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倾城GL》
第一章 看见第四刀的人
一刀见血,二刀抱缺,三刀无命。
此人是把杀戮当作艺术的,但只急促些,没了第四刀的余地;况且此人名姓未知、样貌不详,江湖人索性称其为“三刀”。从而他的第四刀便成为传说中的鬼刀。――活人是见不到的。
据说三刀最近来了帝都昕京,据说他接了桩大生意,据说那个猎物、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庄王――何其殊!
“那么,‘据说’到底是谁说?”浓妆艳抹的姑娘努着半酣的小嘴问男人。
“自然是庄王府的客人说。”男人啜了一口美酒,箍紧怀中的美人,继续口若悬河:“话说七日前,庄王三十岁寿诞,正于府中大宴宾朋之时,忽从梁上跳下一只黑猫,猫尾上系着一封信,――那便是传说中之猫尾信,”男人将“猫尾信”三个字念得悠长,接着道:“黑猫将尾一摆,信纸落在庄王案上,只见内中写道:七日之后,借君人头一用。劳君涤发洁面,以待取之。落款,三、刀……”男人说得有眉有眼,仿佛他亲眼看见那封猫尾信一般。
她抚完一曲《玉楼春》,缓步走下仙音台,无意间听到这番话,不禁微微挑起唇角。三刀,一个靠刺杀谋生的刀客,何以狂傲如斯?竟敢在王城脚下大张旗鼓地去行刺皇帝的亲兄弟?他道庄王府是个什么地方!
这个“据说”,倒好笑得紧。
然,春江院就是这样一个好笑的所在。姑娘们好看地笑着,客人们也就笑得好看,若是笑疯了、喝醉了,那便有无数好笑的话儿从他们口中蹦出来。
她捧着金丝嵌玉铜手炉,漠然穿过温香软腻的脂粉堆,所过之处,再花枝招展的姑娘也被她比得枯萎失色。男人们垂涎三尺地瞧着她,但也只能是那么瞧着,连唤一声“雪姑娘”也不敢。
――雪姑娘是出了名的坏脾气,是春江院技艺登峰造极的琴师,是帝都三楼五院的头一号花魁,而最重要的,她是大名鼎鼎的庄王的红颜知己――雪千寻。就算皇帝想碰她,恐怕也需顾忌三分。
穿过深幽曲折的游廊,雪千寻走进琼玉园,这园子是庄王专门为她所建,没有她的首肯他人不得入内,所以奇迹般地成为这嚣嚣春江院的一处僻静之所。为此,雪千寻倒是破天荒地对庄王道过一声谢。
雪千寻踏着路上彩色卵石铺就的小路徜徉,不自觉地每一步都踏在同一种图案的中心上,倒也是点小小乐趣。
一路走着一路玩耍,蓦的,刮起了风,她抬首望向虚空――
帝都的初冬不比她的故乡。冷空里飞扬着点点的雪花,闪烁着月亮反射的银光,静邃地飘落,给塘里的几支残荷镀了薄薄的银,同时也染白了人的心,渐渐浩渺起来。
雪千寻在荷塘边拾了一个石凳坐下,淡淡望着对面高耸的围墙。不知过了多久,朦胧的满月升高起来,使她蓦然想到:如果三刀在庄王寿辰那天留了字条,那么当时的七天之后,便是今天了。目下已是夜晚,三刀若未得手,便是死了罢?然,又有传说中的“三刀无命”……只不知这回无命的会是哪个?
忽然一抹湖色浮上墙头,披了月的华光。
雪千寻心中一颤,定睛瞧了,显然是个女子身形,却看不见容貌。她戴着白玉面具,面具的表情极为冷酷,她手里又持着一柄冷森森的剑,整个人显得肃杀而阴鸷。
那女子看见雪千寻仿佛也是颇为惊诧,身形一顿,呆了呆,又转过脸向外一瞥,旋即一侧身,落入琼玉园中。
雪千寻不由得起身轻呼:“小心!那下面……”
翻墙的女子轻轻“呀”了一声。
“……是水潭。”
最后的三个字,雪千寻不仅说的声音极小,而且显然说得太迟了。面具女郎已点着荷塘上结的薄冰掠了过来。那冰层薄如竹篾,她竟踏得逍遥自在,湖色长衣当空翩飞,宛如一叶潇洒的蝶儿。好俊的轻功!
雪千寻缓缓坐回石凳,双手捧着手炉,望她,艳羡又警惕。
“好险呵,我道是就此完蛋了!”面具女郎立在岸边,兀自喃喃,阴鸷的白玉面具后面,竟是那么温暖而清澈的声音。
雪千寻原以为那个人对脚下的状况了如指掌,起码从她的派头来看,不应该是个冒失鬼。
“谁建的破园子,墙根底下就是湖!”面具女郎只顾埋怨,显然心有余悸,她把长剑撑在地上,身体微倾,把大半的重量压在那柄剑上。
雪千寻不禁轻笑,全城的人都知道庄王为一个青楼的琴师建了个琼玉园,她若不是外乡人,那就是明知故问。她到底是看不起庄王呢,还是看不起庄王的这位青楼中的“红颜知己”?
雪千寻悠悠道:“墙根底下建一个水潭,我好像有点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防贼?”面具女郎直言不讳,旋即也笑:“还好我不是贼,尤其不是采花贼,否则你啊……”她抬手指了指雪千寻,手指白皙修长,骨节秀美。“然则若是当真想防贼,我想,还是建个剑池好。”紧接着,她竟把话题一转。
雪千寻丝毫没有笑意,却问:“你不是贼,那是什么人?”
女郎透过冷酷的白玉面具直直盯着她,故作冷声道:“面对手拿血剑的蒙面人,竟敢问出这种话。”雪千寻一怔,望她的剑,只见剑稍的一滴尚未干透的血,混着冰屑,凝重地淌进雪中。
雪千寻悠然轻笑,道:“询问手拿血剑的蒙面人的身份,这的确像是找死。可是,我觉得你这个人好亲切,就忘乎所以地信口乱说了。”
“亲切?”面具后面的眸子带着些微的自嘲,她想以她目下的装束,无论如何也谈不上亲切,不过,面前这位雪千寻竟也不似外人传言的那么“孤僻”、“目中无人”。
“你像我一个朋友。”雪千寻若有所思。
“唔?”女郎指着脸上的白玉面具,轻轻道:“莫非她天生一幅修罗脸?”
雪千寻笑了,脸颊红润起来,随即怅然道:“可惜我没见过她的面孔。因为她和你一样,戴着冷酷的白玉面具,拿着滴血的剑,但是,却对我说着温暖的话。”
女郎轻轻一笑,有些疲惫地道:“那可真是个怪人。”
“哈,这话说的,仿佛你自己就一点也不奇怪。”
“我奇怪吗!?”女郎不甘承认,却声音微弱。
雪千寻有些纳闷,不由问道:“你怎么越来越无精打采了?”
女郎苦笑,颇有些难为情地道:“因为,我好像……快死了……”
开什么玩笑?!
话音未落,人已直直倒下,噗通一声,竟是面朝雪地;由此露出背后左肩一大片深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她竟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怪道她害怕落水,那可不是冷一下那么简单。
雪千寻急奔上前,把她扶起,只见她脸上的白玉面具被震开数道裂纹。雪千寻怕碎片伤了她的面颊,来不及多想,伸手便将那面具摘了下来。刹那间,臂弯里呈现一张脂玉般毫无血色的面容,清丽绝俗,眉目如画。
“怎么是你?!”
果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女郎努力撑开双眼,苦笑:“不妙!”转而长出一口气,喃喃:“不过,也无所谓了……”声音弱得几不可闻,言毕,双眼一合,手中长剑呛啷落地。她的身体柔软如水,肩上的伤口血流如注,红中泛着黑,浸了雪千寻一身,灼人的弥漫。
雪千寻把手伸到她鼻端,气若游丝。
“喂,你忍耐一下,我去叫人!”初始,雪千寻尚且冷静。
女郎秀眉微蹙,吐出一个字:“别。”
“说什么胡话,你中毒了!不治会死!”雪千寻放开女郎,转身。“该死,居然连个丫头也没带。目下又是一身的血……不对,最好这里没有其他人……”她在心中懊恼和矛盾,举目四顾,不料足下一紧,竟是女郎死命抓住了她的裙角,骨节泛白。
“雪千寻……”女郎吃力地唤她,她也认得她的。女郎微微挑起唇角,“留我一个全尸罢。”
雪千寻愕然:她是怕自己唤来太多的人么?对了,春江院的确是个鱼龙混杂的所在,有富家纨绔子弟,也有江湖粗莽豪杰,形形□各路人物汇集于此,而她又是夹在黑白两道之间的大人物,仇家无数。
雪千寻开始有些慌乱,俯□来抱住她,颤声道:“可是我该怎么救你?……西风。”这是雪千寻第一次面对面叫她的名字。
被唤作西风的女郎默不作声,细长的眼睛弯成安详的弧线,一副欣然待死的淡漠。
什么啊?!把别人弄得惊慌失措,自己倒是无牵无挂一身逍遥!雪千寻又急又恼。
“喂!你给我睁开眼睛!凭什么好端端的忽然倒下?”雪千寻轻拍她的脸颊。
“坚强一点儿!你不是传说中的不死之身冷血魔鬼么?”
“西风!跟我说话跟我说话!”雪千寻霸道地用手指启开西风的嘴唇,然而那唇却是冰冷的。
“西、西风?千万别死……真的,求求你,不要死……”
一向冷定的雪千寻忽然反常地失声痛哭起来,那柔软而冰凉的唇,一瞬间击溃了她内心最后一道冷漠的防线,顷刻间溃不成军。
“凭什么?……凭什么自作主张地死去?凭什么不准人家救你?凭什么把人全身染红了还若无其事?……”雪千寻喃喃念着,紧紧抱住那个命悬一线的人,箍紧,再箍紧,如果这样能够挽留她的性命的话……
那是恍如隔世的记忆了。
也曾有个戴面具的人,尚且稚嫩的小手紧握滴血的长剑,用清澈的声音对她说着温柔的话语。那个人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碎了半边的阴鸷面具下露出俏丽的下巴、漂亮的嘴唇、精致的鼻尖。然而,那个人到底没能对她说出最后一句话。她迎面倒下,冰凉的嘴唇在她脸上划过一枚朱红色的印迹。而那时候的她,亦恰如此时此刻,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
如何才能从死神手中将你夺回?!
西风感觉脸上有温暖的液体在流淌,身体被温存地裹紧了,竟有莫名的安心的感觉。怎么、已经死了么?果然,还是死了比较惬意。然,有人在哭呢。并且哭的同时――
“大笨蛋!大混蛋!臭西风!……”
哪个不要命的敢当面骂她?!西风倒是好奇了,想瞧一瞧。
唔,原来是春江院那个坏脾气的冰美人,雪千寻,庄王的雪千寻。她倒是个趣人!
西风改变主意了。
――不如活下去,如果还有救的话。
一只冰凉的手抚在雪千寻的后脖颈上,那个温暖的声音道:“你骂我,丫头。”
雪千寻一惊,欣喜若狂。西风弯着迷离的双眼,唇角上扬:“哭个什么?”
不曾想,雪千寻哭得更凶骂得更厉,“笨蛋笨蛋!大笨蛋!”
西风忽地抬手,将一个翡翠哨子送到雪千寻张开的口中,雪千寻一怔,旋即心领神会,吹响起来。
不一刻,月下飞来一只漆黑如墨的巨雕,搅乱了飞雪,径直落到雪千寻和西风身边。那黑雕目光锐利,带着戾气。雪千寻顾不得怕它,将西风抱起,小心往那雕背上安放,只是没想到身姿颀长的她,倒并不很沉重。西风望着雪千寻,见她咬着嘴唇,一脸的倔强,以为这对她一个娇弱的姑娘来说太吃力,心怀感激和内疚,嘴唇翕翕合合,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出口。
雪千寻理了理西风鬓边的乱发,对伏在雕背上的她道:“听着,给我活下去。”
西风脂玉般的脸颊泛起红晕,浑身动弹不得。
雪千寻脱下披风,给她披上,又将之前丢在地上的手炉掖进她怀里,西风腼腆地微微一笑,蓄了好些气力,方道:“赚到了。”
雪千寻不解。西风眼睛里露出孩童般得意洋洋的神色:“是秘密哟!――我看见了第四刀,三刀的第四刀,嘻……”
雪千寻浑身一颤,怔住。
“扑噜噜……”黑雕颇通灵性地抓了地上的长剑,扑棱翅膀,朝轻雪纷纷的月下飞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快跳进我的大坑里来吧~~~
第二章 怨恨的力量
“三刀无命”的神话破灭了,被逍遥神教的大祭司西风所破。
当然这件事情鲜为人知。世人只道那个名噪数年的狂傲杀手是被庄王何其殊府上的高手所灭,在民间议论纷纷:不愧是庄王!从未有过收到猫尾信还能活下去的猎物。
――他们依然习惯称呼三刀刺杀的对象为猎物,因为那个杀手总是像凶悍的豹子,攻击迅疾且准确,不给对方留下任何生的余地。
雪千寻听了,不免心中冷笑,她十分明白,那个庄王何其殊,比他们任何人想象得还要厉害百倍。而事实上,昨夜之事又何尝不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好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庄王,竟能驱使逍遥神教的大祭司西风亲自出马!
在最近的四、五年中,逍遥神教乃名副其实的武林新秀。它从不挑衅其他门派,但对待侵犯者,却是无一例外地赶尽杀绝,绝对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气势之汹涌、手段之毒辣,多为名门正派所不齿,纷纷与之划清界限;而其教主龙吻却又多次与一些黑帮邪派激烈冲突。因此,逍遥神教是夹在黑白两道之间且傲然独立,同时,亦是继水月宫之后,又一个令朝廷也忌惮三分的江湖势力。
西风正是那个强大而神秘的逍遥神教之中、地位仅次于教主的人。
在雪千寻印象中,西风原是个传奇般的人物。从光顾春江院的豪杰游侠口中道出的逍遥大祭司,是个冷酷、强大、威慑武林的魔鬼。而直到半年前,雪千寻在凌波湖撞见那场轰动武林的“高野决战”时,她才意识到,西风,她其实是个魔王。那一天,曾经横行帝都以南七郡八县的高野帮的四大首领,竟然像鬼卒般被西风碾得粉碎。
因此和许多人一样,雪千寻难免抱有一个疑问:面对如此霸气冲天的西风,能够凌驾于她之上的又会是什么人?那个只存在于口耳相传中的、被称为龙吻的逍遥神教教主,又是何方神圣?
“嚓”地一声轻响,雪千寻手中的书卷不慎脱手。
――她不可能不想到一个人,尽管这实在有违她的意愿。
“哟,想什么出了神?”一袭紫袍破风而入,声音清朗,不怒自威,说话间,一只大手从紫袖中游出,将那即将落地的书卷拦腰截住。
雪千寻回身,双手接过书卷,微展笑意:“王爷,昨夜可曾被扰了清梦?”
庄王何其殊皱了皱眉,苦笑:“你这个小人儿,几时才能把本王放在心上?七日来,这帝都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在一旁瞎折腾,或有为本王担忧的、或有同情本王的、或有且等着看热闹的,更有无数幸灾乐祸的戚戚小人。倒是你,天崩地裂了,也不大出一口气儿。”
雪千寻笑道:“他们惊慌也不见怪,那杀手毕竟是三刀。数年来,猫尾信几乎等同阎王的宣判。只是,我所知道的,世人却有所不知:王爷您原就是凌驾于阎王之上的。”
何其殊侧过脸去,长眉飞扬,嗔道:“呵,你这是笑我呢!”唇角却现出一抹笑意。
雪千寻道:“哪敢。我知道的,王爷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略一顿,似不经意地:“只是从来都想不通你是怎么做到的。”眼眸一转,直视何其殊。
庄王抬手刮了她的鼻尖,道:“都是些打打杀杀的野蛮事,不该你一个小女人家关心。”
雪千寻垂首,细声道:“唔,我知道了。”
何其殊略为惊诧:“怎么、不高兴了?”
雪千寻婉然一笑,倾国倾城:“有王爷在我身边,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何其殊喃喃:“奇怪了,雪千寻竟也有柔顺的时候。轮到本王想不通了。”
雪千寻道:“因为我发觉狂傲并非一件好事,尤其是狂得成了习惯。”
何其殊一怔,继而恍然大悟,道:“淘气鬼,你连死人也奚落!”
“三刀死了?”雪千寻不禁急问,心情复杂,按说这个结果,她早该料到,却转念又想:那么,是西风赢了?原来昨夜她不是被人追杀,可是明明赢了,怎么不立刻唤出黑雕,反跑到琼玉园来?抑或是她追杀三刀来的!
――三刀竟跑到了琼玉园外……
“他当然死了!”何其殊面有得色,“你说的不错,习惯这个东西呵……”略一思忖,忽然冷哼一声,笑道:“三刀若不是像往常一样,在执行任务之前给猎物一封猫尾信,此时此刻,本王还真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见到你。”
三刀果然死了!雪千寻的手指在长袖中微微一颤,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不过这样也甚好。而且,从庄王的话中不难看出,西风并非时时守在王府的。想到西风,雪千寻就难免心绪缭乱,不知她目前可好。
“千寻?”敏锐地察觉到雪千寻脸色的微变,庄王柔声唤道。
雪千寻抬首望他,已经换作一副巧笑倩兮。庄王放下心来,问:“累了?”
雪千寻摇头:“我给王爷弹奏一曲吧。”
庄王轻轻一摆手,道:“不了,本王还有要事去办,这就走。唔,对了,有件事想问你。”
“哦?”对她一个深藏青楼的琴师,有什么可问?
“――昨晚你可去过琼玉园?”
雪千寻不知他先前是否问过春江院的女主人锦瑟,认为不可轻易隐瞒他,缓缓眨了眨眼,凝视他:“去过。”琼玉园本就属于她雪千寻,虽然入冬才刚刚竣工,她还未曾搬进去长住,可闲来无事过去走走瞧瞧,也当然无可厚非。
“可曾看见什么?”何其殊语声平和。
“看见一人。”雪千寻毫不犹豫。
“是谁?”庄王目光一烁,紧紧盯着她的眸子。
雪千寻移开目光,微一蹙眉,道:“可惜没看得真切。只听见一声哨子响,我身边没带丫鬟,不敢走近去瞧,只远远看见个拿剑的人……”
“你可认得她?”
“她背对着我,身上有杀气,我怕被她发现,急忙跑了。”
庄王轻呼一口气,道:“好,好。总之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雪千寻急切地问道:“怎么了?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她为何闯入琼玉园来?”
庄王温和地一笑:“我何以知晓?方才听锦瑟说,在琼玉园的荷塘边看见血迹。许是江湖人的纷争。哼,竟打到琼玉园来了!――千寻,虽然你爱僻静,但往后再去园子里,定要带上几个随侍丫鬟。”
雪千寻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微笑,却在心里狠狠怨道:臭锦瑟,你好多嘴!
庄王走后,雪千寻径奔春江院西楼的顶层――锦瑟的屋子。上午时光,这里相对清闲些,客人极少,许多姑娘尚未起床。
春江院的主人锦瑟沏了一盏清茶,半卧在榻上,一边轻轻摇晃手中的青瓷盏,一边抚弄膝上皮毛如雪的小银狐,看见雪千寻直走进来,慵懒地眯起眼睛,漫声道:“我只沏了一盏,可不能给你。”说完,急忙噙着茶盏泯了一口。
作为帝都最为风雅的销金之所――春江院的主人,锦瑟仿佛过于年轻了,墨发如云,腮若桃花,粉红的唇角微微挑起,弯如新月,是个无论何时何地都面带笑容的女人。
锦瑟并非帝都昕京人氏。一年前,她翩然立于春江院的大门口,肩上托着一只通体银白的小狐,双眼弯弯清浅一笑,霎时恍若千树万树桃花盛开的灼灼风华。雪千寻斜倚栏杆瞥过去,她便微微侧过脸,两道目光傲然迎上来,烟波浩淼如同江河解冻。
当时的青楼老板热切地迎出,惊喜地哭道,锦瑟是自己的远方侄女,如今可算重逢了。
一句话令全院的姑娘惊奇了好一阵。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不详病情,不久之后,一向健壮的前任老板竟暴病身亡,年轻的锦瑟自然接手了这家青楼。
――十分特别的遗产。
雪千寻漠然望着锦瑟那副慵懒的模样,沉面走上前,一手夺过她手中的茶盏,按在桌上,道:“多嘴的锦瑟,你向庄王讨了多少赏?”
锦瑟笑道:“爆了多少消息,就拿了多少宝贝。”说着一努嘴,“你去那檀香盒里数一数,就知道我多了多少嘴。也罢,分你一半,快快拿去,可别来烦我了。”说着,兀自逗小狐狸玩。
雪千寻随手将那檀香盒打落:“谁稀罕你的古怪宠物!”
檀香盒应声落地,裂开,从中跳出两条通体碧绿的幼蛇。
锦瑟笑嘻嘻朝那两条小毒蛇招手,道:“小千,小寻,快过来,你们姐姐又发怒了,当心给踩死。”
两条青蛇哧溜哧溜爬到床下,顺着锦瑟纤长的手指,一直爬到她肩膀上去,瞪着四只圆溜溜的眼珠,望雪千寻。
雪千寻盈盈走到锦瑟面前,冷笑道:“我还要掐死你的小雪呢!”
一壁说着,伸手拎起锦瑟怀中的小狐狸。那小狐狸不知死活,兴高采烈地腻在雪千寻的怀里,呜呜低鸣。
锦瑟十分惶恐:“使不得!小雪最是我的心肝宝贝,你若不解气,掐死我也不准伤害它。”说着,笑嘻嘻地伸来脖子。
雪千寻丢下白狐,伸指挑了锦瑟的下巴,冷哼道:“这可是你说的?”
锦瑟笑道:“你个没良心的,昨天是谁把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狼崽子救回来?你自己在园子里乱跑,顽皮地弄了一身血,披风也没了,手炉也丢了,一个人躲在冷清清的映雪阁里不敢回来。若不是我英雄救美,你可不就冻死在那儿了?”
雪千寻捏了锦瑟的脸颊,冷冷笑道:“你怎么又叫我小狼崽子?”
“牙尖嘴利,目露凶光,你不是小狼崽子是什么?……啊哟啊哟,快住手,会毁我这张面皮的!”锦瑟很快从宁死不屈变成苦苦哀求。
雪千寻放手,轻叹一口气,转身走向门口,威胁锦瑟道:“你以后若是再敢多嘴……”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身后忽然传来沉冷的一句,截断她的话。雪千寻回头,看见锦瑟罕见的严肃面孔。
锦瑟缓缓道:“纵然你是倾国倾城之貌,玲珑剔透之心,然,凭我华鼎帝国之大,又不是只你一个佳人。那何其殊乃是龙凤中之龙凤,岂是其他王孙贵族可比?配以绝色,当是那绝色的荣幸。”
雪千寻道:“不消你提醒,千寻有自知之明。”
锦瑟又道:“庄王的厉害你最知道,他既能把你捧在掌心,也就能把你踩在脚下。毕竟你只是个小狼崽子,獠牙还软得很呢。”
雪千寻冷笑道:“就算千寻真有被抛弃的那一天,也不耽搁春江院的红火,你瞎操什么心?”
锦瑟起身,笑道:“你先别嘴硬,我只问你:庄王送你的七颗圣琅峰夜明珠哪里去了?”
“轻而易举得来的横财,自然是早早地挥霍了。”
“是呢,雪姑娘好大手笔,颗颗价值连城的珠子,一股脑都给了另一个男人。”锦瑟的笑容令人悚然。
雪千寻顿时变色:“锦瑟!你编瞎话也着点边际。”
“不着边际的人是你吧?雪千寻,你怎么竟然跟那个男人扯上关系?”
“锦瑟定是疯了,胡言乱语起来。”雪千寻并不恋战,摔了帘子,扬长而去。
锦瑟忽从床上跃起,也见不清她如何动作,一阵风似的席卷而来,横臂拦住雪千寻的去路。
“疯丫头,你还有什么疯言疯语?”
“疯言没有,猛言倒是有一句,你听了,可得稳住――”锦瑟幽幽浅笑,一字一顿道,“那杀手三刀的委托人,可不就是你么,小白眼狼?”
雪千寻脸色微变,旋即笑道:“你怎么不去对面的喜来茶馆当说书先生?”
锦瑟沉声道:“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三刀用他引以为傲的杀戮艺术,好不容易杀掉的、不过是庄王的替身。他美颠颠地跑去琼玉园向委托人复命,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就凭他,也有被人跟踪的一天。”
“……”雪千寻猛一恍惚,她心里明白,那个跟踪三刀的人,必是西风。
“在琼玉园的墙角下,三刀的刀遇上蒙面剑客的剑,你就因此没能等到想见的人。啧啧,可惜了一张活口,更可惜了那三颗夜明珠的订金。”
雪千寻心神一震,如落万丈深渊。锦瑟居然连订金是三颗夜明珠都知道!
“还好三刀没把它们带在身上。”锦瑟扬眸浅笑,好整以暇地玩味雪千寻复杂变化的神情。
“你找到了那三颗夜明珠?”
锦瑟唇角一挑,露出两颗邪恶又好看的虎牙:“你想要,那可不成,谁捡着了归谁!锦瑟贪财,千寻了解。”
雪千寻冷笑道:“那你可好生留着,别叫他人瞧见了,落得个人为财死。”
锦瑟微微噘嘴,道:“好你个没心没肺的小狼崽子,我冒死藏了这三颗珠子,你当是为谁?”
“毫无疑问,你是庄王的人,还能为谁?”
“不错,我是为他做事。”锦瑟笑容如水,道:“对不住,瞒你良久。这一年来,小白眼狼在鼓里磨爪子,我捧着鼓沿儿瞧热闹。”
“定是给庄王报了不少信儿吧?”
锦瑟轻轻戳了雪千寻的额头,道:“那还有你的活头?”
雪千寻脸色微变,语气缓和:“那你自己不想活了?”
锦瑟顽劣一笑:“我是坏人,贪人钱财,却不给人消灾。”
雪千寻轻轻一笑,道:“那你可得多保重,当坏人没那么好玩。”说完,推开锦瑟的手,抬脚欲走。
“等等,”锦瑟再次飘到雪千寻面前,不怀好意地笑:“我是个爱听故事的人,你告诉我杀庄王的目的,我就放你走。”
“可惜、我不是爱讲故事的人。”
“不巧、我是个擅长拷问的人。”锦瑟笑意盈盈。
雪千寻微微一颤,道:“因为怨恨。怨恨令人不择手段,更令人铤而走险。”
“可是他待你那么好。”锦瑟眨着一双单纯得诡异的眼。
“他待我好阴险。”雪千寻沉声道,“是谁把我困在这肮脏地方?是谁害我不得赎身?是谁纳了百八十个姬妾却唯独不肯接我入府?”
“难难难道千寻是在吃醋?!”锦瑟这一惊诧非同小可。
“不、错!”雪千寻邪气地一笑:“毕竟我也是个女人嘛。”
锦瑟吐舌,唏嘘道:“哟,好邪恶的小狼崽子!真不是个诚实的孩子啊。”
第三章 七颗夜明珠
雪千寻知道锦瑟不是个容易糊弄的女人,但她对自己的回答并未多加追究倒令雪千寻多少松了口气。
――她不追究,想必是因为她也有无法答复的问题,比如、庄亲王何其殊把她安插在春江院的意图。
此后接连数日,皆为寻常,只是雪千寻正式从春江院的中楼搬入琼玉园居住。
忽一夜,何其殊不约而至,承了一肩的雪,径奔琼玉园的映雪阁。
当时雪千寻刚赶走锦瑟的小白狐,正要关门时,一柄折扇卡在门缝里,雪千寻浅浅一笑,道:“王爷。”
冬天也拿着折扇的,除了何其殊就没别人。门扉被折扇缓缓撑开,跟着现出一张神采飞扬的面孔。何其殊微一颔首,面带笑容。
雪千寻的贴身丫鬟丹墨拿铜钩挑旺了一炉子炭火,映雪阁被烘得暖意融融。何其殊安静地半倚在窗棂下,欣然听雪千寻弹奏,对遇刺之事只字不提,眉眼之间倒是现出罕有的喜悦之色。
过了一会儿,锦瑟的小狐狸又在挠门,外面寒冷,雪千寻不得不搁下琴,开门让它进到屋来。雪球一样的小家伙踱着悠闲小步,大摇大摆从雪千寻裙裾下经过,雪千寻看着它,把眉头皱得老紧。
果然不出雪千寻所料,这只狐狸非常淘气,一暖和过来就上窜下跳东咬西扯,后来居然跳到雪千寻的宝琴上,用两个前爪划弦玩,缭乱刺耳。
雪千寻十分不悦,吩咐丹墨:“快去叫锦瑟来。”
何其殊心情甚好,一摆手,道:“抱着它不就老实了?”双手捧起,把它放到雪千寻怀里。
雪千寻噘嘴:“给我干什么?”
何其殊笑而不答,从食盒里取了肉丝酥饼,掰开,捏出肉丝喂小雪。
雪千寻见小狐狸吃得欢喜,也觉有趣,便掰了块桂花糕送到它嘴边,不料小雪一拂爪,将桂花糕打落,碎屑溅到何其殊身上。
雪千寻哼了一声,把小雪推到何其殊怀里。何其殊笑道:“你不知道?小雪只吃荤腥的。”他对锦瑟的宠物倒是了解!
窗外落雪簌簌,窗下烛火曦微,何其殊一边逗小狐狸玩,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雪千寻闲聊,他的侧影映在窗纱上,清矍挺拔,棱角分明。
月满西楼时,何其殊放下小雪,抖落袍子上的点心碎屑,起身欲走。忽然有个墨绿的东西从他衣褶中滑落,何其殊急忙躬身拦住,凉丝丝的一片落回掌心时,他的脸上现出浅浅的幸福的笑意,托在眼前,用手指挑起一缕朱红的丝绦,又微微皱起眉头:“啧,断了。”
庄亲王家财亿万,向来挥金如土,从没见他对什么物件如此珍惜。
雪千寻不禁笑道:“是什么宝贝啊?”
何其殊道:“无价之宝。”说着,将那东西递给她,自鸣得意,“好吧?”
――是块小小的翡翠,墨绿之中夹着棉,绝非上品。
雪千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捋了捋断了的丝绦,道:“我给你结个新的。”
回身取出一团红丝绳,不一会儿,编了个如意结,将翡翠上断掉的同心结换下,还给何其殊。何其殊见她聪明灵巧,十分喜欢,也很高兴,接过来仔细将翡翠挂在腰间,然后又跟她要那条断了的旧丝绦。雪千寻正要把它丢到炭炉里,见他伸手,倒有些诧异。
何其殊道:“这也是宝贝。”接过同心结,揣进怀中。
雪千寻忍不住笑:“如此珍重,倒像是定情信物一般。”
何其殊抬眼,若有所思,忽然道:“那么送给你,你与本王定情可好?”
雪千寻猜不透庄亲王对那不起眼的翡翠到底有多珍重,抑或是别有用意,不敢贸然接受,便道:“既是王爷的无价之宝,千寻不敢夺人所爱。”
何其殊一笑置之,只道:“定情信物本就是互赠的,你也有宝贝,与本王换。”
雪千寻一扁嘴:“我寄身青楼,两袖清风,哪有什么宝贝。”
“小气鬼。”何其殊很自然地轻轻捏了她的脸颊,道:“你不是有七颗夜明珠么?拿来跟我换!”
雪千寻神色自若,喃喃:“给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给你就是你的了,你若赠与本王,本王当然大大领情。一高兴,娶你做王妃也说不定。”
身为堂堂庄亲王,何其殊姬妾数十,儿子女儿都有了,却不曾立过王妃。他忽然道出这种话,即便是戏言,那么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雪千寻心定如水,面上做出心疼的神色:“千寻最贵重的家当便是那七颗夜明珠了,后半辈子都指望它,王爷倒是会点。”
“可是有什么比情更贵重?”
“可是谁说我想跟你定情呢?”
“锦瑟。”何其殊悠然吐出这邪气四射的两个字,微笑,“锦瑟说你吃醋了,嫌本王不肯接你入府,在她面前又吵又闹,张罗着要杀人泄恨呢。”
雪千寻笑嗔道:“锦瑟想钱想疯了,趁你还未厌倦我,巴不得赶紧赎了我去。”一壁说着,一壁暗想,多嘴的锦瑟,几时给她缝上才好!
“我说么,千寻是阳春白雪凝成的傲骨,本王盼了多久也没盼到一滴醋。”何其殊微微苦笑,转而又道:“不过既然锦瑟如此说了,那本王就索性遂了她心愿,这就带你走,如何?――但只要你肯明明白白表个态,肯与我情定终身。”
雪千寻支支吾吾不表明态度,用眼睛余光瞥见庄亲王好整以暇地把玩腰间的翡翠,心里更加懊恼:可恶,被何其殊摆了一道!他如此步步紧逼,将了一军又一军,果然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对象――连她雪千寻也不例外。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想要雇用天下第一杀手三刀去刺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庄亲王,非有连城之宝不可成交,这世界上能够请得起三刀的人本就不多;而况那一天三刀“得手”后,就直奔琼玉园而来。――只是西风出手太重了些,没给何其殊留下活口,对雪千寻来说,绝对是不幸中之万幸。
雪千寻着实发了愁。虽然她从未对何其殊表示过爱慕,可也从未拒他于千里之外,那毕竟是高高在上庄亲王,她纵然清高,却还是识相的。况且,何其殊今天此举显然别有用意,倘若直截了当狠拒了他,反而更不稳妥。只是,目前七颗夜明珠只剩下四颗,委实难办。
“嗯……”踟躇片刻,雪千寻终于低低嗫嚅道:“那七颗珠子……”
恰在这时,白狐小雪在一旁又欢腾起来,居然抓了帘帐荡秋千,雪千寻如获救命稻草,喝道:“淘气的,你下来!”小雪当然不听她,满不在乎地瞧她一眼,松了爪子跃上书架,大有变本加厉之势。
雪千寻道:“丹墨,快去把锦瑟拖来!”
丹墨走了,小雪抓紧最后的时机大闹映雪阁,一会儿挠破雪千寻新画的兰草,一会儿打翻盛装新雪的罐子。何其殊只微笑着旁观。雪千寻则在这片刻的空档儿苦思对策。
忽然,小雪触动了玉案上的机括,从正上方的墙壁里现出一个小暗门。暗门慢悠悠打开,露出一个小匣子――盛装夜明珠的匣子。
“哟!”何其殊眉梢一扬,十分好奇的表情,走过去,“好隐蔽的暗格,工匠居然连本王也不告诉!”
雪千寻猝然一惊,脑海里瞬息浮出十几种谎言,然后电光火石地一个一个被否决。三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想挥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雪仿佛知道自己闯了祸,闪着荧光的眼睛瞧雪千寻,吟呜一声,不假思索地一爪扑上那个匣子。
吧嗒,匣子落地。咕噜咕噜……从中滚出一排荧光耀耀、通体浑圆的东西。
一、二、三、四……
雪千寻在想自己将会怎么死。
五――六――七!
怎么?竟是足足的七颗夜明珠!
――锦、瑟!!
雪千寻在心里咬牙切齿,这个家伙,偶然做件好事竟也那么让人火大!
“哈,一定有人在心里骂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慵懒的、挑衅的,不是锦瑟是谁?
雪千寻亲自开门,背着何其殊,对锦瑟使狠眼色,口里笑道:“你养的好狐狸,把我的藏宝之地曝露无疑,我不骂你骂谁呀?”
何其殊以扇击掌,朗声大笑:“本王如今可算明白了,春江院里最小气的不是锦瑟,而是雪千寻。小白眼儿狼,你当本王真想要你那点家当不成?”再不提交换信物和迎娶王妃之事,抬手在雪千寻头顶上抚了抚,翩然而去。
锦瑟抱着小雪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只差没有就地打滚。
“小白眼狼”?雪千寻望着锦瑟冷笑。可是从今以后,她恐怕再也脱不去这个绰号了。
第四章 花妖作祟
锦瑟见雪千寻目光之中有杀气,一甩袖子:“时候不早,我走啦!”抬脚便走。
“且慢。”雪千寻一把拖住她的斗篷,给她生生拽了回来。锦瑟直直望着她,闪着无辜的眼睛,亮晶晶,倒是好看。雪千寻道:“我有事问你。”
“唔,”锦瑟犹如恍然大悟,笑得春花烂漫,“你想问我红颜永驻的秘诀?――告诉你!首先,要时时保持微笑,切不要,对,切不要做你现在这样的表情!要笑眯眯的哟……”锦瑟伸出两根食指,挑起雪千寻的唇角,无奈信口开河到一半,却被雪千寻截了流,冰冰的手指压住了她两片温暖的嘴唇。
“我要问的是:你的《逗你玩大法》修到第几重了?”
“这回可好了,”锦瑟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长舒一口气,神色正经:“某某某终于洗清了谋杀庄亲王的嫌疑,我的春江院总算保全了。”抬眼看雪千寻,慷慨地笑道:“不必客气,在下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你若真想谢我,便把那三颗珠子还我罢,毕竟是我捡到的。”一壁说,又开始眨那双无辜的黑眼睛。
雪千寻冷笑:“谁要谢你了?不用你,我也能自己解围。”
“你怎么解?庄亲王摆明了要看七颗珠子,难不成你还说,一时眼花,给当作汤圆吃掉了?”
“我就说,那三颗珠子被人窃了。他不信,尽管搜,最后若是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话……”雪千寻咬着嘴唇坏笑。
“哈,”锦瑟嗤之以鼻,“千寻最会吓唬人了!我知道的,你才不会害我。”
两人正说着,外面隐隐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雪千寻并未留意,锦瑟却是神色一凛,目光如电般落在窗纱上,果然发现半个指甲大小的破洞,她急忙挣脱雪千寻的手,飞身掠出门外。然而这时候,外面只有白雪飞扬,半个人影也瞧不见,环顾四野,是绵软的新雪地,连一个脚印也没有。
雪千寻追上来,嗔道:“这笔帐,你休想赖掉!”
锦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情肃穆,低声道:“别闹了,有人。”说着伸手一指窗纱上的小洞,道:“方才我进来时还没有。”
雪千寻相信锦瑟的判断,不再多言,只是暗中思忖所顾虑的事,――希望那人不是庄亲王派来的。正想着,耳边传来零零落落的铃声,接着听见锦瑟低低唤了声:“小雪。”
正在出神的雪千寻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锦瑟笑着点她的鼻子,轻声道:“没叫你。”雪千寻回过神,只见那只淘气的小白狐忽然变得冷峻起来,一声不响,猛然腾空飞起,湛蓝的眸子在雪千寻面前划过一道荧光,令她不禁后退两步,锦瑟抬臂,适时地扶住她。
小白狐跃出门外,只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宛如一条白龙,直上房檐,紧跟着,房顶上传来惊恐万状的嚎叫,嚎叫之中还有带着哭腔的骂声:“老子不就是抠个窗纱么?才刚抠开,啥玩意儿都还没瞧见!”
锦瑟眉梢一扬,道:“捉到猎物了。”挽了雪千寻的手,步出室外。
雪千寻抬头,只见房顶上一个花花绿绿大锦袍的年轻男子,一边嚎,一边跳舞似的跟小雪搏斗。
雪千寻道:“小雪没事吧?”
锦瑟沉默不语,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雪,过了片刻,忽然啐道:“混账,这家伙找死。”说完,足尖一点,纵身掠上屋顶。
雪千寻悲悯地望着花袍男子,喃喃:“锦瑟……骂人了……”一愣神的功夫,只觉眼前一个黑影降下,接着噗通一声响,花袍男子四脚八叉砸在地上,吭也没吭一声。与此同时,锦瑟抱着小白狐,轻飘飘落下来。
雪千寻道:“你还是那么不懂得手下留情啊。”
锦瑟笑靥如花:“我见他想杀我的小雪,一时着急就……”说着,用脚尖点了点他脑袋,见他毫无反应,略微惊诧道:“死了?”
“你爷爷我,当然还活着!”忽然一声虎吼,地上的花袍男子一跃而起,几乎看不清他如何翻身,人已然直挺挺站在锦瑟面前,指着她鼻子道:“老子皮实着!”最后一个字刚吐到一半,忽然看清了锦瑟的面容,腮若桃花,明眸善睐,映着银光素雪,美丽不可方物。
“姑、姑、姑娘……”男子忽然紧张起来,“敢、敢、敢问您如何称呼?芳龄几何?可曾许人?在下西部人氏,初来帝都,姓唐名非,虚度二十,十岁出道,十五成名,单枪匹马,独步天下,笑傲江湖,人赠绰号三……”
锦瑟携了雪千寻的手,转身便走,啧啧叹道:“多年轻个人儿,随便一个跟斗就给摔糊涂了。”
雪千寻见他不像是庄亲王派来的,放下心来,冷笑道:“拜你所赐,那种跟斗通常都会摔死人吧?”
唐非被锦瑟无视,十分懊恼,立刻提高嗓音道:“老子便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第一杀手――三、刀!看,老子的宝刀――‘月如钩’!”
雪千寻一怔,锦瑟急忙回头,饶有兴致地道:“三刀?”
“对!”唐非斩钉截铁,只是见了锦瑟的面孔,语气便不那么强硬了,温声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大名鼎鼎的杀手三刀。――啊,当然咯,这是秘密。若不是你长得好看,我是不告诉你的!”
“三刀已经死了。”雪千寻淡淡道,“已经是八九天前的事了,想必在江湖上也传开了。”她悠悠转过身,目光不自禁地被唐非从袖子里抽出的刀吸引了,的确像‘月如钩’,和三刀所拿的刀一样。
唐非这才注意到雪千寻,只见她面白如玉,目光淡漠,一身黑衣盈盈立在簌簌白雪之中,如仙更如魔,与妖娆明艳的锦瑟相比,更有一番倾国倾城的魅惑。
唐非吞了口唾沫,一双眼珠子忙活得不可开交,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
雪千寻与锦瑟慢慢向他走来,雪千寻冷冽的目光漫过来,冷冷道:“说,你到底是谁?”
唐非忽然顿足大叫:“啊呀呀,好难抉择也!别过来!我告诉你们别过来!不要问我,千万不要问我更喜欢哪一个!真是痛苦的抉择啊!”一壁说着,一壁甩着花花绿绿的大袖子猛抓脑勺,见两人越走越近,更觉美艳逼人,不敢直视,于是痛呼一声:“大哥,小弟对不住你!”话音未落,人已如烟花一般直冲上天,转眼便没了踪影。
锦瑟指着空空的夜色,道:“那个花花绿绿……三刀?”
雪千寻对锦瑟道:“我所见到的三刀是蒙面的。不过回想起来,两人的眉眼的确十分相似,而且他手中拿的刀,也像‘月如钩’,只是,他这通身的打扮,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绚丽!”
锦瑟点头道:“身为杀手,他这性格也是出乎意料地活泼呢!”
又是一个清冷的早晨,按说这时候,帝都的春江院是最消停的时候,姑娘们大多还在床上,前夜的脂粉酒香还弥漫在空气中。然而这一日有所不同,从天刚蒙蒙亮起,住在中楼的如花如玉如梦如幻四位第一等姑娘,就如老鼠咬了屁股般,一个接一个地、香汗淋漓梨花带雨地跑到锦瑟房中。
首当其冲的如花大呼小叫:“了不得了老大,我的屋子有花妖作祟!”
锦瑟在床里翻了个身,懒洋洋道:“何以见得是花妖?”
如花胸有成竹:“他花花绿绿,又飞又跳!”
锦瑟心里有谱,又问:“那他如何作祟?”
如花义愤填膺:“他对我搂搂抱抱亲亲!”
锦瑟莫名其妙:“搂搂抱抱亲亲你的人还少么?”
如花痛心疾首,滚下泪来:“他没给钱!”
锦瑟恍然大悟:“哦。”起身,走过来,递上一个帕子给她拭泪,蔼声道:“你受了惊吓没有?”
如花双手叉腰,豪气干云:“啐!除了耗子,老娘就没碰上第二个能令老娘花容失色的怪物!”
好罢,姑且把耗子算作怪物,锦瑟苦笑,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如花的小脑袋,道:“你没受惊就好。今晚若是再瞧见他,记得索要利息便是。”
锦瑟刚把如花送出门外,迎面便跑来受惊的小松鼠似的如玉姑娘。锦瑟微微皱了皱眉头,问:“小松鼠,你也遇上花妖了?”
如玉泪流满面,轻轻点头。
锦瑟又问:“他花花绿绿又飞又跳?”
如玉抬手拭泪,重重点头。
锦瑟再问:“他搂搂抱抱亲亲你?”
如玉抽抽搭搭,频频点头。
锦瑟温声道:“你吓坏了吧?”
如玉嚎啕大哭,泣不成声:“老大啊,我要给吓死了,还当他就此抢我去妖魔界做花妖夫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锦瑟搂过她肩膀,宽慰道:“好孩子,难为你想象力这么好!今晚不用接客了,就到我隔壁屋子睡罢。”
如花等如玉略微冷静下来,便抢上来问道:“他给你钱没有?”
如玉眨巴眨巴眼,点头。
如花愤恨不已,握拳跌足道:“凭什么?凭什么?!”
如玉怯生生道:“那花妖说,之前亲了一个姑娘没给钱,结果挨了一顿拳脚。”
如花正要打探如玉得了多少银子时,如梦如幻两位姑娘齐头并进,排浪似的冲到锦瑟面前:“老大!呜呜呜……”
锦瑟道:“花花绿绿又飞又跳?”两人惊诧地点头。
锦瑟又道:“楼楼抱抱又亲亲?”两人坚定地点头。
锦瑟见她二人面色憔悴,关切道:“吓着了吧?”两人心有余悸地点头,说,不仅吓着了她们,那花妖还把她们的恩客给暴打一顿。
“那我倒不管,但是……”锦瑟咬牙切齿:“他踩了我的雷池了。”
如花只顾打自己的小算盘,拽着两个人道:“喂,他给你们多少钱?”如梦如幻素来知道如花的威力,倏地一下,躲在锦瑟背后。
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锦瑟火冒三丈:“混账,究竟欺负我手下多少姑娘?!”
飘上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怎么了,锦瑟?”
来的却是雪千寻。
雪千寻坐在锦瑟对面,她发现,锦瑟这一回是真的生气了,眉宇间的阴霾总也不散,这气氛,有点像一年前她刚接手春江院时发生的那件事。接着雪千寻从如梦如幻那里得知事情的经过,便知道那个唐非昨晚并未离开春江院,同时,也确定了锦瑟发怒的原因。
春江院虽然是青楼,但锦瑟不容许任何人欺负她手下的姑娘,一年前,有个强迫这里的歌女陪寝的贵族,锦瑟二话不说便砍了那个男人的一只手,道:“你碰了她的手,我便砍你的手,你若敢碰她的脸,我便摘了你的头!”事后,那个贵族派了四五十号打手来春江院闹事,是庄亲王出面才得以摆平。
如今,那个花花绿绿在一夜之间便惹哭了四位姑娘,毫无疑问,他闯祸了。
然,且不论唐非是否真是杀手三刀,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那就是:他的武功,绝非等闲。
当时在房顶上,锦瑟与唐非交手,虽然他未看清锦瑟的样貌,但也清楚对手是女人,于是暧昧地说了声:“本大爷不会伤你的。”锦瑟并未因这句话手下留情,是抱着让他横半个月的目的出招的。然而,唐非却毫发无伤。不动声色、恰到好处的防御,恰恰比凌厉霸道的进攻更难上十倍。
锦瑟隐隐感到这个人的棘手,而她又不想让何其殊再次出面,堂堂庄亲王的人情,不是那么容易消受的。
雪千寻道:“不管怎样,得先抓住他才行。”
锦瑟啃着指尖皱眉头:“他来无影去无踪的,哪里抓去?”
雪千寻冲她坏坏一笑:“你色诱他啊!”
锦瑟瞬间变成桃子脸,红得十分喜庆。
雪千寻道:“春江院里美女如云,你知道他最先去哪间房?倒不如你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艳冠群芳,直接把他引你屋里去的好。”
锦瑟幽怨地瞥一眼雪千寻,喃喃道:“我说小狼崽子啊……”
“老大!呜呜……”如花如玉如梦如幻四位姑娘楚楚可怜地望着锦瑟。
“够了够了,别哭了小祖宗们!”锦瑟一狠心,道:“好罢!就让他死在我屋里!”
第五章 西楼咳嗽声
傍晚。
锦瑟生平第一次涂了这么多脂粉,她也生平第一次见到雪千寻如此兴致勃勃热衷于一件事情。
“喂,你画好了没有?”锦瑟想动一动僵了的脖子。
雪千寻鼻子里哼了一声:“见鬼,你的眉是怎生长的?不管怎么画,都不及本来的更好看。”
锦瑟嘟哝道:“什么叫见鬼?是锦瑟天生丽质。”
雪千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番,随后轻呼一口气,道:“算了,不给你画了,你把脂粉也洗掉吧?”
“为什么?”
“你这张脸长得也忒诡异,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看来这半晌,我都白忙了。”
锦瑟一边洗脸一边咧嘴。
雪千寻也笑,道:“爱听好话是么?”
锦瑟拼命点头。
雪千寻道:“如果你今夜能把唐非引来,便说明你真的有惊天动地的魅力。我一定大大夸你。”
锦瑟苦笑:“你明知道,春江院的第一号绝色是你自己。说不定唐非还是会先到琼玉园。”
雪千寻道:“那么你便少穿些。”
“什么?”
“你少穿些,唐非自然就到你这里。他若是去琼玉园,我可抓不住他。”
雪千寻说完,一拂袖子便走了。留下锦瑟愤愤地捶桌子,那个小狼崽子,越发恶毒了。
当夜,唐非果然未到琼玉园来,次日清晨,雪千寻极早地醒来,也没惊动丹墨,独自去中楼走了一趟,见各房姑娘都没动静,心下一紧,疾步登上西楼的顶层,锦瑟的房间,不打招呼,砰地一声把门推开。
屋子里十分安静,桌上的蜡烛燃地只剩个脚,奄奄一息地亮着。床上,蜷缩着一个小虾米,被子也没盖,只穿着两件薄薄的丝衣。
“锦瑟!”雪千寻冲过去,粗鲁地把她翻过来,骂道:“你呆了!穿得如此香艳,当真想要勾引那个花花绿绿不成?”
锦瑟急急喘着气,细声道:“我不是怕他去你那儿么?”
雪千寻忙抓起被子给她裹上,斥道:“平时机灵得像个鬼,半点亏也不肯吃的刁钻锦瑟,今儿个怎么呆到骨头里去了?谁叫你穿夏天衣裳了?”
锦瑟两颊泛红,只是笑,苍白的嘴唇弯成弧线。雪千寻越来越感觉她不对劲,把手放在她额头上摸了摸,立刻大惊失色,叫道:“你病了!”
锦瑟闪着漆黑的眼睛,也把手放在脑门上摸摸,诧道:“呀,好像是真的!怎么办怎么办?鼻腔好难受,胳膊也疼腿也疼,脑袋痛死了……千寻,我会死么会死么?”蜷在被子里,像个被捕的小狐狸。
雪千寻急忙唤丹墨,叫她快去请大夫,跟着亲自去厨房熬了红枣粥端来。这时候,她方想起重要的事,问道:“夜里唐非来了没有?”
锦瑟哧溜哧溜吸着热粥,摇头。雪千寻道:“他好像也没去骚扰别的姑娘,刚刚如花还在房里跺脚,怕讨不回银子。”
锦瑟顿时生龙活虎,怒目道:“惹哭了我的姑娘们,早晚教他死!”大动之下,忽觉浑身酸痛,头晕脑胀,恶心嗳气,还猛烈地咳嗽起来。
雪千寻给她重新掖了被子,道:“你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一碗红枣粥没喝完的功夫,丹墨便拖着个郎中跑进来。郎中给锦瑟仔细切脉,眉头皱了皱,脑袋摇了摇,脸色凝重地道:“病得不轻呵。”跟着大笔一挥,开了复杂的药方。
雪千寻接过方子来看,见上面写着:桔梗六钱,陈皮六钱,前胡十钱,银花十五钱,连翘十二钱,芦根十钱,荆芥十钱,竹茹六钱,杏仁十钱,瓜萎十五钱,菊花十钱,桑叶十钱,甘草六钱,生石膏十五钱。
雪千寻忖了忖,对郎中道:“先生,看这药方,像是辛凉解表,清热止咳之法。您别瞧她平日里张牙舞爪无法无天的可恨样子,其实身体虚得很,她今天这幅德性,倒像是阳虚外感寒邪,服了这味猛药,该不会胃津受伤,脉不浮吧?依我看,至少当去掉桔梗、前胡、连翘、生石膏这些东西。”雪千寻一壁说着,一壁拿笔在那处方笺上涂画。
郎中擦了擦汗,再次给锦瑟把脉,道:“姑娘所说极有道理,原来竟是医道高人。”
雪千寻苦笑道:“先生谬赞,我只是小时候翻过父亲书斋里的三两本医书,略知一二罢了。”
郎中干笑两声,铺开宣纸,重新写了张方子,双手递给雪千寻看。
雪千寻接过来扫了两眼,神情冷酷,随后唤丹墨给他一点碎银子,请他慢走。等这个郎中一出门口,雪千寻便撕了那张纸,塞给丹墨一锭银元宝,道:“去请帝都最好的名医来!快点儿!”
丹墨见雪千寻眼中有厉色,吓得急忙跑出去。
锦瑟窝在床角,拍手笑道:“雪姑娘好学识,连医术都懂得。”
雪千寻自嘲地冷笑:“比半调子还不如。”
锦瑟闪着眼睛道:“你是两年前才进的春江院罢?”
“你提这做什么?”
锦瑟若有所思地道:“初来乍到,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瞧你这通身的气派,很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雪千寻神色一肃:“小狐狸,你想打探本姑娘的身世么?”
锦瑟把脑袋一偏,不屑道:“反正你现在是我春江院的姑娘,管你以前曾经是谁!”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其中难免夹杂几句唇枪舌剑,不一刻,丹墨气喘吁吁跑回来,身后跟着的,竟是庄亲王何其殊和一个衣冠颇显高贵的陌生人。
何其殊道:“怎么、锦瑟病了?”
雪千寻道:“嗯,她这一病甚好,总算能清净几日了。王爷怎么来了?”
何其殊道:“方才我在街上撞见慌慌张张的丹墨,以为是你怎么了,一问才知,是锦瑟病了,丹墨说你又发怒,吓得她满城找名医。我见她可怜,便把高太医请来了。”说着回身一指,又对那陌生人道:“高太医,你可要给锦瑟好好医治呵。”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锦瑟身上,却带着复杂的寒意。
雪千寻跟在高太医身边,盯着他给锦瑟把脉,仔细询问病情,最后还夺来药方看。
何其殊轻轻弹嗽了一声。雪千寻脸一红,自知失礼,她是青楼琴师,对方是宫廷御医,她这样跟前跟后问长问短又与人讨论药方,其实甚不礼貌。
何其殊道:“千寻,本王好久没听你弹奏了。”
雪千寻只好留下丹墨照顾锦瑟,自己跟庄亲王来到琼玉园的映雪阁。
“千寻,”当雪千寻揭开琴遮布时,何其殊却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柔声道:“天气寒冷,先不弹了。”
雪千寻仰头道:“王爷此来,可是有事?”
何其殊点点头,道:“本王还是不放心你。不如从此到我府中去住罢。”
雪千寻一怔,道:“王爷在朝廷德高望重,这样做,恐落人口实。况且,我在这不是好好的么?”
“你在这里总跟锦瑟斗嘴,白生气。”何其殊淡淡笑着,望她的眼睛。
雪千寻嫣然一笑:“我倒不觉得很生气。闲也是闲着,难得有这么个解闷的斗嘴对手。说起来呵,锦瑟这个人十分有趣,我很喜欢呢。”
雪千寻回答得干脆直白,一时间何其殊倒没了话说,打了扇子胡乱扇两下,又道:“春江院是风月场所,哪里有王府好?而况今晨本王听说帝都又出现了猫尾信,江湖也不太平呢!”
“猫尾信?!”雪千寻脱口惊呼。
猫尾信是三刀杀人的标志,等同于阎王宣判的一页纸!
何其殊点头:“不错,昨天傍晚,火锤帮的帮主在总舵接到猫尾信,上面提醒的时间是子时三刻,结果他就真在子时三刻死掉了,并且,身上只有三个刀口。”
雪千寻道:“三刀是拿到钱才去杀人的杀手,我不碍着他,有甚么危险?”
何其殊道:“三刀的复活又搅起江湖风雨,打杀之中难免伤及无辜,而况春江院又是鱼龙混杂之地。”
雪千寻道:“倘若这番风波果真由三刀引起,那么我去庄亲王府,反而更不安全呢。”
何其殊悠悠微笑,轻轻哼了一声。雪千寻也笑道:“千寻是不想给王爷添麻烦。”
“好罢,那你就尽管留在这里!”何其殊合上折扇,抖衣而起,“走了。”
雪千寻帮他披上银鼠斗篷,谈笑自若地送他到琼玉园门口。临别时,何其殊足下忽然凝滞了片刻,终于回过头来,对雪千寻微微一笑,道:“千寻,本王真的很喜欢你。”说完一转身,洒然离去,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他没有给雪千寻做出回应的机会。
雪千寻望着渐渐远去的他,高大挺拔,潇洒倜傥,傲慢而自负的庄亲王,连背影都那么不可一世呢。天空蓦地落下零零的雪花,雪千寻冷得轻轻颤抖,她伸手接住那细小而短暂的冰晶,喃喃低语:“夙沙千寻,你还要浪费多少时间呢?”
春江院西楼的顶层。
锦瑟刚喝了药,正苦得瘪着嘴逗小狐狸玩。忽然听见楼梯上传来熟悉的急促的脚步声,锦瑟立刻弃了小雪,往床里一翻,闭眼装死。
过了一会儿,听见一个声音道:“丹墨,那个家伙还活着么?”
“雪姑娘放心,老板刚喝了药,说不觉得那么冷了。”
“高太医还说了什么没有?”
“高太医临走时说,老板的病很严重,是宿积的寒症,需慢慢调养。”
“竟是宿疾?有这么严重?”
“嗯……可是老板她自己却叫嚣:是高太医胡说八道!”
“叫嚣?――看来精神倒是很好。命硬的家伙。”雪千寻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又道:“丹墨,去做自己的事吧,这里不用你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锦瑟发觉背后的脚步声变轻了,渐渐靠到床边,忍不住微微启开眼睛,不料肩膀忽然被一只软软的小手拍了一下。
“你是蛇精啊?蜷成一团,脑袋专往黑暗狭小的地方钻!”雪千寻一壁说着,毫不温柔地把她的脸翻过来。
锦瑟未来得及闭眼,于是只好半睁着双眼,不说话也不眨眼。
雪千寻歪着脑袋与她对视,锦瑟在被子的遮掩下,用左手狠命掐自己右手背,勉强忍住不笑。雪千寻瞧了一会儿,大声唤她,见没有反应,便去挠她腋下,锦瑟暗中调息运气,将笑穴转移,同时,她几乎把自己的右手掐肿了。雪千寻脸色瞬息万变,终于变得惶恐起来,探她鼻息,没气,抓来她左手切脉,居然连脉搏也无。
“怎么办?锦瑟她死了!”一个声音在心中炸响,那种恐怖的记忆再次蔓延至全身,雪千寻慌得泪如雨下,淅淅簌簌打在锦瑟脸上,滚烫滚烫的,口里喃喃道:“锦瑟是呆子,呆子!”
忽然有个温软的手臂环住了雪千寻的纤腰,锦瑟抬起粉红的脸:“你骂我,丫头。”漆黑的眸子里氤氲着梅雨的水气,唇角一挑,两颗虎牙尖得顽皮而嚣张,幽幽道:“哭个什么?”
雪千寻陡然止住哭声,表情定在惊喜交集的那个瞬间。锦瑟却一头倒在雪千寻怀里笑岔了气。
雪千寻恍然,将她推开,冷冷道:“锦瑟,你怎么回事?”
“装死。”锦瑟听出她声色有变,目光闪闪烁烁,不敢直视雪千寻。
“装死那么好玩么?”雪千寻颤声道,泪水又在眼圈里转,又气又恨又委屈。
“不、不好玩。但是……我想学她玩儿……就学一小下。”
“学谁?!”雪千寻声色俱厉。
“骑着大雕飞走的那个……”锦瑟的声音越来越低,把脸侧向黑暗狭小的角落,“那天你那么紧张她。”
她是指西风!
雪千寻默不作声,也不再哭,目光变得寒冷而悲恸,半晌,方淡淡道:“你们一个个,都来让我难过。”说完,一脚踢飞了锦瑟脱在床下的一只绣花鞋,摔帘子离去,小白狐不识相地追她,却被雪千寻一脚踢跑。
锦瑟趴在床沿儿,揪着被子低低嗫嚅道:“你欺负我的小狐狸……”探着脑袋倾听雪千寻的动静,然而却只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于是又愤愤砸着床板重复道:“欺负我的小狐狸!”
但雪千寻终究是头也不回地走了。锦瑟想,自己一定是碰到雪千寻的痛处,令她受伤了。越想越悔,直至心乱如麻、头痛欲裂,胸腔里猛地涌起一股恶寒,迫得她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咳嗽半晌,右手背也跟着痛了,低头看去,果然给掐红肿了。只是那红肿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接着又有灼烫的感觉,原来,有一种水落在上面了。
雪千寻一整天都未离开琼玉园,晚上该出的场子也拒掉。锦瑟则像只受伤的小狐狸,与小雪四目相对,窝在床角喝苦药。
她虽是春江院的老板,身边却并无丫鬟,但她向来对待院中的姑娘们好,如今病了,大家都争着来照顾她。当有人告状雪千寻推掉曲约,引起客人不满的事情时,锦瑟正拼命往口里灌药,灌完了就咳嗽得说不出话来。后来如花扬言说,定要练得一手卓越的琴技,以便从此不必陪各种各样的臭男人睡觉也能赚来大把吃喝玩乐的钱。说起钱来,如花便又想起那个“花妖”,难免咬牙切齿地发通牢骚。因此锦瑟才想到,今天唐非也未出现在春江院,他又去别处采花了吧,还是、去哪里耍他的刀片子了?
第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次日晚,雪千寻只去仙音台弹了一支曲子,台下欢呼如潮,她却冷若冰霜。镇远将军家的二公子赵思一掷千金,企图买她的一个笑容,雪千寻视若无物,招呼一声“丹墨”,自回她的映雪阁。
赵思下不来台,恨得牙根痒痒,然则顾忌她是庄王的人,也只得忍气吞声,却立刻派人去春江院的主人锦瑟那儿发了一通狠,把桌椅板凳都给砸了。锦瑟屏退所有人,自己盘在床角捧着药碗慢慢吸着,放任他们砸。当其中一个人摔烂最后一个绣蹾,企图把手伸向墙上的一副墨梅图时,锦瑟忽然抬头,悠悠道:“也该累了罢?”笑微微地向他们一扫。
那些壮汉本想动手打她,却忽然发现锦瑟身边的小白狐双目灼灼,绽出饕餮般恐怖的光芒,都给吓得浑身颤栗。
锦瑟又道:“累了便请回吧。”
众汉像中了魔咒,都不敢久留,你争我抢跑下楼去,到了春江院门外,方才纷纷活转,骂骂咧咧,浩浩荡荡返回将军府。因为任何人都未曾受伤,众汉为了讨赏,不约而同地撒了谎。赵思听说锦瑟居然“忍气吞声”,多少有些惊奇,转念一想,必是自己身为镇远将军之子,其他贵族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于是心中自然高涨了几分得意,暗生了更多嚣张。
将军府的人走后,春江院的姑娘们一个接一个探出脑袋,排着队似的跑到锦瑟的房间门口。当时锦瑟已经下床,正望着墙上那副墨梅图发呆,听见又乱又轻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微微笑道:“别怕,没事了。”
姑娘们转忧为喜,涌进屋子唧唧喳喳,小白狐盘在锦瑟膝上,睡得几乎要冒泡。后来,就有平日里嫉妒雪千寻的人小心翼翼地在锦瑟面前发牢骚,锦瑟听到这种话,直直倒回床里,把被子向脸上一蒙:“困了。”
她们看出锦瑟不悦,只好起身告辞。
走廊里,如花心直口快,大为感慨:“雪千寻真有福气,庄王待她好,老大待她更好!”
如玉道:“老大待咱们每个人都好啊,她不逼人做不喜欢做的事。”
便有人小声道:“可是你们不觉得雪千寻有点过分么?连艺都不肯卖了,她在春江院还能做什么?”
“是啊是啊,庄王再捧她的场,不是也没为她赎身么?”
“没错,庄王狂傲不羁又风流潇洒,他心里最爱的,还不定是哪个呢!”
如玉激动道:“你别乱说,我看庄王最爱的就是雪姑娘,她长得美,又有才华,脾气还很古怪呢……”
“脾气古怪也是优点吗?”立刻有人不服地反问。
如玉道:“古怪是古怪,但是一点都不讨厌!因为她本性其实是单纯、善良的。”
“算了算了,说这个也没用。咱们到底比不过她,别的不说,单凭那仪表,咱就没法比。”
如玉补充道:“不仅仪表!最重要的是心灵和才华!男人也看重这些!”
如花忽然自言自语道:“可是男人看久了一张面孔会厌倦吧……男人总想要新鲜的,嗯,绝不会错。”
如玉又急了,叫道:“也有一辈子只喜欢一个女人的男人!那才是真正的喜欢!”
“瞧,小松鼠又犯傻了,一定是想到她的秦公子了!”
“嘻嘻,小玉,你可不要把男人的话太当真哟。”
众姑娘一片娇笑。
所有的声音,锦瑟机械地听在耳朵里,直到它们渐渐远去,她才把被子揭开,大口喘着气。看来装死一点儿也不好玩,雪千寻是不是再也不理睬她了?
夜已深,不如睡去。或许天一亮,日子就会回归原来的模样。
还是梦里好。
梦里有琴声,清澈、忧郁、悲伤,从高高的天窗上透下来,就像射入万丈深渊的晨曦一样,没什么能阻止它的到达,即便是这么深、这么暗、这么寒冷。锦瑟安心地听着那琴声,脚边的小老鼠告诉她那弹琴的人是谁,她看不到,却从此认识了那个琴师,于是,即便是在这阴暗犹如地狱的角落,她也不会觉得很残酷、很孤独。
——她当然知道这是梦,所以才紧闭着双眼,企图陷在里面不出来。但枕边的小雪却唧唧叫个不住,锦瑟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瞥见丹墨在房门口晃,随口唤她,她却倏地一下消失了。但耳边果真有琴声传来,虽然与梦里感觉的那种有些差别,倒也颇有几分韵味。
锦瑟和衣而起,寻声而去,难免吃了一惊,弹琴的竟是如花。曾经因为手痛,半途而废的她,果真下决心要练琴了么?
锦瑟轻轻拍了拍掌,如花回头,笑嘻嘻道:“老大,我弹得好么?”
锦瑟点头微笑:“如花很聪明。”又道:“看见丹墨了么?”
如花一指窗外,道:“不是在下面晾衣服么?”
锦瑟心道:“她倒是好快的脚步。”回屋抱了小雪,疾步前往琼玉园。
站在映雪阁门前,锦瑟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是从里面闩着的,便绕到窗边。那天被唐非捅破的窗纱居然还没换过,锦瑟便顺着小孔向屋中张望。只有雪千寻一个人,侧卧在床,面向窗户,睫毛微微颤抖,还在睡着。锦瑟在冷风里伫立良久,感觉两人之间像隔了重山,胸臆之中越发寒不可耐,终于转身要走,却忽然听见雪千寻轻声道:“回来。”
锦瑟又惊又喜,也不知说什么好,跑到门口便要敲门,手刚举到一半,却听见屋里又道:“千寻!”
——怎么?屋里还有别人?
锦瑟的胳膊无力地垂下来,忍不住想多听一些。
里面又道:“我想看看你的样子。”这回听清了是雪千寻的声音。
“千寻,千寻……”唤着千寻的名字,可那个声音分明就是雪千寻的!她为什么唤出这两个字?
锦瑟忍不住附耳细听。隐隐传来哭声,雪千寻喃喃念了一句:“我不要你死,夙沙千寻……”
夙沙千寻?!锦瑟心中一震,夙沙这个姓氏,对天下每一个人来说都不陌生!数年前,庄王何其殊率精兵十万,将武林至尊“夙沙世家”抹杀。锦瑟正思忖着,忽觉身后有稳健的脚步声,那么明显,她方才居然没有发觉,因为怕雪千寻再喊出古怪的梦话,锦瑟急忙以手帕掩着口鼻,猛烈地咳嗽起来。
雪千寻被惊醒,道:“是锦瑟么?”故作冰冷的声音中难掩几分关切,却听锦瑟在门外道:“庄王。”
雪千寻急忙穿衣下地,把门闩打开。第一眼先看到锦瑟,面带微笑,双靥泛着病态的红,接着望了一眼何其殊,何其殊也向她扫了一眼,道:“昨晚睡得很晚么?——怎么眼圈都红了?”
雪千寻笑道:“是么?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不过昨天的确睡得晚点儿。”
何其殊进屋,坐在首座,悠悠道:“听说你们两个冤家又闹别扭了。”
雪千寻与锦瑟谁也不看谁,却异口同声道:“哪里有?”
何其殊打开折扇,缓缓摇,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们。
雪千寻忽然对锦瑟道:“你怎么也跟来?”
锦瑟咳了咳,笑道:“我可是先于王爷一步呢。”
“唔,对了,你来干什么?不是还病着么?”何其殊面向锦瑟。
锦瑟淡淡道:“我是来告诉雪姑娘,谁是春江院的主人。”
雪千寻微微一惊,不屑地哼了一声。
何其殊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讲?”
锦瑟便将雪千寻前晚拒绝出场,昨晚又惹恼镇远将军二公子的事告诉何其殊,最后她道:“王爷您以后最好对雪姑娘轻些宠溺,我还期盼着春江院生意兴隆呢!”
何其殊朗声大笑:“难道千寻的坏脾气是本王惯的么?”
雪千寻别过头去,从唇缝里低低道:“告状精。”
锦瑟充耳不闻,道:“雪姑娘今晚若是不愿出场,我便让如花上仙音台了。”
“爱谁谁,谁稀罕。”
何其殊插口道:“如花是哪个?水蛇腰的?”
“你说的那是如梦。”锦瑟笑道,“如花是四大姑娘里的头一个。”
“唔,先算钱后进房的那个!看她平时娇憨可爱,如今也学起风雅来?”
锦瑟道:“听说刚进春江院时正经学过一年琴技,因为吃不了苦,中途放弃了。如今不知受了什么激励,又捡了起来,刚刚还在房里弹呢,蛮不错的。”
何其殊道:“那倒想听听。”
雪千寻冷冷道:“想听快趁早,说不定现在正弹得起兴呢。”
不料何其殊当真振衣而起,丢了句:“本王过去瞧瞧!”走了。
锦瑟心道:可算走了。默默凝视着雪千寻。
雪千寻也不看她,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抠窗纱,把那个窟窿撑得越来越大,冷风卷着雪沫灌进来。雪千寻不耐烦地嘟哝道:“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这屋子冷得很。”
锦瑟悠悠道:“何其殊认为,你是她的女人,我是他的手下,所以你我最好不要闹得太僵,更不要太亲密。”
“你是大老板,关键时候还管着我呢,我哪敢跟你闹僵。至于亲密,就更谈不上了,你有一大堆蛇虫鸟兽,跟谁亲也千万别跟我亲。”雪千寻一边说一边狠狠捣着窗纱上的窟窿,忽然哗啦一声,给撕开条口子,不耐烦地道:“丹墨跑哪玩去了,教她换也不给换。”
锦瑟道:“她在后院晾衣服。”
话音刚落,丹墨搓着通红的小手走进来,自去火盆上暖手。
雪千寻道:“丹墨,你去哪儿了?”
“我在暗香亭扫雪啊,昨天你说那里的雪太厚了。”
“后来我又叫你先把窗纱换了,你可是忘了?”
丹墨一脸迷惑,道:“有么?”
锦瑟抱着小雪走近丹墨身边,微微笑道:“有啊,她在梦里吩咐的呢。某人做梦的时候也极其口齿伶俐,话多得很。”
丹墨不知所谓,憨憨一笑,跑去找管事的拿窗纱。
雪千寻不禁一惊,心道:刚刚做的那个梦给喊出来了么?那么庄王可曾听见?正担忧着,却听锦瑟道:“何其殊没听见。”
“嗯?”雪千寻一怔。
“但是我听见了。‘夙、沙、千、寻’,如果你觉得这个名字很重要,那么最好放在心里,不要随便说出口。梦呓对于一个守密者来说,往往是致命的。”
雪千寻低低道:“那……多谢了。”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锦瑟便咳嗽得喘不过气来,雪千寻连忙上前,轻声道:“严重了么?”
锦瑟笑着摇摇头,道:“伤寒而已,不碍事。唔,对了,最近我恐怕不能照顾小雪,暂且放它在你屋里。”
雪千寻觉得奇怪,刚要拒绝,锦瑟又道:“把丹墨借我几日吧,劳烦她帮我端碗水什么的。”说完一转身,飘然而去,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落在风里。
第七章 银狐的夜宵
第七章银狐的夜宵
自此丹墨搬去中楼锦瑟房间,小银狐由雪千寻照料。冬天已经到来,日复一日,渐渐把帝都裹紧,但即便是如此寒冷孤单,雪千寻也坚持一个人住在琼玉园,每天与银狐小雪形影不离,或弹琴、或作画,小雪总是安静地守在一边;偶尔雪千寻也抱它去映雪阁后面的暗香亭看梅――虽然梅枝都还是秃的。雪千寻向来取笑锦瑟爱和动物作伴,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和小雪相处得如此融洽,俨然一对良朋佳友。但只有一点她们双方难以协调:雪千寻不喜荤腥,小雪却从不茹素。
最近几日,庄亲王和锦瑟都极少过来映雪阁,更没人催雪千寻出场,她乐得逍遥,才不理睬仙音台上是否虚席。
忽然一天深夜,雪千寻被窗外一阵骚动惊醒,回身一摸,小雪不在。雪千寻有些不良的预感,急忙披衣出门,然而外面只有一些凌乱的脚印,却无半个人影。雪千寻试探地唤一声“小雪”,也不见小雪回来。心里开始焦虑,急忙顺着脚印寻去,走着走着,发现竟是直奔西楼的方向,西楼里住着春江院的仆役,顶层却是锦瑟的房间。
雪千寻行至途中,居然碰上小雪,轻盈盈地迎面跳过来,看见雪千寻,狐眼一闪,欢喜地扑到雪千寻怀里。
“原来是半夜出去淘气了。”雪千寻对怀中的小狐狸轻声责备,又喃喃道:“我还当是你的主人怎么了。”
说到这时,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喘息,雪千寻急忙回身,却发现四周空空如也,心里难免自嘲:越来越神经兮兮了,不过是风声。一边想着,一边抱着小雪跑回房间。
然,雪千寻回房后,在烛光下一照才发现,自己胸前斑斑驳驳都是血迹,大惊之下不难想到小雪身上,急忙翻它过来仔细查看,结果发现这小狐狸的嘴角和四爪上都是血,它还自己添呢。雪千寻意识到小雪这次外出不仅仅是淘气这么简单,于是再次急奔西楼。
然而这一次在路途中,雪千寻迎面撞上的却是个乌黑斗篷、风帽遮住整张脸孔的人。那人从黑袍下抽出一只纤细的手,迅速将雪千寻拉到假山后,轻声道:“千寻……是我。”
雪千寻低声惊呼:“锦瑟?”
锦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这么晚出来干什么?快回去!”
“不!我……”
“别怕,有小雪在你身边。”
“可是你呢?”
“别问那么多,你回去,安心睡觉便是。”锦瑟向外望了望,回过头来,道:“不听话?那么我送你。”说完,忽然将雪千寻抱个满怀,腾空掠起,雪千寻只觉锦瑟双臂极热,自己和她都飞了起来,树木与白雪都向自己身后退去,等回过神时,她已经躺在床上。
雪千寻惊诧地望着乌蓬遮面的锦瑟,问:“究竟怎么回事?”
锦瑟微微笑道:“无事。”话音里夹着急促呼吸的丝丝声。
“无事你神秘兮兮?”
“唔,夜来无聊,逗你玩玩。”
雪千寻意欲翻身坐起,却被锦瑟温柔地按下,在她耳边细细道:“睡个好觉吧。”听了锦瑟的柔声细语,雪千寻忽觉眼睑沉重,昏昏欲睡,抓了锦瑟斗篷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弛,终于落下。
次日,雪千寻睡到日头偏西方醒,昨夜之事恍如一梦,急忙看小雪,却见它四蹄如雪,嘴角纯白,再看自己的昨夜所穿的外衣,也是干净得没有一丝血迹,而门外的雪地也平平整整,不见脚印。
雪千寻困惑地敲了敲脑袋,心道:难道真是做梦么?只是梦里锦瑟急促而虚弱的呼吸,以及因为生病而微微发烫的掌心却历历在目,犹如刚刚发生的一般。
雪千寻想去追问锦瑟,转念一想,就算此事是真的,也显然是锦瑟在极力隐瞒,问她也不可能问出原委,索性不闻不问,一个人抱着小雪在园子里寻寻觅觅,探探索索。短暂的黄昏时光便这样过去。
天色渐暗,雪千寻想起该去仙音台弹奏,这个场子是威远镖局的副镖头龙涛甲包下的,可谓“大场”,雪千寻觉得自己不能再没理由地任性下去了。
因为锦瑟曾经叮嘱过,叫雪千寻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小银狐,所以雪千寻来到正厅时也将小雪抱在怀中。然而令她有些奇怪的是,她还没走近正厅,便听见仙音台上传来铮铮咚咚的琴声,连忙疾走几步,一掀帘子,却发现坐在仙音台上的,竟是如花。
雪千寻不记得自己说过拒绝上台的话,锦瑟显然是私自安排了别人。雪千寻不禁微微一笑,锦瑟又搞的什么鬼?淡然坐在角落一个位子上。且做一回看客罢。
有些客人注意到她,私下里窃窃,色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但始终没人敢招呼她,因为此时此刻,同在大厅赏曲的,还有一个大人物――庄亲王何其殊。雪千寻也看见何其殊,而何其殊却正听曲听得大悦,即便目光不经意扫到雪千寻这里,也是视而不见。雪千寻冷哼一声,斟了一盏茶,慢慢饮起来。
在雪千寻听来,如花的琴技实在乏善可陈,然则她却有着雪千寻指下不曾有过的活泼与明艳,那是双十年华的明媚少女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音色,是单纯的、欢喜的、炽热的。只是这份情怀,雪千寻早在五年之前便已丢了。
台下的客人――甚至包括何其殊――显然都非常欣赏如花的弹奏,他们从来只道如花姿色艳丽,待客热情,哪里想到她还能像模像样地弹出颇富她独特性格的曲子?喜爱之中更多了几分惊奇。
台上台下气氛正在高涨时,忽然听得台下有人高呼一声:“怎么换人了?!”
众人望去,竟是镇远将军家的二公子赵思。只见他一脸愤然,呼喝道:“今晚不是雪千寻雪姑娘的场子么?怎么换作了花姑娘?老板――老板?”
锦瑟披了银白小袄,扶着高层的围栏,向下望来。
赵思仰头道:“本公子是冲雪千寻来的!”
雪千寻放下茶盏,饶有兴致地瞧着仙音台下偶然加演的这出戏。
锦瑟瞥见雪千寻,微微笑道:“如花姑娘弹得不好么?”
赵思冷冷一笑,朗声道:“若是单论琴技,如花姑娘与雪姑娘当然不相上下,但是……”
雪千寻庆幸自己把茶盏放在桌上,没有正在往口里送。
“但是,”锦瑟接口道:“包下本场的龙涛甲副镖头都不介意,赵公子何以如此介怀?”
“本公子怎能与那些江湖豪杰相同?”赵思继续神色肃然地道:“在弹奏的技艺上,两位姑娘也许不分伯仲,然则她二人一个是五月石榴一个是阳春白雪,本公子爱的,正是雪姑娘那与众不同的冰雪气质!”说完,赵思的目光穿过云云嫖客,笑吟吟地向坐在角落的雪千寻深情一望。
雪千寻无可奈何地把脸侧向一边。
仙音台下忽然有人笑了起来,一把折扇当空展开,好整以暇地缓缓摇。
赵思面向摇扇人略一拱手,道:“巧啊,庄亲王。”
何其殊微微颔首:“巧。”
赵思道:“敢问庄亲王何以发笑?”
何其殊道:“本王笑你不懂怜香惜玉,如花姑娘正弹在投入时被你打断,瞧,这小脸都窘成什么样子了?”
赵思微微一惊,万没想到庄亲王毫不顾及雪千寻,在意的却是如花的心情。抬头去看如花,果然拘谨地低着头,仿佛犯了错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登台献艺。
赵思也有几分怜悯之意,然而转眼一看被冷落在角落的雪千寻,胸臆之中再次燃烧起来,朗声道:“庄亲王只担心如花姑娘的处境,难道就不想想雪姑娘的立场么?”说着伸手一指雪千寻,道:“雪姑娘正一个人在那里喝闷茶呢!”
雪千寻长舒一口气,心道:这回倒好,连一口清净茶也喝不得了。
几乎是在雪千寻还来不及逃掉的情况下,事态便发展到了雪、花二人同台合奏的局面,而且提出这个建议的,居然就是庄亲王何其殊。
雪千寻暗中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抬头望向锦瑟,却见她笑意盈盈,一副没心没肺看热闹的嘴脸。
厅中客人自然乐得看热闹,欢呼声、掌声、起哄声,顿时响成一片。
雪千寻坐在如花旁边,丫鬟给她搬来一具新琴,雪千寻从容地调着琴弦。如花望着她,眼中杂糅着几分畏惧和挑衅,她曾经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雪千寻,但是今天,为她捧场的却是庄亲王,而且就连赵思也说她的琴技与雪千寻不相上下,如花难免得意起来。
雪千寻也抬头望了望她,微微一笑,道:“花姐,我们弹什么好呢?”
如花练成的曲子不多,便挑了自己最拿手的一支――《良宵引》。雪千寻笑道:“不错,适合今日。”
雪千寻迁就着如花的节奏,马马虎虎弹了起来,台下立刻掌声雷动,二美同台献艺,大小也是一种奇观。赵思遂了心愿,摇头晃脑直夸雪千寻的弹奏意境唯美,同时也有如花的老主顾大叫如花妙指生花。对于这些,雪千寻充耳不闻,手指有意无意地胡乱拨弄,觉得十分有趣,她感觉自己像个偷懒的厨师,随便做出一道不负责任菜肴,却意外地满足了食客的胃口。原来,青楼本无知音客,客人们的要求并不多,他们只想开心而已。
雪千寻拿眼睛的余光瞥庄亲王何其殊,不巧他也正偏着眼睛望她,眼角之中满是笑意,却笑得毫无诚意。雪千寻不屑地移开目光,又撞上赵思的脸,只见他摆出一副千古知音的痴情脸孔,目光灼灼盯着人看,这令雪千寻更加不舒服,索性低头只看自己跳跃在泠泠七弦之上的手指。
――琴师呵,自己这样居然也是琴师?雪千寻在心里自嘲;好罢,既然你们那么想要开心……
一曲终了,多事的赵思为了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张罗着必须将两位姑娘的技艺分个高下。以他的意愿,当然是雪千寻“略胜一筹”,然而,包下本场的、并且一直被无视的震远镖局副镖头龙涛甲却拍案而起,说,声乐活泼灵动者,无人能出如花之右。龙涛甲这是记恨赵思方才菲薄他,因此偏要与他作对,大将军之子又如何?恃强凌弱是他的习惯,话不投机便要大打出手是他的原则,身为江湖豪客,性命财产皆寻常,争的便是一张脸面!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台下的听众,虽有许多感觉“似乎是雪千寻弹得更妙”,但他们往日多与如花有“交情”,而雪千寻虽高高在上、冰清玉洁,却铁定不是他们所能染指的,因此,只违心地说二人的弹奏各有千秋。
赵思忽然想到庄亲王,回过头来恭敬地一抱拳:“庄亲王意下如何呢?”
何其殊合了折扇,悠然道:“雪千寻弹琴已久,技艺自然纯熟;如花却是新莺出谷,一鸣既已惊人,来日岂可限量?”
赵思不服,道,方才二人同奏,哪里听得出好坏?必要二人分别独奏,方能辨出高下。龙涛甲一跳三丈,声若洪钟:“好!甚好!单挑的方是英雄!”何其殊一拍折扇,表示:就这么定了。
雪千寻深深叹口气:这叫哪门子单挑?也罢,既然你们千方百计找乐子,那便叫你们乐死好了。
抚琴竞技,如花为先,弹的是一曲《花好月圆》,曲调舒缓,韵律柔美。何其殊点头微笑,说了声:“有点意思。”竟然全然注视如花,一眼不看雪千寻。
小银狐仿佛也感到无聊,在雪千寻脚边盹着了。雪千寻乏味地仰起脖子,见锦瑟坐在顶层廊道的围栏上,晃着脚尖瞧热闹,眼看她被何其殊带头戏耍,却无动于衷。
“该雪姑娘弹了!大家都安静!”赵思猛然大喝,倒把雪千寻惊了一跳。
雪千寻幽幽望着何其殊,意味深长地浅浅一笑,何其殊见她看自己,却立刻将目光移向如花。雪千寻把手轻轻放在琴弦上,默默道:开始了。
――雪千寻记得有人说过:瑶琴音域广泛,散音七个、泛音九十一、技音一百四十七,右手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撮、滚拂;左手吟、猱,绰、注、撞、进复、退复、起,演奏技法五花八门变幻莫测,无穷无尽的喜怒哀愁与六合气象皆在这纤纤十指的操纵之下起伏兴衰。因此――琴师是最适合修习某种暗武系武功――傀儡术的一类技师。
雪千寻决定,让台下所有的人都从此觉悟:琴师是什么!
第八章 初露端倪十三象
第八章初露端倪十三象
慢。
雪千寻的琴,由慢象始,初入耳时淡无味,细听之下方知琴师运指挥弦缓而有力,沉稳浑厚,穆若生风,令人不由得平心舒气,宁神息虑。喧嚣的大厅,渐渐只听得到琴声和徐浪一般的呼吸声,众人犹如被催眠了一般安稳下来。何其殊忘了摇晃手中的折扇,再也无法把目光从雪千寻身上移开。然而,被琴声安抚的心,压抑不住悸动的疑问:这支陌生的曲子,叫什么?
恬。
不知何时,慢象从容引出了恬象。泠泠然,涓涓然,清畅甘美,如沐春风,飘然入耳,淡而有味。何其殊仿佛回到了温存懵懂的少年时代,合欢树下袅娜的倩影,半遮红颜的雪纱团扇,那是他的牵挂,他的梦想,仿佛,曾经求不得的终于可以求得了。他感到无比的圆满,无比的舒畅,再没什么可争,再没什么可求,他渴望融化在雪千寻指下的恬然琴韵,心甘情愿地睡去。
骤。
人们飘在云端上,心满意足,仰望上去,再无分寸可攀,目下拥有的,便是最完满的。忽然,琴音猛起,急转“骤”象,风雨大作、兵戈凶凶,厉厉杀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雪千寻指下狂涌而出,听者如美梦乍醒,云端失足,一落万丈。何其殊只感觉心被抽空了一般惶惶,一切美好不过海市蜃楼,求不得的还是求不得,身体里最后一丝温暖也被夺去,活着是煎熬,生命是罪恶,绝望之情充塞满怀,压抑的,窒息的,何其殊忽然感觉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死去,一双手,不由自主地展开折扇,手指慢慢地向扇柄上那枚豆大的一点朱红宝石上伸去……
噗通一声,血光四溅,迸了何其殊一身。
自然有比他更想死的!那是心魔更重、神智却不够坚强的人。
“哗”地一声刺耳的杂音。一双手按住了雪千寻的琴弦。
“疯丫头,你找死!”
雪千寻汗涔涔地从迷梦中惊回,看见双靥粉红的锦瑟。
“你怎么下来了?”
锦瑟喘着急气,质问她:“你是哪里学的这杀人魔曲?!”
“我厉害吧……嘻。”雪千寻如同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脸上带着得意,双手再次向那琴弦奔去。
“被你气死!”锦瑟低低道,暗中出手点了雪千寻穴道,雪千寻立刻感到浑身酸软无力,不甘心地盯着锦瑟,然而却旋即昏睡过去。
琴声骤停,加之弥漫的血腥气味,台下的听众如大梦初醒,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赵思用袖子擦了擦口角流出的白沫,困惑地问身边的随从:“发生何事?”
那带刀的随从道:“有人自杀。”
“好端端的,怎个就自杀了?……”
震远镖局副镖头龙涛甲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也似回过神来,问道:“方才可是有悍匪突袭?”
众人神智尚有些恍惚,虽觉他说话古怪,却也无人发笑。
厅外涌入数十个侍卫,团团围住何其殊,替他擦衣袍上的血迹。锦瑟则派人将死在何其殊身边的汉子抬走。如花被眼前的突变吓白了脸,然而雪千寻的琴声之于她却并无伤害,锦瑟见她无恙,庆幸其天性单纯,无魔障浊心,忙赶她回自己房间休息。
赵思念念不忘抚琴竞技的结果,叫道:“各位且说说看,是哪位姑娘赢了?到底是雪姑娘技高一筹吧?”
未曾想庄亲王猛一拍桌子,厉声道:“莫名其妙,杂乱无章,差极!”
龙涛甲大喜过望,幸灾乐祸地道:“当然是花姑娘的《花好月圆》为妙!曲如其人,恰如其氛!”他可感到争足了脸面。
事实上,包括何其殊在内,他们每个人都有些神智亢奋而不自知。赵思亢奋得尤其厉害,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可冲撞庄亲王,他便把火气都撒在了龙涛甲身上,大吼一声:“龙涛甲,你放屁!你若再敢造次,本公子雇佣三刀杀了你!”
赵思脑海里陡然闪现三刀这个名字,其实并不奇怪,毕竟三刀的重现江湖,在帝都引起了相当强烈的反响。但他似乎忘了,在庄亲王面前,这两个字应当避讳。
龙涛甲毫不畏惧,也更不懂忌讳,叫嚣:“三刀算个屁!一个接一个,还有完没完?庄亲王灭不了他,我龙涛甲收拾他!”
话音未落,大厅之中忽然闪过一个黑色的影子,只听“喵呜”一声,一条黑猫踩着龙涛甲的头顶,跃到赵思面前,丢下一张墨色未干的纸。
那张纸的页眉上赫然写着:契约。
赵思松下一口气,原来黑猫带来的并非全是死亡预言书。他疯疯癫癫抓起一支筷子,蘸着地下尚未干透的血迹,在那纸上写下杀人期限――“立刻”!接着又瞧了一眼满脸惶恐的龙涛甲,笑道:“你的命,不值钱。”写上委托金:五十两。
三刀号称天下第一杀手,一桩生意的委托金从未少于五百两。但这一次,三刀却显然愿意接受这份契约,因为就在龙涛甲还来不及拔出刀的时候,他就被斩成了四段,刚好三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厅之中再度浓厚的血腥气味引起了潮汐一般惊恐的喊叫,龙涛甲零碎的尸身上,倏地飞过一个五色缤纷的大锦袍,转瞬之间没了踪影。云云数十人,竟无一人看清他的面目。
何其殊终于完全清醒,略微理了理混乱的思绪,飞步跃上仙音台。锦瑟扶着昏迷中的雪千寻,沉静地望着他。何其殊握着折扇的手骨节发白,定了定,沉声道:“她怎样?”
锦瑟道:“她被琴音反噬了。”
何其殊低哼一声,果然锦瑟有见识,比在场所有人都更早察觉到雪千寻琴音的不寻常,冷冷道:“你做事一向有分寸,希望这一次也不会让我失望。”
锦瑟道:“王爷吩咐的事,锦瑟必当尽心。”
“尽心的不是地方吧?她几时练就了这等邪魔琴曲,你竟不知?还是、知而不言?”
锦瑟低低道:“是属下之过。但果真不知。”顿了顿,自信满满地微微一笑,道:“王爷最重视的那件事,我已发现蛛丝马迹。”
“哦?有眉目了?”何其殊颇为惊异,把注意力转移。
锦瑟瞥了一眼乱作一团的众人,道:“请容锦瑟日后详述。”
“何日之后?”
“明晚子时,请王爷带朱雀到映雪阁。另外,届时还将有一个人前来,锦瑟提醒您:他可能比较危险。”锦瑟在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
何其殊此刻也无心盘问,点了点头,一挥手,示意属下备轿回府。
映雪阁中。
雪千寻悠悠转醒。锦瑟静静坐在窗下,清早的阳光透过窗纱,落在她忧郁的脸上。
雪千寻缓缓道:“你好像坏了我的好事。”
锦瑟有些怒意,也不说话,微微冷笑。
“你笑什么?救了何其殊很了不起么?”
锦瑟霍然起身,道:“你是不是觉得何其殊最近太忽视你了,想让他重新重视你?”
“哈,我的身份他早晚会知道。他那么多疑,又神通广大,迟早怀疑到我。”
锦瑟无奈地摇摇头,喃喃:“我不是一直都在帮你摆脱嫌疑么?”
“我不喜欢一味的防守和躲避,你……和那个人不一样……”雪千寻低低道,不禁想起一位故人。
“那个人?呵,是夙沙千寻么?如果她是擅长进攻的人物,那么倒是与玩雕的那位西风大祭司很像呢。――看起来仿佛很强大……”
“什么叫做看起来仿佛?”雪千寻听出锦瑟话中的不善意味,很不高兴。
锦瑟放下怀中的小银狐,道:“倘若有一天我与她们其中之一对战,你希望谁赢呢?”
雪千寻忙道:“你干吗与她们为敌?”
“谁知道呢,那你干吗与何其殊为敌?”
“我不曾过问你的秘密,你最好也不要问我的。”
锦瑟一笑:“那好罢,我不问。但是你要告诉我,那支曲子你是哪里学的?”
雪千寻道:“偷师未成,只好自悟其道。我叫它《十三象》。”
“呵,琴声十三象,在你指下竟成了杀人魔音了。”锦瑟道,“你当你真能杀得了他?就凭那半吊子的傀儡术?!没等何其殊怎样,你自己先因反噬身亡了!”
雪千寻冷笑道:“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因为我知道何其殊心魔很重。”
锦瑟道:“如果我告诉你西风就在某个地方暗中保护着庄亲王呢?还那么有自信么?”
“她在?”雪千寻大惊,追问道:“她好了?”
“半死不活的魔王也终究是魔王,只要西风还有一个指头可动,那么她就仍然是危险的怪物。”
“她才不是怪物。”雪千寻立刻反驳道。
锦瑟长呼一口气,轻轻咳嗽了起来,怅然道:“好嫉妒啊。”
雪千寻望她。
锦瑟道:“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小狼崽子也有变成乖小狗的时候。”
雪千寻道:“我只是说她不是怪物而已。她若是敢阻挠我杀何其殊,我当然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锦瑟转而笑道:“战斗不是靠吹牛来赢对方的。你乖乖弹好琴,打打杀杀的事,便由我代劳吧。――对了,关于三刀刺杀何其殊的事,我帮你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替死鬼。”
“什么?”雪千寻不解。
锦瑟卖了个关子,道:“就让一切谜团,都在今天晚上解决吧。不过……会越解越乱也说不定……”
郁郁墨色,笼罩帝都。冷风夹着碎雪,当空乱舞。
当真是个杀人的好夜色。
唐非擎着半空的酒葫芦,一步三摇,口里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语:“屁!……敢笑我没本领!好心告诉你,三刀要杀你,你却不信!怎么样、死了吧?我一刀见血,二刀抱缺,三刀……三刀我就要你小命!”说到兴起时,竟古里古怪地唱了起来,“本大爷我呀,拿你钱财替你消灾,管杀不管埋……下一个呀,下一个……嗝……就是……那个……”
唐非又来到一家酒馆面前,无奈夜深人静,人家早打烊了。唐非对着紧闭的大门啐了一口,想醉却无处买醉,出于本能地朝有灯火的方向晃去,然,他身形虽飘忽不稳,速度却极快,一忽儿,视野中的灯火便通明璀璨起来,朱红的大门里酒醇肉厚,歌舞升平,仿佛花好春正浓,温香软玉夹着丝竹欢歌,穿风越雪,飘了出来。
“啊,那里好!”唐非笑吟吟地一指头顶上的墨绿红字牌匾,念道:“春――江――院!好地方!”美女如云的春江院,他倒记得深刻。
蓦地,迷蒙夜色中闪过一个红衣裳,倏然而过,在唐非身后卷起香微微的风浪。对常人来说,这种细微而短暂的影动,是极难察觉的。但唐非不是常人,即便有点喝醉了,他也保持着敏感的本能,吸了吸鼻子,顺着那风旋转了个圈,一扬手,扯住那个鲜红欲滴的衣袂,笑道:“你谁?干吗比我走的快?”
红衣裳被唐非攫住,顿在风雪中。
“来,转过头给本大爷瞧瞧。女的原谅,男的干掉!”唐非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抓那红衣人的风帽。
红衣人惊道:“哎呀!”
唐非听出声音娇柔清脆,眨了眨醉意朦胧的眼睛,望着面前这个红裳背影,悠悠道:“女的。”手下温柔起来,不忍心再狠很抓她衣服。
红裳女子见唐非松懈,猛然一转身,不知从哪抽出一根尺八长、青葱粗的银刺,作势朝唐非面门上刺去。唐非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忙将腰身向后弓下,躲过那一刺,口里不忘笑道:“好心的姑娘,你怎么手下留了情?”唐非一指点地,反弹而起,旋即双手向前一探,准确地抓住了红裳人的手腕。
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唐非在她脸上打量了一番,嘴里蹦出两个字:“蒙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重复道:“嗯,蒙面的女人……”松了手,一合掌,喜道:“啊,我明白了:蒙面的女人,通常都是漂亮的女人!”
红裳女子见唐非松了手,如获良机,一刻也不敢松懈,飞身便逃。唐非回过神来,发足便追。
第九章 两个南方护法
红裳女子三纵五跃,绕过春江院的中楼与西楼,最终停在琼玉园的北墙之下。经过一番活动,唐非醒了酒,不像方才那般唐突,不动声色地一直尾随至此,见红裳女子仰望着高高的青墙,大有一跃而入的意图,唐非不禁暗自发笑:抢什么抢?咱们这不是一路么?
红裳女子站在墙下忖了忖,终于提气一跃――然,人升至半空,脚踝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牢牢套住,给生生拽了下来,“噗”地一声,跌进一个姹紫嫣红的锦袍之中。
“嘻,美人儿!”
酒气扑面而来,一双火热的胳膊,如花蟒一般将她缠住。
十分不幸,红裳女子遭遇了“搂搂抱抱亲亲”,但她想不明白,方才那个醉醺醺的男子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冒出来。口里骂道:“放开你的猪手!”
唐非见女子动怒,半露的面颊飞上红晕,感到十分愧疚,忙把她放在地上,好声好气道:“敢问姑娘是小偷么?”
红裳女子微微一惊,道:“当然不是。”
“那你的眼睛怎会那样好看,难道不是偷了星星镶在眼眶里?”
红裳女子立刻明白了,手指他的鼻子:“唔,原来你是淫贼啊。”
唐非坚决否认:“是贼不假,却绝非淫贼。我很认真的!”
红裳女子双眼弯弯,闪着星光,娇声问道:“那你想看看我的容貌么?”
唐非流着哈喇子,频频点头:“想、想!”
红裳女子把脸一扬,道:“你自己揭开看。”
唐非从未见过如此爽快的女子,把双手在衣襟上蹭了蹭,乐不可支地伸过去,小心翼翼揭下她的面纱。
她的脸蛋白皙剔透,鼻子小巧玲珑,以上,皆为极品,然则,奇观却在鼻端之下,颇有辟邪驱鬼之功效,把唐非惊得险些魂飞魄散,猛吸一口气:“乖乖,好雄浑的一张大口!”动作麻利地将面纱重新给她戴好,强压着内心的澎湃,稳声道:“我想,姑娘原本必是丽质天成,后来被丑恶的妖魔嫉妒了,所、所以……呃……”
“你不用编得这么辛苦,这张‘雄浑’的大口,本姑娘中意得很。”红裳女子截断他的话,意味深长地笑道。
唐非一脸惋惜,怅然转过身去:“姑娘,唐非会永远铭记你那双星星一样的眼睛。”足底一提,没了。
与此同时,映雪阁中。
因为何其殊还未到,锦瑟所说的另外两个人也没出现,她等得不耐烦,便请雪千寻作画给她看,叫丹墨在一旁研墨。这时候,雪千寻的画即将画好了,锦瑟却忽然没了兴致,不知从哪拿出一枚白玉碎片,在雪千寻面前晃了晃,道:“为什么不给拼起来?等见面了再还给她,反正她那么喜欢遮遮掩掩。”
雪千寻急忙将那枚碎片抢走,恼道:“你又乱碰我的东西!到底用了什么妖法,什么都能被你找到。”她至今还奇怪,锦瑟居然能发现她秘密设在墙上的暗格,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三颗夜明珠放在里面。
锦瑟得意地笑道:“因为你的屋子有我的许多朋友。”说着,将长长的指甲在桌面上轻轻一弹,立刻从床底下游出两条小青蛇。
“你们见过面的,小千,小寻。”锦瑟微微咳嗽,介绍道。
“你监视我?”雪千寻生气道。
锦瑟苦笑:“有必要么?你那点小心思,只看眼睛便全知道了。比如――”锦瑟低头望着那副墨迹未干的乌雕图,道:“乌雅是女的,你干吗画这么凶?”然后饶有兴致地玩味雪千寻惊诧的眼神,道:“怎么不连人也画上?”
雪千寻丢下斗笔,道:“讨厌你自以为是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懂。――不过,你怎么知道它的名字?”
“西风的雕是我送的,那名字也是我取的,怎会不知?”锦瑟轻易便把逍遥神教大祭司西风的名字道出来。
“咔嚓”一声,丹墨把研钵里一块孔雀石碾得粉碎。雪千寻道:“我说了不用石绿,你弄它做什么?”转而又望向锦瑟,示意她不可乱说话。
锦瑟笑道:“丹墨跟随你那么久了,这孩子最是沉默老实,你何必避她?”
说话间,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锦瑟眉梢一扬:“可算来了。”
丹墨开门,进来一个红裳女子,看见雪千寻也在场,微微一惊。
锦瑟吩咐丹墨退去,小银狐便也顺着打开的门缝同丹墨一道溜了出去。
红裳女子拾了一个椅子坐下,瞧了一眼雪千寻,对锦瑟道:“她是谁?”
锦瑟笑道:“我们春江院的花魁姑娘。”
红裳女子冷哼一声:“青楼姑娘可不该染指杀人的技艺。”
雪千寻怒气往上冲,冷冷道:“锦瑟,这火红的一团东西是什么?”
锦瑟从容微笑:“我们逍遥神教的南方护法朱雀。”
“‘你们’逍遥神教?”雪千寻大为吃惊。
锦瑟笑嘻嘻:“逍遥神教的南方护法原本是我,后来才让给她玩。”
朱雀听了十分不悦,恨恨望着锦瑟,锦瑟不等她发作,便问道:“你怎么迟到了?而且脸色那么难看。”
朱雀余气未消,道:“方才遇上了一个疯子。”转而又道:“可是庄王也未到!”
话音刚落,便听何其殊沉声道:“谁说本王未到?”
何其殊穿了一身便衣,还戴着貂皮棉帽,似乎是不想惹人注意。朱雀急忙起身,躬身施礼。雪千寻见到何其殊,略微有些慌乱,只是脸上不动声色,如往常般与他招呼。
锦瑟见何其殊左脸颊有些泛红,便道:“王爷,您可好?”
何其殊皱了皱眉,道:“正走着,前方忽然冲过来一个花花绿绿的家伙,不知被什么惊了,魂飞丧胆地直撞到我身上。”说着,下意识地蹭了蹭自己火辣辣的面颊。
朱雀不由得长吸一口气。锦瑟和雪千寻听了,忍俊不禁。何其殊虽贵为亲王,却并不为这点窘事介怀,打开折扇,也微微笑了笑。接着,他望向雪千寻,眼睛里忽然有鹰隼般的冷光:“你是谁?”
雪千寻微微一颤,道:“春江院的琴师。”
“青楼的琴师不该弹出那样的琴。你想杀本王么?”
雪千寻望了锦瑟一眼,见她无动于衷,道:“倘若王爷坚信如此,雪千寻无话可说。”
锦瑟道:“雪千寻的冲动和任性,王爷不是比谁都清楚么?”
何其殊侧过脸来:“哦?”
锦瑟道:“王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力捧如花而戏弄雪千寻,以她那种狭窄的心胸,一时糊涂也在情理之中。”
何其殊冷笑:“雪千寻心胸狭窄?本王倒是以为她心胸宽容得过了头。”
锦瑟笑了:“越是表面不动声色的,内心越是决绝,您问她自己,如果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会怎么样。”
何其殊望向雪千寻。
雪千寻虽不知锦瑟是何用意,但此时此刻也只能相信她,配合她,于是微微垂下头,按照锦瑟先前教给她说的,低低道:“对自己喜欢的人,得不到,便杀掉。”
何其殊倒吸一口凉气,跌回椅子:为什么?雪千寻会说出如此熟悉的一句话?!
如锦瑟所料,这样的回答,反而得到何其殊的谅解,“得不到,便杀掉”,这六个字恰如一味能够治愈深入膏肓的顽疾的猛药,仿佛无比惊险,实则恰如其分地解开了何其殊的心结。
何其殊望着雪千寻美丽的眼睛,心底里最柔软的部分被灼热,自己的目光也不由得流露出温情的味道。但城府极深的庄王依然十分警觉,柔声问:“那么你的傀儡术……”
“是我教她的。”锦瑟不紧不慢道。
“是你,锦瑟?!”朱雀不禁惊呼。
傀儡术属暗武系武功,是一门令无数一流高手都望尘莫及的顶级武学。第四代“江湖笔”的笔记中有记载:傀儡师最早见于南方武林,有史以来,功成者却寥寥无几。因为修习傀儡术,没有三十年的功力,不仅往往连小成也无,甚至可能死在自己营造的魔音之中。
“锦瑟,当本王得知你是名驯兽师的时候,委实很惊喜,但如果说你也精通傀儡术的话,会让我怀疑你比西风更强,而你多年的韬光养晦,则要令本王感到惶恐了。”何其殊面带笑意,半开玩笑地道。
锦瑟忙笑着摇头:“岂敢说是精通,简直连皮毛也算不上。只因御人的傀儡术与御兽的驯兽术同属暗武系武功,其武学理论多有相融之处,锦瑟才会略知一二。”
何其殊道:“那你知不知道,传授一个毫无内功的人以傀儡术,有多危险?你想杀了本王的千寻么?”
锦瑟一副愧疚神色:“这的确是锦瑟的错,因为一时得意,便把傀儡术最基本的理论说给她听,同时,也无非是想在她面前炫耀一下我也会弹琴而已。谁知她聪明绝顶,单凭自己钻研就能达到这种地步。呼,昨晚真是吓死锦瑟了……”
――有一句话她说的倒不假,雪千寻的《十三象》的确是独自钻研的成果。
雪千寻心领神会地顺着锦瑟的意思,接口道:“锦瑟有时太可恶,别人精通的,她偏要炫耀自己也能,所以我就想证明给她看,她所精通的‘御之道’,我自己也参悟得。史上出现的第一位傀儡师,哪里有师父来教的?”
“嗯。千寻的聪明才智绝非常人可比,而且本王也听说过,傀儡师大多首先精通一门乐器。”雪千寻在各个方面,尤其是与艺术相关的领域,都表现出超凡的天赋,何其殊原就喜爱有才华的女子,因此,对锦瑟这一席话十分相信。
雪千寻道:“请王爷切莫责备锦瑟,她是无心的。”
何其殊悠然一笑:“那当然。不过,女人家,熟于琴棋书画自然是好事,但你没有内功根底,切不可因一时好奇和逞强,误入魔道,伤了身体。瞧你昨天被反噬的,小脸煞白,不省人事。”
何其殊的眼光流露出脉脉的温情,令雪千寻不禁一怔,不敢与之对视。
――也许,何其殊对她的疼惜,是真心的。
第十章 逍遥神教的掌权人
雪千寻在仙音台弹奏的那半曲《十三象》的确激怒了何其殊,但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夜来到映雪阁,他不仅没有忍心杀掉她,还心甘情愿地原谅了她。何其殊不喜欢野心太大的女子,但身为一个男人,他却愿意原谅一个对爱霸道的刁蛮小女人所做的任何错事。
不过,锦瑟特意请何其殊与朱雀前来映雪阁,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分析雪千寻的那点“小错误”。何其殊望向锦瑟,等待她的解释。
锦瑟压抑着咳嗽,悠悠道:“王爷,锦瑟请求您允许雪千寻加入我们的组织。”
何其殊猛然一震,心中不悦。――锦瑟这种态度,与其说是请求,不如称为逼迫。她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提到的每一件事情,都无异于对雪千寻表明:庄亲王何其殊与神秘的逍遥神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雪千寻既然已经知道这些秘密,若不是杀她灭口,就必须将她收为己用。但现在何其殊当然不忍心杀雪千寻,而这一点,锦瑟似乎比谁都更早地清楚。
何其殊意味深长地浅笑,沉声道:“理由?”
锦瑟神色庄重,伸出一根手指,正对苍天:“我夜观天象,发现雪千寻命里注定就是我们一伙的。”
何其殊“啪”地一声把折扇按在桌面上,沉默了片刻,长声冷笑:“嗯,夜观天象……没想到锦瑟还会占星!”
朱雀也十分不满意锦瑟的回答,问道:“你以为这种荒唐的解释也能成为理由?”
锦瑟嫣然笑道:“为什么不能?”
“那么我方才夜观了天象,发现皇天示警你根本别有企图。”
锦瑟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脆生生道:“也许。”
何其殊抬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锦瑟说的不错,雪千寻早已是本王的人。命中注定――”转过头,直视雪千寻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是同本王一路的。”
雪千寻心中一震,就这样加入逍遥神教了?她完全没有准备。这时候,锦瑟轻轻拍了一下掌,道:“我们一起恭贺小狼崽子入伙吧!”她一欢喜,就把“小狼崽子”四个字脱口而出。
“等等!”雪千寻终于开了口,“我好像还不太清楚自己加入的是个什么组织。王爷……您就是教主龙吻么?”
何其殊温和地一笑,道:“当然不是。本王与龙吻在逍遥神教一字平肩。因为需要逍遥神教的力量,本王代表朝廷,与逍遥神教合作。”
“是皇上的旨意?”
“不错。”何其殊道:“既然千寻已经不是局外人,本王不妨把这件、只有护法以上级别的人才知晓的秘密告诉你:想必你也知道,五年前,圣上发动‘屠魔令’的事。”
华鼎王朝第五年发动的屠魔令?!雪千寻的呼吸一滞,虽然那时她才十二岁,可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听何其殊继续道:“发动屠魔令的结果就是:武林盟主夙沙行健伴随其家族的灭亡而逝世,江湖从此群龙无首,南北江湖的平衡被打破。星野派、盗帮、鳄鱼坞等黑帮邪派纷纷蠢蠢欲动,北方霸主水月宫更是明目张胆地觊觎武林领袖的宝座,江湖浩劫一触即发。无奈,我华鼎帝国在发动屠魔令之后,损失无数良兵猛将,兵力不及先前的二分之一,天下万千子民也许就此陷入危机之中。皇兄圣明,及时授我以密诏,令我联合侠义而强大的逍遥神教龙吻教主,得到能与众多武林豪强相抗衡的力量。”
雪千寻十分平静地听何其殊讲述,但事实上,从何其殊提起“屠魔令”三个字开始,她的心里就已经翻江倒海。
五年前,帝王一道“屠魔令”下达,十万精兵轰轰烈烈包围夙沙堡,年轻的庄亲王何其殊将这史无前例的“屠魔令”执行得无比完美;拜他所赐,雄霸武林一百五十年的夙沙世家在与朝廷军鏖战一十七天之后,终于惨遭灭亡。皇帝下令,夙沙家族满门抄斩,一个不留!从夙沙氏宗家到分支,合计三百余口,全部葬于夙沙堡曼珠沙华盛开的山脚下。墓穴深十丈,阔二十丈,先垒岩石后浇铁水,成为永久封印夙沙一族的铁丘坟。
皇帝是惧怕且憎恨夙沙世家的,然,其中的原因却始终是个未解之谜。
雪千寻从遥远的思绪中把自己拉回,向何其殊盈盈一礼,谦恭地道:“王爷对千寻如此信任,千寻感激不尽。”
何其殊温柔地将她扶起,转而问锦瑟道:“似乎少了一个人,你说的另外一个神秘人呢?”
锦瑟道:“他早来了,不知为什么,喜欢在外面乘凉,不肯进屋。”
话音未落,便听房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抓狂的嚎叫声:“臭狐狸!放开我的猫!”
朱雀第一个跳出屋外,向房顶一望,呆住。
何其殊紧跟其后,问道:“何人?”话音未落,也是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雪千寻识得那懊恼的叫声,对锦瑟微微一笑:“我想他们看见熟人了。”
锦瑟唤道:“唐非,上面风景可好?”
一条大锦袍应声落下,在地面轻轻一点,即刻折进屋子,就如同直接从房顶到室内画了一条圆滑的弧线。这条弧线后面还带着两条尾巴,一黑一白,黑的是唐非的猫,白的是锦瑟的小银狐。
“为什么来了却不入内?”雪千寻问他。
唐非站在众人面前,乜斜着眼睛看了朱雀一眼,神态十分怪异,仿佛有些欢喜,又有些想逃避。
锦瑟道:“人齐全了,便好说话了。”
朱雀道:“你是不是首先应该先介绍一下这位新来的朋友?”
锦瑟道:“不急。不过我倒想先问问你,你猜我特意请你陪伴庄亲王前来而不是请青龙、白虎和玄武,为何?”
朱雀道:“听说你最近感染风寒,引发了体内的寒毒,却被高太医误诊成宿积的寒症。”
锦瑟笑道:“若论对毒物的研究,高太医的确不及朱雀。”
雪千寻忙问:“你几时中了寒毒?”
锦瑟道:“少年时候不自量力,一个人潜入天元峰下的寒髓深渊里捉太阴娃娃,结果被它的亲朋好友堵在了洞穴里。”
何其殊也是第一次听锦瑟提起自己寒毒的来源,不禁好奇地问道:“太阴娃娃――传说中无法被驯服的邪兽?究竟是什么样子?”
锦瑟道:“挂着甜美的笑容,却绝对要人命的娃娃。”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件事与自己毫无关联。
雪千寻又问:“既然是若干年前的事,怎么一直都没解毒?”
锦瑟皱眉:“这种寒毒太罕见,连朱雀都找不到化解之法!”说到这,又转过头对朱雀道:“你说的不错,我特意叫你来,的确要请你帮我缓解一下寒毒。不过,更是想叫你开开眼界。”
“为了我?”
