭品”的,没几天活头了,他们也不能跟她计较这个是不? 一壶水丢到她怀里,她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狂灌。 灌完之后,她抱着水壶,发出满足的、长长的叹息声,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好了,该干嘛就干嘛去,别在这儿杵着,你们没事干了么?”送补给过来的小头目拍了拍手,将众人谴散。 而后,他上前,踢了踢坐在地上直吐气的女人,一指:“里面有一盆水,你进去,把自己洗干净一点,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吃东西。” 一听到有东西可吃,女人的眼睛就亮了,立刻爬起来:“我马上就洗。” 小头目在她身后叫道:“洗好的水不能浪费,留着有用……” 女人已经进了帐篷。 帐篷里堆了许多杂物,只在一处空的地面上准备了一大桶水,水是冷的,但这种时节里显得相当冰凉,但她顾不得计较水温了,拿起毛巾,沾湿了水,从脸部开始,细细地擦拭起身体来。 在来的路上,她昏迷过去,但并没有丧失全部意识时,听到了他们的议论,知道她是被当成“祭品”带进沙漠深处的,似乎是为了寻找什么鬼藏王的宝藏,需要献上少女的身体与生命。 真是没完没了啊,当时她就想,似乎活着,就是为了面对更大的危险与挑战。 但是,管它呢,能活的时候,就努力地活着好了。 全身积了一层厚厚的沙尘,一桶水,是远远不够用的,不过,勉强也能将自己收拾出人样了,换上干净的男子衣裳,至少,是个形状清晰的活人了。 她走出帐篷,寻找那个小头目。 众男人看到她,瞬间石化,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乖乖,这女人洗掉那层沙后,居然还是个美人儿,虽然头发没能洗得干净,谈不上柔顺黑亮,皮肤也有些粗糙脱皮,但是,那脸蛋还真是好看,浓眉大眼,秀鼻盈唇,眼睛乌亮,灵气逼人。 在这个只有沙子的世界里,她的存在显得如此珍贵而耀眼。 如果她好好打扮,还不知会美成什么样儿呢…… 女人对男人们的注视不为所动,一眼就发现了带她来的小头目,走过去,很客气地道:“大哥,你说我洗完了就有吃的,我现在想吃东西……” 小头目从一开始就知道她长得好看,没被她迷晕,指了指:“吃吧,随便吃多少都行,吃饱了就去睡,千万别乱跑,一个人绝对走不出这沙漠。” 她是献给鬼藏王的祭品,在献上她之前,总得让她吃饱喝足休息好,这样,才能保证祭品的质量。 女人看了看四周,烂漫地问:“我可以带吃的进帐篷去吃么?” 小头目道:“可以。” “谢谢大哥。”女人脸上笑出灿烂的花来,挑了一大堆吃的,抱在怀里,跑进帐篷。 众男人这才回过神来,在心里叹息:这女孩儿也就十七八岁吧,水灵粉嫩的年纪,就要被活埋在这沙漠底下了,真是可惜! 女人似乎并不知道这是最后的晚餐了,像只小老鼠一般,缩在帐篷里的货架后面,有滋有味地吃起来,是死是活,总得到了危急关头才能知道,还没死时,干嘛要为了死的事情发愁? 她吃了很多东西,至少相当于三个大男人的份量,惊得一群男人在心里感叹:生命力还真是顽强,难怪会被选为祭品! 终于吃饱以后,女人谢过给她提供食物的大哥们,然后回帐篷,睡觉去了。 此时,天色已暗,整个沙漠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除了营地上在燃烧的、不算大的篝火,天上地上,再没有任何光芒,连天空都是墨黑一夜,没有半点星光。 晚上的沙漠,死寂,寒冷,黑暗,似乎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小头目对值夜的同伴道:“盯紧了她,别让她出事。” 汉子道:“放心,我不会让她跑了的。” 她是祭品,说不定献上她之后,鬼藏王就满意了,这地宫就能破了,他们就能找到宝藏,回家抱老婆去了,所以,他是一定会看好这个祭品的。 帐篷里,女人缩在一堆货物中间,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毡,蜷成一团,沉沉地睡着了。 被绑着,在沙漠里跋涉了这么多天,能像现在这样躺着,已经算是天堂般的待遇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个粗鲁的声音叫醒她:“女人,快起来,该你干活了。” 她睁开眼睛,掀开毛毡,打着呵欠出去,那个小头目朝她挥手:“过来。” 她走过去:“大哥找我何事?” 话音刚落,小头目就将她往洞口一推:“妹子,对你不住了,你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 迷宫死局 洞口搭了一个斜伸向下的滑梯,她滚下滑梯,掉在柔软的地面上。 不对,不是地面,而是铺了布料的沙堆。 她没受到什么损伤,一骨碌爬起来,眯着眼睛,往上看。 滑梯另一端,距离她约莫十几米的洞口上,一群男人站在洞口,看着她。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光线透过洞口照下来,她处于光明之中,四周也点着火把,她勉强能看到洞口上那些人的脸。 那个小头目将一个包袱丢进来,大声道:“这下面是鬼藏王的地下迷宫,你不需要知道鬼藏王是谁,你只需要知道,这迷宫里藏有巨大的宝藏,你若是能找到这些宝藏,我们就让你活着出来,你若是找不到,就死在地宫里好了。这包袱里有水和食物,够你吃上四五天,是生是死,看你的运气了。” 然后,他们就将滑楼拉了上去,断了她的出路。 她看着头顶上空荡荡的空间,叹气,不吵不闹不哭不求饶,只是抱着包袱走下沙堆后,打开包袱,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只能选择面对了。 包袱里有一大壶水和一些干粮、肉脯,仅此而已,就算她是第一次来这里,她也知道这个所谓的地宫不会是什么小范围、不危险的地方,否则,怎么会需要那么多人在这里守着和挖掘? 笑了一笑,她走到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慢慢地喝水,慢慢地吃干粮。 头顶上,洞口外,一群男人听了半晌,也没有听到半点哭声和喊声,他们都觉得很不正常:莫说女人了,就是普通的男人掉进这种地方,都会害怕得近乎崩溃吧? 这个女人,该不会是吓得晕了过去,或者吓傻了吧? 想了想,他们又走到洞口边沿,往下看。 下方的那一大圈空地上,只有覆着布料的沙堆,沙堆四周散落着一些垃圾和废充物,火光照到的区域内,隐隐还可以看到一些腐朽的尸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个女人,不会这么快就往地宫深处找去,以为能找到其它出路吧? 如果她这么天真,一定会死得更快。 他们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都没有走完迷宫,还死了这么多兄弟,她还能一个人从沙漠之下的迷宫里找到出路? 虽然知道她是死定了,但是,想到她居然还真的想找出一条生路来,他们仍然叹息:就坐在洞口下面,静静地等死,不比跑到迷宫深处,活活渴死、累死要好一些么? 洞口下方的黑暗之处,她默默地吃了七分饱之后,站起来,做了一下热身运动,深吸一口气,这才仔细地观察起四周来。 洞口下方,是将近半亩的空地,四周一共有四条通道,通道上插着一直在燃烧的火把,但通道并非一通到底,所以,在这里看不到通道的尽头是什么。 她走到四条通道的入口处,每条通道的入口处都写有方位,分别为东、南、西、北,每条通道长约十几米,通道的尽头分有叉路,不知通往何处。 每条通道里,都散落着一些腐朽的尸骨,看他们身上的衣着不同,应该分属不同的时代和朝代。 在四爷的人找到这里之前,这里已经其他人探索过了,但显然,先人们都没有找到宝藏,也没能出去,这里,就成了他们的长眠之地。 她也会和这些先人一样,在这里长眠,化为尸骨吗? 她笑了一笑,走进东边的通道。 她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他的身边,与他埋在一处,怎么可以孤独地死在这里? 这里是死者的安息之所,自然不欢迎生者,但是,她是一半活人、一半死人,也许鬼藏王的亡灵会给她一条生路也不一定――她笑着自嘲,心里意外地没有半点害怕和慌张。 很快走到这条通道的尽头,前面,一口气出现了五条岔路。 五条哦,真难选择,这个鬼藏王,还真是大手笔,出这么大的难题。 从这里,完全看不到、听不到洞口那边的状况了。 四爷的人,肯定已经搜索过这一带了,这些通道两边的墙壁上,都刻有圆圈或叉号,依据常理,“○”代表活路,“x”代表死路,她挑了一条活路,往前走。 才走了没多久,前面又出现了六条岔路,先是四选一,然后是五选一,然后是六选一――单是这样的选择,就能让人崩溃了,这个鬼藏王,还真的很懂得怎么让人崩溃。 同样,这六条岔路的墙壁上也刻有“○”或“x”,只是,不再有火把照明,毕竟人力和物力有限,那些人没有办法将所有到过的通道上都插上火把。 这些通道,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 没办法,该靠自己了。 叹口气,她停下来,卷起宽松的裤腿,一直卷到大腿上,她的两只小腿上,赫然用纱布裹着厚厚的一圈东西,令小腿看起来比大腿还粗。 她把小腿上的纱布解开,一层,二层,三层,纱布之下,各藏着钢爪手套,还有火折子、绳索、匕首,以及一些小小的、杂碎的东西。 她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或者说,她为什么会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 因为啊,逆来顺受和坐以待毙,不是她的作风。 早在四皇子要她离开天都的时候,她就暗中整理了这些必备的防身、逃跑良品,在被带离群芳阁那天,她就将这些东西绑在小腿之上,四皇子及其手下并不知道她的底细,只当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完全没想到要去搜她的身,更不会去掀她的裙子。 好吧,他们还是形式地搜了一下她的腰和袖子,摸了一些银票和珠宝出来,还是没想过要掀她的裙。 她就这样带着这些救命之物,一路来到这里。 现在,她从这些杂物中挑出那圈绕成一团的莹白色的东西,掰直,一根半臂长的蜡烛,就出现在她的手里。 这是数月前,三公子送给她的礼物,一种皇室御用、极其珍贵的香烛,烛杆异常柔韧,可以折叠弯曲,遇轻风不灭,一根能够燃烧三个月,还能散发出安神静心、驱虫除蚁的香味。 这份礼物,再合适眼前的状况不过了。 点燃香烛,香烛散发出来的气息,令沉闷污浊的空气,不那么难闻和难受了。 拿起匕首,在烛杆上每隔一寸就划一道横线,一共将烛杆划分为十二等份,按这支蜡烛可以燃烧将近三个月计算(因为香烛之前也用过一段时间),烛杆每缩短一寸,时间就过了七天。 这时候,她忽然有些怀念起三公子来,三公子送她的这份礼物,真是帮了她的大忙呢,在某种程度上说,他可以算是她的贵人了。 解决了照明和计时的问题后,她给右手戴上钢爪手套,现在还看不出这地宫里有危险的机关和毒虫,但是,越往深处,显然越危险,有备无患。 再将那些原本绑在腿上的杂物收进包袱里,背上,左手持香烛,右手戴钢爪,找到刻有“○”记号的通道,往深处走。 从这里开始,她走过的每一条通道都是绕来绕去的,时长时短,时宽时窄,配合这种阴森、沉闷、压抑、黑暗的环境,连她都无法判断这些地道的长度和方向。 既然判断不了这些地道的长度和方向,就无法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洞口有多远。 她只能根据墙壁上是否刻有“○”或“x”,判断四爷的人是否到过这里,或者是否存在尸骨、这些尸骨的腐烂程度等来判断某条通道是死路还是活路。 她一边走,一边观察两边的通道,不时在墙壁上摸索,想看看这地宫里是否存在机关。 但是,走了这么长时间,她没有发现任何机关,也没有发现任何危险的生物。 一般说来,藏宝之地不都设有很多危险的机关,或存在很多危险的毒虫之类的吗? 如果,这个地宫不设机关和毒虫,那么,她的心沉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地宫非常庞大,庞大到能让所有进入这里的人迷路,无法走出去,最后只能活活渴死、累死! 毕竟,修建这么庞大的地下迷宫,一定会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和物力,如果再设计复杂的或大量的机关,修建的难度就太大了,得不偿失。 不过,她一路上看到的、为数不多的尸骨,虽然绝大部分没有被外力杀害的痕迹,但是,偶尔有一两具尸骨的身上有被箭射入、骨头发黑的现象,也就是说,这个地宫里,可能还是设有很少的机关,会施发暗箭、毒物之类――这更麻烦了,因为,谁也无法推测和预知这极少数的机关会设在何处。 想从这么庞大、复杂的迷宫中找出机关所在,简直跟大海捞针似的,但又不得不防。 因此,明知这地宫很大,她也不能贸然前进。 通道两壁,有些是土筑,有些是木筑,有些是石筑,她在心里赞叹,这鬼藏王虽然没有在地宫里设计多少机关,但还是下了苦心的,如果这些墙壁全是土筑或木筑,只要将土墙打掉或将木墙烧掉,地宫就会变成开阔的一大片,就失去了让人迷失的功能。 因为墙壁使用了多种质材,让闯入者除了乖乖找路,没有它法。 破解 她注意观察过了,这些墙壁上没有刻有任何壁画或秘文之类的,指望迷宫里会隐藏有逃生信息,看来是不可能了。 而且,她手中的烛火燃得很稳定,没有半点动荡,也就是说,通道里没有风――这意味着,地宫里很可能没有通风之处,而没有通风之处,也往往意味着没有出口。 如果唯一的出口就是她被推下来的洞口,那么,她想出去,只有找到“可能”埋在这地宫里的宝藏,作为他们让自己出去的“门票”了。 但是,他们那么多人,找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的宝藏,她还能靠自己一个人找到吗? 而且食物和水如此有限。 她在心里苦笑,四皇子,还真是够狠的――不过,现在的状况,也还是比他当场杀了她好。 其实,就是在当时,她也不认为他会马上杀了自己,因为,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他想折磨自己的心思,所以,她没有采取最后的自保手段。 如果他当时真的要杀了自己,她还是有办法自保的,但是,不到走投无路,她绝对不会使用那个办法。 哪怕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在庞大黑暗的地下迷宫苦寻宝藏或出路。 走过一条又一条的通道,尽头,遥遥无期。 实在渴得、饿得受不住了,就喝一点水,吃几口干粮,但是,绝对不敢吃饱,只要能保持行走的体力才行,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一旦缺粮断水,就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 累极了或困极了的时候,她就平躺在地上,安静地睡上一觉。 据说,平躺时,人体是最能放松的,她要尽己所能保持体力和平稳的心态。 睡饱了,打起精神,继续在无尽的黑暗和无尽的通道中摸索前进。 终于,当蜡烛的烛杆终于减少一寸的长度时,眼前的通道,再也没有“○”或“x”的标记,也没有看到任何脚印或尸骨,这说明,她到达了还没有任何人到达过的地宫深处。 然而,她还是没有看到尽头和出路,烛火,仍然在笔直地燃烧着,这附近,还是没有通风口。 疲惫感涌上来。 她坐下来,拿下包袱,想喝点水,很不幸,水和食物都已经喝光了。 那些人说,这些水和食物足够她喝上四五天,她却八天才用完,已经超出预期了,但是,她熬了这么久,仍然没有熬到希望出现的时刻。 她要渴死和饿死在这里了吗? 怎么……可能呢? 她脱下厚厚的棉衣,衣服底下,赫然全是吃的。 腰间缠着一个装满了水的牛皮囊,还有一些果子和肉脯,这是她抵达营地的那天晚上,偷偷藏起来的救命食物。 这些水,有一部分是她事先从洗澡水中舀取的,要不然,她要偷存这么多水,一定会引起那些人的怀疑。 只要尽量节省,这些水和食物,够她用上十几天。 如果十几天以后,她还没能找到生路,那真的便是她命中该绝了。 她没喝水,只吃了两个梨子,便将所有的食物放进包袱里,扎好,而后穿上棉衣,继续行路。 在这种地方,水比黄金更珍贵,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打算动用,另外,这些果子再不吃就要坏掉了,优先吃果子才是最重要的。 已经临近年底了,天气一定很冷了,天都和墨云,应该已经下雪了。 这地宫,也挺冷的,但因为建在沙漠下方深处的缘故,环境极其干燥,她靠着这身衣服,勉强能撑过去,如果是在地面上,她这身衣服绝对撑不住。 又走了一阵后,她觉得饿得不行了,又吃了一个苹果和一块果脯,才算是有了一点力气。 这样下去不行啊,她想,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宝藏或其它出口,才能生还。 想了想,她决定采取最笨、最花时间,但也是绝对有效的办法――那就是,摸着墙壁走到底。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的没有尽头的迷宫,所以,只要顺着一面墙壁走到底,不管绕多少圈子,不管走过多少重复的、冤枉的、没用的道路,总能走到底的,这是走出迷宫最基本的法子。 只是,这么做太耗时间,毕竟,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而摸着一边墙壁走到底,很可能会绕很多不必要的远路,很多人都不会愿意这么干。 但她现在没别的选择民,这个迷宫的设计,根本就没有规律可言,至少,她就没看出来。 遇到这种随机设计道路的迷宫,只能采取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走出去――这就是她的判断。 于是,她仍然是左手持烛,带着钢爪手套的右手摸着右边的墙壁行进,不管前方出现多少岔路,她都不改变方向和计划,坚持如此行进。 又走了很久很久以后,她……看到了火光。 按理说,这火光代表着希望,她应该高兴才对,然而,她的心,却沉到了底谷! 因为,只有入口处附近插有火把,她看到火光,也就意味着,也回到了原点。 没有宝藏,那些人不会让她出去的,什么哀求哭泣之类的,没有意义。 来到洞口下方的空地上,滑梯仍然悬挂在洞口边,洞口已经关起来了,没有一丝光亮泄下来,地面上,是黑夜吧? 难怪这么冷。 她靠着墙,坐在火把下方,做着深呼吸,难道,真的走不出去么? 感觉好累,她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梦里,全是弯弯绕绕的通道,这些通道形成一道道直线或曲线,互相交叉、缠绕,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在白色的背景之下,这张巨大的网,显得如此清晰。 这张网……似乎很熟悉,她仿佛已经看过、画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准确无误地画出来。 她在哪里见过这张网,这张地图? 突然,她睁开眼睛,跳起来,大叫:“难道是那张地图?” 那张三公子给她的迷宫地图! 她刚才走过的路线,感觉跟那张地图上的某些线路一模一样! 她瞬间清醒了。 从包袱里找出那张地图,展开,将她走过的线路,与地图上的线条,一一对应。 半个时辰之后,她惊喜得几乎想大叫出声:对应上了,有一个区域的线路,全都对应上了! 三公子给她的这张残缺的地图,应该就是鬼藏王的藏宝迷宫的地图,绝对不会错的! 四皇子在探索鬼藏王的迷宫,四皇子是三公子的心腹,三公子拥有鬼藏王的迷宫地图,不是很正常吗? 三公子以“游戏”为名,利用她来拼出迷宫地图,不是很符合他的作风吗? 想到这些,她笑了。 她之前就已经将那张残缺的地图扩展出了一部分,根据现有的地图,加上现场勘察,她一定能看出一些苗头。 这个迷宫,一定有规律可循,否则,那些来回运送宝藏的人,也会迷路的。 只是,先前她是当局者迷,现在有了部分地图的启示,就能旁观者清了。 这下,她精神大振,信心大增,当即从包袱里拿出水囊和肉脯,很奢侈地吃了个七分饱后,根据地图上某条延伸得最远的线条,对应迷宫中的实际道路,走下去。 边走边核对地图上的线路与迷宫里的通道是否一致。 绝大部分都对了,不对的,便在地图上修正过来。 待她走到地图所能标出来的最深的地方后,她顺势探索未曾到过的迷宫深处,不断完善地图。 如此,又过了一天以后,地图上的东北区域,已经全部拼出来了。 她没有急着去探索迷宫的其他区域,而是仔细观察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的地图,看着看着,她终于……发现规律了! 这个迷宫的设计规则就是――复制! 根据她的发现和推断,可以这么认为: 以洞口下方的空地为“圆点”,方圆一里内的范围为“第一个圆圈”,方圆一里到二里的范围为“第二个圆圈”,方圆二里到三里的范围为“第三个圆圈”,如此类推,一共有五个“圆圈”。 第二到第五个圆圈的路线,其实都是在复制第一个圆圈的路线,只是,这种复制并非简单的照般,而是包含了拆分、重组、扩展、缩减、变形等等因素在内,弄得相当复杂。 不过,不管再怎么复杂,都是复制,大体上没有太大的差异,只要掌握了第一个圆圈的路线和几种“复制”的方式,就能推测出所有的路线了。 一般人,大概没有这么强大的空间、几何图形的记忆能力,但她,是个例外。 她的记忆力很好,而且,她事先已经将地图记得烂熟于心,又反复走过了大量的通道,所以,她没费太大的劲,就将这些规律、规则全部掌握了。 想得清楚明白以后,她以钢爪为笔,在半沙化的地面上绘制、推测整个迷宫的地图,反复修改,直到一个完整的、符合推测的地图完成为止。 她看着这个令人叹为观止的迷宫地图,笑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地图完成以后,她看着这张巨大的地图,心里想的是:这样,就不会迷路了! 方圆五里的迷宫,不算特别巨大,只是绕来绕去的路实在太多,让人头晕而已,看透了,也就这么一回事了。 以手指为笔,以血为墨,她在一张白纸上,将这张完整的地图复制下来,而后,将地面上的地图抹掉。 天上掉馅饼 她大概是第一个拼出迷宫全图的人,这份完整的地图一定很珍贵,她不会将地图留给别人。 而后,她带着纸质地图,走进“北”通道。 有了完整的地图,她就容易就能判断出到达迷宫北部尽头的最快路线,五里的距离,再怎么绕来绕去,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这份地图,是准确的。 那么,宝藏会藏在哪里? 在北部尽头的通道里,她蹲在地上,仔细研究那张地图,哪里最适合藏宝? ――假如真的存在宝藏的话。 研究良久以后,她又用钢爪轻轻地刺破指头,将血滴在地图上的几个地方。 那几个地方,位于第三圈与第四圈、第四圈与第五圈的交汇线上,是第三圈、第四圈、第五圈在复制第一圈的几种路线格局时,拆分并重组成新的路线格局的交汇点与关键点,也是最复杂、选择最多的岔路节点――如果她是迷宫的主人,她就会把宝贝隐藏在那里。 想到这里,她往最近的一个“藏宝点”找去。 这个迷宫,是一个半径五里的圆形地下世界,只看直线距离不算特别远,但实际路线却如肠子般迂回绕弯,走起来非常耗时,半路上,因为疲惫,她狠狠地睡了一大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起来后吃了一些东西,才能继续赶路。 当她终于走到她猜测的第一个“藏宝点”时,蜡烛的烛杆,又缩短了一寸,也就是说,她在这地宫里,已经呆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从环境险恶的角度而言,异常漫长,但从生命宝贵的角度而言,又异常短暂。 对外面那些人来说,她应该已经是死人了吧? 没人想到她还活着,并画出了迷宫的完整地图吧? 在地下世界里,还是她这样的死人比较有优势,她苦中作乐,自嘲地想。 站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处,她打量着四周,看看是否存在机关。 宝藏当然不会露出外面,如果这里藏有宝藏,一定有机关。 墙壁,地面,头顶,她就着烛光,一寸一寸地摸索,但是,她将这条“胡同”的每一寸都摸过了,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难道她猜错了? 迷宫的设计是有规律的,但如果埋宝之处是随机的,那么,她之前的一切努力和发现没有任何意义。 以鬼藏王的财富而言,不可能一次性就全部搬进来,反复、多次地搬进来,没有可以遵循的规律,是不太符合实际的――她必须相信这一点,否则,她无法坚持下去! 忙了这半天,她又累了,吃了一点东西后,看看只剩余四五天的食物了,心里,微微有些沮丧。 补充了一些体力以后,她站起来,走出去。 走的时候,因为郁闷,她右手的钢爪狠狠地插进土筑的壁面,一路划过去。 忽然,不知钢爪刮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声音,只是一闪而过,一般人大概不会注意到这么短暂的声音,但是,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是土墙,怎么会发出这种刮骨一样的声音? 土墙里,是不是埋有什么坚硬的东西? 她停下来,将钢爪插进那处可疑的墙面里,果然,钢爪碰到了什么硬物,无法深入。 于是,她挥动钢爪,将外面的土层刨开,原来是一块青石砖镶嵌在土墙里。 她笑了,这块青石砖,就是机关吧? 她往旁边退开一在步,伸长手臂,按下那块青石砖。 青石砖往墙内陷去,同时,她的头顶上响起了类似石门开启的声音,沙尘,也纷纷落下。 她担心会有危险,迅速往后退,直到避开那块区域。 沙尘飞扬中,通道的上方,裂开一条巨大的缝。 宝藏,居然藏在通道上方的天花板里么? 真是别出心裁的藏宝地,难怪数百年来,这么多人都找不到这些宝藏! 在她的赞叹中,一个大大的箱子,从天而降,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很可能是传说中的宝藏,就掉在她的面前,但她并没有急,而是等沙尘落定,四周没有动静后,她才走过去,伸长右臂,拿钢爪在那只铁箱子上摸索,而后找到了机关,按下,“咯嗒”一声,箱盖就打开了。 没有什么弩箭或毒气之类的冒出来。 金光银光珠光,几乎闪瞎了她的眼睛。 满满一大箱子的金银珠宝,不知放了多少百年,却没有蒙尘和损坏,崭新如故,灿烂得不行。 若让世人看到,大概都会疯狂地尖叫着扑上去,栽进宝箱里狂笑:“我发了――发大了――”,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在这种地方,水和食物比金银财宝值钱多了,这个箱子的出现,只是给了她一张活着离开的“门票”罢了,但是,她交出这些宝藏后,他们会放过她吗? 她觉得不会,四皇子明摆着想要她的命,岂会因为她发现了宝藏,就让她离开? 那么,她要怎么让这些宝藏发挥应有的作用呢? 想了想,她的唇角一勾:她可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才找到这些宝藏,岂能便宜了那些想要她的性命的人? 想到这里,她从宝箱里挑了最值钱的珠宝玉饰出来,使劲往包袱里和怀里塞,塞到没地方放后,才往出口处的方向行去。 走啊走啊,终于看到了火光,刚想过去,就听到那边传来男子的声音。 那些人正在附近探路,她可不能让他们发现了她。 她吹熄蜡烛,隐在一条打了叉的通道里,静静地等待他们离去。 他们的对话,传进她的耳里。 “依我看,新年咱们是回不去了,真不想在这鬼地方过年哪,我真怕我老婆熬不住,跟别人混上了……” “谁想呆在这鬼地方?你说,咱们都找了这么久,怎么就一点头绪都没有?祭品也送上去了,怎么还是老样子……” “一直没见那个女人的尸体,她还真的跑到地宫深处等死去了?怎么着也该死在有火光和人的地方吧……” “蠢!她一定是在地宫里迷路了,想跑回来也没办法……” “你聪明,你怎么不把宝藏找出来?” “找不到是我一个人的错么?你们是吃屎长大的啊……” …… 两个人,举着火把,发着牢骚,从她旁边的通道经过。 看来一时半会的,他们不会收工了,她不动声色,静静地等待。 她一点都不担心他们找到宝箱掉落的地方,那里位于迷宫深处,想靠着运气找到那里,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他们不小心从那条“胡同”前面经过,面对的岔路一大堆,想“很巧”地选中埋宝之道,就跟抽大奖一样难。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很久以后,那两个人又发着牢骚,从她面前返回。 她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回到了洞口下的空地上,那里,已经聚集了一批人,排好队,向头儿报告今天的进展。 他们又向迷宫深处推进了数百米,在每条通道上都做了是活路还是死路的标记,但宝藏的影儿,还是没见着。 头儿没什么精神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然后道:“四爷过几天会抵达营地,你们小心点,别让四爷抓到了什么把柄。” 一群人懒洋洋地应了,然后先后走上滑梯,回到地面上。 滑梯又收起来了。 她走出来,往上看,没有光线泄下来,外头,应该天黑了。 她坐在火把下,吃了一些东西后,戴上另一只钢爪手套,走进“北”通道,在靠近通道入口的墙壁下,挥动钢爪,刨坑。 地面都是半沙化的土壤,很松,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刨开一个坑来,而后,她从散落在地上的破布中挑了一块大的出来,将带来的珠宝玉饰放上去,包好,放进坑里,刨土盖上。 地面上都是沙子,看不出新旧和挖开过的痕迹,她偷偷隐藏起来的这些宝贝,谁都不会发现到的。 忙完之后,她朝地图上标注的下一处“埋宝点”出发。 鬼藏王不可能只有一箱子的财宝,这么大的迷宫,也不可能只有一处“埋宝点”,她要跑遍这些地方,偷偷地挑一些体积小、又最值钱的宝贝出来,埋在入口处附近。 夜九会需要用到这些宝藏的。 她偷藏起来的这些,全是留给他的。 这个晚上,她来回奔波,跑了三个“埋宝点”,全都发现了宝藏,也都挑了最好的出来,另外藏好。 这些宝藏,并不都是藏在天花板上,也有埋在地下、藏在墙壁中或存放于秘室中的,除了金银玉饰之类,也有珍贵的古董、名画、武器、家具等等,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 这么庞大的财富,可以组建一支庞大的、装备先进的精锐大军了――这就是三公子竭力想找到这些宝藏的原因吧? 埋完第四批宝贝后,她累得不行了,想来天色也大亮了,便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大睡。 待到晚上,那些寻宝人都撤出地宫以后,她又如法炮制,找到剩余三处“埋宝点”,偷了一些宝贝出来埋好。 令她惊讶的是,在其中一处埋宝点,她居然发现了鬼藏王的墓葬,面对王者的灵魂栖息地,她没敢打扰和亵渎,对着他的棺椁拜了几拜,没动任何东西,没拿任何宝贝,就离开了。 如此,她才算忙完了,坐在入口处附近的一条死路里,坐下来歇息。 看看烛杆的长度,已经过了二十天,她要耐心地等待,等到四皇子过来的时候,她再出现,跟他谈判,拿宝藏换自己的命。 刚下刀山,又入火海 但她没能等下去,因为,食物和水用完了。 饿着肚子,躺在黑暗冰冷的地下迷宫里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简直就跟躺在巨大的坟墓里似的。 之前,她一心想着找到出路和宝藏,顾不得想些有的没的,但现在,宝藏找到了,她一下子松懈下来,就开始坐不住了。 她已经找到宝藏了,主动权就掌握在她的手中,她何必还要忍着? 于是,待洞口再度打开,滑梯放下,那些人下到迷宫的地面时,她走出来,对那些人道:“我找到宝藏了,我要拿宝藏换我的安全。” 一群披挂装备的男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居然还活着? 而且还活得好好的? 除了变瘦,变得苍白,外加疲惫一些,她看起来挺好,眼睛清亮有神,腰杆挺得笔直,气色也不是很差,完全没有奄奄一息、绝望无力的迹象。 她在这沙漠底下,至少呆了二十天,给她的水和食物,能撑个七八天已经是极限了,她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看着他们石化的表情,笑了一笑:“我没死,我还活着。” 一群大男人终于回过神来,定了定神,开始打量着她,七嘴八舌地问话。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段时间,你躲到哪里去了,咱们天天在这地宫里绕,怎么没见着你……” “你不会是中了什么邪了吧,居然还能说能笑,真是见鬼了……” …… 她听着他们的问话,有些哭笑不得,“好心”地提醒他们:“重点不是我还活着,而是我找到了鬼藏王的宝藏吧?” 瞬间安静。 男人们都严肃了脸,紧紧地盯着她,有吃惊,有怀疑,有警惕。 气氛突然就变得异常严肃了。 终于,运她来的那个小头目站出来,走到她的面前,眼如刀锋:“我不信。” 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信,所以,我带了这个为证!” 说罢,她抽出放在背后的手,手里,赫然握着一根白玉腰带。 众人看到这腰带,眼神全变了:这是很值钱的宝贝哪,看这款式和色泽,应该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莫非,这真是来自鬼藏王的宝藏? 她晃了晃这根白玉腰带,丢到那头小头目的手上:“我来的时候,身上可没有这样的宝贝,凭你们的眼力,你们应该看得出这是保存了恐怕有上千年的好东西!” 那名小头目接住那根玉腰带,对着光线,细细地打量。 其他人也凑过来,一起审视,脸上,露出惊异和惊叹之色来。 货真价实的珍贵玉饰! 而且是古高城的款式,流行于鬼藏王的时代! 小头目定了定神,抬头看向她,眼神有些严厉:“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她淡笑:“我说过了,我要拿宝藏换我的安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说,宝藏在哪里?”有人忍不住了,冲出来,一把揪住她的胸口,近乎疯狂地道,“快说出来!不说就杀了你!” 他们为了找这批宝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心血,一年到头几乎都呆在沙漠里,与酷热、严寒、孤独、饥饿、危险、死亡作伴,神经长期绷得紧紧的,心理压力已经濒临崩溃。 现在,突然知道宝藏已经找到了,那种长期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了,人也有些不对劲了。 面对威胁,她镇静自若:“保障我的安全,我自会将宝藏的地点告诉你们,你们要对我好一点,别把我弄伤或弄死了,这样,你们就找不到宝藏了。” 这批宝藏,自然比她的性命重要多了,所以,主动权在她手里,她根本无需担心。 “放屁!”那名男子摇着她,吼道,“老子现在就要找到宝藏,现在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刻也等不及了!你马上说出宝藏的下落,要不然老子整得你生不如死……” 这个人……恐怕要失控了! 她看向那名小头目:“你不阻止吗?” 那名小头目猛然挥手,一掌将那名男子击晕,对她道:“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你可以说了吧?” 她反问在:“如何保证?” 小头目看向众人:“任何人不得伤害这位姑娘,务必让她吃好住好,不得怠慢了她,你们听清楚了?” 众男人齐声道:“咱们听清楚了!” 小头目看向她:“你可以放心了。” “不,我不放心。”她摇头,“你能保证不伤我,却未必能保证四爷放过我,所以,我要等四爷来了,再跟他要保证。” 小头目怒了:“你这个女人,真是不上道……” 她打断小头目的话:“这位大哥,我被困在迷宫里二十余天,吃了很多苦,差点就死了,好在我运气好,无意中发现了宝藏,我想拿宝藏换我的安全,很过分吗?你们不用再辛苦地搜索迷宫,只要耐心地等四爷到来,就可以完成任务,立下功劳,前途无量,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小头目沉默半晌后:“好,我就听你这一次,在四爷到来之前,你老实呆着,别玩花样,否则,就算不要你提供的消息,我也要杀了你。” 只要肯花时间,这迷宫,迟早会破的,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知还会花多少时间而已,也许一两个月,也许一两年,当然比不上从她的嘴里得到情报来得好。 她微笑:“魔海沙漠,就算你们让我走,我也走不出去,不是吗?” 小头目抿了抿唇:“上去吧。” 男人们让出一条路来,她微笑着,走向滑梯,走向出口。 终于到了久违的地面,她微阖眼睛,不断地做深呼吸。 跟黑暗压抑的地下世界相比,原本荒凉孤寂、死气沉沉的沙漠,显得如此美好! 早晨的空气,寒凉彻骨,吸一口,连血液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但是,却让她觉得很舒服。 还是站在天空之下好啊,再也、再也不想回到地面之下了――那是死人呆的地方! 小头目走过来,大概是他上到地面之后,头脑冷静了一些,说话也变客气了:“还没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她微笑:“叫我红妆就好。” 小头目长年呆在沙漠里挖宝,可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群芳楼花魁,当下“哦”了一声:“姑娘可以叫我老鬼。姑娘现在是想先沐浴,还是想先吃些东西?” 短短一会儿,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个女人不简单! 靠运气,可是没法子在那种环境中活到现在,还能找到宝藏,这个女人,一定具备他们所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对待厉害的人,他们是该客气三分的。 红妆想了想:“如果水源还够的话,我想先洗个澡。”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年轻的女孩儿,绝对不喜欢自己的身上又脏又臭。 老鬼道:“四爷过几日就会带着补给品到达营地,水现在还是够的。” “那就多谢老鬼大哥了。”红妆想了想,补了一句,“我身上实在太脏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两桶水。” 虽然她掌握了主动权,但她毕竟在对方的地盘上,这些人敢挖墓盗宝,就不会是什么善良软弱之人,她对他们还是要客气一些。 老鬼道:“可以,还请红妆姑娘进帐篷里稍等片刻,我让人将水热了,送进帐篷里。” 红妆谢过以后,钻进帐篷。 冬天的沙漠,虽然很少下雪,寒冷的程度却一点也不差,她才站了一会,就觉得骨头要结冰了。 坐在帐篷里,她随手拿了厚厚的毛毡裹在身上,包成一个棕子,还是想打哆嗦。 外头,隐隐有脚步声来来回回地沿着帐篷打转,还有低低的私语声,都是在议论她的安全归来与惊人发现,口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成百上千的个中好手,找了半年都没找到头绪,她一个姑娘家,带着极其有限的食物和设备,才二十余天就找到了宝藏,这不是很奇怪?很惊人么? 她听着这些议论,慢慢喝着热茶,心里,不仅没有半点得意和欣慰,反而一脸凝重。 在四皇子到来之前,她的处境其实很危险,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些觊觎宝藏的人,会不会对她下手,用刑逼她说出宝藏的下落或者押她去找宝藏。 刚才,她从某些人的眼里,看到了赤果果的贪婪和欲望。 也许,这些人最初参与挖宝行动时,确实没有私心,但是,在吃了这么苦,又看到许多兄弟送命之后,他们的心态难免会发生变化,而巨大的宝藏就在眼里,想私吞宝藏什么的,是绝对能做得出来的。 她一刻都不能大意。 约莫一刻钟以后,两大桶热水抬进来。 抬水进来的男子客气地道:“红妆姑娘请放心沐浴,我们会在外面守候,不会让人打扰你。这里没有女子的衣服,这套衣服还是新的,就委屈姑娘将就吧。” “多谢了。”红妆客气地道。 她猜,老鬼应该也察觉到了同伴中滋生的危险苗头,在派人保护她。 她慢慢地洗好澡后,换上干净的男子衣物,又穿上厚厚的棉衣棉裤,才算是真正缓过气来。 接下来,她吃到了一个多月来的第一顿热汤和第一碗热面,感到精神恢复了六分左右。 再然后,她就乖乖地呆在帐篷里,盖着毛毡睡着了,而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放在被子底下。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她总觉得,一定会有人想对她下手的。 以财换命 帐篷外,两名男子守在门边,时刻不敢分心。 不时投向他们的,充满贪婪、欲望和野心,甚至疯狂的眼神,令他们心惊肉跳:昨天还好好的兄弟,怎么一下子就露出这么可怕的目光和表情了? 而且,受到这种情绪的传染,越来越多的人,正在集体陷入一种失控的、想侵占宝藏的欲望之中! 在四爷到达之前,他们可能守得住这块营地和宝藏? 从红妆现身后才过了半天,老鬼等人就隐隐发现,已经有人在暗中拉帮结伙,意图合力撬开红妆的嘴,盗取宝藏后逃之夭夭,这是非常危险又令他们感到无力的征兆――在现在的氛围之中,他们若是对“背叛者”动手,必定两败俱伤,而幸存者或中立力,更有机会渔翁得利,盗取宝藏。 但是,他们即使不对“背叛者”下手,“背叛者”们也必须把他们杀掉,才能独占宝藏。 总之,对于忠于四皇子的老鬼等人来说,进退两难,他们只能一边盯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一边祈祷四爷快快到来,将局势稳住。 而对“背叛者”来说,四爷到后他们就没有机会了,他们必须挑在四爷到达之前动手。 营地,弥漫着危险而诡异的气氛。 红妆知道处境危险,但她也知道,就算有人想窝里反,那也需要时间,她还可以睡一下。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耳边有在轻声叫她:“红妆姑娘?红妆姑娘,你快醒醒。” 