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你欠抽》 01 千古绝唱 我想,我一定是睡迷糊了。 否则的话,我应该窝在武馆的角落里,怀里抱着打扫用的拖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而并非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身前是一望无际滔滔江水,身后是横亘连绵的山脉,除我之外,再无半丝人影。放眼望去,只见水波荡漾,视野之内尽皆苍凉。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一身看不出颜色的古怪灰袍子,又到江边照照脸,入目所见的是一头鸟窝乱发。虽然衣服有点不对劲,脸却没变,于是我意识到咱这过来的应该是原装货。 原装方便倒是方便了,可是身上无钱无物,也没有个熟识的人可以问问情况,倒是让人头痛的很。不过正所谓山到车前必有路,正在焦急之时,山上突然间蹿下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山贼,扬着九龙环大刀朝我扑来。 来得好,来的妙!本姑娘我最喜欢的就是被打劫了,赚外快嘛,何乐而不得?——当然,前提是在我打得过的情况下。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我一身青衣薄纱文士服,手提一只大大的褡裢,踏过一路横七竖八的手下败将,向江边渡口走去。 这帮山贼虽然长得高大魁梧,却只会靠着人多势众,没什么真本事,结果没打劫成我不说,反倒被我给劫了个空。 这帮家伙们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值钱货,可他们似乎在劫我之前还抢劫了一个书生,银两细软都尚未搬上山去,被我直接整个儿地捞了来,收获甚丰啊。褡裢里有不少黄金,还有一纸文书路引,上面标的是“太原叶华棠”,另附有引荐书信一份,所引荐的地点乃是杭州尼山书院。 听那几个山贼说,这书生被打成重伤,由书僮扛着匆匆忙忙回太原去了,我也正好先借他身份来用用。只是莫名地到了这个地方,也不晓得怎么样才能回去,说起来我平日在武馆打杂,虽然在那边没什么亲人,但馆主大哥平素对我还是不错的,我也习惯了平淡的日子,况且每天在武馆里可以随便打架,别处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既来之,则安之,想当初父母猝死,家道中落一贫如洗都没能把我击倒,不管怎样,活下去才是第一位。 绕过山路,便是水路,渡口处有不少船只停泊。我摸摸褡裢里还有很多锭黄澄澄的金子,便去到渡口边与船夫攀谈,得知这船在岸边只是暂时停泊,他们是要往杭州去的。 杭州?这可巧了,被我弄到一身行头的那只可怜书生貌似原本要去的地方就是杭州。我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去向船夫打听道:“还请问这位大哥,不知道那尼山书院位于杭州何处?” “尼山书院?原来这位兄台也是要去尼山书院。”身后一个清盎的男子嗓音响起,紧接着便有两位年轻公子掀帘而出,一位身材高大,清俊憨厚,另一位相对生的就比较娇小,灵气逼人。其中那位比较高大的男子上前一步,向我道: “我们也是要去尼山书院读书,真是太巧了,没想到在这种偏僻之地竟会遇到同窗。”他说着向我身周打量了一下,略微有些诧异。 “兄台此行去学院,竟是自己一人前来的吗?你的书僮怎么……” “梁公子!”那男子身边的清秀少年突然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摆,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并冲我揖手歉意道:“我的这位朋友不会说话,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无妨无妨。”我瞧了一眼那些人堆在船舱里的厚重行李箱子,又掂掂自己只放了些金子和换洗衣物的轻褡裢,略微有些尴尬。正打算告诉他们自己只是随便问问并非要去读那劳什子的书院时,船夫急着开船,大声问我要不要上路,我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便付了船费,搭上了前往杭州的船只。 船舱内还有不少乘客,看模样都是些年轻学子,再加上行李书僮,把个船舱挤得满满当当。我不愿去跟他们挤在一处,便一个人出来站在船头,登高远眺,瞧这古代如画山水,心里却一团愁绪。 虽然努力告诉自己没有关系,但我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惶惶然。也不晓得这里究竟是哪个朝代,是个什么制度,我现在身上虽然还有些金子可用,但不久后一旦用光盘缠,可要怎么办呢…… “兄台怎不去船舱内?” 身后响起脚步声,却是之前那两位年轻学子也从舱内走出,我瞧了一眼乌烟瘴气的船舱,不由笑道:“在下生性怕闷,在这里吹吹风。两位莫非也是到这边来吹风?” “此处清风习习清凉,还请兄台大发慈悲,分予我二人一些。”那高个子的清俊男子折扇一收,故意做出严肃模样,脸上却藏不住促狭之色,我们三人都不禁笑出了声,彼此心防也略有放开。 许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也要去尼山书院的原因,个头略高的那位男子便开口问我姓名,我一时不察,刚要回答叶秋岚,说了一半急忙改口,换为叶华棠,那两人倒也不甚在意,一笑而过。但是当他们向我通报姓名的时候,却把我活活雷了个里焦外炭。 “在下会稽梁山伯。” “在下上虞玉水祝英台。” “——!” 我差点一头扎到水里去,那两人急忙扶住我,并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定定神,深呼了口气问道:“你们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是啊,没错。”那娇小少年奇怪地看着我,“在下上虞祝英台,仁兄莫非认得我们?” 认得,怎么不认得,这可是千古传唱的两位,最后都要变成蝴蝶飞走了,我敢不认得吗?此时再一看那矮小少年,我就注意到她皮肤娇嫩,面容清丽,喉间也没有喉结,果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我满头大汗,一个没站稳,又差点栽到江里去。 “叶兄,叶兄,你怎么了?”梁祝二人扶着我,急急问道。我全身哆嗦,说不出完整的话,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怎么办,我居然掉进狗血堆里面了! 02 尼山书院 这事对我打击太大,以至于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我都浑浑噩噩的,也不晓得跟那两人都应承了些什么,直到下船时候,才注意到祝英台跟我说了一句:“叶兄那小弟就先告辞了,别忘了明日书院见。” 我依旧有些头脑不清楚,迷迷糊糊地下了船,迷迷糊糊地跟着人流进了杭州城,迷迷糊糊地找了家客栈住下,直到交付银钱的时候,脑子才一下子清醒起来。 那书生的行李背囊中,共有黄金三十两,再加上一些从山贼身上搜罗出来的零零碎碎,加起来能有三十七八两。这客栈价钱倒是不贵,还带包一日早午晚三餐,可是以我的银钱,最多也就能住上大半年。若是买处房产,别说这点金子根本不够,就算是够,我也不敢胡乱用别人的身份文书去购田置地,思来想去,暂时只有先进书院这一条路。 我记得,方才听船内学子说,尼山书院三年束修,似乎只需要八两黄金。 八两金,三年包吃住,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中途也可以在书院里打打杂役,赚些外快,然后寻找回到我的世界的办法。当然,不得不说,我想要去书院除了因为钱财原因外,还另外有一个因素,确切地说,是我想要去看看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马文才。 一般说来,很多小说里都表明这个马文才是个轻浮男子,长相猥琐不说,还硬生生拆散人家夫妻俩的好姻缘。但也有写这马文才文武双全,对祝英台痴心一片,结果人家就是死活不领情。其实要在我觉得呢,古代人写东西就那么点儿道道,主角一定是正义的,美丽的,才华横溢的;至于反面的配角定然就会绝顶猥琐,绝顶的仗势欺人,绝顶的有钱不要脸。 话虽这么说,反正也是要去书院,顺便验证一下好了。刚才在船上看那梁山伯和祝英台都是面容清俊秀气,倒让我生出了些许不忍之心。 那些古人写小说,动不动就说什么变蝴蝶啊,连理枝啊,哪里会有这种事?这两个人最后肯定是全都死了,恰好坟前飞过俩蝴蝶,就瞎写什么变蝴蝶,文人嘛,最会扯谎,我再清楚不过。 既然要进书院,就得有点学子的架势。我狠狠心,取出五两金,想要去买些书回来,结果那些书价钱是一本比一本贵,要想买全,别说是五两金,就算五十两也不够!正焦虑时店里正好有地痞来闹事,被我一脚一个统统踹出了大门外,满地哼哼。店家满心感激,送了我一大担子书,虽然都是些旧的破的二手的,我也很高兴,只要不花钱就行。 又去买了些日常衣物和用品,第二日一早,我便去了尼山书院。周围熙熙攘攘的学子几乎身边都带着书僮,我没有书僮,不过倒是雇佣了一个脚夫,让他帮忙把书担背上山去。走到半路,正好遇到了梁山伯和祝英台二人,遂一起上山去。 就快要走到书院山门的时候,突然有一蓝衣男子大步一迈,领着几个皂衣小厮拦在了书院正门口。众人不禁一愣,只见那男子手中摇着折扇,满脸凶横地大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想进这书院,需得拜我为老大,否则有你们好受的!” “王蓝田,他也在这书院读书?”我听到一旁的梁山伯跟祝英台之间的对话,“他又在这里欺负人了。” “怎么,你们认识他?”我奇怪道。没想到梁祝二人这么好的性子,却会认识那样性情嚣张的人,真是怪哉。 “我们只是在路上见过他,那个家伙强抢民女,还做了不少坏事!”祝英台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愤怒。我倒是不置可否,自顾自地继续往山门口走。 “你,给我站住!” 这个白痴,上山的这么多人,你叫谁站住呢?我撇撇嘴,正想迈步,突然发现似乎有点不对劲儿。 咦。 怎么众人都在瞅我? 四顾一番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走神的时候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山院门口,而蓝衣男子那厮手中折扇指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见我还在诧异地扭头看他,那厮哼了一声,用折扇狠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怒道:“给我跪下!” 敢打我的脑袋,还要叫我跪下?简直莫名其妙,我怒极反笑,扭头冷冷瞪着他:“你又不是坟碑,做什么要老子跪拜你?” “就凭我看你不顺眼!就凭我是这书院老大!”王蓝田牛眼一瞪,吩咐小厮,“不跪?找死,给我打!” 想打我?做梦!我一脚飞出,接连扫倒了两个小厮,续而一把伸手过去掐住了男子的脖颈,凑过去冷笑道:“怎么,你算哪根葱?敢做我老大?” “我,我乃太原王蓝田!我告诉你,识相的就马上放开我,否,否则……” “哦?否则你就会怎么样?” “叶兄……”梁山伯本想过来劝阻,但见到我这般动作,说出一半的话又噎在了喉咙里。 汗,难道是我太凶了么?对了,文士学子应该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才对。我赶紧嗖地一下收回手,做出质朴文子的模样道:“王兄,大家都是同窗学习的学子,你看总说什么谁当老大之类的话,多不好呀。” “噗。”一边的祝英台不知为何突然伸手捂住嘴笑了起来,我顿觉尴尬,那王蓝田已经挣扎起来,梗起脖子怒哼道:“我,我告诉你们,想在书院过上好日子,就得拜我做老大!否则我爹会要你们好看!” “哼,你也配做我老大,我看我当你老大还差不多!”见那王蓝田又试图指使手下上来打我,我不由得勃然大怒,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正要再骂,却听身后响起马蹄声。 “当老大,你配吗!” 一匹披甲骏马奔驰而来,当先一人身着锦服,背挎箭筒,面容冷峻桀骜。他那话应该是对着王蓝田说的,但眼睛直对的却是我!我一愣,口中已经不由自主地反击了一句:“我再不配当,也总比你配!” “你说什么?”那男子眼睛一瞪,我身边的王蓝田已经不怕死地叫了起来,“我警告你啊,我是太原王家王蓝田,你若敢碰我,我爹饶不了你!” “让你的阴魂托梦给你爹,叫他来找我吧!”那鹰眼男子阴沉冷笑,松开马缰,抬手置箭,一箭向我和王蓝田这边射来!奶奶个腿的,老子不就多说了一句话,这种炮灰龙套的工种怎么全摊老子身上了! “叶兄,小心!”梁山伯那傻子不顾祝英台的阻拦,不知什么时候抓起一根竹筒飞也似地朝我扑来,结果我本来能避开的,因为他这一推,三个人齐齐跌到了地上,王蓝田直接被磕得晕了过去,我没有受什么大伤,但是额头也磕青了。 汗,这死书呆子,谁要你来救我!救也不好好救,摔得我一身是伤! “哥,你怎么样了!”祝英台急急扑过去检查梁山伯伤势,两人兄弟友爱情深,看得我在一边直哆嗦。这时身后一块帛布递了过来,伴随着的是一个好听的女声:“这位公子,您没事吧?” 我回过头,发现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娴静女子,白衣翩然,容貌秀丽。她看着我笑了一下,见我无甚大碍,便过去查看梁山伯的伤势,我则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怒冲冲地朝着那匹挂了一身杂铁的烂马走去,马背上男子一双鹰眼也毫不避讳地望着我,薄唇轻挑冷笑。 “敢拿箭射我!有种报上名来!”虽然我的志向是做个平凡人,但从小在武馆里打打摔摔惯出来的脾气却怎么也遏制不住。大哥以前就经常因为这事骂我,说我本事不怎么样,脾气倒是惯得老子天下第一,不柔着点儿早晚会惹事。被他骂了好几年,我的脾气表面上有所收敛,但一发起火来还是怎么也克制不住。 “你问我?”那鹰眼男子一声冷笑,“杭州马文才!” 噗!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这家伙,这家伙是马文才?长得倒是不错,不过怎么看起来不太猥琐,也不像个小白脸啊。原本满腔的怒火,一听到这狗血名字之后全没了,祝英台那厮还在忙着照顾她的山伯哥哥,没有闲心理会这边。我心里暗叫倒霉,甩甩袖子闷头往回走。 “你不是想过来找我报仇么?”马文才在我身后冷笑,“怎么,你害怕了?” “怕了怕了。您老人家财大势大,小的得罪不起。”我可没兴趣跟狗血大反派牵扯上关系,无所谓地摆摆手,摸摸破了的额头,心里大叫晦气。后面几个攀炎附势的家伙则开始跟那马家大公子攀关系,讥笑我胆小怕事之类。没走两步,那位之前递给我帛巾的女子又凑了过来,要我跟梁山伯他们一起去医舍看一看。 原来这人却是山长的女儿,名字叫王兰。到了医舍后我才发现她原来还有个妹妹叫王惠。只可惜这王惠姑娘容貌就不如她姐姐一般漂亮了,人也很胖,让一干色狼们不禁大失所望。王兰姑娘容貌美丽,引去了一群狂蜂浪蝶,挤得医舍门外水泄不通,不过那姑娘瞧上去对梁山伯情有独钟,细心地给人家擦脸上药,引得祝英台在一边揪帘子布泄愤,看的我直好笑。 “看叶公子目光此般飘移不荡,可是喜欢上了我家姐姐?”王惠一边帮我额上敷药,口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还在偷瞧王兰和梁山伯那边的我登时一惊,想起自己现在是个男子,赶紧收回目光,正襟危坐,做正人君子模样。王惠就在一边嘲笑我,终于成功地把我给弄尴尬了,急急起身告辞,离开了医舍。走到门口还听梁山伯那些人在里面笑道:“哎呀呀,真是看不出叶兄发怒时那般凶猛,却这么容易害臊。” 喂喂,谁害臊了?可恶,我对女人可没有兴趣。 出去找到自己的行李,给脚夫付清了薪金,又交了束修,我抱着变得褡裢暗自高兴。马文才那厮出手还真大方,直接一个人交了二十多个人的束修,我因为排在后面,正好处于被恩泽的范围之内,梁山伯和祝英台那两个家伙许是看不惯马文才的嚣张模样,居然上去自纳束修,我则趁他们没发现我的时候抢先溜走了。 对我来说,现在可绝对不是该装圣人君子的时候。我身上就这么点金子,又没房没地,没有经济来源,能省一点是一点。马文才爱当冤大头,那就让他当去好了,我可不喜欢推开直接送上门来的金子。 祭祀大典的时候,梁山伯和祝英台又出演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反抗陈夫子的好戏,那陈夫子也的确性情古怪,无缘无故为了二两金子为难学子,亏得后来山长出头,替他们解了围。从这事上我也算看出了梁祝这两个人的性格,秉公执义,正直善良。不过这样的性格,以后也少不了会惹事,我暗自决定还是离他们远一点为妙。 折腾了一番,转眼间已是下午,该是分配房间的时候了。我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梁祝二人,便被邀了同去。其实我本无意与他们交近,但梁山伯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一在路上见到我就会笑着大声招呼我,他个性淳朴憨厚,我也不好拒绝,只得很是无奈地在这一对中间当夹塞儿。 分配房间的人是学院的山长夫人,她风姿绰约,相貌与王兰颇为相似,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不得不说魏晋风气还是比较开放的,虽然女子地位依旧不高,却也不像后来明清那般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以在这书院中肆意行走。常见文中描写,说魏晋名士风流,文人个个涂脂抹粉,不过看书院里这些学子倒是没有哪个抹粉的,真是可惜。 “学子们,你们都看好了,住房要做统一调配,因为房屋数量不足,所以分配是两个人一间。”师母此话一出,下面顿时乱成一团,在确定了一间房里只有一张床之后,我和祝英台几乎是同时发声抗议。 “师母师母,我要一人一房!” “师母,凭什么要我跟马文才同房!” 我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霎时都集中了我身上,马文才冷笑一声,环起了手臂。我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视线中大部分都夹杂着同情和看笑话,不由得大声道:“师母,我要跟祝英台同房!” 那王蓝田在后面阴阳怪气地冷笑起来:“哎呀哎呀,叶兄可真是不识抬举。人家祝英台连他的山伯兄都不愿意居一间房,怎么可能会跟你同住?” “那可怎么办?”我故作纠结,“要不……您要不要跟我换房呢,王公子?” “不不不不,我才不要!”王蓝田赶紧往后缩,“我可不要跟马文才同房!谁让你倒霉的。”他话没说完,就被马文才狠瞪一眼,吓得愈加往人后缩。马文才冷笑回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剜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 “喂!英台,跟我过来!”我冲王蓝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转手过来想把祝英台拉走,告诉她我也是女扮男装的事情。孰料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袖,就被祝英台一把拂开,同时她的丫鬟银心走上来冲我大声道:“你走开!我们家公子才不会跟你同房的!”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祝英台赶紧拉回银心,训斥道:“银心,别这么没礼貌。”说完她又急忙向我道歉,“对不起啊叶公子,我也不能与你同住。” “英台,你过来,听我说一句,就一句话就行了。”我又瞟了一眼名单上的白纸黑字,心里有些紧张,但有些话又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讲明,只要把她拉开说上一句,就肯定没问题的。孰料那祝英台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儿地避开我,让她的丫鬟过来拦我,不肯跟我说话。我的火也冒了上来,罢了,跟不跟你同住又能怎么样,姑娘我不稀罕! “我也要一人一房。”马文才偏头瞥了我一眼,对师母道。 “你也要一人一房?”师母纠结了,“马文才,你又是什么原因?” “第一,我交钱最多;第二,这里的卧房太小了,那么小的地方怎么可能住得下两个人?。”马文才高高昂头,“至于第三,我可不想跟没有用的废物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那我也要换房,我也要一间房!”王蓝田在后边吵嚷起来,其他学子也跟着闹成一团。我听得心里烦躁,也懒得去管它什么男女大防,同处一室,反正老子是从现代来的,去他的三贞五烈,老娘我才不在乎! “各位慢吵,小生先告辞了。”我冲师母揖手致礼,续而用力一甩袍袖径自去搬行李。后面梁山伯好像叫了我一句什么,我也没仔细听,一个人先离开了。 03 短兵相接 我的房间是地柒号房,因为没有书僮,只得一个人担着行李慢腾腾地搬。我的力气不算大,扛这些书担虽然不至于担不动,也绝不可能轻轻松松的,走路自然就更慢了。这直接导致最后当我扛着行李担一步一费力地走进大门时,被一个书僮给拦在了大门口。 “让开!”我心情本来就不好,此刻横眼一瞪,倒把那书僮吓得退后一步。他用力拍了拍胸口,正想说话,却听身后响起一个男子声音:“马统,让开。” 那书僮匆匆垂头退后,我回头一望,只见后面走来一高大男子,黑发高髻,容貌冷峻,眼神锐利如刃。不是别人,正是那傲比天高的马文才马公子,身上穿着锦缎华服,发冠上镶嵌着一颗猫眼石。他看着我冷笑一声,故作惊讶道:“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狗奴才,在这边缩头缩脑,让人看着碍眼。” “不知马公子大驾光临,与小人同住真是委屈您了。”我懒得与他计较,扛起书担正要进门,那叫马统的矮胖书僮突然伸腿一拦,若非我收脚收的快,非整个人趴到地上不可。即便如此,我也被书担带的晃了几下,好半天才站稳。 “公子请。”马统对我视而不见,笑嘻嘻地向内作势摊手。马文才抬高眉毛,从眼角斜了我一眼,施施然从我身边走入卧舍房门。那股子的得意劲儿,让我差点就遏制不住冲上前去一把掐死他! 小说里写的还真没错。这家伙就是个混蛋二世祖,仗势欺人的王八蛋! 费力地把书担扛进房内,我开始把书和行李从担子里往外搬。马文才那厮则懒洋洋地在八仙桌旁擦弓箭,所有东西都由书僮和仆役打点。那个死书僮见我瞅他,还梗着个脖子冲我来了句“公子,这人命贵贱可都是天定的,你就认了吧,看我也没用”,我去你的,敢变着法子说老娘是贱民! 收拾完东西,天也黑下来了。马文才那边书僮给他铺好床便早已离开,他却不睡,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黑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摞着一排点心,上面印着精致的花纹,香气逼人,一看就是高档货。 一个大男人还吃点心,真是好意思!我冲镂花穹顶翻了个白眼,目光却没法再在自家手里的干硬冷馒头上停留,总是忍不住瞟向那边。偏偏那厮还满脸嫌弃,吃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得我直胃疼,馒头也自是无法入口,只胡乱咬两口便又重新塞回了包袱底。想去喝水,房里唯一的茶壶早已经被马文才的死书僮拿来泡了茶。 真是可恶,老娘我不喝了行不行!我气呼呼地瞪了茶壶一眼,胡乱抱起铺盖便要往床上扔,打算忍忍直接睡觉。但因为一下午什么东西都没吃,我自己虽愿意忍着,肚子却不肯听从,很快不甘心地叫了起来。 屋里就两个人,本就静得能听到外面园子里蛐蛐叫,现下我的肚子这么一响,其音简直堪比雷霆。我当即尴尬得红了脸,马文才则轻笑一声,伸手从盒子里拈起一块点心,凑过来问我道:“怎么,你想吃这个?” “谁,谁要吃你的破点心!”我满脸的义正言辞,手则在底下用力按住了肚子,生怕它再给我丢人。 马文才对我的回答不置可否,他鹰眼微眯,高高举起手中点心,有意在外罩有竹花纱篓的油灯盏前照了照,让那点心在烛光下显出通透之色。成功引得我咬住下嘴唇之后,才又道:“你,真的不吃?” “我……”糕点的香气挥散出来,萦萦绕入了我的鼻腔,引得我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马文才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低头看看手中糕点,又看看我,慌忙把手中点心递来,神情之中很是诚恳认真。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但就在指尖要碰到点心的前一刹那,马文才手心向下一翻,那块碧绿色的沙糖糕簌地掉到了地上。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没拿住。”马文才一脸的可惜,口中说着道歉的话,右脚却跨前一步,一脚将那绿糕踩得稀烂!他一边用鞋尖在那糕点上面拈,一边仔细打量着我的神情,我想我脸上一定露出了羞恼以及愤怒的神色,因为下一秒马文才就伸手过来猛地揪起我的衣襟,将我提到与他身体差不多平齐的地方,脸上也带了冷笑,阴森森地道: “我告诉你,到了我的地盘,就得做我的奴才!你,不配与我平起平坐。” “据我所知,只有狗才会每到一个地方就急着划分地盘,真想不到文才兄的癖好竟然与狗类似。”我也同样梗起脖子瞪着他,哼,不就是比瞪人么,谁怕谁啊?我的眼睛可比你的大多了! “你……哼!”我们就这样在原地互相瞪了一会儿,许是觉得无趣,马文才哼了一声把我甩开,我也不甘示弱,更加用力地哼了一声,引得他又瞪我一眼。不过瞪归瞪,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自己胡乱脱了外袍钻进锦被里,只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我被气了个半死,抱着被子往床上一扔,还没等脱外袍,却听到屋外有人在叫叶兄。 这屋子里姓叶的似乎就只有我一个。 走出房门,我发现站在屋外的竟然是梁山伯。梁山伯是特地替祝英台来向我道歉的,说他小弟不懂事,白日里冲撞了我,希望我不要在意云云。祝英台若真有心,为什么自己不来,反倒要叫她义兄代为致歉?说到底,肯定是梁山伯擅自来的。 其实回头想想,祝英台的做法我也能够理解,她不像我有上帝视角,可以轻松知晓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加上古人又比较守旧,纵然见我要拉她,可能把我当成了登徒子,一时着急避开。后来不来道歉,恐怕也是因为跟梁山伯同房这件事情在忧烦担心呢吧。但虽然情有可原,我却没有办法认同她,或许是我脾气大,无法接受而已。 不过人家特别来道歉,也算是一番心意。因为晓得他们是一对,在我看来梁山伯也就代表着祝英台,既然他来道歉,这事也就算过去了。再说天也晚了,我只想早些歇息,便胡乱应付几句打发了他们。值得一提的是,梁山伯不知怎么晓得我晚上没有去饭舍吃饭,还特地给我带来了一些烧饼。 真是雪中送炭。不像屋里的某些人,恶心恶面,黑心肝! 吃完了烧饼,肚子倒是饱了,就是有点渴。屋里的茶壶被马文才占了,我也不好意思去用,但不喝水,又实在太渴。纠结了几秒,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马文才床前,试探着叫道:“文才兄,文才兄?” 那厮没吭声,看来是睡着了。我这才蹑手蹑脚地向茶案走去,小心翼翼地端起茶壶,左右扫视一圈,去马文才桌案上找来一只最大最深的杯子,往里倒满茶水刚想喝,忽听身后一声清咳,马文才那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身坐起,正抱着手臂抿嘴看我,眉心紧皱。 我吓得差点把杯子摔到地上,下意识地为自己辩驳开脱:“你,你看我做什么?我可没有要偷喝你的茶水!” “哦,这样啊。”马文才伸手摸了摸鼻子,脸上似笑非笑,“我并没有说你要偷喝我的茶水啊,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拿着我的笔筒要做什么?” “……”我低头一看,手里拿着的杯子大口大腹,上面雕有文人雅会图,还有诗文词句,果然是个玉石笔筒。马文才看着我直摇头,脸上的鄙视神态让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罢了,人生于世,总是会偶尔犯些小小的错误。古代的赵高大丞相都能把鹿看成是马,我把笔筒瞧成杯子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说起来,也该是歇息的时间了。马文才这厮眼高于顶,看人都恨不得用下巴,我倒不觉得他会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况且就算他真想做什么,凭我的拳脚想收拾他也是轻而易举。所以关于同床之事,我还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只是努力无视身边马文才那扎得人骨头直疼的凌厉视线有点困难。 我胡乱脱了外袍,抖抖被子才刚钻进去,突然发觉右侧马文才脸上又露出了如毒蛇见到青蛙一般的诡异笑容。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腰部被什么硬物硌得生疼,赶紧跳起一把掀开被子,赫然发现——在我那半边铺位上,摆着一张弓和一筒箭。 很好,马文才,你好样的。姑奶奶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你就真拿自己当大爷是吧?我的牛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伸手抓起床上的弓往膝盖上一磕就想撅断,结果那东西实在太硬,毫发无损不说,倒是把我的膝盖给撞得生疼。 “喂,姓叶的,你要是能把它折断,我就让你在这床上睡。”马文才在一旁用手臂撑起半个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一张破床,谁稀罕! 我对这个家伙的厌恶值已经完全上升至最顶端,用力把弓扔到他身上,又在那个箭筒上使劲踩了一脚,自己抱着被子跳下床,去长椅上睡了。马文才瞥瞥我,竟意外地没有跳下来冲我发火,而是把弓放到旁边架上,不动声色地径自继续睡了。 PS:三更完毕出门吃饭。 04 恩怨分明 其实不得不说,马文才弄这一出正合我意,若是我自己先提出不与他同床必然会遭到怀疑,现有那弓箭做引子,倒是正好成功把他给避开了。只是那厮的行为实在让人憋了满肚子气,不报复一下,以后岂不是要被他压过一头!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无根无萍,也不晓得他马家到底多有权有势,我只知道,既然他要针对我,我就有资格反击他! 我这里气得一夜失眠,梁祝二人那边似乎也不太消停。祝英台来上早课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梁山伯也同样,两人在席位上摇摇欲坠,陈夫子踱着小方步在席位间走来走去,最后停在了他们的席位前。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在陈夫子锲而不舍的努力下,那两人终于从周公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被陈夫子当众一阵责骂。本来挨骂的只是梁山伯一个人,因为祝英台替他出头,也被陈夫子一起罚去做杂役。我不由得偏头瞅了马文才一眼,他正侧身看向祝英台那边,见我瞅他,不由得皱眉道: “姓叶的,你看我干嘛?” “没事。”我立即扭回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下则暗自了然。马文才定然是已经对祝英台起了兴趣,要不然那两人同时被骂,他干嘛不看梁山伯,只瞧祝英台?许是我的表情动作有些明显,让马文才起了疑心,接下来的几分钟他都一直在那边冷冰冰地瞪着我,瞪得我全身发凉,直懊恼不该坐在他后面。我旁边的学子还直推我胳膊问我:“怎么了叶兄,马文才怎么一直在瞪你?” “没事,大概他眼睛斜。”我用书卷挡住脸,一直撑到下早课,才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说起来,早课的内容实在很枯燥,大抵是读文章,夫子念一句,我们跟着念一句,然后回去后要把内容背下来,并且手动抄一遍。我来书院本身就不是为了科考功名,自然也没兴趣使劲去读书背书,反倒比较喜欢其它的一些课后活动。尼山书院虽名为书院,但对于学子的武艺方面也很注重,书院里有靶场和蹴鞠场,还有马厩,据说一定时间内还会举行赛马大会和狩猎大赛等等。 我自父母双亡后,有幸由得武馆大哥收留,上学闲暇时间在里面打打杂,跟着学了不少拳脚功夫,但关于箭术以及其它却没能有过接触的机会。这回见到新鲜东西,一下子被挑起了兴趣。 真是好想现在就去痛痛快快玩一场啊!只可惜的是,今天是不行了,呼呼,我呢,需得去帮助梁山伯挑水才行。 昨日的烧饼之恩,我还是记得的。山伯兄是个好人,我要去帮他的忙才行。 “啊,叶兄?” 在后院找到梁山伯的时候,他正费力地担着扁担,一点一点地从山下往上挑水。我二话不说去另外找了副扁担,扛起来就往门外走,扁担很沉很硬,硌得我肩膀微痛,我咬住嘴唇,尽量表现出轻松模样。 反正,这样的生活我早已经习惯了……自打进入武馆的那一天起,我就早已经远离了那些女孩子的精巧玩意儿。馆主大哥照顾我,不让我干重活,却不代表我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一切。对我而言,有仇可以不记,但有恩却一定要报!这是我做人的准则。 “哎,叶兄,不用不用,我撑得住!”梁山伯赶忙过来拦我,“我一个人就够了,陈夫子说过不许人帮我,要是也连累了你就不好了,你也会被罚的。” “哎呀,公子你真是死心眼!你管他呢,反正天高皇帝远,他也看不见!”一旁的书僮四九急着过来要抢他家公子的扁担,却被另外冒出的声音打断了动作。 “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谁说看不见?”王蓝田大摇大摆地从院门外走进来,“我说叶华棠,别怪我丑话放在前头,你要是敢帮他,我就立刻告诉陈夫子。陈夫子说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他的眼睛,专门负责盯着你们这些王八蛋!” “眼睛?”我冷笑,“王蓝田,我看你要是想当别人的眼睛,还不如先把自己的眼睛给看好了。”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叶华棠,你要是敢——哎哟!我我我的眼睛!你这该死的东西……” 我满意地收回拳头,在王蓝田的面前又晃了晃,“王蓝田,你还待在这里不走,是不是想要我再给你补上一拳啊?” “你,你给我等着!”王蓝田捂住眼睛,屁滚尿流地跑了。我则不顾梁山伯的阻拦,坚持与他一起下山挑水。这并不是件好相与的工作,一次下山只能挑两桶水,而需要挑满的水缸至少有近十口,每一口都得十几桶水才能装满。我默默地来回跑了十几趟,帮他挑满了两个水缸,直到后来祝英台过来这边,才放下扁担急急走开,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祝英台面对我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梁山伯有替她向我道歉,但我们之间的尴尬尚未解除,我也没有心情跟她多说话,朝她点头致意便迅速离开了。 在我帮梁山伯挑水的时候,饭时早已经结束,我就先回房间里歇了一会儿,自己试着给肩膀按摩活血,等到稍微好些之后,才跑去伙房找厨子苏安去要了两张烧饼,叼着烧饼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宿舍房间去练字。以我的水平,听课看书倒是还能勉强明白些,但这个世界里写字是要用毛笔的,还要写繁体,对于我这个用惯了圆珠笔写白话简体文的现代人而言,就未免太难了些。 咳咳,说实在的,带毛的东西我只用过鸡毛掸子,用来弹灰的,至于毛笔……其实连拿笔的姿势我都没太弄明白,但这东西也不好去找人请教,只能自己摸索着来。我不敢当着别人的面练字,瞅准了马文才那帮人去蹴鞠场上游乐之后,一个人悄悄回房,练起字来。 听说尼山书院是只有士族子弟才能进入的国学书院,我弄到的这个身份自然也该是士族,没有道理连字都不会写。尼山书院每三年才招生一次,那个被我冒充身份的学子既然昨天没来,以后应该也不会有机会再进书院,所以关于身份会被戳穿这一点可以暂时压下。但我也不能就此大意,要时刻警惕着才行。 其实我也真的好想去蹴鞠场上玩球啊,可是,可是……还是算了,先练字吧。 昨日之后,我便自己另外去取了一只茶壶,与马文才分开来放。比起那位家中富贵的太守公子,我的日常用具实在少得可怜,引得马文才那位矮胖书僮回回进屋都要对我嘲笑一番。一开始我还努力忍下,后来被他撞见我练字,竟然笑我写的字还不如狗用爪子爬出来的好看,气得我火冒三丈,实在忍不住,一脚把他踹了个马后趴。 因为只是想吓吓他,我并没用多大力气,孰料那书僮可能是觉得受到了侮辱,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怒冲冲地对我道:“你敢踢我,你等着,我去告诉我家公子去!”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 我还以为他会冲过来跟我打一架,没想到竟会这么不中用,不由得叹着气收起纸笔,躺在长椅上一边歇息,一边等着马文才那厮回来给他书僮出气。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马文才也没回来,我正等的心焦,突见不远处的橱柜中露出一角黑色,不是别物,却正是马文才昨日那只装糕果点心的盒子。 奇怪,我记得,那个东西明明应该是放在箱子里的,怎么会…… “叶华棠,你站在我的床边做什么?” 门口脚步声响起,我迅速把目光从盒子上移回来,扭头看他。马大爷一身蓝色学生服,下巴昂的高高的,对我理也不理,径自夹带着一股冷风从我身边掠过。他施施然去放下书本,摘下帽子,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下,而后坐到桌边,铺开宣纸,持笔饱蘸浓墨,开始写起大字来。其动作行云流水,肆意潇洒,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看他,本来是在等着他因为书僮的事向我发飙,结果一看到他写字,就不知不觉入了神,仔细观察起他拿笔的手法姿势和下笔动作。不得不说,马文才写的字,字体刚劲有力,傲骨铮铮,就像他的人一样锋芒毕露,但我觉得这种字体应该是不太适合我,我不喜欢这么刚硬的笔法,如果能再柔和一些,清楚一些就好了…… 一直到他写完收案,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站在这里,正想转身走开,马文才忽地抬头,目光与我对了个正着。 “说吧,什么事?看你在这里也有半天了,难道是有事求我?”马文才把笔砚递给站在一边的书僮马统,微微侧过头来看我。我也瞪大眼睛望着他,脑子里一片浆糊。 额,那个……我过来是为了什么来着?恩,是为了……为了…… 我挠挠脑袋,又拄着下巴想了几秒,这期间马文才也不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直到我终于想起来意,猛地跳后一步,才施施然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抿唇道:“叶华棠,你到底什么事?” “马文才,你要是想打架,就直接放马过来!”我警惕地望着他,同时摆好了架势。武馆这么多年的熏陶下来,对于不同的人我也算有些了解。我的气力不足,平时打架都是用巧劲儿,腿脚功夫,专踢人下盘,遇到没本事的就揍,碰上厉害的就跑。 尼山书院里大多是质朴学子,没什么能力,就像王蓝田那种我完全可以压着随便欺负,但是马文才不行,他力气大,武艺强,跟他打,我的胜算只有五成,因此一般情况下我不愿意跟他起冲突。只是如果他一定要针对我,我也是不会退缩的! “跟你打架?”马文才皱起眉头,“怎么?你想跟我打一场,然后好做这书院老大?” 谁有兴趣跟你抢那个烂位置!我简直哭笑不得,索性单刀直入:“你不是因为我打了你的书僮,要来找我算账的么?” 05 秋后算账 “我说马文才,你不是因为我打了你的书僮,要来找我算账的么?” “算账?我为什么要找你算账?”马文才满脸诧异,他的书僮马统正好拿着笔砚往屋里来,一听到我们的话,又嗖地一下没了影儿。 “明明是他自己不中用,还敢来找我告状,我已经教训过他了。”马文才淡然道,“不过叶华棠,你也别得意,要是你敢惹到我,有你好受的!” “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得罪马大爷您啊?”我暗自撇嘴,去书架上拿了本书来读。这书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繁体字,一竖行一竖行的,中间还没有标点符号,看的我是头昏脑胀。马统许是听到屋里没声儿了,拿着洗刷好的毛笔和墨砚乐呵呵地进屋来,嘴里“公子”两字儿还没说全,整个人先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我施施然收回腿,若无其事地继续读书。那边马统气得直跳脚,指着我大声道:“公子你看!他当着你的面还敢这样,简直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马文才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起身走过来,摆了脸色,居高临下地对我道: “叶华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继续将目光凝注在面前的蓝皮水经注上,结果掌中的书突然被马文才用力抢去,远远扔到了门外面。 “我在问你话!给我站起来好好回答!”他瞪起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我也被惹毛了,嗖地一下站起身,脑袋差点儿磕到他的下巴。“马文才,你居然在这里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们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了?叶华棠,我好像也没把你怎么样吧?”马文才皱眉道,“我是打你了,还是碍着你做什么事了?我记得,这几天我可是一根汗毛都没有动过你的。” “在你看来,只有打人才算是重罪么?”我瞥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自己跟这种人置气,简直是无聊透顶。 “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我胡乱挥挥手,摸摸酸痛的肩膀转过身,眼看着外面天要黑了,也不晓得梁山伯那几缸水挑完没有。心里才刚想着该去看看,我的手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去长椅上取了蓝纱外袍,胡乱套在身上,戴帽子的时候不小心给戴反了,又赶紧正过来,看得马文才直皱眉头,忍不住问我道:“天都黑了,这么晚你上哪儿去?” “去看看山伯兄挑水挑得怎么样了。”我随口回答,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便住了口。马文才瞟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回去书案旁边继续读书了,我则匆匆忙忙系了围带,往书院后边跑去。 后院里漆黑一片,月光斜散地萦洒下来,可以看到地上凌乱地散着几只水桶。我四处打量了一番,没有发现人影,原以为他们挑完水回房了,正想离开的时候,水缸后面却站起两个白影来,吓了我一大跳。 “咦,原来是叶兄,我还以为是英台过来了。”当头一个说话的兴冲冲朝我走过来,个子高大,脸上带笑,却正是梁山伯。他也不知怎么搞的,身上和脸上沾满了黑灰,见我看他,不禁摸着后脑憨笑道:“水缸破了,我和四九才刚修补好。对了叶兄,现在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水都打满了么?”我问道。 “别的都挑满了,现在就差刚修补好的那一缸,我再挑几桶就应该……哎叶兄,你做什么?快放下,你这是要干什么!” “别多话了,快干活吧!”我扶稳肩上的扁担,也不去看他,自己径直出了院门,顺着小路朝山下走去。下山的时候桶空,不沉,还觉得没什么,打满了水桶上山的时候就有些费力了,我只觉得两肩膀处火辣辣的,也不晓得是不是白天挑水的时候磨破了皮,一走路便蹭得火烧一般的疼痛。 我咬着牙,努力将扁担往高抬一点儿,想让它们离肩膀尽量远一些,结果因为天黑看不清路,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都向后面跌去!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只手臂斜刺楞里伸过来,猛地揽住了我的腰,把我拽了回去,而那两只水桶和扁担则顺着山路一路滚下去,也不晓得后来撞上了什么,发出“呯”的一声巨响。我只觉心脏砰砰直跳,直到现在才觉得有些后怕。 身边的人放开了我,冲着月亮从鼻子里发出冷冷的一声“嗤”。我自知那声鄙视的鼻音不是给月亮而是给我的,不由得咬了咬嘴唇,只听那人在一旁冷笑道: “我就是好奇过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的来帮那个书呆子挑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真那么想死,本公子可以一箭送你归天,用不着那么费力。” “我只是……”我垂下头,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神色,“他帮过我,我只不过是想回报他罢了。” “帮你?他什么时候帮过你?”马文才奇怪道,“我怎么没见着?” “他昨晚上给我带了两张烧饼。恩,昨天白天的时候还帮我挡下了一箭。”就是某人射的那一箭。虽然他帮我反倒让我受了伤,但那不代表我就可以忽视这件事,“因为他救了我,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要回报。” “本公子现在也救了你,怎么不见你回报回报?”马文才继续冷笑,突然见我起身要走,不禁伸手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道,“叶华棠!你还要上哪去?” “水洒了。”我努力忍住肩膀处的疼痛,看在他救我一命的份上认真回答道,“你放开,我要去挑水。” “挑什么水?跟我回去,少在这里给我找事!”马文才揪住我衣领,不由分说拽着我就往回走。我肩膀痛,拗不过他,被他硬生生一路拎回了房舍内,进屋后往长椅上一扔,冷冰冰地呵斥道:“老实点儿,马上给我睡觉,敢再折腾吵我休息,我就要你好看!”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被这家伙气得胸口发闷,努力挣扎想爬起来,被马文才那厮伸手往身上用力一推,整个人又重新摔回长椅上,撞得右肩生疼,一丝血色渗透了白色中衣,缓缓晕红了一大片。 我下意识地去伸手捂住,结果不料却早被对方看了个正着。马文才阴森森地瞪着我,一把将我从长椅上揪起来,用力朝门外掇去。 “给我滚!”他失控地吼道,“看你在这里就碍眼,滚出去!”马文才说着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抬脚将书案一脚踹翻,又抓起花瓶用力地摔砸在地上。咆哮声吵醒了书僮和其它房间的学子,马统急匆匆地从下人房里跑过来,连声追问:“公子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叫他滚,现在就滚!马上给我从这个房间里消失!”马文才抓起我的枕头掷在地上,又一脚踢翻一个椅子,伸手指着我怒冲冲咆哮着。马统赶紧上前来赶我,被我一瞪,又不敢直接动手,只得挥手做出驱赶苍蝇的动作,冲我大声道:“出去!没听到我家公子让你滚,赶紧滚出去!” “够了,马文才,我自己会走,不需要你来赶。”我咬住嘴唇,真想上去一拳揍在他脸上。但想起刚才他也算救我一命,又把火生生吞下,上前去想把自己的枕头拣起来,却被马文才一脚踩在上面,伸手向着院门一指,嘴里阴沉沉吐出一个字: “滚!” “马文才,叶兄什么时候惹到你了!” 梁山伯和祝英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梁山伯原本是由他的书僮四九搀扶着,满脸疲惫之色,此刻急急忙忙冲出来挡在我面前,向马文才质问。他的书僮四九则满脸焦急地冲我道: “叶公子,你没出什么事吧?我和公子刚才发现你不见了,石头旁边只有摔碎的桶,差点儿吓死,没想到原来你是回来了。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害我和公子好找……” “四九!”梁山伯一听这话不对,急忙回头斥责他的书僮,结果目光却在我身上定住了。他的眼睛渐渐瞪大,祝英台赶紧走过来扶住他:“山伯,怎么了?” “叶兄他……叶兄他受伤了!”梁山伯急急上前来想要拉我,被我迅速躲开,捂住肩膀上的血迹向后退道:“你们看错了,没有什么。那两只桶我会负责赔偿的,惊扰大家真是不好意思。”说完这话,我又上前一步,朝马文才深深一揖,扔下句“妨碍文才兄休息了”,看着那厮长袖一甩,气冲冲地转身回房去,才拣起满是灰尘的枕头,抱在怀里,朝着外面走去。 “叶兄你要去哪里?”梁山伯在后面喊了一声,祝英台也开口道:“叶兄,你跟我们一起去医舍看看吧,正好山伯的身体也不太对劲,我看你的伤好像很严重,拖延了就不好了。” “多谢二位关心,我自己认得路。”我此刻心情不好,不想跟他们过多牵扯,又隐约听到马文才在房间里砸东西的声音,脑袋里更觉杂乱不堪,一个人匆匆向医舍走去。到了医舍,才发现两边肩膀都磨破了,王兰姑娘看得直皱眉头,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胡乱找了个理由应付过去,并问她今晚能不能让我暂时住在医舍里。 王兰满脸诧异,却也没有多说,拿了药要给我敷上,我赶忙拒绝,自己取了药回病间里,用帛巾沾着,一点一点地往伤口上涂。 窗外薄月凉如水。 我望着跳动的莹莹烛火,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静静地抱住膝盖,把头埋在双腿间。眼眶略微有些温热,被我咬住嘴唇,暗暗憋了回去。眼前隐约又浮现出那一片漫天大火,缭绕的火星纷乱了我的眼。 我更紧地抱住了膝盖。 这世上,我所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只有,我自己…… 06 没事找茬 窝在床角睡了一夜,我第二天早上是被撞钟的声音惊醒的。衣服被压了一夜,上面带了些许褶皱,我来不及也不想回去换衣服,急急从床上跳起来,披上外袍就想往外赶。 “哎哎哎,我说叶公子,你这是急着去干什么?”王惠姑娘端着一小碗汤药,扭动着她的水桶腰,身姿款款地走进房内。“喏,这是姐姐让我给你准备的补药,赶紧趁热喝了吧。对了,听说你跟马文才打架,肩膀受伤了?要我看哪,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儿!谁让你……” “小惠!”王兰姑娘及时走进屋来,打断了她妹妹的话。她瞪了王惠一眼,转头向我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叶公子,我妹妹她说话口无遮拦,得罪了你,你别放在心上。我都听梁公子讲了,你是为了帮他肩膀才会受伤的,那么重的活计,真是难为你了,亏得没出什么事情。” “哼,姐姐你干嘛偏心他?要我看哪,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王惠努了努嘴,用力一跺脚,气呼呼地转身走了,我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地望向王兰。 王兰姑娘满脸的尴尬无奈。“真是对不起,叶公子,舍妹可能对你有些误会,你别在意,先喝药吧。待会儿我会去向她解释清楚的。” “……”我沉吟了一下,向她道,“兰姑娘,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和马文才那帮人是一伙儿的?” “叶公子你多心了。”王兰抬手捧起面前的汤药,连匙一起放至我掌心,示意我赶快喝下,同时开口安慰我道,“在我眼里,叶公子心地善良,宁折不屈,实是个令人敬佩的好人。” 呵,令人敬佩么?我有什么好敬佩的,不过是个爱热血上头行事冲动的莽夫罢了。况且我帮助梁山伯也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心善,仅仅是结草衔环,报恩而已。 我不再多话,一口灌下补药,立马被苦得皱起了鼻子。王兰看着我直笑,赶忙去给我找茶杯倒水,一边还嘲笑我性子急,哪有人这样不管不顾地就往嘴里灌的,最起码也要先尝尝看烫不烫啊。我有些不好意思,接过茶杯连灌了好几口,向她道了谢后便匆匆往讲堂赶去。 此时正是上课前夕,所有学生都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夫子倒是还没来。我暗自庆幸自己来的及时,忙着去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结果屁股才刚挨到席位,就听扑的一声,我整个人连着桌子都折翻在地。 “噗!”右前方传来笑声,却是王蓝田以及另外一个名叫秦京生的家伙,其他人有不少也跟着笑了起来。身后梁祝二人急急过来要扶我,我说了句不用,刚要自己爬起来,却感觉讲堂内簌然安静无声,原来是陈夫子迈着小方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斜斜扫过整个讲堂,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叶华棠,这是怎么回事呀?你怎么,把课堂上的桌子给弄坏了?” “夫子,这张桌子不是叶华棠弄坏的,是有人陷害他!”站起来帮我说话的叫荀巨伯,我跟他不熟,只知道跟他同房的秦京生是个很讨厌的家伙,没想到他竟然会替我讲话。 “就算是有人陷害,这桌子毕竟也是因为你才坏的,你要负责赔偿!或者找出那位陷害你的人,让他赔,听到了没有啊?” “听到了。”我淡淡应声,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斜扫过不远处正幸灾乐祸的王蓝田和秦京生等人,冷笑一声,突然抬脚用力跺下,将那桌子另外半边完好的桌腿踩得“咔巴”一声断为两截! 室内瞬间鸦雀无声,陈夫子脸色青青白白,正想开口,被我一句话堵了回去。 “夫子放心,我会赔偿的。” “你……哼!”陈夫子气得胡子直飘,在原地哆嗦了好一会儿才道,“还不快回去席位上听课!” “是,学生知道。”我冲他微揖一礼,回身寻找可坐的空位,孰不料整个讲堂里都坐得满满当当,只有马文才身边尚有一空位。我记得昨天坐在他身边的是王蓝田,怎么今天换了位置了? “叶华棠,怎么还不去坐下?莫非你想站着听课不成?” “我……”我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正想开口,却听梁山伯在我身后道:“叶兄,你来我这边坐吧。” “马文才旁边不是有个空位子吗?叶华棠,你怎么不去坐啊!”陈夫子小眼一瞪,“还是说,你故意把桌椅弄坏,就是为了想办法去和梁山伯,以及祝英台一道儿坐啊?” “夫子多虑了。”我没心情跟那个老顽固废话,径自去走到马文才身边,甩甩衣服下摆坐好,目不斜视,笔直端坐。 身边马文才发出一声冷笑,“叶华棠,看不出你还蛮硬气的,怎么着,你这是想来给我个下马威?” “是你做的?”我斜眼瞪过去。马文才目光飘移了一忽,昂起下巴道:“我要说不是呢?” “哦。”那就一定是王蓝田干的,该死的东西,早晚要你好看!我偏头去狠狠瞪了那厮一眼,试图用目光告诉他有种放学单挑,结果王蓝田没瞪着,视线反倒跟陈夫子撞上了。 这时候再反悔已经迟了,陈子俊那厮背剪着双手,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来,清清嗓子叫道:“叶华棠!” “学生在。”我不得已站起身,向他颔首致礼,耳中只听得那个矮瘦子用抑扬顿挫的嗓音阴阳怪气地道: “叶华棠,你破坏公物,我不说你;你用眼神胡乱瞪视夫子,我也不说你;但是现在有一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要给我如实回答。” “夫子请问。” “哼。”陈夫子冷哼一声,晃着他那个好像缩了水的小脑袋,义正言辞地向我道,“叶华棠,你的书呢?” 书? 我低头看看,发现自己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昨晚上被马文才赶出去的时候只带了个枕头,在医舍又怕迟到急着来上课,最终导致忘记带书来了。 “噗!”屋里学子有几个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接着越来越大。我只觉脸上火烧火燎的,急着想要解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耳中只听到陈夫子的刺耳声线。 “我说叶华棠,你叶家在太原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好好的官家子弟,怎么来到书院里竟干些龌龊之事?整日里闹事不说,还与贱民结交,干些蔑视夫子言行的事情,现在倒好,上课竟然连书都不带!你到底还想不想要好好读书,科考功名?到时候你出去,人家不说是你自己不上进,只会责怨,是书院里的夫子没有把你教好,无端地坏了我们尼山书院的清誉……” “夫子对不起。”我被他这一堆大帽子扣得抬不起头来,只能一遍一遍道歉,“是学生错了,夫子对不起……” 正焦虑的时候,我感觉到袍角被人拽了一下,接着便有本书被塞到了我手里,不是别的,正是今日夫子所授讲的经义传记。身旁马文才清咳一声,突然开口道:“夫子,还讲不讲课了?” “我们今日就要来讲一讲这个学子上课不带书的事情……”陈夫子一转身,突然瞥见我手里的经义,不由得怔住了。 他不敢相信地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又揉了一下,直到确信我手里拿着的不是幻影而是货真价实的书本之后,才悻悻地住了口,又叫所有学生把书举起来给他看,确信不是有人偷梁换柱把自己的书拿给我,才一边念叨着“真是见鬼了”,一边挥挥手让我坐下。 我仔细地看了看手里的经义,在封页的左下角处有着一个小小的“叶”字,的确是我自己的书。我又侧头看了一眼,马文才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夫子讲课,对我则理也不理。 “叶华棠!” 夫子又出声了,我赶紧端正姿态,摆出认真听课的模样。今天讲的经义有些晦涩,不过我昨天事先有复习过,陈夫子故意拿里面的难点考我,也没有把我难倒。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陈夫子今天好像有故意为难我,昨天的时候并没有这样啊,后来想想,可能是我帮助梁山伯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所以迁怒到我身上了吧? 折腾了一上午,经义讲解算是结束了,夫子又检查昨日的背书情况,我依旧倒背如流,气得他板着张脸气呼呼地说了句“放学”,背剪着双手摇摇摆摆地离去了。 “嘿叶兄,真是好样的!”荀巨伯才一见陈夫子离开,立刻从座位上翻身而起,过来一把揽住我肩膀。我措手不及被他触到伤口,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荀巨伯见状急忙放开我,诧异道:“叶兄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我摆摆手示意没关系,转头想找王蓝田算账,结果那姓王的见苗头不太对,才一下课便急匆匆地溜走了,倒是让我扑了个空。秦京生也早溜了,只有马文才不动如山,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索性无视掉他,趁着现在大家都在,问学子中有谁愿意跟我换房的。大部分学子见识了昨晚那一场灾难,都表示不想跟马文才同住,梁山伯倒是愿意跟我换,被我拒绝了。不说别的,光看祝英台不情愿的模样我也不想去跟她同住的。总觉得祝英台对我有戒心,我也没兴趣接近她,反正她大概是不需要其它的什么朋友,只要有她的山伯兄就够了吧? 荀巨伯想要让我跟秦京生换,跟他同房,并向我诉苦说秦京生那个家伙半夜老爱梦游,打扰人休息。跟王蓝田同住那个也想把王蓝田换走,说王蓝田老是没事使唤他,不听话就打人云云。我们这边正说得热火朝天,忽听马文才在后面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 “叶华棠,谁允许你换房了?” 07 僵持 汗。换房这东西,有什么好允许不允许的?找好对家去跟师母说一下就结了,马大爷您这也要管那也要管,会不会管得太宽了些? 梁山伯和祝英台都是昨晚直接看到冲突现场的人,此刻不禁纷纷开口指责马文才,说他太过分了,不让我去房里住,还不准人换房。马文才大怒,一把掀翻了面前桌子,左脚重重踏上,向四面环视一周,目光阴霾冷厉。 “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的允许,谁敢换房?我告诉你们,谁敢跟他换房,就是跟我马文才作对!你们都给我仔细着点儿!” 一干学子都惧怕马文才的强势,悄悄作鸟兽散,只有梁山伯满脸愤慨,坚决要跟我换房,拽住我就要去师母那边报告。祝英台心里不甘,面上又不好说,急得额间冒汗,我不愿让她为难,婉言推辞了山伯兄的好意,自己抱着书本先离开了。离开后我并没有走,而是在众人都离开后专门去拦住了马文才,打算跟他好好谈一谈。 这几天的接触下来,我对马文才这个人的整体评价相当混乱。说他人品不好吧,他昨晚毕竟救我一命,今天又莫名其妙地帮我带书给我解围;但是说他好吧,哎,我是个老实人,实在没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说别的,就瞧瞧光这两天,他就抽了几次风了?第一回射箭,第二回是踩糕点,昨天干脆硬生生地把我从房间里给撵出去了! 我想的是,他要是不爱与我同房住,我可以申请换房间的,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可是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问问大家意见,他又来这么一出,那些学子几乎都怕他,现在一来谁还敢跟我换房?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去找他好好谈一谈,马大爷您到底想怎么样,也给我个准信儿。我叶华棠来这书院只是为了过上三年平稳日子,不是为了给你们在这边当龙套共同演绎那凄美浪漫的化蝶传说的。 不过说起来,马文才倒是跟我印象中那个猥琐的二世祖差上很远。他性格霸道却不猥琐,虽然冷酷,也谈不上绝情绝义,至于好色和仗势欺人这两点则暂时待定。他爹是马太守,我虽然没见他用太守的名义压凌过谁,但他可是用暴力欺负过不少人——好吧其实我也有这方面的癖好。 至于好色嘛,额,因为书院里几乎都是雄性,我暂时只能判断出这厮应该没有断袖之癖。看起来他对院中唯一的美女王兰姑娘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兴趣,不过我记得昨天我有看到他偷瞄祝英台来着,于是说,这厮的兴致果然还是在祝英台身上么? 说句实在话,祝英台其实长得还真的满漂亮。她身材娇小,容貌清雅秀丽,而且很有高华气质。现在虽然扮了男装,也称得上是翩翩清俊佳公子,带有着雌雄莫辨的中性气息,很容易吸引别人的心神。 搞不好,马文才之所以撵我出去,也是因为他想和祝英台同房的原因吧……毕竟在梁祝的故事里,他最后可是逼得山伯身死,英台哭倒于墓前,最后变成蝴蝶飞走了。 想通了这点,我不禁觉得有些头痛起来。若是马文才坚决要求我和祝英台换房,我到底该不该答应他呢?现在梁山伯和祝英台之间应该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如果真的把他们分开,搞不好可以避免一场悲剧的发生,但是万一弄巧成拙…… 彭! 脑袋上被书敲了一下。 马文才正站在我面前,环着手臂,满脸的不耐烦。 “叶华棠,你约我出来,自己倒是在这里发呆。到底有什么事情,快点说,我可没那闲工夫陪你瞎耗着。” “额,对不起啊。”我挠挠头,习惯性地道歉,“文才兄,我找你出来是想问问你,你到底想跟谁同房?如果你实在想要一人一间,我也会去尽量跟师母请求一下,以后别的地方哪里有空位就把我塞过去,免得总是妨碍到您老人家。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不过我也无意与你发生冲突,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你说呢?” “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事儿?”马文才不置可否。“我说了,你不必和别人换房。叶华棠,我确实看你不顺眼,不过你若是肯听我的话,凡事顺着我,我也不会为难你,这尼山书院任你横着走。但你要是不识好歹,也别怪我不客气!” 意思就是让我对他效忠是吧?可我不想这样做啊,大家都是人类,他马文才也没比我多长出一条尾巴来,凭什么我就要屈居人下,听他的话,无亲无故地就要受到他的制约? “哼,你自己想好了。”许是见我半天没答话,马文才又有些不高兴,重重哼了一声便走开了。于是说,这场谈判最终无疾而终,我唯一的出的信息是,他似乎并没有换房的意思。不过跟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同房睡,终究还是不妥,我暗自决定先缓上几天,以后有机会再说。 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要趁没人的时候练字,和荀巨伯约好了要去练习弓箭,要复习明天的功课,还有……要去揍王蓝田一顿! 哼,反正那桌子不是秦京生弄的,就是王蓝田弄的。想讨好马文才顺便陷害我,就得有胆量接住我的拳头!一张桌子的钱,足够我下山去买上几十包松子糖,你们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不心疼钱,我可是整个身家都在这里,花出去一点就少一点的! 因为是午时,我先去饭舍打算吃点东西,结果苏大娘在给我打饭的时候不小心手滑了一下,菜都给洒出去了。她慌忙向我道歉,苏安打算把他自己的份例让给我吃,被我拒绝了。他们的菜总共就那么些,给了我以后势必要重做,费时又费力,我不爱给别人添麻烦,只吃烧饼就足够了。 吃饭的时候荀巨伯凑了过来,把他的菜拨给我一半,坐到我旁边跟我聊起天来。 “叶兄,我发现你在学院里好像总是一个人来来去去的。你性格不错,人又够意思,以后就干脆跟着我和山伯他们一起走吧,离马文才那帮人远点儿,我看他们整天阴阳怪气的,也不晓得一天天都在琢磨些什么。我啊,担心你会被他们拐坏了。” “拐坏了?”我觉得有些好笑,咬了口烧饼好奇道,“我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又不是没脑子,怎么可能会被拐坏了?” “哎,你啊,怎么说呢?”荀巨伯挠挠头,“反正就是觉得,你这个人总是让人不太放心,碰到事情想也不想地就会去做。你看你那天就是,帮山伯挑水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自己闷头就冲出去了。晚上挑水一定要走大路,还得有灯照着才行,不然很容易会跌下山谷的。你不知道,当时山伯急吼吼地回来叫人去找你,发现山下那两只撞碎的桶的时候他脸都白了。幸好你没事,要不然山伯可能这辈子都会因为这事愧疚死的。” “不过,我看马文才对你也算不错了。”荀巨伯话题一转,忽然又扭到了马文才身上,“你瞧蹴鞠场上马文才对王蓝田那帮人,动不动就上脚踢,非打即骂。昨天他冲你发那么大的火,连他的书僮都给踹了,竟然没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当时还满诧异的,心想这家伙怎么突然转性了?不过这也不保准儿,跟他一间房也够你受的。反正啊,你还是平时多小心点儿,有事呢就来找我和山伯,大家都是好哥们儿,两肋插刀!” 他说着伸手过来拍我的肩膀,结果手劲儿大了些,疼得我差点儿跳起来。荀巨伯也发现不对,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看我,刚说完要为你两肋插刀,这就立马插了你一刀。叶兄,没事儿吧?要不然咱再去医舍看看,让王兰姑娘给你换换药?” “我看你要为我换药是假,去看才兰姑娘是真吧?”搞不好这个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嘿嘿,被你识破了。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一个消息作为补偿好了。”荀巨伯摸着鼻子尴尬地笑了笑,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道,“我看到王蓝田和秦京生在蹴鞠场上玩藤球。” “干得好,谢了!”我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记,将最后一块烧饼塞进口里迅速跑出饭舍。想了想,又先回到卧房里,拖出之前从山下扛上来的箱子,在里面翻找出一条软鞭来缠在腰间,这才朝着蹴鞠场大步跑去。 蹴鞠场是马文才的地盘,自打进书院以来不少好地方都被他抢先霸占,但凡是他老人家在这里,除非有他允许,否则别人谁也不许过来,敢乱闯就会挨揍。 我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马文才一脚将一个学生踢翻在地,后者爬起来急匆匆地跑了。王蓝田就站在他旁边,秦京生则在蹴鞠的鹄口处,看起来很像是守门员。 许是因为发现了我,马文才突然一脚飞起,将一只藤球向我踢过来。那球飞来的速度极快,还打着旋儿,如流星一般直扑而来,迅捷刚猛,我伸手从腰间抽出软鞭,运足了力气向那藤球一伸一卷,下一秒藤球已经到我手中,凌厉气势荡然无存。我将藤球高高抛起,扔回给马文才,后者接过球,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冷笑。 “向你借个人。”我开门见山,“王蓝田,识相的就给我自己滚过来。” 08 同路货色 “文才兄,你看看他,当着你的面还敢这么嚣张!”王蓝田见到我之后被吓得一缩脑袋,迅速躲到马文才身后,却被后者皱着眉头一把掇开,不耐道:“往我这里躲什么?没听见叫你么,出去!” “文才兄,你才是这书院老大!你看那叶华棠,在你面前还敢这么嚣张,简直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王蓝田试图挑衅,孰料马文才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他若是惹了我,我日后自会收拾他。现下是你们之间的事,本公子可管不着。” 马文才说这话,摆明了是不会罩着王蓝田。那厮听完一下子急了,又不敢去强拉着马文才护住他,我见他想跑,一藤球扔过去把他砸了个正着,跑过去揪起领子冷声质问:“王蓝田,是不是你把我的桌子弄坏的?” “不是,才不是我!”王蓝田梗起脖子否认,“是,是秦京生干的,我看到了,就是秦京生!” “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弄的,还敢赖在我头上!”秦京生一下子急了,冲过来大声辩解,“我和叶兄无冤无仇,做什么要害他?明明是你一大早来找人锯断了桌子腿,放在那里就等着陷害叶兄!” “是,是马文才让你干的,是你们合谋!”王蓝田见马文才根本没有要帮他的意思,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张口把两个都赖上了,“叶兄,你可要明鉴,我根本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一切都是马文才指使秦京生干的,是他们故意与你为难,我可从来都没有那种意思!” 真是该叫小惠姑娘来看看,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儿。我被逗笑了,用软鞭抵住王蓝田的喉咙,像个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那般微微抬起他的下巴,凑近冷笑道:“王蓝田,你说是马文才干的,是不是想让我和文才兄相互斗得两败俱伤,然后你自己在一旁坐收渔利啊?” “不,我是冤枉的,叶兄可要明鉴啊,一切都是他们做的,根本不干我事!”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课堂上我那一脚起了作用,王蓝田看起来特别怕我,甚至不惜把所有罪名都往马文才身上推。 “你这狗奴才,敢诬陷我!”马大爷当即变了脸,一脚朝他身上踢去,王蓝田躲避不及被踢倒在地,苦着一张脸哀求马文才饶了他,说一切都是秦京生干的,不关马公子的事。我对于他们这帮人之间的混杂关系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又见他被马文才踢了好几脚,心里的气也平了,只收起软鞭蹲下,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你,你要干什么?”王蓝田被踢得嘴角流血,哆嗦着警惕地望着我。我抿抿嘴唇,用大拇指搓了搓食指中指,做出了一个数钞票的动作。王蓝田看不明白,依旧怔怔地望着我,于是我好心地一字一句地对他解释道:“拿钱来。” “你要多少?”王蓝田可能也认识到自己今日是得破财免灾了,并没有继续跟我杠着。我对于他的识时务很满意,脸上带了笑,极尽温柔地道:“黄金十两。” “什么?”王蓝田蹭地一下从地上蹿起来,“修个桌子撑死不过几吊钱,你竟然找我要十两金!叶华棠,你别欺人太甚!” “别这么说嘛,蓝田兄,反正你王家也是豪门大户,有的是钱,拿出来一些又有什么打紧?哎,我这个人哪,要是手边一缺钱,就不一定会干出些什么样的事情来了。相信蓝田兄您也不希望见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吧……”我说着伸手去摸腰间软鞭,王蓝田吓得一顿,急忙从腰间摸出钱袋来急急往我手里塞。 我打开来数了数,发现里面黄金不多不少,正好十两,便高高兴兴地塞入囊中,随手拍了拍王蓝田的肩膀,赞道:“真乖,欢迎下次继续哈,多多益善。” 王蓝田脸色发青,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拽住了我的袍矩。我正打算走人,见他动作不由一怔:“怎么,王蓝田,你还想再多赔点不成?” “哼,叶华棠,今天这事,算我认栽了。不过,我听说你来书院读书是一个人来的,连个书僮都没有?” “关你什么事!”我心里一动,当即怒声回斥。王蓝田冷笑一声,朝地上吐了口血沫,擦擦嘴角道: “这几天我就一直觉得奇怪,太原叶家也算个豪门大户,家中佃田千亩,论财力也不比我们王家差上多少,怎么可能连个书僮都没有,日常用度也这般寒酸?说起来,你好像连束修银子都是文才兄掏的吧。我就奇怪了,叶家世代书香门第,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哪个会拳脚武艺,整天动拳头的!” “哼,你管的还真宽。”我心里紧张,面上则故作镇定,“王蓝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里怎么样,难道你还比我更清楚不成!” “叶华棠,你可别忘了,我王蓝田也是太原人。你家里什么样,我可比这书院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王蓝田瞪起眼睛,拂拂衣服下摆从地上站起身,凑近我道,“我家老爷子跟叶家也算有些来往,但我怎么看你一点都不像是叶家的人?我说叶华棠,你该不会是个冒牌货吧?” “去你的!”我心中慌乱,手有些就不听使唤,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胸口剧烈起伏着,怒冲冲咆哮,“王蓝田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乱说,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揍死你!” “叶兄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能打人呢!” 身后匆匆赶来两人,其中一个过来急匆匆扶起王蓝田,在发现他身上的伤之后,看向我的目光既诧异又愤慨,却正是凡事都爱插一脚的顶级大好人梁山伯,祝英台则像个小跟班,时时刻刻陪侍在梁大善人身侧。 王蓝田接过梁山伯递过去的帛巾,擦净嘴角边的血迹,瞪着眼睛冲我抛下一句冷冷的“哼”,甩身走开了。我还想追过去再给他一拳,却被梁山伯拦住,满脸痛心地冲我道:“叶兄,你怎么能这样做?就算王蓝田对你做了什么,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们商量,帮你一起解决,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动手打人!” “我要打谁就打谁,关你什么事!”我此刻心里发慌,又正在气头上,才没心思去成全他梁山伯的大仁大义,“你让开,我今天非把王蓝田的嘴给封上不可!” “不行!他都伤成那样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梁山伯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不让我去追王蓝田。我瞧他的模样就好像一只护着自己鸡雏的老母鸡,心里不觉有些好笑,我不过是为了吓唬他踢了他一脚而已,也没有用多大力气,他受伤那都是马文才打的,关我哪门子的事! “山伯,别跟这种人废话,我早就说过,他和马文才都是一路货色。”祝英台拉了梁山伯一把,转头过来瞪住我,这两人不愧是未来的一家子,对我同仇敌忾,简直颇有革命统一战线联合共同对付反派帝国官僚主义的架势。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在旁看好戏的,据说是跟我同路货色的马文才马大爷则冷笑着走过来,一把揽住了我的肩膀。他的手正好触到我的伤口处,疼得我当即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也僵住了。只听马文才用他那略微带点阴气的少爷口吻道: “说得好,祝英台,我们就是同路货色。不过和你们这种只能在地上爬的渣滓不同,我马文才,可不屑与尔等小人同伍!”他说完这话,又转过头对我道,“阿棠,我们走。” 他这最后一句话把我雷了个半死,整个人里焦外嫩,晕晕乎乎地跟着他一路回了房间,直到那厮放开我,径自去床上抱起铺盖,放到左侧时才有所惊觉,诧异道:“文才兄,你这是做什么?” “恩?你没看到吗?我是让你来床上睡。”马文才把自己的被子摆好,施恩般地向着长椅处歪了歪头,“喏,挪过来吧。” 汗,您老人家肯不再针对我,我的确是很高兴,但这同床我看就算了吧,俺觉得俺还是比较喜欢睡长椅。 “多谢文才兄抬爱。不过在下平素最爱睡长椅,以前在家中有父母长辈管教,不敢为之。现在终于有此机会,还望文才兄能够理解,不要剥夺我这个小小的爱好。” “我说叶华棠,你还真是……”马文才抬起手臂指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想了想又放下了。我隐约觉得他没吐出口的那个词应该是“不知好歹”,但马文才却没有再多说话,自己持起一本书,径去灯下研读起来。我犹豫了一下,也去书架上取了本经义,本想就在长椅上看,马文才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坐到他旁边去。 “叶华棠,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的是很奇怪。”见我站在原地没动,马文才拄着书案,一张俊脸被桌旁的灯烛映衬得忽明忽暗,“我跟你说话,你这么拘谨做什么?刚才在蹴鞠场上揍王蓝田的气势哪去了?不过叫你坐过来看个书,有什么好迟疑的!” 说的也是,不过是看书而已。桌边有灯烛,光线要比长椅处亮得多呢。 我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拿着书乖巧地坐在他的身侧,认真研读起来。马文才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口中嘟囔了句“傻笑什么”,也不再理我,径自看书。外面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屋内却始终灯火不灭,我和马文才都喜欢默读,不爱出声朗诵诗文,是以房内显得特别安静,静到能听见烛芯剥落的“嘶嘶”声。 这种诡异的温馨场面一直持续到马文才的书僮走进屋内,当他看到我和文才兄竟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读书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眼。 09 人情关系 我想他大概在奇怪,他家公子昨天还跟我摔东西怒吼,指着门口咆哮着让我滚,怎么今天就好端端地坐在这边跟我同塌读书了?别说书僮不懂,我自己也不很明白,总之是一头雾水就对了。 看马文才的意思,似乎是有点儿想要跟我和平共处,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只要不跟他同床睡,别的怎么样都无所谓啦,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么。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对我很不礼貌,但念在后来他也帮了我两次的份儿上,我呢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好了嘿嘿。 那个叫马统的矮胖书僮自打被我收拾了,主子又不肯替他出头之后,就有些怕我,见了我就想缩头。我故意指使他去端茶倒水,他也不敢吭声,老老实实地沏茶送过来,甚至不敢向他主子告状。 当然,他就是告了也没用。马文才就坐在我身侧,对此根本视而不见,马统估计也是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切,早这样就对了,跟本姑娘我作对没什么好果子吃的。我见他老实了,也不再多为难他,挥挥手放他自由逃走了。 “看不出,你倒是有善心。”望着马统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家公子不仅根本没有丝毫怜惜之意,反倒满脸指责地冲我道,“你瞧瞧,我给你机会收拾他,你倒把他给放跑了!” 我汗。我说马公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书僮的,好吧,虽然那个外人是我,但是你家书僮之前欺负我,那不也是在您老人家的授意之下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又笑,你到底有什么好笑的?”马文才皱眉瞪了我一眼,目光在书架上一扫,放下手中书册站起身来。我还以为他困倦了想去睡觉,却不料这厮去床头书架边取出一只黑檀木盒,也不看我,高高昂着头胡乱往我手里一塞,“给你。” 这,这个不是……那天的点心盒吗!我瞬时瞪大了眼睛,耳边只听到马文才不耐的声音: “离家的时候走得急,也不晓得是哪个白痴奴才给我装进行李里的,难吃死了。你要是喜欢,就拿去,我不爱吃这东西。” 我瞪大眼睛望着那个装点心的盒子,下意识地推拒道:“不,我不要!” “你不要?”马文才眉心紧蹙,抓起盒子就要摔,想了想又停住,冲门外大声唤道,“马统,给我过来!” 马公子嗓音穿透性果然很高,没过几秒马统便溜溜地滚了进来,连连躬身急问:“公子怎么了?有什么事召唤小的?” “哼,没事!这个赏你了,吃吧。”马大爷高昂着脑袋看我,故意将手中盒子扔给马统,我暗自咬了咬嘴唇,垂下脑袋,不敢去直视他。 马文才更觉得奇怪,低下头来看我,我越避,他越往这边凑。马统那边则大喜过望,喜滋滋地打开盒子,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送,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突然抬手推开马文才就想往外跑,却被他一把抓住衣领,怒道:“叶华棠,你是怎么回事!” “我,那个,我突然内急……”还没等我想好推诿的借口,那边马统的高嚎声已经刺透时空,深深急急地钻入了我的耳膜里。 “公子!”他大哭道,“啊呸!公子,你这点心里,这是什么东西!您可害死小的了……” 马文才看我一眼,甩开手过去查看情况,我则下意识地冲到长椅边,一把抓起枕头,才刚来得及护住脑袋,就得马文才愤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叶华棠,你竟敢往本公子的点心里面放蟑螂!” 完了完了,呜呜……我,我不是因为那天生气么……谁让你和你的书僮合伙欺负我来着…… 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响,也不晓得马文才到底摔了什么东西。我本来就心虚,此刻被吓得当即一缩身子,更紧地抱住了枕头,牢牢地护住脑袋。隐约感觉到马文才的脚步声在我面前停住,我只觉身前阴风阵阵,急忙自己主动投降道:“你要打就打吧!只是别打脑袋和肩膀!” 马文才哼了一声,试图从我手中抢过枕头,拽了两下没拽动,不由得怒冲冲咆哮道:“我说要打你了吗?你躲什么躲!没出息的东西!” 我从枕头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发现马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一堆盒子的碎片。马文才就抱着手臂站在我面前,脸上余怒未平,眼神凌厉,我赶紧又把头往枕头里缩,却被他一把按住,夺过枕头,将我整个人都钉在了长椅靠背上。 “哼,一点小事,看你吓得这个德行!我说叶华棠,你还能不能有点儿男人样子?”马文才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他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把枕头扔回到我怀里,命令道:“给我睡觉!” 额,好吧,睡就睡。我自知理亏,悻悻地在长椅上打好铺盖,抱着枕头钻进了被子里。值得一提的是,我有两只枕头,其中一个是在医舍里顺手牵羊捞来的,后来也没还回去。我的习惯是睡觉总要抱着点什么东西,以前在武馆里有大哥给我买的布偶,绒毛熊,再不济在打扫累了打瞌睡时还有个拖把可以抱。现在到了新的地方,也只能勉强凑合一下,抱枕头了。 不管怎么试图习惯,对我来说,长椅还是有点儿硬。一想到以后很可能会跟这条长椅相伴三年,我就不禁有些胆寒,暗自决定还是去赶紧找些软和的东西来把椅子填充一下。万一哪天不小心把骨头什么的给硌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将就着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起来倒也清爽。我趁着马文才出去洗漱的功夫给肩膀上了药,左边肩膀处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右肩处因为磨损比较严重,结了一层淡粉色的薄疤,碰到的话还是会有些痛。 不过说起来有些奇怪,我因为在武馆里干了好几年粗活,手上生了不少的厚茧,结果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竟然一个都不见了,皮肤也变得异常娇嫩,若不然搁在我以前,就挑水这么点活儿根本没可能会受伤,说到底,还是身体好像有些变得娇弱了,打人都没有以前力道狠。于是说,穿越还真是件奇特的事情,连身体都能给穿柔弱了,模样虽然没变,倒是把我这么双干尽粗活的手穿成了千金大小姐了。 急急套好中衣,马文才正好回屋,见到我慌慌张张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又向一边撇起。我冲他一笑,自己去取了牙筒和柳枝,出外漱口洗脸,又回来穿衣着帽,准备去上课。 古人的头发都很长,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是不能乱剪乱动的。我有幸留了一头长发,也没有染色,勉强可以在这帮古人里面滥竽充数。只是我自己平常都是随便束个马尾或者干脆散发,现在在书院里,每日都要带巾冠,用带额束发,我就有些为难了。前两日都是趁人不在的时候把头发胡乱一掐,塞进帽子里,结果今天马文才就在我对面,看到我这么弄头发,眉头不由得又皱了起来。 “我说叶华棠,你这是想出家?” 我差点把叼在嘴里的束带给吞下去。 谁,谁要出家!不就是拽头发的时候手劲大了点儿不小心揪下来一绺么,虽然确实满痛的…… 最后还是马统过来教的我怎么样用最快速度绑好头发。他对昨日之事依旧有些怨忿,又不敢违背他家公子的意思,不情不愿地过来教我绑头发,说完要诀之后便立即溜走了。我也不在意,整理好衣冠之后便带上今日讲课需要带的经义,跟着马文才一起前往讲堂。路上遇到了王蓝田和秦京生,王蓝田见到我一开始还在瞪眼,被马文才瞥了一眼之后立即转变态度,乐呵呵地在我们旁边跟前跟后献殷勤。 我对王秦两位马屁精实在没有好感,特特退后几步,跟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马文才扭头看看我,也没有说什么,走到公告栏处的时候,我发现陈夫子和不少学子都聚在那里,两边各挂着一张条幅。学子们议论纷纷,只听得陈夫子背着双手,悠悠开口道: “各位学子,这是朝廷的新令,各书院以九品中正为样,设品状排行。品状高显者,姓名将登上左右布帘以示褒奖,这是这两天以来我品评的结果。” 他说着,手一挥,两边条幅落下,左右条幅各有一学子姓名,白底黑字,跃然而出。 “品状表第一名,马文才……叶华棠?”身边王蓝田喃喃念出声来,脸色立即大变,冲着夫子叫道,“夫子,这叶华棠昨日还把讲堂里的桌子弄坏了,还当众冲撞于你,他怎么能配当品状表排行的第一名!” “就是就是,他怎么能当第一!”秦京生也跟着起哄,但是一见我斜眼瞥他,又立即住了口,并伸手捂住嘴巴。陈夫子微微抬着小脑袋,绿豆眼从王蓝田身上扫过,一字一句地道: “王蓝田!本夫子早已经知道,那书桌并非是叶华棠学子弄坏,而是你损坏的,是不是呀?既然你今日提起,就顺便把这损坏公物的费用,一起算一算吧!” “叶华棠,你!”王蓝田气得脸色发青,我朝他吐了吐舌头,心知这事应该是马文才在后面使力了。回头望他,果然发现马大爷冲我淡淡一笑。汗,其实我并不想欠人人情的,现在倒是欠了他不少账。 这时候山长从山坡上走了下来,止住众人的纷纭学说,并向我们告知请来了一个才华横溢的客座教席。但是令人吃惊的是,这位教席竟然是一个女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传说中的才女谢道韫。 10 女讲席 这个谢道韫,我知道。我早在之前的世界里就听说过她的鼎鼎大名,魏晋时期出了名的才女。 据说她识知精明,聪慧能辩。她的叔父乃是曾经打败苻坚百万大军的一代名将谢安,谢安在一次召集儿女子侄讲论文义的途中,突然见到空中鹅毛大雪纷扬散落,便随口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以?” “撒盐空中差可拟。”这是他侄子谢朗的答语。就在这个时候,谢道韫却说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就是这一句咏絮语,让谢道韫从此名声大噪,连我这等后世不学无术的半桶水都能晓得她的大名。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能来尼山书院做教席,倒是让我颇为意外,有幸能够得见传说中的才女,自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谢道韫马上就要过来了,一群学子在山长的带领下匆匆前去迎接,梁山伯和祝英台就走在我前面。看得出祝英台很高兴,一个劲地跟梁山伯说:“山伯,太好了,谢道韫就要来了,我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对啊,谢先生确实才名远播。能有她来做教席,是我们的荣幸。”梁山伯点头同意。 “是啊是啊,”祝英台高兴地应和,“我今后啊,也要像她那样,巾帛不让须眉就好了!” “咳!”我在后面清咳一声,打断了祝英台的话,祝英台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急急扭头冲我道:“叶华棠,你咳什么!我,我是说,我也要像她那样才学渊博,名,名传千里!” “看你急的,我也没说什么啊,只不过是担心有人说错了话,无端地给自己惹麻烦。”我径自越过他们二人,刚想往前走,后面梁山伯突然出声道:“——叶兄!” “恩?”我回头看他,梁山伯迟疑了一下,正要开口,身后马文才带着王蓝田和秦京生踱步而来,见我在这边不动,不由得冷声唤道:“阿棠,你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阿……阿棠…… = =汗,叫我么? 每次听到这两个字我就莫名有种吐血的冲动,尤其这个发声的人还是文才兄……总觉得他这么叫似乎是故意的,但根本没有理由啊!于是说,大概是我多心了吧?恩,肯定是我多心了。 除了山长师母王兰王惠两位姑娘以及众多学子之外,一干仆妇杂役也跟着出来迎接谢道韫先生。走在最前面的是厨子苏安和苏大娘,我在后面只听到她们和山长之间的对话,说谢先生是女中豪杰,是女人中的骄傲,她们一定要出来迎接云云。王惠姑娘还在担心无人做饭,怕饿了肚子,引得众人阵阵哄笑不已。 “哼,女人家不在家里好生呆着,出来抛头露面……”马文才上前一步,望着山长他们的背影,微微摇头。秦京生赶忙在旁边接话道:“就是就是,文才兄,她不就是仗着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而成名的嘛,我看哪,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 “听说她都二十七八岁了,还没出阁,大概是生的太丑没人要,只好拼命读书了。”王蓝田也在一旁随口胡诌。我听得直皱眉头,马文才却对这两个人的附和感到很满意的样子,虽然表面上抬手点点王蓝田,有点无奈的模样,脸上却满是轻蔑和嘲笑。 这时候有人大叫“来了来了”,我抬眼望去,但见一顶小轿飘摇而来,轿中有一女子扶膝端坐,前后跟有小厮四人,左右各有侍女旁随。小轿在山门口处停落而下,内有一年轻女子嫣然而出,面容娴静优雅,姿态万千,气质高华,一看便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她唇角边带着一丝微笑,向急急迎上前去的山长和师母致礼,在众人轰然的议论声中大大方方地顺着山门一路向内走去。 我注意到,马文才一看到她的脸,神色便有些阴沉下来。旁边秦京生还在不怕死地冲着王蓝田嚷嚷: “王蓝田,她可绝不像你说的那样,可不会没人要啊。” “啊,啊啊。”王蓝田看着谢道韫的背影张大了嘴巴,只知道随声应和。马文才沉了脸,头也不回地拂袖走了。 “哎哎,文才兄,等等我!”王蓝田和秦京生忙不迭地追上去,我则踮起脚尖,探头往人群中望望,果然,没有发现陈夫子的身影。 哼,那个老顽固居然没有来迎接谢先生,看来是对她来书院讲学有意见呀。我舔舔嘴唇,心里暗暗觉得接下来很可能会发生些有趣的事情。 看得出,谢道韫是个非常负责任的好讲席。本来山长要求她休息一日,明日再开始授课,却被她拒绝了,并在不久后便换了裳服,来为我们上第一堂课。 她所讲的内容是,《木兰辞》。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学子们摇头晃脑地跟着念,模样像极了以前在电影里面看过的秃头长辫子老学究。我觉得有趣,不禁在底下偷笑,结果被谢先生看了个正着,连忙正襟危坐,做出认真听课的模样。 谢道韫看了我一眼,卷起手中书本,悠然道:“这是北魏流行的一首民间歌谣,讲的是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对这首诗有什么看法?” 呼啦一声,梁山伯和祝英台齐齐举起了手,分别一左一右,相映成趣。他俩对望了一眼,似乎是在对彼此的默契感到好笑,谢道韫满意地弯起嘴角,冲他们道:“请讲。” 梁山伯憨憨一笑:“学生梁山伯,学生觉得这首木兰诗,一定是一个男人所做。它虽然写出了花木兰的忠和孝,却未能写出女子的自主意气。” 谢道韫抿唇想了想,微笑道:“愿闻其详。”梁山伯听得此话不由得回头看了看他的小贤弟,“英台,你讲。” 祝英台点点头,又对谢道韫道:“先生,故事里的木兰之所以从军,并非出自本意。而是因为‘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长儿,木兰无长兄。’木兰出于忠孝,不得不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其聪明勇敢,忠孝德行令人敬佩。但令人遗憾的是,木兰最终还是回到了‘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闺阁之中。为什么女人就不能挥洒自己的天地?而男人总要把女人关在房里,不让其自主自由呢?” 谢道韫闻言不禁征愣了一下,祝英台奇怪道:“先生,我说错了吗?” “你说的没错。”谢道韫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时候她的目光正好从我身边扫过,原本想出口的话又在唇边停留了一瞬,向我道,“这位学子,方才读诗的时候,见你面有异色,可是对这木兰辞,有着与他们两位所不一样的看法?” 汗,是在说我上课走神儿了吧?不过既然先生发问,我自是不好不答的。 “学生叶华棠。学生倒是没有梁兄和祝兄两位那般高见,只是觉得,这花木兰一介女子,却要为了家中老父前往军营,与众多男子同行生存了十二年,她的日子过得一定很辛苦。世人只知木兰忠孝节义,但也许她自己根本就不想那样做。不过关于这一点我的看法却与祝公子有所不同。” “学生觉得,花木兰能够最终回到闺阁之中,是她的幸运,也代表着她本身就向往平凡安逸的生活。若不然,难道要去披挂戎马做大将军,扛起那些本就不属于她的重担不成!” “叶华棠!”祝英台不乐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扭头看向她,“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任性就能解决的,只有好好活着才是第一位。花木兰从军也好,回家也罢,都只是为了家人甚至自己更好的活下去,她确实有自由,但她却没有能力维护自己的自由。那些整天想着出外飞翔遨游的,都只是关在笼中的金丝雀,根本不晓得外面花花世界美丽幕布下面掩埋的恐怖和阴暗。” “叶华棠!”祝英台气得胸口起伏,也不晓得是不是被我的话戳中了要害,谢道韫急忙过来打圆场。 “三位学子说的都很有道理,不过争论虽然是好事,也不要太过火了。这首木兰辞,是一首北魏流传的民歌,意在,通过聪明勇敢的花木兰,宣扬忠孝思想,这是中原文化的传统。只是难得你们三位,身为男子能有如此见解,将来几位的夫人,必让花木兰羡慕不已。” “哼,谁要是当了他的夫人,那才叫倒霉!”我听到祝英台在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是在说我。 倒霉就倒霉,反正我又不是男的,用不着娶那东西。 “我有问题请教。”谢道韫话音刚落,王蓝田便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谢道韫不疑有他,挥挥手道:“请讲。” 王蓝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先生乃是女流之辈,何以有颜面端坐其上,让众男子屈居于下而面无愧色呢?” 看,问题来了。 “闻到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书院讲堂自然以道高术专者为尊,不学无术者为卑。这就是我为什么端坐上位而面无愧色的道理。” 谢道韫此话一出,不少学子纷纷鼓起掌来,尤其祝英台把巴掌拍得哗哗的。王蓝田满脸懊恼,这时却见马文才举起手中书卷前后晃了一晃,止住了巴掌声,他自己则放下书册,站起身来。 我心头一动,暗道重头戏来了。却听得马文才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口舌锋利。不过学生尝闻女子需遵守三从四德,不知先生所为如何?” “本席向来从天理,从地道,从人情,此乃所谓三从;执礼,守义,奉廉,知耻,此乃四德规范。这三从四德,你没有听说过?” 马文才摇头冷笑:“先生明知三从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而妇德,妇言,妇功,妇容这四德,先生,您又遵守了哪一条呢?” 谢道韫许是没想到他竟会这般直白,被他说的顿时一怔。这时候路见不平的好汉梁山伯从席位上挺身而起,拂动长袖道:“马公子此言差矣。” “天纲地道,人存其间,修心行德,终止一法。德,言,功,容这四德,就算男子亦应遵行。若是强行区分男女,那便落了浅薄了。” 他说着自己可能也觉得好笑,又继续道,“至于三从,谢先生自幼父母双亡,这个是众所皆知的。而现在先生依然待字闺中,自然无夫可从;说到夫死从子,原本就荒谬,假若马公子你是一位女子,夫死,而子尚处襁褓之中,你当如何听从呢?” “噗。”我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赶紧又用书本掩住嘴。周围众人已经纷纷鼓掌赞了起来。“说的好,说的好,好,好!” 马文才凌厉的目光从梁山伯和祝英台那边一直扫到我身上,阵阵阴寒之气令得书院里的学子们都渐渐闭紧了嘴巴不再出声。马大爷微微昂头,直视着谢道韫,冷冷道:“本公子岂能与你等小人及女子同室?” 他说着,薄唇微微一抿,移过头来道:“听着,是男人的话,就跟着我走。”说完这话,他冷冷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讲堂外面走去。一干学子不敢迟疑,纷纷跟着他站起来往外走。祝英台愣愣地瞧着周围人站起来走掉,不由得急道:“喂,你们回来,这成何体统啊!”但是却没有人理她,只有一大片袍矩飘扬的背影。 马文才的身影在讲堂门口顿住了。他回过头来,目光冷冷地扫向我。 “叶华棠,你走不走?” 我?我又不是男人,为什么要走?当我还在原地发怔的时候,马文才已经一甩衣袍,怒冲冲地大踏步走出了讲堂。 转眼间,讲堂里的学子几乎走了个空,只留下我,梁山伯,祝英台,以及荀巨伯这几个人。梁山伯也知道是自己的言论惹恼了马文才,羞愧地向谢道韫道歉:“学生莽撞,害先生无故牵连受辱了。” “你们坐吧。”谢道韫淡然一笑,“哪怕只剩下一人愿意听本席讲学,本席也愿意倾心相授。” “只是想不到叶兄竟然会愿意留下来。”梁山伯对我笑道,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方才文才兄那般作为,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一同离开,现在看来,叶兄果然与他们还是不同的。” 11 同流合污 “不,你错了。”我摇摇头,“我之所以留下来,只是为了表示对谢先生的尊重。梁公子若是因此认为我与什么人不是同路货色,那就可能会令您大失所望了。” 说完这话,我冲谢道韫微鞠一礼,抬手持起桌上书本,转身出了讲堂。梁山伯急急追上,在堂外阶梯处一把捉住我的袍角。 “叶兄!你别这样。”他慌乱地道,见我看他,又赶紧松开我的衣袍,脸上也带了些焦虑。“我知道那日英台说话得罪了你,我代他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但是说到底,他也是为了你好。我知道叶兄你是个好人,但正因如此,才担心你这样下去,可能会被……” “山伯,你不必替我向他道歉!”祝英台和荀巨伯此刻也从讲堂里走出,前者几步走到梁山伯身边,拉着他后退了一步,与我保持距离。荀巨伯则满脸无奈,一手扶腰一手捂额叹气。我眨眨眼睛,盯了他们几秒,觉得很是莫名其妙,便夹起书本自去寻找文才兄。 马文才就在不远处的蹴鞠场上,正在冲着一帮学子发火,用脚踢藤球去砸他们,王蓝田那厮为了躲球跑的太急,甚至在地上跌了一跤。我摸摸鼻子,暗自觉得有些不安,最后终于无耻地准备落荒而逃。结果逃跑的时候慢了一步,被他给瞧见了,当下便有一只藤球打着旋儿朝我直飞而来! 这球来势虽凶,角度却并不古怪刁钻。我正打算接住它,忽听身后梁山伯大叫一声“叶兄小心”,冲过来想把我推开,偏偏他离我有点儿远,伸手这么一推,我的身子就不由得向前仆,脑袋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了藤球上! 嗡的一声,有那么一瞬间我只觉得整个人都魂飞天外,恍恍惚惚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正仆倒在草地上,手里还抓着一只藤球,鼻翼间满是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户宅门大院,摇晃的金色匾额,鱼贯而过的模糊身影。耳边似乎有声音在叫: “小姐,小姐,您这样做是不行的!没有老爷的允许,您不能够擅自离开家门半步!” 小姐?她在叫谁?她们,在叫谁? “阿棠,你就听娘一句,这王家公子啊,虽然说性子风流了点儿,可是他家家大业大,你嫁过去以后好歹也是正房,你就放心听娘的话,娘是绝对不会让你吃苦的……” 娘?是谁?我娘早死了,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了,全死了,都死了。红色的,黑色的,飞舞着的以及遗落的,这个世界,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替父从军,我也可以为了他们,去战场上做十年冲锋。如果可以,我什么都能做到,只要让我……有机会,再见他们一面…… “叶兄?叶兄!” 身后阵阵唤声响起,我这才回过神来,努力撑地想要爬起,却发现自己双手根本使不上力。这时候后面一只手臂伸了过来,将我猛地拽起,满脸怒气,却正是事件的始发罪魁祸首马文才。 我一身狼狈,帽子也掉了,身上脸上沾得全是土,悻悻地垂头望着地面。旁边梁山伯帮我把地上的帽子和书本拣起来,往我手里递的时候又不禁惊讶道:“叶兄,叶兄你的头出血了!” 我实在对这个书呆子的作为无言语,自己胡乱地用袖子擦了一把,抓过帽子戴上便往台阶上面走。这一次真的完全就是无妄之灾,可别指望再让我像上回那般找他报恩了,我才不干! 头还有点发晕,我觉得自己往台阶上走的几步很有些发飘,便决定去回房间去休息一下。身后梁山伯几人试图过来劝我去医舍,被我一眼一个全部瞪了回去,让他们少管闲事。我根本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头被撞了一下而已,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用不着去医舍。医舍的药又苦又涩,小惠姑娘还老是给我脸色看,我不想去…… 身后几人见拗不过我,便试图劝马文才回去上课,结果马文才怒冲冲地表示除非谢道韫下山,否则他们绝不回去。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我也懒得去管,径自回了房间,找出之前擦肩膀剩下的药往额上涂。反正都是往身上擦的,肩膀或者额头上,都应该没差吧。 对着青铜镜照了照,我发现额角肿的老高,青青紫紫的有些吓人。我就奇怪了,不过是一只小破藤球,怎么就能把我的脑袋磕成这副样子?我记得我的头还算蛮硬的,以前被花盆砸过一下都没怎么样的说。 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方才的时候蹿入脑海中的零碎记忆。那明显是不属于我记忆中的古怪东西。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的心里还是不禁涌起丝丝波澜。再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身体的异状,我突然心头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胸口。而偏偏就在这时候,木门开了,马文才大步走进房内,目光在我身上倏然定住。我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缩回手,但似乎晚了一步。 “你在干什么?”他皱起眉头。 “没,没什么。带子松了,我系一下。”我满头黑线,赶紧背过身去,假装重新系了一下胸前的带子,心里暗道丢人。幸好今天穿的衣服胸口处有个带结,要不然怎么办?难道要我告诉他,我刚才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穿越成了男人,所以摸胸口证实一下? 汗,我也不是故意冒出这种荒唐的想法的……谁让我自打穿过来以后整个人都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不过回头想想,性别这东西是不可能出问题的,在进书院前我还在客栈里洗了一回澡,没可能这么两天就突然大变活人了。 文才兄对此倒也没有发表什么其他看法,仅仅是盯了我两秒,让我随他去医舍。我还不想去,被他一句“少废话”轰了回来,再加上额头抹了药后也的确没有减轻多少疼痛,我便舍了犹疑,由他扯了袖子拉着直往医馆而去。快要到医舍的时候,我发现医舍大门竟然紧闭着,门口有个人正佝偻着腰使劲砸门,但任凭他怎么砸,门内也不见有半个人出来。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见我们过来,那人急急回转头,却是一脸痛苦的王蓝田。他伸手捂着肚子,匆匆从台阶上跑下来,无视我径直对马文才抱怨道:“文才兄你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王兰王惠,也不给人看病了!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恩? 我抬眼一望,发现紧闭的扉门上贴着一张告示,告示上整整齐齐地写着这么几排字: ——不给看不起女人的男人与狗看病。 噗,这是小惠姑娘的杰作吧?文才兄领头带人罢课的消息传到她们这边来了么?这反应还真是有趣。 可惜文才兄却一点都不欣赏这种幽默,他怒冲冲地上去一把将那告示撕掉,抬脚就想把门踹开,孰不料王兰王惠两位姑娘离开的时候似乎把门锁上了,他这一脚下去,竟然没踹开,还想再踹,被王蓝田急忙拦住,表示这医舍毕竟是山长的产业,弄坏了以后不好交代。 “可恶!”马文才用力踹了柱子一脚,拽着我回身气呼呼地往山前走去。才走了没多远,又有秦京生一干人等急急跑来告状,说是苏大娘不煮饭,浣衣房也不洗衣服,书院里的这帮女人究竟都怎么了? 所有的女人都罢工,原因自然只有一个。这帮女人肯定是因为知道马文才欺辱谢道韫,言语当中又对女人颇为不敬而感到愤慨,合起伙来对付他们来了。不得不说这一招用得还真妙,即便是圣人君子也少不了吃穿,没有那帮女人,这些学子们也是什么都做不成的。至于出主意的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然是梁山伯了。 祝英台虽然人伶俐聪明,但毕竟是出身大户的千金小姐,不一定能认识得到这些仆役们的力量,梁山伯则不然。况且他人善良憨厚,在书院中口碑也很好,肯定有很多仆役都愿意帮他的忙。 恩,这个方法就应该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山伯兄的隐藏身份,莫非是出自于姑苏慕容世家么? “公子,公子!”马文才的书僮马统匆匆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子,不好了,那些女人,她们全都休工了!你看,她们都去那边,听那个谢道韫,讲课去了!” “什么!”马文才闻言大怒,一挥手示意后面人跟上,“走,看看去!” 他这么一摆手,忽啦啦一群人跟着起身,在革命领导马大爷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着主讲堂涌去。隔了老远就听到讲堂内的朗朗读书声,清脆悦耳,顺着楼梯一路走上去,谢道韫正在讲课,席位上坐的满满当当,正是那些休工了的女人们。 “都给我住口!”王蓝田一步上前怒喝道,令得那些人的朗诵声不由得一滞。“你们这些女人什么意思啊,怎么把我们的座位都给坐了?都给我滚!” “是你们先滚的,既然都已经滚了,还回来干嘛?”祝英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反驳道。 “回来赶人!”王蓝田冷冷道,“你们这些下贱之人,凭什么坐在这儿!” “就凭她们都有求知的欲望。”梁山伯淡然一笑,也跟着起身,“既然你们不愿意听谢先生讲课,让出座位,那让她们坐坐又有何妨呢?” “呸!”王蓝田冲地唾了一口,“我们的座位岂是她们可以坐的?”他说着跨步上前,一把揪起离他最近的苏大娘的衣服就往外拽,苏安拦避不及,眼看着苏大娘就要被拉到地上的时候,我一个箭步上前,迅速将王蓝田扯开,同时一脚踏在他的鞋面上! “叶华棠!你想干什么?”王蓝田急急后退,痛得捂住脚连连跳了几步。我没有理他,转过身想去扶起苏大娘,却见梁山伯和祝英台已经先一步去扶起了苏大娘和苏安,便不动声色地退到后面。谢道韫怒斥了王蓝田几句,见他们没有任何悔过的意思,便过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坐下听课,我见马文才还站在一边冷笑,没有任何和解的意思,便摇摇头。谢先生叹了口气,示意大家继续,又持起了书本,继续教起书来。 文才兄按着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冷笑着看着那些人,谢先生也当真对这些人视而不见,自顾自讲自己的课。当她读到“阿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时候,马文才终于按捺不住,冷笑着开口道: “好,好。好你个磨刀霍霍向猪羊,再不走我可要动手了!”他说着把头一偏,向后面那些人命令道,“把她们都赶走!” “文才兄!”我急了。这时候那些人已经动起手来,惹得席间众人四散奔逃。马文才直接冲上前去,一把掀翻了王惠姑娘面前的桌子,吓得她惊叫着跳起来,还险些摔了一跤。 “马文才,你这是做什么!”祝英台怒道,并赶忙上前去搀扶小惠姑娘。马文才冷冷一弯唇,又一脚踹翻了地上的蒲团,这才抬眼冷冷朝她们身上一扫,昂头向天道:“本大爷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12 倒转 讲堂内一片喧闹。 马文才一脚出来,共踹翻了两只蒲团,第一只飞撞到小惠姑娘身上,撞得她哭叫一声,身上赘肉晃了几晃;第二只蒲团则顺着地面滴溜溜滚去,停落在了一双白色千纳底平鞋前面。一双手伸过去,将蒲团拣了起来,再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山长那张惊怒的脸。 “马文才,你们是来读书的,还是来闹事的!” 一干仆役找到了救星,急急向山长致礼。文才兄回过头,迟疑了一下,慢悠悠地拱起双手,揖礼道:“山长。” 山长满脸的愤忿:“马文才,你不是最在乎品状排名吗?你们不上谢先生的课,将来还有什么机会上榜?” 眼看着马文才的神情略有松动,梁山伯也在后面跟着说道:“马公子,你跟谢先生赔个不是,快来听课吧。” 文才兄脸带不愿,缓缓转身,一拂下摆,竟自单膝跪地,冲着谢道韫拱手道:“学生马文才,适才莽撞,有辱先生,现在给先生赔罪了。” 我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文才兄他,他竟然会给别人道歉,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一个被他所轻视看不起的女讲席赔罪! 以马文才的性格来看,让他真心诚意地赔罪,那是绝绝对对不可能的!说到底原因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品状排名。 不过这个劳什子的品状排名,魔力真有那么大?我疑惑地挠挠头。咱自打上学起就不是个好学生,对于那些古人的什么历史科举之类完全是一头雾水,只知道学生要去书院,然后参加什么考试,写一堆八股文字之类的。至于这个什么品状排名,我还是今日听陈夫子说起才知道的,看来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以后有机会要多多恶补才行。 “赔罪就不必了,有个是非曲直就好。你起来吧。”谢道韫依旧面色不渝,但也没有多为难马文才。文才兄点点头,说了一句“谢先生”,站起来以后目光却转向山长。山长此时正要离开,见他这样不由得诧异道:“马文才,你还有什么事?” “学生倒是无事。只是想请问小惠姑娘,你身为医者,将病人放着不管,却来这里逍遥,难道就不会觉得心中有愧吗?” 他这话一出,我不由的心中一动,胸口涌起些许微妙的情绪。那边山长闻言一愣,回头看躲在他身后的女儿,这头马文才则将我袍袖一扯,拉到了人前,额上的伤口也清清楚楚地暴露于众。王惠见状,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嘴,脸上露出惊讶神色,又低低地小声道:“我,我又不知道他受伤了。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谁叫他们瞧不起女人的……” “小惠,你!”山长猛一跺脚,正要开口训斥,梁山伯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山长,请不要责罚小惠姑娘,这都是学生的错,与小惠姑娘无关。”他说着朝我走过来,想要仔细看我额头上的伤势,被马文才一个冷笑逼了回去。 “不,山长,不关山伯的事。小惠姑娘是听了我的话,才会不给学子们看病的,要罚就罚我吧。”祝英台也挺身而出,维护她的山伯。王惠则一见祝英台认错,赶紧站出来解释: “这不关祝公子的事,他根本没有来找过我,是我听别人说马文才那帮家伙瞧不起女人,才会一时冲动拉着姐姐过来这边的!”她说完这话,又斜眼瞪了我一眼,嘴里小声嘟囔道,“再说了,谁会晓得某些人,每天动不动就受伤。一会儿是肩膀,一会是脑袋,别过几天又伤了胳膊腿儿,吵着找姐姐,要过来睡在医舍里。” 她这话说得实在过分,虽然我知道她可能是误会我对王兰有什么不轨心思,但是这样也未免太…… 这三个人的举动都是在为彼此维护,其间不乏无端领罪者,其大义之情实在撼天动地,令人不禁感激涕零。我实在吐槽无力,索性扭头对山长道:“小惠姑娘说的没错。