锦瑟点头:“朱雀姐姐最得意的两门技艺,一个是医道,另一个便是易容术。一会儿我给你看一个易容术的绝顶高手,也许值得你学习。”
一直有些困惑加百无聊赖的唐非猛然听到锦瑟说朱雀精通易容术,精神为之一振,双眼灼灼地盯着朱雀看,放出异样的光彩。
朱雀被唐非盯得浑身汗毛直竖,隐隐有不详的预感,然而可惜的是,她没有在这种灵敏的预感产生之后做出及时的反应。只见一团锦绣魔影飞一般闪到朱雀面前,哗地一下把她的面纱卷走,然后就听唐非朗声大笑道:“原来你骗我,你易容来着!”一壁说,两只手已经飞上去死扯朱雀的嘴唇。
朱雀叫得凄惨:“我对天发誓,我并没有易容!呜呜……疼死了。”
唐非无比遗憾和痛心地松了手,他感到难接受这个现实,呆呆立在朱雀面前,心情十分低落:“可是,却有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朱雀赤红着脸颊,尴尬地把面纱重新遮上,对锦瑟没好气地道:“都是你!引出这么多麻烦!快说,那个易容术高手是谁?”
锦瑟把脸背过去,双肩簌簌耸动,她一手掩口,另一只手努力指向门口。
忽然传来“嘶嘶”的抓门声,有个无比凄惨的声音叫道:“救、救救我……”
第十一章 面皮之下
看到那张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时,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感到震惊,那种突如其来的寒意,远胜过破门而入的风雪。
雪千寻脱口唤道:“丹墨,你怎么了?”
唐非最不忍看女人受苦,大惊小怪地叫道:“是谁?谁下的毒手?”
锦瑟转过头,淡淡地:“她中了蛇毒。”
雪千寻惊呼:“锦瑟,是你么?”
“不错,是我叫小千和小寻干的。”
唐非痛心疾首:“啊呀,太残忍了,你这个美丽的毒玫瑰!我……我到底该不该原谅你……可丹墨还是个小女孩……”
锦瑟不理唐非与雪千寻,对朱雀道:“想听她多说几句的话,就赶快帮她解毒吧。好像快死了。”
朱雀恨恨瞪了她一眼,急忙取出银针,先是刺入丹墨的穴道封住毒素的蔓延,之后捉住那两条小青蛇,确认了蛇毒的种类之后,从腰带中取出数包药物,迅速地调出一味解药,灌入丹墨口中。接着她对众人道:“但凭这几种药物,调不出可以完全化解她体内蛇毒的方子。她还是会死。”
锦瑟漠然道:“谁说想让她长命百岁了?”
丹墨的蛇毒暂时得到缓解,仿佛十分惧怕锦瑟,以膝着地,爬向雪千寻,求救似的望着她,凄声道:“雪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雪千寻心中剧痛。这就是锦瑟所说的替死鬼么?她望向面带微笑的锦瑟,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可怕。
“丹墨,你放心,我不会放弃你不管。”雪千寻说着,把手伸向丹墨。然而,恰在这时,面前陡然白影一闪,小银狐迎面跳到丹墨面门上,把她扑倒,丹墨惊恐万状地惨声痛哭。雪千寻忍无可忍,对锦瑟怒斥道:“锦瑟,你到底要对丹墨做什么?!”
锦瑟冷冷一笑,道:“你应该问问他,他对丹墨做了什么?”
雪千寻猛然一震。朱雀恍然大悟,倏地拔出银刺,向丹墨脸颊上浅浅一挑。
随着那张假面的落地,唐非炸雷一般地惊呼:“男人?!而且还是个老头子!”
锦瑟肃然道:“缩骨金氏家族的传人,金鱼――伯伯,呵呵,返老还童加变性的感觉,可有趣啊?”
已经从丹墨变成金鱼的男人不再做戏,他缓了口气,浑身一阵格格乱响,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小身老脸的男人一点点地“成长”起来,变高、变壮、变得棱角分明,直至完全脱胎换骨成一个正常的魁梧男人模样。
朱雀惊大了双眼,这样的易容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不仅仅是面容和声音能够假扮得惟妙惟肖,就连全身的骨骼都能重新组合!这不仅仅是易容术,简直就是――复制!
金鱼的声音也恢复了原态,略微有些沙哑地颤抖着:“五十多年以来,我金鱼的易容术第一次被人拆穿。”
锦瑟揶揄地笑道:“之所以维持了五十多年,是因为你此前未曾遇到我。”
金鱼嘿嘿冷笑:“真是江湖代有狂人出。不过,狂得有理!老朽想知道,你是从何时发现我的破绽?”
锦瑟笑道:“说起来你可能要受打击了,从你第一次踏入春江院我便察觉了。你先是假扮厨房牛嫂,接着是红牌姑娘如烟,最后才把目标锁定为丹墨。”
金鱼果然垂头丧气,低低道:“原来都在你的视野之内。”
锦瑟道:“其实你也足够小心了,比如当你假扮牛嫂的时候就故意在身上洒了些调味料,假扮如烟的时候也特意使用她所喜欢的檀香,而假扮丹墨的时候也没疏忽她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指甲里残留的颜料。只是,你忘了一点:没有人能彻底消除自己本身的气味。”
金鱼凄然道:“是我小看了你的驯兽。不过,为什么你不尽早拆穿我?”
锦瑟道:“因为我在等你把重要的信息传给你的首领――水月宫的宫主,星海前辈。只是,这么一等,却害了另一个人……”锦瑟的眼中浮现一丝悲凉。
雪千寻有不良的预感,颤声道:“锦瑟,丹墨呢?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丹墨原是被拐子卖到春江院的孩子,但她十分倔强,死也不肯接客,当时锦瑟尚未接手春江院,雪千寻仗着自己的花魁身份,硬是从前任老板那里要了她来做丫鬟。丹墨生性柔顺腼腆,又颇懂书画,待人老实诚恳,因此,雪千寻从来都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
听雪千寻终于发问,锦瑟只得道:“千寻,明年春季,暗香亭的梅花一定会比往年更加绚烂。”
丹墨的尸体,被金鱼埋在了梅花树下。
雪千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哭道:“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丹墨不再是丹墨。”
“你吩咐换窗纱的那个是金鱼,去暗香亭扫雪的是丹墨。随后我把真的丹墨调到自己的屋子,可惜,还是没能保全她……”
雪千寻眼中含着泪:“是发生在小雪失踪的那个夜里么?”
“那时候丹墨已经死了。大概是金鱼并不知道丹墨已经在我的屋子,所以不小心和她撞了个正着。于是他只好杀掉丹墨。后来,易容的金鱼把丹墨埋在梅花树下,小雪之前受到我的指令,一旦发现金鱼入侵琼玉园,就会保护你。所以,那天夜里,小雪撕掉了他大腿上的一块肉。”
锦瑟说着,抬足在金鱼左边大腿上一踏,金鱼立刻痛得呲牙咧嘴,接着从他层层的衣服下渗出血来。
锦瑟悠悠道:“金鱼,我尊你是一位前辈,原本并没有打算折磨你。但是你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连无辜的女孩子都不放过,所以,你可能会死得比我原本预想的要痛苦一些。”
金鱼双目圆撑,决然道:“老朽出入江湖数十载,早看惯生死,你以为我会怕你的蛇毒?!”
锦瑟幽幽浅笑,却道:“倘若仅此而已,岂不是便宜了你?”说着,轻轻弹了弹修长的指甲,立刻从金鱼的袖子里爬出数条巴掌长的巨型蜈蚣。
金鱼吃惊,张皇大叫,乱抓乱打,然而体内蛇毒再度发作,不仅四肢无力,连神智都开始恍惚起来。那些蜈蚣便爬到他大腿的伤口里、钻到他的耳朵里、攀到他的眼睛里……金鱼被蜈蚣咬得痛彻骨髓,不堪忍耐地惨声嚎叫。混沌中,但听锦瑟的声音飘忽如云:“金鱼,你委托三刀刺杀庄王的目的何在?!”
何其殊、朱雀、唐非、雪千寻俱是一惊。
金鱼的双耳被蜈蚣牙齿的咀嚼声充塞,仿佛很快就要吃到他脑髓了,整个眼眶也爬满了张扬跋扈的虫脚,他感到恐惧而绝望。蛇毒又导致他神志不清,口齿不灵,他想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辩解、为何辩解。他刺杀庄王有什么用?对了,庄王为何会跟逍遥神教的南方护法朱雀同处一室?那么锦瑟又是什么人?雪千寻也和他们有关么?还有、蹲在椅子上如同绣花的马猴子一样的年轻人,他又是谁?金鱼本就痛苦得无暇思考,更何况这些事情稍微想一想就会晕头转向。于是金鱼迷迷糊糊地重复道:“三刀……庄王……”
锦瑟的指甲弹得轻微却充满魔力,蜈蚣在那妖异的弹指声中变得疯狂。
锦瑟继续道:“金鱼,你也不愧是水月宫的首席暗士,具备第一流的潜伏技术和情报能力。不过很遗憾,你送给水月宫的星海宫主的那封信被我修改了。”
金鱼一生死忠星海宫主,他看待宫主交给自己的任务比性命还重要,因此一听说送出的重要情报被锦瑟拦截,就立刻十分紧张,从嘴角勉力挤出:“哪、哪封信?”
为了趁金鱼神智恍惚诱出更多秘密,锦瑟故意诓他,漫声道:“要改,当然也是改最关键的那一封咯。比如,关于逍遥神教最高领导者的秘密!”
听到这句话,最感到震惊的却是何其殊,冷汗骤然渗出。
――可怕的水月宫!
水月宫有三奇:第一、人人皆知水月宫位处北方阻鹰山脉天元峰下,但任何人都无法自主进入水月宫,它的入口是个谜;第二、每隔三年,水月宫宫主星海将发布“天元论武”的请帖,邀请若干一流高手前去天元峰论武,论武过程中不论生死只较输赢;第三、水月宫中有一种特殊的武者――暗士。暗士也许并不擅长攻击,但绝对拥有最出色的潜伏能力,以及情报搜罗与传递技术。他们被安插在水月宫的敌人阵营之中,就像寄生于猎物体内的毒蛊,一旦时机成熟,就会与水月宫的主力里应外合,击溃对手。水月宫得以称霸北方近百年,正是因为他们有着天下第一流的暗士队伍。
在看见金鱼真面目以前,何其殊还料想不到水月宫的暗士厉害到了什么地步,现在他终于明白:如果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金鱼就能连逍遥神教最高掌权人的秘密都知晓,那还有什么秘密能瞒得过那双黑暗中的眼睛?这对于自认为一丝破绽都未曾流露过的何其殊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
金鱼想到传达回水月宫最重要的情报被锦瑟拦截,顿时急火攻心,肉体上的折磨更痛苦几分,不禁仰天大叫,其声若哭若笑:“锦瑟!好你个锦瑟!没想到……我、金鱼,有一天会惨败在……你这样年轻的女子手里!呜呜……可是,可是这又如何?你杀了我一个、阻止了我一个,却、拦截不住所有的情报。嘿嘿,我知道你们的教主是个什么东西呵。我还知道,你们逍遥神教的目的是什么。也对啊,夙沙氏已亡,但凡有点野心的,就不可能不想得到武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御、龙……”
龙字刚一从金鱼的口中吐出,何其殊的脑海里嗡地一声轰鸣:好可怕的水月宫暗士!!
与此同时,忽然有一片晶莹剔透的东西破门而入,直直刺入金鱼的咽喉之中,使他最后的那句话没能说完就毙命。唐非闪身而来,掰开金鱼被割裂的喉咙,发现竟是一片小小的冰,再看那被这枚冰片冲破的门,上面只留有一个断口齐整无比的细长窟窿,不禁暗暗惊叹:好强的功力。
何其殊悠悠起身,叹道:“被他的主子灭口了。”
雪千寻不忍看下去,伏在锦瑟肩膀上,瑟瑟发抖。锦瑟却始终平静如水,目光冷定,仿佛能够穿透厚厚的门板,清晰看到外面那个飞冰灭口的人。她并不相信那个人是金鱼的主子。
锦瑟不由得在心中喃喃:“西风,你的伤已经好了么?”
第十二章 不可饶恕的错
随着金鱼身份的曝露,锦瑟化身春江院老板去执行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片刻窒息般的沉静过后,朱雀对何其殊道:“王爷,那个杀掉金鱼的人,不用去追么?”
何其殊一摆手:“怕是追不上的。”
锦瑟幽幽含笑,眼睛里有种洞悉一切的睿光。雪千寻望着她泛着病态的红晕的侧脸以及微微上扬的唇角,感到她可敬而可怕,并且深不可测。
唐非身上还带着酒气,抓着后脑勺小心地唤道:“锦瑟。”
锦瑟侧过脸来,面带微笑:“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唐非见她笑得令人沉迷,顿时红透了脸,支支吾吾道:“呃,是,因为他们都这么叫你。”
锦瑟面若桃花:“唐非,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何事何事?”唐非喜不自禁,抚掌。
锦瑟一指地下的金鱼尸体:“拖出去。”
唐非二话不说,捋了袖子便拉那具尸体,随即胳膊一甩,轻而易举地把他扔进十几丈外的荷潭之中。金鱼到底还是回到了水里。
何其殊也回过神来,对锦瑟道:“对了锦瑟,你还没说他到底是谁?”
锦瑟平静地道:“三刀。”
“什么?!”
“――的冒牌货。”锦瑟恶作剧似的地缓缓补充了下半句,又道,“不过,两个人很可能是非常密切的关系。”
何其殊这才明白,昨天在仙音台上,锦瑟为什么会对他说“那个人可能比较危险”,看来自己除了朱雀、另外秘密地带上某个人,实在是明智之举。
这时候唐非喜滋滋地从外面回来,正撞上何其殊警备的目光。
何其殊沉声道:“唐非?――你知道三刀是受了谁的委托来刺杀本王吗?他可曾对你讲过?”
唐非笑道:“庄亲王,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啦!不过我要告诉你,杀手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即便是对最亲密的人,也不会暴露委托人的身份。所以,当金鱼被揭穿的时候,我的惊奇并不比你少。”
何其殊哼了一声,又问:“真正的三刀和你是什么关系?”
“真正的三刀?你是说唐然吧?就像锦瑟姑娘所说,我们的关系非常密切。因为他是我哥。”唐非自豪地说,转而又对锦瑟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密切?”
锦瑟笑道:“因为你和前一个三刀做事风格根本南辕北辙。那个叫唐然的三刀十分狂傲和贪婪,接受的任务,委托金从不低于五百两;猫尾信发出后,也至少在七天后才会行动――他总是给猎物足够多的时间去想办法逃命,尽管再多的准备时间往往都无济于事。但是你唐非不同,行事张扬随意、迫不及待,打着三刀的名号满帝都招摇。所以我想,你一定是为了引起某个人的注意才这样做。”
唐非心服口服地道:“的确,我就是想引起唐然的注意。”
锦瑟笑道:“难道你不知道唐然已经死了么?”
唐非立刻大声道:“怎么可能?!唐然可是很强的,所谓‘三刀无命’的传说,你们不可能没听说过吧。况且他的信使还好好地活着!”说到这,唐非才想起注意那条黑猫,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它已经乖巧地伏在锦瑟的脚下,盹着了,仿佛她才是它的主人。唐非不禁暗暗惊奇:锦瑟的驯兽之术竟是这等不动声色。
锦瑟悠然笑道:“陈旧的传说从来就是为了造就新的英雄而破灭。‘三刀无命’的神话已经被某人打破了。”
唐非不肯相信:“胡说!你知道他的第四刀有多可怕吗?!相比于那个来说,前三刀简直就是玩耍!”
雪千寻蓦地想起那天晚上,昔日里那个魔王般的西风忽然变得很虚弱的样子。
锦瑟望了一眼朱雀,悠悠道:“虽然没看见,但我猜得到:世界上最令人始料不及、难以应对的,莫过于,一个向来标榜光明磊落而又狂傲清高的人、突然之间变得卑鄙无耻。”
唐非猛然一震,脸上变了颜色。
锦瑟笑了:“看来我猜对了。其实唐然的第四刀,是淬了剧毒的暗器飞刀。‘月如钩’的形状很适合飞旋,不是么?”
唐非渗出冷汗,道:“不错,唐然有上弦与下弦两把‘月如钩’,淬了剧毒的月如钩的第四刀才是绝对的杀手锏。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从他的第四刀下逃出生天。”
锦瑟无奈地笑道:“还真是顽固的人呢!就对唐然那么有自信?”
“那当然!他绝对不会输!”唐非激动地吼道:“没有他的尸体不是么?连你们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不是么?!”
锦瑟询问似的望向何其殊。何其殊起身,悠悠道:“的确,与其说三刀死了,倒不如说他凭空失踪了。所以,你的出现曾一度让本王怀疑:三刀回来了。”
唐非喜不自禁,开心地叫道:“怎么样,他不可能死的吧!庄亲王,我好心提醒你,倘若金鱼已经一次付清了所有的酬金,那么即便委托人死了,唐然也还是会完成他的任务!――杀手的原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何其殊嘲讽地笑道:“没有那种可能。既然那个人说三刀死了,三刀就一定是死了。见不见到尸体根本无所谓。”
唐非惊道:“那个人是谁?”
锦瑟接口道:“看见第四刀的人――西风。想必你在房顶也听到了,在我们逍遥神教,庄亲王是与龙吻教主同尊的领导者,而在唐然执行任务的那天,负责守护庄亲王的,便是我们的大祭司西风。你若是心中有怨恨,尽管去向她索命吧。”
朱雀急道:“锦瑟,你叫他找祭司大人做什么?”
锦瑟冷冷笑道:“为了惩罚唐非不可饶恕的错误。”
唐非不解,问道:“惩罚我?难道你不是帮我么?”
朱雀道:“不要痴人说梦了,你去找西风大人就只有死路一条。锦瑟这是借刀杀人,你还蒙在鼓里!”
唐非更加困惑:“为什么只有死路一条?为什么锦瑟要害我?”
锦瑟邪邪一笑:“自从我接管春江院以来,从来没有饶过惹哭我手下姑娘的男人。唐非你不会忘了吧,有一天晚上,你一连欺负了我们春江院四位红牌姑娘。这笔帐,我可一直记着呢,因为这也许是我离开春江院以前,能为她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朱雀不忍再添无辜的人命,遂对锦瑟悄声道:“你就不能原谅他么?唐非若是向西风寻仇,必死无疑啊。”
锦瑟毫不动容,朗声道:“说了是不可饶恕的错。”
朱雀恨恨一跺脚,又来劝唐非:“受人钱财□,唐然是拿了委托人的钱才为委托人拼命;庄亲王作为猎物当然也有权利拒绝坐以待毙;而西风,她是为主公效命,这也完全无可厚非!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赌上性命的决斗总是在所难免的。倘若技不如人死在对手脚下,就只有愿赌服输的份!唐然死在他‘神圣的’的刺杀任务之中,是死得其所,死得壮烈,你若是替他报仇,反倒是侮辱了他的杀手职业!”
朱雀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唐非听得越发糊涂,但他发现朱雀眼眸因焦急而显得晶莹闪亮,心尖软了起来,就只会频频点头。
最后朱雀终于放下心来,缓和语气道:“太好了,你终于明白了。”
唐非十分坚定地道:“我终于明白了!倘若唐然果真是死在了西风的手下,我唐非绝不会冤冤相报,那样唐然也会觉得没面子。所以――”唐非加重了语气,郑重其事地:“我要以唐非个人的名义,赌上唐非个人的性命,与西风进行决斗!”
朱雀绝望地捂住脸,喃喃念道:“这家伙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讲话啊?”
锦瑟掩口轻笑,提醒唐非:“你最好在决斗之前,先把欠如花的钱给还了,如果以后没机会了,如花会不高兴的。”
唐非直面锦瑟,从容自若,朗声道:“如花其实是个好姑娘,唐非既然已经亲过她,就绝对不会辜负她!岂止是还钱,只要她欢心,唐非会全力以赴,做任何她想要我做的事。”
锦瑟笑道:“我想她除了要你还钱,并不需要你做其他事。既然你还有些良心,我就网开一面,这样:你与西风决斗,最终若是死了,我替你收尸,假如幸存下来,我也不再追究你犯的错误!”
朱雀还想再进行劝阻,何其殊站起身来,响亮地拍了拍掌,道:“很好!决斗的事情,本王替西风定了。如果你赢,本王无话可说,如果你输了,本王答应你不让西风要你的命,但是,你得从此效命于逍遥神教!”
唐非也知道了逍遥神教的秘密,不让他死的话,当然就只有收为己用咯。但唐非喜欢自由自在,生性最怕束缚,问他要钱他不怕,但何其殊企图把他拴在逍遥神教却令他颇为苦恼――苦恼二字,明显地写出在他脸上。
何其殊道:“怎么?怕了?”
唐非一挺胸脯,其声朗朗:“当然不怕,因为我不会输的!忘了告诉你们,从小到大我与唐然比武总计一百零八场,我与他各胜五十场,打平八场,所以,与西风交手之后我自然就能知道,唐然是死是活!”
朱雀仍然企图劝阻唐非,锦瑟道:“唐非输了也不会丧命,你还在担心什么?难道其实是担心西风?呵,身为堂堂逍遥神教地位仅次于王爷和龙吻教主的大祭司,如果连唐非也打不赢,那么她也别想安稳地留在那个位置了。离开春江院以后,我可是会闲得很呢。”
“你想争夺大祭司之位?”朱雀惊道,“锦瑟,你太狂妄了,西风大祭司绝对不会输与任何人。”
锦瑟嫣然一笑:“所以,你更没有理由阻止这场决斗了。难道你不觉得,在攻打水月宫之前,一旦西风收服了唐非,对我们逍遥神教是一件大好事么?唐非可绝对是个人才呢!”
“人才?他?”朱雀审视唐非,令唐非羞红了脸。
于是唐非与西风的决斗就此敲定,定于三日之后,帝都东部的凌波湖。
唐非带着他的信使黑猫离开映雪阁后,何其殊也起身告辞,出门时,他迅速地瞥了雪千寻,方才她一直插不上嘴,乖巧如小兽般偎在角落,何其殊不禁微微一笑,眼底流出温柔。
朱雀跟在何其殊身后,不料刚到门口,却发现脚踝被锦瑟的两条毒蛇缠住了,她一怔,回头望向锦瑟。
锦瑟笑道:“好姐姐,谁都可以走,唯独你不能。”
“为什么?”
锦瑟伸出雪白的双手,笑嘻嘻道:“药。”
朱雀这才想到,她还没有给锦瑟治疗寒毒。
雪千寻终于插得上口,问道:“朱雀,她的寒毒真的无要可解么?”
朱雀道:“目前我也无能为力呢。不过,既然太阴娃娃生在寒髓深渊,那么如果这世上存在太阴寒毒的克星,就只可能在那里找到。”
雪千寻道:“水月宫不是就在阻鹰山脉附近?当我们攻打水月宫的时候,一并把解毒药取来不就成了?”
朱雀皱了皱眉,叹道:“谈何容易?太阴娃娃这种罕见的邪兽,我也只听说锦瑟见到过。”
锦瑟在一旁叫道:“你们两个不要苦大仇深地摇头叹息了,先缓我一时的痛苦要紧。”
朱雀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从腰带中取出早已为她准备好的药,接着又拿出数十枚小银针,她见雪千寻还在旁边盯着看,便道:“要么,你出去一下?”
雪千寻不解:“为什么?”
朱雀道:“我要给她做全身的针灸,所以……会给她脱光。”
雪千寻红了脸,起身退去。
雪千寻走后,锦瑟刷地一下把朱雀的面纱揭掉,盯了她半晌,忽然躺倒在床上乐得打滚。
朱雀恼道:“讨厌鬼,你笑什么?”
锦瑟道:“你瞧唐非多失望啊,你还骗他。”
朱雀没好气地道:“我才没有骗他,我真的没有做易容术。”
听她这么一说,锦瑟又灵巧起来,猛地捏住朱雀又厚又红的嘴唇,又揉了两下,才喃喃道:“果然是真的。你怎么搞的?啊,莫非,是为了西风大祭司?”
朱雀果真恼了,立刻收拾银针,起身道:“我不给你治了,让你被寒毒毒死。”
锦瑟连忙告饶:“好姐姐,我错了,快给我医一医吧,我与西风不同的,这是陈年旧毒,绝对不会把你的嘴从香肠再变成花卷。”
……
雪千寻终究有些不放心,也很想知道朱雀到底怎么给锦瑟医治寒毒,于是又悄悄折回来,走到窗下时,只听见屋子里又是笑声又是响动,她忍不住抠破窗纱向里瞧,结果恰好看见锦瑟露出半边白藕般的膀子,抱住朱雀的腰。蓦地,有一种目眩神迷的恍惚,雪千寻像犯了错误一样,狼狈地逃掉,不敢停留。
第十三章 星星的轨迹
雪千寻终究被庄王何其殊赎出春江院。皇帝听说此事后立即宣何其殊进宫,私底下指着他的鼻子取笑道:“小殊,你的儿子都开始学走了,迟早要立正妃的嘛。只是,朕万万没料到,你府上佳丽上百,末了,却看中一个风尘女子。”
何其殊躬身,淡淡一笑:“皇兄笑臣弟笑得好没道理,其殊可是从未说过要娶她为妻。”
然而,何其殊的这项举动,还是在朝野内外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尤其是庄王府的那些美人,一个个惊慌失措如临大敌,只差摩拳擦掌磨刀霍霍了。
但锦瑟依旧要做她的春江院老板,尽管她对何其殊的这个命令感到万分不满。所以,当雪千寻要被何其殊带走的时候,锦瑟就十分凄怨地倚在屏风旁边,眼巴巴地望着收拾行囊的雪千寻。
雪千寻见她眼神怪异,便道:“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锦瑟一本正经道:“我在想,当何其殊的儿子唤你母亲的时候,你是什么反应。”
雪千寻又羞又气,嗔道:“撕你的嘴!”
锦瑟似笑非笑地道:“进了庄王府,可不要再因为‘争风吃醋’大开杀戒哟。”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身为逍遥神教屈指可数的大人物的锦瑟却一直在帮助她,这一点,雪千寻初始是不解和带有防备的,但是不知不觉地,却变得完全信任锦瑟了。只是,关于锦瑟所隐瞒的事情,她不知该如何问起。
雪千寻微微一怔,转而轻笑,说了声:“谢谢你。”
其实不消锦瑟提醒,雪千寻也不会再冲动地萌生杀何其殊的念头了。――何其殊这个人,远远比她之前想象的更加复杂和棘手。那天夜里,金鱼在临死之前透露了重要的信息,他说:“但凡有点野心的,就不可能不想得到武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御、龙……”
――话未说完他便死了,但雪千寻知道那“御龙”之后的字是什么。
江湖盛传:“得御龙符者,得天下”,第十一代江湖笔却道:“得御龙符者,毁天下”。
御龙符,它是上古龙神委托夙沙家族世代守护的神秘物事。这个惊人的传言在百年之前忽然冒出,随后,御龙符成为武器谱上位列第一的杀器。夙沙氏灭亡后,更让御龙符成为天下群雄疯狂觊觎的宝物。
关于御龙符的传说,雪千寻是从春江院的客人口中得知的。但是身为夙沙后裔,她不仅没见过御龙符,甚至从未听族人提起。
想到这,雪千寻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她曾经一心想杀何其殊,因为她憎恨他夺走了自己最珍惜的人。
那个完美地执行了屠魔令的王爷,那个亲手将强大的夙沙世家毁于一旦的王爷,果然也同江湖豪杰一样,觊觎着御龙符呢。
不过,江湖中却有另一种传言:何其殊已然夺得了御龙符,并把它交给了皇帝……
发觉了雪千寻的叹息,锦瑟笑微微地试探性地问:“想到什么了?”
雪千寻苦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锦瑟的神情微微一变,脸色瞬间苍白,只是,那时雪千寻刚好转身,未曾看见。
“锦瑟,你真的会占星么?”雪千寻并未回头,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如果你果真精通星相,请帮我……”
“我最讨厌占星术!”锦瑟皱了皱眉,截断雪千寻的话,“我命由我不由天,那种遥不可及的东西怎么可能主宰人的命运?”
“可是……”雪千寻侧过脸来,认真地道:“有人对我说,每个人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他们彼此遥望,却各自按照不同的轨迹运行。但是,没有谁会永远孤身一人,在复杂变幻的星辰轨道上,有些星星会靠近;要么擦肩而过,要么一路同行,要么激烈碰撞、不共戴天。”
锦瑟心神一震,问道:“是谁对你说的?”
雪千寻道:“还是在夙沙堡的时候,我们家有一位占星师。”
“唔。”锦瑟轻轻道,竟有些落寞。
“据说,在我没出生的时候,有一个占星师对爹爹说,在我命运的星图上,将有一颗璀璨夺目的伴星,与我同时而生。锦瑟,如果你懂占星的话,请帮我找一找,看看它还亮着么?”
锦瑟轻轻一笑:“与其抬头看星星,倒不如低头看自己脚下的路。我最不相信占卜,昨天所说的都是欺骗何其殊,你不要再问我。”说完,轻轻推了雪千寻一把,道:“他在外面等你呢。”
雪千寻这才发觉极轻的马蹄声。映雪阁外,何其殊跨着青骢骏马缓缓走近,新升的太阳在他脑后,沿着他宽阔的肩膀射下万道金光。
雪千寻心情低落,抱着瑶琴,向那片光芒走去。锦瑟望着她袅娜的背影,忽然疾步跟上来,自背后环住雪千寻的肩膀,轻声道:“雪千寻,如果你之前的伴星丢了,愿意接受新靠近过来的星星么?”
雪千寻的心忽然一阵痉挛,沉默了片刻,终于咬着嘴唇道:“可是,我只想要我最初的那一个。”
“只要……最初的那个啊?……呵,像个任性的孩子。”锦瑟低低重复着,双臂微微颤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在雪千寻的耳边浮动又暖又痒的微风:“好罢,还是告诉你,好让你安心:她在。”
“谁?谁在?”雪千寻眸子一亮。
“我早看过了,虽然失去了往日耀眼的光芒,但是你的那颗伴星,始终都在你身边。很微弱很寂寞,却一直都坚定不移地亮着,仿佛在等着你,找到她……”
雪千寻猝然一震,眼泪簌簌落下来,烫了锦瑟的手。锦瑟抿嘴微笑,慢慢松开双手,放她。雪千寻不知道,锦瑟之所以痛恨占星,正是因为她自己都阻止不了那双能够洞悉一切星辰轨迹的眼睛。
载着雪千寻的轿子走远了,映雪阁忽然空得令人张皇失措。锦瑟直直倒在冰冷冷的床上,唇角微微挑起,喃喃道:“好啊,走了多好啊,从此就都是我的地盘了。”
从那一刻起,琼玉园映雪阁的主人换成了锦瑟和她的驯兽。
庄王府的佳丽们终于长舒一口气,因为果然如何其殊所说,他根本没有打算迎娶雪千寻,雪千寻直接被他送去了帝都之东,靠近凌波湖的一所别院――雅琴山庄。
对此,雪千寻感到一丝意外和欣喜,对何其殊笑道:“王爷好慷慨的手笔,一座小小的琼玉园霎时换成了偌大一个雅琴山庄。千寻这回赚大了,真是感激不尽。”
何其殊略带歉意地道:“感激大可不必,其实是委屈了你,只要你别怨恨本王就是了。”说完,片刻也不停留,骑上青骢马,绝尘而去。
事实上,何其殊有些害怕雪千寻的。
四年前――华鼎第六年的冬季,某个深夜,忽然有个黑漆漆的东西,伴着搓棉扯絮的大雪从天而降,落在何其殊的书房门口。
何其殊秉烛一照,发现竟是口棺材,棺材被貌丑的侏儒只手擎起,那人诡异地冲他一笑,道:“有一样宝贝,你敢要么?”
棺盖打开,里面竟然躺着一个容貌稚嫩却难掩绝色的女孩子。
何其殊皱了皱眉:“本王多情是不假,然则阁下带来的,显然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死孩子。抱歉,请回吧。”
侏儒尖声大笑:“首先,这是个漂亮的活孩子,不是死孩子,其次,这个孩子长大后,将是唯一能够成全你野心的人。不过……”侏儒意味深长地一顿。
“不过什么?”何其殊忍不住追问。
侏儒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亢奋地叫道:“她是先成全你,再毁灭你的人啊!”说完,围着棺材上窜下跳,带着唱腔道:“怎么样?敢要么?敢要么?无所不能的庄王敢要这个女娃娃么?有胆色,便给钱,没胆色,老子就撤!”
“给钱?”何其殊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会占星的人贩子,怎么了?”
何其殊冷哼一声,转身:“庄王府不是烟花地,不买这种宝贝。”
“啧啧啧,”侏儒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原以为能敲上一笔呢。可惜可惜。不过,王爷倒是给老子一个不错的提醒:除了庄王府,此等宝物,唯有卖到烟花地才能赚到大钱。”话音未落,何其殊只感到背后一阵旋风,回过头时,侏儒已经擎着棺材一纵一跃,飞远了。
那场大雪过后,帝都第一号销金之所春江院便有了个绝色琴师,她说她的名字叫雪千寻。
“雪千寻――”何其殊抓紧缰绳,双足用力一夹,青骢宝马风一般疾驰起来,何其殊迎着冷冽的寒风,喃喃道:“如果真是命里注定的羁绊,躲也躲不掉的轨迹交点,那么本王倒不如索性迎上去!雪千寻,不管你以后能否将我毁灭,先来成全我的野心罢!”
入夜。雪千寻躺在陌生的床上,辗转难眠,于是提了一盏明灯,独自在雅琴山庄漫步。雪千寻爱水,何其殊是知道的,所以这里同琼玉园一样,有一个泉水汇成的湖泊。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但泉眼却是活的,汩汩流着水。泉水旁边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娟秀的行书:月亮泉。繁星的影子落在活水上,熠熠生辉,点亮寒冬的寂寞。雪千寻想起锦瑟的那句话,举头望天,喃喃道:“你果然一直守护着我,太好了,我的伴星。”
“守护你还真是件麻烦事!”身后忽然传来清淡缥缈的一句,有扑簌簌扇动翅膀的声音。雪千寻惊诧地回头,看见月亮底下飞来一只乌黑的大雕,雕背上立着一个风姿绰绰如同龙一般的女子,她向雪千寻淡淡一笑:“深更半夜可不是散步的好时间。”
第十四章 不确定的明天
“西风!?”雪千寻这一惊非同小可,走上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西风微微一笑:“西南的藩王造反,何其殊正与皇上商讨战略,不仅这几日没空来看你,恐怕几天之后还要亲自率军去平乱。他不在时,便叫我随时保护你。”
雪千寻摆弄着手指,低低嗫嚅道:“唔……因为我太弱了……可是,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变强,能够……”
“你没有必要变强啊,”西风向她伸来一只手,道:“我们回去吧。”
雪千寻坐在巨雕乌雅宽阔的背上,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望着西风,有些不甘地问:“为什么说我没有必要变强?你觉得那对我来说不可能么?”
西风侧过脸来温润一笑:“因为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啊。”
话音刚落,乌雅忽然当空侧翻一周,原本坐在雕背上的两个人瞬间呈弧线抛落。
雪千寻眼睁睁看着那巨雕翻身之后决然向天上飞去,而西风则在与自己半臂远的左前方安之若素,仰望苍穹,悠然数星辰。雪千寻心里灰了大半,心道:还说只要在你身边就可以了!想不到,我竟是被只傻雕丢到地上摔死的。
雪千寻正想着,忽然听见地上有人唤道:“嘿!小狼崽子!学飞呢?”
雪千寻向下望去,看见地上晃着一点灯火,映出唤她那个人邪邪的笑容,竟然是锦瑟!并且这时候锦瑟正张开双臂,且等着她掉进怀里。
“对了,乌雅的主人原是锦瑟!定是她捣的鬼。”雪千寻恍然大悟,可是虽然有些恼火,但终究是安下心来,看锦瑟的样子,应该是有把握接住她吧?可是,西风怎么办呢?
就在地面风驰电掣般贴上来的时候,雪千寻的左手忽然一暖,接着被人温柔地向上一拉,那个翩跹的影子当空一转,脂玉般的脸庞近在咫尺,温声问她道:“你害怕了么?”
“嗯?……”雪千寻来不及回答,身体已经落进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风停了。但,那却不是锦瑟的臂弯。
西风轻盈地落在地面,却并不立刻放下雪千寻,而是望着锦瑟,优雅而又带有几分挑衅地微微一笑:“她很软哦。”说完,足底一提,飞掠而起,直到雪千寻的房门口。
锦瑟紧跟其后,一壁飞掠一壁鼓掌笑道:“西风大祭司的身手真是一如既往地惊艳呢!方才朱雀还因为决斗的事,披头散发地要与我拼命。”
西风诧异道:“披头散发?”
“嗯,大概是打不过,就想扮鬼吓死我吧。”锦瑟若有所思地说着,推开房门,忽然转过头来严肃地盯着西风:“喂,你要抱她抱到什么时候?她自己不会走的么?”
西风微微一笑,把那个红鲤鱼一般的小人儿放在地上。
朱雀一边理着云髻一边迎出来,西风道:“怎么打架都打开花了?”
朱雀恨恨道:“都是锦瑟干的好事,说什么琢磨出一种天下第一漂亮的发式,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要给我梳头。可是谁知道,她那双爪子梳出来的发髻,随便动一动就散花了。”
西风笑道:“是朱雀姐姐太天真,被锦瑟那个小妮子欺负了几百次也不长教训。”
锦瑟一撇嘴:“我们中间,年龄最小的是西风你吧?哼,你这个老气横秋的未老先衰风。”
朱雀面红耳赤,扑上去直奔锦瑟笑穴,叫道:“什么叫未老先衰?说少年老成也不能说未老先衰啊!”剧烈的动作之后,发髻又松了。
锦瑟咯咯笑道:“你又扮鬼?嘻,可是我最不怕鬼啦!”
西风微微含笑,将朱雀轻轻拉回身边,道:“你们好像冷落了这里的主人。”顺手将朱雀乱了的发丝理顺。
锦瑟终于挣脱朱雀的纠缠,转过头去望雪千寻,笑容淡去,黑漆漆的眼眸深不见底。
雪千寻迟疑道:“我想问一下:山庄大门不是锁了么?”
锦瑟道:“月亮泉边有一条暗道,直通逍遥宫。西风、我和四大护法都可以随意进出。而留在山庄的十二位侍从,表面虽是亲王府的人,实则为我们逍遥神教的教徒。对了,同样住在这山庄里的,还有玄武、白虎两位护法。怎么,何其殊没对你说?”
雪千寻呼出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所有的地盘都是我的呢。”
西风略带宠溺地向她微微一笑:“真是人小心大,你这么个小家伙,能占多大地方?”
雪千寻望着西风,吃吃傻笑。锦瑟把头一偏,哼道:“这话若是我说的,小狼崽子早露出尖牙了。没意思,走了!”
雪千寻拉住她,道:“对了,你怎么忽然来了?”
锦瑟干脆地道:“来看西风。”转过头对朱雀道:“喏,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朱雀嗔道:“大祭司的伤还未痊愈,可是明天却要跟唐非决斗。全都怪你!”说着,恶狠狠地瞪了锦瑟一眼,已经绕到西风身后,查看她的伤势,忽然惊叫一声:“呀!方才那一折腾,伤口又裂开了!锦瑟!锦!瑟!……”朱雀怒不可遏,声音颤抖,急忙从腰带里取出药粉,一气忙乱。
锦瑟也是一惊:“西风,你的伤是怎么回事?不是都一个月了么?”
西风微一皱眉,仿佛是恍然大悟,沉吟道:“都一个月了呢,真是不可思议的伤啊!”她自己倒轻松。
锦瑟道:“我看看!”西风便躲,然则锦瑟速度奇快,已经飞到西风身后,赫然看见那道长长的伤口,渗出的血仍是泛黑的,而在这道新伤的旁边――背心处,还有一个淡淡的旧伤,仿佛曾经被一剑穿透似的。
雪千寻早急不可耐,跳过来吵着要看。西风有些慌张地闪躲:“脏,不要看!”
“她们随便看,你一眼不让我看?”
“因为……”西风略一迟疑,道:“因为她们跟我比较熟。”
雪千寻的眼睛亮晶晶,委屈地咬着嘴唇,却终究不甘心,闯过来:“我要看给我看!”
锦瑟一抬臂,将雪千寻阻拦在外:“她已经说了不让看,别任性!”
雪千寻从未见过锦瑟对自己这样认真的严厉,忽然感到委屈和一丁点害怕。
锦瑟望着西风,严肃道:“西风,你是不是又在修炼什么邪门武功了?居然连受伤时也不松懈?”
西风伸出修长的手指,点着天空数星星。
锦瑟把西风的脸扭过来,正色道:“别装傻。”
西风笑而不答,不承认也不否认。
“需要这么拼命么?你还想强到什么地步?”
西风轻呼一口气,低低道:“可是,除了变得更强,我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锦瑟盯着西风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明天的决斗,你应该能胜吧?”
西风抿起漂亮的唇:“当然。”
锦瑟道:“要知道,你若胜了他,则须保全他性命,但是如果他胜了你……想想你对唐然做的事吧。”
西风淡淡道:“没有‘如果他胜了’这种情况。”
雪千寻在一旁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碎碎念道:“你们在说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好玩?”
朱雀忽然大哭起来:“当然不好玩了!锦瑟是个害人精。”
锦瑟罕见地在朱雀面前服了软,默默不语,偷偷望了雪千寻一眼,开始后悔自己方才对她那么凶。
西风把衣服理好,打了个呵欠:“困了。告辞。”话音未落,人已如闪电般消失。
锦瑟叹道:“被她逃了。”
朱雀一跺脚,追着西风而去。
锦瑟微微苦笑,丢下了一句:“你放心吧,她说能胜就一定能胜。”也不逗留,背对着雪千寻一摆手,没了。
她们三个人如同突如其来的出现一般,又相继电光火石般地消失了,空荡荡华丽丽的房间里,只剩下雪千寻一个人,连呼吸都听得见回声。
“好难受……”雪千寻在心里默默道,“不想做软弱的、需要被人保护的笨蛋。”
第十五章 不能输的决斗
砰砰砰――!!
“地震了么?”雪千寻正在对镜梳头,猛然听见一阵地动山摇的砸门声,一怔。
“开门开门小狼崽子,朱雀要死了!”捶门的居然是锦瑟。
雪千寻急忙奔过去,打开门闩:“朱雀姐姐怎么会快要死了?”
锦瑟小牙一呲:“她要急死了。”
雪千寻长舒一口气,竖眉:“我头发还没梳好呢!”
锦瑟捋袖子:“我来!给你梳‘三朵祥云’髻。”说着便要夺木梳。
雪千寻急忙闪躲:“不敢,我可不想三花聚顶披头散发。”说着,灵巧地将发髻挽好,又道:“朱雀姐姐到底怎么了?”
锦瑟一合掌:“险些忘了!还不是那个臭风的事,快跟我走。”拉着雪千寻便跑,一壁跑一壁说道:“朱雀说西风擅自拿了她的止痛药酒,现在不知躲在了哪里。可是,再等一个时辰,她便要与唐非决斗了。”
雪千寻惊道:“止痛药酒?那么战斗中岂不是感觉不到疼痛,更加危险?”
锦瑟怒气冲冲,低声骂道:“那个不懂深浅的家伙,又把性命当风筝玩!命悬一线,放出去就不管!”
“他们在哪里决斗?”
“凌波湖旁边的白桦林。”锦瑟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支碧玉短笛,放在唇边吹起了尖锐的调子,紧接着,便从四面八方飞来一群乌鸦,锦瑟用笛声指挥它们,乌鸦接受了命令便一哄而散。
雪千寻盯着那支她第一次见到的漂亮笛子,问道:“你召唤乌鸦干什么?”
锦瑟道:“唐非那家伙唯恐天下不乱,他承袭了三刀之名,通知各路豪杰:他将与西风决斗。届时白桦林中可能鱼龙混杂,也许会有水月宫的人或者逍遥神教的其他宿敌,我们需要那些乌鸦做耳目。”
雪千寻像只羔羊似的被锦瑟抱着飞掠,不一刻却到了山庄北部的月亮泉边,雪千寻望着泉水汇成的湖泊以及三面环住湖泊的山石,道:“锦瑟,我们不去白桦林却来这里干什么?”
锦瑟将雪千寻放下,道:“朱雀已经过去白桦林了,我们来找玄武和白虎。”
锦瑟又吹了一支短曲,湖泊上厚厚的冰层忽然被撞开,水花飞溅,从中冒出一只数丈长的大鳄鱼。雪千寻惊叫一声跳到锦瑟背后,锦瑟一指鳄鱼:“别怕,它叫‘游来游去’,是玄武和白虎的看门兽,也可作为这整个雅琴山庄的护卫。”
雪千寻还是有些害怕地望着那个凶神恶煞的鳄鱼,躲在锦瑟背后。
那个名叫游来游去的鳄鱼看见锦瑟后便又潜入湖底,湖面泛起小小的漩涡,仿佛是鳄鱼触动了下面的机关。接着,雪千寻身后的山石裂开打开一道缝隙,慢慢拉开。雪千寻小心翼翼地向里望了一眼,只见里面黑漆漆阴森森的。忽然,从深远的石穴里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兽叫。雪千寻飞快地转换方向,死死抱住锦瑟。
锦瑟微微一笑:“它叫‘爬上爬下’。”
雪千寻道:“锦瑟,雅琴山庄是你的驯兽园么?”
锦瑟噗哧一笑,道:“我只是它们的御主,但它们现在的主人却是玄武和白虎了。”
雪千寻心里道:“锦瑟把乌雅送给了西风,把游来游去和爬上爬下送给了玄武和白虎,不知道她还有没有不想要的、打算送人的驯兽。”一边想,一边专注地望着锦瑟。
锦瑟忽然回过头,嘴唇几乎贴到雪千寻的脸颊上,轻笑道:“你若是遇见喜欢的,也可以送你。我还有一只大老虎,两条巨蟒……”
雪千寻听了浑身颤栗,拼命摇头。
便在这时,石穴里忽然有人道:“哦,是小锦儿啊。”声音苍老,却势如闷雷,穿胸入骨。
雪千寻急忙双手掩耳,紧接着,黑洞里冒出一张脸。
“呀!”雪千寻惊呼一声,紧紧搂住锦瑟的脖子,几乎把她扼得喘不过气。原来从洞里冒出来的,是一张千沟万壑、黄毛茂盛的脸。――那绝对不是一张人类可以长出的面孔。
不过,那也当然不是人类。
“它……它就是爬上爬下。”锦瑟努力掰开雪千寻的小手,道:“忘了告诉你,爬上爬下是只狒狒。”
雪千寻睁开眼时,那只狒狒以及狒狒背上托的两个人都出来了。是一个老公公和一个老婆婆。
那位老公公阴鸷着皱纹纵横的脸,对锦瑟道:“小锦儿,有何要事?”
那位老婆婆笑嘻嘻地拍了老公公的头顶,笑道:“玄武老头儿,你就不能对小锦儿慈祥点儿?”转而对锦瑟道:“出了什么事呀?”
锦瑟恭敬地给两位老人施礼,道:“玄武公公、白虎婆婆,是朱雀姐姐千叮万嘱我,务必请动二老大驾。西风她……可能有点麻烦。”
玄武公公阴沉冰冷的脸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是小风儿出事了?她怎么样?快快快,我们走,她在哪儿?”
白虎婆婆拽着玄武公公的胡子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难得小锦儿来一次,叫她进来喝杯茶。”
玄武公公吹胡子瞪眼:“小风儿出事了,喝个甚么鬼茶?”说着,闪身来到锦瑟身边,声音轰隆隆:“快走吧,小锦儿。”
白虎婆婆只好从狒狒身上跳下来,拍拍它的头道:“爬上爬下,你乖乖在家睡觉……”
“且慢,白虎婆婆……”锦瑟忽然拦住白虎,指着身边怔住了半晌的雪千寻道,“可否借爬上爬下一用,雪千寻不会轻功。”
爬上爬下长得虽丑,然则果然不愧其爬上爬下之名,是个非常可心的坐骑。不一刻,锦瑟、雪千寻、玄武、白虎四个人很快便到了凌波湖旁的白桦林。朱雀从一株高树上跃下,脸色焦急而难过,恭敬地给玄武和白虎施了礼,道:“西风提议把决斗时间提前,唐非答应了。他们在那边儿,许多江湖人士也到了,我拦不住……”说着,急得落下泪来。
锦瑟恨恨道:“唐非那个混蛋!他把这场决斗搞得沸沸扬扬,逍遥神教万万不能输,他是在逼西风出狠招。”
玄武急不可耐,第一个冲向那边。雪千寻骑在爬上爬下的背上,焦急地望锦瑟。锦瑟会意,与她紧跟上去。爬上爬下速度极快,锦瑟一手扶着雪千寻,足下轻盈,稳稳地跟着。
朱雀同白虎在最后,告诉她事情的原委。白虎叹道:“小风儿这孩子,真是又让人心疼又让人操心。也许对她来说,逍遥神教大祭司的位置,还是太沉重了罢?”
雪千寻听了,心中莫名地酸楚。
随着距离的迫近,前方陡然升起一团浓浓的雪沫,战斗已经开始了。围观的人众虽然大多都非等闲之辈,但是发觉了西风、唐非二人的招式杀气太重,都不敢轻易靠近,各居其位地静观其变。
周围也有逍遥神教的弟子,以及数名长老,却没有庄亲王何其殊的身影,他与逍遥神教的关系还不能公诸于众。
雪千寻到达战场之后,双眼就只盯着西风,却见西风使的并不是长剑,而是一条五丈余长的白色绫带,那条雪练当空卷舞,时而矫若游龙,时而翩如惊鸿,却于优雅翩然之中夹着慑人的杀气,激起方圆数丈的积雪,漫天飞舞。
雪千寻问锦瑟道:“西风拿的是什么?”
锦瑟道:“冰魄绫绡。是北冥织娘以混合了冰魄的雪蚕丝织成,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宝物。西风极少用到它,看来她是相当重视这场决斗的。”
――西风不可能不重视这场决斗。一则此事已然惊动武林,逍遥神教不能输;第二,唐非的武功不亚天下第一杀手唐然,今天这场决斗,无异于西风拦截三刀的那场恶战的重现。
而唐非也和往日有所不同,眼神十分严肃,手上还多了一把月如钩。原来和唐然的上弦、下弦两把月如钩一样,唐非的月如钩也是一对,只是,他这一对月如钩在尺寸上相差甚远,这新亮出的一把,竟足有另一把的三倍大。他将自己这两把月如钩分别命名为“大霹雳”和“小霹雳”。
西风一眼望见雪千寻,向她微微一笑,唐非不失时机地猛然一刀旋来,惊险地擦过西风的脸颊。唐非也看到了玄武等一干人,双眼立刻被锦瑟、雪千寻、朱雀三位美丽的女子吸引,却只向朱雀朗声道:“漂亮眼睛姑娘,你为我助威么?”
最后一个字刚喊到一半,西风的冰魄绫绡突飞猛进,厉气截断了他一缕发丝。
“我的娘!”唐非大呼小叫,再也不敢斜视,全心投入与西风的战斗之中,刀法陡然猛烈了一倍。
两人的战斗十分激烈,雪千寻焦急地对锦瑟道:“我们快去拦下他们吧!告诉唐非,等西风的伤好了再打。”
锦瑟沉声道:“不可能。一纸战书便是约定,死也要遵守。”
雪千寻道:“这怎么是随便拖后?西风的伤还没好!这样打下去一点儿都不公平!……朱雀姐姐,我们去……”
“雪千寻!”锦瑟忽然冷声道:“这是生死决斗,不是拿来玩的竞技。况且,像西风和唐非这种人,一旦打起来,企图阻拦者,无异于找死。”
“锦瑟也不行么?”雪千寻殷切地望着锦瑟。
锦瑟心中一搐,凄然道:“西风若是认真了,逍遥神教中恐怕只有东方护法青龙可能阻止。可是,现在青龙却不在。”
玄武公公急得直拽胡子:“是不能拦,青龙来了也不能拦,小风儿会不高兴!”又望了锦瑟一眼,沉声道:“听说,这场决斗是因你而起。”
白虎急忙温柔地抚摸玄武的苍苍白发,宽慰道:“别急别急,不能怪小锦儿,小风儿从未输过的,不是么?”
玄武又对朱雀厉声道:“心慈,你怎生不好好看着止痛药酒?!”南方护法本名伊心慈,朱雀是她的代号,由于她接任护法一职时日尚短,玄武习惯了叫她本名。
朱雀抽泣道:“既是西风大祭司存心想拿,我又怎能看得住?”
白虎好言安抚朱雀,蔼声道:“别哭,好孩子,婆婆知道你敌不过西风。”
便在众人说这几句话的时间,唐非那套与唐然毫无差别的三刀绝技已经连续使用两轮,且一轮猛胜一轮,西风虽旧伤在身,却勉强可以化解。
人群之中一阵大骇,不禁暗暗惊呼:“不愧是逍遥神教的大祭司,犹如魔王一般的冷血少女!天下第一杀手的夺命第三刀居然真的可以破解!”
逍遥神教一众教徒欢欣鼓舞,齐声呐喊。
唐非中了西风数招攻击,虽无关大碍,却挂彩挂得好生狼狈,他心下大急,忽然雷霆一般虎吼一声:“老虎不发威,你还把我当病猫了!”
第十六章 醉风
唐非好似忽然换了个人,一身锦绣长袍被内力鼓满,像即将爆裂的花蟒。
西风莫名其妙一怔,将手腕回抖,那五丈余长的冰魄绫绡旋即生龙似地腾空而起,在细雪狂风中翻舞,如同它的主人,饶有兴致地盯着唐非,不再攻入。西风翩然立于银龙白雪之中,像一树孤绝清冷的琼枝,遥不可及的安详与宁静。
观望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望向唐非,被他狂暴的气势所震住,但他们并不知道目下顶着“三刀”这个名头的人,早已不是昔日的唐然。
然而,唐非的眼里却只看见西风一个人。这个貌似漫不经心的美丽少女,却让他感到空前强烈的压迫感。唐非凝神蓄力,暂不妄动。
片刻的平静。
西风轻呵一口气,移开与唐非对视得疲劳的目光。其实她很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但是白桦林里有些不太友好的气息。西风皱了皱眉,朝雪千寻迅速一瞥,淡漠的目光里是一瞬间别样的忧郁和温柔。
雪千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睛里白茫茫一片,整个人冻结了,仿佛连呼吸也没有。
西风的心一缩:“小呆子,怎么又是那种表情啊?”急忙把眼光转向锦瑟,锦瑟冲她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西风略微安下心来。她知道,没有谁比锦瑟的乌鸦更清楚白桦林里的骚动,也没有谁比锦瑟更理解她的顾虑。
玄武公公与白虎婆婆的耳廓微微一动,相视低低道:“白桦林里――”“――有老鼠蠢蠢欲动。”他们之间一如既往地默契,不禁莞尔。
只有锦瑟神情自若。她瞧了狂狮模样的唐非一眼,对朱雀笑道:“你瞧这个家伙,倒有点儿意思。”
朱雀对白桦林中的悸动浑然不觉,只焦躁地揪着爬上爬下的颈毛,碎碎跺着脚:“他能有什么意思?我倒担心大祭司的伤。”
唐非还在盛怒之下,杀气腾腾地道:“西风!我现在终于开始相信,你或许真有本事杀掉我哥。所以,你可能要倒霉了!”
西风发觉唐非顿了片刻之后又开口说了句什么,侧过脸来眉梢一扬:“嗯?”
她走神了?唐非气炸了肺,强压怒火,冷哼道:“西风,你既已见识过唐然的第四刀,那你可知我的第四刀是什么?”
西风微微皱眉,不耐烦地道:“你再罗嗦,我就过去揍你了。”
“……”唐非霎时涨红了脸,吼道:“你看仔细了!”猛力将小霹雳月如钩掷向西风,利刃割着冷空,以雷霆之势冲向西风面门。真可谓静如止水,动如迅雷,唐非那一招的启动速度,几乎超越人眼可以捕捉的极限。
“好快!!”有人不禁唏嘘。话音未落,那小小的月如钩已将西风先前立定之处的冰堆轰得粉碎,隆隆巨响在冬季的山林传出极远。
但,雪沫散尽时,西风却不见了。
唐非向那残雪堆里霎了霎眼,心道:“人呢?”继而发现一条断断续续的血路,延伸至自己所在的方向,正纳罕着,后脖颈忽然一凉,西风道:“你乱扔个什么,不玩了?”唐非回头,淡淡的药酒气味扑面而来,西风一向雪白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她眯眯一笑,令人沉醉,“都弄坏了不是?”西风摊开掌心,里面是一片月如钩的碎片,唐非见了,好悬没一跤跌倒。
对于外界,“名器‘月如钩’实际上有两对”这件事是鲜为人知的。这两对月如钩皆出自东海雷震岛的炼金士莫惜金之手。唐然的上弦下弦月如钩在《武器谱》上排名第二十七,唐非的大小霹雳月如钩是莫惜金对上弦下弦的改进版,虽然极少现世并且没有排入《武器谱》,但其威力却比前者更强。因此,它们可不是凭唐非一掷之力就能够摔坏的东西。唐非惊诧的,正是这一点。
“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唐非寒声问道。
西风神色倦懒,吃吃笑了笑,吐出淡淡药香的酒气:“你不要,我可就扔了。”素手一翻,碎片落地,手背骨节处赫然现出两道血痕。
“她用拳头?”唐非心里一震,再不敢懈怠,双手握紧“大霹雳”,朗声道:“我要认真了,你小心!”他素来怜香惜玉,以前从不跟女子动气,因此,如今即便确定西风是杀兄仇人,也忍不住时时提醒她。
“等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西风却忽然打断唐非,转过头对锦瑟幽幽一笑:“驯兽师,小狼崽子交给你。”
这句话外人自然听不懂。
锦瑟笑嘻嘻地回应道:“当然。”
西风也笑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指着唐非,对三位护法道:“这个,不能给弄死,对吧?”
朱雀急忙重重点头:“他与我教无仇,请保全他!”
西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低低念道:“我知道,朱雀姐姐是不想让我平添杀戮的罪孽。”心里蓦地有些许苦涩,却抬起头来撒娇似的抿嘴一笑:“那么,待会儿你们帮我救他罢。”
西风都说完了,望着高远的天空忖了忖,又向白桦林中瞥一眼,感觉一切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兀自吃吃笑了两声,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一饮而尽。
唐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提高声音道:“你好了没有?告诉你,我出招了!!”
西风抬起醉朦朦的眼,一步三摇地退后几丈,发现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欢喜地倒在上面,软绵绵懒洋洋,但那石头上便立刻沾染了斑驳的血迹。“多谢。行了。”西风漫声道,示意唐非可以出手。
那一刻,朱雀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雪千寻却是欲哭无泪,心里说不清是喜还是悲。
――即便她不曾见过那个人的面孔,即便她曾经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一箭穿心血流成河,让人无法希翼她还有生还的可能,但是,那眸子里惊艳霸道的光芒,言语中的低调婉转的温柔,战斗时的不顾一切的决绝,还有,沾酒必醉,醉后必然露出天真本性的怪异体质,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第二个人与她一模一样?
“――我找到你了!”雪千寻在心中呼喊。
那一年在凌波湖的惊鸿一瞥令她莫名伤感,那一夜在琼玉园的三言两语令她念念不忘,也许,在内心深处的潜意识中,雪千寻早就确定了:西风就是那个人。那个有着与她相同的名字、为她而生、为她而战、为她而死,注定永远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命运轨迹的替身!
锦瑟瞧了半晌,有些困惑,对朱雀道:“前边儿那个小醉妞,果真是原来那个不苟言笑的冰雕人么?”
朱雀悲戚着声音道:“大事不好了!”
白虎婆婆也不解,追问道:“什么不好?”
朱雀道:“唐非必定九死一生,西风必定力量透支,他们两个都不好。”
锦瑟仿佛明白了什么,道:“西风偷了你的药酒,你所担心的难道是……”
“不错,”玄武公公捋髯插口道:“问题不在药,而是在酒。――你们是不知道,小风儿一旦喝了酒,会变得多么多么恐怖!”说到这,一向严肃阴鸷的玄武居然打了个寒颤,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恐怖?!”锦瑟和白虎婆婆齐声问道。
雪千寻也是一惊。西风怎么可能恐怖?即便她醉了……
“一旦她醉了,”朱雀继续道,“就会失去控制,大肆杀戮。因为她的身体里……”
朱雀说到这,玄武公公忽然弹嗽了一声,朱雀慌忙住口,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在逍遥神教中只有庄王、青龙护法和玄武护法知晓,而她则是在偶然的一次医治中才发现的这个秘密,既然玄武公公示意,那么一定意味着这件事连锦瑟也不能告诉。
锦瑟知道玄武不让朱雀说,一笑置之。雪千寻与他们本就不熟,更不会贸然追问,虽然迷惑不解、焦急万分,也只好默默忍着。
朱雀自愧失言,急忙冲唐非大叫:“唐非,你别打了,快跑罢!”
西风与唐非同时转过头来,一个醉意朦胧一个满头雾水,齐声道:“跑啥哩?”
唐非立刻又对西风道:“漂亮眼睛姑娘是在跟我说话!”
西风眨了眨眼:“唔,说你呢啊。”又憨憨笑道:“嘻,跑不了啦!”
唐非也发现西风的骤变,不禁道:“哎,你怎么了?”
西风笑着摇了摇头,双靥泛着桃红,娇憨可爱,不紧不慢地道:“我没事。你有事。现在你竖着,等会儿就横了。”
唐非哭笑不得,道:“小姑娘,你忒也瞧不起人。看完我的手段你再吹牛也不迟!”说着,扣动大霹雳上的机括,从把手里抽出一截钢杆,钢杆之中又套着两层,如此截截抽出,唐非的月如钩即刻变成了一种类似于长枪的兵器。
“又开始改玩枪了?”西风闪了闪睫毛,喃喃自语。
唐非更不答话,抖一个枪花便刺来。西风纤腰轻摆,像一缕云烟,姿态飘逸优雅,却迅疾如电。唐非暗暗惊奇,看她盈盈软醉,身手却丝毫不比先前迟钝,自然不敢有半点松懈,点、刺、挑、钩、旋、砍等枪法一路使来,尤比先前的三式刀法更凌厉炫目。
西风到底不胜酒力,晕眩得厉害,一手频频扶额,一手漫漫招架,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无懈可击。她始终只围着那尊不足见方的石头打转,仿佛很不舍得离开那个借力的好东西。唐非的每一枪都快得目不暇接,却半分也伤不到西风。唐非心急如焚,干脆略微一顿,凝聚了十成功力于兵器上,隔着坚石,霍然直劈下来。一瞬间,石砺冰晶四散迸飞,坚石一分为二,与此同时,唐非的兵器气势汹汹向西风劈过来。
西风见他砸了自己歇息的石头,顿时恼了,小嘴一扁,嗔道:“可恶!”身形尚似游龙般后弯,拳头却直截了当地迎上去,生生砸在大霹雳新月般的刃身上。――好惊艳的一记重拳。
“醉、拳?!”唐非在心里嚎啕大哭:“苍天啊,那样飘逸绝美的姑娘,居然,使如此野蛮的醉拳?”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以及只有唐非自己感觉到的“咔”的一声脆响,大霹雳凌云冲天,飞了,唐非的手垂头丧气,断了。
西风也缩回手,嘶嘶抖着,血花飞溅,却只喃喃吐出一个字:“麻。”
倘若那不是朱雀配的止痛药酒,西风所说的那个字恐怕要换成“疼”。一众看客哭笑不得,唐非却真的要哭了。他的手腕重伤,一对月如钩碎的碎,飞的飞,好不狼狈。
朱雀反而大喜,叫道:“唐非你输了!这番决斗结束了。快离开西风。”
唐非犯了倔劲儿,不理睬朱雀,提气飞掠,一心找寻他的大霹雳,找到了,紧紧握在另一只手中,又冲回西风面前,通红着脸吼道:“再来!”
西风微醺着眼,嘻嘻笑道:“好哇!”她后面的衣衫被鲜血染透了,自己却语笑嫣然,浑然不觉。
锦瑟一皱眉,喃喃道:“就算是怪物,这身体也吃不消罢?得阻止她才行。”
玄武公公焦心道:“小风儿重伤在身,如此接连大肆动用元气,身体当然吃不消。可是你也知道,我们逍遥神教在武功上能与西风抗衡的,只有青龙护法一个人。唉,惭愧,老夫老矣……”
白虎婆婆忙道:“便是让你年轻三十岁你也不是小风儿的对手!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锦瑟又道:“如果放任下去,西风是会先晕厥,还是直接死掉?”所有人一齐望向朱雀。
朱雀沉痛地吐出四个字:“都有可能。”
玄武公公焦急不已,将烟袋锅子一气乱甩,碰巧砸到爬上爬下的脑门,那只狒狒平时很喜欢他,爱腻在他身边,不曾想这一次反倒吃了大亏,痛的嗷嗷直叫,兽性大发。作为征服它的御主,锦瑟只得亲自安抚。于是在这片刻功夫,雪千寻脱离了锦瑟的视线,不顾一切地向西风奔去。她决定亲自阻止她,将不惜一切代价。
当时,西风的冰魄绫绡正缠上唐非的大霹雳,顺势回拉,唐非倔强,死也不肯将大霹雳撒手,因此被西风一直拉至近前。倘若西风再出一拳,唐非必然再断一处筋骨。人们只道唐非疯了。然而,当唐非靠近西风的时候他却笑了,道:“我的大霹雳可不是长枪,它其实是――”说到这,他手中的兵器忽然折成三节,每一节都拖着长长的锁链,活了一般飞跃而出,“它其实是长链三节棍啊!”唐非神采奕奕地笑道。原来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意欲让长链三节棍缠住西风,然后趁其不备乍出奇招。然,这条链锁极长,飞出后涉及范围很广,雪千寻不早不晚恰巧跑过来,于是,那带刀刃的一截便呼啸着向雪千寻面颊上扫去。
唐非发现时已难以控制,惊呆当场,大叫一声:“不好了!”
第十七章 雷覆
雪千寻眼前精光一闪,意识到处境危险,心里却有个奇怪的念头:“锦瑟肯定责备我。”正想着,忽然有一小团漆黑的东西划过,“哇”地一声惨叫之后,血光四射,黑羽纷飞。雪千寻吓了一跳,惊吓之余猝然发现那是一只迎着刀刃直撞上去的乌鸦。乌鸦以身撞刃,使得月如钩的飞速略微迟缓,因此争取了一瞬间的空隙,便在这一忽儿的间隙中,雪千寻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跟着那股力量极速倒退,吹发可断的利刃最终竟然只擦破了她脸颊浅浅的一道血痕,但听锦瑟在耳边道:“淘气鬼,你知错么?”温柔地掠过那道伤痕的,是暖暖的淡淡的香。
雪千寻咬着嘴唇不作声,心里又羞惭又愧疚,越发感觉自己不中用,自以为是地胡作为非,最终却只是个给西风和锦瑟添麻烦的累赘。
见雪千寻无事,唐非松了口气,然,那口气还未松完,腹部却忽然被猛地一顶,有股凌厉的热流窜过丹田、膻中,直上百会,紧接着,耳畔冷风呼啸,足底悬空,当唐非发觉自己中了西风一记拳头的时候,他已经头下脚上,又脚下头上五六圈后直上天空十几丈,浑身散架了一般疼痛,四肢像面条一样软弱无力。
没有人看清西风是怎样出的那一拳,人们只看到大名鼎鼎的三刀忽然像只打滚的小燕子,在天上翻飞,毫无招架能力,这时候,任谁抓住机会补上一剑,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胜负似乎显而易见了。但朱雀怕的就是西风再给唐非补上一记杀招,忙叫:“大祭司请手下留情,他已经输了。”
西风默不作声,目光里是所向披靡、无以复加的冷冷杀气,她不等唐非自己从天上落下,提气一跃,直冲云霄,飞到唐非身边,忽然当空回旋一周,抬腿劈向唐非后腰。于是唐非又像一枚自天上射下的弹丸,自口鼻喷着鲜血俯冲而下,瞬间灌入地里,把冰冻的土地砸出一个大坑。没等他爬起,西风的冰魄绫绡又从天而降,紧紧缠住唐非的腰,将他拉起、甩出。
西风下的不是杀手,唐非也不可能甘心等死,于是那个花花绿绿的“弹丸”又变成了花团锦簇的流星锤,眼珠转成水银,脑浆荡成浆糊,所以这种拖着皮开肉绽的身体当空翻飞的滋味也不比死掉好过多少。
旋转三四匝后,西风终于翩然落地,将手腕一抖,白绫松散,任由唐非飞出百丈,轰隆一声撞入白桦林,摧毁一排树木。
有些看热闹的人早惊得闭上眼睛,只恨自己不该凑这个热闹;也有人恨不得多生几双眼,生怕错漏一个细节。西风是个怪物么?否则为什么看起来纤细娉婷的女子,体内却蕴含着如此强悍的爆发力和速度?而且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的眼神就有了天壤之别,忽然从少女的顽皮变成魔王的震怒。
恐怖的气氛忽然如暗涌的海潮,悄然蔓延至每个人的心里。
但人们也不得不暗自佩服唐非。
“嘿,那家伙也够皮实的!”玄武公公捋髯喃喃,从尺八长的水晶烟杆吐出氤氲的烟气。
白虎婆婆接口道:“是呢,胳膊也在腿也在。这番折腾他还能保个全尸,可真不简单。”
锦瑟笑道:“什么全尸分尸的?他还活着哩!”
唐非当然还活着,不仅活着,他口齿还伶俐得很,懂得抱怨呢:“格老子的苍天,你他娘的让老子遇上个会耍酒疯的姑娘!”
“呀!不愧是三刀呵!”旁观的众人纷纷议论着,“多少年来,这个杀手仅凭三式刀法就驰骋天下,杀了不知多少了不得的大人物!”“毫无疑问,他的武功非同一般,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过,当他遇上西风的时候……也忒狼狈了点罢?”“算了算了,西风是个魔王嘛。”
唐非咬紧牙关嘴上逞强,可是五脏六腑早给震得一塌糊涂,肋骨也不知裂了几根,这生不如死的痛苦他倒是久违了。但是,才不甘心认命、等死,于是他在心里不停地念道:老子命硬,命硬得很!老子要活,要活着……老子……老子还有……想要做的事情没做完……想着想着,唐非竟莫名地伤感起来。
西风酒意尚未消退,脸色却比以往更加惨白,她发动了超过自身负荷的内力,背后的伤口鲜血狂涌,在足下的白雪地上是画出凌乱而凄艳的红梅。朱雀急得大哭。白虎婆婆紧密地搓掌。玄武公公脸上不动声色,手指捏在水晶烟杆上,骨节突兀。
唯有锦瑟神色冷定,她一只手抓住雪千寻,眼睛紧紧盯住西风的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瞬间的眼神。
起初雪千寻还奋力挣扎,锦瑟头也不侧地淡淡说她一句:“别闹了!”柔和的声音中蕴含着无法抗拒的威严。这样的西风,她也不曾见过的。
雪千寻果真安静下来,却咬着嘴唇不肯流泪,只是苦涩而卑微地暗骂自己一无是处。但是她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西风骂自己比她更凶一百倍。西风认为是自己的疏忽才令雪千寻遇险,然,幸而有锦瑟。
这可恶的唐非!
“可恶的唐非,杀了他啊?”西风的身体忽然有个声音蛊惑道。西风目光一烁,知道,他又来了,于是强自止住脚步,她不能再向唐非走近,但,冰魄绫绡却在咆哮,仿佛被那个邪恶的灵魂所掌控,肆无忌惮地朝乱树堆中伤痕累累的唐非冲过去。
“杀了他罢!”那个声音不失时机地怂恿着:“他死了,就不会有人伤害她了哟。你不是她的盾么?要保护她啊!”
西风心中一震。
“杀他!杀给别人看!看谁还敢伤害她?”
不错,一直以来,伤害她的人太多了!西风眼中忽然绽放出妖异的光芒,悠悠地冷冷地道:“是啊。”
唐非发现西风慢慢向自己走来,神色愈发恐怖,他在心中不论如何顽强和不甘,却也自知在劫难逃,然而,既看清了自己的死路,唐非反而释然,纵声笑道:“哥,咱们马上见面咯!”
西风执绫的素手向前霍然送出,冰魄绫绡倏地缠住唐非的咽喉,缠住他的命,西风冷冷望过去,阴鸷道:“消失吧,唐非……”
自西风的手心忽然涌出一道光辉,其头状如金乌,沿着冰魄绫绡飞窜。唐非隔着紧闭的眼睑也能感到前面的强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近,未及触碰便已震撼人的五脏六腑,颤巍巍地痛。
玄武公公望着那一团带着死亡气息的光芒,沉声道:“来了。”
白虎婆婆虽不知将要来临的是什么,但十分明白他的意图,欣然牵起夫君虬枝般的手,义无反顾:“我跟你去。”
苍黄的天宇蓦然升起一片黑漆漆的乌鸦,脆生生的白桦林被寒风掀起一波冷瑟瑟的浪。
锦瑟唇角一挑,也拉了朱雀的手道:“要你这双巧手!”
三人一道冲向西风与唐非的战斗圈子。
――方才西风说了,“那么,待会儿你们帮我救他罢。”
在那恍若日月的辉光中流逝的,却是深沉的一瞬。二十余年的往事在唐非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映,又相继梦幻泡影似地灭。卑微、屈辱、温暖、欢乐,还有血光与泪水,梦想与野心……但是他想,面前那片辉光便是他此生的终点罢,一切都结束了,不论是漫长的孤苦还是未圆的梦想。
梦想?呵,梦想就让它残缺着吧,毕竟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实现梦寐以求的愿望,“格老子的苍天”才不管那渺小的凡人有多么不甘。
唐非悲愤地想着,几乎为自己火树银花般短暂而伤感的一生感动得痛哭流涕,然,便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揶揄的笑语:“嘿,小子!”唐非睁眼,看见一张桃花般妖娆的脸庞,“锦、锦瑟?”唐非惊呼,她怎么冒出来的?
锦瑟邪邪一笑:“泪汪汪的,做噩梦呢?”
“啊?”唐非未及反应,肋下却忽然一痛,那句话迅速退远,锦瑟抬起的足尖向他嘲讽地轻轻一扬。“踢、我?!”唐非惊诧于自己方才的浑然不觉,然,令他更加惊奇的却是,他现在为什么能被踢飞?紧紧缠在脖子上冰魄绫绡呢?
“看什么看?还不谢她?”锦瑟一边携朱雀飞速后退,一边道:“天下再没有比她更灵巧敏捷的手指了!”
锦瑟平时总是气朱雀,总说她生气的样子“好玩儿”,但这一次她却大声赞扬她,倒令朱雀有些不适应。唐非感激地看向朱雀,她依然戴着面纱,在轻功登峰造极的锦瑟的携带下后退极快,看不清表情,唐非不禁有些怅惘,然、瞬间的怅惘之余唐非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锦瑟这一脚可是够狠的,那几根裂纹的肋骨这回可是真断了。”他又由肋骨想到想起西风,对她方才那副杀人魔的样子仍然心有余悸,可是,望向西风的视线却被两个巨大的雪球阻挡了,一个雪球后面有个隆隆的声音道:“老太婆,要撞咯!”另一个雪球后面应声道:“砰!”两个声音虽苍老,却是底气充足,丝毫不费力的样子。
“好硬朗的老……”唐非还未来的及惊叹完,那两个巨球已然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刚好夹住冰魄绫绡,拦住来自西风的那团白光。
唐非身在半空飞驰、锦瑟保护朱雀后闪、玄武和白虎将雪球推出后刚好借反冲力退开,在那一眨眼的瞬间里,他们同时看到那两个直径数丈的大雪球在与西风发动的强光碰撞之后,转眼融化、蒸腾,消散殆尽,热浪涌上高空,在碧蓝如洗的苍穹下幻化成一弯光彩夺目的虹。
然,这一切却是无声的,不仅没有“砰”,连“嘶”也微乎其微。那不是激撞或抵挡,而是,雷霆的覆盖,魔王的君临,力量悬殊的湮没与被湮没。
西风的《魔临天下》第一招――雷覆!以如此惊艳而惨烈的方式,第一次公之于天下。
唐非霎时感到天寒地冻、冷彻骨髓的恐惧,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唐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许在那个细雪纷飞的初冬的夜晚,唐然的整个身体也伴着那微小的雪花弥散了。
“哥,原来你是死在如此强大的人的手里。”唐非在心里道,“作为一个靠杀戮谋生的绝顶武者,以这样的方式来清洗你每一寸都沾染过陌生人鲜血的身体,也许再圆满不过了。”
唐非沉痛地闭上双眼,给哥哥报仇的事,他拼过命了,然后失败了。其实,唐然,这个他最重要的亲人,最慈爱无私的兄长,在猎物面前又是怎样一副残忍与卑鄙的姿态,唐非是知道的。他从来都知道,只是不愿正视。他宁愿像童年时那样,坚定的认为哥哥是天下最仁义的人。
决斗结束了。唐非输了,并且活着。
但,西风停不下来。灵力在血脉中汹涌,不断地自手心涌出,仿佛要连同她自己的生命一起,要把她目力能及的一切生灵带进地狱。
冰魄绫绡上又觉醒了耀眼的光芒,邪恶的灵魂在西风体内膨胀,他残忍而亢奋地叫道:“杀――杀――杀――”
药酒的效果逐渐衰弱,西风的整个身体自内而外剧烈地疼痛起来,然而,那股邪恶的力量依然催促着她:“杀――杀――杀――”
“杀上去啊!”白桦林里终于爆发出蓄谋已久的暴动,他们呐喊着:“趁现在,杀掉西风!”
霎时间,各种各样的暗器、毒物一股脑地朝西风飞来。
“杀啊!杀啊!抹杀逍遥邪教,光耀水月仙宫!”
西风冷冷一笑:“水月宫,你们果然是不肯善罢甘休!”
杀罢,杀罢!不同的杀声在西风脑海中此起彼伏,她真的停不下来,她也不想停下来。既然这双苍白的手,其实早已沾染了无尽的鲜血;既然她这样一个为“护”而生的盾,却最终变成了专司杀戮的凶器。罪孽深重的人啊,原就不该渴望什么救赎。莫不如、连同这强大到恐怖身体,也一并杀了罢!
由于身体里另一个灵魂对精神的蛊惑,西风居然萌生了无比强烈的自残欲望。
――也许,只有西风的身体崩溃了,那个客居的灵魂才能获得真正的解放吧?
西风无意识地杀,先是那些发起暴动的人们,后来也有纯属观热闹的无辜性命,甚至、逍遥神教的教徒。
雪千寻心如刀割,欲哭无泪,西风,你这是什么样子?浑身是血,像个恶魔。
“千寻――!”雪千寻忽然竭力唤道:“你快回来!我要你回到原来的样子!”
第十八章 驯兽曲之狂暴
关于夙沙世家的传说,江湖人人皆知,因此雪千寻即便在冲动之下,也未敢唤出“夙沙”二字。但锦瑟知道她唤的其实是“夙沙千寻”,并且也彻底明白了,当初在映雪阁中,雪千寻梦呓的“夙沙千寻”是谁。
“你终于找到伴星了!”锦瑟黯然想着,深深望向雪千寻。虽然直觉曾经预感如此,然而当现实真的摆在面前的时候,锦瑟依然有些难以自抑的伤感。
朱雀也听见雪千寻的呼唤,忙问身边的锦瑟道:“她在唤谁?她自己不就是千寻么?”
锦瑟收起忧伤的神色,淡淡笑道:“你听错了。”
“我怎么可能听错?”朱雀不服。
锦瑟置之一笑,不再言语,移动身形,拉朱雀一道返回雪千寻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道:“怎么关心人家的样子也是这么凶?”
雪千寻见锦瑟回到身边,莫名地安心下来,盈了满眶的泪水终于决堤,求救似地道:“锦瑟,西风她……是不是快要死了啊?”
一个人的身体能有多少鲜血、多少力量?西风她透支得太多,那强大的杀伤力仿佛根本就是以她自己的性命交换来的。
锦瑟望了朱雀一眼,见她一脸凄哀,抿唇笑道:“笨蛋,西风命硬的很。你们两个别跟给西风送葬似的。”
朱雀道:“必须封住西风的穴道,她失去控制了!”她能看懂锦瑟的眼神,不敢说“西风真的可能死”。
玄武公公和白虎婆婆迫于西风凌厉的杀气和破坏力,不得不暂时退回来,见朱雀这样说,立刻返身掠向西风,企图阻止她,就算受重伤也在所不惜。
然而,忽然一团鸦群迎面飞上,阻住他们的去路,两位老人回身,狐疑地望着锦瑟。
锦瑟道:“锦瑟去把那个醉丫头拎回来,请二位前辈阻挡白桦林中的敌人。”
白虎婆婆担忧地道:“小锦儿,千万别逞强。”
玄武公公道:“便是老朽,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锦瑟笑道:“我又不是孤军作战。”
雪千寻深觉锦瑟前去必将九死一生,感激又不忍地拖着锦瑟的手腕,不说话,也不放手。
锦瑟轻叹一声:“怎么,又要给我送葬了?”
雪千寻睁圆了亮晶晶的黑眼睛刚要说话,锦瑟却转过头对朱雀道:“现在快要死的,好像是唐非吧。”说着,纤手一指凌波湖,“嘻,一个没留神,给他踢到湖里去了。”
没留神?玄武、白虎、雪千寻都知道,锦瑟是故意的。但朱雀不知道,急忙向凌波湖奔去。
“松手吧,小狼崽子。”锦瑟手腕一转,像一条滑腻的小鱼,轻易挣脱了雪千寻的束缚,接着,她从衣袖里抽出那支碧绿的玉笛,放在唇边。
清冷的苍穹下蓦然响起清脆婉转的笛声,穿越血腥弥漫的厮杀场,宛如一团墨色中陡然提亮的一线晨曦,明亮、妩媚,还有几分邪魅的无法抗拒的蛊惑力量。
“驯兽曲之狂徒?!”玄武和白虎齐声低呼,他们许久没听过锦瑟的驯兽曲了。
玄武和白虎震惊的神情令雪千寻不解,忙道:“锦瑟在做什么?”
玄武公公道:“想必你也知道,锦瑟是个驯兽师。”
雪千寻道:“是的,在不久以前。不过,我听说驯兽术是‘暗武系’的一种武功,没那么容易驾驭。”
玄武公公道:“不错,从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的笔记上来看,近三百年来,最终达到艺成的驯兽师共计三十七人,锦瑟便是其中一个,而且,她还是其中第二年轻的一个。”
南宫清的笔记从不轻易公布,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幸一睹,因此雪千寻并不知道锦瑟的名字被江湖笔记录过,她也不可能想到锦瑟居然如此强大。
白虎婆婆有些得意地道:“小锦儿的驯兽曲,只是在两年前、她争夺南方护法的竞技之中才使用过,据我等所知,共有四支,《狂暴》便是其中第四,是能够突破禽兽的极限,令其发挥超负荷力量的高超技艺,这也是最容易令驯兽师遭遇反噬的一个境界。”
雪千寻急道:“锦瑟也会被反噬?”她上次妄用傀儡术琴十三象险些因反噬重伤,这次听说锦瑟有可能被反噬,忽然焦急起来。
白虎婆婆道:“驯兽师通常只驯服有灵性的动物,而有灵性的动物便会有叛逆御主之性,因此,一旦驯兽师命令禽兽去做送死的事,就可能让它们萌生加害御主的动机。这时候,一旦驯兽师无法驾驭禽兽的心神,会很容易陷入它们的反攻之中……”
“老太婆,”玄武公公忽然拉了白虎婆婆的手,打断她道:“别忘了小锦儿的嘱托。”
话音未落,两位老人忽地腾空而起,飞近战斗圈子,摘叶飞花,投石作器,掩护着西风和锦瑟,阻挡那些趁火打劫、不怀好意之敌遮天蔽日的暗器和毒物的攻击。雪千寻被冷落在一旁,身边只剩下狒狒爬上爬下,它很遵照主人的命令,恪尽职守地护住雪千寻。
雪千寻与爬上爬下硕大的眼珠对视,心中五味杂陈,凄然自语道:“我居然沦落到需要让狒狒来保护的地步。”
锦瑟一心只在鸦群和西风身上,迅速移动身形,一边躲避敌人的攻击,一边驾驭鸦群的行动。跌宕起伏的笛声响彻山野,有种说不出的美与厉。
西风勉力保持神智的清醒,哪怕只能挽留一点点,哪怕因此死去,她也万万不能迷失自我、让那个邪恶的灵魂主宰她武力强大的身体。然而,她忘记了,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一个可靠的伙伴,也在竭尽全力地帮助她摆脱魔障。
锦瑟一趁西风的速度略微迟缓,就陡然吹起一个高昂的曲调,其中化入了内力,使那玄妙的音波震动着鸦群的神经,令其亢奋而无所畏惧。鸦群振翅狂飞,以极快的速度向西风冲过来,势欲将她穿透一般。远处的雪千寻大惊失色:锦瑟想要杀西风么?然,当乌鸦接近西风的时候却纷纷被她的罡气所摧毁,乌黑的羽毛散落纷飞,血光四射。
攻不进去!
连武功不凡的人都不敢轻易接近,连敌人坚韧的暗器都被弹回,更何况是一群飞鸟。
锦瑟不急不躁,更加凝神观察西风的举动,期望能够找寻她防守的漏洞,以便使乌鸦接近。
如此几番“高调”的笛声过后,地上已经遍布乌鸦残碎的尸体,竟比与水月宫的人战斗时所伤亡的数目还多。但西风的意志已逐渐压制了体内那个邪恶的灵魂,慢慢地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她不想让锦瑟的努力白费,死伤的乌鸦越多,余下乌鸦的怨气就会越盛,甚至连那只狒狒都有可能察觉到物伤其类的意味。一个驯兽师最基本的技能,其实并不是征服,而是庇护,因为驯兽不仅仅是驯兽师的兵器,更是与她并肩作战的伙伴,接二连三地调动自己的驯兽去送死,实乃犯了驯兽术的大忌。
只是,西风感到很累很疼,一如既往地疲乏和痛苦。因为她的身体其实虚弱之极,几乎无可透支,可是身体里两股相冲的力量都企图去控制它,使得血脉时而顺行时而逆流,对身体损伤极大。
片刻之后,西风终于敛住肆无忌惮的罡气,她默契的伙伴锦瑟,敏锐地抓住那一线机会,一气调动三十六只壮硕并且最具灵性的乌鸦,使它们竭尽浑身之能量,一鼓冲破西风残余的罡气,准确地打中她周身三十六道大穴。强大的冲力将西风柔软的身体顶上天空,三十六只乌鸦尽数粉身碎骨,而以它们的生命换来的力量也顺利打入西风的穴道之中,使她再也无法伤害他人和自己。
终于停下来了。那个飘逸的身影,终于如一道浮云般,安然停留在高空。
“可恶!”西风又听到身体里那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不禁唇角一挑,邪邪浅笑:“你果然会不失时机地来镇压我的灵魂呵,龙、吻……”虽然身体依然痛苦难耐,但西风心里很愉快,这是五年来,她与龙吻的数十次对抗中,胜得最快的一次。因为有了锦瑟。她第一次发觉,她是如此可靠而强大的同伴。
耳边的风蓦的自下而上飞过,西风的身体开始下落。而就在她即将坠地的那一瞬,一抹馨香飘来,锦瑟柔和地将西风托起,向她略带几分戏弄地笑道:“漂亮的姑娘可不该当众耍酒疯哦。”妖娆的凤眼中一如既往地带有几分挑衅和狡黠。
“大祭司得救了!”
血与刃交相辉映的战场上,陡然响起逍遥神教众教徒的欢呼声。
方才这些教徒惧怕西风的杀伤力,不敢轻举妄动,而敌人有备而来,有无数花样繁多的暗器、毒物乃至其他利于远距离作战的兵器,因此,被压制得厉害,此刻,暴走的西风终于得到控制,他们可以无顾忌地冲上去与对方战斗了。
玄武公公阴鸷的面孔终于展开笑颜,第一个跳进对方人群之中,大开杀戒。白虎婆婆不喜杀戮,笑吟吟地将迎上来的敌人尽数打晕。雪千寻的眼前再度上演血雨腥风的一幕,胃部感到一阵痉挛,数年前夙沙世家被朝廷抹杀时的惨状重现脑海。到底何谓正邪,何谓黑白?
“逍遥神教其实是个黑暗的势力么?几乎江湖中各门各派都想置之死地……”雪千寻不禁痛心地暗问,身侧忽然清影一闪,是朱雀背了唐非回来,这时候唐非身上的伤口都被朱雀处理过,并且朱雀也以针灸术调整了他混乱的脉息。
“太好了,他活过来了。”朱雀拭了一下额头的汗,向雪千寻疲惫地笑道。朱雀是逍遥神教中唯一一个眼中透着明媚的人,也许因为她是一个医师。
战场那边逍遥神教教徒的声音愈来愈盛,显然敌方并未派来主力,当他们的首领发觉无力抵挡的时候,就迅速逃离了。庄王何其殊不在场,西风又重伤在身,玄武和白虎捉到的俘虏尽皆自杀,因此敌人来自何门何派不得而知。两位老人不敢轻易追击,号令众教徒撤回。
锦瑟抱着西风回到雪千寻身边,当着雪千寻的面对西风道:“冰雕人,你也很软呢。”
雪千寻红了脸颊,西风侧过脸去长呼一口气。
白虎婆婆对锦瑟疼爱地笑道:“小锦儿,你没受伤吧?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锦瑟笑道:“我很好。”将西风交给雪千寻,回身抽了一名教徒的长剑,忽然腾空而起,将那群被她的笛声暂时压制住的乌鸦尽数击毙。
玄武和白虎熟视无睹,朱雀幽幽叹了口气,雪千寻震惊地盯着锦瑟,颤声道:“为什么这样做?它们刚才一直为你拼命。”
锦瑟向她淡淡一瞥,眼里有冷冽的光:“可是从刚才开始,它们就恨不得把我撕得粉碎。”
“可是,就没有别的方法了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那么执着于杀戮?”雪千寻咬着嘴唇,眼圈湿润。
锦瑟忽然笑了,眉眼之间云淡风轻,她轻轻抚了抚雪千寻因激动而涨红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好像把我看得太光明了。其实在我身上,还有你所不知的黑暗。”
第十九章 西风的赌注
雪千寻、西风、三大护法、以及唐非,当这一行人自凌波湖畔、通过一条密道返回雅琴山庄的一个入口――月亮泉的时候,一座青蓬小轿已然在那停留了很久。轿帘从内掀开,露出半柄墨绿色、骨骼通透的折扇。
“水月宫的星海果然是不肯善罢甘休呵!”何其殊的声音十分平静,不带丝毫温暖,接着他把目光瞥向雪千寻,现出一恍惚的柔情,低低道:“你没事吧?”
雪千寻摇了摇头,算是回应。
何其殊见雪千寻态度冷淡,微有不悦,转过脸去,将折扇向唐非头顶上轻轻一击,道:“活着么?”
锦瑟笑着反问:“若是死了,还不早扔了?”
何其殊习惯了锦瑟的不羁,不以为意。有才能的人往往有些个性,他们恃才傲物,唯有王气鼎盛的人才能驾驭。
――这是他的皇兄何其锐亲口教导的。
何其殊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交给朱雀便了。”目光终于掠过锦瑟怀中的西风,只见她面无血色,气若游丝,何其殊微一皱眉,淡淡道:“真是爱胡来,才几天功夫,又是这幅样子回来!她怎么样?”
锦瑟道:“皆如她所料。”
“也就是说?”
“两个时辰之内会醒来。您若是有什么吩咐,那时再与她讲。”
“两个时辰……”何其殊半信半疑地重复那四个字。
锦瑟转向朱雀:“这一点,朱雀已经确认过。”
朱雀做出一个肯定的眼神,何其殊终于放心,笑道:“她倒是了解自己的体质。”说完,何其殊锐利的目光终于看向玄武和白虎两位老人,接下来的问题才是他最关心的。
玄武公公心领神会,回禀道:“果然如青龙护法所言,这一次,来自水月宫的人数极多,准备充足,而且初始时气势汹汹,大有火拼之势。”
何其殊微微一笑:“嗯,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西风暴走的时候。对他们来说,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玄武道:“不错。大祭司也说,如果水月宫的主力有来,便会在那一刻现身。”
何其殊点头:“这个赌注的确够份量。”
“好在大祭司赢了。”玄武喟叹道,“我们还都以为……”
白虎接口道:“金鱼发给星海的许多情报锦瑟都未能拦截住,所以,我们皆以为星海这一次会亲自出马。”
何其殊眉头微微一颤,道:“水月宫的位置隐秘,没有人会主动深入其中。因此,星海若是怀有火并其他门派的野心,就只好主动出击。他们培养天下第一流的暗士,一旦窃取敌方最隐秘的情报,就会不失时机地率主力队伍迅速攻破。以往的每一次,都是如此。”
白虎轻叹:“岂料、这一次却是例外。”
“还是大祭司的猜测准确。”锦瑟笑道:“毕竟逍遥神教不同于其他门派,而况我们那个‘冷酷魔王’的名号又响彻江湖。”
何其殊颇为得意地冷笑:“但我们逍遥神教可不止西风一个人。锦瑟――”目光如炬,笼罩那张桃花般明艳的脸孔,“你的表现倒是大大出乎了本王的意料,西风果然没有看错人。”
锦瑟笑得有些尴尬:“您就别取笑我了,锦瑟当时可是把小命也拼上了。”
“拼命?”何其殊声音一沉,意味深长地道:“锦瑟拼命的样子倒是罕见,可惜本王错过了。”
这时候,朱雀望着何其殊,怯怯道:“王爷,大祭司和唐非的伤……我要去帮他们……”
何其殊首肯,道:“不如锦瑟也去帮忙。”
“我也去!”雪千寻终于插上一句口。
何其殊不言语,只是抬起胳膊霸道地拦住她的去路。
玄武和白虎关切西风,目光只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转。何其殊看出来,便道:“你们也退下吧。”
两位老人躬身退去,紧接着便跟上朱雀一行人,无奈却被朱雀婉言拒绝,她生性腼腆,对于医治重要的伤者,越是有人旁观她就越是害羞。
月亮泉边终于只剩下何其殊和雪千寻两个人。
方才,雪千寻听了他们谈话,心知自己又有什么事被蒙在鼓里,万分气恼,但又不便当场质问,只好盘算着等何其殊离开后去找锦瑟算帐。不料,苦等到最后,留在她面前的却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人。
何其殊望着她,有些宠溺地道:“小狼崽子……”
“跟锦瑟学什么不好?学她给人编排绰号!你们一个个都是坏人,多少秘密也不告诉我!”方才人多,雪千寻再狂傲也不敢生砸何其殊的面子,这时候没别人了,她的一肚子怨气终于爆发出来,竟然气汹汹地截断庄王的话。
何其殊不怒,反而轻轻笑了起来。若是雪千寻一早就沉不住气地发作起来,他或许会生气;若是雪千寻自始自终都是闷闷地不发一言,他或许会失望。但,雪千寻就是他喜欢的雪千寻,有脾气,却不失分寸。
“本王知道,”何其殊声音舒缓,显得十分温柔,“在春江院的时候,虽然你总和锦瑟斗嘴,但你们其实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而想方设法把你拉进逍遥神教的就是她。你生气,一个是因为本王令西风和唐非决斗的真正目的就隐瞒了你一个人,而另外一点,也是因为你担心锦瑟吧?不过,你也看到锦瑟的实力了。”高大的何其殊微微躬着腰,面对雪千寻怒冲冲的小脸柔声解释。这若是被他王府上的姬妾看到了,必定引起轰动。――庄王也会哄人的么?
“担心锦瑟”?雪千寻扪心自问,她倒是以为自己只关心西风――不、夙沙千寻――一个人。
雪千寻语气略微柔和,道:“王爷。”
“嗯?”何其殊长眉一扬。
“既然雪千寻也是逍遥神教的人,希望以后……”
“雪千寻,”何其殊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她的话,温声道,“你是逍遥神教的什么人呢?教徒?长老?还是护法?要知道,有许多机密,也只有包括本王在内三四个人知晓。比如这一次的整个计划,朱雀就毫不知情,她早已习惯了。小丫头,你又想知道什么呢?”当初何其殊允许雪千寻加入逍遥神教实属着了锦瑟的道儿,他与逍遥神教的密切关系,应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雪千寻一怔,反问道:“王爷,您说我是逍遥神教的什么人呢?”她现在对逍遥神教的一切可谓知之甚少。
何其殊望着雪千寻那副认真的表情,忽然笑起来,点着她的鼻子道:“那要看你想成为什么人了。比如本王,就有权知道教中的一切机密,你若是那么好奇,唯一的办法就是做本王最亲近的人。”其实逍遥神教也如同皇宫,一个没有资本的人,尤其是一个没有资本的小女子,要想得到高高在上的地位,最有效的捷径就是成为那至高权力者最亲近的人。
雪千寻忖了忖,道:“那西风、锦瑟、玄武、白虎和朱雀都是您最亲近的人么?”
何其殊笑出声来:“当然不是!他们是有才能的人,他们之所以拥有现今的地位,都是凭实力打败竞争者取得的。”
何其殊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刺痛了雪千寻心底最敏感的部分。她知道,在何其殊眼里,她是个没有才能的人。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些只能让她成为春江院最受客人欢迎的艺伎,对实现她的梦想却一无是处。
“怎么样?你想成为逍遥神教的什么人?”何其殊饶有兴致地望着雪千寻,想知道她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雪千寻嘟着粉红的嘴,哼道:“我加入逍遥神教不过是玩耍罢了。我没有任何才能,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就越快。”
何其殊轻抚她的额头,满意地点点头。雪千寻不愧是他堂堂庄王最娇宠的女子,虽然他宠过的女子不止一个,但如她这般识趣的却是独一无二。有时候“撒娇”和“找死”的界限,也就在那么一毫之间,聪明的人就能够分清那条界限。
雪千寻当然不想找死。她只想找一个巧妙的方法,得到她想要知道的东西。
不知从何时起,风变得很大。
何其殊将自己的斗篷取下,披在雪千寻肩上,道:“本王回去了。待西风醒来,叫她来找本王。”
雪千寻急忙道:“可是她伤得那么重!”
何其殊微微一笑:“你不要把西风想象成凡人。”
“王爷,”雪千寻坚持,“您会不会对属下太冷血了?”
“可西风并不算本王的属下啊。”
“……”雪千寻不解。
“西风高兴的时候才是本王的属下。”何其殊解释,转而又轻轻冷笑,道:“她,还有锦瑟,都是价值连城的双刃剑。然,倘若天下还有能够压制她们的人,那便是本王!”
雪千寻幽幽打了个寒颤:何其殊,你凭的什么,拥有如此张狂的自信?!
然而,掌握在他手中的,的的确确是一个无比强大的队伍――魔王霸气的西风、深不可测的锦瑟、医道精湛的朱雀,以及玄武与白虎这对脾气古怪、武功卓绝的老夫妻,此外,还有那个传言中的东方护法青龙。集结这么多江湖第一等的高手,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庄王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雪千寻揣着这些疑问,独自在小径上行走。
游荡了半晌,雪千寻蓦然抬头,不禁低呼:“糟了!这是哪里?”
她迷路了。
雅琴山庄实在太大,又格局复杂、人丁稀少。何其殊弃了轿子,独自离去,一转眼就没了踪影。雪千寻当时走的是与他相反的方向,竟然不知不觉走迷了路。
“算了。”雪千寻想,她也不打算找自己的寝房了,只要向有屋子的地方走就是了,总会有人罢。
就这样,雪千寻又转了半晌,经过十几间大大小小的房屋,却都是大门紧锁。正当雪千寻开始焦灼的时候,忽然发现雪地上一条断断续续的血迹,不禁寻路而去。
血迹指引的方向通往一座方方正正的大石屋,玄灰色斑驳的墙面上找不到房门,只是在房屋正中间有三个黑漆漆的圆形小窗,没有窗棱和窗纸,上下一线,排得整齐。
雪千寻大为感兴趣,搬了石块垫在脚下,扒着白雪堆积的窗台向里看。一望之下却甚是失望,里面竟是一堵墙。
“怎么,里面的人不想要阳光么?”雪千寻满腹狐疑,正要下地,忽然听见石屋里有杯盏碎裂之声。接着有人道:“好凉!”
雪千寻手指一颤,抖下一撮积雪,那是西风的声音。之后的回应就更令雪千寻惊讶,一听便是锦瑟:“你干吗抓着我的手不放?叫我怎么继续?”
西风嗔道:“你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做分寸啊?”声音很轻,显然元气未复。
锦瑟声音天真:“那你告诉我,到底想要分,还是想要寸?”
西风不作声。
过了片刻,锦瑟柔声道:“疼么?”
西风没好气地道:“疼死了!”
雪千寻越发好奇,扒紧窗台,踮着脚尖,探着小脑袋,大声道:“你们在干什么?我要进去,让我进去!”
传出锦瑟的笑声:“是小狼崽子!她怎么找到这儿的?”
话音未落,石屋对面的两座假山缓缓分开,露出一口黑漆漆的洞。
“雪千寻,你看见入口了么?”西风在里面道。
雪千寻踏入洞口便遇上银狐小雪,轻车熟路地引她入内。雪千寻边走边看,发现这阴森古怪的石屋、里面比外面更加阴森古怪,冷清清的,没有生气。
经过一段几丈来长的地下隧道,便来到了石屋的里面。墙壁上点着几点灯火,在青色的石壁上映出跳跃的光影。石屋东侧有一张简陋的床榻,西风半卧其中,抵着下颌,裹着厚厚的棉被。她的面孔在微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向雪千寻微微颔首,解释道:“我的房间。”
雪千寻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苦涩,幽幽道:“你不怕黑了么?”
西风淡淡道:“嗯?”
“你以前不是喜欢满屋阳光么?喜欢屋外种满花草,藤萝爬满窗棱,墙上挂满书画……”
西风轻轻笑了,向锦瑟道:“她好像认识我一样。”
锦瑟浅笑不应,雪千寻形容的,明明是她的映雪阁。锦瑟侧过脸去,兀自捣着石钵里的草药,道:“朱雀姐姐交给我的任务,可不能怠慢。”
雪千寻被西风冷语相撞,十分难过,可是又想起她重伤在身,忍不住关切,走上前来,道:“你的伤怎么样?”
西风坐直身体,温润如玉地笑了笑:“还好。”
雪千寻道:“朱雀呢?”
“唐非的肋骨断了许多,内伤也不轻,够朱雀忙的。”锦瑟插言,端着药碗过来,向西风命令道:“继续吧,这回我知道分寸了。”
雪千寻道:“你刚才在给她上药么?”
锦瑟道:“我也只能做这些了。那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们在打架。”
“打架?”锦瑟笑,“现在跟她打还为时尚早。等你答应站在我这边的时候再打也不迟。”
西风揪紧棉被,笑而不语。
锦瑟皱眉:“赶紧把后背给我!”
西风忽然固执起来:“我要等朱雀来。”
锦瑟道:“这药是朱雀配的,谁涂还不都一样?都能保证不给你留一丝疤痕。”
“真的么?”雪千寻喜道:“那样深的伤口也能变得完好如初?”
锦瑟点头:“当然。朱雀的医道,是一流中的一流。”
“那旧伤呢?”雪千寻迫不及待地问。
锦瑟摇头:“那就无能为力了。”
雪千寻立刻道:“我知道分寸,我要给西风涂药!”说着便去夺西风的被子。
西风全面戒备,重复道:“我等朱雀来!”
锦瑟挡住雪千寻:“没了止痛药酒她就怕疼怕得要死,你就放过她吧。”
雪千寻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终于松了手,道:“朱雀只管唐非,都不管你!”顿了顿,又怒冲冲道:“都是唐非不好!坏事精!”
西风长舒一口气,把被子裹得更紧,低低道:“其实,叫他冒三刀知名通知各路英豪的,是我。”
锦瑟也笑道:“唐非也没那么坏啊。在西风暴走之前,唐非招招相让,无一次毒手。这一点,倒是跟他的哥哥唐然有着天壤之别。”
“那就是你不好!”雪千寻又开始针对锦瑟:“是你蛊惑他与西风决斗!”
锦瑟扁嘴,委屈地瞧着西风。
西风道:“锦瑟此计极好。我们逍遥神教需要一个能够收复唐非的契机。他这种人,还是拿来当作同伴的好。”
雪千寻不解,道:“他有什么了不起?”
西风道:“他可是相当了不起呢!起初还只是锦瑟怀疑,后来终于被青龙护法证实,唐非果然就是在西部声名显赫的侠盗――芳华一瞬。他的轻功已臻化境,就算不蒙面,也很难被人看清面孔,而且,此人最大的长处是:出神入化的入侵技术,任何机关和阵法都奈何他不得。呵,做小偷的嘛。”
锦瑟道:“水月宫在我教安插了第一流的暗士,足以说明其居心不良。几十年来,水月宫一直都是北方武林的霸主,被星海宫主盯上的门派最终都会遭遇惨烈打击。而最棘手的则是,水月宫的入口极为隐秘,除了受邀参加‘天元论武’的人,谁都无法入侵。因此,将精通各类阵法与入侵技术的唐非拉入我们阵营,有百益而无一害。”
雪千寻道:“那唐非知道这一切么?”
锦瑟道:“朱雀会告诉他的。”
“还有一个问题!”雪千寻想起没能在何其殊那里得到答案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让西风暴走?你们都知道,却全装作毫不知情。”
锦瑟迟疑了一下,望向西风。
西风道:“你还是那么喜欢提问呢。好罢,告诉你:根据青龙护法的调查,除了金鱼,逍遥神教还余存几名水月宫的暗士,我们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式进行联络,所以一直没能找到蛛丝马迹。然而,当他们毫不怀疑地确认逍遥神教危在旦夕的时候,就会露出马脚。里应外合是他们常用的手段,也是他们唯一可能自暴身份的时候。”
锦瑟道:“西风没有白折腾,水月宫居然在我教中安插了七八名暗士。”
“他们比金鱼还厉害么?”雪千寻不禁问道。金鱼的缩骨功和易容术已经达到令人震惊的地步。
锦瑟摇头,道:“要说情报技术呢,恐怕只在金鱼之上,不过他们倒没有使用易容术,因为他们是自我们逍遥神教创教之时便跟随来的,而且其中三个人已经做到了长老的位置。”
雪千寻唏嘘:“从创教开始?”
“不错。所以说,星海的野心实在深不可测,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止逍遥神教,而是整个武林,恐怕江湖上大多数门派都有他们的暗士生根发芽。”
“那么……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死了。”锦瑟声色平静,“何其殊已经决定向水月宫发出战书,我们要等待西风和唐非的伤好起来,到时候,只要得到龙吻教主的首肯,我们就立刻前往阻鹰山脉,届时,青龙护法也会回到我们身边,与我们并肩作战。”
“龙、龙吻教主他在哪里?”雪千寻忽然有些紧张地四顾,那个与何其殊一字平肩的逍遥神教掌权人,到底待在什么地方?
锦瑟望向西风,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们只知道龙吻教主在逍遥宫,可是谁都没见过他。只除了西风,西风是唯一能够与龙吻教主对话的人。”
“所以何其殊才说,西风高兴的时候才是他的属下?”雪千寻恍然大悟,脱口问道。
“我有那么张狂么?”西风微微苦笑,又对雪千寻道:“你的问题太多了,从现在起,拒绝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一则评论,lxq说很打动她,回想一下,当时也很打动我。这里记一下,免得以后找不到。(其实有很多条很好的评,都忘记在哪章的什么地方了。)
无主题作者:路过
锦瑟声音天真:“那你告诉我,到底想要分,还是想要寸?”
――很喜欢锦瑟这种扮无辜的腹黑气息啊。有没有得到某雪的心不是重点了。想看到的是一个即使付出一切换不来红颜倾心的痴人,仍然能够骄傲不失自我的形象……
第二十章 永不消失的伤痕
雪千寻风风火火地向那座石屋跑,身后丢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足迹。
那天锦瑟掩了她的双眼,硬是把她从西风的房间拖走,害她记不得来时的路。这回可好了,她总算把雅琴山庄的地形摸个半熟。就不信见不到西风!
雪千寻一路飞奔,瞧着越来越熟悉的场景心花怒放,前面那座假山后边不就是西风的石屋了么?然,当她刚好转过假山时——
“哎哟!”
雪千寻揉额。
对面也跟着“呀”了一声,同样扶额。
与她相撞的原来是个年轻的女子,粉面丹唇,眸若星辰,十分漂亮。
“好美的眼睛啊!”雪千寻看呆了,心里赞叹,“十分眼熟的哩……”随即猛地回过神来,惊呼:“朱雀?!——朱雀姐姐,你的嘴……原来是这样的啊!”雪千寻直直盯着朱雀红嘟嘟的唇,一副认真研究的表情。
朱雀眨眼,反问道:“你真找来了?”
“啊?”
“西风说你最近在山庄里东游西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找到这里。”
雪千寻愤愤,道:“她怎么知道我东游西荡?”
“王爷派大祭司守护你,所以她就暗中跟着你东游西荡啰。”
“那她的伤呢?”
朱雀一扬下颌:“有我哩。”很神气的样子。
雪千寻咯咯笑。
朱雀脸红:“你笑什么?刚才大祭司跟我说,一定要多些自信,尤其是在锦瑟面前。——知道么,大祭司说我很厉害呢!”朱雀一壁说着,吃吃笑起来。
雪千寻热忱地握着朱雀的手:“是啊,我也觉得朱雀姐姐好厉害呢!昨天我看见唐非,你道他说什么?”
“他说什么?”
雪千寻绘声绘色道:“他腆着钢桶身体,手指天空,说,乖乖个龙,老子又看见云彩了!说完,嗖地一声,就飞上房顶了。——姐姐,他不是折了好多根肋骨又受了严重内伤么?怎么还能套着钢桶上房?”
朱雀忍住笑,道:“正要那‘钢桶’固定他受伤的肋骨,才不至于再次错位。不过,他倒真是没有一刻老实。”
雪千寻和朱雀说着话,时不时地向石屋上那些黑漆漆的窗口望去。
朱雀道:“你找大祭司有事么?”
“没事!”雪千寻立刻否认,又补充一句:“就是看她好没好。”
朱雀道:“大祭司的伤主要还是唐然的毒。那毒怪异得很,我之前从没见过,是前天才研制出可以完全化解的解药。万幸万幸,总算还来得及,我想,大祭司很快就没事了。”
雪千寻大喜过望,直呼:“好厉害!”
朱雀腼腆地笑,道:“你快进去看她吧。”
雪千寻泪光闪闪:“可是我进不去……”
朱雀噗哧一声笑出来,抽出腰间的银刺,用后柄在那假山上磕了三下,叫道:“她找来了哦!”
假山缓缓开启,朱雀离去,雪千寻摸黑走入洞中。
室内只有西风一个人,她看起来恢复得很好,立在屏风前,背对雪千寻。
“西风!”雪千寻忽然湿了眼眶,哽咽道:“你还记得我么?”
“记得,”西风转身,微微一笑:“你是春江院的琴师,雪千寻。”
“不是的!”雪千寻疾步上前,大声道:“我是夙沙千寻!是那个夙沙世家的人。”
西风伸出手指轻轻掩了雪千寻的口:“夙沙世家早已灭亡,你这个玩笑,开大了。”
“我才没有说笑!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和我同时出生,以我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替身,你有个和我一样的名字:夙沙千寻!”
西风怔了片刻,淡淡道:“真的么?”
“你失去记忆了?!”雪千寻诧异道。
西风笑道:“当然没有。从小到大,我所有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
“你骗人!”
西风无可奈何地苦笑:“何以见得?”
“你身上有我做的记号!”
“身上?在哪里?”西风神色警惕,将衣襟裹紧,后退。
“在手臂!起初我恨你,拿簪子刺你,可是你没有躲……”雪千寻奋起直追,去扯西风的衣袖。
“唔,在手臂。”西风仿佛松了一口气,很配合地将衣袖挽起来。
那是一条白玉般无瑕的胳膊,没有半点伤痕。
雪千寻怔了怔,道:“一定是朱雀姐姐给你医好了。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那伤很重,连她也抹不去伤痕!”雪千寻再接再厉,向西风胸口抓去。
西风大惊,慌忙闪躲,雪千寻穷追不舍,两个人纠纠缠缠,倒在床上。
西风皱眉:“小丫头,你倒是哪里来的怪力?”
雪千寻一脸倔强,硬是将西风的衣领撕开,露出一片光滑馨香的肌肤。
雪千寻呆了。
西风的胸口上,没有她所想象的伤痕。怎么、那贯穿身体的一剑,却连丁点伤痕都没留下么?
嘀嗒。
灼烫的一滴落在西风的心口上。
雪千寻咬着嘴唇,满目伤痕:“你不是她!锦瑟明明说了‘她在’,可是,我明明已经丢了她……”
西风脸上现出无比心痛的神色,然而那忧伤的目光却转瞬即逝,没有让雪千寻发觉。她用纤长的手轻轻拢起雪千寻如水的长发,柔声道:“别难过,总有一天她会自己回到你身边。”
她的手指轻柔而温存,有种很熟悉、很温暖的感觉和若有若无的奇异芬芳,雪千寻不自禁地想靠近。
层层纱帐无声地一漾,一件冰冷坚硬的东西倏然抵在床上西风的脖颈侧面。被雪千寻扑倒的人眉头微微一蹙,心里道:有人吃醋了呢。
素手悠悠滑落,西风轻轻地叹一口气,将雪千寻推开,道:“你弄疼我的伤了。”
雪千寻霍然想到西风背后有伤,急忙起身,道:“对不起。”
“没关系。”西风态度客气。
雪千寻望着她淡淡微笑的面孔,感觉心里空荡荡的疼,怅然若失。怔了半晌,终于落寞地开口告辞。
“既然你认得路,我就不送了。”西风随她走到屏风处便停了下来。
假山缓缓合上的时候,有令人心头酥疼的声响。西风望着不见了雪千寻踪影的黑暗隧道黯然一笑,悠悠转过身来,向床榻后面层层叠叠的纱帐唤了一声:“出来吧,夙沙千寻。”
从纱帐后面走出来的是个别无二致的西风,只是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犹如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雪。她不动声色地敛起那凄哀的伤痛,向屏风前的人微微冷笑,道:“锦瑟,你很喜欢安慰她是不是?”
“你很喜欢惹哭她是不是?”锦瑟摘下假面,笑着反问,缓步走上前,隔着衣服指准西风胸口上的旧伤痕,叹道:“你看,往日那个坏脾气的小狼崽子,今天被你活生生地变成可怜兮兮的小狗了。你费尽心思地躲她做什么?”
西风移走锦瑟的手,寞寞道:“我随时都可能变成另一个人,认她做什么?”
锦瑟想到朱雀说西风体内寄生着某个东西,眼中忽然闪出锐利的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我不回答呢?”西风霸道的目光迎上来。
“我就把你的衣服扒光,丢在小狼崽子面前。”
西风打了个寒颤:“威胁我?”转而修眉微微一蹙,喃喃:“那我要不要杀人灭口呢……”
锦瑟笑起来。
“你傻笑什么?”西风也不禁莞尔。
“对伙伴刀剑相加,你还算朋友么?”