她迷糊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原来,已经是晚上了,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已经睡了这么长时间。 黑暗中,一名男子低低地对她道:“老鬼让我带你先下地宫躲躲,直到四爷抵达为止。” 她打一个激灵,坐起来,低声道:“要出事了?” 她能认得这个声音,是今天被派来给她守门的男子之一没错。 男子“嗯”了一声。 红妆立刻掀开被子,将匕首往袖子里一塞:“咱们走。” “别从门口出处,被盯上了。”男子说着,走到帐篷另一端,拿刀割开帐篷:“从这里出去,轻一点。” 红妆跟着他,从帐篷后面钻出来,弯着腰,轻手轻脚地往洞口的方向快速行去。 好冷!红妆裹紧了棉衣,这才发现居然下雪了,雪不大,却比她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寒冷。 而在这种令人彻骨的寒冷与黑暗中,鬼鬼祟祟的影子,并不止他们两个。 这里,十几顶帐篷围着一堆篝火,篝火被雪浇得快要熄灭了,只能照到周围一小块范围,在火光之外的黑暗中,许多影子在隐隐出没,酝酿了一天的阴谋,终于到了要付诸行动的时候。 每一个人,都嗅到了血腥的气息。 红妆也嗅到了。 洞口的石板并没有盖实,隐隐的火光透出来,他们,已经走到洞口边了。 这时,十几米外的篝火处,传来野兽般的嘶吼:“杀――” 这个声音,拉开了一场惨烈的内斗的序幕。 然后,惨叫声和打杀声接连响起来。 营地,瞬间变成地狱。 “红妆姑娘,快下去!”男子掀开一张油毡布,催促红妆。 红妆往下一看,这是一个简易的入口,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但是,没有梯子,只能跳下去了,下面是沙堆,谅来不会有事。 男子道:“事情紧急,顾不得了,就这样跳下去吧。” 说罢,他将红妆一推。 红妆掉落到十几米下方的沙堆之上,疼,却没受伤。 “红妆姑娘,让开一些,我跳了。”上方的男子喊。 红妆往旁边一闪,男子掉下来,落在沙堆上。 “咱们先躲到地道里,等风头过去后再出来!”男子说着,拉起红妆,爬下沙堆,随意挑了一条通道走进去。 这里的通道四通八达,密如蛛网,一旦躲进迷宫里,要躲开追兵,易如反掌。 红妆安静地跟着他走了一阵后,停下来:“就躲在这里吧。” 男子急道:“我们已经搜索过这里了,躲在这里不安全,还是去没被搜索过的地方躲起来比较好。” “说得也是,”红妆想了想,“那你跟我来,我知道躲在哪里安全。” “那就有劳红妆姑娘了。” 红妆在前头带路,带着那名男子,往黑暗深处走去。 离火光越来越远,很快,前面就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红妆姑娘?你走慢些,我看不到你了……”男子叫道。 没有回声。 男子不得不停下来,努力在黑暗中寻找红妆的影子,又大声道:“红妆姑娘?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了――”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我在这里。” 原来她在他的后面!男子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你怎么跑到我后面去了……” “啊――”说到这里,他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住眼睛,“你、你做什么……“ 他的眼部,被刀子从左至右划过,剧痛不已,这双眼,恐怕要废了。 红妆的声音,似远似近,让人无法判断她的方位:“你不是在帮我,而是想挟持我找到宝藏,对吧?” 男子忍着眼部的剧痛,努力冷静下来,想找出她的方位:“你、你何出此言?” 她一直在睡觉,他自认没有破绽,她如何看得出来? 红妆冷笑:“你身上有新鲜的血迹。” 在地面上的时候,一片黑暗,没有看到,但下到地宫之后,她就发现了他衣摆上几处不是很明显的血迹,而且,她还看到了他眼里的焦躁与欲望,跟那些贪婪者一样。 “你弄错了……”男子这么说着,往她声音传来之处,扑上去。 扑了个空,他栽倒在地上。 红妆的声音,又不知从何处传来:“你绝对找不到出路的,你就迷失在这地宫里吧,再也不见。” 而后,她的声音就没再响起来。 “臭女人!你给我滚出来,我要杀了你……”男人在黑暗中愤怒地嘶吼,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然而,失明者陷在黑暗的巨大迷宫中,想找到出路,基本上没可能。 红妆没理会他,朝洞口的方向走去。 站在洞口之上,她听得到上头传来的惨叫声和撕杀声。 叹息一声,果然是这样的结果啊。 她决定说出自己找到宝藏的事情时,就觉得这些人一定会窝里斗的,远离人居、身心俱惫的挖宝人,怎么能够抵挡财宝的诱惑? 不知,当这场撕杀结束时,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她睡了一天,现在精神得很,便坐在墙下,静静地听着地面上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渐渐地少了,低了。 然后,地面上再也没有声息传下来。 死光了吗?她唇角一勾,露出嘲讽的笑意。 她就在这里等到四皇子出现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无聊得准备睡着时,头顶上的巨大石板移开了,滑梯放下来。 她睁开眼睛,往上看去,一群人出现在地洞口,其中一个人的身形,特别高大威猛,站在其他人中间,如同狮子站在一群食草动物中一样。 月风高出现了! 他来得还真早,红妆在心里想。 他们也看到了她。 月风高背负着双手,从滑梯上走下来,身后跟着一群劲装大汉,除了他,其他人的身上都沾了血,显然,他们已经平定了那些贪婪者。 红妆站起来,腰杆挺得直直的,平静地面对月风高。 月风高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竟然还没死。” 红妆不想跟他寒暄,淡淡地道:“我要拿宝藏换我的安全,若是不成交,我不会再说一个字。” 她也累了,不想再生事了。 月风高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红妆没说话。 “说。”月风高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红妆疼得脸庞微抽,却还是没有说话。 对于一个非杀死自己的人,她没必要顺从和迎合,反正他不会因此放过自己。 拿足够强大的筹码去作交易,才是正道。 月风高冷声:“以为我不敢杀你?” 红妆还是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带点嘲讽:他就不能换句别的说辞? 看主子又准备痛下杀手了,死里逃生的老鬼赶紧道:“四爷,还是找到宝藏要紧……” 月风高一个冷冷的眼刀过去,老鬼哆嗦了一下,闭紧了嘴。 红妆冷笑,如果月风高觉得杀她比找到宝藏更重要,那就让他永远也找不到所有的宝藏好了。 月风高捕捉到了她脸上的冷笑,黑着脸:“你真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判?”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女人并不是只会迷惑男人。 能在迷宫里存活下来,已经是奇迹,而她,居然还凭己之力找到了宝藏,这种本事,这里的人,没一个比得上她。 这让他感受到了更大的危机:这种女人,比起单纯的美色侍人,还可怕! 他的杀意,因而更盛了! 红妆还是不说话。 对付这种男人,就是要让他知道,她也是说到做到的。 不能与他平等对谈,就没有跟他谈判的立场和基础。 月风高盯着她的眼睛,她很平静。 死寂,气氛凝重。 终于,月风高放开她的下巴,冷冷道:“我接受你的交易,你想怎么做?” 他是想杀了她,但是,当务之急是先得到宝藏,至于她这条命,什么时候取都可以。 免死金牌 红妆道:“我给你一半的地图,上面注有藏宝地点,你派向导送我回天都,我回到天都以后,再将另外一半地图给你。” 月风高盯着她片刻:“可以。” 红妆笑了一笑:“那么,可不可以先上去,给我打包好行李?呆在死人的坟墓里,我怕。” 她会怕才有鬼!月风高冷哼:“先把一半的地图交出来,否则免谈。” 红妆看着他,确定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后,拿出半张地图。 月风高接过来,很仔细地看了半天,才眯着眼道:“如果是假的,这里就是你的坟墓。” 红妆耸耸肩:“你可以现在就派人去找,看看这地图是不是真的。” 月风高哼了哼,偏头,转身走上滑梯。 就算他这次放过她,以后,他还是有机会杀她,她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然而,他刚走出洞口,就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 一个可以令这个世界臣服的男人,仿佛从天而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是所有人都无法逾越的存在。 “三……哥……”月风高再也挪不动双脚,喉头动了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月映华一身风尘,却不掩其华贵之姿。 他只扫了月风高一眼,目光就移向他的身后。 月风高的身后,一个女子,缓缓地走出洞口。 察觉到了异样,她抬头,与来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又眨了眨眼,确实没有看错后,吃惊地出声:“三公子?” 月映华注视着她。 只注视着她。别的人,完全看都不看一眼。 红妆有些迷惑,他这么看着自己做什么? 是不是她现在的样子很奇怪? 伸出手来,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和头发,没有摸出一层灰,也没有摸出什么垃圾,他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突然,三公子快步走过来,走到她面前后,站定,又直视了她一会儿后……紧紧地拥抱住她。 红妆懵了。 所有人也懵了。 月映华似乎感觉不到自己做出了怎样的惊人之举。 就像见到了下落不明的亲人,紧紧地拥住她,完全不在乎旁人在场。 懵了片刻后,红妆率先反应过来,有些无措地道:“三公子……你、你可还好?” 因为她的出声,众人先后从石化的状态中恢复正常状态,表情是既吃惊又尴尬。 月映华终于放开红妆,却还是握着她的双手,定定地看着她,深深地道:“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反反复复喃了几次“活着就好”。 红妆虽然一头雾水,但也感觉得出来他在为自己担心,而且,他的出现,简直就是奇迹,跟他做交易,要比跟月风高作交易有保障多了。 她吟吟一笑,道:“多谢三公子,我还活着。” 月映华笑了一笑,拉起她的手:“我们走吧。” 红妆莫名其妙:“走去哪里?” 月映华道:“当然是回天都,放心吧,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红妆“哦”了一声,还是没怎么搞清楚状况: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月风高深吸一口气,冲到月映华面前,张开双臂,像座铁塔一般拦住他,“她不能走!她知道宝藏藏在哪里,她必须要将宝藏交出来!” 月映华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冷冷道:“怎么,你还想囚禁我或杀掉我不成?” 月风高收回双臂,喃喃:“我、我不敢,但是、但是她说她发现了鬼藏王的宝藏,还答应要交出来。还请三哥以国事为重,让她交出宝藏的下落。” 他知道,三哥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就一定查到了他的所作所为,他没有办法再隐瞒三哥任何事情。 而这个女人已经得到了三哥的庇护,他现在想杀了她,已经不可能,至少先拿到宝藏再说。 月映华的表情,似乎并不信他,但还是转头问红妆:“你找到了鬼藏王的宝藏?” 红妆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快速地在心里思索。 她可以反悔说她什么都没有发现,但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也可以说她刚才与四皇子作了交易,但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手里掌握着令一个国家垂涎的巨大宝藏的终极情报,她为什么不为自己讨到最大的好处? 对现在的她来说,什么才是最大的好处? 月映华见她半晌不答,又问了一句:“红妆姑娘?” 短短片刻,红妆已经打定主意,微笑:“是,托三公子的福,我找到了鬼藏王的宝藏。” 虽然,除了月映华及其带来的几个人,其他人事先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但听她哪些爽快地说出来,众人还是又惊了一惊:她真的找到了?她到底是怎么找到的?为什么她会找到? 月映华怔了片刻后,微微一笑:“红妆姑娘真是一个……奇迹,居然能办到这么多事,我再次佩服。” 他暗中派人调查老四的行踪,而后又暗中跟踪他,隐隐猜到老四是把她弄到沙漠里去了,而她被带到沙漠里去,只有一种可能――被当成祭品。 于是,他找上几个去过沙漠迷宫的人,跟在老四的后面,一路来到这里。 在来的路上,他根本不敢想象她还能安然活着。 看到她还活着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唯有惊喜与安心,觉得她果然是上天眷顾的女子,不会就这样去了的。 但他万万更没想到,她不仅活了下来,还发现了鬼藏王的宝藏,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神奇的现象? 红妆笑笑,对自己的伟大发现很是淡定:“我刚才与四爷做了一个交易,拿宝藏换我的安全,四爷答应了。” 月映华掠了掠她颊边的乱发:“这交易无效,因为,我会保证你的安全,而且,你发现宝藏,立了大功,理应得到嘉奖,何来拿宝藏换命之说?” “三哥――”月风高在一边叫起来。 月映华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去:“如果你想杀了红妆姑娘,就先杀了我。” 月风高脸色白了:“……” 所有人也皆:“……” 月映华不理会他们,又看向红妆:“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红妆笑笑:“不愧是三公子,果然明理。既然我立了大功,那么,我想要一样东西作为嘉奖。” 月映华微笑:“说,本公子拿得出来的,一定不会吝啬。” 她的表现,实在太惊人,他很想知道,她会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东西,应该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红妆笑了,两颗大眼睛弯成两枚弯弯的、动人的月芽儿,梨涡若隐若现:“我想要一块免死金牌。” 虽然已经被她惊过几次了,但这次,众人还是又吃惊不已:“……” 不愧是能在迷宫里存活并找到宝藏的女人,她的要求还真是够精明,够狠,够……绝! 在西凉国,只有为国家立下足以永载史册、为世人所公认并为此付出惨重代价、品行优良的重大功绩者,才有资格得到一枚免死金牌。 她何德何能,又非西凉人,凭什么得到免死金牌? 整个西凉,拥有免死金牌者,据说连五个人都不到,她凭什么? “你做梦!”月风高率先叫骂起来,就差没一刀砍死她了,“一个青楼贱人,也敢做这青天白日梦?杀了你,我们也照样能找得到宝藏,你莫要自以为是……” 红妆不理他,看着月映华:“三公子意下如何?” 月映华有些意外,唇边却泛着笑意:“可以,不过,免死金牌只能自用,可以保命,却不能脱罪,姑娘若是需要,我给姑娘一块便是。” 他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本来还想着,她会不会提出“我想嫁予太子殿子”之类的……呃,玩笑,玩笑罢了。 但是,这样的要求,很符合她神秘危险的身份。 如果,她想要免死金牌,纯粹是因为这次差点被老四杀死的教训而需要安全保障,那倒还在情理之中,但依他看,她之所以这么要求,恐怕是因为她将来还会做一些会让她掉脑袋的事情。 红妆微微欠身:“那红妆就谢过三公子了。” 月映华笑了一笑,转头对小龟道:“小龟,拿你那块金牌来。” 小龟正在一边喝水一边看戏,听到主子的话儿,呛得咳了两声,嘴里的水全漏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掏掏耳朵,眨巴着大眼睛:“公子,您、您要喝水是不是?” 众人:“……” 月映华摇了摇跟这时节很不搭调,却跟他很搭调的折扇,笑道:“把你的免死金牌拿来。” 小龟双颊一鼓,眼睛一红,转过身去,不想理他:“我没带!” 讨厌!他家公子真讨厌!居然为了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女人,不要他了! 免死金牌哎!他家公子居然弃他于不顾,要他把免死金牌让给那个女人,可恶!太可恶了! 他家公子去死好了! 如果他家公子非这么干不可,那他就离家出走!再也不侍候这种不讲情义,不讲信义的有钱公子哥儿了! 帝王的胸怀 月映华看他闹别扭,知道他生气了,笑了笑,道:“你把这块让出来,回去后,我给你一块更好的。ww.vm)” 小龟的耳朵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道:“怎么个更好法?” 月映华忍住笑:“金子打造,还镶钻,够好了吗?” 小龟转过身来,眉开眼笑:“真的?” 月映华道:“我何时骗过你?” 小龟眼珠子转了几圈,道:“那你在这里等着哈。” 说着,他跑进帐篷里,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一会儿后才跑出来,将一块牌子丢给他家主子。 众人一脸黑线:这小子,该不会把金牌藏在什么……不便见人的地方了吧? 月映华接过免死金牌,对红妆道:“这块免死金牌,是红妆姑娘的了。” 红妆刚想接过金牌,一把刀就插过来,横在她的面前。 月风高一脸杀气:“这事我不能答应!她没有资格得到免死金牌!没有人能服!” 只听“叮啷啷”的几声,月映华出手如电,折扇敲在那把大刀之上,而后从刀身上划过,直抵月风高的手掌,又一敲。 月风高大叫一声,手中的大刀掉落在地上。 他捂着虎口,后退几步,又是一脸震惊:“三哥,你、你要为了这个女人如此对我?” 他的虎口生疼,紫了一块,恐怕短期内不能动刀了。 月映华冷冷道:“老四,我已经说过多次了,别找红妆姑娘的麻烦,你既然不听,那么,我只能阻止你了。” 众人:“……” 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和理解范围。 他们原本以为,那个女人就只是一个祭品,没想到竟是这么不得了的一个女人,而且……似乎还与三公子关系非同一般。 看到三公子刚才紧紧地抱住她,嘴上说着带她走,还毫不犹豫地给她一块免死金牌,只要是个成年人,都会忍不住猜测,她该不会是三公子的女人吧? 而四爷想杀了三公子的女人? 想到这里,众人都硬生生地打寒颤:兄弟为了一个女人而自相残杀的戏码,难道要发生在这对兄弟主子身上了? 那个女人……他们都看向红妆,还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我不服!”月风高瞪着眼睛,大吼,“这事若传了出去,谁能服?那些为国捐躯,满门忠烈的将军,谁会服?在场的兄弟们,谁会服?” 在场的男人们抿着唇,肃着脸,不说话,但他们脸上的表情,显然验证了他的话。 是的,他们不服! “凭什么不服?”月映华环视众人,沉声道,“脚下的这片迷宫,你们花了多少时间,花了多少财力,又死了多少人,你们自己数数,然而,你们找到了什么?连块铜板都找不到!而红妆姑娘,短短大半个月,就找到了你们半年都找不到的东西,你们凭什么不服?再看看你们身边的这些尸体,他们可是曾经与你们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如果再找不到宝藏,接下来还要死多少人?你们可又能等到找到宝藏的那一天?” 众人:“……” 他们还是不服,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这些主子。 月映华道:“找到这些宝藏以后,你们便立了大功,从此金盆洗手,过上富贵悠闲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因为宝藏而死,国库也不必再为此耗费任何财力,你们说,红妆姑娘的功劳大不大?而且,这些宝藏找到以后,又可以为我西凉国做多少大事?你们好好计算,红妆姑娘的功劳大不大?” 众人:“……” 如果这批宝藏真如传说中的一样庞大,那么,这个发现绝对算得上是天大的功劳了,只是……三公子会这么做,会没有私心? 月映华说完以后,又笑了一笑:“只不过是一块免死金牌罢了,拿一块金牌换金山银山,依我看划算得很。难不成,你们还怕这位姑娘拥有了这块免死金牌,就会为非作歹,祸害西凉不成?” 众人哑口:“……” 想想也是,一个女人罢了,就算她要干些什么犯罪或阴谋的事情,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们刚才也是太敏感了…… 月映华看向月风高:“你什么时候这么害怕一个女人了?” 月风高嚷嚷:“我没害怕……” 月映华道:“那你就是不信我?” 月风高又嘟嚷:“信……” 月映华道:“那不就结了?” 而后,他将免死金牌递给红妆:“红妆姑娘,请收下罢。” 红妆笑了一笑,打量金牌几眼,收起怀里:“一个女子,无依无靠,拿来自保罢了,各位大哥不必担心我会有通天的本事,祸国殃民。” 屁!众人都在心里道,你无依无靠个鬼!太子明摆着护你到底了,你以后就有天大的靠山了,还怕不能自保? 女人,果然狡猾狡猾的! 拿到了金牌,红妆也不含糊,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递给三公子:“三公子,这是迷宫的完整地图,上面标明了所有的藏宝地点,你们随时可以挖掘。” “慢着!”月风高冲过来,甩了甩她刚才给他的半张地图,“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地图?这些地图该不会有问题吧?” 红妆笑了一笑:“地图一共有两份,两份都是完整的,只是,我打算给四爷的地图上没有标明所有的藏宝点,而给三公子这份,藏宝点皆无遗漏。” 但是,鬼藏王的棺椁所在地,她不仅没有标注上去,还暗中在地图上动了点手脚,让别人就算看出了迷宫的设计规律,也找不到鬼藏王的长眠之处。 而且,鬼藏王的墓穴里,并没有放着很多宝藏,只有几件很可能是他最喜欢的宝物,他不该连几件喜欢的宝物都保不住。 逝者安息,王者之魂应受尊敬,世人拿了他的宝藏,还想打扰他的长眠,这会遭天谴的! 她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你这个臭女人!”月风高听了又忍不住骂,“你竟敢骗本大爷……” “我没有骗你。”红妆淡淡道,“我只是隐藏了几处宝藏而已,毕竟,四爷一心想杀我,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对不对?” 月风高:“……” 月映华笑笑:“红妆姑娘想得甚是周到。” 红妆道:“我给三公子的地图,则是毫无遗漏,三公子才智过人,看了便知这地图无误。” 她能看出来的,他也一定能看出来,这份地图是否有问题,瞒不过他。 月映华道:“我相信红妆姑娘。” 红妆又施了一礼,道:“那么,交易已经完成,想来三公子和四爷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我不便在场,就先回帐篷歇息了,还希望三公子方便时送我回天都。” 月映华道:“这是自然的,我刚才已经说过要带红妆姑娘回去了。” 红妆点点头,不再说话,回帐篷去了。 外头,三公子下令:“你们赶紧将营地处理干净,不必带回去的尸首,记录下身份,就地掩埋,回去后务必怃恤其家,该他们得到的奖赏,一分也不许少。” 众人应了一声,处理起因为内部残杀而死亡的人员。 月映华则进入主帐,将地图摆开在桌面上,仔细研究红妆给他的迷宫地图。 事关重大,他可不会贸然就派人按图挖宝。 门帘掀开了,月风高进来,站在他旁边,瞅着地图,嘀咕:“这女人如此狡猾,这地图搞不好有陷阱,三哥,你可不能全信了,免得咱们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月映华头都不抬,口气很冷淡:“如果你还想要她的命,就别再靠近我,我的事,与你无关。” 月风高嘴角抽了两下:“怎么,还真的为一个女人不要兄弟了?” 反正那个女人也没死成,他就不信他三哥是好色轻友之徒! 月映华将手中的扇子拍在桌面上,发出好大的声音。 他抬头,直视月风高:“你可知道你跟我的区别?” 月风高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比我强,强多了……” 月映华道:“遇到难以控制的人才,你想的是除掉,我想的是如何收为己用,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区别。” 月风高:“……” 月映华道:“夜九如此,红妆也是如此。你也看出了他们所拥有的才能,但觉得他们危险,难以控制,难以看透,担心他们会危及自己,所以,一心想下杀手。说到底,这是你能力不能、信心不足、心胸不够宽大的表现。你容不下比你强的人,便永远超越不了他们。” 月风高:“……” 月映华道:“我不需要比任何人都强,但是,我会尊重每一个有才能的人,在他们危害到我之前,我会给他们机会。这便是帝王的胸怀。没有这份胸怀,任何一个帝王都做不到一统天下。你做不了帝王,便不需要有这份胸怀,但你若是想成为帝王的左右手,那就不要让你所选择的王,成为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之人。” 月风高:“……” 半晌,他举手作投降状:“三哥,我说不过你,我不想惹你生气。既然你舍不得那个女人死,那我只管暗中盯着她,她只要不做害你的事情,我就不为难她。她若是害你,我就杀了她,这样总行了吧?” 安全回来 月映华终于对他笑了一笑,随后收敛笑意:“这样是挺好,只是,你如何判断她的行为对我是好是坏?” “这个……”很简单的问题,却令月风高为难了。 他抓着头发,抬头,低头,又抬头,一副苦恼的样子,最后,他烦燥地道:“我说不出来!反正你就是看上她了对吧?她少了根头发你就心疼是吧?那好,你就收了她,她对你一心一意,就是对你好!她若是背叛你,就是对你不好,这样总能判断了吧?” “真是不解风情!”月映华摇摇头,“她是好是坏,我自会判断,以后,你不得再为难她。如若你发现她有可疑之举,就先告诉我,由我来判断和处置,清楚了么?” 月风高眼睛一亮,急急地道:“三哥,你这是不生我的气了?你原谅我了?” 月映华淡淡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她既然没事,我便不跟你计较,但是,下不为例。” 月风高哼了哼:“知道了,她都有免死金牌了,我还能把她怎的?总之,她若是老实跟着你,就不会有麻烦。” 月映华懒得再跟这个打架狂多说什么了:“行了,你给我闭嘴,找到宝藏要紧。” 月风高不吱声了。 月映华又研究了半天后,终于发现了迷宫的设计规律,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依照这样的规律,那几个藏宝点,应该不会错了。 他收起地图:“你带几个人在地面上守着,我带人去挖宝藏。” 月风高先前一直为三哥生气的事情惴惴不安,好不容易三哥气消了,他这会儿乖得很:“嗯,我知道了,三哥你小心。” 他也很想去见识一番鬼藏王的宝藏,不过,地面上没人坐镇可不行,而地下迷宫绕绕弯弯的,他光是看地图就觉得头晕眼花,这种入迷宫找宝贝的事情,比较适合他三哥这种脑子好的人物。 帐篷之外,一百多名汉子收拾好了厮杀过后的惨烈现场,死者都被埋了,上头垒起了高高的沙堆,并用数张厚厚的油毡纸盖住,再用一些重物压住,就当是死者的坟墓了。 月映华出了帐篷后,给这座坟墓烧了香和纸钱,算是祭奠死者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为了国家利益而亡,理应得到最基本的对待。 而后,他让众人吃饱喝足,再带着他们下迷宫寻宝。 帐篷里,红妆睡着了,完全不担心再有危险。 小龟裹着自家主子给他用的狐皮大氅,坐在她的帐篷前,一边吃零食,一边给她看门。 他也很想去寻宝啦,可是,他才下到地宫没多久,就受不了那种黑暗压抑,再想到这里面其实是鬼藏王的墓地,指不定会有那种无形的、飘来飘去的东西出现,他就跑了出来,再也不想下去了。 临近天黑的时候,月映华等人终于返回地面,一箱箱、一笼笼的金银财宝,被他们用绳子拖着,从滑梯拉上来,堆成了一座小山,几乎亮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吃喝过后,一群人歇了一会儿,开始连夜清点财宝。 夜晚的沙漠,冷得没有天理,一大群男人,却因为找到了宝藏而异常兴奋,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连夜将当天的收获清点完毕并封装、存放好后,一群人才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大群男人们又吆喝着,精神抖擞地下迷宫。 迷宫那么大,藏宝处又很分散,一两天肯定是挖不完的。 当见到一堆又一堆的宝贝时,这些男人在欣喜若狂之余,开始觉得给红妆一块免死金牌不为过了,这些宝贝,恐怕比十年的国库收入还多! 换了他们发现这一大批宝藏,他们大概会要求分得十分之一,不,哪怕百分之一,就足够他们全家富贵十几辈子了,那个女人居然不为财宝所动,绝对是奇人一个了。 足足花了七天的时间,众人才将所有的宝藏都挖了上来,并清点、封存完毕。 然后,众人开始收拾营地,准备打道回府。 不重要的、不好戴的、用不上的,全都留在了原地,收到消息而被赶着送来接应的上百匹骆驼,载着厚厚的行装,往最近的城市进发。 大半个月后,队伍抵达最近的城市,数以千计的将士早已等候多时,随时护送押宝队伍回天都。 发现并运送鬼藏王宝藏回京的消息,早就传开了,难免不会有人起贪念,觊觎这笔宝藏,所以,严格的防范措施,总是要的。 不过,这是太子与皇子要担心的事情,与红妆无关。 在地下的死亡世界游荡了那么长时间后,她疲惫不堪了,只想吃好喝好,恢复元气。 终于,还有几天就过年的时候,浩浩荡荡的押宝队伍,终于抵达天都。 都城,已经出现在视线中了,女扮男装的红妆,骑马行到月映华的身边,道:“三公子,已经抵达天都了,咱们就在此别过,如何?” 月映华道:“你立了下大功,理应跟着我们进宫,参加庆功宴并接受嘉奖才是。” 红妆摇头:“不了,我只是民间女子,又已经拿到了报酬,与您一起进宫,实在不妥,还请三公子见谅,我这就告辞了。” 月映华有几惆怅:“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不勉强,只是,不知你落脚何处?我改日好去拜访你。如若你想继续住在浮云阁,我可即刻派人安排。” 红妆沉吟:“我确实无处可去,但我已非群芳楼之人,再住浮云阁委实不妥,如若方便,我倒是想暂住在群芳楼内,等过完年后再另做打算。” 住在群芳楼的一大好处便是,外人不敢随便在群芳楼里闹事,另一大好处是,可以收集各方面的情报,对她相当有利。 月映华笑道:“这有何难,我在群芳楼有一间专用的房间,我一年也住不上几天,如果姑娘不嫌弃,就暂时先住在那里如何?” 她选择继续住在群芳楼,一定是看中那里可以打听到很多情报吧? 他对她到底想做什么,很有兴趣。 红妆道:“那就多谢三公子了,只是,无功不受禄,就让我每日为客人弹琴,就当房租如何?” 月映华笑笑:“如此甚好。” 而后,他招了招手:“小龟――” 小龟过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月映华道:“你带红妆姑娘去见花云裳,就说红妆姑娘是我的贵客,让她安排红妆姑娘暂住在明月间里,不许让别人打扰她。” 小龟愣了一下,而后点头:“喔,我明白了。” 那个房间,是主子在“不思蜀”的专属房间,从来没别的人可以使用,主子居然让一个女子住进去? 好吧,在沙漠里见识了自家主子如何护着这位美人后,他不会再对主子现在的安排感到奇怪了。 而后,他转头看向红妆,笑咪咪地道:“红妆姑娘,咱们走吧?” 红妆全身都包在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在微笑:“好的,多谢小龟兄弟了。” 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能是祸水,但小龟还是有点飘飘然起来,因为,她对人真的很亲切很客气,声音也很好听啊,让人讨厌不起来。 当天,红妆很低调地回到群芳楼,除了香香老板、花云裳等少数几个人外,没有人知道她又回来了。 明月间,设在花园的最深处,位置十分隐秘,四周又种了一圈高高的荆棘篱笆,全天有人看守,是一处几乎不为外人所知的角落。 红妆住进这里后,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接下来,她该做些什么? 似乎,只有等待夜九回来了。 另一边,皇宫里因为映华太子弃与静羽公主联姻的事情于不顾,给父王留下一封拒绝联姻的信后,就前往魔海沙漠的事情,而掀起了巨大的风波。 听说苍枭王简直气疯了,恨不得把太子抓来痛骂和痛打一顿,但因为太子已经前往魔海沙漠探宝的缘故,见不着,抓不到,再生气也拿他没办法。 苍枭王不愿放弃这个联姻的机会,但又不好擅自替不喜欢受人摆布的太子作主,便采取拖延战术,想拖到太子回来再说,但北拓国的使节实在等不到了,便提出先回国,让西凉国商量好后,再派人给北拓国一个明确的回复,这件事情,才算是勉强暂告一段落。 这次,太子终于回来了,苍枭王原本要问他的罪,但是,太子带了几十车的宝藏回来,足够整个西凉国吃上几年的,算是立下大功,功过抵消,苍枭王只得骂了太子几句,惩罚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映华太子与静羽公主的联姻大事,就这样继续拖着,谁也不知道这门亲事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月映华完全将这门亲事抛之脑后,一回到天都,就将宝藏交给父王处置,自己投入到公务中。 几个月不处理公务,各地来的秘件,堆了厚厚的一叠。 他处理完最紧急的事项后,开始翻阅秘报,最先打开的,是来自墨云的秘报。 几个月没过问,墨云的形势如何? 而夜九,可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恐惧降临 夜九,也许永远都不是任何人能看透和猜透的男人。 初到墨云的头几个月,他让剪影军学习当地人的口音、打扮和生活习惯,而后将剪影军化整为零,无声潜入当地居民当中,暗中寻找和监视反判分子,在反判分子闹事之前将他们抓获。 接着,他又采取反复抓了放、放了抓的方式,让那些反判分子心服口服,最终归顺于他――月映华以为,这应该就是夜九的全部了,然而,事实却不是。 在随后的几个月,夜九亲自指导和培训那约莫一千人的墨云新军人,将他们训练成真正的军人后,再让他们分头奔赴墨云地区的各个山寨、村落,让他们为他……招兵买马! 啪!月映华看到这里,忍不住拍桌子。 既是拍案叫绝,也是心情极度复杂。 夜九这一招,真是太狠了,连他都想不到夜九居然会做到这一步! 墨云人上千年来都住在条件险恶、物资匮乏的山区里,磨练出了高大的体格、强壮的体魄、顽强的意志、不屈的性格以及超强的生存能力,是军人、战士的绝佳人选,西凉国数十年来都想在那里招兵买马,却都没有成功,然而,短短大半年时间,夜九却做到了这一点! 就他所得到的情报,那些墨云军人深入山区各处以后,一面制服了那些“不肯老实”的叛逆者,一面成功地说服了不少叛逆者加入到剪影军中。 如今,剪影军中的墨云军人,人数已经达到了三千人。 现在,墨云地区流传着一种说法:只要加入剪影军,将来立了功,当了官,就有了权力与地位,成为统治集团中的一员,不仅可以自己管理自己的地盘,还能管理西凉人的地盘,比跟墨云那些官老爷打打闹闹的强多了…… 这种言论,是夜九派人散布出去的吧? 真是高明的舆论战! 受到这些舆论和其他墨云军人的影响,越来越多的墨云人加入到剪影军中。 剪影军,正在迅速扩大规模和力量。 月映华不由咬了咬牙。 而这半年来,墨云地区的暴力袭官事件,迅速下降,最近两个月,墨云城基本上没再出现过当地人故意闹事的现象,夜九的策略,正在发挥惊人的效果。 所有想看夜九“好戏”的人,要失望了! 他躺在摇椅里,微阖双眸,轻摇折扇,心里,有些复杂,既是因为夜九过于出人意料的行动和不可限量的才能,也是因为剪影军的迅速崛起,更是因为夜九的不可控性。 夜九这样的人,可以为他所控吗? 他想起了之前老四对夜九的敌视与评价:这个男人太危险,若让其做大,说不定会引火烧身! 他还想起了之前他在沙漠里对老四说的那番话:想一统天下的帝王,必要有海纳百川的胸怀! 想想,这两种观点都有道理,却又互相矛盾,要掌握好“度”,难啊! 鞭炮声,在不远处响起来,又到了与群臣欢宴的时间了。 他笑了笑,站起来,整理衣冠,往宴会大厅走去。 新年期间,依照西凉皇室惯例,每天都在皇宫里举行宴会,分别招待皇室宗亲、后妃宗亲、朝廷元老、军中将领、外国使节、文武新锐、名人雅士、民间的杰出人物等等,直到元宵节为止。 每到午后,皇宫就开始热闹了,人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迎接宫外嘉宾,他这个太子,当然也得尽地主之谊。 真是不得安宁啊,他在心里叹气,走出明月宫。 这几个月,也就在沙漠那十来天,他见过红妆而已,那时,他忙着挖宝,也没能跟她说上多少句话,回来后又遇到过年,忙得不可开交,更是抽不出空来出宫去看她。 她现在可还好? 她可有那么一点想念自己? 想着,他笑笑,她怎么会过得不好? 她一个人呆在地下迷宫里,都能安然无恙,没道理回到都城后,反而过得不好了。 至于她对他是否有心,他还真是没有明显的感觉――他觉得自己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却似乎看不出来,真是令他有些丧气! 不过,女人就是要这样神秘、危险,聪明绝顶中却又有一点迟钝,才有魅力,不是么? 他不介意她对他的心思没有回应,他更希望她继续保持这样的神秘危险。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来:“小龟?” 没人回应。 他拔高声音:“小龟――小龟――” 连叫了数声后,小龟才急急忙忙地草丛深处跑出来,头发有点乱,衣服有点乱,脸上的颜色……也非常可疑,边跑边道:“公子,我在这里,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月映华看他这样,一脸黑线:“你躲在草丛里做什么去了?” 小龟眼珠子转得厉害,顾左右而言它:“公子你找我有什么事?” 月映华摇摇头,不跟他计较了:“你去我的库房里挑几件礼物,送给红妆姑娘,她若是愿意的话,就带她上街逛逛,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啊?”小龟愣住了,眨巴着大眼睛,“大过年的,你要赶我出门么?” “什么赶你出门?”月映华敲了敲他的脑袋,“净会乱说话!给你一个机会出去逛街,还有绝色佳人相陪,你还有意见?” “可是,可是宫里的客人多,光是收礼什么的,就忙不过来了……”小龟一副为主子着想的样子。 很多人为了亲近他家主子,都会刻意讨好他,红包什么的,收得他手软,他舍不得离开他家主子嘛。 “得了,你去挑礼物给红妆姑娘的时候,顺便给自己挑一两件……” “谢谢公子,我这就去了。” 小龟没听他说完,撒腿就往自家主子的宝库跑去,新增了好多宝贝呢,随便挑一样,够他吃一年。 月映华无奈地摇头,这个小鬼头,真是会算计。 小龟跟着他家主子久了,眼光和品味也提高了,给自己挑了两件忒值钱又好出手的宝贝后,才挑了一匹丝滑、柔软、精美的绸缎,一枝非常好看的玉簪子,还有一些珍贵的补品,包装好,往群芳楼去了。 红妆一直呆在明日间里,数天来都不曾出门。 这天,收到三公子派小龟送来的礼物,她很惊讶,有些受宠若惊:“三公子对我真是太客气了,我都快承受不起了。” 你承受不起啥啊?小龟在心里嘀咕,我家公子对你有企图,在讨好你呢,你装傻是不是? 但他没有点破,笑吟吟地:“哎,红妆姑娘别这么说嘛,你发现了鬼藏王的宝藏,立了大功,我家公子送你的这些新年礼物,不算什么啦,你就大大方方地收下嘛。” 听他这么说,红妆也不客气了:“那就多谢三公子和小龟大人了。我刚做了些点心,小龟大人不嫌弃的话,一起吃一些如何?” “小龟大人”的称呼,令小龟很受用,而且,美人当前,养眼得很,他也就不客气了,笑嘻嘻地:“那我就不客气了。” 红妆笑着给他倒茶:“小龟大人陪我过年,我高兴着呢,小龟大人千万不要客气,过年,就该热热闹闹的,玩得开心才好。” 小龟喝了两口茶,好香,又吃了一块梅花冻,眼睛亮了:太好吃了啊,比宫里的点心还好吃! 这个女人,还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得迷宫,无所不能啊,难怪他家公子这么在意她! 吃喝了一阵,小龟强烈提议上街去玩儿,逛庙会,看花灯,红妆想了想,展颜:“也好,整天呆在屋里,也挺闷的。” 当下,两个披上厚厚的外套,一起出去了。 此时的天都,天寒地冻,银妆素裹,虽无鸟语花香,却也另有一番白雪红梅的美景。 来到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景象,令红妆叹为观止。 虽然天都比不上郦央的多姿多彩和繁华精致,却充满了异域风情,许多东西,是中原所没有的,对她来这样的大顺人来说,这里倒显得更新鲜好玩了。 天都,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居住和来往着不同地域的人群,有她这样个子较小、肤白斯文的大顺人,有皮肤黝黑、胡子浓密的大食人,有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大秦人,以及来自暹罗、天竺、波斯等各地的商人和他们带来的物品,将天都妆点得极富异域风情。 