其实一切都是学生不好,不该在今日撞了脑袋,害得现下惹出如此麻烦。不过也是学生觉得,这点小伤没有什么,才不肯去医馆治伤的,并不关他们的事情。” 说完这话,我不禁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于是说,我果然不太擅长抽冷子告状给人下绊子的么?虽然心里有气,可是最后还是不愿让她们为难。这件事说到底,涉及到的人不是祝英台便是王兰王惠,对待王蓝田我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手打踢,但是她们毕竟是姑娘家,真的惹出什么乱子,也不太好的。 在我说前半段话的时候还没什么,后面半段话一出来,我立马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从旁狠掐了一把。虽然他没说话,但我能从这力道中隐约感觉出文才兄的怒气。我知道他想让我趁此机会狠阴王惠祝英台她们那帮人一把,以山长的脾性,定然不会因为王惠是自己女儿就放过她,而是会更加用力惩处,连带着祝英台和梁山伯荀等人也会受到惩处,正是一箭三雕的好事情。 可我是真的不愿这么做,也是真的不想与她们为难。不管以前在武馆里,还是现在在书院中,我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男子,上学的时候因为是理科班,也是男孩居多,只有那么稀少的几个女生,被娇惯成花朵一般,娇弱而任性,与我不同。在我心里,女孩子总是需要被呵护,被照顾的,她们不该像我这样,从小就没了父母亲人,只能靠着一个人,一双手,艰难地活下去。 我的话,撞伤了一点或是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关系,反正皮糙肉厚的,也习惯了。况且我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脾气爆了些,但也不会是非不分,随意去诬陷别人。今天的事情,的确是我不去医舍在先,硬要责怪他们,也是不该的,只不过可惜了文才兄一番好意。这也是唯一让我在意的一点。 接下来也没有再发生什么更多的事情。山长训斥了王惠几句,又告诫我不可对伤口大意,有病千万不能拖之类,便让王惠和王兰带着我去医舍上药。谢道韫则在讲堂里继续给学子们上完剩下的课程。 走在外面阶梯上的时候,我隐约觉得胳膊痛,暗自撩起衣袖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手臂被马文才掐青了。我汗,看来文才兄对于刚才我帮王惠她们的事真的是很生气啊,少不了回去向他道歉吧。不过一想到那厮的那个臭脾气,我就有点发怵。唉,说实在的,有时候还真的是很怕跟他同处一室啊…… 在前往医舍的路途中,小惠姑娘意外地并没有再多讽刺我,不过也没有跟我多一句话就是了。倒是兰姑娘一直跟我道歉,说是她们不好,希望我不要在意,后来又说我不爱惜身体,总是弄得到处是伤。其实有时候我真觉得,王兰比王惠受欢迎,并不仅仅是因为长相的问题,性格上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 上完药后再回到房间里时,文才兄已经不在了,晚上临近天黑时才回来。此后几天里他也一直没有搭理我,我试图跟他说些什么,但是回回被他用那种冷厉锋锐的眼神一瞥,又悻悻地缩了回来。好吧,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人能够用目光无形杀人于千里之外,那么此人定然是文才兄无疑了。 因为马文才不肯搭理我,我便又恢复了之前的独行游荡期,每日上完了早课,下午便趁文才兄不在房内时苦练毛笔字。那个矮胖的书僮马统一开始见他主子不理我了,还想来嘲笑讥讽几句,被我几拳几脚收拾老实了,自此之后但凡马文才不在房里,他都不敢随便进屋子。荀巨伯在发现我恢复单身后,便开始有事没事来找我,顺便借着我换药的机会有事没事拉着我往医馆跑。我知道他心系王兰,也有心促成这一段好姻缘,便任由他去。 小惠姑娘见我依旧没个好脸色,说实在的,我也不太明白她干嘛每回一瞧见我就如临大敌,荀巨伯也觉得奇怪,私下里问我,叶兄你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弄的我直冤枉,你说我好好的没事惹她做什么?真是见了鬼了。不过因为她不爱搭理我的原因,上药的工作反倒都推给了姐姐来做,乐得荀巨伯合不拢嘴。 王蓝田和秦京生这几日也突然老实了,不过王蓝田那厮见到我还是一脸趾高气扬的样儿,回回不是用鼻子哼气就是梗起脖子走开。我就纳闷了,明明我和马文才都使劲揍过他,偏偏他见了马文才就卑躬屈膝,吓得不行,见了我却回回这副德行。荀巨伯说这是因为我长得不像坏人,文文弱弱的一看就好欺负。 13 所谓根源 汗,我长得文弱吗?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满凶神恶煞,横眉竖目的呢,就算没那么夸张,总也跟文弱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在回房的时候又去尝试着在青铜镜里照了照,这世界的镜子质量不怎么样,模模糊糊的也看不清楚,我便索性跑去后院水缸里照。整体觉得模样倒是没变,只是眉眼之间似乎变得柔和许多,恩,好像眼睛也更黑更亮了,跟以前的我有哪里不太一样,但又说不清楚。 又去王兰姑娘的医馆里换了一次药,荀巨伯乐颠颠地跟着我往医舍跑,结果偏偏王兰姑娘上山采药去了,只剩下王惠姑娘一个人。荀巨伯想跑,被我揪住逃脱不得,只得悻悻地在这头陪着我,看着王惠绷着张脸气呼呼地给我上药。 切,有美人的时候你在这里沾光了,现下虽然没了美人只剩下钟馗,你丫也甭想溜! 上完了这次药,伤口也好的差不多了,以后应该是用不着再过来了。但就当我想走的时候,王惠在那边犹疑了一下,突然开口问我道:“叶华棠,听说你现在,和马文才他们那伙人关系不好了?” “额,算是吧。”确切的说,应该是文才兄单方面不肯搭理我了。不过王惠指的一伙人里应该还包括王蓝田和秦京生,我从来就没有跟他们关系好过,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就不用多想的。 “那你知不知道,马文才他们……他们现在在合起伙来对付祝公子!” “恩?”合起伙来对付祝公子?这个祝公子,莫不是指的祝英台?奇怪,什么时候的事,“我不知道呀。怎么了?” “你,你能不能帮一帮祝公子?我知道你和马文才之间,关系好像不一般。”王惠犹豫了一下,一串话连珠炮似的蹿出来,“不过,这是我个人单方面的请求。你休想拿这个,拿这个对祝公子做什么要挟!我知道你一直对祝公子有点不轨的心思,你要是真想做什么坏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哈?这叫什么,一边求着我,一边还要要挟我么?不过话说回来,什么叫我对祝英台有不轨的心思?明明大家都是女的我干嘛要……啊不,应该说,明明现在大家都是男的,我干什么要对她有不轨的心思啊?再说就算我真是男的,这一边有个梁山伯,一边有个马文才,我要还去招惹祝英台除非我是脑子进水了。 荀巨伯闻言也觉得奇怪,凑过去问道:“哎哎小惠姑娘,你说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叶兄干嘛要对祝英台图谋不轨啊?” “哼,别以为这里是杭州,我们就不知道你的事!”王惠瞅了我一眼,许是见我也满脸好奇地盯着她,不由得一甩纱袍,干干脆脆地道,“这书院里可不是只有你叶华棠一个是太原人,你的那点子事情,我们早就清楚了!” 额,我在太原干过什么事情吗?我好像从来都没去过太原的…… “啊呀,没想到叶兄原来这么有名,名声都从太原传到杭州来了!”荀巨伯一脸促狭,“快快快,小惠姑娘,快给我讲讲,叶兄在太原都有什么光辉事迹?” 我面上装作不在意,耳朵也竖得高高等着听。只见王惠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开口说道: “他呀,他的光辉事迹可多了!不说别的,光我在这医舍里,就听有好几个学子提过,让我和姐姐一定要多加小心。说这太原叶家大公子叶华棠,平素最为花心好色,经常出入青楼酒肆那些花花之地不说,有时候还在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甚至还曾经试图拐走一个卖花女子回家做第十八房小妾!” 噗! 我直接喷了,荀巨伯在一旁嘴咧得像河马,诧异地对我道:“叶,叶兄,你还真是,精力旺盛……” “这还不算什么。”王惠姑娘呷了一口茶水,继续愤愤地列数起我的斑斑劣迹,“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大不了我和姐姐平时小心些,不让他有机会觊觎到我们的美色。但是最可恨的就是,这叶家大公子不仅喜好女色,他,他还好男色!” “什么!”荀巨伯的眼睛登时瞪得比烧饼还大,迅速后退一步急急与我拉开距离,我则已经整个人石化掉,站在原地不会动了,只有耳朵继续听着王惠在那边絮絮叨叨: “听说他在太原的时候身边就有好几个男宠,而且最喜欢亵玩年纪不大模样俊美的少年。这书院里面长的最俊的就是祝公子了,我告诉你,你休想打他的主意!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我……我……”我整个人风中凌乱,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那王惠一掐腰,横横地冲我道:“你什么你!可别说我无故冤枉了你,那太原叶家大公子,除了你,还会有谁!” 可是,可是他真就不是我啊!我真是冤死了我,你说老娘我不就是弄个假身份过来书院想混上三年平稳日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主儿?好女色不算,你还给我好男风!好你妹的男风啊!我的一世清名全毁了毁了毁了毁了毁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晕晕乎乎地走出医舍,我觉得自己走路时整个人腿脚直打飘儿,身边荀巨伯躲得远远地,只探过脖子来问道:“不会吧叶兄,你不会是真的,好男色吧?” 我扭头瞪他一眼,他迟疑了一下,又不怕死地问了一句:“那你和文才兄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我吐血三升,冲过去一把扼住他脖子用力摇,咆哮道:“你跟马文才才是那种关系!你们全家都跟他是那种关系!”荀巨伯被我晃得头晕脑胀,整个人都快散了架,急急道歉:“啊啊不是,你们不是那种关系,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放开!”正乱成一团时,忽听后面一个声音冷冷道:“叶华棠,我跟你不是哪种关系?” 我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撞邪了…… 赶紧松开荀巨伯回转过身,我发现后面台阶处正站着三个人,从左到右分别是王蓝田,马文才以及秦京生。文才兄照例比剩余那两人站前一步,衬得后面两位像个小跟班,眼神凌厉地瞪着我,继续道:“怎么不说话了?是哪种关系,我也想听听。” “自,自然是同窗的关系。”我瞪了一眼荀巨伯那个大嘴巴,后者早已经自觉自动把嘴捂住,瞪大眼睛装作无辜人士的样子。马文才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提步从我身边走过,竟是理也没理。秦京生也嘿嘿一笑紧跟上去,只有王蓝田故意擦着我身子走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同窗?我看是同床吧,哈哈哈哈。”他话音未落,被我一脚上去斜扫中了膝盖,整个人都趴到了台阶上! 我又一脚狠狠踏下,被荀巨伯从后一把搂住腰,硬生生往后拖了好几步。 “叶兄!”他急急唤道,“叶兄别这样,你会害死人的!” “别拦我,这种畜生也配叫人!”我挣扎着还想上去继续踹,王蓝田怕我再打他,从台阶上爬起来一溜烟儿地跑了, 可恶,被我再逮住,有你好受的!我重重一跺脚,甩开荀巨伯,朝着饭舍的方向走去。荀巨伯知道我生气了,赶紧跟过来道歉,说他方才只是开玩笑,知道我不是这种人,并且帮我使劲地骂了几句那些放谣言的人。 唉,其实说到底,还是我倒霉,弄了这么个身份来上书院。人家也不一定是在造谣,万一那个叶华棠真是什么淫邪好色之徒呢?说起来,若是这个名头传的够远,那天我主动要求跟祝英台同房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引起他们警惕了吧? 祝英台本身是个美貌女子,男装扮相也是唇红齿白,钟灵俊秀的,的确有点儿小白脸的架势。小惠姑娘貌似对祝英台情有独钟,自然也跟着对我不喜。我早就注意到祝英台和王惠似乎都对我有意见,之前还以为是祝英台任性或者其它原因,却万万没想到原来她们厌恶我的根源,竟然在这里。 我简直哭笑不得,你说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啊! 在前往饭舍的过程中,我们遇到了采药回来的王兰姑娘,她倒是不像她妹妹一样对我多加提防,还提醒我多注意身体,不要觉得一点小伤无所谓。我看荀巨伯在旁跃跃欲试,直扯我袖子,便主动提出帮兰姑娘把药送回医舍,兰姑娘笑着答应了。折腾一番之后又过了半个时辰,我和荀巨伯才匆匆赶去饭舍吃饭。 到了饭舍的时候,其他学子已经差不多都到了,王蓝田和马文才他们也在,见到我进来,王蓝田一口烧饼噎在嗓子里,急急偏过头去用袖子挡住脸,仿佛这样我就看不见他似的。文才兄则如往常一样,身子坐得笔直,撕下烧饼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地往嘴里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在这边用膳。 14 焦头烂额 整间饭舍都几乎坐满了人,只有文才兄他们前面有一处空位。荀巨伯拉着我找了靠边的一个位置刚要坐下,忽听后面马大爷开口道:“走开!” 哈?说谁呢这是?我回头望他,于是马大爷又在前面特地加了称谓道:“叶华棠,你不许坐在这里。” 凭什么!这饭舍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让我不坐就不坐,真奇怪,我干嘛要那么听你的话? 我不理他,径自端着食盘想要在椅子上坐下去,结果身体才坐到一半,忽地僵在了半空中。身边荀巨伯嘴里一口烧饼喷出来,捂嘴憋笑得十分辛苦,却是身后马文才斜刺楞里伸出一只手来,硬生生从后揪住了我的后衣领,将我吊在了半空里。这厮不愧是霸王头子,手劲还真是大,只那么伸手一提便将我整个人又给重新拎直了。 我涨红了脸,怒冲冲地转身刚要发飙,却见马文才已经揪起他旁边王蓝田的衣服,命令道:“滚开!”接着又冲我一指,“你坐这儿。” “噗。叶,叶兄……”荀巨伯差点儿又把烧饼喷出去,赶紧一把按住,见我还在原地发愣,赶紧将我拽出去,往马文才身边推,同时笑道,“文才兄都开口了,你就坐过去吧,别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嘿嘿……” 我原本一腔怒火,被他这么一弄,反倒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结果被荀巨伯说我扭扭捏捏像个小姑娘似的,这才忙不迭地坐过去,以示咱是做事痛快的男子汉!而被生生从座位上赶下去的王蓝田则不敢吭声,自己去另外一边抢了其他学子的位子闷头吃饭,只是不时抬起头来瞪我一眼。说真的,我就不明白了,撵他的人明明是马文才不是我,他老是瞪我做什么? 马文才马大爷在分配完座位之后,也继续用起他老人家的膳食来。明明只是一碟小菜,一碗汤,再加几张烧饼,大口大口咬着吃就行了,偏偏他非得撕成小块,一块一块儿地往嘴里送,弄的我也不好意思跟个莽汉似的大口吞咽,下意识地学着他的模样也慢慢吃。隐约感觉到马文才的目光在我这边转了一转,唇角微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我, 这一餐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的,明明今日的菜烧的是我最喜欢吃的茄子,因为马文才这么一弄,也变得没有什么胃口了。我正打算随便吃吃就回去,忽听坐在前面的荀巨伯起身叫道:“山伯,祝公子,你们来了!” 这话里亲疏远近倒是分得很明白的么,我心里思忖着,刚又往口中放了一块烧饼,却注意到身边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往梁祝他们二人身上飙,包括坐在我附近的马文才,王蓝田,秦京生,还有其他好几个学子都是这样。梁山伯和祝英台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奇怪,祝英台还说了一句“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哼。”我身边马文才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一边抬眼望着祝英台,手里则慢悠悠地拈起汤碗,姿态优雅地呷了一口,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挑衅。梁山伯犹豫了一下,拉过祝英台的袖袍道:“别理他,走吧。” 他们二人便去案台前取食盘,端起来刚要走,负责派发食物的厨子苏安突然开口道:“祝公子……” 那两人猝然回头。与此同时我注意到文才兄目光如利剑一般迅捷地向苏安身上扫去!苏安立即往后缩了一下身子,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怎么了苏安?”祝英台诧异道,见他不说话,又再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啊,没,没事。”身旁马大爷用眼刀频频扫射,唬得小厨子苏安赶忙垂下头,不敢再多说话了。 文才兄前面的位子坐的是荀巨伯,剩余的座位只在我和秦京生前面有两个空的。我注意到几乎整个饭堂里的人目光都紧紧地盯着他们俩。 奇怪,到底是怎么了? 一般情况下,随大流乃是人之特性,我也不能例外。虽然心里隐约觉得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目光还是忍不住跟着那两位好同窗转来转去。梁山伯也发现有些不对劲儿,许是因为看祝英台的人比看他的要多一些,在准备落座的时候,他就跟祝英台换了位子。 “英台,今天你坐旁边吧。”他说道,祝英台有些不解,不过看起来还是很听他的话的,便愣愣地点头答应,坐到了旁边的位子,梁山伯则向中间的椅子坐去,然后…… 椅子塌了。 砰的一声,梁山伯整个人都坐到了地面上!我身边的秦京生和王蓝田笑得前仰后合,秦京生连筷子都险些掉到地上去。我瞬间惊觉,转头望向身旁的马文才,他朝我安抚地一笑,用筷子点点食盘,示意我不用管继续吃饭。 那张椅子正是之前我要坐而马文才不让我坐的那一把。原来他们早就预谋好了要害祝英台! “你们笑什么!”祝英台急急过去扶住梁山伯,回头狠狠扫了一眼,梁山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祝英台便将自己的椅子和荀巨伯的合并起来,空出一块儿位置,让他和他们一起坐。两人拿起筷子才要吃,祝英台忽然发现食盘里的烧菜是茄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茄子啊……我不吃这个的。”她说着端起菜碟就往梁山伯食盘里放,“山伯给你吃吧。”后者无奈地笑笑,接过菜碟道:“就你爱挑食。”说完这话他刚想动筷,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注意到我碟里的菜早已经空了,正在干啃烧饼,不由得顺手又将那碟菜递了过来。 “叶兄,我记得你是最喜欢吃茄子的。我一盘就够了,这个你要不要吃?” 额,我可以要吗?我迟疑着看看祝英台,发现她根本没什么反应,身前的梁山伯又笑得一脸诚恳,便高兴起来,伸手去接,结果被身边马文才一筷子伸出,将整个菜碟都打翻在地! “你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马文才瞥了我一眼,重重一摔筷子,径自起身走人了。他这么一走,其他学子也都纷纷起身离开,秦京生临走时还冲我哼了一声,抛下句“就你会搅事”,弄的我莫名其妙,这帮人都是怎么了? 饭舍里的人很快就走光了,只留下我和荀巨伯,梁祝四人。苏安眼看着马文才他们出了饭舍门口,这才跑过来道:“祝公子,你快别吃了,你这饭里有东西!” “有东西?”祝英台大吃一惊,赶紧放下手里的烧饼,梁山伯则伸手在地上的茄子里拈出一块碎瓷片来,不由得变了脸色。苏安连连点头,庆幸道:“今天还真是多亏了叶公子,要不然可就惨了。” “嘿,应该说,亏得文才兄对叶兄情深意重哪!是不是叶兄?”荀巨伯过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挤眉弄眼一脸促狭。我莫名地觉得心里焦躁,用力甩开他的手,吼了句“别胡说”便急匆匆地跑出饭舍,向着卧房的方向跑去。 回到卧室里的时候,马文才正在房内换衣服,我进门刚好瞧见他把中衣脱下,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 糟,糟糕了!我下意识地拔腿就溜,临出门口时却不巧撞上他的书僮马统,那死胖子张口就叫:“哎我说叶公子,你这慌慌张张的是要上哪儿去啊?” “我,我内急!关你什么事?”我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拔腿就想跑,后面马文才的声音遥遥传来道:“叶华棠,给我站住!” 站住?我才不要,谁要在这里看你换衣服啊!我还想跑,马统已经一闪身拦在了我面前,大声道:“叶公子,我家公子叫你站住你,你没听到吗?” “死马桶,你找打是吧!”我气势汹汹地亮起拳头,那书僮吓得咕咚咽了一口口水,还是挺起腰板,咬牙道:“这是我家公子的命令!就算你打我,我也要帮公子拦住你!” “你!”他这么一说,我反倒狠不下心直接动手揍他了,这么一迟疑的功夫,马文才已经披上中衣从房内闪出,揪住我往屋子里拖,顺便挥挥手将他的书僮赶了出去。那死书僮出去时候还带上了门,鬼鬼祟祟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想抽! 我的力气没马文才大,几番挣扎还是被那厮给拖回了房内,往床上一扔怒冲冲地对我道:“回来就进来,看到我你跑什么?” 我被他攮得整个人都仰在了床头,急急挣扎着往起爬,见那厮又开始继续换衣服不由得有些发急:“你换衣服就老实换你的,管我跑不跑干嘛!”说完从床上蹿起来又想跑,被马文才一把按住,挡下我挥向他脸上的拳头,脸上带了一丝耐人寻味,凑近过来沉声道: “叶华棠,你怎么不敢看我?” “不敢看我换衣服,不敢跟我同床睡,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15 分道扬镳 我汗! 我心里有鬼? 要是我跟你同床睡,然后还大摇大摆地看你换衣服那才真叫见鬼了! 不过现下被他这么一按,我是挣也挣不动,躲也躲不开,索性破罐子破摔径自仰起头来直视上方道:“马文才,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用不着在这里套我话。” 话虽是这么说,而我也有在努力做出波澜不惊的面瘫表情,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怦怦跳,心里暗道这家伙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马文才却已经放开了我,径自走到一边去取了新的中衣换上,一边绑带结,一边冷冷道:“听说你在太原,娶了十八房小妾,还养了男宠?” 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我摊上的这个身份也是有够出名的。我懒懒地应了一声,正要爬起来,下一秒衣领已经被马文才抓了过去,他神色凛然,阴森森地沉声道:“叶华棠,要是你敢起什么歪心思,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你在怀疑我!”我一惊,立即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心情随之阴暗下来。又想到早上王蓝田所说的话,以及关于叶华棠这个身份传出去的滔滔流言,胸中不由得阵阵憋闷。 祝英台那些人因此疏远我,王蓝田荀巨伯嘲笑我,到了如今,又有你马文才前来质问我。我叶秋岚何德何能,只因所冒充身份那一个小小的谣言,就引得这么多人合起伙来攻击我,哼,就算我真是叶华棠,男女通吃又怎样?碍着你们什么事了,要你们一个个来管我的闲事!想都别想! 我冷笑一声,整理好身上裳服,冲着马文才横眉道:“文才兄也未免将自己想得太好了些。我叶华棠纵是性喜男色,也要挑那等身娇体软的俊秀小儿,像您这样的粗野武夫,咱可是万万高攀不起。” 马文才正在系额上发冠的围结,闻言不由得扭过头来,神色间带了些不耐。 “你在那里跟我置什么气?我不过是在告诉你,以后跟我住一起,少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就是想对我怎么样,怕你也没那个本事,我说的是祝英台,你以后离他远点儿。” 祝英台?怎么,怕我这个好色之人见到俊秀小生就发,没事对你家祝九妹起歪心思?哼,你马文才心里在想什么,中国古代四大传说早就告诉我了!别以为我不晓得你那点小心思,敢情是先拿完梁山伯开刀,下一个紧接着就对付我是吧? “喂,叶华棠,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你那是什么表情!”马文才瞧见我瞪眼,愈发不乐意了,随手抓过一只茶杯在我面前用力砸在茶案上,发出重重一声脆响。 “今天我就挑明了告诉你,在书院里呆的这几日,我也就看你叶华棠算顺眼些,你们叶家也算有官爵的豪门大户,勉强有资格跟我结交。你自己呢,也给我拿出点儿官宦子弟的样子来。别整日里跟那些贱民一起厮混,成什么样子?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那还真是抱歉了文才兄,我自己本身似乎就是个您口中的贱民,无意间给您老人家丢人了还真是对不起。 “还有,你看看你这几天在书院里,干的都是些什么事?传出去的又都是些什么鬼谣言?又是逛青楼,又是好男色,真不晓得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以你我的身份地位,来这书院读书,无非是图个仕途顺遂,将来好升官发财。但就你现在这样子,品状排行落第,势必要影响到将来九品中正的评选。到时候想谋个好职位,又要多花费多少力气!” “依我看,不出意外的话,明日里夫子就会找你问话。你若是明白事理,以后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少与那些贱民厮混,本公子高兴了,自然会想办法帮你把事情摆平。若是你不识时务,一味地跟着那些奴才与我作对,也休怪我马文才对你不留情面。” “您说笑了,马公子,我们之间哪儿谈得上情面这个词?”我扬唇冷笑,“您是太守家公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况且要真论门阀品第,咱跟您也不是一条线上的,你该去找那富得流油的上虞祝家庄豪门公子祝英台结交才对。我叶某不过是穷乡僻壤里过来的土包子,没文化没见识也没什么人生高度,实在是对您高攀不起。至于那品状排名也不劳马公子费心,我叶某向来以淫邪好色为荣,生平最爱的就是奸淫掳掠,强抢民男民女,至于什么升官发财,我无所谓,咱只爱那温柔乡里红鸾帐,夜夜笙歌纵情欢哪!你说对不对,马公子?” “哼,不可理喻!”马文才瞪了我一眼,一脚踹翻了茶案,拂袖怒冲冲地走了。茶案倾倒摔破了茶壶,里面的茶水溅了我一鞋,亏得放的时间长了些,水不算烫,否则可能待会儿我又得前往医舍报道不提。 马文才这脾气,当真不是盖的。茶案或是书桌,想踢就踢,丝毫不管周围是不是有他人,他人会不会因为他这一时怒火,受罪受伤。 就像他在山门口马背上纵情肆意的一箭,就像他厌恶与人同床,便随意将弓箭放置人床位之上,就像他发火砸东西,性子上来便揍人打人,他的脾气,我真的是受够了。 而他的性格,我也早已经受够了。 我不是他的奴仆,不是他的狗,随他喝来呼去,任意摆布。他之前的确帮过我,我也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我心虚,所以对他忍让。但现在看来,这份忍让已经完全没有了必要。 他不是我的朋友,而我叶秋岚,绝不会向敌人低头。 换掉脏了的鞋子和袍矩,我拿着脏衣服跑去浣衣房找女工们清洗,走到一半,却听到有几个学子在那边说我的事情。一开始还没听真切,以为他们在说别人,结果没走几步就又听到“叶家”“青楼”等几个关键字眼,我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踮着脚偷偷摸摸地尾随在后偷听。 那最前方的一个学子正在绘声绘色地给其他两人讲我叶华棠是如何如何的风流浪荡,每日出入青楼酒肆,在赌场里拿人家小姑娘做赌注,输了就不认账抢人;在街上看见卖花的小姑娘漂亮,直接给抢进家宅里做小老婆,有时候还引逗街坊里新近死了相公的年轻寡妇,还调戏过野庙里的尼姑;这叶华棠每晚经常连御数女,整日沉迷于酒色。不过那学子讲着讲着其他人奇怪了,按理说这叶华棠这般荒唐,身体应该极度的空虚衰弱才对啊,怎么这些日子经常动不动上手打人,动作犀利狠辣,一点儿都瞧不出他身子骨衰虚呢?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叶华棠虽然从来不干人事,但丫之所以精力旺盛,一点儿都瞧不出体虚的原因是…… ——她要把拳头留着拿来揍死你们这帮混蛋! “给我站住!别想跑!” 我一出现,那些家伙们顿时吓得四散奔逃,其劲头无异于兔子遇鹰,耗子见猫,王蓝田碰到马文才。我憋着一股火儿,几步追上了那个敢编排我瞎话的混蛋,首先一拳头砸在他脸上,砸青了一只眼圈,又想再一拳打掉他两只门牙的时候,闲事君们来了。 “叶兄!”梁山伯急急上前,一把拦住我的拳头,挡在我面前道,“叶兄别这样,你怎么又打人!” “他说我的坏话,我凭什么不能打人!”我试图推开梁山伯继续揍,却被他死死拦住,那人趁机溜了。被他们这一搅合,报复对象没了,我一腔怒火得不到发泄,索性恨恨地折下路旁一支花,使劲撕花瓣用来发泄情绪。 祝英台看我揪花,心疼了,不客气地从我手里抢去护住道:“叶华棠,你有什么事就说,在这里拿花撒什么气?” 哼,我就要拿花撒气,你管得着么?我故意又扯下两朵,气得祝英台脸色发青,结果那花梗上有刺,把我的手指给扎破了,疼得我赶紧将花扔掉,自己吮手指来止血。梁山伯看的好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纱帕来,抓过我的手给我包扎。 “叶兄你啊,就是太逞强。”他一边给我包扎一边笑道,“这次的谣言我们也都听到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不过你放心,我和英台,还有巨伯都相信你,知道叶兄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们……相信我?” 我迟疑着抬头望他,梁山伯含着笑冲我点了点头,祝英台虽然还有点不爱搭理我的模样,也跟着点点头,并对我说道:“要是夫子问起来,我和山伯会帮你说话的。不过你自己也最好多注意些,不要动不动就出手打人,一点男人的风度都没有。” 这话说的真奇怪,我又不是男人,要什么男人的风度?况且那些家伙说我的坏话被我听到,我不动手揍他们,难道要放着他们逍遥不成! “叶兄你这样想就不对了。”梁山伯努力试图将我往仁义的光辉大道上诱导,“他们说你坏话,是他们不对。这个时候我们应该用理论去反驳他,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与你化敌为友,化干戈为玉帛。要是都像叶兄你这样用拳头解决问题,他们就算是外表上怕了,以后很可能还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继续说你的不是,而且因为记恨,还会在其中添增许多更加污浊的言辞,这样叶兄你岂不是会得不偿失了吗?” 恩,那个,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可是……可是…… “可是我不太会用理论去反驳啊……”我纠结地挠了挠头,“除了用拳头,我就会用脚踢,还会用软鞭抽,别的……”别的大哥没教过我啊!他一直说,咱是开武馆的,遇事就上拳头,也没有跟我说过怎么样用理论让别人对你心悦诚服。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艰难了啊! “哈哈哈,叶兄你真是……”梁山伯那厮在旁大笑了半晌,祝英台也跟着捂嘴笑,笑得我有些直发毛,正打算翻脸时,梁山伯却过来一手揽住了我的肩膀,揉揉我脑袋大大方方地道:“喏,不嫌弃的话,以后就跟着我们,让山伯来教你,怎么样去用理论教化别人,好不好?” 16 鬼鬼祟祟 虽然肩膀上的伤口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他这样伸臂揽我,还是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要知道除了大哥,还没有人这样对待过我。 我本想挣脱开的,不过又觉得自己这样做似乎有些矫情,一般书院里的学子,关系好些的也都会互相勾肩搭背,这可能是男人之间的习惯使然,若是我随意排斥,说不得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况且连祝英台这个古人都能接受经常跟梁山伯揽肩共行,没理由我就做不到。恩,这一点是必须的,我一定要早日习惯才行。 “喂,山伯在问你话呢,发什么呆啊?”祝英台伸出手来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愣愣地抬头望她,她倒忍不住掩嘴笑了,伸手过来拍拍我的肩,大大方方地向我道歉:“好了,别在意了。以前是我不对,误解了你,现在呢,向你诚心诚意地道歉。”她说着双手拱起,故意在我面前深深地一揖,口中笑道,“还望叶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咦,“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我有些奇怪,“你不是一直和王惠联合起来排斥我么?”怎么现在转性了? “好了。英台以前是听了一些流言,对你有误解,说了很多不好的话。”梁山伯笑道,“不过我已经都跟他解释清楚了,叶兄性格天真烂漫,根本不是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所以英台今日特地在这里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他呢。” 天真烂漫……我被这词雷得打了个哆嗦。不过既然祝英台愿意与我握手言欢,我也并不介意。当然,我这个人心里还是很记仇的,所以关于我也是女扮男装这一点,我是决计不会告诉她的了,虽然我倒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问她,比如,她的话一般要怎么换衣服洗澡。 书院里是有大澡堂的,但我们自然不可能去那里跟着一帮男人一起洗,只能自己想办法弄木桶烧水洗。祝英台有个丫鬟跟着她一起打扮成书僮模样来到这书院,很可能是平时由那丫头看风,她自己在房内偷偷洗。但我过来这里本身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别说丫鬟了,我连身份文件都没有,就算手里有金子也没有办法去人牙子那里买个丫头啊。 一想到接下来还要在这书院呆上三年,我就忍不住觉得有些头痛。在这三年里,我不仅要读书练字,掩饰身份,还要在空闲时间努力学习一些手艺,以便将来下山之后能够赚点钱自己生存。我不像他们有根有家,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什么都要做长远打算。 有时候想来,真会觉得如果自己是个男子就好了。别的不说,起码出头行走都能方便一些,女儿身的话,连做个打手狗腿子都不一定有人要,真真是麻烦透顶。 哎,仔细想想,或许我还真应该多跟梁山伯他们一起混混。马文才那厮阴晴不定,整日里不一定什么就抽风,跟他接近了对我没好处。况且我如果老是一个人的话,很多事情也没有办法打听,光这样混日子不是个头,还得为自己未来多想想。 想到这儿的时候,正好梁山伯问我去浣衣房送完衣服后准备做什么,我便实话告诉他说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只打算着去找那个说我坏话的学子揍他一顿。这话才刚说完,梁山伯就立即问我要不要去他房里一起读书,说是今天夫子讲的地方有几处不明白,想向我请教。我告诉他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恐怕教不了他,他又改口说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向英台请教,并不时地给祝英台打眼色。祝英台会意,也跟着过来劝我。 我怀疑他们好像是怕我去揍人才会这么说,本来不想去,祝英台却说她正好昨日去山下买了些新的酥点,想请我一起尝尝。 新的酥点…… 额,好吧。其实我也满想去请教学问的。还有就是听说明日里会有棋艺课,下的应该是围棋,我不太会那种东西,到时候一窍不通也说不过去,还是提前学一点规矩比较好。 先去浣衣房送了衣服和鞋子,接下来我便随着梁祝二人去了他们的房间。明明都是同样的格局,但与我和马文才房内那般清清冷冷不同,他们的房间,一进门就感觉一股温馨扑面而来。 明明只是桌上多了几盆花,摆了些不同的物件而已,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差别却会这么大? 我迟疑着坐在桌边,梁山伯帮我沏了杯热茶端上来,还让我慢慢喝,别烫到。祝英台也真的端来了一盘精致点心,甜香之气萦满了整个房间。 “喏,叶兄你尝尝看,这个很好吃的。”梁山伯取了一块放到我手里,自己也另外抓起一块咬了一口,脸上立即露出惊异的神色,回头向祝英台道,“咦,英台,怎么味道和上次的不一样?” “你啊,就是牛嚼牡丹!”祝英台抿唇一笑,自去收拾床铺。我注意到在她和梁山伯同睡的床铺中间摞着厚厚一摞书,分别在两人之间划出了楚河汉界,彼此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原来竟是这么睡的吗?我回头看梁山伯,只见他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英台他性子怪,不爱跟人同床睡。一开始也闹了些矛盾,后来就弄了这个,叶兄你别笑话。” “梁兄见外了,我有什么可笑话的,这样很好啊。”不过是在中间隔了一摞书这么简单,两个人都能在床上睡,祝英台真是聪明。不过,大概也因为对象是梁山伯吧…… 仔细想想我和马文才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并且在中间隔书的可能性,我最后觉得,还是趁早拉倒吧。以马文才的性子,要是我敢这么干,他还不一定怎么怀疑我呢,搞不好一下子就猜出我的身份或者觉得我是在故意挑衅,然后开始发火骂人打人。我倒不怕跟他打架,但是嫌麻烦,而且万一被他发现了什么,搞不好以后没法再在书院里呆下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点心还是很软很好吃的,但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却突然失去了胃口。面前两个人明媚的笑脸只让我觉得胸口阵阵发闷,突然便起身道了别,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房间。 窗外一片明媚光亮,夏日的风带着燥热,却吹不散我心中团团阴寒。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屋子里只有马统一个人,正在帮他家公子整理箱笼。见我进来,他迅速把东西往床底下一塞,飞也似的溜走了。 其实,我没想要揍他的。 空旷的冷清感扑面而来。转眼间,这间屋子里就又剩下了我一个人。看得出马统的工作其实并没有做完,桌面上还摆着未干的墨砚以及铺开的宣纸,斜放的毛笔上墨汁却早已经干涸了。看得出是马文才本来在写字,却因为什么事突然离开,东西也放在这里不管。 我凑过去瞧了一眼,发现宣纸上写着的是这样一行字。 ——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 这句话却是出自于《庄子·盗跖》,大体意思就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之类。不过这并非是夫子所授的内容,也不是今日需要练习的习题,他为什么会在纸上写下这样一番话? “叶兄,叶兄快出来!” 外面有人在叫我,却是荀巨伯过来找我去一起射箭。自从跟我熟了以后,他就不怎么去找梁山伯了,许是因为梁祝二人老是黏在一块不分开的缘故。 靶场离蹴鞠场很近,我注意到马文才,王蓝田,秦京生几人都在蹴鞠场上玩球,他们倒也不嫌腻。不过几乎每次都是看到马文才踢球,其他人守门,由着他在那里横冲直撞也没人敢吭声。我看到负责守门的秦京生为了接球,被藤球把脸抽了一下,疼得在那边直咧嘴,却不敢叫痛,还要冲着马文才赔笑脸,真真让人同情不起来。 荀巨伯注意到我在看秦京生,也探过头去瞅了一眼,自己在这边叹气,说不知道造了哪门子孽才会跟他同房。我有些奇怪,荀巨伯便开始给我讲,说秦京生每天晚上都会梦游,半夜起床去外面游荡一圈后再回来,说多古怪就有多古怪,然后又说起自己和他性格不合云云。说了一会儿,他突然问起我和马文才同房后生活得怎么样,我摇摇头,表示自己这边过得也不怎么样,他便提议说要不然叶兄你去跟秦京生换房好了,咱们两个住一间房,岂不比跟那些家伙们强拼在一起强得多? 如果跟荀巨伯同房的话,还真的不错。不过我总觉得秦京生不一定愿意跟马文才同房的样子,马大爷那边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还是先弄清楚些比较好。我一边想着,一边用荀巨伯借我的弓箭瞄准了箭靶,颤颤巍巍地就要松手时,眼角突然瞥到王蓝田趁其他人不注意鬼鬼祟祟地离开了蹴鞠场,模样看起来很有些不太对劲。 他要去干什么? 我心中一动,立即把弓箭往荀巨伯怀里一塞,跟他说了句我有事待会见之后便拔腿向着王蓝田跑走的方向追去。 追了一会儿我发现不对劲,这正是前往我自己房舍的路!王蓝田要去我的房间,他想做什么! 因为距离有些远,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房门口时,王蓝田正好刚从屋内出来,险些与我撞了个满杯!我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子。 “王蓝田!你来我的房间干什么?” “我,我是来找文才兄的!”王蓝田略微惊愣了一下,很快梗起脖子,满脸嚣张,“叶华棠,你识相的就赶紧放开我,否则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你妹的,马文才明明就在蹴鞠场上,你刚才还在那里跟他一起踢球,现在居然好意思说来找文才兄! 17 冲突 对于睁眼说瞎话的人,我向来不会手下留情,更何况这厮还是一个相当讨人厌的手下败将! 我右手迅速按上他的肩膀,左手则借力一翻一抻,没几下就将王蓝田两只手臂都拧到后面,牢牢锁住他双腕,怒喝道:“说,到底去我房间里干什么了!” 王蓝田吭哧了几下,我猛地一按他手臂,骨节处立即传来“咯咯”的声响。那厮疼得直冒冷汗,急急叫道:“我说,叶兄我说还不行吗,哎哟你快放开我疼死了!” 知道疼,还不赶紧招!我虽然不可能这样就放开他,但看他疼得脸色青白,有些不忍,手下也不由得略微放松劲道。结果就在这时候,王蓝田那厮突然瞧见远处廊门前似乎走进来几个人,急忙扯开嗓子大声叫喊道: “叶华棠打人了!救命啊,叶华棠发疯打人了!” 他这么突然一喊,把我吓了一跳,结果就被他趁机从我挟制中脱身而出,并且猛地朝后推了我一把,拔腿就跑。我被他推得站立不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险险站稳脚跟,再抬头之时那厮早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 可恶!这个该死的混蛋! 我本想去追,但当看清廊门那边过来的两个人时,又不得不悻悻地止住了脚步。因为这过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位正是陈子俊陈夫子,另一位则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秦京生。 陈夫子迈着小方步,颤悠悠地向我走过来。 “叶华棠。”他昂着小脑袋,伸出一只手指住我,一字一句,语调抑扬顿挫地说道,“你怎么可以随意殴打同窗的学子呢?” “夫子看错了。”我朝他施了一礼,面不改色地道,“学生方才是与王兄在进行武学探讨。” “既然是武学探讨,为什么王蓝田学子会喊你在打人,然后又急匆匆地跑掉呀?”夫子指住我的手点了一点,“叶华棠,你分明就是在撒谎!你怎么可以欺骗夫子呢?” “学生真的是在与王蓝田进行武学探讨。夫子不信可以问他。”我抬手一指秦京生,同时朝他使了个眼色,“卡蹦”攥了下拳头,秦京生打了个寒战,脸上立即满满地陪着笑容冲夫子道: “当然,当然。其实夫子可能不知道,叶兄与王兄之间经常是会做一些小小的武学切磋的。有的时候呢,王兄会开个玩笑,于是就喊‘叶华棠打人啦’,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所以夫子是您误会了。” 噗! 我一口气呛在了嗓子里。 然后夫子相信了秦京生的话。 于是我再次被呛住了。 “叶华棠。”夫子终于收回了指住我的手,但依旧满脸不渝道,“虽然这件事情,是夫子我误会了你,但是我听说,你这个人作风不良,不仅好女色,还喜欢亵玩男宠,是也不是呀?” “不是!”我立马变了脸色。陈夫子瞪着眼盯了我几秒,猛一甩头,留下一句明日讲堂上自有定论后便踏着小方步走了。那秦京生却没有跟随他前去,而是一把拽过我,迅速拖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还探出头去四处瞄了几眼。我隐约觉得这好像是什么作奸犯科事件的开端,还没来得及上拳头,就见秦京生小心翼翼地缩回脑袋,满脸谄媚之色地道: “那个,叶兄,我听说,你没事的时候经常喜欢去逛青楼?” 额,好吧。于是说,虽然与我想的有些不同,这里果然也是要发生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我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歪了脑袋抬眼望着他。那秦京生脸上明显迸出喜色,又努力将嘴角笑容挤得更大,只可惜笑得太假,整张脸都差不多要聚到了一块去。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对叶兄一直是仰慕已久。我知道叶兄这个人向来讲义气,有担当,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去你的,你才是男子汉!哎不对,这话好像是在夸他。这个假惺惺的家伙。“你用不着说好话讨好我,有事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这,这个……”秦京生有些犹豫。我看出了他的迟疑不决,便索性加上一记猛锤道:“你放心吧,咱们同窗一场,就算有什么事,我也是不会说出去的。我叶华棠的人品怎么样,相信你还是能有些了解的。” “叶兄的人品我当然是能信得过的。”秦京生满脸堆笑,“其实小弟只是想问问,不知道您来到这杭州以后,可否有……逛过附近的青楼?” 逛青楼? 我斜起了眉毛,摸着下巴认真地打量起对面这厮。秦京生讪讪地冲着我笑,鼻子眼睛都快皱到一起去了。我隐约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事要求我,于是看着他冷笑,也不答话。秦京生见我不回答,不由得愈加紧张,脸色忽青忽白,似乎有些后悔来找我说这个,又似乎有些不甘心,吭哧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断断续续地道:“就是,就是这杭州城内的那家,枕霞楼,不知道叶兄你可否……” “哦哦,原来是枕霞楼啊……”我故意扬唇微笑,秦京生立即露出惊喜的样子,道:“没错没错,就是枕霞楼。叶兄可曾去玩乐过?” “怎么,秦兄弟也想去玩乐玩乐吗?”我不正面回答他,反而绕过这个话题反问。许是秦京生认定了我是纨绔子弟,也不做怀疑,迟疑了一下便道:“如果叶兄最近有时间去那边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帮小弟捎个东西过去?当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事,如果叶兄方便的话……” 我眉眼微挑,心下霎时明了,于是点点头对他道:“给谁?” “玉,玉无瑕。”秦京生点头哈腰,从腰间摸出一纸书信递给我。我信手接过,却并没有立即放入袖中,而是冷笑着伸出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秦京生一愣,我便好心地提醒他道:“报酬呢?” 对方立即摆出一副苦瓜脸,哀求道:“叶兄你看,你家大业大,不像小弟我这般贫困,就算拿出全部身家,恐怕还不够叶兄您喝一壶茶钱,小弟知道这点小钱您是肯定不会放在眼里的。您放心,只要您肯帮了小弟这个忙,小弟我此后必定赴汤蹈火,任您差遣!若是不然,您就,就让那玉无瑕给您唱个小曲儿,陪您玩玩,大不了我告诉她,让她不收钱就是了!” “你告诉她不收钱?”我更奇怪了,秦京生脸色微微有些涨红,正欲再解释,远处忽传来人声,却是荀巨伯过来找我。秦京生急急示意我将书信塞入怀内,又再次恳求我帮他的忙,我心下觉得诧异,胡乱应和一声,他便匆匆跑掉了,留下荀巨伯一脸诧异,向我道:“叶兄,他怎么在这里?你们在说些什么?” “刚才夫子过来教训我,他帮我说了两句好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真相说出来,跟着荀巨伯径去他房内练习棋艺不提。秦京生也回了房间,看见我后只是赔着笑脸,倒是没有说别的话。 晚饭是芹菜和藕片,祝英台照例不吃芹菜,都推给了梁山伯。梁山伯许是觉得自己的菜多了些,非要把他的藕拨给我一半,荀巨伯便在旁打趣说山伯兄多了个儿子,惹得我戳了他一筷子。马文才今日很奇怪,没有来吃晚饭,倒是王蓝田大模大样地来了,还敢在桌子后面瞪我,被我用一只藕拍中了鼻梁,灰溜溜地掀桌子走了。 吃完晚饭回房间,我发现房内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纸墨笔砚。马统就站在房门口,一见我进房门,急急忙忙跑去向他家主子报告,而马文才则坐在书案旁,抱着手臂,才一看到我,就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向来觉得马大爷的思维绝非人类可以揣摩,当下以不变应万变,大大方方地走到他面前去,等着他老人家发话。马文才也不多说,直接拎起桌面上的字幅在我面前一抖,问道:“你干的?” 我一看那纸字幅,却正是在我出门前所看到马文才写的那一张。只不过上面的“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不知被谁用墨汁重重地涂了几笔,还在下面歪歪扭扭地写了这么一行字:马文才,真小人也! 我读罢抬头,正要表明干这缺德事的不是我,马文才那边却已经将字幅一扯,紧接着便有一方砚台朝着我的方向直扑而来,我躲避不及,被扣了个正着! 那墨砚顺着我的衣袍滑下,重重摔落在地,砸得地面发出一声脆响。我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几乎被糊住,整张脸上全是墨汁,黏住了几缕垂下来的刘海。 耳边隐约传来马文才冷笑的声音,以及揉纸摔桌子的声响。我在原地顿了一秒,突然“蹭”地一下朝他扑了过去,在马统的惊叫声中将那模糊的高大身影猛地扑倒在地,扬起拳头不管不顾地砸下去!头几下好像真真切切砸到了人身上,后来便被人一把拦腰抱住往外拖,并且使劲喊人救命。 我气得有些神志不清,又看不清东西,拳头胡挥一气,后来感觉手腕被人攥住,耳边有人在叫叶兄,却是梁山伯的声音。他不顾我满身都是墨水,也不管我发怒在狂飙揍人,硬是使劲将我拦住,待我平静下来,又用湿布一点一点帮我擦脸上的墨汁,直到我可以睁开眼睛为止。 18 思虑 房间内已经完全乱成了一片,有很多人都跟着进来拉架,乱哄哄的一团。就连师母都来了,正在那里疏散看热闹的人群。 我被梁山伯拉着,身上脸上一片狼藉,马文才那边也好不到哪去,被我扑倒的时候给沾得满身墨汁,一只眼眶还是青的,好像是挨了我的拳头。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情,赶紧胡乱在袖子上抹了一把手,去怀里摸出秦京生之前给我的那封信,仔细看看没有染上墨汁,这才放下心来。 我当然不可能为了这么个家伙去青楼跑一趟,只不过是因为荀巨伯来的突然没能把信还他而已。但也不能为此就弄脏了人家的书信,原样归还是必须的。 赶紧又把信塞回怀内,身边梁山伯和师母都凑过来,急急追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打架。我瞥见马文才在那边青着一只眼圈黑脸瞪我,不由得垂了脑袋,低声道:“他用墨泼我。” “就因为用墨泼你,你就出手打他?”师母觉得很不可思议,板起脸来教训我,“你这孩子,不管起因是什么,你这样做都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我自知理亏,讪讪地站在原地不开口。那边马统还在给他的主子擦脸上药,许是我下手重了些,马文才连嘴角都肿了,上药时抽着痛。师母这边继续教育我,说你打人家下那么重的手,人家可有还你一下?又教育我做人要厚道,并让我去给马文才道歉。我晓得自己确未受到实质反击,便上前一步,向挨打者道歉:“打伤了你,对不起。” “你这叫什么话?”马统不忿道,“照你这么说,要是没打伤我家公子,你就不道歉了?” “是啊。”我淡淡地直视他,“要是没打伤,我就不道歉。”他既然敢冤枉我,就必然要承受我的反击。但是我打伤了他,他却没有伤害我,所以是我不对,我甘心认错。 “你这叫什么逻辑!”马统怒道,“哪里会有打了人还不伤人的?我家公子那是不跟你一般计较,让着你,要是真跟你动手,你现在还能完整地站在这里,冲着我们耀武扬威?” “我没有耀武扬威,我只是想告诉你家少爷。”我微微垂下头,暗暗咬住嘴唇,最终说出了我的决定,“我打你,你没有还手,虽然是你冤枉我在先,也算是我欠你的。在你打还我之前,我叶华棠指天发誓,绝对不会再向你动一下手,否则的话天打雷劈,不得好……” “行了!”师母猛拽了我一下,嗔道,“你这孩子又在立什么奇怪的誓了?大家都是同窗,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你向马公子好好道歉,把误会说清楚不就好了,干嘛闹得这么僵?” 我也不想闹得这么僵。可是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是你无法与他和平共处的。我承认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聪明人,做事也冲动,不过今天的事我确实有愧,却不是因为跟马文才动了手,而是因为,我折腾得大家不得安宁。 以前在武馆,我从来不需要遏制自己的脾气。因为在武馆里,拳头硬的就是老大,这是众人默认的规则。偶尔遇上砸馆的,更是需要武力镇压,只有打服了那些人,他们才不会再来闹事,更况且就算我打不过或是下重了手,后面自有大哥帮我收拾,给我解决烂摊子。他总是对我说:“小岚,没事的,只要你高兴就好。” 可是这里却没有了大哥那伟岸的身影,只有一个梁山伯,在我耳边不停地念叨:“叶兄,以后别再这样了,打人是不对的,这样是不对的。” 打人是不是不对,这一点我并不清楚,也从来不曾纠结过这个问题。不过我知道,影响了他人,总归是不好的。 许是因为我主动认错,态度良好(误)的缘故,师母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惩罚我们,只是安慰几句便走了。梁山伯还不放心,一定要我今晚去他房内入住。我瞧见祝英台没跟过来,心里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催他回去照看他的祝贤弟,马文才这边不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揍我一顿,我任他打就是。 众人劝诫一番,都回去了,只剩下这边满地狼藉,由马统慢慢收拾,我去用梁山伯打来的水洗了脸,又换掉染满墨汁的外裳。雪白的中衣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墨印,我不好当着他们主仆二人换,便先凑合穿着,径自裹了其它裳服,去长椅上读书。 本来想告诉马文才关于王蓝田进来的事情,现在想来,说了也没有用了,估计他还可能觉得我是在故意拿王蓝田当借口。不过我还是私下里告诉马统,仔细打点一下他家公子的东西,别丢了什么,马统有些诧异我会跟他说这个,不过还是表示金银财帛都好好地锁在箱子里,别的东西也都在,并且还说与其小心东西,倒不如看紧内贼来得保险,噎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收拾完屋子之后,马文才便由马统陪同着去医舍上药了,我则趁这机会赶紧换了衣服。貌似马公子自打来书院里还是第一次受伤,结果栽到我手了,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要拿墨泼我! 我心里觉得很矛盾,也睡不着,一个人缩在屋前石墩上看夜景。天上银月明亮如昔,星光点烁,昨夜还是稀稀落落,今天便散落漫空,宛若明珠遗落,光可映人。 这世界,就连月亮,都是在不停地变化着的。那人呢?这书院里,或许只有我还在驻步不前。 “叶兄。”身后不知被谁披上一件单袍,却是梁山伯缓步走来,坐到我身边。我有些奇怪他怎么会过来,问他祝英台呢,他说英台先睡下了,他倒是有点儿不放心我,便过来看看,结果一来就看到我在这边吹风,问我怎么不进房去。 我摇摇头,继续抱着膝盖发呆。我这个人,一有事情就喜欢跑到外面的空地上,现在虽然是夜晚,却有月光,外面也算明亮。我不爱呆在狭小黑暗的地方,那种地方会让我觉得胸口憋闷,喘不过气,而像这样在空旷的室外吹着冷风,反倒让我觉得很惬意。 梁山伯也坐在我旁边,跟着我一起看月亮。我本以为他会跟我说起刚才的事情,结果梁山伯却没有提起那件事,只是突然问我道:“叶兄,我们来这书院也有一段日子了。你觉得,这书院怎么样?” “恩,床很硬,夫子很烦,背书很累。”我简短地总结了一下,想了想又加了句,“伙食不错。” “那同窗呢?你觉得这书院里,我们这些与你共读的同窗,持有的是什么样的看法?” “同窗么……”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不过梁山伯满脸认真,我不愿敷衍他,便实话实说道,“大部分很坏很讨厌,总是冤枉我。不过你和荀巨伯还好,我不讨厌。”师母山长和王兰姑娘也都很好,还有苏安和苏大娘,不过他们应该不算是同窗范畴之内的人,忽略掉没关系的吧。 梁山伯叹了口气。“叶兄你……”他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汇,但最终又放弃了,沉默了半晌才道,“以后不要再打人了。” 我咬紧嘴唇望着他,只听他继续道:“不管什么事情,总有不用拳头就能解决的办法。我们是书院的学子,学的是经世济义之道,我知道叶兄武艺不错……但是我们今后总会遇到更多的问题与困难,只靠拳脚,却是不够的。” 接下来梁山伯又大体说了一些话,大意是作为学子,必然需要为人忠厚正直,做事三思而后行云云。我的心思却渐渐有些不放在那上面,而是觉得疑惑起来。按他所说,经常打人是会遭到仇视的,王蓝田被我揍过很多次,很可能一直对我心存怨恨。但是以他的性格,没有理由去一趟房间就是为了毁坏马文才的字幅让他对我发火,但是按马统所说,又没有丢东西,那么王蓝田究竟是去干了些什么? 梁山伯见我开始走神,也便不再多说话,起身告辞。我感激于他过来告诫我这些,特特送他到房间门口,并因为想到夫子之前的话,顺便问了些有关于青楼的事情。结果梁山伯告诉我,这是件很严重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被山长在品状册打上“淫邪好色”的标语,让我明日回话时一定要多加小心。 其实就这书院中,我便曾听到过几名学子商议在假日偷偷结伴去喝花酒,还在心想果然魏晋多风流,连青楼都能明目张胆的去,并且以为那些人非议我是因为说我养男宠的事情,现在看来,果然青楼还是属于私下里才能去的地方,不能明着来。秦京生那厮搞不好也是为了避嫌,甚至想故意陷害我去那种地方抓现行,真是差点儿上了他的当。这事当然不能善罢甘休,慢慢再说。 回房时马文才已经在房内了,眼睛处依旧青紫,倒像是根本没有上药的样子。双方气氛尴尬,我自然也不会去触他的霉头,收拾好衣服本想去睡觉,结果发现自己栖身的长椅被人给踹翻了,椅腿也断了一截,根本没法再睡人。我本欲发作,想了想又忍气吞声,自去抱着铺盖到空旷处打地铺不提。 第二日上早课之前,夫子果然请了山长,当着全体学子的面质问我是否做出过那些谣传中发生的事情,许是怕我否认,又特地请出了证人,果然是王蓝田那厮,除了他另外还有几个干瘦学子,纷纷表示王蓝田说的是实话,并列举出叶华棠昔日种种作为,其逻辑严谨完美程度连我这个事主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我在这世界来的突然,并不晓得这个身份以前都干过些什么龌龊事,不过现在看来,我淫邪好色的名声算是落下了,一时想要撇清,也是件难事,便索性从他处开脱,表明以前的确做过一些糊涂事,但那些传言未免有夸大之嫌,更何况现在受到夫子教诲,早已改过自新,不曾做过越矩之事,佛家尚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我在尼山书院也不曾对何人有过龌龊行为,为何不能改新革面,重新做人。梁山伯诸人也在旁说情,表示叶兄为人正直善良,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夸大其词云云。看得出山长对我印象还好,不愿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听闻此说,也便打算就此草草结事。夫子却不肯放过我,又拿出男宠的事情来质问。 青楼也就罢了,对于劳什子的男宠之说,我则是坚决否认。夫子便去问与我同房的马文才,说我平时在房间内可有异常表现。马文才摸摸黑眼圈,没说什么,眼神却凌厉如刃,淡淡一扫,众人立时明白原委,于是我被以欺辱同窗罪罚去与梁山伯同做三个月杂役。 这事于是就此告一段落,开始上课。夫子却磨磨蹭蹭的不肯走,呆在后面看谢先生教我们下棋。第一局王蓝田上场便违了规则,被谢先生讥笑做事随便无章法,悻悻下台。第二局马文才大显身手,步步紧逼围堵,后来黑子被谢道韫尽数困住,便干脆自寻死路,又来了个倒脱靴,取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谢道韫评价他乃是“乱世枭雄,治世亦枭雄也”,明褒实贬,责怪他为了胜利不顾兵卒死活,马文才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死些把个人,无伤大雅,双方最终不欢而散。 接下来是祝英台与谢先生的对局。祝英台棋艺不错,只是下子之时小心翼翼,动作古怪。我注意到王蓝田故意借探头看棋局的时候撞了她一下,祝英台惨叫一声,手臂处竟渗出血来,众人大惊,梁山伯急急查看状况,却是右臂受了箭伤! 这书院中箭法最历害的是谁?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纷纷投向马文才,马公子瞬时大怒,一把踹了棋桌,责问是哪个狗东西敢冤枉他。谢道韫和夫子都表示竟然有人敢在这书院神圣之地伤人,必须要追查个明白。结果这一查不要紧,还真在医舍王惠姑娘那里发现一支箭,正是他马大公子用惯的镀金双翎羽。 19 证据 书院里平时配发的都是普通的木箭,因为只做演武打靶练习之用,又不是上战场杀人,没必要那么做工精良。略微高档一点的基本都是各人自家里带出来的,还有其它的一些,像是马匹之类都是一样,总之你有钱,器具方面的东西爱带什么都随便。马文才骑射方面样样精通,报道那日当门一箭,令得无数学子记住了这位喜怒无常的马大公子。不过正因于此,他的箭也被更多人记住了形貌,以至于今天才一亮相,立即有不少人认了出来,这不是马文才的箭枝么! 证据一出,梁山伯立即白了脸,上去一把揪住马文才责问他跟英台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至他于死地!马文才脸色铁青,冷冷拂开梁山伯,表示本公子乐意,你管不着,说着还上前去抓过那箭,一把撅成两截掷于地上。 在场的谢先生和夫子脸色都有些不好看,陈夫子觉得马文才的行为做法让他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不禁有些气怒,威胁马文才说是要写信告诉他的父亲马太守,将他逐出书院,马文才冷冷一笑,告诉夫子你去告吧,随便告,我要是怕了我就不叫马文才!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要走,被我在门口拦住。 “你不必走。”我已经在门边听了半天,此刻牢牢堵住门口,不让他赌气离开,并冲房内诸人叫道,“凶手不是他!” “你在讨好我?”马文才冷笑,“叶华棠,挑在这种时刻向我卖好,你的脑袋是不是斜着长的?” = =谁要向你卖好了?我懒得跟他争辩,只是拽拽他的袖子告诉他不要走,而后大步走到医舍中央,一把揪过躲在人群后头的王蓝田,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他昨日偷偷溜进我和马文才的房间,必然是偷走了马文才的箭射伤祝英台,用来嫁祸马公子。 王蓝田争辩说凶手不是他,箭明明是马文才的,说我们合起伙来诬赖他。不得不说,王蓝田在时间方面拿捏得很准,正好在我们打架过后众人刚刚散去而祝英台正从医舍往回走的时刻。那时候马文才正好和马统一起往医舍那边取药,双方在地点上也能够遇得上,然后人际上用字幅诱使我和马文才之间发生争吵,但凡我心眼小些,此刻定然不会站出来给他作证,而是任由他被赶出尼山书院。 只可惜,王蓝田这一番用心良苦,偏偏他选错了人。我承认我这人脾气有的时候暴躁了些,做事不经大脑,但那也不代表着我就会任人揉捏。先不提马文才离开书院对我并没有多大好处,就算我跟他有间隙,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王蓝田过来利用! “叶华棠,你别想在这里空口白牙诬赖好人!”王蓝田注意到马文才已经停住脚步,正斜转刀眼冷冰冰地看着他,不由得发慌起来,开始向我叫嚣,要我拿出证据不要诬陷好人,并且反咬我一口,说我早就看祝英台不顺眼,又与文才兄同房,偷箭的机会比起他要大得多,也更加可疑。我只觉得好笑,行啊,你要证据是吗?既然你要证据,那么我就给你证据。 “我记得昨天蓝田兄从我房内出来的时候,手里并没有拿着箭,所以一定是藏在了身体某处。胸口处太明显,不能放,那么就只能是袖中了。只是我看文才兄这箭枝头尖尾利,一个不好就会划破衣服,不晓得蓝田兄可否卷起袖管,让我们看上一看?” 王蓝田的脸唰地一下子白了。梁山伯和荀巨伯却不容得他多做动作,一边一个抢上前去,开始强卷他的袖袍。刚才我就注意到,王蓝田衣领后面略微有些开线,应该是被我昨日里扯坏的,位置偏僻他并没有发现,也就是说他今天并没有换衣服,所以这个方法很是可行!马文才那箭我见识过,记得之前他曾经故意将弓箭放在我的铺盖里,结果我一躺进去,衣服就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王蓝田如果真的将箭藏在袖筒里,肯定也免不了此命运。 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荀巨伯便在王蓝田的袖内发现一道撕口,正好足够容纳一片箭羽的长度。王蓝田嘴硬,非说是他不小心撕裂的,说这证据不足,但是房内众人的怀疑对象已经慢慢开始转变,我便又建议大家可以去我和马文才的房里看那把弓。近些日子里马文才热衷于蹴鞠,又没有弓箭课,已经好几日没有动过那把弓了,因为放在比较偏僻的角落里,上面肯定多多少少落了些许灰尘。若是马文才昨日用它来射祝英台,弓必定是干净的。 我这话一出,王蓝田脸色又变,却依然嘴硬说不是他干的。陈夫子较真儿,正准备带着一干学子去我和马文才卧房内查个明白,谢道韫此时却终于开了口,说不必了,估计也是因为这些证据只足够证明马文才的清白,却无法定下王蓝田的罪。况且祝英台受伤不重,书院方面也不想闹大,搞到不可收拾。两人去安慰了祝英台几句,又警告大家但这种事情不许再有下次,否则必定会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折腾了一番,也到中午了。夫子宣布可以解散了,却又把我和马文才,王蓝田三人单独留下,就有关于学院暴力方面的问题教育了一通。获准离开时已是下午,王蓝田才一出门便想跑,被马文才揪住连打带踢,又一脚踹去台阶下面,才由得他连滚带爬的跑了。也亏得王蓝田好端端一个世家公子,被这般多方殴打,还能保持着蟑螂一样顽强的生命力,也真算得上是件奇事了。 唯一不爽的是他临跑的时候骂我和马文才是两条疯狗,倒是弄的我委屈得很。咱明明一直都只站在台阶上面看好吧?又没有动手打人,凭什么说我是疯狗? 现在这个时间,去饭舍的话已经晚了,再加身上还带着书需要送回房。我虽然不太情愿,也不得不和马文才一起共同回房去。路上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尴尬,我正自闷头走,却听前方马大爷先用鼻子冷哼一声,然后口里又冷哼了一声,这才慢悠悠地冷笑道:“你不是去跟梁山伯他们一伙了吗?怎么又掉头过来帮我?” 马大爷真硬气,说个话还要先加两道音垫底。 “因为不是你干的。我明明有逮到王蓝田摸进房间偷东西,没有理由让他逍遥法外而怪罪到你头上。” “那你要是没看到王蓝田进房间呢?”马文才不知怎么蹦出来这么一句。他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用凌厉的目光扫视我,“要是你没逮到他,今日之事,便是我所为,对不对?” “那也不是你!”我想也不想地便道,“你这人虽然不怎么样,想杀祝英台也不至背地里动手,就算真背地里下手,也不可能笨到用自己的箭去指认自己。所以肯定不是你。” “哼,算你聪明!”马文才忽地转身,继续往前走,音调不知为何变得很轻快,“我倒是没想到,你还会推理断案抓凶手。” “你以为我只会发疯揍人么?”这话听着很不受听,我撇撇嘴角,对方居然还应了一句“嗯”,噎得我顿时语塞,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快走到房门口时才又开口,向他解释昨晚的事道:“那行字不是我写的。” “什么字?” “就是说你是小人的那几个字。”这厮记忆力有那么差么? “哦。”马文才轻飘飘地应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却令我大吃一惊,“我知道啊。” “你知道!”我不由得瞪大眼睛,“你怎么会……” “你的字我见过,写得要比那个丑多了。”马公子继续面不改色地吐槽,“基本上就是一团团看不出形状的黑墨印。” “那你怎么还用墨泼我!”我怒了。敢情这家伙根本就是没事找茬! “没什么,昨日看你不顺眼,本公子爱泼就泼了。”马文才露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嚣张模样,气得我差点儿又抡拳头。我觉得再跟这家伙处一室内早晚会被他气死,为了防止自己激怒之下揍人,赶紧把书本塞进架子里,抱起昨日的脏衣服往外跑去浣衣局,趁早躲开他为妙。 接下来几日我和马文才之间倒都平安无事,秦京生那纸书信被我还了回去,表示因为现在夫子查得紧,不敢妄自去逛青楼,只能以后有空再说,秦京生也没敢多说什么。我与梁祝荀三人的关系渐渐密切起来。而马文才则似乎有意撬祝英台的墙角,前几日演武场上他们俩就齐齐莫名失踪,后来共同归来,也不晓得两个人在密地里发生了什么事。 梁山伯一看到祝英台便急急过去查看她是否有损伤,发现受伤后便责问马文才,祝英台却说方才是马文才救了她。因为祝英台受伤,梁山伯急急带着她离开演武场,甚至忘记了向我和荀巨伯道别,马文才则朝我扔过来一个得意的眼神,带着点讥讽和嘲笑。 说真的,我不太明白他在嘲笑什么,梁祝两人那可是官配的一对,一只受伤另外一只着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按理说你这位反派第一男主角不是也应该急急忙忙地跟上去的吗?怎么还有时间不慌不忙地在这里给我扔眼色看? 转眼间,我在书院呆了也有一段日子了。这段时间过得很平静,马文才和王蓝田都没再找事惹我,我也刻意低调,努力练字并学习其它一些世族子弟必会的技艺,暗地里则悄悄为自己以后下山的生活做准备。临近端午,谢道韫先生却突然来找到我,说是有事情与我商议。 20 情诗 我与谢道韫平素并无甚交集,倒是看她与祝英台私交甚密,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偶尔谈花谈草谈月亮,顺便聊聊人生理想什么的,没想到她这一次竟然会找我商量事情。能商量什么呢? 额,她夸奖我了。 她说,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叶贤弟,这次见面,真的让她感触很大。她夸奖我上进了,终于懂得叶大人的苦心,不再整日流连于酒色,使劲地往家里抬小妾了。还夸我懂得审时度势,性子也变大度了,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出言帮助自己所不喜的人,而不是落井下石往死里砸,脸色红润健康,看来那五石散也已经断掉不再服用了,总而言之总结起来一句话: 叶华棠啊,这么长时日不见,你丫终于由畜生进化成人了。 我满头黑线,只能够嗯嗯啊啊点头附和。怎么搞的,看起来谢先生竟像是认识我一样?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明明都没有多跟我说过半句话!她不说,我又怎么知道我能认识她?不对,是我本来就不认识她啊!这事弄的,到底是怎么个状况,我自己都一头雾水。谢道韫还在那边责怪我记仇,因为上回的事情竟然连见到她这个姐姐都装作不认识,还得她主动来说话。 看起来谢道韫似乎与我这个身份是旧识,然后她又对我的相貌没有发表意见,也就是说,我的长相与那个叶华棠,应该颇为相近才对。可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我恰好就穿了过来,恰好得到了一个身份,这个身份还恰好与我长得非常相近,相似到别人都认不出来的地步! 再联想到身体近些日子里发生的异状,我所能想到的事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就是叶华棠。 我穿过来,是进了别人的身体。 但是叶华棠此人,应该是个男的,我的这副身体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子。如此看来,若那叶华棠并非是女扮男装,其中便定然另有玄机。 我虽然庆幸自己在书院的身份又安慰了一层,却不愿牵扯进新身体的复杂状况内,又听得谢道韫说要写书信向叶家报讯夸赞我,吓得赶紧阻止,声称我暂时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件事,还望谢先生多多保密。谢道韫便笑,说想不到你读了几天书,反倒学会了藏拙,是不是另外有什么瞒着她?可别是看上了山长的姑娘想要对人家下手。我没想到自己名誉不堪至此,赶忙摆手说不是,只是不想给家里添麻烦,恳求她一定不要说出去。 谢道韫表示要她不说可以,不过我需得在端午时帮她一个忙。我满口答应,原以为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结果听完之后吓得差点儿落荒而逃,谢先生她居然要我扮女装,替她参加订亲之约,试一试她未来的夫君,王凝之。 “我,我是个男人啊!”我慌道,“扮女装的话,一下子就会被认出来的!” “少来!”谢道韫用毛笔敲了敲我的脑袋,还伸手过来扯扯我的脸,“你啊,就这一副皮相生得好,又不是没扮过女装,还敢在这里装模作样。你在太原的时候可没少扮成女子模样,去那街上故意勾惹文人才子,旁人都说你和那王家的王徽之倒是一对,一样的没礼数。现在倒好,读了几天书,装起圣人君子来了!” 说完这话,她又有些叹息,许是觉得自己强迫别人不好,不禁摇头道:“罢了,你若是真不肯,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吧。也是我惶急了,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倒是令你为难……” 我这人生平最怕的就是温柔攻势。她这样一说,我反倒不好开口拒绝,踟蹰半晌终于抱着必死的决心表示随谢先生安排。谢道韫不由得高兴起来,又责怪我长大了反倒变得生疏,不像以前那样叫她姐姐。我在话里行间试探了几句,才得知叶家与王家有段时间交往甚密,叶华棠还去谢府住过几日,与谢道韫相识。后来叶老先生辞官归家,在太原购置良田千亩,富甲一方,倒也乐得逍遥。 我这个人四肢怎么不发达,头脑倒是简单得很,搞不明白那些士族的东西。从小到大唯一记住的就是饭前便后要洗手,红灯停绿灯行,上课要好好写作业平日听老师的话等等简单规则。古代尊师重道,先生的话自然是比天还要大的。先生要我扮女装,我就得扮女装;先生要我死,我就……= =干掉先生。好吧,对于我这种怕死的人而言,性命还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不过女装的话……还真是有些纠结啊。这个世界里的男装我穿着倒是满合适的,觉得很像武馆里穿惯的练功服。但谢道韫的要求我还不好拒绝,而且可以的话,我倒是很想弄明白,我的身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怎么说,有个身份,还是比我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飘强的多了。这个时代士族与平民之间的地位相差是极大的,如果可以,我当然还是希望自己能过得好一点。 翌日,早课之上,陈夫子摇头晃脑,授读《诗经》中。 “汉之广矣,不可咏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在夫子抑扬顿挫的朗读生中,不少学子的目光悄悄后移,转向后排那一处突兀之地。 我悄悄瞥了夫子一眼,注意到那厮正沉浸于诗文之中,便也跟着扭头后看,只见在梁山伯和祝英台之间,活生生地多了一座大山,横阻其间。 山伯兄清咳一声,小声地对身边人说道:“小惠姑娘。你坐在这里……不嫌挤吗?” “不会啊。”一身粉色衣裳的王惠娇羞地笑了一笑,不好意思地道,“祝公子叫我来的,我开心得很呢。” 梁山伯有些悻悻,这时候荀巨伯探出半个身子,对祝英台道:“哎哎,祝英台。晚上有书山隔着,白天有人山挡着,你们俩真是好朋友啊,哈哈!” 噗!我用诗经掩住脸,差点儿笑出声来。身边马文才瞟我一眼,用手指关节敲敲桌子,小声道:“看你的书!”我赶紧正襟危坐不提。这时候陈夫子的朗读已经到了尾声。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他合起掌中书本,抬起头来,开始给我们进行理论灌输,“这些讲的就是,诗经里面的思想,都是纯正的。即使是国风里的俚语风情,讲得大都是臣民对君主之无限爱戴,决不能只在字面上来理解男女之事,知道吗?那些浓诗艳词是万万不能学地!” 明白明白。这世间所有的情情爱爱其实全部都是粪土,在您夫子的眼里,那红粉美人全部都是骷髅,俺们当然是非常非常地明白地! “嘿,嘿嘿!”秦京生突然在后面莫名发笑,并且高高举起手来大叫道,“夫子夫子,我想请问,这首诗,算不算是浓诗艳词啊?哈哈。” 夫子沉稳地伸出一只手,示意道:“念。” 秦京生摆摆下裳站起身,手里端着一张纸,满脸严肃地,大声念道: “河汉天无际,心扉一线牵;墨字化喜鹊,鲜花赠红颜。织女思废杼,嫦娥下凡间;莫待七夕夜,月伴中秋圆。” 他一念完,讲堂内立即掌声迭起,有人讥讽道:“好浓好艳哪!”室内哄笑一片。我感兴趣地扭过头去,只见秦京生摆摆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并且一脸神秘地道:“各位各位,想不想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呀?” “想想想!”众人一叠声的应和。夫子不知为何显得有点紧张,结结巴巴地道:“你说,是,是谁写的?” “是……祝、英、台!”秦京生手腕一转,指向他身前的祝英台。讲堂内诸人一惊,祝英台炸毛道:“是我?你胡说!” 秦京生表示别想抵赖,这就是刚从你身边拣的。祝英台继续炸毛,她才不会写这么无聊的诗,什么织女嫦娥,俗不可耐。陈夫子却突然生起气来,怒冲冲地问祝英台这首诗哪里低俗,哪里无聊了?但说出口之后又发觉不对,急忙改口,又开始逼迫祝英台承认这诗是她写的,并说如果她不承认就让她去挑满全书院的水,祝英台死不改口,眼看陈夫子就要发怒,梁山伯噌地站起了身,道:“诗是我写的。” 陈夫子一愣,王惠已经不好意思起来,抓着发辫娇羞道:“你们不要这样子抢我啦,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室内嘘声一片,祝英台脸色发青,冲着梁山伯质问:“诗真是你写的?写给谁的!”梁山伯纠结着说不出话来,我实在搞不明白这位大小姐如何就能相信这根本就是明摆着的东西,索性也站起来将罪名一把揽下道:“诗其实是我写的。山伯兄只是为了帮我遮掩,你们不要为难他。” 又出来一个顶罪的。陈夫子高兴了,背着手向我道:“叶华棠。本夫子早就知道你行为不端,好那淫词艳曲。你说,这诗是写给谁的?” 我微微一笑,轻摆长裾,做出那风流名士不羁之态。 “这诗,当然是写给文才兄的。” 21 试探 好吧,我承认我是故意的。 此语一出,我意料之中地看到整个讲堂里的人脸都绿了,当事者马文才则没动没出声,依旧如杆枪一样挺立在我身侧,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淡然不在意,我却清楚听到他放在书案下的手掌中传来“咔吧”一声! 额,他好像把笔捏碎了。 陈夫子早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的目的,此刻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臂指着我,满脸恨铁不成钢地责骂: “叶华棠,你这好色淫徒!你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同窗学子,起这等歪邪恶念?实在是,罪不可恕!我,我今日一定要上报山长,将你逐出书院!” 我淡淡一笑,凑上去对夫子道:“夫子您真的要……上报山长?” 陈夫子一怔,续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赶紧闭了嘴,昂起脑袋,犹豫了一下才又清清喉咙,故作庄严道:“叶华棠,那你倒是说一说,你为什么要写情诗给马文才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情诗二字,书案底下当即又传来“咔吧”一声脆响。后面有好几个学子忍笑忍得脸都憋红了,荀巨伯没控制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赶紧用书本掩住脸。马文才则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盯我一眼,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实物,我的后脑勺处定然早已经被剜出了一个深洞。 “咳咳,夫子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整整衣领,开始大模大样地颠倒黑白,“这诗虽然是简白平易了一点,但怎么说是俗不可耐,又更怎么能说它是一首情诗呢?夫子方才还在讲,决不能从字面上来理解那些男女……那些污浊之事,小生写这首诗,也只仅仅是为了表达对文才兄高度的尊敬仰慕之情,是绝对没有丝毫其它意思的。要知道文才兄品性高洁,为人端正大义,小生对他的仰慕正如那滔滔江水,奔波千里绵延不绝……” “你根本就是在胡说!”王蓝田听我越说越不上道,一马当先站出来跟我唱反调,“这诗里又是织女嫦娥,又是七夕月圆,分明就是指对女子的思慕之情。难道说,你是在把我们尊敬的文才兄,当成女人来看待?” 马文才那边又是一声脆响。我瞧他已经把该破坏的都给破坏了,也猜不出这回他到底又祸害了什么公物,不过看后面的学子们已经没人敢再笑了,知道这厮要炸毛,赶紧悄悄地往外踏出一步与他保持距离,并继续睁眼说瞎话道: “非也非也,王公子此言差矣。文才兄乃是堂堂九尺男儿,就算是瞎子,也不可能将他看成是女子的呀。在下之所以用织女嫦娥比喻,乃是为了颂扬文才兄的品行如织女一般自强勤奋,似嫦娥一般无邪高洁。至于七夕和月圆嘛,那是因为不久之后七夕就要到了,在下猜测中秋的月亮一定比七夕圆,所以顺手写着玩的。” “你!”王蓝田被我的一堆歪理堵得说不出话来。他还欲再争辩,陈夫子却赶紧站出来打圆场,表示这诗呢,既然不是情诗,那就没有什么好争论的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去。众人于是嘟囔着打算离席散学,却被马文才冷冷制止住,向秦京生道: “秦京生,你说这诗是在祝英台的座位旁边捡到,你可有亲眼看到,是她写的?” 秦京生立即意识到马文才是在给自己找场子,赶紧道:“啊,这个诗签呢,是刚从他身边拣的。但是也有可能是又让人从他身边经过,掉在他这儿。” 马公子冷笑,“那刚刚有谁经过祝英台身边啊?”他说完扭头继续用目光凌迟我,“叶华棠。难道你的鬼魂刚才去祝英台身边走了一遭儿,把诗签掉在他座位旁边了?” “是呀是呀。”我大方点头,马文才脸色又开始发青,陈夫子赶紧出来继续打圆场:“哎哎好了好了,既然,既然这首诗也查不出是谁写的,这件事情呢,就当没有发生过!啊?”他一挺脖子,想了想又缩回来,目光环视一周,压低声音道,“尤其是在山长那里,你们,都不许提!” “那也就是说,这诗不是叶华棠写的了。”马文才冷冷瞥我一眼,陈夫子连忙点头说“不是”“不是”。秦京生便问那这诗签怎么办?夫子大人快步走去,一把抢过道: “没收!” 众人恍然大悟,讲堂内嘘声一片。陈夫子脸红急躁道:“哦什么哦?我这是,等会儿要把它拿去烧掉的!” 烧什么烧,根本就是你写的,还装!我和荀巨伯在这边看着他的背影偷笑,荀兄凑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小声冲我道:“你这家伙,连文才兄都敢调戏,胆子真不小!” “不知道是谁昨天在王蓝田的茶水里放泥鳅的?彼此彼此。”我冲他吐吐舌头,两人凑在一起笑成一团。 跟荀巨伯混的久了,我性子里藏着的那点儿促狭劲儿也被他带了出来,结果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想捉弄一下马文才。不过荀巨伯也有些为我担心,说马文才那厮的性子你也知道,你这样做了,就不怕他回去后会揍你?我摇摇头表示不能。文才兄最近正在跟我闹冷战,一般都只留给我一个后脑勺,不会有那个闲情逸致搭理我的。结果说完的话还没落地,我就感觉自己后背处被一根手指点了点,同时有声音在后面响起道: “谁说我没那个闲情逸致来揍你的?” 汗,正主来了。 荀巨伯那个没良心的冲我拱拱拳,说了句叶兄你多保重之后就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只苦了我这边孤立无援,不得不在马大爷的目光凌迟中跟着他悻悻地回了房。马文才往长椅上一坐,指示马统沏了杯茶,自己端起慢腾腾地喝着。我也想坐,又被他生生瞪了回来,只听那厮轻哼一声,冷冷向我道: “说吧。” “说什么?”我觉得这状况很像审讯官在审讯嫌疑犯,偏偏很不幸的是那位嫌犯就是在下本人。 “那诗。”马文才露出一脸嫌恶模样,似乎很不愿意提起的样子,“你为什么要说是给我写的?” 果然还是生气了么?我挠挠头,尽量温顺地回答道,“额,这个嘛,其实……其实是,是我说错名字了。” “啊?”马文才皱起眉头,“那你本来想说谁的名字?” “当然是陈夫子!”我满脸郑重,文才兄则被茶水呛到了。马统赶紧上去给他顺背,我也假惺惺地凑过去道:“没事吧文才兄?是不是小弟说错了什么,你为何会如此激动?” “去你的!”马文才猛一撩手把马统挥开,但这话却应该是对我说的。他抓起桌上苹果咬了一口顺气,将那果肉嚼得咔蹦直响,我怀疑他是不是把那苹果当成我的肉在发泄胸中怒气。不过说来也奇怪,他还真的没过来打我。我本来还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的说。 许是见我在一旁瞪着眼睛望他,马文才吃苹果的动作僵硬了一下,续而绷起脸冲我吼道:“在那里傻站着什么!自己去找地方坐,难道要我给你让位子不成?” 额,好吧,可是长椅就是我的位子啊。你把长椅给占了,让我去哪里坐?我四处瞅瞅没地方,最后只好自己找了个小方椅坐下,取了本书径自读起来。马文才则继续在那里咔嚓咔嚓吃苹果,连着吃了好几个,也不怕半夜肚子痛。他呸地一口吐出果核,让马统把长椅上的小桌拿下去,伸直了腿,竟然就这样在长椅上躺了下去,像是要休息的样子。见我惊讶地瞪大眼望他,那厮眉心又皱成了一个“川”字,对我不耐烦道:“你看什么?” “额,没,没什么。”我又想挠头,手一伸上去就触到了发髻,意识到再挠就该散了,赶紧放下手爪。马文才斜倚在长椅上,一手托着下巴,目光游散,也不晓得在想什么。他把马统打发出去,静静呆了好一会儿,突然道: “叶华棠。” “恩?”我扭头望他。 “明天,跟我下山。” “做什么?”我有些奇怪,倒也没多想,顺口问道。 “马上就到端午了。”他喃喃道,“我打算去猎场打一只熊。” 啊?端午跟熊有什么关系?我更奇怪了,瞪大眼睛望他,却见马文才脸上意外地露出了恍惚的神色。他抬头望着桌间纱灯,目光飘移了半晌,这才声音沙哑地道:“我小的时候,每到端午时节,娘总会炖一碗熊掌给我吃。” 我的心突然就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以前每到端午曾经做过的事情,可是记忆里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或许很多年前曾经有,但是它们早已泯灭在了漫长的岁月中,再也寻不回来了。 “你,要我跟你一起去吗?”我嗓音也突然有些沙哑,手心的汗洇湿了掌中的论语。马文才却似有所觉,忽地翻身坐起,喉中溢出冷笑道:“你要不爱去,也随你。我马文才才不稀罕别人帮忙……” “——我愿意去的。”我突地出声打断他,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我很高兴你能找我一起去。”他去猎熊,是想送熊掌给他的娘吧?我也想给娘猎一只熊掌呢,因为我知道,她和爹肯定从来没有吃过那种东西的。 是谁规定端午节就要吃粽子的呢?吃熊掌,总也是件值得人心动的事情,因为这毕竟是个猎熊并不违法的世界呢。 “哼。”马公子瞥我一眼,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坐不住。他抿抿唇从长椅翻起来,一拂衣摆出门去了。 22 狂乱 也不晓得马文才跟夫子是怎么说的,第二日清晨,我连早课都没上,就被他带着匆匆下山去了。我来书院时并没有带坐骑,马文才便撵走马统,牵了他的马来给我骑乘用。 其实我是满奇怪他为什么会找我一起去狩猎的,因为平心而论,我的箭术并不算得顶好,打靶时也经常会射偏。马文才听我询问,便冷冷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去找谁? 我无言以对。 如果是我的话,找人帮忙的第一人选肯定是梁山伯或者荀巨伯,祝英台就算了,大家关系平平,略尽人事而已。马文才却肯定是不能找梁山伯那帮人帮忙的,我想在他眼里,那帮人跟他应该算是敌对的关系,而祝英台虽然我不晓得她在马文才心里占的是什么位置,但她有她的山伯在那里,想必是不肯陪文才兄下山的。 至于王蓝田和秦京生,别看他们表面上对马文才毕恭毕敬,背地里可没少说他的坏话,马文才则把他们当狗一样呼来唤去,估计也谈不上有多交心,至于其他人更是基本没什么交集。这样一算下来,整个书院里,关系跟马文才略微那么有点儿近的,好像还真就我一个。 = =于是说,这算是孽缘么…… 然后那厮又昂着脑袋趾高气扬地加了这么一句: “哼,本公子谅你也不敢不来。” 话说你那得天独厚的优越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虽然我是自愿下山跟你一起去猎场残害野生动物,可是瞧见那厮的嚣张气焰就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好吧,随便他了…… 说是去猎场,不过我也不清楚具体位置,只能骑马尾随着他到处绕来绕去,跑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后,我开始觉得胃里不太舒服,又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只忍得脸色发青。主要原因其实还是我以前没怎么骑过马,来到书院后一切从头练起。现在虽然可以勉强驾驭马匹,却不太好适应在马背上的剧烈颠簸感。 我真的很难想象那些小说里那些动不动就骑马跋涉三天三夜的侠士们,他们的腿都是钢板打造出来的吗?我估计今早出来之前若不是在大腿内衬垫了棉花,现在肯定早已经磨破了。 前面马文才好像在跟我说些什么,我难受没听清,他又喊了几句,许是见我不太对劲,驱马回转到我旁边,问我怎么了。我连连摆手,表示没事,让他继续赶路,到猎场还有一段距离,我心想着熊这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光找到它可能就得花上一阵儿时间,然后还要想方法把它弄死,最后还要拖回去……汗,只用一天时间,真的够用吗? “不舒服就直说,你逞什么强?”马文才不客气地一句话把我堵了回来,拽住我的马缰让马停住,示意我下去。我无奈翻身下马,脚触到地面的时候略微有点儿发飘,身子歪了几下,终于还是没忍住,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只觉得手臂酸痛,头也发晕。马文才鹰眼从我身上横扫而过,也下了马,坐到我旁边,望着天上飘荡的云朵发呆。 “对不起。”我低声道,身边男子微带诧异转头看我,我便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耽误了你的时间。” “哼,这叫什么话?”马文才鼻翼微耸,“你既然是跟我马文才一起下的山,我就势必会照顾好你。更何况,是我叫你出来的,即使你出了什么问题,也只能怪我识人不清,你不必觉得自责。” = =这话是在安慰我么?可是为什么听起来有点儿刺耳的感觉……那个,我只是骑马次数少略微有点不适罢了,别拿我当废物看啊! 休息了半刻钟,又吃了两张临走前在饭舍里摸来的烧饼,我便试图催着马文才上马赶路了。孰料这厮反倒不慌不忙起来,两臂一张枕着脑袋躺在草地上,说是突然不想去猎场了,就想在这里躺一会儿。可是你不是要去给你娘猎熊炖熊掌的么?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我再次尝试着催促他,于是文才兄怒了,冲我咆哮了一句:“你烦不烦?”差点儿把我也给惹炸毛了,于是说,陪这个家伙出来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要不是因为听你说是要给你娘猎熊掌,我才不来呢! 莫名被吼的我一怒之下,索性扔掉草地上的某人,自己去前面不远处的河里抓鱼去了。没有鱼竿渔网,我就试图用随身携带的箭去扎鱼,把河里搅得乱七八糟,一条也没扎到,最后不得不撩起袖子亲身上爪,生捞了两条出来,找了处草少的地方摆架子烤鱼。 出来的时候有带调料和火石,我总觉得古代的野外食材很多,保不准哪里就能弄到点食粮,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只可惜我箭术不好,不然还能猎两只雉鸡野兔什么的开开荤。 马文才自始至终只是呆在那里看着我动作,也不出声,也不动,呆呆地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烤了鱼给他,他也不接,我便把鱼放在他身边的草叶上,自吃自的。吹散焦皮上的热气,才咬了一口,我突然听到马文才在我身后喃喃道:“其实我娘她,不喜欢吃熊掌,也从来不喜欢吃荤。” 我突然有种被骗的感觉,忿忿地回头望他,却见他抿唇抓起放在草地上的烤鱼,手里的劲道大的像要把穿着鱼身的树枝捏碎一般,脸上满是寂寞和痛苦。 “她不喜欢,她不喜欢,她从来都不喜欢!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们要逼她!”马文才将烤鱼重重摔在草地上,伸手抱住了脑袋。突然间他猛地翻身跃起,神色慌乱地向马匹跑去,我在后面拼命叫他也不应,翻身上马就不要命地往前冲。 汗,文才兄似乎又抽风了。 不过他的状态实在有些奇怪,让人放不下心。我怕失火,先几脚踩灭了用来烤鱼的火堆,眼见着马文才已经驱马远远成了一个小点,赶紧拣起被他落在草地上的弓和箭,上马连抽了几鞭子,让它加快速度往前赶。约莫跑了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一座大山,我注意到马文才径直驱马朝着一个黑咕隆咚的山洞狂奔而去! 地上一排野兽的足印,这山洞中有熊!可是文才兄连弓箭都没带,他进山洞究竟是要去干些什么? 23 猎熊 尽管我有竭尽全力地打马虐待动物,最终还是被文才兄甩下了一大块,待我赶到山洞附近的时候,那厮已经下了马,跌跌撞撞地跑进山洞里去了。 他总不会是想学那景阳冈上武都头,打算来个空手打熊吧?我记得武松打虎时貌似还带了根哨棒,马文才今天到底怎么了?我瞧着他状态不太对呢。 因为驱马冲得太急,我技术又不很纯熟,导致勒缰绳时那马直接扬蹄昂起了半个身子,我一个不防,竟被整个人甩出马背,重重摔落在地,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才减缓了冲力。头上有点痛,也不晓得是哪里摔伤了,我顾不上冲那马发脾气,急急背好我自己和马文才的弓箭,原准备直接就往洞里冲,想了想又停住脚步,在褡裢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燃之后才持着火把朝洞内快步走去。 这洞很深,洞口处还有点微光,往里走就渐趋于黑暗。鼻息间传来野兽的腥臊气息,我听着钟乳石上水滴滴在地面的滴答声,持着火把小心地往洞里面走。唤了几句“文才兄”洞内没有反应后,我便闭了嘴,只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洞内的动静。没过多久就听到前面似乎有轻微的喘息声,我持了火把快步上前去,果不其然看到马文才正缩在洞壁一角,抱着膝盖微微发抖。 这里差不多是尽头了。我用火把四处照了一圈,发现洞里并没有野兽,这说明这个洞穴要不然是个废弃的山洞,要不然就是洞内的兽类出去觅食还没有回来。 如果是前者也就罢了,是后者的话可不行,这里随时都可能有危险!我上前去想要拉马文才起来,让他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却被他一把推掇开,呼吸沉重地让我滚,隐约还带着鼻音。 大爷你要发脾气,行,你换个地方我随便你怎么发,但你在这么个山洞里跟我赌什么气!而且我也是纳闷的很,你说我好心抓了鱼,还帮他烤好了,递到他手里,这样也不行吗?我到底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让他宁愿躲进山洞里也不肯跟我一起呆着! “你到底是想怎样!”我一个没忍住,火了,发飙前还记得先把火把卡进洞壁的石头缝里,再抓起马文才的脖领子朝他咆哮,“你要找死,自己出去死去,别在这鬼地方给我惹麻烦!” 生气归生气,我还是记得没有朝他挥拳头。之前在书院里发过誓的,我不会打他,在他打还我之前,我绝不会再动他一根手指头。 “与你无关!”马文才冷冷挣开我,呼吸依旧粗重,并且想要去将那火把打掉毁灭光源。我见势不妙,迅速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把他使劲往后拖不让他有机会碰到火把,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把他拖开,用力甩在地上。马文才喘着粗气,倒也没有再折腾,只是神色颓丧地坐在地上。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般的颓废样子,心里不知为何竟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原本的怒气也在不自觉间悄然消散。借着逐渐稳定的火光,我蹲到他身前,认真地看着他眼睛,问道:“文才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与你无关。”马文才静静扭过头,神色间带了丝飘移。我不为所动,继续道:“我知道与我无关,我以前又不认识你。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突然躲在这里,但是究竟有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你尽可以开口告诉我。我知道我这个人比较笨,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安慰人,但凡是我叶华棠能做到的,我定然会竭尽所能帮助你。”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马文才突然发起怒来,“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帮我?你怎么帮我?你拿什么来帮我?你有什么资格说帮我,你以为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总之我就是不想跟你在这种地方讨论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我被他吵嚷得心烦,真恨不得上前去一个手刀劈晕他算了,那样起码还方便拖出去。可是马文才此刻攻击性极强,我就是真想动手也找不到机会,又不能就这样抛下他走掉,只得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再次试图安慰。以我的性子,向来都只喜欢一个人闷在某处干自己的事儿,何曾这样疏导过别人?只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努力,说出的话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于是说,我果然比较适合当土匪,而根本就做不了那等知心姐姐的角色么? 庆幸的是马文才没有因为我拙劣的言语而更加被激怒。在我的努力下,他的神情终于放缓,闷声说了一句:“你帮不了的,你不懂。我娘早已经死了,你根本不可能懂的。” “你怎么晓得我不懂?”我为他语气里的疏离感而生气,“你娘死了算什么?起码你爹还好好地活着!我爹娘都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在火场里,却根本无能为力,又曾有谁体会过我的心情?” “你胡说!”马文才骤然抬起头,目光如利剑一般直扫而来,“太原叶家什么时候死了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休想拿话骗我!” “我,我是做梦梦见的。”我一时不防说出了不属于这个身份的事实,赶紧出言弥补,同时心里多了层防备。这家伙倒是敏锐,外表上看起来还处于抽风状态,内里的精明却还是丝毫未变,一刻不防都不行。 “罢了,你这家伙,说的没一句真话。我看你今天陪我出来,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吧?”马文才收起脆弱,脸上重又恢复了冷漠神色,“你要想走,就走吧,不必在这里假惺惺地做戏,我马文才不需要同情。” “文才兄,别赌气了,一起出去吧。我也没有想要同情你的意思,只是这里很危险,你爱怎么生气,出去发,我不会拦你,别在这里闷着。”我对这个家伙实在是无力了,你永远想不到他下一秒又会爆出什么鬼脾气,我觉得我的脾气应该算得上是很爆的了,与文才兄相比那完全就不值一提啊。我觉得我一定是脑抽了才会答应跟他一起出来猎熊,到现在为止,熊是没猎着,我倒快被逼疯了。 “哼,出去就出去。本公子进来,只是为了看看这洞中有没有熊,既然没有,那就是在外面了。”马文才站起身来,抚平衣裳上的皱褶和灰土,伸手取下火把,施施然向洞外走去。我松了口气,将他的弓箭递过去,也跟着走出山洞。终于离开了那狭窄黑暗的地方,我不由得深深呼了口气,说真的,我讨厌密闭的空间,如果不是为了追赶马文才,我根本就不会进到那种地方里去。 原本还在庆幸熊君没回来真是太好了,孰料才出山洞没几步,我就看到左手边远处的树后出现一个黑色的巨大影子,正用爪子在河边拍打,看模样好像是在拍鱼或者干别的什么。马文才也注意到熊来了,却没有立即拉弓搭箭,而是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向我道: “叶华棠,你刚才说,但凡是你能做到的,你就会竭尽全力帮助我,是么?” 我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却见身边马文才微挑嘴角,黑眸一动不动地直视着我,伸手冲远处的熊指了一指,对我微笑道:“现在呢,我想要那只熊。你去帮我把它杀死,我就相信你的话。”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抬头望他。这个与我同房同窗的男子,我确信他知道我在弓箭课上十箭九空的糟糕成绩。 他不是要熊死。他是在让我,去送死。 马文才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冷冷的,映在他俊美的脸孔上,显得格外刺目惊心。 “我就知道,你只是在骗我罢了。”他说,“叶华棠,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小人,你是个只敢说,不敢做的懦夫,你只是个懦夫而已。” 没错,我是个小人,我一直在后悔为什么今天要出来自取其辱,但我不是懦夫,也不会撒谎骗人。不过一头熊,我去猎来又怎么样?武馆里出来的人,从来就不懂得退缩二字! 我没再说话,示意马文才退后大步朝河边跑去。那头熊约有一人高,听到脚步声后发现了我,咆哮着朝我冲来。我没理它,迅速爬上离我最近的一棵大树,然后想办法稳定身体,在熊跑到树下试图往上攀爬的时候,张弓搭箭开始发动进攻。这方法实在是蠢了点儿,不过以我的箭术,距离略微远一些就只能浪费箭枝。而且我觉得,居高临下总比在平地上对垒强,况且我也可以趁机用短匕和软鞭攻击,不行还能上拳脚。一番折腾之后,我被熊挠了几把,那熊则被我折腾得头破血流,竟然试图扔下我逃跑,这时候马文才在远处一箭射来,竟生生穿透了熊头,把后者钉死在了地面上。 我擦了把脸上和手臂上的血,也没说什么,自己从树上爬下去,径到河边洗净血痕,也不去看马文才究竟怎么收拾那头熊。良久之后,马文才走到我旁边,蹲下身来,将沾满鲜血的手在河水里洗干净。我注意到他腰间袋子里鼓鼓的,知道那头野生动物已经被残害完毕,便站起身来,打算去寻找自己的马。马文才突地伸出手,摘下了挂在我头发上的一片叶子。 “你受伤了。”他说道。 让你去用匕首和软鞭在树干上跟熊打架,你也会受伤的。我心情不好,没搭理他,自己去上了马,掉头往回走。马文才在后面沉默了一忽,也上了马,跟着我往书院去。因为身上染了血,我们在杭州城内耽误了一会儿,他主动掏钱给我买了身衣服,两人一路无语,回到了尼山书院。 24 定亲宴 谢道韫本来也很紧张,不过许是看到我比她还紧张,她倒是放松了,只看着我笑,弄的我更加紧张。自打到这个世界来,我还是第一次穿女装,晋裳女服还是很漂亮的,只不过我不会太系结带,自己弄得乱七八糟,头发也盘不好,还是谢道韫过来亲自帮我弄的。在帮我盘头发上簪子的时候,我似乎听到她在我身后叹了一句: “笨丫头,明知道自己弄不好,离家出走也不知道带个丫鬟。” 我闻言一惊,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慌乱道:“什么?姐姐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呀。”谢道韫微笑道,“阿棠一定是听错了,不要太紧张,没事的,相信我。” 额,是我听错了吗?或者是因为紧张过头出现幻听了? 我郁闷地想挠挠脑袋,手伸到一半想起来人家正在给我盘头发,又悻悻地缩了回去,改为挠椅子了。 谢道韫帮我盘好头发,又持起画笔帮我描眉,并在唇上涂胭脂。古代的胭脂闻起来很香很甜,我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舔,谢道韫便笑,并让丫鬟装起一盒,外加一些点心果品,说是回书院的时候给我带回去。我觉得一个大男人没事带盒胭脂回去似乎不太好,就没有要,只让她们把点心多装些。 妆点完毕,我身上一袭大红喜袍,头上带着金翠的发饰,另有几缕散发垂于鬓间,撩得我痒痒的。晋袍向来讲究轻扬飘逸,宽袍大袖,但这女装比起男服来,却另有不同。别的细微之处我倒是不太清楚,但这腰身之间还是有所差别的,女服勒得更细一些,胸口处也要凸出些。我本以为谢道韫会问我是不是垫了什么东西,并有事先准备好两只蔬果作为借口,不过她没有问,只是夸我女装扮相不错,很漂亮。旁边的两个丫鬟也跟着夸,说的我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低垂下头,惹得她们一阵哄笑。 其实我这个人对自己的相貌向来没有什么概念的,以前在现代的时候也不怎么与外人接触,班级里的同学都认不全,也没有人跟我说过我的长相的问题。武馆里挨过我打的男人通常都说我是凶婆子,母老虎,没挨过打的倒有几个试图调戏我,被揍后也变成了前者。只有大哥经常说我可爱,不过我一般都觉得他是在安慰我,就像服装店里的售货员见人就叫美女一样 不过现在到了古代被夸奖,我还是满高兴的。虽然知道话里肯定有水分,也高兴,嘿嘿。 因为定亲宴上新娘要考新郎,谢道韫又是出了名的才女,我这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怕露馅儿,特意事先准备了两套考题,一套简单的,一套难的。因为新娘要盖盖头,不能清楚视物我和谢道韫已经事先说好了,到席筵上看到新郎后,她要是满意,就扯我一下,我就考简单一些;要是不满意,就扯我两下,我就考难一些。听说相亲的对方乃是王羲之的次之王凝之,也是后代里都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其实满想要一副墨宝的,不过我不好意思说,还是算了。要是能弄到王家人的真迹拿回现代去卖,那可就值钱了。 做好了事前准备,离订亲筵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谢道韫在房间里与我聊起家常来,聊着聊着,便提到了马文才。她是知道我与马文才同住一间房的,听她说起来,好像还知道我们两个打架的事情。看得出,谢道韫对马文才的印象不太好,她劝我最好早些换房,与梁山伯或者祝英台同房,声称他们才是我的良伴。 “那梁山伯虽是庶族子弟,却光华内敛,憨厚朴实,为人正直善良,多与他接近,对你也是有好处的。阿棠,你听姐姐一句,那马文才心机太重,煞气过强,你们俩性子相冲,即便以后到了一起,也过不长久的。” 什么叫“以后到了一起也过不长久”?我有些诧异地瞪大眼睛,向谢道韫表示我不明白她话里面的意思。结果谢道韫也不含糊,突地一下蹦出来句能把我砸晕的话:“阿棠,你是对马文才有好感吧?” 开开开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个大男人啊,我怎么会对同性产生什么好感?好吧,就算叶华棠这个人男女不禁,那我也不可能会对马文才产生好感啊,虽然马大爷长得确实不错,可性子不行啊,我要是喜欢他,纯属自己找虐!那天猎熊回来,现在手臂还疼呢,我这几天上课都没跟他坐在一起,王蓝田代替我的位置上赶着凑过去还被他踹了两脚,这种人,真该远离点才好。 “你啊,不承认就算了。”谢道韫伸出手来亲昵地点点我的鼻子,“反正这些事情,自有你们叶家老爷替你操心。逃避也不是办法,该来的总会来的。”她这话说得很有深意,我还没来得及细细追问,已经有一个丫头自外走入,手里捧着一张红木托盘,里面放着两根棍子,问我们要哪一根。 我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谢道韫便给我解释,说这是民间习俗,新娘要棒打新郎,表示夫妻结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觉得这习俗有趣,便挑了根大的,谢道韫见状急忙提醒我,可别下手打重了,不管成与不成,免得日后生恨。我表示你放心,我不会下手重的。 转眼间过了午后,谢道韫表示时间已到,便为我盖上盖头,搀扶着我往正堂走去。一路上人声鼎沸,很多人在窃窃私语,我身子略微有点发僵,不过很快定下心神,小心地走到堂前的八仙椅旁坐下,感觉到谢道韫略微顿了顿,手很快伸下来,在我袖边扯了一下,犹豫了一秒,又扯一下。 两下,这就是不满意了。我心下了然,在交换了生辰八字之后,开始出题考验新郎。 “王公子,得罪了。”我首先出声道,听到对方声音慵懒地“嗯”了一声后,便回忆着自己之前努力背下的考题,开口说道: “生刍一束。” “清酒百壶。”那男子反应极快,声音清朗,对答如流。 我继续:“三山半落青天外。” “二水中分白鹭洲。” “老叟采芝,踏破山头落月;” “农夫耕野,翻来陇面浓云。” “周易三百八十四爻,爻爻吉凶之有准;” “春秋九万六千五字,字字褒贬之无差。” 周围掌声迭起,叫好声混着喝彩声响成一片。我有些急了,绞尽脑汁试图出些更难的题目来考他,结果那人连珠妙对,无论多么难的迷题都被一一解开。众人掌声阵阵,谢道韫突然开口道: “够了,进行下一项吧。” 她这样说,应该也是终于认同新郎的意思了吧?我微微松了口气,听着那小厮宣布:“新娘棒打新郎”,便将手中的生辰贴放入托盘内,抓起木棒朝着新郎头上打去。我自认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孰料那新郎突然身体一歪,竟然昏倒在地,整个大堂里的人都慌了,一个小厮则大叫“子猷”朝那躺在地上的新郎冲去,查看他的状况。可是不对啊!这新郎的名字明明叫王凝之,怎么会又成了子猷? 我也有些慌乱,扯掉盖头和谢道韫一起上前察看,却注意到那地上男子似乎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扫了我一眼,又迅速闭上,躺在地面一动不动。周围人慌乱起来,急着把他送往房内休息,那名冲上来叫新郎子猷的小厮则被留下盘问,结果令我们都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小厮才是真正的王凝之,而那位被我考了一番的新郎则是他的弟弟王徽之,字子猷,特地帮忙冒充哥哥来查看新娘子的! 我的身份自然很快也被揭穿了,王凝之和谢道韫都被谢丞相叫去数落了一顿,这两人还真是一对,连行为做派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因为谢道韫被叫去了,我不好去直接换男装,又担心那个假新郎被我打出毛病,不得不赶去房间内看他的状况。结果那厮本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我才一进房内,他就突然幽幽醒转,一脸迷茫地望着房内道:“姑娘,这里是哪里?我方才不是还在正堂之内的吗?” 我无语地看着他。你就装吧,刚才装死,现在还装失忆是吧?我进屋前还看到你抓了一块桌上的糕饼吃呢,进屋后人就已经躺到床上去了,我说这位兄台,要我去翻床上找证据么? “你根本没被我打伤是不是?”我也不拐弯抹角,张口就道,“为什么要假装晕倒?”害得我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又下手重了。 那男子见谎言被我拆穿,也不着恼,径直从床上跳下来,将手中捏着的半块糕塞进口里(瞧瞧,我就说他有偷拿糕点),拍手大笑道:“姑娘真乃神人也,一下子便猜出小生是在扯谎,佩服,佩服。” 他倒是不作伪。我也不由得抿唇一笑,却见对面男子目光滞了一下,很快回复原态,向我拱手一礼道:“若是在下没猜错,姑娘定然也非是才女谢道韫本人了。在下琅琊王徽之,不知姑娘芳名,可婚配否?” 25 熊掌 “我姓叶。尚未……哎不是不是,我不是姑娘,仁兄误会了。”我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句“可婚配否”,一开始还诧异他怎会问出这一句,后来又很快想起古时候的男子有些人比较守旧,动不动就觉得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要对人家负责。 说起来,现在我和面前这位也算是名义上交换了生辰八字又考验过顺便棒打过了,万一他觉得有损我清白什么的要对我负责怎么办? 这个时刻我无比佩服谢道韫选择找男子来做替身的正确决定,并当机立断选择出卖先生道:“其实我本是男子,是谢道韫先生找我来做她的替身来相亲的。”我是无辜的是无辜的,绝对不是有扮女装癖好的变态,这一切都是谢先生逼迫我的,兄台要明鉴啊! “男子?”王徽之抬起头来打量我一番,目光放肆而精细,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他的目光有若实质,看得我浑身不舒服,不由得后悔自己没能及早换上男装,正羞恼时,却听那王徽之拍手大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叶兄竟是男子之身,真是让小生今日大开了一番眼界。想不到这世间竟能有如此人物,男扮女装扮出如此天人之姿,倒是让在下惊艳了一番哪!” “哪里哪里?”我一被夸奖就有点找不到北,连忙谦让道,“兄台若是扮女装,肯定也是十分令人惊艳的。” 王徽之:“……” “话说不知叶兄是哪里人士,平素喜欢做些什么?”他很快转换了话题,向我问道。 “啊?哦,我是尼山书院的学生,今日正好有空……”我话没说完,那王徽之突然噌地一下蹿过来,紧紧握住我双手,一脸激动地道:“原来叶兄竟是书院学子,真是太巧了!小生陋活近二旬,竟是未曾进过书院,也算人生一大憾事。在下今日与叶兄相见,顿觉十分投缘,实有相见恨晚之感。不知日后若有机会到访那尼山书院,叶兄可愿与小生促膝长谈,共修功课?” “啊,好好,那个王兄能不能先放开……”我话没说完,就被王徽之给打断了。他继续抓着我的手,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开始跟我说起他父亲多么多么希望他能够认真学习功课,叶兄肯帮助我实在是太好了,叶兄真是个好人,不知道叶兄家在哪里住,平时喜欢吃些什么,住的房间是单间还是通铺,喝茶的时候喜欢热的时候喝还是温的时候喝,晚上睡觉曾经在窗外看到过猫头鹰或者乌鸦吗?