“可是在这么冰天雪地的季节,你这个朋友却扬言要把朋友扒光。”
锦瑟抱憾终生似的长叹:“不就是问个问题么?你至于对朋友这么拐弯抹角?”
西风与她同叹,终于败下阵来:“好罢,准你问。”
锦瑟乖巧地伸出三个手指:“我想问三个问题!”
西风的眸子里含着冰。
“好吧,两个半。”锦瑟小心翼翼地讨价还价。
西风皱眉。
锦瑟知难而退,正色问道:“在夙沙世家中,除了雪千寻,还有谁有替身?”
“夙沙世家有史以来,只有她有个替身。”
“你们……不像双胞胎。”锦瑟观察她的眉眼。
“当然,我们仅仅是同时出生。——这个问题算半个。”末了,西风解释道。
锦瑟苦笑:她倒是认真。又问:“你们二人的关系,在夙沙一族内部也鲜为人知吧?”
“不错,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七个人。”
“你们两个、以及双方的父母……”
西风点头:“你很聪明。”
“还有一个人是谁?”
“已经超过两个半了。”西风好整以暇地望她,脸上有如释重负的微笑,道:“你也该回去春江院了吧?几十个弱质姑娘,没个人看顾怎么行?”
第二十一章 忘忧河的烟火
过了今夜,便是华鼎王朝的第十一个年头。
北域高天,流霰飞雪在劈劈啪啪的烟花中零星飘落。春江院是欢闹惯了的所在,楼阁回廊间,缓缓浮动着烟火的余香和混杂了脂粉气的酒意,因此,即便是在这风雪靡靡的冬夜,也处处散发着甜腻糜烂的奢华气息。
光顾春江院的客人比往常少了大半。除夕之夜,有家室的男人往往选择与亲人团聚。
但住在这佳楼美阁中的姑娘却都是无家可归的女子。
映雪阁中,只有锦瑟一个人,她正在和银狐小雪玩掷骰子,小雪被她赢翻了。锦瑟望着懵懂不谙人情的小银狐,无声地枯笑,而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撞开。
望着门口那个人,锦瑟怔住,心中说不清是欢喜还是震惊,脸上却只是一笑而过:“回娘家呵,小狼崽子?”
雪千寻穿了一身红衣裳,美得耀眼而喜庆,她跑上来轻轻推了锦瑟一把,扁着小嘴,道:“你乱说的什么话?”
锦瑟问:“那是什么风把你刮回来了?”
雪千寻轻车熟路,直奔锦瑟的衣橱:“朱雀姐姐说,西风的衣裳都太清冷。你和她身量相仿,来与你借一件漂亮的。”
锦瑟轻哼一声:“原来是西风把你刮回来的。”
雪千寻翻出了一件姹紫嫣红的袍子,回首在锦瑟身上一比,偏着脑袋打量了一番,道:“这个好看,应该适合西风呢。”
锦瑟夸张地道:“哼!”
雪千寻将那衣裳放在一旁,再一次扎进衣橱中。
锦瑟大声叫:“雪千寻,你还要抢走人家多少东西?西风有几个身子来穿啊?”
雪千寻已经拖出一件桃红长衣,回身,嫣然一笑:“这个不用比,一定适合妖娆邪魅的锦瑟。”
锦瑟顿时脸颊飞了红,忽然有种奇异的预感,忙起身欲躲,口里道:“你们就够红了,我不要!”
“穿上它。”雪千寻用命令的口吻,不留情地将衣裳套在锦瑟身上,道:“朱雀姐姐说,过年了,就该穿得喜庆些。一会儿我们一道出去玩,你不能例外。”
“唔。因为是过年呵。”锦瑟若有所悟,以前,她从来分不清新年和平常的日子相比,该有怎样的差别。况且,她又拗不过雪千寻,只得乖乖地任由她摆布。
“我说,小狼崽子呵……”衣裳换好时,锦瑟慎重地开了口。
“怎么?”雪千寻闪着漂亮的眼睛望她。
“我的困惑不是一日两日了,”锦瑟思忖道,“你的力气,会不会太大了点儿?”
雪千寻一脸茫然:“有么?”
“绝对有的!”锦瑟十分肯定地道:“春江院里的姐妹,哪个掰手腕赢得过你?”
雪千寻想了想,深以为然,嘻嘻笑道:“我厉害吧?”
锦瑟一撇嘴,又道:“我若是没看错,你是没有内力的。”
雪千寻恨恨地噘嘴:“因为从来都没有人肯教我!我根本不懂得如何修炼内功,哪来的内力?只能是、练就一身力气罢了。”
锦瑟望着面前这个口气犹如壮汉、外貌如花似玉的小人儿,止不住大笑。
“不许笑!”雪千寻乌溜溜的眼睛圆又圆,“我一直都很认真地在修炼。”
锦瑟努力板住脸,道:“嗯,我知道。你背地里举石头的样子我都见过。”
雪千寻顿时涨红了脸,道:“你偷窥我!”
锦瑟不否认,道:“不过你总算没白练。那天晚上,我看见你毫不费力就将受伤的西风抱上乌雅的后背,很吃了一惊。”
雪千寻道:“可是西风不沉重啊。”说着,打量一番锦瑟,道:“你和她差不多,现在我的力气仿佛更大了,或许一下子就能把你抱起来。”
看到雪千寻跃跃欲试的样子,锦瑟露出惊恐的神色:“可别拿我跟她比。也不要想着什么尝试。”
雪千寻道:“你还怕我摔了你不成?”
“这倒不怕,只是,这若是被西风知道了,她非笑死我不可!”
雪千寻想起西风,不觉痴痴一笑,道:“西风他们正在等我们呢。朱雀姐姐说,今夜除夕,我们一起到忘忧河畔放烟火。快走快走啦!”
忘忧河是汇向凌波湖的一条细小的支流,地处城郊,十分僻静。
锦瑟、雪千寻以及小银狐抵达忘忧河的时候,西风和朱雀正在结了冰的河上捣鼓一堆竹竿,旁边散了一堆绳索和帆布。河的对岸遥遥矗立着雅琴山庄,玄武公公和白虎婆婆并肩坐在爬上爬下的背上,自那黝黝的山庄缓缓行来。
朱雀眼尖,望见锦瑟和雪千寻,愉快地挥舞手臂。
雪千寻丢开锦瑟,蹦蹦跳跳奔过去,像山林里的小鹿。锦瑟望着她雀跃的背影,莫名地欢喜起来。
西风从忙碌中侧过脸,向雪千寻淡淡一望,问道:“风帽呢?”
雪千寻这才想起来,风帽落在映雪阁了。西风顺手将自己的风帽摘下,扣在雪千寻的头上。软软的绒毛上还留着她的体温。
锦瑟顺势将手中的衣裳丢给西风,道:“给。”
西风挑起长眉,显然不想接受,可是她一个人抵不住朱雀、锦瑟、雪千寻三个人的逼迫,只好硬着头皮将深色的衣裳换掉。
玄武公公和白虎婆婆渐渐走近,白虎婆婆望着她们几个,笑微微地道:“女儿家打扮起来就是好看呢。”
“好看!十分好看!”破空传来一声清朗朗的赞叹,众人回头,见是风一样滑行而来的唐非,他的伤势虽未痊愈,精神却极好,脚下踏着两个竹片,玩得十分尽兴。
“但是西风――”唐非在冰面上悠然绕着圈圈,望着西风,深深感慨道:“西风她明明是个美人,可是一瞪起人来,就恐怖得不得了!”
西风兀自忙着手中的活计,充耳不闻。
“你也好看呢,唐非!”雪千寻忽然脆生生道。
唐非展眉,一脸惊奇和期许。
雪千寻继续:“像个绣花马猴子一样好看。”
朱雀第一个笑出声。锦瑟只瞧着西风,淡淡含笑。唐非万分失望,他不明白,雪千寻怎么就对自己怀有那么深的敌意呢?
唐非干笑两声,对朱雀道:“我已经把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
朱雀道:“好啊。”
锦瑟走到西风和朱雀面前,观察了一会儿她们手中的物事,问道:“你们在弄什么?”
朱雀搓了搓冻僵的手,展开一张图纸给锦瑟看,道:“瞧,大祭司画的,她说,这东西要是做好了,能飞起来。”
锦瑟不禁一笑:“原来西风还是个木匠。”
雪千寻也凑上来,蹲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看了一会儿,似不经意地道:“我小时候,很希望能做一个会飞的东西。”
西风的手指蓦地微微一颤。
锦瑟发觉了,望了雪千寻一眼。雪千寻正专注地看着西风,满眼欢喜。
朱雀问:“那你做成了吗?”
雪千寻目不转睛地道:“我和我的朋友一起做,可惜都失败了。”
朱雀道:“你放心,这回绝对不会失败,因为是大祭司设计的。”
锦瑟莞尔,缓缓道:“失败的次数多了,怎么也能总结些经验。”
“可是大祭司没有失败过哦!”朱雀抬起头,认真道:“因为大祭司这是第一次制作。”
锦瑟不予反驳,善解人意地帮她们递着工具和材料,忽然道:“乌雅呢?那不是有会飞的么?”
西风终于抬起头,严肃地望着锦瑟,冷冷道:“谁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忽然决定打个滚?”
锦瑟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还挺记仇呢。”
唐非无所事事,迫不及待地点燃了一个炮竹,“砰”地一声,点亮一片天空,开出绚丽的火花。玄武公公从水晶烟斗里鼓出一缕缕青烟,举目望向天空那朵哗啦啦响的花。
白虎婆婆轻抚玄武公公的大手,温柔地道:“过年了呢!”
“嗯,”玄武公公声音低沉,握紧妻子的手,柔声道:“又是一年呵!”
不一刻,西风的飞行车终于造好,像个长了巨大翅膀的小舟,前面栓了三条长绳,里面不甚宽敞,却也足以坐下两个人,舟底排着坚韧的竹片,便于在冰上滑行。
朱雀跳起来,叫道:“完成了!”
西风道:“起个名字。”
朱雀道:“大翅子。”
西风蹙眉:“好古怪。”
唐非道:“飞飞飞飞!”
西风直接忽略他,转而对锦瑟道:“你说呢?”
锦瑟不假思索:“飞来飞去。”
西风正色道:“它和游来游去不同,不能来来去去。”终于看向雪千寻,令雪千寻不禁紧张起来。
“叫什么好呢?”西风温声问。
雪千寻想了半晌,终于道:“翩翩大士。”
西风歪着脑袋忖了忖,道:“它不能翩翩。好罢,就叫‘拖飞大士’罢。”
“拖――飞大士?”锦瑟悠悠吐出一口气。
“给,拜托你了。”西风捡起绳索,送到锦瑟手中一条。锦瑟有种不详的预感。
接着西风把另一条递给唐非,然后自己留了一条,对玄武和白虎道:“劳驾两位护法。”
两人早知西风的安排,乘上爬上爬下,向唐非方才过来的方向行去。
西风又面向雪千寻和朱雀,温文一笑:“朱雀姐姐、雪姑娘,你们坐进去吧。”
锦瑟感到十分不爽。她一边拖着“拖飞大士”,一边向西风道:“祭司大人,为什么别人家过年可以坐在软榻上吃热饺子,而我们就必须在这冰冷冷的河面上拖着‘拖飞大士’疯跑?”
西风含歉意地一笑:“你把这当作一种修炼罢。”
唐非在一旁呲牙咧嘴:“西风大爷,您的恢复能力,鄙人佩服之至,但是、但是西风大爷,您可不可以考虑一下鄙人那几根可怜的肋骨?”
西风漠然道:“停下罢。”
唐非大喜过望,以为自己不用拖那个诡异的飞行器。
西风继续道:“回去,再试一次。唐非,你快一点儿。还有,你若是再叫我大爷,我就把你的肋骨拆了。”
雪千寻开始担忧。
朱雀向雪千寻小声道:“你说,‘拖飞大士’能飞起来么?”
雪千寻正色,坚定地道:“当然。”
三个人拖着“拖飞大士”在冰面上来回试验了七八次之后,它终于飞起来了。厚实的麻布在风里哗哗作响,雪千寻和朱雀跃升越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朱雀兴奋地叫起来,雪千寻扶着舟侧向下望,紧张而激动。
忽然,前方传来哔哔啵啵的声响,玄武和白虎点燃了唐非早就摆好的烟花阵。雪千寻和朱雀在河心上方飞掠,两畔霍然绽放出绚丽夺目的烟火,恍如梦幻。
朱雀抓起雪千寻的手,欢喜地叫道:“过年咯!”
雪千寻也咯咯笑起来,叫道:“过年咯!”
唐非活转,在地上跳起老高:“过年咯过年咯!”
西风举目遥望,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锦瑟仰头,叹道:“上面的风光无限好啊。”
西风揶揄地笑道:“你可以自己跳起来看。”
锦瑟轻轻捶着后腰,憾然道:“经过刚才那番折腾,跳不动了。”
西风道:“跳不动也得跳呢。跟我走。”西风拉起锦瑟的手,向雪千寻和朱雀的方向飞掠。
“干什么?”
“去接住她们啊。”
“怎么、你的‘拖飞大士’不能降落么?”
“你说呢?”
锦瑟望着在天上尚且不知死活的兴高采烈的两个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西风,我不得不说,你是本年度最烂的设计师。”
西风道:“我接朱雀,你接雪千寻。”说着,率先向飞舟跃去。锦瑟也跟着提气跃向半空。
唐非望着她们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颤:“西风是个恶魔。”
朱雀本身轻功不很差,西风在半空里扶携她一下便顺利着陆。雪千寻不会武功,只得由锦瑟抱着。四个人翩然落地之时,“拖飞大士”砰然坠毁。可惜了的。
西风望着那堆残骸,悠悠叹了口气:“咳。”
锦瑟咬牙切齿:“西风大祭司,请你不要在我的面前‘咳’。我万万没想到,你还会有这样的嗜好。”
西风笑而不语,望了一眼月亮,道:“现在,应是新年了。”
不多不少,刚到子夜。
锦瑟机灵,向玄武和白虎作福,道:“玄武公公、白虎婆婆,新年吉祥如意!”
西风、雪千寻、朱雀也跟着给两位前辈拜年。
唐非向虚空里一拱手,朗声道:“大哥,过年好诶!”然后才向玄武、白虎两位老人道吉。
空旷的河面上,竟有了热闹的新年气氛。
雪千寻原以为逍遥神教这种江湖组织,是人情冷漠的,却没想到也会有恍如大家族般的温暖。然而,便在这时,玄武公公沉声道:“希望今年春季,你们能从水月宫全身而回。”
雪千寻一怔,忙问:“我们决定要去水月宫了?”
白虎婆婆蔼然笑道:“不是你们,是他们――西风、锦瑟、朱雀和唐非。”
雪千寻旋即心如明镜,当然会除了她,因为她一无长处,什么都做不了。原来除夕之夜的这场华丽的烟火,是为他们送行的。只是――西风筹划这一切,就没有别的意图么?
凌晨十分,当他们彼此分别的时候,雪千寻悄悄拉住西风的衣襟。西风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淡淡道:“有事么?”
雪千寻轻声道:“西风,生辰快乐。大年初一,也是你和我的生辰,谢谢你的‘拖飞大士’和烟火。”
西风轻轻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呵?”
“就算你不承认也没用,我认得出你,而且绝对不会认错。”雪千寻无声地笑笑,眼角静静渗出一滴泪。她缓缓放开自己的手,转身离去。
第二十二章 灵体质
雅琴山庄凌波亭。
雪千寻信誓旦旦地说,必定要学好武功!言下之意,希望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西风和锦瑟能够指点一二。
西风漠然望了她一眼,淡淡道:“绝对、不行。你打消这个念头吧。”
“为什么?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水月宫!”
西风无情地道:“我们的队伍不需要半调子。会拖后腿的。”
雪千寻怔了怔,一句话没说,黯然离开凌波亭。
“为什么阻止她?”凌波亭外,锦瑟拦住将要逃避的西风。
“她不适合江湖。”
“可是她已经人在江湖了。西风――不,某人的替身,”锦瑟忽然神色肃然,注视着西风的眼睛,道:“你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把雪千寻当傻瓜?”
西风眉梢微微一颤,回视锦瑟,缓缓道:“我知道你很聪明。”
“我也相信你不笨。”锦瑟道,“所以就更想不通你的目的。”
“那么,对雪千寻的身世,你了解多少?”西风反问道。
“生于武林贵族,又拥有一个强大的替身,在夙沙世家被抹杀以前,她一定是被众星捧月一般地对待,但是,那道屠魔令却将她的一切美梦粉碎。她所经历的,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
西风苦涩地笑了笑:“你一定以为她的童年是公主,但是你错了,她是被困在寂寞半空中的囚,从没去过天堂。”
锦瑟不解,疑问地望着西风。
“你忘了我告诉过你:在夙沙世家内部,也只有七个人知道她是谁。”
锦瑟记起来。
西风继续道:“她和两个服侍她的哑婆婆,在临海的圣琅峰上度过了整个童年。那两个哑婆婆当然不知道她是谁,甚至,她自己也不清楚。十岁那年,我跻身夙沙世家第一流武者的行列,族长夙沙行健――也就是她的父亲,才第一次带我走进山顶上的那座房子。”
“――我第一次见到的她……像个水晶娃娃,纯净无瑕并且脆弱不堪一击。她静静地坐在白色的薄帐里面,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了身体,一动不动。她用透明的眼睛望着我,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声音。因为长久的封闭,她几乎忘了怎么说话。后来,她终于从帐子里走出来,用苍白的手指抚摸我的面具,用生涩的话音问我:强大的你,光芒万丈的你,不懂寂寞的你……我的‘替身’――夙沙千寻,你是占有我的一切、代替我而存在的人么?”说到这的时候,西风沉重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快要窒息一般,接着,喃喃道:“初次相见的她,竟是那样地怨恨我啊……”
“所以,她拿簪子刺破你的手臂?”锦瑟想起自己假扮西风那天,雪千寻提起的伤疤记号。
西风微微苦笑,表示默认。
锦瑟不禁因之一震。雪千寻也曾经那样寂寞而卑微地活着么?可是,究竟是什么、使她历经劫难还能够保留住心中最单纯、最圣洁的一部分?究竟是什么、使她身负血海深仇、不得不做出冷漠无情的样子的同时,还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孩童般的纯真?
――是她的天性使然?还是、因为西风的陪伴?
“那么,对于她来说,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锦瑟目光明亮。
“我的……存在?”西风喃喃重复了一句,无力地苦笑一声,道:“抱歉,锦瑟。我究竟是什么,你总有一天会看到,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锦瑟无奈地挑了挑唇角,道:“可是不管怎样,我决定教她武功――毕竟,我们都难保证永远陪在她身边。”
西风望着她,目光复杂地变换着,却终究没有开口。
锦瑟仿佛能够看穿她的思想,追问道:“你也不能保证,不是么?在夙沙世家灭亡之后,你一直都在悠闲地做着逍遥神教尊贵的大祭司。”
西风咬着嘴唇,脸色苍白,良久,终于道:“那么,你呢?留给她一身武功,就算有一天弃她而去,你也可以了无牵挂了罢?”
锦瑟悠悠冷笑,肃然道:“不是有一天我弃她而去,而是,一旦有一天……我忽然死了……”
西风蓦地以手指压住锦瑟的唇,冷冷道:“你怎么就能‘忽然死了’?”
“喂,”锦瑟将西风的手移开,淡淡笑道:“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拥有不死之身吧?”
不死之身?西风心中自嘲,她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了,绝望地以为自己会死。
“好罢。”西风微微挑起唇角,眉飞入鬓,“你喜欢的话,就尽管教她。只是,如果你真想好好守护一个人,首先留住自己的性命并且变得强大吧。”言毕,西风忽一提气,乘风而去。
“可是她的伴星是你啊!你不管她了?”锦瑟向着虚空叫道,然而,西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锦瑟的那句话,蕴含着内力,不论她飞得多快、不论她多想逃避,都清清楚楚地冲进了西风的耳朵。
“你是她的伴星!”自西风记事起,夙沙行健就这样告诉她,“你为她而生,为她而战,为她而死,你们两人的命运紧密相联,沿着一条轨道前进、扭转,直至中止!”然而,夙沙行健没有告诉她,天上的星辰在运行,轨迹在变幻。也许在那无极的天幕中,还有一只超出占星师目所能及的手,在芸芸众生的头顶上,肆意摆弄着星辰的布局。
“如果有一天,”西风举目望向苍穹,默默道,“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请让她的命运轨迹,与我分道扬镳罢!”
朱雀行色匆匆地向横波亭来,锦瑟迎上去,摇了摇手:“朱雀姐姐!”
朱雀喘了一口气,道:“锦瑟,你怎么在这儿?不回春江院了?”她一边说,一边按照原来的方向前进。
锦瑟道:“从今天起,春江院不归我管了。”
“啊?群龙无首啊!”朱雀停下脚步,大惊小怪。
锦瑟抑郁的心情一下子开解了,笑着重复:“群龙无首?”
“群花无首。”朱雀更正道,又问:“王爷可知晓?”她又开始走。
锦瑟正在与她谈话,便索性跟着她一起走。“当然,这是他的命令。现在,春江院的主人是如花和如玉两个。”
“那两个小美人?可以么?”
“当然可以。我观察她们很久了。”
“唔,你回来,又要有的烦了。”朱雀想起来锦瑟总是戏弄她。
锦瑟微笑:“好姐姐,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朱雀思忖了一下,认真道:“也不是讨厌。嗯,我是怕了你!”
锦瑟笑出声来,一见朱雀,心情总能莫名地好转。蓦地,她想起来,问道:“你这么急,赶去哪啊?”
“回逍遥宫,找秦英长老。”
“哦?找那书呆子做什么?”锦瑟颇感兴趣的。
朱雀道:“向他借几本武功书籍,雪妹妹要看。”
锦瑟明白了,雪千寻默默地离开,竟是盘算着另辟蹊径了。
“不必去了。”锦瑟拉住朱雀,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想学武功,有什么方式、能比一个天才师父的言传身教更有效?”
武学奇才之所以被称为武学奇才,是因为他们都是茫茫人海中稀奇而罕见的一类。大名鼎鼎的夙沙世家无疑是英才最为辈出的一族。所以,当雪千寻开始跟着锦瑟学习“踏波”轻功的时候,锦瑟是抱有相当多期望的。然而――
雪千寻仰望斜倚在树杈之上的锦瑟,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怎么、还是不行?”锦瑟从树上翩然落地,小心翼翼地问道。
雪千寻面无血色,抑郁到极点。“学、学不会……”她吃力地吐出那几个字,仿佛做了对不住师父的事。
锦瑟拾起雪千寻的手腕,细细切了切她的脉象,眉头皱起来:“奇怪,这么多天,你的脉息怎么还是毫无章法。你……”锦瑟想说“你有按照我传授的心法修炼么?”却终究没忍心说出口。她知道,雪千寻不笨。
“是我太笨了吧?你教我那么多遍,还是学不会。”雪千寻落寞地道,不敢直视锦瑟。她一向被称为冰雪聪明,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天文地理,往往一点即透、触类旁通,即便是玄妙莫测的傀儡术她亦能凭一己之力悟出一二,然,她却偏偏学不会锦瑟的“踏波”――半个月的苦苦修炼,她仍是毫无半点内力。
锦瑟移至雪千寻背后,双手抵住她后肩,缓缓输入自己的真气,道:“这次你再按照我方才教你的法门做一遍。”
雪千寻依法调息,然而只觉得来自锦瑟的真气仿佛被吸入无底洞,丝毫不能转化为内力。雪千寻感到十分沮丧和自卑,还有强烈的不甘心。
锦瑟也发觉自己的真气都消失在雪千寻体内,暗中惊奇,低头沉吟片刻,目光陡然一烁,喃喃道:“我要去找一个人。”放下双手,对雪千寻道:“我少顷便回。”
不一刻,锦瑟返回雪千寻的庭院,与她同行的是大祭司西风。
雪千寻见到西风,心情复杂:“糟了,她定笑我连半调子也不如。”雪千寻尴尬地红了脸,转身欲逃。
“等一下,雪千寻。”西风轻声叫住她。
雪千寻不回头,赌气道:“如果你是来阻止我的话……”
“我是来教你的。”西风温和地截断她的话。
锦瑟立在远处,婉然浅笑。
雪千寻又惊又喜,转而却黯然,低低道:“可是我很笨,连锦瑟都教不会。”她始终觉得愧对锦瑟。
西风望了锦瑟一眼,她正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你可能不大适合锦瑟那一系的武功。”西风从容地解释,语调平静而坚定。
雪千寻如同在暗谷中蓦然见到一线天光:“真的么?”
西风轻轻点了点头:“要么,你跟我学学看?”
雪千寻面露喜色:“你……你什么时候肯教我?”
“现在。”
西风教雪千寻,锦瑟饶有兴致地旁观。奇怪的是,西风传授给雪千寻的内功心法,与锦瑟所见过的任何武学典籍所记述的都不同,或者说,简直是大相径庭。
难道这样做不会走火入魔么?锦瑟不自禁地闪过一丝疑虑。
西风当然不会让雪千寻走火入魔。相反,雪千寻只依此法门尝试一次,即见成效――她忽地跃上五六丈,因为极度的震惊,在半空里失去重心,仰面跌落下来。
西风将她扶住,笑容柔和:“瞧,你很聪明的。”
雪千寻大喜过望,吃吃地笑。
“西风好狡猾呢!”锦瑟抿嘴一笑,走上前来:“明知道自己教得好,却假装不肯教。”
西风一笑置之,缓缓道:“你的武功派系十分罕见,当然不可能人人都能窥得其中的法门。”
锦瑟不领情地轻哼一声:“我可不喜欢恭维。”
西风微微一笑:“好罢,算我恭维你。不过,接下来还要依靠锦瑟姐姐,请继续将踏波的步法教给雪千寻罢。”
锦瑟知道,当西风称她为姐姐的时候,就表示西风对这份请求的非同寻常的重视。但她想听听理由。
西风面向雪千寻道:“踏波这种轻功,在锦瑟之前,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它的精妙无以复加,实在不晓得锦瑟是从哪里学到。只是,那家伙小器得很,从不向外人透露半点法门,既然她待你特殊,那就千万莫失良机,请她教教你。以后若是遭遇险境,也是个逃命的绝招。”
锦瑟凝视西风,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笑意:你深深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又何尝不明白你的立场?
雪千寻认真道:“千寻会拼命学好。”
“拼命倒不必。不过――”西风话锋一转,严肃道:“你暂时不要再学其他武功。踏波轻功的心法你照我说的做,步法则按锦瑟教的走。听我的话,十日之内,必有大成。”
据锦瑟所知,世界上没有人能在十日之内掌握“踏波”的精髓,然而,雪千寻做到了。除了对雪千寻的聪明才智感到由衷赞叹意外,锦瑟开始对西风传授雪千寻的心法感兴趣。
有一次,锦瑟以内力探测雪千寻的脉象,出乎意料的是,雪千寻体内依然没有真气,但是,在她的血脉之中,却有另一种罕见而强大的元波,这种奇异的波动同样能够转化为内力,并且,其强度远盛真气所化。
隐约地,锦瑟意识到雪千寻的与众不同。她之所以学不会锦瑟的内功心法,绝非“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这么简单。锦瑟的武功的确奇异,然,雪千寻体质的特殊却远远超出了“奇异”的一般范畴。说不定,雪千寻就是那传说中的……
――西风在隐瞒某个真相!
“看来在你面前,我的确很难隐瞒什么。”面对锦瑟的质疑,西风首先表示对锦瑟智慧的欣赏,“不愧是第一流的驯兽师,对元波的探测能力也登峰造极。”
“可是你打一开始就没打算向我隐瞒太久吧?”锦瑟自然无愧于西风的赞许。
西风不否认,温文一笑:“那是因为,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三个人值得我信任,锦瑟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一个。”
锦瑟谦然一笑:“谢了,愿闻其详。”
“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世界上有一类人的身体里,不存在真气。”
“体内没有真气,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元波的形式。”锦瑟接下去,“这种体质我的确有所耳闻,然则耳听为虚,毕竟谁都没有遇见过这种人……”忽然,她语气一顿,低呼:“莫非?”
“这回你见到了。”
“那么,雪千寻身体里那种更为强大的元波,难道就是……”
“灵子。”
“雪千寻居然是灵体质!――传说是继承了上古龙族血脉的体质?!”锦瑟默默一震,这就是夙沙世家那号称最为高贵的血统么?
“所以,我教给她的,不是修气的心法,而是修灵的法门。”
“你早教她不就好了,非得显得我传授失败了,你才隆重登场。西风当真是狡猾。”
“你没见她摩拳擦掌地要跟我们去水月宫么?不会武功都那么爱逞强,要是会了武功,只怕我们两个人都看她不住,早冲上第一线了。”似乎是想起了雪千寻的表情,西风不禁露出一丝笑容,转而秀眉又是微微一蹙,目光落向窗外不知哪个角落,喃喃:“雪千寻她一直很介意自己的柔弱呢。她想变强,可是却总误以为自己笨拙、一无是处。这些天她尤其低落。所以我到底忍不住教她了。”
“呵,心软的家伙。”锦瑟不禁莞尔,一恍,猝然醒悟,脱口道:“可是你,为什么懂得修灵的法门?――是了,你也有夙沙世家的血统……”
“唔,我也是灵体质啊。还有,即便沾有夙沙氏的血统,也不一定都是灵体质呢。”西风的语气满是不在乎,悠悠转过头,俏皮而得意地一笑:“所以,我其实是很强的,也许比你至今为止所见识过的,还要强大一百倍!”
“呵,我一直知道你保留着潜力啊。”锦瑟淡然一笑。
“切,就知道会被你看穿。”西风不严肃地喃喃。
“西风,”锦瑟很冷静,疑问道:“朱雀说漏了嘴,我知道你的身体里还存在着一个怪物,告诉我,它是什么?”
西风平静地微笑,淡然道:“是另一个灵魂。”接着蹙了一阵眉,“麻烦的家伙,总是妄想吃掉‘我’呢。”
一面修灵,一面承受客居灵魂的压力,西风或许迟早会被吞噬吧?因此她才担心自己随时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么?锦瑟再也笑不出来,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的伤感和绝望。因为她知道自己既无法拯救她,更无法阻止她。
“西风,”锦瑟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西风的肩头,“我指的是这个身体里真正的西风,假如有一天,你不打一声招呼就离我们而去,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的。这辈子不原谅,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原谅!”说完,转身离去。
西风怔怔望着锦瑟仓惶的背影,她注意到方才锦瑟眼中不易察觉的颜色,唇角微微抿起来:锦瑟,也许你比我预想的还要神通广大。
锦瑟憎恨自己所谓的神通广大。
洞悉越多绝世秘密,则意味着将要承受越多的折磨。明明把前路纷纷看尽,却连一个迂回也无能为力。
她阻止不了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的一幕幕,复杂变换的星图,纵横交错的轨迹,落进童年视野的东西,竟是这等的刻骨铭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和第六十五章呼应,把雪千寻对西风说的第一段话稍作修改。
今天晚上更新第六十五章。
第二十三章 天元论武邀请函
西风发现,自从雪千寻学会了“踏波”,就很难再把她关在雅琴山庄。于是某一天——
“我们去追打猎物吧!”西风漂亮的眉梢神采飞扬。
“追、打、猎物?”锦瑟摩挲着小银狐无瑕的皮毛,玩味西风这句话的特别含义,“我随便吹一支御灵笛便能引来一群动物。还要靠‘追打’的?不去不去,我再也不会听从你的蛊惑,傻瓜似的疯跑。”
“唔,今天你不准用唤兽术的!”西风的手从锦瑟袖口掠过,不动声色地带出那支通体碧绿的御灵笛,“我们只比谁的轻功好。”
雪千寻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棵槐树的枝桠上,听见树下两人的谈话,不胜欢喜,敦促道:“锦瑟,一起去嘛!我们去捉梅花鹿。”
春寒料峭的山林,树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一只梅花鹿拼命奔跑,一前一后两条飞影紧随其后。正在紧要关头,忽然“噗”地一声轻响,紧接着“啊哟”一声轻呼。
只差一分便要捉住鹿角的手猝然顿住,西风立定身形,侧过脸来,皱眉道:“千寻,你怎么又是在这个时候摔倒?”
雪千寻蜷在地上笑得咯咯响,拍了拍掌心的泥土,道:“因为我一个不小心……”
“一个不小心?”西风别具意味地重复,温声道:“至少已有十个不小心啦。你对时机掌握得倒好。”
“因为我的轻功还不纯熟。”雪千寻像模像样地解释。
西风莞尔,递过一只手。多年未见,她的慈悲之心却是丝毫未变。
“咦?锦瑟呢?”雪千寻一边拍打裙角的残土一边道。
西风向来路遥遥地望了一眼,道:“放心罢,她在这片树林布下了上百只乌鸦,应该很容易找到我们。”
两人正说着话,树林上空忽然“哗”地一声急响,大片的乌鸦突然同时飞起,遮住半边天光。
雪千寻忽然感到莫名的惊心,喃喃:“这就是锦瑟找寻我们的方法么?”
西风也发觉事情的怪异,下意识地握紧雪千寻的手,专注地观察天空上密布的乌鸦群。蓦地,东南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笛声,紧接着,鸦群忽然齐齐掉头,向着锐声突起的方向俯冲而去。
“看来乌鸦找的不是我们。”西风低低说了一句,抓起雪千寻的手,追向鸦群,“锦瑟可能有麻烦了。”
雪千寻的心忽然一阵乱跳,急忙问道:“锦瑟的御灵笛不是在你这儿么?”
西风神色凝重,顿了片刻,方道:“所以我才担心锦瑟的处境。”
“她……她遇上难以对付的猛兽了?”
“不,这片山林不存在锦瑟降伏不了的猛兽。我想,她是遇上一个功力丝毫不在她之下的驯兽师了。”
凌波湖的上空。
鸦群集成一团簌簌作响的乌云,锦瑟足点鸦背,翩然立于那“乌云”之上,严阵以待湖边围成月牙状的野兽。兽群中央,一个纤细的少年伏在一头锦毛大老虎的背上,瘦削的脸颊泛着病态的苍白。猛虎的眸子射出骇人的光芒,喉咙里发出充满野性的低吼,仿佛即刻便要将锦瑟生吞活剥。
锦瑟的足尖有节奏地在每个乌鸦脊背上轮番点过,因此使得即将逃逸的乌鸦再次乖乖地聚拢回来,保持着这片“乌云”的完整。然,她十分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这群意识里悸动着忤逆的乌鸦,不知道还能被她笼络多久。
少年玩味着锦瑟凝重的表情,冷冷笑了起来,攒了些力气,高声道:“这么说,你也发觉了?”
锦瑟浅笑:“你很有本事,能让已经被降伏的野兽对御主反目成仇。”
“看来不用我提醒你脚下的乌鸦咯?”少年得意地道,“在这样的天气,落进湖里的滋味可不好受呢。”
锦瑟望了一眼脚下依然飘着冰凌的湖水,微微一笑:“放心,在把你拖下去之前,我不会踏进湖水一步。”
少年笑道:“不错的气势呢!希望不会转瞬即逝。”
锦瑟神情自若,悠悠揶揄道:“你的口气也不小,希望不会忘记回家吃药。”
少年冷冷一笑,道:“听说几个月前的凌波湖一役,最出风头的是个驯兽师。我想见识一下武器谱上排名第十的御灵笛。”
锦瑟做出个无奈的表情:“恐怕不能如你所愿,因为那东西现在不在我手上。”
少年神色一凛,半信半疑:“向敌人袒露自己最得意的兵器不在身边,我欣赏你这份不怕死的精神。”
“慢着,我可不是诚心找死,只不过,我知道我的敌人是来寻找对手,而不是来杀人的。我相信,你不会对一个不做反抗的人下毒手。”
少年忽然笑了起来。
“咦?什么事笑得那样开心?”
“我的确很高兴。”少年仰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锦瑟,有看到可心的猎物的兴奋,“锦瑟,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也许罢,毕竟像我这样的对手,你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
“那么我这样的对手呢?”
“你?”锦瑟偏了偏脑袋,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个一身病容的少年,悠悠道:“小狼儿,像你这样的对手,恐怕一百年也难以遇到一个。毕竟是南宫清的笔记上所记载的、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驯兽师!”
少年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第一,你显然是个驯兽师;第二,你显然很年轻。——十三岁,有么?唔,难道才十二岁?”锦瑟带着邪气而挑衅的笑容,煞有介事地托腮思忖。
少年目光猛然一烁,猛地从虎背上立起,身形竟然修长挺拔,他面带怒容,向锦瑟喝道:“可恶!我已经十八岁了!”
锦瑟掩口轻笑:“好罢,十八岁的驯兽师,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肯遣散那群爱听闲话的野兽?”
渐渐近了凌波湖。
西风发现方才弥漫四野的杀气陡然消失了,“呼啦啦”一阵声响,上百只乌鸦忽然从凌波湖的方向四散飞走。
“锦瑟的乌鸦散了!”雪千寻焦急道。
西风不由得捏紧袖子中的御灵笛,在心里默念道:“锦瑟,如果只有御灵笛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才可以称为‘锦瑟’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
光滑如镜的凌波湖终于呈现在眼前。湖畔是一片凌乱的野兽的足迹,无有人迹。
两颗心在各自的胸口里狂跳。
“锦瑟——!”西风气沉丹田,将声音传遍整个山林。
雪千寻几乎停止了呼吸,与西风相牵的手渗出冷汗,并且微微颤抖。
“怎么办?锦瑟会有事么?”
西风垂首沉思,过了半晌,终于道:“锦瑟没事。”
“为什么?”
“即便没有御灵笛,锦瑟也不是那种连喊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瞬间杀死的人。如果我猜的不错,她现在正在某个角落,赏玩我们的表情。”
西风的话音刚落,头顶上蓦然飘来一阵清悠悠的笑声。
“果然还是西风大祭司了解她的伙伴呢!”
雪千寻回头,看见锦瑟盈盈的笑脸,终于宽心,露出惊喜的神色,疾步奔过去,然而,来至对方身畔时却忽然止步,启了启嘴唇,轻轻道:“我们以为你出事了。”
锦瑟深深望着雪千寻清澈的眼睛,浅浅一笑。
西风将御灵笛远远地抛过来,道:“以后就算你拜托我帮你保管,我也不要了。”
锦瑟接了御灵笛,同时抛给西风一个卷轴。
西风展开看了一眼,喃喃:“二月初一,天元论武——是水月宫的邀请函。”
“星海邀请我们逍遥神教的五位高手,去天元峰论武。”
西风冷笑:“呵,三年一度的天元论武,没想到,就在我们决定向水月宫宣战的时候,他们却率先发布了邀请函。是谁送来的?”
锦瑟道:“一个叫小狼儿的孩子——唔,是个少年。”
“那个史上最年轻的驯兽师?没想到他竟是水月宫的人。”
“他也没想到我逍遥神教的人。”
西风意味深长地向锦瑟笑了笑:“你们彼此遇上对手了。一个是南宫清笔下的天才,一个是南宫清笔下的鬼才。”
锦瑟笑道:“你若是先遇见他,可要完好地留给我。”
“哼,我才没有欺负小孩子的习惯。”西风不屑地道。
锦瑟忽然神秘兮兮地笑起来,西风不解,锦瑟努力克制笑容,正色道:“据我所知,这个小孩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你道他怎么说你么?”
西风脸色有些冷。
“他说,”锦瑟学着小狼儿的口吻道:“听说你们逍遥神教的支柱,是个容易暴走的、容易自残、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障的小女子。那位大祭司若是来水月宫,你要提醒她不要再耍酒疯哟。”
西风煞白了脸,咬牙切齿:“那个死小鬼!”
锦瑟轻轻补充了一句:“呃……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个小鬼,好像,和你差不多大。”
“既然这样,”西风忽然改变主意,“把他交给我。!”
“不是我不给你,而是——”锦瑟神色忽然严肃起来,道:“你可能也要遇上至今为止最强劲的对手了。”
西风认真地望着锦瑟。
锦瑟继续道:“小狼儿最后说了一句:你们的西风是号称犹如魔王的少女,可是在我们水月宫里,却有一个真正的魔王!”
距离天元峰论武的日子还有半个月。何其殊来到雅琴山庄。
“龙吻教主的意思如何?”何其殊对西风道。
“当然与王爷毫无二致。”
何其殊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缓缓道:“西风,倘若这一次逍遥神教能够吞并水月宫……”
听到这里,西风心中暗暗一惊:何其殊的野心果然不止于称霸华鼎帝国的中部区域呢。在煜江以北,位居第一位的武林门派,是天元峰下的水月宫而非逍遥神教,可是何其殊却以那样平淡地口吻道出“吞并”二字——只凭逍遥神教的五个人?
“……当你们五个人安然回到逍遥神教的时候,”何其殊继续道,“本王希望,龙吻教主能够以真身与本王相见。先前几年,本王还能看到他的背影,可是,近几年来,龙吻却如同消失了一样。”
西风默然一震,旋即抬起头,从容道:“王爷,如果龙吻消失了,西风又如何聆听他的声音呢?”
何其殊不经意地粗呼一口气,旋即淡淡道:“那就有劳大祭司了,多向龙吻传达本王的意思。”
“是,龙吻教主素来对王爷的指示毫无异议。”
“那么此次前往水月宫的五个人,龙吻心中可有了名单?”
“教主说,一切听凭王爷圣断。”
何其殊手指不经意地一颤,意味深长地望着西风,忽然,他道:“西风,你的伤势如何?”
“已经完全康复。”
“那么,你身体里的……究竟是……什么?”
西风蹙眉:“朱雀姐姐也说不知道。”
何其殊心中冷笑,我问你,你转移到朱雀头上?接着追问道:“那么你自己认为是什么呢?”
“也许……”西风沉吟:“是另外一个我罢。”
“另外一个你?那另外一个西风,也是逍遥神教的大祭司么?”
西风修眉一扬,道:“当然,西风是庄王的属下。”
“很好。”何其殊缓缓坐回椅子,道:“西风,你是逍遥神教的支柱,所以,一定要把另外四个人,完好无缺地从水月宫带回来。”
“那四个人都是谁?”
何其殊不假思索,第一个念出的名字是:“锦瑟。”略一沉吟,又道:“唐非和朱雀。”之后以指尖轻轻弹着折扇,仿佛很费思量,缓缓道:“身为一教之主的龙吻……”
“对不起,王爷,”西风歉然打断何其殊,“龙吻教主不可能离开逍遥宫。”
何其殊皱起了眉头,脸色有些难看,最后终于道:“玄武和白虎,其中任意一个。”
“可是玄武与白虎两位前辈,只有在联合起来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实力。”西风再次打断他。
何其殊并未生气,道:“三十六位长老之中可有适合人选?”
西风道:“白昆、秦英、江云空这几个人的武功都在同一等级。任选其一皆可。”
何其殊默然沉思,那几个名字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又一一消失,忽然,他合上折扇,道:“哪个也不选。不够强的人只会给伙伴拖后腿。而玄武和白虎这对夫妻……”何其殊起身,在屋子里来回缓缓地踱步,喃喃自语:“不赴约则遭江湖人不齿,赴约而惨败亦会惹来众人嘲笑,然而,倘若这是水月宫的调虎离山之计呢?……输不得!输不得!!——星海老头儿,哼,你走的一步好棋啊!”何其殊下意识地将扇柄在桌上敲了两下,忽然回首:“我们在帝都必须留守足够强大的力量!西风,你带三个人去,记住,你的对手是水月宫包括星海在内最强的人,而且,只能胜、不能输!——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逍遥神教的支柱的真正实力了!”
雪千寻终于看见西风从那间房子走出来,心弦绷得紧紧。
何其殊从门里望见雪千寻,温柔地轻轻一笑,唤她:“千寻。”
雪千寻婉然一笑,走进去。
何其殊望着雪千寻的目光有着异样的温柔。雪千寻不说话,面带笑容地望着他,然而,却是远远地坐在绣墩上,不肯靠近。
“在这住得惯么?”何其殊温声开了口。
“比春江院好。”雪千寻从容道。
“平时,都做些什么?”不知为何,何其殊感觉雪千寻离开春江院后与他越发生疏了。
“弹弹琴,写写字,唔,最近画了一副山水。还有,朱雀姐姐那里有许多药术典籍,我常借来读。昨天我还给丫鬟小李开了一张药方呢,她一吃就好了!”雪千寻巧笑倩兮地闲谈,对自己近来最用功修炼的轻功只字不提。
“呵,一会儿,本王带你一道儿回府,把你的琴和笔墨纸砚都收好。”何其殊柔声道。
雪千寻一惊,立刻道:“王爷,我不去。”
“为什么?”何其殊的声音依然柔和,只是眼角的笑容倏然退去。
“因为庄王府上的女人都很可怕。”雪千寻应对灵活。
“唔,你怕她们啊。”笑容再度浮上何其殊的脸,缓缓道:“本王给你另开一处院落,别的女人都不准进来。”
雪千寻垂首凝思,小心翼翼道:“王爷为什么肯接我回府了呢?”
“你高兴么?”何其殊反问。
雪千寻没有回答,眼底掠过一丝貌似喜悦的浅笑,转过身去,暗中咬牙切齿。
何其殊面露喜色,道:“西风他们将去水月宫赴约,这里没有可以保护你的人。呃……除非你愿意住进玄武和白虎的洞穴,每天看着那两位老人恩爱缠绵。”
他开了个玩笑,雪千寻觉得十分不好笑,回过头,嫣然道:“王爷真的给我另开一处别院?”
西风、锦瑟、唐非和朱雀离开帝都的这个夜晚,雪千寻住进了庄王府。
半夜,何其殊信步走过雪千寻所住的庭院,她的房间亮着灯火,摇摇曳曳。
“千寻,睡了么?”何其殊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回答,烛光却更加飘摇。忽然,里面传来极轻的声响,何其殊忽然有不详的预感,砰的一声将门推开。
屋子里空无一人。
“千寻!雪千寻!”何其殊脱口疾呼。
帘帐在穿堂风里一掀一掀,打开的窗户吱呀吱呀地轻轻抖动,何其殊抢到窗户旁边,深远的夜空清冷宁静,不见雪千寻的踪影。
“雪千寻,你练得好漂亮的脱身绝技呵!”何其殊从唇角低低挤出一句。蓦地,他又想起数年前那个风雪之夜,一个侏儒把一口棺材放在他面前,用粗短的手指指着棺材中的绝色女孩说,何其殊,她是先成全你的野心,然后再毁灭你一切的人啊!
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何其殊心底陡然升起:那个孩子已然长大,从今天起,他再也抓不住她了。
第二十四章 三十里路
夜色如墨,笼罩山野。
崎岖的山道上,四条人影平稳而迅速地移动着,周围十分静邃,只听得见偶然刮过枝头的风声和四人头顶上的巨雕缓缓扑扇翅膀的轻响。
西风的神情有些低落,一路损坏枝条无数,锦瑟发觉了,对捏着半截枯枝的西风道:“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西风向她望一眼,否认:“没有。只是在想一件事。”
“何事?”
“水月宫的入口。”
唐非见终于打破了无聊的沉默,忍不住插嘴:“水月宫的入口为江湖十大谜团之一,我云游天下十几载,也没找到水月宫的方位!”
锦瑟有不详的预感:“莫非……”
西风回复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当然我也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还要自信满满地走在最前?”
“……我喜欢。”西风给了锦瑟一个最哭笑不得的回答。
“那现在怎么办?”唐非道。
“等引路人出现。”西风道。
“引路人?你是说,水月宫会派人来接我们。”朱雀问道。
“不错。我们姑且继续北行三十里,倘若再不见向导,就回帝都。”西风干脆地道。
朱雀吐舌,求助似的望锦瑟。
锦瑟不禁一笑:“我赞成西风。因为我也认为星海迟早会派来引路人。”
话音刚落,唐非指着他们来路的方向叫起来:“咦?说到就到,还真有人来!”
其他三人也很快发觉了细微的脚步声,一齐望过去。
树影婆娑的山间小路上隐隐约约现出一抹淡色的身影。
“女的!”唐非显露出其在某一方面非比寻常的敏锐。
“是……”西风猛然滞住呼吸,轻声低呼:“雪千寻!”
雪千寻抱着她的琴,琴头亭亭立着银狐小雪,她一连赶了几个时辰的急路,此刻正累得筋疲力尽,目光一直疲惫地落在脚前不远处,转过这道弯时才懒懒地抬起下巴,没想到四位伙伴的身影即刻闯入眼帘,同时听见一声不知是远还是近的低呼,紧接着,那道飘逸的身影便如惊鸿一般飞到了面前。
西风望着她,眼里有几分惊奇几分欢喜,嘴唇微微翕动,却是喃喃地问:“……你好么?”
雪千寻同样惊喜交集,顿了半晌,方道:“好饿!”
寂静的野地里有了篝火哔哔啵啵的吟唱,金红的火舌跳跃起来舔舐滋滋冒油的两只山鸡,浓香四溢。
锦瑟坐在焰火的对面,目光望过来:“雪姑娘好本领。何其殊没派人捉你么?”
雪千寻颇有得色:“试问天下有几人轻功赛得过踏波?何况我一路上都是拼命地飞。”
锦瑟低低笑起来,起身走到她身边,仔细望着她的脸。雪千寻下意识地闪了一下,然而锦瑟的目光是那样温暖,仿佛带着煦煦的日光,一瞬间罩住了她,无路可逃。
“看什么看?”雪千寻像个被人观察的小兽,紧张地亮出尖牙。
“不错嘛,”锦瑟轻轻抚了抚雪千寻的额头,颇有几分长者的慈祥,“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精神还很好。――西风,我们的徒儿是个可造之才呢!”她把脸侧向斜倚在高高的枝桠上的西风。
西风清澈的目光远远飘向这边。现在雪千寻就在视线之内,所以那目光又恢复了淡泊而温和笑意,她毫不谦虚地应道:“是呢,我们的合作一如既往地完美。”
雪千寻不以为然地别过脸去,拿树枝挑弄篝火。
不一刻,山鸡烧好了,巧手的朱雀佐以随身携带的几样香料,使得野味更加香甜可口。其余四个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视朱雀为厨神。唐非尤其感激涕零,夸张地叫道:“朱雀姐姐,你是唐非所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女子!唐非一辈子没吃过如此美味的烤山鸡!若是家兄也能尝上一口,想必死也瞑目了。”
朱雀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道:“唐非,你曾经是盗贼,还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唐非睁圆眼睛,张牙舞爪大声更正道:“盗贼就一定有钱么?我是侠盗!懂得什么是侠盗么?偷平民百姓的钱财能叫做侠盗么?偷来的钱一个人独吞能叫做侠盗么?”
朱雀觉得他夸张的样子好笑,用袖子掩了口。
雪千寻冷冰冰地啐道:“哼,把自己说得像个好人一样。”
唐非侧过脸来,泪光闪闪地望着雪千寻――她对他从未改变的讨厌令他十分郁闷。
“雪姑娘,”唐非起身走到雪千寻面前,声音朗朗:“请你从此把唐非当作朋友。我和西风大祭司的决斗结束了,从我认输那一刻起,我就和朱雀和锦瑟一样,不论遇到多么艰难的险阻和多么强大的敌人,都是与你和西风并肩作战的伙伴,永不背叛。”说完,双手恭恭敬敬地奉到雪千寻面前,郑重地道:“喏,香喷喷的山鸡翅膀送给你!”
唐非的坦率令雪千寻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反觉得是自己刻薄了,顿了顿,小嘴一努,冷哼道:“谁稀罕被你啃了一口的鸡翅膀?”
唐非爽朗地笑了笑,道:“不是唐非小气,这只完好的翅膀要留给我哥!小时候我们总在这种野地里烤东西吃,可是从来没吃过如此美味的。若不给他尝,他要馋嘴的。”
雪千寻望着虔诚地把鸡翅膀贡在临时搭建的灵台上的唐非,心里隐隐地伤感起来:“唐非最重要的亲人被西风杀掉了,他一定很难过。可是,人在江湖,谁不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曾经杀死无数人的杀手,终究有一天要毁灭在另一个更强大的人手中。不论怎样修炼,你都永远不知道,在江湖的某个角落,还有没有更厉害的人物。”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西风。西风在枝桠上眯着眼,居然最先盹着了。闭着眼睛的她的脸,不复存有白日里的霸气、冰冷和忧郁,睫毛的影子映在秀丽的脸颊上,和一个普通的少女一样恬静。
这时候,锦瑟轻轻走过来,给雪千寻盖上自己的披风,道:“我们的大祭司带的好路,估计方圆几里都不会有什么客栈。在火堆旁眯一会儿吧,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雪千寻道:“那你不冷么?”
锦瑟笑道:“就知道你急急忙忙跑出来会丢三落四,所以一早就多准备了几套衣裳。虽然春天越来越近,可是我们却是越走越向北。”
雪千寻低低道:“你知道我会来呵。”
“那天你猴急猴急地跑来向我要小雪,当时你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让小雪带我去追你们吧!”
雪千寻皱眉,幽怨地重复:“猴急猴急……”
锦瑟微微一笑,起身离开。雪千寻的目光追过去,对她的背影道:“谢谢你把小雪送给我。可是我不是驯兽师,恐怕不知道该怎样……”
锦瑟头也不会地道:“放心罢,小雪很聪明,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事实上,在她面前,我也不是驯兽师,因为我从不去操控她的元波。”
雪千寻对锦瑟的最后一句话不解:“它那么听你的话,难道当初你不是靠武力降伏它么?”
锦瑟悠悠一笑:“武力降伏,得不到牢固的信任。即便是驯兽师,我也做不到把所有的生灵都当作武力征服的对象。如果有可能,还是尽量成为朋友的好。因为对驯兽,你要时刻提防它们反噬御主,而对朋友,你却可以高枕无忧。”
雪千寻明白了银狐小雪对锦瑟的重要性,道:“我想,还是把小雪还给……”
“那天我把小雪交给你,其实――也是把你交给了她。”锦瑟打断她,淡淡道:“就接受她吧,雪千寻。”
银狐仿佛听懂了锦瑟的话,努力向雪千寻怀里拱了拱。雪千寻爱惜地搂紧它,好软,好温暖。
篝火逐渐变小。
大家都睡着了,西风和唐非分别在两棵大树上,巨雕乌雅守在西风身侧,锦瑟、朱雀和雪千寻一同睡在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中。
天幕缀满了闪烁的星子,它们彼此照耀,相映成辉,如同地上的人,没有谁是永远孤身一个的。
而雪千寻的梦,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能够牵着她的手向前走的,已经不仅仅是那蒙面提剑的一个人。只是,曾经把她最寂寞、最脆弱的童年填满的那个人,却在已然不再孤独的她的眼里逐渐远去、模糊,使她明明把目光盯在那张摘了面具的脸上,也还是看不清她的容颜。
伸出手,却抓不住。
开口,要唤住她。
想叫她别走太远。
再远,就见不到了……
雪千寻情不自禁地泪如雨下。
――原来不论身边聚集着多少重要的伙伴,最能牵动心灵最柔软的地方的,依然是最初占据那里的人。
可是,有时候雪千寻会有一种困扰――情急之下,不知道该怎么唤她。西风、还是夙沙千寻?抑或,直接唤她为“替身”。哪一个都不是她的名字,因为她本没有名字,她是依附另一个人的存在,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睡梦中的雪千寻压抑地抽泣,手指微微屈了屈。
浅睡中的驯兽师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动,霎时张开明亮的眼。眼前是蜷缩成虾米似的一个小人儿,逃避什么似的把头埋在前屈的双臂之间。锦瑟轻呼一口气,翻身,仰面,却是再也睡不着,于是坐起来,侧下脸去把目光落在那个睡梦中也抽泣的人身上。
――她背对着她,她好瘦呵,白皙的脖子细细的,浅浅地凸出颈骨的骨节。
锦瑟正在出神,帐篷之外蓦地传来枝条被撞断的声响,接着是噗通的一声。锦瑟飞身掠出帐篷,巨雕当空盘旋的树下,却是另一个“小虾米”。
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的唐非惊诧万分地望着坠树的西风,如同一只侦查猴。锦瑟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瞬间飘至西风身边。
摔在地上的西风仿佛还未醒转,微微蹙着眉头,喃喃梦呓。“两个不省心的家伙,你们都梦见了什么啊?”锦瑟苦涩地默叹,急忙将她抱在怀里,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如水,眼泪悄然滑落,她哽咽着,哽咽着说出惊天动地的、令锦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话语:“千寻她,终有一天会消失的。”
“发生什么事了?大祭司她……”身后传来朱雀关切的询问,惊得锦瑟微微一颤。
西风慌慌张张醒来,从梦魇中惊回的双眼氤氲着水气,仿佛融进了星辰的光辉,她怔怔地盯着以身体护住自己的锦瑟,一脸孩子气的无助和悲伤。锦瑟脸上有震惊的苍白和悲悯的伤感。西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窘境,目光一下子变得淡漠、难以亲近,她挣扎,企图站起来,企图恢复她的亭亭和冷漠。
然,锦瑟不动声色地扣住她的脉门,令她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量。
“别怕。被她看到也没关系。”锦瑟压低声音温和地安慰她,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安抚力量,使得西风忽然停下挣扎、安然地眨着亮晶晶的双眼、平静地呼吸。
唐非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默不作声,紧张的神情却依然像个侦查猴。
雪千寻慢慢走过来,眼眶湿润,热切的目光望过来,几乎把人融化。“西风怎么了?怎么会从树上摔下来?”她颤声问道。
朱雀已经在为西风把脉。
雪千寻又问朱雀:“她的伤还没好么?武功那么高强的她,怎么会从树上掉下来。”
“小笨蛋,你就不要挖苦她了。”锦瑟暗中拽了拽震惊的朱雀的衣袖,同时面向雪千寻道:“我们的大祭司遇上松脆的树枝了,能有什么法子?”
唐非跳过来,叫道:“是啊是啊,刚开春儿,树枝还脆着呢!这对一个武林高手来说,实在也……太尴尬了。嘿嘿。”
于是雪千寻抬头观察树枝,想,它们真的很脆么?
唐非急忙又道:“可是我实在没想到西风有那么沉重哎!”
锦瑟乜斜他一眼,道:“你再说,西风可要气哭了。”
唐非绕过来,向西风一望,叫道:“呀!真的哭了。西风大老爷,唐非知罪了,您快别哭。”
雪千寻也急着过来瞧,一边道:“死唐非,西风她明明很轻!”
西风的脸藏在锦瑟的遮掩之下,极低地说了句:“谢谢你。”轻轻推开锦瑟的双手,翩然起身,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淡泊,从容道:“梦见眼前有一条繁花似锦的河对岸时,记得不要踏过去,会一脚踩空呢。”说完,唇角一抿,微微笑起来。
朱雀怔怔望着她,神色沉重。
“太好了,是我多虑。”雪千寻只看着西风的脸,合上小手,由衷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方才我梦见西风被一个黑色的影子带走,还以为……预示着什么……嘻,是我多虑。”
唐非脱口便道:“笨蛋,你若是梦见天塌地陷,还真能导致世界末日了?”
雪千寻虚惊一场,欣喜不已,因此也不介意唐非的话语,吃吃笑起来。然而,唐非那句话却令西风默默一震,震得痛彻心肺。
“唔,天快亮了呢。”锦瑟一指东方,道。
西风道:“上路吧。”
依然是西风走在最前,人们不知道水月宫的方位,只是向北行进。大多数的琐碎东西、以及雪千寻的琴,都交给唐非携带,他大大咧咧道:“来来来,都交给本大爷罢!”
雪千寻踮着小碎步紧跟在西风身后,只要能这样很近地望着她的背影,她就很欢喜了。
锦瑟故意落后,同时暗示朱雀同她一起。当前后拉开了几十丈距离的时候,锦瑟压低声音对朱雀道:“西风刚才没事吧?”
朱雀郁色不减,低低道:“都怪我医术不精,我怎么也搞不清楚大祭司的身体里究竟有着什么。初始我以为是蛊,然而,那东西却有着超乎我想像的强大力量,每当我试图探测她体内的元波时,我自己的元波都会被那股力量吞噬掉。那种感觉很可怕,就像面对一个总也吃不饱的恶魔。”
锦瑟沉吟道:“寄生在西风身体里的,果真是个恶魔也说不定。”
朱雀诧异地望着锦瑟,低呼:“怎么可能?书上只说人的身体里可能寄生蛊。可是恶魔……恶魔是什么东西?书上没写过……”
锦瑟轻轻冷笑一声:“你说书上没写,是因为你无法阅读到所有的书。况且,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我们未知的生灵和力量,都无从知晓。所以――”锦瑟幽幽叹了口气,终于道:“如果说西风的身体里还寄生着另外一个强势的灵魂,我绝对会相信。”
朱雀震惊得止住了呼吸,连连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是医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人的身体。那种事怎么可能?”
锦瑟耸肩,道:“也许正因为我对医术的不了解,所以才敢这样狂妄地猜想。知道么,我甚至怀疑过,寄生在西风身体里的,就是我们的教主――龙吻。”
“龙、龙吻?”朱雀几乎脱口叫出来,对她来说,这个名字比何其殊要可怕一百倍,忙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见过龙吻教主。他杀人的样子好可怕。”
“唔?”锦瑟十分感兴趣:“他怎么可怕了?”
朱雀道:“你加入逍遥神教的时候龙吻教主就已经隐蔽起来,所以你从未见过他。可是,我见过,穿着极长极宽的黑袍,戴着黑纱斗笠,仿佛整个人都被黑云笼罩起来一样。好可怕。”朱雀说着,声音又低又颤,仿佛那个黑影就在她面前。
“龙吻是男是女?”锦瑟语调平淡。
“教主十分高大,一定是个男人。”
“一定?你在猜。听过他说话么?”
“他不说话。他只杀人,要说话的时候他叫大祭司出来说。”
“那么他们同时出现么?”
“虽然很少,但的确有过。”朱雀回忆道。
锦瑟轻轻一笑,低低自语:“那说明不了什么。偶尔找个替身也并非难事。”
“你是什么意思?”朱雀不解。
锦瑟道:“我说,你只当故事来听:龙吻――这个不知道是男是女、是人是鬼的东西,住在西风的身体里。早些年,西风年纪小,龙吻的力量超越她,于是龙吻主宰她的身体,杀生无数、血染江湖,接着创立了逍遥神教。那时候龙吻虽然是西风身体的掌控者,但是由于西风这个形象无法示人,龙吻不得不在这个身体外面做个掩人耳目的壳子,并且即便是这种夸张的壳子,他也要遮掩起来,为求万全。后来,西风长大,样子有所改变,不会被世人轻易认出了,逍遥神教便忽然出现了一个年轻而强大的祭司,她只有一个职责,就是传达龙吻教主的指示。随着时间的推移,西风的心力超越龙吻,渐渐可以主宰自己的身体,并且以西风这个身份名噪江湖,而那个龙吻,则不得不‘隐蔽’起来。但,由于龙吻早与何其殊结盟,而在这场心力的角逐之中,西风又不能保证每次都胜出,所以,她不得不继续充当逍遥神教的大祭司――龙吻教主唯一的代言人――直到未知的某一天,她可以完全摆脱龙吻的束缚为止。”
朱雀听着锦瑟的话,脸色越来越白,她不敢相信,可是锦瑟说的如此真切,对每一个阶段分析和猜测,都合情合理,恰如其分。
“我不喜欢龙吻教主。”沉默半晌,朱雀低低嗫嚅道,“他的意旨总是那么残酷。倒是他隐蔽之后,逍遥神教才不那么可怕。”
锦瑟笑道:“那是因为在他‘隐蔽’的时候,传达出来的其实是西风的意旨。”
朱雀望着锦瑟,认真道:“你方才所说的,都是真的么?”
锦瑟一耸肩:“我也想尽快求证,以上只不过是推断。要知道真相如何,除了拭目以待别无他法。”
朱雀忧郁地望着西风飘逸的背影,心里喃喃:一直以来,西风最大的敌人其实是在自己的身体里么?
即将走出山林。
雪千寻回过头来,用力挥舞双手:“到城镇了,快跟上来!”
朱雀不太擅长隐藏强烈的情绪,用手轻拍脸颊,企图让它看上去不那么沉重。锦瑟笑了笑,道:“朱雀姐姐别太在意锦瑟的胡言乱语。你只要相信一点:西风的武力和心力都是最强的。”
朱雀眨了眨眼,重重点头:“嗯!”
一间茶楼中。
西风自言自语似的问:“我们这是走了多远了?”
“三十里。”习惯了四处游荡的唐非肯定地道。
西风放下茶盏,斩钉截铁:“回去了。”
锦瑟第一个起身,收拾东西,十足一副打道回府的气势。
朱雀道:“真的就这么回去?王爷会怎么说?”
西风无所谓地道:“就说迷路了。”
唐非张大眼睛:“西风大爷,您认真的?您看起来很生气!”
西风瞥他一眼,冷冷道:“如果有人把玩笑开过分了,我的确会生气。”
朱雀和雪千寻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锦瑟轻轻笑起来:“你果然是发觉了呢,水月宫的引路人就在我们身边。”
唐非失望地一撇嘴:“没劲没劲,这么快就不玩了。我们至少要往回走几步嘛。”
话音刚落,一只麻雀从窗户飞进来,在他们的茶桌上丢下一个白布条。白布条上写着:西北松林见。
开玩笑的人终于认真起来了。
第二十五章 水月宫的入口
在这座小城镇西北部的松林里,西风等人见到的是一老一少两个人。年少者身形颀长,眉清目秀,面带病容,唐非见了他,把嘴一撇:“瞧这小体格,倒亏他跟着跑了三十里。”年老者骨骼粗壮,鹤发童颜,唐非指着他红润的脸庞唏嘘道:“嘿,这老儿吃什么了?感觉再过五六十年也老不死的。”
听了唐非的话,少年微带笑意的脸庞无丝毫动容,老者却是一脸苦色,嘴唇上的白须频频震颤。
锦瑟向那少年道:“小狼儿,你我双方一暗一明,我们的名字想必你们早听到了,现在给我们介绍一下贵派的这位长老吧。”
小狼儿道:“他的名字唐非已经猜中。他就叫老不死。”
老不死的脸色难看得要死。
小狼儿又热心地补充道:“别看他脸色难看得要死,其实人很好哦。这一路上都很照顾小狼儿。”
西风瞥他们一眼,对小狼儿道:“你就是小狼儿?”
小狼儿倏地一下向老不死身后躲去,可怜兮兮道:“这位姐姐明明是个美人,怎么瞪起人来就那么恐怖?”
唐非向他偷偷点头,表示一万分地赞成。
西风道:“怎么样,这三十里路,我们没走错方向吧?”
小狼儿嘻嘻笑道:“还好还好,没偏太多。”
老不死沉着脸,不悦道:“浪费时间!小崽子,都是你淘气,存心让他们摸索三十里路。”
“‘三十里’可是西风她自己说的哟!”小狼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老不死道:“哼!白费时间,我说过他们会发觉。”
小狼儿急忙道:“可是我赢了!我说了,最先发现我们的,绝对会是那个人。”
老不死不屑地瞥了西风一眼,道:“这倒是被你言中。他们逍遥神教的大祭司远远不及那个驯兽师,就连睡在树上也能摔下来,老朽远远一望,还道是眼花了,哼,魔王祭司,简直就是徒有虚名。”
西风淡淡一笑:“最先察觉到你们气息的,的确是我们的驯兽师。”
驯兽的眼便是锦瑟的眼,她的视野比同伴中的任何人都开阔。锦瑟望着被大大贬低的西风,眉稍无奈地耸了耸。
老不死有些遗憾地道:“老朽也想会一会这位驯兽师,可惜小狼儿先将这个对手抢了去。”
西风道:“不急,你只需静候小狼儿被打败的消息。”
老不死捋髯狂笑:“这恐怕没指望了,我们的驯兽师是南宫清笔下的鬼才,是天下最强的驯兽师呵!能令老朽服气的人不多,小狼儿却是其中一个。”说着,向锦瑟怜悯似的一瞥:“也只能说你们的驯兽师运气不大好咯。”
西风和锦瑟相视一笑,不需置一言,便领会了对方的心意。
老不死仿佛有些性急,叠声道:“好了,走吧走吧!还要耽误多久?”
在老不死和小狼儿的引领下,西风等人又行了两日,这时距离阻鹰山脉尚有不短的距离,老不死却忽然停住脚步:“到了。”
西风环顾所处之境,他们已经走进一个古老的森林的深处,周围的每棵树都有三五个人合抱之粗,想必树龄都已成百上千。树木的种类多是松柏,但是也有一些奇怪的藤萝,它们茂盛而粗壮,或密或疏地爬在树干上。然而,这里和普通的森林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差异。
西风道:“入口在哪儿?”
老不死轻蔑地笑了笑,一指身后的大树,道:“这里。”
老者所指的正是那种树干被缠满寄生植物的东西,只是,这棵树的寄生植物出奇地茂盛,把树干围了个水泄不通。他的话音未落,就率先提气飞上树顶。小狼儿看起来身体孱弱,轻身功夫却是绝对一流,紧随老者,飞身直上。接着西风等五人也一同追上去。
站在这株巨大植物的顶端他们才发现,这棵树的中间竟然是空的。
朱雀弯下腰,用手指轻捅脚下的巨大植物,唏嘘道:“咦?用什么法子把这么大的一棵树挖空的?”
小狼儿热心地凑上来,甜甜地叫:“姐姐,这树不是挖空的。”
朱雀一愣,眨巴乌溜溜的大眼睛,问道:“那它怎么空了?”
小狼儿道:“是被它外面的寄生藤吃空的。这种寄生植物大量吸收寄主的养分,越来越强壮,直到把寄主的生命吸光。寄主被箍死,最终腐烂。”
朱雀听了小嘴一扁,喃喃:“好可恶的寄生藤。”
小狼儿笑起来:“傻姐姐,您还是不是医师呢?哪有寄生者不吃寄主的?自然万物,阴阳五行,本就是相生相克。”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忽然令朱雀浑身一震,哪有寄生者不吃寄主的?那么西风身体里的魔鬼呢?
西风正在好奇地研究这一腐一荣的两种植物,眼睛里焕发出孩童般兴奋的光芒。她向身边的雪千寻和锦瑟道:“有趣!”
老不死耐不住,连连催促:“快进去了,快进去了!”说完,又第一个跳下去。
树洞漆黑深邃,西风下意识地抓了雪千寻的手,紧随其后。锦瑟把刚刚探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浅浅一笑,纵身跃下。小狼儿拽了拽朱雀,道:“姐姐,里面黑,你敢下去么?”
唐非横眉竖眼,一把将小狼儿的手打落,道:“小病孩儿,别把痨病传给我们姐姐!”
小狼儿第一讨厌别人说他小,第二讨厌别人说他病,唐非一口气占了他的两个大忌,顿时令他萌生杀意,伸手一指唐非鼻尖,狂色道:“小子,我迟早杀了你!”
“嘿!你敢抢先说出老子要说的话。”唐非逆着小狼儿的硬毛捋上去,凑到朱雀身边。
朱雀不习惯与男子靠太近,下意识地躲开,道:“唐非,快走吧。”
所有人,以及银狐小雪,都跳下空树,唯有巨雕乌雅体格太过庞大,被留在外面。
空树之下经过几丈狭窄的地道,逐渐开阔起来。两旁坚实的土壁嵌着长明灯,地面铺着大理石。
西风道:“这里不像水月宫。”
“废话!”老不死始终一副牛气冲天的样子,冷冷道:“这里只是通往水月宫的五条通路中的一条。想到水月宫,需再走九里路!”
极少有人敢用如此口气和西风说话,尤其还是初识。西风怔了一下,无奈地耸了耸肩。锦瑟向她望过来,带着淡淡的取笑的意味。
老不死所说的九里,是至少九里的意思。因为一旦走错,就可能永远都到不了水月宫。他们越前进,隧道的分叉越复杂,或明或暗、或窄或宽,老不死和小狼儿引着西风等人东拐西拐,熟练地在地下迷宫中穿行。唐非无一刻老实,看到稀奇之物总要大喊大叫,动手动脚,被引路人舍弃的分岔路他也要把脑袋探进去瞧一瞧。老不死和小狼儿甚为厌恶,老不死便骂:“走错路,搞死你个马猴子!”小狼儿却不动声色,注意力都放在朱雀身上,默默打量她的装束。唐非对老不死的斥责充耳不闻,依然我行我素,手指触摸之处,留下细微得几不可见、又貌似毫无章法的指甲印。
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枯燥乏味的九里隧道终于走完,前方呈现一条长长的阶梯,阶梯尽头是一道十几丈阔,几丈高的巨大铁门。
老不死一捋胡须,比任何人都不耐烦地道:“总算到了。过了这道门,就是水月宫。”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卷轴,打开,其中夹着一支狼毫笔。“来,写上名字。”
唐非道:“写名干什么?”这种用来写名字的纸,令唐非不由地想起唐然拴在猫尾上的“取命通知信”。
老不死道:“你以为能来到水月宫的人很多么?叫你们写上名字,是抬举你们!少罗嗦,快写!”他年事高辈分大,已经很少遇到需要敬重的前辈,因此对任何人说话都不客气。
唐非忖了忖,觉得写上名字没什么大不了,于是大笔一挥,龙飞凤舞地写上“唐非”二字。然后顺手把笔递给身边的朱雀。
朱雀提笔将要写,小狼儿又不声不响地飘过来,乖声乖气地道:“姐姐,你是逍遥神教的南方护法,朱雀只是你的代号,现在你叫朱雀,将来可能别人也叫朱雀,所以,你要写真名哦。”
朱雀没留心“将来可能别人也叫朱雀”这句话,只道一声“晓得了”,在卷轴上写下工整秀气的“伊心慈”三个字。
唐非拍掌:“好名字,好名字!以后我叫你小伊姐姐或者心慈姐姐,嘿,哪个都好听!”他拍着掌,跳着脚,却蓦然发现身边的小狼儿也在拍掌,口里说着几乎和他一样的话,甚至已经开始小伊姐姐长小伊姐姐短地叫起来。唐非十分不悦,在心里默默念叨:“格老子的,这小子得干掉!”
西风望着那三个字,眉宇间飘过一抹郁色,抬头望锦瑟,锦瑟会意,不动声色地移到小狼儿身后,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朱雀若是死了,你会后悔。”
小狼儿只听见锦瑟的声音,对她的移动毫无察觉,不觉一惊,回头时,身后却空空如也,锦瑟也已立在原地,仿佛什么事情都未发生。
朱雀有意躲开两个争先恐后唤她姐姐的人,来到雪千寻身边。唐非莫名地忌惮雪千寻,自然就站远了。毛笔传到雪千寻手中,她早已习惯了在该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写上“雪千寻”。然后是锦瑟提笔,从容地写上“锦瑟”。
老不死向这边霎了霎眼,道:“真名姓?”
锦瑟道:“是。”
老不死嘟哝:“一个比一个姓得古怪。”
西风最后一个落笔,是清矍飘逸的“西风”两个字。
老不死不干了,开始大叫:“你姓西么?怎么这么怪?怪透顶了,怪到家了!”
西风冷冷望他一眼:“老不死前辈,你姓老就不怪了?”
老不死鼻子仿佛都歪了,但他不能反驳,他有着不得不隐藏真实姓名的苦衷。沉声问道:“是你真名姓?”
“不信?撕掉。”西风纤纤素指,捏住了脆弱的卷轴。
“别撕别撕!”老不死夺下卷轴,望了望那上面的字,又望了望西风,再次问道:“生下来就叫这名字?你爹姓西?”
西风道:“与你何干?”她认为自己对这位老人家的尊重程度,也只好到此为止了。
老不死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又重复:“生下来第一个名字就是这个,哦?”
西风冷冷注视他:“再罗嗦,把你胡子拔光。”
老不死被她可怕的目光震慑得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唐非在西风背后对老不死做怪脸,表示:她真能干出来哟!
老不死不作声,悻悻地把卷轴收到宽大的袖子里,那里又黑又深,仿佛多大的东西都藏得住。
厚重的铁门伴随慵懒的一声□,缓缓打开,终于看到了天光。
老不死阴阳怪气道:“欢迎来到水月宫。从现在起,你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死在这里。”说完,唇角扯出一个诡异的浅笑。
这时候,小狼儿的动作出奇地敏捷,倏地一下,像鬼魅一样消失在曲径通幽的大门之后,从遥遥的不见踪影的远处丢来一句话:“锦瑟,你要活着,我在前面等你!”
对雪千寻来说,几乎只是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飞过去。
唐非大叫:“别跑!”发足便追,然而小狼儿消失的那条窄路上方忽然落下千钧巨石,挡住去路。
锦瑟道:“你追他干什么?”
唐非急得赤涨了脸:“小伊姐姐被那小子抓走了!”自始至终,只有唐非最密切关注小狼儿和朱雀,因此最先发现这一点。
雪千寻惊诧地眨了眨眼,惊呼:“刚才朱雀姐姐还在我身边!……对、对不起。都怪我,一丁点都没发觉。”
锦瑟安慰她:“不能怪你。朱雀她自己连叫都没来得及呢。”
西风望着小狼儿消失的地方,喃喃:“抓走我们的医师?――意味着我们在夺回朱雀之前,都不能受伤,更不能中毒。”
唐非急得干跺脚,骂道:“该死!真该死唐非!”
锦瑟道:“放心罢,小狼儿抓走朱雀只是为了制约我们,他的对手是我,不会对她怎样。”
西风道:“我们从别的路过去。”带领众人欲走。
“慢!”老不死忽然拦住了西风的去路,“要走让他们先走,逍遥神教的大祭司,你的第一场战斗,赠与老朽罢。”
西风向他一望,目光锐利如鹰隼:“老人家,你想跟我打?”
只是一瞬间,先前那个慵懒随意的美丽少女忽然变得冷酷而锐利,老不死心下微微一惊,却多了几分兴奋:但愿她还有点本领,不要让这场战斗太过无聊。
“不错,要想通过这条路,你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要跟我打。”
西风道:“看来我们不可能一帆风顺地通往天元峰了?”
老不死轻蔑地一笑:“三年一度的天元论武,是我们星海宫主对天下顶尖豪杰最隆重的邀请,然而,却并不是每个到达水月宫的人都有资格在天元峰与宫主切磋武艺。比如六年前,来自西北天苦地苦阁的九位大苦先生,就无一人登上天元峰。”
唐非忙道:“那九个人呢?”
老不死道:“当然再也回不去了。”
唐非听了,又开始担心朱雀,魂不守舍。
西风道:“难怪三年前,双刀会没有接受星海的邀请。”
老不死道:“不来者不怪,来者便要守规矩。”
西风道:“说说你们的规矩。”
老不死道:“天元峰上的星海宫主,只等待最强的那个人。因此,需要我们对来宾进行筛选。为了到达天元峰,你们可以选择同进同退,亦可选择兵分几路。西风,老朽劝你先让同伴前进,以便有机会多欣赏一些水月宫的奇景。至于,他们能否在前方等到大祭司你,老朽可就不敢保证了。”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三个人因为等不到首领的回归而沮丧的脸,老不死开心地笑起来,与白发不相称的年轻的脸,越发油光红润。
西风向周围瞥了一眼,淡淡道:“我只与你一个人打?”
老不死微微一震,激动地道:“你发觉了?”
西风冷哼一声。
老不死道:“哼什么?”
“笑你。”
“老朽有什么好笑?”老不死不喜欢被人笑,尤其不喜欢被年轻人笑。
西风蹙眉,带着揶揄的浅笑:“你到底凭什么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小看我呢?这里除了你,还埋伏着十二个人,你当我没发觉?”
老不死的表情风云变幻,他又笑了,笑得十分开心:“很好。看来你果然是有些本领的,老朽很惊喜。”
“既然惊喜,就好好享受这感觉罢。也许是你这一生的最后一次呢。”
老不死已经大喜过望了,大叫:“很好很好!老朽欣赏你这种气势。来!老朽很久没有痛痛快快打一架了!对了,叫你的同伴先走,一旦打起来,那几个弱的,会有危险,而且也碍事得很。”
唐非不服,叫道:“我来跟你打!”
西风抬臂拦住唐非,对老不死道:“不必了。我们有重要的伙伴要夺回,不会在你这耽搁太久。而且,打起来也用不到太大地方。”
“也罢也罢,他们不走就不走。不过,让他们看到太残忍的景象,可就不是老朽的本意咯。快!快!你准备好没有?”老不死已经迫不及待,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沉厚,犹如洪钟。宽大的袍子被真气鼓胀起来,杀气熊熊。他已经蓄势待发,压抑许久的杀的欲望已经把他这个人撑满,再不发泄他就会变成个炮竹。
“嘿嘿,人一上了岁数,就渐渐忘了怜香惜玉这回事。西风,你自求多福罢!”老不死的声音越发雄浑,听在雪千寻耳朵里,感到五脏六腑都被震颤了。
锦瑟在她耳边低低道:“他带着杀气的,你要以内力做抗,否则会受伤。”
雪千寻依法而做,身体不像方才那样难受。只是,心里更加担心西风。老不死所散发出的这种凌人的恐怖气息,是与西风决斗的唐非身上不曾有过的。
西风周身的气息却十分详和,她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击的预备,声音也是清清淡淡的,不带一丝内力:“这场比试,可以杀死对方么?”
老不死咆哮:“当然!我正是抱着这种目的对待你!”
西风道:“懂了,那也请你好自为之,因为我对某种老也不死的家伙,一向没什么礼貌。”
“看掌!”老不死急不可耐,一掌猛劈过来,犹如排山倒海。西风足底一捻,身形飘然移去。老不死的这一掌擦着西风的衣袂,劈了空;但他毫不停滞,双掌向地上一撑,整个人借空翻之势将方向一转,急追西风而去,同时口里道:“听说你的终极武器是武器谱上排名第五的冰魄绫绡,拿出来,老朽要见识!”
西风不应,继续闪躲,老不死的拳脚总是擦着西风衣襟的边缘而过,惊险无比。
老不死似乎是以徒手功夫见长,他身形魁梧,力道强大,那修炼七八十年武功的身体,积累了出奇雄浑的内力,单单是笼罩周身的罡气便足以致人于死地。然,西风不仅没有动用冰魄绫绡的意思,甚至连手指都懒得伸一下。她只是飘飘然地,恰到好处地闪躲。
老不死的每一次杀招都与西风擦肩而过,前一瞬还以为对方“必死无疑”,下一瞬却发觉自己“差之毫厘”。
差之毫厘,老不死讨厌这种感觉。
电光火石的三个回合过去之后,老不死唇角一挑,双手向怀里一索,忽然摸出两只钢爪,爪尖泛着碧绿的荧光,显然淬了剧毒。这一变故,令旁观者大吃一惊。然,更令这些人吃惊则是:这对钢爪的数十个爪尖都在同一瞬间脱离爪身,射向西风的要害。
结构特殊的兵器,出乎意料并且势如闪电地射出淬毒的锋芒,对于近距离作战的对方来说,几乎绝无生路可逃。――谁能想到那种钢爪,居然是一种暗器呢?此等招数,比之唐然阴险毒辣的第四刀,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没有机会抽出冰魄绫绡了!”老不死阴笑,自信满满,他的确是急性子,已然动了必杀之技。
然,忽闻“丁零零”一阵碎响,老不死的话音还未落定,他自己却定住了,两颗眼珠直直盯着前方,挑起的唇角还未及复原。在他的视线之内,是散落一地的淬毒暗器,先前位于自己对面的西风已经不见踪影,唯感到脖颈后面嘶嘶凉意,四肢动弹不得。
“要我抽出冰魄绫绡,就凭你?”西风亭亭立在他的背后,白皙的长指隔空指在他不见老态的后脖颈上,她的声音不大,清澈而淡漠。
“指、剑!”老不死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喉咙早已被西风的剑气洞穿,猛地喷出一股鲜血。
领悟了剑道的最高奥义,将真气与灵力凝聚于指尖,从而达到化无形为有形、手中无剑而剑意到之境界,这就是西风的“指剑”,能够一瞬间击破数十枚暗器、以及敌人的一节颈骨的“指剑”。
“我徒有虚名么,三刀的师父――老不死?”西风缓缓放下手,漫声问他。
老不死惊愕之至,喉咙里夹着血泡的声音:“你怎知……我是唐然的师父?你怎知……我有暗……暗器要出?”原来这一场他从不屑一顾到有些期待的对决,只需要用一瞬间来决出胜负。
西风道:“三十里路小心翼翼的跟踪,暴露了你太多的轻功根底。而且,你的‘劈掌法’与唐然的‘三刀’形异而神韵同,你的杀手锏与唐然的第四刀也是异曲同工、一脉相承。总之呢,老人家,你的道行和你的脸一样,还嫩呢!”
“西、风……”老不死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两个字,满眼惊恐:“你……好……强……”依据他以往的经验,西风的强大是张扬而凌厉的,如今他才明白,她的强大是如此的不动声色和深不可测。
埋伏在暗处的十二个伏兵的气息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离开,向等待这场决斗结果的人汇报这一震惊的消息:老不死被瞬杀了。
唐非冲上前,揪住即将倒地的老不死,嘶声道:“你是唐然的师父么?是你叫他做杀手的么?是你逼他的么?他的酬金都给了你么?……”
老不死混浊的眼珠滞涩地转向唐非,望着他那布满血丝的充盈着泪光的双眼,蓦地现出一个阴森森的浅笑,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怪、怪你自己罢!他肯为我做事的条件……就是……不准对你……”
老不死汩汩冒血的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唐非疯狂一般摇晃他的尸体:“不准死不准死!你给老子说清楚!为什么要逼他!”
不知从何处,蓦地飞来一只鹦鹉,扑向老不死的尸体,从他的衣袖中抓出那个写着西风等人名字的卷轴,向天空飞去。
“老不死死啦!老不死死啦!”鹦鹉清脆的叫声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和讽刺。
唐非怔住,心里从未像此刻这般寒冷。
“小非,哥今天遇上一位伯伯!喏,伯伯给的肉馍,热乎哩,快吃掉!”
“小非,那位伯伯教我武功,哥现在好厉害,能保护你!”
“……”
“小非,那位伯伯说他不肯教你武功。――别难过,小非,哥教你……”
盗侠唐非的武功是身为杀手的哥哥教的,盗侠唐非的第一个盗窃对象是教他武功的杀手哥哥。因为他无法阻止哥哥去杀,便只能想方设法偷哥哥得来的酬金,他把这笔钱送给需要的人,希望能够减轻唐然的罪孽。
唐非努力眨着眼睛,用力吸着鼻子,他不想在三位女子面前痛哭流涕,可是泪水总也不争气地向外涌。
西风拿开唐非青筋暴露的手,道:“他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们走。”
小狼儿所走的那条路被巨石阻挡,摆在他们四个人面前的,是目的地未知的三条岔路口。
第二十六章 姹紫嫣红酒
老不死的喉咙依然流动着温热的血,在微寒的空气里化开转瞬即逝的薄气。
前来水月宫赴约的五人队伍中,医师朱雀被掳走,面前三条路,其中一条塞以千钧巨石,剩下的二条漆黑深邃,像巨人的鼻孔,不知通往何方。西风站在岔路口,静静思索,不动声色。
望着西风飘逸得几乎略显单薄的背影,雪千寻有种亦真亦幻的恍惚:当年因为砍掉别人的手、而蜷缩在角落颤里抖着哭泣的孩子已经远去,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能够如此平静地洞穿一个人的喉咙?
仿佛感觉到雪千寻异样的目光,西风转过身,“怕么?”她淡淡地问。
雪千寻一怔,讷讷地摇了摇头。
西风伸手向旁边一指:“站到那边去。”说完,自己走近拦住去路的巨石,以审视的目光打量。
锦瑟缓步上前,叹息:“你果然选了这条最难走的路。”
西风道:“你最了解我,想必也知道我选它的理由。”
锦瑟微微一笑:“明明有三条路,他们却不惜落下这种庞然大物堵住其中一个,简直就是故意安排我们误入歧途。――西风最讨厌别人对自己的选择指手画脚。”
西风眼底流露出浅浅的笑意,扬眉:“那么你呢?”
锦瑟道:“当然和你一样。”转过头,以询问的目光看雪千寻和唐非。
唐非斩钉截铁:“这条路能带我们找到伊心慈,当然要走它。”
雪千寻道:“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条最难开始的路,或许也是最顺畅的路。毕竟这种拦路石太大了,他们可能想不到我们会硬闯。”
唐非笑了:“看来我们的选择是一样的。”
锦瑟皱眉:“雪千寻说的不错,此路的开始,可不是一般的艰难。”
西风笑道:“的确不大适合你。”转身,将双掌贴在巨石上,做出击破它的准备。――用“雷覆”的话,再坚固的岩石也能打开一个缺口,然,“雷覆”的威力太过强大,就不知会不会将整个岩壁震塌。
唐非忽然移到她身边,方才哭过的眼睛还留着血丝,神采却恢复了往日的奕奕,朗声道:“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人家砸石头?我来!”
西风略微迟疑一下,放手,让给他。
唐非没有立刻朝巨石使力,却是用眼睛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细细观察了一翻,不一刻,欣喜地低呼一声:“找到了!”
西风道:“你找到了什么?”
唐非道:“纹路。”
“纹路?”西风低低重复,仔细朝唐非所指的地方看了看,喃喃:“原来是这种岩石……”
“有意思。”锦瑟也来看了一眼。
唐非道:“不论是人还是物,都不可能浑身一个模样,总是有最坚强和最脆弱的部分。如同人的关节,石头的纹路就是它最脆弱的所在。”
然,并非所有人的关节都一样脆弱,也并非所有岩石的纹路都可利用。因此,这条长长的细线不能不说明了一种运气。
“我们的运气真不错,这个位置好极了。”唐非说着,取出兵器大霹雳,运气于手臂,准确而猛烈地将利刃劈向他所找到的纹路,只听“咔嚓”一声响,千钧巨石顿时裂开长长一道口子。唐非分别向两边各击一掌,巨石一裂透底。有了这个突破口之后,便很容易从巨石中辟出一条通路。
雪千寻抚摸石壁的断面,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西风和锦瑟都极力争取唐非的加入。身为盗贼的他多半时候是与物做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坚锁、密室以及险象环生的迷阵,都是唐非不得不研究和应付的对象。通常的高手遇到阻碍,第一反应往往是以武力解决,而唐非则在任何情况下都试图找到一个省力而低调的突破口。因此,有他参与的队伍,才有可能事半功倍地到达天元峰。
四个人在这条小狼儿经过的路上走了一刻功夫,途中十分平静,渐渐地,他们从壁立千仞一线天的羊肠小路走到宽敞的大道,空气清新,鸟鸣幽幽,树木花草破陈出新,无不展现盎然的生机。早春的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身上,有种柔和的暖意。然,这种出奇的平静与祥和,反而令人不安,他们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这段路,遇到新的对手。
唐非忽然打了个呵欠,修长的双臂舒展开,伸了个懒腰,仿佛浑身上下每根神经都放松起来。“这种时候,应该有壶酒嘛!”他朗声道。
西风转过头,望他。唐非瞥了西风一眼,招呼也不打地脱离队伍,向旁侧的小树丛走去。
雪千寻皱眉,喃喃:“酒鬼。”
西风停下脚步,道:“跟他走。”
树丛背后是是山石,显而易见,然而穿过这片和一路上其他地方无甚差别的小树丛,便可看见山石中的一个小洞口。
若有若无的酒香从洞口飘出来,很难有人察觉,但唐非闻到了。
“藏身洞穴,到底还想不想打了?我们若是就此路过,你们岂不失职?”唐非从一跨入洞口便响亮地说着,走在最前。
洞口狭小,西风紧跟唐非,锦瑟落后几步,让雪千寻夹在自己和西风之间。
酒香忽然变得浓郁,仿佛是美酒的主人在听到脚步声后,立刻把封闭的坛子打开。
“我们可不想找人打架。”烛光微弱的深洞里传来回音袅袅的、几个人重叠的声音,“我们是酿酒的。诸位有缘发现此洞,何不进来尝一尝?”
“是女人?”唐非轻呼一声,身形飘移,眨眼功夫便飞了进去。
洞内的陈设十分豪华,一桌一椅、一灯一台,无不雕琢精美、描金嵌玉,地面铺着坚实的地板,上面有古怪的花纹。静静垂地的纱帐后面有四个少女,她们或站或坐、或正或侧,每个人都捧着酒坛,在薄薄的轻纱上映出婀娜的倩影。
唐非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美!”他道,不假思索地来到纱帐面前,“不知姑娘酿的是什么酒?”
“酒的名字?”其中一个姑娘反问。
“如果硬要取个名字。”另一个姑娘接口。
“不如就以我们四姐妹来命名。”第三个姑娘继续。
“红酒。”最后一个姑娘淡淡地、坚定地、不假思索地。
紧接着另外三个人齐声叫道:“红小妹!是以我们四姐妹来命名,不是以你一个人!”
被唤作红小妹的姑娘只好妥协:“好罢,那就是姹紫嫣红酒。――瞧,多别扭。”末了,仿佛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纱帐自动拉开,四姐妹捧着酒坛,盈盈走出来。
唐非、西风等人不由得失口低呼。惊的不是四姐妹的美貌,而是她们的一模一样的脸孔,并且,那四张一模一样的脸,居然是――朱雀。
唐非怔住,仿佛眼前一片空白。
西风冷冷道:“你们见过我们的南方护法了?她在哪?”
“小狼儿带来的那个?唔,小狼儿说她一定是饿了,叫我们准备些吃的。小狼儿看着那位姑娘吃完后,就带她走了。”姹紫嫣红四姐妹齐声道,连每一个字的语气都别无二致。
“他们去了哪里?”
“不知道。我们可不敢管小狼儿的事。”
锦瑟注视她们的脸,问:“你们为何扮作朱雀的样子?”
“这是报酬。”四人齐声答。
“解释。”西风的目光里有种命令的意味。
“但凡到我们姹紫嫣红洞喝酒吃点心的,临走时都要付出报酬,这一点,就连我们水月宫的人也不例外。而我们想要的报酬,则是人的外貌。”说着,其中一个人从案上拿来一副图,赫然是朱雀的画像,四人继续异口同声地道:“就这样。我们喜欢酿酒、画画和易容。”
雪千寻精于书画,自然对那副画像感兴趣,不禁走近去看。画像画得十分精妙,仿佛将那绢帛抖一抖,朱雀就能从中走出来。而画像的右下角则题了娟秀的“伊心慈”三个字,雪千寻认出那是朱雀自己的笔迹,心下有些狐疑。
姹紫嫣红姐妹见雪千寻专注于画像,自然而然地收了绢帛,不让她看,其中一个道:“你们进入地下隧道时就没有吃东西吧?要吃么?”说着,默契地把美酒果品摆在桌上,醇香的酒味夹着甜腻的水果气息飘到每个人的鼻端,十分诱人。
西风拿起一小块榛子糕,观察。
雪千寻道:“你怕它有毒?”
西风摇摇头,向她微微一笑:“我在想它是怎么做的。看起来很好吃呢。”
旁边,锦瑟已经开始吃了。雪千寻正在诧异这两个人怎会如此放松警惕,西风却把那枚榛子糕送到她面前:“吃吧。朱雀认为可以入口的东西,你尽管放心。”
嫣三姐将一碟绿茶糯米卷端到唐非身边,道:“你不吃?”
唐非望着她那张与朱雀一模一样的脸,心里有些异样的不安,但终究伸手取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他们四个人居然吃得很快,若不是把食物送到口中,还真就没有发觉腹中的饥饿。吃饱之后,姹紫嫣红姐妹给唐非、雪千寻和锦瑟递上美酒,却唯独给西风一盏清水,同时,四双望着西风的眼睛有奇怪的笑意。
西风接过水盏,轻呼一口气,她猜到,必然又是小狼儿在她们面前说了什么。
紫二姐见西风叹息,特意补充一句:“姑娘请别见怪,我姐妹四个为求自保而已。”
西风摆手,道:“明白。”
嫣三姐好奇,凑上来笑嘻嘻道:“你果真是一沾酒,就会耍酒疯么?”
西风轻轻一笑,盯着她的眼睛:“你想求证么?”
“不想!”姹大姐急忙道,同时拉开嫣三姐,“小狼儿不准给你酒吃,我们只得听从。”
西风注意到她们慎重的神色,悠悠道:“看来那个小病孩儿在你们水月宫还有些地位呢。”
姹紫嫣红四姐妹默认,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
唐非那里传来鼾声。
“呀,他醉了!”姹紫嫣红被声音吸引,齐声惊呼。
锦瑟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脸,喃喃:“这家伙喝了多少酒?”后退一步,脚踵忽然撞到了什么,格啦啦地滚动,锦瑟低头一看,居然是两个空酒坛。
“他怎么喝得那么快?”雪千寻望着鼾声如雷的唐非皱眉,“怎么办呢?”
西风道:“碍事的家伙。等他醒了酒,自己跟上来,我们先走。”
雪千寻急忙道:“你要丢下他?”
西风望了唐非一眼,道:“他的力量一直有所保留,不如趁此机会,我们来期待一下。”
“等等。”嫣三姐拦住了西风的去路,摊开双手:“报酬。”
“唔,画像是么?”西风想起来。
红小妹已经将笔墨纸砚备好,其余三姐妹相继走至案前,各执一笔,齐声道:“请三位姑娘面向我们。”
西风、锦瑟、雪千寻静静立在她们面前,不一刻,三幅画像被画好,个个栩栩如生。然而西风那张画像的绢帛格外大,旁边空出了一半。
红小妹对西风道:“你们的一个伙伴醉了,他的画像没法画,因此,我们想要你的背影代替。”
西风道:“等他醒了再画。”
“抱歉,今天我们只想画女人。”
西风耸了耸肩,转过身去。
红小妹提笔,在姐姐画好的西风正面画像旁边画她的背影。和她的姐姐们不同,她画得异常缓慢,仿佛每落一笔都费了极大的力气。半晌,当最后一滴墨融入绢帛中时,她的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了。”红小妹道,将画像递到西风面前,“请题上你的名字,真实的名字。”
与此同时,锦瑟和雪千寻也被要求在自己的画像旁题上姓名。
西风执笔,习惯性地书上“西风”二字,蓦地,感觉画像上自己的背影氤氲着龙形的雾气,不禁一诧,眨了眨眼,定睛再瞧,那雾气又不见了。
将画像送还红小妹的时候,西风向右下角的“西风”二字瞥了一眼,那个瞬间,心底陡然有个声音喝道:“西风!”振聋发聩。西风情不自禁地以手掩耳。雪千寻跟上来,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那个声音在心里回响,渐渐淡化,西风轻吸一口气,向雪千寻笑笑:“没事。”
除了西风,任何人听不到那声冷喝。姹紫嫣红四姐妹一瞬不瞬地观察西风的举动,直到西风带着锦瑟和雪千寻,平静地踏出洞外。
西风等人离开的片刻之后,姹紫嫣红互相对视了一眼,姹大姐失望地道:“看来,‘西风’果然是她的假名。”
红小妹道:“这件事,已经与我们无关了。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办?”
令她们头疼的唐非还在酣睡。
姹大姐踢了唐非一脚,见他依然毫无反应,便道:“不管他了。我们进行下一步――杀阵,呵,那三位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她们的本事了。”
紫二姐道:“西风和锦瑟应该没什么问题,但那个名叫雪千寻的,武功或许还不及我们,她就危险了。”
嫣三姐叹息道:“何必带上一个拖后腿的,非要看到同伴惨死在面前才肯觉悟么?”
三姐妹悠然闲聊,红小妹却站在唐非面前,一动不动。
姹大姐催促道:“小妹,快动手啊。”
“大姐,这个人的位置……”红小妹颤声说着,语气中难掩惊恐,“他的屁股刚好坐在‘键’上,可是我怎么也搬不动他!”
……
一挂瀑布面前。
西风望着那飞流直下的水帘,自语道:“唐非说的,就是这里吧?”
锦瑟再一次问她:“真的不等唐非?”
雪千寻低低道:“都是因为我无能,否则……”
西风打断她:“与你无关。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更快地追上朱雀。”
姹紫嫣红洞中。
唐非终于动了,他伸伸胳膊踢踢腿,漫声道:“这一觉睡得好,她们也该到了吧?”
姹紫嫣红警惕地盯着他,齐声问:“你装醉?!”
唐非挺了挺腰,屁股依然岿然不动,笑道:“酒是不错,但酒劲太差。那两坛酒,老子喝了就跟溜了清水一样。”
姹大姐冷冷道:“好大的酒量。能够喝下两坛姹紫嫣红酒而保持神智清醒的,你倒是第一个。”
“谢。”唐非打了个嗝,喃喃:“不过恭维的话嘛,先告一段落。让我看看,你们这个机关是怎么搞的。”他一边说,一边在屁股底下摸索。
红小妹妹拼命推他,他却纹丝不动,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搬了酒坛子,一齐向唐非砸来,唐非大叫一声,腾地跳起来:“照脑袋砸?会死人的,淘气的女人啊!呃……不过,总算打开了。”唐非闪着一双星目,望着某处。
姹紫嫣红一齐涌向唐非方才坐过的地方,只见坚实的地板已经被唐非用手指抠破,下面的机括正在启动,已然无法停止。
“可恶!”姹大姐骂道:“你居然能看破此阵!”
唐非笑嘻嘻地气她道:“我怎么就不能?你怎么就觉得我不能?我能不能为什么要提前告诉你们?――你们不也是有所隐瞒?明明最精通的不是酿酒、画画和易容,而是布阵!嘻,可惜,这个本大爷也很精通。洞内小阵是洞外大阵的映射,也是控制洞外大阵的中心。怎么、你们好像在商量着要把‘封阵’改作‘杀阵’?抱歉,我已经把它改成了‘开阵’。”
姹紫嫣红忽然冷笑起来,道:“那你知不知道,此阵只能在扳动机括的那个时候开一下?恢复成为‘封阵’以后,至少要等十二个时辰才能再度转换为‘开阵’。换言之,你的同伴出去了,你却得落单。”
唐非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当然知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在天元峰汇合,那时候我就不是落单了。”
“那可能么?”四人道,“嘿嘿,其实此阵还有一般变化:陷!”话音未落,唐非所站立的地方忽然落空,唐非还未来得及反应,人就已经消失在姹紫嫣红的视线中。
“啐!千算万算,居然没发现这处机关!”唐非心里骂着,无奈四面无任何借力之物,只能任由身体下坠。
“嘻嘻,我们打不过你,只好送客了。下面倒是有位‘热情’的主人,会‘热烈’地欢迎你。”
砰地一声,伴随姹紫嫣红四姐妹嘻笑声的消弱,头顶上的地板紧紧地闭合。唐非跌到地上,尽管运气缓冲,依然震得脚掌发麻。
“呼……好黑啊。”唐非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半晌,喃喃吐出一句感叹。
第二十七章 海市蜃楼
不知是那姹紫嫣红酒的酒劲迟缓,还是这猛然坠落的颠簸太强,唐非忽然开始打嗝。
“这可不好。”唐非暗忖,这不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大人物落地时的姿态,“呼,运气运气,我运气将其压制……”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心里念着,气沉丹田,企图把胃中不服的酒气逼下去,然,这一逼,却不期然地、放了一个屁。
“吥——”
气若游丝,绵绵悠长。余音绕耳,唐非拧了一阵眉:“啧……”
“哈——欠——”屁音刚落,黑暗中传来一个人梦呓般的喃喃:“小嗓音恁个销魂呵!”
那声音带着古怪的口音,在洞中盘旋,唐非侧耳辨听其方位,因过度聚精会神,腹中酒气再度膨起,于是——
“嘣!!”
倒是底气充沛。
“唔,听调调儿,不像本地人哩。”黑暗中的声音,阴阳怪气,雌雄难辨。
唐非知是有人捉弄他,十分气恼,呛啷一声拔出大霹雳,虎吼:“谁?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休要藏头缩尾做那王八乌龟!”
“嗳,什么骡子啊马的,人家可是这太阴山中一饿虎!”声音之中带有挑衅的意味。
“这深深的地下,居然叫做太阴山?”唐非不禁疑惑,旋即长声大笑,朗声道:“不巧了,唐非却是从天而降一猛虎。常言道,一山不能容二虎!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内力已在体内爆满,大霹雳在其掌中发出低哮。
“非也非也,”对方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唐非的杀气,不阴不阳的笑声分外妩媚,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
黑暗中擦亮火折,照在唐非诧异的脸庞上。
“郎是公来,奴是母!”一只肥腻的手掌在唐非脸上柔柔地一抹,白惨惨的大脸缓缓贴上来,那张脸羞赧地笑了笑,道:“奴家名叫张永乐。你比奴家想象得要好看呢,唐郎。”
“螳螂?我还蚂蚱呢!”唐非险些倒仰过去,惊呼:“甚么饿虎?分明野猪一大头!”
唐非逃命似的躲,而张永乐硕大的身躯却异常灵活,仿佛足底生风,总能保持双手撑在唐非肩膀上、面对他的姿势。唐非受了惊吓,一壁逃命,一壁乱骂:“……你、你、你分明是个男的啊!!”
“你、你、你居然诬陷奴家是男人!”张永乐娇嗔,然而表面的羞怯无法掩饰内心的狂热,大有排山倒海、将人兜头扑倒之势。
有一种人会在危急关头激发潜能,唐非大概就属于这类,因为在他看来,落入张永乐的怀抱,委实生不如死。呼时迟、那时快,就在张永乐的嘴唇距离唐非的脸颊半毫厘之时,忽然唰地一下——
青光激起了热血,满地花开。
“哇呀呀,好痛好痛!血!血啊!”伴随一阵惨绝人寰的嚎叫,张永乐缩成肉球在地上激烈地滚动,场面残忍而可怖。
唐非及时向后避开,抖了抖大霹雳上的血,冷哼一声:“想做女人?爷给你从‘根本上’剪修剪修。”
片刻之前。
瀑布陡然一分为二。
“又要钻洞?”锦瑟望着漆黑的前方,皱眉。
“快。”西风低喝一声。
锦瑟提气跃入水帘洞,银狐紧紧伏在她肩头;雪千寻抱了瑶琴,随后掠入;西风最后,足尖刚着地,身后的水帘便再度合上。雪千寻向那水帘望一眼,拾起石头丢去,只听啪地一声,石头被坚硬的东西弹了回来。
西风望着神色惊奇的雪千寻,轻轻一笑,道:“果然如唐非所言,此阵只开一瞬。”
雪千寻道:“那唐非怎么办?”
西风眉心微微一蹙,道:“要么等待下次开启的机会,要么另辟蹊径。我们当中没有一个弱者,安心等他便是。”
雪千寻注意到那句“我们当中没有一个弱者”,暗中欢喜——亦即说,西风也看重着她的力量?
洞中比较昏暗,石壁上闪着数百双蝙蝠的眼睛,空气十分潮湿,时不时有水珠滴落。不一刻,三人走到一块小空地,周围如葵花般分开几十条隧道,隧道尽头亮着光。
“又是分岔路?”西风的语气里透着不耐烦的恼意,说话声顺着隧道传出,荡着悠悠的回音。
忽然不知从哪飞来一滴水,恰巧撞在雪千寻的琴弦上,铮地一声,细微微、幽绵绵地响。接着,从四面八方传来阴森森的话音:“有个琴师呵!”
三人一凛,出于本能地寻究声音的来源。
“你们选错路了。”那个男人的声音继续道。
“何以见得?”西风冷冷回问。
“第一,朱雀不在这里,并且不会再回到你们身边;第二,唐非落单,并且你们再也见不到他了;第三,你们即将失去第三个同伴,并且无法避免——那个琴师,我要留下。”
锦瑟下意识地贴近雪千寻身后,指尖触在她的袖边。西风则挡在雪千寻面前,朗声道:“你想留下雪千寻,有没有乞求她的同伴的允许?”话音未落,纤指已然弹出一滴水珠,势如流星破空,向其中一条隧道尽头射去,随即只听“叮——嗡——”一阵回响。
“果然,你也是乐师呢。”西风轻轻一笑。
雪千寻喃喃:“是钟?”
锦瑟道:“听起来体积不小。”
西风将雪千寻推给锦瑟,丢了句:“等我。”独自向前走去,沉声道:“玩钟的,报上你的名。”
“哈,西风大祭司,你的语气总是这等狂傲。然则,十分抱歉,本人不是你的属下,没必要听从你的命令。”
“那你就作为一个无名之辈死去罢!”
一瞬间,西风的身影消失在深远的隧道中。
雪千寻盯着西风消失的方向,感觉浑身肃冷,抱紧瑶琴的手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察觉到身边人不寻常的气息,锦瑟关切地问。
“这原是针对我的挑战吧?可是,”雪千寻咬着嘴唇,低低道,“西风为什么要抢走?她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锦瑟未免苦笑,该怎么对她讲呢?西风对她的呵护,不仅早成为习惯,甚至到了显得霸道的地步。
“还是觉得我太弱了罢。”雪千寻自嘲地笑笑,将怀中的瑶琴抱得更紧,喃喃:“我追你们来并不是任性,更不是想给你们拖后腿。我拼命地修炼,决心成为与你们并肩作战的、可以依靠的同伴。然而你们无微不至的保护,却令我感到……无比的羞惭。锦瑟,我只能是别人的累赘么?”
“……”锦瑟一怔,转而笑起来,“你这丫头,安静了半晌,原来是在胡思乱想。告诉你,西风才不是为你。”
雪千寻抬头,闪亮的眸子犹如星辰。
“她是为了朱雀,为了快点夺回她。如果是你的话,能保证比西风更快打败那个家伙么?”
“你们可以先去找朱雀!我像唐非一样留下。”
“朱雀和唐非都落了单,皆不是如我们所愿,现在,又怎么可能丢下你孤军作战?”锦瑟牵了雪千寻的手,小心翼翼缓步朝西风消失的方向走,头顶上的蝙蝠群在她们经过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响动。隧道尽头传来此起彼伏的钟声和拉动锁链的声响,隐约可闻的打斗声几乎被那淹没。
“好慢。”锦瑟喃喃念了一句,不自禁地加快脚步。
前面越来越明亮,随即映入眼帘的是几十个形态各异的巨型银钟,每只钟由粗壮的锁链吊起,在半空纵横飞驰。西风一个人在钟顶上飞掠,巨钟犹如通了灵性的恶怪猛兽,时如排浪,时如重山,时如彤云,凶残地冲向西风。仅仅数十钟,竟给人一种千军万马、遮天蔽日的气势,即便是远远地观望,也会有种快要窒息的压迫感。
西风的对手行踪诡异,只听得到他的笑声在某个快速飞驰的钟里鸣响,方一辨清方向,那只钟下便会飞出一道黑影,转瞬钻入另外不知哪个钟里。钟声此起彼伏,声势悍勇,锦瑟和雪千寻感到头晕脑胀,而置身群钟的西风则更似晕眩,她一壁躲避飞钟,一壁追逐那个黑影,却总是差之毫厘。
“这不像西风呢。”锦瑟喃喃自语,极力观察战场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片刻,恍然叫道:“原来这也是个封阵!——没想到,可以如此之小。”
雪千寻随即反应过来,忙叫道:“西风,快出来啊!”话一出口她也立刻明白:如果西风能够破解,当然不会等到现在。
但目前的状况却是:这并不十分遥远的距离,西风根本听不到雪千寻的呼喊,她就如同狂风暴雨中飞舞的海燕,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浩海的牢。
锦瑟不禁喃喃:“西风,你的所见、所闻、所感,究竟是什么?”
险象环生的银钟封阵之中又是怎样一副光景?只有西风知道。
雪千寻的死死盯住钟阵,然而,即便眼睛一眨也不眨,那极速变幻的景象也超出了她对细节的捕捉能力。看不清楚!看不明白!看到眼睛疼痛也找不出破绽!可是她无法停止对身处险境的西风的注视。
“雪千寻,不要勉强你的眼睛了。”锦瑟望着眼睛发红的雪千寻,轻轻道:“不如以你对音律敏锐的洞察力,仔细听听看。因为以我对傀儡术皮毛的认知,怀疑那并不是傀儡术。你觉得呢?”
经过锦瑟的提醒,雪千寻回过神来,整理一下思绪,闭了双眼倾听,随即目光一烁,恍然道:“的确不是傀儡术,而是比之低一级的‘惑音’。姹紫嫣红的封阵虽然雄大,但只是扰乱人的视觉;而这里的封阵,虽然范围及规模都很小,却叠加了‘惑音’的波动,扰乱人的所有感官,因此反而比前者更难破解。”
锦瑟没想到雪千寻的判断如此迅速和坚定,不禁震惊:“你果然在钻研傀儡术!”
“我已经有了内功做底,不会轻易被反噬了。”雪千寻望着西风的目光不曾转移。
“可是傀儡术的难度、不,在那之前还有个问题,”锦瑟不解地喃喃,“有些东西——比如惑音——仅仅凭你闭门造车式的钻研是不可能了解的……”
“锦瑟,”雪千寻终于转过头,打断她:“既然你和西风都期待唐非的潜力、信任朱雀的医术,为什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我的能力?”
锦瑟忽然有些无辜的感觉,默然。
“可以信任我么?”雪千寻盯着她的眼睛,温声追问。
锦瑟温润的双眼缓缓现出笑意:“我可以把一切交给你。”
雪千寻端坐于地,置琴膝上,道:“我以琴音打破钟的‘惑音’,那一刻,你把西风拉出来。”
纤纤十指在泠泠七弦上起舞,弄弦若锵金。雪千寻的傀儡术琴十三象之“亮”——音色嘹亮、琅琅锵锵,有响长松、住秋雨、破惶惑之气韵。置身其中,立时心开天籁,视听明朗。
锦瑟凝神聚气,等候封阵的最佳突破口。
俄顷,惑音被击破、身体冲入钟阵的那一刻,锦瑟蓦地发觉周围的空气有些微的湿热,而明明就在眼前的钟阵与西风却如梦幻泡影般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沌不清的皑皑雾气。
“糟了!”锦瑟意识到什么,然而为时已晚,就在那迟疑的瞬间,身体的几处穴道猛然感到针刺般的酸麻,紧接着便是钻心的疼痛。
锦瑟原本向前飞掠的身体突然划着陡峭的弧线冲上高空,确切地说、是吊上高空。殷红的鲜血坠落,溅了雪千寻满琴皆是。钟阵霎那间销声,西风也不在眼前。雪千寻怔怔盯着琴弦上的血,那个瞬间,心跳几乎停止!
“——海、市、蜃、楼!”雪千寻的脑海里最先闪过的便是这四个字。
这里富含来自瀑布的冷水汽以及人为精心布置的热空气,因此形成了犹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般的幻景,而对手出神入化的音波控制能力又使人对各种声源的方向产生错觉。而这错觉的代价就是:雪千寻揣着锦瑟的信任,把她送入敌人的网。
怔怔抬起头,雪千寻望见如布偶般被黑色细线吊在半空的锦瑟,细线通过她的内关、少海、天宗、昆仑、委中几处穴道,贯穿她的腕、肘、踝、膝以及肩膀。血从伤口不断涌出,浸红了衣裳。
“快走,雪千寻,找西风去。”锦瑟望着她的目光有几分歉意。
雪千寻无法移动脚步。这一瞬间的变故是雷霆灭顶般的打击,愤怒、悲恸、恐惧与绝望,各种复杂的情愫充塞于胸臆之中,雪千寻全身都在颤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苍白的十指勉力按在琴弦上,宫商角徵凝滞在温吞的血气中。
蓦地,自上而下,幽幽传来一个成熟女子的声音,带着揶揄的口吻道:“原来不仅仅是琴师,还要成为个傀儡师了呢。能够轻而易举破解钟鬼的惑音,也算你有点本事,然而,要想作为一个真正的傀儡师,你终究太逊了。在还未修炼到可以战斗的程度就遇上实力悬殊的对手,我也只能同情你的不走运。不过呢,人生啊,总会不期然地遇到超出你承受能力的打击,上天没那么慈悲,给每个人做足准备的时间。”说到这,女人幽幽叹了口气,揶揄道:“逃?那就让你试试看吧。给你三次机会,如果第一次……”
“罗嗦!”雪千寻怒喝,指尖划过琴弦,铮铮的音色之中充满愤怒与杀气,“报上你的名,女人!傀儡师雪千寻向你挑战!”