套头大氅,绕着围巾,她全身都裹得严严的,只露出鼻子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天都的新年景色,每每看到好像是大顺人的,她都特意看上几眼,感觉他们很亲切。 她不敢让自己去想以前的新年是怎么过的。 她会去想夜九现在在做什么。 是一个人默默地抱着那个乌金盒子独处,还是跟将士们痛饮长歌? 她想得出神,从人流中穿行而过,几乎与别人撞了个正着。 “啊,抱歉……”她回过神来,向对方道歉。 对方淡淡地扫她一眼,没有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 她的身体,猛然僵住了,血液就像瞬间冻结了一样,脸色一片惨白,眼里更是透出惊恐之色: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毛骨悚然的气息,只是一眼,就令她战栗到想逃…… 如此熟悉,又异常恐怖的气息! 是什么人,能让她只是目光相触,就会血液冻结,下意识地想逃? 不速之客 快点想起来! 黑暗的、冰冷的、死亡的感觉,如此强烈,必须要想起来! 那两个人,必须防着,绝对不可以忽略这种危险的直觉! “红妆姑娘?”小龟冲着她的耳朵,连续叫了好几遍,听她没反应,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红妆姑娘?你怎么了――” 她的模样好奇怪,就像深夜见鬼一样,半张脸煞白,眼睛瞪得大大的,魂都没了的样子。 红妆终于回过神来。 她顾不上回答小龟的问题,惊慌地四顾,目光在人群中快速地搜索。 没有!没有那两个人! 她转身,往那两个人刚才迎向的方向跑去,努力想在人群中找到他们。 然而,到处是人头,那两个人的穿着打扮都很普通,个头长相也没有显眼之处,往人海中一隐,根本就是无迹可寻,哪里还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前头,一行不知祭祀什么神的队伍,吹锣打鼓,边唱边跳地过来,密集的人群纷纷往两边闪开让道,她被人群挤得无法动弹,心里再急,也无法移动。 “红妆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小龟像条泥鳅一般,终于挤到她身边,扯着她的衣服问。 红妆不得不死了找到他们的心,白着脸,对他微微一笑:“没什么,似乎看到了熟人而已,不过,是我看错了……” “哦,”小龟觉得她就是见鬼了,一点也不觉得她是见到了熟人,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嘻嘻地笑,“他们准备祭祀河神呢,咱们一起去看看可好?” 天都就只有一条河,名为天河,是整个天都用水的来源,天都人都说那条河是上天的恩赐,故名天河,每年过年,天都都要隆重祭祀天河之神,以示对上天的感谢。 红妆哪里有什么心情玩,只是,她现在急也没有用,只得点头:“嗯……” 小龟给她买了许多零食,跟她挤在河边看各种仪式和表演,红妆吃得索然无味,连小龟跟她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果然不对劲!小龟在心里暗暗道,是因为她看到她所谓的“熟人”么? 他跟她也算是熟人了,打的交道不算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惊慌失措、眼露恐惧的模样,即使是在魔海沙漠里,她从迷宫里爬出来时,也没有半点不安呢,他以为她真的不知道何为恐惧。 她在找的“熟人”,究竟是什么人,会让她失控到这程度? 连他都有点好奇了。 唔,他家公子一定很希望他能发现她的秘密或真面目之类的,若有机会,他就试着“挖掘”看看吧。 心不在焉地在外头逛到天黑以后,小龟终于满足了:“红妆姑娘,咱们今天就先逛到这里,改天再一起出来玩怎么样?” 红妆勉强笑笑:“好的,谢谢小龟大人。” 小龟很有绅士风度:“那么,红妆姑娘,我送你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红妆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不,两双,也许更多双的眼睛,在冷冷地盯着她,还有数双魔爪在她的四周挥舞,似乎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 然而,当她看向四周,却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呢?她苦笑,这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她全身包得跟棕子一样,只露出半张脸,就算是熟人,也未必认出她,何况什么奇怪的人物? 好不容易回到群芳楼,她给小龟封了一个大红包后,小龟开心地离开了,她而后将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不透一丝风来,才坐在灯下,从袖子里摸出匕首,紧紧握在手里。 已经回到安全的地方,她到底还在害怕什么呢? 在自己的房间里,她还握着匕首,到底是在防着什么呢? 那两个人……总觉得,不把他们的身份弄明白,不把他们找出来,就无法安心…… 不,即使知道他们是谁,并把他们找出来了,她也无法安心吧?但,当务之急,还是把他们找出来…… 她定了定神,找出那支三公子送给她的香烛,点燃。 淡淡的、好闻的香味,弥漫开来,她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喝了半杯,心情才勉强冷静下来,慢慢地回想着那两个人的模样。 青衣和灰色的棉袍,戴着厚厚的帽子,简单朴素的打扮,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和武器,不显富贵,也不穷酸,真是再普通不过的打扮了,至于他们的长相,他们也带了围巾,露出大半张脸。 他们的脸,她只是匆匆一瞥,印象不甚深刻,只是知道他们也长得很普通,路人的长相。 她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逼自己回到当时,细细地回想着他们的五官。 可以确定,他们都没有胡子,一个肤色是浅铜色,一个肤色稍白一些,一个年近四十,一个二十多岁,一个五官比较分明,一个五官淡到似乎一抹就没了,共同之处是,他们的眼睛都很……她哆嗦了一下,那种眼神,是她最害怕的眼神,似乎没有任何感情。 冰冷的、凶残的眼神,也比那种近乎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强。 她敢打赌,她绝对见过那种眼神,跟拥有那种气息的人打过交道。 夜,渐渐地深了。 房间里仍然亮着烛光。 她没有半点睡意,躺在床上,几度想闭上眼睛,然而,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一双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着冰冷的光泽,看着她。 她受不了那种被魔鬼在黑暗中注视的感觉! 于是,她翻身而起,在烛光下,铺开笔墨纸砚,分别在两张白纸上,循着记忆和分析,一点点地,在白纸上勾勒出他们的脸庞。 反反复复地修改,尝试,丢弃了一张又一张的草稿。 地面上,被揉成一团的稿纸,越来越多。 天明的时候,地面上堆满了废弃的稿纸,而她,终于勉强画出了两名男子的肖像。 她记不清只是一闪而过的那两名男子的面容,却也知道,这画像上的两张脸庞,与看到的那两张脸,还是不完全吻合的,只是现在,她只能凭记忆和推测,画到这程度了。 感觉像了六七分,应该能认出来是什么人了吧? 她反反复复地观察这两张脸,越看越觉得熟悉,到底在哪里见过? 似乎马上就要抓到要点了,然而,最关键的那一点,却像闪电般划过,她怎么样都抓不到。 她绞尽脑汁地想。 因为想得太有力,疲惫感和倦意,一齐涌了上来,她眼睛一闭,居然睡着了。 梦里,黑暗一片。 在黑暗中,残缺破碎、混着鲜血的过去的片段,交织成一团,忽明忽暗,时隐时现,形成光怪陆离,令人不安而惶恐的梦境。 最后,这些画面都慢慢淡去,于她而言,天底下最恐怖的地方――大顺皇宫,紫辰宫与琅寰宫,慢慢地浮出轮廓。 熟悉的建筑,熟悉的花园,熟悉的道路,还有无处不在的危险…… 七把刀,柳媚烟,梁红叶,夜轻歌,影如梦,影如霜…… 影如霜那双美得冒烟的丹凤眼,只是微微一挑,黑暗中就跳出几个人来,往她扑去…… 他们的眼神,在黑暗闪着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光泽…… “啊――”她大叫一声,坐起来。 数九寒冬,外面大雪纷飞,她的全身,却全是汗水。 她就像离开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气,脸色惨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她想起来了! 那两个人……是……是影如霜身边的……两名心腹,顶尖的高手与杀手…… 魅影与幽芒! 是他们绝对不会错的! 她睁得大大的眼睛,移开桌面上的画像,只像了六七分,但是,她可以确定,是他们无误! 魅影的轻功和箭术天下独步,听力和嗅觉也强于常人,尤其适合跟踪、潜伏和远距离攻击,幽芒是制毒、使毒、解毒的顶尖高手,是非常两手和难以防范的人物――这么可怕而危险的两个人,竟然已经来到了天都! 他们与她擦肩而过,离她已经是那么的近! 她又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 好久,她才勉强冷静下来。 天色已经大亮,她微微颤抖着吹熄了香烛,给小炉子生火,煮了一壶羊奶奶茶,慢慢地捧在手里,慢慢地喝着,努力地思索着: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一定是听到了夜九的消息,来杀夜九了! 也许,他们已经发现了她这个夜九的同谋的踪迹,或者会顺便发现她的踪迹,连她也要一起杀了! 他们出现在这里,其实并不是那么意外,不是吗? 先前,不是已经有很多信息和预兆显示,“天都出现了一名与大顺皇帝夜轻歌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神秘男子”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郦央,而在郦央,一直有很多人在暗中寻找这样一个人。 何况,天都这边,还有一些人派人去郦央打听、收集夜九的情报,甚至故意透露夜九在天都的动静与消息,那么,郦央那边,影如霜知道夜九在天都,派人来天都除掉夜九,不是理所当然吗? 乌雷光曾经在喝醉后就对她说过,夜九得罪了许多大人物,因为他受到皇室庇护的缘故,那些大人物不好对他下手,便让人在郦央散布种种对他不利的消息与谣言,想吸引郦央的人来干掉夜九――这个策略,成功了! 所以,影如霜派了她最得力的两名心腹前来天都。 怎么办? 但是,会只有这两个人吗? 影如霜是一定要夜九死的,只派这两个人来,就万无一失了吗? 恐怕,这两个人只是负责人或核心,应该还有其他人! 想到影如霜派来的顶尖杀手已经潜伏在天都,伺机而动,她就又惊出冷汗。 夜九现在墨云,离天都极其遥远,估计短期内不会有事,但是,难说这些人不会找到墨云去,而夜九对此全然不知…… 夜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回来时,想必魅影等人已经安排好无数的陷阱,在等着他了…… 很久以前,她就已经见识过影惊鸿等几个人的本事了,个个皆是顶尖的高手,而且头脑机敏,经验丰富,一点都不好对付…… 一整个上午,她都在想着这件事,忘了进餐,忘了自己一身是汗,忘了现在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中午的时候,负责打理明月间的丫环见她久久没有动静,但过来问她要不要用餐,她才惊觉已经是午时了。 “端些热饭热菜给我罢……”她说着,昏昏沉沉地站起来。 然而,双腿已经麻痹,她站都站不住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栽倒在地。 而后,她的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她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她的身体就像灌了铅,重得坐不起来,脑袋也晕乎乎的,随便一摸哪里,全身滚烫得不行。 在一边侍候的丫环说她发了高烧,至少要卧床休息七八天。 她不喜欢躺着,想坐起来,却有心无力,只得放弃挣扎,乖乖地吃药。 想来,她这段时间其实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先是在沙漠里呆了一个多月,环境险恶,吃睡不好,又不断奔波,元气大伤,回来时也是一路颠簸,身体都快垮了。 而两天前,她受了惊吓,彻夜未眠,大冷天的出了一身汗,也顾不得洗个热水澡,结果,就病倒了…… 躺在床上,她想的都是,魅影和幽芒带了多少人来?他们隐藏在何处?他们都查到了多少情报?他们是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们又在暗中策划什么阴谋,采取什么行动…… 凭他们的本事,他们一定能隐藏得很好,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们一定到过群芳楼,一定来这里查过夜九的消息,毕竟,夜九最初就是以“洛公子”的身份住在浮云阁里,还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全天都都知道,他们没有理由不知道! 那么,他们是否知道了她的存在? 想到这里,她一个激灵,叫来丫环:“我有事找花老板,你帮我去叫花老板一声,她什么时候方便,就请她来明月间一趟。” 从沙漠回来以后,她才知道香香老板已经退居幕后,负责挑选、培训新人,再也没在人前露面,而花云裳已经解除了卖身契,成为群芳楼的新老板。 老板换得很突然,众人私底下议论不少,但当事人,却闭口不谈此事,谁也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被认为最靠谱的两种说法是,方香香得罪了幕后老板,以及花云裳很得幕后老板的欢心。 红妆听了这些传闻,但没有去追问,心里隐隐觉得,这次的群芳楼老板变动,跟自己的“赎身”事件有关,那次在沙漠,三公子显然跟四爷起了纷争,三公子似乎对四爷很生气。 四爷到底做了什么,令三公子如此生气?总不可能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吧? 她觉得不可能,就算与她有关,她肯定也只是配角而已。 总之,她绝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让三公子与四爷为她翻脸,她只是觉得自己与三公子聊得投机,三公子对自己另眼相待一些罢了。 不管怎么样,她这次从沙漠里回来,花云裳对她十分客气,奉她为上宾,她也顺势接受了这种待遇。 丫环领命下去没多久,花云裳就过来了:“红妆姑娘身体可还好?” 红妆客气地道:“多亏花老板关心,我的身体没有大碍了,只是需要休息几天罢了。” 花云裳笑道:“红妆姑娘不必客气,有什么需求尽管说,保重身体要紧。” 她的客气,令红妆又隐隐感到意外:身为群芳楼的老板,她有必要对自己这么客气么? 又谢过花老板后,红妆回到正题上:“花老板,我想向你打听一下,我不在群芳楼的一个多月里,是否有人来打听过我的消息?” 墨云山高路远,交通不畅,又听说有冰雪封路,魅影等人应该不会冒险去墨云,夜九暂时不会有危险,反倒是她,若是身份暴露,性命难保。 花云裳没想到她问的,居然是这样的问题。 在她看来,红妆不在群芳楼期间,三公子未曾踏进群芳楼一步,红妆回来时还是小龟送过来的,显然,三公子对红妆的态度是不同的,她想不出来,红妆为何会在意是否有人来找过她。 但她没有显露出疑惑,想了想,道:“红妆姑娘芳名远播,你不在的时候,当然有很多客人来问过你,听说你被赎身带走,很多客人很遗憾呢……” 红妆忍不住插话:“以前的客人就不管了,我想知道,有没有面生的客人来找我,或打听我的事情?” 花云裳又想了一想,道:“约莫一个月之前,有一位面生的客人拿了一张画像来这里,向这里的姐妹们打听画像上的女子。我听姐妹们说,画像上的女子有些像你,但又不是很像,她们也不敢乱说话,只是告诉客人,说画像上的女子与红妆姑娘有几分相似。这位客人而后指名要你,我说你已经离开以后,客人还问你去了哪里,我自然是不知道红妆姑娘当时去了何处,什么都没告诉他……” 红妆的心,沉入冰潭之中。 不会错了,魅影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来了。 “梁红叶”是跟着夜九一起逃走的,影如霜自然会认为“梁红叶”和夜九在一起,夜九既然曾经在这里出现,那么,“梁红叶”也应该曾在这里出现,他们知道夜九已经去了墨云城,且不能带女人去,那么,他们会来这里打听“梁红叶”的消息,是必然的。 他们手上拿的画像,应该是她还在宫里时的画像,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当时十五岁的身体,现在将近十八岁,所谓女大十八变,她长高了,变瘦了,气质、仪态也与当年大不相同,与当时的她不那么像了,也是正常。 但不管有几分相似,只要有那么一点可能,他们都不会放弃这条线索,一定会见到她才罢休! 一个月前……她当时若是没被四爷派人“赎”走,继续住在这里的话,恐怕已经被那些人逮着了。 没想到,四爷本想要了她的命,却误打误撞地救了她一命。 现在想来,真是心有余悸…… 花云裳观察着她的表情,看出了她有些不对,试探地道:“红妆姑娘,是不是有亲人来找你?” 红妆摇摇头:“我的亲人要么已经逝世,要么下落不明,我不敢抱有亲人会找到我的奢望,只是,新年到了,我这阵子总忍不住想着,如果有亲人来找我就好了,加上这几天生病,脑子有些不清楚,就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 总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来找她的是什么人,又为何要找她。 花云裳可不觉得她说的是真话,但她不会去戳破,柔声道:“红妆姑娘会这么想,乃是人之常情,怎会是奇怪的问题?你安心休养,如果有人来找你,我一定马上告诉你……” “那就多谢花老板了!”红妆一脸感激,“不过,还请花老板不要告诉别人我暂时住在这里,事关三公子的声誉,传出去不好……” 除了花老板及打理明月间的丫环、小厮,其他人并不知道她住在这里,她若是出门,一定都会将自己包得严严的,照顾她的丫环嘴也很严,她倒不担心其他人知道她的下落,就怕花老板不知事情轻重,说漏嘴,只得拿三公子来堵花老板的嘴了。 花云裳微笑,拍拍她的手背:“红妆姑娘放心,除非你想见,否则,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住在这里。” 果然是被三公子挑中的人才!红妆笑得眉眼弯弯:“那就谢谢花老板了。” 说多错多,不如少说。 而后,两人又寒暄了数句,花老板回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红妆一个人。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 魅影等人不会罢休的,一定要见到跟画像上的“梁红叶”长得相似的自己为止,自己在这里,不安全。 她必须要另寻一处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去处,同时,她还要找出他们的隐藏之所,找机会除掉他们才行! 目前可以确定,他们至少已经在天都呆了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们做很多的准备了。 他们的主要目的当然是杀掉夜九,但夜九不在期间,他们也可以顺便做很多事情,比如打听月氏皇族的消息、收集敌国的情报等等,所以,他们不会特别急着找到她,毕竟,跟夜九相比,她只是小角色。 她还有时间。 以她之力,要直接除掉魅影等人,难如登天,但是,间接除掉他们呢? 他们,可是月氏皇族的死对头,这其中,会没有她的机会? 不作胆小鬼 红妆本是南方人,对天都那种常常下雪、寒冷之至的冬天没有太大的抵抗力。 这一病,她就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足不出户。 这其间,小龟受主子所托,带了一些宫里的贡品来看望她,知道她病倒了,很是惊讶,第一句话居然是:“没想到红妆姑娘也会生病吖……” 红妆忍俊不禁:“我也是凡人,怎么会不生病呢?” “可是,我觉得沙漠那种鬼地方比现在难搞多了,你那时都没生病,怎么现在就病了呢?”小龟搔着脑袋,一脸搞不懂的表情,“现在吃好睡好住好,你反而病了,不懂。” 而且,居然还是上次见面的第二天,她就病倒了,会是巧合? 红妆莞尔:“可能是那时太累了吧,加上现在天气冷,才病倒了。” “那你一定要好好养病吖。”小龟很关切地说,“三公子最近忙,不能来看你,不过,知道你生病的话,他一定会想办法抽空过来的……” 红妆笑笑:“三公子已经帮过我很多大忙了,我怎么好再麻烦三公子?我只是发烧罢了,过两天就好,小龟大人就不用跟三公子说这种小事了。” 小龟:“……” 喂喂,他怎么觉得有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悲情感啊? 当然,他家公子是“落花”,阿弥陀佛!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红妆从砚台下拿出两张画纸,在他的面前铺开:“小龟少爷,我想向你打听一下,不知你是否见过这两个人?” 因为猜出那两个人是魅影与幽芒,她便清晰地知道了他们的长相,将画像重新进行修整,现在画出来的脸庞,已经与真人相似了**分。 小龟的注意力,立刻移到画像上,看了半晌,摇头:“不认识哎。红妆姑娘要找这两个人么?” 红妆垂眸,眼里闪过惊恐之色:“嗯……” 小龟捕捉到了她的表情,好奇地道:“他们是什么人?你找他们有什么事么?” 红妆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微微咬唇,似乎陷入为难之中。 半晌,她才下定决心,幽幽地道:“他们,是我的仇人……” “哇?!”小龟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撑得圆圆的,“仇人?红妆姑娘你也有仇人啊?你怎么会有仇人啊?你们结了什么仇啊?这个仇结得是不是很厉害?” 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令红妆有些哭笑不得:“如我这般年纪的女子,若不是家中生变,不会浪迹天涯的罢?陈年往事,我就不提了,只是这个仇,是结得有点大。这几日,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还梦见了冤死的亲人,感觉仇人也许已经近在咫尺,所以就想未雨绸缪,先做些准备。” “这样啊,”小龟在惊讶过后,恢复常态,拍拍胸口,“红妆姑娘你放心,这事就交给我吧,凭我的人脉,只要这两个人在天都,就一定能找出来!” 红妆对他鞠身:“那红妆就先谢过小龟大人了。” “对了,”小龟想到,“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来路?” 红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的事情,只是灾祸发生之时,我见过他们一面罢了,只知道他们武艺高强,这一个的轻功和箭术很厉害,足以百步穿杨,这一个似乎是使毒的,也没见他怎么出手,就有人倒下了,后来听说是中毒了……” “使毒?”小龟吓了一大跳,揪头发,“用毒的人好可怕哪!小爷我对使毒的也没有办法……” “万一遇到这些人,你千万别跟他们对上!”红妆赶紧道,“小龟大人只要方便时帮我找找看有没有这些人就好,不必卷入我的仇怨之中,如果小龟大人出事,我一定于心不安。” 小龟道:“我会小心的,红妆姑娘放心就是。” 然后他问:“这两张画像,可否送给我?我好带着画像找人。” 红妆想了一想:“当然可以。” 小龟把画像小心折好,收起来:“那么,就请红妆姑娘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红妆道:“小龟大人好走,至于找人的事情,不必急于一时,方便时再找就好。” 小龟笑了笑,与她告别。 离开群芳楼后,小龟买了两个烧饼,边吃边想:红妆姑娘可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这次居然会麻烦他,打的会是什么主意? 她其实是想让他家主子帮她找人吧? 仇人?她身为大顺人,都跑到万里之外的天都来了,仇人还能找上门来,她得跟对方有多大的仇啊? 再说了,她那么聪明能干的一个女人,被四爷丢进沙漠的地下迷宫里都没事,却玩不过这两个仇人,说不通啊! 就算这两个人是聪明的武林高手,她打不过,那么,她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美貌,找强大的男人作靠山,或者凭借自己的能力挣大钱,雇佣更厉害的高手,让别人帮她报仇嘛,怎么会将这仇,拖了这么久?自个儿还小心谨慎的? 除非……他咬着烧饭的嘴,停了一下下:除非,她的仇人是非常厉害的大人物,或者是一个集团、组织之类的,非她一人之力所能消灭! 比如这画像上的两个人,就只是仇人中的两个人而已,之类的。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在撒谎! 她可能因为某些原因,想利用他或三公子找出这两个人,所以编造了这样一个谎言。 唉,不管怎么想,她的秘密,都是越来越多,她也让人看不透啊! 小龟想着这些问题,慢慢地逛了很久,才回到皇宫。 要不要跟他家主子报告今天的事情呢? 唉,这个女人真是个祸水啊,这阵子跟她接触多了之后,害他都对她起了好奇心,好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样的人,她都有些什么秘密,她到底想干什么……同时,他又觉得参与这些事情很危险。 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和来自理智的警告,在他心里打起架来了,他苦恼得不知该怎么办了。 特别是怀里那两张画像,让他有种“只要知道这些人是谁,就会揭开她的一个天大秘密”的直觉,但相对的,危险度也越高,真是为难,为难死了啊! 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断揪头发,厚厚的头发都不知被揪断了多少根。 转了半天后,他还是没法决定。 停下来,掏出怀里的画像,两只手各拎一张,甩开,看着画像上的人,嘀咕:“你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遇到你们会不会有危险啊?你们怎么那么会给增添麻烦呢……” 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手里的画像拿过去:“你一个人在这里嘀嘀咕咕的,在干嘛呢?” 小龟听到了他家主子的声音,心里叫了一声糟糕,伸手去抢画像:“还给我啦!这是通缉犯的画像,我要去抓了换赏金!公子你别管这事儿!” 无奈月映华个子高,腿长手长,他跳起来都摸不到那画像的边儿。 “通缉犯么?”月映华看着手中的画像,“你什么时候穷到需要去抓通缉犯了?” 小龟跳脚:“不要你管!我喜欢挣钱存钱不行么?你还我了!” 月映华轻松闪开他的爪子,将扇子往腰间一插,另一只手扯过他手里的另一张画像,举高:“哦,这个也是通缉犯?” 小龟气呼呼的:“是!是私人想抓的通缉犯,赏金很高呢,我就多赚点钱,怎的?” 咚!月映华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盯着他:“我今天派你去看望红妆姑娘,你却带着两张通缉犯的画像回来?” 小龟抱着头道:“看望红妆姑娘,跟带通缉犯的画像,有什么矛盾么?” 月映华笑了一笑:“这是红妆画的吧?” 小龟愣了一下,本想否认,但又觉得好奇:“你怎么知道?” 月映华道:“不说画工高明,神形兼备,只说这画纸和用墨,是皇室的御用之物,明月间里准备的,就是这样的画纸与用墨,普通人可用不起。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小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脑袋:“公子英明!公子厉害!这天底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公子的眼睛……” “少拍马屁!”月映华轻斥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实给我招来,敢说谎,我就扣你的工钱。” 小龟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行不行?又不是……” 月映华一口否决:“不行!” 小龟只得举起双手:“我招,我招了还不成么?” 当下,他把自己去看望红妆的经过,说了一遍。 就算他说谎,他家公子也能看得出来或查得出来,还是不要白费劲的好。 月映华听后,问他:“你为何要隐瞒此事?” 小龟嘟了嘟嘴:“因为啊,小龟觉得这件事很危险,不想让公子卷进去……” 月映华道:“既然你觉得连我卷进去都会很危险,那你还打算一个人卷进去?” 小龟喃喃:“我不是还没决定嘛!” 说到这里,他瞅着他家公子:“公子,我看这事就别管了好不好……” “不好!”月映华又是一口否决,“这件事情,我管定了!你什么都不必做,我会让千蛛门去查。” “是哦,我怎么忘了这事。”小龟一拍脑袋,他家公子不是有专门的情报部门嘛,只要交给那些人去处理,就没他和他家公子什么事了,不过…… 他问:“公子,你是不是对红妆姑娘太过关心了?我觉得这样不好,真的不好。” “小龟,”月映华摸了摸他的头,微笑,“我是王,也是男人,我不会当一个胆小鬼。” 被跟踪了? 直到元宵节过后,月映华才抽出空来,去群芳楼看望红妆。 很不巧,红妆不在。 他找花云裳过来问话,花云裳说红妆的病情已好,这几天似乎常常一个人出去,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他没再追问,让花云裳先退下,自己而后在明月间里里外外闲逛起来。 他很好奇,她会将她的“凶器”藏在哪里。 屋里没有可疑之处,屋外,他仔细看过了,也找不到可疑之处。 而且,他送给她的那只香烛,也不见了。 她会将香炉和那两只钢爪,隐藏到哪里去? 在沙漠的时候,她没有说她是如何在迷宫里生存下去的,他也没有问,但是,他在迷宫里挖宝的时候,在地面上发现了烛蜡,还在墙壁上发现了被尖锐东西抓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她在迷宫里是有蜡烛照明的,而且还带了钢爪,他只能认为,她一直将那只香烛和那副钢爪带在身上,而四弟及其手下,并没有发现她将这么多宝贝带在身上。 现在,她是不是又将这些宝贝带在身上? 但她现在已经很安全了,有什么理由将凶器带在身上? 除非……他心里一动,想到了她在找的画像上的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仅从画像上看,就透着一种异常冷静、沉着、锐利的气息,感觉不是普通人。 她是在防着他们吗? 他边想着,在琴边坐下,放下折扇,拨起琴弦来。 弹了三曲后,已经是下午,他有些犯困了,又躺在窗边的小榻上,打起盹来。 睡了大半个时辰后,他醒来,阳光有点暖,透过梅花,撒进窗里,铺在他的身上。 他打个呵欠,懒懒地坐起来,朦胧之中,一个女子,婷婷地往这边走过来。 他眯起眼睛:她回来了? 红妆披着一件浅蓝底子,绣着红梅图案的披风,走过来,那张脸,已经恢复了粉嫩丰润,白里透红的,令他想到白雪红梅。 红妆看到他,愣了一下,笑起来,眼如弯月,齿白如雪:“三公子,你来很久了么?” 月映华说的是:“没来多久,未到半个时辰。” 一旁的小龟翻白眼,半个时辰?快两个时辰了好不好?明明宫里还押着那么多奏折。 红妆欠了欠身:“让三公子久等,红妆抱歉了。” 月映华笑道:“是我自己不期而至,红妆姑娘何来抱歉之说?红妆姑娘似乎很忙,我突然到访,是不是打扰到红妆姑娘了?” 红妆摇摇头:“我并不忙,只是在寻找新的住处而已,刚才在附近逛了一阵,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屋子。” 月映华道:“姑娘不喜欢住在这里么?” 红妆道:“喜欢,只是,这里并非久留之处,我与群芳楼又无契约,在这里唠叨太久,不妥。” 月映华也不勉强她多住下来,只是道:“不知红妆姑娘对住处有何要求?如果尚未找到合适的住处,我可以推荐几处。” 她长期住在这里,他来找她,也不方便,是不? 而且,她想做些什么不方便让人知道的事情,也不方便,是不? 所以,他倒是乐意她搬出去,像个普通女子一样地过表面上的普通日子。 红妆沉吟了一下:“我倒是找到了一个颇为喜欢的去处,价格也还合适,只是,我长居群芳楼,对天都并不熟悉,又是一人独居,也不知道那处地方是否有什么问题,住得是否安全。” “哦,那处地方位于何处?为何人所有?姑娘不妨说来听听,我也许可以给姑娘一些建议。” 红妆想了想:“我只知道那处地方叫清风苑,位置并不偏僻,但很清静,深得我意。屋主乃是一位大顺商人,因为过年后要返回中原,那屋子暂时要空上半年,我有意暂且租下来。” “清风苑么?”月映华拿折扇轻拍手心,道,“我是听说过那个地方,是文人雅士聚居的区域之一,不少商贾富户也喜欢在那一带买宅子,算得上是一个好住处,不曾听闻发生过什么恶性案件。” “那就好。”红妆松了一口气,“三公子说那个地方好,那就真的好了,那我也不多想了,就定下来罢。” “姑娘何必急着定下来?”月映华道,“我听说清风苑面积很大,各间宅子相隔很远,你一人独居,四邻没有住户,未必是件好事。” “但我真的很喜欢那处地方呢。”红妆想了一想,道,“如果三公子还有时间,可否与我一同过去看看?若是三公子觉得那里还不错,我想就定下来了。” 月映华笑道:“我今天正好歇息,陪姑娘去挑新宅子,有何不可?” 红妆又笑得双眼弯弯:“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出发如何?” 月映华笑道:“好,那就请姑娘带路了。” 她是真的急得搬出去,还是有什么打算? 他觉得她可不是单纯地想搬出去,恐怕有什么谋算在内。 两人从秘道离开,走出群芳楼,先坐马车走了一段路后,红妆道:“今天天气不错,这里离清风苑也不远了,我看街上又热闹得很,不如从这里走过去如何?” 月映华道:“我在宫里闷了多日,早想出来透透气了,能走走看看,自是最好不过了。” 当下,两个人下了车,穿梭在人群里,有说有笑地沿街而行。 女人与孩子,总是最喜欢闲逛的,红妆与小龟一路走,一路看,一路买零食,玩得不亦乐乎。 今天的红妆,虽然还是素颜,却穿了漂亮的新衣,梳了时下流行的发型,佩了几样精致的首饰,加上双颊恢复了往日的丰润粉嫩和白里透红,又有说有笑的,显得神采奕奕,全身宛如罩了一层光芒般,相当耀眼。 许多人都忍不住多看这位青春逼人、清纯可爱的少女几眼,越看,就越觉得她美,就越移不开目光! 她可曾是群芳楼有史以来最有才情的花魁,这份魅力,可不是浪得虚名,举手投足间,自有她独特的天真烂漫与优雅从容,一颦一笑,既可爱,又迷人,引来众人的惊艳无数。 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一位清辉华贵的男子! 以及一个同样可爱俊俏、古灵精怪的少年! 这样的组合,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是强烈的发光体,除非瞎子,否则没人能忽视。 月映华拿扇子半遮脸庞,微笑地看着红妆与小龟从一溜小摊前看过,买过,吃过。 她一定知道自己很惹眼,但为何还是挑这么热闹的街道走? 她一贯低调,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是打扮简素,遮上面容,为何今天偏偏例外? 简直就像是……有意一般。 她想让谁注意到她? 他微笑,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周边人群划过。 她说她在找人,但就他从花云裳那里所听到的,也有人在找她,感觉找她的,可不会是她的亲友。 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红妆似乎不知道自己被很多人惊艳地看着,从街头逛到街尾,然后又走过几条街,踏上路边的石阶,一指:“那边就是清风苑。” 不远的地方,一片开阔的林子,在这大冬天的,这片林子也透着几分绿意,并不显得很萧瑟。 林子间可见零星的水池、亭子和建筑,确实有那么几分诗情画意的味道,如果是在春天和夏天,就真的如诗如画了。 月映华道:“红妆姑娘眼光不错,这里确是一处好住地。” 红妆笑道:“我也这么想,那栋青瓦的,就是我想租的屋子。” 月映华道:“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姑娘喜欢的屋子了。” 红妆带着他和小龟,沿着几十级台阶走下去,隐入绿林之中。 进入清风苑的区域之后,月映华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冬天也会泛着绿意了,因为这里种了大量的树柏和冬青,遍布各处,当然,这里也种有很多高大的植物和各种花花草草,只是,这些花木的枝头都光秃秃的,显不出风情来。 红妆带着他们,从小桥流水,蜿蜒小道中穿行。 如月映华所知道的一样,这里的住宅很分散,大多是有钱人家买的别苑,一年也就来住个几次,特别过年期间,这一带更没多少人住着,他们一路走来,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一个女子,再怎么喜欢清静,怎会选择林大人少的地方? 先不提这个,他现在关心的是,他们是不是被人跟踪了? 他转头,犀利的目光,从林木亭台之间流过,这里虽然种植了很多花木,但因为是冬天的缘故,算不上枝繁叶茂,可以藏身的地方并不是很多,谁能一路跟踪到这里? 没有发现可疑人影。 是他多疑,还是对方很会隐藏? 他不太相信是自己多疑了,因为,他的触觉和直觉向来敏锐,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他又没有生病,精神也好得很,会平白无故地产生被人窥视的幻觉? 是对方隐藏得太好了吗?他若有所思,这天底下,跟踪他却能不被他发现的人,可没有几个哪。 他看向红妆,红妆一脸兴奋,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样子:“马上就到了,就在那片枫树的后面,很漂亮的屋子呢!” 她知道被人跟踪吗?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新居 十几棵高大的枫树,包围着一间小屋。 这时节,看不出这枫树的妙处,但能想象,若是在秋天,这里一定是极富诗情画意,是才子才女喜欢的情调。 红妆穿过枫林,跑到灰色的大门前,道:“就是这间屋子。我也曾担心过独自居住是否安全,但这围墙那么高,清风苑的附近也有衙门的值守点,我想,应该不必担心安全罢?” 月映华打量这间屋子。 白色的围墙约一丈多高,屋子分上下两层,面积不算很大,但住一家五六口,绰绰有余。 他试着推了推门,门板很厚,关得很结实,普通人可轻易撬不开和踢开。 如果是单独一个女子居住,就冲着这围墙和大门,应该也足够安全了。 他看向红妆,微笑:“如果没有什么危险的人物盯上红妆姑娘,那红妆姑娘一人住在这里,应该算是安全了。不过,红妆姑娘如此出众,若是被好色之徒盯上,恐怕这墙和这门,是抵挡不住的。红妆姑娘若真想住在这里,我建议红妆姑娘最好请个丫环和一两名护院,这样才能住得安心些。” 红妆想了一想,展颜:“三公子说得有理,那我这几天就请花老板帮忙,雇佣一个可靠的丫环和护院,过几天就跟这屋主签了契约,待屋主离开后就搬进来住。” 月映华点头:“红妆姑娘搬进新居时,可要跟我说一声,我是一定要为姑娘庆祝乔迁之喜的。” 红妆“哧”地一笑:“只是暂时小住罢了,哪能称得上是新居?不过,有三公子捧场,我会搬得高兴,到时一定亲自下厨,给三公子和小龟大人做顿好的。” 月映华露出向往的神情:“那我就等着那一天了。” 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红妆姑娘说过,你来天都,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还说快找到这个人了,不知这个人眼下何处?红妆姑娘还未与其相认么?” 红妆眼眸一黯,轻叹:“我找到了他,但他却说不认得我,还嫌我烦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不得不继续找他呢。” 月映华也是一脸遗憾:“这天底下,还有人不愿认识和结交红妆姑娘的,真是令我意外。” 红妆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爱得小脸晶莹灿亮:“瞧三公子把我说得似乎很招人喜欢似的,其实,不喜欢我的人多着呢。” 月映华偏头看她,微微蹙眉:“红妆姑娘不招人喜欢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看向小龟:“小龟,你说红妆姑娘可不可爱?” 小龟嘟了嘟嘴:“是很可爱啦,就只差我那么一点点啦……” 他有点酸溜溜,又有点撒娇和不服气的口吻,若得红妆咯咯笑出声来:“小龟大人说的是,我也觉得小龟大人很可爱,再过几年,一定也是个极受女子欢迎的男子,我可不跟小龟大人比。” 小龟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被形容为“可爱”有什么不妥。 “可爱”既是种资本,也是一项很好用的“本事”,他靠着这张可爱的脸庞,不知骗过多少老江湖和老油条呢,他还想靠着“可爱”混吃混喝一辈子呢。 “看吧,”他伸出食指,往两边脸颊一戳,很得意地对自家公子说,“我才是最可爱的!红妆姑娘也这么说呢!” 月映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跟姑娘家比什么可爱?真是没出息!” 