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与男神不得近身》 第一章 阿芜的重生 夏日蝉鸣声不断,荫柳错落的长廊下,一打扮干净素雅的妇人端着药盘走过,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推开门,屋内的热气迎面而来,妇人皱皱眉,不悦道:“四姑娘虽还在病中置不了冰,但也要时常开窗通通气,小心闷坏了。” 一小丫鬟委屈地上前福身,小声道:“冯妈妈,是姑娘不让开窗…” 冯妈妈瞪了她一眼:“姑娘还小,你怎能事事由着她!”说着走进屋内,将药盘轻轻放到桌上,又来到窗前把窗户推开,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屋里顿时就敞亮了。 容芜在床上被阳光刺醒,翻了个身,将被子罩在了头上缩成一团。 “姑娘,起来把药喝了…”冯妈妈爱怜地坐到床边,轻轻扯了扯被头。 被子里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传来一阵小猫似的呜咽,糯糯的奶声传来:“奶娘,阿芜困,让阿芜再睡一会儿吧。” “小懒虫,药一会儿就凉了,快起来先喝了啊?” 被子里的一团咕蛹了几下,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钻了出来,消瘦的小脸衬着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大的,原本端正的五官,让蜡黄的肤色遮去了五分姿容。 容芜心里叹了口气,两只小短胳膊从被窝里钻出来张开。 冯妈妈笑了笑,将她抱了起来。 “奶娘已经尝过了,这药一点儿也不苦,姑娘喝完就有蜜饯吃了。” 容芜没有吭声,也不要喂,自己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就着丫鬟手中的绢帕抿了抿嘴。 冯妈妈眼中惊喜,自从三日前姑娘清醒过来后,好像懂事了许多,吃饭喝药都不用哄了。若要让容芜知道她心中所想,定要叹气。在经历过上辈子被捆绑于敬天台上活活烧死后,喝点苦药又算的了什么呢? 想到浓烟冲进鼻腔,烈火逐渐蔓延到她脚踝的场景,那种皮肤都要灼烧崩裂的痛感又涌上心头,不由将小小身子缩成一处,巴掌大的小脸埋进腿间微颤着。 奶娘心疼不已,赶紧将她抱进怀里,拍着背安抚道:“阿芜乖,不怕了啊,奶娘在…奶娘在…” 容芜是昌毅侯府的四姑娘,外人皆知她胆小怯懦,有时原本好好的,突然就会尖叫一声躲到人后,又或者哭闹不止。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奶娘陪着,半夜经常会出现梦魇,一觉睡到天明的情况几乎没有。 好好的姑娘被养的面黄肌瘦,再加上这个战战兢兢的性子,使得府上的老侯爷和太夫人都不太喜欢她,与其他哥哥姐姐们也玩儿不到一处。三老爷和三夫人虽然对她关爱有加,但总也带不出门,无论怎么劝,她都只喜欢窝在自己房间里,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把自己藏起来。 其实,容芜有一个不可对外人道言的秘密。 自她有记忆以来,就总能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些人有的是面色惨白,眼睛空洞冲红;有的与她对视时会咧开嘴笑,笑着笑着头就歪掉了下来,有血顺着脖颈滴下,却在地面上看不见… 他们总爱跟在某个人身侧,有时又会缠着自己,怎么躲都总会被找到。 小时候的容芜常常认错这些人和普通人,有次一个人坐在院内秋千上,与对面地上掏泥巴的小孩聊着天,但奶娘发现时却问她:“姑娘为何在这里自言自语?” 容芜不解,指着那个孩子道:“那个,不是车夫王伯家的小儿子吗?” 奶娘神色一变,轻手拍了她道:“胡闹,那孩子前日高烧刚折了,姑娘在这里瞎说什么?快跟奶娘回屋了!” 容芜一边被奶娘扯着手一边回头,看到那孩子冲她挥了挥手,作了个鬼脸,舌头一下子伸到了地上。 容芜“哇”地哭了出来,把奶娘吓的不行,直搂在怀里喊着心肝,当晚容芜便大病了一场,梦里一直在叫着:“我不要你的泥巴,不要你的泥巴…” 后来容芜年岁渐长,知晓了这些都是已故去的人,因心念难平,故以鬼魂之态留于人世。容芜越害怕,他们就越缠着她,让她去替自己传话。 有时容芜受不了折磨,将鬼魂之言对世人道了,就会遭到惊恐疑虑的眼神,甚至是怒斥。渐渐的,府中人人都不愿靠近她,不仅是因为她疯疯癫癫模样骇人,更担心她会不知何时地道出自己的秘密。 如今容芜细想,上一世落得那个下场,也怪自己表现的实在太异于常人了。 她曾窝在奶娘怀里,伴着甜甜的奶香味将自己的秘密与她讲了。 “奶娘,你相信阿芜说的话吗?阿芜是不是二婶娘口中的怪物?” 奶娘温暖的地环住她,柔声道:“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奴婢也相信姑娘。姑娘是奴婢奶大的,如何会是怪物?不要害怕,奶娘无论何时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她也真的这么做到了。 上一世容芜在被族人拖出府中时,正是这位奶娘死死拖住她的腿不让她被架走,哭喊道:“你们放开四姑娘!她只是个普通人,你们不能这样做!” 当时的容芜已经瘦的不成人形,精神面临崩溃,她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壮年家丁一把将奶娘推开,而奶娘又爬回来抱住她,死活不松手,挡在她身前道:“你们若要烧死四姑娘,就连奴婢一同烧死!四姑娘离不开奴婢!” 有族中长辈皱眉道:“将那妇人扯开,别误了时辰!” 家丁扑上去一人掰开奶娘的手指,一人拦腰向后拖拽,容芜一阵吃痛,奶娘扣住她的皮肉处已是鲜血淋漓。 “放开我!姑娘!…姑啊——” 容芜感到身上的压力骤失,重新睁开眼睛,顿时睚眦俱裂。她尖叫着挣脱束缚住她的人,爬向已经倒在地上了的奶娘,看着一滩血从她的脑后流出,瞬间染了一地。 “奶娘…奶娘你醒醒…阿芜离不开你,离不开你…” 然而无论她怎么晃动,妇人那柔软的身躯都再也不能将她搂在怀中了。 族中长辈闭了闭眼,似是不忍心,最后还是一咬牙,硬声道:“好了!你们两个快带走四姑娘,其他人将这妇人好好安葬!” “奶娘!奶娘救救阿芜…奶娘…”容芜又被架了起来,任她怎么哭喊,身后的家丁就只会脚下不停地将她拖走。 愤怒…悲痛…绝望…… 种种心情齐涌心头,让容芜心中冷了下来,渐渐大笑出声,眼睛通红地指着下令之人冷笑道:“叔公…您可还记得一位丹凤眼、柳叶眉、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姑娘?” “那是何人?你莫要再转移话题了!” “…哦?如果这些还没能让您想起她来,那么可还记得那枚雕着凤凰纹的玲珑九环佩?” 见那长者微微变了脸色,容芜笑的更是开怀,眼眸上抬,枯槁的面容竟现出几分妩媚来:“您听见了吗?她正提着那枚环佩在你耳边轻摇呢,她在笑,笑着说道:‘晋郎…晋郎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呢?把我忘了呢…’” “够了!把她拉下去,休得再胡言乱语!”长者身子晃了晃,好似真的感觉到有女人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看向她的眼睛愈发惊恐,狠狠抖了抖身侧。 容芜轻轻摇了摇头,又看向左侧拉扯她的家丁,忽然伸出手来在他头顶浮空摸了摸,温柔道:“整日趴在爹爹身上,很辛苦吧?”顿了顿,眸中泛出同情之色,“是了,他怎么忍心呢…” “你…你你在做什么!”那家丁被看的发怵,退后两步道。 容芜目光移向他,轻声道:“你打伤妻子流产掉的,是个男婴呢…” “啊啊啊啊!!妖女!你是妖女!!——”家丁发疯似的拨拉自己的脑袋,口中喊道,“在哪里?他在哪里…快下去!下去!!” “快将她带下去!带下去!”族中人心惶惶,纷纷退离容芜,将她孤立到中央,四个家丁上前将她整个人都抬了起来。 容芜环视了堂内一圈“亲人”,他们在接收到自己的目光后都躲闪开来,生怕她会阴森森地指出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身上,就好像那是容芜招来的一样。 都说鬼魂阴恶,但又何及人心可怖呢? 一位常年游荡在二房的女鬼幽幽来到她身前,抬手想要为她挽起额边散发,眼中流露出淡淡怜惜。 真可笑,她一个好好的活人,竟被一个鬼魂同情了呢… 容芜苦笑一声,眼神定格在了那倒在血泊中的妇人身上,一滴泪滑落,喃喃道:“奶娘…你等等阿芜,阿芜一个人害怕,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 “姑娘?姑娘?” 耳边传来熟悉的轻唤声,容芜身子一颤,回过神来。抬眼看到奶娘担忧的面孔,自己正被她柔软的身子抱着,不由暖暖笑开,看的奶娘和丫鬟们一呆,竟没发现原来自家姑娘笑起来是这般好看。 真好,她又活了过来,奶娘也还在。 这一世,就算她仍不是个正常人,也要装作正常人去生活,保护那些真心关爱她的人不再受到伤害。 鬼魂算什么?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也算是半个鬼了吧? 容芜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奶娘,你还会一直陪着阿芜的,对吗?” “傻姑娘,奶娘不陪着你还能去哪里?”冯妈妈慈爱地擦干她额头上的虚汗,“奶娘就一直陪着姑娘,看着姑娘长大,将来嫁个好郎君。” “杏春也会一直陪着小姐!”看着二人依赖的神情,容芜身边的大丫鬟也急忙保证道,小脸上满是认真。 容芜满足地笑了笑,重回到四岁这年,府里人还未曾发现她的异常,她还有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姑娘再休息一会儿吧,三夫人过会儿就该来看您了。” 容芜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小声问到:“我弟弟…病可好了?” 昌毅侯府三房里的这两个孩子身体都娇贵。 前不久,大丫鬟杏春去厨房端个点心的功夫,回来的路上就听到小姐房中传来一声尖叫,跑进来看时,就见她昏倒在了房内地上,周围并没有人闯入的痕迹。 三老爷请来了宫里的太医来为四姑娘诊治,查探后只说是受到了惊吓昏厥过去,长期精神衰弱导致的高烧,但究竟被什么吓到的,成了府中的一个谜。 太夫人让朝恩寺的高僧来念经驱邪,不知是药用的好,还是念经起到了作用,三日前容芜总算醒了过来。 众人一口气还未松完,刚出生六个月的三少爷容茂又发起了高烧,夜夜哭闹不止。三夫人崔氏一下子就瘦了一圈,照顾完这个又去看那个,两个孩子都是心肝肉,若谁有个万一,她也不要活了。 奶娘听容芜主动问起三少爷,心下欣慰不已,再次感叹姑娘真是长大了,对她细细道:“三少爷的烧退了一些,但还是睡不踏实,一醒来就哭,奶也吃不进去…” 容芜垂下头来,扯了扯她的袖口道:“奶娘,我想去看看弟弟。” “姑娘自己身子还没好,等过两天咱们再去好不好?” “不嘛,我现在就要去见弟弟…”容芜借着如今年纪小,赖着撒起娇。冯妈妈闹不过她,只得为她重新换了干爽的衣服,拉着她的手往主院走去。 第二章 弟弟不哭,姐姐在 刚走进三房的主院,就听到房间里面传来婴儿的阵阵啼哭声,夹杂着二夫人小桓氏尖细的声音,听的容芜一蹙眉头。 二房夫人是太夫人桓氏的本家侄女,出身庆安侯府,是以嫁入昌毅侯府后外人对她有小桓氏之称。 走的近了,可以听清小桓氏正说道:“我说三弟妹,你也是太较真了,就算好的时候两个孩子还总顾不过来,更何况是两个都病着?你这般两边跑着,当心把自己也累倒了!” 三夫人崔氏淡淡的声音传来:“有劳二嫂费心了。阿芜还小,生病中做娘的不能每时陪在身侧已是亏欠,再说两个院子离的也近,我并不觉得辛苦。” “嗬,都四岁了还小?不是我这当二婶娘的多事,阿芜这般孤僻,连嫡亲的弟弟都远着不愿亲近,已是格外不懂事了!阿芬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会每日准时来向我和你二哥问安,有时还…” “二嫂,阿芜只是病中身子疲怠,心中对茂哥儿也定是牵挂的。”崔氏打断了她的话,叹口气道,“再说问安,小小年纪正是贪睡长身体之时,是我特意叫她不用过来的,父母和子女间,图这些虚礼做什么?我昨日才见阿芬眼底还泛着青,我当她是一时没休息好,看来是二嫂对她管教的太严厉了…” 小桓氏闻言心里气恼,暗道你家阿芜养成那般瘦弱蜡黄不说,还有脸挑刺到自己女儿身上?刚想开口反驳,却听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转脸见容芜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冯妈妈和杏春,一口气就这么硬憋了回去。 容芜目不斜视地来到崔氏身前,轻声道:“娘亲…二婶娘。” 崔氏没想到容芜会主动过来,面色露出欣喜,又碍于小桓氏在不能太过反常,将情绪压了下来,一手抱着依旧哭闹的茂哥儿,一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阿芜怎么来了,有没有听冯妈妈的话好好吃药?” “嗯,阿芜都有吃药,感觉身子好多了,就来看看娘和弟弟。” 崔氏不由看向她身后,冯妈妈急忙笑着应道:“是啊三夫人,四姑娘每日都是自己吃的药,不需奴婢喂呢!就是听说三少爷病了,身子刚好些就开始坐不住,直求着要来看弟弟,奴婢劝也劝不住…” 崔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眸中闪烁着泪光,像是受到极大的感动,哽咽道:“我们阿芜真懂事…真懂事…” 容芜惭愧地低下了头。 在上一世,她的确不太亲近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弟弟容茂刚出生后,她嫉妒弟弟夺取了母亲太多的关注,导致在她半夜哭醒之时,母亲都不在她的身边。渐渐长大后,她发现容茂的体质极爱吸引鬼魂,各式各样的都有,他虽看不见,却不影响那些鬼魂缠着他,是以每每容茂主动来找她时,她都会惊恐的跑开,留下他独自无措地站在那里。姐弟俩一个追,一个逃,时间久了,容茂虽不明白姐姐为何如此怕他,但也学会了只有自己离姐姐远远的,她才会感到安心一些的相处方式。 本该最亲近的人却不能亲近,容芜的精神越来越脆弱,在看到母亲和弟弟在一起的画面时又会嫉妒的快要疯掉,她以为自己只有奶娘了,却在被绑在敬天台上时发现自己的大错特错… 当时她的身子被粗糙的绳子紧紧捆在台柱上,脚下是堆起的木柴,周围站了好几层看热闹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杏春从远处跑过来,扑倒在代替族长前来闵京处置容芜的族中长辈脚下,哭喊道:“老爷!老爷求求您放了四姑娘吧!三夫人和三爷的药效已过醒了来,听说四姑娘已被送到敬天台,三夫人正准备上吊以命换命呢!求求您…求求您了…” 容芜听后心里大悸,此时此刻,她方知母亲待她情之深厚,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开,伤透她的心… 她的嘴里被塞着布,只能“唔唔”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身子奋力扭动着,想要让杏春不要管她,赶紧回去阻止她的母亲… 替她照顾母亲,告诉她,女儿不孝,这辈子过的糊涂,等下辈子再报答她的恩情… 杏春的哭喊并未能阻止行刑,当火把点燃木柴,烈焰向她的脚踝蔓来,浓烟腾起胧在面前时,容芜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临。 “姐姐!姐姐!!——” 少年的嘶吼声穿透而来,强烈到容芜不得不重新睁开眼,看见烟雾朦胧中,十四岁的容茂奋力推开人群挤了进来,急吼道:“叔公快停下!靖宁侯府世子已答应出面澄清谢夫人的去世与姐姐无关!此事并非什么巫蛊妖术作乱!快停下——” “容茂,此事早已证据确凿,你休得再端出姬世子作借口!快退下!”族中长辈厉声道。 “容茂所言非虚!” “既如此,为何还不见姬世子身影?” “他已赶在路上了!马上就到!”容茂睚眦欲裂,指着容芜的台架道,“快先灭火!不然等世子到了,我姐姐命也不在了!” “哼,我看根本姬世子就不知情,是你为了救容芜扯出的谎!”族中长辈眼一瞪,警告道,“念你顾忌亲情,这次就不追究了,莫要再闹了!退下罢!” 容茂冷笑着倒退几步,摇着头道:“烧的是我姐姐,但该死的是你!是你们!我姐姐有什么错?是你们不分是非,枉顾人伦…害人的是你们!杀人的也是你们!”说着独自向容芜走去,众人被他气势所震,一时竟无人上前阻拦,任他走到了行刑架前。 容芜睁大了眼睛,只见少年凛冽眼神望向她时温柔了下来,泛着让人安心的波澜,一步步坚定地向她走来,咧出独有的阳光笑容,对她道:“姐姐莫怕,阿茂来救你了,这一次,你可不能再逃开啦…” 容芜嘴里使劲全力发出“唔唔”的制止声,拼命地晃动着身子,却仍见他走进了火里,徒手抓起一块燃烧着的木头,丢了出去,又抓起另一块,再扔出去… 捆绑她的绳索乃特制而成,若非有钥匙不可能砍断,容茂这个架势,竟是想把她身下的木柴都移走救她… 围观的人怕被砸到,纷纷叫嚷着躲开,族中长辈怒声高斥道:“容茂住手!你给我回来!” 容芜也冲他使着眼色,想让他听话快离开这里。 少年忽然狡黠一笑,眨眼道:“他很烦对不对?看弟弟这就用木头丢他,让他也浑身着火,尝尝我俩现在的滋味!” 容芜看着他提起一截木头,大吼一声用力丢向族中长辈的位置,却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就落了地。容茂弯腰喘了几口粗气,唾出一嘴黑水,有些自嘲道:“呸——有些没力气了,要在姐姐面前丢人了啊…” “……”容芜疯了一样地摇着头,喉咙里喝咙作响,已是发不出声。 火焰已经布上了她的身,灼烧崩裂的痛感让她几欲昏过去,鼻中满是浓烟,快要窒息。 她在心中恨着那些外面的人,比自己被绑上来时还要恨,恨为什么没有人来拉开她的弟弟,难道竟想看着他们姐弟一起殉命不成? 在意识逐渐消散之时,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声音隐约飘了进来:“阿茂!你先出来!——” 容芜一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会把弟弟给拉出去的吧? ——姬晏,你是我此生最耀眼的太阳,但若有来世,愿你我再也不要遇见…… ***** “…阿芜?怎么哭了?”崔氏心疼地为她擦去眼泪,眼中泛着焦急,“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别自己忍着,快跟娘亲说啊…” “四姑娘?”冯妈妈和杏春也都凑了过来,紧张地看着她。 容芜揉了揉眼睛,弯唇一笑,轻柔道:“阿芜没事,让娘亲担心了。阿芜是看弟弟哭的难受,心里也难受罢了…” “嗬…阿芜病了一场,倒是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小桓氏忍不住插嘴道,狐疑地看着容芜,只想不通怎么几日的功夫竟变化这么大? “二嫂言过了!阿芜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就没看出有什么变化?”崔氏蹙眉,不悦道。 “二婶娘说的是。”未等桓氏开口,容芜扬眸认真道,“从前是阿芜不懂事,让娘亲费心了,如今阿芜身子已好,娘亲无需每日两边奔波,全心照料弟弟便是。”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崔氏看着女儿瘦弱的身子板,心里软成一片,“你和茂哥儿都是娘的心头肉,少了谁都不行,你的身子还弱着,不在眼底里收着,让娘如何能放心?” 容芜依在她的怀里,暖暖笑开:“娘亲放心,阿芜以后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这个小懒虫,娘才不放心你呢!” 见母女俩其乐融融,小桓氏心底泛起酸来。 昌毅侯府二房和三房在子嗣上远没有大房顺畅,小桓氏嫁进来十年才生下了二姑娘容芬,幸好有崔氏在她之后生下四姑娘容芜垫底,才勉强挺直了腰板,虽然容芬是有些内向腼腆,但也比神经兮兮的容芜强不是?这也一直都是小桓氏骄傲的资本。 然而却不料在容芜之后,崔氏的肚子突然争气起来,又一举得男,生下了茂哥儿!这让她的地位好似一落千丈,总觉得在太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如今她一直拿来当发泄靶子的容芜却好像突然开了窍,变得乖巧懂事起来,容芬若再被这丫头给比下去,这怎能不让她焦挫? “你们难得聚一聚,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小桓氏不愿在这里讨没趣,起身告辞道。 “二嫂客气了,我们母女间还不是想什么时候见就见了?倒是二嫂不常过来,不巧茂哥儿又一直在哭,扰了二嫂清净!” “娘亲莫这么说,二婶娘最贤德了,就算还没有带过小弟弟的经历,但也定能够理解您的辛劳的!” 听着容芜的无辜表情说出的话,崔氏险些没忍住就笑了出来,嘴角抽了抽强忍住了。 这一句话可谓是直捅小桓氏的心窝窝,只见她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僵硬地吐出几个字来:“三弟妹你忙着,阿芬在书房认字已有了一会儿功夫,我去看看她…” “二嫂慢走。”崔氏有礼道。 “二婶娘再见。” 送走了小桓氏,屋里就轻松自在多了。 容芜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靠近啼哭不止的茂哥儿道:“娘亲,我能抱抱弟弟吗?” “当然可以了。”崔氏眉目慈和,将襁褓婴儿递到她怀里,教她怎么去抱。 说也奇怪,茂哥儿到了容芜怀里后没一会儿就停止了哭声,只余寥寥抽嗒。崔氏和冯妈妈不由称奇,直道他们有姐弟缘分。 容芜笑了笑,扭头偷偷地冲床角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看那披头散发的女鬼瑟缩地往更角落里躲远了些。 容芜自是知道容茂体质易招鬼,却不料想竟从这么小就开始了。生病体虚之时,身边又常有阴寒的鬼魂缠绕不休,对于婴儿来说会感到心中不宁,这也就是他一直哭闹且病难愈的根结所在了。 “茂哥儿莫怕,有姐姐在。这一辈子,换姐姐来保护你吧…” 第三章 曾经是个大学渣 容芜又在这里逗弄了会儿弟弟,到了吃药时间便乖乖跟着冯妈妈回了自己的院落。晚膳前,冯妈妈见姑娘今日心情不错,特意问她:“姑娘想吃什么?奶娘去小厨房咱们自己做。” 这可难住容芜了。 上辈子,她哪有心情去关注什么东西好吃?山珍海味摆在她面前也是味同嚼蜡吧… 拧眉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阿芜也不知,奶娘看着做吧…” “好啊,那姑娘坐着歇歇,一会儿就好了!”冯妈妈见容芜没有直接摇头拒绝已是松了口气,笑着道,“杏春,好好陪着姑娘。” “哎!妈妈放心吧!”冯妈妈出去后,杏春笑嘻嘻地蹲在床边,她今年也就十二岁大的年纪,正是活泼之时,“姑娘想听故事吗?奴婢念给您听。” 容芜摇摇头,毕竟她的芯里不是四岁的幼儿了,对床头的那些故事并不感兴趣,想了想,出声问到:“二姐姐如今已去族学读书了吗?” “姑娘病了一场怎么迷糊了许多,二小姐已在族学读了一年了,就连三小姐今年也新入了族学呢!” 容芜嗯了一声,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大周人人信奉神灵,注重礼学教度。高门世家在府中都会设置族学来为子女启蒙,往往男童五岁就要送进去读书,女童迟两年,七岁入学,男女分开授课,教授的科目自然也不同。 昌毅侯府长房子嗣最丰,冢妇沈氏育有嫡出的两子子女,分别为十五岁的大少爷容慕、十二岁的二少爷容芥和十岁的大小姐容莹。寻常少年到了十二岁,只能进各地书院就读,而高门世家子弟到了年龄可以去考礼学监,通过考试者方可入学,一般十七岁结业,但这并非强制的,若提前修完所有科目且通过严格的结业考核的,可提前结业,这也是一种荣誉,激励着学子们努力读书。两位少爷如今正在礼学监读书,成绩名列前茅,是昌毅侯府的骄傲,尤其是大少爷容慕,若无意外明年便可结业。 除却嫡出的,长房还有一位庶出的三小姐容菱,今年七岁了。因生母柳氏当年难产去了,自小养在沈氏身边,吃穿用度不曾克扣,整日跟着容莹,倒养出了嫡姑娘的气派,再加上嘴巴又甜,哄的太夫人对她也是另眼相待,在府上比二房的二小姐容芬和三房的四小姐容芜都要吃得开。 如今三位小姐都进入了族学读书,大小姐容莹天资聪慧又沉稳用功,各项功课都是顶好的,深受先生们的赞许。二小姐容芬沉默腼腆,功课虽不出众,但勤奋守己,倒也无过。只有三小姐容菱让先生们有些头疼,她今年刚入族学,却不肯认真习字,布置的练字作业也总是完不成。 为此先生们也向大老爷容肃提醒过,若三小姐一直这般任性,将来很有可能会考不上女学。但耐不住容菱嘴甜,几句话就将父亲哄的心软了,容肃本就觉得对她有亏欠,也不忍对她严词管束,沈氏对她向来放任,只要不是太出格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以也不强求她的学业。 容菱心以为这是嫡母疼爱自己,更是乐得自在,见有时连大姐姐也让着自己三分,性格养的越发娇纵。 上辈子容菱在族学里的日子虽不好过,但熬到容芜入学后也算是解脱了。所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先生们直到教了容芜,才恍然发觉容菱是多么的懂事省心,他们是该知足的。 容芜三天两头旷学不说,就算坐在学案前也是神游天外的模样,要不就是一脸惊恐地看着先生,好似他身后站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至于先生讲了什么,她可能根本就没听进去。 若说容菱是不常交作业,那容芜就是根本没交过作业。 磕磕绊绊地上了两年,识字先生自己也不晓得她认得了几个字,书法先生叹气看着那满纸的鬼画符,古琴先生一副对牛弹琴的模样,而算数、诗赋等其他先生则根本就没见过这位四小姐… 容芜读了两年族学,之后不知为何就死活不肯再去了。 与礼学监相对应的,女子到了十二岁可考入女学继续读书。在大周这等尚学的风气下,贵女们只有从女学结业,才能被世人尊重认可,得以嫁入高门获取好姻缘。若没能考入女学或十五岁时没有正常结业的,则会被扣上不通笔墨、粗俗无知的印签。 当年容莹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考核,容芬也是顺利结业。容菱拖了两年,直到十七岁了才勉强获得结业文书。而容芜,连族学都没有读完,更别提女学为何物了。 总归她的名声之大,已经完全遮住了人们对她有没有学问的这个关注点了。 *** 容芜坐在床上,一个人静静思索着。 既决定了这辈子要向正常人一样度过,就再不能逃避去族学了,就连那传说中的女学,看样子她也是需去拼上一拼的。 虽然离她七岁入学还有三年,但她如今仍对学堂里教授的那些东西打心眼里感到畏怕,觉得自己人笨,或许用功了也仍旧什么都学不会… “若能提前看一看就好了…”容芜喃喃低语道。上辈子她别的不行,字还是基本都已认识了的,若有机会先把课本拿过来自己先试着记一点,到时候应该就能听懂些了吧? “姑娘,您刚刚说了什么?”杏春竖起耳朵,嘟着嘴再次问到。 容芜回过神来,愣了愣:“什么?” 杏春见自家姑娘又在发呆了,轻叹口气道:“奴婢方才说,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下了族学,听说您精神好了些,正往这里来说要看看您呢!这会儿怕是快该到了吧…” “…姐姐们要来看我?”容芜呆住,迟疑地又问了遍。 “是啊,小丫鬟刚刚跑来通报的。”杏春看起来很是高兴,“姑娘这几日一个人闷着,小姐们来了正好可以一起说说话!” 容芜僵硬地点了两下头,心里砰砰砰地跳的很快,她有些紧张。 从前,她与这三位姐姐说过的话,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自己病着的时候,她们也曾来看望过,但都被自己挡在门外了… 今日她们专门来找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呢?第一句是要自己先打招呼好,还是等着她们先开口才符合礼数? 容芜抬眼看了看杏春,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 “姑娘,您的头发有些乱了,奴婢为您重新梳一下吧?”杏春提议道,“这样待会儿看起来也更精神些!” 是了,能精神些自然是好的了。 容芜点点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道:“杏春,把衣服也重新换一套罢。” “哎?…”杏春愣了一下,看到姑娘眼中的郑重,不由得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好的好的,奴婢这就去再拿一件…” “嗯,选一件穿上显得精神些的。” “是…” 当容家三姐妹笑着来到门口,见到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服也是焕然一新的容芜正端坐在椅子上时,都愣在了原地,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走进去。 容芜也不说话,几位姐妹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遥遥望着,一时气氛诡异。 杏春尴尬地站在一边,偏头见自家姑娘指节紧张的攥的发白,只得悄悄俯在她的耳边小声提醒道:“姑娘,该请小姐们进来了。” “姐…姐姐们请进…” 容芜说出这句话后,终于感觉能继续呼吸了,容家三姐妹也是回过神来,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而莫名其妙。 纷纷落座后,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最终还是大小姐容莹先开了口,扯出笑容对容芜道:“四妹妹今日气色不错,看样子病应是大好了,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了,谢大姐姐挂怀…”容芜认真地回答道,抬头见她们都一直盯着自己看,心里一阵窘迫,生怕是自己穿戴上哪里不和体面,嗫嚅道小声道,“杏春说,姐姐们来了,应打扮的精神些,可是有哪里不妥?…” 容莹没有料到这位平日里怕人的妹妹,其实竟是如此在意姐姐们的看法的,心里倏地就软成一团。看着她蜡黄干瘦的小脸上闪烁着的大眼睛,放柔了声音安抚道:“阿芜今日比平时里都好看,姐姐们这是高兴呢!” 容芜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好看,脸红红地低下了头,逗的容莹又捂嘴笑了起来。 姐妹间说话的气氛一时很好。主要是容莹在说,容芬坐在一边当着背景,而容菱则表现的有些不耐烦,对容芜房中弥漫着的中药味也蹙眉不喜,左顾右盼的,时而还冲容莹递眼色让她带着她们起身离去。 容莹无视了她的讯号,桌子下面的手伸去握了握她的胳膊以示安抚,面上依旧微笑着与容芜说话。 容菱轻哼一声,不满地别过了头去。 但不论如何,或许是因为容芜看向她的眼神中透出的依赖让她很受用,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了这里没有先行离开。 过了一会儿,冯妈妈端着晚膳进来布菜,没想到几位小姐也在,急忙上前行礼。 上了一天的族学,容莹三人腹中早已觉得饿了,此时看着冯妈妈特意做的一桌精致菜肴不由眼馋。 “四妹妹快用膳吧,姐姐们明日下学再来看你。” 容芜又憋了个脸红,看了看杏春,又看了看冯妈妈,见她们都不曾开口挽留,心中更是着急。眼见三人已起身准备告辞,伸手就拽住了容莹的袖子,拉着不让她走。 第四章 发奋的容芜 “…四妹妹?”容莹讶然转身,不知谓何。 “……” 还是冯妈妈了解容芜,猜出了她的心意:“四姑娘可是想请几位姑娘留下来用膳?” 容芜使劲地点着头,手上试探性地向回扯了扯,想让容莹坐回来。 容莹噗嗤一笑,点了点她的脑袋:“小丫头,想留姐姐就自己开口啊,这般拽着别人哪里会知道?” 容芜手下不松,抿着嘴仍不愿开口,直拿眼睛向冯妈妈求救。 冯妈妈刚想再开口,被容莹摆了摆手制止了,她正色看着容芜,柔声鼓励道:“阿芜,自己想要什么,就自己说出来,总靠着别人是不行的。姐姐们又不是外人,无论你说什么都是可以的,来,告诉大姐姐,你想要什么?…” 容芜憋了憋,抬眼看着容莹,终是开了口:“想要大姐姐…留下一起用膳…” 说完迅速低下头去,拉着她袖口的手微微抖着,在快要松开之时,又被容莹握了起来。 “阿芜只想要大姐姐留下来吗?那你二姐姐和三姐姐可是要回去啦…” “不…不是…”容芜急忙抬头看过去,结结巴巴道,“阿芜想要二姐姐…三姐姐一起留下来…” “这就对了…”容莹蹲下身来,捧着容芜的脸蛋笑着道,“小阿芜只要说出来,大姐姐就答应啦…”说着转头看向容芬和容菱。 容芬迟疑一下,还是点点头,细声细气道:“那我也留下来罢,不过我娘亲那里…” 容莹解释道:“下学过来时怕人多了打扰四妹妹休息,我便让下人们先各自回去了,还要劳烦杏春派人去我们院里说一声。” “是,大小姐放心。” 容菱面上不耐,刚想拒绝,就见容莹脸上闪出一丝警告,到嘴边的话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哼哼道,“我也陪着大姐姐好了…” “如此,那我们就打扰了。”容莹笑眯眯地带着两人重新落座,开玩笑道,“一下子多了三张嘴,不知冯妈妈做的膳食够不够了?到时候四妹妹若没吃饱,可别向三婶娘告状道姐姐们抢了你的…” “不会,不会…”容芜怕她当真,急忙摆手保证自己不会这样做,想了想又补充道,“阿芜吃的少,奶娘做的这些够吃了…” 容莹怜惜地看着她,只觉得她瘦瘦小小的就像一只易受惊的小兔子,应被人捧在手心里护着才对。 怎么以前就忽视了这个妹妹了呢? 阿芜年纪小,不爱说话,但她是做姐姐的,怎么能跟着一起疏远呢? 容莹心里一阵愧疚,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多多照顾这个小妹妹。 冯妈妈看着几位小姐妹坐在一起用膳,感动的眼泪盈眶,心道姑娘如今不仅接受了亲弟弟茂哥儿,对这几位姐姐也亲善了不少,终于可以像寻常的小姑娘一样有人一起玩、一起说话、将来一起上族学,再也不会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闷在屋子里了。 “姑娘们先用着,奴婢这就再去做几个拿手菜!”冯妈妈擦了擦眼睛,笑着招呼道,“杏春你伺候着姑娘们,再派几个腿脚伶俐的丫鬟去通报各房夫人,就说今晚留在四姑娘这里用膳了。” “奴婢知晓了,妈妈您快去吧!” 冯妈妈又不放心地叮嘱几句,这才去了小厨房。 晚膳一共六菜一汤,外加一道餐后点心。冯妈妈手艺顶好,从前换着花样给容芜做,也不见着她多喜欢,今日难得有了机会露一手,更是毫不保留地把拿手的都做了出来。 容莹几人吃的开心,没有大人拘束着也不愿遵循食不语的规矩,挑着族学中的趣事讲给容芜听。什么哪位先生迟到啦,哪位先生讲学时衣服上沾了东西啦,哪位又被容菱气的吹胡子瞪眼啦… “哎喂!大姐姐你又拿我说笑!”说到这里,容菱碗一放,气鼓鼓地不依道。 容莹抿嘴偷笑,斜睨了她一眼:“谁叫你总不交作业,识字先生都去父亲那里告了好几状了,父亲可是让我好好盯着你呢!” “那些字,就算没有抄写我也都记住了!不信就让先生考我好了!” 容莹见她仍旧沉不下心踏实去学,轻轻摇了摇头。 容芜一直默默听着,不由回想到上辈子容莹劝她时的模样,那般殷殷叮嘱,可惜最终自己还是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阿芜?”容莹扭头见她泪眼盈盈地看着自己,以为她是被吓到了,细声安慰道,“勿怕,其实族学里的先生人都是极好的,识字先生这般做也是对你三姐姐负责呢!等咱们阿芜长大了去了族学,一定要用功读书,先生们自然会好好教你的。” “嗯,阿芜这次一定会用功读书的。” 容菱见她们说的认真,心里不屑,只觉得这么小就开始讨好大姐姐的行为虚伪的很,见容芜看向她,忍不住冲她瞪了一眼。 容芜一噎,低头扒了两口饭。 一桌佳肴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但见三位姐姐吃的香甜,竟也跟着多下了半碗饭。冯妈妈在一旁看的高兴,暗暗记下姑娘多夹了哪道菜,今后好多做几次。 眼看容莹几人快要停了箸,容芜顿了顿,还是试探性地开了口:“大姐姐,阿芜闲来无事,想先跟着冯妈妈识几个字,不知姐姐那里可有简单些的不用之书?” “有倒是有,我刚入族学时先生给的《百姓谱》正适用于启蒙。”容莹道,“不过时日久了,我需回去好好找一找放到了哪里。” “姐姐不急,有空的时候找一找就好了。” 容菱瞥了她一眼,嘴里不屑道:“那书如此简单,还需要提前去学?等上了族学随便看看就会了!” “那是三姐姐聪慧。”容芜低头一笑,“阿芜愚钝,怕到时候还会跟不上,叫先生笑话。” “你这说的倒也是!”容菱得意地扬起头。 “阿芜想早些识字是好的。”容莹有些看不惯,提议道:“既然三妹妹已经都学会了,想必留着那书也无用,不如明日给四妹妹带来好了?” “这…这恐怕不妥,我虽然都会了,但难保先生什么时候会抽问呢!” 容莹淡淡移开目光:“既如此,四妹妹就稍等两日,容我回去找一找。” “我那里也有,就放在外面,不如我明日给四妹妹带来好了…”这时,一直沉默的容芬开口道,“那本书我去年就全部习完了,如今也用不到。” 容芜抬眸,目露感激地望着她:“太好了,谢谢二姐姐。” “无碍。”容芬看着她毫无心机的眼神,心里轻叹。 平日里母亲小桓氏没少在她面前提容芜的不是,让自己多向大姐姐学,一定要比过三房的女儿,但她更多时候却觉得与这个同样寡言的妹妹相处会更轻松些。无论如何,明日取书还需瞒过母亲,偷偷拿来才是。 第二天下学后,容芬果然送来了自己的《百姓谱》,还有一本相配套的字帖。 “多谢二姐姐了。”容芜珍视地接过来,她要从最基础的地方重新开始,一点点地充实自己,不再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在躲避鬼魂中。 “大婶娘今日有事让大姐姐下学早些回去,大姐姐让我转告妹妹,这书先让冯妈妈教着,她有空的时候也会过来亲自指导你的功课。” 容莹虽只有十岁,但读书向来刻苦,小小年纪就练成了一手好字,由她来给容芜启蒙也不为过。 “好的,也替我谢谢大姐姐。” 容芬见她不似昨日那般局促无措,道谢时会咧嘴露出两个酒窝,看着很是讨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我也要早些回去了,识字不要累着,还是多休息养好身子要紧。” “嗯。”容芜抱着书本,送容芬出了院子,远远的还冲她挥着手,容芬走出很远后也回头笑了笑,摆摆手让她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容芜过的很安稳,让冯妈妈教她识字只是走个过场,更多时候她都一个人照着字帖认真临摹,字帖上有的地方还有容芬的笔记,提示的都是书法先生讲的要点。 每隔几日,容莹还会亲自过来进行辅导,将她的学习方法教给容芜,这使得容芜学起来事半功倍,再加上上辈子的基础,进步之快令容莹都忍不住咋舌。 很快的,三房的四姑娘容芜突然开始发奋,小小年纪便已识得一本《百姓谱》事迹传到了老侯爷和太夫人那里。某日容莹前去问安的时候,太夫人桓氏问起了此事,容莹笑着证实了容芜的确资质过人,让长辈们都难以置信,立马让人去将容芜传了来。 容芜被杏春打扮一新,几个月养的脸色红润许多,整个人也变的精神了。 来到院落后,见除了老侯爷和太夫人,长房、二房的伯婶、兄长姐姐们,还有自己的父母也都在,不由吓了一跳。 “阿芜过来些。”老侯爷冲她招了招手,想唤到身边。 容芜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小手被祖父粗砺的大手握住,拉着坐到了椅榻上。她瞥了眼榻里面,努力放松着自己僵硬的腰背,装作天真的模样憨憨笑了笑。 “阿芜,听你大姐姐说,你已经识得了一本《百姓谱》?”老侯爷缓缓开口道。 容芜抬眼,见容莹在下面冲她鼓励地眨眨眼,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小声道:“都是大姐姐教的好。” “哪里是我的功劳了?分明是阿芜聪明,好几次我还没讲到呢,妹妹就已经会了!” 容芜赶紧补充道:“平日里还有冯妈妈教阿芜。” 开玩笑,四岁的孩子不教就会了,还不得被当作怪物? 这辈子,她是绝不肯再跟这种称呼沾上边的。 第五章 装病避姬晏 老侯爷听了容芜的话,满意地点点头。 这么小就有了上进之心,且谦逊不骄满,是个好苗子。 “为何想要开始识字了?” “阿芜听姐姐们聊到族学的事情心里羡慕的紧,平日在屋子里也没什么事做,便想着能不能先认认字…”容芜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嗫嚅道,“或许…或许耽误了不少大姐姐的功课…” “阿芜莫要多想,这都是阿莹作为姐姐该做的,不过是教几个字罢了,能耽误多久?”沈氏开口道,模样慈和。 “是啊四妹妹,教你的同时,我也巩固了自己曾经学到的东西,一举两得呢!” 老侯爷赞许地点了点头:“阿莹能这般想是难得的,兄弟姐妹间就该互相帮扶、互相携持。” “是,父亲/祖父。”此言一出,三位老爷和少爷小姐们纷纷出列认真行礼,应了下来。 见容芜受到了老侯爷的赏识,小桓氏心里嫉妒成了一团,低头瞪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女儿,直怪她太不争气,竟让三房那个呆傻孤僻的小丫头给抢了风头。 这时,太夫人也开口道:“崔氏,阿芜既愿意学,你平日就多抽出些时间亲自教导她,别总让一个奴婢教着,当心启蒙启歪了。” “儿媳知晓了。”崔氏站出来福礼应道。她看向女儿的目光中满是愧疚,这些日子容芜来主院来的勤,人也活泼许多,会跟她撒撒娇了,她以为已经了解了女儿,却没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女儿已进步到如此境地了。 今日被叫来这里,她竟也如别人一般第一次发现自己女儿是如此优秀,心中不由酸涩不已,暗道以后一定好好将容芜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这边太夫人想再与容芜叮嘱几句,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她便受惊似的一躲,待反应过来后太夫人已是沉了脸色,不愉地转开了脸,不再理会她,反而叫来容莹和容菱到跟前说着话。 容芜懊恼地垂下头,心道自己怎就没能沉住气呢… 又被老侯爷考了几个字后,容芜被放了回去,在被崔氏拉着出门时,不由又扭头望向太夫人的方向。 只见在她的身后,垂立着一名长发女鬼,方才容芜坐在那里时,女鬼的头发就直直搭在她的后背上,扫的脖颈直冒凉气。 太夫人碰她的时候,她以为是女鬼将头放到了她的肩膀上,这才没忍住地躲开了。 她记得这个女鬼。 前不久茂哥儿生病时就是因为她缠在身边。容芜日日去,日日不动声色地赶她走,却没想到把她赶到了太夫人这里。 如此想着,眼中泛出担忧,身子却渐渐被崔氏拉远,直到再也看她不见。 这里她没办法每日都进来,只得希望那女鬼不会伤害到太夫人吧… “阿芜,三日后是你谢姨的生辰,邀请咱们过去小庆一下。”在路上,崔氏对容芜道。 “…谢姨?” “怎么,不记得你谢姨了?”崔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就是靖宁侯府谢夫人啊,常来看你的,那你的姬哥哥还记得吗?” 容芜脸色苍白,咬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用尽全力才继续支配着身子跟着娘亲往前走。 靖宁侯府谢夫人… 姬哥哥… 如何能忘记啊… 谢氏与她的娘亲崔氏是手帕交,姑娘时带来的交情,之后一人嫁与靖宁侯长子,一人嫁与昌毅侯三子,都是风光体面,嫁人后联系也甚密。当谢氏生下嫡长子姬晏后,曾与崔氏戏言道将来要让儿子娶了她家的女儿,而这一盼就是八年,直到姬晏八岁了才等来了容芜的出生,如今姬晏已是十二岁的翩翩少年郎了,容芜却还是个四岁的女童。 当年的口头之言自是不能当真的,尤其是姬晏越长越出色,公子如玉、清冷如水,样貌学识都是闵京众公子中拔得头筹的,身处何地无疑都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而容芜却越来越神智疯癫,连族学都没读完不说,年纪轻轻却已面容枯槁如老妇,看着着实让人生厌。 无论怎么看,处于极端的这两个人,都是不般配的吧? 然而那时的容芜,是没有这等觉悟的。 她当姬晏是她昏暗世界中的那一抹明亮光束,是给她带来温暖与希望的太阳,人在黑暗中待的久了,如何肯再轻易离开光明?她就如那扑火的飞蛾般,执着的向他靠近… 更何况他的身边总是那么干净,不见丝毫鬼魂的侵扰,让人只是单纯地站在一旁,心中也会感到放松与安宁。 人人都说昌毅侯府四小姐疯掉了,是个怪物,然而她的所有疯狂,都只给了姬晏而已。 “阿芜?你有在听娘亲说话吗?” “嗯…” “那就说好了,三日后的早上可莫要贪睡起迟了。” 容芜没有吭声,心道此时先应下来,等到时候再装病留在家里好了。 她如何还能面对那两个人? 上辈子,谢氏之死虽非她之责,但也不能说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最终将她逼上敬天台的,姬晏却是“功不可没”。 孰对孰错,已是说不清楚了。 这一世,容芜只愿能离靖宁侯府远远的,离姬晏远远的,再不做那别人眼中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安稳地生活也就是了。 心里有了计较,容芜也渐渐平静下来。告别崔氏后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里,翻开字帖,专心练起字来。 *** 三日后,四姑娘又病倒了。 崔氏一脸焦急地守在床边,拿绢布为她拭着汗,嘴里喃喃道:“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一夜间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容芜的睫毛动了动,心里默念着娘亲娘亲对不起… 如今她脸色通红,浑身是汗,形态虚弱,也不枉昨夜爬起来套上许多厚衣服,窝进被窝把自己生生闷成了这样。 “大夫呢?大夫来了吗?” “回夫人,杏春已经去请了,马上就能来了。”冯妈妈也是十分自责,若是她能多起两次夜及时发现姑娘的异样,也就不会发展成这样了。 容芜一听有些急了,大夫来了她还不得露馅?连忙装作刚醒过来,挤着声音道:“娘亲,阿芜没事,您快去见谢姨吧,别误了时辰…” “傻丫头,你都病成这样了,娘怎么能丢下你自己去?还是等大夫来了看看怎么样吧…” “真的不用…不信您摸我的头,是不是一点都不烫?”容芜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脑门上,继续劝道,“这里有冯妈妈陪着呢,娘亲若见不得谢姨,反而让阿芜心里不安。” “阿芜,你怎么样了?”说着话,容莹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容芬和容菱,她们都是精心打扮过一番的,虽年纪尚小未施脂粉,但彩衣隽秀,显得灵动而俏美。 看出容芜眼中的疑惑,崔氏解释道:“今日正巧族学放假,便想着趁此机会带着阿莹几个一起出去透透风,不过现如今应是不行了…” 容莹倒不介意是否白准备一趟,担忧地伸手贴了贴容芜的小脸,舒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发热…四妹妹觉得哪里不舒服?” 一旁的容菱就没这么淡定了,从进门起就沮丧个脸,看着容芜像是真的病倒了更是表现出不高兴,嘴里嘀咕道:“好巧不巧,非要这时候病,真是晦气…” 容芜看了个明白,心里暗叹姬晏的吸引力之大,一听要去靖宁侯府,几个姐姐都是坐不住了。 缠在姬晏身边的姑娘向来不少,上辈子若说他对谁另眼看过一些的,那便是容莹了。起码他与她说话时面上没有不耐,有时还会透出一丝欣赏之意。 不像对着容芜,只要远远地一看见,立刻就会皱眉躲开。 也不知在她被烧死之后,姬晏是否和容莹走到了一起? “娘亲,既然都跟姐姐们说好了的,就快启程吧,阿芜真的没事,你们都围在这里,不是让人家自责的嘛…” 容芜拉着崔氏的胳膊晃了晃,直把她晃的没了脾气,毕竟几位姑娘都过来了,如今再说不去了,也不太好看,只得点了点头应下。 “那好吧,冯妈妈照顾好阿芜,我们去去就回。”说着叹气地看了她一眼,心道本是带阿芜出去露脸的,谁知到了最后自己女儿却被留下了,又看了看打扮精致的几位姑娘,心里更不是滋味。 “不如…我留下来陪着四妹妹吧?”容莹见容芜要被独自留下来,心里也有些愧疚,筹措为难道。 “大姐姐不必如此,阿芜也有些困了,难不成大姐姐想要坐在这里看着阿芜睡觉的?” “你这丫头!…”容莹捏了捏她,又好气又好笑,“都病了还嘴上不老实。” “好了阿莹,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你们也回去收拾收拾,一刻钟后我们在门口马车见。”最后还是崔氏放了话,容莹便也不再多言。 出门前,崔氏又回头看了看女儿,见她已阖上了眼,轻叹口气掩上了门。 等室内重归于安静,容芜睁开了眼,眨巴眨地看着床顶,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打气。 做的好,阿芜! 你能够坚定地拒绝去见姬晏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从此以后,他将彻底消失在你的世界中,再也不必为谁患得患失、自怨自艾了。 第六章 姬晏要来探病? 崔氏一行刚过晌午就回了府,直奔容芜的院子。 彼时容芜正光着脚丫跪俯在桌案上描着画。容芬最近开始新学了画画,有时会把自己练习的画稿拿来给容芜看,因为容芜那无论看到什么都会露出惊叹的表情,还有真挚的好似不相信她就是罪过的模样,让容芬十分的飘飘然。 容芜也是真的觉得不错。上辈子她没学过这些,也不曾赏析过什么名人名画,容芬的这些画稿在她眼里已是觉得十分厉害的了,便让她留下了一些,无事时自己也比着画一画。 容芬在这里自信心爆棚,自然不会拒绝。 至于本是初学者的涂鸦之作,又被人拿去依葫芦画瓢地临摹,最终能成什么鬼样子也就无人在意了。 听到外面传来声响,容芜慌张地盖住纸张,又藏起湿漉漉的毛笔,撒丫子地钻回了被窝。 刚躺好,门就被推了开,崔氏与容莹等人走了进来。 “娘亲,姐姐,你们回来啦?”容芜揉了揉眼,装作刚被惊醒的模样。 “阿芜醒了,感觉怎么样?奶娘和杏春呢,怎么也没人伺候着?”崔氏急步来到床边,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发热,原本通红的脸色也恢复正常了,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用过午膳后,阿芜还想睡,就让她们退出去了。” “大夫看过了吗?怎么说的?” “嗯…大夫看了,说阿芜没什么事,药也不用怎么吃…”容芜眼神飘忽,斟酌地胡诌着。 崔氏她们走后,大夫确实来了,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后,最终只得道是因容芜之前底子差,变天时或感到些不适。 多么尴尬的诊断,她都不好意思对崔氏讲呢。 崔氏见她表情迷茫,也暗怪自己心急了,阿芜年纪小,问她能问出些什么来?又叮嘱了几句,便打算先出去寻冯妈妈问个清楚。 容芜一听自己算是蒙混过关了,笑容忍不住就溢了出来。 却见崔氏起身后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回头对她道:“对了阿芜,你谢姨听说你病了,还说过两日带着姬晏过府来看你呢!” 容芜的笑立刻就僵在了脸上。 崔氏又补上一刀:“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高兴?” 容芜眼泪快要掉下来。 “好了,你们姐妹们说说话吧。”崔氏满足地离开了,容家几个小姐姐又围了过来,话题也不肯换一换。 “一年不见,公子晏看起来似乎更遥不可近了,声音也如清泉碰玉石,整个人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容菱捧着脸,一脸荡漾地回忆道。 此时的姬晏虽年少,但名声已远,令世人不惜以公子敬称之。 只有容芜,无论儿时还是长大后都厚着脸姬哥哥姬哥哥的叫他,如今想想真是替自己害臊。 “四妹妹没去可惜了,谢夫人当众展示了公子晏为她所画的人像,典雅秀美,活灵活现的,比起先生所作也差不了多少…”看来去了一趟靖宁侯府,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话要吐出来,连一向沉静的容芬也开了口。 她最近沉迷于画画,见到谁的画都要比较一番,并且也自动把容芜拉成一伙。 “比二姐姐画的还好?” “啐——你这傻丫头,我的画岂能与公子晏相提并论?” 容芜不以为然:“在我心中,二姐姐画的是最好的,若要选一人为我画人像,我定选二姐姐。” “这真是…说的好像人家公子晏会为你画一样…”容芬被她赞的神采奕奕,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蛋,囫囵道,“好啦好啦,以后也就我给你画了!” 容芜弯眼笑起来。 “前去靖宁侯府的姑娘们不少,但公子晏却只与大姐姐说了话呢!”容菱见容莹一直没说话,忍不住将话题扯过去,“怎么,大姐姐也不跟妹妹们说说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几人都向容莹看去,看的她红了脸,局促道:“哪…哪有说什么啦…不就是打个招呼么!” 容莹身量纤细修长,稍一打扮倒像是十一二岁的少女,再加上稳重的气质,站在姬晏身边也不会让人小觑了去。 “…哦?那怎么不见他对别人打招呼啊?”容菱眼中扫过嫉妒,噘嘴不满道。 容莹被闹的没办法,只得道:“真的没说什么,就是二小姐姬洳明年也该入族学了,公子晏托我给她指点下有需注意的地方…” “他们府上的大小姐姬湄不是跟姐姐同岁么,怎么不让她去指点?”容芬不解道。 “哼,一定是那姬湄学问不好,公子晏不放心把亲妹妹交给她呢!” 靖宁侯府大少爷姬晏与二小姐姬洳乃长房谢氏所出,二房夫人杜氏育有二少爷姬显,比姬晏小一岁。此外二房还有庶出的大小姐姬湄和三小姐姬湘,分别为十岁和五岁。 “三妹妹,话不能这么说,人家或许也就是客气一下而已…” “大姐姐你就别谦虚了!那姬湄到底有几斤几两,等你们一同入了女学不就知道了?” 容芜也不插话,静静地靠在床上听着,心里想着两年后的容莹就该进入女学读书了,容芬和容菱倒还在族学,而自己呢?…自己还入不了族学… 这般想着不由又觉得时间过得好慢,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声响倒将容莹的注意力吸引了来,她看着容芜发呆的表情,忽然想起来笑道:“阿芜,公子晏还跟我问起你了呢!” “…啊?”容芜莫名地扭头,脑子都没反应过来。 “他问你怎么没来,我说你病了。” “姐姐,你病了?”容芜皱眉,伸出手贴了贴她的额头,“不烧啊…” “哎呀…”容莹拍掉她的手,好笑道,“你还以为姐姐诓你呢不成?” “姐姐可不就是在诓我呐…”容芜说罢还看了看容芬和容菱,她二人也是一副赞同的神情。 容莹说不过,只得有些羞恼地别过脸去:“真是的,让我讲了还不信,不与你们说了!” 就在这时,冯妈妈端着一碗药敲门进来,轻声道:“四姑娘,该喝药了。” 容芜看着黑乎乎的药汤,认命地接了过来。 自己装的病,憋着也要喝完! 冯妈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又替她净了嘴,提议道:“大夫说了姑娘饮食要清淡,晚上咱们就熬点粥,用些小菜吧?” “嗯。”容芜自觉吃什么都差不多,没什么意见。 “小姐们可要留下用膳?” “不了,回府后还没见过母亲,我得回去了。”容莹笑着起身,容菱在她身后起来,“四妹妹好些休息吧,明日再来看你。” “大姐姐、三姐姐慢走。”容芜说着要下地去送,被容莹制止了,便把腿搭在床边,挥手送她们出了门。 “明日画作先生的作业还没有完成,我也得回去了。”容芬跟着告别道,出门前被容芜拉住,凑到耳边低语让她再带些画稿来,容芬捂嘴笑着点了点头,这像是成了两人的小秘密,你来我往的乐此不彼。 为了不让谢夫人以探病为由过来,容芜很快就活蹦乱跳起来,直叫崔氏心里高兴的紧,赏了那大夫不少银两。 临走前,大夫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在容芜期盼的注视下对崔氏叮嘱道:“四姑娘气弱,需静养一段时间,这期间还是尽量少见外人。” “是是,我们会注意的。”崔氏不疑有他,连忙应了下来。 容芜站在崔氏背后,笑眯眯地冲着他作了一揖。 大夫吹了吹胡须,转身摇着头离开了侯府。 自此,崔氏再也没有提过靖宁侯府来探望之事。容芜每日在院中逍遥快活,在冯妈妈变着花样的投喂下,气色好了许多,人也胖了一些,不再如之前那般干瘦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崔氏也一同限制了几位姐姐的探视,由每日下学都来坐坐,改为每三日一聚。这样一来,几人凑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基本到最后都留在了容芜这里用晚膳。 日子这般悠闲地过去了一个多月,直到主院传来了不好的消息道,太夫人病重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的这般厉害? 容芜蹙眉,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那立于床上的长发女鬼。 第七章 自请入寺 大爷容肃再次请来了朝恩寺的惠济大师来府中颂经,距离上一次为容芜而来,只有几个月的功夫。 几房的长辈小辈都在主院聚齐了,沐浴焚香后恭敬地跪在香案前。 惠济大师身披袈裟,闭眸盘坐于佛垫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声音透着慈悲,澄净通澈。 容芜随着众人跪在下面聆听经文,眼睛却忍不住往身后门口处看。 “阿芜,坐好了。”身边的容莹见她扭动频繁,不由轻声提点道。 前面的崔氏听到动静,转过头来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容芜立马笔直地跪好,眼正鼻息静,一副认真的模样。 待她转回去后,却又忍不住向后看去。 容莹怕她动作太大被大人看到,急着又伸手扯扯她,皱眉摇了摇头。几番来回,容芜歉意的咧咧嘴,终是安分了下来。 太夫人这一病的蹊跷。事先只是有些睡的不安稳,并无其他病状,忽然前日就昏迷了过去。宫中太医前来诊治不出原因为何,吃了药也不管用,这才又请了朝恩寺的高僧来试试,毕竟前不久容芜就是这么醒来的。 至于这病因,容芜已基本确信就是那女鬼造成的了。 惠济大师布满房间的颂经之声,已成功将那女鬼赶了出去,此时她正趴在门槛处,张着手臂使劲往里面够去。见容芜回头来,女鬼双眸腥红,直勾勾地盯住她,两行血就这么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一小和尚端着个铜盆从她身上跨过,她伸手想拽着小和尚的裤脚一同进去,却又被佛光给挡了回来。或许是怨念太重,小和尚似感应到了踉跄一下,站稳后急忙默念三遍阿弥陀佛,再次肃穆地走到师父身边,将铜盆轻轻放到他前面。 惠济大师睁开眼,将手中的佛珠在铜盆的水中沾了沾,又在太夫人的额头上滚动一圈,容芜顿时听得门外传来撕心裂肺般地尖叫。 那声音过于惨厉,让容芜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立马吓的浑身一激灵,慌张的扭了回来。 “阿芜?”容莹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无、无事。”容芜深吸两口气才平复下来,脑海中仍是方才看到的女鬼模样。 不知惠济大师做了什么,那女鬼像是被抽走了血肉一般,扒在地上形如枯骨,脸上颧骨高突,一双眼睛更是深深陷了进去,好似两个红色的空洞。只剩骨架的胳膊依旧执着的往屋里伸着,指尖扣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长痕。 痛过之后,她的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阴森森的十分骇人。 容芜紧紧闭上眼睛,双掌合十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佛珠在额头滚动数十下后,太夫人的脸色竟红润不少,虽还未醒,但也比方才的弥留之相好了太多。 在颂经结束后,老侯爷和几位爷都围了过去,大爷容肃拉起太夫人的手轻唤道:“母亲?母亲可能听到儿子说话?” 老侯爷对惠济大师深深行了一礼:“多谢惠济师父,不知夫人得的是何病?” “阿弥陀佛。侯夫人是病非病,解铃还须系铃人。” 几人面面相觑,均不得要领,三爷容隽再次恭身求问道:“大师此言何意?还望深解!” “世间万物皆有因缘,强拆不得。侯夫人本无此劫,但不知因何替别人挡了一番,也是天意。”惠济大师阿弥陀佛道,直听的容芜浑身直冒冷汗。 替别人挡了一劫,可不就是替茂哥儿受了灾吗?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竟是她将那女鬼赶了过来,是她无意间改了茂哥儿和太夫人的运数! 看着病榻上不醒的老人,容芜心中愧疚纵生。 “敢问大师,我母亲的病如何才能好起来?”大爷容肃道。 “运数既已变,不可强求,只能侧解。”这回惠济大师没再难为众人,直接继续道,“侯夫人身子不便离开,当选一位至亲之人,代她入住朝恩寺,日日焚香诵经,抄文斋祭,或可渡去负累。” “…至亲之人?” “我去!我去!”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容芜跪着往前爬了几步,急急道,“我愿替祖母前去朝恩寺!” “阿芜!你出来捣什么乱?快回去!”见女儿冒失地跑出来,三爷容隽先是吓了一跳,接着轻斥道。 容芜没有理会父亲,而是正了正身子跪在老侯爷和惠济大师面前,面容肃穆道:“祖父、大师,容芜乃祖母至亲之人,愿替她老人家焚香诵经、抄文斋祭,换得祖母早日康复。” “阿芜,你可是认真的?”老侯爷没想到这个小孙女会第一个站出来,迟疑的问道。 “阿芜自然是认真的。” “父亲!阿芜年纪还小,身子又不好,怕是会耽误母亲的病情…”崔氏见状也上前几步,跪下道,“更何况她还没上过族学,字都不识几个,如何抄写经文?儿媳愿替母亲入住寺庙,虔心拜佛,为母亲祈福。” “阿弥陀佛,三夫人并非侯夫人的至亲之人。” “那依大师所言,本侯的小孙女可行?”老侯爷眉峰一挑,察觉出了话中之意。 惠济大师看向容芜,唇边竟微微浮出一丝笑意,淡淡道:“四小姐乃朝恩寺之有缘人,若她愿去,必是最佳人选。” 容芜闻言若有所思地抬眸与他对视,看到他眼中似有深意,更是心中高悬不定。 众人以为那句朝恩寺的有缘人,指得是上次昏迷也是因惠济大师而醒来,故为有缘。而容芜听的,却好似带有另一种意思。 上辈子,她曾在朝恩寺中一住便是两年,与诸位师父朝夕相处,自然是难得的缘分。 从十三岁到十五岁,她都是以佛为伴,日日吃斋度过的。 太夫人病了,可有至亲之人代她入寺,而那时的容芜只有靠自己进去。本是豆蔻年华,容芜却已有了异于常人的表现,府中担心她是被邪物侵体,扰了心智,故而听从惠济大师的话,让他将容芜带走了。 不得不说,在寺庙里的那两年,是她一生中最安稳惬意的日子。鬼魂不敢靠近这里,只要她不出去,便不必担心被纠缠恐吓,对于惠济等诸位师父,容芜更是打心眼里感激的。 如此回想着,不由对着面前的惠济大师笑了一笑。 不论是想要弥补自己对太夫人造成的伤害之过,还是真的愿意重新住到寺庙里,她都是不后悔今日站了出来,做出这个请求。 “阿芜已熟背《百姓谱》,平日里也有照着字帖练字,就算仍旧难登大雅,但阿芜必会认真去抄写经文,心诚则灵,想必佛祖是会体谅的。”容芜再次叩首道,“请祖父成全。” 老侯爷颇为感慨地看着地上瘦瘦小小的孙女,亲自弯腰将她扶了起来,摸了摸发顶道:“阿芜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这番心意,你的祖母一定会感知到的。”说完又看向了三爷容隽和崔氏,叹口气道,“你们也看到了,阿芜第一个请愿的,态度如此坚决,且惠济大师也道她是最佳的有缘之人,不知你们可答应让阿芜前去朝恩寺?” 被这般问着,崔氏实在忍不住地低头抽泣起来,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三爷本想道自己作为亲儿子,代母入寺无可厚非。但事已至此,若他再这般开口,就有了亲女弃母的嫌疑,明明大师已定了有缘人,再反对就是不孝了。 筹措片刻,三爷容隽只得咬牙上前恭身道:“能替母亲入寺祈福,是阿芜的福泽。既大师已选定她为有缘人,小女自当责无旁贷!只愿…只愿在入寺后,大师能对她多加照拂一二,她毕竟年纪小,前不久又生了大病…” 惠济大师阿弥陀佛回礼道:“三爷勿虑,四小姐既是朝恩寺之有缘人,朝恩寺定会护她周全。” “那便…拜托师父了…” “大师!四妹妹毕竟年纪小,这般离开三叔三婶也着实让人担忧,容慕身为长孙,不知可否代替祖母入寺?”这时,大少爷容慕出列跪下道。 “大哥即将礼学监结业,不便离开,容芥愿替祖母入寺!”二少爷也跪在了旁边,叩首道。 容莹站起身,将容芜拉到了自己身后,笑着柔声道:“哥哥们学业为重,妹妹们年纪又小,没有比阿莹更合适的了!大师,请准容莹入寺。” 容芬有些胆怯,但见连阿芜都那般勇敢,正准备着也站出去,却被小桓氏眼尖地拽了回来,紧紧拉住瞪了她一眼。容芬心有不甘,但在母亲的目光下,还是坐了下来,没再进一步动作。 容菱见要去寺庙里吃苦,早就恨不得躲到角落里了,心里还暗暗开脱道,自己是庶出的女儿,选那至亲之人怎么样也轮不到她头上吧?然而她却忘了,平日里太夫人对她的宠爱,又何时将她当庶孙女来看待了? 孩子们的这番争抢,让老侯爷和几位爷看的是欣慰万千,老侯爷目光扫过面前的孙儿孙女们,最终将目光定在惠济大师身上。 “大师,您看究竟选谁入寺为好?” “大师,还是选阿芜吧!”容芜见突然冒出来这么多跟她抢的人来,心里早就急的不行,生怕惠济大师变卦,“大哥和二哥学业紧,姐姐们也都上着族学,只有阿芜整日里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能替祖母做些事是求之不得的!再说了,前些日子阿芜昏迷之时,梦到了一位白头发的神仙点了点阿芜的头道,都是因为祖母请来了惠济大师颂经,才把阿芜给唤了回来,是祖母救了阿芜这一命!如今祖母有难,阿芜如何能不替她老人家分忧?大师,请一定要选阿芜去呀!” 大周尚神灵,容芜的这番话已是打动了大部分人。既然她有得梦中仙人的指引,一时别人也不好再去阻碍。 “阿弥陀佛。还请侯爷准许,让四姑娘容芜随贫僧入寺。” 惠济大师最后的这一声首肯,总算让容芜松了一口气。 随着众人退出房间时,她在门头再次与那虚弱的女鬼视线相遇。 腥红的双洞中透着狠厉,容芜却不惧地瞪了回去。 你一再伤害我身边亲人,这一次,就看我们谁能渡过谁吧! 第八章 贵客在东我入西 杏春愁苦着脸跟在小姐身后,看她脚步越来越快,几乎都要超过前面的三爷和夫人,在到了院门口时,更是恨不得一步就赶紧冲进去。 “阿芜!”崔氏沉声唤住了她,停在了原地。 “…娘?” 看着女儿怯生生地转回头来,崔氏一肚子火气又发不出来了,推了推身旁的夫君,让他出面去说。 三爷轻咳了两声,走到容芜跟前,温声道:“阿芜啊,爹娘知道你是担心祖母的病情,但今日为何要突然出这个头?你可知那朝恩寺是什么地方?” 容芜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咬着嘴角吐出道:“阿芜的确做了那个梦,祖母…祖母对阿芜有恩,不可不报。” “唉,可是让你一个人住到寺里面,我和你娘亲如何能放心?” “哇——”谁知容芜一跳脚,突然放声哭了出来,张开小胳膊扑进三爷的怀中,嚷嚷道,“爹爹抱抱阿芜,爹爹快把阿芜抱起来…” “好好好,爹爹抱抱,爹爹抱抱!”这一反应将三爷吓了个不行,急忙把她抱了起来,拍着背安抚道,“阿芜不哭,不哭了啊…是爹爹错了,阿芜是好孩子,爹爹不该指责阿芜的…” 崔氏也围了过来,把容芜从三爷身上抢过,抱在自己怀里接着哄道:“没事了没事了…娘亲在呢,今晚阿芜就跟着娘睡吧?” 容芜又把两条腿往上提了提,整个人以胎儿的姿势缩进了崔氏的胸前,小脸埋进她的颈窝,抽嗒着摇了摇头。 那女鬼跟在她身后爬了一路,刚刚趁她讲话的功夫已经拽到了她的脚踝,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实在是忍耐不住… 抹了把泪水,嘤嘤嘤这实在是太吓人了啊!! 此时女鬼又一边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边伸手去够她的脚,她虽怕的紧,却也不能再将女鬼带回弟弟身旁。 “阿芜…”崔氏以为容芜是在闹小脾气,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将她先抱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看见了床,容芜从她身上下来三两下就钻进被窝,抖着声音道:“娘亲、爹爹,阿芜有些困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好?…” 崔氏还皱着眉想说些什么,却被三爷给拉住了,对她摇了摇头,转身答应道:“爹爹知道了,那阿芜先好好休息,有事记得去隔壁找我们。” “嗯…” “…可是!”崔氏挣了挣,没能挣脱束缚,被三爷给硬拽了出去。 房门关上后,容芜立马蒙上了被子,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姑娘这是怎么了?三爷和夫人也是担心您,您不要往心里去…”冯妈妈见容芜情绪激动,不知怎么劝说才好,把着手在床边徘徊。 “奶娘!奶娘上次我病时惠济大师留下的符牌在哪里?快取来给我!” “哎?就放在姑娘床头的木盒里面…” 容芜裹着被子挪动到床头,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摸到盒子,打开从里面找出了那桃木制的符牌,然后在冯妈妈的失声惊叫中把它狠狠地砸在了床下。 “姑娘?!” 好了…如此便好了… 汗津津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容芜喘着粗气,看着下面那女鬼的左臂被符牌死死压在了地上挣脱不得,身子终于软瘫了下来。 “奶娘捡不得!就…就先放在那里别动…”见冯妈妈要弯腰去捡符牌,容芜连忙阻止道。 “…姑娘,奶娘去给你煮一碗安神汤可好?让杏春先进来伺候。” “去吧…不必叫杏春进来了,就让她在外面侯着,我想睡一会儿。”容芜神色淡淡吩咐道。 不知为何,如今看着姑娘仍是幼女之身,却有时总觉得她好似已看尽百态、身历沧桑,眼中有些说不出的疲倦,让人不走自觉地就遵循了她的话。 “是…”冯妈妈上前为她掖好被子,轻脚地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容芜平静了好久,才缓缓睁开眼睛,向床下看去。 那女鬼匍匐在地上,以古怪的姿势仰起头来,与她对视。 半晌,容芜嘴唇动了动,干涩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 她看着女鬼道:“…你想要如何?” *** 到了容芜随惠济大师前往朝恩寺那日,崔氏搂着她一边哭一边叮嘱道:“到了那边不要乱跑,要听冯妈妈的话,哪里缺什么少什么了就派人回来说一声…” 容芜一一应下。 之前三爷劝慰许久的阿芜在寺庙中更安静、更利于养身子的说辞,在这最后一刻都不管了用,崔氏恨不得扭头就把自己女儿给抱回去,那寺里谁爱去谁去! 茂哥儿似是感到了姐姐要离开,也哭个不停。 容芜将他小心翼翼地抱紧怀里,见他脸色红润健康,哭声也响亮有力,不由开心的弯了弯唇,对崔氏道:“娘亲,惠济师父赠的桃木符记得给弟弟带上。” 前两日,她特地去向惠济大师求了与符牌用途一样的桃木符,这东西虽不能赶走鬼魂,但希望她不在的时候,可以不让别的鬼魂靠茂哥儿太近。 “一直戴在脖子上呢。”崔氏抿了抿眼泪,扒开茂哥儿的衣领,露出里面小巧的桃木符。 容芜安心地点点头,告别了其余人,上了马车。 “阿芜!早些回来…”容莹冲她用力挥着手,容芜掀开车帘,也冲她们挥了挥手。 六个月。 下次回来,就是六个月后了。 容芜扒在车窗处向后望着,看着家人们的身影越来寻找,最终在街角化为黑点,心里也酸酸的不是滋味。 这便是不舍吧? 活了两辈子,她也尝到了这种分别时的不舍与牵挂。原来心里装进了别人,也被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是如此美妙,让她甘之如饴。 马车出了闵京城,一路向南穿过郊域,在凫山下停下。 容芜被杏春扶下了车,惠济大师阿弥陀佛道:“车路到此为止了,四姑娘请随贫僧从这里上山。” “好。” 有两位侯在山下的小师父从冯妈妈和杏春那里接过行李,几人一同走路上山。 惠济大师走在最前面,步态平稳却前后均匀,路上并没有停歇。 容芜则安静地跟在后面,没有叫苦叫累。 几次冯妈妈都担忧地小声问到:“姑娘可乏了?奶娘抱着走吧?” 都被容芜摇摇头拒绝了。 一口气爬到了山腰处,终于看到了朝恩寺的大门。 容芜轻轻喘着气,默默抬眼环顾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青苔石阶,曲径通幽,一如前世的模样。 然而两次入住的心境截然不同,竟觉得景色又美了三分,空气也更好闻了些。 “阿弥陀佛。”惠济大师合掌温声道,“东厢将有贵客入住,四姑娘请往西厢而行。” 第九章 初八夜,投胎夜 不知是否真的有缘分在,容芜所住的西厢厢房,与上一世是同一处。 此时她坐在简陋的木床上,看着冯妈妈带着杏春忙里忙外地整理东西,心情感到格外的放松,伸了个懒腰,倒头就歪在了床上。 “姑娘!床还没收拾呢!”冯妈妈急忙唤道。 容芜也不起身,只是往床头滚了滚,腾出下面的地方来。 冯妈妈朝她的小屁股拍了拍,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只得取来从府中带来的床褥铺上。这边整理好,她很自觉地又滚到了另一边,给冯妈妈让位置。 如此折腾着,容芜还是睡着了,一直到了晚膳时间被杏春唤醒。 意犹未尽地下了床,外衣睡的皱皱的也不在意,随便洗了把脸就来到外屋。 容芜只觉得在有意识地强迫自己多吃多睡后,渐渐的也养成了习惯,规矩的作息使得身体强健了许多,这一良性循环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越来越精神。 寺里用的是素食,但好在食材大多都是自己种的,十分新鲜,在冯妈妈一双巧手下也是色香味俱全。 看容芜一个人坐着吃的香甜,自来了就没有一句抱怨,乖巧惹人怜,杏春忍不住背过去擦了把眼泪:“姑娘可还习惯?若哪里觉得不好的,奴婢这就写信回府里,让夫人给您送来。” “我觉得很好啊。”容芜塞了口米进嘴里,满足地点点头,抬眸道,“杏春可觉得哪里不便?” “奴婢皮糙肉厚的…哪里在乎这个?就是怕姑娘…” “我们来这里是为祖母祈福增寿的,岂能嫌东嫌西?小心佛祖听到了怪罪…”容芜放下箸,认真道,“这里其实很好的,你们住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杏春忍俊不禁:“瞧姑娘的模样,倒像是来过一样!” 容芜笑了笑,一边一个将冯妈妈和杏春都拉着坐了下来:“如今这里就我们三个,就别顾忌那么多规矩了,你们也坐下来一起用吧。” “这可使不得!奴婢…” “从前跟姐姐们一同用膳时,总觉得胃口更好些,现在她们远在府中,奶娘和杏春还不愿陪着阿芜吗?” 看着她有些委屈的模样,又想到小小年纪家人却都不在身旁,冯妈妈和杏春心里早就酸成一团,哪里还忍拒绝她? “既然这样,那奴婢们就逾矩了…”冯妈妈在容芜对面坐了下来,杏春也在一旁坐下,拿起公筷为她添菜。 在朝恩寺的第一顿饭就这么热热闹闹地用过了。 饭后,几人在院中纳凉,有小师父前来传话,请容芜明日卯时到念佛堂参加早课。 容芜不敢迟到,便也不再闲聊,洗漱了下早早躺到了床上。 因下午睡的踏实,翻来覆去许久还不见睡意。轻手轻脚爬下床,将符牌从包裹里摸了出来,重新钻回进被窝。 手指抚摸过符牌的纹路,容芜面上现出一丝凝重,发了会儿呆,将符牌放在枕边重新躺了下去。 第二日寅时末,冯妈妈便心疼地把容芜叫了起来,容芜并没有赖床,乖乖起来穿衣用了早膳,被冯妈妈牵着手往念佛堂走去。 她来的还算早,偌大的殿堂只有寥寥几位僧人,住持和惠济大师都没有到。 冯妈妈和杏春不得参加,容芜冲她们挥挥手,独自走了进去,寻了个角落的软垫坐好。 身边僧人越来越多,很快大殿中便已坐满,他们见了容芜也是目不斜视,并没有任何诧异之色。 卯时到,住持和惠济大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在佛像前坐下。 木鱼声响,礼佛开始。 容芜虽没有人教,但上辈子在朝恩寺的两年也需每日参加早课,对于这些流程自是十分清楚,便随着僧人们一同闭目聆听住持的木鱼声。 礼佛毕,众人开始念《大佛顶首楞严神咒》。这部经文很长,共四百二十七句,二千六百二十字,是佛陀诵出以救其弟子阿难受惑于魔女的,念此咒将保护自己不受诱惑。 念完后容芜起身跟在僧人队伍的最后开始绕佛,嘴里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第一堂功课进行了一个时辰,很快第二堂功课又开始了。 众人继续坐在垫上念《三扳皈依》、《大悲咒》、“十小咒”、《般若菠萝蜜多经》等,目的是将所修功德施向众生,并祈愿寺院安静无事。 早课一直进行到巳时初方才结束,就算容芜有了心里准备,这长时间的跪坐还是让小小身板有些吃不消。直等到众僧人都离去后,她才缓慢地站起身来,僵硬地揉着自己的膝盖。 一瘸一拐地刚出殿门,冯妈妈和杏春便迎了上来,冯妈妈想把她抱起来,被容芜阻止了。 “奶娘,这是在寺庙,抱着多让人笑话…” “姑娘娇弱,在里面这么久那腿如何受得了?反正咱们也不是这寺庙的出家人,要不奶娘去找找惠济师父,让他免了姑娘的早课罢!” “奶娘不可!”容芜连忙拉住她,蹙眉道,“我们既来到这里,就要遵守人家的规矩,惠济师父这般安排,定有他的道理,过几日习惯就好了。” “可是…”冯妈妈还想说着什么,被身后追来的小师父所打断。 “阿弥陀佛。施主,这是惠济师叔交给您的经卷,以后每日下了早课,您便在院中抄写佛经便可,这些抄完了,师叔还有别的交给您。” 容芜双手接了过来,回礼道:“多谢小师父。敢问惠济师父可有说了抄写这些经卷的时限?” “不曾。师叔道全凭施主自行安排,只需这些完成后去换新的便是。” “如此,容芜明白了。” “阿弥陀佛。” 杏春接过经卷,不禁咋舌道:“好多啊…这得抄多久?” 容芜倒是没太在意,笑着道:“惠济师父不是说了么,没有规定时间,我尽力就好了。” “唉…”杏春撇撇嘴,跟在容芜身后回了西厢。 *** 如此过了三天。 容芜每日早晨去参加早课,下午便在院子中抄写经文,不认识的地方就去问冯妈妈,再难的,就拿去请教一下寺庙中的小师父们。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但面对着这么个笑容甜甜又用功好问的小女娃也是打心眼里喜爱,谁见了都愿和她说上两句话,负责后勤采买的净海师父也常常给冯妈妈送来些新鲜的瓜果,让容芜打打牙祭。 用过晚膳天还未黑时,容芜习惯一个人到后院的小佛堂里,面对佛祖念念白日抄写的经文,既颂了佛,也可以当做复习学过的字了,一举两得。 寺庙寂静安全,冯妈妈也放心让容芜自己走动,而且鬼魂不敢进入,再也不必担惊受怕。这里的日子对于容芜来说,简直是再滋润不过了。 这日晚间正是初八夜,大周民间素传的投胎夜。 容芜用过晚膳,如往常那般独自一人抱着经文出了西厢,但她却没有去佛堂,而是避开其他人悄悄从后院出了寺。 天气并未转冷,但有风刮过却觉得冷飕飕的。 投胎夜,路上自然会有赶路的鬼。容芜捂着符牌,战战兢兢地走在山路上,目不斜视,突然被什么在后面推了一踉跄… “让让…让让…小爷快赶不上了…” 容芜噌地缩到一边,低下头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咦?有趣,竟然是个人…”一个十六七年纪的少年又从前面飘了回来,转到容芜身侧,见她目光依旧看向前方,表情正经,但那微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自己。 “哇!——”少年忽然倾身冲她做了个鬼脸,吓的容芜尖叫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胆小鬼!小爷的鬼脸都能吓成这样!” 容芜拖着哭腔指着他道:“你这张脸本身就是鬼脸了,还要变的更恐怖!底线呢?做鬼的底线呢?!” “咳咳…”少年摸摸鼻子,带些歉意,“做鬼不太久,一时忘了!小丫头别太往心里去,看看小爷如今的英俊模样,把方才的鬼样子都忘掉忘掉!” 容芜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想绕过他继续往前走,不愿多做理会,身子却渐渐僵在了原地。 少年也发现了异样,靠近容芜喃喃道:“不妙啊小丫头,你这一嗓子,把附近的鬼都吸引来了…” 容芜觉得遇见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握紧了手中的符牌,咬着嘴唇一副准备大战一场的模样。 “哎,小丫头,你这木牌子可是什么宝贝?可是话本子中道士捉鬼用的?”那少年一点也没有身为鬼的自觉性,好奇的发问道。 “对!专门抓你这种讨厌鬼的!”容芜冲他呲牙,拿起符牌就要抽过去。 “仙童饶命仙童饶命!小爷…哦不,本讨厌鬼不敢了!”少年嬉皮笑脸地躲开,好心提点道,“不知仙童打算如何处置这其他的鬼啊?可有需要我这讨厌鬼帮忙的地方?” “有!你去把他们都引开!” “那你呢?” 容芜咽了口吐沫:“我好找机会跑啊…” “……” 见四周鬼魂渐渐聚来,容芜看准一个突破口就准备冲出去,想着一口气跑回寺庙里。 就在这时,符牌动了动,一女鬼的身影从里面浮现了出来,长发至脚,仅余皮包骨架,神情凄厉骇人… 也骇鬼。 少年跳着躲到容芜身后,正色道:“小丫头,原来你这木头里收着着这等厉鬼?多有得罪,勿见怪、千万勿见怪…” 女鬼腥红的双眸直勾勾地环顾了四周,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竟将其他鬼魂震的一步步后退,虽有不甘,却也不敢上前,对峙了片刻后纷纷转身离去。 女鬼将视线移到少年身上,吓的少年急忙摆手指着容芜道:“别赶我别赶我,我跟她是一伙的!” 容芜不曾理会他,对着女鬼道:“你出来了…” 女鬼缓慢地走近,眼睛盯着她怀中的经卷。 “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说着转身继续向前走。女鬼跟在她身后,走一段,再爬一段,一直不曾落后,少年不知为何也安静地跟着。 顺着山路爬到了凫山顶,夜幕降了些,山风阵阵吹乱了容芜的头发。 “就在这里如何?”容芜看向女鬼,见她点了点头,便将怀中的经卷放在了地上。摸出火折子,就在这山头上点燃了火。 火光让女鬼和少年瑟缩了一下,但女鬼接着更爬近了些,眼中透着狂执。 “你做了鬼后,便一直呆在不同的人身边,吸取他们的阳神来维持身形,作孽深重。好在你总在人的阳神竭尽前就离开了,并未害死过人,佛祖或许会原谅你的。”容芜一边将抄写好的经卷一张张地投进火坑,一边道,“你也可怜,生前便常年缠绵病榻,死后也是个病鬼,一切不过都是在苟延残喘罢了…我已为你抄了全套的《心经》、《药师经》、《地藏经》,窈娘…你是叫窈娘吧?愿你下一世投个好胎,健健康康的一辈子,阿芜没有惠济师父的本事,也只能为你做到这儿了…” 女鬼的身形越来越淡,凄厉的神色逐渐柔和下来。 火焰吞噬着纸卷,莹莹光芒中,好似映出了她凄惨前世的情景,那些历历过往,都随着火光燃烧殆尽了… 她向前爬了两步,轻轻从后面环抱住容芜,粗硌沙哑的嗓子费力吐出几个字:“谢谢你…” 容芜顿了顿,唇角弯弯,手上继续烧着,把最后一卷也放了进去。 感到身上的咯人的触感渐渐减弱,容芜喃喃道:“万事想开些最重要了,就算下辈子有了好身体,也会遇到其他各种各样的不如意,一定要对自己好一些,这样别人才会对你更好…” “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说起大道理倒一套一套的…”少年坐在一旁看她烧完,又拿木棍捅了捅,想让所有经卷都能烧的干干净净,忍不住拍了拍她道,“喂,不用了,她已经走了。” 啪嗒—— 一滴泪掉到地上,容芜拿手背抹了把,鼻子里嗯了一声。 手中依旧不停,翻转着火坑里的碎屑。 “你在做什么?” 又听到发问,容芜只觉得那少年烦极了,不由丢下木棍道:“做什么做什么…你不赶着去投胎怎么还这么多话?像根尾巴一样跟了我一路,还问我在做什么?!” “…不是我问的。” “…哎?”容芜扭过脖子向后上方看去。 只见夜色下,公子白衣素服挺拔而立,墨发未束,松松地扎在后面。一双漆黑眸子无波无澜地看着她,清冷如水,让容芜从头到脚脖子都僵在了原地。 第十章 阿芜,你不记得我了? 月光湛湛,公子负手而立,等待着面前缩成一团的小丫头的回答。 容芜低着头,心里怦怦怦地跳个不行,恨不得扭头撒丫子就跑。 是他,怎么会是他? “哎呀呀…今天真是收获不小,让小爷瞧瞧这是谁…”少年摸着下巴围着那人转了一圈,对着容芜吹了声口哨,“小丫头,这可是公子晏啊!还低着头做什么,你们小姑娘不都喜欢他的吗?” 姬晏耐心等了许久,还不见答复,眉间隐隐蹙起,再次出声道:“可是容家四姑娘?” 这下容芜不能再装死了,闷闷点头:“正是阿芜。见过…见过……” 该怎么称呼? 从前,她都是姬哥哥姬哥哥叫的,如今可不愿再这般没脸没皮… 要不就,跟着别人一起叫他公子晏? 这种生疏的称呼,叫起来还真是舌头打蹩,容芜张了好几次嘴,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 “见过公…公公…” 姬晏眉头皱的更深了些,公公? “在下靖宁侯府姬晏。”声音潺潺,清冽而缓,“阿芜,你不记得我了?” 容芜将脏兮兮的手在衣摆上抿了抿,抬头看向他。 “阿芜见过公子晏。”复又垂下头去。 姬晏听到这称呼顿了顿,仍旧重复方才的问题:“夜深了,你独自在此处做什么?” “寺里的狗昨日没了,我…我在给它烧纸…” “狗?” “就是那条名叫大黄的看门狗…” 姬晏明显并不在乎那狗叫什么,移步走开,淡淡道:“既烧完了,就回去罢。” 容芜点点头,却依旧蹲在地上,看的那鬼魂少年都不耐了,推了推她道:“喂,小丫头快跟上啊!” “…唔?” “唔什么唔,没看见人家在等着你吗?” 容芜惊悚地看过去,真的见到姬晏站在山口,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那是要跟她一起走的意思吗? 容芜脑子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但还是麻利地爬起身,拾起装经卷的木盒向他跑了过去。 在离他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就站定,眼前却递来了一只修长匀称的手,伸了一会儿见还没有反应,便从她怀里自行接走了那重量不轻的木盒。 “天黑,注意脚下。” “嗯…” 容芜小声应下后,乖乖跟在姬晏的身后向山下走。夜路寂静,只能听到两人桫桫的脚步声。 还有那少年的聒噪:“看不出呀小丫头,你不仅能与鬼魂沟通,与姬晏也关系匪浅?” “胡说,我与他没有半钱的关系!” “嗯?” 姬晏闻声回头,容芜只能装无辜,瞪着眼回给他一个“…嗯?” 待他转回去,容芜松了口气,狠狠地瞅了眼少年,无论他再怎么问都不肯再开口。 “不要这样嘛,你就算不说话,用手势比个对错也好啊!我真的好好奇…” “……” “方才姬晏唤你容家四姑娘…你是昌毅侯府的?” “……” “喂喂,走路多寂寞,随便聊聊嘛!我若说的对,你就抬抬右手,不对左手可好?” 容芜没好气地晃了晃右手。 “容四姑娘…没听说过,容家大姑娘倒是略知一二。”见她马上要生气,少年急忙又嘿嘿笑道,“不过现在咱俩就算认识了!”说着还装模作样地一揖。 谁想跟你认识? 容芜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前面便是朝恩寺的大门了,少年自顾自地讲了一路,容芜却连手势都不愿再回应他。 眼见自己将要进不去,少年急着拉住她:“等下丫头…” “奶娘!”容芜突然一下子挣开他,向着寺门跑去。 “姑娘!”冯妈妈带着杏春迎了上来,“这么晚跑哪里去了?真是让人心都要急出来了!” “奶娘,阿芜知错了…” “寺外多不安全!你以后……晏、晏少爷?”冯妈妈正数落着,抬眼一见眼前还站着一人,立马噎住,“晏少爷怎么也在?” “晏与住持有约,要来寺中叨扰几日。” “那姑娘今日…是同晏少爷一起出去了?” 容芜抬眸瞟了眼冯妈妈,又瞟了眼姬晏,最终还是厚着脸皮点了点头,心里忐忑着姬晏会不会拆她的台。 今日在路上耽搁的久了些,若让冯妈妈相信自己是同姬晏在一起,就不用再费心思编理由了。 好在姬晏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开口说什么。 冯妈妈像是松了口气,将容芜拉进怀里叮嘱道:“以后要去哪里,记得跟奴婢说一声,咱们如今不胜在府里,万事姑娘的安危最要紧…” “嗯,阿芜记得了。” “今日劳烦晏少爷了。”冯妈妈道谢道,“天晚了,晏少爷也早些回去歇息罢。” 容芜随着冯妈妈往西厢走时,身后姬晏又叫住了她。 “阿芜。” 容芜回头,见他手里还替自己拿着木盒,不由汗颜,跑过去接了过来。 就在这时,寺外面传来了鬼魂少年的吼声:“容四丫头你给爷记住了——小爷庾邵!庾邵!有一事相托,还会回来寻你的!等着啊!” 容芜不禁向外面看去,嘴里小声呓语:“庾邵…” “庾邵?你方才可说了庾劭?” “…什么鱼?我没有啊…” “……” 容芜装傻冲他一福,转身跑了回去,拉着冯妈妈的手向西厢里走。 姬晏皱着眉看她背影消失,从袖口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手,丢给随从。 “庾邵…”目光缓缓移向寺门外,远远看着,倒像是与那鬼魂少年遥遥相望。 “姬晏,你也给小爷等着。”鬼魂少年嘴角勾了勾,转身先离开。 *** “太好了,原来惠济师父口中的东厢贵客竟是晏少爷,上次姑娘生病了没见到,竟在这里遇见了。”如今容芜还处于男女大防都不甚严的年纪,所谓两小无猜,冯妈妈自也不会多心。 容芜坐在木盆里,任由冯妈妈给她擦身子。 寺里每日取水都有规定,今日天晚了,冯妈妈只能用先前剩下的热水给她清洗一下,沐浴不得了。虽然一身脏兮兮的洗不痛快,但也只能忍下了。 “他在不在这里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一个住西厢,一个在东厢,阿芜为替祖母祈福,公子晏也定是有事而来,八竿子也打不着呢…” “哎呦我的姑娘,可是晏少爷惹你生气了?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公子晏何等人物,哪里有闲情来惹我呀?”从前她是极喜欢别人将她与姬晏在一同说起的,但现在见冯妈妈这样说,却只剩烦闷,口气不由有些不善。 冯妈妈以为容芜是累了,也没太在意,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哄道:“好了好了,姑娘说什么都对,睡一觉,明天就和好了啊!” 见跟冯妈妈说不通,容芜憋过一口气,蒙上被子脸转到了里侧,不再搭理。 冯妈妈一边收拾着水盆,一边却还在自顾自地唠叨着:“晏少爷是人中龙凤,神仙般的人物,若说待哪个女娃娃最好,那可就只有姑娘了…所以说呀,姑娘也别往心里去,如今都住在这朝恩寺,免不了还要见的…” 容芜一怔,翻过身来轻声问到:“奶娘你方才说什么?姬…他对我最好?” “可不是么,姑娘出生时晏少爷就来看过您,平时逢年过节、姑娘生辰的,靖宁侯府都会有礼送来,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比起大少爷和二少爷来,晏少爷倒更像是您的亲哥哥!” 容芜听的晃了神,连冯妈妈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了… 时光太过久远,远到她满脑子只有成年后姬晏对她的冷眼与漠视,都已经想不起来在他们小时候,曾经也是如此温馨的相处呢… 到底是何时,他们的关系开始变了? 又到底是因何,才变的呢…? 他今日道:“阿芜,你不记得我了?” 容芜抱头,眼泪有些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姬哥哥,不是阿芜不记得你,是不记得我们到底怎么了… 第二日,容芜盯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起来去上早课,冯妈妈更是坚信两人昨日闹别扭了,怕引起姑娘的伤心事,倒合她意地绝口不再提姬晏。 然而容芜还没清净两刻,就在走进念佛堂时愣住了。 只来了寥寥几人的殿堂中,姬晏雪服素淡,端坐于僧人中十分惹眼,挺拔的背影如松如柏。 第十一章 下山买药 容芜顿了顿,贴着墙角绕道自己常坐的角落里,刚轻手轻脚地坐下,就有身边的师父来打招呼:“小阿芜今日也来的这么早?” “净空师父。”容芜压低了声音回道。 “咦,阿芜可是嗓子不舒服?这几日风大,需多注意着些。” “不不…”容芜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刚刚就是哏了下,阿芜身子好着呢!” “倒是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些,吃斋饭这般习惯的尘客,你倒是第一个!” 容芜捏了捏自己脸蛋上的肉,眼角弯弯:“是胖了…” 胖了好啊,圆圆润润的看着就有福气! 这辈子,她就想把自己喂的白白胖胖,就像谢家二姑娘那样的,一生好命。 正玩儿着自己脸上的肉,抬眼就正好与对面的姬晏看个正着,笑容不由僵在了那里,尴尬地放下了手。 像是路过一般,姬晏没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转瞬就淡淡移开了。 ——他该是生气了吧? 容芜这样想着。 既然现在他们的关系本是亲近似兄妹的,昨夜那般对他疏离,以姬晏的性格,万没有再倒贴过来的可能了。 这样也好,她如今也不是那单纯的四岁娃娃了,若被此时的姬晏温柔相待,怕是会再一次陷入进去,不可自拔。既然迟早是要惹他厌恶的,那还不如现在就理智地远离他,早早脱身罢。 时间到了,住持与惠济大师前后而入,开始了新一天的早课。 今日的容芜听的有些心不在焉,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那人,然后就忍不住会想他是为何会来朝恩寺。 此时的姬晏面容虽还稍显稚嫩,却已面如冠玉、清俊雅致,浑身的生人勿扰的气息往那里一坐,倒像是话本子中描写的莲花仙君。 实在是好看。 容芜禁不住又一声叹气溢出口。 第一堂功课结束的空档,净空忍不住又问到:“小阿芜,你真的没事吗?都听你叹好多气了…” “无事…”容芜眼珠子一转,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净空道,“阿芜只是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都已参加许久的早课了,却仍没什么长进,不似对面的公子晏…人家第一次来,感觉却快要化仙了似的!” 容芜说的稚趣,惹的净空师父低笑了出来,揉了揉她的头道:“你这小丫头,鬼灵儿精的!那公子晏慧智出众,此次是应住持师父的邀前来参加理佛论的,他的佛缘之深,岂是你这小丫头两三日便可赶的上的?”见容芜变了脸色,怕打击到她的积极性,又补充道,“当然了,你如今小小年纪便能吃得苦、沉住气来颂佛,已是极其难得,将来也必有一番修为的…” 容芜的思绪早就散了… 理佛论,她自是知道当年公子晏口若莲花,舌辩高僧,在理佛论中折服众人,最终开坛设讲自己佛理三日的事迹的。 那时候,闵京城周地寺庙中的僧人们都慕名而来,集聚朝恩寺,聆听一位少年的佛训。而公子晏声望的积淀,也由此布下坚定的一环。 此次经净空师父的提醒,她终是想起来姬晏此行的目的了。 敲了敲自己的头,暗唾道榆木脑子!这么明显的事,怎么之前就一直没想到呢? 净空师父担心她钻了牛角尖逞强,刚想再劝说几句,第二堂功课便开始了。两人急忙坐好,闭眸不再言语。 好不容易到了下早课时分,不等净空师父再开口,容芜已赶在众人前钻出了佛殿,跑的比兔子还快。 今日是杏春侯在外面,见容芜飞快地跑出来,赶紧迎了上去:“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容芜摇摇头,大步走在了前面。 杏春跟在后面,踟蹰了一下,还是出声道:“小姐,冯妈妈倒出了点事儿…” “嗯?”容芜猛地驻足。 “今儿个您出来上早课出来后,冯妈妈说要给小姐做面窝窝,就去大厨房取些新磨的玉米面来,这面沉了些,在回来的路上扭了腰…” “伤的重吗?请师父来看过了吗?”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是冯妈妈这等上了年纪的人,一个不好还会留下病根来,轻忽不得。 “奴婢来接小姐前还不太能起的来床…”杏春说着眼睛都红了,带着哭腔道,“小姐,冯妈妈不会有事吧…” 自容芜改变后,哪怕只有四岁,在杏春眼里却好似主心骨一般,慌张地让她拿主意。 “别急,我们先回去看看冯妈妈的情况…”容芜皱眉道,“东街的安世医馆有一味膏药甚好用,什么痛都能治。” “哎?小姐,您怎么知道有个安世医馆…还有那膏药的啊?” “呃…是听大姐姐她们说起的。”容芜一顿,随便应付道。总不能说是上辈子冯妈妈就有腰痛的毛病,全靠那膏药止痛的吧? “唔…” 脚下不停,两人快步回到了西厢房间,见冯妈妈正扶着桌子往外挪,一脸的吃痛模样。 “奶娘!你这是做什么?”容芜急忙上去扶起她,让她坐在凳子上。 冯妈妈忍着痛笑了笑道:“姑娘回来了啊,奶娘没事,躺了一会儿好多了!” “那也不能下地!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床上,有什么事让杏春去做就好了。” “杏春那丫头做饭少,怕是会不合姑娘的胃口…” “这有什么关系的,总归就咱们三人吃,那么讲究做什么?”容芜打断他的话,决定道,“好了,奶娘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躺着好好休息,其他事就不必操心了。” 容芜态度坚决,亲自在床边守着,让冯妈妈既感动又内疚,直觉自己身子不争气,没能好好照顾姑娘反而拖了后腿。 杏春的手艺的确有些愁人,端上来时就一脸的尴尬,好在自家小姐没说什么,吃的一如往常。 用罢膳,容芜让冯妈妈继续躺在床上休息,将杏春单独叫了出去。 “小姐…奴婢会尽快练习厨艺的…”不好意思地扭捏道。 “不是这个。” “哎?那小姐…” “下午我要出寺一趟,你替我瞒住奶娘,就说我去佛堂了。” “姑娘要出去做什么?…” “买药。”容芜道,“昨日正好听负责采买的净海师父说今日他要下山,我去请他带我一程。” “那请他帮我们买不就是了?姑娘何必…” “说也说不清楚,买错岂不麻烦?好了我会小心的,你别叫奶娘知道了,省的她又担心。” “是…那姑娘可要早些回来…”杏春苦着脸只得应下。 “嗯。” *** 容芜寻到了惠济大师的禅房,敲门进去后却发现了还有别人在。 “阿芜来了,坐下喝杯茶吧。”惠济大师手中将沏好的茶递到姬晏面前,微微笑着招呼道。 “不必了…”容芜局促地瞟了那人一眼,见他并没有朝自己看来,就好似空气一般,后退两步道,“阿芜有事请师父准许。” “何事?” “冯妈妈扭伤了腰,阿芜想下山为她买些药。” “请过寺里懂医术的净植师父看了吗?可严重?”惠济师父收起了笑容,认真问到。 “看是看过了,但仍是下床不便…”容芜说着,眼睛不禁有些酸涩,微微垂下头去。 冯妈妈待她如母,见她痛苦地躺在床上,容芜恨不得以身相替。 听到声音中的哽咽,姬晏终是侧过了目。 “你将所需之药写下来,我会派人去买,并请来郎中看一看。” 容芜抬眼,福礼道谢:“多谢公子晏,只是那药阿芜认得出,却记不清名字了,恐怕还是去跑一趟为好。” 她是扯谎了。 只因上辈子的记忆太过久远,她只隐约记得…那膏药是一次无意间在安世医馆的游方铃医手中买到的,如今那铃医到没到医馆、方子有没有被研究出来,她都没有底。 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又解释不清,反倒惹来一堆事,倒不如她亲自去跑一趟碰碰运气。 碰了人生中第一个钉子的姬晏眸中一深,淡淡移开,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余光见她一副犯错的模样站在门口,小小一团竟觉有些可怜,迟疑了下,又忍不住开口道:“既如此,我让车夫驾车送你下山。” “不用不用!”容芜麻利地拒绝道,“净海师父正好下午要上集市,我已跟他说好了,他道只要惠济师父同意便带我下…下山…” 还没说完就忍不住渐渐熄了声,只因见姬晏缓缓转过脸来,眉目如画,冲着她露出一个风雅至极的笑容,阴凉道:“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好可怕… 容芜抖了抖,心里却暗道这一次是不是终于合了他的心意? 上一世的自己纠缠给他找了太多麻烦,再也不想见到那张俊颜上露出的不耐与轻视了。 如今她明白了万事靠己神不厌的道理,他们两人都会轻松许多吧? 这般想着不由冲他憨憨地露出了笑脸,却见他僵了一下,倏地扭过脸去,只好讪讪地又低下了头。 “阿弥陀佛。下山也可以,但抓药一定要净海陪着,切不可自己行动。”惠济大师道。 “是!阿芜明白。” 得到准许,容芜小跑着赶到柴房边,正好赶上净海师父拉出只有一个木板搭成的简易驴车。 “上来吧小阿芜!”净海哈哈一笑,“去时宽松些,回来这上面都会放满东西,恐怕就要委屈你挤一挤了。” “…哎。” 第十二章 骑着毛驴去赶集 驴车走在土路上颠簸不止,容芜只觉得午饭都快要吐了出来。前面的净海师父却毫无察觉,哼着不着调的歌儿,手里皮鞭挥的飞快。 路两边的小树林向后闪过,经常可以看到有挑着箩筐的农人匆匆赶着路。 “净…净海师父,怎么这么多人呀?”容芜忍着胃中的恶心,从后面问到。 “得儿里个啷~那个呦呦噻……哎?小阿芜你刚刚说什么?” “咳咳…为、为什么这路上…这么多人?” “哦哦,那是因为今天是初九,东市开集,附近村子里的人都会挑来自家的东西卖,有合适的也可以物易物。”净海师父解释道,手一指对面迎面走来的一拨人,“你看,像那些挑着空篮子的,都是一大早就去赶了集,如今已是卖完归家了!” “好热闹啊…”容芜感叹道,目光看向路上农人篮筐中的各种物事,注意力一转移,竟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东市集是在闵京城外自发形成的,每月初九和十九在夷镇开市,方便附近郊外的农民们交易些日常用品。夷镇上还有个东街,安世医馆就落在那里,颇具名气。 容芜先随着净海师父采买了好物品,这才赶到了安世医馆门口。 这里她也是第一次来。上辈子是二哥容芥经江湖朋友介绍才得知有一铃医游方至此,手中的膏药包治百痛。于是派家仆前来置了些,没想到对太夫人的膝盖痛有得奇效,渐渐的在整个闵京世家圈中都传出了名气。 安世医馆四个大字古朴大气,门牌装点的也是正规整洁,让人一见就觉得放心。而容芜却很是没底地走了进来,伙计见她一个衣着朴素的小丫头,自是直接略了过去,迎到净海师父跟前问道:“净海师父自己来了,怎么不见净植师父?” “上回的草药还没用完,这次是另有事的。” “哦?师父有何事只管提,小的这就去取!” 净海嘿嘿一笑,指了指容芜:“不是我,你们问这个小丫头吧。” 伙计一愣,又不好直接说什么,只得弯腰凑近容芜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啊?” “敢问…这医馆内,可有一铃医坐诊?”容芜迟疑地开了口。 “铃医?不曾啊,本医馆常坐诊的是林大夫,他的医术是夷镇顶好的了,小姑娘家何人生病了,带他来瞧瞧就好。” “哦…”容芜声望地垂下了眼眸,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还是来早了。 “小阿芜,怎么样了?”净海师父见她一下子没了精神,揉了揉她的脑袋劝道,“放心吧,咱们还有净植师弟在,冯妈妈的腰伤会好的。” “嗯啊…”容芜扯嘴笑了笑,拉上他的大手,“没事了净海师父,咱们回去吧。” “那个啥…小伙计啊,你们这儿有什么治腰扭伤的药没?给我们包上点。”净海不忍看容芜失落的小模样,又对医馆伙计道。 “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师父稍等。” 不一会儿,伙计提了两包草药回来,叮嘱道:“林大夫说,这是每晚睡前湿敷于伤处的,几日便见效了。” “嘿嘿,谢谢了哎!”净海师父接到手里,低头笑着道,“就算没有你说的膏药,林大夫的药咱们也拿回去试一试吧?” 容芜抬起小脸,暖暖地回给他一个笑容,脸颊的小酒窝深深的讨人喜。 送两人出了医馆门,伙计挠了挠头道:“不知姑娘从哪里听来的这里有铃医…这样吧,若以后有铃医路过,我再给寺里去个信儿可好?” “太好了!谢谢先生!”容芜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晃了伙计一脸萌。 “咳咳…没事没事,朝恩寺保佑着这里乡里乡邻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说着也想摸摸容芜的头,却被她一个转身正好闪开了,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只得讪讪地收回了手,小声嘟囔道,“寺里什么时候住了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的…” 回去的驴车上已装满了东西,基本没有容芜落脚的地方了。原本容芜并不介意地挤到了角落里,又被净海师父给抱了出来,放到了前面赶车的夹板上。 “净海师父,那您坐哪里呀?” “不碍事,天还不算晚,咱们慢慢遛回去就好喽!”净海让她坐稳,自己在前面拉着缰绳走着,嘴里又哼起了歌。 路上,有相识的百姓向他打招呼,还塞给他车上一些自家种的蔬菜瓜果,放不下了就叫容芜抱着。 容芜忙着道谢,笑容没有断过。 “净海师父,寺里什么时候收了个女娃娃?看着跟佛祖坐下的童女似的!”有三三两两的妇女看着容芜喜欢的不得了,倒叫净海得意个不行,乐呵呵地把歌唱的更跑调了。 容芜没被这样夸过,一时脸红扑扑的,思绪却飞到了上辈子。 那个时候她十五岁入的寺,净海师父见她整日把自己关在厢房内,也多次要带她下山赶赶集,任他把夷镇说出花来,容芜依旧是无动于衷。次数多了,容芜甚至觉得净海师父多事,便开始有意地躲着他,是以在朝恩寺住了两年,竟一次都没有下过山。 “净海师父,这集市,真真跟您说的一样有趣呢…”容芜轻声笑着道。 净海愣了下,他倒不记得之前与她说过什么,但也没怎么在意,哈哈笑着就过去了。 “秋里来那个种田忙,金灿灿的丰收一箩筐…” “秋里种田忙,金灿灿的丰收一箩筐~” 容芜晃着腿坐在夹板上,跟着净海师父哼唱起了不着调的小曲儿,一大一小的惹的路边归家的农人都好笑地侧目看来。 夕阳下鸟雀叽喳,一派自在。 上了山,杏春正在门口张望着,见容芜回来了连忙挥着手迎了上去。 “小姐!” 容芜将买的药交给她,问到:“奶娘好些了吗?” “净植师父下午又来看过,给奶娘推拿了一次,看着像是好多了!”杏春高兴地看着那药包,“小姐,这可就是您说的那膏药?” “…不是。”说起这个,容芜的情绪又低靡了下去,但不愿让净海师父担心,又急忙道,“你快拿去给奶娘试试,要湿敷。” “那小姐您?…” “我帮净海师父卸了车就回去。” “嘿你这小丫头,我这里才不需要你,快回去吧!”净海师父搬过一趟回来正巧听见,好笑道。 容芜没有理会,见杏春还愣在这里,瞪她一眼道:“别杵在这儿了,快回去!” “…哎好!奴婢,奴婢先回去了?” “去吧!” 杏春一步三回头地提着药包往厢房走,心里因刚被训一顿而感到甚是委屈,一个没留神,差点撞到了人。 “哎喂不好意…晏少爷!”杏春吓得跪下认错道,“晏少爷赎罪,奴婢没看清路…” 头上没有动静,余光见白影走过时一只手虚抬了下,这才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刚想跑开,就听身后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家小姐可回来了?” “回、回来了…” “药也买到了?” “这个好像不曾…”杏春瞅了瞅手中的药包道,“小姐说那安世医馆有一铃医的膏药甚是管用,但这次带回来的确是湿敷的草药!小姐看来挺难过的,也不知…”杏春还在自顾自说着,再一抬头,身边哪里还有人在了。 姬晏从住持禅房出来后,一路散步就绕道了后山,听到前面传来容芜的声音后停下了脚步。 “净海师父,这可都是咱们俩今日的收获哇!” “可不是,小阿芜年纪小小就这么能干…哎哎丫头喂!那个你搬不动,快放下来小心砸着自己!” 姬晏眉头一皱,身子差点就走了出去。 “…!”容芜身子晃晃,赶紧放了下来,抬头憨憨笑了笑道,“真的好沉啊…” “傻娃娃…”净海师父摇摇头,过去接了过来,“快回去吧,这里我一人就够了。” “我跟师父一起,我可以搬些小的。”容芜剥开被汗浸湿的刘海儿,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毫不在意地抱起一捆宣纸跟在净海师父屁股后面小跑着。 “没轻没重。”姬晏薄唇轻吐,转身准备离开,在听到净海师父的问话后又不自觉地驻了足。 “对了,小阿芜可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嗯?” “明日正是理佛论开辩的日子啊!早课结束后留在那里不必走,巳时末第一场便开始了。” “唔…”容芜点点头,就是姬晏初次以佛道名动天下的日子嘛。 “阿芜不准备去听吗?” “奶娘身子不好,我可能得早些回去照顾她…再说了,那些佛理太深奥,我也听不懂呀?” “不知进取。”树丛后,姬晏轻哼道。 “到时候住持师叔、惠济师叔,还有其他各寺的高僧们都会在,哦对了,还有公子晏,你当真不去?” 姬晏挑眉,弹了弹衣领,故作淡漠地看过去。 第十三章 吃饭是个大问题 去,还是不去? 容芜放下最后一捆宣纸后,抹了把脸笑着道:“这事儿,再说吧!或许就去了呢…” “小丫头,是不是又想偷懒了?” “明明是净海师父为难小孩子!”容芜吐了吐舌头,扭头跑来一段距离,再回头俏皮地冲他挥了挥手,“先回去啦!下次去集市,还带上阿芜吧?” “好好…带上你!快回去吧!”净海笑着摇摇头,也冲她摆了摆手。 容芜笑的开心,转身间忽感到身边树丛里有动静,倏地一僵,又仔细看去后,发现什么都没有,不由嘲笑起自己来。 在这寺庙里又没有鬼,这般大惊小怪做什么。 第二日早课结束后,念佛堂中的僧人们基本都没有离开,辈分小的主动站到了角落里去,为一会儿外寺前来的高僧们让地方。 容芜站起身来,收拾好经卷跟身边的师父们道别。 “小阿芜不留下听听吗?”净空问到,他的神色有些激动,显然对接下来的理佛论十分期待。 “我就不凑热闹了,还要回去照顾奶娘呢。” 净空是知晓她的身份的,不由真心感叹道:“阿芜真懂事,有什么难处,记得跟师父说啊!” 容芜笑着点点头,抱着经卷向殿门走去。 出门时,正巧有人跟她同时迈步,容芜先向一旁让了让,抬头瞧,竟然是姬晏。 眼神遇上了,一句话不说也是尴尬。 容芜扯了扯嘴角,当是笑过了,生硬道:“待会儿的理佛论上,祝公子顺利啊…” 姬晏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冷声丢下句:“不过凑个数而已,不值一提。” 咦,这闹脾气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她已经是能避则避了,并不记得又哪里触到逆鳞了啊? 难道是…他也会觉得紧张吗? “噢…”容芜抬眼扑扇着打量他一番,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看的姬晏眼角轻抽,一头雾水。 “放心吧,这场理佛论上,你一定会舌辩群僧,取得头筹,最终设坛开讲佛理三日的!” “…嗯?” 呸—— 容芜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让你倒筛子似的啥都说! “嗯…这些都是阿芜的美好期愿…” 姬晏甩袖离去。 期愿个鬼啊?容芜看了看自己已经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的架势,这番话怕是连鬼都不信吧… 撇了撇嘴,独自一人往西厢走去。 她让杏春以后都不必来接她了,专心留在院内照顾冯妈妈。回到屋里时,见冯妈妈正靠在床上绣着什么。 “奶娘,我回来了。” “姑娘!”冯妈妈起身想要迎她,被制止了。 “不要乱动,都说过多少次了…”容芜嗔了她一眼,从桌子上倒了杯水过去,“杏春真是的,也不知道把茶壶放到床边,奶娘渴了吧?” 冯妈妈接过水杯,眼眶红着拉着容芜的手道:“不渴,奶娘不渴…委屈姑娘了…” “阿芜才不委屈,在这里每一日都过的好生快活!” “姑娘金贵之躯,如今倒要来给我这个奴婢倒水…奴婢真是…”冯妈妈说着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腿,“这破身子,一点用处也没有!” “奶娘又说胡话了!你将阿芜从小奶大,这份恩情起不比一杯水要大的多?”容芜爬上床,蹭到她怀里糯糯道,“阿芜最喜欢奶娘身上的气味了,阿芜愿意照顾奶娘一辈子…” “傻孩子…”冯妈妈抹了抹眼角,轻拍她的背道,“是奶娘要照顾姑娘一辈子。” “那奶娘可要好好养身子,早日恢复过来呢!” “是是是…你这小机灵鬼儿!” 两人说笑了一阵,容芜拿出早课时用的经卷,挑了几段念给冯妈妈听,时间飞快地就过去了。 到了午膳时候,杏春端着盘子推门走了进来,依旧苦着个脸。 “姑娘,去用膳吧。”冯妈妈笑着推推她,却在看见桌上的菜品时皱起了眉,冷声道,“杏春,这就是你打算给姑娘吃的饭?” “冯…冯妈妈…”杏春头快要埋到胸口里,嗫嚅道,“奴婢也是尽力了…” “借口!你就是从来不肯用心!”冯妈妈拍床薄怒道,“你好歹也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却向来懒散,又不肯去认真学,今日我就把话撂到这儿,你若再这样下去,回去我就禀告三夫人,把你给换下去!也省的姑娘受委屈!” “不要啊冯妈妈!奴婢…奴婢知错了,今后一定改!”杏春吓的噗通跪到地上,磕着头看向容芜求道,“小姐原谅奴婢吧,奴婢再也不偷懒了…” “好了好了,奶娘也是为你好,先起来吧…”容芜皱皱眉,不太习惯这样。 这个杏春虽然性子粗了些,也不是那么勤快,但心思简单,上辈子一直到她死都是忠心耿耿的,容芜也不想太多难为她。 总归这一世不求大富大贵,伺候的多么周到她也并不需要。 “奶娘算了吧,杏春之前也没有下过厨房,今后慢慢□□也就是了…你瞧把她给吓的,都当真了呢!” 杏春一听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希冀地抬眼看向冯妈妈。 冯妈妈瞪了她一眼,本就是想借此敲打一番,免得以后真的误了事。见容芜为她开口求了情,火气也就降了下来,警告道:“这一笔先记在我这里了,以后若再不知改进,就算姑娘求情,我也得告诉三夫人!” “奴婢知道了…”杏春抽了抽鼻子小声应道,站起身来,替容芜拉开凳子,又盛好了饭。伺候容芜用完后,又盛了一碗端给了床上的冯妈妈。 冯妈妈近距离更清楚地看见了这黑糊糊的一团,又想到方才姑娘眉头都不皱地吃了下去,心里疼的不行,暗道自己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可不能让姑娘一直这般受苦。 接收到冷冽的目光,杏春身子抖着缩到了一边。 午膳过了不久,容芜面色微变,匆匆地告别冯妈妈走出了屋子。 糟糕,她的身子还有些弱,吃了几顿杏春做的饭,竟然开始闹肚子了… 奔向茅房,然后虚弱地再出来。如此几趟,让她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干脆躺到了自己床上,想休息,但肚子里的翻涌让她总也睡不着。 容芜抄佛经的时候不喜外人打扰,所以杏春在没有传唤时是不会进来的。 左翻右滚了一下午,终是缓过了些力气,到了此时容芜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饭难吃些也就罢了,但也不能吃出病来呀!就算她能忍,但冯妈妈那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如今她本就身子不便,可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这辈子她最先学会的就是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与其指望杏春的厨艺突飞猛涨,倒不如她自己去学习如何做饭。 也不知道寺里大厨房的净法师父有没有也听理佛论去了… 想到这里,容芜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大厨房碰碰运气,若他正巧在,便可以现学两道菜,起码先把今晚的一顿给应付过去。 不巧的是,大厨房里空无一人,连烧柴的小师父都不见踪影。容芜叹口气,在里面晃悠一圈,好运的在锅盖下发现了中午剩下的白馒头和两盘没动过的菜。 双手合十,站在锅前小声道:“阿弥陀佛,净法师父对不住了,等您回来再重新做一份吧,阿芜就不客气了…”然后抓了三个馒头塞进怀里,又一手端起一盘菜,哼着小调往西厢走去。 “秋里那个种田忙,金灿灿的丰收一箩筐~阿芜不用吃糊饭~个子长高圆胖胖~” 因手里端着东西,容芜特意抄了近道,打算直接从西侧殿穿过。刚走了进去,就吓的差点没摔了盘子,怎么这个时候,里面竟然有人啊? 第十四章 余老伯和疯婆婆 西侧殿中,背对着坐着两个佝偻相依的身影,听到有人进来,男人先回了头,见到容芜愣了一下,接着还是对她点了下头。 容芜也是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一对衣着简陋的老人,看模样像是一对老夫妻了。讪讪冲他们笑了笑,自己还端着两盘菜的模样实在也是不好看,便打算从一边溜过去。 可在路过两人身边时,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突然朝她冲了过来,扑到面前直接用手去抓盘子中的菜,傻笑着就往嘴里塞。 “哎不要!…”容芜被惊到,急忙往旁边躲了躲,还是被尖细的手指抓住了胳膊,一个盆子啪嗒摔在了地上,另一个被那人抢走,抱在怀里缩到了墙边。 “你这婆娘!”男人急忙过去,蹲下身子想把她手中的盘子拿回来,却于事无补。 那女人蹲在地上,见男人过来了,还冲他比比指头“嘘”了声,小心翼翼地斜眼瞟了眼容芜,接着用手抓起盘里的菜傻笑着往男人嘴里塞。 男人无奈,只得先咽了下去,不知轻声哄了些什么,女人终于松了手,还小孩子般地哼了一声,把脸别到一边。 “小姑娘真是对不住…没吓到你吧?” 容芜回过神,急忙摇摇头,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白馒头,怯怯问到:“婆婆可是…还想吃东西?” 男人没有接过来,叹气解释道:“我们并非吃不上饭,只是我家婆娘得了疯症,拉也拉不住…” “老伯伯,那个…我不是有意冒犯你们的…”容芜缩回手,为自己方才的“施舍”之举感到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是我们不好意思才是!这盘子…” “没关系,我来收拾就好。” “倒害的你没了晚饭,这可如何是好…”男人见容芜已蹲下身去拾碎片,急忙道,“小姑娘别下手,小心扎着,放着让老伯来!”说着也蹲了下去,把容芜推了开。 正在这时,殿里匆匆走进了一位小师父,合掌道:“阿弥陀佛,余施主。之前接下您预约牌的师兄目前不在寺中,惠济师叔这几日抽不开身,请您先在寺里住下,待理佛论结束后再为您联系可好?” 男人局促地起身,连忙回礼道:“我们赶在此时上山已是打扰了,但请师父安排。” “施主言重了,应是接牌子的师兄中间出了错,惠济师父早已说过理佛论近期都暂闭约请,倒叫施主白浪费了时日。” “我们…我们是真的有求于惠济师父!预约牌子提早半年就递上来了,还望师父多加通融…”男人闻言有些焦急,拉着那疯女人竟颤巍巍地跪了下来,说着就要磕头,被小师父拦住了。 “阿弥陀佛,余施主不可如此。西厢房已备好,请您暂住几日,待理佛论过去,再为您续约。” 容芜也过来扶他起来,跟着劝道:“老伯伯放心吧,师父既这样说了,就一定会安排的。” 男人侧头看了看自顾乐呵的女人,叹了口气,道谢应了下来。 “小阿芜,余施主的院子就在你隔壁,就由你带他们去可好?” 容芜怕他注意到地上的碎盘子,哪有不应的道理?人家说什么都赶紧点了头… 待小师父离去,容芜松了口气,可惜地看了看已经脏掉的菜,心里直道看来以后这饭食是不能借了。佛祖都看在眼里,这不罚她不仅吃不到嘴,还要打扫佛堂呢! 在男人的帮助下,地面很快收拾好了。 容芜笑着道:“老伯伯,我叫容芜,您唤我阿芜便是,也住在西厢。” “麻烦阿芜了,我姓余,你就叫我一声余老伯吧!”余老伯紧紧拉着女人的手跟在容芜身后,怕她又乱跑,“这是我家疯婆娘,你怎么叫都行,反正她也听不懂…” 女人配合地傻笑两声。 “余老伯和婆婆这边走,这条小路近。” 将他们送到安排的院子里,容芜道:“我就住在隔壁,余老伯若有什么事过去说一声便是。” “阿芜辛苦了,老伯来时还带了些烧饼,过来吃一些吧?” “不了,阿芜的奶娘身子不便,这次就不多留,先回去了。”容芜挥挥手准备告辞,忽然又想起来道“西厢有独立的小厨房,就在出了门左拐的位置,余老伯可自行使用。” “这可太好了!”余老伯卸下包袱,对容芜道,“我现在就去做饭,阿芜那边有几人?做一个也是做,多做些也不费事,害得你到现在还饿着肚子,老伯心里真不是滋味…” 容芜本想拒绝,但一想到杏春的手艺又犹豫了,最终还是搓着手点了点头:“阿芜、奶娘,还有杏春,一共是三人,那今晚就麻烦老伯了?…” “不麻烦!你先回去等着,一会儿给你送去!” 容芜道过谢,回到了自己院内,正见到杏春在给冯妈妈腰部换药。 “奶娘!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姑娘今日回来的倒早啊?这就对了,听奶娘的,平日里你也不要累着自己,抄经一抄就是一下午的,坏了眼睛就得不偿失了!” 容芜来到跟前,净了手,也帮着杏春给冯妈妈固定好腰部的纱带。 “奶娘就是太操心,阿芜又不是小孩子了。” “傻话,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冯妈妈放下衣摆,笑着坐起了身,“去一边歇歇吧,奶娘去给你做好吃的!” “不用奶娘!今日不用你去做饭…” “就是就是,还是奴婢去吧!”杏春急忙道,被冯妈妈白了一眼。 容芜将冯妈妈按下:“你们都别争了,今日隔壁住了一位老伯和一位婆婆,晚膳老伯说他去做…” “这怎么行!”冯妈妈皱眉道,“既然是新住进来的尘客,如何能让人家做这种事?杏春,你快去拦下!” “是!” “等一等!”容芜先是扯住杏春,又对冯妈妈解释了今日之事,在说到她去大厨房拿东西时,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抬眼瞟了冯妈妈一眼,脸上露出窘迫,最后嗫嚅道,“阿芜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冯妈妈没想到身份尊贵的姑娘竟会去做这等事,生怕她小小年纪会学坏。正要开口责备时,见她垂着头一声不吭的站着,手指纠缠在一起显得那般无措,心里一下子又软了下来,她能够主动说出来承认错误,已是勇敢了,想必也得到了教训。 “奶娘…你生阿芜的气了?”声音糯糯带着哭腔,说的小心翼翼。 “唉,都是奶娘的错,是奶娘没有照顾好你…”冯妈妈叹气一声,伸手摸了摸容芜的脸蛋,感到已是湿润了,心疼道,“姑娘不哭了,以后记着切不可再做这种事了啊?” “嗯!”