………… 我看这厮肯相信我是男子,本来松了口气,但又被他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头昏脑胀,不知不觉间被这厮带到床边,继续抓着我的手开始给我讲解周易八卦和看手相以及捏骨的具体技法示范,讲着讲着他又说起了在夏日里穿红色喜袍会对身体造成的不良影响。这家伙实在太热情了,我本来是有些难以接受的,但他讲的东西又实在是很有趣,让人不自觉间便听得入了迷。这时候屋外突然有人咳了一声,我还没缓过劲儿来,愣愣地往屋外看,王徽之却早已经在刹那间跳出一丈外,拱手冲着门道: “二嫂。” 我:“……”八字还没一撇呢,先叫上嫂子了。谢道韫显然也被他这么一声弄的有些不知所措,顿了一下才回道:“客气了。不知你和我的这位朋友,在屋里聊得什么这么起劲?” “在下与叶兄一见投缘,正在谈论一些诗词歌赋。叶兄见解绝伦,实令小生汗颜。”王徽之闭口不提他给我讲的那些奇怪东西,又朝我揖了一礼,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扇子,径自走出门去。我突然注意到他的鞋子貌似还在床边没有穿,再一看门口,那厮果然是在赤足行走,竟然没有丝毫不妥感,施施然走出门外去,远远还能听到他的吟诗声。我抓起鞋试图跑出门给他送去,却被谢道韫拦住,摇了摇头。 “王徽之生性卓荦不羁,你不必理他,他想穿鞋的时候自会去穿的。”说完这些,她又担心地问我都跟他说了些什么。我表示没事,王徽之知道我是男子,不会发生什么大问题的。谢道韫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赶快换上男装回书院去。 在临出门的时候,我再次遇到了王徽之,他脚上已经换了新的鞋子,注意到我换了男装,便赞叹夸奖一番,说我“翩若惊鸿,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我莫名觉得这词有点耳熟,但平时学的不好,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这两句是哪首文章里面的,王徽之便看着我笑,说正好与我同路,要送我一起回书院去。结果这话正好被他哥王凝之听到,抛下句“同什么路,跟我回去”,给硬生生一把揪走了。 谢道韫冲我摇头叹息,安排了马车想要直接送我回书院,被我拒绝了。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我打算趁这机会逛逛杭州城,买些必须的用品,结果在路上竟然碰到了马文才。他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路上转悠,看到我就跟过来,不客气地问我一天都到哪儿去了?他在书院等了我半天,后来下山找我也怎么都找不到。 我有些奇怪,不明白他找我做什么。这几天来我俩的关系一直都很僵,我这人不怎么会掩饰情绪,对他有意见,就难免不爱搭理他,后来马文才也就不找我说话了,是以我没想到端午假日,他竟然会在书院里面等我,他不是应该回家去看他爹的吗? “你找我什么事?”我有些好奇,也就顾不得自己之前还在跟他冷战,开口问道。马文才从马背上跳下来,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算了,没什么事。都这个时间了,还能做什么?我看你没跟梁山伯祝英台他们出去,这大半天的,都去哪儿了?跟人有约?” “恩,算是吧。”我点点头。马文才顿了一下,突然用力扯了把马缰,又若无其事地道:“跟谁有约?书院里的?荀巨伯?” “不,是谢先生。帮她办点事情。”我话一说完,马文才拽马的手劲儿又松了下来,身边的低气压也莫名散去。这家伙情绪一分钟变三回,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我对于前日的猎熊事件至今怨气未消,正在想着怎么样摆脱掉他,突然感觉马文才身子往我这边凑了凑,接着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道: “咦,叶华棠,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我一愣,他的手指已经从我脸上一划,带过嘴唇,再抬起时上面已经带了一抹微红。我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用力蹭蹭,果然又蹭下几点红色,那边马文才已经轻嗅了嗅,鹰眼朝我一扫,以着十分肯定的语气道: “胭脂。” “……” 该死的,换回男装的时候我明明有用巾帕用力擦过了啊,怎么居然还有残余的?那边马文才已经眯起眼睛,伸出手指冲我摆着指尖那一抹淡红色,扬唇冷笑道:“说吧,怎么回事?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我滞了一下,续而灵机一动,露出意会的神色,口中笑道:“文才兄是明知故问么?其实小弟也不想这样,实在是谢先生家的婢女太过热情,让我招架不住啊……” 马文才一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真是荒唐!”他怒道,“你身上伤还没好,少去往奇怪的地方乱跑!” 汗,谢府什么时候又变成奇怪的地方了?我看马文才脸色不渝,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便等着他抛下我走掉,孰料走了半天,他还是牵着马一直跟在我旁边。见我扭头偷偷打量他,不禁又怒道:“看什么看!走你的路。” 我说你究竟到底是想要怎么样啊?不想看到我就别跟着我,这样子算怎么回事!因为身边跟着位时不时抽风的瘟神,我连逛街的兴趣都没了,草草买了些需要的物品便回了书院。马文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就这么一直跟着我从城里一直到上山。快到卧房的时候他匆匆把马交给赶过来的书僮马统,拽着我往房内走,把我拉到桌子旁边坐下。 八仙桌上放着一只倒扣着的碗,马文才瞥了那碗一眼,又扭过头去,也不说话,好像是在等着我自己主动打开。于是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伸手过去打开碗盖,发现里面是一只炖好的熊掌。 “给你的,吃吧。看你成天就会啃烧饼,也没个书僮照顾,像什么话?”马文才见我抬头望他,不自在地扭过头,口中嘀咕道。许是见我只看着他,半天没说话,他顿了一下,又慌慌张张地道:“你也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这熊是你猎来的,理应有你一份儿。那天……是我急躁了,我没想到你会过去,而且我看那熊好像也不怎么厉害……反正,你吃你的,这碗熊掌味道应该还行,不至于怎么不能入口……” “我知道了。”虽然他话说的有些逻辑不通,但我能听出里面隐含的道歉之意。以他的性子,真要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估计是比登天还难,不过我心里的怨气还是不自觉间静静消散了。 罢了,谁叫咱摊上一位怪脾气的同窗呢? 我伸手去端起碗,发现里面的汤汁早已经凉了,估计是早上做好,结果找我找不到,就一直放在这里。凉就凉了,我也不介意,端起碗先挟了一筷子尝尝味道。孰料这一尝,顿时一股怪味在口齿间弥漫,我差点儿咬到舌头,身体僵硬着扭头过去问道: “文……文才兄……这熊掌,这熊掌是谁做的?”这天崩地裂的味道,肯定不是出自于苏安或者苏大娘的手艺…… “是我让别人做的,怎么了?”马文才不知为什么语音停顿了一下,用眼角余光瞟着我,冷哼道,“不好吃?” “不,不是,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儿甜……”岂止是甜,简直甜过头了!有人把糖罐子打翻在里面了吗? “哦?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我看你吃点心都是挑着里面带糖的吃。”马文才朝着碗微微颔首,“好吃就吃吧,今天饭舍不供饭,你不吃,一会儿可就没吃的了。” 我泪流满面,又不好意思拒绝文才兄的好意,不得不端起碗,尝试着喝了一口里面的酱汤。孰料不喝不要紧,这一口下去,我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口全喷了出去!饶了我吧,这真不是人类能够食用的东西啊…… 马文才脸色发青,蹭地一下跳了起来,抓过碗便往地上一摔,又一脚踹翻了桌子,怒冲冲地拂袖走了。不久后隐约听到院子外面传来几位学子的惨叫声,不晓得又有哪个无辜者犯了路过冲撞罪,被马大爷的连环腿给踹了。 汗,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啊……他不是说这熊掌是找别人做的吗?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一直到晚上回来,马文才也没再跟我说半句话。于是说,刚刚才缓和的关系,就这样又僵起来了。 我们两个果然是生来犯冲。 端午之后,谢先生便下山了,山上又只剩下陈夫子一位教课的西席。师母便偶尔也客串夫子的角色,教我们琴课和书法。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策,荀巨伯私下里跟我说,他听到山长在和夫子商议,不日要请五柳先生陶渊明来书院授课。 田园诗人陶渊明?我知道啊,这个人我可是熟悉的很。 陶渊明,字元亮,一名潜,号五柳先生,世称靖节先生,乃是东晋末期南宋初期著名的诗人,文学家,辞赋家,散文家,著作有《归园田居》《归去来兮辞》《桃花源记》等等。 好吧,我承认,其实这都是以前学校时考试语文老师逼着我背下来的……除了这些之外,我对于这位大诗人基本上一无所知…… 荀巨伯却是对这位五柳先生颇为尊崇,满脸向往,正待跟我说起陶渊明的种种事迹,却见许多学子纷纷出动,往书院门口涌去。我们觉得奇怪,荀巨伯这个促狭鬼自然不会错过半点热闹,当即拉住身边的一个学子名叫刘伯锡的问道:“哎刘伯锡,你们跑什么?出了什么事?” “山门处来了个奇怪的家伙,说是要来找一个什么姓叶的,大家都在赶去看热闹。” 26 探访 “姓叶的?”荀巨伯看了我一眼,我摇头表示不知。荀巨伯便拽住我一溜烟地往山门口处跑去,他的速度快我跟不上,就一个人先跑了去,留下我在后面慢慢往山门处走。还没等走到山门前,就听到阵阵喧哗声,有个男声道: “小生来这尼山书院,乃是想要找一位姓叶的公子,还请各位兄台帮我寻他出来。” “我们书院里姓叶的公子多了,你要找哪个?”答话的是人似乎是王蓝田,在面对马文才以外的人的时候,他的口气就变得莫名倨傲起来,满含着天老二我老大的不可一世。 “是一位温文儒雅,和善亲切的俊秀公子。”那男子这样说道,“个头有些娇小瘦弱,眼睛却很黑很亮,看上去清澈得就像一汪弘泉。” 王蓝田大笑起来。 “这位兄台,你是走错地方了。我们尼山书院可从来没有什么俊秀的,又风流温柔的叶姓公子,歪瓜裂枣的倒是有几位。除此之外,剩下的只有一枚姓叶的霹雳弹,就怕兄台你消受不起呀!哈哈哈哈!”周围人也跟着哄笑起来,隐约听到荀巨伯的大声喝止声,不过他也过去跟那男子认真地说,书院里的确没有没有姓叶的温柔公子,是不是他记错了书院名字?兴许是别的什么书院也说不定。 我被这帮人气得差点暴走,赶紧拨开人群挤上前去,山门前引起围观的年轻公子一看见我立即冲过来,脸上难掩惊喜,急急过来抓住我肩膀道:“叶兄,你果然在这里,小生找的你好苦。这些人硬说我走错了书院,我就记得没有错,应该是尼山书院才对。”他一边说一边把我的手攥得紧紧的,像是生怕我跑掉一样,却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在谢府里认识的新朋友,琅琊王徽之。 = =于是说您闲着没事还真来找我了啊,王家不是朝中的重臣么?放着族中子弟这样遥处乱跑也没有关系? 我试图把手挣出来,努力了几次才成功。王徽之却已经自来熟地伸臂揽上我肩膀,对于能够在此遇到叶兄表示出了极大的兴奋愉悦之情。并且说是想要在书院逛一逛,希望我能帮他带路,顺便拜会山长。 我觉得他放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但看他兴致高昂,也不忍搅他兴致,遂带着他往山上而去。临走前还记得用眼横了王蓝田一眼,示意他要是敢再说我坏话,晚上等着瞧。王蓝田打了个哆嗦,没敢再在王徽之面前说我的不好,急急带着一帮人溜走了。荀巨伯则跟着凑过来,对于王徽之竟然是来找我的表示出极大的诧异。 等到我把王徽之送到山长住处后,荀巨伯就急急拉我到僻静处,问我是怎么认识那个狂人的。我有些奇怪,不明白他为什么说王徽之是狂人,荀巨伯便说我枉为士族,消息实在太闭塞。说那王徽之乃是出了名的山阴狂徒,狂傲放诞,清高自恃,虽然才华横溢,但为人极端的随性不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听说他有一次喝醉了酒,拜会友人,赶了很久的路,到了人家门口突然没了兴致,连门都没进,转身回家了。他还曾经上任黄门侍郎,结果受不了朝中规矩,没多久便弃官归隐,整日的东游西逛,不干正事。 听荀巨伯的话意,似乎对王徽之的行为颇有鄙薄,认为他言行不正,并非良友。在书院里这些学子之中,荀巨伯的性格已经算是比较洒脱大度的了,但是就连他也觉得王徽之性子放诞不羁,可见这个人平素随性到了什么程度。想到他在谢府中敢扮哥哥来相亲,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假意晕倒,赤足行走,其性格也可见一斑。 不过说真的,我倒不觉得他的性格有什么不好。魏晋名士本就以风流不羁而出名,况且王徽之多才多艺,不代表他就一定要把那些才能用到当官上面去,逍遥自在,游乐山水也很好啊。 话虽如此说,对于王徽之的来访,我倒也没有抱着什么特别的想法,想着带他在书院四处看看转上几圈,也就罢了。孰料傍晚的时候山长突然召集全院学子,宣布了一个消息,说是文士王徽之自愿当书院的客聘教席,负责教授大家的书法课。 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以王徽之的大家造诣,指导学子其实还是大材小用了。为此山长大肆赞扬了我一番,说是我交到了好朋友,恩泽全院学子,这份恩泽也就很快在其它地方延续了下去。第二日公布的品状排行上,我的名字高高在榜,与梁山伯并列第一。 梁山伯上榜还情有可原,而我的文化课和其它课业成绩并不好,品状方面因为跟马文才吵架,本来也该是排在最末的,结果因为王徽之这么一来,一下子跃到了大前面,立即有人不乐意了。首先祝英台看到我就脸色不渝,她的丫鬟银心更是瞪着一对杏眼不高兴地瞅着我,嘴里叨咕本来是她家公子与梁公子并列第一的。王蓝田则和刘伯锡公然讽刺我攀亲附贵,靠着别人上位,直到王徽之过来找我悻悻地才住了口。 梁山伯倒是坦然磊落,先是安慰他的小贤弟祝英台一番,接着又过来恭喜我,看起来很是替我高兴的样子。这时候马文才走上前来,先是冷笑着朝梁山伯说了句恭喜,接着又扭头剜我一眼。我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正想回瞪的时候,王徽之提起他房里有一副叔父送的字画,想让我帮忙鉴赏一下,我想到下午跟荀巨伯约好了一起练字,便出言拒绝,王徽之却说正好,练字的话他可以帮忙指导一下。有名家亲自指导自然是好,我正准备答应,马文才却冷冷开口道: “叶华棠,你不是说好了下午和我们一起蹴鞠的吗?” 额,蹴鞠?我有说过么? 见我迟迟不回话,文才兄突地一甩袍袖抛下句“你以后别后悔”,便怒冲冲地走开了。后面王蓝田秦京生急忙跟上,王蓝田还说了我一句什么,他声音太小,我也没听清,只隐约听到“伤风败俗”二字,正要追上去细问,王徽之却拽住我,表示不用理他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接下来他和我一同去吃了午饭,下午练字的时候,荀巨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说是有事,没练几笔便匆匆告辞离开了。王徽之便过来手把手教我正确姿势,说我写字的方法不对,应该这样这样。我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些过于亲近,试图与他拉开距离,王徽之却纳闷地问我怎么了,朋友之间不都是这样吗,有什么不对的,还是说,我根本没有把他当成朋友?见我语塞,他又安慰我说没事没事,大家都是男子,不必在意那些小细节。 他不在意没关系,我不行啊。接下来的几日里我也努力试图躲开他,可是但凡我在的地方,王徽之就定然会出现。他授课的时候还好,不授课的时候便索性在席位上与我同桌一起听课,吃饭也跟我一起吃,晚上睡觉还说他房里宽敞,不然我去他那边睡也可以。我觉得这个家伙热情过了头,有些受不了,马文才也一直不给我好脸色看,荀巨伯梁山伯都因为他而对我有些疏远。 但书院就那么大,避也避不开,王徽之一直对我关照有加,我也不好像对待王蓝田他们那样直言拒绝,以至于几日下来心力交瘁,这一日正在堂上半死不活地听课的时候,陈夫突然匆匆离开,回来后便迅速走上讲台,告诉我们书院为了裨益我们的学业,决定邀请五柳先生陶渊明前来授课。 学子们瞬时兴奋起来,我听到梁山伯在高兴地对祝英台说着陶渊明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事,后者却不知为何很不爱搭理他的样子。这时候夫子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又表示陶先生情依山水,居无定所,所以他想要派几位学子下山去寻找,问谁要去,大家立即纷纷举手。但陈夫子又告诉大家,这几天朝廷派来的贤良方正考评官,就要来到书院了,要是下山去寻找陶渊明,就会错过被朝廷选拔的机会。 这帮家伙一听要错过入仕的好机会,立即纷纷表示不去了。我对做官没兴趣,又见没人想去,心想这倒是个可以摆脱王徽之的好机会,当即举起手来表示我去。这时候偏偏祝英台也举起了手,大叫一声“夫子我去!”我们两个都愣了。 陈夫子倒是不在意,点点头赞许道:“好。那么就决定由叶华棠和祝英台去寻找五柳先生陶渊明。不过呢,此次任务艰巨,不如再多派一个人前往,各位学子,你们有谁愿意与他们二人同往啊?” “我!!!” 三个人同时举手,倒把陈夫子弄的一愣,首先排除掉一位道:“呀,徽之兄,您可是这书院里的客座教席,怎么好让您下山去奔波呢?我们的学子去就可以了。”剩下的两位则分别是马文才和梁山伯,陈夫子清咳一声,向我们道: “祝英台,叶华棠,你们两个自己来选择。究竟是要选马文才呢?还是选梁山伯呢?” “梁山伯!” “马文才!” 我和祝英台同时喊出声,彼此诧异地对望一眼。 27 三人行 陈夫子皱起了眉头。 “到底选谁?” “马文才!” “梁山伯!” 又是两个不同的名字。 祝英台有些生气地看向我,我也生气地回望她。我的话也就算了,你说你祝英台和梁山伯那是什么关系?现在的好兄弟,未来的好夫妻,你放着你家相公不选,在这里跟我唱反调喊什么马文才,你到底是想怎样! “你们两个,商量好了再说话!”陈夫子生气了。马文才则横过眼睛狠狠地剜我,瞪完我不算,连我身边的王徽之都给一起瞪了,弄得他莫名其妙,连连向我问道:“叶兄,那边那位学子可否是对小生有什么意见?” “没,王公子误会了,那人天生就这样。”我急忙出言安抚。这时候梁山伯似乎又在向祝英台说些什么,祝英台依旧不肯理他,甚至连一声回应都没有。 “英台……”梁山伯叹了口气,续而朝夫子举手示意,“夫子,我不去了,让文才兄跟他们去吧。” “那好。”陈夫子敲了定板,“那么就是马文才,叶华棠,祝英台三人,即刻下山,寻找五柳先生陶渊明。” ……………… 下课后,梁山伯特别过来找到我,请我帮忙照顾祝英台。他说英台年纪小,不懂事,也没有怎么一个人出过远门,他很担心。不过幸好有我在,他相信我一定能够帮他照顾好他的小贤弟。 于是说,果然是亲疏有别么?我除了个子比祝英台高出一点外,其实别的地方并没有比她突出很多,况且就算我肯照顾她,人家会愿意让我照顾么?但既然梁山伯坚定地认为我是强势人物,少不了要帮他担待一二。 其实我倒是满想提醒他一下,有第一男配马文才在那里,祝英台的安全应该是轮不到我来操心。没看到祝英台一说要下山,人家就立刻举手要陪同吗?估计刚才瞪我,也是因为嫌我多事当了电灯泡吧。不过算了,我本来也是为了避开王徽之才要下山的,他们两个想怎么样,与我无关。 回房收拾东西的时候,远远还看到许久不见的王惠拎着个小竹篮往祝英台房间处走去,好像是要给她送什么东西。说起来,我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过医舍了,最近王蓝田他们莫名地消停了许多,也没再出来惹我。马文才近日则似乎开始喜欢用目光杀人法荼毒我,我也随他瞪,不甚在意。我承认我这个人神经比较粗,不过估计要是细腻敏感性子的人住在这里的话,应该早就被文才兄气疯了吧? 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些金子铜板以及防身武器,我的行李就算打点完毕了。因为用不惯弓箭,这回我出门除了短匕外又特地带了一根半长不短的棍子,除了能揍人之外,也可以拿来敲兔子和打野果。 这段时间我也有努力练习马技,骑马的技巧说不得强上许多,又不用急着赶路,路上倒也是逍遥自在。唯一比较郁闷的是,马文才和祝英台似乎商量好了一般,两个人齐齐不理睬我,只径自在前面商量寻找陶渊明的事宜。 “文才兄。山长给陶先生的拜帖上,没有地址,这怎么办呢?” “放心吧,有姓名就自然能找到。” “但人海茫茫啊。”祝英台皱眉道,马文才却微微一笑,扬起头自信地道:“那就把人海全都集中在一起!我有办法。”他说着回头看我一眼。 马大爷回首的时候,我正好在行囊里摸出一只水果打算吃,许是脸上表情没能让他满意,马公子冷哼一声,转头回去狠狠拽了把马缰。祝英台犹豫了一下,终于放缓脚步,冲着被遗落在后的我淡声说道: “叶兄,大家都是一同下山出来找人的,你心里有什么意见,就最好当着大伙的面儿说出来,不要这样故意疏远我们。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好向山长交代。” 我疏远你们?明明是你们不理……额,好吧,就算是这样好了,随便您两位。 见我没说话,祝英台便又道:“关于寻找五柳先生陶渊明,不知道叶兄可有什么高明的见解?” 我用力吞下噎在喉咙口的果肉,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见解。叶某愿意全盘听从两位兄台的安排,只要你们别给我往死路里带,别的随意。” 这话一出,马文才的脸又黑了。祝英台也不太高兴,于是这两位贵公子大小姐又不再搭理我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前面的小镇内,马文才从背囊里摸出几个条幅,张弓搭箭,嗖嗖嗖一顿齐射,在门拦上,匾额处唰唰唰垂下来这样一排大字: 悬赏黄金十两寻五柳先生陶渊明。 “……”真是有钱人,马大公子。 “这办法成吗?”祝英台疑惑地抬头问,马文才笑了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之天性。”他说着用力一扯马缰,朝着被人群逐渐挤满的巨大条幅处走去。 此刻已经有许多闲散汉子以及贩夫走卒齐聚而来,议论纷纷。 “哎,这人谁啊?这么值钱!” “你眼睛瞎啦?这不写着陶渊明吗?”有人说道。 “这人这么值钱,老子立马回去,把我儿子名字改成陶渊明!” ……………… 坊集里议论纷纷。马文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大步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安静!”然后冲着那些围聚过来的人群说道:“你们有谁识得五柳先生的,只要告诉我去向,必有十两黄金可得!本公子决不食言!” “我,我认识陶渊明。” “我是陶渊明的表弟,我跟他熟的很!” “他瞎说!我才是陶渊明,我根本不认识他,金子是我的!”好几个人挣着拥抢起来。我也忍不住凑过去搭腔道:“文才兄,其实我也认识陶渊明,你把金子给我吧,我发誓一定帮你找到!” 马文才挑眉横目一扫,我不得不悻悻地缩了回去,心里暗叹马公子的金子果然是不好到手的。眼看着众人争抢成一团,一个小老头儿不禁也跟着放下扁担,笑着在旁边看起来热闹来。 “好了!”祝英台眼看闹得实在不堪,上前一步止住了哄吵,大声道,“原来各位都是五柳先生陶渊明。那请问,采菊东篱下的下一句是什么?”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作的诗,我怎么会忘记呢?”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赶紧凑上前来,摸着下巴道,“采菊东篱下……喝碗菊花茶。” 噗!我差点儿笑破了肚皮,马文才却不由得大怒,一脚上去踹翻了那个信口胡言的男子,指着他骂道:“你还是不是陶渊明?想找死吗你!”祝英台急急拦住他,抱怨道:“好了,我跟你说了,这个办法行不通的。” 其实倒不是行不通,金钱攻势无论到哪里都是最有效的,只不过这两个人用错了方法了而已。 “两位小兄弟别恼啊。”那个卖茶的小老头儿不知什么时候盛了两碗茶,端着送了过来。“喝碗菊花茶也对啊,来来来,降降火。”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笑话我!”马文才勃然大怒,挥手便将那茶碗从老儿掌中打下。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噌地冲上前去,趁着茶碗打翻之前将它们稳稳接在手里。周围众人面带惊愕,我则满意于这两碗茶都没有洒,乘兴赋诗二句道: “茶碗差点洒,一把接住它。” “好诗好诗啊!”那老儿拍手大笑,“小兄弟真乃妙人也。”我就势拿起一碗菊花茶喝下,只觉其味芬芳甘沁,正好解我旅途劳顿之渴。我顺手将另外一碗茶递给祝英台,还没等开口向那老儿道谢,马文才已经怒冲冲地再次甩手,将我手里的空碗和另外一碗茶齐齐挥落在地。 “哼,接的什么烂诗,也好意思说出口。”他冷哼一声,昂起了下巴。我早已经习惯这位大爷的冷嘲热讽,倒也不觉得什么,那老儿却有些不满,走到马文才面前伸出一只手道: “一碗菊花茶,两只碗,一共七文钱。请付钱吧。” “你当真找死啊!”马文才大怒踏前一步,祝英台急急拦住他,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七文钱给了那老儿。后者接过铜钱,说了句“我是找钱不找死”,而后又伸手拍拍我的肩膀道,“剩下的那碗菊花茶,就请了这位小兄弟,希望日后有缘能再见哪。”他说着挑起扁担,又往前走去,路过条幅的时候,一把将它扯下,又继续往前走。 马文才大怒,上前去拦住那个小老头儿,责问他是什么意思。那老人冷笑一声,反问这五柳先生是得罪了官府啦,还是杀人了,放火了,要你们悬赏黄金十两来逮他?临了扔下一句,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五柳先生这个人,你们找错地方了。马文才气得直爆,扬拳头想要揍他,却被祝英台一把拦住,急急催促那老儿快走。我也不去掺和,径自在后面牵着马懒洋洋地朝老头儿挥手作别,引得马文才回头怒视我。 “叶华棠,你存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啊?没有啊,怎么会,你们问你们的,我做我的,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28 在闹市上折腾了一番,也没能找到人,临近晌午,艳阳高照,灼热的光线不禁刺得人有些口干舌燥。 要是搁在现代,现在应该正是穿夏装的时候。大家或者短衫短裤,或者背心长裙,怎么凉快怎么穿。可是放在古代,自然不能随意露出身体部位,大家都捂着长衫,外面还要罩纱,本来就闷得不行,再被这么一晒,额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文才兄,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喝碗茶吧。”祝英台有点扛不住了,她本来就是大家小姐出身,此次旅途奔波劳累,支撑到现在还没叫苦,也算难得了。马文才也满头大汗,自是同意她的意见,我临走前从书院里摸了不少果子出来,吃得很是怡然自得,刚才又喝了碗菊花茶,一点都不渴,本想表达一下反对意见,不过他们似乎也根本没有要询问我的意思,径自去街边找了个小茶铺坐下休息。 我没有跟进去,反正也不渴,本想在外面看看风景顺便看马,孰料马文才又从茶铺里出来,硬把我拽了进去,凶巴巴地往椅子上一甩。他的动静太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土匪在这边教训手下,把距离较近的两位客人吓得赶紧换到了离我们远一点的席位上去,生怕被波及的样子。 旁边祝英台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马文才竟然会对我这样粗暴,不过我想她更惊讶的大概是我竟然没怎么反抗,被他这样甩进来都没有生气,还悠闲地在行囊里拿点心吃。 其实马文才倒也没怎么使力,只不过外表上看起来好像很粗暴的样子。跟他一起住了这么久,我对这厮的性格也有所了解,实在懒得跟他硬碰硬,但凡不把我惹急了,就装死随他去好了。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想了很多,觉得一直呆在书院里也不是办法,终究还是得下山去。关于这个身体的问题我也想过了,虽说我似乎与那个叶华棠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有打算过段时间有空就想方法打探一下叶家的事情,但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不准备去那个叶家,寻求庇护。 我只相信我自己。 现在身份没暴露,呆在书院里还是比较安全的,不过我也得先想好退路了。要知道王蓝田那个家伙就是太原的,又与我关系紧张,搞不好哪天就会揭露我的身份,让我被赶出书院去。我无法勉强自己与那种混蛋搞好关系,也不认为这种事情会有出现的可能性,但退路这东西……它真的是很不好找到,尤其是对于我这种向来没什么脑子的人。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二很快端上了一壶茶,放在桌子上,另加三个大海碗。祝英台给自己倒了碗茶,喝了一口,叹气道:“早知道要来这里解渴,刚才就不该浪费那碗菊花茶。” “连你也笑话我。”马文才抓起茶碗也喝了口,眉头不禁微微皱起,似乎是嫌那茶水味道不好。店小二又端了几盘菜上来,马文才顺手将一小碟凉菜推到我面前。 “笑话你,岂敢啊。”祝英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讽刺人。她说着又扭头看了桌上的包袱一眼,“只可惜你包里的黄金,无用武之地了。” “嘘!”我赶紧竖起一根手指头,示意祝英台噤声。在市井街坊之处说这种话,万一金子被人盯上怎么办!祝英台却不领我的情,反倒奇怪道:“叶兄你怎么了,你按着我们的金子要干嘛?” 我满头黑线。我说大姐您能小声点儿么?这里不是祝家庄,而是闹市里面的茶铺啊!马文才看了我一眼,倒没对我的行为多说什么,只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信誓旦旦地道: “我会找到他的。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钱和武力办不成的事。” “你和我相处,最好别跟别人动手,不然我们各走各的路!”祝英台皱眉道,又转头冲着我加上一句,“叶华棠,你也一样,少跟别人动手。” 我觉得她这话听着很不顺耳,还没等张口反驳,脑后突然一个大力袭来,将我的头一把按进了面前的菜碟里!接着腰间一空,那人竟是自后顺手揪走了我的钱袋!耳边传来过招声,以及马文才的怒骂声和盗贼簌簌的逃窜声。 你奶奶的,敢动我的钱,找死!我向来把这点金子当成命一样看待,此刻竟被人偷去,不由得大怒,从桌上翻起来拔腿便朝外冲去。那两个盗贼已经跑到了我们的马旁边,马文才见状右脚一蹬,干净利落地翻起桌上长弓拿在手里,搭箭欲射。我还没来得及夸赞他一句好样的,就见祝英台上前去猛地拨开他的箭支,大叫道: “别,别杀人!” “你让开,盘缠全在里面!”马文才急道,祝英台却梗起脖子反驳他:“你们家不是有的是钱吗?”言外之意是偷了就偷了,反正你们家有钱,就当施舍给他们好了。 我本来还等着马文才一箭射中马匹,先阻止那些家伙跑掉再取回金子,却不料祝英台从中作梗,耽误了时间。真是大小姐不知人间疾苦,你家有钱,随便一点金子不会放在眼里,我可不行啊!这次出门我特地带了五两金子,打算路上顺便买一条软和点的厚被子拿回去用的,长椅太硬了,我打算在下面多铺一层。因为担心碰到其它合用的东西没有钱买,才特地多带了些金子出来,结果这一下要是放走了他们,那可就全完了! 绝对不能让这些盗贼跑掉! 我见那两人就要上马逃走,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多想,扑过去试图拽住马尾巴,结果被那小偷一包袱抡过来打中了脑袋,我气得从腰间抓出短匕就想要掷过去,后面祝英台和马文才已经追了出来,马文才一把揽住我的腰,不让我再追,祝英台则迅速取下我手中的匕首,绷着脸冲我叫道:“说了让你别杀人,你怎么就不听!” 杀人?我现在想杀你!被他们这一闹,那两个小偷眨眼间就骑着马跑远了。这里本来有三匹马,刚才的话骑马追上去还是能抓到他们的……现在最后一匹马也被他们在逃跑的时候拽走了,想追也没法追了!可恶,我的金子…… “好了叶兄,别瞪眼了,我和文才兄的盘缠也都被他们拿走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幸好山伯给的钱没有被偷,我们还算有一点儿。”祝英台说着从腰间抓出一个灰突突的钱袋,脸上露出甜蜜的神情。 我实在对她吐槽无力,气得狠狠踹了一脚拴马的庭栏,反把自己的脚震得生疼。身后马文才一把拽过我道:“行了,阿棠,别追了。”他说着伸手过来帮我从脸上摘下去什么东西,又仔细看看我额头,伸手碰了一下被包袱打中的地方,见我疼得一缩,不由得生气道: “追不上就追不上,你没事去拽马尾巴干什么?就会莽撞逞强!那包袱里装的全是金子,自己也不知道躲躲,就只会等着挨打!” 这时候祝英台也走过来,瞧见我一脸狼狈相,默不作声地从身上取出一块方巾递来道:“擦擦吧,叶兄。”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脸之前曾经整个儿地陷进了菜碟里,后来只顾着抓人也没来得及擦。但是祝英台的态度实在让我不喜。正当我打算用袖子胡乱抹两把完事的时候,马文才一把抓过方巾,同时不客气地按住我肩膀,手法粗鲁地把我的脸整个抹干净。不过他有注意避开额上伤口,倒是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 我略微有些丧气,郁闷地道:“谢了。”劈手将方巾夺过,自己继续擦脸,马文才哼了一手,甩袖站在一旁。这时候那个店家从茶铺里伸出一个脑袋,畏畏缩缩地对我们道:“客官,你们这些饭菜需,一共需要七文钱。” 马文才闻言大怒道:“你瞎了狗眼了?你没看见我的钱被偷了!” 那店家缩着个脑袋,继续大着胆子道:“就是……知道你的钱没有了,所以我,我才着急的呀。” 马文才顿了一下,伸手去夺祝英台的钱袋,祝英台却往后缩了一下。“别动,”她说道,“这是山伯给我的包,你不能碰。” “你!”马文才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则暗自叹了口气。那店家见我们迟迟不掏钱,不由得急道:“你,你们不会是白吃白喝的吧?再不给钱,我可要报官了!” “好啊,报官最好。”马文才怒极反笑,上前一步,“你报啊,你现在就去报,让你知道大爷是谁!” “喂!”祝英台赶紧一把拉住他,自己从腰间摸出钱袋,数了数里面只有六文钱,上前去递给那店家道:“老板,我们就剩这些钱了,你就委屈些,收着吧。” 那店家拿了钱,瞪我们一眼,不满地回屋去了。马文才气得跺了一脚,朝祝英台道:“你没必要给他钱的!报官好啊,到了官府,有他受的!” “你!”祝英台气得脸色发青,“马文才,我再跟你说一次,如果你再跟别人动粗,我们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走就走!”马文才也火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就往旁边带,“阿棠,我们走,别理他!” 我没想到他竟然说风就是雨,真要把祝英台扔下,赶紧阻止。生气归生气,吵架归吵架,要是真把祝英台自己撇在这里,别的不说,梁山伯估计就要恨死我了。况且把一个小姑娘自己扔到荒郊野外,这种事情怎么能说的过去?看得出,马文才倒不是作伪,若我不劝,他是真的要分开走,偏偏祝英台那边还一定要我们保证不能打人,不能动粗,否则宁愿一个人去寻找五柳先生陶渊明。我被气得头皮发炸,早知道会这样,我还不如在书院里老实呆着,就算有王徽之整天缠着我,也总比夹在这二位中间当夹心强! 后来我也火了,表示实在不行大家分三路好了,各自去找陶渊明!结果我说完这话,那两人反倒犹豫了。最后勉强达成协议,三人身上也都没有钱,分开可能会悲剧,还是先一起赶路再说。按照山长的拜帖,陶渊明应该就在这片镇上附近,祝英台提议说,不然去山里看看。 29 屠马 去山里的话,倒也并无不可,毕竟陶渊明这个人性情淡然,搞不好可能会隐居在山林里也说不定。 没有了马匹,我们只能够步行前进。我的内心还在为那五两金子哀鸣流血,连带着对祝英台也没什么好脸色。人家大小姐当惯了,不会在意那点小钱,我可是就靠那点金子活着呢!虽说以当时的情况,就算祝英台不拦马文才也不一定就能截住那些盗贼,但是她却把唯一的一丝希望都给破坏掉了。 我不晓得这是不是梁山伯影响给她的忠义思想,遇事要以理以德服人,不能动粗更不能杀人。我和马文才都是急躁性子,也许她是对的,但是我就是不爽不爽不爽! 动我金子者死! 在山上了走了一会儿,祝英台有些腿酸,便提出要休息一下。虽然刚才彼此之间发生了冲突,看得出马文才对祝英台的耐性还是略微好一点,她一说累,就在树间找了块青石,让祝英台坐过去休息,并顺口问了一句我累不累。我的这副身体体质其实并不是很好,此刻也有些气喘,但我可不想与祝英台坐在一处去,便摇头拒绝,离他们远远的,自己靠着树干歇息。 那边祝英台跟马文才则聊起天来。哼,现在就开始勾搭上了么?也不怕以后被马府给抢去当新娘子,最后只能跟你的山伯兄墓中相见。我莫名地觉得心里有点儿不爽,又觉得自己这状态不太对劲,便把脸转过去盯着天上浮动的云,耳朵却忍不住悄悄听着他们在那边说些什么。 “腿好酸哪。”祝英台似乎在揉着自己的腿,同时抱怨道,“要是我们的马没有被偷走就好了。” 还好意思说。我托着下巴对天翻了个白眼,心里觉得好笑又无奈。那边祝英台看不到我的表情,还在继续跟马文才说话。 “那匹马从小一直跟着你,现在被偷走了,你一定舍不得吧?” “恩。”马文才应了一声,语音低沉中带着伤感,“它是我最爱的坐骑。” =。=于是说,这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在我不知情的时候聊到了那么深入的话题么……我就从来不知道那马是从小一起跟马文才长大的,看来我这趟出来是错了,很可能无形中打扰到了他们两位增进感情。 这时候不知怎么,忽听祝英台大叫了一声:“哎,在那儿!文才兄你看,你的马在那儿!” 我一听此言,不由得顾不上再去胡想那些有的没的,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前方树丛间隐约有着一匹马的影子,祝英台已经起身兴奋地追了过去。我担心那些盗贼可能也在那边,怕她打草惊蛇,还没来得及出声叫住,旁边马文才已经迅速抓过背后弓箭,向着那匹马激射而去! “你干什么!”我脸色大变,但此刻阻拦已然来不及了,只听一声哀鸣,箭穿透了马脖子,那匹马挣扎嘶鸣了几下,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冲过去的祝英台身体顿时僵住了。她呆呆地走到马的尸身旁,蹲下去看它,抚摸它,仿佛不能相信它已经被主人杀死了。我可没时间去为了一匹马悲春悯秋,急急地四处探看贼人踪迹,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看来这匹马定然是那两个贼人没能骑走,为了怕我们骑马追踪他们特地放跑的那一匹。 也就是说,追回金子的希望又落空了。我叹了口气,走回祝英台身旁,而那位大小姐正蹲在马的尸体边上,抚着它身上的鬃毛,脸上满是悲愤和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它不是你最疼爱的吗?”祝英台心疼地摸着箭伤的创口,对马文才叫道,“你看着它长大,和它一起跋山涉水,你为什么要杀它!” 这话倒说得没错。从小养大的马,好不容易找回来了,说杀就杀,也只有家里有钱无处花的贵家公子干得出来这种事。买一匹马也要不少金子的! 马文才缓步走来,手里还提着杀害忠马的长弓。面对祝英台的质问,他冷哼一声道: “就因为它忠心有用,所以我才会疼它。没想到一个盗贼会骑它而去,这种畜牲该杀!没什么好可惜的。”他说完这话,扭头看了我一眼,薄唇微抿,想要离开。我赶紧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出声叫道:“文才兄,等一下!” 马文才微微一顿,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异样。“叶华棠,”他鹰眼微眯,声线上挑,“怎么,你也要像祝英台一样来指责我吗?” “不啊。”我挠挠头,那又不是我的马,我指责你做什么?别说杀它,大卸八块我也不管。不过……“文才兄,你真的对那马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很讨厌,不喜欢它了吗?那我要是对它做点别的什么,你也是不会介意的吧?” “哼,你要是爱埋,就随便你,不嫌费力的话。”马文才冷冷道。那边祝英台眼里则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声音也变得柔和道:“叶兄……” “埋?不是啊,你们误会了。”我没想到他竟会这样想,赶紧出言解释,“我埋它做什么?大家中午都没吃东西,现在也没钱买,正好可以烤烤马肉填填肚子,我这里有匕首,还有现成的火石……” “——不行!” 马文才和祝英台同时开口,声音竟出奇地一致。我刚想把匕首从腰间抽出来,闻言动作不由得滞住了。祝英台首先一把拦住了马的尸身,冲我愤怒大叫:“叶华棠,你怎么可以这样?文才兄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想着要吃掉它,它可是我们的同伴,你怎么能够这么残忍!” 我没理她,只把目光转向前方不远处的马文才。后者的脸色忽青忽白,终于开口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打就是了,别吃那种东西!”他说完也不再回头,大步走开了。 我摇头轻笑,回身朝祝英台走去。那丫头还在那边护住马的尸体不肯让开。我从怀里摸出短匕递给她,她满脸警惕,冲我怒喝说叶华棠你休想打这匹马的主意,我觉得好笑,自己去旁边另外找了块尖锐的石头,往地上用力一凿,向她道: “笨蛋,谁说真要吃它了?你还不明白吗?”见祝英台依旧一脸不解,我叹了口气,“算了,快点挖坑吧!” 祝英台脸上的警惕之色渐渐消散,变成了疑惑。我也懒得向她解释,两人一起在林间挖起坑来,她用匕首,我用石头。亏得这里土地比较湿软,并不太硬,没过一会儿便挖出了一个大坑,勉强把那匹马埋在里面,做完了这件事,祝英台对我的态度也变得友好起来。我倒是不在意她什么态度,拿回匕首擦干净便去与马文才会和了。那个家伙不肯过来跟我们一起挖坑,但也没有走远,只是一直默默站在远处的树后,身影看起来很是萧瑟。我莫名觉得有点儿不舒服,直到走到他身边,看到那张脸上如往常一样浮起了跋扈和嚣张,心里奇怪的感觉才逐渐消散掉。 真是奇怪,我干嘛要在意他的状态啊,自从那天这厮给我弄了碗难吃到爆的熊掌以后,我就有点不太对劲,恩,肯定因为那碗熊掌的原因,说不定是它把我的某处神经给破坏了。等被我逮到那碗熊掌是谁做的,非要揍他一顿不可!害我好多天不敢吃甜点心。 又走了大半天,这途中我们试图想要打到几只野兔或山鸡,偏偏一路上什么也没能遇到,就这样一直走到山脚下,前方出现了一个翠绿色的湖泊,还有一方小亭,一片桃林。祝英台停住脚步,长长地出了口气道:“这里好美啊。” 我四顾了一番,也觉得此处清静怡人,呆在这里,心情也不由得平静。马文才缓步走到我身边,顺手将一个不知从哪里摘来的果子放在我手里,下巴依旧昂的高高的。祝英台去湖边洗了下手,回过头来道:“叶兄,文才兄,你们身上有没有带吃的?” 我摸了摸背囊,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正想把手中果子递给祝英台的时候,马文才一把按住我的手,冲祝英台道:“我们身上没有吃的了,你把梁山伯给你的那个包拿出来吧。” 祝英台抿起嘴唇,把那个灰布包往腰间挪了挪,板起脸道:“你别把脑筋动到这个上面来!” “放心吧,没人要你的东西,你自己收着吧。”她这话一出,我顿觉不爽,原本想递过去的果子也自己收了回来。祝英台可能也意识到她有点过分,不由得迅速转移话题道:“天色不早了……”说话间她一转头,忽然眼睛一亮,笑道,“那边有一户人家,我们今晚可以借宿在那儿,明天继续找人。” 可是这样突然过去,不会打扰到人家吗?或者那家人万一不肯让我们借宿怎么办?我的话还没出口,马文才已经先点点头,祝英台也是一脸兴奋,我便没多说什么,跟着他们走了。反正现在我们身上也没有钱,又不能露宿在野外,先去找那家人问一下好了。 绕过湖泊,我们走进了桃花林。看得出这片桃林里的桃树分布错落有致,明显是人工种植出来的。在桃树从中掩映着一座木质的二层小楼,周围还有亭阁行廊,整体看起来虽不华丽,却胜在简洁大方,我一看就喜欢的很。 “有人吗?有人在吗?”祝英台边走边叫道,她的声音清脆悦耳,震飞了不少栖息在桃枝间的鸟雀。“里面有人住吗?请问这里有人吗!” 最后一句声音特别大,连在她旁边的我耳朵都被震了一下。就听得房阁上面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 “谁呀?” 我闻声抬头,就见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半大老头儿慢悠悠地从门内走出,头发黑中夹白,一缕三角长须随风微荡,低头向下望。待看到是我们时,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马文才身体则僵了一下,步伐也沉重起来。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马文才摔了茶碗又要扬拳头揍他的那位卖菊花茶的老伯。此刻他正一手扶着腰,语气不善地道:“三位小兄弟,不知今日造访,有何贵干哪?” 30 心结 马文才身体绷直,脸色发青,祝英台却露出了笑容,上前一步道:“这位大叔,在此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是在山中迷路,又被贼人偷去钱物,不得已前来此地,还望您能让我们在此地借宿一日,明日便会离开。” 其实说起来,这个人的年纪应该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说是老伯,也的确冤枉了些。他衣着简单素净,身上没有任何华贵的东西,偏偏整个人却透出一丝文雅威严之气。我一瞬间就判断出,这人的背景绝对不会是一个茶贩那么简单。 “哦?我说几位怎么会来到老儿我这穷乡僻壤之地借宿,却原来是银子丢了。哎,想不到随便寻个人就动辄出手黄金十两的大人物,也会落得这般境地,可惜,可惜啊!”那大叔抚着胡须,嘴里是在跟我们说话,目光却直对着马文才。后者顿时大怒,抬步就要往外走,被我一把揪住了袖子。马文才挣脱两下没甩开,忿忿地望我一眼,倒也不再动了。 这时候那大叔已经注意到了我,不由得笑着向我打招呼道:“哎,那位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你要是来借宿,我可是大大的欢迎哪!” “大叔说笑了。我们几个是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一起借宿才行。今天就叨扰了,还望您老人家多多关照。”这位大叔性子很好,我很喜欢,而且也看得出他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在得到对方允许之后,我拽着略微有些不太情愿的马文才,与祝英台一起上了楼去。 屋内陈设也很简单,只有几件柜子椅子,桌子上用草绳拴着几条鱼,还没有拾掇,那大叔倒也大方,告诉我们他正打算做晚饭,我们就来了,炖鱼的话也麻烦,不如干脆大家一起去园子里面烤鱼吃。祝英台自是满口答应,我也没有异议,只有马文才对此不置可否,面对那茶贩大叔的时候也是一脸倨傲,很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当我们在园子里面架起火堆,用长棍插着鱼翻烤的时候,他也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在亭子里,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小坛子酒,倚着石桌自己慢慢酌饮。 祝英台一边烤着手中的鱼,一边略带歉意对那位茶贩大叔道:“大叔,今天在街上,真是对不起啊。” “你给我茶钱了,我又没亏本啊。”茶贩大叔懒洋洋地道,“再说了,”他的目光向亭内一扫,“这该道歉的,也不应该是你呀。” 他这话一出,我和祝英台的目光不由得都向亭内望去。马文才听到声音,注意到我们都在看他,不由得将掌中酒坛重重摔在石桌上,水花四溅。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只留给我们一个后脑勺。 鱼烤好了。我们纷纷站起,离开火堆向石桌处走去,把鱼放在桌面上的托盘里。祝英台顺手抓起我刚才多烤的一条鱼,递给马文才道:“文才兄,你也吃吧。”马文才看她一眼,也没有伸手接,猛地站起身向亭外走去,自己坐到了火堆旁,开始往里面噼里啪啦地扔木头。 “看来,有人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了。”大叔耸了耸肩。祝英台也跟着说道:“文才兄,别跟自己过不去了,快过来吃吧。” 马文才继续往火堆里扔木头,半晌才冷冷撇出一句:“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正抓着一条鱼在啃,他这话一出,我差点儿没被鱼刺给扎到。 大叔背起了双手。“马公子啊,”他淡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官宦之家呀?” “哼。”马文才闻言回过头,昂起脑袋瞥了大叔一眼,又转回头去自顾自抓着一块木头在那里研究纹理。茶贩大叔笑了一声,下颚微收,朝着马文才略点了一点,赞叹道:“喝,瞧这神气,威风八面。那你们家,应该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吧?” 马文才脸色一变,用力将掌中木块一把撅成两截,重重摔在地上,甩袖起身,两眼猛地瞪住了茶贩大叔。那大叔做出被吓了一跳的慌张模样,拍着胸口道:“哎哟,好大的力气呀。”他说着目光又转向祝英台,露出无奈神色叹气道,“马负千斤,人负百斤哪,这怎么就不明白呢。是马骑人还是人骑马呀?” “你!”马文才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祝英台却先笑出了声,对那大叔道:“大叔,您这个比方有意思。” “你赞成他?”马文才脸色微微发黑,“你到底跟谁一伙儿啊?” 祝英台神色微变,没有做声。茶贩大叔则背剪双手,清咳一声出言道:“哎呀,道不同则不相与谋。小兄弟呀,你说你们跟心性迥异的人同行……”他说着扭头望了一眼马文才,又看看我,耸耸肩膀,说出了后面的看法,“不累么?” 我觉得这话听起来很别扭,待要开口反驳,却见马文才的目光直盯在我身上,一时间莫名地略微发慌,竟忘记了下一步的动作。他的目光很快又扫向祝英台,我注意到,祝英台垂下头,没有反驳,也没有开口出声,脸上露出犹疑神色。 “你,你什么意思啊?”马文才呼了口气,冷冷出言道,“你是说,我不配跟他们做朋友?” “我可没这么说啊。”大叔昂起了脑袋,望天道,“我与你们三位初识,怎么会知道你们配不配的?” 马文才又深吸了一口气,我注意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看看我,又看看祝英台,后者迟疑着低下了头,不愿与他的目光对上,大叔则满脸的了然。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鱼,冲上前去,挡在了马文才面前,只觉身后的人身体募地一震,呼吸里也带了些许颤抖。 我的胸口也不由得微微发闷,心里莫名地沉重起来。 “大叔,文才兄不是居心叵测,心性迥异的人,你们都误会他了。” “叶兄……”祝英台喃喃一句,后面的话却没说出来。茶贩大叔则只是看着我笑,我咬咬嘴唇,努力向他们解释道: “文才兄确实不是那样的人。虽然他性格暴躁,动不动爱打人爱发脾气,还爱抽风,平日里也总莫名其妙地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还经常摔东西浪费钱,书僮也是个非常讨人厌的家伙,但是他这个人其实还是很不错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 我话音才落,却见茶贩大叔摇了摇头,伸手向我身后点点,示意我回头看。我一扭头,发现后面人没了。 啊?怎么回事,文才兄呢?我大吃了一惊,努力回头四处望,只看到空荡荡的桃林和如墨的夜空。马文才早已经没影儿了。 “别,别看我。”茶贩大叔见我瞅他,赶紧无辜地摆手,“他听到一半就跑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哎,难道是我刚才说错什么话了吗?我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拔腿就往后面跑去,试图去把马文才追回来。隐约听到身后大叔叫我的声音,也没有去理会。可是奇怪的是,马文才就好像凭空失踪了一般,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我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马文才的踪影,喊他的名字他也不答应。后来祝英台他们叫我去休息,我也没有去,又继续到处找了半天,终于支撑不住,在园子内的石桌旁坐下来休息,同时想着马文才会去哪里。 他的弓箭都还在,也就是说并没有离开这个园子,但他能在哪里呢? 回头想了一下,我觉得应该是我之前说了一些他的不是,才惹得他生气跑掉了,可是也不知怎么,说起他这个人,浮上脑海的定然就只有一堆缺点,想找几个优点都找不到。但是这么多缺陷集合起来,却意外地不让人觉得讨厌,甚至会为他,觉得难过。 是的,难过,有的时候就会莫名出现这种感受。我不得不承认,在某些地方,我们真的很像。但唯一的一点区别是,我习惯了孤独,而他,害怕孤独。 夜深了,冷风一阵一阵地吹来,吹得我身体发颤,阵阵打寒,想必跑掉的某人也应该是一样的。我站起身,正打算继续四处找找看,实在不行就去园子外面看看,这时却突见祝英台吱呀一声推开门,正顺着阶梯向下走,见我望向她,不由得伸出手挥挥,向我大声道:“叶兄,你别找了,都这么晚了,还是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找人呢。” 要找人,就能不管自己的同伴了吗?我心里不高兴,也没有答话,瞥见她手里拿着一包灰色纸袋,便问道:“你不是睡觉了吗?又下来做什么?” 祝英台摩挲着手中纸包,甜蜜地笑了笑。“山伯担心我晚上睡不着,给我带了香蕾饮,我打算喝一碗再睡。” “哦。”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也觉得有点渴,便打算随她一起去下厅里弄点热水喝。外面实在太冷了,我觉得这样再被风吹下去,我可能会着凉。着凉了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万一染上风寒,岂不是要给茶贩大叔他们额外添麻烦? 我随便跟祝英台说了两句,告诉她我还没找到马文才,暂时不能休息,要睡你们先睡。祝英台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只顾着捧着那个纸包自己偷偷地笑,也不知道究竟想起了什么东西。我们各怀心事,刚刚走进下室厅房,跨进门槛还没等多走两步,就听得紧闭的橱柜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响起,似乎是急促的呼吸声。祝英台吓得一哆嗦,大声叫道:“谁,谁在那里面!” 屋内默无声息。不久之后,又是一声低喘,从橱柜中传来。 我定定心神,大踏步走上前去,一把拉开柜门,却意外看到马文才抱着膝盖,颤抖着缩在橱柜中,眼睛红肿,满脸泪痕,呼吸错乱。他一眼看到我,神色间带了些慌张,一时间我也愣了,没想到在外面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人竟会躲在这个漆黑狭窄的地方。我只觉胸口阵阵闷痛,这时候祝英台也走上来,一眼看到马文才,不由得诧异道:“马文才,你躲在里面干什么?快出来啊。” 马文才看看我,又看看祝英台,胸口起伏了两下,忽地伸出手,用力一把将橱柜门关上,又重新缩在了里头。祝英台见状大怒,迅速上前去,猛地伸手一把又将门打开,生气道:“马文才,你快给我出来!我们借住在人家屋里,你别装神弄鬼的吓到人家!” 她说着便伸手去拉马文才,结果被后者一把狠狠甩开,大吼一声“放开,不用你管!”祝英台被他甩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亏得被我扶住才幸免于难。马文才摇摇晃晃地从橱柜里面钻出来,呼吸错乱交集,瞪着眼睛看着我们。忽然间,他一把扯开还在我身边的祝英台,扔下一句“你跟我走”,接着便一把抓起我的手腕,迅速往外面奔去! 31 马文才的动作无礼而粗暴,拽着我顺着长廊跌跌撞撞地一直奔跑到尽头。路上重影幢幢,他的神色仓惶而慌张。 我莫名地没有反抗,任由他抓痛了我的手腕,拖着我一路跑去。屋外的风很冷,却比不过他的手更冷。我悄悄地反过手腕,舒开掌心,握住了他冰冷的右拳。 马文才的步子乱了一下,慢慢停住了脚步,目光盯住我的手。见我毫不躲避地直视他,又急急扭过头避开我的目光,一把甩开我,并迅速把我碰过的那只手藏进了袖子里,自己跌跌撞撞地跑进亭子,抱着膝盖坐在了亭前月亮门的台阶处。 我回头望了一眼,发现祝英台和茶贩大叔都远远站在后面,担心地盯着这边,便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担心先去休息,自己把桌上剩下的鱼在残火中又烤了一下,拿着凑到他面前,向前一递道:“喏,文才兄,先吃点东西吧。” “我不吃!”马文才头也不回,继续抱着膝盖,闷声道,“我才不吃他的东西!” “那我现在去湖里帮你抓?”我挠挠头,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去找大叔借一下渔网,马文才却猛地回头对我怒目而视,咆哮道:“大晚上的你折腾什么?这个时间去抓什么鬼鱼!” 这厮居然吼我。 “是因为你没吃东西啊,难道让你饿着?”我被他吼得有些郁闷,要不然你当我爱顶着冷风往湖边跑,还不是因为您老人家不肯食嗟来之鱼,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呆着生闷气。 “不长脑子的东西。算了!”马文才瞪我一眼,劈手从我手里抢过烤鱼,在那边泄愤似的撕咬起来。结果才第一口就被烫到了,捂着嘴半天没动弹,我摇摇头,从他那里拿回鱼,小心地用手扇风,想要把它弄凉,结果又被马文才瞪了一眼,冷冷讥讽道: “叶华棠,你这样也不嫌累,真想让它凉的快,还不如直接用嘴吹。”说完这话,他顿了一下,突然又把鱼迅速抢了回去,并继续用后背对着我,也不再说话了。我实在搞不清楚这家伙究竟想干嘛,稍等了一会儿,见他吃光一条鱼,往旁边扔穿鱼的棍子的时候,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文才兄,你到底怎么了?” 马文才扭头瞥了我一眼。 “不用你管!”他又迅速转过脑袋,眼睛却还隐约带着一丝红肿。我深吸了口气,往他旁边凑了凑,沉声道:“不用我管,你还拽我出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刚才里里外外找了你多久!” 马文才抿了抿唇,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闷闷地道:“哼,你不是很讨厌我么,还找我做什么?” “谁说我讨厌你了?”我有些诧异。马文才听了这话,却突地抬起头来,脸上带了些怒气道:“刚才你在那老头面前说了那么多,别告诉我你现在全都给忘了!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心里只想去跟祝英台梁山伯还有荀巨伯那帮人交好。叶华棠,你要是讨厌我,就直接跟我说好了,想换房我不会拦着你!” 这家伙说的叫什么话!没错我承认,我是喜欢跟荀巨伯和梁山伯交好,不过祝英台就算了,这大小姐一般人伺候不起。但我跟别人交好,并不代表就要讨厌你啊。难道是我做了什么让他误会的事情? 这家伙现在的这种状态,实在让人气不起来。我挠挠头,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如果是因为刚才在大叔面前说的话你生气,那我向你道歉。其实我当时是想说,你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的人,可能是我不太会说话,让你不开心了。” “哼。”马文才猛地扭过头去,又只留给我一个后脑勺。我只听到一个声音从那边悠悠飘来道:“还有呢?” 还有? “额,是不是……因为你悬赏找人没成,然后打大叔的茶碗被我接住,所以觉得我在和你作对啊?” “哼。” “要不然,难道是……因为我在丢钱的时候乱发脾气,跟祝英台顶了几句,你觉得不高兴了?” “叶华棠!”马文才突地抬头,怒冲冲地看向我,“你不要老是祝英台祝英台的没个完,他要怎么样,关我什么事!我看根本就是你想和他交好吧?要不然干嘛事事护着他!我知道,你这次根本就不想和我一起下山,只想跟那个梁山伯一起,你就是跟着他们一条心!现在好了,我出丑了,我丢了钱,人没找到,还要在这里被一个贱民耻笑,叶华棠,你看了以后很高兴是吧?” “我怎么会高兴呢?况且你这样,也根本不算是出丑,这些又不是你的错。”我没想到他对我积怨这么深,一时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在山上的时候我是提议选梁山伯,那是因为我觉得当时你对我有意见,而且我想由梁山伯找人的话可能会更好一点……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祝英台应该会更喜欢跟着梁山伯一起下山……” “行了!”因为我一不小心说漏嘴的原因,马文才又怒了,“我知道,你就是觉得我比不过梁山伯。行啊,那你找他去啊,有本事你也跟他结拜成兄弟,看看他到底是在意祝英台还是更在意你!不行你也可以找那个王徽之,反正你们天天腻在一起,分都分不开,不过以你的脑子,就怕以后被人卖了还要去帮着人家数钱!” “我说你有完没完!”我也火了,但看马文才神色凄凉,又生生把心头怒气压下,放缓声音道:“文才兄,别赌气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行了,你要骂我笨,我也认了,我是不太会解释东西啦,总之呢,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在哪里有输给梁山伯。梁山伯那个人,忠义双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但文才兄你,也绝对不是那些人所认为的冷酷残忍,不通人情,其实你是个好人。” 文才兄,其实杀死那匹马的时候,你也是很难过的吧?从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也许你不是外表上看上去那样的冷酷。 “哼,好人?你也太高估我了吧?”马文才冷笑一声,径自站起身来,顺便用袖子擦擦脸上余下的水光。我默不作声地递过去一块方巾,马文才顿了一下,道:“你这是做什么?” “拿去吧。”我再次一伸手,见到对面的家伙又要发飙,赶紧先一步堵住他的口道,“我绝对没有在同情你,只是突然想要递给你一块方巾而已!” “你!”马文才被我不着边际的话气得无语,一把抢过方巾,胡乱在脸上抹了抹,一把丢还给我。结果他丢到一半又突然改了主意,迅速在空中将那方巾捞了回去,塞进袖子里。我还在发愣,却听那家伙闷闷地道: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躲在橱柜里?” “你会告诉我吗?”我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马文才瞪了我一眼。 不想告诉你还提。我搞不清楚这个家伙大脑回路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索性直接把我的想法说给他听: “我觉得,每个人总会有着一些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就像你难过了,会躲在橱柜里,也许你觉得被我看到很丢脸,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几年前,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特别害怕火,一看到火就会往水里跳,怕得不行,就连吸烟的烟头看到都会发抖。嘛,反正就是把自己弄得很狼狈了。”我说着说着觉得有些乱,不禁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于是说,我这个人说起话来果然逻辑不通吗? 马文才却没有出言讥讽我。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瞬,突地大步走过来,用力一把抱住了我,把我整个人都嵌进了怀里面。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呆了,正想挣开,却听马文才在我耳边低声道:“别动,阿棠,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啊?可是,可是这是在做什么?你见过两个大男人没事在这边抱来抱去的!啊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哼,男人,你也算?”马文才冷笑一声,我听这话不对劲,赶紧一把挣开他,急道:“你刚才说什么!” “啊?没什么。”马文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常态,此刻见我一脸焦急,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鼻子,大大方方地向我解释,“我刚才是说,我们是好兄弟,抱一下只是表示亲热和感激,没什么的。你刚才劝慰了我这么久,一片好心嘛。” 我怎么记得他不是这样说的。但见对方一脸郑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今天也就算了。不过刚才那样不好,以后别这样了,你知道我的声名在外不太好,就算是兄弟情谊,被外人看到也会误会的。” “知道了。”马文才应了一声,听起来不甚在意的样子,我也不晓得那厮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想着终于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应该可以回去睡觉了吧。想到这里,又不禁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时候,我突然瞥见马文才不知什么时候从袖子中把那块方巾拿了出来,在那边低头瞅,又想到这块方巾的来历,不禁试探着问道: “文才兄,你真的……很喜欢这块方巾吗?” 马文才微微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怎么,现在后悔了,想要拿回去?” “额,不是……”我纠结地挠挠脑袋,“只是这块巾帕……它不是我的,是徽之兄落在我这边的啊。” 32 陵墓 32 陵墓 【陶先生我知道您喜欢寄情山水,不过您在这儿给自己立个碑是究竟想要干嘛?】 “你说这东西是王徽之的?” 马文才一瞬间变了脸色,我不太明白他这急转而下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道:“是啊,是徽之兄放在我这里的。” “你敢收他的东西?”马文才瞪起眼睛,抓着那巾帕在我面前使劲晃,“这玩意能值多少钱?啊?你自己不会出去买吗!” “不是收啊。”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是在饭舍吃饭的时候我脸上沾了东西,他给我方巾擦脸用的,后来我揣在衣服里就忘记拿出来了,刚才才想起来的。那个文才兄,你要是不用,就给我拿回来,我洗干净回书院后也好还给人家。” “我不想还。”马文才扭头,“这块方巾,本公子喜欢的很。”他说着偏头看我,眼里竟然似乎有那么点儿挑衅的样子。 =。=难道他觉得我会为了一块上面绣着朵小红花的巾帕,大半夜的不去睡觉去选择跟他吵架? “哦,那你留着吧。”我胡乱挥挥手示意他随便处理,自己打着哈欠往木屋处走。月亮都快飘到正中央了,我这个人的作息时间向来是很规律的,现在离我正常休息时间已经足足过了好几个时辰,我困得不行,急着回去睡觉。那位大爷没有跟过来,我也没再理会他,只在上楼的时候,似乎隐约瞥见马文才那厮正在拿那块巾帕擦鞋。 翌日,阳光正好,春……啊不,夏光明媚,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因为昨天回来的晚了些,等我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没有人了。这帮家伙,出去的时候也不叫我一声。 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条被子,也不知道是谁给我盖上的。难道是大叔或者祝英台?我挠挠头,自动忽略这个问题,穿好衣裳走出房外,一眼便看到那三人正在不远处亭榭前的小湖边。园内桃花灿烂,水光粼粼,美不胜收。 “大叔,英台。”我顺着长廊大步走过去,向那两人打招呼,并好奇地凑到他们旁边问道:“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贩大叔和祝英台正一人拿着一把剪子,在渔网中间剪窟窿。见到我如此问,大叔不禁笑道:“小兄弟,那你说说,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你在破坏财物!”我心疼地盯住了渔网中间被铰出的破洞,“买一张渔网也要花不少钱呢,虽然这不是我的网,但大叔你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就不要随意浪费东西了啊。你现在把它剪破,以后补起来多麻烦啊!” 大叔听完我的话,咧嘴笑开了。祝英台则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叶兄,你想错了。大叔这是为了网开一面,不去把鱼都捞光。” “是啊小兄弟。你说咱们吃不了那么多,捕来干什么呢?人哪,要懂得知足嘛。”大叔也说道。我觉得他们这种思维很奇怪,吃不了那么多,可以拿去卖,或者晒鱼干啊。不过也许古人的思维比较奇特,跟我想的不一样。 这个时候,忽听对面岸边水花四溅,我抬头一望,就看到马文才正持着一柄鱼叉,使劲地在湖中不停地叉鱼。茶贩大叔脸色一变,站起身来,朝着马文才大喊道: “马大爷,你叉那么多鱼干什么?吃得了吗!” 马文才得意洋洋地抬起鱼叉,故意低头看了看同时叉在上面的几条鱼,一仰头道:“谁说我要吃了?本公子只是为了高兴!” 他说着用力一晃鱼叉,将那些死鱼又扔回到水里,牛哄哄地扭头走了。茶贩大叔也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在原地一跺脚,转身就走。祝英台有些着急,叫了一声:“大叔,您去哪儿啊!”大叔也没回话,径自向着桃林里走去,一直走到一座坟墓前,才停下来。 我和祝英台跟了过去,祝英台小跑两步去到大叔身边,小心翼翼地道:“大叔,你在生气啊?” 大叔叹了口气,看看祝英台,又看看我,摇头道:“小兄弟啊。那个人残忍冷酷,赶尽杀绝,算不得是你们的良友啊。” 祝英台微顿一下道:“书院派我们一起出来找人,既然同行,就应该互相关照啊。”我听她这话里似乎有撇开关系之嫌,不由得有些不高兴。马文才虽说脾气暴躁,但我看得出,这几天下来对她也算是不错了,她倒好,动不动就要分道扬镳,当你是革命阶级善良分子时时刻刻要跟反革命不良分子划清界限呢? “大叔。”我也开口道,“文才兄只是在闹脾气,不是真的要把湖里的鱼都赶尽杀绝掉,您别生他的气。” 茶贩大叔被我逗笑了。“就算他真想都杀光,就怕他还没有那个本事。小兄弟你啊,唉。”他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脸上满是无奈。“这三个人里面,最让我担心的就是你了。你这性子看起来洒脱豁达,就怕被人骗了也不知道,会跟着走上邪路啊。” “不会啊。谁敢骗我?”我扬起拳头用力握了握,做出凶悍架势道,“谁敢骗我,我就揍他!” “你就会动粗!”祝英台嗔了一句。大叔也跟着笑了起来,向我们道:“对了,你们还要找那个叫五柳先生的人吗?” “是啊。”祝英台点点头,“大叔,您知道他在哪儿吗?” “知道。”大叔微微一笑,“就在咱们的身边哪。”他说着让开身体,露出了他身后的一块墓碑,碑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 ——五柳先生之墓。 哦抱歉,是六个字,我数错了。 祝英台脸上瞬间露出惊慌之色,走到坟墓前,愣愣地道:“五柳先生,竟然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我可清清楚楚记得语文书上写着,陶渊明乃是东晋末期南宋初期的诗人,现在才是东晋末,他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可活呢,这位大叔怎么就会突然在这里给他立了个碑?我眯起眼睛,偷偷观察茶贩大叔的神色,只见他唇边含笑,丝毫不见半分悲戚神色,只故作淡然地道: “你们找那个家伙做什么?” “我们对五柳先生的品行学问仰慕已久,原本是要请他上山讲学的。没想到……唉。”祝英台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回头看那碑墓,摇头道,“真是令人痛惜啊。” 我跟大叔齐齐笑出声来。结果那两人立即看向我,我则发现情况不对,赶紧一把捂住嘴。 大叔看了我一眼。“人死都死了,有什么好痛惜的。不过话说两位小兄弟,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我们是尼山书院的学生。”祝英台正色道。 “尼山书院?”身份可疑的茶贩大叔微一扬头,“尼山书院如果都像马大爷那样的学生,那不教也罢了。” 果然更可疑了!我眯起眼睛盯住他,大叔似乎发现我的神情不对,轻咳一声避开我的目光,祝英台却并无所觉,继续道:“大叔,您别生他的气了,我总觉得,他心中有事,只是不愿意和别人说起而已。”她说着面转向我,“叶兄你知道吗?文才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我摇头。那家伙昨晚除了教训我几句,别的貌似也没跟我说什么。“不过大叔,这五柳先生怎么会葬在这里?你是他的朋友吗?”哼,可疑的大叔。 “朋友?哼。”大叔摇头冷笑。我瞬间就明白了真相,也跟着笑了起来。祝英台却疑惑道:“大叔难道就没有知己朋友?” 大叔笑了笑,莫名地转移话题道:“缘分的巧妙啊,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而在两个心灵相通的人碰巧相遇。我这辈子怕是没这么幸运了,哈哈哈哈!”他说着持起腰间酒葫芦,喝了一口,祝英台却似对他的话若有所思,自己思忖起来。我则借机把茶贩大叔拉到一边,对他道:“大叔大叔,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过来一下。” “恩,怎么了小兄弟?”大叔被我拽的一个趔趄,奇怪道,“什么事情,这么慌里慌张的?” “没什么大事。”我看祝英台还站在坟墓前发呆,便大着胆子朝茶贩大叔说道,“昨晚承蒙你关照,首先要说声谢谢。然后就是我有些不明白,您老人家明明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特地给自己立一个坟碑呢?” “你!”大叔瞬间变了脸色,我则慢悠悠地加上一句:“采菊东篱下,卖碗菊花茶。” “你这家伙!”大叔拿着手指直点我,“好小子,有你的,到头来还是被你给看出来了!” “嘿嘿,这就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不过大叔您放心,既然你不想表露身份,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可是你们不是想要我去书院教学吗?”茶贩大叔,也就是真正的五柳先生陶渊明摸了摸胡子诧异道,我对他一笑:“您若想去,我自是十分欢迎的。不过若是您不想去,也不好勉强啊。这桃林深处如此恬静安然,连我自己都想留下来住了,隐居生活安适自在,不比那人流污浊之地强上无数倍。” “小兄弟若是喜欢,这里随时欢迎你来住。”陶渊明笑道,“老夫我漂泊不定,居无定所,以后若是离开,这桃园田地就是送给你,也并无不可啊。” “真的!”我大喜过望。若真的这样,以后我离开书院的时候也就可以来这边生活了。虽说山中荒凉了些,但好在人少,纠纷也少。到时候不行自己种些菜蔬,养些鸡鹅,不比在那市坊间挣扎强上许多。这时候祝英台从远处跑过来,奇怪道:“叶兄,大叔,你们在聊什么?” “在讨论菊花茶的制法。”我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祝英台也没多想,转头向陶渊明道:“大叔,我问你,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可是又害怕和他相处,那该怎么办哪?” =。=姑娘你一天到晚脑袋里就不离梁山伯是吧?我无奈地扭过头去,正好看到马文才站在凭栏处望我,便不会理会正在帮小姑娘解决情感问题的大叔,径自朝着栏前走去。马公子歪头看看我,道:“在那边聊什么呢,那么高兴。” “哦,在说一点事情。”我挠挠脑袋,马文才则不屑地撇撇嘴。 “跟那个死老头,有什么好聊的!话说,你昨天不是说要给我抓鱼吗,鱼呢?我饿了。” 啊?喂,您刚才不是用鱼叉叉了那么多,怎么现在又来找我要鱼! “哼,那我不管!”面对我的责问,马文才的回答是高高昂头,“反正你昨天晚上说过要给本公子抓鱼来烤,少在这里说没用的,快点把鱼拿出来!别只想着跟那个死老头聊天。” 抓你妹的鱼啊!我又不是欠你的,想吃自己抓去! 最后还是我们一起去湖边捕了鱼,我顺便把之前马公子浪费的那几条也捞了出来,一起在湖边洗干净,架起火堆烤鱼。不过马文才这次没有让我动手,而是一个人在火堆前烤熟了所有鱼。不得不说,他烤鱼的技术竟然意外地很不错,烤出来的成品外焦里嫩,比我那手半吊子烧烤技术强多了。 烤熟鱼之后,我想去叫祝英台和大叔陶渊明他们过来吃,结果他们不肯过来,说是吃了干粮。马文才对此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让我吃鱼的时候小心些,别像昨天似的差点被鱼刺扎到,然后,竟然还帮我把鱼给吹凉了递过来。我被雷得浑身发冷,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伸手去接那鱼。 “你怎么回事?”马文才见我迟迟不伸手,不由得生气道,“拿着!”说完便把鱼往我手里一塞,我咬咬嘴唇,迟疑着抓起烤鱼,有些不敢往嘴里放。马文才又不高兴了,转过半个身子向我道: “叶华棠,你怎么回事?到底吃不吃,难道怕我给你下毒不成!” 是啊,你是不是真在鱼里下毒了?想骗我吃下去?要不然干嘛对我态度这么好,肯定有问题! “别瞎想,老实吃你的鱼。”马文才大概是从我的表情里判断出了我的想法,撇撇嘴,却也不知为什么悄悄笑了。 周围满树灿烂的桃花。 他的笑容恬静而淡然。 我的心跳突然就乱了,赶紧低下头,径自啃鱼。却感觉到马文才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我身旁,一只手扶上了我的肩膀,帮我理顺鬓边的乱发。 “别人怎么样,我已经无所谓了。”他说道,“不过,至少还有你在这里。” 33 寻踪千里 他这话里带了一丝暧昧,并且让我觉得很是意外。我是真的没想到,整天只会瞪人和踹人的马文才竟然能说出这样……这样,额,这样古怪的话来。我只觉得浑身森森发冷,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烤鱼时候的古怪态度,以及昨晚上的古怪动作。 对了,他昨晚好像还说了一句话,说了句什么来着,我忘记内容了,总之意思应该是我不像个男人,是个娘娘腔。再联想起叶华棠这厮在书院里声名远播的斑斑劣迹,不由得警惕地蹿了起来,迅速退开马文才几步开外,警惕地盯住了他。 马文才望天叹气,口气似乎带了丝无奈地道:“你又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看是你想干什么吧!说起来我就奇怪,一般按照小说里写的,祝英台那家伙在书院里上了三年学都没被发现,怎么偏偏就被马文才给盯上了呢?现在我知道了,很有可能就是马文才这厮性子古怪,会对面目清秀的少年感兴趣。再加上我的这个身份声名狼藉,让他觉得有可乘之机,打算来试探我,要不然干嘛会做出这么些暧昧的古怪举动! 要真是这样,那可不行,换房之事得赶快提早日程。马文才这家伙虽然长得不错,但性子古里古怪的,阴晴不定。虽然我倒是不怕他会对我做什么,但要是他惹我挨揍了,让马统在我的饭菜里面放泻药之类的怎么办?…… “我说叶华棠,你那是什么表情!”马文才也发现我神色不对,不由得挑起眉毛怒道,“本公子在问你话呢,快点说,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在嘲笑我吗?” 我鼓起勇气,光明正大地告诉他,虽然我叶华棠在外的名声不太好,但是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对男子没有任何奇怪的想法,希望他也能给我最起码的尊重。结果我话还没说完,那厮脸就黑了,一脚踹翻了火堆,冷冰冰地告诉我,马上给我滚。 好吧,我又说错话了……于是我灰溜溜地滚去了陶渊明大叔他们那边。不得不承认我这人可能是有点自虐倾向,马文才好言好语地跟我说话,我就总觉得他另有所图。现在这样一变脸,一瞪一怒一踹一吼,=。=我就舒坦了……于是说,看来大概是我误会了。 大叔那边一派安然,祝英台捧着一束我认不出名字的白花,正站在五柳先生的墓前吊唁。而五柳先生陶渊明则站在她旁边,乐呵呵地捋着胡子听着人家小姑娘夸赞自己。 “五柳先生,久仰您高风亮节,晚生无缘沐浴春风,遗憾之至。不过,一抔黄土难掩名士风流,您的名字将被后代文人永记。”祝英台说着微微躬身,将那束花放到五柳先生墓前,陶渊明则乐呵呵地朝前走了两步,故作叹息道:“人死万事休啊,再念着他也没什么感觉了。呵呵呵。” 切,我看他听了赞扬倒是蛮高兴的,估计能被这样不相识的后辈如此真心诚意地佩服尊敬,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 “一个人能让别人一辈子记在心上,也算是难得了。”祝英台感慨道。陶渊明看着她点点头,突然意有所指地道:“那,这个能让你一辈子记住的人,你找到了吗?” 祝英台一愣,续而低下头,甜蜜地笑了。陶渊明也跟着笑了,看来是两人私下里聊天的时候,提到了梁山伯。马文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好了行李,站在一旁的树下,此刻听到陶渊明他们的对话,不由得冷冷一撇嘴角,猛地把我的行李甩了过来,差点砸到我脑袋。他和祝英台的包袱已经被偷了,除了弓箭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扔完包袱后,他无视我脸上的怒气,径自走到坟墓前,不客气地道: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死人又不会讲课,再多留也没什么用。”他这话一出口,那位“不会讲课的死人”顿时有些不太高兴。 “见人死了,立刻就走,这马公子也未免太过实际了吧?” “哼,这就是我为什么富贵双全,而你……”马文才抿抿嘴唇,没有说出后面半句话,不屑地扭过头去。 “恩?有钱?”陶渊明摸了摸胡子,朝着马文才伸出一只手,“那,昨天晚上的住宿费,你应该给我多少啊?” “你明知道我钱袋被偷了!”马文才气道。 “是啊,年轻人。”陶渊明叹了口气,“要记住,只有身外之物才能被偷。而内心真正的富有,是谁都偷不去的。” “歪理。”马文才扔出一句,“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说完斜眼看看我,长袖一甩径向桃林外走去。陶渊明看着他的背影冷笑,祝英台解围道:“大叔,你别理他,以后我会找时间回来看你的。” “我也是。”我跟着道,陶渊明笑了笑,“小兄弟,我还以为你会再次帮他说话,这一回,怎么不说啦?” “本来就是他无礼在先,我为什么要帮他说话?”我诧异反问。陶渊明大笑三声,说了句“好”,接着又道:“人生动如飘萍,你们再来这里,也不一定能见到我,不过小兄弟,我跟你说过的话,还是算数的。”他说着将手中桃花分成两份,给了我和祝英台一人两枝,嘱咐道:“养活它吧。以后见到它,就当见到我老酒鬼了。” “恩,大叔,那后会有期了,你多保重。”我和祝英台向大叔告了别,走出林子与马文才会和。 马公子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好像是上了发条一般,不苟言笑,看什么东西都是斜眼瞪外带冷哼鼻子喷气。他这副德行我早已经看习惯了,没有半分的不适应,反倒是祝英台瞧他脸黑的跟什么似的,跑前跑后地试图劝解,问他是不是还在生大叔的气,大叔那个人还是挺有趣的云云,又让他笑一个,还跑到前面去做鬼脸引他发笑。结果马文才始终连声都不出,只闷头走,后来祝英台也泄气了,走到我身边问我: “叶兄,文才兄跟你同房的时候,不会也是这种态度吧?” 岂止啊!他要是只绷着脸不理人,那还算好的。最郁闷的莫过于他联合他的书僮想方设法地气我折腾我,然后话里话外还要讽刺人,动不动就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瞪你,跟这种人同房,说真的,不气死你,也累死你。 “叶兄真是可怜。”祝英台也叹了口气,“说真的,在书院里呆了这么久,我还从来没见文才兄笑过。” “不会啊。”我诧异道,“他经常冷笑的。就是那种‘哼’,或者‘喝’,要不然就是‘切’,反正很多的,不过就是大部分都要带鼻音。” “额,我说的不是那种了叶兄。”祝英台赶紧扯了一把我的袖子。我注意到马文才冷冷地瞟了这边一眼,一脚踢飞了路边的某块石头。 “哦。”我挠挠头,“不是冷笑的话,就只有阴笑了,那种算计别人的时候阴森森的笑,不过一般比较少见。”祝英台还是冲我摇头,这时候我突然想起马文才早上给我烤鱼时候的笑容,那种恬静和安然,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算了,说这个也没有意义。”祝英台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回想,她抓着桃花,微微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甜蜜的模样。 “恩,不知道山伯现在在干什么呢?山伯笑起来的时候,不仅好看,而且让人觉得……温暖。对,就是温暖!”她嫣然一笑,抱着桃花跑开了。我叹了口气,这个小妮子无论谈什么都只会想到她的山伯,那为什么之前出门的时候,不选梁山伯,而是选择了马文才呢? 梁山伯的笑容,看起来确实很温暖。不过那样的笑容要是出现在马文才身上……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我看还是算了。祝英台这家伙,就会没事瞎说,害我胡思乱想。 因为没有马,回书院的时候,我们特地绕了小路,从后山赶回书院。在临进书院的时候,马文才反倒放慢了脚步,似乎有些不太想回去的样子,并且招呼我和祝英台……不对,是只招呼了祝英台没有招呼我,说是歇会儿再走。 祝英台表示还是不要歇息了,回到书院去,早点交差早点了事。马文才讽刺她说我看你是为了早点回去看梁山伯吧,祝英台也没否认,还坦然承认说头一次分开这么久,倒还真是怪想念他的。我听着他们的对话,也没有过去,而是自己走到上面不远处的泉水间,用手接水喝,却听得马文才停顿了一下,向祝英台问道: “你和梁山伯之间,也会经常闹脾气吗?” “一般不会,只是偶尔会有一点小矛盾。”祝英台想了想,回答道,“山伯他为人很好,非常照顾我,只是我有时候不懂事,会给他添麻烦。” “明明你们关系也是那么亲近,为什么梁山伯就不会总是去胡思乱想。不像有些人,该动脑子的不去动,不该想的偏要瞎想!”马文才用力跺了一脚身下的石头,忿忿地咒骂道,我听闻这话差点儿没一头扎进水里去,只听祝英台在那边笑道:“文才兄我明白了,你这是在说叶兄,是不是?” “哼,谁说他了!”马文才猛地起身,用力一甩袖子向山上走去。我一直等到他走远,才悻悻地从泉水边探出身来,祝英台那厮还大大方方地揽着我的肩膀笑道:“真是想不到啊叶兄,文才兄竟然在因为你的事情烦恼,你究竟又怎么惹到他了?” “没,没什么。”我自然不敢说是因为我怀疑马文才好男色,只得随意拿话敷衍过去,跟着他们一路回了书院。先去山长师母那边报告了陶渊明逝去的消息,看到他们难过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心虚,但答应了陶大叔不把真相说出去,也没有办法。 自打回到书院里后我出行的时候都有些胆战心惊,生怕会遇上王徽之,好不容易平安回到了寝房,却见房间内忽然跑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一见到我便扑了过来,抓住我的衣袍大叫道: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公子,我找的你好苦!” 我大吃一惊,急急推开他道:“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我房里?” 那小厮瞪大眼睛,惊讶地盯住了我,继续叫道:“公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认得我了,我是你的书僮木槿啊!” 34 二择一 书,书僮? 这家伙,是我的书僮! 我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想往后退,这时候马统正好端着一盆水往房里走,听到此言不由得开口问道:“咦,你是叶华棠的书僮?” “哎,我说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那小书僮一叉腰,上前去便指着马统的鼻子训了起来,“我看你这身打扮也是个书僮吧?你家公子是怎么教你的,这么没礼貌,居然好意思直接称呼我们家公子的名字!凭你也配!” 马统被他一骂,立马火了,抻着脖子要回嘴,结果那小木槿口舌伶俐的不行,没几句便将马统噎得说不出话来,人也蔫儿了,缩起脖子悻悻地往房里走,嘴里还嘀咕:“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鸟儿,来个书僮居然都跟你家主子一个德行,一个动拳头,一个耍嘴皮。”他这话一出,那木槿又不乐意了,迅速跟进房里去,只听屋内一通训斥声,不久之后,就见马统抱着脑袋从房内飞奔而出,迅速跑没影儿了。 木槿走出房门的时候还在冲我抱怨:“有这样的书僮,我看主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公子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住同房,真是的。”他说着一把拉住我,强行把我拽进房内去,又出去四处探望了一番,迅速拉好门,拉着我在床边坐下,一把抓起我的手,突然就红了眼圈。 我有些诧异,低头一看,才注意到因为这两天爬山赶路,又去烧火烤鱼,手上有的地方磨破了,还有几处被烫到,红红的。这些都是日常小伤,我都不在意的,大不了待会儿去找荀巨伯,给他一个去医舍看美人的机会。我还在胡思乱想,却听那木槿哽咽一声,从怀中找出药膏来给我涂抹,口中则道:“小姐,没有我在这里,你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捱过这么多日子的……” “你,你叫我什么?”我被这话又给生生吓了一跳,却见那木槿抬起手腕抹了抹眼角,冲我笑道: “在我面前就不用装啦,我的好小姐。你偷了大公子的身份文书一个人来书院,可把老爷夫人都给担心死了。后来跟你同行的那位公子自己回了太原,跟我们说,你在路上被山贼打死了,差点儿没把我们吓死,后来怎么找你也找不到,亏得谢道韫谢小姐送信到了咱们家,说是你在尼山书院,假扮成男子,还用了大公子的名义。夫人便特地派我过来找你。小姐你也真是的,出来就出来,怎么连我也不说一声?后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木槿吗!” “我……”我呆愣了半天,终于算是勉强从她的话里理出了一点头绪。按她的意思,我偷了哥哥的身份文书,一个人来杭州,路上还遇到了山贼……再加上之前日子里的种种回忆,以及这具身体给我带来的困扰,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我的确是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里的某人身上了。而这个人正是那位传说中的好色淫徒,叶华棠的妹妹! 这个木槿,应该就是一直跟着我的小丫鬟了吧…… 看得出她跟我的原身感情应该很深,使劲拽着我问我为什么不要她,为什么把她一个人扔在叶府里不管,为什么连个最简单的口信儿都不捎?我被她晃得头发晕,又听到她说起家中夫人有多么担心,心里也莫名有些自责,觉得自己占了人家身体,又让人家的父母担心,实在很不像话。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我不得不向那个小丫头坦诚交代,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木槿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她拉着我的手,问我是不是把她也给忘了,我看得心里难受,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木槿用手背擦擦眼泪,低声自语,说难怪小姐会不认得她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这样……她的声音很是低落,却又很快强颜欢笑,说没关系,就算我不记得她也没事,她能找到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并且说我忘记的东西,她都会帮我找回来,让我想起来,木槿绝对不会再离开小姐半步。 看着这个丫鬟真诚的笑容,我突然觉得心里难过。从来没有人这样掏心掏肺的对我好,可是,我根本不是她家的小姐,我只是一个外来的游魂罢了。她真正喜欢在意的那个叶家小姐,恐怕早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吧? 但我自是不能告诉她这些,她也永远不可能知道,只是一边从箱子里找出药膏帮我在手上细细涂抹,一边努力试图探听我都忘记了哪些事,还记得些什么。结果在发现我除了知道自己叫叶华棠,要来这尼山书院读书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之后,不由得叹了口气,给我认真讲解起来。 我的身份是叶家的二小姐,名字不叫叶华棠,叫叶秋棠,叶华棠是我的兄长,只比我早出生一刻钟,与我长相极为相似。而她的名字叫木槿,是从小到大一直服侍我的贴身丫鬟。这一次我之所以逃家,是因为我那个便宜老爹给我找了门亲事,我的原身很不满意那门亲事,反抗无门,索性给哥哥的饭菜里偷偷下了药,乘夜偷了他的身份文书等东西暗中私逃,结果这一跑,就再无音讯,家里人急得不行。直到前些日子,谢道韫派人送去了消息,说我在书院,一切安好,又夸奖了几句我勤奋向学,叶老爷就是看到那句话,才没有立即派人来揪我回去,而是派了木槿过来看看情况,如果我在这边真的一切安好,就继续好好读完这三年,别浪费了大好机会。 我本来还以为他们会让我立即收拾包袱回太原去,本来还在担心,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留在书院学习,不由得大喜过望。木槿告诉我,我那个便宜哥哥叶华棠,整日只知沉迷于酒色赌斗,看到书本就犯困,这一次能够有借口不来书院,他可是高兴得很哪。 因为儿子不争气,叶老爷也没办法,为了他的前途着想,只能狠狠心把女儿豁出去,让她替哥哥读完这三年,末了想办法混个官,由他哥哥去上任。反正兄妹俩长相一模一样,只要自己小心一些,不露馅,就没什么问题。并且还嘱咐木槿告诉我,只要我把这三年熬过去,给哥哥赚得了官职,他就不干涉我的婚事,任我自己选。 想必对于那个原来的叶什么棠来讲,这应该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吧?可惜对我而言没什么效果。不过能够先不回那个所谓的太原的家里面去,我还是有些庆幸的。以我现在的状态,真的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样去面对他们才好。木槿看到我平安无事,便急着要我写封家书捎回去,也好让叶家的老爷和夫人放心。我心疼她赶路辛苦,便让她别着急,休息几天再回去送信,木槿笑着说就知道小姐心肠最好,搞得我弄了个大红脸。 木槿这次来,倒是给我带了不少的东西过来,除了金子和和一些必备物品,还有食物,衣裳,鞋袜,配饰,反正形形色色装了许多,甚至还捎来了一些书本。她说我这段时间一定吃苦了,简直瘦得不像样,脸色也憔悴,打定主意要给我好好补一补,又问和我同房的是什么人,性格好不好,并说这房内怎么只有一张床,那个人没有对你做些什么吧? 我没好意思告诉她自己这么久以来一直睡长椅,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忽听门吱呀一声开了,马文才踏着大步走进房来,身后跟着他的矮胖小书僮马统,缩在马大爷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指着木槿道: “就是他,公子,就是他。他刚才竟然敢说您的坏话,说您……说您不长眼,养了个没眼色的狗奴才,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噗!我被这话逗笑了。于是说,马统这厮还真是个没眼色的家伙,连这种话都说得出,生怕你家公子不揍你是吧? 果然,马统话一出口,立即被马文才结结实实一脚踹出门去,骂了句:“白痴,给我滚!”他这脚一踹出去,木槿的脸色当即就便了,不动声色地横挡在我面前,冲着马文才大叫道:“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倒是你怕什么?”马文才摊了摊手,冷冷笑道,“怎么,听说你是阿棠的书僮?怎么到了今天才来?身为奴才不好好伺候主子,自己倒是跑出去逍遥快活!” “文才兄!”我迅速打断了他的话。木槿却已经微红了眼眶,低头道:“对不起公子,是我的错,都是木槿不好……”我抓住她的手,表示不要多想,与你无关,并且向马文才解释道:“是我之前出门仓促,急着处理一些事情,没有带她出来,文才兄误会了。” “误会?也罢,随便你怎么说。”马文才继续冷笑一声,大步向床边走去,坐在床头冲我们道,“叶华棠,刚才我好像听你的这个书僮说,问你睡在哪里?” “是呀!”木槿不顾我的阻拦,理所当然地道,“我初来乍到,自然需要对我们家公子如今的衣食住行好好地了解一下。” “好啊,这个你不用问他,我就可以告诉你。”马文才道,“喏。”他伸手指了指长椅,“你家公子就睡那里。” 木槿气得变了脸色。 “你竟然让我们家公子睡长椅!”只听声音的话我还以为她就快要爆炸了。马文才却意外地丝毫不为所动,还继续道: “这可跟本公子没什么关系。是你们家公子自己说的,说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能够睡长椅,还让我千万不要跟他抢。我念在同窗之谊,几次邀请他来床上同睡,他自己不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身为男人,就应该自己去睡长椅,让我们家公子去睡床铺才对!”木槿气得慌不择言。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听马文才那厮在床上大笑起来,反问木槿明明大家都是男人,为什么叶华棠就该睡床,他马文才就应该睡长椅?木槿顿了一下,反驳说因为她家公子身体弱,你的身体好,应该谦让才对。马文才表示他很谦让了,这床铺明明就可以两个人同睡,为什么他家主子偏偏不睡,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家伙今天说话异常利索,竟然在最后把木槿逼近了死胡同里,任是小姑娘伶牙俐齿,因为本就不占理,此刻竟也没有了话可以去反驳。 我见小丫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脸色涨得通红,不由得有些心疼,在那边用力地给马文才打眼色,那家伙哼了一声,倒也没再为难木槿,只是最后下了定论,告诉我说,他呢是绝对不会去睡长椅的,但是既然同窗的小书僮都提了意见,他为了同窗之间的友爱,自然也不好让一起同住的学子天天去睡长椅。这种事情如果被夫子或者山长发现,也是要扣他的考评分数的。所以呢,那么现在解决问题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我从今天起就搬到床上去与他同睡,另一个是从此以后晚上不睡觉。因为他马公子是个很大方的人,所以这两个方法,我尽可以任选其一,他绝对不会干涉。 35 同床 我晕,他在开什么玩笑! 木槿一听此言,急得脸都涨红了,看她跟马统打嘴仗时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结果到了马文才面前反倒蔫了。我觉得好笑,拍拍木槿的肩膀示意她没事,自己则上前一步道:“文才兄,我的书僮不会说话,你不用在意。咱们还按以前那样子就行。你睡床,我睡长椅,咱们这也算是,平均分配。” “那怎么行?”马文才皱起眉头,手在床头上轻轻一拍,意有所指地道,“你平时爱睡哪里,爱怎么睡,那都无所谓。但现在可是考核时期,万一被传出去说,我马文才的同窗每天晚上只能睡长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苛责你,要是因为这个影响到本公子的考评成绩,你负责?” “放心吧,文才兄,你不说我不说,哪里会有人知道?再说我晚上睡相向来不太好,要是踢到您老人家那可就糟糕了。” 马文才淡淡一笑。 “怎么,叶华棠,你觉得我会怕这个?”他说道,“那好,我向你保证,你要是能踢到我,算我的,我不跟你发火。” 什么叫能踢到你算你的?这家伙说话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反正,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跟你同床睡的!” 因为马文才之前对木槿说话咄咄逼人,我也不由得冒起了几丝火,扔下一句便带着木槿走出了房间,径自带她去找师母,安排下榻的房舍。临出门的时候似乎听到马文才在房内冷笑,我也没有理会。 因为木槿来的比较晚,大部分书僮都已经两个两个安排好了房间,只有马统迄今为止是一个人住一间房的,于是便把木槿安排跟他一间房。我还在为这个小丫头担心,没想到她一听说是跟马统同房,立即拍着胸脯告诉我小姐没事,那个家伙我才不怕他。 我想起木槿之前把马统说得抱头鼠窜的模样,也觉得好笑,那个小矮胖子只会仗势欺人,应该是斗不过木槿的。木槿倒是很担心我和马文才的事情,我告诉她没事,马文才只是脾气坏了点儿,人还是不错的。毕竟这么久的相处下来,我对他的性子也算有些了解。 这个小丫头看来是累坏了,在收拾完东西之后,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还想着要去给我洗衣服,后来在我的强令下去睡觉,几乎才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她从太原那边赶过来,估计也是不眠不休地赶了好久的路吧? 安顿好木槿,我便打算回房去和马文才继续商量床的事。其实要我觉得,本来是没有什么大事的,大概是因为木槿说话直接,惹恼了他吧?正往回走着,无意间路过杂役后院,我注意到梁山伯,祝英台还有四九几个人都在里面不知忙些什么,旁边还放着几个水桶。隐约听到四九在那边抱怨道:“公子,我看哪,那个陈夫子,分明就是联合王大人来故意为难你!要一下子挑满这么多水缸里的水,这怎么可能?” “好了四九,没事的。”梁山伯从一个缸边抬起头来,用袖子抹了把满是汗水的脸,“不过是破了几个洞,补好就好了。” “可是你还要挑满那么多缸的水。”祝英台也站起身来,眉心紧紧地皱在一起,这时候梁山伯突然发现了院门外的我,不由得兴奋地挥手道:“哎,叶兄,你怎么也在这里!”他说着站起身,大步向我走来,我本不想过去打扰他们小两口见面,不料被梁山伯发现,也只得走进院内,看着梁山伯满脸的阳光笑容,手臂重重地搭上我的肩膀道: “叶兄!多亏你这几天对英台的照顾,山伯在这里向你说一声多谢了!” “山伯兄客气了。大家都是共同下山去找人,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我口里说着客气话,眼睛却扫到不远处前方水缸上面的一个大破洞,不由得诧异起来。 “梁兄,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把水缸打破了?”我记得上次刚进书院的时候水缸似乎就破过一次。 “啊,没,没什么,只不过是缸破了,修好就可以,叶兄不必担心。” 梁山伯试图隐瞒,却被一旁刚刚担着两桶水走来的厨子苏安说出了真相。原来是那位新来书院的方正考评官王卓然王大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对梁山伯发难,让他在明天早上之前挑满所有水缸的水。偏偏苏安还打破了一个缸,导致他们需要先将水缸补好才能够继续挑水。苏安脸上满是惭愧,一个劲地自责道: “都怪我。要是我不把缸打破就好了,都怪我。” “好了苏安,不是你的错。”梁山伯摆摆手,又去蹲到缸旁边,抓起几块碎片在破洞旁边比划,叹气道,“我们这样挑水,就算把缸补好也来不及了。要是山上有水就好了,我们就不用这样,上山下山,上山下山这样挑水浪费时间。” 我闻言一愣,开口道:“山上确实有泉水啊。” 梁山伯眼睛一亮,祝英台也抬头看我,奇怪道:“难道叶兄你知道?” 我笑了笑。 “你忘记了吗祝兄?后山啊,就在我们上来的后山那里,有一股清流山泉,喝起来要比山下的溪水甜多了呢。” 就是在我们上山途中歇脚的时候,当时祝英台和马文才在下边说话,我去石头上面喝水,才恰好发现的。 我带着一干人来到了后山,他们在见到泉水后,都不由得大喜过望。但高兴过后,祝英台不由得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虽然这里是有泉水了,可是后山的路这么难走,怎么想办法把这泉水引进书院呢?” “我有办法。”梁山伯微微一笑,示意我们跟他走。叫上了四九银心外加苏安,我们去山下砍了许多大竹子,来来回回地搬运。这工程路途遥远,我们整整忙了一个下午,才算弄来了足够的数量。我隐约猜到了梁山伯打的主意,一问之下,果然与我想的一样。 他要通过管道的方式,将那后山泉水引入书院,从此大家也不必再费力挑水,完全可以利用管道流程,实现自己供水。 我是个现代人,纵然没有系统学习过机械理论知识,在这种情况下也是能给他提供不少建议的,比如在竹筒前面加塞闭口,设阀门,以及一些其它的关键性东西。在我的提醒下,梁山伯茅塞顿开,连连夸赞我聪明。 其实不是我聪明,是他聪明才对吧。一个古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想出这样的办法解决难题,梁山伯才是真正值得佩服的人。 但是想法虽好,人手却不足。仅凭我们五个人,想要在一晚上弄完这么多东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四九不由得郁闷起来,觉得照这样下去,即使干上整整一夜不睡觉,明天也是交不了差的。 “哎,要是有人帮忙,那该多好啊。”银心揉着肩膀也跟着抱怨道。 “废话。”四九用肩膀撞了她一下,“你看,现在除了叶公子,还有谁会来帮我们?”他说着摇头叹息,露出无奈神色。我正要安慰他一句,却听得门外忽然响起一个男声道: “我来帮你们!” 随着那话音落地,一个白袍学子踏着大步走进院门,却正是荀巨伯那家伙。他脸上带了笑容,一见到我便朝我挥手道打招呼:“哟,叶兄,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我看到他很高兴,也跟着微笑回礼。在荀巨伯走进院门后,后面又跟来了几个人,却分别是苏安,苏大娘,以及王兰王惠两位姑娘。王兰脸上带着恬静笑容,向我们一一打招呼,王惠则一进门就朝祝英台扑去,抓住她问这段时间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我和马文才欺负。 “行了,小惠。”王兰实在看不过眼,招呼她妹妹道,“走,先去干活去。”荀巨伯也过来揽住我肩膀,我和他之间向来没有什么隔阂,两人亲亲热热地一起去搬竹子。大约折腾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深夜,我们终于将竹筒从后山一直搭回了书院里。大家都累的不行,纷纷告辞回去睡觉,预备明天早上起来应对陈夫子和那王卓然的刁难。我累的腰都要断了,勉强走回到房间处,却意外地发现房内灯光还亮着。 这么晚了,文才兄还没有休息吗? 带着疑问,我推开了房门。马文才果然没睡,正坐在床上半倚着墙壁读书。他身上外裳已脱,头上也解了冠笼,只着白色中衣,腿以下还盖着被子。见我进来,他便放下掌中书本,开口问道:“阿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额,出去帮朋友办了点事情。”我挠挠头,也顾不得与他再多说什么话,随意取下头冠脱了外裳打算睡觉。结果一转头的时候愣了,那条一直被我用来当床榻的长椅竟然不见了踪影! 之前记得它被文才兄踹散架过一次,还弄断过椅子腿,都是我后来借了工具自己一点一点修好的。结果这回可好,马文才甚至没有给它搞破坏,直接整个儿地搬走了! 而我的铺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搬到了床上去。马文才那厮扭头瞅着我,随意地伸手朝床上点点道:“恩?你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过来吧。” 我没有动,心里莫名觉得有些气愤,向他问道:“长椅呢?” “搬出去了。”马文才一扬头,“我可不能因为你这个家伙任性胡来,就影响到本公子的考评成绩。我看你在外面忙了大半天,也累了吧?反正,长椅我已经叫人搬出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拿回来。你要是不来床上睡,那就站着睡吧,或者不睡也行。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如果在地上睡的话,明天起来着了凉,染上了风寒,估计你那个小书僮就该有事儿干了。” 话里话外把我的退路都给堵死了。这个家伙实在可恶,我瞧他倚在床边上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就觉得憋气,觉得他好像打定了主意认为我肯定会去床上睡一样。虽然说睡一晚也没什么,但他越笃定,我就越不想让他称心如意,索性去一把抱起铺盖,抬脚就往房外走。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马文才在后面问道,也不晓得是不是我听错了,他的声音里竟似乎带着一丝急切。我撇撇嘴,朝他吐吐舌头,自己抱着铺盖往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房间处跑去。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好刚准备休息,见我进来,手里还抱着条被子,梁山伯不由得惊诧道:“叶兄,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没,只是想借你们房间的长椅一用,不介意吧?”我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自己动手将长椅上的小桌取下来,把外裳铺在椅子上面,自己迅速跳了上去。梁山伯见状急了,急急过来问我是不是和马文才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要去帮我找那个家伙说清楚。我告诉他没事,梁山伯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东西,后来便又想要我去他的铺位上睡,他来睡长椅,我自是不肯答应,叫他好好休息,不用管我,记得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叫我一声就好。 梁山伯拗不过我,只得和祝英台无奈地对望一眼,两人各自回床榻休息。我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抱着枕头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都睡得十分安稳,也没有做太多乱七八糟的梦。不过许是因为昨夜干活实在累了些,导致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浑身酸痛,胳膊腿都疼得紧。我下意识地伸直胳膊,往旁边舒展了一下,腿也朝旁一蹬,却突然想起自己这是睡在长椅上!心不由得吊了起来。正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扑通一声摔到地上去的时候,我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和脚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便有谁迅速钳制住了我的手和脚,不让我再乱动。 我下意识地挥出拳头反击,另一只手腕也被人握住。没有了手就伸脚,结果腿被对方夹住了,怎么挣也挣不开。我一慌之下,猛地睁开了眼睛,结果发现面前一对厉眸正冷冰冰地瞪着我。 我倒吸了口冷气,低头看身下,入目的是一张双人床榻。再看身前,马文才的两手正交叉钳制着我的两只手臂,两腿用力将我的一条腿夹在中间,另外一条则压在身下,略带了些怒意冲我道: “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他说完这话,迅速放开了我,自己起身坐起,径自去穿了外裳,梳理头发,也不再理会我。我茫茫然搞不清楚状况,只隐约看到马文才眼角处一块青紫似乎正是出于自己手笔,也没好意思开口问,悻悻地跟着起床穿衣打理。木槿没过多久就过来了,并毫不客气地拆散了我自己梳的发髻,帮我重新梳整。我不由得庆幸她没在刚才的时候过来,要知道虽然马文才是为了制住我防止我打人,但那姿势实在暧昧,要是被她看到我可就说不清了。 一路疑惑地去了主院,正好梁山伯他们那些人勾肩搭背地走过来,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很明显是引水行动圆满完成。骤一见到我,梁山伯立即摒开旁人,小步跑了过来,把我拉拽到一旁偷偷问道: “哎,叶兄,你跟文才兄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还想问你呢!”说起这个我就一脑袋雾水,“我昨天不是去你和祝英台房里睡了吗?怎么到头来又回到我自己房间里去了!” “额,这个……”梁山伯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我连着催了他好几句,他才小心翼翼地四顾一番,确定周围没人了,才凑过来小声对我道: “那个,叶兄,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以后有什么问题,要跟大家解释开,不要总闹小孩子脾气。昨天晚上你睡着了以后不久,文才兄就过来了,把你带了回去。其实也只是一点小事,叶兄何必那么在意,文才兄也不是故意要打坏你的茶壶的。” “什么茶壶?你在说什么?”我听得莫名其妙,只注意到一个细节,“你是说,是马文才带我回去的?” “是啊。”梁山伯道,“你睡下没多久,文才兄就绷着张脸,大步走进来,连外裳都没穿。他跟我们解释了两句,便很快抱着你回去了。” 36 抱……抱着我回去? 我被这词雷得风中凌乱,赶紧又向梁山伯确认,并打算回去找马文才算账。梁山伯见我神色不对,支吾了一下,又说他可能看错了,好像是背着回去的, 喂,这种事情也能用“好像”吗?你是不是根本就是在拿话敷衍我! “是背的,是背着回去的!”梁山伯慌忙拦住我,使劲解释道,“叶兄你别生气,是我看错了,其实我只是想说,文才兄对你还不错的,叶兄你不要总是跟他吵架了。大家毕竟还是住在一起的,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就像我和英台这样。” 你和祝英台是特例好吧?你是个老实人,祝英台虽然有些大小姐脾气,倒也算知晓人意,相处起来不算难,况且祝英台又喜欢你,怎么会跟你为难?倒是马文才那个家伙整日里阴阳怪气,动不动耍性子气人,要我怎么跟他好好相处? “哎呀,叶兄!”梁山伯叹了口气,重重拍拍我的肩膀,看起来似乎还想劝我,后来还是住了口,转而道,“对了叶兄,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这几日下山,过得怎么样?” “恩?祝英台没有告诉你吗?我们都是一起下山的。”我略有些诧异。梁山伯摇摇头,笑道:“英台是英台,你是你。英台性子娇气,有时候爱闹小脾气,文才兄又桀骜不驯,眼高于顶,你夹在他们中间,这几日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想不到梁山伯倒也对祝英台的性格有些了解。不过这几日,过得倒还真谈不上辛苦,只是马文才身上发生的事让我觉得有些意外。如果不是因为他又开始拿同床这件事情针对我,我本来是想要同他好好相处的,说起来今天早上好像也在睡觉的时候无意间打了他一拳,估计那个家伙现在肯定又在生我的气了。 随便给梁山伯讲了一点关于丢包袱和茶贩大叔的事情,谈起那满园桃花的时候,梁山伯说祝英台有把桃花枝给他拿过来,并且说桃花很好看,如果能在书院里面也种上一些就好了。