小龟哼哼:“可爱有什么不好?物以稀为贵,可爱的男人少,我才显得珍贵耶……” “你要这么珍贵有什么用?想被人装进箱子里,放进仓库保管起来么?” “哼,漂亮姐姐就喜欢我这样可爱的,你不懂么……” …… 红妆很有趣地看着他们拌嘴,笑道:“时候不早了,多谢三公子和小龟大人陪我来这一趟,就请两位给我一个机会,由我作东,请你们去小福楼吃顿晚饭可好?” 小龟立刻眼睛贼亮地举手:“好耶,我去我去!现在就去!” 月映华无奈:“你怎么就成天想着吃的?难道宫里还饿着你不成?” 小龟不理他:“红妆姑娘,咱们走吧,再不去就没有位置啦!” 小福楼可是天都十大名酒楼之一,主打中原美食,收费贵得惊人,那里的常客也以大顺商人、富贵人家为主,普通的有钱人都不敢随便去,连他一年也只去过几次。 红妆点头:“咱们走吧。” 而后,三个人走出清风苑,招了一辆马车,坐到繁华路段后,再沿着主大街,慢慢往小福楼走去。 一路上,又有很多行人对他们投以惊艳和好奇的目光。 月映华又感受到了被人暗中窥视的不适感。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度搜寻人群时,还是毫无所获,没有可以让他怀疑的人物。 天都有很多人从各国、各地来经商的商人,这些商人大多居住在繁华地段,热衷于结交其他商贾,所以,繁华地段的酒楼即使到了傍晚也还是非常热闹,形形色色的商贾和旅人聚在酒楼里吃吃喝喝,交换各自的见闻与商机。 位处中原、江南的大顺,是天下经济最繁华、物产最丰富、文化最深厚的帝国,来自大顺的商人很多,也是其他地域、异国商人最想结交的同行,在小福楼,或大腹便便,或精明能干的大顺商人随处可见,他们点的酒菜,往往也是最贵的,在这里,其他商人能明显地感受到大顺的富饶。 红妆一行三人进了小福楼,即使满目都是穿着光鲜的富豪,他们也如鹤立鸡群一样显眼。 包间已经订完了,红妆便挑了一间靠窗的座位,三人坐下来,点菜。 红妆并不缺钱,她点的,皆是最有特色的大顺酒菜。 三人已经相识很久,坐下来后也不客气,一边品尝美食,一边有说有笑,不亦乐乎。 只是,月映华始终觉得如芒在背,到底是什么人,盯着他,或者是盯着她,不放? 这种被人盯着的不适感,直到天色暗下来,他跟红妆分手后,才算消除。 进宫以后,他拿着折扇轻拍手心,久久不语。 看来,在暗中盯着他的人,目标其实是红妆? 会是红妆在找的人? 在小福楼用完餐后,红妆坚持不让他送她回去,说他已经陪了她一天,天色又晚了,耽误他这么多时间,她已经过意不去,不能再让他为她费时了,他拗不过她,只得叮嘱她注意安全,方才分开。 当时,她还笑着说:“三公子不必担心,我区区一个小女子,不会有人想绑架我的。” 不会吗?他认为,她不想让他送她回去,是因为她不想让暗中盯梢的人知道她现在的住处。 她避开追踪者的本事,小龟已经领教过了。 小龟曾经跟踪过她,但被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给甩掉了。 能避开小龟跟踪的人,不会是简单的角色。 想着想着,他觉得有点奇怪,小龟怎么一路上不说话? 他看向小龟,小龟不断打呵欠,揉眼睛,一副犯困的模样。 他敲了敲小龟的头,问道:“你发现了吧?” 小龟眨眼:“发现什么?” 月映华又敲他一下:“被人跟踪的事。” 小龟想了想,摸摸头:“有点感觉,但是没发现可疑的人,公子也没发现到吗?” 月映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你可能确定被人跟踪?” 小龟有点苦恼的样子:“不能确定哦,要不这样,我这就去找天狱门的负责人,向他们打听打听?” 他家主子身为太子,敢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到处溜达,是因为暗中有天狱门的人在保护着。 天狱门的人,只负责在宫外保护他家主子,而且皆是暗中保护,只要主子出了宫,那些人就会自动潜伏在公子四周,不动声色,不留痕迹,连他都不知道四周的路人中,哪个会是天狱门的人,更不知道某棵大树上,某辆马车下,是不是藏着天狱门的人。 所以,如果有人在暗中跟踪他家主子,天狱门的人一定知道,除非,那些人比天狱门的人还强――如果那些人比天狱门的人还强,那么,麻烦就大了,超大的! 月映华道:“去吧,顺便再去找千蛛门的负责人,看看有没有那两名男子的消息。” 小龟应了一声,跑了。 月映华走在御花园里,还是一脸凝肃。 今天一整天,她的表现,与以往的低调、避人耳目大为不同,她不愿他送她回群芳楼,如果是不想让暗中跟踪的人知道她住在群芳楼里,却又为何大大方方地带着他去清风苑看她的新居处? 她本就是外形极其出色的女子,再加上身份特别的他,一定很惹人注目,她带着他去清风苑,怎么会不引来别人的注意? 她应该是故意的! 故意让人看到她去清风苑,让人查到她以后会住在清风苑那间小屋里! 而有他在场,那些暗中跟踪她的人,无法对她下手! 他与她在小福楼分手后,他感觉不到被人跟踪了,很可能是因为跟踪者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没必要确定他的身份与来历,否则,对方有什么理由不查他? 想到这里,他重重地一拍手心:知道他身份,又能让他找不到的跟踪者,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人物! 红妆,究竟惹了什么样的人物? 而她,刻意将那些人引到清风苑,目的何在? 隐隐的,他察觉到,她很可能正在谋划一个巨大的……陷阱! 嫌疑人 晚上,天都某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宅的地下室里,几名男子围在桌边,就着烛火,看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身形微胖,圆脸大眼,透着稚气,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一名男子,三十多岁的年纪,肌透铜色,五官端正,沉稳内敛,声音也是令人心安的沉厚:“你们可能确定,那个女子是画像上的女子?” 被他发问的男子恭敬地道:“魅影大人,小的不敢确认,但是,确实有六七分相似,如果这个梁红叶再长大两三岁,也许就是那女子的模样儿了。” 发问的男子,便是令红妆感到恐惧和防备的影如霜四大心腹之一――魅影。 魅影沉吟片刻,看向身边那名五官很淡,淡到似乎一抹就会消去的年轻男子:“幽芒,你怎么看?” 幽芒的手腕上,缠着一条跟肤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手链。 他在抚弄那条手链,那条手链在快速地围着他的手腕转圈,甚是神奇,然而,若是能靠近他身,细细地观察,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一条手链,而是一条小小的蛇。 幽芒的手在逗弄这条蛇,目光却盯着画像上的女子,缓缓地道:“已经过去了两年多,这个梁红叶应该将近十八岁了,长得跟画像有些出入,也是正常。我想,这个女人不能放过,非要查出她的底子不可。” 梁红叶跟夜九逃出宫后,他奉娘娘之命去诛杀她的全家,顺便搜查她的下落,然而她全家已经搬迁,不知所踪,他扑了个空。 他不喜欢空手而回,所以这一次,只要她躲在这里,他就一定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魅影点头:“我也这么想。虽然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但长相、年纪、籍贯、出现在天都的时间,都与梁红叶吻合,绝对有必要查下去。” “两位大人……”手下犹豫了一下,道,“有两件事情,咱们得向两位大人禀告,请两位大人定夺。” 魅影道:“说。” 手下道:“一件事,今天随嫌疑人外出的男子,人称三公子,实际身份是西凉太子月映华……” 魅影和幽芒都脸色一凝,紧紧地盯着他。 他道:“小的已经在天都潜伏了四年,映华太子形貌出众,经常出宫,小的见过多次,绝对不会认错。小的看他跟嫌疑人甚为亲密,嫌疑人若是得到他的保护,咱们想靠近嫌疑人,恐怕会打草惊蛇。因为有他在场,小的不得不离得远远地,不能靠近,故而无法打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看着魅影,不知会不会挨训。 魅影道:“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你不敢靠近?” “不是。”手下摇头,“小的不敢靠近,乃是因为他是顶尖的高手,耳聪目明,敏锐过人,非小人所能相比。” 他是整个组织里轻功最好、最擅长隐藏气息的成员,父母又是西凉人,他也是西凉人的长相,融在人群里,难以看出端倪,否则,换了别人,指不定就被映华太子发现了。 魅影没训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又问:“还有一件事情呢?” 手下道:“小的被人发现了,并非被映华太子发现,而是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路人盯上,对方试图抓到小的,好在小的逃走了,没有被他跟上。” 魅影静静地听他说完。 “小的认为,他是映华太子的秘密组织――天狱门的人,暗中保护映华太子,小的没被映华太子发现,却被天狱门的人发现了,恐怕,天狱门的人会把这消息告诉映华太子,映华太子也许已经有了防备。” 说完之后,他顿住,见两位大人不发话,补充:“小的说完了。” 魅影是一个非常有耐心、非常能沉得住气的人,所以,他才是潜伏和跟踪的顶尖高手。 他也不喜欢打断别人的话,总能静静地听别人把话说完,所以,他很少犯听不进别人的话、错过重要线索的错误。 直到这名手下说完,他才道:“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再踏出屋子一步。” 手下恭敬道:“小的遵命。” 他既然已经被人发现,再出现的话,说不定反被盯上,然后引狼入室。 能被派到天都潜伏的探子,无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这点道理,他是懂的。 魅影而后看向幽芒:“我想,这女人得由咱们来查才行了。” 连这名轻功最好、最擅长隐藏气息的探子都被那个女人甩掉了,虽然其中也有他被疑似天狱门的人所阻拦的因素,但那个女人,能跟映华太子如此亲近,又有甩人的功力,不会是简单角色。 她若真是梁红叶,那么,除掉她也好,利用她诱出夜九也罢,都是必须的。 幽芒的五官很淡,淡到情绪起伏再大,五官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想从他的脸上看他的心情,很难。 他的声音,也很淡:“嗯。” 魅影道:“就从与映华太子有来往的、宫外的女人下手吧,听说他在宫外有几名红颜知己,个个皆是名媛或名伶,想找出这名与梁红叶相似的女子,应该不会太难。” 幽芒又应了一声:“好。” 魅影对那名探子道:“你把映华太子的情报拿来,我们今晚要查。” 那名探子应了一声,跑开。 一刻之后,他抱着一个箱子过来:“里面全是映华太子的情报,请两位大人过目。” 大顺设在天都的秘密情报组织,已经运作了十几年,其中有几个人,专门调查、收集映华太子的情报,这么多年了,收集到的情报自然不少,大到他的丰功伟绩,小到他喜欢吃什么,都有。 魅影不再说话,打开箱子,将厚厚的资料抱出来,从最初的部分开始看。 同一夜,红妆也坐在烛光下,在画纸上反反复复地画着什么,不时停下来,嘴里念念有词。 画像上的图案,似乎是建筑物的设计图,她到底在设计什么,只有她知道了。 魅影和幽芒迟早会找上门来的。 他们应该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最多只是怀疑罢了,但他们,迟早能确认的,到时,他们一定会毫不手软地对她下手。 面对这样的敌人,绝不能坐以待毙,逃,是永远逃不掉的! 你死我亡,如此而已! 在最初的恐惧过后,她现在已经能压制住这份恐惧,并将其转化为求生的**――击败他们,便能生存! 一夜,她未眠,魅影和幽芒也未眠。 次日,皇宫里,小龟从天狱门那里带回了消息:“天狱门的人发现有一个人在跟踪你,还跟那个人打了一架,但那个人的轻功很厉害,没有恋战,跑了,没追上。” 月映华道:“那个是什么人?” 小龟说:“不知道是什么人,只知道他是西凉人的长相,看起来很普通,天狱门的人以前都没见过这个人。” 月映华叹气:“说了等于没说。” 小龟撇嘴:“怎么是白说啦?天狱门的人说,那个人其实是在跟踪红妆姑娘,公子你离开小福楼后,对方并没有跟着你走,而是继续潜伏在小福楼附近,跟着红妆姑娘,只是红妆姑娘半途突然不见了,那个人才作罢,天狱门怕他跑了,才想抓住他。” “天狱门的人,对那个人就一点底子也没有?” “没有任何头绪,他们说,他们会将情况告诉千蛛门,由千蛛门的人去追查。” 月映华有点疲惫地按按太阳穴:“你去找千蛛门的负责人过来。” 小龟应了一声跑出去,没过多久,只管在幕后指挥、审核情报的千蛛门负责人,出现在明月宫里。 月映华问的第一件事是:“可有找到画像上的那两名男子?” 负责人很老实地道:“尚无消息。” 月映华换个问题:“红妆姑娘那边呢?我在场的,就不必说了。” 从沙漠回来以后,他就让千蛛门的人暗中调查她的举动,当然,他绝对不敢小看她的触觉与洞察力,让千蛛门务必派最顶尖的成员去办,而且,宁可错过情报,也不可让她察觉。 她若是发现她被他派人盯着,不知会不会生气? 他可不想惹她生气。 负责人想了想,道:“红妆姑娘先是病了十天,病好以后就到处去找房子,前两天,她已经订下了清风苑的一间屋子,屋主计划三月份返回中原做生意,她大概会于三月搬进那间屋子。” 月映华眼皮子跳了跳:“你是说,她已经跟屋主签了契约,交了租金,事情定下来了?” 负责人道:“是的,这件事已经查清了,绝对无误,另外,红妆姑娘还付给屋主一笔钱,让屋主帮忙添置一些物品。” 月映华:“……” 他居然被她摆了一道? 她昨天带他去清风苑,说是让他帮忙看看房子,但事实上,她却已经将房子订下来了? 她带他去,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这个女人真是……他可以打她屁股么? 无语一会,他只得无奈地问:“除此之外,她还做了什么?” 负责人道:“没做什么,最新的情报就是她昨天带您去看了她的新房子,还跟您一起去小福楼吃饭,您说过不能让她察觉,以及有您在场时不必调查,所以,十一号探子离得很远,什么都不知道。” 月映华叹气:“行了,你走吧。” 而后,他看着已经吐了米粒大的绿芽的树枝发呆:她那么急着订下屋子,有什么用意? 她选择的战场 转眼,半个月又过去了。 天气仍然寒冷,偶尔还会下一场小雪,身上的衣服仍不能少,但是,春天,还是不可阻挡地到来了。 下了的雪积不住,迅速融化,枝头长出了明显的新芽,鸟鸣啾啾,也不时响起。 阳光,透过云层的次数也多了,天都的人们,正在感受着久违的暖意。 很多被严寒冰冻和压抑的东西,都在蠢蠢欲动,不仅有暖意,也有寒意。 “那个女人,叫红妆,群芳楼的上一任花魁,我认为她其实就是梁红叶。”魅影把一份报告,放在幽芒的面前。 调查月映华的女人事小,但若被他发现,事情就大了,所以,他办得非常小心,采取了许多迂回、间接的手段,调查进度因此很是缓慢。 这种谨慎与缓慢,在他看来是十分必要的。 一来,天都是月映华的地盘,月映华的探子无处不在,若是被月映华发现他们的行动,有可能导致大顺的秘密情报组织被发现和摧毁,事实上,在过去的数年,大顺设在天都的情报机构已经被剿过几次了,现在这个能延续到现在,极不容易,可不能再被灭了。 二来,他也不必操之过急,因为,最重要的目标――夜九仍然在墨云驻军,不会那么快返回天都,梁红叶只是附带要杀的人,他没有必要为了找出梁红叶而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 小心谨慎,换来了成果。 他的行动,没有打草惊蛇,也查到了想要的消息。 “红妆?”幽芒不知在磨制什么东西,没有抬头,“洛红妆?” 他先是被娘娘派去灭梁红叶的门,而后受娘娘之命,派人去灭洛红妆的门,梁红叶、洛红妆、夜九三人之间的关系、事情,他自然清楚得很。 以一句话形容这三个人的关系,就是,夜九和梁红叶联手为洛红妆报仇。 魅影道:“我认为梁红叶在用洛红妆的名字行动。我去群芳楼查过了,那个女人的模样,与别人对花魁‘红妆’的形容完全一致,而且,红妆与月映华的交情极好。红妆还是花魁时,月映华就经常去捧她的场,甚至还因为前任老板擅自让客人为她赎身而撤掉其职。红妆被赎身以后,月映华就不再去群芳楼……” 幽芒关心的只是:“你可能证明这个花魁红妆就是梁红叶?” 一旦这种猜测能得到证明,他便可以动手了。 魅影道:“两人的年纪和五官几乎一样,都是大顺人,名字有关联。另外,目标到达天都才几个月,红妆就到了,并住进目标先前住进的地方,我不信这是巧合。” 幽芒道:“梁红叶与目标本是一伙,但为何他们会先后抵达?听你的意思,这两个人在天都似乎并无来往,这岂不奇怪?” “是有些奇怪。”魅影顿了顿,“但是,我拿这幅画像,暗中向前任花魁红妆的客人打听时,有人说了,红妆的房间里,也曾经挂着这样一幅画像。” 幽芒抬眼,魅影手中的那幅画像,是真正的“洛红妆”的画像! 除了夜九及真正的梁红叶,这天都,绝对没有人知道“洛红妆”的事情,更没有人知道她的长相。 所以,毫无疑问,他们要找的梁红叶,便是群芳楼的前任花魁――红妆! 想到这里,他笑了一笑:“还是娘娘有先见之明,让咱们把洛红妆的画像带过来,居然派上了这么大的用场。” 他们本来只打算带梁红叶入宫时的画像过来,但皇后娘娘却多了一个心眼,让他们把洛红妆的画像也带上,说是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他当时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来,皇后娘娘真是棋高一着。 魅影道:“我已经打听好了,梁红叶已经在清风苑租了一间屋子,过两日便会搬进去,到时,咱们再找机会动手。现在,她很可能被月映华金屋藏娇,咱们去查她的住处,说不定会惊动月映华,得不偿失,所以,待她搬到清风苑后动手不迟。” 幽芒终于笑了,那笑容,也淡得不行:“那么,我们是不是该去清风苑探探了?” 魅影道:“那是当然的,但那间屋子,说不定也是月映华金屋藏娇之处,月映华可能会在屋子四周布了人手,咱们要小心行事。” 幽芒微笑:“不管那里布置有多少人手,我都会小心地、不留痕迹地全灭。” 他全身上下都是毒,而且,他这次带来的都是剧毒,见血封喉,杀人无形,无药可救,无迹可查。 比如他手腕上的这条小蛇,被它咬上一口,即使是一匹马,也会马上身亡,连哼都不哼一声。 不管是几十人,还是几百人,他身上的毒,都足以――秒杀! 如果她的身边有人相护,只不过是多几个人跟她一起上路罢了。 魅影道:“你好好准备吧,我会事先观察地形,设计策略,你只管研制毒药就好。” 幽芒的功夫也许不是最高的,但是,他的毒术,能令最强的高手也忌惮三分,有他在,对方再多的人手也不必担心。 他们就这样定了红妆的死期。 红妆确定自己被他们盯上以后,就足不出户,自然不知道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但她能猜到,已经过了半个月,他们该查到的,应该都查到了,比如,她就是“夜九的同谋梁红叶”,她准备搬进清风苑的枫林小屋等等。 他们不会找到群芳楼来的,就算他们知道她住在这里,也不会找来,因为,这里是月映华的地盘,人多,耳目多,保镖多,来这里杀她,一定会惊动月映华。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她住进清风苑后,再动手。 此刻,她坐在即将凋谢的梅花树下,看着眼前的绿意,心里,很是平静。 她并不是做不到很好地隐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她只是知道,这场决战,无法逃避。 因为她处于劣势,所以才要化被动为主动――决战的战场,由她来挑,决战的方式,由她来定! 清风苑枫林小屋,便是她所选择的战场,他们会去那里杀她,她会在那里迎击他们。 他们差不多做好准备了吧? 而她的准备,也差不多了。 将整个计划,再反复地回想了好几遍,确定她已经做到最好以后,她缓缓站起来,往屋里走,准备睡上一觉。 接下来几天,她会非常繁忙,有空就多睡一会儿吧。 第二天上午,月映华依约来到明月间,帮她搬家。 红妆没多少行礼,就一些衣服、首饰和琴棋书画等物,装了三个箱子,就够了。 将箱子搬上马车,她找的丫环和护院也上了马车后,马车便慢慢地朝清风苑驶去。 枫林小屋已经收拾一新,屋主带着在天都采购的货物,返回中原去了,红妆让他帮忙采购的物品,堆了一室。 在下人们布置物品的时候,月映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这间屋子,想看出红妆买下这间屋子的理由,但是,他没看出来。 站在院子里,四面都是高墙,一般的宵小之徒是不易翻墙而入,但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这样的墙,起不到什么作用。 另外,屋子四周那些高大的枫树,已经长了叶子,用不了多久就会枝繁叶茂,潜伏在树上,对着屋子放几枝箭什么的,屋里的人,必在劫难逃啊!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沉:这种可能性会有多少? 看来,仅让千蛛门的人暗中调查她的事情,还不够,他得让天狱门的人,也潜伏在这四周才行。 这间屋子,太容易被包围和狙击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站在这里,他居然有一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仿佛,会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将四周好好地观察一遍后,他回到屋里。 红妆的东西少,原屋主留下的家具又多,几个人,没花多少时间就收拾妥当了。 红妆依言,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大顺的家常菜,招待所有的人,车夫、丫环和护院在楼下坐一桌,她与三公子、小龟在楼上坐一桌,几个人说说笑笑,气氛极好。 带着寒意的春风吹来,四周的枫叶“刷刷”地响,绿叶中夹着红叶,摇曳得极美。 几个人边小酌,边欣赏窗外的美景,都道这风景极好。 一棵枫树上,魅影趴在一根枝桠很多的斜枝上,全身都被枫叶遮住了,一双眼睛,不离小屋。 昨天深夜,他就无声无息地来到这里,潜伏在树上,等着。 那个女人,已经搬进来了,他要观察和确认她的作息、生活习惯,还要观察和确认四周是否埋伏有人、多少人、功夫如何、武器如何,然后才能确定最佳的动手时机。 杀人不难,但是,杀人却不留任何线索,很难。 他要的,是杀人而不留任何线索――即使是被誉为“恰到好处”的全才月映华,也无法找到他的身上! 他隐藏得很深,深到连月映华都难以捕捉到被人窥视的不适感。 事实上,魅影在监视的是红妆,并不是月映华,月映华没有明显的感觉,也是正常,只是,月映华偶尔还是能感到,这四周,隐隐潜伏着危机――这种超强的直觉,有点玄妙,既来自于天生的敏感,也来自于后天的严酷训练与无数次死亡的考验。 拥有这种直觉的,除了他,还有红妆与小龟。 血与火的一夜 好吧,小龟弱一些,正吃得开心,没啥警惕性,但是,红妆也感受不得到这种气氛? 他看着浅笑吟吟的红妆,暗忖:她这份泰然自若,是装出来的,还是在她的预料之中? 红妆表现得无懈可击。 招待三公子和他的随从用完家常菜后,天色也快暗了,她送他们到大门口,而后返回屋里,再不出来。 接下来几天,她似乎知道外出很危险,一直坐在屋里,足不出户,最多派丫环出去买些食材和物品,自己只坐在屋里看看书,弹弹琴,下下棋。 因为天气还冷,她的门窗总是关的,隐在暗处的魅影,并不知道她在屋里都干些什么。 他也不认为她能干些什么特别的事儿,无非就是女人干的那些杂碎的事儿。 他按兵不动,足足观察了七天,将整个清风苑都观察个遍以后,才决定动手。 时间,就定在今天晚上。 这一天,皇宫有宴会,月映华无暇出宫。 这一天的天气也很好,阳春三月的第一个暖日,无积雪,无大风,绿意又变浓了,人们第一次脱下了厚厚的大衣。 这一天的红妆,没什么异常,只是搬了一张摇椅,坐在廊前,晒着太阳,悠然地小寐,似乎不知道大祸将至。 当阳光褪去,她才回到屋里,升火做饭。 吃过晚饭以后,她沐浴更衣,又弹了几支曲子后,又向往常一样,挑灯夜读。 这几天,随着天气的转暖,她没有关窗子,魅影潜伏在正对着二楼窗口的一棵枫树上,盯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二十多米的距离,无风,他在暗处,她在明处,真是绝妙的时机。 她坐在床边的书桌后面,面对窗子,时而看书,时而抄写,如此专注。 丫环和护院住在一楼,一楼早就熄了灯,万簌俱寂。 魅影早与黑暗融为一体。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他在心里默数着时间。 子时终于到来。 红妆还在看书,不过,她不时打几个呵欠,似乎开始犯困了。 魅影终于站起来,稳稳地踩在粗壮的枝桠上,抽刀,砍掉前面碍眼的枝叶,视线,畅通无阻。 而后,他收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弯弓,将一枝锋利的铁箭,搭上弓弦,对准窗子里的女人。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环境,他绝无失手的可能。 这屋子四周的黑暗中,并不止他一个人,但是,那些人不会发现他,更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杀了这个女人! 黑暗中,他的目光,强势地穿透黑夜,与他手中的箭一样,无比精准地对准她左胸,心脏的位置。 似乎是在配合他的举动,她居然放下书册,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后,站着,垂腰。 箭头微微上移,对准她面对窗口的胸口,绝无偏差。 弓已拉到圆满,蓄势已毕。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魅影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稳稳地松开右手,那箭,带着细微的破空之声,强势地射透黑暗,穿过窗口,直入她的胸口。 没有任何意外,利箭正中她的胸口,她当场倒下,绝无生还的可能。 只是,她倒下来的时候,将烛台给打翻了,房间陷入黑暗之中。 魅影收起弓,如鬼魅一般跃下枫树,无声无息地、快速地奔向屋子。 轻飘飘地跃上墙头,轻飘飘地跃下院子,轻飘飘地踩着外墙的可落脚点,他鬼魅一般地攀向二楼的窗子。 即使稳操胜券,他也要确定她的死亡,并要拿回他的箭,不留任何物证和线索。 二楼的窗子当然还是开着的。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攀到了窗边,跃入窗子里。 房间里的气味,有点浓,是混合了几种香味的薰香气味,同时,还夹有其它的气味……可疑的气味! 他冲到她倒下来的桌边时,猛然惊觉:这是火油的气味! 为什么这房间会有火油的气味? 他立刻明白中计了! 从窗口嗅到这股气味开始,冲到书桌边惊觉屋里倒了火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快如电光火石,他绝对不算失误,只是,在屋子里倒了火油的人,怎么可能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在察觉房间里铺了火油的同时,四面的墙壁,已经燃起大火。 居然先从墙壁起火!如此,他想破门、破墙而出,就不那么顺利了。 而就着火光,地面上,哪里有那个女人的影子? 那个女人分明已经被箭射中,从中箭到他进入房间,只介短短的片刻,她能逃到哪里去? 她应该还躲在房间里! 然而,在他快速思索的眨眼功夫,地面已经起火,并烧到了他的脚上。 他进屋的时候,就踩到了火油,火油的燃火速度,绝对不是沾了火油的人体所能避得开的。 这种天气,他再怎么强壮耐寒,穿的也不会少,用不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就会全身着火! 如此,他就要葬身火海了! 没办法,他再怎么不甘心,只能先走了! 他不愧是真正的顶尖高手,被围在火海之中,脚上又着了火,他却没有惊慌,也没有惨叫,只是闪电一般地冲到窗边,带着一身的火,跳下去,落在院子里。 说来似乎有点长,但从他发现不对劲到现在,只不过是两三个眨眼的功夫。 一落地,他立刻忍着火烧火燎的疼痛,扯掉着火的衣服――用血肉之手,直接抓住着火的衣裳扯。 其实,旁边就有一口大水缸,火光这么耀眼,他不可能看不到,但他没有动这水缸的水,他怎么能确定水缸里的液体不是助火的东西? 他的这份坚硬强韧和处变不惊,令红妆也很佩服。 她除了夸他一句“真不愧是影如霜重视的心腹”之外,只有非除掉他不可的杀意! 她以最快的速度闪身而出,扬起双手上紧套的钢爪,全力往他的头部划去! 用尽她的全力,快,准,狠,没有半点手软和动摇! 不管他现在看起来有多么狼狈,都不可以给他喘息的时间,否则,最后死的一定是她! 在这闪电般迅捷的博弈中,魅影已经脱掉了着火的衣服鞋子,只是,他的头发已经被烧着,在迅速地燃烧着。 但在这种情势下,他还是发现扑过来的人影与危险! 他顾不上着火的头发,往旁边一闪。 红妆的钢爪,没抓到他的头部,而是插进了他的肩膀。 她也没有惊慌,而是用力地抓划,同时,因为魅影闪避的方向与她抓划的力道相反,导致他的伤口加重。 六七只坚硬、锋利的精钢爪子,深深地划过他的手臂,就像铁耙犁地一般,耙出数道沟壑一般的伤痕。 只是瞬间,他的右臂就血肉翻飞,鲜血淋漓,连骨头都断了,露出森白的颜色来,他闷哼一声,知道自己这条右臂,彻底废了。 在这种巨大的疼痛之中,他仍然没有惨叫,没有惊慌,而是用左手抽出腰间的刀,往红妆劈去。 她明明中了箭,为何还毫发无伤? 起火时,她又躲在哪里? 这些,他都不再去想,只是想抓住这个机会,将这个女人给杀了。 红妆全力一击,只抓烂了他的一只手臂,知道自己错失了杀他的时机,再跟他死斗下去,自己没有胜算,便全力闪避。 同时,她冲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往他身上泼去。 这“水”一泼到自己身上,魅影便心道不好:这水里,也混了火油! 而他的头发,还在燃火! 此刻,他身上几乎没什么衣服了,头发上的火触到他身上被泼到的火油,他腰背的皮肉,烧起来。 血肉被烧焦的臭味,如此明显,如此恶心。 红妆又舀了一瓢“水”,想往魅影泼去。 魅影知道,再不灭掉自己身上的火,这副身体,恐怕就要废了。 此刻,凭借他的功夫,他明明仍然可以杀掉她,然而,她只凭那只“水”缸,就让他无法靠近。 没办法,他只能放弃这个计划,走为上策了! 他闪电地冲到墙边,顶着身上的火,跃出去,转眼消失。 红妆没有追。 那种人,不会因为受了伤,也不会身上着了火,就会变弱,就会惊慌和害怕,她若是追上去,不会是他的对手,而且,这四周,会只有他一个人吗? 他必须要尽快疗伤,不可能再返回来了,但是,不是还是一个更棘手的幽芒吗? 如果幽芒今晚上也来了,那她的处境,仍然非常危险! 她不认为魅影会带很多人来,因为,对于他这样的顶尖高手来说,杀她一个“弱女子”绰绰有余,他若是带很多人来杀她,太显得他无能与没用了,只是,现在再多一个杀手,她也会很麻烦啊! 二楼的火仍在燃烧,已经烧到一楼了,这间屋子,肯定保不住了。 她站在“水”缸的旁边,不敢大意,不敢脱下两手的钢爪,时刻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她也许能防得住魅影,但幽芒的毒,实在太难防,她只希望他不会出现。 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令她感觉时间过得很慢,但事实上,从魅影跃入二楼窗子开始,到他消失,一刻钟都没到。 这不足一刻的时间,她已经在鬼门关前转悠了几圈。 好在,幽芒没有回来。 然而,一个多时辰之后,一批人来了,来的动静很大――她听到了马蹄声。 她迟疑了片刻,跑出屋子,往马蹄声的方向跑去,想看个究竟。 魅影的人,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找她,现在来的,会是衙门的人? 难以收拾的残局 然而,当她跑到来人的附近,就着对方举着的火把,猜到对方是什么人,她皱了皱脸,低咒一声,赶紧又往回跑。 来的人,恐怕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她必须把现场收拾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这只是一场事故,绝对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厮杀与陷阱――她得努力弄出这样的现场来! 冲回院子,她一不做二不休,将“水”缸里的“水”全倒向屋子,让屋子燃烧得更猛烈,而后,她将手上的钢爪脱下来,隐藏好。 而后,她不知道自己还该怎么收拾了,因为,整间屋子已经陷在火海里,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她还能收拾什么? 想了想,她进入院子里的杂物房,杂物房下方有一个地下室,那名丫环和那名护院,先前已经被她下了药并被搬进这里,她躲进地下室,跟他们呆在一起,决定不管谁来,不管谁问她问题,她都装傻到底。 在等待被来人发现的时间里,她觉得异常疲惫,疲惫到什么都不愿去想。 可是,那些人既然早早就赶来了,她能解释得了今晚的事情吗? 从开始挑选屋子开始,她就在策划着这样一个欲要除掉魅影、幽芒的陷阱。 这样一间屋子,既符合她这种“才女”喜欢诗情画意、幽静的脾性,又适合被埋伏、被伏击,给了魅影冲她下手的好机会。 还没搬进来之前,她让屋主帮她添置一些物品,只是明面上,暗里,她却另外让人帮她秘密采购一些东西,并秘密送进屋子里,这些物品包括坚韧的铁丝线、火油等物。 她赌,首先会是魅影对她动手,因为,这间屋子很适合远距离攻击――魅影最厉害的是轻功和箭术,一箭射来,让她毙命,不是很棒的杀人手法吗? 而施毒,一般都要达成一定的条件和运气才能成功,比如要靠近目标,要让目标吃下、喝下放毒的东西,要让毒虫接触对方身体等等,怎么比得上直接用兵器杀人来得直接高效? 她与三公子交情不错,三公子又是这么精明的人物,这两个人,不会冒着被西凉官方、皇室发现的风险接近她,同时,这两个人也不会一起对她出手――用两把牛刀杀苍蝇,不符合高手的作风! 白天动手,比较容易暴露,比较容易被发现,晚上动手,是最好的。 魅影要怎么做,才能利落地杀了她,又不留下痕迹?――她推测他的行动,据此设计陷阱。 她觉得她最难的,就是要防住他的箭。 反复思索和设计以后,她想到一个法子:将窗子封上一层细细的、坚韧的铁丝网! 除非离得很近,否则,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很难看得出来,何况还是晚上?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烛火又不是很明亮,魅影的眼神再好,她也不认为他能看到这一层细铁丝。 他放箭的时候,这枝箭必须要先射穿这层铁丝网――凭他的箭术和力道,她相信这箭一定能射穿这层铁丝网,她要的,并不是这箭会被铁丝网阻挡去路,而是袭击到来的警报! 利箭射穿铁丝网时,会发出细微的声音,速度多多少少也会减缓,她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做出中箭栽倒状,同时打翻烛台,熄灭烛光,混淆他的视线与判断。 这个时间点,她必须抓得丝毫不差,因为,那枝箭即使被铁丝网减缓了速度,威力也还是很强大,速度也还是很快,她若是反应慢了一毫,很可能会被射中,假如箭头上又煨了毒,她就真的非死不可了。 假装中箭栽倒之后,她立刻趁黑跑出去,躲在门边,从门缝里观察房间的动静。 房间里,她早已设计了一个点火的小机关,他进入房间中央之后,她只需要在外头按一下,小机关就会点火,门板率先燃烧,她又将门关上,他想从门口逃走,不易。 屋子全是木造,房间四壁和地板又被泼了火油,一个火星,都会瞬间引燃大火,他功夫再高,想全身而退,不可能! 本来,她想趁他着火的时候,要了他的命,结果,没成功。 但他大概要休养上好一阵了吧?右臂废了,也是肯定的,但他们不会停止追杀她。 知道她其实没那么“弱”后,接下来,该换上幽芒行动了吧? 施毒……真是难防,连她都想不出比较安全的对策了。 也许,她真的应该彻底隐藏起来,或者去找夜九,告诉他这件事情,跟他一起商量对策才是……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皮子就打起架来。 地面上还有那么多问题要解决,她却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片明亮,明亮得她立刻眯起眼睛,有点受不住这光亮。 但在模糊的影像中,她还是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不论是多么耀眼的光芒或多么浓重的黑暗都不能掩盖他的风采的人! 看到这个人,她苦笑,有这个人在场,她是怎么样都瞒不过了。 如果她被他列入黑名单,她以后在这天都,就难立足了。 这个人说话了,声音还是很温和,却透着慑人的力道:“红妆姑娘,你终于醒了。” 她微笑,眨了眨眼,坐起来:“是三公子救了我?” 昨夜骑马而来的那些人,不是官差,穿着便衣,却远比官差有气势,迫力十足,她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些人,该不会是大内侍卫吧? 就算不是大内侍卫,也一定是官方的精锐或正规军什么的,而这些人若是出动,势必会惊动上层,比如三公子、四爷什么的,那么,她想瞒天过海,就难了。 果然,她一觉醒来,就面对了三公子。 月映华微笑:“准确的说,是发现了你,而不是救了你。” 红妆的视线,终于清晰了,左看右看:“那两个人没事吧?” 她指的是那名丫环和那名护院,昨晚上跟她窝在地下储藏室的两个人。 “他们没事。”月映华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折扇轻拍手心,“红妆姑娘要怎么跟我解释昨天晚上的事情?” 红妆愣了一下,道:“我也不太清楚,昨天晚上,我睡不着,便出去走走,看到四周隐隐有一些可疑的人影出没,担心是什么贼人……” “红妆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月映华打断她的故事,淡淡道,“你要怎么样才肯说实话?” 红妆勉强地笑笑:“我说的都是实话……” 月映华脸上没有笑意,对门外道:“抬进来――” 抬进来什么?红妆觉得真的很不妙。 她现在躺在一张简单的软榻上,这里是大火过后的院子,旁边,两层木屋只剩下一堆灰烬,白色的院墙都被薰黑了,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院子里,除了小龟,还站着十几名一看就知训练有素、站姿如标杆的便衣侍卫。 现在这阵势,有点像三堂会审啊,她一边苦笑,一边想着呆会要怎么见招拆招。 很快,院门推开了,一群便衣侍卫,扛着几具担架进来,将担架整整齐齐地摆在院子里。 月映会道:“小龟,把白布揭开。” 小龟没有说话,飞快地跑过去,将担架上的白布一一揭开。 六副担架,六个死人,穿的皆是便衣,神色平静,身上没有伤口和血迹,肌肤……却是紫色或黑色的。 月映华看着红妆,声音平静,也不知他现在是什么心思:“我发现有人在暗中盯你的梢,便暗中派了六名好手埋伏在这间屋子周围,想找出那些人是什么人,但是,他们还没有任何发现,昨天晚上便被神秘杀害,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红妆“……” 她知道她一直被人跟踪和监视着,她也想过其中可能有三公子的人,但她没有想到他会做到这份上,派了这么多人,还一直潜伏在四周。 月映华道:“巧的是,你这间屋子昨晚还起了大火,这会是巧合吗?” 红妆还是沉默:“……” 月映华微微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我也知道红妆姑娘守口如瓶,想让你说出实话,很不容易。那么,就让我先说我所知道的吧。” 他的身边,放着一张桌子,桌面上有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枝被烧得发黑的箭。 月映华拿起这枝箭:“这是在灰烬中发现的,箭头还煨了毒,见血封喉。这种铁箭,精工细造,准确性和杀伤力很强,但控制难度极高,使用这种箭的人,一定是高手。箭的主人是谁?他要杀的是谁?他又怎会失手?” 他的目光,锋利不输这箭,盯着红妆,钉得红妆笑不出来。 月映华将箭放回托盘,又道:“我身后四丈以外的枫树上,正对这间屋子的枝叶被砍掉了,我的人找到了昨晚有人埋伏在那棵枫树上的痕迹。站在那个位置上,正好可以看清二楼房间的动静,也正好可以射箭。埋伏在那里的人,难道只是个单纯的偷窥狂?” 红妆:“……” 不过才日上三竿,他就查到了这么多么? 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查到的? 月映华又道:“三月初春,两天前又下过雨,一栋木屋,会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烧成灰烬,连一根木炭都没留下,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的人闻到了火油的味道,也找到了火油的痕迹。是谁放的火?费了这么大的劲放火,却没有烧死任何人,那么,烧这把火的意义何在?这屋子还能隐藏着不能见天日的秘密不成?” 只能招了 在红妆的沉默中,他继续道:“但最不能饶恕的,是我的这六名手下不知被谁杀了。他们死得很突然,连线索都来不及留下,凶手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唯一可以追查的,就是他们都中了毒。其中三人的身上有非常细微的咬痕,估计是当场毒发身亡,另外三人先是中毒昏迷,而后被割喉。凶手非常高明,而且残忍。凶手为什么要杀我的人?” 红妆:“……” 这么说来,幽芒昨晚也来了,只是,他负责清除暗中潜伏在周边的其他人,魅影负责杀她,两人的分工很明确。 施毒,果然是很可怕的手法,特别是那些没有任何察觉和防备的人,身手再高,也轻易就被夺走了性命。 想到下一次,她很可能会跟幽芒直接对上,她就脊梁,就似乎有毒蛇爬过,令她寒毛倒竖。 “红妆姑娘,”月映华盯着她,不让她有机会设计谎言,“我视你为知己,将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我也希望你能当我是朋友,对我坦诚直告。” 红妆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想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死了这么多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的疑点已经暴露得太多,她无法自圆其说。 月映华合了合眸,眼眸精光闪烁:“如果只关红妆姑娘一个人,那我也不好多管闲事,但是,我的手下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么多,我可不能袖手旁观。红妆姑娘要不要与我合作,由红妆姑娘自行决定,我不勉强。只是,我要事缠身,希望红妆姑娘能马上给我一个答复。” 红妆在心里苦笑,他当然是怀疑她的,她若还是继续撒谎,他可不会巴着她不放。 这次暗杀失败,下次,幽芒一定会更加谨慎和认真,凭她一己之力,与影如霜设在天都的势力集团作对,这可不妙! 在夜九回来之前,她需要他的力量与庇护。 于是,她缓缓地道:“我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三公子吧。” 月映华目光闪了闪,她终于愿意说了吗? 她若还是什么都不说,那么,他真的不会再顾着她了。 红妆缓缓地道:“杀掉三公子这六名手下的,应该是一个叫幽芒的使毒高手,他是大顺太后影如霜的心腹。与他同来,想杀掉我的,应该是影如霜的另一名心腹,名为魅影,尤其擅长轻功和箭术,这枝箭,就是他射的。” 这话,真是宛如石破天惊一般。 小龟也好,在场的其他侍卫也罢,都不禁侧目,露出震惊之色。 月映华没有表现出惊讶,却有几分意外,脸色也严肃起来:“你可能确定?” 魅影?幽芒?他听到这两个名字之后,细细想了一想,隐隐有那么一点印象了。 他设在郦央的情报机构,也收集了很多影如霜的情报,影如霜有很多同谋和亲信,她身边的四名顶尖高手,也被探子列进了她的亲信名单,但排名并不是很高,所以,关于这四个人的情报并不多,皆是寥寥数句。 现在想来,魅影和幽芒,似乎就是其中之二。 红妆苦笑:“是的,可以确定,上次我给小龟少爷两张男子的画像,让他帮我找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就是魅影与幽芒。我无意中见过他们一次,不会记错的。” 月映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知道她有很多秘密,这些秘密可能还能惊人,但是,居然会牵扯到西凉眼下最大的对手――大顺太后影如霜,还是超乎他的预料与想象。 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怎么会与影如霜扯上关系? 她到底能有多大的来历与背景? “我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也没有什么强大的背景。”红妆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笑,“三年前,我是大顺皇宫的一名新进秀女,原名梁红叶。当时,与我同时入宫的秀女中,有一个叫洛红妆的女子,大我两岁,对我极好,我当她是亲姐姐。谁料洛姐姐招人妒忌,被影如霜、影如梦所杀,我发誓为她报仇,暗中做了一些激怒影如霜的事情,影如霜便想杀我。我逃了出来,一路逃到这里,没想到,影如霜的人追到了这里,便有了昨晚的事情。” 她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任何与夜九有关的事情,她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月映华的表情,看不出心思:“你做了什么,能让影如霜派出心腹,不远万里来追杀你?” 影如霜管着偌大一个帝国,应该很忙,岂会因为一名小小的秀女做了一些坏事,而追杀到现在? 红妆微笑:“三公子在郦央应该有不少耳目,您可以让他们查一查,将近三年以前,郦央皇宫发生了一系列的血案与不祥之事,包括逍遥王遇袭的事情,都出自我的谋划,如此,您便可以理解了。” 郦央皇宫当时发生的那一系列连环凶杀案,对影如霜都算不上什么大事,若是说影如霜为此而追杀她到现在,理由并不充分,但她把逍遥王遇袭重伤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理由就够充分了。 意图行刺影如霜的爱子、声望极高的逍遥王,并将其刺成重伤,影如霜追杀她到现在,合情合理。 月映华微微挑眉,每座皇宫都会发生很多事,如若不是很大的事情,探子们不会有闲功夫去打听和记录,但是,不到三年之前,逍遥王被绑架、被重伤的事情,在郦央闹得沸沸扬扬,探子们自然是记录下来了,而这件事情,居然是她策划的? 那时的她,应该也就十五岁左右吧,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也太能干了吧? 思索之余,他道:“一个小小的秀女,为了才认识不久的姐妹,就不惜跟影如霜作对,我很能理解。” 红妆笑笑:“别人能不能理解,我所无谓,我明白就行了,不过……” 她顿了顿:“那个叫洛红妆的女子,三公子也见过的,也许三公子能明白也不一定。” “哦?”月映华来了兴趣,“我何时见过?” 红妆缓缓地道:“三公子初见我时,在浮云阁看到的那幅画像,便是她的画像。” “竟然是她!”月映华喃喃,“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女子……” “没有了!”红妆纠正他的话,“她已经惨死在大顺的皇宫里,死得很惨很惨,我无法忘记她的死亡,也无法原谅杀害她的人,为了给她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总是淡定的,从容的,从不在别人面前表露出负面的情绪,但现在的她,第一次在别人的面前,显露出了非常内敛的、隐忍的,却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仇恨。 她总是明亮的眼神,此刻,黑暗无边,怨恨无边。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她声音里蕴含的仇意。 这种情绪,不是能伪装得出来的。 月映华注视着她:“既然你非要为她报仇不可,为何要不辞万里,来到天都?” 红妆道:“影如霜一直在派人追杀我,我在大顺,已经无法呆下去了,连我的家人,都被迫搬到了遥远的南疆,无法联系。为了暂时活下来,我想到的,便是逃到天都,另外,我听说洛姐姐的未婚夫来天都做生意,便想找到他,与他联手。来到天都以后,我害怕影如霜在这里的耳目会发现我,便用了洛姐姐的名字,一直掩饰身份到现在,直到前阵子,遇到了魅影与幽芒。” 这样,便能自圆其说了。 三公了信或不信,她也没法再拿出更多的证据。 月映华微微阖眸,轻摇折扇,在心里评估着她的话里,有几分是真,但他可以确定一点,她的恨是真实的,她提到“影如霜”三字时,口气平淡,直呼直名,没有半点恭敬和畏惧,她对影如霜的恨,不会错的。 她的所言,还需要核实和印证,但他基本上可以确定,她不会是月氏皇族的仇人,也不会是西凉的仇人。 想到这里,他凝目:“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红妆缓缓地道:“我买下这间屋子,意在引魅影上钩,设计杀了他,但是,没成功,只废了他一条右臂,再让他被火烧伤罢了。接下来,他和幽芒一定还会对我下手,他们有了防备以后,我想再设计杀了他们,难了。所以我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让他们找不到我。” 月映华这才笑了一笑,道:“我刚才已经说过想与红妆姑娘合作了,红妆姑娘还是没想到让我助一臂之力么?” 红妆愣了一下,道:“如果三公子肯帮我,那敢情好,只是,我一个小女子,哪里敢烦劳三公子……” 月映华打断她的话,玉脸一寒:“幽芒杀了我这么多手下,又是影如霜的心腹,我是一定要找出他的老巢,一举歼灭!现在,我与姑娘算是一条船上的了,帮你,便就是帮我,怎会是烦劳?” 红妆眨了眨眼:“……” 这个三公子,对她也太好了吧? 她的利用价值,有这么高吗? 好吧,她有利用价值不是件坏事,至少这时候能保住她的小命,就别多想了! 大隐隐于市 月映华看她有些发呆,笑了一笑:“怎么,红妆姑娘不愿意吗?” 红妆回过神来:“愿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月映华站起来,拿折扇拍了拍手心,“小龟,你找几个人,送红妆姑娘去一号别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再过去。” 红妆不知道一号别馆是什么地方,但其他人都清楚得很,听到这句话,连小龟的眼珠子都狠狠地凸了出去。 主子居然要将一个女子“藏”在一号别馆?简直就是……太惊人了! 一号别馆,就在天狱门总部的隔壁,说穿了,就是天狱门掩人耳目的“门面”,住在那个地方,就意味着受到天狱门的全天侯保护! 天狱门几百名杀手,个个皆是精英,是主子最强大的秘密武器之一,只受他一个管理和命令,外人未曾见过他们的真容,更没有知道天狱们的据点在哪里,而现在,主子居然让一个跟皇室扯不上边的民间女子住进天狱门的“门面”? 她住在那里,绝对是安全的,但是,天狱门呢? 天狱门的秘密若被她察觉,还能保持安全吗? 因为震惊过度,小龟保持着眼珠子鼓鼓、小嘴微张的表情,半晌没说话。 月映华捏了捏他的脸,补充一句:“要好好招待红妆姑娘,红妆姑娘若出了什么事儿,我饶不了你。” 小龟这才抽了抽脸颊,恢复正常的表情:“我、我知道了。” 而后,他看向红妆:“红妆姑娘,咱们走吧。” “多谢三公子和小龟少爷。”红妆很客气地谢过两人,跟着小龟出去。 三公子应该不会在单纯地做好事,不过,她现在也只能先暂时仰仗他了,在夜九回来之前或魅影、幽芒消失之前,她得竭力保证自己的安全。 屋外有马车,她上了马车,马车慢慢地驶出清风苑。 她想看看路,遗憾的是,这辆马车没有窗子,只有一道门,这门关得严严的,她也不好强行打开。 看刚才那些人的表情,“一号别馆”应该是有些不得了的地方,不是她适合呆的地方,所以,他们才会那么震惊吧? 而这辆马车,才会封得如此严密,不让她看到外头,就是不想让她知道道路吧? 这种情形,可以认为她在被严密地保护着,她可以认为她是被软禁了。 轻叹,她闭上眼睛,留意马车的速度、方向、外头的声音,在心里判断着马车的路线与路程。 小龟坐在她的身边,瞅着她,在心里嘀咕:主子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破例啊,她倒好,也不懂得投桃报李,呃,投怀送抱…… 刚才他听了她的话,还真的觉得她不简单了,由此又想:这是她全部的秘密了嘛?感觉不是哦…… 不知她还有多少秘密? 害他都对她产生了好大的好奇心,好想知道她全部的秘密…… 不行不行不行!他使劲摇头,不能对她太好奇,否则,会被卷进去的――卷进围绕在她身边的谜团里。 马车走得并不快,绕来绕去的,绕得红妆都记不清马车换了多少个方向,也就无法判断目的地的准确位置,只是隐隐觉得,似乎在皇宫的方向。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小龟推开车门,跳下车,笑嘻嘻地道:“红妆姑娘,别馆到了。” 红妆下车后,打量四周,有些狐疑:很普通的一条民居,完全不像是皇室贵族会建在外头的秘密住宅,为何那些人刚才那么惊讶,坐个车也能弄得神秘兮兮的? 小龟敲了敲路边一扇很普通的门:“开门,公子吩咐我送一位客人来此处暂住。” 门开了,一个老人家有些颤巍巍地走出来:“原来是小龟啊,你好久没来了,今儿个,居然还带了一个忒俊的姑娘来……” “吖吖,”小龟摆手,“别乱说话,这位是红妆姑娘,因为一些你不必知道的原由,公子让她暂时先住在这里,你们可要好好招待她,别委屈了她哦。” 老人拄着拐杖,上下打量红妆几眼后,眯着眼笑道:“公子发话,咱们当然不能怠慢。红妆姑娘,请进――” 红妆行了礼,谢过以后,跟着老人进门。 门里,是一间挺大的宅院,三进,有前庭和后花园,算得上是小康人家的水准,但远远达不到贵族的程度,佣人也有十几个,或精明能干,或老实本分,显得训练有素,却也没有过人之处。 红妆心里愈发狐疑:三公子秘密修建这样的住宅,有什么作用? 难道只是为了体验普通人家的生活? 到了最后一进的一处院子前,老人家道:“红妆姑娘,您就住这间院子如何?” 红妆笑道:“住这间院子挺好的。” 老人家道:“这院子天天有人打扫,还算干净,您先坐下,我给您找两个丫头过来。” 红妆也不客气:“那就多谢您了,不知老伯如何称呼?” 老人家一脸“忘了说”的表情,直拍脑袋:“瞧我老糊涂了。我这把年纪了,姓啥叫啥常常记不清,大家都叫我福伯,红妆姑娘也这么叫我罢。” 红妆笑笑:“嗯,多谢福伯。我喜欢安静,也喜欢自己打点自己的事,两个丫环太多了,只要有一个女的帮我干些姑娘家的活儿就好,我吃穿住用都不挑的,福伯不必特别关照我。” 福伯呵呵地笑:“姑娘貌美如花,还这么好养,以后谁娶了你,谁就有福了!” 红妆被他逗笑了:“多谢福伯吉言。” 福伯道:“我这把老骨头,看人是不会错的,姑娘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啊……” 她都被主子看上了,还能不嫁个好人家?小龟在心里嘀咕,不耐烦地道:“福伯,红妆姑娘大老远地过来,还让不让人休息了?你赶紧找丫环过来,红妆姑娘还要添置很多东西呢。” 福伯这才走了。 红妆进了院子,走进正厅,坐下来,打量四周。 是不错的小院,但也还是中等人家的范畴,她真没看出这里是太子的秘密别馆。 她问小龟:“我住在这里,可有什么要遵守的规矩?” 小龟大咧咧地道:“没啥规矩,你就尽管呆在这里,爱干啥就干啥,那个鬼影幽魂什么的不是在找你嘛,你没事少出去就行了。” 红妆点头:“我明白了,我不会随意出去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福伯带着一名二十多岁的丫环过来。 丫环也是一脸老实,说话、干活都很利落,红妆也没看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小龟叮嘱了这个丫环一番后,问红妆还有什么事需要他做的没,红妆说没有了,小龟便不再久留,走出去了。 他出去的时候,看到红妆没什么复杂想法的样子,在心里哼了一哼:她以为这里只是普通宅子是吧? 其实,这整整一条街,就是天狱门! 住在这条街上的所有人,每家每户,从看起来有些老眼昏花、行动不便的福伯,到那个透着几分憨厚、长相平庸的丫头,以及进门时那两个打打闹闹着路过的小孩儿,全是天狱门的人! 天狱门作为三公子的保镖集团和杀人集团,虽然并非人人都是武林高手,但绝对是人人都有护人、杀人的绝技,像制毒、使毒什么的人才,这里也有! 不过,这些人除了出任务时,皆以普通平民的身份生活着,每天上街摆摊,出门采购,走家串户,到吃饭时间就回家煮饭,看起来毫无异处――这就是天狱门最高明、最强大的地方! 任何人,不管是那个爱放箭的鬼影,还是那个爱施毒的幽魂,只要进了这条街,绝对没有活着出去的道理! 她从踏进这条街开始,就已经全方位、无死角地被保护上了,而她,浑然不知。 她真是走动啊,遇到他家公子对她这么好! 这个地方,除了三公子,也就他和四爷知道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她。 不知是福是祸哟!小龟在心里嘀咕着,走出这条小街。 回头一看,这条小街如此的不显眼,跟其它街道交错在一起,几乎瞬间就让人忘记了。 在天都里,还有很多条这种即使天天走过也不会记得的小街小巷。 比如李家巷。 李家巷是一条……所有宅子全都一模一样的、长长的小巷。 一百多户人家,一百多户宅子,每间宅子的门面、大小、设计、格局全都一模一样,而且外观很普通,还没有门牌号,除了这里的长住户,谁来了都分不清哪家是哪家。 于是,许多住户只得在门面上做一些记号,比如写个“发财”“海棠花”或刻个标记什么的,当作是门牌号码,以防找不到自家住宅。 其实,这样的小巷,也非常适合隐藏人或隐藏东西。 在这条小巷中部的位置,就有一间什么记号都没有的宅子,这间宅子,就是大顺设在天都的情报据点。 此刻,宅子深处的一间卧室里,一名大夫在给魅影治疗身上的烧伤。 魅影算不上好看的男人,但也是五官端正,站在天姿国色的太后身边,绝对不会令太后娘娘丢脸,但此刻,他跟破相也没什么两样了。 毒蛇出洞 他的头上,全是烧伤,上了药后,不得不用纱布缠成很好厚的一圈。 他的左腰侧及后背,被烧出很大的一片疤痕,也用纱布缠了几圈。 昨夜,他冲出枫林小屋后,没有停下来,而是一边拿刀割掉头发,一边迅速冲到附近的沙堆,整个人往沙堆里扎去。 火油着的火,不是用水能灭得掉的,而他事先调查过这一带的地理,知道附近有一个沙堆,加上他脚程快,在身上的火酿成致命的灾难前成功地灭掉了。 在附近接应他的幽芒看到火灾后,赶过来,知道目标已经有了防备,加上他的伤势太重,便先将他带走,如此,他算是及时获救和治疗,活了下来。 只是,他的右臂已经被深深地伤到筋骨,虽然不用截肢,但这条右臂,已经不能使力了。 他最引以为傲的箭术,这一生,再不能使用,而他同样引以为傲的轻功,也因此大打折扣。 可以说,他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栽了一个大跟头。 不过,他也并没有表现出痛悔或丧气,仍然沉着冷静。 真正的高手,拥有强大的精神和意志,不管遭遇怎么样的伤害与损失,都不会泄气,更不会垮掉。 他的精神完全没有垮掉,他的身体,也只是受了一点损伤而已,他仍然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幽芒依在门上,抚着手腕上那条一动不动的小蛇手链,看着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魅影道:“养伤,暂时不能外出了,只能呆在屋里做些耍嘴皮子的活儿,外出的事情,全靠你了。” 幽芒道:“明白。” 魅影道:“别小看了那个女人。” 幽芒道:“我不会小看她。另外,月映华已经派人封锁了那一带,正在搜查现场。” 他带魅影回来后,立刻派人去清风苑打探后续,月映华收到消息之快和反应之快,超乎他的想象,探子们只能远远地观察着,不能靠近,无法得知月映华这边的进展。 魅影神色一凛:“我们有必要准备第二个藏身之处。” 这个藏身之处很隐藏,但已经月映华已经出动,他们就有必要未雨绸缪。 幽芒道:“我负责对外,你就负责在内,找备用地点的事情,就由你办了。” 魅影点头:“没问题。” 沉默了一下,幽芒道:“你好好养伤,我先去忙了。” 以后,他出去办事时,有必要易容了,不能让月映华的人发现自己的行踪。 如果那个女人投靠月映华,月映华利用她来引出他们,他们就绝对不能自投罗网。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月映华打的,便是这样的主意。 晚上,月映华回到皇宫,小龟给他准备了洗澡水,给他擦背。 这种气氛下,小龟忍不住问了:“公子,你怎么让红妆姑娘住进那里呢?那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嘛?你想保护红妆姑娘,不如让他进宫啦,反正你才两个妾,多一个也没什么不同啦……” 月映华道:“红妆姑娘不能进宫。我需要她诱出影如霜的探子,她必须呆在宫外,帮我将影如霜的情报机构一网打尽。” 小龟想了想,大叫:“原来如此!公子你真聪明,我还以为你真的被美色诱惑,犯了男人们都会犯的错误呢……” 哎,他是多虑了,他家公子还是一样“自私”,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不分轻重? 他怎么能因为他家公子对一个女人好了点,就这样怀疑和看轻他家主子呢? 他还真是太嫩了啊! 月映华的嘴角抽了抽,忍下想打他屁股的冲动,如果他只是想利用她,犯得着送她去那么**而重要的地方护起来吗? 不过,他跟这么一个小屁孩子有什么好解释的? 虽然他有心想用她引出影如霜的人,但他也知道,魅影和幽芒既是影如霜的贴身亲信,又怎么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在双方都对双方的目的了如指掌的情况下,这时候,谁先沉不住气,露出形迹和破绽,谁就输了! 整个天都都是他的地盘,他们翻不了天,所以,他无需着急。 而对魅影、幽芒等人来说,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夜九,他们两样也没必要为了杀梁红叶而冒险,所以,他们也在按兵不动。 红妆并不知道她所住的那条小巷是那样一个全街皆杀手的地方,为了安全起风,她除了偶尔在天色还暗时出门,在四周走走,绝不走远,绝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算是深居简出了,难被人发觉行踪。 这种看谁先“沉不住气”的较劲,一晃就过了两个月。 进入五月,天气开始热了,绿意与热气一同来临,行人们纷纷脱下厚厚的外套,走上街头,享受热而不辣的阳光。 深居简出了两个月的红妆,也一身轻装,走出小巷,走上大街头。 现在,她已经隐隐看出来了,她身边的那些人,可不是什么憨厚的丫环、本分的伙计、老眼昏花的守门人,他们扮演普通人扮演得再好,天天相处,也让她看出了端倪。 比如,丫环在打扫房间时,轻轻松松就能移开笨重的家具、接住掉落的杯子,被开水烫到了哼都不哼一下…… 比如,福伯看起来走得很慢,但不管走多远的路,她都没见他流过汗,喘过气,冷夜里守门,穿得不多,却没见他生过病…… 发现这里是藏龙卧虎之地后,她忍不住自嘲:亏她还担心了这么久! 所以,她决心走上街头,相信会有人在暗中保护她的――为了引出魅影、幽芒等人! 过了这么长时间,魅影的伤想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们的人应该也做好了准备,准备发动新的袭击了。 她大大方方地来到城中心的繁华地段,身边就跟了一个丫环和一个小厮。 她略施粉黛,穿着漂亮的长袖夏裙,鲜亮得如同刚刚绽放的花朵,走到哪里,都引来不少惊艳的目光。 她挂着如花的笑靥,就像漂亮可爱的邻家女孩,透着天真烂漫和无忧无虑,看着她,谁都会觉得世界很美好。 只有她知道,她每一次出街,可都是赌上了她的性命。 谁知道想杀她的人,会在哪里出现?会在何时对她动手? 特别是,如果有人对她下毒,她该怎么防范? 知道她很可能被月映华的人保护着,他们会下手得非常谨慎、小心,但他们不会停手。 她能防得住他们嘛? 也许是因为出于这样的考虑,她虽然出现在热闹的地方,却不敢与别人靠近,总是努力与别人保持两三米的距离,看到热闹的摊铺,也只是在外围看着,绝不靠近。 与旁人隔开一定距离的她,反而更显眼。 没过多久,她出现在某条大街的消息,就传到了幽芒的耳里。 幽芒已经打扮得不像平时的他了,而像一名普通的天都人――他已经来了几个月,把自己伪装成本地人,还是能做得到的。 他听后,淡淡地道:“你们分散离开那条大街,不要再跟着那个女人,也不要让任何人注意到你们,跟踪到你们。” 依他的想法,这个女人不会这么大意地只带两个人去逛大街,她能活到现在,除了脑子聪明,意志也足够顽强,不会因为过了两个月的平静日子就大意,所以,她这次出现在繁华之处,应该也是她的算计。 她在引蛇出洞?还是在试探他们的反应? 他不会跟着她走的! 跟着她走,一定会中圈套! 他要在大街上对她动手! 大街上人来人往,容易隐身,一旦出了乱子,他可以趁乱离开! 更重要的是,他用的是毒术,可以做得不动声色。 比如――他抚了抚手腕上的链子,只要被这条“链子”咬上一口,即刻毙命,无药可救! 谁能防得住这条“链子”? 就算她四周有再多的人保护,他也可以轻易地突破,所以,他没必要继续等下去! 机会送上门来,他就要抓住! 随时准备好的他,以最快的速度,往“梁红叶”所在的大街赶去。 红妆慢慢地逛,从街头逛到街尾,还是一副无忧无虑,不知危险将至的模样。 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逛到天都主干道的街尾时,她微微喘着气,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拿手帕擦汗,一副累了的样子。 突然,前方起了一阵很大的骚动,伴随着“马疯啦――”“快跑――”“快躲起来――”以及一阵阵的尖叫声和惨叫声,黑压压的人头,往这边冲过来。 难得的艳阳天,又是集市日,这条大街人多得很,受到惊吓而疯跑的人群这么冲过来,就像潮水一样,从呆在一角的红妆四周涌过去,很快将她包围。 透过人头,她能看到前面有一匹马,拖着马车,疯了一样地乱冲乱撞,将两边的摊子、货架给冲散了,还将许多行人给撞倒了,马车里似乎还有人,不断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她呆看了一会,有点反应不过来,而后才惊觉:“咱们赶紧回去!” 那应该只是一场意外,可是为何她的心里,突然感到慌慌的? 为何她会觉得好像这事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是杞人忧天,杯弓蛇影,还是来自一向很灵的直觉? “红妆姑娘,咱们快走!”丫环和小厮一左一右地护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跑去。 然而,四周惊慌奔窜的人太多,她根本走不快。 咚!有什么人从后面冲上来,撞到她的后背。 瞬间,她的身体僵住了! 攻与守 似乎有很多的、小小的毒蛇,沿着她的脊背爬上来,滑腻,冰凉,令她寒恶,又异常恐惧! 身后那个人,很可怕――这是她的直觉,不会有错的! 她脸上盛开的花朵就这样凋零,煞白着脸,流着冷汗,慢慢地转过头来。 触上一双瞳孔颜色很淡很淡,表情也很淡的脸庞。 陌生的、普通的脸庞,跟四周跑过去的那些路人没什么差别,但是,她知道就是他! 她最忌惮的那个人――幽芒,来了! 幽芒抬手,似乎想掐住她的脖子。 他出手很快,他的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射向她的脖子,她莫说躲避了,甚至连看都看不清楚。 然而,一道更快的寒光闪过,她身边的小厮,抽出匕首,往幽芒的手上划过去。 幽芒知道这一刀的厉害,迅速收手的同时,后退。 小厮抽出腰带,一挥,那腰带就成了一条鞭子,如灵蛇一般扑向幽芒。 幽芒没有恋战,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什么东西,往红妆身上砸去,然后如疾风一般地快速离开。 那名小厮没有去追他,而是停下来,看向红妆:“红妆姑娘,你没事吧?” 红妆摇头:“我没事……” 她表现得很镇静,但是,脸色却还是惨白,有些呆滞的目光,慢慢往下移。 两名随从的目光,也往下移。 地上,散落着一些很恶心、很小的虫子――有蜈蚣,有蜘蛛,有蚂蚁,皆是小如米粒,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它们都是从幽芒手上丢出来的,一定都是毒虫! 饶是她再怎么有胆量,身为女子,天生还是讨厌这些虫子,避之唯恐不及。 小厮抬脚,毫不犹豫地、重重地踩上去,将这些小小的毒虫踩得连渣都不剩下。 谁也不知道这些虫子的毒性有多大,让它们逃了,说不定会危害到别人。 当毒虫全被踩烂以后,那匹疯马也已经被见义勇为的路人给制服了,行人们不再奔跑,大多数都停下来,惊魂未定地喘息。 “好臭!什么东西这么臭?”突然,红妆身边的一个女子掩着鼻子惊叫起来,一脸嫌恶。 “恶,真的好臭!哪里传出来的……” 她这么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捂住鼻子,皱着脸做想呕吐状,一边往四处散开,一边环顾,看看是什么地方传来的怪味。 而后,一群人都把目光,对准了红妆,又是吃惊,又是可惜。 怪味,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 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竟然……有这种毛病! 众人纷纷退散。 红妆好不容易才稳下心跳,又发现众人用古怪的目光看她,知道她的“毛病”被发现了,尴尬地笑笑,对两名随从道:“咱们赶紧走吧?” 两名随从又检查了地面,确定没有活着的毒虫后,点点头,跟她离开。 红妆低着头,避开其他行人,走得很快。 走了好远之后,她坐上早就等在某处的马车,往所谓的一号别馆行去。 坐在封闭的马车车厢里,她身上的那股子怪味,更加明显了,连香水都掩饰不住,她用手帕捂住鼻子,想到刚才出的大丑,真有种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她得防着幽芒的毒虫哪! 直接将毒素注入人体,那当然是最保险的下毒方式,但相应地,达成的条件也比较高,比如要靠近对方并通过武器、针头等器具将毒素传染到对方的血液上,或者想办法让对方服下毒物等,在对方有防备的情况下,并不是那么高效的下毒方式。 而散播毒气之类的方式,虽然简单有效,但毒气一般只会令人昏迷或中毒,难以即刻要命,会给对方喘息和逃走的机会。 相较之下,靠近对方,放毒虫咬人,就有效得多――这也是红妆最担心的下毒方式。 所以,她才弄了这样一身散发着怪味的衣裳,衣裳用黄雄酒、石灰水、七里香叶汁等多种可以驱赶蛇蚁小虫的特殊液体泡过,小型的害虫、蛇蚁等都受不了这种味道,闻到即逃。 即使这些小东西身带剧毒,它们仍然具有害怕某些气味的天性,她利用这一点,制作了这一身怪味衣裳,才敢出的门。 幸好有这身衣裳相救啊,要不然刚才那些细小的毒虫,只要有一只爬到她的肌肤上,她大概就死定了。 两个月前的清风苑,三公子那六名手下就是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毒杀了,验尸结果显示,其中三人的身上有很小的牙印,很可能是被小蛇之类的所咬,毒发身亡。 据说那个牙印,就跟芝麻般大,拥有这种牙印的毒蛇,那得多小一只? 幽芒若是带着那么小的毒蛇在身上,靠近以后将毒蛇一放,谁能发现到这么小的毒蛇? 除毒蛇之外,谁知道他身上是不是还隐藏有毒蜈蚣、毒蚂蚁、毒蚊子之类的,防不胜防…… 她想到就头皮发麻,苦思良久,才想到这一招,为此,她还在别馆里实验了好久,驱虫除蚁成功后,她才敢穿出来,这也是她为何避开行人、不敢融进人群的原因。 只是,她没想到幽芒居然直接对她动手,她以为,他会跟踪她、查到她的落脚处后再制订杀她的计划,幸好啊! 其实,幽芒并没有走远,他下手失败后,很快又折返,跟在她的后面。 这个女人一旦再隐藏起来,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再出现,能抓住机会的,就不该放过。 她表现出来的胆量、能力与心机,让他强烈地意识到,这个女人,远比他事先所认为的更具破坏力和危害性,她的存在,令夜九如虎添翼,所以,她非死不可! 待夜九回来以后,她与夜九再度联手,两人合力的那种杀伤力……他每每想到,就觉得不能让她多活! 他不动声色地跟在红妆的马车后面,拢在袖子里的右手,抚着左手手腕上的那条小蛇。 这条小蛇居然放弃了攻击,令他惊讶:他已经撞到了目标,并对它下达了攻击的指令,它完全可以爬上目标的身体,或者直接去咬目标裸露在外的肌肤,但为何它突然就蔫了,不肯动弹? 只要被它咬上一口,谁都会立刻毙命――那么好的机会,就错过了! 但他随后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女人的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大概就是这种味道,令他的毒宠们无力进攻! 为此,他只有叹息:它们再毒,也只是小虫罢了,虫类的天性,无法抹杀! 那个女人,居然能想到这种法子,他的眼睛眯了眯,那么,他就用其它的毒罢! 他的身上,没有了毒虫,还有其它很多的毒,她防得了毒虫,还能防住他所有的毒? 马车绕来绕去地驶了很久以后,慢慢地驶进一条林荫小道。 小道的两边都是树,树的后面是两道高墙。 幽芒觉得机会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提气,跃上高墙,踩着狭窄的墙头,快速地、无声地往前奔去,赶到了马车的前头,蹲在树枝上,隐藏好,等着马车经过。 直到这时,马车上的几个人都还没察觉到他的存在,因为,他确实是个顶尖的、经验丰富的高手,另外,只有他一个人在跟踪,容易隐身,不好察觉。 马车即将驶到大树下方。 车夫和那名小厮,坐在车外。 幽芒看准时机,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打开盖子,一撒。 竹筒里的粉末被风吹散,弥漫成一片面积相当大的雾气,迅速往马车飘去。 这团“迷雾”的出现,太过突然,而且又在眼前,坐在马车外的两个人心知不好,赶紧闭气,但是,他们还是吸入了一些毒气,瞬间只觉得呼吸困难,头晕脑涨,听力和视力都模糊了。 拉车的马也中了毒,嘶声叫着,停下来,闭着眼睛,原地乱转,显得很是痛苦。 车夫率先跌下车去。 那名小厮转头大叫了一声:“有毒气,小心――”后,也跌下马车来。 马车里的两个人察觉到了外头的不对劲,丫环倾身,掀开门帘,只往外看了一眼,就迅速将车门关上,低声道:“前面有雾气,可能有毒,千万别吸进去!” 而后,她回身,在车壁上弄了一下,车厢的后壁就开了。 “我挡住,你赶紧跑,记得闭气!”她说。 红妆想问她自己该跑到哪里去、自己走了她又怎么办,但那名丫环说完后就跳下车去,没了影儿。 她顾不得多想,摒住呼吸,也跃下马车。 四周都是雾气,看不清楚。 她不敢多想,往前狂奔,隐隐听到身后有尖锐的口哨声。 一口气冲出老远后,她回头,那片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可以看到,马车四周有好几个人影在打斗。 她停下来,盯着那边的打斗,她该继续逃走,还是回去看看? 不知哪方占了上风。 但基本可以确定,幽芒也在其中,看那股毒雾,除了他,还能是谁的杰作? 回去,也许她会赔上自己的性命,但也许,她有机会杀掉对方,甚至杀掉幽芒呢? 幽芒不会轻易现身,也不会轻易让人找到,他现在就在那里,这次若让他跑了,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她难道要像这几个月来一样,总是等着他找上门来,不断地进行防守吗? 她是不是该搏这一次的机会? 在她犹豫的当儿,一条人影突然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 一败涂地 她吓了一跳,以为被狙击了,差点就叫出声来。 下一秒钟,她就看清了对方,几乎跳出胸口的心脏才复位:“原来是福伯!” 她知道这老头深藏不露,但没想到,他居然有这种从墙头上跳下来,毫发无伤,稳稳落地的功力。 福伯道:“红妆姑娘,咱们的人已经赶到了,那些人跑不掉的,你先随我回去罢。” 红妆有点担心:“对方有一个人可是使毒高手,很难防备。” 福伯笑道:“咱们这边的人,也有用毒的高手,虽然不知道强不强得过他,但也不会轻易输了的,姑娘不必担心,还是先回去吧。” 为了对付那个幽芒,主子可是找了几名同行的高手过来相助,敌寡我众,又是主子的地盘,对方讨不了好。 红妆听后,这才放了心,跟着福伯走了,边走边问:“你们是如何发现我们遇袭的?” 福伯笑了笑,没有隐瞒她:“这条小街,就是咱们府上的后头,一直有人暗中盯着,只是对方的行动太过隐蔽和迅速,没有马上发现罢了。刚才那声哨声,就是求援的信号。” 红妆听了,这才恍然大悟。 既然这里就是“一号别馆”的后街,那么,回去的路就很短,走了一会,往左一拐,就是那条小巷了。 回到府里,红妆沐浴更衣,这才舒畅了一些。 没过多久,那名丫环回来了,脸色有些苍白,身上还挂了彩,但看来没太大的问题。 红妆问她伤得重不重,她摇摇头:“无碍,只是吸入了一些毒气,头有些晕,大夫在配解药,晚些才能服用。” 红妆又问:“其他人呢?” 丫环叹气:“攻击咱们的人,只有一个,大概就是幽芒了。他的功夫果然高强,全身都是毒,咱们这边又死了三个人,另外有几个人受了重伤,也不知道有两个人中的什么毒,大夫正在研究解药,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红妆又道:“小磨呢?” 小磨就是今天随她出去的小厮,没有他,恐怕她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丫环道:“小磨受了重伤,不过他只吸入了毒气,没有中其它的毒,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红妆赶紧道:“那我过去看看他。” 丫环摇头:“伤员都被转移到其它地方了,伤好以后自然会回来,姑娘不必担心。” 红妆知道这其中大概又牵涉到什么秘密了,她不宜知道,便也不再多问,只是问她该知道的事情:“幽芒呢?你们可有将他拿下或杀了?” 丫环面有愧色:“不瞒姑娘,我们十几个人打他一个,都没能将他拿下,就砍了他几刀,并让他也中了一些毒而已。” 红妆:“他……逃走了?” 丫环点点头,而后补充:“不过他中的毒也很厉害,他未必能解得出来。” 红妆无语。 陷入包围中,他居然还能逃? 是他功夫太高,运气太好,还是三公子的人弱了一些? 丫环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笑:“姑娘不必担心,幽芒中的毒,是我们特制的毒药,就算他能解得了,他需要的药材,也只有几处地方有卖,只要他派人去买,咱们就能跟到他的老巢。而且,他这次受了重伤,短期内也不能惹事了,姑娘暂时是安全的。” 红妆笑笑:“那就多谢各位了。” 似乎,接下来的事情,只能交给三公子去办了,幽芒这次失利,短期内不会再冒险,她就算再出去晃荡,那些人也未必再上钩。 但愿三公子的人行事顺利,影如霜在天都的耳目一日不除,她和夜九,就时刻有危险。 这次较量,幽芒虽然逃了,但伤势却不容乐观。 他靠着一路施放的毒物,逼得三公子的人马处处受制,无法跟踪到底,最终得以逃回据点。 回到据点以后,他已经全身是血,连肠子都露出来了。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血,透着紫色。 魅影看到他重伤如此,异常凝重,立刻让据点的大夫全部过来给他诊治。 幽芒没有惨叫和哆嗦,静静地坐下来,把肠子塞回去,并让手腕上那条小蛇,咬了自己一口。 魅影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他知道那条小蛇的毒性到底有多强,也知道幽芒从小制毒、尝毒、解毒,身体有着异于常人的抗毒性,普通的毒素对他不起作用,但是,还能足以抵抗住这条小蛇的毒性? 幽芒淡淡地道:“以毒攻毒。” 魅影目光炯炯:“你的身体能受得住?” 幽芒道:“我中的毒,很狠,还是西凉的毒,若是不能尽快找到解药,我这五脏六腑就保不往了。你看我现在的伤势,哪里还有余力研制解药?以毒攻毒,虽不能解毒,至少可以撑下去。” 魅影道:“以后呢?” 幽芒淡淡地道:“用了以毒攻毒这法子,以后就没法解毒了,一旦解了其中一种毒,另外一种毒就会毒发,而蛇毒,无药可解。” 魅影沉默一会:“这法子,你要用一辈子?” 幽芒难得笑了一笑,笑容也淡得很:“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能撑个十年八年吧。” 魅影的目光,微微黯了一黯。 幽芒不过二十七八岁,看起来比实际还小几岁,路还长得很,再活十年,生命也太短了。 他虽然不是什么有情有义的人,但面对相处多年的同僚,还是有几分同伴之谊。 “怎么,觉得十年八年太短了?”幽芒笑了一笑,“就算不中毒,不受重伤,咱们也未必能活那么长时间,也许,我还能活得比你长,你有什么可遗憾的。” 魅影笑了一笑:“说的也是,我多虑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刀头舐血,杀人乃是家常便饭,但杀人杀多了,总有被人杀的时候,谁会认为自己能长命? 幽芒不再说话,咬了一块毛巾在嘴里,让大夫清理和包扎上他身上的伤口。 除了中毒这一点,那些伤口都没有伤及要害,但是,非常严重,又要休养上一段时间了。 魅影看着一身是血的他,心里,沉重如山。 这次,太后娘娘派他和幽芒前来天都除掉夜九,然而,出身不利,夜九还没对上,他们就被区区一个小女子梁红叶还击得两人皆受重伤,待夜九回来,他们可还有余力对夜九出手? 也许,他们该改变策略了,继续潜伏,慢慢调查和寻找机会,力求一击成功,或者,他们应该向太后娘娘求援,请求更多、更厉害的帮手才是。 并非他妄自菲薄,而是,目标远比他们想象的强大,还有映华太子的插手。 当对手从梁红叶升级为映华太子,那就不是他们两人所能处理的了。 思来想去,他站起来,召集手下:“马上收拾东西,所有人于今天晚上撤离,迁入新的据点。” 休养的这两个月,他可没闲着,寻找和确定新的据点,浏览和整理各种情报,培训成员等,做了不少事情。 幽芒本已昏迷过去,听到周围的动静,又睁开眼睛,虚弱地道:“连夜搬走?有这个必要吗?” 魅影道:“我认为有这个必要!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小看了梁红叶,更不能小看了映华太子,等映华太子的人找上门来,就来不及了!” 幽芒沉默了一会,缓缓地道:“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 他和魅影跟了太后娘娘这么多年,执行过无数隐秘而危险的任务,但是,经历过那么多凶险,他们仍然活得好好的,只有这次天都之行,一个废了右臂,一个缩短了寿命,而目标毫发无伤,他们可谓是一败涂地了,这时候,再不改变策略和想法,也许会酿成更大的灾难。 于是,当天晚上,从午夜开始,这条所有房子都建得一模一样的李家巷里,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十几名鬼魅一般的人物悄然离开,直至凌晨六更,这些影子才彻底消失。 魅影的直觉,救了他们一次。 次日中午,一大批神秘人物,突然从巷子两端涌进来,每隔几米守着,将整条巷子包围住了。 他们是天狱门的人,通过幽芒在昨天的行动中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找到了这里。 然而,当他们闯进那间可疑的宅子里时,宅子里已经空无一人,除了难以带走的家具,没有任何资料、私人物品留下,只有火盆里的大量灰烬,在说明宅子里的人走了没多久。 他们晚了一步,错过了捣毁大顺秘密情报机构的时机。 现在,他们想找出对方的藏身之地,已经很难了。 消息传到月映华手里,月映华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道:“他们如此着急地搬走,证明他们感受到了危机,也说明他们受到了重挫。