容芜用力点了点头,方才拿的时候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就在刚刚向奶娘吐露真相时,竟突然觉得十分的尴尬,心里忐忑了起来。 去大厨房拿了东西并非什么大错,许多师父在腹饿时也会去看看有没有现成的吃的,冯妈妈这般看重是担心金贵的姑娘在这里养成坏习惯,便格外严厉了些。 但这件事还是给了容芜一记提醒。 上辈子她不曾跟别人打过什么交道,处事的对与错也无人教过她,于是做起事来难免随性了些。这次是在奶娘和杏春面前被揭穿,若今后被闵京高门之人见到自己举止失仪,怕不会是简单认个错就能了结的,贵女的名声传坏有多糟糕,没有人比她更知道的了。 这辈子,她不光不能被人发现她能看见鬼魂这一点,也不能在其他地方大意了。 既决定重新来过,她就要努力做到最好。 正想着,院中中传来余老伯的声音:“阿芜在吗,晚饭送来了!” 冯妈妈一愣,急忙让杏春出去迎。 余老伯本来想送完直接走的,因为还带着他家的婆娘,不愿惊扰了别人,但禁不住杏春嘴巴甜,连哄带拉的将他夫妇二人都劝了进来。 “余老伯和婆婆请坐,这是冯妈妈、这是杏春,今日麻烦你们了…”让余老伯去帮她们做饭,是容芜意识到做错的第二件事了。尊卑之念在她心中并不甚根固,她信的是谁对她好,她便敬着谁。 今日让素未蒙面的老人为她去下厨,已是悔的不行,只觉得怎么下午吃坏了肚子,连脑子也跟着吃坏了? 不就是饭食的好坏么!往常她是一点也不在乎的,今日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不碍事,就是我这粗人也不会做什么好的,都是些平常的农菜,怕是不合姑娘的口味…”余老伯见容芜穿着虽简朴,说话也亲和,但身边既有奶娘又带丫鬟的,如何会是寻常人家的?说话也有些拘谨起来。 “余伯客气了,今日是我们姑娘不懂事,竟劳烦您去下厨…今后若有何困难,只管过来说一声,杏春这丫头跑跑腿还是可以的。”冯妈妈直起身来有礼道。 “不敢不敢…”又互相客气了几句,见余老伯实在不自在,拉着的疯婆婆也一直想要挣脱他的手出去,容芜和冯妈妈也不再多留,再次道谢后让杏春送了他们出去。 用完膳,容芜早早就爬到床上睡下了。因理佛论的缘故,这几日都停了早课,但她也没有偷懒多睡,到了卯时便起了身,一个人在屋子里念了会儿经文,约摸到了该做午膳的时间,便再次向大厨房走去。 此时的大厨房正是热火朝天,净法师父带着三个小徒弟翻炒着灶上的菜,柴火烧的鼎旺,根本就没意识到容芜的进来。 “虚台!去把土豆都削了,这几日人多,得多备一些!” “是!师父。”叫做虚台的小和尚立马蹲在地上奋力削了起来。 “我…我来帮你吧?”容芜凑到跟前,小心翼翼地插话道。 “…施主是?”虚台并不识得她,往旁边让了让。 还未等容芜自我介绍,就被净法师父给一眼看见了,也不问缘由,直接大声指示道:“小阿芜你来的正好!这里有一壶刚煮好的茶水,虚台还要削土豆走不开,你替我送到念佛殿吧!” 容芜接过大壶,双手提着才能掂起来。寺里人多,平日烧茶大多用这种快赶上半个容芜高的大壶,尤其是遇到集会时,那普通的小茶壶根本就倒不了两杯。 “怎么样,还能行吗?”净法师父这时才意识到身高和力气问题,迟疑道。 “…行。”昨日做了错事,替人家跑跑腿也是应该的! 容芜咬咬牙,用力提了起来。 “真能干,路上小心些!”净法师父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回头忙活去了。 虚台抬眼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容芜也羡慕地回了个眼神。 她也好想留在这里削土豆、学做饭啊… 没办法,只能先把这壶茶水送到念佛殿再说了。 晃晃悠悠地提起来,走走停停地来到了前院,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集中在了这里,屋里坐满了,许多人都站在外面,伸着耳朵往里听。 人虽多,却安静的很。 容芜挤出一条缝,刚走到殿门外,就听到里面正有清冷似泉的声音潺潺传来,缓而清晰,让人忍不住就静下了心去倾听。 第十五章 理佛论 “世事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 容芜挤开一条缝,凑到了门口前排,累熏熏地把茶壶放到了地上,喘着气向前面看去,不自觉地就放缓了鼻息,小心翼翼地不叫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 大殿正中是佛祖的金像,下面坐着两排高僧,住持和惠济大师都在前列。 在说话的,正是姬晏。 只见他并未坐在很显眼的位置,却在此时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面容依旧的清俊淡漠,如雪白衣,身姿端坐笔挺。他在当众清晰而平缓地说着自己的佛论,如冷泉潺潺的声音十分悦耳,好似只是在禅房中与住持一起煮茶常谈一般,却让人听着听着就不禁沉浸了进去。 容芜歪着头静静看着,一时倒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世人皆道公子晏有谪仙之姿,莲君之貌。她一直想不起年少时的姬晏是何模样了,好似自他进入她心中的第一刻起,就是这么个遥不可及的存在,根深蒂固,从未改变。 “阿芜…小阿芜?…” 有声音轻轻将容芜思绪唤了回来,她向右边看去,见是净空师父正向她打着手势,又指了指脚下的茶桶,突然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急忙提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 “净空师父…” 净空从她手中接过茶桶,见她手心都勒红了,不由小声道:“净法怎么让你来送了,虚台呢?” 容芜搓了搓手,不在乎地笑道:“不碍事,他们都忙着呢。” “这几日外面来了许多僧人尘客,大厨房事情是多了些。”净空点点头,“我来提着桶,阿芜帮忙给各位师父舀水吧?” “好叻。”容芜拿起水瓢,跟在了净空身后,每到一人面前,她就从桶中舀一瓢水倒进前面的碗中。 快轮到姬晏时,两人本想先绕过去,等他讲完了再去加水,却不料他先停了下来,目光静静投来,像是在等待。 净空见状只得走了过去,容芜当是他说的口渴了,急忙在桶里舀了满满一瓢倒给了他。 “多谢。”姬晏淡淡道,优雅自如地端起来,镇定地喝下半碗。 容芜觉得他等不及讲完就喝,一定是渴急了,便又舀了一满瓢拐回去倒进了他的碗里,并好心地等在一边看他是不是还想要。 姬晏愣了下,并未再端碗,收起心绪正色又开始缓缓道来。 容芜左右瞧瞧,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倒显得她很突兀傻气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抹抹袖子,转身追到了净空师父身后。 她跑的匆忙,没有见到姬晏黑眸一闪而过的笑意。 送完一圈,容芜拎着空桶回了大厨房,饭菜都已经烧好了。 虚台和另外两个小徒弟一起推着饭车往饭堂去了,净法师父这才放松了下来,活动着腰背随意往柴火堆上一坐,大口往嘴里灌着水。 喝完后才对容芜招招手叫了过来,拍拍身边让她也坐下。 容芜没有太在意,靠着净法师父一屁股坐到了柴火上。 “小阿芜怎么想着来大厨房了?” “嗯…阿芜有事要向净法师父道歉…”容芜咽了口吐沫,将昨日之事又向他道了出来,没想到却惹来哈哈哈哈一阵大笑。 “你这小丫头,想吃什么直接说就好了,师父给你现做,何必拿那剩菜?” “师父…”说的容芜脸更红了,一头埋进了自己膝盖中。 净法知道小姑娘脸皮薄,也不再提这件事,转而问到:“你的奶娘伤还没好,以后膳食你就来大厨房来拿吧!” “不不不,阿芜不是那个意思…净法师父每日要准备那么多人,怎能再来添乱?” “那…” 容芜向他的方向挪了挪身子,扑闪着眼睛道:“阿芜以后每日都来这里跟着师父学做饭可好?” “咦?”净法没想到她会这般想,“这里又乱又累,阿芜可能受得了?” “能的!”伸手晃了晃他的袖摆,鼓起小脸期待地看着, “那…那好吧,你没事时就来看看好了…”净法师父摸摸鼻子,只觉得她这副萌萌的模样真是完全拒绝不了呀。 “太好了!那阿芜就先回去了,晚膳时再来~” “去吧去吧…哎,等等!”净法师父说着从锅里盛出一大盘菜,又装了三个馒头递给她,“这是你今天帮了师父送水,师父奖励你的,快拿回去吧,路上走的小心些!” “谢谢净法师父。”容芜笑弯了眼,再次道谢转身走出了大厨房。 *** 理佛论进行三日,终是顺利的结束了。 住持请姬晏来到禅房内,慈和道:“阿弥陀佛,众僧折服于姬施主之佛论,请求多加三日开坛设讲,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姬晏之母谢氏幼时便受过住持师父的恩惠,是以姬晏自小也与朝恩寺佛缘匪浅,对住持师父的话更是从未驳下过。 在即将开口应下时,忽然想到曾有人这样道:“不会的,这场理佛论上,你一定会舌辩群僧,取得头筹,最终设坛开讲佛理三日的!” 眼角顿时抽了抽,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又见住持正温颜等待,姬晏第一次觉得口拙了。 “晏非佛中人,并未参透其中精髓,恐要让住持失望了。”顿了顿,勉强回道。 “佛理本无对错,姬施主的观点有辟新之意,深谈于众僧亦是善事。”住持抬眼看去,开口道,“施主可有难处?面色为何如此不定。” 姬晏垂下眼眸,淡淡道:“无。就由住持安排吧。” “既如此,就定下三日可好?” “…不要三日。” “那依施主之意?” 姬晏轻弹衣袖,挺直了身子,目光飘忽地移向窗外:“只要不是三日,其余全凭住持做主。” 住持被这突如其来的赌气之意搞得有些莫名,这种情绪是从未在公子晏身上见过的。 又静静等了片刻,见他不再多言其他,这才阿弥陀佛道:“那便请施主先按两日准备吧。” “…可。” 姬晏微微皱眉,也为自己此时的情绪而感到心烦,不愿再让人察出异常,应下后便告辞离开了。 容芜早就将自己之前说漏嘴之事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这几日跟着净法师父在大厨房帮忙,对做饭的那些基础步骤已是掌握。回去依葫芦画瓢的,除了调味还需多加练习方能增加经验外,简单的菜品已是难不住她了。 冯妈妈一边惊叹于自家姑娘的心灵手巧,一边又感到心酸,好好的姑娘,如何就要去学这等粗事了? 好在容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性子也活泼了,冯妈妈便自我安慰道,这种变化总比之前一个人闷在屋里要好的多了。 这一日容芜刚从大厨房回来,就叫杏春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举着一封信道:“小姐小姐!府里来信了!” “谁来的?都说了什么?”容芜正洗着手,心中也是一激动,急忙扭头问到。 “是大小姐来的…”杏春依言展开了信纸,大眼一扫裂开嘴笑道,“公子晏要开坛三日的事情已传回了闵京,老侯爷特许了大少爷和二少爷也前来聆学,大小姐特意求来了批准,要随行前来看望您呢!算了下日子…应是明晚就能到山上了!” 第十六章 上山 夕阳余晖中,一辆马车缓缓在山脚停下。 丫鬟挑起车帘,扶下了一位锦瑟绣服的姑娘。 “大姐姐!”未及转身,山道间就传来了容芜的呼喊声,只见她一路小跑下来,喘兮兮地捧着腰道,“虽然出来迟了些,但总算是赶上了…” “四妹妹!”容莹脱开丫鬟的手,笑着几步迎了上去,“山路不好走,天又黑了,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大姐姐…”容芜没多言语,只顾着对她憨憨笑着。 容莹拿她没办法,索性拉起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点头道:“吃胖了不少,看样子并没有受着苦,倒让姐姐我白担心了!” “才没有,明明是想姐姐想的都瘦了…” “小丫头,你这脸上的肉肉可都是明晃晃摆在外面的,不信叫大哥和二哥来评评理?” 容芜不服气地抬眼看去,只见容芥从一边打马过来,俯下身子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她,嘴角忽然一咧露出口白牙坏笑道:“的确是胖乎乎了,让哥哥差点没认出来。” 说着长臂一揽,将容芜提到身前,吓的她一声低呼。 上辈子,容芜与几位姐姐都不亲近,更别说两个兄长了,此时僵硬着身板不敢往后靠近容芥,也不知道是怕马还是怕他。 容芥也感受到了容芜的不自然,心里一软,没有强迫她怎样,只是轻轻地控着缰绳不让马儿乱动,扭头吩咐仆役卸下马车上的东西,并跟容慕说了几句话。 容芜见没有再搭理她,渐渐地放松了一些。 她这是第一次骑马,身下的马鞍硬硬的,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柔软,硌的大腿内侧都有些疼。眼前马耳抖了抖,容芜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下,见马耳抖的更厉害了,不由被逗的笑开来,冲着容莹比划着,让她也快看。 下面仆役们有序地搬着东西,并用扁担挑起,准备着两人一组好上山。 容芥正说着话,忽感身前一挤,低头看去,见是容芜肉肉的小身子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小手时不时地探出去拨拉一下马耳朵,马儿若不耐地打个响鼻,她还会偷偷笑起来,头顶黑发毛绒绒的,晃的十分可爱。 “阿芜喜欢这马儿?待有机会了,二哥带你去骑大马!” “嗯?”容芜把头向后仰了仰,认真看向他半晌,终是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弯起,露出了两个酒窝,点头应道,“嗯!” 容芥也笑了起来,伸手揉乱了她本就不怎么整齐的头发。 “二哥你别老闹四妹妹了,天也晚了,我们快些上山吧。”容莹抿嘴笑着道。 “得令!这就出发啊小总管!”容芥嘴里麻利地应着,手提缰绳让马儿嘶鸣着转了个圈,低下头去小声在容芜耳边小声道,“你大姐姐是不是颇有刘妈妈的唠叨劲儿?就是管家的那媳妇…” 容芜愣了下,待反应过来这话后,不由捂住嘴哧哧笑了起来,用小手拍了他的胳膊一下,以示自己可是和大姐姐一伙的! “二哥哥,还磨蹭着什么呐…阿芜没骑过马,你别吓着她!” “来了来了…”容芥嘿嘿一笑,翻身先下了马,又将容芜抱下来,正正式式地放在容莹跟前,长揖道,“毫发无损,还请总管大人查验。” 容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拉起容芜就往前走去。 容芜乐不可支,被容莹牵着,边走边给她讲着山上的事儿。 容慕赶紧吩咐随从们跟上,又拍了拍二弟的肩膀,让他也跟去看着。 容芥装作苦脸,叹气道:“大哥这是又要我过去讨嫌啊?”见拳头就要跟来,连忙跳出几步远,摆了摆手追了上去。 容慕摇了摇头,温声对剩下一马车门口焦急站着的妈妈道:“三姑娘既还未醒,你便背着她上山吧,莫再等了。” “…哎,是。”这位妈妈探身进马车抱出了还在熟睡的容菱,跟在了大少爷身后一同往山上走去。 除了昌毅侯府,公子晏设坛的消息一传出,闵京不少高门中都有向佛之人前来观学,寺庙中已比平日里热闹许多。 一时间,各寺院的高僧、普通百姓、高门子弟齐聚朝恩寺。佛门不讲门第,并不会因谁的身份高而专门留房,于是住宿成了最主要的问题。 好在容芜一收到来信,便去向净海师父报了备,在西厢早早留了一处空房,倒省了不少难处。 “寺庙里房间紧张,只能委屈大姐姐和三姐姐今晚和我挤一挤了,大哥和二哥可以住在隔壁一间。”容芜一边领路,一边介绍道。 “还有空房已是意外之喜了,我和大哥本打算去跟姬晏抢床的!”容芥推开门,满意地进去逛了一圈。 听到姬晏的名字,容芜低头笑了笑,转身帮着容莹把她的所用之物搬进来。 “胡闹,你自己要去抢床便去,我何时答应要一起了?”容慕哼了一声,对着容芜和声道,“这次是沾了我们小阿芜的光了。” “大哥你还别嫌弃,礼学监里跑来的同窗可不止咱们俩,姬晏今晚恐怕睡不舒服!哈哈哈哈…”容芥自顾自说着,越说越觉得好笑,坐在木栏上乐的不行,容慕直摇头,不再搭理他。 “阿芜,这几箱是是三婶娘嘱咐给你带来的,一会儿让仆役们放好。” “我娘最近怎么样了?还有茂哥儿,他可好?”容芜一听有母亲和弟弟的消息,急忙凑到容慕跟前问到。 “都好,本来三婶娘也要来,不过祖母最近身体刚有起色,她走不开。” “祖母身子也好些了?太好了…” 刚刚看容芥摸她的头就觉得手痒,此时那毛绒绒的小脑袋就在近前,更是不再犹豫,伸手揉了揉。 “这都是阿芜的功劳呢。祖母醒来后还专门问起你,让我带话道别累着自己。” 容芜是真心高兴,自投胎夜里窈娘离开后,太夫人情况一直是她的牵挂…鬼神之道她不懂,若处理的方式不当,更耽误了病情可如何是好?此时听了容慕的话,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只盼祖母能快快好起来,窈娘也投到个好人家。 院中搬行李的动静惊醒了隔壁,余老伯举着油灯走过来看发生了何事。见到站了一院子衣着鲜亮的公子小姐,不由愣在了门口,在打算悄悄离开时被容芜叫住了。 “余老伯且慢,这几位阿芜的兄长和姐姐!”容芜说完又转过身介绍道,“这位是住在隔壁院内的余老伯,平日里对我们很是照顾。” “老伯。”容慕首先上前有礼道,惊的他连连摆手后退。 “公子不敢不敢,老头子就是一普通农夫,何谈照顾…” 容芥也从木栏上跳下来,扶起余老伯笑着道:“老伯客气了,来到寺中都是客,今后还请多多照顾我家妹妹。” “一定一定…” 见余老伯局促地快要站不稳,容芜出声解围道:“天也晚了,你们快放老伯回去休息吧,有话明日再说。” 容慕余光一瞟,随从领悟,从带来的箱中取出两匹布料,准备跟着送到隔壁。 “这…这太过贵重了,不能收,不能收啊…” “在这净雅寺中金银之物难免俗气,只是一番心意,老伯就万勿推辞了。”容慕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一身的儒雅清贵让余老伯有些不敢多言。 “老伯就收下吧。”容芜见状也劝道,最终随从半推着才将他送回了院中。 这一番耽搁,时辰也不早了,众人回到各自房中洗漱休息。 容菱睡的迷糊,中间只醒过来一次,打量了下简陋的住所条件,皱皱眉有些想哭,被她奶娘抱到容芜房间的外间,哄了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容莹见到屋内躺着的冯妈妈,将三夫人崔氏的话转答后,又惹的冯妈妈掉了几滴眼泪,最终等到两姐妹挤到床上时已快到子时了。 抵着头说了会儿悄悄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早,容芜是被容莹给晃醒的,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呢喃道:“大姐姐,几时了?” “阿芜快起来,都寅时了!” “…才刚刚寅时啊?”容芜又倒了回去,“不急不急,还能再睡半个时辰呢…” “阿芜!快起来啦,不然挠你痒痒!” “…!”容芜无奈的挑开一只眼,看着一向庄重沉稳的大姐姐此时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黑发披肩身穿白色寝衣坐在床上,作势就要向她扑过来,急忙自己爬了起来求饶道,“起了起了,这就起来了…” “这才乖~”容莹眨眨眼夸奖道,麻利地先下了床,向外面喊道,“进来伺候吧!” 容芜见真的偷懒不得,只得认命地穿衣离开了被窝。 两姐妹梳洗打理完毕后,外面仍然夜色寂寂,万籁无声。 容芜坐在窗边打了个呵欠,支着下巴问到:“大姐姐,我们现在做什么呀?” “公子晏开讲是在何时?” “卯时啊…” “唔,那是还早…” “……” “没关系,你先给我说说昨日首讲他都说了些什么吧?”容莹也支着下巴,凑近容芜道。 姬晏开坛时间与理佛论挨的紧,等闵京中传到消息众人赶来,已是错过了昨日的一场。 “不知道呀,我昨日又没去…” “什么,你没去?!”容莹张大了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如此难得的机会,你就住在寺中,怎能错过?” “人家听不懂嘛…”容芜无辜地看过去,看的容莹直叹气。 “罢了罢了,那今日可要跟姐姐一同去,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讲给你就是了。若今日再错过,下一次可就不知到何时了!” “急什么,不是明日还有一场吗?”容芜不以为然。 “阿芜!你还真是不上心,此次开讲一共就只有两日,今日便是那最后一场了。”容莹轻瞪了她一眼,“不论如何,你可别想着再偷懒。” “…哎?”容芜心不在焉地应道,心里觉得奇怪不已。 上辈子的姬晏是讲了三日,这点她不可能记错的啊? 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使得两世发生的事会不一样? 迷迷糊糊着终于熬到了寅时末,院内传来动静,从窗口看去,见容慕和容芥先后走了出来。 “好了,我们也该出去了!”容莹兴奋地拉着容芜也出了屋。 今早的容菱倒是不曾贪睡,此时也打扮一新,见到容莹撅着小嘴抱怨道:“那床真是太硬了,睡的我浑身都疼…” “早就说过山里条件简陋,你偏要跟来,这回可怨不了别人。”容莹道。 容菱张嘴还想说什么,还是忍了下来,不高兴地走到一边坐下。 容芜与杏春一道去准备早膳,看她忙前忙后的,容莹有些不好意思,起身也想去帮忙,被她制止了。 “大姐姐你们就安心坐好吧,尝尝阿芜的手艺,别人可还没这机会呢!” “让我的丫鬟去吧,你快回来坐。” “就快好了,别人不熟悉寺里厨房,反倒碍事。”容芜笑笑,很快就准备好了几人用的膳食,虽不甚丰盛,却也可口开胃。 用罢,众人便一起往念佛堂走去,想早些去占个好位置。 刚到东西厢房的交叉处,迎面走来一白衣公子,挺拔而俊逸。 “呦,是姬晏!”容芥冲他招了招手,待离近了,见他衣着整洁、长发也梳的一丝不苟,但眼底的微青却也是有些醒目。 容芥愣了愣,接着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哈哈哈哈,谁的胆子这么大,昨晚真去扰你了?” 第十七章 开坛 姬晏的确精神有些不太好,瞥了一眼容芥,又正式地对容慕见过礼,便皱着眉继续往前走去。 “昨晚,都谁去找你了?”容芥不死心,搭着他的肩坏笑道。 姬晏揉了揉眉心,没有搭理他,却也没有推开。 “喂喂,不说啊?那让我猜猜…郑戎?桓篱?还是庾邝?” “去,容芥你让我清净一会儿…” “哈哈哈哈!看你这颓废模样,难不成他们都去了?哎哎可惜了…早知道昨晚我也去凑一凑这热闹!” “……” 容芜乖乖跟在容莹身旁,听着身后容菱小声抱着不平:“公子晏今日还要讲上许久,那些人怎地就不知体谅?自己来白听也就罢了,还害得人家这般疲惫…” 容莹回头提点道:“听二哥说,那些公子哥都是礼学监内关系甚好的同窗,你这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念佛堂后可万不可再说了!省的被人听到惹多是非。” “怕什么?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容莹板起脸来,肃声道:“你若再这般不听话,现在就让车夫送你回京里!” “…哼!”容菱不满地扭过头去,又偷偷瞥了几眼,见大姐姐仍面色不缓,只得不情不愿地嘟囔道,“我知道了…” 容莹叹口气,拉着容芜跟上了前面人的步子。 走进念佛殿,已经坐好了的多是僧人们和昨夜就宿在外面的普通百姓。至于那些大张旗鼓前来的高门子弟,真心向佛的不知有几,来看热闹的却绝对不少。 “阿弥陀佛,见过师父。”容慕见到惠济大师已在前排坐好,主动上前打招呼。 容芥随着姬晏一起先行入了偏殿,只留下了容莹等女眷。 朝恩寺为方便男女尘客,特地分开了区域,容莹便带着两个妹妹寻到到一处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渐渐的,殿内人越来越多,很快便坐满了,许多人就站在了门外。 在众人的目光中,姬晏从偏殿挺拔地走了出来,雪服紧束,面容清俊肃寂,黑眸深深已不见了方才的疲色。 只见他端正地坐在了殿前,微倾身见礼,再次挺直后,清润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容芜虽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那语调顿挫有致,清缓而不显沉闷,很容易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 大约一个时辰后,净海、净空带着几个小徒弟进来送过一圈水。 容芜捧起来小心翼翼地喝了,心里越发觉得姬晏也很是不容易。她只是这般坐着,就已觉得腿酸口渴了,更何况他一直都没有歇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有些僧人们便开始发问,你来我往的辩个不停。容芜更是觉得不知所云,偏过头去看看容莹,还是坐的那么端正、听的那么认真,心里感叹着不愧是大姐姐…她要学习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余光又扫向了另一边的容菱,见她果然已是垂着头有些昏昏欲睡之势,心里竟然小小地产生了共鸣,舒坦了不少。 终于熬过了一上午的时间,容芜揉着膝盖站了起来,听到容菱忍不住的哼唧声:“我的腿好麻,都站不起来了,容芜你拉我一把呀…” 容芜伸出手,两人晃晃悠悠地都站了好,皆是面露苦色。 见到容莹神若平常,容菱不禁小声问到:“大姐姐,你不累吗?” “公子晏所讲的佛理甚是新鲜有趣,听都听不够,如何会累?” 容芜和容菱默默退了下去,才女的世界她们真的不太懂… 回到西厢用了午膳,容芜刚躺到床上没多久便又被容莹给拽醒,眼珠子一转,忽然捂着肚子打滚道:“唔…肚子好痛,大姐姐我好像吃坏肚子了,估计不…” “阿芜!”容莹脸一拉,甩开手不高兴道,“这一招三妹妹刚使过!” “呃…” “姐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是不肯陪我是不是?”说着模样委屈地瞟她一眼。 “不不…”容芜最见不得这个,急忙从床上爬下来,“阿芜觉得吃坏肚子就应该走一走,大姐姐我们出发吧。” 容莹弯唇笑开来,得意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这回到的晚了些,坐的比上午偏远许多,但这也丝毫不影响容莹的向学之心。 容芜本觉得有些不耐烦,但一想到待下午姬晏讲完,大姐姐他们就要赶着下山回京了,不由又很是不舍,恨不得时间再慢一些。 然而,无论她再怎么纠结,终是到了姬晏起身致礼的那一刻。 众人随着他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回了礼,理佛论外加两日的开坛设讲算是全部结束了。 “大姐姐,你们为何不再留宿一夜,这般赶着做什么?”离别时,容芜拉着她劝道,“晚上我们做些好吃的,阿芜下厨呀…” “这都是大哥事先定下的,来之前已和府里说好了时间,临时再改怕是不及…”容莹看了看容慕,他正在一旁与姬晏说着话,不知讲到什么,两人一起往容莹和容芜的方向看来,接着姬晏淡淡点了点头。 容莹微微垂下头,脸有些红,容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再言语。 “阿莹,收拾一下,我们该走了。” “都准备好了。”容莹应道,忽然又想起什么,拍了拍额头,笑着从袖口摸出一把做工精美的银梳,上面还嵌着翡翠石,“差点忘了,阿芜你的生辰快到了,倒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聚,就先把礼物提前交给你吧!” “…生辰?” “是啊,这次来的匆忙,只能带些小玩意儿,还望妹妹勿要嫌弃。” 接过银梳,容芜脑子还讷讷地没有转过来圈。 上一世,她已不过生辰许多年,这一日子于她根本连记忆都谈不上。 “谢谢…大姐姐…”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容芜低下头去喃喃道,月色拉长,小小的身影显的有些落寞。 “你还要在此住多久?”身后响起姬晏淡淡的声音。 “大概…四五个月吧。” “如此。” 容芜等了等,见身后不再有动静,以为姬晏已经走了,转身时却差点撞到了他身上。 “公子…可是也要回京了?” 理佛论已结束,姬晏该不会在此久留。 “嗯,明日便走。” “这么快啊…”容芜点点头,正身认真的向他福了一礼道,“阿芜祝公子一路顺风。” 姬晏下颌微低,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唇角不经意地弯起。修长的手指按上了她的发顶,轻轻揉了下,薄唇轻吐:“你自己也多保重。” 被触摸到的容芜浑身一阵,像是被雷贯穿了头脚,动弹不得。 待再次回过神来,山口处只剩下了她一人。 夜风阵阵,吹不散她心中的杂乱。 刚走进西厢,就见有人提着油灯站在门口,正与人争着什么。 “师父!事先不是说好了待理佛论结束了,便为我们联系惠济大师吗?” “阿弥陀佛,之前代为接预约牌的师兄还未归来,惠济师叔也并不知情,下午一结束,便应灵空寺住持之邀同去做客,贫僧还未来得及为施主传信。”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余老伯?您先别急…”容芜听了个大概,见他情绪激动起来,也走上去劝道。 “我怎能不急?半年前便递的牌子,却…却仍旧扑了个空!”余老伯苍老的声音在山间回荡,竟有些凄厉绝望之感,他缓缓跪倒在地上,低泣道,“天意啊,这都是天意…看样子是佛祖也不愿普度我们了…” “老伯您别这样…有什么事说出来,除了惠济师父,这里还有许多厉害的师父呀?”传话的小和尚已行礼离去,只剩容芜蹲在地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 “没用了…”余老伯粗糙的大手捂住脸,“若论别的,朝恩寺必然是藏龙卧虎,但若论驱邪引魂之术,当世谁人还能比过惠济师父?” 容芜听到这里沉默了。 这一点,他说的倒是事实,就连住持师父都不敢自居于前。 “罢了,罢了…既然是佛祖的意思,就不该强求,或许这也是为我们指引的解脱之法…”院内,疯婆婆像是受到惊吓,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扶着墙走出,弯下腰试探地戳了一下余老伯头,见他一歪,又更用力地戳一下,嘴里哧哧地笑起来,像是发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余老伯也不躲闪,被戳了许多下后才颤巍巍地站起身,温柔地包住她不老实的手,拉着往院里走,嘴里轻道:“走了老婆子,知道你这几日都住不惯,明日咱们便回家了啊…” “哧哧——回家,回家…”疯婆婆呆滞地看了他许久,突然笑起来,猛地点头,“回家!回家!老大、老二…巧姐儿,还有小宝…小宝,我的小宝…他一定想奶奶了!我们快回家!快回家…” “好好…等进去洗干净了,再把你那套新衣换上,咱们就回家…” 容芜心里一激灵到底,嘴在身子之前已做出了反应:“老、老伯且慢!还有人,还有一人!” 余老伯方才的神情将她吓的浑身冰凉,此时还忍不住颤抖着。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是属于鬼魂脸上才有的那种自弃决绝的离世之色… 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们走…她不知他们究竟遇到了何种难处,但若此时分别,定不止后会无期,而是天人永隔了! “余老伯,僧人中的确无人能超越惠济师父了,但你别忘了有人虽非高僧,论佛缘深厚、佛理之通却不输于何人!他定能助你!” 第十八章 公子可知《净物经》? “你说的…是何人?” “靖宁侯府大公子,在理佛论后又开坛设讲两日的公子晏!余老伯应当知道他!”容芜上前一步,急切说到。 “公子…晏?”余老伯渐渐停住了脚步,怔忪地摇摇头,“如今谁人不知公子晏的名号?可不论他是否真懂得此道,就算是懂,又如何会帮我们这种人…小阿芜,老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若我家的孩子也…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老伯走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老伯,我们去找公子晏试一试吧?他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却非目中无人,或许会愿意帮忙的!” 几番劝说下,余老伯终是应下了去碰碰运气。容芜心里七上八下的走在前面,方才是被他的神情所吓到,而如今要去见姬晏,又该怎么开口呢? 本已决心再不去麻烦他,却又在他临走前揽了事,一定又会讨嫌了吧… 冷眼对自己倒还好,若是真的拒绝了,余老伯他们…哎哎,真是脑子一团乱,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在朝恩寺居住多日,却是第一次走进了东厢房。 容芜来到姬晏的院落外,轻轻敲了敲门,有随从打开来见到她,也是一愣。 “深夜打搅实属冒昧,还望先生通报公子晏,容芜求见。” “姑娘请稍等。” 随从进门时,姬晏正在书案前看书,淡紫色的便服清润素雅。 “你说什么,容芜来了?”姬晏放下书本,眼神有些迷茫。 “是,公子。”随从顿了顿,又道,“同行的还有一对老人家。” “…让她进来。” 容芜小心翼翼地迈进房门,紧张的呼吸都要放慢了下来。余老伯拽着疯婆婆站在门外,弓着身不敢走进。 姬晏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轻抬一指,容芜讷讷地坐在书案旁,一杯茶随之推到了她面前。 “谢谢公子。” 姬晏目光投向门外,清冷道:“老人家深夜造访有何事?不妨进来再说。” “见…见过公子…”余老伯跪下行礼,磕磕绊绊道,“我,我们…我们也没什…就是…” “余老伯勿慌。”容芜安抚道,“公子长的是严肃了些,心肠却是好的,你且进来慢慢道来吧。” 姬晏轻轻偏头,嘴角似笑非笑,让她的表情转瞬就僵在了脸上,埋下头去不再吭声。 “是,是…”余老伯依旧跪着,却镇定了些开口道,“不知公子可知《净物经》?我家婆娘患了疯症已多年,我们曾在半年前递过预约牌,请惠济师父为她点化祈念,不料中间出了错,如今惠济师父已然离寺外出,能否请公子…” “晏非佛中人,更不曾听闻《净物经》,老伯之请恐爱莫能助。” “公子…”余老伯本就死了的心彻底沉到了低,本欲拉着婆婆告辞离去,却被容芜的声音又扯住了脚步。 “…《净物经》?”容芜怔怔出声,“我会默这一部的…” 姬晏讶然,见她咬着嘴唇抬眼看向他,眼眸中氤氲万千,一时不由陷了进去。 “姑娘…姑娘竟会?那公子…”余老伯的心脏扑通几下,在经历后绝望死心后再次得到希望,便会格外地渴望。 姬晏眉目轻皱了下,手在桌下突然被人握住。 垂眸看去,容芜小小的手正拉着他,轻轻地摇了摇,眼中满是祈求和希冀,好像这是她的事一般。 “晏并不通驱邪之道。” 那小人眼中立马浸满泪水,摇摇欲坠将要滑出。 “…只能勉为一试,结果如何,老伯当勿多求。” “…!”容芜倏地眼神亮了起来,立马丢开他,转身兴奋道,“老伯听见了吗?公子答应了!” “听见了,听见了!多谢公子…” 当容芜再次笑着看回来,姬晏轻哼,移开了脸。 装吧。 纸张摊开来,容芜便收起胡思乱想,认真地回想着经文。 “四海八方,五行皆空,净源所至…” 《净物经》全篇二百九十九字,她竟不待犹豫地全部默了出来,写完后又读了两遍确认无误了,这才交给了姬晏。 “你怎会背这种经文,惠济师父交给你的?”姬晏极快扫过,疑惑道。 ——是你写给我的啊。 容芜低下头,淡淡地嗯了声。 姬晏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卷起独自走进了里屋。 “公子?”余老伯当他是离去了,不安地开口唤道,被容芜摇摇头制止了。 半刻钟后,姬晏走出时已是正服束发,从他们身边走过直接向外而去。 “走了老伯!”容芜赶紧召唤了两人跟上。 夜晚的念佛殿寂静无声,姬晏点燃了油灯,烛火幽曳,堪堪晕黄了佛像前的一片地。 他抚展衣摆,端坐于正前。 余老伯扯着疯婆婆跪好,不知说了什么,婆婆这次并未挣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跪在身边。 摊开经卷,清冷如泉的声音潺潺响起,在佛殿中更显空旷。容芜在一旁坐下,看着姬晏微垂的眼眸下睫毛成翦,烛火闪烁,衬的白玉般的侧颜斑驳掩映,深邃而朦胧。 《净物经》的字句从他口中而出,恍然间竟有隔世之感。 这部经文的确是姬晏写给她的。 在她十三岁年节时,由靖宁侯府的随从送上了山。 容芜满心欢喜地接过精致的木盒,本以为是什么稀奇之物,却没料到只是一卷经文。 无论再金贵的纸张、再工整的字迹,当时在她看来都是满满的讽刺,嘲讽她被家人送到了这深山上,也只配读读经了。先前积攒的委屈和如今的羞恼下,她当着众人的面怒摔木盒,将随从赶了出去,并扬言再也不要见到靖宁侯府的人… 如此,她在朝恩寺的两年间,真的没有再见过他。 然而无人知道的是,在人们离去后她又悄悄将地上的经卷拾了起来,藏于房中日日翻出就想看一看他的字,看的多了,虽不懂其中之意,却也不知不觉地背了下来。 “今吾于此请颂,佛光万圣,普度尘物…” 他念的认真,语秩层叠,缓而清晰,一如往常他既答应了,就会全力以赴。 那卷经文,纸张取自青檀木,笔墨留香,字全部都用的工整楷体,难懂之处还特有编注,定是下了一番功夫,是她想多了。 轻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听他颂完全文。 姬晏合上经卷,看向殿中仍跪着的两位老人,淡淡道:“晏已尽力,愿老伯今后顺安。” *** 第二日容芜起来时,见院外竹篮中放着两匹布,隔壁余老伯已经离开。 早课结束后,住持代表全寺向姬晏送别。 “公子此次离去匆忙,愿今后还能常谈佛理。” “住持过誉,礼学监期考将至,晏不得长留。” 容芜坐在下面,心里感叹着礼学监果真可怕,考试就连姬晏这等学神都不可大意…这样看来,女学的情形估计也比之差不多吧? 想着想着,不由替容莹捏了一把汗,转瞬又想到大姐姐也是个学神级别的,哪里还需要她来操心呀… 挠了挠头,随着众僧人一起起身与姬晏告别。 出门之时,正巧与姬晏遇了上,只见他今日的神色格外柔和,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如同三月暖阳。 “公公…公子一路平安。”容芜有些惊惮,抖着嗓子问好道。 姬晏的好脸色唰地就拉了下来,重新换上平日的清冷之色,甚至比之前还要冰上三分。 容芜缩进脖子,心里叫苦定是昨晚一激动的那声“姬哥哥”吐出了嘴,又惹他不高兴了。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容芜咽回其他的道别之词,埋头往西厢走去了。 “公子,公子!…” “何事。” 随从快走几步追上,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您手中之物该如何处理?咱们眼瞅就要下山了…” 姬晏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手里握皱巴的一包东西,眉头皱了皱,随手丢了过去,不留言语地继续走开。 随从呆愣地接过,乖乖追了上去。没走几步,却见前面之人停了下来,瞟他一眼冷冷道:“你跟来做什么。” 随从呆在原地,突然晃过神来,扭头就朝着来时的路跑去。 容芜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停下了脚步看去,只见一男子提着东西跑了过来。 “姑娘,这是公子为您准备的生辰礼,都怪小的记性不好,差点误了交给您!” “生辰…礼?”容芜呆呆接了过来,戳了戳,好奇道,“这是何物?” “安世医馆中前不久新来了个铃医,这里好像是公子命人取来的膏药。” 第十九章 头七的道别 姬晏走后,容芜的日子过的更安逸自在了。有了膏药,冯妈妈的腰伤好的很快,这让她们的生活轻松了不少。 容芜的五岁生辰是在小院中度过的,冯妈妈格外做了几个菜,与杏春三人一起吃吃喝喝也算热闹。崔氏派人送来了新作的衣裳,但容芜觉得颜色太过于艳丽不适合在寺中穿,便让冯妈妈先收进箱子中了。 自从进入了九月,天气转凉,容芜不太爱在外面活动了,更多时候都待在后院的小佛堂里或自己房中抄写佛经。惠济师父的禅房中除了经卷,还有许多地理志和异闻录,准许了她在交上一批经文后,可以从中挑选三本拿回去读,再次完成任务后可以接着来换。书里面描述的外地之貌以及许多新奇的风俗让她欲罢不能,恨不得整日都泡在屋里才好。 除了这些,上次容芬还托容莹带来了一些画样,容芜对此也是乐此不疲,虽然那些画由她临摹来常惹师父们捧腹大笑,但她却越画越来劲儿。有一次她的画传到了惠济师父那里,使得向来宝相庄严的住持都忍俊不禁,还将容芜叫到了身边要亲自指导。 这回可轮到容芜乐了。 世人都道公子晏手下丹青难求,可她却知道,姬晏少时的画作启蒙师父,正是朝恩寺的住持。 冯妈妈看着姑娘变得跟从前一样整日不出门,生怕她又闷坏了,时不时总会劝道哪里的花儿开了、今天天气不错该出去走走了… 容芜嘴里嗯嗯地应下来,转脸就又埋进了书案上。 好在每月初九赶集的日子,净海师父都会带上她去一趟夷镇,也算是出去放了放风。 这一日又到了下山的日子,容芜揣上了冯妈妈的小纸条,上面写的是所需补给的日用品。 如今容芜对东市已是轻车熟路,连哪家的食盐更便宜、哪家的布料质量好都一清二楚。很快地与净海师父买好寺里所需的物品,容芜打开小纸条,按照上面所写的寻到了卖精细米的铺子。 已经入了冬,冯妈妈要用它来做容芜最爱的酒酿醪糟。 一边等着伙计称米,容芜忽然想起余老伯曾说他们也住在夷镇,心中升起牵挂,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可好。夷镇不大,向余老伯那种住了大半辈子的,邻里乡亲应该都能打听的到。 容芜想着,不由出声向伙计打听道:“先生可知,夷镇有一位姓余的老伯?他家里还有位得了疯症的婆婆。” “姑娘知道余伯?”伙计停了手,诧异地看过来。 “知道,知道!”容芜见似乎问对了人,欢喜道,“先生可知他的住处?” “他们老两口啊…都去啦!” “…去了?” “就是都过世了!”伙计摇摇头,叹口气接着装米,“一场大火烧的干净,他们都是老实人,可怜呐…” 容芜呆住,嘴唇张了张,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好好的,为何会…会着了火?” “不知啊!这事也就发生在两日前,衙门里已经派了人去通知他们的几个儿女,催着尽快赶回来下葬。”伙计称好了米,帮着她放到了车上,摇摇头道,“到现在也没见回信,唉…他们就住在过了街右转到尽头的位置,小姑娘既然认识他们,回家里上柱香也就罢了,那里只剩废墟了,跑去了也没用…” 容芜坐上了车,等着净海师父从街对面买盐回来,越想心里越难过,眼泪啪嗒嗒地就掉了下来。 净海出了盐铺,就见容芜一个人坐在米堆里哭的伤心,心里大惊,生怕她被人欺负了,还不及跑过来就隔街大喊道:“小阿芜!怎么了?” 容芜抹着眼泪,将此事跟净海师父讲了,净海不知余老伯的情况,听完也是神色凄然,默念道“阿弥陀佛。” “师父,我们去看看老伯好不好…” “应该的,朝恩寺也算与余施主结了缘,我们这就过去。” 净海赶着驴车,按照伙计的指示很容易地找到了一片残墟。 院门还在,但房子烧的干净,基本已看不出原状了。 四周冷清的不见一人,净海师父走到摇摇欲坠的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撩开衣摆坐在地上,双掌合十口中默念经文。 容芜个子不够门插的位置,只得扒着门缝朝里看着,想撞开进去,又怕惊扰了净海师父,心里焦灼不已。 在山上时不曾听余老伯说过他家儿女的事情,这场大火来的蹊跷,为何已过了两日也不见有人回来? 正慌乱想着,隐约间身后似乎传来了走路的声音,容芜回头看去,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狭窄的小路尽头,逆光下相偕走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如第一次在西侧殿相遇时的那般佝偻。男人抓着女人的手蹒跚而行,不论女人如何想挣脱跑来,都只是温和纵容地看着她,却不曾松开过。 “老…伯…婆婆…”容芜望着他们,喃喃道。 余老伯讶然了一下,继而又冲她露出平日的笑容。 比邻多日,数月再次相见,不料却是这般场景。明明像是落日归家,谁知却已阴阳两隔。 *** 朝恩寺寺门外,容芜被冯妈妈牵着手,又扭头看了看那朴素的门匾,心里默默道别。 再见了住持师父、惠济师父、净空、净海、净法师父… 因已邻近年末,太夫人的病也好了大半,便特意派人前来朝恩寺与主持协商,想接容芜提前一月回府。 消息来的匆忙,容芜还没吃上酒酿醪糟,就要整理好行李了。 “姑娘咱们走吧,据说二少爷会在山下接我们。”冯妈妈见她似是不舍,耐心劝道,“又不是见不着了,以后还可以常来烧烧香的。” 容芜又看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乖乖的回过头来,跟着往山下走去。 看多了鬼魂道的生死浮沉,别人习以为常的道别,在她眼中都更带了几分的珍惜。人死后表现出的百态,最能反应出生前最放不下什么,所谓后悔,当真是人生前死后都摆不脱的孽债。 能够重生一次,她更明白生命的脆弱,以及每一份相遇相知的可贵。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好像是赚来的,不知哪一天就会被老天发现而收回去,她有些战战兢兢,每过一日都当作最后一日来过,每位对她好的人也都会怀着感恩。 山路曲折,两边树丛茂密,虽是入了冬,却仍是苍劲峭立。 快到山下时,已经遥遥可以望见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的少年似是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透过层层树枝笑着冲她们招了招手。 “阿芜!” “姑娘,是二少爷!”冯妈妈模样高兴,拉着容芜紧走了两步到了跟前,又惊喜道,“晏少爷也来了!” 容芜抬眸看去,正见马车旁的高树下,白衣玉树,风姿清然的公子不是姬晏又是谁? 姬晏见容芜已经看到了他,微抖衣袖,将手背在了身后,反而别过了脸等着她先过来打招呼。 ——算着时间,也该走到了吧? 姬晏皱了皱眉,拿余光向后扫了一眼,却见她已然和容芥兄妹俩说说笑笑地准备上马车了。 眼角抽了抽,一声不吭地转身上了马。 姬晏手下力气不自觉大了些,拉的马儿嘶鸣两声,惹来兄妹两人的注意力。 容芥扁扁嘴,趴在容芜耳边吐槽道:“礼学监今日刚下年假,要不是从先生一走他就毛毛地盯着我看,我才不会说出要来接你之事叻!这下跟来就跟来了吧,还摆着一张臭脸,倒像是我求着他似的!切!” 容芜用手捂成喇叭状,也挨近容芥小声道:“可能是公子的年末考没有发挥好,压力太大想出来散散心?” “他还会考不好?次次第一,也不知那脑子是怎么长的…咳,也就是你哥哥我大度,怕他小肚鸡肠的落在后面想不开,这才让让他而已…” “噗…”容芜捂着嘴哧哧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娇憨可人。 姬晏见那两人说起来还没完没了了,脸色更加黑沉,“驾——”脚下驱赶,先行而去。 一行人路过夷镇返京,看见路边田郊地里围着好些人,有男有女,还带着好几个小孩子。他们跪在两座坟堆前,像是在烧纸钱。 “停车!”马车里忽然传来容芜的声音,车夫“吁”地急拉缰绳,车轮止了下来。 “阿芜?”容芥不明所以地调转马头。 姬晏也停下来看着她。 只见容芜跳下马车,缓缓地走到了田边,朝着里面看去。 “这应是谁家有人去世了,儿女亲戚们在祭奠烧纸呢!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容芜没有理会容芥的话,仍是静静地看着那群人。 “好好的在年前竟出了这事,衙门调查说是灶台未熄惹来的火灾,也不知是真的还是糊弄咱们?爹一向小心,娘病后更是一夜起来检查几次,指不定就是那些官差惫懒敷衍!” “唉,那二弟你有啥证据去理论?再说了,谁都有漏神儿的时候,备不住就是咱娘弄出来的,没被爹发现而已…” “说说说,成天就知道埋怨别人!大哥二哥你们住的都离镇子不远,爹娘年纪大了,怎地平时就不知道回来看看?” “哎?小妹你这话哥哥就不爱听了…那不是你爹娘啊?怎地就光丢给我和大哥,你动动嘴皮子就行了啊?!” “你们以为我不想啊?!但你们可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夫家离的远,如何能常往家里跑?” “呦,小姑子还有理了?谁不知道你们兄妹几个爹娘最疼的就是你?平时省吃俭用把钱都塞给了你,咱们是一个铜板也没捞着!也不知这回是不是还留有遗钱?要我说,爹娘没了,你以后可就只能指望你几个哥哥了!若是知道些什么,就别藏着掖着啊了…” “二嫂你!…” “我怎么了?我也是出嫁的姑娘,但也知道逢年过节回娘家去看看!什么泼出去水、什么离的远…都是借口!你就是个白眼狼!爹娘白疼你了!” “你别血口喷人!” 面前似是有人走来,容芜眼神向上微抬,喃喃轻语道:“老伯你都听见了吗…可要阿芜去告诉他们真相?告诉他们,其实那把火是你自己放的…” “阿芜你说什么?”容芥听不懂,疑惑地转过头来,却见她脸上已是湿了一片,顾不得去擦,眼光直通通地看着里面,面上竟露着不甘的厉色。 容芜恨恨地听着田里的男女们在争吵,看着他们最后干脆将所有纸都丢进去埋住了火堆,全神投入在了互相指责当中,心里揪疼揪疼地喘不过气来。 面前递来一方绢帕,拿着它的手指修长。 容芜顺着手一点点看向它的主人,眼中含泪哭道:“姬哥哥!那坟里埋的是余老伯啊…你还记得他吗?他走了…他和婆婆都走了…今天就是头七,那些人竟然还在他们坟前吵闹!太过分了,我要…” “你要如何?”姬晏清冷的声音犹如一盆冰水在她头顶浇灌而下,让她怔在了原地。 “我,我要…” “你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必做。”姬晏淡淡道,目光也移到了前方,“当日你让我为他们念经去邪,然而最终并无成效,我非圣人,你也拯救不了别人。这世上每人都有每人的缘法灾劫,外人不知其由冒然介入是无法更改任何命格的,唯有自赎,才可能寻到一线出路。” “自赎…那你为何不早说?若早点告诉他们还有自赎的那个方法,他们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容芜红着眼睛朝他吼道,吓的一旁的容芥连忙伸手拦抱住她,生怕她下一瞬就会扑上去咬死姬晏。 “我去告诉他们,念经无用,自赎才是正道,那婆婆的疯症就会好?这场大火就不会发生?阿芜,这些只是你认为的好,却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容芜被他盯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们本是最懂得自己需求与愿望之人,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姬晏垂眸,就这么看着她的眼睛,“在你眼里的绝路,已是他们反复掂量深思后作出的选择,怎知就不是他们的自赎?” 容芜呆呆的移开目光,看向另一侧,顿了片刻,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阿芜知道了…阿芜不说,阿芜发誓不会说出来的…就让他们这么毫无心里负担的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吧…他们会好好的,老…老伯和婆婆就高兴了吧?…看着婆婆的病都好了许多呢,她就从没这样温柔的看过阿芜呜呜呜…”容芜哭的全无形象,声嘶俱裂,上气不接下气。 姬晏黑眸微澜,伸手将她按在了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抚道:“不哭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容芥已经全然懵了圈,方才还能贴着妹妹说悄悄话的,如今已被那二人排除了在外,只能搓着手不知所云地在一旁看着了。 过了许久,容芜才渐渐平静了下来,抽嗒着鼻子推开了他。 目光湿漉漉的移向另一边,又张开了小胳膊,像是隔空与谁在拥抱,小脑袋还蹭呀蹭地求摸摸。 这般停顿许久,唇角动了动,终是扯出了一个微笑。 容芜回过头来,对着姬晏认真地轻声道:“余老伯在向你告别呢,他说啊…公子也做的很好了,谢谢公子…” 那里的争吵仍在继续,却好像已不相关了。 她只看见,在夕阳的余晖下,两个佝偻的老人衣着简陋却面容慈和。他们带着纯挚的爱与宽容,一一看过这些从嗷嗷待哺的婴孩一手养大的儿女们。 回想着他们孩童时曾扬起稚嫩的脸庞,认真地保证道:“等我长大了,定会赚很多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回想着他们娶亲时幸福地拉着另一半跪在他们面前道:“爹娘,以后我们会常回来看你们,孝顺你们的!” 回想着… 还来不及想完过往种种,他们的时间就要到了。 一辈子走到了尽头,他们或许找到的并不是正确的自赎之法,却选择给他们最爱的孩子们留下了解脱。 “再见了,老伯…再见了,婆婆…” 第二十章 车轮下的男孩 马车驶入闵京城门,人流车马穿梭而行,许久不见这等繁华热闹之景,倒是陌生了起来。 “奶娘,天还早,我想下去走一走可以吗?”容芜掀开车帘向外看着,扭头祈求道。 冯妈妈本想拒绝,都快到府门前了,理应快些回去见过老侯爷和太夫人,三爷和三夫人也还是盼的急了。但方才在田地里容芜的失态,让她担心若不顺着些会在心里憋坏,这般回去怕是会又惹长辈们不高兴,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总归离昌毅侯府不远了,走几步出了市集就能清净下来,也不会有大碍。 让杏春下去与二少爷说了,容芥自是没什么阻拦,下了马陪着容芜顺着路边走着,还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街边店铺,一看就是常客的熟络模样。 姬晏默默地走在后面。 自离开田地以来,路上任容芥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曾开口解释,却是黑眸在看向容芜时多带了几分探究。 “阿芜,这家金祥楼的桃酥鼎有名,可是你大姐姐的最爱,我也去给你买几块来尝一尝!” “那要多买一些,咱们给大姐姐带回去。” “遵命!乖乖在这里等着啊。”容芥拍了拍她的脑袋,大步走进了店铺。 这回外面就剩下了容芜和姬晏。 容芜被他的眼神盯的心头乱颤,暗悔在田地时太过暴露,也不知他是否发现了什么… 越想越心虚,眼睛都不敢跟他对视,身子往冯妈妈身后缩了缩,好在冯妈妈身材宽胖,倒觉得轻松不少,熟不知她这种看起来很是嫌弃的动作,又在姬大公子心头狠狠地划了两道。 等待容芥的时间简直如同火上煎熬,容莹不安地四处瞟着,忽然目光一凛,失声喊着“小心!——”身子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 路中间,一辆马车匆匆驶来,驾车的车夫挥舞着鞭子,完全无视了前方蹲在地上捡木人的小男孩。 容芜在杏春的尖叫声下向着男孩跑去,男孩似是终于反应过来,回过头来,苍白着脸有些惊慌地看着容芜,木人又从手中掉在了地上,啪地摔断了头。 “快闪开!”容芜焦急喊道,伸手就要去推开他,却倏地察觉不对,两脚打着蹩想要停下来。 只见男孩惊慌的表情渐渐转换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歪过脑袋看着她,倾斜的弧度越来越大,突然就从脖子出断了开,摇摇欲坠地挂着一半… “啊!!——”容芜受惊地闭上眼,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面摔去。 “喂!快让开!”这回车夫也急了,拼命拉紧缰绳大声吼道。 就在容芜准备摔在地上时,腰间忽地一勒,顿了下就向后仰回去,落入一人怀中。马车就擦着面前冲了过去,又驶了好几米才停了下来。 “可有伤着?”姬晏向来清冷的声音有些慌乱。 “没…没有…”容芜咬着舌头摇了摇头,喘着气从他的怀中小心翼翼地转回头,却见路上哪里有什么小男孩的影子… 冯妈妈和杏春急忙围了上来,抖着手检查着容芜上下有没有擦着碰着,嘴里直念叨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姬晏见她并无大碍,脸色又更冷了几分,刚想训斥,就有人替他开了口。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的突然往路中央跑?不知道危险吗?!” 车夫怒气冲冲地扭过头来吼道,却撞进了姬晏冷冽的眼神,一下子被哽了住。 一个丫鬟掀开车帘向后看了眼,眼神一亮,急急地又缩了回去。不多时,马车内传来了清亮的女声道:“成伯不得无礼。” “是。” 那个丫鬟又附在成伯的耳边低语几声,马车便这么在路中央停了下来,里面的人没再有什么动静,像是等待着什么。 冯妈妈和杏春早就被吓的快要丢了魂,此时也是六神无主,想着是不是该上去道声歉,但又不知对方身份,眼前的姬晏就成了她们的主心骨,不由都向他看去。 姬晏眉头微皱,看了看那辆马车,还是移步踱了过去。 “见过澍玉公主。” “公子晏!”车里的架子还没坚持几瞬,帘子倏地挑开,一张明媚的笑脸就露了出来。 身后有丫鬟苦着脸小声嘟囔道:“公主,说好的再多等等的,您又…” 此时哪里还理会那么多,不耐地向后摆了摆手,笑着继续道:“多说了不要叫的这么生分啦,为何不直接唤我阿妗?” 澍玉公主司马妗,当今圣上最受宠的三公主,芳龄十一,容貌秀丽,在闵京城中也是无人不知的。 容芜从惊慌中缓过来,抬头看过去。 澍玉公主啊,她自也是认识的。 见姬晏没有回话,司马妗并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将胳膊搭在车窗上,有些娇嗔地歪头道:“之前你开坛两日,是父皇不让我去的!你不会生气吧?他说那里人多嘴杂,可我就不相信,你怎么可能会去什么混乱之地啊?再说了,就算是真的乱,咱们事先把那些无关杂人都清出去,再派禁军把守,还能什么不安全的…” 她一个人说的开心,姬晏出声打断道:“方才冲撞了公主的马车,还望勿怪。若公主无事,晏先告退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站住。”司马妗声音霎时冷了下来,轻哼一声,“不说还忘了,我还没看看方才是谁不长眼的自己跑上来送死的…” 姬晏眼神微眯,一股怒气险些冲了出来,脸色沉的可怕。 容芜有意躲开,此时小小的身子藏在了冯妈妈身后,只露出了些衣角。 谁知见马车那边有人看过来,冯妈妈弯身福礼道歉,正好露出了容芜的半张脸,虽只有一瞬,也能看出是个姑娘家。 “那是谁家的?”司马妗火气蹿上来,“还不过来跪下!看本公主如何惩治她…” “那是靖宁侯府的,公主自便!”姬晏冷笑一声,甩袖离去。 “你!——姬晏!” 马车里传出司马妗气急败坏的喊声,惹的两边路人驻足回看。 容芜见姬晏铁青着脸回来,身上温度降了不少,甚是骇人,也不敢多言,懦懦地抬眼偷瞟他。 “走吧。”瞪了她一眼,丢下道。 “…哎。”容芜知道这次是自己惹的祸,小心翼翼地跟上。 “姑娘,二少爷还没回来…” “容芥自己长着腿!” 冯妈妈也被姬晏的语气吓的再不敢开口,和杏春秉着气追了上去。 马车上,司马妗手指扒着窗架的手指蹩的苍白,见他们走远了,回头对着丫鬟道:“去查!那到底是谁家的!” 丫鬟眼神闪了下:“他们身后一直跟着一辆马车,那上面的是昌毅侯府的标志…” “昌毅侯府?…容莹?!”司马妗声音变的尖细起来,却又自己否定了猜想,“不,那人不是容莹,那又会是谁?…难道,是总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容莹身后的那个小庶女?!” 嘶剌—— 手绢撕裂的声音。 “公子晏那般人物,为何会去维护一个小小庶女?难不成是为了容莹?!” “公主,公主您冷静些…”丫鬟急忙跪下安抚道,“也许是昌毅侯府的其他姑娘?” “还有其他姑娘?呵,名字都不曾听说过,怕是些碌碌无能之辈…” “又或许,不是昌毅侯府的呢,那辆马车只是凑巧行在后面而已!公子不是说了吗,那是靖宁侯府的,难道是公子的妹妹?” “妹妹?…姬洳,姬湄,还是姬湘?能让公子晏如此维护的,也只有姬洳了…”司马妗喃喃道,“若是姬洳的话…我方才倒显得有些小气了,惹他生气也是正常…” “公主什么身份,就算是姬洳,也该来给您道歉!” “你懂什么!”司马妗白了她一眼,“姬洳当然不一样。下月我的生辰,记得给姬洳下帖子,若今日真是她,倒要借此好好缓和下关系…到时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是,就说是奴婢眼拙,未能认出小姐,给公主讲错人了,后来公主听说是姬二小姐,已经狠狠地惩罚奴婢了。” “嗯。对了,昌毅侯府的所有姑娘也都下帖子,那丫鬟的模样你看清了吧?到时候好好找一找,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第二十一章 破绽 街上行人不少,但并不敢和容芜他们靠的太近。被姬晏冰冷的气势所迫,冯妈妈和杏春也只能远远跟在后面。 容芜脸色仍是苍白,透着一丝紧张和惊慌。姬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也立马停了下来,眉头轻皱。 容芜转身看向冯妈妈,见她们离的很远,嗓子哽了哽,急的快要哭出来。 僵持片刻,突然一咬牙,朝着姬晏的方向跑了过去,来到身前后只是低着头,轻舒一口气,身子却半分没有放松下来。 “不要跑…我们一起玩儿木人吧?爹爹刚给我削的呢…”那男孩伸手抓了个空,不满地继续摇摇晃晃向她走去。 见容芜回过头来,男孩也歪着头笑起来,直让容芜心惊,生怕他的头又会掉下来。男孩举起木人努力想走快些,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无形地阻隔在外,他伸手推了推,又着急地拿身子撞了起来。 “过不去…为什么过不去!”男孩撞了几下无果,手中的木人又掉在了地上,“头摔坏了,修不好了…呜呜呜头好疼,头好疼…” 容芜瑟缩了一下,有些不忍看去,不由向后退了退,碰到了姬晏的身子,又突地跳开。 “阿芜。” “…啊?在…” “你到底怎么了?” “我…”容芜咬着嘴唇,恨不得时光再回到上朝恩寺之前,那样她就可以早些发现余老伯的心思,也绝不会再凭着一时情绪失控而在外人面前露出马脚。 现在这等情况,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圆。 “可是身子不舒服?” “有…有一些!怎么突然头晕了呢…” “哦,原来是脑子不清楚。” “……” 容芜幽怨地抬头瞟了他一眼,对这种递来竿子又折断的行为表示很是唾弃。 姬晏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眉宇间疑色更甚,语气也变得郑重了些:“你若真觉得哪里不舒服,还是趁早说出来的好。” “我…” “若不知该如何开口,那就来先回答我的问题。” 容芜抬头,整个人都好似被吸入他的深眸中。 “刚刚为何冲入街中?马车前并没有人。” “我,我眼花了…感觉看见有个小孩弯腰在捡东西,现在想想可能是路对面的行人衣摆吧…”容芜表情真诚,“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姬晏瞥她一眼,不置可否:“那今日在田地中,你看见了什么?” “……”容芜垂着头,思索良久,忽然认真地看向他,肃声道,“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会不会跟别人讲?” 姬晏就这么静静地回看过去,没有开口。 “好吧…”容芜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余老伯和婆婆房子里的火,是他们自己放的。” 姬晏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余老伯离开朝恩寺时,将大哥送给他的两匹布放在了院门口,冯妈妈看见后就直接抱回屋子里去了。他们出事后,我心里难过,本想将那布烧给他们,却在里面发现了一封信…” 容芜心里一直忐忑,面上却仍一本正经地编着,“上面有…有写道诀别之词…都怪我发现的太晚…”说着用手捂住脸,一副后悔不及的模样,实则眼神从手缝里偷瞄姬晏。 面无表情。 “如果我能早些发现就好了…呜呜…” 依旧面无表情。 “都,都怪我…” 容芜僵硬地继续呜咽道,但在他的注视下真是快要装不下去了,就在这时,容芥忽然出现在了视线中。 “二哥!” “阿芜!你们怎么也没等我…” 容芜对于他救星般的到场简直松了口气,这般目光闪闪地看着他过来,倒让容芥有些莫名其妙。 他掂着桃酥走近,不确定道:“…饿了?” 赶紧点头。 “走吧,也快到家了。”又看向姬晏,“去我府里一起?” “不了,我还有事。”姬晏拒绝,见他们要走,忍不住又唤道,“阿芜。” “…嗯?” 顿了顿,还是轻声道:“没事了,回家吧。” 见她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眉头皱了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直到小小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那老伯根本就不识字,何谈写信?阿芜,你究竟在瞒些什么…” *** 昌毅侯府,主院。 容芜进来与诸位长辈们见过礼后,太夫人对她招招手,唤到了近前。 上辈子,她只在请安的时候跟在兄长和姐姐们后面才见到太夫人的面,平日里也不曾被单独留下过。她性子孤僻,再加上举止怪异,并不被长辈们喜爱,更何况这等慈爱的看待。 容芜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被太夫人拉着的手,有些想要抽开却又不敢,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在寺里的日子,可住的习惯?” “寺里师父们对阿芜都很照顾,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到底不比住家里舒适,祖母生病,却叫你去受了苦…”太夫人说着,又拿起手帕掩嘴清咳,沈氏上前为她轻轻拍着后背。 “这都是阿芜该做的,在寺里也收获很多呢。”容芜小心地递上去一杯水,记忆中太夫人从很早时候身子就带了病,拖拖踏踏好几年,最终去的时候也是遭罪。 不知此状况是否和女鬼窈娘是否有关,这一世窈娘走的早,应该不至于对她的身体造成太大的亏损,若能康健起来就再好不过了。 太夫人看她眼神澄澈,心里宽慰,温声对着下面的崔氏道:“寺中灵秀,我看阿芜待的这段日子,说话倒是利索不少。” “母亲说的是,阿芜也是沾了您的福泽。”崔氏自容芜一进门,眼光就没离开过她,看到女儿真切的变化,心里也是高兴的紧,连带着对之前送她入寺的不满也淡了不少。 沈氏也跟着说了许多喜庆话,小桓氏或许之前被太夫人提点过了,竟也未曾带上刺。 主院并没有停留太久,老侯爷和太夫人便放三房回去了。容莹、容芬等人拉着容芜插空说了会儿话,直到父母来催,这才不舍地分了开,约到明日再去看阿芜。 回到三房院落,容芜终于见到了茂哥儿。 茂哥儿如今已经满了一岁,有时可以感觉到他想张嘴跟你说话,虽是咿咿呀呀的却仍让人感到欢喜。时隔许久再次抱起他,见那小脸红润、眼睛有神,精神状态极好,容芜觉得整颗心都软了起来,之前的杂乱也平静了许多。 既决定了离姬晏远一些,他怎么想其实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终归是没什么证据,万事闭口来个死不承认,他又能如何? 这辈子,能护着这些家人平安,也就够了。 抛开烦心事的容芜,回到房间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钻进被窝里满足地蹭了蹭脑袋。侯府里的褥子垫的又厚又软,被子还香喷喷的,这些朝恩寺自然是没法比,再加上路上劳顿,容芜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容四姑娘?容~家——四~姑~娘~” 迷迷糊糊间,隐约听见耳边有人轻唤,像是叫魂一般。 “起床啦,鬼魂要来掀被子啦…” 那声音近的就像是贴在她的耳边,容芜渐渐回过意识,身子一战栗,那种熟悉的阴冷感觉让她感觉不妙,强忍住一动不动,继续装睡不曾睁眼。 “容~小丫头~”声音继续,好像贴到了她的面颊上,阴阴恻恻地像是在冷笑,“你的呼吸都变了,分明是醒了…” 容芜还未见过如此放肆的鬼魂,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耳熟,难不成跟奶娘小时候讲的故事那样,如果应了就会被勾走魂? 越想越害怕,容芜闭着眼睛,一把捞过被子罩在了头上,身子在微微发抖。 “哈哈,你听到我说话了对不对?明明叫你记住小爷我的,这才多久没见面就忘的彻底了?”这会儿声音好像是从她面前传来,近的几乎贴在了她的鼻子上。 容芜终于忍不住,尖叫着扑腾起来。 第二十二章 一大一小难缠鬼 “小姐!小姐怎么了?”听到尖叫声,杏春急忙推门而入,跑到床边。 容芜扑进她的怀里,小手拽紧衣袖不放开。 “可是做噩梦了?没事了,没事了…杏春陪着小姐呢…”杏春拍着容芜的后背安抚道,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去朝恩寺前的日子,那时小姐经常被噩梦惊醒,夜夜不能安睡,心中一紧,生怕回府后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容芜喘了两口气,缓缓推开了她。 “我没事了,你出去忙吧。” “…小姐?” 对上杏春担忧的眼神,容芜躺回了被窝里,背对着她轻声道:“去吧,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是…小姐有什么事就出声叫奴婢。”杏春替她掖了掖被角,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嘿,这丫鬟还真是婆妈!”吊儿郎当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容芜依旧面朝里面理也不理。 “喂喂,小丫头生气了?好了好了小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吓你了可好?” 容芜顿了顿,还是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一脸防备地看着翘着二郎腿坐在面前凳子上的少年。 “…这是什么眼神?小爷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娃娃动什么手脚!”庾邵瞪了她一眼,脸上有些挂不住。 “庾邵。” “是小爷我!” “作为一个鬼,你有啥本事动手脚的?” 噗通—— “…你!”庾邵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你看我有什么本事!做鬼脸怕不怕?” 容芜啪地捂起眼睛。 “哼,就知道这一招管用,胆小鬼。”庾邵拍了拍衣摆,得意地重新坐了回去,扭头见旁边的小男孩抱着木人冲他咯咯咯地笑着,伸手拍了他脑瓜子一把,“别笑了!…哎呦对不住,手劲儿大了,我这就帮你把头安回去啊…” 容芜掩面长叹蒙住了被子。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成天要面对着这种人…不对,是这种鬼… “好了出来吧,我已经帮他把头安好了…” “…你又来找我做什么?为何…为何还带着他?”容芜探出半个脑袋,闷闷道,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蹿起来怒指他,“好啊,在街上是你设计好的对不对?是你让他跑到车轮底下引我去救!” “无缘无故我害你作甚!”庾邵也炸了毛,“你这丫头当真好心没好报,要不是小爷看你被他一直跟着吓的不轻,这才答应陪他玩儿了半天木人引开来,谁知这一玩儿就盯上我了,现在总跟着我,还没找你负责呢!” “咯咯咯咯…吵架了,吵架了…” “……”容芜瞅向坐在那里拍手看热闹的小男孩,回想着之后真的没再见他跟着,心道真的是庾邵帮了忙,脸色也就缓了下来。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初八夜没能赶上投胎吗?” “那晚本来是打算去投胎的,可是遇见你之后小爷我改了注意!或许你…” “没有或许,你还是接着去投胎吧。” “…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吗?”庾邵斜眼。 “我不听,也不想知道,更不会帮你做什么。” “还真是绝情啊…”庾邵努努嘴,“那这孩子你也是不打算管喽?” “并不。” “啧啧,那让他留在这儿成天跟着你吧,我也就不管喽,走人拜拜!”说着大摇大摆地向门外走去,还背对着她摆了摆手。 “哎!你把他带走啊!”容芜急了,又低头看这男孩真的坐在凳子上没有要走的意思,出声提醒道,“他都走了,你也快跟着啊!” “我们来玩木人吧…” “谁要跟你玩儿木人啊…”容芜哭丧着脸,咬牙叫道,“庾,庾邵!” *** 没过多久,容莹便带着容芬、容菱过来看望容芜了。 “什么?澍玉公主的生辰请帖?”容芬接过容莹手中装饰精美的粉色帖纸,疑惑道,“我们每人都有吗?” “是的,还特别说明了邀请咱们昌毅侯府的每位姑娘都要去。” “奇怪…那位公主应该只与大姐姐相熟才对,从前也不见给我们送过帖子呀?” “的确奇怪…”容莹捏着请帖的手有些发白,面色沉静下来。 “澍玉公主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呢!上次陪大姐姐去首饰铺遇上了,她还跟我说了话…当然了,那还不是不敢小觑咱们大姐姐!”容菱见容芬嗫嚅的样子,心生不屑,翘着嘴道,“她既然给每人都下了帖子,必然是看重咱们,去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 “司马妗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平时结交的也都是寥寥几人,从不会这般整个府一起下帖子的。我们去是要去的,但不可掉以轻心,到时都跟在我的身边,不要单独行动。”容莹轻蹙眉,认真提点道。 “啧啧,不愧是容家阿莹,今日私下见了气度更是不凡…我说小丫头啊,你也别光待在屋子里,多跟你姐姐学着点啊?” 容芜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请帖,半晌抬头讷讷道:“大姐姐,我可以不去吗?” “哎喂我说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有这机会为何不去?澍玉性格还算爽快,又不会吃了你!”庾邵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狠狠按了按她的头。 “不可以。”容莹嗔视了她一眼,坚定地否决掉了,“不论那边是何意图,咱们昌毅侯府可没有胆怯的姑娘!” “好样的,从今以后你姐姐就是我心中的女神!” 见庾邵表情夸张地张开手臂想要抱住容莹,容芜投去警告的目光,暗暗挥了挥拳头。 容莹看在眼里不明就里,以为她是在紧张,不由微微笑着放柔声音道:“阿芜不怕,到时候跟着姐姐们就是了,咱们姐妹一心,同去同归。” “…嗯。” 容芜虽真的不愿在那位澍玉公主面前露脸,但见这般温柔的大姐姐,她的心里也暖暖的,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总归走一步算一步吧。 到了赴宴的日子,容芜装了满脑子崔氏叮嘱的话,跟着几位姐姐上了马车。 她是第一次出门参加这种聚会,崔氏还是不放心,又嘱托容莹道:“阿莹,阿芜年纪小,你多带着她点。” “放心吧三婶娘,我不会让阿芜离开我半步的。”容莹笑着保证道,转身捏了捏容芜的小脸。 “出门在外,要照顾好妹妹们,不要强出头。”大夫人沈氏也道。 “是。” 马车动了,载着四位姑娘驶向皇宫。 但在容芜看来,马车上还多坐了两个人——嬉皮笑脸的庾邵和呆呆的小男孩。 “……”皱着眉一脸嫌弃地又向容莹那边蹭了蹭。 “那边明明还有那么大的空位,你总挤着大姐姐做什么?”容菱也发现了容芜的异常,哼声道。 容芜没有答话,将头干脆埋进了容莹的颈窝。 以往容芬和容菱虽也总跟在她身后,但并没有与她这般亲近过,此时感受到了容芜全心全意的依赖之情,容莹心里也第一次蔓上来了浓浓的保护欲,弯唇将她抱在了怀里。 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府中护卫递上了牌子和请帖,有专门的宫女领着几位姑娘走了进去。 曲曲拐拐走了不近的距离,这才来到了澍玉公主所居的玉珑宫。 玉珑宫建造精致灵秀,园中花草假山更是布局别具一格。 容莹一行被带进了正殿,温暖之意忽地涌来,将浑身的寒气都被驱走了不少。容芜也是搓了搓手,舒了口气,偏头见庾邵神色不改,反应过来他如今只是鬼魂而已,并不能感受到温度的存在。 是以他的穿着仍是夏日初见时的藏蓝单袍,瞧着他这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容芜竟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好好的茂年少年,是因何而逝的呢? 这个问题他不曾对容芜说过,当容芜问他究竟要让她帮忙做什么时,他也什么都没说,然后就这么死皮赖脸地跟在了她的身旁,像是影子般,有时安静的很,有时又叽叽喳喳地烦的要死。 似乎感受到了容芜的注视,庾邵回过头来,撞进她的目光时愣了一下,接着朝她咧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容芜目光暗了暗,深呼吸了一口,每人都有每人不愿说的秘密,这般互留空间、互不干涉就好。 趁人不注意冲他去了个眼色,指了指已经四处逛开的小男孩,露出唇语道:你给我看好他。 庾邵摊了摊手,赖笑着也闲逛了起来。 容芜气的一堵,也懒得再理会他们,刚转身回来,就见前面窈窈走来一个盛装打扮的姑娘。 目光意味不明地依次扫过她们每人,接着露出一个笑容,出声唤道:“阿莹来了。” 第二十三章 小小冰美人 “见过澍玉公主。”容莹带着几位姐妹们行礼道。 “我们之间客气什么?”司马妗伸手拦下,目光投向了她的身后,弯唇笑道,“这边想必就是几位妹妹了,今日终于得见,果然不凡。阿莹,也不介绍一下吗?” 容莹浅笑着侧过身:“人都给你带来了,还能藏着掖着?这位是二妹妹阿芬。” “见过公主。”容芬闻声福礼道,垂下头却感到一对视线凛冽地扫到她的身上,有种莫名的不适。 “阿菱你是见过的,这位就是四妹妹阿芜了。”容莹冲容芜伸过手来,领着她来到人前,“阿芜,像公主问好。” 容芜没有抬头,低声叫了声:“公主。”算是打过招呼,接着便不再吭声。 “阿芜性子内向,还请公主勿要见怪。” 司马妗那日只是匆匆一瞥,被冯妈妈挡了大半,连身高都没有看清。此时随行的丫鬟婆子都侯在宫外无法辨认,见着这几个小丫头,只觉得哪个都有可能,哪个又都配不上公子晏的庇护,心中升起烦闷,别过脸去隐下了一丝恨色。 容莹一直在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自然没有错过,拉着容芜的手紧了紧。 容芜扬脸看去,见大姐姐脸上笑容有些生硬,心下担心,也回握了握她。 再次视线交汇时,众人都恢复了言笑晏晏。 “别在这里站着了,咱们进去接着说,庾兰她们都等急了。” 容芜跟着走进了内殿,见里面已经坐着了几位姑娘,都是与司马妗、容莹年岁相当的,她能认出来也就是一位安晋侯府谢家的大姑娘谢纭——她羡慕了一辈子的谢二姑娘的姐姐。 司马妗下帖子的对象果然挑剔,除了昌毅侯府几位到齐外,全都是闵京城中出名的嫡贵女。容菱虽自视甚高,但作为唯一的庶女混在其中难免还是有些不自在,为了掩饰落单的尴尬,提前便拉起容芬装作热络的交谈起来。 “阿莹你终于来了,女学入学的试题要增新的事可听说了?”这边还未走近,一位红衣姑娘就风风火火地迎了上来,也不管其他人,眉头蹙起拉过容莹道。 “听说了,似乎是要新添面试国事论。” “能不能不这么淡定啊…咱们哪家的族学给女儿家家教过什么国事的?这突然加设一项,也不知得怎么难为人…” “既然大家之前都没学过,又能难到哪里去?总不会一个学生都招不进去吧?”容莹抿嘴笑笑,安慰道,“阿兰你别急,我觉得新增国事论只是想让闺中女子不要目光局限在诗词歌赋上,也需大致了解下如今外面都发生了而已,不会多问的。” “话是这么说,但也着实让人心慌…要是我大哥还在就好了,他在礼学监时的策论一向最好…”红衣姑娘叹口气,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 “哼,小丫头现在知道你哥哥的好了吧?”庾邵不知何时绕了过来,隔空敲了敲那姑娘的额头。 容芜一个人无事,四处闲看时正好撞见,不解地看去。 “我妹妹,庾兰。”庾邵介绍的倒是快,又小声嘟囔道,“都快上女学了,怎么还是这咋咋呼呼的性子,也不知随谁…” ……随你啊。 容芜忍不住腹诽着,但见兄妹俩如今这种相处方式,心里又很不是滋味。明明近在咫尺,却再也触碰不见,明明心怀想念,却不知自己口中的兄长其实就站在身边… 庾兰感受到视线,转头看了过来,对上容芜眼中的同情和忧伤一愣,再看去时就见那小丫头已经低下了头。 “好阿兰,庾大公子也不希望你这样的,今儿个公主生辰,咱们说点高兴的吧?” 庾兰收回视线,抬眼瞟了容莹一眼嘟囔道:“罢了罢了,就让我先去给你探探底吧…” 容莹过了年便十一岁了,离女学的入学考试还有一年时间,可庾兰已满十二,到了春季就要参加考试了。在这个节骨眼里又要新添从未接触过的国事论,着实让这一批准备入学的女学生都很焦虑。 回到方才的座位上,庾兰又忍不住看向容芜,见她面色平常,好似那一瞬的同情只是幻觉而已,侧目见司马妗的神情有些怪异,不由推了推容莹凑近道:“哎,公主为何一直盯着你那几个妹妹看?” 容莹神色淡淡,没有多言。 这时,有宫女进来向司马妗低声禀告了什么,就见她匆匆走了出去。 “阿芜,过来。”趁这个空档,容莹将一个人静静站着的容芜唤了过来,拉到了人前,“这就是我的四妹妹容芜,今后见了你们可要多多照顾。” 庾兰、谢纭等人纷纷看过来,同时被这么多人盯着容芜身子僵硬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早就听你姐姐提过多次了,今日终于得见,果然粉妆玉砌的煞是可爱。”谢纭笑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粉妆玉砌? 容芜扯了扯嘴角,她被说过神经叨叨,被说过面容骇人,却还是第一次被夸赞到粉妆玉砌。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今天出门是被崔氏好好拾捣了一番,难道真的挺可爱的? “噗——四丫头你够了,人家随口客气一句,你还当真了?哈哈哈哈…”庾邵的嘲笑声适时在身后响起,容芜唰地放下手,小脸又板了起来。 容莹倒是与有荣焉的模样:“我家阿芜不光模样好,性子也讨喜。” 容芜茫然抬起头,只觉得今日所有跟她全不着边的形容都接二连三地按了上来。 “看这呆呆模样,方才那大眼睛还活的很呢!”庾兰凑近了来。 容芜没防备,吓的向后退了一步撞进容莹怀里,被她搂住道:“好了,阿芜都被你们吓着了。” “瞧你宝贝的,姐姐们这不是跟她亲近呢嘛…”庾兰撇撇嘴,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外面再次传来动静,几人扭头看过去。 “来人是是靖宁侯府的…姬洳?” “是姬洳。”谢纭接道,不解地歪歪头,“靖宁侯府的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是庶出,一向不受公主青睐,而这位二小姐年纪又小,平日里也不见多接触的啊?” 说话间,司马妗脸上挂着笑走了进来,在她身边的是一位五六岁大的小姑娘。 紫衣白裘毛,眉眼精致,面色却是冷若冰霜。小小年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无意间被眼神扫到就是一冷,让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这位是靖宁侯府的二小姐姬洳,不知你们之前见过没有?”司马妗打破冷场,笑着介绍道。 “远远见过,倒不曾有机会交谈,今日倒是借了公主的福。”庾兰捧场道,主动跟姬洳打了招呼。 “嗯。”姬洳抬头,认真地看了眼说话的人,算是回应。 众人顿了顿,气氛又冷了下来。 司马妗面上也闪过尴尬之色,继而侧身亲热地拉起姬洳的手,好似自己人一般地提议道:“一会儿膳房便能备好了,先坐这里跟大家聊聊天吧?” “嗯。”默默将手抽了出来,环顾四周,最终在容芜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司马妗本是骄傲的性子,绝不可能为了谁伏低几次,见状也就不再多言,转而走去与容莹等人说话。 这里一时就留下了容芜和姬洳。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对于姬洳的性子,在上辈子容芜就早已有所领教。 曾经的她,也像司马妗一样因为姬晏的关系想要跟姬洳套近乎,毫无疑问被冷冷兑了回来。当时以为姬洳眼高于顶,如今想想,其实她的性子还挺合自己胃口的。 不管怎样,这一世她是不会再为了姬晏去做什么丢脸的事了,讨好搭话什么的更是… “我哥哥前些日子去接的,可是你?” “…哎?”容芜惊悚地转头,正见姬洳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这是…被主动临幸了? 第二十四章 年节送来的礼物 在姬洳的注视下,容芜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转而怕有什么误会,又赶紧解释道:“本是我二哥去接我的,正好那天是礼学监放年假,公子晏兴许无事便跟着去散散心…” “无事而为,并不是我哥哥的习惯。” “或许有时…” “你不必解释了,哥哥做事总有他的道理,无需我多言。”姬洳打断她,“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澍玉公主好像对此很在意,方才进来时就问过我那日的人是谁。” “那你告诉她了?”容芜惊。 姬洳抬眉,淡淡道:“没有。” “…谢谢。” 容芜没想到那天的偶遇会让澍玉公主如此介挂,联想到这次生辰宴邀请的对象,心下不由了然。 今日姬洳会主动提醒,也在她的意料之外。依照澍玉公主的性子,若成为她的眼中钉,日子就别想好过了,细细想来更觉感激。 “真是谢谢你了。”再次认真地道谢。 “嗯。” 容芜心里莞尔。 姬洳这个性格比起前世的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小小年纪就跟她哥哥一个冰窖里走出来的一般,做姑娘时有家人和姬晏罩顾着,但嫁人后好像过的并不顺遂。印象中她是嫁进了将军府,至于为何侯门贵女会嫁进只有官位并无世袭爵位的寒门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接下来并没再说话,并排坐着,一直等到宴席开始。 席间主要是几位年长些的姑娘们在聊天,容芜几人都是以闷头吃饭为主。 庾兰最关心的还是女学的入学考试,询问容莹无果后,又拉着已经进入女学就读的谢纭打听个不行,直把谢纭闹的没脾气,连连道:“我入学时又没考国事论,具体情况也不知呀…” 看着庾兰失望的神情,庾邵摸了摸下巴道:“不就是国事论么,哥哥去给你找来试题不就行了!” 容芜眼睛倏然睁大,脱口而出道:“你这是作弊!” 殿中的人都侧目而来,就连姬洳也停下了箸。容芜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盘子。 “…阿芜?”容莹轻声询问到。 “没…没事,我刚刚走神了…” 待众人重新转开注意力后,容芜才缓缓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一旁笑的花枝乱颤的庾邵一眼,自己生着闷气。 司马妗作为皇家公主,自然有专门的先生教授课业,无需参加女学,此时只是事不关己地把她们抱怨当热闹听,间歇打量着昌毅侯府的几个小姑娘。 姬洳已经确认过了,既然不是她,那么就只能出自昌毅侯府了。 容芬是个闷葫芦,存在感低的基本可以忽略;那个容芜年纪小不说,方才又一惊一乍的又好像脑子有问题,也不像有什么本事。 那么就只剩下容菱了。 司马妗的目光凛冽的投到她的身上。 浮夸虚慕,怎么看怎么讨厌,怎么看怎么觉得就是她。 容菱吃着东西,感到强烈的视线,不由顺着看过去,见是澍玉公主正盯着自己,不由受宠若惊地回了个大大笑容。 “哼。”司马妗冷笑着移开脸。 若真是这等货色,她也真是一点也无需担心了。公子晏那日的维护,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又或是只是单纯地在与她斗气。 这样一想,司马妗心里又生出了几分甜蜜来。倒不再纠结此事,专心投入在了生日庆生上。 席散后,容芜几人随着容莹与众人告别,上了马车。 一直到回了侯府,杏春才从粗使丫鬟中钻了出来挤到容芜身边,撅着嘴道:“小姐,干嘛让奴婢藏起来呀?那传话之人也不说清楚缘由,害得奴婢一直担心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哦?既然担心,为何还是信了那人的话?”躲过一劫,容芜好心情地想要逗弄下她。 “本来是不信的,后来那人拿出了靖宁侯府的信物,奴婢这才听了进去。”杏春得意道。 “…为何靖宁侯府的你就信啊?” “噗,小姐又糊涂了,靖宁侯府有晏少爷在,还有什么不可信的呀?” “……” 容芜的好心情没有了,闷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把这一根筋的丫鬟挡在了外面。 冯妈妈端水进去伺候梳洗时,还以为姑娘在外面受了欺负,问杏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的一晚上没有睡好觉。 *** 年末近了,侯府内在张灯结彩,装扮成一副喜庆的模样。 大夫人沈氏住持中馈,这段时间忙的不可开交。容莹年纪虽还小,但沈氏有意开始锻炼她,便常常将她带在身边,让她学习观摩。 相比来讲,二房和三房就轻松多了。小桓氏得了空闲,有事没事的就爱来崔氏那里坐一坐,有时会拿来容芬的画本让大家一起看看。 杏春见状,小声地在容芜耳边抱怨道:“小姐,我听三夫人身边的丫鬟说,咱们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里,二夫人也不怎么过来,不知怎的现在又跑的勤了!” 容芜心里有数,但也没有对杏春讲。 还不是因为小桓氏能拿出来比一比的,就只有如今容芬比容芜强上一些了?容芜不在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好能占得上风的,总归自己又抱不出一个儿子来跟茂哥儿比… 这些琐事容芜还都不放在心上,自从朝恩寺回来后,她倒是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平日里没事也会抄写一些经文,全当是一边练字,一边为家人祈福。 太夫人见容芜本本经卷字迹端正工整,不说多么好看,但足以看出是认真的下了一番功夫的,心里欢喜,也常常将她唤到身边,看着她伏案抄写。 是以,容芜变成了正院的常客,老侯爷遇见了,还会亲自指导她一番。 日子也是过的忙忙碌碌,眨眼间年节便到了。 除夕之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团圆饭,席间容芜被提到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再也不似从前的无闻陪衬。这种成为家里一份子的心情,让容芜有了不一样的体验,膳食也用的格外香甜。 领完压岁包,容莹和容菱本是要跟着少爷们一起守夜,拉着容芜也不让走。但姑娘们还未坚持到午夜便直打瞌睡了,被各自的奶娘给抱了回去。 就在容芜迷糊着打算上床睡觉时,杏春喜气洋洋地推门抱着一捆东西走了进来,笑着道:“小姐,你猜这是什么?” “…嗯?”容芜趴在床上,闭着眼哼道。 “老规矩,靖宁侯府又送来礼物啦!” “…礼物?”容芜睁开眼,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杏春小心翼翼地拆开绳子,打开包纸,只见里面竟是一个精致的木盒。 莫名的眼熟。 容芜接了过来,打开盒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果然,木盒里面躺着的是一卷经文,封面所书——《净物经》。 上好的青檀木,工整的笔记和标注,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四海八方,五行皆空,净源所至…” 轻轻抚摸上一句句熟记会背的字句,他是觉得自己前些时候的行为过于怪异,想要为她“净一净”的吗? 这卷经文曾经是她日日夜夜爱不离手之物,没想到兜兜转转,在这一世又已这等形式出现在了她面前。 “…小姐,你怎么哭了?”杏春讷讷道。 “无事…熬夜久了,眼睛有些干。”容芜仰起头,用手背挡住了眼睛,“把这东西拿下去放好吧。” “是。” 待关门声响起,容芜终是有些忍不住,隐隐抽泣出了声。她把脸埋进被子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单纯的想哭一场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抬起头来,却差点被吓的噎过气去。 “咳…咳咳…庾邵!你也是世家公子,如何不知姑娘的闺房不能乱进?!” 庾邵没有嬉皮笑脸,只是坐在床角,安静地看着她。 “你为何哭的如此伤心?” “不关你的事,出去。” “小丫头,你除了能看见鬼,是不是还藏着什么秘密?” “我能还有什么秘密?”容芜抬起头来,“光能看见鬼这一项就够我受的了,难不成还得看见神你才满意?” “……”庾邵愣了愣,垂下了眼,“罢了,今晚来找你,确实是有事。” 容芜抿着嘴,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看那个男孩,他已经透明的快要消失了。” 庾邵指了指门口,容芜看过去,心里一震。小男孩依旧抱着木人站在那里冲他们笑着,可周身已经透明的可以看到身后之景了。 “这是…怎么了?” “鬼魂若因执念在人世停留太久而不吸取什么来维持形态的话,是会渐渐变得透明,最终魂飞魄散彻底消失的。”庾邵道,表情是难得的认真,“这孩子错过了头七,也错过的最近的初八投胎夜,若再任由他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再无转世的机会,彻底泯灭于这个世间。” 第二十五章 出府寻迹 两日后,容芜得知容莹要随着沈氏一同去量衣铺选定今年府中的新衣款式,便去求着容莹把她也捎带了上。 往年这个时候,量衣铺的掌柜总会带人亲自上门拿着样式供夫人们挑选,但今年新进的种类格外多,从布料到花样都来不及做出范图,沈氏怕拖久了待到年关还送不到府上耽误事,便决定亲自去铺子中早早定下来图个安心。 在铺子门口下了马车,见旁边还等着两辆马车,沈氏笑着对容莹和容芜道:“看来有人和咱们想到一起去了,本想抢个先,却还是落了人后。” 容莹挽起她的胳膊,亲昵道:“总归样式多,不愁选不到好看的衣服了!” “你这丫头,跟着出来可别竟想着自己好看,全府上下那么多人,要做到每人的衣服都既符合身份又得偏爱,可不是那么容易。” “这些都有娘亲操心,我和阿芜顾着自己的就好啦,况且我们的自己选好了,不也是给您省心嘛?” “你们两个…”沈氏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罢了罢了,今儿个阿芜看上了什么,婶娘自己掏腰包也给你们买下。” 正在思索怎么脱身的容芜猛然被提到了名字,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得咧嘴冲她们笑了笑。 容莹口中虽这般说着,在掌柜搬出各种布匹花色时,还是懂事地跟在了沈氏身边一同去挑选。 “阿芜别愣着了,快过来一起看看!” “…哎。” 慢悠悠地起身,凑了过去。 “你看这件藕荷色的,好看吗?” 容芜点了点头:“大姐姐穿什么都好看。” “就听你小嘴动了,也不知眼睛到底看没看!” “自然是看了…”为表真诚,目光扫了扫,指着一匹红色的布料道,“我觉得那个也很适合大姐姐。” 容莹脸硬了硬,默默别开了头。 颜色艳丽醒目,定会衬出大姐姐的美貌与气势,好看的紧啊? “噗…四丫头,你选的那匹,估计你家太夫人穿还算合适!哈哈哈哈…”耳边传来庾邵的闷笑声,容芜愣了愣,扭头看了过去。 接触到她懵懂且认真的眼神,庾邵都有些不忍心再笑了,摸了摸鼻子,指向另一匹浅瑰色的布卷道:“你可以重新跟你大姐姐改口,那个才是你想说的。” “大姐姐,我指的是这一匹。”容芜在这种时刻向来是从善如流,专门拿手指戳了戳。 容莹脸上瞬间如暖春融雪,笑了开来。 掀开一角,看了片刻欣喜道:“阿芜好眼光,这一卷初看寻常,细细观来却雅致而不落俗,别有韵味呢。” 容芜也探头上去看了看,不过就是粉底小花,并不能欣赏出个所以然来,但还是装模作样地跟着点了点头。 “那我就听阿芜的,选这一款了!”容莹满意地冲丫鬟示意,立即有人做下了记录,又回头笑着道,“准备给自己挑哪一个?” 容芜自觉地再次向庾邵看去,只见他正闲闲地在铺子里晃荡,面上表情却显得有些认真,不由支吾道:“我…我再想一想…” 等了一会儿庾邵还在转着,容芜感觉指望不上他了,便准备随便点一个了事。手指刚伸出来,就听到他终于开了口:“这款紫色的适合你。” 容芜看去,颜色有些深,这次她倒真的在太夫人的衣领处见过与这个很像的了。 被怀疑的眼神看着,庾邵面上有些挂不住,瞪眼道:“收起你那表情!小爷我当年的眼光水准可是风靡闵京城的!” 容芜撇撇嘴,还是指了过去。 “颜色会不会老气了点?”容莹颦眉细看了看。 ——对吧,我也是这么觉着的。 容芜叹口气,还是本着速战速决的意思定下了那一款。 容莹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 选好了自己的,容莹就去寻了沈氏,帮她一起参谋。 过了半个时辰,沈氏与容莹非但没有疲惫,反而越选越兴奋,还要跟着掌柜进里面去看些别的。 容芜终于找到机会,插嘴道:“婶娘、大姐姐,我有些累,就在这里等你们出来好了。” “小懒虫,自己要跟出来,这才多大功夫就想偷懒啦?” 容芜吐了吐舌头。 沈氏嘱咐杏春道:“好好陪着小姐,别乱走,我们一会儿就出来了。” “是。”杏春应了下来,见二人进去后,俯身问容芜道,“小姐,想吃点什么吗?奴婢出门带了些点心。” “我不饿。”容芜眼神闪亮亮地看向她,“杏春,咱们出去转转吧。” “这可不成!大夫人刚说了,不让咱们乱动…” “就在这附近随便走走,屋里待的都闷了,总之赶在大姐姐她们出来前回来不就好了?” “可是…” “你去不去?不去我就自个儿出门了。”容芜板起小脸,站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哎小姐!等等奴婢啊…”杏春一跺脚,追着也跟了上去。小姐如今是越来越有主意,她都只能是顺着了。 终于逃了出来的容芜长舒了一口气,偏头见庾邵拉着小男孩也跟了出来,出声问到:“咱们现在去哪儿?” “咦?奴婢跟着小姐走啊…” 容芜没有理她,心想杏春带着也是个麻烦,还是再找个机会甩掉的好。 庾邵低头对小男孩说了些什么,便见男孩小脸上漾起笑容,点了点头,走在了前面。 庾邵缚手跟在后面。 宽肩窄腰,藏蓝色的单衣在穿着臃肿的人群中竟显得有些挺拔倜傥。 容芜心中不知他们究竟要做什么,见状赶紧提步跟了上去。 几人顺着街边走着,庾邵步子渐渐慢了下来,等着容芜跟他并排。 “找个机会,把你的丫鬟给支开。” 容芜瞥他一眼,小声哼哼道:“你当这事很容易吗?” “容不容易,你都要这么做。”庾邵道,“除非你想被你的丫鬟发现什么?” 容芜心知他说的其实都对,只得叹口气,眼睛向四周寻找着机会。 “杏春,你看那个斜对角的点心铺子没,去买些玫瑰饼回来吧。”在路过一个街口时,容芜突然道。 “好的!”杏春应道,走出两步后又回头不安道,“要不小姐和奴婢一起去吧,现在就咱们两个人,奴婢怕小姐一个人留在这里…” “大白天的不碍事,我不乱走,你快去快回好了。” “那…那好吧…”杏春说着提起裙角,快步跑过了马路。 “快走。”转身间,庾邵拉住容芜的手,大步向另一边走去。 等拐进一个小巷后,才渐渐慢下了步伐。 “真是个听话的乖丫鬟。”庾邵边走边轻笑道,“放心吧,那家点心铺子是京中规矩最多的,什么不□□份都要按先来后到排队啊,什么定时出炉保证新鲜啊,总归你那丫鬟进去了,就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容芜没怎么理他,淡淡道:“反正是你指的路,对错都这样了,赶快办正事要紧。” “小小年纪,成天说话装大人,累不累…”庾邵嘀咕着,见容芜跟着小男孩已经快要穿过小巷,摇摇头快走两步赶了上去。 从巷子另一边走出,看着有些熟悉的街道,容芜突然反应过来这就是回京时被澍玉公主马车险些撞到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初遇了男孩。 “果然又回到了这里。”庾邵站在她身后,若有所思道,“他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如今只能记得让他印象最深的场景。” 容芜回头,看着他问到:“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唯有从这里为引,找出何为他心中的执念了。” “印象最深的场景?执念?” “没错,之所以能够让他印象最深刻,无非就是经常来这里、家住在这里、父母在这里工作…亦或是,死在这里。”庾邵说着目光转动,定格在了容芜身上,“四丫头,搞清楚这件事,只有靠你了。” 第二十六章 爹爹 父母…住址…死因? 容芜站在喧闹的街口,身边虽站着庾邵和小男孩,在外人眼中却好像只有她一人茫然地四处看着,孤零行单,倒是引人回头。 “四丫头,向附近摆摊的商贩打听一下,无论哪种情况,都应该知道些情况才是。” “嗯…”容芜正不知该如何做时,听到庾邵的话,立马行动了起来。 她选择了一位路边卖简单首饰的大婶走近问到:“请问,能向您打听个人吗?” “去去去,小丫头一边儿玩,别挡着我做生意。”大婶正低着头整理被前一个客人放乱的饰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容芜也是第一次主动像陌生人询问,腾地脸红了起来,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市井之人修养难免差一些,别往心里去,直接向她描述下这男孩的样貌便是。”庾邵拍拍她的头,在一旁指点道。 “那…那个孩子大概五六岁的模样,眼睛不…”容芜定了定心,为了那男孩,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着,却见那大婶把手中木盒使劲往下一放,在车架上发出乓地声响。 “我说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没见人正忙着呢!怎么这么讨人厌…”嘴里朝地上呸了一口,别过了身去。 容芜脑子嗡了一下,那嫌弃厌恶的神情才是她前世看惯了的,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没有机会重生、没有去过朝恩寺、也没有庾邵和小男孩…这一切只是她贪婪的幻想,待她醒来,仍然还是那个被视为不祥的怪物。 “丫头!…四丫头?”耳边传来庾邵的阵阵呼唤。容芜回过神来,见面前正蹲着一位裹着头巾的婆婆,担忧地看着她。 “孩子,你怎么哭了?” 容芜眼睛一抬,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满脸泪水,匆匆拿起袖口抿了抿。 “百胜家的,你生意不好,冲一个孩子发什么脾气?看把人家吓的…”另一边卖绣活的大婶开口道。 “我…我也没说什么啊?”卖首饰的大婶瞥了容芜一眼,抱怨道,“是这丫头自己哭的,我可是没打也没骂!” “你那臭脾气,光沉个脸都够让人受的了。” “哎呸,我这脸又怎么了?” 两人说着几句就吵了起来,容芜不愿在这里多待,扭头想找别人再打听。 “孩子,你可是走丢了在找什么人?别哭,来跟婆婆说说,婆婆帮你找啊…”裹头巾的婆婆拉着容芜安慰道。 容芜转头看了看小男孩,试探性地开口道:“是一个五六岁样子大小的男孩,眼睛不大,爱笑,有两个酒窝,喜欢…喜欢玩木人?” 婆婆越听笑容越僵,最终缓缓收了起来,盯着容芜道:“你认识他吗?” “婆婆知道他?!”容芜捕捉到关键,立马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 “你可能还不知道…那孩子,已经没了…” 容芜心里涩涩的,看着身边跟她个头差不多高的男孩仰头笑着,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到对面那个木匠铺子了吗?里面的男人正是那孩子的父亲。”婆婆伸手指了指,又小声道,“不过你最好别过去提起这事。” “这是为何?” “那孩子…说实话,是死在他父亲手上了!唉,真是造孽啊…”婆婆说着,不忍地皱眉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再说的模样,嘱咐她快些回家,便转身离开了。 “怎…怎么会这样…”容芜喃喃道,目光移向男孩,不由自主轻问道,“你为何还对这里念念不忘呢?是不甘心吗…” “先过去看看情况,不要直接问出来什么。”庾邵道,眼神微眯,将容芜拉了过来,“跟在我身后,如果见那男人感觉不对,就快跑。” “嗯!”容芜也紧张起来,乖乖地躲在了他身后,两人慢慢地过到了街对面。 走着走着,容芜突然反应过来,如今庾邵只是个鬼魂,外人看不见也触不到的又能抵挡什么?自己这般弓着身子贴着他过马路的怪异姿势,在别人眼里还不知怎么个好笑呢… 如此想着,轻悄悄地直起了身子,庾邵察觉后回过头来,见到容芜的神情也明白了过来,愣了下,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调整好情绪,正待准备把容芜推进木匠铺时,手突然被软绵绵的握住了。 低头看去,容芜小心翼翼地圈住了他的三个手指,脸有些红地嗫嚅道:“我有些害怕…” 庾邵心里好似被倏地烫了一下,灼的冰水快要溢到眼眶,不由微微仰起些脸,眼睛死死盯住了头顶的房檐。 半晌,才轻哼一声狠狠回握住了她的手,吊儿郎当道:“罢了,看你胆子这么小的份儿上,小爷我就再陪你一程!” 容芜低着头唇角弯了弯。 别人看不到又怎样,还有她在啊。 她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力量带来阵阵安心,知道他的存在,也就够了。 “哧拗——哧拗——哧拗——” 走进屋子,光线阴暗发黑,里面传来锯木头的声音。 听到动静,一个脸上有道斜疤的男人抬起头来,冷冷看了容芜一眼,又低下了头,手中活计不停。 “哧拗——哧拗——哧拗——” 容芜不禁后退两步,抓着庾邵的手紧了紧。 “怕啥!小爷在呢。” 有人陪着,胆子总是大了些,容芜点着脚尖挪到了墙边站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人干活。 默了一会儿,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要买什么?” “我…我家人去对面买东西了,让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容芜没防备被吓了一跳,脑子转的却还算快,结巴道。 “哧拗——哧拗——哧拗——” 男人又锯了两截木段,才淡淡开口道:“门口有凳子,自己坐着吧。” “…哎,谢谢大叔。” 容芜找到木凳,随意拍了拍灰,坐了上去。目光寻到小男孩,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蹲到了一个木架下,侧着身子伸手朝里面够着什么。 “那个木架…”容芜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问到,“木架下面好像有东西露出来了,看起来挺有趣的…” “哧拗——哧拗——哧拗——” 容芜捂住耳朵,简直觉得心都要被划啦了开。 好在男人锯完最后一段后,终于放下了工具,站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看了容芜两眼,蹲下身子从木架底下抽出了一个扁长的盒子,里面竟然满满的都是木人。 这些木人大小不一,连动作形态也都不一样,雕琢精细,比男孩手中的要强上许多。 “喜欢哪个,拿走一个玩儿吧。”男人看着木人,语气和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大叔,为何会有这么多木人?”容芜察觉出男人并非外表看的凶恶,渐渐放下了心,细细观察着他和小男孩的神情。 男孩眼中虽仍如往常一样像是隔了一层纱般朦胧,却可以看出隐隐透着几分兴奋,一步步地走到近前,蹲下身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躺在盒子中的木人们,虽然手指每每都透过木人触到了地上。 “喂,进来吃饭了。”这时,里屋的门帘被挑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面容憔悴,透着病态,见到放在地上的木人们,眼睛突然睁大,尖声叫道,“你又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做什么?你还有脸拿出来?!儿子之前心心念念地求你给他做个木人你不好好做,现在儿子都没了!你做再多又有何用?!啊——” 男人面上显出痛苦,好像瞬间老了好几岁。 “锯木头!成天就会锯木头!你那工具怎么就不能拿牢点…好端端的怎会飞到了小宝的头上去啊?…呜呜呜呜…我的儿子啊…”女人被这些木人勾的情绪崩溃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哭起来。 男人肩膀也抽了抽,哽咽声溢出,抱起头小声重复地说道:“我不知道儿子在我身后,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跑过来的…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什么时候…儿子木人坏了后,天天等你给他做个好一点的,然后能陪他玩儿一会儿…”女人拍着地道,“而你呢?整天都那么忙,最后还把小宝的命给忙没了…你说你图什么呀啊?图什么…” “我也是想多赚些钱给你们…” 容芜捂住嘴,已经大致听明白了。 丧子之痛已是极难熬,更何况是由于自己造成的。 容芜还发现,每当女人叫出“小宝”这个名字后,男孩眼睛都会亮一下,神色也好像能清醒了不少。 “…小宝?” 小男孩笑着回头看向她。 “原来你叫小宝啊。”容芜对他笑笑,趁着夫妻二人无暇理会时赶紧问到,“还记得这里吗?他们你都认识吗?” 小男孩点头。 “那你可知自己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想要一个木人,再跟父亲玩儿一会儿?” 小男孩接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容芜看着他走到了两人身前,探出小手认真地擦着他们脸上的泪水,一下一下的,哪怕让人感觉不到,也依旧努力擦着,小脸上笑容一如既往。 容芜只觉得自己眼眶也湿润了,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莫要哭了,小宝其实从来就没有怪过谁,你们这个样子,让他走的都不安心呢…” 夫妻二人这才意识到还有个外人,有些不自然地回过头来:“小宝还那么小,他懂什么?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这辈子都原谅不了…” “小宝是个好孩子,你怎知他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为何不问问他呢?” “我儿子死了!他已经死了!”女人突然高喝道,“你又是从哪儿来的?不要对我家指手画脚!” “他是死了!却并没有离开!你们心里有疙瘩,就让他亲自来解开,也好放他一条轮回路…”容芜看着男孩完全不受外界干扰,一直蹲在地上笑着替他二人擦泪的模样,坚定了想法,抬眸道,“如果这盒子中的木人掉了下来,就代表小宝不曾怪过你们,从此以后就好好生活好不好?” “这怎么可能…” “是真是假,就让小宝告诉你们。”容芜眼神鼓励地看向了男孩,低声笑着道,“小宝,就看你的了。” 男孩站起身来,几欲透明的身影脆弱的让人不忍心看。他摇摇晃晃地又来到木盒前,认真地伸手扫向最外面的一个木人。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都直接穿透了过去,,他却仍然执着地一下下地扫过去。 “小宝…加油…”容芜喃喃道,心里揪成了一团,“小宝…小宝…” 她忽然发现,在叫出“小宝”时,男孩的身影好像也变得更深更实了一些,不由喊的声音更大了些:“小宝!小宝!小宝!——” “你…”男人吃惊地看着她。 “你们也别愣着了,一起帮帮小宝啊!他为你们做了多少事,你们根本想象不到!”容芜秀眉竖起,第一次因自己能看到鬼魂所做所云而感到庆幸,又看着男孩继续喊道,“小宝!小宝!小宝!” 这个孩子正在这么努力着,她一定要帮帮他… 或许是被容芜脸上的决然所震撼到,夫妻两人不知不觉地也跟着念了出来:“小宝…小宝…” 渐渐的跟着容芜的节奏,声音变得大了起来。 男孩一边用力用手扫着木人,一边嘴里也嗫嚅地动了动,像是在叫着:“爹爹,娘亲…” “小宝!小宝!小宝!” “爹爹!”随着男孩一声明亮的嗓音爆了出来,小手用力一扫,木人“砰”地被打了出来,在地上倒了两下,正好落入了男人的衣摆中。 容芜松了口气,看着男人呆呆地垂头盯着怀中的木人,忽然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出了声:“宝儿他娘…我刚刚好像听到儿子在叫我了!他又在喊我爹爹!他不怪我了是不是,他不怪他没用的爹了是不是…” “木人动了…木人动了…”女人嘶哑着哭腔扑倒在地上,爬过来将那木人紧紧地搂进了怀里,就如同从前无数次抱着小宝哄他入睡。 男孩的身子重新又变的透明,而且比之前更加的清透。 “小宝…”容芜心中害怕,不知他这是可以入轮回了,还是即将魂飞魄散。 “不怕。”庾邵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沉声道,“这孩子终于执念已解,可以投胎了。” 男孩目光就留恋地一一看过几人,嘴唇动了动,话还没说完,就连同怀中的木人一起消失在了视线中。 “他最后…说了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又是让你陪他玩儿木人吧!”庾邵耸耸肩。 屋内,夫妻二人依旧在痛哭,却带着一份酣畅淋漓,哭过之后应该就能重新开始生活。 容芜趁此机会悄悄离开了木匠铺。 外面阳光正好,好像跟屋子里是两个世界。 张开手臂,向两边舒展了一下,转脸间却僵在了半空中。 只见街道尽头,一人白衣身骑高马勒过缰绳,看到她后顿了顿,接着驱马快奔到了近前,带来的那一身冷气也愈发让人冰寒入骨。 在他身后还紧跟着一少年,见到容芜后苦着脸长舒一口气:“就是这小丫头吧?可算是找着了…” 第二十七章 那个走丢的小丫头 容芜仰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浑身泛着冷气的某人端坐马上盯着她。 ——这捉贼的架势又是从何而来? 看着看着,直到脖子都酸了也不见他开口,不由低下头来用手揉了揉,殊不知这一举动在姬晏眼里就是服软,终是听到了冷冷道:“为何自己跑到这里来?” “我没有自己跑出来,今日是跟着婶娘和大姐姐一起来的。” “哦?那你大姐姐又在何处?” 容芜撇撇嘴,既然是来找大姐姐的,干嘛对她凶着个脸… 低着头不想搭理,余光瞟向庾邵,却被他的表情给吓到。 锋眉斜蹙,嘴唇紧抿着,身上不知不觉透出了一股煞气,趁着苍白的脸庞有些骇人。 见容芜模样可怜,一旁的的少年打着哈哈缓解道:“好了好了,小姑娘既找到了,就赶紧带她去容莹那儿吧,我也去知会庾邝他们可以回来了!” 听到庾邝的名字,容芜又条件反射地看向庾邵,却见他脸色更沉。 “嗯。”姬晏应了声,那少年便打马先行离去。 “…大姐姐,在找我?”容芜小心翼翼问到,姬晏挑眉,回给她一个“你以为呢”的表情。 容芜默然。她觉得没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已经被人发现了。 “走吧,再不回去,整个闵京都要被翻个遍了。” “好的…”容芜赶紧点头,却看着他递来的手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上来。” “可是…”容芜咬着嘴唇,在他眉头蹙起时终于梗着脖子道,“男女有别,我们不能共乘一骑!” “咳——” 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笑,容芜不敢置信地抬头,正见他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再看去时,姬晏已经恢复了神色,闲闲道:“小小年纪,想的倒是多。你比阿洳年纪还小,我大周还不至于管束至此。”说着伸手将她提到了身前,一踢马腹向前跑去。 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对于第二次骑马的容芜来说还是很是紧张,尤其身后之人还是姬晏。 一路走着,周围行人并没有对他们过多侧目,容芜心里小小赧然,看来真的是她想多了。 姬晏从来都是只把她当成妹妹,不管是前世决裂前还是如今这般。决定远离他的心虽然已经建立,但还是忍不住酸涩了一下,果然有些感情不是嘴上说说就真的能做到的。 不过现在亲口听他这么说了,倒是一下子又坚定了许多。 就这样吧,阿芜,这回总该看明白了吧。 两人回到了那家量衣铺,只见门口已被昌毅侯府的护卫团团围住,掌柜站在门口焦急地向外张望。见到容芜回来时眼睛一亮,扭头朝里面喊道:“哎!那位小姐回来了!” 容芜这边刚被姬晏扶下马,就听身后传来容莹的呼唤。 “阿芜!你跑哪儿去了!” “大姐姐…” “不是说好了在外面休息吗?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年关外面乱,我们都快急死了!” 见一向端庄的容莹在街上就忍不住掉了泪,容芜心里愧疚不已,急忙上前伸手去帮她擦拭,嘴里不住道:“姐姐不哭,阿芜错了…阿芜知错了…” “小姐…你可回来了…”杏春也在旁边哇地哭了出来。 沈氏担心站外面让人看了笑话,在门口叫住她们:“阿芜也累了,先进来再说。公子晏也请进来喝口茶吧。” 进屋后,见除了沈氏她们,还坐着一位装扮讲究的夫人,目光相遇时还冲她和善地笑了笑。 “阿芜,这位是晋和侯府的郑夫人,听说你不见了,立马就叫人去寻你了,还不快来道谢。” “阿芜多谢郑夫人。”容芜上前福礼道。 “不必多礼。正巧阿戎送我过来,留下来帮把手也是应该的。”郑夫人说话柔柔的,丝毫没有架子。 杏春给容芜倒了茶,捂在手心里暖暖的。 当着外人的面,沈氏只是简单地问了下在哪里找到的容芜,姬晏也简单地答了几句,并未细说。 总算是平安归来,沈氏也是松了口气,转头认真叮嘱道:“阿芜,以后切不可如此了。这此多亏遇到了郑夫人和公子晏,下次可就不知是何情况了!” “是,婶娘。”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喧嚷,几位劲装少年前后走了进来,头发高束,背后还背有箭筒。 “母亲,容夫人。”方才和姬晏一道的少年首先走上前行礼道,身后其他人也跟着随了礼。 “阿戎,这位就是昌毅侯府四姑娘阿芜,你该唤声妹妹的。”郑夫人让他们都坐了下来,指着阿芜介绍道。 郑戎笑着看过去:“方才就见过了,阿芜妹妹也是受了惊,好在并无险,如今可觉好些了?” “已好多了,多谢郑公子。” “叫声公子多生分,直接唤哥哥好了。”郑夫人玩笑道,“可惜我没有女儿福,每每看着阿莹阿芜这种漂亮的小姑娘,就恨不得带回家。” 容芜抿嘴笑了笑,微微垂下了头。 哥哥这种亲切称呼,她还不是随意就能叫出口的。 “你家阿戎如此优秀,也是很让人羡慕了。” “还说我呢,你家中两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 两位夫人开始了互夸互赞,大家默默听了一阵,几位少年的目光便转移到了容芜身上。 “郑戎,这位就是那个走丢的小丫头?”有人附在郑戎耳边道,嗓门却并不小,惹的容芜都听见了,忍不住侧目看过来。 此时的容芜如果知道自己在很多年后,流传于公子哥间的称号还是“走丢的小丫头”,不知会不会现在就出声把它泯灭掉。 “长的很是可爱啊!怎么之前从没听说过昌毅侯府还有这样个四姑娘?” 郑戎埋怨地揉了揉耳朵,有些歉意地冲容芜笑笑,回头低声道:“桓篱你要不就大大方方讲,要不就把嗓门给放小了,真丢人。” 被称作桓篱的少年扁扁嘴,安静了片刻,又凑了上去道:“你看那眼睛,真大!” “……”郑戎目光直视前方,已经并不想再搭理他。 被无视的桓篱不甘寂寞,又寻到了另一边,拿胳膊肘撞了撞那人道:“哎,庾邝你有没有觉得小姑娘总是看你啊?” 庾邝抬眼朝容芜看去,吓的她赶紧移开了目光。 原来这就是庾邝。 眉眼与庾邵有些五分相似,却比庾邵多了份邪气,尤其是唇角一边弯起的样子,让人总觉得有些难靠近。 方才被姬晏骑马带走时跟庾邵分开,也不知他有没有再见到自己的弟弟… “怎么,嫉妒啊?”说话也怪里怪气的。 “你才嫉妒…今日本是打算去冬猎的,没想到猎物还没寻,先寻到了个走丢的小丫头,算不算是个开门红?” “对于你来说是的,起码不必担心一无所获了。” “…庾邝你是不是想打架?” 容芜听着谈话,明白过来他们原来是打算结伴出去狩猎的。果然见姬晏也与平日里的宽衣广袖不同,一身白衣劲装看起来干净而利落。 “时候不早了,既然阿芜妹妹已平安回来,我们也该趁着天亮出京了。”郑戎怕桓篱再说出些什么不着调的话,起身道。 第二十八章 年关好消息 众少年起身告辞,沈氏再次道谢,将他们送出了店门。 “哎!庾邝,那小丫头当真一直盯着你看呐!”出门时,桓篱眼珠子一转,又忍不住凑上去小声道。 “嗯?”庾邝身着绯边的骑服,闻声驻足回眸看去。 容芜正想着事情,目光被人抓个正着,赶紧躲闪开来。 庾邝嘴角勾出一丝弧度,绯色在他身上传来只觉醒目,并无女气,轻笑着施施然道:“哪有看我,我看是你一直盯着人家吧!”说着余光扫过姬晏,见他正抬眼看来,笑意更甚。 桓篱低头嘀咕着上了马,回头又看了眼保持垂头姿势的容芜,撇了撇嘴,率先驱马到了前面,姬晏、庾邝等人也跟了上去。 在众人都离去后,量衣铺的掌柜和伙计都送了一口气。这一闹腾,今天的生意可算是做不成了,好在最后人找了回来,不然怪罪到他们小店身上可是担当不起。 “娘亲,我们也回吧?”容莹担心容芜累着,该选的东西也都定的差不多了,便提议道。 “嗯。”沈氏点点头,又对掌柜嘱咐道,“就按方才说好的来准备,下人们的标准与以往一样,主子的还需掌柜的尽快上门去量下尺寸。” “是,夫人放心,小的明日就派人上门。” 都交代完了,沈氏对郑夫人笑着道:“今日我们四丫头受了惊,就先带她回去了,改日定当上门向夫人道谢。” “道谢就免了,上门坐坐还是很欢迎的,最好把府上的几位姑娘都带上,也好叫我热闹热闹。”郑夫人抿嘴笑的和乐,顺势从手腕上卸下两个镯子,给容莹和容芜一人套上了一个。 “这可使不得,她们年纪都尚小,如何禁的起夫人的这份厚礼…” “我还担心礼轻了呢,若知道今日出门还有这等缘分,定要好好准备一下。” 见郑夫人神色愉悦,沈氏也不好再拒绝扫了她的兴,只得让两人道谢。 “谢过郑夫人。” “谢过夫人。”容芜也学着姐姐福礼。 这一耽搁,时辰也不早了,沈氏便带着两位姑娘上了马车回了府。 容芜险些走丢的事被三房知道了,自是又一顿教育。