我记得桃花应该属于蔷薇科的植物,插枝的话,也能活的。梁山伯听了以后很高兴的样子,表示他待会就回去找祝英台,问问他的想法,看起来好像还真想去后山种桃花。这个人在学业和杂役之余,竟然还会有这样的闲适之心,倒也真值得羡慕。 “叶兄,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帮我们找到那股山泉。”梁山伯又提起了泉水的事,看来他的麻烦已经解决了。“我已经跟山长说了,这次的功劳,也算你一份。对了,我听文才兄好像一直都叫你阿棠,感觉听起来很亲近。如果叶兄不介意的话,山伯以后可不可以也这样来称呼你?” “好啊。那我以后也叫你山伯好了。”我对梁山伯向来是不设防的,爽快地答应了。其实现代人互相称呼本来就是直接叫名字的嘛,哪像古代这么多规矩?反正我的话,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好啦。 去饭舍吃了饭,便是今日的早课,照例由陈夫子授课。说起来,从昨晚到今天,一直都没见到王徽之,今天讲堂上也没有看到他呢。我趁着陈夫子讲课讲得口渴,出去喝水的当儿,悄悄回头问后面的荀巨伯道:“哎,巨伯巨伯,话说徽之兄怎么没来?他不教书法课了吗?” “来什么来,他早就走了。”荀巨伯说道,并也朝着屋外瞥了一眼,微微探头过来,用书本挡着脸,故意用感伤的声音道,“就在叶华棠学子下山的几个时辰后,只见王徽之王先生神色凄然地走出房间,背剪双手,望着天空悠然叹道:‘佳人已去,小生纵然滞留此地,又有何义?’在说完此话之后,徽之兄便挥一挥长袖,大步离开了书院。” “佳,佳人是谁?”我即早上之后再一次被雷得风中凌乱,荀巨伯笑得一脸促狭,说道:“这佳人,指的当然是叶兄你了!” “胡说,我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说祝英台是佳人还差不多,怎么又扯到了我身上?我觉得我这人长得很凶悍的。 “不会啊,谁说阿棠难看的?”说话的是梁山伯,因为今天祝英台没来,他便和荀巨伯坐在了一起,此刻听到我们的对话,便也跟着插了一句,“那个,我们的叶公子乃是翩翩公子,俊逸非凡,说是佳人,倒也不为过嘛,哈哈!” 他说着和荀巨伯都笑了起来,然后还夸我今天看起来特别清朗俊秀,说是头发梳理得比以往整齐好看。我猜出这是因为木槿帮我梳头发的缘故,虽然有些不愿意承认自己打理出的发髻向来一团乱,但听他们夸奖我,还是觉得有些高兴,正在谦虚地反夸回去,说他们今天也特别精神,却听身边的马文才冷哼一声,重重一摔书本。 汗,难道是没夸他,所以不高兴了?我知错就改,赶紧补救道:“其实文才兄也是非常清雅俊气的。” 马文才动作突然停滞了一下,迅速别过头去,半天才说了一句:“别瞎说,好好听课。”我却隐约看到他的耳根处微微泛起红色。 这家伙……不会是害羞了吧…… 还没等我再细看,陈夫子已经自外走了进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身着锦服,体态丰腴的,额,大人。这人头带镶玉小纱笼,身上锦袍颜色鲜亮,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白粉,嘴唇上还擦了胭脂,正手持一柄折扇,大摇大摆地走进讲堂。他抬起头来朝讲堂内扫视一圈,鼻腔里发出鄙夷的声线。 “王大人,请。”陈夫子先朝着那动作扭扭捏捏的奇怪男子一躬身,让他上前,而后才清了清喉咙,朝着讲堂下的学子们大声说道: “各位学子,相信大家大部分都已经知道了这位大人的名讳,只有少数下山做事的学子还不知情,我就再说明一下。这位呢,就是朝廷里派来的中正考评官,王卓然王大人,今天他来这里,是特地为了说一说,近日来,考评的情况。” 那长得娘里娘气的王大人微微挑起眼角,脸上的粉簌簌地落了一层。他用眼角在讲堂内斜扫了一圈,阴阳怪气地道: “这几日在书院里,大人我也观察到了不少东西。却发现有些人,表里不一,虚伪做作!哼,别以为能瞒得过本大人的眼睛!”他说着目光朝我这边狠狠一扫,鼻腔里喷出一股气来,一扭一扭地走了。陈夫子也赶紧哼了一声,跟着王大人屁股后面走了出去,我被那一眼瞪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半天才意识到他不是在瞪我,而是在瞪我身后的梁山伯。 汗,这几日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个王卓然会对梁山伯这般的不友好?我倒是有听荀巨伯说这几天里都是梁山伯在伺候那位王大人,又是给他打水洗澡,又是帮他收拾房间,听说还送了那厮一盒胭脂水粉,那个王卓然一开始也好像对梁山伯态度不错,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处处刁难。 我隐约觉得,好像是陈夫子在后面说了些什么。这个陈夫子好像一直对梁山伯印象不太好,总想借机使坏道儿。马文才倒是没有再对梁山伯祝英台他们做些什么,两方虽然谈不上关系好,倒也彼此相安无事,这是我乐于见到的。 接下来的几日,书院里都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木槿在这边歇息了两天之后,便急急忙忙地回太原去了。其实她本来想让我写封家书带回去的,但是要是被叶家那边看到我那笔烂字儿,基本上这书院也就呆不下去了。所以我只让小姑娘带了口信和信物过去,还嘱咐她不要急着赶时间,记得走官路,安全才是最主要的。 不过说到安全,除了木槿之外,书院里有一个人,现在的处境……似乎也不太安全。 那个人就是马文才。 而导致他陷入危险境地的罪魁祸首,却正是区区在下。 这还要从前日里,我跟他同床的时候说起。刚回来的那天晚上,马文才因为木槿的话而恼火生气,趁势把房内长椅撤掉,强迫我跟他同床睡。我本来跑去了梁山伯房内睡长椅,半夜又被他挪回来了,结果早上醒来,马文才的脸上挨了我一拳。 第二天弄了长椅再次被马统在快要休息的时候无意间弄坏,害我不得不勉强去床上又睡了一晚,第二日早上醒来后我发现,马文才脸上又黑了一只眼圈。 第三天,第四天……书院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了。梁山伯还特地跑过来问我,这几日到底对马文才做了些什么。 “阿棠,你不要老是欺负文才兄。”梁山伯一本正经地对我道,“文才兄不是坏人,你不要总是打他。” 我没有打他啊……只不过是这几天做梦总是不小心梦见武馆和大哥……泪,好吧,我只想说真的不是故意的…… 于是第五天的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终于决定跟马文才摊开来讲。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必要做一点防护措施了。 “你又在折腾什么?”马文才注意到我开始往床上一摞摞地搬书,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我看了看他脸上尚未消失的淤肿,认真地告诉他,我准备在两人之间砌上一道墙。 “都怪我睡相不好,害文才兄这几日受委屈了。”我一脸的沉痛,马文才摸摸鼻子,有些好笑的样子。我又继续道:“其实要是能把长椅搬回来最好,我睡长椅,文才兄睡床,这样也免得大家受苦……” “不行!”马文才一口否决了我的话。我郁闷地小声嘀咕:“可是我睡长椅的时候就从来不乱踢人打人的……” “你少从长椅上掉下来了!”马文才怒道。我闻言一愣,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从长椅上掉下来过? “那是因为你睡得死猪一样,摔都摔不醒你!” 汗,好吧,其实虽然一般我醒来的时候都是在长椅上,也有两次是发现自己滚在书架底下的……虽然我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穿越去了那里。 “哼,老实在床上睡,我又不会害你,别的爱怎么折腾随便。”马文才哼了一声,径自脱了外裳,钻进被子里,还特地转过身去,只把后背留给我。我郁闷地挠挠头,又开始继续在两人中间摞书山。 恩,只要加上了一道屏障,半夜就应该不会打到文才兄了吧? 37 受伤 学院里的书都是统一发放蓝色的厚壳盛放的。我小心地将外罩蓝壳的书本一摞摞摆放在两人中间,途中还不小心压到了马文才的被角。那家伙扭头斜我一眼,嗖地一下把被子抽了过去,还往里面掖一下,继续转过去背对着我。 这家伙…… 我试着用一板书再次压住他的被角。 马文才没回头,胡乱往里面抽了抽被子。 我觉得好玩,便又压上一本,等着看他再抽。结果马文才噌地蹿了起来,一把抓住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猛地朝前一拽!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子朝前倾去,一下子压倒了书墙,脑袋重重地撞上他胸口,鼻子撞得生疼。 好,好痛! “不想找死就给我老实点儿!”头顶上有一个声音怒喝道。 我试图伸手去捂鼻子,结果发现自己手腕还被马文才攥着。马文才哼了一声,松开了我,看着我迅速从他身上爬起来,绷着脸不说话。我揉揉鼻子,悻悻地缩了回去,把脑袋藏在书本后面,继续摆书墙。隐约感觉到马文才盯了我一会儿,撇撇嘴角,继续躺下睡觉。 我不敢再去惹他,生怕惹毛了这位大爷给我摆脸子看——好吧,其实他现在就已经在给我摆脸色了。自己老老实实地摆好书墙,躺下睡觉。原以为这回应该再没有什么问题了,结果快到清晨的时候,我突然被一阵巨响惊醒,再睁开眼睛时,发现书墙已经不见了。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诧异地揉了揉眼睛,再一看,还是没有。低头向下看,我发现书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塌了,而且全都是塌向马文才那边,把他整个人都给压在了下面! 我傻眼了。 马文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试着伸手去点点他,没有半点反应。 汗,难道是睡熟了?可是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应该不醒啊…… 我试着搬开几摞书,又去戳戳他,不动,拍了拍,还是不动,最后我开始抓住他的肩膀开摇,仍然不动。 我急了,迅速把压在他身上的所有书本都搬开,过去趴在他的耳边边大叫:“文才兄,醒一醒,文才兄!” 马文才依旧一动不动,任我怎么拍打也没有反应。就在这时候,我注意到他的嘴角边有一抹红色悄悄顺着唇沿处淌下,凑过去闻闻,是血的味道。 文才兄,文才兄竟然受伤了!可是这怎么可能?来书院里这么久,别的学子多多少少都受过一些伤,可是我就从来没有见到他什么时候伤了过! 当然,除了前两天被我打出来的淤青。 难道说……这一次……也是因为我…… 是我碰翻了书墙的缘故吗?但是怎么可能!那些书一共才多少的重量,又不是石头块花盆底铁架子,就算砸下去,最多也就是脑袋顶上肿个大包,怎么可能会砸到内伤! 尽管我一千一万个不相信,但是事实胜于雄辩,马文才现在就躺在这里,昏迷不醒,嘴角处还在流血,由不得我再去推卸责任。必须赶快送他去医舍才行! 我迅速套好外裳,挽起袖子试着把马文才抱起来,结果这家伙个子太高,体格又健壮,我折腾了半天,胳膊都酸了,也没能把他抱起来。想背吧,这家伙正昏着呢,也不能配合我,最后我没办法,跑到下人房去叫来了马统,在他的帮忙下,总算成功将马文才挪到了我的后背上,费力地一点一点往医舍那边挪。马文才个头太高了,而且虽然人看起来瘦,体重却着实不轻,我觉得我几乎都要被他给压下去半尺的个头。 马统一开始还一个劲地说他背他背,你把我们家公子摔到怎么办?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闭了口不吱声了。不过我也不可能让他背的,开什么玩笑?由我来背,马文才的脚都快拖到地面了,马统比我还矮半个头呢,让他来背干脆就等于是拖着他家主子走一样,这要是等到马文才醒了,还不打断他的腿? 说实在的,我真的有点不明白,马文才对他家书僮那样的态度,马统却仍然诚诚恳恳,一心一意地替他卖命,马文才其实真的很幸运,以后有机会,应该提醒他一下,记得对马统好点,不要老打他。 不过他大概不会听我的就是了。 才离开房间没多久,我就不小心在路上碰到了王蓝田和秦京生。那两个家伙好像也才起床不久,正想去吃饭的样子,骤一看到我背着昏迷的马文才出现,都被吓了一大跳。秦京生被王蓝田在屁股上面踢了一脚赶过来,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问我文才兄这是怎么了? 我见马文才还在昏迷着,不省人事,便露出无奈神色,告诉他们说我昨晚和马文才因为一件事情,我不小心下手重了,把他打成了重伤。唉,文才兄也真是不禁打,人家只打了几拳他就昏过去了,但我其实没打够呢,拳头有些痒痒,还想再找几个人揍几拳怎么办?秦京生一听我这话,吓得连着后退好几步,回去跟王蓝田一说,两人看我的目光瞬时由敌视变为了恐惧,急急忙忙地找借口溜走了。 哼,吓唬他们一下,也免得以后再来跟我找茬生事。费力地背着马文才走到医舍门口,上台阶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断了,马文才在昏迷中还不停地把头往我肩膀上凑,呼吸的热气都喷在了我的耳朵上,我使劲甩头也甩不开他,无奈之下只好忽略掉,加了把劲将马文才一气背进了医舍里,放在一张靠窗边的白色床铺上。 王兰好像出门去了,房间内只剩下王惠姑娘一个人,看起来刚刚起床,脸上的胭脂才抹了一半。骤一见到我背着马文才进屋来,不由得惊讶大叫道:“怎么了这是,这是怎么了?” “文才兄受伤了,小惠姑娘。”我累的差点儿直接趴病人身上,赶紧扶着床栏站好,冲着王惠道,“文才兄被书给砸了,发现的时候就一直昏迷不醒,你快给他看看吧。” “就是就是,小惠姑娘,你快给我们家公子看看吧!”马统也在一旁接口道。王惠瞟了我们一眼,水桶腰一扭,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边往床上走去,一边问道:“被书砸了?怎么砸的?你扔的?” “额……就算是吧。”其实是我半夜把书墙碰塌了,才导致马文才被砸到的,不过这话自然不好和王惠说。 “哼,活该!”王惠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说马文才活该,还是我砸伤了人累着活该,不过我猜是两者兼有。反正她到现在还是对我和马文才都颇有敌意,昨天还在说我帮梁山伯干活是没安好心,被王兰教训了几句后瞪我一眼不做声了。我是真的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惹了这位瘟神,不过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她人不坏,大不了态度差点儿,总不可能在我开药的时候使坏的。 去给马文才检查的时候,王惠又高高地戚起了眉头,诧异地来了一句:“他怎么了?” 这是在问谁呢?我不知道才来找你的啊。旁边马统也跟着插嘴道:“是啊,我家公子到底怎么了,他怎么还不醒呢?小惠姑娘你倒是给看看啊。” “我,我有在看啦!”王惠也焦急起来,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上去又去找伤口,又是号脉搏,马统还一直在旁边不停地催促。我也有些着急了,抓着她问:“到底怎么样了小惠姑娘,你倒是说说啊。” “我,我不知道啦!”王惠被我们催得直发慌,大声叫道,“他的心跳和脉搏都很正常啊,身上也没什么大毛病,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醒。我看哪,八成是被你用书一砸,伤到脑袋了!” 怎,怎么会……我被她的话吓得手脚冰凉。这要是马文才一醒过来,变成了白痴,他爹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马统已经哀嚎起来,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袖子大叫道:“你这个害人精,还我家公子来,要是我家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去报道太守大人,让你们叶家不得安宁!” “我……我不是……”呜呜,我不是有意的啊……我急得不行,偏偏王惠还在那边掐了腰,讽刺道:“谁让你动不动就打人的,现在知道后果了吧?这马公子可比不得旁人,你把他打伤,不是自己找苦吃么?现在啊,你最好祈祷这件事情不要传出去,先在这里努力把马公子的伤治好。听说他爹马太守过段时间可能要来书院里看看,到时候要是看到他的宝贝儿子变成了这副德行,你可就惨啦!” 可,可是……我刚才才拿这事去吓唬秦京生和王蓝田的,搞不好现在就已经传出去了。马统已经开始跳脚,朝我大叫什么你休想隐瞒真相之类的,就在我急得脑袋都快冒烟的时候,忽听马文才在那边声音沙哑地道:“马统。” ……醒了。 = =你丫的吓死我了。我赶紧迅速蹿到床头去,只见马文才一手捂着脑袋,慢悠悠地在床上坐起来,转头四顾,冷冷地道:“这是哪里?” ……不会真傻了吧?这里是医舍啊!王惠也走过来,试探着问他知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几,结果被马文才瞪了一眼,气呼呼地走了。我瞧见他瞪人那劲头,就知道这厮脑子没事,本来还舒了口气,但马文才的下一句话,就登时把我打进了冷宫。 “叶华棠,我的右手昨天好像被你的书砸伤了。”他说着撩起衣袖,给我看手臂上的一片淤痕,看到我脸上的愧疚神色后似乎很满意的样子,问我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这种事情……我纠结地挠了挠头,说要不我给你买药吧,涂上很快就好了。马文才却摇头,表示这种瘀伤,即使上了药,也要很多天才能恢复。在这期间他都不能使用右手,这种事情对他马文才来讲,根本就是奇耻大辱,这样的损失,一点点药就想把他打发掉,也未免太小瞧他马文才了吧? 我没有想小瞧他啊,可是这要我怎么办嘛。我早就说我去睡长椅,你非让我睡床,我也是怕自己半夜睡觉不老实再伤到你,结果没想到……还是伤到了。 “好吧,那你说,要我怎么样?”我也没办法,索性直接开口问道。马文才正由他家书僮服侍着穿完了鞋,又在套外裳,听闻此话,犹豫了一下,拍拍马统的肩膀示意他走开,转而冲我道:“过来。”接着示意马统把蓝色的沙料外裳交到我手里,懒洋洋地道,“给我穿上。” 竟然叫我给他穿衣服!我怒道:“你不是有书僮在吗,干嘛要我给你穿?” “你打伤了我,不是想赎罪么?”马文才冷哼一声,“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想赎罪的话,在我右臂伤好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你要好好地伺候本公子我。所有我因为受伤而不能够做到的事情,你都要去帮我做好。包括早上穿衣服,打饭,拿书本,还有晚上铺床叠被子,三天之内,全部都要由你来做!” 38 矛盾 这是要我做书僮的工作么? 我抚额。 文才兄的个性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想折腾人,也不是这样折腾的。你手受伤了,我帮你做些事情,那是理所当然的,但像是洗衣服啊之类的,那是你书僮应该做的活计,我现在的身份起码也算是个士族子弟,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给你去做那些?就算我自己无所谓,被旁人看到,也总归是影响不太好。 “赎罪归赎罪,像这种仆人的工作,请恕叶某不能答应。”因为这里有外人在,我就没有过多理会马文才,而是直接去向王惠要了些药,用眼神逼迫马统服侍他家公子穿了衣服,一起回房去了。因为马文才受了伤,马统去夫子那里替他请假,我则留在房里帮他给手臂涂药。在涂药的过程中,我发现他的胳膊上有着许多纵横交错的伤疤,一看就是陈年旧伤,好像是被人用鞭子或者木杖生生抽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打了他!我上药的手莫名地一重,又很快在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的情况下,悄悄放柔了动作。马文才似乎注意到我手上的变化,也跟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嘴角边浮起讽刺的笑容。我觉得那笑容很扎眼,便迅速找了个话题开口问道: “文才兄,你刚才在医舍里,为什么突然说让我做书僮的工作?” “你不是不肯吗?”马文才淡淡道。说完这话,他药也不肯让我帮忙涂了,自己用另一只手将袖子放下去,脸上神色也微微低落,扭过头道:“我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反正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愿意做的。何况受伤也是我自找的,严格来说,怪不着你,你也不用觉得抱歉。” 他这样一讲,我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开始降低。 “文才兄,你应该知道的,大家都是同窗的学子,这种事情让我做很为难啊。况且你还有书僮……” “有书僮又怎么样?叶华棠,你不用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我问你,如果今日受伤的人不是我,而是梁山伯或者祝英台,你会怎么样?哼,我看如果是那个梁山伯,甚至根本不用他开口,你就直接自己凑过去了!” 这叫什么话!我有些气愤。 “你怎么能乱比喻?山伯兄根本不可能会让我去做书僮该做的事情,况且我也不可能会让他因为我而受伤的,这种话从一开始就说不通!” “没错,梁山伯的话你就根本不会让他受伤,而我马文才呢就活该挨你的打,行了叶华棠,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从来就没有把我这个室友当回事,亏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我看就连那个不知道从哪个鬼地方里冒出来的王徽之,你对他都要比我好上千百倍!”马文才冷冷地瞪着我,口气凶恶蛮横之中又带着些许不满控诉。说完这些,他突然又扭过头去,低低地,小声地说道: “在桃花林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样的……我就知道,你一回到书院里,眼里就只有梁山伯他们,就算我受伤了,也不愿意管……”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失落和难过。我的胸口一下子便憋闷起来,胸腔中心脏阵阵撞痛。透过面前男子单薄的身影,我仿佛看到那个蹲在武馆角落处静静抱着膝盖的小女孩,黑色的眸珠无神而空洞。岁月拂去了她脸上的无知与稚气,却拂不散那片浓的化不开的孤独。 “对不起……”我眼中突然流下泪来,马文才似乎征愣了一下,放柔了声音问我:“怎么了?” “对不起,是我自私了……”我咬咬嘴唇,只觉得心里的悲伤情绪一个劲地往上涌。也不是因为想起了太多过去的记忆,说到底,只是因为有一个人,因为我的忽视而在生气。 在他眼里,我是被需要的吗? 我愿意跟梁山伯接近,其实还是因为他待人和善可亲,也会真心实意地关心我,尽管我们之间交集不多,我还是愿意事事去帮助他。但梁山伯再好,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祝英台,这点是我一直都非常清楚的。说到底,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任性的同窗学子在照顾,对于我本人的存在与否,其实应该是无所谓的吧。 而……马文才呢? 我从来没有帮过他什么,因为彼此脾气不合,平日里也总是吵架,惹对方生气,就连在桃花林里那一次,最终也是将他气得跑掉。明明我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他为什么,会总是来帮我的忙? 我不是傻子。我也是能够看得出来的。文才兄,真的帮了我很多……尽管我不太愿意承认这些…… “你这家伙,又在想什么没用的。”马文才叹了口气,伸出手环住了我的肩膀,用袖子帮我抹净脸上泪痕,低声道,“放心吧,这书院里有我呢,没人敢欺负你。要是谁敢对你说三道四,我会去对付他们的。” “就算没有你,我自己也一样对付得了他们。”我抽抽鼻子,自己觉得现在这副模样有点不正常。马文才却笑了起来,讽刺道: “你就得了吧你,光长了拳头,没生脑子,能干得出什么像样的事儿?哼,还是老实一点,好好地听我的话就行了。我又不会害你。这次你把我弄伤了,你自己说,该不该罚?让你帮我的忙你也不帮,整天只知道在这边惹我生气。亏你那时候还当着一堆人的面发誓说在我打还你之前,绝对不会再打我一下。现在你自己数数,你打了我多少次了,我有碰过你一根手指头么?” 我自知理亏,垂下了脑袋。马大爷继续审问道:“你说,你是不是做错了?” “……恩。” “所以呢,是你违反了约定在先,现在又接连几夜将我打伤,马统现在要出门,我让你在日常的时候帮我一点小忙,你总会不答应吧?” “马统要出门?”我吃了一惊,“木槿才刚走,怎么马统也要出去?发生了什么事?” “哦,没什么事啊,他近日突然想家,打算回去看看,所以我就准了他三天假。”马文才回答道。原来他之所以让我帮他三天的忙,是因为马统要回去吗?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心中顿觉愧疚,于是在马文才又一次询问的时候,爽快答应了帮他打理一些日常事务。不过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这事不能让书院的学子知道,外人面前,总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马文才看起来也很高兴,脸上一直带着笑意,还用手揉我的头发夸我听话。我觉得他这样子好像是在顺狗毛,不禁愤怒地挣脱开来,又突然想到一件事,问他道: “文才兄,你刚才是不是用右手搂我肩膀了?” “没有啊。”马文才一脸无辜,“肯定是你看错了。别想那么多了,来,阿棠,先帮我把这只桃子的皮扒了……” “帮我把枕头垫在腰后一个,抬高一点儿。哎,这本书要翻页了,我一只手拿书不方便,帮我翻一页来先。” “阿棠,我渴了,给我倒一杯茶来。喂,那么热你想烫死人啊,不会先给本公子吹凉了端过来?” “这么看书有点累。阿棠,你过来帮我读几篇《诗经》里面的文章吧。恩?什么?嫌麻烦,那你用书把我砸伤的时候怎么就不嫌麻烦?既然当了书僮就要有个书僮的样子。哦那你不想读就算了,我派人去把马统叫回来,哪有主子在这边受罪,奴才那头逍遥的道理?他回家?回哪门子的家,我叫他回来,他敢慢上一个时辰,我就打断他的腿!” “哦,你说你读?那好啊,就先读一篇《关雎》来听听吧……什么,情诗?你可别这么讲,陈夫子当初不是说过吗,诗经里面的思想,都是纯正的,我们要以端正的态度来看待这些诗词歌赋,决不能只在字面上来理解……恩,读完了再给本公子抄一遍。我要它做什么就跟你无关了,老实给我抄诗经就行,哦对了,顺便把那边那件裳服缝补一下,袖口处脱线了……” 马文才这个家伙真能折腾人。我之前也不晓得是怎么了,一时脑袋发昏答应了帮他做事,结果这厮就开始完全把我当佣人使唤起来。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居然还想让我去给他捶背按摩肩膀,后来被我一拳头差点砸塌肩膀,又赶紧改了口,转而让我去给他缝衣服。 我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怎么缝过好不好?这可恶的家伙,他到底在把我当成什么了! 马文才却不管那些,把裳服随便丢给我后,便去床榻上悠闲地倚着喝茶看书,神态那叫一个悠然自得。见我回头瞪他,他便故意展示一下受伤的右手,然后还故意问:“要不然,你帮我拿着衣服,我用一只手来缝?” 算了,那更费劲,还是我自己来补吧。只要你到时候别嫌弃就行。 “不会,我相信你的手艺。”马文才这样说道,看起来好像是十分地坚信我能够把他的衣服给缝补好了一样。我不太明白他这种确信是从哪里得来的,不过反正当我最终将补好的外裳交给他时,文才兄脸上的神情,就仿佛见了鬼一样。 “叶华棠,你……”他拿着那件坑坑洼洼线口处仿佛虫子爬过一样的白色裳服,脸色青青白白,十分好看。我有些郁闷地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小声说道:“我本来就不会弄这个的……” “你是故意的吧?”马文才生气道,“我看你自己的衣服破了的时候,怎么第二天都补得好好的!” “那是,山伯兄叫四九帮我补的啊……”我挠挠头,“因为我自己缝得太丑了,被山伯兄看到,便让我以后衣服破了都拿给他,他帮我补,或者让四九和银心帮忙缝补……” “你让梁山伯给你缝衣服?”马文才皱起了眉头,伸手指着我的鼻子指了半天,愣是没能说出半个字。后来他也放弃了,自己把那件裳服扔到一边,瞟瞟我,扔出一句:“你自己怎么也不学着点儿?都这么大了,连个衣服都不会缝,以后出……以后成家的时候可怎么办!” “哎,文才兄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就算以后成家,我可是个男的,又不用自己做嫁衣,学那个东西干什么?”虽然事实上我不是男的,也不可能去做那种东西的,以后的事情以后说嘛。 “算了,反正以后到了我家,也用不着你来做这些。”马文才小声嘀咕了一句。他的话声音有些低,我一下子没听明白,问他说什么,他没答,只是又道,“你的书僮不是已经来书院了吗?以后叫他缝,少去找梁山伯,天天为了这点事情去麻烦人家,也不嫌丢人!” “哦,好呀,其实我一般也不怎么把衣服弄破的。”我挠挠头,目光又转向那件针脚扭曲的裳服,正想着是不是把它拆开重新弄一下的时候,又听马文才道:“还有吃饭的时候,少往梁山伯他们那边望,别一有茄子就颠颠地往人家旁边凑!” 可是祝英台不吃茄子,梁山伯回回都要多一份菜嘛。放着也是浪费啊。 “我叫你怎么样,你听着就是了,别给我找气生,以后离梁山伯远点儿!”马文才重重地放下茶碗,朝我命令道,态度里很有些颐指气使的味道。 我微微挑眉。 马公子的态度,还真是嚣张呢。 39 名声 这种人真的很奇怪。他有的时候似乎对你很不错,但是更多的时候却总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指示着你做这做那,丝毫不管你本身的意愿。 我知道他向来不喜欢梁山伯,也不晓得是不是天性使然。或者是为了祝英台,或者是因为性格不合以及其它,总之他一直对梁山伯抱有着极强的敌意,这点我可以理解。但是他却不能就此要求我就该按着他的想法怎样怎样,我很不习惯他这样子。 给他当书僮也就罢了,毕竟弄伤了他的右臂,但涉及到交友什么的,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放下那些问题暂先不提,我跟马文才谈起晚上休息的事情。我觉得,我最好还是搬回长椅上去睡比较好,毕竟之前在长椅上睡了那么久也什么事都没有,偏偏一跟人同床就出问题。虽然伤人并不是出自于我本身意愿所为,也是满悲剧的的事情。 我以为马文才会爽快同意这件事情,毕竟要去长椅上睡觉的人是我又不是他,他没有理由反对的。孰料马文才却一口否决掉,坚决不让我去睡长椅,这家伙难道挨打还没挨够?马大爷却不管那些,一口咬定就是不行,还说我要是敢搬长椅,搬一个他砸一个,看看谁先顶不住。 我被这不讲理的混蛋气得手抽筋,一气之下把他那件补得太不像样被我拿回来重新拆补的裳服给扯了,结果马文才居然用没受伤的那只左手直拍自己身上的白色宽衣,冲我挑衅说有本事你来扯这件啊,我气得掉头便走,那家伙还在后头不怕死地喊我,问我要去哪儿,说他老人家想沐浴了,让我给他搬桶烧了热水拿来,好好尽一下书僮的职责。 哦,您老人家想洗澡了。您待会儿是不是还要我服侍您脱衣服,再擦背打胰子,顺便给您均匀地在水里面洒上一点儿粉红色的花瓣? 马文才表示花瓣就不用了,至于别的嘛,当然是要做全套的,还得给他好好按摩一下,解解疲。我听后什么也没说,直接把手里扯出一个大窟窿的白色裳服砸到他脸上。 还想洗澡?洗你妹!滚下地狱去吧魂淡! 接下来我就抓了两本书跑到荀巨伯房间去了,秦京生一瞧见我就自觉避开,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清静。荀巨伯打趣说我最近真是越来越有王霸之气了,把秦京生和王蓝田吓得声都不敢吱,见到我就像老鼠见了猫,躲得远远的,还问我是不是文才兄传授了你什么武林秘技,杀人于无形之内?我撇撇嘴,不理他,只抱着书埋头读。荀巨伯见我不高兴,便换了个话题,说起最近的考评成绩。我的国学和书法之类的成绩都是排在倒数的,听他一提,顿时心情更加失落,脑袋都缩进了书本里。荀巨伯赶紧安慰我,说没事叶兄,起码你还比王蓝田强一点,你看,他是倒数第一,你是倒数第二,你起码还比他高上一名啊。 =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倒数第二…… 被荀巨伯这样一安慰,我的心情顿时更加失落了,抱着论语趴在了桌子上,觉得自己真的是笨得可以,使劲使劲读书也考不出好成绩。我居然只比那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高上一名!梁山伯马文才他们可都是第一第二的,我明明学习比他们刻苦多了,为什么还是排在最末游啊! “叶兄……”荀巨伯一时不查,又说错了话,在原地挠头挠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出一个其他话题,凑过来道,“哎哎叶兄,你今天因为照顾文才兄没有去上早课,一定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 “今天那个王卓然又开始在讲堂上找茬,非说什么山伯的父亲已经死了,家里又没有和权贵沾亲带故,算不得士族子弟,想要把他逐出书院。后来亏得祝英台站了出来,说他和梁山伯是异性金兰兄弟,想不到那个祝英台看起来个头小小的,来头却不小,竟然是上虞祝家庄的人,当时就把那个王卓然给震住了。我平时看他就怪娇气的,却原来是大家公子,真是难怪了。”荀巨伯啧啧赞叹着。 “上虞祝家庄?那是个名头很大的家族吗?”我早就知道祝英台来自上虞祝家,却没想到她家的名头能让朝廷里派来的考评官都不敢得罪。 “叶兄,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你的消息还真是够闭塞的。”荀巨伯吃了一惊,“上虞祝家虽不是朝廷重臣,却曾收留北方移民近万户,每年缴纳的税银多的数不胜数,乃是数一数二的大富户。名头自然响的很。” “那跟我叶家相比呢?”我表面故作不在意,装出一副因为他夸赞祝英台而觉得不满的模样。 荀巨伯见我这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拍拍我的肩膀道:“叶兄说笑了。你们叶家乃是官宦世家,跟祝家性质不同的。不过真要说起来这书院里最有权势的几家,也莫过于太原王氏,上虞祝氏,以及杭州马氏了。叶兄家中虽然广有人脉,可惜你的父亲已经辞官归家,比起那几户还是差了一些。” 也就是说叶家其实只能算中游罢了。难怪那个便宜父亲会让木槿捎口信说如果我在书院过得还好,就先好好读书,给哥哥混个官位再说。估计也是家中后继无力,不得已而出的下策。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真的去代替这个叶秋棠,成为叶家的女儿,毕竟一旦安上这样一个身份,以后的很多事情,便很有可能不能再由我自己决定了。 现在在书院里的日子,其实还是很自在惬意的,我也并不是很想要离开。不管将来怎么样也好,我毕竟是用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尽量努力帮那个叶华棠弄到一个不错的官职吧。只不过听说那个家伙似乎是沉迷于酒色,也不晓得会不会做个昏官,以后有机会的话也请假回去看看,别我在这边累死累活地背书学习,最后扶了个草包上位。 因为生气,我一直都没回房去,在荀巨伯这边读书直到傍晚。下午的时候秦京生回来了,也不敢靠近我们,自己搬了个小板凳远远坐在墙角抱着本书静静看。见我瞅他,就满脸赔笑,哼哼哈哈地问叶兄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我见他这么上道儿,就大大方方地吩咐他给我们端茶倒水,秦京生无一不从,真是个好奴才的料子。 不过我真的不太明白,我好像也从来没把他怎么样过吧?他干嘛这么怕我?荀巨伯说他也不明白,我遂掠过此事不提。晚上的时候去饭舍吃饭,照例和梁山伯他们坐在一起,梁山伯还拍着我的肩膀问文才兄怎么没来,我说他身体不舒服,在卧房里休息,梁山伯便建议我给马文才带份饭菜回去。我想想也是这样,便找苏安额外要了一张烧饼两碟菜,因为怕等我吃完后,菜该放凉了,便同时带了两份饭菜,朝梁祝二人和荀巨伯道了别,急匆匆地往卧房赶。 马文才正一个人倚在床上读书,见我端了食物进来,一时间竟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挑了比较温热的一份递给他,他顿了一下才接过去,还开口问了一句:“这是……给我吃的?” =。=不然你是以为我拿来给你用来观赏把玩的吗? “是给你的,快吃吧,一会儿放凉了。”我早已经饿的不行,此刻也自己抓起一只烧饼,大口吃了起来。一会吃完了还要把餐具食盘给苏安送回去呢,要不然耽误人家洗盘子就不好了。 马文才却在那里抓着烧饼一直没动,垂着头,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直到我又催了一遍,才慢慢抬起头来,说道:“我以为你不会记得的。” “恩?”我有些没明白,咬着烧饼含糊不清地问一句,“什么?” “我从中午一直等到现在。”他静静说道,“本公子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记起来。哼,算你识相。” 啊?他这话的意思……是在怪我中午没有给他送饭来?可是……说实在的,您老人家不过是胳膊受了点伤,又不是断了腿,饿了难道就不会自己用两条腿走去饭舍吃饭? “哼,反正,我手坏了,这烧饼我撕不了,你来给我撕成小块。”马文才抿抿嘴唇,又开始颐指气使,命令我去给他撕烧饼,还要我把菜碟端起来,放在他方面够到的位置,伺候他老人家吃饭。喂我说你够了啊,不过是胳膊有点儿淤青,又不是断了骨头,真当自己是大爷啊!爱吃吃不吃拉倒! 我饿的不行,才没时间去管他怎么样,扬着拳头警告他再敢让我喂就揍他了,马文才这才闭了嘴,老老实实地抓起烧饼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往我饭盘里看,在发现我菜碟里青椒很少却有很多鸡蛋之后,又皱起了眉头,指着鸡蛋责问我是怎么回事,还说那帮厨子们做菜的时候放的量他都知道,基本上是两片青椒才有一块鸡蛋,怎么你的菜碟里都是鸡蛋,比例明显不均衡!是不是你又找梁山伯要鸡蛋了?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平时吃饭的时候都还要算计着人家炒菜的时候放了多少鸡蛋!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有接收了梁山伯的鸡蛋……不过不是我要的,是他主动给我的呀…… “你就不能少要别人的东西!”马文才怒道,“一个鸡蛋你也要,你要那么喜欢跟贱民厮混,干脆去跟他住在一起好了,白天同食晚上同床,哼,我看你是巴不得换去,好趁早摆脱我是吧?”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张口闭口贱民的叫!”我也有些不高兴了,那时候在桃花林的时候就是,现在也是,他老是一副觉得自己就高人一等的样子。虽然知道这个世界里是士族当道,庶民在地位上天生就低了人家一级,但我心里还是不忿,大家明明都是人,凭什么就要因为背景无故地被人鄙夷? “文才兄,山伯兄并没有怎么得罪你,你不要总是这样说他。这份饭还是他提醒我给你带来的呢。”虽然就算梁山伯不提醒,我也是会给马文才带过来的,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因此对梁山伯少一份敌视。大家都是同窗的学子,不该这样针锋相对的。 孰料马文才听完此话,竟发起脾气来,猛一甩手,将那饭盘打翻在了地上! “哼,我用不着他假好心!我马文才一顿不吃也饿不死,用不着卑劣的贱民来向我卖好!”马文才右臂也不疼了,狠狠一甩袖子,看也不看我,径自捧起一本书背过身去读。我被他气得全身发抖,抓起烧饼就往他身上用力砸去! “喂,叶华棠,你干什么!”马文才一把接住烧饼,气呼呼地回头道。我瞪着他,伸手指了指地面。 “给我拣起来。” “不要。”马文才扭过头,一边看书,一边抓着我的烧饼径自吃了起来,还厚颜无耻地道,“拣不了,我的手臂受伤了。” 你妹的刚才摔盘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受伤! “烧饼还我!”我气道,“你不是不吃贱民的东西吗?” “我不吃他的东西,又没说不吃你的。”马文才瞥了我一眼,继续回头看书。我被这个混蛋气得无力,最后只得自己收拾干净将盘子送回去给苏安不提。回来的时候,马文才说晚了,该是歇息的时候了,但关于晚上究竟怎么睡的问题,我们的意见不一致,又争吵了半天。 40 解释 我是真的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不知轻重,在睡梦中将人打伤了,于是打算去睡长椅,马文才坚决不肯。后来我说那要不然我睡地板好了,摆上几个蒲团都一样,马文才却依然不肯,非要让我睡床上,说好好的床放在这里不睡,折腾什么非得天天睡长椅,弄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伤。 其实他这话说的倒没错,长椅很硬的,睡起来其实一点都不舒服。再加上我经常性的会从长椅上摔下来,身上还真的留了不少淤痕,不过……说起来也奇怪,为什么马文才会知道呢? 又争论了一番没有结果,最后我无奈道:“好了,我睡床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就不怕半夜里再挨我的打?” “当然不怕。”马文才冷笑一声从床上下来,径自去屏风后面搬出一张长椅,又去取了自己的铺盖,往长椅上一放,总结道,“我来睡长椅,你去睡床。” 我愣了一下。 “不行!”我反对道,“你才受了伤,怎么能让你去睡那里?”做这种事情,我的良心会过不去的。 但是其它办法却也并不牢靠。最后我实在想不出招来了,索性决定,以后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自己的手绑在床头上。= =这样睡觉的时候就应该不会再打人了吧。 马文才听完这个建议,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静静地默许了我的决定,没有再说什么。我便去弄了根绳子把手腕捆上,也懒得去再摞什么见鬼的书堆,钻进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背对着马文才睡下。身后的马大爷悉悉索索地也不晓得在那边弄了些什么东西,又有刷拉刷拉的声音,我一扭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又翻出一本兵书,倚在墙壁上看了起来。 那兵书不是学院里面要求必读的内容,不过我也有大体浏览过,依稀记得里面讲的是行军布阵,带兵打仗的兵家策略。马文才似乎一直都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我还曾经见他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拿着木块摆阵法。之前上棋课的时候谢道韫也曾夸赞过他,说他是乱世枭雄,治世亦枭雄也。能够得到谢道韫先生这样的夸奖,虽然话里有讥讽他杀戮过重之意,但也的确能由此看出马文才的能力。这样的一个人,将来的志向肯定也不会只限于一个小小的文官吧? “文才兄,将来出了这书院之后,你打算去做什么?”我微微撑起身子,也不去解开腕上绳结,随意地开口问道。马文才合上掌中书本,回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坚定,目光锐利如刃。 “当然是去做一个武官,将来开疆辟土,征战沙场,打下大片的土地江山,将我马文才之名,扬于天下!你呢?” 果然是好志向!说起来,现在应该是处于东晋末期,我历史学的不好,倒是不清楚历史年代表,但也晓得很快便要狼烟四起。当一个有实权的武官,至少会比那些只会涂脂抹粉的文官们,安全性更大一些吧。 “文才兄志向远大。我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想着能够平平淡淡地混下这三年,以后弄个闲散官职,最好也不要太累,逍遥自在些就行。”相信这也是我那位便宜哥哥所希望得到的官位吧。一个整日里沉迷于酒色的人,定然不会有兴趣想着去为人民造福,我也不过是司其力,努力帮叶家挣一份颜面罢了。 “喝,我还真没看出你这么些日子里过得哪里平淡了。”马文才啧了一声,话里似乎是在讽刺我刚来书院的时候嚣张暴躁,动不动就伸手揍人。我苦笑一声,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这样。我这个人不太懂得遇事避其锋芒,结果最后,吃亏的总是自己。 “文才兄有的时候也会打人,为什么大家对你是又敬又畏,见了我就总是一副不服输的模样呢?”这个问题一直都在深深困扰着我,今日正好说到这里,我就虚心地请教一下好了。 “哦?你说王蓝田他们?”马文才冷笑一声,“是你太不争气了。那帮狗奴才,你给他们一分脸,他们就敢骑到你头上来。非得用雷霆手段狠狠打压住。你其实一开始做的不错,就是要用拳头,先把他们打服了。只不过打服之后还要用怀柔政策安抚,正所谓‘打一下大棒给个甜枣’,不过这其中的说道也很多,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是正常的。话说回来,这些都是男子该做的事情,让你来想那么多,也的确是有些为难你了,不必在意,只要以后学着相夫教子,会操持家务就好了,烦愁这些做什么?” 这家伙又在那里瞧不起人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了,就算我笨,那也是我个人的问题,跟性别有什么关系!他说这话分明就是在瞧不起女…… ——等等! 他刚才说什么? “你说我是妇道人家?”我瞪大了眼睛,用胳膊肘撑着床面想要坐起来,结果因为手腕被捆着不太方便,一时间竟然没能起来,整个人差点儿跌到床下面去。马文才眼疾手快地迅速捞回我,皱眉道:“你慌什么?”说完这话,他又面带得意地扬唇一笑,眼角微微上挑道:“我都知道了,叶小蓝。” “啊?”他在说什么东西?我愣愣地睁大眼睛望他,马文才似乎没有在我脸上看到他预期的惊慌之色,神色也不由得低沉下来,扔掉掌中书本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 “叶秋棠,闺名叶小蓝,太原叶家幼女。” “啊?哦,是她啊,怎么了?”我挠挠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所说的乃是前几日里木槿告诉我的个人资料之一,便又补充上一句道,“你说的是我妹妹吧?怎么,你知道她吗?” 对我而言,无论叶华棠还是叶秋棠,都不过是一个平面的身份代号而已了。当然区别是现在听到叶华棠这个名字我会条件反射地认为是在叫我,要是连妹妹的也得给包括在内,那也未免有些太难为我了吧? 马文才却显然与我想的不是一件事。他重重一拍床面,大声道:“少跟我装傻!叶华棠,你根本就是个女的,对不对?你女扮男装,冒充你哥哥前来书院,是也不是?” “不是啊。”我才不会被他的模样吓住,大模大样地否认道,“我是我,妹妹是妹妹。我又不傻,如果真是个女的,干嘛要放着家里的好日子不过,来这边受苦啊?文才兄是不是听信了哪个小人的谗言,误会于我?这也未免太可笑了些,别的不说,你看我像是个女的吗?” 说真的,连祝英台那样的,身上飘香十里地,走路还扭扭捏捏的家伙,都没人会怀疑她是个女的,反而要来怀疑我,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况且我又没露馅,这些日子以来连洗澡都是偷偷去山下找个客栈自己在房间里洗的,我也不涂香粉,不抹胭脂,怎么可能露出破绽?说到底,肯定是马文才听了王蓝田那家伙的谗言,在这边试探我。 “文才兄你想,正经大户人家的女子,别的不说,起码琴棋书画要精通的吧?就算不精通,针线女红也是要会的吧?你看我什么时候会那些东西了?”眼见着马文才神色有些窘迫,我心里固然紧张,脸上表情却愈加坦荡,让他犹疑之心更起。 “那你,耳朵上面怎么会有耳洞?”马文才顿了一下,又指出了一个证据。我诧异地看着他,顺口答道:“谁说的,我没有耳洞啊?”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就是,我从来就没想过,也没时间要打那个,况且打了也没钱买耳环。不过当我把手抚上耳朵的时候,却诧异地发现,耳垂上还真的有一个洞。 摸摸另外一个,也有。马文才露出“看你还找什么借口”的眼神,责问我耳洞是怎么回事。我索性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不知道啊。 “我也不晓得怎么出来的,可能是睡觉什么的不小心扎的吧?”我猜测道,马文才见我表情始终平稳如一,神色愈加难看,却始终不肯放弃,又道: “你也别想欺瞒我。我就实话告诉你,这一次我已经派了马统前去太原,打听情况。只要他到了那里,你的身份,也就不攻自破了。你还是趁现在老实招出来,我也不为难你,否则的话,等马统一回来,说出了真相,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文才兄你尽管派人去查好了,叶某敬候尊驾。”我脸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暗道好险。亏得我提醒木槿回去以后让家里多做准备,以后让哥哥少露面或者用其他人的名字露面,并找了一个丫鬟冒充叶小妹,防止我在这边的身份破露。因为叶家那边之前怕女儿失踪传出去名声不好,就刻意隐瞒了消息,现在再做好万全准备,隐瞒住他人,并不是问题。 马文才脸色愈黑,看我的眼神也阴厉起来,显然是被我的平静所迷惑,开始相信我的话。我便得寸进尺,索性拍拍胸口对他道:“文才兄也不必费尽心思去查那些个没用的东西。你若是真想知道我是不是女人,过来摸一把不就全知道了?” 在我看来,马文才性子高傲,肯定是不会同意这样的举动的。孰料那家伙眼神一散,竟然点头道: “好啊。” 41 真假 “好啊。”他说道,“你过来,把衣服脱掉。我来检查。” 但他话虽这么说,人却没有动,脸上神色看起来也有些纠结痛苦,倒像是我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因为这两天要跟马文才同床,我怕露馅,特地在胸口处多缠了两层布条,如果这样他还能给摸出来,我跟他姓! 不过脱衣服当然是不可能的。 =。=暂且不说我真是个女的,就算我是男的,也不能够这样做。对于士族子弟来说,这是一件非常侮辱人的事情,况且这种东西,摸一下我都够吃亏的了,要不是胸上厚厚地缠了好几层布,我可真不敢说出这话来,不过说实在的,有点痛啊。他能尽早打消疑心,我也好省力些,天天这样勒着不透气会憋死人的! 见我呆在原地没动,马文才脸上的神色又连变数番,突地猛扑过来,一把将我按在身下,目光灼灼地盯住我!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抬手欲推,却给攥住手腕。这回他的右臂也不痛了,我看动作利落得很嘛。 “马大爷,想怎么样?要摸你就直接动手吧,这样子算什么?”我心里紧张,脸上却努力克制不流露出来,让神色显得平静。马文才胸口剧烈起伏,狭长的双目里竟似乎有一丝无措,他低头看着我,嘴唇颤抖了一下,手似乎想往我胸口放,又像触电一样迅速收了回去。 “你……”他的目光落到我满是伤痕的手上,又看向我没了木槿以后再次变得乱糟糟的头发,目光从我脸上向下滑,喉结滚动了一下,也不知道在那里想什么。我暗自庆幸自己穿的中衣领子比较高,应该能把脖子挡住,不至于被看出我没有喉结。 马文才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盯了我一会儿,我因为以前在武馆的时候跟人打架偶尔也会被这样压在下面,倒没怎么觉得尴尬,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最后还是马文才先挺不住了,微微咬住嘴唇别过头去,低声道: “你……真的是男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颤了一下,松开了我的手腕。我突然觉得心里某处微微一痛,嘴上却答道:“当然,我是男子。” “那你之前那般对我,也不是因为你……”马文才的声音顿了一下,后面的话一时竟没出来。我这个人脑袋不好用,不太擅长猜测别人未说完的话,于是顺口接道:“因为我什么?” “没什么。”马文才呼了口气,也没有再碰我,忽地起身转回到他的半边床位上去,双手撑着锦被,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看来算是瞒过去了。我暗暗舒了口气,整理好被马文才弄乱的衣领,刚想再把之前挣脱开的绳子套回到手腕上去继续睡觉,却听到身边马大爷声音低沉地道: “下去。” “什么?”我皱起眉头。之前不是你一直说让我来床上睡来床上睡的吗?怎么现在一言不合就要赶人! “不要。”我这样回答道,“床铺这么软,我很喜欢,睡着舒服,才不要下去。” 你当你是谁啊?凭什么你说怎么样我就得跟着怎么样?我最看不惯马文才这副态度了,好像天王老子他最大,甭管谁都得经过他的命令才能做事一样。 “我不想在这里看到你,滚下去。”马文才的声音更冷了,眼神也像利刃一样割了过来。我心神一动,突然醒悟道:“难道说,你之前想要让我在床上睡,是因为怀疑我是个女的?” 马文才闻言呼吸瞬间急促,手重重地砸上后面的墙壁,怒吼道:“少废话!给我滚下去,离我远一点儿!”他说完这话,还径自转过头去,一副不想看到我的模样,与之前两天的殷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顿时恍然,于是说,难怪这厮前几日里对我那般友好,敢情还有这份缘由在里面。现在怎么着,觉得我是个男的了,没有兴趣了,于是一脚踢开吗? 想通了这一切,我不禁觉得好笑,但是却又笑不出声。这些日子以来,马文才对我的态度一直暧昧,弄的我诧异之余,也颇为不安,有些不晓得怎样跟他相处。现在总算明白了,我说这个霸王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虽然不知道是哪里露了马甲让他对我有所怀疑,他又对我抱着的是什么样的想法,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判断的理由站不住脚。被我一糊弄,就有些纠结怀疑。 我早已经吩咐木槿那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马统这一回去太原,注定要空手而归,甚至很可能将带来假消息。现在看来,只要那家伙相信了我是男子,估计接下来,我与马文才之间的这点儿孽缘也就快要到头了吧? 胸口莫名地有些憋闷,我的心却一下子畅快了许多。面对着马文才阴暗的脸色,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径自去抱起铺盖,光着脚下了床,把被子和枕头认认真真地摆放在长椅上。马文才的脸色不知为什么变得更阴了,胸口依旧在剧烈起伏,他狠狠地盯着正在摆放被褥的我,突然大声叫道: “叶华棠,你别想骗我!我告诉你,要是被本公子查到你在撒谎,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您尽量去查好了。”我淡淡道。并看着那个家伙用力把床旁的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好心地提醒他道:“马公子,您的枕头掉了。” “滚!” 明明是好心提醒,只引来一句咆哮。我实在不晓得这家伙这回又是怎么个抽风法,便再次好心地告诉他道: “马公子,今天有点儿太晚了,我滚不了,只能明天去找师母请她帮忙换房调人。麻烦您呢再忍一晚上,我明天再滚行不行?” “谁许你换房了?”马文才怒道,说完了这句他突然又不吭声了,自己别过头去望着墙壁,使劲在那边用力喘气,肩膀一动一动的。 我无语。 一会儿让我滚,一会儿又不让换房,您老人家究竟是想怎么着吧?难道要让我抱着枕头去门外睡不成!我可没那时间在这里陪你闲耗着,况且这一回,我是真的有点寒了心了。 我承认,我这个人平时比较粗心大意,做事不长脑子。就像这回说的什么耳洞,穿过来这么久了我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耳朵上有这东西。但是马文才,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这样? 我一直以为,他在意我,是因为他拿我当朋友。我不晓得他是怎么怀疑上我的女子身份的,马文才这个人向来精明,或许是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也说不定。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推测出也好,根据别的怀疑也好,一想到他这段时间帮我的忙是因为觉得我是个女的,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性别这样在意。我又不是什么美女,喜欢上我应该是不可能的,那么是因为什么?觉得有趣,觉得我很可怜,或者在拿我当玩具耍,耍够了再抛出去找乐子?他现在这样的态度,真的让我没有办法不去怀疑他的人品。 他还一直让我远离梁山伯。梁山伯那个人,不管我是男是女,对我的态度始终如一,而他呢?哼,现在就可见一斑。我搞不清楚马大公子的脑回路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不过至少有一点我能判断出来:他不是真心的想要与我做朋友就是了。 “今晚就这样了,我也不会去床上睡,你放心。明天一早我自会去找师母换房,不会在这里碍眼。”我不去理会马文才的锐利眼神,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一句。眼见着那家伙又想说些什么,我先一步开口道: “当然,如果文才兄您觉得自己错了,想要向我道歉,说之前的态度不好,我也是会考虑留下来的。”我自是知道马文才心高气傲,故意又拿出这样的话激他,果然,马文才脸色一变,猛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哼。 “既然如此,那么就早睡吧,相信您的手臂现在也应该不疼了,明天还要起来上早课呢。”我说了这一句,不再理会他,径自钻进被子里睡了。隐约感觉到一道锐利视线一直在盯着我这边,许久才消失。 第二日上午,马统回来了。他似乎是骑着快马赶了很久的路,眼睛周围发青,才一回来就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急急拉着他家公子走开不知道去说些什么了。马文才回来以后脸色更黑,看来叶家那边,木槿做的很好。 上早课的时候我没有再跟马文才同席,而是跟荀巨伯坐在了一起。荀巨伯终于摆脱了秦京生,看起来很高兴。当听说我要去换房与他同住时,不由得更加兴奋起来,连连拉着我问道:“叶兄,是真的?你真的要搬来与我同住?”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我觉得有些好笑,荀巨伯却道:“秦京生那边倒是没什么问题,你吓唬他一下应该就差不多了。只是文才兄那边……他会同意吗?” “当然,他会同意的。”我静静道,“况且就算不同意,我也会想办法让他同意。” 这一次,我不会再妥协了。 马文才不想见到我,其实,我也不想见到他。 很不想。 42 换房 课后,我和荀巨伯先去找了秦京生。这家伙一直避着我们,和王蓝田扎堆儿同行,后来王蓝田那厮见我过去,吓得慌慌张张地直接跑了。 荀巨伯看的直好笑,我则不去管他,径自把秦京生拽过来,奇怪道:“你们见了我躲什么?”难道我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不成? “你,你干什么?你别打我!”秦京生赶忙用手护住脑袋,一副生怕我打他的模样。我不由得更奇怪了,追问他为什么怕我打他。连问了好几句,秦京生才哆哆嗦嗦地回答说我连马文才都敢打,他和王蓝田以前没少得罪我们这边,自然还是躲着点儿好。 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杀人的机器,平白无顾的,你们也不惹我,我打人做什么?至于马文才那是睡觉的时候误伤,又不是我故意的。 不过跟他解释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我直接告诉了他我要换房的事情。秦京生一开始是很不愿意去跟马文才同房的,但当我亮出拳头来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之后,立马爽利地答应了。我们三人共同去找师母,途中荀巨伯还偷偷问我,马文才不来可以吗?我告诉他,文才兄现在很忙,抽不出时间,咱们三人去找师母就可以。 在我看来,再去问马文才什么,也不会有结果。他可是恨不得能再使劲折腾我,不一定会同意放我走。还不如这边先商量好,到时候木已成舟,我再出言激他几句,由不得他不同意。 到了师母房里,师母试图劝我再跟马文才好好说一说,能不换房就不换。我心意已决,坚决要换,与荀巨伯同房。师母那日也曾见过我与马文才争吵的景象,见此不由得叹了口气,表示你们要换,就今天晚上换吧,只要大家别起矛盾就好。 师母同意了。 我二话不说,当即打算去房里收拾东西搬家。因为我的书僮不在,荀巨伯待会儿又有别的事情要做,便说要去找梁山伯来帮忙给我搬东西。我说不用了,我自己搬就行,荀巨伯却表示你一个人抬那么多东西怎么行,匆匆忙忙地跑去找梁山伯了,我也追不上他,只得自己先回去收拾东西不提。 回到房里,马文才似乎刚刚吃完午饭回来,也没有去练箭蹴鞠,自己一个人坐在床头上擦弓。见到我进来,他连头也没抬,只是擦弓的手颤了一下。我也没理他,先去把长椅上的铺盖卷卷叠好,接着就去拖出自己的箱子,开始整理书柜上的书和其它一些属于我的日常用品。 马文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抬头问道:“你干什么?” “收拾东西呀。”我一边把书往箱子里摆,一边回答道,“昨天不是说了要换房吗?刚才我已经去跟师母禀明了,师母也已经同意了,待会儿我一搬走,秦京生便会搬过来。您呢就不用动了,怪麻烦的,我自己收拾就行。” “谁让你换房的?我不是说过了,谁准你换的!”马文才将弓一摔,怒冲冲地跳下床来,一脚踹翻了我的箱子,书本滚了满地。这该死的家伙,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不是你的劳动成果就可以随便踹是吧? “马文才,昨天说让我滚的人,可是你自己。我叶华棠不是圣人,我也受不了整天被人呼来唤去,无端的责骂算计。况且长椅很硬的,我睡了这么久,也睡够了,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相信文才兄你也应该抱着跟我同样的想法吧?既然我们彼此厌恶,为什么不索性一起解脱一下,分开了事?” “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受够了是吗?”马文才皱起眉头,“你想说你讨厌我?” “是你讨厌我才对吧?要不然也不至于动不动就骂我滚。”说真的,我这个人的脾气不是那么好,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真把我惹毛了大家都没好,不如现在趁早分开省心。 “我什么时候动不动就骂你滚了?”马文才又开始不讲理。我实在懒得跟他辩驳,迅速把地上的书都给拢到箱子里,又把自己的几件衣袍一起塞进去,找出扁担担着就想走,马文才却一脚横过来踩在了我的箱面上,不让我动,我气得掀扁担而起,还未开口,却听到门口有声音响起道:“阿棠,文才兄,我来帮忙了。”随着脚步声,梁山伯的笑声突地一滞,他快步走进房内,诧异道:“咦,你们这是……” 马文才哼了一声,迅速将脚从箱子上抽了回去,又突然瞪起眼睛,朝梁山伯怒问道:“你叫他阿棠?” “啊?是啊。我是来帮阿棠收拾行李的。他年纪小,不懂事,可能之前给文才兄添麻烦了。”梁山伯注意到我和马文才之间的状态不对劲,便笑着开口帮我解释,“就算换了房,以后大家还是同窗,希望文才兄能够多多担待,不要生他的气。” “本公子爱生谁的气,与你何干?少管闲事!”马文才怒气冲冲地扔出这么一句,又想去踢我的箱子,却被梁山伯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文才兄!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怎么能踢阿棠的箱子?” “我就是要踢,你能怎么样!”马文才猛地拨开梁山伯的手臂,飞起一脚将我的箱子踢翻,而后瞪了我一眼,冷哼一声扭过头。我对这家伙的混蛋做派已经完全无力了,伸手拽了梁山伯一把,示意他不用为了我生气,自己把地上的箱子扶正,并趁马文才不注意,在他脚上狠狠踩了一脚! “叶华棠,你……”马文才被我踩得痛呼出声,脸色大变。我则拱起双手,朝他深揖一礼道:“多日来承蒙马公子照顾,这一脚就当做回礼了,希望马公子不要嫌弃。”说完这话,我抱起铺盖,与早已帮我挑起装着书和杂物扁担的梁山伯一起走出房去,走了很远,还隐约听到后面马文才砸东西的声音。梁山伯摇摇头,冲我叹气道: “阿棠,真想不到,文才兄的性子竟然是这样的。以前我看他对你不错,以为你们住在一起会很开心,只是没想到……唉,这些日子来,你受委屈了。” “无妨。以后搬到荀兄那里去,相信会好上许多。”其实就算是搬去与别人同住也没关系,书院里这么多人,除了马文才和王蓝田之外,别的人还真没有让我特别讨厌的,任谁都没关系了。当然,如果跟王蓝田同房的话更好,我可以直接把他揍到自动去睡长椅,床就是我的啦。 马文才倒是没有再追出来发脾气,估计我那一脚也把他给踩火了,只不过瞧他那副德行,估计这事以后没个完。他究竟想要怎么做,我也不晓得,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到了荀巨伯房内,秦京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准备搬出去,看得出他不太情愿的样子。不过想想也是,马文才那种人,谁会喜欢与他同房啊?我觉得心底有些愧疚,想要跟秦京生说句抱歉,那家伙却不想跟我多说话的样子,让书僮来扛起了行李,迅速出去了。我本想跟过去看看,担心他会被马文才迁怒,梁山伯却说我过去的话马文才可能会更生气,让我在这里先收拾东西,他过去看看。 这时候正好祝英台前来找她的结义大哥,两人便一同往那边而去。我挠挠头,也不去多想,自己收拾东西。刚才听梁山伯说,荀巨伯下山有事,请了两天的假,正好这两日他不在,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可以睡睡床,顺便好好地洗个澡。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独自下山,上回好不容易出发去找陶渊明,钱还被偷了,也没有找到机会住客栈洗澡。这回算是脱离了马文才,又能独处一室,当然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才行! 收拾好东西,也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我照例跟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坐在一起。马文才和秦京生统统没有来,王蓝田跟着刘伯锡他们坐得离我远远的,也不出声。梁山伯偷偷告诉我,他和祝英台去看的时候,马文才几乎把屋里的东西都给砸了,连灯笼都滚在地上,长椅也翻了,屋内一片狼藉,马统正在收拾。 偏偏马文才砸完东西后,竟然没有发火,也没有为难秦京生,还一脸平静地欢迎他搬过来同住,把秦京生吓得不行,估计马文才这样,还不如直接打他一顿痛快。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下午我先一个人打扫了屋子,把桌椅什么的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又看了一会儿书,一直等到晚饭过后,大家都回去自己房间里秉烛夜读或者干些其它事情的时候,才悄悄把门关的严严的,自己把早已经准备好的水盆拿出来。自从梁山伯引来了泉水之后,现在大家洗澡都是去大澡堂里洗了,上回荀巨伯还有问我怎么从来不见你去大澡堂洗澡呢,被我推说怕凉,带过去了。不过说起来,我也真的满好奇的,不知道祝英台平时都是怎么样洗澡的呢?还有月事的时候。她可不像我一样是睡在长椅上,身上总是弄熏香,就不怕梁山伯起疑吗? 胡思乱想了一堆,我还是压下思绪,开始脱衣服。即使在是这样除我之外再没有别人的大好时机,我也没敢直接弄来木桶直接泡澡,而是只脱了外裳,打算大体上擦擦身子就行了。真想好好洗,还是等书院的休息日下山去洗,现在木槿从叶家那边给我带了许多金子过来,以我的消费水平已经够用很久的了,不必在意这点小钱,毕竟安全最重要。 这水打来的时候就不热,现在又在房间里放了这么久,冰冰凉凉的,激得我打了个哆嗦,擦洗的地方也不由得变得通红。亏得现在是夏天,凉些倒也无所谓,我用一块绢巾蘸着水,将两条手臂擦过一遍后,犹豫了一下,又微微解开中衣,准备把肩膀也擦洗一下。胸前缠的红绫也该松一松了,因为跟马文才同房,我不得不时刻小心着,连布带都缠了两条有余,这些天以来也不敢解开,闷得我透不过气。 这也是我想要换房的原因之一,为此我不惜以暴力威胁秦京生妥协。因为我觉得要是再这样下去,我的胸很可能会被真的勒平的。= =所以说马文才这个家伙真的是害人不浅,你没事生的那么精明干嘛?我这么小心都被他抓住端倪怀疑我是个女的,这要是换了祝英台跟他同房,我看不出两天就得玩完。 不管怎么样,先解开一条透透气吧,勒死我了…… 恩,这个时间,天都黑了,应该不会有人来的吧?要不然我把剩下的那条红绫也松开算了? 来书院都多少日子了,起码让血液循环一下比较好,哎,这种时刻总是特别羡慕那些货真价实的男人们,别的不说,起码没有胸,省了多少事?就算是扮女装,在胸口塞上两个馒头就结了,虽然有点沉,也起码要比女的这样死活要把胸勒平扮男装的好上许多吧? 又去门口停了一下动静,确定四围寂静无人声之后,我才小心翼翼地把缠着胸口的绫带全部解下来,并迅速塞到被子里面。 束缚物脱开的时候,我只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幸福地叹息了一声。 然后,门响了。 屋外一个男声响起道: “阿棠,你在屋里吗?快开门,我是山伯,给你送东西来了,你有一本书落在文才兄那边,他托我带过来。” “啊,等,等一下!”我只来得及将中衣套上一只袖子,梁山伯已经推门而入,我赶紧用其余的部分一把掩住胸口,蹲在原地没动道:“山伯兄,你把东西放在那里就好,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真是该死,我明明有把门给闩上的,怎么会让人用力一推就给推开了?这古代的破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书放在这里了……咦,阿棠你蹲在那里做什么?”脚步声渐近。我一阵紧张,慌慌张张地道: “没,没什么!这么晚了山伯兄你快去休息吧,我没事,就是在收拾点东西,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恩?你在洗衣服吗?是在擦身子?为什么不在白天去大澡堂里洗澡呢,现在用了后山的泉水,很方便的。”梁山伯到底还是走了过来,看到我在这边捂着个衣服蹲着,面前还放着一只盆,不由得道,“阿棠,你这样擦身可不行,会着凉的。来,先起来,听山伯的话,别洗了,明天去大澡堂里洗。”他说着伸手来扶我,我吓得赶紧往后缩,一个不小心衣服没捂住,掉了一块,虽然没有泄了春光,却也足够让人由此判断出性别。梁山伯登时就给震得后退一步,我则掩着衣服光脚向床上奔去,嗖地一下钻进了被子里! “叶……叶……叶姑娘……”梁山伯说话都说不出个囫囵句来,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他似乎想往前来又不敢,挣扎了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你怎么会……怎么会进来这书院的?” “山伯兄对不起,我也不是要有意隐瞒身份,实在是另有隐情,不太方便告知。”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我思维急转,最后觉得,如果只是梁山伯知道的话,还不算是有什么危险。梁山伯是个至诚君子,这种事情只要我找到合理的缘由跟他说明白,他应该会帮我保密的。只不过在此以后,他跟我的交往之间应该就会带了一层隔阂了,这点让我有些纠结。 说到底,也是怪我太贪心了。如果我能捱过这两天,等到过几日书院休假下山去洗澡的话就好了。但是清洁这种事情,作为一个女生,几日不洗澡真的是很难受的事情,也只能怪我今天倒霉,这么好的机会,偏偏被梁山伯给撞见了。 也幸好是被他撞见了。若是再换个别人,我今天差不多就是死路一条了。 梁山伯在那边面红耳赤了一会儿,也终于回过神来。又听到我说这样做是有难言之隐后,也没有再多追问,只是一脸郑重地向我道:“叶姑娘,刚才之事多有冒犯,希望你不要在意。既然是你有难言之隐,山伯也就不便追问,今日之事,山伯发誓绝对不会向第二人说起,否则五雷轰顶,不得超生!” “山伯兄言重了,我相信你的为人。”我赶紧出言阻止,身份败露之后,梁山伯和我之间的气氛一瞬间尴尬起来,他在原地站了半天,这才开始帮我收拾地上的水盆和其它东西。我准备换的干净衣服都还放在箱子里没有来得及拿出来,因为自己不方便,便想让梁山伯帮我拿一下。梁山伯不知是哪只箱子,我就伸手去指了一下。孰料才这么一伸胳膊的功夫,屋外竟又响起了脚步声,眨眼间马文才便出现在门口,眼神阴暗,看着我们两个冷冷道: “咦,梁山伯,你这么晚了不睡觉,在叶华棠的房间里面干什么呢?”他说着目光又从我们身上扫过一圈,我很快注意到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半条光裸手臂,便将其迅速收回被子里。但马文才那厮眼神跟刀刃一样,早已经注意到我这边的不妥,便又冷笑一声,“咦,叶华棠,你怎么好像没穿衣服啊?你们两个在这边鬼鬼祟祟的,到底在做些什么?” 43 落崖 马大爷居然也过来了。 您没事来这边是想干嘛?难道也是来送东西的? 我只觉脑袋发晕,一边搂紧了被子,努力在被子下面穿衣服,那头马文才已经大步走进来,故意偏头四处看看,开口问道: “荀巨伯呢?荀巨伯去哪儿了,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在这边?”他说着偏过头,目光从我身上扫过,很快转向梁山伯,阴测测地道,“这么晚了,山伯兄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是帮叶……帮叶兄来送东西的。”梁山伯指指桌上的书,声音略带些迟疑。马文才却不管那个,直接冷笑一声,大步朝我床的方向走来。被子下的我才刚刚套上一只袖子,此刻不禁被吓得额间冒汗,梁山伯迅速跨出一步挡在我床前,不让马文才靠近。我则在他身后抓紧动作,使劲把胳膊往袖子里套。 “你让开!鬼鬼祟祟的藏什么?”马文才一句话分别跟两个人说,他狭长的双眼微眯,似乎在怀疑什么,此刻毫不客气地一把掇开梁山伯,就想来掀我的被子。梁山伯眼疾手快迅速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使劲往外拖,嘴里大声叫道:“文才兄,叶兄要休息了,我们明天再来吧!”他说完这话,一边朝我使眼色,一边不顾马文才的挣扎,使劲把他拖出门外,还给我用力合上了门。我心里感激,这边迅速快手快脚地缠上红绫,套了中衣,才在整理衣襟的功夫,马文才又一次破门而入,待看到我已经穿好衣服从被子里出来了,才悻悻地停在原地,目光飘移了一忽,又移过来停在我身上。 梁山伯也跟着快步跑进来,一开始还满脸紧张,后来见到我衣服穿好,不由得松了口气。我向他微微点头,示意这里已经没有事了,让他先回去。梁山伯又冲马文才打了个手势,表示说文才兄单独和你在这里真没事吗?我摇摇头,让他别担心,没事的。马文才看到我们在那边用动作沟通,不由得又生气了,用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弄的梁山伯尴尬不已,最终在我的摆手下匆匆忙忙地走了。屋里只剩下我和马文才两个人。 我现在真的已经实在不晓得该说面前这家伙什么好,顿了半晌才问道:“你来干什么?” “过来看看昔日同窗,怎么样,不行么?”马文才冷哼一声,拂拂袍角在长椅边坐了下来。我暗自叹气,去给他老人家倒了杯茶送过去,马文才端起来懒洋洋地喝了一口,嫌弃我热水没烧开,白白浪费了好茶叶云云。我懒得理他,自己去把之前弄乱的东西摆好,椅子摆回原位,书也放进书架里。正收拾的当口,却忽听马文才道: “你,真的要换房?” 我放书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倏尔低下头,没吭声。马文才又道:“你就忍心,让我跟那个整天梦游的白痴同房?” = =居然跟我在这里打感情牌,他也真好意思说的出口。 “不是你说让我滚,以后不想再见到我的吗?”这事儿可才发生没几天呢,休想否认!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那不是事出意外,一时情急吗?”马文才别过脸,“不过是一句话罢了,我又没有要赶你,本来住的好好的,换出来做什么?” “一时情急?”我冷笑,“因为什么一时情急?就因为我是个男的,所以你失望了是吧?” “你提那个干什么?”马文才皱起眉头,“我那时候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可能会是女子?这种话说出去都没人信。再说了,你半夜睡觉爱打人,跟我同房的时候我能忍你,换了别人可怎么办?你不是跟那个荀巨伯关系不错吗,就忍心天天让他挨打?” “哦,没事啊,等他过两日回来以后,我可以睡长椅的。”我摸摸下巴,认真地道,“不过说起来,秦京生半夜爱梦游,倒真是个问题。文才兄你不会因为这个要揍他吧?” “怕他挨揍的话,你就换回去。这书院里面,除了你叶华棠,我不会对任何人留手。”马文才将茶碗放在桌上,静静站起身来看着我,声音又突然放软道,“阿棠,回去吧,别跟我赌气。” “明明是你撵我走……还说我赌气……”看着他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一阵委屈,声音也不自觉地有些哽咽。明明是他在那里假装受伤,还骗我给他当书僮,给他削水果,给他缝衣服,缝的不好看还要拆了重新弄。结果折腾我一番后突然就变脸,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张口骂我滚,满地摔东西,换了谁谁能受得了?以为像现在这样过来赔几句罪就能把我哄回去?我告诉你,休想! “好好好,是我休想,啊?”马文才凑过来,一把揽住我,用手帮我抹抹眼眶,嘴里还调笑道,“有哪家的男子,动不动就哭的啊?好了阿棠,别生气了,我以后不对你说重话就是了。” 我抽了抽鼻子,还在奇怪自己这也没怎么着,眼眶就湿了。这时候突然感觉到马文才的手从肩膀处向下滑,正往胸口处摸去,不由得用力一把拍掉,并迅速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怒道:“马文才!你手往哪里摸呢?” “啊,没,没什么。我看你衣服没穿好,想帮你理一理。”马文才迅速抽回手,满脸的无辜,还反过来向我质问。“我说你怕什么?反正大家都是男子,整理一下衣服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说着还迅速伸出手来,嗖地一把掐了掐我的脸。 我气得直冒火,马文才却不管那个,还敢过来继续追问道:“哦对了,阿棠,刚才你和那个梁山伯,在床头这边做什么呢?” 我:“在交流兄弟之间的感情。” 马文才:“……” 这个家伙对我的态度暧昧不清,弄的我也很头痛。他的意思是想让我换回去,不想跟秦京生同房,可是说实话,马文才这个人,性子阴晴不定,今天好,明天坏,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我的性格又不是那种可以一直包容他的大度型,搞不好两个人就摩擦起火,折腾得自己生气郁闷不说,四邻也不得安生。 在我断断续续地表达完我不想换房的意愿之后,马文才,又生气了。这一次他虽然没有摔东西也没有冲着我吼,脸色却阴的像焦炭一般,还责问我是不是因为想要讨好那个梁山伯,故意与他疏远关系?这又关人家梁山伯什么事? “文才兄,你知道吗,其实不是我不愿意与你同房。只是大家性格不合,勉强凑在一起,只会终日争吵而已。”就像是同样刚烈的两团火焰,放在一起,不会熄灭,只能让火势更盛而已。 “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马文才说了这些,差不多也到了极限,不肯再拉下脸来继续多说。我叹了口气,抬头望着他眉心处清晰的一个“川”字,静静道: “如果什么时候文才兄可以对我说诸如‘如果你想换,那就换吧’这样类似的话的时候,我想我会是很愿意与文才兄同房的,相信不止我,其他人也一样。如果文才兄……” “真是胡说八道!”马文才打断了我的话,忿忿地一甩袖子,“叶华棠,你要是不想与我同房,就明说好了,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地来羞辱我!”他说完这话,一脚踢开门,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唉,所以说,就因为你老是这样啊…… 我刚才的话,不是在羞辱你,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不管与谁相处,首先要懂得尊重对方。只有大家彼此尊重,彼此了解,才能避免矛盾和冲突的发生。 我和梁山伯之间是这样,和荀巨伯之间,也是这样,为什么只有你,却做不到…… 也不知抱着什么想法,我悄悄地出了屋子,回到了那间已经住了几个月的熟悉的房间前面,躲在树影后朝里面看。门没有关,隐约看到马文才在灯烛下看书,秦京生则没在房里,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还想再仔细看看,却不小心碰到石头发出了声音,马文才耳朵也不知怎么的那么灵,立即便抬起头往这边望,吓得我抱着头就缩进了草丛里。在原地呆了老半天,没有人过来,我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草丛,一个人径自回房去不提。 今天荀巨伯不在,我晚上就是一个人睡。因为之前发现被书砸伤那事马文才是装的,我便开始有点怀疑自己半夜睡觉打人的真实性,于是在睡觉之前特地在床中间又摞了一排书,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书全都好好的,一本也没掉下去。 = =我又被马文才给唬了。您老人家能不能有一回不骗人的!天天耍我你就好受了还是怎么着? 第二日下午,荀巨伯回来了,也不晓得他下山去干了些什么,不过看他满面红光,应该是什么好事情。他回来后,听说我已经换过来了,高兴得不行,上来就要搭我肩膀,却被梁山伯给拦住了。荀巨伯一头雾水,梁山伯看向我的目光则尴尬里带着一丝无措,总之就是自己躲得远远的,也把荀巨伯和祝英台拉得远远的,不让他们像以前一样跟我勾肩搭背。 他这么做的原因,我也能大体猜到无非就是知道我是女子了,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应该远离一点。上午的时候他还曾私下里找我谈了一下,大意就是我是个姑娘家,不好在这满是男子的书院生活,还是早些停学回家去,也免得家人挂心。 这书呆子还真是爱管闲事,不过他也是一片好心,我便认真地给他解释了一番我为何要替兄来书院,大体是哥哥重病卧床,却又为了不辜负父母期望想要带病征途,来书院修习。我身为妹妹,便主动请缨,为了不耽误学程在兄长尚未康复之前暂替他在书院就读。此间云云,催人泪下,梁山伯听得连连叹息,感慨我重情重义,为了家人不惜以身涉险。只是不晓得我那个正在家中花天酒地的便宜哥哥叶华棠,被我这么咒了一番,估计要接连打上好几个响亮的大喷嚏。 但纠结的是,这边问题才解决完,那边问题又来了。梁山伯听完我的故事之后,发誓要帮我严守秘密,直到我的哥哥病好前来。但关于晚上睡觉的问题,他在听说我要去睡长椅后,坚决不同意,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去睡那种硬地方?但是跟荀巨伯同床也不行,又不能强迫人家去睡长椅,梁山伯最终做出一个天崩地裂的决定。 他要跟荀巨伯换房,由他睡长椅,我来睡床。 这话一出,祝英台看我的眼神当即由路人变成了破坏人类和平的变异外星人。她坚决不同意,拉着梁山伯问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跟他说了些什么。我也没想到梁山伯做好事竟然能到这种程度,试图劝他,他却不听,坚持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并且让荀巨伯好好照顾祝英台,还给他讲祝英台的一些小习惯,晚上睡觉前一定要喝香薷饮。荀巨伯已经完全懵了,祝英台则过来跟我吼了两句,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怎么叫她也不理。 大家一阵紧张,赶忙追过去,怎么找也找不到,这时候正好撞见马统,梁山伯便问他祝英台的去向。马统说没看见,却又反问我们有没有看到他家公子,说刚才还在这儿呢,一转眼就不见了。难道祝英台是跑过来找马文才了? 我突然有些生气,正想告诉梁山伯把他家小贤弟看好就行不用多管我的闲事的时候,却有学子慌慌忙忙地跑过来,一见我们就大声叫说不好了。梁山伯赶忙拉住他,让他慢慢说,出了什么事,那学子喘了口气,大声叫道: “后,后山滑坡了。祝公子和马公子在那边,两个人都掉下去了!” “你说的马公子是谁?是不是马文才!” 我脸色大变,一把揪住那学子的衣领大喝道。梁山伯赶忙扯开我的手,也心急如焚地追问:“怎么回事,难道是英台和文才兄?到底怎么了?” “是,是这样的。刚才我看到祝公子和马公子远远过去,好像在争吵些什么,马公子不理祝公子,祝公子非要找他说什么话,两人就推打了几下,结果后山那边突然滑坡……” 这人说话磕磕绊绊,我已经听不下去了,拔腿就往后山那边跑去! 44 决意 匆匆忙忙地来到后山,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山崖边探头探脑,还有人拿着绳子在那边拉拽。我的腿不自觉地有些发抖,拼命跑上前去,却听到有人正在那边大叫道:“拉上来了拉上来了,快加把劲儿,大家使劲拉!” 难道……他们没事? 我心头一喜,但当赶到崖边时,却发现山崖下吊在绳索上的,只有祝英台一个人。她满脸灰土,正在大家的帮忙下,努力地往上爬。 “英台!”梁山伯几步赶上来,见祝英台没事,满脸惊喜,赶紧过去加了把力,帮忙一起拽。我的心却一瞬间沉了下来,探头四望也没有找到马文才的踪影,不由得一把拽过一个学子焦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你们只救了祝英台?马文才呢,他不是和祝英台一起掉下去的吗?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干什么的,怎么不救他!” “文,文才兄他的位置太靠下了。”那个被我揪住衣服的学生被我的怒气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向崖下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马文才正悬在比祝英台低了五尺有余的一个地方,两手紧紧地抓着一棵歪长的树干,双脚已经完全悬空了,他的身下就是灰突突的河谷,河水湍急流淌,看起来相当危急。 那个学子还在那边道:“叶兄你别急,文才兄还没有掉下去,他在那边。这里的绳子不够长,已经有人回书院去找了,现在先救祝英台要紧,文才兄的话只能等下绳子拿回来了再救他……” “胡说八道!”我气得脸色铁青,什么叫先救祝英台要紧,等下再救马文才?他悬在山崖上,很可能下一秒就会掉下去,你们就不会想些别的办法救人,只在那里等着绳子? 我想了一下,向那人问道:“绳子短了多少?” “五尺。”对方似乎有些不明白我为何会做此问,还是认真回答道。 五尺,足够了。我的身高就是差不多五尺矮一点儿。“绳子给我!”我眼见着祝英台刚刚才费力地从山崖处爬上来,梁山伯和赶来的王惠那帮人正在焦急地问她怎么样怎么样,竟似是忘记了崖下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不由得没好气地迅速将绳子抢过来。 梁山伯这才想起来马文才也在山崖下,急忙满脸歉意地要来帮忙,结果祝英台那边胳膊又受伤了,鲜血淋漓,还要带伤过来一起帮忙救马文才,又被王惠那帮人拉拽着要去医舍。我实在看够了这帮人的闹剧,径自把绳子在腕上缠了两圈,打个死结,让荀巨伯和另外几个人抓牢了,自己攀着岩壁一点一点地往下挪去。隐约听到马文才似乎在那里喊叫着些什么,我自动将其归类于他要抓不住了让我快点下去,心里不由得更急,加快速度往下去,有两次差点儿就没踩住岩石悬空了。好不容易算是接近了那棵树,结果我却听到马文才在那边破口大骂道: “叶华棠,给我滚上去!谁让你下来的?我不是告诉你先上去,等绳子拿来。本公子功夫好,就算在这边吊上一天一夜也死不了!” 去你的吧!那树的根茎都已经露出了,在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分钟你就得坠崖!不过此时情况危急,我也没时间去跟马文才斗嘴,又往下挪了一点儿,确认上面的拉拽度已经到了极限之后,便小心翼翼地把身体斜搭在崖边上,冲着马文才喊道:“文才兄,你再稍微往里挪一点儿,抓住我的腿上去!” 值得一提的是,马文才也不晓得是怎么摔的,他所在的位置不是山崖的竖面,而是稍稍往外倾斜,再加上那树又要多延伸出去一块儿,才导致绳子根本到达不了他的位置。现在我绑着绳子下去,就等于是在之前的基础上多加了五尺,可以勉强够到他了。接下来只要他努力一下,抓着我爬上去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这途中可能会踩上我几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这些还算不上什么,唯一的问题是,这条绳子可能会承载不了两个人。关于这个我也想好了,我可以暂时停留在山崖下,用脚借力暂时踩着那棵树,不给绳子增加重量,等到马文才爬上去以后我再上去。就算万一真的不小心摔到河里去,只要不撞上石头,我就没问题,一般的泅水游泳还是难不倒我的。 马文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想让我先上去,他等着绳子拿来了再说。我不得不告诉他,如果真有绳子,早就拿来了。前些日子梁山伯他们为了应对陈夫子和王卓然的刁难,从后山引来了泉水,途中搭管道,弄些七七八八的,绳子早就用光了,一直没有来得及去买新的。现在那些人这么久了还没有取来绳子,八成就是书院里没找到,去别的地方借或者现买了。 更何况,真要等到绳子取来再救人,的确是很容易。但是你在这山崖下,又能坚持多久?这样的一棵小树,根本挺不了多长时间,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出来的时候就应该多带一件结实的衣服来,也能勉强绑在绳子上,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我当成绳子。 “文才兄,别多想了,快上去吧。抓不住绳子的话,你就踩着我爬上去,我不会怪你的,别让大家担心。” 我扒着山石的手已经被尖锐处划破了表皮,手腕上缠绳子的地方也勒得有些青紫。马文才终于不再多话,咬了咬牙,猛地一把拽住我的脚,向上爬去。绳子一下子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不由得开始有些吱嘎作响,我咬紧牙关,拼命蹬住山崖除一块微微凸起的岩石,手也用力攀住岩壁,努力减轻重量,只是几十秒的时间,给人的感觉却仿佛几个时辰那般漫长。我只感觉到马文才的手从脚慢慢移上了腰,最后又按住我的肩膀借力,迅速一把拽住了绳子! 山崖上众人一阵欢呼鼓掌,我也终于松了口气,舔舔因为紧张而咬破的下唇,催促着马文才赶紧向上爬。马文才也已经明白了我的打算,急促地喘息几下,低声对我道:“阿棠,再坚持一下,等着我,我一定会让你平安无事地回去!” 我应了一声,马文才便不再耽误时间,迅速向上爬去。他不愧是书院里面武艺第一的学子,即使在山崖下悬空吊了这么久,爬上去的速度仍然很快,腕力相当强。不像我,穿越以后摊上了这么副没用的身子,没几下就被山石把手和胳膊都划破了,捆着绳子的那只手则整个的发青发紫,酸痛无力,估计明天可能就得肿起来了吧? 其实如果一般这样下山,绳子缠在腰上会要好的多。但这一回本来就是因为绳子长度不够救不了马文才,我要是再在腰上绕两圈,那还救什么人?直接吊在空中两两相望算了。不过说起来,刚才竟顾着着急了,我倒没来得及问一句,也不晓得祝英台到底因为什么事情,居然会跟马文才两个人一起摔到山崖底下。他们两个没事上后山来聊什么东西啊! “阿棠!” 正吊在空中胡思乱想的工夫儿,马文才已经迅速爬上了崖顶,也不休息,很快加入了拉绳索的队伍里。看到他平安无事地上去,我也放心了,反手捉住绳子,也一点一点地向上挪去。 右手没有力气,我就用左手攀牢绳子,脚下找着可以借力的山岩,耳边听着崖上众人为我加油鼓气的声音,努力地向上爬。 渐渐地,我可以看到山崖上面众人的面孔了。拉绳子的除了马文才和荀巨伯之外,还有梁山伯祝英台,王兰等人,没想到他们也回来了。眼看着我的身体离崖口处越来越近,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募地一股冷风吹来,穿透了我的衣袍,吹得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现在还是夏天,怎么会有这样冷的风? 我心头一抹寒气蹿过,耳边的喧嚣声明明还在吵闹个不休,我却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头顶上方突然发出的一个轻微声响。 一个很小,很细微,却又无比的锥心刺耳的声音。 ——彭! 绳子,裂开了。 眼前的一切瞬间化作苍茫的白影,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就迅速向下方跌去!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似乎还夹杂着其它凄厉的叫喊。在身体扎入河水的一刹那间,透过波澜苍淼的起伏水面,我隐约看到山崖上有一个身影直扑而下,动作迅速而果决。 45 追寻 糟糕!怎么搞的,怎么会又有人掉下来了! 我心里大叫不好,努力游动着浮出水面,想去拉他一把,不料水流湍急,一个浪头过来便将那人卷出几米开外。这时候忽听一个声音响起道:“阿棠,抓住这个!”一块湿淋淋的浮木被大力推掇着朝我这边飘来。 这个声音……是,马文才! 我抓住浮木,心头大震:“文才兄,你怎么也下来了!我会游泳,你跟着跳下来做什么?” “在上面扔,怕你……接不到,这里……水流太急,你抱着木头,会没事的……”马文才在远处的水里扑腾,身体一沉一浮,声音也断断续续,“本公……子功夫好,你用不着担心……” 你功夫好好不好,跟游泳有什么关系! 我又急又气,只想赶快把浮木还给他,结果水流湍急,浪头拍了我一脸,水迷了眼睛,灌进鼻子里,呛得我直咳嗽,待再抬头只见河面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马文才的踪影! “文才兄,文才兄!”我急了,扯开嗓子大叫马文才的名字,但根本没有半丝回应,只有空旷的山壁荡漾着回音。我身不由己地被直冲入河道,水流越来越急,浪花拍得我脸颊生痛,幸得有手中浮木,才避免了沉入河底的命运。我本想等去到流速稍慢的地方,想办法游到河边上岸,但却不料半途中脑袋撞上了礁石,登时失去了知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脑海中一片模糊,只知道自己醒来时,正搁浅在岸边处,身旁有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年轻姑娘,正在用力地拍打我的背。 “啊,你醒了!”那姑娘见我醒过来,不由得很高兴地叫道,“这位公子,你可把我和娘吓了一大跳。幸好娘发现的及时,不然公子你可就没命了。” “谢谢这位姑娘和伯母。”我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手脚瘫软,根本动也动不了。抬眼向周围一望,我发现这里是一处沙滩。这里除了我,那位姑娘,以及她的娘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自然也没有马文才的踪影。 于是说,看来大家是冲散了。这河水那般湍急,也不晓得马文才有没有脱险。他把浮木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他应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我心中苦闷,不自觉地捂嘴咳出了声,又呛出了不少河水,那姑娘赶紧过来帮我敲背。她衣着朴素,长长的头发编成了三条辫子,两肩和脑后各垂一条,脸上脂粉不施,模样却很是清秀。此刻她一边不轻不重地帮我敲背,试图敲出肺中积水,并顺便有些奇怪的问道: “看这位公子的打扮,应该是附近书院的学生吧?怎么无缘无故的,会搁浅在这岸边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说来话长。”我又咳了两声,稍顿了一下,等到双腿稍微回复力气,才勉强站起,朝那母女二人深深作揖道:“多谢二位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正如姑娘所言,在下乃是尼山书院的学生,姓叶,名华棠,太原人士,不知姑娘芳名为何?叶某今日得两位救命之恩,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公子不必多礼。我叫谷心莲,这是我娘,我们就住在这河边,公子身体不适,不如先到我们家去歇息一下吧。” “可是我还要找人……”我犹豫了一下,试图推辞,那谷心莲却已经主动过来扶起我,弯起眼睛笑道:“就算要找人,也得把身体养好了才能找啊。公子不必客气,我家离这儿不远,走几步就能到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状态,觉得现在这副模样的确是没有办法再去长途跋涉找马文才,又拗不过谷心莲的一片热心,不得不在她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向她家走去。 谷心莲的家就位于河边上,是一座木质的二层小楼,虽然有些破旧,却也可遮挡风雨。谷心莲热心地把我带到屋中坐下,又去帮我熬鱼汤,还请来了大夫来给我看病。大夫给我开了药,付钱的时候诊金却高的离谱,她们根本拿不出。幸好我身上的钱袋没有被水冲走,付了诊金之后,我看她们家实在破旧,想要把剩余的十两黄金都留给她们,做休憩房屋之用,也是为了报答这救命之恩。谷心莲却坚决不肯收,说救人是应该,收钱却是万万不能。我见她意志坚定,遂叹息着收回钱袋,打算日后再以其它方式回报。 在吃饭的时候,谷心莲顺便向我问起尼山书院的情况。她说她认识一位公子,也在尼山书院读书,我一问名字,竟然是梁山伯。原来他和祝英台在去书院的途中与谷心莲有过一面之缘,还曾经帮她解过围。我以为她想听梁山伯的近况,孰料谷心莲却问起了我在书院里的情况。 我的日子三点一线,无非就是讲堂,饭舍和卧房,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谷心莲看我不想多讲,不禁有些失望,又见我急着出去找人,不由得自告奋勇要跟我一起出去找,还说这附近水路她都熟得很,可以帮忙。她肯帮我,我自然是感激不尽,身上也恢复了些许力气,便不顾额头有些低烧,强撑起身体,跟谷心莲一起出去找人。 在我搁浅的沙滩边上,并没有看到那块浮木,也就是说我被岩石击晕之后,很可能在无知觉的时候松开了手,身边也没有其它防护的东西。既然我能被浪拍击到岸边,马文才说不定也一样。 前些日子里我跟梁山伯和荀巨伯一起读书的时候,梁山伯有给我们讲解过水经注,顺便说了一些关于这方面的知识。这里河道变宽,水位变浅,水流应该会慢下来才对,按理说,马文才应该会和我一样,搁浅在这附近岸边才对的。可是一路寻找,又问了不少路上见到的行人,都说没有见到落水者。不过万幸的是,也都没有人见到溺水而死的尸首,这让我勉强松了口气。 找了整整一个下午,依旧一点音讯也没有。我也没有心情回书院,只得跟着谷心莲又去了她家,打算暂住一夜,明日再找人。为了招待我,谷家母女特地又去河里打了新鲜的鱼,担心我胃痛吃不下,就熬了鱼汤给我喝。这家人心地真的很善良,我打定主意,等过段时间回去书院,一定要好好报答她们。 当晚,谷心莲要把房间让给我,说她去母亲那边睡。我因为身上还穿着尼山书院的裳服,也不好告诉她我其实也是个女子,只得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她的好意。站在窗前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谷心莲已经端来了茶壶,帮我沏了杯热茶。这时候我突然注意到桌上摆着一叠纸,上面墨迹盎然,不由得过去好奇地拈起,问道:“心莲姑娘,这是你写的字吗?” “是啊。”谷心莲放下茶壶,笑了一笑道,“我爹其实也是个读书人,生前还在县衙任过职呢。这几年我忙着养家,字都生疏了,叶公子,你给点拨一下吧。” 我听闻此言,便去拿起那叠纸张,看了一看,点点头:“写的很好。柔中带刚,秀而不媚。”比我写的字要好看多了,不过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只是放下纸,冲她赞许地一笑。谷心莲怔了一下,却又微微叹气道:“可惜我身为女子,没有机会去书院读书。不过叶公子,不知道你们书院里的杂役能不能用女人?我在想,如果能有机会听课的话,就算是去书院里面做活,我也情愿的。” “恩,这个倒是有。医舍里就有王兰王惠姐妹,浣衣房和厨房等地方都有不少是女人。前几日我记得还听苏大娘说干活忙,缺人手,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去跟师母说一说,让你去书院做些事情,想看书或者学什么东西,去找我也方便些。”师母向来人好,我去请求她一下,应该可以的。谷家母女帮了我这么多,又救了我的命,我帮她也是应该的事情。 “真的!叶公子,这真是太好了。”谷心莲见我同意帮她去书院,不由得大喜。我却因为想到马文才生死未卜,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谷心莲也为我着急,想了一想,突然想到了什么,认真地对我道: “叶公子,此去几里水路,有一个大叔对我们很好。他没事就喜欢四处晃悠,或许,我们可以向他打听打听,马公子的下落。”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我当即就想起身,又注意到窗外天色漆黑,便对谷心莲道,“现在太晚了,你也不好出去。这样吧心莲姑娘,你把船借我用一下,告诉我那位大叔在哪里,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哎,叶公子,你别急啊。”谷心莲急忙拦住我,“现在这么晚了看不清路,你又不会划船,万一摔到水里面去怎么办?你今天先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好不好?” “也好。”我悻悻地坐回椅子上,想喝茶,又被水烫了一下。谷心莲叹了口气,嘱咐我好好休息,一个人出去了。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拼命告诉自己要睡觉,可是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早上一起来,挂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 谷心莲打了新鲜的鱼装在鱼篓里,划船带我朝那位大叔住的地方驶去。我本来想帮她划的,她却坚决不肯,说我精神不好,应该好好休息才行。我倒也是真的精神不济,昨晚上一夜失眠,今天倒是疲倦起来了,在小舟上摇摇晃晃地打了一会儿盹,睁开眼睛的时候,诧然发现入目所见,一片桃花。 “咦,这里是……”我看着漫山遍野的桃花,不自觉地感觉有些眼熟。谷心莲一边用长篙徐徐拨动湖水,一边笑着对我道:“这里很漂亮吧。这些桃花啊,也不知道栽种了多少年,才有这般光景呢。能住在这里,就算是俗人也成神仙了。” “恩,这里确是人间仙境……”我口中应答,心里却疑惑更甚。直至谷心莲把船停在一个熟悉的小亭旁边,拎起鱼篓对我说“叶公子,你在这边等着吧,大叔性情古怪不愿意见生人,我先去问问马上就回来”的时候,才不由得恍然大悟,一把拉住谷心莲的袖子,对她笑道: “不用的,心莲姑娘。这位大叔我认识,我和你一起去吧。” 谷心莲神色间有些疑惑,还是跟我一起走进了庭院内,拎着鱼篓满院子叫大叔。只听楼梯上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人连声应答道:“哎,哎哟莲姑娘来了啊,又给我送新鲜鱼来了吧?” “大叔。”谷心莲欣喜地叫了一声,顺手将鱼篓抬起道,“你看,还活蹦乱跳的呢。” “恩,好好,这鱼不错。”大叔伸手将鱼篓抱起,仔细看看里面的鱼,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时候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我身上,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哎呀,小兄弟!你怎么会到这儿来?难道是突然心血来潮,打算过来看望大叔我来了?” “多日不见,甚是思念,不知大叔近日身体可好?”我彬彬有礼,拱手作揖。面前的这位大叔,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之前我和马文才,祝英台一起下山时候遇见的那位茶贩大叔,也是传说中的田园居士,五柳先生陶渊明。 孰料大叔一看到我,笑容就是一黯,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啊。唉,屋里来了个瘟神,这日子可叫人怎生过得好啊。”他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闪烁,又摸着胡子冲我道: “小兄弟,我看你也不是过来看我的吧?说吧,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大老远地跑到我这儿来了啊?” “大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听他话里有话,不由得也焦急起来,上前一步问道,“大叔,你实话告诉我,文才兄是不是在你这里?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事?是不是大叔你救了他?” “那种混蛋小子也会有人替他担心,真是难得啊。他没事,我倒是有事了。”大叔摸了摸下巴,冷笑了一声,抬头冲着楼上喊道: “喂,楼上那位马祖宗,有人来看你了,还不移驾出来看一看?” 听到马文才没事,我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但大叔的话里带着讽刺,又不禁让我的耳朵微微竖起。 额,他叫马文才什么?马祖宗?好像之前还说他是瘟神来着……于是说,这位马大爷究竟又在人家的地盘里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陶渊明似乎对他意见很大啊,之前借住的时候就一直没给他过好脸色,马文才对他也很排斥。真没想到这一回竟然是他救了马文才,真是造化弄人。 屋里响起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马文才那熟悉的语气在房内响起道:“死老头,你是不是又骗我!我告诉你,等本公子腿好了,我自然会走,你用不着三番五次地想撵我出去!” 陶渊明冲我撇撇嘴,做了个“你看到了吧,马大爷就是这么个德行”的表情。谷心莲也有些发愣,偷偷问我:“叶公子,你要找的人,就是这位公子吗?”话里很有些不敢置信的意思。我有些懊恼,不由得岔开嗓子大喊道:“文才兄,是我叶华棠,你没事了吗?等我马上就上去!” “阿棠!” 里面的声音顿了一下,接着就是急促匆忙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马文才迅速推开门冲了出来,脚步还一瘸一拐的。他见到我后张口想说什么,结果话还没出口,才一迈步整个人就从楼梯上面滚了下来,当着一干人的扑通一下摔到了地面上,然后……起不来了。 陶渊明在一旁摊了摊手,脸上露出无奈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神情,冲我道:“嘿嘿,腿伤了。唉,某些人时时刻刻总想着装大爷,不过可惜,现在可是装不了喽。”他说着淡淡一笑,从腰间摸出酒葫芦喝了一口,拎着鱼篓往楼上走去了。我在谷心莲诧异的目光下悻悻地想去把马文才扶起来,结果发现他这么一摔,已然昏过去了。 46 诉说 汗,这楼梯很高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该不会摔坏了吧? 我急忙去扶起马文才,手才一探上皮肤,一片滚热。我心头一惊,又去摸额头,也是滚热一片。 马文才却是正发着高烧。也难怪身体机能会下降到如此,从楼梯上摔下来就直接昏厥过去。记得刚才陶渊明说他的腿伤了,估计可能是腿被石头划破后又浸了水,发生了感染,进一步导致发烧的。我赶紧让谷心莲帮忙把马文才抬到我背上,背着他一点一点顺着楼梯走进木屋的二层,在大叔的帮忙下把马文才挪到床榻上。这个家伙也是急性子,自己腿伤了还乱动,等着我上来不就行了? 不过看马文才这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还得多耽扰大叔几天了。大叔虽然似乎对马文才很不满,却没有要驱赶我们离开的意思,并且告诉我说,小兄弟你的话,想住多少天都可以,但是得把那位小祖宗给看好了,别让他没事狂吠乱咬人。 这话听起来很是有些别扭,但我却也反驳不得,只能暗自庆幸马文才尚未清醒,没有听到这几句话。谷心莲还要回去捕鱼,就先告辞离去了,临走时还说明天会再过来看我,并嘱咐我说等到那位马公子的腿伤养好,我们临走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一声,她和我们一起去书院,给大叔带的鱼,她也没有要钱,说就当是给叶公子的朋友补身体了。 谷心莲走后,大叔拎着鱼篓,嘿嘿笑着说是沾了我的光。原来他近日没有出去卖菊花茶,囊中羞涩,竟然连几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了,马文才身上也没有带钱,以至于他的腿整整拖了一天,都没有办法大夫来治。陶渊明还在说,要是我今天不来,他也只能豁出这张老脸,去找大夫赊账了。说完这话,他又一脸担心地问我:“小兄弟,你这回出来,不会也没带钱吧?” “怎么会,大叔放心吧。不管是药费,还是你的饭钱,都包在我身上!”我用力拍了拍胸脯,从腰间抓出钱袋,把金子全部倒在桌面上,并向大叔询问这附近的大夫住在何处。大叔却说不用我,由他去请就可以,让我在这边陪着马文才。我想了想,也没拒绝,又告诉大叔不用客气,金子随便用,多余的就当是我们这几日借住在这里的住宿费了。 “哎呀小兄弟,你这可就是见外了,你们上一次住在这里,我也没有要过住宿费啊。”大叔摇摇头,顺手抓起一锭金子,让我把多余的拿回去,我笑了一笑,又抓起一锭放在他手里,告诉他多余的是拿给他买酒喝的。 “嘿嘿,那行。要是有人肯白白请我喝酒,我老酒鬼可是从来不拒绝的。”陶渊明大笑了一笑,衣袍一甩,径自走下楼去,远远还能听到他即兴颂出的诗歌: “子云性嗜酒,家贫无由得;时赖好事人,载醪袪所惑。觞来为之尽,是谘无不塞;有时不肯言,岂不在伐国……” 陶渊明的身影逐渐远去,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这一刻不知为何,我竟感觉到大叔的背影,无比地苍凉寂寞。说起来,他终日里一个人住在这山园桃林之中,也总会有些孤独的吧? 要是他能去书院里讲学就好了。以大叔的聪明才智,教学的质量必然会比那个陈夫子强上许多倍。不过以他的性格应该是不肯的吧,怎么样才能将他请上山呢? 我还在皱眉苦思,忽听身后床榻上有声音响起。我急忙回头,发现马文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虽然还是烧的满脸通红,神色却已经安稳许多,此刻正在背后默默地看着我,同时伸手扶着床榻想要坐起来。我以为他想喝水或者是干些别的什么,便开口询问他要什么东西我去拿,马文才却摇摇头,招手让我过去。 我犹豫着站到床榻边,下一秒藏在背后的手已经被马文才抓了过去。他抓着我的手细细地看了一看,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身体也有些颤抖。我想把手抽回来,马文才却将我的手腕攥得更紧,同时嘶哑着声音道:“你的手……” “没事,就是掀了两块指甲而已,现在也不怎么疼,过段时间就长出来了。”我打了个哈哈,习惯性地想伸手挠头,结果却发现手都被马文才抓住抽不出来,只得放弃,又解释道,“你也知道,后山的岩缝那么窄,只能用指甲抠住的。不过不太疼,也没怎么出血,没事的,说起来,还好我的指甲比较短,如果是长指甲,估计就得直接掉下去了嘿嘿。” 其实我倒是确实没怎么感觉到疼。吊在后山那会儿因为太紧张了,没顾得上疼。后来掉进河里后就晕过去了,被谷心莲救起来后就有大夫给我上了药,现在已经基本没事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伤,没什么大不了的。说起来,倒是马文才的腿伤比较重要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掀起被子来看了一下,大叔都已经给他包扎好了,只是这个家伙刚才自己乱动,又弄裂了伤口,纱布上微微染血。我给他换了新的绷布,又想去煮鱼汤,马文才却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走。 “阿棠,别动,就呆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掌心滚烫似火,看向我的目光却沉静而哀伤。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动作,静静坐在床边。马文才缓缓收回手,身体顿了一下,犹豫着开口对我道: “阿棠,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我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看马文才神色仓惶,平日里尽是桀骜不驯的眼神里面此刻竟多了一丝乞求。我拒绝的动作不自觉地僵住,下一秒已经被马文才用力一把搂进怀里。他的身体滚烫,手臂却有些微微发抖,下巴紧紧地贴住我的头顶,呼吸急促粗重,声音里面也带了些嘶哑。 “阿棠,我好怕……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怕……”他的手臂更紧地箍住我,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我怕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砸在了我的肩膀上,一滴,又一滴。我的手不自觉地有些颤抖,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只听到马文才低沉颤抖的声音,如同重锤一般,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我的胸口。 “为什么,总要为我去涉险?叫你杀熊你也去,不让你来救我,你还是要往下跳,你就不能有一回好好听我的话?娘已经抛下我了,要是你也走了,叫我一个人,以后怎么办……” “文才兄……”我心里难过,嘴上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刚叫了个名字,就被马文才摆正身子,一字一句地对我道:“叫我文才。” 我抽了抽鼻子,眼眶突然一下子就湿热起来,视线也模糊了。只隐约看到对面的人似乎轻笑了一下,口中说道:“笨蛋,哭什么?”他语气中虽带不屑,动作却异常轻柔地帮我拭去眼角泪水。我注意到他掌心依旧滚烫,便用袖子抹抹眼角,想要起身去给他弄块湿布敷额头降降温。马文才却一把揽住我,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口处,口中说道:“阿棠,不急,我没事,你先别走,我还有话想问你。” 他按下我的位置,离他的心脏很近,一声声心跳重如擂鼓,撞乱了我的思绪。我明知道以一个男子的身份,跟他这样是不正常的,但是也不知怎么,一时间竟然完全不想动,只觉得这样子靠着他的时候内心里非常安定,反正……周围也没人,他又病着,这次,就先这样吧…… “你要问什么?”我被他带得情绪也很是低落,声音不自觉地沙哑起来。马文才温热的呼吸轻吐在我耳边,下巴有意无意地蹭蹭我的脸侧,低声问道: “大家都在那边等绳子为什么你却要下来用自己换我上去?” “要是绳子一直找不来怎么办?你当时处在那么危险的境地,我放心不下。”马文才靠的太近了,说话的时候嘴唇总是碰到我的耳廓,我悄悄向外微微挪身子,却没能挪动,马文才圈着我的手臂不知何时又多加了一分力气,手也盖在了我垂在床边的手背上,又低声问道: “那如果掉下去的不是我,是梁山伯呢?你也会去救吗?” “他有祝英台救,轮不到我。” “祝英台也掉下去了呢?” “那当然是喊人来救,我又不会分身术,哪里救得了那么多?” 马文才顿了一下,似乎感觉到这个问题问的不好,于是略微思索,又改口道:“我换个说法好了。阿棠,如果说,我和梁山伯,荀巨伯同时掉下山去,你只能救一个人,那么你会去救谁?” “……” 那个,文才兄摔伤的真的是腿么?=。=他不会把头也给撞到了吧?这个问题怎么感觉很像妻子在问丈夫“如果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河里,你会救谁”的那个万能测试题啊? “你们三个没事跑去后山跳崖玩啊?”我嘀咕了一句,又问他怎么会和祝英台两个人在后山,马文才却显得很坚决,继续道:“先回答我,你去救谁。” “还是先救你。”我闷闷地回答。反正梁山伯和荀巨伯也不在这里,马文才又生着病,就先满足一下他的古怪心理好了。不过如果梁山伯或者荀巨伯真的掉下去的话,我可能也不一定会亲自下去救的吧,应该会把衣服脱下来打结绑在绳子上,扔下去拽他们上来。可是到了马文才,我却担心衣服会和绳子绑得不结实脱落下去,二话不说直接拿自己代替绳子下崖。