“钟鬼看上的对手却向我发出挑战?有趣。不过那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事先声明:对无理的小丫头,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被蔑然打断说话,女人显然很不高兴,语气中透着不善的意味。
话音未落,忽听哗地一阵绚丽的弦音,锦瑟在那音韵中痛苦地颤了颤,雪千寻的所有琴弦尽数蹦断,断弦跳起,刮伤雪千寻的胳膊。
“啧啧,看起来很名贵的宝琴,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傀、儡、师、雪千寻?你连自己的兵器都保全不了,还敢以傀儡师自居?”
一瞬即终的第一回合,雪千寻连赖以战斗的兵器也毁了。并且,她的对手比那个躲在钟里说话的男人——钟鬼——更加深不可测,她是真正的傀儡师,无影无踪,只用“音律”便可杀人的傀儡师。
周遭再度寂静无声,锦瑟止住因痛苦而颤抖的身体,微垂着眼睑,妖娆的风华悄然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凄美的端庄和娴静,犹如凝固在时空里的一树桃花。雪千寻心如刀绞,她怎能不知那刻骨铭心的疼痛?
“别慌,雪千寻;镇静,雪千寻。”雪千寻垂下目光,在心里对自己默念,可是视线不自觉地又落回锦瑟身上,“……锦瑟,锦瑟,锦瑟,锦瑟……”心底某处蓦然沦陷,慌乱、愤怒、痛不欲生。
似乎是在暗中看清了雪千寻的每一个眼神,那个声音幸灾乐祸地道:“对了,你的朋友还在我这儿呢。好罢,既然你这个傀儡师如此无能,我就来教你一教!”
高空的细线陡然变幻了拉力,某一根上升,某一根下拉,交汇、舒展,用力。锦瑟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嘴唇被咬出一排齿痕,然,饶是如此,也极力压抑着不发出半点□。
“喏,民间卖艺的傀儡师就是这样的。你学会了么,雪千寻?”
雪千寻不答,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一言不发?那就是没学会咯?好罢,再教你一些。”
“住手!”雪千寻终于喊道,“不要教了!我都学会、我都知道,过来跟我打!我才是你的对手!”
然而女人完全没有改变主意,远处传来幽幽的弦音,随之飞来的是另一个被挂在线上的人。
那人却是西风!
也许忌惮西风的力量,傀儡师在她的身体上穿着比锦瑟更多的黑色长线。不知她方才经历了怎样惨绝人寰的痛苦,却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传来。
冰天雪地忽又坠下冰山一座。看到这一幕,雪千寻犹如万箭穿心,生不如死。
控制西风的长线陡然向前拉动,使她看起来如当空飞舞。
女人解说道:“如果就让傀儡这样子表演天外飞仙呢,就仅仅是民间艺人的傀儡术了。但是,”语调微妙地一转:“如果让傀儡作为武器去攻击呢……”
西风的身体陡然加快速度,冲向锦瑟,手臂蓦然抬起,撞上锦瑟的背心。两人同时忍无可忍地发出低低的一声□。
“这就是武系傀儡术咯!不知道这两个武器哪个更强哩……”女人顿了顿,又补充:“当然,乐师傀儡师主要是以音律干扰人体内的元波,从而控制人体的运动方式。依靠拴在傀儡关节上的琴弦,倒显得下乘。”说完,仿佛随手一拨,拴住西风与锦瑟的细线蓦地发出一阵幽幽的鸣响。
原来这些线其实是琴弦。
然,这时候,忽然发出一声低呼的却是那个拨弦的人,仿佛哪里受了意外一击。
西风抬起眼,淡淡道:“你的抚弦传力很有趣,我试了试,并不很难么。”
雪千寻顺着西风的目光望过去,在嶙峋的怪石堆中瞥见一叶转瞬即逝的衣袂。雪千寻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的敌人,却被西风轻而易举地打中。
锦瑟也是震惊地望着西风,转而吃力地微微一笑,恍然:“差点忘了,你是连‘指剑’都精通了的怪物呢。”
西风眉心微蹙,笑了笑:“如果你口中的‘怪物’是一种溢美之词,我接受也无妨。”
西风的这一招,是同“指剑”相似的原理:将真气与灵力凝聚于指尖,从而将无形的剑气化为有质的力量。原本,指剑难以进行远距离的攻击,但是坚韧纤细的琴弦却成为良好的介质。只是如此一来,最艰难的环节便是如何准确地预测攻击目标,因为琴弦如光线般散射,傀儡师可能躲在任何一根弦的尽头。
隐蔽的女人蓦地笑起来,语调已不似方才那般平稳,似乎受了不小的内伤,道:“西风,听说你是一沾酒水就暴走的体质。我给你准备了一大钟,你惊喜么?”
西风冷笑:“好啊,既然你那么希望这个洞窟崩溃。”
“不知最先崩溃的,是这个洞窟,还是你的身体。我们从金鱼那里得知,你的身体里寄生着另一个强大的灵魂。平时你能够凭借意志力将它压制,然而,当你身受重伤、神志不清的时候,心灵堡垒就会沦陷,身体也会受寄生魂的控制。”
所有人都不由变色,那个女人,不、应该说是金鱼,居然连这个秘密也得以窥知!锦瑟与西风相处两三年才推测大概,而雪千寻则根本不明就里。
“怎么样,喝点酒试试吧!双魂争夺躯壳的奇观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哦。——大力钟鬼,有劳了。”
随着女人的一声吩咐,雾气里飞出来一个身材敦厚的黑衣男子,他托着一顶倒置的、足有两人多高的巨钟,里面盛满了酒。钟鬼将巨钟置于地上一个事先设好的坑中,钟口朝上,正对西风。
“好了,放下来!”钟鬼高声道。
西风身上的琴弦忽然失了拉力,坠落酒中,砰地一声,溅起融和血水的酒,随即琴弦再度拉紧,在深沉沉的巨钟外面形成十几根绷直的银线。
西风静静没入酒中,雪千寻的掌心血流如注。被烈酒浸泡的伤痕累累的身体,她不敢想,不敢看,毁琴呛然落地,她闭上双眼。
女人笑起来:“怎么?不敢再看、没脸再看,还是已经放弃抵抗,安心等死了?呵,起码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嘛,柔弱的、胆怯的、楚楚可怜的小丫头。”
极度的绝境反而令雪千寻无比镇定,她把体内所有的灵力都集中在听觉上,严谨地感受周围一丝一毫的音波。
“罗嗦了半天仍是藏头缩尾的女人,想必是个丑陋不堪的黄脸婆。所以从现在起,就算你花枝招展地站在我面前,我也绝不稀罕看一眼!”
“你!你这个死丫头。”女人的声音打着颤音,旋即,释然道:“你诱我现身,我才不会上当。”
“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对你的真身没有任何兴趣。不过,要提醒你的却是:不想将来后悔的话,最好现在杀我,因为我的傀儡术迟早会胜过你。”
雪千寻诱的却是对方的攻击。
女人冷冷一笑,道:“关于你的能力和出身,我都很感兴趣。原不想那么快杀掉你,不过,既然你的每一句话都那么让人火大……楚楚可怜的孩子,就在黑暗之中等死罢!”
“不要杀她!”空中传来锦瑟的叫声。
雪千寻纹丝不动,沉着地辩听身边的每一个细微的响动。她来了,在对面略微偏左,十丈,五丈,七分,十厘,一毫……到了!
雪千寻陡然睁开,出手如电,猛地扣住来者的手腕,指甲深入肌肤。
“什么?!”女人惊愕之至。她在暗中对雪千寻观察良久,并且早先就从水月宫的暗士得知了她的武功修为,因此直到自己的手腕被雪千寻的手指洞穿那一刻,她都不敢相信这位纤柔如雪的美丽少女,竟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果然是个丑得要死的老太婆呢!这张嘴……呵,大蛤蟆族的?下次露面,好歹戴个面纱罢。”雪千寻盯着对方惨白的脸,冷冷道。
女人的脸忽由惨白变得青紫。她的样子,三四十岁,虽然绝非丽色,然眉眼之间仍犹存徐娘半老的风韵,年轻时也美丽过的。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便是那张口,稍显单薄,惊讶之时,则略为宽大。
“臭丫头,你找死!”乌亮的琴弦突然冲雪千寻的面门射来。女人身上背着一具奇特的琴,琴上所有的弦都被拆下,目前射向雪千寻的,是她的最后一根。
雪千寻不惊不乱更不躲,另一只手瞬间飞上,倏地抓住那根琴弦。由于突然握紧纤细而飞速的弦,她的掌心又添一道深深的伤口。
“既然你有那么多琴弦可以拆下来玩,不如送我一根罢!”
雪千寻手上加力,将琴弦向自己怀里拉,使得对方执弦的手也被划出一道伤口,只是那弦藏在琴身中的部分更长,两人近身争夺,雪千寻不可能把弦拉出来。
女人不甘松手,而另一个手腕又被雪千寻死死扣住,因此连拨弦也不能,就只剩双脚还有自由。
“臭丫头,不想死就松手!”眼下,女人可以利用的琴弦唯此一根,因此绝不愿轻易放手。
“好不容易抓到你,怎么能说放就放?”雪千寻更加用力。
女人猛然飞起一脚向雪千寻小腹踢去,雪千寻急躲,对方的一脚踢在她髋骨上,痛得她眼圈泛红。
“再不松手,就要骨骼碎裂了!”
雪千寻气势如狂,只是死死扣住女人的手腕和抢夺那根琴弦,她想,女人没有自由,就无法折磨西风和锦瑟了。
钟鬼倚在倒钟边,饶有兴致地观望雪千寻和女人的对峙,嘲讽道:“怎么被个小丫头逼得如此狼狈?”
女人不悦,默默凝聚十成功力,陡然向雪千寻又踢一脚,雪千寻咬牙忍痛,专注于把力量凝聚在双手,牢牢束缚对手。
女人开始焦虑,却不知为何原因,清高地绝不唤钟鬼帮忙。她攒了些内力,猛地又是一脚。然,这一脚刚飞到半空,雪千寻也倔强地踢上去,并且准确地踢中对方膝后阴谷穴。
雪千寻冷笑一声:“如果你觉得我很柔弱,那可是十足的错觉。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脾气,踢人,谁不会呢?”
前面两脚,雪千寻不做反抗,一则因为她在观察对手的动作和可能出现的漏洞,二则,这是她第一次踢人,不希望踢得敌人不痛不痒。
女人的确很痛,痛得几乎叫出声来。捏了琴弦的手不由得松了一下,雪千寻早料到、并且等的也就是这一瞬间,忙不失时机地加力,拉出更长的琴弦,同时转动手臂,缠在腕上,全然不顾白皙的皮肉被勒出圈圈血痕。
女人的眼中再也掩饰不住惊恐的错愕,难道自己果真判断错误?她的力量,她的判断,她的镇静以及她那股拼命的气势,全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眼前这个粉雕玉啄的少女,其实是逍遥神教派来的秘密武器么?
这时候,女人的琴弦皆被占用,无法发挥最擅长的琴音傀儡术,况且,被雪千寻造成的外伤是小,先前被西风的剑气重创的内伤却是大。于是,她回头望了一眼吊在半空的锦瑟和静静的酒钟,勉力扯出一个冷笑,道:“雪千寻,我记得你了。我的名字是第五魅,等你再来挑战!”
说完,终于放弃最后一根琴弦,急速飞掠而去。不擅长近身作战的第五魅轻功格外高绝,获得自由的她一瞬间便将吊住锦瑟与西风的琴弦抽去,同时逃得无影无踪。
“钟鬼,有劳你了!”虽然没有明言拜托,但第五魅知道钟鬼不会让那三个人很快追上她。
锦瑟坠落,雪千寻飞奔过去,勉力接住她。另一边,西风被从酒中拖起,抽去琴弦后又被丢出,雪千寻只得放好锦瑟,拼命冲向西风。
钟鬼摸着下巴向她们走来,喃喃:“第五魅总有些妇人之仁,而我却始终坚持:趁你落难,向你发难。嘿嘿,反正你们五个人已经支离破碎了——被小狼儿抓去的朱雀不可能回来,而唐非,他已是必死无疑。”
第二十八章 龙胆虎威
“痛死!痛死啦!”张永乐一壁打滚一壁鬼哭似的嚎叫。
唐非跳出老远,全神贯注地观察他。张永乐叫了半晌,终于安静,却是蜷成肉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唐非乜斜眼睛瞧着那软绵绵一坨,踱至近前,拿兵器在他身上扎了扎,张永乐无声无息,唐非不禁自语道:“当真痛死了?”
唐非正要转身离开,那肉肉的一坨蓦的颤了颤,从张永乐肥硕的臂弯里传出怨恨的喃喃:“饶不了你,绝饶不了你!”
未及唐非反应过来,张永乐腾地平地弹起,双手交错,猛然抓住唐非的手臂,叫道:“你削掉我一小块,我要拿你一大块!”
唐非已知不妙,早以罡气护体,虽然未能躲开张永乐的一爪,却幸免受到重伤。张永乐的力道被唐非的罡气反弹回去,最终只撕下他一片衣袖。唐非趁机后退,心里唏嘘道:“难道那一劈失误了?怎么看,他都不像被伤及要害的。”再看张永乐的形貌,顿时醒悟:原来他是阉人,某样东西早就没了,方才削到的,很可能是他凸出的肚皮。
张永乐一招未得手,勃然大怒,浑身咯吱乱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本来喜欢小巧些的身材,不愿以这种姿态示人的。然,女为悦己者容,既然你对我无意,我便也不在乎在你眼中的样子了!”
唐非望着他硕大的身躯,不禁纳罕:难道这是他自以为是的小巧身姿?
张永乐一壁说着,身体已然增高三分之一,简直就是巨人一般。唐非恍然大悟:缩骨功!与金鱼同在水月宫的张永乐也是缩骨功的高手。
“嘿嘿,舒展开来的身体,可就灵活多了。”张永乐伸了个懒腰,目光如饿虎般射在唐非的脸上。
张永乐先前的身手已然足够灵活迅疾,唐非想象不出自然状态的他又会怎样,急忙将大霹雳一抖,月牙状的兵器顿时生出一条长杆。然,就在他还没能握稳兵器的时候,他就看到大霹雳飞向远处,而同时飞出去的,还有那只握着长杆的手。
血,顿如喷泉狂涌。
感觉到剧烈疼痛的时候,张永乐已经站在他背后,粗壮而有力的胳膊扼住他的喉咙:“看到我这个样子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活着。”
这是唐非继看见西风“雷覆”之后,第二次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头顶几十丈高的地方吱呀一声启开一道缝隙,射下微弱的光芒。几个女子的脸凑过来,兴致勃勃地观望,她们道:“死了死了,必死无疑!”
剧痛与惊悚充斥全身,唐非抬眼望向那道微弱的光线,喃喃:“必死无疑?她们……是在说我么?”
……
当钟鬼说“唐非必死无疑”的时候,雪千寻只道他危言耸听。而西风因为不想吞下烈酒,在巨钟里窒息过久,此刻昏迷不醒,雪千寻不理会钟鬼,只顾抢救西风。她曾翻过朱雀的医书,遂依法尝试:先将她扶起,从其背后,一手握拳,拇指对准其肚脐与胸骨中线,另一手包住拳头并握紧,两手快速向上方挤压几次。不一刻,西风眉头皱了皱,开始了微弱的呼吸,雪千寻大喜,忙与她四掌相对,给她身体输入灵力。
钟鬼被无视,极不痛快,同时更加惧怕西风醒转,对雪千寻和锦瑟道:“看来,对你们来说,唐非死了也无所谓。”
雪千寻冷冷瞥他一眼,道:“当然不是无所谓。你的胡话谁能相信?”
锦瑟也道:“姹紫嫣红的功力,我和西风、唐非早不约而同地试探过,除非她们是绝顶高手,呼吸、步态之中方能完美地隐藏真实功力。然,那种程度的高手却又不大可能在那时那地布下迷宫、易容改扮,也不可能敬畏小狼儿,更不可能轻易放走我们三个。我们早已考虑到:就算那四个人一齐出手,唐非也不会落败。况且,你们水月宫发出的天元论武邀请函上明确写着:每次出战的人数不会超过参与战斗的被邀者数目。退一步讲,唐非为神盗,闯龙潭虎穴取宝亦如探囊取物,他最精通的就是脱身术。所以,即便姹紫嫣红中存在一位稀世高手,一对一的话,唐非没有胜的可能也有逃的把握。”
钟鬼听了,放声大笑,直叫:“大错特错!”看到雪千寻和锦瑟诧异的表情,他的眼中更有得逞的笑意,转身,唤道:“姹紫嫣红,给她们看样东西!”
雾气中传来铁链剌剌的声响,随之出现四个巨钟,每个上面立着一个人,而他们的样子却是:西风、锦瑟、雪千寻和唐非。
钟鬼继续道:“有些人仅仅让人感觉强大,而另有一种人,则让人感到恐怖。唐非的对手――张永乐,便是我们水月宫可称之恐怖的人。你们自己看罢。”
钟顶上的人纷纷跳下,同时丢出一段尺八长的东西,滚了几滚到达她们面前。只一眼,染红了她们的视野。
连一向冷定的锦瑟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雪千寻不禁惊呼:“唐非的手?!”双臂一颤,被支撑的西风的身体不由地晃了晃。
锦瑟顺势扶住西风,问钟鬼道:“你所说的张永乐是什么人?”
“除了恐怖二字,不好形容,不敢形容。因为即便是在水月宫,除了包括宫主在内的三四个人,他也任何人都敢杀。所以宫主只好命他独居太阴山,看守某样宝贝。事实上,张永乐并不该参与这场天元论武的战斗。怪只怪唐非倒霉,他自己掉入了饿虎之口。嗯,闲聊就到此为止,趁西风没醒,还是将你们立刻解决掉的好,然后,嘿嘿,就由姹紫嫣红代替你们四个去接近朱雀。说来真是遗憾,今年的天元论武,宫主大人又要空等一场了。逍遥神教的实力,也不过如此嘛。”钟鬼缓缓向雪千寻走来,眼睛扫过西风苍白的脸,又扫过锦瑟血染的身体,阴阴一笑:“先杀哪个好呢?哟,西风伤痕累累气若游丝的样子,真是罕见。锦瑟,你怎么也浑身无力的样子?锐气和笑容都不见了呢!怎么样,琴弦穿入大穴的感觉,可比普通的点穴更难开解吧?”最后,钟鬼把目光落向雪千寻,重重叹了口气:“真可怜。”
一句“可怜”,大大羞辱了雪千寻。
钟鬼又道:“这么弱的人来参加天元论武,根本史无前例,而你还能活到现在不能不说是个奇迹。现在,再没有能够保护你的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雪千寻护住西风和锦瑟两人,道:“那岂不是如你最初所愿,我们可以决一死战了?”
钟鬼笑起来:“别以为能够伤害第五魅就多么了不起,她没了琴就毫无战斗力可言,若不是她的二十三根琴弦都用在西风和锦瑟身上,加之受了西风一记重创,你以为还有接近第五魅的机会?不要为方才那一战沾沾自喜了!”
雪千寻被打击到底,怒极反笑:“钟鬼,拜你所赐,我生平第一次有了杀人的欲望呢。”
钟鬼道:“笑话!我先让你感觉一下伙伴死在面前的痛苦吧!”话音未落,人已腾空飞起,从铁链上卸下一只巨钟,一座大山般坠压下来。“她们两个脑袋开花的样子!我好期待啊!”直冲西风和锦瑟而来。
雪千寻冷静地站在二人面前,锦瑟竭力推她也是纹丝不动。钟鬼对雪千寻的胆色很感震惊,然而手中的巨钟却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
只听嗡地一阵鸣响,巨钟顿在离地一人多高的半空。钟鬼的手腕剧烈疼痛,沿着臂骨,一直痛到半面身体。大惊、大怒,当钟鬼用另一只手接住巨钟、发现挡回这猛烈一击的居然是雪千寻的时候,他则变得大大震撼。
雪千寻的胳膊还保持着一掌击出的动作,神情肃杀而冷酷,“不好意思,让你的期待落空了。”她的口气云淡风轻,却有种高高在上的威慑力。
幽深的隧道中有骚动暗涌。钟鬼恐惧若狂,眼中只看得到雪千寻,他要杀了她!趁她还没有变得更强大!
钟鬼凝聚真气,蓄势待发,这时候,半空里忽然传来一声低喝:“钟鬼,住手!”
钟鬼迟疑了一下,终于乖乖停手,却极是不甘,道:“小狼儿,难道你也有妇人之仁?此时不杀她,改日被杀的就是我!”
小狼儿缓缓走出来,脸上带着悠然的笑容:“你跟在我身后不就成了?”
小狼儿的语气中显然流露对钟鬼的轻视,然而钟鬼却毫无不服,低眉顺眼地走到小狼儿身边。小狼儿朝隧道里望了一眼,冲锦瑟微微一笑:“不错嘛,从进入瀑布到现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你就能把我埋伏的一千多只蝙蝠统统降伏了。”
锦瑟道:“你也不赖,在它们被降伏的一瞬间察觉,并且巩固自己的降伏力。现在,它们又属于你了。”
“当然,怎么说我也比你强一些。”小狼儿毫不谦虚地道,随即语气一转,“不过,我更加期待与你的较量了。”又对姹紫嫣红道:“把所有的阵法都解开。”最后望了钟鬼一眼,眉头微微一皱:“走了。”
雪千寻忙道:“小狼儿,把朱雀还给我们!”
小狼儿头也不回,丢了句:“小伊姐姐早就不在我这儿了。放心,她安然无恙,并且自己会回来找你们。”
锦瑟道:“等等。太阴山在哪里?”
小狼儿足下一顿,轻轻笑道:“如果你想和我战斗的话,最好不要去太阴山。现在,唐非没救了,你们还是自保要紧。”
走出雪千寻等人目力所及之处,钟鬼终究忍不住道:“小狼儿,那时候为什么阻止我?第一击我没有用出全力,再一次,雪千寻必然接不住。”
小狼儿道:“所以第五魅总说你,除了一身蛮力和狂妄自大之外一无所有。第五魅一眼就看出来的事情你却执迷不悟。雪千寻的潜力,绝非你想象范围之内。还有,锦瑟已经足以调动原本只听命于我的一千多只蝙蝠,而西风也早已清醒。也许是为了不伤害那个小美人的自尊,在雪千寻的掌力发出的一瞬间,她以雪千寻都未能察觉的速度用罡气震了一下你的钟。这些,你全都浑然不觉。”
钟鬼面红过耳。
小狼儿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他的钟身上弹了一弹,巨钟立刻显出裂纹,随即片片碎裂。钟鬼大惊失色。小狼儿道:“看看吧,这就是雪千寻的潜力。再攻击一次,粉身碎骨的就是你了。”
……
太阴山外。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蹒跚前行,方才的经历犹如一场更甚一场的噩梦。因此,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他无法不认为自己的幸存是个奇迹。虽然这个奇迹是源于他所说的、有生以来最感到汗颜的话。
――那一刻,当张永乐恐怖的大手扼住唐非的喉咙时,唐非诚恳地望着对方嗜血的双眼,柔声道:“永乐,我其实还是喜欢你本来的样子。大气而端庄,女王般的风范。”
感情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对任何人都是。
张永乐化了,化入唐非为了生存而信手拈来的谎言。
后来,唐非伺机抽身,张永乐疯狂追逐,又哭又喊,形状可怖。唐非只道他追上来后必教自己不得好死,于是拼了小命疯跑乱窜。由于对机关和阵法敏锐的直觉,他发现太阴山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有机整体,情急之下,不计后果地尝试摆布各种机关,希翼开通一条生路,然而,最后大大出乎他意料地,脚下一整张地面裂为两半,赫然呈现出一潭散发阴寒气息的湖水。
唐非目瞪口呆,这潭诡异的湖水怎么看都不像是条逃生之路。
正在这是,张永乐却惶惶大叫:“我完了!”一壁说,一壁试图关闭机关。
然而为时已晚,唐非还在持续目瞪口呆的时候,湖水里相继浮出七八个女童,她们的肤色白中泛青,眼球却是瞳仁金黄、余者漆黑,脸上的轮廓十分美丽,却散发着难以言表的邪气。女童们纷纷爬上岸,唐非才发现她们自腰部以下,生着蝾螈般的身体,同样是银白泛青的颜色。
“天,张永乐究竟囚禁了什么东西!”看着那些怪物,唐非惊恐得几乎忘了断臂的剧痛。
紧接着,几乎是疾风骤雨的速度,怪身女童纷纷围向张永乐,张永乐极力反抗,而怪身女童不论被他打飞多少次,都是疯狂地再次涌向他,身手迅猛之至,而且,即便是受到张永乐那般强力的攻击,她们也是毫发无伤。
仿佛有了会被报复的觉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怕血又怕痛的张永乐丝毫没有表现出垂死挣扎的狼狈,而且,他没有一次将怪身女童打到唐非所在的方向。他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深情地一瞬不瞬地望着唐非,不停地大叫:“你快走啊!快走啊!”
唐非十分惊讶,然而双脚却无法移动。他对张永乐热烈的爱的确是避之唯恐不及,可是此时此刻又难免生出感动和恻隐之心。
唐非大吼一声:“见死不救、独自落荒而逃的是乌龟王八!”
大霹雳陡然变作三节棍式,唐非跳过去,朝女怪便打。
张永乐的眼睛里又是惊慌又是圆满又是柔情无限,叫声急促而嘶哑:“住手!谁要你救谁就是乌龟王八!它们对我的怨恨日积月累,你救不了我,白白被连累!……在它们吃掉我之前,快些走掉!”
张永乐努力抽出一只手,朝某个方向指去:“永别了,唐郎。”
“可是!张永乐,”眼看着危在旦夕的张永乐,唐非不能再犹豫,朗声道:“对不起!一百万个对不起!不管你气愤还是怨恨,我都不能让你信着谎言死去,唐非不是好汉,这场战斗不公平……”
“什么战斗啊?”张永乐打断唐非,神色怅惘,一怔之间,喉咙被一个怪身女童咬断,然而,他的脸上毫无恐惧的神色,涌血的嘴角居然显出微微苦笑,他喃喃地认真地道,夹着血泡的声音:“这不是战斗,是相遇。你所说的谎言我知道是哪一句。可是,信以为真的那个瞬间,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呢,唐郎,唐郎……”
话音中止,怪物般的张永乐终究被真正的怪物撕成碎片。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结束的时候,唐非还在狠很握着大霹雳不知所措。幸而那些女怪对张永乐恨之入骨,一味摧残他的尸体,无暇顾及唐非。
不知过了多久,张永乐已经变成一堆惨不忍睹的肉块,唐非才蓦然回过神来,转身朝张永乐用最后力气指出的生路奔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念:“伊心慈、锦瑟、西风、雪千寻,我们约定好了,一定要再见,一定。”仿佛不这样,他就可能随时倒下,任由自己死去。
第二十九章 生命夺还战
朱雀冲开穴道、摘下蒙住眼睛的黑巾时,小狼儿已经无影无踪了。可是她至今都在诧异,为什么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会令小狼儿勃然大怒。
――“逍遥神教的南方护法朱雀,你不认得我,我早知道你哟。”
――“当然,仅仅是知道你的医术。”
――“没想到你如此年轻。果真有那么厉害?”
――“神医我可见多了,却都很教人失望。切……”
――“小伊姐姐!我、我有要事拜托你。”
――“我的母亲生病了,请你一定一定治好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把宝贝都给你,可以送你回到伙伴身边,甚至、最后关头我也可以带你离开水月宫。”
在小狼儿的要求下,朱雀蒙上遮眼巾,开始有生以来最奇怪的一次诊治。不能“望”;于是先“闻”,听到患者呼吸粗砺,有些可怖;继而“问”,答话的却只有小狼儿一个人。朱雀思忖半晌,不知所以然,便道:“可以让我给老人家切切脉么?”
小狼儿迟疑了一下,把母亲的手递到朱雀跟前:“在这儿。”
指尖所触,是毛茸茸的一片,朱雀下意识地抽回手,惊呼:“这是什么病?竟生了一手的毛!”
“这、这不是病!”对朱雀的单纯感到一丝意外之余,小狼儿慌忙辩解,“就、就是这样的……毛。不过病的不是这里。――哎!姐姐请不要摘下眼罩。”
朱雀始终牵挂失散的伙伴,急了,道:“望不见,闻无声,问不清,教人切脉还带着皮毛手套,怎么治?”
小狼儿也不高兴:“有毛又怎样,就切不了脉了?庸医!”
朱雀冲口而出:“我又不是在给动物看病!”
小狼儿一怔,随即飞手点了她穴道,抱出去扔在一棵树下。
“不要你治,找你的伙伴去吧!”
“他们在哪儿?”
“不知道!”
“给我解开穴道!”
“不给!”说完,小狼儿扬长而去。
所幸小狼儿封的穴道不重,朱雀很快自行冲开,摘下黑巾后看见面前一座清雅的小斋,她走过去朝里望了望,早就空无一人。
“小狼儿真是怪人一个!”朱雀愤然自语,随手砸在门板上,呼啦一声轻响,门缝里落下一张纸。
“禁地勿入!”纸上赫然写着这样的字眼,下面是简单的地图,标注了“太阴山”、“第五魅结界”和她目前所在的“狼斋”。自“狼斋”至“太阴山”西北角,再至“第五魅结界”是整幅地图中惟一一条连贯的道路,而太阴山的中心则以朱砂点了血迹似的标志。
“他是要我去第五魅结界么?”朱雀不禁喃喃,将地图揣进怀里,片刻也不敢耽误,立即上路。
水月宫覆地广阔,道路错综复杂。途中经历岔道数十,朱雀才知小狼儿只是画出了其中一条线路而已,她不敢疏忽,按照地图上那条曲折的路线,在众多岔路中谨慎地选择。
急速飞掠了两三刻功夫,朱雀抵达太阴山西北角,出于好奇,她向东南方向走了几步,心想:那就是太阴山吧?我不进去,只在一旁看看。
说是太阴山,越走,地势却是越下降,左右两旁的道路被森森丛林夹住,枝叶如盖,遮住天光,不一刻,头顶透不下半点阳光,朱雀回神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进入地下,上面不仅是植物,还有岩石了。朱雀有些胆怯,转身想走,却蓦然发现草叶上有些血渍。出于医师的职业习惯,她沾了一滴在指尖捻了捻,还是粘的,送到鼻端闻了闻,判断出那是人血。朱雀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无法不联想到她的伙伴们,立刻忘了恐惧,加紧脚步向里走去。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朱雀知道此人受伤必然极重,她急于知道这究竟是谁的血,不由得从疾走变成了快跑,边跑边观察脚下的血迹,越来越多,不难判断出这里的血比草叶上的血凝固得早,另外还发现了几个与自己方向相反的足印――原来那人出去了,朱雀恍然大悟。然,恰在这时,感觉面前有些荧荧的绿光,朱雀抬头,赫然看见一座石碑,上面写着漆黑的两个大字“禁地”。
“太阴山就是禁地?”朱雀喃喃自语,驻足观望。血迹、怪山、石碑,既已到此,无论如何都想进去看一看。
进,还是退?这个问题在朱雀脑海里闪过了一瞬,她转身便走。
医师在队伍中的作用至关重要,任何时候,她都要保证自己的性命和双手的完好,不能意气用事。
朱雀使出最快的轻功,按原路返回,到达最初发现血迹的地方才停住。巧的是,那里恰好是个岔路口。血迹断断续续向另一条路中延伸,朱雀跟过去,走了几丈远,血迹忽然消失,再走十几丈,都一滴也不见。地上的最后一部分血足迹虽然朝着一个方向,却是比先前密了三五个。
朱雀思忖片刻,猜想:那人必是被谁追赶,到了这,勉力止住血。但是,他却未必是朝着这个方向继续。
朱雀踩着地上的足印向后退,“谨慎的人,你是朝另一个岔路口走的。”朱雀喃喃,踩到一个完整的足印,比她的脚长了足有一寸,朱雀失口低呼:“如果他是我的伙伴,必是唐非无疑!”
“呼――”
丛林里传来簌簌的轻响,朱雀感到身后忽有一阵阴风拂过,惊得她冒出一身冷汗。阴风转瞬刮走,背后恢复了自然平和的气息,朱雀急转身,猛将银刺直直刺出,喝问:“谁?!”
风止树静,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朱雀长吁一口气,收起银刺,一鼓作气直奔第五魅结界。
小狼儿虽不直说,但分明告诉了朱雀她要找的人在哪里。
“大祭司!锦瑟!雪千寻!”在第五魅结界看到伙伴的那一刻,朱雀喜出望外,一阵风似的飞至三人面前。西风浑身酒气,发丝还湿润着,衣服上一片一片深深浅浅的血迹。锦瑟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雪千寻身边,雪千寻一手扶着一个,她们看见朱雀,神色十分诧异。
“你们怎么了?”朱雀眼圈红了,她没想到和伙伴们如此短暂的离别之后,再见的竟是这样一副惨状。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道:“我没事。”
朱雀将她们打量一遍,已然对她们的伤有了大致了解,雪千寻还好,西风和锦瑟都被伤了气脉,比较严重。朱雀心情沉重,立刻便要给三人治疗。
西风抽回被朱雀抓住的手腕,道:“我们的伤势还不算什么。有三件紧要的事提醒你,第一:在这里不要乱走,只能走我们画圈之内的地方。”
朱雀望着地上划出的曲线,不解。
锦瑟走过来,笑道:“看看你从哪里进来的。”
朱雀回头,发现来路竟被一堵高墙挡住,方才毫无声息,几时移来的?不禁更加困惑。
锦瑟道:“这里有数处温泉,你所见到的光景是被人精心布置的海市蜃楼,说不定哪里就隐藏着陷阱。”
雪千寻道:“刚才小雪就险些掉进深渊,西风给它捞了回来。”
朱雀道:“你们已经经历了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魅结界了?”
西风缓缓眨了眨眼,不解,锦瑟眉梢一挑,同样不解,雪千寻脆生生道:“第一二三四不晓得,我们倒是的确遇到个复姓第五、单名魅的女人。”
朱雀恍然,取出小狼儿给她的地图,手指其中一处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叫做‘第五魅结界’。呵呵,我以为前面还有四个。”
雪千寻神色一振:“冤家路窄,无意中又到了她的领域!”
朱雀诧异地望着雪千寻,不知她和第五魅有什么深仇大恨。
西风瞧着雪千寻认真的表情,不禁莞尔。
锦瑟朝朱雀邪邪一笑,道:“傻妞。”
朱雀便拿地图去敲锦瑟的头,锦瑟悠然躲开,目光却被地图上的“太阴山”三个字吸引。
“第二,”西风拉开锦瑟和朱雀,又道:“我们在此歇息一晚,明天一早,锦瑟、雪千寻和我都有战约。”
“战约?”
“是。驯兽师小狼儿指名要锦瑟,傀儡师第五魅指名要雪千寻,我的对手却说要在我临死前才自报姓名。”西风耸了耸肩,淡淡一笑,“请朱雀姐姐在天明以前把我们的伤治好。”
朱雀听了心慌,忙道:“那么我的对手呢?你们都去赴战约……”
锦瑟笑道:“你的对手就是时间。拜托你了,时间比你想象得更紧迫。”
朱雀知道时间紧迫,立即一壁动作一壁吐珠似的道:“雪千寻,给你金创药,自己上可以么?西风、锦瑟,你们两个先去温泉里,西风先得洗去酒气,锦瑟伤重体弱,必要保暖,否则寒毒会发作;我这就先给你们两个煎药。希望来得及。”说着,将两人朝温泉推。
西风和锦瑟挣扎着退回来,西风忙道:“还有第三点没和你讲:现在温泉那边有人。”
“谁?”
西风道:“唐非。他不准我们靠近,自己在那清洗伤口。”
锦瑟皱眉:“唐非的内伤和外伤都很重,你必须最先保住他的性命。”
朱雀才知锦瑟为什么说时间比她想象中更紧迫。
雪千寻道:“唐非一直说他好乏,困得睁不开眼。西风便给他点了止血穴,由他喜欢。”
朱雀不禁一震,道:“糟了,不能让他睡!”
朱雀急忙奔向温泉,在岩石后面看见那个平躺的人,长袖遮脸,宛如一个血糊糊。
“唐非,唐非,快醒醒!”朱雀轻摇他的右臂,没想到那胳膊就势滚到一旁。朱雀急忙掀开他衣袖。才发现胳膊早断了,断口被洗净,碎骨碎肉触目惊心地拢在一处,摆放在身侧。
“唐非,不要睡啊……”朱雀掩着口,泪如雨下,离开师父以后,她第一次感受到作为医师的无力和恐慌。目下,唐非的断臂不仅不可能接好,便是想要保住他的性命都是个奢望。
唐非不作声,始终以左手遮着脸,胸脯几乎静止不动。朱雀将手指按在唐非颈动脉上,波动微乎其微,肌肤都冷了,朱雀的心也随之凉了半截,泣不成声。
“我没睡。”蓦地,唐非冰凉的手指抓住朱雀的手腕,苍白的脸现出浅浅的一丝苦笑,极轻地叹息道:“我正发愁呢。他们把我惯用的手臂弄坏了,怎么办啊,伊心慈?”
朱雀见唐非神智清醒,悲喜交集,忙拭干了泪,微笑道:“那就练好你的左手,还不是一样强?”
唐非唇角一挑,漆黑的眸子里闪出光芒,轻轻道:“谢谢你,伊心慈。”说完,手指无力地松开,顺着朱雀的衣襟滑落。
雪千寻走过来,刚好看到这一幕,难过得啜泣起来。西风和锦瑟闻声赶来,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怔住。朱雀转过头,诧异道:“你们愣着干什么?”
雪千寻颤声道:“唐非一定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才撑到现在,所有的伙伴都见到了,他也就安心地……”
“睡着了。”西风淡淡道,兀自朝温泉走去。
“啊?”雪千寻一怔。
锦瑟从背后轻轻拍了拍雪千寻的头,笑道:“活人死人都分不清,先就哭起来了。”也朝温泉走去。
朱雀将唐非搬走,给他的伤口处理好,又灌了汤药,雪千寻坐在一旁,一边自己给伤口涂药,一边给朱雀讲述分别期间发生的一切。朱雀静静聆听,眉头深锁。
唐非的状况暂时稳定之后,朱雀终究对雪千寻不放心,抽空复查她的伤势。雪千寻摊开满是金创药的掌心给朱雀看,问道:“朱雀姐姐,我的伤明天能好么?”
朱雀揉了揉她的指根、手腕及肘部,苦笑一声:“没伤到筋脉已是万幸,还奢望明天就好?”
雪千寻试着动了动手指,感到掌心揪心地疼,并且自从向钟鬼的大钟击出一掌之后,那条手臂、乃至肩胛骨都一直隐隐作痛。雪千寻不禁对天明的约战感到忧虑。
朱雀在雪千寻的相关穴位做了按摩,缓缓输入元气进行调理,道:“雪妹妹真是武学奇才,内功修为突飞猛进,目前恐怕已在我之上。”雪千寻大喜,然,朱雀话锋一转:“可惜你经验匮乏,能够发挥的内力不过十之一二。”
雪千寻大失所望:“太可惜!”
朱雀道:“仅能发挥十之一二,倒是好事。怕只怕,你忽然某次全力倾出。”
“那样多好,我就厉害了!”
朱雀摇头:“你的身体没有受过日积月累的锻炼,气与筋骨的强度不能同步,因此,需尽量避免与对手的直接冲击,你出十分力,必然自伤七分。”
雪千寻垂了睫毛,道:“朱雀姐姐,我不想输,更不想死。”
这时候,雪千寻身侧的银狐忽然竖起了耳朵,起身跑开。雪千寻回头,见是锦瑟从温泉走来。她已经换了身衣服,黑发及地,面色纯净,也不知她听没听见两人的谈话,望着雪千寻的目光忧郁而深邃。
雪千寻急忙上前,以胳膊扶她,道:“觉得好么?寒毒千万别发作。”
锦瑟望了望她满手心的药,道:“我很好。你歇着,有朱雀呢。”
雪千寻望了一眼朱雀,转而对锦瑟道:“西风呢?”
锦瑟神色微微一变,转而笑道:“十几步远的地方,水声都听得到,她还能飞了不成?”
雪千寻猛然想起了什么,道:“我看看她。”急匆匆地跑过去。
朱雀将事先煎好的药递给锦瑟,然后拾起她的手腕切脉,皱眉道:“驯兽师把精力都放在音波的操控上,你的防御力还是那么差啊。”
锦瑟苦笑:“有什么法子?几处大穴都被人击穿,我可狼狈透了,没被你瞧见笑话我,可真是万幸。”
朱雀啐她一口,随即眼波浮上淡淡悲伤,道:“我最是稀里糊涂的人,可是每次战斗都只有我受伤最轻,就连这一次,你和西风都受了重伤,我还是完好无损。”
锦瑟笑道:“伊心慈必定是福星照命,逢凶化吉,绝非我们这些薄命鬼所能比呢。”
朱雀只觉此话透着不详,越发不悦,道:“我哪有什么福星照命,之所以每每能够化险为夷遇难呈祥,那是因为,我的身边有你们啊!”
朱雀的话音刚落,温泉那边传来西风的惊呼:“呀,你干什么?”
随后是雪千寻的声音:“是你,就是你!我看到了,我找到了,你还抵赖不成?”
锦瑟微微一怔,旋即浅浅一笑。朱雀便要过去,口里道:“她们在干什么?”
锦瑟急忙拽住朱雀:“别过去,她们在玩捉迷藏,去了打搅。”
朱雀道:“大祭司那种人怎么可能跟人玩捉迷藏。”
“哪种人?冷酷的冰雕人?”锦瑟微微一笑,“是冰就能化的啊。你不知道,西风不仅会玩捉迷藏,还会玩双簧呢!”
温泉那边静下来,也许她们在悄声细语,也许在默默对峙。朱雀终于沉不住气,道:“大祭司伤得也不轻,目下可不是玩耍的当儿。”
锦瑟道:“唐非好像不太好,你来看看。”
朱雀看唐非的时候,锦瑟起身向温泉走去。
氤氲的水汽衬出两个人婀娜的倩影,恍如梦幻。锦瑟看得痴了,倚在岩石上发呆。雪千寻转过头来,指间还托着西风的一缕秀发。
“锦瑟?”
雪千寻的目光里带着残余的笑意,望向她。
锦瑟唇角微微挑起,道:“找到你的伴星了?”
雪千寻洋溢着满脸的欢喜,用力点头。西风轻轻叹了口气,默认。
锦瑟道:“给她梳好了发,便过来吧,时间不多了。”
雪千寻看着锦瑟披散的长发,道:“锦瑟,我给你梳头。”
锦瑟背对着她摇了摇手,道:“我可不想沾上你手心的药。”
星光下。
唐非终于没有性命之忧,半睡半昏迷。雪千寻伤势最轻,却不肯先睡,拿着从第五魅那里夺来的琴弦,在指间捋过一遍又一遍,还时不时地喃喃几句,仿佛背诵着什么,最后,她把琴弦装在自己的琴身上,制成了一具古怪的独弦琴,这才乖乖躺下,安然睡去。
西风和锦瑟的气脉受损,音波混乱、体质衰弱,朱雀不断将自身的元气输入她们体内,同时还要以真气调和她们五脏六腑音波的平衡,这样,才能配合药力,使她们的身体得到最大限度的修复。
朱雀一夜未睡,守护四个伙伴,至拂晓,已是真气耗尽,疲乏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西风第一个醒来,望着脸色憔悴的朱雀,感激地向她微微一笑,朱雀也笑了笑,道:“我想我的医术又精进了。”
锦瑟起身,先去摸腰间。雪千寻碰巧看见,注意到她拿了个莲花形的香囊出来,眼睛专注盯着上面复杂的图案,若有所思。这个香囊,自雪千寻认识锦瑟时她便戴着,因此雪千寻猜想,这件东西必然有特别的来历。
锦瑟感觉到雪千寻注视自己的目光,侧过脸来,坏坏地笑道:“你也有香囊不是么?自己平时不戴,这会儿盯着我的看。看也不给你戴。”
雪千寻噘了噘嘴,却没像以前一样和她斗嘴,只道:“锦瑟的香囊和任何人的都不同,不知是什么香草配的。”
锦瑟道:“我也不知道。是位故人赠送的。”
朱雀也望过来,自语道:“这种味道的香草,我也认不出呢。”
雪千寻道:“如果锦瑟从我身后走过,我立刻能知道,就因为这独一无二的香。”
锦瑟眉头一挑,道:“看来我是不能和你玩捉迷藏了。”
雪千寻蹙了蹙眉,又摇头,喃喃:“也许不是独一无二。”
“哦?”
“不记得在哪里,我好像闻过这个味道。……忘记了。”
“忘记了……”锦瑟低低地重复,目光里闪过一丝细微的变化。
远处传来小狼儿的狼笛声,接着是第五魅的琴声。
锦瑟展衣而起,走到朱雀面前,抱了抱她,道:“伊心慈呵,借我点福气罢。”
西风竟也笑了笑,把雪千寻推到朱雀面前:“快去沾沾福星的福气。”
雪千寻把小银狐塞进朱雀怀里,郑重其事地道:“小雪,你要好好照顾福星姐姐!”
朱雀浑身软弱无力,倚在那里吃吃笑道:“我真希望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大福星啊。”
西风搂了搂朱雀的脖子,轻声道:“福星,等着我们回来,一起上天元峰。”
第三十章 神秘仲裁人
由于唐非重伤,朱雀彻夜给伙伴疗伤,身体虚弱得不能动弹,西风、锦瑟和雪千寻不得不暂时与他们道别。然而正在这时,钟鬼跳了出来,轰地敲了一声钟,道:“既然你们的队伍难得地齐全,在下就此宣布一件事:天元论武的序曲到此为止,正戏即将上演了。”
雪千寻道:“之前的那些又算什么?”
钟鬼桀桀怪笑,轻描淡写地道:“序曲嘛,亦可解释为正式论武前的热身,各位当作戏耍便了。但是,从现在起,你们就要时刻做好命丧于此的觉悟咯。下面,我介绍论武的规则,第一:斗生死。论武过程中,不论生死、只较输赢,胜利的一方有权利置对手于死地。这一条,江湖中几乎人尽皆知,想必你们在接受星海宫主邀请函的时候就考虑到这一点了。”
锦瑟笑道:“当然。几乎每一届天元论武的结局都是受邀者全军覆没,想不知道这一条规则都难。”
西风道:“序曲的时候,你们仿佛也是抱着置我们于死地的信念。”
钟鬼打了个哈哈:“那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西风道:“老不死已死,姹紫嫣红、第五魅和你都未得手,暂不计较。难道,”西风望了一眼唐非,“那个叫张永乐的也只是做做样子?在唐非命悬一线的时候,姹紫嫣红不仅没有去阻止,反而拿了我们同伴的断臂,急不可耐地跑来报丧了。”
钟鬼道:“唐非遭遇张永乐纯属意外。老实说,我们也不想让外人进入水月宫的禁地,这一切的罪责全在姹紫嫣红姐妹身上,倘若你方不肯罢休,我方立刻处死她们四个。不管怎么说,水月宫天元论武的信誉高于一切。”
话音未落,锦瑟淡淡接道:“好啊,处死她们罢。”
雪千寻立刻道:“不要!”用有些异样的目光望了锦瑟一眼,喃喃道:“既然唐非还活着,而张永乐也死了。放过她们四个罢。”
锦瑟表面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一眼也不看雪千寻,仿佛连她说的话也没听到。
西风对唐非道:“你意下如何?”
唐非扯了扯苍白的唇角,道:“倘若有心报仇,唐非不会劳驾旁人动手。”
朱雀望着唐非,目光复杂。唐非向她轻轻笑了笑,道:“唐非和女人大打出手,唯有跟西风决斗的那次。我希望那也是最后一次。”
“嘿嘿,在下代姹紫嫣红四姐妹谢过唐非大量。”钟鬼干笑两声,又道:“总之,在序曲阶段,我们有可能多对一,但对你们来说其实是有惊无险的,而事实上,付出代价的也是我们嘛。”
“事实上,你们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引露我们的真正实力。”西风冷冷笑了笑,道,“战斗过程中,一直都有人在暗中监视,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
钟鬼撇了撇嘴:“你都说发现了,我还有否认余地么?”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道:“规则第二条:拒战权。你方赴约的有五人,我方出战的也是五人。每场决斗一对一,过程之中不准许同伴相助。选择对手的权利归我方所有,你方享有拒绝权。要指出的是,我方只接受被选者本人的拒绝。被拒绝后,我方人士将继续进行选择,如果每个人都拒绝,那么将强迫最后被选出的那个人应战。怎么样,这一条规则对你方很有利吧?也就是说,你方每个人都有机会活到登上天元峰之前,只要他想法子让自己的同伴多接受一次决斗。”
西风等人十分明白这一条规则的险恶,它虽然可以保护队伍中的弱者,但更可能离间伙伴之间的感情。
“咳咳,规则第三条:争名简。”钟鬼从怀中摸出五只铜简,抛过来,“这是你们的‘名简’,要收好。”
众人接过刻着自己姓名的铜简,其中的一笔一划皆与“登名卷轴”上的笔迹吻合。
钟鬼解释道:“胜利的一方可以考虑放对手一条生路,但是必须取走对手的名简。有资格登上天元峰的人,手中不仅必须保留自己的名简,还要拥有至少一枚我方人士的名简。――取得名简的手段不做限制。”
这一条规则意味着两点:第一、名简可以从伙伴那里传承,第二、也可以从伙伴手中抢夺――当然,只要有足够的诱惑迫使他们去抢。
“规则陈述完毕。”钟鬼顿了顿,别有意味地补充道:“顺便提一句:但凡登上天元峰的,都可以指要水月宫的任何一样宝物,当然,在和星海宫主论武之后还有没有命拿走,则另当别论了。嘿嘿,祝君好运。”
西风轻叹一口气,道:“斗生死、拒战权、争名简,看来导致被邀者全军覆没的,不只是水月宫强大的实力,更是拜这三条规则所赐。”
雪千寻惊奇道:“就从没有一个队伍胜利地离开水月宫?”
钟鬼道:“就给你们些希望去寄托吧。延续百年的天元论武的历史上,只有寥寥几人取得了天元论武的胜利。上一次的胜利者来自那个被星海宫主邀请最多次、也拒绝邀请最多次的家族――夙沙世家。”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震,西风等人是年轻的一辈,并不知晓这件事。
锦瑟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应邀者是谁?”
“二十四年前,在拒绝了星海宫主的三次邀请之后,夙沙世家终于派出两个人,接受来自水月宫的第四封邀请函。他们是:夙沙行健和夙沙行芷――十六岁的龙凤胎。”
没有人比雪千寻更加震惊,第一,她没有想到父亲曾经参与天元论武,并且获胜;第二,父亲是龙凤胎?!她从未见过那个叫做夙沙行芷的人。
钟鬼道:“所以说,规则是死的,但看诸位如何来诠释。”
锦瑟道:“有规则,没仲裁怎么行?我们可是深入水月宫孤军作战呢。”
西风道:“我也听说天元论武是有个仲裁人的,只可惜能从水月宫活着出来的应战者极少,仲裁人的身份竟成了个谜。”
钟鬼笑道:“这还难猜么?诸位可是忘了世上有个奇人?神笔一支记录江湖中的一切机密。你们说,天元论武过程中有那么多有趣的片段,那个人怎能甘心错过?水月宫天元论武的仲裁人,就是――”
“江湖笔――南宫清!”五个人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地惊呼。
江湖笔可以说是一个人,亦可说是一个特殊门派。他们大隐于世,行踪隐秘、居无定所,派系渊源和传承制度鲜为人知。作为隐藏在那支公正神笔之后、旖旎江湖最客观的记录者,他们必须是绝对强大的武者。第一代“江湖笔”出世的年月无从可考,南宫清是第十一代,他的名字已然响彻天下九十余载。
钟鬼毫不压抑自己得意的神色,笑悠悠地点首,道:“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几乎见证了我们水月宫的每一次天元论武。”
西风不禁喃喃:“难怪!区区一个门派发起的论武,居然得以绵延近百年。原来是有江湖笔做仲裁。”
唐非眉梢一挑,眼中现出兴致勃勃的神色,道:“单凭你口头说,顶什么用?”
钟鬼大笑:“果然,置身武林的人,没有一个不想亲眼目睹南宫清的风采!只可惜……”说到这,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转而向虚空里朗声道:“江湖笔,在下的任务已完成,接下来但凭南宫先生圣裁!”说完,闪身而去。
窒息般的宁静。每个人都体察周围的一波一动,探测南宫清的方位。然,短暂的寂静之后,传达到每个人耳朵里的,是犹如近在咫尺的一句话――“嗯,请各位先确认自己的对手。”那声音清脆而机械,凭空生出来的一般,令人无法相信南宫清的身体居然不在自己的感知范围之内。
“后面!”少顷,西风忽然轻喝一声,众人一齐朝西风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草丛微微一动,隐藏在其中平躺的人慢慢坐直,接着硬生生地站起来。天上蓦然飞下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落在那人的肩膀上。
冷意浸染全身。
“他、他、他、他……”唐非不由得叫出来,“他不是老不死么?!”
雪千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因如此,他才叫做“老不死”么?
锦瑟朝老不死走去,只见他眼珠全部暗红一色,肌肤如蜡,被西风指剑洞穿的喉咙里镶嵌着一枚血红的不知名的宝石。这时候,老不死的双臂忽然抬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圈,接着十指拨动,犹如弹琴,没有瞳孔的眼球正对锦瑟,唇角微微一挑,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锦瑟微微一怔,旋即轻轻一笑,回首对伙伴们道:“仲裁人果然是江湖笔南宫清。”
朱雀道:“锦瑟曾经见过江湖笔么?”
锦瑟轻轻摇头,道:“说我见过江湖笔,牵强了些。”
鹦鹉忽然开了口:“倒不如说,是南宫清见过锦瑟。在她十五岁、成为真正的驯兽师的那一天。”又对锦瑟道:“多年不见,你长大了,不再是爱哭鬼了吧?”
锦瑟脸颊一红,旋即手指模样滑稽的老不死,反唇道:“多年不见,你的品味倒依然如此另类。”
西风望着锦瑟的目光有些复杂,嘴唇动了动,却未曾开口,她仔细看了看老不死,方道:“锦瑟,你断定仲裁人是江湖笔,就靠这个?”
锦瑟别具意味地低低道:“西风系出名门,应该不会不知道江湖笔的武功派系吧?”
西风淡淡一笑,承认:“十一代江湖笔是一名尸巫。但亲眼见识到‘行尸’还是第一次。”
鹦鹉扑棱扑棱翅膀,道:“对本人江湖笔身份的鉴定可否告一段落?我可以继续么?”
西风谦恭道:“前辈请。”
鹦鹉声音清脆:“决战时间以此为序。第一场:驯兽师小狼儿选择锦瑟,拒绝否?”
锦瑟郑重道:“我接受。”
鹦鹉又道:“第二场:傀儡师第五魅选择雪千寻,拒绝否?”
雪千寻随即道:“接受。”
“第三场:刀客尹怒选择伊心慈,拒绝否?”
西风和锦瑟一听,不禁暗自一忖。据说尹怒早在三十年前即已成名,只是其人极为低调,不仅鲜有人知其武功套路渊源,甚至连见到他面的人也是屈指可数。想不到,销声江湖数十载的他,竟是投身在水月宫星海手下。
伊心慈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拒绝。”
医师的“修复系”武功与“攻击系”的刀客进行战斗几乎没有胜算,而况此时此刻她体内真气已竭,更无必要逞一时之能。
鹦鹉顿了顿,又问:“第三场:刀客尹怒选择雪千寻,拒绝否?”
雪千寻一怔,西风向她望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雪千寻咬着嘴唇,低低道:“我、拒、绝。”心中恼怒自己太弱小,只得让别的同伴多迎战这一场决斗。
鹦鹉再问:“第三场:刀客尹怒选择唐非,拒绝否?”
唐非见西风和锦瑟同时摇头,于是道:“我拒绝。”
鹦鹉继续问:“第三场:刀客尹怒选择西风,拒绝否?”
西风道:“接受。”
第三场敲定。
“第四场:屠魔人选择西风,拒绝否?”
西风道:“接受。”心中一闪:屠魔人?从名号判断不出他的武系。
“第五场:楼外楼选择唐非,拒绝否?”
又是一个判断不出武系的对手。西风轻叹一口气,向锦瑟望了一眼,锦瑟微微一笑,再次向唐非摇头。
唐非斩钉截铁:“我接受。”
老不死僵硬的双手拍了两拍,鹦鹉的声音嘹亮:“华鼎十一年,二月初一,辰时,天元论武,开始。”
第三十一章 最强驯兽师
若不是江湖笔南宫清提起,锦瑟几乎忘记了那短暂而又漫长的时光――十五岁那年的春天,她曾经不惜一切代价去试着遗忘。
――不知已经过去了多少日,原本被冰雪覆盖的老树又有灼灼桃花染满枝桠。她和她的十一只驯兽终于走到通冥塔的尽头。推开那道沉重的铁门,清早的阳光撞了满怀,花海浩淼,漫入眼底,她急忙用血痂斑驳的袖子遮了脸,那璀璨的光芒,刺得她目眩。
蓦地,一双柔荑般的手拨开她衣袖,冷香拂面,“欢迎回来,锦瑟。”说话的人吹气也如兰麝。
“……夜?”看清了面前那张熟悉而美丽的脸孔,锦瑟微微一怔,眼泪流出来。
散发淡淡芬芳的香药师微微一笑,轻柔地搂过她的肩,呢喃:“锦瑟呵锦瑟,你怎么瘦得像小草?”
“夜,我是个恶魔么?”虚弱的小人儿哭着问那高贵的女子。
“傻瓜,你已经成为真正的驯兽师了。”
“可是我杀掉了与我朝夕相处的伙伴。”
“那是因为被你当做伙伴的人,率先想要杀了你。”
“可是,夜,我再也没有伙伴了。”
清香的手指拭掉她脸颊上的泪珠,眸底露出些许得意的笑意:“别哭了,我有礼物送你呢。”
“又送礼物?”锦瑟摩挲袖子里碧绿澄澈的短笛,喃喃:“你已经送过了啊。没有这支御灵笛,最后杀掉所有竞争者、完成试炼并且走出通冥塔的,就不会是我。”
“你接受礼物有数量限制的么?”香药师漂亮的眼角微含嗔意,命令道:“伸出手来!”
送到那个伤痕累累的小掌心的,是一枚精致无比的香囊。
“我耗费十年心血,终于练成了镇魂香。”
锦瑟手指一颤,惊呼:“镇魂香?以香药师的血肉为代价才能炼成的镇魂香!你轻易地把它送给我?!”
“胡话!什么叫做轻易送给你?我可是从开始炼制它的那天起就决心送给你了。锦瑟,你是一个天才驯兽师,用我送你的御灵笛和镇魂香,去征服传说中无法驯服的邪兽吧――一定要成为史上最强的驯兽师!”
“成为史上最强的驯兽师?”透过氤氲的水雾望着自己的对手,锦瑟静静回味那句话。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了,被赋予这种期望并且为之奋斗的,不仅仅是她这个南宫清笔下的天才驯兽师一个人,同时,还有南宫清笔记上出现的另一个名字:鬼才驯兽师小狼儿。
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小狼儿,依旧是那副苍白的病容。
锦瑟唇角微微一挑:“你抢走我们的医师,难道不是为了求她给你治病?还是说、你惨遭拒绝了?”
小狼儿也回之一笑:“你们的医师原来是个庸医,我倒是担心你的伤,可否被她医得越来越糟?”
朱雀懊恼地盯着小狼儿,一言不发,脸颊飞红。
锦瑟淡淡道:“稍后、你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自然会明白我们南方护法的医道有多么精湛。”
小狼儿叹息:“难道有人告诉你吹牛也是一种攻击力么?这里稍微有些灵性的鸟兽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不会是在打算驯服那些又蠢又弱小的动物吧?”
“你说笑呢,没有灵性的鸟兽是不可能成为驯兽的,你想叫我苦苦哀求它们变得聪明些么?”锦瑟竟是出乎意料地坦率。
小狼儿轻笑一声,转而道:“其实我已经和江湖笔说过了:我愿意放弃一部分御主权,水月宫所有的驯兽,任你挑选。当然,如果你坚持清高的话,就试着将已经属于我的驯兽二次降伏吧!”
“多谢你的美意。我如果看中了你的驯兽,当然会亲自夺取。可是,我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驯兽,何必三心二意呢?”
“你的驯兽?”小狼儿把目光落到浑身素白的小银狐身上,笑道:“那个小家伙的确灵气逼人,然而可惜的是,它是侦查型、而非攻击型驯兽。”
“你自作聪明也该有个限度吧?小雪早已不属于我,我指的是我久违的老伙伴――太阴娃娃。”
西风、朱雀等人不由一惊,他们只知道锦瑟的寒毒因太阴娃娃而生,难道、少年时代独闯寒髓深渊的锦瑟,在那个时候就降伏了这种邪兽?
西风注视神色悠然的锦瑟,在心中默问:锦瑟,你究竟是强得到了可怕的地步,还是、根本在吹牛?
锦瑟察觉到西风凝重的注视,眼波一漾,回之狡黠的浅笑。
小狼儿眼底划过一丝惊异,旋即冷定地低低重复:“邪兽太阴娃娃……”眉梢一挑,“几百年来,有数十名顶级驯兽师探索降伏邪兽的法门,然而,他们无一例外地死在对峙阶段或后来的反噬之中。因此,江湖笔曾道:邪兽不能成为驯兽。锦瑟,这种常识你不会不知吧?”
锦瑟道:“说邪兽不能成为驯兽的,那是十代以前的江湖笔。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的笔记,有了新的内容。”
“什么新内容?”平淡的语气无法掩饰小狼儿眼神中的好奇。
锦瑟伸出一指,悠悠摇了两摇:“不、告、诉、你。”
小狼儿的脸愈发青白,随即冷笑道:“你把你的太阴娃娃带来了?”
“没有。想在你们水月宫找一找。”
“太阴娃娃生在寒髓深渊之底,水月宫怎么可能有?”
“寒髓深渊离这不远,水月宫太有可能有了。尤其这里有你这样一位驯兽师,怎么可能不把太阴娃娃捉来一试?”
“猜测?”
“不,推测。”
“证据?”
“张永乐。”
话音甫落,每个人都是一震。唐非早已意识到什么,如今终于确定了:他虽然没有对伙伴详述太阴山中发生的事情,但,锦瑟明白。
锦瑟悠然道:“张永乐驻守的水月宫禁地太阴山,就是□太阴娃娃的所在。太阴娃娃是一种爱美成痴的小家伙,它们对金银珠宝有着出奇敏锐的探测能力和鬼斧神工般的加工技巧,而在追求宝物的时候,又是可怖的疯狂。”说到这,略微一顿,叹息:“不幸的是,在它们眼中,人头骷髅也是一种装饰品。”
唐非不由得想起张永乐被太阴娃娃撕碎的场面,心有余悸,不禁喃喃:“老子的头颅没有成为它们的收藏品,还真是奇迹。却没想到,它们更喜欢张永乐那一型的脑袋。”
锦瑟听见了,向他道:“邪兽的智慧与人类不相上下,因此爱憎强烈。张永乐和姹紫嫣红以庞大的机关囚禁它们,又夺取它们精心收藏的宝物,换成是你,会不会有撕碎他们的欲望?”
雪千寻不由冷哼:“怪道水月宫总是财源不断,除了暗中培养三刀那样的杀手,连邪兽也敢利用。”
“唔,对了,”锦瑟仿佛忽然想起某事,“你也是被寄予厚望成为可以降伏邪兽的驯兽师。看样子,你是辜负了星海宫主的苦心。积压宿年的寒毒,你还吃得消罢?”
“你怎知我身患寒毒?!”小狼儿反问。
锦瑟拿眼瞄了一下朱雀,朱雀会意,虽然有违医师的诚信,仍旧以坚定的口吻说道:“小狼儿,你的寒毒已经十分深重,是被太阴娃娃所伤罢?”
小狼儿的脸色由于震惊而泛起病态的红:“你只消‘望’就能判断的?”
朱雀道:“是你带着皮毛手套让我切脉的时候诊断出的。”
“皮毛手套?”众人一惊。
小狼儿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然而,终究没有辨白什么,只喃喃道:“不错,我没能降伏邪兽太阴娃娃。既然你比我率先做到了,那么我倒很期望看一下太阴娃娃乖巧的模样。”
太阴娃娃乖巧地守在御主身边的样子,不仅仅是小狼儿想看,西风、雪千寻、朱雀、唐非,甚至不曾露面的看客都在默默期许。
不动声色之中,小狼儿的驯兽已经悄然暗涌,无数双各种各样的眼睛,在氤氲雾霭中灼灼放光。锦瑟提起御灵笛,缓缓放在唇边,却、没有吹响。
西风觉察出不妙,提气掠至锦瑟面前,用低得只有锦瑟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锦瑟,你降伏太阴娃娃的事,是吹牛的吧?”
锦瑟嘴唇几乎不动,发出极轻的音节:“没错。”
西风抬手拭了额角的一滴汗:“呃……有没有拿人来做驯兽的驯兽师?既然你这个驯兽师做得如此寒酸,我……我可以做你的驯兽。”
锦瑟幽幽一笑:“耍人的,那是傀儡师。稍后,和你的雪千寻做戏罢!”
西风的脸色一白,咬牙切齿:“锦、瑟……”
锦瑟笑嘻嘻地望她,一如既往地又可恨又邪气的挑衅意味。
西风却静静地握了她的手,轻叹一口气,认真地道:“锦瑟,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不能死。”
笑容凝结在锦瑟漂亮的唇角,她将手从西风那里抽回,淡淡道:“你保护好那几个,太阴娃娃要来了。”
终于响起了空灵高远的笛声。
“不管能否降伏,先招来试试吧。这是惟一可以打败小狼儿的机会!”锦瑟默默想着。
在远处,尽管有些微弱,却十分明确地,传来向着第五魅结界而来的飞掠声。
小狼儿坚守他作为顶级驯兽师的骄傲和风度,在锦瑟的驯兽未曾出现以前,始终没有发起进攻,然而,当太阴山中的十个太阴娃娃,如众星捧月般围住锦瑟之时,小狼儿便终于拿出他的狼笛。
壮观!
西风、雪千寻、锦瑟和唐非早已转移到远处,观望那团杀气汹涌的驯兽大战场,心惊魄动。
邪兽太阴娃娃,竟是清一色的面容纯美的女娃娃!银发如瀑,挂金戴玉――甫一挣脱机关的束缚,它们便寻回宝物将自己盛装打扮,果真是爱美成痴的邪兽。珠光宝气映衬了它们人类般上身的皓白泛青的肌肤,以及蝾螈般□的几欲通透的石绿色骨肉。而太阴娃娃浑身上下最为诡谲的,还当属那双美丽晶莹的大眼睛:眸子如电、金光灼人,而相对人类眼白的部分,却又是可怖的漆黑。
与锦瑟幽远飘渺的御灵笛相抗衡,小狼儿的狼笛声高亢辽远,百余鸟兽,雄风乍起,浩浩荡荡,犹如排浪。
这是小狼儿有史以来,最认真面对的一次战斗,并且,是从决斗刚刚爆发的那一刻就开始严阵以待。但,小狼儿很快认识到朱雀医术的真正水准――曾经被第五魅以琴弦穿破身体大穴的锦瑟,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后,居然就可以保持闪电的速度飞掠!小狼儿操控之下的老虎、野猪、豺狗、毒蛇,甚至猫头鹰和蝙蝠,都无法触碰锦瑟的一分一毫。倘若医师没有登峰造极的修复技能,那么,即便是将自身的所有元气度到伤者体内,也无法达到锦瑟目前的状态。而况,朱雀是靠一己之力,守护了四个重伤的伙伴。
“伊心慈,好个小伊姐姐,从容拒绝刀客尹怒的挑战的你,在天真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如此惊人的才华!”小狼儿不由得把注意力移向朱雀,便在这一瞬间,一个太阴娃娃疾风般从他身边掠过,虽是扑了空,那尖锐的指甲却还是给小狼儿的腰部划开一道口子。
小狼儿微微变色,他知道,此刻的锦瑟一定正在得意。然,锦瑟的状态却出乎了他的意料。锦瑟笛声的基调与方才相比变化不大,而她的行动速度也不比方才缓慢分毫――这就奇怪了!小狼儿的驯兽已然被太阴娃娃杀伤大半,锦瑟何以谨慎至此?
“不对!”小狼儿几乎失口惊呼,他终于明白了:锦瑟不惜损失大量体力为代价,始终保持如此高速的身法,她躲的绝非小狼儿的驯兽,而是、太阴娃娃!
“锦瑟!”小狼儿难掩心中的惊喜,朗声笑道:“驯兽术有四个阶段:安抚、对峙、降伏和御兽,为什么你的笛调始终处在驯兽的最初阶段――安抚?莫非……”
“不必莫,也不必非!我方才就是骗了你,你待如何?”锦瑟笑容邪恶。
“对于吹牛皮的人,我的惩戒素来手下无情!”
“我可不仅仅是吹牛皮!小狼儿,想想你目前的处境罢:对于陌生的驯兽师我,以及屡次降伏失败的驯兽师你,这些小娃娃对谁的敌意更浓烈些呢?跟我赌一次吧!”
原来如此!锦瑟神机妙算、以身犯险,竟是赌的这一层!在张永乐和唐非面前,太阴娃娃毫无疑问选择了张永乐,那么,在小狼儿和锦瑟面前呢?
朱雀屏住呼吸,雪千寻目不转睛,唐非握拳顿足。
西风轻呼一口气,宽慰伙伴:“锦瑟的胜算很大。一旦小狼儿败势定了,战斗结束,我就去把锦瑟拉回来。”话虽如此从容,可是,他人视线之外的那双手心,却涔满了汗珠。
想到发起狂来的太阴娃娃,能把实力仅次于自己的张永乐撕碎,小狼儿的脑海里不禁闪过“死”的念头。没错,如此下去,他有丧命的可能。而锦瑟,则会在他被太阴娃娃撕碎的那一刻,被她忠实的伙伴救走――只要、时间来得及。
锦瑟没有让笛调过早地进入“对峙”阶段,依靠着“镇魂香”对自身的庇护,她只想尽可能长久地安抚这些喜怒无常的邪兽。太阴娃娃对小狼儿已有的宿怨,虽远远不及对张永乐的那么深刻,却足以将这场决斗的天平拨向锦瑟一方。
时间在缓缓流动,令人感到无比的漫长。
小狼儿几乎调动了他所有的驯兽,来抵抗太阴娃娃凌厉的攻势。然而,就在小狼儿逐渐势微的时候,远处蓦然传来悠长凄厉的啸声。接着,天上飞来一个如马驹般大小的白色身影。
“飞、飞、飞狼!!!”唐非第一个大叫起来。
众人一看,那横空飞来的,竟是一只浑身素白的巨狼,而与普通狼类不同的,不仅仅是它超乎寻常庞大的身躯,更是它背后那双耀眼的白翅。
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白狼已经护住浑身是血的小狼儿,展开锋利的獠牙,疯狂撕咬扑上来的太阴娃娃,而它那双灵气逼人的眼眸,则直直盯住锦瑟,迸射出无以复加的怨憎。
白狼出现的那个瞬间,锦瑟犹如冰雪覆体,千算万算,她算不到这场赌博,竟会出现挪移乾坤般的大扭转。
锦瑟苦笑,有些懊恼和落寞地道:“小狼儿,如果说我偶尔会吹吹小牛的话,那么你则实在是谦虚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你究竟在腼腆什么?明明早已降伏了另一种邪兽――天狼,在邪兽之中,它的级别,不亚太阴娃娃。”
小狼儿掩在天狼的翅膀下,只幽幽冷笑,不作回答,那笑声,竟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悲切。
朱雀急促地喘气,因激动而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名为小“狼”儿;“母亲”生病了;眼罩;“皮毛手套”……若干事物瞬间联系在了一起,朱雀头脑之中灵光一闪,惊呼:“天狼不是小狼儿的驯兽,因为小狼儿是它哺育的孩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
西风踉跄后退一步,第一次在伙伴面前张皇失态,犹如失去气力一般喃喃:“那……更糟糕了。一个母亲保护命在旦夕的孩子,那将是怎样的情景?!”
雪千寻忙大声喊道:“南宫前辈,天狼是小狼儿的母亲,它参与战斗的话,不符合一对一的决斗规则!”
话音未落,那只硕大的鹦鹉不知从哪飞出来,落在雪千寻的肩膀上,咯咯道:“以驯兽师的立场,任何动物都被视为降伏的对象,只要那只动物肯受驯兽师的操控,便可作为武器参与战斗。而降伏和操纵的手段,不、做、限、制。”
雪千寻冲口而出:“规则有漏洞!”
鹦鹉还以颜色:“就算是漏洞又如何?漏洞向任何人敞开,有资本的人利用之!”
雪千寻怔住。
四颗心脏顿时停止了跳动。锦瑟!锦瑟!!锦瑟!!!锦瑟――!!!!四种声音在四个人的心中呐喊。
雪千寻深吸一口气,恢复冷静,向三位伙伴问道:“如果我们违反天运论武的规则,将会怎样?”
朱雀道:“意味着我们五个人,要与整个水月宫为敌;而逍遥神教也将遭受整个江湖的唾弃。”
雪千寻轻轻一笑:“仿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脚步已经向战斗场中迈进。
忽然,已经成为行尸的老不死跳到雪千寻面前,僵硬的双臂展开,拦住了她的去路。老不死头顶上插着一炷即将燃尽的香,锦毛鹦鹉在空中盘旋,气势高昂地叫道:“第二场论武:第五魅对雪千寻,开始!”
话音刚落,那点残香尽数燃尽,老不死如木偶般将左足抬起,不知何时,上面已经安插了一炷崭新的计时香。于是,众人不仅见识了江湖笔南宫清有异常人的趣味,更了解到每一场战斗的开始,是取决于一炷香燃尽的时间,而无关前一场战斗是否结束。
雪千寻迈向锦瑟的脚步蓦然顿住。她不可能不停止――作为脚踝瞬间被琴弦穿透了的人。
第三十二章 一曲攻心
“在正式喊出与整个水月宫为敌之前,先来打赢我罢。”
耳畔传来那个已经不算陌生的声音。雪千寻前进的脚步猝然滞住,上身仍在前倾,正要跄倒的时候,西风闪身掠过,将她接住。
疼痛自脚踝迅速蔓延至膝盖,雪千寻的额上霎时渗出细密的汗珠――这就是西风和锦瑟曾经经历的痛苦,不,或许、连其十分之一也不到。
雪千寻微微晃了晃,站稳,感到西风发颤的手指。四目相对,雪千寻苦笑:“抱歉,总让你看到我狼狈而弱小的样子。”说完,把西风推开,弯腰,低低道:“谢你了,第五魅,我正愁抓不住它呢!”
第五魅意识不妙,待要收手时,雪千寻已经牢牢抓住穿透并缠住自己脚踝的琴弦,速度之快,甚至超乎西风的想象。第五魅便要向回拉,而那琴弦却早被拆解开,紧紧攥在雪千寻手中。显然,她不可能放手了。
第五魅一直稀奇雪千寻的怪力,见她一副不抢到手誓不罢休的样子委实感到棘手;然而身为前辈,她曾经被雪千寻夺去一根琴弦,此时正式论武,再不能允许她接二连三地抢了,因此也凝聚真气于双手,奋力夺还。
两根琴弦被绷紧。
雪千寻灵机一动,左手握弦,右手迅速在弦上一划,通过左手力道细微的控制,令琴弦有了微妙的松弛变化,于是那短暂的一轮拨弦,竟蕴含了数十音节。第五魅只觉头脑一漾,些微恍惚,急忙凝神聚气,稳定心神。对面的雪千寻神情之中微露遗憾之色,转瞬即逝。
第五魅注意到对手的情绪,顿有所悟,大喜:“原来你还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惑音和魔音!情急之下,便会失误。我料想,你可能连‘御音’的门都未入,根本算不上个真正的傀儡师。”
雪千寻被她一语说中,心中懊恼,强作冷笑:“那你再让我试一下如何?”
第五魅道:“该我试了!”效雪千寻之法,也在琴弦上拨了一轮。
区区两根琴弦,霎时震开磅礴之音,在空中反复回响,摄人心魄。雪千寻胸腔一阵恶涨,头痛欲裂,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
“瞧,这才是魔音!送给你的‘伤心小调’。”第五魅用戏弄的口吻道,继而偏着目光打量雪千寻,喃喃:“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在你纯美的外表之下,居然隐藏着如此深重的心魔。”
琴弦已定,琴声却还在雪千寻心中萦绕,她勉强支撑站稳,冷冷道:“多谢指教了!”抬起颤抖的手,也要去拨弦。
不料,琴弦的另一端蓦然垂落,却听第五魅笑道:“我这里尚余二十一根琴弦,何必与你决那二弦之音?”
话音未落,琴声乍起。其音潺潺涓涓,呜呜咽咽,声色不响,却似在人心尖上震颤。雪千寻急忙用双手掩耳,然,第五魅的琴声穿越她的头骨直达耳膜,长驱直入,攻陷心府。雪千寻很难阻止那声音对意志的侵袭,悲痛的感觉吞噬整个心灵。大音若稀,大悲无声。雪千寻想哭却哭不出,想叫却不能言,万般困苦压抑于心灵最脆弱的角落,压了再压,终于忍无可忍,“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漆黑一片。立定不能行动。
第五魅趁机欺身上前,修长的手指在雪千寻怀中一探,把她的名简取了出来,道:“我俩实力相距悬殊,你的失败是注定无疑的。呵,虽然太快了点儿。”
说完,第五魅去拉雪千寻手中的两根琴弦。拉不动,于是转而先去取她身后背着的只有一根琴弦的琴。不料雪千寻身形一晃,猛然将那具琴翻转入怀,死死抱住。而手心那两根零散的琴弦也誓不撒手。
第五魅恼了,喝道:“你输了!还要霸着对手的东西?简直像个小孩子!”
第五魅继续抢,雪千寻死抓不放,琴弦勒得她掌心的旧伤口再度裂开,她也不答话,目光空茫无神,不知看向了多么遥远的地方。此时的她,像个顽石雕塑的人像,一动不动、坚不可摧,唯有鲜血自唇角缓缓流下。
第五魅这才发觉,雪千寻已然失去意识,只是,不知道她心底里有着什么样的信念,驱使她无论如何也要霸着那三根琴弦不放手。
西风冲上来,紧紧抱住雪千寻,在她耳边轻声道:“千寻,别人家的东西,我们不稀罕要的。”
雪千寻空洞的眼睛里蓦然流出泪来,却、仍然沉默着,就是不放手。
西风抬眼凝视第五魅,缓缓道:“那么,你放手罢。”
第五魅被西风可怕的眼神惊得心神一震,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松手,转身离去。她夺了雪千寻的名简,却没有要她的命。
给第二场战斗计时的香才刚燃了五分之一,胜负已见分晓。
西风将雪千寻抱到朱雀面前,朱雀看见西风的脸,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西风,从来没有见过心如刀割的魔王。
朱雀顾不得西风,急忙将元气缓缓输入雪千寻体内,短暂的一会儿,朱雀忽然喷出一口血,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反弹回来。
唐非和西风急忙追问,朱雀冷汗如瀑,喃喃道:“雪千寻的七个能量场,居然――全部打开了!”
人有三魂七魄,魂主精神,魄主物质。
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这七魄对应着身体的顶轮、眉心轮、喉轮、心轮、太阳神经丛、脐轮、海底轮七个能量场。习武之人通过修气或修灵,将这些能量场激活,从而得到超越人体限制的力量――武功。随着修炼境界的提升,方可慢慢地将能量场打开。
――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即便是武学禀赋比较高的人,也需要至少七十年的修为,才有可能将七个能量场全部激活,而能够将七个能量场同时打开的,则更在少数。
西风忙将双掌抵在雪千寻背后,缓缓输入灵力,只感到她的体内血气狂涌、经脉纠缠,仿佛地下汹涌的岩浆,雪千寻的表面如此平静,身体里却蕴含着如此可怕而混乱的力量。
西风回首问朱雀:“怎么办?”
朱雀已经冷静,早取出银针,道:“我封住她身体的三百六十一处穴道,你来压制她的十二条经脉,倘若能一鼓作气令她进入假死状态,才能平息那七个暴动的能量场。”
西风问:“假死以后呢?”
朱雀道:“待她魄的力量无法伤害她自己时,我再将她唤醒。”
第二场论武,雪千寻和第五魅的决斗结束得出人意料地快速。
锦瑟在远处,听不见伙伴们说话,又不能时时把目光放在雪千寻身上。那边的战斗结束了,她也只是知道第五魅夺走了雪千寻的名简,但并未杀她,原本正要庆幸,忽又发现西风、朱雀和唐非围住雪千寻,心里又担忧起来。
唐非顾及到锦瑟,站出来,挥舞单臂,叫声朗朗:“雪千寻被第五魅用傀儡术催眠了!小伊姐姐在给她疗伤!她没事,只可惜名简被抢了!”
锦瑟一壁不间断地吹奏御灵笛,一壁想:傀儡术也能催眠么?略一思忖,傀儡术乃御人之术,可以催眠仿佛也在情理之中。她最担心的一场论武终于落幕,心情反而比最初还要放松。
不一刻,雪千寻进入假死状态。西风和唐非舒了一口气,幸亏有朱雀。三个人再度把注意力集中在锦瑟和小狼儿的战斗中。
目下的状况:小狼儿有天狼母亲一位、老虎两只、黑豹三只,另有许多蝙蝠和猫头鹰。十个太阴娃娃多有受伤,却无一个毙命,但,现在它们还不能算是锦瑟的驯兽。
天狼最为憎恨锦瑟,而太阴娃娃则对小狼儿有怨。天狼有心立刻将锦瑟生吞活剥,无奈太阴娃娃也没有放过小狼儿的打算。天狼不停地长啸,谁也不懂它的意思,小狼儿则仿佛充耳不闻,吹奏狼笛,控制残存的驯兽与太阴娃娃做抗。
唐非蹙眉道:“天狼方才飞得何等威武,倘若它驮了小狼儿战斗,太阴娃娃伤不到他们,锦瑟便麻烦大了。”
西风深以为然,又道:“那么天狼的意思,一定正是要求小狼儿跳到它身上。但是,小狼儿却不肯,这是为什么?”
朱雀回忆当时给天狼诊脉的事情,道:“天狼仿佛受了很重很重的内伤,小狼儿知道母亲身体不好,所以才不忍心罢?”
唐非不禁问:“打伤天狼的会是谁呢?”
朱雀思忖道:“恐怕只有天狼自己知道。因为小狼儿仿佛也只以为母亲生病了,却不知它是被人用内力震伤的。”
几个人正在说着话,那天狼仿佛攒了好些力气,忽然狂啸一声,将周围的几个太阴娃娃掀出几丈远,它知道太阴娃娃的身法迅即如电,急忙冲到小狼儿身边,张口咬住他衣服,振翅高飞。
锦瑟心中大叫“糟糕”,太阴娃娃伤不到小狼儿,便会转过头来加害自己,而倘若天狼又从空中攻击下来的话……她一边想一边盯着天狼,然,出乎意料的是,天狼十分紧张地叼着小狼儿飞走了。
逃了?为什么?锦瑟无暇多想这些,现在,她的对手换成太阴娃娃了。
西风提气,便要掠到锦瑟那边相助。
唐非忽然惊叫一声:“雪千寻不见了!小狐狸也没了!”
这一声叫得响亮,连锦瑟也听到,她愣神朝伙伴们这边望的时候,一只太阴娃娃猛然扑了过来,锦瑟躲闪不及,胳膊给划开一道口子。锦瑟只好逃命,被十只太阴娃娃追得狼狈。躲来躲去,竟是越来越远离伙伴。
一面是身处险境的锦瑟,另一面是行踪不明的雪千寻,西风迟疑了。
这时候,锦瑟在远处喊道:“西风,你快去找雪千寻!”
朱雀推了西风一把,道:“我和唐非去助锦瑟。”
西风只能选择其一,向着第五魅消失的方向去找雪千寻。而朱雀和唐非则各执兵器,去追锦瑟。
第三十三章 潜力
雪千寻曾与两位哑婆婆在山顶上与世隔绝十二年,她其实是个没来得及长大的孩子,并且、她的身体里蕴藏着比任何人都恐怖的力量;作为雪千寻的替身,没有人比西风更了解这些。
若干年前,在夙沙氏还是个繁荣的大家族的时候,西风作为族长夙沙行健的独生女儿面世。在她十三岁那年,夙沙堡迎来了第一个为大小姐说亲的媒人――微服南巡的皇帝何其锐。
年轻的帝王手指座下的四名翩翩少年,问夙沙行健:“武林盟主打算选择哪个作为自己的乘龙快婿呢?”
夙沙行健急忙谦恭一礼:“小民惶恐,但凭圣意。
在夙沙世家的历史上,西风――当时的“夙沙千寻”――并不是第一个被皇室选中的人,甚至有年仅七岁便与公主订婚的先人。然而,皇帝亲自登门、排出包括御弟何其雅在内的四名候选人的情况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夙沙行健是真的惶恐了。
当时正是值暮秋,衰草连天,百木枯零。
华盖下的何其锐向夙沙行健微微一笑,伸手一指夙沙堡东方的那座山峰,款款道:“圣琅峰,东临月牙海,南接彼岸丘。暮秋时光,彼岸花都谢了,憾甚。但朕听说圣琅峰上有一种奇树,四季花繁满枝,美轮美奂。不如让这四位少年竞赛,谁第一个登上圣琅峰采下圣琅花送给令媛,则谁为盟主乘龙快婿。”
“这……陛下,圣琅峰中人迹罕至,山路十分险恶……”
“朕知道,”何其锐温和地截断了夙沙行健的话,道,“前朝皇帝下过谕旨,除了夙沙家的人,任何人不准登上圣琅峰。呵,多少年来,神秘的圣琅花可把世人艳羡坏了。”
夙沙行健急忙双膝跪倒,道:“小民绝非那个意思!如今已然改朝换代,那道禁令早破了。”
何其锐亲自扶起夙沙行健:“盟主见外了,朕只是单纯地好奇那圣琅花罢了,希望他们采了来,朕也饱饱眼福。”
四名少年出发的时候,西风也悄然隐退。她当然不是害羞,而是因为父亲对她说了一句:“不要让他们发现她。”
夙沙行健十分有把握:这位“夙沙千寻”会比其他任何人更早登上圣琅峰。然而,他错了。
当西风气喘吁吁地奔至听海阁时,圣琅树只剩下一节树桩。那个每天都藏在深闺的瓷娃娃正抱着一把大扫帚,清理地上零落的琼枝玉瓣。
“千寻!圣琅树呢?”
“我把它丢到海里。”
“……”
“他说他真的好喜欢你,他要摘圣琅花,作为送给你的订婚礼物。”瓷娃娃用冷得泛红的小手一指墙角下面容完好、身体残碎的尸体。
――皇帝的胞弟何其雅,比西风更快登上圣琅峰的十六岁少年,拈着一支美丽绝伦的圣琅花安详地死去。
雪千寻弯下腰,把何其雅手中的圣琅花抽出来,送到西风面前:“整个树上最美丽的一支圣琅花,世界上唯一一支圣琅花,送给你,原谅我拿簪子刺伤你,好么?”
“千寻……你到底在做什么……”
“雪千寻,你在做什么?”
蓦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雪千寻停止在地面划动的树枝,惊异地转过头,却、空无一人。
“别找了,你看不见我的。”是个年轻男子的嗓音,再次从雪千寻的背后传来。
“你是谁?”
“……”对方仿佛笑了一下,呼吸声微微一荡。
“呵,问了你也不能回答。”雪千寻自嘲。
“你在画曲谱?好像遇到了困难。”
雪千寻不理他,却问道:“你是来杀我的么?”
“我是来帮你的。”
“你帮不了我。”
“我现在就能帮你。比如,帮你把未完成的十三象补全。”
“你怎么知道我在研究十三象的曲谱?”雪千寻大吃一惊。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曾经读过的傀儡术之《同泣赋》的曲谱,你记得不全又模糊,所以才自创了《十三象》。”
“你到底是什么人?”雪千寻不自禁地再次问。
男子轻轻一笑:“你明知道我会不告诉你的。并且,与其追究这种小事,倒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第五魅若是知道你来追她,说不定真会下杀手。”
西风找不到雪千寻,却意外地发现了小狐狸,在老不死的头顶上。
老不死出现后,那只口齿伶俐的鹦鹉也很快露了面,脆生生地问西风:“你是不是想做雪千寻的傀儡参与战斗?”
西风道:“你说过,规则的漏洞向任何人开放。”
“我还说,有本领的人利用之。”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雪千寻并非真正的傀儡师,她没有利用这个漏洞的资格。”
“你说她不是她就不是?”西风冷笑。
“不错,我说她是则是,说她不是她则不是。”鹦鹉带着戏谑的口吻,显得格外讽刺而滑稽,扑棱了两下翅膀,又接着道:“修炼暗武系武功的人都需要得到一个有权威的暗武系前辈的承认,才能自称是驯兽师、傀儡师或者尸巫。”
西风若有所悟,道:“看来锦瑟的驯兽师身份,就是你见证的。”
鹦鹉道:“锦瑟是个天才,她刚刚成为驯兽师的时候就很强。倒是她如今的表现,令我有些失望了,除非――她在故意隐藏实力。”
西风轻轻一笑:“有可能。她让我吃惊很多次了。”又道:“雪千寻也是个天才,希望南宫前辈也能成为她升级为傀儡师的见证人。”
“这恐怕很难,方才我见过她,依然很弱。”
西风一惊:“她遇见第五魅了?现在怎样?”
“放心,她还好。我只是提醒她,不要再次一次被第五魅瞬间打得惨败,很丢脸的。所以,她现在应该是在某个角落钻研她的傀儡术吧。”
西风松了一口气,轻轻道:“多谢南宫前辈。”
“西风,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这时候,老不死举起了右手,手心竖着一炷新香,鹦鹉道:“你没时间管别人了。第三场论武开始了。”说完,扑棱翅膀飞走,老不死如木雕一般立在一旁。
身后出现一人。西风知道,那是刀客尹怒。他的杀气瞬间充斥两人所在的空间,一触即发。
西风转过头,那刀锋便迎了上来。虽然面对面,但西风几乎无法看清尹怒的面孔,他的人他的刀全都快得惊人,唐然与他相比简直是杂耍。
“西风,没想到你能轻而易举地杀掉唐然和老不死,可是,你该如何应对他们的师祖和师父呢?……”
一条白虹划破虚空,搅起的风刃掀起一片血光。尹怒急速飞驰的躯干被一道无形的气墙止住,他那张半老的脸扭曲在时空里,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
雪白的冰魄绫绡如盘龙般缩回西风的手中,滴血未沾,西风随手取了尹怒的名简,淡淡道:“先是唐然,继而唐非,接着老不死,最后是你――尹怒,你们四个人的武功系数一脉。也许你觉得你比他们强出百倍,然而对我来说,你和他们,没有任何差别。”
尹怒咬牙切齿,又羞又恨:“我曾亲眼目睹你和唐非的决斗,你杀老不死的那招我也研究出了破解之法,没想到……”
西风弃他而去,并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截血淋淋的东西,喃喃:“不知这条胳膊是否合唐非的意。”
第三十四章 相逢不识
西风抱起银狐,蓦然发现它脖颈上栓了一根海蓝色丝绦,丝绦下面坠了小小一枚玉佩。西风的目光一烁,露出安心的笑意,随即将那丝绦解下,放入袖中,不再追赶雪千寻,却向出发点折回。
借助银狐敏锐的嗅觉,西风奔了很远终于遇见朱雀,而锦瑟和唐非却不在,西风心中一缩,忙问:“锦瑟呢?”
朱雀便要滴出泪来,道:“她将太阴娃娃引走了,目前不知所踪。”
西风忙道:“你们不是追她去么?”语气中不免有些严厉。
朱雀道:“锦瑟和太阴娃娃的速度都极快,我追不上。唐非追了去,也不知现在怎样了……只有我最没用……”
西风自知方才语气过厉,歉意地微微一笑,安慰道:“这样也好,姐姐跟去了我反要担心。只要你完好,我们便有救。”说着,将尹怒的名简送到朱雀面前:“尹怒的名简,你收好。”
朱雀接过来,轻轻一笑,心中的歉意和感激,却都无从表达。她早发现西风手中提的一条断臂以及肩头上的银狐小雪,便问:“你已经杀了尹怒?雪千寻怎样?”
西风道:“尹怒自称是唐然的师祖、老不死的师父,水月宫的杀手大概都是他培养的,所以我便叫他再不能杀人。你看这条右臂,比唐非的怎样?”
朱雀十分惶恐:“你想叫我把断臂给唐非接上么?”
西风听出她的语气,面露失望神色:“不能么?小时候我见过一个人,能将自己的断臂接上。所以想……”
朱雀惊奇万分,道:“怎么可能?不可能!”
西风皱了皱眉,道:“许是我看错了。”
朱雀又低低道:“不,也许医道之中更有高人。只是,我还没有那个本领。”
西风笑道:“真是我记错了也说不定。能将自己的断臂接上已经不可思议,若是能在一天之后接上别人的断臂,则更是天方夜谭了!”说完,随手将断臂扔到山坳中,“这件事也不要对唐非说,免得他更加失落。”
尹怒的断臂,跳跳跃跃,一直滚到山坳底部。忽然一群皮毛如雪的猛兽扑上来,瞬间将那断臂吃得寸骨不存,而上面的西风和朱雀却浑然不觉。
朱雀又问:“雪千寻现在哪里?”
西风摇了摇头,低低道:“不知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她现在正与青龙护法在一起。”
朱雀脸颊飞上红晕,失口呼道:“他在水月宫?!”
据朱雀所知,东方护法青龙是逍遥神教唯一的暗士,几年前,他接受探查水月宫的任务,便一直在外极少返回逍遥宫,即便他曾经在帝都出现,朱雀也没有再见过他。
西风将银狐送到朱雀怀中,道:“让它带你去找锦瑟和唐非,你要保重。”
朱雀道:“那你呢?”
西风道:“时间过去很久了,第四炷香也该点燃了。”
话音未落,那只熟悉的鹦鹉如期而至,“香案”老不死的右脚高高抬起,新香已经点燃。
西风预感此役与其他不同,恐怕打斗之中误伤了朱雀,于是再嘱咐了一句:“务必小心。”随即提气一跃,向另一个方向掠走,同时,不知从何处忽然飞出一个灰影,以不亚西风的速度,追她而去。
雪千寻将三根琴弦装好,余出的长度绕至琴头之上。那个看不见身影的人不由得轻轻一笑,道:“只有三根弦,如何弹出广泛的音域?”
雪千寻笑道:“只要设计合理、技巧精湛,便是单弦也能走出万千气象。”
男子道:“你的十三象已经完整,要去找第五魅么?”
雪千寻道:“当然,我要夺回自己的和她的名简。”
男子噗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
“我劝你,最好不要去追第五魅。真的,会死。”
雪千寻懊恼,道:“你是专程来戏弄我、挖苦我的么?”
“雪千寻,你的坏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方才是谁耐心地教你傀儡术呢?”
雪千寻感到尴尬而羞惭,喃喃道:“耐心?明明是张口一个笨蛋,闭口一个傻瓜,我的自信心都被你打击了。”
“严师方能出高徒。况且,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情急之下才对你格外严厉。”
“唔?你要死了么?”雪千寻脱口问道,对方学识渊博、武道登峰造极,因此她猜想他年纪不小。
那个人轻轻笑了笑:“那倒不是,目前我还很健壮,无人下毒的话,再活七八十年都不成问题。”
“很年轻?”
“和你差不多。”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帮助弱小病残,乃是侠义之举。”
雪千寻想把这个人的嘴塞上。
那人又道:“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跟第五魅硬拼,现在你连她的傀儡都未见到,根本想象不到她究竟有多强。若是你开口请求,我会把你送到伙伴身边。”
“你看不起人!”
那人又笑了,道:“第五魅怎么说也是个傀儡师,有琴在手的她,恐怕连你们的大祭司也要头疼呢。虽然这位大姐多少有些傻气,会骄傲和轻敌,可是,你别指望还会有与她近身战斗的机会,再傻的人,也看出你的一身蛮力了。”
雪千寻呼着粗气,心中十分不畅,冷哼道:“你讲话的方式真是越来越叫人火大。”
“抱歉,我只是实话实说。”
雪千寻冷静了一下,道:“不错,你说的自有一番道理。”
“有道理你听了便是。冰雪聪明的雪千寻,你素来被疼爱你的人称赞为天才,因此你就真以为自己只要付出一星半点的努力就可以变得很强。可是我要告诉你,这世界上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获得的力量,第五魅能够成为第一流的傀儡师,是下了数十年的苦功。她因此失去了什么,你无法想象;而暗武系武功之所以被称为‘暗武’,你更是一无所知。所以,我教你十三象是一回事,劝你认输是另一回事。”
雪千寻执拗地道:“可是我想要夺回名简。伙伴们都会登上天元峰,我不要一个人留在下面。”
男子温声笑了笑,道:“你还真是钻牛角尖的祖宗。也罢,我给你出一个妙计。”
雪千寻眼睛闪闪发亮,不由道:“你真是神通广大!”
“是啊。”没想到对方无比干脆地承认,他还继续道:“你见到第五魅,脸色千万不要像现在这么难看。她不是彻头彻尾的坏蛋,你跟她好好商量,请她把你的和她自己的名简送给你。反正她是水月宫的人,天元峰已经不算是什么稀罕的圣地了。”
雪千寻刚刚对这个人产生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冷冷道:“你又戏弄我!”
“话未说完,你怎知我戏弄你?听着,见到她时,你一定要心平气和地对她说:阿芷问你,大雨大雪天里,心口还疼不疼?记得添上那件金兰小袄。”
“我为什么要对她说这句话,阿芷又是谁?她反问我怎么办?”
“她不会问阿芷,却会问你是什么人。你便答她:玄蚕丝尽断夙梦,琅峰别客搅玉沙。”
雪千寻还要再问,那个声音急忙道:“没时间,我走了!”声音本已远去,随即忽又响亮起来,追加了一句:“看见第五魅,千万别告状我说她傻。”这次声音变弱,便再没回来。
空中传来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雪千寻抬眼,赫然看见一只硕大的火红色鹦鹉,从自己头顶飞过。紧随鹦鹉的,是一个面如死灰的陌生人,此人显然已死多时,但行动却甚为灵敏,丝毫不慢于鹦鹉,他的右脚背上燃着一点奄奄一息的香,而左手上的一炷新香尚未点燃。
雪千寻不禁想:原来除了碧绿鹦鹉和老不死,江湖笔还有一对通知水月宫竞武者的“助手”。
收拾了瑶琴,雪千寻不敢再耽搁,开始寻找第五魅。她的方法颇为独特,边走边弹琴,琴声铮铮,在冷清清的山石怪树中远远传扬,时不时地还穿插一个清越的叫声:“第五魅――!”
第三十五章 芷魅琴
“玄蚕丝尽断夙梦,琅峰别客搅玉沙。”
第五魅轻抚指下漆黑如墨的弦,喃喃重复着从雪千寻口中念出的句子,重重往事霎时历历在目,却又转眼烟消云散――生命垂危时的邂逅、琼枝玉叶下的结义……第一次相拥而泣、第一次决然背对,以及、那个人第一次打向自己心口的重击……直到后来、她无视那被弃于风中的书信和金兰小袄,转身离去……
多少年的容颜,多少年的纠结,多少年的琴声,多少年的叹息,转瞬,纷纷遥不可及。琴断朱弦,悔之晚矣。
第五魅眼中神色风云际会,百感交集,最后,她凝视雪千寻,缓缓道:“可笑,我居然一直没有想到……明明、那么相似。”
雪千寻知她话中有玄机,只是自己尚不明了,于是试探地问:“现在你终于发现了那些相似之处?”
第五魅望着她的目光含着亲切,温声道:“当然。而且相似的不仅仅是鼻子嘴巴,更多的是那又怪又坏的脾气、不要命的眼神、野兽般的蛮力,以及、艺术上无与伦比的天赋。”
雪千寻有些哭笑不得:我在别人心中竟是这个样子?巧的是,竟然还有一个叫阿芷的人和自己一样。
“那么,阿芷是琴师么?”
第五魅目光一烁:“你怎么还叫她阿芷?”
雪千寻随机应变,道:“也许我不该这么唤她,可是,我的习惯……”
“没大没小没忌讳,这一点和她也像呢。”第五魅展眉浅笑,“还真不愧是她的女儿。”
阿芷的女儿?!雪千寻心中一震,她虽然不知母亲的闺名,可是,那个与她只有过数面之缘的亲人,分明不像第五魅描述的那样,尤其、母亲是位医师,琴艺平之又平,画技更是乏善可陈。
雪千寻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飞快地思考,转瞬,她明白了:阿芷不是别人,正是她父亲的孪生妹妹――夙沙行芷。第五魅是把她当作姑姑的女儿了。
第五魅忽然又道:“你的姓氏是假的。”
雪千寻怕失言,笑而不应,仿佛默认又仿佛不在意。她对自己误导第五魅感到抱歉,可是又迫不得已必须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第五魅自己接着道:“但本名一定就是‘千寻’。呵,他们兄妹的感情果然深厚,连女儿的名字都取的一样。知道么,你应该有一位同日出生的姐妹,她也叫千寻,可惜十四岁那年死了。”
十四岁那年,作为夙沙世家最引人注目的大小姐而死过一次的人,雪千寻知道第五魅指的是谁,不由轻叹道:“屠魔令下,安有完卵?”
第五魅露出欣喜而激动的神色:“你能活下来,真是奇迹。据说……”她把声音压得极低,继续道:“皇上下令抹杀夙沙世家,暗地中,连夙沙氏已经出嫁的女儿和外孙也不放过。有着夙沙氏血统的所有人口,甚至在胎儿时期,就被皇家秘密监视了。所以,我以为阿芷的孩子也死了,可是,你究竟怎么逃出生天的?”
雪千寻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只道:“说来话长。况且,那时候我还小,惊吓之余,许多事情记不清了。”
第五魅轻轻一笑:“苦命的孩子。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必是你爹爹厉害。那个姓玉的,算他配得上阿芷。”
雪千寻心里道:原来姑父姓玉。
“玉千寻……玉千寻?”第五魅试着唤雪千寻的“真名”。
雪千寻回过神来,忙应道:“是,魅姨。”歉意地一笑,“多少年没人唤这个名字了,我很不习惯。”却在心里道:我姑且做一回玉千寻罢。
第五魅和蔼地笑笑,把自己的琴送到雪千寻面前,道:“虽然迟了许多年,可是今天它终于物归原主了。”
雪千寻一怔,不敢接:“魅姨,这琴不是我的。”
第五魅脸颊微红,道:“我是问心有愧的人,曾经贪婪地想要抓住更多东西――武力、财富、荣耀和真心,结果却因此丧失了更珍贵的代价。错误犯得越重,承认的勇气就越少,该赎的罪也越多。我已经逃避了太多年,倘若到死也不悔改,就完全不配拥有过阿芷这样的好朋友了。”说完,硬把琴塞到雪千寻怀中。
雪千寻指尖不经意扫过二十一根琴弦,顿时发出琅琅之音,不禁道:“普通瑶琴只有七根琴弦,而这具琴,加上我先前抢您的三根,共计二十四根琴弦。仿佛有些弦音是重复的,莫非这琴是为二人合奏而设计?”
第五魅神色一震,眼眶湿润,道:“你果然聪明绝顶,可惜我就愚钝至极,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这琴是阿芷一手所制,尚未完成的时候她就给它取了名字,叫做芷魅琴。当时我赌气,问她:‘干吗不叫玉沙琴?’她便笑眯眯地反复念:‘芷魅琴、芷魅琴……’”
雪千寻道:“芷魅与姊妹音近呢。”
第五魅已经潸然泪下。
雪千寻不敢做声,默默抚摸芷魅琴,发觉此琴虽然修长,重量却十分轻巧,琴身晶莹如翠,温润如玉,琴底隐隐现出一圈圈墨绿的细纹。雪千寻诧异,不禁低呼:“年轮?这好像是圣琅木!”
第五魅拭泪,问道:“怎么、你认得圣琅树?”
雪千寻只得承认,第五魅并未惊异,却继续问:“那你认得这琴弦么?”
雪千寻望着那漆黑如墨的二十四根琴弦,摇头。
第五魅道:“这是玄蚕丝和蓝田玉绞成。”
雪千寻惊道:“玄蚕丝?北冥织娘养的五种神蚕之一!”
第五魅微感诧异:“你知道北冥织娘?”
雪千寻道:“北冥织娘和雷震岛炼金士莫惜金,是齐名天下的两位兵器师,织娘养了五种神蚕:吐白丝的雪蚕,吐黄丝的金蚕,吐蓝丝的海蚕,吐红丝的赤蚕以及吐黑丝的玄蚕。这其中,属玄蚕最为珍贵。而以五者之末的雪蚕丝和冰魄织成的冰魄绫绡,在兵器谱上就足以排进前五了。”
第五魅有些自豪地道:“并非兵器师的夙沙行芷制作的芷魅琴却排名第三。”顿了顿,又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雪千寻道:“都是从锦瑟那里听来的。”
第五魅神色微变,道:“对了,你对锦瑟的了解有多少?”
雪千寻道:“虽然朝夕相处两年多,可是……”
“可是你根本就不了解她!”第五魅接口。
雪千寻立刻道:“每个人都有不可与他人言说的秘密,这并不能阻碍她成为我们最重要的朋友。”
第五魅苦笑一声,道:“出身未知,来路不明;十五岁就名载《江湖笔记》的天才驯兽师;仿佛可以洞悉一切天机的含笑的双眼;每次战斗都仿佛竭尽全力,但其实是坚决不流露多余一分的能力……千寻,就算说了会令你不快,我也要提醒你:锦瑟这个人你要有所防备。西风的强大显而易见,锦瑟的强大却深不可测,她们两人若是较量起来,胜败实难预料。”
雪千寻激动地反问:“为什么她们两个要较量?西风和锦瑟永远都是并肩作战,怎么可能有对决的时候?”
第五魅沉吟片刻,终于道:“因为……锦瑟望着西风的眼神,就像是面对命中最强劲的对手的眼神。”
雪千寻压抑着极度的不悦,冷声道:“魅姨才见过我们几次面,又怎知锦瑟望着西风的眼神,更多的是面对命中注定的同伴的眼神?”
第五魅叹了口气,道:“早知道你不会相信。不过,关于锦瑟的看法,并非出自我的观点。我只是转达而已。”
“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雪千寻忙问,话出了口,则出于直觉,立刻醒悟道:“我明白了。是那个看不见身影的讨厌鬼,自以为是的家伙。”
“抱歉……”第五魅歉意地摇了摇头,表示无法相告,却问:“可是,我更不知道你遇见的又是谁?”
雪千寻望着第五魅,忽然道:“魅姨,你知道那个家伙怎么说你么?”这时候,雪千寻只想知道那个无影人是谁,不由得不择手段地引第五魅说漏嘴。
第五魅忙问:“他认识我?并且和我有仇?”
雪千寻便要道:“他说:‘这位大姐多少有些傻气’!”
――说不定,第五魅听了这句话就会想到某人曾经如此说过,甚至一怒之下将那个人的名字脱口而出。
然,话到口边,雪千寻终于冷静下来。第五魅之所以误认她为夙沙行芷的女儿并且化敌为友,完全是因为那个无影人教给她的几句话。倘若自己说漏了嘴,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雪千寻换了口吻,道:“一定是你们水月宫某个不得志的臭老头,鬼鬼祟祟不知躲在哪里,装作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跟我说,‘第五魅打不过病小孩小狼儿,小丫头力气大,去把她打败吧!’”
“臭老头?”第五魅一脸困惑,随即释然笑道:“水月宫人数众多,我一时也想不出那个人是谁。不过,他说的倒是事实,我的确不是小狼儿的对手。”
雪千寻诧异道:“可是傀儡术比驯兽术更高级,您又比小狼儿年长,而且、小狼儿还病怏怏的……”
第五魅道:“你可不要在他面前说他病怏怏,更不能说他病小孩。认真起来的小狼儿,十分恐怖。另外,武功派系不同,其强弱的确有些高低之分,可是重点还要看使用那种武功的人是谁。全力以赴的我也很难打赢好整以暇的小狼儿呢。”
雪千寻心中发冷,不禁喃喃:“可是魅姨曾经轻易地将锦瑟缚在琴弦上啊……”
第五魅知道她担心锦瑟,宽慰道:“那时是我、钟鬼、姹紫嫣红姐妹三方联手,又是攻其不备、又兼地利之宜。身为驯兽师的锦瑟不但没有一个攻击型驯兽在身边,反而还要保护你。再强大的人,一旦有了必须保护的对象,也会变得漏洞百出。”
“是啊,她和西风一样,总是在保护我。”雪千寻仿佛自言自语,眼底浮上坚定的笑意,“所以,不论锦瑟隐藏了多少秘密和实力,我都坚信她对我们的友情――不参一丝杂质。”
第五魅微微一怔,她本该受托提醒雪千寻提高对锦瑟的警惕,不料最后却令她更加信任锦瑟,想到这,她却并不再劝雪千寻,反而道:“如果你决定把一个人当作好朋友,就永远信任她吧。我很懊悔自己曾经想得太多太复杂,念念不忘自己对朋友付出的那些情义,唯恐对方负了自己,结果,反倒是自己成了背叛者。其实,我们都无法左右他人的真心,即便傀儡术也不能,所以,莫不如简简单单地守护好自己的真心,坚持坦诚待人,这样,就算最后被对方辜负了,自己至少得到了问心无愧。”
雪千寻听了这番话,欢喜而安心,郑重道:“起初我的确怀疑过、提防过,甚至拒她千里,可是,既然我早已经认定了锦瑟为我的朋友,就会一辈子坚守这份情义。除非她不要我,我永远不先负于人!”
第五魅爱惜地望着雪千寻,道:“千寻,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你和她那么像啊。”
雪千寻心中好笑:“那是与我血缘最近的姑姑,岂有不像之理?”接着迟疑了一下,低低道:“魅姨,请恕我得寸进尺……”
第五魅恍然大悟,忙道:“你要名简是不是?理所当然要给你的!”说着,把自己的和雪千寻的名简,一并送到她手中。
雪千寻面红耳赤,低低嗫嚅道:“我没本领,运气却好得出奇。这真是丢脸。可是,我想和他们一起登上天元峰,只得厚脸皮地接受您赠与的名简,但是,芷魅琴我不要!”
起初是两人抢夺琴弦,各不相让,这时候又互推芷魅琴,两厢赤诚。
最后第五魅急了,把芷魅琴放于地下,飞身便逃,丢下一句:“你若不要,就由它烂在野地里罢!”
雪千寻抱起芷魅琴便要去追,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头顶,笑道:“大头虾,还在这浪费时间呢?第五场对决都结束了!”
“你叫谁大头虾?”雪千寻愤然转身,可是,她看不见那个说话的人,怔了一瞬,猛然醒悟:“唐非是输是赢?锦瑟和西风又怎么样了?”再也没空理会无影人,拔脚向原路飞掠。
第三十六章 各一方
在雪千寻得到芷魅琴之前――
当那个溅血的身体垂直坠入黑渊的时候,朱雀怔在断情崖对面。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犹如经过就无法挽留的往事。曾经的清狂少年已然长大,一如既往的是他举手投足的从容,去而不返的却是眼角眉梢的慈悲。
年轻的男子吹落名简上的血珠,赤铜中间透出矫劲的“唐非”二字,他望着它们微微挑起了唇角,一抖腕,将名简上的丝绦缠在指间,全然无视深渊对面泪水盈眶的熟悉脸孔。
“站住!”当战胜的男子转身要走的时候,朱雀终于喝出口,震惊、愤怒和悲伤充塞咽喉,语调之中带着难以自抑的颤音,“或多或少的,你总该解释点什么吧?”
对方飒然转身,话音平静:“第五场对决,一回合定胜负,唐非因指剑穿心而死,尸堕渊底。解释完了。”
朱雀道:“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他的眉梢一扬,提气,飘然飞过十几丈远的深渊,落在朱雀身边,携来清风一漾。朱雀的心随那清风砰然一跳。
当年临别时,他只比她高出两三寸,如今她竟只到他下颌。
“伊心慈,你已经成为南方护法了么?”他随意问了一句,自顾自地用衣袖擦拭左臂流血的伤口,仿佛并不期待什么回答,从他的神色中也看不出任何敌意或者善意。
朱雀瞥了一眼他的左臂,刀口又深又长,是唐非的兵刃所特有的形状。
“告诉我,你究竟是水月宫的楼外楼,还是逍遥神教的东方护法青龙?”朱雀把目光转移到他淡漠的脸庞,眼圈红润。
他轻轻笑了笑,转过脸来玩味朱雀复杂的目光,道:“楼外楼也好,青龙也罢,代号而已。不过,若论先后顺序,我先是――楼外楼。”
一旦确切证实了自己的预料,朱雀反而沉静下来,凄然冷笑:“睫在眼前长不见。想不到潜伏在逍遥神教最大的暗士,是你。”
楼外楼置之一笑,神态温雅,一如从前。
朱雀不甘,追问了一句:“从今以后就是敌人了么?”
楼外楼微微启了启唇,缓缓道:“请学着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悠然抬起右臂,中指对准了朱雀的眉心,距离不足一寸,“如果你现在不逃的话,下个瞬间这里会多出一个什么?”
――当然是尸体!
朱雀只字未言,转身飞奔。
她不知道楼外楼会不会穷追不舍,只能竭尽全力地逃命,是识时务也好,是贪生怕死也罢,她不要做揣着关系同伴安危的重大秘密就死去的罪人。
楼外楼追了朱雀一程,足下逐渐放缓,最后竟被朱雀逃出很远。隔了重重树林,楼外楼望着朱雀跌跌撞撞的小小背影,不禁莞尔,喃喃:“好罢,不吓唬你。必是又哭了。”
朱雀的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最初结识青龙的时候她就哭了。至今还记得清狂不苟言笑的青龙,慌慌张张跑去向大祭司西风求救的样子:“西风!那个新来的大眼睛医师忽然哭起来,请你快去哄哄她……不清楚,我不过是说她给人下针的时候,手腕抖个不住,看得人眼花……”
滚烫的泪水落在银狐小雪的头顶,引它仰头来看。人与小兽,四目相对,朱雀蓦然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小雪,我一定是个废物!大家都在跟对手拼命,只有拒绝挑战的我在东游西荡。每个同伴都竭力保全我这个医师,可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唐非被杀死!”