憋了一肚子苦水的容芜想要对着庾邵吐一吐,却不知为何这几日都见不到他的人影,真是无事时缠的人烦,真要用到了又指望不上。 日日琐碎,终是到了年关。 一大早,容芜换上了那日量衣铺选的深紫绒衣,边上缝了一串白绒球,绵绵软软的煞是可爱。深紫极挑肤色,这段时间容芜调养的肌肤雪白,也红润了许多,明眸大眼,当真极衬这等颜色。 “这都要过年了,也不知那家伙到哪儿去了…不会碰到了鬼差给抓回去了吧?”坐在桌子前,有一勺没一勺地挖着白粥,小声嘀咕着。 冯妈妈正好走过,听到动静问到:“姑娘说什么呢?” “奶娘,你说这世间真有鬼差吗?”容芜抬头看向她。 “说什么傻话呢!”冯妈妈笑着道,“就算有,也是去捉那些在人间作乱的小鬼的,关咱们什么事?” 容芜小脸垮的更很了,喃喃道:“不会真被抓走了吧…” “姑娘?” “嗯…奶娘我吃好了,收了吧…” “也好,今日好吃的多着呢,早上就随便垫垫罢了。” 冯妈妈收拾的功夫,容莹带着容芬和容菱来寻容芜。 “四妹妹可收拾好了?该给祖父祖母请安了!” “好了好了!”容芜一边应着,一边擦了擦嘴从椅子上跳下来迎出去。 几人在门口相遇,容莹眼睛一亮,拉着她转了个圈赞道:“阿芜这一身可真好看!先前我还担心颜色老气,可这上身后就跟画里的童女似的!二妹妹、三妹妹你们觉得呢?” “我也觉得甚配四妹妹,显得气色更好了。”容芬笑着细声细语道。 倒是容菱哼了一声,垂下眼掩去一丝嫉妒,不甘道:“还不是她吵着要跟出去自己挑的?若我也能自己挑,定能…”说着说着察觉到自己失了言,急忙闭了口。 她的这身衣裳,自然是沈氏挑选的。 幼黄的暖色,穿起来也是既温暖又大方活泼。 果然见容莹沉了下脸:“三妹妹这套布料可是店中新晋的一品布料,若论价格还比阿芜这套贵上几分,没想到还会遭到抱怨。” “好啦大姐姐,我…我开玩笑的嘛!你可别跟母亲说啊…”容菱急着晃了晃她的胳膊。 容莹也就是想压压她的心性,没打算难为她,见状也换上了笑脸,一手拉着一个往主院走去。 大周的风俗是小辈要在年三十的早晨向家中长辈磕头,意为感谢一年来的养育,并且可以领到压岁的红包。是以这一日再赖床的孩子都会起个大早,一圈长辈下来,得到的红包数量可是相当喜人的。 容芜她们进了院后,见容慕、容芥已经侯着了。 容莹眨眨眼俏皮道:“没想到大哥二哥领红包也这么积极啊?” “哦~原来阿莹是为了红包而来的啊?看来我们目的不一,我和大哥可是为了感谢长辈们一年的栽培特意起早来磕头的!” “你!…”一向聪敏的容莹在二哥那里碰了壁,红了脸瞪他一眼扭头走开来。 不一会儿,崔氏抱着茂哥儿也进了院,容芜开心地凑过去接过茂哥儿抱进自己怀里逗弄着,几位姑娘也都围了过来。 容芜年纪虽小,但每每对待茂哥儿都没有大意过,崔氏对她抱孩子也是相当的放心,见他们关系好,不由与三爷相视一笑。 “茂哥儿还不会自己磕头,待会儿我就抱着他一起,你们说会不会得到两份红包?” 她说的认真,把其他人都逗的笑了起来,容芥更是哈哈哈的眼泪都要出来,揉揉她的头对容莹道:“看看我们阿芜,多诚实啊?阿莹你就该好好跟人家学学…” “明明是二哥口是心非!” 外面小辈们闹的欢快,里面丫鬟出来禀报道老侯爷和太夫人已起身梳洗完毕,请众人进去。 容芜正了正衣服,等父母伯婶们先行走进,才跟着姐姐们走在最后。 老侯爷和太夫人也着了喜庆颜色的衣装,看着一大家子走进来,平日有些严肃的面容今日也多了几分慈和笑意。 几位爷和夫人行过礼后纷纷落座,容慕、容芥首先在当中跪下磕头,容莹带着妹妹们也来到他们后面跪了下来。 “孙儿/孙女念祖父、祖母养育教识,恭祝新年身体康泰,福禄双安。” 容芜规规矩矩地磕了头,排着队领了红包。 刚揣进怀里,就听见旁边一声闷笑,转头一看是容芥抵着嘴忍的辛苦。 “芥哥儿这是笑什么呢?”太夫人问道,话一出口,见其他人也都面色露笑,不由更是好奇。 “咳,祖母,是这样的…”容芥冲容芜挤挤眼,把在院中的事讲了,逗的老侯爷也高笑出声。 “哈哈哈此事在理!阿芜,还不快把茂哥儿抱来?” 容芜尴尬地哎了声,回去从崔氏怀中接过茂哥儿,重新到了中间跪下磕了头。 待从正院出来后,容芜摸了摸鼓鼓囊囊的口袋,心中感慨万千。 “阿芜今日收获最丰,可得请客啊!”容芥仍然不放过她,摸着下巴走在一旁道。 “请呀请…”容芜心不在焉地应道。 “这么大方?那我可得好好选个地方。” “选啊选…” “……” 容芥目送着容芜神情飘忽地往三房走去。 这也怪不得她,要说得了双倍红包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而是老侯爷今日特意提了道容芜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准许她破格明年与容莹她们一同进入族学学习。 大周规定公子五岁可入族学,姑娘则要七岁。 让个女娃娃五岁就入族学?这是在哪个府上都没有过先例的。 三爷和崔氏也是高兴坏了,原先容芜表现的一直不讨长辈欢喜,也担心她会越来越孤僻。没想到这一年来变化甚大,虽说还有些胆小,但竟被允许提前进入族学,这着实是一件倍有荣光的事。 这般盘算着,好像都已看到了容芜顺利从女学结业,又风光嫁人一生顺遂的模样了。 相比来说,二房小桓氏笑容就不那么能挂的住了,一回去就拉着容芬进了屋。 抛开她们不提,晚间容芜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进入族学后该怎么办。 上辈子她极为排斥上学,对那几位先生记忆也基本无了,使劲回忆了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放弃,就当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吧。 这就是她第一次去族学,第一次见到先生们,第一次接触那些东西,没有什么捷径,只有努力用功。 正想着,房门那里突然动了下,有人破门而入:“我说四丫…呃!” 容芜立马扯开嗓门尖叫出来。 冯妈妈跑进来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容芜咬着嘴唇支吾道:“水…水有些热…” “啊?那快些出来,杏春怎么这么不小心…” 容芜被冯妈妈抱住浴桶,裹上衣服后一把扑进她怀里呜咽着,眼角瞟向背对着她抱头蹲在墙角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某只,心里苦水直冒… 身边有这么个行为随便不讲规律的鬼出没实在是太讨厌了啊…都要被看光光了嘤嘤嘤… 第二十九章 有一个爱戳心窝子的闺蜜是一种怎样体验 忙过了过年的前几天,崔氏终是给晋和侯府上了帖子,打算亲自登门对郑夫人那日的出手相助表示感谢。 晋和侯府很快就回了话,于是拜访的日子就定在了初五。 一大早,容芜便被冯妈妈叫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梳洗打扮完,就带去了三房主屋。 崔氏又检查了一下,见她的穿戴并无失礼之处,这才放心地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后,容芜后知后觉地问道:“娘亲,大姐姐她们不去吗?” 崔氏轻瞪她一眼:“犯错的是你这个小丫头,不能总让姐姐们陪着你。” “可是,郑夫人明明说了想见她们的…” “人家的客气话你也当真。” 容芜噘嘴,不服气道:“那可不是客气话,郑夫人说的时候可认真了!” “好了好了…”崔氏摸摸她的头道,“过年期间家家都忙的很,你大姐姐今日就要跟着你婶娘去安晋侯府,没功夫陪着你。” “唔…”容芜叹口气,认命的死了心。 之前出门都可以跟在容莹她们身后当背景,别人问什么许多都是容莹替她答了,省心的很。这次就只有她自己,可算是偷懒不成了。 “到时候别人问了什么,要大大方方地回答,不可太过胆小,记得了?” “…嗯,记得了。” 想到从前容芜的表现,崔氏还是不甚放心,又细细叮嘱教导一番,这才下了马车。 跟随丫鬟走到后院,见到花园的凉亭中除了郑夫人,还坐着一位姿容夺目的贵夫人。 听到动静,那人转过头来,冲她们露出一个绝美的笑。乌发低挽,散在雪白的披风上黑白分明,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的面容保养得当,远观着倒像是只有二十岁出头。 崔氏先是一怔,继而发自内心地笑开来,加快了步子走过去,把容芜都给落在了后面。 “今日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你!” “不巧,是我听郑夫人道你今日会来,特地在这里侯着的。”说着眼眸流转,在容芜身上看过,笑着道,“真是不公平,明明那天晏儿也出了力,你却只来晋和侯府,我那里该是早忘在脑后了吧?” “这才多久没见,你就在这里跟我泛酸,也不怕被人笑话。”崔氏抿嘴模样无奈,回头唤容芜道,“阿芜快过来,可得好好向你谢姨道谢啊。” 容芜脚步似黏在了地上,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挪动起来,走到了近前。 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崔氏的手帕交——姬晏的母亲谢氏。 “阿芜见过谢姨。”容芜低头福礼,却被人用手止住,轻轻拉进了怀里。 鼻尖充斥了好闻的桂花香,耳边是谢氏轻柔的声音:“阿芜不要听你娘亲挑拨,在谢姨这里多礼可就是见外了,许久不见,来让谢姨看看瘦了没有?” 容芜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生怕一不小心就透漏出恐惧的神情。 上辈子,她最终被送上敬天台的致命因素就是谢氏的去世,当时她选择了极端的方法去阻止,没想到最终不仅没能救下她,反而将自己推向了深渊。 可若这一世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她又该怎么办? 谢氏待她如母,就算不考虑姬晏,她不可能眼睁睁看她一天天的消损。可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也总不能再让自己落得那个下场… “嗯…气色是好了许多。要我说你这个娘亲还真是狠心,竟把这么小的姑娘送去寺庙一住就是小半年的,晏儿回来时只说了句一切都好,我这心却是一直提着呢。” “哪个做母亲的能忍心?还不是…”崔氏急道,说了一半却又止住,生生咽了回去。 此时一旁坐着的郑夫人笑笑开了口:“你们两个倒跟做姑娘时没什么变化,还是几句话就快要吵起来。” “谁想跟她吵了?还不是她那张嘴太堵人…”崔氏说着瞪了谢氏一眼,谢氏无所谓地继续摸着容芜的头发。 崔氏在昌毅侯府已是很少能如此放松地说话了,容芜也是第一次见母亲这般赌气的模样,不由觉得新奇,抬起头细细观察着。 “是不是你发现了朝恩寺里灵山秀水特别养人,这才将我们阿芜送去的?看这效果的确好,要不我也将阿洳给送去住几天?” “你看看她!”崔氏扭头对着郑夫人抱怨道,“三句话不到就能让人说不出话来,还说我不去府上坐坐,去了也是供她消遣的!” “这么多年也该习惯了,都不记得当年多少人被她的外表给欺骗了。”郑夫人莞尔,烹的茶烧开了,伸手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喝点水,消消火。” 谢氏和崔氏在做姑娘时是闵京城出名的双姝,品貌才情俱是上佳,更难得是两人形影不离,所以常常被人一同提起。 其中,谢氏因姿容绝潋,气质出尘而被人当作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女神,殊不知熟稔些的闺友都知道她有一张爱戳人心窝子的嘴。上女学时,面无表情的几句话就可以让慕名前来的公子哥卸甲溃败,并且还友情帮着崔氏抵挡了不少桃花。 这些事迹流传开来,一度成为那个时代的风韵佳事,让人乐此不疲。 “怎会消遣你?明明巴结都还来不及,阿芜这个儿媳妇我可是早早就看中了的。”谢氏笑的得意,眼中的光彩与她仙子般的外表很是不搭,说的话也让容芜浑身的不自在,若她真的只是五岁可能还不甚懂这话的含义,但她并不是,感觉想装傻都好考演技。 “你何时巴结过我?也只是对我家阿芜殷勤些罢了!”崔氏也不避讳容芜,直接顶回去。 “也对,只要阿芜满意了就行,你这个娘亲作用也不怎么大。” “……”崔氏此刻好想直接抱着女儿回家去,让她好好看看自己这个当娘的作用大不大。 “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你可要当心总欺负人家娘亲,最后小棉袄也不愿理你了!”听了郑夫人的话,崔氏很赞同地点点头,冲谢氏示威般眨眨眼。 “小棉袄就算再贴心,也会用自己的眼睛看的,我明明对她娘亲那么好,如何能是欺负?是不是啊小阿芜?”谢氏完全没有感到任何威胁,还不忘补刀道,“不过这一点,像你这种没有小棉袄的人,的确是不太好理解的。” “……”郑夫人灌了一大口茶,她真是想不开才和谢氏一同坐在这里聊天。 没有小棉袄怎么了,有个乖巧的儿子也不冷啊! 这般想着,就见花园路尽头并肩走来了两位少年,一人身穿棕色大氅,正笑着说些什么。另一人白氅狐毛,面容清冷的几乎融进了雪景中。 同样的俊秀挺拔,好似从画里走出来。 第三十章 灯节遇险 姬晏与郑戎走近时可看见大氅上还沾着一层薄雪,两人在凉亭外停下脚步,拍落雪后方才迈了进来。 见过礼,两人随意地在凉亭边上的横栏上坐下,有丫鬟将茶杯递到了他们手上。郑戎有些急地灌下一杯,吐出了一口热气:“今日真是冷,手指都快要不听使唤。” 姬晏倒是不紧不慢地在一旁轻嘬,热水的雾气氤氲而上,衬的他面容朦胧,整个人愈发清贵不近。 “难得景约先生好兴致,邀你们一同登南山赏景,这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郑夫人笑着道。 礼学监总监长崔镜,字景约,为人逍遥随性。面上虽任职礼学监,实则并不愿受到束缚,他最爱做的不是站在教堂上教授学识,而是约上三两挚友外出行乐。即便如此,崔镜的名望还是大周不可动摇的存在,不然也不会破格拟他为最高学府的总监长。礼学监的公子们无一不盼能有机会聆听他的讲授,若是能被选中一同外出,那更是对自身的极大肯定,是宁可放弃年考也不可错过的。 姬晏与郑戎作为入学一年的新生,今日能够与景约先生同游,足以令不少同窗眼红。 “今儿个去的人还真不少,慕师兄和容芥也都在,还有庾邝、桓篱他们!” “桓家小子也去了?那可热闹了,这一路来想必能惹不少事…”谢氏眼波流转,竟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姬晏。 姬晏放下茶杯,轻吐道:“然也。” “夫人有所不知,景约先生本就没有邀他前来,是那小子厚着脸皮早早跑到南山底下等着装偶遇,最终只好也把他给带上。”郑戎插嘴道,“这下好了,多了一个桓篱,就好像带了一笼子的雀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整天下来整个脑仁都是疼的…我都如此,估计景约先生回去就又要闭关休整了!” “噗…”一声闷笑传来,众人看去,只见容芜正捂着嘴,眼角的笑意还没散去。 郑戎口中的崔镜,不是别人,正是崔氏的大哥,容芜的舅父。 崔氏也是一副好笑的模样,摇摇头道:“大哥这么多年了真是一点没变,喜欢跟年轻人在一起热闹,却又怕太过吵闹,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想必这等达到一定境界的雅士,都会带着某种癖好吧?”谢氏挑眉,忽然又转过头去看着自家儿子认真道,“晏儿,学业这种事,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切不可给我养出一堆的怪毛病回来。” 姬晏面不改色:“孩儿一向谨遵母亲教导。” “……”郑戎张着嘴干瞪了这母子俩半晌,内心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次次考核都摘取第一就是随便应付的结果哦? ——那浑身上下数都数不清的大毛病小规矩原来也都可以不作数的吗?! 但看着两人一副本是如此的理直气壮的模样,郑戎默默合上自己的下巴,终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容芜却是第一次见到姬晏与谢氏这样的相处方式,上辈子虽也接触不少,但那时的他们好像从未在她面前这般轻松过。回想起来,谢氏面对她总是费心地想逗她笑,结果收获了了,她就好像一只僵硬的小兽,你进我退,亲近过了就会转身吓跑。 现在想想,那些记忆都已模糊许多了,好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一般,情不自禁地觉得有些好笑。 低着头双手捧着茶杯,唇角弯起弧度,抬眸间,正正落进了姬晏的目光中。 两人对视了片刻,还是容芜笑了笑,先移开了视线。 几位夫人又聊了些闲话,谢氏忽然想起来问谢氏到:“对了,两日后的年灯节阿芜可有安排?” “这倒不曾,你可有事?” “阿洳想上街去看花灯,不如两人一起做个伴吧。” “听说最近外面乱的很…”有了上次容芜差点走丢的经历,崔氏对什么都提着十二分的心。 “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谢氏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我们阿芜以后该不是都会被你拴在眼皮子底下了吧?这种时候,就该问问人家自己想不想去。” 呃,比较想待在家里哎… 容芜咽了口口水,期待地看向母亲。崔氏见她眼神湿漉漉的,心里瞬间软了下来,以为她这是在想要出去的意思。 “也罢,那就一起去吧。” “这就对了。”谢氏笑开眼,“你若实在不放心,我就让晏儿跟着。” 容芜一张嘴,一个不字差点就蹦了出来,却被姬晏抢了先。 “我已有约。” “这样啊,跟谁的约比陪妹妹还重要的…不能改吗?” “在梅岭。”姬晏看了眼容芜,见她小脸憋的通红,也误会了意思,唇角抿了抿道,“咳,也不是不…” “不用改不用改,多带些护卫也就是了,梅岭那么远,行程定下了不容易。” 姬晏默默咽回了下面的话,若无其事的模样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黑眸微微眯了起来。 见事情定了下来,容芜长舒了一口气,却莫名地有些不敢与姬晏对视。 心里嘀咕,明明也是替你解决了麻烦,这隐隐的不满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 两日后的酉时,容芜坐着马车来到西市。得到通报,姬洳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面容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喜怒。 容芜不知她是愿意跟自己一起逛花灯,还是被谢氏强绑来的,不由心里有些没底。只见姬洳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马车旁看着她,鼓了鼓气还是主动走了过去。 “今天天气不错啊,适合外出走一走。” 姬洳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微微泛黑的天,又看向容芜,两人沉默地对视一会儿,还是“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容芜尴尬地想咬自己的舌头,拼命地再思索话题,抬眼见前面街道两边的有些灯已点了起来,急忙道:“这些灯远远看着都还挺漂亮的!” “嗯。” “……” “你吃饭了吗?” “嗯。”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姬洳身边的妈妈笑着接过话来:“这会儿时辰还早,小姐们可以先找个安静的地方用些餐,一会儿等灯都点起来了才会热闹!” “你不是吃过了吗?”容芜闻言扭头问到。 “…并未。”姬洳顿了顿,有些艰难的开了口。 “那刚刚…” “下面的还没来得及说。” “……”容芜放弃了继续交流的尝试,两人安静地顺着街道往里走。有护卫早已打探好了地方,没费什么功夫就上了二楼,在包厢中坐了下来,窗户正好通向外面,可以看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带着面具,各式各样的很是有趣。 膳食很快送了上来,姬洳安静地用了起来。她虽不说话,神态却安然自若,并不见容芜的局促。一顿饭用的相对无言,容芜却意识姬洳只是不愿多言,她自己本身也不擅长寻找话题,这般相处着倒很合她的心意,渐渐放松了下来。 等到天完全黑了下来,街道两边的灯都已点亮,红火喜庆,比起府内更有过年的气氛。容芜和姬洳离开了酒楼,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边走边看。 路过一家卖面具的摊铺,姬洳停下了脚,目光认真扫过后,指向其中的两个狐狸白色面具。 “小姐好眼光,这款狐狸面具可是今晚卖的最好的!”摊主殷勤地将面具取下递了过去。 容芜环顾四周,见戴这种狐狸面具的人还真不少,平均一行人当众就有一个人戴着这个狐狸。 姬洳却不以为然,递向容芜一个。 “…谢谢。” 戴上面具后,好像更自如了些,连姬洳都精神了不少,见前面有人在耍杂技,拉着容芜挤了过去。 人群中是两个异族男子在表演吐火圈,动作惊险,常引得人们连连叫好。 容芜正看着起劲,忽然吐火的烟雾扑面而来,呛的人直咳嗽。不知用了什么,烟雾越来越大,人们都捂住口鼻,视线也越来越差。 当容芜察觉到不对时,忽然颈后一痛,在失去知觉前想着:遭了,难不成娘亲口中说的拐卖孩子的人牙子被自己给遇上了? 第三十一章 我是他的妹妹 第三十一章我是他的妹妹 阴暗,潮湿。 容芜被一阵腐朽之气熏醒过来,对周围环境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动了动被反绑住的手腕,或许是怕小孩子醒来哭闹,绳子并没有系的很紧。轻轻挪动了下位置,正好碰到了一处柔软。 “唔!唔唔——”嘴里被塞着布,容芜只能使劲地拿身子撞过去,撞了许久,才听到一声轻微的嘤咛声。 “嗯嗯——”那人支着胳膊坐起来后,嘴里发出了惊恐的呜咽。 容芜蹭到她的正面,透着微弱的光,两人看清了对方的脸。 还好,正是姬洳… 容芜心里松下半口气,庆幸姬洳没有被弄到别的地方,此时能有个伴陪在身边还是壮了不少胆。 两人正相对泪眼无语凝噎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门吱哑地被推开,阳光猛的照射进来,刺的两人别过头去挤在了一处。 “呦,都醒了!”一个高大的外族人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砰地放在地上,语调生硬地丢下一句,“吃!” 起身时才意识到两人嘴里还堵着东西,恶狠狠道:“不许哭!”话音刚落就见她们眼泪闪出了泪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 “呸——”那人的手停了下来,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为她们摘取嘴里的布。 这时,另外又走进来了一人,两人用听不懂的外族语嘀咕了许久,时不时嫌弃地瞪过来一眼。 此时容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眼泪努力往回收,不论如何都要把嘴里臭臭的布给拿出去才好。余光偷瞄见二人的这般神情,不由觉得奇怪。 绑架求财?那为何要一副看累赘的仇视模样… 难不成是报仇?! 想到这里,容芜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哗哗又流了下来… 若是上辈子或许还可能被人惦记着,但这辈子一向安分守己,着实不应该啊… 身边也传来姬洳溢出来的哭声,容芜偏头见平日的冰美人成了泪人,心里忽然想着会不会是姬晏得罪了谁,报复到他妹妹身上来了,自己也跟着遭了难。 脑子正乱七八糟的,那两个外族人像是商量完了,又转向了她们。 其中后来的那一个长的面善些,来到近前蹲下身,放轻了声音问到:“小姑娘,你们可认识靖宁侯府公子晏?” ——果然!! 容芜瞪大了眼睛,开始拼命的摇头。 摇着摇着,就见那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顺着目光看过去,就见身边的姬洳在拼命点着头… “……”那人顿了顿,声音厉了起来,“小姑娘,我劝你们最好说实话,不然面临的结局可是不一样。现在我把布拿下来,不许哭,想好了再开口,嗯?” 说着伸手朝两人面上探去,姬洳往后没有躲开,眼睛突地一直,随着口中的布被取出,身子也像是断了线似的倒在了地上,竟是晕了过去。 “姬!——激动什么啊…”容芜赶紧去把她扶起来,脑袋放到自己腿上,心虚地降下了音调。 抬头见那两个外族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突然好想自己也晕过去了事。 “我们…真的不认识姬晏…”小声重复道。 “呵,这么小的年纪能知道公子晏的名字,并且叫的这么顺口,若不是相熟之人还能有谁?”面善的那人冷笑一声,戳了戳容芜的额头道,“小姑娘,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们二人谁是公子晏的妹妹?” “……”容芜心里一凉,咬着嘴唇紧紧观察着他的神色。 继续装不认识怕是瞒不过去了,要说实话吗? 把姬洳交出去,自己或许就可以脱身了吧… 容芜低头看了看姬洳还带着泪痕的面容,安安静静的就像睡着了,若是说出实话,不知道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说吗?不说吗?她毕竟是已经活了十八年,虽然活的乱七八糟,但也做不到这种时候把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给推出去… 想着想着,心里不由酸涩难受,好不容易可以重活一世,本是满怀希望的细细规划,一步步走的踏实,没想到还是短短的就止在了这里,甚至还活不过上辈子。 又是因为姬晏么… 容芜抽了抽鼻子,垂下眼眸低声道:“是我,我是他的妹妹姬洳…” “真的是你?”面善的男子怀疑地看着她。 “是我啊!你看看我跟他长的像不像?”容芜鼓起脸。 那两人低头细细看了她半晌,另一人问到:“你见过公子晏吗?” “我哪儿见过啊?” “……”容芜松了一口气,感觉迈出这一步,整个人都有了底气起来,又讲条件道,“这位是昌毅侯府的四姑娘,身份尊贵!你们跟姬…跟我哥哥的恩怨由我负责,不关她的事,你们最好早些通知侯府来接她回去!” “啥恩怨?”那人有些懵,“…昌毅侯府?那又是啥地方…算了真麻烦,让她跟你一起上路!” “一起上路?!”容芜惊呼出声,“你们还是人吗?!” “我们咋…”最先进来的男子脖子一梗就要吵起来,被面善的那个拦住拖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用外族语说着什么,留下碗里的两个馒头,又关上了门。 容芜坐在地上,抱着依旧昏迷的姬洳掉眼泪,边哭边骂着姬晏,骂累了拿起一个馒头,一咬还是热的。 一个吃完了,姬洳还没有醒过来,容芜又拿起另一个塞进了嘴里。 “放心吧,我一定等到有人来接你了,再答应去上路…既然这次替了你,那么这个馒头就也替你吃了,饱一些还可以壮胆。”容芜自言自语地替姬洳拨了拨头发,说着说着一顿,忽然反应过来道,“不对啊,既然都等到有人来救你了,当然可以把我也救了啊!端了这个贼窝,我们一起走!” 想到这里瞬间打起了精神,感觉一切又都有了转机,或许结果还不会走到最糟糕的一步。 这时,门又被推开来,一个外族女人走了进来,要把容芜带出去。 “我们两个不分开。”容芜坚持道。 如今姬洳的“昌毅侯府四小姐”身份,是她们两个的保命符,要待在一起随机应变。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伸手将姬洳抱起一起离开了这里。她将容芜带进了一间有床的干净房间,把姬洳放在床上,又指了指桌子上的水壶,便留她二人在这里离开了。 容芜有些渴了,打开壶盖闻了闻,感觉没有什么味道,就喝了一小杯。房间不大,容芜坐在桌边的凳子上,支着脑袋发呆。 这种等待上路的感觉实在是太遭了。 好在没有等太久,女人又回来了,这次要单独带容芜出去,说是要见一个人。 容芜回头看了看还不见醒的姬洳,咬咬牙还是独自跟她离开了。 兜兜转转的,穿过几条小径,来到了一座小院前。 之前见到的两个男人站在门口,见容芜来了,对视一眼,替她打开了门。 “进去吧。” 容芜忐忑地迈步踏进院门,一抬头,目光霎时凝住,浑身都动弹不得了。 院落中的柳树下,背对着站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人闻声倏地转过头来,如雪白衣上风尘仆仆,发带也不复从前整齐,几缕散发打在脸上,遮挡住了那幽深的黑眸。 “阿…” 还不等姬晏开口,容芜大喊一声:“哥哥!”就跑了过去,直直扑进了他的怀里,掩人耳目地用手在他的腰间掐了掐。 可以感受到姬晏的身子僵了一瞬,就在容芜怕露馅时感到头上一暖,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了上去,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怕,已经没事了。” 就在这一刹那,容芜脑子嗡地一响,外界的一切都好像离了好远好远,只能感知到姬晏带着尘土味的衣衫,以及那温柔的手掌。 像是带有特殊效果的符牌般,一下下地驱散了她的惶恐与不安。 虽然跟她预想的有些差距,但是这是不是说明她跟姬洳都不用上路了呢… 姬晏身边站着一位身量很高的俊朗男子,年纪不大,样貌却也是外族人模样。见状,他哈哈笑了笑,开口道:“恭喜公子晏寻得令妹,也算是有惊无险!” “此事多亏骁兄相助,晏感激不尽。”姬晏说话的时候,容芜贴着耳侧可以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虽知不该如此,但她此时真的想要有个依靠。 “本是我族人犯下的错事,公子晏能既往不咎已是万幸,穆骁回头定会好好告诫他们。” “今日是晏相信骁兄为人,希望没有下一次。” “公子晏放心,穆骁向你保证。” “如此,晏告辞了。”姬晏淡淡道,单手自然地将容芜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容芜没有想到,一声轻呼溢出口中,继而感到后背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也不知是安抚还是警告,脸涨的通红。 来到院门口时,又遇见了之前的那两个外族人。此时他们看见容芜,都低下了头去,退开来让在两边。 “昌…昌毅侯府的四姑娘还在房间内,麻烦你们把她送过来!”容芜对他们道。 “既然昌毅侯府的小姐也在,自然要跟我们一起走。”姬晏说的面不改色,眼神一递,立刻有护卫和随行婆子走了上前跟了过去。 很快安排好此事,姬晏脚下不停,一路来到马车前。 容芜刚爬进去,一口气松了一半,就见姬晏也进跟着钻了进来,一撩衣摆坐在了对面,眉峰微挑,一副等待解释的模样。 第三十二章 蟾宫月 容芜低下头去,装作没有看见。好在此时姬洳被婆子抱上马车,转移了两人注意力。 “阿洳?”姬晏柔下面容,在她耳边轻唤道。 容芜也期待地看过去,这么久还不醒过来,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姬晏将她放在榻上,像之前对待容芜那般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模样耐心而专注。容芜看的心里羡慕,眼神正好被姬晏抬头时看到,不由觉得尴尬,堪堪别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对面有声音传来,低低道:“可有受惊?” 容芜以为他这语气似是在自言自语的轻叹,便继续勾着头抠手指没有理会。 等待片刻,没有得到回应的姬晏抬起头来,直接点名道:“阿芜?” “…哎?”容芜抬头,撞进他带着担心的目光中,心里微颤,鼻腔里嗯了声应道。 “那些拐走你们的,是羌族人。”姬晏看了看她,主动解释道。 “羌族人?” “嗯。他们主要聚居在晋国边境,虽属晋国人,但基本不受管制,生活很是穷困。” “那为何…会来我大周?又为何抓我们?” “他们的目标并非只有你们…”姬晏开口,竟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又闭了嘴不想再讲。 容芜暗暗打量他,越发肯定他与此事有关,再加上与那外族男人相熟的模样,简直已经脑补出了一整套的江湖恩怨来。 “你…”姬晏见她的神情,气顿地直起身来,皱眉道,“别乱想!跟在你跟阿洳身边的暗卫来报失踪消息时,我正在梅岭。还好穆骁也在,这才很快查到了线索寻了过来。” “那个人好像很厉害?” “他是晋国皇商,也与大周有生意往来,出身羌族。” “羌族不是很穷困吗?不也出了这等富商?” “凤毛麟角罢了。”姬晏淡淡道,“不过穆骁此人…的确不简单。” 容芜对他并不好奇,但每次把话题引回究竟为什么抓她和姬洳时,姬晏都及时止住了话,嘴严的很。 一路闲聊着,容芜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年幼的身子经此大起大落已是疲惫不堪,不知何时已悄悄合上了眼。 姬晏见到后唇角勾了勾,将大氅轻手为她盖上。看着车里安静睡着的两人,他也靠着车壁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一个颠簸,容芜最先惊醒过来。首先入眼的是姬晏安静的面容,心里微微安定下来。他的脸上带着倦意,俊眉还微微皱着,睡的竟有几分熟。她不知梅岭在哪里,但是马车已经行了这么久了,怕是从打听到消息到赶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个人无聊地胡思乱想着,车夫突然吁了一声,将车停了下来。姬晏一下子睁开眼,有护卫来报道昌毅侯府的人在外面了。 姬晏对容芜点了点头,让她在车里等一会儿,自己先走下了车。 不多时,外面传来崔氏带着哭腔的声音:“阿芜!” “娘亲!”容芜听到后猛地掀开门帘,容三爷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 “我的阿芜没事吧?呜呜以后可再不能离开娘的身边了…” 崔氏拉着她左看右看,见除了衣衫脏了些其他没什么问题,这才微微放下了一半心。 “娘亲,我没事…” “夫人不必担心,今日来的人都是靖宁侯府的私卫,不会对此事多言。”姬晏在一旁道。 “如此…那便最好了。”崔氏又放下了些心,毕竟女儿家的名节极为重要,这般被不明人士攫取怕会遭人诟病。如今同行的还有靖宁侯府的嫡姑娘,想必更会对此事守口如瓶的了。 “小女也受了惊,我们这就将她接回去了,改日再上门道谢。”容三爷也是松了口气道。 “阿芜也如我妹妹一般,这都是晏该做的。”姬晏淡笑开,有礼地将他们一直送上了昌毅侯府的马车,看着马车离去。 回身时,身后有快马追来,护卫下来在他耳边细声禀报,就见姬晏的神情由开始的一瞬讶然,渐渐收起了情绪让外人看不出端倪,但仍可从他的眼中看出暗涌。 护卫说完退开来等待回复,姬晏有些失神地看向容芜离去的方向,半晌喃喃呓语:“她竟…” “回公子,是从看守小姐们的羌族人口中得来的。” “…嗯。下令…” “容芜?!”马车里突然传来姬洳的哭喊声。 姬晏赶紧走过去,又停下脚步对护卫冷声吩咐道:“传令下去,盯着那群羌族人,也盯着穆骁,注意别被发现。” “是。” 姬晏柔下面庞,快步走回到马车,轻声道:“阿洳,哥哥在这儿。” “哥哥?你终于来了!”姬洳扑进他怀里,哭了一阵,忽然道,“容芜呢?她跟我一起被抓了,哥哥你快救她…” “她已经被昌毅侯府接走了。” “她也没事,太好了…哥哥我好没用,刚刚竟然,竟然晕了过去…留下了她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啊…她很勇敢。”姬晏拍着姬洳的背,轻声道。 “下一次…下一次换我保护她!”姬洳红着脸抬头看向兄长,坚定道。 “哪里还有下一次。”姬晏刮了刮她的鼻子,微微笑开,“哥哥会保护你啊。” “那容芜呢?哥哥把容芜的份也算上吧?” “好,都算上。” “哥哥我有些累,先睡一会儿…” “嗯。” *** 回到府中,容芜便彻底被崔氏禁足了。 每当想要跟容莹她们出门时,崔氏都会一副欲哭的模样,捧着胸口看着她,让人再也不好开口。 于是接下来的年庆期间,容芜每日除了练练字,就是去主屋找茂哥儿玩儿。茂哥儿如今正在学话,容芜便抱着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姐姐”两个字,脑中回想着前一世记忆中最后的那声撕心裂肺的“姐姐!”,不知何时才能再听到少年清凉的声音暖暖地叫她。 若说容芜孤僻到不近人情,那么容茂则如一轮暖阳,无论何时都是灿烂的存在。闵京城中盛传的新四公子,容茂荣登榜首,其他三人是谁容芜并不关心,就好像原先的四公子,她也只记得一个姬晏而已。 算计着时间,再过几年姬晏年岁长一些,便又会被人推上公子榜的榜首了。 “除了姬晏,还有谁来着?…”闲着没事,容芜一边晃着茂哥儿入睡,一边自顾自絮叨着,“大哥吗?应该是有大哥的吧…二哥也在榜吗?”想到这里不由汗颜地拍拍自己的脸,竟然连一家人的情况都不知晓,也是太不该… “好像有句歌谣是怎么说的来着…桓家墨少足风流,蟾宫月,慕容赋,公子无双数姬郎?”容芜细细回忆着,当年那歌谣听过不少,却只记得这零落的几句,“啊,慕容…容慕!慕容赋应该说的是大哥!” 猜出这一句后,容芜更是打起了精神,继续分析道:“桓家墨少…桓家的公子都有谁啊?墨…” 摇了摇头,大周公子大多二十弱冠之年取表字,但也有个别表现出众的在礼学监结业之年,监长会亲自为之赐字,这个“墨”或许就是表字代称呢… 放弃了“桓家墨少”,容芜又瞅向下一句,嘀咕道:“蟾宫月…蟾宫…月?” 正思索着,耳边突然贴近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叫我?” “…啊!”容芜惊的蹦起来,捂着嘴看过去,只见许久不见的庾邵弯着腰,见她被吓到又哈哈哈地嘲笑起来。 “你跑到哪儿去了!能不能别总是悄无声息的…” “这么久了还没习惯,怪我喽?” 容芜瞪他一眼,扭过脸去不再理会。 “好了好了再给你赔个不是,小爷奔波多日,你看我这俊朗的模样都憔悴了。” “你这模样还会再变?”容芜没好气地哼道。 “会呀。” 听他答的认真,容芜不禁瞥眼向他看去,这一看不由愣住。 “你…你的脸色怎么变的更苍白了?” “不都说了嘛,跑的累的了!”庾邵无所谓地摆摆手,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伸出一个指头去戳茂哥儿的脸。 “别动我弟弟。”容芜拍来他的手,婴孩对鬼魂有些天然的敏感,此时小嘴撇了撇想要醒过来,容芜赶紧再去哄他接着睡。 想到之前那个男孩最终变的透明,心中不由不安,问到:“你…你会不会…”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舍得不得小爷?”庾邵嘿嘿一笑,挑眉道,“放心吧!还有许多事没搞个清楚,我是不会放弃的。” 容芜看着他的眼睛,明明口中说着那么认真的话,模样却还是那么没个正形,让人怎么放心啊! “对了,你刚刚叫我啊?” “叫你?谁叫你了,自作多情…” “别狡辩啊,我明明听见了蟾宫月!” “蟾宫月?你说你是蟾宫月?!”容芜下巴快要掉下来,结巴道,“你,你,你…你有何证据说你就是蟾宫月?” “这还需要什么证据?一个名号而已,大家都知道啊!”庾邵嫌弃地看她一眼,“哦,不信你可以问你家姬哥哥,从小是不是听着蟾宫月的名号长大的?在还上族学时,是不是就听说了礼学监中蟾宫月的大名?” 见他越说越得意忘形,容芜依旧难以置信,傻傻道:“可是你不是叫庾邵吗?为什么大家流传的却是蟾宫月啊?” “想知道?” “想啊!” “嘿嘿,先答应帮小爷办件事怎样?” 第三十三章 庾邵的过往 “我被禁足了。”容芜如是说。 “禁足?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容芜将年灯节的事情讲了,庾邵吊儿郎当的神色渐渐收了起来,皱眉道:“羌族…你怎么会跟羌族人扯上关系?” “哪里是我要扯上的啊?难不成是我站在那里求着他们来绑走我的…”容芜不满地噘嘴道。 “总之,以后绝口不要再提此事,全当没见过他们。”庾邵难得表情认真地嘱咐道,容芜只得闷闷地点了点头。 沉默了片刻,庾邵轻咳一声,挠挠后脑道:“怎么样,吓着了?” “……” “其实不必太担心此事。羌族人是不识得你们才误抓了去,若知晓你们的身份,他们恨不得避之甚远的。” “这又是为何?” “小丫头问题真多,知道太多可是会被…”庾邵冲她呲牙做了个鬼脸,恐吓道。 容芜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开玩笑,她就算再怕鬼,也不可能被一张鬼脸吓到那么多次好吗? “丫头胆儿变肥了啊…”庾邵讪讪收回舌头,嘀咕道,“这招不管用了,以后还得再练个别的效果…” “……”容芜忍无可忍,抱着茂哥儿去了里间,并唤来奶娘看顾着,而后转身出了屋子。 “咦,你要去哪里?”庾邵跟上。 “回自己院子!”容芜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娘亲这里人多,省的一不留神被人当成自言自语的疯子。” “嗯嗯好啊,那我们回去再细谈让你帮我做什么事…” “帮不了!我都说了我被禁足了!” “禁足这也算事儿?想当年小爷一月被禁足二十天的,不也什么没耽误吗?” “……” “安啦安啦,小爷帮你出主意啊…” *** 也是老天都在帮庾邵。 在第二天,容芜竟然收到了崇安侯府大小姐庾兰的帖子,邀她过府赏花玩耍。 庾邵听说后,摸着下巴赞美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妹妹,没枉哥哥从前疼你!” “邀我有什么好玩耍的…再说我娘也不让我出门…”容芜倒提不起什么精神,把精致的帖子往桌子上一丢就不再理会。 “你当我那个妹妹什么人都请啊?她人虽大大咧咧的,私交却小的很,不信我敢打包票,你们姐妹四人只有你跟容莹拿到了帖子。” 容芜一听,赶紧又把桌子上的帖子藏起来,一会儿几位姐姐说是要来坐坐,可不能让人都看到。 庾邵笑笑,打着哈哈道:“机会难得,这下总能听听我的请求了吧?” 容芜刚想开口,外面就传来了丫鬟的通报道几位小姐到了。容莹几人走进来,笑着打过招呼坐下。 闲聊过程中,容莹果真绝口没提崇安侯府的请帖之事,只是随意挑着这几日的趣事讲给容芜听,容菱因为容芜的禁足而有些得意,故意夸大年节间去过的地方,讲的绘声绘色。 时辰不早后,容莹带着妹妹们起身告别,却在离去时突然道:“哎呀,差点忘了娘亲有事让我交代阿芜!你们先回去好了,我说完就走。” 待两人离开后,容莹冲容莹眨眨眼,笑着道:“阿芜也收到你庾姐姐的请帖了吧?她专门在我的那张上写了要带你一起去。” “嗯,收到了…”容芜点点头。 “其实本不该瞒着阿芬和阿菱的,只是担心阿菱听说只有我们去会闹脾气,而庾家姑娘也是个直性子,没有邀请的一概不接待,怕到时候会尴尬。”说完又补充道,“不必担心,你庾姐姐很好相处,你会喜欢她的!” 又保证会代替她去向崔氏求情,容莹这才离开了。 容芜将她送出院子,转身见庾邵翘着二郎腿躺在墙头上闭目养神。 这是她跟他特意达成的协定,以后她与别人谈话时,他不得靠近偷听,也不可突然闯进吓人。 庾邵对此倒无异议,并且遵守的还算严格,这也让她省下不少心。 容芜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见他还没动静,起了恶作剧心思,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朝他脑袋扔去。 “啪嗒——” 石子当然砸不到庾邵,穿过他的头直接砸在了墙上,但发出的声响还是惊醒了他。只见他一个激灵地坐起来,身子一歪差点掉下墙头,脚下急忙在墙壁上一点,最终稳稳落在了地上。 动作竟有些利落地小帅气。 容芜撇撇嘴,没找到什么乐趣,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一步,两步,七八步… 都快要走进房间了,还没有听到叫住她的声音,有些忍不住地回头偷瞄了一眼。发现庾邵长身立于庭院中间,扬起头来不知呆呆地看向哪里,逆光下整个人好像快要被阳光穿透,苍白而落寞。 容芜心里莫名一紧,脱口而出叫道:“庾邵!” 庾邵回头,模样怔怔,没有开口。 “你…你别这样啊,我都答应帮你了…”看着他这几天都怪怪的,容芜还是更习惯之前那个不着调的庾邵,不安道,“你这种纨绔公子没事就不要装忧郁了吧,看的我心里毛毛的…” “唉,小丫头就是不懂欣赏,白瞎了能看到小爷的机会了…”庾邵轻叹一口气,拨弄头发道,“你不觉得小爷如今的气质,更适合这种病弱浊公子形象吗?” “……”容芜无声吐了吐,扭头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房间,啪地关上门。 外面庾邵见状弯了弯唇,收起了嬉皮笑脸,低头看了看自己愈发苍白的手掌,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两日后,容芜跟着容莹坐上了马车,一路上都在想着庾邵交代她的事。 “也没有什么困难的,到时候见到我妹妹,多跟她打听下我死后都发生了什么就好。” 走进崇安侯府,一路亭台楼阁装点雅致,随着丫鬟来到了后院。 前几天刚下过雪,除了人走的小道,花园中的积雪都没有动,白花花的蓬蓬软软仿如幻境。凉亭中,庾兰披着火红的披风,站起身来冲她们挥手。 走到近前,发现庾兰身边还坐着两个姑娘。容芜眼睛一亮,因为她发现自己上辈子最羡慕的谢家二姑娘正在其中。 谢家二姑娘出身安晋侯府,闺名单字纤,与容芜同岁,今日也是随着姐姐谢纭一起来的。她生的白白胖胖,一张圆脸被冻的有些发红,煞是可爱。见到容芜来了,有些羞涩地冲她笑了笑。 “今日特意让阿纭把纤纤也带来了,正好跟阿芜做个伴。”庾兰招呼她们坐下,热茶随之推到了手边。 “你有心了。”容莹也是第一次见到谢纤,笑着互相介绍了一番。 容芜坐在了谢纤身边,两人还不熟稔显得有些局促,只是捧着茶杯听姐姐们聊天。 有庾兰在,她们的话题还是多围绕在开年的女学考试上,聊了一会儿,怕容芜和谢纤听着无聊,便提议让丫鬟带她们去园子里玩儿。 容芜忙以外面冷为由拒绝了。开玩笑,离开了庾兰身边,还怎么打听庾邵的事啊? “本是邀你们来赏花的,谁知突然下了一场大雪,这般好的雪景倒不忍破坏了。”庾兰不好意思道,目光飘向外面层叠起伏的白色世界,竟透出了一丝怀念。 “这么多年了,倒不知你这么喜爱下雪。”容莹道。 “不是我喜欢雪,是我大哥…” “阿兰,对不住…” “没关系,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也没有刚开始那般难以接受了…”庾兰低头转着茶杯,扯了扯嘴角。 容芜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也觉得难过,直觉认为不好再提及此事给她伤口上撒盐,但为了弄清庾邵的事,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装傻问到:“庾姐姐,你的大哥怎么啦?” “阿芜!…”容莹轻呵道。 庾兰冲容莹安抚地摇摇头,微微笑着对容芜道:“我的大哥庾邵…在半年前去世了…” 容芜心里愧疚更甚,咬咬牙,继续追问道:“怎么会这样…是因为生病吗?” “不是…嗯,也应该算是吧…”庾兰抿抿嘴唇,“大哥身体一向健硕,不知怎的突然连着几天时不时有些心口疼,大夫看过后也查不出什么问题,只道要静养,可突然某日早上丫鬟进去服侍时,就发现大哥已经…” “阿兰…”容莹和谢纭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容莹冲容芜递去一个眼神,让她不要再问了。 “庾姐姐,对不起…”容芜低下头,真心地道歉。 “没关系的,其实我一直不敢相信大哥会这么去了,心里憋的难受罢了。” “你们的关系真好,家里人应该都很难接受吧…” “是啊,娘亲之前不准大哥入军营,大哥走了后,她就一直以为是她的缘故造成心里积郁而暴毙,哭晕过去好几次,眼睛都险些坏掉…”庾兰喃喃道,“还有二哥,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半月,出来时整个人都憔悴的不成人样,他向来以大哥为榜样,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太大了…” “阿兰不哭了啊,庾大哥那么疼你,看到你这个模样如何能放心?”容莹见她说着说着掉了眼泪,连忙掏出绢帕替她轻拭。 “瞧我,让你们看了笑话…”庾兰自己抿了抿眼睛,笑着提议道,“这里坐久了也冷,我带你们去逛逛园子吧?虽说花草都被雪盖住了,说不定就有哪株冒出个角呢!” 容莹她们跟着庾兰起身,顺着小路往亭下走去。路上的积雪虽是被清了,但也难保不会滑,顾几人走的都很慢。 容芜慢吞吞地跟在最后,脑子里消化着刚刚庾兰说的话,模样有些心不在焉。谢纤默默走在她身边,时不时好奇地瞄向她,反复多次后,终于忍不住小声道:“前面有台阶,小心…” “…嗯?哎,谢谢…”容芜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 “不,不客气…”谢纤声音细若蚊虫,红着脸低下了头。 话头既已打开,接下来两人就放松了许多,一边走也一边搭着话闲聊。 拐过一处假山时,谢纤突然指着前方惊喜道:“看,有秋千!” 容芜看过去,只见一架藤制的秋千挂在最粗壮的树干上,上面也堆着厚厚的雪。 “小时候吵着要话本里的那种秋千,父亲和母亲怕有危险不给我请工匠制,大哥便亲手为我编了一架。”庾兰笑着道,带着几人走了过去,伸手剥开坐板上的雪,也不在乎会弄湿裙摆,就这么坐了上去。 “藤编的…结实吗?”谢纭有些不放心道。 庾兰以身示范,脚一蹬荡了起来,哈哈笑的随意:“你看,我都这么玩儿了四五年了,还从未摔下来过!” “你呀…”容莹几人见她难得笑开了脸,便陪她在这里玩儿了一阵,并且被她怂恿着每人都上去弄了一身湿。 看着大家裙摆都变了色,始作俑者却乐呵呵地毫不自知,直到谢纤打了两个喷嚏,这才带着她们回了自己房间取暖。 容芜褪去外裙,搭着庾兰有些宽大的罩衣跟谢纤并排坐在榻上,目光随意打量着她的闺房。陈设不似一般姑娘家的温婉,倒多了几分整洁利落。 “阿芜,纤纤!过来喝姜水了!”庾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来了!”容芜应道,和谢纤跳下床趿拉着鞋来到外间。 “快趁热喝了,天气冷可别受了寒。” 容芜接过满满的一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许久不喝药,这点怪味都有些受不住了。 “那幅画上的哥哥长的真好看…”谢纤推了推容芜,小声说道。 容芜看过去,瞬间怔住了。 画上之人她认得,正是庾邵,却也不是她认识的庾邵。 画中的庾邵正扬鞭策马,意气风发的笑容是那么的耀眼。就好像一团火焰扑面而来,全然不似如今仿佛随时都会消散般的苍白虚弱。 “原来他曾经是这个样子的…”容芜喃喃嘀咕道,想到遭受了如此大的反差,庾邵还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嘻哈模样,心里生出了几分不是滋味。 “你说什么?”谢纤没有听清。 “嗯?没事…我是说这幅画画的真好…” “是啊,画上之人就是我大哥,这一幅我最喜欢,是公子晏的手笔呢!” “公子晏?”不止容芜没反应过来,容莹和谢纭也凑了过来细细观赏。 “是了,的确是公子晏所画…”容莹点点头,又诧异道,“倒不知公子晏和庾大哥的关系这般好?” “大哥的交友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他从不跟我提这些…不过,在大哥去世前的一晚,他是与公子晏见面后回来的,唉,若是公子晏当时能发现些大哥的异常就好了…”庾兰放低了声音失落道。 “这也是没办法,大夫也讲了庾大哥是突然发的病,之前也是无迹可寻啊…”容莹劝道,“总之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难过了。” “嗯,我也就是感叹一下…世上没有后悔药,大哥也回不来了…” 待衣服干了后,时辰也不早了,容莹和谢纭便起身告辞。 互相道别后,容芜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外面听不见庾兰她们的声音后,容莹转过脸来,正色对容芜道:“阿芜,你今日是怎么了,总是引起你庾姐姐的伤心事…” “姐姐,是阿芜冒失了…”容芜有苦难辩,除了道歉也不知该如何弥补心中的愧疚。 “唉,庾大公子曾经那般的人物突然就没了,任谁都难以接受,更别提阿兰了…” “他…曾经很有名吗?” “嗯,阿芜可听说过蟾月?是了,你怎么会听过…”容莹笑笑解释道,“蟾月是礼学监总监长景约先生取的,虽不是正式的表字,但已流传了多年,只等他结业时正式赐予了,可惜…” “为何叫蟾月?” “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据传好像是某年的中秋夜,庾大公子应景约先生之邀,和其他同窗于梅岭赏月,醉酒后一曲剑舞惊艳众人,景约先生当场高喝道:‘蟾宫之月!蟾宫之月当如实!’自此,庾大公子的蟾月之名便传了出去。” “这样啊…”容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不出那家伙还真有两下子。 蟾月,蟾宫月…这名字还挺好听的,起码比什么风流墨少要好! ——等等! 蟾宫月!四公子! 容芜倏地睁大了眼睛,抓紧容莹的袖摆,急声道:“姐姐!你可听说过大周四公子?!” 容莹被吓了一跳,顿了下,不明所以道:“大周四公子?那是什么,不曾听说过啊…” 她不曾听说过… 容芜失神地靠回垫子上,嘴角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姬晏那一代是首次选出四公子的,之前不曾有人评过。容莹既不曾听说过大周四公子,则说明如今还未到评选之时,虽然蟾月之名已传出,却还不是歌谣中的那个蟾宫月。 容芜上辈子的记忆中,虽然不清楚四位公子分别指的谁,却可以确切地知晓那四位公子都是活生生的存在的。 也就是说,在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庾邵是还活着的! 容芜顿时浑身冰冷,她好想去问一问上辈子的容莹,庾邵那时的结局是什么?! 究竟又是因为什么,导致这一世的命运发生改变了? 难不成是因为她的改变,也窜改了庾邵的命数? 不该啊…之前她与庾邵并无交集。 亦或是,除了她,还有别的推动这一世改变的存在?… 第三十四章 从我的床上下去 第三十四章从我的床上下去! 容芜一回到府上,就直接冲进了院中寻找庾邵,风风火火的模样把冯妈妈和杏春都吓到了。 “小姐,您在找什么呀?奴婢帮您吧。” “不用…你们都下去吧。”容芜没心情解释,不由分说就把杏春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庾邵!庾邵你快出来…”容芜满院子找了一圈,将他平时最爱呆的几个地方都翻了遍,也寻不见他的身影。 “这家伙到哪儿去了…”找的有些累,容芜进房间倒了杯茶润润嗓子,准备进里屋换衣服。刚走进去,脚步一顿,怒火噌地就窜了上来,紧走几步,拽着庾邵的衣领就把他往地上拖。 “你给我下来…谁让你躺在我的床上的?!” “嘶——”庾邵呲着牙睁开眼,表情夸张地求饶道,“疼疼疼轻点,你又不在,就让我休息下嘛…很久没睡过床了…” “你还知道疼?!” “呃…多少还是知道的啊!” 容芜看着他装可怜的模样,也没什么办法,只得气鼓鼓地往他旁边一坐,一个人生着闷气。 庾邵这时乖乖从床上下来,蹲在了容芜的面前,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问到:“怎么了?谁又惹咱不高兴了?” 容芜白了他一眼,接着不吭声。 “别这么小气嘛,以后我保证不上你的床了好不好?” “……庾邵。”容芜严肃道。 “是小爷。”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庾邵脸色僵了一瞬,继而恢复了正常,咧嘴道:“知道啊,这里出了问题。”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可是庾姐姐说你身体向来健硕,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心口疼?你自己就没有疑惑?”容芜不放过他的表情,盯着他德眼睛逼问道。 “还能如何?”庾邵淡淡看向她,“死都死了,我只想搞清楚一些事,死个明白而已。” “可是你本不该死!” “你…你说什么?”庾邵见她情绪突然激动,跟着睁大了眼睛,“你可是听说到什么?” “你看,你明明还是在意的,不然为何不去投胎?”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是不是阿兰说了什么?” 容芜叹口气,将从庾兰那里问出来的都说给了他听。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却见他一直面容平静,除了一开始的激动外不再有别的反应。 “就这样。”容芜说完,一副你觉得该怎么办的模样看向他。 “唔…虽然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但还是…辛苦了!”说着大发慈悲般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瓜。 “…!”容芜气恼道,“既然嫌弃我问不出什么,为何不自己跟去?!” “我怕到时候见到妹妹情绪控制不住,会抱着她不撒手。”庾邵摸摸下巴,说的理所当然,回头见容芜已经黑了脸,伸着手指指向门外。 “那我就先出去了?你好…好好休息啊!”庾邵躲开丢来的靠垫,几步闪了出去,还不忘背对着她挥挥手。 “我为何要为这种人操心啊!管他该死还是该活,以后都跟我无关了!也别想再让我帮什么忙!”容芜恨恨道,扑进床里,又爬起来去将靠垫捡了回来抱住。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因为年假不剩几天了,之后容芜就要跟着容莹她们一起上族学,冯妈妈早上便不再叫她,放她睡到自然醒养好精神。 当容芜睁开眼后,感到胳膊碰触到了一处温热,扭头看去,一声尖叫硬生生地被她给咽了回去。 “啪!——”响亮的一巴掌响起。 庾邵揉着脑袋盘腿坐到了地上,迷糊地看向容芜。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容芜醒来时就见他坐在地上,胳膊却伏在她的床边,枕着睡的正香。 “…早啊!”庾邵揉着眼睛露齿一笑,本该是阳光灿烂的,却因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庞而显的有些阴森。 “你不要转移话题!” “唔…好巧啊,梦游也能正好遇到你。” “……”容芜抓狂地扯扯头发,一字字地蹦出来道,“我要换衣服你给我赶紧消失…” “好啊,需要帮忙参谋吗?我记得年节帮你选的布料很受欢迎的!” “…你需要的只有消失。” “得令!那待会儿见!”庾邵说完麻利地窜了出去。 “……”容芜又倒回床上,蒙着被子让意识更清醒一些,这才慢悠悠地换好衣服,唤杏春进来伺候洗漱。 接下来一天,无论她去哪里,庾邵都好像个尾巴一样粘着她,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进入族学。 还好在容芜的坚决态度下,早上起来不会再发现床边趴着有人了,但谁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容芜睡下后才进来,天不亮就先离开了。 入族学的前一晚上,容芜兴奋的有些睡不着。第二天要上的是书法和诗词课,容芜半夜起来好几遍检查自己的东西有没有都带齐了,折腾到了寅时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辰时又顶着倦容爬了起来。 “小姐,今天咱们穿什么衣服啊?”杏春看起来比她还要兴奋,从衣橱里拿出了好几件新衣摆在床上,比来比去觉得哪件都好。 “都行。” “那就这件紫色的吧!觉得小姐穿这个颜色真是好看~” “…不要紫色。”容芜舀着粥的手顿了顿,不想看到赖在对面的某人得意洋洋的模样。 “哎?” “除了紫色的,其他的都可以。” “那…这件蓝色的怎么样?”杏春取过一件淡蓝锦缎绣青丝袂裙。 “嗯,这件也不错,适合你。” 听到他这么说,容芜直觉地想接着换,但看了看时辰已经快要来不及,便皱着眉点点头,跟着她到里屋去换了上。 收拾停当,杏春一直将她送到了学堂门口,容芜便赶她回去了。 还剩下了一人,容芜堵住不让他进去:“先生快要来了,你别来捣乱。” “好啊,那我可以回去睡觉吗?” “可…不行!”容芜秀眉倒竖,“你不许偷上我的床!” “那就让我跟着你吧!小姑娘们上的族学是什么模样,说实话我一直都很好奇。” “你…” “四妹妹!”容芜还想说什么,被从另一边走来的容芬打断了,“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去吧先生就快到了。” “…嗯。”容芜只得跟着一起走进了学堂,容莹和容菱已经在了。里面除了先生用的大书桌外,下面还摆了四个小桌子,容芬坐下后,容芜便自己坐到了后面的那个空着的位置。 刚跟容莹她们打过招呼,就见一位衣着素淡气质温婉的女子走了进来。 “秦先生。”容莹笑着问好道。 “阿莹早。听说我们今天多了一位学生,那位就是阿芜吧?” 看到先生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容芜一阵紧张,连忙站起来自我介绍道:“先…先生好,我是容芜。” “我是教授你们书法的秦甄,以后你叫我秦先生便好。”秦先生温和道,“书法是个慢功夫,需循序渐进,若课上有哪里跟不上的,可以随时问我或者你的姐姐们。” “是,先生。” “好,那我们便开始上课了。首先,阿莹、阿芬、阿菱先把留给你们的功课交上来,让我看看一个年假过后,手都有没有生疏。” “啧啧,这位先生还真是温柔,要是放在小爷上族学的那会儿,一个字写不好不吃十个板子,也得罚抄个十遍百遍的!”庾邵斜倚在墙上,一边拿手指敲着容芜的桌子,一边闲闲道。 容芜也看着秦先生检查着她们的作业,看到容菱的那份后,眉头蹙了蹙,但还是温柔地将她唤到身边,细细指出她的缺陷。 反馈完每人的功课,秦先生拿起容莹的字帖来作范本,将共同的问题又着重挑出来讲解一遍,其中又配合着基础地方详细的解释给容芜听。 第一堂课结束时,她又发给每人两页新字,让她们回去各自抄写五遍。最后又单独留下了容芜,让她写一张字来看看功底,并且为她重新讲解了书法最基础的部分。 待容芜能够收拾东西回去用午膳时,已经过了午时,要抓紧时间然后再回来上下午的诗词课。 “四丫头,你看外面有人在等。”庾邵打了个哈欠,突然兴趣盎然道。 “是杏春啊,想必奶娘都等急了。” “不,是个书生。” “…书生?”容芜一愣,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真的见有一头戴纶巾的藏青书生打扮的青年在树下痴痴地看着这边。 第三十五章 祈之女神 “哪里来的书生?新来的先生吗…”容芜一边将书袋挎在肩上,一边往外面走去。 庾邵自然地想从容芜那里接过书袋,却在穿空时愣了下,默默收回了手。 容芜的注意力全在那个书生身上,并没有发现庾邵的异常,在与秦甄道别时随口问到:“秦先生,门外的那位先生也是教我们课的吗?” 秦甄顺着她的手指向外看去,目光从那书生身上无波地扫过,却见那书生在见她看来时眼神一亮,在她移开后又瞬间暗了下去,俊秀的面容透出强忍的扭曲。 “哪里有人?我怎么没瞧见呢…” “…咦?是的呢,可能是我眼花了哈哈哈!那秦先生我先回去了,明天见!”容芜讪笑着挥挥手,跳着出了房间,不敢再看那书生,直接从他身边跑过去。 跑出很远后才渐渐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回头瞧了瞧,见庾邵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不由紧张道:“秦先生看不到他!那…那他应当是…” “没错啊,我早就发现了。”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容芜竖眉。 “我叫你看就是去看那有个鬼啊?啧啧…谁能想到都这么久了,有人还是人鬼都分不清。”庾邵嫌弃地冲她扁扁嘴,在容芜拳头拍来前又哈哈哈地大笑着躲了开。 “庾邵!…”容芜愤愤道,还想说什么时,见杏春的身影跑了过来,便忍了下去。 “呼…小姐,您跑什么呀?奴婢刚刚给您招手您都没理我…”杏春来到近前,喘着粗气道。 “咳,我没有看见你…好了我们快回去吧,下午还要上课呢!” “是…” 一路上,任庾邵如何挑衅斗嘴,容芜都目不斜视地无视了他。杏春时不时偏头观察小姐的神色,只觉得她今日表情格外严肃,心里不由嘀咕是不是族学不太顺利… 午膳冯妈妈专门做了容芜最爱的糖醋鸡,或许是因为上学会比较费脑子,容芜今日的胃口格外好,米饭都多下了半碗。 “嗯嗯,真好吃…” “姑娘喜欢就好,上族学辛苦,奶娘每天都换着给你做!”冯妈妈见了高兴的合不上嘴,并微微瞪了杏春一眼,姑娘这么模样哪里向她刚刚偷偷跟她嘀咕的心情不好的? “奶娘手艺真好,这肉酸酸甜甜的刚刚好!”容芜边吃边拿眼瞟庾邵。她本是对吃食没什么要求,这会儿故意吃出声音来,也是想刺激下对面的某个不能吃东西的鬼。可却见他自从回来,就这么拿手支着头,闭眸一副很疲倦的模样。 这般没有回应,吃着吃着兴致也就淡了下来。最终随便扒了两口米,就放下了筷子。 冯妈妈见姑娘脸色顺便就边,心里也跟着起起伏伏,连忙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对?” “没有啊…”容芜摇摇头,“奶娘,我吃好了,收了吧。” “再添碗汤吧?今日大厨房送来了新鲜的虾米,正好…” “不用了,刚刚已吃的太多。” 冯妈妈冲杏春递了个颜色,让她上前去收拾碗筷,自己则温声劝道:“姑娘才刚去族学,与其他姑娘比本是没有基础,不要想太多,慢慢的总会赶上的…” 容芜一愣,回头见冯妈妈和杏春都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担忧模样,噗嗤一声笑道:“我真的没事啦…你们干嘛一个个的这么紧张?好了快收拾了吧,我休息一会儿还得去上课呢!” 打发走了两人,容芜不由又看向了对面的一直很安静的庾邵,咬咬嘴唇,伸手戳了下他的脑门。 “…嗯!”庾邵突然被惊醒,用手抹了把脸哝哝道,“这么快就吃完了?” “你很累吗?” “…还好啊!只是光看你吃的话,肯定会被馋死的!”庾邵说着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但见到容芜眼中闪出的隐隐担忧,怔了怔,渐渐收起神情轻哼道,“也是有一点累吧…” “那你下午就留在这里休息吧,不要跟我去学堂了……但不许上我的床啊!”容芜在他兴奋前恶狠狠地拒绝道。 “小气…” “这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吗?”容芜被气笑,“你也是侯府公子,礼学监的学子,有人教你姑娘家的床是想上就能上的?”说完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大,担心被别人听到,红着脸四处看了看。 “…你这小丫头,考虑的倒是多…”庾邵嘴角抽抽,“我又没有真的上去,蹭个边而已…” “外屋有床榻,你累了可以去躺啊!为何偏要跟我挤…” 问到这里,庾邵默默闭了口,别开了脸。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容芜鼓着脸瞪了他一会儿,经这一打岔午休时来不及了,回屋里收拾了下下午要用的东西,便起身赶往学堂。 容芜自顾自走着,耳朵却竖起来听着身后的动静,猜测那人到底有没有跟上来。在拐角处,她装作掉了绢帕,在弯腰捡时偷偷向后瞄了一眼,当见到庾邵正打着哈切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时,心里莫名感到安稳了下来,拍拍衣摆站直身子,弯唇继续向前走去。 下午教授诗词的先生姓徐,是一位五十岁往上的老者,留着几寸的白须,脸上虽皱纹叠生,一双狭长的眼睛却明亮有神。 诗词不同于书法,容芜对此可谓是一点基础也没有,听起来不由仿若云里雾里。再加上徐先生带着些许的口音,一堂课下来容芜听的是相当辛苦。 原本以为下课后徐先生会向秦先生一样给自己开个小灶,却见他直接夹着书本就准备离开学堂。 容芜急忙起身叫住他:“先生!请等一等…” “嗯?”徐先生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 “容芜有些地方不甚明白,想请教先生…” “我并未解释于你,你若自己就明白了,还要我这个先生做什么?”徐先生摸着寸须,晃着脑袋道。 “……”容芜被噎住,顿了顿,支吾道,“那…那先生何时解释给阿芜?” “你还没有自己的见解,我又如何能直接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于你?” “……” “噗…”下面传来容莹的轻笑声,只见她走过来拉住容芜的手,抿嘴道,“先生的意思阿莹会解释给妹妹的,就不多扰先生了。” 徐先生哼了声,直接转身晃悠地走开了。 “…哎?”容芜不明所以地脱口道,不解地看向容莹。 “徐先生教授诗词,向来要求你先将它们都倒背如流,所谓读的多了,其意渐显。”容莹笑着解释道,“等你背熟了,将自己的看法讲给先生,他自然会告诉你哪里理解有偏差,哪里是正确的。” “如此…”容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里暗道族学的几位先生各有各的教学方法,怎么上辈子就没能好好珍惜呢。 若是自己从现在开始好好努力,不知以后会不会也成为大姐姐那样才学顶尖的人?这般想着眼睛不由看向容莹,见她笑的温柔,自己也禁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瞎想什么呢,大姐姐这么好的人,哪里是谁都能随便赶得上的?就连身份贵如澍玉公主,到最后不是也没能在祭祀典上争的过她? 祭祀典… 想到这里,容芜神色不由暗了暗。 大周每四年会选出一位未婚的贵女担当祈之女神,在任职期间作为沟通人间与神灵的梁界,会出席各种祭典和颂神活动。 容莹入选在十五岁从女学结业的那一年,原本四年后即可换代卸任,正常的嫁人,但她却选择了连任。又一个四年过去,她仍然固执的继续担任祈之女神,直到容芜被送上敬天台,她早已过了普通女子谈婚论嫁的年纪,却不知为何仍独自守着那个位置。 虽然祈之女神是每一位大周贵女向往的身份,但容芜却不愿再见到那个高高在上却孤独落寞的大姐姐,只愿她这辈子能够觅得良人,能一直这么温暖美满下去。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容莹被容芜呆呆盯了许久,疑惑道。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大姐姐太好看,不小心看的呆了!” “你这小丫头!”容莹红着脸嗔她道,“好了快回去了,还有这么多首诗要背,你今晚可闲不了了!” “嗯…” 四人结伴一起下学,在花园处分开道别,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容芜回头,看到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庾邵,冲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难得被主动召唤的庾邵以为出了什么事,大步走了过来。 “你知道祈之女神是怎么选的吗?” “自然知道。能够入选祈之女神的女子必须未婚,身份尊贵且容貌才学具上佳。”庾邵轻车熟路道,转脸瞅了瞅容芜,摇头道,“你还太嫩,看不出有无潜质,还是别想太多了。” 听他语气欠欠,容芜也没生气,接着问到:“那你觉得我大姐姐如何?” “容莹?”庾邵摸了摸下巴,寻思道,“小小年纪气度已出,应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还得等她上了女学才能看出来。怎么,容莹想去当祈之女神?” “你别乱说!是我自己随便想的…” “嗯,最好就想想罢了。” “…怎么?”听到他口气中的轻视,容芜不解看去。 “这些虚名有何用?容莹想去解救苍生便让她去,你还是给我省省吧!”庾邵说着拿手指轻轻扣了扣她的头顶,“到了年纪就乖乖嫁人,这世道谁能救得了谁?你这脑子能管好自己也就不错了!” 第三十六章 当你先生 容芜的课程并不繁重,因年龄尚小,诸如琴棋和画等都无需参加。书法她已练了许久,跟起来也不算太费力,只有诗词感到有些困难。 因为是与容莹她们进程同步,教授的诗词不再是简单的律诗,那些大长句背起来着实很让容芜头痛。再加上徐先生习惯待你背熟后再进行讲解,几堂课下来,容芜解释没听到几句,被指责背的坑坑巴巴不过关的倒是不少。 这日没课,容芜把诗集笔墨搬到了院子里,最冷的时候已经过了,再外面坐的久些也不担心会生病。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信…” “…信难求!” 斜躺在墙头的庾邵忍无可忍,吐掉嘴里叼的草根吼道。 “唔对…烟涛茫茫信难求!” “是烟涛微茫信难求…”庾邵睁开眼,偏过头来认真地问道,“四丫头,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从小见鬼见多被吓傻了?” 容芜放下诗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答道:“是啊是啊,都是你们的功劳…怎么样,是不是很得意啊?” “不得意,我觉得很愧疚。”庾邵拍了拍胸口,“小爷在此对天发誓,今后再也不随便吓你了!本来长的就呆,脑子再出点问题以后可怎么办…” 容芜干脆不再理会他,埋头继续跟诗集奋斗。 没错,她是背书的记忆力不好,这在前世上族学时就已经发现了的。正是因为知道自己这个缺点,容芜才什么都赶在了前面,提前认字、提前练书法,就怕到时候还会跟不上。至于诗词也是她偷了懒,平时宁愿去抄经文,也不愿看这些她着实不喜欢的东西,是以如今头疼也是自食恶果了。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赌…” 听着容芜老和尚诵经般地又念叨了一会儿,庾邵低叹口气,从墙头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打断道:“四丫头,你的先生就是教你这么背书的吗?” “…嗯?徐先生没有教过怎么背书啊,只说了让我尽快把这一本都背熟了…”容芜苦着脸翻了翻后面还剩的页数,只觉得要跟它过到天荒地老永不分离了。 “那你已经会背多少了?” “三…三分之一?” 庾邵挑眉。 容芜磕巴地又红着脸道:“三分之一也…也不太到…” 庾邵被气笑了:“从我见你拿到这本诗集,已经最少过去半个月了,你现在却跟我说连三分之一都没背到?容芜,你每天坐在这里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容芜自知他说的都是大实话,除了脸红也没有别的办法,手指把诗集捏的都皱了起来。 “给我。”面前伸过一只手来。 “…什么?” “把书给我!”庾邵不知何时来到了近前,装作恶狠狠地瞪她道,直接把诗集抢了过来,大眼一扫,轻咳道,“《南方遇秋白》,背。” “景…景年踏歌处,由有暗香来。旧人…旧人…”容芜打了磕,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还是不断地“旧人…旧人…” “旧人焉何处!容芜,难的不会就罢了,这首最基础的怎么也背成这样?” “这首我之前是背熟了的!真的!”容芜急声解释道,在接触到庾邵的眼神后又渐渐弱了声音,“是很久没看有些忘了…现在就又想起来了嘛…” “嗬,若真的熟记于心,想忘也没那么容易。” “说的容易,那我考考你如何?看这些你‘熟记’的东西这么久没看到底会不会忘 !”容芜看不惯他冷笑的模样,抢过书翻找着她觉得最难背的给他提问。 接连问了三四首,庾邵都脱口而出,洋洋洒洒毫无压力。再问也是给自己添堵,容芜闷闷翻回自己刚刚背的地方继续看去。 “喂,不提了?” “没劲,不提了。” “这下服不服?”庾邵用手指点了点桌子,想要重新吸引过来对面人的注意力。 “服,服,特别服!好了你别闹,让我赶紧再背一会儿啊!”容芜皱眉敷衍道。 “连最简单的都记不住,还背什么背…” “庾邵!”容芜气恼道。 “我是让你明白自己的背书方法有着多大的问题,照此以往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庾邵神色是难得认真,“不理解讲的什么,只靠死记硬背是没用的。” “可是徐先生说…” “你家先生说世界上没有鬼你信么?” “……” 沉默片刻,容芜放下诗集盯着庾邵的眼睛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先理解很重要。就算不明白每个字的意思,也要大致了解这首诗的背景故事以及诗人想要表达的感情。”庾邵解释道,“例如你现在背的这首游仙诗,讲的就是诗人梦中的事情。只需要明白都发生了什么,这些长句子自然串下来就不是问题。” 见容芜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庾邵又叹口气,认命地把这首诗给她完整地讲了一遍。他的语调起伏好听,用的语言也是浅显易懂,就好像讲故事一样把容芜听的都入了迷,之后竟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通过庾邵给她串的故事,这些原本看起来前言不搭后语的诗句好像编好号的话本一样,一句句地重现了梦中情景,竟然很顺利地背了下来。 背完后,容芜自己也不敢相信困扰了她整整两天的困难就这么三言两语地解决了。 呆呆看向庾邵,只见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嗯,看起来也不是真的傻,还有救。” “…那你救救我吧!”容芜顿时很没骨气地求助道。 “……” “徐先生五日后要抽查前三十首诗,我才背会一半而已…”容芜扮作可怜巴巴地模样,抬眼瞅着他道,“如果背不出来,恐怕会给先生的印象就不好,那我以后…” 庾邵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容芜麻利地起身过去小心翼翼垂着,还不忘问道:“力道可以吗?” “再重一些。” “好的!” 庾邵其实也感受不到什么力度,只是觉得容芜现在这幅狗腿模样很是难得,便忍不住想要捉弄一下。似乎可以她在身后专注地给自己垂着背,庾邵闲闲又拿起那本诗集,随手翻了翻,只见上面许多地方都工整地做了笔记,还标了各种他看不懂符号,可以看出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真是傻…”庾邵轻笑着喃喃道。 “你说什么?”容芜没听清,从背后探过头来问到。 “我说,想让我教你,打算怎么报答啊?” “你想要怎样?只要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你可好?” “成交。”庾邵答应的之快让容芜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他懒洋洋地站起身,向房间走去。 那个方向… “哎你往哪儿去呢?那是我的卧房啊!”容芜急道。 “没走错。”庾邵背对着她摆了摆手,脚下不停地走了进去,丢下句,“我先去睡一会儿,每日给你讲故事也是很费心神,好了我知你感激,就不必送了。” “……!!”容芜把牙咬的咯吱响,回头把书砸在石桌上,引来杏春往这里探头。 好在庾邵说话还算算数,每日临睡前都会挑出几首诗或几位诗人来像讲故事一样讲给容芜听。有时容芜听着听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不知何时就悄悄睡着了,早上起来时,已不见他的身影。 听庾邵嘴里总说着要霸占她的床,却没见真的鸠占鹊巢,最多就是见他坐在地上靠在床边闭眼小憩。 对此行径容芜一直不能理解,直到有一次容芜刚午睡醒来,突然见庾邵破门而入,捂着胸口一副很痛苦的模样踉跄到床边,用头抵着喘息不止,任容芜怎样呼唤都没有反应。 第三十七章 容菱的古怪 豆大的冷汗顺着庾邵额头滑下,眉头拧成疙瘩,无一不昭示着此时他所承受的痛苦。 “庾…庾邵?”容芜怔住,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蹲下,试探性地伸手碰在他的脸上,微微一缩,“好烫…” 鬼魂的身上为何会有温度…还是这般灼热? 庾邵的身子,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你怎么了,我该…我该怎么帮你?”容芜颤着声音推他,却除了热外得不到任何回应。庾邵就好像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般,若不是粗重的喘息声还在,就好像死物一般无知无觉。 “你说话呀…我能怎么做你会好一些?” “过…过…”低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溢出。 “什么?”容芜听不真切,焦急地俯下身子贴过去细细听,突然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力道拖进了灼热的怀里。 “……!” 压住她的手臂是僵硬的,脸贴着的胸膛亦是,硌的有些生疼。 耳边呼吸声越来越近,在容芜还未反应过来时,就感到庾邵像是渐渐融化了一般,头一顿顿地垂了下来,下巴最终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你…”容芜紧张地一动不敢动,完全搞不清此时的状况,只会结巴地蹦字。 虽然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身子被压着,容芜只觉快要接不上气来,但又不敢随便推他。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不像方才那么烫了,身子也软了一些。 就这么僵持了不知多久,只听耳边响起一声长长的呼气,接着就见庾邵费力地用胳膊支着床边缓缓直起身子。抬头看向容芜,眼神在憔悴的面容中衬的明亮,轻轻道了句:“抱歉,吓到你了吧…” 因为庾邵的高体温,容芜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地也很是狼狈。 “你这是怎么了…”她顾不得自己的状况,见庾邵好像缓了过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在人间停留久了的反应么!正常正常…”庾邵扯了扯嘴角,摆出轻松的模样道。 “……” 容芜无语地看着他,直看的庾邵心里发毛,忍不住轻咳一声辩解道:“那个…我这情况不是比那个叫小宝的男娃好多了?别紧张嘛…” “那最后…你也会像他一样消失吗?”容芜没心情跟他扯皮,表情认真地直接问到。 “那也得是完成心愿后啊!像我这种尘缘未了的,你就是赶也赶不走!”庾邵说着冲她呲呲牙,一脸坏笑道,“怎么样?若想早日摆脱小爷,就乖乖听话啊,小爷让你干嘛就干嘛,说往东就不…” “可是,你的心愿究竟是什么呢?”容芜无情打断他,目光直直地逼向他,“寻找你的死因?可你自己却承认了是因为心悸。那是放心不下家人?如今崇安侯府上下虽对你的死仍难释怀,却也是在渐渐习惯,我不觉得你是那种放不下的人…国事抱负未平?别闹了,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是不会信的…那么,你的心愿究竟是什么呢?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才执着地留在此处不肯往生?” “……” 容芜问完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回应。 庾邵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几次张了张嘴都没有说出什么,最终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见他如此,容芜咬咬嘴唇,垂下了头。 “罢了,你既不愿说,我也逼不了你。我只是觉得,你若不告诉我你的真实目的,我很难帮的上你…”容芜说着,转身爬上了床,背对着庾邵躺下。 庾邵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又止了住,开口道的是:“衣服都湿了,去换了再睡,省的着凉。” 容芜默默地又爬起来,一言不发地进了里屋去换衣服。等她再出来时,见庾邵正坐在地上靠着她的床边闭目养神。 她重新钻进被窝,盯着庾邵的后脑勺许久,忍不住小声道:“喂,你也上来吧。” “……嗯?” “听不见就算了!”容芜气鼓鼓地调了个身转到里面,掖实被子不再理他。 “咦,你真的让我上去?”庾邵难以置信地眨眨眼,“怎会突然如此好心?” “……这,这不是能够缓解你的症状吗?”容芜闷闷道。 之后就没有听到庾邵的回答,过了会儿,感到脚下的床垫陷了陷,有人轻轻从下面跨到了里面,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躺了下来。 容芜心里噗通一声,捂着被子又转了个身,脸朝向外面,这才敢睁开了眼。 她的脸色有些泛红。不管怎样,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跟男人同床共枕,虽然她现在还是个五岁的小女娃,虽然对方还是个鬼。 “呼……”嘴里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来,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这都是形势所迫,总不能眼看着他就这么一日日虚弱下去吧?反正他又不是人,更谈不上什么男人了…男女大防对他们俩这种情形好像也没什么作用吧… 这样自我催眠着,容芜还真的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睡的香甜,终于如愿在床上占据了一席之地庾邵却开始辗转反侧了。 感受到容芜平稳下来的呼吸后,庾邵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缩着的小小身影,心里远没有表面上看着的这般冷静。 “你竟…竟然看出了让我缓和疼痛的方法…”嘴里喃喃道。 没错,靠近容芜或接触她常用之物可以让他的不适得到缓解,并且可以延长他留世的时间。这一点也是他最近才发现的,在摸索过容芜所有常用之物后,发现床是带有她的气息最重之地,这也是他为何死皮赖脸地非要待在这里的缘故。 庾邵不是个会依赖别人的人,他本不愿让容芜知道这些徒增负担的,却没想到竟被她自己细心地发现了。 枕着手臂仰躺在床里侧,脑中回想着容芜的逼问,嘴里不觉酸涩。 “不是信不过你,而是…我自己也没下定决心…”庾邵苦笑道,“究竟是为什么呢?…终归是,不甘吧…” *** 如此过了几日,在庾邵的帮助下,徐先生对容芜也渐渐有了好脸色。再加上她本身就用功,如今有了正确的方法更是事半功倍,在诗词上进步的很快。 容芜的这一转变,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容菱了。原本总算可以在一门上压制她,如今也没了优势。有时被徐先生抽到不会背的东西,徐先生还会拿容芜的进步来给她做例子,更是让她难堪。 容芜自是察觉到了容菱对她的怒气,可也无可奈何。 这一世活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努力得来的,不可能因为要顾及姐姐的面子而轻言放弃。至于进行劝说这种事情,容菱又如何会听的进去她的?怕到时候关系会变得更差… 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转眼间到了这一学年的末尾,传说中的末考即将来临。 容芜对此既期待又紧张,毕竟这是对几个月的学习的总评价,还会提交给侯府中的长辈们过目的。 考前这段时间,容芜每日都复习到很晚,庾邵也尽量放轻了动静不如打扰她,只等有不懂的地方再去解答。经过几个月睡床的美好待遇,他的脸色有了好转,未再有那日僵住的情形发生。 末考成绩出来后,容芜得到了不错的评价,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毕竟年中考她的成绩就让人眼前一亮,在书法和诗词这两项上甚至超过了容菱。 “四妹妹,恭喜了呢!”容莹笑着走来祝贺,“秦先生给你的评语可是最好的。” “大姐姐别取笑我了,我是新来的,秦先生当然是鼓励为主!”容芜不好意思地放下评卷,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原来这种通过努力而得到的好结果,是这么让人有成就感啊!就好像做的每件事都是有意义的,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大家都不错,三妹妹也进步很多呢!”容莹点点头,见容菱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学堂,急忙冲她招招手唤道,“阿菱,等下我们一起回去,母亲那里说是中午到主院用膳…” 话音未落,就见容菱已经抱着书本匆匆走出了门,容莹有些尴尬地放下手,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大姐姐你说话总是这么轻声细语的,三姐姐都没听到呢!”容芜回过神来,立马找台阶缓解气氛。这种状况最近不止一次发生,她每次都要找不同的台阶也是很为难。 “是…是么…” “那个…你们有没有觉得,三妹妹这个月怪怪的?”这时,一直沉默的容芬忍不住开口道。 “嗯…好像有一些,她已经很久没跟我一起下学回去了。”容莹蹙眉道。往常的容菱就好像容莹的小尾巴,无时无刻不跟随左右,而这一个月她总是一下课就独自匆匆离去,也不跟其她姐妹一起说笑了。 “难道是太用功了?”容芬迟疑道,“她的末考成绩可比中考好上不止一点两点,尤其是国事论,连先生都感叹不像是一个女娃能写出来的东西…” 因配合女学新增设的入门考试,昌毅侯府的族学也跟着开设了国事论的教授。其实这门课主要是给明年就面临着进入女学的容莹开的,容芬和容菱基本是旁听,却没想到最终的成绩确实容菱拔得头筹,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这倒没什么,阿菱能用功是好事…我只是担心,她为何会突然疏远于我?就算她国事论成绩第一,我也断不会因此而有…有什么不满的…”容莹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眼圈红红地低下了头。 “大姐姐你别多想…三姐姐哪里是针对你?她也没跟我们亲近呀…一定是因为最近复习功课太累了!”容芜拉着她的安慰道。 “嗬,太累?笑死小爷我了哈哈哈!”庾邵不知何时坐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翘着腿表情夸张地笑道。 容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无声警告道不要添乱。 “瞪我做什么?那个丫头啊…有古怪。” 第三十八章 入梦魂(上) 容芜从老侯爷和太夫人的院落中出来,两边树木嫩芽抽枝,微风拂面,一派春意。 刚刚被考问过功课,精神终以放得放松,再加上天气转暖,整个人都好像舒络了起来。容芜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手肘打在了伸出来的树枝上,啪地一疼,急忙缩回来放在嘴边吹着气。 “呦,长个儿了啊。”庾邵闲闲地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是那身藏蓝色的劲装打扮,背着手踏绿而来。 “疼…” “真抽到了?让我看看。”庾邵蹲下身接过,只见白嫩的手腕上一道红痕赫然显眼,皱眉道,“傻不傻,人家树枝没动也要平白挨你一下。” “……”容芜瞪眼,刚准备抽回手来,却见庾邵垂下了头,轻轻地冲着红痕吹着气,发丝从侧脸扫下,蹭着她的胳膊痒痒的。看着他难得认真的模样,容芜心里一动,竟然萌生了一丝丝地貌似感动的心情。 “你…多,多…你做什么啊啊?!!”一个谢字还没说出来,容芜就大惊失色地蹦起来,甩着手臂躲了老远。 庾邵淡定地擦了擦唇边,站起身来斜睨道:“没见识,不知道唾沫可以治伤啊?” “……好恶心啊!” “你说什么?竟然敢说小爷我恶心?”看到容芜戒备地把手藏进怀里,一脸嫌弃地瞅着他,庾邵状似要扑过去,吓的容芜连跳几下躲到老远。 “呀你这么恶心别过来啊!” “…容芜?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呃,三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容芜一震,急忙站好,收起表情回过头去,却又被见到的情形吓的差点叫出来。 “这是我问你的话,自然要你先答。”容菱扬起脸冷哼道。她在今日老侯爷的功课考核中出尽风头,样样对答如流,将外人对她末考成绩的质疑声彻底打碎,老侯爷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赞许了她,这一切不禁让她有些飘飘然。 “刚刚有只毛虫掉到了我的肩膀上,好可怕啊…还好已经甩开了!”容芜说着扫了扫自己的肩膀,还怕她不信似的又仔细找了找地面,像是担心那毛虫还躲在附近阴魂不散。 容菱撇撇嘴,绕过她径直走了过去。容芜呆呆地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只见那纤细的肩膀上竟沉甸甸地攀浮着一个人,纶巾布衣,单薄修长,正是第一日上族学时在树下见到的书生。 倏的—— 书生回头,目光凛冽地投来,原本清秀的面容迅速地灰败下来,尸斑蔓布于脸上,眼眶凹陷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容芜。 容芜紧张的嗓子都要冒烟,忽然听身后庾邵的声音响起:“放轻松,不要跟他的目光对上,就当看不见。” 声音压的很低,却好似可以安抚人心。 “……”容芜努力松弛下面庞的神经,眼神微微上抬像是无焦距地观赏花园风景。 这一姿势一直维持到容菱的身影走远,在拐角处消失不见,容芜才长出一口气,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庾邵…那是什么?” “嗯哼…传说中的‘人鬼交易,以愿换命’竟然可以在这里见到,真是有意思…” 第三十九章 入梦魂(下) “鬼魂为获得更多的时间停留在人间,有时会选择一种可谓捷径的手段——与人类作交易。” “…作什么样的交易?” “傻不傻?无非就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喽。” “……” “…瞪我做什么?小爷我又没交易过,如何能知道那么详细?” 容芜撇撇嘴,怀疑地哼哼道:“我看你轻车熟路的,谁知道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 “博学也是我的错?容芜你讲讲理!” “哦?那你说说,既然不靠这个,你又是如何留在这里的?” 庾邵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地转过去。 “瞧瞧,心虚了吧?算了这次姑且就放过你,快接着说那‘以愿换命’是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庾邵小声嘀咕着。 “这样啊,那你今晚就自己找地方睡吧。”容芜淡淡道,施施然转身往里屋走去。 “别!别别…容四姑娘我错了,我这就给你解释…来来您坐好,要喝茶吗?” “茶就免了,突然觉得肩膀有些酸痛…” 庾邵在背后冲她挥挥拳头又呲呲牙,还是扯出笑脸狗腿地凑了过去,哼哼道:“怎么样,力道可合适?” “嗯,再重一点…哎呦你想掐死本姑娘吗?” “……” 感受着庾邵手中传来的怨念,容芜抿嘴偷笑,暗道峰回路转,终于也让这个高傲的家伙吃了一次憋。 “好了,就按照这个力道继续按着,嘴里也别闲着呀!” “喳…”庾邵叹口气,只觉得自己过早暴露了弱点导致如今被这小丫头片子吃的死死的,若是让从前的同窗得知向来只有占别人便宜的蟾月混到这种地步,还不得笑掉大牙。 “顾名思义,‘以愿换命’就是拿人类的阳寿为价,让鬼魂为其实现愿望。虽说这是留在人间的捷径,但很少会有鬼魂选择这条路。” “这又是为何?” “哼,选择与人作交易的鬼魂,就等于把命寄存在了那个人身上,同生同息,不得离开。就像那个书生,为了那一点点阳寿,落得只能靠躲在小丫头的肩上苟活,也是丢了做鬼的尊严!” “同生同息,不得离开…”容芜喃喃念着,忽然蹙眉问到,“那也就是说那个书生缠上了我三姐姐,靠吸收她的阳寿来为自己换取时间?这会不会对三姐姐造成什么危害?” “错错错!”庾邵摇了摇手指,轻咳一声道,“我刚刚说了,这是一项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交易,只有双方自愿契约才能达成。容菱付出代价是一定的,但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可是三姐姐并不能见到鬼魂,又是如何与书生沟通的?” “的确,容菱在清醒的时候看不到书生,甚至不知道如今有鬼正攀附在自己的身上。但到了夜间入睡后,书生变会进入她的梦,在黑暗中进行着交易。” “入梦?!” “没错。寻找执念过重的人类入梦,这就是入梦魂。” 容芜默默垂下了眼眸,容菱究竟是拿什么去跟那书生作的交换?又有什么愿望…一定要让鬼魂来实现不可? “以愿换命…听起来总是蛮吓人的…” 庾邵听到身前声音弱了下去,坏笑一声,突然手下一用力,又赶在容芜发火前竖起食指支在唇边。 “嘘——外面有人来了。” 容芜一口气憋在嘴里,看向了门口,果然见不多时杏春推门迈了进来。 “小…姐…呃对不起奴婢又忘了敲门…”杏春抬眼就接收到了容芜眼神中未散去的怒气,吓得一激灵,支吾地站在门口不敢再动。 “没事,下次注意就好了,有什么事吗?” 杏春听到小姐的声音还是温和的,再偷看去也是面容带笑,好似方才的眼神只是自己的幻觉,这才松了口气禀报道:“奴婢这里刚刚收到了靖宁侯府二小姐递来的帖子,这就赶紧给您送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精致的纸笺。 容芜接过来打开,上面的字迹虽仍显稚气,却一笔一划写的认真,邀她三日后一同去祭祀典上观礼。 “是了,今年正是新一任的祈之女神评选…” 容芜收起帖子,对杏春吩咐道:“你去给传信之人回话,就说我收到了,待问过娘亲后就给姬小姐回帖。” “是。” 杏春离开后,庾邵施施然坐到了她对面,一撩衣摆又翘起了二郎腿:“小丫头,你该不会还是放不下想去参选祈之女神吧?” 容芜看着他不怀好意的脸,只觉懒的再解释,兑回去了一句:“关你何事!” “唉,年纪小就是不成熟,也不听哥哥的劝告,早晚要吃亏的啧啧啧…” 庾邵说完,就见容芜沉着脸站起身来,走进里屋关上了门。 “嘿嘿,这就生气了?这么久了还是不经逗啊…”庾邵叹口气,也跟着站起身想进去,却在推门的时候愣住了。 一下,两下… 脸色黑了下来,啪啪啪地拍门嚷道:“喂喂!偷偷锁上门算什么好汉!” 第四十章 祭祀典(上) 第四十章 祭祀典在每年七月举行,意味感恩春天能够如约到来,并祈求秋季的丰收。然而在大周官家的典礼上,由祈之女神担当沟通神灵的桥梁,仪式本身更代表了人们的一种虔诚与信仰,是具有一定身份且着专门服饰方可观礼参加的。 崔氏得知姬洳专门邀请容芜一同前去,也未多加阻拦,只是因容芜年纪小,昌毅侯府并未将她的名字事先上报,是本不在观礼名单中的。于此,容芜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帖子,上面姬洳写了名字这种事不用在意,她自有办法解决,崔氏无奈地笑笑,只得嘱咐出门在外注意安全,观礼时更要注意规矩。 到了约定的日子,容芜特意换上了黑底暗银纹的礼服,刘海儿也规规矩矩地被束在了后面,以珍珠别卡定住。出门前,冯妈妈还特意在她的眉心上用朱砂笔点了红痣,检查见没有什么出错的地方了,这才将她送上了马车,由杏春跟着一同前去。 昌毅侯府此次上报的观礼人员只有老侯爷和大爷容肃,容芜不便与他们同行,马车便直接驶到靖宁侯府外。此时已有马车停在府门口侯着了,容芜当是姬洳在等她,笑着迎了上去,却见车帘掀开,里面露出了冰雪般冷雕俊致的面孔,笑容就瞬间就僵在了脸上。 “…见过公子晏。” 姬晏倏地放下了车帘,容芜正愈发尴尬间,就见他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修长的身形现在容面前,让她目光堪堪落在腰间。 “阿洳还未出来,稍等片刻吧。” “嗯。”容芜不明显地向后挪了两步,低头应了一声。 周围气氛就这么陷入了沉默。容芜想回马车上等,但见面前之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只得跟着站在这里。 “听说你提前入了族学,可还适应?”过了一会儿,姬晏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还好…只去听了书法和诗词两门课,加上先生和姐姐们的额外辅导,倒不算太吃力。” “嗯,开始会辛苦些,慢慢适应就好了。” 闻言,容芜悄悄抬头看他,这些话…算是鼓励吗? 今日姬晏也着了礼服,与容芜不同的是,男子的礼服为黑底金纹,弱冠年后需配白玉发冠,如姬晏这等年纪则以金色发带将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看惯了姬晏白衣翩翩的模样,第一次见他着深色正装,却又穿出了一种禁锢似的美感,让容芜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啧啧,瞧瞧这没出息的模样,平日里对我的那副凶悍架势都到哪里去了?”身后庾邵缓缓踱了过来,他去世时也有十六岁,站在这里身高比姬晏还要高出一个头。 容芜脸微红,趁人不注意时瞪了他一眼,又悄悄挺直了些腰板。 其实庾邵说的也没错。她不能每次见到姬晏气势就弱了下来,这种老鼠见到猫的心虚模样看的连自己都唾弃自己,如今对他已是无所求了,更没道理表现的低人一等。 看到容芜小脸紧绷,咬牙暗下决心的模样,庾邵嘴角弯了弯,视线又转到了姬晏的身上。 清冷孑然,一派生人勿近的气息,跟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并无二致。 不知为何,庾邵的目光渐渐变的复杂,脚步不自觉地向他走近,容芜看在眼里,忍不住失声叫了声:“…小心!” 话音未落,但已来不及。 第四十一章 祭祀典(下) 随着容芜的叫声,姬晏转过身来,询问地眼神看着她。 “…不好意思啊,刚刚杏春差点绊倒,就…” “小姐?奴…”杏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接收到警告的眼神后又把话咽了回去,心里默默哭诉道自家小姐的眼神真是越来越吓人了嘤嘤嘤。 待姬晏回过身后,容芜才敢重新将视线转向摔倒在地上的庾邵,担忧地咬住了嘴唇。 姬晏鬼魂不近的体质向来被容芜当作避风港般安心的存在,可却在方才第一次产生了惊慌之情。尤其是见此时庾邵仍垂着头一动不动,心里焦急,却又不敢过去看他。 正不知所措时,姬洳的身影从府门中出现,与容芜相似的黑色礼服,却被她穿出了一股清冷之气。 走到门口时,姬洳停下脚步,淡淡对身后簇拥着的丫鬟婆子们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奴婢们齐声福礼,向后退了五六步,远远地垂首侯着并不敢走开。 一举一动间恭敬妥帖,彰显了名门望族的礼教和规矩,看的杏春偷偷咽了口口水,心虚地瞅了瞅自家小姐。 “哥哥,容芜,我来迟了。”秉退众人,姬洳的脸上终于展出了一丝笑意,款款走到了近前。 “约了客人还迟到,该罚。”姬晏虽是如此说道,语气中却并无冷意。 “哥哥早早便出来了,替妹妹招待一下客人也是分内之事,对吧容芜?” 被点了名的容芜跟着笑了笑,摇摇头道:“不碍事的,我也是刚到而已。” 姬晏看了看时辰,未再多言,吩咐手下准备启程,便转身去了前面。 姬洳带着容芜一起上了靖宁侯府的马车,见容芜一步三回头,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疑惑道:“有什么落下了?” “没,没什么…”容芜一惊,急忙回过头来扯出笑容。 “你的丫鬟会和我的一起跟在马车旁边,放心吧。” 容芜乐于她的误会,轻轻地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也阻断了看向庾邵的视线。 车轮咕噜噜地响起,渐渐驶离靖宁侯府,容芜的一颗心却被悬了起来,突然有那么一刻想就这么下了马车,什么祭祀典,什么祈之女神,好像对她的吸引力都减淡了许多。 “阿芜?” 晃神间,听到耳边有人这么唤她,容芜抬头看去,只见姬洳在对面坐的笔直,脸微微有些泛红。 “阿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自然可以呀…”突然被这么问到,容芜也有些局促而不好意思,腼腆地笑笑道,“那我也可以叫你阿洳吗?” “嗯。”姬洳点点头,顿了顿,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抿抿嘴道,“说来也怪,明明我们两个年纪相近,关系却还不如你和哥哥。” 容芜听着有些赧然,心里默默道以崔氏和谢氏的关系,没道理不让她俩见面,估计是小时候见面合不来,大人们也就放弃了吧… 毕竟上辈子两人可是见面如若无视的态度呢… “从前…我不太爱出门,或许就没机会见面吧…” “我也是,那些姐姐们的请帖大多无趣,与我的话题也多围绕着哥哥。哼,我哥哥岂是供人随便闲聊的?”说着姬洳变脸之快让容芜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下后急忙挥手保证道:“放心放心,我对你哥哥可是毫无想法的!” “哦,为何?你觉得我哥哥不好?” “……”容芜呆住,看着面前原本和善的姑娘忽然冷若冰霜的盯着她,声音像是被哽在了嗓子眼里,“不…不…” “不好?那究竟哪里不好?” “咳咳咳…咳…”容芜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咳嗽不止。但姬洳明显没打算这么放过她,像是背书般严肃地将姬晏从小到大的事迹倒筛子般地一件件抖了出来。大的容芜自然熟悉,但小到连他小时候从没尿过床这种事都不放过… “……”于是,等到了地方容芜脸色已是绯红绯红,下了马车后更是连姬晏所在的方向都不敢去看,倒惹的姬晏疑惑地投来好几眼。相比来说,一次说过瘾的姬洳满足地挽过容芜的手,唇边带笑地向宫门口走去。 通过身份检查后,容芜和姬洳随着姬晏上了观礼高台,在靖宁侯府的特定位置坐下。从上往下望着,可以看见在宽阔的祭台上,不少重臣已端站两列,清一色的黑色礼服显得整齐而肃穆。 观礼台周围也坐了不少人,姬晏一行走过时,不少人与他点头示意,却安静地甚少开□□谈。 “哥…” 姬洳刚冒出一个字,便被姬晏淡淡伸指在嘴边制止了。 姬洳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口。姬晏无奈地看了看她,还是低头探了过来。 “哥哥,你不用去下面吗?”姬洳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 “不能放你们两个单独在这里。” 姬洳嘟起了嘴,这份只有在哥哥面前才会露出的可爱模样,看的容芜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抬眼间,见姬晏正看向她,目光相遇后,又冲她比了比手。 “……??”容芜拿着大眼看他。 姬晏轻叹口气,只得幅度更大地探过身来,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姬洳,这样贴近后倒显的姬晏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容芜这里,霎时容芜感到身上汇集了许多四周的目光。 “观礼结束了先别走,昌毅侯会来接你一起回府。”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低低的声音震的整个脑袋都酥酥的,容芜僵硬地点了点头,待他重新直起身后才喘过气来。 接下来无事,祭祀典正式开始了。 今年选出的祈之女神是冀远侯府杜家的大小姐,芳龄十五。在祭台上的她身穿与众不同的白色宽服,腰间银白腰带束起盈盈纤腰,黑发低垂直至腿间,双手合十闭眸祈祷的模样温婉而虔诚,让人不可亵渎。 “真的是杜瑜表姐…”旁边姬洳喃喃道。 “杜瑜?”容芜没听说过这个人,不禁有些好奇。 “是二婶娘的娘家侄女,之前来府里坐过客。” “咳。”姬晏的轻咳声让两人连忙住了嘴,正襟危坐地继续看向前方。 典礼进行的顺利,虽然壮观不已,但两个时辰下来容芜只是坐着都很累了,不由担心起在下面一直站着的老侯爷… 果不其然,待典礼结束后,只有昌毅侯府的家仆带着令牌前来接容芜,禀报道因老侯爷体力不支已上马车休息,大爷正在照顾他。 容芜不敢耽搁,急忙起身跟着家仆往外走,姬晏带着姬洳也一直送她出去。 出了二宫门,大部分马车都已离开了,道路并不显得拥挤。一行人正走着,却忽然被几名宫廷侍卫给拦在了前面。 姬晏皱皱眉,正准备上前询问,就见一旁有个爽利的声音渐渐离近:“方才观礼时就想过来打招呼了,只是碍于人多不便,此时特地来送一送…”司马妗窈窈而来,凤眸横扫,正与容芜视线相对,唇角微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许久不见了,原来是…容芜妹妹?” 第四十二章 我来了 “…见过澍玉公主。”容芜暗叹一声,弯身福礼。 “不敢当,容芜妹妹既与公子晏兄妹一同,就不必在我面前多礼了。”司马妗等容芜礼数做全了,这才虚抬手腕漫不经心道。 容芜并不在乎这点小亏,起身后便不卑不亢地站在了一边。 司马妗打量完毕,转身面向姬晏时已换上了开朗的笑容,歪头俏皮道:“今年的祈之女神风姿着实令人惊叹,算起来杜家姐姐也是公子晏和阿洳的表姐了?” “粗论起来,这么叫也无妨。”姬晏淡淡道,身子微微挡在了姬洳和容芜的前面,“昌毅侯还在等着容四小姐一同回府,公主若无事,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不敢劳老侯爷久等,既不便多聊阿妗就不打扰了,公子慢走。”司马妗模样谦和地笑笑,微点头代礼,带着人与容芜擦肩而过。 公主礼服触到容芜手背上滑腻而冰凉,就像司马妗临走时看向她的眼神。记忆中,澍玉公主司马妗自视甚高,看在眼里的对手自始至终唯有容莹一人,对待其他人表面上倒是以爽快大度著称,人缘还算不错。容芜原本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只是秉着不愿招惹的态度能避则避,却不明方才这浓浓的敌意又是从何而来? 难不成只因为她站在姬晏身边,就平白无故地被入了眼?可她如今年纪尚小,姬晏又没有恋童癖好,怎么样都不该叫人多疑啊… “我们走吧。”姬晏的声音打断了容芜的思绪,嗯了一声急忙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姬晏兄妹一直将容芜送上了昌毅侯府马车,才告别离去。 回到侯府后时辰尚早,老侯爷体力虚脱直接回房休息去了,容芜与三爷和崔氏打过招呼,也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庾邵还没有回来。 找遍屋里屋外,连墙头都点着脚尖看过一遍后,都没有发现庾邵的身影。 “难不成摔晕过去了…?”容芜揉了揉脸,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该啊,姬晏的体质对鬼魂来说并没有攻击性,只是相当于一个无形的屏障罢了…” “小姐,冯妈妈问您晚膳想吃些什么?”这时,杏春敲门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杏仁露,“坐了一天也是乏了,小姐快趁热喝了吧!” “嗯,放下吧。” “是。”杏春有些遗憾地看着容芜自己拿起勺子,斯文熟练地吃着杏仁露,不由怀念从前需要自己来喂的时候了。这一年来小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对她和冯妈妈都不似原来那般依赖了。 “轰轰隆——” 窗外的声响让容芜停下了勺子,抬眼看过去。 “哎呀,打雷了,估计快要下雨了…”杏春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关上了窗户,室内一下子暗了不少,又点起了两盏烛灯。 “没关系,不用关窗户。” “咦?…可是万一待会儿雨扫进来…” “现在不是还没下?等到下大了,我会自己关上的。”容芜口气毋庸置疑,杏春只得应了声,重新打开了窗户。 雨前凉风嗖地吹进来,撩乱了容芜的头发,烛火也随之摇曳不定,乱乱地叫人心烦。 容芜让杏春退了出去,自己走到了窗边。外面已有零星小雨落了下来,地面微湿。 “死小鬼,你再不回来,我就连窗户都不给你留了。”静静看了一会儿,容芜丢下一句,转身进了里屋。 因之前与庾邵赌气,容芜一激动,将符牌割下了一角,在房门里侧和窗沿上各钉一块。原本没抱多大希望,却不知为何对庾邵格外管用,至此他再也不能随意穿进房来。 夜深了,容芜是被一阵雷鸣给惊醒的。看了看身边无人,披着外衣走了出去,一看窗户,忽然皱眉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窗户不知何时又被关了上,容芜刚一打开,就有雨扫到了她的脸上。顾不得一脸雨水,容芜踮起脚尖探身向外看去,借着屋内微弱的烛光,左右看了许久也未见庾邵的身影。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容芜穿上了外套,又取了一件深色披风罩在头上,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刚遛出院子,容芜就开始跑了起来,衣服很快就湿透了,但她并不知晓自己现在该去哪里。 像一只无头苍蝇般的穿过后花园,躲过一批护卫巡夜,绕到了池塘边,忽然慢下了脚步,一点点地靠近青石上安静趴着的一个身影。 月光下,庾邵面色苍白到透明,嘴唇和眼眶都呈深紫色,明明只有半日未见,棱角分明的脸庞却突然削瘦的好像快要陷进去。 “…庾邵?”颤着伸手碰触到他的脸颊,他似是对容芜的气息有所感应,眉头微微动了动。 “没事了,我来了。” 第四十三章 她的温暖 天边渐渐透出微光,未见太阳,已是晕红了半边。 庾邵缓缓睁开眼,感到自己被环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温…暖…? 他被脑中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本已太久没有感受过所谓的温度了,怎么会突然觉得这就是温暖呢? 低低咳了几声,刚支起了一半身子,便觉得好似千金般沉重,险些又跌了回去。 “呸,差点又丢了人,这破身子真是累赘…”嘟囔着擦了把虚汗,抬眼间却愣住了,眼睛中闪现出不可置信。 青石台上,容芜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身上搭着的外衣快要滑落,或许是因为冷眉头不适地紧皱着,手臂却还维持着微张… “喂,四丫头…外面冷快别睡了!起来回去了啊!”庾邵皱眉拍拍她,故意板起脸硬声道,“再睡就把你丢河里喂鱼,听见没有?快起来了!” 连吓唬待拍打,容芜总算嘤了一声睁开眼。 “自己摸摸脑袋,热不热?”庾邵揉了揉她的脸,努力让她赶快清醒些。 容芜迷迷糊糊地把手放在额头上,顿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庾邵松了口气,心里一句还好没发烧还没感叹完,就见她哑着声音嘟囔道:“不知道,感觉不出来。” “……” 庾邵干瞪了她一会儿,风风火火站起身来,又开始拉她:“真是笨不哭你!走了走了,快回去让你那奶娘给你瞧瞧…” “唔…”在庾邵的带路下,容芜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力,悄悄留回了房间。 脱了外衣就缩进了被窝,庾邵本想说什么,见她一脸疲惫也就忍着闭了嘴。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庾邵身子上的沉重感渐渐又翻涌上来,也轻轻地翻身在她身边躺下,一颗心终是安定了下来。 本以为就要交代到那儿了,庾邵拼上最后一口气才回到昌毅侯府,却怎么也没有力气回到容芜的院落了。意识消散前,他想到了或许能等到自己再醒过来,想到了或许这就是他早已不算生命的生命尽头,却没有算到容芜会找过来。 扑腾侧过身来,庾邵睁着眼睛看着容芜近在咫尺的睡颜,巴掌大的小脸绯红绯红的,秀气的眉毛还微微皱着,一副睡的不甚安稳的模样。伸出手指在她眉心抚了抚,接着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轻轻在她头顶拍了拍,低声道:“也罢,就算小爷欠你一条命。” 大概睡了一个多时辰,丫鬟杏春就推门进来了,庾邵睁开一只眼瞟了眼,又闭上不再理会。直到头顶有声音惊道:“呀,小姐怎么发烧了!”这才又倏地睁开了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垂头盯着呼吸有些加重的容芜。 “小姐等下啊,奴婢这就去找冯妈妈…”说着莽莽撞撞地冲了出去,连被子都没有给容芜掩上。 “废物!人都发烧了,不先找湿绢帕,找什么妈妈!”庾邵气的忍不住骂了句,翻身下床,伸手想为容芜掩被子,被子却根本纹丝不动。 “呸,怎么搞的我也像个废物?”庾邵不甘心,不停地集中精力去捉被子,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不知哪一次突然成功将被子带起来了!庾邵眼一亮,又再接再厉,终于拾拾掉掉地给她盖好了被子。 只是这一小小的举动,庾邵又冒出了汗,刚松口气,就听门又被推开了。冯妈妈表情严肃地疾步走过来,伸手在容芜额头上试了试,冷声问到:“小姐发烧你为何现在才发现?昨夜是不是又睡死过去了?” “奴…奴婢…”杏春紧张地挫着手掌,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 “嗬,你应该还记得在朝恩寺里我说过的话吧?” 杏春倏地睁大了眼睛,抖着嘴唇结巴道:“冯,冯妈妈…” “我可不是开玩笑,你身为大丫鬟若一点责任感都没有,迟早会害了姑娘!如若那样,还不如我趁早秉明了三夫人把你调开省事!” “好!就这样办吧!”庾邵在一边鼓掌道。 杏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冯妈妈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改,您知道奴婢看着小姐从小长大,对小姐是一片真心啊!…” 冯妈妈看了她一会儿,低叹口气:“唉,若不是知道你还有个真心,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早就换人了!” “…妈妈?” “这是最后一次提醒了,还不快去端盆凉水来!”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杏春破涕而笑,爬起身匆匆又跑出去了。 冯妈妈摇了摇头,坐到床边怜爱地拨开她额际的散发,感受到凉意的容芜在睡梦中嘤了一声,在她手心中蹭了蹭。 头上盖上湿绢帕,容芜生病的消息也报告了三房,很快崔氏就赶了过来,见到容芜难受的模样,急忙命人去请大夫。 把完脉,又开了药,大夫只道是受了风寒没有什么大事。 “好好的,怎么就让小姐受了寒?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崔氏美眸扫去,一股高门的压迫瞬间从身上油然而散。三夫人以美貌温婉著称,平日里见谁都没什么架子,但这却并不代表她好糊弄。 一屋子下人由冯妈妈带头跪了下来,冯妈妈磕头道:“是奴婢没照顾好姑娘,奴婢愿领罚。” 杏春也跟着磕头道:“昨夜是奴婢守夜,都怪奴婢没及时发现姑娘的异常…” “昨夜雨是急了些…” “是啊,都下雨了小姐还不让关窗户,后来还是奴婢趁小姐睡着了才偷偷关上的,怕就是那一会儿功夫受了凉!”杏春正说着,又受到了身旁冯妈妈一记警告的眼神,悻悻地闭了嘴。 “小姐年纪小,有些事不能全由着她,就罚你二人两月的工钱,以后都提着心伺候小姐,可明白了?” “是,夫人。奴婢明白了。”冯妈妈和杏春行礼应道,其他低等下人们也纷纷跟着磕头。 “…娘亲?”就在这时,床上传来容芜弱弱的声音。 转过脸去,还没来得及看到崔氏,视线就被庾邵一张放大的鬼脸占满了。 “……” “哎呀!小姐又晕过去了!” 第四十四章 三月初九,会老友 年假的最后几天,容芜就在床榻上度过了。唯一感到舒心的是庾邵好像转性了一般,几日来对容芜可谓是俯首帖耳,说往东绝不往西,听话乖巧的就像是个合格的小跟班。 “……”容芜享受了几日女王待遇,终是有些受不住,语重心长对他道,“庾邵,你可知你现在的模样像什么吗?” “知恩图报的忠厚美少年?” “不…是面上虚笑,内心却暗谋不诡的双面奸徒。” “容芜!你怎么如此看我?” “这不怪我啊!谁叫你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这么瘆人的!”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决定…” “太好了,做回自己不要再让一个病人提心吊胆的了好吗?” “……”庾邵双臂支起身子,探过来居高临下俯视容芜道,“小爷决定了,既然你这丫头好赖不分又不知感恩,从今往后就给你加一课,让你看清楚什么叫做一诺九鼎,从一而终!” *** 新一年开学,容芜要新加一门乐器课。 昌毅侯府的姑娘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乐器,府中再根据选择去挑选合适的先生。 容莹选的是贵女们偏爱的古琴,虽然会弹的人多,但出众的却是凤毛麟角。容莹的古琴师父是大周盛名的宫廷琴师柳凤子,经她□□,容莹在这个年纪的琴技已是出众,来日不可估量。 容芬选的是琵琶,容菱虽功课不好,却对音律极有天赋,一口埙吹的也是常得先生赞扬。 轮到容芜做选择时就犯了难,她上辈子是学的古琴,府中当初安排了让她也跟着柳凤子学艺,却不到两次课就被退了回来,之后府中又为她聘了其他的女琴师,也是学的三心二意,不得要领。 若论她为何要选古琴,应该是曾亲眼见过姬晏赞许过容莹的琴技,心中羡慕吧… 除了这个原因,她其实对古琴一点兴趣都没有,不对,她是对所有乐器都一点兴趣都没有。 “唉…”用过晚膳,容芜坐在书桌前摊开字帖,落笔写出的却是鬼画符,心思全不在这上面。 庾邵哼着小调从门外走进来,还不往用脚踢了踢钉在门框上的一块符牌,心情不错地来到书桌前,一见容芜的字后又有些忍不住原形毕露地哈哈嘲笑道:“写的不错啊!啊对不住…或许应该是画的不错?” 容芜明日就要上报自己的最终选择,正在烦着,便白了他一眼继续唉声叹气。 “喂,这又是怎么了?”庾邵戳戳她的脑瓜顶。 容芜瘪瘪嘴,还是开口道:“你说…我学个什么乐器好啊?要不干脆不学了?” “可以啊,那以后就可以看到各种花会茶会宴会上,有个姑娘只能坐在一边用手替别人打拍子了。” “…唉。” “这有什么好叹气的,你们小姑娘最喜欢的不就是古琴了吗?” “不要古琴!被笑话也不要学古琴!”容芜像是忽然被踩了尾巴,炸毛道。 “…啧,这又是为何?” “那个…学古琴的太多了,我不要。”容芜眼神飘忽,鼓起脸强找借口道。 