继续找,继续保护红妆姑娘,他们总有一天还会露出马脚的。” 既是影如霜的心腹,果然就没那么容易抓到。 影如霜会不会派人增援? 如果派的话,就能证明他的猜测了。 他猜测,红妆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 她说的有道理,但他仍然不认为影如霜会为了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会不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魅影、幽芒等人短期内不会再轻举妄动,他会静观,看看影如霜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而红妆,是否还在隐瞒更重要的秘密。 另外,还有一点,红妆与夜九,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个为了报姐妹之仇而视影如霜为仇人,一个因为“替身”之事也视影如霜为仇人,这两个人,会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他微笑着,翻开一份来自墨云地区的秘报。 秘报上说,夜九在墨云地区招蓦的新兵,人数已达八千人,真是好大的手笔! 将军归来 盛夏时节,一封从墨云城传来的请奏,轰动了朝野。 夜九向苍枭王上奏,请求将他在墨云地区收服的八千墨云人收编入剪影军。 如果苍枭王恩准,这将是西凉军队中第一次出现多年来始终不肯向朝廷屈服的墨云军人。 在此之前,不管朝廷如何利诱,强壮好斗的墨云人始终不肯加入西凉军队,而夜九去了不足一年,就收服了八千墨云人? 而且,在夜九请奏之前,他已经严格地训练了这批尚未正式入编的“新兵”,这些“新兵”中,居然还有为数一千的女军人。 他的这份成绩,远超所有人的预想。 苍枭王没有在朝上讨论此事,只是请了太子和几名将领来御书房商议此事。 几名重要将领,无人赞同,他们的意见是:“夜将军年少轻狂,长期来看,他未必能管得住、镇得住这些天生反骨的墨云人,到时,这些墨云人变强之后,若是不服管教,以下犯人,必成大患!再说了,夜将军入职不久,来历与身份皆未明朗,且又我行我素,不惧军规,万一他日后生了反心,带着这些墨云人作乱,那就更是灾祸了。” 他们如此反对剪影军收编墨云军人,多多少少都有妒忌、排斥夜九的心理,夜九的才能、成绩实在太过突出,升得也快,而且为人孤傲不驯,不买任何人的账,他们这些拼了多年才有今日地位的将领,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新锐。 但他们所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这朝野上下,有几人是信得过夜九的? 特别是最近几个月,坊间都传夜九很可能是大顺夜氏皇族流落在外的民间遗子,要不然,怎会姓“夜”?又怎会长得跟大顺天子如此相似? 冲着这种传言,他们更是难以信他。 在将领们纷纷表态的时候,月映华一言不发,只是听。 苍枭王听完几名将领的意见后,思索了半晌,才问:“太子如何想?” 月映华轻笑:“对于难得但又特立独行的人才,我向来都是一个意见,他若对我西凉的江山有益,为何不用?而他尚未祸害我西凉的江山,如何能靠猜测定他的罪?只凭疑心和猜测,就毁了一个难得的人才,我无法认同。” 苍枭王看向几位将领:“你们觉得太子所言,可有道理?” 几名将领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人道:“太子仁厚,所言甚是有理,但军中之事,不能以常理论之。这军队若是乱起来,可是要流血千里的,如果将领不能让人放心,还是谨慎处置的好。” 月映华又是微微一笑:“那些作乱的将领,在作乱之前,哪个不是让人放心的?现在让人放心,难道就一定会永远让人放心?现在让人不放心的,难道将来就一定会成为祸害?几位将军在成为军中砥柱之前,也经历了多年的磨炼与浸润,难道就不曾做过让人不放心的事情?” 几位将军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若说他们在漫长的从军生涯里,从未做过让人不放心的事情,谁也不敢说。 苍枭王看那些将领不说话,又问:“那太子就不担心,以夜将军的性子,将来势力壮大以后会生乱吗?” 月映华拱了拱手:“父王,夜将军是我西凉所需要的人才,继续给他机会又何妨?如若他将来有一天作乱,由我来平定即可!” 那些将领又露出惊讶之色,太子居然在为这小子作担保? 他们很想问“到时再平定,还来得及么”“你可有把握收拾得了他”,但他们没敢问,真这么问了,可是要得罪太子的,太子是未来的王,是他们的前程,他们何必为难自己的前程? 苍枭王看他们不语,问道:“几位爱卿还有何要说?” 他们都是军中的要员,若是得不到他们的赞同,夜九将来在军中一定会被孤立。 太子都说到这份上了,几位将领也不是傻的,都道:“末将相信太子的眼光!” 苍枭王点头:“既然如此,本王就准了夜将军的奏。你们也道夜将军年少轻狂,将来他若是有言行不妥之处,你们几个也该指点他,包容他,切勿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几名将领都道:“请皇上放心,末将们知道该怎么做。” 皇上都说夜九是“自家人”了,那他们以后可就不能故意为难夜九,排斥夜九了,这夜九的前途,必再向前一步,就不知将来会爬得多高了。 会议就此散了。 苍枭王大手一签,印章一盖,剪影军就从两千人扩大到一万人,而且,人人皆是精兵。 又过了一个多月,苍枭王又一纸令下,更换墨云城的驻军统帅,剪影军班师回朝。 不明就里的人,会认为墨云地区的反叛势力大减,治安大为好转,夜将军治理有功,凯旋回朝,有见识的人,则隐隐明白,这是皇上在防着夜将军呢。 才一年时间,夜将军就收了八千精兵,若让他继续呆在墨云,再收个万儿八千的,这剪影军的人员组成……实在让人不放心啊。 红妆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她还是很高兴,想着要怎么与他相见。 但她并不是最开心、最兴奋的那一个人。 最开心、最兴奋的,是金枝玉叶的虹佑公主。 “三哥,夜将军真的要回来了么?”虹佑拉着月映华的手,欣喜地问。 她因为身体不好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透着的红色,是如此的美丽与耀眼。 只有在提到夜九时,她才会绽放出这样的光彩。 月映华微笑:“千真万确!” “那……那……”虹佑因为兴奋过度,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那我要怎、怎么办才好……” 月映华温柔地看着这个妹妹,微笑:“一个月后,他才会抵达天都,你不必这么着急,有的是时间让你好好准备。” “说的是呢。”虹佑泛出害羞的笑容,冷静下来,低头想了一想后,她抬头,一脸恳求地道,“三哥,夜将军回来的时候,你去接他么?去的话,你带我一起去可好?我想去接他,非常想!” 这次,夜公子表现得这么好,谁都不能否认他的才能与功绩了吧? 身为西凉女子,她对待感情是坦率的,她想向所有人宣告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她的男人――他已经名草有主,谁都不可以跟她抢! 她长这么大,想要的、想争的,也就这一个男人而已,所以,她不想被动地等待! 月映华摸了摸她的手:“哥哥我与夜将军是好友,当然是要去接他的,当时,咱们一起去,你要打扮得漂亮一点。” 虹佑玩弄着发梢,轻轻地笑了:“嗯。” 他去了一年又一个月,她无时不刻不在想他,如果可以,她真想马上就嫁给他,给他生孩子。 他回来以后,她若是提出成亲,不知道他和父王会不会马上答应? 她的那点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月映华摸着她的头发,眼里有着疼爱,也有着担忧。 在许多人各有滋味的心情中,一个月又过去了, 剪影军,即将抵达天都。 在城外八十多里远的校军场,夜九让剪影军驻扎下来后,带着十几名亲信,往城里行来。 他骑在一匹高大黑亮的黑马上,一袭黑色便衣,戴着帷帽,背上背着那个乌金长盒,兵器不露在外,已经很低调了。 但是,他这一行十几人,还是引来了行人的注目,精壮威猛的马,气势不凡的身姿,尤其是他戴着那样的帽子和背着那样的一个盒子,想不醒目都难。 未到城门,他远远地就看到了城门下那些看着就不普通的人头。 有人来迎接他了? 他在心里叹气,算得上跟他有交情的人物,也不那么几个,不用近看,他也知道大概会是谁。 月映华――应该就是他了! 好吧,能与太子这样的人物亲近,不是件坏事,而且他也还算欣赏这位太子,他就接受太子的这份情谊吧。 离城门还有相当远的呢,突然,一骑白马从城门下的人群里冲出来,快速地往这边驰来。 夜九疑惑:什么人这么急着跑过来? “夜将军――夜将军――”马上的人,不断扬手,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就像苦守了多年的妻子,终于等到归来的丈夫。 马上那一袭鹅黄色的裙子,迎风飞舞,宛如一朵黄色的云彩。 虹佑?夜九真是吃了一惊,扯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来。 虹佑很快近了。 短短一年时间,她那增加了数倍的美貌,突然之间就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就像一朵花骨朵,瞬间绽放,芳香无边,丽色无边。 夜九未曾想念过她,更没有想过她会来接自己,甚至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有这么一个女孩。 但是,她这一刻的美丽,还是令他微微惊讶:她居然变了这么多? 其实,她也就变美了而已,但是,美得实在太过惊人,连记忆中的虹黛的美貌,都被比了下去。 他身后的那十几名亲信,早就看呆了,如泥塑一般立在马上,连眼珠都不眨一下。 世上居然有这么美丽的女子! 若不是亲眼见到,他们根本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这……这就是女神吗? 如果墨云山的女神显灵现身,就是这样的美丽纯洁吧? 他身边的女人 夜九并没有惊艳,只是有那么一点惊讶和疑惑,待她在眼前停下来以后,问道:“虹佑公主?” 虹佑灿烂地笑,阳光在她脸上反射出迷人的光彩:“嗯,我是虹佑,我来接你了!” 她的名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美妙的声音! 这世上,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声音了! 夜九的脸庞,被帷帽四周垂挂下来的面纱遮住了,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他的声音是客气而温和地:“谢谢公主。” 虹佑策马走了几步,调整马姿,与他并行:“我和三哥在酒楼里准备了酒席,给你接风洗尘,咱们走吧?” 夜九点头:“嗯。” 他回头对自己的亲信们道:“要进城了,你们放马慢一些,别惊扰了旁人。” 这十几只名亲信中,绝大多数人是墨云新招的军人,自由任性惯了,第一次来天都这样的大都市,加上他们个个高大黑壮,万一大咧咧地不知收敛,指不定就跟旁人发生冲突了。 他收服的第一个墨云硬汉,也是那些墨云新兵的精神领袖坎黎咧了咧嘴:“将军放心,我们知道规矩,不会乱来的。” 他们再怎么散漫任性,也在军中训练了大半年,将军的训练又跟地狱似的,他们现在多多少少也有军人的样儿了,懂得控制自己了。 夜九点头:“走。” 两人并行,往城门走去。 城门下,月映华也骑在一匹白马上,一袭紫衣,华贵优雅,笑如春风,宛如天神一般,令坎黎等人又是一呆:这西凉的有钱人,都是这样的……好看干净么? 当然,他们都见多了自家将军那美得邪门的脸蛋,现在再见到虹佑、月映华这样的容貌,很快就镇静下来,只是,一口气见到这么多美得吓人的人,他们还是看不过来。 夜九一看到月映华,就翻身下马,行曲膝礼:“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月映华笑了一笑,也翻身下马:“夜将军不必客气。看到夜将军圆满完成任务,我也很替夜将军感到高兴,在此先向夜将军道贺了!” “末将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夜九淡淡地道,转头,“你们快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一群亲信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映华太子? 居然这么年轻,长得还这么……白白嫩嫩的,快比得上他们家将军了! 还有,这太子笑得那么亲切,声音也这么温和,看着就比他们家将军好相处多了,想到他们家将军那冰冷的眼神和邪门的笑容…… 他们都哆嗦了一下,赶紧七手八脚地上来,学着他的模样行曲膝礼:“末……呃,小的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他们最是讨厌规矩和礼数的,回来之前,他们不得不专门学过礼数,现在算是第一次正式使用,很是别扭,手脚有种不知往哪里摆的僵硬。 月映华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各位不必客气。你们远道而来,一定辛苦了,这日头又大得很,咱们不如快些进城,进酒楼好吃好喝,如何?” 这些军人虽然不懂得斯文,却很有气概,要上战场打仗,还是得用这样的人才行。 令他惊奇的是,这十几名夜九带来的随从里,居然还有两员女兵,长得也是高大结实,肌肤铜色,谈不上有多漂亮,却是英气蓬勃,自有一种健康不屈的气质。 夜九,还真是男女通吃啊,他在心里微笑着想。 听他这么一说,坎黎等人立刻高兴了,他们就喜欢这样的人物和作风,不说那些文绉绉的废话,直奔主题,爽快利落。 当下,他们就觉得太子人不错了,坎黎咧开了嘴:“那敢情好,咱们兄弟早就听说天都的酒好喝,肉好吃,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在嚷嚷了。” 他说得这么没大没小的,但月映华不以为意,翻身上马:“那么,咱们就骑马进城吧?” 夜九点了点头,上马。 月映华走在前头,夜九与虹佑并行,紧跟在他的身后,一群人进了城。 他们均着便装,并没有公开身份,然而一路行来,还是引起了无数行人围观,窃窃私语。 夜九的帽子遮住了脸,行人们看不到他的容貌,但月映华与虹佑的容貌,却是艳惊全街。 尤其是虹佑,更是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有人认出月映华是当今太子,推测她应该也是皇室中人,再看她那份干净出众的气质与得体端庄的仪态,猜她会不会是哪位公主。 月氏皇族的公主中,世人公认虹黛公主是最美丽的,虹黛公主经常招摇过市,许多人都认得,但这位黄衣少女的美丽,却不输给虹黛公主,甚至还比虹黛公主多了一份楚楚动人的小女人味,令人心生怜爱。 她是谁?所有人都在心里想着,同时又羡慕极了她身边的黑衣男子。 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却只看着身边的男子,眼神和笑容写满了对他的爱意,只是,相较她的热情与痴情,那名黑衣男子就显得淡然许多,至少在肢体语言上,他没有透出对她的亲近。 虹佑有很多的话想跟夜九说,却碍于在大街上,言行不便,只得先压下心头的澎湃。 身为帝都子民,天都人可是有见识的,很快,有人认出了她是谁,惊呼:“她是虹佑公主!绝对不会错的……” “虹佑公主不是很少出门么?你如何知道是她?再说了,虹佑公主有这么漂亮么……” “就是,最美丽的公主不是虹黛公主嘛,没听说过虹佑公主这么美的……” “我以前也见过虹佑公主,虹佑公主长得也很美哪,只是从不打扮,没想到,虹佑公主打扮以后会这么美丽,连虹黛公主都被比下去了……” “真的是虹佑公主哪!没想到公主这么美,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那黑衣男,配不上她啊……” “瞧他,一个男人戴什么面纱啊,该不会长得很丑吧?嘎,长得丑就不要出来吓人了……” “大热天的,一个男人带什么面纱啊,还不知背个什么东西,真是丑人多作怪……” …… 坐在马上的男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的高手? 路人的议论,传进他们的耳里,月映华与夜九无动于衷,仍然是边走边低声说笑,就像什么都没听到。 夜九的十几名亲信,则是像土包子进城一样,东张西望,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完全没注意到行人们在议论什么,就算听到了也只是想着“说得有理”。 只有虹佑,收敛了笑容,微微嘟起了嘴,一脸不高兴。 别人说她好看,她欢喜,但别人说夜公子长得丑、打扮怪异、配不上她什么的,她很生气! 夜公子明明是长得那么好看,天上地下,再没有人长得比他更好看了,别人凭什么这么说他?他又凭什么该被人这么看低?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唇,倾身,对夜九低低地道:“夜公子,你把帽子摘下来可好?” 帽纱下的眼睛,看着她。 她呐呐了一下,低声道:“我已经一年又两个月没见到夜公子了,想看看夜公子的脸,而且,我不喜欢别人说夜公子长得不好看之类的话……” 夜九没说什么,把帽子摘下来。 他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的容貌,也不想为了长相的问题而跟任何人讨论,既然这位公主希望他将帽子摘下,他摘下就是了。 瞬间,四周的喧闹,消逝了那么一下下。 所有人的目光,从虹佑的身上,移到他的脸上。 他哪里是什么丑男!根本就是一个美得不正常的怪物! 这种酷热的天气,在外头的,哪个不被晒黑?即使是再爱美的姑娘家,除非化妆,否则也很难保持白净的肤色,他一个男人,肌肤却是晶白如冰,没有半点杂质……净白到几乎没有血色! 连双唇的颜色都淡到不正常! 偏偏那双眼睛,却是红色的,就像刚刚痛哭了一场,眼里布着血丝,眼周也是微红的,在冰白肌肤的衬托下,那双眼睛的红,就显得异常醒目和妖异! 还有精致、立体、无可挑剔的五官,还有在黑亮中掺夹着银丝的长发…… 还有淡漠的,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总之,很美,很异常,还令人畏惧,众人几乎不敢评价这种近乎异常的美貌。 连虹佑都晕眩了一小会儿,几乎都坐不稳了。 她知道他长得好,好到不正常,但是,再见到这张脸,她还是觉得透不过气来,眼睛似乎都要被亮瞎了。 夜九就像别人不存在一般,还是骑他的马,走他的路,对身边的一切,毫不关心。 虹佑怔愣了一下后,才回过神来,策马跟上他,不想跟他拉开距离,甚至与他挨得更近了。 此刻,她微抬下巴,脸上现出了骄傲:这是他的男人!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是她的男人! 她唯一爱的、最爱的、引以为傲的男人! 谁都不可以看轻她的男人,抢她的男人! 她与他从人群中骑马而过,宛如金童玉女,光芒四射,令众人折服。 人群中,红妆白纱蒙面,看着他们,眼里,有温柔,有喜悦,有激动,也有怒气与寒意! 他回来了,但他身边的女人,却不是她! 多看一眼 她知道,夜九不会再为任何女人动心,那位虹佑公主,注定要情无归处了,只是,她看着他身边的虹佑,还是觉得很碍眼。 她就是货真价实的红妆,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她,而她,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连靠近他都做不到。 她穿梭在人群里,努力跟上他的速度,想多看他一眼。 但他骑着马,走得再慢,也还是比她的速度快,她跟了没多久,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满大街的人,黑压压的人头,她的眼里,却只有他一人,除他之外,她什么都没看到。 她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她是谁,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连夜九都没看她一眼。 但是,月映华却发现了她,她蒙着面纱,挤在一大群人中,他只扫了几眼,就发现了她,并知道是她。 他想过,在这一天,她会不会出来看“他”,他希望她不会出现,但是,她出现了。 她看着“他”的目光,几乎与虹佑如出一辙,只是,她的目光更平静,更复杂。 果然啊……他在心里叹息着,没让自己在脸上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又走了一阵,一片四面环水、花草掩映、美轮美奂的建筑群,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哇,那是什么?仙境么?”随行的墨云新兵,喳呼呼地指着那片建筑,叫起来。 月映华笑笑:“那个地方叫‘不思蜀’,天都最好玩的地方,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有,咱们今天就去那里好好吃一顿,不醉不归!” “啧啧”一群墨云新兵赞叹不已,已经不迫不及待了。 月映华笑着翻身下马:“近在咫尺,咱们一路走过去如何?” 夜九下马:“甚好。” 他们下了马,一群人也纷纷下马,一边欣赏着四周的美景,一边走向“不思蜀”。 月映华选择在“不思蜀”最有名的酒楼――临风阁。 夜九这次墨云之行表现是不错,但他的军阶只是“将军”,并不算高,加上此行又不是去打仗,回京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朝廷举行仪式迎接什么的是轮不上的,他出城迎他,只是私人之谊,所以,接风宴设在酒楼里,是最合适的。 临风阁临水而建,四周环种花花草草,面对天都最繁华的地段,视野开阔,风景极为幽静美丽。 楼分上下两层,每一层都比普通的楼层高,桌子之间也隔得比较远,空间很是宽敞,很受富贵人家的欢迎。 今天,月映华包下了整间临风阁,只招待夜九一行十几人。 二楼偌大的楼层,只在临窗摆了两张桌子,一大一小,大张的桌子给随从们坐,小张桌子就坐了月映华、虹佑和夜九。 小龟刚交待完桌子的分配,夜九的随从们就不客气地坐下来,一个个揭开桌面上的盖子,看看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盖子一揭开,饭菜的香气,就弥漫了整个楼层。 坎黎道:“将军,咱们可以吃了不?” 夜九头都不抬:“随便吃。” “好咧!”坎黎立刻大声道,“兄弟们快坐下,趁热吃!” 小龟瞅着自家主子那一桌,小脸都垮下来了:他要跟这群莽汉一起吃么?不要哇,他最受不了粗人了! 正在想着要不要过去缠他家主子啊,一只黝黑的、粗壮的铁臂就搂住了他的肩膀。 他抬头,皱眉,是那个叫坎黎的墨云小头目。 坎黎一手搂他的肩膀,一手捏他的脸蛋,惊奇地道:“你真是男子吗?咱们墨云的女人都比你高大有力,你该不会女扮男装吧,还是说,你才十岁?” “谁说老子不是男人?”小龟恼羞成怒,扳住他搂住自己肩膀的一手,一扭,就滑溜溜地从他的胳肢窝下溜了出来,骂道,“老子十五岁了,准备十六岁了,谁是小孩子?老子长得白白嫩嫩又可爱,不行?你以为男人个个长得跟头熊一样才是好么……” 话没说完,旁边一名大汉就将他往椅子上摁,拿起一杯酒就灌他:“龟小爷是男人的,就把这喝了!” “你们――咳咳!”小龟被灌了一杯,呛得双颊通红,于是眼珠一凸,双颊一鼓,“你们欺负我是不是?” “哈哈,咱们第一次看到龟小爷这样的男子汉,觉得敬佩,敬佩而已……” “是男人就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来,龟小爷,咱们敬你,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 这边,马上就热闹起来,放肆拼酒,满口荤话,拿手抓肉,大吃大喝。 那边,月映华、虹佑、夜九三人则轻声细语,边吃边聊,斯文得很。 大桌那边,吃得很快,伙计不断地端盘碗下去,不断地端酒肉上来,小桌那边,半天才端个空盘子下去。 席间,月映华三人聊了一年来各自的见闻,其乐融融,不必多言。 一个多时辰以后,夜九的一群手下终于吃饱喝足,几乎动弹不得了,才乖乖地坐在窗边,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美景,听小龟讲述天都的风土人情,直到能动了,才打着饱嗝,跟着主子走出“不思蜀”。 夜九要先回将军府安顿,虹佑想跟他回去,帮他收拾屋子什么的,他断然拒绝了:“公主金枝玉叶,跟个男子回去,实在有失公主身份,还请公主先回宫,改日我再拜会公主。” 虹佑只得道:“那等你安顿好后,咱们再见了。” 他们的婚事虽然算是得到了家里的默认,但毕竟没有公开,她与他还是“受宠的公主与普通的将军”的关系,她非要跟在他身边,只会引起非议而已。 夜九对她微微笑了一笑:“嗯。” 这微笑,很轻,很淡,谈不上有多么温柔或深情,但于,这难得的一笑,已经足以让虹佑满意了。 虹佑站在桥头,灿烂地笑着,看着他:“你先走,我看你走远了再走。” 这样,她就可以多看他几眼了。 夜九没说什么,点点头,冲月映华抱拳:“多谢三公子和公主招待,明天晚上再见了!” 而后,他戴上帷帽,翻身上马,打马离开,没有回头。 他的那些手下,倒是频频回头,瞅着虹佑,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 要不是月映华和虹佑都是好脾气,就他们这样猛瞅着公主瞧,该被治罪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虹佑才收回目光,失魂落魄地轻叹,感觉心口空荡荡的。 月映华也在心里轻叹,抚了抚她的头:“咱们回宫吧,明天晚上父王设宴招待夜将军,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一年又两个月未见,那个男人,看她的目光里可没有惊喜和爱慕,连头都不曾回。 他也是男人,夜九对他这个妹妹能有几分情意,他能看得出来,但是,他不会戳破这个妹妹的美梦,只要夜九没有其他女人,就不会伤害到她,他就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离开了那对月氏兄妹的视线范围之后,夜九快马加鞭,速度快了许多。 一群随从跟在他后面,嚷嚷:“老大,那个虹佑公主真是美得不行,难怪你不近女色,在墨云那么久也不见你跟哪个女人睡……” 在别人面前,他们称夜九为“将军”,私底下,他们则称他为“老大”。 “闭嘴!”夜九回头,帽纱下射出两道冷硬的寒光来,“公主金枝玉叶,身份高贵,谁敢再拿公主取笑或乱嚼舌头,以后就给我在家守门,不得再跟我外出!” “别别别,我们知错了,以后不说还不行么?”几个人赶紧认错。 别看他们家将军天生一副美得能杀人的长相,却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而且从不开玩笑,他们可不敢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自从跟了他们家将军以后,他们这些从小生养在大山里的人,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如何渺小,于是,就不可遏制地生出了对外界的向往,他们还指望着将军多带他们出去呢,这时候,岂能招惹老大不悦? 夜九收回目光:“走快些,别磨磨蹭蹭的。” 他不喜欢跟无关的人接触,外头到处都是闲杂人等,令他厌烦,只想赶紧回到府里。 一群人只得收起到处张望的目光,认命地跟着他跑,不断地低声嘀咕。 “你们说老大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打认识他起,没见过碰过女人……” “我怀疑过老大是不是喜欢男人,不过,我向他含蓄地表达这个意思时,他差点杀了我,像我这样的爷们不喜欢,像太子那样的白脸美男子也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我只能认为,他真是哪里有问题了……” “呸――”这人招来同僚们一致的唾弃,“老大居然没杀了你这渣子……” “不过你们说,老大到底为啥不碰女人咧?无妻无妾的,女人自动送上门来还发脾气,我就想不明白……” “也许老大就喜欢他自个儿也不一定,你们瞧瞧他那张脸和那白白的皮肤,啧啧,连刚才那个公主都比不上,换了我,天天照镜子,也会迷上自个的……” 这话又惹来一阵哄笑。 这些莽汉,真是聊得好欢乐哪!夜九听到了,但他充耳不闻,随便别人怎么说,他没必要解释任何事情。 将军府终于到了。 府里就一个守门的,一个打扫的,一个做饭的,一个巡逻和跑腿的,再无他人。 完美的暗杀计划 夜九进了门,也不多话,让几个仆人带那些亲信找客房住下后,就走回自个的房间。 一名仆人跟在他后面,他淡淡地道:“不用跟着我,有时间就去收拾客房。” 仆人道:“将军,咱们不知道您今天回来,还容小的给您收拾房间,泡一壶茶……” 夜将军离京之后,从未与府里联系,府里就四个人守着,完全不知道将军今天会回来,事先没有准备。 夜九摆手:“不用,你去招待客人,不必理我。” 十几名亲信,要将他们安顿下来,需要不少时间,这四名仆人,应该很忙。 仆人见他口气冷淡,也不敢多说,应了一声,讪讪地走了。 回到房间后,夜九解下背后的乌金盒子,抱在怀里,往床上一躺,呼呼地睡着了。 赶了一个月的路,刚才又被那么多无关人物包围着和盯着,他只觉得疲惫。 身体并不疲惫,只是心里,很疲惫,很空虚。 只有抱着怀里的东西,他才能感觉到那么一点点的有形与实在。 晚些时候,坎黎过来找他,想问问接下来他们该干什么,但看到他睡得正好,也不敢打扰,退出去了。 都是年轻力壮,当兵打仗的人,只是赶个路什么的,他们也没怎么累着,心里还因为初到大都市而兴奋着,更加没有倦意,恨不得扑进繁华的大街上,感受一番花花世界的精彩……不过,没有老大的命令,他们不敢乱走。 他们也知道他们没啥礼教,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吧,但他们若是当众表现不好,让老大丢脸,那就不好了,因此,他们只得闲来无事,在将军府里逛来逛去。 府里的仆人说,这将军府跟其他当官的宅子比起来,算是小的、简朴的,真是吓了他们一跳,心里都道:这样还算小?还算普通?这些当官的,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才算是有钱啊? 坎黎边逛,边在心里嘀咕着。 忽然,头顶上传来什么轻微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喝,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坠而下,落在树梢上。 他本来不想理会一只破风筝,但闲来无事,想了想,他还是决定爬上树,捉这只风筝看看。 参军之后,军里的西凉人跟他们讲了不少西凉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说,某个穷书生在自家宅子里捡到一只风筝,而这只风筝是某貌美如花的千金小姐弄丢的,穷小子把风筝还给千金小姐,两人就此结下好姻缘……此刻,他想,他说不定也会因为这只风筝而来一场艳遇也说不定。 所以,他利落地爬上树梢,将那只风筝抓在手里,爬下树,翻看。 这风筝做得很是精致漂亮,还真像是千金小姐会用的东西,穷人家的风筝才不会画这么漂亮的图案,也不会写上这么多的字……咦,他睁大眼睛,仔细瞅了瞅,这上面写了好多字,他没能认全,但那个“杀”字,他是认得的! 终究是放过火,杀过人的,他当场就觉得这风筝可能有问题了,立刻拿着这风筝去找认字最多的闻先生。 闻先生是军师,他们参军以后,老大交待他教他们识字,他们这么勉强脱离了“文盲”的行列。 闻先生正躺在大树底下打盹,被他吵醒以后,看了看风筝上面的字,脸色微微一变:“这风筝上面说,将军府四周埋伏有杀手,有人想杀将军,快把人叫来,保护将军!” 坎黎一听,觉得事关重大,赶紧把其他人统统叫来,把风筝上写的字说了,然后道:“听说西凉人很狡猾,很多当官的都跟咱家老大有仇,这事儿,我看还是相信比较好。你们两个女的,守在老大的房间外,其他人分成两批,一批人跟闻先生巡逻这宅子,一批人跟我在宅子四周搜查,发现杀手后,能杀就杀,杀不了的就叫人,别死撑着,也别分散行动。” 闻先生补充一句:“这风筝上面还写了三个字,小心毒,你们遇到杀手,最好别靠近,尽管放箭放暗器,将他们赶走就好。” 有人不服了:“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咱们威风?有人要杀老大,咱们不杀了对方,还放对方跑了,这事传出去,咱们还怎么有脸见人?” 其他人也纷纷道:“就是!管他有毒没毒,来一个杀一只,来两个杀一双,非叫他们有来无回!” “没错!咱们剪影军就得有这骨气,不能让人看扁了……” 他们就是好打好杀,人家送上门来,岂有不杀个底朝天的道理? “莽夫!”闻先生读书多,最受不了这种不用脑子的事,当下道,“这里又不是战场,杀什么杀?最重要的是保护将军的安全,而不是杀人!你们在外头杀得尽兴,万一有其他杀手潜进府里杀人放火,咱们顾不过来怎么办?所以,最重要的是把人赶走,而不是杀人,明白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而后垂头:“知道了……” 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想的就是周全,他们没法反驳。 当下,一群人分成三拨,按坎黎说的,分头行动去了。 就这样一只风筝,破坏了魅影和幽芒的计划。 夜九终于返回天都,他们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从夜九靠近城门开始,就已经在他们的全方位监视之中,不过,众目睽睽,他身边这么多亲信,又有映华太子陪伴,他们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魅影的右手废了,不能远距离地射出致命之箭,而幽芒又无法靠近他们放毒,于是,他们便潜伏到将军府四周,想待府里的守备放松后再动手。 将军府人少,四周又安静,倒是个大开杀戒的好地方。 但是,天色还亮着呢,将军府里就出现了一批人,在四周搜索起来,连一个狗洞和草堆都没放过。 那些人是夜九的随从,于是,他们便知道自己的行动被察觉了。 他们的目标是杀掉夜九,而不是杀掉别人或引起什么灾难,跟这些人打起来,对他们没有任何益处。 他们只得先撤退。 同时,在将军府里,几名仆人知道将军府被杀手盯上以后,都惊到了,纷纷往将军的卧室靠近,努力保护自家主子。 夜九带回来的十几名亲信中,有两名女兵,这两名女兵现在就守着夜九的房间,一个守在窗外,一个守在门外。 两名仆人走过来,一个端着水僵,一个提着茶壶,告诉守门的女兵:“我们给将军端茶和送洗脸水。” 女兵没拦着他们,只是叮嘱:“将军睡着了,别吵醒他。” 两人点头,进了房间。 夜九抱着那个盒子,睡得正沉。 两个人互视一眼后,点点头,其中一个冲到床边,扬起手中的水盆,将水泼向夜九。 另一个则打开壶盖,抽出刀子,往床上扑去,挥刀。 现在是盛夏,天气酷热,他们都穿得很单薄,难在身上藏刀,因此,需要将刀藏在容器里。 而那盆水,放了无色无味的剧毒,人体沾到以后虽然不会毙命,却会瞬间奇痒难忍,发红麻痹,甚至腐蚀肌肤,只要能让夜九降低或失去反抗的能力,他们就能杀了他! 刀光一闪。 鲜血四溅。 一名仆人的脖子被砍得裂开了一半。 紧接着,床上射出一把飞刀,正中另一名仆人的胸口。 两个人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上,用最后的目光看着站在眼前的夜九,还有那两名女兵。 他们的计划,如此完美,居然……居然瞬间就被看破了,怎么可能? 他们马上就断了气,再也无法得知真相。 杀了这两名仆人后,一名女兵走出去,扯开喉咙就喊:“这些奴才是杀手,全杀了――” 这声音够大的,惹得夜九拧了拧眉,一脸难受:她们的声音就能小点么? 这女兵的声音刚落下,其它地方就传出惨叫声,然后,其他人从四面八方跑过来,边跑边喊:“另外两个,我们也干掉啦――” 夜九走出房间,脸色平静:“将这四具尸体收拾干净,这府里没下人,你们的事情,自己看着办。” 然后,他走向另外一间卧室:“我要休息,别来打扰我。” 其他人面面相觑后,耸耸肩,收拾尸体去了。 风筝上写的内容,除了说将军府被杀手盯上、对方可能会施毒之外,还提到了一点“小心下人”,闻先生先跟坎黎商量了一下后,才召来众人,安排分工。 两名女兵冲到夜九房间,将他叫醒,将风筝上的警告告诉了他。 夜九随了一想,嘱咐他们:“那四个下人,也许是假的,将计就计,盯紧他们,他们若是露出马脚,立刻杀了!” 他一年多没回来,跟府里的下人也没有任何联系,对他们的印象更是淡薄,刚进门时,他真没注意到他们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但听到警告以后,他细细地回想那四名下人的长相言行,隐隐感觉有点不对了,便吩咐众人将计就计。 那两名进入他房间的仆人一动手,就证明了神秘的警告是真的,那么,杀掉他们,就无需犹豫了。 将四名假冒的仆人杀掉以后,他立刻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睡去了。 原先的仆人去了哪里?是谁要杀他?又是谁警告他的,他不去想。 谁想杀他都无所谓,派多少人来杀他都无所谓,谁在暗中帮他,他也无所谓,他不会去追查这些,总之,来杀他的人,要么杀了他,要么被他杀,如此而已。 别碰我 谁想杀他都无所谓,派多少人、什么人来杀他都无所谓,谁在暗中帮他,他也无所谓,他不会去追查这些小事,总之,来杀他的人,要么杀了他,要么被他杀,如此而已。 他刚回来,与红妆没有任何接触,还不知道影如霜身边的四大高手,已经来了两个。 而刚才这场被他轻松解决掉的暗杀,就是那两个人布的局。 府里原先的四名仆人,早就被魅影、幽芒派人给杀了。 魅影、幽芒让人暗中观察、模仿这几名仆人的言行举止许久后,再派他们打扮、冒充成这四名仆人住进将军府,很耐心地等待夜九回来,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将军府没有任何访客,这四名仆人也极少外出或与外界联系,谁会关心他们的存在与生活? 为了避免夜九看出破绽,这几个假冒者的功夫都不是很高,举止跟真正的仆人也完全一样,连夜九都没能马上看出他们的破绽――本来,这真是完美的计划! 就算夜九等人察觉到将军府四周埋伏了杀手,一心顾着对外,哪里会想到,府里的下人早就被换成杀手了呢? 趁着夜九分心或不留意,这几个仆人找机会下毒或下手,成功性应该很高,就算没能成功地杀掉夜九,让他残了、废了、病了,也算不错的收获,哪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么完美的计划,谋划了整整一年,突然之间就被彻底破坏了! 魅影、幽芒在叹息之余,能想到的、坏了这桩计划的人,只有――梁红叶! 夜九在明,她在暗,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再想对夜九动手,难了! 确实,那只风筝是红妆放的。 她无法接近夜九,无法告诉他魅影和幽芒的事,她只能尽她所能地警告他。 事先,她就预测魅影、幽芒会对夜九动手,在跟着夜九的同时,她也时刻小心着周围的动静,看是否有可疑人物盯着夜九,于是,她发现了危险的可疑人物,还发现这些可疑人物在夜九的府邸四周潜伏。 想到夜九对她的不信任,以及夜九的一切都被监视着,她不能上门告知,想来想去,便想到了放风筝的计划,至于仆人是假货的事情,纯粹出于她的猜测――她若是魅影,她一定会这么做的,所以,便在风筝上注明了这一句。 如果风筝没被发现,或者落到假冒的仆人手里,会怎么样? 那么,她会直接采取行动,冒险对潜伏在将军府四周的杀手动手,以此惊动府里的人。 放出那只风筝以后,她就隐在暗处,盯着那些杀手。 她给自己半个时辰的时间,如果半个时辰后府里还没有出手,那么,她就冒险,但,夜九的行动比她想象的快多了,风筝坠落才过了一刻,就有人出来收拾那些杀手。 那些杀手没有恋战,发现事情败露,迅速离开。 她稍微放了心,但并没有马上离开,直到很久以后,将军府里走出夜九的随从,对方看起来没有异常,她才能确信夜九没有危险,悄然离开。 现在还不是跟他相见的时候,她得默默地忍着,等着。 这一天,坎黎等人将那四名假仆人的尸体埋在了后院里,埋得很深,不用担心尸体**会产生难闻的气味什么的。 晚上,他们派人去酒楼里买了好酒好菜回来,晚上又狂欢了一阵,但因为担心府里再度被人袭击的关系,没人敢喝醉,晚上也派人值夜。 很安全的一夜。 次日晚上,苍枭王在皇宫里举行宴会,招待夜九及一些也于近期回京的将领。 夜九带了坎黎等几名副将、亲信进宫,其他人则放任不管。 坎黎等人第一次进宫,宫里的气派宏伟,令他们大开眼界,他们边走边环顾四周,愣是没让自己发出惊叹的声音来,免得丢了老大的脸。 但,相比宏伟气派的建筑,宫里随处出没的美貌宫女们,更让他们看得目不转睛。 这些女人,随便挑一个,都比墨云的女人好看和有女人味得多,也比今天在街上看到的女人们漂亮得多,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漂亮女人,眼睛都看得忙不过来了。 听说……有钱人和当官的都喜欢拿漂亮女人招待客人,皇上在这方面也很大方,有时还会把自己的女人赏给有功的臣子,不知道他们……今天晚上有没有这个运气? 他们盯着满目的美貌宫女,想入非非。 但令他们泄气的是,从踏进宫门开始,就有无数的漂亮女人冒出来,盯着他们,毫不避讳地给抛媚眼,丢花朵,甚至还出言挑逗,弄得他们心痒痒的,可望不可及,因为――她们盯的,都是他们家的将军! 当某个美人中的美人迎面而来,冲夜九抛媚眼,还故意往他们家老大的身上撞,而他们家老大却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闪开时,他们都恨不得拿着什么东西将他们老大的脸庞给划丑:他们也是昂扬七尺男儿好不好,为什么这些女人就只看到这张漂亮的脸蛋,对他们的男性雄风视而不见呢? 而他们家老大,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对不断迎上来的女人却看都不看一眼呢? 他跟女人有仇不成?还是在为那个美如女神的虹佑公主守身? 