银狐善解人意地蹭朱雀的脸颊,仿佛为了给她拭泪。朱雀哭了一阵,强自冷静下来,抬首四顾,见杳无人迹,方从衣带里取出一片裹药的纸,用银针刺破手指,蘸着鲜血在上面写下:“楼外楼是青龙。午时三刻,唐非战死,身堕断情崖。”她将纸条卷好,用细线栓在银狐脖子上,末端埋入长毛之中。苍苍穹庐,茫茫山野,皆是水月宫的天地。朱雀想,一旦自己遭遇不测,凭着敏锐的嗅觉和锦瑟对它的训练,银狐小雪总会找到其他人的。
雪千寻经过无影人的点拨,意识到此时不是追逐第五魅的时候,立刻抱了芷魅琴找寻伙伴。她对途中的景物毫无印象,可是感觉中自有一股潜在意识,引导她从缤纷复杂的岔路中选择正确的方向。雪千寻感到十分诧异,于是一路奔跑,一路追思,竟猝然发觉了自己的一段记忆空白――仲裁人南宫清的香火恰好成为测时的参考,雪千寻看到火红鹦鹉的时候,持香行尸的左手上正要点燃一支香火,而其头顶、双脚背和右手心又都有燃尽的香灰。可见那是第五场对决开始的信号。而无影人帮助她完善十三象的时间也很短暂。
雪千寻揣测自己丢失的记忆,大约为一炷香多些的时间。正是那段时间,雪千寻从昏厥中转醒,并且到了追击第五魅的途中。是谁把她带到那里?那个人怎么知道她誓要夺回名简的信念?――是无影人?抑或、根本就是她自己的行为!雪千寻正在百思不得其解,遥遥望见水汽蒸腾的地界,是第五魅结界,然而锦瑟与小狼儿对决的战场早已经人去地空,连朱雀的药箱也被带走了。
望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和残酷的兽尸,满目狼藉,雪千寻心中痛楚,只是无暇感伤,立即盘膝坐地,调弦弹曲。那是她在春江院自谱的一支,锦瑟再熟悉不过,西风和朱雀也认得,她们若是听到必然会回复她以讯号。曲调的节奏十分急促,芷魅琴独特的音色悠远传扬,仿佛殷切的召唤。然而一曲终了,八方没有一丝回应,寂静得只能听到温泉汩汩的水声。指端犹能感到琴弦的余震,抱琴的人孑然独立,仰望空茫的苍穹,霎时间,冷凄凄的孤意侵没全身。
在哪里?伙伴们都在哪里?明明是好好的五个人,怎么就忽然只剩下孤单单的一个?
“如果小雪在就好了……”雪千寻不禁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然而,正想着,远处蓦然传来小兽“咻咻”的叫声。
“小、雪?!”雪千寻喜出望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目,“对啊,它也认得琴声!”
小雪望见雪千寻同样异常兴奋,迫不及待跳入雪千寻怀中,却蹭了她一袖的血。雪千寻由大喜转为大惊,接着便发现小雪后腿颇为严重的伤,惊讶落实为忧虑。
幸而朱雀料事周全,早将金创、解毒等几味常用药物分给伙伴自带,以备不时之需。雪千寻处理银狐伤口的时候发现藏在它长毛之中的纸条,急忙展开,赫然看到“唐非战死”的消息,悲痛不已。她忍着不哭,平静地对小雪道:“带我去找朱雀。”她记得朱雀的笔迹。
雪千寻抱着芷魅琴和小雪,一路飞驰,到得岔路口才放小雪下来选择方向。不一刻,抵达一处深壑旁,小雪向着壑底长长哀鸣。雪千寻驻足俯视,只见这条沟壑越到深处越为狭窄,两壁植物芸芸夹生,盖了壑底,不知它究竟有多深。
雪千寻有不好的预感,心中发冷,颤声问小雪:“朱雀在这下面?”
银狐回以“咻咻”。
雪千寻一阵惶恐,冷静了心神,深吸一口气,向壑底大声呼唤:“朱雀――!朱雀――!……伊心慈――!……”
没有回应。雪千寻的心跳成兔子,索性将芷魅琴缚在背后,并把受伤的小雪托在肩上,手扶藤蔓,脚探树根,沿壑壁小心翼翼地爬下。
随着方位的下移,小雪越发强烈地发出不安的呜鸣,浑身颤栗。雪千寻不禁心生恐惧,不知道朱雀是否安全,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算不算自投罗网。一壁胡思乱想,一壁又下移了十几丈,蓦然听到密丛下面重叠的兽鸣,或许那些敏锐的未知野兽更早地察觉了她的存在。兽叫陡然上升,雪千寻急忙找寻隐蔽之处,然而只是一个瞬间,壑底的密林蓦然分开,腾地飞起一片白色的野兽,来势狂野。雪千寻刚刚辨清它们是七八只未成年的天狼的时候,它们便以雷霆之势超雪千寻涌了过来,杀意汹汹。
雪千寻惊得一脸苍白,抱紧小雪,自己也拼命往草丛里藏――像个无力招架的鸵鸟。双手疏忽了,足下便也失了稳定,“噌”地一下,沿着陡峭的沟壁滑落下去。
“便这样死去么?”雪千寻紧闭着双眼自问,没了重心的身体空荡荡的,耳边天狼的齐鸣越发响亮。
――忽然闻到淡淡的香。奇异的香,独一无二的香,似曾相识的香。
那淡淡的清香将雪千寻笼罩,失重的身体忽然有了依托――温暖且温柔的支撑。
“小狼崽子,怎么被你的同类吓得这般狼狈?”
雪千寻望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心比身体飞翔得更加飘扬,说不清那是惊喜、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她的泪水忽然涌出来,喃喃:“锦瑟……”
第三十七章 同调之舞(上)
“锦瑟……”雪千寻轻轻的声音飘进锦瑟耳中,是她在她面前,久违的依赖。
上不及天,下不及地。锦瑟一手揽住雪千寻,另一只手抓住从她背上滑落的芷魅琴,双足立在自岩缝里长出的树木上,悠悠起伏。
锦瑟温和含笑的目光覆过来:“你还好么?”
雪千寻道:“我很好,可是他们不好……你呢?”她的指尖伸向锦瑟脸颊的一道伤痕,却迟疑地顿在半空里。
锦瑟淡淡一笑,索性偏过脸去,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方道:“我也很好。”她注意到银狐腿部的伤和第五魅的琴,心中尚存许多疑问――雪千寻居然赢了第五魅?西风、朱雀、唐非他们都在哪里……方要出口,八只天狼已近在咫尺了,巨翅掀动气流,呼剌剌地响。
“小狼儿在附近?”雪千寻先已问出。
锦瑟反手推了她一把,道:“你先上去。”
卡擦一声响,两人脚下的枝桠应声折断。雪千寻飞身直上,锦瑟则在反冲力的作用下坠落,迅速没入深壑下的植物丛中。天狼穷追不舍,鱼贯俯冲,顷刻尽数灌入,不见踪影。被打烂的枝叶漾起几轮“浪花”,很快归于平静。
雪千寻惊慌失措,隔了数十丈距离,大声呼喊锦瑟的名字。而正在这时,锦瑟的笛声自茂密丛林中幽幽升起,轻灵、激越,节奏分明,是一种不同以往的全新气象。
“哗啦”,植物被撞开一团绿的锦簇!
先是第一条――
玲珑有致的身,修长的蝾螈似的尾;皓发如银,迎风飞扬;面容精美,眸子泛金。那个太阴娃娃在空中舞蹈,恰似跃出碧绿江河的美丽人鱼,惊艳夺目。
旋即接二连三,太阴娃娃在空中划出道道完美的弧线,雪千寻在遥远的高处一一数着:“一、二、三……九――怎么少了一个?”雪千寻脑海中闪过一念。
太阴娃娃纷纷舒展玉臂,轻易抓住垂入壑底的藤蔓,它们姿态轻盈,动作灵敏,双足生了吸盘,最适宜攀岩,因此,这些少女面孔的邪兽,动作竟比轻功卓绝的武者更加迅疾。
雪千寻记得太阴娃娃厉害而残忍,下意识地想藏,忽地想到锦瑟还在丛林下,无法放心,遂壮了胆子直面急窜而上的太阴娃娃。
“倘若锦瑟降伏了这些邪兽,它们一定不会伤害我。要是锦瑟驯兽失败,她也凶多吉少,我当然要助她、陪她。”
傀儡术十三象是以人的意识为攻击对象,雪千寻想,对于智慧不亚人类的邪兽必然也是有效的。伤痕未复的双手经轻轻覆在琴弦上,雪千寻全神贯注,表情决绝。然而,她刚刚完成的十三象却再一次未能派上用场。
笛声陡然一顿,九个太阴娃娃不约而同停在半壁腰,如莲花般聚拢于某处,九双纤美的手同时攥成拳头,一齐朝那坚硬的石壁猛击。
“咝……”雪千寻不由得闭紧眼睛,感觉自己的双手也疼了,却不知她自己以拳击钟和素手夺弦时,看在某人眼中又是何等的揪心。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碎石迸溅,峭壁上面露出一个洞。雪千寻趴在高出,倾出上半身看不见洞内,十分焦急。
这时候,已经不算陌生的尖锐的狼笛骤然响起,割破锦瑟御灵笛的轻灵。
雪千寻恍然大悟:“洞里躲着小狼儿。”正思忖着,忽见一大团蝙蝠自洞口冒出,狼笛声便从那团“黑云”中心传出。双重的笛声、蝙蝠扑扇翅膀之声、太阴娃娃啾啾激鸣之声,顿时混成一片。
堪堪躲过太阴娃娃的围攻,蝙蝠群在空中变幻形状,小狼儿的身姿渐渐露出来,“黑云”聚集在他脚下,缓缓浮动。小狼儿衣上血渍斑斑,有些狼狈,然而眉目之间的病容业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大哀尽头的凌厉杀气。
第三十七章 同调之舞(中)
小狼儿向四野瞥了一周,没有发现锦瑟的身影,御灵笛的声音幻化莫测,两面狭长壑壁,回音幽幽,辨不出笛声来源的准确方向。小狼儿只好唤出八只小天狼,它们仿佛也一无所获。锦瑟的笛声不断,她的人却凭空消失了。小狼儿恨恨叹了一声,仰头,赫然发现雪千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她在?”小狼儿唇角微挑,笛声忽然一震,驾蝙蝠群,青云直上。
雪千寻大惊,心里道:“你上来找我干什么?”十指微颤,慌乱地认弦。
徘徊在壑底的八只天狼腾然而起,簇拥着小狼儿飞上来。太阴娃娃挂在岩壁,碰他们不着。
正在这时,一只乌雕托了一袭黑裳的妖娆女郎雄风乍起,奋起直追,犹如惊鸿照影,游龙俯空。小狼儿作势攻击雪千寻,果然将锦瑟引出来,因此他便停驻在半空中。雪千寻也收了手,天元论武的规则是一对一,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违背规则的。
雪千寻看见锦瑟安然无恙,安心许多,只是有些惊奇那只巨大的飞鸟:“西风的乌雅!……现在,它居然出现它的御主身边……”
先前,五人穿过中空的寄生树,进入通往水月宫的地下隧道。因那入口狭小,体态庞大的巨雕乌雅被隔在树外。雪千寻没想到此时此刻,它竟会在这里出现。
在疾驰而下的风中,锦瑟悠然道:“敌不过便逃,小狼儿深谙兵法之妙呢。”话音刚落,便已追上了他。乌雅的飞行速度,委实令小狼儿惊叹。
在空中面对相隔仅有几丈的锦瑟,小狼儿对她的嘲讽嗤之以鼻,冷冷道:“藏头缩尾,避重就轻,你可是乌龟老怪的高徒?”
锦瑟置之一笑,道:“试探、对峙和追追躲躲,这些都令人厌烦了。从现在起,一决胜负吧。”说着,忽然向高空抛出一个青色的金属牌,朗声道:“有本领来抢!”
见是锦瑟的名简,小狼儿大喜,他要让她因为过分的自信和骄傲后悔莫及――她以为小狼儿会亲自到她身边抢夺名简么?
狼笛催使蝙蝠群中最壮硕、敏捷的一只,如一道黑色闪电,倏地穿过那片金属,随即急转而归。小狼儿飞身跃到一只小天狼的后背,迎上去接了东西便立刻远离锦瑟而去。
――他可不想恋战。
锦瑟嫣然含笑,竟不追小狼儿,脚踏乌雅,悄然在九个太阴娃娃身边一掠,转瞬的功夫,她与乌雅又回到空中原来的位置,望着小狼儿的背影,悠闲地掰手指:“一、二、三……”
“四”尚未出口,小狼儿果然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返回,面白如雪。
锦瑟击掌轻笑:“好快的身手。那块铜板打赏你了。”
这一天,小狼儿总有些忧郁并且格外容易生气,白面倏地转红,懊恼地将铜板摔下百丈深沟,咬牙切齿:“可恶!用假名简骗我!”
锦瑟道:“我虽叫你来抢,可几时说那就是名简了?”
小狼儿呼着粗气,沉默不语。簇拥在他周围的八只小天狼和蝙蝠群纷乱地拍打翅膀,仿佛也感染了小狼儿烦躁的情绪。
时间在流逝。双方都没有贸然行动。
小狼儿很快意识到自己情绪的不稳定将给这场对决带来怎样的影响,原来不知不觉地,他又中了锦瑟的计谋。然,潜伏在这山野之中数以万计的蛇虫鸟兽,毕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锦瑟作为外来驯兽师,本该处于不利之境。
小狼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岩壁上被太阴娃娃砸开的洞口,那里有他最大的牵挂和顾虑。
雪千寻注意到这一点,忙提醒锦瑟:“大天狼一定埋伏在洞内,锦瑟小心!”
锦瑟微微一惊,转而恍然大悟,回首面向雪千寻,温和地笑了笑:“好,我知道了。”转回脸时,自顾自地低声呢喃:“呵,一惊一乍的表情,倒是有趣。”
在锦瑟引走太阴娃娃的途中,唐非曾经追上来。因此,锦瑟那时就听说了天狼母亲可能身受颇为严重的内伤。但这些雪千寻并不知晓,朱雀道出这种推断的时候,她还处于昏迷之中。
雪千寻的提醒并未引起锦瑟许多警惕,她的态度仿佛是无所谓的,相反,小狼儿却流露出明显的焦虑之色。雪千寻默默看在眼里,感到十分困惑。
小狼儿终于率先发起攻势――毫无征兆的速攻。他用指甲在银制的狼笛上细密地弹了一阵,狭长两壁的石缝、草丛中,乍然涌出数不尽的蛇鼠小兽,潮汐般从四面八方漫过来,迅速包围岩壁上的九只太阴娃娃。锦瑟一诧的功夫,除了小狼儿脚下的七只天狼如暴风一般冲上去。
“你要的一决胜负来了!”小狼儿喝道。
锦瑟回敬道:“你可不要太吃惊。”话音未落,原本贴于岩壁的九只太阴娃娃忽然腾空而起――
“什么?”小狼儿失口惊呼,他生于此地长于此地,观察太阴娃娃十几年,它们哪曾凌空飞翔过?然而目下亲眼所见,那九只太阴娃娃的确是如鱼儿畅游大海一般在空中任意徜徉。当然,它们也能轻易“飞”到小狼儿身边。
狼笛锐响,小狼儿急忙唤回天狼。太阴娃娃是天生的攻击手,体态壮大的天狼却并非精于此道。
天狼是级别不输于太阴娃娃的邪兽,然而,只有常年与它们打交道的小狼儿才更了解,两者的差别是什么。正因如此,水月宫宫主星海才会更加期待让太阴娃娃成为小狼儿的武器。
“你过分爱惜自己的武器了吧?”尚不了解天狼属性的锦瑟悠然笑道,她所看到的,是小狼儿对天狼非比寻常的关怀。当然,这亦可解释为:小天狼并非小狼儿的驯兽,而是他的兄弟姐妹。
雪白的狼群听从召唤,勉强闪过太阴娃娃的突袭,小狼儿未等立稳,太阴娃娃却又追上。仿佛有数不清的纤纤玉指迎面而来,他知道,一旦那看似细弱的美指碰到自己的肌肤,将是什么后果。
――那不是他想要的后果!抑郁和冲动一扫而空,骨子里原有的骄傲与好胜心终于被唤醒。
“呜――!!”方才被太阴娃娃击破的洞中忽然传出天狼凄哀的长嘶。那嘶声贯彻人的鼓膜,震得人头脑疼痛。霎时间,天上风云际会,山林万叶飘零。小狼儿与大天狼仿佛有着心电感应,浑身一振,忽然形貌大变,身体弓成弧形,十指成爪,双目放光。他吃惊地望着自己四肢变强的肌肉和缓缓延长的锋利指甲,这种变化来得如此突然,却又仿佛顺理成章,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地变换,说不清是痛苦还是痛快。须臾,小狼儿感到自己的状态终于趋于稳定,浑身热血沸腾,仿佛有无尽的力量在血管中奔腾。
锦瑟和雪千寻不由怔住,太阴娃娃被那股莫名的气息所威慑,纷纷退下,重新附着于岩壁之上。小狼儿伏在邪兽背上,虽然没有生出翅膀与长毛,却俨然是最威风凛凛的――
“天狼?”锦瑟不禁喃喃。难怪南宫清早说小狼儿是天生的驯兽师,由邪兽哺育长大的他,简直可谓半兽之人。
从小狼儿身上散发的狼的霸气几乎可以笼罩一方天空,令与之对立的敌人平生莫名的畏惧。
他就是狼!是万狼之首,亿兽之王!
空中飞翔的所有天狼都换了一副气魄,之前他们只是邪兽,而现在,则是有了精神支柱的强大的天空军团。
“锦瑟,你曾说过,关于降伏邪兽的法门,南宫清的笔记有了新的记载,是吧?”小狼儿的声音有了微妙的变化,令他显得成熟许多岁,微微挑起的唇角露出尖锐的牙齿,有慑人的光。
锦瑟眉尖微微一颤:“嗯,不错……”
关于驯兽术,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的笔记有了新的记载。除了驯兽师先辈们总结的“安抚、对峙、降伏、御兽”四个驯兽境界,针对邪兽,将有另外一重领域。江湖笔曾向锦瑟透露了那重领域中的一个境界,但是,发生在小狼儿身上的事情,显然超出了锦瑟所知的范围。
锦瑟向小狼儿试探道:“驯兽师的二重领域,看来你现在已经领悟了。你应该感觉到这是什么了吧?”
“二重领域?”小狼儿不解地轻轻一笑,“哼,管它叫做什么,总之,我现在的感觉,是非常不错。”
话音未落,所有的天狼忽然振翅狂飞,杀气四溢,向着锦瑟冲击。显然,此时的小狼儿已经不局限于使用狼笛来作为御兽的手段,他的某一个动作、某一次运气、某一个眼神,甚至衣袂的某一点点舞动,都已成为向那支强大的空中战队发出的指令。
乌雅被那股凌厉的杀气慑得失常,双翅一抖,想要落荒而逃。不仅如此,连生性好战的太阴娃娃也有了逃的意识,混乱地在峭壁上奔驰。锦瑟立在乌雅的背上,一个踉跄,仰面坠落。
“锦瑟――!”雪千寻失声呼喊,那一刻,她忘了自己的处境,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
第三十七章 同调之舞(下)
犹记得上一次在空中飞翔的经历。
清凉如水的夜,新鲜冰雪的味,西风在她身侧一同坠落,看也不看她,只顾望天数星辰。后来――
“小狼崽子,你学飞呢?”有人在地上挑了一盏明灯,笑眼望她。当时那人的表情,令人生气也令人安心。且、十分的……好看。
“她好看?――才怪!她可恶的!”雪千寻眉头一蹙,在心里道。见鬼,生死攸关的时候,她的心中仿佛还有另一个意识,在与她争论某人的“好看”与“可恶”。
然,“她的确是好看的……”某个声音在心底坚定地说。
那张好看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雪千寻的心尖一颤,眼前骤然模糊,接着再度分明。对方微笑的双眼,好似月牙弯弯,亦如月光闪亮。
等等!怎么可能越来越近?
尚未来得及思考,雪千寻已经掉进锦瑟漆黑的怀抱,宽阔的衣襟将她裹入墨海,抬眼,她只能看到浮出墨色的一张明若桃花的脸。
“雪千寻,你这样忽然扑过来,好像不太是时候。”她戏弄她,带了邪恶的浅笑。
“我……方才眼睁睁看着一样东西坠落,身体就不由自主被吸下来……”雪千寻解释。
“吓!一样东西?”锦瑟眉头一蹙,冷笑。
两人正说着话,小狼儿的天狼战队呼啸而至。
“不要再被什么‘一样东西’吸引了。下面通联寒髓深渊,不是好玩的。另外,”锦瑟冷漠的声音隐现一抹暖,“你也不轻啊。”
“我很重吗?”雪千寻几乎气急败坏地反驳,身体却已经被锦瑟推出,乌雅适时地掠过,将她接住。
不知从何时起,慌乱的太阴娃娃和乌雅又恢复了冷静。小狼儿能让它们一瞬间错乱,锦瑟便也能让它们一瞬间复原,可是谁都没有注意到锦瑟到底做了什么。
雪千寻伏在乌雅背上,瞬间升上高空。阳光普照,万丈金辉落向深渊,落向一袭墨衣的锦瑟――她似来自暗之国度的使者,冷定、强大,深不可测,反射不回一丝太阳的温暖。然而,在她的周围,却隐隐折射出笔直的、滑动的、纤细的、妖娆的红光,比日光更加令人目眩。
“那是什么?”雪千寻不禁喃喃。
却听小狼儿低声惊呼道:“赤蚕丝?”
雪千寻方忆起,锦瑟曾给她详细讲过北冥织娘培养的五种神蚕的特色。赤蚕丝是其中最为柔韧富有弹性的,极细的一根,便足以拉起百斤重石。
虚空里绽放玉片碰撞的琅锵之音,轻灵优雅且富有节奏。就在那个瞬间,两个太阴娃娃蓦然横空交错,随即飞向对面的崖壁。在它们的交界处,第一个冲过来的天狼霎时停止了翅膀的挥动,鲜血自脖颈流淌,染红了雪白的皮毛。
因此漾起的微风掀开锦瑟的衣袖,露出一段皓腕,翠绿的玉镯上颤动着形状各异的几片小小环佩。光亮的红线自锦瑟的双腕、双肘、双膝、双踝以及后腰,分别延伸至九只太阴娃娃手腕上的银镯,而每个太阴娃娃的银镯上,亦坠着形状、质地各不相同的环佩,发出叮咚的声响,与锦瑟遥相呼应。
一只天狼负伤坠落,另外两只天狼急速下翔,将同类托住。小狼儿则忽然从天狼背上跃起,修长的身姿如流星划破苍穹,锋锐的指甲闪着日的光晕,在锦瑟的瞳仁中映出骇人的影。
锦瑟“悬浮”在半空中,风盈满袖。迷离的墨色在耀耀日光中肆意化开,犹如天上地下最为妖娆的黑郁金香,目空一切、唯我独尊地优雅绽放。
随着如此风华灼灼的舞姿,妖异的幽香自锦瑟身上溢出,温吞吞地弥漫,直至方圆百丈的所有生灵皆为之目眩神迷。那是特别属于锦瑟的异香,也是不同于平日锦瑟的变幻了的味道。
然,这与往日稍显不同的香,却唤起了雪千寻似曾相识的记忆!她的双手紧紧抓住乌雅脖颈上的项圈,仿佛坠入时空河流的漩涡,迷失了方向与自我。
“我的记忆……”雪千寻不自禁地咬住颤抖的手指,低语出一句令她自己都为之震撼的话,“原来不止一段空白么!”
如果说追击第五魅途中丢失的短暂记忆让雪千寻感到困惑,那么此时此刻初露端倪的一段遗落时光,则令雪千寻感到发自肺腑的惶恐――那应该不止是十天半月那么短暂,可能是一年,抑或更长。
雪千寻一瞬不瞬地盯着空中翩然起舞的锦瑟,企图能够抓住失去的某段记忆的线索,同时在心中疯也似的自问:“我是不是早见过她?我是不是早认得她?锦瑟!锦瑟……你究竟是什么人?”
锦瑟的舞是撼天动地的美丽,身似亭亭墨叶,面如盈盈素瓣。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每只太阴娃娃的步调都与锦瑟的舞姿配合得完美无缺,在狭长沟壑的两壁间纵横飞跃、此起彼伏,纤细的赤蚕丝在空中交错,闪耀着美丽的光辉,丝毫不乱。锦瑟以及她的驯兽,仿佛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趋向,都由唯一的意识所支配。她们的节奏,是完全同调的。
小狼儿与他的天狼战队亦心有灵犀,他们并没有因为一只天狼的重伤而丧失斗志,更没有将那无法战斗的同伴抛弃。即便知道面对的恐怕是更为强大的对手,却依然紧跟着小狼儿,信赖他、服从他,与他并肩作战。
雪千寻被乌雅带到高空的安全地带,俯瞰着发生在空中的那一幕惊艳的对决。每一个回合都如电光火石般迅疾,以雪千寻的目力,无法分辨出每一个细节的变化。
山林中的所有生灵都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所震撼,茂密枝叶下处处散发着不安定的悸动。
到最后,大部分天狼都因为负伤而失去战斗的能力,只有小狼儿一个人、与一只最强悍的天狼一起,突破了九只太阴娃娃此消彼长的重重拦截,到达锦瑟的近前。他一只脚踏在天狼背上,指甲滴着淋淋的太阴娃娃的血,双眼射出万兽之王的霸气。与驯兽师锦瑟不同是:他自己才是整个人狼队伍中最强的战斗力。
“锦瑟,当你所有的武器都已无能为力,你能够自己还手么?”瞥了一眼贴在崖壁上的、筋疲力尽的九只太阴娃娃,小狼儿冷笑着缓缓吐出这句话,仿佛他自己体内的能量也已经到达了极限。
锦瑟通过赤蚕丝与九只太阴娃娃联结,但同时,也不得不因此受到约束。她悬在半空,九根丝线的尽头,是勉强才能抓住岩壁的太阴娃娃。它们多已受伤,锦瑟不可以轻易活动四肢,影响它们。
尽管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的悲悯,小狼儿的十指仍是凌厉地抓向锦瑟的双肩――他到底不愿置她于死地,但绝对要让她重伤不起。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锦瑟忽然轻轻挑了挑唇角,揶揄道:“虽然还不自知,但你已经死了。”
小狼儿的手臂停在距离锦瑟肩头一寸的地方,不能动弹。而他的脖子,则被另一双冰冷、滑腻的小手扼住。而方才,他仅仅是看见掠过眼角的一缕银色发丝。
“第……第十只太阴娃娃?”小狼儿震惊地喃喃,滚烫的鲜血沿着锁骨缓缓流下。每一瞬都盯着锦瑟的他,居然没有发现隐藏在她飘逸黑裳下的“杀手锏”。然而,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则是:那只比其他九只都更加娇小的太阴娃娃,其实是所有太阴娃娃的首领。锦瑟降伏了最强的它,便等于降伏了它的属下!
锦瑟伸出手,悠然取出小狼儿的名简,嫣然一笑:“我当然不会亲自还手,而总是会让驯兽去攻击敌人。倒是你,身为一名驯兽师,何以自堕为兽?”
小狼儿眼中兽样的光芒瞬间暗淡,杂糅着失望与释然的复杂意味。第十个太阴娃娃从他肩头悄然滑下,倏地掠回锦瑟身边,乖巧地拥着她的细腰,像纯真烂漫的孩童一般凝视刚刚被它重伤的小狼儿。
“咳……”小狼儿无力地叹了口气,仰面跌到天狼背上,“我没有自堕为兽。我只是无法在人群之中找到可以信赖的同类。”
所有的天狼奋力起飞,守护着小狼儿,一直飞向远方。
春风刮过狭长的深壑,竟有了萧索的意味。
在人们难以察觉的某个角落,刚刚蘸了新墨的笔尖在一张崭新的卷轴上龙飞凤舞:华鼎十一年,春。小狼儿与锦瑟,成为第一代达到驯兽术第二重领域的驯兽师。其境界,分别为“同心”与“同调”。
“同心”与“同调”,这是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在七年前就猜想出的可以驯服邪兽的法门,小狼儿和锦瑟终于证实了它们的可行性。毫无疑问,他们已经成为史上最强的驯兽师。
第三十八章 战败的飚血人〔上〕
终于再次露出天空。午后的阳光撕裂腥甜的血雾,雾散尽,其内只有一个被冰魄绫绡裹得密不透风的“茧”。雪蚕丝织就的冰魄绫绡呈螺旋状散开,随即破“茧”而出的是个同样雪白的美丽女郎。她的兵器滴血不沾,浑圆的血珠顺着波浪般流动的弧线迅速滑行,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飞出末端。
遍地触目的红。
她的手腕轻微一震,将兵器收成一簇。铜质的名简上满是血污,女子白皙的手指捏了一片树叶在其上擦拭,那三个字变得明晰起来――
“屠、魔、人……”她轻声呢喃着这个至今都带着诡谲气息的名字,仿佛依然心存许多疑虑。
蓦地,东南方传来凄厉的狼啸,树叶簌簌作响。女郎抬头,感觉到来自那里的一股风,带着惨烈的气息,接着又是清越的笛声,从容而高傲地压住了狼歇斯底里的啸,使其不再有张狂的余地。
那双冰冷的眉目终于化开一抹暖融融的舒缓的笑意:“史上最强的驯兽师,果然是我们的锦瑟呢。”
狼窟外。
“锦瑟!请不要杀它。”雪千寻急道。
千钧一发之际,锦瑟压住了绷在虚空里的赤蚕丝。与此同时,红丝线另一端的太阴娃娃顿住了有着骇人尖甲的十指,花瓣似的软唇微微翕动,发出扫兴和不甘的低吟。虚弱的大天狼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直视锦瑟,犹如人类的目光饱含复杂情愫。
风轻柔地吹过,只有太阴娃娃手镯上的玉片叮叮咚咚地响了一阵。
“你又心软了?”锦瑟并不理会天狼那可怖的目光,侧过脸来冲雪千寻轻笑。
雪千寻转过头,避开锦瑟云淡风轻的笑容,她不知,隐忍在那浅浅笑容之下的,是怎样的在意。
雪千寻刚要说话应对锦瑟,抬眼却见远处一个淡淡的身影,微张的嘴唇瞬间停住。
顺着雪千寻的目光,锦瑟也看到了那个人:纯净如雪,轻柔如雪,冰冷如雪;她的足尖掠过树梢,衣袂飘然,翩若惊鸿。
锦瑟的笑容细微地变了一变,随即明朗地向那人唤道:“喂!冰雕人!”
冰雕人这才发现她的同伴们,温和的笑容融化了出神时的冰颊霜面。
“你一脸凝重、行色匆匆的样子,想去哪儿呢?”锦瑟脸上一本正经地问。
西风便一本正经地答:“我听见有人欺负野兽的声音,所以瞧瞧热闹去。――原来就是你呵。”
她原是寻着狼啸和笛声来的,却一路飞掠一路沉思着别的事情,没有及时看见同伴。
雪千寻迎上几步远,笑生双靥,回手一指锦瑟,向西风道:“锦瑟杀了小狼儿,又要杀虚弱的天狼。锦瑟简直杀人不眨眼。”简直就像告状一样。
西风道:“如果我看到天狼身后躺着我们更加虚弱的医师,说不定也会做出和锦瑟一样的决定。不过――”西风语意一转,凝视锦瑟,道:“稍微观察一下这条半死不活的老狼,就不难发现:朱雀并非被天狼所伤。”她缓步绕到天狼身后,拾起昏迷中朱雀的手腕,思忖道:“朱雀应该是想要竭力挽救天狼的性命,才会让自己刚刚有些恢复的元气用尽的。”
天狼面对西风时,没有恐惧,更没有敌意。它仿佛感受到来自西风身上的气魄,那已不仅仅是霸气,而是强大到不再轻易对谁产生杀意的王气。
雪千寻道:“朱雀衣上无血渍,姿态安然,并不像被谁伤害的样子。我提醒过锦瑟呢。”
锦瑟慵懒地靠在树干上,一言不发。
西风望着锦瑟,微微浅笑,笑得很有深意:“她只是想逗逗你罢了。”然而,锦瑟为何总是引得雪千寻跟她急呢?
雪千寻道:“锦瑟最坏了。以前在春江院的时候,没有一天不和她斗嘴,她总是让我生气。”
“也总是让你忘了寂寞。”西风接道。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寂寞,她还是……”
“唐非怎么样了?”西风打断道。
第三十八章 战败的飚血人〔下〕
为获得登上天元峰与星海宫主当面论武的资格而进行的五场对决中,唐非与楼外楼的较量在最后一场。这也是五场对决中胜算最低的一局。
西风的问话使本就不甚欢喜的气氛更添了一层凉意。雪千寻将先前从银狐小雪脖颈上发现的纸条递给西风。
“楼外楼是青龙。午时三刻,唐非战死,身堕断情崖。”
朱雀于大悲之中蘸着鲜血写下的字迹略显凌乱,颜色也已经泛乌了。西风望着那个每一笔都透着沉重的“死”字,竟只有眉梢微微动了动。
锦瑟道:“坏消息?”
“嗯,两个。”西风纤指一弹,指间那片小纸条轻悠悠地飞到锦瑟手中。
锦瑟望了那些字,怔了一下,然而,也仅仅是怔了一下而已。
西风和锦瑟都是极冷静的人,然而她们的反应还是令雪千寻感到千般不解,禁不住问道:“你们……不难过么?”
“‘难过’有什么用?”紧接着,竟是西风和锦瑟的异口同声。换作雪千寻一怔,――事实上,西风和锦瑟本就是最有默契的伙伴啊。
“听说,”锦瑟对西风道,“在我没加入逍遥神教以前,青龙护法是教中唯一跟得上你步伐的人,――你们是最默契的搭档,对么?”
西风淡淡道:“看来他已经超过了我。而且,到目前为止,与我搭档最默契的伙伴,”她望着锦瑟,“是你。”
锦瑟笑起来,随手丢了纸条。血色字迹的一叶药纸,在风中翻了几翻,悄然躺在地上。
青龙的背叛、唐非的死亡都未在她们中间引起轩然大波。相比之下,锦瑟似乎更关心西风与屠魔人的对决:“你好像一点都没受伤。”
“嗯。”
“可是你们一直打到刚才?”
“没有。”西风道:“大部分时间,屠魔人都在和我玩捉迷藏。真正的对决,可能只有――”西风绕着锦瑟方才依靠的松树缓缓走了一圈,“――这么长的时间。”
锦瑟撇嘴。
雪千寻接口道:“这么快胜了他?”
锦瑟沉吟道:“我却奇怪他可以和你玩捉迷藏玩那么久……抑或是,你在玩他?”
西风盯锦瑟,正色道:“你认为我有那种雅兴?”接着目光又似不经意地扫了一下雪千寻。大家各自为战,锦瑟、雪千寻还有唐非,面对的都是实力不明的对手,西风有心情和人玩捉迷藏才怪!
“唔,那屠魔人果真死了才怪!”锦瑟随即道。有本领跟西风玩那么久捉迷藏的人,不可能在片刻之间被西风打败。
雪千寻忙问:“那么西风得到屠魔人的名简了么?”
西风点了点头,又向锦瑟道:“屠魔人,他是个怪人。”目光飘向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锦瑟等了一阵,没有下文。
“西风,她是个半截风!”锦瑟很少显得着急,这一次她不仅有些着急,还十分的不满。因为她很想知道连西风都称之为“怪”的人,究竟怪在何处。
雪千寻哭笑不得。
“……他来了。”西风道,伸手一指:“到底怎么怪,你自己看。”原来她刚刚已发现了他。
锦瑟和雪千寻同时朝西风所指的方向望去,然而,那却没有人。
雪千寻:“在哪?……”
锦瑟:“血!……”
雪千寻的两个字还没说完,锦瑟的一个字甫一脱口,西风的冰魄凌霄如一道闪电射向她刚刚所指的方向。
空气被乍然掀起,来自那个人身上的血味更加明确了。
“屠魔人,我看你其实应该叫做飚血人。”西风的声音冷如冰雪,“还有,休想夺回你的名简。”
“呵……”来人笑声清朗,不羁道:“我也有两枚名简,何须抢你的?此外,如此粗鲁的欢迎仪式,可不适合对待老朋友。”
西风去势极烈的冰魄凌霄竟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捏在指间,霸气的力道早被化了去。皓雪似的白练引出一个风度翩翩、丰神俊秀的男子,他的另一只手里,两片名简撞出叮咚的脆响,那上面分别刻着两个名字――“楼外楼”、“唐非”。
西风望着他,唇角里悠悠吐出两个字:“青、龙……”
第三十九章 暗士的第一契约
第三十九章暗士的第一契约
逍遥神教与西风齐名的东方护法青龙、水月宫的首席暗士楼外楼、江湖之中闻所未闻的神秘屠魔人,这三个名字,最终重叠在同一个人身上。
而与这个人一同现身的,还有赤绿两色的一对鹦鹉,于血雾之中翻覆着华丽的翅膀,盘旋两周,最终乖巧的停驻在来人的双肩之上。
面对三个女子充满戒备的杀意,屠魔人报以温润一笑,悠然道:“诸位不必剑拔弩张,五场对决已是尘埃落定。在此,有南宫清的灵使为证。”
两只鹦鹉以尖锐的声音齐道:“即刻,五场对决结束。由水月宫屠魔人带领逍遥神教挑战者锦瑟、雪千寻、伊心慈、西风前往天元峰。”
言毕,扑棱双翅,飞上天空,瞬乎销声匿迹。自始至终,在场之人都无法见得江湖笔南宫清的神龙首尾,甚至感受不到他的一丝气场。这位武功已臻化境的第十一代江湖笔、连性别都成谜题的神秘尸巫,向来以最客观公正的笔记录着江湖事迹,同时兼任暗武系的最高权威者,亲自授予人中翘楚以“驯兽师”、“傀儡师”、“尸巫”的称号。他是仅凭一人之力,就悍然成为维系天下局势平衡的伟大支柱之一。而这支柱,已然屹立武林九十余载。
隔了氤氲的红雾,西风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缓缓道:“老朋友,你什么时候学了这新奇的功夫,我几乎认你不出了。”
屠魔人轻轻摇头:“卖弄了,见笑。”转而对锦瑟道:“前任朱雀护法锦瑟,幸会。”
他眉目清俊,气质温雅,锦瑟觉得这张面孔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想不出缘由。锦瑟加入逍遥神教时,青龙护法已被庄王何其殊作为暗士派遣在外,偶尔回教述职,也不曾与锦瑟相遇。因此两人只闻彼此大名而实未谋面。
锦瑟向他微微颔首:“久仰。”望了望仍笼罩在他周身的淡淡血雾,笑道:“青龙护法,为了打败老朋友,你可真是不惜血本。”
屠魔人一耸肩:“名简虽丢,所幸血本有归。”说话间,那血雾竟缓缓地向他集中起来,他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可以让游离在外的血液悄然渗入体内,而他的皮肤则光滑如昔,看不到任何破裂之处。那场无人旁观的决斗中,西风似乎并未伤到他分毫。
锦瑟不露声色,心中却十分震惊,如此诡异的武功已然大大超出她的想象力。
雪千寻忽然道:“你的血液可真听话,它进入别人的身体么?”
屠魔人仿佛这才注意到雪千寻的存在,默认,并道:“你很聪明。”
虽是赞许,他的神色却极为冷淡,那个名震帝都、才艺惊人、令无数男子憧憬的绝色琴师,竟丝毫掠不起他眼底的波澜。雪千寻以其女子天生的敏感察觉到了这一点。
倒并非她在意男人对自己有意无意流露出的爱慕或渴望,而是,此人实在与众不同:这位初见的男子看上去儒雅随和,毫无杀气,而一旦面向自己,就会流露出一种隐秘而深切的敌意。
雪千寻沉静地继续道:“你的血液进入他人身体的时候,应该不会这么温柔吧。”
屠魔人朗笑,击掌:“立刻就想到这一层了么?我好像有点明白庄王为什么迷恋你了。”
听到屠魔人提起何其殊,雪千寻不禁皱眉。
受雪千寻一番言语的提醒,锦瑟不由得考量起屠魔人与西风武功的高下。她望向西风,后者赢得了与屠魔人的名简,而身上却无丝毫损伤。想必,方才的对战,屠魔人只是以血雾做防守。因为曾是逍遥神教的同僚便留了情么?倘若屠魔人聚血成刃,其威力应当不输西风的凝气作剑吧。
想到这,锦瑟不禁心神一震,再度审视屠魔人:他始终谈笑自如,轻尘不惊。即便近在十步之内锦瑟也感应不到他在运气,似乎,他完全以意念来操纵自己的血液!假若真是如此――
血雾悄然进入对手体内之后再凝刃而出呢?屠魔人势必要血本有归的!
锦瑟不敢再想,眼睛直望着西风,生怕看到恐怖的一幕。似乎雪千寻也恰想及此,沉静的面容陡然现出惊恐的白。
而西风则一直盯着屠魔人看,自他现身以来不曾移开半分,就好像,从他脸上能看出什么神奇来。虽然刻意矜持,屠魔人终究被那清冷如月的目光照得失去自己原有的冷定了,踱出两步,不自在地抬手挠了挠眉。竟不敢与之目光交接。
那一瞬。
雪千寻恍然大悟。不禁唇角一挑,气息轻斥,似一若有若无的冷笑。她明白了屠魔人为何不以全力与西风对决,也知道屠魔人为何对自己甚有敌意――想到这后面一点,雪千寻心中不由有些欢喜。
屠魔人察觉雪千寻的微变,向她望了过来,那绝世的容颜、讥诮的淡笑,在他眼里只觉得十万分的可恶。因此那眼光,就带了更多的敌意。
雪千寻置之不理,漫声道:“五场对决已然结束,你是来给我们引路的,还是来瞪人的?”
屠魔人扯出一个浅笑,指了指仍在昏迷的伊心慈:“等你们的医师不再装睡了,我们就走。”
自锦瑟、雪千寻、西风在狼窟发现朱雀伊心慈时,她就已昏迷,与屠魔人对话时三人将其护在中间,却不知她几时苏醒过来,竟不做声。此时被屠魔人一语道破,伊心慈又羞又窘,严严地捂住脸,露出的一双玲珑如玉的耳朵,生生泛起了红晕。西风将她扶起,发现她在微微颤抖,仿佛极力克制着,却终究不争气地泪如雨下,一滴滴晶莹的珠子顺着俏丽的下巴滚落。
屠魔人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哭起来?”
锦瑟道:“我听白虎婆婆说过,心慈与你第一次见面就被惹哭了。”
雪千寻饶有意味地道:“锦瑟,我还记得你是怎样收拾那些惹哭春江院姑娘的臭男人哦。”
锦瑟道:“老实说,就算他不惹哭我们的小伊姐姐,我也很想把他揍一顿啊。只是……”锦瑟略微一顿,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打不打得过他就两说。”
屠魔人一笑:“改天你可以试试,不过,别幻想有什么乐观的结果。”
锦瑟道:“来日方长,敬请期待。”
“随时恭候。”屠魔人洒然一扬手,道:“现在可以走了。”竟不再理会哭泣的伊心慈,率先走去。
“等等,”西风抬手拦住了即将运气飞掠的屠魔人,“心慈应该有话问你。”
锦瑟轻轻握紧伊心慈的手,那冰凉如玉的手,却传给她温暖的镇定。
“不,没有什么可问了。”伊心慈已擦干了泪痕,她为自己方才的失态羞愧不已,静静道:“因为在他杀死唐非的时候,我已问过,而他用指剑的手势回答了我。”想起此人当时的冷酷表情,伊心慈仍心有余寒。温柔的青龙、肃杀的楼外楼、妖异的屠魔人,背负了这三个代号的同一张面孔,原本就仅仅是个没有任何真面目的顶级暗士么?
“伊心慈,如果你想要更明确的答复,我不妨告诉你,”屠魔人停下了脚步,缓缓道:“暗士,本来就是孤身战斗的职业,即便在逍遥神教共事多年,你也不该把青龙作为同伴。从签订第一份契约起,暗士就无需忠于其他任何人。只要不背叛第一契约,即便犯下滔天罪孽,暗士也能得到最后的尊重。青龙的第一契约并不是与庄王何其殊签订的,所以,伊心慈,以江湖的法则,你无权怨;但是,从私人的角度,没人阻拦你恨。这次的回答,你可满意?”
伊心慈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沉静如水,冷冷道:“领教了。从今以后,不会再把你当做同伴就是。”
屠魔人轻轻一笑,那笑意柔和优雅,像老友般和煦,一字字道:“单纯的姑娘,你并未受教。你现在紧紧握着的岂非另一只暗士的手?”
话音刚落,伊心慈的左手传来一刹的轻颤,那是锦瑟的手,有着比常人略显冰冷的温度。
锦瑟莞尔一笑:“以江湖的法则,我是暗士;从私人的角度……”
“你十五岁即与何其殊签订了暗士契约……的确是在非常的年轻的时候。”屠魔人轻轻地打断了锦瑟,似在沉吟,“而你也是在那一年之初成为的驯兽师。南宫清笔下的‘天才驯兽师’,是谁支撑着你完成那样残酷的驯兽试炼?呵,盈盈十五的女孩子,就已经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了……”
“若想在此表达你的敬意与崇拜,我欣然接受。”锦瑟笑吟吟地截断他的话。
屠魔人坦率地摇摇头:“你会错意了。在此我只是想问你,与何其殊签订的,是你的第一暗士契约么?”
“当然是咯。”锦瑟毫不犹豫,毋庸置疑地道。
屠魔人朗朗而笑:“暗士原就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谎的职业!真真假假,谁辨个中玄机?但,聪明如你,自然也会明白,暗士唯独不可以拥有的,就是朋友。”说完,他瞥了一眼锦瑟身边的人,对她流露出一丝同情的目光。
锦瑟不以为然地道:“交朋友这种事,是发自内心的。我签订了契约,但并未出卖自己的心。”
屠魔人仿佛听到了无比好笑的笑话,反问道:“暗士可以有心么?――有心,你就输了。”他凝视锦瑟的双眼,意味深长地道:“可是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输的人呵。”
锦瑟无声地一震,竟唯以沉默应对。
西风上前牵了锦瑟的手,向屠魔人淡淡道:“锦瑟与她朋友的事,就不劳外人操心了。多谢你的热忱,庄王若在场,定会感激你的提醒。”
“那么与庄王一字平肩的龙吻教主呢?莫非、你已经取代他了?你可也感激我对贵教的忠告?”屠魔人漫声道。
“我是否将他取代,青龙护法你潜伏逍遥神教多年还不知道么?”西风如同与故人闲叙般说道。
“我怎么会知道?”屠魔人一脸无辜。
“在其位要谋其职呵,暗士。”西风谆谆教诲。
屠魔人深以为然:“大祭司所言甚是。青龙渎职,当罚,当罚。”步履飘然,已经率先向天元峰进发。四位女子紧随其后。
不远的前方,可见一座矗立于黛青层峦之中的碧峤,峰壑岚烟缭绕,天地间澹云缥缈。那便是传闻中的天元峰,秘藏了水月宫最珍贵的宝物、令无数野心家虎视却又恐惧的所在。
第四十章 最后的游戏
“大夜王朝第六千一百四十二年,天元居士蓝石邀约剑神玉良、催眠师楚凤飞、通冥者幽游笑尘、江湖笔沧浪雪诺于天元峰论武。玉良以“剑”胜楚凤飞之“箫”,幽游笑尘以“咒”胜玉良之“剑”,沧浪雪诺以“笔”胜幽游笑尘之“咒”;蓝石以“箫”胜楚凤飞之“箫”,以“剑”胜玉良之“剑”,以“咒”胜幽游笑尘之“咒”、以“笔”胜沧浪雪诺之“笔”。众皆拜服。……蓝石送客出山,并赠玉良以骊剑、赠楚凤飞以九韶箫、赠幽游笑尘以《冥王咒》、赠沧浪雪诺以怜生笔。众回首言谢,已不见蓝石踪影,而天元峰亦隐于幽岚澹云,形迹邈然。”
这是第十代江湖笔沧浪雪诺对第一次天元论武的记载,距今已有一百零八年。玉、楚、幽游、沧浪是当时天下公认的四大高手,独居天元峰顶的年轻隐士蓝石因此一捷而名动天下。并且在传言中,天元峰成为一个收藏无数稀世珍宝的梦幻般的所在。
自那以后每隔三年,蓝石便邀请数位高手登峰比武,他要求前来论武的客人必须倾尽全力,只有在规定时限之内未被他杀死的人,才有资格得到礼物。同时他许诺,战胜他的人,将会得到一切的宝藏。
霎时间,天元峰成令狂傲侠士和亡命之徒心驰神往的地方。江湖豪杰最是铁血雄心,武林之中无数的成名人士日夜期盼得到那一纸邀请函――要么死,要么名利双收,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了。
大夜王朝第6175年,蓝石终被浪子孔凡秋战胜。
蓝石兑现了承诺,给了孔凡秋一切的宝藏――据那些与孔凡秋一同参加论武的幸存者说,蓝石的宝藏堆积如山,金银珠宝、秘籍、神器……无不令人眼花缭乱。就凭孔凡秋的双手,连十分之一都带不走。所以,他留了下来。留在那富可敌国却永生孤寂的天元峰。
从此,年老的蓝石绝迹江湖。
天元峰换了新主人,而三年一度的天元论武的惯例被保留。
那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年,第十代江湖笔已不在人世,此段事迹由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记载。
大夜王朝第6202年,受邀者星海战胜了孔凡秋,成为天元峰以及那稀世宝藏的第三个主人。
然而,星海不像前两个居士那么乐意享受孤寂,不久之后,江湖之中便有了一个名为水月宫的门派。而星海的武功也似乎远远高于两位前人,天元论武渐渐成为“绝无生还”的代名词――没有人知道那一次次的论武究竟是怎样惨烈的决斗。
有一年,星海邀请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登峰。一向神秘的南宫清竟然接受了邀请。并且一战而胜。
然而,南宫清谢绝了水月宫的稀世珍宝,他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南宫清要做天元论武的仲裁人!他要记录每一次天元论武的过程。
不知道是出于自愿还是胁迫,总之星海答应了南宫清这个要求。
据南宫清记载,之后的天元论武,星海极少亲自与受邀者较量,他的羽翼渐渐丰满,只需派出手下的得意干将,就足以把赴约者送入黄泉。
又隔多年,夙沙家族派出夙沙行健、夙沙行芷赴约,成为第二次在天元论武中获胜的客人。这对兄妹毫不客气地挑选了水月宫最为珍贵的宝物,大包小裹地洒然离去。着实令星海心痛了良久。
华鼎十一年,第三十七次天元论武。受邀者来自昕京逍遥神教。这是星海时代的第三次赴约者在论武中胜出。
西风、雪千寻、锦瑟、伊心慈跟在屠魔人的身后,每向天元峰顶迈出一步,就感觉沉重一层的杀气压迫下来。仿佛这整座山峰都浸染了某个人的强大气场、融入了那个人的意识,五个人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藉由此山,被那个神秘的天元峰主人了若指掌。四位应邀者都没有说话,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此地的主人,必定强过她们之前任何对手百倍。
“当初,倒不如让她们两个放弃名简罢……”西风在心里默想,她有不太好的预感,使她有些后悔带雪千寻和伊心慈同去那个未知的地方。
锦瑟亦是心神不宁,不惜耗费内力,每时每刻地维系着与驯兽之间的联结。驯兽是她的耳目。
伊心慈发觉西风和锦瑟总是默契地将自己和雪千寻护在中间。她们都一样,觉得把同伴护在羽翼之下是理所当然的事,而把自己当做是坚强到可以直面任何危险的盾。
雪千寻一瞬不瞬地望着西风的背影,两人相距很近,能够感受到她的气息,她的发丝都要飘到自己的脸上,即便如此,却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美呢,闪着光芒,就跟从前一样。也像做梦一样。雪千寻暗想。只是,她恨自己总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西风,等一下你站在我的身后。”蓦地,屠魔人打破沉默。
西风煞有介事地端详他一番:“听到这样熟悉的话语,我几乎以为你是青龙了。”
屠魔人轻轻一笑:“虽然我现在是屠魔人,但我们毕竟还是故人。我会保护你的。”
锦瑟接道:“你的意思是,星海会伤害西风?”
屠魔人漫声道:“星海的脾气不太好。一时杀了你们所有人也说不定。”
事实上,星海是个看起来脾气好得不能再好的雅士。
天元峰顶幽寒清寂,朱栏亭榭、乌木水车、白玉精雕细琢的桌凳。红泥火炉上吊着一个石青色的陶罐,咕噜咕噜煮着泉水。星海端坐青松翠柏之下,悠悠地喝着一盏清茶,那一袭素净的青灰长衫,与周围和谐地融为一体,仿佛,他生来就该同这绝地巅峰相依相伴。几个人先前所感受到的肃杀之气荡然无存,此刻,便只有一派宁静的祥和之气。
此人御气之功力已臻化境!
“屠魔,天元峰上有多少年未有新客了?”星海淡淡开了口,如一个慈祥的老者,与晚辈叙家常。
屠魔人道:“除了南宫清――确切地说,是除了南宫清的鹦鹉和行尸,她们是我所见的第一批客人。”
星海蔼声一笑,道:“是了,你年纪轻。夙沙家的那对孪生兄妹得胜登峰那一年你还不知在哪儿呢。没想到……”星海转头望向四个女子中间,悠悠道,“多年以后,终于等到的登峰者,竟是夙沙的女儿。”
听闻这句话,雪千寻竟有一种莫名的释然,被星海说中身份仿佛是她早已预感到的事,毕竟他们的暗士金鱼曾潜伏在春江院数月之久,而那时的她还幼稚得不懂如何严守自己的秘密。不知道有多少个夜,她沉迷于过去的梦中,发出喃喃的呓语。在梦里,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在梦里,那个人就在身边。――那个人是她生命的全部。
“夙沙千寻……”星海低低呢喃,“有多少年没有人叫你这个名字了,西风?”
雪千寻一怔,没想到星海指的却是西风。
她不知道,在春江院的时候,并没有人悉破她的秘密。因为有另一个人,无时无刻地守护着她,一直将她笼罩在安全的羽翼之下。
只听西风道:“自夙沙世家灭族之日,便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星海道:“夙沙族长的掌上明珠、十岁便已成名的天之骄女;现在的你,依然有小时候的模样,熟悉你的人怎会认你不出?”
西风蹙眉道:“真不得了呢,此事倘若被庄王得知,我恐怕再也做不成大祭司了。当年屠魔令的执行者,如何能在手下容得一个漏网之鱼?”
“留在天元峰岂不更好?你大可来做天元峰的新主人,不必回了。”星海和蔼可亲。
西风摇头:“此地高处不胜寒。而况,在下尚未与两位掌权人作别。”
星海不以为然:“这好办,何其殊那边,让她们三个回去传个话便了。至于龙吻,他就在你身体里,你有何话,随时与他讲就是,岂不方便至极?”
伊心慈不由一惊。寄居在西风身体里的恶魔,果然就是龙吻!最熟悉西风体质的她不是不曾猜到,只是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这样的猜测。
西风道:“就算两位掌权人许可,晚辈也是对这超凡脱俗的清冷之地敬而远之。星海前辈,今日得见大家风范,晚辈甚感荣幸。不敢叨扰,这就请辞。”
“且慢。”星海喝了一声,有杀气暗涌,随即,他露出一个笑容,蔼声道:“老夫久闻西风大名,虽是江湖后辈,老夫仍是敬仰。在此诚恳挽留尊驾,不妨多住几日,水月宫定要盛情款待一番。至于剩下那三位姑娘,请恕老夫不能远送。”
雪千寻见星海熟知西风底细,还要极力挽留,便觉不妙,立即道:“西风若留下,我们也不走。”她声音清脆,语气坚决而强势。不禁引起星海的注意,他这一看,不由暗暗一惊:当真是绝色!他阅人无数,这般美貌之人还从未见过。她的美,冰冷傲兀,有一种完美无瑕、高不可攀的圣洁。
星海语气温和:“三位姑娘的礼物,老夫已然备齐。一会儿自有姹紫嫣三姐妹恭送各位出去。”
雪千寻面不改色,语意更为坚决:“我们四个同来同归。请您体谅。”
星海笑道:“这位姑娘,怎能枉自替西风做主?你们三人先行返回,有何不可?”
雪千寻道:“刚才西风已经两次婉言谢绝。她很少会把同一个意思表达第二遍。所以还请前辈再免开尊口。”
星海面露不悦,对屠魔人道:“去,叫姹紫嫣三姐妹将礼物呈上。”
雪千寻比他更不悦,道:“我等赴约,可不是为了水月宫的财宝。”
星海冷冷道:“既然姑娘自命不凡、两袖清风,那老夫也不勉强。屠魔人,送客。”
雪千寻当真动怒,朗声道:“前辈,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们四个,是一起的!”
星海道:“老夫的意思也不含糊。老夫鲜少开口留客,还请姑娘成人之美。只需三五日,老夫与西风切磋之后,自当恭送她回去。”
雪千寻道:“前辈,您武功已登峰造极,无需跟一武林小辈再行切磋。”
星海怔了,他从未见过一个敢和自己这样对话的人,不由声色俱厉:“老夫若是强行挽留西风呢?”
雪千寻道:“那晚辈也只能失礼了。”
三言两语,这二人谈崩了。
星海大笑:“好狂妄的丫头。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失礼。”
雪千寻寸步不让,冷冷道:“当然若论失礼,在前辈您面前,我还得甘拜下风。”
星海的胡须微微颤抖:“小丫头,当真是不知好歹。”
雪千寻道:“前辈此言差矣,晚辈知好也知歹。不知是谁,死乞白赖地挽留一个不想留下的客人,这番盛情,还真让人怀疑,他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
眼见星海即将变色,锦瑟上前,不动声色地将雪千寻掩在自己的保护之中,谦声道:“敢问前辈,南宫清现在何处。论武既已结束,可否请仲裁人出来一见。”
星海瞥了锦瑟一眼,淡淡道:“按照约定,南宫清须在论武结束之时离开水月宫。他已经走了。”
雪千寻脑子转的快,接道:“我相信以南宫清的睿智,必定还会加一条约定:论武结束后,水月宫不可加害赴约者。”
星海不语。
雪千寻追问:“是也不是?”
星海哼了一声,道:“除非赴约者蓄意挑衅。老夫总有维护敝派安宁的权利。”
雪千寻道:“您只需一句‘四位请回,后会无期’,贵派立刻就能安宁得不得了。我们不会带走水月宫一斤一两的破铜烂铁,这一遭,就当做游山玩水、活动活动筋骨了,难道,这也算蓄意挑衅?”
星海怒极反笑:“这都不算挑衅,还有什么能让老夫更火冒三丈的?”
雪千寻道:“晚辈不过就事论事,万万不敢对前辈您率先出手。您这位威震武林的一代宗师要是率先对十几岁的晚辈大打出手,传出去可不怎么光彩。此外,江湖笔南宫清要是知道了……”
“你当老夫怕他南宫清?”
“看你这表情,不仅怕,还怕得要命呢。毕竟南宫清曾在天元论武中胜了你。”春江院人来人往,是个鱼龙混杂的所在,这类江湖轶事,雪千寻总能听到。
星海道:“那又如何,当年南宫清略胜一筹,今日老夫却未必在他之下。”
雪千寻不屑:“人家不在场,随便你信口开河。”
星海道:“臭丫头,瞧你长得倾国倾城,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谁知你这般胆大包天,狂妄无礼。当真可恶!”
雪千寻道:“臭老头,你假扮仙风道骨,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谁知你这般胡搅蛮缠、厚颜无耻。当真讨厌!”
星海再无耐性,喝道:“老夫非得教训你这蛮横的丫头。”
话音刚落,星海手中茶盏已然弹出,直冲雪千寻面门――这种“教训”可谓阴狠毒辣。西风的冰魄绫绡瞬息腾起,将那迅猛之极的茶盏卷住。
西风终于开口:“星海,你太好客了。她习武不过数月,资历浅得很,何以领受你老人家亲递的一盏残茶。”说完,手腕轻轻一抖,将那茶盏送回星海面前,冰魄绫绡绽开,那茶盏已成粉末,就在星海鼻子前散开。
――她这等于是直接向星海叫板。
星海只微微一笑,悠悠道:“西风,雪千寻没见过世面,不知轻重还情有可原,你可是明白人。”
星海的警告,西风当然明白。在与屠魔人对决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对方武功未必在己之下,星海又必定在屠魔人之上,如今是什么形式,西风当然心中有数。
西风道:“前辈有话直说,不必咬文嚼字。”
星海阴阴冷笑,却不言语。
西风回首对雪千寻道:“你说的不错,他果真是讨厌。”她面对雪千寻时,就如三春暖阳,和煦温柔。而言语间,则完全没把星海当一回事。
雪千寻仰着小脸,对西风笑眯眯地道:“可不是么?”
星海道:“雪千寻,老夫有意放你出行,是你执迷不悔。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雪千寻道:“这话问的好没意思。你早已心存恶意,就算拐了一百零八个弯,也是遮掩不住,我既已看到你的心思,又怎能跟你彬彬有礼,说一声再见就把西风弃之不顾?我看这大名鼎鼎的天元论武,简直是一场最荒唐的游戏,规则可以随意破坏,庄家可以出尔反尔。”
星海道:“就算是个游戏又如何?不妨告诉你们,今年的天元论武,将是最后一场游戏。此时此刻,这场游戏,结束了!”
山风鼓荡,乍然一股凌厉的罡气铺天盖地!
言尽于此,星海杀意已生!
西风和锦瑟并肩挡在雪千寻和伊心慈前面。
与此同时,天元峰之下,十个太阴娃娃引领了千计猛兽,如海啸般狂涌而上。就在雪千寻说话的时间里,锦瑟的驯兽战阵,攻势已成。
第四十一章 第一次交手
当锦瑟的驯兽群近在眼前时,星海只是缓缓挥了一下手臂,仿佛是要赶走碍眼的蚊蝇。
只一瞬间,那冲在最前的五六只豺狼虎豹便碎成万块皮肉,血腥气味顿时漫延开来,令人惊心、作呕。而紧随其后的蛇蝎毒物和乌鸦蝙蝠等等驯兽则纤毫未伤,只是,因感受到那骇人的霸气而无视御主的指令,顿时溃散。锦瑟与驯兽群的联结,刹那间瓦解,只有邪兽太阴娃娃,踟蹰在锦瑟身后,没有断开联结,却也不敢攻进一步。
星海向锦瑟道:“驯兽师,我本不愿杀生,你若有自知,还应早早斩断与太阴娃娃的联结,不要让它们同你一起送死。”
锦瑟轻叹一声,并无迟疑,低低道:“去罢。”将挣扎着不愿离去的银狐小雪塞进一个太阴娃娃臂弯里,交给了邪兽最后一个指令。腕间的玉片一阵细碎的响动,十个太阴娃娃带着银狐毫无留恋地闪退下去,转瞬就不见踪影。
雪千寻的目光不由地向太阴娃娃和银狐消失的方向追寻,心情复杂。一向气场强大的锦瑟第一次尚未开战便放弃了对兽的御使权,这几乎等于认输。难道她自认一丁点胜算都没有?还是、即便是以兽为刃的驯兽师,看惯了生灵涂炭的暗武系翘楚,锦瑟终究也会心存不忍?――将太阴娃娃作为兵刃与星海对抗,这“兵刃”必毁无疑。然而,邪兽灵性极高,它们知道御主在对手面前一败涂地,这一去,不知它们以后还会不会返回锦瑟身边,甘心做她的御兽。
星海对锦瑟的这种“示弱”之举投来几分赞许的目光,仿佛在称赞她的“自知之明”。又对西风道:“你也不必耗费灵力将那两个弱者护在天罡卫气之中了,你明白的,那无济于事。”
这也是实话,西风当然明白。方才星海轻描淡写的一挥,足已显露其出神入化的功力,他可以将剑气控制得从容适意又毫厘不爽,他想杀谁、想赦谁,几乎无人能拦。这个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星海,比江湖中的猜想更强大百倍。但西风却将罡气罩得更严实。
星海摇了摇头,仿佛可怜她的“不自量力”,再度抬起那只杀戮之手。有一股惊人的杀气,暴起于瞬息之间。
就在星海的手抬到一半时,西风早已发动了十成的内力,冰魄绫绡如银蛇狂舞,“雷覆”以极快的速度滑过“银蛇”之躯,形成一个球状的闪电,向星海冲去,其声震耳,其势滂沱,犹如雷神震怒,锐不可当。今时今日的“雷覆”,相较与唐非对决之时,威力更胜十倍。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闪电尽头的迎接者却变成了屠魔人,而星海则瞬移至锦瑟身前,作成指剑的手势,停留在她眉心一尺远……
雷覆湮没于屠魔人的血雾之中,看起来是如此的纤尘不惊、轻而易举,伊心慈像看到闪电突然凭空消失般不可思议,惊得猛吸一口凉气。屠魔人淡淡道:“我可以将你的雷覆化解,自然也能将它反弹。”那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与此同时,星海的剑气却偏移了三分,切断锦瑟一缕发丝,无声地贯入锦瑟身后的百年老树树干,随后,那棵巨树猛然从内部爆裂开来,仿佛有万千无形的利刃从中溅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断枝和积雪升起又纷纷落下。
万物重归寂静。
这是何等霸道的指剑!
星海缓缓的将目光转向使他剑气偏移的力量,比任何人的惊诧都更强烈。傲然迎上他目光的,是雪千寻愤怒而倔强的表情,手臂还保持着一掌劈出的姿势。
“原来是……”
“一个理由都没有就随便杀人,锦瑟几时得罪了你?”雪千寻截断他的话,质问。
星海缓缓将手收回背后,不露行迹地掩饰了被震到无法屈动的手指,道:“我始终以为你和她们不一样:不过是个被庄王宠坏的琴师,任性、狂妄加不知天高地厚,主人一个不注意,就偷溜出来的小猫咪。这一路上,作为一个漂亮的宠物,被所有的同伴疼爱和保护。”略微顿了顿,“你果然和她们不一样!看起来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玉娃娃,竟突然使出‘风刃’这种比“指剑”更为深奥的剑气。意外,当真意外。”
雪千寻并不知道何为风刃,见星海被击中,心中颇为畅快,道:“这就叫做‘风刃’么?很容易嘛!我从小就用风刃捉老鼠来着。”说完,雪千寻把目光投向星海掩饰的手,道:“你比老鼠壮实多了。”
“难道是无师自通?”星海知道她在吹牛,无暇生气,默默回想她此前的战斗――每一场对决,他都多少有做观察,的确,雪千寻总是莫名其妙的使出一些笨拙却威力巨大的招式。想到这,他忽地笑起来:“这么说来……我就更想杀你了。”
雪千寻道:“我也和你一样,更想杀你了。”说完又是一掌劈出。星海忙侧身。然而,这一次雪千寻只劈出了一点微风。
星海面露诧异。
雪千寻道:“我又没打你,躲什么?”
星海幽幽冷笑,道:“原来是时灵时不灵。还是让老前辈来给你示范真正的风刃罢。”
西风、锦瑟、伊心慈默契地围拢在雪千寻身边,准备殊死一搏。
“慢!”屠魔人缓抬脚,却在一瞬间来到星海面前,轻轻压住他的手臂,对星海道:“宫主,雪千寻不是寻常琴师,杀不得。”
星海道:“不消你说,我也知道了‘不寻常’,她的来历很值得考究,那个侏儒人贩是从哪里将她拐来?当初庄王何以不肯收留她却又在两年之后对她百般娇宠?金鱼传来关于她的情报太少了。”
已经不少了!雪千寻在心里恨恨道。
“终于被你发现了呵。”锦瑟终于开口,带着揶揄的笑意,转向屠魔人道:“青龙,你对庄王的了解如何?”
屠魔人微微一怔,接着道:“至少比你多一点。”
锦瑟道:“那么你说,若是仅凭雪千寻的绝色容颜和稀世才华,庄王会否对她如此痴迷?”
屠魔人挑起嘴角:“不会。”仿佛是对“绝色容颜”、“稀世才华”嗤之以鼻,他补充道,“人世间百媚千红,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论美貌和才艺,雪千寻确属上乘,然而庄王府中就有胜过她的,只不过何其殊不肯让自己的姬妾抛头露面,因此声名不及雪千寻罢了。”屠魔人的话,显然有贬低雪千寻之意。
西风道:“何其殊王府的那些庸脂俗粉,岂能和雪千寻相比?笑话!”她并非有意与屠魔人争论,只是不喜欢听到别人对雪千寻的微词。
被西风训了一句之后,屠魔人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锦瑟对这两人无奈地摇摇头,继续道:“星海,你猜的没错,雪千寻就是何其殊暗中培养了十几年的秘密武器!扮猪吃老虎,正是她的绝技了。”
星海冷笑:“说实话,若非你诱导,我可没这么猜。方才,我一个灵光乍现……”星海望起了天上的浮云,似在沉吟,“想起了一些姓夙沙的人。那个恐怖的家族,总有强大得像怪物的人出现。话说她的名字里也有千寻二字,并且,如今仔细这么一看,她和西风长得还真是相像呢。”
锦瑟并不急于否认,气定神闲地道:“你这种猜想很是新颖,如果不是知道雪千寻自幼便已追随何其殊,我几乎想要赞同你了。另外,再提醒你一点,何其殊妾室成百,王妃之位却始终空缺。请你尽情猜想,雪千寻对何其殊的意义。”
星海脸上浮起怒意:“你以为我会忌惮何其殊而不敢杀她?”
锦瑟悠然道:“晚辈如何‘以为’,前辈你何须在意?我只是把你的处境略加分析罢了。违反了和南宫清的约定,你既然表示不在乎,再得罪一个何其殊,想必你也无所谓吧。”
屠魔人接道:“宫主,锦瑟所言不无道理。您不过是不想让她们看到某些东西而已……”
星海向他投去一个严厉目光,警告他的多言。屠魔人歉意地一笑,一字一句道:“而况、何其殊毕竟是皇族,别忘了他还有兄弟。”
星海觑起狭长的双眼,陷入思索。夜氏王朝衰落于二百多年前,当时群雄纷起为王,割据一方。一百多年前何氏乃是后起之秀,经过数代的努力,终于十年前结束了残喘的大夜王朝以及列国的纷争,建立了统一的政权华鼎王朝。这样的皇族,委实不可低估。
星海终于收敛了杀气,对屠魔人道:“你负责带她们离开。”
屠魔人对锦瑟、雪千寻、伊心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伊心慈有些怀疑地低声道:“你救我们?”
屠魔人也是低低:“我只是不想看到西风为保护你们而拼命。”
雪千寻朗声道:“我们要一起走!”说着拉起了西风的手,却被西风轻轻甩开,看也不看她一眼。西风的态度能有这样的转变,自然是与星海刚才的一显身手有关。西风明白,此时此刻,必须让雪千寻、锦瑟、伊心慈尽快离开。
星海不理她们,只对西风道:“西风,想不想见见会让你震惊的东西。”
雪千寻仍然倔强地道:“不必了。西风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
“还是不敢呢?”星海挑衅地望着西风,“怕见了就没命回来么?”
西风对雪千寻轻轻一笑,柔声道:“我再也不会死在某个人之前了。我会留着性命,永远陪伴她。所以,也希望她能安好,耐心等着与我再会。”
雪千寻明白西风的意图,心如刀割。她也知道己方与星海实力相差之悬殊,西风的妥协也是出于无奈。然而,雪千寻明明预感到了星海来者不善,就不可能用“或许西风很快就会回来”这种傻话来安慰自己,只是,此刻心乱如麻,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
星海对西风道:“你我无仇,上天作证,我从未想要杀你。”却在心里喃喃:“我只是想达到那个目的而已。”
雪千寻道:“你给西风看的东西,什么时候能看完?我就在这等她,然后一起回家。绝不会打扰你。”
星海阴冷地笑了笑,道:“请便。”递给屠魔人一个眼色,转身向那朱栏亭榭走去,西风从容地跟上。两个人刚站在亭中,那石板瞬间就沉入地下。她们之间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我一定会将西风还给你们!哈哈哈哈!”星海在消失的刹那抛出一句话,接着又低不可闻地补充:“尽量完整地还。”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善了一些细节描写。
改动的是大夜王朝开始衰落的时间。
第四十二章 笼
星海声称会令西风震惊的东西,其实是两幅图画——西风的画像。可是西风对这一正一背两幅画像却瞧不出什么端倪。她注意到正面画像盖有一个方正的名章,是“红”字,压角一个月号章,曰“孟春”。背影画像只有一个引首章,其形宛转修长,是四个古体字,西风凝视着,意图辨认,眼一花,那朱红的笔画竟好似微微扭动了一下。便听星海道:“纸不是普通的纸,墨不是普通的墨,绘画的人更不是普通的人。”他眼中难掩亢奋的光,那光让西风诧异而不安。
“夙沙千寻,你可知,画你的人是何人?”星海问。
西风并不理会星海对自己称呼的改变,道:“姹紫嫣红中的红……我如何知道她的来历?”
“航海世家沧浪氏,沧浪红。”星海有些骄傲地道。
西风没想到这世上仍有姓沧浪者,不禁道:“沧浪氏曾是大夜王朝极为显赫的贵族,后来却不幸得了灭族的下场。天下姓沧浪者,唯有江湖笔沧浪雪诺幸存,只因既为江湖笔,便不再属于任何家族。而沧浪雪诺也是谨守‘江湖笔’的法则,虽有盖世武功,也未对沧浪家族的灭顶之灾支援半分。莫非她是沧浪雪诺的后人?”提起“灭族”,西风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不禁颤粟,不知何姓帝王知道这世上仍有“夙沙”,会作何反应。
“你猜的没错。在大夜时代,沧浪与夙沙,一文一武,乃是皇家的两大支柱。沧浪的荣耀不输你们家族,你可知沧浪氏为何被诛灭?”
西风降生的时代,“沧浪”已经绝迹,对那一族的辉煌过往所知不多。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然而从星海的语气来看,他的所知必然多于自己,索性倾囊道:“诏书上曰:沧浪谋反。据我所知,却是源于:沧浪航海。”
星海不禁抚掌笑道:“皇家严令禁止沧浪‘航海’?不,不是禁止,而是惧怕——他们尤其惧怕沧浪这样的家族出海。”
这段百余年前的历史,是西风小时候听一些哥哥姐姐说的,长辈们却禁止他们再谈论“航海”这样的话题。至于更深层的原因,西风倒是从未想过。现在西风不由思忖,喃喃道:“莫非海外有着帝王不想大陆百姓知道的秘密?而沧浪家的航海士,想要把这个秘密泄漏……”
“沧浪家从未有谋反大夜王朝之意。”星海打断道,“他们只是急切地想要告诉皇帝:我们的世界,其实囚在一个看不见的笼中。”
西风听不懂。
“殊不知夜文帝早就知道这个秘密。”星海望着她,眼里又闪烁出异样的光,“你觉得我们所认识的‘天下’有多大?很辽阔很壮丽是不是?而事实上,夜氏统治的这七千年里,我们仅仅是生活在天下的一个小小的牢笼里,江湖笔沧浪雪诺将这牢笼称为‘镇压结界’。结界的外面是一个超乎想象的伟大天地。夜氏皇族严守‘镇压结界’这个秘密数千年,直到沧浪家的航海士沧浪怀归发现了海外另一个世界……以及、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另一个世界,西风容易懂,如何会有另一个自己?
星海做了一个“看看这个”的手势,西风顺星海所指,看到那两幅惟妙惟肖的画像,迟疑道:“他……发现了自己的艺术天赋?”
星海摇摇头,道:“是画魂的能力。沧浪一族能画出你的魂魄啊!”
西风不由一震,这简直不可思议。
星海指了指她,缓缓道:“那里很拥挤呵,两个魂魄争夺一个躯体。”
仿佛听到星海的这句话,西风感到内心某个被压制的角落发出微弱而迫切的呼应,西风习惯性的用心智将其镇压。从之前的谈话,西风就已知道星海对龙吻的了解,这时已没有更多惊讶。她忽地想起更关键的问题,道:“笼罩整个大陆的镇压结界如此庞大,它从何而来?”
“神。”有此等神力者,无疑可称之为神。
“神在何处?”
“神已死。”
“你何以知晓?”
星海笑而不语,将一根手指放在嘴前摇了摇。
神封印了整个大陆。
逸出结界的沧浪族人拥有画魂的能力。
神、已、死。
……
许久西风才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最后问:“这件事,当今皇上可知道?”
星海道:“镇压结界的事,是沧浪雪诺唯一一条没有传给南宫清的记录,因此不可能从十一代江湖笔那里透露给世人。除此之外,就要看旧皇朝的天藻阁残余的文献是否有明文记载——据说,那些文献皆为何其锐所得。何家兄弟个个精明睿智、城府极深,此等天机,即便知道了,也会不露形迹吧。”星海不称呼天子为皇上,西风已明白,他的野心不仅比原想的更大,简直是无所顾忌、锋芒毕露。星海之志,已超出现在这个“笼”了么?
“连阁下的暗士也查探不出庄王的底么?”
“莫说我的暗士,作为庄王最依仗的手臂,大祭司你又知他多少?”星海反问。
西风苦笑:“庄王从未信任我,我甚至几度怀疑他已猜到我身份。而且,即便抛开‘夙沙’这个名号,庄王也会因我与龙吻教主的关系而心存防备,毕竟我是教中唯一能与龙吻沟通的人。”
提起这些,星海神色一凛,肃然道:“今日帝王忌惮夙沙,正如同昔年大夜畏惧沧浪。你可知下达‘屠魔令’的真正原因?”
“我家可没有人航海。”西风刻意以说笑的口吻回避,往事已矣,她不想旧事重提。
星海冷笑:“灭族不是儿戏,总不会因些小事屠戮一个近千人的大家族。”
西风黯然。那刻骨铭心的噩梦又浮现出脑海,她曾用尽全力去屏蔽这段残酷的记忆,然而今天,她必须坚韧地面对这个话题,也许,星海知道更多她所不知的内情。
“实不相瞒,我所知道的灭族罪名,与昭告天下的别无二致,第一导火索是:御弟何其雅死于圣琅峰。皇上原本想要赐婚他与我。而我却将他残忍的杀死。何其锐即便是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当见到三弟的尸体时,也是当场就发了狂,恨不能大开杀戒。庄王何其殊却是渊渟岳峙般冷定,他按住兄长拔剑的手,只在远处向我瞥了一眼,而那反常平静的目光却将我紧紧攫住,让我觉得自己就算逃到海底也无济于事。我相信他已深深记得我的样子,即使当时我戴着白玉面具。”
星海放佛能洞察一切似的微微一笑:“杀他的并不是你,但你不可能道出真正的杀手。”
西风又道:“第二罪名便是:夙沙家族持神器御龙符以挟帝王,意欲复辟旧皇朝。”
星海便评道:“这条罪名倒是足以令天下信服,夙沙家族历代效忠夜皇,素有‘大夜圣剑’之称号。朝廷中的精英更有五成沾了夙沙的血缘,那个时代,与其说是夜氏帝王坐拥江山,倒不如说是夜与夙沙双帝共治天下。而况你们家专门盛出怪物级别的强者,任谁做了新皇帝,也要寝食难安罢。”
“再强,还不是被‘屠魔令’所灭?得到天下时,何家只剩兄弟三人,但他们有无数的高手誓死效忠,组成坚不可摧的皇家军团,这不得不说是何氏创造的奇迹。”
“到了灭顶之灾,也不用出御龙符么?”星海若不经意地将话题转到重点。
“何为御龙符?”西风回问他。
“一说,得御龙符者得天下;一说,得御龙符者灭天下。夙沙自己,如何言讲?”
“自从御龙符这个词出现,我们夙沙就从未否认它的存在——那根本无需否认,因为就连我们家也没有人见过。”
“南宫清已亲口证实,御龙符乃是一柄光剑。”星海徐徐道,却无比有力地反驳了西风。
江湖笔的权威天下公认,江湖笔以荣誉和生命为其言语负责。西风说夙沙家无人得见御龙符并非诳语,难道南宫清却曾见过?
西风道:“那么阁下认为它是怎样一柄光剑?”
星海道:“未能亲眼所见,不可想象。”
西风默然不语,全然忘记了星海,兀自发了一阵呆。
星海摸不透她在想什么,竟也跟着怔了半晌。从第一眼,星海就觉她的冰冷和忧郁与其年龄极不相符,她的眼,蕴藏了一泓乍暖还寒的湖水,不知是向着谁的温柔,也不知是累了几世几劫的沧桑,令星海这样久活人世的老者都心存敬畏,不敢小觑她。
“你找我,是为御龙符,还是为龙吻?”蓦地,西风轻轻开了口,眼睛却没有看着星海。
星海坦言:“我只想请回龙吻。”
“那么,是时候告诉我,龙吻到底是什么了吧?”西风走向画像前,用手摩挲着那看不懂的古体字的引首章。朱红的笔画在她指尖触碰之下缓缓蠕动,显出可以辨认的正体字形状,仿佛就是为了向西风展示——“龙象在背”。
星海深吸一口气,娓娓道:“第一,龙吻可以说是唯一不受镇压结界镇压的魂魄,当然若是在结界之外,他的力量只会更强。”
西风身体之中住着一个客魂,她自己是意识到的。而“不受镇压结界的镇压”意味着什么,她还不能明白。
星海又道:“第二,龙吻是你的续命灵药。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么?”
没错,西风的的确确实实在在的死过一次。
“何其殊的折扇蕴藏着一柄利刃。”西风喃喃地回忆道,“那一剑穿胸而过,却只是切断了心脏的血脉,痛苦一刹间散射到四肢百骸……我无法当场死去。仿佛对那一刺的杰作充满了自信,他任由我逃走,甚至不屑揭下我的面具。”说到这,西风不禁微微一颤,那刮骨挖髓般的痛苦永生难忘,而当她拼了最后的力气去到她最想见的人身边时,对方痛极崩溃的神情却令她后悔莫及。纯粹是为了可以多看她一眼心愿,就让那人眼睁睁看着垂死的自己束手无策,她是自私而残酷的人吧。
星海道:“何其殊这个人从不显山露水,他的内功修为实则早已登峰造极、深不可测。那一刺,只切断了你的一条血脉,血流不止却不至让你立即丧命,而无形的剑气则通过那个伤口传至奇经八脉,将你全身经络尽数摧毁,以致没有任何医师可以妙手回春。那样的死法,不会比何其雅所受的痛苦更少吧。何其殊极少亲自动手,只因他觉得天下没有几个对手配得上。没想到为了给弟弟报仇,他不惜对一个小女孩下此辣手,只能说,这个人狠极。”
西风苦涩地一笑:“十岁以后就没有人把我当做孩子了。而且我也不恨何其殊,他杀我时眼中并无快意,反而是更深的悲伤。何其雅死状惨不忍睹,何其殊好歹还给我留着全尸。”
“你倒是豁达。”星海轻轻摇了摇头,难道你不记得痛么?
最痛的并不是来自肉体。
西风忆起数年前的往事,恍如隔世:雪千寻死命抱着她,哭到呕血。后来,家族中的一个少年终于找到失控的雪千寻。西风当时已是神志模糊,依稀记得雪千寻爆发了骇人的能量,那少年几乎是拼上了性命才将其从西风身上拉开,临走时,甚至来不及与濒死的西风道声永别。然而,看到那个人带走了雪千寻,西风却得以安然闭上双眼。那一世——作为夙沙千寻的那一世——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雪千寻挂了血泪的苍白脸庞。生离死别。
“但后来我却活转了过来。”西风喃喃,“我能看,能听,能发出声音,但那不是我自己想说的话,不是我自己想走的路,也不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仍在我的身体里,却又像一个旁观者,只能任由另一股诡异的力量控制着这幅躯体。”
“那便是龙吻。”星海解释道,“龙吻进入你濒死的身体里,以他强大的灵力强行修复了你那已被摧毁的经络。那是漫长的过程,他原以为你的灵魂已灭,只顾修复这百年难遇的容器,未曾想,因了一点执念,你竟逗留在了无生机的躯壳里不肯离去,直到躯壳再度恢复生机,你的灵魂也跟着奇迹般地苏醒。虽然你的灵魂被镇压至逆位,但你所散发出的某种灵力,令龙吻不安,他几次想将你吞噬,却……终究没有那么做……”
原来如此,难怪西风总是感到自己被漫无边际的黑云吞噬,有多少次,她都筋疲力尽,几乎想要放弃抵抗……到底还是因为那一点执念。这个世界因为某个人的存在,令她无法割舍。然而——“怎么会那么巧,龙吻恰在那时进入我的躯壳?”西风问道。
“这并非巧合。龙吻是极强厉的魂魄,能够容纳他的躯壳世上唯有夙沙纯血一族。也就是说,唯有你们夙沙家族的少数几个人,才是强悍到可以让龙吻客居的容器。在未找到合适容器之前,游魂态的龙吻不能见多阳光,而多以休眠的形式潜于圣琅峰下的幽冥海海底。想必他是早已锁定了你,唯等你再长大些,通常要到十五六岁,‘容器’才能达到最佳的状态。哪想到会有‘屠魔令’这一劫难。但意外的是,你的躯壳远远超乎龙吻想象的强大,年龄小,又在濒死状态,却奇迹般的容纳住了他。”
“那如果躯壳不够强又会如何?”
“撑爆。”星海淡淡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甫一出口,西风猛然想起何其雅的死状,多年后的此时此刻,她方才恍然大悟!
星海读懂了西风的表情,道:“没错,何其雅是因龙吻而死。你该不会背了这么多年黑锅都不知真正的杀者是谁吧?——话说,我奇怪的是龙吻当初怎会错认何其雅为适宜的容器?何其雅与常人相比的确是很强,但他并无夙沙血脉……莫非,龙吻他果然更偏好少年的躯壳么?看来这些只有等他解放出来再问了……”
西风已经听不到星海的自言自语,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原来不是她……”是震惊又是喜悦。原来不是雪千寻杀的何其雅!
事实上不止西风,夙沙行健都以为杀何其雅的是雪千寻。只因大家一致相信她有这种能力。而况那时的雪千寻一句也不给自己辩解。她只因皇家不再娶走西风而把满心欢喜形于颜色。那样纯粹而炽烈的笑脸,令人心碎。
雪千寻十岁的时候才开口说话,直到西风那次“死”前,都没见她对之外任何人讲话。当时十三岁的雪千寻,心智恐怕还是几岁的娃娃,单纯、倔强,不信任西风之外的任何人。雪千寻的生父夙沙行健曾对西风告诫:“希望你不要再去见她。不要让她成长,不要让她思想,不要她有喜怒哀乐,不要教她习武,不要使她强大……远远地陪伴她,忠诚地守护她。任何时候都要留着你的性命以便保全她。若有必要,唯你可以杀她。”
可叹时至今日,雪千寻都倔强地坚信父母是因为太爱她这个女儿才将她与世隔绝。即便全族覆灭了也要保她逃出生天——这就是证据。她一边怨恨着父母,一边催眠式地坚信着父母的爱。而他的生身父母,却只想她成为一个会呼吸的玉娃娃。西风默默地过滤了夙沙行健的告诫,只牢牢记着“陪伴她,守护她”。
“御龙符……我们家真的有么?”小时候的西风,曾经壮起胆子这样问族长。
夙沙行健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那么,御龙符……会不会……是一个人呢?”她声音都在发颤。
“……不是。”夙沙行健终于吐出两个字。
西风却是得寸进尺地又问一句:“圣琅峰上的夙沙千寻,她是不是御龙符?求求您,不要对我撒谎,告诉我实情,我保证不会做任何事!”
夙沙行健凝视她稚嫩的脸,出奇温柔而富有耐心地对她道:“我不对你撒谎,那个夙沙千寻——我的亲生女儿,她不是御龙符。”他的大手轻轻覆上西风欲启的嘴唇,轻轻道:“请你答应我,不要问我她是什么。终有一天,你的哥哥会告诉你。”
虽然不知道御龙符到底意味着什么,西风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希望那个人与之沾上瓜葛。她只希望那个孤独的玉娃娃,可以做一个正常的人。
“你应该从小就意识到自己不是正常人吧?”蓦地,耳畔响起了星海的声音。
西风的思绪被打断,道:“何为正常,何为不正常?”
“正常,就是平凡。而不正常,则有很多种。我不忍欺瞒你,你的不正常,将给你带来灾难。”
西风轻轻一笑:“我只知道我总是给我的敌人带来灾难。”
星海尖锐地道:“那是在你压制龙吻之前。闻名江湖的魔王西风,借的是龙吻魂魄的力量。而自你本魂步入正位以来,武功就大大退步了。也难怪,毕竟魂魄被压制了那么久,中断了你的修灵,现在你的灵力也不过是比十三岁的自己多了一年半载的修炼而已。能达到现在这般境界,已属奇才。”
西风为他的洞悉一切感到悚然。
星海继续道:“三刀的死,使得委托他刺杀庄王的人成了谜,但这次计划之外的暗杀行动却让我的暗士发现你被‘第四刀’重伤的事实。凭龙吻的灵力,绝不会让三刀之流伤到这副珍贵的躯壳。真相只有一个:与三刀对决的那个人,已经不是龙吻,而是你,西风!”
星海凝视西风背面的画像,喃喃:“龙、象、在、背。夙沙千寻,可怕的夙沙血脉。现在,你魂魄的灵力不及龙吻十分之一,却能以坚不可摧的意志将其压回逆位。你知道么,暗士的讯报一传来,我当真吓了一跳,一刻也不敢怠慢地发书将你请来,只怕多耽搁一天,你便要将龙吻吞噬掉了。”
西风道:“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胃口。你若怕他消失,就让他快快滚出去罢。”
星海诚挚地道:“若能助龙吻重获自由,在下无比荣幸。只是,”他又悲悯地道,“镇压结界是禁锢整个大陆的笼,而你,则是封印龙吻的笼。西风,不毁牢笼,何以解囚?”
第四十三章 我们见过么(上)
天元峰顶。天色愈来愈暗,起了风。
雪千寻跪在亭子中央,在西风和星海沉降下去的地方,她已经与那合拢得密不透风的机关奋战了良久,仿似魔怔了一般,对其他任何事物都不闻不见不在乎。整个亭子都被她的余波震得摇摇欲坠,唯独那两扇石板始终坚固如铁。
伊心慈因耗尽了真气而虚弱不堪,那凌厉的杀气令她快要窒息,这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她唤雪千寻,却被雪千寻的神情吓得呆住了,煞白着一张小脸蜷缩在锦瑟身旁。
锦瑟保持着沉默。先前的战斗透支了她太多的体能,这时候,所有的疲惫与伤痛一并袭来,她后来索性静静地仰卧在地,凝视天空,越来越多的星星亮起来,驱散了苍穹的孤寂。若干年来,身为暗士的她第一次斩断了与所有驯兽的联结,不必考虑随时接收驯兽的响应,这让她有一种既陌生又安然的无牵无挂的感觉。
雪千寻每发一次力,屠魔人就在一旁皱一下眉。最后,他忍不住道:“自杀也不必用这种法子吧,虽然这反冲的力道足够杀死几十头野猪。”又对锦瑟道:“驯兽师,你们家的怪物发了狂,你也不要驯一驯么?况且,你若再不管管她,那弱小的医师可要被杀气震伤了。”
伊心慈唯恐令别人担忧,一直默默地强自抵抗雪千寻杀气的冲击,却是被貌似淡漠的屠魔人看在了眼里。
锦瑟坐起身来,对雪千寻道:“千寻,你受不了她被人伤害、更无法活在没有她的世界;她也是一样。相信我,她一定会回来,到那时,你要给她看一个支离破碎的自己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疲惫,却字字清晰入耳,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雪千寻也是临近虚脱了,下意识地停住了手,却诧异于此情此景的似曾相识。
锦瑟来到她身边,有些气恼地道:“你现在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西风又没死,你却变成这般歇斯底里孤军奋战的样子,难道我和伊心慈会对她袖手旁观么?”
雪千寻听到“死”字,刚有些平静的神色忽的再度失控,失声大哭:“我再也、再也不准她死掉,绝对不准,坚决不准……我只要她好好的!好好的!”她为自己在外人面前痛哭感到羞愧,双手用力地擦眼睛,仿佛用力就可以让泪水流不出来,然而泪水却不听使唤地泉涌,又涔了许多虚汗,鬓角的发丝都湿了。这时候晚风正冷冽,锦瑟下意识地将她揽过来,挡着寒气。
雪千寻对别人总有一种疏离和冷漠,唯有关于西风的一切,再三地令她失控。屠魔人静默地望着她们,眼中拂过一丝别样的动容。
“西风果然是她的死穴呢。”锦瑟苦涩地想,自从确定了西风就是那个替身以后,雪千寻就对她表现出一种敏感甚至是病态的依赖,不仅形影不离,就连看着她的目光都总是无法掩饰的炽烈。“这就是你最残忍的地方,你从不屑于隐藏自己的情愫。”锦瑟的心仿佛被揉碎了一般,所有的气恼都消失殆尽,嘴角浮上一丝苦涩而温柔的笑意,轻抚她的头发,道:“西风一定会平安无事。让我们和你一起夺回她,好么?”她拾起雪千寻的双手,那上面有被琴弦勒过的旧伤,更遍布着刚才冲击的新痕,这个小人儿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必是方才用多了蛮力,骤然停下便暴露出身体的虚弱不支。
伊心慈也急忙过来,诚挚地道:“千寻,你现在不好好疗伤,之后会出大问题。我们心里一样着急,可是我们总得想一个可行的办法。”
看到吓坏了的伊心慈,雪千寻因愧疚而渐渐冷静下来,道:“对不起。我只是恨我自己太弱。不管我多么愤怒,多么拼命,都还是没有本领。西风轻易就被星海带走了,我气急败坏,甚至忘了你们两个也受了重伤。我就只想着自己的事了。”
“那不是你自己的事。”锦瑟更正,关于西风的事就是你自己的事么?
雪千寻只顾喃喃:“刚才,我一定是疯掉了,我想着,假如她有什么不测,我恨不能把全世界毁掉来给她殉葬。”
她毫不讳言自己的心事,屠魔人踉跄着后退一步,旋即抬手扶在身旁的树干上,巧妙地掩饰着自己的震惊:全世界都不及你的西风一个人重要么?也包括现在你身边的两个伙伴?雪千寻,你是多么的残酷!
锦瑟平静的微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雪千寻仰头望她,“唔……我不会的。”她喃喃道,像个听话的孩子,那目光仿佛可以触摸锦瑟的脸颊。
锦瑟乱了心神。
“锦瑟……”雪千寻忽然紧紧握住锦瑟的手,用热切的目光凝视她,“我们见过的,对么?你的手总是这么凉,却是我熟悉的温度。”
她见锦瑟不答,便道:“你不用在意屠魔人,他听了又如何?”
屠魔人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转身:“谁爱听你们女人家絮叨,我走便了。”他说完,竟真的离开了。
雪千寻自顾自的道:“锦瑟,我忽然发现我的脑筋不太好。我们来这里有多久了呢?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一些时间,忘记了一些人,忘记了很多很多重要的东西。”
你忘记的,都是对你来说不重要的东西。锦瑟在心里执拗地想。
“你回答我,我们见过吗?我早就想问你,后来……”
“后来一看见西风,就忘了这回事。”锦瑟替她说,没等雪千寻辩白,接着道:“没错,我们是见过的。”
“什么时候?”
“四年前,当时你和一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少年在一起。”
雪千寻点头自语:“我记得有那么个人,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谁……然后呢?”
“你们被人追杀,他就把你托付给我,自己去引开仇家了。”
“为什么托付给你呢?”
“大概是因为一看我就是好人吧。”锦瑟恢复了她标志性的笑容,狡黠而邪气。
“当时你是做什么的?”
“我刚出师,正打算闯荡闯荡江湖什么的。”锦瑟正经八百地道。
“那我们怎么又失散了呢?”
“你被人贩子偷走了。”
“你就不找我么?”
“不是找来帝都了么?”
“那我当时为什么不记得你呢?”雪千寻冲口而出,接着两个人都怔住了。
锦瑟道:“人贩子下的迷药太重了。”
“是药的关系?”
“是药的关系。”
“你没有骗我么?”雪千寻半信半疑。
“暗士经常骗人。”锦瑟一挑眉毛。
“你是谁的暗士?”
“何其殊的呗。”
这回雪千寻道:“暗士经常骗人。”说罢,竟是冲她一笑,再不多问,道:“锦瑟,能遇见你真好。从今天起,我再不跟你作对,你说的一切我都相信;你不愿说的一切,我都不追问。”
锦瑟不经意的叹了口气,在心底道:我倒希望你的追问,那样,我终究会“一时冲动”地回答你一切罢。
雪千寻见她沉默,睁圆了眼睛:“怎么了?”
锦瑟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一向不省心的小孩,忽然间变懂事了。让做大姐姐的,难免有点感慨。”
“你才比我大一岁而已!”
“是么?我常常觉得和你是两代人。”
“锦瑟,”雪千寻郑重其事地道:“相信我,从现在开始,我会做个成熟冷静的人。再也不胡闹,再也不只想着自己的事,再也不乱发怒,再也不给你和小伊姐姐添乱。”
锦瑟望着天空,深呼吸,有些无奈的道:“好吧。”
伊心慈道:“雪妹妹,你我相识不长,可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你只要别乱伤害自己就行了。现在,我们想想该怎么救西风。”
雪千寻略一沉吟,斩钉截铁道:“我们先吃饭!”
锦瑟和伊心慈都忘了,除了药,她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第四十三章 我们见过么(下)
雪千寻知道锦瑟不愿用驯兽术猎杀动物,便首当其冲担当起猎手,让锦瑟和伊心慈等在原地,两人见她一脸郑重、誓做大女人的姿态,不忍打击她,只得任由她去,她前脚刚走,锦瑟便悄然跟上。锦瑟远远地望着雪千寻的小小背影,虽然疲累已极,却是很努力、充满干劲的样子。雪千寻不知道,在她的视野之外,有一双烟波浩渺的目光,那么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水月宫的寥寥数十人独占偌大的一个山地,林中鸟兽十分充沛,并不难寻找猎物,然而,恢复理智的雪千寻,竟终究不忍对活生生的猎物下手了,站在那迟疑了半晌。
屠魔人不知从哪冒出来,揶揄道:“喂,扬言要以全世界殉葬的疯子,你现在不忍心杀一头鹿么?”
雪千寻惊诧的望着他,如同见到了鬼魅:“你这个人怎么神出鬼没的!我能感觉到几丈外的鹿的气息,却觉察不到你就在我身后!”
屠魔人腼腆一笑:“谢谢。身为一个绝顶高手,不懂得神出鬼没怎么行?”
雪千寻回敬他一个白眼,发现鹿跑远了,也不追,轻叹一声:“我还是吃野果子好了。”便要打道回府。
屠魔人却已经拾起一枚石子将要向远处的鹿弹去。雪千寻忙阻止他,顿了顿,忽的抢过他手里的石子,追出数步,亲自弹石杀死了那头鹿。距离很远,一击即中且一击致命,雪千寻自己都很吃惊,并把这心情全写在脸上。
屠魔人嗤之以鼻,冷哼:“雕虫小技,有何得意?一会儿不忍一会儿要杀,莫名其妙。”
雪千寻道:“注定因我而死的,我不要假他人之手。而且……我觉得我还是需要吃肉的。”
远远的,锦瑟望见雪千寻和屠魔人在一起,诧异的是,两人之间毫无杀气,看起来相处得甚是融洽,锦瑟觉得雪千寻并不会有什么危险,同时还有些牵挂伊心慈,趁他们没发现自己,便返回了。
伊心慈是烹饪高手,即便是在火堆上烧烤一只鹿,也烤出了极品的美味。她更精心加入几味药草,以便给大家受伤的身体以最大的补养。
屠魔人吸着烤肉的香气,闭目享受。雪千寻不擅体贴不熟的人;伊心慈对屠魔人那张脸是看也不愿看一眼的。只有锦瑟招呼他一起吃,被他谢绝了。
“你不饿吗?”锦瑟问。
“没胃口。”
“有心事?”
“没你的多。”
“你怎么总是赖在我们这儿?”
“这是水月宫的地盘,我爱在哪在哪。”
“你这样可不像我们的敌人。”
“暗士很少把敌意写在脸上,你懂。”屠魔人意味深长的望了锦瑟旁边的雪千寻一眼。
雪千寻读懂他目光里的挑拨意味,冷冷道:“你走开。”
屠魔人很不高兴。没有人会高高兴兴接受这三个字。
锦瑟道:“星海叫你看着我们?”
“如果我没会错意,星海是想叫我杀了你们。你当他有多忌惮南宫清?”
“那你为什么不?”
“谁管他。”
“你不是他的暗士么?”
“不是。”屠魔人随随便便道。
难道他既不是何其殊的暗士,也不是星海的暗士?
雪千寻道:“最终怎样证明一个暗士属于谁?暗士的第一契约放在哪里?”
锦瑟道:“在江湖笔那。你还不知道吧,暗士的名号也须得南宫清承认的,暗士的言行必须遵循南宫清定制的法则,因此才让暗士有别于奸细。”
雪千寻道:“原来暗士还要遵循特定的法则。都是什么?”
锦瑟道:“很多了。你若是想做暗士,南宫清的鹦鹉就会给你衔来一长卷写了密密麻麻文字的法则,有的你背诵呢。”
雪千寻一吐舌:“我看南宫清不该做江湖笔,他该治理国家才对,天天制定各种法律条款,让天下百姓都按照他的法则办事。”
锦瑟笑道:“这想法倒有趣。”
雪千寻道:“你瞧他多忙,暗武系武者的称号须得他认可,暗士的第一契约须得他确认。他还要监督暗士有没有违背法则行事。江湖有那么多人,谁在修炼暗武,谁想成为暗士,一个江湖笔怎么管得过来?”
锦瑟道:“南宫清确实与众不同。这两个规矩,都是他做了江湖笔之后才定下的。然而,江湖在他的管教下的确是规范了很多,虽然一直仍有不甘心守规矩的人存在。”
屠魔人补充道:“南宫清之前,天元论武也没有仲裁人。”
雪千寻一脸的感慨。
屠魔人道:“是不是觉得他真了不起?”
雪千寻摇摇头,道:“我是觉得他太劳累了。”说完,幽幽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样子。
伊心慈道:“雪妹妹,你在担心什么?”
雪千寻道:“南宫清无处不在,让策划阴谋的卑劣之人害怕他的监督。在春江院,我时常听到人谈论江湖笔南宫清,所有人都忌惮他,仿佛他是一个无形的网,约束着整个江湖的形态。他在努力建立一些法则一些约束,尤其针对强者。这需要有多么强大的武力才能支撑?凭借一己之力就办到,除了南宫清,再无别人了吧。可是,遇到比他更强的人怎么办?他衰老了、死去了怎么办?原本箍得紧紧的约束突然消失,一直被压制的力量会怎么样呢?”
伊心慈道:“规范的世界,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护弱者。南宫清在竭尽全力的让这个世界公平。他不准许强者为所欲为。”
屠魔人道:“说起来,这种凭借强势的武力来约束众生行为的方式,并非南宫清独创。那原是大夜王朝的作风。对想要为所欲为的强者,施以更严酷的打击。这种统治方式维持了七千多年。直到几百年前,夜氏皇权的没落……”
夜氏没落之后的近代史,雪千寻是知道的: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而且,她也知道,夜氏用来约束众生的那柄最强的剑,就是以最强悍的武力著称的夙沙家族。
伊心慈道:“夙沙曾被称为‘大夜圣剑’,如今的江湖笔也算是华鼎王朝的圣剑了罢。”
“不,”屠魔人道:“我倒是觉得,南宫清做这些不是为了帝王。况且,皇上也未曾见过他本人。”
雪千寻反应很快,道:“你怎知他没见过,你很了解皇家的事嘛。”
屠魔人挑衅地一笑:“怎么,你嫉妒啊?在庄王身边做了那么久的红人,也没多知道些什么呢。”
雪千寻道:“我在他身边?是他在我身边吧!若不是他主动来找我,谁认得他?”
屠魔人轻叹一声:“小白眼儿狼,别说这么绝情的话好不好。庄王他……很喜欢你啊。”
“谁用他喜欢。”雪千寻嘟哝道。
“要不是他,你在那种烟花之地能有那么自在的日子?他一直在保护你。”屠魔人毫不留情。
“没有他,锦瑟也会保护我!”雪千寻冲口而出,曾经信誓旦旦要做成熟冷静的人,如今又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只是,话一出口,却有了心虚。
屠魔人眼望着她,叹道:“雪千寻,你被很多人疼爱着呢。”
雪千寻不再与他争论,捧着烤鹿腿的手微微颤抖,这是刚才伊心慈专门给她的最好的一块肉。为什么连认识并不太久的伊心慈也觉得给她更多的照顾是自然而然的事呢?
是呢,她一直都占有了太多疼爱,西风、锦瑟、伊心慈自不必说,还有唐非、第五魅……甚至何其殊――她曾用拙劣的手段想要杀死的人――也的确是经常娇纵她的。她忽然有一种可怕的感觉,白白获得的这些守护,终有一天会被命运连本带利的夺回,再次把她抛向孤寂的深壑。想到这,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恐惧孤独,和两个哑婆婆幽居圣琅峰的童年时代是她记忆里永远抹不去的阴霾。
“一生孤绝,是她的命。”她的父亲,那个叫夙沙行健的陌生人曾这样冷冷地说道。
“胡说!就算是抢夺,我也要拥有这些陪伴!决不准命运将它夺走……我再也不想要孤身一人了……”雪千寻咬牙切齿的想着。她心里想事,表情就会显露出来。
锦瑟见她眉头紧紧地锁着,样子很是有趣,就伸手轻抚她的眉头,柔声道:“你这个小人儿,又在琢磨什么呢?”
“雪千寻,”屠魔人忽然道,“你是否已经是庄王的女人了?”
心事重重的雪千寻险些被食物噎到,不由怒道:“你什么意思?谁是他的女人了,你才是他的女人呢!”她涨红了脸,简直像是受了奇耻大辱,竟然语无伦次。
锦瑟只在一旁偷笑。让雪千寻更是尴尬,赌咒道:“如果可以,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何其殊,我宁愿世界上没有他这个人,我宁愿和他从来没认识过!”
“喂,你就这么急于和那个人撇清关系啊?”屠魔人脸上只有叹息,“那个人无论样貌还是才能都是人中龙凤,至于这么令你不齿?还是,你根本是心虚已经接受了他太多的恩惠。”
雪千寻已经完全吃不下肥美的鹿腿,气呼呼道:“位高权重家财万贯就了不起么?没错,当年春江院的老板险些打死我的时候是他救了我,我也坦言我从来都不喜欢他,可我还是心机很重地以礼待他、接受他的帮助。我是依靠了他的势力才得以在那种地方高枕无忧……可是,难道这样我就必需任他摆布么?等我有了钱必定十倍百倍的还给他!假如他有性命之危,我也一定会拼命救他一次……”说到这,她忽然顿住。
锦瑟噗嗤一声,已经无法克制的笑出来了。
――拼命救他一次?前不久是谁雇佣杀手三刀刺杀何其殊的呢?恐怕没有比锦瑟更了解这件事始末的人了。
“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屠魔人不耐地摆了摆手,道:“总之就是你什么都能给他,唯独不能给他一丝真心。”
“别自以为是的以为了解我。”雪千寻不悦,恨恨道:“讨厌鬼。”
“你怎知我不了解你?小白眼狼。”屠魔人并不恼,说完,仰天长叹:“何其殊啊,亏你一世豪杰,怎么就栽在这个小狼崽子手里?这是何苦来的。”
“阿嚏――”北地漆黑的荒原上,马背上英俊伟岸的贵族男子忽然打了个喷嚏。
“小殊,你几时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何其殊的身侧,金黄华衣的帝王何其锐悠悠打趣道。
第四十四章 送别
沧冷的荒原上,双人双骑并辔徐行,骏马喷吐着白色的气息,马蹄轻快。一只乌黑的大雕在二人头顶缓缓盘旋,巨翅因疾速飞渡了遥远的距离而略显疲惫,发出呼啦呼啦沉重的声响。那两人身后只有二十骑清一色的铜甲护卫,英姿飒爽、队列整齐,却是落在后面数十丈远,只伴随着细碎的马蹄声。
“小殊,怎么说也是哥哥三更半夜微服出宫送你送到这么远,你好歹跟朕多说几句话,这样沉闷闷的算什么?”
何其殊转头望了眼这位一身金灿灿盛装微服出宫的帝王,忧郁的脸上不由漾起浅浅一笑:“皇兄,再送,您便赶不及天亮前回宫了。”
何其锐不理,自顾自道:“你才刚从西南平藩归来,真有必要这么急迫地去水月宫吗?五天后是朕诞辰,你最好给朕赶回来。”他比何其殊年长六岁,看起来却不似后者那般沉稳老成,眼角眉梢神采飞扬,倒更像较年轻的一个。
何其殊道:“寿礼已经备好,皇兄寿诞那天,空尽自会代臣弟奉上。短短五天,恕臣弟不及赶回。”
“扫兴!朕只想要兄弟陪在身旁喝个酒而已。”
“皇兄还年轻,其殊错过了今年的寿诞,还有百八十次的机会补上。”
“少来油嘴滑舌,谁三十七过了还能再活百八十年?”何其锐仿似不满,严声道:“别以为你轻松降伏西南王孔铁山就了不得,他不比星海。水月宫的底细,父亲在时就开始调查了,他们的意图和实力都深不可测。这么些年朝廷都按兵不动,此刻你何必千里迢迢去和他正面冲突?”
“星海已然知晓我与逍遥神教的关系。表面上,水月宫是向逍遥神教发出天元论武邀请函,实则是向皇家发出了挑战。皇兄也说过,星海志在天下。这一战,或早或晚都在所难免。臣弟只是不愿看到星海翻过阻鹰山,污了中原的土地。”
何其锐叹息,道:“罢了,别的都少说,你火急火燎的往北去,满心是去追你那落跑的王妃。”
何其殊一下子窘了起来,忙道:“皇兄怎么又拿她戏弄臣弟。”
见他慌张,何其锐反而笑了:“说朕戏弄你,可是冤枉朕了。你府上姬妾一大堆,见你对谁那么上心过?逍遥神教那班属下并非你的死忠,以往多少次置之绝境,你都安之若素。这回只因那个人在,你就按耐不住了,非得亲自出马。看来,空置已久的正妃之位终是有主了。”
“没有,皇兄,不是这样。”何其殊忙否认,连座下的骏马都仿佛不自在了。
“你莫怕朕责怪你,即便她出身卑贱,只要你真心喜欢上了,朕也是高兴的。而况身堕红尘中也是那弱女子的不幸。怪你落了风流之名,竟有人贩子把这样的姑娘柺来卖给你,又是因你随口一句话,那拐子才把她卖给了青楼。想必人家原就是个好女孩,系出名门也说不定。你若娶她,朕帮你操办,看谁敢嚼舌头!”
何其殊道:“皇兄的秉性,臣弟最是知道,做了皇帝也没改变分毫。哥哥一向惯着兄弟,无视世俗流言,所以其殊从未担心哥哥不同意这桩婚事。”
“那是自然。”何其殊眉梢一扬,“你既已明白朕的立场,何不痛快娶了她,往王府里一放,莫叫她跑到那么远去胡闹。”
何其殊哭笑不得,竟无言应对。皇上以为那个人会像小猫小狗一样乖吗?
“怎么又不说话?”
“皇兄,臣弟没对她动过心思。”
“撒谎!”何其锐大声道,略一顿,忽做恍然大悟状,“——喂,你该不是被拒绝了吧?听说那个小姑娘通身散发着一种‘离我远点’的气息,简直孤傲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听到这,何其殊严肃的脸上不由浮现一笑:“这话是谁说的?”
“怎么?说错了?”
何其殊摇头:“不,倒是恰当。她起初被认为是哑巴,后来才知她只是不爱跟人说话。不过,她在我面前还算乖巧,偶尔还露出笑脸呢。”说着摸出一个缚玉的丝绦,“不久前,她还给我结了个如意结,也没谁教她,她只拆看了些成品就什么花式都会做了。这才叫做心灵手巧。”
何其锐接过那被保存的很好的结艺,赞道:“真是精巧。听说她琴书画歌舞样样精通;包括‘开溜大法’,什么都一学就会,那样聪慧的一个人,却唯独是个臭棋篓子。”
“皇兄对她的了解还真多。她下棋,一旦快要赢,嘴角就挑起来了,怎么忍都忍不住。那时候,只是看着她的表情,就会觉得分外有趣。”
“朕能从哪了解她?你看,这不都是你自己无意中说的。不过,朕也感觉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子呢。”
“是么?”何其殊赧然一笑,却有些许自豪之色,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何其锐看在眼里,暗自喜悦。
“她待别人极是冷漠,对你很是特殊了,而且就这样没名没分的跟了你这么久,从不要求什么。想必你们两口子感情已经相当好了吧?”
何其殊差点从马上折下来,急忙道:“皇兄,您误会深了!她不是我的女人啊。”
“开玩笑!说她孤傲、说她天真,我都信,然则你可不是什么青涩少年!”何其锐毫不留情地道。
何其殊十分尴尬,喃喃道:“她静坐时的确是个窈窕淑女,可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童,谁能对一个小孩子产生那种兴致?”
何其锐噗嗤一声笑出来,做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少来少来!假扮什么纯情?你那侧妃像她这般年纪时都给你生出儿子了,怎么你没把那个女子当孩童?”
何其殊无言应对,脸红上来。何其锐得逞似的露出一脸灿烂的笑,这种无所顾忌,任意流露的表情是在朝堂上见不到的。何其殊望着他,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代,那时候,哥哥只是哥哥,相比于严厉寡恩的父亲,率性开朗的何其锐更让两位弟弟依赖。
“小殊,”何其锐用柔和的声音道:“什么水月宫,什么星海,那些都不重要,看到那个女子就立刻带她回来吧,无需恋战。就算星海果有叛逆之心,也马上回来,等哥哥与你一起将他荡平。现在,我关心的是那个叫雪千寻的女子,她让我的兄弟又会笑了。——带她来见我!”这时候,何其锐只是一位爱护弟弟的兄长,不再有什么君臣了。
沉默片刻,何其殊忽然轻轻地问:“哥,我还能再爱一个人么?”
“当然能。”何其锐斩钉截铁。你已经在爱了啊,他在心里说。
许多年前,何其殊曾经爱过,那是一场刻骨却又恶毒的爱恋,到最后只剩彼此的怨怼和报复,以及永生无法挣脱的心灵枷锁。
何其殊脑海中浮现出雪千寻的脸孔,美丽不可方物,却是一副倔强的、不理人的模样。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那么想念她,只是心里更多的是不安和不确定。此一行,总觉得自己是在踏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次爱,许是那个人最最恶毒的诅咒。
“皇兄,父亲都说我魔性太重。三兄弟中,父亲最重用的是我,最疏离的,也是我。我这样连父亲都批判的人,不配得到幸福罢。”
何其锐道:“我们何氏崛起时,天下已是分崩离析,百年的战乱让生灵万物伤痕累累。父亲说,天下需要一个足够让百姓信任的、仁爱的君主,倘若我做得仁君,那必是你成全的。”
“皇兄的仁爱源自天性,不是别人成全的。”
何其锐苦笑:“不杀人如何建国?当时夜氏式微,称王者不下十家,有的王临死都不知是被哪家杀的。我不是佛陀,为求自保也好,为了野心也罢,常常也有杀伐之念。然而,有关杀戮的任务,你都抢在最先。你不是天生的弑神,却甘愿化身魔鬼,背负死者对你的仇恨,只因你想要避免我和小雅承受你所经历的痛苦。这一切,父亲都是最先看到的。”
何其殊微微一怔,印象中的父亲总是威严冷酷的。原来他有这样关注自己。
何其锐继续道:“父亲最心疼的,是你。三兄弟中最像父亲的,也是你。我想,你的命运也会像他罢。父亲一生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你和小雅的母亲,他终是得到了幸福。小殊,你也会的。”
何其殊只有静默一笑,此刻,百感交集,已无需多言。
这时候,何其锐勒住了缰绳,将马头掉转,朗声道:“这二十护卫随你去,朕回宫了。五天后你若不归,朕必定率军前去接应。”
何其殊道:“不必了,皇兄!”