没想到这胡诌的理由竟得到了庾邵的大加肯定,只见他拍了拍容芜的肩,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有志气,如今大周的姑娘们不知种了什么邪,一个个地都以练得一手好古琴为荣,你不跟她们学也是好的。” “罢了…要不就跟二姐姐一起学琵琶好了。” 庾邵转瞬又换上了怒其不争的表情,板住脸道:“把手伸出来。” 容芜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嗯,还算不错,是个好苗子…”庾邵摸着下巴绕着容芜转了三圈,忽然咧嘴一笑道,“不如,就去学箜篌吧!” “箜…篌?” 看着容芜呆愣的神情,庾邵反应过来:“是了,你个小丫头哪里知道箜篌是何物。”说着坐到了她对面,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箜篌非大周本土乐器,发源于晋国宫廷古曲,中间失传了数十年,如今被晋国的乐器大师元白改造重现人间。掰着指头来算,晋国会箜篌之乐的人也不过十几人,更别论大周了。 容芜听着庾邵说完,叹口气道:“你说的轻巧,既然会箜篌的人这么少,又能从哪里给我请先生呢?” “先生的事好办,你就告诉我有没有兴趣吧!”庾邵笑笑道,眉宇间又有着一丝认真,“箜篌之音为上古雅乐,若是牵强弹奏,也是平白令其失了水准,不如不奏。” 容芜心里微动,不知为何在听了庾邵的介绍后,对这宿未蒙面的乐器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好奇心,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待她自己反应过来,就见庾邵满意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眺然道:“三月初九,又该会老友了。四丫头,晋国元白乐师的关门弟子墨凰不日将到闵京,正是你拜师的好时机。” 三月初九这日,正逢族学的休沐,容芜借口外出透风,只带着杏春便早早出了府。听从庾邵的安排,装作无意间路过了崇安侯府门口,正好碰见了一辆马车停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就见穿戴一身素白的庾兰从府门走了出来。 “…阿芜?”庾兰首先发现了容芜。 “庾姐姐,你这是要去…?”容芜见到庾兰的打扮也是一愣。 “今日是大哥的祭日,我去祭拜。”庾兰笑笑,将手中的篮筐递给了身后的丫鬟。 “庾姐姐,对不…” “好了好了,怎么你总是对我道歉啊?”庾兰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止住了话,“你呢?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今日族学不上课,我就出来闲逛逛,正巧走到了这里。” “也是巧了!大哥祭拜的地方离闵京城不远,既然你无事,要不要带你去山上透透风?” “小妹,我们又不是去游玩,何必拉上容四小姐?”这时,一个略带青涩的少年声音从后面传来,一个面容与庾邵三分相似的少年牵马走了过来,先对容芜微笑着点头,接着略带责备地看向庾兰。 “阿芜又不是外人,怎么就不可以了?总归我们也是一天往返,耽误不了什么事。”庾兰握着容芜的手不放,侧头问到,“怎么样阿芜,一起去吗?” “嗯…好的,如果方便的话…”容芜迟疑道,心里有些不舒服,微微看了站在一边的淡笑着的庾邵一眼,心里的不适之感更浓烈了。 来之前庾邵并没有告诉容芜今日是什么日子,只道在遇到庾兰后,只要跟着她就能找到想见之人。 他这种…对自己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容芜想起来就忍不住生气。 “方便方便!走吧,我们上车。”庾兰高兴地拉着她要上马车,路过庾邝时,容芜却没有错过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凛厉,但很快就恢复了往常,一副没办法地模样摇摇头,叹口气道:“既然这样,我派人去昌毅侯府通报一声,总不能吭也不吭地就把人家的姑娘给拐走了。” 第四十三章 她的温暖 天边渐渐透出微光,未见太阳,已是晕红了半边。 庾邵缓缓睁开眼,感到自己被环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温…暖…? 他被脑中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本已太久没有感受过所谓的温度了,怎么会突然觉得这就是温暖呢? 低低咳了几声,刚支起了一半身子,便觉得好似千金般沉重,险些又跌了回去。 “呸,差点又丢了人,这破身子真是累赘…”嘟囔着擦了把虚汗,抬眼间却愣住了,眼睛中闪现出不可置信。 青石台上,容芜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身上搭着的外衣快要滑落,或许是因为冷眉头不适地紧皱着,手臂却还维持着微张… “喂,四丫头…外面冷快别睡了!起来回去了啊!”庾邵皱眉拍拍她,故意板起脸硬声道,“再睡就把你丢河里喂鱼,听见没有?快起来了!” 连吓唬待拍打,容芜总算嘤了一声睁开眼。 “自己摸摸脑袋,热不热?”庾邵揉了揉她的脸,努力让她赶快清醒些。 容芜迷迷糊糊地把手放在额头上,顿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庾邵松了口气,心里一句还好没发烧还没感叹完,就见她哑着声音嘟囔道:“不知道,感觉不出来。” “……” 庾邵干瞪了她一会儿,风风火火站起身来,又开始拉她:“真是笨不哭你!走了走了,快回去让你那奶娘给你瞧瞧…” “唔…”在庾邵的带路下,容芜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力,悄悄留回了房间。 脱了外衣就缩进了被窝,庾邵本想说什么,见她一脸疲惫也就忍着闭了嘴。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庾邵身子上的沉重感渐渐又翻涌上来,也轻轻地翻身在她身边躺下,一颗心终是安定了下来。 本以为就要交代到那儿了,庾邵拼上最后一口气才回到昌毅侯府,却怎么也没有力气回到容芜的院落了。意识消散前,他想到了或许能等到自己再醒过来,想到了或许这就是他早已不算生命的生命尽头,却没有算到容芜会找过来。 扑腾侧过身来,庾邵睁着眼睛看着容芜近在咫尺的睡颜,巴掌大的小脸绯红绯红的,秀气的眉毛还微微皱着,一副睡的不甚安稳的模样。伸出手指在她眉心抚了抚,接着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轻轻在她头顶拍了拍,低声道:“也罢,就算小爷欠你一条命。” 大概睡了一个多时辰,丫鬟杏春就推门进来了,庾邵睁开一只眼瞟了眼,又闭上不再理会。直到头顶有声音惊道:“呀,小姐怎么发烧了!”这才又倏地睁开了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垂头盯着呼吸有些加重的容芜。 “小姐等下啊,奴婢这就去找冯妈妈…”说着莽莽撞撞地冲了出去,连被子都没有给容芜掩上。 “废物!人都发烧了,不先找湿绢帕,找什么妈妈!”庾邵气的忍不住骂了句,翻身下床,伸手想为容芜掩被子,被子却根本纹丝不动。 “呸,怎么搞的我也像个废物?”庾邵不甘心,不停地集中精力去捉被子,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不知哪一次突然成功将被子带起来了!庾邵眼一亮,又再接再厉,终于拾拾掉掉地给她盖好了被子。 只是这一小小的举动,庾邵又冒出了汗,刚松口气,就听门又被推开了。冯妈妈表情严肃地疾步走过来,伸手在容芜额头上试了试,冷声问到:“小姐发烧你为何现在才发现?昨夜是不是又睡死过去了?” “奴…奴婢…”杏春紧张地挫着手掌,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 “嗬,你应该还记得在朝恩寺里我说过的话吧?” 杏春倏地睁大了眼睛,抖着嘴唇结巴道:“冯,冯妈妈…” “我可不是开玩笑,你身为大丫鬟若一点责任感都没有,迟早会害了姑娘!如若那样,还不如我趁早秉明了三夫人把你调开省事!” “好!就这样办吧!”庾邵在一边鼓掌道。 杏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冯妈妈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改,您知道奴婢看着小姐从小长大,对小姐是一片真心啊!…” 冯妈妈看了她一会儿,低叹口气:“唉,若不是知道你还有个真心,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早就换人了!” “…妈妈?” “这是最后一次提醒了,还不快去端盆凉水来!”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杏春破涕而笑,爬起身匆匆又跑出去了。 冯妈妈摇了摇头,坐到床边怜爱地拨开她额际的散发,感受到凉意的容芜在睡梦中嘤了一声,在她手心中蹭了蹭。 头上盖上湿绢帕,容芜生病的消息也报告了三房,很快崔氏就赶了过来,见到容芜难受的模样,急忙命人去请大夫。 把完脉,又开了药,大夫只道是受了风寒没有什么大事。 “好好的,怎么就让小姐受了寒?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崔氏美眸扫去,一股高门的压迫瞬间从身上油然而散。三夫人以美貌温婉著称,平日里见谁都没什么架子,但这却并不代表她好糊弄。 一屋子下人由冯妈妈带头跪了下来,冯妈妈磕头道:“是奴婢没照顾好姑娘,奴婢愿领罚。” 杏春也跟着磕头道:“昨夜是奴婢守夜,都怪奴婢没及时发现姑娘的异常…” “昨夜雨是急了些…” “是啊,都下雨了小姐还不让关窗户,后来还是奴婢趁小姐睡着了才偷偷关上的,怕就是那一会儿功夫受了凉!”杏春正说着,又受到了身旁冯妈妈一记警告的眼神,悻悻地闭了嘴。 “小姐年纪小,有些事不能全由着她,就罚你二人两月的工钱,以后都提着心伺候小姐,可明白了?” “是,夫人。奴婢明白了。”冯妈妈和杏春行礼应道,其他低等下人们也纷纷跟着磕头。 “…娘亲?”就在这时,床上传来容芜弱弱的声音。 转过脸去,还没来得及看到崔氏,视线就被庾邵一张放大的鬼脸占满了。 “……” “哎呀!小姐又晕过去了!” 第四十五章 箜篌承约 庾邵葬在了梅岭。 活了两辈子,容芜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山上青柏苍劲而挺立,不畏严寒地郁郁葱葱。墓碑所伫之地宽阔无余,风也吹的格外凛冽些。 “阿芜,将披风系实一些,省的着凉。”庾兰将头发拨进帽罩中,被风吹的眯起了眼睛。 “嗯。”容芜点点头,走近了墓碑。那上面只是简单刻了姓名与生辰足年,碑质上称却显得低调,若不清楚他的身份的,怕也不会对此有过多关注。 回过头去,见庾邵并没有理会自己的墓碑,而是站在崖壁边,不知眺向哪里。风吹的他的长发飘扬,单薄的衣衫抖的瑟瑟作响。 既然崇安侯府选做这里为他的安葬之地,想必这里对他的意义也是非同一般吧。 一边,庾兰已经把东西从篮筐中一样样地取出,有各类吃食,还有一坛酒。分门别类地摆好,嘴里笑着道:“好啦,都是你最爱的,这回就不跟你抢了,好好享用吧!” “啧啧,油酥糖、生麻糕、千层玉仁饼、蜂蜜桂花露…可以啊妹子,以往这些东西能从你嘴里抢过一块都是你善良,现在竟然成盘成盘地端来了?”庾邵颇有兴致地饶了过来,俯下身子一一数过,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坛酒身上,“十五年的陈王酿!” “…大哥,最近可好?”庾邝蹲下打开了那坛酒,倒进了三个碗中,“容四小姐不饮酒吧?” “不了谢谢…”容芜急忙摆摆手,看着他将一碗递给庾兰,一碗自己拿在了手上。 “转眼间你都走了一年了,那边可有好酒好肉?清淡寡味的怕是很难忍吧…”庾邝的一番话让庾兰不知想到了什么,抿嘴偷偷笑了笑。 “这杯酒,我们就先干为净了!”说着,兄妹二人齐齐举碗,一饮而尽。 “哈哈爽快!爽快!”庾邵靠在墓碑上鼓掌赞美。 “现在轮到你喽?”庾邝牵起一侧唇角,将另一碗缓缓撒在面前的土地上。 庾邵虚抬右臂像是接了过来,麻利地仰头饮尽,还用袖口擦了擦嘴。 啪—— 酒碗摔碎在地上,容芜眼睛一热,再也没忍住地扭过头去抹了把泪。余光一看,庾兰也是在悄悄拭泪。 再转过身时,庾兰已恢复了往常,淡笑着亲手清理着周围的杂草。容芜也来到她身边,一声不吭地埋头帮忙。 坟头上很是干净,一看就是常有人打扫的,并没有什么任务留给两人。 一时安静无话,庾兰垂头连刚冒头的草丝都不放过,或许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而已。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隐隐脚步声。 容芜来次是有目的的,心里一震,以为是庾邵所说之人,急忙转过头去。 山口处,一人白衣素服,外披银白暗纹披风朝这边走来。 竟然是…姬晏?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身边庾兰同样困惑,姬晏走到近前,冲她微微点头,而后径直来到墓碑前,将手中包裹着的长条掀开,赫然是一把雕工粗略宛若孩童手笔的木剑。 在碑前摆好后,姬晏又一言不发地在前面站了一会儿,而后转身又对庾兰微微点头,竟是要就这般离开。 “我会查清。”庾邝突然开口道,止住了姬晏的脚步。 “大哥的死因,他去世前都做了什么,最后见了谁,究竟发生了何事。” “…二哥?”庾兰捂住嘴,满眼难以置信地看看庾邝,又看向姬晏。 姬晏原地站的挺拔,闻言并没有回头。 静默了片刻,清冷地丢下道:“我等你做到。”而后提脚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容芜一眼。 “二,二哥…你方才是什么意思啊?大哥生前最后见的人,不就是…?”半晌,庾兰才找回了自己声音,咬着嘴唇道。 庾邝没有直接回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你不要乱想,这件事就交给二哥好了。” “可是…”庾兰花未说完,就见庾邝已经转过了身去,不愿多谈的模样。 容芜心里波涛汹涌,联想到庾邵对姬晏的一贯态度,不由向他看去,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却只见他事不关己地靠在墓碑上,伸脚无聊地踢点着地上的木剑,面上还带着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容芜只觉得脑子一团乱,怎么想都毫无思绪。若说庾邵的死跟姬晏有关,她是不怎么相信的…那么庾邝最后那所有所指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正乱想着,远处又传来了一阵清脆如珠盘落玉的乐声,是容芜从来没听过的。 庾邝兄妹同时也听到了,纷纷抬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庾邵眼一亮,从墓碑上跳下,冲着容芜道:“快,我们要找的人终于来了!” 容芜眼神放大,难不成这就是箜篌之音? 仿若山涧流水般清澈,又如同林中翠鸟悦耳沁肺,让人发自内心地澄净起来,不由一时听的呆住。 “…这是何人在奏乐?”庾兰痴痴道。 “我们过去吧。”庾邝说着,已经率先提脚往声音之处走去。 “啧,这小子什么时候对音律这么感兴趣了?”庾邵摇摇头,推了推容芜,示意赶紧跟上。 几人顺着声音寻过去,终是在不远一处平坦之地看到了五六人围住的圈。待转到侧面,这才清楚,一位刚及弱冠的少年端坐于石头上,正专注地拨弹着面前形状奇怪地乐器,在其他几位随从围着的中心,可见地上插了三炷香,白烟袅袅悠长,好似要随着乐声飘到天际。 一曲终了,少年缓缓睁开眼,盯着地上的三炷香,开口不急不缓道:“蟾月啊蟾月,梅岭太大,感觉是找不到你究竟安神何处了。总归乐声传情,还是可送你一程的。” “噗…”庾邵闷笑一声,肩膀抖动的厉害,“这个死路痴老毛病不改,找理由倒还是一套套的!” 弹奏箜篌的少年似是感应地看了过来,庾邵拍了拍容芜叮嘱道:“之前教你的话都记下了吧?待会儿…” 说着说着渐渐消了音,看着庾邝走出去和后面说的话,面上转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见过墨凰先生,在下蟾月之弟庾邝。早闻先生之名,并有幸得知你与他的赌约之事,家兄曾言将找机会引我二人相识,只可惜…”庾邝说着,面上微寞,转而又正了正色,认真一揖道,“邝仰慕先生已久,还望先生应赌约之请,收邝为徒!” 少年听候许久没有反应,就在庾邝有些尴尬时,缓缓抬起眼打量向他,轻言道:“所以说,你就是那个蟾月定下的承约之人?” 第四十六章 上辈子的事 “所以说,你就是那个蟾月定下的承约之人?” 前面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庾邵却在这边跳了脚:“屁话!那小子让他听个曲儿都能睡着,让他承约?让他学箜篌?怎么不让他上天呢!四丫头,我跟你说啊…丫头?”庾邵转头见容芜面上呈现出惊恐之色,张了张嘴,急忙安抚道,“你别急,墨凰那家伙虽然路痴了些,但脑子还算清醒,不会…” 容芜却没有理会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庾邝,好像要将他看穿。 “既然是蟾月所定,你可有证据?” “在下的箜篌为家兄亲授,还请先生鉴定。”庾邝一抱拳。 墨凰眉微抬,看了他一眼,接着对身旁随从一点头,随从会意摆好了箜篌。 “公子请。” 庾邝回礼,坐到了方才的石台上,垂眸静想片刻,手轻抬,摆在了箜篌之上。 “搞什么…这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般有模有样了?”庾邵莫名其妙地看着,却在乐声响起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月下引》?” 墨凰听到后也睁开了眼睛,有些失神地看过来,好像透过庾邝的身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哎,二哥什么时候也会弹箜篌了?…”庾兰站在容芜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喃喃道,“以往只知大哥房间角落里有一架箜篌,却蒙了灰也不怎么见他弹过,以为只是摆摆样子的,却不知二哥也会啊…” 一曲奏毕,墨凰缓缓点点头道:“神态和风格都与蟾月相似,这种曲调也只有他能教的出来。《月下引》乃我为他所作,既然传于了你,想必承约无误…小兄弟,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庾邝。” “庾邝。”墨凰点点头,“我会在闵京小住,你可前来,但拜师就免了罢。” “多谢先生。”庾邝有些小失望,但还是恭敬地行了礼。 告别了墨凰,庾邝兴奋地走了回来,与庾兰说着什么,庾兰也是为他高兴。视线移向容芜时,见她像是见了鬼似的向后退了几步,躲在庾兰的身后,笑意不由减了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真没想到二哥还深藏了一手!大哥也是偏心,偷偷教你却不教我…”下山的路上,庾兰不满地嘀咕着。 “你整日忙着各种功课,还有聚会赏花,见上一面都是难…” “哼,借口…你们不是比我还忙?” “好了好了,等二哥跟着墨凰先生学成,再来教你可好?” “那可说定了…” 容芜默默跟在后面,心里有一个想法越来越萌芽肯定,看了眼身旁皱着眉头的庾邵,冷冷道:“你根本没有教过他,对吧?” 庾邵转过头来,看着容芜认真道:“多年前因机缘巧合结识了墨凰,但我与他交情和赌约之事并未告诉过任何人。平日在府中极少奏箜篌,更别论亲自教授庾邝…”接着嘴角抽了抽,摇摇头道,“但从他今日的表现来看,的确是我□□出来的模样,连起手落势都带着我的影子,要被师父看到了非又要骂上一顿。” “你的师父是墨凰先生?” “不,我师从元白。” “可你不是说…墨凰是他的关门弟子吗?” “嗬,那个老不正经的,关门开门不就是动动手的事?” “……” 庾邵叹口气,看着前面的背影道:“真是怪了,难不成是我梦游时候逼着庾邝学的箜篌?” “或许是…上辈子的事呢?”容芜低声道,说到最后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嗯?” 或许是…上辈子你真的教过他呢? 或许…他也是,重生而来的呢… *** 回到府中,容芜还没有时间消化今天发生的事,就被容菱的出现给打断了。 半夜,杏春一脸为难地领着头发散乱的容菱敲门走了进来。 “小姐,三小姐想找您一同睡…” 容芜见有人进来,条件反射地一把拽起被子将睡在里面的庾邵蒙了个严实,继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多此一举,尴尬地转过了脸对她们扯出笑来。 容菱愣愣地看着她麻利地一系列动作,张张嘴道:“容芜,你床上有人吗?” “没,没有哇!”容芜说着赶紧又把庾邵脸上的被子给拉下来,挺着胸脯指了指,“你看,空空的啊!” 容菱白了她一眼,绕过杏春走了过来,爬上床躺到了里面,吓的庾邵跳脚翻出来,头朝下摔在了地上。 容芜皱着脸不忍直视地别开眼。 “今晚我跟你一起睡。”容菱下命令般地说道。 “…三姐姐,你精神好像不太好?”容芜努力装作平静无波的神情问到。原先的攀在她肩上的书生好像不见了一般,但她方才却忽然从容菱身上看见了仿佛重影般的书生影像,一晃而过,苍白的脸庞与容菱瞬间重合。 “哪有?你的意思是嫌弃我不成?…”容菱硬着声音指责道,却在接触到容芜眼中的担忧后顿了顿,弱下了声音,“就是…最近总是做噩梦…” 容芜不由看向庾邵,只见他了然地撇撇嘴道:“成天夜间与鬼魂做交易,哪里能睡好觉?怕是再过不久,她都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吧!” “那可怎么办…”容芜脱口而出道。 容菱以为是在问她,哼了一声拖过被子蒙在了头上,闷闷道:“不要你管,睡你的吧!” 看着身边鼓起来的一小团,没有安全感地蜷成胎儿状,容芜轻叹一口气。她应该也是怕极了吧…与容莹关系僵了后,只能跑到自己这里了。 “没事了三姐姐,快睡吧。”容芜轻柔地拍了拍她,也重新躺了下来。 只有庾邵怨念地坐在地上,瞪了容菱一会儿,认命地靠在床边闭上眼睛。 庾邵有些不淡定了。 本想着只有一日,却没想到往后每天晚上,容菱都准时出现在容芜的卧房里。也难怪,因容芜有符牌的关系,容菱在这里竟然可以一觉睡到天明,这几日气色已是越来越好。 但容芜却一点也不敢放松下神经,有一晚上突然惊醒,见庾邵挡在了自己身前,他的面前赫然漂浮着一缕白烟,一头还连接着熟睡着的容菱,隐约可以看出是那书生的容貌。 “你这又是何必…我寄附于人类,你又能高尚不到哪里去呢?”书生沙哑的声音说道,有时还会突然转换成容菱的嗓音,在夜间显的格外空灵诡异,“若不是能延长时间,你又为何要留在这个丫头身边呢…护着她,也是为了你自己吧…” 第四十七章 人鬼情未了(上) “我不高尚,但也不会依赖于任何人。能多在一天就是一天,如果哪一天挺不住了,走了便是,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你这个模样。”夜色中,庾邵的声音轻柔又带着一丝不屑,冷哼一声,“好了小鬼,现在是小姑娘们的睡觉时间,你也回去安生一会儿吧。”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容芜连忙闭上眼睛装睡,也不知道那书生是否还在外面飘荡。 总归有庾邵在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担心的吧? 好像自从他来到了身边,对于鬼魂就不那么害怕了。明明身边睡着一个鬼,却还能一觉好眠到天明,想想也是神奇。 想着想着,容芜唇边悄悄弯起一个弧度,手指一点一点地蹭到床边,摸到了一处光滑柔软,小心翼翼地勾起一缕头发,握到了手心里,就这么安心地又睡了过去。 几晚平安,只是有一日清早容菱刚心满意足地离开后,庾邵有些可怜兮兮地揉着自己的后脑坐到容芜对面道:“四丫头,你知不知道自己晚上睡觉有些不老实啊…” “嗯?” “你的手怎么总是拽到我的头发!” “怎么会!那一定是你太不老实了,头发都缠在了我手上!”容芜鼓起脸,一本正经地驳斥道。 谁知庾邵听后眼渐渐瞪大,一脸的不可理喻:“可是昨晚我都只靠在了你的脚边!为何早上我的头发还能在里手里啊!” “……!”容芜也瞪着眼,咬了咬嘴最终梗着脖子道,“就,就是啊!你是怎么搞的啊!” “……”还是庾邵败下了阵来,指了指她的脑门,一副没有办法的模样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气很好,越来越转暖,也可以换掉了厚重的外衣。 容芜觉得脸皮厚一些则天下无敌的感觉甚好,脚步轻快地来到了学堂。因为拜墨凰为师的计划暂时泡汤,容芜又拒绝了容莹的提议一同学习古琴,正巧得知授埙的先生就是书法先生秦臻,容芜对她印象极好,便决定继续跟她学埙。 乐器授课时间为各自的先生自行安排,秦先生便干脆每日下课带着容菱和容芜回到她自己的院落。 与其他先生不同,秦甄是孤身一人入的京,就寄身于昌毅侯府中。容芜并不清楚她的来历,却总觉得能有一身淡然风骨的女子不会是寻常人。 “阿芜是第一次来,阿菱就先给妹妹吹奏一曲吧?”秦甄从房里端出茶水和点心放在院中石桌上,笑着说道。 “是,先生。”说道吹埙容菱可不怯场,一曲下来悠扬流畅,容芜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吹埙课授的很是轻松,几人喝喝茶吃吃点心,说说笑笑的好像聚会一般。此时的秦先生没有了书法课上的端肃模样,好像是邻家大姐姐,还会开着玩笑,竟也是个活泼性子。 容芜没了拘束,支着下巴听着秦先生示范埙曲,捏起一块点心歪头想与容菱说几句话,刚转脸就被噎地咳嗽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一缕熟悉的白烟从容菱的头顶冒了出来,书生样貌渐渐成型,伸手向秦甄探了去。 “阿甄…”用着容菱的嗓音说深情的话,那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但容芜的注意力却被他二人的神情所吸引。 书生双手温柔地捧起秦先生的脸,不清晰地五官影像中,一双眸子里透的怜惜却是那么清楚。秦先生吹的埙曲不知何名,但让人听的是那么忧伤,像是在怀念着谁,续续断断,声声泣泪。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秦先生缓缓睁开眼,视线仿佛在空中与书生对上,表情有一瞬的怔忪。容芜扭头见容菱表情呆呆,像是个没有灵魂的玩偶,心里担心,急忙伸手晃了晃她的胳膊,唤道:“三姐姐!” 白烟倏地收回容菱体内,容菱像是被点醒,浑身一震,眼神无焦距地轻吐了一声:“阿…臻…” 秦先生眼眸放大,难以置信道:“你说…你刚说什么…” “…哎?我,我怎么了…”容菱却忽然缓过神来,先是一愣,接着好像想起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脸涨的通红捂住嘴支吾道,“对不起先生…我刚刚,刚刚也不知怎的…” “无事…”秦甄浅浅地笑笑,目光投向了远方,自言自语道,“都快十年了,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第四十八章 人鬼情未了(下) “都快十年了,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告别了秦先生,在回去的路上容芜脑子里一直浮现着这句话,秦先生与那书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容菱虽然表面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但容芜却知道在夜晚她时不时会抽搐不止,然而从她醒来后的表现来看却是不知,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 回到了房间,容芜忍不住问到:“庾邵,怎样才能让那书生从三姐姐体内分离开?” “你不问我也正想说这事。”庾邵坐下道,“本以为那书生只是暂时借身还愿,却没想到他的执念越来越重,本已身死,奈何还想要的越来越多,你姐姐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支撑…不住?那会怎样?”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庾邵白了她一眼,“这种事我也没亲眼见过,不如咱们等着瞧一瞧?” “……”容芜被噎了一下,忍了忍,继续道,“既然这么严重,那我们快想办法把他赶走吧!” “好啊,等那丫头又来了你跟书生商量商量看。” “…庾邵!我不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啊?”庾邵摸摸鼻子,“想要让人家走,你又不想事先知会一声,来硬的吗?。” “既然这样,你与那书生难兄难弟的,由你去知会更好。” “好啊,到时候凭借小爷的俊朗外表和三寸不烂之舌,定能令那书生立刻自惭形秽地有多远走多远!” “…真的不是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吗?”容芜面无表情看着他道。 “那倒也不错,大家一起鬼魂世界做个伴,嗨姑娘,缺向导吗?” “……” 论脸皮的厚度,容芜自认还修炼不到家,跟庾邵还差了不止几个境界,她认输。于是她选择了另一种解决方法。 “天气热了,屋里留不了那么多人,不然你自己找地方解决睡觉问题?”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噗通跪倒一个鬼,高呼道:“姑奶奶小…的知错了,这种关键时刻还得您亲自上场啊!您放心,小的就是您那忠诚坚定的后援保障…” *** 是夜,容芜默默等待着容菱先入睡,然后找机会见到那书生。可是今晚的容菱不知在兴奋什么,翻来覆去一直到半夜了也不消停,直叫容芜困的眼睛发愣,连庾邵坐在床边地上挥舞双臂为她无声地加油鼓起都坚持不了了,眼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是被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给吵醒的。眼睛还睁不开时,就听见耳边庾邵冷哼一声道:“你还是省省吧,那点小骗术也就能糊弄下小姑娘,丢不丢人。” “在下句句属实,阁下既无资格为容四小姐做决定,不如将她唤醒亲自选择…”说话的声音是容菱,吓的容芜一激灵,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应是那书生在说话。 “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爷替她做不了主?小爷现在就明确的告诉你——不,可,能!” 容芜心里七上八下的,两人到底在说着什么,让庾邵情绪这般激动的?悄悄睁开了眼睛,正好与夜色中庾邵的视线相遇,那其中的认真让她不由一愣。 庾邵见容芜醒了,立马换上了恶狠狠的表情:“不让你睡的时候偏睡,现在该睡了你又给我醒过来嗯?” 容芜无辜地揉了揉眼,蹭蹭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身侧容菱的声音阴惨惨道:“既然容四小姐醒了,庾公子就不要越俎代庖了吧,请听在下一言…” 第四十九章 于飞于飞,我的小凤凰长大了(上) 故事发生在渝南的一个水乡小镇上。刺绣大家秦府有女聪明伶俐,从小酷爱诗词书法,秦老板只此一位独女,格外宠溺,便悬赏有识之士担任女儿的先生。 揭榜的人不少,却都被挑剔的小小女童给挡了回去,直到有一天,一位身着朴素的书生负手走了进来,缘分也就此展开。 朝暮相对,亦师亦友,亦父亦兄。书生手把手地讲授女童写字,念诵诗词,并且会吹好听的埙曲给她听。随着女童渐渐长大,那耳边的一声声“阿甄”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掀起一片无声的涟漪。 终是在及笄那年,少女盛装打扮,娇俏的连三月春意都羞于见人。她来到书生面前,袖口半掩,一双明眸却闪烁着期待:“先生既无意于致仕,不如就做我一辈子的先生好了?” 书生先是一愣,接着浅笑着看着脸色已有些绯红的少女,那小鹿般的眼神此时咕噜噜地不敢与他对视,手中折扇“嗒”地轻打在少女的额头,低笑道:“只是先生啊…那好,回头我就开一家私塾,允许你来蹭课蹭到老。” “啊?不行!…”少女听候眼睛一瞪,柳眉倒竖道,“先生只能有我一个学生!先生…”说着看到书生眼中的笑意欲深,脸突地红起来,声音隐了下去,一跺脚,转身就想跑来,手腕却被温暖的手掌握住。 讶然回头,一对凤凰于飞对簪轻轻插入了她的发间。 “于飞于飞,凤凰涤舞,古有佳人,思我余年…” 书生低柔的声音仿佛让时间都静止了,当被拉入带有水墨气息的怀中时,少女在那一刻紧张到忘记呼吸。 “阿甄…我的小凤凰终于长大了。” 此事很快在小小的水乡中传出,相差十二岁的年纪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论闲资,秦老板本是强烈反对,奈何扭不过女儿,只得放下话来,若书生能考取功名,便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即便志不在入仕,书生还是选择踏上了赴京之路。 分别时,书生疼惜地为她擦掉泪水,喃喃道:“这么多年来,我从不知道学了满腹诗书是为了什么,直到遇见了你——” “感谢能让我成为你的先生,如果考取功名便可以换得与你厮守,我会拼劲全力…” “阿甄,你等我。” *** “…后来呢?”书生的话突然停在了这里,容芜忍不住开口问到。 “后来…后来啊…”书生缥缈的面容闪过一丝厉色,好似因痛苦而扭曲起来,“后来我差一点就能到闵京了,却不料!…” “可是遇到了逐流匪?” “你怎知道?!”书生猛然看向庾邵,眼中的痛苦瞬间放大,挤出声音道,“就是那帮毫无人性的逐流匪…他们出尔反尔,夺走财务后竟还…” “什么是逐流匪?”容芜见书生又陷入了回忆中,偷偷拉了拉庾邵的袖摆小声问道。 “逐流匪代指那些没有固定居所,走到哪里劫到哪里的一伙土匪。他们凶残至极,不仅谋财,更以嗜血为乐,从他们手下逃出生天者极少极少。”庾邵说着目中透出几丝同情,“大概十年前,闵京城外发生了一起震惊朝内外的惨案,一伙逐流匪袭击了一间客栈,从掌柜的到店客三十一人无一生还,据说死相还很是凄惨…因事情闹的巨大,朝廷出动了军队剿匪,让那时年幼的我还有些印象。” 容芜同情地看向书生,心中光是想想就觉得场景惨烈,更何况亲身经历。 “天降横祸,令我与阿甄天人永隔,甚至来不及一句解释…当我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是这般形态,这么些年一直跟在阿甄身边,看着她独守誓言,又独自到了京城,心中越发割舍不下,生怕自己若真的消失,她遇到危险了该怎么办?”书生情绪平静下来后,继续哀伤地诉说着,抬起头看着容芜恳切道,“如今我的时间已是快要到了尽头,唯有一愿还望容四小姐应允!” “你…” “够了,我方才说了什么?”容芜刚开口,就被庾邵突然的一声冷笑打断,“你的故事很好听,可也就仅限骗骗小姑娘了。” 第五十章 于飞于飞,我的小凤凰长大了(下) “在下句句属实,还望容四姑…” “我说你就不死心是不是?把小爷的话当耳旁风可不是什么好修养!” 书生没有理会庾邵,一双眼睛深深盯着容芜,直把容芜看的不得不开了口:“你…你想要我帮什么?” “你闭嘴!”庾邵皱眉,猛地训斥了她,刚要再说什么,就听书生迫不及待地抢了先。 “请四小姐肯借在下身体一用,只需当当正正地与阿甄解释了这么多年无法践约的原因,在下再无所求…” “三姐姐不是已经应了你?为何还要我的…” “三小姐之身毕竟只是普通,如今已到了承受相融的极限。而四姑娘…想必你也清楚自己的体质对于鬼魂来说的特别,如果能借用你的身子,在下便可以以清晰的形态出现在阿甄面前了。” “…借我身子?你想怎么借…”容芜心里有些害怕,目光不由投向了庾邵,却见他好像生气了一般,冷笑着转过身去不再管她。 “很简单,就像如今我与容三小姐这般,达成契约即可相融…” “等等…你究竟与我三姐姐做个何交易?” “在下早已空无一物,唯剩这个脑子和一肚子的才学。”书生垂眸笑了笑,“正巧是三小姐所需罢了…助她完成学业,能以此换得更多与阿甄相处的时间,这些都拿走也不算什么。” “…拜托,能不要把自己说的这么委屈吗?”一边的庾邵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打断道,“你只是付出一些对你已没什么用处的学识,而容菱确实在拿命跟你换,到底是谁亏谁赚啊?” “庾公子勿恼。”书生意味深长地弯唇道,“这些条件在下事先都已向三小姐讲明,是她自愿达成契约,舍得自有掂量。” “照此下去,我三姐姐的身子可还受得了?!”容芜急道。 “只有四小姐答允,在下立刻便离开三小姐的体内。” “那若你留在我的身体里不出去了怎么办?”容芜连连摇头,“你可以把想说的话告诉我,我找个机会替你转达好了。” “呦,这会儿脑子还算清醒啊。”庾邵凉凉道。 “这样啊…那没办法了…”书生叹口气,再抬起头来时,面上缓缓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神情,声音由容菱与他本人的双重响起,“既然四小姐不顾及姐妹情意,那就不要怪在下对你姐姐心狠了…” “你…” “唔!…”只听容菱一声闷哼,双眼倏地瞪地硕大,接着眼白一翻就昏到了床上。 “三姐姐!”容芜惊叫着扑过去,用力摇晃她,却眼睁睁地见她脸色迅速呈现了灰败之色。 “书生!书生你出来!你到底对容菱做了什么?!” “四丫头,你冷静些。”庾邵肃声走过来,扶住容芜的肩膀将她分开,低头查看了容菱的状况。 “庾邵…怎样啊?你发现什么了吗?”容芜无措地看向庾邵。 “好家伙…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来赌你的心软吗?” “什么?” “方才他将自己彻底在容菱体内释放,并隔绝了她与外界的所有接触。若一直这么下去,容菱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他自己呢?” “嗬,当然也没什么好结果,宿主去了,他也等于将自己困在了里面,真是个狠主啊…对别人,对自己都这么狠!” “……” *** 容菱陷入了昏迷。 侯府连太医都请来了为她诊病,却都束手无措。看着她一天天削弱的生命气息,小桓氏哭晕过好几次,甚至失态地将容芜推倒在地上尖声质问道:“你究竟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她原本好好的,就因为在你这里睡了几晚就…就成了这幅模样!你说啊!你快说做了什么啊——” 崔氏将容芜护在身后,碍于容菱情况未卜,强忍不悦道:“二嫂说话得分清是非,是阿菱主动来找的阿芜,怎能将责任推倒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如今还是想办法让阿菱醒过来要紧…” “醒过来…不是你的女儿出事才能说的这般轻松…”小桓氏丢了魂似的拉住容菱冰凉的手,喃喃道,“阿菱啊,娘就你这么一个…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要活了呜呜呜…” 容芜看着心里堵的难受,微微往崔氏怀里缩了缩。 “阿芜,哪里伤到了吗?”崔氏小声焦急道。 容芜摇了摇头,逃避似的将整张脸都埋进了崔氏的怀里。 容莹和容芬也每日都会结伴去看容菱,好几次见容莹抹着泪坐在床边道:“都是姐姐不好,竟还跟你赌气…三妹妹你快醒过来吧,我们还是好姐妹不是吗?” 就连秦甄听说了也来看望她,常常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吹奏一曲埙音。容芜惊讶地发现,每当秦先生吹埙时,容菱的神情都会变得安详,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虽然躺着的是容菱,煎熬的却是容芜。 终于有一日,容芜双手捂住了脸,声音闷闷地从掌隙里溢出:“庾邵,我打算答应书生的要求了…” “什么?!”庾邵眼神凛冽扫来,口气不善道,“刚夸过你没几日,脑子就又丢了?你不要被外表骗了,那书生可不是什么善辈,能停留在人间十年之久,他手中的人命可是数不清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故事中的为了心上人奋不顾身的痴情少年了,称他为——恶灵…更为合适。” “恶灵…什么是恶灵呢…” “恶灵就是…” “可是他,对待秦先生的感情还是真的对吗?”容芜打断庾邵的解释,眼睛不知飘向了哪里,轻声像是自言自语道,“起码,当他听到秦先生的埙音,表现出的温柔不假对吗…” “喂,你…”庾邵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顿了顿,“别犯傻啊!” “就算他对待别人心狠手辣,在这十年间已经改变了太多,但他只要面对的是秦先生,就还是当初的那个一心只为心上人考虑的单纯教书先生而已啊…” 容芜喃喃说着,越说越坚定,渐渐抬起头来目光认真地投向庾邵:“庾邵,我想试一试,试着相信他…不,是相信秦先生,只要有秦先生在,我就不会有事的。” “…试一试?”庾邵气极反笑,冷冷道,“这可不是什么错了再重来的把戏,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赌,赌输了就回不来了!瞧见没?如今的容菱,就是今后你的模样!” “如果我赌赢了呢?那么三姐姐就会好起来,秦先生这么些年的等待也有了交代!” “随便你!”庾邵倏地站起来,转过身淡淡道,“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想要怎样做是你自己的决定,不关我事。” “庾邵…”容芜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睛忽地潮湿了起来,眨巴了眨巴,几滴泪水啪啪地坠落地上,哽咽道,“你别走呀,留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时间定在了第二日秦先生来看容菱的之时,容芜呆呆坐在床边,有些无措地等待着那一刻的降临。 如果,庾邵在就好了… 容芜双手揪在一起,不知从何时起习惯了他的存在,虽然别人看不见,但只有知道他就在不远处,心里就会特别的安定。 “阿芜也在啊。”听见了秦先生的声音,容芜正打算抬头应声,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发不出来了。 身子像是被一阵凉意包裹,她僵直地移动着眼珠,一点点地对上了秦先生难以置信的目光。 发生了…什么? 秦先生究竟看见了什么,才会如此的失态… 容芜感到自己的感官变得越来越迟钝,意识也在逐渐消散,一切都渐渐不受自己的控制。 庾邵,你在吗… 在陷入黑暗中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轻唤了一声。 “阿甄。” 第五十一章 守护与告别 “好久不见,阿甄。” 容芜呆呆坐在床边,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一团白影却从她身后浮现出来。光影中,头戴纶巾的书生形态渐渐清晰,睁开眼睛,淡笑着向已经愣住的秦甄走去。 “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啊!…”看到书生探过来想要轻抚她脸的手,秦甄下意识地倒退几步躲了开,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先…先生?” “是我。” “你这是…” 书生止住步,苦笑一声,轻声道:“如你所见,我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秦甄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看到她眼中的惊慌之色,书生眼神黯了黯,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头,想要安慰却又怕自己这幅模样吓到她。 正踌躇着,下一瞬就感到一阵风带来,轻柔地穿透过他的身子,缓缓转身,就见秦甄僵硬地扶着床边,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背对着他,可以看到秦甄身子微微发抖,书生伸出手停在半空中。身子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了,忽然的,就见她回过头来,满脸早已是泪水:“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先生一别十年,为何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阿甄…”书生心疼地去替她拭泪,手却直接穿了过去,这叫秦甄哭的更厉害了。 这一刻她仿佛只是从前的那个有些任性的孩子,可以哭的肆无忌惮,等待着先生温暖的手掌放在她的头顶。 而如今,这么多年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却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了。 “阿甄,别哭了,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好了…”书生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外面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 “你们的时间不多,有什么话就抓紧时间说吧。” 窗外,庾邵静静地背靠在墙上,一只脚回勾抵着,这副模样已不知道待了多久。 秦甄听不到庾邵的声音,看到书生转向窗口的眼中闪出她从没见过的狠色,不由忐忑地问道:“先生…发生了何事?”目光又看到呆滞的容芜,心里一紧,“你对…阿芜做了什么?为何会用她的声音来说话…” “没什么,这只是暂时的罢了。”书生收回目光,温和地对她道,仿佛刚才的眼神都只是幻觉,“阿甄,你听我说…” 时间渐渐走过,屋内偶尔的细语声传出来,庾邵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有些灼烈的阳光,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低咒一声: “那家伙自己惹的事,我在这操的什么闲心…” ***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以往到这个时候是容芜回去的时辰。庾邵不客气地穿墙而入,站到了书生背后冷声道:“时间到,你该走了。” 书生默了片刻,忽然轻轻笑出了声,越笑声音越发,整个人都在颤抖了起来。 庾邵锁紧眉头,握住了拳头。 只见书生一边笑一边缓缓转过了身,眼眸中发出了诡异的红光,声音变成了容芜和他本身的双重音色,斜睨庾邵道:“时间到了?抱歉,这个可不是你说的算…” “竟然还会异灵?有意思…怎么,坚持了十年终是现了原型吗?”庾邵盯着书生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一边,手掌扣拳,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大步走来,“不动手很久了还真是痒痒,也罢,今日就告诉你小爷从前是干什么的——” 一刹那,庾邵的发带突然崩开,满头乌发轻撒而下,衬着苍白的面庞竟显得有些邪魅。宽衣吹扬,他好似从金戈铁马的上古战场上走下来,落魄却无人可挡,来到在容芜身前停下,冲书生勾了勾手指,轻笑道:“想反抗?那就来吧。” 书生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半晌,许久才开口道:“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竟是…” “我是什么并不重要,但如果你怕了,现在跪下给爷磕头还来得及。” “看样子,你是下了决心要护那个小丫头了?” “她于我还有用,轮不到你插手。” “她能帮你的,我也可以。只要你让我留在她的身体里,你想要什么我都会配合,怎么样…我知道因为顾及这个小丫头,你有许多事想做又放不开手吧?如果是我,你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庾邵垂眸将垂在眼边的散发挂到了耳后,喃喃低语道:“你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啊…” 书生眼睛一亮,还没做反应,却又见他缓缓抬起了眼,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一个卑微到极致的小丑,笑的轻蔑道:“可惜实际上全都是屁话!看来上次小爷跟你说的你还是没懂啊…爷不会像你这般低微求存,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还是早些走了干净,何必沦落到去抢别人的丢人现眼?” 书生死死盯了他一会儿,也跟着冷笑出声:“嗬,既然这样,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浑身煞气散开,眼中红光更甚,嘴唇渐渐变黑,“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力量吧!” 庾邵回头见容芜还是一副呆滞的模样坐在床边,亮了亮手真想就这么一拳头把她给揍醒过来,呲呲牙,还是小心地将她全部护在了身后,再转过头时,却愣住了。 只见秦甄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了书生。 “…阿甄?”书生哑着声音不确定地唤道。 “先生!不…不可以伤害到四姑娘…”秦甄看不见庾邵的存在,只是听着书生方才的话,害怕他会对容芜做什么。 “阿甄,你让开,很快我就能陪在你身边了…” “先生一直都在阿甄身边啊!阿甄能感受到的…”秦甄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哽咽道,“这么多年来,先生一直都住在阿甄心里,不曾离开过啊…” 书生看着她的模样愣住,周身的煞气隐隐渐弱,低低道:“只在你心里怎么够…你这个傻姑娘,没有人照顾可怎么办…” “先生别小瞧阿甄,阿甄现在学会了自己煮饭、自己洗衣,就连最怕的青虫现在也敢踩过去了呢!” 书生听的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想着十年来他默默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切菜时被刀划伤手,曾经握着教她写字白皙柔嫩的小手,如今已有了薄茧…看着她换下了最爱的华丽衣服,开始布衣简装;看着她无数次在黑夜中被噩梦惊醒,又哭着叫着他的名字睡去… 看着曾经只到他肩头天真烂漫的少女,已经挽起长发,微微仰头就可以与他平视了,那眼中散发出的成熟的温柔是他从未见过的,像一阵春风抚平了心中的暴躁。 “于飞于飞,我的小凤凰真的长大了…” “我的先生还是这么年轻…如果再过个十年,我就成了老太太了,跟先生现在一起就不般配了…” “胡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心中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你也是呢,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那俊秀无双、温柔善良的先生…” 眼中的红色渐渐退卻,书生眉眼笑起来,一如那一年在秦府初见时,让秦甄看的呆住。 “先生你知道吗,当年你第一次这么冲我笑时,我就在想,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人呢,留在身边天天看着多好啊…” 书生无奈地摇摇头,轻叹道:“所以在下自以为傲的学问,还比不得这张皮囊有用?” “所以啊…就算到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一定要将先生认出来,然后绑在身边。” “下辈子,我一定先去金榜题名,然后骑着高马来到你家门口与你相识,这样会不会更好认了?” 秦甄被逗笑,捂着嘴悄悄拿指尖蹭了蹭眼角的泪水。 “时间真的要到了…”书生的身影越来越透明,他伸出手想要最后摸到她的脸,却毫无意外地又穿了过去。 “集中全部的精力,是可以做到的。”庾邵的声音淡淡从身后传来。 书生一怔,再次低头看向心底的人儿,轻轻俯下身来。 秦甄正垂眸悄悄拭着泪,忽然感到额头一温热,身子瞬间像僵住了一般,一顿顿地抬起头来。近在咫尺的俊颜,眼底泛着满足的笑意,轻轻用手指了指唇角,竟有些坏坏。 “再见了,我的小凤凰,下辈子,在我上门寻你前,可一定要等我呀…” “我等…我一定等…多久我都等你…” 在最后一缕白烟也消散了,好像从未来过一样,秦甄跌落在地上,捂住脸,压抑 的哭声断断续续从指缝中溢出来。 庾邵看着有些于心不忍,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嘤咛,急忙回身来到床边,正赶上容芜身子一软倒了下来,自然地伸手接到怀里。 感到暖意渐渐蔓延到全身,容芜舒适地伸了个懒腰,一拳拍在了庾邵脸上。 某人脸色立马黑了下来,伸手掐住她脸上的一坨肉,不断向外扯着道:“好你个死丫头,小爷没舍得打你,你倒还回来了?睡了一觉胆肥了不少啊,还不快给爷起来!” “唔…”容芜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眨吧眨,两只眼都睁了开,接着小脸一怒,啪地在另一边脸也上了一巴掌,在庾邵呆住时怒声道:“好你个庾邵!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在床上抱住我是想干嘛?!” 第五十二章 岁月静谧 暖洋洋的午后,容芜站在院子里,看着秦甄将最后一件行李提了出来,轻轻关上了门。在府上住了五六年的光景,总共也没有带走什么,简简单单的两个箱子已是全部。 “先生,您真的要走了吗?” “嗯,心愿已了,这偌大的京城里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秦甄环顾四周,似有些感慨。抬眼见容芜低着头,心里柔软下来,走到跟前摸了摸她的头轻轻道,“我不是个好先生,不仅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让三姑娘至今还卧床,更是耽误了你们的书法和埙课…我…” “先生此话何意?”容芜讶然抬头,似是不解,“先生向来认真严格,令我们受益匪浅。此次三姐姐的病更是变天染了风寒,如今已是转好,与先生又有何干?” “阿芜…”秦甄叹口气,见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好似先前被书生附身都是一场梦,是在她毫不知情时进行的。只可惜这些书生都与秦臻讲明了,所以她如今更是心疼容芜,小小年纪就要独自承受这些无法与常人道的压力,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也罢,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支持你哦。”见她不愿多谈,秦甄也不会专门去拆穿,眨眨眼有些俏皮道,“等有时间了,欢迎来渝南转转,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谢谢先生。”容芜用力点点头,一路跟着她送到府门口,看着家丁帮她将行李搬上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正待最后道别时,街上路过一辆马车,在驶过昌毅侯府几十步外忽然停下,容芜和秦甄都被吸引住了视线,一同看了过去。 只见数位随从蜂拥而上,有的摆好脚蹬,有的掀开车帘,还有的恭敬地伸手去扶… “吓…好大的排场啊…”容芜目瞪口呆道。秦甄也在一边点了点头。 “我所见过的人当中,还真有一人也这么事儿多……哎?!怎么是你!”秦臻正说着忽然话音一转,诧异地指着前面那人。 “方才偶见便觉得面熟,秦姑娘,别来无恙。” 从见了第一眼时,容芜也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元白先生的关门弟子——墨凰! 他与秦先生竟之前就认识吗?容芜顿时八卦心起,颇有兴致地看着墨凰宽衣广袖地翩翩而来,微微冲秦臻一揖。 秦甄也福身回礼,眨眨眼道:“你不是晋国人吗?怎么会在这里…” “奉师命云游至此…也顺便吊唁故友。” “如此。”秦甄点点头,并没有很多话说,转身就准备上马车。 谁知墨凰向来面无表情的脸竟瞬间闪过一丝急迫,匆匆又开口道:“秦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姑娘有空,可以去我府上坐坐,就在…” “不必了,我这就准备走了。” “…敢问…姑娘打算去哪里?” “回家。” “姑娘家…” 墨凰话未说完,就被秦甄摆摆手打断了:“对了,你刚刚说你在京城有府邸?长住吗?” “长住,长住。在下孑然一身,哪里落脚都可。” “公子!…咱们不是…”身后有随从急道,却被墨凰背后的手悄悄一挥制止。 “那可好!”秦甄笑开来,看的墨凰有些发愣,“正巧我要走了,一直放心不下跟我学埙的学生,你若想报答什么救命之恩,不如就收了阿芜为徒,让她跟你学箜篌好了!” 容芜听候大惊,没想到秦先生将这等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讲出来了,万一被拒绝呢,万一人家看不上她呢,万一… “这有何难,可是身旁这个小丫头?”容芜感到他就随便瞟了自己一眼,转瞬就又黏在了秦甄身上,真挚道,“秦先生眼光果然不凡,此女条件甚好,正适合箜篌。” “……” “咳,徒儿,可愿跟着为师学箜篌?” “……”容芜捏了捏自己的脸,感觉像是做梦一般。 “秦姑娘还有何吩咐,尽管开…” “也没什么了,那么阿芜就交给你了,告辞。”秦甄说完,又轻轻抱了抱容芜,真的钻进了马车。 “……” 容芜不断冲她挥着手,转脸见墨凰默默站着看了会儿马车消失的方向,然后转身就往自己的马车那边走去,立马有些慌,赶紧唤道:“师…师父?” 从前都是称先生的,第一次叫师父这个词还是有种陌生与不安。 “…嗯?”墨凰停下脚步,回头时表情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面瘫状,看了容芜一眼不解道,“你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 “想学箜篌?” “特别想!徒儿容芜见过墨凰师父…”容芜怕他后悔,急忙行礼道。 墨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把手伸出来。” 容芜轻车熟路地摊平双手。 翻转着细细打量过后,墨凰轻咦了一声:“没想到,还真是个好苗子…” “是吧!庾邵也这么说哈哈!”容芜乐的开了花,一时大意地脱口而出,说完才猛地顿住。 “…你刚刚说…庾邵?你见过他?”墨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紧的有些生疼。 容芜嘶了一声,墨凰稍稍松了些,却还是握着,好似怕她会跑走。 “嗯…曾经见过吧…”容芜眼神飘转含糊道。 墨凰听后眼神暗淡下来,缓缓放了手,低语道:“那家伙葬都葬了,还在想什么呢…”摇摇头,又看向容芜,片刻道,“罢了,你我也算有缘,今日便收下你这个徒弟。” “真…真?…师父!”容芜喜地不知该怎么回答,看的墨凰不禁微微一笑。 待墨凰留下住址离去后,容芜迫不及待地跑回府里,她都没意识到自己最想告诉的人竟然是庾邵。 “庾邵!庾邵你在吗!我告诉你个消息啊,你绝对猜不到哈哈哈…” “嗯?”庾邵被吵醒,翻了个身朝向外面,揉揉眼睛不满地嘟囔道,“大白天的吵什么吵…” “你也知道是白天啊?话说你这是要冬眠?能不能别成天赖在床……哎喂!睁开眼睛不许睡啊!”容芜扑在床上,啪啪啪地拍着被子。 庾邵被闹的没办法,叹口气抽出身子坐起来,半眯着眼睛等待着她说话。 “你猜猜我刚刚见到谁啦?”容芜托着下巴坐到他对面,满脸的期待。 “你的那个女先生嘛…” “除了秦先生呐?” “唔…”庾邵摸了摸下巴,斜眼道,“瞧你这高兴样儿,见到你姬哥哥了?” 容芜瞪他一眼,顿时被搞的没了心情,哼了声道:“算了,告诉你吧!我刚刚见到了墨凰先生,还正式的拜了师!” “咳…咳咳…”庾邵咳嗽起来,锤着胸口讶然问道,“你…发生了什么?墨凰那家伙最怕麻烦,难道突然转了性?” 容芜将刚刚的事讲了一遍,就见庾邵掀开被子下了床,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哎,你准备去哪儿?” “找墨凰。” “干嘛?” “去往他脖子里吹气,吓死他!” “不许欺负我师父!” “不去小爷咽不下这口气!”庾邵摔门怒道,“好你个墨凰,重色轻友到这种程度?!把阿邝当作爷定下的承约之人,却只是额外指点,不知哪里冒出的女先生随口一交代,就屁颠屁颠地收了徒弟!看小爷不吓的他跪在坟前忏悔三日三夜…” *** 春去秋来,五年转眼过去了。 这些年来,容芜个子长了不少,肉也长了不少。 若说小时候肉乎乎的那是可爱,可十岁的小女孩大多都开始显的纤细,如容莹当时一般已展露美人坯子,而容芜却还是肉肉软软的,并且还有横向发展的趋势。 崔氏近两年愁的逮住冯妈妈就叮嘱,要控制四姑娘的饮食,千万不能再胖下去了。但却仍是无济于事,四姑娘像是永远吃不饱的模样,逮住什么都能埋头苦吃,房间里的都清干净了还会自己去厨房取,根本看不住。一旦吃起来,就专心的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容不得别人打扰。 这日,容芜用完晚膳,起身准备回房时被冯妈妈唤住了:“姑娘,院子里的梅花开了,让杏春陪您去转转吧?” “不了,我还要看书。” 冯妈妈看着她走进屋得背影,哐地关门后,与杏春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容芜脱下厚重的外衣,往手心里哈着热气走进了里屋,含糊不清道:“我回来了…” 床上的人影动了动,没有吭声。 “还睡,冬眠也有个时间好吧?你这一年四季都赖在床上,看的真想揍人…” 简单净了脸,拿起书桌上读了一半的书,钻进了被窝。往里面蹭了蹭,动作变的轻柔不少,小心翼翼地将床上之人环在怀里,声音轻的像是在哄孩子:“好了,这回舒服多了吧?” 那人动的更厉害了,眉头皱起好似在抗拒。容芜却环的更紧了些,将书架在他的头顶,硬声命令道:“别乱动,撑个书高度还是正合适的。” 闻言,反抗渐渐消了下来,重新变的安静,好像又睡了过去。 容芜也不再多言,专心地看起书来,一室静谧。 第五十三章 她的答案 烛火幽幽,投在容芜侧脸上一片晕黄,忽明忽暗。 室内只听到时不时书页翻动的声音,容芜一边认真看着,嘴里一边嘟囔着:“你这点写的也太难了吧,什么‘国复一统’、‘致学从仕’…看都看不懂的好嘛…” 容芜现在翻看的是一本年旧的书册,上面的字行如流水,并不是很容易辨认,再加上缝隙中还常常添加些后来的笔记修改,更是一团乱。可就是这么一本小册子,庾兰前几个月神秘兮兮地交给她时,就好像是什么机密答案一样宝贝。 “阿芜,这可是我大哥当年学策论时的随笔,被我考女学前给翻出来了!你也就剩两年了,喏,好好看一看,到时候拿到考题时可不要笑啊…” 庾兰说的俏皮,容芜接的郑重,认真地点了点头:“庾姐姐放心吧,我会好好保管的。” “…哎呀也不用这么紧张啦。”被她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到,庾兰赶紧摆摆手道,“大哥那人随意惯了,要让他知道有人这样对待他的册子,还不得笑的醒过来!” “要是…能这样就好了…”容芜垂眸,呓语喃喃道。 “哎?你说什么?” 容芜摇摇头,转身时露出了一丝苦笑。 *** “喂,起来给我讲解一下啦…”熄灭烛火,容芜轻轻拨了拨躺在身侧那人额头的散发,柔软的触感还是那么鲜活,却因为得不到回应而又假的让人胆颤。 庾邵还躺在那里,却无声无息地让人几乎感受不到存在。 沉睡的鬼魂? 容芜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道自从五年前那书生消失后,庾邵陷入沉睡的时间就一日比一日长。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偷懒,可渐渐的意识到他竟越来越下不来床,于是每日下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匆匆跑回来把庾邵给唤醒过来,只有当他睁开了眼睛,容芜提了一整日的心才放了下来。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庾邵只字不提,但却又好几次趁着容芜去学堂的功夫悄悄离开,得赖于身体实在虚弱走不远,每次都被容芜在角落里将昏迷的他给翻了出来。 容芜心里害怕,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学着从前得方式,常常抱着庾邵,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有她在身边时他的脸色好像稍稍好一些。在长时间的接触下不知是否对身体产生了影响,容芜有时睡醒一觉会出现眩晕的症状,走着路也会忽然无缘无故地摔倒,为了加强自己的体力,她也不吭声,开始默默地增加食量,试图用更多的食物补充能量。 直到近一年来,庾邵基本整日整日陷入昏睡,清醒的时候寥寥无几,而且就算是存在着意识,身子往往还是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即便如此,容芜却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排斥,每当抱住他时,哪怕会让他精神好一些,得到的回应也只是推拒。 没有人能告诉她这样做对不对。 庾邵虽看起来随意,实际却是那般骄傲的人啊… 被自己以这种方式留下来,或许他早已受够了,或许他会因此而厌憎自己,或许解脱才是他想要的… 但这些容芜都做不到。这么些年来早已习惯了身边那个鬼魂的存在,哪怕自私,她也固执地下不了决心放手。 *** 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在床上映出斑驳。 杏春推门进来,轻轻在床边唤道:“小姐,该起身啦,今日可是您的生辰!” “嗯…”容芜缓缓睁开眼来,手习惯性地往旁边摸了摸,捉住庾邵的手时,却突然感到手心被轻点了两下! 他醒了! 容芜也瞬间清醒过来,倏地坐起身来把杏春下了一大跳。 “小…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今日生辰心里高兴!” “那是应该的!”杏春抿嘴笑了笑,替容芜取来新衣,“小姐快起来打扮吧,过一会儿洳小姐和公子晏也就该到了。” “…哎?” “您不会又忘了吧?一个月前洳小姐就给您来了信道已经准备好如何庆生的了!” 容芜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从床上爬了下来。 容芜这五年来过的基本就是学堂和自己院落的两点生活,任何外出活动一律拒绝,不清楚的还以为四姑娘又转了性,重新变得跟小时候那样孤僻。 对此容芜倒不怎么在意,能有更多时间在房间里看看书,陪陪庾邵让她感到更为轻松。也就只有姬洳、庾兰等人会上门来看看她,多次劝她出门无果,只得无奈地由着她。 像这次这种庆生,本该是容芜早早地给别人下帖子,如今却变成了别人早早地来信求着来,也是容芜独一份得待遇了。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脸皮厚,上赶着来送礼,却还被人一脸嫌弃!”对面,姬洳将装着礼物的木盒往桌上一丢,没好气地哼道。如今的她已生的亭亭玉立,冰雪般模样常常在容芜面前破裂,娇嫩的红唇嘟起,竟是别具风情。 “怎么会,你能来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容芜笑笑,当着她的面打开了木盒,赞叹道,“好美的镯子!” “那当然,这是大哥从渝南带回来的玉料,我亲自画的样图让人打的呢!你看,我们一人一只!”姬洳说着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晃了晃上面已经戴着的玉镯,催促道,“你也快戴上吧!” “嗯。”容芜取出来往腕上套去,手上肉乎乎的有些紧,使劲穿进去后,感觉也像是锢在了手腕上,远没有姬洳戴的好看。 “真好看!” “阿芜!…”姬洳见状拉过她的手啪啪拍了两下,还觉得不解气,叹口气道,“咱可不能再吃那么多了!” 容芜冲她扮了个鬼脸,没有接话。 “姐姐!”门外远远传来男孩活泼的喊声。 “是茂哥儿回来了。”姬洳说着,就见容芜笑着起身过去,刚打开门,一个小小身影就扑了上来,将容芜撞的禁不住连退好几步。 “小心。”腰间轻轻被宽厚的手掌拦住,抬眼,姬晏倾身将她拉了回来。 “多谢姬哥哥…”容芜抽身出来,小声道谢。 “姐姐姐姐!晏大哥带给我带了木剑,我舞…哎呦呦!轻,轻点儿…” 姬晏不动声色地将他提到了一边,吩咐道:“若再像这样冲撞你姐姐,以后就别再偷偷让我给你带东西。” “哎哎!嘘…晏大哥你怎么都说出来了…”容茂一边冲他挤眼睛,一边小心翼翼地瞟着容芜的脸色,见她果然冷下了面庞,吓的立马缩到了姬晏身后。 “我说你房间里那些刀刀棍棍都是哪儿来的,捡来的?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捡个回来啊!” 虽然容芜盯着的是容茂,但姬晏还是有些不自然地微微撇开头,摸了摸鼻子不敢与她视线接触。 “都…那都是从晏大哥府上捡,捡来的…”容茂想转移怒火,结结巴巴地说到。 “你还敢说谎!”容芜挥起手掌就要呼过去,容茂嗷地一声跐溜钻到姬晏背面,用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左躲右闪,“我让你骗人!还敢不敢骗人了?!” “不敢了不敢了!姐…姐饶命!嗷嗷——” 容茂扯着姬晏的腰钻来钻入去,倒叫姬晏白挨了几巴掌。 打错人的次数多了,容芜也不好意思再下手,喘着怒气停了下来,指着容茂的鼻子颤巍巍道:“…你!” “姐…” “这次暂且放过你,下次再让我发现…我就!”说着扬起手掌。 容茂脖子一缩,连连保证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啦!” 容芜冷哼一声,眼睛又转向姬晏:“还有…你…” 姬晏站的端正了些,抿着嘴唇看着她,神色竟不经意透出一丝紧张。 “你…那个你…”容芜鼓了鼓脸,最终一咬牙道,“你以后也不能太顺着他!” 见容芜只说了这个就放过了他,姬晏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色保证道:“我以后都听你的。” “啧啧。”身后传来姬洳的咂嘴声,容芜也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姬晏这么认真看着下故作镇定地转开了脸。 “啧啧…晏大哥你变了,每次来不光花更多时间在姐姐这里而不陪我玩儿,现在连最后一点兄弟情义都要葬送在姐姐的淫威下了…”容茂也跟着扁起小嘴不满道。 “咳…”姬晏终于破功,捂住嘴咳嗽了一声,耳侧微微有些泛红。 “好了好了,小鬼头你先出去玩儿听到没?”看着自家哥哥的窘迫模样,姬洳虽然面上快要忍不住笑出来,还是出声替哥哥解了围。 “哦…”容茂虽然不情愿,但也怕真惹到姐姐生气,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门,时不时地对着姬晏去眼色,却都被他目不转睛地无视掉了,最终只得苦着脸自己跑开。 容茂离开后,姬洳重重咳了一声,忍笑道:“还都愣着做什么,过来坐呀!” “……”容芜低着头坐了过来,姬晏顿了顿,也跟着坐在了一边,主动伸手为二人沏茶。 “阿芜啊,你这儿真是的好地方。” “嗯?”容芜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姬洳。 “连从来只会指使人的公子晏都变得会给人倒茶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姬晏手一抖,几滴茶水洒了出来,眼神半眯地睨过来,带着丝警告。 “…我去厨房给你们拿点冯妈妈自己做的点心。”容芜说着起身就要逃,被姬洳一把拉住,努努嘴朝向姬晏。 “别着呀,咱们这儿有人跑腿。” 姬晏瞪了她一眼,还是站起了身,丢下句:“我去拿。” “哎你不知道…在哪儿…”看着人已经出去的背影,容芜渐渐咽下了后半句。 “不用管他,他对这里的熟悉怕是不比自己院子差!” 容芜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便低头喝了口茶。 这五年来,因为姬洳的关系,姬晏也一直是昌毅侯府的常客,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在许多地方也不太避讳。 如今他已是十八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越发成熟而稳重,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容慕和容芥常常拿他开玩笑道,总来府上串门,可是看上了自家哪位姑娘?姬晏却总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定。 容莹今年即将年满十六,无论学识还是容貌都是闵京城中拔得头筹的,提亲的媒人早已踏破门槛,而她却至今未放出任何讯息,也是急坏了一众公子哥。 而容芜…这些年来一直游离于贵女圈外,什么茶会、花会、生日会啊向来跟她没有关系,也不轻易邀请别人过府玩赏,于是渐渐的被人们所淡忘,就连昌毅侯府还有个四小姐也全凭着姬洳、庾兰等人对外的夸赞。 昌毅侯府四小姐就像是个存在于话本里的人,全靠通过她人言语间的描述去想象,究竟是何模样却不得而知。 外人都当姬晏常入昌毅侯府是为了容莹,有贵女好奇曾悄悄问过容莹是不是真的,容莹总是低头笑笑不肯多谈,但那微红的脸庞却忍不住叫人浮想联翩。然而当姬晏进了昌毅侯府的大门,真的去向就只有侯府内的人知晓了。 姬洳支着下巴端详着容芜的侧颜,肌肤白嫩的好像快要滴出水来,天庭饱满,两颊肉肉的微微嘟起,长长的睫毛垂下,时而颤颤地让人心里痒痒。 她一直觉得容芜是美的,于是每当聚会时别人谈及容芜,她总会极力将她描述成绝代佳人的模样,生怕别人不信一般,恨不得将所有美好的词语都用在她身上。 “阿芜,你想的怎么样了?”看着看着,心中藏了很久的疑问自然而然地流出口中。 “想什么?” 轻叹一口气,换了一只手支起下巴,看着她喃喃道:“我哥哥可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啊…” 屋外,亲手端着点心盘的姬晏轻轻放下准备推门的手,屏住了呼吸。 第五十四章 生辰与消失 “我哥哥可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啊…”姬洳说完便紧紧盯过去,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变化。 容芜低头摆弄着茶杯,唇角渐渐弯起,语气天真道:“那很好啊,也不知哪家姐姐这么好运能成为姬哥哥的娘子。” “容芜你气死我了!什么哪家姐姐,还不是…” “啊…难道是我姐姐?”容芜微微张开嘴看着她,在冰美人发飙前,门倏地被推开了。 两人立马闭上嘴,看着姬晏面色如常地走了进来,将食盘放在了桌子上。 “小厨房没人,也不知你们想吃什么,就每样都取了些…可对?”他不确定地问向容芜。 “对!对对…”容芜垂着头伸手分出三个小碟,将一种雪白的糕点切开,“快尝尝这个,配上茶一起入口,奶香浓郁,简直是绝配。” “你还吃…”姬洳不满问话被打断,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好啦…我不吃,看着你们吃总可以了吧?”容芜将糕点只切成了两块,两个碟子推到二人面前,自己只是托着下巴干瞅着。 “太甜了,你来解决掉。”正有些眼馋,面前有一碟子突然推来,抬眼见姬晏似有些神情有些嫌弃,推给她后便移开目光, “我不能吃…”容芜小声嘟囔着眼睛瞟向姬洳。 姬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挥挥手道:“罢了吃吧吃吧…忘了有某人在怎么会让你少一口!” 容芜笑了笑,想想还是捏起一小块塞进嘴里,满足地弯起眼睛,口齿不清道:“我会少吃点的…” “谁管你!” “真的真的…” 用过点心,姬洳看看自家兄长,思索片刻,忽然换上了一副愁苦脸:“哎,过了年就要参加女学考试了,还没有怎么准备…” 容芜闻言安慰她道:“别担心,以你的学识就算直接去考也一定没问题的。” “别的都还好说,就是那个国事论真叫人心里没底。”姬洳眼珠提溜一圈,忽然拉住容芜的手道:“考前这段时间打算让哥哥给我做下指导,阿芜你陪我一起吧?” “…我?” “对呀,反正过不了两年你也要考,提前听听也没坏处嘛。” 最终没等容芜开口,姬洳便愉快地做了决定,把今后补课的地点定在了昌毅侯府。姬晏早已礼学监结业,如今在朝中任了文职,每十日才有一天的休沐,时间并不得闲,补课也只能趁他休沐之时进行。 随便说着话便到了中午,杏春敲门进来道大小姐那边已经设了席,准备姐妹几人一同为容芜庆生。 “大姐姐又费心了,阿洳也一起来吧?”容芜笑着道。 姬洳点了点头,又询问地看向姬晏:“哥哥?” “今日并非休沐,庾邝替我顶了半日职,还需尽快赶回去,被发现了也是麻烦。”姬晏说着揉了揉眉心,脸上透出丝无奈。 难得见他这幅模样,姬洳和容芜都忍不住抿嘴偷笑起来。 起身出门,临走前忽然站住,回头低头看了容芜一会儿,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形状怪异的桃木制的挂坠递过去。 “生辰礼物。” 容芜有些啼笑皆非地接过来,提溜在眼前打量道:“今年的又不一样,到底还有多少个才能凑齐所有的啊?” “这是最后一个了。”姬晏顿了顿,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之前的…” “当然都有好好留着了。” “那就好。”转身又对姬洳道,“晚些时候我让马车来接你。” “知道啦,哥哥快走吧,小心被罚俸禄!”姬洳扮个鬼脸,推着后背将姬晏“赶”了出去。 *** 午膳与府中姐妹们一同用过,又送走姬洳后,容芜回到了屋中。换衣时被胸前的硬块咯到,这才想起来那个形状奇怪的挂坠来。 掏出来又看了看,走到书房,从木架上取下了一个木盒。打开来,里面已经摆放着了三个形状不一却很是奇异的桃木挂坠了,再加上手上这个,一共是四个。 容芜不明白姬晏为何每年都送她这个东西,曾经问过,他只是简单说是朝恩寺的惠济所有,被他下棋赢来的。 每年赢一个,不多不少的,都给了容芜。 若是从前的容芜看见这种东西不知该有多想要,如今却因害怕对庾邵造成影响,只能放到远远的地方不敢靠近。 用手指搓了搓,轻叹一口气,把这第四个桃木挂坠也放进了盒子中,关上盖放回书架。 梳洗后钻进了被窝,见庾邵还是静静地躺着没有反应,不由压在他身上粗声道:“喂,今天可是我的生辰,所有人都为我庆了生,只剩你了!” 又贴近他的脸静静听了听,见依旧没有动静,只得作罢,翻了个身躺到了一边,发了会儿呆,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容芜脸上被一阵刺痒所闹醒,闭眼拨拉后无果,皱着眉把眼睁开了一条缝,呆了呆,瞬间一激灵,张大了嘴巴。 “庾…庾邵!你醒啦?!” 庾邵一只胳膊支着头,侧躺着笑看着容芜,另一只手正捡起她的一缕头发,扫呀扫地挠她的脸。 “你好像…精神了许多?是身体好了吗?怎么做到的啊?”一连串的问题接连吐出,庾邵听着眉峰挑了起来,面带无奈地看着她。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快说话呀…”容芜急的推了他一下,却被一把握住了手腕,缓缓地拉到了胸前。 他的温度冰冷的让人心里一慌,容芜不禁抖了抖,却忍住了没有抽出来,抬眼认真地看向他,总觉得即将会有什么事发生。 庾邵一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拿目光注视着她,好像千言万语已经道出。 容芜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指尖颤抖着攥紧他的袖口。 太阳冉冉升起,随着第一缕阳光投射进来,斑步在两人身上,庾邵的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缥缈让人捉不住。 “…庾邵?不…不要…”容芜似乎已经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怔怔地盯着他,身子渐渐靠近,张开手臂将他环在怀里,好像只要把他藏起来就不会被带走。 白烟中,庾邵眼神却愈发明亮,只见他眼中笑意渐染,微微上扬的唇角张开,无声地对她说了四个字… “不要,不要走啊…别留我一个人…” “庾邵…你回来呀…你给我回来!…” 容芜压抑的哽咽一顿一顿地从嗓子眼里溢出来,一声比一声压抑,身子渐渐地匍匐下来,额头抵在了床板上。 “为什么会这样…” 感受到最后一丝触觉也从怀中消失了,容芜终于抑制不住哭声,将脸贴在被子上,浑身都好像脱力一般软了下来。 忽然,听到一声不大却清晰的崩裂声从书房传来,容芜一惊,努力支起身子跑过去查看。寻着声音一点点翻过去,当打开装桃木挂坠的盒子时,一瞬间浑身得力气都好像被抽走,跌落在地,盒子也啪地摔在地上。 杏春听到动静跑了进来,看清情况后惊的捂住了嘴,尖声道:“小姐,这…这怎么都成粉末了?” 容芜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没有反应。 就在杏春担忧地蹲下身去扶她时,容芜缓缓抬起头来,阳光下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哑着声音道:“备车,我要去靖宁侯府。” 马车在靖宁侯府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一身整齐官服装扮的姬晏从里面走了出来,在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一同样打扮的人。 “昨夜喝的多了,现在头还有些痛…” “阿邝辛苦了些,多亏你懂箜篌,昨日与晋国来使顺畅了不少。” “哪里的话,我也是碰了巧…”庾邝忍了忍翘起来的唇角,上辈子庾邵就是凭借箜篌迅速拉拢了那些只知风花雪月的柔弱文臣,如今他罩着做一遍又怎么可能出错?心中正轻笑着,余光忽然飘到了停在路边的马车,迟疑道,“…哎,那边好像等着有人?” 姬晏停下步伐看过来,正与掀开车帘的容芜视线对上。 第五十五章 质问与试探 姬晏与庾邝低语一声,就见庾邝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容芜一眼,先上了马车行开。 随机姬晏走了过来,有些担心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容芜定定地看他半晌,观察着每一寸神色,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只得干着嗓子直接问道:“那个生辰礼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生辰礼?”姬晏疑惑,“有何不妥吗?” “你别管这么多!就告诉我那些桃木坠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何…为何要送我这个?” “此物乃惠济师父所持,当年对弈有幸得到一块,与其余三块同契同源,索性便都拿来予你。” “惠济师父可有说此物有何用处?” “辟邪佑安。” “辟邪…又是辟邪…”容芜低头笑了几声,轻声道,“抄写的经书、还有桃木坠…这些年来,你可发现自己送来的全是这类东西?姬哥哥,在你心中,我其实还是那个怪物吧…” “阿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姬晏皱眉上前一步捉住容芜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别碰我!”容芜后退两步保持距离,眼神透过他好像看到了从前,喃喃摇头道,“本以为变了的…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变化的吧…你所做的全是自以为是在对我好,却从没在乎过我的想法!当你做腻了,觉得我没救了,也就将我挥挥手放弃,眼神变得如看待怪物般嫌弃而冷漠,这一切…我早就该想到的啊,又在瞎期待什么呢…”说到最后,声音中透着自嘲,渐渐低了下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冷静下来,慢慢告诉我。”姬晏强硬地将容芜拉近过来,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看到了那双红肿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压下声音放柔道,“…你哭过了?阿芜…” “我说了别碰我!”容芜伸手去推没有推开,直接扭头喊道,“来人啊!我要回府!” 杏春在后面看着早就急的火烧眉毛,不知小姐和心目中预定的未来姑爷闹得是哪一出迟疑着要不要上前。现在一听小姐的命令不再犹豫,赶紧跑上来硬着头皮去掰姬晏的胳膊,嘴里弱弱道:“晏公子,您快放开我家小…”话没说完,就被姬晏冰冷的眼神给吓的松了手。 “快来人!”容芜再次闭起眼使劲喊道,声音比之前要响的多,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还有几辆路过的马车车帘都被撩起来。 “……”姬晏对外人指点无动于衷,仍旧静静盯着容芜。 昌毅侯府随行的几个护卫见状也围了上来,拉开了架势。 “少爷,上朝的时辰要误了。”动静闹的大了,管家也急匆匆赶了出来,躬身低声道。 姬晏感到容芜颤抖的身子,担心再吓到她,想了想,还是渐渐地松开了手,谁知刚放下力道,她就像兔子似的挣脱逃开钻上了车。 “回府!”还未等他开口,马车里已经下了命令。 “……” 姬晏站在那里,眉头一直未解,看着马车缓缓行动,路过他时一阵风将车帘吹起一角,心里忽然像是被针猛戳了几下,竟看到容芜莹白的面庞上已是布满了泪水。 容芜坐在马车里,任由泪珠一颗接一颗地从眼里滑出,她怪姬晏,却又明知不能全怪姬晏,自己此番作为明显是找人出气了。但此时的她就是谁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听,拼了命地想逃离这里,却又不知到哪里。 “驾快点!” “吁——”马车非但没有加快,反而紧紧地突然停了下来。 “…发生了何事?” “小姐,是庾二公子的马车挡在了前面。” 容芜掀开车帘皱眉向前看去,正见到对面同样地掀开车帘,庾邝带着三分笑的面容就这么出现在视野中。 “好久不见啊阿芜师妹,你的变化可是越来越大了。” 一上来就又是一轮试探。 元白一派箜篌的传承是以师门相处的,师门内部将以辈分相称。容芜师从墨凰,而庾邝虽未正式拜师,这些年来墨凰对他也算是尽心教导,两人在墨凰府邸碰上一两次也不可避免。 可惜容芜对庾邝的戒心颇重,面对他数次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试探,从来都是淡淡地保持距离,见他此时等侯在这里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让庾二公子见笑了,无非是在府中待的太过于惫懒,就莫要取笑容芜了。如今时辰已不早,二公子不赶着上朝在此有何事?” “自然是有话对师妹讲。”庾邝勾唇笑了笑,示意车夫驱车靠近容芜。 庾邝如今已是年满十九岁,五官与庾邵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得阴柔邪魅一些,再加上年纪已比庾邵定格时还大上几岁,靠近来让容芜感到许多不适。 定了定,开口道:“二公子请讲”。 “师妹是刚见过公子晏的吧,脸色看起来却不太好?” “不牢公子挂心,若无事,容芜…” “师妹稍安勿躁啊!”庾邝轻笑两声,眼神微挑看向她,“在下是好心背着好友也要来通风报信的,姬晏瞒了你什么,当真不想知道?” 容芜心里一震,面上却不显,状似不解道:“二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姬哥哥何时瞒过我?” “哈哈!既然师妹信不过我,邝也不再继续当两边不讨好的坏人了,至于姬晏…看来师妹对他的确情谊深重啊!连被他害的失去…”故意拖长音调停在了这里,似笑非笑地在容芜脸上扫了一圈,忽然闭了嘴,手指一摆马车重新动了起来,车窗交错的一瞬间对她无声作了个口型,“莫言后悔哦…”而后放下了车帘,驶远了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得笑声,听的人心快要跳出来。 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容芜痛苦地捂住胸口,憋了半晌才喘了过来,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压住突如其来得昏厥之感。 庾邵虽然消失了,但留给她的后遗症却并没有被一同带走。 “不,不能相信他…如果他真的也是重生而来,绝不能在他面前露出端脚,事实的真相可以自己去查,但若被他识出重生的身份,一切就都完了…”容芜咬住嘴唇,目中却越来越坚定,缓缓直起身子,淡淡吩咐道,“我们也回去吧。” 另一方向,庾邝慵懒地斜靠在车壁上,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谁对话… “看出什么来了?这几年不知试探了多少次,那丫头都表现如常,虽说与前世相差太多实在可疑,但或许是因为我让世事改变了些许,连带着也让小怪物摆脱了烧死的命运?” “哈哈哈哈,照这么说她该谢我!跪下来给我这救命恩人磕头才对!不不…那怎么够,看她这辈子活的还算个人样,干脆收进府中听候使唤来报恩?”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庾邝突然眼神转冷,里面显出一丝扭曲,“姬晏?他也就能再风光一时了,大哥已经为我让了路,下一个…就轮到他!” “嗬,那是,跟着本公子,自然有你的好…对了,那丫头身上的守魂之光真的消失了?查到是哪里来的吗?” “…什么?代价?”庾邝冷笑两声,渐渐放松下身体躺了下来,面上倏地闪出片刻痛楚,待平静下来后才哑着声音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竟是今日消失的…有意思,去查,一定给我查出来那守魂之光是从哪儿来的,又去了何处…” 马车在宫门禁区外停下,车夫恭敬道:“少爷,到了。” 庾邝嗯了声,起身时身子晃了晃,用手扶住车壁才稳住,唇角勾出一丝残忍,语气却又是那么无所谓:“这次贪心了啊?你如今寄附于本公子,就要听话,嗯?” 缓解了半晌,庾邝这才掀开车帘走了下去,除了面色有些憔悴外并无异常。 “阿邝!”有同样身穿朝服的年轻公子哥见到过来打招呼,亲密地拍了拍他的背夸赞道,“行啊你!昨天真没看出来有两把刷子…” “哈哈哈,贪玩学的闲技,桓篱你莫再取笑我了!” “谦虚什么?你小子立了功,待会儿大殿上就等着陛下打赏吧!请客,可别忘了请客!” “哪儿都少不了你!罢了罢了,不论赏罚晚上都喝酒去如何?” “嘿,痛快!对了我有个朋友想认识你很久了,叫上他?” “都听你的,好了要进去了,安静…” 年轻挺拔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涌进的朝臣中,钟鸣声响,新一天肃穆的朝会开始了。 *** 深夜,昌毅侯府。 容芜端坐在书案前,烛火晃动照的人侧颜阴暗不定。 摊开的信纸上已经写好了“师父亲鉴”四个字… 经过今天一天的所遇,容芜深思后认为要想查明庾邵消失的原因,只有去一趟凫山拜见惠济师父,亲口问明真相。 另一方面,这里有她想避开的人,也有她觉得危险不愿靠近的人,在这个关口,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墨凰师父,帮帮阿芜吧…庾邵走了,你也是真心想帮他的对吧?” 第五十六章 没有什么困难比得过姐妹情 墨凰三个月前曾来过信道近期会来晋国,也不知现在云游到了哪里。自信送出后,容芜每日都在盼着他的回笺,简直度日如年。 眼瞅着又要到了年关,但府中气氛并不轻松。族学年末考前,老侯爷特意召集了诸位先生面谈,足足在屋里有两个多时辰。如今昌毅侯府的族学里就剩下容菱、容芜和容茂三人,其中容茂与姐姐们不在一起,再加上年纪小对末考并不在意。 反之容菱就不一样了,她今年已经十三岁,去年参加女学的入学考失利,过了年便是她第二次应试了,若再考不过… 容菱坐在学堂中,握着手面色凝重地等待着先生们回来。 容芜看了看她,挪过来点靠近,试着安慰道:“三姐姐莫要太过忧心,去年是国事论出的题太难了,这次一定会考过的!” 容菱抬头瞟了她一眼,又缓缓垂了下去,盯着自己的手心喃喃道:“你说的轻巧…万一,万一今年的题目更难呢?如果这次我再考不过,就真的…”说着眼圈都红了起来,闵京城里对贵女的才识评判中女学成绩是极为重要的标准,若连女学都考不上的,在婚配物色中基本就被好人家给排除在外了。更何况她还是个庶女,身份本就低微,若再被按上蠢笨的标签,哪怕出身侯府名门,今后的出处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 容芜理解她的难处,见状赶紧站起身继续道:“不会的不会的,先生们不都说了三姐姐这一年来格外用功,学识已比之前扎实很多,女学考试可以应对。” “就算考上了又怎样?我还是比别人迟了一年…一定会被笑话的!” “……”容芜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上辈子容菱的确考了两次女学,她记得第二次考试虽也有些勉强,但好歹还是通过了的,也算皆大欢喜。但若她现在告诉容菱你这次肯定能过,她也是当作是在随口应付,不会相信的吧… 两人不再说话,安静地又等了一会儿,先生们就从老侯爷那里回来了,将商量后的末考形式和近期的准备安排告诉二人。 下学后,容芜等了等容菱,见她并没有想与自己一同回去的意思,便先走了出去,却在院子外面遇到了等候着的杏春。 “小姐!奴婢帮您拿!”杏春招着手,跑上前从容芜手中接过书袋。 “你怎么过来了?”自从上女学来,容芜便不叫别人陪同。从前是为了方便庾邵跟着,后来也习惯了一个人,除非有通知,杏春等人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大小姐派人来告诉小姐,姐妹们许久没聚了,邀您和三小姐下了族学一同去她那里用膳,二小姐从女学回来也会过去。” 正说着,容菱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容芜还没走愣了一下,然后便准备绕过她走开。 “三姐姐等一下!” 容菱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着容芜。容芜上前将杏春的话转达了,试探问道:“三姐姐…你去吗?” 容菱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因为府中只有她一人没有考过女学,难免觉得在姐妹们面前低人一等,甚至感觉她们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而且经历过书生事件后,她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书生走后她的成绩又再次一落千丈,也让她有些抬不起头来。 就在容芜觉得她要拒绝时,竟见她点了点头,丢下句:“走吧。”便率先走在了前面。 “…哎!等等我…”容芜赶紧拉着杏春跟了上。 来到容莹的院落,依旧是温馨大方的布设,让人觉得浑身舒适。大丫鬟早就等在门口,见她们来了上前行礼,引着走了进去。 “将花摆在这里,对,左移一些…再让小厨房温上枣羹,等小姐们来了好趁热暖暖身子…” “大姐姐!”容芜听见里面传来温婉柔和的声音,会心一笑,迈步进来招呼道。 “阿芜,阿菱,你们来的了!我还以为会再耽搁一会儿呢…”容莹闻声回过身来,弯唇笑开道,“快进来坐,枣羹很快就好了,先喝口热茶。” 容莹今年已经年满十六,正是如花般的年纪,纤细柔软的身姿,优雅温婉的举止,一行一动间如彩蝶闻香,一颦一笑间无一不动人。她于去年女学结业后直接当选新一任的祈之女神,可谓是众望所归。在今年七月的祭祀典上代民通天,更是犹如真正的女神般神圣而不可侵犯,如今上门提亲的闵京公子已不知排了多少,不少年纪偏长的公子更是扬言会一直等到容莹卸任。 容芜双手抱着茶杯放在嘴边一边哈气,一边歪着头欣赏着大姐姐指挥着丫鬟们忙前忙后,偶尔视线相遇便弯起眉眼笑的满足。 “你这小丫头的懒散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瞧你坐在这里像是没了骨头,一屋子人赶着伺候你一个。” “是是是,我的姐姐现在跟娘亲说话是越来越像了,阿芜可不敢不听…”容芜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只是换了个姿势又歪进了软榻上。 容莹拿她没办法,轻睨了一眼,回过身继续安排了。 屋外虽寒冷,却阳光明媚的是个好天气,容芜的心情也难得的舒缓了不少。她喜欢容莹这里,好像每次来,总觉得感到温暖而放松。从小到大,容莹于她来说不只是可亲的长姐,更是鞭策的目标,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她羡慕一个人竟可以聚积世上所有美好得词汇,如同闪耀的太阳般,在她磕磕绊绊的重生道路上不断指引着,带动着,让她看到怎样才是更好。 容莹或许和姬晏是同一类人吧,只是站着就是人群中最明亮的那一个,在容芜眼里好像发着光的存在。这辈子她虽仍向往阳光,但却不会如上辈子那样飞蛾扑火般不自量力地强行接近了,太阳虽温暖,但也只有余温才不伤人。 “抱歉,我来晚了…”容芬的到来打断了容芜不知飘到何处的思绪,如今容芬正在女学读书,环境变了后性格也开朗了不少,秀气的脸上常常挂着羞涩的笑。 “不晚不晚,在二姐姐到来前,大姐姐可是连口汤也没舍得叫我们先占了便宜呢!”容芜笑着哼哼道。 “又贫嘴!”容莹没好气道,“还不是枣羹还没温好,怕你喝了凉胃,真是不知该怎么伺候了。” 容芬捂嘴偷笑,人都到齐了,便纷纷上桌准备用膳。随着年纪渐长,姐妹几人入女学的入女学,女学结业的结业,再也不似从前一同在族学中热热闹闹了,甚至像这种聚在一起的机会都很难得。 容莹准备的精致,几人吃的也尽兴,只有容菱有些沉默,没能融入其他人的说笑中。容莹看在眼里,在用完膳吃水果柔声对她道:“平时都是三妹妹最活泼,今日少了你好像都沉闷了不少呢。” 容芬也点点头道:“是啊,这副模样让人好不习惯。” “我…”容菱刚发出声,就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匆匆低下了头。 “每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不要太逼迫自己,你已经很努力了。” 容莹轻柔的话让容菱鼻子一酸,委屈地小声呜咽起来。 小时候她的确不太用功,但看着身边的每个人都那么积极,那么干劲十足,尤其是容芜,年纪比自己小,却好像怎样都不够试的想要学的更多。渐渐的,她也开始跟着努力起来,但却发现无论怎样认真听课,细心完成功课,都好像落着其他人一大截,怎样都赶不上来了。 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从小就认真上族学,也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比别人蠢笨,不然为何就没有好的结果呢? 她的生母常常把她拉进房里哭着叫她要更加努力,这有这样才有出头之日,能替自己下半辈子挣得有脸面的身份。而她的嫡母虽不曾苛责她,但每次同容莹站在一起时,嫡母看向容莹时眼中满满的自豪深深地刺痛着她。 每个人都道她应该更努力一些,却没人像容莹一样对她肯定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将脸埋进容莹的怀里,满鼻好闻的淡香是那么的让人安心,容菱哭的渐渐放大声来,好像要把近一年来遭受的压力和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容莹轻轻地拍着她得后背,嘴里不断喃喃安抚道:“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大姐姐…如果,如果我还考不过怎么办…”容菱闷闷的声音传来道。 “那又能如何?只是重新准备,再来一次罢了。” “可是一定会遭别人嘲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那是她们不了解你,只有自己抬起头来,才能让别人逐渐地认识你。” “她们不了解…那,那你们呢?你们会不会也觉得我很没用…” “这个问题我可回答不了…” 容菱听候身子僵硬起来,缓缓从容莹怀中起来,抹了把眼泪,却又被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搬直了肩膀,推向容芬和容芜那面。 “若想知道,你得亲自去问问阿芬和阿芜呀?” “……” 看着容菱呆呆的模样,容芬上前在对面也坚定地环抱住了她,容芜感动地抿了抿嘴,也静静地将脑袋靠在了她肩上。 一室静谧,只有四姐妹相拥在一起。 忽然,屋内“哇”地爆发出大哭的声音,撕心裂肺畅快淋漓。 *** 次日清晨容芜没有课,难得地赖次床。昨夜她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未眠,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容菱痛哭的样子,还有姐妹们相拥的温暖,光这么想想就觉得充满了力量,好像自己如今面临的困境也不足以将她打倒。 杏春推门进来时她还在仰面躺在床上傻笑,吓了杏春以为小姐又癔症了。 “小姐,老侯爷那边找您过去…” “…嗯?什么?”容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楞楞地偏过脑袋。 “好像说是,墨凰先生登门来访了…” “什么?!师父来了!” 第五十七章 游历 第五十七章游历 将杏春落在后面老远,容芜掂着裙摆就往老侯爷的主院中跑去,连路过有丫鬟行礼都没来得及理会,直接闯到屋外。扶着门槛真的看到屋内坐的端正浑身冒着仙气的墨凰时,心中一口气这才放了下来,喘着气咧开嘴,甜甜唤了声:“师父~” 墨凰缓缓转过身来,眉眼没见任何久别重逢的情绪,只是对着容芜微点了下头。 对于这位师父的面瘫程度,这么些年容芜也算是习以为常了,并不在意地走了进去,先向老侯爷和太夫人问了礼,又笑眯眯地偎在了墨凰身侧。 “阿芜,为何不向墨凰先生行礼?”太夫人一脸严肃地指责道。 容芜瞄了一眼墨凰,心里偷笑,听话地正了正衣襟拐到正前准备行师礼,刚弯下半个脑袋,果不其然看到眼前探来一只修长的手,虚扶一把道:“不必了。” 容芜直起身子,装作为难地看向太夫人。 “墨凰先生既是阿芜的师父,礼数不可废,当…” 话没说完,就见墨凰蹙眉微微闪过一丝不耐,淡淡打断道:“在下师门并无此规矩,侯夫人不必客气。” 太夫人面上有些不悦,还想再说什么被老侯爷止住了,只听他问道:“墨凰先生待阿芜宽和也是好事,不知此次来大周打算停留多久?若是方便,可直接在府中住下。” “多谢昌毅侯爷,在下只是路过此处,顺便接走一人。” “哦?不知先生寻的是何人?” “小徒容芜。” 老侯爷和太夫人均是一愣,对视一眼,老侯爷开口问道:“先生是何意?还望明言。” “此乃在下师门规矩,徒弟技艺初成后需在师父带领下进行游历,以亲身所见所感助琴艺更加精进。”墨凰说的轻松,就好像要带容芜去隔壁花园散个步一样,“容芜习箜篌已有五年,如今正到了破技之期,在下此次登门正是为了带她走。” “不可!”太夫人率先拒绝道,“阿芜乃昌毅侯府四小姐,随意外出成何体统?先生晋国的江湖规矩恐怕不适用于大周。” “夫人说的在理。”老侯爷也点头道,“先生可能不太清楚,大周有大周的规矩,阿芜是不可随先生而去的。” “何为江湖规矩?这又与晋国大周有何关?”墨凰抬眸,“侯爷和夫人所言的在下不懂,在下只知,任何人入我师门,便当遵循师门规矩,容芜也不例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道,“当初容芜的拜师礼也是当着侯爷和夫人的面磕的头,侯爷要是记不得了,我这里还有信物。”说着开始掏自己衣袖口袋。 “先生言重了…”老侯爷有些头痛,看了眼容芜思索道,“此事还需问过阿芜的父母,请先生先在府中小住可好?” 墨凰点了点头。 老侯爷随即派人带他下去休息,容芜陪同一起走了出去,之后又将三爷和崔氏叫了来。 夫妻二人到了后,老侯爷将此事与道他们讲了,崔氏第一个就站出来反对:“父亲,阿芜一个姑娘,跟着墨凰先生外出许久,名声还要不要了?” “以墨凰先生的人品,夫人或许多虑了…”容三爷倒是对此事另有想法。 “哪里是我多虑?”崔氏美眸瞪起,“你说的轻巧,若是阿茂我也不说什么了,哪有让个小姑娘跟…跟着个男人就出门的?” “墨凰先生出身晋国名门,且钻习乐音之技者本就不能与常人同等评判,当初阿芜拜师时,夫人不是还很高兴的?墨凰先生这些年来进进出出的也不甚避讳,如今…” “这是两码事,你莫要相提并论!”崔氏气道,看向老侯爷和太夫人,“总之这事我不同意,还请父亲母亲做主。” …… 这边争的热火朝天,另一边容芜跟在墨凰身旁,唇边的笑容就没消过。 “师父,咱们游历要去什么地方呀?” “不知。” “…您还没安排好吗?” “没有。”顿了顿,又淡淡道,“本是来的路上临时的主意,还来不及细想。” “…不是咱们的师门规矩吗?” 墨凰垂眸睨她:“你师祖收徒十二人,传过技的更是不计其数,若每位徒弟都要带着外出游历几年,这辈子都回不了家了。” 容芜掰着指头算了算,感叹道:“若是被师祖知道您新创了这种门规,该不知是什么反应…” “对于爱收徒人又懒的,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总之还是麻烦师父了!” “我只你一个徒弟,怎样都好。” *** 不知屋里怎样谈的,最终竟应允了容芜随同墨凰外出游历,但要求是不得耽误女学的入学考。 容芜得知消息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容三爷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道:“从小爹爹就觉得你是特别的,不该拿那些俗礼拴服。既然想去就去吧,游历归来,我的阿芜还不知会变得多么好,真是让人期待啊…” “好什么好,都是你惯的!…好好的女儿家,你怎么就忍心…”崔氏又忍不住在一边抹起眼泪,容芜看着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她刚重生不久第一次上朝恩寺的情景。 “娘亲…” 容芜出发的那天是默默进行的,连容茂都没敢说,怕他哭闹的让人走不了。 行李很少,一个箱子就装满了,连杏春也没法带,马车上仅容芜一人显得有些空荡。 正在发呆,车帘一挑,修长的身影挤了进来,立马填了不少空间。 “…师父?” 墨凰轻嗯了一声,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 看着这副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模样,容芜心里告诉自己要尽快习惯,虽然她没什么贵女的娇持,但也要有一路的简朴住行的心理准备——例如自己独享一辆马车的待遇看样子是没有了。 “师父,我想先去一趟凫山朝恩寺,可以吗…?”马车驶出一段路程,也不知方向是去哪里,容芜试探性地开了口。 “好。”说着指了指车门外,“想去哪里,直接跟车夫说便好。” “…哎。” 容芜讲好地址,又坐了回来,见墨凰一直在闭目养神,也放轻了声音窝在对面。 “你信中写到此行是为了庾邵,你认识他?”过了一会儿,墨凰的声音从对面飘来。 容芜想了想,还是郑重点了点头,点完了才发现对面人没有睁眼,又急忙“嗯”了一声。 对面人又没有了动静。 容芜内心挣扎了许久,感到有一股冲动驱使着她想要与墨凰坦白,心里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是真的可信… 身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师父!有…有件事你可能不不会相信,我其实…” 吁—— 马车骤停的声音,晃的容芜差点一个坐不稳。 停了下来,车夫禀报道:“公子,是庾二公子。” 容芜脸色瞬间降了下来,幸亏自己刚刚没有大意随便说出来。 “庾邝拜见师父。”车外,庾邝的声音传了进来。 “何事?” “刚听闻师父来到闵京,徒弟未尽地主之谊实在失礼,不知师父接下来准备前往何处?” “凫山。” “凫山?可是打算去朝恩寺,徒弟有幸结实惠济大师,可为师父引见!” “不必了,此次是带阿芜游历,无需惊动高僧。” “…游历?阿芜师妹也在车上?” “嗯。” 庾邝脸色微变,咬咬牙道:“徒儿愿随同师父师妹一同前往…游历!” 马车里静了片刻,墨凰的声音再次传出:“游历只限师徒之间,我只应传你箜篌之技,并未收你为徒,不属游历的门规。” “……” “庾邝,你的箜篌之音还不稳,目前需要的是沉心苦练,希望下次相见能更进一阶。启程吧。” “是,公子。” 马车缓缓驶动,庾邝向旁侧了侧,头微低行礼送行。 风吹动车帘,容芜正好与他抬起的目光相遇,被里面透出的冷漠所惊,立马向后缩了缩,却仍觉得那视线一直黏在了自己身上经久不散。 “怎么了?”察觉到异样,墨凰出声问到。 “…没事。”容摇摇头,眼神忍不住又向后瞟了一眼,迟疑问道,“师父…为何执意不肯收庾二公子为徒?” “从第一眼相见便能看出他的心思并不在箜篌之上,起初只当他是为了圆兄长遗志而来,后来却发现越来越听不懂了。” “听不懂?” “嗯。每个人奏出的箜篌之音都不同,指法可以华丽,但却遮不住其音质中透出的本心。一个人心如何,表现出的箜篌之音便如何,庾邝的的心太乱,奏出的曲乐虽流畅,实则却是杂序无章的。” 墨凰说到这里,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不知投向了哪里,眉头微颦道:“我想不通,庾邵为何为选定了他,实在是…” 容芜屏住呼吸等了半天,他却卡在了这里,忍不住小心翼翼问到:“实在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与我预期相差有些大罢了。”墨凰回过神来,眉宇间竟透出了几分落寞,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容芜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张了张嘴,几次想问“如果庾邵选定的根本就不是他呢?…”都咽了回去,最终出声问到:“那么庾邵的箜篌之音,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墨凰听后一愣,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神色几经变动,有些怀念,有些喜悦,最后剩下了淡淡的遗憾… 他放松了身子靠在车壁上,长舒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轻呢道:“这世上,是再也听不到了吧…” *** 马车停在了凫山脚下,容芜下了车,抬头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阶,感觉好像是上辈子来过的一般。 墨凰之前并没有来过,只是跟在容芜身后默默上山,什么也不问。天气有些冰寒,越往山里走就越冷,是以两人走的并不快。 来到朝恩寺门口已过了晌午,有等候的小师父阿弥陀佛道:“惠济师叔已经在禅房等候了,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砖瓦青苔,佛像庄严。这里是她生活过将近半年的地方,如今重新走过,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施主里面请。” 容芜道过谢,推门走进了禅房。 逆光中,惠济师父端坐着在看经书,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慈和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 “阿弥陀佛。阿芜的精神如今这般好,看来是桃坠起了作用,也不枉晏施主每年都跑几趟山上了。” 容芜心里一绞,几乎是扑了过去,期冀地看着他道:“师父!如果我不想有作用呢?一切…一切都还能回来吗?” “缘法轮回,已去之物何谈逆转?阿芜,这些年未读经书,连这最基本的佛理都不记得了。” 第五十八章 庾邵的上辈子 “容芜愚钝,还请师父…明言…” 惠济师父看着容芜的模样,轻叹一声:“阿弥陀佛,进来细说罢。” 墨凰由小师父先带到厢房休息,斋房内就剩下了惠济师父和容芜两人。 “阴阳两界本应遵循轮回之法定,然总有执念过重的鬼魂留存于世,阿芜,你应知道拥有特殊的体质并不是件好事。”惠济师父无视容芜的惊讶,静坐于对面说道,“这一世你已插手了太多,难道已经忘记了上辈子因这阴阳相同之力所遭受的苦楚?” “…惠济师父?!”若说惠济师父能探破她看见鬼魂这一体质并不奇怪,但他后面的话让容芜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缓缓抬头看过去,嘴唇动了动,“您…您这话,是何意?” “这可还记得你在寺中抄经之时,佛理中最不能求的是什么?” “是…缘法?” “阿弥陀佛。”惠济师父低念道,“既如此,当知自己的重生之机已是难得,且行且惜,他人的缘法强逆不得。” “师父…您知道这些,可也是重生而来的吗?”容芜感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第一次与人谈及这一最大的秘密,心里噗通通地跳的厉害。 “重生乃最强逆的命数,哪里人人都有机会获得。贫僧无非是侍奉佛祖久了,能将人的命数也看的更长更久罢了。” 容芜禁不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近身子问到:“那您知道…崇安侯府的二公子庾邝究竟是不是重生的吗?” “阿芜,方才说的话又都忘记了?” “师父!您就告诉我吧!反正…反正我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也改变不了庾邝重生的事实,也不能让庾邵活过来啊…”容芜急道,想到庾邝的种种表现,直觉告诉她庾邵这辈子的命数改变与他分不开关系。 “阿弥陀佛,庾邝之事贫僧不能说。”惠济师父道,看到容芜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轻叹口气,“也罢,虽然不能告诉你庾邝今生之事,但让你看一看他的前世也是无妨。” “我不要看庾邝的!我能不能看庾邵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惠济师父对她已经开始挑三拣四的行径眼神里透出无奈,还是点了点头起身道:“跟我来吧。” 容芜跟在惠济师父身后,走进了禅房的里间,幽暗的烛光下映到屋子不大,只有一尊佛像摆在正前。容芜在案前跪好,静静看着惠济师父颂出一段很长的经文后对她道:“将手触碰到佛像,闭上眼睛,庾邵的事情佛祖自会告诉你。” 容芜按着做了,渐渐的,脑海中受到一阵冲击,身子像是被卷入混沌的境界中,抽搐片刻缓解下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闹市之中,恍惚间一匹高马从身边呼啸而过,吓得她急忙向后躲了几步,又差点撞到人,刚低头道歉却发现那人好像并没有看到她,直接从旁边目不转睛地走了过去。容芜站在人群中央,左看右看,人们都各顾各的不曾看她一眼,这才确定此时别人是看不到她的存在的。 这一感受有些新奇,就好像变成了那些鬼魂一般不受约束,不由有些兴奋。一会儿冲旁边路人做鬼脸想吓人,一会儿又跳到路中央一边让马车从她身上横穿过去一边吓得哇哇大叫,正玩儿起来,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从一辆马车的车帘内一闪而过。 ——是桓篱! 容芜急忙追着马车跑去,此时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变得轻盈,好像真的成了鬼魂一般,脚尖微用力,身子竟向前飘动了很长一段距离,伸手刚刚好攀附在了车壁上。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车里,喘口气在桓篱对面坐了下来。 细细打量着此时的桓篱,年纪看起来与这一世相遇时差不多,衣着正式一板一眼,面上不见嬉皮笑脸,嘴唇轻抿竟透着一丝紧张。容芜也不知自己来到了哪里,难得见到一个认识的,便先跟着他的马车走几条街。 马车停下时,有随从先来车帘伺候桓篱下了马车,容芜也跟了下去。一抬头,看见面前古朴肃意的房院门匾上写着“礼学监”三个大字。 “是他们读书的地方…” 身边陆续走进了几位衣着讲究的公子哥,桓篱见到了熟人上前寒暄几声,一同也走了进去。容芜收回目光,紧跑两步跟在后面。 第一次进到礼学监里面,容芜很是好奇地往各处看着,发现桓篱虽因教养掩饰的很好,但也常常趁人不注意时往两边偷瞄着,竟也如容芜一般像是第一次来。 还没来得及好笑,在路口拐弯处正遇见了几位年长的公子哥迎面走来。 桓篱几人立马恭敬地停下脚步行礼。 “蟾月你看,是今年新入的学生。”其中一位公子哥道。 “嗯,执礼先生在前面左手的屋内,你们前去报道即可。”当熟悉的声音响起,容芜的眼眶瞬间湿润了起来。 “是,多谢蟾月哥哥。” 容芜不再理会桓篱几人的反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白底绯边学生衣袍的庾邵,一般无二的俊逸眉目,却更加生动,整个人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耀眼的吸引着目光。 说完微点头致意,庾邵在同行几人的簇拥下朝另一方向而去,不知说到什么,远远的又听到一阵他爽朗的笑声。容芜咬咬嘴唇,一跺脚冲他追去,却突然像是被无形地扯住了身子,不断里向后拖着眼看离他们越来越远,容芜忍不住挣脱道:“快放开我,庾邵!庾邵!” 然而无果,只觉得头一晕,接着画面一转,再次睁眼就看到了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正朝着一个方向移动着。容芜被夹在中间,也只得跟着往前走,目光所及全是高耸的发髻,鼻尖各种香气混合而入熏的人脑子昏昏沉沉。 突然间,身边的姑娘们齐齐爆发出阵阵尖叫声,直差点把容芜的肝都颤了出来。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踮起脚尖往前看着,正见一身雪白的姬晏从前面的台阶上走了下来,黑发已经用冠束起,身姿挺拔面容淡漠。 “是四公子之首的公子晏!公子晏看我!” “晏郎!晏郎!” 姬晏眉头也没皱一下,像是丝毫未听见般施施然有过,登上了马车。 “让让,让让!”容芜见一个姑娘奋力挤到了前面,又回头去捞同伴,“快过来呀!这是刚评出四公子后首次齐聚,莫要错过了!” 推搡间,最前面一人被撞倒在地,就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压下嘈杂,清晰地响起道:“去将这位姑娘扶起来,检查下有没有伤着。” “是,公子。”有丫鬟从身后走过来,将摔倒的姑娘搀扶到了一边。 “大哥…”容芜喃喃道,从前她除了知道四公子里有个姬晏,连自家兄长在榜都不知,如今得见容慕的风姿心中的自豪感不禁油然而生。 容慕笑的温文尔雅,真切道:“这里人多,还望姑娘们小心些,莫要伤着。” 人群中再次发出阵阵尖叫。 “慕大哥还是这般体贴,若是让我嫂嫂见了…” “桓篱,你再口无遮拦,小心慕大哥让你再也见不到嫂嫂。” “啊——!是墨少!还有蟾宫月!” 容芜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探着脖子往前看着,远远地就见庾邵提着桓篱的后领口把他将容慕身前提溜开。此时的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褪去了少年的稚嫩,显得更加成熟,也更加吸引人。 “好烦,是谁给我起的这个名号,听起来一点都没有气势!”桓篱抱怨道。 “我觉得挺好的,完全凸显了你纨绔子的特质。” “庾邵!你是不是想打架?” “啧,岁月是把杀猪刀,曾经乖巧的会叫我蟾月哥哥的小桓篱哪儿去了?” 前面几人都这嘴走的越来越远,容芜心里一急,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有鬼魂的优势,立马心里酝酿下,脚尖用力冲他们的方向跃去,谁知落地时歪到了脚,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 在画面再次转换时,耳边好像隐约传来了一声属于庾邵声音的:“哎,小心啊…” 当容芜再次睁开眼,正看到容茂跑远的背影,他的很快很匆忙,眨眼间都快要消失不见。 “茂哥儿!——”容芜喊了一嗓子,抬腿追了过去,却被身后的一个声音又给硬生生地扯住了脚步。 “启程,往凫山方向追公子晏。” 容芜蓦然回头,终于近距离地看清楚了庾邵。 他如今应是三十岁的模样,有着军队中历练过独有的磊落健硕。他站的离她特别近,目光却越过了她看着容茂跑远的方向。 “公子,咱们不是还要赶着去见穆骁先生?您方才怎么还要让茂公子先回去,自己接下去寻公子晏的这档事啊…” “马上就到午时了,容茂此时若去追姬晏,无论追上与否都是赶不及,若现在回去拖延些时辰,容四姑娘或许还有救。” “那姑娘据说神神叨叨的,是个怪物!公子为何插…” “嘘…你既害怕,就莫要背后说人口舌,小心被找上门来。” “公子您又吓唬小的…” 庾邵笑笑,坐进了马车中,吩咐道:“驾车,走近路。” 容芜站在原地,看着庾邵的马车渐渐行远直到看不见。这次她没有追上去,因为她实在太想去见自己最后一面了。 去看一看,自己上辈子在人世的最后一点时光。 第五十九章 如花美人归 敬天台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容芜往里走的越近,一颗心砰砰地跳的越厉害,有那么一刻甚至想转身逃开,不忍看到自己曾经的落魄。 “姐姐!” 当火光燃起时,她看到茂哥儿不顾一切地冲到了近前,徒手将灼热的木头一块块搬开。围观之人的窃窃私语和冷漠的面庞压的容芜喘不过气来,明明心里焦急万分,脚下像是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茂…哥儿…住手啊…” “容茂,你回来!” 