我一直以为我是有些讨厌马文才的,讨厌他做事蛮不讲理,自大暴躁,不过有时候仔细想想,我自己也满暴躁的,没有资格说人家。 马文才也告诉我,说祝英台找他是因为换房的事情。好像是因为梁山伯什么的,祝英台让他把我弄回去,别在那头搅事。因为之前才跟我吵了架,马文才就不爱搭理她,两人说了几句言语不合就分开了。偏偏要走的时候后山有一棵树枯死倒下了,他们为了躲避那树躲到山崖边,又碰上山体滑坡,导致两个人全都掉了下去。 “你看,都是你乱换房间惹出来的事情。等回到书院以后,你就把房间换回去,好不好?”马文才又问了一句。我微微犹豫,最后还是点点头。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马文才满足地喟叹一声,抱着我不再说话了。他身体的温度似乎降了一些,我试着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好像也没那么烫了。这时候马文才突然把我放在他额头处的手紧紧抓住,同时扳正我的脸,俯头就要亲过来! 我被他吓了一大跳,拼命想要挣脱开去,孰料马文才虽然生着病,力气还是大得惊人,紧紧地把住我不让我动,滚烫的嘴唇瞬间覆上我的。我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种事,身子都僵了,这时候后脑突然一阵疼痛,却是马文才的手不知触到了哪里,疼得我呼出了声。马文才赶紧放开我,压抑了一下粗重的呼吸,用特别轻柔的语气低声问我道:“阿棠,怎么了?” 他说着,又伸手在我后脑处探了一下,我又疼得一抽气,只听马文才道:“怎么弄的,这里肿起来了。” “可能是被岩石撞的。”我答道,也伸手去后面摸了摸,入手一个核桃大小的肿块,惊讶之余,不由得抿抿唇,“我摔进水里后,记得脑袋撞上了一块礁石,后来昏过去,就把这事给忘了。这两天一直着急找你,倒是没注意这个,没想到肿起这么大的一个包,睡觉的时候居然没压到它。” “以后,你不许再为我涉险了,我会保护好你的。”马文才再次想要来扳我的脸,我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迅速跳下床,愤怒大叫道:“马文才,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个男的!” “啊?哦,我没说你不是男的啊。”马文才有些悻悻地收回手,我对他的态度感到很不满,再次愤怒指责道: “那你刚才,你刚才做的是什么!” “哦?我刚才做什么了?”马文才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你提醒我一下,我刚才做了不少事情,忘记你说的是哪个了。” “你……”我暗自咬咬牙,扭头瞧瞧周围没人,索性豁出去了,朝他怒道,“你刚才,你,你是不是亲我了!” “哦,你说这个啊。”马文才伸手摸摸鼻子,继续用无辜的语气道,“刚才一时激动,忘记你是男的了。” 47 “哦,你说这个啊。”马文才伸手摸了摸鼻子,脸上一派自然平静,并且继续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并且用无辜的语气很是无辜地解释道,“刚才一时激动,忘记你是男的了。” “你——”我被他气得后退一步,脚也踢到了椅子上,差点儿没站稳,眼前直冒金星。 这跟我是不是男的没有关系好吧,是女的难道你就可以做出这种事?你还能不能更无耻一点! “反正大家都是男的,又不至于会玷污名节,你怕什么?”马文才见我气得满脸通红,不由得扬唇笑了,向我招招手道,“好了阿棠,是我不对,你别躲那么远,上来坐一会儿吧,你的伤还没好。我不再动你就是了。” 想的美,我才不要再靠近你! 我暗自把马文才和危险区域划了个等号,躲得远远的,连递茶都是远远伸胳膊递过去。那厮也不说话,就倚在榻上看着我笑,笑得我直发毛,赶紧远远退开,躲到桌子后面叫道: “马文才,你笑什么!” 马文才端起茶呷了一口,唇角微弯,再次向我招手道:“阿棠,过来。” 见我依旧不动,他不由得抿唇轻笑,说了句“我要真想动你,也不至于等到今天了,躲在桌子后面又有什么用?”但他也没有再多说别的,只是目光转了方向,打量了一番室内陈设,有些不屑地道: “哼,贱民就是贱民,住的地方都这么破烂。阿棠,你先委屈一下,等过两天我腿好了,咱们就回书院去。你的手也需要赶快治的,耽误了就不好了。” “文才兄……”我听他话里行间对大叔很是瞧不起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发愁,刚想开口,却被马文才一下子打断了话音。 “跟你说过了,叫我文才。以后你跟我说话,用不着加敬称。” “文……文……”这样叫实在很别扭,我吭哧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叫出来,只得暗自跳过名字,转而直奔主题道: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大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叫他的名字,马文才原本期待的神色瞬间变得失落,不怎么高兴地回答:“他不过是个贱民,还满口的歪理邪论,我看到那样的人就浑身不舒服。” “可是文才兄……文,文才,大叔毕竟救了你的命。”我又习惯性地加敬语,结果被马文才瞪了一眼,不得不赶紧改口劝诫道, “那回我们来的时候,大家确实是闹得有些不愉快,不过这一次,我还是希望你能跟大叔好好相处,就算不能冰释前嫌,起码面子上也要过得去吧?毕竟我们现在有伤,还要在人家这里叨扰几日,你也压压性子,等到你伤好回了书院,想怎么样都可以。” “行了,我知道你对那个死老头印象不错。”马文才随手将茶碗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微微扬起眉毛,“如果你想要我为了你跟他握手言和,倒也并无不可。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要是肯答应,一切都好说;你要是不答应,就别怪我不给他面子。” “条件?”我愣了一下,“什么条件?” “你先过来。”马文才勾勾手指,我犹豫着走过去,一下子被他按着肩膀坐到了床上,同时向他那一侧拉拽去。马文才喘着粗气环住我双肩,声音沙哑地道:“再让我亲一下。”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惊得要往后缩,马文才赶紧一把抓住我手臂,口中笑道:“我是在开玩笑的,别当真。” “我告诉你,我可是男的!你别把我当成女的看!”我气得咬住嘴唇,再次郑重地警告他。马文才连连点头:“恩恩,我知道,是男的是男的,没有人说你是女子嘛,生这么大气干嘛?其实我刚才是想说,再让我抱一下。” “休想!”我忿忿地撇过头,不想理他。马文才在我身后叹了口气,语气低沉地道:“现在连你都要抛弃我了么……那也没办法,反正我这个人,本来就是来去无牵挂的……” “谁说要扔下你不管了?” 我听他语气越说越低落,不由得回过身来想要解释,马文才顺手将我身体环住,往怀里压了一压道:“那就好好地听话,呆着别动,别让我闹心。” 这叫什么歪理。我皱皱鼻子,倒也没有动,随他去了,要不然这个家伙还会这个那个的说个没完。这种状态保持了一会儿,我也有些昏昏欲睡,正靠着马文才在肩膀打盹的时候,忽听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接着便有一个女声响起道:“叶公子,叶公子你在吗?”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迅速从马文才怀里跳出,也顾不得去管后者瞬间变得阴沉的脸色,自己整理了一下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凌乱的衣袍,匆匆忙忙地冲下楼去。 外面的来人正是谷心莲。她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服,手里提着一只鱼篓和一个布袋,布袋里装了些草药。见我出来,她不由得大步迎上来道:“叶公子,我来给你送鱼来了。”说着将手中鱼篓一呈,高高兴兴地向我展示鱼篓里面的鲜鱼。 “这怎么好意思,劳烦心莲姑娘又跑了一趟。”我本想推辞,谷心莲却不由分说将鱼篓放到我手里,口中道:“叶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我为刚才去湖里特地打来的黑稠鱼,落水受寒的人吃了以后最补身子。我看那位马公子好像也是落水之后被大叔救上来的,这鱼正好给你们两个都补一补。”她一边说着,一边还转头四顾,诧异道:“咦,大叔呢?” “大叔出去找大夫了。”我回答道。 谷心莲瞪大了眼睛。 “找大夫的话,这一来一回,可要大半天的脚程呢。你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有东西吃吗?” “额,还有些剩干粮,我也本来打算去弄几条烤鱼吃的……”我挠挠头,谷心莲眼睛瞪得更大,惊讶道:“那怎么行?你们才落水受了寒,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怎么可以吃烤鱼?应该煮鱼汤才可以的啊!” “额,其实我本来也想要煮鱼汤的……”我在谷心莲的注视下头越垂越低,最后对面女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把夺过我手中鱼篓道:“好啦,你们士族子弟,平时锦衣玉食,在书院里又有书僮伺候,不会做饭也是应该的。煮鱼汤的话我最在行啦,叶公子不妨等下尝一尝我的手艺如何?” “那真是劳烦心莲姑娘了。”我有些羞愧,谷心莲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拎着鱼篓径自去了楼下的厨厅。我本想过去帮忙,却听楼上木门吱嘎一声开了,马文才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根木棍,正拄着木棍往外挪。 他这模样实在是太有趣了,不可一世的马文才居然也有一天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要是被书院里的人看到,估计得惊掉一地的眼珠子。 马文才许是注意到我在偷笑,不由得恼羞成怒,要扔掉木棍自己走下来。我怕他摔到,赶紧冲上去扶住他,引着这位大爷慢慢走下楼。他原本的阴沉脸色这才稍霁,用下巴点了点厨厅,皱眉向我道:“她来干什么?” 这话说的是谷心莲无疑了。 “心莲姑娘是来帮我们送鱼的,她担心我们没有午饭吃,特地要来褒鱼汤。”我兴冲冲地解释道。马文才却撇撇嘴,话里有些不屑地问我:“叶华棠,你干嘛让人家去做?自己怎么不去煮鱼来吃?” 他这话说的很大声,我被他说的有些尴尬,还没来得及开口,谷心莲却已经听到声音,从厨厅里探出个头来说道: “这位公子,你就不要说叶公子的不是了。他是个男子,不会做饭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要为难他。你们要是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好了,我会做很多菜的。” “啧啧,男子。”马文才冷笑了一声,转过头来上下打量我,口中啧啧叹息出声,静静摇头,在我耳边小声道,“哎,当初书院有个王徽之,现在又来个渔家女,叶公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也难怪会男女通吃啊。只不过你有那个本事勾引,就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能力做人家相公。” “你胡说什么!心莲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对她起歪心思?”我皱眉反驳。马文才却没接我的话茬,只是道:“谷心莲倒没什么,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那个王徽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会为了找你,专门来书院跑一趟?” “你说徽之兄吗?我们是那天在谢家定亲宴上认识的,他……”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伸手把嘴捂住。马文才却已经查到端倪,立即紧追不放,问道:“定亲宴?是端午节那一日的定亲宴吗?谢道韫为什么要你去?你们是什么关系?” “啊,这个,是因为我家与谢家素有交情,所以请我去观礼……” “——不对!我记得那天在街上遇到你,你脸上好像还有残余的胭脂,观礼怎么会染上胭脂?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干什么去的!” 见我纠结着不开口,马文才又威胁道:“我告诉你叶华棠,你有什么事情最好老实告诉我,我爹可是杭州太守,要是想打听什么消息容易得很。到时候如果被我发现你骗我,我可不担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马文才,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提醒。”马文才安抚地拍拍我的肩,声音也略微放柔道,“阿棠,快说吧,别让我着急。” 他要是对我威胁加教训责骂,我就可以梗起脖子跟他硬顶。但是一旦马文才温柔下来跟我用协商的语气说话,我就不知怎么回事,脑子总有些不听使唤,心想着当时谢家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我的脸,就算隐瞒也没什么意义,只得低着头,断断续续地挑着不那么重要的部分,告诉了他我被要求扮女装去相亲的事情。 说完这个,我原以为马文才会笑话我或者讥讽几句,却不料他一挑眉头道:“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什么?”我也是一愣,“你去干嘛?你也认识王谢两家的人?” “额,不认识。”马文才摸摸鼻子,有些悻悻。他看出我不想提这件事情,倒也没再说,只是叮嘱我一定要远离那个王徽之,说那厮就是个荤腥不忌的登徒子,不仅好色还丝毫没有情操,是个有名的伪名士,跟他在一块只会败坏自己的名声,让我以后见到了他最好也要装作不认识云云,努力地抹黑王徽之本来就不那么好的形象。 我虽然并不讨厌王徽之,也不是那么喜欢他,是以在马文才说他坏话的时候没有反驳,由他去了。这时候谷心莲已经弄好了鱼汤,大声喊我们进去吃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放好了三只椅子,谷心莲本来想坐在我旁边的,结果被马文才横插一棍子,硬生生挤了进来,吃饭的时候又仗着腿伤了不方便,指挥我给他夹这夹那。谷心莲脸上就有些不高兴,但是碍着我在这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饭后我把马文才送上去下来帮他刷碗筷的时候,悄悄跟我说,马公子只是脚伤了而已,又不是手伤了,让我不要太纵容他,又说我脾气太好了,这样子一定会被人欺负的。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帮她刷完碗筷,又在楼上坐了一会聊聊天,马文才就有些脸色不好看,催促她赶紧回去,我也觉得她应该回去,再晚了天就黑了。谷心莲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又说她明天还来。马文才一听这话,脸色更黑了,不客气地问她,你老这么来回跑,就不嫌累? 谷心莲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当即反问你这么老是麻烦叶公子,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两人之间气氛箭拔弩张,我正发愁不知怎么样能在不吼不吵的情况下调和关系的时候,正好大叔带着大夫回来,谷心莲便瞪了马文才一眼,匆匆告辞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又用眼神示意马文才不许对大叔乱说话。马大爷鼻子里轻哼一声,倒也真没有再多话,那大夫给他的腿上了药,又留下一些愈合腿伤的药膏和治风寒的药物,也告辞离去了。我去厨厅里端出给大叔额外留的一份鱼汤,因为我特地用碗扣着,还冒着热气,引得大叔食指大动。他以为那鱼是我煮的,连连夸我,说是小媳妇都不如小兄弟你贤惠手艺好,说的我脸通红,马文才听了这话就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弄的我更加尴尬,拉拽着大叔去外面亭子里下棋喝酒,不想再面对那个混蛋。 大叔果然不负所望,带了不少烧酒回来。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酒这种东西,也没怎么喝过,便以茶代酒,跟大叔在亭子里面谈天,顺便下下围棋,请大叔帮忙指点一点棋术。说着说着,便不禁谈起了马文才,大叔说我性情豁达,很合他的意,他很喜欢。但是马文才则不然,那厮性子残忍冷酷,性情中有着天生的士族优越感,不是好相处的人。我试图向他解释马文才性格中好的一部分,大叔也直是摇头,说那种人就算有好,也只会对某些特定的人展现罢了。他倒是没有劝我远离马文才什么的,只是让我自己小心些,说我这大大咧咧的性子,别做些什么错事,伤了人家的心。 我对他的话有些似懂非懂,再细问的时候,大叔却不肯说了。但令我高兴的是,他终于是同意了去书院教习一段时间试试,并说老头子总是一个人呆在桃林里,也有些腻味了,准备出去走动走动,看看如今的士族子弟都是什么样的。如果都是马爷那样的,可就要打击打击喽。我被他逗得直笑,不过也就此定下日程。 又过了两日,马文才的腿伤略微好些之后,我们便与大叔和谷心莲一起,动身回书院了。马文才对于谷心莲和大叔这两个人都要跟着一起去尼山书院感到很不满,但他伤没好利索,此刻英雄末路,也没有立场说些什么反对的话,一切自然都是由我做主。 回到书院之后,我先去找师母,说了陶渊明的事情,山长和师母大喜,当即设宴款待不提,我又趁机提出谷心莲想在书院工作的事情,师母也一口同意,给她安排了浣衣局的工作。在马文才的强烈要求下,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想要把房间换回去,师母也同意了,还笑着告诉我以后不要吵架,大家都要好好的。梁山伯和荀巨伯等人发现我活着回来了,都大喜过望,梁山伯对于我要重新回去与马文才同住有些担心,但是见我意志坚决,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告诉我自己要小心。 当夜,我们因为睡哪里的问题又是一番争论。最后马文才承认,我半夜根本没有打人的习惯,之前的几次都是他故意的。我对这个家伙的无耻不禁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后来还是学了祝英台和梁山伯的方法,在中间隔了一层书当做屏障。马文才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平安无事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也是照常读书,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三日之后,木槿回来了。 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她这次回来,竟然还带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48 访客 木槿回来的时候,正是假日午后。 因为在摔下山崖的时候把发冠撞坏了,我本来与荀巨伯约了要下山去买一顶新的漆纱笼冠,结果被马文才从中横插一脚,说不用荀巨伯去,他要跟我一起下山,顺便买身新的裳服。可是这家伙腿伤还没好利索,根本骑不了马,也不能走远路,于是他便改了口,说是想要什么,让马统下去买就行,学子就应该在书院里好好学习,没事老往山下跑什么跑? 我总觉得马文才最近很是有意无意地在破坏我与荀巨伯,梁山伯之间的关系。偏偏他现在学精了,找茬挑事什么的总是让人抓不着把柄。而且最近梁山伯和祝英台那边事情也很多,中正考评官王卓然看梁山伯不顺眼,想方设法地折腾他,双方忙着斗智斗勇,也把书院里给折腾得乌烟瘴气。 其实那个王卓然本来好像也有些针对我的样子,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王卓然对我的态度竟然突然变好,还给我的品状评为了上上品,弄的我很是有些莫名其妙,后来才听说好像是马文才跟他说了些什么。我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走后门,让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就去问他,他却死不承认,弄的我很是郁闷。 今天也是,他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一口咬死了不让我下山,说是我考试成绩差,应该趁这机会在山上好好补习,而不是只想着下山去玩。但我本来是打算借着下山的机会,打发走荀巨伯之后顺便找个客栈洗澡的,自然不肯听从马文才的话留在书院里,跟他顶撞了几句,后来马文才便松口说,下山可以,不许跟别人去,要去就自己去或者让马统陪着。 我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有些气闷,告诉他我一个人下山去后就忿忿出门去。结果才刚走到房门口,就一头撞上了扛着担子的木槿。 这小丫头见到我,一脸欣喜,抓着我的手大叫公子公子。她担子也不挑了,大模大样地命令刚好出门来的马统给她把担子挑进去。马统有点不乐意,可是被木槿用眼一瞪,不禁溜溜儿地扛起担子,进门去了。 看不出这小丫头个头不高,人倒是蛮有气势的嘛。我看她一身风尘仆仆,本想叫她先去休息,孰料木槿却一把抓过我的袖子,就把我往书院门口拽,说是有人跟她一起来的,我看了肯定高兴。我被动地让她直拉着走,还在纳闷她说的人是谁,结果一到山门口,不禁傻了眼。 就见一干青衣白袍的学子之中,正袅袅婷婷立着一位俏丽少女。她头上梳着单环发髻,身着天蓝色宽袖对襟女衫,细细地束出腰身,显得整个人窈窕风流,引得周围学子纷纷驻足围观,扶腮啧叹。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那人的模样与我极为相似,乍一看上去,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是我叶华棠穿了女装站在书院门口显摆呢! 我急急一把拽过木槿,刚想问她这人是谁,孰料这时门口那人已经看到了我,不由得立即轻开檀口,叫了一声哥哥。我被雷得全身过电,却听木槿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道:“小姐,你怎么了,那是公子啊!你不会连他也不认得了吧?” “额,不,我我我当然认得,认得。”别的不说,只看那相似的长相基本就能猜出来的,我只不过是没想到他会以这副模样在我面前登场出现。 这时候对面那位女装的家伙已经小步跑到我面前,一把搂住我的手臂,嘴上说着“哥哥好想你之类的话,”底下却在我胳膊上悄悄掐了一把。我这才缓过神来,赶紧大声喝退围观众人,一时间也想不好该去哪里,最后不得不匆匆带着这位假妹妹下了山,找了间僻静客房安顿下来。 这人却正是货真价实的叶华棠,也是我这个身体名义上的亲哥哥。据他说,是因为前几日有人在外打听关于叶家的事情,被他知晓了,担心我在这边受人怀疑,索性跟着木槿过来一趟,顺便也看看我过得怎么样,还埋怨我怎么不带他去书院里面转一转,问我是不是还在因为那件事生他的气?木槿也在旁边一直说公子虽然有不是,但他也是为了小姐好,小姐你就别一直记恨了云云。我被他们说的头都大了,我又不是真正的叶秋棠,谁晓得他们说的这事那事到底是什么事! 最后我也没有办法,不得不告诉这位便宜哥哥,书院里都是男子,他以这么一副女装进去不太好。叶华棠表示无妨,他穿女装本来也只是为了打消书院里一些人的怀疑而已。不过这厮接下来的话又把我吓了一跳,他竟然想要让我跟他换了衣裳,由他代替我去书院里住上两天,探查一下我在书院里过得怎么样。 于是说,长相相似果然就连探听消息也会很方便。其实跟他换一下身份,我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就马文才那臭脾气,如果他冲哥哥也像对我一样呼来喝去的怎么办?而且我毕竟是个女孩子,万一被他发现我跟马文才是在一张床上睡的,那岂不是会糟糕了?可是拒绝的话,又似乎会显得我心虚,总之是怎么样都不对,叶华棠看起来也不想放弃的样子,还说如果我不肯换身份,他明天就穿着女装进书院。 最后我也没有办法,只得努力推了一天,说我今天还有份课习作业要交,问他等我写完了明天再换身份行不行?叶华棠本来一定要马上就上山去,一听说要交作业,整个人不由得蔫儿了,悻悻地表示那就明天再说吧。不过今天他也不肯闲着,找了个缘由把木槿打发出去,偷偷摸摸地问我这儿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仔细想了想,告诉他这附近的几个不错的风景名地,叶华棠却连连摇头,最后摸摸我的脑袋笑着说算了,今天就不出去,养足精神明天好去书院,并嘱咐我回去好好休息,别忘了明天早点出来,别让哥哥在这边空等。 我点点头,心里也觉得他才大老远地从太原跑来,怎么也不嫌累,还想着出去看风景?眼见天色已晚,我匆匆忙忙跟哥哥告别,带着木槿回了书院。 书院里平日生活清淡,但凡有点儿八卦消息向来都传得很快。才这么一个下午,叶华棠的妹妹来了这件事就已经差不多传遍了整个书院。 有不少学子过来向我询问关于妹妹的事情,还有那不要命的,竟然当着我的面扼腕叹息,说什么真是想不到恶名远播的恶霸叶华棠竟然会有这样一个温柔娴淑秀雅美丽的妹妹,只是不知她会不会被哥哥的坏名声连累,将来找不到好婆家云云,话里大意就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够格,没的白糟蹋了人家好姑娘,生生把我气得七窍生烟。木槿见我生气,便出面驱赶那些人,大骂他们胡说八道,那些学子倒是不怕木槿,还想开口骂她,被我一瞪才悻悻地溜走了。 我心烦得很,也没有心情去跟他们置气,自己抱着脑袋郁闷地回房去。马文才正在房间里坐着看书,见我这副样子,便将书一摔,怒冲冲地问我是谁欺负我了?我心里一暖,微微摇头,努力撇清思绪,遣走木槿,自己坐下来开始写今天课上夫子要求做的文章。马文才那边已经喝完了药,也遣走马统,过来自后把住我的手腕,细心地教我摆正写字姿势。 这两天来他就一直说我写字不好看,又表示如果想要尽快把字写好,只有这种方法是最有效果的。我对他的话很是怀疑,但又不想因为字写的不好总是在考试的时候排名倒数,也只得由他去了,反正也只是抓抓手腕而已。 但是他对我这样也就罢了,接下来两日便是叶华棠在这里代替我,万一马文才不晓得换了人,然后没事跟叶华棠说过来抱一下,或者抓着他的手帮他练字……然后晚上再同睡在一张床上面…… = =我想我应该会被那位便宜哥哥给五马分尸的…… 该怎么办呢? 我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字也写不下去了,最后索性扔了笔抱着脑袋发呆,恨不得去撞几下墙。马文才也看出我心情不好,在那边笑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走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了?”见我不说话,他略微想了想,便又道,“我猜猜,是因为你那个妹妹对不对,恩?” 我一听这话,嗖地回头看他,马文才便露出了然的模样。他摸了摸鼻子,问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我纠结一番,最后觉得马文才近来对我还不错,说不定有商量的余地,便试着告诉他,我那个妹妹性子特别古怪,非要假扮成我来书院里住两天玩玩,并拜托他能不能在这两天暂时睡一下长椅,别跟我妹妹同床,也不要跟她说奇怪的话。 马文才还真是转了性子,对于这样苛刻的要求竟然一口答应下来,丝毫不见犹豫。因为他答应的太爽快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怀疑地盯了他半天,后者倒是坦然自若,还告诉我不用担心了,快点写完了文章去休息。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愁些什么,草草写完文章,连书障都没心情去摆了,胡乱脱了外裳上床睡觉了事,结果也不知怎么,整整一晚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抱着枕头直憋闷。就这样磨蹭到了半夜,我才隐约有了些睡意,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却感觉有一只手伸过来,抽走了我怀里的枕头,然后把我的胳膊放回被子里,顺便给我曳好被角。 我本来睡的就不沉,被他这么一弄,睡意又全跑了。但是意外的,我的心里不禁没有半丝不满,反倒涌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这时候身后马文才突然轻声叫了句“阿棠”,我下意识地想应声,又遏止住了动作,暗暗咬住被角没出声。 马文才又叫了我一声,我依旧在这边假装熟睡的样子,还故意微微转身,背对着他。结果我这一动,又把被子带了起来,肩膀处露出一大块。马文才在后面叹了口气,又把我按了回去,顺便将被子拉上来,牢牢地盖严肩膀。做完这些,他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进了被子里,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阿棠,你放心吧。”他轻轻说道,“我不会让你离开书院的。你哥哥想来,就让他来,我会让他一刻钟都不想在这里多留。” “都说了不是哥哥,是妹妹!”我听他说的不对,不由得有些发急,赶紧回身过去提醒,结果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马文才则翻身过来一把按住我,鹰眼微眯,口中则冷笑一声道:“哼,叶华棠,你胆子不小,听到我说话,竟然还敢在这里装睡!” “谁,谁装睡了!”我有些心虚,努力反驳,“是你在那边自言自语,把我吵醒了。”我说着努力想抽回手,结果马文才抓得更紧,口中道:“刚才怎么不抽,现在装起圣人来了。告诉你叶华棠,我不管你要来的那位是哥哥是妹妹,反正想让本公子配合,就得乖乖听我的话!现在老实呆着别动,让我抱一下,不然我明天就让你妹妹去睡长椅!” 49 撑腰 这家伙还有完没完了,连这也能拿出来做威胁。但我也不知怎么的,实在是提不起劲儿跟他生气,最后索性挥起枕头往他身上一扔,示意他爱抱自己抱枕头去,少来烦我。马文才轻哼一声,倒也没再纠缠,又把枕头送回来垫在我脑后。只是整整一夜,他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 第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马文才已经不在房间内了,看今天天气不错,我估摸着他可能是早起出去练武了。木槿照例过来帮我铺床叠被梳发髻,有她帮忙,我倒是方便多了。因为下午就要偷偷溜出书院与哥哥调换身份,我还得把一些东西给收拾起来,不能被哥哥看到,比如鬼画符的文章字迹什么的。= =总之,所有能够暴露我在书院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学生而是个半吊子的东西,通通都要收拾起来才行!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的毛笔字已经好了很多,但是跟这副身体的前主人相比还是不堪入目的,为了防止露馅,咱还是先做好准备吧。 大体收拾了一通东西,我因为不能离开书院,就让木槿去先把我需要用的东西搬下山去。木槿才刚刚离开卧房,马文才那厮就踩点回来了,也不知怎么掐点掐的那么准。因为练武流了一身汗,马统便给他打水过来梳洗顺便换衣服,我一直等到他换好了新裳,才两个人一起去饭舍吃饭。 前往饭舍的途中,马文才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问我今天怎么主动等他了,平时都是总想着一个人急吼吼的去吃饭的。我心道就算我想先去最后不也还是被你拽着袖子不让走,然后吃饭的时候冷嘲热讽不说,还会故意抢我碟子里的菜。与其一会儿受罪,还不如现在多等几分钟。 到了饭舍,我诧异地发现今天负责打饭的人竟然是谷心莲,苏安则乐呵呵地站在旁边瞅着。因为马文才这几日总是找借口不许我去浣衣局,我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她了。谷心莲看到我也很高兴,悄悄地给我多盛了半勺菜,还拉着我问我身上的伤怎么样了。结果不过是说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就有人等不了了,赶着上来让谷心莲给他盛菜,却不是马文才,而是王蓝田。 咦,这家伙今天出息了,居然没有见了我们就溜溜地逃跑,还敢在这里大呼小叫。我斜眼瞥瞥王蓝田,他却没有注意到我打量的目光,相反倒是一脸倨傲地走到谷心莲面前,下巴微微昂起,将饭盘向前一伸道: “打饭。” “是你!”谷心莲脸色大变,手中勺子“啪”地砸在了桌面上,整个人吓得后退一步。苏安急忙去扶住她,口中焦急问道:“怎么了心莲姑娘,你认识王公子?”谷心莲却迅速一把推开他,急急忙忙跑过来躲在我身后,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衣袍,委委屈屈地道:“叶公子,他……” “他怎么了,心莲姑娘?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不用客气。”我见谷心莲一脸的惊惧之色,王蓝田的态度又那般蛮横,不由得皱起眉头。谷心莲只是一直摇头不说话,害怕地在我身后发抖,我不得不安抚了她两句,抬头对王蓝田道: “王蓝田,你是怎么回事?究竟对心莲姑娘做过什么让她这么怕你,给我马上说清楚!” 王蓝田怯缩了一下,扭头望望马文才,瞧他正漫不经心地吃着东西,胆子又大起来,昂着头对我道:“叶华棠,我劝你最好少管别人的闲事。这个贱女人之前弄坏了我的扇子,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倒是在这里恶人先告状。” “你,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将扇子掉进我的荷花盆里的!”谷心莲许是知道我会护着她,也大起胆子,探出头来指责他。王蓝田变了脸色,还要开口,我已经踏前一步,伸出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蓝田兄,我叶华棠本也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不过既然是你弄脏了人家心莲姑娘的荷花,我就不得不出来说一句话了。”我说着淡淡一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口中道,“赔钱吧。” “赔什么钱!”王蓝田怒道。我继续微笑:“当然是荷花的钱。你把扇子掉进人家的花盆里,把荷花都弄脏了,心莲姑娘好心不跟你计较,我叶华棠是个公道人,自然要为她说话才行。” “我去你的!”王蓝田伸手将我的巴掌一把打掉,眼睛瞪得大大的,冲我怒道,“我告诉你叶华棠,你别以为仗着有文才兄给你撑腰就了不得了,现在中正考评官可是还在书院里面呢。你敢这样肆意妄为,欺辱同院学子,等着我去告诉王大人,让他把你的品状评为下下品!” “——那你就试试看!” 一直闷头吃烧饼的马文才突然开口打断了王蓝田的话。他推开食盘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我身边,状似不经意地把谷心莲向旁一推,揽过我的肩膀,居高临下地向着王蓝田道: “我就是要给他撑腰了,怎么样?欺负的就是你们这种没用的废物!”他说着飞起一脚,将王蓝田踹翻在地,王蓝田被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吭声,任由马文才将脚踏在他胸口处,还哆嗦着向马文才求饶,嘴里不住地说“文才兄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哼。”马文才又重重地踢了他一脚,直到那厮嘴角流血,才收回腿,抬眼扫了一圈饭舍内,冷冰冰地宣布道:“我告诉你们,叶华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都给我仔细着点儿!谁要是敢对叶华棠不敬,就是跟我马文才作对!不怕死的可以尽管过来试试。”饭舍内一干学子被他吓得纷纷应声,连带着看向我的目光里也带了些许恐惧。 “文才兄。”我觉得他这样有些过了,本想试着劝阻一句,马文才却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表示不必多说,那些家伙都是天生的贱骨头,你让他们一分,他们就能上房揭瓦。这话虽然蛮横霸道,应在王蓝田身上倒是对症的,他被马文才这么一欺负,当即没了音,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溜走了。 苏安结结巴巴地过来跟我道谢,我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跟我道谢,也没应声,只是回头安慰了两句依旧拽着我衣袍发抖的谷心莲。谷心莲眼泪汪汪地垂下眼睑,低声说了句“谢谢你,叶公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苏安赶紧过来扶住她一迭声的安慰,模样殷勤的很。 我看着好笑,心莲姑娘也算是个清秀佳人,苏安会喜欢上她不足为奇。马文才又一个劲儿地催我快走,我便向他们告了辞,跟着马文才向讲堂走去。 一直到进了讲堂坐在了席位上,我才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好像还没来得及吃饭……因为谷心莲的事一折腾,我就给忘了。正郁闷时,身边有人捅了捅我,递给我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烧饼。 “以后出门记得带脑子。”马文才哼了一声,瞥瞥我,在我感激地冲他一笑后又迅速扭过头去,耳朵微微泛红。我有些不解,倒也没多想,吃了烧饼垫垫肚子之后就是上早课了。今天上课的人照例是陈夫子,因为陶渊明那厮来了书院之后就下山去自己四处闲逛了,据说还得玩上几日才会回来授课。陈夫子一堂课弄的我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我跟马文才道了别,一个人悄悄地溜下山去,去到客栈中找到了那位便宜哥哥。 俺的这位哥哥,也就是真正的叶华棠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一见到我就恨不得直接上来把我衣服扒掉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跑来了个登徒子。= = 哥哥本来的意思是想要让我穿女装,但我觉得不太习惯,还是准备做男子打扮,只是把自己在尼山书院的学生服借给他穿。叶华棠的便服倒是带来了不少,可是一件件花花绿绿,花袍锦袖的,不管怎么看,都是那种上街抢小妞的纨绔子弟才会穿的衣服。= =甚至还有一双鞋履上面缀着两颗珍珠,我说您还能不能更奢侈一点? 与之相反的是,叶华棠反倒抱怨我服饰清贫,还说妹妹在书院里一定是受苦了,嘴唇上连点胭脂都不擦,也没有什么好的头饰带,等过几天哥哥在赌场赢了钱,一定给你好好置办一下,弄些上好的胭脂水粉。这一回哥哥出来的急,只带了些本钱过来,也就凑合一下,拿哥哥的胭脂先用着。他说完这些,还真的从行囊里取出了不少盒的胭脂水粉,还有玫瑰香露,统统塞给我。自己也在脸上敷了一层粉,揽镜自照,很是满意的模样。 我被雷得全身都焦了,叶华棠却不自觉,还问我书院里的学子们品貌都如何。我便大体给他说了几个人的名字之类,又嘱咐木槿好好看着大公子,别出什么问题。木槿连连点头,我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叶华棠却已经扬着扇子走出门去,由木槿带领着,向书院走去了。 这家伙不会出什么问题吧……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按理说,他是真正的男子,应该会比我更方便一些才对的。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阵阵发凉啊…… 50 身份 我在客栈里了两天。这期间因为没有办法跟上山去查看情况,只能在房间里空等。 叶华棠临走前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说他只是为了看一看妹妹平日里的生活情况才要去书院的。作为一个哥哥,他必须得对妹妹好好负责才行,万一书院里有哪个登徒子对我图谋不轨,整日里动手动脚的怎么办? 我心道马文才好像对我已经不止是动手动脚了,这回虽然得到了他的同意,会在这两日里小心帮忙应付我哥哥,但我心里还是总觉得有些放不下,万一那厮突然脾气控制不住,在哥哥面前摔桌砸椅子,或许提出些不那么良好的要求…… 啊啊啊,真是头痛啊。哥哥还说这两日让我可以尽情地游山玩水一番,我哪里能有那份心情!而且这两日来客栈家老板的女儿偶尔上来送饭的时候,一看到我就露出一种欲语还休含情脉脉的样子,回回盯得我头皮发紧身上鸡皮疙瘩乱蹿,以至于后来都不敢在这家客栈吃饭,还得溜溜的跑去外面酒肆里面吃东西。 木槿也没有跟出来,而是留在了书院里,负责哥哥的日常起居顺便帮他提点人物和讲堂饭舍等地的方向走法。不过木槿那丫头在书院里一共也没有呆上多久,对于一些学子只是大体知道名字,估计性格背景什么的也不一定能告诉哥哥多少。我本来想给他细细讲述的,结果那家伙却根本不给我时间,抛下一句“哥哥什么都知道”就匆匆地扔下我摇着折扇出门去了。他才来了这么一日,能知道什么啊! 我就这样在客栈里整整等了一天,哥哥也没有下山来,只有木槿在接近傍晚的时候跑来了一趟,给我带来了件厚一点的外袍,说是马文才马公子嘱咐她给我捎下来的,因为我走的时候比较匆忙没有带厚衣服,他怕我在外面冻着。 我没想到马文才竟然能忙里偷闲地注意到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心下不禁有些感激。但这显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大公子在山上怎么样了?”我顾不上在意自己晚上有没有吃饭,又或是这里房间窗户木棂上居然有凹洞这样的无聊问题,迅速打断了木槿的喃喃嘱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焦虑问道。木槿抿了抿嘴唇,露出纠结模样,目光四处飘移了好一会儿,终于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姐,你还是别问了……” 我怎么能不问!而且听木槿这么一说,我不由得纠结起来,焦急地向木槿询问:“难道他被人欺负了?马文才欺负他了?” “不,不是……”木槿目光继续游移,我挠了挠头,又想到自己之前刚去书院的时候发生的一些囧事,不由得再次问道: “那么……是他在山上迷路了?经过树林的时候被树枝勾到衣服腿摔伤了?吃不习惯烧饼噎住然后咳不出来了?还是在讲堂上听课的时候睡着被陈夫子给骂了?” “不,都不是,小姐你就别乱猜了……”木槿被我的问题问的有些头大,忙不迭地否认。我挠了挠后脑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由得大惊失色道:“难道是我藏起来的那些文章被他翻出来看到了!” “不不不,不是的,我的好小姐呀,你就别猜了,不是那些……”木槿郁闷道,“总之,大公子在书院里过得还不错。马文才公子很照顾他,有些我打点不到的事情他也能帮忙。不过说起来真是奇怪,马公子在大公子面前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做事殷勤又周到,一点也看不出他那个人有多蛮横霸道,大公子私下里还对他赞不绝口呢。连他家那个书僮,也整天的跑前跑后,对我们恭敬的不得了。真是邪了门了,小姐你说,他们主仆俩怎么会变得这么怪啊?不会是想陷害大公子吧?” “应该……不会吧?”我也觉得很纳闷,木槿又道:“那个马文才,现在连晚上睡觉都是主动去睡长椅的,大公子主动邀请他去床上睡他都不去,还说自己天性就是喜欢睡长椅。大公子私下还跟我夸小姐你会识人,找了个这么好的同窗一起居住,还说以后有空要邀请他去太原玩……”木槿说着搔搔脑袋,脸上露出不解神色道: “小姐,那个马文才,以前不是一直霸占着床,强迫小姐你去睡长椅的吗?后来又强迫小姐你跟他一起去床上睡,怎么现在突然变得爱睡长椅了?这个人的个性可真奇怪,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免得小姐以后受罪啦。” 木槿说着又高兴起来,双眼亮晶晶地想着将来的事情。我则捂住脑袋,脑门上挂了一排黑线。于是说,马文才那家伙看起来好像是在讨好我哥哥啊,他究竟是什么居心?不会因为以为那是我妹妹,然后想要占什么便宜吧? 想到马文才之前在房里对我做的那些恶劣行径,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个家伙脾气暴躁不说,所做的禽兽行为真是件件引人发指!(马文才:我究竟做什么禽兽行为了?)总之,必须得提醒哥哥对马文才多加小心才行! 想到这儿,我不禁又注意到一个事情,不由得向木槿诧异问道:“对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大公子怎么没跟你一起下来?他不是说这时候会下来报告情况吗?” 哥哥是昨天去书院的,算上今天已经过去快两天了,按我们说好的,他应该是这个时候回来跟我换班的啊。况且我也已经快要受不了了,也不晓得他究竟对人家客栈小姑娘做了什么,因为我一直躲着她,现在那丫头看我的眼神已经升级为哀怨版本的了,弄的我天天出门都战战兢兢的,真是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但是已经交了半个月的房费,又不能退钱,我舍不得那些金子啊。 “这个,这个……”木槿又纠结起来,犹豫了一下,终于狠狠心告诉我道,“大公子,大公子说他觉得书院里的生活还不错,很有意思,打算多呆几天,暂时就不下来了。还说让小姐你可以随意出门去玩玩,需要什么东西就让我负责稍送,不必担心他。” 我:“……” 你妹啊叶华棠,亏我还在这里为他操心个不停,结果这家伙居然在书院里面乐不思蜀了,那地方有什么好让人觉得有意思的么?怎么我在那里呆了几个月都没发现! 啊,不对,我刚才骂了句什么?= =叶华棠他妹,不就是我吗? “总之,就是这样。大公子说他暂时不下来了。”木槿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见我一脸低落地倚着凭栏,又急忙安慰道,“小姐你也别担心,大公子没什么大事情的,就算有事,额,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反正他的名声本来就摆在那里的,再坏的话……也应该不能会怎么样了。” “恩?什么名声?”我有些不解,还想再问,木槿却连连摆手,表示她得赶快回书院了。又叮嘱了我几句晚上睡觉要记得关窗户,半夜有人敲门不要开之类的话,就急急忙忙地跑走了。我一头雾水,仔细回想着叶华棠的身份有什么名声流传于外,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了。 = =这家伙……据说在太原无恶不作,欺男霸女,家里不仅养了十八房小妾,还最爱亵玩男宠…… 他,他在书院里乐不思蜀,难道是……看上了哪位书院里的漂亮姑娘?还是……看上了哪位长相比较不错的……同窗学子…… 仔细想想,书院里面长的漂亮的姑娘好像就只有王兰和新近过去的谷心莲,而不错的学子还是有不少的。光是和我走的比较近的这几人,梁山伯啊荀巨伯啊都不错,祝英台更不用说,本来就是个大姑娘假扮的,能差到哪里去? 这些人里,梁山伯大气中带着憨厚,荀巨伯五官端正却有些孩子气,祝英台容貌清秀但偏阴柔,少了些男子气概,而相对而言,要说起外表最俊美的一个,似乎就是非马文才莫属了。虽然平时的时候他因为眼神锐利阴鸷,外表上带着的凶悍之气总是能让人忽略掉他的好相貌,但不得不说,这家伙长得还真是不赖,哪怕是瞪人的时候,也别有一番气势在里面。 我的那位天上掉下来的喜爱涂脂抹粉的不靠谱哥哥,应该不会对马文才起什么奇怪的心思吧……= =希望是我多心了,马文才那厮光是周围散发的气场就足以让人退避三尺,哥哥应该不会那么笨,主动去找死的…… 这样又纠结了一日,我连从山上带下来的书都读不下去了,只是郁闷地等着木槿继续带来新的消息。说真的,我总觉得这种状况若是再持续个一月半月的,说不定等到我回到书院的时候,已经俨然满头银发飘如雪,可以直接扛着道幡去街上假装童颜老道去给人算命看手相了。 但是叶华棠却又一次成功了违背了他的诺言。 这厮在才说完不下来准备在书院里多呆几天的第二日,就由木槿搀扶着满脸青紫地回到了客栈房间里。我被他脸上的青肿下了一大跳,一开始还以为房内闯进了一只穿着衣服的异种熊猫。叶华棠才一进门就扑过来抱着我嚎啕大哭,表示书院好可怕,他再也不要回去了,还是妹妹你去上学吧,哥哥会在外面默默地为你烧香祈祷的。我被他弄得没办法,不得不安慰了他好一会儿,才算抚平这位便宜哥哥脆弱而多愁善感的心灵。 但是当我问他身上的伤是谁打的,为什么打他的时候,叶华棠却闭紧了嘴巴,一句也不多提了。最后居然说是他摔下台阶在石头上自己撞的,我就不信哪块石头能撞出这么明晃晃五根手指头的巴掌印!不过看他这样子,我也不禁怀疑起传言的真实性,那些人肯定是夸张了,我就不信哪个整天在街上强抢民女的纨绔恶霸会这样被人揍了一顿后抱着妹妹大哭的,就算想欺男霸女,= =起码也得是马文才那水平才行的吧? 安慰了哥哥一会儿,因为他受了伤,现在也没有办法直接回太原了,还得在这边好好休养一阵子才行的。我换回了自己的书院学子服,忍着上面不知何时弄上去的刺鼻熏香气,一个人悄悄回了书院。木槿则需要在客栈里收拾我的行李,给我搬回书院去,也真是难为这丫头了。 回到书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边微微有些发黑。回房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学子,这些家伙一看到我就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虽然以前也经常被人围观,偏偏这一回令我觉得格外不舒服,迅速迈开大步赶回房里。因为腿伤没有好利索,马文才那厮这些日子都没有去射箭蹴鞠,整天地窝在房间里。这回他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倚在长椅里,一看到我进门,便懒洋洋地从长椅上直起半个身子打招呼,向我道:“恩?回来了?” 我瞥他一眼,没吱声,径直向里迈步。马文才便又道:“想我了没有?” 我差点儿咬到舌头,怒冲冲地回头望他,马文才却笑了,从长椅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口中道:“怎么脸色看着不太好?客栈里睡的不习惯?” 额,原来竟然发现是我回来了吗?我还以为他刚才把我当成是哥哥了。不过他是怎么认出我的呢?我应该没有发出什么提示才对的吧,真是件奇怪的事情。 我忿忿地看他一眼,转身去房内四处扫视一圈,看看书架,又瞧瞧床榻,挪挪椅子,仔细查找我不在的这两日屋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诡异的变化。马文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整个人移到床榻上去了,懒洋洋地一抻长腿,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四处乱翻。 我折腾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没趣,索性回到桌边坐下,还没等开口,马文才已经抢先一步道:“我这几日都是睡长椅的,也没有对你的……妹妹乱说话,你尽可以放心。” “你是不是打他了?”我想问的话被马文才抢先堵了回去,没有办法,便索性直接上来就问主题。孰料马文才摆摆手,告诉我不是他打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刚才跟叶华棠一起吃了饭后就回来读书了,后来他说要出门随便四处逛一逛,结果去了以后就一直没回来,再然后,进门的就变成了我。 我因为知道他一般不会撒谎骗人,也就没有多提这事,而是问起了他我“妹妹”这几日在这里都做了什么。马文才听闻此话,不由得挑挑眉毛,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告诉我我的那个妹妹可真是个妙人,这几日书院里的种种新闻,都是围绕着他而起。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着急地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马文才却不急着说,而是起身去关上了房门和窗子,这才慢悠悠地踱过来告诉我,想让他说可以,但是有附加条件。我正在着急状态,也懒得多管,告诉他随便他怎么样好了,别废话赶紧说。马文才便伸手把我拖去了床榻上,一把搂住我,空出来的一只手还默默我的头发,慢腾腾地给我讲叶华棠这几日在书院里的事情,倒也都是一些日常小事,比如上课啊,吃饭啊,晚上睡觉之类的事情。 马文才倒是守信,这几日确实一直睡长椅,还跟我说他因为这个,腿伤好的又慢了,话里行间就是让我补偿他。 我不太明白睡长椅跟腿伤有什么大关系,但只要没被哥哥发现就好,其它的倒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只是在马文才讲述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诸如“后来他就出去了一会儿”“他觉得XX很有趣,便一个人过去看了一会儿”之类的句子,弄的我有些心惊胆战的。 临了,马文才又突然道:“不过阿棠,你这个妹妹,还真是好兴致呢。” “什么?什么兴致”我有些不解。马文才扬唇一笑,鹰眼微眯,对我道:“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随意聊了几句关于杭州城内的风景人物,结果他突然问我,这杭州城内最有名的青&;楼是哪一家?” 51 青,青楼? “……”我被这个消息打击得半晌无语,但见马文才一脸的坦然无辜,心里又不得不不是那么情愿地相信了这个事实。 = =从根本上来说,我觉得我那个便宜哥哥,还是很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的。 倒是马文才那厮似乎在等着看我笑话,见我没反应倒是有些失望的样子。接下来又随便问了些东西,我觉得马文才话里行间似乎隐瞒了很多东西,只挑无关紧要的讲,也没有心情再问下去,反正哥哥究竟做了什么事,等到我明天去书院的时候,看大家的反应就能知道了。至少肯定不会是像马文才所说的那样无关紧要。 不过就算叶华棠真的做了些什么对我的声名不利的事情,我也不会对他抱怨什么,因为这本来就是他该有的权利。 我占了他的身份,还占了他妹妹的身体,用着他们家的钱财,并且受着他们家的关爱。又有什么资格阻止他上书院来看看? 我看得出,木槿和叶华棠,都是真心对我好的。我也愿意真心地回报她们,尽管我不是那么擅长表达这一点。 我所能做的,只有努力读书,在考试排名上名列前茅,然后给哥哥弄到一个好的官位。我看得出哥哥并不是那么喜欢处理政事,如果实在不行,或者到时候,我也可以过去给他帮忙。如果他能够做一个好官,我就在三年后去到陶渊明在山中的那个小茅屋里,每天钓鱼种花,然后还可以养些猪啊鸡什么的,开垦一小块地种些蔬菜,日子倒也自在悠闲。反正在山中隐居的话,应该也不怎么会被战乱波及的吧…… 我正想得来劲,忽然感觉有只手在我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接着马文才的声音就在我头顶上响起道: “跟你说话呢。这么半天也不吭声,是不是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恩?没想什么呀。”我觉得告诉他我在想以后是养一只芦花鸡好还是别的什么鸡好应该是会受到鄙视的,于是一口否认。马文才倒也没说什么,抱着我发了会儿呆,我有些困倦,自动自发地把头往他胸口处靠了靠,闭着眼睛打盹。马文才被我这一个动作弄得有些征愣,也不知道在那边想了些什么,突然清咳了一声,向我道:“叶华棠,你靠我这么近干嘛?” 啊?不是你刚才拽我过去的吗,难道是嫌热了? 我了然地应了一声,回身想往回撤,结果被马文才一把按住身子,声音里也带了丝诡异弧度,再次开口道:“我在问你话呢,躲什么?老实回答我,这次我碰你,怎么不反抗了?怎么不说什么你是男人不应该这样那样的了?为什么这么老实听话,该不会是要打什么坏主意吧?” 他话虽然这么说,目光却灼灼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的睡意一下子被他给盯跑了,身体也不禁有些发寒,但此刻被他钳制的角度太过诡异,想要挣脱出去却是不能。他放置在我腰间的手有些发热,手臂牢牢勒住我,我下意识地觉得这样有些危险,避又避不开,只得故意向旁歪了歪身子,打了哈欠道: “我没有什么坏主意好打啊,只不过是想起小时候,爹爹也总是这样抱着我的。” “你把我当成你爹?” 马文才脸色骤然一沉,身子迅速后撤,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他深深喘了几口气,也不理我,一个人掉头回他的那半边床榻上闷头自睡了。我也没有吭声,径自脱了外裳和履鞋,钻进被子里背过了身。 我知道,以马文才的脾气,我说出这种话来,他是铁定会生气的。但是,除了惹他生气外,我并不晓得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其实我骗了他。在我的记忆里,我父亲几乎没有抱过我,母亲也一样。他们都是治学严谨的知识份子,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面孔让我学这学那,很少流露出什么温柔的模样,即使是在那片冒着滚滚浓烟的,可怕的火场里,他们也只是紧紧地绷着脸,无视我接近嘶哑的哭喊,严肃地命令我快跑,不要管他们,赶快离开这里。这样的父母,又怎会与我有过什么温情的互动?他们对我笑的时刻,甚至不比我在武馆大哥脸上看到的更多。 从以前的争吵,到现在的磨合,我和马文才之间在不知不觉之间似乎都发生了些变化。但是他对我态度上的变化,却让我觉得有些措手不及,也有些,难以承受。 我难以承受别人对我的好,以及,另外一些我不明白的东西。我不晓得是我哪里出了纰漏,让马文才一直觉得我可能是女人,但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我怕我会没有胆量再在这里呆下去。 美丽的花朵,总有一天会凋谢的。享受过温暖的阳光,就必然要在不久之后承受无比阴冷的黑夜。 只有你不曾得到过什么,才不会有失去的那一天。 窗纸上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萧瑟的冷风顺着洞口吹了进来,扫过我的床前,穿透了我为了省钱而买来的单薄衾被。我默默缩在被子里,一个人静静抱住了枕头。 明天,还是去荀巨伯房里习字读书吧。 抱着这个伟大的想法,我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然后第二天,马文才这厮似乎忘记了昨晚的事情,依旧淡然地拉着我同去饭舍吃饭。 汗,怎么回事,我记得这个家伙以前记仇的时间还要长一点儿的,起码要持续上两天,怎么现在才一晚上就好了?一路上遇到的众学子见了我依旧远远绕开,只有那个太监似的中正考评官王卓然大人在看到我的时候非常高兴地向着我打招呼,还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夸我给他的熏香很对他的胃口,并且说下午要是有时间,就去他那里好好地聊一聊。 我被他溅得满肩膀的粉,胆战心惊地表示学生最近很忙,还是改日再聊吧。王卓然一张脸离瞬时透出黑色,说了句“哼”便扭头而去,一直跟在他后面的陈夫子也跟着说我“不识抬举”,像根尾巴似的随着王卓然走了。我吁了口气,才要继续往饭舍走,忽然瞥见祝英台和梁山伯二人朝这边走来,不由得过去兴冲冲地打招呼道: “山伯兄,祝兄,你们也来了。” 孰料祝英台才一看到我,就蹭地后退一步,遥遥地指着我的鼻子道:“叶华棠,我告诉你,再敢往这边一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52 谎言 我闻言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梁山伯已经大步走上前来,脸上带了微微歉意,对我道:“叶兄,不好意思,昨天真是对……” “祝英台,你那是什么口气?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马文才突地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并且打断了梁山伯的话。后者脸色一白,看了我一眼,神色中闪过一丝疑惑,倒也没有再多说话。 就见马文才斜过眼睛盯住祝英台,眉毛高高地挑起,从鼻子里哼出一丝冷气道:“跟我们不客气,就凭你,也配?” “文才兄……”我听他的话里自动代入“我们”,心底不由得浮起一丝异样。祝英台却先听出了其中语意不对,梗起脖子大声道: “马文才,我说的是叶华棠,又关你什么事?想管闲事也不必管的太宽吧?” “哼!”马文才冷冷一甩头,口中不屑道,“叶华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骂叶华棠就是在骂我马文才,这也叫管闲事?”他说话的时候,手已经伸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毫不避讳地向众人展示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我有些征愣,却见那边梁山伯的脸色募地发白,眼神猛地盯在了马文才握住我手腕的手上! 我被他盯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马文才却牢牢抓住不放,祝英台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愤怒地冲着马文才道:“马文才,少在这边自以为是了,要我说,你们两个还真是一路货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英台!”梁山伯突然叫了一句祝英台的名字,后者诧异地回头看他,他却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半晌才道,“英台,别这样,别这么说叶兄。” “你竟然帮他说话!”祝英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知不知道他昨天对我……” “也许是个误会……”梁山伯还在那里试图劝阻,我却已经听出了门道,迅速跨开一步走上前去,向着祝英台道:“你还没说完呢,你刚才说我把你怎么了?” 祝英台脸上突然涨红,愤愤地跺脚,骂道:“无耻!” 无耻的话,额……我回想起哥哥脸上那清楚的巴掌印,又瞧瞧祝英台紧握的拳头,将两者暗自放在一起比较了一下,最后确定,完全吻合。 于是说,看来昨日里暴打叶华棠的那个人,应该就是祝英台无疑了。不过为了确定一下,我还是认真地向她问道:“祝英台,你昨天是不是打我了?” 祝英台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我脸上扫来,我这才想起自己脸上并不像哥哥那样有淤肿伤痕,不由得后退一步躲到马文才后面,又问道:“那个,祝英台,你到底为什么要打我?” 祝英台露出一副“你还有脸问”的表情,愤怒地又想冲过来揍我,马文才和梁山伯却在此刻同时站出,一个牢牢地挡在我的身前,另外一个则迅速捉住祝英台双臂,焦急道:“英台,你不要再打叶兄了!她和我们不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他就是个好色的登徒子!”祝英台气愤地叫道,“也亏他在这里隐藏了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哼,他岂止是与我们不一样?根本就是无耻,不要脸!” “你才无耻!”我听她越说越来劲儿,不由得有些生气,也跟着反驳了一句。我那个哥哥虽然确实有那么些无耻,但也不是这样任由你骂的,况且就算他对你做了什么,你打都打过了,看起来也没什么损失,不至于这样子使劲地骂他吧? =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护短了。看我哥哥那样也不像是能打得过祝英台的,估计很可能是瞧见这小家伙长得眉清目秀的,忍不住上手调戏一下,结果就这么一下,便被祝英台揪住打了个半死。就他脸上那伤,差不多也得休养好几天,就是不知道身上有没有挨打受伤。 哥哥也是,要调戏人,怎么不挑梁山伯啊,非得去惹祝英台,那家伙是个女的,对这些事情可是很在意的。不过仔细想来,这样也算好的了,起码他没有笨到去招惹马文才,要知道那家伙才是个真正的祸星啊。 见我还敢反驳,祝英台不由得怒气更甚,我倒是没有闲心再跟她耽搁下去,转身想走,祝英台的小丫鬟银心却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无耻卑鄙,并且让他家公子悄悄把这件事情报告夫子和山长,由他们定夺云云。我听闻这话,便嘴角微勾,停住脚步向她道:“银心。” “你叫我干嘛!”银心后退一步,警惕地盯住了我。我则继续道:“你刚才说,要把那件事去上报夫子和山长?” “没错!”银心挺起胸膛,小脸绷得紧紧的,大声道,“像你这种登徒子,本就不配留在书院!亏我们公子当初的时候还要帮你说话,哼,要我说,像你这种败类,从一开始就应该被赶下山去!” 我淡淡一笑:“哦,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做了什么事?” “你对我们家公子动手动脚,毁人清誉!” “证据呢?” “……你!”我此话一出,银心当即瞠目结舌,一手指着我,说不出话来。我则微微扬头,向着周围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学子们大声道:“各位同窗们,银心说我叶华棠昨天对她家公子不规矩了,还放话说要赶我出书院,这可不是件闹着玩的事。所以我想请问各位,有谁曾经看到我对祝英台动手动脚的,我怎么有些……记得不太清楚了?” 四周本来围了不少的学子,都是在看热闹的,听我这么一说,不仅都有些迟疑,彼此交头接耳。这时候马文才猛一瞪眼,大声呵斥道: “问你们话呢!一个个都哑巴了么?到底是看到没看到!”这厮不愧是当反派的料,一开口当即震得众人哆哆嗦嗦,好半天才纷纷开口道:“没,没看到。”“肯定是祝公子弄错了,华棠兄怎么可能是登徒子呢……”“我没有看到,这事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 看得出马文才积威已久,他一开口,众人立即不敢多说,通通表示叶华棠此人忠直正义,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马文才满意地扫视了那群人一眼,转回头来在我耳边道: “看到了么,这就是权势的力量,只要你有着绝对的武力,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怎么样,跟着我,没有亏待你吧?” 的确是没有亏待,可是这样的行为与那些人的反应,却让我心底莫名地浮起一丝异样感。 前面祝英台与银心的脸已经气得铁青,马文才则表现出对一切了然于心的模样,仅用目光便吓得众人唯唯诺诺,纷纷退走。梁山伯也住了口,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一丝疑惑,一丝不解,以及一丝失望。 如果说刚才的时候我还存了些想要拿话堵住祝英台,为哥哥出气的念头的话,那么现在,这股念头就已经完全的,彻底地被一股自责感所替代。 我怎么能……做出这样过分的事情…… 虽然我并没有看到实景,但是这种事情,不管怎样还是哥哥做错了啊!我怎么能因为一己私利,就这样放肆地颠倒黑白,推卸责任? “哼,祝英台敢这样对你的妹妹,简直就是不把我们阿棠放在眼里。要不要我去跟夫子说一下,借着这个机会反告他们信口雌黄,污蔑我等声名,将他们打到彻底不能翻身!”马文才依旧兴致勃勃地在我耳边说着,我摇摇头,拽了一把他的手臂说道:“算了,我们走吧。” “你这就要走?”马文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想大干一场还是怎么样似的。我摇摇头,又道:“走吧。”便拽着马文才向饭舍走去。马文才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跟着我走了。祝英台在远处气得直跺脚,好像跟梁山伯吵嚷着什么,书院里面其他学子则远远避开,完全视我们如洪水猛兽一般,这直接导致了在饭舍里吃饭的时候,我和马文才周围的一圈桌椅完全没人敢坐,看起来就好像我们俩是瘟疫源似的= = 不过看得出马文才倒是很高兴那帮家伙这么懂事,空出位置给我们说话。他一边习惯性地将碟子里的肉菜统统拨给我,一边问我怎么突然那么大方不计较了,是不是因为梁山伯?我摇摇头,告诉他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本来就是我这边做了错事,没有立场再去反诬赖人家。 “哼,真是妇人之仁。”马文才冷笑一声,“这世上可没有什么对错之分,有的只是强者和弱者。”但他也没有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小碟,脸色微带不渝道,“怎么又夹回来了,你不是挺爱吃这种鱼的吗?我看以前梁……” “恩,我是爱吃啊。”我看他又要生气的模样,赶紧出言打断他的话,并用筷子指指那条厨房里好几天才会做一次的鱼道,“这种鱼很补身子的,你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别挑食,多吃点有好处的。” 马文才一下子哑了。他扭过头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道:“既然你这么好心,那把你的鱼也给我好了。” “可是我都吃一半了……” “我管你吃了多少,拿来!”马文才不由分说把我碟子的半条鱼硬生生抢了去,霸王作风表露无疑。我自然不会幼稚到和他一样,反过来去抢他碟子里的菜,匆匆吃完早饭上了早课,我就又偷溜下山,去客栈找哥哥去了。 离开的时候马文才似乎有点不乐意,不过还是让马统帮我打掩护。木槿则被我留在书院里,有什么事情也好及时下来通知我。 赶到山下客栈的时候,哥哥在那里都快等疯了,一见到我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敷脸的冰袋掉了一地。我本来还想问问他究竟跟祝英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见到他脸上淤肿未散的模样,又不由得有些心疼,也就顾不上责备他不该与书院里学子胡乱冲突,急急取出刚才特地去找王兰帮忙配置的药,想要给他涂抹上。 哥哥身上的熏香味道很重,我被那味道冲了鼻子,不禁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哥哥却恍然不觉,拽着我的手臂,一个劲地急切向我问道:“妹妹,好妹妹,你下山来的时候身上可带了金子没有?” “恩?带了啊……”我的习惯就是下山必然要带些钱才能放心,此刻听他这么一说,便掏出钱袋来,问他需要多少,哥哥犹豫了一下,说要二十两。 我下山来一共才带了十两,根本匀不出那么多金子来,以为他有什么急事,本想回去取,哥哥便改口说十两也成,顺手捞过我的钱袋,转而问我知不知道杭州城内的一个地方,他想去该地游赏一番。 我便问他要去哪里。在尼山书院呆了这么久,一般有名有姓的地方我差不多否还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什么特别偏僻不好找的地方,我觉得我差不多都能带他过去。哥哥说不用,他有一位朋友来了杭州,打算与他一起去游玩一番,我只需要告诉他们要去的地方的位置就好了,并且告诉了我这个地方的名字,说是叫什么张家烧饼铺。 我说您带朋友去烧饼铺游玩究竟是想要干嘛……以为我不知道那家烧饼铺旁边紧挨着的就是杭州城里最有名的青&;楼——枕霞楼么。 53 再遇 看得出,哥哥是想要撒谎。 我也并没有想要揭穿他的念头。= =这种事情,以及那种地方,真的是实在没有什么好讨论的,他要是想去就去吧。 我觉得最好还是别由我亲自带路了,花两个银子找客栈里店小二帮忙引下路吧,当然,这还不能被那位老板家的女儿看到。这两天我瞧见那个小妞看到我们后又笑容满脸粉面含春的,也不晓得哥哥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 不过我觉得,如果被她知道哥哥接下来打算去那个紧挨着枕霞楼的……张家烧饼铺去游玩一番的话,相信她的脸色一定不会很好看的。 听说我要给他帮忙寻人,哥哥自是高兴得很,现在就只等他那位据说与他很投缘的朋友过来这边了。我们在房内等了半刻钟,就听外面店小二引着一位年轻公子推门而入。我才欲上前去迎接,却在看到对方容貌的一瞬间愣住了。 哥哥倒是很高兴的模样,兴致勃勃地拉着我的手来帮忙介绍:“阿棠,这位是王徽之王兄,乃是为兄的好友。”接着又向对方介绍我,“徽之兄,这位是舍弟,就在这尼山书院就读,我此行从太原前来杭州,就是因为放心不下他,才来看看的……” 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王徽之倒是毫不在意地一收掌中折扇,脸上也露出笑容,向着我一拱手道:“叶贤弟,多日不见,王某甚是思念哪。” “你们曾经见过面?”哥哥一听这话,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王徽之却恍无所觉,眼睛继续紧盯着我,口中笑道: “我与叶贤弟可是相识甚久了,彼此之间极是投缘,还曾为了他特地去尼山书院做了几日的先生。只可惜叶贤弟后来有事下山,离去匆忙,这才不得已分开。没想到今日竟能有缘再见,真是令在下欣喜不已。”他说着目光向我身上连连打量,突然停在了我被哥哥抓住的手上,诧异地道:“咦,叶贤弟,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我闻言低头一看,发现却是自己当初坠崖时脱落的指甲尚未长好,周围也有被石块割破的皮肤才生出新疤。王徽之急急忙忙地想过来看我的手,却被哥哥一闪身拦住,语气里有些不冷不热地道:“舍弟的伤势我自会处理,不劳兄台挂心。”接着他又回过头看了看我的伤势,脸上露出一丝痛惜之情,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瞥见不远处跃跃欲试的王徽之后,又改了主意,转而命令道: “阿棠,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回书院读书去。” 不知为何,哥哥身上的气势突然变了,之情的懦弱之气一扫而光,明明仍然是那副擦了粉的白面儒士,身上却莫名带上了几分威严,引得人不由感觉颇有几分压力。 看来那些说这个家伙之前在太原无恶不作,欺男霸女的传言也很不一定就是假的,我心里暗暗想道。正打算赶紧趁机抽身离开的时候,却听王徽之突然开口道:“叶兄真是见外呢,这位小贤弟来都已经来了,为何还要特别离开呢?不如就跟着你我一齐前往那处景地,逍遥一番如何?” 我和哥哥脸色齐齐一变,哥哥立即否决道:“胡闹!阿棠乃是书院的学生,岂可与我等去那无用之地鬼混?徽之兄休要胡言乱语!”我也赶紧跟着拱手告辞,表示书院还有要事,小弟就先告辞了。王徽之见我要走,有些急了,想过来阻拦又被哥哥牢牢挡住去路,不由得焦躁道:“叶兄!我怎么记得你家只有一子一女,你又什么时候跑出了个一模一样的弟弟!” 哥哥闻言动作一顿,王徽之趁机冲过来拽住马上就要出门的我,将我又拉回房内。哥哥赶紧冲过来拨开他的手,绷起面孔怒道:“王徽之,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也有些面色不渝,紧紧盯住了王徽之,以眼神来表达我的不满。后者被我盯得动作略微有些不自然,端起杯茶来喝了一口,清咳了一声道:“那个,叶兄……” “少废话!想说什么直接说,还是说,你打算拿什么来威胁我?”哥哥眯起眼睛,气势凌厉,身上完全不见前几日里的懦弱无能。但王徽之却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所慑,他只在方才被我瞪的时候略微迟疑了一下,接着便淡定地继续呷了口茶,悠悠然开口道: “小生自是没有想说什么,只是对于叶兄家中成员略为好奇罢了。如果叶贤弟真的是舍弟,定然是不会介意我们同去那红粉之地逍遥的,但看叶兄如此紧张,不得不让小生怀疑,莫非现在在你我面前这位,其实却是传说中的叶小妹,女扮男装来了杭州么?” “胡说八道!我妹妹好端端地在家中,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这位是我家三弟,因他从小爱生病,并没有名头流传在外罢了。徽之兄莫要多心。”哥哥说着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别担心,自己则在那边继续与王徽之理论。偏偏王徽之这一次言论紧逼丝毫不肯放松,看得出哥哥读书读得不多,在言论上怎么可能说得过学富五车的王徽之,没一会儿便憋得脸色通红,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皱眉起身道:“王徽之,你不用再多说了,我跟你们去就是了!” 不就一个青楼么,逛一逛能怎么样?就当是喝花酒去了。只是此事一出,我对王徽之这个人的印象又不禁大打折扣。虽然不知道他想要我去枕霞楼的目的是什么,但想来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哥哥看起来也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私下里悄悄跟我说:“阿棠,哥哥对不起你,又被这个家伙压了一头。你要是不介意,这回就当是去开开眼界。要是你不喜欢,哥哥就立马找人将这家伙揍上一顿,包管揍得他记不得见过你这件事情。” 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还跟王徽之发生过不止一次的争吵驳论。不过我告诉哥哥,揍人的事情还是算了,=。=用暴力胡乱打人是不好的行为,我们应该以言论和行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才行。 哥哥听了点头称是,夸赞我说阿棠果然还是那么温柔文雅云云,又安慰我说放心,他们不会去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去一家女子比较多的酒楼里吃点东西,听听小曲儿,不用太担心。 我又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大家闺秀,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就是到时候去了某处“不那么奇怪的酒楼”以后,发生了什么很是奇怪的事情,怕你圆谎圆不过来罢了。 转头看看某罪魁祸首,王徽之倒是一脸悠然自得,见我瞧他还唰地一摆折扇,冲我眨了眨眼。 然后,他的脸就被哥哥的身体给迅速挡住了。 再然后,我们一行人便在我本人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枕霞楼。这种时刻要是再不识趣地把人往烧饼铺那边带,未免矫情。枕霞楼门口一派热闹喜庆,许多穿着花粉色轻裳衣的女子都站在楼门口迎客。看得出,哥哥一瞧见那楼内的热闹景象,人就有些站不住了,急吼吼地想往里面去,但因为我就在身边,又不好太过急躁,只得生生按捺住脚步,转而与迎上来的老鸨周旋,让她给我们找间僻雅些的房间,爷几个要听曲儿,并且顺手甩出一块金子给她。 那可是一大块金子啊!不过是逛个青&;楼,用得着一出手就这么大方!我心疼得手都有点抽筋,老鸨却乐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忙不迭地应声说好,又连着夸我们长相俊俏,就算不找姑娘,姑娘都会主动贴上来呀,我听这话越说越不对,赶紧让她快去安排房间,别在这里多话。老鸨又问我们听曲儿要点哪位姑娘,我顺口答道:“玉无瑕!” 此话一出,我们三人都愣了,哥哥和王徽之都诧异地望着我,我自己也有些发愣,不明白怎么脱口而出这个名字。老鸨却笑着拍手道:“哎呀,还是这位公子识货,玉儿可是我们枕霞楼的头牌呀,正好她今日有空,给各位爷唱曲儿实在是再妙不过。不过这些金子可是只够听曲儿的钱,要是几位想要包夜的,可是要再加些呢。” “行了,去忙你的事,爷几个今日只听曲。”哥哥不耐地呵斥了一句,拉起我的手往楼内走去。王徽之紧随其后,看向我的目光里多了一分探究。 进到房间里之后,哥哥有些奇怪地向我问道:“阿棠,你怎么知道这枕霞楼内的红牌名叫玉无瑕?从哪里听说的?” “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书院里有谁曾经跟我说过的。”我挠挠头,哥哥也便没再说什么,安排我和王徽之坐下,特地在中间隔开我们二人之后,又叫了几个果盘,便在房内等着那玉无瑕前来唱曲。这途中王徽之两次想找机会跟我搭话,都被哥哥给拦下了。搞得他看向我们的眼神越发哀怨,活像个被虐待的小媳妇。 我没兴趣理他,一边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传说中青色的楼里面的饰物摆设,一边吃着果盘里的水果。或许是因为哥哥扔出的那块金子的作用,老鸨给我们端上来的果盘里面都是新鲜水果,在书院里很少能尝到的。 没过多久,玉无瑕便过来了。 54 这是位身材姣好的女子,肌肤娇嫩,面容秀丽,杏核眼柳叶眉,下巴尖尖有点儿像狐狸精。她一见到我们便将手搭在腰间,躬身娇滴滴地行了个礼,说了句“玉无瑕见过各位公子”。动作斯文有礼,姿势仪态万千,如果不是那身轻简暴露的衣裳和化着浓妆的面孔,倒是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哥哥熟门熟路地一摆手,示意她站起身来。本来似乎还想上前去用扇子挑逗一下,后来见看了我一眼,又改了主意,吩咐那玉无瑕快去唱曲给大爷解闷儿,并拉着我重新坐下,殷勤地过来帮我剥水果。我摇摇头,拒绝了哥哥的帮助,反倒给他剥了只桃子拿过去。哥哥乐得合不拢嘴,王徽之也跟着凑过来表示他也想吃桃子,被哥哥瞪了一眼,推过去一只果盘让他自己剥去。 王徽之悻悻地扭过头去不吭声了。我看得好笑,却也自然不会去专门给他剥桃子,而是认真地打量起玉无瑕来。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我应该在哪里听到过,不然也不会被那些人一提枕霞楼头牌就想起她来。恩,她到底是谁呢…… 皱着眉头想了一想,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名字来。 ——秦京生! 没错,秦京生,就是秦京生。这个家伙曾经在之前马文才往我脸上泼墨的那个晚上,跟我提过一次关于枕霞楼头牌玉无瑕的事情。记得他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让我交给玉无瑕,后来因为我不愿意来这种烟花之地,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还引得那个家伙对我记恨了好一阵。只是不知道这个玉无瑕,究竟与秦京生那个废物之间会有什么古怪的关系? 我还在这边猜疑,王徽之却注意到我的专注,不由得轻笑问道:“怎么,叶贤弟,莫非你喜欢这位姑娘?要不要为兄花高价帮你买回家?” 哥哥闻言用力瞪了王徽之一眼,我却不置可否地回答道:“哦,好啊,那就劳徽之兄破费了。” 王徽之:“……” 哥哥:“阿,阿棠,你真的……想要这位姑娘?”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搞不好是以为我在书院里跟男人混久了,是不是连兴趣爱好也跟着变了口味。我肚子里觉得好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回道:“不是啊,我只是瞧这位姑娘大方漂亮,想要把她买回家去给哥哥做妾室。” 哥哥松了口气,摸摸我的头表示不用,说哥哥的姬妾够多了,再往家里弄怕爹爹会剁了他的。那边王徽之则有些发怔,一个劲地赞叹说真是个好弟弟啊,他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弟弟,实在是太可惜了云云。这时候那玉无瑕已经架起瑶琴,纤纤玉指在琴弦上一搭,做起了调音的工作。 我见那张古琴凤尾龙身,周围又有玉石明珠装饰,端得华丽异常。又听她弹了几个音,音节清脆悦耳,不由得想起自己在书院里面学琴时候用的旧质木琴,忍不住出口吟诗赞道: “古稀凤凰绕梧桐,三皇削桐镶玉珑;瑶池涘畔飞天舞,仙音绕梁抚瑶琴。” 这首诗是我以前在现代的时候曾经听过的,也不晓得是哪位大诗人曾经作过的佳句,此刻见到此情此景,不禁吟了出来。哥哥和王徽之听了,都微微一怔,王徽之抚着折扇没有说什么,哥哥却双眼发亮,高兴地夸赞我这些日子里在书院里没有白读书,都会做这么好的诗了。看到他这么高兴,我心下也微微欢喜,暗自发誓这三年里一定要好好学习,今后为哥哥谋个好官职,一定不辜负他对我的好。 对面玉无瑕见我们这边互相说话说得正欢,也识趣地没有出言打扰,径自抚起瑶琴唱起曲儿来。一开始她挑了个比较轻佻的歌来唱,才开个头就被哥哥打断,让她唱个别的。那玉无瑕诚惶诚恐地躬身赔礼,目光在我身上盯了两眼,似乎看出了什么,当下神色一凝。手再落到琴面上时,音色已经变得低沉厚重,其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哀怨。 哥哥脸色又是一沉,刚要开口,我拦住了他,表示想听这首歌。哥哥便没有多说什么,那玉无瑕也随之轻御瑶琴,展开歌喉唱了起来,她的歌声低沉苍凉,其间蕴含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之意,但是音色却意外的异常好听,引得人心不由得为之一揪,并且再次重新审视起她这个人来。 我隐约觉得,她身上肯定有事。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我不动声色将手中折扇向桌上一拍,伸手指着她道:“你,再唱一遍。” 玉无瑕应了声是,又重新拨动琴弦,目光中带着淡淡一抹忧伤,开口唱道: 一杯伤心酒 两滴相思泪到如今 菱花镜里空憔悴 莫问当年朱颜带绿翠只怨谁错把鸳鸯配 芳华任谁贪 凭君枝头占不承望 花飞粉谢珠落散 待得来日霜鬓垂肩乱回头看 不见来时伴 待得来日霜鬓垂肩乱回头看,不见来时伴 我注意到,哥哥听着这首歌,神色不经意间便凝了下来,看向玉无瑕的目光也有些凝滞。他这回并没有中途打断,也没有嫌弃这首歌音调太过低沉不喜气,只是在玉无瑕唱完最后一句“回头看,不见来时伴”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突然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回这位爷的话,奴家名叫玉无瑕。”那玉无瑕收起瑶琴,笑吟吟地走过来,躬身行礼。哥哥沉吟了一下,挥手示意她没事,可以出去了,又叫来老鸨,要她去弄些酒菜,顺便找些舞女过来跳段舞,并抬手甩给她一块金子。老鸨眨眼间挣了这么多钱,乐得合不拢嘴,急急忙忙地吩咐人去弄酒菜。我心里心疼金子,又不能多说什么,便在酒菜上来之后挑好菜多吃了些。又听那王徽之说这酒乃是价格高昂的桃花露,便也跟着灌了两杯。 孰料这一喝酒,反倒坏了事情。我以前从来没喝过酒,这瓶桃花露味道又像果子露一样甜丝丝的,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头也有些发晕,撑不住要往椅子旁边倒。哥哥急忙一把扶住我,我便顺势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也许是这副身体的惯性扔在,靠在哥哥怀里的时候,我竟觉得意外地安静平和,丝毫没有半分不舒服或者不适应的地方。 跟马文才完全不同的感觉呢……哥哥的话就丝毫不会有性别上面的紧迫感,也或者说,我一直觉得这厮其实比我还要像个女子的吧…… 反正,这样就好了。先睡一觉再说…… 昏昏沉沉地也不知睡了多久,我感觉到头晕的劲头似乎微微有些缓和了。那瓶桃花露好像还真并不是什么酒精含量高的酒,醒来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头有什么阵痛之类的感觉,这样的话只能说是因为我的酒量太差的缘故吧。 看来果然还是要少沾酒为妙。记得以前在武馆里大哥就经常哄我多喝点果酒,然后第二天醒来我脖子上总是有点儿奇怪的红印。我觉得可能是喝酒之后特别容易招蚊子,后来就连果酒也很少喝了,搞得大哥经常一脸哀怨的模样。 不过现在虽然神智清醒了,眼皮却依然厚重得睁不开的样子。我隐约感觉到自己现在是在被哥哥搂在怀里,他的手还在不停地顺着我的背,似乎怕我不舒服会吐出来的样子。这个姿势简直可以唱摇篮曲了,我心里莫名地觉得舒坦,也就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没有动。这时候突然听到王徽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道: “喂,我说叶华棠,你都抱了那么久了,胳膊就也不觉得酸?换过来让我抱一会儿吧!” “想的美。”哥哥哼了一声,“这可是我妹妹,你想抱,下辈子吧!” 我微微一惊?王徽之这家伙竟然知道我是女子了?哥哥怎么也没有瞒着他? 看他们之前的样子,感觉起来哥哥好像是专门想要瞒着我的,让我不晓得王徽之已经知道我是女子这件事。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心思还在轮转,却听哥哥叹了口气,向着王徽之道:“子猷兄,看来阿棠在书院里呆的很高兴的样子,你说我该怎么办?还要不要按照以前的计划换回她,让她回家去呢?” “她要是喜欢,就让她留在这边好了。你不是也看到了,她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过得也不错。况且这样洒脱率性的女子,要是关在闺阁中整日不见天日,那不是白白糟蹋了。”王徽之在一旁轻笑道,似乎还想伸手过来摸摸我的头,却被哥哥一扇子打开了,“啪”的一声敲在肉上,连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王徽之却没有丝毫不渝,只是抽回手笑道: “不过你家那位老头子,可是顽固得很。这回不是据说是下了死命令让你必须把妹妹换回去吗?你打算怎么办?” “管它怎么办,总会有办法的。”哥哥道,“况且那位王家的小子,好像也是在这所书院读书的,我怕露馅,这才急急下山来。还没有仔细试探那个家伙,若是个废物,我可不会将妹妹交给他!” 王家的小子? 我耳朵一竖,却听王徽之道: “你爹也是古板。为什么非要是太原王家?我们琅琊王家难道就不行吗?” 55 婚约 咦,奇怪,他们在说什么? 我略微有些诧异,哥哥之前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有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而且刚才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说这回他来,本来是我那个爹要他把我换回去?可是他并没有跟我提过呀。还有那个什么太原王家,我知道王徽之是属于琅琊王家的,太原王家虽然也姓王,与琅琊王家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分支,并不隶属于同一家。而且他说太原王家,这名字我总觉得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哥哥的手微微一挪,我以为他发现我醒了,吓得一惊,身子忍不住蜷缩了一下。却感觉到哥哥迅速伸手在我后背上舒了几下,口中也哄着,要我别怕。我心下诧异,却也因他这动作慢慢舒展开身子,重新放轻松下来,耳边只听王徽之惊奇地问道:“咦,怎么了?是不是你抱得不舒服?要不然换我好了。”听他的话里,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别闹,应该是阿棠做噩梦了。”哥哥嗔了一句,手则帮我顺了顺翘起的头发,声音里微带了抹低沉道,“阿棠小时候,身子特别弱,庙里的和尚说她是魂魄不全,三魂少了二魂,需要吓一吓,将魂魄惊回来,爹娘听后就叫人扮了鬼神去吓她,结果神魂没见得吓回来,反倒生了一场大病。此后便经常做噩梦,唉,也真是苦了她了。” “就是那些死秃驴害人。”王徽之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都说人有三魂七魄,那三魂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所以说根本就不曾少什么魂魄,那些和尚绝对是想骗些香火钱罢了。不过说起来,倒是叶兄你让我颇为吃惊。”王徽之的声音里带了些揶揄,“叶兄素来狂放不羁,恶名远播之程度,就连我这等伪名士都不得不甘拜下风。倒是没想到你竟会对令妹如此照顾,这可与你的名声不为相符啊。” “我的名声的确是不堪了点儿,不过在下也就这么一个妹妹,自然是希望她能过得顺心些。她当初说想出来读书,我就把自己的身份文书给了她,心想着她开心就好。不曾想路上却遇到了山贼,亏得她没事,否则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好了,别想了。”王徽之笑道,“今日天色不晚,小生也要告辞了,今日能见到令妹,已是心中无憾。不过这婚约之事,叶兄可一定要考虑好,子猷并不是说笑,只要叶兄一个‘肯’字,子猷必当禀告父母,不日前去下聘书。想必叶兄高堂必会好好掂量,这两个王家,孰轻孰重吧?” “子猷兄言重了。此事尚且未下定论,现在谈起来未免言之过早。”哥哥不动声色地道,王徽之便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径自告辞离去了。我则在这边因为不小心听到的“婚约”二字犯迷糊。 他们说婚约?谁的婚约,哥哥的还是我的?记得那时候叶老爹给我寄来的家书上说,只要我能替哥哥完成三年学业,婚事就此作罢,因此他们所说的婚约应该不是我的吧?不是吧? 我心下犹疑,这时候哥哥已经开始轻轻推我,试图叫我起身,我也不好再装睡,只得揉揉眼睛起来,由哥哥带着出了枕霞楼,又去外面酒楼里吃了点儿东西,哥哥便让我先回书院,并说以后都不用过来了,他不久后就要回太原去,这一回见到我,他也比较心安了。 我本来还想留他多住几日,哥哥却说家里那十八房小妾已经等他等的急了,再不回去就怕她们会红杏出墙,搞得我面红耳赤,不得不绕开这个话题,转而问哥哥什么时候走。哥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让我回书院,好像有什么事着急要办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奇怪,与他分头离开后,假装朝书院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便很快折回去偷瞧哥哥在干什么。结果那家伙见我走了,很快重新一头扎进了枕霞楼,估计是回去找姑娘去了。 = =难怪这么着急地一直赶我呢……只是不晓得那个王徽之是不是也假装离开实则偷摸又回到枕霞楼里面逍遥去了。 外面天色确实有些晚了,我随便逛了一逛,瞧瞧身上剩下的钱不多,便去街边铺子里买了几只肉包子,带着包子悄悄溜回了书院里。 回到书院以后,天已经全黑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房间,发现马文才居然不在,马统也不在,只有木槿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边给我缝补衣服。见到我回来,她不由得高兴地站了起来,过来急急忙忙地扶着我坐下喝口茶,并且问我今天在外面怎么样。 许是因为我一直在不停地扭头四顾,木槿便道:“小姐,你是在找马公子吗?马公子刚才出去了,说是要去书院门口等小姐你回来。说起来,你没有看到他吗?” 啊? 马文才在书院门口等我? 也就是说,阴影里那个朝我扑过来的黑东西并不是熊…… 我手里的茶碗啪地一下掉在了桌子上。那边木槿还在奇怪地问:“怎么了小姐,你跟马公子没有遇到吗?他出去的早,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书院门口处了吧?”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马公子现在应该在一堆厚重的草丛里。 我有些坐不住了,赶忙遣走木槿,自己试图回去寻人,才走了没几步就见马统搀着他家公子回来了,马文才那厮面色不渝,脸绷得跟牛皮鼓似的,身上也沾了不少草叶。马统也看出他家公子心情不好,估计怕惹祸上身,放下他之后便借口要打水匆匆忙忙地溜走了,留下我看着马文才胸口处那一个清晰的黑脚印,有些悻悻地躲在远处不敢靠过去。 马文才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道:“叶华棠,你敢踢我!” = =基本上他叫我全名的时候,就表明这个家伙对我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某一个阶段的顶峰。我瞧他被我弄得一身稻草,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当时倒是没有使劲踢,也没想到会直接把他弄进草堆里去,脸上好像有几处被稻草划破了。 见我一个劲儿地往后挪,马文才生气道:“你躲什么,给我过来!居然连本公子也认不出了,你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对不起……”我小生嘟囔了一句,赶紧从怀里摸出还温热的肉包子,献宝似的递过去,希望他能看在包子的面上别生气了。果然,马文才凶恶的眼神在对上包子之后变得好了许多,懒洋洋地伸出手示意我拿过去。我赶紧上赶着将包子去呈给马公子,他照例先嫌弃了一下这包子的质量,不过拿到手里的时候,看得出眼睛是在笑的。 恩,喜欢就好。虽然这包子也算不上是什么很好的食物,不过跟书院里的伙食比起来,总要强一些的。那些酒菜之类的倒是不错,只可惜不好打包弄来。 在马文才吃包子的时候,我顺便帮他清理了一下身上沾着的残余稻草。我在书院门口踢的那一脚虽然没有用什么力气,也希望不要把他踢伤才好啊。我真的以为那是只熊呢……搁在你突然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迅速往你这边跑来也会被吓一大跳吧!我对熊这种生物是有阴影的呀…… 看得出马文才还在因为这事生气,我不得不跟他解释了一下。本以为他听完之后会因为我把他和熊混为一谈更加气愤,孰料这厮却只是顿了一下,续而一把抓住我的手对我道:“那一回,是我不好,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所说的是那回我们去猎熊的事情,他明知我箭术不好,还怂恿我去单独杀熊。其实这件事情,我早就不介意了,没想到他还在一直想着。其实本来也没出什么事,没有什么关系了。 因为掉进草堆里,弄的很狼狈,马文才吃完包子后便去洗脸兼换衣服了。我借故出去扔东西,避开他换衣服的这段时间。等到我回来的时候,马文才已经换了一身新的中衣,头发的笼冠也换下去了,打了个简短的发鬏,也没有套外裳,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他见我回来,便过来揽着我把我推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好,自己坐到我旁边,继续揽着我,问我在外面跟妹妹都做了什么。 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我跟哥哥去枕霞楼玩了一圈,便随意说了两处景点。马文才不置可否,他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越凑越近,也不晓得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他的下巴很尖,硌得我肩膀疼,我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胳膊,马文才这才缓过劲来,却又皱起鼻子,贴近我脸颊微微嗅了一嗅,斩钉截铁地道: “你喝酒了。” 汗,不过是多喝了点儿桃花露,他也能闻得出来。 我有些汗颜,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坦然承认了。 “我以前好像没怎么见你喝酒。”马文才道。我点点头,告诉他我酒量不好,一点酒就爱醉。马文才听后沉思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候我突然想起哥哥和王徽之之间的谈话,便顺口问道: “对了文才兄,那个太原王家,你知道吗?” 56 查探 “太原王家?” 马文才微微一顿,声音里带了一丝诧异,有些不客气地道:“你们太原的人,自己不记得,怎么过来问我?” “额,算了。”我被他弄得有些尴尬,想要收回前言,马文才却轻笑一声,敲了敲我的脑袋,鼻子里喷气道:“哼,就知道你不长脑子。那太原王家,来这尼山书院的唯有王蓝田一人。放心,有我在这里,你不必怕他。不过你怎么想到要问这个?”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就问一下,之前总觉得这名字耳熟,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而已。”听马文才一提,我这才想起,太原王家的,确实不就是王蓝田那厮么。真是糟糕,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也不晓得哥哥他们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我能感觉到哥哥在隐瞒着我什么事情,不过既然他不想说,我就需得另找其它方法打探了。 太原王家王蓝田…… 我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眼前不禁又浮现起很久之前,自己脑海里曾经出现过的记忆片段。 该死的,这个婚约,该不会是我与王蓝田之间的吧……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马文才那厮鹰眼微眯,在侧面盯了我一会儿,似乎在观察我神态的样子。我可不想被这家伙看穿想法,径自出去叫了木槿,话里话外试探了几句,结果这小妞对此事毫不知情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失望,让她帮忙打水洗脸铺床睡觉,也没有再多提。 木槿习惯性地在我和马文才之间隔上一摞书,马文才哼了一声,有点不情愿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各自睡下不提。第二天早上照例同去饭舍吃饭,途中荀巨伯和梁山伯分别试图把我找出去谈话,都被马大爷中途截住。而我自己也在因为王蓝田的事情烦心,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跟他们解释,也就没有随他们出去。 前往讲堂的时候,我们意外地遇到了谷心莲。心莲姑娘正提着一只水桶往浣衣房走,见到我之后不由得高兴地迎了上来,对我道:“叶公子,你那天要我帮忙缝的东西,我已经缝好了,要不要待会儿就给你送过来?” “啊?”缝东西?我微微一愣,我什么时候要她给我缝东西了?不过瞧谷心莲一脸笃定的样子,我估计应该是哥哥拜托她帮忙的,哎,这个哥哥,就会给我添麻烦,心莲姑娘救过我的命,怎么好劳烦人家给我缝东西? “那就劳烦心莲姑娘了,这样,等会儿我上完课,你去交给……” “去交给木槿就行了。他是叶公子的书僮,你把东西交给他,就等于是给了叶公子。”马文才突然在旁横插一句,同时一把揽过我的肩膀,示意我时间不早,该去讲堂上课了。我便歉意地朝心莲姑娘笑了笑,告诉她木槿所在的房间的位置,跟着马文才迅速朝讲堂走去。隐约瞥见谷心莲有些郁闷地用力一跺脚,扭头走了。 今天来讲学的人却并非是陈夫子,也不是昨日里刚刚归来的陶渊明,而是那位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的中正考评官,王卓然王大人。陈夫子在讲堂上给我们说了一番他请王大人来讲学有多么多么的不容易,我们应该怎样怎样的值得庆幸之后,王大人便挥舞着折扇登上讲台,一脸倨傲地道: “今天,本大人就给你们分析一下,南华经里逍遥游的真义。现在,你们先将原文给我颂读一遍。” 唉,最讨厌这种无聊的经义课。我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被马文才伸手在大腿用力掐了一把,立马精神起来,端正坐姿捧着书本跟随着众学子幽幽读道: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之仙名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故曰,至人无己……” 我正读着,眼角突然瞥到一个身影提着一只花篮,悄悄地走到讲堂外面听我们读书。许是因为早上露气比较浓,略有些冷,那个人忍不住悄悄搓了搓手心,就这么一下,发出了动静,王卓然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扭过头去,手中折扇一伸大声叫道: “是谁?” 那个身影略微一缩,王卓然见对方想要逃跑的样子,一张白脸绷得死紧,又叫道:“站住,你给我过来!” 那人听闻此言,便小步走了过来,却恰恰正是谷心莲。王卓然手里摇着扇子,大声质问她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并且说这学堂乃是男子读书之地,岂是你一个阴人能来的地方?谷心莲被他说的垂下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我见状不由得想站起来帮她说情,马文才却按住我的手,微微摇头,要我先别轻举妄动。 这时候却听坐在前面的王蓝田那厮开了口。 “大人,我之前见过她,她是西湖边上的一个卖花女!也不晓得怎么就跑进这书院里来了。” “哼,一个卑贱的卖花女,既阴又晦,竟敢玷污这神圣的学堂,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到这儿来!”王卓然重重一摔扇子,谷心莲已经被吓得哭出了声,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有这么严重,我只是想读书……” “住口!”王卓然瞪眼道,“学堂乃是男子进阶仕途的圣殿,莫说你是个卑贱的女子,就算你是士族娇女,这里也不容阴人来玷污!” 阴人……阴人……混蛋,你才是阴人! 我在下面气得直发抖,马文才用力按住我的手,给我使眼色,要我稍安勿躁。这时候王卓然已经横过身子,朝着席位上众学子道:“来人哪,把她给我拖出去,送官严办!” “王大人!” 我再也按捺不住,站了起来。这时候秦京生和王蓝田已经站出去一边一个拉拽住了谷心莲,推攮着把她向外拽去,我正想要过去拦住,王卓然却已经发问道:“叶华棠,你又有什么事情要说啊?” 马文才在底下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我不得不定下心神,规规矩矩地向王卓然行礼,口中道:“王大人,心莲姑娘虽然不懂规矩,但也毕竟是为了能够读书知礼。这书院乃是圣贤之地,王大人您又向来心胸宽阔,宽宏大量,这一次就还请您发发慈悲,饶了心莲姑娘吧。” “哼。”王卓然冷哼一声,“读书人,讲究的是品状高低,地位尊卑。这谷心莲这一次来,破了规矩,不惩罚惩罚她,要是以后什么阿猫阿狗也跟着来这讲堂外面玷污讲学之地,别人岂不是要怪在我王卓然头上!” “大人……”梁山伯在后面似乎想说什么,马文才抢先一步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王大人。这谷心莲是新近才来书院的,不懂规矩,您大人有大量,不和她一般计较,送官之事,依学生之见,不如暂且缓上一缓。至于惩罚之事,就由学生来代劳,给她一个小小的惩戒,不知王大人意下如何?” “好,既然是马公子开口,这个面子自然是要给的。那就由你和叶华棠去给那个卑贱女子一点小小的教训吧,记得以后让她离学堂远一点!”王卓然冷哼道。我见他终于松口,忙不迭地冲出门去,远远看到王蓝田和秦京生正在那边与谷心莲拉扯。秦京生见我过来,知道事情有变,匆匆忙忙地溜走了,我则冲过去一把拽开王蓝田。 谷心莲被吓到不行,发现是我过来,不由得小声抽泣地叫着叶公子,泪如雨下,模样很是楚楚可怜。不过可怜归可怜,我也不是男子,除了同情之外生不出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安慰了几句告诉她没事之后,便打发她先回房间去休息,嘱咐她以后不要再接近学堂了。 谷心莲依依不舍地跟我告别离开,我这才放下心来,同时回手抓牢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紧揪住衣服没让他有机会逃走的王蓝田,匆匆拽着他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僻静角落里。 王蓝田似乎是知道我与谷心莲关系匪浅,不由得吓得脸色惨白,但他在我面前向来比在马文才面前更嚣张一点,此刻也只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梗起脖子道: “叶,叶华棠,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打我,我会去告诉山长和夫子,让他们把你赶出书院!” “咦,谁说我要打你,我只是想随便跟你聊聊天而已。”我清咳一声,做出无所谓的态度来。王蓝田有些诧异地望着我,显然不太相信我的话,我也不晓得应该怎样跟这等恶徒正常对话,纠结了一下,试图迂回绕道,于是问道: “王蓝田,听说你前几日,调&;戏了心莲姑娘,还要纳她回家当小妾?” “没,没有啊!你听谁说的,哪里有这种事!”王蓝田大概以为我要跟他算账,赶紧矢口否认。我也没心情在这种事情上跟他计较,警告了一句让他以后少惹谷心莲之后,又继续道:“话说蓝田兄,你家里究竟有几房小妾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王蓝田脸上露出了迷惑的神色,我摸摸鼻子,过去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口中笑道:“蓝田兄这就见外了,大家都是男人嘛,问一问有什么大不了的?是吧?” 我这一下拍得很用力,王蓝田也看出了我的示威之意,脸上有些不忿,闷闷地道:“两房小妾,一个通房丫头。” “哦,那正妻呢?” “暂时还空着。爹说等我在书院学业有成回家之后,再给我娶正房。” ……等到毕业之后再娶正房?这时间怎么赶得这么巧? 我心中一惊,见王蓝田满脸懵懂之色,急忙打蛇顺竿上,继续道:“也不知蓝田兄家里准备找个什么样的亲家啊。这太原之内,有名的家族甚少,王家又是豪门大户,蓝田兄若是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只怕还得去建康寻找吧?” “我爹说了,嫁高娶低,这娶老婆嘛,自然要找个好拿捏的,就在太原当地找一家差不多门当户对的就行。” 该死的,怎么我越听越不对劲! 我还想再问,这时候却感觉身后伸过来一只手,猛地横过来,一把揽住了我的脖子,将我牢牢扣在臂弯里!紧接着就听马文才阴森森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道: “真巧啊,二位。怎么今日突然有兴趣在这边谈起娶正房的事情来了?” 57 坦白 马,马文才!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把我吓得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跳起来。孰料马文才手臂一扣,竟生生地将我牢牢固定住,另一只手则把住我的腰。脸也凑了过来,贴着我耳边,有些咬牙切齿地道: “怎么不说了,恩?继续啊,小妾完了是正房,门当户对,啊?太原王家真是了不起呀。” 我被他这一下弄得手脚发凉,突然有种做了什么坏事被捉奸的错觉。王蓝田那厮见势不妙,趁着马文才只顾着逮我的机会,一溜烟儿地跑了,我这边被马文才揪个正着,莫名地有些心虚,刚想开口解释,人已经被提起来,用力按在了后墙上。 “你可以啊,叶华棠。本公子在这边辛辛苦苦给你打点一切,你回头就跑过来想嫁给王蓝田,嫁给那个王八蛋!你拿我当成什么了!” “谁,谁要嫁给王蓝田了!”我着急反驳道,“是我哥哥,我哥哥说要……” “怎么,难道是你哥哥要嫁给王蓝田?”马文才冷哼一声,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改口道:“不不不,是我妹妹,是我妹妹要嫁……不对,没有人要嫁给他!我只是随便问问,随口问问的!” “你这家伙!”马文才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好像在生气,又好像有些无奈。我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有些惊慌失措,努力想要挣脱开,却被马文才欺近身来,牢牢将我压在后墙上,脸孔凑得极近,狭长的锐眼中闪着一抹奇异的光。 “是哥哥还是妹妹,现在给我说清楚。”马文才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呼出的热气拂过我的耳垂,烫得我身体一颤,隐约感觉到马文才的手正沿着腰际缓缓向上,一寸一寸地移动,滚烫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衫轻移,火热的温度透过秋裳,一直传达至战栗的皮肤。 “我,我是男人,你快放开!”我有些害怕,却又挣不开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马文才在我耳边冷哼一声道:“既然是男人,你怕什么,恩?难道我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成,叶小妹?” “我,我不是……啊你……”我的身体突然一震,却是马文才那厮竟然咬住了我的耳朵,疼得我一打颤。马文才见我吃痛,便松开了我,舔了舔嘴唇冷笑道:“怎么,现在知道疼了?刚才问人家准备娶什么样媳妇的时候可是爽利的很嘛。” “你!”我被他的歪逻辑气得说不出话来,又使劲挣扎了一下想要挣脱出去,可是马文才这厮力气实在太大,此刻将我牢牢禁锢在怀里,像是铁箍一般,勒得我根本一动都不能动一下。我又急又气,又怕有人会过来,偏头望了一望,结果下一秒脑袋又被他正了过来,脸上也带了怒气道:“看什么看,往哪里看呢?现在除了我谁也不准看!当着我的面就敢跟别人谈婚论嫁的,不给你点儿教训还翻了天了!” “我说了我没有!”我解释不清,急得几乎要跳脚,马文才却不管那个,伸手握住我的下巴,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本公子一定要惩罚你”,接着便迅速攫住了我的唇! 这个混蛋!这回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急着要推他,却被马文才毫不费力地把住双臂,另一只手伸过来垫在我的后脑处,在我唇上辗转舔舐,动作虽然有些生涩,却绝对的攻势凌人,步步紧逼! 可……可恶……挣不开啊…… 我一开始还紧闭着嘴唇不让他得逞,结果被那厮恶意地在唇上一咬,吃痛出声,下一秒舌尖就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粗暴地噬过整个口腔,仿佛在宣告自己的所有地。我被他吻得喘不过气,一气之下重重咬了他一口!马文才发出一声闷哼,微微放开我,唇角带了一丝血迹。 “你敢咬我!”他眸色陡然变深,眼中戾气横溢,我好不容易得到空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气呼呼地扬头道:“我咬了又怎么样,再敢碰我就咬死你!” “那你咬吧,有本事就来咬死我好了。”马文才舔舔嘴唇,又朝着我凑过来,我慌忙挣扎,使劲偏头避开,趁他不备一个头槌撞过去,马文才急急向旁避开,我则趁机用力一把推开他,自己退到一旁背靠着墙,惊魂未定地喘粗气,这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一抬头,发现梁山伯和王兰正在不远处的树后,一边聊天一边往这边走。 不好,来人了! 我惊慌之下想要逃走,却被马文才在后用力揪住了袍角,一使劲竟然把我的外袍撕破了,发出“嗤”的一声!这一下动静太大,梁山伯和王兰闻声都匆匆而至,马文才显然也没想到这边会有人过来,手里抓着我的半片外袍愣在原地。 这场面真是囧之又囧。我暗自庆幸还好这两个人过来的时间比较晚,要是再早个一刻半刻,我在尼山书院里可就是名声扫地了。虽然这副身体在这边也的确谈不上有什么名声可言,可是我也不想更悲剧一些啊! 都怪马文才! 我偏头狠狠剜了他一眼,肇事者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淡然地将那半片外裳往袖子里一塞,过来抓住我的手腕,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说了句“阿棠,回房去”,就要带着我往外走。 = =喂,我说就这样一走了之真的可以么?暂不提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山伯梁兄,剩下的那位可是山长的女儿呀,咱们就这样拉拉扯扯完了拍拍袖子就走,这会不会未免太不像话了? 果然,梁山伯脸色大变,急急走上前来拦住了马文才,同时一把拽开他正拉着我的右手,带着满脸正气毅然决然地将我扯到身后,向着马文才质问道:“文才兄,你刚才要对叶兄做什么!” 这边王兰也拽过我,略微有些惊讶地问道:“叶公子,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的衣服怎么……” “没,没什么,王兰姑娘。我和文才兄是闹着玩的,没什么大事。”