“这么定了。”音落,何其锐的马蹄已经奔腾起来。那个俊朗而潇洒的背影,如同一阵金色的和风,在辽阔的原野上渐渐远去。
天接云涛,星河欲转,东方隐见一丝曙色。虽然还透着凛寒,但毕竟阳春将至,荒原衰草之下,已隐隐萌发了嫩绿的幼芽。
作者有话要说:冬至快乐。
第四十五章 移动的岛
何其殊与何其锐分别后,快马加鞭地疾行了九个时辰,连用餐时都未作停歇,方才到了阻鹰山山麓。据信报,水月宫便在阻鹰山脉主峰惊仙峰之北,而属下沿途布置的暗号也正引导至此。只是若无人带领,绝无可能找到水月宫的入口。
此刻正值黄昏,何其殊望着近处青黝黝的山林,只见岚烟缭绕,阴沉诡谲,遥远的惊仙峰顶着白雪高耸入云,仿佛真要刺破天宫,惊扰了仙人。而他要找的人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何其殊便下令让那二十名护卫下马休整,将要取出信炮,低空中的乌雅忽的不安躁动起来,连声长啸。只见林子里现出一道人影,身形清矍,步态悠洒,然而速度却是极快,眨眼间便到了何其殊近前。原来是一老者,看来不过五十多岁,修眉长须,发色尚黑,只零星夹着几根银发。那双眼睛十分明亮有神,容光不俗。何其殊一见他,便展颜笑了。
老者向何其殊一揖,沉厚的声音道:“臣见过庄王。”
巨雕乌雅并不认识此人,因此充满敌意,然而当他话音一出,那暗含的内力便将灵禽瞬间震慑住,使它立刻停止了暴躁。
何其殊微一颔首,现出赞许的神色:“楚老先生神机妙算!”语气之中带有皇家的威严,也不失对此老者特殊的敬重。
老者笑吟吟道:“昨日申时二刻,臣见锦瑟的乌雅从天空飞过,想必是给王爷报信去了。假如王爷接到信报便派兵,那么最快今日戌时到达,此刻将近戌时,臣竟迎到王爷本尊了。看来王爷很是重视逍遥神教那班属下啊。”
被唤作楚老先生的人便是华鼎王朝御医院的第一国手楚怀川,更是跟随何氏数十载的老家臣,实际已年近八十。当日何其殊派出了西风等人赴天元论武之约,未曾想雪千寻转眼就跟了去。伊心慈医学天赋虽高,终是太过年轻,阅历不足。水月宫至昕京路途遥远,若有危急状况,伊心慈必定应付不过来,思量一番,何其殊终是请皇兄派出了最可靠的楚怀川,命他随即去往北境,并在阻鹰山脚一带遍留秘密符文,原想着,若是有逍遥神教中人走出水月宫,必能解读这些暗语,与之联系。
何其殊这般滴水不漏的运筹,除了与他缜密严谨的性格有关,更是源于他多年领军征战积累而来的经验。
楚怀川是何氏兄弟的臣子,也算是他二人的师长,皇家待他自然非比寻常。何其殊对那句“重视逍遥神教那班属下”不置可否,只问道:“除了本王,老先生可曾联络到别人?”
楚怀川道:“今日寅时,臣见过唐非了。”
果然!何其殊心中念道,现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怎样?”
楚怀川是在西风等人出发的两天之后动身。依照何其殊的叮嘱,伊心慈沿途留下了暗号。楚怀川跟随暗号到达惊仙峰附近,因暗号中断,便暂居山麓一所废弃的民宅中。此宅位于密林深处,周围伴着数座残屋,都是淹没在长草灌木里,显然是被废弃很久了,早不知这些老宅的主人是谁。
何其殊走进那间稍做打理的陋宅,便见唐非闻声从凳子上起身,他一眼便注意到后者右边空空的袖管,胸前还包扎着层层绷布。
“庄王。”唐非恭谨地道,他脸色苍白,神色间少了惯有的放浪不羁而多了苦涩,但精神尚好。
何其殊冷酷的脸上闪过一丝的动容,沉声问道:“你的手臂,是谁取走的?”
唐非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袖管,苦笑:“水月宫的张永乐。不过,他已经死了。”
“张永乐?”何其殊低低重复,觉得有些许耳熟,然而人既已死了,他也就不去理会,又问:“胸前的伤并无大碍罢?”
唐非微微一诧,心想,莫非庄王也精通医道,一望便知了?遂答道:“是被水月宫的楼外楼的指剑所伤。楚太医说,没有伤及要害,只不过……”
“嗯。”唐非还未说完,何其殊就打断他,仿佛已经理解了事件大概,并直截了当地道:“他是星海的楼外楼,也是我的青龙护法。自然不会当真下杀手。”
唐非很是惊讶,转而又恍然大悟。在那个人面前,他甚至连一个完整的招数都没有机会发出,又怎么会那么幸运地未被伤及要害。分明是他有意放自己一条生路。
――也幸而有他放自己这条生路,水月宫的恐怖超乎他的想象,张永乐、第五魅、小狼儿……都是比他强出几倍的高手,他几乎以为自己不能完成何其殊先前交给他的任务――“活着回来”。
“我之前已经吩咐青龙,无论如何要保你离开水月宫。”何其殊好像知道唐非的疑惑,解释道,“因为只有你能走出水月宫的密道,并且再带本王进去。”
唐非赧然道:“只怕,要让王爷失望了……”
“通往水月宫的密道竟那么复杂?”
“密道的确非常复杂。水月宫虽然就在阻鹰山脉以北,然而此山横向绵延千里,山峰高耸入云,极度冰寒,非是乌雅这般异禽不可飞渡,山鹰都翻不过,何况凡人。通往水月宫的密道是建在地下,依乾坤六十四卦阵法而布,地上出入口便有一百零八个,藏于迷魂阵中,依时辰变换不定,却唯有一个是真的。而即便进入了真正的入口,其中也是变幻无方、险象环生,稍有差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何其殊望着唐非,耐心地等他下文。因为唐非不就走了出来,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唐非继续道:“这阵法对我来说倒勉强应付得来,毕竟密道之中没有人。水月宫里最可怕的不是这些迷宫阵法,而是他们的人。”
何其殊唇角微微一挑:“那便够了,你做的很好。本王原不期许你更多的能力,何来失望?说,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我只能带王爷去原来那个水月宫――迷宫的出口是不会变的,然而,现在的水月宫不一定去哪了。”
何其殊不由地一握拳,缓缓道:“莫非水月宫举家搬迁了不成?星海不是居于天元峰顶么?传说那里藏着水月宫的所有秘密,他怎会弃之而去?”
唐非道:“整个水月宫,包括那天元峰,都坐落在一个半岛上,问题是那整个的岛屿是会动的!”说到这,唐非自己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何其殊霍地起身,低低喃喃:“水月宫是会动的,怎么他竟从未说过。”
这时,一直沉默的楚怀川开口道:“王爷,唐非是在离开水月宫时才发现了半岛有脱离大陆的迹象,那过程,想必如同在大陆边缘生生撕扯下来一角,这样巨大的变动,恐怕并非常有发生,否则也不会至今无人提起,青龙不知也是合理。”
唐非心中一寒:他在疑心青龙护法么?好在楚医师睿智。
何其殊沉吟一下,坐回椅子。又对唐非道:“从水月宫开始移动,到现在有多久了?”
唐非道:“我不能确定。昨日午时许,楼外楼将我击落断情崖,崖下水流冰寒彻骨,我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醒转过来已是深夜,在下游河滩上――后来我庆幸那离水月宫的出口竟不太远……呃,如今想来,这一切倒很可能是楼外楼刻意为之。而我之所以苏醒过来,是因为地面发生了强烈的震动,河道以我可见的速度在变宽,河岸对面整片的土地正缓缓的移走。那时候,应是过了子夜。”
何其殊算了算,喃喃:“距离现在有□个时辰……那么,地下密道要走多久?”
唐非道:“顺利的话,一个时辰。”略一顿,又道:“从此地出发,找到地面迷魂阵中的入口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何其殊对楚怀川道:“唐非的身体能行吗?”
楚怀川道:“失血太多,伤口太大,不是一时半刻能补养回来。但若是不运功,不劳乏,倒并无大碍。”
何其殊看了看唐非,沉吟片刻,长吸一口气,道:“罢了,疾行了十几个时辰,那二十个护卫也必乏了,明日天亮了再作打算罢。楚太医,唐非就有劳你了。”
楚怀川郑重道:“臣领命。王爷也定然疲累了,老臣已经叫赵、杜两位护卫去整顿了一个房间,还有一些吃食也备好了,也请王爷好好休息。”
“嗯,”何其殊似乎对这些并不在意,转身便出去了,只在心里道:这么长时间,鬼才知道水月岛会跑到哪里去!雪千寻,你被那个移动的岛带去哪了?
第四十六章 沉重的灵魂
没有光。
没有重量。
没有时间。
只有一个声音,徐缓而有力,平乏而冷酷,在反复地吟念:“孩子,告诉我――你的名!……”
西风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几天?几个月?――还是说这漫长的煎熬其实只有一瞬?这是一种陌生而令人恐慌的状态,仿佛被丢进了极度冰寒的虚无深渊。
然而那问话却是无比熟悉。
龙吻!这个被压制于逆位多年的寄生魂魄,终于再一次占据了正位!不同的是,它的威势却比之前强盛数倍。
“我的名……必将永不忘记,也绝不想起。”这是西风自懂事起便被长辈叮嘱的。
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西风克制自己的思维,只希望如同顽石一般无知无觉。然而,那强势的霸气撕扯着西风的心念,使她无法进入无我之境。
“绝不想起,绝不想起……”她不停地这样想。
“你一想起,我便知道。”龙吻充满悲悯意味地。
“好吧,我们聊聊别的。”仿佛是厌倦了那样无果的僵持,龙吻转移了话题。
“西风,你是夙沙行健的女儿吗?”
没有回应。
“为何你会成为族长嫡女的替身?在你深陷危难之时,夙沙行健夫妇一心只去保护圣琅峰上的亲生女儿。难道你是低贱的私生女么?”
“私生女?”西风怒极反笑,“以为我会中这种鬼话的圈套?族长是怎样的人……”方想及此便止住了,她实在无需与龙吻多做交流。然而龙吻还是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呵,你想说他是高尚正直的人吗?像圣人一样被尊崇的武林盟主,却将一个人的人生,从婴儿时期开始摧残。他悉心地将你置之险境,鞠躬尽瘁地对你进行魔鬼训练,一点一点温柔地夺走你的童年、少年乃至一生。是在哪一天,他将这所有的秘密倾倒给了你?你最早的记忆在几岁?是否记得自己真正的父母?他们是怎样地唤你?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
“夙沙千寻……”西风想到那个温柔的声音,但她克制了自己不去回忆那张面孔,生怕她思维中的影像也能被龙吻看到。
“夙沙千寻?我知道你叫这个假名很多年,而这么多年你想的最多的也就是这四个字,但它们没有一个字属于你。不过,你必然有夙沙一族的血缘,否则我也……”
“否则你就不能寄居在我的躯壳里。”西风想。
龙吻寂然。
“你不必回避,星海已经透露此事。即便资质强如何其雅,也容不下你这样的魂魄。你只能寄生于我族体内,不是吗?”
龙吻便不隐瞒:“没错,对我来说,唯有夙沙一族的躯壳才够坚固,也最能发挥出我的灵力。不过即便是同一族也有优劣之分,你的资质是夙沙一族百年难遇,在纯血……族中也是极品呢。”
“纯血什么族?”西风追问,她明知道龙吻说了什么,却“听”不清。
“你读不到我的思想。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字你就读不到。”龙吻有些得意地笑。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西风想。这一次,龙吻回归正位所带来的压迫力前所未有,只要西风有一丝抵御的趋势,便会得到数倍的反击。但也正因如此,西风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只怕若有一点点退缩,便会再度坠入溃败之渊。她再也不想把这副躯壳交给龙吻。因而,此刻龙吻尚不能真正掌控她的躯壳。
“你认识的以前的我,只有三成的灵力。被你压制的这些年,我索性休养生息,又加之其他一些原因,现在已恢复到七八成了。”
“那么现在它该有多强?以前,它所主宰的这个躯壳已经罕有敌手了。”西风想。
龙吻听到了,宽慰她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太多痛苦。”
西风对它想:“你那时为何只剩三成灵力?”
龙吻道:“星海不是提到过镇压结界吗?虽然镇压结界并不能封印我所有的能力,但也会限制我全部能力的发挥。而现在,我们正在离开那个结界。”
“莫非它听到了星海的话?那时它明明还在逆位。”西风一念闪过。
龙吻道:“是你不经意回想了你们的交谈。我感知到了。”
“即便我自己都没觉察的思想也被它感知到了。”
“请你不要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好么?这里有个听众。别忘了,你的思想对我来说是透明的。”
西风便对它想道:“还有别的缘故么?”
“当然有,我为了修复你那几乎死透了的躯壳,耗费了许多灵力。这原是逆天之举,换作别人,耗到魂飞魄散了也是办不到。”
“呵,那要谢你么?”
“不必谢。时代变迁,纯血……族已是罕有,你若死掉,我便不知魂归何处了。我可不想再去幽冥海里等待。”它说得这样轻巧,让西风有种莫名的悲哀。
西风叹息道:“在我之前,你又寄生谁的身体里?”
“神童夙沙朝露。应是你的祖辈了。”龙吻轻描淡写地。
西风恍然大悟,只是,更觉悲痛了。夙沙朝露这个名字她耳熟能详,也是天赋异禀的奇才,九岁驰名四海,十一岁就挂上帅印。这样的人中龙凤,却在成年后变得庸碌无为、不可理喻,除了偶尔被人拿来作为笑柄取乐一番,便再也无人关注。现在她知道了,成年后的夙沙朝露已经不再是他自己。
龙吻感知了西风的思想,竟用无辜的口吻道:“我不喜欢被世人瞩目,他的性格太张扬了,又爱管闲事,而我……”
“龙吻!你有什么权利抢占别人的人生?你可知道你夺走的不仅仅是夙沙朝露的生命,而是他的一切么?!”西风怒不可遏,自幼她就被训练成淡漠冷定的性格,大喜与大怒在她都是罕有的。只是现在,她感到无尽的哀痛和愤怒涌上心头,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此前的几年,她也是那样的身不由己,生命的车舆被豪夺而去,向着自己最不愿意去往的方向疾驰。原来在很久以前,那个名叫夙沙朝露的先辈,早已承受过这一切痛苦。
夙沙朝露从最美好的年华开始,就再也没能主宰自己的人生。难以想象,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自己名誉的玷污、亲友的失望,又是用怎样的心情面对心爱的女子却再也无法温柔地触碰她的脸颊,无法由衷地对她说“对不起”和“永别”。
西风不只愤怒,还有深深的恐惧,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无垠的壁垒,永世不得沟通。
猛然地,西风意识到了:她自己已经再次被龙吻压制了!此时此刻她不是正淹没在那熟悉的梦魇之中么?她的意识还在,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就要变成第二个夙沙朝露了!
万千思绪风起云涌,她已经顾不得这些透明的思维都将在龙吻面前纤毫毕现。
可是突然间,西风的愤怒和恐惧情绪如同冲向崖壁的呐喊,反射回来层叠无穷的回响,只是,这回响一遍比一遍强烈,一遍比一遍疯狂。
那股怒气来自寄生魂魄,如同一个妖魔歇斯底里地自我撕扯。连西风的魂魄也要被卷入那疯狂的漩涡,被生生扯碎。那个寄生魂魄在哭泣、在咆哮,但,西风读不清它那如同混乱呓语的思想。
“凭什么!龙吻凭什么这样愤怒?一个靠掠夺他人幸福而生存的寄生魂魄,种下了无数的怨念与遗憾,它有什么资格向我发怒?”正是这无以复加的深深的恐惧,转化成了极端的无所畏惧。西风以更加霸道的灵力迎上那强势的洪流――哪怕让躯壳就此摧毁,灵魂灰飞烟灭,也不能让寄生魂魄拿自己的人生为所欲为。
在同一个容器里,两股强盛的杀气针锋相对,激荡出无形却巨大的冲击波,不仅伤及了躯体的五脏六腑,甚至将其外界的物事也破坏。
“不好,唤魂阵要破了!”水月宫黑暗的密室之中,沧浪红猛地睁开眼睛,焕发两道血色的光芒。
在她不远处另有几个人,也都发出沉重的喘息声,甚至有人口角渗出了鲜血。他们不具备沧浪红的那种能力,但因灵力高强而在这里担负护阵的重任。
星海也在其中,方才的冲击带来的伤害对他来说并无大碍,但他却是最为紧张,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沧浪红道:“没有西风的真实姓名,我的唤魂阵便定位不到她的生命坐标,始终捉不住她的真魂。而此阵原就不可久持,久持必衰,方才那个冲击,竟将唤魂阵损坏了。”
刚才那段时间,沧浪红已经尝试了“西风”、“夙沙千寻”、“夙沙西风”、“夙沙风”等等名字,却没有一个属于那个顽强的灵魂。
一片黑暗。
星海用剑气试探,感知到西风躺在原地一动未动。他却没看到,西风身下的唤魂阵――那用朱砂绘成的繁复的图案,已经扭曲模糊。
“可有补救之法?”星海问。
沧浪红勉力调息了一阵,用匕首割破掌心,将血向那唤魂阵中一洒,带着灵力的滚烫的鲜血一触碰到西风的身体便挥发殆尽,而那闭目仰卧的人,却似熟睡了一般安详宁静。
沧浪红喘了口气道:“尚能维持一阵。”接着又疲惫地喃喃:“唤魂阵对人心有极强的威慑作用,然而西风的意志力超乎想象,之前那么多年龙吻都未能捕捉到她有关真名姓的记忆,今天这番布置,恐怕也是徒劳了。”
星海极轻地叹了口气,仿佛是对沧浪红的忧虑无可辩驳。只是道:“能借此阵让龙吻重回正位已经是大有收获了。我们现在已经到了结界最稀薄的海域,不多时便要完全脱离镇压结界。那时候我们的能力就可以完全恢复,此阵的威力也会更强罢。”
一个人道:“不止我们。龙吻在结界之内只能保留寄生能力,出了结界便恢复噬魂能力了。届时若还是唤不出西风的魂魄,不如请龙吻将她吞噬掉。”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罡气排浪而来,说话的人因分了神被直面冲击,顿时喷出一口鲜血。
星海隔空打过去一个气弹,点了那个人保命的穴道,悠悠叹息道:“龙吻与西风相遇,是他们彼此的劫难。是龙吻寄生了西风,也是西风囚禁了龙吻。除非这个躯壳死亡,否则龙吻绝然挣脱不出这个牢笼。”
另有一人道:“早知有今日,龙吻几年前就该跑到结界之外将这个娃娃吞噬。”
星海道:“若干年前,龙吻确曾来到天元峰,说他想出海。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西风的灵力过于霸道,他第一次担心自己会被压制于逆位了。他想到结界之外将西风吞噬掉,那样,他会可以得到寄主魂魄的所有灵力,也会继承她所有的记忆。”
那个人道:“他去了么?”
“没有。我阻止了他。”
“为什么?”
“才刚十四岁的西风,记忆里却已满是疮痍,她的意志力更是强到令人发指。我担心龙吻无法承载那样沉重的记忆和情感。自从他吞噬了前代寄主夙沙朝露,我便觉察到他的变化。倘若他将西风吞噬,我只怕,龙吻便不再是龙吻了……”
星海说到这,所有人皆是哗然,方知道星海苦心设置唤魂阵的用意。西风与龙吻两魂相争,必定两败俱伤。在不杀死容器的情况下清除寄主的魂魄,唯有借助沧浪一族的唤魂能力将西风拽出体外,但,这必须首先获得西风的真名。
“沧浪红,”星海忽然道:“等你的观魂眼一开,便将西风的魂魄强制取出。”
“可是,如果没有她的生命坐标……”
“我知道那样会损坏她的躯壳,龙吻即使获得了这个身体,也不过是个残废。但是,龙吻实在是被她囚禁得太久了。宁可做个灵魂自由的残废罢!”说这句话的时候,星海有着无比的沉重,也许,他早已替龙吻预想过这样的结局。
在那个安详犹如熟睡的身体里,西风的灵魂仍然与那强悍的力量对峙。她不知道,这股莫名愤怒的杀气,并非来自龙吻自己,而是那个被龙吻吞噬掉的夙沙朝露的残念。那个泯灭已久的灵魂,早已没了自主的意识,他的灵力被龙吻吸收,记忆被龙吻继承。他的怨愤和悲哀,深深埋藏在龙吻灵魂的深处,这时候,西风强烈的哀痛和不甘,猛然冲击了那个埋藏已久的角落,终于将这古老的怨气唤醒。就连龙吻,也无法阻止这股能量的爆发了。
第四十七章 小终结海
华鼎十一年,二月初二,戌时初刻。太阳没入西海,只在天空残留一层薄薄的红霞。此刻,何其殊正在阻鹰山脉以南运筹帷幄;星海、沧浪红等人在天元峰底苦苦维持唤魂阵;水月岛在空茫的大海上一刻也不停地漂移。
雪千寻一行人早已从震惊中恢复了冷静。八个时辰前,当水月岛刚开始移动的时候,她们以为发生了地震,因那整片土地都在起伏震动,岛的边缘传来海浪狠狠撞击岩土的声音;脚底传来的隆隆巨响犹如怪兽的低吼,慑人心扉。这震动持续了不到一刻钟,突然变成横向的剧烈位移,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终于将这个半岛从大陆边缘撕扯下来。随后,经过大约半个时辰的加速,整个岛屿开始匀速航行,比天下任何一艘巨轮都平稳。
在这段时间里,雪千寻第一个想去追问的就是屠魔人,然而,屠魔人的震惊不亚于她。他们都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岛屿向北极速漂移——这极速的效应便是:整个水月岛义无反顾地向着凛冬狂奔,寒风呼啸,时光仿佛倒回了三九。
雪千寻便又想起第五魅——不久之前她们还是死敌,现在她却认为第五魅是水月宫里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屠魔人主动带路,众人很快在第五魅的居所见到她。
在水月宫,第五魅的身份低于屠魔人,大家倒不意外她对岛屿漂移会有同样的震惊。只是,第五魅见到屠魔人时盯着他的脸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忘了,朔日无月。你又顽皮。”
第五魅对地位高于自己的小狼儿多以谦恭待之,而对地位比小狼儿还高的屠魔人却相处随意。想必是因这二人性格迥异之故。
第五魅的那句话,谁也没有多在意。雪千寻一心只在西风身上,握住第五魅的手切切地哀求,几乎语无伦次:“魅姨,求求你带我进去那个门。天元峰上的亭子里有个地门,星海劫了西风,沉到下面去。我不知道那隧道有多深,西风是在天元峰下面,还是直接降落到海水里了?现在这个破岛只管疯跑,西风究竟在哪里呢?”
第五魅一时不明所以。
锦瑟补充道:“第五前辈,我们怀疑这岛屿的漂移和西风的失踪有所关联,只是,实在想不通个中玄机。关于这次天元论武,您可知道星海是否别有目的?”
第五魅道:“三年一度的天元论武,这次也只是例行地向武林发出邀约。千寻所说的地方,是海霸天心吧?那是水月宫的禁地,我没有权限进入,更没有本领闯入。话说,宫主怎会带西风进去?往届的论武赢家也只是在亭中小坐片刻,宫主赠了礼物便恭送出岛了。”说完,用询问的目光去看屠魔人。
屠魔人正锁了眉头。锦瑟道:“我相信你不是我们的敌人,至少不是西风的敌人。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说不得?”
屠魔人道:“实不相瞒,这一次天元论武,是专为西风的缘故。星海已经说过,西风的身体里寄生着一个客魂——名曰龙吻。也就是你们逍遥神教的教主……”说到这,屠魔人看了伊心慈一眼,道:“西风少年时期身体很虚弱,你是庄王专门安排给西风的医师,更是大祭司的监视者。对于西风的身体状况,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了。只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你察觉了也不敢相信吧。”
伊心慈涨红了脸,攥紧了拳头,急道:“这些你如何知晓?我虽是奉命监视大祭司,却从未做过伤害西风的事!”
锦瑟和雪千寻都没想到伊心慈是何其殊特意安插的眼线,只是,在这个当口,谁也无暇问究。锦瑟拉回原来的话题,问道:“龙吻究竟是谁?”
屠魔人道:“龙吻的原身是什么我不清楚,只知道这个魂魄的灵力之强超乎想象,它寄生在西风身体里数年,原本占据着正位,掌控了那副躯壳。后来西风的本魂突然变得强大,将龙吻重新压回了逆位。倘若放任不管,西风很可能降伏逆魂,甚至任意吸取龙吻的灵力。”
锦瑟轻轻一笑,道:“倘果真如此,对西风来说,倒不是坏事。庄王可知此事?毕竟你还是他的青龙护法呢。”
屠魔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庄王若是知道,岂能容她?不论是屠魔人还是青龙,都不希望西风死。”
锦瑟道:“这等机密,远在北境的星海和你却了如指掌。”言外之意,屠魔人自然明了,便道:“星海似与龙吻渊源颇深,个中隐秘,我也不知。他只对我说,龙吻被西风囚禁了,需设法将龙吻拉出来。我来负责试探西风武功深浅但不可将她打败,西风作为论武赢家登上天元峰。而沧浪红天生异能,在海霸天心布下了唤魂阵,星海意欲将龙吻从西风体内唤出,他们要的是龙吻……”
雪千寻猛地抓住屠魔人的手臂,道:“你怎知,他到底是想把龙吻拉出来,还是想把西风的本魂杀死?!”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一震,不得不佩服雪千寻反应之神速,心思之缜密。殊不知她对别的事常有疏忽,事关西风安危的,才出奇的敏锐。
屠魔人竟是一慌,顾不得手臂被雪千寻的蛮力抓得生疼,只道:“不可能,以星海的骄傲和气度,他何须说谎?”
雪千寻道:“他若是正人君子就不会培养三刀那样的小人杀手。再者,你想那客魂离开宿主后去哪里?难道星海给它准备了一个瓦罐不成?”
屠魔人沉默片刻,渐渐目露寒光,仿佛恍然大悟,咬牙切齿道:“他……竟敢骗我。”
雪千寻激他道:“看来你并非星海的心腹。”
屠魔人道:“我又不是他的属下,稀罕做他心腹?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得不借居水月宫。因他是此地主人,才敬让他几分,帮他些小忙罢了。”
雪千寻又道:“你可怕他?”
屠魔人冷笑:“如今,他当怕我才是。”
雪千寻问:“你和他谁厉害?”
锦瑟心道,昨日天元峰上,星海的气场强于屠魔人数倍,雪千寻显然阅历不足,自然判断不出两者的高低。不料,却听屠魔人道:“当是在下略胜一筹。”他特意望了锦瑟一眼,知她不信,又道:“若在昨日,我的确打他不过,然,无月之夜乃是我最虚弱之时。这一点,第五魅可以作证。”说完,仰头望了望天,唇角微微一挑,说不出的冷鸷。
此时的天空,一片深邃的墨蓝。二月初二的夜,星辰熠熠,新月如钩。
无月的昨日,能够轻易化解西风雷覆的屠魔人,正在一月当中最虚弱之时!
屠魔人伸手触摸那微弱的月光,喃喃道:“也许,只有在完全漆黑的夜晚,星海才有赢我的胜算。选在朔日子夜,是为防万一么?”假如星海带走西风的那一刻,屠魔人上前阻拦,又会如何?
雪千寻万分激动,猛摇屠魔人的手臂,催促道:“今夜有月,你不再虚弱了是不是?我们去海霸天心把西风夺回来!”
第五魅忙道:“千寻,禁地海霸天心里不止有星海,还有沧浪红等数位绝世高手。我不准你冒险。”
雪千寻道:“别说是星海的海霸天心,就算是死神的冥府,我也要去。星海不惜将整个岛屿移动,想必他是下定决心要做成某件大事。那老头绝非善类,他要做成的事必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如何,我非得阻止不可。”
第五魅只当雪千寻又在口出狂言,这个才刚迈出闺房不久的小丫头,仿佛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和“退缩”。第五魅握住雪千寻的双手,柔声道:“好孩子,你莫要冲动。唉……你怎的就不知道怕呢?这倔强脾气,当真比阿芷还厉害十倍。”到这时,第五魅还以为雪千寻是夙沙行芷的女儿。
雪千寻有些生气道:“魅姨,你道我是不知死活的莽撞鬼么?实不相瞒,我现在怕极了,我要去坏星海的好事,他岂能饶我?可是,我问您,假若让您回到五年前,皇帝要杀夙沙一族,您肯眼睁睁看着阿芷死么?”
一语戳中第五魅心底最深的伤疤,她顿时苍白了脸,言尽于此,一切都已了然。她对阿芷的情谊有过裂隙,而雪千寻却是永不辜负那个人的。
雪千寻望了一眼锦瑟和伊心慈,只需目光交汇,彼此的心意便明了。雪千寻便对屠魔人道:“你帮不帮我呢?”与其说是请求,倒像是命令。
屠魔人颇有不爽,道:“你是天生迟钝还是故意藐视我,你不知我第一眼见你就想杀你么?”
雪千寻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直言不讳:“我第一眼看你也很讨厌啊!后来我们不是相处得好好的?”
屠魔人哭笑不得:“你跟谁相处得好了?除了凶我就是指使我干这干那。知道我强过星海,你比什么都高兴,这不分明是要利用我么?你这个女人,真真厚脸皮!”
雪千寻急了:“真啰嗦!你这回帮了我,我来日必报答你。你只说肯还是不肯。”
屠魔人满心的肯,只是气不过,沉默不语。
雪千寻冲口便道:“屠魔人,你不是喜欢她么?”
屠魔人大为一震,慌忙道:“谁喜欢她了,你、你乱说什么?”
“你喜欢她!休要骗我,你看着西风的眼神,就跟何其雅一样!”
何其雅,一个消失若干年的名字,恰巧,在场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个名字。每个人都沉默着。
雪千寻看屠魔人脸色不好,知道自己又惹恼了他了,便温声道:“没有你,我们毫无胜算。拜托你帮帮我们,回头随你怎么报复我。”说完向他深深一揖。
报复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屠魔人想着,无奈地挑了挑唇角,喃喃道:“罢了罢了,我实在是怕你。”他就这样败下阵来,继而狡黠地一笑,道,“雪千寻,现在你倒是摩拳擦掌,勇气可嘉,一会儿打起来你可别拖后腿!我没空保全你。”说完突然发足飞掠向天元峰。
雪千寻疾步追上去,生怕把屠魔人跟丢了似的。锦瑟紧跟了雪千寻。第五魅在锦瑟之后。谁也没有注意到伊心慈此刻正面白如纸,只得勉力追去,落在了最后。不一刻,众人就快到了天元峰。
屠魔人这次才注意到雪千寻的轻功,翩然潇洒颇具仙风傲骨,竟然是从未见过的绝妙步法,随即看到紧跟上来的锦瑟,两个谁是新学乍练谁是炉火纯青显而易见,方知道这门奇功乃是锦瑟传授,只是他还不知这就是失传已久的“踏波”,只是感慨锦瑟对雪千寻的深情厚谊。雪千寻精神奕奕,脸颊泛着红晕,眼眸亮如星子,天生丽质配以雅妙轻功飘然欲仙,真真是天下无双的美丽,屠魔人一边飞掠,一边回手拍了拍她的头,道:“怎么跟打了鸡血一样,你果真没有内功根底么?”他于暗中观察雪千寻数日,眼见她突飞猛进,天赋卓绝几有逆天之势。
“我自幼身体就很强壮。”雪千寻淡淡道。
屠魔人嗤之以鼻,道:“强壮?这才几日,就瘦得没剩几两肉,回头庄王可要心疼了。还是在春江院的那些日子好,把你养得珠圆玉润容光焕发。”
雪千寻也不知道他几时在春江院见过自己,只是被气得七窍生烟,正要还以颜色,忽听伊心慈一声惊呼,几个人慌忙停住脚步,发现出事的却是第五魅。
伊心慈一直落在最后,因此第一个发现第五魅的异常——先是疾行途中突然跌倒,接着呕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浑身滚烫。伊心慈忙为第五魅切脉。
此□发突然且极其蹊跷。众人不得不停下。
雪千寻惊愕当场,颤声道:“可是论武当中被我所伤?”
屠魔人忙道:“不,你太高估自己了。”
第五魅虚弱地摇摇头。
伊心慈也坚定地告诉雪千寻与她无关,免得她自责。
“那这是怎么了?魅姨可是有旧疾?”雪千寻已把第五魅当自己亲姨母一般,发自内心的担忧。
第五魅刚要说话,突然又呕出一口鲜血。
屠魔人替她答道:“第五魅一直身有微恙,多少大夫都瞧不出是什么,只说并无大碍。像现在这样,却是从没有过。”
伊心慈已经给她切完了脉,道:“前辈气血亏虚,经络散乱,不是慢性中毒便是先天不足,总之不像急症。”
说话间,整个岛屿猛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屠魔人和锦瑟身手最是敏捷,已经飞掠到天元峰的一株古树高枝上,那里足以俯瞰全岛及海面。两人不看则已,一看几乎要惊得落下树来。只见水月岛前方的海平线遍布着不计其数的漩涡,横亘在眼前,向东西两方无限延伸,仿佛要把整个大海隔开。每个漩涡直径几丈到几十丈不等,中心漆黑如墨,飞速旋转,漩涡之间相隔大约几百丈,仿佛生在海上的一只只恶魔的眼睛。方才,水月岛正冲过了零星的一个漩涡,此刻正在向着漩涡密集的地方驶去。在漩涡罗布的海面之上,有七彩光晕扭动着妖异的舞姿,形成纵横海天西东的巨大光幕,光幕另一边是看不清的未知世界。
“天,这是什么鬼东西!”半晌,屠魔人才发出一声惊叹。
锦瑟喃喃道:“是小终结海……”
屠魔人问她:“你在说什么?”
锦瑟道:“这里是小终结海。我曾在一本书上见过它,当时只当那是杜撰,没想到它却是真实的存在!屠魔人,我们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了!”
第四十八章 海霸
小终结海是个巨大环形海域,将整个大陆环绕的漩涡带。水月岛方圆近百里,呈卵形,若在寻常海域,即使有再大的风浪它也能安然航行,然而小终结海上遍布漩涡,每个漩涡高速旋转直入海底,漩涡之间形成了极强力的海流。水月岛甫一冲入漩涡带就迎来一个惊天动地的震动。岛边缘的土石纷纷瓦解,再硬的岩石也被强大的海流冲垮。众人以为这岛必将被扯得粉碎,然而,眺望岛屿边缘,被冲掉的岩土下面露出黑黝黝的石层,任是遭遇更大的冲击,那层岩石也坚不可摧。接着,岛上更多的岩土被剥落,上面的植被一并落入海中,唯有露出的越来越多的黑岩纹丝不动。飞禽惊惶逃逸,无数生灵落入海中,锦瑟忙取出御灵笛吹奏安抚曲调,安抚惊慌的生灵,引导它们向自己的所在聚拢。这里是岛的中心,或可逃过海浪的吞噬。
在这混乱的丛林中,赫然见到数道青影,在慌乱的飞禽走兽中显得格外轻灵敏捷。锦瑟一望,心中大喜,那些青影,可不正是太阴娃娃。只是,她一直牵挂的银狐小雪总未现身。在这之前,她已多次向小雪发出讯号,都无回应。雪千寻和伊心慈眼睛也不敢眨地搜寻银狐的身影,始终找不见,难免心中不乐。
忽然,西南方丛林腾地飞起一群雪白天狼,其中一条天狼的背上驮着一人,自然就是小狼儿。雪千寻很是惊奇,因为她原以为小狼儿被锦瑟杀了,没想到他并未死,只是看起来有些虚弱。锦瑟向来爱做恶作剧,与小狼儿决斗最后一招胜出后,便随口说道:“虽然还不自知,但你已经死了。”实在只是一时兴起,想吓他来玩。小狼儿素知太阴娃娃攻击残酷,又是在那样的激斗之下对自己的反击,他深信此番绝无生还的可能,这么想着,便越发地觉得血流如注,气力渐失,眼望着锦瑟眼中邪恶的笑意,又恨又憾,险些当场气绝。天狼与小狼儿心意相通,感受到他万念俱灰的情绪,还哪有斗志,立时驮了御主败去。
小狼儿回到狼窟后左等右等也没真死,不久,第五魅来送金创药,他才发现自己伤口虽痛却未伤及要害,那时候,他又是对锦瑟的捉弄愤恨,又是对她的留情感激。
小狼儿和天狼直飞到天元峰,在距离锦瑟一行人数丈远处安身。他对锦瑟一行人不打招呼,锦瑟也无暇与他寒暄。
太阴娃娃纵跃的速度并不比飞翔的天狼慢多少,随即也上了天元峰,自奔锦瑟,这些邪兽,灵性不亚于人类,虽然之前已与锦瑟斩断了御主的连结,可是面对这等天灾,本能地仰赖起曾经降伏过自己的驯兽师,而况在此特殊时刻,锦瑟散发出无比镇定而强大的气场,御灵笛的曲调成为这深夜海难中的一盏明灯,当中蕴含了安抚、庇佑和慑服的感染力,足以令它们再次降伏为她的驯兽,更重要的是,这次缔结的羁绊较之先前更为牢固百倍。
又过一会儿,钟鬼与几个陌生面孔的人也到了天元峰,他们原想奔着第五魅来,见到第五魅衣服上尽是血渍,人也处在昏迷之中,而且还有锦瑟等人和太阴娃娃在身边,便纷纷去到小狼儿近处,想问个究竟。天狼为保护小狼儿向他们几个露出獠牙,钟鬼等人只好躲远,个个脸上都是困惑和惊恐。显然,这些人对至今发生之时全无预料,他们都是星海的弃子。
水月岛被涡流冲击得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这些漩涡如同活了的黑蛟一般,扎在海中挡住一切来者的去路。在这片恶劣的海域,再大的船也会被漩涡群吞噬或扯碎。幸而水月岛方圆百里,比漩涡的直径大了数倍,而又仿佛有着鬼斧神工的机括控制着,能巧妙的躲开最强劲的撕扯。饶是如此,水月岛也有数次被高高掀起,便又有无数生灵被甩入海中。见这情形,钟鬼等人个个如长在树上一般,死也不松手。一群天狼将小狼儿保护得很好,岛一旦震动得剧烈,天狼便带着御主飞起来。锦瑟轻功卓绝,揽着伊心慈的腰,保护着她不至于被震飞。雪千寻强烈表示不需锦瑟费心,好全力照顾虚弱的伊心慈,她则凭着手上一股大力,学钟鬼那般“长”在了树上,身后还背着比她整个人还要大的芷魅琴,在剧震中摇晃,显得颇为狼狈。屠魔人便瞧着她笑,仿佛在说:“要我帮忙吗,可怜虫?”雪千寻白他一眼,可是见人家双手托着第五魅,随岛的剧烈起伏飞掠点踏,极是轻松潇洒,雪千寻又佩服又羡慕,紧盯着他的身法,想着自己要是也能这般轻松就好了。
水月岛就像被人为操控着一般,不论面对怎样的阻碍,都义无反顾向着光幕另一边的未知世界冲去。这期间,第五魅情况急转直下,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众人都很忧虑,却也无能为力。突然,水月岛撞上了一个格外巨大的漩涡,这漩涡的直径有水月岛的一半大小,使得水月岛跟着漩涡打起了转。众人大惊,生怕这岛被卷入海底。这时,忽听脚下传来一阵可怖的哞叫。这一声可谓突如其来,振聋发聩。
钟鬼旁边一个汉子当场就吓出泪来,叫道:“妈呀,有海怪等着吃咱!”
另一人骂道:“孬种,横竖都是死,老子宁愿被海怪吞了,好过淹死在水里那般无趣。”
“死都死了,还管有趣无趣?”
钟鬼喝道:“都别叫,你们不落下去,既不会被淹死,也不会被吃掉!”心里却也胆怯,暗暗后悔自己一时逞能,任由这活岛带自己跑了这么远,早知如此,不如早早跳下海,还能游回大陆。
先前哭的那人道:“可就怕海怪爬上来吃咱。”
第二个人笑道:“它要敢爬上来,我就看看那海怪长得是俊是丑。”
这时脚下的怪叫更加洪亮,带着恼怒,接着,整个水月岛猛烈地一震,前端突然高高翘了起来,这回,连屠魔人都不得不跟雪千寻一样抱住一棵大树,第五魅在他另一只手臂里,双眼紧闭,许是晕厥了过去。岛越翘越高,几乎就要垂直于海面,倘若再翘过一点,便要倒扣下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是生是死便在这一刹那之间了。
“啊呀,快瞧那是什么?”有一人叫了起来。
人们冲他所指之处望去,之间一只铁塔般的巨足举在半空,黑漆漆的巨爪还在虚空里抓着什么。先前吓哭的那位登时便吓晕了,手一松,掉了下去。与他对话的那位疾呼:“喂!喂!”伸手抓却未抓到,眼睁睁瞧着他命丧大海了。
屠魔人唏嘘道:“这海怪伸出一只脚上来做什么?”
雪千寻道:“这脚就是它的,它不想倒翻过去呗。”说着,她向下面的水月岛指了指。
所有人都惊呆了,然而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从那只巨足伸出的角度来看,它明明就是长在水月岛上的。
屠魔人不敢相信:“我们一直就在海怪背上?!”
锦瑟突然领悟道:“原来它就是海霸。难怪第五魅说那里叫做‘海霸天心’。”
屠魔人道:“好极,你又知道了。海霸是什么东西,吃人不吃?”他从震惊很快转变为淡定,又变得诙谐了。
锦瑟道:“海霸是一只巨龟,它饿了什么都吃,能把一艘巨轮吞掉。不过,我若没记错的话,它三五年才吃一顿饭。”
屠魔人道:“老天保佑,希望它今年不饿。锦瑟,这些又是你在那书上看到的咯?可还记得写了什么?你若能预告一二,也免得我们这般措手不及。”
锦瑟道:“我读那本书时才五六岁,字都没识全。且让我想想。”
两人说话间,海霸终于挣扎着没有倒翻过去,成功地挣脱漩涡的纠缠,落回海面。冰冷的海水被激起数十丈高,落下来犹如骤雨,把众人淋了个湿透。雪千寻大呼:“冷!”海霸长哞一声,再度向光幕另一端冲去。
有过了方才那次险象,之后的阻碍都显得微不足道。众人也不敢懈怠,各自抱紧一棵大树,等待着海霸冲过小终结海的那一刻。
这时,锦瑟想起了什么,道:“唔,那边叫做‘结界之外’。”
屠魔人和雪千寻齐问:“结界之外是什么?”
锦瑟摇摇头:“不知道,也许会发生什么大事。”
雪千寻听了,心中一黯,想道:“大事……那也许正是星海所期待的。”
正说着,只见一片五彩斑斓的光幕劈头笼罩过来,越发的刺目。这时候,躲也无处可躲,只得迎了。置身光幕之中,更觉强光灼眼,倒无大碍。锦瑟、雪千寻、伊心慈、屠魔人,不由得都聚在了一起,以便彼此看顾。奇异的光芒罩在每个人的身上,使面孔变得模糊。这时候,第五魅突然努力张开双眼,定定望着雪千寻。
雪千寻道:“魅姨,你醒了。我们就要冲过小终结海,到结界之外了。”
第五魅嘴唇翕合,微笑着,没有声音。
慢慢的,光幕淡去,在小终结海里纠缠了数个时辰,海霸终于穿过了镇压结界。
第五魅双眼微阖,吃力地抬起手要去触碰雪千寻的脸颊。雪千寻忙抓住了她的手,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什么,那双手,已经冰凉僵硬。
第五魅蓄了好些力气,才轻轻道:“阿芷……阿芷……阿芷……”她连叫数声“阿芷”,语声减弱,阖目长逝。
海霸渐渐放慢了速度,终于停在这片平静的新世界的海面,并且发出一阵悠长的低吟,仿佛无比的欢悦。
旧世界的尽头,是新世界的起始。背后是光怪陆离的结界巨幕,还能听到小终结海上无数漩涡呼啸的声响。星辰正在落下,东方现出了鱼肚白,海面平静如同一块无垠的蓝宝石,似乎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巨变。却不知,第五魅之死,便是“结界之外”的第一件大事。
第四十九章 神秘的扇骨
第五魅的暴毙,带给众人的不仅仅是伤感,更多的是疑惑。钟鬼是第五魅的下属,他望着第五魅的坟墓,伫立良久,眼中尽是茫然。先前他与第五魅设下埋伏暗算了西风和锦瑟,雪千寻能原谅第五魅,却无法宽恕钟鬼。只是雪千寻生性厌恶杀戮,恨他,也不至于非取他性命不可。钟鬼自然知道锦瑟、雪千寻等人对他的厌憎,不敢再逗留,识趣地离开,没入林中。
因为遭遇小终结海,将这原本直奔海霸天心的一行人耽误了若干个时辰。细心的伊心慈留存了好些鹿肉和干果,原都仔细地装在布袋里,这时候便生起了一堆火,一边烤热鹿肉,一边烘干衣服。
天狼和太阴娃娃都自己跑开去觅食。锦瑟将一条鹿腿和几个果子丢给小狼儿,小狼儿着实饿极了,也不客套,道了声“多谢”接来便吃。伊心慈医者仁心,看出小狼儿受伤颇重,就向他走了过去。小狼儿见伊心慈过来,从她怜悯的神情就看得出她的意图,不由心头一热,又忽然红了脸。伊心慈检视完伤口,给他诊了诊脉,调配一包金疮药给他,又额外给了他几丸丹药。
小狼儿见药瓶上写着《九珍养真丹》,很是奇怪,自己明明受的外伤,为何伊心慈要给他服用治疗内伤之药。伊心慈道:“你早年受了很重的内伤,至今未愈,这几丸丹药虽不能把你的内伤治好,却也是大有裨益。”
小狼儿更是纳罕,道:“水月宫的医师说我是先天不足,而况,若是受了内伤我自己怎会不知?”
伊心慈直言道:“他们若不是庸医,就是有意欺瞒你。你和你的天狼母亲所受的内伤是一样的,必是被同一人的内力所伤。当时你尚年幼,自然是不记得了。不过,你的内伤比天狼的轻许多,倘若日后有缘再见,大约只要再给你配二十四服药,你的内伤就能痊愈了。”
小狼儿震惊于伊心慈的医术,他也曾请教过水月宫之外的名医,没有人能用这么短的时间道出这样精确的诊断。小狼儿丝毫不怀疑伊心慈会欺骗他、或是医术不精导致误诊,他竟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这位新识不久的女子。
“姐姐,那我母亲的伤可有治愈之法。”问这话时,小狼儿自己似乎都预感到答案的不乐观。
伊心慈心知那老天狼已到油尽灯枯之期,凭她自己,终是无力回天,沉吟片刻,方道:“待我回去请教恩师,再答复你。”
小狼儿一听,眼睛陡然一亮,现出狂喜之色,重重道:“好,姐姐,我等你答复。”
伊心慈见他这样炽热的目光,很是不好意思,起身走回同伴身边。
这时候,雪千寻已经快速用完了餐,正在拨弄芷魅琴。锦瑟把伊心慈的那份食物热好了放在火堆边。伊心慈吃了几口,发觉屠魔人始终未吃未喝。锦瑟一见伊心慈看屠魔人的目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遂道:“问过了,他不吃。”
伊心慈不由道:“从我们见面起,你就滴水未进。武功再高怕也支撑不住。而且,你现在的脸色……很奇怪呢。”
屠魔人一直很少注意伊心慈,这时对上她的目光才发现她对自己的注视那么赤诚,忙别过头去,道:“真的没胃口。你们几个快吃,有了力气好去海霸天心。老实说,现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呢。”
伊心慈在医术方面极有天赋,一旦进入医者的角色,以医者的眼睛去看、医者的头脑去思考,马上就变得无比敏锐。她见屠魔人脸无血色,皮肤黯淡,便不由自主地把他当做患者来望闻问切。一观之下不由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害羞,一把抓住屠魔人的手腕,只消一握,便印证了方才的震惊。
“你果然!果然没有呼吸,连脉搏都没有!”
屠魔人万万没想到伊心慈这样容易害羞的女子会突然使出擒拿手的功夫来抓他手腕,因此便没躲得过。见她口出猛言,也是一怔,随即甩开她的手,淡淡道:“大惊小怪,此乃龟息功。我的呼吸微弱得你感觉不到罢了。我不会浪费一分一毫的能量,也正因如此才不会饥饿。”
伊心慈不依不饶,道:“施行龟息功的哪有像你这样精神奕奕的?龟息功不是睡觉的功夫么?”
屠魔人只道:“少见多怪。”
伊心慈再问,他就置之不理。最后伊心慈轻声道:“青龙,你和以前不一样。”不知何时起,伊心慈面对他再也没有紧张害羞的感觉,就好像他根本不是原来那个熟悉的人。
屠魔人唇角微微一挑,浮现一丝莫测的笑意。为引开伊心慈注意力,他抬手向雪千寻一指。这时的雪千寻静静盯着手里的芷魅琴,目光决绝、坚毅,又焦虑、悲伤。她本应是疲惫不堪,却始终保持精神鼎沸。凭伊心慈的功力,还感应不到雪千寻暗涌的杀气。屠魔人却能分毫感知清晰,那是来自绝境的猛兽的疯狂嘶吼,有着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意志。
屠魔人轻声道:“医师,你要好好照看她,知道么?”
伊心慈明白屠魔人的话别有深意,心里已经决定:她将不惜一切代价,守护着她们每一个人。绝不在她们之前死去,也不会在她们死去之后独活。
仿佛是发觉了众人的注视,雪千寻抬起头,问大家:“我们怎样去海霸天心呢?”
屠魔人道:“在想。”
伊心慈茫然。
锦瑟对屠魔人道:“你一定知道。说出来何妨。”
屠魔人道:“星海有怪癖,但凡水月宫的重地,都有两条出入口。一条唯有他自己使用,便是你们看到的天心亭上的入口。劝你们别打那条路的算盘,除星海之外,其他人绝无可能进入。而在东北方……唔,”他想起水月岛已经移动了,再说东南西北就没有意义,便伸手指出去,“就在那,还有一个入口,他曾带江湖笔从那里进入海霸天心。只是……现在若有唐非在就好了。”
伊心慈道:“那里布满了险要机关?”
屠魔人道:“没错。要么精通五行八卦之术,要么拥有不死之躯,否则就连靠近入口都有危险。换言之,现在的你们几乎是没可能活着进入海霸天心。”
雪千寻豁然站起,望着屠魔人所指的方向,身体如石塑的一般,原以为马上就能奔赴西风的所在,却突然当头一盆冷水。她几度红了眼圈,又平复回去。伊心慈担心雪千寻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忙上来拉着她的手,只觉火炭一样滚烫。
锦瑟拉起雪千寻另一只手,轻柔道:“走,我们过去看看。”不知她何时使用了召唤之法,十只太阴娃娃都已回到她身边,将随时跟从御主。
“好。”雪千寻马上道。和锦瑟一起向前走,她的脸上有欢喜的神色,像个将要去最向往的地方的孩子。
屠魔人轻轻摇了摇头,叹息,转而对伊心慈道:“你紧跟着我,我会保护你。”伊心慈不再羞赧,即刻跟在他身后。
小狼儿关切地唤了声:“小伊姐姐……”起身想要跟随。伊心慈知道小狼儿伤重,忙摆手示意:“你不要来。”她见小狼儿并无退回之意,便道:“你要好好照顾你的天狼母亲和兄弟。”听闻这句话,小狼儿才迟疑地止住了脚步,忧心忡忡的目送他们走远。
屠魔人一边走一边道:“那条通道除了各种机关暗器,更布置各种毒物。伊心慈,你对毒物最是了解,请你多加留意。”转而对锦瑟换了一副嘴脸,戏谑道:“锦瑟,看你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必是精通五行八卦之术咯。”
锦瑟道:“算是入门的级别罢。”
屠魔人忙幸灾乐祸地道:“那你死定了。”
锦瑟笑容可掬:“想必阁下要高明许多,不如头前带路。”
屠魔人便走到前边,同时招呼伊心慈:“小医师,你站在我背后,就算有个万箭齐发,在下这伟岸的身躯也能帮你挡住九千九百九十九发。她们两个,就自生自灭好了。”
伊心慈见他们这时候还在调侃,心里更是伤感,道:“我死不足惜,可是,倘若死在半路,怎么去救大祭司?”
屠魔人道:“你们要是都死在半路,记得在天有灵多保佑保佑我。”
伊心慈听到这,心更凉了。
雪千寻道:“我们就紧紧跟着你,瞧你用什么法子活命。”
屠魔人朗声笑道:“我知道你最擅偷师学艺,不过这次你可千万别学我,我乃百毒不侵不老不死之躯,你学了我可捞不到好处。你更别跟着我,以我的能力,保护一个人就够勉强了,你还是老老实实躲在锦瑟的羽翼之下罢,至少能比她多活个一时半刻。”
屠魔人总要时不时地打击雪千寻,雪千寻听到多了,也就不再发怒,心里发誓定要争气。
几个人走到屠魔人所说的地点,果见一个洞窟,洞口还插着一块怪石,上面篆刻了四个字:扇骨通心。
伊心慈道:“这是什么意思。”
雪千寻道:“这字真像刚刻上的。”说着就要凑近去看。
屠魔人道:“慢!以前并没有这石碑。”
锦瑟端详这字,面露诧异之色,心道:“这字迹好生熟悉。”
屠魔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锦瑟,依你对五行八卦入门级别的了解,能否鉴定一下这石碑之中可有玄机?”
锦瑟怔了片刻,蓦地露出一笑,道:“个中玄机,你上前敲它一敲便知。”说完还后退了好几步。
屠魔人不满道:“你倒会使唤人。依我看,这分明是个陷阱。”
锦瑟道:“谁叫你是百毒不侵不老不死之躯,就算射出几道毒箭,对你来说也无所谓罢。”
伊心慈道:“他吹牛你也信,世上怎会有那种人?”刚说完,就见雪千寻早搬起一块大石向石碑投了过去,投完就轻飘飘地跑开老远。
只听得噗一声轻响,怪石在一阵轻烟中消失不见,又听得吱吱两声欢叫,从烟雾中跳出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兴高采烈地扑到雪千寻怀里。雪千寻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小雪是你!你长了本领了,还会变石头呢!”
伊心慈完全糊涂了,百思不得其解。
锦瑟轻呼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向四周扫了一眼,脸上又浮现几分忧愁,转瞬即逝,她对众人道:“我们进去吧,应该没什么事。”
银狐小雪挣开雪千寻,第一个跳进洞窟。雪千寻忙追进去。伊心慈牢记屠魔人的叮嘱,一心看顾雪千寻,边追她边喊:“千寻小心!”
屠魔人投给锦瑟一个疑问的目光。
锦瑟道:“走罢,机关已经被破解了。”
刚走进洞窟,十只太阴娃娃都躁动不安起来,仿佛要向御主诉说什么,锦瑟轻易将它们安抚,太阴娃娃们瞬间沉静下来。走了一阵,众人才明白石碑上字的意思。原来洞中道路果然复杂曲折,每到岔路口,或者看似无路可寻之处,都会有一支扇骨指示方向。大家这才明白,是有高人早破解了洞中各种机关暗器,并拆了折扇,用扇骨做识。因此,这一行,竟出乎意料的顺畅。
雪千寻并没有多想,满脑子只想到那一个人,越向前走,心越是砰砰跳个不住。
伊心慈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心里终究不敢全放下,仍是步步小心,处处留意,唯恐突遭埋伏。
屠魔人留意锦瑟的神态,并大声地感叹跟着锦瑟沾了光。
锦瑟只是笑而不语。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视野变得明亮而开阔,周围却寂静如死,有杀气袭来。
虚空里突然有一个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叫道:“啊哟,他们发现了!”
接着一个轻柔的声音道:“锦瑟,恕不远送,我们不是他们敌手。”这声音异常的动听美妙,不禁令人遐想这声音的主人该是怎样的绝色天资。
最后有一个冷傲的少女声音道:“真麻烦,要不是那一位的嘱托,才懒得帮你。我们走了,你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似有一阵风拂过,那三个女子已经离去。
伊心慈和雪千寻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屠魔人笑吟吟地望着锦瑟,一副“我就说嘛”的神情。
四个人来不及交谈,前方的杀气越来越盛。只听星海一阵冷笑,森森道:“屠魔人,屠魔人!你到底要来坏我好事!”
第五十章 西风的威慑
“屠魔人,屠魔人!你到底要来坏我好事!”
话音未落,只见星海已然切至近前,一掌劈向屠魔人印堂。那速度快如风驰电掣,众人惊得呼吸一滞。然而屠魔人更快,众人那一口气还没喘过来,便发现屠魔人已经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淡红色云雾般的轮廓,并随即散去。
星海一掌劈空,脸色瞬间就冷如玄铁,朗声道:“血魔?!好!你终究肯用血魔与我对敌。”
屠魔人悠然道:“呵,给你面子嘛!”
原来动用“血魔”方表示屠魔人是使出了全力,此前,一来他从未把星海放在眼里,二来两人从未真正对决过,所以星海是第一次亲临血魔。
星海道:“那我也给你面子。”
言毕,杀气沸腾。显然,星海也准备倾其全力。
屠魔人对雪千寻等人道:“你们先去。”
“慢。”星海身后突然出现三个陌生男子,这三人面容年轻,神情沉冷,满头白发纯净如雪。“谁允许她们走了?”
屠魔人冷笑道:“是你们三个老怪物。”一拂袖,三团血雾阻在他们面前。
星海冷哼:“你是不想活命了!想以一敌四?”
屠魔人不屑道:“就凭你们,在下以一当十又何尝不可?”
雪千寻感激地望了屠魔人一眼,道:“你是好人。待会儿见。”
屠魔人笑道:“哟,你终于发现我是好人呵。”
星海心道,一会儿功夫,你们倒攀上交情了!他恨极屠魔人,只想杀之而后快,切齿道:“待会儿见?小丫头,你是不是太乐观了?待会儿你们统统地府见!”
雪千寻也恨极了星海,听闻此言火冒三丈,竟想也不想,突然掌劈石壁,震下一大块岩石,随即猛然掷向星海。这一串动作毫无招式可言,但是快如风驰电掣,那沉重巨石嗖一下飞向星海,星海轻易躲过,却没想到那巨石乃是夹着极其强悍的杀气驰出,所过之处,余波震荡。巨石擦过星海身边时,星海只觉五脏六腑都为之一颤。
雪千寻跺脚,为投不中而懊恼,锦瑟忙捉住她,道:“小狼崽子,快走了。”
三个白发陌生人被屠魔人缠住,不得脱身。星海望着雪千寻等人远去的方向眼里是无比冷森又惊恐的光。怔了一瞬他忽然使出最上乘的轻功向雪千寻追去。现在,他有了更迫切想杀的人。杀了她,务必杀了她!趁她尚未真正的成长。星海并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惧怕雪千寻,想必这是出于某种直觉和本能,这种天赋帮他活了很多、很多年。
“雪——千——寻——!”那个可怖的吼声如鬼魅般尾随而至。
十个太阴娃娃托着伊心慈,疾驰。而雪千寻几乎是被锦瑟拎着向前飞掠。当真是夺命狂奔。
雪千寻回头骂道:“臭老头,我都没打着你,犯得着你这般记仇?”
“我必杀你!”星海的声音却更近了。即便是锦瑟的踏波轻功和太阴娃娃的迅疾,也逃不过星海的追命么?
“那是我要说的话!我必杀你!”雪千寻生气道。
“好小子!不,好小姑娘……”最后那个“娘”字还没说完,吼声戛然而止,接着传来一声闷响。
只听屠魔人调侃道:“星前辈,您说打不打,临阵脱逃,你就是这么给我面子么?”
这个时候,屠魔人的声音无异于天籁。
锦瑟、雪千寻、伊心慈知道星海被屠魔人绊住了,才略微舒缓一口气。然而举目一望,不由再度愁上心头。早找不到扇骨做的标记。这里是什么地方?西风又在哪?
“西风还在唤魂阵中吗?”密室之外,一个白发女子问道。
“很快就不了。”回答的是个同样白发的男子,却有着中年模样的脸庞。作为那个唤魂阵的护阵者之一,他和另外两个人刚从密室中走出,几乎有些蹒跚。
“沧浪红终于要把那个人的灵魂从躯壳里抽出来了?”
白发男子皱眉道:“怕是不可能了。自海霸冲出镇压结界,沧浪红的观魂眼果然开了。她确曾看见了西风的灵魂,然而……”
“怎么样?”
“沧浪红仿佛被什么吓到了。”
“怎么可能,沧浪红一向冷定。那……后来呢,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沧浪红似乎决定放弃唤魂。”
“那岂非前功尽弃?!她要怎样处置西风?王怎么办?”女子焦急道。
“我们的王……真的是被一个了不得的灵魂囚禁了呢!”
沧浪红从未感到像今天这样虚脱。当观魂眼开启之时,她狂喜;在镇压结界的边缘——惊仙峰外,她所见的只能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而现在的她才终于获得了全部的力量。她能用灵魂去感知另一个灵魂,并用“灵魂视线”将之攫取。那一刻,她成功的捉住西风的真魂,正准备将其强制拉出——只要速度够快,并不会对那个千年一遇的完美躯壳造成太大损坏。然而,那是怎样意志强硬的灵魂,能有那样的力量,可与她抗衡。她几乎不敢相信那只是一个不足二十年岁的灵魂!而这还不算什么,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沧浪红震惊得差点让唤魂阵失控。
——西风,看到了她!
要知道,唤魂阵犹如一个无际的暗瓮,对于被困瓮中的灵魂而言,要想感知那个布置唤魂阵的灵魂比在大海中寻找一粒沙石还困难。然而,仅仅一次魂力的交接,沧浪红的真魂就被西风“捉”住了。
“我会被她拉进去么?”沧浪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喃喃,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诸位,不必护阵了,请出去罢。”沧浪红疲惫不堪地对几位护阵者道。她打算暂时撤阵,因她早已力竭。
那以血绘成的阵图仿佛燃烧起来,伴随着那幽幽的焰火,唤魂阵正在缓慢瓦解。而西风也慢慢从半空落回地面。
“沧浪红,你令我失望。”这是龙吻灵魂传达出的声音,若非沧浪红这样的能力者,原本听不到。
“对不起,王。可是……”
随着最后一丝幽火的熄灭,沧浪红清晰地看见龙吻的影象在西风背后消失、沉寂。沧浪红话还未说完,但她认为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龙象在背。时至今日,龙吻仍然被西风囚禁着!
那个她一生所崇拜的王者、寄居西风体内数年的噬魂者,不仅被寄主灵魂彻底镇压,甚至连寄主的真名姓也不曾拷问得出!
“沧浪红,刚刚那个拉扯我的力量,就是源自你么?”一个柔和而自带一种威严的声音。
沧浪红不由“啊”的一声轻呼。
龙吻刚刚消失,西风便睁开了双眼。她回来了,并且听见了龙吻灵魂的声音,知道了沧浪红的名字。
沧浪红不愧是绝顶高手,旋即便恢复了冷静,道:“不错,是我。”幽暗中,四目相对,西风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布阵者的样貌,而沧浪红几乎不敢直视那张无暇的面容。
“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拥有唤魂的能力。”
“真是个了不起的能力呢。在下闻所未闻。”
“西风你的能力才是了不起,在下败给你心服口服。”沧浪红由衷地道。她听到西风极轻的笑了一下,没有任何自得或鄙夷,却夹着一丝苦涩。
“唔,沧浪红,你竟因我,心力交瘁至一夕白头么?”
“呃?那倒不是。……我头发已白了多年。”
“这样。”西风又仔细瞧了瞧她的脸,感叹,“可惜你还这么年轻。”
沧浪红不由笑起来:“呵,小姑娘,我可不年轻……”
两个力竭至虚脱的人便这样相对而坐,交谈。
“沧浪红在与谁谈话?”远隔数丈,星海便问道。他内功高不可测,密室之中的动静也能被他听到,却只是听不清晰。
“宫主,您回来了。”“宫主,闯入海霸天心的是何人?”“宫主,云凌、潘景伦、苏柏航他们三人呢?”密室外的四个人接连道。
原来星海终究是武功极强,到底摆脱了屠魔人,但也不得不留下云、潘、苏三人与屠魔人缠斗。
星海问道:“可曾见到雪千寻一行人?”
白发女子道:“她们不可能来到此处,属下一发现五行机关被破解,便紧急重新布置了迷魂阵,虽不甚高明,但唬住那几个小姑娘还不在话下。”
星海道:“做的好,燕冰草。”星海极少夸奖属下。也许因为这正是关键时刻,容不得一丝一毫干扰。
星海走入密室,只见沧浪红与西风相对而坐,泰然交谈。撞上西风的目光,星海不由一个寒战。他明白了,龙吻没有回来。
“西风……我们又见了。”尽管竭力屏住,但星海还是有些微失态。
西风道:“放心,我已代你向龙吻问了好。”
星海阴鸷地望了沧浪红一眼,道:“是老夫的属下不得力啊。亏我等万里迢迢来到结界之外打开某人的观魂眼。”
沧浪红微微垂首,不卑不亢道:“宫主,属下已然尽力,沧浪红无愧。”
旁边几位护阵者亦道:“宫主,确实是此人太过强大……”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望了西风一眼,尽管此时的她,不论是灵魂还是肉身,都伤痕累累,虚弱得仿佛一根手指都能推倒。
星海沉默不语。属下们说的也没错,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尽力了,无愧于那个王。然而,是王的力量衰弱了,还是这个妙龄的女子太过强大?星海又想到了雪千寻,突然一阵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
“西风,”星海幽幽道,“龙吻曾经考虑在结界之外将你吞噬。是老夫一直竭力反对。”
“我不会领你情的。”西风淡淡道。
星海狡笑,道:“那自然。老夫之所以反对,可不是为你考虑。而现在,想必龙吻也不会想要吞噬你了。他若吞噬了你,就会变成你!”
沧浪红等人听了也是一震。果然,在这个世界上,作为地位仅次于龙吻的人,星海的确拥有凡人无法企及的睿智。如果星海是在几天前说出这样的话,他们还会觉得杞人忧天;而现在,没有人比沧浪红更相信星海的判断。
西风道:“真难为你们了。”
星海毫不隐晦,眉头拧成一团:“当真是为难呢。你的灵魂不泯灭,龙吻就得不到解放。虽然杀了你的肉身,可以让龙吻以游魂态得到解脱,但是游魂状态又不可维持过久。唉,提到这,老夫又要恨何其锐那小子了,若不是他们弟兄抹杀了夙沙一族,也不至于让龙吻只有你这么一个容器可选。”
“那么现在你作何打算?”
星海沉吟片刻,喃喃道:“不可再耽搁了。”转而望向沧浪红,目光犀利:“沧浪红,是时候开启湮魂阵了。”
在场的众人尽皆惊骇。沧浪红道:“宫主,湮魂阵乃是禁术,它已经……已经不是我辈生灵所能掌控的东西。”
星海冷冷道:“你怕死么?”
“不!”沧浪红道,“我担心的并非一己伤亡。只因湮魂阵将开启凡界与冥界之门,到那时,不仅可能牵连岛上众多生灵,更可能吸引冥灵来到我们的世界。”
“那又怎么样?以前也曾开启过冥界大门,世界并未因此灭亡。”
“那是因为当年有真龙,自能将冥灵镇压,可如今……”
“如今,真龙定会回来!”星海已然下定决心,他望向西风的目光疯狂而炽烈,“龙吻也要再回来!”
沧浪红道:“结界之内没有真龙!”
星海猛地转头盯住沧浪红,一股戾气冲面而来,令沧浪红不由向后一仰。沧浪红顿了顿,缓缓道:“请宫主三思。倘若冥灵来犯,对我等也是极大威胁。”
星海收起戾气,叹了口气,道:“目前,西风伤重体弱,还好对付,若是耽搁几日,难保她这种怪物恢复原状。到那时……”
“老人家,”西风打断星海,冷冷道:“当着我的面就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自己很没礼貌,外加有点厚脸皮么?”
星海胡子一歪,又羞又恼,狞笑道:“不怕告诉你,唯独对你,老夫顾不得江湖道义。非得趁你虚弱之时,方能办成大事。”
西风动怒,冷笑一声:“可惜我永远没有你所期待的虚弱之时。”言毕,她的人已经站立在星海对面,“能办成的恐怕只有你的后事。”
星海不由倒退两步,惊愕于刚刚还虚弱地端坐在地的人会突然立于自己面前,他甚至忘了自己早已探查明白西风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下。
“老人家,你是选择主动道歉,还是挨揍之后跪地求饶?”
西风的语调淡而轻,却有着不可言状的威严,她散发出凌人的气息,如渊渟岳峙般给星海带来莫名的压迫感。而这种恐怖的感觉,一向是他善于施加于他人之上的。
星海气沉丹田,暗运杀气以图将西风压制。他想,西风必是逞强,她明明已是个空架子!然而,星海杀气一出,便被什么更强悍的东西反弹回来。星海暗道“不好”。方才他与屠魔人恶战,已然受了内伤,难道伤重至此么?想到屠魔人,星海不由隐隐奸笑一下,计上心头。
西风道:“笑什么?”
星海道:“你有几位老朋友和一位新盟友,鬼迷心窍地来送死。老夫刚刚成全了他们。”
西风目光一烁,有一丝忧虑浮现。她就知道雪千寻等人不会离开。也正是怀着对她们的牵挂,才激发了她的潜能,让她无论如何也要站起来。她必须去找她们!
星海突然感到放松,西风那令人窒息的气场弱了。星海以为找到了西风的软弱之处,忙继续道:“沧浪红若是稍微努力一点儿,你们就能在黄泉路上结伴了。”
星海本以为这样说,会令西风猛遭打击,伤心欲绝而乱了方寸。万没料到,那股凌厉的气场陡然猛增,那一瞬间,仿佛四周都化为极度的暗黑。看不见光。
“老人家,我不会因为你年纪大了,就原谅你胡言乱语。”
星海只能听到西风冷漠的话语,眼前一片漆黑,就好像眸子掉进了化不开的墨,他知道,西风的杀气已然侵入他的心神,蒙蔽了他的知觉。星海张了张口,却口不能言。他极力以杀气抗之,却收效甚微。诧异,多过了恐惧。星海并不相信是西风变得强大,他宁愿认为是与屠魔人的激战令他大伤元气。
“燕冰草!……张跃!赵雷!甘、甘肆!”星海终于得以喊了出来,想让属下相助。不知过了多久,他摆脱了漆黑,却看见一片白。原来那是西风的冰魄绫绡被杀气鼓荡,当空飘舞。武器并未触碰对手分毫,那四人却尽被击溃。只见他们眼神空洞,表情定格在惊恐的一刹。只有沧浪红稍显镇静,却带着极大的困惑——唯有她未受到攻击。
“宫主,您怎么了?”沧浪红再一次问星海。她不明白,明明没有交手,星海和那四个人怎么仿佛被魇住了一般,耳听不见,眼看不见。
星海勉力恢复了神智,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嘶吼道:“威慑!那是威慑!”他猛地调动全身灵力,振作起来,如闪电在四个木雕泥塑般的属下面前掠过,拍中四人的穴位,将其唤醒。最后,他停在西风对面,保持着十几丈的距离,怀着畏惧、痛恨甚至是嫉妒的目光瞪视着她。终于,他全明白了。
威慑,是唯独那个种族才拥有的力量。那一族人释放的杀气,不仅出奇的强大,还具有准确的指向性和控制性,可以不动一根手指就将敌人瞬间击垮。这力量沉寂了太久太久,连星海都几乎将之遗忘。
西风的威慑,比星海翘首企盼的龙吻,更快、更突然地归来了。
——只因,是在镇压结界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雪loli(崇拜地):西风风~~威慑是什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冰雕风:武侠地讲,就是高凝聚的杀气大爆发,带给敌人几乎窒息的压迫感。科学上说,就是发射一种超强电磁波和高能粒子束,来干扰甚至摧毁人的大脑神经系统……总之我觉得作者是在我身体里装了个小型核反应堆吧。
腹黑锦:哪有那么玄乎,“威慑”就是西风发火的时候一瞪眼,把敌人统统吓趴甚至吓到脑残的招数。
雪(瞪锦瑟):胡说,西风那双飘渺深邃的眼睛什么时候瞪过了?
锦(倒地):救命,小狼崽子“威慑”我。。。
第五十一章 凝聚的魔音
冷。霸道的冷,漆黑的冷。那是西风所释放的冷。这冰寒彻骨的威慑力量,具有极强势的压迫感,令身处其中的人们丧失抵抗能力。
身处威慑范畴之外的沧浪红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笼罩全心。她早知道,夙沙一族和沧浪氏一样,比寻常人的七魄多有两魄,分别为乾魄和坤魄,这两魄影响着人身海底轮、太阳轮、脐轮、心轮、喉轮、眉心轮、顶轮七个能量场,使其产生灵子态的生命元波。这两魄越是强大,产生的灵子越多,甚或听说有一种人,乾坤两魄强悍至极,以致体内完全没有真气,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灵子。正是这与众不同的灵体质,赋予了这些特殊种族某种超级能力。在小终结海范围之内,这种超能力受到镇压结界的压制处于沉寂状态。冲出结界之后,被解放的乾坤两魄将激发超能力的觉醒,譬如沧浪红的观魂能力。
然而,沧浪红平生未见过西风这样的人!
沧浪红凭借家传的航海技术,多次渡过小终结海,历时数年才唤起超能力的复苏,饶是如此,这一次冲出结界后也是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开启“观魂眼”。她几乎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西风这样的人,第一次来到结界之外,龙魄就能迅速觉醒,而且,这罕见的“威慑”力量如怒海狂澜一般倾泻。海霸天心这间密室皆为坚石所垒,而西风只用杀气便将这个密室动摇。
燕、张、甘、赵四人为唤魂阵护阵之时就损耗了大量内力,这时候突然遭遇西风的威慑,瞬间便被击垮,心智迷蒙不能作为。沧浪红虽未被西风攻击,然而她本就不是攻击系武者,而唤魂的过程中她早已筋疲力尽,连站都站立不起。只有星海重整旗鼓之后,可勉强抵挡西风的杀气,维持神智的清醒。
星海嘶吼:“西风,你快停下,若将岩石震塌,你自己也必死无疑!”
西风眼神空茫,只有骇人的杀意。
沧浪红恍然大悟,惊叫道:“不好,她暴走了!自己也是无法控制。”说话间,威慑的力量也开始将她吞没。
星海气急败坏道:“见鬼!是哪句话捅了她肺管子,竟发这样大的火?”
沧浪红道:“对了,宫主您方才提到她的朋友……”说完,也失去了意识。
星海醒悟,忙道:“西风,你的朋友都好好的,她们早离开水月宫了,你忘了我许诺过你,只要你跟我走,我就放过她们。真的,她们一根汗毛也没受损地离开了!……”
西风目光一烁,眼神越过星海飘到了远处,她嘴唇翕动,低低道:“你撒谎……”话音刚落,杀气陡然消失,而她也因超负荷的释放灵力导致血气枯竭,飘然倒下。
星海喜出望外,眼里涌起疯狂的光芒,叫道:“好!好!这是你自找的。休怪我趁你之危,痛下杀手!”星海当机立断,拔出剑来。西风早已超出他们所能掌控的范围,宁可龙吻只能以游魂态获得解放也必得将这个容器毁灭。此外更重要的,他一千一万地肯定,西风若不死,必不宽恕他。
星海不愧武力超绝,甫一脱离威慑便能身快如飞,也许是方才的威慑带给他太大的冲击,他像疯了一样冲向西风。然而,却有一样东西比星海的身法更快。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一块几斤重的巨石正中星海后心,这一击甚猛,石头一触星海便化为齑粉,他结结实实扑到地上,在地面滑行数丈远,喷出一口鲜血,又被尘土呛得连咳。
众人向门口望去,只见雪千寻怒视星海,苍白的脸上唯独两颊浮上红晕,她动了真怒,目光冷冽,表情可怖。
星海这才明白,西风的威慑为何突然消失。原来是她看见了同伴,心神波动,再加之原就是重伤在身,灵力陡然不济,那杀气自然就退绝了。
锦瑟最是了解雪千寻秉性,表面看来,这是个娇滴滴的、温婉柔弱的小女子,实际上脾气又大,做事又不计后果。若是由她这股真火上冲,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举动,能否伤敌倒在其次,她是十足的拼命三郎,打架完全不管自伤多少。锦瑟忙拾起雪千寻的手,用手帕擦拭,道:“瞧你,又乱丢石头,也不怕脏。”
锦瑟的声音,神奇地能令雪千寻冷静,她气呼呼地急喘数口气,终于道:“该死!没打准他脑袋!”
锦瑟见她还会说话,就放了心。笑道:“一回生,两回熟。下次准保打中呢。”
雪千寻忽然哎哟一声轻呼,锦瑟紧张地问:“怎么了?”
“胳膊有点疼。”雪千寻说了一声,挣脱锦瑟,拔脚向西风奔去。
锦瑟望着她的背影,一条手臂摆动得很不自然。心中忽然一疼,也不知疼在何处。
伊心慈道:“糟糕,雪姑娘脱臼了。”
雪千寻还没跑近西风,就被燕冰草和张跃两人拦住。他们刚想要对她动武,就见眼前陡然闪过数道青影,定睛一看竟是太阴娃娃,外加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挡在雪千寻前面吱吱呲牙。他们扫了雪千寻、锦瑟、伊心慈三人一眼,发现锦瑟袖口微动,发出细微的叮咚声响,便知她是太阴娃娃的御主,登时大惊,不敢小觑于她,只得暂且蓄力防守。
伊心慈上前把雪千寻接回,快速帮她接上脱臼的胳膊。雪千寻一心关注西风安危,也不知道疼。
这时候星海也从地上爬起来,任他再阴鸷沉稳,也难掩尴尬之色。他的属下都不敢瞧他,方才发生的事都只当没见着一般。星海弹嗽一声,重整威风,正准备说话。雪千寻怒冲冲喝道:“臭老头,你不要脸!”
星海胡子歪了歪,强压怒火,沉声道:“蛮横的丫头,老夫岂能再容你撒野,非……”
“我非杀你不可!”雪千寻再次打断他,回手将背上的芷魅琴斜抱在前,一只手在琴弦上一刮。
这一刮蕴含了内力,琴声在石室内回响不绝。接着一阵绚丽的弹拨,那旋律带着悲怆而愤怒的情绪,直指人心。
燕冰草道:“莫非这位是傀儡师?”
甘肆道:“应该说是能力接近傀儡师的乐师。小丫头,你手中的可是第五魅的琴?第五魅在哪?”
赵雷道:“甘兄怎么糊涂了,这时候第五魅必定已死。”
锦瑟留心他们的对话,暗忖着第五魅的死因究竟为何,显然这些人对她的死毫不诧异,简直就是早预料的事。
雪千寻不答话,一味专注弹琴。
星海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小丫头,老夫不得不说,凭你这个年纪,摧心曲弹到这般境界实属不易。不过,你不知我们这里有位控魂师,她已用灵力筑起一道护魂屏障,你这点修为,还远远伤不到我们的心智。”一壁说着,一壁缓步向雪千寻走去。
雪千寻停止抚琴,无畏地直视星海。她知道星海的意图。手按在腰间的蛾眉刺上,严阵以待。这蛾眉刺乃是伊心慈那一对中的一柄,尺八长,状如蛾眉,是伊心慈无论如何要求雪千寻拿着作防身之用。
星海几乎有些怜悯起她来,啧啧叹道:“委实可惜了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老夫实在不忍,你若求饶,老夫或许可以留你性命,只取你一手一足便了。”
雪千寻唇角微挑,回以一个鄙夷的冷笑。
星海也不发怒,平心静气道:“我且问你,你就不知道怕么?”
雪千寻冷冷道:“你怕我的,不是么?”
星海微微一惊,旋即暗叹她的冰雪聪明,不由阴险一笑:“好罢,就算你求饶老夫也不会放过你了。”
说完,整个人突然不见,雪千寻一眨眼之际,就见星海立于她的面前。星海的瞬移轻功果然了得。然而比星海更快的是锦瑟的踏波。未及星海出手,锦瑟已经一掌劈向星海肩头。然,星海几乎纹丝不动。
星海缓缓转头,一双鹰眼凶光毕露。他怒极反而要笑了,锦瑟再强,在他面前也不过如同一只小白兔。即便星海深受内伤,也不会把锦瑟放在眼里。他猛抬手臂,意图以指剑将锦瑟喉咙洞穿。一切发生得迅疾无比,雪千寻的蛾眉刺还未拔出,眼前就见一条血影,她的心一缩。
发出低呼的却是星海。
星海忘了,锦瑟本人并非攻击系武者,她的武器是活的,是星海一直期望小狼儿能够降伏的太阴娃娃。拥有了太阴娃娃的锦瑟,恐怕连燕、张、找、甘这样的人都要忌惮三分了。
锦瑟对雪千寻喊道:“用踏波!天下没有比踏波更快的轻功!”
雪千寻恍然大悟。星海再攻击她,她便用踏波逃跑。然而,雪千寻毕竟新学不久,凭她自己还无法躲过星海的所有攻击,幸有太阴娃娃数次救急、以及锦瑟亲自竭力保护。
就在星海追杀雪千寻的功夫,赵雷忽然欺身伊心慈近前,阴声道:“看来这个最弱。”
伊心慈抵挡几下,完全不敌,被赵雷以指剑的手势抵住咽喉。伊心慈哀声道:“别杀我!我怕死!”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
赵雷便停顿住了。
伊心慈又道:“我与你无仇无怨。你武功强我百倍,杀不杀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雷相信,但是仍厉声道:“只怪你不该来到这里。”
伊心慈道:“西风是我的朋友,我是一名医师,我担心她的伤势,就来了。”
赵雷放下手臂,缓和道:“你倒是有情有义。”
旁边甘肆道:“赵贤弟,你一把年纪了,别欺负小孩子了。”
伊心慈观察这两人,虽是满头白发,容颜却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纳罕着他们究竟修习何种武功,使用了什么驻颜奇术。
赵雷也有心放过伊心慈,沉吟道:“饶你性命可以,不过……”
“您可以封住我的穴道,我就百分之百构不成威胁了。”伊心慈仰着无邪的小脸,诚恳地道。
赵雷被她的单纯和坦率打动,微一点头,道:“好。”说完,点了伊心慈穴道,伊心慈身子一软,坐到地上。赵雷为了看管方便,将伊心慈拖到西风身旁。四个人一起围住她们俩,守得个严实。
雪千寻身边总有数只太阴娃娃护驾,星海竟然始终未伤到她。她看见发生在伊心慈身上的事情,就掠向沧浪红,道:“你们这位才是最弱的!”
沧浪红正在运功调息,一听此言就知不妙。一瞬间,雪千寻就到了她身后,道:“事先声明,我不杀她,我只是给她点穴。”一边说,一边猛拍了沧浪红后心,沧浪红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觉整个腔子都被震得剧痛,旋即人事不省。
雪千寻哪里懂得点穴之法,凭着天生的神力,就这样把沧浪红生生地拍晕了。
“这回扯平啦!”雪千寻道。
星海明眼人,岂能连这玄机也看不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叫道:“好丫头!你是把她打晕的!你蒙谁?”
雪千寻道:“这回你们可没有护魂屏障了。”说完,操起芷魅琴便弹拨起来。这一回,她更为严阵以待,魔音如潮,悍然侵人心神。这一波琴音,比初始更为霸道,雪千寻是抱着无论如何都要打败敌人的信念来弹奏。
果然,没了沧浪红的守护,众人纷纷中招。原本严密守住西风的四个人,因这魔音侵扰,明显露出破绽。连星海都不得不停□法,运气抵抗。雪千寻越弹越是自信,心中大喜,道:“锦瑟,快救西风!”
却发现锦瑟也停在原地,凝神运气。
正在运气的星海,宁可忙里偷闲也要痛快大笑几声,讥讽雪千寻:“小丫头,你还真是敌我不分!你这两位同伴的功力皆不如我等,你这狂风暴雨的一阵魔音,是想先杀了她们两个吧。”
雪千寻只得再度停止弹琴。她的心无比难受。然后,只用了一忽儿,她就振作起来,对自己道,现在不是自责和消沉的时候,只要向前冲,只能向前冲!不是已经在进步了么?
雪千寻求助地望向锦瑟,问:“傀儡师只能单独作战么?”她想不通,因为她没办法让同伴听不到她的琴声。
锦瑟道:“雪千寻,你已经知道同一张曲谱,你可以将它弹奏成无害的乐音,亦能将其演绎为具有攻击性的魔音。个中差异,在何处?”
雪千寻道:“魔音是用内力强化后的音符。”
锦瑟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将内力揉进音波,你无师自通,实属难得。然而,音波出自器乐,必定十面扩散,无孔不入。但是内力,却出自你自身,可以为你掌控。”
雪千寻聪明绝顶,一点就透,道:“原来如此,所以你在林中吹奏御灵笛,受控的却不是林中所有生灵,皆因你的内力有所约束、有所指向。”
星海揶揄道:“这里不是学堂,你们死到临头了还在上课?”
燕冰草颇为感叹,道:“何其殊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出师的学徒都给派来了?”
张跃也道:“还以为西风的同伴,至少也该有她一半的实力。”
这些人放松了警惕,打算看这几个小姑娘的笑话。
雪千寻不理他们,凝神调息片刻,睁开眼睛,向锦瑟望了一眼,又向伊心慈看了看,眼神交汇,心照不宣。雪千寻深吸一口气,垂下头,悄然将琴弦拨动。
起音极轻极淡,放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却带着春天般的明丽。一反先前两支曲子凌厉的基调,这首曲子是温和、柔软,没有任何杀机的天籁纯音。犹如云雪鸾凤,曼舞轻歌。带给人的是无法形容的舒爽和安宁。众人不禁听得痴了,连呼吸都跟着变得柔和美好。
那乐音美妙至极,却轻柔淡雅。只见张跃、甘肆、赵雷、燕冰草四人,缓缓地迈开脚步,就好像踩在花瓣上一样温柔,一步一步向雪千寻走去。
赵雷笑嘻嘻地开口道:“小丫头,看在你弹奏得这样好听,真想饶你性命,只留着你每天给我老人家演奏,岂不美哉?”
甘肆也道:“你这小姑娘,粉雕玉琢的一般,岂能终日念着打打杀杀,还是弹奏这样明丽悠扬的乐音方才适合。”
星海也被吸引了,真想走近听听。却不知为何,潜意识中不允许他那样轻易走近,是矜持,还是别的什么?
慢慢地,赵雷等四人已经远离了西风和伊心慈,很接近雪千寻了。突然,琴音如雷雨大作,肆虐狷狂,直刺心神。那四人离得太近,猛然间遭遇这等强悍魔音的侵蚀,抵受不住,皆喷出血来。意外的是,赵雷受创最剧,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星海也是腔中一热,一点鲜血涌入喉头。
直到这时,甘肆、张跃、燕冰草才幡然醒悟,自己早已中了雪千寻的魔音。由于她的内力有了凝聚,不仅使得魔音有了准确的指向性,更数十倍地加强了魔音的威力。此外,雪千寻天赋极高,所谱之曲与魔音相得益彰,令敌人毫无防备、浑然不觉地受控于她,一旦他们四个远离伊心慈和西风,雪千寻立即将魔音转变为强悍杀伤的武器,出其不意地针对他们造成猛攻。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星海连叫三声,悲怆至极,“不可能这么快学会!不可能进境这般翻天覆地!你戏弄我!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是杀你的人。”雪千寻明眸如剑,冷若冰霜。
星海从没想象过,世界上会有这样一张面孔,可以如此的美,却又如此的恐怖。
第五十二章 逍遥神教的秘密
无垠的海面上,海霸静静漂浮。海霸天心之中,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个刹那都变得漫长。
雪千寻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轻抖衣袖,悄然将那发抖的双手遮住。方才那曲魔音,不仅需要支出庞大的内力,更需耗费极多的心神来控制灵力的变化。一曲终了,她已是身心俱疲,无力再行第二波进攻。
星海把注意力投向雪千寻的琴,雪千寻意识到什么,把琴向怀里收。星海突然抬臂,凝聚内力于指尖,一股剑气直冲而出。雪千寻连忙竖起芷魅琴,以踏波轻功,堪堪躲过。星海一击不中,连出第二指剑,然而,他毕竟也是屡受重创,灵力衰弱,这第二击仍未打中。星海不善罢甘休,歇斯底里地连出指剑。雪千寻左躲右闪,仿佛化身数十个人影,连星海也目不暇接,终于作罢。这一次交手,兔起鹞落,也不过一忽儿功夫。然而两个人都再次筋疲力尽,严阵对视,各自调息。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燕冰草低呼一声:“赵雷不行了。”
星海移身到赵雷旁边,只见他脸色发青,呼吸微弱,人事不省。这绝不是雪千寻的魔音可以构成的伤害。
甘肆只在远距离瞧了一眼,便道:“他中了毒,加之遭受魔音侵袭,加剧了毒发。倘若再不施解药,必死无疑。”说完,意味深长地向伊心慈看了一眼。
星海心很累地低吟一声:“杀了她。”
只见伊心慈突然站起来,施展轻功向锦瑟掠去,灵巧得像个小鹿。锦瑟仿佛也早有准备,即刻迎上。张跃穷追,出掌狠狠击向伊心慈,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锦瑟、伊心慈、张跃,交汇一处,锦瑟迅速将伊心慈掩在身后,出掌迎接张跃那一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两人各退数十步。锦瑟口角沁出一丝鲜血,侧过脸去将血擦净。
张跃哼了一声,半个膀子又痛又麻,令他恼火,然而,即便是刚被魔音重创,论内力,他也是远胜锦瑟。不过,他已经没有机会再行第二次近身攻击,十只太阴娃娃早将两人紧紧围住。
甘肆也走过来,端详伊心慈,阴声道:“好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医师,你演的好戏!原来你不仅可以施毒于无形,更是达到了闲谈之间也能转移穴位的境界。我们都太小看你了。”
伊心慈正色道:“毕竟我也是逍遥神教的南方护法朱雀。”
星海接道:“既然你还自称是逍遥神教的南方护法,那我们本应是在同一战线,皆效命于龙吻。”他缓缓走近伊心慈,毫不畏惧太阴娃娃。而太阴娃娃也似乎感受到此人与众不同,只有严密防守。
伊心慈道:“我不知龙吻为何物,只识得逍遥神教的掌权人何其殊。”
星海喝道:“何其殊究竟有何阴谋?”
伊心慈道:“阴谋的设计者并非庄王。主动接触庄王并邀请他成为一字并肩掌权人的是龙吻。星海前辈,我们是接受天元论武邀请函才来到水月宫,而您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天元论武的法则践踏。事到如今,我们区区三人,不明不白地连遭你们一众人的毒手。平心而论,我们活到现在实属侥幸,想必您也有信心迟早将我等抹杀。那么,前辈您若还稍许讲究些江湖道义,能否说几句明白话,晚辈在此受教。”
伊心慈一番话,不卑不亢,言辞坦率而合情合理。
星海在一班属下面前,也不好太跌身份,只得做出一代宗师的姿态,缓和道:“好,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我也不妨告诉你,免教你做那枉死的鬼。龙吻是寄生在西风体内的魂魄,早些年,龙吻在正位,西风本魂在逆位,那副躯壳,是由龙吻所掌控。由于当时的西风年龄尚小,那个躯壳又是重伤初愈,有些事龙吻无法一人办到,于是创立了逍遥神教,网罗一众教徒为他效命。”
“为他做什么?”
“可以说,是为寻找某个宝藏。”
伊心慈道:“你这么厉害,为何不去帮他?”
星海道:“我忌惮笼罩在那大陆之上的镇压力量,不能进入内陆,惊仙峰后的水月宫,是那力量相对薄弱的地方。”
“什么力量,如此强大?”
“我们叫它――镇压结界。”
伊心慈指着星海身后的几人道:“那他们呢?是否也无法进入内陆?”伊心慈发现这些白发人武功深不可测,他们若是在龙吻身边,必定以一当百。
星海嘿嘿笑了起来,道:“谁说他们不在内陆呢?想必你们早已奇怪,为何而他们鹤发童颜。在你们那个世界,他们都是已经死去的人,是没有身份的活死人。而这几位,仅仅是其中少数的几位,其余者自然是在内陆,他们染发乔装,隐藏实力,很多都潜藏于逍遥神教之中。保护这些活死人,也是龙吻创立逍遥神教的初衷之一。”
伊心慈等人听了,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伊心慈又问:“逍遥神教和水月宫明明是一伙的,你为何做出与逍遥神教为敌的样子?”
星海道:“当然是为了欺骗何其殊。”
伊心慈道:“那龙吻又为何假意与庄王结盟?”
星海道:“龙吻所要寻找的宝藏,很可能在大夜王朝的秘密档案中有所记载。何氏兄弟倾覆大夜,那秘密档案自然落在新皇室中。而被龙吻附身的西风大祭司则成功取得何其殊的信任,成为他的贴身保镖。”
伊心慈喃喃道:“庄王从未真正信任过西风。”
“不错,”星海低低道:“不愧是倾覆大夜的人,他们兄弟实在深不可测。”
伊心慈又道:“龙吻寻找的宝藏,可是御龙符?武林盛传‘得御龙符者得天下’,而江湖笔南宫清却道‘得御龙符者毁天下’。”
星海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略加赞许地道:“你很聪明。现在,可以安心去死了吗?知道这么多秘密,更不能让你活着去见何其殊了呢。”
“且慢!不要杀我!”
星海笑起来:“这回又要演什么戏?还有什么理由不杀你?”
伊心慈道:“那种白头发的年轻人,我也认得一人,名叫沧浪笑。”
一句话,果然令星海住手。“哦?你认识沧浪笑。他还活着?没想到他竟臣服于何其殊了。”
伊心慈道:“我原以为天下只有沧浪笑一个人掌握了驻颜秘法,没想到今天遇到了他的同道中人。实不相瞒,你方才所说的话,庄王从未跟我说过。但是现在,我敢确定这一切他都已知道――沧浪笑肯定会告诉他。”
星海沉吟,他已经信了多半。“那又怎样?”
伊心慈道:“第一,不论我传话与否,他都知道了,你何必杀我灭口?第二,你杀了我们,庄王必定向你报复。”
星海冷笑:“除去沧浪笑那个叛徒,逍遥神教还潜伏着更多我们的人,说不定这时候,何其殊已经死了。”
“庄王有多少亲信和死忠,你又如何知晓。别忘了,何氏乃是吞并诸侯、倾覆大夜的家族,庄王是执行屠魔令、将夙沙一族抹杀的人!他参与掌管逍遥神教不过数年,你当他有多么信任那一班教众?难道会不设防吗?”
“你敢威胁我?”
“前辈莫怪,晚辈陈述利弊只求保留小命一条,绝无威胁之意。”
星海道:“假如不想和王室撕破脸,自然是不该杀你们。然而,若是我打算向王室宣战呢?”
“您可有必胜的把握?”
星海狞笑:“我只说过,镇压结界会限制我们的能力。现在我告诉你,脱离结界,我们会变成什么。”
“且慢!你已中毒,一旦运功,就会毒发身亡!只要你送我们回归大陆,我必定向我恩师讨要解药给你。”伊心慈厉色道。
星海冷笑道:“了不起,了不起!伊心慈,你再次让我刮目相看了,你的施毒手法堪称绝妙,连老夫都毫无察觉。不过,老夫并不稀罕你的解药!――甘肆!”
“属下在!”
“你的龙技是否觉醒?”
“宫主,赵雷身上的毒素尽皆祛除。”甘肆似乎答非所问。
伊心慈这才发现,赵雷业已苏醒,正缓缓站起身来。而先前被雪千寻打晕的沧浪红也醒转过来。
“很好,果然你的资质够高。”
“宫主过奖,属下这就为您祛毒。”甘肆说着,远远地向星海击出一掌。一股黑色掌风冲出,直入星海后背,片刻,那股黑风又从星海身体里飞出,返回甘肆双掌,消失。
伊心慈等人惊骇不已,不知这是什么功夫,更不知道所谓“龙技”为何物。
甘肆得意洋洋,朗声道:“我乃蛊师甘肆。我的龙技是‘共生’。任何居住在我体内的活物,皆能为我所用。想知道我的身体里都住着什么么?”
说话间,星海突然从伊心慈和锦瑟面前消失,再出现时,已巍然站在雪千寻面前。虽然星海并不打算放过伊心慈,但是他最迫切想杀掉的,还是雪千寻。星海的速度超出肉眼的捕捉能力,雪千寻丝毫来不及反应。就在雪千寻正要以踏波轻功逃跑之时,星海已然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同时只听嘭地一声响,芷魅琴在雪千寻怀中化为齑粉,连一根琴弦都未留下。
这是与夙沙行芷义结金兰的第五魅留给雪千寻的遗物,却这样被星海毁为灰烬。余烬散去,星海狂妄扭曲的面孔映入雪千寻的眼帘。
“雪千寻,老夫的龙技也已觉醒。这一次,你、伊心慈、锦瑟将绝无生路!”
空茫的海面上,海霸静若孤岛。这里是――结界之外。
第五十三章 楼外楼
星海忽然功力陡增,并向雪千寻狠下杀手。
雪千寻举掌相迎,她不甘受死。
伊心慈失声惊呼,已感绝望。
锦瑟的心,被碾碎了。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
……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灰影飞过,那道影子就如同一柄利剑,剑气如虹,冲向星海。星海刚一触碰到雪千寻,整个人就被那股剑气撞开。随后,锦瑟赶到,一把将雪千寻揽在怀中,这是锦瑟有生以来所能达到的速度极限。她喘息着,真气翻涌,心跳如鼓,却毫无放手的意思。此时此刻,她宁愿自己能化身一件刀枪不入的战衣,她愿承受一切的攻击与伤害,她要将自己披挂在雪千寻的身上。
“锦瑟……”雪千寻喃喃,声音发颤。这时候她才意识到方才那一瞬有多么危急。
锦瑟的拥抱炽烈如火,身体微微发颤。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抱着她,仿佛那个刹那即是永恒。
“锦瑟……锦瑟。你……你哭了么?”雪千寻低低问道,轻轻抚摸她的秀发。第一次,雪千寻感受到锦瑟的虚弱;第一次,雪千寻心里有个柔软的地方被锦瑟的拥抱碰到。
刹那并不会变成永恒。而她,也不可能化身成那件战衣。
锦瑟深吸一口气,终于松开怀抱。再次与雪千寻面对面时,已经又是那张明若桃花的笑颜。
“锦瑟……”雪千寻轻声呼唤她,之后的百感交集无以言表。
伊心慈和太阴娃娃都已围拢过来,她们三人紧紧相守,不敢疏忽。
与此同时,星海已与那灰影战作一团,灰影速度极快,星海速度更快,略微占着上风。然而张跃、甘肆一齐上前助攻,那灰影便明显不敌。他们战事极猛,惊心动魄,无数碎石被震落,石壁上被震裂数道裂纹。让人觉得这密室就快被震塌。
只是星海似乎无意杀那灰影人,始终未下绝招。激战片刻之后,星海虎吼一声:“住手!我不杀你!”
砰的一声巨响,那灰影被星海、张跃、甘肆合力击飞,重重撞在石壁上。登时地动山摇,石壁上的裂缝直通穹顶,咔嚓一声刺响,石顶破裂,这间密室像开了口的坚果,天光自穹顶倾注下来,一阵腥冷的海风骤然灌入石室。
当那人从砾石堆中爬出来时,雪千寻三人方才看清他面容,那张脸,分明是屠魔人。
星海阴沉沉地道:“你来此作甚?老夫待你不薄,莫非你也要来坏老夫的事?”
屠魔人向三位女子瞥了一眼,当他的目光与伊心慈交汇的时候,伊心慈竟然为之一动,莫名地面红过耳。
星海愤怒至极,声若洪钟:“说!你意欲何为?”
屠魔人喘息沉重,沉默不语。
“屠魔人,你还好么?”雪千寻对屠魔人的感激无以言表,她不敢相信,屠魔人遭受那样的攻击还能站起来,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伊心慈目不转睛地望着屠魔人,忽然泪水涌出,颤声道:“你不是屠魔人,你是青龙!”
逍遥神教的青龙护法,水月宫的屠魔人和楼外楼,都是这同样一张面孔。
“楼外楼,你想自寻死路么?信不信老夫杀你易如反掌!”星海唤他“楼外楼”。
楼外楼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终于开口道:“我无所谓。”
“你十三岁那年与我签订了暗士契约,如今要反我不成?莫非、莫非那不是你的第一暗士契约?”星海脸颊抽搐,却不知因何缘故,不愿就此痛下杀手。
忽然,远处传来一人的声音:“星海老头,这种明摆着的事,你何苦一问再问?”这才是屠魔人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楼,你这出场可不是一般的狼狈。”
楼外楼泰然一笑:“这又何妨,反正仁兄你早已给我争足了‘脸’面。”
星海怒喝:“屠魔人,快现身出来!”
屠魔人悠然踱入,闲淡优雅。他的样貌不仅和楼外楼一模一样,连身材都极为相似。所以连熟识青龙的伊心慈都真假难辨。只不过,这时候……
看见屠魔人的样子,楼外楼扑哧笑出声来:“仁兄,你改做叫花子了?”
原来这屠魔人行为举止极为从容高贵,却偏偏衣衫褴褛不成样子。
屠魔人苦笑道:“有什么法子?星海和那三个老家伙全都打不过我,只得一个赛一个的来抓我衣服。你是没瞧见,他们那会儿可是撒开了泼了。”
星海冷哼道:“你内有龙珠锁魂,外有南宫清亲制的躯壳,寻常武功自然伤你不到。不过,如今我的龙技已然完全觉醒,小心着你的三魂七魄!待你的灵魂灰飞烟灭,看你那不死肉身留作何用!”
屠魔人朗声大笑:“你那副肉身快过期了,再嫉妒我也是没用。”
“嫉妒你?嘿嘿,老夫对那副行尸走肉可毫无兴趣。话说,既然你能来到此地,云凌、潘景伦、苏柏航他们三人可是被你打败了?”
“我若说他们都死了,你可相信?”
“哼,大言不惭!凭你?”
“你自己心里都有数,还问我做什么?”
“他们现在在哪?”
“我们打着打着,他们三个的龙技相继觉醒,吓得我呵,当机立断走为上。”
星海冷冷道:“他们岂能容你逃走?”
屠魔人向锦瑟一抱拳,道:“我吉人天相,福大命大。在此特地感激锦瑟,幸有她的十位朋友鼎力相助,在下才能得以脱身。”屠魔人特意强调了“十位”二字。
星海怒视锦瑟,恨恨道:“好哇!何其殊当真没少派人前来。老夫就在奇怪,谁能破解燕冰草设置的机关,想必是那十人中的某个高人所为吧?”
屠魔人道:“你放心,那人奇门遁甲之术远在燕冰草之上,云凌、潘景伦、苏柏航三人被困住,保证一两个时辰之内出不来。现在,你方有张跃、燕冰草、赵雷、甘肆、沧浪红、你,共六人。我方除了我们这在场的,暗中还有十个帮手。”他扫视众敌一眼,目光锐利,意味深长地道:“其中不乏与诸位同类之人。”
星海知道他指的是拥有龙技之人,冷冷一笑,道:“十人,还是一人,你说了我便相信么?”
“不用管我说什么,眼见为实。”屠魔人说完,又向虚空里道:“请十位英雄现身。”
十面忽然出现十个黑衣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尽皆长袍遮身,黑巾蒙面。
星海道:“敢问十位英雄高姓大名?”
十人齐声道:“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星海出掌,向其中一人斥出一道风刃,企图试探那人武功。风刃甫一触及那人,那人便消失无形。风刃落空,将那处一块岩石震塌。星海再看其他方向,十个人尽皆无影无踪。星海暗暗震惊,身法如此之快并不足以令星海折服,奇的是,十个人来去自如,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气也未留下。真可谓悄无声息,瞬息万变。
屠魔人道:“这次你相信了?”
“你们想怎样?”
屠魔人直截了当道:“把西风还给我们。暂时休战。”
星海沉吟斟酌。接连几个昼夜,星海未曾休息片刻,张、燕、赵、甘、沧浪五人也是如此。他们不仅在唤魂阵中损耗大量元气,更在之后的几番对战中受到重创。这时候约定休战,对他们亦是有利。
片刻之后,星海朗声道:“好!我同意休战。西风,也可以还给你们。”
雪千寻、锦瑟、伊心慈三人听闻此言,忙奔向西风,果然,其余五个白发者未加阻挡。
这几个昼夜,如同数轮春秋一样漫长,雪千寻终于能够再度与西风近在咫尺,紧握她的双手,冰冷如雪,望着她的脸孔,素净安详。她的唇角挂着血迹,雪千寻为她轻轻拭去,泪水顿时涌了上来。她用力眨眼,不让眼泪流出。只是心,痛得无以复加。
伊心慈忙用内力探测西风体内的灵力,然而,她的真气刚一输入就被一个强劲的力量弹出,而那个瞬间,伊心慈已经感知到西风体内的状况――一团混乱!
“西风怎么样?”锦瑟问。
伊心慈眉头深锁,难掩愁容,低低道:“不好。她很不好。”说着,抽泣起来,“都怪我无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办才行……”因为是医师,所以懂得。
蓦地,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拍在伊心慈的肩头,伊心慈回头一望,呼吸登时一滞,面红耳赤。
“你能行的。伊心慈,西风就拜托你了。”说话的人温柔和煦,那坚毅而坦率的眼神令人安心,不是别人,正是伊心慈所熟识的青龙护法。
“嗯。”伊心慈重重答应。
“你现在觉得无药可解,或许过一阵子就会看到柳暗花明。只要你不放弃。”伊心慈回想起恩师的话,拭去泪水。她当然不会放弃。
星海望着他们,幽幽冷笑,漫声道:“你们留下了西风,也就是留下了龙吻。西风连受剧创,身心俱是伤痕累累。更甚者,方才她生平第一次觉醒她的龙技‘威慑’,并且是以暴走的方式倾泻,她的血气已然枯竭,经脉大乱,不受外药。那副躯壳,唯有借助龙吻的灵力方能修复。而此处乃是结界之外,龙吻的灵力不再受到压制。嘿嘿……倘若这幅躯壳睁开双眼的时候,你们发现归来的不是西风而是龙吻,可莫怪老夫不曾提醒。哈哈哈……”
星海怪笑一阵,身形一闪,踪迹已无。沧浪红、张跃、赵雷、甘肆、燕冰草紧随星海,相继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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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得修改文章后给刷没了
第五十三章 长生者传说
星海等人离开后,众人稍感放松。
伊心慈问道:“那十位高人,果真是庄王派来的么?”
屠魔人道:“这你该问锦瑟。”
锦瑟道:“三位,请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嗅得一阵淡淡的清香,一道粉影飞向锦瑟,两只雪白的小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小锦瑟,好久不见啦,你又长高哩。”
少女柔若无骨,从锦瑟背后转到面前,像小鱼一样柔软,她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兴高采烈地看着锦瑟。众人见这位少女小巧玲珑,最多十五六岁,乌黑的秀发梳成两个垂髫贴在耳旁。那张面孔,粉红里透着亮,像要滴出水来。
“小影子,你一点也没变呢。”锦瑟道。
“嘻,最初我把你当小娃娃,后来把你当小妹妹,现在我都想叫你一声姐姐了。”小影子天真地笑道,完全不理会旁人诧异的神情。
锦瑟微微一笑,道:“好,以后我就把你当做小妹妹了。”
“太好了,锦瑟姐姐!”小影子说着扑进锦瑟怀里,撒娇似的乱蹭。
雪千寻默默看着她们,忽然发现被锦瑟看回来,赶忙移走目光。
锦瑟给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永远十五岁的小影子。我们能顺利进入此处皆拜她所赐。”
“锦瑟姐姐,明天开始,我好好教你奇门遁甲之术,这回你可得好好学,这样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摆脱困境。”小影子热情地道。
接着,空中又落下两个人影,都是妙龄少女,令众人惊异的是,这两位少女一个头发纯白,另一个在乌黑的秀发之中唯有鬓角处隐现一缕华发。
“锦瑟,你的伤势怎么样了?”那个白发少女柔声道。她身形颀长,容貌清秀,虽不算特别漂亮,然而举止端庄、形容娴雅,自有一种迷人的气质,她的声音更是悦耳动听,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嗓音了。
锦瑟对众人道:“这位是阿真姐姐。伊心慈,她也是一位医师。”
伊心慈不由向她多打量几眼,两人气场倒是相合,彼此微笑示意。
阿真为锦瑟切了切脉,道:“你曾被人用韧线穿过内关、云门、太溪这三对穴位,邪力从此六穴侵入身体,你受伤不轻。然而,幸有这位伊姑娘妙手神医,她用药高明自不必说,更厉害的,是她精湛的归元功力,她将自己的真气输给你,并精确地调整你紊乱的脉象,使你只用一个晚上就恢复了七八成。伊姑娘,我若猜得不错,你的授业恩师乃是楚怀川楚御医吧?”
“正是他老人家。”伊心慈对阿真顿生敬意。
阿真接着对锦瑟道:“你之后连战数场,每一次都受重创。好在有伊姑娘,帮你修复了大半。不过,你最重的伤,还是源自太阴娃娃的寒毒。此次降伏太阴娃娃,你再次被毒侵染,若不及时救治,不仅限制你功力的进益,更会减损你的寿数。”
锦瑟道:“人生多愁苦,短命又何妨?”
阿真道:“妹妹切勿悲观,这些年我潜心研究化解太阴娃娃寒毒之法,已悟出些许门道。天幸我们正好处在镇压结界之外,我的龙技已然觉醒,必能将你体内寒毒驱除殆尽。”
听闻此话,伊心慈和雪千寻大喜。而伊心慈对阿真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候,那第三个少女吐珠一般地道:“你们在这啰啰嗦嗦聊个没完,也不管这儿有多脏。”又转过头冲楼外楼和屠魔人道,“喂,你们两个双胞胎,就不能给我们找个好点的地方么?”这位少女手持一柄花伞,不耐烦地在地上点。她在三人之中相貌最为出众,然而神态傲慢,出言刁蛮。
锦瑟道:“这位姐姐是魔术师巫美。方才那十位神秘高人,就是她变出来的戏法。”
巫美道:“别叫我姐姐,我可不会把你们当妹妹。”
锦瑟道:“不叫你姐姐,是否叫你阿姨,或者婆婆才更妥帖?几年不见,你头发都白了。”
巫美生气道:“哼!要不是那个人,才懒得救你。双胞胎,快带我们离开这!”
屠魔人笑道:“此处的确不是久待之所,不如到舍下一叙。”
屠魔人的居所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位于一片松林之中,两层院落,三层高楼,青阶红瓦,白玉为墙,十分雍容清雅。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松香飘来。
厅堂里家具并不多,但是样样精致,不论桌椅还是灯架香案,全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俨然皇家器具一般奢华。只是都未涂漆,那温润光滑的表面想必是费了很多功夫才打磨而成。
因为经历了一翻不亚于地震的颠簸,所有东西都散乱在地。屠魔人拍了拍头,道:“失礼了。”掠入屋中,以内力鼓动掌风,不一刻便将一切摆归原位。
雪千寻抱着西风,问道:“屠魔人,你这可有床?”
屠魔人啊哟一声,道:“我忘了我这儿没有床。小楼!小楼?”
楼外楼却不见了。
雪千寻将西风放在一张椅子上,西风的身体已经冰冷,呼吸微弱得若有若无,雪千寻将外衣脱下,给西风裹住。正在这时,楼外楼回来了,只见他一手举着两张叠在一起的床,另一只手擎着一个大柜子,身轻如燕,健步如飞。
楼外楼把床摆下,道:“仁兄你只顾盛情邀客,怎么忘了周到待客?在下的床,恐怕姑娘们嫌弃,刚刚特意去第五魅的居所借了两张,想必她在天之灵也不会见怪。另外,我又找了些杯碗茶点,太过零碎,干脆装在这柜子里一并拿来。”
柜门打开,里面每一格都塞得满满的,有谷米、点心、茶叶、水果,甚至一只野兔,另有草药、衣物、杯碗若干,以及一个大铜炉和一包松炭,可谓样样齐备。
小影子跳起来,伸手便去拿那糕点:“我要吃点心!”
阿真轻轻捉住小影子的手,拉到眼前瞧了瞧,然后道:“吃吧。”伊心慈知道她是在检验那点心是否有毒,可见此人虽然礼貌随和,但并未真正信任别人。
小影子刚吃了一口就皱起眉头,向阿真做了个哭脸,道:“好难吃,这点心一定搁了好多天。”
阿真轻声道:“休得无理。”
楼外楼将衣物都交给了锦瑟,让她看看哪些用得着。锦瑟选了四套,跟雪千寻、伊心慈都换上,第四套摆在桌上,锦瑟道:“千寻,你去帮西风换衣服吧。”
雪千寻看了看西风,竟然脸颊飞红,道:“还是让小伊姐姐给她换。”
屠魔人生起了炭火。巫美烧上了一壶水,开始准备茶具。
小影子跑过来问屠魔人:“我可以在你的房子里玩吗?”
屠魔人道:“姑娘请便。”
小影子一阵风地消失了,一小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本书:“哎,双胞胎,看不出你还是个读书人呢,每一个房间都摆满了书。我借两本瞧瞧,可以吗?”
屠魔人道:“当然可以。”
小影子又道:“我要住三楼南边那个屋子,可以吗?”
屠魔人道:“姑娘不嫌弃就好。”
小影子又道:“我隔壁的房间,也留着给我,可以吗?”
屠魔人道:“莫非姑娘夜里梦游,要两间房才够睡么?”