在容芜哑着声音泪流满面时,不知何时一辆马车停在了旁边,姬晏脚步匆忙地走了下来。 人群自动分成了两侧,容芜惊讶地发现今日的姬晏衣着竟有些狼狈,左手微微不自然地曲着,仔细看还有些颤抖。 族中长辈命人阻拦,被姬晏随行的护卫所挡,沉了脸道:“公子晏,此乃容府族中私事,还望勿要插手。” “在下无意插手,但此事既因靖宁侯府而起,便没有被随意扣上人命的道理。”姬晏沉声道,脚下不停径直向容芜走去,身后立刻有护卫围成一圈与行刑人相持。 容芜只能站在远处看着,火光映着姬晏雪白的长襟晃若斑驳,嘈杂的人群中将他们的话听的不甚真切。只见有护卫已经冲到近前,因没有水,只有纷纷脱下自己的外衣去扑火。 就在这时,她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像是有根绳子提着她不断上移,也趁着这个功夫终是飘到了敬天台的上方,可以看清自己此时垂下了头,枯瘦的身子跟木架似要融为一体,对外界已是无知无觉。她不曾期待姬晏的到来能改变什么,不然她也不会有机会重活一世了,她的存在对于族中已是抹不开的耻辱,好不容易借靖宁侯府得到正大光明处置她的机会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对容芜的处罚乃祈之女神通天之结论,不可更改。”掌刑的族中长辈道。 姬晏冷笑一声,淡淡道:“既是神灵的决定,不如请祈之女神当面道出神谕来可好?” 容芜的身子依然在被提的越来越高,下面再说的什么已是听不清楚,远远的看见自己身上的绳子终是解了开来。姬晏向上张开手臂接住那滑落的身子时,目光向上看来,仿佛在空中与容芜相遇了似的竟然一顿,眼眸微眯,下一瞬便陷入了黑暗。 当容芜在禅房中醒来时,脑子空空地还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看着面前的佛像半晌,立马再次将手放上去闭上了眼。 “阿弥陀佛,时辰已到。阿芜,可以睁开眼睛了。”惠济师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不是说可以看到庾邵的一世吗?怎么就时辰到了?”容芜不甘心地继续贴着,感觉自己醒来是因为手松了而已。 “庾邵的前世已经结束。” “结束?!”容芜瞪大了眼睛,“他才三十岁!怎么就…结束了?” 惠济师父垂眸拨动着佛珠,没有答话。 “…师父,您再让我回去看看吧!” 无论容芜怎么祈求,惠济师父都不曾妥协,只得暗自后悔为何没有在那是跟着庾邵去追姬晏! “阿弥陀佛,那个孩子虽为护魂,但若在你身边待的太久,还是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的。各自命数有定,就算得知前世的因也改不了今生的果,莫要强求。” “护魂?师父,您可是认识这一世的庾邵?” “在遇到你之前,他已在寺外游荡许久,见过数面。” 原来惠济师父也能见到鬼魂,可是庾邵从未提起过此事,想必二人相遇时惠济师父并未让他察觉自己能看到他。 “那…何为护魂?您还知道他的多少事?快都告诉我吧!” 惠济师父轻叹口气,解释道:“鬼魂乃人去世后因执念太过不愿往生而留存于世的形态,嗔痴喜怒怨,因心性与执念不同,所化之魂也有所不同,护魂——以武为源,乃是其中最纯挚的一种。” 到头来,连自己都护不住,也是个笨蛋护魂!… 回到休息的厢房后,容芜久久难以入眠,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回忆着前世的种种,希望能从中寻出蛛丝马迹。 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容茂在追姬晏的路上碰到了庾邵的马车,记得听庾邵的随从说到他们本是要去见穆骁的。 穆骁…… 容芜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面容俊朗身体健壮的羌族人,姬晏应是与他熟悉的,自己和姬洳能脱险也是他卖给了姬晏的面子。但是之后听庾邵的口气,似乎也与穆骁相识,甚至可能还知道他的另一面。 那么庾邵与穆骁到底是敌是友?庾邵上辈子的死究竟与他有没有关系? 姬晏赶到敬天台时手上好像有伤,庾邵去寻他时是否又遇到了什么? 再联系上庾邵的这辈子的死…… 惠济师父说他曾在朝恩寺外游荡许久,难不成他出事的地点正是凫山? “啊!——”容芜抓狂地挠了挠头发,用被子将自己埋了起来。 想不透!根本就想不透!如果再有更多的线索就好了… *** 容芜随同墨凰在朝恩寺待了几日,然后就踏上了游历之路。 师徒二人没有目标,略一商量便决定先去渝南。 对于墨凰师父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行径,容芜乐见其成,许久不见秦先生也想看看她现在生活的怎样。 渝南水乡,青石小镇,当真一派温婉闲适的氛围。容芜与墨凰乘着小舟穿过一道道拱桥桥洞,岸边有扎着头巾的姑娘挽起袖口在洗衣服,时不时跑过两三孩童,嬉闹声离的很远了还能听见。 在夕阳西斜之时,二人终于登岸,又拐进一处胡同里走了几个弯,在一间两进的院落外停下了脚步。 “扣,扣扣——”墨凰上前轻轻敲门,不多时秦甄身穿布衣打开了房门。她微微晒黑了些,见到二人怔住了许久,接着拉过容芜有些讶然道,“阿芜也来了!快快进来…” 容芜抿嘴偷笑了笑,没有问为何墨凰师父对这里如此轻车熟路,也没有探究秦先生话语中那个“也”字的含义,点了点头拉着秦先生的手一同走进了院子。 院落不大,看起来与昌毅侯府里秦先生的住处也差不了多少,但是非常干净整洁,布置的井然有序。 “先坐下休息会儿,我去给你们沏茶。”秦甄说着匆匆去取茶具,容芜却忽然看着她的背影发起呆来。 “想什么呢?”墨凰的声音打断她。 “没,没什么…”容芜收回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往秦先生身上瞟,眉头微微蹙起来。 如果她没有看错,秦先生的背后还攀附着一个看不清身形的物体… 之前的书生不是已经消失了吗?那么现在的…又是什么? 夜间,因房间不够,容芜只得跟秦甄挤在一张床上。 朦朦胧胧入睡后,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书生一身白衣头戴纶巾走到了她的面前… “很抱歉小丫头,又要打扰你了。”书生轻摇着纸扇说着,见容芜面上浮现一丝防备,笑了笑道,“放心,这次不会再伤害你了。再说你身边有那么厉害的护魂,我根本就不是对手啊。” 容芜眼神暗了暗,抬头转移话题道:“你不是已经消失了吗?怎么会还缠着先生?” “我也不清楚,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这里,形态比从前还要虚弱,阿甄已为我吃了太多苦,不愿再打扰她今后的日子了…” 书生没有再继续谈及庾邵,而是言归了正传:“这次进入你的梦中,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你身旁的那位公子…和阿甄的事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秦先生对师父并无意!你不要乱说她!” “我知晓的,你别紧张。”书生安抚地笑笑道,“我是想请你帮忙让阿甄忘记我而已…你也想让你师父达成心愿的吧?” “…你这是将秦先生当作什么人了?就算师父对她有意,也只是君子之交,并无任何逾礼之处!先生更是对你一片痴心,她选择谁是她自己的事,别人如何能去左右?” “阿甄的为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书生见容芜翻了脸,苦笑一声,眼神飘向了远方,“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她能够忘记我,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有自己的生活。” 容芜看见他眼中得认真,不由顿了顿,出声问到:“那你想…怎么做?” “你可知《净物经》?…哈,看你的表情,应是知道的了…” 《净物经》。 她当然熟悉,也会倒背如流,但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会用上。 “《净物经》不就是普通的驱邪经吗?如何能让先生忘记你?” “我乃痴魂,若常待在人的身边,会引起那人隐藏内心的痴念。这几年来我依附于阿甄,为了不让她的身体受到伤害,只得反将我的魂力渡给她,时间久了会灵魂相融。《净物经》既为驱邪经,只要将我这个‘邪’驱走了,便会将阿甄体内所有关于我的记忆全部一同带走。” 容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当她口中念念自语倒出前几句时,书生梦中的影像真的开始渐渐的转淡,嘴里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迟疑道:“…你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吗?如果这次消失了,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先生了,…” “我跟在阿甄身边十五年,耽误了她十五年,不能再久了…”书生眼眸温和地看着容芜,“虽然还想陪她一直走下去,但这辈子是不能够了。我们既已约定好了下辈子,我就先行一步去等她。” 容芜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中还是有些犹豫不决。这种让一个人彻底消失的举动,就好像亲手杀了人一般,当初让姬晏做来是那般轻松,如今想来他那时也该是承受了多大的心里压力。 “小丫头,继续吧,世间万物终有命数,谢谢你帮我们得到解脱。” “……”容芜抿着唇角,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嘴唇微动继续道出《净物经》后面的经文。 阴阳相隔数十年,近在咫尺却不得见本已是煎熬,如今更要选择将自己从深爱之人的记忆中彻底抹去,该是多么痛苦的决定… 随着最后一句念完,容芜声音忽然哽咽了一下,对着书生已经几近透明的身形喃喃道:“我会替先生记得你的…下辈子,下辈子你们一定不要再错过了…” 第二日,容芜被秦甄给轻轻推醒,睁开眼便对上了她关切的目光:“阿芜…可是想家了?枕边都湿了呢…” 容芜摸了摸眼角,果然是泪痕干掉的艰涩。轻轻摇了摇头,两人起身梳洗换衣。 出了屋门,正见墨凰白衣墨发正复手站在院内吩咐随从们准备早膳,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在阳光下冲她们微微一笑,闪烁的耀眼而温柔。 容芜感到身边的秦甄一怔,转脸看去,见她眼中透出丝困惑,垂眸想了一会儿,抬头再看时见墨凰还在看她,脸庞不由微微泛红,羞涩地笑了笑,牵着容芜走了过去。 “今日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芙蓉枣糕和薏仁粥,尝尝看好不好吃。” “…咦,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秦甄眼中困惑更重。 墨凰像是被问住了,皱眉思索一会儿,有些窘迫低头看她道:“我也不知,就是突然觉得你爱吃这个。” 秦甄脸庞红晕更甚,看的墨凰一呆,耳根也红了起来,赶紧别过脸走开道:“我去看看准备好了没有…” 看着墨凰走了后,容芜扯了扯秦甄的衣袖问道:“先生…你刚刚发什么愣?” 秦甄轻轻拍了拍脸,小声嘟囔道:“方才一出来见到墨凰先生一身白衣站在树下的样子,总觉得以前见过似的…哎呀呀,我这是怎么了!好丢人啊…”说着不好意思扭头躲进了屋里,留下容芜一人站在院子中扬起头对着太阳,伸出手让阳光从指缝里透过来,被刺的眯起眼睛。 “你竟然把自己一部分的记忆留给了师父,秦先生好像也真的不记得你了呢,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 光阴数载,容芜随着墨凰在渝南小住了一段日子,接着又游走了晋国的许多地方,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墨凰本就无所束缚,跟他在一起,容芜的眼界也逐渐被放开,看过了山河的壮阔、不同地域的不同民俗,才知晓这个世界有多么大,她原来所见到的又是多么渺小。 期间多次接到昌毅侯府的来信催她回京,但都被她丢在了一边。 曾经她以为好好读书就能够改变这一世的命数,如今倒更愿意跟着师父走过更多地方,若这辈子都能这么度过,又该是多么快活! 这一日是她十三岁的生辰,墨凰在她的要求下陪她登上了高山,同行的还有背着箜篌的随从们。墨凰虽喜爱游历,但排场却从来都没有因在外而有所收简,带着的随从们不仅负责他的起居出行,更重要的作用便是随时替他的背着箜篌到任何地方——如今任务更重了,还要再背着容芜的一架。 师徒二人喝了点小酒,又摆好了箜篌,在山顶合奏了一曲《月下引》。 “又是一年初雪,也不知道蟾月能不能看到啊…”墨凰指尖轻抚过琴弦,发出叮咚清脆的一串乐音。 容芜不由回想起庾兰曾说过,她的大哥最喜欢下雪了。 “马上年关了,今年你还不打算回去?” “师父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墨凰无奈地摇摇头,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她,“喏,你的府中又来信了,应该还是催你回去参加来年的女学入学试,去年你就不肯回去,若今年再…” “好了师父…啰嗦!”容芜嗔他一眼,撅起嘴夺过信笺拆开来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怎么了?” “娘亲…娘亲病了…” “这个理由应该是第三次用了吧?” “不一样…”容芜蹙起秀眉,贝齿咬着嫣红的唇瓣,“这次的信是茂哥儿亲手所写,他从不会骗人的…” “那你准备?…” *** 半个月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闵京城内。 近三年未踏入这片土地,穿过市集的街道上还是这般繁华喧闹,餐馆楼内出入着各色客人,街边的小摊上也拥挤着都是人。 “师父,我想吃桃酥。” “停车。”马车内传来清润的男声,吸引了四周路人的注意,马车就近在路边停了下来。 “想吃哪一家的?” “那一家!金祥楼…” 车帘被微微掀开一侧,缝隙中,一截纤细皓腕轻探,指向了路边最高的一座酒楼。周围的人顺着向马车内看去,瞬间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动也不动,好似怕惊动了里面的人似的。 “好不容易年关清闲下来,明日去城外狩猎?” 金祥楼内,几位披着大氅的俊秀公子从中走了出来,挺拔的身姿和爽朗的笑容格外引人注目。 抬眼间,正巧碰到容芜放下车帘的前一瞬。 少女围着一圈兔绒围脖,雪肤柔嫩如能滴出水来,明眸巧笑着,眉眼微弯像是一道月光照进了人得心底,温柔了一片。 短短惊鸿一瞥已是惊艳了众人,桓篱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倾身问身边的人道:“郑戎你可知,这是闵京城中哪家的姑娘?” 郑戎也是刚回过神来,驱马走近了些打量马车,却未见任何有关府门的标志,遗憾地摇了摇头。几人正窃窃私语着,随从买好了桃酥返回来,马车再次驶动了起来。 桓篱当机立断,一拍马腹挑眉道:“走,跟上去便知晓了!” 第六十章 大周公子榜 马车在昌毅侯门口停了下来,早有家仆婢女等候在外,容芜刚一下车便被簇拥着走了进去。 因是偷偷摸摸的,人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们并不敢靠的太近,挤在拐角处探着头往里瞅。不知是谁撞到了谁的,忽然一声响亮的马鸣似惊天动地,吓的几人一哆嗦。 桓篱已经冲出了半个头,急忙驱马往又后缩了缩,回头瞪了同样有些狼狈的郑戎一眼。 “怎么样?看清了吗?” “你在前面你去看!” “看什么看…差点被别人给看见了!” “那你挡在前面干什么,碍事!” “……” 在引起路人频频注目后,几人终于收敛了一些,头凑在一起商量着:“是进了昌毅侯府,但也没法确认身份啊…” “总归是进去了,明日狩猎时问容芥是了!” “嘿,你说的对!那今日…撤吧?” “撤撤!怪丢人的…”郑戎四顾环视一圈,抖了抖衣襟,小声嘀咕着驱马转开,临走前又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门口已是空荡的仅余门卫了。 昌毅侯府。 容芜不好意思地经受着众人的眼神洗礼,容茂早已黏在她身上怎么拉都拉不走,嘴里埋怨着当初背着他偷偷溜走。 容芬眨了眨眼睛,轻轻舒了口气,对身边的容菱小声道:“几年不见,阿芜生的真是…” 容菱也收回视线,微微垂下了眼眸,没有吭声。 “阿芜,府中信笺去了数封,为何迟迟不归?”老侯爷并没有因此放过她,肃着一张脸开口道。 “回祖父,孙女这两年多数日子都在路上,信笺接的难免不及时…” “哼,不及时?就算收不到信,走之前叮嘱的一定要回来参加女学考试的事也忘记了?” 容芜扬起头,摆出无辜的表情道:“祖父的叮嘱孙女一直谨记,这不是急忙赶在年关回来了嘛。” 老侯爷气的一拍桌子,吹胡瞪眼:“这都是哪年的年关了?去年做什么去了!” “去年在路上,在路上呢…” “你!…” “好了侯爷,如今再说也无济于事,让她好好准备来年的入试要紧,莫出差错了。”就在容芜缩头时,太夫人淡淡开了口,竟然没有跟着指责容芜,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老侯爷叹了口气,看着她道:“这两年的功课有没有落下?” “有墨凰师父在旁指导,不曾落下。”容芜认真答道。 老侯爷点了点头,墨凰出身晋国名门,才学远播,也正因为如此当初才答应旁容芜跟着他去游历。 “考试前这几天让你大姐姐再给你辅导一下,莫要偷懒贪玩了。”老侯爷道,本想说已经迟了一年,考虑到容菱也是迟了一年才考上便咽了回去,只是拿眼神深深看了她一眼。 容芜保证下来,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有看见容莹的身影,不由开口问道:“大姐姐出去了吗?” “阿莹要准备年关的祭祀,会晚一些才能回来。”大夫人沈氏笑着接口道,“自从接到你要回来的消息,就数着日子天天盼着呢,待会儿看见你不知该多高兴。” 容芜弯唇也笑了起来,面容本是温润似水的,却又带出了一瞬间的惊艳,将人吸引进去。 离开了主院,容芜牵着一蹦一跳的容茂向三房走去。身后杏春好像攒了一肚子的话,一直吐个不停,最终的意思就是小姐下次出门可别再丢下她了! 对此容茂也深有感触,紧紧扯着姐姐的手,撅着小嘴道:“姐姐不要茂哥儿了两年,以后会不会再不要茂哥儿?” 容芜一惊,停下脚步揉了揉他的头顶:“这话是谁说的,姐姐只是有事要出门而已,怎么会不要茂哥儿了?” 容芜的嘴撅的更高,哼了一声别过脑袋:“晏大哥说的,他说你说走就走,铁石心肠,我们谁都不要了。” “……” “其实相比来说,还是晏大哥更可怜点,听说姐姐走前还把他给骂了一顿哦…姐姐回来了,可要好好安慰下他,让他心情赶紧好起来,这样才会接着给我带好玩儿的…” 看着容茂小大人似的口气,容芜气不打一处来,顿了顿,从牙缝里挤出道:“…你别听别人乱说…” “怎么会,其实我觉得晏大哥说的都对啊…” “…再说揍你哦!” “唉姐…姐姐别别我错了…姐姐说的才是对的,哎呦!茂哥儿都听姐姐的…” 一路打打闹闹地跑进崔氏的房间,顿时一股中药味盈鼻。 容茂信中说的没错,崔氏的确是病了,但只是遇上变天感了风寒,用了药已经好了许多。见到容芜回来后精神又好了三分,说了好些话,直到杏春通报道大小姐容莹回来了,此时正在容芜的院子里等着呢,崔氏这才不舍地放她走。 “大姐姐!”容芜刚踏进院子,就看见石桌边静静背对她坐着的窈窕身影,身上还穿着雪白的祭祀装。 听到动静,容莹笑着转过了身,见到容芜时愣了一下,接着缓缓笑开道:“我们小阿芜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差点让姐姐都不敢认。” “大姐姐也变得更好看了!刚刚回头时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到了我的小院呢!” “你又贫嘴!”容莹好笑地嗔她一眼,拉着手坐了下来。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姐姐不信就算了…”容芜盯着容莹还未卸下祭祀妆容,圣洁高雅的好似真的女神,让人不忍亵渎。 容莹拿她没办法,只得任她专注地打量自己,一边听着这两年的所见所闻,渐渐地也挺入了迷,眼神中透出了羡慕。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开始西斜西斜,容莹不愿打搅容芜休息,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又忽然想起来道:“对了,闵京城最近盛行评选大周公子榜,后日正是投票的日子,你既回来了,按照规定是也要前去投票的。” “…投票?在哪里呀?” “澍玉公主在宫外新落成的公主府中。” 大周公子榜… 容莹走后,容芜的心里还是久久难以平静。 没有了庾邵的榜单,又会有哪些变化呢… 第六十一章 他不该被忘记 闵京城,公主府。 司马妗坐在铜镜前,四名宫女在为她梳妆打扮。 “公主,今日配这支珠花可好?” “未免素淡了些,去将母后送来的那支宝蓝翡翠花取来。” “是。” 贴身大宫女精心为她画好眉,又在额心点上一抹朱砂,赞美道:“公主今日必当光彩照人,无人能及!” 司马妗轻手将散发挽到耳后,打量了镜中的自己片刻,勾唇一笑:“今日非同寻常,整个闵京城中有脸面的贵女都会前来,轻忽不得。” “您贵为公主,哪里是她们能相比的?” “哼,贵为公主又怎样?两年前祈之女神换位不还是让容莹给抢了先…”司马妗说着,眼中闪过一丝不忿,将手表的脂粉盒推到一边。 “公主身份本就尊贵,那祭祀的重活别人爱做就让她去做!总归是为咱们大周祈福,也相当于为公主您祈福了!”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那回事…” 宫女们见公主脸色缓了过来,纷纷暗自松了一口气,手下更加麻利。 穿好礼服,两人替她整理身前衣襟,两人跪下抚平裙摆。全部装扮好后,司马妗在镜前转了半圈,满意地点点头:“走吧,别让客人等太久。” 来到花园中,果然见已经有不少姑娘三三两两地在说笑着,见到司马妗的到来,立刻停住话题上前福礼。 司马妗虚扶过后,笑着道:“今日本是为了玩闹,无需多礼,方才大家都在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回公主,大家正在争执大周公子榜究竟该让谁上呢!” “是呀,这次就选出四人,公子晏自不必说,其他就剩三个名额实在是太少了…” 司马妗在中间坐好,一派优雅:“大家稍安勿躁,待人都来齐了,自会让你们去投票,以竹签为定,人手四支,最后看哪位公子的筒子里签数多。” 此言一出,姑娘们又兴奋起来,接头交耳着,不知哪位姑娘娇声问到:“公主殿下,不知今日获选的公子们可会前来?” “不少公子们昨日上南山狩猎还未归,听说下午时分能进城,届时咱们的结果也出来了,倒可以安排人沿途相迎。” “这个主意好!到时候咱们偷偷在楼上看着,真是好久都没见过公子晏了。” “是啊,这两年他平日都不出来参加活动了!想见一面都难…” “你们就都别想啦!听说他早就心有所属,这几年只是在等昌毅侯府大小姐从祈之女神的位置上退下来呢,容莹姐姐真是好福气啊…”一姑娘托着下巴艳羡道。 “哎,看你都瞎说些什么呢!公子晏跟容莹姐姐有什么关系…”话音未落,就被身边的好友推搡了一下,贴到耳边小声警告道,“傻阿九,你不知道澍玉公主一直心仪公子晏么…” 周围几人都小心翼翼地朝司马妗瞧去,见她并无怒色显露微微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那藏在袖摆下的指尖已扎进了手心中。 担心被唤做阿九的姑娘被公主记上,她身边的好友又装作神秘地转移话题道:“你们知道吗?容家四小姐已经回来了,也不知今日会不会一起过来…” “容四小姐?”几位姑娘听到这个名字后不禁面面相觑,只有个别几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引的其他人纷纷让其快说是谁。 人群中,一不起眼的微胖小姑娘却眼睛一亮,轻轻扯了扯身旁的人道:“姐姐,是阿芜回来了…” 谢纭柔和地笑着点了点头。 “容四小姐啊,不就是那个总跟在她姐姐身后的那个?” “我记得两年前偶然见过她一次,那身板真是…” “真是如何?” “呃…福气,福气的很!” “噗…”说话的那几人哈哈笑做了一团。 “你们不要在背后讲阿芜的坏话!”突然,一个糯糯的声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打断了笑声。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谢二姑娘啊?” 当众人注意到谢纤同样圆圆的脸庞,忍不住又笑了出来,闹的谢纤涨红了脸,躲在了姐姐的身后。 谢纭伸手拦住妹妹的肩膀,抬头淡淡道:“既知道面对的是谢家的姑娘,便当先注意自己的言行礼数。” 起哄的几人不敢对谢纭造次,渐渐住了嘴,有些尴尬地后退了几步。 谢纤委屈地红着眼睛蹭了蹭姐姐的手臂,被安抚地轻拍了两下。 这时,澍玉公主终于轻咳了一声,出面缓解道:“今日请大家过来本是图个高兴,怎么还红上脸了?我记得容四姑娘是叫阿芜吧?等她…” “公主在说什么呢,好像还扯到了阿芜?”说话间,一道温婉的女声插了进来,众人回头看去,正见容莹一身白衣翩翩而来,裙摆上绣的一圈莲花纹涟漪叠绽,端庄而典雅。 司马妗唇角动了动,看着她咽下了后面的话,在她走到近前后,面上换出了如往的率真笑容,声音清亮道:“阿莹可来了,大家正说到容芜妹妹该回来了,都想见一面呢!” “公主有请,阿芜这次当然也来了。”容莹一番话引的众人都朝她身后看去,见除了容芬和容菱外并无她人,不由奇怪。 “在那里呢。”谢纭柔笑着指了指,“那两个丫头许久不见,已经等不及了…纤纤!阿芜!” 听到姐姐的呼唤,谢纤从角落转过头来,开心地挥了挥手。 在她身旁,一身披青绿翡鸟带白绒边披风的窈窕身影也缓缓转了过来,在人们的屏息中,一个微笑从唇角边舒展开来,额间的翠绿珠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啊…那就是…那个身板福气的容四姑娘?” “怎么变了?…当年我见到的真的是…”收到身边人不相信得目光,方才介绍容芜的那人急红了脸,辩解道,“是真的!你们相信我呀…” “阿秀,这位容四姑娘,容貌比容莹姐姐还要更胜一筹呢!” “嘘,阿九你就莫要说话了吧!方才差点得罪了澍玉公主,现在又想把容莹也得罪了?”阿九身边的好友连忙一脸紧张地把她往人群中拖了拖。 “怎么会,我可是祈之女神的忠实追随者!容莹姐姐主持得每场祭祀必去的!哎你别拉我呀…都看不到啦!”阿九掂着脚尖挺着脖子往前瞅着,又被一把扯回来。 “阿九,你再这样,以后我就不去向姨母求情把你带出来了!” “好了好了好阿秀别生气,我都听你的就是了!”阿九立马卸了气,讨好道,“你也知道…这次对我意义重大嘛!我那丫鬟偷偷听到了娘亲的话,说是父亲有意与桓家结亲,我可得提前见见这位桓公子长个什么模样,若是连公子榜都上不了,本小姐才不嫁呢!” “你呀…”阿秀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嘿嘿,阿秀最好了!”阿九晃了晃她的胳膊,一不留神又钻到了前面去,只留下阿秀气的跺脚。 容芜一下子成为了众女的焦点,被不少人围在中间,听她们叽叽喳喳地问着各种问题,大多是听闻她跟着墨凰先生游历去了很是好奇。容芜一边拉着谢纤的手,一边笑着回应着,时不时抬头向外搜寻一圈,却没有见到姬洳或是庾兰的身影。容菱有些嫉妒地站在外面,被容芬在耳边劝了几句,这才哼了一声跟着走到另一边去了。 司马妗看了眼同样有些被冷落的容莹,带着酸味开口道:“怎么样,几年不见就有了个如此抢眼的妹妹,心里不太好受吧?” 容莹微微一笑,瓷白的面容上只有平和,温声道:“若我说盼这一刻已盼了十年,公主就不会这么说了吧?”感受到身边惊讶的目光,她转过头来看着司马妗勾唇道,“也是,这种感觉,公主是不会明白的…人前装的再大度,你的眼神也会暴露此时想的是什么…”说着目光竟变得有些怜悯,在司马妗发怒前轻移莲步向着谢纭那边走去。 “你…容莹!你竟敢!”司马妗颤抖着瞪着她的背影,半晌才低怒道,“还说我,你不也是人前装作一副圣洁的模样!若要你发现公子晏多年前便那般护着那个小丫头,看你还笑的不笑的出来!” “公主…有人看过来了…”身后的宫女小心翼翼禀报道。 司马妗深吸一口气,回头间就又挂上了明媚的笑容,变回了那个率真大方的公主殿下。 *** 又等了一会儿,有人匆匆来报说靖宁侯府姬洳小姐和崇安侯府庾兰小姐有事来不了了。司马妗点点头,便通知姑娘们道大周公子榜的评选现在开始。 花园里瞬间像是炸开了锅,平日里端庄淑雅手拿竹签的贵女们此时站在写有公子名字的筒子前,激动像是为自己选夫婿一般。 谢纤随便在筒子前走了一圈,就很快把四支竹签都扔完了。 容芜一看,脸立马黑了起来。 某某某、某某、桓篱、姬晏。 “纤纤啊,你选的头两位公子是谁呀?”容芜虚心请教道。 “唔,不知道啊!他们的位置投着最顺手,就扔进去了…哎呀!我忘了,刚刚好像有位叫容慕的,可是你认识的?” “…正是家兄。” “怎么办怎么办…我能再捡出来一支改投你兄长吗?对不住啊阿芜,我怎么就这么手快…”谢纤说着就要去掏方才扔进姬晏筒子里的竹签,被守在一边的宫女制止了。 “没事没事…我这支投大哥就好啦!”容芜讪笑着匆忙扔了一支进容慕的筒子,跑去拉谢纤时眼神与旁边宫女的对上了,为了掩饰尴尬又掏出一支竹签投进了姬晏的筒子。 “纤纤…走啦快走啦!…” 容芜拉着谢纤闷头往外走,一个没留神与人撞在了一起,听见“哎呦”一声,连忙抬头看见一位姑娘正捂着鼻子,旁边另一位姑娘关切地为她查看。 “抱歉!这位姑娘…可有伤着?”容芜蹙眉看去。 “好疼啊…”被撞的姑娘一边双手捂着脸,一边状似痛苦地弯下腰,直看的容芜和她身边的姑娘都慌了神。 “…来人啊!”在容芜刚回头喊人时,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转过来时就见方才还疼的直不起腰的姑娘此刻正冲她笑嘻嘻地吐着舌头。 她身旁的姑娘愣了一下,长舒一口气叹道:“阿九啊…我发誓,我真的发誓…下次如果我再心软带你出门我就是…” “哎呀阿秀你快看,是容莹姐姐的那个漂亮妹妹!近看更好看哎!” “……”容芜被两人闹的一脸迷茫,看了眼谢纤,见她还皱着小脸一个人沉浸在投错签的懊恼中,更觉头痛,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问到,“请问…二位姑娘可有恙?” “让容四姑娘见笑了,阿九生性喜爱玩笑,还望姑娘海涵。”阿秀面带歉意地福礼道。 容芜摇摇头:“是容芜没看清路,冲撞了阿九姑娘,幸好没事…” “哈哈放心啦,你这么瘦哪里会撞疼我?跟你开个玩笑,莫要在意哈哈!”阿九笑弯了眼睛,露出的一对小虎牙格外可爱,让容芜也不禁会心一笑。 “容芜不常参与姐妹们的聚会,识人不多,不知二位姑娘府上是?” “出身不好的就不能做朋友啦?我是阿九,她是我表姐阿秀,你只管这么叫就好!”阿九又很“兄弟”地拍了拍容芜的肩膀。 “是容芜唐突了,阿九姑娘、阿秀姑娘。”容芜感觉这辈子的尴尬都集中到今日了,连忙对二人重新福礼。 “不…是我们的不是…”阿秀摆了摆手,埋怨地轻斥了声,“阿九…” 阿九却满不在意地环顾着周围,嘴里还哼上了不知哪里的小曲儿,眼珠子咕噜乱转,看到容芜手中还剩的两支签时一亮,兴奋道:“阿芜!我们是朋友了吧?” “嗯…是…” “那帮朋友个忙是可以的吧?”说着冲她眨了眨眼。 容芜如临大敌,正色道:“阿九姑娘请说。” “别姑娘姑娘叫着生分,说好了就叫阿九就好!”阿九指了指容芜的竹签,“喏,这个…投一支给那个叫桓篱的可好?” “桓篱?”容芜没想到只是这么个请求,有些愣愣地瞅着阿九,直把她瞅的一抹绯红上了脸,这才点了点头,“当然没问题啦。” 几人来到写有桓篱名字的筒子前,容芜将手中的一支竹签投了进去,里面已经几乎塞满了签,险些滑了出来。 “桓公子真是受欢迎啊!”容芜也忍不住感叹道,她对桓篱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模样痞痞说话坏坏的少年身上,也不知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看着一旁阿九强忍着上扬唇角的小模样,阿秀偷笑着捅了捅她小声取笑道:“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你们家桓公子上榜位置可跑不了啦…” 阿九娇嗔地哼了一声,扬起下巴不服气道:“那又如何?还没见到他真人,就算上了榜也不能算什么!” 容芜隐约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虽然心里很是好奇这二人的身份和与桓篱的关系,却还是忍着避嫌地向后退了几步。 正无事地看向一旁,就见几位姑娘结伴走到了桓篱左边的筒子前,互相推搡着纷纷将手中的竹签投了进去。等她们走开后,容芜也走了过去,待看清上面得名字后却愣在了当场,浑身犹如被泼了冷水般一个激灵从上到下灌个彻底。 ——庾邝。 筒子上面的名字写的是庾邝,里面装的竹签看起来并不比桓篱的少。 “阿芜…阿芜?”耳边阿九的声音一声声地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胳膊被用力地掐了一下,“阿弥陀佛,回魂——!” “嘶——”容芜痛地揉着胳膊跳脚不止。 “阿九!你怎么能掐人!”阿秀狠狠晃了晃她,又不解气地掐了她两下。 “哎呦别掐我呀!我又没跟失了魂一样…” 容芜这下也彻底清醒回来,看着眼前庾邝的名字,眉头渐渐又皱了起来,一丝不甘染上眼神。 “阿芜,你方才想什么呢?这个筒子是…庾…邝?是你熟人吗?要不要我把竹签也投给他?” “不许投!”容芜一声吼瞬间把阿九给镇住,也吓跑了旁边两个想过来投签的姑娘。 “好…好…我不投,我绝对不投!”阿九喃喃道,还把双手举过了头顶。 容芜又盯了庾邝的名字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脸庞渐渐鼓了起来,眉间闪过一丝决绝,忽然就这么在庾邝的筒子前面空地上蹲了下去。 “容四小姐?!”阿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呼声引来了不少周围的目光,立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容芜却不为所动,认真地拿起手中这最后一支竹签,以签作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在地上写着什么。 “蟾——宫——月?”周围围观的姑娘们不禁跟着她的笔画读出了这两个字。 接着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蟾宫月是谁?怎么没听说过呀?” “哇,容四姑娘得字好好看!用的是哪家的字帖?” “怎么在这里写新的名字?难不成是庾邝公子的字?”这位姑娘刚说完,忽然感到脖子一愣,垂头就见容芜扭过头来,冰冷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射来,吓的赶紧缩了缩。 说话的多是年纪较小的姑娘们,容芜写完之后,抬手将竹签锋利的一头朝下,狠狠地扎进了庾邵名字旁边的地里,这一举动又吓到了不少人,以至于她起身时周围人“哗”地散开一个圈。 但也有人不怕她。 “蟾宫月?阿芜怎么想起来了…他?”容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来到了容芜身后。 容芜拍了拍手,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成果,淡淡道:“没什么原因,只是觉得他才是真正的大周四公子,不该被人忘记了而已。” 容莹沉默了许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走上了前,俯身恭敬地将自己手中的竹签也插在了容芜的旁边。 “…大姐姐?”容芜眼眶忽地就湿了。 “你说的没错,大周公子论才论性不论生死,他的确不该被世人忘记。” 这一刻,容芜鼻子一酸,心中的委屈好像都涌了上来,紧走两步,扑地埋入了容莹的怀里。 “我这一支也给庾邵公子,阿兰今日没有来,若她知道阿芜还记得她的兄长,一定会很高兴的吧?”谢纭温声说着也上前把自己的竹签插在了地上。 “还有我的!”阿九虽摸不清状况,但还是不甘落后地将自己的竹签插到了正中间,又拉来阿秀把她的也插了上去。 这回谢纤可更急了,红着眼睛去找自己姐姐哭诉,可不可以把她的竹签再捡回来… 一时间,又有几位年长些的姑娘们一脸叹息地将自己的竹签插了过去,被其余年少的姑娘询问时却又都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在庾邝的筒子前,一根根竹签挺立在“蟾宫月”这个名字周围,像是一块块无字碑。 第六十二章 太子与锦城将军 ——蟾宫月… ——蟾宫月? ——蟾宫月! 当姬晏、容慕、桓篱的名字相继从澍玉公主口中说出后,在最后一个名字前顿了顿,看了容芜一眼,竟然真的念出了这个名字! “大姐姐…太,太好了…”容芜激动地攥紧容莹的手,发现莹白的肌肤已经被她捏红一片也不舍的松开。 容莹听后也是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也不知阿兰去了哪里,真想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谢纭眼圈红红的,掏出绢帕抿了抿。 “既然结果已经出来,也该派人将消息传到城边,着手安排相迎之事了。算着时辰公子们也当从南山回来了,我已在街边位置最好的酒楼订了位,姑娘们可想去亲眼见一见夹道相迎的盛况?”澍玉公主若有所思地扫过几人,继而转头笑着道。 这一提议自然获得众姑娘的强烈欢迎,一行人结伴出了公主府坐上马车,低调地前往酒楼。 申时,有人来向澍玉公主来报道公子们的马队即将入城,姑娘们立即坐不住了,纷纷走到窗边向外张望着。宫人早已将大周公子榜的结果张贴在了公示栏中,仿佛状元探花般立刻吸引了百姓们得眼球,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大周公子评选风声传出已久,此时终于公之于众,不少人激动的议论纷纷,听说公子们就要进城了,街道两边已是人满为患,甚至连京畿卫都临时派军出来维持秩序。 这种等待的时刻最是让人焦心,姑娘们一边要维持着仪态,一边禁不住微微探身向城门方向看去,气氛紧张的连说话的人都极少。 “来了!来了!”人群中忽然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哪里?在哪里呢!”一听到动静,姑娘们再也顾不得许多,挤身睁大了眼,生怕遗漏了什么。 还没见到公子们的影子,便率先看到原本站的笔直的城门军,忽然垂头朝着一个方向行着礼。 但当当先马匹奔驰而过时,围观的百姓们包括楼上的姑娘们都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少年风流、英气勃勃满载而归。一队马队进了闵京城后一路不停,中间还护着一辆马车,马上的人有些风尘仆仆的匆忙。 “是大哥二哥…”容莹忽然抓紧了容芜的手,容芜也看到了前面几人当中有容慕和容芥 的身影。 马队在人们的注视下呼啸而过,待反应过来后很快就消失在街尽头。感到气氛不对,就连围观的百姓们也屏着声没敢像往常那样掷果投花。 “公主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妗皱眉,招来小太监打听。 “回公主殿下,据说是公子们在南山遇到了晋国太子和锦城将军的人马,双方都遭到了刺客袭击,不巧晋国的锦城将军突然旧疾复发昏迷过去,混乱间庾邝公子英勇替太子晋挡了一剑,公子晏也负了伤,现在正赶往太医处救治。” 小太监讲的声情并茂,仿佛亲眼所见般生动,却将姑娘们吓的花容失色,窃窃私语有的还小声啜泣出了声。 一片慌乱中,司马妗忽然高声喝了一句:“都勿慌张!”见人群安静下来,这才正色对小太监道,“妥善安排姑娘们回府。备马车,我要进宫。” “是。” 此时的司马妗也无心情强作好脸色,肃着神情在姑娘们的殷殷目光中昂首走下酒楼上了马车。她一离开,姑娘们便再无顾及,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权势大一些的人家早已派出了家仆去打听事情经过。 容芜对上一世评选大周公子榜那日发生了何事没有一点印象,如今也被突如其来的灾祸惊的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见容莹已冷静地向随从交代完毕,这才问到:“大姐姐,太子晋的人马为何会出现在南山?” 容莹与谢纭道过别,带着几位妹妹绕过略有混乱的人群,下楼上了已经侯在门口的马车,待缓缓驶动后,才轻叹一口气解释道:“前两天听大哥说过以太子晋为首的晋国来使已进入了大周边境,按照通报来说应还有四五天才能到闵京城,我也不知为何今日会在南山遇见他们…” “他们是偷偷来的?” “既然刺客伤到了公子晏和庾二公子,应当面临的敌数不会太多,以此推断太子晋身边或许除了锦城将军外并无大部分随军同行。” 容芜不解问到:“堂堂一国太子,为何外出身边不见人?” “或许是身边跟着锦城将军比较安心吧。” “那位锦城将军…很厉害吗?” “很厉害。”容莹郑重地点了点头,“晋国兵力强盛一直被我国所忌惮,其中锦城将军可当之为晋国之护墙。” 在这之后,马车中就陷入了一片沉默,直到在昌毅侯府门口停下后,容芜这才轻轻自言自语道:“受伤的人…不会很严重的对吧…” 容莹没有立刻回话,抬头两人视线相交片刻,像是在对自己讲的一般喃喃道:“嗯,不会很严重的…” *** 容芜游历回来第一次见到姬晏,就是在三日后对晋国使臣设置的接风宴上。 自从那日出事到现在,容慕和容芥基本没有在府中待过,就连容莹也是不见身影,容芜想打听发生了什么也找不到人。 此时只见他一身庄重的暗绣纹朝服坐在上方位置,身姿笔直如玉树芝兰如往常无二,并看不出有受伤的迹象,心中也安心了许多。 似是感受到了视线,姬晏朝这边回过头来,与容芜相遇时微微一怔,看到她一双澄澈明眸中的担忧,眼眸渐渐半眯起来,加深了目光焦灼。 直到把她看的转过脸去,白皙的脖颈上一片绯红,姬晏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嘴角不为人注意地轻轻勾起边。 “看见什么有趣的了?”庾邝从身后走过来,一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姬晏回头看见他,微微皱眉问到:“你的伤势如何了?今日只是个宴请,你不必…” “不碍事,小伤而已。”庾邝笑着摇摇头,表情无奈地左右看看,叹口气道,“都是家妹不放心,非要他们这般跟着,倒像多严重似的…” “公子慢些坐,当心桌角。”左边的侍从并不理会主子的抱怨,依旧一脸认真地搀扶着坐了下来。 “我自己可以…” “公子,请直起腰来,小的好给您背后加个靠垫。”话还没说完,右边的侍从又恭敬道。 “……” 庾邝无可奈何地坐直了身子,因为他此次为太子晋挡箭伤在了肩口,虽位置较偏,但扎的却深,行动起来不甚方便。 姬晏收回目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淡道:“既然来了,还是注意些的好。” 身子轻轻靠在了后面的柔软的靠垫上,庾邝舒服地轻喟一声,闭上了眼睛。 听着周围隐隐细语,享受着特殊优待,身边坐着的是大周公子第一人公子晏,庾邝的思绪仿佛飘到空中。 他终于坐到了这个位置,在万众瞩目的上方,可以接受来自他人尊敬敬慕的目光… 上一世,他只能挤在府中众家眷中,听着母亲和妹妹说着女人家的家长里短,远远看着那与最出众的公子们举盏谈笑的兄长是如何耀眼。 如今,这个位置是他的了,一点点箭伤算什么?哪怕是用爬的,他也要爬着过来! 等等… 前面那个背影是? 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眼前原本漆黑的一片忽然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芒,映衬出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个背影他看过了太多次…是… ——大…哥? 庾邝哑着嗓子失声唤出来。 身前的背影缓缓转了过来,正是庾邵,他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 庾邝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身子往前一扑,却突然被什么给横腰拦住。 “公子!公子您醒醒!” “咳…”庾邝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一口气吐了出来,接着大口喘着气。 ——刚刚…是做梦吗?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大哥了啊…怎么今日忽然… “你的身体如此虚弱,还是回去休息为好。”姬晏向他递来一张手帕,再次建议道。 “不…不用…”庾邝松开紧皱的眉,在侍从的扶持下重新直起身子靠回了垫子上,“我没事…” 姬晏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喝着自己的茶。 一时无言,大殿中陆续人多了起来,不少人都会看向他们的方向交谈着什么。 姬晏一向是吸引视线的焦点,今日托了受伤这一话题的福,庾邝也成为了人们议论的中心。 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水一杯而尽,庾邝抬头看了看空空的龙椅和旁边特殊设置的贵客席,第一次从这么近的角度看去,比想象中的还要宏伟啊… 自嘲地笑了笑,庾邝轻吐一声气语气轻松道:“还说我呢,公子晏也受了伤,为何今日也忍痛出现了?” 姬晏垂着眸,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杯口,一下一下的,许久后,就在庾邝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忽然传来:“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有些人究竟能铁石心肠到什么程度。” 庾邝心中奇怪,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再问,殿内就先安静了下来,陛下与太子晋一行从中心御道前后走了进来。 众人向陛下行礼。 各自重新落座后,容菱伸着脖子瞄了几眼,小声嘀咕道:“这位晋国太子生的好生魁梧…” “嘘——”容莹轻轻扯了她一把,轻轻摇了摇头。 待礼官宣布开席后,殿内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容莹这才侧过头来解释道:“晋人尚武,太子晋的样貌可是晋国人人推崇的呢…” “呀,他们怎么这样…”容芬也惊讶地捂着嘴道。 “肯定是没见过世面呗!要让他们见到公子晏,还不知得多么惊为天人呢!” “这可是你孤落寡闻了阿菱。”容莹不赞成地摇摇头,“晋国的锦城将军便有‘美姿容’的称谓,传闻见过他的人无不为之倾倒。” “我不信,哪里有人会比公子晏还好看的?”容菱不以为然地哼道,“再说了,他这一来就旧疾突发病倒了,一个病秧子怎么带病打仗?看样子他的传闻都不可信嘛…” 容莹无奈地摇摇头,放她自己想象去了。 座前,大周陛下与晋国太子交谈甚欢,两人对太子晋人马为何提前出现在南山,以及晋国太子险些在大周地界遇害默契地只字不提,好像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外使接见。 “朕已为锦城将军派去了最好的御医,太子不必担心。” “多谢陛下,锦城这次病的突然,怕是要在这里多叨扰些时日了。” “这是应该的,礼部也有所准备。”陛下说着看向了礼部尚书,却见老臣有些为难地走上前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行礼道:“回陛下,晋国马球名声甚远,原本安排的是为太子殿下开办一次马球赛的…可如今我国有公子受了伤,晋国的锦城将军还在昏迷,恐怕…” 陛下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好看了,太子晋哈哈笑了笑缓和气氛道:“哈哈有劳陛下费心了!马球在晋国是妇人孩童皆会的游乐,若真能领教下大周的球术也是求之不得的!” “这有何难?就算在大周,也有马球不输于晋国的姑娘们在!” “澍玉?!” “父皇!”澍玉公主司马妗对陛下笑了笑,转头高声对太子晋接话道,“不如就由太子殿下亲自远处一支队伍,晋国大周的公子哥都任你选,来与本公主的队伍比上一场可好?” 太子晋好笑地挑眉道:“公主的意思是…与女子相比?” “如何?太子殿下刚说了在晋国马球是男女皆玩的游乐,难道其实内心里看不起女子的?” “公主言重了,公主金枝玉叶,晋不敢造次。” “那就是怕了?” “澍玉!” “哈哈哈哈!”太子晋摇摇头,对陛下道,“陛下,看来晋是不得不答应公主殿下了…”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太子晋只当是满足大周公主的一时兴起,依旧玩笑问道:“不知公主的队伍都有何方高手?” “本公主的队伍嘛…高手必然是有的,但若全是高手多没意思?当然还得有美人…”司马妗说着唇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飘向了下方,幽幽道,“到时候,还望太子殿下怜香惜玉,手下留情啊…” 第六十三章 赶美人上马 “…什么美人?” 澍玉公主此言一出,在殿中引来了一阵窃窃私语,陛下皱皱眉头,低声道:“澍玉,不可胡闹。” 司马妗明眸微挑,撅唇撒娇道:“父皇,什么胡闹不胡闹的,您总是小瞧女儿,可别也小瞧我大周的女儿们嘛!” 近些年来,随着女学增设的国事论面试后,一系列面对女子的政策相继开放,从前深闺中的女儿们也渐渐更多地出现在各种场合,除了吟诗作对,在骑马涉猎方面也不乏佼佼者。 见到最疼爱的女儿这般可爱模样,陛下状似无奈地摇摇头,转头对太子晋道:“我这个女儿一向被宠坏了,还望太子勿怪。” “公主真性情,实为难得,晋对这场比赛很是期待!” “好,不愧为晋国最爽快的太子殿下!”司马妗笑着站起身来,眼神飘过下方殿中,向陛下请示道,“父皇,今日难得人都齐,不如衬着热闹将两对人员定下了如何?”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在这场击鞠上,陛下只得点了点头,随她去了。 司马妗满意地重新将视线投在了下方,从各府席位间一处处扫过,最终定格在了昌毅侯府那里,嘴角轻弯,像是热情期待般地唤道:“阿芜妹妹,本公主队伍中的第一人,就选你了吧?” 容芜倏地抬起头来,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围观,身子渐渐僵硬了起来。 “哎…那位姑娘是?” “昌毅侯府四姑娘,听说刚回来的…” “这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啊…怎么之前没注意到过?” 耳边隐隐传来得议论声,容芜看着司马妗面上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极速思量着,这位公主殿下不会无缘无故点自己的名字,但自己刚回来该太久,没理由就得罪了她呀? “阿芜妹妹?别不好意思,你这般沉默,我就当你应下了哦?” “阿芜…”容莹担忧地看了看容芜,想了想,刚要替她起身,就见身边之人已缓缓站了起来,走出席位间,来到殿中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 “容芜见过陛下、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免礼,抬起头来回话。”陛下对澍玉第一位所点之人也很是好奇,就见下面跪着的姑娘轻轻直起了身,乌黑浓郁的长发从削肩滑下,垂在两边,露出了一张莹白水润的瓜子小脸,神情大方淡雅并不见拘谨。她的脸不是一味尖瘦,嘴角轻抿时整好使脸颊上鼓出可爱的小包子,还有浅浅的酒窝,更衬着一对弯眉和半垂的桃花眼欲语还止,不说话时也好似整个人都如水在涟漪微澜。 “…好个水做的美人儿!”静止了片刻,太子晋忍不住哽声赞叹道。 容芜就好像没听到般,只是眼眸更垂了一些。 司马妗很满意太子晋的反应,带着些不明意味地问到:“怎么样太子殿下?对我大周的女子队可还满意?” “哈哈大周的女郎们果然国色天香,若击鞠技术也这般妙就真叫晋大开眼界了!” “谢公主殿下抬爱,可容芜不曾接触过击鞠,恐难与太子殿下的队伍一争高下,还望公主殿下另择明选。”这时,容芜重新俯身口齿清晰道。 司马妗听闻又笑了起来,袖口轻掩口边好似亲昵地开玩笑道:“哎呀阿芜你怎么说出来了,这还叫我怎么在太子殿下面前继续吹捧?” “在座击鞠高超的姐妹们大有人在,公主殿下不愁寻不到合适的帮手。” “若人人都像阿芜妹妹这般谦逊推脱,那本公主不就成了孤家寡人?” 容芜抬眼看去,正落入她有些委屈的眼神中,只见她微微一笑,语气轻昵中又带着毋庸强硬说道:“玩闹而已,阿芜妹妹勿要紧张,就这样定下吧!” 容芜心里一沉,看来澍玉公主今日是一定拉住她不放了,正待思量如何应答时,就听到旁边一阵悉嗦,有人站到了她身边。 “姬晏自请入队。” 诧异地扭头看他,视线刚刚好能看到他的腰间,眨了眨眼,再仰着脖子往上瞧去,模样不由的看起来有些呆。 姬晏余光扫到,嘴角抽了抽,忍笑忍的有些辛苦。 司马妗看到两人的互动,怒气呼地冲到了嗓子眼,语气的不善有些掩饰不住:“这是由姑娘们组成的击鞠队,公子晏就莫要掺和了罢!” 姬晏诧异地挑了下眉,不明道:“公主此言何意,在下既要加入,必然是加入太子殿下的队伍。” “噗…”容芜忍不住被逗笑,声音不大,却让姬晏听了个清楚。低头睨了她一眼,让她安生一点,容芜脸一红,赶紧又垂下了头去。 被这么一怼,司马妗的连上也有些挂不住,一青一白地好生精彩,不由把怒火冲到了容芜身上,刚盯过去,又被姬晏不经意地一个侧身挡住了大半。 太子晋在一旁若有趣味地左看看又看看,见姬晏将目光投向了他,哈哈一笑故意道:“公子晏正负伤在身,万一又牵扯到那晋可就是罪人了?” “太子宽厚,想必不会愿意趁姑娘们之危,公主队伍中加入了并不懂击鞠的容四姑娘,太子不如将受了伤的姬晏加进去。一弱一伤,刚刚好。” 太子听后一愣,接着发出大笑声来,鼓着掌看着殿中二人道:“好啊…好!此言甚是有理,那本太子便正式邀请公子晏加入了!”说着又侧目看向澍玉公主,眯起眼睛道,“公主殿下…也不会反对的吧?” 司马妗已隐下了情绪,面带微笑地转过头来:“那是当然,太子殿下的队伍当然由太子殿下来定。” 殿中的气氛立时变得有些微妙,接下来,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挑选好了两队的人员,各自六人。 澍玉公主的队伍中分别是:司马妗、容芜、容莹、庾兰、姬洳,以及在陛下的要求下安排进的一位女官使长保护姑娘们的安全。 太子晋的队伍中为:太子晋、姬晏、容芥、桓篱、郑戎,还有另外一位晋国的随官。 击鞠比赛的时间定在了年后初十的南山马场,除了参加比赛的,其余人也可前去观看助威。 宴席散下来后,容芜一直装作淡然的面容终于垮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没精神了起来,容莹走在一边轻声安慰着。 临上马车前,身后传来了庾兰的声音:“阿莹,阿芜!” 两人回过头,见庾兰和姬洳一起走了过来。 “你们来的正好,那日公子榜评选时忽然不见人影,害的我们好生担心呢。”容莹先道。 “唉,临出门前忽然前忽然听到二哥身边带的随从回来报二哥中箭了,直吓得一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哪还有心情来选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庾兰叹口气道。 姬洳也跟着点了点头。 “也不知那群刺客查出来了没有,如今公子晏和庾二公子的伤势可好?方才在殿中远远瞧着倒看不出什么…” “我哥哥还好,只是伤到了右臂,太医说不乱动养一段时间便可无碍。”姬洳道。 庾兰却摇摇头生着闷气道:“我那二哥就让人操心了!也不知怎么想不开去帮那晋国的太子挡箭,他有自己的侍卫,还跟着个将军呢不是?哪里轮的到自己去逞英雄!这下好了…那一剑再偏点就插心脏里了!” “还好,还好…庾二公子现在不是也无大碍嘛,你也消消气…”容莹拍了拍庾兰的手,劝道,“庾二公子乃忠义之人,万一太子晋真在闵京城边儿上出了什么事可就说不清了,多亏了他让两国现在化敌对为同仇敌忾,功不可没呢!”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就好!”庾兰低头道,“大哥去了,娘亲听到二哥受伤的消息又晕了过去,我真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位亲人了。” 一时间都沉默下来,容莹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无声的鼓励。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庾兰噗嗤一笑,抬头看向了容芜,“对了,还没谢谢阿芜呢!” “谢我?”容芜莫名。 “是呀,蟾宫月的事!”庾兰说着眨了眨眼。 容芜脸上一阵窘迫,表面上她又跟庾邵不熟,实在没什么理由为他出头,被庾兰这么提起来还真是不好意思… “我…那个…” “还是说正事吧。阿芜,击鞠你真的一点都不会吗?”姬洳打断道。她还是那个冰美人,外人见了总觉得她一副高不可攀的冷傲模样,熟悉了之后就会发现她是真的高冷,只有面对着兄长姬晏才会有些许的小姑娘撒娇的情绪。 “嗯,真的不曾习过…” “阿芜这些年在外面,哪里有专门的师父教过,怕是马背都上不去吧?”容莹说着叹口气道,面上也是一片愁云。 “不不,骑马到还是会一些的!”见她们都惊讶看来,容芜解释道,“有时候赶路不方便,墨凰师父便教过我骑马。” “这还好…到时候骑马冲撞间不怕会掉下来摔着了。”姬洳松了口气,其她人也点了点头。 容芜又好气又好笑,鼓起脸道:“你们干嘛呢,不要把我想的那么没用嘛!” 庾兰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又使坏加重揉揉道:“嗯嗯我们小阿芜最有用了,一张小脸生的越发好看,到时候那帮公子哥一定不好意思跟你抢的!” “哎呀,那到时候大家记得都把球传给阿芜啊!”容莹也打趣道,闹得容芜涨个红脸,就连姬洳也微微有些笑意,许久不见,几人好像又亲密了许多。 *** 回到府中第二日,姬洳就来信约她一同去练马。 容芜去问过容莹要不要一起,但要过年了她不仅要帮着沈氏打理府中事物,还要忙祭祀,已是分身乏术,容芜只得自己坐上了马车,同行的还有吵着要去凑热闹的茂哥儿。 马车行驶到闵京城门口,见靖宁侯府的马车已经等候在了那里。姬洳走下来,钻进了容芜的马车,见茂哥儿也在,冰雪般的面容更加了层霜,摆摆手命令道:“没见你洳姐姐找你姐姐说悄悄话呢,男孩子去坐另一辆马车!” 容茂委委屈屈地扒着车壁不肯走,拿眼神直瞟容芜。 “你晏大哥在那辆车上呢,可…”姬洳说到一半,顿了顿,看着已经空了的位置对容芜讷讷道,“这孩子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容芜往旁边坐了坐拉姬洳上来,抠了抠手,还是开口支吾道:“怎么…不止你一个人吗?” 姬洳白了她一眼,嘟囔道:“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容芜闭了嘴,不再吭声。 南山离闵京城不算远,一个多时辰也便到了。 容芜和姬洳下了马车,抬眼就见前面马车旁,茂哥儿正不老实地扯着姬晏想往前跑。 容芜眉一蹙,出声制止道:“茂哥儿!小心别扯到伤!” 容茂手中不放,扭头嚷了句:“晏大哥伤的是右臂,我拉的是左臂,放心啦!” “你还狡辩呢?不老实,我现在就让车夫把你送回府去!” “……”容茂扁着嘴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脚上不满地一边踢着草一边自己往前走去了。 容芜刚松了口气,就见姬晏还老老实实地站在马车边等着她们走近,蓝天青山间一派不同于往常的利落白色骑装,嘴边噙着戏谑的笑意。 接过随从牵来的两匹马,对着容芜和姬洳懒懒道:“上马吧,看看你们究竟骑术如何?” 第六十四章 太子的马背上 一整天,容芜都是在南山度过的,跑跑马赏赏景心里也是舒服。 姬晏右臂负伤,只得用左手持着鞠杖为容芜、姬洳二人作示范。鞠杖长数尺,端如偃月,做工精致的上面还会绘上各种图案。 “手要这样握着,小臂用力…对,这样挥出去!”姬晏见容芜姿势不对,伸手握在了她的手背外面,身子也贴近了些,皱皱眉道,“身子放松些,到时不必紧张,自己不被人挤到便好了。” 感到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好像微抬头就能碰到,容芜有些不自在地往前面缩了缩,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姬晏顿了顿,刚收回手,就见她一踢马腹嗖地往前蹿了几步,好像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不安地回过头来,一双眼眸有些怯怯地看向他。 湿漉漉的,好像一只胆小易受惊的猫儿。 “我,我先练习去了!” 姬晏眼神暗了暗,轻声应了声:“去吧。” 待她跑远了,这才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发着呆。他不知这明显的戒备的因为什么,有时她看向自己时会可爱地脸红,每当这时他就觉得她对自己是特别的,可一旦更跨进一步,她就立马受惊般地逃开,小心翼翼地模样让他既无奈又受挫。 她是在怕他吗? 姬晏摸了摸自己脸,姬洳总说自己常面无表情地让人难以靠近,难道是因为这个?扯了扯嘴角,回过头去一边走,一边又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 除了过年的那几日,容芜基本每日都会去练习击鞠,她学的认真,又有姬晏这位好先生在,进步还是很快的。 看着容芜练的这般拼命,手心变的粗糙了许多,姬洳忍不住劝道:“看你这架势,还想真的与那太子争个高低不成?就像哥哥说的,到时候自己别受伤便好了!” 容芜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我知晓的。”说着又挥着鞠杖跑开了。 “你…”姬洳说不动她,叹口气回头搜寻姬晏的身影,想让他也帮忙劝一劝。环顾了一圈,见在围场的另一边,几位公子哥正骑在马上聚在一起,看那目光似是追逐着容芜的方向去了,姬晏也在其中。 “哥哥。”姬洳驱马走了过去,离近了才看清那几人正是太子晋、桓篱、郑戎还有容芥,看样子也是因为比赛临近了来练手的。 “姬小姐。”几人纷纷见礼,目光忍不住又往容芜遥遥的身影边瞟。 “好家伙…看起来练的很起劲儿啊!太子殿下,咱们是不是开始的晚了?”桓篱砸砸嘴道。 太子晋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容芜一个人来回挥杖击赶着球,哈哈笑道:“是啊!大周的女郎果真不容小觑,不仅是个美人,跑起马来气势也不输我晋国巾帼!” “容四姑娘那日不是自称不懂击鞠么,今日一看果然是在谦虚啊…” “别乱说话。”姬洳口气冷冷地打断郑戎的感慨,“阿芜的确不会,全是这几日学出来的。” 郑戎好脾气,被泼了冷水也不生气,只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笑不再吭声。 “这几日学出来的?跟谁学…的…哎呀!”桓篱嘟囔着,忽然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姬晏身上,“好你个姬晏!我说这几日约你都被推了,原来是躲在这里教美人了?这等好事也不告诉兄弟们一声,大家一起练才热闹嘛…”说着说着声音渐小,被姬晏目光扫了过来,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好了!我们也抓紧时间配合一下,可不能输给姑娘家!”太子晋拍拍二人的肩,率先调转马头,提着鞠杖向宽阔的地方跑去。 桓篱和郑戎也拍马跟上,姬晏叮嘱了姬洳几句也追了过去,待准备队形练习时,才发现了又不见了容芥的身影。 “嘿…嗯…”这边,容芜一个人认真地练习着挥杖,虽然姬晏和姬洳说的对,她也没想过赢过太子晋的队伍,但她现在要做的是不能让输掉的名头按到她的身上。 她们可以输,但绝不能让别人认为是因为她拖后腿才输的。 这一场比赛中,她们代表的是大周的女子们,一举一动间备受瞩目。某位姑娘技术不佳可以原谅,但若所有人都在拼命时,只有一个人傻傻的什么都不会地站着,那一定会被鄙夷瞧不起的。 人们不会在乎你是不是被强拉上去的,是不是根本就不曾接触过击鞠,只会记得你在场上的傻样子,记得这场比赛是因为你而输掉的。 所以,她一定要赶上去,起码不会显得突兀被人一眼盯上。 若这就是司马妗的目的,那么她一定不会让自己沦为枪炮。 咬咬牙,再次双手持杖向后扬起,对着地上的鞠球挥了过去,球在地上滚了老远的距离,撞在了前面的树干上。 “好球!”身后有人拍手赞美道。 容芜回头,看到来人,笑着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容芥驱马走近,伸出鞠杖指了指另一边的几人:“喏,太子殿下约着一同来练练手,省的到时候在姑娘们面前丢脸!” 容芜说着方向看去,见他们还在嬉闹,离老远的传来桓篱夸张的笑声,不由道:“还有两日就要比赛了,看来你们也是胸有成竹嘛?” “前段时间太子晋一心投在了锦城将军身上,关心的恨不得日夜伴在身边,这不才腾出时间来?” “那位将军醒了吗?”容芜随口问到。 “据说是醒了,但好像脾气有些暴躁谁也不肯见,连贴身侍女都被赶出去了好几次…”容芥说着摇摇头,一收缰绳带马调了一圈道,“好了我也该过去了,待会儿一起回府吧?” “嗯!” 容芥笑了笑,挥挥手告别了她。 *** 初十,到了既定的比赛日子。南山围场难得的这般热闹,因趁着年假全当出来郊游,是以几乎府府出动,当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连陛下都御驾亲临了。 昌毅侯府一行也早早就到了,老侯爷和太夫人在看位上坐下,另一边容大爷和容三爷正细细叮嘱着容芥和容莹容芜姐妹。 “阿芜,到时候看到球了记得躲啊,远远站着,哪儿人少就去哪儿。”容三爷认真教育道。 容大爷也将容芥叫到面前,肃声道:“上了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吧?保护两个妹妹不受伤是最重要的,其次记得给妹妹喂几个球,该放水就放水,要敢让妹妹们脸上太过不去,你就等着回来跪祠堂罢!” 听着父亲的大嗓门,容芥有些心虚地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听到,这才赶紧点了点头,小声埋怨道:“父亲您太大声了…这种事在家您不都说过千万遍了?孩儿心里有数…” 容大爷轻咳了一声,也有些局促地四处瞄了几眼,重重按了按容芥的肩,这才放他们上场去。 下面准备的再好,等真的上了场上,发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上马都是件需要勇气的事。容芜深呼了几口气,心里不断鼓励自己道这些年你已经经历过许多事了,又随着师父大江南北的游历,可不再是从前那个关在屋子里的怪丫头了! 容芜!不要怕! 心里这般默念着,似乎耳边真的传来了喊声… 回头寻去,见人群中,之前见过的被唤做阿九和阿秀两姐妹正冲她挥着手,见她看过来了,阿九还蹦跳着往前跑了几步,高呼道:“阿芜!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呀!”阿秀赶紧扯住她,皱着眉头往回拽。 容芜噗嗤就笑了出来,看着阿九永远这么自信地表达着自己,好像自己也感受到了力量,不就是个击鞠比赛嘛,她也可以的!握了握手中的鞠杖,踏着马镫风姿飒爽地跃了上去。 她今日穿着一身杏粉色的骑装,同容莹的银白色的款式一样,都是府中加急为她们赶制出来的。两姐妹穿着骑在马上聚在一处,气质各异,却是格外地引人注目。 “阿芜,没问题吧?”容莹替她整了整头发,柔声问到。 “嗯,大姐姐放心吧。”容芜回给她粲然一笑,身上散发出的自信光芒另她更美上了几分,直看的澍玉公主心里发恨,对于容芜没有预料中的窘迫而感到不满,暗道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待会儿有你的难堪! 姬晏从一上场视线就落在了容芜身上,刚刚被她一瞬间的笑所惊艳,忽然真的意识到,从前喜欢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长大了,并且好像要离他越来越远了… 随着发令的一声鸣响,众人的思绪都被打断,紧张地盯住了那一个小小的木球。 “走——!”桓篱最先抢到球,一提缰绳,马儿扬颈长鸣甩踢向前奔去,桓篱熟练地控制着球,绕过司马妗和女使官的阻拦后,一杖传给了太子晋,太子晋毫不客气,利落地左右进攻,很快就一击射门,夺得一分! 这一球快到场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顿了片刻,才有欢呼声稀呖地传来,碍于姑娘们的颜面并没有持续多久。 阿九和阿秀也显得很兴奋,阿秀推了推阿九,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怎么样?终于见到了桓公子的真人可还满意?” 阿九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场上,根本没注意到阿秀跟她说了些什么,反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嗯…啊?”眼神还舍不得离开场上。 阿秀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没事啦,你看吧看吧…” 容芜位于队伍的中间位置,方才也试图去拦截太子晋,可马还没到跟前人就只剩背影了,只得无奈地与身旁的姬洳对视一眼。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并没有多少好转,以桓篱和太子晋组成的进攻组合一路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般接而进球,这期间女子队只零星地进了一两个。不过好在姑娘们输球不输劲,一个个在马上的英姿飒爽模样也不同于平日里得温婉,常常引得场下观众的叫好。 半场下来,太子晋的队伍已领先了许多分,姑娘们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商量着对策。 司马妗分析道:“那边队伍中,受伤的公子晏和灵活的容芥主要负责防守,郑戎稳重,和晋国的那位随官在中部接应,而太子晋和桓篱则全力射门,这样的分配恰到好处,我们也要相应调整下策略才行了。”说着看了看自己的队员,心里思索着。 她原本将容芜安排到中间,看似是在照顾她,可真正在赛场当中,中间的接应是最重要的,既要夺球传给射门的人,还要为后面的防守挡下进攻,可谓最忙碌的位置,当然了,也最容易被当成猴耍。 不过,从前半场效果来看,那帮公子哥是有意放水的,不然她们根本不好进球。而在绕人方面也不曾有过度纠缠,基本是不会有多少碰触直接过去的,这样来看就达不到让容芜出丑的目的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重新布置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调整一下队形吧!我和女使官依旧负责射门,阿芜妹妹和阿洳妹妹方才在中部接应也受累了,下半场就留在后方防守,中部就交给阿莹和阿兰了?” “不妥。”话音刚落,庾兰就接话道,“阿芜和阿洳刚接触击鞠不久,尤其是阿芜,挡在后面挡球万一受伤了怎么办?还是我留在后面吧!” “阿兰多虑了,试问,太子晋和桓篱的射球,我们能挡住几个?” 看到众人沉默了,司马妗弯了弯唇,继续道:“不过是让阿芜妹妹和阿洳妹妹做做样子罢了,到时球真的来了,随便挡挡躲开便是了。如今我们已处于劣势,与其把重心放在根本放不住的后位,不如加上中部的接应,能多抢下一个球,就有多一分的可能!” 司马妗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容莹和庾兰直觉感到不妥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这么应了下来,临上场前悄声叮嘱容芜二人注意安全,不要逞强。 下半场的发令声响,众人又进入了紧张的抢夺环节。 容芜和姬洳站在队伍最后面,虽不用近身争抢,但握着缰绳的手却都湿了,尤其是见到太子晋提杖已突破容莹和庾兰的阻拦向她们冲了过来。 她心里明白,什么做做样子就避开的,下面一双双眼睛在那儿放着,怎么样也要当面墙啊! 只见太子晋身穿银白骑装,虎背熊腰,似乎为了更显英武又披了红色的披风,飞奔而来虎虎生风。 容芜紧抿嘴唇,秀眉皱的老高,死死盯着太子晋越来越近的身影,手中的鞠杖微微抬起端部,随时准备接球。 二十步、十步、五步…到跟前了! 容芜正面迎了上去,抬杖正想要击偏他的球,忽听一声女子的尖笑,面前一阵阴影扑来。容芜不明地抬起头来,不禁惊的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向后躲避间失去了平衡,在姬洳的叫声中仰面向马下摔了去。 “…阿芜!” “吁!——”容芜跌倒在了地上,好巧不巧正处于太子晋的马即将落蹄的前方,太子晋也是大惊,急忙紧拉缰绳,硬生生将马头拽歪,最终一人一马也控制不住平衡,侧翻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场上的晋国随官吓的弃马跑了过来,查看道,“殿下您可有伤到?” “孤没事。”太子晋推开他,面带忧色地起身走近容芜,蹲下身子询问道,“姑娘可有碍?” “嘶…”容芜好像是扭到了脚,却在太子晋靠近的时候好像被吓般向后缩了好几步,不惜再次扯痛脚腕。 “阿芜你怎么样…”姬洳扶着她,不让她乱动,却发现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待离的最远的姬晏和容芥赶到近前,容芜周围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给围了结实。 姬晏不顾别人眼光蹲下身去扶她,先是被容芜给躲开了。 下一瞬,好像是被临近的太子所吓到,身前又被那软软给悄悄贴了上来。 容芜轻轻缩在姬晏身前,眼睛睁开条缝去瞧,看到一散发女鬼依偎在太子晋的背后,正哧哧地朝着她笑… 方才就是她… 忽然出现在太子晋的马背后面,在交错时伸手朝她扑来… 如今姬晏在这里,那女鬼不敢贴近,就改为回身重新依附到了太子身侧,亲昵而面带仰慕。 于是连带着,容芜看向太子晋的眼神也带着恐惧,外人不明所以地还以为这位雄壮的太子殿下真的没有分寸地对小姑娘怎么样了… 太子晋也是丈二和尚懵在了那里,一个大个子却好像抵挡不住周围不赞同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容芜道:“姑娘…孤,孤不曾撞到你吧?” 第六十五章 他们的关系? 姬晏还没有享受够美人靠怀的温软,就被容芥不客气地推开,他蹲在容芜身前,转头柔声道:“阿芜别怕,二哥背你下去。” 有了自家兄长,容芜泪眼汪汪地点了点,毫不留恋地离开姬晏,伸手趴在了容芥背上,在一旁容莹的帮助下找好舒服的位置。 “来来都让让,我们回家喽!”容芥开玩笑的语气让容芜很快放松了下来,趴在后背上抿了把眼泪,暗嘲自己怎么这么久了还会被一个鬼给吓到,好防歹防的到最后还是出了丑。 “喏,人都走了,要不要兄弟拉你一把?”那一边,桓篱抱背凉凉地看着还半跪在地上的姬大公子,装作好心地递出一只手。 姬晏扫了他一眼,在他一副没想到的表情下真的握住了他的手,下一瞬便猛地一拽,桓篱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姬晏随之按着他的脑袋站起了身,施施然抖了抖并没有什么灰尘的衣摆,左手提着鞠杖朝着场下头也不回地走去。 “呸…你!”桓篱不雅地趴在地上指着姬晏的背影干瞪眼,眼前又出现了一只手。 “喏,人都走了,要不要兄弟拉你一把?”郑戎学着他的口气道,却在桓篱狰狞地扑上来抓手时猛地回跳躲过去,嘿嘿笑着摆了摆手,“算了,你也不是什么美人,就别装娇弱自己起来吧!”说着也一跃上马跑开了。 “你们!…呸!”桓篱狠狠地自己爬了起来,左右看看自己的窘样有没有被注意到,一边骂着“见色忘义”一边往场下走去。 路过两位姑娘时,察觉到了她们晶晶亮好似一直在饶有兴趣看笑话的眼神,桓篱更显窘迫,忍不住扭头警告似的瞪了她们一眼,却没想到其中一个姑娘笑的更欢了!桓篱一愣,脸微红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哈哈阿秀你看到没?他脸红了!” “你也是…哪位公子哥想要别人看到自己这幅样子的?偏你看的唯恐天下不知…”阿秀有些担忧地埋怨道。 “咦?这是为何?”阿九面露疑惑,眼神还追着桓篱远去的背影不放,喃喃窃笑道,“他这个样子明明很可爱啊…” ***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容芜拄着脑袋靠在车窗上,眼眸半眯着像是在休息。容莹怕她是被吓到了,也安抚着容芬和容菱不要打扰她。 容菱本来一肚子的话想问,见大姐姐眼神毋疑,也只好憋在了肚子里。 马车驶着驶着,忽然停了下来,容芜被一顿震醒,额头砰地撞在窗壁上。 “阿芜,小心些…”容莹无奈把她拉到自己这边,听到外面有交谈的声音,轻轻撩开一角窗帘朝外看去。 “大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容菱也挤了过来,容芜很快被推到了另一边去了。 “不知道呢…二哥在跟位面生的公子说话。”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容菱把脸凑到窗口,静了片刻,喃喃道,“好俊秀的公子啊!…” 容芬看看容莹,见她也点了点头,忍不住也挪了过去,贴在容菱头边看过去,两人一边看一边还窃窃私语着。 容芜心生好奇,但脚扭伤了行动不便,刚说着:“让我也看看…”还没挪到地方,马车就动了一下,开始往前走了。 只是从容菱容芬后仰的空隙中,瞟到一眼,就在路边的茶店铺子中,一位身披玄色大氅头戴玉冠的侧影随意地坐在木凳上,手边是一壶酒,面前好像还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什么东西… 在容莹的拉扯下,马车行了老远了,容菱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窗帘收回了头。 “在大街上盯着个男子看,你还有没有一点侯府贵女的模样?”容莹教训道。 “嗯…是那人,真的太俊了嘛…容芬不也看了?”容菱拧着手指狡辩道。 容莹柳眉一蹙,刚要接着说道,就听车外容芥的声音戏谑道:“怎么样,都偷看到了吧?那位就是跟着太子晋一道来的锦城将军。” “什么?他就是那个病秧子将军?”容菱吃惊地吐出道。 “这话可不敢在外面说,要是让那位听到了,可不管你是不是小姑娘,翻脸不认人哦!这也是为何年近二十了身边也没传出个与哪家姑娘关系匪浅的原因之一…啧啧,男人只会拎枪上战场,不懂哄姑娘也不行啊…” “不会吧?以他这般容貌,在晋国会没有姑娘往上凑?” “阿菱!你看看自己都在说什么话!”容莹听不下去了,红着脸轻斥她。 容菱被勾出了兴趣,也不管大姐姐如何了,又往窗边凑了凑,贴近外面道:“好二哥,你快多说说嘛!” “咳,要说这位将军能洁身自好的原因嘛,倒真的还有一个…” “什么?是因为什么?” “来过来些。”容芥神秘兮兮地忽然压低了声音,容菱听话地撩开一个帘角,把脸凑了过去,还不忘得意地回头冲其他几人勾勾手,示意大家其实都想听的吧?都别装了快过来吧! 容莹脸上红红的不减,见事已至此,嗔了她一眼,身子还是不好意思地磨磨蹭蹭挤了过去。 等到容芜也坐好了,容芥这才清了清喉咙,弯腰压低声音道:“其实在晋国,锦城将军从小就是太子伴读,两人一同长大关系匪浅!再加上锦城容貌出众,甚至有…有那个传闻…” “…那个传闻?”容菱不解地眨眨眼,等待着进一步解释。身旁容莹却是反应过来了,面上不禁更红,愤愤地拉过容菱,一下子把窗帘放了下来,隔绝了容芥一派清朗的笑声。 “什么呀?二哥究竟是什么意思?大姐姐你…”容菱还想去追问,被容莹板着脸按回了座位上。 “不许再问了!” 见她脸上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容菱也老实了下来,不甘地“哦”了一声,低头开始抠着自己的衣摆。 容芜也安静地坐在一边,面上装作一副迷糊的模样,实则心里是翻箱倒柜。这些年来她跟着墨凰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识过,不就是…就是龙阳之好嘛!有…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么想着,自己脸上也开始微微泛起红来,干脆头往旁边车壁一抵,装睡! …… 太子晋回到自己临时住的府邸后,风风火火地一进门就扯着嗓门喊道:“锦城!锦城你出来!” “回太子爷,将军他一早就出门了。”管家跟在后面报告道。 “出门了?”太子晋刚想发火,突然眼睛一亮,扭头问到,“他可是去看我的击鞠比赛了?我就知道,他…” “咳…将军,将军说肚子饿了,要去路边吃点东西…” 太子晋僵住,随手将鞠杖丢在一边,甩袖往院里边走边嘟囔道:“刚醒过来就往外跑,想吃什么让人买回来不就是了!” 管家擦了把头上的汗,一直点头附和着,抽空偷偷跟后面的家丁道:“去,盯着门口,锦城将军回来了快来报…” *** 直到夕阳偏西了,远远跟着的两个随从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壮着胆走上前禀报道:“将军,时辰晚了,咱该回去了…” 晚风轻轻吹动玄色大氅上的绒毛,光洁柔亮,却也不及那人如冠如玉的俊雅致极。虞锦城抬眼见年迈的店家老夫妇正站在灶台后怯怯望着他,与他目光相遇后立马转移开来,装作忙碌地擦桌子收拾碗筷。 不知不觉,这么快就过了一天了。 虞锦城站起身,淡淡道:“装一笼肉包,我带走。” “是公子…”老夫妇赶紧打开笼屉,热气嚯地冒了出来,麻利地装好后,才发现人早已不见,只余桌上放着的银钱。 正不知所措时,就见一个随从接过打包好的肉包,撒丫子朝前面追了过去。 老伯望着那背影喃喃道:“这般人物竟然在这儿坐了一天,从早吃到晚,还要打包带走的…老婆子,咱们的小铺子了得啊!” “你这老不正经的,别胡思乱想了!”老婆婆白了他一眼,一边收拾着剩下的碗筷,一边自言自语似的道,“不过这孩子点的都不是其他客人常点的,倒像是挺熟悉的样子…” 随从快跑追上了已走远的虞锦城,喘着气嘿嘿道:“将军,包子给您带上了,太子爷若知道您还记得给他带了包子,那气肯定能消,不会埋怨咱们出门了!” 话音刚落,就被前方之人浑身散发出的冷意给镇住,只听他似是随意道:“关他何事,这是我自己带的夜宵而已。”声音虽轻,却好像已是压抑住了怒火,让两个随从立马禁声,乖乖跟在了身后,不敢再吭气,生怕还没来得及被太子罚,就先当街被自家将军给揍了。 走进府邸,虞锦城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落,沐浴更衣。 刚舒舒服服地泡过澡,身上只披着件松散的深紫长襟从里屋走了出来,就倏地站住了,眼神凛厉地眯向正衩着腿坐在桌前吃他的肉包的某位太子。 看到他出来了,那人还热络地招招手,口齿不清叼着包子道:“嗯隐仍啊,快来坐,吃包子…别各异…” 虞锦城只利落地丢出一个字:“滚!” “哎你看你醒来就变得这么暴躁…”太子晋咽下最后一个包子,打量着他不满道,“咱俩什么关系了,你怎么舍得这般凶我?” 接收到好像有利箭快要从那眼中射出来,太子晋哈哈一笑,变脸比翻书还快,立马换上一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模样:“锦城啊,你知道本太子今天真是憋屈死了…” 虞锦城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坐到桌前,倒了杯茶,这才道:“何事?说出来让爷乐呵一下。” “今日击鞠比赛你是没去,那个场面啊…各个姑娘都跟朵娇花儿似的…” “…说重点。” “然后啊,本太子带队进了一个又一个球,场下欢呼声不断!” “没什么事,我去睡了,你自便。”锦城说着就起身想往里屋走,被一把拉住了手,连衣服都被扯下来半个肩膀。 警告地眼神投过去,太子晋哂笑两声,手中却不放扁起嘴道:“锦城,我把一个小姑娘给撞下马了…” 虞锦城眉一挑,抖开他的手整理着自己的衣襟道:“哦,严不严重?派个郎中,送点东西,放心吧他们不敢拿你怎样,顶多就是把人家姑娘娶了。” “嘿,那姑娘生的还真是不错,能带回国也可以考虑…门第也好,好像是什么昌…昌毅侯府上的?” 虞锦城系衣带的手一顿,像是很快思索了下,接着继续系着淡淡道:“那你没戏了,大周的祈之女神可不跟包子似的说带就能带。” 太子晋摆摆手道:“容大小姐我在祭祀上见过,不是她,是她妹妹…听她们唤她…阿芜?” 系衣服的手彻底停住,虞锦城缓缓抬起头来,好看的眉皱在了一起,盯着太子重复道:“…阿芜?” “是啊,阿芜。” “你叫的这么亲密,真想娶人家?” 太子晋一噎,梗声道:“这不是不知道全名吗!” 虞锦城又沉默了片刻,来到了太子晋面前,袭身道:“她很漂亮?” 太子晋有些惶恐地向后仰了仰:“怎么了?你想跟我抢?” “跟我比呢?”说着微微倾身,面容俊雅魅惑,结实优美的胸膛从长襟中露出来,墨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尾部扫湿了太子晋的衣襟。 “咕咚——”太子晋吞咽了一口,接着大吼一声“要命啊!”将锦城推开,自己差点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指着他道,“你…你你别过来!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啊!咱俩虽然从小到大的交情,可一向是清清白白的!你快离我远些——” “谁好看?” “你你个壮汉,怎么好意思跟人家姑娘比?你就算来硬的也不敌阿芜姑娘的十分之一!”太子晋闭着眼睛吼道,人前威武明朗的太子殿下,此时用胳膊无力挡着,倒像个在受欺凌的小姑娘… 默然了许久,还等不到对方下一步得动作,太子晋小心睁开一只眼瞧去,正见那人早已恢复了往常模样,闲闲坐在离自己老远的躺椅上,支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松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比虞锦城还好看? 虞锦城半眯起眼睛,心中嘀咕着:不对呀,这不对…莫不是这个蠢货太子记错人了? 这边太子晋刚站起身,一抬眼又看见那人眼神贼兮兮地盯了过来,心里大震,转身就要多门而出,刚冲到门口,却一下撞上了一堵肉墙。 “嗯…”两声闷哼响起。 “你给孤让开!” “爷的门是好出好进的?就如同撞了人家姑娘你就不了了事了?” “关键是孤根本就没撞上!” “谁看见了?” 太子晋一下子卸了气,叹气道:“…那你说怎么办吧…” “人家姑娘你就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了,起码得登门赔个礼吧?我们乃出使大周,可不是不讲理的蛮辈!” “你这话在理…”太子晋放松了下来,一手搭着虞锦城的肩一边点头道,“是得登门一趟,锦城啊,你说送些什么礼好?” “这就是你的事了。”虞锦城扭头就走。 “哎哎…兄弟一场,你怎能这样丢下不管?”太子晋反过来挡住他的去路,灵光一闪道,“好在你也歇的差不多了,不如跟我一同去一趟昌毅侯府吧?” “不去,麻烦。”推开继续走。 “锦城啊,锦城…一起去吧?”扯住不放,“你若不答应,今晚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算你求我的?” “求你,算孤求你…” “哼,那让爷考虑一下。” …… 院外值夜的护卫们听着里面闹腾了许久的动静,早已练就了如若无闻的境界,只是偶尔传来太子晋这般低声下气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抽抽眼角,有些不忍直视地往更远处站了站。 第六十六章 追过去 第六十六章追过去 第二日,一行车马从大街上招摇而过,数名仆从手端肩抬的各式礼品琳琅满目,引得路人频频围观跟随,阵阵私语。 然而众人的注意力仅仅被这些物件吸引了一瞬,立刻就被骑于马上的两人所转移。姑娘们相互打听他们的身份,在得知是晋国的太子和将军后显得拘谨了不少,但跟了一段路后,有胆子大的将手中的绢帕朝他们丢过去,发现他们虽仍不拘言笑,却也并没有表现出不悦后,姑娘们渐渐都活跃了起来,绢帕、瓜果、香囊…纷纷落在了脸上、身上,砸的马儿还不满地蹬了几下腿。 太子晋在晋国从没见过如此风俗,渐渐有些招架不住,拍马来到前面,见外人面前的冷面将军此时一副怀念享受的神情后愣了一下,伸手推了他一下:“喂,锦城?” “…嗯?” “想什么呢?” “在想…这些花也就算了,还有好些果子,就这么落在地上也是可惜。” 太子晋脸黑了黑,然后就见那人伸手招来一个随从,吩咐了几句,随从脸上精彩地变了几变后,应声转身,又招来了其他几个人,大家一起跟在二人马后面埋头捡着掉落在地的东西。 专挑果子捡。 太子晋立马二话不说调转马头想要离他们远点,却发现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后几个捡果子的就跟到哪里,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发飙,只得忍了下来,想学着那人装作一副坦然的模样还是失败了。 从小到大,比脸皮厚他是永远比不过的。 又将马催到虞锦城身边,压低声音道:“想吃什么果子,孤给你买,快让他们住手,孤不要一路丢人到姑娘家门口!” 虞锦城讶然一挑眉:“我以为你喜欢热闹,闹这么大仗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爷要去迎亲?” “都是你昨晚说的送的贵重些准没错!”太子爷委屈,“再说了,你这般专门走在孤的前面,倒像你才是新郎官!” 虞锦城投去一个嫌弃的眼神,不再搭理他,催马走到了最前方,身后几个捡果子的也小跑着绕过太子跟了过去。 一直来到昌毅侯府门口,受惊的门卫赶紧进去通报,不多时容家的几位爷亲自前来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见到了昌毅老侯爷后,容家众人见着院子中摆着的各式礼件心中也是忐忑,在问明来意后,容三爷心里更是一咯噔。 他家阿芜长的美,可别让这位他国太子给惦记上了! 好在从与太子晋的交谈中,并未发现他有借题发挥的嫌疑,只是规规矩矩地为昨日不慎撞到了容四小姐道歉,彬彬有礼得模样倒叫容三爷有些不好意思,在放下心来后,不禁也开始暗中打量起这两位身份不凡的访客。 晋国的太子坐在那里气宇轩昂,样貌虽非大周时下受追捧的白皙俊秀,但也是别样的英武端正,再加上有礼谦逊的话语中又带着性格中的豪迈,很快就得到了容家人的好感。 相反的,他身边的那位锦城将军自打进门后除了简单致礼,就没有开口说过话,一直坐在那里喝茶,周身的贵气和军人独有的肃杀混合着,倒叫人不敢轻易上前搭话。 太子晋好似也发现了容家人对锦城的尴尬,哈哈一笑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对老侯爷道:“让诸位见笑了,锦城生性腼腆,见着生人还有些怕生呢哈哈哈…” “……” 众人沉默了。 之前虽不曾见过这位冷煞将军,但他的事迹在座的都会听到一二,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腼腆”、“怕生”这种形容联系在一起的。 “…锦城?说话呀…”太子晋见气氛更尴尬了,一边维持着笑脸,一边拿手戳了戳身旁人的腰,咬牙细声道。 虞锦城原本正想着自己的事情,对太子方才对他的形容已经忍下来了,见他此刻又来触麟,眉间闪过一丝不耐,刚想发作,但转眼看着面前的容家人,提到嗓子眼的怒火又被自己一口口给咽了回去。 容家人的心也跟着他的表情起起落落,最终在见到他的脸上真的浮现出一个“羞涩”的微笑冲他们点了点头时,每个人都好似被当头一棒,呆立着不知如何回应。 太子晋也被这个笑容给恶心到了,干笑两声,还是决定让好友继续装木头大家都能自在些。 坐了一会儿,见容家并没有让容芜出来见客的打算,太子晋心里微微有些遗憾。美人今日是看不到了,也不能赖着不走,于是便起身告辞。 老侯爷似是看出来了,解释道:“劳烦太子殿下跑这一趟了,四丫头本当出来回礼,不巧今日应靖宁侯府二小姐的约,前去请教下月女学面试的国事论了。” 听到这里,虞锦城也抬起了头。 老侯爷顿了顿,继续道:“击鞠场上情况多变,难免会出意外,万幸四丫头也无碍,太子便不必多礼了,那些东西…” “那个…”虞锦城开口了。 “侯爷客气了。”太子晋心里一颤,生怕他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急忙打断道,“那些是晋的心意,还望侯爷替四小姐收下,并转达晋的歉意,望小姐安。告辞。”说完,不等对方再推辞,一把拉住那人离开了昌毅侯府。 *** 容芜并不知晓府中发生的一切。此时的她正坐在靖宁侯府的书案前,看着对面姬晏姿态优雅地奋笔疾书。 “哎…”又一声叹气,姬晏眉微微挑,抽空扫了她一眼,容芜立马不作声了,挺直了腰板一副认真的模样。 等姬晏的视线转移回纸上后,容芜小脸不禁苦成一团,心里直埋怨又被姬洳给坑了! 昨日赛前,姬洳悄悄对她道,自己那里有当年她考女学时准备的书简,还有这几年大周及周边国家发生的大事汇总,让她明日过来看。 算着女学入学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容芜不得不抓紧时间投入到复习当中。听姬洳说的这般诱人,她也顾不得休息,一早起来便跑去靖宁侯府“拜师”求教。 然而等被丫鬟领到后院的花园中后,除了冰美人姬洳外,旁边带着个一身白衣的姬晏也让人忽略不得。 见容芜愣住,姬洳小心翼翼解释道:“我的那么多书简,全都在哥哥脑子里了,现在只用带他一个,方便!” “……” …… “好了。”姬晏轻舒一口气,放下了笔。 “嗯!”容芜坐直了,表情认真地探过头去。 姬晏一抬头,就见到对面的睁开了眼睛,圆滚滚地看过来,但眼神中透着的迷茫还退不去,逗的他一乐。 隐去笑意,伸手将写好的一沓纸推到了容芜面前,轻轻敲了敲:“每页纸一个问题,都是大周所经的大事迹及一些革新,你来看一看,然后说一下有何看法。” “唔…” 容芜集中精神,接了过来,一页页地翻看着。 姬晏寻到空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都凉了,左右看了看,眉头蹙了起来。 姬洳那丫头也不知跑哪里去了,竟连个丫鬟也不给他留下。 站起身来,刚想开口问容芜想要什么,见她正专注地埋头苦读便止住了,自己转身走了开。 不多时,姬大公子一手提着一个壶,另一手托着着盘子回来了,见容芜还在看,好像没有发现他离开过,也不打扰她,轻轻将东西放在了一边,坐到了对面。 一时花园清风徐徐,寂静安逸。有人在看书,有人在看她。 容芜离京数年,虽也经常听墨凰师父讲过一些朝堂之事,但总归不甚了解。姬晏又列的详细,有许多事情她甚至闻所未闻。 秀眉轻蹙着细细思索,遇到会的,就在纸边空白的地方记下几笔,不会的就直接略了过去。就算这样,等一沓纸翻完,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容芜抬起头来,这才感到脖子都有些僵掉了,小心翼翼地伸了个懒腰。意识到时间过了这么久了,不好意思地看向对面,却见那人正安静地又在纸上写着什么,心里一慌,难道这些还不够又有新的吗?! “看完了?”姬晏似乎没有容芜那么专心,一察觉到视线就出声问到。 “嗯…啊。差不多了,有好些不会的…” 姬晏写完最后几个字,放下笔,看见容芜忐忑地瞄着他手下的纸,微微一笑,将这一厚沓新纸张拢了拢,放到了一边。 见不是给她的,容芜长长松了口气。 下一瞬,就见姬晏伸手从她那里随意抽出一张纸看了眼,启唇问到:“正元六年,开国勋帝下令废除大将军的爵位贬为庶民,结合如今的朝堂形势,谈一谈勋帝这一手段的利弊。” 容芜听的一愣,半晌才讷讷道:“没…没有这道题啊…” 姬晏又瞅了眼手中那张纸,伸到容芜眼前,无声的反问。 纸上写着:簪缨世袭贵族与寒门实权高官间的平衡。 容芜瞪着大眼反复看了几遍,也无声地回看向姬晏,用眼神控诉到底是谁不识字啊? 姬晏见容芜这幅表情,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出声问到:“怎么了?这道题不会答吗?” 容芜不服气地指着上面的字说到:“这明明是两道题!你究竟让我回答纸上写的这个,还是你刚刚问的那个?” “同源不离本,懂得举一反三是最基本的,你难道还指望国事论给你的考题是这纸上的原题不成?”姬晏将纸张递回去,意味深长道,“我记得那里面,我还写过正元六年发生过的大事是什么,还有世袭爵位的传承制度,以及去年陛下新通过的兵部对军位等级的革新折子…这些,你都需要会结合运用。” 容芜听的目瞪口呆,直觉得自己思维根本跟不上姬晏在说些什么。 正月六年发生了什么…?容芜有印象看到过这道题,她是怎么写的来着… 嗯…勋帝的大女儿昭和公主和亲晋国,然后就…没了… 红着脸给姬晏说了,低下头去感觉一定要被取笑了,却只听到有衣摆悉嗦的声音临近过来。 转脸一看,就见姬晏坐到了她身旁的位置上,一惊往旁边歪了歪,却见他又取出了一张干净的纸放在二人中间,提笔沾墨,一边极快列地出年代表一边嘴上讲解着… “正元六年,开国勋帝司马雄江山初定,在那一年发生了许多重要的事件。如你所说,为安抚周边虎视眈眈的晋国,勋帝将昭和长公主嫁予年迈的晋帝,而接下来不久,又下达了对开国元勋大将军爵位的废除令,你知道原因为何吗?” 容芜摇了摇头。 “无论哪朝哪代,爵位一直是由世家大族间世袭传承的,不曾让给过一个寒门出身者。就如同昌毅侯府为容家内部传承,有朝一日会传到容慕头上,这是历经数代的家族荣耀,也是一个世家等级尊贵的象征,不能容许让一个寒门初代的将军凭着几许功勋就轻易与他们平起平坐。” “那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贬为庶民吧?” “这就怪那位大将军了。”姬晏轻笑了笑,“他受封镇国侯后,又凭着刚打江山时曾与勋帝结为异性兄弟的身份,开始嚣张跋扈、挥霍金银,甚至胆敢忤逆勋帝,怪不得别人看他不顺眼,世家一强硬,勋帝也便顺势解决了这个祸患。” “哦…这样…但是勋帝并没有杀他的头,是留着他让世家大族们也提着一根警弦?如此也好让那帮只会纸上谈兵的柔弱文士知道皇权不可胁?”容芜咬着嘴唇人模人样地学着分析道。 “聪明。这就是何为世家与寒门间的平衡。再想到去年陛下推行的新的军制等级,将大将军一职分成了左将军和右将军,更是因为最近几年大批寒门学子入仕,对世家子造成了不少冲击,皇室卡在中间,想要治世长久,最重要的就是维持平衡。” 容芜没想到自己还被直白地夸了聪明,脸红红地又有些小得意,嘴角的笑意就忍不住地溢了出来。听完姬晏的解释更有种茅塞顿通的释然,感觉照这样将各年代的事件串起来,这厚厚的一沓问题也不算很零碎难记了。 正高兴着,就听见凉亭外的小路口,姬洳带着两个丫鬟窈窈走了过来。丫鬟们手中都提着食盒。 “一会儿不见,都坐的这么近了?”姬洳施施然坐到原先姬晏的位置,在对面冲容芜眨眼睛。 “一会儿不见,你也该饿了,吃东西,少说话。”姬晏替她解围道。 姬洳看了眼桌子上摆好的食盘和一壶花酿,呀了声道:“哥哥,你还真怕阿芜晚吃了什么不成?娘亲一早给阿芜准备的点心和花酿,我刚去取时发现少了许多,原来你们这儿都吃上了!” 这回轮到了姬晏耳边微微泛红,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容芜拉住姬洳阻止她继续说道,慌乱地打开桌子上并不曾动过的食盒,嘴里道:“没有呢没有吃呀,都在等你呢…快吃吧我都饿了!” “噗…”姬洳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觉得阿芜强作镇静的模样着实有趣,但也碍着哥哥的面子没有再继续逗她,三人倒了些花酿,吃起点心来。 用完东西,见时辰也不早了,容芜便要告辞回府。 临走前,姬晏将手边的那摞新写好的纸张递给她:“这是我觉得会考的相关问题,每一个我都有写好解释和我个人的看法,你拿回去先看一看,争取能考虑出自己的答案,到时候考到了才不会慌张。” 容芜小声应了声,接了过来,手中火烫烫的。 这是他写好答案的啊…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帮她作弊嘛… “后几日我有事要出门,如果想到新的,会再写好让阿洳给你送去。” “嗯…谢谢…”容芜快要抬不起头来,匆匆道谢后,拉着姬洳往外面走去了。 …… 入夜,容芜靠在床上就着油灯又看了一会儿姬晏的手记,里面对问题的解释相当透彻,让她收获匪浅。杏春进来催了好几次,可她却越看越没有睡意,无奈只得披上件厚实大氅,走到院子里透透气。 刚走到院中树下,无意中抬头瞟向从前庾邵常喜欢躺着的那个墙头,却忽然在夜色中看到了一人的轮廓。 四目相对,那人似乎也是刚到,没想到就这么暴露了,有些慌乱地差点摔下去。可就在容芜眨了个眼的功夫,再看去那墙头已是空空如也,好像刚才只是出现了幻觉。 呆呆站在院子中片刻,胸口噗通噗通的跳动却更快了,鬼使神差的,容芜没有张口喊人,而是拢起衣襟,朝着墙外追了出去。 第六十七章 怎么每次见你都在哭 容芜披着大氅追了出去,穿过院门绕到墙的另一侧,意料中的空空荡荡,只有夜风悉嗖。 站在空地上静静听了一会儿,确定四周无人后,容芜挺了挺胸脯,鼓了鼓脸,忽然扬脖结结巴巴地吼了句:“是…是哪里来的小鬼半夜出来吓,吓人哒?!” “噗…”躲在树上的虞锦城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腕,拼劲全力才没有笑出声来,但身子还止不住地抖啊抖,震的树叶也跟着晃。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见她裹着厚实的白绒大氅,衣摆都快拖到地上,也看不出到底长没长个儿。浑身只露出个小脑袋,此时背对着他,黑发未束,有几缕从大氅里跳了出来。 吼完之后,容芜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屏住呼吸等了等,还好没有惊动巡夜的家仆… 深吸了口气,突然转身瞪着漆黑的一处,小脸上装作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粗着声道:“别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现在出来本姑娘或许还能听一听你的诉求!”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容芜脸上的胸有成竹就有些挂不住了,默默换了个方向,再开口时不禁带着丝底气不足:“好了!我知道你…你就在那墙角后面,快出来吧!” 虞锦城笑的快要从树上掉下来。 空荡的院外小路上,就见容芜一个人神经兮兮地一会儿朝着左边喊到,一会儿又转了个圈吓唬着,自演自足地忙个不停。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容芜才渐渐安静下来,正好走到了虞锦城藏身的树下,呆呆站在那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虞锦城心里恶作剧升起,从怀里摸出一颗白日捡的果子,在手里掂了掂,“啪”地丢了下去,算计着正好砸在容芜的肩膀上。 干完坏事,虞锦城立马捂住自己的嘴,隐在树叶中观察着她的反应。 容芜被惊的跳开,回头看到地上的果子,疑惑地捡了起来,喃喃道:“春天还没到,果子就熟了?” 虞锦城笑的已经岔了气,趴在树干上干喘着,一副快要背过气的模样。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容芜一个激灵转过身来,死死盯着树上,小脸一板叉起腰来,声音却是颤抖的:“小…小鬼!这回你是跑不掉了!” “我~死~好~惨~啊~呜——”这时,就听树上传来尖细空幽的声音,伴随着,还有一股凉气吹了下来。 “啊!!——”容芜再也坚持不住,尖叫一声扭头就跑,跑了没几步就与人撞在了一起,跌倒在地上。 “哎…小姐!您没事吧?”杏春衣服都没穿完整,爬起来急忙去扶容芜,嘴里不住道,“对不起啊都怪奴婢没看路,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想着出来看看,结果还冲撞了小姐…” “杏,杏春…那树上有人!” “什么?有人闯进府里来了?!小姐您有没有怎么样啊?奴婢这就去喊守卫…” 杏春说着,就想扯出嗓子喊人,被容芜一把拉住了。 “不,不用了…兴许是我太紧张,把猫啊鸟儿的听错了吧…”容芜这时也缓过来了,心里道那真的没有人啊,躲着个鬼叫人也没用… 杏春不放心地过去瞅了瞅。 “喵~” “小姐小姐,真的是只猫而已,吓死奴婢了…” “…嗯。没事了,我们进去吧。”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只是一个误出现在墙头的鬼魂而已,自己竟然还跑出去让人家出来,想想也是可笑… 出来又能怎么样?停留在这世间的鬼魂有那么多,却都不是那个人了… 看着两人转身往院里走去的背影,虞锦城终于敢坐直了身子,嘴角笑意还是不减,笑着笑着,却突然笑不出来了… 只见远远的,容芜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他的眼神很好,可以清楚地看见夜色中,那人莹白无瑕的脸上,有一行清泪滑了下来,又隐入了漆黑中。 心好像跟着停跳了。 半垂的眼睑中留露出化不尽的哀伤,再也不是刚才精神十足叫魂的小丫头了。 虞锦城捂了捂胸口,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了? 是被自己给惹哭的?还是被刚刚果子砸疼了? 懊悔席卷而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很是看不得那丫头露出这种表情。 坐在树上捶胸顿足了片刻,再一抬头,面前只余空荡荡的院门和天上亮闪闪的圆月了。 后半夜,注定该轮到他无眠。 …… 无精打采地回到太子府,一进门就被人推到了墙上,抵住。 “晋,别闹…”虞锦城面无表情地推了推掐在头两侧的结实臂膀,却没有移动分毫。 一个脑袋凑近了来,在他身上脸边像狗一样闻了闻,嘟囔道:“没有脂粉味儿,不是去会姑娘了啊…” 虞锦城白了他一眼,脚下用力,对方却像早知会这样般给躲开了。 挣开束缚,虞锦城大步往里屋走去,却又被从背后给缠了上。太子晋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被拖着一起往里走着,边走还不忘打听道:“锦城啊,一晚未归你到底去哪儿了?…啊呀!这身上沾的树叶子都蹭孤身上了…” “别烦我,爷心里不舒坦!” “谁惹咱不高兴了?跟孤说,要打架还是抄家孤都跟你去啊!” 没有理会,太子晋眉头一皱,站稳了身子,又一把将他扯回了身面对着自己。 “锦城!” 见他面色严肃起来,虞锦城无奈,只得叹口气道:“真没什么事…就是,爷把一姑娘给闹哭了…” “你真去会姑娘了啊?!”太子晋目瞪口呆。 再问就不愿开口了,扭头继续往屋里走。 太子晋跳跟在身后,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不怕,你教我的,明儿个孤陪你也送点东西去!姑娘是哪家的?” “你走开…” “哎,你陪了姑娘一整晚,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对孤不耐烦了?这要是以后娶了亲,可不得把孤抛到了脑后?…” 听着身后喋喋不休的碎碎念,虞锦城头更大了。陪什么姑娘…他能说自己跟傻子似的蹲人家墙头吹了一夜冷风? 还要脸,不能说。 抢身挤进里屋,回身一推将太子晋挡在外面,塞给他一颗果子安抚道:“爷要沐浴,你就不用跟进去伺候了!喏,吃个果子,精神精神。”说完一放帘子,隔绝了他的视线。 不多时,从里面传出了水声,太子晋站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传出异常的动静,这才转身离开。外面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在院子中一片晕黄,他三两口咬掉手中的果子,嘴里模糊不清地嘟囔着:“这什么宝贝果子还成天揣在身上,这么喜欢,回去孤也给你种一片就是了…” *** 这几日,容芜都把自己关在屋里看姬晏的手记。杏春来送茶时,见桌子上放着的那颗果子还没有动,拿起来就准备带走。 容芜眼疾手快地发现,连忙拉住她:“哎哎…那个我还要!” 杏春不解地回过头来:“小姐,这果子都烂了,奴婢拿去丢掉!您要想吃,咱府的多的是新鲜的…” “……”容芜默了默,伸手抢了过来,“我就要这个…” 杏春不知自家小姐打的什么注意,一头雾水地空手走了出去。 容芜将烂了一半的果子重新放在纸页边,摇了摇头,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就是一颗烂果子么。 “哎…”轻叹口气,拍拍脸,让注意力重新回到国事论上去。 …… 半月过去,容芜参加完女学入试回府,立马被崔氏拉到近前询问:“怎么样,都会吗?” “还好吧…应该能过?” “能过就好能过好…这两天害的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总算是熬过来了…” 容芜笑眯眯地看着崔氏为她着急,上辈子也是这样,每当她要参加什么,娘亲都会这般焦头烂额的为她操心,但往往得到的结果只会让她更心碎。而如今,她不想让自己娘亲再为她担惊受怕了,就算不能像大婶母提起容慕容莹那样骄傲,起码也要让娘亲能够安心。 “娘亲…放心啦!”容芜蹭进她的怀中,撒娇般地哼唧道。 “放心,怎么放的了心!”崔氏戳了戳她的额头,眼中满是爱怜,嘴里道,“明日就随我上山烧烧香,求佛祖保佑你能考上!” “唔…考都考完了,再求佛祖有什么用?” “不许对佛祖不敬!让你去就去,一会儿回去就好好收拾下,我们在山上住一晚再回。” “娘亲,咱们去哪座寺呀?” “朝恩寺。” . 因没有赶上休沐,容三爷和容慕容芥都有事务在身无法陪同,只是崔氏带着容芜、容茂,又多跟了一些家丁护卫上了路。 赶在晌午前到了山脚下,第一次爬这么长的山阶,容茂显的很是兴奋,一路都跑在了前面,时不时回头喊着让娘亲姐姐走快些。 寺门口早就有小师父在等候,带着他们先到厢房修整。简单用过斋饭,容芜随着崔氏先去拜过佛祖,交上了丰厚的香火钱。之后崔氏还想去别的殿,可容茂已经坐不住了,直嚷着想去外面逛一逛。无法,最后只得容芜带着容茂先去别的地方转转。 离开崔氏的视线,容茂终是没了束缚,跑的像条脱了疆的小狗,叫都叫不住。好在现在寺中的香客不多,即便如此,几个家仆跟的也甚是辛苦。 “茂哥儿!你慢一点!” “是姐姐应该快一点!”容茂回头朝他们做了个鬼脸,嗖地又跑远了。 容芜叹口气,嘱咐几个家仆跟紧一些,自己也加快了脚步。 穿过一片树林,刚刚还看见容茂在前面,怎么转了个弯就不见了? 容芜心里一慌,疾走两步唤道:“茂哥儿!” 杏春也跟着找了起来,见容芜脸色不好,又安慰道:“小姐别急,小少爷有人跟着呢,兴许藏到哪里跟您玩儿呢!” 容芜刚想开口,腹中忽然一阵剧痛传来,痛的她忍不住弯下了腰… “小姐!您怎么了?”杏春急忙跑到身边,蹲下身扶着她。 从开始陪崔氏拜佛时容芜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强忍着走了一路,此时好像突然爆发一发,紧接着感到一股热流贯穿而下,容芜瞬间就傻眼了。 “…小姐?” “杏,杏春…我好像…” 杏春眼睛一瞟,轻呀了声,只见她裙摆后面透出了隐隐红色。 “小姐没事的,我先扶您在旁边坐下…”杏春冷静下来,学着当初自己那会儿冯妈妈教她的话,努力放松语气解释道,“小姐您…您是来月事了,月事不可怕!是每个女子都会出现的情况…嗯,那个,月事就是…” 容芜哭笑不得地看着杏春憋出一头汗,重活一世,月事是什么她当然明白了… 在杏春磕磕绊绊解释完什么是月事后,抬眼看小姐面色很是平静,并没有当初自己感觉自己快死了似的大哭一场,心里不禁佩服不已。 “姐姐!哈哈我在这里呢,你是不是找不到我啦?”这时,容茂从远处的树丛中蹦了出来,得意地笑着跑了过来,“我把那几个家仆都甩掉了!姐姐,咱们俩单独去玩儿吧?” 刚想扑进姐姐的怀里,一眼看出了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动作也渐渐缓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不舒服吗?” 容芜痛的说不出话来,只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见他眼睛红了,担忧地看着自己,抖了抖唇角,还是吐出道:“没事,茂…哥儿,姐姐休息会儿就好…” “小少爷,您在这儿陪着小姐,奴婢回去取些东西!”杏春心想小姐这般模样如何能见人,得取件外衫回来好遮挡,说完看向容芜,见她点了点头,便起身撒丫子往厢房跑去。 杏春离开后,容芜忍不住低哼出声,将头埋在膝盖上。容茂泪眼朦胧地不停抚着她的背,好像这样能让她舒服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脚步声走近,男子的说话声响起。 “姑娘,请问是否需要帮忙?” 容芜沉默地摇了摇头,此时不巧碰到男客已是尴尬,只希望他能尽快离开。 “姑娘似是身子不适,不如让在下扶姑娘回厢房休息?” 这话说得就有些愈礼了,容芜秀眉蹙了蹙,还是抬起头好脾气地拒绝道:“多谢公子,小女子无碍,只是在这里等人。” 见到容芜样貌后,那人明显一愣,接着眼中散发出了贪慕之色,伸着手就想要触碰容芜,嘴里油滑道:“姑娘何必如此客气,你我在此相遇也是缘分,还是让在下帮姑娘…” “你这人,离我姐姐远一点!”容茂挡在容芜身前,张开手臂努力阻挡那人的视线,小小的身影,却十分得坚定可靠。 容芜的眼眶倏地就红了,眼前这个小小身影好似与记忆中那个冲到火前的少年相重合。 “姐姐不要怕,茂哥儿会保护你!”容茂一边挡着,一边回头对容芜道。 “嘁,你这小孩毛都没长齐逞什么英雄?这种英雄救美的事还是让哥哥我来吧!”男子说着,一把将容茂推开,容茂人小,被推的踉跄几步摔在了地上。 容芜心疼的泪水快要掉下来,怒视着男子冷声道:“你若再靠近我姐弟一步,定要有你好看!” “哈哈哈没想到长的水一样娇滴滴的,还是个烈性子的,哥哥喜欢!好啊小美人儿,你就让哥哥好好看看吧…”男子说着□□着走上前来,伸手就要触摸容芜的脸。 “啊啊——别碰我姐姐!我跟你拼了!!”容茂呲着牙又扑了上来,被男子一脚踢开,这一次应是用了力,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茂哥儿!!”容芜再顾不得有没有血迹,转身就要朝着容茂的方向追去,却见面前玄影一晃,待转过身来,见容茂完好地被来人接在了怀里。 他轻轻将容茂放在了地上,声音听似随意,里面却渗着让人胆寒的气势,活动着手腕走近男子:“你刚刚说的很对,但像你这种毛长了还不如不长的,出来也是丢人现眼,英雄救美嘛…还得看小爷我的!”说到最后,手劲跟着语调一扬,只听“咔嚓”一声,男子已经搂着一条骨碎了的手臂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大哥哥做的好!这个坏人,应该再卸掉他另一条手臂!”容茂出气地叫喊着。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放了小的吧!姑娘,姑娘小的错了姑娘…”男子想要趴去向容芜求情,被一只脚抵住了脸,只听上面冷冷得一声“滚!”如同赦令般的,男子拖着手臂趴也似的逃开了。 “大哥哥,你怎么放他走了?”容茂不满地撅起嘴。 “茂哥儿!茂哥儿你有没有伤到?过来让姐姐看看…”容芜懒得追究那个男子,走了更让眼睛清净,她只是担心容茂被刚刚那一脚踢得重不重。 “姐姐我没事!”容茂咧嘴笑道,但在被容芜碰到胸口时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还说没事,明明就是伤到了…”容芜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滑了下来,好像恨不得替他挨这一脚。 “怎么每次见你都在哭…” 有声音小声嘀咕着从上面传来,容芜这才想起来还有人在,急忙擦了擦脸,起身想上前道谢,刚转身还不待开口,面前就又一黑,整个人连头带身子地被一件男子外衣罩了起来。 隔着外衣,听到外面闷闷道:“不必了。” 容芜先是被衣服罩的一愣,接着忽然想起来自己如今身上不便,刚刚竟然还当着他的面站起来了… 脸上火辣辣地烫成一片,简直不愿钻出来了。 第六十八章 他到底是谁 容芜头上罩着外衫,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默默站了一会儿,刚想伸手把头露出来,忽然又一阵剧痛绞来,用手抵住腹部还是忍不住弯腰低呻了声。 “…还能走吗?”方才救下他们的那个声音迟疑道。 容芜有些说不出话来,在外衫里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没。等阵痛过去,刚缓过一口气,话还没来得及说,忽然腰间一紧,双腿就离了地。 “呀!——” “你…你这个登徒子!快放下我姐姐!”容茂一下子炸了毛,蹦跳着去够被环抱起来容芜,却还不及对方腰高,只得嘴里不停道,“没想到你长的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却和刚才那人一样有所企图!真是看错了你…坏人!败类!混…” “小子。”虞锦城一手抱着容芜,腾出一只手按在喋喋不休的容茂头顶,沉声道,“有这口若悬河的功夫,先告诉我你们住在哪个厢房。” 见容茂被一按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干脆伸手朝他脑门弹了个奔儿头,嫌弃道:“让你开口又不说了,那就前面带路!” “唔…哦…”容茂呆呆点了点头,迈步走在了前面,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瞅了眼,见那人只是抱着姐姐跟在他身后,心里安了些,他不知姐姐是怎么了,便不敢再耽搁,凭着记忆往所住的西厢房方向快步带去。 容芜被厚实的大手环在怀里,感觉浑身都火热了起来,也不知是那人身上温度高,还是自己燥的不行。 后山的路并不平整,他却走的很稳,只会感到微微的起伏。身侧靠着的胸膛很结实,每一下触碰都让容芜忍不住想往外躲开,次数多了后,就听那人忍不住开口道:“脸上肉是有多多?这还弹的停不下来了…” “……!”容芜在黑暗中顿时瞪圆了眼睛,怒的要挣脱露出头来去看看是哪个这么不长眼,就听到头顶似是无奈地叹了声气,接着脑袋被大手轻轻盖上。 一拍、两拍、三拍、四拍…… 容芜被拍的脑子有些僵掉,还伴随着安抚似的嘟囔:“别乱动了,让别人认出来也不好啊…” 见怀中小人儿腾了几下,终于安稳了下来,虞锦城大手一拨将她的脑袋按进胸前,满意道:“这就对了嘛,老实一会儿,就快到了。” 容芜睁着大眼,却是不敢随便乱动了。一会儿觉得他抱的自己太紧了,一会儿又想到这也是怕她的外衫滑轮让别人看到脸的缘故…一会儿觉得他其实也是个登徒子吧,自己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了?一会儿又暗唾自己怎么能这么想人家,他明明是救了自己和茂哥儿啊! …… 就这样在平静的表面下,内心争斗了一路,不知何时忽然身子一斜,已被轻轻放到了地上。在感到身边温热离开时,容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捞… “哎,你等等…” 却好巧不巧地正抓到对方的手。 虞锦城也是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想抽走又忍住了,不明所以地低头看着,脑子里正思索着要不要回握过去,就突然被“啪”地甩开了。 容芜闹的脸通红,庆幸自己此时是被罩起来,踟蹰着了片刻,听着前面没什么动静,未免尴尬还是喏喏地开了口:“敢,敢问公子姓名?今日搭救之恩,今后定会报答…” 那气人的语气,莫名有些熟悉。 … …… “……??”容芜不明白怎么还没动静,就听身旁容茂捂嘴噗笑一声。 “姐姐,人家早走啦…” “什么?!”容芜呼地摘下头顶的外衫,果然见面前已经空无一人,而自己还傻傻地站着等,忿忿道,“这人…这人也太无礼了…” “哈哈哈,分明是姐姐把大哥哥给吓走喽!” “什么叫我把他吓走了?你姐姐长的很可怕吗?”容芜噘嘴看向弟弟。 “不不,姐姐必然是美的!”容茂流利接道,却一边往后退一边又笑着道,“可是人家又没看见啊哈哈哈哈…大哥哥刚给了我一盒药,姐姐我先去上药了啊胸口好疼!” 容芜又气又心疼,哼了一声,还是扭头喊到:“坏小子回来!什么人给的药都敢用?过来让姐姐看看你伤到哪里了…” 容茂本就是装作要跑走,见状笑嘻嘻地蹭回了跟前。 这边正混乱着,杏春匆匆冲冲进来,在见到容芜完好无损地坐在榻上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庆幸道:“小姐,你又吓死奴婢了…” 话音刚落,就听小少爷笑的直不起腰来,小姐的神色也是很微妙,刚想开口问,就被容芜抬手硬声道:“以后谁都不许说吓这个字啦!” 杏春一脸迷茫,但心知此时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跑了过去扶着容芜走进里屋,伺候她收拾干净。 “杏春,你是怎么找回来这么快的?” “奴婢拿着衣服跑回去时,被树林外一人告知小姐已回厢房,奴婢不信,跑进去一看见不到小姐,就急忙先回来了!”杏春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容芜披着的男子外衫,打量了几眼道,“小姐,这个怎么办啊?” 容芜一眼看到那上面也沾了红色,急忙别开脸,不好意思道:“先洗好,放着吧。” “是。”杏春拿着衣服先出去了。 容芜坐在床上想着方才发生的事,听杏春说是被人在树林外告知自己回来的消息的,这就说明那人不是孤身一人… 那他,到底是谁呢… …… 过了不久,崔氏听到消息匆匆赶了回来,一进门就道:“一眼看不到就出事,你们两个啊,真是能把娘给吓死…” “……” 看着一屋子人神色各异,容茂想笑不敢笑的憋的辛苦,容芜又一脸无奈,崔氏愣了愣,出声问道:“…这都怎么了?” “没事,没事…娘您坐。”容芜扶着崔氏坐了下来,一抬头,就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僧人师父,仔细一看,眼睛不由一亮,开心道,“净植师父!” “阿弥陀佛,小阿芜近来可好?”净植也温和地笑了起来。 “好啊!师父,净法、净空、净海师父他们也可好?还有主持师父和惠济师父?”容芜见到熟悉的面孔,又回忆起刚重生不久在寺里度过的快活而充实的日子,整颗心都雀跃起来。 “他们都还是老样子,小阿芜走了之后,他们常惦记你的。”净植面露怀念道,“多年不见,都长成了大姑娘,可感觉昨日你还是那个跟在后面上早课的小丫头…” 容芜眼眶也有些湿润,哽咽道:“阿芜也很想念师父们,一会儿阿芜就去看望净海师父他们!” 上次回朝恩寺因心里装着庾邵的事情,只是匆匆见了惠济师父,如今有机会,定要好好跟其他师父们叙叙旧。 