再借我三个胆子我也不敢说是因为马文才那厮对我非礼不成愤怒之下扯衣服,这事闹大了,关系到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声誉,到时候我的品状排行可就全完了! 王兰虽然略微有些怀疑,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梁山伯满脸不相信的样子,义正言辞地向我表示,要是马文才对我做了什么事情,就告诉他,他一定会帮我讨回公道。但是虽然我也知晓他是一片好心,但这种事情,你要让我怎么说?真是…… 我有些头痛地捂住了脑袋。那边马文才还在跟梁山伯硬梗,表示本大爷爱做什么事情,你管不着!叶华棠怎么样也碍不着他,少在这边多管闲事。我听那两个人似乎有要吵起来的架势,心下着急,简短地告诉梁山伯我没事不用担心之后,不由分说上前去一把将那边还像个斗鸡似的马文才拽过来,拖着他就往房间那边跑,一路上匆匆忙忙慌慌张张,路上行人遇见我们无不慌张闪躲,生怕冲撞到。 路过药舍的时候,正巧王惠背着个药篓,气喘吁吁地顺着花径要往台阶上走。她一看到我们过来,便停住脚步,大声质问我前几天为什么要对祝公子动手动脚,并叉起腰往路上一拦,试图让我停住脚步。我跑得急,本来是想绕过她的,结果被她硬生生这么往前一凑,转向不及,一下子撞到了她的身侧!只听王惠惊叫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像个球儿似的骨碌碌滚到花丛里去了。 = =好吧,虽然不应该,不过我确实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要去扶起她的念头……于是我也就没有这样做,仅仅是默念了一句姑娘请保重之后就继续拖着马文才往房间的方向跑。马文才倒也听话,这一路上都没有反抗,任由我拽着他跑,并在回到了房间之后,大大方方地任我将他一把扔到床上。 马统和木槿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见我们这么气势汹汹地进房来,不由得都吓了一跳。我毫不客气地一嗓子将马统吼了出去,又让木槿也先出去,并嘱咐她看紧了门口别让人进来。木槿瞅瞅被我摔在床上的马文才,又瞧瞧我一脸愤怒的模样,不禁有些不解地挠了挠脑袋,但她对我的话向来的言听计从的,便拍着胸脯表示绝对连一只苍蝇都不会放进来!然后真的跑去外面给我看门了。 我感动得几乎泪流满面,木槿真是个好姑娘啊……她甚至都没问我外裳上少的那半边袖子哪儿去了…… 找了件新的外裳匆匆换上,又去把还夹在腋下的《南华经》放回到书架上。马文才那厮一直坐在床上等着我,见我半天没动静,不由得从床上跳下来,走到我身边,伸手想来抱我,我赶紧向后跳开,瞪大眼睛叫道: “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做刚才没做完的事。你这么急着拉我回来,想必也是觉得不尽兴吧,叶小妹?” 叶小妹…… “马文才,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被他这么一叫,我顿时想起了自己着急拖他回来的目的,又后退一步叫道。 “怎么,终于不反驳了么?”马文才冷笑一声,“这次怎么不闹着吵着,说你是男人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说又有什么用!”真是的,天晓得他到底是怎么看出端倪的,整天揪着我的小辫子不放,还……还三番五次地做出这种事情,真是够了! “没错,我是女的,我承认,我来这尼山书院的确是女扮男装,现在你老人家满意了吧?”我憋着一肚子气,愤愤地咬住嘴唇,抽出一本书向他砸去!马文才伸手接住书,笑了一笑,又道:“没错,我满意了。不过我还想问一句,叶小妹,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来这书院读书呢?” “你管我为什么,总之不是为了让你轻薄而来的!”我又抓出一本书砸向他,马文才偏头躲过,试图给自己找借口道:“那也不能怪我,谁叫你在那边跟王蓝田鬼鬼祟祟的,还问他什么小妾正房的,本公子也只是想给你个教训而已,省的你整天只知道想着别人。” “那你不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情!要是被梁山伯他们看到,我在书院里的名声就全完了!”我气得慌不择言,马文才却突然唇角一弯,挑眉道: “照你这么说,是怪我不该在外面对你这样,也就是说,到了没人的地方就可以这样了是吗?” “啊?”额,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你啊……”马文才抚额叹息,续而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有些无奈地道,“好了,阿棠,别生气了。刚才是我不对,不该碰你,不过你放心,他们应该没有看到的。就算是看到了,我也有办法让他们不敢说出去,你就安心好了。” 我也知道他们没有看到!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好? “好了阿棠,别生气了。我当时也是一时情急,没有顾及到那个位置不方便。再说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像这种事情,成亲以后也是要做的,你早晚也要习惯的不是?” 58 这家伙说话真是越来越无耻了。 谁要跟你成亲?谁说的要跟你成亲?我只不过是承认我是个女的而已,什么时候说过成亲这种事情! 我瞪大眼睛盯住了马文才,怒冲冲地质问他我什么时候要跟他成亲了,马文才被我盯得有些尴尬,伸手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道:“这个,总归是早晚的事情,你不用在意,反正,等你出了书院就知道了。” 出了书院? 我现在怕的就是出书院,我怕家里会把我去嫁给王蓝田啊……真是头痛,那件事情还没搞明白,就被马文才弄出这种事情来,我实在是没心情跟他吵,背过身不去看他,口中道:“这事跟你没有关系,以后不要再提了。” “怎么会跟我没关系?”马文才皱起眉头,“跟我没关系,难道跟王蓝田就有关系!” “跟他也无关!我没想过要成亲。” “那可由不得你。”马文才哼了一声,走到我旁边,偏头看着我,伸手来摸我的脸,被我闪身躲过,不由得道,“你躲什么,别乱动!让我好好看看。反正你不也承认你是女的了?” “我是不是女的关你什么事!”我张口便反驳,同时抬手去推他,却被后者一把攥住手腕,再次将我钳制住,有些生气地逼近道: “阿棠,我就不明白了,你都肯告诉我你的身份,为什么还是要想方设法地逃避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你……”我没想到他说话竟然这么直接,一时间僵在原地。马文才趁机上来将我一把带进怀里,嘴里道:“阿棠,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你还怕什么?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也心里清楚。我知道你不是那等小心性的女子,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我是真心喜欢你,想与你结为秦晋之好,只要你没意见,书院三年一过,我就回去禀告爹爹,让他去你家提亲,你看好不好?”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急急推开他,自己躲到书柜后面,慌乱地道,“什,什么提亲,你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我马文才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有不算数的。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马,马文才,你别乱说!”我慌得不知所措,着急要往门口跑,结果脚一下子绊在门口,扑通一下摔倒在地,头也撞到了门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天动地。 “阿棠!” “——公子!” 还没等马文才过来,门外的木槿已经听到动静,急急跑进来查看动静,见到我摔倒在地不由得赶紧冲过来扶起我,口中焦急问道:“公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你家公子不过是摔倒了而已,大惊小怪的做什么?”马文才跟着走过来,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伸手想要过来扶我,我赶紧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同时道:“你先过去,有事我们等下再说,你离我远一点儿。” “好,我听你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马文才闻言淡淡一笑,果真向后退了几步,与我保持开了一段距离。我努力压下心头的波荡,强打起笑容向着木槿道: “木槿,你先出去,我跟马公子有话要说,不想被别人听见,你看好了门别让外人过来。” “哦,好啊。公子你放心,我绝对连一只苍蝇也不会放进来!”木槿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给我打包票,我摸摸她的头,让她出去,关好门后再面对马文才的时候,心脏就有些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起来。 马文才只是看着我,也不开口说话。我在门口纠结了几秒,很是不情愿地往他那边挪了一步,咬了咬嘴唇,还是开口道: “我……” “你敢换房就试试看!” 马文才张口就把我的话堵了回来,一双鹰眼毫不避讳地紧盯着我的脸,继续步步紧逼道:“阿棠,别老想着转移话题,我要你的答复。在你心里,我马文才到底是个什么地位,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这种事情,你要我怎么说!”我也急了,不管不顾地吼道,“你再逼我,我就去找哥哥换回来,大不了这个书我不读了!” “哎,别,阿棠,你别急啊。我也没有要逼你的意思。”马文才听我这么一说,不由得露出一丝无措的神色,口气也微微放缓道,“好吧,是我心急了。不过你也不能这样一直避下去,有些事情,早晚都是要面对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我想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与梁山伯,荀巨伯他们那些人是不同的。” “我不知道!”我有些郁气,忿忿地扭过头试图敷衍过去,马文才却生气道:“你怎么能不知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能把我和别的人混为一谈?” “起码人家没有像你这样,动不动就对自己的同窗动手动脚!”我可不是天生就该被你拿来轻薄的,哼,整日里说抱就抱,我又不是抱枕! “你是为这个生气?”马文才一时语塞,略怔了怔,脸上不知为何浮起一抹微红,别过头去道,“你要是不喜欢,大不了我以后不随便碰你就是了,谁让你总是不听话,惹我生气?” “我哪里有惹你生气,明明总是你欺负我!”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这厮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表现,心里头不禁一股怒火浮上,不客气地指责起来。马文才表示说他以后可以不碰我,但是他一定要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想法。 = =我对他能有什么想法,没想法。 果不其然,我一说出来,马文才又急了,看那样子恨不得过来揪着我的衣领使劲晃,问我怎么能对他没想法。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表白呢,虽然对象居然是这个家伙……而且他一开口就直接说什么成亲的事情,虽然我是不讨厌他了,但是,但是也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吧…… 这也未免太玄幻了……总之,什么成亲不成亲的,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大家还是学生,应该先把书读好,不能随便去想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试着把这些话平平板板地复述给马文才听,大意就是我要好好学习,也让他先收起那些歪念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等到结业以后再说,现在应该一切都以课业为重云云。马文才表示行,但是他有一个要求。 “阿棠,既然你没有直接开口拒绝我,也就是说,你心里是有我的。我可以等你三年,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 “……”其实我这就是在委婉的拒绝了啊……我有些头痛,闷闷地道,“你说吧,什么要求?” “我发誓以后都不会再随便碰你了,就这一次,再让我亲一下。” “……滚。” 59 很快,木槿便被我唤了进来。马文才原本还想说什么,看到木槿进来就闭口不言了。 一般有外人在的时候,他还是比较规矩的。毕竟书院里不像其它地方,可以任他为所欲为。 从他说完那些话后,我的大脑就一直陷入停机状态,这种状态直至持续到晚上也未见好转。不过有一点是要坚决执行的,那就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马文才又试图上床来跟我同床而眠,被我硬生生地赶了下去。他虽然有些不情愿,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识趣地自己抱着铺盖去长椅上睡觉了。 = =以前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我都被你逼得承认自己是女子了,起码也得有点男女有别的防范意识吧。虽然之前因为种种原因被这厮占去了不少便宜,但咱的骨子里还是非常正派的,所以……文才兄,就麻烦您在今后的日子里,多多与长椅君去亲近亲近吧。 至于什么成亲以及那个什么喜欢不喜欢之类的东西…… 挠头。 先不管了…… 我倒是不讨厌马文才,这个是真的。要说喜欢他吧,好吧,有那么一点点。可是要说到成亲,这也未免太遥远了些,我本来还打算着等书院课业结束之后去把陶渊明大叔的木屋子给要来,舒舒服服地住进去,每天种菜捕鱼呢。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马文才肯定是不会愿意跟我去山中归隐的,他是那么在乎门阀品第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清苦平淡的生活?但是我也不喜欢大宅门里面每日争来斗去的日子,我这个人向来不太聪明,也不爱过浪费脑细胞的生活,如果能简简单单当然是最好的。 况且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叶华棠啊,我不会任何古代闺阁女子应该会的东西。琴棋书画也罢,缝补绣花也罢,我差不多都是一窍不通。现在虽然有在书院里努力学习知识,可是在一些细微的方面,还是赶不上这些打小就开始对种种技艺耳濡目染的古人的。 不过像马文才这样强势的人,应该会喜欢那种娇弱温柔的女子吧?为什么会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扭头往长椅那边望去,发现马文才早已经安静地睡着了。 不知为何,看到他这么快就睡着了,我总觉得有点儿郁闷。我还在那边辗转反侧,这家伙居然这么快就已经舒舒服服地睡着了,实在是让人不爽。但是我又不想直接叫他起来,于是便在床上故意翻了个身,弄出很大的动静来。 马文才没反应。 我又翻了一下身,然后又是一下,接着又一下。那边依旧没反应,我咬着被子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叫醒他,最后决定,算了。 于是我开始继续翻身。又折腾了一小会儿,终于听到长椅那边一个声音不耐烦地道:“阿棠,你要是想让我回床上去,就直说好了。” 汗,我不是这个意思…… “到底什么事情,说吧。一会床都被你翻塌了。”马文才拄起胳膊,在长椅上支起半个身子,遥遥看着我。我悻悻地回头望他,犹豫了一下,道: “文才兄,上次来书院的那个人,其实不是我妹妹,而是我哥哥。” “恩,我知道。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叶华棠对不对?叶小妹?”马文才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我抿了抿嘴唇,又道:“外面传闻都说,我哥哥在家中,有十八房小妾。” “恩,我知道啊。还有传闻说令兄不仅好女色,还性喜男风。不过你放心,他在我这里呆的两日都是规规矩矩的,虽然他跟你长得很像,但我们之间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 =谁问你这个了……我也没觉得我哥哥有可能对你做什么好吧,估计他也就敢欺负欺负祝英台那样的,动你除非是不想要小命了。 “外面传闻还是有些夸张的。我家里也不可能豢养那么多房小妾,不过虽然没有十八房那么多,三四房总是有的,丫鬟什么的似乎也不少。” “恩?你想说什么?阿棠,有话就直说好了,不用跟我拐弯抹角。你放心,不管你想问什么,我马文才一定据实以告。”或许是我绕圈子的水平太拙劣了,马文才一下子就听出我话里有话,直接开口示意我直说。 额,好吧。 “那个,不晓得文才兄家里,纳了几房妾室?” “哼,谁敢给我纳!” 马文才突然重重一甩手,“啪”地打翻了长椅附近的灯烛,房内光线瞬时一黯。我被吓了一跳,还在纳闷他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却听马文才轻叹了口气,起身下地去扶好灯烛,接着便朝我这边走过来,一直走到我床头,毫不客气地俯身把我罩住,口中道:“你方才在那里折腾半天,就是想问这个?” “只是有些好奇,顺口打听一下而已。”我扭过头,却又很快被他扳回去,认真地对我道: “我马文才从小到大,家中从无任何小妾通房,我不要,也不稀罕。对我来说,妻子只要有一个就够了,我绝不会像我爹那样,带回来一堆没用的女人,惹她伤心难过!” “但文才兄,我想我并不是你要的那种人。”上面的人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认真,倒让我的心脏不由自主地震荡了一下,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他。 “虽然我出身于太原叶家,也算是个士族,但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我不会绣花,不会画画,不会弹琴,字写的难看,不懂得三从四德,也不懂得相夫教子,甚至连读书考核都是书院里的倒数第二。而文才兄你回回都在成绩表上名列前茅,你就不觉得,我们两个……其实很不适合吗?” “因为你考倒数第二,所以你就去找回回倒数第一的王蓝田?”马文才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 这又干王蓝田什么事?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他身上去了! 我张口欲反驳,却被马文才伸手过来掩住嘴,凑近来低声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这家伙是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该会的以后我自然会慢慢教你,现在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说完移开捂住我嘴唇的手,又顺手帮我理理鬓边翘起来的头发,手指在我脸颊上轻柔一触,很快移开,自己起身又回到了长椅那边去,径自躺下睡了。 我心里波涛汹涌,一时间也有些理不清思绪,遥遥望着马文才的踱着金边的青蓝色锦被发了会儿子呆,也在不知不觉间沉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日,我开始有意无意避着马文才,虽然没有换房,但即使是在房内见到他,也会突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般。蹴鞠之类的也不去了,梁山伯他们那边不知不觉也变得有些疏远,一时间我在众人眼里竟然变得很孤僻。陶渊明大叔为此还特地嘲笑了我一番,说他是在山里面隐居生活,叶小兄弟这却是在书院里面与世隔绝,正所谓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跟我相比,他倒成了个俗人了。 我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也知道大叔是看我烦心,为了帮我开解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感激,也就渐渐恢复了常态。只是在跟马文才相处时总觉得哪里放不开一般。马文才也没有继续再拿言语逼迫于我,行为举止上也注意了许多,唯独坚持每日里要手把手地教我练字,我因为这些日子来在他的帮助下毛笔字写得要比以前强上许多,倒也没有拒绝,随他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书院里也发生了不少事,其中值得一提的就是。中正考评官王卓然王大人竟然染上了桃花癣。 其实在我看来,这桃花癣也就是皮炎的一种,如果搁到现代,或者去医院里开点药,或者去药店里买些对症的药膏,擦擦就好了。但是在古代,这却是不折不扣的无药可医的大病症!原本像条尾巴似的跟在王大人身后的陈夫子,这回也不跟着了,相反还避得远远的,生怕这病会传染给自己。但是他害怕也就算了,不知为何又起了歪脑筋,竟然命令我和梁山伯去贴身照顾王大人,为他抓药擦身。 马文才不想让我去,怕那病症会传染给我,试图用武力逼迫其它学子代替我去照顾王卓然。我拒绝了他的好意,一方面是觉得王卓然落到这般境地很可怜,另一方面也不想让别人不情不愿地过来代替我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坚持跟梁山伯一起照顾王卓然。马文才劝不动我,最后竟然想要自己过来替我,倒是让众人统统吃了一惊。 最终还是心莲姑娘担心我会被传染,给我送来了一瓶蔷薇硝,据说是可以治桃花癣的偏方。王卓然却觉得这是贱民的东西,死活不肯涂抹,被我和梁山伯祝英台等人强行涂上,救回了一条命,送他离开了书院。直到临走的时候,王卓然还在责怪我们要用贱民的东西害他性命,并且说他就算死了,下了地狱做了恶鬼,也绝不会放过我们。 士族与平民之间,隔着的代沟,真的有这么大吗? 我隐约觉得,马文才与王卓然,绝对是同样类型的人。就算他隐去了一丝棱角和清高,但是骨子里的傲慢,依旧是抹盖不去的。 这一点,在不久之后的狩猎比赛上,终于又一次强烈地表现了出来。 60 误解 这次的狩猎大赛,乃是一年一度的学院比赛。虽然只属于游戏性质的,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奖励,但也算是品评考状的一大利器。对于书院的学子来说,不仅要会文,武艺也要好,能文能武,才算是国家栋梁。 这次比赛将书院中的学子分为两拨比赛,一队是由马文才率领的天字号队,另外一队则是梁山伯率领的地字号队。其实本来是让我来做队长的,但我骑射功夫不好,觉得难当此重任,便主动将队长之名让给了梁山伯。 比起我这个半吊子,梁山伯也的确更适合做队长一些。这无关私交,仅仅是大局为上而已。 比赛时间以一炷香为限,这期间哪方猎到的猎物多,就算胜利。陈夫子一声锣响之后,马文才当机立断打马冲出,其他人也随之跟上,秦京生几颗石子掷入草丛间,接连惊起好几只雉鸡,被马文才唰唰唰几箭飞出,那些雉鸡统统中箭落地!王蓝田跟着几个学子迅速打马上前去捞起雉鸡,得意洋洋地冲着我们晃了晃,并向着马文才道:“文才兄可真厉害。只要有文才兄在我们队伍里,那些家伙们这一次就输定了!” “哼。”马文才冷笑一声,遥遥地往这边撇了一眼,大声喊道: “叶华棠,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 “打赌?”我一愣,“打什么赌?” “这次狩猎大赛,如果我赢了,前几日里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就要痛痛快快地答应我,不许再给本公子推三阻四的!” 前几日里的那件事? 他这几日并没有跟我说过什么事啊,除了那回提的关于定亲的事情…… 我微微一滞,脸突然有些发热。眼见那厮还在昂着头得意洋洋地等着我回话,不由得整张脸涨得通红,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大声回道:“哼,什么赌不赌的,还是等你赢了再说吧!” “怎么,你不敢,难道是害怕了?”马文才一收马缰,勒得马头调转了方向,鹰眼微眯。他旁边的人不明真相,也跟着起哄,大声说我是个胆小鬼。荀巨伯在旁边听得气不过,索性替我出头道: “有什么不敢的,赌就赌!叶兄你别怕,这个赌约我来替你应付!马文才,有种的就来跟我赌一场!” 荀巨伯这话一出,我差点儿咬到舌头。马文才那边则索性哈哈大笑起来,口中讽刺道:“跟我赌,就凭你?哼,本公子才没那份闲心。” “哼,那我们也不跟你赌!叶兄,我们走!”荀巨伯说着便示意我调转马头,往树林深处去,马文才却冷哼一声,迅速御马冲到我们面前拦住去路,一副我不同意打赌他就不走的模样。 见到他这副样子,祝英台不禁有些生气,大声叫道:“马文才,你让开!”梁山伯也跟着道:“文才兄,你这是何必呢?强人所难不是君子所为。” “我今天还真就要强人所难了,怎么着吧?”马文才歪歪头,竟然摆出了一副纨绔子弟的无赖模样。我实在拿他没辙,也被激起了邪火,挺直了胸膛道:“好,赌就赌,马文才,我可未必就会输给你!” “那就来试试看啊。”马文才唇角上勾,露出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不过我们可要先说好了,如果我赢了,你以后就要什么都听我的。” “你输了,就不许再对我指手画脚,还要给我把先前所有扯坏的衣服都给补好!”我话一出,马文才脸上的笑突然就有些僵硬,旁边的人一愣之后,则有些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马文才皱起眉头瞪视四周,天字号队里的学子立即统统换上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神情,马文才又看了我一眼,抛下一句“我是不会输的”便迅速打马冲上前去,其余的天字队员也赶紧跟了上去。 荀巨伯在我旁边笑得几乎摔下马去,连连赞我回的好,并已经开始在那边想象马文才输了以后给我缝衣服的模样来。梁山伯脸色却有些不好,犹豫了一下过来试探着向我问道:“叶……叶兄,文才兄他,难道经常会扯坏你的衣服?” 是啊!这家伙手劲很大,又喜欢突然扑过来,也不知道都弄坏我第几件外裳了。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跟梁山伯说,我便敷衍他说就是上回那件,我们吵架他一不小心就弄破了。梁山伯看起来还有些怀疑,这时候荀巨伯过来道:“好了,衣服的事以后再说吧,我们还是先来努力打败马文才他们吧。” 正说话间,突见一只野兔从草丛中跳了出来,梁山伯手里正拿着弓,见状迅速搭上一支箭,对准那野兔就要射,可是不知为何却久久未动。荀巨伯嫌他磨蹭,便自己抓起弓箭想要射出,却被梁山伯一弓横过,焦急道:“别,不要!”并伸手打掉了他的箭。 荀巨伯急道:“呀,山伯,你这是做什么?你看,它跑掉了!” 梁山伯摇摇头,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向荀巨伯道:“巨伯,我总觉得,这样太过残忍了。” 荀巨伯叹了口气,纵身从马上跳下来,皱眉道:“山伯,这是一年一度的狩猎大赛,你这样心软,还比什么?难道我们放弃吗?” “对啊对啊!”后面跟我们同组的学子们也跟着叫嚣起来。荀巨伯又拉过我,道:“还有叶兄,他可是刚刚才跟那个马文才立下了赌约。你这样做,难道是想让他连比都不比一下,就认输吗?” “好了!”祝英台扯起嗓子叫了一声,“大家都别吵,听山伯怎么说!”她说着也翻身下马,几步走到梁山伯身边,“山伯,你打算怎么办?我们不会是真的要认输吧?”她说着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向旁迈了一步,与我拉开距离。 我心里冷笑,索性故意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她,做出一副色迷迷的模样。祝英台果然脸色微变,迅速向梁山伯身后缩去。梁山伯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道:“阿棠,你就别捉弄英台了,她胆子小,经不起你这样吓唬的。” 切,她经不起吓,我哥哥就经得起打了?我撇撇嘴,也从马上跳下来,只听得梁山伯向众人解释道:“我并没有说我们就要这样认输啊。” “那你打算怎么样?时间要来不及了!”荀巨伯急道,梁山伯也露出焦虑之色,摸着下巴思考,口中道:“如果能有什么不用杀死它们,也能狩猎的方法就好了……” “有啊!”我淡淡一笑,“我们可以来捕猎!” “捕猎?”梁山伯一愣,荀巨伯急道:“叶兄有什么好办法,快说?” “办法就在这里!”我回身去马身上扯下一团灰突突的东西来,向着大家展示,荀巨伯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大叫道:“叶华棠,你这个鬼东西!狩猎大赛上居然还带着网兜!” “嘿嘿,小可在弓箭上面向来不擅长,只好从其它方面想想办法了。”我笑着将手中大网一扬,与梁山伯诸人商议起捕猎的分工来,并分出专人分别去寻找猎物,围堵,并在最后负责用网兜捕捉。众人分工合作,效率竟然也不差,等到王兰姑娘过来告知我们时间到了的时候,大家才诧然发觉猎物竟然已经抓了满满一笼子还要多。 一般情况下,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是两刻钟,也就是三十分钟。不过这一回用来狩猎计时的香线明显比较粗大,也比较长,应该是有一个半时辰到两个时辰那么久,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比赛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我抬袖擦了擦鬓角的汗珠,跟随众人牵着马往回走。梁山伯去和王兰数光了猎到的野物数量之后,便也牵着马挤上前来,瞧见周围无人,就低声跟我说道:“叶姑娘,今天还真是多亏你了,不过这样活动,你以后还是跟师母说一下,不要来参加的好。” “为什么不要参加?”我奇怪道,“你们不想跟我一起参加比赛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梁山伯赶紧摇头,结结巴巴地道,“那个,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比赛实在辛苦的很。你是个女孩子,万一在比赛里面受了什么伤,那就不好了。” “你说这个,不用担心啦,我哪里就有那么娇弱的!”原来是担心我受伤,要受伤的话早就受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这个书呆子就会乱操心。 “话说这几天里,文才兄没有欺负你吧?其实我觉得,不行的话还是换房比较好,要不然我们去求求师母,就说你……身体不好,需要安静,让她给你一人一间房。你觉得怎么样?”梁山伯话题一转,又提到了房间的事情,并且继续试图询问我刚才的事情,“还有刚才文才兄说要你答应的,究竟是什么事?不会是什么为难你的事情吧?” “山伯兄!”我摇摇头,伸手过去重重拍他的肩膀,倒把梁山伯吓了一跳。这家伙可真是…… “山伯兄,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了。文才兄对我很好,并没有为难我,我暂时也没有换房的打算。你呢就像以前一样对待我就好,不用在意我是男是女,这样只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情谊的。大家就像以前一样,彼此都当是好兄弟,好不好?” “这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一样……”梁山伯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时候荀巨伯已经凑了过来,伸手来揽我和梁山伯的肩膀。梁山伯急忙把他伸来揽我的那条胳膊打掉,荀巨伯也不在意,只是笑着对我道:“哎,叶兄,你看我们猎到了那么多猎物。这回绝对能把马文才那伙人压下去,你也不必担心这次赌约会输了,这一回,你的衣服马文才补定了!” “哈哈,是吗?那很好呀。”我也跟着笑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空,口中淡淡道,“不过,其实就是输了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那怎么行!”荀巨伯赶紧摇头,“我们要是输了,你可就要去答应那个马文才说的事了。万一他对你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怎么办?” “那就揍他。”我眨眨眼睛,突然觉得心里轻快了许多,仿佛有一颗大石落下。荀巨伯愣愣地看着我,有些不太明白的样子。我笑着抢过他手中装着猎物的笼子,大步向前走去。 是输是赢,都没有关系了。 既然他有这份心,我想我也可以,试着再多迈前一步。 狩猎开始时刻的场地就在眼前。马文才率领的天字号队早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了空场上,中间扔着一只巨大的竹篓,隐约可见几只箭支从缝隙中伸展出来。我也提着笼子去走到空场中间,将笼子往竹篓旁边一摆,顺便向里面望了望,发现竹篓内的猎物身上插着的箭都很眼熟。仔细一看,竟然全都是马文才从家里面带过来的箭,因为偶尔会帮他擦箭筒,所以我对这些箭的样式记得特别清楚。 但是真的很奇怪啊,一个队伍里面的队员少说也有六七人以上,我看那些人用的都是书院配发的普通木箭。以马文才的性子是肯定不可能把箭借给他们用的,难道说那些人连一只猎物都没有打到,全部都是马文才猎到的?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啊! 我还在诧异,陈夫子已经敲响了钟锣,示意大家归位。 61 等到众学子纷纷集聚到空场中央之后,陈夫子状似威严地抬头扫视了一番,大声道: “一炷香现已烧完,本夫子在此宣布,比赛结束!” 他话音落地之后,但见王兰微微一笑,呈起记录的簿册拿到陈夫子面前,给他看上面记录的数字。陈夫子瞥了一眼簿册上面的数字,抿抿嘴唇,背起双手走到两只分别装着猎物的笼子和竹篓边,认真地看了一看,数了数笼中的猎物数量,眉头微微皱起,却也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退后了两步,昂起头来大声宣布道: “比赛结果,地字号队,获胜!” 梁山伯的脸上立即绽出了笑容,荀巨伯和余下的学子们也是跟着一阵欢呼出声,兴高采烈的模样与天字号队里一群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梁山伯扭头看向马文才,朝着他拱起双拳,大声笑道:“文才兄,承让了。” “文才兄可一定不要忘了你与叶兄之前所立下的赌约哦!”荀巨伯也在旁挤眉弄眼地来了一句,我本来也在跟着笑,但注意到马文才的模样似乎有些狼狈,便不由自主地止住了笑容,有些忧心地望向他。 马文才脸色发青,也不回话,调转马头转身就走了,竟是丝毫不愿与我们多说话的样子。我本来还打算上去跟他说话,被他这么一弄,顿时有些尴尬。梁山伯见我发呆,便笑着开口道:“阿棠,你在发什么呆?我们走吧。你看英台在招手叫我们呢。” 她是在招手叫你吧?可不是在叫我们。我暗自腹诽了一句,还是去跟着梁山伯他们往场地中间而去。与马文才他们的箭箭毙命不同,我们所捕捉到的猎物全部都是活的,除了疲累些之外,甚至几乎连一点伤也没有受。 “喏,小家伙们,以后可要小心些,不要随便再被人捉住了。”梁山伯打开笼子放走了那些雉鸡和野兔们,一边还要警告它们一定要注意小心恶毒的人类。祝英台便在一旁看着他笑,两人瞧起来很温馨的样子。 “嘿,咱们这一仗,打得可真漂亮!”荀巨伯过来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脸上满是兴奋之色。祝英台闻言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他笑道: “只是一场游戏而已,瞧你乐的。” “嘿。”荀巨伯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笑了一笑,又道,“那马文才可不当这是游戏啊,你看他那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输了跟小叶之间的赌约,所以在那边憋着一肚子的气呢。” “那当然了。”梁山伯直起身来,“论骑射功夫,整个书院没有人比得上他,他当然输的不服气了。” “好了,不提整个了。我们快回去吧,爹等着看我记下的大赛记录呢。”王兰抱着簿册在一旁说道,梁山伯便向我和荀巨伯示意,一起去后山送马。我却摇摇头,拜托梁山伯他们帮我把马送回马厩,自己则匆匆跑去前山找马文才。 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点儿担心。以这个家伙的性子,赢了的话倒还没什么,一旦在某件事情上输了,那脸就阴得跟什么似的,不管不顾地发起火来,天王老子也要退避三尺。 尤其这一回,输的还是他最引以为傲的骑射…… 赶到前山的时候,我远远的就看到马文才正在蹴鞠场上发飙,抬脚去把那些蹴鞠立起来的球门全给踢倒了,踢完了之后又去踹箭靶。王蓝田和秦京生试图在旁边阻拦,被他一脚一个统统踹开,继续去踹箭靶,踹倒了之后还跳上去在上面发泄似的使劲踩。 这家伙这是什么臭脾气,狩猎比赛输了关人家箭靶子什么事情?踹了那么多也不嫌脚疼,敢情你腿好了是吧? 我加快脚步往那边走,并注意到王蓝田那个不怕死的又过去试图阻拦马文才了,口里劝阻道: “文才兄,文才兄,你别发火啊!一场游戏而已,就算输了,也不会掉块肉的呀!” “你给我闭嘴,马上给我闭嘴!”马文才回过身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怒冲冲地道,“若不是你们,我是不可能输的!” 王蓝田蜷缩了一下,小声道: “狩猎本来就没有单挑的呀……” “去你的!”马文才用力把他推攮在地,抬脚就踹,声音都有点儿变了形,“滚!”王蓝田被他踹了一脚,屁滚尿流地逃走了。马文才则转身去用力踢一根柱子,看样子还想把那柱子给撼翻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大步走上前去,开口叫了一句:“文才兄!” 马文才的动作滞了一滞,头也不回地骂道:“叫你滚听见没有?” 他说完这句话,一回头看到是我,脸色不由得有点儿尴尬,迅速别过头去,好半天才低低地道:“阿棠,你怎么过来了?” 我过去把他脚边翻到的一只箭靶重新扶好,犹豫着想去把他从柱子旁边拉开,但最终还是没有动手,仅仅垂下眼睑劝道:“文才兄,我们回去吧,你别生气了。” “哼!”马文才横眉瞥了我一眼,深呼了口气,又扭头道,“你们赢了,你当然没事了。现在看到我输了,你很高兴是吧?终于可以摆脱我,去找你的梁山伯了是不是?我看你刚才可是高兴得很哪!” “你能不能不要乱说!”我皱起眉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高兴了?我要是不想管你,干嘛巴巴地过来这边找你!” “那你刚才笑什么?”马文才猛地一转头,动作快得连帽子都歪了半边,毫不客气地向我指责道,“刚才陈夫子说你们胜了的时候,你笑得那么开心做什么?你就那么高兴看到我输?” 我们赢了,我难道还不能高兴一下,非得要哭丧着脸不成么?我也有些郁气,闷闷地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想着法子给梁山伯他们下绊子,帮助您老人家得第一?” “本公子不需要!”马文才被我的话激起了火,还想说什么,却被不远处走过来的山长打断了话头。在山长面前,该有的礼节还是要遵守的,我和马文才都收起方才吵架时候的剑拔弩张,齐齐拱手垂头,向山长行礼问好。 山长环视四周,看了一眼被马文才踢得东倒西歪的箭靶子们,脸上带了些怒气:“马文才,你知道你失败在哪里吗?” 马文才顿了一下,不管不顾地回道:“山长,我怎么也想不通,我竟然会输给梁山伯!” 果然是在因为这个而生气。我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只听山长道: “没错。论骑术,射箭,他们或许不如你们。可他们,却发挥了团队了精神!”山长说到这里冲着我点头笑了笑,又继续道,“而你所采用的战术是单打独斗。一个人能力再强,又怎么能抵挡过梁山伯等人整整一队的同心协力?你输给的不是梁山伯,而是输给了你自己!梁山伯他们赢就赢在,他肯帮助别人,而别人也肯帮助他呀。” 说到这里,山长看了我一眼,脸上微微带了笑意,对马文才道:“不过你看,这不是也有人因为担心你,特地跑过来了吗?我听王兰说,这一次梁山伯他们的队伍之所以取胜,都是因为叶华棠想出了一个好策略。你跟叶华棠关系这么好,有些东西,也的确应该向他学习学习,要知道单打独斗,很多时候绝非上策啊。” 马文才看了我一眼,鼻腔中突然重重喷出一股气,大声道:“靠别人成全,哪算得了英雄好汉?”他说完这句,便头也不回地拂袖就走。山长叹了口气看向我,我对他歉意地一笑,快步朝马文才追去。 马文才那厮走得很快,许是特地不想被我追上,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拐角处。我没办法,索性停住脚步,打算直接绕回房间去。反正书院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他再怎么生气,也跑不掉,最终还是要回房的。不过看看天色,午时将到,我便改了主意,先去饭舍里找苏安要了几张烧饼并两小碟菜,用托盘捧着带了回去。想来马文才那个家伙肯定也是只顾着生气,忘记了去饭舍吃东西的,我呢今天就大发善心,一起给他捎回去好了。 他也真是的,不过一场游戏而已,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嘛。还是说因为我赢了他,所以在那边生气的?唉,先不管了,回去再说。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马文才果然已经在卧房内了,他也没有坐在长椅上,而是自己脱了外裳躺在床上。见到我进来,便抓起被子盖在身上,还把头也一起缩进了被子里,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发髻露在外面。 很快,那条被子向上一抻,就连露出的顶髻也不见了。 我哭笑不得,放下托盘抓了一张烧饼过去,伸手将被子掀开道:“好了文才兄,别生气了,下来吃饭吧。你看今天的烧饼烙得还不错。” “不吃!别来烦我!”马文才反射性地一巴掌打掉我手里的烧饼,啪的一声。我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烧饼被打翻在地,手也麻了起来。 马文才也愣了,低头看向我的手,脸上露出些许的自责神态。我瞧他还算知道悔过,也就没有跟他计较,只是继续劝道:“行了,打完了我,你也该消气了吧,下来吃饭吧。我特地给你带过来的。” 马文才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放轻,还是道:“放开!” 他指的大概是让我放开被子。因为我怕他继续钻进被子里,是以紧紧掐着被檐保持这掀起的动作,见他此问,就反驳道: “不放!” “我叫你放开!”马文才抬眼瞪过来,我也继续回瞪他,大声道:“我就是不放!你要怎么样?” “我都已经输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你已经没有必要再管我了!”马文才仍然不肯看我,自己把头藏在枕头里。 我满头黑线。敢情这个家伙是在拿这场比赛当终身大事一样赌的。一向瞧他嚣张惯了,此刻突然变得这么,额,这么……(实在想不出形容词的某人),总之,我不怎么会安慰人的呀…… 纠结了半天,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道:“文才兄你别气了,大不了我不叫你缝衣服就是了……” 马文才继续不吭声。 我努力揣摩着少爷的想法,又试探着道:“要不然我以后,不再跟梁山伯他们组队狩猎?” 马文才还是不吭声。我也没辙了,索性直接过去强横地将那只枕头抽走,凑到他前面大声道:“喂,马文才!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凑得太近,马文才躲不过去了,这才哼了一声,偏过眼睛道:“成亲的事情,这次赌约不算数。我们下回再来比过。”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我脸不由得有点涨红,小声道:“这个以后再说……”话没说完,就被马文才猛然按住,人也凑到我面前,鼻尖几乎都要擦上了我的!他定定地看着我,声音粗重地道: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赢的!” 他的神色庄重而认真。我也不由得心里微微一震,呼吸乱了几秒。眼见着马文才又要朝我压过来,急忙伸手去阻,结果他的嘴唇一下子落在了我的手背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马文才也注意到不对,急忙坐起身来,抓过我的手查看。这一看不要紧,却发现原来是刚才被他打到的那一处,此刻竟然已经发红微肿。 这副身体还真是脆弱。才这么一下手就肿了。 “阿棠……是我不好。”马文才抓着我的手,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色。我不愿让他为难,便装出没事的模样,笑着示意他快去吃饭,一会儿菜都凉了。马文才目光一扫,却抓起地上那只刚才被他打掉的烧饼,胡乱用袖子擦了擦,就要往嘴里放。 “哎,别吃,那个脏了!”我焦急道,马文才却摇摇头,表示他就要吃那一只,张口就咬了下去,很快吃了个干净。我也拿他没办法,让他过来桌边一起吃,还有三只烧饼和两碟菜。马文才应了一句,下床穿鞋就要往桌边去,孰料他身子才一动,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下一秒就倒在了地面上。 62 中毒 “他确实是中毒了。” 王兰姑娘认真地查看了一番马文才的状态,站起身来去架子上拿药。身边马统急得脸上冒汗,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服大叫道: “你,要是我们家公子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放开我家公子!这又不是我家公子的错!”木槿过来一把扯掉他的手,帮我整理好衣服,我没有说话,脸上也带了一丝急躁,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马文才。 就在昨日,我好不容易劝得他不再生气,肯下床来与我共同吃饭的时候,他却突然晕倒在地,吓坏了我和马统,急急把他送来这医舍,马文才才却始终昏迷不醒,王兰又去上山采药了,只有王惠一个人在医舍里,只说马文才是中毒,具体什么毒却说不出来。害得马统坚持认为是我在食物里面下了毒,说是他家公子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就要跟我拼命! 木槿要跟他吵,被我制止了。不管怎么样,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先给马文才解毒才是正经事。好不容易等到王兰回来,给马文才查看了情况,说了几种药的名字,然后居然还需要一味新鲜的蛇胆。我二话不说背起竹篓就往后山去,给马文才抓来了一条蛇,木槿看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扑过来抱住我大叫公子你不必这样,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我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我知道木槿是为我心疼,她们家的小姐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但是马文才是因为吃了我拿给他的烧饼才会中毒的,不管真相为何,我总归是逃不过责任。 不过是抓蛇罢了,王兰姑娘不也经常上山去捉蛇采药么?虽然那冰冷湿滑的东西的确是很让人反感就是了…… 马文才整整昏睡了两天,在这期间白天一直是由我照顾他,马统则跑来跑去的替他家公子拿药,当然,晚上换衣服擦身子之类都是由马统完成的。毕竟男女有别,我也不可能一切都为他做的那么周到。 两天之后,马文才醒了。 当时正是下午,我坐在他前面的椅子上打盹,突然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握住了我的手。我急急睁开眼睛,发现马文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正过来抓住我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见我突然睁开眼睛,他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手却没有放开,只沙哑着嗓子道: “阿棠。我这是,怎么了?” 我抬头看了马文才一眼,注意到他脸色苍白,连嘴唇都还微微泛青,不由得默不作声地握紧了他的手,道:“你中毒了。” “我中毒了?”马文才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据说是因为吃了我给你的烧饼,所以中毒了。” “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给我下毒?”马文才闻言不由得大怒,试图拍床而起,结果因为身子虚没力气,连续两下都没折腾起来。我瞧他这样子实在费力,索性直接伸手把他按倒在床上。中毒了就老老实实躺着你的吧,还在这里折腾个什么劲儿? “你的确是吃了那张烧饼之后出问题的。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不过的确有我的责任在里面。”我叹了口气,认真向他陈诉事实。这时候忽听后面门响,我赶紧把还被马文才抓着的那只手抽出来,急急回头看去。 来人却是马统。他见到马文才醒来,不由得高兴地凑上前去叫道:“公子,你醒了。” 马文才应了一声,目光又扫向我,马统赶紧在旁继续道:“公,公子,老爷来了。” “什么!”马文才大吃一惊,续而很快明白了其中原委,朝马统吼道,“就这么点事儿,你怎么把我爹也给惊动了?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看是你活得不耐烦了吧!” 门外一个声音响起,接着便有一位身着锦服,面色威严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房内。马文才脸色大变,急忙由马统搀扶着坐起身来,慌慌张张地道:“爹,你怎么来了?” 我立即意识到面前这位就是马太守,急忙回身行礼。马太守看起来约四十多岁的模样,容貌之间依稀可见当年英武之气,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风范。他没有急着去回答马文才的话,目光扫向我,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 “小侄太原叶华棠。”我不卑不亢地拱手应答。 “原来是太原叶家。”马太守的脸色微好了些,冲我点了点头。看来是叶家的背景让他对我收起了些许轻慢。叶家也算是士族大户,虽然现如今无人在朝中任职,人脉以及财力等估计的也是不可小觑的。 我猜测他们父子二人定然有话要说,也不愿等马太守接下来反应过来之后询问我他儿子中毒的事情,便很快告了辞,留他们父子二人在房内说话。 离开房间之后,我有些心神不宁,正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闲晃,却遇到了梁山伯和祝英台两个有说有笑地走过来。祝英台抬眼看到我,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试图绕路,梁山伯却不管那些,径自拉她朝我这边走过来,并急切地道: “阿棠,文才兄他怎么样了?没有出什么事吧。我听王兰和王惠姑娘说,他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中毒了,然后那个毒还是……” “还是我下的对吧?”我淡淡一哂,“他没事了,只不过估计以后几天里都吃不了油腻之物。” “这怎么可能,叶兄你怎么可能会下毒……”梁山伯话没说完,就见荀巨伯匆匆忙忙大步走过来叫道:“糟糕了叶兄,你打破凤凰蛋了!这下你可惨了,马太守亲自带人来书院了!” “我知道。刚才我就是看到他过去,才出来的。不过你们放心,我并没有给文才兄下毒,所以他们怪不到我头上。” “话虽如此,阿棠你还是小心一些。虽然你与文才兄关系不错,但他爹毕竟不是他,你还是得多多注意才行。” 梁山伯和荀巨伯很是为我担心的样子,我一开始也被他们说的有点担心,不过一直到当天晚上,马太守也没有来找茬的意思,见到我之后还笑吟吟地过来打招呼,并且说他与我父亲是老相识了,要我以后有空到他家去玩,闭口不提他儿子中毒的事。他不提,我自然也不会去多嘴问,彼此之间打着哈哈就过去了。后来王兰姑娘告诉我,她又去翻了一些医书,确定那个毒是蛇毒,有可能是烧饼不晓得怎么回事沾染上蛇毒了,所以才需要用蛇胆解毒。可是就算这样也很奇怪,我明明一路端着托盘回来,路上也没有经过树林草丛什么的,怎么食物上就莫名地沾染了蛇毒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要害我,或者陷害马文才。 但这事根本毫无头绪,查也查不出来,只能暂且放在一边慢慢看。同样的,马太守也在书院里的一间厢房内住了下来,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想离开了。 转眼间,便是七夕佳节。 七月七,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荀巨伯认真地给我讲,据说每到这一天,天上总会莫名掉下许多喜鹊来。 真是个促狭鬼。不过书院也特地为此放了一天假,许我们出去游玩,不上课。我本来想跟木槿去山下转一圈儿,不过看马文才身体还没大好,又想叫我留下来,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陪他走走,免得大过节的留他一个人在山上,怪憋闷的。他爹虽然来了,也不是时时刻刻与他在一起,更多时候是在山长那边说话谈天。 马文才连着喝了好几日的汤饭,口里淡的不行,便让我陪他一起去饭舍,打算叫苏安烧几道菜来吃。我觉得苏安这时候应该不会在饭舍,而是在家里和苏大娘一起过节呢,便提议说干脆去他们住的地方去找人。马文才点点头,过来牵住我的手,带着我往山上走去。我抬头看他,那家伙就红了耳根,闷闷地道:“看什么,好好走路!” =。=走路跟看人有什么冲突的吗? “叶公子!” 身后的山路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就见谷心莲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快步穿过树丛走了过来,见到我之后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我迅速把手从马文才爪子里抽回来藏在身后,向着谷心莲笑道: “心莲姑娘,这么急是要上哪儿去?” “没有,我是来找叶公子的。”谷心莲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手紧紧地攥在一起。马文才见状不由得皱起眉头,上前一步道:“你找叶华棠干嘛?” “这个……”谷心莲犹豫地望向我,似乎想要把我叫到旁边私下说话的意思。马文才眉头皱得更紧,大声道:“有话就在这里直接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说就说!”谷心莲看了马文才一眼,迅速跨前一步,向着我叫道,“叶公子,今天是七夕佳节,前些日子里你帮了我,我特地做了一个荷包,想要送给你用,希望你能收下。” “荷包?什么样的?”我闻言便高兴地上前去想要接过,却听马文才在后面用力咳了一声,语气不怎么好地道: “叶华棠,你不是已经有了个荷包了吗?怎么又去要人家的?” 63 七夕夜 “叶华棠,你不是已经有了个荷包吗?怎么又想去拿人家的?要那么多也不怕腰里系不过来!” 啊?他怎么知道我已经有荷包了? 我有些悻悻,不得不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着谷心莲道:“那个,不好意思啊心莲姑娘,我已经收到一个荷包了,所以不能再要你的。” 我说着,便从腰间取出一只荷包来,拿给谷心莲看。后者原本还是一脸高兴的神色,一听到我拒绝的话,不禁脸色有些僵硬。待再瞧见我拿出的荷包的时候,不由得在原地重重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跑掉了。 马文才原本听到我的话,一直在旁边笑得很愉悦。但当他瞧见我从腰间真的摸出一个荷包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好不容易等到谷心莲的身影消失在山路转角处,马文才立即一把过来抓住我,揪起荷包怒道:“你竟然还真的敢收了人家荷包!说,这是谁给你的?” 啊?我一愣,这家伙难道不是因为知道我收过了荷包才这样说的吗? 不过既然他问了,我也不好不回答,便认真地告诉他道:“是梁山伯早上给我的。” “梁山伯?你是说,这荷包是梁山伯送你的?”马文才憋了一口气,暴躁地在原地转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想不明白的样子,很快又过来抓住我咆哮,“你又骗我是不是?梁山伯他是个男子,他怎么……怎么可能会绣荷包送你!” “是早上吃饭的时候给我的,不过不是他绣的。他说祝英台已经给他一个了,王兰不知怎么的托荀巨伯又给他一个。正好我提起说我没有荷包用,梁山伯就说干脆他分给我一个好了。”我挠挠头,有些不解。不过话说为什么今天有这么多人要互相送荷包啊?刚才我记得王惠还跑去给祝英台送了一个,并说什么晚上等着祝英台去找她,当时瞧祝英台那脸黑的跟锅底炭似的,真是奇怪。 “你……你怎么能随便收人家的……”马文才伸手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我也不晓得自己哪里不对了,眼巴巴地回望他。荷包不就是个用来装钱和帕子什么的小包吗,难道还有什么说道不成? 马文才怒冲冲地盯了我一会儿,最终有些无力。他摇头叹了口气,伸手将那荷包一把抢了过去,拿在手中掂了掂,微微皱眉,从里面取出半块金子,扔到我手里,口中则道: “人家王兰送给梁山伯的东西,你也好意思要,一会儿跟我去把它还回去,以后别这么不长脑子!” 我抿了抿唇,有点儿不情愿地嘟囔道:“可是我没有荷包用啊,之前的都掉进河里了……” 马文才绷起面孔,大步走下两个台阶,站到我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了戳我的脑袋,生气道:“没有荷包用,自己不会做一个,恩?你到底还是不是个女的?自己回去绣去!” = =汗……我绣的能用么……我看还是改天自己到山下去买一个用好了。 “还有,本公子现在也没有荷包用。你回去以后给我也绣一个。” “啊?你也要!”我愣了,马文才洋洋得意地收回手,又不忘嘱咐道,“不许让木槿绣,也不许下山去买!一定要你亲手做的,知不知道?敢拿别人做的东西糊弄我,我可饶不了你!” 汗……还真的要我做呀?我又不是古代人,手连绣花针都捏不住,他现在居然要我绣荷包! “哼,我会好好盯住你的,敢敷衍我你就死定了!”马文才瞧见我神色窘迫,更加得意了。我知道他肯定是说到做到的,不由得郁闷起来,马文才却不管那个,伸臂过来一把揽住我,脸凑到我耳边,呼吸热热地喷到我耳垂处,低低地道: “三天之内做不出来,你知道后果。”他说完淡淡一笑,挑衅地看着我。我撇撇嘴,回了一句“知道了”,唇角微勾,跟着他继续往山上走去。 苏安却不知怎么,不在家里,只留下苏大娘一个人。马文才上来就想颐指气使地让人家去做饭,被我制止了,和气地 请求苏大娘帮忙。苏大娘也没有说什么,爽快地答应,下厨便去给我们做菜。 她走了之后,马文才埋怨我,不必对贱民这么好,说是这种人你根本没有必要给他们面子。我听这话有点不高兴,认真地告诉他,我从来不在乎谁是不是贱民,如果他以后再一口一个说别人是贱民,我就不跟他出来了。马文才无奈,摆手道:“行了行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大不了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我知道要求这个家伙一下子就改变轻视寒门的态度是不可能的,也就没太跟他老人家计较,因为马文才嫌苏安他们住的房子又矮又旧,不愿在这里吃,我就取了饭菜用碗扣着,端着托盘和马文才一起往卧房那边走去。走到半路迎面碰上了高高兴兴往回跑的苏安,他手里抓着一只荷包,正是之前我退给谷心莲的那一只。 “马公子,叶公子。”苏安瞧见我们过来,立即带了笑容,垂头向我们问好。马文才显然也注意到了苏安手中攥着的那只荷包,不动声色地微微一哂,向我示意别提这事。我自然也没傻到去当面揭穿,朝着苏安点头致意之后,就跟着马文才继续往房间走去。 虽然我已经吃过了饭,不过这一顿还是被马文才拉着一起吃的。这个家伙也丝毫不问有关于自己中毒的始末,只是一个劲地示意我吃东西,说我这几天都瘦了。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我哪里瘦啊,再细问他,马文才就支支吾吾地扭转话题,并且扯出我胡乱收人家荷包的事情来教训我。下午照例是读书和练字,马文才兴致一来,还跟我下了盘棋,把我赢了个落花流水之后就得意洋洋地笑,讽刺我是琴棋书画,样样无能的笨蛋。 这个讨厌的家伙! 我被他这话惹得生了气,便要摔了棋盘出门去。马文才赶紧一把拽住我,毫不避讳地表示他就是喜欢笨蛋。我被他说的脸红,一把抢过那只荷包说是去还给梁山伯,借机跑掉了。 找到梁山伯的时候,他正和祝英台在山后喂马。我过去把荷包还他,他看起来还有点失落的模样。祝英台也不怎么开心,问梁山伯那荷包是谁给他的,话里行间又让他把荷包去还给王兰。我瞧见梁山伯腰间挂着一只绣了两只蝴蝶的荷包,明白那是祝英台做的,也就笑着拍拍他的肩,暗自希望这两人将来能终成眷属。 这一世里,没有马文才从中作梗,或许他们真的能成一对也说不定。 七夕之夜,也是乞巧之夜。晚上的时候,书院里的女子们都聚集在山前的空地上,由山长夫子带领着进行穿针引线的比赛活动。众多学子都跑去看热闹,我则由木槿带领着,偷偷带了一只小盒子,绕过山石,往山后而去。 据木槿说,所有未出阁的少女,七夕之夜是必须祭拜织女娘娘的,否则就不会得到幸福。我虽然对于古代的这些习俗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却也不愿胡乱去违背被人家看出不对劲来,也就由着木槿去折腾了。盒子里首先要放上一只蜘蛛,说是任它们结网,等到隔天把锦盒打开,看里面的蛛网结的好不好。如果结的好,就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如果结的不好,那就是个笨手笨脚的大姑娘。 然后如果有中意的郎君,就可以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心上人的名字写在里面,织女娘娘就会保佑他们终成眷属的。 我虽然不信这个,也照例捉了蜘蛛放进锦盒里,不过如果那蜘蛛真的通灵的话,我觉得就以我的水平,搞不好蜘蛛先生根本连网都不肯织的。犹豫了一下,我又找张纸写了名字一起装了进去,这个身体的生辰八字我是不知道啦,也就略过没有写。 跟木槿一起绕过山石之后,她告诉我她早已经选中了一个有台子的地方,可以悄悄地用来摆锦盒。我正在夸她伶俐,忽见前面人影一闪,两人蹑手蹑脚地往外走来,不是别人,却正是祝英台以及她的丫鬟银心! 我和木槿措手不及,和她们打了个撞面。银心眼尖,一眼就看到木槿手里捧着的木盒,惊讶叫道: “你,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64 木槿一惊,下意识地把盒子藏在身后,反唇相驳道:“我爱拿什么,关你什么事?总之是与你无关的东西就对了!” “行了木槿。”我在后面推了气势汹汹的小丫头一下,转而接过她手中的盒子,笑着说道: “我们要去给陶先生送东西。听说他今晚回来喝醉了酒,我们打算给他送些解酒药去。” “胡说,你那盒子明明是——” “银心!” 祝英台开口打断了银心的话。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手下捅了银心一下,银心会意,立即转身朝后面跑去。我猜测她们很有可能也是来祭拜织女娘娘的,现在可能是要去拿盒子,也不想去揭穿她们,便向木槿示意,两人告辞之后就此打道回府。 回到房间以后,木槿见周围无人,便向我道:“小姐,依我看,那个祝英台很可能有问题!” “有问题?什么问题?” “木槿总觉得,这里黑灯瞎火的,他们两人不去前面看乞巧和花灯,反而在这个地方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去干了些什么事情,搞不好就跟咱们一样,是去祭拜织女娘娘的!” 木槿也察觉到了吗? 我虽然在心里俺道她果然聪明,口中却还是劝道:“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胡猜的好,要是照你这样说来,那祝英台和她家的丫鬟岂不是很有可能是女扮男装的了?” “怎么不是!”木槿大声叫道。她说完这话,偷偷摸摸地去门外看了一圈,又回来继续跟我咬耳朵: “小姐,你别说,我还真就怀疑这主仆俩可能是女人。你不知道,祝英台平时就娇气的好,那天我看她洗澡,那个银心居然还去给她采摘花瓣……这书院里都是男人,可能不在意那个,小姐你忙着读书功课,也顾不上注意这些,但我可不一样。这些日子来我就一直看她们主仆俩不太对劲,那个祝英台还总是针对小姐你,天天守着她那个义兄,见了外人就跟防贼似的。哼,搞不好啊,说不定是有了什么私情了……” 木槿说到这里,突然伸手捂住了嘴巴,慌张地望向我。见我神色平淡,她不由得声音一低,带了些后悔的口吻道:“瞧我这张嘴,怎么在小姐面前说东说西的,真是要不得了,该打!” 她这样说着,竟然就真的伸手向自己嘴上抽去。我知道她指的是说祝英台可能跟梁山伯之间有私情的事情,见状赶忙一把拦住她,微微摇了摇头道: “什么打不打的,说就说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情,你以后还是休提了,不管祝英台他们是不是女子,都与咱们无关。今天的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用管她们。” 木槿闻言点点头,见我并没有露出生气的样子,胆子又大了起来,找了一个小篮重新把木盒装好,说是现在估计祝英台她们走了,要我再跟她去祭拜织女娘娘。 这个小妮子看来今天不拜了织女娘娘肯定是会全身不舒服了,况且她本来也是为了我,我便含笑应下来,跟着她去了山后。这一次果然再没有遇到祝英台一行人,我们俩安安稳稳地祭拜一番之后,又绕道去给陶渊明陶大叔去送了些解酒药,也算是对上了之前跟祝英台主仆二人所说的话。 做完这些之后,我见木槿还有些想要去看花灯的样子,就大方地放她出去玩,自己则跑去山前瞧看那些女孩子们乞巧。才刚走到讲堂处,就恰好碰上了匆匆而来的马文才。马大公子本来还在急匆匆地往卧房这边走,瞧见我就过来一把扯住,口中责问道:“不是说让你上前头等我去,怎么这么半天了还不过来,害得我白白等了半天。” 因为马文才之前被他父亲叫过去不知道说什么事情,耽误了时辰,他便叫我到山前头等他。结果因为木槿这么一折腾,我倒把这事给忘了,此刻由他提醒才悻悻地缩了头道: “我这不是过来了么,文才兄你看我跑得多急,头上都冒汗了。” “冒汗了?”马文才竟然嗖地伸手在我额上探了探,然后继续绷脸道,“我怎么没摸着?” “跑的太急被风吹干了。”我继续扯谎。马文才瞥了我一眼,唇角微勾,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拉着就走。才刚走了两步,就迎面撞见了谷心莲。她一看到我,目光闪烁之后迅速跨上前来,张口就道: “叶公子……” “咦,这七夕之夜,心莲姑娘不去看花灯,怎么却来找我这小贤弟?” 马文才故意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大模大样地冲谷心莲道。谷心莲看了一眼马文才,又看我,我便抓抓头,做出和蔼笑容道:“心莲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叶……”谷心莲又看了一眼马文才,咬了咬嘴唇,大声叫道:“叶公子!你刚才……为什么没有来看我……我们乞巧?” “恩?我刚才去给陶渊明大叔送东西了。怎么,心莲姑娘这么希望我去看,难道是在穿针比赛中得了第一名?” “不,不是的……”谷心莲又深深看了我一眼,突然重重一跺脚,转身跑掉了。我满头雾水,转头看向马文才,马文才也看我,嘴角一撇道:“又不是我让去看乞巧,你瞧我做什么?” “是啊,但是我也没有答应说要看她乞巧,她刚才……是在跟我生气吗?” “当然。气你这个笨蛋不长脑子!”马文才心情突然变好,过来伸爪揉了揉我的头发,又故意扳起面孔道: “阿棠,我让你给我做的东西你做好了没有?” “什么东西?”——记性不好的某人。 “就是白天里我跟你说过我没有的那个!” 啊?哦,说的是那个荷包吧。木槿说过送荷包最好都在七夕那一天送,所以下午的时候我就匆匆忙忙地赶工出来了,其实也不算难,就是一块布缝几个边,只不过需要绣在上面的花样子有点儿难弄。 “做是做好了,不过文才兄……你确定你要戴着这个吗?事先说好了,我送了你,你可不许再退回来。” 虽然质量不怎么样,不过……好歹也是我一下午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要是你拿去瞧了一眼就因为不喜欢给扔掉了,我可是会郁闷的…… “废话那么多,拿过来!” 马文才瞧见我从身上摸出荷包,就迅速一把抢过去,结果因为我的手艺实在太拙劣,他这么一抢,登时就有一处脱线了,露出好大一个窟窿。我当即尴尬得红了脸,马文才却像是没看到那个窟窿一样,只是翻来覆去地抓着荷包看了几眼,向我道: “你这上面绣的是什么?黑色的老母鸡?” “……是鹰!”你见过长成这样的黑色老母鸡吗?谁家在荷包上面绣老母鸡的! “鹰?”马文才瞧瞧我,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怎么会想到要绣鹰?我以为你会绣个花或者蝴蝶什么的。” “蝴蝶就留着给梁山伯和祝英台吧,给你的话当然是鹰最适合。”我见他并没有厌恶的样子,心里一喜,不加思索的话便脱口而出,说完就愣住了,下意识地回想自己方才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马文才却低下头,伸手认真摩挲着那只荷包,对于上面清晰可见的窟窿看也不看,只是低声道: “鹰也好,蝴蝶也罢,一切都会随你的心。你想要怎样,便是可以怎样的。” 我微微一愣,却见马文才淡淡一笑,认真地将荷包悬挂在腰间,看着我道:“走吧,我们去看花灯。今天是七夕,本公子懒得跟你计较,凑合收下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拉着我的手,带着我向已经散席的山门前走去。方才还满满登登的人,眨眼间已经曲终人散,只剩下缭绕的花灯,串串鲜亮,迷人眼。 马文才看起来心情很好,脸上也没有带着惯常的冷笑,拉着我的手温暖而宽厚。我也莫名地觉得有些高兴,跟着他看了花灯,看了烟火,又去找是山顶最高处看星星。才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忽听前面有两个人正在说话,不是别人,却偏偏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65 偷听 这两个家伙居然跑出来约会! 我瞪大了眼睛,正想探头出去仔细看看,马文才却在后面一把掩住我的嘴,把我拖了回去。 “看他们做什么?我们看我们的。”马文才笑道,说完这话,他索性在离梁山伯他们约有几丈远的地方,寻了一处有岩石凸起之地,前面又有一从灌木挡着,我能看得到他们,他们却看不到我们两个。马文才就拉着我在这石面上一坐,刚好被灌木挡住身体。 这个家伙,嘴里说着不该偷看,结果却找了这么个地方,果然还是想偷听人家说话。 我扭头盯了他一眼,马文才那厮还伸出一根手指示意我噤声,并且道:“不想被他们发现就别出声。”说完这话他还故意往我这边凑了凑,肩膀蹭上了我的发鬓,呼吸也近至可闻。 我觉得耳边有些痒痒的,就往旁边挪了挪,抬眼去望星星。孰料马文才倏地从旁一把揽住我,借着梁山伯跟祝英台说话发出的声音迅速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道: “不想被他们发现的话,就别出声。” 什么? 我一扭头,脖颈早已被马文才固定住,下一秒唇就欺近而来! 这个可恶的混蛋,我就知道他说这话,肯定是在不怀好意,结果没想到在知道前面有人的情况下,他还敢干这种事,他就不怕被人家看到! 我伸手要推他,手臂碰到树枝发出哗啦一声,前面说话的两个人声音顿时一顿,接着便回头往后望来。我被吓得登时僵直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了。隐约听到马文才嘴角边溢出一丝轻不可闻的笑声,并趁着我身子僵直的机会牢牢环住我,唇舌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他倒是舒坦了,只苦了我,动也不敢动,也不敢挣扎,生怕自己这么一动再碰响了哪根树枝,或者衣服摩擦发出响动什么的惊动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到时候再被他们抓包……光只这么想,我就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不由得对马文才怨气横生,但是又不敢咬他,只能暗自磨牙。 这个该死的家伙!看来我这些日子以来真的是太过放纵他了,连这种无耻的事情他都干得出来!晚上我一定要揍…… “唔!” 唇间突然一痛,却是对方不轻不重地咬了我一口。我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没有叫出声,只听得马文才压低声音道: “想什么呢,专心点儿。” 居然叫我专心点,专心你妹!我气得手直发抖,偏偏某人还仿佛对于我的怒气一无所觉,继续笑道:“本公子可不怕被人看到,不过你可就要小心点了,叶小妹。”说完这话他还故意伸手过来摸摸我的下巴,朝上一托又想继续亲过来。我当即立断地朝下一歪,干脆把脑袋扎到他胸口处,坚决不再给他机会碰到我,马文才提了半天也没能把我给提起来,最后也没办法,干脆又往下一压,让我直接躺到他腿上了。 躺就躺着,正好我今天累了,索性在这里小憩一会儿。马文才也没再有什么不规矩的动作,只是把褶皱的袍矩拉平,让我躺得舒服些,手也伸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我的头发,眼睛却望着天空。 天空繁星点点,很是漂亮。但我心里怨气未消,不肯翻头去看星星,而是开始磨牙撕咬马文才的衣角。 那边梁山伯和祝英台并没发现身后就有两个大活人,已经转回身去,继续谈起天来。 只听祝英台在那边低着头,不知说了句什么,梁山伯犹豫了一下,扬起头坚定地道:“以后,就算我们各奔前程,不得不分开,也要找机会多见面。”他说着伸手指向天空,遥遥地道:“你看,牛郎织女,每年也能见一次呢。” 噗! 牛郎织女…… 我差点笑出声来,赶紧把头往马文才袍子里一扎,堵住未出口的笑声。后者不明所以,伸手敲我脑袋,挨了我一个白眼。 却听祝英台又道:“一年就见一次面哪够啊?既然有缘结发,就该日夜相守才对啊。” “我一直觉得,牛郎太过软弱。”梁山伯道,“他不应该妥协,还答应王母娘娘,一年一会。如果是我……”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祝英台急忙问道。梁山伯略想了一想:“我……我一定会尽全力跟王母娘娘斡旋,一定要让织女永远留在我身边,只要,她心里也有我……” 马文才放在我头上的手突然重了一下,我诧异地抬头望他,那厮却已经恢复了原态,手上也稍作安抚。我有些奇怪,这时候却听祝英台在后面又道:“那万一要是王母娘娘不答应呢?” “那我的回答只有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化蝶的吗?可是……可是你们怎么能只为了一己的感情,抛下双方父母于不顾? 我对梁山伯的话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祝英台却在旁高兴地道:“好!那你可千万记住,你今天晚上说过的话。” “你这话讲得好奇怪啊。”梁山伯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诧异。接着又是停顿了几秒,祝英台突然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慌乱地道:“今晚夜色多美啊,你不看星星,看我干吗?” “没,我只是觉得英台你……感觉上不知哪里看着跟阿棠看着有点像。” “谁会跟他像!”祝英台突然生起气来。梁山伯急忙哄她,说只是感觉,感觉而已。祝英台表示不许把她跟叶华棠那个登徒子联系在一起,梁山伯急急解释说叶兄不是登徒子,那一日里肯定是英台你误会了,祝英台却不肯听,还一甩袖子大叫说既然你觉得他那么好,今晚怎么不找他出来看星星?说着就匆匆往下走,梁山伯急急追过来。我怕被他们发现我和马文才在这里,急着想躲,马文才却丝毫没有要藏起来的意思,反而故意拽了一把我的袍角,大声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本来我们的位置就不算偏僻,被他这一叫,更是登时暴露了行踪,梁山伯和祝英台都停住了脚步,往这边看来。我心里暗自叫苦,索性当起了缩头乌龟,把脸藏在马文才的袍子里不肯抬头。 只听得祝英台的清脆嗓门响起道: “马文才,叶华棠!你们两个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是不是偷听我们说话?” “本公子才没那个兴趣听你们说什么织女牛郎的,我只是跟阿棠在这边看星星罢了,对不对,阿棠?” = =这个该死的东西,谁许你把我名字叫出来了! 我继续藏着脸不肯露头,并试图拿别人的名字混淆视听道:“本,本公子乃是太原王蓝田……” “叶兄,你就别藏了,我们都知道是你。别的不说,文才兄怎么可能会跟王蓝田在这边看星星?” 说的也是……这书院里跟马大爷关系好点的,除了我还真没别人。我不由得有些悻悻,自己理了理头发,从马文才袍子上爬起来,才一抬头,就听到梁山伯惊讶地道:“哎叶兄,你的嘴怎么肿了?” “……蜜蜂蛰的。”他不提还好,这一提,我不由得又想起某人刚才所做的龌龊事,不由得用力在他脚上跺了一脚,忿忿地拂袖道:“我回去了!”到底还是被捉住了,搞不好人家还以为我是专门过来听墙角的,真是倒霉透了! “叶……” 后面梁山伯似乎开口叫了我一句,我刚要回头,却被马文才一把扯住,拽着走了。远远还只看到那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不知为何竟显得异常萧瑟。 “阿棠……”马文才在旁边唤了我一声。我想起他在方才对我所做下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气愤,原想一把甩开他的手,马文才却用力紧紧捉住,口中继续道:“阿棠,如果是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好你,不会玉碎,也不需要瓦全。不管是王母娘娘还是天兵天将,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就杀一双!看看谁敢抢走你!” “王母娘娘是织女的娘吧?不管是不是,也不是由你乱杀的!”我听他的话,不由得有些好笑,这家伙竟然会在意梁山伯和祝英台两个人之间的戏言。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化蝶的传说故事,忍不住开口问道: “文才兄,如果你喜欢上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却喜欢别人,最后宁愿一死变成蝴蝶也要跟那人在一起,那样的话,你还会逼迫她,一定要娶她吗?” “喜欢别人?你敢!”马文才闻言大怒,两手牢牢扣住我的肩膀,生气大叫道,“叶秋棠,你想跟谁变蝴蝶?我才不准!你要是敢对别人有心思,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不是,我没说我要变蝴蝶。我是说,假如你对祝英台有好感,然后她又不喜欢你……” “祝英台?”马文才微微皱眉,“祝英台怎么了?”他说完这句话后突然顿了一下,再看向我的目光就有些迟疑,犹豫着道: “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马文才你给我说清楚!”我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有事情,心里突然急了,难道说他果然还是对祝英台……他对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居然还会去想着祝英台,他怎么能…… “你急什么?是我爹说的。”马文才看了我一眼,伸手拍拍我的头,以示安抚,口中则道:“我爹说,让我跟祝家人交好,说是以后自有打算之类的。无非是那些官场上的东西。反正你放心,我对梁山伯,祝英台那帮人没什么好感。既然你也讨厌他们,就趁早跟梁山伯断了关系,别像那个祝英台,整天就知道跟着贱民……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 许是因为记得我跟他说过,不喜欢他胡乱叫别人贱民的原因,马文才竟然生生地把这两字给咽了回去。见我还在凝眉苦思,那厮不由得伸手将我的肩膀一揽,口中道:“好了,走吧。整天担心些奇怪的事情。那祝英台整日里看你不顺眼,我也瞧他不顺眼,要不是碍着爹跟我说过的话,我早就跟他翻脸了。你也不用担心,这书院里敢惹你的人,我马文才以后都会一个一个收拾过去的,看他们还有谁敢再嚣张下去!” “不,不是的,你不要去惹祝英台,她不一样。”我摇摇头,心里总觉得有哪里对不上。祝英台来自上虞祝家庄,离杭州也是很远的,怎么马太守会特别叫儿子去与她交好?马太守是官宦世家,祝英台家中虽然有钱,家族中却没有任何人在朝中为官,真要说值得马太守交好的地方…… ——那就是钱。 祝家庄有钱。 祝员外膝下八儿一女,那是远近有名的事情。祝家小女云英未嫁,马家长子英武多情,两者配成一对,岂不正好? 而我叶家门面鲜亮,家中脉络颇广,虽然近些年来父亲回归故里,家中暂无人入朝,但在众人眼里,地位上也是要比马家高上一些的。俗话说嫁女嫁高,娶妻娶低,对于马太守而言,比起叶家来,自然还是选取家里有钱又容易拿捏的祝家更好一些。 66 总之具体的东西我也不懂了,不过是根据木槿平时所说的话里面推测出来的。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七夕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照例上早课。今天是由陶渊明大叔授课,只可惜我并没有与平常一样跟马文才并列坐在前排。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我们的位置,被文才兄他爹,马太守给占据了。我和马文才只得挪了席位,往后面坐了一排。 = =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来讲堂上听课,不过据我猜测,应该是因为在这里讲课的人是陶渊明吧。 不过陶渊明却偏偏不领情,走到讲堂前面后,也不站到主位上,只在侧席处朝着马太守微微一躬身,笑道: “马大人,您是堂堂杭州太守,跑来当我的学生,实在是不敢当啊。” 马太守闻言抬头一笑,抱拳道:“久闻五柳先生学问高深,见解超凡,今日得沐春风,实乃三生有幸啊。算是便宜马某人了。” 马太守这话一说完,我清楚地看到身边马文才眼神一翻,瞟瞟他爹,又瞟了瞟陶渊明,脸上很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对他爹有意见? 这时候却听陶渊明在前面踟蹰叹气道:“哎哟,你看看,我这个人哪,就是见不得让人占便宜。”他说着竟然往前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到藤椅上,懒洋洋地道:“今天呢,我不想讲课了。这样吧,我今天只想听听学生们的心声,如何?” “陶先生教学真是别出心裁,马某人一样受益匪浅哪。”马太守脸色微微一变,又继续陪起了笑脸。陶渊明有些无奈,抓起一本书颠了两下,摇摇头。 “哎呀,一个官字两张口,马大人果然是会说好听话。让我老酒鬼也是受益匪浅哪。” 陶渊明这家伙说话还真是直白,这话摆明了是在说马太守想要讨好他。马文才在我旁边听得脸都青了,偏偏他爹还一副没有听明白的样子,脸上笑容持续不变道“哪里,哪里”,果然是官场老油条。与他相比,马文才就显得有些莽撞。 陶渊明也不再对他出言讽刺,抬眼看向讲堂下,大声道:“娃儿们,那就说说你们今后想过的日子吧。怎么样?”他说着抬起头来,目光朝台下一扫,道,“王蓝田,你先说!” 王蓝田就坐在我身后,闻言不由得缩了缩头:“这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吃喝拉撒睡,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娇妻美妾,终此一生吗?” “噗。”我捂嘴笑出声来,马文才无奈地在旁边摇头,后面荀巨伯大声笑道:“哈哈哈,种猪好像过得也是这种日子啊。哈哈哈哈!” “有出息,有出息。”陶渊明摇了摇头,又道,“秦京生,你怎么样?” 秦京生闻言便挺直身子回答:“学生希望日后能够飞黄腾达,入则高厦,出则华车,高官厚禄,富贵双全。” “哼,”陶渊明哼了一声,“你该请马太守给你讲课,如何高官厚禄,富贵双全,那他是行家啊。” 马太守尴尬一笑:“好说,好说。”马文才的脸色更青了。我觉得好奇,便忍不住扭头去看,这时候却听陶渊明大叔突然道,“喏,叶华棠,你呢?” 我? “将来的日子会怎么样,我不知道,这也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不过我会努力做好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这样。”我会努力修习课业,给哥哥弄到一个好的官职。至于其它更多的事情,暂时就算了,我想不了那么远。 “你倒是随意。也罢,人生动荡漂泊如浮萍,谁又知道自己的下一刻,会是个什么样?”陶渊明歪歪头,手懒洋洋地一点。 “马文才,你来说说看,谈谈你的志向。” = =我怎么总觉得大叔他半天就是为了等着说这句话? 马文才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开疆辟土,征战沙场,扬名天下!” “恩。”陶渊明点了点头,“沙场杀伐,首重战略,你有何妙法可出奇制胜啊?” “昔日苻坚,以投鞭断流之势,渡江南侵。谢玄将军淝水一战,虽然以寡击众,以少胜多,却也赢得惊险。学生生不逢时,否则,谢将军根本不必赢得那么辛苦。” “愿闻其详。” 马文才毫不迟疑,大声回道:“北方军伍长于弓马骑射,南方之师则应借地利之便,在水战策略上下功夫。假如由我掌印抗敌,我要在江岸上设下大量的拍车拍船,乘敌军渡江而来,进退两难之际,以拍车拍船用巨石攻击,敌方自然尸沉江底,溃不成军。” 陶渊明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这办法够好,但也够狠哪。” “这千万使不得呀文才兄。”梁山伯突然自后说道。马文才皱眉回头,冷声道:“为什么使不得?” 梁山伯也站了起来,说道:“文才兄退敌之计,虽然甚妙,但大量巨石和船只沉入河底,势必抬高河床,淤塞河道。近几年长江水患严重,百姓累受江水肆虐,如果为了一时之胜利,而不顾黎民百年之生计,导致江水溃绝,可比战争死的人要多上千万倍。这样的赢,又有何义?” 马文才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像你这种妇人之仁,岂可共谋天下之事?” 不,文才兄,你这样回答是不对的啊。你这么一说,岂不是赞同了梁山伯的话,不以黎民百姓为重要了? “论文韬武略,文才兄将来必是卫国栋梁。但眼前世事纷乱,战事连连,百姓急需休养生息,穷兵黩武只会使天下苍生沦为刍狗啊。” “懦弱畏战,自甘败亡才会沦为刍狗。”马文才冷哼一声。梁山伯还要再说,陶渊明却已经听出了端倪,不由得笑道: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争了,这种经世卫国的大事,还是请位居庙堂的马太守,来评评理好了。” 马太守便站起身来,回过头刚要说话,荀巨伯却先站了起来,大声道:“先生,让马太守评理,这岂不是要让我们看一出父子连心的戏吗?” “大胆!”陶渊明呵斥道,“怎么说话的?马太守身居高位,岂是偏心自己儿子的人?马大人,你说是吧?” 马太守点了点头,开口道:“老夫认为……” “马大人!”荀巨伯突然又道,“梁山伯拟就的治水方略,可是连谢丞相和谢道韫先生,都称赞的哦。” “荀巨伯,你给我闭嘴!”我终于忍不住呵斥出声,同时瞪了荀巨伯一眼。其余众人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出此言,荀巨伯愣了一下,才伸手指着我说了句“你……”,就被陶渊明的一声清咳打断了。 马太守拈了拈胡子,有些无奈地道:“梁公子年纪轻轻便得谢丞相青睐,将来必成大器啊。” “爹,你怎么……”马文才有些不解,马太守却突然大声叫道:“放肆!” “我……”马文才悻悻地住了口,脸上神情有些委屈,却听得马太守又道:“注意你现在的身份,你是在上课的学生!” “文才兄……”我在底下扯了一下马文才的袍角,后者呼了口气,冷声道:“是,马大人。马大人此言的意思,是认为梁山伯强过我?” 马太守吸了口气:“我是说,谢丞相看中梁公子治水大才。” 听起来这话是在向他解释,自己不帮儿子的原因。马文才却似乎没有听懂,继续道: “学生就是不明白,凭什么听谢丞相一言两语,就下定论?难道仅凭位高权重,说的话就一定正确吗?” “文才!”马太守突然咆哮道,“注意你的言行!” “我就是不服气!”马文才梗起脖子。一旁的陈夫子看不下去了,上来解围道:“哎呀,马大人,马公子啊。这众人面前,你父亲也不好偏袒于你嘛。你说,是不是呀?” “哼,”马文才一声冷哼,“你太小看马大人了,马大人从来不怕落人口舌,他是怕得罪谢安,妨碍仕途罢了!” 这话一出,马太守登时变了脸色,他气得浑身发抖,用力一把推开陈夫子,指着马文才道:“你,你这逆子,你说什么?”紧接着便当着众人的面冲上前去,伸手便狠狠给了马文才一巴掌! 67 誓言 众人一瞬间都愣了,马文才怔怔地抬头看向他爹,眼中渐渐泛起血丝,咬牙切齿地道: “不公平。我不服气,我不服气!”他说完这句话,重重地喘息几声,忽然甩袖便走,大步朝讲堂外走去! “文才兄!”我张口叫了一声,马文才脚步稍顿了一顿,很快又加快速度,迅速向外走。陈夫子急忙大声呼叫着马公子,连滚带爬地穿过桌席,试图前去拦住马文才。孰料却被马太守张口叫住,脸色不渝地道: “这种忤逆尊长的畜生,让他自生自灭吧!” 他怎么能…… 我憋了一口气,突然伸手捂住肚子,大声叫道:“哎哟,我肚子疼。各位大人,学生突然身体不适,可能要去医舍一趟,暂时就先告退了。” 说完这话,我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伸手捂住肚子,大步往讲堂外面跑去。 但是等我跑到讲堂外面的时候,马文才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回到卧房也没有,医舍也没有,后山也没有,究竟会在哪里呢? 一想到他走出去时脸上痛苦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有些难受。这事一开始也不过是他和梁山伯两个人意见相左罢了,原本没有什么大事,偏偏陶大叔和荀巨伯两个人合起伙来跟他作对,马文才又听不出他爹话里的意思,非要较起真来,到最后只能是自己受伤。 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找了半天没找到,就在我焦头烂额之际,忽见梁山伯从后山那边匆匆跑过来,一看到我就急急冲上来叫道: “阿……叶,叶姑……叶公子,我找到文才兄了!” 他话一出,我顿时顾不得计较这家伙叫一个名字连换三个称呼,赶忙追问道:“找到了?在哪里!” “在……在后山马厩。”梁山伯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我听完向他道了句谢,也顾不得其他,径直又朝后山跑去。刚才我寻找的时候去的是后山桃林,却没有想到马文才竟然会躲到马厩里面去,他到那里去做什么? 我的脑海里不经意间又浮现出之前在大叔家里,马文才与大叔吵架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一个人躲到了橱柜里面,缩着发抖。 马文才…… 匆匆赶到马厩处的时候,我远远地便看到了马文才和祝英台正在那边,马文才趴在桌子上,祝英台则站在他旁边,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场面令我心里不由得微微一酸,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急促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心底甚至浮起一丝想要后退几步,不让他们发现我的念头来。 但这个想法才一升起,就被我迅速掐灭了。我深吸了口气,大步迈上前去。祝英台看到我,明显松了口气,迅速走过来道: “你可算来了,那我就先走了。山伯回去了吗?” “……回去了。”我盯了她一眼,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就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再理会她,径自走到马文才身边,咬了咬嘴唇,犹豫着开口道:“文才兄。” “说了让你滚开,听不懂话吗!”马文才劈手挥来,右手重重抽上了我的肩膀。我被他的力道掀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皱眉道:“马文才,你……” 这时候马文才已经抬起头来,发现是我后不由得征愣在原地,脸色青了又白,好半天才垂下头,压低声音道: “阿棠,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梁山伯……” “是梁山伯你就可以随便打人吗?”我有些生气,肩膀又疼的厉害,语气不自觉地便重了一点。马文才也知道自己下重了手,抬头看了我一眼,伸手要拉我过去他身边坐下,我一挣,撩开了他的衣袍,露出手臂上道道纵横林立的惨白色疤痕。我一下子愣住了。 马文才迅速抽回手臂,拉好衣裳试图挡住疤痕,但我看都看到了,又怎么会装作没有看见?当即向他质问道:“马文才,你这伤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都是你爹打的?” 马文才看了我一眼,没有做声。我又想到之前他曾经跟我提过的他母亲死掉的事情,隐约觉得这事搞不好跟他爹有关,便再次向马文才询问。他犹豫了好久,才慢慢地把之前经历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我。 他爹自小就对他非常严厉,要求他事事都要做到第一,稍有差错便非打即骂。他娘为了他跟他爹争吵,误被烫伤左脸,自此毁容,美貌不再。他爹便另外纳了几房小妾,对他娘终日不管不顾,不理不问,再后来,他娘便一根白绫搭了房梁,自尽而死…… “破了的东西,即使想补,也补不回来了。” “我的家毁了,亲人的感情全变了。坚持不变的人,只能承受永远的苦难,或者选择永远的离开…………外面好黑暗,可是这黑暗的柜子里面,却很安全……” 马文才的声音哽咽了。他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眶泛红,声音微微发颤。 “我曾亲眼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就这样死在我面前。但我却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他说着突然一把抓过我的手,看着那些才刚长出来的指甲,以及手背上划出的伤痕,声音渐渐转沉。我心里阵阵痛楚翻腾,转手握住了他滚烫的手掌。 “我已经失去了娘,我不想再失去你……阿棠,留在我身边,好吗?”马文才抽了抽鼻子,怔怔地抬头望向我,眼里满是无助。见我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没有答话,马文才又有些紧张地道:“我不会纳妾,也不会去喜欢别人,我可以向你发誓,我马文才此生此世,只喜欢叶华棠一个,绝不反悔!” 叶华棠是我哥哥…… 我叹了口气,心里却波涛汹涌,不知该回答他什么好。马文才神思恍惚,抓起我的手就往脸上贴,我只觉他的脸滚烫,似乎是发烧了,心下不由得有些焦急。看他一脸灰头土脸的样子,衣服上还有擦痕,也不晓得我没来的时候他跟梁山伯祝英台那些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当我打算干脆背起他去医舍看一看的时候,忽然隐约瞧见远处有个黑色的人影朝这边走来,不是别人,正是马文才他爹,马太守! 我登时发了慌,拼命想要把自己的手从马文才手里拽出来,那家伙抓得太紧,我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拽脱了一层皮。马文才迷糊中感觉到我把他的手掌掰开了,不由得慌乱地在桌上搜摸着,口中大叫:“阿棠你别走,别走!”我急得额间冒汗,从桌子旁跳起来就要往马厩后面跑,马太守却早已经发现了我,开口唤道: “你,过来一下。” 68 汗,他在叫我么? 我被吓得一惊,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背后,又觉得不妥,迅速放在身体两侧,犹豫着朝马太守走去。待到了近前之后,我听到对方说道: “你就是叶华棠?” 汗,我记得您老人家刚来的时候我已经通报过姓名了吧,这么快就给忘记了吗?不过既然人家发问,我也是要回答的,便恭恭敬敬地垂首道:“在下正是叶华棠,见过太守大人。” “叶贤侄不必多礼。我与你爹昔日也是旧识,只是自从他辞官归家之后,就未曾再见过面。不知他现在身体可好啊?我倒是有心去太原探望他,只可惜公务繁忙,未曾抽出时间,叶贤侄以后若是有机会,不妨帮老夫带一句问候过去,也算聊表心意。” “马大人客气了。”我急忙回礼,“家父若是知道太守大人对他如此记挂,想必也会心中欢喜。” 马太守笑了一下,又道:“看到叶贤侄对犬子多方照顾记挂,老夫也是感激的很。不过这同窗之情,袍泽之义,点到即止就好。犬子有些地方不太懂事,贤侄也不必太过操劳,随他去就好。” 这话是在说叫我和马文才划清界限吗? 我微微皱眉,脸上很快又带着笑容拱手回道:“马大人客气了,小生只做份内之事而已。”见马太守的目光不住地往马文才那边瞟,我知道他想过去看看儿子,便不动声色地告退,自己先离开了。远远走到山路边上时,我看到马太守正脱下外袍,静悄悄地盖在了马文才身上。 也许……他其实是很在意马文才的吧……之前也是因为听到他受伤的事情,才急急忙忙赶到了书院里来呢。 正往书院那边走的时候,我迎面撞上了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两人正推着一辆板车往这边来。梁山伯一眼瞧见我,不由得道:“叶兄,文才兄怎么样了,他好点了吗?” “他发烧烧的很严重。”我摇摇头,梁山伯叹了口气。 “我刚才去找马太守了,但是他怎么也不肯过来,我心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找了英台去推了辆板车过来,咱们还是快些把他送去医舍吧。” “哎,你们等等,马太守他……” 我话说了一半,突然住了口,见梁山伯和祝英台都回头奇怪地望向我,不由得改口道:“没,没什么,你们来的正好。我们过去吧。” 果然,等到我们回到马厩中时,马太守人已经不见了。梁祝二人也瞧见了盖在马文才身上的斗篷,却都不约而同地装作没看到,对此缄口不提。我们很快将马文才送去了医舍,王兰给开了两幅药后,我就打算送他回卧房,孰料王兰却出口叫住了我,说是有事要与我说。 我没有办法,只能拜托梁山伯帮忙,先送马文才回去。梁山伯拍着胸膛表示一切都包在他身上,我知道他为人忠厚,说到的话就会做到,也就放下心来,把一切都交给了他。 直到梁山伯和祝英台离开之后,王兰这才带着歉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道: “叶公子,你上回对我说的那种病,我已经从医书上找到了。不过真的很抱歉,我并不能找到治病的办法,不过如果你想听,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药方,也有一些能够暂时延续寿命的方法。只是你的那位朋友,余下的日子大概也不多了,你去告诉他,要想多活几年,就尽量少饮酒,平时也不要太过放纵自己,不能太过劳累……” 我浑浑噩噩地听完她的话,拿着王兰给的药单离开的时候,脑子里又是诧异又是不解。我并不曾来找她问过什么病情啊,难道是哥哥?可是无缘无故的,哥哥为什么会去找王兰姑娘说什么病症的事,又是这样严重的病症,难道他…… 我心里发紧,匆匆忙忙跑去书僮所在的房间里去找木槿。木槿正在院子里给我晾晒书本,见我过来不由得高兴地跑上前来,摸出绢巾给我擦汗。我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并且着急询问她我哥哥最近可否有生过什么病?木槿微微一愣,很快告诉我没有啊,大公子的身体向来好得很,就是前些日子发了些小烧,不过很快就好了,不用担心。 真的是这样么…… 我隐约有些怀疑,不过看木槿这样笃定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勉强相信了。王兰跟我说的也有些不明不白的,我怕被她发现又不好细问,只得在木槿这边就近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书信,信里写了王兰跟我说的所有东西,又问哥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写完之后用蜡封了,交给木槿,让她帮忙找人捎回太原给哥哥。 木槿爽快地答应了,说是等她一会儿收拾完书本就去办。 也亏得我这些日子以来认真练字,笔力大大增强。要不然就我那手臭字,还真是不好意思拿出来给哥哥写信。这一切都是马文才的功劳。说起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大概还在卧房里休息呢吧?也不晓得马统有没有把药煎好,现在差不多该喝了。 待我回到房间时,马文才已经不见了,屋内空空的,只留下一件斗篷孤零零地散在床上。药包也还摆在床头的五斗橱柜上,连封都没有拆。 马统呢? 真是太不像话了,他怎么不来给他家公子煎药,还放着他四处乱跑?马文才也是,生了病不好好在床上歇着,怎么又出去四处乱跑?也不怕他的病更严重? 我刚刚跨出门去,就见马统大步从马太守所在的厢房那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箱金子和一条马鞭,看到我便唤了一声叶公子。我让他快去给马文才煎药,顺便问他家公子哪去了,马统犹豫了一下告诉我,他家公子刚才听到马太守已经下山的事,就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是去送他爹了吗? 马文才虽然外表上看起来还是在生他爹的气的样子,其实心里面也是在记挂着他的吧。他们其实都不是无情的人,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表达自己的内心罢了。 想到之前马文才抓着我的手,跟我说的那番话,我脑海不由得又是一片杂乱纷呈。我这个人做事向来顾头不顾尾,对于未来除了决心要给哥哥赢得一个好官职之外,也没有什么其它的确切想法。之前确实是曾经想过要去山林里隐居啦,但是一个人生活的话清静归清静,有些地方也会很艰难,如果我答应了他,将来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他的确是脾气暴躁,性子又不好,不过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比起同是善良忠义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来,我们两个在某些地方也算是臭味相投了吧? 因为心里有些乱,我也就没有回到房间内去读书,而是随意地散起步来。一路上在书院中闲走,远远却瞧见苏安一瘸一拐地沿着山路走上来,身上全是血!他远远看见我,张嘴唤了声“叶公子”,紧接着便扑通一下倒了下去。 “苏安!”我一下子发了慌,赶紧招呼附近的学子去厨房里叫来苏大娘,把苏安带回房间里,又去医舍请来了王兰姑娘。王兰告诉我们,他所受的伤,是被人用棍棒在身上狠狠打出来的。 “究竟是谁这么狠,下这样重的手!” 闻讯赶来的梁山伯满脸愤怒,苏大娘无奈地告诉我们,心莲姑娘被抓进青楼了。 这个消息比苏安被打还要更震撼人心,我们登时都被轰了个不知所措。心莲的娘站在一旁抹眼泪,泣不成声地说,心莲是早上的时候被抓走的。当时她正要去书院里面上工,外面突然来了一群人,二话不说就把心莲抓走了。与他们同来的那个老鸨还带了一张有心莲画押的契约书来,并且说,以后心莲就不是她的女儿,而是枕霞楼的姑娘了。 “梁公子,叶公子,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苏安挣扎着起身,声音嘶哑地在床上给我们拼命磕头,“两位你们是读书人,向来办法多,本事又大,我现在只能靠你们了,求求你们把心莲姑娘救出来吧。” “苏安,苏安你别这样!”梁山伯和祝英台赶忙伸手去扶,梁山伯道:“苏安你放心,你先好好养伤,我来想办法,好不好?” “你能想什么办法。”祝英台抿了抿唇,扭头看了他一眼,又道,“把人赎出来,是最好,也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那,那可要二十两黄金哪!你说这……”谷心莲的娘又在一旁犯起愁来,我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大娘,你别着急,这赎金我来拿,保管心莲姑娘毫发无伤地回到书院。” “叶,叶公子,我……我给你磕头了!”谷大娘流下泪来,竟然真的要跪下来给我磕头。我赶忙拦住她,真心实意地道: “大娘,不要这样,什么都别说了。你和心莲姑娘曾经救了我的命,我正愁找不到法子回报你们。今天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救心莲姑娘回来的。” 69 救人 “我也会帮忙的。”梁山伯在旁跟着说了一句。荀巨伯和祝英台则俱都没有吭声。我也不说废话,伸手在腰间的锦囊里摸了摸,里面正好装有二十两黄金,便统统取下来交给梁山伯,又看了一眼荀巨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山伯兄,荀兄,能不能拜托你们帮忙,去枕霞楼里把心莲姑娘赎回来?” “好啊。”梁山伯二话不说便接过了锦囊,荀巨伯却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皱起眉头道: “以,叶华棠,现在有事情想起找我们了。你怎么不去找你的文才兄帮忙去青楼赎人啊?” 因为之前我在讲堂上气他只顾着为梁山伯说话,骂了他一句“闭嘴”,结果这家伙就开始生我的气,一直到现在也不肯给我好脸色看。 “是啊,你以前在太原不是挺能去逛那些烟柳之地的吗?想必私下里也是枕霞楼的常客,为什么自己不去,偏要叫山伯去?”祝英台也毫不客气地从旁插了一脚。她这话说的就有点儿重了,我当时变了脸色,梁山伯赶紧在旁打圆场,表示他自愿要去,并且请求荀巨伯同他一起去。荀巨伯用力哼了一声,大声表示他是看在梁山伯和心莲姑娘的面子上才肯帮忙,绝对不是因为叶华棠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才去的! 罢了,管你是因为谁,总之肯去就好。荀巨伯做事机灵古怪,有他在旁协助,总比梁山伯这个书呆子一个人过去要好的多。至于马文才,别说他现在还生着病,人也不知所踪,就算他好好在这里,我也不敢让他去帮忙赎人,天晓得那家伙会干出些什么事。而且他也不喜欢谷心莲,总是说干脆让她回家去继续捕鱼好了云云,我觉得他如果知道了这事,无动于衷还算是好的,要是在中间搞什么破坏,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荀巨伯倒也没有矫情,跟梁山伯二人匆匆忙忙回去房间换衣服了。他们想要去青楼的话,自然不能够穿着书院配发的学子服,而是要去另外换上便装才行。 看得出,祝英台对于我让梁山伯去枕霞楼这件事情感到很不高兴,那两人走后她也没有理我,重重一甩袍袖离开了。没错,心莲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是想亲自去帮忙救她的,可是我毕竟是个女子,怎么好随意出入那种地方?上回去是因为王徽之和哥哥,这一回无缘无故的,我怎么能说去就去,别的不说,要是万一被马文才给知道了,那可怎么办! 也亏得梁山伯知道我的真正身份,愿意帮忙为我解围,要不然这回可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但是虽然有了金子,心莲姑娘最终还是没能被救回来。梁山伯和荀巨伯带着锦囊,灰头土脸地从山下又回来了,并告诉我们,光有金子,还是救不回心莲姑娘。 梁山伯叹了口气,把锦囊放回到我手里。 “老鸨说,二十两黄金只是心莲姑娘的卖身价,根本赎不回来的。” “那我出五十两?”我犹豫一下,咬咬牙道,“要不我出八十两,不管怎样,一定要把心莲姑娘带回来的!” 八十两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极限了。一些地方的花魁也不过如此了吧,这么高的价格,那个枕霞楼应该会放人了吧。 梁山伯摇摇头:“老鸨说,一个姑娘可以生出好多钱来,就是一棵摇钱树。照她这样的说法,别说是二十两黄金了,就算是一千两黄金,也赎不回心莲姑娘的。” “那怎么办呢?”祝英台急道,我则气得咬牙,狠狠一砸桌面道:“她要敢不放人,我就去放火烧了她的枕霞楼!” 梁山伯叹了口气,过来把我的手从桌子上拿开,安抚道:“阿棠不要胡闹了。他们楼里人那么多,你怎么可能有机会放火?就怕一出现就给抓起来了。况且放火烧人家的楼也是不对的,现在我们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我和祝英台异口同声地问道。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同时将头扭开。梁山伯见状不由得一笑,开口说道: “那就是找一个比谷心莲更美,更能赚钱的姑娘,把心莲换回来。” “这个方法不妥。”一旁的王兰皱眉道,“就算能换回心莲,可是那个去换人的姑娘,不是也一样脱不了身吗?” “倒也是。”梁山伯道,“所以,我们要找的人,她需要符合三个条件。第一呢,她要比心莲姑娘漂亮;第二,就算她进了青楼,也不会破坏她的名节;第三,她要身手矫捷,能够自己打出那个青楼。” “恩,说的没错,不过要找谁呢……”这时候荀巨伯眯起眼睛,开始上下打量起祝英台来,祝英台不由得紧张道:“荀巨伯,你看我做什么!” “我看你完全符合那三个条件。”荀巨伯摸着下巴道,“第一,你唇红齿白,扮起女装来绝对艳压群芳啊。” “住嘴!”祝英台怒道,“你昏头了吧?我可是个男人!” “对啊,正因为你是男人,这就符合了第二个要求,进青楼无伤大雅,不会损坏你的名节。” 祝英台越听越气,索性上前去一把扳过荀巨伯的双手,大声怒道:“我让你胡扯!” “你看你看,第三个条件,身手矫捷,武功高强,逃出青楼绝对没问题!”荀巨伯一边哎哟一边叫道。 “够了!”祝英台气得脸色发青,扭头对梁山伯道,“山伯,你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那个……我也觉得你挺适合的。”梁山伯道。祝英台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她突然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我,立即伸手指住我道: “那你们怎么不叫他去扮女装?叶华棠不是比我适合!” “她?她不行。”梁山伯想也不想便道。祝英台更加生气,指着我大声叫道:“有什么不的?论长相,他眉清目秀,长得比我还像女子,武艺也不错啊,连马文才都敢打。而且他也是个男的,也不会损害名节啊。况且心莲姑娘还对他有救命之恩,扮一下女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凭什么你们就只找我,不叫他去!” “英台,你就别任性了,阿棠她和你不一样的。”梁山伯皱眉道。 “有什么不一样?你干什么就只是偏向他,而要让我去那种地方!”祝英台委屈地红了眼眶。我有些无奈,开口道:“算了,不然的话就由我……” “不行!叶华棠不能去!”梁山伯斩钉截铁地道,“英台,你不要任性了,就当帮大哥这一个忙,去帮帮心莲姑娘吧。你放心,不会有事的,真有什么,大哥会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我去吧,让我去。”我开口道,梁山伯却依旧皱眉摇头。 “我不去,我就是不去!凭什么你不让他去!”祝英台火了,还要再说,谷大娘和苏安等人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哀求道:“祝公子,我就求你了,求求你救救心莲吧。” “大娘,我真的不能去那种地方。”祝英台纠结道,这时候苏大娘突然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祝公子,我替苏安求你了,求求你救救心莲姑娘吧。他这辈子如果不能跟心莲有个结果,只怕是活不成了。我们苏家虽然贫穷,但也只有他一个独苗啊。万一他想不开,苏家就要断子绝孙了,这叫我怎么跟他死去的爹交代啊……祝公子,叶公子,我替儿子和心莲求你们了……” “大娘……”我赶紧过去扶她,苏安和谷大娘也在一旁不断地恳求,不住地磕头,祝英台没法,只得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们就是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要叶华棠也扮女装,跟我们一起去枕霞楼!” ………………… ………… “哎哟。不错,真不错,太好了。” 老鸨笑着走过来,在我和祝英台身边绕了两圈,满意笑道,“这一下子,就来了两个。两位公子可真是有本事。” “那个老……老板娘,你看了要是满意呢,那么就快点画押换契,把叫谷心莲叫出来吧!”嘴上贴了胡子的荀巨伯和梁山伯手里拿着两张卖身契,在旁说道。那老鸨却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 70 才艺 “哟,两位爷,你们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两位姑娘虽然相貌出众,但是看这模样都冷冰冰不露半点风情,完全是一副不容人侵犯的模样,要我看,很可能是哪里面出来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被你们送到这种地方来,居然不哭不闹,我看其中必有蹊跷吧?” 老鸨满脸的挑剔,盯着我和祝英台上下打量。梁山伯与荀巨伯对视一眼,后者上前一步,一本正经地道: “啊,这个,是这样的。这两位姑娘呢,从小立志就要当一名青楼女子,所以不哭不闹。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况且你只说要一个姑娘来换,我们这一下子就送进来了两个,让你自己选,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荀巨伯!”祝英台气得叫了一声。我则对于荀巨伯这副性子早已习惯,是以淡然不做反应。老鸨却依旧皱起眉头,摇摇头道:“模样倒是都不错。可是干我们这一行,根正苗好不一定就能栽成摇钱树。我看着两位姑娘冷心冷面,只怕男人见了畏惧。要不然,你们两个怎么不自己留着,舍得把她们卖到这儿来呢?” “好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答应?”我听出这老鸨话里行间不松口,应该只是为了提价,便忍不住打断她道。 “这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只要这儿的男人们喜欢就行,他们喜欢哪个,我就留哪个,你们所提的要求,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意思是要我们表演才艺吗? 我回头看了祝英台一眼,她也在看着我,低声问道:“叶华棠,你会弹琴吗?” “琴课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有听过我那手鬼嚎音……”从那次之后,琴课上一直都是由马文才来主奏的,主要是陈夫子一看到我碰琴就浑身发抖。 祝英台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犹豫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那,要不我来弹琴,你跳舞?不过你会跳舞吗……”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学过芭蕾舞,不过到现在这么多年早就给忘光了。即使没有忘光,这种情况下也不适合跳那种东西,我想了想,告诉她道:“我会剑舞。” “剑舞?”祝英台一愣,显然有些不敢置信,“你在这里表演才艺,要跳剑舞?” “你放心吧。”我淡淡笑道,“这不是厮杀之舞,只不过舞蹈的时候需要用到剑器罢了。”