小影子笑嘻嘻道:“不是我住,我留给别人住呢。”
屠魔人道:“当然可以。”
铜炉里的炭越烧越旺,噼噼啪啪地轻响。屋子渐渐有了温暖的气息。
小影子叽叽喳喳,不是找人说话就是自言自语。
雪千寻静静地坐在西风身边,目不转睛的看她,平静得像个雕塑。
水开了,巫美不知从哪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倒出一碟茶叶开始沏茶。她手势优雅娴熟,如行云流水,水汽腾绕,茶香幽幽。她专注茶道,冷艳高贵,不仅不与旁人交谈,简直就好像身边根本没有旁人。
小影子蹦蹦跳跳来到巫美身边,娇声道:“巫美姐姐,我口渴。”
巫美淡淡道:“坐。”她空空素手递过去,凭空就冒出一个翡翠盏在手心。她将翡翠盏放在小影子面前,给她斟茶。小影子喝了,长长“嗯”了一声,心满意足,招手唤锦瑟一起喝。
伊心慈和阿真不约而同地准备吃食,两人自然而然地交谈,关于烹饪、关于医道,彼此亲切而客气。
不一会儿,饭食准备妥当。
楼外楼过来一瞧,道:“还是有女子在的好。多谢两位姑娘。”
屠魔人却转身离开,丢了一句:“我出去一下。”
众人吃完饭的时候,刚巧屠魔人就回来了,这回他比楼外楼还夸张,两只手一共擎了六张床回来。
屠魔人进门就道:“奇怪了,岛上的人都不见了。刚刚我去阿姹阿紫阿嫣那里借东西,竟然四处都找不见她们。别的宅所也是空空如也。在下只好不问自取,把她们的床拿来了。这回,各位贵客就不用在地上睡觉了。”
小影子跳过来,数了数,道:“不对不对,床不够啊。”
屠魔人道:“在下不用。”
“那也不够,还有一个人没来呢。”
屠魔人道:“还有谁?”
小影子忖了忖,忽然偷偷一笑,道:“也好也好,就让那个人到我屋子里睡好了。”
巫美冷冷道:“小影子,你是想把家安在这儿了吧?我可不要在这里睡觉!”
小影子道:“就算海霸现在马上返回,也需要几天才能抵达大陆。何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返回。你不住这儿,还想住树上吗?”
巫美想到住在树上实在不好受,不耐烦道:“哼,真麻烦。”
小影子又到屠魔人跟前,脆生生地问:“双胞胎,我给你留了大块好肉哦。”
屠魔人道:“多谢。我不饿。”
小影子仔细瞧了瞧他,道:“你是僵尸吗?”
屠魔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呆了一呆,道:“不,我不是。”他的表情有些许的慌乱,似乎特别的抗拒“僵尸”这两个字。
小影子不知轻重地接着问道:“那你怎么没有呼吸呢?”
巫美道:“僵尸是冷的,他是温的,这你都没发现。”
小影子伸出小手向屠魔人脸上一摸。她的动作看起来随意,屠魔人想躲,竟然没有躲得过,被小影子实实在在的摸了一把。
“果然是温的呢,太好了,你不是僵尸。僵尸过不了几年就要产生尸毒,我可不希望交个有毒的朋友。不过,你干嘛易容成别人?我真失望你们不是双胞胎,我要是有一对一模一样的朋友该多好玩。”
屠魔人干笑两声,连忙躲开。这个小影子目光敏锐,又口无遮拦,屠魔人着实怕了。无奈小影子如影相随,连连追问:“难道你其实是个丑八怪吗?哎呀,好想看看你真正的样子啊!”
巫美冷冷道:“你躲也没用。你是什么来历,到底有何企图,我们早晚查得出来。”
屠魔人淡淡道:“在下暂时只是不便公开身份。”说到这,他望了一眼西风,眼中浮现一丝苦涩,接着道:“你们若想调查在下的底细,请自便。在下的来历,你们知道不知道,无所谓。”
巫美看也不看他,悠悠道:“你究竟是谁,我也无所谓。只要不是星海派来的卧底就好。毕竟你跟随星海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倒戈了?莫名其妙!”
屠魔人笑道:“若说谁更像是星海的卧底,没有比白发者的嫌疑更大了。”
巫美不屑道:“你爱怎么怀疑,随意!”
这时候伊心慈走上前来,道:“星海曾经说过,龙吻创立逍遥神教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庇护白发者,因为这些白发者在世上都是已经死去的人。但是,我偶然间见过庄王身边也有一个白发者,名叫沧浪笑。可见并非所有的白发者都属星海一党。此番若非三位姑娘相助,我们恐怕早已殒命,感恩还来不及,怎么敢怀疑三位是星海的卧底?只是,我有甚多疑问,不知敢不敢讲?”
巫美傲然道:“你们几个不必领情。我们是受人重托,来救锦瑟,你们不过是顺便得救罢了。你想问我们的事,我倒不是怕告诉你,但要等我高兴说的时候再说。此外,我们不过是暂时皆为同盟,先别急着建立友谊,以后若有针锋相对那一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说这话时,她特意看了一眼阿真。
阿真微微一笑,对伊心慈道:“伊姑娘别见怪,巫美这个小妮子就是嘴上不饶人。我早看出,你满腹疑问,方才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问出口。现在,请不必客气,有何疑问尽管问我,能告诉你的,我必知无不言。”
伊心慈感激地对阿真一笑,道:“请问,为何说白发者是已经死去的人?你们……”她想说,你们明明活生生的。
阿真道:“伊姑娘饱读医书,可曾读到过‘长生者’三个字?”
伊心慈道:“姐姐一提我倒是想起来,确曾多次见过这个词。生死枯荣,天道如斯,然而自古以来人人皆爱生而恶死。历代医家,就常有热衷于探索延年增寿秘方之人。不止一位医家描述长生者的传说,言天下必有驻颜秘药,能令人青春永在,长生不老。同时,又有更多医家反驳,说那不过是痴人说梦,臆造的神话罢了。”
阿真道:“长生传说倒不全是神话。只不过没有什么长生不老,所谓长生,也有寿数所限。凡人寿百而终,我们则有千年命数。”
说到这,伊心慈暗暗震惊,另外还有几分艳羡。别说拥有千年的寿命,凡夫俗子能活满百岁已是难求。
伊心慈道:“长生者皆为白发么?”
阿真道:“长生者在少年时代之前与常人无异,十七八岁之后便空长岁数而容颜不老,至百岁,头发才开始变白,容颜也继续开始变化,但衰老的速度相对很慢。你若看到一个长生者拥有三十多岁的样貌,那他可能已经三百多岁;而一个看起来八九十岁的老者,他的余寿很可能还剩七八十年呢。对了,要说明的是,长生者的孕期也比常人要多,有十二年之久。”
伊心慈已经难掩羡慕的神色,道:“长生者简直就像神仙一样!这样的生命又美好又快活,星海怎么说你们是活死人呢?”
阿真道:“恕我直言,伊姑娘是否对长生者所拥有的这一切羡慕不已?”
伊心慈有些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我都希望自己是个长生者。”
阿真道:“伊姑娘天性善良,心生羡慕却绝无恶意;然而天下人各不相同,就难免有那心生杂念之人。古时候,长生者的存在其实是公开的。起初,长生者还能与凡人和谐相处,久而久之,便引起了凡人的羡慕、嫉妒甚至是恐惧。长生者除了寿命比凡人长久,力量上其实并无特异之处,武功也不见得都比凡人高强,而长生者又是少数种族,因此常常遭到凡人的攻击和诋毁。后来,不知从哪出现一种荒唐的言论,说用长生者的血肉可以炼成驻颜秘药,使服食者获得长生的特质。这种论调疯狂膨胀和散播,此后数百年,长生者遭到凡人无休止的捕杀,就连皇家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能阻止这疯狂之火的蔓延。后来,长生者不敢自爆身份,或者举家隐居山林,与世隔绝;或者染发易容,大隐于市——即便如此,八九十年后仍要假装死亡,离开故居,到另一处,以另一种身份再偷生数十年。与此同时,皇家下令销毁民间一切有关长生者的档案,将有关长生者的秘密埋葬。经过数千年的洗涤,世人忘却了长生者存在的历史,即使偶然见到这样的记述,也会以为那不过是意淫的传说罢了。”
伊心慈长叹一口气,终于理解了长生者的苦衷。一个人若是得到了上天太多的眷顾,就必会引来旁人的妒忌。想了想,她又问:“看来在大夜王朝,皇族是竭力保护长生者的。”
阿真微微一笑:“这不奇怪,大夜皇族本身就是长生者。这个秘密经过千年的洗涤,也被世人淡忘了,只不过在长生者之间心照不宣。”
伊心慈震惊不已,道:“那每一个大夜皇帝都去哪了,他们不是都百岁之前驾崩了么?”
阿真道:“皇族要按照凡人的寿数来预定死期,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否则百姓岂不以为他们的皇帝是妖怪么?”
伊心慈道:“那么……大夜灭亡的时候……”
阿真看着她,想到她效忠于何其殊,遂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道:“虽然皇族极力隐瞒自己是长生者的秘密,但身为皇族毕竟太过引人注目,尤其那十二年的孕期极难伪装。因此远在数百年前,皇族长寿这个秘密就已不胫而走,皇族竭尽所能地将泄密者斩杀,甚至殃及无数无辜之人。伊姑娘,你倒不必为华鼎帝王忧虑,他们正是最早知道大夜皇族秘密的人之一。因此对隐居皇族的搜索和抹杀也是相当的不遗余力。”
伊心慈知她猜中自己心思,有些尴尬。不过心中还有很多疑问,不吐不快,便道:“长生者和凡人貌似积怨甚巨,然而,就没有个别的人相爱结婚么?长生者和凡人生下的后代,会是什么?”也许是处于医师的思维习惯,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这一点。
阿真道:“你想的没错,爱情本无界限。几千年下来,秘密通婚的异族者也委实不少。不过,长生者和凡人生下的后代,都不再拥有长生的特质,这些人被称为半血之子。非但如此,连某些长生者夫妇生下的子女,也会丧失长生的天资。原来,就算是在长生者当中,也有种族之分。异种长生者生下的混血儿会变得和凡人一样,这仿佛是一个禁断的诅咒——长生者都说,神厌恶混血!不过,也有少数不愿再偷偷摸摸地活着的长生者,他们故意生下混血的后代,想让他们成为凡人。”
伊心慈道:“那怎样辨别长生者之间的种类呢?”
阿真道:“最保险的方式,是家族内非直系亲属之间通婚。另外,每个长生者家族都有一个秘密档案,记录着与自家同源的氏族,同源氏族相结合,也能繁育纯血之子。除此之外,异种长生者并无显著差别。不过……”阿真略一沉吟,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在结界之外,就不同了。”
伊心慈道:“结界之外,就是小终结海的范围之外么?”
“不错。”阿真道,“二百多年前,也就是大夜六千零四十五年,长生者航海家沧浪怀归带领家族最优秀的航海士,突破了极限,冲出小终结海。游历新世界的日子里,沧浪氏意外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他们将这个秘密奏给皇室,不想却得到帝王‘禁止航海’的严令。沧浪氏不甘,甚至偷偷带上其他氏族的长生者以及若干凡人前往新世界。然后,他们终于知道了异源长生族异在何处。那就是——所谓龙技的差异!”
伊心慈激动地道:“是否就是星海提到的‘龙技’?”
阿真道:“最初沧浪怀归也不知道那就是‘龙技’,直到后来沧浪家有人潜入皇家的天藻阁,盗取了一部有关长生者的远古文献。原来,长生者的真正名称是——真龙族。而真龙族除了长生之外,更拥有凡人无法企及的超能力,称为‘龙技’。不同源头的真龙,龙技也各不相同。如你们所见,沧浪红的龙技为‘控魂’,甘肆的龙技为‘共生’。”
伊心慈迫切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到小终结海之外,龙技才能显现?”
阿真道:“那是因为小终结海范围之内的整个大陆,都笼罩在镇压结界之下。镇压结界是镇压真龙族的结界。”
伊心慈转头望了望西风,终于问道:“星海提到了西风的龙技,她也是真龙族么?”
阿真略一迟疑,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西风其实为夙沙一族的血脉。夙沙与沧浪曾是大夜王朝一武一文两大支柱,沧浪既为真龙,夙沙也必不是凡人。只不过,夙沙的真龙先祖不知因何缘故跌落降级,成为丧失了长生而保留了龙技的‘落龙族’。”
伊心慈随即问道:“这些秘密,庄王可知?”
阿真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这取决于伊姑娘了。”
伊心慈道:“那你为何轻易告诉我?”
阿真道:“因为没有必要向你隐瞒。或者说,我们并不在乎你们是否知道。”
阿真的笑容温文尔雅,她平易近人、礼数周全,她用悦耳的声音娓娓道来,而她的话语,却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淡漠和疏离。
伊心慈索性将心中疑惑一问到底,平静道:“混血龙族虽然丧失了长生的体质,但是在结界之外,是否兼有父母双方的龙技。”
阿真轻轻摇了摇头,道:“纯血的真龙族和落龙族必定继承龙技,甚至半血龙族也有可能潜藏着龙技。唯独混血龙族不同。混血之子是遭神嫌恶的。”
伊心慈道:“看来大夜的灭亡,与结界的发现不无关联。因为按照史书记载,第一个谋反的力量,就是沧浪氏。”
阿真道:“后来沧浪氏将盗取的那部远古文献公布于真龙族之中。受到沧浪氏蛊惑的真龙族越来越多,反叛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他们甚至产生了一个疯狂的设想:假如,那个镇压结界可以解除……”
听到这,伊心慈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喃喃道:“即使数量稀少,真龙也将不再惧怕凡人!结界的解除,将迎来真龙的逆袭!”
“真龙族想坦坦荡荡的活在阳光之下,想了几千年;真龙族躲避凡人的迫害,也躲避了几千年。不过,”阿真顿了顿,颇为感慨,“讽刺的是,叛乱虽然始于真龙族,最终吞并群雄、推翻大夜的却是凡人何氏。”阿真直视伊心慈,秀丽的眼睛却发出锐利的光。
伊心慈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能否告诉我,你们究竟是谁?”
第五十四章 不要怕
华鼎十一年,二月初三。皇帝寿诞将至,皇宫大内一片繁忙,为“千秋节”的庆贺仪式做准备。忽然一只巨大的黑雕飞入皇城,落在人群之中,将那些宫女内监惊得一阵慌乱。
有大内主管将黑雕带来的信报呈给皇帝,何其锐一字一句地将那封信读完,神色复杂。最后,他将信揉做一团,握在手里,随着精湛的内力运化于掌心,那团细绢转瞬便化为粉末。
“传沧浪笑!”何其锐朗声道。
不一刻,一个发白的男子来到何其锐面前,正是沧浪笑。
“沧浪笑,其殊说,他要出海……”
二月初七。皇帝寿诞之日。何其锐设千秋节宴,赏赐文武百官。他唇角带笑,目光锐利,仁爱而不失威严。而他的心,却是落寞的。在那金戈铁马的岁月里,何氏子弟一个接一个的失去,每一次,他的父亲都会对活着的族人说“不要怕,有我”,直到有一天他自己也被战争夺走。华鼎帝国建朝那一天,何家就只剩下他与何其殊、何其雅三兄弟。后来,何其雅死于夙沙家的圣琅峰上。而今,何其殊又在千里之外,并即将奔赴那充满未知与险恶的海域。“其殊,如果你不能好好的回来,朕绝不会原谅你!”何其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
二月初七。何其殊率领的船队已在海上航行了三天三夜。他们所乘坐的船,有着沧浪航海士独特的设计,船体坚不可摧,速度奇快。然而,即便如此,这艘小船也是无法与海霸相提并论。他们所在的海域,距离小终结海尚有九日的航程。
二月初七。月亮露出了半张脸。夜已深,屠魔人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他不会冷,不会饿,不会呼吸,也不会睡觉。夜对于他来说,总是那么的漫长。他看着天空,已经数到了第一万四千五百八十八颗星星。天空终于开始泛灰。门开了,走出来的是楼外楼。
“嘿!有劳你放哨了。”楼外楼向屠魔人打了个招呼。
屠魔人回头望了他一眼,道:“反正我也睡不着。你怎么这么早?睡了还没有两个时辰吧?”
楼外楼道:“你那一屋子的姑娘,就我一个男人,怎么睡得着啊?”
屠魔人一笑,转而道:“昨天,幸亏你及时出现。否则雪千寻就没了。”
楼外楼心有余悸,道:“本想潜伏在星海身边,直到最后。没办法,还是提前撕破脸了。”
“也罢。”屠魔人站起来,“你潜伏到最后也是无果。星海只信任真龙族,别说第五魅、小狼儿他们,就连你我,还不是一样被他蒙在鼓里?”
楼外楼走到屠魔人面前,盯着他的脸,忽然笑出来,道:“真够别扭的,像照镜子一样。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变回你自己?”
屠魔人道:“借你的脸用用,是看得起你。”
“好,我打赌,今天天亮你这张假面肯定会被小影子扒下来。那孩子顽皮得紧。”
“孩子?”屠魔人反诘,“我打赌她也是真龙族,说不定年龄比你祖母还大。啊哟,想到这我就毛骨悚然,她整个一妖精啊。”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屠魔人的后脑勺被人打了一下。屠魔人忙回头,却空空如也。“闹鬼啦?”他喃喃。
就听眼皮底下传来一声:“僵尸,你才是鬼呢!”
不是别人,正是小影子。她身材娇小,在屠魔人面前,还不够他肩膀高。
“喂,小鬼,你起这么早干什么?”屠魔人笑道。
“我等人呗。”小影子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有时候还看看天空。
屠魔人道:“从昨天开始,你就在念叨一个人,到底是谁?”
“是我家大人。”
楼外楼对屠魔人道:“看吧,真是小孩,等家大人呢。”
小影子白他一眼,道:“她是我家的大人。”
“对啊,他是你家的大人,你是你家的小孩。”楼外楼故意逗她。
“我不是她的小孩,我是她的宝贝!”
屠魔人向楼外楼一摊手,表示莫名其妙。楼外楼又道:“你们什么时候在这岛上的?”
“早在这儿了。”
楼外楼和屠魔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都暗自惊叹她们的功夫。别说他们二人不曾发觉,就连星海一班人也不知她们的存在。
楼外楼又道:“你家那位大人,到底是去哪了?”
“她去拜访一个人,说好了今天就能回来。”
楼外楼向着空旷的海域望了望,疑惑道:“我们都被困在这孤岛上,他去拜访的难不成是星海?”
小影子道:“她去找新世界的人。不在这岛上。”
“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别的人?”楼外楼顿时警惕了起来。
小影子道:“当然有咯,以后你也会见到的。”
屠魔人环顾了四海,目力所及,根本看不见其他岛屿,不由问道:“他驾船么?”
小影子笑起来,像银铃一样清脆:“那不是慢死了?她用飞的。”
三个人正说着,门被推开,阿真快步走出来,压低声音道:“小影子,天还没亮你就吵吵闹闹。雪千寻才刚刚睡着呢。”
小影子慌忙捂住嘴,做了个鬼脸,呜呜道:“那个大美人么?糟糕,我可不敢吵醒她。我敢保证,她发起火来肯定比巫美还吓人。”
阿真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嗔道:“乱讲!”
楼外楼道:“西风怎么样?”
阿真迟疑了一下,道:“她血气枯竭,经脉混乱。用药已无济于事,我只能以内力引导她的经脉。但,收效甚微。”
楼外楼诚挚地道:“感谢阿真姑娘费心。那么,雪千寻如何了?”
阿真道:“她实际上已极度虚弱,只因精神上的执念,使得身体仍在不断地透支着能量,所以看起来精神特别旺盛。可是持续下去,必定元气大损。”
“她现在在哪?”
“还在西风那儿,趴在床边,似乎是睡了。我想趁她没有意识之时为她治疗,试试能否将她失控的能量场闭合。正准备开始,这不,就听小影子在门外叽叽喳喳的闹。”
小影子跳到阿真面前,使劲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嘴巴,表示她已经安静了。
阿真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小影子,你干的好事,竟然在巫美的房间布下困兽阵。”
小影子捂着嘴巴偷乐。
阿真道:“我已经将那阵法破了。”
小影子眉头拧起来,一脸的难过和委屈,呜呜道:“不要啊。”
阿真道:“你自己去看看,巫美的床上躺着什么。你中了她的戏法还在这沾沾自喜。人家早出门了。”
小影子忽然大叫一声:“啊哟,她太狡猾了!不行,可不能让她最先接到大人!”这一声来得又突然又清脆,阿真堵她的嘴都来不及。
忽听得房子里一阵桌椅被撞翻的声音,来自西风的房间。阿真向小影子投去一个嗔怪的眼神。四个人急忙返回。
昏暗中,西风和雪千寻倚在墙角,雪千寻正紧紧地抱着西风。
“西风醒了?”阿真喃喃,简直不敢相信。
“西风,你曾刻意疏离我,就是因为龙吻的存在么?可是,”雪千寻紧紧抱着那个人,如同抱住了自己的整个生命,泪水染湿对方的肩膀。“西风,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阿真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只见西风缓缓抬起一只手,将雪千寻紧紧揽住。她面无血色,眼神空茫,美丽的唇角,忽然轻轻挑起一个邪气的微笑。
阿真看见西风那个诡异的微笑,不由大叫一声:“不好,那是龙吻!”
然而,一切都已来不及。
剑气,从西风暗藏在雪千寻胸腹之下的指尖激射而出,穿透了雪千寻的身体。殷红的血,霎时染红了衣衫。
“雪千寻!”是锦瑟的声音。她和伊心慈也是闻声赶来,正巧看到这血花飞溅的一幕,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想要阻止龙吻。
“锦瑟!不要过去!”阿真大喊。
锦瑟已经到达雪千寻近前,要将她夺走。然而,拼命与西风抱在一起的,却是雪千寻,她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西风,我知道你就在这里,请你回来。”雪千寻虚弱地喃喃,手臂上却有一种反常的怪力,将西风箍紧,任是锦瑟如何拉扯,也无法将她们分开。
“啵”。那只是一声极轻的响动。又是一道剑气,无情地穿过了雪千寻的胸膛。
“请你回来!”雪千寻的声音,温柔无限,又坚定绝决。
西风将另一只手缓缓抬起,以指剑的手势,对准了雪千寻的头颅。锦瑟握住那只手,泪水盈眶,她哀恸欲绝,深深道:“西风!不要!”
那带着浅浅邪笑的美丽脸庞,未有一丝的动容。
雪千寻知道那个身体正在做的一切,但她绝不妥协,绝不退缩,只有更紧地抱着她:“西风,请你回来!”雪千寻抬起头,深情地凝视西风空茫的双眼,“请你回来……”蓦地,她将自己炽热的唇,印在那带着邪恶微笑的嘴上。
那个带着淡淡咸味的吻,仿佛拥有某种神奇的魔力,让那双迷蒙的眼睛,陡然闪现一烁的光华。
然,那光华终被阴霾所淹没。西风终未归还。只是,雪千寻怀里那个人,再也无法凝聚剑气于指尖,她猛地将雪千寻推开,如一阵慌乱的旋风,夺门逃去。
“龙吻!把她还给我!”雪千寻转身去追,终因伤势过重扑倒在锦瑟怀里。她能将自己的一切献给西风,而送给锦瑟的,只有那一身滚烫的血。
――她可知道,自己留给锦瑟的,是一个多么残忍、而又无法收拾的残局?
锦瑟是一个习惯用微笑的表情来表达心中的一切悲欢的人,而这一刻,她却无法制止泪水的滂沱。西风的离去,让雪千寻的世界分崩瓦解,而那铺天盖地的废墟却让锦瑟窒息。
雪千寻血流如注,然而体内的能量场却因情绪的失控,彻底洞开了能量透支的大门。她的灵力疯狂外泄,杀气犹如暴风雪般猛烈。
阿真和伊心慈见到此情此景,惊骇不已,她们异口同声道:“锦瑟,快放开她,雪千寻暴走了。”
锦瑟没有说一句话,然而她心里的念头坚定无比: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抛下她不管?
锦瑟默默承受着雪千寻杀气的冲击,她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向她传达最温柔的安慰:“不要怕,小女孩。”然而,怀抱着这个滚烫的小人儿,锦瑟却一分一毫地感受到她生命的流逝,这样一个小小的身体,能有多少鲜血和能量,禁得住这瀑布倒挂般的倾泻。
雪千寻要走了?伊心慈想。
雪千寻要走了?屠魔人想。
雪千寻要走了?楼外楼想。
雪千寻要走了……锦瑟想。
早晨的第一道曙光,透过窗,照了进来。
一阵淡淡的异香瞬间弥散,犹如春花烂漫。
不知何时,有一个人已经来到。她长发纯白,晶莹如雪。那张无瑕的面容,美丽不可方物,犹如神明临凡。没有人看清她做了什么,仿佛她仅仅是伫立在雪千寻的身后,那狂涌的杀气就悄然而逝。
“锦瑟,不要怕。”那个人将一只手,轻轻放在锦瑟汗湿的额上,她的声音比春风更温柔,比晨曦更和煦,“交给我罢。”
“倾夜……”锦瑟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第五十五章 剪不断的前尘(上)
第五十五章剪不断的前尘
被锦瑟唤为倾夜的女子,有着神奇的魔力。她让那一场狂乱的暴风雪,瞬间化为落雪无痕。她带着淡淡的异香,所过之处,犹如繁花似锦,一夜春回。
阿真与伊心慈两位医师,第一时间奔上前来,检视雪千寻的伤情。这时候的雪千寻,血已经被倾夜止住,正躺在锦瑟的臂弯里,犹在睡梦之中,脸上还挂着悲伤的表情。阿真沉着冷静,一切井然有序。伊心慈却双手颤抖,甚至无法完成切脉。伊心慈还在心乱如麻之时,阿真已经翩然起身,向倾夜轻声陈述。倾夜微微点了点头,道了声:“去罢。”阿真回身上楼,似乎去取什么东西。
倾夜探身,将怔忡的伊心慈扶起,温声道:“伊姑娘不必为难自己,你也是伤弱之身。稍后请服下阿真送来的药,依她传授之法安心调养。以你的悟性,三日之内,必能恢复如常。”
倾夜又望向小影子,小影子乖巧得像个小兔,蹦蹦跳跳上前来,甜甜地唤了一声:“大人,要小影子做什么呢?”
“从现在开始到黄昏,你自己去玩耍,莫要给我分心。还有,不准走出这个院子。”
“啊?”小影子那笑成一朵花的小脸,瞬间皱吧到一起,哭道:“为什么这样嘛?”
倾夜又对巫美道:“巫美,你来帮忙。”巫美赶忙上前。
小影子更加委屈,可怜巴巴地望着倾夜,指尖在脸上连刮,做出流泪的手势,却不敢出声喧哗。
倾夜无奈地向她一笑,宠溺地道:“你乖乖的,有赏。”
小影子攥紧小拳头,一脸感恩戴德的表情,一溜烟跑出去了。阿真正取了东西下楼来,向小影子的背影唤道:“停!大人刚说的不准走出院子。”小影子倒是很听她的话,急刹脚,溜溜地定在原地。
锦瑟将雪千寻安放在床上,伫立在床边,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脸。
阿真将要为雪千寻处理伤口的时候,楼外楼和屠魔人转身离去。倾夜对他们道:“二位武功精湛,有劳留心周围动静,避免敌人偷袭。”
这二人虽不认识倾夜,然而被她冷定、沉稳的气场所折服,仿佛只要有她在,就准保万无一失。两人竟都毫不犹豫,欣然领命。
最后,倾夜望着锦瑟,微微含笑的眼,融着无限复杂的意味。片刻,她终于轻启花瓣似的唇,温声道:“锦瑟,你害怕失去她么?”
锦瑟落寞道:“不曾拥有,谈何失去。”
倾夜道:“你何尝不曾拥有?除了她给予西风的那样东西,其他的,她早已给了你。信任、依赖与守护,她与你作对,与你斗嘴,与你并肩作战,与你齐头并进。她因你欢乐,为你悲伤,可以为你流血,也曾为你拼命。”
锦瑟望着雪千寻脸,她闭着眼,眉尖若蹙。那两条美丽的弧线,好像随时都会睁开眼睛,凶巴巴地望着她,恨恨地道:“锦瑟!锦瑟!”又好像会忽然闪着亮光地凝视着她,无比认真地道:“锦瑟,从今以后我再不与你作对……”一瞬间,锦瑟恍然若悟:她可以给自己任何,只是,除了她特别给西风的那样东西。
“你拥有着她。并永不失去。”倾夜话语轻柔,却带着无限的肯定。
可是,看着雪千寻身上那触目惊心伤口,锦瑟不禁心慌意乱,她无法想象,身心已经破碎成这步田地的那个小人儿,如何还有生还的可能。
“夜,你怎样救她?”
倾夜成竹在胸,淡淡道:“你只需庆幸,我们是在结界之外。”她将手轻轻放在雪千寻眉心,恬淡的馨香,自那柔软的掌心,缓缓弥散。一股和煦的内力,流入雪千寻的脑海,给了她片刻的安详,那微蹙的眉尖,如沐春风的冰雪,瞬间解冻。她不再痛苦,就好像前尘往事都被忘记了一样,如婴儿般陷入沉睡。
锦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扶住倾夜的手,急切道:“倾夜,不要夺走她的记忆!不要再一次那样做……”
数年前,倾夜带回一个脸上挂着血泪的女孩。那样一个瘦瘦小小的身体,却可能随时爆发可怖的力量。为了压制她的狂暴,倾夜不得不屡次使她陷入沉睡,而当她醒来,又会暴走如初。后来,倾夜终于使用了那种名为“剪前尘”的香药。
“剪前尘”是混合了倾夜的血才淬炼而成的毒药,它独特的香味,让锦瑟永生难忘。而今是在结界之外,倾夜的龙技必然觉醒,那“剪前尘”的魔力,想必再也无需经过鲜血繁复的淬炼,就能通过她的内力,轻易输入别人的脑海吧。――是那独特的香气,让锦瑟断定倾夜将要做的事。
倾夜微微一怔,望着锦瑟,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她正是这样一个霸道的人,决定的事,总是雷打不动,绝无更改。
锦瑟也毫无妥协的意思,微一运气,将倾夜的手从雪千寻眉心震开。“倾夜,你这样,很霸道,很残忍。”
倾夜并不在锦瑟面前设防,锦瑟情急之下的运力一震,将倾夜的手腕打出了淡淡的红印。旁边的巫美见状登时变色,怒道:“锦瑟,你无礼!”倾夜却向巫美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锦瑟不理巫美,倔强地凝视倾夜,道:“就算再痛苦,那也是属于她的最宝贵的东西。倾夜,不要让她忘了西风。”
“西风会使她发狂。你忘了么?”倾夜淡淡道。
“她已经长大了。请你让她自己面对。”
“她会如何面对?这孩子刚才不是差点杀了自己和你么?”
“不会的。”锦瑟坚定地道:“她有在努力地控制,并未真的暴走。相信我,我感受到了,她很努力,很努力……我看见她的眼睛,无助地望着我,我听见了,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倾夜低低复诵,那是多么深切,却又无可奈何的歉意啊――她知自己将死,也知锦瑟的心碎;她明白的知道,自己的暴走,留给锦瑟的是怎样一个残局。
“是的,她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无法自控的孩子了。所以,请你不要再像从前那样对待她。不要夺走她的东西!”
第五十五章 剪不断的前尘(中)
数年前,倾夜带回一个脸上挂着血泪的女孩。那样一个瘦瘦小小的身体,却可能随时爆发可怖的力量。为了压制她的狂暴,倾夜不得不屡次使她陷入沉睡,而当她醒来,又会暴走如初。后来,倾夜终于使用了那种名为“剪前尘”的香药。
“剪前尘”是混合了倾夜的血才淬炼而成的毒药,它独特的香味,让锦瑟永生难忘。而今是在结界之外,倾夜的龙技必然觉醒,那“剪前尘”的魔力,想必再也无需经过鲜血繁复的淬炼,就能通过她的内力,轻易输入别人的脑海吧。――是那独特的香气,让锦瑟断定倾夜将要做的事。
倾夜微微一怔,望着锦瑟,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她正是这样一个霸道的人,决定的事,总是雷打不动,绝无更改。
锦瑟也毫无妥协的意思,微一运气,将倾夜的手从雪千寻眉心震开。“倾夜,你这样,很霸道,很残忍。”
倾夜并不在锦瑟面前设防,锦瑟情急之下的运力一震,将倾夜的手腕打出了淡淡的红印。旁边的巫美见状登时变色,怒道:“锦瑟,你无礼!”倾夜却向巫美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锦瑟不理巫美,倔强地凝视倾夜,道:“就算再痛苦,那也是属于她的最宝贵的东西。倾夜,不要让她忘了西风。”
“西风会使她发狂。你忘了么?”倾夜淡淡道。
“她已经长大了。请你让她自己面对。”
“她会如何面对?这孩子刚才不是差点杀了自己和你么?”
“不会的。”锦瑟坚定地道:“她有在努力地控制,并未真的暴走。相信我,我感受到了,她很努力,很努力……我看见她的眼睛,无助地望着我,我听见了,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倾夜低低复诵,那是多么深切,却又无可奈何的歉意啊――她知自己将死,也知锦瑟的心碎;她明白的知道,自己的暴走,留给锦瑟的是怎样一个残局。
“是的,她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无法自控的孩子了。所以,请你不要再像从前那样对待她。不要夺走她的东西!”
数年前,几番犹豫之后,倾夜终于决定给那个孩子使用“剪前尘”这种有毒的香药。然而,接连几次用药,都未能使她忘记那个令她疯魔的人,到后来,她甚至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自己姓甚名谁,也不曾忘记她的生命里有一个重要的人,快死掉了。她的悲痛不能自已,哭到眼睛都快瞎了。
“她快死掉了!”那个憔悴的小人儿,殷切切地对锦瑟道,满是无助和恐慌的神色。她语音生涩,像个刚学说话的孩童。而她能讲的话,也只有那么简单的几句。之前,她总是对任何人都怀有戒心,杀气横溢,不能自控。却因为在那陌生的地方,唯有锦瑟一人与她年龄相仿――确切地说,是与她心心挂念的那个人年龄相仿,所以,才成为她唯一愿意求助的对象。
锦瑟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脆弱的仿佛随时都能碎裂的玉娃娃。她只有坚定地道:“她不会死的。”
“我看见。她快死掉。”
“她会好起来,她不会死。”
“她的这里,破了。她流血。她痛苦。她快死掉了。”
“伤口会愈合,血会止住。她一定会好起来。”锦瑟不知道怎么哄她,掀开自己的衣衫,给她看,“你瞧,这里以前也破了,也流血,后来不是好了么?”
那孩子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仔细看锦瑟身上的伤疤,她开始信以为真。
再后来,她又是不断地问锦瑟:“那她在哪里呢?”
“她在别的地方,可能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只要你们两个人都活着,总有一天会相见。”
“你怎么知道?”她终究是有那么一丝怀疑,却又怕自己的怀疑成真;她殷切地凝视着锦瑟,几乎是带着虔诚的心意,期盼着锦瑟可以给她一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你看,天上那颗星星,就是你。”
她止住哭,用力眨着眼,泪水挤净,她看见锦瑟所指的那颗星。
“旁边那颗有点儿暗的星星,就是你的伴星――你想念的那个人。”
她使劲儿看了半天,摇着头:“看不见。没有。”她又快要哭出来。
“不要怕。她在的啊。虽然黯淡,你看不清,她却真实存在,永远不会消失。”
“真的么?”
“是真的。你再仔细看看。不要哭,让眼睛放松。”
她睁大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的功夫那颗星星就会消失了一样。她看了很久,一动也不动,忽然,“我看到了!她确实在那呢!”第一次,她绽放了笑容,美得让人心碎。
“是呀。只要天上那两颗星还亮着,地上的你们两个人就总有相见的一天。”
“太好了。”她合起了小手,由衷地道,转而,她又问:“那么你呢?你的星星在哪里?”
锦瑟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我看不见自己的星星。”
从那以后,女孩不再哭,只要看见锦瑟,就会露出安心的笑容。她盼望着锦瑟的出现,盼望着黑天的到来,每当夜幕降临,星辰浮现,她就会反复地问锦瑟:“伴星还在么?”
锦瑟不厌其烦地回答:“当然在的啊。”
“她有变亮一点儿吗?”
“嗯,似乎是比昨天亮了一点儿呢。”
“我觉得也是呢!”她拍着手,赞成道。有一次,她忽然转过头来,认真地望着锦瑟,笑生双靥:“有你真好呢!”
她不知道,锦瑟心里也一遍又一遍地想:“这一年的春天,有你真好。”
那一年,十五岁的锦瑟第一次利用驯兽杀戮了活生生的人。
春天尚未到来,噩梦就已开始。锦瑟以及与她共同成长的五名同龄人被送入通冥塔,厚重的铁门在头顶上重重闭合,待它再度开启,则是九天之后的春分之日。在那个唯有强者才有立足之地的所在,最后走出通冥塔的,只能是一个人。
九天的时光,对于通冥塔中的锦瑟来说,犹如一次轮回般漫长。她和她的十一只驯兽终于走到通冥塔的尽头。推开那道沉重的铁门,繁花的馨香扑面而来,春天已经降临。她知道面前站了很多人,阳光刺得她目眩,使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比刀还锋利。他们在窃窃私语,视她如恶魔。
“怎么是她?”
“天啊,竟然是她!”
“不可能!灏羽不可能死在她的手下!”有人带了哭腔。
“她竟然能打败殷淼么?”
“……”
“你们快看,她已经是一个驯兽师了!”那是个略微颤抖的声音。
“难以置信!说不定,连我也不再是她的对手了啊……”
……
在这没有她任何亲人的所在,锦瑟,这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少女,不是那个被期望走出通冥塔的人。
唯一迎接她的,是那个散发着淡淡馨香的香药师。
“欢迎回来,锦瑟。”那个人说完这句话,其他的人就都立刻闭口不言,甚至连看都不敢再看她了。她认可了锦瑟,从此就确定了她在这里的立足之地。
然而,从那天以后,连锦瑟都视自己为恶魔了。
“夜,我再也没有伙伴了。”有一天,她对那个人说,脸上满是害怕,她害怕孤零零的一个人。
“好吧,我带你见一个人。”迟疑了片刻,那个人终于把锦瑟带到了那个挂着血泪的孩子面前,“锦瑟,你能让她不哭么?”
十五岁那一年的春天,刚刚成为驯兽师的锦瑟,像恶魔一样被身边的人疏远和惧怕的少女,见到了能够将她从地狱里救赎的人。那个玉娃娃待她的心,像婴儿一样没有任何防备。从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她这样的信赖她,需要她。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转眼,就到了冬天。那一日,下起了冬天里的第一场雪。锦瑟看见那个女孩呆呆的伫立在雪地里,任由雪花落在自己的身上。
“喂,你怎么站在这里!”锦瑟连忙上前,帮她掸落积雪。
“这是什么?凉凉的呢。”她举起通红的小手,递给锦瑟一捧雪。
连雪都忘记了么?锦瑟莫名地一阵心疼,温柔道:“这是雪。”
“雪。”她重复。
锦瑟用手指在雪地上写下了一个“雪”字。她蹲在一旁认真的看。
“美。”她发现了那小小的冰晶,其实是一朵精致的花朵。
“这是雪花。”
“它叫做雪花。”她又重复,然后望着锦瑟:“那我叫什么呢?”
直到这一天,她才想起询问自己的名字。锦瑟知道,她和她所魂牵梦萦的那个人,有着同样的名字,心里,忽然有了一个隐秘的小小心思,锦瑟没有说出她的真名姓,却轻轻地对她道:“你的名字是雪千寻。”锦瑟找来一支笔,在她的袖口上,写下那三个字,对她道:“以后,别再忘了你自己。”
“雪千寻这个名字,是你送给她的。”倾夜蓦然提起了往事,凝视锦瑟,“她忘了自己,也没有忘记西风那个人。锦瑟,这些你比谁都清楚。其实,你所真正惧怕的,是让她忘记你。再一次,忘记你。”
锦瑟的身体,不由微微一颤。没错,她明明知道:西风那个人,铭刻在雪千寻的灵魂深处,任何猛烈的毒药,都不可能使她忘记。
锦瑟欺骗了自己,倾夜却无情地拆穿。
第五十五章 剪不断的前尘(下)
十五岁的那一年,有雪千寻相伴的那一年,是锦瑟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年。然而,仅此一年。
在那个地方,锦瑟不可能随时随地的来找雪千寻,而雪千寻每当见到成年人就会害怕,因此多数时候,她仍然是独处的。有一日,雪千寻正在等锦瑟。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不是她盼望的少女。
“咦?小矮人,你的头发怎么是白色的呢?”雪千寻不明白,那个比自己还矮小的人,应该还是个孩子吧,怎么却长了满头白发?
白发的侏儒向雪千寻诡笑,悄声道:“小姑娘,我带你去找你想见的那个人,好不好?”
就像在掌心里悄然融化的雪花一样,雪千寻忽然失踪于那个凛冬之夜。同样消失的,还有那个反叛的侏儒,和一炉尚未淬炼完成的“剪前尘”。
锦瑟像疯了一样寻找雪千寻,最后从别人的谈论中发现了蛛丝马迹。她没有获得那位大人的许可,就私自离开了那个地方。因为无论如何,她也要找回雪千寻。不知经历了多少挫折,寻访了多少路人,幸而她拥有独一无二的轻功“踏波”,竟然追到了那个侏儒的踪迹。只是,她知道自己与对方武功相差的悬殊,无奈只能一路悄悄尾随。
为了防止雪千寻记起自己的样子,和在那个地方发生的事,丧心的侏儒将那半成品的“剪前尘”一股脑地喂给了雪千寻。他决定要把雪千寻送到庄王何其殊的府上,因为那是他所怨恨的旧主所最忌惮的人。然而,何其殊却断然拒绝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侏儒。气急败坏的侏儒将雪千寻卖给帝都最有名的销金之所“春江院”,并因此获得了一笔巨款。
当春江院的妇人们打开盛装雪千寻的那个棺材,无不惊为天人。她们知道,这个冰雕玉琢的美丽娃娃,将给他们带来无穷的财富。
然而,醒来后的雪千寻却像一个玩偶。她总是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不哭不闹不理人。
“这姑娘是个哑巴啊。”
“有什么关系?她这个模样,简直是天人下凡,就算是痴呆都无所谓。”
后来有人道:“总得给她取个名吧。”
“名字嘛,好取,红香、金玉、蕙云……虽然都是俗套的被滥用的名字,用在她身上,却是出奇地名副其实呢。”
“随便了。就叫金玉好了。”春江院的总管拍了板,对冷若冰霜的女孩道:“喂,你能听见么?从此你就叫做金玉了。”
“不,”她断然地回绝,清晰地道:“我的名字是雪千寻。”她的眼光,拂过自己袖口上那三个清秀的字迹,然,终究不曾想起什么。
锦瑟在暗中看到了这一切,心里默默的想:“好孩子,不要再忘记你自己了。”
后来,锦瑟发现何其殊其实并未无视这个惊若天人的神秘女孩,甚至,他比侏儒想象中的还要关注她,他暗中派了人将雪千寻保护起来,或者说,是监视起来。于是,锦瑟想尽办法获得何其殊的信任,并在十七岁那一年被何其殊安插在春江院成为那地的新主人――这一切,皆是她苦心引导何其殊所为。
锦瑟在暗中悉心地守护着雪千寻,她期待与雪千寻的真正重逢,朝夕相处却无法唐突地向她诉说前尘种种。
雪千寻仿佛真的忘记了此前所有的事。她少言寡语,即便对锦瑟也是如此,她只会用指尖与琴对话。常常,锦瑟为了让雪千寻开口说话,不惜将她惹恼。让她跟自己斗嘴,也好过她孤单落寞和对自己的视而不见。
有时候,雪千寻放空的眼神会偶然闪现一丝复杂的忧伤之色,就像有什么场景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了一样。
“侏儒喂给雪千寻的药,是未淬炼完成的半成品。或许,她并不会真的忘记。”锦瑟这样对自己说。
锦瑟希望她能想起自己,又紧张她真的想起什么。未来会怎么样呢?私自逃离了那个地方,迟早会遭到惩罚罢。
然而,某一日,雪千寻忽然在梦里唤出了“夙沙千寻”这四个字。
正在窗外的锦瑟,冰冻在原地,震惊而失落。
――她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的,果然还是那一个人啊!
“锦瑟,你还记恨我给她用的‘剪前尘’么?”倾夜轻柔的话语,将锦瑟从过去拉回当下。“那一炉半成品的‘剪前尘’也是你最终不辞而别的原因吧?你以为,我之所以继续淬炼‘剪前尘’,是为了有朝一日剪断你与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你早预感到,就算侏儒不把她偷走,我也终究不会留她长久。”锦瑟是个聪明人,而倾夜的睿智永远凌驾于她之上。
“在那个地方,唯有强者才会有立足之地。她不会成为我这样的人,我也不希望她成为我这样的人。”锦瑟承认,她无需在倾夜面前隐藏什么,“她已经不再狂暴,你为何还要淬炼‘剪前尘’,你要连她最新的记忆也夺走么?”
倾夜没有丝毫动容,仍是那淡然若素的笑容:“锦瑟,你知道么,如果真要炼制可以夺走别人记忆的那种野蛮的药物,根本就不需要我的血。摧毁,总是比守护要容易得多。”
最后那句话,倾夜说的很轻,却如千钧之重。
锦瑟不由一震,冰雪聪明的她,赫然想到那半成品的“剪前尘”。
“吾血之力,乃是‘尘封’。之所以要在那药中加入我的血,不是为了更彻底的忘却,而是将药物洗刷掉的记忆好好珍藏起来,为了未来某一天的想起。雪千寻体质异于常人,她的暴走会带来毁灭性灾难。所以,才不得不想办法让她忘记令她痛苦的经历。然而,如你所说,就算再痛苦,那也是属于她的宝贵的东西。所以,我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再度拥有那些过往――当她长大了,能够理智而平静的面对现实的时候。锦瑟,”倾夜忽然深深地望着锦瑟,缓缓道:“人在刚刚失去最珍贵的东西时,往往因为悲伤、恐惧和愤怒而做出疯狂的举动。那最后的‘剪前尘’,不是为她准备的,而是为你。”
原来那最后的良苦用心,却是为了锦瑟。因她早已知道,雪千寻是孤独的锦瑟呵护在掌心的唯一一片雪花,却,终究会消失的啊!
如果现在还有那“剪前尘”放在面前,锦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只是,那“尘封”的年限,她希望是一百年。
倾夜望着昏迷中的雪千寻,道:“那未炼成的‘剪前尘’使她忘了,曾有一剂良药,治愈了她因西风而狂暴的心。而今,那剂良药,依然就在她身边,只要她肯服下,必定再次带给她安定和勇气。锦瑟,现在我的龙技业已完全觉醒,可以找回她遗失的记忆。等她醒来,就会认出医她的良药了。”倾夜的手,悬在雪千寻的额上,用询问的眼光望着锦瑟。
“不要。”锦瑟无力地将倾夜的手推开,轻声道,“就让她忘记吧。她已长大,我不再是她需要的药。我希望,她永远都不要想起我了。”
因为她想不起了我,所以才会如今日这般。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啊。
――只要不唤醒雪千寻的记忆,锦瑟就可以这样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写倾夜去拜访的新世界的人的事了。
还想快点写到锦瑟的身世。
不过要慢慢来,把过渡写好,不能太偏心。要安心写,加油写~
第五十六章 噬魂
第五十六章噬魂
龙吻几乎不知道“龙吻”是什么了。果然,那颗沉重的灵魂,不是它所能承载的重量。
昨夜,西风的躯壳再一次到了濒死的境地,情况甚至比数年前的那次还要糟糕。只是这一次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西风以灵魂的念力,决然开启了全身能量场的大门,失控的灵力在她奇经八脉中肆意冲击,她是决意要让这个躯壳毁掉啊!
“西风!你疯了么?难道你就不知道痛?”真正要疯的明明是龙吻!他就快被西风逼疯了。
刚刚龙吻还在庆幸西风因龙技的暴走式觉醒而导致了血气枯竭、失去意识,这样使他终于有了可乘之机,再度获得了那个躯壳的掌控权,“果然,在结界之外你不是我的对手”,龙吻被这史无前例的寄主耗尽了骄傲,此刻只要不被死死地压制于逆位之中,他就沾沾自喜了。
然而,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西风这个疯子,在跌落逆位的那一瞬,竟然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躯壳进行无情的摧残。如果她不曾承受过经脉俱碎的痛苦也就罢了,她明明经历过那样一次刮骨挖髓般的极刑,为什么还敢于再一次挑战。只是为了不让这个躯壳在龙吻的掌控下行动么?她宁愿让这个躯壳被毁,也不愿让龙吻以她之名义任意妄为。
“西风,你何苦如此!”龙吻几乎想要苦苦哀求西风,它似乎比西风更心疼这个完美的躯壳。
同一个身体里的两个灵魂,数年间不断地上演着正位与逆位的轮换。龙吻忌惮西风,西风又何尝不是更加的惧怕龙吻?她的恐惧,无法与外人道;也从来没有任何人、任何一部书,提到她的身体里寄居的究竟是什么,她的困惑无处求解。
曾经,在西风勉强镇压了龙吻,获得了躯壳的掌控权之时,她因为惧怕那随时可能反噬的强大客魂,数次想要自刎,或在慕名前来挑战的强敌面前,蓦然萌生求死的欲望,只因,这个世界尚有一个人,让她不忍舍弃——不是明明都发誓了要永远陪伴她、守护她么?怎能自私地死去。
后来,那个人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新的守护者——锦瑟。她深不可测、来路不明、意图未知,然,西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锦瑟望着那个人的眼神,和她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西风总是忍不住地去看她们,虽然每一次都令她心慌意乱。
“不知道她有那么多的表情呢。”西风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人,在心里喃喃,“她正在跟锦瑟生气,却,已经准备好了在下一刻原谅她。”西风太了解那个人,如果她果真讨厌她,绝不可能说出“你最讨厌了”之类的话,她会把她真正讨厌的人,当做空气一样对待。不,她其实从未讨厌过谁,从前,她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西风和其他人,她对其他人是完全忽视的,怎么谈得上讨厌不讨厌?而现在,她的世界里又多了锦瑟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了么?
西风默默的转身,苦笑:“我还真是一个小气鬼。明明是自己不能陪伴她,还不允许她交别的朋友么?……应该感激锦瑟,她帮了很大的忙。……为什么觉得她是在帮我的忙?我能够做到由衷的感激她么?她明明比我幸运多了。……自己无法守护的人,轻易就交给了别人,我真是个懦夫。……多么希望,锦瑟从未出现。——西风,你实在太小气了啊!……”
那一日,她喝了酒。
难喝极了。
“哟,这位不是逍遥神教的大祭司西风大人么!”酒馆里,对面一个汉子忽然高声叫了起来,他的旁边还有三个人。西风并不认识他们,抬了一下眼,就继续喝自己的酒。
“半年前,我们不是有过一面之缘?怎么、今天就假装不认识了!西风大祭司,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另一个汉子阴阳怪气地道。
“报上名字。”西风淡淡道,仍然懒得看他们。
忽然“砰”地一声,他们中的一个人将手向桌子一拍,陡然间那桌子碎成了千百块。震碎一张桌子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让那整张桌子都碎成大小均匀、形状又整齐的碎片。此人功力绝非等闲。
西风望着那一地犹如刀切一样的整齐碎片,一阵烦躁,漠然道:“你是哪家的木匠?”何许人,敢跟她西风发脾气?她此刻还正郁郁寡欢,不知找谁出气呢!
最先叫西风的那个人站了起来,朗声道:“西风!半年前,不就是你截了我们的货物?还杀了我们的人。当时我梁某人已经报上了名姓。小丫头,你们逍遥神教不过新兴数年,我梁某人也早听闻你的大名,知道你能打,了不起!但我们高野帮在武林中也是数得上排行的大帮派,不至于令你这般目中无人罢!”
“半年前”——那又是龙吻惹的冤家。高野帮?那是横行于帝都以南的最大的一伙山贼,虽说是贼,但实力了得,江湖中许多名门正派都不敢与之正面冲突。然,贼毕竟是贼,他们的货来路不正,龙吻抢也就抢了罢。
西风终于站起身,指了一下拍桌子的那个人,道:“梁某某,这个人应该比你厉害很多罢?”她实在不知道那姓梁的到底叫什么名字。
姓梁的怒不可遏,高声道:“这位就是我们高野帮大横把,人称——”
“别说了,免得改天我又忘记。想怎样,直言道来!”西风打断了他,颇有不耐烦的表情。她放下酒杯,然而,刚刚也不过仅饮了两杯,她却感觉微醺了,对面的四个人仿佛都变了形,个个都变得又丑又好笑。所以她笑了。那目中无人的、我行我素的浅浅笑意,带有某种魔性的美,却足以激发那四个宿敌最强的战意。时隔半年才来到帝都,他们本就是有备而来。
“好,够霸道!”那个大横把站起来,由衷的赞许,他目光如炬,杀意已决,朗声道:“西风,我们高野帮今日来帝都,为的就是会一会你这传说中的魔王,怎么样,能给在下这个面子么?”
西风想要摸自己的剑,却忘了这一日她没带剑。一向严谨而冷定的她,竟然会做出这种摸剑摸空了的动作。也罢,她随手折下一条桌腿,率意向那四人走去。饭桌在她身后倒塌,而她的脚步也是略微有些摇晃。她就那样手拎着桌腿,一副全然不在意的表情,淡淡道:“去哪打?”
总不能在这闹市中打架吧。
每一次面对那些莫名其妙来向她挑战的人,她几乎都是这样的态度。没有她不接受的挑战,只是,她总感到不耐烦,和厌倦。
那一战,正如西风想象中的棘手。他们四个有备而来的人,不仅武功高强,出手更是没有底线。暗器、毒药、车轮战,无所不用其极。
“西风,你是在送死。”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冒了出来。西风登时一凛,仿佛酒都醒了大半,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沉寂了数月,竟又回来。
“西风,你今年多大了?”那个声音又问,却自问自答,“别忘了,你今年只有十四岁。”
“你才是十四岁!”西风认为它在无理取闹,在心里道。
“你十四岁那年‘死’后,一直被我压制在逆位,你是不久前才继续使用这个躯壳。你的武功,停留在十四岁那一年。其他的挑战者也就罢了,毕竟你在十三岁时就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但今天这四个人,是不同的。”
“啰嗦!”西风喝了一声。对面四人一怔,明明什么都没说,就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声训斥。
“西风,你说谁啰嗦?”
西风无暇理他,并未回答,不得不分心与那个客魂相抗,它的复苏往往意味着她的沉寂,要她再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另一股力量所支配,那比死更让她害怕。
因为分了心,面对的又是四个阴险毒辣的劲敌,西风的左肩忽然一痛,一支毒镖已经打进了肉里。
“看吧。”龙吻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西风并不为这支毒镖动容,令她不安的是胸臆之中的那团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沉,正在缓缓地将她笼罩。虽有万分的不甘,但她清楚的知道:龙吻,正从逆位回来。
她终于沉寂,像个烂醉的人,无法按照自己的意识去做最简单的动作。
龙吻的归来却首先意味着那四个挑战者的死期。他们就像那个被震碎的桌子一样,碎成了千百块。
“那个逍遥神教的大祭司西风,当真是个冰冷残酷的魔王。”不知过了多久,当西风再度压制了龙吻,回到现世,她听到的是满城对那一战的夸张的传言。高野帮的大横把和三位当家,在一个下午,被西风撕碎了。
在这个江湖之中,以西风为支柱的逍遥神教是个特立独行的帮派。不论是黑道还是白道,都企图除之而后快。他们没有同盟。尤其这一次的事件,就连庄王何其殊看着西风的眼神,都有了些许不同。
“西风,你一个堂堂逍遥神教的大祭司,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拎一条棍子就去跟人火拼?”何其殊道。
“碍眼。就杀了。”西风云淡风轻地道。
“杀了倒也无妨,只是,西风,你杀人的手段未免过于残忍了。”何其殊唏嘘道,仿佛那堆碎肉现在就摆在他面前。
“很快,他们并不痛苦。”西风淡淡道,就好像她真的是那个会将人撕碎的冷血魔王。
“是对于旁观者来说,太残忍了。下一回,记得干净点儿。”何其殊缓缓道,竟有了谆谆教诲的意味,“偶尔,你也该考虑下江湖舆论的影响。你的霸气太盛,黑白两道都怕你。被人怕,并不是什么好事,一旦虎落平阳,后果不堪设想啊。”
罢了。冤家本就无数,现在只不过是又多了一点而已。西风心里想。她知道,这都是龙吻故意所为,只要有机会,它就要把西风的人生搞得一团糟,糟糕到让她再也没有勇气面对为止。
但,西风只会更顽强地反击。这个世界还有让她留恋的东西,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就算不能像锦瑟那样陪伴她,远远地看着,也是好的啊。
西风的灵力不足龙吻十分之一的强大,她唯一能够借以镇压龙吻的,就是她的意志力。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脆弱和胆怯,要坚韧、冷酷、无所畏惧,龙吻霸道,她只有比龙吻更霸道十倍。
有一天,庄王何其殊收到一封猫尾信,他将信递给西风,只说了一句话:“干净点。”
那个名叫三刀的杀手,是天下最有名的杀手之一。他以桀骜不驯和雷打不动的原则性著称,寄给猎物的猫尾信和号称三刀无命的宣言,都证明他是个狷狂而磊落的人。
西风一直在对三刀手下留情,直到她见到了那无人得见的第四刀——淬了剧毒的暗器飞刀。这个相貌堂堂的杀手,原来竟是这般龌龊。陡然间,西风感到自己跟一个肮脏的东西浪费了很多时间,她想起了何其殊的话——“干净点”。
“消失吧,三刀。”西风轻轻地道,接着,三刀就在那一招“雷覆”之下,灰飞烟灭。人的肉身,原就是这般的脆弱啊。三刀如此,她也不能例外。那剧烈的毒素瞬间蔓延,西风感到自己的生命在缓缓流逝。可恶,再不甘心,也是无能为力呢。看来今日是必死无疑了。
“果然,还是想看看她啊。何况又离得这么近。”那时的西风,只有这一个想法,“现在名为雪千寻的她,反正也认不出我。我只是悄悄地看她一眼,就像以前一样。”
让西风料想不到的是,她刚掠上墙头,就与雪千寻碰上个面对面。
“大半夜的,她不在房间里呆着,站在外面做什么?这么冷的天……”西风心里道,“怎么办呢?……糟糕,我好像就快死了……只希望她不知道我是谁。”
“西风!”
令西风头痛的是,雪千寻面对她这个手持血剑又随时都要死掉的人,竟然不知死活地上来就揭她的面具,并且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了,她从前就是这样“莽撞”的人。在夙沙家的时候,她就总是戴着面具,一开始,雪千寻也是这样急于揭开她的面具,只是,那个时候她从未得逞。西风的神思,飞回了遥远的过去。
“大笨蛋!大混蛋!臭西风!……”。
陷入昏迷的西风被雪千寻的骂声吵醒。——雪千寻已经被锦瑟宠成了这样的坏脾气了么?她为什么骂我呢?我们明明是“初次见面”。
西风胡思乱想着,又听到雪千寻的哭声。
“西风,不要死,求求你……”
“西风”死不死,与你何干?你几时成为这么热心的人了呢?“西风”对你来说,应该是个陌生人啊。
“西风,不要像她一样死去。”雪千寻的凝视,令西风窒息,有一种一切都将被看穿的慌乱。——她是真的害怕我死?为什么?
最后,西风听到雪千寻像梦呓一样含糊的喃喃:“西风,你很像她。我常常在想,你……会不会就是她呢?”
一句话,将西风从阎王那里生生拉回现世。无论如何,不能在她面前再死一次啊。
越过雪千寻的肩头,西风看见锦瑟,斜倚栏杆,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们。她的两只手比作翅膀,扇了两扇。做出口型,无声地道:“活下来。”
西风同样回以锦瑟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然后将一个哨子送入雪千寻口中。
哨声唤来了锦瑟驯养的巨雕乌雅,它其实是听从了御主的命令,才将西风及时带回逍遥神教。临走之时,西风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雪千寻,已在心里向她许诺:“千寻,我一定会回来。我所珍惜的你,一定会亲自守护。”
“我一定会回来!”那个美丽的嘴唇,微微翕合,一遍又一遍地道。“谁要回来?”紧接着,同一张嘴里发出另一句惊恐的话语。“这是哪?……我在做什么?我是谁?……唔,我是龙吻,对,我是龙吻!”
抬头,天已亮,海风刮过,有咸咸的味道。可是,心为何还驻留在那寒冷的雪夜?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句承诺:“千寻,我一定会回来。我所珍惜的你,一定会亲自守护。”
那个身体,摇摇晃晃,吃力地逃跑,天大地大,却不知逃往何处,只因那恐惧源自心底。
“我不是西风,我是龙吻!”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吞噬了她,我明明吞噬了她啊!”
昨夜,龙吻被西风的自我毁灭逼得快要疯了,他不得不放弃,他决定离开这个躯壳。然而,令它恐慌的是,西风的魂魄竟有一种诡异的力量,将它生生擒住,无法挣脱。
西风从未祈求龙吻放过她,但此刻,龙吻在诚心诚意地祈求西风将它赦免。
“西风,求你放过我罢。寄生在你身体里,我倒了八辈子霉了。我会被你杀死的啊。”
可是,显然西风也不知道该如何放过它,这两个魂魄已经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你若魂爆,我也会死的!”龙吻痛苦地道。最后,它别无选择,只能将这个可怕的魂魄吞噬。
吞噬,原是它的本能,此刻,却成了对它来说最危险的事。
终于,它的世界平静了。
结束了么?
苍天,求求你,真正的结束吧……
“呼——”龙吻长长叹了口气,筋疲力尽,“西风,你磨灭了我的一切骄傲。”这句话,是它对自己说的。它知道,西风已经不会再做任何回应。然而紧接着,西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它劈头盖脸地淹没。“吞噬”开始之后,“吸收”和“继承”的开关启动了,这将是漫长的过程,七日之后,寄生魂才算真正吞噬掉寄主魂,两个魂魄才能融合成为一个。以往,龙吻都嫌这过程缓慢,而今,它却希望这个过程再慢一些、缓一些。因为,只一瞬间,它就要被西风的记忆淹没得窒息了,它承受不住。
西风的记忆里,满满的,都是一个人。那情感是如此的强烈,让龙吻一下子误以为自己就是西风。它奋力从那猛烈的潮水中挣扎出来,只有一个反应,它想骂人!
龙吻遇上西风,当真是劫数!
“西风,我要让你消失,也要让你记忆里的那个人消失,我一定要杀了她!”因为受尽西风的折磨,龙吻涌现了疯狂报复的念头,它要将西风记忆里的那根支柱毁灭。
然而,当雪千寻紧紧抱住那个身体、用滚烫的血将那冰冷的身体温暖,并深情地呼唤着“请你回来”的时候,龙吻竟然清晰地听见发自心底的一句话:“我一定会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
……
不,你不要回来!你不能回来!那一刻,龙吻张皇失措,只有落荒而逃。“你已经被我吞噬,只有你的记忆存留下来,你不可能再有意识!西风会消失,西风将会变成我!可是我……我又是谁呢?”
它拼命地逃,漫无目的地逃。天光越来越亮,龙吻的心却越来越阴霾。
“龙吻!”忽然,有一人横路里将它拦住,“龙吻?是你么?”
龙吻定了定神,看见星海,含糊地道:“对,是我,我是龙吻。”
“王,您终于回来了。”
我一定会回来。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不要,你不要回来!”龙吻失魂落魄地叫道。
“王,您怎么了?”星海有不好的预感。
“我,我吞噬了她……她的记忆正在涌现,还有……她的情感。天哪,我要疯了。”
追随龙吻千年,星海从未见到这样的龙吻。
“继承已经开始了么?”星海焦虑地问。
“开始了。可是她的意识,”龙吻忽然恐慌地盯着星海,就好像它的头顶上悬着一个魔鬼,颤声道:“她的意识好像还在,她尚未泯灭……”
“哦?您怎么知道?”相对的,星海倒显得沉着。
“她的意志只增不减,她给过别人一个承诺,她无论如何都要兑现那个承诺!”
“什么承诺?”
“她说她一定会回来!”
“不可能!被吞噬的魂魄不可能回来!史无前例!不可能!”星海的声音里也有了恐惧的色彩。
“西风这个人本身就是史无前例的存在啊!”
星海望着西风这个躯壳,再听它说出这样的话,不由一阵莫名的恐惧,让他踉跄着后退数步。
“她承诺给了谁?”
“雪千寻!她的记忆里全都是那个人!”
“就这么简单的记忆,您就承受不了了?”星海难以置信。
“那不是简单的记忆,是无比沉重的记忆。雪千寻……会给西风力量!雪千寻是我的克星啊!”龙吻几乎是用可怜兮兮的口吻。
“我的王,您的骄傲和霸气都去了哪里?”星海几乎无法面对这样一个落魄的王,他以前是何等的狂傲和不可一世。
“你一定要杀了她,杀了雪千寻!我……我已经杀不了她了!”那双美丽的眼睛,流出了恐惧的泪。
星海冷冷地望着面前这个人,目光复杂:“龙吻,你已经爱上那个人了么?就好像你是西风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风、雪、倾、城对应着本文四个主角的名字。
现在看得出来是西风,雪千寻,倾夜啦。猜猜“城”是谁吧。(这还用叫人猜吗?)
第五十七章 锦瑟的第一暗士契约
夕阳的余晖,将屋顶上三个人的影子拖的很长。小影子仰着头,微阖双目,轻轻地嗅着那宜人的芬芳,这气息不同先前,它极轻极淡,却有着无比强大的存在感,明媚而温暖,犹如和煦的春风,带来伟大的复苏的能量。
这时候的海霸,明明在寒冷的北海,屠魔人却惊喜地发现瓦缝里一朵即将盛开的野花,他伸手去拈,却被小影子格开。
“人家好不容易才开的,折它做什么?”小影子护着那朵小花,嘟着嘴道,“是大人的力量让它盛开的……”
屠魔人用难以置信地语气道:“不可思议,这是什么力量,能让花在这样的气候下开放。”
“这是大人的龙技――沐春风。”小影子道,“有唤发生机的力量。现在,她正在为那个大美人疗伤,也同时泽被了这些花草。”
楼外楼一阵唏嘘:“她简直是神。”难掩钦佩与艳羡之色。
小影子摇了摇头,轻声道:“她不是神。神有无限‘赋予’的力量,而她却要为那偿还代价。雪千寻的伤害会转嫁到她自己身上的。”
楼外楼不由一震,笑容停顿在脸上:“姑娘,在下可否斗胆一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影子沉默了片刻,道:“就当我们是爱管闲事的人罢。”
楼外楼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然,终究不便再追问,只道:“雪千寻的伤势极重,转嫁到任何一个人身上,恐怕也……”
小影子道:“还有阿真姐姐呢。她本就是医道奇才,如今也觉醒了龙技,她足以照顾好她们两个。”话虽这样说,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担忧之色。可是,看似顽劣任性的她,却极听倾夜的话,从早晨至现在,不仅连房门都没碰过,即使她十分挂念屋子里的情况,也是一次窥视也没有。她不敢对屋内之人打扰一分一毫。
太阳缓缓下沉,终于掉进了海里。小影子蜷缩成一小团,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
门打开,阿真翩然走出,唤了声:“小影子,大人找你呢。”
楼外楼和屠魔人身体还没来得及动,只觉身边一阵旋风刮过,小影子就没了影。原来她一听见召唤,就风也似的飞进屋子,一头扎进倾夜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的腰,没有一句话,只是那么抱着,就好像隔了几百年没见到似的。
倾夜宠溺地拍拍她的小脑袋,轻声道:“冷了么?”她似乎是后悔了下令禁止小影子调皮,只是,若是真让这个小兔子待在身旁,恐怕她就没办法集中精力做事了。
“现在不冷了。”小影子用额头蹭着倾夜,甜甜地道:“大人好香。”
倾夜笑了笑,明明已经疲累不堪,仍是任由她这么挂在自己身上。
巫美上前道:“小影子,大人累了哦。”
小影子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眨巴着乌溜溜的黑眼珠,望着倾夜,乖巧地问道:“大人,今天我乖吗?”
倾夜笑道:“嗯。”
“有赏么?”
“嗯。”
“大人今天晚上在哪休息呢?”小影子边说边扭,一副乖巧得要开出花朵来的模样。
巫美道:“虽说是我先接到了大人,今晚也不敢打扰她,这里那么多房间,大人当然是要一个人好好休息。你,别想了!”
她们说到这,楼外楼和屠魔人都觉察到了什么,不由对视一眼。屠魔人悄声道:“喂,你看,这是什么情况?”
楼外楼耸了耸肩,道:“你说呢?”
屠魔人道:“两个?”
楼外楼摇了摇头,眼睛向阿真一挑,道:“估摸那个也是啊。”
阿真从不在言语和举止中表现出亲昵,但是她的无限柔情发自内心,流露于眼波。稍作观察就不难发现她对倾夜的深情厚意,而倾夜对她自然也是温柔爱惜,关怀备至。
屠魔人感叹一声,难掩艳羡之情:“难得她们三个相处的这般融洽啊。”转而,他看见了锦瑟。毫无疑问,锦瑟与她们颇有渊源。
“小楼,你说那个锦瑟该不会也……”
屠魔人把声音压得极低。然,他们之前的谈话,那五个女子都充耳不闻,唯独提到锦瑟,五双眼睛齐齐望了过来。五双目光,五种复杂的意味。吓得屠魔人连忙拱手,迭声道:“抱歉抱歉,在下误会了。”
楼外楼忙打圆场,道:“雪姑娘的伤势怎么样了?”
倾夜道:“还好。”
事实上,楼外楼对雪千寻的关切,明显多于屠魔人,只是,身为男子,实在不便近前看视那个重伤卧床的女孩。他默默观察了倾夜良久,最终选择了信任――管她是什么意图,总之她是救了雪千寻,况且,他又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候,伊心慈走了过来,她递给楼外楼一碗汤药,令楼外楼一怔,转而醒悟:除了伊心慈,连他自己都忘了他也是刚刚遭遇重创。在海霸天心,他的及时出现,格开了星海对雪千寻的致命一击,紧接着他便获得了星海一班人的热情“回报”。
阿真想起在海霸天心的事,歉意地一笑,道:“抱歉,因为你一直精神很好,我倒是忘了你的伤势。”原来那时候发生的事,阿真、巫美、小影子在暗中都见到了,她们是跟屠魔人一起的,刚好看见了楼外楼被星海打飞的情景。
楼外楼道:“阿真姑娘客气了。四位姑娘的大恩,已经无以为报。在下皮糙肉厚,一点小伤不算什么,怎敢有劳阿真姑娘费心。”说完,望了一眼伊心慈,恭谨道:“熟人面前,就不必客气了。这位医师,若再遇上打打杀杀的事,在下这条小命,就拜托您了。”
伊心慈脸颊微红,心中无限感激。自从阿真这位比她段位高出数级的医师出现,伊心慈的医术就几乎不再有用武之地。这一天,她除了按照阿真传授的法门调养自己虚弱的身体,再就是负责所有人的饮食。身为一名医师,却对同伴的伤势束手无策,她心中的挫败感,自难言说。
而楼外楼,似乎是唯一能够体察到伊心慈心情的人。
只是,从一开始伊心慈就发现,楼外楼对雪千寻的关心,超乎寻常。就算楼外楼因为效忠何其殊才救的雪千寻,那他也太舍生忘死了。一个人的付出是出于职责,还是出于情感,明眼人自能分辨得出。尤其是伊心慈,她本就心思细腻,何况,她所观察的人,还是她所熟识的青龙护法。
“他一定喜欢雪千寻罢……其实,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雪姑娘有绝色美貌,又天赋异禀……哎呀,我这是在想什么!”伊心慈胡思乱想着,脸上的表情时而忧愁时而羞愧。
楼外楼一口干了那碗汤药,俨然一副喝酒的气势,擦了擦嘴,道:“这时候若有一大坛美酒,才痛快。”
屠魔人笑道:“喂,说这话你心虚不心虚?不认识你的人还以为你是多么海量呢,可别怪我揭发:诸位,咱们面前这位仁兄,可是不折不扣的三杯倒!倒了还算好的,说不定还会耍酒疯呢!”
伊心慈听了扑哧一笑,停止那些胡思乱想。屠魔人所言不虚,这让伊心慈想起了数年前青龙护法那可笑的醉相――有够丢脸呢。
锦瑟偏了偏头,饶有兴致地道:“原来青龙护法也跟咱们的大祭司一样,有耍酒疯的前科啊。”
屠魔人对此极感兴趣,忙问:“西风是怎么耍酒疯的?”他实在难以想象,西风那样一个冰雕玉琢似的亭亭女子,微微动一下手指就能杀人的魔王,竟然还会耍酒疯。
伊心慈忙道:“锦瑟乱讲,大祭司才没有耍过酒疯。她只不过……只不过也是沾酒就醉罢了。”
锦瑟用审视的目光望楼外楼,调侃道:“你对雪千寻的情意,可是不寻常呢。”锦瑟突然道出了伊心慈十分在意却无法问出的话,这让伊心慈紧张起来。
楼外楼微微一笑,率然道:“聪明人面前,无需绕弯。锦瑟说的不错,在下确实非常关心雪千寻。不过,关心自家的小妹妹,岂非天经地义?”
那前半句让伊心慈凉了心,后半句却让伊心慈震惊。
锦瑟道:“雪千寻、西风,还有阁下,你们原是一家人呵。难怪我总觉你看起来眼熟,原来是因为你和西风颇有几分神似。”
楼外楼道:“早知道会被你猜到。到今天这个地步,大家不妨一切都挑明了罢。”说到这,他望了一眼伊心慈,他知道伊心慈效忠何其殊,但,也仅仅是一瞬的迟疑,他终究是合盘道出原委来:“我和西风其实是龙凤胎兄妹。我们的母亲是夙沙行芷。但是降生之日,却对外公布诞下的独我一人。正如占卜师所言,那一日甚巧,夙沙族长的夫人也恰好临盆,诞下的正是这位雪千寻。老实说,至今我也是不明白,族长为何要隐匿雪千寻的存在,他将雪千寻藏在圣琅峰上,陪伴她的仆人都是哑巴。而我的同胞妹妹西风则作为雪千寻的替身,去做了夙沙家族的大小姐。”
锦瑟道:“何其殊执行屠魔令时,你是怎样逃脱的?”
楼外楼道:“夙沙家族的成名人物自然是帝王全力抹杀的对象。我不姓夙沙,不算是宗家的人。另外,我的武功来自夙沙族长和我父母的亲传,论修为,绝不在舍妹西风之下,但族长严令我韬光养晦,不得将锋芒溢出。”
锦瑟道:“默默无闻的外戚少年,实则身怀绝技。这也就难怪你能逃出屠魔令的杀戮了。”
楼外楼回想数年前的那场浩劫,不由心生感慨,道:“之所以能逃出生天,是因为有数十名同族的舍命掩护。我看着一个又一个夙沙子弟倒下,却无法有片刻的停留。那其中,也有我的妹妹西风。她的衣裳被血染透了,我却……”
伊心慈道:“你为什么不救西风?”
楼外楼愧疚地垂下眼波,道:“当时我以为她绝无生还的可能。而且……之所以有那么多同胞掩护我逃出生天,其实,还是为她。”说着,他望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雪千寻,“雪千寻和西风都是我的妹妹,但若是两者只能选一,我必须放弃西风,誓死守护雪千寻。这是我许给族长的誓言。”即使是现在,他依然遵守这个誓言:龙吻反噬了西风,带着那个躯壳夺门逃走,楼外楼却果断留下来守护重伤的雪千寻,他无法放心地把雪千寻留给倾夜这个陌生人。
说到这,锦瑟完全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数年前,倾夜说,将雪千寻带出夙沙堡的,是一个少年。毫无疑问,那少年就是面前这位楼外楼了。
楼外楼道:“当时,夙沙族长对我说,带上千寻一路向南,自会有人接应。可是,谁知道这个小丫头简直是个魔鬼,我的小命险些葬送在她手里。”说到这,楼外楼不由苦笑,接着道,“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族长所说的那个接应的人出现了。”
锦瑟心道,那个人不是倾夜,就是倾夜的手下。不料楼外楼却道:“那个接应人长得怪极了,我看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个死人。”
伊心慈不由低呼一声,道:“怎么可能是死人?”
楼外楼道:“后来才知道,那是行尸。天下只有一个会操纵行尸的尸巫,那就是江湖笔南宫清。”
锦瑟不由一惊,看向倾夜。倾夜静如止水。
伊心慈道:“原来接应你的人是南宫清。这么说,江湖笔是站在夙沙家族一方的?”
楼外楼道:“南宫清自称是个旁观者,从不干涉江湖纠纷。我也是奇怪,他为何肯帮我们家。”
伊心慈道:“你可见到南宫清本尊?”
楼外楼道:“不仅见不到本尊,连声音也没听到,替他说话的是个鹦鹉,赶马车的是行尸。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不过,既然是喜好操纵行尸的尸巫,想必他自己也是个怪人罢。”
伊心慈道:“总觉得南宫清会是个很可怕的人。”
楼外楼忖了忖,道:“我倒觉得他算是个好说话的人。因为他轻易就答应了我一个请求。”
屠魔人咳了一声。
楼外楼佯作不知,突然用极快的语速道:“我请求南宫清把这个家伙做成僵尸,南宫清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小影子跳了起来,道:“我就说你是僵尸嘛,你还不承认!你有尸毒吗?有吗?有我以后就不跟你玩了。”
屠魔人翻了一下白眼,恶狠狠道:“当然有毒。你最好躲得远远的。”
小影子很配合地做出一副“吓死我了”的模样,一溜烟地躲到了倾夜的身后。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转,盯在了屠魔人的脸上。显然,她又在打那张假脸的主意。
屠魔人冷声道:“你敢胡来,我就杀了你。”
“大人,他要杀我怎么办?”小影子可怜巴巴地对倾夜道。
“他和你闹着玩。”
“他要是说真的呢?”
“别怕,他还没等动一根手指我就会让他消失掉的。”倾夜柔声安慰道。
屠魔人怨恨地瞪了楼外楼一眼,似乎是出于报复,突然道:“他的名字是玉楼。”
楼外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谢谢你帮我介绍。他的名字是……”
“我杀了你!”
玉楼道:“对,他姓我,叫杀了你。”
伊心慈见屠魔人当真生气,忙岔开话题,道:“青龙,你的暗士第一契约不是签给了庄王,对不对?”
玉楼道:“我的第一契约当然是签给了夙沙行健。”说完向锦瑟望了一眼,道:“她的第一契约也不在何其殊那吧。”
锦瑟眼光指向倾夜,直言不讳:“在她那。”
“好嘛,除了朱雀护法伊心慈,我们都不是何其殊的人。”玉楼语调轻快。
伊心慈心情复杂,无话可言。
玉楼洒然一笑,道:“但,我们依然可以做朋友!”
小影子道:“没错,我们当然可以做朋友!你这个人很有趣,比那个僵尸好相与。”
玉楼望向锦瑟,忽然认真地道:“锦瑟,你和我的妹妹西风,是朋友么?”
锦瑟微微一怔,竟然迟疑,最后又无比坚定地道:“是。”
玉楼道:“占卜师说,我的妹妹,将会被她最信任的朋友,送上死路。”
锦瑟又露出她那淡淡的笑容,道:“我未必有那个荣幸,成为她最信任的朋友。”心中却是一凛,幼年所见的星之轨迹,赫然浮现在脑海。
玉楼笑了笑,道:“也罢,管他什么占卜。即使我命中注定会死于朋友之手,也不会放弃和那个人的友情。我想,我的妹妹必定也是这样想。锦瑟,暗士的第一契约签给了谁,就要一生为那个主人效忠。你的主人,是个相当强大的人呢。”
小影子口无遮拦,脆生生道:“你是担心我家大人会命令锦瑟去杀西风么?”
玉楼素来快人快语,直言不讳:“谁知道呢。雪千寻是个特别的人,你们救了她,未必就是同盟。恕我直言,或许,你们只是想要利用她。而西风,她是雪千寻的盾,有人若想利用雪千寻,必定要先过西风这一关。”
话说到这,空气都变得凝结。
倾夜淡然一笑,声音平和:“玉楼,我救雪千寻,的确是因为她有用。你待如何?”
“倾夜!”第一个慌乱的却是锦瑟,她直视倾夜,认真道:“你要用雪千寻做什么?”
倾夜不语,眉眼微微含笑,回视锦瑟,赏玩她慌乱的表情。
见倾夜不答,锦瑟冷冷道:“你是我的主人,我自然是没有资格过问你的意图。甚至,这么多年,我连你究竟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倾夜温声道:“你若是好好求我,我一时高兴,告知你一二也未可知。不过,在那之前你总得先接受私自离谷的处罚,你可是逃了足足三年。”
锦瑟道:“我私自离谷,触犯了你的规矩,任凭你处罚。却难保,我以后再违背什么法则,譬如,那个南宫清定制的暗士法则。”
倾夜笑道:“你放心,触犯南宫清的法则,只会得到比倾夜这里更严厉的处罚。”
伊心慈越听越是紧张,她关心锦瑟的安危,不知所措。这两日她与阿真相处融洽,忙用目光向她求助。
阿真会意,掩口一笑,走过去拉着锦瑟的手,把她从倾夜面前带走,柔声打趣道:“几年不见,你这脾气可是见长呢。小时候挨的罚还不够么?”
小影子搂着倾夜直转圈,娇滴滴道:“大人,您是吓唬锦瑟的对吗?不要处罚她嘛,人家好些年没见她,都想她了,这回好不容易见着了,您还要罚她,她怎么能有心情跟我玩呢?再说啦,若论脾气大,谁的脾气大得过巫美姐姐,您什么都骄纵着她,怎么偏就对锦瑟严厉了起来呢?”
巫美在一旁冷冷道:“大人雷声大雨点小,怎么可能罚她?要不是为了她,我们现在也不会被困在这种鬼地方。”
玉楼正色道:“倾夜,若是你要做出对我两个妹妹不利的事,我玉楼断然不会放过你。”
倾夜淡然道:“那你可能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伊心慈忙道:“请大家不要剑拔弩张,目前我们不是正在一条战线上么?不管怎么说,倾夜是救了雪姑娘,我只希望雪姑娘尽快好转,希望西风安然无恙,希望我们能够打败星海,回归大陆,至于未来……未来再说罢。”她眼圈湿润,几乎要哭出来。
是啊,至于未来,再说罢。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周二更哈
第五十八章 做她的暗士〔上〕
夜。
锦瑟仍伫立在雪千寻身边,那闭目沉睡的苍白的女子,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如同历历在目的星辰一般遥不可得。她无法入睡,只想悄悄地望着那个无知无觉的人。待她醒来,自己还能这样安然守望在她身旁么?
阿真施施然走来,轻声唤道:“锦瑟。”似乎有话要说。
锦瑟缓缓回头,勉强抿嘴一笑。阿真见她容颜憔悴,眼神忧郁,完全不是数年前那个孤僻、倔强,却眸若星辰会熠熠生光的女孩。
阿真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幽幽道:“我以前认识的锦瑟,虽然年幼,却是谁都无法伤害到她。即使比她强大十倍的对手,也不会令她有丝毫畏惧。那时候她的心里,没有任何在乎的东西。”她想象不到,当年那个固若金汤的女孩,会有今天这般伤痕累累的样子。而那双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睛里,如今竟也满是害怕和不安。
锦瑟淡淡道:“我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弃子,原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人在乎我。”这个一向云淡风轻、笑看沧桑的人,竟也脱口而出这般消极沮丧的话。
阿真轻柔地道:“没有么?你从天机谷不辞而别这几年,一心只在某人身上,似乎完全忘记了故人呢。”她的声音那样美好,听不出半点嗔怪的意思。
不辞而别?阿真说的轻巧,那明明是非法逃离,锦瑟早已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
“天机谷里,待我最好的就是姐姐你了罢。”锦瑟由衷地道。
阿真微微一笑:“或许,只能说我待你没那么坏。不过,我指的可不是我自己。”
“姐姐难道是说倾夜么?”锦瑟道破,但她并无赞同之意,苦涩一笑:“听说在我周岁之时,是她带我到天机谷的。也许,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罢。但我,就像她从河滩里随手捡来的石子,虽是带了回来,却任意一放,不再在乎……”
倾夜,对锦瑟来说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恐怕连她自己也道不清。
十八年前,倾夜将还是个婴儿的锦瑟带回天机谷,并因此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但锦瑟的成长过程中却极少与她会面,从远处看到的她,美丽而潇洒,纯净的面容,雪白的长发,她整个人都闪着光芒。在那个叫做天机谷的地方,她是所有人仰望和敬畏的主人。她的臣属对她有种狂热到近乎极端的忠诚,不知道他们究竟期望着从她那里获得什么样的未来。
早慧的锦瑟,五岁时便已清楚地觉察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她是没有姓氏、没有身份的外来者,是被轻视和排挤的野孩子。每一日,她都惶惶不安,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唯一多余的那一个。对于这样一个渺小、无用的自己,她从未想过会和那个神祗般的女子有什么瓜葛。然而某一日,锦瑟意外得知自己是倾夜亲自从外面带来的孩子,幼小的心灵,竟对那个闪耀着光芒的美丽女子产生了无端的崇拜和亲切感。
就在那一天,锦瑟唐突地出现在倾夜面前,仰着小脸,充满期待地问她:“大人,我是您带回来的孩子么?”
那身形颀长的女主人,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令人陶醉,她侧过脸来,望了望锦瑟,她是如此闪耀,连眼波仿佛也融着星光,只听她淡淡道:“小鬼,听说你很爱哭,是同龄人中最弱的一个。”
小女孩像做错了事,不知所措,支吾道:“我没有爱哭。”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那个淡漠的女主人脚步没有片刻停留:“听着,眼泪帮不了你。弱小的人在这里是没有立足之地的。”她的话语,清淡平和,绝无半点责备,也无分毫关怀。
小女孩柔软的小脚,根本追不上那个翩然如飞的女子。她甚至来不及向她询问自己的身世。
在天机谷,人很难拥有真正的童年,锦瑟那充满惊慌和泪水的童年,大概就终止于与倾夜第一次对话的五岁的那一天。后来,锦瑟不分昼夜、拼命努力,至于为什么要成为最强的那一个,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锦瑟的迅速成长,引起其他人的戒备,那些训教师父几乎不再传授她武功。这个封闭的所在,唯有锦瑟是身份不详的外人,她是不被信任的。
锦瑟第二次听到倾夜对她说的话语,是在九岁那一年。虽然她的成长分外艰难,但仍然成为出类拔萃的孩子。远远的,高高的,倾夜玉指如兰,将一叶纸丢给锦瑟。那叶纸像个舞倦了的白鸟,缓缓飘落,刚巧落在锦瑟的手中,那是一纸契约,上面还带着一丝来自倾夜的馨香。
“愿意做我的暗士么?”倾夜的话语依然淡漠,她还是数年前的模样,岁月无法在她脸上留下一丝痕迹。而她座下的一众臣属,无不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震惊、愤怒,甚或还有一些不甘和焦虑。
“我愿意。”锦瑟斩钉截铁地道,她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一众臣属,唇角轻挑,玩味着他们脸上复杂变换的表情。
倾夜道:“这是你的第一暗士契约,从此,即使你再与其他人签订暗士契约,你要效忠的依然是我。我是你的唯一暗主,你的生命从此便是我的。你考虑清楚了么?”
锦瑟道:“即使您让我去死,我也不会犹豫。”正因生无可恋,才会轻谈死亡。
倾夜冷艳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笑意,道:“除非我亲自、或你甘愿,否则,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那一日,锦瑟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拼命的要变强大,也许,只是为了得到那位大人的认可罢。
在锦瑟成为倾夜的暗士之后,阿真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她有着和倾夜一样美丽的纯白长发,她的声音美好的如同天籁:“锦瑟,你识字了么?”
锦瑟重重点了点头,其实她并没识得多少字,因为训教师父对她的态度只能用“任其自生自灭”来形容。
“喏,这本书是大人给你的。”
阿真递过来的,是一本锦缎包裹的旧书,上面写着《踏波》。
“要是有不认得的字,就抄在纸上,拿来给我看。”阿真的温柔和蔼让锦瑟怀疑她是突然从天上掉到这个地方的,她吹气如兰,抬手拂袖间,有淡淡馨香飘来,那熟悉的气息,同倾夜一样。阿真说着,伸手一指,道:“我就住在那个横波馆,你可以随时找我。”那并不是很远的地方,只是在此之前,锦瑟是不允许踏入的。
原来那个雅致的地方住着的是她――阿真。
《踏波》是一本晦涩难懂的武学秘籍,才刚九岁的锦瑟,果然是参悟不透的。但每次去请教阿真,她都只是告诉锦瑟生字的读法,对于成句的部分,听也是不肯听,更别提为她释意了。聪明如锦瑟,自然明白,这本书是唯独给她一个人读的。
“明天你再过来罢。我从大人那里拿一些基础的武学典籍给你。循序渐进,你就会读懂了。”阿真的体贴让锦瑟感激得到了惶惑的地步。
第二日,锦瑟如约而至。
她以为横波馆是阿真独居的地方,见门开着,便径自入内。越走,越是闻到一股沁人的馨香――怎么是那么熟悉的气息?走至书房,看见阿真的桌案上伏着一个人,脸埋在臂弯里,但锦瑟一眼便认出,那不是别个,正是倾夜。锦瑟呼吸一滞,进退两难。
仿佛是听见了脚步声,倾夜微微动了动,犹如水银般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她没有抬头,将额在臂弯里蹭了蹭,慵懒地、温柔地唤了声:“宝贝,我好累了。”
那个冷艳疏离,犹如神祗般居高临下的女子,也会有如此温婉柔和的一面么?尤其那一声“宝贝”,绝不可能是唤她锦瑟的罢?
“对不起……我是来找阿真的。”锦瑟莫名地面红耳赤,窘得恨不能当场消失。
倾夜抬起头,见到面前那个尴尬的女孩。那懒倦柔和的眼波,一瞬就变回了原来那样淡漠高洁,只听她喃喃道:“是你。”
第五十八章 做她的暗士(下)
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的愤懑,锦瑟直视她,也是淡淡道:“阿真不在么?”
倾夜起身,走向锦瑟,那馨香便跟着飘了来:“你是来拿书的?”
“是,昨天跟阿真约好的。”
“今天我没把书带过来。”
锦瑟有种难堪的感觉,她是不肯借的罢。
“以后,你可以随意出入‘天藻楼’第一层和第二层,那里的书,任你翻阅,只有一样,一本也不可带出。”不料,那个人最终却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七层高的天藻楼犹如这里的圣地,人人都向往,却全都无法奢望。
“真的么?”这个早熟的女孩,一向孤僻沉冷,竟也忍不住地流露出欣喜的表情。
“你是我的暗士,不变得强大怎么配?”倾夜静若止水,淡淡道。她早已知道,这里没有任何训教师父愿意教锦瑟武功。
是呢,要变得多么强大才配做她的暗士呢?锦瑟默默地想。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谈笑声,倾夜的目光越过锦瑟,露出浅浅的笑意。锦瑟回头,看见阿真挽着一个陌生的黑发女子盈盈走来。阿真容貌清丽,观之不俗,而这时走在她身畔的女子更是明艳动人,竟把阿真的秀色狠狠比了下去。
只听阿真道:“大人!”那声音美妙动听,带着欢喜。
“原来你们在一块儿。”倾夜道。
阿真道:“是呢,一早就被巫美叫去,看她新学的戏法。当真妙极。巫美,你快变给大人看。”
那个被唤作巫美的少女,眉梢轻轻一挑,道:“今天我乏了,懒得折腾,改日我心情好了再变给她看。”说着,径自飘到倾夜身侧,亲昵地挽了她的手臂,美目弯弯,笑盈盈地望着她,艳丽绝伦。而那个淡漠高贵的女主,竟然被那美丽的少女融化了一般,眼波淼淼,无限温存明媚。
阿真略带醋意地笑道:“巫美,大人好不容易来我这一次,你怎么又扑了上去?叫我这个主人到哪里去?”
直到这时,倾夜忽然想起了锦瑟:“那个小鬼哪里去了?”
阿真也想起来,诧道:“诶?进来时候锦瑟还站在这儿,她什么时候走的呢?”
“你这个女孩子,还真是不乖巧。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呢?”阿真轻轻地道,像是自言自语。将锦瑟从回忆中唤回来。
锦瑟道:“明明是她把我带回的天机谷,怎么从来也不亲口跟我说一声呢?”
“大人她从来不善于解释。”
“我没有要她解释什么,我只要她亲口跟我说,我是她带回来的,不是没有出身的人。”可是那个人,就那么急于摆脱和这个野孩子的关联么?她从未当众公布锦瑟的来历。
阿真柔和的目光认真的望着锦瑟,缓缓道:“然后呢?你必然会问她是从哪把你带来的。因为是受人所托,她无法告知你真相。你也知道,她这个人,能说的话从来直截了当,无可奉告的事,她只会沉默。”
那个人沉默的时候,脸上永远是那副淡然冷漠的表情,像是表达一种不加隐晦的拒绝。令人难堪。
锦瑟道:“我之所以不辞而别,是因为我觉得,即使问她,也得不到答案。她总是无视我。所以,倒不如,我自己去寻找真相。”
十五岁的那一年,是锦瑟命运的转折点。那年的春天,锦瑟成为真正的驯兽师,因为第一次杀了人,她不仅毫无喜悦,反而是无限的空虚和迷茫。就在那时,雪千寻意外地出现在她的世界,将她千疮百孔的心灵填满。那是天底下唯一一个信赖她、在乎她的人啊。
当年的秋末,雪千寻的状态终于趋于平稳,似乎不再会有骇人的举动。倾夜便将锦瑟唤至近前,还是那副淡淡的面孔:“要不要去看传说中的邪兽——太阴娃娃。”
当时的锦瑟,一心想要变得强大,强大会给她带来些许安全感,会让她配得上面前这位居高临下的暗主,另外,还有一个隐秘的愿望:她要胜过雪千寻心心挂念的那个伴星。
雪千寻说不出什么绚烂的言语,她只是一遍又一遍骄傲而由衷地告知锦瑟:“她很好很好呢。”像任何一个纯真的孩童,把自己最最珍贵的宝贝,展示给她信赖的朋友。
“当然去。”锦瑟毫不犹豫。对于一个驯兽师来说,没有什么是比降伏邪兽更值得挑战的事了。
与她二人同去的还有一人——小影子。几乎是在小影子现身的一瞬,锦瑟就敏锐地觉察到,对于倾夜来说,小影子和阿真、巫美是一样的。心里头,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微微的冷笑。
“锦瑟,我是小影子!你没见过我,我对你可熟悉极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哟,你很了不起!小影子喜欢你呢。”
那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大一两岁的女孩,才像是个真正的少女,她爱笑爱玩,无忧无虑。也许,是因为她拥有着倾夜无上的宠爱罢。
进入寒髓深渊的路途,皆由小影子指点。令锦瑟意外的是,看似孩子气的小影子,却本领非凡,她精通五行八卦之术,那些不知何方神圣设置的玄奥阵法,都被小影子轻易破解。那时候的锦瑟还不知道,她们将要抵达的寒髓深渊,乃是水月宫的领地。因此,她也就不曾思虑,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能够如此轻易地进入那个江湖之中最隐秘的所在。
当锦瑟第一次面对太阴娃娃的时候,心中并无恐惧。十五岁便成为驯兽师的她,初生牛犊,急于求成,同时,也是太过心系那个等待自己的人——她计划着一个月之内就将太阴娃娃降伏,然后她就可以返回天机谷,去到那个小屋,看望等待着她的雪娃娃。在耐着性子观察了太阴娃娃数天之后,锦瑟不顾倾夜的警告,不知天高地厚地偷偷潜入寒髓深渊。若非倾夜及时发现,她便要葬身在那邪兽的爪牙之下了。
锦瑟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小影子粉红的小脸,她从眉头深锁变成展颜欢笑。“锦瑟,你醒啦!可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人非怪罪我没看住你不可。”
冷。寒彻骨髓的冷,锦瑟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结冰了。举目四顾,是厚重的帘布,床在晃动。不,这不是床。
“我们要去哪?”锦瑟赫然明白,她已经是在车上。她勉强起身,暖被滑落,猛觉一阵恶寒袭来,让她咳嗽不止。
“回天机谷。你中了太阴娃娃的寒毒,必须马上回去。”小影子把她按回暖被中,不无遗憾地道。
锦瑟下意识地寻找倾夜,却没有找到,她不在车里。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惭愧和不安。“我让她失望了罢。”她黯然的想。
返回的路上,倾夜都没有和她说话,只是望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许不一样。
“她一定觉得我不配做她的暗士了。”锦瑟苦涩地想。当她一开始对太阴娃娃进行“安抚”阶段,就马上意识到,邪兽是不同于任何猛兽的生灵。虽然十分不甘,但她不得不承认,太阴娃娃是现阶段的她、决然无法降伏的物种。
此一番远行,是白费了。
离开天机谷时衰草离离,回来那一日,已是白雪皑皑。锦瑟第一个要去的,就是雪千寻独居的小屋,然而,呈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片空空荡荡。她回头望那个与她同来的女主,希翼从她的脸上获得一点解释。然而,那张完美无暇的面孔仍然保持着惯有的无懈可击的淡漠。她无所顾忌地迎上锦瑟怨怼的目光,沉默,随即转身。
“倾夜,为什么要带我去看邪兽?”锦瑟喝住她的暗主,已顾不得这是多么严重的忤逆。
倾夜的脚步没有片刻的停留。
那个瞬间,锦瑟认为自己明白了倾夜的一切意图。而当她得知同雪千寻的消失有所关联的“剪前尘”时,便决定了从此再不会向倾夜寻求任何答案。
——我不是你捡回家的石子,任你把玩或弃置!
至今回想起数年前的心境,锦瑟的脸上还是会浮现那种不甘和怨愤的表情。这让阿真终于看到了从前那个女孩的影子。
“是因为自尊心,让你不愿再向她轻易启齿。可是你却不知道,你的离去,给她带来多么大的冲击。”阿真轻柔的话语里面,带着对那位大人的疼惜。
锦瑟目光一烁,不知是惊诧,还是一丝喜悦。
“我以为,我逃不了多久……”锦瑟喃喃,她确曾随时做好了迎接惩罚的准备。凭倾夜的能力,捉住她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可知发现你不辞而别之后,大人是什么反应么?”
锦瑟略一思忖,道:“反应?她大概什么反应也不会有罢。”
“呵,这就是她留给你的印象么?告诉你,你的离去,把她心里的某样东西抽掉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那样在意一个人了啊。”阿真的话语里,隐隐带着惆怅。
“可是,她并没有来找我。”锦瑟低低道。
“你怎知没有?她几乎是一瞬也未犹豫地就去找你了。凭她那样的身份,竟然,丢下一句话就风尘仆仆地追寻你而去。若不是她,你怎么会……”阿真深深叹息,沉吟良久,才终于决定说出口:“锦瑟,你有没有想过,就凭你的武功,会一路追踪那个侏儒而不被他发现么?”
锦瑟一震,一股后怕的寒意涌上心头。
“侏儒早已发现你的尾随,只是不动声色。不过,你毕竟不知道那侏儒究竟是何许人,所以身处险境还不自知。”
那个侏儒对锦瑟来说并不陌生,虽然样貌丑陋,但在天机谷,他似乎是个很有身份的人,连倾夜都对她礼让三分。所以,锦瑟才会一度那么确定,侏儒是接受了倾夜的指令,才将雪千寻“盗”走。“我当然知道那侏儒武功了得,远在我之上。所以我一直和他保持很远的距离。”
“比你想象的之上还要再上。若非侏儒知道你的身后还有一个守护者,让他不得不拼了命地一路奔逃,他早就动一动手指,让你命丧黄泉了。后来,他急匆匆将雪千寻脱手,回头,便是要来杀你。你却不知道,守护在你身后的那个人,与侏儒进行了怎样一场残酷的决斗。”阿真的语调现出了罕见的激动,是因为她对那个沉默的守护者无限的疼惜。。
锦瑟愕然,不能言语。
“锦瑟,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倾夜她,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可能不曾想过?!倾夜,有着神祗般无瑕的美貌,有着慑服天机谷数百名绝顶高手的魄力;她冷漠疏离,如渊渟岳峙般高不可攀;她明明身为女子,却公然对身边的三个爱姬宠溺无边。
倾夜就是倾夜,芬芳的倾夜,不可一世的倾夜,放浪不羁的倾夜,强势而霸道的倾夜。倾夜还能是什么人?
“她就是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是以一己之力,掌控整个江湖平衡的强悍支柱。而那反叛的侏儒,他是逆臣沧浪氏族之中,唯一被大夜王朝赦免的人,只因当时的他,不仅仅是倾夜的授业师父,更是第十代江湖笔——沧浪雪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倾夜并不是突然出现的人物哟~她的影响从头就贯穿着故事。
虽然最近她才正面出场,但是她一直活在我的脑子里面。想象中,她也一定一直在锦瑟的心里,从未消失过。只不过,对于锦瑟来说,她意味着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关于她的故事很多(毕竟她都那么大岁数了,经历也多嘛)。告诫自己要悠着写,不要一下子着急,写“秃噜”了:p
第五十九章 新世界的不速之客
夜。
结界之外的冰冷海域上静静漂浮着庞大的海霸岛兽。
东南方的海平线上出现一艘全封闭式的小船,如同一柄精巧的利刃,无声地割破墨缎般的海洋,向着海霸全速逼近。那是来自航海世家沧浪氏的不速之客,在这龙吻吞噬西风之后的第一个夜晚,特为拜会初到新世界的故人而来。
水月宫中,那个年轻女郎模样的人,正痛苦地将头抵在冰冷的玉璧之上,似乎想要用那来自寒髓深渊的千年冰玉,将头脑中奔腾不息的记忆狂潮冷却冷却。
星海正阴冷地望着它,苦思对策。他的身旁候立着八名白发真龙族人:控魂师沧浪红、蛊师甘肆、燕冰草、张跃、赵雷,云凌、潘景伦、苏柏航。他们每个人都戒备地远离那个少女,即使他们已经知道龙吻吞噬了西风,还是觉得那个躯壳可能随时会为西风所主宰。
“沧浪红,时至今日,你依然不愿开启湮魂阵么?”长久的沉默之后,星海终于再度提起了湮魂阵的话题。
沧浪红深吸一口气,沉重道:“湮魂阵是一场献给冥王的祭祀。除了主持湮魂阵的祭师和与冥王平起平坐的我们这个世界的王者,冥王将会把阵图范围之内一切生灵的魂魄引入黄泉路。倘若在到达忘川之前,没有现世之人唤出那魂魄的真名,那魂魄就会作为祭品被冥王拉进忘川,成为永恒不得超脱的魂奴。”
星海颇有不耐,道:“这些我当然知道,你反复提起,是何用意?”
沧浪红道:“诚然,作为祭师的我,可以将宫主和诸位的魂魄唤回现世,然而,我们还不知道西风的真名。”
“那有什么关系?”星海冷酷地道。
“宫主!把西风的魂魄杀死也就罢了,若是献祭给冥王,不得轮回、永世承受炼魂的煎熬,那也……太过歹毒了。”
星海道:“别说现在不知道她的真名,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唤回她的魂魄。一个躯壳容纳不下两个霸道的灵魂。吞噬之后的第一夜马上就要过完,假如再耽误几日,两个魂魄融合为一,那个人……”说到这,星海极感棘手地望了一眼冰壁前的人,幽幽道,“它可能变成一个既不是西风,也不是龙吻的陌生人,是敌是友都未可知。沧浪红,现在除非借助冥王的力量,我们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将那两个魂魄分割了。”
沧浪红迟疑着,因心底尚余最后的良知而无法做出那毒辣的决断。
甘肆有些沉不住气,轻轻弹嗽一声,道:“沧浪红,我们真龙族的复兴大计已筹谋了数百年,你不会在这关键的最后时刻将前功毁于一旦罢。”
沧浪红心念微动,却终是无法赞成:“即便可以不顾及被牺牲掉的西风,那湮魂阵一旦打开,就等于敞开了冥界与现世的通道,到时候会有无数的冥灵涌入我们的世界。江湖笔南宫清曾道,这个世界的平衡是脆弱的,破坏总是比保护容易得多……”
“沧浪红,”星海厌烦地打断她,冷声道:“你们沧浪世家效忠大夜王朝几千年,最后却落得灭族的下场。当年若非龙吻出手相救,你沧浪红又岂有今日?莫非一百年过去,你就淡忘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成?”
沧浪红一凛,冷汗涔出。一百零六年前的那次巨变,将显赫百代的沧浪家族连根拔起,当时的沧浪红不过二十来岁,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个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救她于利刃之下。
“你就是那个长了鬼眼的孩子么?”凌乱的长发遮了那人的脸,只听到他低低的问话。
二十多岁的沧浪红显然不能接受“孩子”这种称呼,道:“我早就是大人了!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看得见鬼?”
“呵,那么果然是你没错。”神秘男子幽幽一笑,道:“你的眼睛,可不是什么鬼眼,而是观魂之眼。你是你们家族中资质最高的孩子,即便在镇压结界之下,都无法完全埋没你的龙技,所以常常会看到□在外的灵魂。”那人一壁说着,一壁将沧浪红夹起,穿过刀光剑影,逃出沧浪府邸。因为是在混乱之中的急速飞掠,忽然一阵劲风擦过,将那男子的乱发掀起。
“啊,你是夙沙朝露!”沧浪红忍不住脱口惊呼。夙沙朝露少时是举世闻名的天才,成年后又成了举世闻名的废物,同为大夜治下的贵族家庭出身,沧浪红不可能不认得那张面孔,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救下自己的竟然是来自夙沙家的他。
“我不是夙沙朝露,我名为龙吻。夙沙朝露的皮囊,不过是我穿戴的一具躯壳罢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当时的沧浪红尚未学武,平素也看不出任何过人之处,在长生家族中才二十出头的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她根本不会悉知真龙族的秘密,就更别提噬魂龙的寄生能力了。后来龙吻带着沧浪红一路逃往北境,将她交给了自己最倚仗的属下之后随即离开。
那时候沧浪红所认识的龙吻,拥有城府深沉、冷酷如铁的人格,他在人前扮演一个江郎才尽的潦倒的夙沙朝露,在属下面前则成为目光凌厉、气魄如山的王者。从夙沙朝露死亡――按照噬魂龙的说法,则是容器的衰败――至今,对长生的真龙族来说,那不过是短短几十年。令沧浪红震惊的是,几十年后的重逢,会让她看到龙吻那生来霸气的人格发生了如此巨变。
龙吻的改变,或许从他继承夙沙朝露的记忆之时、就已埋下伏笔,而西风的第一次将它压制于逆位那一刻,才是真正打压了龙吻霸气的起始。数年间屡次的对抗,让龙吻对西风的忌惮日益加深,直到它于仓皇之中吞噬了西风,却讽刺地换来了它自己人格的崩溃。
在场之人,除了沧浪红,没有人曾与西风直接对峙过。因此,也就无人能懂沧浪红此刻反常的举动出于何故。作为一个天赋超绝的控魂师,她由衷敬畏那个只有短短十九岁年龄的魂魄!
迟疑半晌,忽然,沧浪红产生了一个大胆而又隐含某种奉承的主意,她对星海道:“星海宫主,我追随您一百多年了,有一事始终不明:缘何我们只能奉龙吻为王?”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惊疑。星海是在四十余年前取代孔凡秋成为天元峰的新主人,当时的“夙沙朝露”曾出面过一次,命所有真龙族从此听从星海的号令。沧浪红缘何说追随星海一百多年?
又听沧浪红道:“龙吻的魂魄已然发生质变,恐怕它早就无法胜任我们的王,至少,不会比宫主您更有资格。”
星海以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沧浪红,看了半晌,忽然纵声大笑,道:“沧浪红,你以为奉我为王,我就能放过西风的魂魄么?”
沧浪红被星海那阴森的目光一盯,心下也是凛然,强自正色道:“星海宫主,您的这副躯壳,不是您自己的吧?”
星海敛了笑容,现出几分赞许的神色,缓缓道:“果然,你是沧浪家族资质最高的人之一,现在已经能轻易看到我的灵魂了么?”
沧浪红道:“我看到宫主的身体里,还有一个被压制着的魂魄――是这幅躯壳的本魂。而宫主您这位客魂,目下虽已经融合为一,但仍能看出它原是不同的个体。天元峰的第一任主人蓝石也好、孔凡秋也罢,其实都是您一个人使用着不同的躯壳罢了。曾经,我们问您是何种真龙,您都不答。原来您和龙吻一样,是噬魂龙,有着寄生和噬魂的能力。”
星海面带诡异的微笑,道:“很好。在结界之外,真龙族也都变得不一样了。”其他几位真龙族听闻此言,心中各藏复杂的情绪。“看来诸位很快就会接连给老夫呈上惊喜。”他意味深长地扫视众人一眼,重新面向沧浪红,道:“你说的既对、也错。我和龙吻一样,拥有噬魂和寄生的能力,但与那位王者不同,我却惧怕镇压结界力量。因此,我只能终生居留在海霸背上。海霸乃是上古神兽,它的甲背能将镇压结界的力量削弱,这才使我能够维持寄生的能力。而一旦进入内陆,我就无法驻留在别人的躯壳里,成为脆弱的游魂。我培养凡人杀手赚取高额佣金,又以天元论武的名义,拿荣誉和财富诱惑武林豪杰自动上门,其实是为了物色最适宜的容器。毕竟凡人的肉身太过短暂,几十年就不得不更换。”
一旁的张跃脱口道:“您有没有想过寄生在真龙族体内?”其他人听了不由惊愕,并紧张地聆听星海的答案。
星海幽幽一笑,道:“同为真龙族,我怎么会同类相欺呢?”
望着须发皆白的星海,张跃仿佛仍不放心,怯怯问道:“宫主,您现在有预备的容器没有?”显然,星海这个年老的躯壳就快过期了――凡人总是很难活过一百。
星海阴冷道:“最初我准备的容器是小狼儿,可是经过几次测试就基本断定可以放弃这个躯壳了。”
燕冰草恍然大悟,道:“小狼儿自幼体弱,莫非是拜您所赐?”
星海未加否认,只是道:“小狼儿是被邪兽天狼选中的婴儿,这足以说明他资质非凡,不过遗憾的是,他依然不是适宜噬魂龙的容器。后来送上门了一个楼外楼,几番暗中测试都证明他是我迄今为止遇到的最佳躯壳……”提起楼外楼,星海竟有几分惆怅和恼恨。那最适宜的容器,往往也是最棘手的对手,楼外楼武功很强,即便是星海也不得不做足准备才有可能将他击败并侵入他的躯壳。因此长久以来,星海一向特别厚待楼外楼。
燕冰草又道:“那个屠魔人,您待他也甚是礼遇。莫非也是容器的人选?”
“他?”星海冷笑一声,道:“他是南宫清做的僵尸,一个活死人罢了。若非看在南宫清的面子,我岂能容他轻狂?不过,南宫清似乎觉察了我的秘密,他好像跟屠魔人说过我这个壳子快过期了。哼,南、宫、清……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甘肆性子秉直,壮胆问道:“宫主,虽然相处日久,我们也是同样不知您的来头。若非沧浪红用观魂眼看破,您打算何时告知我们您的种族?”
星海冷笑了两声,竟是出奇地坦率:“靠抢夺别人的躯壳来生存,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甘肆默然。
“您自己的肉身呢?”沧浪红冷静地问道。
星海目露怅惘,缓缓道:“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没有了。”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露出警惕的神情,道:“新世界还有别的人――他们是从未被镇压龙技的真龙族,是上古龙神留在结界之外、专门猎杀噬魂龙的刽子手!”
沧浪红惊异道:“为什么那一族真龙要杀戮同为真龙族的噬魂龙?”
“因为在上古时代,真龙族与混血的噬魂龙原本就是敌对的!”突然,不知从哪传来森森的一阵笑声,不见人影,只有那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
“谁?!”星海警惕地环顾,是龙神留在结界之外的猎手么?
“不过一百多年时间,蓝石兄就不记得老朋友了?”话音依然缭绕满室。只见那扇千钧重门忽然被狂风鼓开,大门中间,有一个半人高的身影,随着烟尘的散尽愈见清晰。
星海脸上的严霜缓缓融化,露出深刻的微笑:“原来是你,沧浪雪诺!”
作者有话要说:要不要开启湮魂阵让西风去冥界走一趟呢
第六十章 真龙族与噬魂龙的联盟
第十代江湖笔沧浪雪诺在任七十九年,于大夜六千一百五十八年被南宫清取代。他是那个盛产文官的贵族家庭中的异类,不仅仅是因为他卓越的武学天赋,也因为他的先天外貌出人意表――他是一个侏儒。
“沧浪雪诺,一别经年,老夫还以为你不做江湖笔之后,安心养老去了。哪股海风,把您吹到这结界之外来了?”星海一见那个侏儒,展颜大笑,似与沧浪雪诺是故交。
沧浪雪诺道:“这话当是我问您才对。拜我那好徒儿所赐,我可是孤身漂泊在这片海域数年之久了。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老友,当真是惊喜交集。”
“哦?”星海对那后半句极感兴趣,道:“沧浪贤弟所说的徒儿便是那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咯?我只知他是个怪人、奇人、神秘人。没想到他还是个趣人,不仅硬夺了师父的江湖笔之位,还叛逆地追打师父一直把您老人家打到结界之外来了。”星海受制南宫清已久,见他师徒反目心下甚是欢喜,忙不失时机地火上浇油。
沧浪雪诺被星海这一通讽刺,也不动怒,淡淡道:“怪只怪我教导太有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第二十二次天元论武,她不是也把居士您打败了么?我这个做师父的,颇感欣慰啊。”
星海脸上有几分尴尬,道:“不错,不错,贤弟确实教导有方。只不知那南宫清究竟是何许人也,老夫与他打交道几十年,连他的真面目也没见到,我可是受够了跟他的行尸交谈,莫非你教授武功也是通过他的行尸不成?”
沧浪雪诺道:“因为她那特殊的体质,使她太具有存在感和辨识度,而她又不愿暴露真实身份,自然是选择远距离操纵行尸咯。”
星海道:“敢问阁下,南宫清为何与你老人家过不去?让你师徒翻脸到这地步?”
沧浪雪诺含糊其辞:“她的一个手下得罪了我,我欲杀之。平时也不见她对那个小姑娘在意什么,没想到我一动手竟惹得她亲自对我拔剑。”
“仅仅为了一个手下,就连师父都敢杀,这南宫清当真有个性。”
沧浪雪诺刻薄地道:“个性?她是死性不改,整日里沉迷女色。那小姑娘确实丽质天成,大概是她的新宠罢。嘿嘿,我倒希望她珍惜的人越多越好……”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目光落在沧浪红身上,这是沧浪家族仅存的血脉,是他目下唯一可以珍惜的亲人。
与沧浪雪诺对视的瞬间,沧浪红不由得呼吸一滞,这就是那位被族人敬仰的前辈么?虽然第十代江湖笔并不是很强大的一任,他在江湖中的威慑力和影响力也远远不及第十一代的南宫清,但是,他毕竟是出自文官世家的武学宗师,甚至可以与夙沙家的武者一较高下。只是,没想到他的先天竟是……
“怎么,我们家的小侄女儿没想到我这位堂叔是个侏儒?”沧浪雪诺一进入室内,就留意过沧浪红,自然敏锐地发觉了她神情的微妙。
沧浪红赶忙上前,深施大礼,恭谨道:“侄女久闻堂叔大名,没想到会在我族灭门百年之后的今天,一睹真容。”说着,百感交集,竟湿了眼眶。
沧浪雪诺仰头望着自家仅存的血脉,也是深深一叹,道:“当年,夜皇一道屠魔令下达,命夙沙大将率兵围剿沧浪府邸,我沧浪雪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族被连根拔起却隐忍不发,族人可曾怪罪于我?”