一边说着话,净植一边给容芜把了脉,又写下药方道一会儿包好送来,煎两副就会舒服很多了,以后再调理一段时间会更好。 看完了容芜,净植又解开容茂的衣服给他检查。当看到胸前一块紫青后,屋里几人都沉默了,闹的容茂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挡,嘴里打哈哈道:“哎你们都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崔氏抹掉眼泪,气的当场就派人去彻查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在佛门净地伤她儿女?! 容芜也忍着酸涩,轻推了把容茂道:“你这坏小子,自己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有兴致拿你姐姐开心…” “嘿嘿,我不是见姐姐难受,想逗逗你转移些注意力嘛!”容茂做了个鬼脸,见姐姐脸一垮,像是马上就撑不住要哭出来,急忙摆手道,“别哭,别哭呀!姐姐我真的没事,不疼的…” 一路回来,容芜见容茂都是精精神神的,大步在前面带路,回来就一直拿她寻开心,逗的她又气又笑,倒真的把疼痛忘掉了不少,还以为他其实伤的不重,却不曾想… “…坏茂哥儿!以后可不许再这么骗人了啊!” “姐姐,知道啦…”容茂无所谓地哈哈一笑,手里玩弄着一个小药瓶。 容芜见了,拿过来交给净植师父问到:“师父,麻烦您看看,这是什么药?” 净植打开瓶口闻了闻,又挖出一些在指尖捻了捻,讶然道:“这可是珍贵的外伤药,正对茂施主的淤伤!不过此药出自晋国,茂施主是从何而得的?” ……晋国? 容芜心里吃了一惊,他是晋国人? 从他的言行来看应不是寻常百姓,可是跟着太子晋一行来的使臣? *** 遥遥相隔的东厢房内,太子晋走进房里来,一抬头,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你,你你…虞锦城你大晚上耍什么流氓!” “爷怎么了?”虞锦城随意瞟了他一眼,继续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本书,也不知看没看。 “你说你怎么了?太子晋大步走了进来,像是在训斥一般,可底气总有些不足,“沐浴完…为何不穿衣服?!” 虞锦城翻了一页,头也不抬,吐出两字:“烧了。” “…烧了?!这里有两钱的香也有一两的孤都随你烧,好好的衣服…你烧了干嘛?”太子晋瞪着等待反应,却见眼前人跟听不见一样还在专心看书,不由一怒将他的书给抽走了。 虞锦城眉角抽了抽。 怎么说… 还能说外衫给人家姑娘遮脸了,里衣又被人染…染上那啥了…? 一闭眼,哼道:“爷喜欢,就烧了!你怎样?” 太子晋气的想把他盖在身上的薄被也给抽走,深吸了两口气,还是忍了下来,恨恨丢下道:“孤,孤不管你了还不行…” “不行!” “…啊?” “把你的衣服给我拿一套啊,不然明天我怎么陪你回去?”虞锦城睁开眼,说的理直气壮。 “……”太子晋觉得忍不了了,忽然呲出一个让虞锦城都看的直皱眉的笑容,阴□□,“这样啊,那你就在这里出家做和尚算了!这辈子打了那么多仗,也好好在佛祖跟前说叨说叨?” “你舍得?” 太子晋被那人一副“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的表情闹的正烦躁,就听门外有人敲门,瞪了不注意形象得某人一眼,自己出去了,身后“啪”地又把门给甩上。 虞锦城爬起来,把书本给捡回继续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没一会儿,又听着“啪”地一声用力甩门,震的脑子一麻,不满地抬头看去,却见人高马大的家伙拿着一封信乐成了朵花。 “哪位姑娘有约?” “不是,比姑娘约更让人高兴的!”太子晋挑高了眉,眼里闪烁着兴奋,“墨凰终于联系上了!相约两日后在梅岭见!” “去梅岭干嘛?” “我也不知,总之到了就知道了啊!” “哦…”虞锦城又低头继续看书,看了两行,忽然抬起头一脸严肃地问道,“两日后是三月初几来着?” 太子晋掰着手指算了算,答到:“三月初九啊……哎?你那是什么鬼表情…” 第六十九章 铺子相遇 次日,容芜随着崔氏告别朝恩寺的众师父,准备下山。昌毅侯府随行的护卫这时匆匆来报道:“三夫人,昨日那贼子已捉到了。” “在哪里?快带上来,让我瞧瞧到底是何人这般大胆!”崔氏脸一变,怒气就冒了上来。 “在…”护卫迟疑了下,垂头禀报道,“回夫人,属下们寻到那人时,只见他正昏迷在后山,浑身是伤…衣不附体。属下担心冲撞了夫人小姐,已让人将他押下去了。” 几人听候一愣,对视一眼后都是一脸迷茫。 住持师父道:“阿弥陀佛,没想到在寺庙中竟发生此事,让施主受惊了。” “住持无需如此,寺中香客不断,难免会混入些鼠辈,等将那人带回府上,定要查清他的底细!” 容芜在安静站着,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抬头出声道:“师父,请问这几日寺中可有晋国人?” “太子晋也是今早走的,你们遇到了?” 容芜心里一动,摇了摇头继续问到:“除了太子晋,同行的还有何人?” “阿弥陀佛。”住持微微一笑,“这贫僧就不知了,晋国来使是惠济师弟接待的,具体情况还需问他才是。” “嗯,这样…多谢住持师父了。” 惠济师父今早并没有出现,或许是有事吧,此次怕是没有机会问了… 下山路上,容茂蹦蹦跳跳地走在容芜身边,凑近了嬉笑道:“嘿嘿,姐姐可是在找那个大哥哥?” “嘘——”容芜扯过他,左右看了看,见身旁没有听到的样子,瞪他一眼小声道,“坏小子,别在这儿乱说啊!” “明明就是…”容茂撇撇嘴,不服气道,“我可是看见了大哥哥的模样呢,姐姐想不想知道啊?我说给你听?” “不听不听,他长的是圆是扁关我何事?哼…”容芜捂住了耳朵,快走两步追上了崔氏。心里暗暗嘀咕着,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一个未曾蒙面的路人,为何总是会想起他说话的语气?这莫名的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回到府中后,容三爷立即派人去那个对容芜意图不轨的男子是何身份,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的有些背景,竟是石家的人! 北河石府,也是传承百年的大族。自勋帝起兵时便一路跟随,东征西罚从未有怨言,而如今已是盛世,族人们却又过起了半隐世的日子,在世家高门中也算独数。昨日寺中遇到的这名男子乃石府的一个偏支,本也不算大事,但关键在于当今皇后,也姓石。 当年石家先祖请辞回乡,勋帝劝阻无果,为感念其功勋,让太子聘娶了石家的女儿,待太子登基后也就成了大周的皇后。从此,皇后出石家似乎作为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一路传承了下来,至今未娶石姓女子为后的帝王仅是个别。 “北河离闵京数百里,而石家人又甚少入仕,这个石志此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为何…父亲的意思,还是需要报给皇后一声。若无事,人自然我们处置,若真有关系,总之人也打过了,交予皇后也无妨。”容三爷回到房间说到。 崔氏还有些不满意,但想了想容芜他们当初又是被晋国人救的,此事还是不要太过声张为好,也就点头答应了。 “这一趟你们让你们受累了,为夫应该跟去的…”容三爷很是懊悔道。 “你就算去了,也总不能随时跟在我们身边吧?女儿生的这般,从前是疏忽了,今后出门定要多派些功夫好的跟着!” “不然还是少出去的罢。” “那可晚了!”崔氏好笑地看着夫君一副想把女儿藏起来的小气模样,嗔了眼道,“阿芜刚给我说过,墨凰先生给她去信后日相约梅岭,我已经应下了。” 容三爷立刻皱眉了:“明日我去问问大哥慕哥儿、芥哥儿有事没,都得给我跟着!” 崔氏噗嗤笑出声,忍不住摸了摸夫君的脸颊,柔声道:“阿芜说了,这次她会与庾家小姐同路过去,还有庾家二公子在,应该没事的,你就别折腾他们兄弟俩了!” 容三爷顺势握住了夫人的手,细腻润滑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又想到女儿如今韶华初开的好容貌,不由感叹道,“阿芜长的像你,再过几年怕是上门的人也该不少了,可是却总感觉这些年没在身边待多久的样子,一见一个样…” “是啊,从小我们就亏欠了阿芜许多…” “以后寻夫家,定要好好选选,不能委屈了。” “这还用你说?”崔氏娇嗔哼了他一声,却一下子被反拉进怀里,脸一红,也不挣扎,温顺地靠过去享受亲近。 *** 一日后,容芜清晨便起了,略收拾下,换上一身素净的衣服。墨凰自入京后便与她分开了,她心知师父的脾性无事不愿被打扰,也就不曾主动去信,前几日好不容易收到了消息,一算日子却是庾邵的祭祀,心中的欢喜便又压下去了不少。 自庾邵去世后,若无意外,墨凰每年都会前去梅岭吊唁。然虽去过多次,对方向不敏感的他仍旧常常寻不到庾邵墓碑的所在之地。 这也无碍,依他的话说,随处奏上一曲箜篌,随处可寄所思。 想到第一次见到墨凰师父,正是听从庾邵的安排,跟着庾兰一行去了梅岭,不料拜师机会却被庾邝给打断。好在之后凭借秦先生的机缘得以再见,并且真的有了师徒名分,而非庾邝不清不楚的口头相教,兜兜转转,也算是如了庾邵的心愿。 容芜正胡思乱想着,杏春进来叫道:“小姐,崇安侯府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外了!” “…哎,这就去了。” 容芜起身,披上外衣,带着杏春走了出去。 府门口,看见庾兰从马车窗口里冲她招手,转眼却又看见庾邝骑着马杵在一边,嘴边的笑意就减了减。两人视线交错,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了一股交锋的气息,良久,庾邝轻笑了一声,勾着唇提马先行到了前面。 容芜淡淡收回视线,垂下头重新换回笑容,笑眯眯地向庾兰走去,上了马车。 两人说着话,感觉还没走多远,马车就停了下来。 “咦?这里是…”容芜不解道。 庾兰提起了身边的多层食盒,笑着道:“去祭拜大哥,不带上他最爱吃的可怎么行?” 容芜迷茫地跟着她下了马车,发现此时身处的是市井中心,时辰还早,行人并不是很多。 “这家铺子的生麻糕、千层玉仁饼和蜂蜜桂花露是大哥的最爱,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别人去了都点那里最有名的红枣酿,偏他就喜…”庾兰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接着禁了声。 容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简陋的铺子里面已经坐了一人,锦纹玄衣,身姿修长优美而充满了力量,身边的空凳上随手扔着外衫,面前桌上摆满了方才庾兰说的样式,埋头吃的正香… 见到来的几人,那人也怔住了,嘴里叼着的半块生麻糕就这么不符形象地掉到了地上… 难得见到这般俊秀的人物,庾兰不仅多看了两眼,见他也看了过来,微微福身算是见了个礼。没想到那人见她如此,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般讶然张开了嘴,接着忽然噗嗤乐了,自己把自己呛到,抑声咳嗽不止,边咳边还忍不住接着低笑… 庾兰面色一恼,低咒了声:“好生无礼的人!”便竟直拉着容芜走向卖东西的老夫妇那边,不再理会他。 容芜心下也觉得那人不懂礼数,第一眼的惊艳瞬间降掉不少,此时也不再往那边看,专心陪着庾兰去买各类吃食。 背对着挑选,仍然可以感受到有道目光一直在她们身上。容芜顿了顿,忍不住回头瞪去,却见那人眼睛一亮,对她的笑容加深,还挑逗般地眨了个眼。 ——又一个登徒子啊! 容芜没想到他这般大胆,脸气的一红,忿忿转回了头,推了推身边的庾兰,催促道:“庾姐姐,买好了吗?” “嗯,一会儿再去金祥楼提一壶陈王酿就备齐全了。” “…这么多啊?”容芜看着装的满满的食盒,想着马车上还有从崇安侯府带出来的不少东西,不由感叹道庾邵有这个妹妹真是幸福。 庾兰笑着与她一同往马车处边走边道:“从前也觉得他太挑剔,如今一年也就伺候他这一回,倒也不嫌烦了…” “庾姐姐…”容芜听的心里堵的不行,余光一瞟,竟见那人眼中透出的是温柔,目光仍旧一直跟着她们,但其中并无让人厌恶的杂念,整个人也看着柔柔和和的。 他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桌上的食物也不怎么动了,见她们要走了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目光追随的更紧了些。 好奇怪的人啊… 容芜抿了抿嘴,最终收回了视线,转脸见马车边的庾邝却也在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几次好像跃跃欲试地要说什么,又都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听他轻咳一声,试探地开口问道:“请问,公子可是锦城将军?” ——锦城…与太子晋关系匪浅的那个将军? 这句话引的容芜驻了足,又回过了头看去。 虞锦城闻言嘴角微微翘起,垂眸似是饶有兴趣地想了片刻,吐出的三个字却很是气人。 “你猜呢?” 庾邝一噎,正不知如何回答呢,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带着咆哮的怒声:“虞—锦—城!你一早留个字条就自己跑出来吃东西,是不是想让孤翻遍整个闵京城去寻你?!” 第七十章 炉台的火 虞锦城抬头看去,淡笑地对气势冲冲走下马车之人抬了下手,算是招呼:“晋。” 可对方却丝毫没有相见愉悦之情,一张脸忍着怒气,大步走了过来,“啪”地一掌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沉声道:“你说先行一步出来吃东西,你倒是写上在哪里吃啊!还不见不散,我看你是存心不想见罢!” 虞锦城眉色不动,懒懒伸手扯了扯他道:“别这么大的火气,小心吓着姑娘们。” 太子晋这才发现除了这人外,小小铺子还有别人在,一时微窘,轻咳了一声转过身来,见到还有熟悉的面孔后还愣了一下,接着对着容芜点头道:“容四姑娘,别来无恙。” “太子安好。”容芜眼神微动,脚步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福身回了礼,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晋国太子爷这般失态的模样,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听方才太子喊的是…虞锦城?余光移向后面依旧坐着的那人,星眸朗貌,长眉飞扬入鬓,似笑非笑的模样当真封神俊秀,的确是外人口中传述的模样。 看着两人熟稔的来往,又想到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容芜的眼神一时有些微妙。 虞锦城本来还在笑,但看见那丫头漆黑的大眼装作不经意却滴溜咕噜地打量过他二人,里面透出的古怪也让他不由心里发毛了起来…眼神微眯了眯,笑容一收起来,那股常年浸染沙场中的气势就冒了出来,自然逼着别人移开了目光。 庾邝自从问话没得到所想的答案后,就一直被晾在一旁,只能看着太子晋专注地跟虞锦城说话,再也插不上别的。 在问清容芜他们也是上梅岭的,太子晋眼睛一亮,相邀道:“好巧,我们也要去那里见友人,若容四姑娘不嫌弃可同路?” 容芜也是凑伙的,不由看向了庾兰,庾兰又向庾邝询问:“…二哥?” 太子晋这才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年轻人,眉头微微一皱。 不知为何这个人身上散发的气质,让他很不舒服,于是方才也就自然地先把他避开了。现在四目相对,那人明明在谦逊地笑着,但那种不适却更强烈了。 “在下崇安侯府庾邝,见过太子殿下。”庾邝上前见礼,抬起头来,又笑笑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我们之前见过几次的…” 还记得吗?当然不记得了。 或许在大殿中,或许在哪趟出行中,又或许一起跑过马? 太子晋不置可否地笑着点了点头,模糊地道了声:“庾公子,” 庾邝看出来了,心里一涩,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仍然笑容不变。 倒是桌子那边发出的清脆声响打破了尴尬气氛。 虞锦城将饭钱放到桌上,满足地对退到角落的老夫妇笑着道:“今天的很好吃,多谢了!” 老夫妇受宠若惊地躬了躬身,却不敢上前收钱。这个长相出众的年轻人最近是这里的常客,虽一看便知出身贵胄,但每次都客客气气的,偶尔还会与他们说上一两句,大方而随和,是以相处多了心里也无甚芥蒂。 今日方知这位竟是位将军!又看看另外几个人,只觉得好像全天下的贵人都集中到他们的小铺子里了… 虞锦城提起事先让老夫妇装好的一个小食盒,又将搭在凳子上的外衫随意地扔给了一旁黑着脸的太子。 “一大早就摆个脸色给谁看呢,快走了,别到时误了时辰又怨在我头上。” “还不是寻你许久耽…”太子晋拽下甩到自己肩上的外衫,刚怒声道了半句,就见那人忽然脸色一变,转眼已到了容四姑娘身侧,长臂一捞将人姑娘就拽入了怀里。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搂着姑娘一个转身,以背相挡。接着就见那置于外面的炉台中突然火花迸溅不止,夹杂着木碎嘭在了他的背上。而他微垂身,将身前姑娘环在了身前,容芜直觉四周都是温热,眼一黑,听见耳边低声道:“低头。”脸就被人用袖子护住了。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但容芜却觉得经历了好久,直到被人放开,眼前又亮了起来。她看到庾兰焦急地向她走来,剥开她的发丝忧声道:“怎么样阿芜,有被伤到吗?” 容芜没有感到被溅到,摇了摇头,她上辈子被火烧死,到现在见到火也是心有余悸。转眼向一边看去,正见太子晋也一脸紧张地走到那人身边,一把扯着他的胳膊转了个身,背后斑驳的有黑色烧焦衣服的痕迹很是惹眼,还有的地方泛着红边,似乎火还没灭,容芜的心跟着紧到了嗓子眼。 太子晋毫不留情地直接用手拍在了上面,利落的几下便将它们熄了,眉头这才微微松了一瞬。接着便要去拔他的衣服,被一只手从前面绕过来按住了。 “…锦城,你干什么?” “…我还要问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还有姑娘看着你就要扒我衣服?”那人叹口气转过头来,脸色不见变化,眼中还透着深深的嫌弃。 “我在看你的伤!…” “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 太子晋站的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此时脸色有些苍白,眉间的细汗还挂在那里。 方才那炉台喷火喷的急促,未烧尽的木头直直砸在人的后背上,有的拍了一片,有的直接戳透的衣衫,方才他为他灭火时有的地方已经连上了肉,扯开的时候连他都在手抖。 而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说着没事。 太子晋心中的暴躁一下子快要忍不住,开口对着护卫道:“这什么破铺子,把那炉台给孤拆了!” “是!” “慢着!”虞锦城出声拦住,“晋,不准拆这里啊。” “这又是为何?!” 虞锦城回过头来,见那对老夫妇颤抖着身子跪在地上,四周还散落着泛着火星的木头。他们衣衫也破了,看样子也是受了些伤。 “老头子…”老婆婆害怕地躲在丈夫身后,喃喃着,却见眼前出现了一双做工讲究的长靴,有人弯身,将一锭银子放在了他们面前。 “那炉台也用了十几年了,再换个新的吧。” 虞锦城说完转身离开,路过太子晋身边时身后将丢他那里的外衫拿了过来,翻身披了起来,背后斑驳被挡上,再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虞锦城!” “这家铺子的手艺好,被你拆了叫我去哪里再找一家?一点小伤算什么,有疼的感觉总比没有的好…” 最后几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更像是自言自语,太子晋以为他是觉得这伤比不过战场上受的,却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虞锦城准备翻身上马,衣服又被人从后面给拽住了。 “晋…”面上露出无奈,转过身来刚要伸手抱住对方求他不要再婆妈了,手就停在了半空中,顿了顿,讪讪放了下来。 容芜一手揪着他的衣服不放,一边微扬脸看着他道:“将军,请先处理下伤口…” “我真的没事…”语气弱了不少。 “……” 最后还是虞锦城投降了,看着对方有些湿润的眼睛匆匆保证道:“好好,我去…我这就去,你莫…” 再哭了。 在心里轻叹口气,乖乖被太子晋给扯上了马车。 当他们一行人离去后,那对老夫妇还跪在地上,听着马蹄车轮声渐远… “老头子…那位将军,真是个好人,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来了…” 老伯颤巍巍地将面前放着的银子拿进手里,看着它,却又好像想到了很早以前… “老婆子,你可还记得,那位将军方才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十几年前,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带着弟弟妹妹来这里吃东西,周围站着不少家仆奴婢。他点的都是之前最爱吃的,因弟弟妹妹年纪尚小,他就一点一点为他们剥开外皮、不甚熟练地用筷子分成丑丑的几小块,一切都无需旁边的仆婢帮忙。 一顿饭吃的十分开心,时不时传来孩童纯真的笑声,两个年纪小的总是比着叫着“哥哥我要这个”、“哥哥先喂我”…而那个做哥哥的小男孩也不嫌烦,一直耐心地满足他们的各种要求。 “当时啊,你看的入迷,没注意火星崩了出来,被烫到了胳膊。”老伯回忆地说道。 “是啊,那炉台太老了…” “那个男孩,后来也如这位将军一样…” 用完吃食,两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已高兴地被仆婢抱在了怀里。那个男孩却向身边的大丫鬟低语了几句,接着那个着装讲究的丫鬟笑着向他们走来,掏出一锭银子道:“我家大少爷说了,让你们用这个银子换个新炉台,小心再受伤了。” “哥哥快来!” 在弟弟妹妹的召唤下,男孩也上了马车走了。 “那之后,就只见他一个人来了,多年来口味倒是一直没变。”老伯站起身,也将老伴儿给扶了起来。 “他也有许多年没来过了…” 老伯小心地将银子收好,怀念道:“是啊,也不知今后还会不会来了…” *** 除了老夫妇,庾邵和庾兰心里也是一惊,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幼时唯一一次跟大哥出来吃东西的情形… 关于那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却一直烙印在心底挥之不去。 容芜见庾兰一路都在晃神,连马车停在一个医馆门口都不知道,轻轻推了推她:“庾姐姐?你怎么了…” “嗯?我没事…咦,到医馆了?那位将军伤处理的怎么样?” “他们已经进去一会儿了,快该出来了吧。” 因是就近找的医馆,容芜和庾兰出入不便,就让她们留在马车上稍等一会儿。 “嗯…” “庾姐姐,你真的不要紧吗?要不然我们也请个郎中看一看?”容芜还是不放心。 “没事的。”庾兰笑了笑,目光柔和地看向手中的食盒,“我就是…忽然想到小时候的事了。” …… 伤处理的极快,不多时几人就从医馆里走了出来,虞锦城本来想骑马,却还是被太子晋给硬生生架上了马车。庾邝看了看他们,自己上了马,走到了前面。 拐趟医馆耽搁了些时间,等众人到达梅岭已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些。隐约间,有空灵的箜篌之音传来,越往上走越清晰。 终于来到了庾邵的墓碑所在之地,见一白衣男子正栖石而坐,修长的手指游走在琴弦上,清幽如诉,已不知弹奏了多久。 众人正打算站在一边欣赏完这一曲琴音时,就听太子晋突突如其来的一声:“墨凰!”足足将好好的旋律变了几个音… 墨凰指尖离开琴弦,待弹错的余音袅袅停歇后,这才眉目无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道:“你来迟了。” “路上出了点小状况,锦城受伤了。”太子晋走过来,盯着墨凰打量了一会儿,笑着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墨凰啊墨凰,真是一走就好久不见!” “收起你的笑脸,今日我是来祭拜故友的。”墨凰淡淡道,抬眼扫了下虞锦城,又转开了,没有一丝询问伤势的意思。 容芜觉得他们气氛古怪,事出因她,急忙解释道:“师父,锦城将军是为救阿芜伤到的…” 墨凰终于又抬眼,却是看着她问到:“那你可有伤着?” “并无…” “那便好。” 容芜这才确定了这两人关系并不是很好,怕师父生气,一时也不敢再多言。 太子晋看的心里叹了口气,他们三个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锦城与墨凰的关系却一直相处不好,并且随着年纪越长越明显。墨凰虽不会人后说坏话,却也点过一两句他与锦城之间太不分尊卑,如今关系越近,等他终登基便越是麻烦。太子晋不以为然,笑他多虑了。 墨凰见如此,今后便不再说过。 时隔多年再相见,墨凰却有些惊讶于那人身上的戾气似乎不见了。从前,他是一直知道虞锦城是有野心的,事实上,那不加掩饰的野心所有人只要细心感受就都能发现,他也只有在太子晋面前才会将一切收敛起来,好像只有太子才是最特别的,而那样表现出来的兄弟情深,才最让墨凰忌惮。 太子晋见墨凰是认真的,也不再嬉笑,来到这陌生墓碑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一下,又对虞锦城招手道:“锦城,你也来拜!” 虞锦城愣了一下,见众人都看着他,只好也挪到近前,对着墓碑拜了一下。 “要不想拜便不拜,蟾月也不稀罕。” 在一旁蹲着烧纸的庾邝听到“蟾月”这个名字手顿了下,火苗就顺着纸钱烧到了手,被他一把甩了出去。 虞锦城心情有些复杂,酝酿了一下,刚照开口,就听太子在旁边替他打哈哈道:“墨凰不要这么严格嘛,锦城后背有烧伤,动作难免有些不便。” “所以我说了,他拜不拜都无所谓。” “…墨凰!你这是…”太子语气也有些不好,被虞锦城给拍了拍肩,对他摇了摇头。 看着虞锦城递给墨凰一个他从铺子里带来的食盒,太子晋心里也微微诧异,若是往常被墨凰这样对待,他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墨凰看了眼,淡淡道:“祭品都在那边,你给我作甚。” “这不是祭品,是带给你吃的。” “……”墨凰怔了怔,今日的虞锦城让他捉摸不透,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打开,见里面是一排整齐的红豆耳饼。 太子晋摇摇头道:“锦城你忘了,墨凰从不吃甜…”刚说完眼睛就瞪了出来,只看那个不吃甜的人眼廓忽地放大,正微笑着取出一个,放进了嘴里,一边细细地吃一边微眯了眼睛。 虞锦城看着,也笑了。 “你们…”现在轮到太子晋一脸疑惑了,忍不住想伸手掏一个看是什么样得耳饼这么神奇,却被墨凰“啪”地把手拍开了。 正骂着“小气”打算用抢的时,天上忽然一声雷鸣,伴随着闪电凛厉地划下,乌云飘来,天瞬间阴暗了不少。 容芜被雷吓的浑身一颤,伸手紧紧握住了庾兰的胳膊。 阴雨天的野外,是最容易遇见孤魂野鬼的了。容芜忍不住看向了太子晋的方向。 虞锦城往这边看了一眼,抬头望望天,提议道:“看着像是暴雨要来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第七十一章 需要你的帮忙 众人寻到了一处旧屋子,前脚刚进去,外面豆子大的雨点就掉了下来,噼里啪啦越来越急。 屋子不大,容芜和庾兰在仅有的两个凳子上坐下后,其余人只是四散站着。墨凰在角落里专注地擦拭着他的箜篌,庾邝想上前帮忙,墨凰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门口,太子晋和虞锦城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在猜着什么时候才能停。 “这雨下的好猛,该不会下一夜吧?”太子晋嘟囔道。 “越猛停的越快,让它一口气倒完就干净了。”虞锦城向后退了一步,就着门栏侧倚上去。他背部有伤,怎么靠都会有扯到些,好生不舒服。 太子晋转头,看着他:“还疼吗?” 虞锦城眼神无奈地冲他挑了挑眉,无声在说你这不是废话么… “让孤再看看。” 虞锦城吓的跳了老远躲开他得魔爪,动作大了呲着牙道:“不疼,不疼!你别动手动脚的!” 容芜看着两人精神奕奕的,心中的紧张也淡了几分。她也闹不准虞锦城一会儿好像疼的咧嘴,一会儿嘴上却又嚷着不疼到底哪个真哪个假,想了想,还是出声道:“将军…过来坐吧,身上有伤还是不要乱动了。”说着就要起身给他让位置。 虞锦城彻底黑线了,站到门口,一脸认真的对着他们二人道:“没办法了,看样子我只有出去耍套拳法才能证明我真的没事了。” “…哎?!”容芜大惊,急忙制止道,旁边太子晋比她快了一步,直接伸胳膊去拦他,却被反扣住,一个用力差点自己被推出去… “…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墨凰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淡淡道。 太子晋向来听墨凰的话,而如今的虞锦城也听,两人这才你扣着我我拽着你地干脆顺着墙角坐在了地上。 一时无话,只听着屋外的雨声阵阵。 过了一会儿,墨凰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个耳饼…” 虞锦城倏地抬头,眼神有些不敢直视,用拳头抵嘴轻咳而掩饰心虚。 墨凰却不会放过他,看着他道:“你为何会带它给我?” “怎么样,好吃吗?早上我随便找了家铺子用了些,感觉不错就顺便捎了点啊!” “…如此。”墨凰眼神暗了暗,低头看着手中的食盒,又道,“你可记得,是哪家铺子?” 虞锦城笑了:“告诉你有用吗?说过多少次你也记不住路的…” 墨凰微怔,脸色有些发红… 容芜不忍自己师父失望,连忙道:“师父我记得是哪个铺子了,以后我带你去啊!” “好啊,不过不知要等多久了…” “不会不会,您随时想去都可以,明天也行。” 墨凰摇了摇头道:“等下了梅岭后,我就直接离京了,所以才约你来这里。下一次,你我师徒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师父…”容芜一时哽住。她知道墨凰不是周人,行踪不定,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但也不没做好刚见面就分开的心里准备。尤其是朝夕相处了几年后,再一分别更是格外的不舍。 倒是太子晋兴奋了起来,站起来走过去道:“墨凰,你终于要回晋国了?那也不用这么急嘛,等再过段时间,跟我和锦城同路走!” “谁说我要回晋国了?”墨凰头也不抬,“我还有事,你们自行安排吧。” 太子晋又贴了冷脸,哼了一声,眼睛盯住他手上的食盒,嗖地伸手抢了过来,威胁道:“你这个样子真是气人,再不告诉我们你要去哪里,我就把你这宝贝饼子分完!” 墨凰看神经病一样地瞅了他一眼,点头道:“麻烦你,给我徒儿送过去吧。” 太子晋又被噎了一道,食盒拿在手里不是放下也不行,只得给容芜她们掂了过去放在了桌子上,叮嘱道:“吃,千万别客气的吃,吃干净它们!以后也别告诉他这到底是在哪儿买的!” 庾兰噗地笑出来,只觉得这几个晋国人表面看上去一个霸气、一个清冽、一个淡漠,其实私底下却是这般有趣。 虞锦城一直噙着笑看着他们,目光围绕在容芜身上时忽然顿住了,笑容渐渐隐去,换上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见每当太子靠近时,容芜虽努力表现的正常,但笑容里总是有些牵强,神情紧张,眼睛还总警惕地往他身后看去… 若是常人可能并不会发现异常,然而他对这个反应实在是太熟悉了,难道是又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吓着了? 见太子晋还在那里逗着庾兰笑个不停,容芜忍着紧张在一旁跟着僵硬的笑着,虞锦城叹口气,出声喊到:“晋,那么多耳饼,也给我拿几个过来啊!” 太子晋正跟姑娘说到精彩的地方,哪里肯搭理他,冲他摆摆手,让他自己过来拿。虞锦城无奈,正想接着叫唤,却见一旁的容芜起身,提起食盒向他走了过来。 虞锦城心里笑道这丫头机灵啊,有个机会就能想办法从晋的身边逃离开。 容芜将食盒递给了他,虞锦城接过来,低低道:“多谢。” 容芜这下又尴尬了。她不想回到太子晋那边,他的身后一直跟着个样貌艳丽的女鬼,正是第一次击鞠赛时把她吓下马的那一个…而这边食盒也送到了,更没理由留下来啊… 正纠结着,眼前递过来了一排耳饼,就听那人道:“味道挺不错的,你也尝尝看。” 容芜一愣,下意识地就伸手捏起了一个,小声道了句“谢谢”。又见那人将食盒放回了自己腿上,冲她比了比手中的耳饼,笑眯眯地吃了起来。 容芜低头看着他就这么席地而坐,姿态随意却背挺身长,透着一股子洒意,让人很容易跟着放松下来。小口咬了口耳饼,红豆甜而不腻,松皮酥软,的确很好吃。 “今日得将军相救,还没正式道声谢…” 虞锦城心里好笑,原来在外人面前,这个胆小的丫头和自家那个疯妹子也可以有这般大家闺秀地作风。面上却不显,也一本正经地回礼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在意。” “将军救了我两次。” “噗——”虞锦城这下装不住了,一口耳饼喷了出来,捂着嘴咳嗽不止。皱着眉抬眼看过去,见她一副“果然是你”的模样,便知自己是被摆了一道… 心里郁闷,什么时候这笨丫头变聪明了? “真,真的是将军…”容芜说出口后也后悔了,那日自己实在是太窘迫,别人都不提了,自己还上赶着回忆起来又是怎么回事… 虞锦城一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一边抬起头打算真诚地再说一遍“不用在意”,可当看见容芜那张泛着绯红的羞涩桃花面后,到嘴边的话又卡住了,只觉一股热流贯穿而上,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边掩着咳,一边心里不住念叨着“糟了,糟了…”自己的脸是不是也红了… 容芜原本尴尬个不行,却在看到那位挡不住的地方耳尖红了起来,不知为何就突然觉得好笑了。听到噗嗤的笑声,那人还红着脸故作气势地瞪了一眼过来,容芜笑的却更灿烂了,那股熟悉之感越加明显,好像曾经很多次,她都会把一个人气成这样想怒又窘迫的怒不出来的模样。 “锦城!你们那边聊什么那么开心?”这时,太子晋又被吸引了注意。 虞锦城干脆装作没听见不理他。 太子晋又贴了冷脸,摸了摸鼻子,委屈地转回脸继续与庾兰说话。 容芜看着扶在桌子边与庾兰眉飞色舞说着什么的太子晋,还有他身后紧紧搂着他的腰,还把脸贴上去磨蹭的女鬼,那副模样好像生怕太子会被人抢走,嘴边的笑意就渐渐隐了下去。 她垂下眸子,思索了片刻,还是试探性地对虞锦城开口道:“太子殿下…在晋国很受欢迎的吧?” “嗯?是啊,他的声望不错。”虞锦城没料到她突然会问这个,随口道。 “我,我是指的…在姑娘们那边…”容芜说着自己嘴皮子都在打架,这种问题实在是太羞于启齿了啊! 果然见那位将军脸色瞬间黑了下来,狭长的眼角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哼道:“哦…?容四姑娘既然感兴趣这个,不如亲口去问问晋啊?” “不…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容芜脸色像是熟透了,又回头看了眼太子晋的背后,心里一横,撂下句,“我不问了!”转身就走,手突然一热,被人拉住了。 “晋人崇武,如晋那般威武的气质,是很受姑娘们的喜爱的。”顿了顿,又道,“比爷受欢迎。” 容芜见他肯好好跟自己说话了,想了想,出于报恩的心思还是重新组织了下想法,提点道:“这样啊,那太子殿下平日里也一定很辛苦吧?可能会遇到…姑娘纠缠啊?抱…抱个腰什么的?” “咳…”虞锦城强忍着还是溢出一声闷笑,听到这里,他也是明白了容芜是在好心提醒着什么,或许就与她害怕靠近太子晋有关?但她这副纠结的模样,还有说的话实在是太有趣,让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板起脸,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想逗逗她,“姑娘们胆子都比较小,晋的腰算起来,也只有我抱过…” 果然见容芜微张开了嘴,水眸里透出万分惊讶又掺杂着一丝兴奋,那呆呆的模样让虞锦城在心里笑的捶胸顿足。 但笑归笑,虞锦城还是细心回顾了下原来的记忆,寻找着有没有可疑的地方。这丫头既这样问了,就一定有她的道理,事关晋得安危,他大意不得。 这么一想,倒真让他回忆起了一个人。 原来太子晋有一个青梅竹马,也可以说他、墨凰和太子晋三人有一个青梅竹马。那位姑娘是太子太傅的女儿,因太子晋格外重视这位武学师父,除了东宫日常授课外,也尝尝拉着虞锦城登门拜访,是以与太傅的女儿也十分相熟。 姑娘闺名阮卿,性格活泼直率,常常央着她的太子哥哥外出游玩时也带上她,而她身上也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不似寻常姑娘般娇弱,虞锦城和墨凰也并不反感多带一人。童年总角无猜,少年快马轻狂,他们几人的关系越来越好,而阮卿与太子晋更是如胶似漆,只待她及笄便求了圣恩娶为正妃。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预想的这般顺利,太子晋的容貌才情并不会只入阮卿一人眼,太多的贵女对太子妃这个位置眼红。户部侍郎的女儿高媛便暗中下了毒手,在一次四人外出时,装作偶遇,阮卿便邀请她同路。途中,忽有刺客放冷箭,待虞锦城前去追寻,又有几人围到了马车边,墨凰不会武,太子晋和护卫们打斗的有些吃力,就在这时,阮卿和高媛所乘的马车马儿忽然受惊,不受控制地狂奔而出。太子晋想追上去,却被刺客死死地围住,待到终于率先一人突破重围寻过去,却正见高媛衣着不整,几人正欲她行不轨之事。太子晋救下高媛后,却不见阮卿的身影,急问下,才听高媛哭哭啼啼地指着悬崖道,阮卿反抗之时脚下不稳,被刺客给推下去了… 当虞锦城意识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匆忙赶回后,就见太子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仿佛随时可以跟着跳下悬崖。虞锦城派兵寻遍山崖下,直到找到了阮卿的遗体,太子晋才彻底死了心。而当时因他看到了高媛的部□□体,户部侍郎又求到陛下那里还女儿清白,太子晋面临着逼婚,整个人死气沉沉的格外吓人。还是墨凰的一句话让他重新燃起了斗志。 “当时刺客众多,多人从我身旁砍过,却不曾伤我一毫。晋,你不想查明事情真相,还阿卿一个公道?” 后来经过多方暗中彻查,这才查到了高媛身上。太子晋不言不语,只是又不惜代价地查了许久,终于拿到了高侍郎贪污的证据,一夜间贬职全家流放,听说高媛在流放的途中还失踪了,目前不知是死是活。 事情过去了多年,太子晋虽恢复了嘻嘻哈哈,但却一直未曾娶亲,这就像是一个死穴,任何人都触碰不得。而虞锦城也认为此事是因为他的疏忽造成的,心中一直含着愧疚不得舒缓。 直到今日…难道,阮卿一直跟在太子晋的身边,不曾离去? 虞锦城陷入了沉思,连容芜唤他都没有听见,还是被小手轻轻推了推,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样?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嗯,想到了除了我,还有一个姑娘抱过他的腰。” “……”容芜嘴角抽了抽,至于表情这么郑重吗? “阿芜,我要调查一件事,需要你来帮忙。” 容芜还没从那句熟稔地“阿芜”中回过神来,忽然手紧了紧,低头看去,脸忽地红的像是被烫到般,一把将手抽回背到身后去。 难难难…难道刚刚自己的手就这么一直被他拉着的吗?!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第七十二章 阿邝还小 雨渐渐停了,虞锦城站起身走到门口,立刻有护卫跑来低语几句,虞锦城俊眉顿时皱了起来。又向护卫交代几句,大步回头走到太子晋身边,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太子晋的脸色也拉了下来,一时气氛有股剑拔弩张的意味。 庾邝虽坐在墨凰身边,却时时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此时见他们神情有异,垂眸沉思片刻,忽然眼眶倏地放大,满脸惊讶之意,强压几次才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一些。 难道…这一世,那震惊朝野的蛮夷之乱还没有结束不成?! 记忆中前世太子晋率使臣访晋之时,在南山遇袭,锦城将军殁。当时刺客数量极多且各个身手不凡,太子晋一行又是私自先行入山,大周原以晋国使臣队伍刚刚入境而已,是以并未有任何防范,眼看太子性命危机,幸逢闵京城的公子们在南山另一边的猎场狩猎,听到风声后,庾邵等人率先赶到,救下了太子一命。因虞锦城的死,太子晋伤心过度,是庾邵查清了这些刺客来自于晋国附属的各蛮夷联合,有羌族、選族、翯族等等,显然是晋国内部趁太子外出发生了内乱,竟想让太子丧命,又想让大周担责任,当真打了一手好算盘。 在庾邵拿出证据下,太子晋也非昏庸识不清大体之辈,当机立断暗中潜行回国。庾邵经陛下批准,亲自带了队精锐的私兵一路护送至边关,又因与羌族的穆骁交好提供了不少情报,助太子晋成功歼灭国内内乱,登上了帝座。 而这次南山行刺,被记为了蛮夷之乱。 庾邵回京后,被陛下提为四品都司,如愿随军入了西北营。而这之后,他似乎与从前的太子晋,如今得晋帝也一直有着联络,庾邝经常能收到他从军营派人送回京的晋国珍贵之物。 …… 而这一世,庾邝为了挣得这份功劳,不仅当天主动随着公子们上了南山,更事先做好了充分准备,连他为太子挡的那一箭也是他让人趁乱暗中射过来的,受伤就好,离及命还差的很远。可不知为何,这世的虞锦城竟然没有死在南山上,而太子晋对自己的受伤也印象不深,甚至连他是谁都没有记住… 不过好在他受伤后,立马有安排好的当即高呼:“庾公子替太子挡了一箭!见血了!见血了!快来人啊——” 于是就算没能搭上太子晋,好得大周在场之人都以为他是关键时刻救了太子一命,足以让人另眼相看,名声地位都提升不少。 庾邝垂下头,隐在暗处的表情忽明忽暗阴晴不定,良久,他握紧了拳头。如果是老天爷也想将事情扭转成前世那样,带走虞锦城的命,震怒太子,那么他这次一定好好把握住机会,如庾邵一般功成名就! 大哥,我不会让你白白死的… “两位姑娘,一会儿可能会出现点状况,你们姑且坐在屋里等待片刻,最好能捂起耳朵。”就在这时,听到虞锦城闲闲的语气说道,轻松的好像在讲笑话。 容芜和庾兰对视一眼,分别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太子也跟着哈哈一笑,洪声道:“都这么紧张干什么?在屋里休息一会儿,不等我或锦城开门都别出来啊!”说着打算往外走,被虞锦城堵在门口,上下打量他一遍,虞锦城挑眉道:“你走什么,也给爷在里面老实待着!” “那怎么行?!不知道来了多少人,留你一个在外面我不放心!” “你把爷的护卫队都给忘了?” 太子晋一顿,仍然摇头坚持道:“那也不行,我是一定要跟你在一起的。” 虞锦城见他如此,眉目不禁柔和不少:“都走了,万一有人闯进来怎么办?墨凰和姑娘们还要靠你。” “不是还有他!”太子晋回手一指,正落在角落里的庾邝身上,阵阵道,“庾公子,不会连点功夫都不会吧?” 虞锦城看了一眼,无奈道:“阿邝还小,你能不能别在这时候跟我置气?” 太子晋不服,也不知是因为看见庾邝一副吓的呆住的模样,还是他不知何时这般熟稔的一声“阿邝”,太子晋心中对庾邝更是瞧不起,一口气憋着放不出来,只得重重哼了声。 当然,庾邝并不是被吓的。 他是在听到那句“阿邝还小”,整个人瞬间犹如五雷轰顶,惊的脑子嗡嗡停不下来。 那四个字,那个语气,那个神态… ——都与那人一模一样!! 小时候,他的身前都有一个坚实的身影,可以为他遮风挡雨,好像只要一看见心里就会特别安宁。 “阿邝还小,这碗冰粥留给阿邝吃…” “父亲,阿邝还小,要罚就罚我吧!” “阿邝还小,以后就懂得用功了,不用急。” “哈哈,阿邝还小呢,就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吧!有事我帮他挡…” 可是这份依赖与崇拜,不知从何时起竟变了味。 …… “…二哥,二哥?” “…嗯?”庾邝被猛地惊醒,转脸见是庾兰在摇他。 “二哥…发生什么事了?我害怕…” 看着仅剩的妹妹依赖地偎在他身边,平时神采奕奕的大眼里装满了怯意。 “没事…有二哥在,不会让你有事的。”庾邵深吸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嗯!”庾兰用力点了点头,语气虽带着颤音,但眼中却闪烁着些坚定,“这里是大哥在的地方,他一定会保护我们的对吗?” 庾邵听后浑身激灵了一下,垂下头胡乱地应了声。 “将军,人来了。”门口,有护卫小声道。 雨天时,太子晋他们可以买屋中避雨,可带的护卫们却是提起十二分警惕加强巡逻,竟然暗中查到了因为突然下雨而放松警惕的刺客身迹,因怕打草惊蛇,于是几人继续监视,另外有人就先回来通报了。虞锦城算了下时间,若现在赶着下山,不仅山路泥泞不好走,而且若在路上遭遇突袭,自己这边有女人还有不会武功的,都暴露在外保护起来会很吃力,还不如在屋子这里守株待兔。 “按计划行事。” “是!”护卫跑去传令了。 虞锦城回头看了众人一眼,面上虽是笑着,但语气中却多了一份凝重:“记得,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晋,这里不止你一人,不要意气用事。” “你!…”太子晋恶狠狠地盯了他一会儿,终于卸下了气,心里暗骂这人该死!知道若拿他的太子身份来提醒他,他定是不会在乎的,可现在屋子里还有女人,还有墨凰,就把他的脚步压的死死的,只得上前给了他一拳,红着眼眶吼道,“你小子给我小心点!” 南山遇刺他还记忆犹新,这第二次想必更是经过严密的部署,可他们带的人却比南山少了一半。 虞锦城咧嘴笑了笑,目光扫过静静站在一旁的容芜,认真点了头,转身出门,又将门掩了上。 “嘭”地一声轻轻的,就像是寻常出门般,容芜得心却跟着撞了一下,胸口堵堵的,看着关上的大门出了神。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打斗声,兵器激烈的碰撞声,还有偶尔有人撞到门上的声音,都让里面之人捏了一把汗。 太子晋站在门口踱步,几次想推门冲出去都硬生生忍住了,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容芜回头见庾兰缩在庾邝身旁,不禁也走到了墨凰身边坐了下来。 “怕了?”墨凰淡淡道,低头拨弄着琴边,神色一如往常。 “还好…”容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盯着师父的手指发呆。 静了片刻,就听身边人像是安慰般又开口道:“不用担心,那人可是虞锦城。” 虞锦城… 容芜心里默嚼着这三个字,努力压下了那一丝奇异的感觉。 屋外兵器碰撞声,夹杂着惨叫,那禁闭的房门好像隔绝了两个世界。 忽然,外面一声急促的高呼:“将军!小心身后——” 容芜的心也跟着一蹿,刚抬头就见太子晋嚯地拉开大门,跟着喊了声:“锦城!没事吧?!” 虞锦城躲过一剑,反手将偷袭那人脖子利落地划开,一转头见门开着,太子晋就正当当地站在那里,气的头皮发麻,忍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 刺客哪能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有几人冲到了太子晋近前,太子晋也不犹豫,提剑加入了战斗。 “呀!二哥,血…”庾兰虽性格开朗,但身为深闺小姐哪里见过这场面?立马吓的闭上眼躲到庾邝怀里。 庾邝拍了拍她,心情复杂地抬头看着外面——他忘不了太子晋跨出去前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丝轻蔑,又带着丝挑衅… 终是咬咬牙,推开了庾兰站起身来。 他不信晋国的这个太子会在这里出事,按照前世的发展,死的是虞锦城,其他人最后都平安的撤离。而自己此次出手不论有多大用处,今后总归是个情面! “…二哥小心!” 听着庾兰担忧的声音,庾邝提剑冲了出去。 他没有离开很远,而是选在了门口附近,看起来像是为了保护屋内的人,实则大部分刺客都被其他人挡在了更外围,偶尔放进来一两个重伤的,他就上前毫不留情地补个刀。敌人这般弱,一刀一个的打法让他很快放松了警惕,正不知看向哪里,耳边突然划过剑锋的风动让他一惊,想要躲开已来不及,瞪大眼转头正见一刺客直直向他刺来。 “二哥!!” 垱—— 近在鼻尖的剑锋被人从后面挡开,身子被人推了一把,这才慌忙回过头来,虞锦城已经两招将刺客击倒在地。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那人单手反收回剑,眼神凛冽射来:“专心些!” 这般严厉的口气,让庾邝不自觉地愣愣点了点头。 多了两人帮忙,看似虞锦城这边轻松了不少,但大开着的房门反而也让他多加了几分警惕,随时将意图闯进的刺客挡住。看看那边已经打的放开架势一副不管不顾模样的太子,还有这个总走神的愣小子,虞锦城忍着头痛,不自觉转换了剑法,手下加快,只盼赶紧解决掉帮麻烦。 屋内,容芜也紧张地看着情况如何,不知不觉间,却感到身边的墨凰忽然直起了身,眼光不再是原先的沉寂,而是盯着某一处,眼神中闪烁着说不清的震惊。 “…师父?” “那个人…的剑法…” “什么?”容芜顺着墨凰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正看的是虞锦城。 他的身体流畅而有力,虽然面敌多人,招招剑术却不显得慌乱,明明是夺命的手法,却硬是被他做起来带了份洒脱好看。 墨凰眼神盯着他,手下忽然一动,空灵的箜篌音一声声地插入了进去。容芜不明所以,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倒是听出了一丝门道。 师父这时奏的很轻,不像是在奏什么曲调,反而像是在试探,在验证地去合着节奏… 听着偶尔划过的或长或短的箜篌音,再看那人挥舞的剑法,竟感觉是那般融合默契。 “怎么可能…”良久,墨凰像是得到了答案,停住了手,沙哑着声音喃喃道。 …… 虞锦城这边虽不见劣势,但耐不住刺客人多,经过组织前赴后继的涌来,一时难解难分。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发生骚动,刺客们后面乱了阵脚。 有十几人从后方围溃过来,众人正闹不清是什么人时,一个醒目的白衣公子在几人的护卫下匆匆走近了屋内。 纤尘不染,清冷若莲,分明感觉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却还是出现在这里了。 “怎样,可有受伤?”姬晏担忧地走到容芜近前,俯下身子轻声询问。 “…你怎会在这里?”容芜有些难以置信。 “来祭拜,有护卫报这边有动静,就过来了。”姬晏简短解释几句,细细打量后见容芜并无碍,一路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安慰道,“没事了,不用怕。” 有了靖宁侯府护卫的里外联合,外面的刺客终是被解决了,几人怕生意外,不敢再此多逗留,匆匆下了山。直到来到有人迹的大路上,才终是松了口气。容芜此时才发现紧张的浑身酸痛。 庾邝看了眼姬晏,见他眼睛只看向容芜,并不关心其他的事,便上前对着太子晋一揖道:“太子殿下放心,此事既发生在我大周,庾邝定会查清此事,给殿下一个交代。” 虞锦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敢在太子晋前开口道:“从刺客体貌上看,那些人并非周人,恐怕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倒摆大周一道,还需冷静处理。” “我自然知道那不是周人!他们…” “好了!”庾邝的气恼被太子晋打断,既然没有人受伤,他也不是那么焦急,摆摆手道,“此事回去再议。” 庾邝脸色一沉,心里暗道他已经清楚那些刺客的底细,找起证据来不比你们要快? 就在众人准备上车上马时,墨凰突然开了口,却是对着虞锦城。 “你跟我过来一下。” 虞锦城一愣,指了指自己,确认道:“你叫我?” 墨凰没有理会他,竟直像旁边树林中走了去。虞锦城对太子摊摊手,只得跟了过去。 往里走了一段距离,确定外面说话听不到了,墨凰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从上倒下细细打量过他,眼神转为复杂。虞锦城见状也站住,与他对视许久,看到他眼神的变化,微微一怔,接着似是明白了什么,叹口气,嘴唇勾出一个轻笑。 “你为何…会那套剑法?此乃元白师父的挚交所创,至今仅传过庾邵。” …… 几人在外面等了许久,正有些担心时,从树林中忽然传出了空灵的箜篌声。太子晋皱皱眉,嘀咕道:“墨凰这家伙,怎么这时候还有兴致奏曲?…还非单独给锦城听又是什么意思?” 乐音美妙,甚至引得一些路人都忍不住驻足倾听。只有容芜听的渐渐认真,接着又露出一丝疑惑…这个声音,不像是师父的… 乐音止,不多时,就见虞锦城一人走了出来,不见墨凰身影。 “他呢?”太子晋向里面张望了下。 虞锦城无辜说到:“他说他现在不想见到我,让我们赶紧走。” “……”太子晋白了他一眼,心里不屑不想见你还专门给你奏箜篌? 但他也非婆妈之人,见虞锦城这样说了,他叹了口气,还是安排让众人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临走前,又回头望了眼树林,他该是要直接离京了罢,下一次再见,又不知要到何时了。 …… 树林里,墨凰静静坐在树下,手抱着箜篌,却没有奏响它。 马上,虞锦城面容朦朦胧胧,神情似笑非笑,细看嘴角却又觉得他是在难过… ——“你去世后,我常想念过去的日子,心痛万分。可如今你回来了,虞锦城却是不在了。” ——“…你走吧,我现在不知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你。” 马车里,容芜脑海中却还回响着方才的箜篌之音,秀眉蹙着久久不展,那模样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较着什么劲。 而庾邝也一路沉默,虽然坐在马上,却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走神几次差点撞到行人。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直到马车停了下来,容芜掀开车帘,见是先到了昌毅侯府。 下车后与众人道别,婉拒了姬晏要陪她入府的好意。转身前,不由得又朝虞锦城的方向看一眼,眼神中透着困惑、迷茫等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下一瞬,却见那人咧嘴一笑,在她的发愣时下马朝她走了过来。 “你有话要对我说?”他先笑眯眯地开了口。 “没,没有…” “那好,我有话说。”向前更倾了一步,声音近在头顶,“记得你答应我的,要帮我个忙。” 虞锦城说完,等了等,见那人低着头没有反应,笑了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记得了。”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就听身后声音不确定道:“将军救了我三次,若能帮忙定是不会推辞的。”顿了顿,又道,“可是,我马上要入女学了,不知是否有时间。” 虞锦城回过头来,好看得眉微微挑起,启唇道:“何时?” “两日后。” 第七十三章 学堂里的第十二人 女学入学的日子,街上热闹非凡。除了停靠在附近各府的马车,还不时有俊逸公子哥骑着马穿梭其中,今日适逢休沐,大多是来送自家姐妹的,但也不乏跟着好友来凑热闹的。 能考入女学的都非浅俗之辈,更重要的是这些姑娘们都是世家门第物色儿媳的重要人选。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娘子很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公子哥们哪能轻易放过这一正大光明过来打个照面的机会? 丫鬟们从马车上扶下自家的小姐,褪去一冬的严寒,姑娘们也是穿着打扮的不负大好春光,或清新、或鲜艳、或书香气十足…举手投足间,粉香满街。 桓篱姿态潇洒地骑着高马上,身穿一件十分醒目的浅紫色长衫,锦带束腰,玉环扣在腰前,只是闲闲地驻在街边,就引来了许多姑娘家门娇羞的偷望。 桓篱来者不拒,与谁眼神不小心对上了还牵出一丝拥有致命吸引力的笑来,羞的姑娘满脸通红地急忙收回视线。 在场的都是有身份讲礼数的人家,做不来掷果丢香囊的举动,但仍偶尔会传来小声激动的交谈声:“快看,是桓家墨少!” “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哎…路过吧?哎呀,离近看更好看了,不愧是大周四公子!” “他身边的是晋和侯府的郑大公子吧?看起来也是英武不凡,怎么就没评上四公子呢?倒是让一个叫…蟾宫,蟾宫月的给占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位蟾宫月是崇安侯府大公子庾邵,不过已经过世了。听姐姐说他当时也是很厉害的,不过再厉害现在也已经不在,就该把名额让出来嘛!不想让别人占去,听说他弟弟庾二公子当时的票数也是很多的…” “啊,庾二公子我也见过,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呢,怎么也比不了蟾宫月差吧?也不知怎么评的…” “是啊,可惜了…” “不可惜。蟾宫月是当之无愧的大周四公子。”一个冷淡的声音突然想起,吓的说话的几个姑娘叫了一声,拍着胸脯不满地转过身来,在看到来人时却愣住了。 青荷色的长裙简单大方,细节处却格外精致,领口的深色刺绣一直延伸到裙摆,衬的身姿玲珑,曲线有致。再看那一张雪肤芙蓉面,分明脂粉不施,却好似融汇了最美的颜色,黛眉如鬓,朱唇娇红,一双水眸如点漆明亮,直直看着你时虽不见严厉,却在气势上让人不直觉的矮了一截。 “你,你是何人?”一位姑娘压下胸口涌出的嫉妒,开口问道。 “昌毅侯府,容芜。” 站在不远处的桓篱也看到了她,眼睛一亮,推了推身旁的郑戎让他往这边看来。 听到昌毅侯府的名号,几位姑娘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躲闪起来。女学的门槛虽然对家世也有一定的要求,但也不仅限侯门望族,一些出身清贵的官家之女也能凭借学识考进来,但不论如何,家世的差异使她们在面对容芜时还是不得不礼让三分。 顿了顿,还是方才开口的姑娘上前福了一礼道:“原来是容姑娘,方才我们姐妹只是随口闲谈而已,不料打扰了容姑娘,还望勿怪。”这话说的,躲避了谈话的内容,只道是冲撞了容芜,然而容芜是自己找上来的,不知情的倒像是在以势压人故作刁难。 容芜本就容貌出众,此时几人当街站着,一副冷漠的模样,而另外几位姑娘脸上一副怯怯的无辜样子,吸引了不少人投来目光。 容芜对周围的视线视若不见,仍然看着对面几人,语气认真道:“几位姐姐方才提到庾家大公子时言语有些无状了,大周四公子的名号他当之无愧。姐姐们若未见过庾大公子,还望慎言,莫辱了逝者。” 她们是没见过,但看年龄容芜比她们还小,又如何能了解了?还不是在这里仗势凭口无证的瞎说!一个姑娘瞪着眼就要上去反驳,被方才开口的姑娘给拦住了。 “这边这么热闹啊,发生什么事了?”闲闲懒懒的声音凑了过来,抬头看去,正见桓篱和郑戎驱马踱了过来,与容芜目光相遇后露出询问和关切的意味。 容芜心里一暖,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微微感激地冲他们点了下头。 另外几个姑娘显然没想到这两位从前只曾远远看过的贵公子会特意过来,她们可不想在公子面前丢脸,吓得都不敢再说话,又怕容芜告状,一时窘迫的不行。 正心里慌着,就听容芜继续淡淡开了口,语气不变,并没有特意放柔去撒娇也未曾扮委屈,反而说到:“只是忘记带了女学专有的绢帕,也不知要不要紧,便拉着几位姐姐打听一下,若无大碍,便不叫杏春跑回去取了。” 女学在放榜后,会给每位新考上的女学生府上送去一份包裹,里面有一本《女学训》写着各项规定,随附了还有一条绣有女学标志的绢帕,是可以被珍藏一辈子的作为女学生的荣誉。 接收到容芜善意的眼神后,其中领头的那位姑娘才缓过神来,结巴道:“是,是啊…那个不要紧的,平时也不用随身带…” “那便好了,也省的再跑一趟。”容芜看样子像是松了口气,脸上多了表情后显得多了分生动娇憨,对她们侧身微福了一礼道,“多谢几位姐姐了。” “不,不必客气…”几人纷纷回礼,不愿再此多留,互相拉着匆匆告辞了。 桓篱嘴角笑意不减,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敲着马鞍,等她们跑远了,才回过头来撇撇嘴道:“她们刚刚在难为你?” “没有啊,明明看起来是我在难为她们吧?” “…啊?”桓篱愣了愣,在看到容芜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的笑,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开玩笑,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你自己一人来的?”见她孤身一人,郑戎奇怪地问到。 “二哥送我来的,前面停的马车太多,我便自己先走过来了。” “容芥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走这么远?!”桓篱夸张道,气呼呼的模样仿佛要去找容芥打架。 “二哥陪我走过来的,只是刚刚被一个好友叫住了…”回头寻了一圈,伸手一指,“诺,还在那里呢!” 容芥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看到这边,还咧嘴冲几人笑了笑。 桓篱和郑戎纷纷别开了眼懒得理他。 容芜抿嘴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冲他们福身告辞:“时辰已不早,我先进去了,多谢桓公子、郑公子解围。”说完向着女学大门走去,背影纤细窈窕,乌墨长发梳的整整齐齐,随着不快不慢的步伐尾角微微扫着,看的人心痒痒。 直到容芜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街头本是路过的另外两人这才在马上收回了目光。 太子晋感叹道:“美人哉,佳人也!这位容四姑娘年纪不大,不知再过几年更如何了得…” “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有那么夸张?”虞锦城挑挑眉,在他印象中,容芜还是那个胆小憨憨的小胖墩模样,时而乖顺时而霸道,当然乖顺是面对别人,霸道仅限对他。 想着不禁叹口气,鄙夷地飘了眼一脸惊为天人沉醉模样的某太子,心里嘀咕道都是被她这个样子给骗了… 他可还记得当初死守着不让他上床的不讲理模样,甚至还狠心的拿那可怕的符牌把门口窗口都钉上一角! “你看看那位桓篱公子和郑戎公子的殷勤反应,还有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就知道我说夸不夸张了。”桓篱和郑戎跟太子晋一同打过击鞠赛,是以关系还比较熟悉。 “啧,那两个小子,有贼心没贼胆罢了。”虞锦城当即定论道。 太子晋神情复杂地看过来,搞不明白明明年纪相近,他这一副长辈对小弟的优越口气又是从何而来? “那你倒说说,谁才是有贼心有贼胆?”太子晋不服道,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小声道,“哎,锦城!你说容四姑娘会不会心里有人了?看她刚刚好像为了个什么人快要跟那几个姑娘吵起来了…” 虞锦城笑容一僵,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又听着太子晋自顾自地嘀咕分析道:“看她平时里温温柔柔的,还是第一次见为了什么事毫不退让的模样的,那人叫什么来着?” “蟾宫…月。”虞锦城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 “蟾宫月是何人?”闵京有名的公子哥他差不多都见过了,却不曾听闻过这个名号。 “不过是个已故之人罢了…” “已故了?”太子晋讶然,忽略了那人语气中的自嘲,接着又似感叹道,“都已经不在了,还能有人这般去维护,容四姑娘当真重情之人啊…” 虞锦城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表情,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方才她一脸认真地对那几人说话的样子,虽然当时表情是故作冷淡的,但他太熟悉丫头隐藏在眼神中的情绪了,分明是你若再敢乱说话就要扑上去了的架势… 半晌,才扯扯嘴角轻声道:“是啊,死都死那么久了,还真是个傻丫头…” “如此心善又美貌的佳人,怕是再过两年怕是就该许人家了!”太子晋摇摇头,收拾了下心情,拍马先行了一步。 ——许人家? 虞锦城本还沉浸自己有些伤感的世界里,突然被这句话给刺的一激灵!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依旧人头攒动的女学大门,似乎自己跟自己斗争了许久,才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从天天上族学,换成天天上女学了… 明明跟原来没什么变化的感觉,哪里有长大的样子? 虞锦城脑子乱乱的,不知怎地忽然回想起那日她来了月事面色绯红的模样…还有几次被自己揽在怀里那柔软的触感…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呃…”虞锦城捂住挑个不停的胸口,努力要抑制下去这突如其来陌生的感觉,嘴里念经似的念叨着:她只是个小丫头她还是个小丫头… “…锦城!”前面不知跑了多远的太子又回来找人,发现这人还杵在这里发呆。 “快走了!咦…你脸怎么这么红?有太阳吗?” 话音刚落,就见那人拍马逃也似的跑来了,好像这里有洪水猛兽一般。 *** 在执礼先生那边登记完名字,容芜走进了学堂。学堂里十分宽敞,下面整整齐齐地摆了桌椅,一排三张,一共四列十二张,上面还有现成的笔墨纸砚。 容芜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人了,听到又有人来了都抬头看了眼,见是生面孔只是点头笑了笑。 容芜按着刚刚执礼先生的分配找到自己的座位,是第一排中间那张。这个座位是按照女学考的成绩来排的,容芜这个位置显然昭示了她第一名的地位。 见她在这个座位坐下后,在坐的几人这才重新抬起头来又看过来,面露惊讶又敬佩,方才真没想到这位漂亮的姑娘成绩竟然也这般好。 容芜自己也是带了纸笔的,但此时已是用不上。她来的其实还早,整个学堂里只零落坐了四五人,干坐着也无事,便掏出了随身带的一本书静静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好像陆陆续续又进来了几人,不多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丝惊喜在她身旁唤道:“阿芜…” 有熟人? 容芜放下书看去,正见一个白嫩微微显得圆润的姑娘在冲她笑,立马也欣喜地笑了起来:“纤纤!” 姬洳今年正好结业,没想到还可以在这里遇到谢纤,让容芜原本有些没底的心情瞬间踏实了不少。 “太好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念书!你坐在哪里?” 谢纤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第四排右边角落的位置,看样子她女学考的成绩并不是很如意… 容芜拉着她的手不在意地晃了晃,满眼都是能在一起的兴奋,谢纤见状也放松了下来,冲她笑的更真诚。 很快,学堂里就坐满了年轻的姑娘们,临的近的还会轻声聊聊天,气氛很好。直到一位面容有些刻板的女先生抱着书本走了进来,学堂里这才倏地静了下来。 女先生三十多岁的模样,身穿干净朴素的藏蓝长裙,她严肃地环视了一圈,在众人提着嗓子的紧张心情下终于轻咳了一声,开了口:“我姓石,是你们的主责先生,另外还教授画作这门课。” “石先生。”台下齐齐道。 “很好。”石先生像是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点点头道,“之后你们要在一起相处三年,需要选出一位女学长来在先生不在时维持基本秩序,按照惯例,将有入学考第一名担任。” 众人的目光自然地移到了容芜身上。容芜上辈子不曾上过女学,倒不知还有这个规律,一时也有些紧张地看向先生。 果然见她接着点道:“容芜,上来跟大家介绍一下吧。” “…是。” 容芜硬着头皮起身来到石先生身边,面对着下面一张张好奇的面孔,在看到谢纤远远地冲她鼓劲时稍稍放松了一些,扯出一丝笑,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最后在石先生的目光下,保证道:“我们十二位新学生今后一定会认真向先生们讨教,顺利结业。” 没想到话刚说完,就见石先生眉头皱了皱道:“这屋子里算上我才十二人,你们自己能顺利结业我就很知足了!” 下面姑娘们被逗笑,见这位先生虽然面色严肃,却还会这般开玩笑。而这位新女学长…看起来美貌又大方,结果竟然还会紧张的数错人数,一下子距离就被拉近了不少。 容芜红着脸回到座位上,看起来像是在害羞,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数错,这么一目了然的人数她怎么可能会数错?下面十二张桌子,除了她的空着,其余后面分明都坐满了人!! 此时她底下头将视线固定在书本上,已经不想再回头了…谁知道究竟坐在哪个位置上的那个人,是多出来的呢? 第七十四章 将军府的私生女 开学两日后,容芜与学堂里的姑娘们也处的熟了些,都是年纪相仿,聊起来很容易拉近距离。 “你们可知,左将军府的那个私生女最近可能也要来女学了?”说话的是一个丹凤眼身量高挑的姑娘,她出自景义侯府,名唤云菀。景义侯只是个二等侯门,云家虽也算得上世家,但族中并无出挑的后辈,如今已呈没落之态。但这位云小姐却一点也没有自知,平日里行为处事比容芜还要讲侯门气派,说起话来凤眼一挑,有说不尽的高傲之态。 “左将军府的私生女?那是何人?怎么不曾听说过…”立马有人被这个话题吸引,纷纷围了过来。 云菀见成功引来了众人注意力,得意地笑了笑,轻哼了声继续解释道:“那个左将军啊…为人很怪,明明成了亲,但他的夫人似乎并不住在京城!再加上左将军常年驻在军营,众人都知晓他们间的关系并不好…直到将军夫人因病去世,也没听说过他们有过一儿半女,结果今年突然接回来了个与我们一般大的姑娘,说是左将军和夫人养在外面的女儿!你们说说,这可能是真的吗?…”云菀说到这里不屑地撇撇嘴,压低了声音道,“该不会是左将军在外沾花惹草,这才导致与将军夫人不和的吧?如今终于熬到夫人去世,这就迫不及待地让那私生女回来认祖归宗了…” “哎,还有这事?…” “将军夫人好可怜啊!那位将军也是,私生女就私生女了,怎么还能对外称是他与将军夫人的血脉呢?这不是净往那姑娘脸上贴金呢嘛…” 此时石先生还未来,听到这么难以置信的消息,围在一起的几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地讨论起来。容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边还有谢纤,皱了皱眉,被吵的有些看不下去了书了。 “阿菀你接着说呀,那姑娘要来我们女学又是怎么一回事?” 云菀低头看了看指甲上新染的朱蔻,满不在意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她没有参加入学考,据说也就是来这儿蹭个地方听听课,最后也拿不到结业凭证的…啧,真不直到她图什么!” “也是!真是搞不懂…哎对了阿菀,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慕容…慕容奺?” 听到这里,原本低着头的容芜终于忍不住看了过来,这般指名道姓地说出来,说的全是她们的猜测,却是对一个姑娘的名声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名声究竟有多么重要,她再清楚不过了… 云菀虽然说着话,眼神却经常注意着容芜这边,与她视线相遇后牵了牵嘴角,好像在高傲地示威。她不服容芜,论才学她自认为并不比谁差,凭什么让别人当这个女学长?! 看,如今大家都喜欢围在我这里,我才是最受欢迎的! “阿芜…”谢纤被她眼神吓的缩了缩,小声怯怯道。 容芜眼神眯了眯,淡淡出声道:“既然有新学生要来,就是我们的同伴,大家理当以礼相待,这些话以后就莫要再提了罢。” 在座的好歹都出自名门饱读诗书之辈,虽会私下被稀奇的事情吸引问上几句,但也并非不知礼教有意在背后讲坏话,一听容芜这般说了,好几人都脸微红地点头坐开了。 云菀见自己身边的人都退离了,脸色有些不好看,狠狠瞪了容芜一眼,却扑了空,只对上了她早已回过头去继续看书的背影。 又过了几日,云菀口中要来的“私生女”仍是不了踪影,众人便更不放在心上只当是随口的戏言。但突然有一日,石先生进门时后面还跟了一个笑容满满的小伙娘,整个学堂忽然就安静了,直直向她看过去。 就连容芜都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讶之色。怎么会是…她? 新来的姑娘倒丝毫不没有感受到诡异的气氛,笑着自我介绍道:“我是慕容奺,大家可以直接叫我阿奺哦!”说完还俏皮地冲眨了眨眼,看到第一排的容芜后,笑的更是灿烂。 ……阿奺,阿九? 容芜收起第一眼的惊讶,也冲她露出了微笑。 怎么也没想到,曾有几面之缘的姑娘竟是出自左将军府,看她从来一副活泼模样,好像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出身。云菀一定不是唯一在背后拿她的出身说闲话的,而她却仍然不往心里去,不由真心对这位阿奺姑娘生出了几分敬佩。 “好了,从今日起慕容姑娘就借读在这里了,平时有不懂的地方还需大家的帮助。”石先生开了口,特意朝容芜的方向看了一眼。 容芜认真点了点头:“先生放心。” …… 下了课,容芜还在整理书本,就被人“嘿”地从后面扑了过来,笑着转过头去,果然见是阿奺。 “好久不见了,阿奺姑娘。” “哎我们都这么熟了,就不要叫的这么见外了嘛!阿芜?” “好啊…那就,阿奺!” “这就对了!我书念的不怎么好,也不知父亲怎么想的,非要把我塞进来,说是再不听课将来夫家就不要我了!真是的,我还没嫌弃他,他敢嫌弃本姑娘?…”慕容奺帮她三两下装好了书,这时谢纤也收拾好了走了过来,三人一同往外走去。 容芜从她的话中听到了弦外之音,不由也提起了兴趣,左右看了看见没别人,凑上去小声问道:“阿奺可是…定了?” “是啊,从小就定的娃娃亲!”慕容奺倒是毫不避讳,点点头,不等容芜再问,就主动说到,“是庆安侯府桓家。” “桓家啊…”容芜念叨着,忽然一顿,桓家与慕容奺适龄的公子哥,可不就只有一个桓篱了嘛!不知不觉问出了口,在得到承认后不由觉得万分奇妙。平时见桓篱一副风流公子模样,没想到从小就已经定下了姻缘,再看看身边慕容奺朝气满满的模样,又觉得两人或许还真的挺适合。 “阿芜呢?阿芜这般美,门槛一定都被踏破了吧?”说完自己,慕容奺也不肯放过容芜,拉着她怪声怪气道。 “啊?我…我没有啊…”容芜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脸微窘地推了推。 “怎么可能,你不肯说,我就去问纤纤了!纤纤你快说…” 谢纤看了看容芜,红着脸摇了摇头小声道:“这个我真的不知…” 见果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慕容奺还是不肯放弃地自己猜想起来:“要我说啊…那个公子晏就对阿芜不一般啊,你看那日击鞠比赛你不慎坠马,他的紧张模样可是大家都看的清楚哦!” “你可别乱说…”容芜听到姬晏的名字后怔了一下,低声道。 慕容奺见她神情不像是开玩笑,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容芜虽然一边应和着,心里却仍然想着方才的话。 奇怪的是,这次阿奺再提起姬晏时,她只是心中惊讶了一下,却不像从前那般悸动了。从一腔赤诚到避之如蝎,曾经的她的回避都是刻意装的,明明心中随着他的一言一行紧张的不行,但面上却还是装出冷静的模样。可就在刚刚,她却可以真的冷静下来了,甚至觉得自己还可以开玩笑地再和阿奺将姬晏聊上几句,回想起自己随墨凰师父游历回来后和姬晏的几次相处,似乎也都坦然了许多… 三人来到女学门口,正笑着准备道别时,忽然听到身边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回过头去,就见云菀正将书袋递给来接她的丫鬟手中,下颌微扬睥睨打量了几人一眼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容小姐最好还记得自己的侯府之女身份,别随便跟什么都能走到一起!” 容芜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了回去,上前走了一步将慕容奺挡在了身后,纤细的身子站的笔直,语气淡淡道:“云小姐既知道侯府之女的身份,就更该知道谨言慎行,谦礼公道。”话音一转,眼神似乎飘到了她的身后,顿了顿,嘴角牵出一丝有些诡异的笑来,语气更是轻忽故意放的缓慢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似乎云小姐还是不长记性啊…听说,云小姐还有个妹妹吧?一府同出,该是满足云小姐侯府贵女的交友标准,两人的关系…该是很好吧?”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呢喃出的,却如同重击直敲云菀心中,让她向后退了好几步,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身子颤抖。 身后的丫鬟急忙扶住她,却被一把挥开,云菀近乎失态般地指着容芜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妹妹?你认识她?!” 这回轮到容芜轻哼一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望云小姐记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今后好自为之。”说完转身拉着慕容奺和谢纤离开。 阿奺来了之后,学堂中十二个座位终于坐满,她也终于知道了那多出的一人是谁了。此时那位原本坐在左边角落的安静姑娘,正满脸泪水地站在云菀身后,嘴里不住喃喃道:“姐姐,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身子消瘦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那般祈求的姿态一点不像平常姐妹间的相处… 云菀,你这是做了什么? “你站住!把话说清楚了!”身后云菀不依不饶,却忽然从街道赶来了好几人,将她与容芜隔开了。 容芜心中正想着事情,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蹙眉回头时就感到慕容奺扯了扯她的胳膊,指向街头。 隐约喧嚣传来,有姑娘激动的轻忽声,这个场景十分的熟悉。果然,一抹白影骑马加快了速度朝着容芜这边赶了来,女学附近有专人看护负责安全,将一路追随的普通百姓阻在了外面。 姬晏翻身下马,白衣翩然,浑身装束依旧是精致而一丝不苟。他远远见到这边似乎不太对劲,便先派人赶来护住容芜,此时看着她担忧道:“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事呀,我们正准备道别呢。”容芜静静感受了下,见自己心中果然不再那么汹涌不定,觉得有趣,不由弯了弯唇抬起头直视着姬晏,微笑问道,“姬哥哥怎么会来这里?” “刚从宫中出来,正巧路过。”姬晏被她看的一愣,解释道。 从宫中出来不假,算着时间该是女学下学了,绕了好几条路才过来的。 他身边带的护卫都有些不忍心听不下去了,自家少爷可不止一次这般绕路了,这两天公务结束都会不声不响往女学这边拐一下,然后远远站在街口看着一个个姑娘出来,直到看到想见的那个坐上马车才掉头回府。 若不是见好像姑娘受欺负了,少爷今日估计也不会冒出来。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大名鼎鼎的公子晏对待谁这般小心翼翼的。 姬晏说完也有些后悔了,皇宫、女学个靖宁侯府根本就不在一个方向,面前闪过一丝懊恼,正打算再编出个一会儿还要去哪里见人的借口,却见容芜似乎没有发现的样子点了点头,还感叹道:“姬哥哥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还好。”公子晏立马顺着恢复了平时的淡定脸,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余光看了眼一旁对容芜不善的云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转身道,“我送你回去。以后下学让人在门口相接,别让什么人都说上话。” 容芜在云菀吃人的眼神中跟着上了马车,临走时慕容奺还冲她挤挤眼,又朝姬晏的方向呶呶嘴,容芜只得看着她无奈地挥挥手。 回府的路上,姬晏骑马自然地踱到了窗边,斟酌了一下,还是先开了口:“女学可还习惯?” 说完便有些紧张地等着里面人的回复,在听到那轻柔软软的嗓音有些自豪地回答道:“现在还不觉得哪里不习惯,石先生人很好,还让我当女学长呢。” 姬晏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嘴角露出了愉悦的笑意,惹得路人都看直了眼,他耐心地听着容芜说着学堂里的事,说起她的好朋友谢家纤纤还有左将军府的慕容阿奺,时不时出声回应几句,再引着她继续往下说。 等里面的人儿说的有些累了声音开始敷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确认了一遍:“你说学堂的先生姓什么?” “姓石啊!石先生。” “石家…”姬晏的俊眉忍不住皱了起来,原本春风拂面的气氛瞬间凝重了一些。 “是啊…怎么了?”容芜莫名地问道。 姬晏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她说清楚,让她自己引起重视,总比只是别人保护而自己糊涂的好:“你可知听说过北河石府?” 容芜摇了摇头。 “上次你和茂哥儿在朝恩寺遇到的那人,便是石家的人。”姬晏顿了顿,又点明道,“皇后娘娘,也出自石家。” “如此…”容芜还是不太明白,谦逊地继续问道,“所以呢?” 姬晏一噎,脱口道:“提防你的先生!其余的事我会去查,在确认前,对石家的人不可掉以轻心。” “朝恩寺那人寺那人应该只是个意外,好像已经交由皇后娘娘处理了,不会再有事了吧?不过…我会记得注意的,小心些总是没错。” 姬晏对容芜的回答还算满意,忍不住道:“就算朝恩寺那人是意外,司马妗与我的关系可不是意外。阿芜,有些事,你应该看的明白。” 等他说完,许久里面都没有传来动静,一时陷入了尴尬。 就在他在心里叹口气,准备打马到前面让她一个人想清楚时,里面忽然传来轻声却清晰的声音:“嗯,澍玉公主不太适合。” 姬晏的心情瞬间雀跃了起来,强忍着飞扬的唇角,故作镇定地哦了一声,结果下一瞬就被打入了冷窖。 “姬哥哥一定会遇到更好的。” “……” 两人再没有说过话,直到马车停下,容芜走下来,回身自然地问道:“姬哥哥可要进去坐坐?” “不了,我还约了人。”声音有些冷硬,微微还散着点怒气。 容芜点点头,笑着道了谢,转身进了府。 …… “…少爷?”领头的护卫硬着头皮出声提醒道,人家姑娘已经进去好半天了,他们再在门口杵着,与昌毅侯府的门卫尴尬地互相看了半天,明天不知被百姓们传成什么样子了… “…回去吧。”姬晏淡淡应了声,终是调了马头,白衣背影依旧挺拔,却不知怎么显得几分孤寂。 此刻,他心底的忐忑前所未有的强烈,强烈到让他甚至有现在就进去提了亲的冲动。阿芜对他的态度越来越自然亲近,但他却闹不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总觉得如今在她眼中再也看不到那羞涩的躲闪,就好像是自己在她心中的那份特殊也跟着不见了。 *** 容芜的心情却是轻松的,在回院中的路上碰到容莹时嘴角还是翘着的。 “刚去找你见你还没回来,什么事这么高兴?” “大姐姐!你找我什么事?”容芜上前环上容莹的胳膊,拉着她又往自己院中走。 容莹温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到:“是刚刚遇到了三婶娘,她让我来跟你讲舅舅来信了,约我们一同出游,也算是庆祝你顺利进入女学!” “…大姐姐的舅舅?”容芜开始回忆沈家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说的是哪一位。 “是不是看书看傻啦?是你的舅舅,景约先生…”容莹也没了脾气。 “啊…” 这可不怪容芜,大名鼎鼎的礼学监总监长——崔镜崔景约上辈子可从来没有约她出过游,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她只是听说自己这位舅舅为人逍遥随性,虽然面上任职礼学监,实则并不愿受到束缚,最爱的就是约上几位得意门上外出行乐,因他的名望所有礼学监的学生都以能与景约先生同游为荣,然而他看中的却只有那么寥寥几人。 姬晏肯定算一个,容家两位兄长,还有…庾邵也是。 记得大姐姐曾说过,庾邵的字蟾月还是景约先生给取的吧。 “大哥和二哥都会去,至于景约先生还会不会叫别人就不得而知了,想想还真是让人兴奋,好久都不曾专门出去走走了。”容莹显然兴致很高,这一点在她年纪越长越少见,尤其是担任祈之女神后更是几乎没有这般轻松地随意说着话了。 “那…我们准备去哪里呀?”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似乎要住上几天的…对了,这个你可以去问问三婶娘嘛!我也好想知道…” “好啦好啦…我会去问的…”容芜无奈地晃了晃容莹的胳膊,两人笑作了一团。 春意正好,能出去走走似乎也不错呢。 第七十五章 是不是死定了… 每年春意最盛的时日,大周都会实行春沐,即不论朝廷之上还是礼学监、女学都会有五日的休息时间。这可是仅次于年节休息最长的机会了,上到世家高门,下到小官轻吏很多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带上家眷外出踏春赏景,闵京城附近诸如南山、梅岭都已人满为患,就连朝恩寺接待得香客都涨了一倍。 这些地方,自然不会在景约先生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容芜磨了崔氏几天,这才打听到他们的目的地是洛城。洛城不算很大,坐落于闵京的东北方向,但就算是坐马车的话也要赶个近一日的路程。 一听是洛城,容芜就高兴了,偎着崔氏数落道:“洛城好啊,这个时候正好是牡丹开的最盛,团团簇簇的可好看了!” “你倒是这么清楚,之前去过不成?”崔氏嫌热地推了推她,旁边位置那么大,却非要像个膏药似的黏着自己。 “去年这个时候跟着墨凰师父去过,那牡丹花瓣晒成果脯,酸酸甜甜的现在想起来都嘴馋…”说到墨凰师父,容芜心里不由十分想念,不过听他的口气若不回晋国的话,很可能是去渝南找秦先生了,这么一想或许还是好事。 崔氏却没有被她带歪,听完柳眉一竖,瞪眼道:“好啊容芜,去年给你写了多少封信你都道离的远赶不回来,敢情你口中的远就是闵京到洛城的一日功夫不成?” 容芜一听说漏了嘴,急忙嘿嘿干笑几声,赶紧转移话题:“嗯…那个茂哥儿呢?” “这个时辰,自然还在上族学,你莫想找他当借口。” “我不找他,我巴不得他不在好让我单独跟娘亲待着呢…” “…你呀!”崔氏被缠的语气根本硬不起来,不一会儿母女俩就不知又聊到什么笑声溢出门外,让外面站着的冯妈妈和杏春听的对视一眼,都跟着笑了起来。 …… 出游那日,昌毅侯全府起了个大早。虽然崔镜是三房崔氏的兄长,但他的名望在外,长房也是很赞成容慕、容芥多跟他接触的,再加上容芜、容茂和容莹,同行的人已经很多了,考虑到还需要有人陪伴老侯爷和太夫人,于是容芬和容菱便被留在了府上。 容茂非要跟着两个兄长一起骑马,容芜就和容莹一辆马车。两人穿着专门订做的款式相近的姐妹装,容莹的是白色的绣绯纹暗络,衬的气质典雅清隽,裙摆上的碎花又多了丝俏丽,正适合这个季节;而容芜穿的却不是她最常穿青绿,一身银白内搭外面是层叠得轻薄紫纱,朦胧柔和,她的皮肤凝白细腻,脂粉不施也被这颜色对比的更加肤白如玉,在阳光下莹莹润润让人移不开目光。紫纱里面的银白内搭也十分精致,领口和袖口绣的是与容莹裙摆上一样的碎花,此时的她静静拄着下巴看向窗外,脖颈白皙修长呈着优美的弧度,眼眸半垂,身上散发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安宁沉谧,让人心里不自觉地也安稳了下来。 容莹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她,嘴角微弯,真心道:“阿芜的眼光真好,起初挑的时候不觉得怎样,谁知一套做出来竟这般好看。” “我也是胡乱试的呢…”容芜笑了笑,她也不知怎的,在挑选布料时忽然就想到,曾经庾邵还跟在她身后,指着一款紫色的说“这个适合你”… 于她个人来说是更喜欢如清绿、浅蓝这类清淡不惹眼颜色的,这紫色穿着…算了吧,难得出来玩儿一趟,就当是换换心情吧。 崔镜并没有跟他们一路,据说他还约了其他几人,众人就在洛城落脚的别庄汇合。此行都是年轻人,连崔氏和容三爷都没有跟着,可见景约先生只喜欢跟年轻人打交道传言倒是真的。 容芜一行出门的早,到达别庄时还没有其他人到。管家与容慕、容芥都认识,很快安排他们先入住休息。 直到了酉时末,前面才传信到崔镜他们到了。容芜洗了把脸,在镜前整了整衣衫,确认没什么问题了才带着杏春往前面走去。对这位舅舅她两世都不相熟,虽然来之前有崔氏的指点,但容芜觉得在没有亲自摸清脾气前,还是先把他当成名声在外的先生来对待更为稳妥。 在前院门外遇到了同样前来的容莹,两人相视一笑,还没迈步进去时,就听到里面传出了公子哥清爽阵阵笑声。 这个笑声听的次数太多了,基本每次都与主人如影随形,只需一听就知道是属于桓篱的。 “看来景约先生还约了别人…”容莹悄悄附耳道,容芜点了点头,两人相携走了进去。 见姑娘们进来了,正说什么有些忘形的公子们都急忙站的笔直,换做平日里见的风度翩翩模样,笑的一个比一个矜持文雅。在离近看清二人模样后,众人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惊艳。 厅内正中坐着的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崔镜,他如普通文人最爱的那般着着白衫,笑眯眯地看着其他人,见容芜她们走来了,很随意地招了招手,一点也不见外地直接让她们到屋里坐。 两人见过礼后坐了下来,容芜这才有兴致看看周围都来了谁。两位兄长和容茂自不必说,还有方才笑闹的桓篱和郑戎,除此之外…庾邝,他怎么也能来? 容芜脸上笑容减了减,却见庾邝也在看着她,略显凉薄的嘴角划出一丝孤独,眼神却是冰冷的。容芜无动于衷地移开视线,却又愣住了。 太子晋?虞锦城? 他们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而今日的虞锦城看起来也有些不对劲,太子晋冲她友好地笑了笑后,身旁的虞锦城却直接平平地转开了视线,盯着一个花瓶看的专注,似乎与世隔绝了根本没察觉到容芜二人的到来一般。 容芜眨眨眼,见是得不到回应了,也就移开了目光。 而就在她看向别处后,一双眼眸又幽幽瞟了过来,扁着嘴,委委屈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容芜欺负了一般。 不对劲,虞锦城也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劲。自从那丫头走进院子以来,他的视线就好像不收控制了似的胶在了她身上,没事穿这么花哨做什么呢!她走过来的越近,他就越紧张,紧张到浑身都是紧绷的,就在她刚刚眼神柔柔地看过来时,几乎到了不能呼吸的地步。 “啪——”一巴掌的声音震惊了身旁的太子晋,他转过头来就见好友单手捂着脸,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锦…锦城?你这是在干嘛…” “没事。”虞锦城抬起头,冷峻个脸面无表情严肃道,“有些困了,精神一下。” “……”太子晋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如果忽视掉你脸上红红的巴掌印我就信了呢… …… 晚膳虽不算很丰盛,却是新鲜可口,很好地犒劳了舟车劳顿一整天的众人。 用膳空隙,崔镜随便跟容芜闲聊似的东扯西扯,一会儿问到家中如何,崔氏可还好,一会儿又提到容芜的学业,有何爱好…容芜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后来见他的确态度温和说话又幽默风趣,一点也不似寻常先生苛刻古板,说着说着也放开了许多,回答的越来越详细生动,在提到她师从墨凰习得箜篌时,崔镜眼睛一亮,原来这个别庄就收着一架箜篌,只是可惜一直无人会奏。 说到崔镜这么大人了也是带着些任性,一知道容芜会箜篌立马就坐不住了,用罢膳就命人将箜篌取来。众人兴致也是很高,干脆一起移步到了院中。 容芜也不扭捏,从崔氏口中她知崔镜崔景约虽然身为礼学监的总监长,但骨子里却存着些不受束缚的天性,对许多事也都看的很开。此时虽是有许多外男在场,但都是身份相当的,除却庾邝和另外两个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其他的不是亲人也算是熟人,一起坐下来用膳闲聊也不算逾礼。更何况这场出游是由崔景约出头相邀的,只这一个名号在,若是再有什么抹不开的才是上不得台面。 这般思量着,当下人们小心翼翼地将箜篌摆在院中时,容芜也就浅笑盈盈地坐了过去。 谁知崔镜这还不过瘾,高喝一声:“锦城!曲声有了,配上剑舞才方可不负了今夜这月光!看你的了!” 虞锦城一愣,在桓篱他们的起哄声中被推到了容芜面前,四目相对,他直觉地想扭头就跑,却被死死地堵住了退路。 太子晋还好死不死地在一旁拍手助威道:“锦城在我晋国可是剑术一流,在这里坐着的都是朋友,就让大家都开开眼吧!” 虞锦城眼角抽抽,人家姑娘都没说什么,他也不是真的想逃开,再这般推辞就不像个男人样了!长舒一口气握住腰间的剑柄转回了头,却在看见容芜冲他笑了时,手一紧感觉差点把剑柄给掰断了… 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近身,低头道:“你随便弹什么都好,我会配合你。” 容芜抿抿嘴,让你今天不给个好脸色的,心里不由冒了坏水,纤指轻抬,《月下引》的曲调流畅地婉婉淌出。 《月下引》并不是箜篌中最难弹的曲子,但却是墨凰师父最用心传授她的一首,再加上这是庾邵所作,容芜练的时候也格外用心,可以算是她最拿手的一首了。 转音、变调、□□起伏什么得全都是信手拈来… 本想让他跟不上自己,以出丑来为刚刚的自大之语负责,谁知抬眼间那么一看,就全然被他吸引住了… 修长的身姿矫健而舒展有度,一招一势都合着乐音恰到好处,月光下那人高高束起的乌发随身而动,与武动剑交相叠错,亦刚亦柔,仿佛蕴含了力量。 直到最后一个音结束,余音袅袅渐息,全曲他都没有踩错一个点,两人好像配合过千百遍一般,完美的让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虞锦城倒没有多想,结束之后将剑利落地插回剑套中,大步走到了太子晋那边。而容芜也收起惊讶的心情,微微福礼,回到了崔镜身旁。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听到崔镜喃喃自语般的不住感叹,容芜不解地转头看去,却看到了他一脸难以置信又兴奋不已的矛盾模样。 “…舅舅?” “明明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剑法,为何会让人觉得和那人如此相像?!不,只看身影和那种气势,完全就是一个人!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舅舅,您在说的是谁啊?” 这回崔镜没有理会她,而是转身大笑着离去了,边走边高声畅快道:“蟾宫之月!有生之年能又见蟾宫之月…值了!” 容芜心中被击中了一下,立马扭头寻找着虞锦城的身影,他被几人围着,额间有几缕头发因出汗黏在额头,高鼻黒眸,嘴唇微勾着似笑非笑,看起来有一丝小魅惑。他没有看向这边,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崔镜的话,但容芜是听进去了。 之前,墨凰师父在看了他的剑术后就曾有过反常的反应,而刚刚崔镜舅舅更是直接呼出来了他像极了那个人… 究竟要如何,才能让两个极熟悉的人将一个人指成另一个人? 又要有多么巧合,才能让一场剑舞与一首初次听闻的曲子这般天衣无缝?除非是…这首曲子原本就是他所做的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墨凰师父走之前与虞锦城单独在小树林里时传出的那不属于师父的箜篌之音,也就能够解释了。 ——虞、锦、城? 容芜只觉得胸口燃起了熊熊怒火,她直直地盯着那若无其事与他人说笑的男人。 你最好是虞锦城。 不然。 你、就、死、定、了。 那边,虞锦城手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剑柄,股股虚汗从开始就往外冒的没有断过。 他听到了崔镜的那声欠揍的仰天长啸。 也感受到了一道火热的视线一直灼在他身上,弄的他更紧张了。 不知怎么搞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第七十六章 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容慕和容芥显然不是第一次随崔镜来这里了,第二日不用吩咐就轻车熟路地安排出行,因这次有两位妹妹在,一切都要亲自过手,不能像从前那样几个人骑上马说走就走了。 一切安排停当后,容莹和容芜上了马车,杏春等几个丫鬟则被留了下来。他们选择的是一条人迹稀少的道路,赏花赏花,若都去最著名的那几个点,就只能赏人了。不对,若他们去了,就该是被赏的那个了。 马车咕噜咕噜地在不平的路上行进着,容芜昨夜没怎么睡着,此时倒也不困,掀开一点车帘,扒在窗框上向外看着。这一看不要紧,一眼就看见落在马车斜后面一点,庾邝正凑在虞锦城身边说着什么,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从她的角度看去庾邝就是一脸的奸诈试探,狭长的眉眼微眯,掩饰着对那人的打量,凉薄的唇怎么看怎么像不怀好意。 再一看旁边的那个,还一副事不关己毫无芥蒂的哥俩好的模样,问什么答什么,时不时还哈哈笑上两声… “啐,二愣子!…”容芜气的拍了窗框。 容莹被吓了一跳,急忙问道:“阿芜,怎么了?” “没事…”容芜没好气地嘟囔声,眼睛还瞅着后面那两人,越看越气,越看越想打人,最后忍不住喊了一嗓子,“锦城将军!”语气中自带的怒火还没有完全压制住溢出来了些,听的被点名的那个浑身一激灵,好似一道冰柱从心里捅了个透彻,拔凉拔凉的… 虞锦城立马抬头看过去,在容芜的注视下,乖乖拍马追到了跟前,俯身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事?” 什么事?她怎么知道有什么事… 容芜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脸鼓鼓的半天下不去,看了一会儿倒是把虞锦城给看乐了,低低的笑声震的容芜耳朵发麻,清俊的面容上笑意舒展开来,眼眸清澈让人似乎一眼就能看的清楚,却漆黑的好像一直沉浸下去到不了底,一时倒是看愣了神。 待车轮被一块石头绊的一疙瘩,上下猛的一晃,容芜这才“哎呦”一声回过神来,挤着眼睛感觉头估计马上就要磕在上面的窗框上了… “邦——” 果然撞上了,却好像窗框变软了不怎么疼… 先睁开了一只眼睛瞄去,却见头顶上一人胳膊正抬着,手掌还挡在窗框上,见不会再颠了,自然地往下一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嘴里道:“撞傻了吧,疼不疼啊?” “……”容芜低下头去,那大手只一下就离开了她的头,而那温热的触感却好像怎么也甩不掉似的,压的她闷闷的,胸口忽然跳的这么快又是怎么回事…是被刚刚气的还是撞的… 不想让虞锦城看出自己的不对劲,容芜小声来了句:“突然忘了叫你干嘛了等我想起来了再说吧…”就啪地甩下了车帘窝回软垫里。 人是挡住了,可那该死的笑声还是清晰地传了进来,不用看都能想象的出那人一脸促狭的模样。 明明生气的是她!怎么到最后反而又被人给笑话了!…… 回过头来,又见容莹一副奇奇怪怪的神情,急忙在她问出声前小脸一垮,哼哼唧唧凑上前道:“姐姐我头撞的好疼啊,你快帮我呼呼…” 容莹果然被一下带歪,蹙眉焦急道:“哪里疼啊?快让我看看…” 当轻轻的呼气温柔地落在容芜的头顶时,却怎么也吹不散她脸上的燥热…干脆把脸全都埋进容莹的腿间,心里不住地唾弃… 好烦,好烦…都怪他… 接下来的路上,容芜再从车帘缝隙里朝外偷瞄时,看到那人就那么不远不近地骑马跟在马车边,没有再回到庾邝那边,心里莫名地舒坦多了。 哼,还算有点眼色。 …… 很快的,前面的路马车已经不能通行了,容莹和容芜只得下了马车。 “这座山的另一侧有一大片花圃,有专人打理,听说开的很盛。”容慕为她们解释道。 “所以我们是需要先翻过这座山吗?”容莹扬起头看看,微微蹙眉,她不常外出,更是极少有需要爬山的时候。 “绕路的话大概又要大半日的功夫,其实这山并不高,我们走走歇歇可好?” 容莹也并不是娇气之辈,听后点了点头。 “阿芜呢?” “我没问题。”容芜笑了笑,这点体力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 山路狭窄,桓篱跟在景约先生身后走在前面,接着容慕护着容莹跟在后面,庾邝是下一个,然后…容芥推了推容芜,笑着道:“还愣着做什么,该咱们啦!” “……”容芜不情不愿地跟在了庾邝后面。 虞锦城和太子晋走在容芥后面,最后是郑戎带着容茂。 容芜不愿意离庾邝太近,队伍到她这里倒像是断了一截,不过后面的人也不在意,就这么慢腾腾地走着。 爬到一半的地方,有一处拐弯处比较陡峭,脚下踩的石阶也有些松了,上面的人就依次往下面传话让大家注意些。传到庾邝这里后,他回头时见容芜落了一大截,便停下来等了她一下,然而容芜一直低着头往上走并没有看到他,等庾邝刚开口时才反应过来快撞上前面的人了!习惯性地往旁边一躲,正巧踩到了一块松了的石块,就这么朝山坡那侧歪了下去… 庾邝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想也没想地伸手去够她,容芜脑子暂时一片空白,见到庾邝的手又把自己的往回收了收,这一下又错过了容芥冲过来拉她的手… “…阿芜!”容芥被吓到了,高喊道,“快给我手!” 可惜已经晚了,容芜就这么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离容芥越来越远,心中刚感觉到害怕,紧接自己的手腕被坚实地握住了,这一力量并没能阻止她的下落,可是下一瞬身子也被温热所环绕,脑袋被人按在胸前整个护住,以熟悉的姿势… 坡不算特别的陡,两人蹭着山壁往下滑了一段,终于在一处多出来的平台上停了下来。感受到按着她头的手松了松,容芜轻喘着仰起头,堪堪可以看到那人的下颌,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眼眶先有些湿了。 虞锦城先观察了他们所处的状况,等他低下头来时见到容芜满脸泪水的样子,愣了下,接着脸色转的很难看,手一收紧急问道:“伤到哪里了吗?究竟是哪里疼?先别哭…没事啊,别哭了啊…” 他问的有些语无伦次,容芜却只管哭,什么也不说,越哭越厉害,好像有种种委屈都从那泛红的水眸里溢出来,小脸抽嗒着让人看的满是心疼。虞锦城心如乱麻,什么脚下就是深崖了,什么还不知道该怎么爬上去了都不算事了…此时他只想让她别再哭了,每次她一哭,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喂,丫头,四丫头…究竟是哪里疼?你说话…” 容芜维持着哭的表情停顿住了,呆呆愣了一会儿,接着哭的更狠了,好像发泄一般也不讲究仪态矜持了,哭的快要背过气去… 不会错了,只有那个人爱用“四丫头”来称呼他,而且总是在“四”这个发音上转一下,从前让她很嫌弃地为总被叫成“死丫头”而跟他吵过很多次… 平台很窄小也不结实,可能随时会塌掉,两人只能紧紧贴着才能勉强站下,虞锦城根本腾不出手来检查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见状低下头来,拿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眼眶似乎也急红了,低低道:“没事的,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接着不停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容芜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人的鼻息,似乎轻轻动一下就能碰到他的鼻子…红着眼睛向上看了看,与他的目光相对,那么的漆黑纯澈,她看的仔细而认真,像是要从中找到什么一样。 脚下又有碎石滚下去,虞锦城当她还在害怕,一边嘴里不住安慰道:“没事了…”一边抬头寻找更结实的支点。 “你下来做什么?”身前的人儿语气突然冷硬起来,转变的太快让虞锦城愣的没反应过来。 “…嗯?” “我掉下来,关你什么事?” “我就顺手一拽…”见她脸色更差了,急忙又接口道,“总之不能让你一个人掉下来啊!” 虞锦城觉得自己是解释不清了,他也想不明白,反正见到她摔下来了,身子没过脑子就直接做出反应了,但这些话要怎么说的出口? “你不是根本不想再跟我有接触吗?那不如就直接离的远远的,又何必三番四次的来救我?”容芜继续冷着脸道,语气平平好像不带什么情绪,“反正你现在也过得很好,根本就不需要别人帮什么,就这么继续下去好了啊,干什么让自己陷入现在危险境地?” 虞锦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眼睛渐渐放大,有些不知所措支吾道:“你…你是…” 容芜别过脸去,不愿搭理他。 还未等虞锦城再说些什么,他们所踩的平台倏地掉了一半,容芜半个身子直接放空,眼看就要坚持不住。虞锦城收紧环住她的腰,眉目显出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道:“看样子我们又要换地方了,一会儿放松,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是谁啊?我们又不熟,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在心中有了答案后,容芜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许多,也不知是还在气头上还是因为他也在身边得缘故,心中并没有多少忐忑。 见她还有心情顶嘴,虞锦城无奈地看过去,动作上也不再犹豫,拔出腰间的剑,一手搂着容茂,一手将剑插入山壁间,嘴里来了句“走了!”就这么跳离了那块平台。 身子在下落,但一来山坡不算特别陡直,再加上剑锋一路得阻力,倒真让他们平安顺到了山底。 脚下踩实的一瞬间,虞锦城直接脱力松掉了剑柄摔倒在地,容芜慌乱地转身将他的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身上,轻拍他的脸唤道:“醒一醒,你没事吧?快醒一醒…” 虞锦城没有睁眼,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示意自己还活着。 容芜眼睛又有些酸了,看着他拼了命的保护,直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但心里的委屈也丝毫不减,万千复杂的情绪在心口翻涌,最终全部化为了一句若有若无的轻叹… “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真是不知好歹…那你说说最讨厌的我是谁?” 容芜没想到到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开玩笑,手中特别想甩开他,但看着那浑身刮破的伤痕,还有凌乱头发遮挡一半疲惫的脸色,不知怎的…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轻轻俯身将他搂在怀里,动作做起来就如多年前的一样顺手,带着丝哭腔喃喃道:“欢迎回来,最讨厌的庾邵…” 闭着眼的人身子僵了僵,唇角勾出一个弧度,声音低低透着愉悦:“嗯,我回来了…” 第七十七章 醉卧美人膝 庾邵枕着容芜的腿休息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明明是一身落魄地待在山底,却反而感到一股安宁围绕在身边。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躺着的那个人突然噗嗤笑出了声,惹的容芜低下头看他,嘟囔道:“你干嘛?” “哈哈哈…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像又变成了个鬼魂似的,整日赖着个小丫头…” “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小丫头!” “哦?是啊…从前那么大点儿,枕起来就像是个枕头…现在嘛…” 容芜气鼓脸,恶狠狠道:“现在又如何?” 原本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像是打开了漆黑纯澈的光,璀璨摄人,他上下打量着容芜,唇角微弯:“倒有些醉卧美人膝的意味了。” “……”容芜被他这么看的浑身不自然,哼了声别开脸去,装作看向远方,绯红却渐渐蔓上了脖颈… 微风吹过荡起发丝,也不知拂了谁的面,动了谁的心。 过了一会儿,庾邵支起身子,站起来抖了抖被刮的破破烂烂的衣服,活动下四肢,好在除了小的磕碰外并没有伤到骨头之类。 容芜见状也打算起身,却“哎呦”一声又歪了回去,苦着脸揉揉腿道:“麻了…” 庾邵咧嘴笑了笑,看起来还颇有几分得意,转身来到容芜面前蹲下,拍了拍肩膀道:“看在刚刚枕头还不错的份上,上来吧!” 容芜顿了顿,也不跟他客气,“啪”地扒了上去,围住他的脖子。 庾邵托着她站起来,稳稳地往前走,一边道:“这边有些陡他们不好寻下来,咱们先绕着走一走,说不定还能直接找到容慕说的那个花圃,我估计就算有人来救,也是从花圃那边平坦处找回来。” “随便你。”容芜有些累了,拿头靠在他的背上,不在乎道,安静了片刻,又轻声道,“你怎么会变成虞锦城的?” “我也不知,本以为就此消失了,谁知再次醒来人已在了闵京城的太子临时府邸。我记得虞锦城的所有事,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又是怎么跟我舅舅搭上的?” “桓篱他们介绍的,景约先生从前就喜欢我,现在换人不换本,自然很容易又看上眼了呗。” 容芜在心里呸了声,暗道厚脸皮,谁会喜欢你了?又想到了墨凰离开那天的箜篌曲,问到:“我师父知道你的事了?” “…嗯。”听到庾邵轻叹一声,似是无奈道,“墨凰那人看似呆木,可有的时候又特别的敏感,心里贼精着呢,想瞒过他难的很…” “明明是你呆,还好意思说别人呆呐?” “好好好,我呆…我最呆。你们都是聪明的,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可好?” 容芜哼了声,半晌没有再说话,就在庾邵以为她睡着了,又听到耳边软糯的声音含糊响起:“…庾邵,那你为何装作不认识我啊?是不是我没认出你来,你就打算一直瞒下去了…” 庾邵听的忽觉心里一痛,摇摇头轻声道:“并非刻意要瞒着什么,只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罢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都能在自己身上重新活一遍,活到别人身上又算的了什么…”她的声音似呓语,小的几乎听不见。庾邵也只听出了几个词而已,还没等他再开口问,很快脖子处就感受到了平稳的浅浅鼻息。 他笑了笑,将步子迈的更稳了些。 走了半个多时辰,容芜醒了过来,扒着庾邵的肩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看看四周还是高山,前面还是杂草丛生的路面,好像根本没有动过的样子,迷糊地嘟囔道:“花圃呢?你是不是趁我睡着了也偷懒啦…” 庾邵没好气地接道:“不去花圃了,爷都走累了,正好把背上的这一坨肉找个地方一放,能引来头狼啊虎的正好猎了打牙祭。” “…我也饿了。” “……” 当容芜被放下来后,还有点懵,看着他道:“你是要把我放在这里引狼吗?” “瘦的还没一两肉,放在这里除了爷还谁要啊?”庾邵瞪她一眼,“旁边有条河,我去看看能不能叉两条鱼来。” “唔……” …… 容慕他们寻来时,见到的就是两人坐在地上捧着鱼吃的正香的场景,面前还堆了一团火,上面串着几条鱼正在烤,已经能闻到焦香的味道了。 众人愣了愣,桓篱喃喃道:“我就说闻到了香味吧,你们还不信…” 太子晋上前一步,盯着庾邵死死道:“还活着?” “活的好好的。”庾邵闲闲道,手中又烤好一条递给容芜,容芜摇摇头道:“不要了,我够了。”于是他又把鱼伸到了前面,问到:“谁要?” 太子晋一把抢过来,愤愤道:“虞、锦、城!我们都快找疯了,你还有兴致在这里给我烤鱼?你怎么不把自己给烤了呢!”说着狠狠咬了一口,烫到了嘴。 “那可不行,烤成灰了还怎么让你们认出来?不是白跑一趟了。” “…你就算成灰了我也认得出!” “啧,吃鱼吧啊!” 那边,容慕容芥还有桓篱也来到容芜身边,容芥满脸的自责:“阿芜,都怪我,明明离你最近却…” “这怎么能怪二哥?是我没伸出手…”容芜说着瞟了一眼站的远远的庾邝,心道他怎么也来了,难道又在打什么坏注意? 庾邝本想过去,但看到她眼中明显的戒备,脚步就止住了,眼神转到了那边兀自烤鱼的虞锦城身上,那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笑容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 庾邵抬眼,正好与他对上,挥挥手中的烤鱼招呼道:“看的眼睛都直了,想吃就过来拿!” 庾邝一晃神,不自觉地就伸出了手。鱼还没拿到,就被旁边容芜的娇斥打断:“都别吃了!大姐姐和茂哥儿还着急呢,我们快些回去!” 庾邵又被瞪,无辜地摸了摸鼻子,不太明白怎么好像又惹到怒火了… 容慕也觉得这里多耽搁不便,正打算扶容芜起来,就看见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蹲到了自家妹妹跟前,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自家妹妹还真的特别自然地趴了上去! 庾邵重新背起容芜,在众人惊愕的眼神注目下迈步就走,走了一段后还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问到:“不是说要走了吗?你们还想吃烤鱼?” 面对着两人一模一样的疑问模样,好像大惊小怪的是他们,众人无语凝噎,闷闷地跟了上去。回去的路上,气氛压抑而诡异,只有那两人还在若无其事地时不时在说话。 “喂,你的油手不要抹到我的领子上!” “都脏成这样子了,怕什么呀?” “那也不行…哎哎!喂…脸也不行啊!” 其他人僵硬着脸,努力装着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容慕和容芥对视一眼,想从对方的眼神中确认着自己的想法… ——大哥,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吗? ——什么?你也是这样想的,不是我的错觉? …… 山崖下虽然路不太好走,但路程比外面的大路要近上许多,再走了不多久就看到了容慕所说的花圃。 留下的人也无心赏景,见到他们回来了急忙围了上去,但在见到庾邵背着容芜的组合都不由减慢了脚步,有些发怔地看着他们俩。 只有郑戎脑子比较直,还上前拍拍桓篱的肩膀埋怨道:“我就说应该你留下来,我力气大去了还能帮上忙,也不至于让两个受伤的这样回来啊!可你当时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非要自己去…”郑戎还在滔滔不绝,可越看桓篱脸色越难看,最后声音弱了下来,疑惑道,“…怎么了这是?”可桓篱只是又看了眼庾邵和容芜,什么话也没说,推开他转身一个人走了。 到了目的地,庾邵将容芜放了下来,容莹回过神来,上前接过了她,忧声道:“怎么被背回来了…哪里受伤了吗?一转眼的功夫就听二哥喊着你掉下去了,真是要吓死人!…” “我没受伤…”说到这里容芜也反应过来了,刚开始让庾邵背着是因为自己腿麻了,可后来早就好了,怎么又被背上了?……不好意思地回头瞅了那人一眼,见他笑眯眯地和其他人说话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样子,也就不再管了,反正当时是他先蹲下来了,要脑子傻了也是他先傻,可不是自己想白占这个便宜的。 “阿芜,你…”容莹欲言又止,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虞锦城,还是没说出来,轻叹口气道,“走吧,我先带你去梳洗一下。” 两人都简单整理过一番,容芜被护的比较好基本连蹭伤都没有几处,庾邵那边有几处伤口比较大,但这里没什么药,只得先清洗一下,等回去再做处理。 经过这一折腾,众人也没了力气再翻山回去,景约先生当即决定大家在花圃旁的空房留宿一晚,派下人连夜回别庄通知车夫驾马车赶来,明日再坐车回去。 月色寥寥,白日没有好好欣赏的花圃,趁着夜风送来芳香也可醉人。 夜里,庾邝做了一夜的梦,梦到那日还年少,他坐在简陋的路边铺里,身边有小妹,有大哥,大哥还耐心地替他将点心都剥好了皮,可不知怎的在递来时,却变成了烤鱼的模样… 第七十八章 姬洳的心事 春假很快过去,容芜回到闵京城时还有些舍不得,可是进府后却发现崔氏并不在,问过冯妈妈后才知晓原来靖宁侯府谢氏病了几天了,崔氏心中担忧便过去探望。 容芜也忽然发现此次出游姬晏并没有出现,景约先生不会不邀请姬晏,唯一的可能就是谢氏真的病的不轻。想到这里,容芜不由也忧上心头,这些年来谢氏待她如己出,两辈子的情分加在一起让她也对谢氏十分亲近,听闻她可能病情严重,腿上就闲不住想要过府探望。不过她还是被冯妈妈劝住了,一来她刚回来风尘仆仆的不适宜去探望病人,二来算着时间崔氏也快回来,到底什么情况等她回来问过再做打算。 一直到了酉时,总算把崔氏给盼了回来,一问才知崔氏的确病了,而这个病还是心病。 容芜刚听到这里,第一反应是不是被鬼给缠着了?耳濡目染这么多年,见识过了太多,总是往这方面也不怪她…甚至有时候想想,若真是因为被鬼缠着倒是容易了,需要依附于人的鬼魂往往是最惨的形态,于己于人都不会轻松,久留于世无非是因为心愿未了,只要帮它做个了断也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病情自然会除。 而这一点,对于容芜来说总是可以做到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当崔氏说出真相时,容芜惊的半晌合不上嘴:“您说姬…姬洳怎么了?” “你没听错,阿洳看上了一个军营里的普通将士…你谢姨如何能同意?母女俩已经闹了好几次了,可这一次阿洳也太过激了,竟然说不同意她宁可出家也不会嫁给别人!这才把你谢姨给气倒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容芜努力回想着上次见姬洳是什么时候,却发现好想是很久以前了,不由皱眉。 “你谢姨怕阿洳偷跑出去见那个将士,给她禁足了,也断绝了她的一切书信,外人知道此事的不多,就连我也是今日去了才听说的。”崔氏说着叹口气,看着她道,“你既与阿洳交好,找个时间过去劝劝她吧,好好的姑娘,也不知怎么的就鬼迷心窍了…阿洳也不小了,你谢姨的意思是这两年就把她的亲事定下来,总这么固执也不是事。” “那…谢姨有看中的人家了吗?” “目前最属意的就是晋和侯府,郑夫人一直想要个女儿,当初还跟我提过你,但是被你谢姨给阻止了,说你已…咳,后来郑夫人就道既然你不行,不如就让阿洳过门,她也一样疼!虽说只是口头的玩笑,但郑戎是个踏实上进的孩子,模样也好,你谢姨也是很满意的。”崔氏端起茶杯小嘬了一口,“总之不论怎样,肯定也是侯门的世家子,一个小小将士是根本不会考虑的。” 容芜轻抿了抿嘴角,垂眸不语。姬洳今年已经十五了,正是该议亲的时候,上辈子印象中她最终也没有嫁给郑戎,而是嫁进了将军府,当时人们虽然对一介侯府贵女嫁入寒门感到吃惊,但好歹对方也是一品掌握实权的将门人家,口风过去后也就平安过起小日子。至于姬洳成亲后的生活是否美满,容芜也就不得而知了,但让她想不通的是,怎么上辈子还是将军府,到了这辈子就只是个普通将士了? “…阿芜?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见她半晌没有反应,崔氏忍不住开口道。 “哎…我记得了,明日还有一日假,我打算先去跟阿洳聊一聊,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嗯,希望能让她回心转意。你外出几天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容芜掉到崖下面的事她跟容茂打了招呼,两人决定都不告诉崔氏。有容芜小时候灯节跟姬洳一起被拐走,然后被崔氏关在家里许久不得出门的教训在前,这一次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一切隐瞒都是为了自由。 见崔氏也面露疲色了,容芜点点头,没再多言就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中。 一夜她都辗转反侧,心里想着姬洳这一世变化的种种可能,到最后也得不出个什么结论,就这么胡思乱想到了早上,当顶着黑眼圈坐在镜前看到自己的模样时,容芜嘴角抽抽,怎么看起来自己才是个憔悴的病人。 净了面,选了件浅藕色的裙装换上,容芜便上了前往靖宁侯府的马车。刚到门口,下人刚进去通报不久,就见一翩翩白影从里面出现,向马车这边走来。 杏春见了一慌,急忙钻进马车向容芜通报。