那个公主一副恨不得被他吃了的样子,他若喜欢她,就把她带走吃了呗,但他似乎也没那个意思的样子。 不懂,他们完全看不懂他们家老大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的羡慕妒忌骂中,宴会厅到了,听说有许多比他们家老大官大的将军到场,他们赶紧收心,目光和双手都不敢随便乱放,就怕给他们家主子惹麻烦。 没来天都之前,他们觉得他们家老大的官很大,地位很高,权力很大,这天底下,除了太子、皇上什么的,大概没几个人比他强了,然而,临近天都以后,他们才知道他们家老大的上头,还有上百名将军、中将军、大将军什么的,这让他们郁闷得不行。 他们觉得很有必要好好表现,早日让老大当上中将军,然后是大将军,然后是大将军中的第一名才行。 因此,进了宴会厅以后,他们就变得很乖,很老实。 夜九招收了一批墨云军人的事情,在西凉的军队中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和话题,今天晚上,这些将军都想看看这些墨云军人是什么个德性,甚至抱着看这些野蛮人出丑的心态而来,没想到,这几名墨云新兵的表现,居然如此职业化,令他们惊讶不已。 夜九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但他完全不在乎,他甚至不在意他的将与兵跟别人闹事,在他看来,他的人跟别人闹不要紧,只要服从他的命令就行――对自己忠诚,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皇室宴会,对于夜九来说很无聊,纯属场面活动,但对坎黎等人来说,却是大开眼界。 就在这一个晚上,他们见到了数位据说比他们家将军地位还高的将军,还见到了皇上,还有……比之前见到的宫女们还要漂亮得多的舞女与神奇的舞蹈。 宴会过程中,当那些载歌载舞的绝色美人们出现时,他们忘了对皇上的好奇与敬畏,全都被这些美女们给吸引住了――长得那么诱人,还穿那么少的衣服,胸都露出来了,这还让他们怎么坐得住? 要命的是,这些舞女们还冲他们抛媚眼,故意诱惑他们,他们更兴奋了――因为,他们隐隐看出来了,皇上很有可能会让这些绝色美人们侍候他们呢,要不然,在座的将军们怎么个个都露出那种毫不掩饰的野兽表情? 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享用呢? 他们都急不及了…… 他们等啊等,对皇上说了什么、老大说了什么、其他人说了什么,完全没听进去,一心就想着眼前这些娇滴滴的美人,其中有一个美人,特别特别的美,美得几乎可以跟那个虹佑公主相比了……如果能跟她睡一觉,那么,也不枉此生身为男人了! 好想得到那个特别特别美的美人啊…… 终于,在食不知味了很久以后,苍枭王终于站起来:“各位爱卿,本王不胜酒力,就先歇息了,你们尽管继续玩,今晚就在宫里歇了!” 而后,他对那些舞女道:“你们今晚要好好招待各位将军及大人,不得怠慢!” 舞女们都纷纷道:“奴婢遵命――” 坎黎等人听得心中一喜,这是可以“大开色戒”的信号么? 这种时候,男人的直觉是不会错的。 苍枭王一走,那些将军们就暴露出了野兽本性,冲上去拉住早就看上的舞女,抱进怀里,又摸又亲的,满口不堪入目的荤话。 那些舞女显然都有心理准备,完全不躲闪和抗拒,公然跟那些将军及其手下调起情来。 坎黎等人立刻开心得不行:酒、肉、美人,都能尽情享受,这才是宴会嘛! 当下,他们也不客气了,都想朝那个特别特别美的舞女出手。 那个舞女一直站在他家主子的前面跳舞,跳得特别好看,但是,再好看也没有她的脸蛋、她的胸好看,他们想要她想得要命,然而,她似乎比他们还急,苍枭王一离开,她就迫不及待地倒进他们家将军的怀里…… 抓了个空,他们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位天仙般的美女扑进他们家将军的怀里,有点想哭…… “别碰我!” 一个冰冷的、无情的声音,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彻底中断和打破了英雄美女的旖旎画面。 对美人,也不留情 坎黎等人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家将军闪开那个天仙美人的投怀送抱,并用冰冷无波、冷酷无情的声音对那个天仙美人说出那三个字。 他们知道他们家将军不近女色,在墨云时就对所有的女人熟视无睹,但是,墨云的女人确实没几个长得很好看的,而眼前这个,可是真正的绝色美人哪,又含情脉脉温柔如水的,他家将军怎么还可以这么冷漠? 连他们这样的莽汉都没法对这样的美人粗鲁,他们家将军怎么就可以说得这么冷血呢? 他们家将军真的是男人吗? “夜将军――”那位美人扑了个空,有些狼狈地歪倒在地上,很快就跪坐起来,双眼发红,楚楚怜人地看着他,泫然欲泣,“楚楚仰慕将军已久,只求今夜能够好好侍候将军,楚楚难道做错了什么吗?” 咚咚咚……坎黎等几个人只觉得心跳如战鼓,整个人都没有骨头了:太……娇弱动了,好、好想拥在怀里好好疼爱,吻她的泪,亲她的嘴,努力哄她开心…… 只要能让她不再掉泪,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然而,夜九在小案前坐得直直的,慢慢地品酒,看都不看她一眼。 对于她的泫然欲泣和楚楚怜人,他只迸出一个字:“滚!” 坎黎等人从楚楚撒下的魔咒中惊醒过来,震惊地看着他:他……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太……太过分了……就算不要,也不必说得这么狠吧? 他们以为楚楚被他们家将军如此对待,应该对他们家将军死心了,没想到,楚楚却跪着爬过来,抓住夜九的手臂,低低地哀求:“将军,楚楚没有非分之想,楚楚只是想陪将军一夜,随便将军怎么对待楚楚都行,将军……将军……请不要赶楚楚走……楚楚、楚楚很久以前就仰慕着将军了……” 她一口一个“将军”,一口一个“楚楚”,杏眼含情,又含着微微的泪光,双唇娇艳如初绽的花朵,吐气如兰,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被她用那样的小嘴说得着情话,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夜九终于抬头,转头,目光先是落在被她抓着的手臂上,而后落在她的脸上,冷冷道:“放手!”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温度,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没有任何感情的冰雕。 一般人早就被吓得撤退了,但是,楚楚瑟缩了一下后,还是大胆地迎向他的目光,微启樱唇,目光迷离,用她最有自信的、最迷人的表情,低低道:“将军,楚楚只求陪将军一夜,一夜而已……” 她天生国色,心高气傲,多少被认为出色的男子皆入不了她的眼,即使是倾倒世人的三公子,在她看来也缺少了那么一份刺激,有点平淡无味,直到她无意中看到眼前这个男人,高傲的心,第一次被倾倒。 这才是她理想的男人! 不那么正常的美貌,如妖,如孽,甚至没有情感,无论多少美女围绕在他身边,想吸引他的注意,他都像瞎了似的看不到,聋了似的听不到,多少女人好不容易靠近他后,就被他的淡漠给吓退了,只敢远观,再不敢近触。 然而,他越是这样疏离淡漠,她越是为他所迷,越是无法自拔。 她也曾经矜持地出现在他四周,没有多看他几眼,没有去亲近他,没有去谈论他,希望他能像其他男人发现她的天姿国色和与众不同,对她产生兴趣……然而,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第一次品尝到了被男人无视的羞辱感和打击感。 她也曾想过将这个男人丢在脑后,不跟这种没什么背景的男人见识,然而,当他从墨云回来,她无意在街头看到他的那一眼起,她又陷进去了! 像她这样的女人,就该拥有这样的男人,才对得起自己的天姿国色与显赫家世! 所以,她才出现在这里。 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不信他对她就没有一点动心! 她知道虹佑也看上了他,但是,她会比那个病蔫蔫、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虹佑差? 只要她坚持,他不可能拒绝得了她这样的美人投怀送抱! 只要知道和尝过她的年轻美丽,他不可能忘得了她! 她对自己的美貌和身体,有足够的自信! 面对她柔情似水、楚楚动人的表白,夜九还是没有表情,只是慢慢地眯起眼睛,将眼睛合成一片薄薄的、红色的、锋利的刀片:“我再说最后一遍,滚!” 字字如冰碓,杀人于无形。 楚楚冻得又哆嗦了一下,另一只手却还是大胆攀上他的手臂,娇滴滴的、柔弱弱地道:“将军,楚楚喜欢你……” 下一秒钟,在所有人都没看清楚发生什么事时,她的娇声软语就变成了凄厉的惨声叫:“啊――啊――啊――” 发生什么事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打情骂俏,你侬我侬的宴会现场,瞬间就死寂了。 所有人都看向双手鲜血淋漓,脸色极度惨白,五官因为惊恐和痛苦而扭曲变形的女子,反应不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她为何满手是血?为何如此恐惧和痛苦? 坎黎等人也彻底吓傻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他们家将军……他们家将军竟然……竟然削去了……削去了她的十……十指?! 楚楚吓坏了,也吓傻了,只会张着被削去手指的双手,凄厉地尖叫不停。 她无法相信和接受眼前的一切! 她纤嫩细白的手指……就这样没了! 终于,众人的目光从她滴着血的手指,落在案桌上,地面。 案桌上,地面上,散落着数截手指……她的手指。 鲜血,飞溅在桌面上,地上,她的衣服上,如点点红花,不是很多,却触目惊心。 而制造了这种惨案的,美如妖孽的男子,还是坐得直直的,微阖双眸,慢慢地品酒,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不是知道楚楚一直缠着他,没有人会相信他刚才做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啊――啊――”楚楚还在撕心裂肺的尖叫着。 她知道事情很严重,很可怕,必须要马上做些什么,可是现在,她除了尖叫,脑海里一片混沌,潜意识里,她觉得也许这样尖叫,噩梦就会醒过来了! 这一切都是噩梦!只要醒过来,她的手指还是完整的! 她没有失去手指!她没有变成残废…… 终于,奉皇上之命留在宴会厅的老宫人冲过来,边跑边喊:“快去宣太医――快到犯人抓起来――” 也被这事惊得目瞪口呆的侍卫们终于回过神来,齐齐亮出武器,冲到夜九面前,包围住他,将刀尖对准他:“大胆狂徒,竟然敢对宫女下此毒手,快快束手就擒!” 而那名苍枭王身边的老宫人则扶住失控的楚楚:“楚楚姑娘,您先坐下,老奴先给您包扎伤口,太医马上就来了……” 得到关心和注意的楚楚,更加控制不住情绪了,一边尖叫一边剧烈地哆嗦,就差没有晕厥过去了。 不过,她已经被吓得没有什么力气了。 老宫人扶着她坐下,七手八脚地拿手帕去包扎她的伤口,边喝斥其他宫女:“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侍候楚楚姑娘……” 其他宫女才清醒,纷纷过来,或忙乱地捡起地上的手指头,或慌张地给楚楚包扎伤口,其实,在太医来之前,她们也做不了什么有用的事情…… 这边,一大群人围着楚楚忙成一团,那边,夜九还在淡漠地喝酒,对眼前的骚动和刀尖无动于衷,但坎黎等几个人看到自家将军被人用刀尖指着,心头就起了怒气和杀气,哪里还管那个天仙美人的死活! 当下,坎黎等几人跳起来,抽出刀……哦,入宫的时候,所有的武器都被搜走了。 环顾一会,他们有的拿起案桌,有的抄起凳子,有的拿起割肉的小刀,齐齐对准那些侍卫,怒道:“我们想对夜将军做什么?把刀放下,要不然杀了你们!” “放肆!”侍卫队长转而把刀对准他们,“皇宫重地,你们还想造反不成?” “我管什么狗屁皇宫不皇宫的!你们想杀了将军就是不对,就是以下犯上……” “你们几个,”夜九缓缓开口,“乖乖坐下,什么都不许做。” “老大,他们想杀了你耶……” “你们要抗命?”夜九目光如刀,从他们脸上剜过。 几个人触上他的目光,立刻蔫了,乖乖地丢掉手中的“武器”,闷闷地坐下来,只用一双双凶狠的眼睛瞪着那些拿刀对准他们家将军的大内侍卫。 这些人敢伤他们家将军,他们就跟他们拼了! 侍卫队长看他们老实了,才看向夜九,道:“我们已经派人去禀告皇上,在皇上来到之前,请夜将军切勿轻举妄动。” 夜九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还挟了一筷小菜,慢慢地品尝。 侍卫们皆是无语:“……” 其他将军,哪个没见过大风大浪,哪个的身份地位不比夜九高,然而此刻,他们皆忘了怀里的美人,皆被夜九的举动给震住了:他疯了么? 这里是皇宫,是皇上的家,任谁再怎么嚣张狂妄,再怎么目中无人,又岂敢在这种地方惹事和闯祸? 连他们这种杀人如麻,被世人视为屠夫的名将,都不敢在宫里伤害哪怕一个奴才,这个夜九,到底哪来的胆量和无知,才敢做这种事? 还有,他可知道他伤的这女子,来头有多大? 借机逼婚 他以前做过的那些疯狂的、得罪人的事儿,远远无法跟今晚的事情相比,他们就好整以暇,看他今晚怎么收场。 最严重的,他这条命也许就保不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该到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太医很快赶到,为眼前的情势吓了一跳,深吸几口气后,不敢耽搁,赶紧为楚楚包扎伤口。 又走了一刻钟时间,大门外传来宫人的声音:“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站起来,行礼。 苍枭王傲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环视大厅一眼后,径直走到夜九面前,沉着脸:“夜将军,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解释与朕听。” 夜九神色如常:“这名舞妓对末将动手动脚,末将多次要她停手,她却不听,末将只好将她的手指给削了。” 他说得……就好像是在拍苍蝇一样!连苍枭王都无语了片刻,才冷冷地道:“夜将军,这里是朕的家里,朕派年轻美貌的女子侍候你,还委屈了你不成?你居然因此而大动干戈,伤了如此无辜的女子,你还不知罪?” 夜九一脸坦然:“末将谢皇上厚爱,只是,末将不喜这舞妓侍候,这舞妓居然强行动手,末将多次拒绝无效,忍无可忍,不得不出手,何罪之有?难道末将堂堂七尺男儿,连拒绝一个舞妓调戏的权利都没有么?” 所有人:“……” 很多人都听说过他说话不留情,但这种话“义正辞严”地从他嘴里说出来,众人还是觉得很难受,听这意思……人家一个娇滴滴的绝色美人儿,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用强了? 就算不喜欢,推开她或离开就是了,何必下这样的狠手? 怎么看,都觉得他是故意的,就像当初砍掉乌雷光的一只手一般。 “我没有调戏他!”这时,勉强恢复了清醒的楚楚激动地尖叫起来,“我只是奉皇上之命服侍他!是他不将皇上放在眼里,故意给皇上难看!还有,我不是舞妓……” “不是舞妓,难不成还是名门闺秀?”夜九突然打断她的话,“抛头露面,衣衫不整,骚首弄姿,明送秋波,强行对男子动手动脚,被拒绝了仍然纠缠不休,不是妓之行径,难不成还是良家妇女的所为?” 啪啪啪!所有在场的人,似乎都听到了响亮的、有力的耳光声――打在舞女们脸上的耳光声! 一片难堪的死寂过后。 “啊――”楚楚尖叫起来,一副想跟他拼命的架势,“我不是舞女!更不是妓人!我只是看你长得人模人样,想给你一个机会罢了!没想到给你脸不要脸,还敢伤了本小姐,本小姐绝对不会放过你!夜九,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待,我一定要你的命啊啊――” 太医正在试图将她的断指接上去呢,她这么激动地跳脚,针就缝歪了,刺到未放麻醉药的地方,疼得她一声声地惨叫。 她这模样,披头散发,目光狰狞,歇斯底里,哪里还有之前的娇艳动人? 坎黎等人都看得直抽嘴角,再美的女人,一旦发疯,就丑得见不得人了,他们先前怎么会被她迷住? “楚楚,你先安静,把伤治好,朕一定给你一个公道。”苍枭王实在受不了她的尖叫,出声喝道,而后阴鸷地看向夜九,“楚楚倾心于你,才自愿侍候你,她的一片真心,你就算不接受,避开就是了,何必对她下此毒手?你一个将军,难道还避不开她?依朕看,你对一个爱慕你的弱女子动刀,未免太过冷血,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这样的你,朕要你何用?” 夜九对楚楚的惨叫和谩骂无动于衷,对他带着警告的话语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道:“西凉国的将军,什么时候这么懦弱没用了?居然要对区区一个低贱的舞妓示弱和让步?皇上,一个连舞妓都能调戏和欺负的将军,能打得了仗么?能打败大顺的百万雄兵么?” 这话,将苍枭王堵得微微一噎,随即,他拂袖,脸上闪过凌厉的怒气:“强词夺理!对无害的弱女子动刀,岂是英雄所为……” “我才不是什么低贱的舞女――”这时,楚楚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又被夜九的话激得失去了理智,失控地尖叫,“我乃是……” “她是本宫的亲妹妹,不是什么低贱的女子!”一个清雅威严的女子声音,从门口传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众人望过去,瞬间都觉得眼睛一亮。 一个美艳绝伦、仪态万方的宫装美妇,出现在门口,福气的长相,贵气的打扮,庄重的表情,都在显示着她的地位不凡。 她朝苍枭王走过来,行了一礼后,直视夜九:“本宫乃是谈贵妃,出身苍南谈家,这位楚楚姑娘乃是本宫的第九个妹妹,在夜将军的眼里,苍南谈家的嫡女,可是低贱之人?” 在场的将军和宫人们,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苍南谈家,绝对是西凉国最有权势的世族大家之一,在军政两界都有巨大的影响力,而这位谈贵妃,长得一脸福气,入宫为妃后,不仅将皇上侍候得很高兴,还一口气为皇上生下了三子,是皇上目前最宠爱的妃子,得罪她和谈家,真是自毁前程。 夜九听了这番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冲谈楚楚拱了拱手:“原来是谈小姐,夜九失敬了。” 谈楚楚看到姐姐来了,有了底气和靠山,冲着姐姐哭道:“姐姐,他砍了我好几根手指,你一定要为我作主啊――” 谈贵妃道:“身为谈家女子,在人前大哭大喊像什么样?你给本宫冷静下来,本宫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谈楚楚这才忍下眼泪,等待姐姐和姐夫给自己讨个说法。 谈贵妃看向夜九:“本宫的九妹才貌双全,尚未婚配,乃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她今晚抛头露面,给将军献舞,绝非不知廉耻,而是仰慕将军已久,想借这个机会亲近将军,何错之有?而她主动服侍将军,更是情之所至,难以自持,何罪之有?她爱慕将军,并非罪过,将军可以不喜,但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拒绝,实非男人所为!相较之下,楚楚只是举止不当,将军却是有意伤人,足以论罪!” 她说完这番话后,就等着夜九认罪,但是,夜九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表示。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谈贵妃忍下怒气,看向苍枭王:“皇上,臣妾说得可是有理?” 苍枭王点头:“爱妃说的甚是。夜九,你可知罪?” 夜九淡淡道:“末将认为,末将刚才只是拒绝了一个舞妓的调戏罢了,无错,无罪。但末将身为臣子,就该听命于皇上,皇上认为臣有罪,治罪便是,末将绝无怨言。” “你――”苍枭王真是被他气得不轻,怒道,“好,朕就定你的罪!” 眼不见为净,免得气死!他不看夜九了,看向楚楚:“楚楚你说,你想要他怎么赔罪?” 谈楚楚愣了一下后,差点就冲动地说出“我要他的命”之类的话了,但她及时控制住了这种不理智的念头,目光闪了闪,低头沉思。 明明马上就有了决定,但她还是故作为难地思考了好久,才抬起头,一脸无奈和苦涩地道:“所有人都知道我爱慕夜将军,主动示爱,名声算是毁了,而且……我断了这么多只手指,将来只怕也难嫁人了,我、我也不想坏了家里和将军的名声,只希望、只希望将军明媒正娶我就好……” 这样,就可以嫁给他了!她的心里,近乎狂喜地想着。 因为刚才的事,她觉得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和伤害,恨极了他,但同时,这样的他,更具致命的吸引力! 这种美如妖孽、目空一切、没有什么不敢做的恶魔般的男人,这天底下,也只有这一个了,她若是错过,今生再也不会遇到,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可以不牢牢抓住? 而且,有谈家作为后盾,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她跟了他,绝对不会辱没自己的才貌与出身。 另外,他还是虹佑和虹黛看上的男人,她若是将他抢过来,就证明她比虹佑、虹黛强,虹佑和虹黛永远是她的手下败将,这更是巨大的荣耀! 只要想到她们如何地羡慕妒忌恨她,她就想得意地大笑! 她暗地里盘算了这么多,表面上却表现得如此委屈,一副走投无路的小媳妇的模样,令众人无语。 说来说去,她就是想嫁给这个男人,不计代价和手段地想得到这个男人啊,刚才还说了要杀了他的… 女人这种东西啊……坎黎等人都一脸不可思议,是不是越美的女人越奇怪,越难以理解? 苍枭王听了她的话后,也颇感意外,想了一想,问谈贵妃:“爱妃,你觉得如何?” 这个男人,已经被虹佑订下来了,还能明媒正娶谈楚楚? 他可不会让他的宝贝女儿给人作妾,更不想让他的女儿二女共侍一夫,只是这情形,他可不能实话实说,先看看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再作定夺。 谈贵妃轻叹一声:“女大不中留,她平生第一次为一个男子如此失态,我这作姐姐的,想拦也不拦住哪。” 这夜九虽然没什么身份背景,但确有惊世之才,以她谈家如今的权势地位,不需要多一个上门女婿锦上添花,将他收于谈家的门下,加以栽培,将来必成大器。 从长远来说,收下这个男人,回报巨大。 想砍他?先砍我! 苍枭王对这姐妹俩的表态,心里极为不满:外人不知道,她们难道不知道虹佑早就看上了这个男人? 她们这么做,是给虹佑和他难看吗? 他压下这份不悦,又问夜九:“楚楚不求治你的伤人之罪,只要你娶她,你对此可有意见?” 这小子若是移情,就对不起虹佑的付出,对不起他对他的庇护与期望,如此,不如弃之。 夜九一直冷眼旁观他们的对话,就像没他什么事一样。 直到苍枭王问他,他这个被他们谈论的中心人物,才淡淡道:“末将不娶。”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在场的人都看不到他的胆量与无知的边界:他可知他的拒绝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得罪过那么多官员、将领和贵族豪门了,再得罪这个谈家,以后还怎么立足? 倒是坎黎等土包子,用敬佩崇拜爱的目光,看着他们家将军:真不愧是他们誓死追随的男人!他们家将军真是威武无敌,牛死了! 谈楚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了什么? 她都忍耐和妥协到这地步了,他居然不给她一点面子? 他居然将她的自尊心和爱慕心践踏到如此地步! 半晌后,她尖叫起来:“你这个――” “闭嘴!”在她失控之前,谈贵妃一个冷冷的目光瞟过去,警告她闭上嘴巴。 扶着谈楚楚的宫女会意,摁紧了她,并用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安静。 谈楚楚睁着一双近乎疯狂的眼睛,瞪着夜九,一副要咬死他的表情。 “夜将军,”谈贵妃很冷静,“你若是不愿对楚楚负责,那么,本宫只能请求皇上依法处置你的罪行了。” 不识抬举的东西!在心里,她如此骂着。 一介低贱的草民罢了,她给他一个往上爬的大好机会,他不知感恩,还打她的脸,对这种贱民,她不必手下留情。 夜九没有看她,而是一直看着苍枭王:“臣是皇上的臣,臣对皇上的处置,没有任何意见。” 苍枭王也怒他的目中无人,但他拒绝谈家姐妹的“饶恕”这一点,还是让他觉得痛快,至少,这小子的骨头够硬,像个男人! 他想了想,问:“楚楚,你想如何处置他?” 谈楚楚高傲的心,已经被夜九踩得烂了一地。 她的目光,有些疯狂,几乎就想说“杀了他”,但是,突然之间,她触到姐姐带着警告的、严厉的目光,心里就哆嗦了一下,没敢马上说出口。 在皇上的面前,说话和举动都要小心――姐姐总是这么警告她,此刻,她知道她的姐姐在警告她不要乱来。 杀了夜九?皇上会答应吗? 皇上最疼爱的儿子――太子,最疼爱的女儿――虹佑,都是夜九一边的,皇上对夜九的态度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也一直在给夜九机会,他会为了给她出这一口气,而轻易杀掉夜九? 皇上爱才,而夜九是个罕见的人才,他会为了她的十指……七指,而杀掉这么一个难得的人才吗? 不会的!她若是贸然地要求杀掉夜九,一定不会成功,如此,她只是再度难堪罢了,皇上说不定还会觉得她不识大体,不知轻重,以后……她想得到皇上的好感,就难了。 她还指望着将来让皇上赐她一门好姻缘呢。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夜将军伤了我的手,那我想要夜将军的一双手臂!” 其他人都如老僧入定,不动声色地旁观,但坎黎等几个人却沉不住气了,大叫:“怎么?你想砍了将军的手臂?怎么可能……” 身为军人,没有了双臂,就彻底成为了废人,这个女人好狠的心! 她不就是十指,唔,七根手指而已,被削去了一截吗,又没啥影响,居然想要将军的一双手臂赔偿? “再不闭嘴,我就将你们打晕!”夜九一个冷酷的眼神杀过去,他们立刻闭嘴,脸上,却是不服的。 苍枭王将这几个墨云人的表现放在眼里,心里对夜九又多了一丝欣赏:看来他是彻底收服了这些墨云硬汉,做得不错! 他嘴上还是要问:“夜九,你对楚楚姑娘的要求,可有异议?” 夜九淡淡道:“没有。” 他连一句辩解和反驳都没有,连苍枭王都觉得意外:“你可想清楚了?失去了双臂,你可就是废人了。” “将军,绝对不可以啊!”坎黎也顾不得自家将军会不会生气了,大声道,“没有了手,你以后要怎么带兵打仗?怎么当天下最厉害的将军,怎么带天底下最厉害的兵……唔唔……” 他的嘴,被一个馒头给堵住了。 夜九没理他,只是对苍枭王淡淡地道:“末将就是没了双手,也绝对不会是一个废人。” 他说得可没有半点犹豫和,就像在说“没有指甲也无所谓”似的。 连苍枭王都不知道他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在虚张声势了。 这天底下,有废了双腿仍能建功立业的将军,但绝对没有废了双臂还能继续从军的将军,这小子,到底哪来的底气和自信? 其他将领也面面相觑,这小子是在说真的?应该是在玩花样吧?这小子若真的这么傻,能活到今天? 苍枭王不喜欢别人跟他玩花样。 如果夜九直接表明他不想被砍掉双臂,他会想其它办法保住其双臂,但这小子若是在逞强,那么,他身为王者,不会去替臣子着急。 想到这里,他拿定主意:“既然你没有异议,朕就成全你!你们将他的手臂砍下,送给楚楚。” 举座皆惊。 连谈贵妃和谈楚楚也惊讶不已:他是说真的?他真的要为了一个女子手指被砍的事情,毁了一个如日中天、具惊世之才的年轻将军? 在座的将军们,直到这时才真的动容了:那小子是说真的?皇上也是说真的? 如果是说假的,君无戏言,这戏要怎么收场?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后,没敢抗旨,将一张干净的桌子搬过来,客气地对夜九道:“夜将军,请――” 夜九面不改我,大步过去,将左臂直直地摆在桌面上。 只要一刀下去,他这手臂,可就真的没了,任是大罗神仙,也没法将手臂接回去或让手臂长出来。 坎黎等几个人大叫:“将军,万万不可……” 侍卫们的刀,齐齐包围他们:“你们想抗旨不成?” 夜九转头,一脸嘲讽地看向几个手下:“怎么,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那样的废物,没有了手,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如果你们还想继续跟随我,就收起你们那副蠢样,别丢了我夜九的脸!” 他说得如此云淡风清,令坎黎等人觉得真是那么一回事了:他们家将军并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损伤,只是他们小题大做而已! 但是,好像又不是这样…… 这事儿,真的不严重么?几个人搔着脑袋,觉得脑里有点乱,想不太清楚。 “行刑!”苍枭王的声音,很冷漠,没有说着玩的迹象。 皇上……动真格了?那些将军都傻了眼,贵妃的妹妹被砍断了七根手指,确实不是小事,但为此而砍掉一名大才将军的双臂,真不似皇上的作风哪! 连一手弄出这事来的谈楚楚,也愣住了:皇上……真的要砍夜九的双臂? 那几名侍卫奉命行事,可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皇上说了“行刑”二字以后,侍卫队长就举高手中的弯刀,深吸一口气,砍下去。 有人低呼着闭上眼睛。 “住手――”一声清斥传来,令侍卫队长的手顿了一下。 就他这么顿了一下的功夫,一条人影冲过来,将他推开。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侍卫队长的声音,卡在咽喉,来人可不是他能斥喝的对象。 举座皆意外:她居然来了! 谈楚楚精致的脸庞,立刻扭曲了,说不出是妒恨还是什么:虹佑!虹佑居然来了! 这个有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总是一副病美人状态的公主,居然在这时候跑来救她的情郎? 明明,明明只要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个男人的手臂就可以被砍下来,再无补救的机会了! 如果说刚才,她还为那个男人感到心痛和可惜,甚至还在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那么现在这一刻,被妒忌和羞辱击垮的她,恨不得那个男人的双臂已经被砍下来了! 如果可能,她会要求继续行刑,要求惩罚破坏行刑的人,然而,她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请求皇上惩罚虹佑! 世人都说皇上最疼爱的是七公主虹黛,但宫里的人都知道,皇上其实最疼爱的是六公主虹佑,皇上永远不会伤害这个女儿。 她若是傻傻地跳出来指责、反对虹佑,一定会招来皇上的怒气和厌恶,所以,她必须要忍。 虹佑害怕侍卫们继续动手,慌乱之下,直接扑到夜九的那只手臂上,睁着眼睛道:“想砍掉他的手,就先把我砍了!” 她一脸煞白,汗水,滴落在夜九的手臂上和桌面上。 要不是她事先知道夜九会出席今晚的宴会,一直在外头转悠,然后听到里面的尖叫,又看到太医、父皇、谈贵妃匆匆赶来,心生不祥,犹豫了半天后才决定悄悄潜进来看出了什么事……夜九的双手,就要没了! 要是她晚来一秒……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她怎么这么晚才发现夜九出了事……她懊恼得几乎想打坏自己的脑袋! 还好……还好夜九的手臂保住了…… 得罪贵妃 虹佑的举动,应该算是很感人了,但夜九动都没动,反而微微蹙眉:“公主,你不必如此。” 他这话,是嫌虹佑多事,还是不愿将她牵扯进麻烦里? 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但虹佑自觉地将这理解为他不愿麻烦她,不愿借助她的力量。 她摇摇头:“不对!这事是父王不对!我不可以让父王那么对你!” 她看向苍枭王,道:“父王,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夜将军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此,你的处置不公。” 看到她出现,苍枭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被吓得不轻。 他原本打定主意,如果夜九不是在演戏,那么,他会在落刀之时阻止,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呢,这丫头就出现了,及时救了夜九,也害得他吓了一跳。 他故意板起脸:“如何不公?” 虹佑终于放开夜九的手,站好,但还是护在夜九身前,环视众人一圈后,大声道:“原本就是谈小姐先去纠缠夜将军的,夜将军不想跟她亲近,何错之有?夜将军已经警告过她,她却不把夜将军放在眼里,强行动手,难道那不是她的错?再说了,夜将军的身份、地位远远高于一名舞女,舞女对将军不敬,莫说切掉手指,就算砍掉手臂,也不为过,怎么能为了一个没有尊卑之念的舞女而惩罚将军?” 谈贵妃隐隐地怒了:“公主,楚楚不是舞女……” “但她冒充舞女,隐瞒身份,是她的不对!”虹佑大声道,“夜将军先前并不认得她,只当她是舞女,她又不曾表露过身份,言行举止与舞女完全一致,夜将军不知她是贵妃娘娘的妹妹,也不知她是名门闺秀,难道这是夜将军的错?” 谈贵妃还想说什么,一向让人觉得柔弱的虹佑却一反常态,咄咄逼人,口齿伶俐:“就算是父王这般了不起的人物,都有很多天都的子民不认得,难道谈姑娘比我父王还厉害,所有人都必须认得她?任她装扮成什么模样,别人不认得她就是有罪么?如果贵妃娘娘认为将军有罪,那就是认为舞女的身份比将军还高了?我西凉国的将军,就这么卑贱和廉价?”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轰得在场众人回不过神来:传说中病弱的六公主,什么时候这么能言善辩了? 而且,六公主看起来既健康又美丽,哪里有病弱之态? 看来,传说真是不能全信的。 谈贵妃也意外不已:这个一向深居闺房,与世无争的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她噎了一下后,放低姿态:“本宫并不是认为楚楚无错,只是夜将军下手太重……” “哦,那谈小姐想要将军一双手,就不重了么?”虹佑冷笑,“原来,在谈小姐和贵妃娘娘的眼里,一位于国有功的将军,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女人的几根手指?” 她看在座的将军:“在座各位将军,莫非你们也觉得身为将军,断了一个舞女的手指,就该以手臂补偿?” 十几名大大小小的将军,都不敢吭声。 他们并不在乎夜九是死是活,但是,说句真心话,夜九切了谈小姐的手指是狠,但谈小姐因爱生恨,想取了夜九的一双手臂,更狠! 夜九再怎么狠,说起来,也是那个谈小姐自讨苦吃,谁叫她好好一个大小姐,去冒充什么舞女? 虹佑看他们不说话,走到一名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的将军面前,问:“这位将军,您觉得将军的一双手臂,与舞女的几根手指是等价的么?” 这位老将军也是个传奇的人物,没有回避,也没有掩饰,直接道:“舞女的手,用于取悦客人,将军的手,用于保家卫国,两者的价值,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他看夜九的目空一切不顺眼,但看谈家女人的嚣张更不顺眼,为了一个女人的几根手指而砍掉将军的一双手臂,实在是太扯了! 虹佑点点头,走到苍枭王的面前:“父王,女儿要说的,全说完了,父王向来公私分明,赏罚有度,女儿相信父王一定会秉公处置!”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苍枭王也没有什么好补充的,看向谈贵妃:“爱妃觉得虹佑说得可有道理?” 谈贵妃道:“楚楚受了重伤,正在气头上,要求也许过分了些,但夜将军不提出异议,就说明夜将军认同这样的处置。公主刚才所言,似乎认定了楚楚欺负夜将军,言不符实。” 苍枭王这才又看向夜九:“夜九,朕再最后问你一句,你对砍掉双臂的处罚,服或不服?” 夜九淡淡地道:“末将无错,无罪,末将不对处罚提出异议,并非服从这项处罚,而是君要臣死,臣自愿去死,绝无异议。” 这话,说得很是冠冕堂皇,一副对君主死忠的表态。 不管话中有几分真意,但没有哪一个帝王会讨厌听到这样的话。 苍枭王的眼里,闪过淡淡的笑容:“朕觉得虹佑说得有理,因为你犯的错误而砍掉你的一双手臂,太过严重,所以,朕就取消这项判罚,另外改判。” 夜九这才收回横在桌面上的手臂,拱手:“皇上英明。” 苍枭王捋着胡子:“唔,朕要如何罚你,才算是公平?” 夜九不说话。 谈贵妃却有些急了:“皇上,既然砍掉一双手臂太重,那就砍掉十指如何?一指还一指,公平了吧?” 苍枭王脸现不悦:“真是女人之见!将军身负保家卫国的重任,没有手指,杀敌不便,如何更好地保护西凉江山?依朕看,将军犯了错,就该将功补过,而不是伤残身体,导致不能为国效力。” “皇上――”谈贵妃有些不服,但触到苍枭王冷厉的目光后,她瑟缩了一下,挤出恭敬的微笑,“皇上英明,是臣妾糊涂了!” 她再怎么得宠,也永远无法跟苍枭王的宝贝女儿比,更无法跟苍枭王的江山比。 苍枭王若是认定夜九是能助他实现霸业的人才,那么,她违逆他的意思,必定招来他的厌恶。 她不是笨人,不能在这种时候犯错误。 苍枭王不再看他,沉思半晌后,道:“朕就派你和你的剪影军去危陕关,辅助那边的守将,何时将那里治理安定了,何时回京,如何?” 夜九淡淡道:“末将遵旨!” 他说得简单,在场的将军们却都动了容,窃窃私语起来。 跟危陕关相比,墨云的刁民闹事,简直就跟小孩子玩儿似的。 危陕关位于西凉国、大顺国、北拓国这三个大国的交界处,地形和局势都十分复杂,那里的百姓倒是不爱惹事,但驻守在那一带的三国军队,却都是十分的凶猛好战。 三个国家都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凡是不听话、难管教、战斗力强的将军与士兵,就派去那里。 那个地方离三国的都城都很远,但因为是三国接壤之地,三国之间的商贸往来十分频繁,经济也颇为繁华,然而,也因为如此,那一带龙蛇混夹,什么土匪、流氓、通缉犯、亡命之徒、叛逃军人等数量众多,治理困难,要对付那些人,往往只能以暴制暴。 而且,因为三个国家派在那里的驻军都不是好孩子,彼此之间都喜欢挑衅,战争不断,就算国与国之间签订了和平协议,也管不到那里。 那里,说穿了就是一个近乎没有法制,谁强谁作主的战乱之地。 但从另外一个方面说,那里也是三个国家之间进行军事较量的自由地带,谁在那里有优势,就可以被认为整个国家的军事实力最强。 在那里,办好了最容易出战功,办不好就是自寻死路――不说民间的暴力势力有多么强大,只说别国的驻军,那可都是好斗的正规军,装备精良,不受束缚,一旦开战,就不计较后果,攻城略地什么的都有可能发生,实力不够,必血溅沙战。 以夜九的性情,倒是适合去那里,但是,就他那一万人的剪影军,能守得住? 而且,危陕关的守将可是夜九得罪的大人物们所在派系中的一员,夜九去了那里,还有命回来? 真不知苍枭王是真的想重用夜九,还是想教训夜九了…… 苍枭王听了夜九的回复以后,道:“今晚的事情,就这么办了,你们既无异议,以后就莫要再提今晚的事。爱妃,咱们走罢。” 谈贵妃心里那个恨啊,就觉得太便宜夜九了,但皇上既已下定决心,她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得对妹妹道:“楚楚,走吧。” 她这个妹妹眼看着就要气疯了,再不带她走,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谈楚楚不服! 她被削掉了七根手指,很可能接不上去了,凭什么夜九毫发无伤,还能继续跟虹佑亲亲我我? 她站起来,由宫女们扶着,虚弱地跟在贵妃姐姐的后面,眼里,满是恨意。 走了好长一段路后,她终于等到苍枭王与姐姐分开,这才怒气冲冲地问:“姐姐,难道妹妹今晚受的罪,就白受了?咱们就这样放过那夜的?咱们谈家的颜面,就这样不要了?” “嘘,”谈贵妃低声道,“怎么能这样算了呢?放心吧,姐姐已经有了办法,保证让夜九一无所有!你什么都不要问,以后也不要再谈论此事,一切交给姐姐来办就好!” 谈楚楚知道这个姐姐的本事,这才恨恨地:“那我就等着了!看不到他悲惨的那一天,我绝对不会罢休!” 约会 她出此下策,冒充舞女给他献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他从来就没正眼看过任何女人。 为了进入他的眼,她只好找她的贵妃姐姐帮忙,这才能顺利地混进舞女的队伍之中,在他眼前起舞。 她以为,她的舞姿和色姿一定能引起他的注意了,没想到,他居然会冷酷如此! 那十根手指,不,七根手指,只有三根能接得上去,其余四根手指,很可能会永远保持断了半截的状态,她看着这几根手指,想到她的身体再也不那么完美,心里恨极了! 眼泪,一时间又忍不住,掉下来。 “哭什么?”谈贵妃淡淡道,“只不过断了几根手指,凭你的才貌和身世,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我们谈家也是从军出身,你身为谈家嫡小姐,也该有些骨气,莫要因为断了几根手指就哭哭啼啼,失了大家风范!” 谈楚楚忍住眼泪,心里想:伤的不是你,你自然说得轻松!你哪天若是少了几根手指,你看皇上还宠不宠你! 不过,她心里虽是不服姐姐的话,却也觉得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持名门闺秀的骄傲,要哭也要在人后前,在人前只会惹来笑话而已。 想到今天晚上,她不仅在那个男人、虹佑和诸多将军的面前出了丑,还在那些低贱的宫人和舞女们面前出了丑,皇上虽然下令众人以后不得谈论此事,但是,他们一定会在背后议论的吧? 她堂堂谈家年纪最幼、最美貌的嫡小姐,将要成为许多人的笑柄,心里的恨,止不住! 