剑舞是唐宋时期发展起来的舞蹈,也难怪祝英台会不知道。这种舞一开始是男性舞蹈,后来渐渐发展为了缓慢典雅的女性舞。因为当初武馆里面有一柄系着红缨的木剑,非常漂亮,我很喜欢,后来便学习了这款剑舞。 穿越过来之后,我现在的这副身体非常柔韧,即使是一些难度较大的动作,相信也是能够做的不错的。 因为过来的匆忙,我和祝英台都只是随意换了一身样式相仿的白色女装。现在要跳剑舞,我便去内室里换了一身鲜红欲滴的红色曳地长裙,手持两柄红缨长剑,在高台上淡然林立,祝英台坐在台边一侧,面前摆放了一张素琴,周围众人看到这架势,不禁都一个个停下来手中动作,开始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起来。 祝英台手指在琴弦上翻飞,开始奏起曲子。其实我跳的这种剑舞,拉二胡的话应该能合适一些,不过古琴也还好。祝英台的琴艺是很不错的,这一点我信得过她。 随着琴声响起,我起手做势,身体先做低伏之态,缓缓向上移起,静静舞动手中双剑,红缨飞舞,衬着我一袭红裳,上下飘飞。 台下众人的目光渐渐被这边吸引,有不少男子放下了手中茶盏,开始聚精会神地盯住了看台。我的动作由一开始的僵硬逐渐变得娴熟,手中长剑自在甩摆,节奏此起彼伏。祝英台眼中灵光一闪,手下加快了动作,琴音由低柔渐渐升高,最后竟带出些许金戈铁马之声,我舞速愈加变快,脚步自由挪移,在看台上飞速旋转,满场只见剑影红裳飘飞,忽听祝英台琴音一顿,我霎时顿住脚步,身体半伏于地,双剑高低双持,垂下的璎珞红穗垂落在额发之间。 看台下忽然响起一阵叫好之声,还有着不少男子大声叫嚣着要用多少多少两黄金换了我和祝英台去。我微微抬头,隐约瞧见荀巨伯已经与那位笑得合不拢嘴的老鸨交换了契约文书,并且领着谷心莲要往外面而去了,我心里不由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身体也觉得轻快起来。祝英台琴音又起,我高高踮足,将剑横于面上缓缓摩擦而过,右手顺势斜劈,借机向台下望去。孰料这一望不要紧,竟然被我发现,看台下面的屏风前面,赫然站着马文才和陈夫子,两人正一脸呆涩地看着我跳舞,也不知道在那里到底站了多久。 我被吓得一惊,舞步顿时乱了一个节拍,见我脚步错乱,祝英台的琴音也微微一顿,有些不满地望向我。这时候看台下的梁山伯已经发现了马文才和陈夫子,不由得着急一下蹿上看台,上来一把扯过我和祝英台,大叫快走。马文才却嗖地一下蹿上看台,横在我们面前,冷声喝道: “想往哪里跑!” 我瞧他脸上还有些潮红,便下意识地问道:“文才兄你烧退了没有?”梁山伯却用力拽了我一把,叫道:“你先别说这些,陈夫子也在这里,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说完这个他就朝着台下大声喊道:“强盗要来抢姑娘了,谁能拦住他,这两位姑娘就可以挑选一位嫁给他!” 他说着将手中剩下的一张卖身契用力朝空中一掷,周围众人见状,不由得一哄而上,纷纷上来争抢。马文才憋了一口气,提步就要往这边来,被梁山伯抓过古琴迎面砸去,不由得迅速后退。我远远瞧见陈夫子正在往这边赶来,再一想马文才是跟他一起过来的,不由得有些害怕,也顾不上去跟马文才解释,扔下双剑匆匆忙忙跟着梁山伯和祝英台往枕霞楼里面逃去。隐约听到那个老鸨正在外面大声喊叫着要把捣乱的都抓起来,只可惜人太多,一群客人都在争抢着那张伪制的卖身契,倒把老鸨一行人通通挤在外面,进不到人圈里来。 马文才追得很快,远远地隔着一条横廊大声喊叫着我和梁山伯的名字,还让我们站住。陈夫子还跟在他后面呢,这种情况下谁敢站住啊?我们几个顿时跑的更快了,祝英台和摸出一块金子交给附近几位倚着栏杆手持团扇看热闹的青楼女子,请她们帮忙缠住马文才和陈夫子。那些女子见有金子拿,自然是欢天喜地地答应了,一蜂窝地上去纠缠后面追赶的二人。 我远远瞧见陈夫子被一群穿着薄纱的女人给连堵带截地簇拥进房间里去了,又看到另外一群人朝马文才扑去,逃走的脚步不由得踉跄了一下。直到瞧见那厮用一根红绫带把那些女人捆成了粽子扔到一旁,那股奇怪的感觉这才消失。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处境就又有些危险了,我正焦头烂额之时,梁山伯和祝英台已经拐进了楼阁内,顺便把我也抓了进去,三人一头撞进了阁内的一间房屋里。 才一进房,就有香气扑面而来,这里的装饰看起来很华丽,应该不是普通姑娘所能呆的地方。这时候却听床榻处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道:“谁呀!竟敢擅闯他人房间,胆子不小哇!”说着便穿鞋下地走来,我抬头一看,诧异地发现这人不是别人,竟恰恰是刚刚才从书院离开的马太守! 他,他从书院里出来就是为了到这枕霞楼里面……难道马文才也是跟他一起过来的? 我此时正是女装扮相,怕被他看出端倪,急急回身掩住脸。也幸好马太守瞧见我是女子模样,也没有认真细看,只是一眼看到了梁山伯,梁山伯也瞧见他,两人都愣了,齐齐惊讶叫道: “是你!” “太守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啊?”梁山伯赶紧垂下头。马太守也有些尴尬,说自己来这里是为了看一个朋友,又问梁山伯怎会在此,梁山伯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是来救一个朋友。 马太守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还有些杂乱,明显刚换上不久。估计就算是找朋友,也是红颜知己吧。不过这话我们自然不敢说出来,梁山伯只能磕磕巴巴地告诉马太守:“太守大人,您还是赶快逃吧,现在逃,应该还来得及。” “哼,怎么,你以为你抓住了我的把柄,想威胁我?”马太守说话的口气在某些时候,跟他儿子还真是有些像。梁山伯却没有在意,继续恳切地道:“不是,是文才兄,他从外面追过来了……” “文才!”马太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得在原地团团转,慌乱道,“他,他怎么会来这里的?” 看来马文才应该还不知道他在这里的事情。 这时候只听里床处一个娇柔女子声音响起道:“马大人,为何如此惊慌,文才是谁呀?” “文才是我的儿子啊!”马太守急得头上冒汗,抓起外袍就往身上披,这时候他突然瞧见了缩在屏风后面的我,似乎是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凑前来看。 71 糟糕,这副打扮要是被马太守看到,我命休矣! 我不敢做出太大动作,只得不断以眼神向梁山伯示意,梁山伯也看出情况窘迫,急忙跨前一步,用身体不着痕迹地挡住我,假装是没有看出太守是想过来看我和祝英台是不是熟人,而是以为他要从门那边逃走,口中继续向马太守道:“哎,太守大人,不能走这边。从这里出去,正好会碰到文才兄啊!” “那怎么办?”一提到马文才,马太守整个人都慌了神。梁山伯急忙上前推开窗子,指引他道:“太守大人,走这边,这边应该是安全的。” 紧接着就见平素一向严肃断谨的太守大人手里面抱着衣服,急急忙忙地顺着窗子跳到外面的小花园里,脚不沾地地快速溜走了。这时候梁山伯也急急对我们道:“英台,阿棠,外面也快走吧。要不然一会儿被追上就麻烦了。” “恩。”我点点头,刚想顺着大开的窗子跳出去,却见旁边的祝英台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事物,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梁山伯也发现不对,伸手上前去拉她,祝英台却抬手将他甩开,大步走向床榻处。 我和梁山伯俱都一愣,却见那床上只着一件白色中衣的青楼女子忽地伸手掩住脸,不想被祝英台看到她的容貌。祝英台却迅速走上前去拉开她的袍袖,口中怔怔叫道: “玉姐姐……” 这名字有些熟悉。我倏然恍神,定睛一望,却发现那床头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我与哥哥来枕霞楼时曾经给我们唱过曲儿的枕霞楼头牌姑娘,玉无瑕! 怎么,难道她跟祝英台,还会是老相识不成? 这时候就见玉无瑕匆忙扭过头,低声道:“不,我不是,我不认识你。”祝英台却几步蹿到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惊讶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 梁山伯也呆住了,问出了一句我一直想要问的话:“怎么,你们两个认识啊?” 祝英台看了梁山伯一眼,没有回话,又向玉无瑕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 “我……”玉无瑕低着头,踟蹰着说不话来,怎么看都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我心里着急,但是眼见祝英台和玉无瑕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事情,也不好在这种情况下开口说什么,只得不停地在原地悄悄跺脚。这时候忽听外面有婆子的声音响起道: “哎哎,这是我们玉姑娘的闺房,你不能上去!” “你给我滚开,听见没有,再拦路本公子就踹死你!” 这声音定然是不会再出自于他人之口,明摆着就是马文才马大爷追上来了。 “看来我们要和他硬拼了。”梁山伯叹了口气,伸手去拉祝英台,我却摇摇头,拦住他的动作道:“我出去,你们趁现在快逃,有事以后再说。” “可是你现在这副打扮……”梁山伯有些犹豫,我摇摇头,“你们放心,如果只是马文才在外面,我自然有方法跟他说明白。要是陈夫子也追来了,只能怪我命不好。心莲姑娘是我的恩人,我不管怎样也是会救她的,只是不想因此拖累了你们。快点逃吧!”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了,似乎是马文才跟几个赶来的保镖发生了冲突,听那声音是一脚一个,马大爷完全占上风,看来烧应该退得差不多了吧。我二话不说,伸手将梁山伯和祝英台往窗口处一推,就想冲出去。这时候那个玉无瑕忽然伸手抓住祝英台的袖子,开口道: “我看你们还是先在我这里躲避一下吧。先躲到我床上去。” 这时候祝英台脸上却露出不情愿的神色,一把甩开了她。 玉无瑕看起来有些伤心,还是继续道:“再相信我一次,好吗?毕竟也是为了这位姑娘。”她说着抬头望向我,又是一愣,惊讶叫道:“你,你是叶公子!你怎么会……” “已经来不及了,有事等会再说,现在就多谢姑娘了。”外面马文才的脚步声已经蹬蹬蹬响起,梁山伯再也听不得我们几个废话,迅速抓起我和祝英台往床上跳去。祝英台去了最里面,他在中间,而我则蜷缩在最外,用被子险险盖住自己的身体,不让那刺眼的红袍裸露在外。与此同时,玉无瑕也褪去中衣,迅速跳入了还冒着热气的浴桶之中。 下一秒,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马大爷大步闯了进来,张口叫道:“梁山伯,你给我出来!阿棠,你在不在里面?阿棠!” “谁呀?” 浴桶中的玉无瑕抬手扬起一簇粉红色花瓣,撒在自己身上,发出的声音既较又柔,活活能让人吓起一排鸡皮疙瘩。 我差点没咬断舌头,眼见着马文才那厮已经进了屋内,赶紧把头缩进被子里,但又有些忍不住,悄悄露出一只眼睛朝外窥视。 那厮还算懂得点礼节,见到此状便迅速将头扭过去,声音里带了局促道:“姑娘,你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吧。” 玉无瑕却并没有要穿上衣服的样子,只是淡淡笑道:“你想进来搜,就来搜啊。怕什么,我又不是母老虎,怕我吃了你呀?”说完这话,她还向马文才那边抛了个媚眼。 我的手暗暗扭住了枕头。 马文才顿了一下,迅速去衣架上抓下衣服,也不回头,只是继续局促着道:“喏,衣服给你,赶紧先穿上!” 玉无瑕掩嘴一笑:“这位公子,你手抖什么呀?你看都看过了,还怕什么嘛?要不然,你来帮人家穿,好不好嘛?” “你少废话!自己长手了就赶紧穿!”马文才深喘了口气,略微有些不耐烦地将衣服朝后一甩。玉无瑕准确地接住那件白色中衣,脸上带着媚笑,有些哀怨地道:“真是的,力气还这么大。”她说着便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还滴着水珠的脚踏到了浴桶外,开始穿衣服。过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马文才回头道:“换好了没有啊?”孰料玉无瑕才刚套上一只袖子,他又不由得匆匆转过头去。我在床上已经暗暗咬住了枕头角。 “哎哟,公子真是心急呢,想看就看嘛。”玉无瑕继续调侃道。马文才在那边则似乎好像在磨牙。磨磨蹭蹭了半天,玉无瑕才穿好了衣服,媚声道:“公子,奴家穿好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马文才这才慢悠悠地扭过头看,先试探着看了一眼,直到确定玉无瑕已经的的确确穿好了衣服,才放心地转过身来,仔细往室内打量,目光却停留在了床上。我赶紧用被子把露出的那只眼睛挡住,却听得外面脚步声促响,马文才似是正大步朝床榻处走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咬着枕头暗自祈祷,这时候却有一个身影横在了床榻之前,猛地坐在了床上。床榻本来就窄,这下再被她这么一坐,差点撞到我的鼻子!即便没有撞上,我也被激得身体后翻,一下子挤到了梁山伯,只听到后方似乎有轻微的“啧”一声,后面那两人霎时间都僵住不动了。 = =汗,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了么……我只想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公子真是的,怎么比我还着急呀。我原以为天下也就一个柳下惠,居然就被我给碰上了,却没想到公子你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原形毕露?有意思。”马文才冷哼一声,“要不是看你跟一个我认识的人长得颇有几分相似,本公子早就对你不客气了。现在我警告你,你赶紧给我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又忍不住露出一只眼睛偷窥,却见玉无瑕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珠花,娇笑道:“人家若是不让,公子想要怎么个不客气法呢?” 马文才眉心一皱,竟然丝毫不留客气,伸手上来便抓向玉无瑕的肩膀!玉无瑕却似深谙此道,反而借势抓住了马文才的手臂,把自己投入他怀里牢牢锁住。我急得一咬牙,只听轻微的撕裂声,枕头竟然被我给生生咬破了。 “公子,就算我再怎么原形毕露,也只不过就是个狐狸精啊。”玉无瑕一边抱住他的手臂一边笑道,马文才使劲推她推不开,急得“哎呀”连叫,脸上又是不耐又是焦急,拼命地想要推开玉无瑕的样子。但偏偏后者功力了得,如同一根蔓藤一般紧紧牢牢地缠住他,不给他丝毫的挣脱机会。 许是他力气大了点,玉无瑕又道:“公子真是不怜香惜玉呢,若是想要降服狐狸精,可用不着蛮力哦。” 她口里说着这话,手下也不含糊,竟然伸手去摸马文才的脸。我在床榻上气的手直哆嗦,死命按住枕头直掐。降服,降服你妹啊!要拦就拦,上去摸什么摸,也不怕他待会儿揍你! “阿,阿棠……你别踢我……”身后梁山伯低低地在我耳边哀鸣道。我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无意间伤到了无辜人士,赶紧收回腿。这时候马文才已经拼命挣脱开了玉无瑕,大声叫道: “姑娘,请你放尊重一点!”他说着伸手将玉无瑕重新推到床榻上,结果自己的腰间结带反被对方抓住,用力一拉,外裳顿时松松垮垮地脱落开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脑袋蒙到了枕头里。 这时候却听玉无瑕口气一变,冷声喝道:“尊重?也不知道是谁不尊重,看到别人脱得一丝不挂,不出去也就算了,进我的房上我的床,还装什么圣人模样!今天,我不让看看什么叫做不尊重,我就不叫玉无瑕!” 她说着一把扯过马文才,没头没脑地就要往他脸上亲去。马文才那厮拼命在床榻间扑腾,大声叫道:“放开我,姑娘,你给我放开!”我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掀开被子就要跳出去,偏偏视线正好一下子跟马文才对上,我们两个一下子都愣了。 下一秒玉无瑕就被掀了出去,马文才上前一步恨声道:“好呀,好你个叶华棠,你居然在这里看我的笑话是不是?给我出来!” 他说着伸手一抓,硬生生把我从床榻间拽了出去,脸色一沉就要发火。我瞧见他脸上刚才染上的红色胭脂印,不由得比他更火,伸手用力掇了他一把,怒道:“我在这里怎么了?怎么了?打扰你降服美人了是不是?” “你这叫什么话……”马文才说到一半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想起了自己的初衷,不由得又向床里面扫去。玉无瑕却早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身体迅速横在床榻上,挡住去路不让他有机会看到里面情况。我也想起自己出来的太仓促,差点儿就暴露了梁山伯和祝英台的位置,不由得有些汗颜,瞧见玉无瑕的动作又不禁心下稍安。这时候马文才已经冷下脸来问道: “阿棠,你实话告诉我,梁山伯和祝英台是不是在里面?” “在又怎么样,不在又怎么样?”我瞪起眼睛望住他,“我们来青楼,是为了来救人的。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帮助我,你要想抓人,就直接抓我好了,我才是主犯。一切事情的源头都在我身上!” “你……”马文才指着我说不出话来,“我知道,阿棠你一定是被梁山伯蒙骗的是不是?居然把你骗到这种地方来,真是罪无可赦!我就知道那个家伙一直对你……” “马文才!”这家伙口无遮拦,我迅速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就向外拉。“我已经说了一切是我的错,跟别人没有关系。你要是还当我是朋友,我们就先出去说,别在人家的屋子里大叫大嚷。” “朋友?你说我们是朋友?”马文才冷笑一声,“叶华棠,你在开什么玩笑?谁说我们是朋友了?谁要当你的朋友?” 这家伙纯粹就是在这里要跟我过不去是吧?我瞪大眼睛望住他,气鼓鼓地道:“那你要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马文才眸色骤然变深,看向我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奇怪起来。“抓了这么久的人,本公子可是不会无缘无故就放手不顾的。既然是你在向我提条件,那么总得付出点报酬吧。” 72 报酬 报酬? “给我出来。咱们等会儿再谈报酬。”我二话不说一把揪住马文才就往外拽。许是因为平时让他让惯了,这家伙往往是我越退后越嚣张,这回被我一吼,反倒没了音儿,由着我拽出了房间,另外去找了一间空房进去。 这时候老鸨似乎听到消息,带着一群人过来围堵我们,被马文才随手扔了一块金子给他,立即乐得不行,连声表示公子爱呆多久就多久,想要哪个姑娘就告诉她一声。马文才表示你们快滚就行了,于是那老鸨带着几个保镖匆匆一挥手,去楼阁另一边寻找那两个“逃走的小贱人”了。 我隐约觉得她应该是在找我和祝英台,也幸好刚才及时躲进房间内没有被她看到我的脸,要不然搞不好就不是马文才这一块金子能打发的了。一般来说青楼里面新收进来的雏儿,价钱总是要高一些的吧,搞不好她会额外狮子大开口,胡乱收费呢。 咳咳,我这是想到哪儿去了。是不是雏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在这种呆久了会不自觉地给人洗脑的么? 这时候马文才已经关上房门朝我走过来,毫不客气地伸手便来搂我,被我迅速一把推开,同时瞪眼望着他。马文才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大概可能也许有那么些不妥,不由得微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向我道:“好了,现在周围没有人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来谈谈报酬的事情?” “我们还是先谈谈你大老远地跑来枕霞楼的事情吧。”一提到这个我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看他脸色到现在还那么红,明明就是生着病,偏偏还不老实,居然带着陈夫子跑来枕霞楼抓人!他这不是存心给我添堵吗? 我个人倒是不在意什么不能胡乱出入烟花之地,但要是被陈夫子发现,我自己还好说,耽误了哥哥的前程怎么办?那我在书院里这么久,岂不是一切全部都白忙了? “我是听见那两个书僮,叫什么四九和银心的,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说的。”马文才急急解释,“我以为只有梁山伯和祝英台来青楼了,心想着那两个家伙平时老跟你作对,这回抓住他们也好,好让你看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结果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在这里!而且还……”马文才说到这里语音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我摇摇头,告诉他我是因为谷心莲才会来的。心莲姑娘不知道因为什么陷进了青楼里,老鸨又不肯让我们用金子来赎,我为了救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开玩笑。出那么多金子,哪里会有不肯赎出的道理。况且那谷心莲好好地在书院里,怎么可能无故被卖到这种地方来?哼,要我看,肯定有人特地卖了这谷心莲到青楼里,嘱咐老鸨看着她,背地里在打着什么其他的主意。” “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书院里有人要害谷心莲?”我一下子领悟到了马文才话里的意思,“但是这个人是谁?有谁会无缘无故地谋害她?” “我知道。”马文才道,“不过本公子可不能白白告诉你。”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无力了。真没见过这种人,说话三句半不离报酬报酬,“你要是想要金子,我回去给你,现在快点说。” “谁说要金子了?”马文才皱眉道,“我要什么,你心里清楚。” “不清楚。”我扭过头,“不说就算了,我回去找别人打听!”我说着作势欲走,却被马文才一把拉住。 “叶华棠,你敢!”马文才迅速扯住我,大声叫道,“你在青楼里面当着那么多男人的面跳舞,为什么就不能单独只为我跳一下?” “你是要我跳舞?”我一愣,“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 “那你以为我想怎么样?”马文才皱眉道。我赶紧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没什么,不过现在在这里也不好给他跳舞什么的,我便告诉他,以后有机会再说。马文才却表示你今天出了这里,回书院以后怎么可能还有别的机会?一定要我在这里跳给他看。 我刚才那是一方面有祝英台奏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救人,不得已跳了剑舞。现在手里连剑都没有,怎么可能跳得出来?许是见我有些生气了,马文才倒也没再多为难我,告诉我他曾经看到王蓝田去浣衣局那边围堵谷心莲,后来看见他过去就跑了。再联想起他之前在讲堂上曾经表现出认识谷心莲的样子,我不由得有些怀疑。 王蓝田那个家伙感觉好像对谷心莲很有意思的样子……难不成,这一次谷心莲之所以被卖进青楼,其中就是他在捣鬼! 我心中瞬间扬起滔天怒意。 这个该死的王蓝田!之前陷害过我就算了,这次居然还把主意打到我的救命恩人头上,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等我回去一定要给他好看!我已经忍他好久了,最近一直就看他不顺眼,还有就是关于结业与太原王家的婚约什么的事情,不管怎样一定要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阿棠……”马文才又在一旁叫我的名字。我没时间理他,急急回想着自己之前换衣服时候所在的房间是哪间。记得为了逃走方便,我们特地准备了一套男装的,不管怎样,我现在这身红裳都实在太显眼了,一定要赶快换下去才行。 “文才兄,你能不能去帮我找套男装过来?”我在房间内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换上的衣服,不得不向马文才这样提到。马文才倒是爽快,直接把外裳脱下来要给我穿,可是这样他就没衣服了,只穿着中衣走出青楼……这样子可能不太好吧? “管它好不好?你先穿上吧,我怎么样无所谓,你这样可出不了这里的大门。”马文才倒是不管那些,径自把他的衣服朝我这边一递。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接过来之后就当机立断地褪去外面红裳,也没撵马文才出去,反正我的束胸还绑着,里面也穿着中衣,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比起在书院里晚上睡觉时候唯一不同的就是,我现在梳着的是女子发髻罢了。 马文才那厮一开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急急转过身去,但很快又悄悄偏过头来看我,后来发现我里面包的严严实实之后不由得有些泄气,干脆坐到椅子上直接看我换了,我也不去管他,径自换好衣服,又伸手去挽头发。孰料这时候马文才却走到我旁边,按下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道:“阿棠,我来帮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意外的温柔,我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便放了下去,任由他帮我摘下玉簪,慢慢束发。不过嘴里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道:“你会束头发吗?要是不行的话还是我来吧。” “……本公子手艺再差也比你强!” 我想起了木槿没来之前自己回回束出的鸡窝头,于是闭上嘴,不吭声了。马文才的速度倒是很快,没几下帮我束好了顶发,用玉带勒上。但束完之后他也不离开,只是自然而然地自后抱住我,把我搂进怀里。我被他这么一抱,不由得身体发僵,有些不自然地道:“你,你做什么?” “没什么。”马文才闷闷地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而是去找梁山伯他们?难道在你眼里,本公子的本事还不如一个贱……还会不如他们?” 虽然他的口气还是很霸道强势,我的心情却莫名地因为他突然改口的那句话而变好,是以也没有因为他未出口的“贱民”二字生气,低声道: “我当时找你找不到,事情来的又急,一时间没有赶得上告诉你。况且青楼里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也是因为用金子赎人赎不出来,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怕你知道会生气。” “你还知道我会生气!”马文才落在我肩膀上的手劲重了一些,“这种事情,你一开始就应该来找我!我爹是杭州太守,它一个小小的枕霞楼算什么东西,也敢与我马家作对?敢违逆我,我让它明天就开不下去!” “你一个太守之子,来到这种地方发威,也不怕人笑话。”虽然你爹也在这里逍遥快活就是了…… 不过话说回来,一说到他爹,我就想起那个枕霞楼头牌玉无瑕,她和祝英台好像是有什么很亲近的关系。祝英台也应该算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了吧,怎么会莫名与一个青楼女子扯上关系? “我怕人笑话?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跳舞,就不怕被人笑话了?”马文才瞪了我一眼,“以后再敢来这种地方,看我不收拾你!”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有事情一定跟你说。”我笑了一笑,拉过他道,“不过现在呢,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离开枕霞楼吧。” “能怎么样?你放心,跟着我走没人敢动你!”马文才竟然就真的这样大喇喇地拉着我走了出去。虽然我换了衣服,脸上却是脂粉未去,外面的人自然有些怀疑,要上来盘问,马文才却亮出一块黑色腰牌,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东西,反正看到的人都纷纷退下,也不敢再说什么,我们就这样顺利离开了枕霞楼。到了外面之后先找了家客栈,两人把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这才回到了书院。 谷心莲已经回到了书院内,正在房间门口处站着等我。见到我回来便迅速迎上来,张口唤了句“叶公子”,似乎是想说什么。我瞪大眼睛等着她回话,却被马文才一步上前挡在了我面前,声音冷淡地对她道: “叶华棠今天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而且我看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等在这里道谢,而是先回家去。” 恩,是呀,她娘和苏安他们都担心死了,也不晓得他们现在知不知道心莲姑娘已经回来了的消息。我便也劝谷心莲赶紧先回家,不用向我道谢,我救她是应该做的。谷心莲咬了咬嘴唇,叫了一声“叶公子,我会记得你的恩德”,说完就转身跑掉了。 这丫头还真是客气。其实她不必这样的,她救过我的命,我怎么回报都是应该的事情。 不过马文才却不知为何脸色有些阴沉,一进到房间后便跟我说:“你最好让谷心莲趁早回家去,别再在这书院里面呆着了。” 73 指认 “阿棠,那个谷心莲,我不管她到底对你有多大的恩惠,你最好让她趁早回去,别在这书院里面呆着了。像今天这种事情,发生一次两次我可以忍,但是你不能让她总是这种事来麻烦你!” 马文才说起话来很不客气,不过我倒是觉得他这话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暂且不提马文才抱的是什么样的打算,我也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别的不说,如果谷心莲真的惹上了王蓝田,光凭我是不一定能护得好她的。王蓝田那个家伙很会背地里下黑手,马文才瞧这模样又不是很爱管她,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况且书院里这么多学子,就怕跟王蓝田一样想要招惹她的不在少数。 况且我瞧着,谷心莲这次之所以会被卖进青楼,好像主要原因是她自己不知为何签下了卖身契。这件事情我待会儿还得好好问一问她,怎么无缘无故会被枕霞楼的老鸨拿到卖身契?还换了二十两黄金,难道是她娘或者有其他人逼迫她? 如果是王蓝田敢胡乱强迫她签下这种东西,看我不揍得那混蛋满地找牙! 不过还没等我来得及去找谷心莲询问一下具体事情,我们几个去青楼的事情,先爆发了。 木槿急匆匆地跑过来找我,脸上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告诉我说山长和师母他们叫我过去,并问我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有人说公子你和梁山伯祝英台几人去逛青楼了?我有些汗颜,赶紧出言安慰她,说没事没事,让她别担心,我们待会儿就回来。 赶到书院大堂的时候,山长正气势汹汹坐在主座之处,满脸怒气。他旁边站着师母,另外还有垂着头的王兰王惠两姐妹。王惠一瞧见我当时就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看来那个泄露机关的人,八成就是她了。 这丫头真是让人不省心,当初说事情的时候就应该背着她的,偏偏梁山伯和祝英台都说王兰王惠姐妹可以信任,不用对她们保密。王兰是可以信任没错了,王惠那张嘴是能信得过的吗?没事都被得说出有事来,更何况这次是去青楼! 我瞪了王惠一眼,后者仍旧不敢与我直视,有些心虚的模样。这时候山长已经板起脸来,有些不高兴地冲我道: “叶华棠,听说你和梁山伯,祝英台二人刚才去了青楼?怎么只有你回来,他们人呢?” “山长,这里面其实是有原因的……”我试探着说了一句,继续查探山长的神色,却发现他脸上只有暴怒,并没有什么要听我否认或者解释的意思,似乎王惠已经把事情都说出来了,只差了一个荀巨伯。现在估计就算想否认也来不及了,还是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吧,想到这里,我便回答道:“山长,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是我出的主意,与梁山伯和祝英台无关,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阿棠!”马文才使劲拽了我一把,大声反驳道,“山长,你不要听她胡说,叶华棠是被梁山伯骗去的,要不然她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去逛青楼呢?这件事完全是梁山伯的主意,跟阿棠一点关系都没有!” “对啊对啊,祝公子呢也是有洁癖的人,他才不会去那种地方呢,他也肯定是被别人带坏的!”王惠听到马文才为我开脱,也赶忙在一旁接口道。 王兰听了这话不乐意了。 “小惠,你别乱说,梁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你别跟着瞎起哄!” “我说过那个别人是梁山伯吗?”王惠扭头反驳了一句,“哼,你紧张什么啊,心里有鬼!” “你才一肚子鬼,为了祝英台,连是非都不分了!” “你才为了梁山伯昏了头呢!” 两姐妹俩竟然就在这大堂之上吵起架来,师母终于看不下去,大声说道:“够了!你们姐妹俩这样斗嘴,像话吗?” 王兰王惠二人互相瞪了一眼,不说话了。山长气得胡子直翘,指着我道:“叶华棠!我从你进入书院开始就听说你行为不端,喜欢流连于烟花之地,之前看你学习刻苦用功,还以为是人言有误,误会了一位赤诚学子。但我却万万没想到,你现在竟然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去逛那青楼,还要无故带坏书院同窗,等着那梁山伯和祝英台回来,我会将你们一并惩罚!” “山长!”马文才一下子急了,上前一步道,“这真的不关她的事!叶华棠平日里在书院里怎么样您都是有目共睹的,就算她不是课业第一,但她每日里都在刻苦背书修习,这些您都是能看得见的吧?” “就算课业修习再认真,人品低劣,也做不得一个好官!”山长道。马文才还欲再说,却听大堂外响起一个颤巍巍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矮小的人影匆匆忙忙从远处跑来,动作仓促,衣衫不整,却竟然是不知打哪儿跑过来的陈子俊陈夫子! “山长啊……”陈夫子小步跑上台阶,奇怪的是,跟在他身后的人竟然是荀巨伯。大堂内的一行人赶紧跟着山长一同移出去迎接他。马文才一见到陈夫子,便迅速跨前一步,对山长说道: “山长,的确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在青楼里流连忘返,学生当时还曾和陈夫子一起去抓人,我们都在看台下看到了梁山伯,陈夫子可以证明学生所言非虚。” 陈夫子看到了梁山伯,那岂不是也看到了在台上跳舞的我!这事要是败露出去,岂不是比我去逛青楼更加惹人诟病!我记得直拽马文才的袖子,后者却用眼神示意我没事,安心吧。 “子俊,你怎么说?”山长叹了口气,看向陈夫子。就见陈夫子一脸怨忿地晃着头,拱起手来向山长道: “山长啊,我们都被人给骗了!” “梁山伯他们当真去了青楼?”山长急急问道。从这话里便能听出,山长最在意的学子,果然不是我也不是祝英台,而是梁山伯。 “不是梁山伯。”陈夫子摇头道,“是,马文才!” 众人都是一愣。马文才也愣了,迅速扭头看向陈夫子,我却注意到荀巨伯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陈夫子继续颤巍巍地伸手指住,大声道: “是马文才,去了青楼,还骗我一起去。” “陈夫子,你在胡说什么!”马文才大声怒道,“你该不会是昏了头吧?” “马,马文才,分明就是你诬陷梁山伯,说他和祝英台去逛青楼,还欺骗老夫我跟你一起去捉人。结果呢,什么都没有,看见!只看到你,你,马文才,一直在紧紧盯着一个身穿红衣的,跳舞的,青楼女子,目不转睛的看。你说,是不是你本来就想要去青楼,结果骗了老夫跟你一起去?” “你,你不知道,那个女子就是……”马文才说了一半,突然咬住了嘴唇,不说话了。荀巨伯却在一旁接口道:“就是什么?是你的老相好吧?”他这话一出,周围围着的众人顿时哄笑起来。我气得手脚发抖,狠狠地盯住荀巨伯,后者这才发现失言,不由得一把捂住嘴,有些尴尬地垂下头,不好意思看我了。 山长估计也被闹糊涂了,“马文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华棠,你来说,到底是谁去了青楼?” 马文才被他弄的没有办法,一头都是汗,又想为我辨别又想为他自己辨别,结果两个一加起来便变得有些手足无措。我也不忍看他为难,正打算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时,却听阶梯下面有声音道: “——我们去了青楼!” 是梁山伯和祝英台赶来了。 祝英台这时候已经换回了学子服,两人齐齐走上阶梯,向山长一抱拳,齐声道:“山长,我们来向您请罪了。” 我一把捂住了脑袋。 唉,算了算了,我不管了,爱承认就承认吧,我不管了不管了! “山长,您不要动气。我们是知道山长您向来喜欢伸张正义,所以才敢先斩后奏的。”祝英台道。山长有些疑惑,“你说什么先斩后奏?” “是因为……”祝英台正要说,我和梁山伯齐声打断了她的话。两人对视一眼,马文才拽了我一把,我便后退一步,由梁山伯解释说明去青楼乃是迫于无奈,此中情由不便当众说明,希望可以私下说清。山长却表示,有什么事,就当着大伙的面说,让所有人都听上一听。如果确有原因,或许能网开一面,否则就要在我们所有的品状上写上“淫佚妄言”四个字! 这可是很重的惩罚了。基本上品状表被给了这样的评价,以后官途机会便是渺茫的很。我心中发急,欲想要揽下罪状,又忧心哥哥将来的官途之路。这时候师母也急了,冲着我们道: “华棠,山伯,英台,你们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不然,品状评语一下,可是要影响你们一生的啊!” 祝英台咬了咬唇,看向梁山伯。梁山伯则看了我一眼,我用力摇头,他眼里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开口道:“不行的英台,不能说。她的名节是大。” 心莲姑娘如果被人知道曾经去过青楼,她的将来可就完了! 山长有些生气,再次询问了一遍梁山伯,见梁山伯不肯说,就把目光转向了我。“叶华棠,你和马文才究竟是在耍什么把戏?一个眼神就吓得他不肯说话。既然他不说,那么你来说,你们去青楼,到底是为了做些什么?” “山长,学生只能告诉您,确有情由,但也真的不能在这里说明。而且梁山伯和祝英台也是为了帮助我才会去青楼,如果您要惩罚,就只罚我一个人好了,真的与他们二人无关。” “好。”山长怒极反笑,“一个个都不肯说是吧?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们。”他说着就转身往台阶上走,这时候下面一个女声脆生生响起,震断了众人的话。 “他不说,我来说!”谷心莲大步走来,脸上毫无畏惧之色,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朝着山长道:“山长,夫人。叶公子他们之所以去青楼,其实是为了……” “心莲姑娘!” “心莲姑娘别说了。”我和梁山伯急急打断她的话,山长却道,“既是行善,有什么不能说啊?” 因为此事,有关一个女子的名节。 我们都没说话,师母却从我们眼神中看到了这个意思,便赶忙让谷心莲留下,其他人回避。马文才松了口气,悄悄在袖子下面拉住我的手,低声道: “还算她识趣。” “可是……”我微微皱眉,心里还算觉得这样很不好。旁边的学子们见山长和师母走了,八卦之心顿起。他们不敢来调笑我和马文才,便都像梁祝二人围去,口中嬉笑道: “梁山伯,你们可真有艳福啊,居然能光明正大地逛青楼。那个红衣的跳舞女子长什么样?你们看到了没,漂亮不漂亮?我也想去看。” “你说什么?”马文才却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得大怒,一脚上前去踢翻了那人,“你说谁是青楼女子?你也想看?我打断你的狗腿!” “好了好了!”我赶紧拉回发飙的马大爷,他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祝英台也在那边说道:“我们是去救人,又不是去玩,别胡说八道!” “救人?”王蓝田眯起眼睛,“是什么样的青楼女子这么诱人,让你们不仅冒险去救,还为了保护她,连品状评语都不顾?想必,她一定很美吧?” 我听闻这话,不由得停住脚步,在后面静静聆听。梁山伯说了句“无可奉告”便要带着祝英台离开,却听王蓝田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个青楼女子,就是谷心莲!” 果然是他! 我深吸了口气,正要上前去揪住他,却听得梁山伯先开口道:“王蓝田,你少在这里瞎说!别太过分!” “哼,我过什么分?”王蓝田冷笑一声,“那谷心莲可是本公子看上的妞,她有什么动向我都清楚的很。实话告诉你们,就算这一次你们把她从青楼里救出来,也没有用。本公子想要的东西,就还没有不能够到手的!” “你!”梁祝二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一直跟着他起哄的那个刘伯锡突然道:“哎蓝田兄,话说前几天你爹不是给你来信,说是要给你娶一个正妻吗?你在这里胡闹,就不怕嫂子知道,到时候不肯进门啊,哈哈哈哈!” “小声点儿!”王蓝田突然转头瞥了一眼,又迅速扭过头去,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来,摸出折扇一边摇一边试图溜走。我早已经把他的动作全部收入眼中,此刻心头一凛,迅速冲上前道: “王蓝田,你给我说清楚,你的正妻要娶的人是谁!” 这话一出,马文才的脸色当时就变了,连带着梁山伯脸色也是一变,其余的人则是有些莫名其妙。我立即明白他们可能是误会了我的话,不由得有些尴尬,有那不怕死的便在这时候打趣道:“哎怎么了叶兄,为什么会对蓝田兄的婚事这般在意?你们家也是在太原,难不成你是看上了蓝田兄,打算把令妹许配给他不成?” 这些人都是当初在书院门口看过我哥哥男扮女装的样子,是以有此一说。我气得大吼闭嘴,王蓝田却像是豁出去了一样,咬咬嘴唇大声道: “没错,叶华棠,我爹跟我说了,要给我娶的人就是你的妹妹,叶秋棠!” 74 失误 “……” 周围众人都愣了,马文才牙齿咬得“咯吱”直响,恶狠狠地转头不停盯着我们看,其他学子则也发现情况不对,一个个匆匆忙忙走掉了,梁山伯本来不想走,也被祝英台给拽走了,这里只留下我,马文才以及王蓝田三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马文才咬着牙道。他这话是向我说的,我则一扭头看向王蓝田,原话拿去询问: “王蓝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来说清楚!” 这个该死的东西,我本来还只是怀疑,结果居然被他给直接说出来了!看马文才那样子肯定是误会了,我可真的没有想要嫁给王蓝田的意思,说真的,虽然我对未来的想法向来不多,但这种垃圾就算白送给我我都不要。 说完这句话,我悄悄伸手拽住了马文才的袖子,扯了两下。马文才压抑的呼吸这才算有所缓和,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带着愤怒和疑惑。我则神色平静,用眼神告诉他放心,没有事。 王蓝田这时候已经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扬起扇子左右一摆,大喇喇地冲我道:“哼,叶华棠,我告诉你,别以为有马文才给你撑腰就了不得了,以后少在我面前嚣张。要不然,等你妹妹进了我家门,你看着我怎么收拾她!哼,到时候我就告诉她,别怨我,要怨的话,就怪你哥哥不长眼色,在书院里给我难堪。” “我说王蓝田,你这是在威胁我了?”我怒极反笑,“我倒是想问问你,我究竟怎么样惹到了你,让你现在就想着准备折磨我未过门的妹妹?” “因为你处处跟我作对!”王蓝田看了马文才一眼,微微缩了缩身子,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反正我告诉你,打我也没用,听说你不是最照顾你家小妹的么,要是你把我惹急了,就休怪我一会对她不客气!反正也是你们叶家主动来要求联姻的!” “——你找死!”马文才也大体听出了是怎么个情况,上前去一把抓起王蓝田的脖领,脸上满是勃发的怒气。王蓝田有些不解,奇怪道:“马文才,我说叶华棠的妹妹,关你什么事?你不会连这种闲事也要管吧?” 他话没说完,马文才已经一拳头挥出去揍在他的下巴上,当即打得他后退一步,口角流血。偏偏这厮还不服气,挨打之后反倒梗起脖子,大声叫道:“马文才,叶家的闲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马文才要揍你,就是你欠打!”后者怒吼,同时继续扬拳头。“好了,文才兄,别理他!”我见马文才神色不对,赶紧将两人拽开,用力瞪了王蓝田一眼,骂道,“还不快滚,真想找死吗!”王蓝田被我推得向后一仰,险些坐倒在地,也不敢多说什么,匆匆忙忙地转身跑了。 这家伙最近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几天没修理他,嚣张到这种地步。我扭头看向马文才,发现这厮脸色潮红,拳头握得紧紧的,身体发颤,竟是依旧处于极度愤怒之中。我一碰他,注意到他身体滚烫,却是烧还没有退,又有些复发的模样。 他就一直在这里强撑着的么? “文才兄,我们回去吧,你的病还没好。”本来就在发烧,也不见他吃药,还在外面折腾了这么久,也不怕变得严重了。 “不用你管。” 马文才一把甩开我的手,也不回头,自己大步流星地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跟他解释清楚,自己等会儿再去找王蓝田谈判。反正不管怎么样,我是不可能嫁给他的,但从他的话里听来,好像是叶家主动想与太原王家结亲,我的猜想果然没错。如果家里面不肯在此事上松口的话,就只有从王蓝田那边下手,最好让他主动提出不愿与叶家结亲。至于具体步骤,还要考虑好了再行动。 回去的路上,马文才一直不肯理我,给我脸色瞧。伸手抓他也会被甩开,很明显是在闹脾气。我有些头痛,也搞不明白他究竟是在想什么,但又不能跟他一样耍性子,只得在回房之后,撵走木槿和马统,过去跟他解释。我的性子也不是个会哄人的,上去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会嫁给王蓝田的。” 马文才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咬了咬唇,伸手从书架间取出一只盒子,静静递给他。 马文才一愣,目光盯住了那只盒子,开口道:“这是什么?” “七夕女子用来祈愿的盒子。”我扭过头,低低地道,“大家都说,如果有了喜欢的人,把他的名字写在纸上,放进盒子里,织女娘娘就会保佑他们终成眷属……” 我话没说完,马文才就已经伸手将我掌心内的盒子抢了过去,速度快如闪电。他迅速将盒子打开,抓出里面一叠墨痕宛在的纸,迅速打开看。我觉得脸孔莫名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去看他,又忍不住看仔细端详他的反应。我在这边正纠结之时,马文才却突然沉了脸色,冷冰冰地向我道: “叶华棠。” “恩?”我听他声音不太对,诧异抬头望,就见马文才眉心紧蹙,脸色看起来也有些怪,继续冷声道: “马才文是谁?” 哈? 我傻眼了。赶紧过去抓来一看,上面写的名字赫然是“马才文”三个字。 汗,名字被我写反了…… 马文才气得脸色发青,因为生辰八字也被我给记错了,而且整张纸被我折得皱皱巴巴的,到处都是墨痕。他又将那张纸拿回去,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盒子里,顺便瞅了一眼盒子里面结的乱七八糟并且早已被我弄破的蛛网。我有些尴尬,扭头去不看他,却被后方的人伸手过来环住肩膀,发烫的额头静静抵在我身后。 “算你还识趣,本公子这次就不跟你计较。” 马文才说了这么一句,身体就有些瘫软,向着我倒过来。我赶紧一把扶住他,将他拖到床上去,并且大声招呼马统过来煎药。他本来病就没好利索,之间又折腾了这么一通,现在完全复发了,估计是往枕霞楼里追梁山伯的时候吹了风,所以严重了。 这家伙也真是的,没事干什么往枕霞楼那里跑,还险些害得我都被陈夫子抓住! 为了照顾他,我都没时间去找王蓝田的麻烦,足足折腾到晚上,马文才的烧才算退了下去,幽幽醒转过来,看到我在旁边正给他敷冰袋,不由得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身旁马统赶紧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这家伙,现在怎么不拦着我,让我离他家公子远点儿了?我觉得好笑,吩咐他去饭舍里找苏安要点粥过来。马统就等着我这句话,听完之后便一溜烟地蹿出了房间。 马统走后,马文才静静看着我不说话,屋内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让人很不舒服,我便问他为什么要去枕霞楼抓梁山伯,要不是后来梁山伯他们承认我们确实去了青楼,估计陈夫子就要把一切都赖在他头上了。于是说,夫子这种东西,果然就是拿来给人添堵的。 马文才一开始不太想说,后来被我抓着问,才不情不愿地告诉我,他是想要揭穿梁山伯去青楼的事情,让我看清那个家伙的真面目,不要被他外表的假象所蒙蔽,并且告诉我其实梁山伯就是整个书院里最腹黑,最会隐藏自己真实目的的伪君子,但是这件事偏偏只有他马文才一个人知道,他只是不想我受骗。 我不明白马文才为什么那么讨厌梁山伯,如果说在故事里面是因为祝英台的话,那么现在又是因为什么呢?不过我也不想在现在跟他说这些,我想,如果我因为别人再去跟他争辩,他会难过的吧? 不管怎么样,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他的。 所以不愿意看到他被针对,不愿看到他难过,也不愿看到他生病,不愿看到他为了我的事情而烦恼。 “阿棠,不要嫁给别人。”马文才突然道,他紧紧拉着我的手,眼里略带着一丝无助,“不要随便失踪,有事不要去找别人,不要随便走开,也不要像上次一样丢下我不管。” “好。” 我微微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认真地回答道。马文才脸上露出笑意,一撑身坐了起来,伸手过来摸我的头发,又霸道地命令我也躺到床上去。我才不去理会他,一把将后者压了回去,告诉他好好养病,我要先去解决一点事情。马文才闻言不由得跟我发起脾气,说是我才答应不走,现在就要出去找别人,我没有办法,告诉他我是去找谷心莲,不是梁山伯,结果马文才更生气了,拍着床头喊不许去找那个女人。 连女人他都管,好吧,最后我告诉他我要去揍陈夫子一顿,马文才终于不吭声了。我这才得以溜出房间,一眼就看到外面端着饭盘靠着树干打瞌睡的马统,也不知道在那边站了多久,这个偷懒的家伙。我一边让他赶快把粥给马文才端进去,自己则迅速往梁山伯他们那边的房间拐去。 想要收拾王蓝田,必须先弄到一个东西。 75 想对付一个人,光靠拳头是不成的。 这个道理,以前的我不懂,直到现在才开始渐渐明白。而马文才,虽然他懂,但是他很可能还是更喜欢拿拳头解决问题。 哎,这个世道里,不久之后就应该是乱世了吧?其实很多时候,真的是拳头大的人是老大。不过现在是在书院里,还是小心为上吧,王蓝田那个家伙与马文才不同,是个真正的小人,他比喜欢趋炎附势的秦京生要可怕的多,想要拿住他,武力至上一方面,还得有其它的东西。 我先去找了梁山伯,梁山伯正和祝英台在房间里面读书,见我过来便急急问我,王蓝田白天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我告诉他还不确定,不过我会想办法让它变为一纸空言。梁山伯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估计他知道,以他的能力,就算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也不在意,这是背景问题,他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我所要找的,是谷心莲签下的那张卖身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张卖身契应该是由王蓝田写下,想方设法欺骗谷心莲签下的,上面定然有着他的笔迹。到时候我就可以拿了这张契约单去威胁王蓝田,逼他写信回家要求取消这门婚事。 不过那张卖身契并不在梁山伯身上,我便又去寻找荀巨伯。荀巨伯一开始不想理我,让我回去找马文才,说我现在已经被马文才教的好坏不分,他们跟我高攀不起。我知道荀巨伯还在为了那日里我骂他闭嘴的事情而生气,但是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也没什么好道歉的,于是心平气和地跟他解释了几句,荀巨伯却表示他不想再听我说话,那张卖身契也不在他手里,要去就去找谷心莲拿好了。 他还在生气,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荀巨伯这个人相对来讲还是比较洒脱的,估计过上几日也就没事了。 值得一提的是,荀巨伯和秦京生住在一个房间里,我前脚才出门,后者就迅速追了上来,悄悄问我,“叶兄,听说你们今天去了枕霞楼是不是?” 这事传扬的很广,我也就没有否认,点点头。秦京生便又问我枕霞楼里的姑娘都怎么样。我觉得这个家伙有趣,记得很久之前他就曾经问过我一回关于青楼的事情,没想到这回居然又来问,便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道:“好看的姑娘不多,不过头牌倒是长得不错,叫什么,什么……” “玉无瑕!”秦京生眼睛一亮,张口便叫出了名字。我顿时冷笑一声,抬眼看住他:“哎,怎么,看来秦兄你对枕霞楼倒是满了解的嘛。” “呵呵,只是凑巧听过,凑巧听过。”秦京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悻悻一笑,赶忙出言挽救。可惜我可是清楚记得这厮之前就曾经跟我提过玉无瑕,现在又一次说起,肯定是跟那个玉无瑕之间有什么关系了,是恩客?还是其它?我有些疑惑,不过这种事情说真的,跟我并没有太大关系,所以我也不怎么想多打听。秦京生显然也因为自己说漏了嘴而懊恼,跟我道别便回房去了,连自己出来的目的都没有提。 我瞧着天色渐晚,要是等天黑了就下不了山了,于是急急往谷心莲他们家走去。苏安和苏大娘他们都在谷大娘家暂住的小房子里,见到我来不由得又是一阵感谢。我也不和他们兜圈子,直接拉过谷心莲,问她那张卖身契在不在她身上。周围人都是一愣,苏安的娘试图上来阻拦,谷心莲却二话不说直接从怀里摸出那张卖身契交给我,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上一句。她的速度非常快,甚至她娘都没有来得及出手阻拦,卖身契就已经到了我手里。 这个姑娘行事确实果决啊。不过这样的性子,也容易被人利用就是了。我叹了口气,注意到身边几人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疑惑和不安,便索性伸出手,一把撕掉谷心莲按了手印的那一部分文字。 “这样一来,这张卖身契就对心莲姑娘没有任何作用了。现在你们可以放心了吧?”我仰起契约纸向她们挥了挥,清楚看到几人瞬间松了口气的模样。谷心莲对此有些不满地叫道:“娘,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若不是叶公子救了我,只怕我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他就算要了卖身契,也绝对不会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防范人家?” “心莲,你不懂。这种事情,就算是再熟悉的人,你也不能轻易地就相信……唉,算了,还要感谢叶公子救了心莲的性命,我替苏安,谢谢你了!” 苏大娘说着,竟然一躬身朝我拜了下来,我赶忙摆手示意她不要这样,并且表示我接下来还有事情要拜托她,希望她不要推辞。苏大娘和谷心莲都问我是什么事,我便告诉她们,我打算借苏家的厨房一用。 “这点小事,怎么能劳叶公子动手,你要吃什么菜,就让苏安去做好了!”苏大娘见状赶忙开口说道,谷心莲也表示她可以帮我做菜,想吃什么都行。我摇摇头,还是打算自己做,毕竟我想,就算是难吃了点,我做的食物,也总是与其他人做的不一样的。况且我虽然不会做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但是却会熬一种蔬菜粥,吃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之前在陶大叔那里,东西都不全,大叔平日就知道吃鱼和喝酒,哪里会像终日煮饭的苏安家这样材料齐全?今天天晚了,我暂时不打算去收拾王蓝田,就先给马文才弄点食物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天就已经有些黑了。等我到了苏安家里弄完蔬菜粥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明晃晃地挂在半空中。这个时间里,书院里面大多数的学子们都已经睡觉去了,只有很少量的地方还亮着灯,比如,陈夫子的卧房,又比如我和马文才所居住的房间。 我出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马文才现在怎么样了。记得离开的时候马统好像也没有给他弄多少食物过去,现在估计已经饿坏了吧?我暗暗想着,摸了摸托盘里面还滚热的粥,心里莫名地有些雀跃,迈开大步往房间处走去。孰料我才刚刚走到前院的月亮门处,忽然发现一个白影从月亮门里一摇一晃地走了出来,双臂前伸,动作僵硬,直挺挺地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我一瞬间还以为遇到了穿越前武馆大哥经常看的什么末世小说里面所写的,一种名叫僵尸的怪物,吓得心脏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后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怪物,而是一位书院里的学子。我试着跳开一步,他也没有来追我,而是径直向着我身后的一丛花走去。等到了花跟前,他便去摘下一朵拿在手中,口中不断念叨着“小玉,我对不起你”,又缓缓地往来时的方向走。 我定神一看,却发现眼前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之前才刚刚问过我枕霞楼里面有关事情的秦京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做出这样诡异的动作!我有些疑惑,几步绕到他身前去,仔细观察,发现秦京生的眼神迷茫,里面几乎没有焦距,步伐也极为散乱,口中只是不断重复着那一句话。这个时候他似乎感应到了我,突然转步向我走来,口中喃喃道:“小玉,小玉,不要怪我,我对不起你。这朵花献给你,小玉,你千万不要怪我……” 他说着就试图上来抱住我,要把花往我头上插。我赶紧绕开,就见秦京生伸臂抱住了一棵树,开始在上面磨蹭,把花插进了树洞。而后脸上带着满足的威胁,缓缓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这个见鬼的家伙,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被秦京生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得不说他伸直手臂在夜色里走的情境真的真的很吓人,若不是我不愿意打翻好不容易才给马文才做出来的粥的话,估计我早就一拳头挥上去了。虽然我最近不怎么爱打人,但是若是你半夜出来吓人,那可就由不得人家不打了。 被他这么一弄又耽误了些时间,粥都快凉了。我一边抚着胸口往秦京生那边悄悄看了看,一边端着托盘,迅速朝我和马文才的房间走去。 76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我立即几步蹿入房内,飞速把门关上,仿佛慢上一步秦京生就会冲进房间里来似的。屋里并没有其他人,马文才似乎已经睡着了,我不愿吵醒他,便把托盘摆在桌上,又去找了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将谷心莲那张卖身契放进里面去,准备着明日拿去威胁王蓝田。 今天忙了一天,也没有读书,我照例将诗经和论语取出来看,顺便也练起了字。习惯了写毛笔字之后,我就开始学习字体,因为开始一直都是由马文才手把手教我写,导致我们两个的字体几乎一模一样,弄的夫子还以为是马文才替我写的,把我们教训了一通。后来我就自己学着练起了字,字体也变得娟秀了些,不会再与马文才互相混淆了。 正写字的时候,我感觉后面有声音,紧接着便有人自后过来,一把环住了我的肩膀。 我被吓了一大跳,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是马文才,不是秦京生。都是那厮刚才梦游把我给吓到了。 马文才这家伙整日里没事就动手动脚,我对他的动作习惯的很。我瞧他即使现在生病了动作也还是一样的迅速。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马文才有些不满地道,下巴斜斜靠在我肩膀上,声音沙哑。我将最后一笔字写完,放下手中毛笔,伸手去推他,却反被对方扣住手腕,不得不一边摆好笔砚一边告诉他,我去苏大娘他们那里一趟。 去了这么多地方,估计说出来不会惹他生气的,也就只有苏大娘那里了吧。 果然,马文才只是微微皱眉,又问道:“你去那里干什么?晚上没吃饱?木槿怎么没有给你去弄食物?”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粥的事情,赶紧甩开身后人去检查粥的状况,发现还有些温热,赶紧高高兴兴地给马大爷捧过去,结果一回头发现我刚才甩的太用力,直接把人甩地上去了。 事件后果就是文才兄很生气,即使是蔬菜粥也平复不了他的怒气,直到逼迫着我把平日里都横在两人中间的书本都搬开为止。 其实我觉得没有这事,他应该也会找其他借口要把书挪走的,反正一起住了这么久的时间,他这个人我也算是看透了,大不了抱一下而已,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马文才这个人其实还算守礼,当然我觉得如果他不会动不动就把人压到床上亲的话就更好了。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马文才的病就好了,结果他好了,我却又开始发热,搞得马统和木槿一直没闲着,竟顾着给我们熬药了。木槿还觉得奇怪,过来问我是不是被子太薄,晚上着凉了,怎么这无缘无故的就会发起烧来呢?马统和马文才两人俱都闭口不言,我也不好意思告诉她说很可能是因为某人昨晚上太过肆无忌惮,把病传染给我了,估计这事要是让木槿给知道了,她非得去找马文才玩命不可。 生病的事情,我自己倒是没觉得有多大关系,只不过王蓝田那边压着一天,我心就不太安定。虽然马文才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他等着书院以结业,就让他爹去我家提亲,可我还是觉得不放心,首先得让王蓝田这边把太原王家的亲事回绝了才成。我那个便宜老爹也真是不像话,嘴上说着如果我给哥哥修习好了课业,亲事什么的就由我自主,结果私下里连定亲对象都给我找好了,这是想着要一箭双雕是吧? 找就找了,偏偏还找了王蓝田那种家伙,我即使是跳进西湖里也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生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其实很不好,之前受过不少伤,这回全部都因着这一场病而复发了,一躺就足足几天没能起来。偏偏就在这几天中还发生了不少事情,让我一个头比两个大。 第一件事就是陶渊明大叔在不久之前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特地来卧房看望了我一下,告诉我凡事不可太逞强,顺其自然就好。其实他本来还想私下里跟我说些什么,马文才却守在房间里不肯离开,非要在一旁听我们说话,仿佛怕陶渊明给我灌输什么不好的观念。陶大叔也没有办法,只说我们先前的约定还有效,那间木屋永远欢迎我去住,说完了这些之后,他便离开了。 陶大叔也算得上是性情中人,后来我才知道,这书院里,他过来道别的只有我一个人,就连梁山伯和祝英台都没有说,说是怕他们会难过。其实他离开,我也会难过的啊,虽然马文才这厮瞧起来很高兴就是了。 而另外一件事就是,谷心莲也离开了。 她这么突然的走,倒是让我有些诧异。记得我生病前两天她还一直过来找我,说是给我炖了鱼汤什么的,结果好几回都被马统拦在外面进不来。当时我烧的迷迷糊糊的,也怕会把病传染给她,就没有叫她进来。当然鱼汤也一次都没有喝到,净喝粥了。后来也不知怎么,谷心莲突然间托人给我留了一句话,然后不声不响地就走了,弄的我都没有机会去送送她。后来马文才告诉我,他有命令马统去帮忙看着,确认过王蓝田并没有派人去跟着谷心莲探查她家的地址,我这才微微安心。 想来谷心莲离开,可能也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流言蜚语。她为了帮助我和梁山伯他们,把自己曾经去过青楼,我们是为了救她才进去青楼的事情告诉了山长和师母。山长知道了真相,自然是会对我们几个赞许有加,还在品状表上给了我们高分,但谷心莲的这件事情还是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出去,连木槿都听说了,过来跟我发脾气,让我以后不要去那种地方。谷心莲也是浣衣局工作,想来是受不了这些流言蜚语的,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不然的话,等病好之后过去看看她吧,留些金子也好,希望她能过得更好一些。 自从第一天我给马文才熬了粥,之后的几天我生病的时候他也一直给我端来蔬菜粥,里面放的除了茄子就是鸡蛋,有一回还掺了燕窝,里面都加了很多很多很多的糖,我吃了一口差点儿没当场吐血身亡。 = =这是人类能做出的食物吗…… 我是不信苏安能有这手艺,马统貌似也不是很喜欢打翻糖罐子,再联想起很久之前曾经吃过的那碗甜熊掌……当天下午我便暗自唤来了木槿,嘱咐她把我的食物一手包办,别再让某人瞎忙活了。 虽然他肯在这男子不近庖厨的古代为我弄食物,我实在是很感激,不过还是不要浪费糖了,我怕味觉会被烧坏掉…… 书院里发生的第三件事是,祝英台的哥哥来了。据说是她的八哥,来了以后就一直在讲堂里跟大家一起上课,别的时候则和祝英台呆在一起。真是羡慕她呢,家里有那么多哥哥,随便哪一个过来都可以大摇大摆地住进书院,不像我,就一个哥哥在外面,来了一趟还得费尽力气地扮女装,甚至连他走了,我都没有办法去送他离开,也不知道哥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以上便是我生病以来,连续发生的三件事,不过这些事情说到底,与我的关联却都是不大的。真正令我在意的是最后一件事,就在刚才,马文才告诉我,他在想着,打算把玉无瑕从枕霞楼里赎出来。 77 他竟然打算去给玉无瑕赎身? 我当时还躺在床上,头昏昏沉沉地站不起来,只能努力用锐利的眼神直视他,淡淡道:“怎么,是因为那日里没来得及降服狐狸精,所以现在后悔了,打算再找机会来一次?” “你在这里胡想些什么!”马文才皱了皱眉,伸手过来敲了敲我的额头,坐到了我床边。 “本公子才不是因为那个才要为她赎身的,你也知道,我对那种地方里出来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兴趣?只不过,那个玉无瑕,长相实在与我的娘亲很相似。即使只是模样相似罢了,我也不想让她呆在青楼里。” “她的长相与你娘很像?”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去青楼时在里面碰到的马太守,一时恍然。马文才却没有注意我的神色,只是俯身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我挨着他蹭了蹭,引得马文才扬唇轻笑,手掌向下拂过我的脸。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见你变得温柔一点……”他轻声道,“不过,还是快点好起来吧。” “恩。”我应了一声,“等我好起来,就跟你去枕霞楼赎姑娘。不过你把她赎出来之后,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让她随便找个良人嫁了,或者离开这里,不要让我再看到她!”马文才的神情有点复杂,我不明白他这话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不过我倒是不觉得他会对玉无瑕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光凭马太守在那里,就足以证明马文才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其实我觉得要不然的话干脆给他爹娶进府里好了,不过估计马文才肯定是不会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的,估计一个青楼女子居然会跟他娘长得一模一样这种事情,一定让他心里觉得很不好过吧? “不过如果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呢?人家好歹也是枕霞楼的头牌,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我又道。看得出老鸨对玉无瑕还是很在意的,毕竟是棵摇钱树,哪那么说放就放。 “哼,我管她怎么想!我马文才不想让她呆在这里,哪个敢留她!”马文才皱眉道。 汗,倒还真不是别人要留她,正是你爹。如果玉无瑕跟马文才的娘长得真有那么相似,我总觉得他可能会在不久后把她抬进门的。话说回来,我总觉得似乎秦京生跟玉无瑕之间也有着什么关联似的,这里面的关系实在是乱得紧,摸不清头绪。 “好了,你就别想了,好好养病,成天管那么多事干什么?”马文才摸了摸我的脑袋,“昨天我看到梁山伯和祝英台在外面放风筝,等你病好了,我也给你弄一个蝴蝶风筝,看起来还不错。” “不要蝴蝶的。”我沙哑着嗓子打断他的话,“我们不要蝴蝶的,要鹰风筝,黑色的鹰的风筝。” “好端端一个姑娘家,不要蝴蝶风筝,玩什么鹰?”马文才伸手拍了我一下,脸上却丝毫没有显出不悦的模样。我傻笑了一下,把头往他怀里蹭了蹭,伸手抱住他的腰,不动了。 马文才身子有些僵,又往床头这边倾了倾,似乎想要方便我靠着他。我双手紧紧环住他,只觉得心里异常安详,从来没有过的安详。 这个人,是我可以信任,也可以托付的人吧。 不过就算这样,有些东西也是不能够告诉他的,比如我真正的来历,以及其它的一些东西。 几日之后,在火烧火燎吵着要写家书回去报信的木槿的上蹿下跳中,我的病终于慢慢地好了,这些日子里耽误了不少课程,亏得马文才每日散学后就回来拿着书本为我复述课业内容,他自己倒是为此已经很多天没有去蹴鞠和射箭了。 这途中,荀巨伯也跑过来看望过我一回,原因是不知道谁跟他说我之所以生病好像也有因为跟他吵架的因素在里面。我隐约觉得说这话的人应该是梁山伯,想不到他这几日除了忙着应付祝英台的八哥,还有时间管我们这边的事。能跟荀巨伯恢复以往的关系,我心里也觉得很高兴,心情一好,我的病也渐渐地好了。 马文才没有食言,真的为我做了一只风筝。想不到他这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居然也会做这种东西,倒让我吃了一惊,而且做的还挺像模像样的,骨架细致精巧,鹰身都是用绸布蒙的,看起来很漂亮。不过近几日比较忙,也没有时间放风筝,被我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箱子里面。 痊愈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王蓝田。和他一起住的是一位胆子很小的学子,平时就总是被王蓝田呼来喝去,当牛做马,这回才一见到我进屋来,吓得立即跑出门去不敢回来。于是说,我在书院里居然有着那么大的恐吓力么?貌似我从来没有动过这位学子一根手指头的说。 不过他走了更好,省的我费事撵人了。王蓝田骤然看到我过来,被吓了一跳,壮起胆子问我过来干什么,我才一抬手臂,他已经迅速跳到床边,猛地抓起被子挡在身前。 喂,我抬胳膊又不是要揍你,你怕什么! 我觉得好笑,也就直接向他道:“王蓝田,你不用怕,我今天不打你,我只是要与你商量一点事情。而且文才兄也没有来,所以呢你也不用躲,我们尽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地谈谈事情。” “马文才真的没过来?”王蓝田怀疑地四处瞄了几眼,确认马文才那厮真的没有跟过来后,这才安心地松开手中的被子,往床上一掷,也不躲了,大大方方地走到我面前,昂着脑袋道: “叶华棠,你找我什么事?说吧。” 这态度,瞬间十万八千里的大转弯啊。见我上下打量他,王蓝田脸上神色愈加不耐烦,冷冷地道:“叶华棠,你找我到底什么事?该不会是有求于本公子吧?” 知道马文才不在就这样么……我不禁有些纠结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貌似我也没少揍他呀,怎么他就是不怕我呢?难道是因为马文才长得比较吓人的缘故么? 我也实在拿王蓝田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没有办法,不得不开诚布公地告诉他,我希望他能主动写家书回去告诉他的父亲,他不想娶叶家的小女为妻。 “你果然是因为这个。”王蓝田冷哼一声,大喇喇地告诉我,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不想我妹妹以后嫁给他受尽折磨的话,就现在跪下来恳求他,也许他王公子心情一好,说不定以后就绕过我妹妹少吃点苦头,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怎么样? “叶华棠,我告诉你,就算你用武力威胁我也没用。”王蓝田注意到我的拳头握紧,急忙开口道。摆明了是想拿这事威胁我。 我就知道这家伙不会好好与我妥协,也罢,放心,我不打你,刚刚生完病,我就算想打人,也是不一定有那份力气的。不过…… “对了王蓝田,听说你一直很喜欢心莲姑娘,还曾经多次去浣衣局里堵她啊,这次她去青楼的事情,好像也是从你口里传出来的,是也不是?看来蓝田兄对于谷心莲的东西可是清楚的很呢。” “她去不去青楼,关我什么事!”王蓝田闻言不禁皱眉。我也不去在意他的话,径自从怀里抽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卖身契,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道: “王蓝田,你看这是什么?” 王蓝田微微一怔,我已经迅速展开了契约纸单,拿在手里道:“一下子就卖了二十两金子,蓝田兄可真是大手笔,空手套白狼的滋味想必很不错吧?只是不知道这张卖身契若是被山长看到,晓得他的书院里竟然会出现这样品行败坏的学子,又会怎么样呢?” “你,你别信口胡说!”王蓝田急道,“你凭什么说这张卖身契是我用来欺骗谷心莲的?她一个西湖边上的卖花女,肯定是自己嫌生活清苦,所以才混去那种风流之地,跟本公子有什么关系!” 哼,他这叫什么逻辑?生活清苦,不代表着就要败落出卖自身!谷心莲就算是出身卑微了一点,她却是靠自己的双手持家奉养老母,比你这样遇事只会哭爹喊娘的蛀虫败家子岂不是好上千百倍! “你不承认也就罢了,反正山长和夫子那里可有着书院里所有学子这么久以来的书法作业,这张卖身契究竟是出自于何人手笔,随便找出来对比一下不就知道了。如果那个人不是蓝田兄,你是万万不必着急的。”我说着转身欲走,王蓝田却嗖地一下冲到我面前,迅速夺过我手中的卖身契撕了个粉碎! “哼,叶华棠,我倒是要看看,你现在拿什么去向山长证明!” 王蓝田用力将手中纸屑碎片在我面前一扬,注意到我脸上愤怒的神情,不由得得意洋洋地笑道,“就凭你,也想跟我斗。没错,谷心莲的确是被我骗进青楼的,这次被你们弄出来,算她运气好,不过她是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不仅仅是她,你的妹妹我也会一并娶回家里,到时候我要怎么玩她,可就不是你这个哥哥能够决定的了。” 77 他竟然打算去给玉无瑕赎身? 我当时还躺在床上,头昏昏沉沉地站不起来,只能努力用锐利的眼神直视他,淡淡道:“怎么,是因为那日里没来得及降服狐狸精,所以现在后悔了,打算再找机会来一次?” “你在这里胡想些什么!”马文才皱了皱眉,伸手过来敲了敲我的额头,坐到了我床边。 “本公子才不是因为那个才要为她赎身的,你也知道,我对那种地方里出来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兴趣?只不过,那个玉无瑕,长相实在与我的娘亲很相似。即使只是模样相似罢了,我也不想让她呆在青楼里。” “她的长相与你娘很像?”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去青楼时在里面碰到的马太守,一时恍然。马文才却没有注意我的神色,只是俯身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我挨着他蹭了蹭,引得马文才扬唇轻笑,手掌向下拂过我的脸。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见你变得温柔一点……”他轻声道,“不过,还是快点好起来吧。” “恩。”我应了一声,“等我好起来,就跟你去枕霞楼赎姑娘。不过你把她赎出来之后,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让她随便找个良人嫁了,或者离开这里,不要让我再看到她!”马文才的神情有点复杂,我不明白他这话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不过我倒是不觉得他会对玉无瑕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光凭马太守在那里,就足以证明马文才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其实我觉得要不然的话干脆给他爹娶进府里好了,不过估计马文才肯定是不会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的,估计一个青楼女子居然会跟他娘长得一模一样这种事情,一定让他心里觉得很不好过吧? “不过如果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呢?人家好歹也是枕霞楼的头牌,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我又道。看得出老鸨对玉无瑕还是很在意的,毕竟是棵摇钱树,哪那么说放就放。 “哼,我管她怎么想!我马文才不想让她呆在这里,哪个敢留她!”马文才皱眉道。 汗,倒还真不是别人要留她,正是你爹。如果玉无瑕跟马文才的娘长得真有那么相似,我总觉得他可能会在不久后把她抬进门的。话说回来,我总觉得似乎秦京生跟玉无瑕之间也有着什么关联似的,这里面的关系实在是乱得紧,摸不清头绪。 “好了,你就别想了,好好养病,成天管那么多事干什么?”马文才摸了摸我的脑袋,“昨天我看到梁山伯和祝英台在外面放风筝,等你病好了,我也给你弄一个蝴蝶风筝,看起来还不错。” “不要蝴蝶的。”我沙哑着嗓子打断他的话,“我们不要蝴蝶的,要鹰风筝,黑色的鹰的风筝。” “好端端一个姑娘家,不要蝴蝶风筝,玩什么鹰?”马文才伸手拍了我一下,脸上却丝毫没有显出不悦的模样。我傻笑了一下,把头往他怀里蹭了蹭,伸手抱住他的腰,不动了。 马文才身子有些僵,又往床头这边倾了倾,似乎想要方便我靠着他。我双手紧紧环住他,只觉得心里异常安详,从来没有过的安详。 这个人,是我可以信任,也可以托付的人吧。 不过就算这样,有些东西也是不能够告诉他的,比如我真正的来历,以及其它的一些东西。 几日之后,在火烧火燎吵着要写家书回去报信的木槿的上蹿下跳中,我的病终于慢慢地好了,这些日子里耽误了不少课程,亏得马文才每日散学后就回来拿着书本为我复述课业内容,他自己倒是为此已经很多天没有去蹴鞠和射箭了。 这途中,荀巨伯也跑过来看望过我一回,原因是不知道谁跟他说我之所以生病好像也有因为跟他吵架的因素在里面。我隐约觉得说这话的人应该是梁山伯,想不到他这几日除了忙着应付祝英台的八哥,还有时间管我们这边的事。能跟荀巨伯恢复以往的关系,我心里也觉得很高兴,心情一好,我的病也渐渐地好了。 马文才没有食言,真的为我做了一只风筝。想不到他这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居然也会做这种东西,倒让我吃了一惊,而且做的还挺像模像样的,骨架细致精巧,鹰身都是用绸布蒙的,看起来很漂亮。不过近几日比较忙,也没有时间放风筝,被我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箱子里面。 痊愈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王蓝田。和他一起住的是一位胆子很小的学子,平时就总是被王蓝田呼来喝去,当牛做马,这回才一见到我进屋来,吓得立即跑出门去不敢回来。于是说,我在书院里居然有着那么大的恐吓力么?貌似我从来没有动过这位学子一根手指头的说。 不过他走了更好,省的我费事撵人了。王蓝田骤然看到我过来,被吓了一跳,壮起胆子问我过来干什么,我才一抬手臂,他已经迅速跳到床边,猛地抓起被子挡在身前。 喂,我抬胳膊又不是要揍你,你怕什么! 我觉得好笑,也就直接向他道:“王蓝田,你不用怕,我今天不打你,我只是要与你商量一点事情。而且文才兄也没有来,所以呢你也不用躲,我们尽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地谈谈事情。” “马文才真的没过来?”王蓝田怀疑地四处瞄了几眼,确认马文才那厮真的没有跟过来后,这才安心地松开手中的被子,往床上一掷,也不躲了,大大方方地走到我面前,昂着脑袋道: “叶华棠,你找我什么事?说吧。” 这态度,瞬间十万八千里的大转弯啊。见我上下打量他,王蓝田脸上神色愈加不耐烦,冷冷地道:“叶华棠,你找我到底什么事?该不会是有求于本公子吧?” 知道马文才不在就这样么……我不禁有些纠结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貌似我也没少揍他呀,怎么他就是不怕我呢?难道是因为马文才长得比较吓人的缘故么? 我也实在拿王蓝田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没有办法,不得不开诚布公地告诉他,我希望他能主动写家书回去告诉他的父亲,他不想娶叶家的小女为妻。 “你果然是因为这个。”王蓝田冷哼一声,大喇喇地告诉我,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不想我妹妹以后嫁给他受尽折磨的话,就现在跪下来恳求他,也许他王公子心情一好,说不定以后就绕过我妹妹少吃点苦头,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怎么样? “叶华棠,我告诉你,就算你用武力威胁我也没用。”王蓝田注意到我的拳头握紧,急忙开口道。摆明了是想拿这事威胁我。 我就知道这家伙不会好好与我妥协,也罢,放心,我不打你,刚刚生完病,我就算想打人,也是不一定有那份力气的。不过…… “对了王蓝田,听说你一直很喜欢心莲姑娘,还曾经多次去浣衣局里堵她啊,这次她去青楼的事情,好像也是从你口里传出来的,是也不是?看来蓝田兄对于谷心莲的东西可是清楚的很呢。” “她去不去青楼,关我什么事!”王蓝田闻言不禁皱眉。我也不去在意他的话,径自从怀里抽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卖身契,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道: “王蓝田,你看这是什么?” 王蓝田微微一怔,我已经迅速展开了契约纸单,拿在手里道:“一下子就卖了二十两金子,蓝田兄可真是大手笔,空手套白狼的滋味想必很不错吧?只是不知道这张卖身契若是被山长看到,晓得他的书院里竟然会出现这样品行败坏的学子,又会怎么样呢?” “你,你别信口胡说!”王蓝田急道,“你凭什么说这张卖身契是我用来欺骗谷心莲的?她一个西湖边上的卖花女,肯定是自己嫌生活清苦,所以才混去那种风流之地,跟本公子有什么关系!” 哼,他这叫什么逻辑?生活清苦,不代表着就要败落出卖自身!谷心莲就算是出身卑微了一点,她却是靠自己的双手持家奉养老母,比你这样遇事只会哭爹喊娘的蛀虫败家子岂不是好上千百倍! “你不承认也就罢了,反正山长和夫子那里可有着书院里所有学子这么久以来的书法作业,这张卖身契究竟是出自于何人手笔,随便找出来对比一下不就知道了。如果那个人不是蓝田兄,你是万万不必着急的。”我说着转身欲走,王蓝田却嗖地一下冲到我面前,迅速夺过我手中的卖身契撕了个粉碎! “哼,叶华棠,我倒是要看看,你现在拿什么去向山长证明!” 王蓝田用力将手中纸屑碎片在我面前一扬,注意到我脸上愤怒的神情,不由得得意洋洋地笑道,“就凭你,也想跟我斗。没错,谷心莲的确是被我骗进青楼的,这次被你们弄出来,算她运气好,不过她是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不仅仅是她,你的妹妹我也会一并娶回家里,到时候我要怎么玩她,可就不是你这个哥哥能够决定的了。” 78 “王蓝田,你!”我没想到这厮竟然敢公然当着主人的面毁灭物证,气得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王蓝田面上满满的得意之色,一脸小人得志模样向我道:“我怎么样?我就是把这卖身契撕了,你又能奈我何?”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略带无奈地道:“我的确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不过算了,撕就撕吧,反正我这里还有一张。忘了告诉你,刚才那张是假的。” 我说着从袖子里迅速又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卖身契,故意在王蓝田面前抖了抖,后者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有后手……你这个白痴居然也会……” 喂,你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我这个白痴居然也会留后手?居然敢小瞧我! 最终王蓝田还是败下阵来,开始哀求我不要去找山长,有什么事好商量。哼,你刚才不是硬气得很么?你不是要把我和谷心莲一起抬回家里玩么?你怎么不继续能耐下去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就是一个熊货。在别人面前像个大爷一样对人家呼来喝去,见了马文才往往就蔫了,现在也是,没有证据的时候洋洋得意地跟我叫板,一旦发现摆弄不了我,立即变成了这副熊样。我叹了口气,朝着门外一挥手,道:“进来吧。” 下一秒,马文才已经大步迈进房来,神色囧囧地看住了王蓝田,后者登时吓得腿都软了,忙不迭地往后退,被马文才一喝,又定了原地。 马文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撕成碎片的卖身契,没有说什么,径自过去一把揪过王蓝田往桌边一扔,沉声道:“不想死的话,现在就给我写。” “写,写什么?”王蓝田被他推掇得差点摔倒,神色紧张地道。马文才眼中凶光一闪,“你说写什么?自然是家书了,现在就给我写!” “家,家书?”王蓝田被吼懵了,我毫不客气地将纸笔往他面前一拍,道:“我说你写。不写就打断你的腿,然后把卖身契交给山长,把你逐出书院!” “我写我写,我现在就写!”王蓝田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卖身契,又瞧了瞧一旁虎视眈眈的马文才,立即抓起身旁的笔,表示愿意听从领导差遣。早这样就对了嘛,害我还多费那么多口舌。 当日下午,王蓝田的家书便送了出去。当然,是由我和马文才额外找信使捎过去的,可不能让王蓝田的书僮送,万一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就不好办了。看得出王蓝田在家中很受宠,要不然也不会被娇惯成这幅模样,只希望他爹或者他娘之类的看到这封家书,能够体谅一下自家儿子的想法。 几日之后,回信收到,王父表示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不能够更改,要求儿子委屈一下就把叶家小女娶了吧,大不了等过两年给他多抬几房标致的小妾进门。这信才一回来就被马统和木槿拦截住,送来我们这边,马文才看了信的内容以后二话不说赶去把王蓝田狠揍了一顿,逼得他哆哆嗦嗦又写了一封家书回去。这回可是真心地在信里痛哭流涕,要求他爹换一家结亲,叶家的实在惹不起,太霸道了。 我看是他王家太霸道了吧,居然新媳妇还没进门就先想着给儿子抬小妾了,这爹当的可真是够好的。 就这样连着三封家书大老远地送回去,王家总算也隐约晓得似乎是发生了点什么事情,终于回信说这件事要好好考虑,过段时间再给他答复。与此同时叶家的家书也递过来了,要我在书院好好学习,不用担心其他的,只要我给哥哥弄到一个不错的官职,爹答应我的事情一定会兑现的。同时跟来的还有一封哥哥的书信,告诉我关于婚事的问题别担心,他会想办法。 既然哥哥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王蓝田接连被我们收拾了两次,背地里也有不服,曾想偷偷陷害我们,在骑射比赛的前一天去给马文才的马下泻药,结果被负责喂马的梁山伯发现,将这事揭露了出去,结果王蓝田事后又被马文才收拾了一顿,后来便收敛了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玉无瑕,在前几日竟然意外地找上书院来,想要去里面找人。我和马文才倒还没来得及去枕霞楼去为她赎身,她就来到了这里,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找她的恩客。马文才估计是看见那张和他母亲长得一样的脸,居然穿着这么艳丽的衣服出现在尼山书院山门口,不由得勃然大怒,在山门处将她拦住,说这是读书人的地方,不许她进去,让她赶紧滚下山,不要出现在这里。 玉无瑕被马文才骂得有些猝不及防,又被书院里一帮学子蹿出来围着看,不由得也冒起了些许火气,表示读书人怎么了?能进得了我枕霞楼的,哪个不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你们现在白看了我不要钱,可是便宜你们了。马文才被她这话气得够呛,指着她的鼻子大骂无耻不要脸,估计下一秒都可能会冲上去打人的样子。 我见这状况不太对,赶紧上去把暴走的马大爷抓回来,自己过去问玉无瑕究竟要找谁。玉无瑕犹豫了一下,还没等说出名字,已经有一个人从后面的学生群里冲出来,把我挤到一边,抓住玉无瑕就重重给了她一耳光! 众人都愣了,也包括我和玉无瑕。后者的脸上很快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马文才一看见玉无瑕被打,不由得脸色骤变,就要过去揪住那个人暴揍。我赶紧把他拦腰抱住使劲往后拖,防止这只愤怒的炸弹做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引人闲话。这时候那个出拳打玉无瑕的人已经去伸手抓住了她,大声质问她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丢人,难道就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玉无瑕被他打得眼泪汪汪,却只是捂住脸,任凭对方揪着自己的衣服疯了似的咆哮,也不出言讽刺。 这个人却是秦京生。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是秦京生呢?周围也有学子觉得古怪,纷纷议论,觉得那个玉无瑕连马文才都敢顶撞,却偏偏不怕秦京生这个见了人就卑躬屈膝的小人,实在是古怪的很。我则想到秦京生之前曾向我打听玉无瑕的事情,以及他梦游时候口中所喊的小玉,心里不由得已有了七分谱。但为了更加确定事实真相,就没有上前去多事。 身边马文才情绪依旧激荡,看得出虽然他自己可以辱骂玉无瑕,却不愿意看到别人这样对待她,若不是我拦住,估计早就冲过去将秦京生一拳打翻在地了。我之所以拦阻住他,其实倒不是不愿意他去帮助玉无瑕,毕竟这个女子在青楼里那般引逗马文才,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保护我和梁山伯,祝英台等人,我并不怪她,也不可能因为一个与马文才母亲长相相同的人而吃醋,最多也不过是有些不舒服而已。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我觉得玉无瑕来尼山书院不是为了找秦京生的。 但是如果不是秦京生,那么她是来找谁的呢?我的目光在学子中游移,最终落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个人脸上矛盾交错,两道泪痕划过,手也在身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仿佛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一般。 不是别人,正是祝英台! 玉无瑕,果然跟她有关系! 79 “你这个贱人,你来书院干什么啊?还不快滚啊!你来找死啊你?不知好歹的东西!”秦京生见玉无瑕站在原地还不走,不由得伸手用力一掇,推得她往后退了一步,“滚!还不快滚!” 玉无瑕捂着胸口看住了秦京生,眼中神色哀怨莫名,但是她却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坚定地上前一步,看着书院里面涌出来对她指指点点的学子们,大声道:“不,我不会走。我还没有见到我想找的人,我不会走!” “喂我说,你在这里扯了老半天,到底要找谁啊?”王蓝田走人群中大步走出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的老相好啊?” 玉无瑕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扫,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这时候她突然间瞥见了我,立即道:“我要找叶华棠,叶公子。” “叶华棠?叶华棠就在那儿啊!” “怎么会找他?”一行人议论纷纷,却没有谁敢大声说我的不是,连王蓝田也闭了嘴,估计可能是这几天来被马文才给打怕了。 独有秦京生突然大发雷霆,看着玉无瑕怒气冲冲地道:“好哇,原来叶华棠去枕霞楼,找的人就是你呀!”他说着偏头瞪了我一眼,又向玉无瑕道,“你说,你跟叶华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俩来往多久了?” 玉无瑕冷冷地看着他。“我和叶公子初次相见,清清白白,你不要信口开河。” “鬼才相信你们是初次见面!你这个卑鄙龌龊的女人!”秦京生喘了口粗气,继续揪住玉无瑕让她滚。人群里祝英台的目光却已经挪到了我身上,里面竟然带着一丝疑惑。眼见着秦京生因为怀疑玉无瑕与我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又要伸手去打她,我示意马文才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冲上前去,将几近癫狂的秦京生硬生生拽离了玉无瑕身边! “叶华棠!”秦京生一见我过来,怒气更甚,指住我叫道,“你竟然跟这个女人不干不净,亏你还敢跟山长说你去青楼是为了救人,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说,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当然是要给她赎身的关系了,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冷冷一笑,转身扶起玉无瑕。后者显然因为我的话而有些征愣,我也不多解释,开口问道:“玉姑娘,你来这里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叶公子。”玉无瑕迟疑了一下,很快地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能不能请你帮忙,把祝公子叫出来一下。祝公子对我误会颇深,不肯见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向她解释一下,我不是为了……” “好你个贱人,你连祝英台都勾搭上了!”秦京生一听这话怒气更甚,竟然连我在这里都不管不顾,径直上前来一把拉过玉无瑕,伸手就往她脸上扇去!我急忙上前阻拦,却被秦京生一拳挥来,打中了侧脸,当时就有点站立不稳,一恍神之际,玉无瑕已经挨了他重重一耳光! “你找死!”马文才一见到我被波及,登时大怒,冲过来扶住我,抬脚就要踹,我急忙拦住他,把他往后扯。马文才气忿未消,狠狠瞪了秦京生一眼,过来看我的脸上状况,我觉得额角处有点儿痛,却是被打出了一处青淤。 这时候梁山伯和祝英台已经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死死拉住秦京生,祝英台更是上前去用力甩了秦京生一巴掌,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你敢打她!她是你能打的吗?” 马文才也道:“秦京生,你给我等着,等回到书院里,我绝对饶不了你!” 见到这么多人同时针对他,秦京生不由得有点胆怯,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你们,你们都给我记着!”接着便头也不回地朝书院山门处跑去。有几个学子挡了他的路,他大骂着滚开,一路推开众人,很快消失在了山门口。 这时候祝英台已经拉着玉无瑕,向着一个僻静的地方走去,私下里说起话来。梁山伯则走过来,想看看我伤的情况,马文才却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大声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梁山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神色,后退一步与我们拉开距离,马文才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又故意把手臂往我肩膀上一搭,做出亲密模样。这家伙怎么好像在向梁山伯示威似的?我觉得有些好笑,拨开他的手臂,告诉梁山伯我没事。马文才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过来按住我的肩膀,当着人家的面明目张胆地告诉我,以后要跟梁山伯保持距离,他话还没说完,人群又骚动起来,只听山门处响起一个声音道: “英台,你们在这边做什么?我叫你吃饭怎么不去呢?” 却见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山门口,方脸浓眉,模样很是周正。我不认识这个人,微微一愣之际,梁山伯已经向我解释道:“阿棠,你前两天生病,可能没见过他,这位是英台的八哥,祝英齐,特地从上虞来书院看望英台的。” 原来他就是祝英台的八哥。我瞧了那人一眼,没什么兴趣地扭过了头。这时候祝英台那边已经听到声音,立即将玉无瑕挡在身后,神色慌张地道:“不,没什么事,八哥,你先回去。” 奇怪,她为什么要挡住玉无瑕? 祝英齐显然也觉得有些怪异,又朝前走了两步,祝英台吓得急忙向梁山伯打眼色,梁山伯会意,上前一步朝祝英齐道:“八哥,英台在下面跟人说话,我们先回去等他吧。” “恩?英台在跟谁说话,我也去听听。”祝英齐说着就想往下走,梁山伯赶紧挡住他,并且向我使眼色。马文才才一皱眉的工夫,我已经在他拦我之前先大步走了下去,走到祝英台旁边,帮她挡住玉无瑕。祝英台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自己向阶梯上走去,半途拦下了她哥哥,也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她哥便放下怀疑,揽着她笑着往回走。走到山门处的时候,祝英台遥遥回头向我这边看了一眼。 而这边的玉无瑕,早已经泪流满面,只到祝英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门处之后,便伏地流泪不止,停也停不住。 这时候书院里面的学子大部分已经失去了兴趣,纷纷回转而去。只有梁山伯和马文才还在这边没有走,但也没有过来,两个人在远处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伸手扶起玉无瑕,从怀里摸出一张巾帕让她擦眼泪。玉无瑕哽咽着向我说谢谢,我摇头表示你不必如此客气,并且直接问她道:“玉姑娘,我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说。我打算给你赎身,你愿意不愿意?” “给……给我赎身?”玉无瑕惊愣道,“好妹妹,你是在开玩笑吧?你为什么要给我赎身?” 她叫我妹妹? 我瞪大眼睛望住她,却见玉无瑕擦去眼泪,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笑道:“你也是女扮男装,来到这书院里面读书的吧?那一日你哥哥带你去过枕霞楼,我是记得的。我整日呆在烟花之地,识人无数,怎么会看不出,你是个姑娘家?好妹妹,你的好意姐姐心领了。你也不必为我赎身,就当做不认识我吧。我这样的人,实在是不配与你们有交集的。” 她说着目光微沉,很快转过身,飞快地钻进了轿子里。小轿被迅速抬起,几个脚夫调转方向,朝着山下行去。我却不管那个,伸手扩了个喇叭花,朝着轿子大声喊道:“玉姐姐,记得等着我!” 小轿很快消失在远方。我淡淡一笑,回身向马文才走去,后者冲我点了点头,表明了他的立场。 不管怎样,玉无瑕这个人,我们是赎定了。 然后,秦京生这个混蛋,也死定了。 当天下午,秦京生就被马文才和王蓝田叫去蹴鞠场,王蓝田对于欺负人这种事情倒是自来熟的很,主动过来帮助马文才收拾秦京生,结果他们动手打人的时候,偏偏被祝英台的那位倒霉催的八哥给看到了,过来管闲事,救下了秦京生,还责怪我们无故欺辱同窗学子。好吧,其实我们是欺负同窗学子了,不过这种无耻的东西,欺负了也是活该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把玉无瑕卖进青楼里的人。 我看得出,马文才对于玉无瑕的事情是很在意的,但是他又不愿意去直面这个与他娘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帮他出头。当天晚上我便换上便服偷溜出了书院,亲自去了一趟青楼,跟玉无瑕说了要为她赎身的决心和原因,并希望她以后离开杭州城,随便去什么地方谋生,如果有家的话,把她送回家去也是可以的。玉无瑕摇摇头,表示她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去,至于赎身的事情,她还要考虑,等到下个月再给我答复。 感觉她好像还有什么苦衷,或者是在等待什么人的样子。我心里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兴趣管太多她的事,反正对我来说,首要的问题是解决马文才的烦恼,别人的事不打算管。但正当我准备跳窗离开枕霞楼的时候,却意外地撞见了秦京生! 这家伙竟然也在今晚跑来找玉无瑕! 混蛋,还敢来跟文才兄抢女人,你是想找死么! 80 秦京生一看到我,登时也傻了眼,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一束花嗖地扔掉,从窗外跳进来,指着我们大骂道:“好啊,叶华棠,黄良玉你们两个贱人,你们这对狗男女居然背着我跑来这里幽会!我……” “喂,你说谁是贱人呢!”我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挺直腰板横在他身前,将玉无瑕挡在后面,同时冷冷道,“秦京生,你给我把话说清楚点儿。现在咱们两个可同样都是半夜来逛青楼的放荡学子,这事捅出去可是谁都没有好处。不过看秦兄如此激动,莫不是你与这位玉无瑕玉姑娘之间,另外有着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不成?” “不,没,没有!谁会跟这种贱人有什么关系!”秦京生神色一滞,当机立断地开口反驳。他这话一出,玉无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人也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 “我是来拿我的月钱!”秦京生道,并试图绕过我往屋里去,“这个婊子欠了我上月的月钱还没给,叶华棠你少管闲事,快让开!” “她欠了你的月钱?”我觉得奇怪,“你在开玩笑吗?她怎么可能会欠你月钱?”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让开!”秦京生见我只有一个人在这里,胆子也大了,竟然还敢伸手来推我,被我一把钳制住关节,刚想动手将他扔出去,却听到身后的玉无瑕突然开口道:“叶公子,放开他吧。” 我闻言松了手,隐约感觉到玉无瑕似乎想单独跟秦京生那畜生说话,也不好多说什么,嘱咐她小心之后便离开了。这里毕竟是青楼,有那么多人在,想来秦京生也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回书院的时候,我意外地在花园溪边碰到了梁山伯和祝英台。这对鸳鸯正背靠着背,坐在梯阶上甜甜蜜蜜地放风筝。 = =大晚上的,他俩也不嫌冷,还在外面卿卿我我。我目不斜视地从鸳鸯们身边笔直走过,隐约听见砰的一声,好像是梁山伯手里的线轴掉了。 “哎,叶……阿棠!你这么晚出去是去哪里了?”梁山伯急急把风筝递给祝英台,冲过来问道。 “你问我吗?”我抓抓头,也没有掩饰,直接告诉他,“我去枕霞楼了呀。” “枕霞楼!”梁山伯被噎了一下,急急过来拽住我的袖子道,“你去那个地方做什么?心莲姑娘不是已经救出来了吗,你怎么又跑了去?万一被老鸨发现,把你抓起来怎么办!” “该做的事,总是要做的。”我偏头看了祝英台一眼,注意到她红唇紧咬,显然是有些明白我去枕霞楼做什么,便也没有再多说话,径自向卧房处走去。马文才正在门口等我,见我平安回来,不由得松了口气,我给他讲诉在青楼里遇到秦京生的事情,还想推断一下那两人之间的关系。马文才却一把搂住我,在我耳边低声道:“够了,阿棠,不用再做了。这样就足够了。” = =啊?我没有做什么啊,不过是去传个信罢了。干嘛这样一幅仇大苦深的模样?况且秦京生那个家伙居然说你的女人欠他月钱,文才兄你也不生气?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什么我的女人?”马文才有点儿莫名其妙,“你说谁是我的女人?” “玉无瑕啊!”我也有些莫名其妙,“你不是要给她赎身么?秦京生半夜跳窗去她那里要钱,你也不生气?” “谁说她是我的女人了!她是我女人,你是什么?”马文才皱眉,伸手一把揪住我在我耳边咆哮。 “我是人啊。”=。=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我有些不解,伸手去拨他的手臂,结果反被对方一把捉住,拽过去按到了床上,紧紧压在身下。 “你,你干什么?”我发现情况不对,终于开始紧张起来,努力踢打道,“马,马文才,你压着我干什么?给我起来!上长椅上睡去!” 前几日我生病,这家伙怕我晚上乱蹬被子着凉,一直是搂着我睡的。我连着说了几次会传染他让他别过来,他也不听。好不容易这两天我的病好了,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撵他去睡长椅,结果这才过了多久,他居然又想往床上来挤,难道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你现在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马文才瞪起眼睛看我,“之前跟梁山伯,荀巨伯那些人勾肩搭背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大半夜的自己一个人跑去青楼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 “我去青楼还不都是为了你!”我梗起脖子反驳,结果被马文才重重一拍,脑袋又陷进了枕头里。 “为了我?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管这些事,那个玉无瑕,就让她去自生自灭好了,你一个女孩子,不要一个人往青楼里跑。结果呢?是谁告诉我要去找木槿补衣服,自己中途溜出去几个时辰后才回来,还大摇大摆地告诉我,你是去去帮‘我的女人’赎身,恩?你给我说清楚,我的女人到底是谁?” “你女人是谁你自己不知道,还跑来问我!”我努力把脑袋从枕头里面伸出来,下一秒又被按了回去,马文才压住我,凶神恶煞地质问道: “你到底说不说!” “不说!”我们的对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由知道不知道,变为了说不说,于是马文才表示,你既然不想说,以后也就别说了。 我觉得他是在威胁我,挣扎着从枕头里面脱出来,试图与他争辩,结果下一秒,嘴被堵上了。 这下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 =这家伙是故意的吧?这个混蛋绝对是故意的对吧! 我被他死死压在被子里,身体也给压得牢牢的,挣扎之际感觉马文才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我的腰间,摸索着就要去拽腰带。我一下子慌了,想开口阻止,嘴却被堵住说不出话,惶急之间突然觉得小腹处猛地一抽,整个身体霎时僵住了。 许是因为我之前一直拼命挣扎的缘故,现在突然一下子不动弹了,马文才反倒觉得有点奇怪,再加上我的脸色也有点痛苦,他终于松开我的唇,轻微地喘息着,向我问道:“怎么了,阿棠?” “肚子……肚,肚子疼……你快起来……” 我伸手捂住了肚子,脸色青青白白,疼得几乎喘息不匀。马文才赶紧站起身,我这才发现他上身的衣服已经剥了一半,估计再几分钟过去,他连中衣都不剩了! 这厮自己也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脸色微红,急急背过身去整理服饰。我则没时间去骂那边的禽兽,自己捂着肚子疼得几乎在床上打滚,正焦躁中,突然感觉有点不对。 正常来讲,我这个身体虽然体力不怎么样,其它地方底子还是不错的,就算偶尔暴饮暴食,吃完热的喝凉的也基本不会坏肚子,怎么今天突然毫无预兆地一下子疼成这样?而且,我还总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太对…… 这时候马文才已经整理好衣服转了回来,看到我脸色扭曲的模样,神色间有些紧张,凑过来想问我些什么。结果话还没出口,就一下子变成了咆哮,揪住我大声道:“阿棠,你受伤了,怎么这么多血?该死的,到底是谁伤了你!” “不,我没受伤……”我脸红得要滴下血来,急急要把马文才往外推,他却不依不饶,按住我的肩膀坚持问究竟是谁欺负了我?是不是离开书院的这段时间有人对我做了什么。我实在解释不清,急得啪地给了他一巴掌,抱着衣服大吼让他滚开,别靠近我!马文才被我打懵了,后退两步怔怔地望着我,眼睛里倒没有愤怒,只是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马文才后退的时候有些急促,撞翻了一只凳子,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听起来响亮的很。没过几分钟马统就一边披着衣服一边急匆匆地赶了来,我二话不说,让他快去把木槿叫过来。 马文才也有点慌,见马统愣头愣脑地在那里发傻,便吼了他一句,让他赶紧去叫木槿。木槿没过多久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再接着,马文才主仆俩全部被赶去了仆人房睡,一晚上愣是没能回来。 也亏得马文才今天没有怎么跟我耍性子,要是他死活不愿意去跟马统一个房间睡,我也是左右不了他的。但他不走,这屋子还真没法收拾,而造成这一切问题的根源就是——我的葵水来了。 = =其实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这么久都没有来这个东西,又没瞧见过祝英台有因为这方面的烦恼什么的,我一度以为,这个世界的女人是不会来大姨妈的。结果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家只是迟到了而已。 亏得马文才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哪里受伤了,要不然今天这人可就丢大发了。木槿那边倒是有早就从家里带来的棉布包之类的东西,拿出来打点妥当,又换了新的被褥,接着给我去熬红糖水。 整整折腾了一夜,我的肚子也疼了一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依旧疼得厉害。 = =真是见了鬼了,以前在现代来这个的时候也没有疼成这样啊,难道是这些日子都没有来,所以给我攒到一起了么? 81 第二日上早课的时候,我的脸色很不好,因为一夜没睡的缘故,导致眼睛里面满是红血丝。同样的,马文才的眼睛里也布满了红血丝,估计可能是在下人房里睡不习惯。除了我们之外,梁山伯,祝英台和秦京生也一样眼睛通红,都像是一夜没睡好的模样,荀巨伯戏称我们几个是“兔子军团”,并问我们是不是半夜偷摸出去烤兔肉了,得罪了兔子仙人,现在被报复了? 我缩在席位里抱着肚子发呆,懒得去理那个促狭鬼。梁山伯他们那边笑闹了几句,很快就上课了。因为我和马文才就坐在最前面的第一排,陈夫子进来的时候被我们给生生吓了一大跳,迅速躲得远远的,并不停询问我们是不是染上了什么奇怪的病症。因为我之前一直生病才好,陈夫子的怀疑目光更多地落在了我身上,并且对于我今日区别与以往的怏怏状态感到极度疑惑。 我依旧懒得理他,抱着肚子在席位上发呆。陈夫子旁敲侧击地示意我有病就快去医舍找王兰王惠姐妹俩看病,千万不要在这里影响到其他人,我对他的话听而不闻,马文才却听不下去了,在旁边提醒道:“夫子,该上课了。” 陈夫子这才抓起书本,一边与我们保持距离,一边讲起课来。他讲的东西极度的枯燥无味,听得人摇摇欲坠,我虽然努力打起精神听课,却因为昨晚睡的时间实在太短,睡眠量不足,听着听着就头一歪,不知道靠到了什么东西上,睡着了。 这一睡就不知今夕是何夕。我是被人给摇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梁山伯和荀巨伯都在这边叫我的名字。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一回头,我发现讲堂内已经基本没有什么人了,陈夫子也不见踪影,竟是早已下学多时了。 我这么一动,身后马文才就发出一声低吟,原来是肩膀被我靠麻了。他扭头看了我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扶着桌子费力地站起来。荀巨伯他们本来是来约我下学后一起去蹴鞠的,蹴鞠场以前一直是马文才的地盘,不过在我们的关系比较亲近之后,马文才就不怎么出去射箭和蹴鞠了,除了必要的练习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陪我练字和读书,蹴鞠场也就自然免除了一人独霸的时期,成为多数学子可以游玩的公共之地。 我身体不适,本来是要拒绝的,结果还没等我开口,马文才先冷冷地帮我挡了回去。荀巨伯看起来还是对马文才很有意见,此刻不由得讽刺马文才对我的事情件件那么上心,简直比我的书僮木槿还要称职。马文才却意外地没有生气,反而故意伸手在我肩膀处一搂,手臂烫的我都哆嗦了一下。 额,好热,奇怪,怎么会这么烫呢?我顺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并不热,不是生病,难道是被我刚才睡觉时候给靠的? “叶华棠!”荀巨伯突然伸手来拉我,却被马文才一巴掌拍开。我还在发愣,他已经低声吼了起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叫道: “叶华棠,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你跟这个人整天这样不明不白的,你知不知道大家在外面私下里都说你们……” “说我们什么?”马文才冷冷接口,我也有些莫名其妙,瞪大眼睛望向荀巨伯,荀巨伯重重跺了一下地面,转身就走。梁山伯叹了口气也跟着要走,被我一把拽住衣角,诧异问道:“山伯兄,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书院里学子们都说我什么?” “说你们是断袖!” 梁山伯迟疑着不愿开口,却是从门外募然走进来的祝英台替他回答了这句话。马文才闻言重重一拍桌面,脸色骤然变黑,我则迅速从他臂弯里钻出来,着急地摆手解释我不是断袖不是断袖。梁山伯急忙安慰我说他是相信我的,不用担心,祝英台则用锐利的目光盯了我几秒,见我反瞪她,突然有些别扭地低下头,又抬起头道:“你放心,我也相信你不是断袖,因为,我们都一样。” 都一样?难道她是在说,她猜出我也是女扮男装来书院的姑娘家? 