容芜也没想到姬晏会亲自出来,吃了一惊后随即冷静下来,示意杏春扶她出去。 “姬哥哥怎么自己出来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看着容芜柔和的笑意,姬晏也微微一笑,轻声道:“反正我也无事,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洛城的牡丹雍容百态,姬哥哥没去可惜了。” “你很想让我去?” 容芜顿了顿,噙着笑想了片刻,微歪头满脸稚气道:“有姬哥哥在定会更有趣,大家都在念叨你呢。”话一转,又问到,“谢姨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来看她,精神一定会更好些。”姬晏这般说着,逗的容芜一笑,脚步加快了些。 姬晏腿长调整着步调一直与容芜并肩,余光看到她自然不见羞涩的神情,压下了胸口的那抹不适,说服自己只是多心了,这些年来,阿芜或许已经适应了他的存在。那么…是否可以再近一步了?姬晏眸色暗了暗,心中有了计量。 谢氏见到容芜来了果然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在身边妈妈的服侍下还多进了半碗粥。 容芜看着心疼,亲手帮她接过碗勺,忧声道:“谢姨不要太担心了,把自己身体搞成这样,不是也叫阿洳不安吗?” “她哪里会在乎我这个娘亲?她要是有阿芜你一半懂事,我也不会这样!”美人就算是生起气来也是万种风情,眼眸微挑明明语气激动,却难掩里面的一丝担忧。 容芜叹口气,相处多了她也了解了这位夫人的脾性。听娘亲讲过不少谢氏姑娘时的事情,典型的辣美人,与姬晏的父亲成亲后被宠的更是脾气丝毫不见小,尤其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有时反应的还像个十几岁闹情绪的小姑娘似的。见谢氏动作大了将薄毯滑落了一大截,容芜想为她搭回去,但手中还拿着碗勺,回身打算递给伺候的妈妈,却被姬晏很自然地接了过去。她愣子一下,道了声谢,回身认真为谢氏重新盖好毯子,嘴里又劝了不少让她放宽心的话。 这次谢氏倒“嗯嗯啊好”地应的痛快,听的容芜不由诧异地抬头看去,见她不知为何忽然心情好了不少似的,看着她的神情都是笑眯眯的,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姬晏。最后拉着容芜的手亲切道:“阿芜啊,你去看看阿洳那丫头吧,她比我还倔,别真有什么想不开的…” “…哎,您放心吧,我会好好劝劝她的。”容芜点点头,起了身。 姬晏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带你过去。” 谢氏却忽然瞪了他一眼:“姑娘家家说话,你跟着做什么?还是留下来陪陪你娘亲吧!” “……”姬晏神情木然,不过也没再跟去。 容芜心里松了口气,笑着让谢氏好好休息,便自己往后院走去寻姬洳,姬洳的院落她也是常客,轻车熟路并不需要什么人来领路。 …… 这厢,姬晏重新坐了回去,没等谢氏开口,就率先说到:“等继承世子位后,我想去昌毅侯府提亲。” 老靖宁侯准备顺位将侯位继给姬晏的父亲,此事已经上报了朝廷,应是过不了几日便会批下来,如此姬晏自然就成了世子。虽然姬晏的名声甚广并不在意一个世子的名分,但毕竟这也意味着一种身份成熟的象征,定下后也似乎该考虑一下个人的事情了。 谢氏并不意外,甚至神情还有些小得意,见自家一贯清冷的儿子第一次在她面前红了脸,忍不住调笑道:“哦?看中了昌毅侯府的哪位姑娘啊?跟娘先通通气,别到时候给你提错了。” 姬晏淡淡看过去,起身打算就走。谢氏一见不好玩了,急忙招呼住:“…哎你看你怎么跟你妹妹似的,对你娘亲一点耐心都没有!” “父亲有就够了。” “那怎么一样…”谢氏也不再闹他,正色道,“可是阿芜年纪还小,你崔姨可不一定舍得,等过门的话怎么也得再过两年了。” “无碍,多久我都可以等。” 见儿子这次是真的认真了,谢氏点点头:“也好,虽然你们俩的娃娃亲一直被我跟你崔姨挂在嘴边,但难免不够庄重。咱们先去提一提,也算是正式通过气,让别家的都别惦记啦!”说到这里,谢氏忽然脸色一变,紧张地看着姬晏道,“儿子,你突然这么着急,是不是阿芜被人惦记上了?是谁家的?阿芜有想法吗?” 回想阿芜今日来时的模样,明明只是简单的藕色裙子,脂粉不施的也没有几个配饰,却已经美的让人移不开眼了,还真容易让一些毛头小子肖想的。 姬晏脸色不变,摇了摇头道:“没有。” 谢氏这才放下心来,也对,有自家儿子摆在前面,就算别人觊觎阿芜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比得过。这么一算计,整个闵京城似乎也没有什么人了。不再纠结这件事后她也觉得有些困倦了,便摆摆手开始赶人:“提亲的事你先自己准备吧,礼品仔细选着,虽然我们俩府亲近,但也不可委屈了阿芜。” “我明白。”姬晏起身,见谢氏已经合上了眼,便去亲手关好窗,轻声离开了。 他没有多说,桓篱虽然平日里表现的嘻嘻哈哈,但看向阿芜专注的目光可不是轻易能让人忽略的。除了他外,偶尔曾经的礼学监同窗一同喝个小酒时,兴致上来也会谈论起京城里的姑娘们,容芜被提及的次数可不亚于容莹、庾兰她们,甚至比起高不可攀的容莹和有些泼辣的庾兰,容芜的性子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在一众公子哥里面口碑那是鼎鼎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让他乱了阵脚的原因。他只是越来越看不透容芜自己的想法罢了。 不如这次他主动挑明了,也好看清容芜对他的心思,是不是也如他对着她一般。想着或许容芜也可能和他一样在面对对方的事情上这般患得患失,姬晏心里又是一阵陌生的悸动,口中道:“备马,我要出城。” 即是提亲,就一定要为她准备最好的。 *** 容芜刚走进姬洳的院落,就听到里面冰冷的声音吐出道:“出去。”脚步不由一停,很快就见她的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见到容芜来了时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行礼然后激动道:“四小姐,您终于来了,小姐盼您盼了好久了!” 丫鬟的声音不小,门很快被推开,姬洳消瘦苍白地站在门口,看见容芜后眼眶就红了,一直强忍的坚强好像顷刻瓦解,带着哭腔道:“…阿芜,你可算来了…” 回到屋里,容芜先陪着姬洳好好哭了一场,等她发泄完了情绪,这才轻拍着她的背耐心道:“阿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以跟我好好说说了吗?” 姬洳擦干眼泪,面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漠然,但语气却是充满依赖与信任的:“阿芜,我真的喜欢他,我是真的喜欢他…” 容芜轻“嗯”了一声,没有如谢氏那般直接否认,而是拄着头在对面认真的看着姬洳,弯唇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的模样温和真挚,不由让人感到心安,姬洳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如同从前分享心事那样抓着她倾诉了起来:“他只是个西北军营里的普通将士,刚入伍不久,连个小火长都不是!但他人真的很好,以后也一定会有作为的…” 姬洳说了很多,她说的急切有些调理不清,简直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但脸却一直红红的让冰雪般的气质多了丝烟火味儿。容芜听的认真,很快也就理清楚了。 那人叫蒙拓,今年刚满十八,出身倒不算贫苦,家中在闵京城里做丝绸生意也小有家底,但他却不愿继承家业,而是选择偷偷从了军。蒙拓在军中人缘混的开,虽然是新兵但若碰到一些进城的任务,火长也乐意派给他,让他可以趁机回家看看。于是在某次机缘巧合下,姬洳竟然逛进了他家的丝绸铺子,两人就这么相识了。 听完了姬洳的故事,说实话容芜也有些难以置信,闵京出名的冰美人竟然会在第一相遇就对一人如此另眼相看,若是真的,那这位蒙拓少年也着实了不起… 说到这里,姬洳只是羞涩地道:“他很幽默,懂的也很多…”那神情活脱脱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听她这么说着,容芜也对那人产生了好奇,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才能打的动姬洳,让她肯为他对谢氏如此坚硬地抗争,而那人是否也如姬洳一般坚定?对待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阿芜,你帮帮我,如今我只能相信你了!”被姬洳红着眼睛死死抓着手腕,用力之大似乎已经感受到那里红了一片,容芜不由也被她的这种强硬所触动。 她回握住姬洳的手,坚定道:“阿洳,不论那人是什么身份,只要他是真心对你好,我都会支持你的。” “阿芜…”姬洳感动的说不出话来,被关起来的这些日子她几乎与世隔绝,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着蒙拓,说心里不忐忑也是不可能的,她也有担心对方会不会已经放弃了…在这种折磨下,容芜的出现不仅让她满心的爱恋终于得到理解,也对他们两人的未来重生了希望。 但是容芜又接着认真道:“不过阿洳你也不可被感情障了目,他究竟是什么人?你对他的了解又有多少?他对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这些都要调查清楚。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要慎重些…谢姨,谢姨也是真心为你考虑才会做此决定的,你不要怪她。”容芜说到这里不由想起上辈子自己对姬晏的盲目迷恋,心里微叹,她既希望姬洳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不愿她走错哪一步而受到伤害… “我懂…”姬洳神色暗了下来,迟疑道,“我娘亲她…身子怎样了?” “是心病,说大不大,但若一直拖着解不开,就不是吃药就能好的了。” “我…我会去看她的…跟她再好好谈谈…” “你能如此想就好了,母女之间,没有什么是说不开的。你瞧,她明明断绝了你的一切来往,不还是让我来陪你说话了吗?” 姬洳闷闷点了点头,时辰也不早了,容芜也不便久留,她急忙道:“阿芜,你帮我见阿拓一面可好?让…让他知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容芜仔细看了她半晌,见她态度坚决,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姬洳喜极,告诉了容芜蒙拓家中丝绸铺子的位置,但蒙拓究竟何时才能再从军营回家她也不得而知,容芜叹口气,不忍让姬洳失望,答应她会想办法的。 …… 回到府中后,明明头天晚上就没睡好,第二日还要去女学,但她却仍然睁着大眼躺在床上一点困意也没有。一边是谢氏,一边是姬洳,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毕竟从一个外人角度来看,郑戎怎么样也比一个素未蒙面的小将士要放心的多,就连容芜自己私底里也是偏向郑戎的。但既然这是姬洳的选择,她也会去尊重,或许那个蒙拓真的是良人呢?重活一次,什么身份地位她已经看的很淡了,能真心对姬洳好才是最重要的。 明日…明日下学后要不去那个丝绸铺子看一下吧… 容芜又翻滚了一会儿,还是越想越烦躁,于是干脆坐起来披上外衣到院子里冷静冷静。 不知不觉又转到了从前庾邵最喜欢待的那面墙,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个人影从另一边麻利地翻上了墙头,刚坐稳似乎也发现了容芜的存在,晃了下差点又掉下去。 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这次那个人影没有逃,而容芜也没有心慌。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那人轻笑一声,从墙上一跃而下,大步走了过来。 第七十九章 陪伴 庾邵一点也不见外地跟在后面走进了屋子,在窗台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看着某人自从进来就没搭理过他,宽松的外衣搭在身上从后面看起来咣咣荡荡,长发未束就这么直直散下来,别有一番慵懒的韵致。 他看着容芜从另一边的桌子上倒了一壶茶,然后捧着一个略大的杯子走了回来,坐到了他对面。 热气袅袅,没有他的份。 庾邵咂砸嘴,这么一会儿他还真有些渴了。拿眼神可怜巴巴地示意了好几下,都被面无表情地挡了回来,想了想还是没好意思自己去拿,只得幽幽不舍地将视线从桌子上的茶壶处收了回来。 容芜双手捧着茶杯,热气呼了上来,衬的眼神雾蒙蒙的,她也不吭声,好像也没在看对面的人,就这么静静坐着。 看到她明明眼眶都已经发黑,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一双眼睛却还是精精神神的模样,庾邵皱了皱眉,直接道:“你休息不好?可是身边又招惹到什么东西了?” 容芜抬眼瞟了他一眼,又垂了下来,摇了摇头。 “那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容芜又摇了摇头,感受到庾邵的视线愈发强烈,还是转移话题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过来了?爬墙头可不是君子之为。”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还是个君子?”收到一个白眼,庾邵唇角弯了弯,好整以暇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今晚吃的多了出来活动一下,正好路过来串个门,好得也算是故地重游。”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了下,嘟囔道,“什么嘛,一点变化也没有啊…” “…你这个饭后散步转的也是远。” “过奖过奖。” 见容芜说了几句话后又开始盯着茶杯发呆了,庾邵面色渐渐转的郑重了些,若有所思地观察了她一会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明日就要上女学了吧,今天可有好好休息?” “没有,我今天去靖宁侯府了。”容芜低着头,没有看到对面的人脸突然拉了下来。 庾邵胸口忽然一闷,酸酸倒的他觉得怎么坐都不舒服,换了个姿势后忍了忍,一开口还是一个“哼”先遛了出来。见容芜还没来看他,手指敲了敲桌面怪里怪气道:“…哦?去见你姬哥哥啊?” “嗯…见到了。”容芜揉揉眉,又想起了姬洳扶着门口脸色苍白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一阵烦乱,没有注意到庾邵语气的异样,直到回过神来后才发觉对方似乎已经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东西了,她愣了愣,这才赶上了最后几句听起来特别语重心长的感觉… “……哎,四丫头啊,爷说的话都是为你好,你可都记住了?这女孩子啊,得有点自己的想法,别总别人都说好的你也觉得好…不论是东西啊,或者人也是,喜欢的人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知道了不?”庾邵舔了舔嘴角,这说了半天觉得更渴了…只感叹自己真是一片良苦用心,为了给她养出不同于他人的眼光讲了这么多“人生大道理”,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抬眼一看,正撞见容芜一副“这人是在干啥”的困惑模样,嘴里一噎,梗声道,“爷的话听明白了吗?啊?” 容芜眉角抽了抽,心里想着看他这幅脸红脖子粗的耍赖模样,就算没听见想必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从他嘴里冒出来,撇撇嘴又回到了方才自己的思路上,顺口接着之前的话题道:“谢姨病了,阿洳心情也不太好,我去陪她们说说话,姬哥哥正好也在府中照顾他们…” 庾邵一愣,心里的堵塞瞬间通畅了不少,熨帖的感觉连脚趾头都在叫嚣,嘴边却忍着上扬的角度,轻哼道:“这样啊…”他只是那个正好在的而已啊… 容芜莫名其妙地抬眼瞅去一眼,对于他这种一会儿一变的情绪完全搞不明白。然后或许今晚的月色太温柔,又或是久违的熟悉氛围又充斥了整个屋子,她不知不觉地就想多说一点… 她没有将姬洳和蒙拓的事告诉他,不是不信任,而是觉得这是她和姬洳间的秘密,不论是谁都不能说,而是简单说了她明日想去一个丝绸铺子… 庾邵虽将她今晚走神和几次欲言又止转而说起别的的模样看在眼里,也没有多问什么,随口“嗯”了一声,又出乎容芜意料道:“明日我没事,陪你一起去那个铺子吧。” 见容芜睁大眼睛看过来,今晚第一次可算魂回归有了点神采,庾邵伸手不轻不重地朝着她的额头敲了一下,有些咬牙切齿道:“好了!也不要太感动更睡不着了,早点上床躺着去!” 容芜呐呐道:“…那你呢?” 庾邵一把抢过她一直捧着却不曾喝过的大茶杯,仰头咕噜噜地灌了个痛快,“啪”地放回桌子上,别过头没好气道:“睡你的去。爷还有些累,可以勉为其难再坐一会儿…” 顿了顿,见那人还呆在对面没有动,耳朵不禁开始微微泛红,伸出手挡在在一侧装作支着脑袋看向窗外,语气却不自觉的放轻了:“没事了。有爷在这儿坐着,没有哪个小鬼敢凑过来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你还不赶紧去睡觉?…” 容芜站起身,披着外衣往里屋走去。转过门后,轻轻探出半个头看过去,明月挂在窗外泛着柔柔光晕,屋内烛火幽幽,一人侧身坐在那里,修长高大的身影让人心里渐渐安稳了下来,她如今没有被鬼魂缠,可因姬洳的事烦躁的情绪也真的跟着沉静了。 轻手将外衣挂在一边,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面朝里蜷缩着闭上了眼,很快传来了清浅而平缓的鼻息声。 她好像又梦到了见到了惠济师父,在他的帮助下重现了庾邵的前世,眼前过马灯似的闪过种种片段,耳边响起了惠济师父似叹息的声音:“那个孩子虽为护魂,但若在你身边待的太久,还是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的…” 她听到梦中的自己拼命摇着头道:“我不怕,我不在乎身体有没有伤害,只要能让他留下来…” 可是她越央求,惠济师父的声音却离她越来越远,最终只剩缥缈空旷的仿佛从天上传来一般:“阿弥陀佛,护魂——以武为源,乃是其中最纯挚的一种…” “师父您别走!救救他!救救那个笨蛋吧…那个护魂其实连自己都护不住啊…” “启程,往凫山方向追公子晏。”就在容芜呼喊惠济师父时,熟悉的声音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力。睁眼间,她看见另外一个自己正站在闵京城的街头,入眼处是容茂跑远的背影,而自己已追着容茂而去阻止不及,见状她只得朝着准备向另一方面而去的庾邵喊到:“庾邵!不要去…你会出事的!” 庾邵似乎听到了一般,缓缓转过了头来,但那面容却换成了虞锦城的模样。不远处,庾邝不知从哪里忽然举着剑刺了过来,那毒舌般阴厉的目光缚的容芜僵硬着动弹不得,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了张着嘴喘息困难,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即将刺入虞锦城背,而那人却还正在一脸戏谑地冲着自己笑,浑然不知面临的危险… “呃…”容芜挣扎着又绝望不已,好像自己马上就要看到虞锦城血溅当场的模样了,就在这时眼前忽然一黑,好像被什么给遮住了,世界重回了安静… 没有惠济师父,没有虞锦城,也没有庾邝… 她…应该只是在睡觉而已… 眼前温热热的,接着那个温热一下下地轻抚过自己的额头,耐心而轻柔,狂跳不已的心也跟着像被安抚了一样。 “多大人了,怎么睡个觉还能把自己给闷出一头汗来…”梦中熟悉的声音好像又传来了,嘀嘀咕咕的似抱怨又似无奈。 容芜一瞬间有些委屈的想哭,努力张了张嘴想叫他,也不知自己发出了声音没有… 只是感到额头的温热顿了顿,接着突然离开了。她的委屈更强烈了,也更加不满,胸口难受的快要哼出来,结果下一瞬那个温热又回来了,并且好像比之前的更加柔软而小心翼翼… 虽然只是一触即离,但她瞬间觉得满足了,嘴角牵出一丝微笑,终于安静了下来。 *** 次日,容芜是被杏春给唤醒的,坐起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疼像是长途跋涉了一番似的。揉了揉头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猛地睁开眼四处搜寻了一遍,果然不见了庾邵的身影。再对上杏春疑惑的目光时也觉得自己神经质了,他现在又不是别人都看不到的鬼魂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一天的授课,容芜难得地在心不在焉的晃神状态中度过,引得先生下课了还关心地询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好不容易等到下学,容芜借口先送走了谢纤和慕容奺,自己再左右观察了下见女学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无人注意自己这里,这才有些鬼鬼祟祟地朝着女学后门方向绕过去。 今早她已经跟杏春打好了招呼,不用马车来接了,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她去谢纤那里做客便好。虽然杏春阻止了一早上,但都是白费功夫。这些年来容芜不少次让她打过掩护,她也练成了熟能生巧面不改色地面对冯妈妈的质疑了,这次最后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因考虑到安全问题,女学建造的位置不算繁华却也不至人迹罕至,其实就是典型的前门可见各色人群车马,而后门就僻静的零落几人路过了。 容芜刚转过墙角,就看到一人斜靠在墙边,穿着一件低调的青色锦衣,可周身的气质却仍吸引着路过的人们不住回头…更何况那一张俊致无双的脸。 听到脚步声,那张脸转过来,没有丝毫等的不耐烦的神色,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般地对她挑眉怪怪一笑道:“这么紧张干嘛,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容芜脸上忍不住微微泛红,低着头走过去从他手中扯过绢纱头笠给自己套上,小声道:“走吧…”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接着手中一轻,有人将她的书袋接了过去,自然地挂在自己肩上,明明十分的不伦不类,但那人却好像没有丝毫意识到。 “走吧,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第八十章 蒙拓 庾邵还是没敢带她去那对老夫妇的铺子,最后两人上了金祥楼,在一个包间里坐下。 “说实话,金祥楼有些东西做的还没那个小铺子地道,可是如今带你坐路边也太显眼了些…”庾邵一副可惜了的模样。 容芜取下头笠从窗户看向外面,摆摊子的小贩们都想赶在收摊前多挣一点,叫卖的更加起劲,人声鼎沸络绎不绝的样子,真是热闹。 “没关系,以后总有机会的。” “嗯,你说得对。”庾邵好心情地弯弯唇,眼睛看着菜谱,“其实这家也算不错,以前礼学监那群人常来喝酒的。” “我知道…大姐姐最喜欢的这里的桃酥了。” “那你喜欢什么?” 容芜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怎么来过这里…” 庾邵“啪”地合上菜谱,招呼来小二流利地报出一串菜名,容芜听都没听清,那小二也是低头狂记出了一头汗。好不容易等庾邵停下了,小二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公子…需要喝点什么吗?” 庾邵看了容芜一眼,开口道:“一壶闵阳红吧,水不要太热了。” “哎,公子您放心,小的这就去传菜!” 小二走后,庾邵看见目瞪口呆的容芜,摸着下巴得意道:“这些都是爷当年觉得还不错的,你来尝尝最喜欢哪个。” “你…你这也点得太多了吧?我们又吃不了,应该留一些以后再来也可以啊!” “看你这瘦的模样,这些年来都没好好吃饭?多吃点能长肉。”庾邵蹙了下眉,“闵京城好吃的多着呢,明日咱们再换一家。” 容芜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小二又敲门进来倒茶水了,再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想反对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只得默默点了点头,却没反应过来好像一起答应了个什么明天的约定… 庾邵的口味果然不错,容芜吃起来就有些停不下口。小二进来添水时见一身贵气俊致无双的公子正亲手将虾去了壳放在一边,方便那个秀丽美貌的姑娘食用,不禁感叹如今对自己夫人照顾到这种程度的真的不多见了…金祥楼整日接待不少富贵人家,能带自家夫人出来用餐的本就少,更别说剥虾什么的了… “少沾一点汁,虾原本的鲜美都要被盖住了…”公子的声音透着丝无奈。 姑娘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手中却又不停夹了一只,满满地在酱汁盘里滚了几圈,放入了嘴里。 “…好吃吗?” “嗯!好吃啊,你不知道这沾的多才有味!” 当姑娘抬起头来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容时,站在一旁的小二似乎感到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满眼只有那温润夺目的眉眼,琼鼻朱唇无处不再发光,那吃东西的幸福模样直让人恨不得将所有好的东西都双手奉上去… 他瞬间理解公子的举动了,这般姑娘就是应该捧在手心里宠爱的… “哈哈哈哈…傻不傻?”公子低低的笑声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 “你才傻,不信你也尝尝这样吃啊…” “手占着呢。” “…唔,我夹一个给你,头过来点。” 砰—— 小二不小心后辈抵在门上发出了声音,那姑娘像是刚发现屋里有别人似的讶然回头,夹好的虾也掉在了桌子上。 公子不悦地也看了过来,沉沉的目光让他腿不禁有些胆颤。 “那个…小的来倒,倒水…”小二赶紧上前添好水,又忍不住奉承道,“公子对夫人可真好…” 啪—— 然后就见姑娘的筷子也掉了,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更让人怜爱。 “…你出去吧,这儿不用伺候了。”那公子的声音不知为何也有点发紧,但小二已不敢再多想,急忙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留下了一片沉默,庾邵压下有些燥热的情绪,看着对面容芜安静地低着头吃虾,轻咳了一声,语气故作轻松道:“爷的虾还没吃到嘴呢?” “…你自己吃。” “手上脏。”庾邵表情无辜地摊摊手,上面全是沾的虾皮还有汁水,怎么也不肯这样拿筷子的。 “…那我来剥,你去吃。” 见容芜放下筷子就打算去摸虾,庾邵赶紧摆摆手挡住无奈道:“哎算了算了…你就别沾手了,自己吃吧。” “……”容芜鼓着脸默了默,然后用公筷忽然夹起一只虾,放进酱料盘里滚啊滚浸啊浸吸足了汁,然后伸到了庾邵面前,“喏,张嘴!” 庾邵看在眼里,眼角抽了抽,还是乖乖张开嘴,吃到后立刻露出夸张的表情叫道:“哇,好咸好辣!夫人你这是谋害亲夫吗?!” “…庾邵!”容芜面飘绯云,本来想斥责的声音被他的表情一逗,也怎么也气不起来了,噗嗤一笑举起酱料盘,“你再装,再装就把这一盘都喝下去!” “夫人饶命,饶命啊…为夫还要留着命剥虾呢!” …… 笑闹着用完膳,两人这才向姬洳所说的那个丝绸铺子走过去,终于在西市找到了那个名叫“栖凤斋”的两层店面。 当时姬洳讲到这个名字,还红着脸解释道蒙拓说她就是那偶落在他家铺子的凤凰,如今他想将这只凤凰留下来… 姬洳说的深情,但不知为何容芜听在耳里竟觉得微微的怪异,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与庾邵对视一眼,容芜走进了这家丝绸铺子。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见有人进来了,一中年的女子前来招呼道:“姑娘想看点什么料子?昨日刚来了一批新的,正适合年轻的姑娘家。” 容芜环顾了一圈四周,装饰的倒也大方整洁,看起来生意也不错,倒也算是过得富足人家。 “姑娘?” “…嗯?我,我来找人。” “找人?” “嗯,我是受人之托,来见蒙拓。” 那女人怔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容芜,因她还带着头笠并不能看清楚容貌,又向她身后看了看,迟疑道:“姑娘…可是一个人来的?” 容芜不解,也向后看了一眼,见庾邵站的离她比较远,好像也在看着什么料子并不认识她一样,她虽疑惑,但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看女子的神情像是松了口气,转瞬又换上了一副忧愁模样,对她点点头道:“阿拓病了…请姑娘稍等。” 进去不久后,一身高瘦长的青年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青年面目英俊,但却显得格外苍白,看见容芜后急走两步想要抓住她的模样,却在跟前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拦住了。 青年一愣,与身后的女人对视一眼,不是单独一人来的吗? “姑娘…这位是?”女子也没想到,出声问到。 “路人。”庾邵淡淡答到,推开青年的身子警告道,“小兄弟这般冲撞姑娘家,不合礼数吧?” 青年这才反应过来,面色急切道:“公子误会了,在下并未想冒犯姑娘,只是太心切了!”说着又看向容芜,“在下蒙拓,姑娘是…受何人所托?她,她可有说什么?” 容芜也一直在观察着他,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异常,沉思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信递了过去。 蒙拓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看到最后眼眶都红了,强忍着握紧了拳,起身朝着容芜深深一揖道:“多谢姑娘大义,蒙拓与阿洳感激不尽…” 容芜吃了一惊,也起身道:“公子不必如此。” “姑娘…可是昌毅侯府四姑娘?阿洳跟我提过的,这里没有外人,姑娘若不舒服可将头笠去掉。” 这话说的体贴,但当容芜四下一看,见那三三两两的客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铺子里了,心里不由一慌,看到庾邵还站在一边后这才安心了些。 那中年女子为难地看着庾邵,他那浑身的气势往那里一站,就让人不敢上前赶人… 容芜还没开口,就听庾邵又漫不经心道:“小兄弟这话又有意思了,你既不认识这位姑娘,哪有就让人家随便摘头笠的道理?再者了…”庾邵看着容芜挑挑眉,“我看她充其量就是个小丫鬟罢了,什么四小姐…小兄弟怕是想多了吧?” 蒙拓听着神情微变,接着沉下脸道:“公子又是何人?在下铺子今日不再待客,公子还请改日再来吧!” “那可不行,我这人吧…就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这店铺奇怪,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关门,留一个姑娘在这里是何居心?该不会是…黑店吧?” 庾邵最后几个字说的又轻又尾音上调,容芜心里好笑,面上却一紧,正色道:“这位公子请慎言,我来此处找这位蒙拓公子有事,如何能随口污蔑人家是黑店?” 庾邵轻瞪了她一眼,哼声道:“你这小丫头不知好歹,爷好心帮你反倒落了埋怨!罢了,爷也不掺和了!”说罢一撩衣摆转身走了出去。 容芜收回视线,对着蒙拓轻声道:“让蒙公子见笑了。信也送到了,若公子无事,小女子也就告辞了。” 蒙拓也不再看庾邵,见容芜起身要走急忙道:“姑娘请稍等,可容在下回一封信,请姑娘转交阿洳?” “可。” 蒙拓进去写好信,千恩万谢地交个容芜,亲自将她送了出去。 容芜目不回头离开,直到走进一条小道后,才有人从一侧闪了出来走在她的身侧。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庾邵伸手接过书袋提着,若有所思道:“那个丝绸铺子,被人盯上了。” “被谁盯上了?”容芜一惊,恍然道,“你是发现有人,这才装作与我不认识的?” “嗯。”庾邵应了声,“刚刚我先出来一步,粗略看了下,最少有四人在周围分散着。阿芜,你去见那个蒙拓…究竟是何事?他口中的阿洳,可是姬晏的妹妹姬洳?” 见此事不简单,而庾邵又已经猜出了大概,容芜便不再隐瞒,简略地向他说了个大概,然后蹙着眉问道:“你觉得,这个蒙拓…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简单的人。” “此话怎讲?” “他与那个老板娘虽是母子相称,但眼神交流间却不似母子亲昵,那做母亲的倒像是个下属。”庾邵淡淡道,“再者,你方才说蒙拓是西北军中的,可慕容左将军的军纪却绝没有养病可以回家养的道理,我看那人也不似病入膏肓了,除非是军中有不浅的关系在,如此又怎可能只是个寻常小兵小卒?” “阿洳说他在军中人缘很好,她的火长经常派他进城办事…” “哼,小小火长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这套说辞也就是骗骗你们这种闺中小丫头吧。”庾邵眼神微眯,冷笑道,“他既敢对姬洳说是在西北军中,那他这个身份就一定能经得起姬晏的调查。除此之外,应是还有人为他铺平了路,才能让他做起事来这般放的开。不然军中整日晨跑晚练的,有军衔的将官都寻不出个机会回家,能让他还有时间与姑娘家培养感情?” “依你这么说,那个蒙拓接近阿洳一定是不怀好意了?”容芜一惊,掏出怀里他的回信皱眉道,“这封信…还是不要给阿洳了吧…” “不,要给,还要装作不知情的给。” “那怎么能行?我不能欺骗阿洳!” “好啊,那你现在就把信给撕了,然后回去告诉姬洳那个蒙拓是骗子,看在这种全凭猜测的情况下她会不会相信?”庾邵说完,见容芜苦着张脸,叹口气道,“这是有人想利用姬洳呢,也不知最终目的为何,如今只有将计就计。你今日表现的就很好,他们应当认为你斥责了我便是相信了他们,也不会打乱他们的下一步动作,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容芜低着头默不作声往前走着,庾邵心里不忍,伸出大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低声道:“别愁了,你这小脑袋也想不透什么,爷会帮你的。” 第八十一章 两辈子的布局 入夜,闵河两岸仍灯火通明,二层小楼中传出姑娘的笑语声,轻纱曼妙惹人流连。一处雅间中,锦衣公子微闭双眸,面容精致俊秀,下人进来小声传了话,公子睁开狭长的凤眸,里面一丝阴厉透出。他挥了挥手,让那弹琵琶的姑娘退出去,接着一身量瘦削的男子闪身进来,跪拜道:“公子。” 庾邝唇微微勾起,修长的手指把玩片刻茶杯,这才幽声道:“怎么,她去了?” 跪在地上的正是蒙拓。 他的脸色变了变,垂头道:“回公子,是有位姑娘去了,但…并不能确定是昌毅侯府四姑娘。” “…哦?” 蒙拓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详细讲了,见公子注意力仍在茶杯上,看不出喜怒,心里一紧,急忙又解释道:“小的…按公子的吩咐特地扯出了和姬二小姐的关系,可她却没有放松下来,那头笠是一直戴着的。不过看那说话的气度…不似寻常人家,应是昌毅…” “废话。姬洳的事情,以容芜的作风,是不会放心假以他人之手的。”庾邝冷笑一声打断他,想到了什么面色微沉道,“你刚刚说,除了容芜之外,还有别人在场?” “是的公子,不过那就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最后也被容四姑娘给斥走了!” “哼,也算容芜的运气好,被个路人搅和一番…不过,她也应该没有对你起疑心,回信给她了吗?” “已经交给她了。” “那便好…”庾邝撂下茶杯,嫌弃似的一把又推的远了些,“这段时间你继续装病在那丝绸铺子里等消息,平日里不要轻易露面,让范嫂多挡着。军营那边…我已吩咐下去了人,不多时就会把你的遗孤身份传出去,届时慕容左将军定不会弃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副将之子于不顾,只要见到的左将军…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蒙拓眼睛一亮,头低的更深急切道:“是,是是…公子放心,小的定不会辜负公子期望!” “好!只要你事做的漂亮,你的身份便不再是一个无名小卒,若你再有点本事真的能把姬洳搞到手,这一世就是享不进的荣华富贵了。”庾邝狭长的眼角扫向他,看到他贪婪的丑陋面容不禁一阵恶心,脸瞬间拉了下来,不等他再千叩万拜就冷声道,“现在…你可以滚了!” 当雅间里又安静了下来,庾邝推开了窗户,外面的夜风呼地拂面而来,夹带着娇笑喧闹声,但他的面色却是沉静似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庾邵已经不在了,对于姬晏的设计也在多年前便开始准备了,但一切进行起来却比他预想的要难上许多。 最开始的想法是将庾邵的死引到姬晏身上,虽然没有证据,却可以引起不知情者的猜忌,毁去几分他的名声。然而后来他发现,他小看了闵京城这群看似不务正业公子哥们的心性,无论是对死去的庾邵、还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公子晏,他们之间的友谊都不是凭空口几句话就能打动的…终归是低估了姬晏的名望与地位,若再多在此出做文章难免会引到自己身上,这条路只得作罢。 姬晏本身太过于坚固不容攻破,那就只有从他身边的人入手。姬洳,只是他的第一步棋。 凭借上辈子的记忆,在多年前他就率先寻到了慕容左将军战友的遗孤蒙拓,这些年来对他们母子多有照顾,直到如今时机成熟了才让他从军,继而安排与姬洳的偶遇。果不其然,上辈子姬洳看上了这个少年,这辈子又奋不顾身地投入了进去。唯一不同的是,上一世蒙拓的身份是慕容左将军自己发现的,继而认其为义子,而他与姬洳的相遇也不似这么早,而是等到了他已经成为将军府公子后才在某次宴会上相识的,因此所遇的阻碍也不是很大。 但如今他可不会放过这一个好机会,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些时间,一切就都不同了。 姬洳和蒙拓如今的身份变得犹如鸿沟遥不可及,而姬洳能够寻求帮助的,只有容芜一人。以蒙拓一人,拉下贵女两人,再加上让姬晏在继承世子位的关头陷入焦头烂额,实在是太过划算。只可惜,容芜的运气太过好一些,竟然全程没有露脸,如此只有让他稍微再做下安排,才能彻底将她也卷入这件事,私见外男,情书相传,名声尽毁,水到渠成。最终再让未来的靖宁侯夫人谢氏得知她得所作所为,那么对于害了自己女儿的人她也绝不会容许嫁入姬府。 其实此事将不将容芜牵扯进来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这步棋,他的目的只有利用姬洳来搅局,毕竟从上一世的情况来看,蒙拓生性贪婪,姬洳的后半辈子全靠着娘家扶持勉强度活,可谓拖后腿拖到了一定程度。姬洳之后,后面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许多步棋在等着姬晏,再强的存在,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强不可摧。 至于对容芜的设计,全部出自于澍玉公主司马妗。不知为何这位公主殿下对容莹可以忍耐,却独独视容芜为眼中钉,达到不可不除的地步,两人达成协议后,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为了将容芜和姬晏分开。 对此庾邝感到万分可笑,若说姬晏对容芜好,那是毋庸置疑的。但上辈子做的再多,最终也换来了容芜被捆于敬天台活活烧死的命运。从庾邝来看,姬晏对容芜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落得这个结局,说实话他都觉得是让姬晏得到了解脱。、 姬晏对容芜好没错,但庾邝认为那绝不是爱。就如同上辈子姬晏最终看破红尘入驻朝恩寺,发誓永不复出,庾邝将其归结于姬洳的不幸以及谢氏之死,在他看来,姬晏是无欲无求的,唯将亲情看得极重,于是这一世他才将一切棋子都安排在了他的亲人身上。 至于容芜,毕竟与司马妗连了手,顺便满足一下盟友的要求也未尝不可。况且这一世的容芜也改变了太多,已经在无形间对他造成了层层阻碍,再加上她看向自己时那明显带着提防与厌恶的眼神… 庾邝狭长的眼眸眯成一条缝,轻轻关上了窗户,也阻断了外面的热闹。 “谁叫你不够安分,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第八十二章 表白章 容芜将蒙拓的回信交给姬洳后,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悄悄观察着她的表情。自从庾邵道出蒙拓的别有用心,她就一直拿不准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姬洳…庾邵虽然说最好再等等,但她看着姬洳这般全心全意的模样,内心的愧疚就让她坐立不安。 姬洳看完信,唇角渐渐弯起好看的弧度,抬头看向容芜,郑重道:“谢谢你,阿芜…” 容芜一怔,扯出一丝笑来:“别这么说,其实…”. 话没说完,就听姬洳面上闪过一瞬的挣扎,顿了顿,还是开了口问到:“阿芜你…可与慕容左将军的女儿交好?” “慕容左将军…慕容奺?”容芜恍然,她之前竟然一直忽视了这位慕容左将军就是阿奺的父亲的事实。想到这里,她脸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姬洳,半晌才道出一个“你…” “罢了,是我多虑了,阿芜你不必在意…” “不是…那个阿奺的确现在女学解读,阿洳你…” 容芜担心姬洳误会急忙解释道,却连姬洳淡笑着摇了摇头:“你别多心,刚刚的确是我想多了,阿拓如今在慕容左将军的西北营里,我就想到是否可以让阿奺姑娘代为牵线…” “这个…可是他在信中提到的?”容芜面色微沉。 “并不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过。”姬洳解释道,“是我自己想的魔障了…”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些日子来,我整天想的就是我们以后该怎么办,阿拓就差一个身份,但这却是我最没有办法的…” 蒙拓在信里的确没有提过慕容奺的事,但他着重诉说了因他们身份不匹配的苦恼,这也是庾邝让他做的。若姬洳真心待他,定会为他向容芜开口,到时候几个小姑娘同情心泛滥,再由慕容奺对慕容左将军吹吹耳边风,蒙拓地位的提升就会更容易。 “阿洳,你听我说…” “现在我想明白了!”姬洳忽然兴奋了起来,就连苍白的脸颊上也泛起了红晕,“阿芜,你说的对!我应该相信阿拓,总有一天他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站到我身边的!” “……” 她说的对?她说什么了就说的对了… 容芜看着姬洳幸福洋溢的模样,默默将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其实庾邵说的才对吧,如果现在将他们对蒙拓的猜测告诉姬洳,对方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 女学还是要继续上,并且进行了第一次学业考核。 考核的项目有诗词、策论、书画、琴艺、骑射五项,容芜的诗词、书画和琴艺都是第一名,策论也居于前列,唯有骑射弱了些,勉强合格。即使如此,容芜的总成绩还是十二人当中最好的。 云菀排在她后面,自从石先生公布了排名后脸色就一直不好,瞪着容芜的后背恨不得能戳出窟窿来。在下学后慕容奺等着容芜收拾东西时,冷不丁地从身旁路过道:“有些人也不知坐在这里做什么的,借读也就罢了,还整日不思进取,真是拖后腿不嫌丢人的!”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听的人耳朵一刺。 容芜眉头微蹙,直接兑回去道:“有些人也不知怎么想的,整日盯着别人也不嫌累。若将这功夫用在功课上,恐怕第一也不会拱手让人了吧?” “噗…”慕容奺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急忙捂住嘴。 “容芜!你…你别得意!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我定会超过你的!” “好啊,那我们下次见分晓。”容芜挎起书袋,拉着慕容奺和谢纤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不过我也说了,想拿第一,先看你能不能管得住这双眼和这张嘴吧!” 云菀气的说不出话来,看着她们三人的背影,狠狠地将书袋摔在了桌子上。 出了女学大门,容芜担心慕容奺将云菀的话放在心上,在分别时劝道:“阿奺,你莫要在意那人的话,你的骑射成绩可是这里最好的,人各有长处,并不是什么都要比个高低的。” “哎呀我晓得!你放心吧阿芜,在被我爹塞进来之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你们都是凭自己本事考进来,我本来就是垫底,能多学到一点就是进步啦!”慕容奺倒是真看的开,无所谓地哈哈一笑,又表情神秘地小声对她俩道,“跟你们说啊,我爹最近寻到了他从前下属的遗孤,心情正好着呢!才不会管我考成什么样子…” 容芜听着好像有什么信息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了,再寻也抓不住,只是笑着推了她一下:“你呀,真是叫我和纤纤白担心了!纤纤这次考核就比入学时进步很多,要是你下次年末考核没有进步,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遵命遵命,到时候还得请容先生不吝赐教啊!” 几人又笑闹了一阵,就分开了。容芜照常走进了后门的巷子里,果然见有人身姿挺拔背对着等在那里,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乌发微遮下的清俊面容如塑如雕,笑起来好像整个周边都熠熠生辉起来。 但这也能未让容芜展颜,将书袋递过去后就直直走在了前面。庾邵勾下头瞅了瞅她那气鼓鼓的小脸,挑眉道:“是谁胆子这么大,都欺负到咱头上了?” “哼……”容芜重重地哼了一声,半晌,才咬牙蹦出道,“不过手下败将,不足提及!” 庾邵被她这熊熊燃烧起来的小气势逗乐了,刚想揉一把毛绒绒的小脑袋,余光忽然扫到身后墙角探出的一个身影,犀利的目光瞬间射过去,正见一个黄色身影急忙缩了回去。 “怎么了?”容芜见他忽然停下来了,不由问到。 “没事,在想今天去吃点什么才能把这团小火焰给浇灭。” 容芜一愣,接着看到他促狭的目光才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掐他:“让你笑话我,让你再笑…回头给我补一补策论!” “哎呦,哪有这么拜师的?哎呦呦…你还更使劲了?” “谁要拜你为师了…你教不教?教不教?不教我去找我大哥了!” “…教,怎么敢不教?找什么你大哥,容慕当年的策论还不知私下找爷讨论过多少次。”庾邵说着得意地冲她眨眨眼,有点邀赏的意思。 容芜只是哼了一声,目不转睛地往前走着不去理会他,可是唇边压了压,还是有一丝笑意忍不住溢了出来,轻咳一声,掩饰般地拽着他嚷道:“快点走了,都要饿死了!” 在她不曾看到过的时候,庾邵一直是他们那个时代的天之骄子吧,只有真心崇敬,才会在他离开这么些年每被提起,都会引起一阵遗憾。 …… 等到过了许久,云菀这才敢屏住呼吸再次探出头来,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原本因气的不轻,在学堂里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正巧看见容芜一人独自向后门走去,云菀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却发现她单独见了一个男人! “好可怕的眼神…”回想起那个男人看向她的目光,明明是俊美无双,却让人凉透了心底,云菀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冷静下来后,不由又勾出一丝莫名得逞的笑容。 “没想到啊容芜,你平时装的那么高尚,私下里却已经跟男人混在一起了!不知让别人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你还会不会如此趾高气扬呢?” *** 当庾邵远远看着容芜安全进入昌毅侯府,这才回到了太子府。太子晋最近也不闲着,整日随着大周的官员四处走动,此次他们来访大周时日不短,主要有进行深入交流的目的,而太子晋亲自前来,更是说明对此行的重视。 今日庾邵回来路过书房,见太子晋难得没有在外应酬而是早早回来了,心里虽奇怪,但也懒得专门打什么招呼,正准备直接走过去时却被发现了,那人眼睛一亮,一嗓子叫住了他。 “锦城!你终于回来了!”声音带着兴奋,好像一直憋着什么大秘密终于找到了可以分享的人。 庾邵眼角抽抽,还是走了进去:“怎么了?” “我给你说!我发现了件大事,你肯定不知道!” “…哦,不知道就算了,我去洗洗睡了。” “哎…你先别走了!听我说完啊!”太子晋见他不感兴趣,生怕他走了又没人说了,急忙一把抱住他的腰口中吐出一串道,“公子晏要去向昌毅侯府提亲了!” 见怀中人停下了脚步,他松了口气,又进一步详细道:“公子晏的提亲对象是容四姑娘!没想到吧?其实我早就看出端倪了…那日击鞠赛容四姑娘落马,公子晏那个紧张劲儿…啧啧,我真是慧眼如炬啊!不过他瞒的倒也好,要不是今日托我寻一块晋国上好的玉石,我也不敢确定呢…哎?锦…城?” 太子晋忽然浑身一冷,一抬眼就见身前那人缓缓地回过了头,眼神中是从未见过的寒意,让人好像从里到外都结上了冰。 “你刚刚说了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可就在太子晋刚咽了口口水,磕磕绊绊还没说两句时,身子就被重重推开,随即那人就这么飞奔了出去… …… 容芜刚回到院中,吃了一碗冯妈妈刚做的红枣羹,就坐在书桌前温习起功课。策论是她的弱项,入学考时的好成绩全靠姬晏给她临时补上来的,可这种东西总不能吃老本,时间久了也就漏了原型。她还需要将课上先生讲过的东西整理一番,以后才好有针对性地请教庾邵。 至于为什么她首先想到的是庾邵,而不是大哥或者姬晏,她也没有细想那么多。就好比为什么嘴里总说着嫌这嫌那的话,可每日下学却还是自觉地往后门拐去… 手下流利地抄录着笔记,忽然听见门框忽然传来响声,她以为是杏春,便头也不抬地轻声道:“这里不用陪着了,你直接下去歇着吧。” 然而又听见一声“砰”地关门声,容芜这才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到来人后吃惊地张开了嘴,水眸闪烁,结巴道:“你…你怎么突然来了?”看了看关着窗户还能透进来的光,顶多夕阳下沉的时刻,难道这人就这么青天白日地闯进来了?! 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就见关窗闭门有些阴暗的屋子里,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带着侵略式的姿态一步步向她走来,来到书桌前一倾身,很容易地就将她禁锢在了双臂中。 容芜不自觉地忽然有些紧张,怔怔看向他的眼睛,被里面灼热的认真给吸引住了。若说白日在生云菀气的她是一团火焰,那么此时的庾邵的眼中就是一片燃烧四溢的火海… “阿芜。”他又低头近了几分。 “…唔?”容芜睫毛抖了抖,觉得自己脸热腾腾的快要跟着燃了。 “你看看我,我现在有了强壮的身体,可以帮你拎书袋,拿头笠,你受伤了我可以背着你,被人欺负了就帮你揍回去…当然,我会用性命保证从今以后不再让你受伤,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欺负你。我对闵京城很熟,知道哪家酒楼的哪道菜好吃,哪家铺子的首饰材质最好,哪家的衣服好看,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一一转遍,当然,除了闵京城,整个大周我去过的地方也不少,以后连晋国也会熟悉起来。我箜篌弹的不错,策论也在行,在礼学监时品学兼优功课第一,这点你大哥可以作证,以后你想弹琴我陪你,学业不懂了我教你,学累了我还会讲笑话。闵京城公子哥们会的那套诗赋史论、骑射武艺我都会,那些纨绔的吃喝嫖赌我都没参与过,无论是从前的庾邵还是如今的虞锦城,都只喜欢过一个姑娘,以后也决定一直喜欢她了,现在就想问问这个姑娘…阿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第八十三章 心意 容芜怔怔地看着庾邵,耳边全是他低沉而有磁性的告白声音,脑子中乱成一团…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神飘忽到一旁,只觉得他的眼神太过炽热,不敢与他对视上:“你…你这是怎么了?不带这么开玩…” “你觉得我这是像开玩笑,逗你玩儿的?”庾邵伸手轻柔而不容置喙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无法躲闪,“阿芜,我喜欢你,现在感受到我的认真了吗?” “庾…”容芜被捏的脸颊上肉肉都堆了起来,那掌心的温热不断包裹来,直让她热气上涌,好像大脑都紧张的快要窒息。小脸绯红一片,蒲扇般的睫毛扑嗒扑嗒地抖个不停,水眸氤氲半阖流转,让人看的喉结一紧。 庾邵狭长的眼眸微深,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声音从喉咙里低低滑出,带着丝引诱:“你若再不说话,我就当做是在害羞默认了…” 容芜看见他越来越近的面容,心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她晃了晃脑袋,没有挣脱开那厚实的手掌…其实庾邵怕伤到她根本没有用力,只是某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怎么“反抗”罢了… 眼看庾邵挺直的鼻梁快要触到自己,已经可以感受到淡淡的鼻息了,容芜心里竟泛起一丝丝的期待,在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情况下干脆啪地闭上了眼… 庾邵这场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起初吓了一跳,但慢慢回过味来,忽然发现剩下的都是甜蜜和感动。这些年来的相处相伴如何能没有感情,她也隐隐察觉到了自己对庾邵的依赖与不同,只是一时不敢承认罢了…她怕这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最终落得冷眼嫌弃的地步…说到底,即使这辈子改变了许多,她在一些时候还是会对自己不够自信。 现在庾邵说出的这番话对她的冲击很大,但从心底里…她愿意去相信…可是… ——捏着自己脸的那只手怎么还抖起来了? 容芜颤巍巍地挑开一只眼,正看见庾邵眼中闪现出的难以置信,一副呆住的模样。她瞬间一阵羞恼,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他给戏耍了,现在可好,全让他看尽笑话了!这么想着就拼命地甩了甩脑袋,挣脱他的手扭头就要往里屋走。还没迈开步子手腕就被一下子拉住,一个用力,身子又重新回转扑入了那人坚实的胸膛… 听着一声声杂乱而有力的心跳,身子后面也被缓缓地搂住了,耳边似是传来一阵叹息又好似如释重负:“阿芜…你这是答应我了吗?是答应了吧…” 当将她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的这一刹那,庾邵才感到一颗忐忑的心这才回到了胸膛,好像整个人都圆满了。 容芜嘴角弯了弯,狠狠拿头顶了他一下,却正好撞在胸前的绣扣上,“嘤”地一声叫了出来。庾邵哭笑不得地急忙把她扒出来查看:“别动,都红了。” “疼…”容芜嘟着嘴很是委屈地揉了揉额头,不自觉地就用上了撒娇的语气。庾邵心里又一痒,低头在她额头红红的地方就印下了一吻。 时间好像停在了这一瞬,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都愣住了。半晌,庾邵红着脸移开,用手遮着轻咳一声:“我…你…还疼么?” 容芜低着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小声嘟囔了一声:“疼…”像是在控诉他的“恶行”。 庾邵看着她乌黑的发顶,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就接了一句:“那要不我们再…” 容芜倏地抬头瞪他一眼,但那水光潋滟的模样丝毫没有威胁力,倒叫庾邵胆子更大了,眼眸欲深微笑着注视着她,伸手抚在她的后脑上,渐渐低下了头来,只是这一次的目标是那娇嫩的红唇… 就在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杏春的声音响起:“小姐,您怎么关上门了?奴婢给您准备沐浴的热水来了!”说着好像马上就要推门而入了一样,吓的容芜急忙推开了庾邵。 庾邵不满地咬了咬嘴唇,一脸委屈地看着容芜。容芜却没有功夫安抚他的小情绪,四处看了一圈,拉着他匆匆进了里屋,指着床铺命令道:“快给我藏进去!” 庾邵这回倒还听话地拖了鞋,体贴地将它们藏在床底下,然后钻进了被窝里把自己捂住,靠着里墙只露出一双眼睛,冲着容芜眨嘛眨的… 容芜一把将他整个头都蒙了进去,又嫌弃他个子太大地往里推了推,自己也钻上了床,散下头发深吸口气道:“进来吧!” 外面传来门开的声音,杏春疑惑地走了进来:“咦,小姐您怎么先睡了?”以往小姐不沐浴是不肯上床的,更何况连衣服都没有换… “…今日有些乏了,就先躺了一会儿。”容芜不自然地应道,“你去备水吧,弄好后就下去休息吧。” “哎。”杏春麻利地转身收拾去了。 因为浴桶也设在里屋,所以看着杏春近在咫尺地忙碌,容芜心里紧张万分。为了掩盖庾邵的大个子,她只得将身子往里面靠,尽量与他重叠在一处,明明羞涩的不行,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本就不易,而那人却还得寸进尺地将手臂悄悄环上了她的腰! 容芜下意识地憋着气一把按住了他不老实的手,正好遇到杏春回身,只见她担忧道:“小姐您肚子疼吗?今日是…不对,也不该是小日子啊…” “……”容芜可以感受到某人拿头埋在她的背部忍笑忍的浑身都在颤抖,她只得黑着脸摇了摇头,咬牙道,“我没事…” “哦…”杏春还是不放心地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又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了,“小姐,现在水温正好,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不必了,一会儿我自己来,你下去休息吧。” “那…小姐您别等太久,一会儿水就凉了。” “嗯,知道了。” 杏春将干净的寝衣叠好放在凳子上,出门前又忍不住看了眼容芜:“小姐…” “…又怎么了?”容芜也很是无奈。 “您真的没事吗?您的脸好红…” 身后人笑的更欢实了,容芜恨恨地伸进被窝一只手,不知道摸到他哪里就拧了一把。虽然拧完就后悔了,万一他没忍住叫出来了呢!但好在那人很是能忍,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容芜不好意思地随便在刚刚拧的地方揉了几把,却感到那人身子忽然一僵,接着手就被他的大手握住了,十指交叉。 完蛋了…脸更红了… 容芜窘迫地抬起头还不知该怎么像杏春解释,就发现屋里已经没有人了,这才着实长长松了一口气… 像是刚打完一场大仗,容芜有气无力地推推身边的人:“喂,可以出来了…” 庾邵探出头来,头发虽乱糟糟的,眼神却亮的惊人,笑眯眯地靠在床头看着容芜。 容芜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看什么看,快把手放开!” “不放。还要抱抱。”说着又伸手将容芜揽进自己怀中。 “你…庾邵你这是在耍流氓吗!” “耍什么流氓,以前又不是没在床上抱抱过…” “可你以前也没有…没有这么…”容芜鼓着脸,怎么也说不出口。 庾邵用手支着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是你以前小小的一团,抱着就跟抱闺女似的,爷不好发挥嘛。” “……哦?闺女?” 感到身边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庾邵不禁哆嗦一下,慌忙改口道:“啊不是…是妹妹,小妹妹…” “……原来是小妹妹啊?” “也,也不是…嘿嘿…”庾邵哂笑两声,脑子中极速运转着用什么词来替换比较好,却在还没有想好前被人一脚踹下了床去。 头发凌乱衣服皱巴巴地坐在地上,无论摆出怎样的无辜神情都没能打动床上居高临下的女人。最终庾邵泄了气,委屈地嘟囔道:“若是爷抱着那么小个小女娃还能起什么心思,那才是耍流氓了好不好…” “噗…”容芜忍不住噗嗤一笑,连忙收拾好表情,继续板着脸道,“哦?那你现在就不当我是小女娃,小妹妹了?” “当然不会!”庾邵保证道,眼中满是深情地看过去,“我现在看你的你全是小心思,就等一句应允了。” “……”容芜只觉得今晚不能再跟他聊下去了,红着脸手脚并用地将这人直接从里屋的窗户里给推了出去,“你走你走,我要沐浴,一会儿水都凉了!” 庾邵见天也晚了,便不再闹她,只是斜跨在窗口处,回头问道:“我走了,今晚会不会想我?” “不会!” “真的不会?” “不会!” “那可怎么办,我都已经开始想你想的不想走了…” “……”容芜嗔他一眼,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说着无赖话的庾邵,像个讨奖励的小孩子似的,还觉得…挺可爱的… “…过来。”容芜想了想,红着脸冲他勾勾手,庾邵立马一脸惊喜地低下头凑了过来。容芜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踮起了脚尖… 一下,两下…探了几次头,每到离近他白皙的侧脸时都不好意思真的亲上去…容芜也暗自唾弃自己,明明已经表明心迹了,还这么磨不开做什么!但是… 哎呀呀…容芜脸憋的通红,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咬牙直接拿头撞了上去… 而就在这时,等的心里痒痒的庾邵再也忍不住地转过头来,想着要不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就感到脸上一痛… “唔…” 见着某人捂着鼻子摔倒在窗外,容芜急忙扒在窗口向下探道:“庾邵,你要不要紧呀…” 庾邵有些落魄地站起身来,因他被捂着眼睛并没有意识到容芜在做什么,只以为是都怪自己沉不住气白白破坏了这么好的气氛,有些委屈地摇摇头,虽然很想要再来一次但又没敢开口… 容芜觉得有点心疼,小脸皱在一起,伸手想要摸一摸,在摸到那鼻梁依旧挺直,除了有些泛红外也没有流血,这才放下心来。 但庾邵被这柔若无骨的小手在脸上摸来摸去摸的不淡定了,不过想到再拖下去,屋里沐浴的水就真该凉了,还是无声叹了口气,握了握她的小手道:“我真的走了,你回去沐浴早些休息。” “哦…好的,你也早些休息。”这会轮到容芜有些舍不得了,闷闷点了点头。 庾邵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依赖,好心情地弯弯唇,站在窗台下刚好与她平视,黑眸幽深而认真道:“阿芜,记得我今天说的话。” 容芜想到他那不拘一格的告白,羞赧地别过头去,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算是听到了。 “等我来提亲。” “…嗯。”那小到几乎未闻的应答引来庾邵阵阵低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人终于消失在了视线中。 然而容芜却还是呆呆地维持着扒在窗台的姿势许久,久到木桶里的水真的凉透了,她只得勉强擦了擦身子,心里却觉得这水凉的好,天太热了,正好能降温。 *** 这几日,三房上下都能感受的到四姑娘的好心情。知女莫若母,崔氏看在眼里,又想到前些日子谢氏传来的信还有再早些从容芥那里听来的消息,忍不住还是将她唤到了屋里,关了门母女俩说说体己话。 “阿芜,你也长大了,有些事…娘亲还想听听你的意见。”崔氏斟酌了下,还是觉得开门见山说的好,“前几日,你谢姨来了信…” “谢姨病可好些了?” “听说阿洳找她谈了一次,如今两人关系已是缓和许多,病自然也跟着好了些。” “那就好!”容芜高兴道。 看着女儿坦然的模样,崔氏心里更是拿不准,试探道:“阿芜,你谢姨说晏儿有意来府上提亲,她想提前问问你的意思,你…意下如何?” 寻常侯门提亲自然不会询问女方意思的,男方合意的有,被拒的也不少,但公子晏毕竟身份不一般,谢氏在这种问题上还是难免谨慎一些。再者这也有崔氏的私心在里面,她虽对姬晏极为满意,也想不到女儿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但因为之前从容芥那里听到了些风声,还是让她不得不多问上一句,毕竟姬晏虽好,但她女儿的意思才是最为重要的。 容芜听后露出讶然的表情,她是感受到了这一世姬晏对她态度的变化,但她也明白自己对姬晏已经放下了执念。如今她对姬晏就如同亲近的世家兄长一般,并无男女之情,又如何能接受他的提亲? 更何况,她喜欢的人是庾邵。 “娘亲,我不能嫁给姬哥哥,我对他只是兄妹之情…”她坚定道。 崔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又想到了什么,迟疑道:“那你跟娘亲说说…你心里可是有人了?” 容芜脸微红,不自然地别过头去:“没,没有啊…” 崔氏看到她这幅模样,心下了然。但一想到容芥从跟着景约先生出游回来,说到那位晋国的将军对小妹态度不一般,而小妹看起来对他也很亲昵,崔氏的心里就难免打嘀咕,见容芜这里问不出个什么了,只得想着晚上跟三爷好好商量一下,又想到好闺蜜谢氏那边,崔氏也觉得有些头痛了,便让容芜先下去她好一个人静静… 不论如何,还是先给谢氏回封信吧。 第八十四章 靖宁侯府顺位宴 崔氏信中写了什么容芜不得而知,但是有件事让她不得不再次前往靖宁侯府——靖宁侯的顺位宴。闵京许多高门都受到了邀请,不论是靖宁侯这一等侯位的身份,还是姬氏一族的地位,都让此事格外受关注,就连皇室也派了人亲自前来。 至此,姬晏正式成为了靖宁侯府的世子。 容芜随着崔氏坐马车来到了靖宁侯,她与容莹等人被引到了后院与其他小姐一处,崔氏自然被接待到了夫人们那里。 一进后院,就见那里已经十分热闹了。靖宁侯府难得举办一次宴会,各府的小姐都拼了命的缠着父母兄长一同过来,一时间莺莺燕燕粉香迷眼。 远远的正见谢纭和庾兰被贵女们围在中心,众人见容莹来了,也是自动就让开了地方让她们过去。许久不见两人自然好一番欢喜,容莹与她们很快聊到了一处,容芬和容菱也去寻了其他相熟的姑娘,容芜冲跟在谢纭身后的谢纤招招手,两人便退出了人群。 “纤纤,阿洳在不在这里?”容芜刚刚寻了一圈似乎也没有见到姬洳的身影,今日她可也算是主角之一,不应该缺场的。 谢纤也呆呆地跟着她四周看了一圈,然后无辜地摇了摇头。 容芜无奈一笑,拉着她向人少的地方走去,突然听到有人响亮地喊了一声:“阿芜!纤纤!” 回过头去,见是阿奺风风火火地向她们这里走开,身边还跟着曾经见过的另一位姑娘,好像是叫阿秀。 “这是我表姐,阿秀,你们还记得吧?” 阿秀有些不好意思地捅了她一下,容芜笑着冲她点点头,接着又看向慕容奺道:“阿奺阿秀也来了,太好了!”其实她有些惊讶,按说以一般侯府的规矩,是不会邀请寒门子弟的,尤其是这种爵位世家传递的时刻,大多寒门也对这等不劳而获的行为有些看不起。 慕容奺看起来颇有兴致,凑近了道:“这靖宁侯府就是不一样,刚刚一路走来,看的这檐台楼宇、花园凉亭布置的真是好看!阿芜啊,你们侯门府邸都是这样吗?哪天也邀请我去你那里做做客呀!” 阿秀听她这般咋咋呼呼的又是一阵羞赧,扯着她的衣摆更用力了些,却换得了对方的不以为然:“怎么了?我又没说错,在我进将军府前哪里见过这样的,后来觉得咱们将军府已经很大了!谁知跟这里一比又根本不算什么了!” 慕容奺说的真诚,大眼坦然而纯澈,容芜虽没仔细问过,但之前从云嘴里也听到不少关于她的传言,心中对她的心性格外钦佩,不由拉着她的手道:“花园摆设可以精心造出来,但住的舒心自在才是最好的屋子!阿奺什么时候有空了随时可以去我那里坐坐,当然了,将军府是什么样子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呢!” “那容易,明日你就来呀!我那里可没有什么递请柬的习惯,随时来了都方便!” 几人说笑着,阿秀见容芜几人都十分好相处,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话也多了起来。正说着,容芜余光一扫,忽然看到一个脸熟的丫鬟过来送瓜果,不由出声将她唤道了近前:“你们小姐呢?” 那小丫鬟也认识容芜,立马恭敬道:“回四小姐,我家小姐应该还在院里未曾出来。” 容芜微微皱眉,今日是靖宁侯的重要日子,后院姑娘们这里理应府上的小姐来主持。刚刚就见了靖宁侯府庶出的大小姐姬湄一直周旋招待着众人,但姬洳身为唯一的嫡出小姐一直不露面,恐怕也不合适。不过她更担心的是,姬洳会不会还在自己赌气,又或是把身体给折腾出病来了? 这个小丫鬟也就是个三等丫鬟恐怕也不知情,容芜便放走了她,转身对慕容奺她们道:“主人一直不露面可不行,我们去把阿洳拉出来好不好?让她偷懒不成…” 几人一致赞成,朝着姬洳的院落走去。容芜是这里的熟客连禀报都不用,下人们就对她们直接放了行,于是刚走进院子,就见姬洳一副寻常的打扮,坐在石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有人进来还吃了一惊,在看到是容芜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才来?”姬洳拄腮幽幽诉道,面容气质活生生的冰美人模样。 阿奺并不了解这位靖宁侯府小姐的性格,奇怪道:“你也并没有提前约阿芜呀?她刚刚一直在四处找你呢!” 姬洳一噎,眼神冷冷地看向来人,并不熟悉,不由又看向容芜。 容芜左右看看两人,带着几人在姬洳面前的石凳坐下,笑着介绍道:“这位就是慕容左将军的千金慕容奺了,你可以唤她阿奺,旁边的是她的表姐阿秀。”谢纤姬洳是知道的,无需介绍。 姬洳一听阿奺的身份,果然眼睛一亮,冰冷的外表瞬间碎裂,倾身道:“原来你就是阿奺,阿芜常说起你的!我是姬洳,欢迎你和阿秀来府上做客。”说完又对谢纤点了点头。 慕容奺心思单纯,对于姬洳的突然转变并不觉异样,反而自来熟地很快聊了起来。 老昌毅侯对于军中的这些将领并不熟悉,但是姬晏的父亲则一直重视军中影响,甚至安排了族中一些有志向的小辈入了军营,是以今日的顺位宴邀请慕容左将军等将领也是这位新任靖宁侯的意思。 “父亲本来是懒得带我过来的,只打算带蒙拓一人,是我估摸着你和纤纤应该也会过来,这才跟着来的!”慕容奺一边不客气地吃着桌上点心,一边对容芜道,没想到却换来了极大的反应。 “蒙拓?!” “阿拓?!” 姬洳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慕容奺的说急切道:“你说什么?阿拓也来了?” 慕容奺被吓了一跳,一口点心卡住咳了好几声,才拍着胸口道:“是啊…蒙拓是我父亲从前副将的遗孤,没想到也在西北军中,父亲得知后就把他收入了贴身护卫营,备不住还想收为义子呢!怎么了…你们也认识他不成?” 再抬眼看去,却见姬洳已是泪流满面,看着容芜哽咽道:“阿芜,是阿拓…他要成为左将军的义子了,那我们是不是…我该相信他的,他果然不会让我失望…” 观之容芜的神情,则是复杂了许多,一边轻声应着,一边蹙起了眉头… 没有想到,蒙拓竟然还有这一身份在。庾邵曾说过,慕容左将军脾气耿直,不慕权贵不受金银,能够短短时间入了他的眼,蒙拓这人还真是不简单…如果他真的成了左将军的义子,那么… 上一世姬洳嫁入将军府,难道正是嫁给了蒙拓?! “阿芜,我想见他!”袖口被扯动,唤回了容芜的思绪。 “…嗯?你想见…蒙拓?” “嗯!阿拓也一定在找机会见我的…阿芜,你帮我想想办法…”姬洳一脸渴求地看着她。 容芜叹口气,轻声道:“今日来的人多口杂,想见一面也不容易…” “你们想见蒙拓?这个容易啊,我去把他带来就是了!”慕容奺还有些搞不清这里人的关系,见状直接道,被容芜一把按了回来。 “慢着点!你出去做什么?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人领到内院不成?”容芜道想了想,还是问向姬洳,“阿洳,今日都请了哪些人家?要想见蒙拓,必须要考虑到外面是何情况才行。” 姬洳见容芜肯帮她出主意了,立马收住了眼泪,回想道:“也不是太多…桓家、郑家等侯门都来了人,还请了些军中的将领…”姬洳养在深闺,平日里也不在意这种事情,再让她说出什么具体的怕也是无法了… 容芜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只得直接开口问道:“晋国太子一行,可有人来?” 姬洳是铁了心的想见蒙拓,但她实在担心蒙拓会趁着众人的面做出些什么对姬洳名声不好的事情。如果蒙拓真有什么计划,她一个人也阻止不了什么。 无论如何,庾邵在的话就好了… 姬洳想了想,又唤来贴身丫鬟问了几句,这才肯定地点了点头:“请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来了没有。” 容芜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却又要想怎么才能见到那人。一时间,倒微妙地有些姬洳的心情了… 就在这时,杏春从外面走了进来,对容芜道:“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娘亲此时找我?”容芜觉得怪怪的,忽然又想到了之前崔氏对她提到姬晏提亲之事,心里不由一慌,难道这次是又要提?强按下不安,回头对姬洳她们道,“我过去一下,你们在这里先等等,蒙拓之事急不得,一定不要鲁莽行事。” 姬洳看出她有些不安,开口道:“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不用了。”容芜摇摇头,她还不知道若姬洳得知她拒绝了自己的兄长会是什么反应,想想也是头疼,便催道,“你快换身衣服,总要出去见人的啊!” 她的意思是去招待客人,可听到姬洳耳朵里却是要打扮美美的准备去见情郎啊!苍白的脸上绯红一片,嗔了容芜一眼,扭扭地进屋去了。 容芜揉了揉太阳穴,跟阿奺、阿秀叮嘱几句,便带着杏春往前面去了。 离开姑娘们所在的园子,顺着来时的小路走着。夜幕降下来了,该来的客人基本都已到,这条路到显得寂静无声了。 忽然,旁边的树上传来了一声猫叫,容芜停住脚往上看了一眼,见黑黑的也看不出什么,便接着移步离开。 “喵~”刚走两步,那猫叫又响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里面好像多了一丝可怜意味。 容芜有些心软,便又停了下来,来到了树下面,张开手臂引诱道:“喵喵~你在哪里?下来吧,姐姐接着你…” “…喵呃~”这一声“猫”叫尾音破音了,低低的笑声溢了出来,让容芜一怔。 接着,就见一个硕大的身影从树上扑了下来,正正砸入了她的怀里。在杏春的惊叫下,容芜被人拦腰顺势旋转了一圈,最终稳稳地靠在了树下,原本接人的反而被环在了怀里… “小姐!你是何人?!快放开我家小姐!”杏春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却见一高大的男子抬起头来,清俊的面容即使在黑夜里也格外引人注目,那人将手指竖在微翘的唇上,悄悄对她“嘘”了一声。 “……”杏春被蛊惑了一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刚想接着喊人,就见自家小姐探出头来,闷闷道,“杏春,你先下去等一会儿,给我,给我把着风…” “哎…哎?!”杏春瞪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转,她认出来了来人是晋国的那位将军,但…但他什么时候跟小姐…这,这么熟了? 又被容芜瞪了一眼,杏春这才慌忙转身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回头信誓旦旦保证道:“小姐您放心,奴婢不会放进来一个人的!” “……” “哈…”一阵低笑从头顶传来,抬头就见庾邵忍俊不禁道,“你这丫鬟倒是变得上道许多,□□的不错。” 容芜白了他一眼,推开他的胸膛道:“你大半夜的在这里装猫做什么?有话快说,我还要去见娘亲呢…” “不用去了,是我假托三夫人之口把你叫出来的。” “……”容芜又深深地为杏春的可靠程度而忧伤了,这次幸好是庾邵,要是别的什么人… “虽然忠心程度及格了,但脑子还需要继续□□。”庾邵严肃道。 “…说的轻松,你帮我□□啊?” “等你过门了,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庾邵摸摸下巴,“不过如今你也不用担心,爷派了两个暗卫护在你身侧,平时不会靠近影响你做事,但若发生今日这种情况,若有不对之处便会现身提醒。” 容芜听他说话又不正经了,脸微红,转过去问到:“那你来见我又要做什么?” “来跟你通个口信,蒙拓来了。” 容芜忽然想起了正事,脸色变得认真:“阿洳也知道了,她一直要跟蒙拓见面可怎么办?我担心…” “嗯,这些日子我一直派人暗中调查,慕容左将军即将收他为义子,今日还将他带来这种场合,更是坚定了他的身份。”庾邵口中虽说的一本正经,但手中却收紧,自然地将容芜揽入怀中,远远看着就像容芜斜偎着他一样,“蒙拓这几日等不来你传信,心中有些不安,今日也是会找机会与姬洳见面,你们应当心。” “他若要对阿洳不利,我定要当众拆穿他!” 庾邵弯唇,忍不住捏了捏她气的鼓鼓的脸颊,语气轻松道:“就知道你闲不住,担心什么?爷都帮你准备好了,等着看好戏吧。” 第八十五章 布戏 桓篱随手拈着一盏酒杯,靠在回廊上,看着不远处一少年又轻松掷入壶中一支箭,引来稀稀落落地几声鼓掌叫好,撇撇嘴,很是无趣地转开了眼。 这种女儿家玩儿的东西,真不知怎么那群平日里一板正经的侯爷长辈们就看的这么起劲儿,还不惜让小辈少年郎们一个个地上去“比赛”,实在是…太羞耻了… “好力道…!”又传来淅沥地几个掌声,连叫好声都显的很是有气无力。见那个名叫蒙拓的少年又投中了一箭,他的“队友”们敷衍地继续鼓励着,恨不得让他就这么投到天荒地老,让自己不用有上场的机会。在下方坐着观看的人群中,慕容左将军的兴致最高,还常常会发出几声响亮的“好!”字,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桓篱叹了口气,一口将杯中剩余的酒送入嘴中,还没等咽下去,被人突然从后面拍了一巴掌,就这么“噗”地喷了出去! “咳,咳咳咳…”一向风流倜傥的桓家墨少有些狼狈地用袖口挡住脸面,忍不住连咳了好几声,这才将呛进肺里的辣酒给咳出来了些,红着眼睛回过头去寻找罪魁祸首,正好对上郑戎百无聊赖的模样。 “唉…好无趣啊…这些长辈们今晚是怎么了都盯着这里,连个乐子都没法找啊!”见桓篱脸色不好,郑戎也不甚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背,往他身边一杵,身子向后仰靠在栏杆上,懒懒道,“别担心,刚刚没人看向这里,你的形象还是保得住的…” 桓篱四处看了看,见真的没人发现他躲在这里,不由松了口气,继而感叹自己真是机智,在长辈们刚往这边走来时就抽身闪人了,不像有的公子哥们想要趁机表现表现还往跟前凑,结果傻眼了吧?被兴致上来的长辈们当场分了两组进行“掷壶”比赛,现在想逃都逃不掉了。 中招的不少,就连容芥、庾邝也不得不装作很兴奋的模样在下面跟着鼓掌,然后羞耻地排队上去投壶。在公子哥们兴致缺缺,不上心的不上心,随意放水的放水状态下,无意中就让那个很是听话认真投壶的陌生少年大大露了一回脸,成绩竟是遥遥领先于其他人。桓篱摇摇头,杯子一举放到嘴边,却忽然发现酒已经喝完了,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一侧脸,看着郑戎挑剔道:“你怎么也找到了这里?快到一边儿去!两人在一起目标太大!” 郑戎抱住栏杆不松手:“别这样!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就借块地方躺一躺嘛!” 桓篱也没真要赶他,顺势皱眉道:“姬晏跑哪儿去了?”作为主人家,也不出来管一管,好歹为他们在长辈面前争取一些“尊严”。 说完就见郑戎面色古怪地向下一指,顺着就看见一人白衣出尘,清冷若莲地坐在长辈中间,眼神平淡地看着别人在“犯傻”,在他身旁还坐着太子晋。 桓篱:…… 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道:“他为什么可以坐在那里。” “…那你能想象的出公子晏站在那里去投壶的模样吗?” 桓篱:…… 算了,那画面太美还是不要折磨自己去想了。 正在腹诽着,余光一扫,忽然见一个身影很是矫健利索地从人群后面闪过,没有被人发现,成功地逃离了上去丢人的命运。 “…咦?”正无聊着的桓篱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随着他追了过去,见他翻身躲进了离自己不远处的围栏内,见安全了,这才懒洋洋地舒展修长的身子靠坐一边,又从怀里摸出了不知从哪里顺的一壶酒,拔出瓶塞深吸一口,继而美哉地喝着酒看热闹。 “…咦!”桓篱讶然地直起身,凤眸中闪烁出光芒。那人的姿态莫名地像极了一个人,曾几何时那人也最爱在无聊的宴会上溜号,顺走一壶酒,再带着他,躲开几十双眼睛逃到某个隐蔽又舒适的地方,喝着小酒,天南海北地聊着…那时候桓篱虽嘴上唱着反调,但其实心里兴奋的不得了,只觉得哪怕听那人瞎扯段子,也是整个宴会最有趣的事情了。 这般想着想着,凤眸中的光彩就渐渐消失了,转为一闪而过的落寞,最终沉寂下来。 “你在看什么呢?”郑戎躺的懒的动,直接拿脚踹了踹他。 桓篱嫌弃地往一边挪了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都没有发现自己接下来的目光总是往那边喝酒的人身上瞟,连下面场中发生了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喝完一坛酒了…他站起来了…他…准备走了? ——要去哪儿?! 桓篱莫名地也跟着起身,惊动了都快睡着的郑戎,揉揉眼问道:“宴会结束了?我们要回家了?” “睡你的,早着呢。” ——那人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怎么露出这副有好戏看的笑容… “哦…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脚坐麻了,起来活动活动。” ——他走了! 桓篱忽然心里痒痒的,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他的身手在闵京公子哥当中算是好的,远远的勉强能看得见人影,东拐西蹿的…他终于,把人给跟丢了。 正当他站在一片树林下发愣时,忽然听到了脚步声,还没回过神来,就感到领子一紧,接着被人提着胳膊给拽上了树。刚坐到树上身子还不稳地晃了晃,又因勒住了嗓子憋的要咳嗽,嘴巴却忽然被人用手给捂上了… “唔…”桓篱憋的脸通红,下一瞬就感到带着酒气的气息围了上来,低低的声音在耳边戏谑道,“别动,也不许咳。” “…唔!”还讲不讲理了!他今天是犯了什么触,怎么嗓子总是遭殃?! “憋不住也得给我忍着,别耽误了爷看好戏。” 桓篱渐渐安静下来,心里却有些恍惚,怎么连语气也这么像… 他轻拍了拍那人捂住自己嘴的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发出声音,那人果然很干脆地就放开了他,连带着整个人都往后扯了扯。 桓篱强忍着嗓子里的不适,当真没有咳出来,回头看去,见到那人的面孔时愣了一下,张张嘴,无声道:“…锦城将军?” 庾邵勾唇,点了点头。接着他黑眸一亮,眉峰挑了挑,指了指下面。 桓篱压下心中的震撼,也向树下看去,却见一人走到了树下背对着他们所在的地方,看身影很是熟悉,分明就是方才出尽风头的蒙拓! 他疑惑地又回头看了眼虞锦城,见那人正兴趣盎然,两人离的很近,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忽然觉得现在如果再有一坛酒就好了。 “你来了。有没有被人发现?” 另外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像是被刻意压低变了声,显得有些怪异。声音的主人在哪里从他们的角度并不能看到,猛地响起还把桓篱给吓了一跳。但更让他惊奇的是,在这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他明显感觉的身后之人僵住了,而现在也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就算不去看也不难猜出那人此时的表情绝不再是方才那般戏谑和随意… “回公子,不曾有人发现…”蒙拓小心翼翼地回答,听出了公子语气中的不耐烦,也不敢磨蹭,直接继续道,“自从公子放出了我的身份,左将军就对我另眼相待,甚至放话要收我为义子!”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显出了兴奋,却换来对面一声轻哼,满满的轻视。 蒙拓眼神一暗,拳头握了握,这才语气如常道:“姬洳那边也一切顺利,她对我很痴情也很放心,不曾怀疑过什么。这等闺阁小姐最是愚钝,随便哄哄骗骗就当了真,定是平日那画本子看多了!”想着闵京城闻名的冰美人唯独对他一片赤诚,那眼神热切的好像快要融化了一般,一股成就感顿生,语气更多了几分得意,刚想再说什么,就感到风凛冽划过,脸火辣一疼,竟是被树叶给划破。 “住口!你是什么德行,也敢这般狂起来了?” 蒙拓心一惊,猛然想起来公子家中也有一妹妹,自己这话说的似乎…反应过来立马跪倒在地,俯身道:“公子息怒!小的不算什么东西,小的所得到的一切全靠着公子,公子大恩小的做牛做马难以报答!”还生怕不够,急忙又补充道,“小的方才说的只是姬洳,只有姬洳才会那般蠢笨,平日里一副冰冷高高在上的模样,实则没什么头脑…今后若是娶她进门,也不知在床…咳…” “够了。”庾邝也听不下去这般低俗的言论,冷冷地打断道,“我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今日来的皆非寻常之辈,哪个都不是你这三脚猫能比得上的。刚刚见你投壶投的很得意么,劝你适可而止,不要太得意忘形!” “公子教训的是。”蒙拓低着头嘴里应着,实则心里也在冷笑。闵京贵公子又怎么了?在他看来也不过尔尔!连个投壶都比不过他,也就只会私底下耍耍威风罢了,他怎么就得意忘形了?明明连左将军也在为他叫好!总有一天…蒙拓眼神一片冰冷,等他飞黄腾达了,一定会狠狠地将面前这个人踩在脚底下,如他今日对自己这般,一脚脚地将他所有的狂妄全部践踏殆尽… 蒙拓攥紧了手中收到的传书,上面写着让他前来汇报近期的动作,那趾高气扬的气势仿佛透过纸张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事到如今…他只有继续忍耐,忍到最后他得以翻身。 庾邝心中也很不耐烦,今日本就人多口杂,这人竟还敢给他传信求教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还需要他一步步教吗?都不长脑子的吗?!简直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 随口又应付了几句,庾邝便甩手离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蒙拓这才缓缓站起来,眼中的阴厉憎恶再也藏不住,恨恨地“呸”了一口,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开。 …… 桓篱看的目瞪口呆。 他怎么也没想到,跟着这人,还能看到这么一出戏… 这个蒙拓跟靖宁侯府二小姐是什么关系?姬晏知不知道啊… 他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不由揣揣地扭过头去看向那人,却第一次见到那人清俊的面容上露出迷茫和隐隐的失神之色…心里一触,嘴里吐道:“你…” 庾邵回过神来,定定地盯住了桓篱。 桓篱被他看的发毛,但又不愿露怯,挺了挺胸膛,刚张开嘴就被止了住。 “好戏也看完了,回去吧。” 感觉他恢复了原来的气势,桓篱松了口气,顺着树干不甚雅观却也安全到了地上。抬头,却见那人仍待在上面,靠着树干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 庾邵垂眸。 “你怎么不走?” “爷脚蹲麻了,缓一缓。” “……”这个理由听起来好耳熟让人无法反驳怎么办。 桓篱觉得今天自己见过这个人之后就变得怪怪的很不对劲,心里不由堵得慌,倏地转身摆摆手道:“那你自己呆着吧,我走了!” “站住。” 桓篱瞬间停脚,心中有些欣喜。 “今日看到的,听到的,你最好都烂在肚子里。不要多事,该说的自有人会告诉姬晏。” “…哼。不用你说,我也对这些不感兴趣!告辞!” 桓篱走后,周围彻底清净了。庾邵将头向后靠在树干上,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那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却瞒不过他。 太熟悉了…看着从小长大的人,任何小伎俩都逃不过他的眼皮子。 为此,那货小时候还经常不服气道:“哥哥!为什么不论我怎样变每次都能被你认出来!你一定是作弊了!” 他是怎么说的呢…好像是,揉乱了他的头,大声笑话道:“哈哈哈哈谁叫你是我弟弟?等下辈子你投胎到别人家,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小鬼头。” 夜色静的可怕,庾邵忽然噗嗤笑了一声,拿手背挡在了眼前。 真可笑,亲手布置的好戏,好像看的并不怎么开心呢… 第八十六章 树上吻 树林的另一侧,容芜等外面两人走了后才松开手,看着姬洳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埋头无声啜泣着,颤抖的身子消瘦而薄弱…她没有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像是已经默默接受了这一事实… “放开我!我要去揍他一顿!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旁边躲着的慕容奺早已忍耐不住,要不是阿秀一直紧紧拉住她,恐怕刚刚就冲上去揍人了!在容芜离开去崔氏那里的时候,阿奺和阿秀也得知了姬洳和蒙拓的关系,初听震惊,接着就欣喜地凑在一起说着蒙拓的身世,还想着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当真热闹! 怎么也没想到,等再一出来,就会听到这种事情,蒙拓越恶心的言语,就越衬着方才她们对今后生活的想象有多么的可笑… “阿洳,你别哭!为这等狼心狗肺的家伙不值得!”慕容奺挣开阿秀,站起身来冷声道,“我这就去告诉父亲他的真是面目,想拿我家当垫脚石?简直痴心妄想!”说着冲了出去,向着前院而去。 阿秀跟着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容芜赶紧道:“阿秀快跟着阿奺,这里是靖宁侯府,别让她太冲动!” 事关姬洳的名声,就算要拆穿蒙拓,不可让外人牵扯到姬洳。阿秀明白了容芜的意思,点点头,也追了过去。 树林里就剩下了容芜和姬洳两人。姬洳这才渐渐放松了提备,细碎的哭声从嘴里溢了出来…容芜听着心里疼的揪成一团,有些后悔依计带她过来了,虽然庾邵说这种事外人怎么说都无用,只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能真的死心,若是想让姬洳今后的生活彻底摆脱这个人,现在就要对她狠心…但看到姬洳这个样子,她还是忍不住自责的要死… “阿洳,没事的,都过去了…”她其实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有些笨拙地轻抚着她的背,陪着她哭了一会儿,看她渐渐收了眼泪,然后起了身。 “阿芜,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放心吧,这里是我家,不会出什么事的。” 容芜心里明白这时候想一个人静一静的心情,张了张嘴,轻声道:“阿洳,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在这里…” 姬洳淡笑着点点头,独自向树林里走去了。 容芜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往远处的一处看过去。 刚刚,她好像看到了桓篱从那边离开…那庾邵还在不在? …… 庾邵在树上不知靠了多久,直到发觉后背都咯的有些疼了,这才长舒了口气,动了动,从树上跳了下去。一低头,把他吓了一大跳!脚一崴差点栽到地上… “…阿芜?你怎么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怎么…不叫我…”他看着那个坐在树下的小小身影,抬起头来,冲他暖暖一笑,不知怎的就觉得嗓子发紧,有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容芜扶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树叶,摇摇头道:“我看你在想事情,就在这里等一等…” “你在担心我?”庾邵眼睛一亮,握住了她的手。 本以为容芜一定又是俏脸一撇,笑话他厚脸皮,却没想到身前那人竟是乖乖点了点头,漆黑澄澈的水眸看着他,有些认真地问道:“庾邵,你怎么了?” “……”庾邵被看的有些哽住,半晌才摇了摇头,咧嘴笑道,“没事啊,前面他们在玩儿投壶,我正好在这里多躲一会儿。你呢?姬洳那边可还好?” “阿洳是坚强的,这点事不会难倒她。”容芜作势回握住了庾邵的手,轻咳了一声,装作无所谓的模样仰起脸来轻松道,“别人都好,可我怎么看着某人明明自己不怎么好,还有心情担心别人啊?” 庾邵看了她一眼,见那莹润洁白的小脸在月色下泛着光,带着小心思在里面格外的让人心痒痒。庾邵也不会委屈自己,向后一扯就把容芜抵在了树干上,欺身上去故作恶狠狠地哼道:“哦?那你现在发现爷不好了,打算怎么办啊?” “那你想怎么办?”容芜眨眨眼。 “我想怎么办都可以?” “那当然不是。”容芜伸手推开他的脑袋,看到那人眼神中的不满,轻笑一声,张开了手臂喏道,“想胡作非为当然不准,不过给你一个抱抱还是可以的。” 庾邵愣愣地转过头来,发呆的模样有几分可爱。 “你到底要不要呀?不要我可走…” “…要。我要…”话音未落,身前就被填满了… 庾邵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用了几分力像是想把她揉进身体里,他低下头来,带着些小心翼翼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肩窝,磨了磨。容芜被他闹的有点痒,刚想动一下就被他哼唧唧地圈住不许,那么大的个子竟然赖在她身上在撒娇。 容芜有些哭笑不得,弯弯唇,还是伸手环住了他坚实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喃喃道:“多大的人了,茂哥儿都不似你这么黏人的…” “…不许他这么抱着你,谁都不许…” “这么霸道啊?那可是我弟弟…” “弟弟都是小白眼狼!不许!你是我的…阿芜,你是我的…” 容芜微怔,倒不是诧异他会吃茂哥儿的醋,而是在那两句提高的声音中竟听出了一丝颤音…原来他现在,是在难过吗?… 这样的庾邵,哪怕是在他身为鬼魂最脆弱的时候,都是不曾见过的。 不知怎的,容芜也忽然觉得鼻子酸酸,头侧了过去,面朝着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吸了口气,把环着他的后背的手移到脖子那里,一勾往下拽了拽,闷闷道:“对,我是你的,庾邵…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自己难过了…” “阿芜…”庾邵听着她的话,整颗心都软的一塌糊涂,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人是阿邝,跟蒙拓见面的人竟然是阿邝…我怎么也没想到,亲手设计引出来的,竟会是自己的亲弟弟…阿芜你说,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在里面?那个小子,哪有脑子去设计别人?” 容芜虽也对那个跟蒙拓接头之人进行许多猜测,但也没想到会是庾邝,听庾邵这么一说心中也很是复杂…她一直知道庾邝不是什么好人,但她却不知该怎么让庾邵接受他的弟弟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想了许久,只能道:“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哪怕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也不能钻进他脑子里时时盯着他在想什么啊?”顿了顿,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道,“你刚刚还跟我说想要阿洳认清一个人,只有让她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能死心,怎么这个道理到你这里就不管用了?难道你的接受力,还不如阿洳一个小姑娘吗?” “…嗯哼…”庾邵不管,埋着头哼唧唧地赖账。 “…你,你撒娇还上瘾了?”容芜推了推他,跟堵墙似的一动不动。 “…道理都是说给别人听的,爷心里难受,只有亲亲才能好了。” “庾邵!”容芜见他又开始不正经,只觉得这人根本不能忍他示软,简直就是装可怜的大尾巴狼!想着气鼓鼓地拍了他一巴掌,见他还不动,刚想再来一巴掌,就感到手腕被一把握住,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压到了头顶靠在树上,另一只手将她头向后一压,一个吻就毫无征兆地忽然袭来… 那人唇齿间带着醇香的酒气,攻城掠地地直接撬开她的牙齿,长舌带着侵略性地搅动她口内的每一寸地方,流连忘返。 “唔…”容芜第一次尝到唇间的柔软,紧张地憋住一口气,很快脸就涨的通红… 庾邵一手压着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渐渐下滑,勾住了她的纤腰,像是不满足地往上一带,迫使她紧紧贴紧了他的腰身,以更宽容的姿态接受着他的唇齿交缠。林间寂静,亲吻带来的细腻而暧昧的水声便格外清晰,容芜只感觉浑身发软,双腿都不是自己的想要往下滑,全靠着庾邵手臂的力量来支撑。 如暴风雨般狂烈的亲吻渐渐缓了下来,当庾邵缓缓离开些她的唇瓣时,还牵出了一缕银丝,幽幽晃晃地留在空气中。他眼神幽暗,低头细细观察着容芜水眸氤氲半眯的勾人模样,鼻尖轻轻一侧就能碰到她挺秀的琼鼻,鼻息缠绕,周围全是她独有的好闻的味道。 “阿芜,睁开眼来看着我…”他的声音不复平日的磁性醇厚,而是哑的不成样子,这种仿佛原始本能的吸引让容芜心里一震,迷迷茫茫地睁开了眼眸,当看清庾邵的俊颜离她这么这么近,惊的猛一转脸,两人口中未断的银丝就“啪”地贴在了她的侧脸上,凉凉的。当容芜意识到这是什么后,顿时绯红满面,蒲扇般的长睫惊慌地如蝶翅般抖个不停,润泽的朱唇微张看起来很是无措可怜… 庾邵看的邪火嗖地从下蹿了上来,当即搂着容芜的腰一提上了树,躲进了浓密的枝叶中。他坐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让容芜面朝他扑入怀里,长腿勾住她的双脚防止掉下去,腾出来的双手便将她整个人环搂在怀里,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肩膀,在微微低头便能够到的位置。 佳人在怀,庾邵再也犹豫,欺身吻住了方才银丝贴住的侧脸,细细碾食… 容芜一惊,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半空中,害怕地一把揪住庾邵的衣领,庾邵正吻的专注忽然被一勒拉的更近,这种如同无声的邀请更让他兴奋不已,灼热的吻顺着脸颊陆续移到鼻尖、眼眸、额头、下巴… 容芜有些燥热地仰起脖颈嘤咛了一声,这下正好给了庾邵向下探索的机会,他微微调整了下容芜靠在自己身上的姿势,放的更平一些,粗呖的大手抚上娇嫩的面颊,吻顺着下巴来到了修长优美的脖颈…一侧吻遍又倾身去吻过另一侧,庾邵不敢用力,只觉得唇下的肌肤细嫩好似只要微微使劲就会吮破,那独特的清香更让他不忍离去… “庾,庾邵…别…”容芜细弱破碎的声音溢出,很快就被吞掉。庾邵又将战场转移到了上面的朱唇上,只是这一次不似之前那般凶猛,而是温柔地轻啄微叼。他轻轻用牙咬住容芜饱满的下唇,好似不满她没有回应,恶作剧地向外扯了扯,“啪”地松开一颤,令容芜受到惊吓倏地睁开眼。 庾邵黑眸露出笑意,柔声道:“阿芜,看着我。”说着就注视着她的眼睛,欺身再次吻住了那片娇唇,试探性地伸出舌头细细描摹,如触碰里面紧闭的贝齿。容芜睁大了眼睛,她发出唔唔的声音,看着那人肆意的行为一时忘记了闭眼,也忘记了阻止…她就这么与那人幽深的眼眸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被里面透出的浓浓深情给吸引地走了神,在她不知不觉间唇角的关卡已经被攻破,长舌正纠缠着自己的嫩舌嬉戏追逐,而自己的手臂也不知何时绕上了他的脖子… …… 等庾邵终于喘着粗气将头埋进容芜的颈窝中让自己冷静下来时,容芜也软的直不起身。但反应过来后心中就冒出了一团火,这人怎么…怎么敢如此蹬鼻子上脸!先是在她面前示弱,然后引的她心软就…就… “阿芜,我好高兴…”那人又拿头在她颈间蹭了蹭。 容芜鼓起脸来:“你刚刚不是还在难过,怎么现在又高兴了?还有把你那脑袋拿起来…起来!” 庾邵抬起头来,与她面对面,眼睛漆亮漆亮的:“现在高兴了,都是你的亲亲治好了我!” “……”容芜忍了忍,终于没有一巴掌呼上去,扭过头去,“现在满意了?还不快带我下去…” “遵命。”庾邵笑眯眯地搂着她的腰稳稳地回到了地面上,猛一站在地上容芜还有点腿软,被庾邵一提撑住了腰。 “……”那充满小得意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生闷气。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谁要你送?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你说的有道理。”庾邵忽然冷静道,乍变的语气让容芜一愣,不由扭头看他。 见那人脸上笑意尽除,换上了一副深思的模样,忍不住问到:“你在想什么?” “在想聘礼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干脆明日就上府提亲去,然后早早娶过门,到时候爷就可以无时无刻都跟着你了。” “……”容芜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觉得心里的甜蜜有点小溢出来,趁着此时还没走出树林,试巴试巴地伸出小手勾住了他的手指,微顿一瞬,小手就被包裹握了进去,暖暖的,唇角也弯弯的。 两人安静地走了片刻,容芜又想到庾邵今日反常的原因,想了想还是问到:“…庾邝那里,你有什么打算吗?” 庾邵神情不变,再没有方才的失态,拉着她的手道:“继续查下去,找到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然后把他拉回岸。” “如果…他做了不可原谅的事呢?” “那就带他去找他做错事的人,请求那人的原谅。” 容芜心一抽搐,紧声道:“那如果…他伤害的是你呢?”如果,他是让你这一世早早殒命的凶手呢? “如果是我啊…” 容芜抬起头,认真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如果是我,那就好办了…”庾邵笑了笑,轻声道,“我应该会直接原谅他的吧。” “庾邵!你怎能如此姑息养奸!你,你不能因为他是你弟弟就…”容芜气极,有些语无伦次。 “可是,他确实是我弟弟啊。”庾邵握紧了她的手,边走边叹口气道,“长兄如父,教导不善是我的失职,没能早日发现他误入歧途,更是我这个兄长的引导不利。现在被我发现了,就没有再眼睁睁见他如此走下去的道理。做错了事,我会带他尽力去弥补,更会好好教训一顿!这臭小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的坏心思,真是一顿揍都不够揍的…” 见容芜不吭声了,庾邵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道:“只要他不把坏心思放在你的身上,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有你,谁也不能动。” “……嗯,我知道了。”容芜还是很赌气,低着头憋了半晌,又开口恨恨道,“他也不能再动你,现在被我知道了,若再敢打主意到你身上,我也不会放过他!” 第八十七章 真心 前院的投壶比赛终于告一段落,公子哥们可算是松了口气,互相拍拍肩以示安慰。 郑戎之前喝了点小酒,还真的躺在楼上的围栏内小憩了一会儿,等再睁开眼,楼下的人都散了,连桓篱也不知去向。轻啐了一声,暗道桓篱不够兄弟,只能自己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下去转转等逮到他好好教训一顿。 宴席已经开始了,郑戎过去打了一铆发现没有桓篱的身影,便往花园里寻去。穿过一片林子,忽然听到有轻轻的哭泣声,像是小姑娘的。郑戎吓的一顿,第一反应是扭头就走,大晚上的若不小心冲撞了哪家小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悄悄后退几步,那细细弱弱的哭声却像是挠痒痒般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最后一咬牙:男子汉大丈夫的,怎能畏畏缩缩只想着逃避?!万一那姑娘有困难呢!这般想着,便迈腿向那声音处走去。 在一颗大树后,他果然发现了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姑娘,衣着打扮非寻常人家,看样子不是个小丫鬟了。 郑戎摸了摸下巴,迟疑片刻,还是轻咳一声出声道:“姑娘深夜至此,可有难处?” 姬洳专门寻到了后院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根本没想到还会被找到,听到声音后一惊,讶然回头,一张冰雪容颜上还带着泪光,就这么出现在了郑戎面前… “姬…二小姐?!” *** 这一夜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仍是场宾主尽欢的顺位宴。 容芜与容莹她们回到了母亲那边,准备一同告辞回府。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身白衣的姬晏站在新任靖宁侯的身旁,轻轻冷冷的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在送到长辈时微微颔首见礼。 容芥今日有些喝高了,容慕一边拉着他,一边有些无奈地冲姬晏摇摇头,姬晏难得地笑着和他说几句话,还上前拍了拍容芥站的不稳的身子板,引的靖宁侯和容府的几位老爷都笑了出来。 看着二哥迷糊的模样,容芜也不禁抿着嘴笑弯了眼睛,忽然感觉有人在看,顺着转过头去,发现姬晏不知何时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姬哥哥。”容芜笑容不变,向他问好,却见姬晏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很快地转开了。 “……”容芜笑容僵在了脸上,缓缓地低下了头,看样子…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的答复了吧… 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两人的异样,靖宁侯府中还有不少姬晏的堂兄弟在旁,听到容芜的问好声上前玩笑道:“阿芜妹妹的这声姬哥哥叫的是谁?这里的哥哥们都姓姬,没道理让晏弟独占了!” “…啊?”容芜被问的一愣,回味过来也有些不知所措。上一世在她的眼中只有一个姬晏,这一声“姬哥哥”自然是叫他的,至于其他人,她根本就不知道谁是谁…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只有她是这么叫的,就连茂哥儿也是唤的“晏大哥”。 容芜不自觉地就看向了姬晏,却见他似乎也在走神。这时靖宁侯将这些小辈们给哄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让昌毅侯府不要在意,容三爷也知道姬晏与容芜的事,心里本就有些不是滋味,连忙摆摆手道玩笑罢了。 容莹看了眼姬晏和容芜,轻叹口气,伸手拉着容芜的手,带着她跟在家眷中继续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且慢。” 容莹手一僵,怕被发现异样急忙放开了容芜,众人回头,见是姬晏沉着脸走了过来,来到容三爷和崔氏面前深鞠一躬,恭敬道:“三叔叔,崔姨,可否借阿芜一叙?有些话,若不亲耳所听,晏不死心。” 众人一片沉默,就连喝醉了的容芥也晃着脑袋皱起了眉。容芜只觉得有无数的视线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强忍着不适依旧挺直了腰板,神态平常地站在那里。 许久,容三爷才道:“你与阿芜自□□好,想说话我们自不会干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 “只有两句话,不会耽搁太久,还望三叔叔成全。”姬晏身子又向下压了寸许,闵京四公子排名第一的公子晏就算面圣时也不曾如此恳求,立刻惊住了周围路过的所有人。 容三爷也是一脸为难,夫人与靖宁侯夫人交好,姬晏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一声“三叔叔”更如对待靖宁侯府的长辈一般称呼,他也着实不愿难为这个孩子。但如今这么多世家高门看着,他总不能将容芜一人留在这里,却又不能任府上这么一大家子都堵在这里等着… “没关系的三叔,不如我带着阿芬阿菱留在这里等阿芜,您就和父亲兄长先回马车稍等片刻好了。”这时,容莹温雅的声音响起,笑着建议道。 不止容芜一人留下,府中几个姑娘都在,就像是世交小辈们寻常的交谈一般,不会显得愈礼。容三爷松了口气,感激地对容莹点了下头,府中其他人便先离开了。 容菱对于莫名其妙被留了下来表示不满,一旁的容芬扯了扯她,又指了指大姐姐,容菱便也就撇撇嘴不再吭声。这些年来她安分了许多,尤其是经历过女学时其他人的冷眼,她才知道族学时府上姐妹们的好,从前她做梦时似乎与什么奇怪的东西达成了交易,虽迷迷糊糊的但也有印象是容芜帮她才摆脱的,后来女学结业前也是大姐姐和容芬一起帮她补课才得以勉强通过…是以她虽很多时候仍表现的不耐烦,但心底里还是懂事了许多,对于府上这几位姐妹的话也能听的进去。 姬晏因容莹的话也看过去了一眼,容莹没有过多反应,只是淡淡福了个礼,带着两个妹妹往一边凉亭去了。 姬晏又看向容芜,没等她开口就转身向另一方向去了。容芜左右看了看,只得移步远远跟上前面那个雪白修长的身影。 看到姬晏转进了一处长廊,容芜紧走两步,刚到拐角处,就被人拉住胳膊给拽了进去,惊魂未定间,就见姬晏松开了她,站到了她面前的位置,定定看着她。 “姬哥哥…叫我来有何事?”容芜暗自镇静,调整好情绪问道。 “……”姬晏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看的更仔细些,不肯放过她的任何表情,在容芜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时终于开了口,嗓音清冷,“为何拒绝?” “什么?”容芜抬头,没有错过姬晏眼中划过的受伤,心里一缩。 他又重复道:“阿芜,为何拒绝我去提亲?” “因为…这种事既然可以私下先沟通,就不必大费周章了,姬哥哥名声在外,传出去不好…” “名声?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个吗?”姬晏轻笑一声,语气降了下来,带着些落寞与自嘲,“阿芜,别拿这莫须有的理由来敷衍我,到底是因为什么?连一个上府的机会都不给我。” 怎么会不在乎…上辈子不就是因为怕跟我扯在一起而坏了名声,而万般远离的吗?如今我先替你想周全了,为何还要被质问?容芜被问的心中也冒出了一股无名的冲动,柳眉蹙起,仰起脸道:“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这样不是对你更好吗?我每次都尽可能地为你着想,但你总是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我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到头来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没有觉得你做错过任何事!”姬晏也激动起来,第一次提高了嗓音,“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在想你!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在想怎样跟你相处才不会让你觉得唐突,每次相见前的场景我都要想过千遍万遍,想的真正见面时却只剩紧张到手心冒汗!”他说着突然抓住了容芜的手,被包裹住的地方真的凉凉湿湿的… “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在想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是不是也如我一样忐忑而小心翼翼?在想我可不可以去提亲?在想可以送给你什么,什么才是你需要的…在想…” “…够了!不要再说了…”容芜哑着嗓子阻止道,脸上现出疲惫,“姬哥哥,不要再说了。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若是你见到了以前的我,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为何会这样说?”姬晏皱眉,“你我自幼相识,这些年来我是怎样待你的?我不信你感觉不到。” 容芜还想急着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忽然哑然笑了:她这是在较什么真呢?拿上辈子自己的模样,来反驳这一世姬晏不会真心待自己?不带这么霸道的… 只能可惜在她满心是他时活的太过一塌糊涂,白白斩断了缘分;而当她活的像模像样后,已经有另外一个人不知不觉间将她的心重新沾满了。 “…你笑什么?”姬晏莫名不愿看见她这个神情,哪怕刚刚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一样跟他吵都可以。 容芜揉了揉眼睛,弯唇道:“我在笑…我们在这儿争什么呢?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理由啊…姬哥哥以后会遇到真正的那个人,而我,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说什么?!”姬晏忽地瞪大了眼,心脏在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伸手想去按住她的肩,听她说刚刚都是他出现了幻听,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人给拦住了。 姬晏缓缓抬头,发现身站着另外一个人,此时正坚定地挡住他的手,并把容芜遮在了身后。 “锦城将军?”重新站直了身子,声音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 “公子晏。”庾邵淡淡回道,接着直接转过头对着身后那人道,“我不是故意跟着的,在外面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出来,就…我还有堵住耳朵,什么都没有听到!…” “……”容芜看着他面上带着讨好地在小心翼翼解释,手上还不耽误强硬地继续挡住姬晏,嘴角抽了抽。 姬晏也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看着容芜冷冷道:“就是他?” 容芜默默点了点头。 “…不知锦城将军在短短几月里做了什么,真叫人佩服。”究竟是因为什么,可以比过他几年来的步步斟酌,处处掂量。 庾邵看了容芜一眼,勾唇淡笑道:“其实也没做什么,多亏了缘分吧!” 姬晏眼眸一暗,忽然道:“听说太子晋归程已近,礼部筹办送行正忙的紧,不知将军对此又有何打算?” ……他要走了? 容芜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由紧张地抬头看向庾邵。 庾邵在背后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面色不改道:“太子归程又与我有何干系?若非要说打算,自然是先提亲,再娶亲,一切规矩晋国与大周并无不同。”无视姬晏不好看的脸色,他继续道,“再之后的打算,就要听阿芜的了,毕竟娶妻随妻,她要去哪里我除了跟着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胡闹!”姬晏终是忍耐不住,拂袖而去,眼中的怒气一点也不加以掩饰地第一次明显暴露在外面。 庾邵随后也拉着容芜走出了长廊,容芜刚想再问什么,被庾邵轻“嘘”了声制止了小声道:“有人盯着,明日我去寻你细说。” 容芜顿了顿,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点了点头,垂眸道:“那我先走了。” 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一声轻唤,低转温柔地似乎包容了满腔缱绻。 “嗯?” “你刚刚说的话…我很欢喜。”那人摸摸后脑勺,模样竟有些羞赧,低着头偷笑。 “…哪句话?”容芜疑惑,忽然又瞪道,“你不是还说没有偷听吗?!” “……” 容芜鼓起脸,又好气又好笑,碍于好像有人盯着,只得先记下来,明日再好好算一算,扭头准备继续走,就又听到身后低低的声音。 “我刚刚说的,也都是认真的。” “……”容芜停住了脚步,并没有回头,但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几弯,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挺直腰背窈窈而去。 …… 等容芜的身影不见了,庾邵这才收回目光,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他随意向后方某个拐角处扫了一眼,接着装作也出府的模样大步走出了长廊,拐了个弯不见了。 过了片刻,才见方才那个拐角处缓缓走出两位女子,一人华服秀丽,金钗点缀,正是澍玉公主。今日她特地求了父皇,作为皇室代表前来参加靖宁侯府的顺位宴,原本这个身份是她兄长太子的。 而她身后唯唯诺诺站着的,却是与容芜女学同窗就读的景义侯府云菀。此时她因嫉妒而有些面目扭曲,凑近了司马妗道:“公主殿下都看到了吧?并非云菀信口雌黄,那容芜当真是个水性杨花的货色!在女学时我就亲眼见过她偷跑到后门去见男子,而那人正是那位晋国将军。现在可好,竟然连公子晏都敢勾…” “住口!公子晏何等身份,也是你能随意胡说的?”司马妗凤眸显出一丝恨色,不耐道。 “是是…云菀失言了,还望公主殿下勿怪,云菀都是一片好意,看不惯那容芜得意忘形!” “你既然看不惯容芜,不如替我做一件事,事成后自有你的好处。” 云菀眼睛一亮,心道不仅去了澍玉公主得眼,还能借机给容芜些教训,简直一箭双雕,立马快声道:“但凭公主吩咐!” “如此……” …… 待司马妗交代完毕,云菀兴致冲冲地点头应下,两人离开后,长廊的尽头这才又走出了一人,冷漠地看着现在空无一人的那处。 “将军。” “去给我好好调查一番那个云菀,挖的越细越好。” 属下听的一激灵,低头利索道:“是!”心里却着实为那人擦了一把汗,能令自家将军这样吩咐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上一个是那个叫蒙拓的,他已经能感觉的那人要倒霉了,如今将军提到这个姑娘时的口气比之前更加阴森可怕… 看样子,这个云菀姑娘也是好日子到头了。 第八十八章 提亲 次日,适逢休沐,昌毅侯府有贵客登门。 宽敞的正厅内,太子晋高大的的身躯竟然没有坐到主位上,而是谦逊地居于侧,这让老侯爷及府上的几位老爷都有些忐忑。容大爷给小厮去了个眼色,让他去催促容慕和容芥兄弟俩赶快过来,这里也就他们俩与这位太子爷有些交情了。 太子晋努力让自己笑的更和善可亲一些,心里却早已将虞锦城给骂了个七八百遍,想他堂堂太子爷,平日里在他面前没什么地位也就算了,竟然还被指使来当媒人提亲! 媒!人! 太子爷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在脑后箍成一个圈,抹了大红唇,鼻下再有一颗痣的妇人形象,立马浑身一激灵,晃晃头驱走这一可怕的印象。 媒人究竟长什么样,又要做些什么,他一个太子爷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万万与他沾不上边,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担任这么个角色。