她忍着:“姐姐,你要怎么做我可以不问,但你绝对不可以忘记报仇这件事,你若是不办,我会自己来办!” 谈贵妃斥喝:“说什么话呢?姐姐我是什么身份,还办不了这个贱民?放心吧,只要他离开天都,就算是太子和虹佑,也保不住他的!现在你知道你的眼光靠不住了,以后还是收了心,让家里给你找一门好亲事,包你不会受委屈。” 谈楚楚不说话。 如果没见过那个男人还好,见过以后,难免不会拿其他男人跟他比较,这一比,其他男人哪里还能入得眼? 她这边怎么想,夜九是一点都不在意,也彻底忘了她。 宴会厅里,其他将军搂着看中的舞女们,纷纷离场。 夜九也带着坎黎等几个人,准备回去歇息。 虹佑很担心他:“将军,今晚扫你的兴了,父王本来是要给你接风的,结果闹成这样……” 对她来说,这次宴会,是父亲在家里招待自己的情郎,情郎受了委屈,是家里招待不周,她没去想什么朝政、军务、应酬之类。 夜九打断她的话:“公主,我并没有受到委屈,我很感激皇上的盛意和公主的关心,绝对不会计较今晚的事情,所以,这事就不必再提了。” 虹佑见他不想提,便不提了,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轻叹:“今晚的月色好美呢。” 她这么一说,一群男人都抬头。 有什么美的?坎黎等人看不出来,墨云到处是山,他们住在山上,几乎天天晚上都能看到月亮,在他们眼里,墨云的月亮又大又亮,比天都的好看多了。 夜九看了一下,微微一笑:“是很美。” 他知道虹佑很美,皇宫很美,月色很美,但这些美,只是淡淡地从他眼前抹过,不留痕迹,不曾进入过他的心。 这个世界,于他是没有颜色的。 不过,他偶尔还是得应应景,说几句该好的好听话。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一个淡淡的笑,就让虹佑开心了。 她美丽的脸庞,散发起比月光还美丽的光彩来:“时间还早,我带将军和几位大人在宫里走走如何?” 夜九微微颌首:“那就多谢公主了。” 其实,他不想住在宫里,他不想跟她在花园散步,除了杀戮,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没有别人的地方,没有任何打扰地与“她”相处。 只是,这种时候他若是非要离开,拒绝公主的陪伴,一定很显得无情无义。 他可以对其他女人如何冷血,但,不能也如此对她。 “我们往这边走吧!”虹佑开心地笑着,挽起他的手臂,“那边的景色最美了。” 坎黎等几个人不解风情,就这样傻乎乎地跟在他们身后,心里还想着:难怪老大对那个叫什么楚楚的美人这么冷血,一定是他对公主一心一意的缘故! 唔唔,经过对比,这位公主是比那个叫楚楚的女人强多了,为了公主不要那个女人,是对的! 他们不知道夜九如何地不喜欢被虹佑这样挽着手,但是,他只能忍着。 好久以后,他们终于回到下榻的地方,坎黎等几个人第一次夜宿皇宫,对超级舒适、华丽的住处啧啧称赞,夜九却一言不发,关门睡觉,心里想的,是他放在将军府里的那只盒子。 令夜九更难受的是,第二天早上,他们刚梳洗完毕,虹佑就端着自己做的点心来看望他们了,还要与他们共进早餐。 坎黎等人受宠若惊,觉得这位公主真是平易近人,没有半点架子,比传说中的贤妻良母还好,只有夜九,几乎不说话,只是偶尔配合虹佑的问话,应一声,稍微点点头,或回以一个很淡的微笑。 他很不舒服。 他不喜欢别人这样粘着他,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但他还只是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 他的反应,可以理解为冷淡,也可以理解为在默默地享受美人的关照,所有人都自动理解为后者。 用完丰盛的早点后,虹佑问夜九有什么安排,夜九想了半晌,才缓缓地道:“如果公主不介意,我想带这几名下属上街走走。” 他希望她因此不再跟着他,但虹佑听后却很高兴:“那好呢,我也好久没出宫逛逛了,我给你们当向导好不好?” 她用一种天真的、带点撒娇的口气说话,像个小孩儿一般,令人难以拒绝。 夜九看着她一会,微笑:“那就多谢公主了。” 虹佑立刻欢笑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在她看来,这就是约会,真正的约会,她终于如无数次梦想过的那样,与他手拉着手,或依偎在他的肩上,一起去玩,买东西,吃点心,逛风景,就像普通的女孩儿一样。 夜九微笑:“咱们走吧。” 虹佑没什么想法地又挽着他的手臂,半拉着他出去,叽叽喳喳地:“咱们先去天河河畔好不好……” 夜九由着她拉自己:“公主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在众人的眼里,这是很美的画面,这世间令人羡慕的一切,全都凝聚在他们身上了。 一路走出皇宫,无数的羡慕妒忌,都投在他们身上。 虹黛从一条小路拐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盯着他们后,她冷冷地垂下眸子,转头就走,太碍眼了,她不想见到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样子。 她曾经是最美丽、最出名、最受瞩目的公主,但是,这些光环,已经逐渐笼罩在虹佑的身上。 虹佑才是最美丽的公主,她一直知道这一点,只是虹佑太低调,太安静,而且从不化妆,才会被她的光芒所盖过,然而,一旦虹佑不再缩在任何人的身后,走到台前,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忽视她。 虹佑,是她所见过的,素颜最美的女子。 这世上的美女再多,也没有几人敢在公众面前素颜,一旦洗去铅华和盛装,这世上的美人至少会减少一半,然而,虹佑即使是素颜,也是公认的美人――这才是真正的美人。 夜九的出现,让虹佑开始发光,开始被世人所瞩目。 如果虹佑不是她的亲姐姐,她一定会跟虹佑争,然而,她注定是不能跟虹佑争的,既然不能争,只能避了。 避到什么时候?她知道,不会太久。 夜九与虹佑想长相厮守,几乎没有可能,所以,她不会去恨他们。 虹佑的笑声,从来没有这么响亮,也从来没有这么多。 从宫里开始,直到出了宫,还是有很多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出了宫后,夜九就戴上了面纱,虹佑虽然永远看不腻他的脸庞,却也知道他的脸会引起怎么样的注目,为了他们能不受打扰的约会,她只好忍着不能看到他的脸的郁闷了,不过,他那双妖异的桃花眼,却反而显得更加勾魂摄魄了,总是令她心弛神荡。 好想……马上嫁给他! 她忍着这个念头,忍了许久后,终于在河畔的草棚下坐下来喝茶时,她试探地提出:“夜公子,你很快就要去危陕关了,去之前,咱们……把婚事办了,可好?” 西凉国的女子,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会扭扭捏捏。 夜九抬眼,注视着她,没有马上回答。 虹佑的双颊红了,呐呐地:“我不想再等了……” 夜九蒙着面纱,没人看到他的表情,但他伸手覆在了虹佑的手背上,声音是少见的温柔:“我说过,我要以万里江山为聘,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还是第一次主动握她的手,这个小小的举动,令虹佑的不安,消减了大半。 她认定,这个男人对她是一心一意的,因为,他不仅连虹黛都强硬拒绝了,甚至在谈楚楚主动投怀送抱时,还冷血地砍掉了谈楚楚的手指,宁可断了双臂,也不愿意娶谈楚楚,只有对她,他才态度软化,努力满足她的要求。 她根本不必担心他会离开她。 幸福,就这样涌上心头,令她都要瘫掉了。 无价之宝 她双手捂住烫红的脸庞,看着他:“一定要等到那一天么?” 夜九点头,目光执着:“是,为了你,为了我,一定要等到那一天。” 虹佑认为这种坚持来自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便道:“那……咱们先订婚好不好?这样,就没有别的女人纠缠你了。我不喜欢别的女人纠缠你。” 她一开口,夜九便想拒绝,但听完她的话后,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订婚?那样也好,只要他跟这位公主订了婚,就不会有没完没了的女人纠缠不休,也会省了许多闲杂人等的刁难,最重要的是――会刺激到影如霜! 他若与虹佑订婚,这消息一定会引起轰动,一定会传进影如霜的耳里,影如霜知道他是铁定的西凉附马,会有什么反应? 一定会更加重视他,更加想除掉他! 如此,他就可以跟影如霜对上了! 想到种种,他的目光第一次温柔如水:“如果公主不嫌弃我身份仍然低微,那么,我很愿意与公主订婚。” 虹佑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亮亮的,那是满满的惊喜。 而后,她的眼睛突然就红了,眼泪如珍珠,纷纷落下。 夜九拿手帕轻拭她的泪水,轻声道:“你哭什么?” “因为啊,”虹佑眼里噙着泪水,抽抽噎噎的,“我太开心了,我这辈子,还没有这般开心过……” 夜九道:“开心就开心吧,怎么要掉泪呢,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呜――”虹佑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双臂,低低地哭。 夜九的身体僵住了。 他让她这样抓着他,良久,才轻拍她的手臂,温声道:“好了,别哭了,这里是大街,很多人在看着。” 虹佑这才离开他的胸膛,擦了擦泪,不好意思地笑:“我得意忘形嘛……” 为了不让她再贴上自己,夜九挟起一枚酒酿丸子,送进她的嘴里:“这个好吃,多吃点。” 这个细微的举动,又让虹佑感动得想哭。 只有对她,他才会做这些事情,他对别的女人,对方长得再美,他都不正眼看一下。 轻易就把虹佑哄得笑起来后,夜九站起来:“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买臭豆腐给你。” 她喜欢吃臭豆腐,只要看到闻到臭豆腐的味道就会跟过去,这点,他倒是记住了。 虹佑道:“早去早回……” 夜九点了点头,叮嘱邻桌的手下看好公主,便离开了。 走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后,他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呕吐。 他受不了别人与他贴得这么近,尤其是女人,打刚才开始,他就想吐了。 刚才,她扑在他的怀里,让他想到他最后一次拥抱一个人的情形…… 三年多前,他在大顺皇宫的冷宫后山,抱着红妆的尸骨,如何地绝望惨烈…… 在那之后,他再也不想跟女人有任何亲近,她们贴着他,只会让他想吐…… 吐了好一会儿以后,他才勉强恢复过来,站了一会,去买臭豆腐,回来。 虹佑拿着他买给她的臭豆腐,将油纸包抱在怀里,很认真地说:“这是我的宝贝,我要留着慢慢吃。” 夜九道:“不赶紧吃的话,就变臭了。” 虹佑说:“宫里有冰块,我可以用冰块保存起来。” 夜九道:“不必这么麻烦,我以后再买给你就是。” 虹佑惊喜地问:“你以后还会买给我么?” 夜九点头:“当然。” 只要不是身体接触,给她买些东西什么的,他还是做得到的。 听到他的话,虹佑立刻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块臭豆腐,有滋有味地吃:“那我要赶紧吃完,让你再给我买。” 夜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吃,看到的,却是很多年以前,十三岁的红妆在他面前,像只小兔子一样,在他面前啃着果子的样子,那么的可爱。 待她吃完以后,他问:“还想去哪里逛?” 虹佑一指:“我们去那间铺子。” 那是天都规模最大、知名度最高的首饰店,不过,那间店子主要面对平民,摆卖的首饰漂亮是漂亮,却极少有什么特别珍贵的商品,平民的女子很喜欢这家店,但贵妇名媛、千金小姐却不怎么稀罕。 此时,这家店进进出出的客人很多,其中不少是情侣或夫妻,成双成对挑选首饰的恩爱场面,令虹佑很是喜欢,不过,她不用再羡慕别人。 店很大,分上下两层,每层还分成数个小间,每个小间买的首饰都不一样,有普通货,也有高档货。 虹佑进了店后,就忙得不亦乐乎,在每个柜台前都要停留很久,不断挑选和把玩喜欢的首饰。 夜九陪了一会,就觉得烦了。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令他心生排斥。 看看二楼的人少,他便让坎黎等几个人保护虹佑,自己上楼去了。 二楼卖的是高档首饰,客人相对少很多,他闲着无聊,便沿着柜台走,有一下没一下地打量那些首饰。 说到首饰,他就只送给红妆一件而已,而那一件,却要了红妆的命…… 那块象征至高权力与地位的玉佩,毁了红妆的一切…… 心脏,又被无形的大手给捏住了,似要捏碎一般,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艰难地喘着气,扶住柱子。 伙计却以为他看中了什么首饰,跑过来,殷勤地道;“这位客官,您看中了那件宝物?” 夜九不想被他看出自己有什么不对,随手一指:“这件。” 伙计愣了一下后,有些怪异地道:“客官,您可知道这串珠链的来历?” 夜九见他问得奇怪,注意力不由转移到这串珠链上面。 仔细看了一会儿,他目光闪了闪,道:“这串血玉髓珠链,可是归无大师的作品?” 归无大师,当代最有名的珠宝制作大师,在大顺的皇宫里,就有数件他设计和磨制的珍贵首饰。 因为他对作品的要求极高,一年也做不了几件,所以,他流传于世的作品并不多,十几年前,他归隐以后,他的作品更是成为绝品,世间难求。 而归无大师的名号,更是成为传说,民间少有人知道这位大师的存在。 夜九是真正的皇室嫡子,从小就看惯了宝物,眼力自是非同一般。 伙计张了张嘴,一脸惊讶之色,半晌才翘起大拇指:“客官,您真是好眼光,有见识!这串血玉髓珠链可是归无大师打造的最后一件作品!据说啊,归无大师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找到这么完美的血玉髓原石和制作出这串项链,送给一位夫人。这位夫人很喜欢这串珠子,原本是想带着这串珠子入土的,哪料家道中落,才不得不卖掉这串珠子补贴家用,而我家老板与这位夫人的交情极好,又是个好人,才代为出售这串珠子……” 夜九听他说完之后,道:“拿来我看看。” 没想到,这里居然存在着归无大师的最后一件作品? 伙计应了一声,将放着那串血玉髓珠链的锦盒拿出来,让他观摩。 一共28颗珠子,均被磨成大小一致、平滑均匀的椭圆形,深绿色中泛着红色斑点,色泽十分的鲜艳美丽。 那些红色斑点,宛如血滴一样,世人也称之为“血石”。 在世人的眼里,“血石”具有强大的力量,能够驱散妖魔鬼怪,保佑佩戴者平安。 夜九细细地看过以后,确定这是归无大师的真品无疑了。 于是,他想都没想,就问:“这串珠链,我买了。” 这串珠链,美丽,纯净,吉祥,再适合她不过了。 但愿这串珠链保佑她,让她得以安宁,一生没有噩梦! 伙计愣了一下后,搓了搓手,有点为难地道:“我家老板说了,这串珠链是归无大师的最后一件作品,又是他一位好友的心爱之物,他只卖给有缘人。他交待了,凡是想买这串珠链的客人,除了能看出珠链的来历之外,还要自行出价,出价合适了就卖,否则免谈。” 夜九也不跟他讨价还价,沉吟一会后,道:“这串珠链乃是无价之宝,出多少价钱都不为过,只是我身上带的钱财有限,我愿拿出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换这串珠链,如何?” 伙计更惊讶了,这位客人,还真是“有缘人”啊! 老板说了,不以价钱的多少论买卖,只以识不识货、有没有诚意衡量,如果有人识货,不会讨价还价,又肯拿出身上所有的钱财,就说明此人识货、有诚意,不管其出多少钱,都卖了。 张了张嘴后,他道:“客官如此有眼光,有诚意,那买卖,成交了。” 夜九立刻拿出身上所有的钱。 大大小小的银票共九千八百两,外加碎银三十七两二钱,以及穿在身上的金丝软甲,全部给了伙计。 伙计一分不差地收下来,然后把锦盒盖上:“老板说了,得到这串珠链的,便是有缘人,无需立据,客官可能接受?” 按老板的说法,店里若是开了收据什么的,就相当于纯粹的商品买卖了,就俗了,就破坏这件首饰的无价。 夜九道:“当然能接受。” 而后,他将锦盒放进怀里,心情畅快了起来。 这个小间里,只有他一个客人,他没发现,在他身后几米外的屏风后面,花架子边,虹佑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居然偷偷地给她买了这么珍贵的首饰……怎么办,她现在幸福得几乎快要晕过去了! 订婚 刚才,她在楼下挑选首饰时,看不到他的身影,就有点急了。 知道他不喜欢人多,她便想到他可能上楼去了,便上楼找他,同时也在心里懊恼:他喜欢清静,她还拉着他往人多的地方,还是女人超多的地方挤,真是太不应该了! 接下来,她就发现他正在挑选一件首饰,还是一件非常漂亮的、显然是给女子使用的珠链子。 他亲近的女子只有她一人了,他不是为她挑,还能是为谁挑? 出于不想撞破他这份心情的考虑,她就躲在屏风后面,偷看,偷听。 看到他为自己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还把护身的金丝软甲送出去了,她的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为了成全他的这份心意,在他把珠链拿到手后,她就悄悄地退了出去,回到楼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坎黎等人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漂亮的珠宝首饰,又挤在这么多年轻女子中间,早就昏了头,在店铺里到处转悠,目光尽往女人的身上瞄,也没注意到她上楼了一圈又下来。 夜九将锦盒收好以后,走到窗边,看着远空发呆。 直到虹佑来找他,他才随她走出店铺。 他没有给虹佑买任何首饰,也没有问她看中了什么,一来是因为他对此确不关心,二来他认为她是公主,这店里的首饰于她显得过于寒酸,三来是因为他身上已经没钱了,既然没钱,就不必逞强。 而虹佑一心以为他暗中买了那串珠链送给自己,对他的不予表态丝毫不介意,满心都想着:他会在什么时候送那串珠链给自己?她一定得控制好情绪,到时装出非常惊喜的模样才行…… 沉浸在“热恋”中的她,时时散发着光芒,看得坎黎等人呆了又呆,心里直呼他们家老大艳福不浅。 一直逛到天色将暗,夜九才送虹佑回宫,而后返回将军府。 接下来几天,夜九一直带着他带进城里的亲信,并陪着虹佑游天都,将天都城里城外都逛遍后,才跟着虹佑进宫,面见苍枭王,禀明了他们决定先订婚的想法。 苍枭王对他们的擅自“决定”很是不满,斥喝夜九:“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将军,军功不大,凭什么与六公主订婚?” 夜九不卑不亢地:“凭我五年之内一定会成为大将军!” 苍枭王盯着他:“真是好大的口气!你知道西凉国才有多少名大将军吗?你知道这些大将军拼了多少年才挣得这名号吗?” 西凉国的将军、中将军很多,但大将军很少,目前为止,不过十几个,而且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至少拼了十五六年,他年纪轻轻,居然想用五六年的时间就想成为大将军? 简直是异想天开。 夜九道:“我若是做不到,到时就取消婚事,我愿拿命赔偿公主的平白等待。” “夜将军!”虹佑急了,“不管你能不能当大将军,我此生非你不嫁,求你莫要说这样的话!” 而后她看向父亲:“父王,我求你,就成全佑儿这一生最大的、唯一的请求罢!佑儿这一生没别的愿望,只是想与夜将军厮守罢了!只要能实现这个愿望,女儿就算马上死了,也无怨无悔……” “什么死不死的!这么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苍枭王轻斥她,“你知道父王一向疼你,舍不得你难过,既然你非要嫁他不可,父王就让你们先订婚,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夜九道:“皇上请说。” 苍枭王道:“本王要的,只是你信守承诺而已。你可还记得你对虹佑立下的承诺?” 夜九道:“当然记得。第一,非虹佑公主不娶。第二,以大顺的万里江山为聘。第三,五年之内一定会成为大将军。” “好!”苍枭王道,“本王许你先与佑儿订婚,待你达成后两个条件后,就将虹佑许你。在那之前,你们两人须保持距离,不能逾矩。” 就算五年之内能当上大将军,也很难打下大顺的万里江山啊,他这个女儿……恐怕还得等上好多年。 他也不忍心让女儿苦等,但是,他对这个男人还是不那么放心,与其让这个女儿太快嫁人,到时受害,不如让她多等几年,待到看清这个男人的本质为止。 再说了,虽然这个男人立下了那样的誓言,但他作为一国之君,有必要的话,让这个男人立刻娶虹佑,也不是不可,所以,他不必急于一时。 虹佑虽然有些失望,但父王应承她和夜九的订婚,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当下谢过了父王。 而后,苍枭王把几位重要的妻妾、儿女找来,说明了这桩婚事,有人反对,有人赞成,但他既然已经决定,虹佑又态度坚决,别人再怎么反对,也无济于事,夜九与虹佑的订婚仪式,就这样摆到了日程之上。 公主的订婚仪式,并非小事,这事一定,宫里就忙开了。 而这个消息,也迅速传遍了天都的大街小巷,市井街坊视这消息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皇室、朝野、京城贵族圈则是什么议论都有,妒忌的,愤怒的,轻视的,不服的……都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红妆听到这个消息时,除了弹琴的双手顿了一下,琴声有些走调之外,很快就恢复平静,继续弹她的琴。 即使他们已经订婚了,这桩婚事,最终也会结不成的。 她就是知道,夜九不可能对虹佑动心,当他的目标达成,他应该……会选择随她而去,虹佑的梦想,将只是一场泡影,所以,她并不羡慕妒忌,只有淡淡的忧伤。 她会给自己报仇,也会给夜九报仇,她绝不原谅影如霜所作的一切,只是,当她和夜九复仇成功,她和他将怎么办? 在她弹琴的时候,魅影、幽芒派出的快马已经驰出天都,一路狂奔。 跑了一天一夜后,这骑快马停在一个偏僻的村落里,将这个消息口述给村里的某人,村里的某人用神秘的符号将消息写在一张字条上,再将字条塞进蜡丸里,然后将蜡丸塞进经过训练的信鹰嘴中,信鹰将这枚蜡丸吞了下去,然后展翅高飞,往大顺帝国的帝都――郦央飞去。 十天之内,这只信鹰就会飞到郦央,郦央的接应者会给信鹰下泄药,而后得到这枚蜡丸,将消息传递给太后娘娘。 短短一年半时间里,西凉国横空出世、迅速高升的这个夜将军,不仅就是太后娘娘一直在找的目标,还正在迅速地成为大顺帝国的心头大患,可以想象,当目标真的成为西凉附马时,那将是一股如何庞大的势力――必须要及早防范! 由影如霜控制的大顺帝国自然不希望夜九做大,而在天都,同样有很多人跟她有一样的想法。 皇宫里,谈楚楚气急败坏地吼:“姐姐,姓夜的马上就要当上附马了,你到底想办法了没有?” 她激动得精致的脸庞都扭曲了,也说不清她是妒忌恨,还是愤怒恨了。 谈贵妃淡淡道:“我已经有安排了,你不必担心,有时间就关心自己的亲事,别再去想那个男人的事情。” “你老是这么说!”谈楚楚不满,“但姓夜的要跟虹佑订婚,你怎么就不阻拦呢?你是贵妃,是皇上的心头肉,你还能阻止不了?姓夜的成了附马,你到时还能怎么对付他……” 啪!谈贵妃拍桌子,斥喝:“你也知道姓夜的是将军,又是铁定的附马,还敢这样嚷嚷?若是让人知道咱们谈家想对付这个人,你想皇上会怎么看待咱们?太子又会怎么看待咱们?你想让咱们谈家得罪皇上和太子吗?” 谈楚楚噎了一下,而后道:“我、我只是跟姐姐你说说而已……” “说多了,难免会说漏嘴。”谈贵妃警告她,“所以,以后都不要再说了,就是跟自己人在一起,也不要说。这件事情,姐姐已经跟兵部的自己人说了,他们懂得怎么做,你不必老是这般追问本宫。” “兵部?”谈楚楚脸上一喜,“姐姐的意思是说,让军里的人对付他?” 谈贵妃点头:“战场无情,刀枪无眼,姓夜的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都是正常的。” 谈楚楚试探地道:“姐姐你想……杀了他?” 虽然恨他对自己无情,但是,想到他死了……又有些不忍。 “你就只会想到死吧?”谈贵妃冷冷道,“就算不要他死,让他一无所有,从天堂坠到地狱,不也很好吗?” “喔,”谈楚楚似懂非懂,“也就是说,让他生不如死是吧?” 这样好,既不会要了他的命,又让他活在痛苦之中,真是再好不过的报复了。 “大概就是这意思吧。”谈贵妃淡淡地,“所以,你以后切不可再提此事,要不然咱们干的事情让皇上知道了,咱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谈楚楚立刻道:“嗯,妹妹明白了,妹妹不会坏事的。” 谈贵妃道:“那么,就陪姐姐一起挑选送给虹佑公主的订婚礼物吧,越是要收拾一个人,越是要对他好,这一点,你永远都要记得。” 夜九很快就要去危陕关了,需要准备很多军需品,而所有的军需品都由兵部和户部商讨确定,最后由兵部统一下发,从这个地方着手,保证夜九吃尽苦头。 危陕关,可不是那么容易混的,夜九得罪了谈家,就别想建功立业,飞黄腾达了! 暗算 十天以后,夜九与虹佑在皇宫里举行了订婚仪式。 两人向来行事低调,又只是订婚,出席仪式的只有皇室的主要成员,虽不热闹隆重,但皇室的重要人物全都出席了,众人准备的礼物也很珍重,所以,这个订婚仪式的格调并不低。 仪式举行过后,夜九就投入到准备离京去驻守危陕关的事宜之中,忙得无暇分身。 危陕关兵家重地,又是三国交界的动乱之地,依例,所有被派往危陕关的军队必须装备最精良的武器和最充足的物资,夜九拿到的装备和物资名单,是厚厚的一叠,名目看起来都很不错。 然而,装备和物资送到军营中后,他只有一个感觉――杀了调配和发放物资的所有经手人! 因为,所有下发的武器、防具皆是劣制品,战马都是老弱病残,连军粮都是陈年旧米、旧面,有些还发霉长虫了。 “他妈的,拿这样的刀能砍人吗?送去被人砍还差不多!”坎黎兴致冲冲地跑来挑据说会是最精良的装备,结果,拿起一把战刀一看,刀刃豁了口子不说,刀柄还松了,气得他破口大骂,“这刀还不如俺家的菜刀强!咱家的菜刀起码能杀鸡,这刀,依我看只能去切冬瓜!” “你们看看这盔衣,肯定连坎黎家的菜刀都防不住!”一名将领拎起一副盔甲,拿起坎黎手上那把刀砍了两下,盔衣就出现了裂痕,“谁敢穿着这个去打仗?这都是谁制的,老子砍了他的手……” 有人苦着脸道:“你们见到那些马了没,咱们骑着那马,能走到危陕关嘛……” “咱们今天一整天都在晒那些发霉的米粮,吃了那个,我看不用等敌人来杀咱们,咱们就先拉死了……” “上头分明就是想害死咱们啊……” …… 全军一片抱怨和愤怒之声。 夜九眯着眼睛,看着满满一仓库的装备,凛冽的气息,如四周的空气降到冰点。 “老大,这分明就是上头想坑死咱们,你说怎么办?”坎黎恨恨地踢那些武器,“我听说危陕关很乱,那里的人都很能打,咱们带这些装备过去,没法打啊!” 夜九没回答,而是看向军师:“闻先生,依你之见,这事如何是好?” 闻先生摇着羽扇,眼里也满是怒气:“这绝对是兵部暗中搞的鬼,故意整治咱们,咱们找皇上告御状去,让皇上将那些人给砍了!” 皇上重军,如若知道有人故意搞这些花样,定会龙颜大怒,再说了,老大是附马,皇上还能不站在老大这一边? 那些王八羔子居然欺负到附马头上来,真是可恶之至! 夜九淡淡地道:“闻先生觉得找皇上告状,会有用?” 闻先生愣了一下,而后沉思:“听说皇上近期染病,去行宫避暑去了,想找皇上告状,确实有些难度,不过,太子殿下不是还在城里吗,咱们可以找太子说明。” 现在想来,兵部就是看准皇上不在城里,才故意挑这时候发放装备和物资吧? 这兵部真是可恶,他们跟兵部的梁子,算是结定了! 夜九摇头:“剪影军不过一万兵马,能分到的装备与物资并不多,为了这点小事去找太子告状,也显得我剪影军没用了!” 闻先生道:“剪影军确实人数不多,名头也不够响,但全军兄弟就靠着这些东西行军打仗呢,装备不行,咱们寸步难行啊!依我看,这口气咱们不能就这样算了,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拿到好的装备才行!” “没错!”其他人纷纷叫道,“竟然敢欺负咱们剪影军,咱们咽不下这口气!就算去打去闹,咱们也得把这个公道给讨回来……” 夜九让他们骂,等他们吼够了,才道:“既然你们不怕得罪上头,那咱们就干一票大的。” 坎黎脸上立刻一喜:“老大的意思难道是,杀到兵部去?” 夜九淡淡道:“咱们若是杀到兵部或是公开闹事,大概会被想整死我的人诬为造反,接着先斩后奏,将剪影军屠杀殆尽才禀告皇上,你们想要这样的结果吗?” 坎黎等人愣了一下后,不服地嚷嚷:“咱们剪影军的兄弟哪个不能打?还怕打不过那些小人?” “没错,咱们别的都不行,就是打架厉害,比打架咱们不会输的……” “不会输?”夜九冷笑,“城里有十万大内侍卫和御林军,城外有二十万驻军,你们觉得区区一万剪影军,靠着这样的破装备,能打赢这几十万人?” “这个……”坎黎等人立刻傻了眼。 他们再笨,再厉害,也知道不可能打得过这么多正规军的,想来想去,坎黎踢着武器叫骂:“那咱们怎么办?老大你聪明,你说怎么办?” 夜九冷冷地迸出一个字:“偷!” “偷?”坎黎愣了一下后,兴奋地搓手,“这个好!咱们做得高明一些,不让人发现就行了!老大你说,兵部的武器库在哪里,咱们今晚就去抢!” “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你就闭嘴吧。”闻先生一听夜九的话,就猜到了他的想法,“我听说谈小将军也准备离京,去连贯换防,兵部也为他准备了不少装备,将军想要的,莫非是这批货?” 他是军师,在军中也呆了不少年头,一些军中的常识,他还是懂的,比如兵部尚书是苍南谈家的姻亲,提携了不少自己人进兵部,在兵部的势力很大,那位谈小将军,是谈家所出的十几名将军之一,得到的装备一定是最好的。 另外,他隐隐能猜到,剪影军这次被暗算,十之八九是谈家在背后搞的鬼,回京后的次日晚上,将军在皇宫宴会上砍了谈小姐的手指,没有半点歉意和悔意,打足了谈小姐和谈贵妃的脸,显赫的谈家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谈家一直没有对谈小姐的事情做出任何回应和举动,看起来不介意,谈贵妃甚至还在将军与虹佑公主的订婚仪式上,送给他们一栋豪宅作礼物,显得很是大度,但是,这恐怕都是表象吧? 暗地里,谈家采取的还击措施,就是送给剪影军这样的“大礼”! 真是有够阴毒的,剪影军若是带这样的装备行军,绝对会一败涂地,到时,别说将军了,就是整支军队,都会被彻底毁掉! 对他的猜测,夜九点头:“没错,咱们就冒充江洋大盗,将那些装备给劫了,然后再把这些垃圾全烧掉,换成抢来的装备!兵部给的物资名目上,装备都是好的,到时,兵部就是怀疑咱们,只要装备与名目对得上,他们也拿咱们没办法!” “不愧是老大!”坎黎不爱动脑子,在他看来,老大的决定和策略都是高明的,想都不想就直接挥手赞成,“这真是好法子!老大你快说,这东西要怎么偷,各位好去准备!” 夜九环视在场的十几名心腹和亲兵,沉声道:“这事儿若是暴露,可是要砍头的。你们切记两件事,第一,守口如瓶,只做不说,事前事后,绝不能提。第二,一定要服从命令,办得漂亮,不可以留下任何线索!” 谈家够狠,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 面对狠人,他会做得更狠! 总之,他夜九绝对不会看人脸色,不会容人欺凌,谈家想玩死他,他奉陪到底! 坎黎等人立刻纷纷表态:“将军放心!咱们虽然是粗人,但什么话不该说,咱们心里有数!” “咱们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连累将军和兄弟们,将军想怎么做,咱们都誓死照办……” “谁敢走漏风声或留下马屎,大爷我拿刀子问候他全家……” …… 夜九最受不了别人没事喧闹,摆手:“你们都闭嘴!我要跟闻先生、坎黎商量怎么下手的事情,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别将这事嚷嚷出去就行!” “是――”其余人很高兴地响亮应答,跑走了。 他们最喜欢干坏事了,尤其是跟不对盘的上头、大官对着干,跟着将军果然刺激! 当下,夜九和闻先生、坎黎三人留在仓库,就地讨论起来。 讨论没持续太久,因为,他们要先调查想劫的那批货的详情,了解情况后才能拟定战略。 从仓库出来后,夜九亲自挑了几名经验丰富的探子,带着他们出去调查“敌情”。 他这一出去,就去了整整两天。 再度回到军营时,已经是两天后的晚上了。 他刚进入军营大门,就有亲兵跑过来,道:“报告将军,有一个女人找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还说是天大的好事,一定要当面跟你谈。” 夜九拧眉:“什么女人?” 亲兵道:“她全身包得跟个蚕茧似的,也不知长什么样,就知道是个女人。她说她是虹佑公主的侍女,有要事前来告诉将军,还要咱们保守秘密,现在正在会客厅里等您呢。” 夜九道:“你们可搜过她的身,可能确定她不是危险人物?” 亲兵道:“她说她是虹佑公主的侍女,咱们哪里敢搜她的身哪!不过将军放心,有几个兄弟盯着她呢,她若是敢做什么危险的事儿,不会让她得逞的。” 夜九这才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见她。” 虹佑的侍女?虹佑可不像是会做这种神神秘秘的事情。 天大的礼物 天大的礼物 进入作为客厅的营帐里,他看到一个穿着青色长袍,裹着青色头巾,只露出双眼的女子,正静静地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被两名亲兵看着。 听到脚步声,女子抬起头,黑亮的大眼睛,透出些许温暖的笑意。 “梁红叶!”他低低地咒了一声,走到红妆的面前,对那两名亲兵道,“你们出去。” 两名亲兵好奇地打量他们两眼,出去了。 帐帘垂下来,夜九盯着红妆,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红妆将头巾松开,露出脸庞,微笑:“我从来就不是你的敌人,你就这么讨厌我?” 她不施粉黛的脸庞,白里透红,宛如刚刚成熟的水蜜桃,闪着水润的光泽和鲜活的生命力。 夜九面无表情:“你找我有什么事?” 在他垂死之际,她救了他;在他走投无路,她冒死保护他,没有她,他活不到今天。 相较之下,三公子、虹佑只是帮了他,没有他们,他也能活下去,但没有她,他一定活不到今天,所以,她是他唯一的、真正的救命恩人。 他并不讨厌她――如果她没偷走“红妆”的名字,但是,在她偷了那个名字之后,他再也不想看到她,听到她的名字。 红妆微笑:“我知道你准备去危陕关驻守,所以,我想送你一份天大的礼物,也想跟你谈一个交易。” 夜九回绝:“我不需要你的礼物,也不想跟你谈交易,你可以回去了。” 红妆道:“为什么你不先听我说说是什么礼物呢?” 夜九道:“我不想欠你的人情,也不想浪费我的时间。” 红妆轻叹:“我们曾经同甘共苦了那么长时间,我以为我们至少是盟友。” 夜九道:“我不需要盟友。” 红妆轻轻地叹息,从袖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展开。 羊皮纸上,是一张巨大的、复杂的地图,上面用红色标注了一些线路和地点。 夜九的目光,落到这张地图上:她想做什么? 红妆缓缓地道:“回京之后,你一定听说了三公子数月前找到鬼藏王宝藏的事情了,实不相瞒,这些宝藏,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夜九微微侧目:是她找到的?这还真是惊人的内幕! 他有点意外,却不惊讶,深宫大内,天罗地网,她能救了他,又为何不能发现埋藏了将近千年的宝藏? 红妆道:“因为一些原因,我陷入魔海沙漠的鬼藏王地下迷宫里,发现了那些宝藏,我将那些宝藏献给了三公子,但是,我并没有全部交上去,而是暗中藏了一部分,大概是全部宝藏的十分之一。” 夜九的心里,有那么一丝惊讶了:她还真是……无所不能,而且胆大包天! 三公子找到宝藏的时候,他还在墨云,自然不知道天都里发生的这件大事,但是,他在天都也有自己的耳目,一回来,他就听说了这回事。 据说,那些宝藏,足足装满了十几辆马车,抵得上整个西凉国数年的国库收入。 可以想象,十分之一的宝藏也已经是惊人的数字了! 偷藏这么多的宝藏,一旦被皇室知晓,要诛九族的! 如果她所言是真,那么,她的这种“勇气”,足与他的“狂妄”相提并论了。 红妆看着他,笑了一笑:“这些宝藏,是我留给你的。” 夜九几乎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触动,但此时,他还是微微一怔,直视她,却还是不说话。 虽然他对她使用“红妆”之名感到异常愤怒,甚至一度有杀了她的冲动,但他也知道,这个女人不仅是天底下唯一一个知道他所有秘密的人,也许还是唯一一个会跟他志同道合的人。 如果,她为了复仇而做出这么惊人的举动,不足为奇。 红妆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红点上,道:“这是鬼藏王位于魔海沙漠深处的地下迷宫的完整地图,这几个红点,就是我偷偷埋藏宝藏的地点,就在入口下方四周,非常好找,好挖。我想,你要找到地宫的位置不会太难,这些宝藏,不仅可以养好你的军队,还可以养上很多年。” 她的后半段话,打动了夜九。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精良的装备,而上头不可能拨给他,他若是想养好这一支兵,就需要大量的金钱。 即使他去偷、去劫别军的装备,也只是权宜之计,并冒着巨大的风险,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如果有了这批钱,他不仅可以将剪影军打造成装备最精良的军队,还可以继续招兵买马,迅速扩大剪影军的规模。 他来西凉的时候,确实从郦央带了不少银票过来,但这两年,七七八八地也花得差不多了,现在剩下的,对于一万人的军队所需,只是杯水车薪。 这笔宝藏,几乎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了。 只是,这个女人会这么“无私”? 他抬头,盯着红妆:“你想要什么?” 红妆笑笑:“你不信我真心想帮你?” 夜九没回答,还是问:“你想要什么?” 红妆静静地看着他:“我想跟你从军,给你当助手。” 夜九千想万想,都想不到她的要求居然是这样。 “不行。”片刻之后,他一口回绝。 “为什么不行?”红妆认真地问,“你的军中也有女兵,多我一个女人,有何不可?而且,我一定会帮到你,绝对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在郦央的时候,你说你顾不了我,说我会拖累你,但这两年多来,我想我已经向你证明,我不仅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除掉敌人,比如收集情报,比如出谋划策,比如找到宝藏……” 夜九打断她的话:“你做过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但是,打仗的事情绝对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不是女人可以玩的游戏……” “不可以玩?”红妆冷笑,“战场再凶险,还能比皇宫再凶险?战场上的敌人,还能比影如霜更危险?夜九,你别忘了,跟影如霜玩,并能活到现在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人!还有我!你算算,我救过你多少次?我跟你一样活到现在,你却敢看不起我?” 夜九:“……” 他是差点忘了,她从来就不是弱者,在某种程度上,她简直就是另一个他。 红妆又道:“你不知道吧,你去墨云还没有多久,魅影和幽芒就到了天都,而且还发现了我。” 夜九目光一沉,脸色冷厉起来:那两个人,居然来了?影如霜果真发现他的行踪了? 红妆道:“他们当然想杀了我,不过,他们没成功。你觉得你在战场上要打败的那些人,会比魅影和幽芒更难对付吗?你觉得我能在深宫大内活下去,却不能在军队中活下去吗?” “夜九――”她目光犀利,口气强势起来,“我们的目标,始终都是一致的!我需要你,而你有了我的帮助,一定会如虎添翼!就算你再不喜欢我,再看不上我,也不能否认我的价值和你的需求!” “夜九,你需要我这样的人!想想我能给你的帮助和作用,想想影如霜是怎么样的人,再想想怎么做才最好的!” 夜九抿了抿唇,问的却是:“魅影和幽芒在何处?” 将影如霜的爪子拔了,是要不了她的命,但让她痛上一痛,也是好的。 红妆道:“三公子一直在找他们,他们又换了个窝,潜伏不出,不知藏在何处,只知道他们一定还在天都。你回天都以后,行刺你的人,还有暗中跟踪你的人,应该就是他们了。” 夜九不再说话,似乎在沉思。 他得罪过很多天都的权贵,想他死的人很多,但他回京当天受到的袭击,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并不像是权贵们动的手,以他如今的地位和名声,那些权贵就算要宰了他,也不会这么直接,只会像谈贵妃一样,搞那些间接将他逼上绝路的事儿。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隐隐感觉被人盯着,但是对方做得很隐秘,很小心,既专业又高明,也不像天都的权贵们所为,天都的权贵们在宫里、朝中和军中有的是人脉和耳目,想掌握他的行踪,并不需要如此鬼鬼祟祟――除非想暗杀他。 对方的作风,确实很像是影如霜的秘探机构所为。 他忽然想到回京当天,坎黎在府里收到的那只风筝,会是她所为吧? 除了她,谁会做这样的事? 思虑一阵,他看向红妆:“在军队里,仅有脑子可不够,要天天在刀尖上玩命的……” 他没有说完,红妆就冷笑连连,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那样东西,准确的是,是两件一模一样的东西,连夜九都看得眼睛有点发直:两只铁爪子? “我会向你证明我可不是只有脑子好!”红妆冷冷地说着,拿起一只精钢爪子,熟练地戴上,又拿起另一只精钢爪子,又戴上。 戴完以后,她举起双手,十只长长的、尖锐的、锋利的、坚硬的铁爪子,闪着冰冷的、泛银的光泽。 “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你知道我杀过多少高手吗?”她直视夜九的眼睛,目光,比钢爪子更冰冷,更犀利,“夜九,你要记住,我救过你的命,不止一次,你若是小看我,就是小看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