我闻言一呆,祝英台和梁山伯却早已经离开了讲堂,房间内只剩下我和马文才二人。我们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因为室内无人,马文才也干脆不急着走了,问我昨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哪里受伤了,严重不严重,为什么不让他带我去医舍看病?我哪里好意思告诉他是大姨妈千里迢迢跑来看望我,试图拿别的事情敷衍过去,但面前的这家伙依依不饶,居然还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讲,他就直接把我给抱到医舍里去,到时候王兰一诊脉,就什么事都知道了,由不得我不说! 这个该死的东西,王兰医术高超,她诊脉可是能够分得出病人是男是女的,我要是去主动让她诊脉,岂不是明摆着要让人家发现我的身份,把我逐出尼山书院的么? “那正好!”马文才揽住我的肩膀,似乎想要去摸我的头发,结果因为我今天戴了一顶蓝色的帽子,所以他只能轻轻拍了拍我的帽子顶,继续道,“等你一离开书院,我就去写信给我爹,让他去你们叶家提亲,抢先把你给定下来,看他什么太原王家,琅琊王家还敢不敢来跟我马文才抢人!” 喂喂,太原王家也就算了,好端端的关人家琅琊王家什么事?况且我也不能就这样离开书院的呀,我还要好好学习,夺取品状排行第一名,将来好给哥哥争取个好的官职呢。不过这么一说起来,以后在外面的时候看来我也应该跟马文才保持距离了,万一真被人家认为我们是断袖,那可就不太好了。 马文才听了这话却很不高兴,表示谁敢说三道四,他就去收拾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我也不许跟他保持距离,要保持距离的人应该是梁山伯和荀巨伯才对,恩,还有那个谷心莲。我对他的霸道很不满,不过看在这家伙的注意力终于被从大姨妈事件上吸引走了的条件下,也就由他去了。不过说起来,刚才靠着马文才睡了这么半天,腹痛的状况倒是减轻了许多。之前小腹处一直是冰冰凉凉的,现在却温热的很,好像刚被什么滚热的东西熨烫过一样。 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呢,因为我猜想自己之所以肚子痛,可能是因为平时总是手脚冰凉的缘故,就有叫木槿下山去买手炉或者其他可以暖身的东西,但木槿明明还没有回来,怎么我的身体就突然能够自行供暖了?还暖的不是别的地方,偏偏是最怕受凉的那个部位? 管它呢,不痛了就好。今天回去以后就不看书了,跟木槿学习学习怎么样缝补衣服吧,昨天马文才把他那件练剑的时候刺得破破烂烂的外裳扔给我,非得让我给他缝补,虽然我义正言辞地斥责了他,告诉他这种事情应该去找他勤勤恳恳的贴身书僮马统,而不是我这位同窗学子来做。不过等到马文才气呼呼地出门去之后,我还是把衣服偷偷摸摸地给藏了起来,并在后来马统进来找衣服的时候骗他说我已经把那件破的外裳丢出去了。 恩,就看在大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么久的份儿上,勉强替你好好缝补一下吧。希望这回不会把手上扎得到处都是血洞才好…… 82 “你要给谁缝补衣服?” 木槿并不像以前那样什么也不问,直接上来便教我,而是怀疑地眯起了眼睛。我有些心虚,故作正色道:“当然是给我自己缝了。” “你的衣服不是向来都交给我来补的吗?”木槿眯了眯眼睛,“小姐,现在这里没人,你还是说实话吧。是不是要去给马公子补衣服?” “开玩笑,怎么可能!”我当机立断地出口反驳,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他的衣服自然有马统去弄,哪里用得着我来操心?” 木槿摇了摇头,还想开口,我却注意到她头上的笼冠与平常戴着的那个不一样,样式看起来很特别,不由得诧异问道:“咦,木槿,你什么时候去买了新的发冠?” “这个呀。这是那个死马统送给我的。”木槿伸手去摸了摸发冠,虽然似乎想要做出嫌恶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一脸笑容,“那个死马桶,挑东西也不会挑,弄出个这么古怪的颜色来,小姐你说,是不是很难看?” “不会,很特别,还蛮不错的。”我觉得好笑,想不到马统整日里被木槿欺负,还会肯买东西送给她。不过木槿今日似乎是铁了心不肯教我针线女红的技巧,只是在那边一个劲儿地叹息我当年我的女红技艺,并不断地念叨各种技法,似乎想让我灵智突开,恢复昔日光彩。我被她念叨的头疼,一个人怏怏地回到卧房,打算自己琢磨一下。马文才并不在屋内,房间里空荡荡的,我从箱子底把那件衣服揪出来,拿着针线鼓捣了一会儿,马文才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的木盒子。我下意识地把衣服藏到身后,却早被眼尖的某人看到端倪,不由得歪头向后瞅瞅,问我道: “在藏什么?” “没什么。”我迅速将那衣服往被子里面塞。马文才也没有多说什么,端着盒子走到我旁边,打开之后,里面满满的都是五颜六色的漂亮糕点。 我看了一眼糕点,没有动。马文才便把盒子放在我手里,脾气意外很好地道:“怎么了,不喜欢?我叫他们买新的去。” “不是不喜欢……”我有些纠结地抓了抓头,看看糕点,又看看马文才少见的温柔侧脸,没有经过思考的话竟一瞬间脱口而出道:“我的笼冠旧了。” “什么?”马文才有些奇怪,“你那笼冠不是上个月新买的吗?” = =没错,确实是新买了没多久……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这家伙又怎么了?”马文才有些失笑,坐过来摸我的脑袋,试图安慰,我转身避开他的手,结果一个不小心被他从身后揪出了藏着的东西。马大爷毫不犹豫地将其拿在手中抖了抖,脸上露出奇怪神色道:“这不是我的衣服么?怎么被你揉成这样?” 我二话不说抢回衣服,试图起身躲到桌子旁边,马文才一把按住我,接好差点打翻的点心盒,皱眉道:“你不是肚子疼么?在这边一惊一乍地做什么,想要笼冠的话,我叫人下山去给你买一个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说实话,到底是在心烦什么,拿着我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他看见了,也不好再隐瞒下去,犹豫了一下,默默将那团衣服抱出来。马文才瞧瞧自己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的外裳,嘴角微抽,接过去展平仔细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出来。我不得不低声开口道: “我不会补衣服。” “我知道啊,看你那荷包的手艺。”马文才毫不留情地直指中心,见我神色低迷,又安慰道,“不过不会就不会吧,我也没指望你给我补衣服,以后让丫鬟缝就行。反正我娶你回去又不是为了缝衣服。” = =谁说这个了?不过我也的确说不出自己是为了什么而郁闷,我想并不仅仅是不会缝补衣服的原因。或者我知道,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做到更好。 第二天,马文才果然给我买了顶新的漆笼小冠,尽管这只是毫无必要的东西——我不过是拿它当借口罢了。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平井无波,而玉无瑕也终于在第二个月来临的时候告诉我,她愿意赎身离开枕霞楼,也离开杭州,从此不在出现在我们面前。 当时出现在我面前的她,容貌无疑是艳丽的,但眼睛里却失去了仅存的一丝光芒,就如同一潭死水,里面再也看不到希望。我不能透视人心,也自然无法知道那一晚我离开之后,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事,秦京生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但现在看来,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否则她也不会这般心如死水,带着一股抛弃一切的决心。 但不管怎样,抉择是她做出的,未来的路也只有她自己选择。而我不是祝英台,与她也并无瓜葛,没有必要去考虑那么多事情。关于赎身的金子,我和文才兄拿了一大部分,玉无瑕自己也出了一些,加上马文才以他爹的官职压人,终于算是把玉无瑕弄了出去。不过这事始终留下了隐患,相信马太守以后来枕霞楼的话,很有可能会知道这件事,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因为这事跟儿子闹翻,大不了气一阵子,也就罢了。 况且看到马文才在结束此事后,怅然里带着解脱的神情,我知道他也放下了一块心事。玉无瑕身在青楼,做着那样迎来送往的勾当,注定不能让马文才在她身上找到自己母亲的寄托,但是能让她脱离勾栏之地,也算是件好事。 祝英台在玉无瑕离开几天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急匆匆地跑来问我把玉无瑕弄到哪里去了,我只是默然地望着她,告诉她玉无瑕去哪里,是她自己的事情,我只是要求她不要出现在杭州,并反问祝英台,既然你那样担心她,为什么不自己去给她赎身,带她回家?祝英台满脸的怅然,最后终于忍不住双手捂面哭出声来,但这样也已经无济于事,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安静下来之后,低声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说完这话之后,她许久的沉默,突然又问我,对梁山伯有什么看法。 梁山伯?恩,梁山伯是个谦谦君子,厚道的老实人,也是我的同窗益友,是个好大哥。 “就只有这样?”祝英台看住了我。 “就这样啊。”我也奇怪地望着她,不明白她这话的动机,要不然还能怎么样?难道我要去替文才兄行道,没事拆散你们两只小蝴蝶不成?我与祝英台两人彼此对视良久,祝英台突然淡淡一笑,看着我说道:“叶姐姐,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久。以前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啊?她在说什么? 我一头雾水,被她说的满脑子浆糊,但是还没等我开口询问,祝英台已经转身跑开了。于是说,她究竟是过来干什么的啊?找我兴师问罪?想与我重归于好?都不像嘛,头痛,我说这位祝大小姐到底是想跟我讲什么啊?她为什么要问我对梁山伯什么想法,莫非还觉得我会抢她家的书呆子不成?简直是开玩笑嘛,我又没有心情去破坏中国古代传说故事,你们两个还是自由地去化蝶好了。 不过比较奇怪的是,第二天祝英台的那位八哥也离开了。临走时好像跟他的妹妹吵了一架。这也罢了,偏偏他下山的时候我们正好散学,那位名叫祝英齐的家伙连我和马文才都给狠狠地瞪了几眼,我倒没什么,马文才差点儿发飙,这位大爷可从来不是能忍气的。不过那位祝八哥离开的太快,文才兄也没有找到机会下黑手,不得不放弃了。 时光荏苒,秋去冬来,转眼间,一年多的时间就过去了。 我们依旧着每日在书院里面三点一线的日子。不知不觉间,我的学业成绩,也渐渐由倒数的一二名,变为了经常可以与梁山伯,马文才等人并列的前几名。武艺成绩自然不必说,我以前就是在武馆长大,拳脚方面很是不错,箭术和马术经过这么久以来的系统练习也变强了许多,身子骨也强健了。但反之的是,哥哥的身体却越来越糟糕。 关于这一点,家信里从来没有提及过,只是哥哥有一次偷偷地又跑来看我,我才发现到这件事。哥哥虽然脸上涂了粉,衣服也穿的鲜亮,似乎是想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但脸颊凹陷,眼中无神,很明显是生了什么病的状态。但是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只是笑着告诉我没事。我有些忧心,劝他以后不要总是沉迷于酒色犬马,注意自己的身体为上。哥哥只是笑,摸着我的头告诉我没事,并问我在书院里的生活怎么样,我告诉他一切安好,只等着到时候我修业完毕,离学归家,朝廷安排一个好的官职,哥哥去走马上任就好。 不过奇怪的是,瞧哥哥的样子,似乎对于上任当官,并不显得十分高兴。他只是不断地告诉我,不要担心,一切都有他在。来到这里匆匆呆了一日的时间,哥哥便很快就离开了。 83 可是我的心里却就此落下了病根。 哥哥上一次来,虽然神色萎靡了点,身体还是不错的。怎么这一回来,就削瘦成了这副模样?看着让人心疼。因为哥哥的事情我一整天的闷闷不乐,下午的时候又听说心莲姑娘大老远地从西湖边上给我送鱼来,却被马文才连人带鱼拦在山门外,不由得有些生气,跑去找马文才理论。后者居然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我听错消息了,根本没有人来找过我。 这个混蛋,当我不知道他一直对心莲姑娘心存芥蒂么?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事情他做的多了,上次还趁我不注意往我被子里面放了十多条泥鳅,吓得我整整一晚上都没敢回自己的铺位去,唉,这悲催的事情不提也罢,总之这一年多来我是被他折腾得惨之又惨,尽管有拼命反抗,最终还是被占尽便宜,其中曲折,不提也罢。不过马文才虽说喜欢没事搂搂抱抱,却并没有真正对我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对他多次容忍,如果他敢越界,估计我也不可能平安地与他同房住了这么久。 一年多来,书院里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唯一有变的是,苏安在半年前离开书院了。王蓝田那个混蛋不知为何丢了金子,却在秦京生的房间内找了出来,结果我不巧正好在之前有去秦京生房内寻找荀巨伯。苏安不知为何竟然跟着那些人众口一词,说是我偷了王蓝田的金子。 我搞不明白这个向来憨厚善良的厨子为何偏偏要与我过不去,一开始还有点不太相信,觉得可能是误会一场也说不定。结果他偏偏就是要跟我过不去,一口咬定是我偷了王蓝田的金子。你妹的,我哥给我拿来的金子我还没用光呢,用得着去偷那个混蛋的东西? 敢在太岁的同房者头上拔毛,那是自然而然的找死之路。其实这一年多来,马文才的嚣张脾气已经收敛了许多,但对于这种事,他毫不留情地选择了武力加金钱的联合打压。我不知道王蓝田之前跟苏安之间达成了什么协定,但很显然的,王蓝田最终还是没有坚持住,乖乖妥协,而苏安则在马文才和梁山伯设套之下不幸中招,当着全书院学子的面被揭露真相,竟然是他偷了金子放去秦京生的房间内,然后又嫁祸到我身上,妄图让我们两个都受到牵连,一同被赶出书院。 但这也未免太古怪了。苏安要是想陷害我,干嘛不干脆偷了金子送到我房间里,反而藏到秦京生房里? 没等我追查出真相,苏安和他娘就先被赶出了尼山书院,这还是通融之后的结果。马文才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继续追查也没有意义,苏安既然胆敢陷害我,他就不会再允许其继续留在书院里。现在还只是偷东西陷害,要是以后在食物里面下毒什么的怎么办?有些事情防不胜防,不如从根本上截断。至于苏安之所以陷害我的原因,他却犹豫着不肯说,直到后来我问狠了,才慢慢地道:“是因为谷心莲。” 因为心莲姑娘? 我皱眉不解。马文才却也不想跟我多说的模样,只是告诉我以后与谷心莲保持距离,说那姑娘心术不正,一开始就不该太多接触。 我不太明白他的话,不过说起来,自从心莲姑娘回去了西湖边之后,苏安时不时地会跑去看她,但每次回来,总要失魂落魄一段时间,看向我的目光也带了些狠厉。我有心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隐约觉得不要太多打探为好,不过现在这样,也只能暂且如此了,至少那母子二人没有被送到官府,我也算是仁至义尽。 玉无瑕离开的事情马太守似乎也知道了,还写家书过来询问了一番,马文才明明白白地表示人是他放走的,怎么着吧,他爹自然拿儿子没有任何办法,只好让马文才继续好好读书云云。 因为彼此都知道了身份的原因,我与祝英台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僵了,虽然因为过去的事心中依旧有隙,却不至于恶言相向,见面也能点头一笑。我不知道祝英台是因为哪件事看出我是女子的,不过她倒是有因为之前误解我是登徒子的事情跟我道歉,我也无所谓,反正是代兄受过而已。荀巨伯性格洒脱,与我仍然是好朋友,只有梁山伯逐渐疏远了我。我觉得不解,也曾暗下里找他去问过几次原因,梁山伯只是笑而不语,催我还是快些回房去读书,不然一会儿文才兄又要出来寻人了。我也有些无奈,只得由他去了。 后山插枝的桃花,早已经长成了一片小小的桃林。只是不知那昔日的五柳先生陶渊明,可否仍然身在桃源之境?其实我是真心想要去桃林之中独自隐居的,只叹造化弄人,现如今时过境迁,昔日之梦早已破散,未来却依旧迷茫无边。 握着手中的委任书,我暗暗皱眉,朝廷委任予我的官职,却是一个九品县官,是一处名叫鄮县的地方,位置属会稽郡辖,倒是离梁山伯他们家比较近了。现在在书院才不过两年多,我就先受到了朝廷委派,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么早。我为此还找人去外面打探了一番,得到的消息是,那个县的县令在前不久死掉了,状况也不稳定,所以朝廷那边才会这么急着派人过去。 状况不稳当啊……这倒是个问题了。我是想让哥哥去一个自在的地方逍遥,不是让他去受罪的呀。 我自认自己在书院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品状虽然一开始不是最好,后来也渐渐居上,起码排的进前五,怎么到头只分给我一个九品县官呢?总觉得这中间一定有问题。不过委任令已经下来了,也没有办法,上任时间是两个月后,我也该收拾行装,打道回家了。 书院里诸多学子依依不舍,梁山伯荀巨伯等人自不必说,山长师母也都颇为挂念,嘱咐我要做个好官,就连王惠那个一直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胖丫头竟然也跑出来送我,还给我拿了一盒她自己做的胭脂,绷着脸说是要我拿回去送给我养在家中的那十八房小妾去。我被她逗笑了,表示一盒胭脂分,怎么能够,起码也要拿十八盒来嘛。王惠听完却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扭身跑了,这个奇怪的丫头。 其他人也都陆续送了礼物。王兰姑娘送了我一本手抄医书,祝英台和梁山伯两人分别送了我一根玉簪和一副字画,荀巨伯送的是一方端砚,独独马文才什么也没有送给我。 他只给了我一个承诺。 “阿棠,等着我。”临走的前一夜,他在我耳边这样说道。“两个月之后,我便会去你家下聘礼。一定记得等着我,不许嫁给别人。” “好呀。”我淡淡微笑,我会在家里,等着你。因为我知道,我面前的这个人,从来不会讲空话。 第二日,我和木槿便踏上了行程。马文才并没有来送我。最近世道较乱,又临近结业,书院禁严,一般没有大事是不允许下山的,我也不愿马文才无故违反这个规定,是以拒绝了他的送别。跟着我们一起帮忙扛行李往江边渡口走的,只有木槿和马统二人而已。 这个小胖子一边走一边抽泣,脸上糊的全都是泪水和鼻涕。我看着好笑,吩咐木槿拿绢帕给人家,木槿不得不放下挑担,一边甩绢帕扔给马统,一边掐腰大骂:“你这个死胖子,哭什么哭?存心跟我和我家公子过不去是吧?我们都没哭呢,你这里嚎什么你!” “我……我……”马统擦干净脸,使劲抽了抽鼻子,大声道,“我只是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你们,心里难过,哭也不行么?” “谁说……见不到了……就你这个死胖子事多!”木槿不知为何也红了眼眶,伸出手去使劲掐了马统一把,跳脚大骂他不许哭,不许再哭了!我赶紧拉住他们,也看出这两个小家伙之间感情不寻常,出言安慰了几句,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缕惆怅,悄悄地叹了口气。木槿瞧见我神色不好,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忽听马统大声叫道: “公子,叶公子,你快看!那是什么?” “?” 我闻言转头,却诧然看见上方的书院中,不知何时飞起了一只黑色的鹰风筝,飒飒扬在半空。 “是公子!”马统高兴地叫了起来,“叶公子,是我们家公子,这是我们家公子做的风筝,我看到他亲手做的!”说到这儿,他突然又迟疑起来,转头看了我一眼,迟疑着道,“不过……我们家公子怎么突然想到要放起风筝来了?” “谁知道呢。”我唇角微勾,原本滞涩的心情突然间一下子舒畅开来,转头对着木槿道,“木槿,我们走吧。” “公子……”木槿咬唇看了我一眼,犹豫着道,“你真的不再等马公子来送你吗?其实如果是他的话,门禁也许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的……” “他已经在送了。”我不再说话,抓起包袱,径自向山下走去。 在江边渡口与马统告别,我和木槿租了一只乌篷船,开始往船上面搬东西。这回回家,又不知要几日几夜,我们特地多准备了一些食物,也好留着路上饿了的时候吃。但就在即将开船的时候,木槿突然一把攥住了我的衣袖,惊讶道:“小姐,你看那边,那个人,不是王蓝田吗!他怎么也下山来了!” 84 什么? “你看错了吧?”我有些诧异,木槿却伸手过来使劲扳着我的头,示意我抬头往上看。结果才一眼,我就瞥见了王蓝田正摇着扇子走在河堤上,而他的书僮则扛着一副扁担,费力地跟在他身后。 我一下子愣了。木槿还在一旁抓着不停地摇晃我。 “小姐你瞧,小姐你瞧,我没有看错,他确实是王蓝田,王蓝田也跟着下山来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知道了。”我赶紧推开木槿,示意船家暂停开船,迅速跳下船舱,朝着王蓝田跑去。因为港口边暂时还没有其它的船,那两位不得不在堤边转悠,一边咒骂一边等待着新船舶来。许是听见后面有脚步声,王蓝田一回头就看见了我,登时一怔,似乎还隐约后退了一小步。 我装作没看到他的囧模样,一本正经地张口问道:“王蓝田,你怎么也下山来了?我好像没听说你也接到了委任令啊?” “哼,本公子是家中有事,临时回去。像你这么早就下委任令的,就算不是县官也不可能是什么好职位!” 临时回家?额,书院会给假么? 在这里足足呆了两年,除了一日两日的假期之外,我可没看见山长有允许过谁回家探亲的。当然,离学者除外。 “公子……公子,要开船了!”木槿远远地在乌篷船内叫道。我见从王蓝田那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索性也不再理会他,扔下那对依旧在河堤边骂骂咧咧的主仆二人,回到了船上。船家早已经等急了,见我上船便立即起航,连半刻钟都不肯再停留。我坐在船舱之内,望着外面越来越远的尼山,心中不知名的悄悄浮出,口中不由叹道: “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木槿却没有时间在那里悲春悯秋,她正在忙着给我查看行李,顺便从里面找出糕饼果子聊以充饥加解闷。此时听到我吟诗,不由得好奇道:“小姐,你在背什么诗呀?什么北郭东城落日班马的?现在可是正午呢,而且咱们是坐船,不是赶马车。” “我知道。”我有些无奈,赶紧转移话题。人家不是一时想吟首离别诗,结果自己临时没想起来合适的,随便捞来人家李白先生的一首诗歌表示离别的哀思么!诗这东西主要是为了抒发咱内心的忧伤情感,你管我里面有没有落日和马!真是不懂事的小丫头。我隐约觉得自己被木槿这死丫头给小看了,在原地憋了一会儿,又蹦出一句咏叹词道: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木槿:“小姐,你想过清秋节啦?清秋节还早着呢,那可得等到九月份,最近刚刚过了清明节不久,离现在最近的是端午节。” 这死丫头!我被她堵得也没了吟诗的兴致,有些郁闷地收回手中折扇,也不站在船头了,回到船舱内端坐,顺手抓起一只芙蓉卷就往嘴里塞。见木槿瞪大眼睛望我,又想起前些日子努力练习的淑女言行,急忙摆好老佛爷讲禅似的的坐姿,拈着糕点一点一点往口中放。木槿舒了口气,看向我的目光里又带了些同情和怜惜,低低地道:“小姐,在书院里这么久,真是委屈你了……” “是委屈你了才对。”我摸摸木槿的脑袋,笑着安慰她。隐约感觉木槿对于回叶家这件事情有着那么一点点的抗拒。之前在书院里让她回家捎信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出来,这次与她一同坐船,倒是有些感觉,木槿似乎很惧怕回去呢。 靠着之前失忆的说法,我也把叶家的基本情况套了个大概。叶府内的嫡系子女基本就只有我和哥哥,另外还有一位庶出的弟弟,是父亲的姨娘所生。哥哥本来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却在莫名暴毙,后来哥哥也不肯另外找别人家的女子提亲,而是招来了许多侍妾进门,整日花天酒地。这些事情,哥哥都从来不曾与我提过,也不知其中内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我一边暗暗回想着自己得到的信息,一边继续吃糕饼,却忽觉口中一滞,竟是咬到了什么硬物,差点把我的牙硌坏。吐出来一看,糕饼里竟然封着一只蜡丸,蜡丸里面装着的是一张字条,上面有着熟悉的字迹。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诗只写到这里,后面便是一片模糊的墨迹。我暗暗咬住嘴唇,抓起字条,闭上了眼睛。 这首诗,我们在讲堂上曾经学过,夫子在讲课时,还特地嘱咐我们说,这是一首讲战士出征的诗,我们不能够用儿女私情的角度去看待它,要完全摒除那些不道德的古怪思想。不知道,文才兄是不是有真的按陈夫子的话去做呢,不过现在看来,他倒确实是没有写出后面的两句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就算你没有写,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些字句,我早已经记在了心里。 “木槿。”我突然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对面小姑娘的肩头。那个丫头眨巴着眼睛抬头看我,我笑了笑,轻声问她道: “回去以后,还想不想再看到马统?” “谁,谁会想看到那个死胖子!”木槿一下子涨红了脸,差点儿将一只盒子摔到扁担外面去。我帮她把东西扶好,继续笑道:“你要是喜欢他,我就告诉文才兄,让马统来把你娶回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木槿赶紧摇头,“我以后可是要陪着小姐的。小姐去哪里,木槿就去哪里,才不会因为那个死胖子就丢掉小姐呢!如果我走了,小姐以后去了王家,万一被那些个坏人给欺负了怎么办!” “王家!”我皱起眉头,王蓝田不是已经写家书回去让他们解除婚约了吗?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木槿见我疑惑,便又提醒道,“小姐,你要知道,老爷的话向来不靠谱。当初他不是也说,允许大公子去看望病重的李家小姐,结果到头来突然就解除了婚约,害那小姐呕血而死了。现在又说什么不会让你嫁给王公子,结果你看,你才要回去,那个王蓝田不就也跟着往回赶了?要我说,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85 “他就算赶回去又怎样?” 我微微皱眉,面上却不愿露出焦虑神色,反过来安慰木槿,告诉她没事,不用担心。木槿点点头,许是见我一脸淡定,便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我淡定地将字条揣入怀里,望着舱外的潺潺流水,没有再说话。 三日之后,我和木槿到了太原。 虽然同在太原,因为坐的船不同,大家是不顺路的。我与王蓝田之间自然也就没什么交集。况且根本没人想和那种家伙有交集。 哥哥自是坐着马车来到渡口迎接我。除他之外,还来了一位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一看到我便泪流满面,不断地用帕子拭泪,过来拉着我的手,说我黑了瘦了,这么久以来在书院受苦了云云。我觉得这妇人看上去眼熟,很快想起她曾经在我的梦中出现过,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我的母亲大人无疑了。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娘,那妇人原本止住的泪又掉落下来,拉着我的手不说话。我也莫名心酸,跟着她和哥哥上了马车,木槿因为是下人,担着扁担跟其他人坐到另外一辆马车上去了。 颠簸了几个小时,我们到达了叶家。我对太原并不熟,这一道就忙着记路了,还有就是应付这位新任母亲的种种问题,关于在书院的生活之类。我当然没有告诉她我是与一位男子同房两年的,想来哥哥也不可能告诉她这种事,仅仅哄骗她说我在书院是一人一房的,其它的条件之类的也很好。成绩品状也一直是名列前茅的,不过关于这一次的委任令,实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本来以为能够是高一点官职的说。 哥哥却在一旁直摆手,笑着告诉我没事,他正好不喜欢大官,只想去当个小县城的县令锻炼一下。我注意到哥哥脸色不正常,脸颊两侧比起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更加凹陷了许多。我有心想问,却因为当着母亲的面,没有办法多说什么。 叶家在太原也算大户,拥有良田千亩,佃户无数,门户之内亭台楼阁样样俱全。我自然也是有属于自己的所谓闺房的。木槿带着我先回房内换上女装,打点好一切之后,便去正堂拜见父亲大人。 叶家老父是个长须的中年人,年纪看起来比那位母亲要更大一些,面目神情不怒而威,虽然已经辞官多年,神色间还是自带着一股官僚气息,看人也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这场景,感觉不像父女相见,倒更像是衙门审讯。父亲大人见我向他请安,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意味,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又随便问了几句书院里的生活,便吩咐我回房间去休息。 这位父亲大人告诉我,既然我帮哥哥圆满完成了书院的修业,他也就不计较我擅自离家出走的事情了,告诉我以后注意,不要再做同样的事情,以后在家里好好跟着教习的婆子学习规矩,学着如何做女红针织,把在书院里这些年的古怪习惯统统纠正过来。 话说,他这话里意思好像不太对啊!我记得这位叶家的父亲大人之前写家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如果我给哥哥弄到了不错的官职,他就不再干涉我的婚事,凭我自己做主还是怎么着。怎么现在我一回来,就突然变成了“不计较擅自离家出走的事”,这之间差的意思未免也太多了吧? 但叶父显然不肯给我询问和解释时间,挥挥手让我下去了。因为他没有直接说出王家荣提亲啊你给我赶紧在家绣嫁妆之类的话,我也不好拿出那封家书里的内容做借口,只得暂时回去房间,打算再作决定。见到我回来,哥哥倒是很高兴的样子,遣走仆役,跑来我房间抓着我仔细看瘦了没有。书院的伙食并不算差,我也没有怎么清减,只是因为经常练习弓箭马术,黑了不少。哥哥有些心疼,从他房间里拿来不少古里古怪的东西让我擦,说是可以增白之类的,并偷偷告诉这是从他的那些侍妾手里省出来的,千万不能被她们知道,那些女人耳朵才尖呢,要是听到消息,非得来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我觉得好笑,便也收下了那些瓶瓶罐罐,转而询问哥哥他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哥哥笑着说他没事,我却注意到他眼窝深陷,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不管怎么问,哥哥就是不肯告诉我,只是说我多心了。我知道继续问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反正现在回家来了,私下里打听也有的是方法,就没有再去缠着他追问。 关于婚事的问题,哥哥还是告诉我别担心,一切有他在。说完这话他又咳了几声,样子很是有些憔悴,接着他就急急忙忙地告辞走人了,连半秒也不肯再多留。 我心下焦急,私下里叫人留意哥哥的饮食方面,果然发现他会在晚上叫人偷偷熬药喝。木槿帮我偷摸弄了药渣出去找大夫询问,得到的结果却是这些药都是含毒的烈性药物,吃久了会中毒不说,还会对身体造成极强的危害。 我一下子急了,当日便拿着药方去书房里找哥哥询问,问他为什么要喝毒药!哥哥见瞒不过我,便告诉了我部分事实真相。原来他在很久之前因为某种原因中了一种奇毒,一直潜伏在体内,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这个毒它就复发了,又因为某种原因,他就得到了这个药方,不得不以毒攻毒,最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 =去你的某种原因,当我不知道这药方就是那时候王兰姑娘给你的那个?这世界上神医肯定在某个地方还有,不要就这样用毒药来伤身啊! 但我并不是医生。除了这样做,我也并没有其它的办法。在叶家安安静静地呆了两个月,并没有人提起要把我嫁往王家的事。但是两个月之后,哥哥启程前往了鄮县,而马家的人,却并没有来。 86 救人 等待,是一场无期徒刑。 对我而言,叶家就像一座监牢。我向来不习惯这种豪门大院,基本上除了食物还不错之外,别的实在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我拒绝了哥哥要带我一起去鄮县的提议,只是为了在这里等他。但是他却没有来,也没有派人来。 我想,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吧。 转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了,离我和马文才之间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我不愿再在家中空等,打算悄悄地离家出走,收拾包袱行装去找哥哥或者回去杭州打探一下情况。结果这时候,鄮县那边却捎来了一封家书,父亲看过之后脸色大变,也不肯说出家书的内容,只是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内,第二日便生起病来。 父亲这一病,家里顿时乱成一团,我也不由得心慌,觉得很可能是哥哥出事了,趁着半夜去父亲书房里偷出家书,打开查看,发现这封信是与哥哥同去的书僮写来的。里面内容虽然没有提及哥哥毒发的事情,不过所写的内容比那还要更糟糕一点。 他在家书中说,哥哥所去的县城水患严重,灾民四起,前任官吏将民脂民膏搜刮一空后离开,留给哥哥一副烂摊子,到处都是灾民。 哥哥带去的金子都换了粮食,分给那些灾民果腹。 结果前几日他带了几个人出去勘察水患,意外被一群山贼掳劫,事后去寻,在河边发现了与他同行的两名差役的尸体,哥哥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哥哥……去哪里了?被杀死了么? 不,既然没有留下尸体,就很可能没有死。那些山贼的目的是为了钱,或者是其它的什么。他们杀了两个差役,却没有杀哥哥,那么一定是想拿哥哥换取什么东西。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去,鄮县一趟。 不能等着朝廷派人缉捕平叛乱。那样还不一定要拖到什么时候,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山贼的话,如果文才兄在就好了…… 他在就好了。 但是会怎么样呢?他不在这里,也不能依靠别人。不管怎么说,父亲是不会同意的,虽然他一直对我这个小女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不过我现在的身份毕竟是叶家小女,按他们的想法,就是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直到嫁人离开。关于其它的事情,不能做,也不该做的。 但是我必须要去。 一定要去。 这种事情总归是不该问的,我试着跟母亲略微提了一点,她却只会抹着眼泪,要我跟他一起跪拜在佛堂前上香,请求菩萨开恩,将哥哥送回来。后来又责怪我在书院不好好学习,没有给哥哥弄到一个好职位,害得他被分派到那样的地方去,被山贼掳走,一切都是这个没用的女儿不争气。 那个在我刚刚回家的时候,激动的不断流泪的母亲不见了。儿子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知道他们曾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试图拿我去交换了什么,但是想离开的话,这个家还是拘不住我的。 几日之后,我留下了一封书信,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破马,带着金子武器和干粮,悄悄地出发了。因为某些原因,我并没有带上木槿,而是事先打发他走,让她带了书信,帮我跑一趟杭州。 如果她知道我要去鄮县,一定会死活非要跟着我一起去的。但是我不想让她跟我一起,所以只好用这个办法事先打发走她。也顺便通知一下马文才,我现在并不在家里。之前跟叶母提起找人去救哥哥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那位便宜父亲的耳朵里,虽然我只是试探性 地询问,他还是猜出了一点端倪,并在后来的日子里多加了许多人手来看管我。 关于这件事,倒还多亏了哥哥的那帮侍妾们,她们听说了哥哥生死未卜的消息,大部分人纷纷嚷着要离开,也不晓得哥哥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帮人,瞧上去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整日在叶府完全就是蛀虫。也亏得叶母容忍他娶来了这么多。父亲大人早就看这些个侍妾们不顺眼,现在见她们一部分人闹着要走,索性叫了人牙子来,要将所有人统统拉出去卖掉,叶府内乱成了一团。我则就趁着这凌乱之际,悄悄溜了出去,一个人上路急急忙忙地往鄮县赶。 哥哥失踪的消息已经被当地人上报了朝廷,鄮县当地又乱的很,不出意外的话,搞不好新的委任令已经下去了。新派去的县令现在可能还没过去,我得抓紧时间一些,免得到时候被拦拒于门外。 一路前往鄮县,与之前水路行船时的感觉不同,这次因为走的旱路,路途中见到了无数流离失所的灾民,他们个个衣衫褴褛,成群结队地走在大路上,也不知要前往何处。其中一些看起来比较强壮的,一旦瞧见路上有富裕人家的子弟经过,就会瞪起眼睛死死地盯住人家,直盯得那些人匆匆跑走,丝毫不敢过多停留。 我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马,身上穿的也是来之前特地找来的粗布衣衫,上面缀满了层层密布的补丁,背上背着个破包袱,还特地用泥在脸上抹了几把,瞧上去也是个破落户。那些灾民们的目光虽然也在我的马上转悠了几圈,却没有过多停留,这让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大部分灾民都还是质朴的民众,但是正所谓财不露白,在这种地方若是表现出你自己有财有粮,那不是明摆着让人家来抢么?路上遇到的灾民实在太多,我一方面不敢显露出自己身上带着干粮,一方面也是因为人太多救不过来,不得不咬牙无视那些饿的勒住肚皮的灾民们,只在人略微少的地方偷偷塞给一位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女孩和她的娘两张烧饼。 那两个人感激的想给我跪地磕头,被我急急拦住不让她们做出大动作。我没有什么大本事,也不能够救太多人,只希望你们拿了这些干粮,可以挺过现在,更好地活下去。 三日之后,我到达了鄮县。 县城内一片狼藉,哀鸿遍野。 店铺一片破破烂烂,城内全都是衣衫褴褛,面色青白的难民,略微有点家当的人,几乎全都逃难去了,整个县城就像一座空城,里面飘着无数孤魂野鬼。 我牵着瘦马,绕过那些或趴或躺在地上的难民们,一步一步往县衙处走去。路上所见的房屋全部都破破烂烂的,或者牌匾败坏,或者门窗开洞,就没有一处像样的。我慢腾腾地走到县衙门口,一眼就瞧见一张倒悬的匾牌,上面的“鄮县县衙”四个字几乎被稻草糊住了一半,木匾上还沾着不少鸟粪。 一旁用来击鼓鸣冤的大鼓,上面早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估计是打不出声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瞧瞧这里也没有人守着,索性牵着马就往县衙内走。才刚刚走进正门,忽然看见一群穿着深蓝色衙役衫的人从里堂内呼啦啦地跑出来,一齐朝着一个方向追去。而在他们最前面有一只灰色的小生物正在拼命奔逃,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灰色的小老鼠! 我微微皱眉,张口朝着最后面一位大叔问道:“大叔,你们这么费力地追着老鼠干嘛?它偷吃你们粮食了?为什么不去找猫来捉,这样不费力吗?” “找猫?”那个大叔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摇摇头道,“这种机会怎么能让给猫?再说现在哪里有粮食给老鼠吃啊,抓老鼠是为了吃它!” “啊?吃老鼠?”我差点儿咬到舌头。大叔用奇怪的眼神望了我一眼。 “肚子饿了,什么不能吃啊?有老鼠就算好的了!”说完这话,那只老鼠又像右边蹿去,一群衙役也跟着老鼠纷纷往右边跑,任我再怎么叫,也不理不睬了。我无奈,索性原地将包袱放下,径自打开,从里面取出几张大饼,故意大声道: “好吧,既然你们吃老鼠,那我就吃烧饼好了。咦,这里还有两块熏肉,还有一条咸鱼,怎么办,我好像吃不完呢……” “烧,烧饼!” “这怎么可能是烧饼?一定是长得很像烧饼的石头,这小子故意骗我们!” “不,是烧饼,是烧饼,我闻到味道了,还有肉,那是肉的味道,是肉!” 一群衙役们顿时两眼放光,纷纷围到我旁边,盯着我摆出的石头,眼神跟狼似的。但是这些人虽然快要将那些食物盯得冒火星,却始终没有半个人去动手抢夺,只是一个个看住了我。那位大叔踟蹰了一下,犹豫着道:“这位小兄弟……” “各位大哥不用拘礼,想吃就拿吧。”我淡淡一笑,示意他们自己动手。那些人顿时像疯了一样将所有食物抢了个精光,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吃了起来。 那位大叔抢到了一块熏肉,一边吃一边问我道:“小兄弟,连肉都能弄到,你可是真能耐啊!话说这些饼子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偷?”我微微皱眉。那大叔咧嘴一笑,大声道:“哎呀,没关系嘛,饥寒起盗心,不算贼。你快告诉我们,这些是从哪儿偷来的,能不能再给我们偷几张来啊?” 我摇头叹息,笑道:“你们就不怕,县太爷知道啊?” “县太爷?”一个衙役满口塞着饼,跟随着众人哄堂大笑道,“县太爷还没到任呢。这么久都没来,没准儿啊,已经饿死在半路上了!哈哈哈哈。” “又来了个新任的县太爷?”我故意道,“我记得你们这里不是一个月前才新来了一位县官吗?怎么搞的,这么快就要换新人了?之前的那位哪里去了?” “以前的那位啊。那位可真是命不好,好端端的没事儿非要去勘察什么水患,结果才来这里没多久,就被山贼咔嚓了,还白白赔上了我们两个兄弟!”一个衙役摇头叹息,“你说说,这鄮县本来就已经是这副德行,就算去看水患啊什么的又能有什么用?能给我们弄来粮食么?那位县太爷人倒是还不错,至少他这里我们有粮食吃。不过就是长得晦气,好好的一个爷们儿,长得跟个小娘们似的,脸色还特别白,白的吓人,你说说他……咦,我怎么觉得小兄弟你长得挺面熟的?” “是么?你觉得我面熟啊?”我冷冷一笑,“是不是不仅长相面熟,连给你们拿来的食物的味道,也是十分熟悉的很哪?” “你是……你,是县太爷!”那帮衙役一个个都愣住了,随着一个人的叫喊声,其它人嘴里的饼子也纷纷掉落。并在我的一声冷哼之下俱都跪倒在地,磕头表示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居然连县太爷回来都认不出了。我虽然生气,看他们这副模样倒也无奈的很,赶紧示意他们起来,不要再跪了。并在那些衙役们纷纷问我是怎么从山贼手里逃脱的,是不是鬼魂回来的时候无奈地告诉他们,我不是他们的县太爷叶华棠,是他们县太爷的弟弟。 总不能告诉他们我是叶华棠的妹妹吧?反正我现在身上穿着的是男装,倒也无所谓了。 知道真相之后,这些人才舒了一口气,原来还真有人把我当成是鬼魂归来的。我也没有心情与他们多说,径自打听哥哥失踪的地方是哪里,什么时候失踪的。也许是因为刚才那些食物的缘故,这些衙役对我还是比较亲善的,把具体细节都告诉了我。哥哥是在鄮县附近一处山谷内失踪的,之前就听说有山贼,不过因为鄮县实在太穷,山贼都不光顾这里,大伙也就没怎么在意,没想到这次一出门,县太爷就丢了。 那些个衙役还一脸的奇怪。据他们说,县太爷在那一日里出门的时候,穿着的也同样是衙役们的衣服,与其他两个人根本没什么区别。可是偏偏就他不见了,剩下的两位兄弟却死于非命,这实在是件古怪的事。他们都没有带什么财产,又是穷得冒泡的鄮县出去的人,怎么偏偏就被山贼给盯上,又偏偏只有他一个人就不见了呢? 我听这些家伙们话里行间的就在表示是哥哥出卖了别人,自己逃走什么的,不由得很是生气,他们怎么能这样说?我的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哥哥去勘察水患,也是为了鄮县的百姓好,为什么他们不仅不理解,反而却要怀疑他! 不管怎样,明天我都要去那山间走一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把哥哥带回来! 87 话虽是这么说,要想混进山内,还真是得花些力气才行。我不是将军,没有兵力可用,也没那个本事带领着一干县民前往山上讨伐山贼,所能做的只是自己想办法混进去。 前往这里的时候,我本来还带了不少金子来,现在看样子暂时也用不上了,便去野外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把金子埋了进去,以后备用。至于其它的干粮之类的,我留了少量自己路上吃,剩下的都留给了那帮衙役们。希望有了那些食物之后,他们能够一直支撑到我救出哥哥或者新任的县太爷到任来,而不是在那之前就先被饿死。 问清了山贼们所盘踞的山头之后,我笑着拒绝了一干衙役大叔们的挽留,将布鞋换为草鞋,又在脸上抹了几道灰印子,努力让自己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之后,便牵着那匹因为好几天尽吃枯草而愈加瘦骨嶙峋的破马,一个人朝着那座被称为“黑风山”的怪山走去。 这座山并不是什么险峻的大山,瞧起来也谈不上丰高秀雅,充其量就是一座用来暂居的山罢了。我牵着马,才刚刚走到山脚处,就有几位手中持着武器,面容凶恶的男子过来将我围住,大声喝道:“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装出被吓得后退一步的模样,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地告诉他们,我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民,想要来投奔你们大王,希望各位哥哥行行好,让我也加入山贼的队伍,跟着他们混口饭吃。 “你也想当山贼?”其中一个三角眼的男子怀疑地上下打量我,我赶紧用力拽了一把身后的马,告诉他们这马就是我之前从一个逃难的商户手里面抢来的,特地带来献给大王,希望能让我也上山。那两人见了马,不由得略微动容,却依旧不肯松口,只是不断地追问我,难道从那商户身上,就只弄到了这一匹马不成? 我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略微犹豫,眼见那二人神色愈加不耐,这才抖抖索索地从身上包囊里抓出一大把铜板,依依不舍地往那二人手边递。那两个喽啰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突然出手,迅速从我腰间将包囊抢了去!我登时一惊,想要上前去将那钱口袋拿回来,又被对面二人的目光盯得止住动作,脸上露出死了老婆孩子一样的不舍神态,半天才咬着道: “还望两位哥哥通报一声…… 那两个山贼将钱囊里的铜板瓜分一空,看起来很满意的模样,去牵了那匹瘦马道:“你跟着我们来吧。”我急忙压下肉痛的神态,做出小心害怕的模样应了一声,跟在了他们后面。 那二人倒也没有再在我身上搜索,估计是我刚才的表演骗过了他们,让他们觉得我身上就只有这么些钱币了,也没有检查我身上是否有携带什么武器,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带我上了山。 其实那些钱,本来就是我为了贿赂这些山贼特地准备的。当初准备的是五个人的分量,现在分给两个人,倒还多了些。不过当然,我留下来的都是比较普通的铜币,金子之类的早就被埋起来了,否则被这些人看到,估计起的就是反效果了。 小心翼翼地跟着那两位山贼大哥走到山顶,我诧异发现山上却与山下那些破房烂窟不同,有着许多建筑完好的房屋,其中一些看起来还颇华丽,一看就不是一日之功。那些山贼,想必已经在这里盘踞了许久。 那两位山贼径自将我带到了一间大堂的门口。其中一个将马缰松开,径自走了进去,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跨步而出,冲我一摆手,示意道: “我们老大要见你,进去吧。记得别乱说话,否则小心脑袋搬家!” “多谢这位哥哥提醒。”我低着头,诚惶诚恐地回了一句,感受着腰间匕首硌在腹部的微微刺痛,心下便有了底,小步向堂内走去。掀开用作遮蔽的虎皮帘,大堂之内一片昏暗,两旁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我隐约看到堂内最前方高处摆着一张座椅,上面端坐一人,两旁火把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看不清容貌。我低着头向前走了两步,听到有人喊停步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停住脚步,抬起头来刚要说话,脸上神色突然顿住了。 那座上之人脸色也是一变,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叶华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 “苏安?你是山贼的首领?” 我们两个都愣住了。我敏锐地察觉到苏安所惊讶的事情显然与我不是同一件,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哥哥,不由得上前一步,望着他叫道:“苏安,你告诉我,我哥哥是不是在你这山上?你到底把我哥哥怎么了?” “放肆!敢对我们首领不敬!”旁边有山贼见我出言不逊,不由得抽出长刀上前一步,却被苏安挥挥手止住动作,冷冷道: “原来那一位是你的哥哥。我就说抓到的人怎么会不太对劲?敢情你们是兄弟两个!来人,把他也给我抓起来!” 他话一出,登时有几名山贼从旁蹿出,就要上来抓我。我见势不妙,迅速从腰间摸出匕首,飞快几脚踢翻周围几名山贼,蹿上前去用胳膊肘一冲一撞,将苏安紧紧勒在臂弯之内,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恐吓道:“谁敢过来?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周围山贼见这境况,不由得纷纷后退,不敢再上前来。我心里一股无名火蹿起,冷冷开口道: “苏安,我在尼山书院里,貌似也对你不薄。你却为何要这般三番五次地谋害于我?现在大家都落到这种境地,我也不想与你谈什么过去的事情。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苏安哼了一声。 “没错,叶华棠,你的确对我不错,甚至是有恩于我。我也知道我先前做过的事情不仗义。但是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你既然做出了那样的事,也只能休怪我不义!” “夺妻之仇?”我傻了,我跟苏安之间有夺妻之仇?莫非……难道说,他一心一意所爱慕的人,其实是马文才?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全身直冒鸡皮疙瘩。马文才那种性格的家伙,能有女子喜欢就已经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了,结果到头来居然有男子会对他产生爱慕之心,难道苏安的内里其实是个受虐狂不成?不过这样说起来也奇怪,以文才兄的本事,怎么也不可能是妻吧,应该是夫才对的……我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 幸好苏安下一秒就打断了我的臆测。因为我听到他在怒气冲冲地喊叫道:“你这个禽兽,对心莲做出了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居然还敢装作不知道!” 原来他说的是谷心莲。不过我又什么时候对心莲姑娘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了?不要总是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呀,说话要拿证据的好么? 于是下一秒,证据本人出来了。 “叶公子!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随着一声惊喜的叫喊,被我在不知名的时刻禽兽过的谷心莲姑娘大步从门口跑进来,见到我和苏安的这副状态,不由得皱起眉头呵斥道: “你们都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还不都给我退下!” 这话貌似是在说两边的山贼部属。 那些人瞧见我们认识,动作便有所收敛,又被谷心莲再次呵斥了几句之后,便迅速退了出去。直到所有山贼走的一个不剩之后,谷心莲才笑着走过来,要我放开苏安,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不会对我做出不利的事情。苏安瞧见心莲姑娘这样,也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我便松开了他,退到一旁,顺便向谷心莲打探我哥哥的事情。谷心莲一把推开过来拉她的苏安,露出惊讶的神态,显然也是把我和我哥哥弄混了。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过来拉我的手说要带我去见哥哥。我瞧见苏安神态不好看,便把手藏到背后躲开来,跟着他们一起往外走去。 来到一间明显素雅一些的房间内之后,我一眼便瞧见了坐在蒲团上的苏大娘,她正面对着一个佛像不停地念经。而哥哥则躺在里面的床上,脸色发青,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我发疯一般地跑去哥哥床边,看着他那明显中毒的脸色,慌得手脚发颤,说不出话。苏安在一旁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冷冷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上来就吞了毒药,说是宁死也不要被山贼捉去勒索家人,结果到头来也没死,还得我们用人参天天给他吊着命。你们兄弟俩还真是一个德行,就会用脸来哄骗人……” “闭嘴!” 说话的是谷心莲,她狠狠瞪了苏安一眼。苏大娘也已经站起身走过来,脸上带着歉意道:“苏安,你就别说了,总归还是咱们造的孽。叶公子也是个好人,就算他曾经对心莲做过什么错事,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何苦老拿这个来说嘴呢?” “我做过什么了?” 我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望住那几人,谷心莲避开了我的目光,道:“叶公子你别听他们乱说,根本没有什么事情……” “怎么没有!”苏安瞪起眼睛,“若不是他在青楼里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苦苦等待他,而狠心拒绝我!” “不管叶公子怎么样,我都甘心跟着他!”谷心莲也豁出来一样,冲我道,“叶公子。我在西湖边上苦苦等待你,可是一直到战乱四起,家乡被毁,你也没有来接我。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愿意带我一起走吗?如果能跟着你,就算是为奴为婢,我谷心莲也毫无二话!求你带我走吧。” “心莲!” “罢了。”我也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谷心莲一直对我抱着其它的心思。我叹了口气,决定把真相告诉他们。 我不能带她走。也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不好的,或者是禽兽不如之类的事情。 因为我是个女的。就算我想做,也没有那个本事。 我话一出,众人都愣了。包括谷心莲,也包括苏安。后者明显是松了一口气,而前者,却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之后,发疯似的跑出门去了。苏安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过来向我道歉,我摇摇头,表示他不必道歉,该道歉的人,其实是我。 如果我早发现谷心莲有这样的心思,早早地断了她的念头,苏安也就不会因此对我生恨被赶出书院,后面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但是能怎么样呢,一切都晚了。 “你的哥哥,真的是自己吞了毒药的,不关我的事啊……这些人参你带着,兴许还能吊得住半个月的命。现在下面很乱的,要不然你在山上住几天?不行的话到时候我用马车送你回去,反正听说这鄮县的县太爷,也换了新的,你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苏安一下子变得友善了许多,但我却不愿接受他的资助。我没有要马车,也不想再在这里居住,至于人参虽然为了哥哥勉强收下,却也将山下埋藏金子的位置告诉了他,算是正当交换。苏安口口声声说不会去取那金子,让我自己带走,但是我想,在我离开之后,他最终还是会去挖出来的。 那匹瘦马又被牵了出来,重新归还于我。我将昏迷中的哥哥放到马背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艰难地朝着山下走去。 县城内依旧是一片狼藉。我牵着瘦马慢腾腾地往县衙处走,打算回去先休息一下,再想办法把哥哥带回家。孰料走在半路上,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回头,却正好瞧见了梁山伯和他的书僮。梁山伯看见我很是高兴,一边挥手一边大叫着“叶兄”,大步向我走来。 “山伯兄!”我瞧见他也很高兴,牵着瘦马走了两步,有些奇怪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我家公子听说你在山中被掳,生死未卜,担心的不行。才一停课就带着我急急地过来看你。结果没想到这一路走来这么艰难,真的是差点儿就饿死在半路上!”那个叫四九的书僮将肩上扁担向上挪了一挪,语气里听着有些不满。梁山伯赶紧瞪了四九一眼,示意他住嘴,转而对我道: “叶兄,我的书僮不懂事,你不用听他乱说。我只是听说这鄮县水患严重,灾民重多,担心你在这边一个人会很辛苦,又听到那山贼的传言,正好最近停课没有事情,就过来看一看。现在看到你没有出事真的是太好了。”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忍不住问道,“山伯兄,你说尼山书院停课了?不是还有半年才会结业吗?怎么现在就停课了?” “是这样,现在战乱四起,山长眼见就要危及书院,忙命停课,同学们就仓皇逃离,山长带着一家人隐居山林。尼山书院的故人流离失所,生死未卜,我将娘送去了远方的一处亲戚家暂住,自己却不好在那边停留,正好又想到你在鄮县这边当县令,便打算过来投奔你。没想到走到半路却听说你出了事情,这才急急赶来,现在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你们都停课离开了?”我大吃一惊,急忙问道,“那文才兄呢,他怎么样了?他去哪里了?没有出什么事吧?” “文才兄,他还好。”梁山伯露出“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问起他”的表情,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只听他继续道,“文才兄被朝廷授职五品尚书曹郎,被派去杀贼平乱。前段时间听说他跑了一趟太原,后来就带兵平乱去了,兴许他知道你在这边,会过来帮忙诛杀山贼呢。” “他去了太原?”我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88 “是呀。”梁山伯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你不知道吗?文才兄两个月前就离开书院了。” 他,真的有去过太原吗?什么时候去的! 不过看梁山伯一脸迷茫的模样,我估计他应该也是不太清楚具体情况。算了,现在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把哥哥送回去才对。 走在路上,我又问起了书院里其他学子的事情。梁山伯说荀巨伯好像也往这边来了,他应该能早一点到这儿来的,又问我有没有看到他,我摇摇头,表示没有,希望那个家伙不会在半路上出什么事。 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祝英台身上。其实我倒是没想问起她的,不过梁山伯显然是说顺了口,细细地给我讲他家英台贤弟的八哥如何古怪,还未结业就气势汹汹地带着祝英台回家去了。说到这里,梁山伯又告诉我,英台在临走前,给他留了一首很古怪的诗,嘱咐他一定要收好,说是看懂了里面的含义,就去找她。可是他实在不太明白,这诗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好奇,问是什么诗,梁山伯便让四九放下挑担,从里面取出一张卷轴打开来递给我。我凝神一看,发现里面写着的是这样一首诗: 吾宜速归宿, 乃尔连理枝; 红室双烛照, 妆家伴随之。 = =我说山伯兄啊,你是真的看不懂还是假的看不懂啊。这不是藏头藏尾诗么,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吾乃红妆,宜尔室家,宿枝照之”,梁山伯的表字不就是梁照之么?人家这是想要嫁给你啊! “恩,阿棠你看懂了吗?这诗里面有什么意思,会不会是暗含着英台家的住址或者是他爹娘的喜好之类的,里面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吗?”梁山伯瞪大眼睛,兴致冲冲地看着我。我无奈,将卷轴丢还给他,淡淡道:“自己想去!” 祝英台碰上这种家伙,也是真够惨的。不过这种事情,也总得要他自己想明白才行。 梁山伯注意到我的马背上面驮着一个人,询问状况之后大吃一惊,急急过去探脉巡查。我本来还在牵着马往前走,一看梁山伯已经开始在那里开始诊脉了,只好让马停步。这家伙也是,就算学了些医术,也绝对不可能在颠簸的道路上诊出什么脉来的。 不过梁山伯似乎还真的在王兰姑娘那里学了些医术,很快判断出哥哥身上中了毒,接下来他就开始去箱子里面翻出一本医书,不管不顾地开始就地翻看。我和四九都愣了,没想到他居然连地点都不顾,这周围可是全部都是灾民啊! 在四九的劝说之下,梁山伯终于醒悟到现在不是地方,急急忙忙跟着我们回去县衙。衙役们见到我们过来,忙去里面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出来,把哥哥带到里面去躺下。下山进城颠簸了一路,哥哥中途醒了一次,看到我后很高兴的样子,,似乎想跟我说什么,可是吐了一口黑血之后又再次晕厥过去,害我担心不已。 梁山伯在翻了大半天的医书之后,还真就着现有症状把问题给翻了出来。他告诉我,哥哥先前就中了一种奇毒,已经深入骨髓,本来就是命不久矣,没想到这一回他又自己吞了一种极烈的烈性毒药,总地说来,就是身具双毒,就算人参吊命,也吊不了多久了。 哥哥…… 虽然只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认识,并且真正一起相处的时间没有多久,可是我能感受得到,他是真心为我好。直到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去书院看我,扮成女装的模样,他的那些侍妾,其实他一个都不曾碰过吧。 他将那些女子带到家中,都不过是为了救她们脱离苦海。我都知道的。这一次来到鄮县,也是他托谢道韫去跟谢丞相那边提及此事,主动要求来到此地治水赈灾,可是为什么他的身上会中毒?为什么会死呢…… “阿棠……” 在哥哥又一次醒来之后,他把我叫进内室,拉着我的手,青白的嘴唇开开合合,费力地告诉我,一定要帮他,治理好鄮县。 “阿兰曾经跟我说过,她的家乡,就是鄮县……”哥哥的声音嘶哑,眼中不知不觉浮起一层淡淡的水雾,“就算是为了你未曾谋面的大嫂……阿棠,答应我,一定要这里的大家,所有人都活下去。你也要替我活下去,好好地活着。只可惜哥哥不能亲眼看到你嫁人了……徽之兄被圣上下了旨,要他去娶郡主……若不然,哥哥就将你许配给他,总比那太原王家的杂种,好上无数倍……” “这里的人会活下去,我会活下去,哥哥也会活下去。”我暗暗咬紧了嘴唇,将床头边配好的药拿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哥哥喝。不管有用没用,能拖一天是一天,而这鄮县的责任,我也会替哥哥扛起来。 第二日,我换上了哥哥的蓝色县令服,在一干衙役的诧异目光中,坐上了大堂。 然后,新的县令到任来了…… 我在大堂上,与堂下的人大眼瞪小眼。朝廷是在耍我们么?新来的鄮县县令,居然是王蓝田。 显然王蓝田对于朝廷居然派他来鄮县这种残破的小县城任职,也是不满意的很,一个劲地在下面抱怨加骂骂咧咧,顺便质问我为什么好好的要放出假消息说自己被山贼掳走,害得他被一纸新调令给弄到这种鬼地方,还口口声声说要上报朝廷,告我假传消息,治我个欺君之罪,要我全家掉脑袋。我心情正不好,二话不说下台去,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王蓝田的书僮王八德吓得差点儿把挑担扔了,急急跪在地上求饶。 王蓝田本来还在嘴硬,挨了我几脚之后老实了。我仗着他还不知道我的女子身份,又兼这里位置偏远,消息传不出去,衙役也早都被我的食物收买,大喇喇地威胁王蓝田,想活命,就在这鄮县老实呆着,一些事务都要交给我来处理。否则的话我就让他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王蓝田这厮就是个没用的东西,被我这么一下,顿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顾着点头表示同意。梁山伯怕我还要去揍他,急急忙忙上来拉架,说大家都是同窗的学子,有事好好说,结果他自己反倒被王蓝田踹了一脚,匆匆跑掉了。我也不去管他,只让昨日晚上过来的荀巨伯帮忙去看着王蓝田,荀巨伯自是拍着胸膛答应下来。 城内灾民众多,我们的身上都没有什么金子,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灾民饿死。最后没有办法之下,我们不得不想出了一个险招。 那就是,动用军粮。 军粮是预备着战时给军兵们预备的粮物,私自抢掠,是大罪。 但是那些军粮,即使是放在仓库里面,也只能平白无故地腐烂发霉。为什么就不能分发给灾民?难道真要看着这些人活活饿死? 没有办法之下,我与梁山伯偷偷商量,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命人假扮盗匪,劫抢军粮,将粮食发放给灾民吃,暂时填饱肚子,另外顺便开始研究治水的方法。 我们本来以为做的还算隐秘,却不料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到了朝廷耳中,朝廷竟然放着那么多山贼盗寇以及战乱之地于不顾,派兵前来追查此事。还没等大家想到什么好的法子,大军就已经压到了城外,密密麻麻地就地驻扎。 89 怎么办? 王蓝田吓得躲避起来,口口声声表示一切与他无关,并且还想指使他的书僮王八德偷偷跑出鄮县去告密,将一切责任推到我和梁山伯身上。 这种家伙根本就不是个当官的料儿!真不晓得朝廷怎么会派他来鄮县,是因为哥哥一出事,暂时找不到人了吗?想来王蓝田那厮自己也是很不愿意来的,记得他曾说过自己的愿望就是吃喝玩乐,在家里娶上几个美妾娇妻,整日里快活逍遥,结果偏偏被弄到这个地方来,估计他也是够郁闷的。 曾经有句话说得好。对待朋友,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残酷无情! 我这个人虽然对朋友好像也不怎么温暖,但对敌人绝对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于是,我和荀巨伯合起伙来扣下了王蓝田一天的饭量。这家伙来鄮县的时候估计也是没想到会遇见饥荒,只带了金子,根本没有带什么粮食过来,一直是在吃我们的份例。这回伙食一克扣,他才一天就饿的不行,大叫大嚷着说自己要死了,一开始还想冲进伙房抢粮食,结果里面空空的,连半粒米都没有。最后他终于捱不住,主要来跟我们请和,自己乖乖将大印奉上,并且拿出金子要来换取粮食。 我倒是没有要他的金子,仅仅只让他签下了一份合同,主动表示因为治水本事不够娴熟,愿意请梁山伯和荀巨伯来帮忙治理水患饥荒。 这也是为了防止他在事后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暗中夺权,欺压县官的准备之一。毕竟治理水患这种事情,现在都是我和梁山伯等人在做。我是女子,不好直接将名字写上去,但是梁山伯他们没有关系。万一以后治理有功,封赏什么的,也好有个名由。 但是这些都还只是小事。真正令人烦恼的是这批驻扎在城外的大军。他们已经来了这里三天了,一直没有动静,也没有进城。刚才四九出去打听,回来的时候告诉我,那只军队去山上讨伐山贼了,但是貌似山贼已经早早地抽身离开,那些兵卫们无功而返,现在正在往这边来。最奇怪的是,在大军的前方立着一杆旗帜,上方飘着一个巨大的“馬”字。 “会不会是马公子?听说他如今当了五品尚书曹郎,现在正在各地平叛杀匪呢!” 四九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梁山伯等人闻言,也不禁兴奋起来。荀巨伯觉得马文才那个人在书院里面就眼高于顶,对待他们也是不冷不热,不一定会给什么面子。不过又表示既然你叶华棠在这里,你们以前的关系那么好,马文才总不会太过为难大家的。 一干人等都高兴的很,唯独王蓝田皱起眉头,竟然过来恳求我帮他说几句好话,不要让文才兄把他抓起来。看来这家伙也知道这些人里我们唯独就跟他不对盘,他现在又是货真价实的鄮县县令,估计一旦出现了什么问题,大家都得把事情推到他身上。对于这件事,我是没有什么可表态的,反倒是梁山伯见王蓝田神色仓皇,过去安慰他没事不用担心,这事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况且大家也是为了灾民能够暂时填饱肚子,只要到时候一口咬定是山贼下来抢劫了军粮,即便是朝廷也不能够把大家怎么样,最多是治个监管不严之罪罢了,不用太过担心的。 但是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下子可以安心了的时候,那城外大军却派出一支人马横冲直撞地闯入府衙之内,包围了整个衙门。我和梁山伯荀巨伯本来正在正堂内拿着地图商量要在河流的某个转弯处设立堤坝,修整河道,结果正拿着毛笔在地图间轻点的时候,四九却急吼吼地冲进房内,一下子撞到了我的手臂,地图上霎时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黑印子。 “四九,你做什么?”梁山伯皱起眉头道,“怎么这样没规没距的,你看,地图都被弄花了。” “我说几位公子,你们就先别说这个了,外面不好了!马文才……那个马公子,他带着兵马杀进来了!” 这话一出,我们几人顿时都坐不住了,急急忙忙站起身走出门外。只一眼,我就看到了正手持长枪,神色桀骜的马文才。 马文才一身银盔铜甲,气势雄雄地站在掉了漆的朱门堂前,目光冷厉如刀。 几个衙役手持棍棒,被打的满地打滚,急急忙忙跑过来缩到我们身后。他们的身上满是灰土,显然受创不轻。马文才微微偏头,十几名身着盔甲的士兵会意,立即后退,在他身后整齐划一地站成了一排,脊背挺直如枪。 “谁是这里的县令?给我出来!” 他这话说的显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才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正堂前的我,梁山伯以及荀巨伯,登时也愣了。至于王蓝田那厮,貌似根本就没过来,不晓得缩到哪个角落去了。 我瞪大眼睛望着马文才,注意到他的脸被晒黑了,人也瘦了,握枪的手上面也多了几道灰白色的伤疤。不由自主地微微踏前一步,刚要开口,马文才的目光却从我身上迅速移开,只是冷冰冰地看着梁山伯道: “怎么,梁山伯,你就是这鄮县的县令么?” 我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蓝色官服,又看看梁山伯身上穿着的灰褐色师爷服,不由得有些怀疑文才兄是不是最近太累,眼睛出了什么问题。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于是我深吸了口气,大声回应道:“文才兄,鄮县的县令是我,叶华棠。与山伯兄没有关系。” “大胆!叶华棠县令分明已经被山贼捉走,生死未卜,你这刁民竟敢擅自冒充叶华棠大人来此作乱,来人,给我把他拿下!”马文才一声令下,他的身后立即蹿出两个小兵,一左一右地抓住我臂膀,就往下扯。我不禁大怒,刚要拼力挣开,忽然注意到这两人却是马统和许久未见的木槿。木槿不停地朝我使眼色,将我往下拉拽。她抓的很紧,我怕用力挣扎会伤了她,微微放松了力气,很快便被木槿拽下了台阶,带到一旁。 梁荀二人见我被抓,不禁神色微急,想要下来救我,却有几名兵卫持着长枪上前,挡住了他们去路。马文才像是完全没有看见我一样,面对梁山伯的质问面不改色,只是冷冷道: “朝廷直指你鄮县抢夺军粮,煽动百姓作乱,梁山伯,你认不认罪呀?” “马文才,你不要信口开合,这些关山伯什么事?这鄮县的县令分明就是王……” “巨伯!”梁山伯一摆手,止住了荀巨伯的话,转而信步走下阶梯,大声道,“劫取军粮,赈济灾民,是我的主意,与阿棠和蓝田兄无关。我跟你回去面圣,分辨清楚就是了。” “公子!一切都是叶公子的主意,分明不是你的错,你怎么能跟他去面圣?万一圣上心情不好,你岂不是要掉脑袋!”四九见状不由得焦急起来,马文才悄悄瞥了我一眼,转而道:“废话少说,给我拿下!”接着便有几名兵卫上前去捉拿梁山伯。 我一下子急了,用力甩开马统就想上前去,木槿却死死拽住我,一个劲地叫道:“公子,你不能过去,你不能过去!”其他人也想上去阻拦,被马文才银枪一亮,大声喝道:“谁敢过来,我就将梁山伯就地正法!” 众人的动作都顿住了。梁山伯听到四九在后面哀鸣一般的叫声,叹了口气,劝慰他道:“你们放心。我相信朝廷会体恤百姓,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可是公子……”四九还想说话,我已经趁这机会掰开了木槿的手,咬咬牙无视她哀求的眼神,大步踏上前道: “我也相信朝廷会体恤百姓。况且这鄮县的县令现在是我,要面圣也应该是我去,断,没有叫一个师爷替县令回都城的道理!” 马文才神色微变,怒喝道:“放肆!鄮县前任县令叶华棠早已经被山贼掳走,你是何人,敢在此冒充朝廷命官!” “下官的确曾被山贼掳去,但已经于前几日逃出贼窟。而信任县令王蓝田因突发恶疾,暂时无法任职,故将一切事务均交托于叶某代管。如今出了差错,自然也是该由我叶华棠,一力承担,马公子既然要找鄮县县令,自然就是该找我,绝无他人。” 马文才攥紧了拳头,狠狠咬牙。我望着他,目光中无畏无惧。我知道他是想抓梁山伯出头,当替罪羊。但是这主意是我出的,鄮县又是对哥哥极为重要的地方,我不能让别人替我担责任! 木槿已经在一旁吓得呆了,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我,马统过去安慰她,反而挨了一脚。我冲木槿笑笑,想安慰她没事,不用担心,结果这一下偏把她弄得眼里泪珠稀里哗啦地往下掉。我摇摇头,回头冲还呆在原地的梁山伯道:“山伯兄,帮我照顾好哥哥。” “阿棠你……” “我们走吧。”我张口打断了马文才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马文才又看了我一眼,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 “押走!” 90争端 “大人!” “公子!” 身后人声音连成一片。马文才横眉微微一扫,来给我身上套锁链的那两名士兵便放松了力道。并且也没有用锁链来捆绑我,而是换了比较轻便的麻绳。被一干兵卫押着往前走。 其实我是真的认为,朝廷是不可能知道抢掠军粮是由县官主谋的,首先这事只有少数人知情,大部分群众都是被几位肇事者忽悠着去的。况且一般人也不可能跑去告密,这事中间肯定有猫腻。 况且马文才一开始并没有说要抓人,也没有驱使那些兵卫上来逮人并且说什么朝廷命令之类,这些都是在看到梁山伯之后才出现的事情,说句不着听的话,搞不好这个家伙就是在公报私仇。不然的话,就算抓人,也应该是我或者王蓝田,怎么也轮不到梁山伯身上去,看衣服也不像。马文才这样做,只可能是私人因素。 或许马文才对梁山伯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合?反正总不会是因为祝英台才这样的吧。我这样想着,很快便被他们带出了府衙,往城外走去。但是梁山伯荀巨伯他们也没有就此不理,而是在后面跟了出来,与其他一些见此状态围过来的县民们齐齐跟在后面,跟了一大串。马文才骑在马上,晃晃悠悠地往前行,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满满地写着“都是你惹的”几个大字。 身后跟着的灾民越来越多,其中除了我曾经分发过粮食的老弱妇孺外,也有一些精壮男子,竟似是刚刚从城外面赶回来的。这里倒是有件事需要说明一下。带着哥哥回来之后,因为鄮县衙内实在太穷,钱都被哥哥之前的那一任县官掳走,我后来又悄悄去把自己埋在黑风山脚下的金子挖了回来,也亏得苏安他们没有真的动用。利用这些金子买了一批粮食,先分发给县民们填饱肚子了。后来钱粮实在不济,外面又找不到肯出售粮食的买家,这才打起了军粮的主意。 那些灾民们很多都是我一勺一勺在碗里盛过汤粥或是分发过饼子的,而且从他们对我的态度里,我能感觉到他们对哥哥也是真心崇敬。就如此刻,无数人 后面追着喊着叶大人,竟是颇有要突破枪林,过来将我抢夺回去的意思。 “叶大人!”一个半大的少年手里提着根棍子,因为身高不够,一个劲儿地蹦跳着往这边望,口中大叫道,“叶大人,你不能抛下我们不管啊!你是个好官,朝廷为什么放着那么多贪污受贿的贪官不去抓,而是要抓好官?” 这个少年名叫虎子,家中有个年纪很大的奶奶需要供养,我为此每次在分发食物的时候都多给他一份,不过这个少年生性桀骜,一直对我不理不睬,我也不甚在意,只是没想到他今天竟然能出来主动帮我说话。 “就是啊就是啊。”有人在后面接口,“放了叶大人,”“放了叶大人!” “叶华棠。” 马文才又偏头过来望我,眼神里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我以为他后面还有话要说,孰料这厮只是瞪了我一眼,又瞪了我一眼,然后转回去了。 他就不能把话说明白点儿么?非要人在这里猜测个什么劲儿。不过我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有些无奈地回身开始规劝各位愤愤不平的县民道: “大家都不用急,听我说。我要去跟马将军入朝面圣,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们千万不要忤逆朝廷,我相信朝廷是公正的,是仁慈的,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没有做过错事的人含冤的!” “大人,大人!别抛下我们啊叶大人,别抛下我!”那个有着一对虎牙的少年竟然穿过人群,迅速冲到我身边,抓住我的衣服不放手。我手都被绳索绑着,也没有办法伸手去推,只得安慰他道:“你们要好好听姜师爷和梁大哥的话,好好治水,好好耕作,不要因为有些饿,就把粮食种子也都给一气吃掉……如果没钱的话,就找个机会去寻那位王公子,吓唬他一下也没关系……恩,反正大家别担心了,你也是,快回去吧。” “叶大人……”那名叫虎子的少年眼睛泛红,反倒更紧地抓住了我的衣服。这时候前头的马文才忽然将马缰一勒,回过头来冷冷道: “把他给我拉开!”这话是跟旁边的士兵说的。 那个兵卫闻言便用力将虎子一攮,把他生生推倒在地。结果因为动作过大,我又行动不便,那名兵卫手中握着的长枪尾柄一晃,径直击中了我的额头,力道又大,登时把我击得后退了一步,一时间站立不稳,眼前全是星星。 “快走!”另外一名士兵见我止步,不由得又用枪身在我身上用力拍了一记,示意我别停步,跟上去。我还有些恍惚,隐约听到马文才在前面骂了一句什么,并且从马上跳了下来似乎要往这边走,但此时周围的县民们见那两名士兵敢打我,不由得纷纷义愤填膺。其中尤以虎子为甚。他一边用力敲着棍子一边大声道: “你这个狗官,你竟然敢打叶大人!你勾结朝廷来陷害好官,不让我们大家安生有饭吃,你不是人,根本就是畜生!大家来打畜生哪,打畜生哪!” 随着他的煽动,后面一群人也跟着激愤起来,纷纷要往前冲。纵然那些士兵们纷纷架起枪支来阻拦抵抗,也拦不住汹涌的人流。那些县民们拼命大叫着放了叶大人,让我不禁从心底生出一丝愧疚。我不会治水,也没有耕种务农的本领,只不过是分发了一些粮食而已——那是一个上位者应尽的义务。我何德何能,能得到大家这般的尊敬和保护! 但感动归感动,我还是不想让鄮县群众与文才兄起冲突的,不由得拼命大声阻拦大家不让他们继续反抗,努力想使大家退回去,别这样。偏偏那些人怎么也不肯听,虎子冲在最前面,拼命拉拽着横在自己面前的银枪! 马文才深吸了口气,目光迅速掠过我,冷冷道:“你们想造反是么?” “不,文才兄,他们不是 ……” “没错,就是造反,就是要造反!”虎子却打断了我的话,一边用力掀抬枪杆一边叫道,“你想害死叶大人,我就跟你拼了!”他说着竟仗着身矮灵活,从两杆银枪下面钻了过来,朝着马文才冲去,可是才跑了没两步,只见马文才手臂轻扬,一截带血的枪尖就从他身后冒了出来。 “马文才!你怎么能胡乱杀人!”我目眦欲裂,手臂处劲力一发,加上那绳索本来就绑的不结实,竟从里面挣脱出来,冲上前去。却见马文才将枪一甩,又伸手扼住了虎子的喉咙,将正在嘶喘着的他生生拎起,看着我冷冷道: “怎么,杀了你的人,现在心疼了?” “他只是个小孩子,你知道我是心甘情愿跟你走的,根本不会逃,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 “我放过他,谁来放过我!”马文才突地将虎子劈手一扔,默默看了我一眼,转头冷冷道,“叶华棠,亏我们一起同窗三年,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 “了解什么?”我急急过去检查虎子的伤势,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冷厉。马文才背对着我,手中银枪兀自向下滴落血珠,沉声说道: “谁要是挡了我的路,我就杀谁。” 91 “马文才,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梁山伯在后面嘶吼了一声,就要冲过来,他也是认识虎子的。但是却被兵卫在中途拦住,我微微攥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起身望住了马文才,低低地道: “文才兄……” 马文才却微抿薄唇,口中冷喝道:“我们走!”接着转身就要上马,这时却听外围的县民中有人爆出一声怒吼道: “你这个狗官,你杀得了我们这么多人吗?” 这一声吼叫宛如一声号角,瞬时就有更多的县民手里提着棍子和铁铲从不知哪个角落纷纷往外冲,朝这边冲来。马文才此次进城,带来的人手本来就不多,又有两个押着我,结果现在双方人数对比比例一加大,登时就是他这方有些遏制不住了。尽管我努力地想要让县民们退回去,但是人群已经乱成了一团,最终马文才被马统以及几个手下硬拽着拉了回去,没有与县民们直接武力对抗,而马家的官兵也最终被撵出城门之外。 随着城门轰隆一声关闭,城内余下的人都欢呼起来。我则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向着急急冲过来问我有没有受伤的梁山伯和荀巨伯摆摆手,示意他们我没事。梁山伯依旧满脸悲痛,急着要往虎子这边冲过来,我却走过去,用双手在虎子的脸颊边合拍了一下! 啪的一声,那个少年蹭地从地上跳起来,神色迷茫地四处张望,倒把周围人都给吓了一大跳。 “不用看了,他没死,刚才只是昏过去了。” 见到周围众人惊异的眼神,我解释了一句,那句“你们误会文才兄了”则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虎子也发现自己没死,而那些讨厌的官兵们却不知何时已经被赶出鄮县城门之后,不由得高兴地欢呼起来,大声叫着自己居然没有被那个狗官杀掉!其它人也一片兴奋,只有我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除了因为他们针对马文才之外,也是觉得,就这样与朝廷起了冲突,实在是个大问题。 但冲突已经造成,再做其它也于事无补。我不得不与众人回到县衙之内,商量其他对策。城头上也派了专人前去看守,若是城外大军有异动,就立即上报。 这一役之后,城内又涌进了大批灾民,其中赫然有逃难而来的陈夫子。这家伙原来也是因为战乱发生之后,无处可去,身上钱两又被土匪抢去,最后没有办法,跟着灾民们来到鄮县了。我们自然不能让他流落在外,也跟着一起接到了县衙里面。陈夫子责怪我们不该跟马文才吵翻,但是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好办法,只能唠叨几句就这样算了,我们自是一笑置之。 接下来两日,马文才使人来传令,让我和梁山伯,王蓝田等人自动归降,打开城门让大军进城,并要将之前所有胆敢与官兵作对的暴民全部交出,就地斩杀,以示军威。这要求实在有些过分,我欲与他和解,让他退兵,之后独我一人与他回京,将事实呈与圣上。马文才却一怒之下将传信的县民打了个半死,,回头表示,我们再不降他就要屠城! 不得不说,他这样,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和解之。况且这是哥哥在意的鄮县,我自是不可能任他胡来的。我们就这样僵持了下来,马文才也没有派兵进来攻打,而是将鄮县整个地围了起来,将我们困在其中。偏偏现在城内本来就无米无粮,梁山伯本来还打算去找祝英台那边买些粮食过来救急,结果被马文才这么一围,根本车马不通,什么都不能做。 城内的食物就越来越少了,因为大部分粮食都分给了县民,县衙内的东西也越来越少。这里又添了这么多人,连我们食用的基本粮食都出了问题。王蓝田坚持说他是县官,买粮食又用了他的钱,不许克扣他的食物不然就要取回实权云云。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将自己的份例给他一部分,剩下的又要分给哥哥,结果一天也吃不上多少东西,饿的有些手脚无力,人也有些消瘦。 荀巨伯见状,就要把他的食物分我,见我不肯要,就提出了一个主意,说要打鸟下来吃。可是这年头灾荒,天上连根鸟毛都没有,更别说打下来吃了。最后没有办法,荀巨伯干脆提出,来抓老鼠吃。前阵子有了粮食,不知哪里又跑来大批的老鼠,暗地里咬破了不少麻袋偷粮食。况且大家也好久没有见肉星了,不如弄些老鼠来解解馋。 我有些担心,觉得老鼠这东西身上病菌很多,万一弄不好,带了什么病就糟糕了。偏偏荀巨伯说没事,见我不肯,就自己去捉了些老鼠,跟着一些胆子比较大的衙役们分吃了。陈夫子吃了晚上的稀粥觉得不饱,也去跟着凑热闹,一边吃一边问是什么肉这么香,结果荀巨伯一说是老鼠肉,当时吓得他吐了一地,被别人埋怨他浪费浪费。 哥哥的病情愈加严重,人也瘦得成了皮包骨头。姜师爷说,还是快准备后事吧,估计也就是这几天了。我心里难过的不行,不让任何人去准备棺材之类的东西,自己亲自熬药给哥哥喝,只希望奇迹出现,哥哥能恢复健康。这两日,哥哥脸上也回复了些许光泽,瞧起来好像有点恢复的样子,但我担心,他不过是回光返照。 哥哥也跟我说了很多,说的最多的就是我变了。他说以前小的时候,他不懂事,经常会欺负妹妹,导致我后来一直跟他很疏远,再怎么对她好,也都不理不睬。那一次去书院,本来是他自己要去上学修业,但是我这个身体的前身为了逃避婚事,硬生生要女扮男装,冒充他去尼山书院读书。并且不愿他跟着陪送,自己在半路抛下他和木槿逃走,结果却遇上了山贼,最终让我穿了过来。 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你的那位傲娇妹妹早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现在在这里的只是个冒牌货。有些事情,终究不过如此而已。 但是城内却爆发了鼠疫。 首先染病的是城内的几名灾民,很快先衙内也有几名衙役染上此病,其中包括荀巨伯和陈夫子。鄮县之内哀声一片。大夫来看过之后,表示此病无药可治,并匆匆退走,不肯再进入县衙之内。很快又有几人染上鼠疫,其中也包括王蓝田和本来抵抗力就低的哥哥,王蓝田的书僮怕会传染上自己,连夜逃跑了,只留下他家主子一个人在厢房内哀嚎。 我和梁山伯急得头顶冒汗,衙役们怕死,纷纷表示要把那些病人们全都烧了,一个不留,但那些人都是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一时之间又怎么能下的去手!我和梁山伯一夜之间几乎愁白了头发,寻医不得,慌乱之中,四九想到了那本王兰姑娘拿来的医书,匆匆找出来,想看里面有没有关于鼠疫的治方。结果王兰姑娘在里面倒是有写鼠疫的症状以及大体的治疗意见,但其中有一句,却是需要一种毒物将药剂作为中和,这样熬制出来的药才能够成功治愈鼠疫,让病人恢复健康。 可是那种毒物非常少见,现在鄮县内境况又这样紧张,根本没有办法去找什么毒物。就算是我们想办法混出鄮县,估计等找了药物回来,县城里的人也早都死光了,根本于事无补! “叶……叶公子。其实这种毒物,我记得咱们鄮县里,应该还是有的。”四九见我们焦急,便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来了这么一句。我和梁山伯立即抬头看他,看的他有些紧张,吭吭哧哧地道: “我记得大夫说过,叶公子的哥哥,好像中的就是那种毒物的毒,当时我还感慨了一下,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连吞毒都要挑贵的吞……我想,反正他也是要死了,不如干脆抽他的血,来救活全县的人吧……” “胡闹!”梁山伯大怒,训斥四九,四九有些委屈地道:“又不是要用他多少血,拿一点做药引就好了嘛……” “你再说!”梁山伯有些生气,要赶走四九,我却拦住了他,心里暗暗思量。哥哥那么在意这个鄮县,肯定也是不介意用血来救活大家的。如果用量不多,倒也不少不可以商量。但是哥哥之前就中了毒,现在又染上了鼠疫,他身体里面的毒素太多了,会不会到时候引发其它的病变…… 就在这时候,姜师爷却从外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告诉我们,荀巨伯和陈夫子,马上就要死了! 人命关天。我不再迟疑,当机立断地跑去哥哥的房间,问他愿不愿意献出一些血试试救活大家。哥哥二话不说,表示如果需要,他全身的血都可以拿走。因为大夫害怕不肯来,来接血的人是梁山伯,哥哥的血颜色黝黑,看起来很吓人,但是以现在的境况来说,一切也只能够暂且死马当做活马医,看运气了。 没想到用哥哥血配出来的药,还真的有效果。虽然有一部分吃了之后病情加重死了,但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我们也将可能带有鼠疫的被子和枕头等东西烧光,又好好地清理了一番城内残余的老鼠,这场鼠疫的灾难,终于过去了。 可是爆发鼠疫的却不仅仅是我们。 城外的马文才马家军,也不幸沾染了鼠疫。 92 “城外的马家军,也有好多人都得病了,真是老天有眼,让他们围城,哼,就让他们全部得鼠疫死光吧!” 四九抱着竹篮,兴冲冲地跑过来通报消息。但在见到我神色不对之后,又悻悻地住了口。梁山伯微微皱眉,一本正经地训斥他道:“四九,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怎么可以随意诅咒别人呢?” “但是他们……” “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有谁愿意背井离家,又客死他乡的?”我摇了摇头,四九也晓得自己说的话不对,顿了一下,还是道,“不管怎样,趁着他们现在官兵全都重病,我们正好可以将他们赶走。那些人都现在这副德行了,照样还将咱们派出去购买粮食的人杀了个精光!一定也得要他们付出代价不可!叶公子你可不能因为你跟马文才关系好,就想着放过他们,刚才我可是看到你偷偷让人去采集草药了。不说别的,你也要为你那个重病的兄长想一想,他本来就流了那么多血,再去救外面那些兵,他的命,估计也留不了几天了!” “四九!”梁山伯皱眉。我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居然会被四九抓包,一时间有些尴尬。这时候却见荀巨伯从厢房内走出,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病症却已好了大半。他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高兴地道: “华棠,你的那个哥哥,刚才竟然醒了!本来大夫说他因毒性加深,这几日都会一直昏迷,估计也不久于人世了。但我刚才去看了一下,觉得他的状态好像比之前好了许多,难道是王兰姑娘的药起效了?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我一听他的话,当即甩开梁山伯和四九,迅速往房间内跑去。哥哥正在房间里面吃东西,也不知道谁给他弄来了一块又粗又硬的干硬大饼,啃的很是费力。见我进来,他就笑着直起身,问我道: “怎么了阿棠,饿了吗?哥哥这里有饼过来吃。” 我一言不发地冲过去,仔细查看他的脸色和状况,还是枯瘦如柴的身体,脸上那股瘆人的黑气却已经褪了下去,恢复了些许红润。难道是回光返照?我心里一阵难过,忍不住抱住哥哥,想说什么,话又噎在喉咙里,什么也讲不出。哥哥叹着气,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嗓音沙哑地道: “好了,没事的,放心,毒解了,我不会死了。别哭,阿棠别哭,哥哥没事了……” “毒解了?”我挣扎着起身,诧异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会解毒的?难道哥哥你从哪儿得到了天山雪莲?” “是鼠疫。”哥哥拍拍我的头,“或许是鼠疫与之前那两种毒中和,再加上前几日你们用了我的血,体内毒素排出去一部分之后,我就觉得身体发热,昨天晚上又吐了不少黑血块出去,今天竟然发现身体有回复的状态。刚才大夫也来了一趟,给我留了张药方,说按着这个方子吃药,慢慢调养就能好。” “怎么会……”我怔怔地有些发愣,怎么可能,鼠疫居然会救了哥哥的命……怎么可能…… “或许是你大嫂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让我上去陪她了。不过我的妹妹在这边一个人,我也终归是放心不下的……”哥哥的目光渐渐移向了窗口,盯着外面的白云发了几秒的呆,又很快回过神来,轻声道: “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管别人怎么想。鄮县虽然重要,你在意的东西,也是一样。要是出了事,有我担着。” “不用你担,只是,还要劳烦哥哥再给我一点血来用。”我咬了咬嘴唇,“我要去救人,现在就去。” 哥哥二话不说,抓起匕首就要往手腕上划。我赶紧阻止他,另外叫人去取了小碗,挑不甚要紧的地方划破取血,又让人给哥哥好好包扎。草药早已经采集完备,因为我现在还是鄮县的掌权者,其他人也都没有说什么,研磨出了药粉之后,本来想要给城外的军兵送去,孰料马文才却传令不许接受鄮县暴民的东西。 那些得了鼠疫而死亡的军兵,之前就已经因为传染病疫被杀掉并且烧掉了一部分,现在明明有药将军却不肯让他们服用,一些马家军开始试图反叛。我们借机将药包捆缚在箭身之上,射向敌方大营。马文才下令让把所有的药都集合起来烧掉,结果自己却也染上了鼠疫,倒在营外,昏迷不醒。接下来几日,我和梁山伯一力将城外的马家军攻下,整个军营里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染上了鼠疫,其余的士兵也惶惶不可终日,得到我们的药之后当即纷纷服下,也不再围堵城门。 梁山伯和荀巨伯他们终于找到机会,急急忙忙地出去联系祝英台准备购买粮食的事情了,而我则在军营里找到了木槿,可怜的小姑娘虽然没有染上鼠疫,也早已经吓得不行,见到我就扑过来大哭。我安慰了她一下,迅速前往主帅大营寻找马文才。 马文才还在营帐内昏迷不醒,他身边的军师早已经在鼠疫爆发的时候就逃走了,身边也没个人,只有马统带着个破头盔,还在营帐内守着他。见到我来,马统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感激地望了我一眼,跟着木槿出去了。他也染上了轻微的鼠疫,需要尽早治疗才行,我则是直接熬好了药端过来,走到马文才床边,扳起他的脑袋就想把药往里灌。孰料这么一动,马文才却醒了,挣扎着推开我,白着一张脸道: “你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走进来的。”我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端好药碗道,“好了,文才兄,多余的话先不用说,先吃药。” “这是什么药!谁让你进来的!”马文才却发起怒来,一把推开我。我没想到他生了病,力气还这么大,又只顾着护药,导致整个人被推倒在地,头差点儿撞上椅子。马文才见状也不由得生起气来,大声喝骂我脑子长着干什么的,自己不会躲开,非要去撞椅子!我觉得跟这种人说废话简直是没有意义,自己费力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将他一把推倒在床上,冷着脸道: “给我喝药!” “我才不喝贱民的东西!”马文才嘴唇发紫,依旧嘴硬的很,“叶华棠我告诉你,你休想拿这药来威胁我。我一定会把梁山伯他们捉拿回京,你要是心里还有我,就别阻拦我,我绝对不会跟犯臣同流合污!” “我为什么要威胁你,又为什么要阻拦你?”我叹了口气,将药放到旁边,认真地对他道,“我就是鄮县的县令,你要抓,自然应该先捉我。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体,怎么可能有本事带我回京去见圣上?所以先喝了药,等身体好了,再说其他的事也不迟。” “你怎么会是县令?你哥哥明明已经被山贼抓起,行迹无踪,县令一定是梁山伯才对!我听王大人说过了,朝廷本来就是安排那个职位给他的,却不知怎么派到了你头上,一定是他背地里找谢丞相说了什么。” 马文才突然挣扎着起身,抓住我的手,声音急促地道,“阿棠,你别帮他,你别管。我们这一次,把梁山伯抓回去,得到了功勋,我就能升官了。你爹说,只要我的官职高过五品,他就把你许配给我,到时候回去,你就是将军夫人,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随便你,只是在这里别任性,我们一定要将梁山伯抓回去。现在各地战乱基本已经平复,我也马上就要回京去,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就不会再有了!” “不用升官。”我喃喃道,“你放心,不用管我爹怎么样。你不用抓梁山伯,也没有关系,一切都没有关系。” 我想这一次事件过后,我的那个便宜老爹,应该也不会再逼我嫁给太原王家了。至于婚事的问题,一切就都交给哥哥了。 马文才最终还是不肯喝药,被我和木槿强行灌了进去。而没等他的病完全好起来,朝廷那边就已经下了旨意,因为鄮县治疫有功,免除哄抢军粮之罪,并且重新任命叶华棠为鄮县县令,王蓝田回乡,另等通知,马文才接到的命令则是立即率兵回京,不再追究鄮县之责。 这旨意下来的速度非常之快,让我怀疑朝廷里是不是有什么可以远望千里的水晶球。但战役也就这样消弭了。祝英台那边的粮食运来了一部分,朝廷又拨了一部分,鄮县的灾荒基本已经算是过去了,但是梁山伯却没有回来,据说是山贼苏安他们带人去了上虞祝家庄,梁山伯他们在那边帮忙抵抗,一时间不能回来,只让荀巨伯带了粮食过来。与他一同来的还有王兰姑娘,两人耳鬓厮磨,瞧起来郎情妾意,很是逍遥。 哥哥的病情也在逐渐好转,已经可以掌印处理一些县内的大小事宜。县内疫情基本被控制住,王兰姑娘找到了一种新的药草代替那种少见的毒物,将治疗鼠疫的药方传扬出去,救了许多其他县城的民众。因为战情稳定,马文才被收回了帅印,朝廷另外派他前往其他郡县为官,因为我们假意说是马家有着可以治疗哥哥疾病的灵药,以此交换,爹爹终于同意了我们之间的婚事,匆匆忙忙把我送离了家门,只为换得哥哥平安,连婚事都是草草了事。马文才对此不满,说是以后再给我重新举行一场盛大的婚事。 值得一提的是,苏安在攻打祝家庄的过程中,身中数箭而死,他临死前用生命保护了谷心莲。谷心莲逃亡去了鄮县,不知怎么到了我哥哥身边,当了哥哥身边的一个妾室。而祝英台的八哥却因为打死了人,被关入大牢,少不得还要打点一番,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听说被他打死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之前在书院里与我们同窗三年的学子秦京生,也不知道那个马屁精怎么惹到了祝英台的哥哥,活活丧了性命,真是人生无常。 离开杭州的时候,我拉着马文才,又去了一趟桃花源。那里依旧桃花盛开,樱红遍野,但是木屋之内早已再无人烟,空荡寂寥。马文才瞧见那个木屋就生气,还想一把火把人家木屋给烧掉,他这个脾气,也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罢了,其实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反正只要活着,将来的日子,还长得很。 番外 哥哥的梦想 在大多数人眼里,叶华棠是一个浪荡子。 在他们看来,他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无恶不作。当然,或许这也是事实。本就声名狼藉的他,并不在意自己身上多一项或是少一项的罪名,只是有一点,妹妹的态度,令他一直难过的很。 妹妹一直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自然难以忍受这样一个无用的哥哥。打小起,他们之间就不亲密。叶华棠不爱读书习字,却喜欢鼓捣一些小玩意儿,经常做了东西跑去妹妹房中献宝。但不管是再漂亮的花灯,或者其它的什么,都只会被迅速摔出门外,门内传出的只有妹妹冰冷的声音: “哥哥,今天夫子说你又没有认真做功课。与其摆弄这些,不如好好想想等爹回来了你要怎么办。” 妹妹不喜欢这些呢,妹妹也不喜欢他。他真是个没用的哥哥。但是不管怎么学,怎么背,他也及不上旁的人。族学里成绩最差的人,估计就是他了吧。有的时候真会觉得,如果妹妹是男子就好了,她来读书,定然会比他聪明许多的。 “谁说的,你并不比旁人差呀。” 碧茵的草地上,那个女子的笑容明媚而柔美,黑色的眸珠烦着水样的波光。“为什么一定只有读书人才能救天下?这世上的读书人,在书里读到了黄金屋,一入仕可都忙着贪污受贿去了,哪里还有时间来管百姓的死活呢?” “我呀,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嘴里说的好听,一旦真的当了官,就只会搜刮民脂民膏。别的不说,就我以前在的鄮县,年年水患淹没了多少良田?但是那帮县令,一个个就只会征税,不断地征税征税,有没有土地都要征税!百姓天天连树皮都没的啃,他们自己却吃的滚瓜肚圆,还娶了一堆大妾小妾,真的是……喂,你做什么!别动手动脚的,哼!告诉你,以后娶了我,不许你再胡乱纳妾,敢纳的话,我就放狗咬死她!” “哪里来的这样凶残的大姑娘?一直这么凶,以后可没人敢娶你啰。” “你要是敢负我,我就把你剁成千块万块,扔进西湖里喂鱼!” “好好好,不负不负。以后呢,要是我叶华棠敢在娶了阿兰娘子之后,再多纳妾,就让我被亲亲娘子扔进西湖里。阿兰,我都立了这么重的誓,你可不许中途耍赖,嫌我没本事,去嫁给什么王公子李公子。” “那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 昔日的誓言犹遥在耳,立誓的人却早已渺无踪迹。那个唯一珍惜他的人,早已经死在疾患之中。此后他愈加放荡,肆意游乐,再无了之前的进取之心。即使取得了好的功绩,也再没有了可以展示的人,他又何必演戏给瞎子看?肆意践踏自己的声名,肆意支取自己的生命,只是为了能够让还对他在意的人死心,让自己能够有机会早些去陪那个人。他开始拼命地往家里抬妾室,或者是潦倒的青楼女,或者是卖身的流浪女,甚至是街边乞讨的乞丐,虽然都是些他从来没有碰过的可怜人,但妾室毕竟是妾室。他违背了诺言,阿兰会来找他的吧,他在等着她把他这个负心人扔进西湖里。如果能再见到她,即使是碎成千块万块,他也是甘愿的。 但是,他还是舍不下爹娘,也舍不下那个还不懂事的妹妹。她还那么小,也不晓得世事艰辛,这样的高傲性子,以后要是碰上一个性子不好的郎君,会怎么样呢? 怀抱着这样矛盾的心思,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日子,直到爹一个巴掌将他扇倒。 “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不过一个黄兰,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成什么体统!我看就是你娘将你娇惯的过了头,让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一纸文书摔在了他面前。 爹要他去读书。 杭州尼山书院。 去杭州的话,离西湖就更近了一步呢。他的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这是他的阿兰,在召唤他吗? “哥哥。把你的文书给我,我要去书院。” 他的妹妹,第一次来找他,提出的就是这个要求。 “阿棠,你是女孩子,怎么能去书院读书?”他试图劝阻,“要是你不喜欢嫁人,你放心,哥哥会跟娘说,不让你嫁进那个太原王家。反正娘也说了,这不过是爹最近才有的念头……” “哥哥你不用说这些。你就算去了尼山书院,又能学到什么?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吧?把身份文书给我,你就算去了书院,也只是浪费名额而已。反正你纨绔惯了,就算偷懒不去,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阿棠…… 他的妹妹,一直是这么的厌恶他。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去针对她,责骂她。因为她是他不懂事的妹妹呢。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却让他后悔不已,乃至为此大病一场。妹妹竟然在半路上遇到了山贼!幸好她没事,不过就算他这个没良心的妹妹都不托人送份家书回来,还要谢家派人通知,他也有必要跑去杭州看一下。 大病未愈,他便背着娘亲,偷带了点银两,跟着木槿前往杭州尼山书院。看到妹妹平安无事,他一切都放了心,而令他意外的是,妹妹竟然一下子跟他亲密了起来。 妹妹终于长大了呢。 看着妹妹明媚的笑脸,他觉得心里仿佛射进来一束久违的阳光。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爹和娘,都不是对子女特别关心的人,他不管妹妹,还能剩下谁呢? 书院里的人,大都是粗鲁男子。不过跟妹妹同房的人人品倒是还不错,有理有矩,很有君子之风。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男子的眼神里总透露着一股阴狠之气。还有一点就是他竟然一直是睡长椅的,难道是妹妹拿什么跟他做了交易? 虽然心里怀疑,他也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看得出那个人对待妹妹还算不错,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表示,应该是没有看出妹妹的身份才对。旧友王徽之竟然对妹妹也有些不一样的兴趣,那个见色起意的家伙,才不能让他觊觎阿棠! 没想到妹妹的修业成绩竟然这么好,最后他不得不施展了些小手段,托人帮忙,让他分配到了鄮县做县令。看得出妹妹在为自己没有给他取的更好的官职而难过,真的没想到,三年书院学习竟然能让她变化这么大,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只不过这种变化,让他感到很欣慰。 鄮县是阿兰长大的地方,是她的故乡。即使是为了她,他也要把这个地方治理好才行。况且他身上的毒也已经发作了,恐怕再过不久,也是要死了的吧。 没想到之前用来殉情的毒药,到了现在才开始发作。但是他并不想死啊,他还没有治理好鄮县的水患,还没有看着妹妹嫁人,他还没有做很多事情,但是,看来现在,也是来不及了。 在落入山贼之手的前一刻,他服下了毒药,只想着尽早离开这个世界。他不愿因为自己,给鄮县的百姓和家人添麻烦。那些山贼不可能去拿一副尸体去敲诈勒索。 但是他却意外地没有死。半睡半醒之间,他仿佛看到阿兰在床边照顾他,细心地给他喂药,给他擦脸。后来,妹妹竟然一个人上山来,将他救了下去。他又感动又心疼,那个柔弱又高傲的妹妹,怎么会有胆子一个人进入山贼的巢穴呢?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她一个女孩子,被抓住了怎么办呢!但是她却将他成功救了出去,并且纠集一帮朋友们,不仅治理了鄮县的水患,还得到了百姓的拥戴。并且联合朋友,成功解救了鼠疫,还阴差阳错地治好了自己身上的伤。 竟然用血液作为药引,真亏她想的出来呢。这个妹妹,那个只会蜷缩在别人身后的王蓝田,又怎么能配的上她?要说她的这些朋友中,最忠义的一个,莫过于那个名叫梁山伯的男子,虽然家境一般,却有勇有谋,为人善良,妹妹要是跟了他,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妹妹说,那个梁山伯另有心仪女子,但他看得出这只是推托之词,妹妹真正喜欢的,却是那个行事心狠手辣的马文才吧? 罢了,只要是妹妹想要的,他都一定会帮她争取过来。他的命,是妹妹救的,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阿兰,只剩下一个妹妹,她的幸福就是他的。 鼠疫渐渐过去,他也重新得到了鄮县的委任令,继续做他的县令,守着阿兰的家乡,并且纳了一个与阿兰长相相近的女子为妾。那个女子据说曾经是妹妹书院里的浣衣女,性子也倔强,跪在自己府衙外三天三夜,只要求自己娶她。并且不要正妻之位,只要当一个妾室就好。 她这样的执着态度,似乎是因为对妹妹的心意的移情所在的。 纳了她,也并无不可。反正这世上也只有一个阿兰,其余的人,都是一样的。 他的愿望,只要守在这里就够了。守着妹妹辛辛苦苦为他争取来的官职,守着那个永远不能忘记的人的故乡,就够了。 番外 这孩子随谁呢? 手边一方青田砚。 砚内是新磨的墨,还在散发着淡淡清香。 我轻轻提起毛笔,又放了下去,皱起眉头望住了正在我面前罚跪的小家伙,他的小脸上斑驳泪痕依稀可见,脑袋却昂的高高的,神情里满满地写着两个字: ——不服。 = =瞧这模样,敢情全天下人都欠你两斗高粱米是吧?有本事先把脸擦干净再来装皇帝老子! “自己说,你到底犯什么错误了?”我从桌子底下抓出一柄戒尺,故意在桌面上敲了敲。结果对面的小不点儿连根眉毛都没颤一下,不在乎地冷哼一声,道: “娘,这可不怪我,要怪就怪那自己胆小。府里还有那么多仆人呢,也没见谁出事,明明就是他自己不中用。” “他不中用,你就能放狗去追着先生咬!”我恨铁不成钢,“马景德,到底谁教你的?” “爹啊。”小家伙毫不客气,“爹说没有人的留着也是浪费,那个先生讲的东西我早就听腻了,谁耐烦每天陪着他念经?” 瞧瞧瞧瞧,这还有理有据的!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又舍不得真下手打他,正好看到一个身影从内室里走出,便将手中戒尺一扔,郁闷地道:“马文才!过来管管你家儿子,他昨天又放狗把先生给咬跑了!” “不过一个先生,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马文才迈开大步走到我身边,伸手过来搂我的腰,我赶紧拍开他的爪子,推他过去教训儿子。马文才轻咳一声,走到马景德面前蹲下,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面对面,看起来倒是有趣得紧。 都说生儿随母,偏偏景德这孩子长相容貌都酷似马文才,连莽撞的性子都与他差了个八九不离十。有时候我真怀疑这孩子根本不是我生的,完全是马文才那厮自产自销。 “马景德,听说你昨天因为一个小丫鬟赶跑了先生?你可知道那是你娘费了多大力气请来的?我早先就告诉过你,奴才就是奴才,你一个当主子的没有必要为他们出头!” 额,等等!因为小丫鬟?到底出了什么事? 经过一番审问,我终于了解到原来那个先生根本不是什么好货色,虽然课义讲解的不错,但没事的时候整日里在花园子里调戏骚扰小丫鬟,让她们不得安生,昨天更是做的很过分,结果被景德看到,直接把狗牵过来了,将那先生咬出了马府。 汗,我一直以为那位先生人品和学问都是很好的,没想到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就该咬,做的好! “景德,不用罚跪了,娘今天允你出去玩!”我一高兴就下了特赦令,马景德听见这话,神态也高兴起来。不过他向来不肯在马文才面前破功,依旧使劲憋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憋得小脸通红。马文才挥挥手示意他可以滚蛋了,又不忘嘱咐一句:“出去以后别净想着玩,有空就练练骑马和射箭,还有,不许去找梁家那个什么蝴蝶去玩!给我离他家人远点儿!” “他们玩他们的,你管那些做什么?”我皱眉道,“我看他们在一起玩的就挺好,小蝶也是个好姑娘……” “我瞧见她爹就心烦。好好的不在鄮县住,又跑过来这里,谁晓得安了什么鬼心思!” =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就是对人家民间传说中的男主角瞧不上眼是吧?这家伙也真是的,成亲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放过人家,不管在哪里见面都要一个白眼扔过去,还是人家山伯兄胸怀仁义,从来不计较,要不然我可是有的头痛的。 几年前文才调任,我们又回到了杭州,由他代替他爹任职杭州太守之位。因为战乱已经平复,尼山书院又重新开始招收学生,师娘前阵子还给我来了封书信,想请我去书院里暂代先生。不过因为马文才不同意,这事就暂时搁置了,后来听说祝英台好像去了书院教授琴课和书法,也不晓得他们近况怎么样了。 哥哥前两天有过来看我,还给我带来了不少外地特产。鄮县在他的治理下,早已经不是昔日里那个饿殍遍野的荒城,而是变为了有名的富饶之地。不过当我问起谷心莲的时候,哥哥却有些支支吾吾,后来才告诉我,谷心莲几年前就跟着一个外地的富商跑了,好像是受不了鄮县的清贫生活。不过鄮县的漂亮小姑娘很多,所以他现在很乐不思蜀云云。 唉,可怜的哥哥,他总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也不行呢。鄮县的漂亮姑娘再多,也是只能看不能碰的,要不然他这个县太爷还不成了好色贪官了?不管怎样,看来应该给他找一找合适的好姑娘了,要不然估计等景德以后都成亲了,他还是在那边一个人孤零零的。心莲姑娘也真是的,好好的怎么就会跟别人跑了呢?外地的富商难道还能比我家哥哥更好不成? 景德与哥哥倒是蛮亲的,总是嚷着要去找舅舅,不过原因似乎是因为哥哥以前赫赫远扬的采花之名。= =这臭小子要是敢跟着去学看我揍不死他!不大点儿的小奶娃娃,心思倒是学得不少。 “阿棠,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动静?”身后的男人又凑了过来,把下巴压在我的肩膀上,手指不断地撩着我的头发,还想往脸上够。我用笔杆在他手上敲了敲,皱眉道:“大白天的,你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就是平时经常做的那些事情,你不觉得景德一个人有些太孤独了么,恩?我们再给他生个妹妹好了。”强劲的手臂迅速盘上我的脖子,那边已经向衣服里面伸去。我不由得大惊,赶紧一把拍掉他的爪子,生气道:“想生自己生去!真是的,我在写信呢!” “又写信,天天写,你也不嫌腻。改天跟我出去骑马吧,我听说在马背上也别有风味……” = =你这是去骑马的么!上回就骗我说是去船上游西湖,结果呢,我都不好意思说他,干的那叫什么事儿!还有上上回去登山,上上上回去狩猎……不管以前怎么样,反正今天我说什么也不会再相信他了! 马文才在后面说了半天,见我不理他,不由得也生气了,伸手就想过来抱我,被我用宣纸扣在了脸上,并趁机溜出书房,将门掩上。这时候忽见小景德从旁边溜过来,手里抱了一个大锁,笑嘻嘻地向我递过来。 这孩子居然…… 真是太有眼力见了…… 我感动得泪流满面,赶紧抓过锁将门给扣上了。天晓得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找到机会而已……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马文才这人到底有多不招人待见…… 文才兄当然是不可能一直被锁在房间里的,那种人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打破自家窗户跳出来,必要时将墙砸个洞之类的事也没见他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