当虞锦城以没得商量的口气通知他明日来为他提亲时,太子晋的眼睛都快要瞪掉了,掏了好几遍耳朵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本想哈哈哈地笑话他异想天开,就被他一句话给蔫灭了。 “我在这里举目无亲,谁也不认识,就只有你了。” “……” 太子晋默默背过身去,他才不会叫他发现自己此时一脸的满足与感动呢。 虞锦城的双亲去世的早,他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府中常年空落落的,太子晋总是让他干脆搬进宫中跟他一起住,却都被拒绝了。少年将军,多年来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才走到现在这个地位,而今举手万军应,终是为他的江山铸造了坚实的铁壁。每当感到四面危伏时,只要想到这个人还在身边,太子晋就觉得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有他在,真好。 而现在,他竟然说自己是他的唯一……啊啊啊啊啊啊!!! (虞锦城冷漠脸:我这么说过?) 太子晋在心中挤着眉毛狂蹦了几下,恢复了面目,转过身来轻咳道:“一转眼我们锦城都长这么大了,这门亲事,当哥哥的自然义不容辞…” 虞锦城:…… 怎么办,好嫌弃,好像回崇安侯府认亲,让他娘亲去为他提亲啊! 为了早日娶到媳妇,他忍了。 “那就…麻烦太子殿下了。”虞锦城咬牙道。 太子晋受宠若惊:“不麻烦不麻烦,小事一桩!” “…小事?” “不。不不…这是天大的事,是孤这一趟来周最重要的任务了。” 虞锦城看着他这幅样子,还是不能放心,叹口气道:“容三爷和三夫人对阿芜很是看中,我担心他们会不舍的让女儿远嫁。” 太子晋也正色道:“锦城你就放心吧,有孤出马,总会让你娶上媳妇的。” 虞锦城挑眉:“哦,这个我倒从来不担心。毕竟阿芜我是娶定了,实在不行我就留下来,相信昌毅侯府也不会多养不起一个人。” “……”太子晋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他忘记了反应。 他刚刚说啥?要留下?虞锦城要留下?他晋国的第一将军、边关的活城墙要跟着媳妇留在大周? 那他怎么办啊! 太子晋危机感顿生,眉目间忽然变得严肃而认真,终于有了丝太子爷的架势。 果然当好这个媒人,真的是他此次来访大周最艰苦的任务啊! …… 太子晋深吸一口气,对着老侯爷微微一礼,客气道:“今日晋贸然来访,实是受人之托,若能成事,也为美事一桩。”说完意味深长地露出一个笑容。 老侯爷心里一紧,面上不变道:“哦?不知太子所为何事?” “不瞒侯爷,府上容四姑娘纯惠端贤,美名远播,我国锦城将军深慕之,晋此次前来正是为他提亲的。” 语闭满座惊然,容慕和容芥刚踏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对视一眼纷纷看到了其中的肯定,果然上次出游时,晋国那位将军对小妹就已经有所图谋了。 太子晋心里苦,余光扫视一周,见众人眼神中无不是我们府上的姑娘怎么能被随便拱了?更是想冒虚汗… 就算再怎么嫌弃,那个想来拱的也是他兄弟,是晋国不可缺少的将军!今日哪怕是用刨的,他也得帮着把人给拱走! …… 这边太子晋在水深火热中煎熬,那边某人正悠闲地揽着姑娘聊天。 庾邵是同太子晋一起来的,但他没有露面,而是直接钻到了后院。容芜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早已习惯,随手递给他一个橘子,不一会儿又返回来一个剥好了的。 塞进嘴里一瓣,立马被酸的倒了牙,但还是强忍着面色不改,将剩下的全部塞进了那人的嘴里,然后看着他俊脸皱到一起,艰难地嚼着,好像每一下都在经受着极大的磨难。 庾邵喜欢吃辣,喜欢吃甜,唯独受不了酸。看着他想吐又不敢吐的模样,容芜忍不住捧着脸笑弯了眼。 庾邵好不容易咽下去最后一口,一抬眼就看见对面有人笑的古灵精怪,他扯了扯嘴角,忍住想跟着她一起笑的冲动,欺身过去,抬起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住了那弧度好看的娇唇。 “唔…”容芜毫无防备地就被渡了一口橘子酸味,小脸也皱了起来。 庾邵吻的很温柔细心,轻轻地品尝着每一寸柔软,但在容芜看来他就是故意要让她也尝尽橘子有多酸!等到庾邵终于满意地稍稍离开寸许,容芜立马鼓着脸瞪了过去。 “噗…”庾邵看着她满脸绯红却仍装作凶巴巴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低低颤着身子将容芜的小脑袋安进了怀里。 呼吸间全是熟悉安心的味道,容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他怀里仰起脸看过去,与庾邵漆黑明亮的眼眸对上,弯的更很了。两人的脸离的很近,鼻子微侧就能碰在一起,容芜被他的看的不好意思,红着脸用手去捂他的眼睛,被庾邵连人带手一下子都搂紧了怀里,温温软软的,感觉抱一辈子也抱不够。 午后的阳光晕黄一片,洋洋洒洒地透过窗子投进来,映着庾邵白玉般的面容愈发如雕如塑,棱角分明,看的容芜有一瞬间竟然呆住了。回过神来后,庆幸庾邵没有发现,不好意思地揉揉脸问道:“你今天怎么又跑了过来,感觉好闲的样子啊?…” “来盯着不靠谱的太子办重要的事。” “…嗯?太子也来了?他来做什么?” “当媒婆,来提亲。” “哦…提,提什么?!”容芜一呆,“提亲?他看上了谁?我大姐姐吗?” 庾邵无奈而温柔地看着她不说话。 容芜很快反应了过来,脸涨的通红,支吾道:“难道…他,他是…” “是啊,我在这边没什么熟识的长辈,只能让他来了。”庾邵轻叹口气,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容芜的头,“如果能请母亲来就好了,晋…唉,我怎么这么不放心啊!” 看着庾邵皱眉的模样,容芜忍不住逗他道:“那要是我祖父和爹爹不答应太子殿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就只好爷亲自出马了,不过这是不是不太和规矩啊?”庾邵是真的有些苦恼了,没有长辈坐镇,会不会让人家觉得他不够重视啊?虞锦城的家底都远在晋国,他匆匆备下的彩礼是不是太简单了些?越想越觉得委屈了阿芜,若太子搞不定也是有情可原,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一会儿轮到他上场时该怎么扳回局面。从前见到容慕和容芥都是当小弟般随意指唤,可现在风水轮流转,人家摇身一变都成大舅哥了,想到这里庾邵不禁一阵头皮发麻,头一回有了怯意,担心自己会不会把事情给搞砸了… 庾邵脸色在这里变化莫测,容芜看在眼里就觉得这人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啊,简直想让人不停欺负下去…但又觉得,可爱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忍心让他再这么担心下去了。 容芜清了清嗓子,作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怕,你不行了,还有我呢。” 庾邵抿着嘴抬了抬眼,微挑的眼角无端自成风情,看的容芜心都化了,伸手捉到他的两只耳朵扭了扭,又挤住他的两侧脸颊笑着道:“这么委屈啊!放心吧,祖父和爹爹都疼我…” 庾邵消瘦的脸还是被挤成了一坨,嘴唇嘟在中间动了动,猛然间反应过来容芜话中得意思,眼神倏然亮的光彩夺目,大手盖住她的纤手,紧紧握住。 “…阿芜!”这是表明她死了心的打算嫁给自己了吧?对吧?是这个意思吧?! “嗯?”容芜好笑地应了声,还没解释就腰间一紧,接着轻呼一声身子就离了地…“庾,庾邵…你快放我下来!” “不放!就不放!一辈子都不放了!”庾邵揽着她的腰大笑着在屋子里转圈,虽然小心地避开了桌椅,但还是让容芜紧张的直拍他,这人怎么忽然跟小孩子似的就胡闹起来了! 院中的丫鬟婆子早早都被容芜给支开了,可以听到从屋里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还伴着隐约娇呼,都被风吹散在了空中。 …… 或许是三房的容三爷和崔氏事先都知了底,连带着觉得从小亏欠了容芜许多,小小年纪就常在外面不比家中什么都有,是以在亲事上他们早早就商量好以女儿的意见为主,对于太子晋一直以礼相待,虽没有直接应下,但也不曾说过拒绝。既然那位晋国将军是女儿看中的人,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更何况是能把公子晏给比下去的… 虽然怎么也想不通还有谁能比得过姬晏,但让容三爷他们不肯松口的原因还是晋国和大周的距离…这一来一去的,简直跟和亲似的,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啊! 太子晋也是头疼不已,这个问题他也不好多保证,虽然虞锦城说要“娶妻随妻”,但他可不依啊!不带这么见色忘友又不忠君的! 就在这种举棋不定之时,门外有丫鬟通报道锦城将军侯在门外。太子晋先是一愣,接着松了一口气,这种事还是他自己来解决吧… 昌毅侯府众人也没想到正主会亲自前来,老侯爷与容三爷对视一眼,肃声道:“请将军进来。” 当高大修长的男子迈步走了进来,那清俊的容貌还带着笑,虽有几分疏离却谦逊而有礼。他稳步来到正间,不慌不乱地行了礼,举止间不逊于任何闵京城内家教最严格的世家公子,而那身上更是多了一丝历练过的沉稳和气势。 太子晋清晰地看到老侯爷和容三爷板着的神情松弛了不少。 如果是这个人,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第八十九章 蒙拓之难 昌毅侯府容四姑娘与晋国锦城将军定亲的消息在闵京城中不胫而走,不仅在侯门世家间引起不小的轰动,也成为了百姓间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话题。 美人配将军,哪怕是总角顽童也能编出许许多多个故事来。 因容芜年纪尚小,又还在女学念书,最终庾邵与容府长辈商议决定亲事不着急操办,起码等容芜及笄后再说。 这一结果庾邵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只要他的身份先被承认了,把媳妇娶回家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消息一传出来,平日里与容芜交好的姑娘家纷纷递来贺贴祝福,容芜翻了翻,没有看见靖宁侯府的,她不禁无声地叹口气,将贺贴都推到了一边。 庾邵身份特殊,他们之间的相识更是与外人说不清,所以她和庾邵的事情谁也没有告诉过,慕容奺、谢纤她们虽然惊讶,但也很快接受了,只有姬洳…她想撮合自己与她兄长的心思一直不曾掩饰过,而自己却对她一味隐瞒,也不知她是不是恼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意料之外的贺贴让容芜拿着有些烫手,是来自于澍玉公主司马妗的。贺贴的字里行间对她的敌意少了许多,但其中的高傲以及言语间的幸灾乐祸仍是清晰可见,于她来看,远嫁晋国就好比被发配边境一般,永无翻身之日了,但不论如何,容芜远远的被送离闵京,最好和公子晏永远不再见面的结果是她最喜闻乐见的了。 既然容芜已经没有了威胁,那么她就可以将所以精力都放在公子晏的身上了。至于那个云菀…也没必要再跟她多有瓜葛,那一身子的小家子气着实令她瞧不上眼。 “公主,奴婢已吩咐下去了与云小姐切断联络,那庾公子那边…?”贴身大宫女一边为司马妗按摩,一边低语道。 “嗯?他那边又有什么消息?”司马妗蹙眉,仿佛不舒服般地在软榻上换了个姿势,大宫女立马贴心地为她添了个靠枕。仗着陛下的宠爱,整个玉珑宫装点的极尽奢华,甚至比之太子东宫也毫不逊色。 “左将军已经得知了蒙拓的存在,虽然在靖宁侯府顺位宴上没能如约与姬二小姐见上面,但一个义子的身份应是跑不了了。解决了姬二小姐事情,庾公子的意思是下一个目标放在靖宁侯夫人身上,他请来了一位巫蛊高人,等待公主殿下的召见…” “巫蛊?!他这是要做什么!”澍玉公主猛然一惊,凤眸睁了起来,“一个姬洳还不够?他这是要让公子晏变成孤身寡人不成?” 大宫女福身退后两步,小心翼翼道:“庾公子这也是为了公主殿下考虑,以靖宁侯府的势力和公子晏的能力,若不伤其根本,如何肯抛下实权而选择尚公主?”顿了顿,那宫女立刻跪倒在地,恭敬道,“奴婢失言,还望公主赎罪。” 司马妗脸色变了几变,压下胸口的怒意,淡声道:“起来吧,去传话庾公子,多谢他的好意。那位巫蛊高人…本公主定是要见一见的,就定在后日吧。” “是,公主。” “若无他事,你退下吧,换璧珠进来,她这按摩的手法比她差远了!”司马妗不耐地挥了挥手。 “是,奴婢告退。”大宫女面色不变,恭敬地行完礼倒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另一个与她衣着相同的大宫女走了进来。 “…公主。” “璧珠啊…”司马妗重新睁开了眼,眼神复杂,看了看门口。 “公主放心,奴婢看着她出去了。”璧珠移步来到榻边,轻柔地抚上澍玉公主的额头两侧,手法老练地按摩着穴位。 司马妗松了一口气,精致的脸上难得显出疲惫来:“璧珠,你平日里多留意些那人,看她都与什么人见了面,任何消息都要及时告知于我。” 璧珠手一顿,轻声应了下来,又道:“公主是担心她不忠心?” “呵,本公主从来就没相信过她的忠心,就算忠心,也是忠于她的主子!” 这个宫女是前不久澍玉公主特地从浣衣房提过来的,据说某日路过时见她正被人欺负心生可怜要到了玉珑宫,后又因她办事细心升为了贴身大宫女,地位等同于从小伺候的璧珠。外人都道公主纯善,可璧珠却知道,这人是崇安侯府庾二公子特地安□□来的,以方便与公主传信,而公主前些日子过于听附于这位庾公子,连带着对这个宫女也关照有加。 就在璧珠安静地继续按摩时,又听司马妗喃喃像是自语道:“太狠了…做到这般狠绝,不怕遭报应么…” *** 就算是有了婚约在身,容芜依旧要每日准时去上女学,还好石先生管的严,除了多了许多关注的目光外,倒也没有太多的不便。 一下学,慕容奺便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拉着容芜和谢纤到了没人的地方,再也掩饰不住好心情地笑了起来:“哈哈哈阿芜我跟你说,回府后我就将蒙拓的恶行告诉了父亲,还有阿秀在一旁作证,当场就把父亲气的火冒三丈!从小到大我挨过不少训斥,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生气!蒙拓啊,他这义子的位置是不保喽…” 谢纤那日提前被姐姐叫走了,并没有偷听到蒙拓与庾邝的对话,容芜见左将军府没有被他利用,心里也是解气,不由追问道:“然后呢?左将军打算将他怎么办?” “还是阿秀心细,提醒到若让蒙拓知道了别人已发现他对阿洳的别有用心,恐怕会破罐子破摔,将此事宣扬出去坏掉阿洳名声。于是父亲便装作并不知情,表面上对蒙拓无异样,却绝口不再提收他为义子的事了!你们是没见啊,这两日那蒙拓忐忑讨好又焦心的模样哈哈哈…实在是太好笑了!” 容芜和谢纤也跟着笑了起来。 “还有可气的!父亲打算给他点银子,再在闵京城外寻个住处安置他们母子,也算是对得起他的副将了。可就在派人去安排时,竟然无意中查到蒙拓的母亲五年前就去世了!那如今在闵京城开丝绸庄子的妇人又是谁?看来蒙拓此次入西北军营,也是图谋已久啊…”慕容奺说着打了个寒颤,“幸亏发现的早,不然不止耽误了阿洳,可能连我们家也要跟着遭殃!” 容芜倒是很早就听过庾邵的分析,他说那丝绸铺子的老板娘与蒙拓间的相处不像是母子,倒像是下属,但今日听阿奺道他的母亲已去世那么多年,心里也忍不住一寒。 无论什么原因,竟然可以在亲生母亲尸骨未寒时就与他人装成母子,一装就是这么多年,蒙拓此人可谓心狠。更甚者,如今知晓了蒙拓背后之人正是庾邝,那么就说明庾邝早在这么多年前就寻上了当时还默默无闻的蒙拓,为的恐怕不止让姬洳误嫁,其真正目的更是让人提心吊胆,究竟是因为什么,让他去费尽如此大的耐心与决心,来布置这么长远的局… …… 说到蒙拓本人,经过几天的惴惴不安,当慕容左将军将银两递到他手上,并为他安排好车马准备送他出京时,他才意识到事情有变,惊讶地质问道:“义父这是何意?可是阿拓哪里做的不好?义父只管提出…” “蒙拓,义子只是先前随口一提,后本将想到已故去的阿奺她娘亲,深感这辈子对她有愧,在子嗣上更不该再随意定夺,此事就休要提了!本将已为你置以住处,你若愿意留在西北军中,踏实训练自有出头之日,若想另寻出路,这些银两也足够你周转…”慕容左将军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从前和副将征战沙场的日子,再看到如今的蒙拓,忍不住重重叹口气道,“你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在军营时常提起你们母子,他说能娶到你母亲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有她在身后持家、教养儿子,他全无后顾之忧,等他晚年退伍后,他儿子一定会接替他来守卫大周,走的比他更远,当上大将军…蒙拓,莫要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今后,好自为之吧!” “……义!”见慕容左将军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蒙拓脑子一阵慌乱,失声喊到,“将军!将军!…”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突然间他本唾手可得的一切,都不见了? 明明前几天还风光地参加了靖宁侯府的宴席,和闵京最尊贵的公子们一同投壶,想象着从今以后他也是将军府的少爷了,有了能够迎娶姬洳的身份,此生再不必遭人冷眼,可以活的体面、高高在上…可如今呢?他又要变成那个西北军营中最低等的士兵,装成商人之子受制于人吗… 蒙拓浑浑噩噩地回到那间丝绸铺子,却忽然见到关闭的大门,上面还贴着封条,立马愣在了原地。 问过周围的店铺才得知,就在昨日来了一群官府之人将丝绸铺子查封了,店里的人全被押进牢里了,罪名好像是有出售蛮夷的布匹,这在大周是严禁的,甚至有奸细的嫌疑,一旦被带走了是宁可错杀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蒙拓呆呆问到:“那…我娘呢?” 隔壁一家卖首饰的妇人面露不忍之色,压低声音道:“你娘也被押进去了,被搜查时让我转告让你快跑吧!离开闵京再也不要回来了!喏…这是趁乱她塞给我的一包银票,说是原本攒给你娶媳妇的,现在…唉,阿拓啊,你快逃吧!当心让官兵查到,你也要被押牢里的!” 蒙拓身子晃了晃,握着银票的手一直在颤抖。他是知道这间铺子作为庾邝的产业之一,似乎一直与蛮夷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联络,但这些生意上的事一直都是那个装扮成他娘的妇人操办的,事实上,这五年来那妇人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儿子来关爱照顾,他的日子过得堪比一般富足人家的纨绔。 但如今他却成了逃犯…不只不是将军府的贵少爷了,竟然连个普通人都当不了了?这间铺子…这间五年来可以称之上家的小丝绸铺子没有了,连娘也没有了… 忽然间,蒙拓体会到了何为孤家寡人,无家可归… 不理会身后首饰铺老板娘的呼喊,他冲出了店铺,往左将军府跑去。那是他最后的稻草了,或许慕容将军得知他如今的遭遇,会再次将他接进府里,就算当不成少爷,给他一个安稳的容身之地也满足了,可事实却是他被门卫阻挡在了门外。 明明刚出来不到两个时辰,这些门卫却好似根本不认识他一般,无论如何苦苦求见将军都不为所动。 最终蒙拓力竭,这一日他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疲惫地顺着将军府的墙根滑坐在了地上。究竟是因为什么使他落到这种境地的呢…?他抱着头痛苦地想了半晌,忽然怔悟! 庾邝!一定是他搞的鬼! 慕容左将军重情,不会是忽然改变主意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是听说了什么,难道是庾邝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便过河拆桥? 是了,一定是他!以他做事那般谨慎小心的作风,如何会被人发现丝绸铺子与蛮夷交易的证据?除非是他故意透漏,想断掉他最后的退路…铺子刚被查封,第二天他就被赶出了将军府,一切竟是这般凑巧! 蒙拓眼睛一红,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留下一圈血印,他低吼道:“庾邝!你敢做事这般绝,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 是夜,崇安侯府书房内,庾邝正为丝绸铺子被封而焦头烂额,这间铺子是他个人的产业,家中并不知情,也不能动用家族的力量去干预。若只查出与蛮夷交易也就罢了,顶多关了便是,但他担心的是这是人为作梗,以他行事的缜密,从蛮夷低价进入上好的布匹再高价卖出这等事若非刻意为之不会轻易被查出来,怕就怕有人以此做文章,给他安上与蛮夷勾结的奸细之名就不能善了了。 就在这时,有人咚咚敲门,庾邝语气不好地来了句:“进来。” 暗卫应声而入,递来一张纸条垂头道:“公子,蒙拓约您现在到城外的西亭见面,说关于那间丝绸铺子有重要的事禀报。” “…现在?!”庾邝惊的摔了账册,“他疯了不成!而且,他此时不应该在将军府中等着当他的少爷吗,怎么会知道铺子被封的事?” “跟踪的人说他今日忽然从将军府中出来了,不知为何会去了那间铺子,已发现被封。” “呵,小小的铺子而已,封便封了!他不老老实实当他的少爷管这么多闲事作甚!就算本公子不出手,凭左将军的能力也不会让他卷入此事中,激动个什么!难不成还跟别人扮母子扮出感情来了,想来求情?”庾邝没好气道,只觉的诸事不顺让他头都疼了起来。 “那公子的意思是,不去理会他?” “……罢了,给我备马。”庾邝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你们都不必跟着了,别被府上人发现。” “是。” 伴着夜色,一人骑马悄悄从后院而出,马蹄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留下一串“嗒嗒”声,更显幽寂。 半个多时辰后,庾邝来到了约定的西亭,果然见一人背对着他坐在亭中。 心里因他不侯在外面迎接而不悦,但特殊时期还是忍了下来。庾邝大步走了进去,冷声道:“蒙拓,这么晚你最好真的有重要的事要禀报。” “…公子来了?小的此时约见公子,自然是有重要的不能再重要的事要说了…”蒙拓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幽幽,让人不适。 庾邝皱皱眉,不耐烦道:“那就快说吧!” 蒙拓缓缓转过身来,庾邝这才发现他此时衣着不整,头发也有些散乱,不明白他发生了何事,就见他忽然抽出一把剑向他刺来,怒吼道:“重要的事就是取你的狗命!庾邝,你自作自受!” 庾邝一惊,身子凭直觉地往旁边一躲,从石凳上滚了下去。蒙拓没想过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也能躲开这一击,冷笑一声,又提剑冲了过来。 “蒙拓!你疯了?!”庾邝睚眦欲裂,不顾形象地爬起来,向亭外跑去。 “我疯了?这不都是你逼的?!庾邝啊庾邝,我什么都没有了,被将军府赶出来,连丝绸铺子也回不去了,还成了逃犯…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就受死吧!”蒙拓是真的豁出去了,发疯一样地追着庾邝就刺,混乱中划破了他的衣服,后背有血渗了出来… 庾邝没时间反应蒙拓都说了什么,他只有小时候被庾邵逼着锻炼过几日,完全比不过穷苦出身又在军中待过的蒙拓,眼见两人越来越近,庾邝忍不住惊慌地喊到:“来人!快来人啊!” 他这一喊似乎更激怒了蒙拓,只见他追的更迅猛,可见他喊了之后并无人前来后,蒙拓也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庾邝啊庾邝,你叫啊?你叫人来啊!怎么都没人啊?哈哈哈——” 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庾邝回头,眼睛倏地睁大。在他面前,月光辉映下可以看见蒙拓忽然止住了步子,面色扭曲在一起,身子顿了顿,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不少喷在了庾邝的前襟上… 蒙拓艰难而难以置信地回头,见到一人立于马上,手中的长弓缓缓放下,慢步向他踱来,玄色衣袍几乎融入了夜色中,离近了方见美如冠玉的五官如雕如塑,明明谪仙般的姿态,却在嘴角牵起时带出了些邪肆,他就这么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道:“你看,人来了。” 蒙拓又喷出一口血,瞪着眼睛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庾邝在这一瞬间忽地瘫软在地,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 然后,他就见那人来到他的面前,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声音轻而安稳。 “回家吧。” 第九十章 兄弟 庾邝坐在马背上,还是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好像不真实一般。身前那人腰背修长挺直,长发垂下时而扫过他的手指,玄色衣袍在夜色中透着凉,让人不敢靠近。 因为后面坐了人,那救下他命的长弓自然被他抱在了怀里,触摸着凌厉的锋勾,庾邝莫名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在年幼之时,他也常常被人提到马背上,抱着箭筒等着送箭,好像抱紧了兄长的腰,不懂射猎的他也成了驰骋山原的焦点。 最后清点猎物时是他最紧张的时候了,当随从高声报出兄长远远高出他人的数目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在其他公子或沮丧或羡慕的目光下挺直了胸板,自豪地紧紧拉住兄长的手。 多少年过去了,庾邝突然发觉他其实很想念那宽厚温暖的大手,想念被它摸着头的感觉。如今他也可以骑着马与人一决高下了,但是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骄傲地道:“有阿邝为我递箭,赢过你们实在是太轻松了哈哈哈!哎呦别瞪呀,谁让你没个弟弟…” …… 庾邝一晃神的功夫,忽然一阵晕眩,险些栽下马去,身前那人却好似背后长了眼般,一把拉住了他手,放到了自己腰间。 “不想掉下去,就抓紧些。”声音冷冷的,让庾邝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小声道了声谢,便轻轻地扯住一角衣襟。 点到为止,并不敢靠的太近。 虽然迄今为止这是在马上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但庾邝就是觉得,这个人正在生气,而且怒火还不小…但奇怪的是,虽然他不知为何竟有些怕这个人生气,却可以感受到他的身上没有恶意,以至于这份害怕的心情还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和依赖。 “锦城将军…怎会深夜到此?”为了压下心中陌生情绪,庾邝哑着嗓子开口道,不自觉地带了小心翼翼的意味。 “猎雁晚归。” 庾邝一愣,继而了然,不由扯了扯嘴角道:“将军对容四姑娘当真用心…” 大周提亲有送女方活雁的传统,“孤雁一世”,成双的大雁如果有一只去世,那么另一只也不会独活,有着对爱情忠贞的含义。然而如今大雁不好猎,更何况还要是活的,已经很少有人还遵守这一习俗了。一些有心的世家子或许还会让家中护卫去猎猎试试,自己亲自跑出来一直等到深夜的就从没听说过了… 庾邝说完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前面人的回应,不由讪讪。他的背后一直在流血,再加上体弱又受了惊吓,此时精神也不太好,不一会儿眼皮就沉了下来。在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他似乎感到马停下了片刻,身子被移动了地方,他没有了力气,失去支撑后便向后跌了过去,却好像靠在了一片坚实上。 马儿再次颠簸起来,却没有先前那么难挨了,连带着脸上冰凉的触感也不知为何能让人有了温暖的感觉… *** 容芜这日清晨刚乘马车来到女学门口,便感到有些不寻常,姑娘们好似比平时里多了不少,面色绯红窃窃私语,磨磨蹭蹭地都堵在门口不愿进去。 她疑惑地下了马车,随意看了两眼便打算穿过人群进门,却不料看到了十分惹眼的某人,顿住了脚步。 歪过头来瞪着眼睛观察着某人,见他像是特意打理过的样子,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精致的玉冠中扣着一颗藏蓝萤石,更趁着面白俊美,清贵逼人。身穿白底锦衣,上面是与玉冠萤石同色的藏蓝暗纹,腰带系的一丝不苟,端端是宽肩窄腰,公子如玉。 他就这么斜靠在女学对门的书画店铺的柱子上,一手还牵着马绳,狭长的黑眸微微垂下像是在走神,保持着这个姿势已不知过了多久,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围观的状况。 容芜:…… 一大早就跑来招蜂引蝶?她也不出声,就这么歪个头瞪了一会儿,见他还没发现自己,脸一拉,扭头就往门里进。 这人真是,不管他了! 刚进了半个身子,忽然听到身后低沉好听的声音唤道:“阿芜!这边!” 摆出一脸冷漠地转过身来,却在见到他笑的开心的俊脸时差点破功。 那双黑眸睁了开来,亮如点漆,当被他看着时就仿佛是他得唯一,那样专注而深情。 容芜甚至可以听到,在他走过来时身边的低呼声,而对于这些,庾邵全然不在乎。他来到容芜近前,弯唇道:“阿芜,借一步说话。” “……”容芜轻瞪他一眼,在众人的围观中跟着他上了旁边的茶楼。 一直等他们消失在视线中,才有人猛吸一口气,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道:“那位就是晋国的锦城将军了吧?被赞有‘美姿容’的冷面将军?” “…他哪里冷了?刚刚笑的好温柔啊,而且也不像将军,更像是个世家公子…”有人捂着脸轻喃道。 “他是来专程等容四姑娘的?我来的早,看他等了好久了!” “听说锦城将军去昌毅侯府提亲了,一开始我还觉得远嫁晋国真可怜,现在觉得容姑娘好幸福…” “是啊模样俊秀又温柔的夫君呢,好幸福…” …… 留下一众姑娘的感叹,容芜却在茶楼包间里无视了这张脸的魅力,没好气道:“一大早跑来门口让人看,是打的什么主意?” 庾邵将茶点推到她面前,又为她一边倒着热茶一边道:“先吃点东西。” “…我在家里吃过了。” “唔…我还没吃。”说着夹了个汤包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被烫了一下。 这回换成容芜一脸无奈地为他吹凉热水,还没吹好就被迫不及待地抢过去灌了下去,然后对着她委屈地伸出舌头… “别闹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容芜忍住笑,推了他一下问道。庾邵不是个张扬的人,从前就算来找自己也是在后门处等,若不是有事,不会跑到女学门口被人围观。 庾邵笑了笑,换上了认真的语气道:“阿芜,若是睡梦中一直做噩梦,还卡住自己的脖子大喊着滚开,会不会是…” 容芜闻言沉下眸子,蹙了蹙眉道:“你说的人可是太子晋?他身边一直跟着个女鬼,但我见她并无恶意,也就没有再跟你提及。” “并不是晋,而是…”庾邵顿了顿,有些忐忑地瞟了她一眼,小声道,“是阿邝。昨夜我派去监视蒙拓的人来报说蒙拓约了阿邝在城外西亭见面,我不放心便过去看了看,正好从发了狂的蒙拓手中救下阿邝。他受了伤,现在在太子府昏迷不醒,昨夜整夜不安稳,看起来很不对劲。” 容芜本想拍桌子走人,已经知道庾邝不是什么好人,这人还上赶着跟着,真是要气死她了!但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又着实担心的模样,她咬了咬嘴唇,还是哼了一声泄了气:“他这个样子倒是与从前书生附在我三姐姐身上后的样子挺像,会掐着自己脖子,就算不是被附了身,恐怕也是身边有不干净的东西…不过也说不定是他自己干了坏事心虚!”说到最后又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庾邵赶紧又讨好地夹过去一个汤包。 容芜把汤包当成对面那人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具体情况我也不能确定,你这是帮我当成神算子了不成?究竟有没有,我还是跟你去看一看好了…” 庾邵知道容芜对庾邝不喜,来问一下也是因为被折腾了一晚心里不安,如果阿芜肯定了是鬼魂作祟,他便打算带庾邝上朝恩寺求见惠济大师,对于容芜不喜欢的人和事,他绝不舍得委屈她去做什么。 可如今容芜竟然主动道要跟他去见庾邝,一时间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不确定道:“真的吗?那…等你下学我来接你?” “算啦,还上什么学,你的事比较重要…”容芜摆摆手,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呆呆的可爱,抿嘴笑着冲他眨了一只眼。 “阿芜…”庾邵被这个眼神勾的浑身都酥了,试巴巴地就像凑上去,却半路被一只汤包塞了满嘴。 “快吃早膳吧,吃完我就跟你回去。” “……嗯。” …… 这是容芜第一次来到庾邵的新住处——太子府。再次见到太子晋时,竟然有一种微妙地到家里见长辈的感觉,倒有些拘谨起来。 庾邵很快打发他去准备些茶水,便拉着容芜绕到了后面他的房间。此时庾邝正静静躺在庾邵的床上,阴厉深沉的容貌舒展开来,眉目平和的就如同邻家病弱的少爷,有为他换冰额头的绢帕的小丫鬟立马退了出去。 “他在发烧。”庾邵耳语道。 容芜点了点头,走到了床边,庾邵似乎担心她看到什么会害怕,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容芜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果然有问题…” 庾邵皱眉:“你是说,有东西附到阿邝身上?” “嗯,平日里隐藏的好让人看不出异样,如今庾邝为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倒可以看出额间透着团团黑气了。”容芜想了想,又解释道,“这个情况与我三姐姐当时一样,鬼魂与人融合的极深,很难察觉。” 庾邵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对于鬼魂之类,他比容芜清楚的多,此时有些艰难地开了口:“也就是说,阿邝是自愿与之达成协议的…爱恨贪嗔痴,他又是因为什么做出的这个选择?” 容芜来到书案前,默下了全套的《净物经》,和庾邵一起找来冬日用的碳火炉子就地烧了。外面的小丫鬟看到屋里在冒烟也不敢进去,战战兢兢等到门推开,将军拉着那位姑娘出来了才松口气。 “门开着透透风,一会儿烟散了就关上,别让公子受凉了。” “是,将军。” 庾邵安排妥当了,这才带着容芜回到了前院,太子晋的茶具已经摆好,一壶热水正沸腾着,见到二人过来连忙招呼来坐:“锦城,弟妹这边来。” 容芜:…… 太子晋乐呵呵地亲手给两人添上茶,容芜谢过。 “哈哈一家人不必拘谨,话说回来孤与弟妹也是有缘,接风宴上澍玉公主第一个点你出来参加击鞠赛,在赛场孤又不小心将弟妹撞下马哈哈…哈…” 接收到庾邵愈发冷厉的视线,太子晋就“哈”不出来了,摸摸鼻子道:“咳,还好弟妹没事,不然孤可就是罪人了!不过你们两人能修成正果,也少不了孤的帮衬啊,毕竟孤认识阿芜姑娘的时候,锦城你还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呢哈哈哈!” 庾邵在心里腹诽道:爷认识阿芜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晋国哪个宫殿一个人吹凉风呢… 容芜也不拆穿,弯了弯眼睛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目光不自觉地转向太子晋的身侧位置,那里正坐着一位妙龄姑娘,美目盼兮,风情种种地偎着太子的肩膀,俏皮地想去够他面前的茶杯。感受到容芜的视线,姑娘转过脸来,歪着头观察着她,容芜视线不躲任她打量,还冲她笑着晃了晃茶杯… 妙龄姑娘鼻子皱了皱,忽然抱紧了太子晋的胳膊,像是宣告主权般地仰起下巴哼了一声。 容芜失笑,往旁边看了看,也挪动了些位置靠近庾邵,学着她的动作圈住了庾邵的胳膊,回撅了撅嘴… 庾邵本正跟太子说着话,忽然感到身边一暖,低头就见容芜主动向他靠了过来,温温软软的全是亲昵和依赖,脑子瞬间就僵住了,嘴巴也卡壳忘了要说的话,浑身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惊走了这小人儿。 太子晋看着面前这两人如若无人的模样,心里发苦,看了看自己身边空荡荡的位置,似乎想到了什么,炯亮的眼神暗了一瞬。 容芜也就停留了片刻就坐直了身子,惹得庾邵一阵失落,忍不住自己往旁边去凑合,都被嫌弃地推开了,心里默默念着翻脸不认人也无可奈何… 院内的阳光很好,不大的石桌旁正好摆了四个石凳,两位俊朗公子身旁各坐了一位美貌姑娘,四人言笑晏晏,风华正好,轻松的气氛弥荡在空气中。 …… 容芜没坐太久,庾邵便亲自送她回府了,等再回来时,发现太子晋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石凳上,桌上的茶具也没收,炉上沸水滚滚。 “晋!怎么了?”庾邵拍了他一掌,掀开衣角坐到他对面。 “我们两次遇刺的事都查清楚了,是蛮夷所为。” “我查的,我当然知道。” “而他们背后的指使者,来自于晋国…内乱已起,孤不能再不回去了。” “嗯,我明白。” 太子晋倒上一杯茶,手有些微抖洒出来不少,扯了扯嘴唇牵出一丝笑:“孤在想…也许你之前的想法也挺好的。” “我之前什么想法?”庾邵皱眉想了想,疑惑道。 “娶妻随妻啊!然后跟着阿芜留在大周…” 庾邵看出太子晋的不对劲,打断道:“你在说什么?” “锦城,我是认真的。”太子晋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从小到大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你已为我付出了太多,如今遇到了阿芜…我看的出你对她的在乎,她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你们很般配…” 庾邵硬着头皮听着太子殿下继续婆妈。 “或许留下来与阿芜成亲,然后幸福美满一辈子才是你最想要的吧…孤虽为太子,但也是你兄弟!孤不愿,不愿每次都命令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 庾邵总算听明白了,冷笑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留下,自己回去扫平蛮夷,再与宫中那群兄弟斗个你死我活?” “是这个意思…锦城你不必多虑,拿着你的将军令孤也一样能上战场,小小蛮夷孤还不放在眼里!” “哈哈哈哈哈!”庾邵突然大笑起来,吓的太子晋猛地抬头,却发现他的眼中并无笑意。 笑声骤然停止,庾邵冷下脸来盯着他道:“你以为你多大能耐?从小到大哪次比武赢得过我?跑马、射箭、布兵推演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凭什么以为没了我,你也可以战无不胜?” “虞锦城!你别…”太子晋先是一怒,那句“别不识好人心”还没说完,就被他得眼神给堵到了嗓子眼里… “太子殿下你又把我想成什么了?没错,你刚刚说的与阿芜成亲然后一辈子都在一起的确是我最想要的,但这些爷会自己争取,不需要你来插手!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动动你那不怎么管用的脑子,想想回去后怎么在你那群虎视眈眈的兄弟中活下来!至于其他…” 庾邵缓缓站起身,走到太子晋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单膝跪下,眼中透出笑意柔声道:“你的江山,还是由臣来守吧。臣以性命保证,一切蛮夷及不忠于殿下的敌军,都将拒之灭之,让殿下无后顾之忧。” “锦城…”太子晋一哽,忽地猿臂一揽,将庾邵紧紧搂住,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那么高大的个子也在无人发现的地方红了眼眶。 然后就听到某人又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哼,除非你是怕我功高盖主,想趁机收了我的将军令,那就另说…” “…放屁!”太子晋睚眦欲裂,吼道,“虞锦城你特么的又放屁!孤就在这儿给你保证了,今后孤若为帝,就封你为…” “我不当你皇后,我有阿芜了。” “……” 太子晋松开他,上下瞪了好几眼,只得呸了一声,闷闷道:“你想的美,孤的皇后才不是那么好当的!” “啧。” “…锦城。” “嗯?我可是有主的了,你再求我也没用。” “……我想卿卿了。” 庾邵顿了顿,眼神默默也转向了太子晋身旁的位置,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以阿芜刚刚表现,阮卿一定就在他们身边。 轻叹一声,拉着太子晋起身就走。 “…你去哪儿?” “茶太淡了,到外面找酒去。” “哈哈好!喝就喝!虞锦城,今晚咱们兄弟俩不醉不归!” 晚风吹过两人的长发,衣袂翻飞交缠在一起,勾着肩朗笑着走了出去。 如果容芜在这里,一定会看到一个妙龄的姑娘坐在石凳上笑的花枝乱颤,笑着笑着泪水就流了下来。她擦干了眼泪,从石凳上一跳而起,追上了前面的两人,身后挽住了其中更壮硕那人的手臂,亲昵地贴着跟着往前走着,好像可以这样走到永远。 第九十一章 启程 庾邝第二日醒来,看到自己身处在陌生的地方,不由愣了半晌,有小丫鬟进来发现他睁开了眼,立马高兴道:“公子您醒了,奴婢这就去取巾帕为您净面!” “…不必,我自己来吧。”庾邝说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竟然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他还记得受伤那一晚,那得寸进尺的小鬼竟妄想趁他虚弱夺他身体,似乎是有谁一直陪在他身旁的,那雄厚的阳气最终将小鬼的戾气给压制下去了,他揉了揉眉心,开口问道,“这里可是…晋国太子府?” “回公子,正是。”小丫鬟麻利地端来水盆,待庾邝净了面后,递过去巾帕。 打理完毕,又束了发,除了身上略大的衣袍和苍白的脸色外,庾邵整个人也恢复了平日的公子风度,对小丫鬟点头道了声谢。 “请问锦城将军住在何处?邝想去亲自答谢救命之恩。” 小丫鬟噗嗤一笑,指着这里道:“公子睡的便是将军的房间了,将军昨晚和太子殿下出去了,回来没有奴婢就不清楚了。” 庾邝听后微怔,再次环视这间异常整洁有秩的房间,点了点头。 “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并无,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候将军回来便是。” “是,奴婢告退。” 等门关上后,庾邝在房间内随意走动着,他来到书柜前,上面书不多,兵法、诗词各类的倒挺杂,一看便是临时闲置的。书案上有打开的信件未收,庾邝只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推开门走到了院子中。 刚出来,就见一人从外面对着走了进来,见到他像是吓了一跳,接着挑眉道:“醒了?”声音醇而好听。 庾邝看着面前之人头发散乱,衣服上散着酒气也是大开眼界,憋了憋,“嗯”了一声。 “那正好,我就直接进去换衣服了,去叫人给我打盆水来。”那人流利地吩咐道,直接大步进了房间。 庾邝:“……” 救命之人,去传个话也不算什么。这么想着,他便到院门口找到了之前那个小丫鬟,交代了庾邵的话。小丫鬟果然很快的又端着一盆水回来了,庾邝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 小丫鬟手脚麻利地置好水盆搭上巾帕,又找来干净的衣袍叠在一旁,之后便出去了,临走时还好心解释道:“将军洗漱从不喜叫人伺候。” 庾邝见状估计自己留在这里也不合适,便打算到院子里等着,结果刚迈步,就听到身后清晰的命令道:“巾帕。” “……”庾邝看了看已经走远了的丫鬟,发现这个房间里只剩他一人了,嘴角抽了抽,还是转身拿了巾帕递过去。 庾邵洗漱完毕,再没指使他做别的,自己换好新衣,又将头发重新束上玉冠,等出现在面前就又是那个人人称颂“美姿容”的将军了。 庾邵看向庾邝,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问道:“身体可有不适?” “邝已无碍,有劳将军费心了。”庾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抬头见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感到困惑,一时间也摸不清这位将军的脾气了。 “也罢,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庾邵轻笑一声,“接下来有何打算?” “回家与父母报平安,两日未归,恐家人会担心。” 庾邵走在前面的脚步顿了顿,出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庾邝对他的反应感到惊讶,嘴里道:“将军的救命之恩还未报,不敢再劳…” 身前之人摆了摆手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 送到府门口,自然是要请人进去坐一坐的。 崇安侯在家,可崇安侯夫人外出应约未归,庾邝觉得他没有看错,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这位将军眼中闪出一瞬失望。 崇安侯在正堂接见了虞锦城,只见他全程坐的端正,一脸的严肃与在太子府上判若两人,他的话不多,只有崇安侯问及什么了才会回答,一板一眼的,竟也聊了一个时辰。庾邝在一旁坐着,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话题已结束了,却总能被两人给莫名其妙地续了下去,直到虞锦城回答完何时归晋,气氛冷了冷,就见他眼神现出微柔,缓缓起身来告别:“叨扰多时望侯爷勿怪,今日一别,愿侯爷和夫人福禄无双,多多保重。” 崇安侯似乎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就告辞,看着这位少年将军身子挺拔,凛然风骨,忽然就想到了很多很早以前的事,明明精神矍铄的模样,声音却忽然透出丝老人般的苍老无奈:“我还有一个大儿子,他从小就想做一个将军…” 庾邵垂着的头眼睛忽地睁大,握紧了拳头克制住颤抖的身子。 “如果他还在,也一定会是个好将军。” “父亲…”庾邝上前一步,愣愣地看着自兄长去世后一直表现很平静的父亲,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提到庾邵… 他从前,不是一直反对大哥入军营的吗? “小将军啊!”崇安侯突然提高了声音,激的庾邵立即抬头凝神看去,身子站的笔直。 “以后,你也好好保重。” 庾邵仰头盯了片刻梁上雕刻的笼花,而后看向崇安侯,没有说话,认认真真地行了完整的一个礼。 转身,离开。 庾邝送他出去,刚到院子里,就见庾兰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喊了声:“二哥!”拉着他好好检查了一番,见无碍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你怎么就受伤了?两天没有回家,可急死我了!” “多亏了锦城将军,这才没出大事。” 庾兰这才注意到站在身边温笑看着她的虞锦城,立刻笑起来道:“锦城将军可以啊!短短几个月,就把我们阿芜给拐到手了?” 庾邵笑开,低低的声音显示出他的愉悦,勾唇道:“能拐到手,自然是有真本事的。” “哈哈好啊,就算你有本事!阿芜就像是我亲妹妹,你娶了她,可就要一直对她好啊!”庾兰笑声如银铃,掐着腰指使道。庾邝在一边想让自家妹妹注意些闺阁形象,却被人家一把推开了,庾兰美眸流转,对着庾邵一挑眉道:“怎么样?你可敢向我保证?” 庾邵心里好笑,这都什么辈分,全乱了…小丫头骗子,竟然还胳膊肘向外拐着对付自己兄长!心里泛着嘀咕,面上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喉咙,欠身对着她长长一揖,声音华贵清润:“庾姑娘之命,在下莫敢不从。今日在此立下誓言,此生只娶容芜一人,必当敬她爱她,直至枯骨不休。”而后在那丫头惊讶的目光下笑意愈深,“怎么样,这样庾姑娘可还放心?” 庾兰呆呆地点点头,听到这般直白的誓言不由有些脸红,也不似方才那般气势汹汹了,嗫嚅着退到兄长身后。 庾邵莞尔,最后轻声而认真道:“小丫头,等你出嫁时也要逼着对方立下这等誓言,让你二哥作证,可记得了?” 没等庾兰的回话,他就噙着笑转身走开了。 “都停脚吧,不用送了。” 半世恩情,此身已换。唯盼安好,有缘再报。 *** 太子晋一行此次访周数月,终是归期来临。 送行那日,大周的太子亲自将他们送到城外十里,平日里接触较多的公子哥们也都自发跟了来。 “上次跟将军比箭法输了,还想着下次找个机会赢回来,没想到就到分别之日了…祝将军此行顺利!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把酒言欢!”郑戎挺不舍的,来到庾邵跟前诚恳道。 庾邵心里道,你小子想赢过我,还得再混两年吧!不过这么多年了,这憨直的毛头性子还是没变,挺好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以后总有机会的,你可要努力。” 郑戎咧嘴一笑,看了看身边垂头不语的桓篱,推了他一把。 桓篱没有防备,直接被推的歪出去,庾邵伸手扶了一下,却被躲开了。 庾邵手还伸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连一向粗神经的郑戎也察觉到不对,刚咳了一声,就见桓篱抬起了头,天生上挑的眼角此时也没了笑意,冷冷道:“锦城将军,可否借个地方一叙。” 庾邵不置可否地看着他,见他往一边树林去了,也跟了过去。 “阿篱!…将…军…”郑戎挠挠头,怎么有些不放心啊。 往里面走了一段,桓篱站住了脚,转过头来,庾邵也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桓篱忽然冲上来就是一拳,正中他的胸口,庾邵闷哼一声,心里觉得莫名其妙,手上不带反应的就直接重重回了一拳,桓篱退后两步,凶狠狠地瞪着他。 “会不会好好说话!”见那人又要冲上来,庾邵不耐烦的直接上前推他在地,俯下身子按住他的手。 “你,你放开!”桓篱挣了挣,挣不脱。 “桓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桓篱从对方漆黑沉静的眼眸中可以看到面目扭曲的自己,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桓家墨少,任谁提起来都会了然地笑一笑,俊秀的外表加上出众的家世,让他在闵京城中混的风生水起,是兄弟中随性的好玩伴,更是姑娘口中的风流檀郎。 他对姑娘温柔,也不拒别人的玩笑,但并不表示他谁都喜欢。 至今为止,他也只对一个姑娘似乎动了心而已。 可笑的是,在面对这个姑娘时,风月场上如鱼得水的墨少却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般不知该做什么了。发现全闵京排号第一的好友也对这个姑娘不同一般,骄傲矜贵的桓家公子的底气就不自觉弱了下来,若有若无得自卑让他犹豫不决… 他曾自暴自弃地想到,如果是姬晏,如果是姬晏的话,也就罢了。 可偏偏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晋国人,把他心里藏着的姑娘给拐走了… 盯着眼前之人,桓篱真想怒骂一句,是谁给你的勇气出手的?!他很生气,也不知道是气虞锦城,还是他自己… 手臂被按在地上硌的生疼,桓篱沉沉喘了两口气,像是泄了劲一般,喃喃道:“你以后,要好好对她…” 半晌没有听到保证,桓篱蹙眉,一挑凤眸看去,却见身前这人脸色黑的吓人,接着在他毫无预防的情况下,无数个拳头就朝着他的身上落了下来… “…啊!虞,虞锦城!你疯了…?!” “快停手!…你特么往哪儿打呢!” 庾邵闷着头一边手下不停,一边冷笑一声道:“打的就是你!看好了,任何觊觎阿芜的人都是这个下场!疼不疼?疼不疼!让你小子记住教训!” 桓篱也被打急了眼,也不顾对方身份了,奋力揍了回去。 “你还没成亲呢!别在这儿给我嚣张!” “哦?究竟是谁嚣张?谁嚣张!” 两人一你一拳我一脚的打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齐齐倒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桓公子,你有婚约了。”忽然,躺在身边的庾邵开口道,气的桓篱就想爬起来。 什么婚约!根本没问过他就随便定什么婚约,那将军府的小姐长的是圆是扁他都不知道! “你若不喜这个婚约,就回去好好说一说,省的误了别家姑娘,等以后再遇到动心的姑娘,你还能更有底气一点,别再缩头缩尾犹犹豫豫,等到没机会了又跑出来发疯。”躺了一会儿,气息也稳了下来,庾邵平静地说完就站了起来,抖掉身上的树叶,又正了正衣冠,回过头问到,“我走了,你走不走?” 桓篱依旧躺在地上,一只手背搭在脸上,没有反应。 庾邵撇撇嘴,自己转身朝林外走去,刚走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喂!” “干嘛。”如果他再敢不自量力地说什么“好好对她”,他一定揍的他连郑戎都认不出来,绝不留情。 “拉我一把,脚崴了…” “……” 等两人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队伍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郑戎惊奇地发现转眼的功夫,这两人好像关系更好了,走路还拉着手… 等庾邵重新翻身上马,太子晋最后冲送行的人点点头,扬声道:“众军,出发!” “是!殿下!” 马队有序地走在不宽的道路上,庾邵驱马在前,与太子并肩。 他遥遥向后看了一眼,姬晏一身白衣在人群中格外出众,今日相见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转回头来,勾了勾唇。 这又怎样。他的阿芜,曾经分开五年之久,再见面也还是他的。不论他是人是鬼,都是他的。 回想起昨晚偷遛进房间去见她的样子,他的姑娘温顺地窝在他的怀里像只小猫,没有怪罪也没有哭闹,只是认认真真地靠在他的胸前算时间,她什么时候及笄,自己又最快何时可以归来,直算的他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只想带着她一起走。 看了眼身侧威风堂堂的太子爷,目光滑向他的身后空位,轻叹一口气,此时阮卿一定腻歪地环在他身后吧,突然就有点羡慕了… “锦城。”太子突然开了口。 “嗯?” “很快的,很快我们就能解决掉这堆麻烦。”太子的声音沉而意气风发,“到时,孤定会派红妆万里,让你风风光光地回来迎亲。” 庾邵愣了下,接着弯唇笑出声,抬眼,看向远方的焰阳,漆黑的凤眸汇聚起万丈光芒。 “是啊,很快就会回来了。” 第92章 【番外】前世:谁的因果 靖宁侯府,书房内。 姬晏一身白衣清冷若莲,云鬓垂下,更衬着面白如玉,五官精致如谪仙。他在垂眸看着一纸书信,眉目轻锁,连贴身小厮走了过来也没有察觉。 “公子,夜深了,早些歇息罢。”小厮小心翼翼地将新熬的一盅汤放在桌上,看见公子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色,忍不住轻声劝道。 姬晏没有理会,依旧在看着书信,直到将其一字不漏地看完,指节修长的手渐渐收紧,将薄纸一点点地握成一团,接着像是脱力般地一松,滚落在地。 “什么时辰了…”头侧又传来一阵抽痛,姬晏闭目用手按住,淡淡道。 “回公子,已经丑时了,您要爱惜身子啊。” 姬晏接过汤盅,无声却极快地饮掉,终于起了身。小厮心里一松,以为公子终于肯睡觉了,自从夫人去世,公子夜夜守孝不寐,今日刚去孝衣,又不知道接到何人的信件一坐又到了大半夜…伸手刚想替公子换衣,却被一只白皙消瘦的手给推开了。 “我去看看母亲。”姬晏神色平淡,绕过小厮缓步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道,“传黄统卫半个时辰后来书房见我。” 小厮张着嘴看着公子又离开了,不甘地跺跺脚,红着眼跑了出去。 地上徒留孤零零的一个纸团,上面隐约可见秀丽的字迹: “公子晏亲启,谨启者容莹……靖宁侯夫人之蛊出于玉珑宫,乃莹亲眼所见,证据未得,似被澍玉所察,不得轻动……今被困于宫内,分身乏术,望公子勿信佞言,救吾妹于族中…间闻明日巫蛊之师或见于凫山,若能取之,可还吾妹清白……” …… 灵房内依旧挂着白帐,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画,上面的女人美丽而大气,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骄傲狡黠,栩栩如生。 “母亲…”姬晏凝视着自己亲手所绘的画像,端正地跪在了前面的垫上。 “容莹查到了伤害您的罪魁祸首,您病中常提的,不是她……孩儿也一直都相信,不会是她……如今,您终于可以放心了。”姬晏声音听起来冰冰凉凉的不带感情,却又好似脆弱的一惊就碎,在夜晚中让人颤栗,“明日孩儿便启程凫山,必让贼子伏罪,也会……给她一个清白。” 说完,又静静地跪了许久,这才重新起身,身子微颤好似站不稳,扶着手边的案台停了片刻,再次直起身后已看不出丝毫异样,身姿挺拔眉眼清淡,又是众人眼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公子晏。 …… 次日,午时将近,敬天台附近已围了不少百姓,这里突然要处决人的消息来的突然,众人也都是不清不楚地来凑合热闹,等看清绑在架上之人后,忍不住一阵唏嘘,有叫好的,也有摇头叹息的。 街上驶来一辆模样再普通不过的马车,里面忽然传来低低的声音:“停车。” 车夫“吁——”地拉住缰绳,就见窗帘被撩开,里面露出一张让人眼前一亮的脸来,眉如斧刻,鬓如刀裁,俊美异常。 “容茂?这般匆匆忙忙的要去哪里?” 正挤开行人不管不顾冲过来的少年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停脚,回头看见来人,刚忍住的泪水又崩了提,扑过来吼道:“蟾月哥哥!他们要烧死我姐姐!要怎么办…蟾月哥哥你救救我姐姐吧,她是无辜的…” “你姐姐?”庾邵皱了皱眉,走下马车,把手放在只到他胸前的少年头上道:“别着急,到底发生了何事?” 容茂哭哭啼啼的把事情简单说了,庾邵抬眼看了看日头,喃喃道:“时辰不多了啊…” “是啊,我得抓紧去府上寻晏大哥了!只要他得到消息,一定会来为证明姐姐的清白的!”容茂擦了把泪,转身就要跑开,被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去哪里?早晨我在路边用膳时,见他出京去凫山了。” 容茂听后愣住,两眼瞬间消失了神采,腿一软就要坐在地上,被庾邵单手又提了起来,沉声道:“容茂!振作起来,想想你姐姐,这就想要放弃吗?” “我不……”容茂痛苦地捂住眼,摇头哽咽,“可是凫山太远了,我赶不及…赶不及了…” “这样,我替你去追姬晏,你去敬天台那里尽量拖延时间,能做到吗?” 容茂抬起头来,看见那人眼中的郑重与信任,怔怔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快去吧。” 容茂感激地张了张嘴,用力“嗯”了一声,转身又冲开人群往回去的方向跑去了。 看着他离去,庾邵轻叹一声,吩咐道:“启程,往凫山方向追公子晏。” “公子,咱们不是还要赶着去见穆骁先生?您方才怎么还要让茂公子先回去,自己接下去寻公子晏的这档事啊…”驾车的随从名唤王七,此时不满地嘟囔道。 “马上就到午时了,容茂此时若去追姬晏,无论追上与否都是赶不及,若现在回去拖延些时辰,容四姑娘或许还有救。” “那姑娘据说神神叨叨的,是个怪物!公子为何插…” “嘘…你既害怕,就莫要背后说人口舌,小心被找上门。”庾邵睨了他一眼,轻哼道。 王七果然一哆嗦,讷讷道:“公子您又吓唬属下…” 庾邵笑笑,坐进了马车,淡淡道:“驾车,走近路。” 王七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驾”了一声,马车重新动了起来,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 出了城,王七还是忍不住道:“公子,您不是才说当年蛮夷之乱留下的余孽近期有动静,要我们出门都要小心吗?助太子晋登位您可是出了大力,咱们现在往城外跑会不会被盯上啊?就算您最近出门都专门坐了马车没有露面,说不定有人认得属下这张脸呢?还有啊,穆骁先生今日相约,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新情况,急着告诉咱们呢?” “你的问题倒是多。”马车里的声音平静如常,不见丝毫惧意,“小小蛮夷,爷还得躲着不成?笑话。你就专心驾车便是,早日追上公子晏,说不定也误不了穆骁的约。” “是……”王七闷闷应道,抖了抖缰绳,又啰嗦一句,“小的这不是怕因为别人误了公子的正事么……” 庾邵没有再搭理他,靠在车壁假寐,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公子…” 庾邵睁开眼,没好气道:“又有何事?” 王七没有在意公子的语气,坐在前面,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嘟着嘴认真道:“没什么事,小的就是觉得,若这容姑娘真的被救下来了,不得怎么报答您才能全了恩情呢…” 庾邵嗤笑一声,不以为然,脑海中却浮现出刚刚出城时路过敬天台看到的情景。虽然周围挤的都是人,但一抬头仍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子被绑在架子上,明明并不能看清,但他就忽然觉得那绳子勒在身上该是有多疼,更别提真的烈火上身了。 他与这位闵京城出名的容四姑娘并不熟悉,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关系,就只能算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随父母拜访昌毅侯府见过一面吧。那时他送妹妹庾兰到后院找她的好闺友容家大小姐,送到门口返回没走几步,忽然被从拐角跑出来的小丫头撞了个满怀,他还没开口,就被一声嚎啕大哭给震晕了脑子,一双小手攥着他的衣摆边哭边断断续续说有披头散发的女人在后面追她,就快要捉到她的脚脖子了… 他没动,那小丫头就得寸进尺地踩到他的脚背上,把他当做树想往上爬… 庾邵脸一黑,伸出一只手从上按住她的脑袋,“你……”话没说完,就见小脑袋仰了起来,歇斯底里冲他张开手臂哭喊道:“抱!…” 暗黄的肤色和泛着青的眼周,一点也不似个正常的三四岁小女娃,头发乱乱的衣着也不讲究,长的还不讨喜。 庾邵的性子其实并不算多好,本该不耐烦立刻推开的,可是在看着她惊慌恳求的大眼睛,被那消瘦硌人的胳膊环住腿时,一种被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依赖着的感觉让他停住了手,无缘由地忽然想着,能够怕成这个样子,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弯腰将她提了起来,放到了手臂上,迟疑了下,有些僵硬地在她后背拍了拍,低低道:“好了,现在她够不到你了。”说完自己脸都红了,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暗唾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自己跟着一个小丫头发什么疯。 那小丫头渐渐软下了身子,轻飘飘的一个胳膊拖着也不累。她蜷缩在自己胸前,小脑袋抵在下巴下面抽抽搭搭的,不知过了多久才安静下来,一动不动的,竟然睡着了。 庾邵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四周没人,容莹的院子他不方便进,回前院似乎也不合适,只得黑着脸站在原地拖着这人在原地等着。 好在没有太久,一个白衣少年寻了过来,清冷的五官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虑,在看到庾邵和他身上趴着的某只愣了一下,接着大步走过来,直接将人似乎是带抢的捞了过去,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个子还没有张开,抱着一人看起来并不算轻松,他却没有犹豫,直到人在手上了,这才站定,恭敬地对着庾邵点头问好:“蟾月哥哥。” “……”庾邵手里一下子空了,回过神后眼神复杂地“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在这里,白衣少年就又恭敬地微倾了个身,淡淡道,“不打扰蟾月哥哥了,晏告辞。”然后抱着小丫头转身径直向后院走去了,连带着庾邵后一句“后院之地男子不便进入”也没能说出口… …… 庾邵靠在车壁上睁开眼来,微微晃神。 他当时并不知容芜的身份,随着今后容四姑娘的名声越来越响,并且总是跟公子晏一同说起,他也就自然想到了那个下午,惊慌地撞到他怀里的小丫头。 他想,自己能记到现在,或许是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带给他那种冲击,那种被人完完全全依赖而需要着的感觉了吧。 那感觉太令人深刻,以至于在之后听到任何关于容四姑娘所言所行的传闻,他都忍不住会去想,那也许就是真的呢…… 他不熟悉她,却觉得她不会说谎。毕竟会露出那种惊恐的眼神,怎么会是装的呢。那么胆小的一个人,如今被捆绑在敬天台上,也不知会怕成什么样子,那被垂下长发遮掩下的神色,是不是和记忆中那个小女娃一般充满了无助和恳求…… 这一次,若能帮忙,就再帮她一次吧。 “公子,凫山到了。”外面王七的声音,打断了庾邵的思绪。 “嗯。”庾邵淡淡应了声,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凫山脚下,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石阶就在眼前。 “你留在这里等着,若我与公子晏错过了,你便告之她容四姑娘的事,让他快些赶回去。” “属下得跟着您!” “别闹,我很快便回来。” 王七还想说什么,只见公子已经迈步走上了石阶,挺拔的背影越来越远… 行至一半山路,忽听兵器打斗的声音从林中传出,庾邵神色一凛,闪身探了进去,隐于树后见一身白衣的姬晏正与几个蛮夷之人战在一处,他的功夫只能算是一般,全靠他身边的几个护卫勉力维持。 “公子!…”最后一个护卫替他挡住了身后一刀,吐血倒了下去。庾邵再不犹豫,抬手放出一颗讯号召唤暗卫,现身闪到了姬晏身边。 “…蟾月?”姬晏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他,转头讶然道。 “专心些。跟着我,往山下撤。”庾邵一把将他扯到身后,挡开一人的利剑,向后退道。 此地上不到朝恩寺,下又离山下很远,可谓进退两难。权衡过后,他还是决定尽快向下与暗卫汇合,一来不确定寺中武僧可否一战,万一让无辜僧侣受到牵扯便不好了,二来下山容易,以姬晏如今的体力往下面走更为容易些。 姬晏一直被护着只是衣衫不洁了些,倒未受伤,此时依言紧跟庾邵往下移着。 过了片刻,就见山下冲上来了一人,庾邵余光一看脸就黑了:“你怎么来了?” 王七提剑加入进来,回道:“属下看到了公子的讯号,担心公子!” “来的正好,你带他先走!”庾邵说着一把将姬晏推了过去,转身挡住几个蛮夷的攻击,留给他们抽身的机会。 “属下不走!属下怎能留公子一人!” 姬晏也皱眉道:“晏也不走。” “你必须走!”庾邵语气一重,瞪向自己年纪不大,却是亲手训出来的暗卫,“你带着他!告诉他要去做什么!” “…公子!”王七杀红了眼,“谁的命都比不了您!我不走!为何要为了随便什么人,让公子置于险地…” “这是命令!你必须遵从。”庾邵冷静道,“其他暗卫很快会来,我不会有事。况且…这些蛮夷不除也是当年留下的祸患,是我之责。” “那太子晋已经登基了!公子已经帮的够多,何须再顾虑他!” “当年我既决定助他,便已想到今后之事,蛮夷霍乱,于周于晋都不得不除!”庾邵不愿再多言,最后沉声道,“爷的事心里自有分寸,你莫再误事,立刻带他走!” 话已至此,王七咬咬牙,高呼一声:“属下马上就回来!公子保重!”抓起姬晏,向山下冲去。 回到马车边,交代完毕城内之事,本想让他自己赶回去,却见他已经气竭,又气又急,只得将他塞进马车内,自己坐上赶了起来,边甩鞭子边哭着道:“公子吩咐的不能不听,不能不听…不能…回去…” *** “姐姐!”当容茂怒吼着用手去搬带着火的木块时,一辆马车终于在人群外停了下来。 “容茂!你回来!” 人群自动分开两侧,让姬晏走了进来,却见今日的公子晏衣着竟有些狼狈,左手还不自然地曲着,像是带了伤。 “公子晏,此乃容府族中私事,还望勿要插手。” “在下无意插手,但此事既因靖宁侯府而起,便没有被随意扣上人命的道理。”姬晏经过路上的短暂休息,哪怕仪容不复,气势却仍然清冷让人生畏,此时靖宁侯府听闻了消息,也有护卫赶来,围在他身后与行刑之人相持。 姬晏一个手势,便有不少人上去灭火。 “对容芜的处罚乃祈之女神通天之结论,不可更改。”掌刑的容族长辈道。 姬晏冷笑一声:“既是神灵的决定,不如请祈之女神当面道出神谕可好?” “祈之女神如何能来这种地方,她虽没来,可神谕却在我手上!”一声清亮傲慢的女声忽然响起,只见澍玉公主手举一卷黄轴昂首走来,直直来到姬晏面前,晃了晃手,似笑非笑地递了过去。 姬晏接过来,却看也不看地丢进了火力,薄唇轻吐两字:“假的。”直气的司马妗面容扭曲。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走进了还没灭完的火里,伸手接下了被放开了的容芜,抱在怀里,感受到依旧是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心里一疼。 “公子,当心火!”护卫见他衣摆上沾了火苗,立马上前去扑,澍玉公主也急了,厉声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公子晏灭火!” 姬晏却对这些好不在乎,他微微低下头来,轻唤道:“阿芜,醒一醒,我来了。” “姐姐!”容茂也扑了过来,握住了容芜的手。 他看见姐姐躺在晏大哥怀里缓缓睁开了眼睛,像是看向他们,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她的目光在空中飘忽闪烁,睫毛抖了抖,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泄出了一口气,头向旁边一歪,倒在了姬晏的胸前。 姬晏感觉整个心脏都被撞击了一下,整个人僵住一动不能动,他不敢低头去看,颤抖着手缓缓抚上她枯槁的面庞,鼻息…鼻息处变得安静,她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再也不会惊叫,也再也不会开口叫一声“姬哥哥”了… 这一刻,姬晏感到自己的生命似乎也跟着中止了,并没有想要悸动痛哭的冲动,却感到了无尽无止的哀伤与绝望。 这么多年来,他的一切似乎都与怀里之人绑在一起,有为他不值的也有取笑的。他有想要帮她恢复正常的生活,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济于事,她依旧神神颠颠,面对自己时却又执拗难缠,于是他也厌烦过,漠视过,但无论如何,他不曾想过让她离开,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这么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他这二十多年,人人都知其远扬的美名,出众的风姿,顺遂的令人艳羡。然而他却觉得自己其实每日都活在不确定中,甚至要用淡然的外表掩盖下内心的焦虑。他在学识上过目不忘,天资傲人,处事也游刃有余,这些常人所费神费时之事于他看来再简单不过,然而因为容芜的存在,他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她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明天又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言。他所有需要动的心思都与她有关,生气也罢,不得不为她处理麻烦也罢,每日都是这么过的,二十年来都这么过来了。 年幼时,是母亲告诉他要多照顾容家妹妹,后来是他已然习惯了去关注她的一切。这是喜欢吗?或许也不沾边,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连姬晏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么个人没有了,他也好像一下子空掉了,身边的人和事再也没有能引起他注意的了,只剩下无边的寂寥。 耳边的噪音越来越远,随着容茂最后的一声惊呼,终于都安静了。 …… 等姬晏再次睁开眼睛,已然躺在了靖宁侯府自己的床上,他坐了起来,小厮立刻为他身后加上软垫。 “她呢?”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公子指的是?” 姬晏一怔,轻声道:“容芜。” “容四小姐…去了…”小厮说完,见自家公子脸色煞白,吓得立马扶住他的身子,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地盯着,足足看着他呆呆坐了许久,久到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了,又听到沙哑的声音问道,“庾邵呢?” 小厮顿了顿,小声道:“庾大公子前日也…陨在南山了…” “噗——”一口血吐出,姬晏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床上。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来人啊!传大夫——”小厮惊叫道,手足无措地准备出去喊人,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前日…已经,两天过去了吗…”姬晏长发垂在床边,苍白的面容上嘴角血红,看起来脆弱的气若游丝。 “是的,公子整整昏迷了两日…” “他们现在何处?” 小厮听明白了问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答道:“庾公子葬在了梅岭,容四姑娘是因朝恩寺的惠济大师亲自来到昌毅侯府,道容姑娘与朝恩寺有缘,望将其葬于南山,容三爷同意了。” 姬晏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也不知听到没有。小厮不敢大声说话,感觉仿佛自己的说话声都会惊扰到公子。 小厮小心翼翼地取了巾帕擦拭公子嘴角的血迹,被头一歪躲开了,接着听到:“备车,去南山。” “公子您的身子还虚弱,大夫叮嘱道要静养!” “备车,去南山。”声音毋庸置疑。 “……是。” …… 此时在南山,一高大的男子细细走在两日前打斗的地方,深眸高鼻,竟是个异族人。在他身侧跟着一个个子略矮的人,正是为庾邵驾车的王七。 高大的男子停下脚步,低低叹了口气,对身后人道:“这两日你跟着我,辛苦了。” “穆先生折煞了,只要能给公子报仇,属下这条命都不算什么。”王七抿着嘴角,目光灼灼坚定。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他在往南山赶的路上遇见了穆骁先生,等两人匆匆上到半山上时见到的场景… 交战已经结束,地上躺了许多蛮夷的尸体,他们就在另一边干净到连树叶都拨到一边的地方,找到了安静的像是小憩在那里的公子。 他家公子喜欢在午后躺在外面晒太阳,院子里,草丛中,甚至是树上都是他偏爱的地方。但是他家公子就像是一团火焰,哪怕是睡着也仿佛洋溢着朝气,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身边的人都能够被这种力量所感染,崇敬这个人,信赖这个人,发自内心地想要跟随着他。 他家公子,连病都几乎没有得过,身为世家公子哥却能打过他们所有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候…这样的人,怎么也有倒下的时候… “你来了……”就在王七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跪倒在地的时候,一声低哑的声音响起,不是公子的声音,却让他激动的看向公子的方向。却发现,在公子旁边的大树根,有一黑衣人静静地抱着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就好像融进了树里,谁都没有发现他。 “副统领!”王七一声痛哭,跪着来到他身前,磕头道,“都怪属下!都怪属下没有保护好公子!属下该死!” 副统领却没有在乎他说了什么,喃喃道:“既然你来了,将他们带回去的任务就是你的了…算是,对你的惩罚吧…” 王七闻言怔怔抬起头来,却被温热喷了一脸,他惊恐地看着副统领在他面前,横刀自刎,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倒在了地上。 他这才注意到,在公子周围,倒着的数位黑衣人,都是他昔日的暗卫同伴,而他们身上的伤,全部都是脖子上齐齐的一道。 他们将公子环在中间,就犹如生前仰慕地围在那人身边,生死追随。 不难想象,当这群暗卫赶到这里,却只找到了公子的尸体时,该是何等的绝望,绝望到忍不住纷纷在他身旁自刎谢罪。 “啊啊啊!!——啊!!!”王七歇斯底里地仰天长嚎道,用力晃动着副统领的身体,又爬到庾邵的跟前,哭的嗓子都变了音,接着他猛地抽过副统领的刀往自己脖子划去。 “住手。”穆骁握住他的手,看着他道,“你的副统领刚刚给你下了命令,要你将他们都送回家。” “我做不到…不是还有穆先生你吗?就拜托你…让属下要去陪公子…” “他是你的公子,又不是我的。况且你是如今唯一与凶手交过手的人,如果你想为庾邵报仇,就放下手中的刀,跟我走。” 王七颤抖着手,终于刀哗啦掉落在地,他将头埋在庾邵身前,一字一句道:“公子放心,属下定当协助穆先生查出真凶…然后就去寻公子…下辈子,王七还要跟着公子,您可要记得再去东市那条街,把属下给买下来…” *** 等姬晏踏上凫山的长长石阶,来到遇刺的半山处,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姬晏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抬步,继续往上走,一直来到后山崖处,那里孤零零地立了个墓碑。 他比了个手势,随从们都退远了些,他这才缓缓走到了跟前,伸出手,轻柔地放了上去,像是触摸在发间一般。 “终归是…我去晚了…” “不是你的错,是我上了澍玉的当,她那句巫蛊大师会去南山应该是故意让我听到的…是我,害了阿芜…” 听到声音,姬晏转过身来,看见容莹一身素白,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她没有理会姬晏,径直蹲下身子将篮中的祭品摆出来,点燃了三炷香。 等她祭拜完毕,姬晏才淡淡道:“那日,的确有一位巫蛊师在内,司马妗没有那么多脑子,能够设计于你。” 容莹讶然抬头,又听他接道:“只不过,在那巫蛊师身边,还带有大量高手,他们应是另有目的,那日被我误打误撞了。是我没有正确估判,自不量力贸然出手,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容莹盯着他看了半晌,轻声道:“既然我觉得错在我,你又觉得是你的责任,那么我们就一人担一半好了,一起赎罪。” “不必。”姬晏不带犹豫地拒绝道,“你怎么想我管不了,但我有自己的安排,不需要别人。” 容莹神色暗淡下来,强笑道:“哦?不知公子晏意欲如何?” “栖身朝恩寺,余生伴佛。” “你说…什么?”容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眸,“你要…出家?” 姬晏没有再回话,再次看了看墓碑,转身向朝恩寺方向走去,消瘦的背影被风吹过衣摆,仿佛下一瞬就要翩然登仙。 “姬晏!”容莹突然喊到,前面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她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问到:“你留下来,是要伴佛,还是伴她?” 姬晏身子顿了顿,接着继续向前走去,脚步缓而坚定。 容莹扶着墓碑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就流了泪,她缓缓坐在地上,将头靠在碑身上呢喃道:“妹妹…他要留在这里了,你说啊,我又该怎么做呢?” 大周的祈之女神,在这一刻哭的再没有了平日里的优雅雍容,等到再也没有了力气,她才扶着墓碑站了起来,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罢了,既然你要此生伴佛,我便陪你伴神好了。这个祈之女神的位置…看看还能坐多久吧…” …… 庾邵去世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晋国。是夜,墨凰推开了禁闭的宫门,走进了漆黑一片的室内,摸索着点亮了烛灯。 空旷的地面上,已经登基的晋帝正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牌位,垂着头不声不响。 “你打算这样抱着我师弟过多久?”墨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声音透着些疲惫。刚刚劝过师父元白,老先生年纪大了,听到这个消息险些受不住,好不容易情绪才稳定下来,他这就又要来劝宫里这位。 明明他也难过的,怎么就没人来劝劝他。 “阿邵去了…是在蛮夷手上去的…”晋帝低低道,“朕当年明明答应过他,继位后定要肃清蛮夷余孽,还大晋与大周边境安稳。” “蛮夷部落太过分散,也并非所有族民都有异心,不可一盖论处。这些年来,你已经尽力了,如今晋国四周已太平许多。” “可他们依旧猖獗,还害得阿邵丧了命。”顿了顿,又轻声念道,“如果当年他没有助我,说不定蛮夷就不会寻仇到他身上,是朕害了他。” “就算他不助你,他也不会任由蛮夷扰乱大周安宁,该做的还是会做。” “可是…” “够了!”墨凰耐心终于耗尽,捏起一国帝王的衣领,恶狠狠道,“我就问你一句,如果下辈子庾邵站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因为知道他会因你而死,就不去与他结交,装作陌路人?!” 晋帝呆呆地看着怀中的牌位,半晌,终于缓缓却坚定地摇了摇脑袋,喃喃道:“不会…如果是阿邵的话,朕一定舍不得装作不认识他,朕一定会忍不住…忍不住靠近他…” 墨凰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那你还在这儿纠结什么?” 晋帝轻轻笑了笑,揉了把眼睛,站起了身。 “阿邵,下辈子,朕一定会护你平安,我们还要做兄弟。” 他迈步走到了阴暗的案台前,眼神轻柔地扫过写着“阮卿”、“虞锦城”名字的牌位,将“庾邵”放在了他们旁边。 墨凰也走了过来,站在了他的身侧,两人一同上了三炷香。 烛火幽幽,映着烟雾幽散在了空中,模糊了牌位。 *** 初八夜,投胎夜。 朝恩寺的大门缓缓打开,惠济师父身披袈裟,面容慈和拨着佛珠走了出来。他来到后山崖前,眼睛看着墓碑,却好似在跟谁说话一般。 “今日已是最后一夜了,你们再不去投胎,就来不及了。” “尤其是你,你虽在凫山去世,但却埋在梅岭,也一直逗留在此处又是为何?” “……她自己已经是鬼魂之体了,还有什么好怕别的鬼魂?你一直护在身侧,其实无用,不如早早投胎去罢。” …… 轰隆隆—— 天边一声闷雷震耳欲聋,接着,一道光晕直劈崖边,亮透半边天的朦胧中,似乎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一瞬间挡在了另一个娇小的身影上,雷声灭,惠济师父走到了墓碑前,上面一道劈痕清晰可见。 手中佛珠拨动忽然挺止,他常年平和慈祥的面上显出一丝诧异,接着露出一个若有趣味的笑。 第九十二章 后一叙 转眼到了年末,交上最后一份策论的答卷,容芜的脑子都是懵懵的。之前庾邵虽答应了帮她补习策论,可每日忙忙碌碌的总得不到空闲,便一直耽搁下来了,于是这次考的依旧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都写了些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能阻挡容芜的好心情,考完试,终于要放年假了。 容芜正跟谢纤与慕容奺商量着要不要去哪里转一转,就被石先生给叫住了:“女学长,跟我过来一下。” “是,先生。”容芜一边应下,一边让她们先回去,自己跟了上去。 走进先生们的教习室,此时里面别的先生都不在,只有石先生和容芜两人。 石先生坐了下来,看了眼容芜,示意她也坐。 容芜福礼道:“学生不敢,先生有何指教,学生站着便是。” “你好像对我很防备?”石先生突然道。 容芜心里一惊,面上愈发恭敬:“学生对先生只是尊敬,不敢愈礼。”记得之前得知石先生是北河石府,皇后一族,她就暗地里更谨慎了些,但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不知怎么会被察觉。 话音刚落,却听到向来严肃的先生竟然笑了,也不拆穿,只是倒了杯茶随口道:“前些日子从别的先生口中听到了些关于你的传言,说你与锦城将军乃私相授受,定亲前有过多次接触,总学监还交代到我这里,让我加以约束,免得带坏了整个学堂的风气。” 容芜睁大眼,对于此事她丝毫不知情,也没有感到身边同窗听说过什么对她另眼相待。 “这件事,被我压下去了。”石先生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没有看到容芜的震惊。 “先生……” “我做你先生已有一年,对于看人有着自己的判断,倒不至于人云亦云。女学乃做学问的清净之地,容不得这些勾心斗角,我北河石府虽是隐士之族,比不得如今的王侯世家,但也不屑于去听从权贵,成为势力之争的棋子。” “……容芜惭愧,多谢先生解围。”容芜听的明白,不由得红着脸低下了头。能够选择半隐于世的大族,如何会是附炎趋势之辈,看着石先生清瘦淡然的气质,自有一番文人风骨,感到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不必谢我。”石先生淡淡道,“我只是未将此事传出去,而遏制住端源的,应该是你身边的人。”顿了顿,又道,“明年带你们的先生另有其人,如今你的是非多,小心些也是必要的,但勿要失了本心,学问乃纯粹之道,长路漫漫,你有这个天赋,莫要埋没了。” “先生要走?” “非也。女学每升一年,都会有对应的先生教授,明年我会继续带新一届的学生。” 容芜听到她还在这里,悄悄松了口气,试探地问道:“那我以后若有不懂之处,还能来请教先生吗?” 石先生看了看她,点头。 “多谢先生!”容芜深深行了礼,抬头,真正地笑了起来,石先生的眼中也微微染了些笑意。 离开了女学,容芜想了想,忽然拐到了后门,见四周果然清净无人,这才清嗓唤道:“王七、王九,出来!” 唰地—— 两个黑影落在了她的身旁,跪地道:“属下在,夫人有何吩咐?” “……” 容芜虽然对于纠正不过来这个称谓已经认命,但每次听到还是会汗毛一阵倒竖,胸口砰砰直跳。 她身边这两个暗卫是庾邵给她留下的,说来也巧,他们本就是从前庾邵的暗卫,庾邵去世后他的暗卫营便解散了,后来在庾邵成为虞锦城后,在东市偶见这个名叫王七的在游荡,也不知怎么说的,原本倔强的毛小子就死心塌地地跟了虞锦城,后来还寻来了从前的伙伴王九,也入了虞锦城如今的暗卫营。 因这两人功夫过硬,对闵京的情况也更熟悉,庾邵便把他们派在了容芜身边保护。庾邵还在的时候她并没有用到过他们,在庾邵随太子晋回晋国后,有一天她心里想他想的紧,忽然就想起了这么两个人的存在,便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至此,他们的接触才多了起来,暗卫之间有自己的联系,往往传递消息起来,比收到庾邵写给她的信还快,所以容芜便开始没事就把他们叫出来,来汇报庾邵如今在做什么,或者套话让他们讲一些从前在崇安侯府时跟着庾邵的事情,也算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王七和王九年纪都不大,混熟了后也丢掉了身为暗卫的那套多做事少说话的做派,“夫人”、“夫人”地叫的她面红耳赤。 王七性子活泼些,有时还有些啰嗦,王九就看起来更憨厚老实,她曾问过王八在哪里,两人沉默了许久,王七才指了指同伴,“他就是在我之后被公子捡回来的,本该排行八,可他死活不愿叫这个名字,公子无法,就问他那你喜欢哪个数?他就挑了九。” 王九在一旁默默开口道:“我不是挑,只要不是八,哪个数都可以。” 容芜反应过来,立马乐不可支,心里觉得庾邵跟他的暗卫之间虽为主仆,实际上关系却这么好,倒是别的府上比不来的。 这次石先生提到是她身边的人解决的问题,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两个人,迫不及待地叫出来问话。 王七嘻嘻道:“被夫人发现了,公子离开前早就叫咱们把云菀给查了个底朝天,现在还有别的兄弟一直盯着她呢,哪点小动作也逃不出公子的手掌心!” 容芜见他老毛病又犯,一提起他家公子就说的好像英明举世无双一般,打断道:“我与庾…虞锦城的事,就是云菀传出去的?那你们又是怎么让女学的先生们都闭口的?” “那群多嘴的先生就更好办了!”王七得意道,“公子那么关心夫人,生怕您受一点儿委屈,在您刚入学,他就把整个女学都查个清楚了。真正知礼的先生自不会言人是非,而那些品行不端者,多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龌蹉,只要一掂出来见点光,立马就能让她们老老实实。公子向来是未雨绸缪,将夫人身边所有的隐患都藏然于胸,又不舍得叫夫人知道这些不好的事情,便叫咱们自己看着办,只道若有谁不安分了,便先出手,一打一个准…”王七说着嘿嘿一笑,保证道,“夫人您就放心吧,这些事就交给我们,公子吩咐了,绝不会叫您被欺负了去!” 容芜抿抿嘴,仰起脸来“嗯”了一声,胸口热乎乎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一刻,她突然好想他,好想见到他,听他说起别人时都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却不知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默默为她准备了多少。 “咳,最近…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容芜勾着唇一边往回走,一边状似随口道。 王七和王九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的苦脸,再快的情报传递,也抵不住一天三问啊!夫人简直把这当成了故事听,讲的太简略不行,语气平淡了也不满意,他们为了这事简直是想破了脑袋,可公子吩咐了要顺着夫人,夫人说一就没有二,他们还得继续用破脑袋去努力想。 “回夫人,这两日并没有晋国的消息。”王九人老实,实在想不出了就说了实话,果然见夫人明亮的眼眸暗了下来。 王七捅了他一下,凑上来道:“嘿嘿,夫人安心,等有消息了属下立刻前来禀报,绝不延误一刻!” 见容芜只是“嗯”了一声,脸上的失落之情显而易见,王七急的挠挠头,想起什么就说:“要不…要不属下给您讲讲我小时候被捡回崇安侯府的事情?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夫人全当…随便听听解解闷?” 容芜眼睛一亮立刻精神了起来,弯了好看的唇,点了点头。 王七见状也跟着高兴起来,憨憨一笑道:“那时候属下才十岁……” *** 年节期间,容芜接到了姬洳的信笺,清雅的梅花纸上还带着淡香,上面秀气的字迹写道她已经听从谢氏的安排,与郑戎定亲了,虽然说起来不情不愿凑凑合合的,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娇嗔惹的容芜边看边笑的不停,信里最后约她去南山马场赏雪,顿了顿,又提到他哥哥不去。 容芜看到这里,嘴角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声气。研墨,提笔应约。 姬晏不去,那么容芥便义不容辞地接下了护送的重任。连下了两日的大雪,马场遥遥望去白茫茫一片,远处的林子也披上了白装,好似洁白的圣境。 容芜穿着的绯色大氅,小脸几乎都埋进了一圈的白绒里面,一双好看的水眸含着笑意,站在廊中的木板上,手捧暖炉,看着外面慕容奺蹲在地上堆雪人。 “他怎么也来了…”身边,姬洳冰冷的声音好似不耐烦,微微蹙起秀眉。 容芜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不远处有两人骑着马,缓慢地在雪地里踱来。 桓篱披着华丽的紫金彩纹大氅,长长的拖到马腹处,俊秀的脸上带着不满,抱怨道:“大雪天你干嘛非要来跑马?你倒是给我跑起来看看啊?自己要来发疯,就别拖着我…” “天地一片白茫,你不觉得这时候骑着马格外的有种气吞山河的气概…吗……” “……”当看到郑戎的眼光已经被廊中的姬洳吸引住后,桓篱总算明白今日冒着大雪跑来的目的了,刚想拽着马扭头就走,看到姬洳身旁那人后又渐渐松开了手,眼神亮了一瞬垂了下去,不声不吭地跟着郑戎踱了过去。 “好巧,你们也是来跑马的吗?”郑戎跳下马背,抖了抖衣襟上的雪才迈进长廊。他本就性子憨直,此时对上姬洳冷冷的眼神后更是紧张的要命,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姬洳瞟了一眼,看到一小节马腿都被埋了的积雪厚度,哼道:“这马也是可怜,遇上个脑子不清楚的,可遭了罪了。” 还在外面淋雪的马儿嘶鸣了一声,抖了抖脖子上的落雪,蹄子嗒嗒在地上踏了踏。 容芜见它如此配合,忍不住笑了出来。 “……”郑戎脸一窘,回头寻找桓篱求救,却见他还骑在马上,一脸漠然对他的视线视而不见。 容芜不忍让郑戎再尴尬,止住了笑,抬眼见桓篱还在外面骑在马上,不由开口唤道:“外面雪大,桓公子也进来去去寒吧。” 桓篱身子一僵,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准备下马。就在这时,另一边堆雪人的慕容奺听到了动静看过来,一眼就看见了一身华丽夺目的桓篱,兴奋地喊到:“桓墨离!” 桓篱浑身一抖,诧异地转过身去,就见一个火红的身影向他跑了过来,地上积雪很厚,她跑的磕磕绊绊,却不曾减慢速度,像个小狐狸般地一跳跳地冲到了近前,仰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姑娘是?” 慕容奺一愣,想起来自己之前确实从没做个自我介绍,便咧开嘴笑着道:“我叫慕容奺,是你的…” 桓篱刚听到慕容两个字脸就黑下来了,生怕她再说下去,急忙猛地提高音调压道:“原来是慕容姑娘,久仰久仰…” 慕容奺诧异地眨了眨眼,难道闵京的公子哥都是这般客气的吗?不由也学着他抱着拳呆呆回道:“桓…桓公子客气,客气…” 后面的话虽被压下去了,但却还是被郑戎给发现了,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上前打量了下慕容奺,张口道:“原来你就是与我们阿篱从小有娃娃亲的慕容姑娘,久闻姑娘芳名,今日终于得见了!在下郑戎,是阿篱的兄弟…” 滚你的兄弟!桓篱在心里恨不得拿刀捅他,瞟了眼容芜,见她笑的面色不变,心里一酸,嘴角扯了扯,忽然梗声道:“多年前的说法,我都不记得了!”说着转头,看也不看慕容奺。 郑戎咦了一声,不解道:“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从前不是还听你说过不稀罕京城贵小姐那般端着的假矜持,慕容姑娘如此直率,就是你看好的类型啊!” “哼。”姬洳听后,直接瞪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郑戎说完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歉意地冲容芜笑笑,转身赶紧追着姬洳而去了。 闺阁形象保持良好的容芜也尴尬地弯弯唇,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也属于桓大公子不稀罕的范围内,只觉得不好再留在这里,冲桓篱福了个礼,施施然也走开了。 桓篱:“……” 干瞪着眼见那翩翩背影越来越远,桓篱暴躁的甩了甩鞭子,扬起一阵雪屑… 唯一剩下的慕容奺仰脸看了看他,忽然道:“桓墨离你是想去赛马吗?我也想哎!咱们走吧!” 赛个毛毛雪的马!桓大公子一肚子的火,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一扬马鞭,清润的声音响起道:“驾——”调转马头跑开了。 慕容奺眼睛一亮,利落地翻身上了原先郑戎的马匹马,清喝道:“驾!”,红色的衣袂翻飞,追着前面那人而去。 …… 等慕容奺回来时,郑戎发现不见了桓篱的身影,不由问了句。 慕容奺耸耸肩:“他先走喽。” “那…我的马呢?” “也被他牵走了。”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他让我在那儿下来,就把马给带走了。” “……”郑戎心里直骂这人心眼怎么就这么小,接着转身可怜兮兮地看向了姬洳,又被“哼”了一声丢在了后面。 “姬二小姐…等一等,还请把在下也捎回去…” 容芜看着看着前面的两人,只觉得这样真好,这辈子,阿洳也一定可以得到幸福。 “真羡慕他们啊。”慕容奺也走到了她身旁,感叹道。 容芜偏过头,看她:“那你们呢?” “我们啊…”慕容奺叹口气,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仰起头看着天上道,“桓大公子的脾气实在是太难猜,简直跟个小公主似的…” “噗…”容芜乐了出来,安慰道,“既然是小公主,哄一哄也就好了。” “嗯!”慕容奺眼睛亮亮的,认真点了点头,“没关系,本姑娘有的是耐心,从前没被爹爹接回来时,附近院里的小姑娘们都听我的。” 容芜笑着想,若是让桓篱知道自己被当做了傲娇的小姑娘,还不知道会发多大脾气。不过,说不定呢,也许就真能被阿奺给哄回来。 “对了,阿芜你听说了吗?总跟你作对的那个云菀出事了!” “…嗯?”容芜一顿脚,立马就想往四周看,心里嘀咕是不是那两人搞的鬼,“她怎么了?” “听说她有个妹妹,原先传出与族学里的男先生不清不楚的,因承受不住众人所指投井自尽了…”见容芜讶然睁大眼,慕容奺又凑近了些小声道,“结果现在被那个男先生指认出,勾引他的并不是妹妹,而是云菀!当年云菀见事情暴露了,就四处宣扬把罪名扣在了妹妹身上,众口幽幽,是她亲手将自己生性软弱的妹妹逼入了绝境……” 容芜听后,愣愣地回想起跟在云菀身边的那个鬼魂,每当云菀在学堂里说人口舌时,她都会在一旁露出痛苦的神色,不停喃喃道:“姐姐,不要说…不要说了…” “她这也是…罪有应得吧…” “是啊,我昨日才听府里有人说,见到云菀出门被人发现了一路指指点点,后来不知怎么的被路边店家不小心泼水浇到了,当场尖叫一声就晕在了地上,也不知受了多大刺激!”慕容奺啧啧嘴道。 容芜低叹一声,摇了摇头。 在回府的路上,她忍不住又唤来了王七和王九,王七道:“云菀与她先生的那件丑事是我们扒出来的,谁叫她敢在后面说夫人和公子的是非!可是泼水吓晕什么的可不是咱做的,是她自己心虚!活该!” 容芜也是一阵唏嘘,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等再次见到云菀,已是年节过后女学新开学。云菀走进学堂时,四周静了静,众人窃窃私语一阵,纷纷坐的离她远的许多,再也不似从前围前绕后地听她搬弄谁人是非的时候了。 云菀脚步一顿,眼中划过一瞬的怯色,接着又渐渐沉静下来,挺直了胸膛来到了她的座位上。坐下后,见容芜的目光看来,深深与她对视片刻,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点了点头,接着便移开了视线。 “她怎么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被刺激的了?”慕容奺疑惑地坐过来小声嘀咕道。 容芜歪过头来,眼神依旧凝视在她的身上,她身后常跟着的女鬼已经不见了踪影,面上孤傲的神情也换成了宁静似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好像充满了新的期待。 “是啊,也许是…变了吧…”容芜喃喃笑道,转回了身。 新的先生走进了学堂,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 昨日豆蔻初露,而今及笄芳华绽。 容芜的及笄礼上,依照大周的习俗,除了由母亲亲手为她挽发,还需要亲近的外族长辈插上簪花,以示全福。 崔氏眼中泛着欣慰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拾起女儿的乌丝,拿着木梳一点点地全部顺通,而后灵巧地弯出一个好看的发髻,露出了清晰的侧颜。发髻挽好,一旁的谢氏微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后,里面的玉石芙蓉簪莹莹生辉,连容芜都看呆了一瞬。 谢氏缓步走来,细细端详着精心装扮过的容芜,伸手将手中的发簪插入了浓密的乌发中,芙蓉雕花映衬着美人的芙蓉面,当真般配。 谢氏微微失神,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在她耳边轻声叹了句:“如果晏儿见到了,不知该有多高兴…” 容芜身子一震,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谢氏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掬起一缕发,声音轻柔的只有两人能够听见:“这个发簪,本是晏儿精心准备来提亲时送给你的…”她声音哽了哽,一时想起当年为了取这块玉,姬晏亲自出京寻了多少地方,又拖了晋国太子万里才得来,一琢一刻,都是他亲手做出来的,多少个夜晚举灯不寐,草图画了改,改了又重画,有着洁癖的公子晏的书房内,一段时间里地上随处可见扔废了的纸团。 她忘不了儿子将这个簪子交给自己时,既心碎又虔诚的模样… ——母亲,这个簪子,由您交到她手上吧。 ——虽然已经没有了理由,但要我扔掉,也舍不得… “就当是,当哥哥的祝福吧。”姬晏最后的一声轻叹,谢氏转述给了容芜。 “多谢谢姨,多谢…姬哥哥。”容芜后退半步,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垂头时忍下了泛湿的眼眶,再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而温柔。 因果轮回,这一世她遇见了庾邵,而姬哥哥,也终会在冥冥中寻到自己的果。上辈子疲惫的纠葛落下太多的遗憾,如今,一切都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进行着,谁知道在下一刻,又会有什么更好的相遇呢。 在庾邵随太子晋离开后,姬晏坐镇闵京,牵动大周的各方势力,总会为前方雪中送碳,缓解了不少压力。蛮夷余孽走投无路只要敢入大周地界,无不是有去无回,周晋两方配合默契,短时间内让两国边境重现安稳,太子晋也于上月打破敌势的施压,登基封帝。 如此,归期也该近了吧。 …… 凫山,朝恩寺内香火缭绕。 容芜跪在佛祖面前,嘴里轻声道:“信女容芜,今祈于殿前……佑庾邵平安一世,早日归来……” 磕过三个头后,起身走出了殿内,一抬头,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本想直接走过,奈何那人眼神太过专注,让她忽视不得,路过时被叫住:“你刚刚,在做什么…” 容芜诧异地看他一眼,平淡道:“当然是为我的未婚夫婿祈福,怎么,庾二公子对这也感兴趣?”说完冷哼了一声,径直走了过去,错过了庾邝倏地瞪大的双眼,里面涵盖了震惊、惊恐、彷徨、无措……种种情绪一同袭来,让他仿佛承受不住,身子向后倒了好几步。 他身上鬼魂未净,耳目比常人要敏锐许多,方才容芜的祈祷他听的七七八八,尤其那声庾邵更是深深印在他的脑中,绝对不会听错…… 庾邵…竟然没死?而她口中的未婚夫婿不就是…… 就在这时,已经走远一段距离的容芜又停下了脚,缓缓转回身来,望向他语气复杂道:“庾邝…这么多年了,你做过的事天在看,我本厌你至深,奈何……再无恶不作之人,也总有人愿意一再给他机会,原谅他……”轻叹一声,带着丝无可奈何,眉眼有种疲惫,也有些劝慰与期盼,“你也好好想想,莫要……莫要总要别人失望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越被亲近之人伤害,越是遍体鳞伤。某个人不在乎自己,可她在乎,她不愿再见他那人用无谓眼神掩盖受伤的倔强模样了… 庾邝木木厄厄的站在佛堂门口,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咆哮… ——你听到了吗?!那人重生了,当年我教你在他前世身陨之地布下的鬼阵不会有错,就算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只要在满十年之期后的第十一个年头内,再次在鬼阵内滴入九滴血,鬼阵便能大成,让他九转不得归一,魂魄具碎,永远都无法入轮回转世。 ——走啊!今日你来的目的不就是完成鬼阵,如今更需抓紧,免得再生状况! ——只要完成了鬼阵,你就永远都见不到他了,生生世世都再无兄长压在头上,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记得在大成后,将压阵的半个魂魄留给我,有了这等至纯至澈的护魂,等了百年的凝形转世终于指日可待了! 庾邝脑子阵阵抽痛,忍不住怒吼一声:“闭嘴!!” 待脑海中终于安静下来,庾邝拖着狼狈的身形来到了凫山半腰,一路上记忆中两人的形貌不停转换,一会儿是幼时的庾邵,一会儿又是如今得虞锦城,只让他胸口一阵积淤,张嘴喷出了一口淤血,正落在一处空地上。 突然间,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又大笑着响起来:“哈哈哈哈做得好!心口血乃最具灵气的,鬼阵已然启动,很快,你我就要达成多年的夙愿了!我取护魂凝形,从今以后你再无兄长压身,两全其美!两全其美!” “从今以后,我再无兄长……永生永世,再无兄长……” “是啊!怎么样小子,这么多年来我没欺你吧?哈哈哈哈你也不必太高兴,我们各取所……你做什么?!!”脑海中的声音正得意着,突然发出一声强烈的咆哮,吼声之大直震的庾邝忍不住又是一口血涌出,却被他用手堵住,小心翼翼地吞咽了回去, “鬼阵启动中间不得轻易触动,否则将前功尽弃!!” 庾邝嘴角溢血,缓缓勾出一丝邪魅至极的笑来,眼中厉色骇人,他再次拿剑用力捅下了献血覆盖之处,使出浑身力气扎入了土壤中…… 那道声音咆哮不止,庾邝手中却不停,直把那地面搅的面目全非,这才脱力地滑落在地,靠在树干上张开了嘴,痛苦的声音从喉咙里破出,带着沙哑,带着绝望…一声声的,眼泪流到了嘴里,咸咸的。 他用手背挡在脸上,倒在了地上,时笑时悲泣,像是疯了一般,抓起翻松了的混着血的脏土抹到自己的脸上,接着扒在了地上,接不上气也忍不住哭着道:“这样可以了吧,他不会再消失了吧……” 脑中的声音依旧再痛骂,头疼的让庾邝基欲去撞树,却又忽然寂静了下来。 一个干燥而温暖的手掌抚在了他得头顶,轻轻扫去了剧痛,感到了治愈般的轻柔滋润… “阿弥陀佛,庾施主在此地毁掉一方土壤,却是何意?” 庾邝痴痴抬头,看着惠济师父慈和的眉目,伸手将他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按住,不忍让它离去,那治愈般的轻柔滋润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放松。 “施主堂间暗黑,乃阴气所致,施主可愿随贫僧留于寺中潜心修佛,以净心府?” “大师…晚了,我已经净不了了…” “阿弥陀佛,佛祖慈悲,见施主已有悔悟,便不会弃之不顾。” “真的…还能净吗?那要多久?”庾邝喃喃道,眼中泪光闪烁。 “这就在于施主了,许是一年,许是十年,许是一世…总归是,尤有至期。” “我愿入佛…望大师救我。”庾邝朝他伸出了手,眼神迷茫怔忪,好像迷路的稚儿,“一日不净,我便留一日,一世不净,便留一世…直到洗净这一身污垢,他可还会认我?我可还能回的去?” “日后之事,佛祖自有定夺。所谓因果,只有先修得因,才能求得果。”惠济师父温声说到,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庾施主,我们回去罢。” *** 庾邝栖身朝恩寺的消息很快在闵京城中传了开,有不明真相的公子哥还前来探望,全部被拒之门外,时日久了便也接受了这一事实。 澍玉公主心里隐约不安,当那巫蛊大师再次入宫时更觉得眼烦。一年前她寻到机会带他入过靖宁侯府,蛊术已在谢氏身上落下,这种蛊需要一年引导一次,而如今又到了引蛊之日。 人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见一队宫卫闯了进来,当场擒住了那巫蛊师。 “你们这是做什么?造反吗?!”司马妗惊怒道,巫蛊师也在挣扎,甚至想放蛊虫,更是叫人一眼发现。 “报!这人身上的确有蛊,祈之女神所言不假!”一个护卫从巫蛊师手中夺来一个玉瓶,向首领禀报道。 首领冷哼一声,下令道:“将他压走!” “慢着!本公主殿内,何人敢放肆!” “公主殿下还是最好与这人无关,若他被祈之女神定了罪,恐公主也要受到牵连。”首领不紧不慢道。 “…容莹?她又在搞什么鬼!” “回公主,祈之女神求得神谕,道有蛮夷的巫蛊术师潜入宫内,方向正指玉珑宫,果然如此!此人试图下蛊危害陛下龙体,公主殿下既是被利用,便莫要再插手,让属下将其带到陛下面前交差。” 司马妗跌回座上,心里不明容莹是如何得知巫蛊师的存在的,又暗恨她阴毒,不声不响地竟把此事捅到了父皇面前!这人虽是巫蛊师,要害的却根本不是父皇!可如今…人在她宫里,身上带有蛊虫,庾邝又跑去当了和尚,再加上深得信赖的容莹在旁作祟…她孤身一人,根本就解释不清! 父皇若真信了容莹所言,就算她能脱身,恐怕也盛宠不复… 那是她的父皇!她从未有过坏心思对之的父皇!容莹何其可怖!竟让她沦落此等境地…… “既然人出现在我宫里,本公主便随你一同面见父皇。”司马妗沉声道。 “公主还望恕罪,陛下吩咐了,只带巫蛊师回去,公主还是留在宫里等传讯罢。”宫卫直属陛下,首领职责所在,就算面对太子也是一视同仁,更何况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公主。说完,便压着巫蛊师,率领手下离去了。 容莹身穿神女白装,典雅清华地立于天坛上,看着被压着的巫蛊师远远而来,心中一阵愤怒。阿芜数月前曾与她提过,有暗卫查到澍玉公主身边有巫蛊师出入,恐对靖宁侯夫人不利,请她在宫中时多加留意。她这一查,竟然发现在一年前就已经把蛊下在了靖宁侯夫人身上,若长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眉目冷意划过,身姿愈发凛然若仙。 司马妗,你为求一己私欲而枉顾他人性命,我便要看看,你当如何再伤到我所护之人。 …… 得知谢氏之危已经被容莹解除,容芜松了口气。上辈子谢氏于她十八岁那年去世,但她却是在几年前便察觉到谢氏身子有异的,只是并不知具体蛊下在何时,又是谁人动的手罢了。如今想起此事,便让王七和王九安排人去查探一下,本想趁早防备,不料查到澍玉公主已经与巫蛊师勾结到了一处,她不敢耽搁,急忙将此时告知了容莹。容莹身为祈之女神,在宫中地位超然,比起暗卫许多事情安排起来更为顺手,以神职身份应对巫蛊之术,也可以相克压制,让人信服。现在看来,由容莹来处理此事,谢氏此生应是可以顺利避过这一劫了。 在她还在为此事高兴时,王七却带来一件让她心跳加速的喜事——公子归期已定,不日将返! 听到这个消息,容芜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又乘车前往朝恩寺拜佛,祈愿庾邵归程平安,盼了这么久,这人总算是还记得回来。 在寺中随师父们用过斋饭,下午便下了山,路过从前去东市采买的那条路时,忽然听到了兵器打斗的声音,一人长发有些凌乱,身上却穿着僧袍,踉跄着从林中跌了出来,正好拦在了容芜的马车前。 紧接着,有几个黑衣蒙面人追了出来,另有护卫模样的几人与之纠缠。王七与王九见状现身到容芜身边,小声禀报:“夫人,被追杀那人是二公子。”他们原本就是庾邵的暗卫,习惯性地直接称庾邝二公子。 容芜见他们脸上也有些急色,心里不知庾邝这是又得罪了谁,都追到了寺庙里,幸灾乐祸片刻后还是点点头,允他们出手。 当王七冲到庾邝身前挡下一人横剑一刺,两人视线汇聚,愣了片刻,王七忽然丢下刀扑过去,大吼道:“副统领!!” 那刺客身子晃了下,眼神闪过惊喜,接着沉声道:“王七,你让开。让我今日手刃这个贼子,替公子报仇!” “副统领您这是在做什么?他是二公子啊!您怎能对二公子下手?”王七不解道。 “是公子瞎了眼!公子去后可曾会想到,害死他的真凶就是这个二公子?!”副统领痛声道,一把揭开了脸上的蒙面,露出真容后,庾邝看的也是一愣,接着眼神暗了下去。 庾邵的暗卫营副统领,他自然是见过的,毕竟庾邵做什么都不曾故意瞒过他。庾邵下葬的那一年,暗卫营就直接散了,他打听过这些有能力又忠心的旧部却杳无音讯。没想到时隔多年,竟是来要他的命了。 “副,副统领…您这是何意…”王七愣住。其余刺客已经解决完庾邝身边的护卫,此时都安静了下来,纷纷拉下了蒙面,看着王七和王九两人,全是熟悉的面孔… 王大、王三、王四…… 王七一个个看过,最后见到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时微蹙眉,他不记得这人是谁了… 却见那个小少年牙一露,笑着道:“七哥!我是王小小啊!” “……王小小?!” 这人是暗卫营中最小的一个孩子,公子把他丢进来时也才五六岁的样子,因为懒得取名字,就直接叫了王小小,他们一群大男人又当哥又当爹的,结果不到一年,公子便去世了… 这小家伙都还没养大,功夫更是一点都不会。 “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大家都是怎么过的?”王七还是难以置信。 “哼,你这小子当年跑的快,找都找不见人影!副统领因为公子的贴身暗卫,一直坚信公子去的蹊跷,大家这些年来便暗中查探,终于找出了这个凶手!”王四说着朝庾邝吐了一口,满眼全是憎恶,又盯向王七,“你小子,不会这些年跟在他手下做事吧?干的可是伤天害理之事?!” “不不…我前几年心中难过,便一直在外面游荡,前不久才…才跟着我们夫人。”王七急忙解释道,仍然不敢相信,“真的是…二公子?” “不错,是我做的。是我下的蛊,将庾邵的身子一点点拖垮的。”庾邝坐在地上,垂眸淡淡说到,他没有讲鬼阵才是真正原因,他们查到的蛊虫只是辅助而已。这些都无所谓了,毕竟都是他干的,没什么好解释的。 庾邝静静地等待着那致命一剑,心里微微自嘲,惠济师父,您都说错了,他的确净化不了了,也不会再有机会重新走到那人面前了。 王七听的双眸充血,缓缓退到了一边,就在副统领举起剑时,忽然听得一个温和清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道:“统领且慢!” 马车上走下一个绯色身影,墨发雪肤,气质沉静柔和,姑娘看起来年龄虽不大,但看着他们的眼神却带着莫名的欣喜和感激。 “夫人,您怎么下来了?这几位是…” 副统领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道:“这位姑娘还是请回车上,免得待会儿被吓住。” “副统领请听容芜一言,这人杀不得。”容芜没有被吓到,淡淡而认真道,“庾邝虽罪孽深重,但崇安侯、崇安侯夫人和庾大小姐都是无辜的,如何能忍心再让他们经受一次痛失至亲?” 副统领眼神挣扎了下,硬声道:“公子的仇不得不报!待取了这人的狗命,我等便自刎谢罪,公子若怪罪,就等咱们到下面了再算账!” 一席话说的众暗卫都红了眼圈,重重的点了点头,“对!公子的仇必须报!” 容芜也深深动容,微微一笑正声道:“诸位,可否先放他离去,再听容芜几句话?这人身在朝恩寺,看模样也没想着再逃,若听了容芜所言后仍想报仇,再去取他的命也不迟。” 庾邝闻言抬起了头,眼中有些迷茫,他不敢相信容芜竟会替他求情,她不应该是最恨他的那个人吗?惠济师父…难道,他真的还可以得到机会? 副统领盯着容芜看了一会儿,又看向王七,王七自然道:“夫人的话向来有根据,副统领不如听夫人一言。” 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清,夫人找这些暗卫能有什么话说? “如此,便让他多活一日,滚吧!” 庾邝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回头看了容芜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向着朝恩寺的方向而去了。 容芜也秉退了自己的车夫及昌毅侯府的护卫们,见再无外人,这才将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忠肝义胆的暗卫们,他们是跟随庾邵多年的旧部,也是为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如果庾邵回来,看到他们都回来了,就在这里等着他,不知会有多高兴。 想到这里眼神愈发柔和,笑的有些俏皮:“下面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事实,听后可能会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就连王七和王九也没有发现,但这却是真的,毕竟某人就要回来了,有什么话,还可以当面去找他……” …… 归期日至。 容芜早早打扮停当,本来早就想出城去迎他,或者在街边的酒楼定一间包厢,能看着那人入城的样子也是好的。可二哥死活不让,非说姑娘得有姑娘的矜贵,那人若不跪在门外侯个三天五天的,绝不能跟他见面! 于是容芜此时只能表面淡定,内心焦虑地坐在院子里算着时辰。 “王七,到哪里了?” “回夫人,副统领传话说马上就能迎上公子了,到时候定会将详细信息禀报您!” “报…报报报!——”院外翻进来了一个小少年,慌慌张张地跑到容芜的面前,被王七呼了一巴掌,教训道,“王小小!你可是暗卫!有你这么光明正大的暗卫吗!” 王小小委屈道:“属下还没当过暗卫,暗卫营就散了,也没人教过我暗卫该是什么样的…” “好了,这些以后再慢慢训,你快说,有什么消息要报的?” 王小小这才反应过来,激动地憋红脸比划道:“一眼看不到头的!全是红色!将士们都抬着大箱子,马车都装不下了…” 容芜听的愣愣的,抓重点道:“庾邵呢?见到了吗?” “见到了见到了!公子也穿着一身红,副统领说看着可俊了!”王小小想了想,学着副统领的话道,“新郎官快到了,让夫人也快快准备啊!” “……啊?”容芜彻底愣住了,直到容芥气势汹汹地跑来她这里,把庾邵从头到尾给骂了个遍,她才红着脸意识到,庾邵竟然直接穿着新郎服,带着将士们所扮的迎亲队伍,一路回来直奔昌毅侯府而来了! “那…那咱们准备怎么办啊?”容芜底气不足地偷瞄他。 “怎么办?当然是关门挡在外面了!一回来就想拐人,想的美啊!全府上下的所有护卫仆役全部出动,将所有门墙都挡的死死的,保准让他虞锦城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 “……” 于是,庾邵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当真被挡在了昌毅侯府门外,白日唢呐的喜庆声能在门口响上一天,到了晚上才息了,却又能听到一声声地竹叶音调,长长短短的起伏不定,这时候王七便会冒出来,蹲在一边来解释… “夫人,公子说他想您了。” “夫人,公子说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夫人,公子说他…他……” 容芜偏头,问到:“他说什么了?” 王七咽了口吐沫,观察着她的脸色道:“公子说他相思成疾,病入膏肓,快要…快死掉了,夫人若还可怜他,就快去替他求求情吧……” “……” 王七见夫人脸一沉,以为她生气了,那公子岂不是娶不到媳妇了!连忙追问道:“夫人夫人…您,您真不去替公子求求情啊?” “不去!” “哦…那我回给公子,叫他再想想别的办法…”说着刚把竹叶放进嘴里,就被拍了一巴掌,差点划破了嘴,险险吐了转头一看,又恭敬道,“夫人还有何吩咐?” “大半夜的我去找谁求情啊!”容芜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一噘嘴,鼓起脸来别过头去恶狠狠道,“你!去告诉他!我…我明天去找找娘亲…” 王七愣了一下,接着嘴角都要咧到了耳朵边,大声应了一声,拿出竹叶,吹奏声响亮而欢快,听的容芜忍不住也弯起了唇角。 …… 终于,在锦城将军的迎亲队伍在昌毅侯府门外吹了五日唢呐,全城人都知道将军求美锲而不舍,情根深种后,那禁闭着的大门终于缓缓打了开。 庾邵走到前面,高大修长的身子穿上红色的喜服显得俊美异常,他抬起头,清俊的眉眼紧张地望进去,忽然愣在了原地。 在众人的簇拥下,容芥背着一人稳步走了出来,庾邵的视线立马黏在了那人身上,火红的霞帔流苏潋滟,令他日思夜想容颜被盖头遮着,纤细的身子由兄长背着,一步步地向他靠近… 容芥没人看见时瞪了他一眼,却见那人压根就没注意到他,只得不甘心地放下了自己的妹妹,拉起她的手,犹豫再三,还是放到了那人的手里。 当双手相触时,两人同时颤了下,接着容芜的手便被紧紧地握住,不带一丝犹豫地用力握住,再也不会放开。 感受到被熟悉的温热包围,容芜的心缓缓地安宁了下来,就好像飘荡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歇脚的地方。这一世,被这个人拉着,任是人是鬼,都不会再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