沧浪红连忙摇头,道:“首代江湖笔立下的铁律:江湖笔必须保持最公正的心、中立于天下。当年沧浪谋反之名已经落实,堂叔身为江湖笔实在不便干涉。这一切,明事理的族人自会明白。而况,执行屠魔令的是夙沙家的人,就算您插手,恐怕也……”沧浪红骨子里有种传承于书香世家的温和,凡事都不至太过偏激,并且颇为善解人意。
沧浪雪诺苦笑一声,道:“我曾恨自己的江湖笔身份,然而,也正因我是江湖笔,才避免了那场屠魔令的波及,让我在这忍辱偷生的百年之中,得以积累复仇的薪火。”说到这,他转头面向星海,畸形的脸孔露出可怖的微笑:“蓝石兄,不,现在该叫你星海兄了,当年你藏在怜生笔中的信,我可是读过了,现在,可以正式给你答复。”
星海道:“贤弟一封信读了百年,想必是相当的字斟句酌。”
沧浪雪诺道:“星海兄这是见怪小弟了。第一届天元论武,蓝石兄还邀请了剑神玉良、催眠师楚凤飞、通冥者幽游笑尘,那藏在骊剑、九韶箫和《冥王咒》中的信,不知他们可字斟句酌妥了?”
大夜王朝第六千一百四十二年,当时名为蓝石的天元居士以论武之名邀请了四个真龙族家族中的翘楚,但那一次的会面的重心并不是武功的较量,而是远航。借用了沧浪家特制的航船,他们冲破了小终结海,天元峰的主人让客人见识到了完全态的自我。返回大陆之后,蓝石为表结交之意,不惜赠以无价之宝。而那四样宝物之中,分别藏着四封不同的密函。
星海被沧浪雪诺这样婉转地一反诘,也不气恼,不咸不淡地一笑,道:“其实剑神玉良在离开天元峰七日之后就给了在下答复――大概是不愿意的意思。”
第一个反馈天元居士的是剑神玉良,在离开天元峰之后,玉良发现了藏在剑柄中的密信,便即刻将宝剑原物奉还――这第一份答复,意为“谢绝”。
沧浪雪诺只当每一封密信都是一样的内容,跟着道:“玉氏与夙沙为同源氏族,只不过玉氏为真龙族,而夙沙是落龙族。夙沙是坚定的镇压派,与之同气连枝的玉氏家族果然是不肯加入逆袭派。星海兄如此睿智,岂能料想不到?原就不该对玉良发出邀请才是。”
星海道:“试一试终究没什么大的损失。在下原对沧浪家的答复也不敢报太大期望,毕竟逆袭派的领袖最早就是沧浪,怎么可能甘愿让位于龙吻呢?”
沧浪雪诺也不掩饰,直言道:“若非我沧浪一族被大夜所灭,断然不甘俯首于龙吻之下。尤其,您说您与龙吻是噬魂龙――噬魂龙,并不在《龙谱》之上。”他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迟疑着是否与星海合作的原因。
星海也是不加婉言,道:“该不会是沧浪家的精英从皇宫天藻楼盗出的《龙谱》不全罢?”
沧浪雪诺道:“当年拿到的《龙谱》确实不全,但我仍然相信全本的《龙谱》也没有把噬魂龙囊括其中。因为在下忍辱偷生的这些年,有幸读到了其他古籍,倒果真看到了噬魂龙三个字。唔――”沧浪雪诺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副震撼的表情,缓缓道:“夜皇曾道:神厌恶混血。所有的龙族混血都将在出生那一刻承受天罚:体内来自父母的两种龙技会因强烈的对抗而将躯壳摧毁。因此,混血之子应该是不会活下来的。但是,却有一部分混血龙族,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不仅活了下来,还拥其他龙族都没有的龙技――噬魂和寄生。噬魂的能力让那存活的混血龙变成一种逆天的存在。吞噬寄主的魂魄之后,噬魂龙不仅能吸收全部的灵力,更能增加魂魄的质量。真龙族的躯壳和魂魄的周期都是一千年,千年之后必定通过死亡进入下一个轮回。而噬魂龙却通过不断的吞噬和寄生,让自己在现世的寿命无限拉长。你们不再仅仅是长生,而是永生!星海兄,称呼您一声兄台恐怕都算失敬。您完全有可能是六千年前就在这个世界上了。”
在场的其他真龙族震惊不已。他们只知道星海和龙吻的强大,却从来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如果说他们已经存活了数千年,那武功怎么可能不雄霸天下?
星海凝视这个不如自己一半身高的沧浪雪诺,铸铁一般的脸上陡然现出一丝诡异的冷笑,他并不接着谈自己的年龄,只幽幽道:“不愧曾是江湖笔,这天底下还有你不知晓的事么?”
“在下是一任失败的江湖笔,困惑之事不胜枚举。既然我来到此地,便是决意与星海兄合作、甘愿在龙吻面前称臣。而且,我衷心感激水月宫对我家侄女沧浪红的庇护。现在,请允许在下提出几个问题,让我了解我的同盟是何许人也。”
星海热情道:“欢迎沧浪贤弟的加入,既然是同盟,有何不能相问?”
沧浪雪诺道:“大夜王朝统治的这六千年,可称之为‘人文时代’。而在这六千年之前的某段时间,当称为‘龙战世纪’。因为在那段时间,真龙族和噬魂龙是势不两立的。请问,真龙与噬魂龙因何而战?今日之真龙族,有什么理由与噬魂龙结盟?”
此话问出,在场其他真龙族也都急切地等待答案。在这一百多年里,数以百计的真龙族被龙吻和星海笼络,逍遥神教和水月宫对真龙族的庇护、以及龙吻所许诺的即将到来的龙族文明时代,足以令这些真龙族感恩和追随,但他们并不知悉太多的机密。
星海微一沉吟,避重就轻,狡黠地转了个弯:“六千年前,龙族的超能力大混战险些将这个世界毁灭,相信不论是真龙族还是噬魂龙,都不会希望再发动一次那样的战争。我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要做完全的自我,不再遭受凡人的欺侮。”
沧浪雪诺见星海不肯正面回答第一个问题,逼近一步道:“噬魂龙实在是个危险的存在。”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被龙吻吞噬的西风,道:“我若猜的不错,六千年前噬魂龙一定吞噬了不少真龙族。”
星海道:“噬魂龙吞噬真龙族魂魄的事,确实有之。事实上那场空前绝后的大战,正是缘起于一位噬魂龙误吞了龙神的一个儿子。不过,在彼此都拥有龙技的情况下,噬魂龙入侵一个真龙族的躯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倘若那位寄主很强大,贸然入侵不仅捞不到半点好处,反而是把自己给送入囚笼。”说这句话的时候,星海也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西风,接着道,“沧浪贤弟这般强大,何必徒增那些弱者才该有的烦恼呢?镇压结界一旦解除,龙族就再度成为天下的主宰了。该焦虑的是那些嚣张了六千年的凡人才对。”
提起镇压结界的解除,果然燃起了在场真龙族的斗志。在冲破小终结海后的这几天,各位真龙族接连觉醒了龙技,身体变得和以前不同,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之感,令人着迷,一旦有过这样的感受,他们就再也不甘让自己的超能沉寂。
沧浪雪诺道:“这笼罩整个大陆的镇压结界从何而来,是否与那场大战有关?”
星海道:“镇压结界是那场龙战结束的标志。这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龙技封印,刹那间,所有‘寄生态’的噬魂龙都因龙技的陡然消失而逸出寄主的躯壳,成为毫无防御力的游魂,任人宰割。”提起这段往事,星海不禁内心撼动,一向阴冷的他竟也有了悲苦的语气,只听他娓娓道来:“在那遥远的龙战末期,镇压结界自大陆中心开始极速蔓延,任何双腿或翅膀都无法逃脱那张巨网的捕猎。一日一夜它就覆满了整个大陆;三日之后,无形的结界一直笼罩到海上的千里之外。与海水交界的环线就是小终结海,那里是无数航海者的坟墓。幸存的噬魂龙都是尚未寄生的“原生态”幼龙,年龄多在三十岁以内。他们有的驾船逃往海外,其中只有极少数侥幸突破了小终结海。而未能出海的噬魂龙则隐姓埋名,在大陆上偷生。不论是大陆中的噬魂龙,还是海外的噬魂龙,在这六千年的漫长岁月中,一直遭受无情的斩杀。大陆上执行这项使命的是大夜皇室。海外的捕猎者则是居住在空中之城的星城氏。因此,虽然现在我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多少噬魂龙,但我肯定,绝对只能用寥寥无几来形容。”
沧浪雪诺道:“镇压结界这种改天换地的大手笔,想必是出自龙神之手。”
镇压结界是所有沧浪氏纠结的所在。发现这一秘密本应是他们一族的荣耀,未曾想却成为家族灭亡的根源。尤其是沧浪雪诺,在他孑然一身的岁月里,不知有多少次,他接近疯狂的边缘,想要向世人呐喊出这个天大的秘密,他要证明沧浪是个了不起的家族,他们发现了真理,而不是造谣者和反叛。
“那是自然。就算是龙神,也是拼了命才布下了这个结界。”
“龙神现在何处?难道他永远也不打算将结界解除吗?”结界解除,一切就会大白天下,是沧浪蛊惑人心还是帝王污蔑沧浪,全都明了。沧浪家族的精英曾不遗余力地寻找解除结界的法门,无奈一无所获。
“因为是拼了命,所以龙神死了。”星海说完,嘿嘿冷笑。
沧浪雪诺颓然道:“如此看来,龙神对噬魂龙的恨,当真是无以复加。仅仅是因为一个噬魂龙吞噬了他的儿子?”
星海狡黠地道:“沧浪贤弟也是狠绝之人,倘若有人生吞你的儿子,你想杀他全家我也不足为奇。那可是神,神若动怒,岂非天翻地覆?”
沧浪雪诺被星海勾起了心底的伤痛,眼中流露出狠戾之色,冷冷道:“不错。不仅我的子女被杀,我所珍视的亲人也都被夺走。现在,即使让我手刃仇人,都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所以,我也会把仇人珍惜的东西,一个个摧毁。”他仰起头,直视星海,道:“你许诺的让世界变回原来的世界,将怎样实现?”他要自己的龙技觉醒,他要回到那个写满他屈辱史的大陆复仇。
星海幽幽一笑,不紧不慢道:“那个吞噬了龙神儿子的噬魂龙,拥有粉碎结界的本领。”
沧浪雪诺大惊:“龙战结束、龙神已死,难道那始作俑者至今尚存?”
星海道:“龙战的结束和镇压结界的降临,并不意味着龙神的胜利。你可知道龙神为何称之为神?而龙神的后裔却仅仅是真龙族?”
沧浪雪诺道:“拥有造化能力者方为神。一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拥有造化能力的人。”
星海道:“不,六千年前我们这个世界上却有两个造化能力者。而我说的那位噬魂龙,不仅是有,甚至强于龙神?湮,但龙神不肯尊他为神,而称之魔君。所以,龙神最后即便是牺牲了自己,也是无法将那位魔君杀死。湮在他泯灭之前做了两件事:一个是布置镇压结界,另一个,则是将魔君封印在异度空间――他称其为魔界。”
沧浪雪诺道:“可是这也不能说明龙战的胜者是那位魔君。”
星海道:“龙神之死,意味着他永远消失。而那位魔君却能再度回来。”
沧浪雪诺若有所悟,忐忑道:“您指的那位魔君,不可能就是龙吻罢?”一壁说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早些年,龙吻压制西风本魂的时候,曾与沧浪雪诺接触过。那时的龙吻是何等的强大和霸气,让沧浪雪诺愿意相信他会成为这个世界的王者。可是现在,怎么看,那个人都不像是原来的龙吻。
星海望了一眼冰璧旁的人,也是皱了皱眉,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沧浪雪诺感到莫名的丧气。接着便听星海善解人意地道:“如果你理解为西风实在太强大,或许会好受一些。”
沧浪雪诺苦着脸道:“要我相信把魔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是一位落龙族少女,即便她有着夙沙的血统,这也并不能让我好受很多。”他几乎怀疑自己是被星海捉弄了。
星海纵声大笑,道:“老弟,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龙吻还不是魔君的完全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星海道:“虽然同为噬魂龙,但魔君多了一个造化能力。因此,他不仅仅能吞噬魂魄,合二为一,更能分离魂魄,以一化二。龙吻是魔君在一千多年前,留在现世的九分之一分魂。”
沧浪雪诺还是有些惊怵地看着西风,寒声道:“凭她,就能把拥有魔君九分之一灵力的分魂压制。这依然是一件可怕的事。”
星海深以为然,道:“贤弟所言甚是。实不相瞒,龙吻已经将她吞噬。”
沧浪雪诺难以置信:“既然已经吞噬了寄主魂魄,缘何那人看起来并不像龙吻?”
星海面如苦瓜,深深道:“西风其人,史无前例。此人不灭,终成大患。”
沧浪雪诺道:“如何灭之?目下两个魂魄已经合二为一。星海兄不是想把龙吻一并杀死罢?”
星海道:“非也。吞噬之后需经过七日七夜,才能真正让两个魂魄融合。如今才刚过了一日一夜。”
沧浪雪诺道:“噬魂毕竟已启动,我们如何将其中止?”
星海重重道:“必定要借助冥王的力量。”
沧浪雪诺一震,道:“您是说湮魂阵?”
“不错。在下盘算已久,无奈令侄女迟迟不肯相助。”
沧浪雪诺嘹声道:“并非家侄女不肯相助,这湮魂阵一开,必定扰乱现世与冥界这两个时空的平衡,那时冥灵入侵到我们这个世界来,麻烦就大了。”与沧浪红不同,他第一考虑的并非是那残酷的献祭,而是即将波及自身的灾难。
“对我们来说,那麻烦不会比西风带来的更大――只要我们能够解放龙技。”星海宽慰道。
沧浪雪诺不由把目光投向沧浪红,叔侄二人因为比别人更加深谙湮魂阵的利害关系而俱是迟疑。但镇压结界的解除是个巨大的诱惑。
星海见状,忽然冷声道:“执行屠魔令抹杀沧浪一族的不正是夙沙么?别忘了西风是夙沙后裔。”
仇恨燃起了沧浪雪诺复仇的火焰,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湮魂阵,由我沧浪雪诺来布置。各位,请把真名报给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改一个字:七千年改成六千年。(都不会数数了)
第六十一章 占不破的命运
二月初八,西风被龙吻带走后的第一夜。
月亮一日比一日肥,温润的华光静谧流泻。
屠魔人无眠,静立在庭院,月光将他笼罩,给他光洁的皮肤染上缥缈的白辉。湿润的风里有海的腥咸气息,把屠魔人变得和它一样冰冷。
小楼窗前,白发的女子正静默地俯视屠魔人,因长久的伫立,使她的周围有暗香浮动。一双柔荑般的手轻轻从她背后环上来,在她耳边低低唤了声:“夜。”
倾夜侧过脸来,对来人宠溺一笑,道:“巫美,你怎么还不睡?”
“你不是说累了么?怎么还有功夫站在这看僵尸?”
倾夜轻轻自语:“他不会睡觉,不能饮食,感受不到寒冷与温暖,也不再有快感和疼痛。”
“我若猜得不错,屠魔人就是四年前你用他的尸体混合香药做成的活僵尸。我想不通,只因玉楼一个请求,你就远渡结界之外,不仅驱使了那个怪桀幽游笑尘,硬是把他的魂魄招回来,还拿自己的百年寿命去和冥王交易,兑换给他十年阳寿。”巫美数落着,又是埋怨又是心疼。
倾夜兀自喃喃:“死而复生,他快乐么?”
巫美道:“死有不甘的人不计其数,如愿重生的却只有他一个,起码这一点是值得他庆幸的。”
“不,这不是重生。他现在是游离于轮回之外的活死人,得到的只能是再多一次的死亡罢了。”倾夜若有若无地一叹。
巫美眼倦神乏,不由打了个呵欠。
“困了?”
巫美眨着惺忪的眼,“嗯”了一声。
“回去睡吧。”
“不要。”巫美说着,把倾夜抱得更紧,将脸埋在她芳香的发丝中。
倾夜无奈地一笑,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道:“要我哄你才肯入睡么?”
巫美双靥微红,低眸嫣然一笑。
倾夜与巫美十指相扣,四目含情,一壁窃窃私语一壁向巫美的房间走去。可巧碰上了锦瑟迎面而来,她原是神情萧索,抬眼见到二人甜蜜的一幕,唇角随即一挑,浮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倾夜同样回以浅笑。两者无言,擦肩而过。只有倾夜那独有的暗香,撞了锦瑟满身,使她走过了数步远,还能依稀感受到那久违而熟悉的气息。
待锦瑟下楼,巫美撅起了小嘴。倾夜最是了解她的脾气,忙关切地道:“怎么了?”
“锦瑟她很好看么?”
“没注意。”倾夜淡淡道。
“夜,你知不知道你的气息会暴露你的情绪?”巫美嗔道。
倾夜平静微笑:“是么?”
“别人自然分辨不出,可是我……”
“可是你是一只鼻子灵敏的小狗。”倾夜打趣道。
“那阿真姐姐也是小狗么?她也能从你的气息判断你的情绪,只有小影子傻傻的浑然不觉。”
倾夜嘴硬:“你们两个太敏感了。”
“你脸上死撑,气息却不能被你隐蔽,它暴露你的心。”巫美直视倾夜的双眼。
倾夜望天,一副无辜的样子:“莫名其妙。”
“为什么锦瑟一经过,你的芬芳就变了?”巫美终于道破。
“哪里有啊。”倾夜的表情无比真诚,漆黑的眼眸,亮晶晶。
“就是变了嘛。你和我在一起时,好久都没有……”说到这,巫美忽然感到失言,脸颊倏地就红了,忙挣开倾夜,逃进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巫美撞开门,却听自己床上一个软糯糯的声音传来:“夜夜大人,床床暖好了哟。”
巫美一瞧,不是别人,正是小影子,又好气又好笑,两颊越发红得像桃花,上前粗暴地掀被子:“淘气的,你自己有床不睡,干吗上了我的床?”被子掀开,只见小影子上身只穿了个红彤彤的小肚兜,更加显得她肌肤胜雪。
“哎呀,巫美姐姐好着急。”小影子娇滴滴道,咬着手指假装不好意思。
“臭影子,你快下来。”巫美无情地扯她。
小影子坚守阵地,吐珠似的道:“巫美最狡猾了,明明说了今晚让大人独自休息,结果还不是把大人拐到自己房间?你看,你还在房间布下了霓虹呢,这个戏法求你多少次你都不肯变给我看。”
“别啰嗦,你快下来。”巫美发起了倔脾气,无论如何也要把小影子拖下床。小影子和巫美打闹惯了,极是了解巫美的路数,两人拆解了数个回合,巫美也是捉她不住。
“你打不过我的,嘻。”见巫美久攻不下,小影子得意忘形,正乐着,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喷嚏。
倾夜皱眉:“着凉了吧,快给她把被子盖上。”
巫美摔开手,冷冷道:“好没趣!”说完就向门口走。
倾夜抬手把她拦住:“别闹了。你们俩早点睡,我走。”
小影子一轱辘爬起来,摇着小手,哀求道:“夜夜,别走。一起一起。小影子睡中间,嘻。”
巫美道:“死丫头,谁跟你睡。”用力挣开倾夜。
倾夜无奈,在她耳旁低语:“去我房间,等我。”
巫美充耳不闻,摔门而去。
楼上的摔门声把玉楼从沉思中惊回,他抬头望天花板,很莫名其妙地耸了一耸眉。旋即,他的余光瞥见一个人,正站在门口,似要离去。他忙唤道:“锦瑟来得正好,你守着吧,我出去。”
锦瑟微微一笑,走上前:“你可真是个好哥哥。”
玉楼爱护地望着沉睡中的雪千寻,轻轻摇了摇头,道:“如果你也有这样一位小妹妹,一定比我更想呵护她。”
“等一下,”这回是锦瑟唤住玉楼,“西风说过,夙沙家只有七个人知道她与千寻的关系,除了她们两个及双方父母,那第七个人一定就是你。能否告诉我,为何安排西风做千寻的替身?”
玉楼顿住脚步,侧过脸来凝视锦瑟,道:“我也听西风说过,你有占星的天赋,你很早就知道西风是千寻的伴星,那么,你是否能看到她们命运的轨迹?”
锦瑟道:“我占星的天赋在十三岁后就消失了,只能认出人在星空上的映射,却再也看不见星辰运行的轨迹。千寻和西风的星辰与众不同,所以在我的童年,还没认识她们之前就已熟识那两颗耀眼的星辰,也曾、看到她们运行的轨迹……”
玉楼动容,急忙问道:“你看见了什么?我们家也曾供养着顶级占星师,但我……我真希望他的占卜是错的。”
“你们家的占星师说什么?”锦瑟颤声问,她更希望自己的占卜是错的。
玉楼长呼一口气,沉重地道:“那就是安排西风做雪千寻替身的原因。占星师说,如果没有西风的陪伴,雪千寻就会迷失。西风是雪千寻的盾,命中注定要经历三次死亡,三次——皆为千寻而死。”
锦瑟无力地后退两步,玉楼的话印证了自己曾经所见的星迹终点。
玉楼接着道:“她第一次替千寻而死,就是四年前屠魔令那一次。”
“而第二次将近在眼前。”现在,锦瑟已然觉得没有必要隐瞒。
“果然……”玉楼叹息,仿佛早已料到,顿了顿,终于问,“那么第三次呢?发生在什么时候?我们家的占星师企图详观那第三段轨迹,最终竟然呕血晕厥,待他醒来,就失明了。”
“什么?”锦瑟震惊,“他失明了?”
“没错,那一次的观天,结束了他的占星生涯。最后他只说,西风的第三次死亡也许在遥远的未来,也许紧随第二次死亡之后。但他终究是什么也看不到了。锦瑟,你……是否有看到什么?”玉楼又是恐惧又是期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是天机不可泄露……”锦瑟不由打了个寒战。
“你不愿说?”
“不。小时候,我也好奇那两颗星辰最后的命运,所以,也像你家那位占星师一样,竭尽全力企图看破第三段命运,但结果我也是眼痛欲裂直至昏厥,醒来后,就失去了捕捉星辰轨迹的能力。”
“所以,我们还是不知道未来。”玉楼无力地道。
“我宁愿不知道未来。假如把前路纷纷看透,唯恐剩下的就只有绝望了。”
“我只愿那第三次死亡是在遥远的未来。”玉楼望着无知无觉的雪千寻,轻轻叹息:“如果没有西风陪伴,她终会消失。”
听到这句话,锦瑟心中一阵绞痛,想起他们在赴约天元论武的途中,枝桠上的西风于睡梦中摔落在地,当时,紧紧抱住西风的锦瑟惊讶于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并且震惊地听到西风绝望而痛苦的呢喃:千寻她……会消失的啊。
玉楼深吸一口气,绝决地道:“我和屠魔人已商议好了,天一亮,我们两个就去找西风。”
锦瑟目光一烁。
“不能再等了啊。”玉楼用手轻轻抚了抚雪千寻冰冷的额头,低低道:“千寻,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锦瑟道:“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即使医道精湛如阿真,也不可能让她那么快恢复。”
玉楼诧异地望着锦瑟:“你还不知道么?救千寻的不仅仅是阿真。倾夜用龙技把雪千寻的伤转嫁到她自己身上了。”
锦瑟震惊:“你怎么知道?”刚才看见的倾夜,明明和先前无异,还是那副高不可攀的冷傲模样。而锦瑟一直以为倾夜只是协助阿真为雪千寻疗伤。
“是小影子说的,按照她们约定好的,会将四成的伤害转嫁到倾夜身上。”
用剑气洞穿胸腹两处要害的攻击,即便是转嫁四成,也是相当严重的伤害。
“倾夜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玉楼道:“你可知道倾夜是什么人?”
锦瑟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道:“她就是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我也是刚刚才确认。”
“果然如此。方才屠魔人也是这样推断。你应该猜到了,屠魔人是南宫清亲手制作的僵尸,虽然他也不曾见过南宫清真面,但是,却深深记得来自那位尸巫的气息,那是独一无二的芬芳,不同于任何鲜花或香料。”
“江湖笔为何要竭力拯救雪千寻?”这一整日,锦瑟心慌意乱无暇多思,直到此时才开始推敲倾夜的意图。
玉楼道:“当年屠魔令后,我带着雪千寻逃亡。途中接应我并代替夙沙家族继续守护千寻的人就是第十一代江湖笔。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为何夙沙族长要极力保全她。我原以为,知道那个玄秘的只有夙沙行健一人,现在看来,这世界上还有一人了解其中原委,那就是你的暗主——倾夜。”
第六十二章 潜梦人的投影
第六十二章织梦人的投影
小影子像个蚕宝宝,只露出蜜桃般的脸蛋,吃吃笑着注视倾夜,那天真烂漫的表情完全不像是个刚刚鸠占鹊巢的小无赖。
倾夜无奈一笑,回身走向被巫美摔得弹开的门。巫美负气而去,也扯走了倾夜的几分心思。双手扶上门柄的瞬间,她看到自己苍白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紧接着,胸口一阵绞痛袭来,使她额上涔出细密的冷汗。她顿了顿,默默调整紊乱的内息。
“大人,你要走么?”床上传来小影子小心翼翼的询问。
倾夜转身,脸上浮现和煦的笑容。她走到床边,把小影子轻轻按回床里,捏了捏她的脸,佯嗔道:“你这个小坏东西。”
“我是最乖的小好东西。”小影子露出甜甜的笑脸,自我贴金。
“哪里乖,哪里好了?”倾夜眉梢一挑。
“我给大人暖床了,嘻。”小影子露出漂亮的小虎牙,一副乖巧的模样。
“暖床就够了么?”倾夜唇角弯出一道邪魅的弧线,她的手顺着小影子的脸颊缓缓游移,滑过粉嫩的脖颈,迂回精致的锁骨,最终游入温暖的锦被之下。倾夜的芬芳随着呼吸起伏流动,将纱帐之内熏出一派烂漫春色。
红霞浮上小影子双靥,然而,她却在锦被之下轻轻扼住了倾夜的手腕。
“不要么?”倾夜有些诧异。
“不要。”小影子认真地道,“夜夜今天累了。”
“你不惦记着奖赏了?”倾夜有些意外她的善解人意,这个小影子仗着倾夜对她的有求必应一向撒娇任性。今天为能专注给雪千寻疗伤,倾夜下令她整个白天都不准靠近自己,实在是破天荒地冷落了她,现在禁令解除,怎能不给她一些特别的温存?
“夜夜的这里,”小影子伸出粉白的纤手,轻轻覆在倾夜胸口,疼惜道:“一定很痛。”她知道倾夜转嫁了雪千寻的四成伤害到自己身上。直接洞穿胸口与腹部的两道凌厉剑气,那是足以致命的打击。
吹熄了蜡烛,虚空里还能看到旖旎的霓虹,像是绚丽的精灵,在人眼前轻歌曼舞。那是巫美精心布置的魔术,有着安神催眠的效力。身侧是柔软的小影子,她尽可能多地贴近倾夜,用自己的肌肤给倾夜冰冷的身体温暖。因为受到那霓虹的催眠,小影子很快就进入梦乡,只是,她越是熟睡,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将倾夜箍紧,连嘴唇都一刻不离地贴在倾夜肩头。她想要的奖赏,只是紧紧的相拥而已。
倾夜不忍推开小影子,任由她这样贴肤膏药般的依偎。良久,带着隐隐的痛楚,倾夜终于在那舞动的霓虹的笼罩下陷入迷离,而那抹虹色则将她的梦境渲染成一片飘摇的浮华。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眼前再度浮现融融的春光和扰扰的绿云。精雕细画的长桥横跨碧波,那绚烂的色彩,恍如雨过天晴的彩虹。
在彩虹的另一端,瑶台之上,清歌暖响;如花美眷,顾盼神飞。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却给人心碎的回眸一笑。
倾夜痴迷地望着那个轻歌曼舞的女子,面带微笑,她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袒露自己的心意,毫不隐藏。蓦地,她感觉到有一个影子从她背后掠过,急转身,已看不见那人的踪迹。再回首时,粉状玉裹的绝色已不在伊。只有无数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缓缓逼近,他们齐齐盯着她,无不带着愤怒和鄙夷的表情。
“荒唐!这个逆女!”
“离经叛道,成何体统!”
“简直、简直是不知羞耻,辱没宗庙!”
“这个恶名昭彰的孩子,必得废了她!”
……
倾夜毫不躲避那些谴责的目光,更不在乎那些严厉的申斥,一副的坦然和淡漠。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问心无愧,没有什么不敢公示天下!
有一张温暖的大手轻轻覆在她的头顶,慈祥地道:“我的夜儿还小,不过是玩玩罢了。”
“不。我不是在玩。”她疑惑的望着那个为她开脱的尊者,质疑他为何如此评判自己?
“哗――”倾夜的话甫一出口,就引来一阵潮水般的唏嘘。而那个神秘的影子又在她背后漂移而过,像个鬼魅一样发出落铃般的嬉笑。
面前尊者的眼中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好孩子,那个身份卑贱的人,你玩玩她已是抬举了啊。”
“我说过我不是在玩。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那些扭曲的脸孔已不止是谴责,简直是恐惧。她怎么敢堂而皇之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语!简直是骇人耸听。
而那至高无上的人仍是充满溺爱地道:“她当然是你的人啊,只要你愿意,这天下都是你的人。”
“我要天下何用?我只要她一个就够了。”
“……”那个眉发皆白而容貌英俊的长者终于沉默,良久,他眼中现出失望的光,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缓缓道:“你才十七岁啊,怎么知道自己该要什么?”
身后落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倾夜急忙转身,那个影子又消失了。她不假思索地追去,四处寻找。
“夜,你是在找阿姚么?”那个慈爱的声音仿佛有着枷锁般的魔力,将她生生唤住。
“阿姚……她在哪里?”不知为何,提起这个名字总会让她心痛。
“杀了她,好不好?”是温柔的商量的口吻。
“不要!我已经与她毫无干系。您为什么要杀她?”十七岁的少女,还不知道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隐藏自己的焦灼。
“因她让你流泪。”
“我只是和她玩玩罢了,怎么会流泪?”倾夜嘴唇弯成漂亮的弧线,露出一个不羁的浅笑。
“我的孩子,”他心疼地抚摸她带笑的脸庞,深深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芬芳会出卖你的心思?它让我知道你现在是多么悲伤……”
那个影子再度出现,仿佛是受到最后一句话的感召,好奇地凑到近前来仔细体会倾夜的气息。然而这一次,倾夜不再给那个影子溜走的机会,突地激起一股剑气将那影子紧紧缚住。
“哎呀!”一声银铃般的娇呼在耳畔响起。
倾夜猛地睁开双眼,赫然明白方才的一切都是梦境。而那声惊呼则来自身边的小影子,倾夜急忙起身,将小影子揽在怀中,紧张地问:“怎么样?伤到你了么?”
“没有,”小影子赤红着脸,怯生生道,“只是肋下有点痛。”
倾夜忙掀开她的亵衣查看,隐见一抹红印,用内力探测她的脉息,所幸并无大碍。
“大人……对不起。”小影子低着头,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是你第一次使用龙技么,我的织梦人?”倾夜声音柔和,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嗯。”小影子从实招来,“入侵到您的梦境,小影子知道错了,请您别生我的气。”也许是因为着了凉,她有些微的颤抖。
倾夜扯过被子,悉心地将她裹紧,柔声安慰:“我没有生气。你的龙技刚刚觉醒,还不到火候,入侵到别人的梦境会留下你自己的投影。假如对方灵力很强,有可能会捉住你,你就出不去了,知道么?”
“知道了。小影子错了。”她由衷的忏悔,竟有些害怕的样子。
倾夜无奈地一笑:“我没有责怪你,更不需要你认错。”
小影子抽了抽俏鼻,忽然紧紧地搂住倾夜,糯糯地念道:“大人,巫美说,您若是对一个人动心,芬芳的气息就会有微妙的改变,那是一种特殊的馨香,无以言表的美妙。也许是小影子愚钝,和大人在一起这么久也从来没发现您的芬芳有什么变化,所以,才想到大人的梦里看一看,大人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就为验证这个?”倾夜的声音阴柔而深邃。
“对不起……我……”
“不要再道歉了,宝贝。”倾夜捧着她的脸,无限的温柔。
“对不起,不!”小影子连忙更正,慌乱地道:“可是,大人,我常常觉得您离我好远……”
话未说完,倾夜已经霸道地用唇封住她的嘴,牙齿轻轻衔住她的舌。
“呜……”小影子登时忘了呼吸,却静静落下泪来。
“怎么哭了?”倾夜不得不停止,关切地望着她。
小影子把脸埋在倾夜脖颈,啜泣道:“夜,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会死掉!”
“你还想怎样拥有我呢?”倾夜无奈地蹙眉,将小影子轻轻按倒,怜惜地抚弄她乌黑的发丝,柔声道:“这样,够近么?”她的指尖柔软而温暖,在小影子身上游过时,却像火种一样把她点燃。
“夜,不要……”小影子慌乱地拨倾夜的手,无奈这时候倾夜运用了内力,她无论如何也拨不开。
“不要,不要!”小影子坚持,几乎又要哭了。
“你不想要?”倾夜的指尖停驻在那温润平坦的小腹,唇角一挑,眼神迷离地盯着身下那个滚烫的小人儿。
“不是,我……我……”小影子顷刻溃不成军,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敢看她。
倾夜用嘴将小影子的手叼开,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你觉得,我的心里有没有你?”
倾夜的双眼,比星辰更美,闪亮的眸子里映着小影子的脸。小影子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再也无力抵抗,她伸出双臂揽住倾夜的脖颈,任由她雪白的发丝将自己覆盖。
“夜,”小影子轻轻地呢喃,脸上不再有幼稚天真的神色,而是无比的深情和庄重,“不论我们在一起多久,每当你注视我的时候,我还是会心跳不已,简直,快要窒息……”
“那倾夜真是个异人,刚刚我从她们房间经过,只觉一阵馥郁的芬芳熏熏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屋子里面春暖花开了呢。”
锦瑟刚要盹着,就听见伊心慈轻轻的声音。还没等她起身,伊心慈已迎了上来,关切地道:“你气色不好,快回房休息罢。我来守着雪妹妹,她若是醒来,我去叫你。”
锦瑟也不坚持,两人相视默契地微微一笑,一个留,一个去。
锦瑟还走在楼梯上,就感受到伊心慈所说的馥郁芬芳。她心里奇怪,倾夜的香总是淡淡的,似有似无,是隐隐浮动的暗香。怎么睡觉当中反而浓郁了许多?正想着,就听见“吱呀”的一声关门的声音。锦瑟刚巧站在楼梯口,而那个关门的人也因为听见了脚步声而侧过脸来观看。
“夜?”锦瑟脱口低呼。
作者有话要说:给霓裳改个名字:阿姚
第六十三章 带刺的魔术师
倾夜的手撑在墙壁上,面容有些苍白,她因为意外地看到了锦瑟,而乍现一丝慌乱,却又转瞬即逝,神情冷淡。
锦瑟忙走上前几步,问道:“你还好么?”她已经知道了倾夜把雪千寻的伤转嫁到自己身上,难免为她担心了几分。
“嗯。”倾夜放开扶墙的手,亭亭而立。
锦瑟一见她那冷漠的样子就不爽,打趣道:“大半夜的,巫美赶你走不成?”她知道这里是巫美的房间。
“里面是小影子。”倾夜未加思索地道,话一出口,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尴尬。
“唔。”锦瑟倒没多想,继续往前走。
倾夜掩了门,竟然是与锦瑟同路。那并不长的距离,却因为窘迫的气氛而显得格外漫长。两人有四年不曾面对面,分别时锦瑟需要仰望倾夜,而此时此刻,两人身量已然相仿。
“你长高了许多。”倾夜淡淡道。
“还是比你矮了一寸。”锦瑟并没有看她,却说得异常精准。
“假如再分别几年,”倾夜缓缓道,语意一转,“恐怕也不会比我高的,小鬼。”
锦瑟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倾夜停住了脚步,是了,她已经到了她自己的房门口。锦瑟脚下毫无停留,兀自从容前行。她以为倾夜会推门而入,没想到却听见轻轻的叩门声。紧接着,房间里传来巫美的声音:“谁?”
刹那间,锦瑟似乎明白了什么,甚至连那异常馥郁的芬芳都隐约领悟。
“哼,倾夜果然就是倾夜!那转嫁的四成伤害看来根本不算什么。”锦瑟在心底嘲讽,回眸向倾夜投以一抹揶揄的浅笑。倾夜淡然瞥了回去,沉冷如水。
两人正在对视,门开了,巫美顺着倾夜的目光看到锦瑟,随即砰地把门关上,倾夜拂袖,一阵馨香的清风将门鼓开,人也随那风飘了进去。
“你刚才和锦瑟在一起?”巫美冷冷道。
倾夜无奈地皱了皱眉,淡淡道:“碰巧遇见她。我是从小影子那儿来。”
巫美忽然意识到什么,掬起倾夜的发丝,它还散发着馥郁的芬芳。
“你们……”巫美妙目圆睁,说不出是气愤还是难过,她陡然将倾夜推倒在床,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裳,露出脂玉般的胸口,只见那通透的肌肤之下隐有数道血丝,仿佛有可怖的伤害从身体之内透了出来。巫美忙捉来倾夜的手腕为她切脉,与顶级医师阿真相处日久,她的医术自不等闲,一下子就意识到倾夜的状况。
“那个小影子,我非找她算账不可!”巫美说着就要冲出去。
“等等,”倾夜将她捉住,款款道:“你的脾气几时能改改。”
“应该改改的是小影子吧,她总是那么不懂事!”巫美一生气,脸就会变得像桃花一样粉红,怒冲冲道:“她又不是不知道、你转嫁了雪千寻的伤害到自己身上。这时候你们不好好睡觉还折腾什么?”
“你别怪她,不是她想要的。”倾夜忙为小影子开脱。不料这一句反倒火上浇油。
“原来是你想要。”巫美冷哼一声,“倾夜就是倾夜,你还真是……自作自受。”
天底下,恐怕只有巫美一个人敢于如此冲撞倾夜,而倾夜也似乎唯独甘愿承受她的申斥。
倾夜不语,疲倦地垂下眼帘。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额上又有冷汗涔出。巫美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由心软,忙拿出自己的汗巾为她擦拭,擦着擦着,忽然落下泪来,滚烫滚烫的,一滴一滴打在倾夜身上。
“宝贝,别生气……”倾夜抬手为她拭泪。
巫美用力摇头,转头走出几步:“我才没生气。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虚弱的样子。”
“我好好的啊。”倾夜追到她面前,亭亭玉立,翩然潇洒。
“你只会逞强,我们约好的,只准你转嫁四成的伤害到自己身上,看你这伤,就知道你至少转嫁了六成。你是打算替雪千寻死么?”
“转嫁十成我也不会死。”倾夜轻松地笑。
“人家身上只剩四成伤害都还在昏迷着呢!”
倾夜缓缓道:“把雪千寻击垮的并不止是那两道剑气啊。也许她不肯醒来,只是因为无法面对没有西风的世界罢。”
因为倾夜和巫美之间拥有这种情感,所以她们对风雪之间未曾点破的懵懂爱意一望便知。想到那个无知觉中释放绝杀剑气的西风,和濒死不肯放开怀抱的雪千寻,一向懒管他人闲事的巫美也不由恻然一叹。试想如果那时情景变成了倾夜和自己,巫美是否也能如雪千寻一般死心塌地的坚信着“她就在那里”?
“看西风那个样子,必是被客魂吞噬了。到现在,已有十几个时辰。两个魂魄相互融合的进程已经绝无逆转可能,待到记忆的继承完成,真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忍耐了一整天,巫美终于说出了最大的顾虑,“而即使西风的记忆强大到足以影响噬魂龙的心智,最后变成更倾向于西风人格的新魂魄,那也必将不再是纯粹的西风。毕竟……龙吻的人格形成千年,已然浸染了任何溶剂都无法涤净的黑暗!”有两个字她在心中沉吟良久,终究未忍说出口——污、染!西风的灵魂正在被龙吻污染。
倾夜道:“自从将沧浪红收于麾下,龙吻一党就不再企图吞噬宿主,尤其是意志力强大的本魂,他们避之唯恐不及。想把西风和龙吻的魂魄分离,在这一点上,敌我双方倒出奇地达成了一致。星海筹谋数年,想借助控魂师的力量,把西风的魂魄抽离体外,但西风能够始终保守自己真名姓,让沧浪红束手无策,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同在一个躯壳内,只要她一想起,龙吻就能感知。这需要何等定力,才能遏制瞬息万变的思想?”巫美由衷地感叹,任她再是冷傲,也不能不对西风心生佩服,转而,她又道,“您暗中守护风、雪多年,多次旁观西风与龙吻的正逆轮转,有没有想过,将她放弃……”
倾夜道:“作为雪千寻的伴星,因为离得太近,西风的星辰轨迹偶然会冲犯主星。正因介意这句卜辞,夙沙行健留下嘱托:必要时,可将那个替身舍弃。”
巫美喃喃道:“昔年的卜辞岂非应验了今日之劫难?雪千寻差点就被西风杀死。假如夙沙行健在世,或许会连同西风一起,将龙吻抹杀。毕竟再也不会有什么容器,会将龙吻禁锢到这种地步。”
倾夜不屑地冷笑,道:“夙沙行健拥有钢铁般绝决沉冷的气魄。即便面临最艰难的抉择,他也不会流露一丝的犹疑和软弱。在男人的世界里,这种果断是容易被理解和称颂的。但,这不是伟大!他有什么理由替别人决定是否放弃?”
巫美道:“可是曾经,西风自己也几乎要放弃了。与其重逢之后再度生离死别,倒不如永不回归,两两相忘。”
“几乎放弃,却终未放弃。”倾夜念道,忽而意味深长地一笑,“是锦瑟改变了她的命运——锦瑟令她嫉妒,所以她不顾一切地回到雪千寻面前。”
巫美道:“卜辞还道,没有西风的陪伴,雪千寻就会迷失。但代替西风陪伴在雪千寻身边的锦瑟,却超出了占卜师预测的范畴。也许雪千寻自己都未发现,锦瑟和西风一样,有着能让她安定的力量。”巫美在倾夜面前特意强调锦瑟与雪千寻的羁绊,除了因这千真万确,也不得不说是为了她自己的某种隐秘心思。与倾夜相伴多年,巫美总能发觉她的微妙暗香所袒露的真实心意。那种无与伦比的馨香所表露的讯号令她惶恐。
倾夜道:“没有任何占星师能观测到与锦瑟对应的星辰,她闯入风雪的命盘,必然会打乱原来占卜的论辞。”
“天上之所以没有锦瑟的命星,也许因为她是被家族剥夺姓氏的弃子。”巫美随口道。因为特殊的地位,让巫美几乎没有需要顾忌的人,只要是她真实所想,不论说出什么激烈的言辞,倾夜也都一笑置之。然而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意外触动了倾夜心里某处。
“我也曾被家族剥夺姓氏,不仅姓氏,连名字也被褫去。却不见我的命星消失。还有,锦瑟她不是弃子。”倾夜淡然却无比坚定地道。正因她曾经失去本来的姓名,江湖中才会有“南宫清”这三个字。
“对不起,大人。”巫美自知失口,慌忙低垂螓首,心中斥责自己简直任性妄为失了分寸,竟引得倾夜提起那段最沉痛的往事。
“不要道歉,宝贝。”倾夜温柔地抚摸巫美粉红的脸颊,款款安抚。
两个素来恃宠而骄的爱姬,闯下多大的祸也不过冲她撒娇一笑,没想到却在今天接连小心翼翼地向她道歉,为此,倾夜只感到一阵的落寞和烦闷。因为她们不敢确定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所以才会这般敏感,现出“敬畏”和“取悦”的姿态么?
不论表情如何淡然,最亲密的人总能通过倾夜的气息判断她真实的情绪。巫美自然感觉到倾夜的烦躁,因此更加紧张,连面对她的笑脸,都带了苦涩和委屈。
倾夜知道,对于巫美和阿真来说,自己的情绪几乎是透明的。这不像总是对自己敬而远之的锦瑟,她总是全神贯注于倾夜表面的神色,并为之手忙脚乱。想起以往锦瑟的各种反应,倾夜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巫美不知倾夜为何又现出微笑,但是直觉告诉她这笑容并非因她而起。思想及此,难免又是一阵心酸。骄傲的她不准自己现出挫败的神情,即便是在她最深爱的人面前。
巫美默然走向床榻,轻拂罗袖,帐幔随即缓缓垂落,有天籁纯音隐隐作响,锦褥之上波光粼粼,彷如置于仙境,那是她用魔术专为倾夜布置的“深眠结界”。几个时辰前,她虽是摔门怒走,但终究是听着那句“去我房间,等我”;也是猜到了倾夜在小影子那里必定不能好好休息,这才不辞辛劳,再精心布置一个助她休养的魔术。
倾夜为巫美的体贴入微而感动,走上前来环住爱侣,温柔地道:“宝贝,你知道的,三人当中,我最是疼你。”
巫美骄横惯了,委屈之下又难免冲出冷话,只听她一字字重复:“三人当中。”
倾夜睿智超凡,自然领悟巫美的言外之意。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倾夜把额头轻轻抵在巫美脑后,疲惫地喃喃,这时候,她只觉胸臆之中的痛楚愈发剧烈。
巫美听出她的虚弱,一阵的心疼,眼圈红了红,终究是忍住了那包含各种复杂深味的泪水,转过头来,已经是一副巧笑倩兮:“我要你快快睡觉啊。”
巫美本就有绝色之美,这般忍泪带笑的脸庞,更显娇艳无双。倾夜也是百感杂糅,忽然不知出于何种情绪,顺势将她推倒在柔软的锦褥当中,自己随之俯身,将企图挣扎的巫美压牢。双臂撑在她脸侧,与那湖水般清澈的双眸对视。馥郁芬芳就像她的人,强势地将巫美整个人笼罩。
“夜,不要……”巫美脸颊泛红,慌忙拒绝,她轻抚倾夜的胸口,那可怖的红丝愈发触目,像在身体里绽放的曼珠沙华,“宝贝,你别折腾了,行么?”
“你好烫。”倾夜自顾自地道,因疲累至极,眉眼间已现出迷离之色。
巫美忙在她眼前触发催眠魔术,倾夜只见一团轻柔的彩云在眼前缭绕,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已经半睡半昏迷地跌落在巫美身上。她那如雪的白发与巫美墨缎般的青丝交汇一处,构成一副黑白分明的水墨图画。
确定倾夜终于睡去,巫美展开双臂抱住倾夜的螓首,任由她的全部重量都落在自己的身体上,即使因此呼吸困难,她也是久久静止,维持这个亲密无间的姿势。
“夜,我不是小影子,不要拿这种事作为奖赏。”巫美低声喃喃,把脸埋在倾夜馥郁的发丝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位读者说锦瑟的名字里没有“城”字。我来啰嗦一下哈~
到目前,风、雪的身世很明确了。
西风的母亲是夙沙行芷,父亲姓玉,有个龙凤胎哥哥本名玉楼(代号用过“楼外楼”和“青龙”)。还记得前面有提到过剑神玉良么?玉不仅和夙沙是同源氏族,而且还是真龙族。不过西风因为母亲是落龙族,所以她就不能长生了。西风一直保守的真名姓应该叫做玉某某。
雪千寻原名夙沙千寻,父亲是夙沙家的族长——夙沙行健。
倾夜有多重身份:天机谷谷主,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还有一重身份其实已经昭然若揭,大家应该才出来了吧。
唯有“锦瑟”这两个字还看不出是什么来头,因为始终没有提她姓什么。
前文几次提到锦瑟小时候有占星的天赋,后来因为企图窥视西风第二次复活之后的星辰轨迹而丧失了占星的能力(这个能力太逆天,必须消除,否则快要发生什么事她一看天就知道了,我还怎么写她呢?),但是她依然有“认星”的能力,也就是哪个人对应天上哪颗星,她都认得出(这个能力也很牛叉了,她看哪颗星灭了就知道哪个人挂了)。
锦瑟这么逆天的眼睛,却始终看不到自己的星辰。
并非她的命星不存在,等她再度拥有那个属于她的姓氏时,她的星辰就会点亮。
关于锦瑟的家族背景,其实本文也有暗示和伏笔,等到湮魂阵开启时,这些就会水落石出了,咔咔~然后我再织新悬念。
第六十四章 恨我痴心
日轮即将跃出海面,天空罩染了一层青灰。
锦瑟和衣而睡,因为一夜浅眠,当那黯淡的光刚一照进窗户,她便醒了。睁眼便见到对面挪在一处几排书架,这原是屠魔人的书房之一,是他独自消磨无眠长夜的地方。以锦瑟之聪明,当然能从玉楼的调侃中推断出,屠魔人其实是身为江湖笔的倾夜所制作的僵尸,难怪他不思饮食,彻夜无眠。
她起身打开窗,看见屠魔人雕塑一般立在庭院中,原本乌黑的发丝上凝结了薄薄一层细霜,远远乍看,竟以为他一夜白头。忽然间,她对这个至今身份不明、而又武功诡异的僵尸产生了一丝恻隐之心。
虽然背对着锦瑟,但屠魔人显然发觉了她的注视,蓦地转过头来,冲楼上眉宇一轩,道:“在寒舍住得可好?”声音不大,却字字入耳。
“亏你有先见之明,早好几年盖出这么一幢小楼,多谢了。”锦瑟也用内力传出低声调侃,只因不想打扰其他人的清梦。说完,锦瑟披上斗篷,准备下楼,边推门边思忖,屠魔人虽为僵尸,表情却是一点儿也不僵,倒不得不说倾夜技艺超绝。僵尸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做的呢?此外还有那些可怖的行尸和训练有素的鹦鹉,即便锦瑟她身为驯兽师,目前也无法控制鹦鹉巧舌如簧,为御主代言。作为暗武系中最难达到的境界——尸巫,倾夜其人,当真是异于常规。
想到谁,便看到谁。
锦瑟刚一打开门,就听见走廊上有脚步声,循声望去,正巧看见倾夜站在阿真房门口。倾夜自然也闻声向她这边望来,那清冷的目光要把人生生冻住。天还没亮,这一夜有三次的四目相对。
倾夜心中暗道:这个锦瑟,有觉不睡,到底要出来溜达几次?怎么我一串门,就被她瞧见。正想着,锦瑟已经飘过她身畔,目不斜视,只在她耳边落下干净的两个字:“你忙。”
这一次是未及倾夜反驳,锦瑟仗着卓绝的踏波轻功,早飞到楼下去了。
用不着敲门,早已清醒的阿真感受到倾夜的气息,自动把门打开。
“大人,怎么醒这么早?”阿真谈吐娴雅,声音动听。一边说着,一边挽起倾夜的手,拉到坐榻前。出于医师的职业素养,阿真自然而然将纤纤三指轻扣在倾夜腕脉上,只需片刻,便洞悉此夜发生的一切。
倾夜见阿真表情微变,忙抽回手来,道:“我不是来求医的,诊什么诊?”
阿真柔和一笑,温声道:“大人转嫁了雪姑娘的六成伤害,身负这等重伤,原该静养才是。怎么还是本性难改,折腾自己身子呢?好在巫美自持,强制你进入深潜睡眠,虽然只有一个时辰,却胜过普通睡眠的五六个时辰,这才对您严重透支的身体略作补偿。”
倾夜笑道:“幸亏你的龙技不是透视眼,否则我要怀疑全被你亲眼看了去。”说完,向屋子周围一扫,循着药香,果然在窗下发现一个煎药的小泥炉。“怎么走到哪都支上你的药罐子?”
阿真道:“大人一整夜都被那两个丫头霸占,我想以大人的性格,必定会在天亮前来我这一趟,”说到这,她微微颔首,腼腆而甜蜜地一笑,接着道,“所以预先煎了补养气血的汤药给您。”
倾夜心中一暖,心道唯有阿真是真正的善解人意,对她的爱惜自然更多了几分。
阿真一刻也不闲,还没等倾夜和她面对面好好聊上几句,便绕到倾夜身后,妙指如兰,熟练地点入几处疗伤要穴,毫无保留地将灵力度入倾夜经脉,凭借其超绝的医疗内功,悉心调和倾夜体内元波,助她重伤的恢复。
见阿真如此,倾夜不由轻轻一叹。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倾夜见阿真还不停止,便道:“行了。”说完兀自起身,转过来面对阿真。
“大人?”阿真疑惑地望着她。
“也许不该让你们来。”倾夜轻抚她蜡黄的小脸,疼惜地喃喃。
“您身负江湖笔重责,一年当中有五六个月不准我们陪伴,今次好不容易获准随行,怎么,果然还是后悔了?”阿真娇嗔道。
倾夜知道阿真避左右而言他,想到她们来都来了,也不用再多言什么。只是思忖着接下来的安排,默默出着神。
阿真见倾夜不答话,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巧妙地转到另一个话题:“这次与您随行,能见到久违的锦瑟,也是好的啊。小影子直嚷嚷着想她呢。”
那两个字果然拨动了倾夜的心,目光一烁,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呵,锦瑟那个小屁孩……”
阿真道:“那个小屁孩曾对您赤诚崇拜,她看着你的目光就好像仰望一个神明呢。您对她说话时,她会全神聆听,一脸肃穆,您若是冷待她,她就会又失落又恼火。呵,每当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都觉得就像发生在昨天。”
但是倾夜却想起方才锦瑟对她的戏谑眼神和揶揄调侃,道:“她倒是越长大越叛逆,没大没小的,野跑了四年,简直忘了谁是她的暗主。”
阿真感慨道:“四年了,锦瑟已经长大,目前,单从外表来看,大人和她像是同龄人。等再过几年啊,人家就要像你姐姐了。”最后这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无心之语,却果如阿真所料,它深深触动了倾夜的心,让阿真明显感到倾夜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大人,这些年您对锦瑟的默默守护,可谓用心良苦。这似乎超出了一个暗主对自己暗士的庇护程度。所以,也不要奇怪巫美和小影子的反应。”
倾夜这才知道,阿真并非无缘无故提起锦瑟,原来别有深意。
“那么你呢?”倾夜想知道阿真的想法。
阿真凝视倾夜的双眼,柔声问道:“大人想把锦瑟纳入房中么?”
一向腼腆的阿真忽然直截了当问出这句话,将倾夜堵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可能?”倾夜慌乱地道。
“所以说嘛,”阿真做出一个松弛的动作,语笑嫣然,“大人不论是作为江湖笔南宫清,还是天机谷谷主倾夜,从来一言九鼎。您的回应只有两种:直言和沉默。口是心非这种事,是断然不会有的。”
倾夜听着阿真的话,只觉一股寒意袭来。不止是巫美、小影子和阿真,恐怕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认为她就是那样一种人——风流不羁,沉迷女色。倒不必怪别人,正如巫美所说,她是“自作自受”。
倾夜并不恼怒阿真,反而更多一种愧欠之意,轻抚她的脸颊,柔声道:“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们三个。”
阿真脸一红,道:“阿真不是爱妒之人,也深谙大人温柔重情,和雨露平分的准则。假如锦瑟是真龙族,我必定为大人促成良缘。”
倾夜道:“不必说了!”
阿真却有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脱口道:“可是,您知道锦瑟不能长生。难道,您忘了……忘了十八年前‘天赐宫’里的那个人么?”她终于还是提起了那件事。
倾夜不由一震,无比的刺痛充溢心田。
十八年前天赐宫的屏风之后,端坐着等待了倾夜六十多年的女子,她不肯现身,也不发言语,只是侧过脸来,深深望着屏风对面风姿卓绝的剪影。身为凡人的她已至耄耋之年,但是那个勉强撑持的侧影,仍有青春时代的优雅和端庄,让人幻想,她是否并未真的老去。直到,一阵无情的冷风从残窗涌进,掀起那人一缕稀疏的发丝,露到屏风之外。
明明是同龄的两个人,只因一为真龙,一为凡女;真龙女子墨发如瀑,美貌依然,而那昔日的国色却风华尽失。她的白发,不同于年过一百的真龙族的银丝,它是那么的晦涩枯败,那一根根触目的白,无不昭示着倥偬消逝的年华。
“大人,”阿真温柔无限,殷切地握紧倾夜的手,哀求道:“您不要招惹锦瑟,好么?”
倾夜回过神来,不羁一笑,淡淡道:“你们太多虑了。锦瑟的心在谁身上,还看不出来么?”
无论倾夜的表面看起来如何波澜不惊、满不在乎,她那已然微妙变化的馨香却早已出卖她的内心。它告诉那个与她最亲密的人,此时此刻,她是多么颓丧。
恨我痴心。
笑我妄想!
不经意的起始,却无可救药的沦陷。
弱水三千而只取一瓢饮。然,她已在三千弱水之中浮尘百年,到如今,还有什么资格奢望那一瓢之饮?
阿真望着她的脸,努力地笑了笑,最后道:“大人,药煎好了。我给您端来。”说着,转身走向药炉。
背对着倾夜的阿真,终于露出心酸哀愁的神色。在很久以前,阿真见证了倾夜与阿姚那场惨烈的初恋,当时倾夜年少,她的爱简单直接并且锋芒毕露,而今,她在苦难而漫长岁月中涅槃,她所给予的爱,变成一种居高的宠溺,从容醇厚却不再有炽烈痴狂。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她面对锦瑟时会变得方寸错乱,那出于本能而散发的绝伦芬芳,昭示着极度危险的讯号。
阿真不仅仅是伤心失落,因对倾夜的绝对痴心,更使她萌生出无私的关怀和心疼。
一盏长盛的雪莲,如何去爱那一朵芳华一瞬的昙花?
夜,请你不要迷恋那个刹那就会凋零的人!
锦瑟像一颗无形的孤星,虽然超出了任何占星师的视野,却每每体现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无论她闯入谁人的星盘,都会将那既定的轨迹生生扭转。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对倾夜意味着什么,更加不知道此刻孤寂的、被剥夺了姓氏的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那浩瀚苍穹上最为耀眼的一颗星辰。
伊心慈已经走开。锦瑟怔怔伫立在雪千寻床前,带着某种放纵的意味,深深痴望着她。只有在雪千寻看不到的时候,锦瑟才敢把一颗无悔的痴心,纵情展露。
待她从濒死中苏醒,当她意识到那个伴星可能再也不会回来,锦瑟,她一定会再度浮上温柔的微笑,用绞尽脑汁编绘的言辞,来安慰这个容易破碎的玉娃娃。
锦瑟不由自主地把手轻轻放在雪千寻的脸颊,一旦这个人醒来,她就再也不会做出这个亲昵的动作。
冰凉的素手触碰脂玉般脸颊的刹那,雪千寻的眼角蓦地淌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她流泪了?锦瑟惊异地想,是又在梦里见到了西风么?
“好姑娘,不要怕,你的西风定会回来,她将第二次为你复生。”锦瑟喃喃安慰着那个犹在梦中的人。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那双清澈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锦瑟慌乱地收回自己的手,然,雪千寻的双臂忽然屈起,紧紧握住那只张皇欲逃的手。她深深凝视床前憔悴的人,语带凝噎:“锦瑟……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把“霓裳”这个名字改为阿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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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机上看到一条评论,大概是“看了四年了还不知道锦瑟的真名,晕”,想打开网页回复,怎的不见了?就在这回吧。
首先,一直想对四年前的老读者表达歉意,请原谅我这几年的无责任弃坑。
另外说说锦瑟的真名:锦瑟,是她的名。除此之外,她还有个姓。这个姓氏,到目前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孤儿而已。
本小说是一个武侠式的奇幻,我将一个人的真名姓设定为生命坐标的一部分,是连结灵魂与肉身的枢纽。例如,控魂师在唤魂阵中叫出人的真名,就能将其灵魂从躯壳中强制抽离。
而某些家族的姓氏更是被赋予一种神圣的意味,就像“夙沙”这两个字一样,锦瑟的姓氏一旦说破,她的出身也就暴露。
其实锦瑟小时候问过倾夜自己从何而来,倾夜不能告诉她,又不擅长哄小孩,所以留给锦瑟一个“这个家伙怎么那么臭屁,把我当空气一样沉默以对”这种印象。
关于姓名的重要性,前文也有伏笔。在刚进入水月宫的时候,引路人“老不死”曾质疑赴约者的姓名是否属实。
到后面,比沧浪红段位高出数截的沧浪雪诺开始发飙时,星海一党会很抓狂:那群人竟然没几个用真名,个个都披着马甲出来混江湖(忽然间现实主义了有木有,大家都披着马甲来混网络啊)。
还有昨天晚上我回复蓝依的字怎么也木有了?
蓝依说看到倾夜说“宝贝”就很无语。orz,抱歉抱歉,这个词我真的也是斟酌良久才用的,无奈我再也想不出古色古香的词来替代“宝贝”这个称呼。如果称呼“爱妃,美人”啥的,我脑海里就浮现出好色中年皇帝佬的形象挥之不去啊怎么办?
要么先忍一忍,反正这是个架空的世界,就当做那时候已经有了“宝贝”这个词吧。等我想到好的替代词再回来修文。
谁有好的建议也请告诉我,拜谢。
最后啰嗦一下:这文坑了很长时间我很抱歉。有些读者很给面子等了四年仍然没抛弃这个大坑,所以我就更加诚惶诚恐,害怕对诸位漫长的等待不能回报一个足够精彩的后续。我不敢自信满满的说后面的故事会得到所有人赞赏,我能保证的只有:我会非常非常非常用心的写!为自己,也为你们。
第六十五章 好久不见
雪千寻仿佛做了一个梦。
做梦的时间很短,而梦境却很长,像浓墨重彩的漫长画卷,从她脑海呼啸驰过――
阴霾的童年,是一片狂乱的泼墨,混沌、触目。似乎也曾被慈祥地关爱过,温暖的襁褓、母亲的怀抱?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也许有罢,却终究是模糊不清。只有无边的黑暗和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印象深刻。
直到十岁的某一天,那个名为“父亲”的陌生人将一个同龄的女孩带进她的视野。
“这就是真正的夙沙千寻。”她听到父亲对那个女孩说。
远处那个女孩戴着白玉面具,她整个人仿佛冰霜雕琢,由内而外地透着清冷。
“你已经看到了,走吧。”才刚站定,夙沙行健便示意面具女孩离开,仿佛这一次带她来观看那个被禁锢的真夙沙千寻,只是为了草率满足她的一个愿望。
“我想在这待一会儿。”冷酷的面具后面,是极清澈的童音,像山顶湖心荡起的冰凉涟漪。
“别靠近她。”夙沙行健冷漠地道,“她很危险。”
冰霜般的女孩没有停下的意思,一步一步向雪千寻走近。
“够了!”夙沙行健的语气中有命令的意味,“回来。”随即语气稍缓,“等你足够强大了,再来看她。现在,你可能被她杀死。”
“父亲,我想和她说话。”
那个面具女孩,竟然叫夙沙行健父亲!
“她不会说话。甚至,她可能根本听不懂我们的语言。”
“我会教她。她已经不是婴儿了。”她坚持道。
“不,千寻,”夙沙行健终于阻拦,只需轻轻把手按在她的肩头,她就再也无法移出一步,“不要让她成长,不要让她思想,不要她有喜怒哀乐,不要使她强大。因她已经……很恐怖了。”
然而,当时的雪千寻已经会思想,有喜怒哀乐。一直以来,她都能听懂人们说的每一个字。千寻?那个人的名字也叫千寻么?雪千寻在脑海里电光火石地思考着,瞬间就明白,原来她就是冒“夙沙千寻”之名,代替她这真正的夙沙千寻,生存在世人面前的替身,是取代了她的一切的掠夺者!
愤怒、不解和怨恨充斥于她幼小的心灵,那一刻,真正的夙沙千寻只希望这个冒名的夙沙千寻立即消失,因为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像这个替身一样――真实地活着。
“强大的你,光芒万丈的你,不懂寂寞的你……我的‘替身’――夙沙千寻,你是占有我的一切、代替我而存在的人么?”
雪千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她的面前,待她视野恢复清明之时,只看见对方如同冰玉造就的手臂上、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而画下那道血痕的,正是她自己举着玉簪的手。
――并非父亲无端将她隔离,原来自己当真是个恶魔!
雪千寻怔怔望着那溢流不止的鲜血,不能动弹。
“别害怕。”那个人轻轻地道,将她冰冷又微颤的手紧紧握住,“我和你在一起。”冷酷的面具之后,是凌波浩渺的眼神,静邃地注视着她,那么近、那么暖、那么温柔。
有生以来,别人只知道害怕她、镇压她、隔绝她,却从没有一个人认真地看着她,看到她有多么恐惧。
雪千寻的泪水蓦地涌出,原来她也和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懂得哭泣。
“不哭,我永远陪伴你,不分离。”那个同龄的女孩,比任何一个大人都显得沉稳而强大,带给她从未有过的安定。
“不、分、离。”雪千寻一字字的重复。
看到这一切,夙沙行健的手终于松开。他本来是要随时将那个戴面具的女孩子带走,以远离这个随时可能狂暴伤人的亲生女儿。
“我要看你。”雪千寻伸手便去摘替身的面具。而替身并不闪躲。
然,稚嫩的小手尚未碰到面具的边缘,就被夙沙行健的大手阻隔。“不要让她看见你的脸。”他对替身说。
“父亲,我愿意让她看见。”
“不,她不能认识你。”
“我们已经认识。”
“你们的关系,到这一步就为止了。这一次,更是为了你,真的……不要让她依赖你。”一向冷酷的夙沙行健竟然流露出悲苦的语气,这样的命令,倒更像是恳求。一个是亲生的女儿,一个是胞妹的骨肉,他极力避免这两个天命羁绊的女孩相互依赖,就仿佛他早已知道,她们终将失去彼此。
然而,雪千寻对西风的依赖,正是始于那场初见;雪千寻真正的人生,也始于那场初见。原来,西风不仅仅是她的替身,更是她的命。
雪千寻的命曾经戛然而止,从西风“死去”的那个瞬间。
那一年她十三岁。即便是死神的到来,也不会比西风的死去更让她战栗。心里只有一句话,无休止地重复:“要失去她了。”
那是她记事以来的第二次哭泣,泪水狂涌,无法停止,直至把视线染红。眼痛、头痛、心痛,痛不欲生。
销声已久的狂暴,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雪千寻再度掉进孤绝的深渊,她怕这深渊,然而这深渊正是她自己。那个人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将她救赎。
不知道过了多久,蓦然竟有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突入这孤绝的无底暗狱,将雪千寻的神智捕捞回来。但那股力量却与西风的不同,它是直接的、霸道的,以强制强地,生生将那狂暴杀气镇压,以此将她从中夺回。
雪千寻仿佛躺在花的海洋,被和煦的馨香裹住。眼前的血红慢慢淡去,她再度看见了外界的事物,眼前是一个女子的脸,如雪的白发、无暇的容颜。原来她正被那个女子抱在怀里。有个瞬间,她纯粹地为她惊人的美貌所吸引,只顾静静地凝视那无懈可击的五官。
那张美丽的脸却表情不太自然,仿佛蹙着眉,却要勉强去做一个慈祥的微笑:“乖乖的,不要哭――再哭,就把你扔了。”
而这时候,雪千寻已经看遍了那人的脸;发完了愣,就再度想起西风的死,扁了扁小嘴,血泪蓦地溢出。紧接着,她就感觉自己飞了出去。
然而她并没有被扔到地上,而是被扔进另一个人的怀抱。
“大人,您怎么真把她扔了?”雪千寻听见此刻抱着她的人说道,这个人和先前那位有一样的白发,声音美妙动听。
“她、她要哭了。”先前那个美丽女子惊魂未定地道,仿佛刚刚抱在怀里的是块火炭。
“那您也不能威胁她啊。”
“我威胁她了么?”她认真回忆自己方才所讲的话。
和善的女子无奈地摇摇头,转而柔声安慰她,“乖,别再哭了,这里是你的新家。”
雪千寻哭泣并不是因为想家,她在乎的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死掉了。
“她会死掉。”她求助似地道。
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屠魔令将夙沙世家覆灭,死者成百,所以她无法用言语来安慰这个幸存的女孩。看见这样的回应,雪千寻绝望而悲伤,再度崩溃哭泣。
“阿真快想办法,再哭她会瞎掉!”
“大人的剪前尘都无能为力,我能有什么法子?她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怎么还是念叨着‘她死掉了’?到底是谁死掉了?”被唤作阿真的人焦灼地道。
“小楼告诉我了,那个女孩与她同名,是她的替身,的确是……”她终究不敢在女孩面前说出“死了”两个字。
“我去叫巫美来,再次给她催眠罢?”阿真道。
“不可,再睡她就睡坏了。”
“这该如何是好呢?天底下没有能让人不哭泣的灵丹妙药啊。”
雪千寻听得到这两个人的谈话,可是她的泪水夹着鲜血,无法控制地滂沱,因为她的整个生命都塌陷了,她又害怕又悲痛欲绝。忽然鼻端一阵幽香掠来,她看到方才躲她远远的美丽女子已经走到身边,把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头,淡淡道:“小鬼,你听着,再哭,就杀了你……”
“大人,您不要火上浇油啊!”抱她的女子惊恐地转过身子躲开那个芬芳的女子。
“我希望她能理智一点儿。”
“您不会哄小孩就不要添乱了嘛!”
“……等等,我去找一个人。”沉吟片刻,那个带着异香的女子忽然灵光一现地道。
“您去找谁?”
“小孩。”
“锦瑟,跟她玩,叫她别哭。”那是命令的口吻。
“我又不是小孩子……”那个被唤作锦瑟的女孩倔强地道,然而当她转过头来看到雪千寻时,却呆住了。她认得这个流着血泪的玉娃娃,确切地说,是她认得她映射在苍穹上的命星,因为她的星是那般地耀眼和特别。
玉娃娃也霎时止了哭泣,有一个瞬间,她几乎以为那个人就是西风――她们有着差不多的身形,和相似的眼神。
“我是锦瑟,你叫什么?”
“不知道。”
“不要再哭了,眼睛疼不疼?”
“她会死掉。”玉娃娃答非所问。
“她?是说你的伴星么?”
“伴星?”
“嗯。她是你的伴星,为你而生,为你死去,为你复活。”
“复活?”
“对,她没有死。”
“她没有死”!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话,能像这几个字一样,能把迷失的雪千寻真正拯救。
梦境展开到这一处,如同一抹灼眼的笔墨,猛然间力透纸背地书写在雪千寻记忆的画卷之上。那段失落的过往,突如其来地回归,与此后发生的一切交相呼应。让雪千寻的心海,霎时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锦瑟……原来你,早已在我身边。
西风的每一次远离,都会造成雪千寻的破碎,而锦瑟则一次次将那碎片拾起,小心翼翼地拼补,即便因此将她自己刺得遍体鳞伤。
图穷梦尽,是梦醒时分。而雪千寻却没有勇气马上睁开双眼。
雪千寻能感觉到床边有个身影,已然伫立良久,那人一定正在凝望自己,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柔和得像漫过花瓣的微风,静邃无声。无需去看,便知道是锦瑟。因为那个特别的香囊,总使她带着一抹极淡的芬芳,与任何人都不同。雪千寻曾问锦瑟,为何这香世间再难寻到第二,却、又总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原来这奇异的香囊,正是她们首遇的见证。
与我重逢,却不肯相认,为何?雪千寻伤痛地想。
我就在你面前,是你的遗忘,让我变成陌生人。而那个从未露过真面目的伴星,却让你刻骨铭心、一眼认出。锦瑟无数次的感伤。
名我为“雪千寻”的人,原来是你呵,锦瑟。雪千寻这时候才知道写在自己袖口上的三个字出自谁手。
“雪千寻”这三个字,是我所能特别拥有你的、唯一一样东西。锦瑟终于知道,雪千寻能够给她一切,唯独给不了她献给西风的那样东西。
因为不知,所以残忍;因为明白,所以沉默。
可是,久违的人啊,真的是――
“锦瑟……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2013年到来了,新年快乐!
我家大西风还是没有出镜,只有小西风出来打了个酱油。这样,风雪锦三人童年时代的羁绊就交代差不多了。
下一章西风应该可以出场了吧。。。我去码字。
第六十六章 僵尸的身份
昏厥前的记忆很清晰,雪千寻记得身体被剑气洞穿的剧痛,更记得失去西风时的绝望和愤怒。而那个因为情到烈时、本能贴在西风唇上的一吻,则让雪千寻悍然明白了自己对西风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无奈,身心的失控令她再度狂暴,她既控制不住喷薄的杀气,更堵不住狂涌的血流。
会死呢。她不甘地想着。
然而那个时候,锦瑟紧紧搂着她,一如她牢牢抱住西风时一样,带着歇斯底里的执着。濒死的时刻,雪千寻看到了锦瑟的眼神,如同领悟自己对西风的心一样,突然间领会了她对自己的情愫。
那个瞬间,雪千寻只想为锦瑟做最后一件事――她愿自己快些死去。
既然遏制不住喷薄的杀气,那么只有用死亡来结束这骇人的狂暴,这样就不会在最后时刻还伤害锦瑟。“对不起,对不起……”雪千寻拼命地道歉,已然放弃求生的欲望。
“我的雪,不要跟我说对不起……”那是雪千寻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她不需要我的道歉呵。
“我只要你活着!”锦瑟说出这句话时,雪千寻已经听不到。
一天一夜的分别并不很长。
听到那句语带凝噎的“好久不见”,锦瑟竟有一丝的恍惚,意识到这四个字所蕴含的深意,心里却不知是欢喜还是更深的伤感。
雪千寻捉住了锦瑟抽离的手,用初醒之后虚弱的指,努力攥住那片冰凉。
似此星辰非昨夜,皆如梦,何曾共?
千言万语都已无需直白道破,沉默的对视足以感慨一切的过往与如今。
良久,终究是锦瑟率先挑起一抹浅笑,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仅是温声道:“你醒了,真好。”她的手指不经意地屈了一下,那微小的力道表示她要把手抽开。
雪千寻缓缓地松开双手,放它。
“锦瑟,我睡了多久?”
此刻,太阳刚刚升起。
“大约十二个时辰。”锦瑟答道。
“西风在哪里?”
“她不在这。”
“唔。”雪千寻明白了,却分外地平静。她用手检视自己受伤的地方,触碰的时候有些疼,但是明确地感觉得到那两个窟窿奇迹般地消失了。“锦瑟,是你救了我么?”她惊诧地问,想要坐起。
锦瑟一边扶她起身,一边道:“不是我。如果你的记忆完全恢复,应该认得出救你的人。”
雪千寻回想昏厥前所见到的新人――楼外楼,巫美,小影子,阿真。
“是阿真么?我记得她。”雪千寻突然忆起数年前那个用心照顾她的白发女子,岂不正是阿真的模样?
锦瑟道:“还有一个人,到来时你已失去意识,她名为倾夜――是我的暗主。”她特意补充最后那几个字,似要提早表明,作为那个人的暗士,日后她将会服从她的任何命令。
说话间,有人叩门。听得门外是玉楼的声音:“锦瑟。”
原来,按照医师阿真的预测,雪千寻多半会在这时候苏醒,玉楼挂念雪千寻,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而这时候,伊心慈也准备好了膳食,正端了过来。
乍一看玉楼,雪千寻有些分不清他是楼外楼还是屠魔人,脱口问道:“你是哪一个?”
玉楼扶了一下额,道:“楼外楼是我在水月宫的代号。我的真名是玉楼,与西风是孪生兄妹,所以,也是你的表哥。”
雪千寻立即问道:“当年是你把我带出夙沙堡的么?”
“正是。抱歉当时把你和西风分开。”玉楼道。
雪千寻摇了摇头,道:“该说抱歉的是我,当时的我,一定把你害得不轻。”她知道,在她狂暴时释放出的杀气,足以夺人性命。
玉楼一笑:“自家的妹妹,何必跟哥哥客气?你现在感觉如何?”
雪千寻看着玉楼,他的神态果然与西风有几分相似,这和易容的屠魔人有很大不同,所以感到分外亲切,微微笑了笑,道:“我饿了。”
雪千寻吃着伊心慈熬的粥,蓦地闻到一缕淡淡的芳香,抬起头来,看见阿真、巫美和小影子,三个人簇拥着一位白发高挑的女子,向这边走来。来自那个人的气息与锦瑟所带的香囊虽有不同,雪千寻却立刻就敢断定二者系出一脉。锦瑟曾说的“故人相赠”,必定就是眼前这个人。毫无疑问,她也是锦瑟所说的暗主、和救她性命的恩人。更重要的是,正如锦瑟所说,一见到此人,雪千寻就能认出她是谁。那张面孔、那缕芬芳,刚刚才在她记忆的河流中浮现过――她就是倾夜。
如同第一次见到倾夜一样,雪千寻还是会被她那美丽不可方物的外表所吸引,出神端详。阿真已经对她们讲述过“长生者”的秘密,而此刻的感触才格外震撼。真龙族年过一百,头发才会变白,雪千寻不知道倾夜有多少岁,可是数年不见,她的容颜当真丝毫未变,依然维持着妙龄女郎的模样。
“倾夜前辈,”雪千寻直起腰身,郑重地道,“大恩不言谢。来日雪千寻定不忘救命之恩。”
倾夜道:“不必谢我。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
听闻此话,玉楼登时警惕起来,道:“前辈话中别有深意。”
倾夜坦言:“是有一些。”
玉楼道:“有朝一日,您会对千寻不利么?为何?”其实他已有预知,雪千寻受激过度就会狂暴,倘若倾夜日后要对雪千寻做什么,必定与此有关。
倾夜面无表情,把头一偏,沉默。
锦瑟太熟悉她这幅样子,知道这是无可奉告的意思。只是那张淡漠的脸,着实让人难堪。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不会做出“我有苦衷”的表情,更不会解释一句“抱歉,不便相告”。
玉楼接着问:“前辈,您是否就是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
倾夜转回脸来,道:“是。我在九十二年前取代了沧浪雪诺,当时我的姓名为南宫清。”
玉楼道:“既然前辈就是南宫清,那么我就可以相信您的所作所为光明正大,倘若有朝一日您当真对雪千寻不利,我这做哥哥的,也必定会堂堂正正地与您对决。”
“请便。”倾夜道。
“前辈就不问我、怎么知道您是南宫清的么?”
“僵尸告诉你的。”倾夜淡淡道,没有不确定。
玉楼叹服道:“前辈睿智。他虽然没看见您的真面,但因为近距离接触过,所以记得您的气息,这馨香的辨识度太高了。”
倾夜道:“为何他要易容成你的模样,嫌我给他造的容貌不好么?”
玉楼道:“倒不是不好。前辈造的那张脸像则像他本人,只是,那面色,一看就不是常人啊。”
倾夜道:“面色可做粉饰,但也不必改扮成别人的样子。”
玉楼道:“他至今不敢见舍妹西风。”
倾夜唇角微微一挑,明白了。此人何等纠结!当年他肉身尽毁,魂归冥府,却坚决不肯迈过奈何桥开始下一次轮回,毅然投入忘川之中。痴痴守候,只盼心爱的人死后能够经过他头顶上的桥。若非两年前倾夜和冥王达成了那个交易,真不知他会在忘川河中煎熬多少年。可是,好不容易还魂复生,他为何蹉跎了两年还不敢面对那个人?
在场的人都明白“屠魔人”是那个僵尸在水月宫的代号,除了倾夜和玉楼,谁也不知他的真实姓名。
“哥哥,我知道,他是何其雅。”蓦地,雪千寻平静地道。
众人皆为雪千寻的这句话震惊,不知她为何如此肯定。
玉楼微微一怔,随即道:“没错。他就是当今皇帝同父异母的三弟,何其雅。你怎么知道?”
“他看着西风的眼神,就跟临死前的何其雅一模一样。哥哥,”雪千寻问道:“你和他很要好么?”
玉楼道:“我是他的伴读,自幼与他相识,他比我大三岁,我两甚是投缘。”
这并不奇怪,玉楼的父亲虽是低调剑客,母亲夙沙行芷却是系出贵族、名扬天下,他足有资格被选作御弟的伴读。虽然后来何其雅死在夙沙家的圣琅峰,而皇帝下令屠戮了夙沙全族,但两个少年人自幼结下的深厚友谊却未曾动摇。
雪千寻道:“何其雅与西风有婚约。”
玉楼道:“是的。其实皇帝早就有意结成这门婚事。最初何其雅极不情愿,因他心高气傲,声称还未见过配得上他的女子。我一时争强,便先带他到夙沙堡,让他看一眼西风。”
“所以说,他死的那天,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西风。”雪千寻喃喃。
玉楼道:“其实他第一次见到西风就着了迷,发誓此生非她不娶。”
“现在他还是这么想么?”雪千寻问。难怪屠魔人一见她就眼神怪异,总带着莫名的敌意。原来他早已认出了自己。两人还当真是“宿敌”。
玉楼神情哀伤,叹道:“生前的何其雅,确是人中龙凤,我敢确定,天底下再也没有哪个男子能够配得上西风。”
雪千寻道:“我不让西风嫁给任何人。别说何其雅是僵尸,就算他是皇帝,我也不准。”
玉楼重重道:“千寻,西风只是你的表姐。”聪明如他,眼前有倾夜这活生生的例子,自然不可能看不出雪千寻对西风情感的苗头。
雪千寻道:“西风是我的人。”就凭那一吻,她自认是给西风盖章定印了。
如此的直白和霸道,玉楼反倒一怔,半晌方道:“这有违天伦。倘若夙沙未灭,你说出这等话来,岂不是教家族蒙羞?”现在,他虽然不会支持何其雅娶西风,但也不能容忍雪千寻和西风的不伦之恋。
雪千寻朗朗道:“西风是我的人,这句话,我敢公示天下。什么天伦常纲,与我何干?我未碍着别人。”
玉楼哀愁地望着雪千寻,她刚从死里得活,脸色犹自苍白,仿佛人都瘦了一圈,而西风至今是死是活都不知,他们两个却在此争论。
“罢了,你先好好吃东西,都凉了。”这个做哥哥的终于败下阵来,疼惜地抚了抚雪千寻的脑袋。
倾夜饶有兴致地看着雪千寻,唇角浮现一抹微妙的笑容。她瞥向锦瑟,发现锦瑟早已背过雪千寻,兀自望着窗外出神。倾夜顺着锦瑟的目光望出去,见到屠魔人立在院中,以他的耳力,屋内谈话自然都被他听了去。
“何其雅,”倾夜开口唤他,“找到小狼儿了么?”
众人一怔,僵尸清早不见了踪影,他去找小狼儿作甚?听起来,还像是奉了倾夜的指示。
何其雅转过头来,道:“小狼儿的驯兽先到了,他随后便来。星海一党的藏身之所,已探查明白。”
玉楼诧异道:“小狼儿生性孤僻,星海又一向厚待他,他为何肯轻易加入我们的阵营?”
倾夜道:“星海和龙吻是差不多的东西。小狼儿和你,都是他精心预备的下一个容器,后来经过测试,他发现了小狼儿的缺陷,就专注培养你作为他的新宿主。何其雅只需把这些告知他。”
听闻此话,玉楼一阵寒意涌上来,瞬间明白了星海为何对自己强力笼络。
倾夜又道:“星海的壳子老了,正准备换。对战之时,你离他远点。”
玉楼望着倾夜,蓦地领会,道:“前辈慈悲。明明可以用锦瑟的驯兽去探查西风的踪迹,却偏偏委托小狼儿出力,其实是为了给狷狂孤僻的他一个台阶,让他可以泰然接受您的庇护,不至落单。”
说话间,忽听屋外一阵扑棱翅膀的声响,空中一队雪白天狼,呼扇巨大双翅,飞将下来。而小狼儿正立在其中一只天狼的背上,身形瘦消,一脸的病容。
作者有话要说:游魂你真没数,以为66章西风会出场,结果写着写着僵尸何其雅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面了。
(西风没出来,游魂都不好意思发表这一章了)
第六十七章 魔君在现世的映射
“杀了雪千寻!”西风嘴唇翕动,迫切地道。
星海喜出望外,面前这个女郎已经几个时辰不言不语,突然说出这句话来,终于证明了她是龙吻。
“龙吻,你感觉怎样?”星海忙问。
“务必杀死雪千寻,我知道她是什么了!”西风的眼,露出恐慌。
星海兴奋地道:“她确是与众不同,龙吻,她到底是什么?”
西风目光失焦,唇瓣紧闭,似在沉思。
“龙吻,雪千寻是什么?”星海追问。
“雪千寻……雪千寻……”西风对星海视而不见,眼中流露出无限伤痛,仿佛那三个字刺疼了她。
“你现在又变成西风了?”星海见她完全变了一个人,再次失望。
“星海兄,来,喝酒。”沧浪雪诺踮起脚尖拍了拍星海的肩膀,摇头道:“别对龙吻再抱希望了。”
星海不可思议地道:“她与龙吻究竟是谁吞噬了谁?!”
沧浪雪诺道:“您是噬魂龙,问我?来,喝酒要紧。”
星海今日才发现沧浪雪诺嗜酒如命,他独居结界之外的沧海,几年滴酒未沾,这对酒鬼来说,也当真是悲剧。
星海陪他坐下,喃喃道:“西风的表现,煞是奇怪。”
沧浪雪诺道:“这有何奇怪?她与我那好徒儿一样,有怜香之癖。不过她可专一多了,你知我徒儿在少女时代,养了多少美人?少说有一百啊!有这样一个恶名昭著的女徒弟,我这做师父的,真没少丢脸。”显然他现在还耿耿于怀。
“什么!你说南宫清是女的?”星海惊诧道。
沧浪雪诺灌下一碗烈酒,道:“是啊,我什么时候说她是男的了?”
“可是她很强。”星海由衷地道,“确切地说,是强得令人发指。”他至今难忘自己当年的惨败。
“嗯。”沧浪雪诺把酒碗摔在桌上,目光里透着寒意。
“幸亏她不在这。按照我们的约定,天元论武结束后她就必须离开水月宫的领地。”星海庆幸地道。
沧浪雪诺醉意已浓,脱口道:“你这老不修,按照江湖笔制定的规则,天元论武之后你需恭送赴约者离开水月宫。”
星海皮笑肉不笑地嘿了两声,端起酒盏啜酒。
“所以啊,我那好徒儿可不会放过你呵。”
一句话听到耳朵里,星海险些把一口美酒喷出来,颤声道:“你是说,她来了?”
沧浪雪诺再次用那畸形的小手拍了拍星海的肩膀,安抚道:“不必惊慌,她来了甚好。老夫与她那笔帐,也该如数清算。我将开启湮魂阵,海霸背上的所有人都会被卷入其中,我当然不会唤回她的魂魄,就让她落入忘川,永世不得超生罢。嘿嘿,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冥王,这场祭礼,可不是一般的丰厚啊。”
星海附和他干笑两声,也不知他与南宫清有何深仇大恨,只暗暗惊叹沧浪雪诺之阴狠。“贤弟,我可是把真名报给了你,湮魂阵开启后,请务必第一个将我唤出,以便让老夫助你一臂之力。”
沧浪雪诺道:“那是自然。”俨然一副凌驾在星海之上的姿态。
星海放下酒盏,好声道:“贤弟,你已经喝了几个时辰的酒了,湮魂阵几时开始布置?”
“你着急了?”沧浪雪诺斜着他那本来就歪的眼睛。
星海道:“龙吻吞噬西风已经过了快十二个时辰,现在看来,最后多半会变成趋于西风人格的新魂魄。也就是说,西风会死,但活下来的龙吻却会变成西风。现在,唯独冥王才有力量把西风的魂魄剥离,凭我们,即使杀了这个躯壳,那两个魂魄也是连结在一起的。”
沧浪雪诺迷离着醉眼,道:“急不得。湮魂阵强制开启两界的通道,届时游荡在冥界边缘空间的怨灵就会涌入现世,尤其在丑时,冥灵怨气最重,要想尽可能少地引来冥灵,最好是在正午时刻开启湮魂阵。”他始终把与己相关的危难放在首要考虑之位,并不像星海那般介意龙吻的魂魄是否纯粹。
星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道有‘丑时不斗鬼’之说。”他终究也是不愿太多冥灵涌入现世。
沧浪雪诺道:“现在,家侄女沧浪红已经在做准备,我会在巳时开始布置,午时刚好开启。仁兄请给在下拟一个名单,届时从冥界唤回来的只能有十六个魂魄,多一个也是不成。”
星海以手做笔,凝气于指端,在青石桌上刻划出一排人名:龙吻、沧浪红、甘肆、燕冰草、张跃、赵雷,云凌、潘景伦、苏柏航,包括他自己,共十个魂魄。沉吟片刻,他考虑到不想与皇帝何其锐结怨,便写下了“何其雅”三个字,紧接着想到何其锐根本不知道何其雅死而复生,便又狠心给那三个字划了去。又写了“小狼儿”三个字,随后想到方才派人去狼斋寻他不见,不禁怀疑起他是否和玉楼一样已然叛变,便也把这三个字划了去。最后随手写上钟鬼、阿姹、阿紫、阿嫣、尹怒等六个人的真名凑数――十六个名额满了。水月宫还有几十号非真龙族的属下,都是他养来牟利的杀手,论本领,皆不如名单上的人,海霸之后,星海毫不在意他们是死是活、人在哪里,这时候,是决意将他们舍弃了。
两人正专心致志地商议着唤魂的名单,蓦地感觉背后一阵寒意,四目回望,乍然看见西风立于身后,不由齐齐惊了一跳。
“你是龙吻还是西风?”星海道,已然暗运内力。
“我是龙吻。”她俯视他们,缓缓道。
“你……您是否有话要说?”星海忙起身,否则就会感到有莫名的压迫力。
“我在消失。”她极平淡地道。
星海道:“龙吻,您可是魔君的九分之一分魂,必须振作,不能消失!倘若魔君转生,没有您,我们就找不到他!”
沧浪雪诺乜斜着眼睛,举头望着他们。
“我在消失。”她又说了一遍,无比地肯定。
星海冷冷盯着她,手扶在青石桌上,忽然内力鼓荡,嘭地一声巨响,将青石桌震得粉碎,怒喝:“龙吻,该消失的是西风!是你吞噬了她,不是她吞噬你!现在你心中的景象,虽然犹如亲历,但那并不属于你,它们都是西风的过往。西风的意志已经泯灭,而她的记忆,你可以慢慢淡忘。龙吻,给我回来!”
她漠然望着星海,淡淡道:“西风的意志,还在。”
星海颤抖着,深呼吸,缓缓道:“那龙吻你的意志呢?”
“在消失。”她道,而此刻的清醒和平静,恰如人之将死的回光返照,令星海悚然。
“没错,他是在消失。”沧浪雪诺手捻胡须,盖棺定论。
因为有观魂眼,让他可以清晰看到躯壳之内的魂魄。沧浪雪诺从没想过会有这般奇异的景象。初见西风时,他看到她的魂魄被龙吻的紧紧包裹,难以超脱。一千年来,龙吻曾吞噬了数十魂魄,加之历时几百年的杀戮生涯和根植灵魂深处的复仇信念,让那复杂的混合魂魄浸染了涤化不净的漆黑颜色。然而,西风那颗纯白魂魄犹如一颗璀璨明星,在那团黑暗之中不肯融化、始终不灭,短短的十二个时辰,她竟然开始由内而外地将龙吻的魂魄分解。龙吻的意志正在消散,而凝聚在魂魄之中的灵子作为最天然的本源,如同一团灵虚飘渺的云雾,渐渐析出,笼罩在两颗魂魄周围。目下,这个躯壳虽然由龙吻所主宰,可一旦那团黑气弥散殆尽,西风的魂魄必将重见天日。
不可思议!那个瞬间,沧浪雪诺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两个字――净化!
龙吻吞噬西风,企图用它的黑暗将宿主吞没,而西风却用不朽的意志,将它净化成最初的物质。
星海忽然纵声长笑,气急败坏:“可笑!能与龙神势均力敌的魔君,他的九分之一分魂竟然敌不过一个少女的意志。看来这一回,还是会像之前的五次那样,魔君转生之后,就被执剑者斩杀!”星海急怒之下,道出了还未对沧浪雪诺细讲的隐情。他不敢相信,满怀期望地等待了千年,换来的依然是不变的结果。
沧浪雪诺冷静地问:“星海兄,执剑者是谁?”
星海道:“贤弟勿怪,并非愚兄刻意隐瞒,此事说来话长。六千多年前,龙神牺牲自己,将魔君封印在魔界。我只知,是因为冥王的力量,使得魔君每隔一千年就转生一次。然而,虽然龙神已死,他的一个嫡子尚存,那就是执剑者玉恒,每当魔君转生,他便会凭空出现,手执光剑,将未来得及觉醒的魔君斩杀。魔君肉身死去,魂魄再度被封印至魔界,需等下一个千年,方能重回现世。一千多年前,不知为何缘故,执剑者出世晚了数年,玉恒找到魔君时,魔君刚刚觉醒。那一战,虽然最终结果仍是魔君被封印,但让魔君有机会分出龙吻这个分魂。作为魔君在现世的映射,只要魔君转生,龙吻就能够感应到。倘若我们先于执剑者找到魔君,完全有可能阻止他将魔君封印。”
沧浪雪诺道:“我明白了。六千年前,魔君几乎胜了龙神。假如魔君转生后有机会觉醒,龙神的嫡子――执剑者未必是魔君的对手。”
星海道:“贤弟所言极是。魔君不被打回魔界,就能将镇压结界打开。”
沧浪雪诺沉吟道:“魔君上回出世是在一千年前,那么,如今这几年,魔君转生的可能性很大,是不是?”
星海道:“魔君是否转生,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执剑者也尚未出世。”
沧浪雪诺望向西风的躯壳,眼中露出锐利的光,意味深长地道:“龙吻,如果你已经感应到魔君,是否会因为西风意志的约束,而无法开口道出?就好像,你话到嘴边,却终未说出雪千寻是什么!”
第六十九章 植入灵魂的意念
第六十八章植入灵魂的意念
随着记忆的继承,龙吻看到了西风与雪千寻的过去。种种往事,犹如亲历。他明明欲将雪千寻杀之而后快,却又莫名其妙地爱她如命,无法自拔。龙吻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西风第一次将龙吻压至逆位,便是在帝都昕京看到雪千寻之后。原来她的每一次回归,都是因为雪千寻的缘故。甚至当西风的魂魄被吞噬,也能追寻雪千寻的呼唤,奇迹复苏。她一定连自己也没意识到,雪千寻能给她多么大的力量。
雪千寻的血点燃了西风的意识,灼烧了龙吻的灵魂。唇瓣相贴的那一刻,龙吻惊骇地听到了西风的声音:我会回来!那是矢志不渝的承诺,逆天而为的宣誓。
那个瞬间,龙吻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宿命!
――龙吻来自魔君的分魂,而雪千寻则带着龙神的遗迹。
“西风,我终于知道了雪千寻是什么!”
“我不会让你说出去。”
的确,无论龙吻如何努力,心中都有一个强烈的意识阻止他开口。
“西风,我看到了你的童年。夙沙行健不愿让你与雪千寻过度依赖,委实,是为了你。占星师说,没有你的陪伴,雪千寻就会迷失。那是一句模糊而恶毒的言辞,事实是,即使有着你的陪伴,她也终将消失。每一次狂暴,都让她离那个终点更近一步。她就是你捧在掌心的雪花,越是呵护,她就会越快融化。当她最后一次狂暴来临,执剑者就会出现,而你,将会永远失去那片雪。”
“那我就不让执剑者来临。”
“呵,为了魔君,我比你更不希望执剑者出世。”
“龙吻,你究竟算是魔君的什么?”
“我源自魔君的九分之一分魂,承载了它九分之一的灵力,却仅仅是它映射在这个世界上的傀儡。我生来带着他的意念,被强制赋予了他设计的人格。我没有自己的躯壳,注定成为一个掠夺者。尔后的千年岁月,我吞噬数十宿主,继承别人的记忆。而这个叫做龙吻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一个拥有自我的个体――我有千年寿数,却连一天属于自己的人生也没有。”
“你可怨恨魔君?”
“西风,我恨魔君,如同恨你。魔君创我之日,便将他的复仇信念深植我心,如同一段永远无法破解的密钥,设定了我的一切言行准则,那就是,万事皆以有益于魔君的本体为目的。就像你现在强加于我的意志、使我缄口雪千寻的秘密一样,即使并非我所愿,也一定会在去做一些事,只要逻辑上推断它们对魔君有利。”
“其实你已然进化出了‘自我’,傀儡可不会像你这般大发感慨。”
“也许罢。但那可怜的‘自我’正在被你抹杀,西风,因为你,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你将要做什么,应是取决于我的意志和魔君的指令,哪一个更强罢?”
“二者势均力敌。不过,有些时候,你的意志未必与魔君的指令冲突。譬如,你现在的意志只是阻止我伤害雪千寻,以及你将为雪千寻回归。这两点你几乎做到了。你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存在,我吞噬了你,却将要因此消失。”龙吻苦笑,却带着认命般的坦然,“西风,我恨你,亦感激你。恨你将我践踏,谢你给我解脱。”
“抱歉。”西风忽然觉得龙吻很可怜。
“不,说抱歉的该是我。遇见你,我认输,更认命。我本该与你真挚道别,安然永逝。可是,请原谅在我最终消失之前,不得不遵循魔君的指令,做出最后一件有利于他的事情。”
“你要做什么?”西风的意志,还差一丁点就能将龙吻的魂魄完全瓦解,只差一丁点,她就能夺回这个躯壳的控制权。可是龙吻的话,预示着极大的不详。
“西风,你的钢铁意志,约束着我不能杀死雪千寻,但是,你并未约束我杀死你自己。在我湮灭之前,将把你送往另一个世界――西风,去见冥王罢。”
“你杀我何意?”西风不明白,龙吻杀她,对魔君来说有什么益处。
“知道么,你的雪千寻,正向你而来。”
“什么?”西风的魂魄仍在混沌黑气的包裹之下,对外界事物无法感知。但她依稀领悟龙吻的意图。
“雪千寻马上就能看到你。而我,会在她面前将你杀死。你的死,会令她狂暴,不是么?”
“龙吻,住手!”
“永别了,西风。谢谢你将我净化!”
“龙吻,不要消失,告诉我,魔君是否已经转生?”星海看到西风这个躯壳越来越不对劲,终于接受龙吻即将消失的事实,猛摇她肩膀,嘶吼。
“星海,魔君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了。”她木然道。
“它在哪里?它几时降生的?”
“不知道。或许它早就在了。有一个人的魂魄会干扰我与魔君的感应,抱歉我发现的太迟。”声音越来越弱。
“是谁?西风?还是……雪千寻?”星海急迫地问。
“星海,她来了,替魔君杀了――雪、千、寻!”
蓦然一阵暗香浮游,清淡而飘渺。
星海与沧浪雪诺皆是内力登峰造极之人,感官极其敏锐。星海提鼻子一闻,举目四顾,喃喃道:“这是开花了还是怎的?”却没找见任何花。
沧浪雪诺登时酒醒了大半,张皇道:“要命,我那好徒儿来了!”
来人不止一个,却唯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分外明显,由远而近,眨眼便到了门前。速度虽快,却显然不是惯用轻功的江湖老手。
星海和沧浪雪诺方才集中精力在龙吻身上,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迫近。他们正恼怒这突袭的不速之客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石门被撞开,烟尘散尽,星海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气势雄雄的妙龄女子。只见她目光凌厉,冷若冰霜,浑身散发着“卷土重来,覆地翻天”的气魄。
“又是你,雪千寻!你不懂敲门的礼仪么?”星海被气笑了,心道:这丫头哪来的怪力。好好一扇门,被她碎成齑粉。
雪千寻完全没注意到星海,蓦地喜形于色,唤道:“西风!”飞也似地奔向西风。
星海勃然大怒,身形一晃,掠向雪千寻,然而,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胸口一闷,整个人就被一股阴柔的力道截住,寸步难移。低头一看,截住自己的,竟然是一片枯叶。
星海的视线随着枯叶落地,惊愕。接着面前凭空出现一个身影,馨香盈盈飘来。
“星海,你这老小子好不要脸。”耳畔响起一个清冷而略带鄙夷的声音。
星海骇然抬头,只觉眼前一烁,不由呆住。
――面前这个人,粉面含春,银丝流韶,绝代芳华不啻谪仙临凡。
“你是……南宫清!”出于直觉,星海认出了她。
倾夜阻住了星海时间里,雪千寻已经满心欢喜来到西风面前,一个日夜的别离,恍如隔三秋之漫长,明明已经相见,那思念仍如洪水决堤,不能止歇。雪千寻目光痴狂,恨不能将面前这个人捧在双掌,揉入心田,再也、再也不把她放开。你答应我了,永远陪伴,不分离。
“西风。”雪千寻伸出双手,想要将她的人紧紧环抱。
那个人却未有回应,她将右臂屈起,掌心覆在自己胸前。美丽的眸子,静静对着雪千寻,用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缓缓展露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唇瓣翕合,一字一顿地吐出:“雪千寻,我要把她带走。”
灵力凝集于右掌心,形成一道无形风刃,倏地穿透那个聘婷飘逸的身体,将那颗为雪千寻疯狂跳动的心,悄然剖成两半。
雪千寻张开了一双温柔的手,却接到一了捧滚烫的血。她那欢天喜地的瞳仁里,有什么炽烈而甜蜜的东西,陡然间,熄灭了。
“狂暴吧,剑鞘!”西风的眼睛,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随即缓缓闭合。
最后的声音几不可闻。龙吻终于消失,而它在永寂之前,利落地将那个完美的容器毁掉了。
不朽的意志,沉重的灵魂,看你、拿什么来承载!
□起于兔起鹞落之间,时光仿佛在那一瞬静止。
“龙吻对她说了什么?”星海难以置信地问沧浪雪诺。
“它说――剑鞘!”沧浪雪诺不可思议地道。
武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御龙符,传说是上古龙神委托夙沙家族世代守护的神器。江湖盛传得御龙符者得天下,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却道,得御龙符者毁天下。
御龙符是一柄光剑,是天下最厉的杀器。南宫清如是说。
第六十九章 剑芒
西风的螓首,静静搭在雪千寻的肩头,比春风吹落的花瓣还要轻柔。西风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如约而至。只是,她尚未来得及与眼前的人儿道声问候,就再度被龙吻带走。
雪千寻温存地环住西风纤细的身体,徒劳地捂住那个贯穿心脏的伤口。
我的伴星,怎样才能与你相守,永不分离?
仿佛刹那即是永恒,雪千寻只愿这样抱着她,不分开。
雪千寻没有落泪,也没有出声,恬静地宛如一尊玉雕。然而,却有一道光,从她背后乍然闪现。光芒的源头,在她后颈处,是盈盈一线寸许宽的剑刃――寒光微微露,而杀气已如狂,雷腾不可冲。
原来雪千寻每一次失控,每一次释放的暴戾杀气,仅仅是隐藏在她体内的御龙光剑、在她身心脆弱之时,溢于鞘外的剑芒。
然,此时此刻,尚无执剑之手,而剑刃即将出鞘。
一剑霜寒,日月无光。
御龙光剑的锋芒是如此之厉,其刃始一见天,已伤其鞘。雪千寻刚刚愈合的伤口被生生冲开,鲜血倏地流出,染红背后的衣衫。
锦瑟不假思索,本能地飞掠而去,她顾不得那可能伤害自己的杀气,即便是死,也要制止雪千寻的狂暴。然而,尚未接近雪千寻,她就撞进一个馨香的臂弯。
“回去。”一个声音淡淡地道。
拦住锦瑟的是倾夜,她的面容依然平静,言辞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锦瑟在倾夜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分毫难移。她正要说话,那抹馨香已然飘散。只见倾夜身法如电,倏地来到雪千寻背后,翻起单掌,推向那线剑芒。血,霎时从她指缝溢出。
“倾夜,不要那么做!”巫美第一个反应过来,喊道,脸色惨白。
倾夜充耳不闻,任由剑芒割裂掌心,划破臂肘。刹那间,道道血线从那只手,迅速向肩膀延伸。
身为第十一代江湖笔,倾夜的武功乃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然而,她纵有翻覆江湖之力,却终无违天逆地之能。既然不是神明,岂能将那用以斩杀魔君的厉剑归鞘?
巫美毫不犹疑,飞掠至倾夜近前,抱紧她双肩,奋力拉扯。阿真和小影子紧随其后,三人合力将倾夜移开。接触那个才露出一线的剑刃只有顷刻的功夫,暴戾的剑芒就已伤至整条手臂的筋骨。
沧浪雪诺见状,惊骇莫名,他曾与倾夜对决,知道她本身气场所向披靡,大陆之中没有任何人能以杀气伤之。初始,他还和星海一样的窃喜,唯恐雪千寻暴走的不够,此时才意识到一旦御龙剑出鞘,只怕脚下的海霸也要灰飞烟灭。
与西风一起烟消云散。难道雪千寻心里是怀着这样的愿望么?
所有人都快要窒息,每一双眼睛都盯着雪千寻。她背对着众人,没有人能看得到她面容。而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恬静,只是一动不动地抱着西风,仿佛置身事外,无知无觉。
雪千寻,若你果真无法控制自己的狂暴。也绝对不会怪你。锦瑟深深望着雪千寻,由衷地想。
在锦瑟还没有遇见她们之前,就已熟识苍穹之上与之对应的耀眼星辰――两颗命星,一条轨迹。她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是山无陵天地合也不能分割的一双。同日降生,同时寂灭。锦瑟看到了星辰轨迹的起始与终点,却没想到,过程,竟是如此惨烈。
玉楼木然望着两个妹妹,已然放弃了做些什么。也罢。倒不如现在就死了干净。他颓然地想。
玉楼是舅父夙沙行健为家族秘密培养的支柱,虽然自小作为御弟何其雅的伴读,以才华横溢的文弱姿态示人,事实上,他却是被选中守护家族所有秘密的那个人,武功卓绝而不显山露水。
玉楼在十二岁时就已知道,御龙符,这来自上古龙神的遗迹,带着斩杀魔君的不移使命,乃是天下至凶至厉的杀器。一朝出鞘,便不再回归原处,只有饮尽魔君之血方能沉寂,归入下一代剑鞘――生生代代,来自夙沙家族的血肉所铸成的绝世剑鞘!
距离上一次魔君被封印,早已过了千年之期。雪千寻出生时眉心带着剑符印记,一闪即灭,却赫然预示着御龙光剑必定从她这一代载体出鞘。虽然执剑者尚未出世,但魔君很可能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了。雪千寻自出生之日起,就需时刻等待着执剑者的到来,等待着那个名为玉恒的龙神嫡子来把她的生命终结。
“没有伴星的守护,剑鞘就会迷失。伴星与剑鞘,同日而生,同时寂灭。”那是一句多么残酷的预言呵。
对玉楼来说,与其日夜等待那随时可能来临的执剑者,此刻就与两个亲人一起灰飞烟灭,何尝不是更痛快的了断?
才过了片刻功夫,雪千寻后颈处的光刃就又长出了一分。在场中人,伊心慈内功最弱,已然抵受不住杀气的震慑,口角溢出血来。她生性温和腼腆,不愿让同伴为她分心,只悄悄背转身去,默不作声。
唯一注意到伊心慈的是倾夜。阿真正忙着为倾夜处理受伤的手臂,罕有地露出慌乱神色。倾夜却抬起另一只手,制止她,并示意她去照顾伊心慈。阿真略有迟疑之际,忽闻一阵清新的芳草气息,只见倾夜那条伤可见骨的手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看到此情此景,其他人尽皆愕然,而阿真、巫美和小影子既不意外也不惊喜,相反,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复杂的黯然。
倾夜抖下衣袖,将那条恢复如初的手臂遮住。她面容依然淡漠,静静注视雪千寻。
十八年前,雪千寻和西风降生之日,倾夜亦在夙沙堡。关于伴星与剑鞘的预言,她与夙沙行健同时听见。
雪千寻是最不稳定的一代剑鞘,她小小的身体,仿佛总是难以掩蔽那暴戾的剑芒。为了不让剑鞘过早崩溃,必须让伴星与她共同成长,直到执剑者降临。
“这是神的旨意。”夙沙行健冷静地道。他是铁一般的男人,不曾在人前流露一丝的软弱。
帝王下达屠魔令的那一日,夙沙行健原是精心部署了保护西风的策略,无奈追杀西风的却是庄王何其殊本人。西风的第一次死亡,引发了雪千寻有生以来最强烈的狂暴,印证了占星师的预言。
可是!伴星的存在,明明是为了守护剑鞘的稳定。却不知从何时起,伴星更成为引发剑鞘崩溃的根源。
浩瀚的苍穹展示了风、雪二人命运的起始和结局,而将西风第二次死亡之后的星辰轨迹隐去,不准任何人窥视那莫测的天机。
“我再也看不见那些星星了,”失明的占星师战栗地道,“在星空夺走我的眼睛之前,它,它向我微笑……”
此刻,苍穹也在笑么?倾夜的唇线,不禁凄然地微微一挑,她想质问青天,究竟是谁在用大能的造化之力,刻画那一道道星辰的轨迹?包括她自己在内,这一切的宿命,究竟是龙神的安排,还是魔君的捉弄?难道、不论是六千多年前的龙战,还是六千多年中的轮回,神、终究是敌不过魔吗?
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雪千寻脖颈处的光刃,它正一分一分地逸出。众人几乎绝望。逃?每个人都深知,一旦御龙剑出鞘,整个海霸都不能幸免,他们能逃往何处?
然而,蓦地,那光刃静止了。
雪千寻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埋在西风肩头的脸,缓缓抬了起来。她的背影依然亭亭如弱柳,却又仿佛蕴含着无以复加的骇人魄力。只听她清冷的声音喃喃道:“龙吻,你不可能把她带走。你将去往虚无,而我知道,我的西风,依然在这。”
众人目光一烁,原来雪千寻并未失去意识!
沧浪雪诺听闻此话,忙凝集灵力于双目,开启观魂眼后,果然惊愕地看见西风的魂魄,仍然在死亡的躯壳之内逗留,半透的幻影正与雪千寻紧紧相拥,恋恋不肯离去。然而,更加令沧浪雪诺震惊的则是,在西风的背后,赫然有一个硕大的暗影,虽然看不见它的眼睛,却能明确地感受到它的目光,正阴鸷地默视这忤逆冥界法则的魂魄。
沧浪雪诺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惊骇,踉跄后退数步,颤声道:“冥王!冥王来了!冥王要来把西风带走!”
雪千寻仿佛早已感知冥王的降临,抬起眼睛,向着虚空,冷冷清音,掷地有声:“西风是我的人,她与我同日降生,同时寂灭。我的死期还未到,岂能容忍她先被带走?冥界之王,若你不把西风归还,我将向你拔剑,对冥界宣战!”
话音刚落,雪千寻背后的光刃悄然没入身体,随着那陡然消失的暴戾剑芒,整个世界都仿佛冷却下来。以她之冰雪聪明,在龙吻称呼她为“剑鞘”的瞬间,就立刻联想到关于御龙符的传说,以及此前亲身经历的种种,陡然间就明白了一切。
在西风死去的刹那,她愤怒,她悲伤,但,她唯独没有狂暴!――从今以后,雪千寻再也不会狂暴。她不要仅仅是做御龙符的剑鞘,不论执剑者是否来临,她决意成为这柄骇世杀器的主人!现在,她已然了解,御龙符,是怎样一柄剑。
作者有话要说:呼应1:雪千寻每次狂暴释放的杀气,不是来自她自己的魂魄,而是来自御龙符。
呼应2:夙沙灭亡后为什么是倾夜继续庇护雪千寻?因为倾夜自始至终就是一个知情者,从剑鞘降生,到占星师预言,甚至,那之前的很多秘密她都知晓。
呼应3:玉楼之所以请求倾夜让何其雅复生,是因为他跟何其雅很早就是好基友。(玉楼:胡说!我们只是好朋友,我是喜欢女生的,何其雅也喜欢女生的。)
伏笔1:魔君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了。
伏笔2:执剑者是龙神嫡子,名叫玉恒。
伏笔3:倾夜的手臂重伤之后,她等不及让它自然恢复,而是动用“龙技”进行瞬间修复。这么牛叉的技能,为什么三个爱妃看到了反而不开心呢?因为她们知道这种龙技的“赎价”是什么。(神马,你说你已经猜到了?好吧,这个赎价确实不难猜。)
悬念1:冥王这种身份,为什么亲自来接西风的魂魄?(很快揭晓)
悬念2:为什么雪千寻这个剑鞘尤其不稳定,仿佛御龙符迫不及待地要出来?
悬念3:执剑者为什么未出现?
悬念4:为什么倾夜说“得御龙符者毁天下”?
最后,有人想猜猜看魔君是谁吗?或者说,你希望魔君是谁呢?可以肯定的是,本文已经提到的人当中,有一个就是魔君。当然魔君的本名肯定不是转生后父母给取的那个名字。觉醒之后,它就会用自己本来的名姓(已经在本文中出现)。
第七十章 天命守护者花倾夜
雪千寻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兽,为了保护最心爱的人,不管面对的是何等强悍的对手,也胆敢亮出尖牙向其宣战,俨然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在场之人,除了沧浪雪诺,无人能够看见冥王。但当御龙符暴烈的杀气消失之后,来自冥王的气场悄然倾覆下来,阴寒冷鸷,慑人肺腑,不容置疑它的存在。
不知为何,星海忽地有种宽慰:可见雪千寻的无礼,非只针对他老人家一个,既然冥王都得莫名承受她的呵斥,自己被她丢个石头,也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罢。转而,他又可怜起雪千寻来,西风的心脏被剖成两半,只怕神医现世,也不可能将这肉身修补好。就算冥王不将西风带走,又让她这游魂何处安置?
沧浪雪诺已从惊骇中平缓过来,蓦然想起湮魂阵的事,向星海使个眼色,企图闪身离去。无奈两人尚未迈出一步,各自只觉眉心微微一震,他们出于本能地运气抵挡,两片轻飘飘的东西从二人额头滑落,原来击来的并非暗器,只是枯叶而已。
星海和沧浪雪诺不约而同地转向倾夜,只见她面无表情,微启唇瓣,淡淡道:“沧浪先生,我想请冥王且莫急着带走西风。你将它的答复告诉我。”
倾夜不再唤沧浪雪诺师父,说明她已解除二人师徒情分,这时候竟然用一副居高临下的语气,利用起他的观魂眼了。沧浪雪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感觉甚没面子。
星海唇角斜了斜,冷笑不语。
沧浪雪诺虽是忌惮倾夜,然而自身毕竟也是登峰造极的武林泰斗,不禁提高声量,振振道:“我沧浪某人,不是传话的工具。你有何事,自己跟冥王商讨……呃……”说到这,沧浪雪诺忽然顿住,双目圆睁,仿佛骇然盯着什么,转而颤声道:“冥、冥王问你有何事。”
这一次是冥王让他传话。
倾夜若有若无地一笑,似是讥他丑态,用清朗的嗓音道:“西风命中注定会有两次死而复生,第三次死亡才是寿终正寝。冥王此番降临,怕是过早了。”
沧浪雪诺看到冥王果真将西风的魂魄放下,似乎是应了倾夜的请求。
沧浪雪诺庄严地瞪视着虚空,凝神领会冥王的旨意,也不知冥王对他说些什么,只见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变换,有敬畏、有谨小慎微,最后,他目光一烁,似有几分暗喜。倾夜漠然觑着他,将他脸上神色尽收眼底,却只静默沉冷,耐心等待冥王的回话。
沧浪雪诺转达的却只有一句:“冥王问你,也要把西风做成僵尸么?”显然冥王带了戏谑的意味。
何其雅听闻此话,心潮一荡,却不期然撞上玉楼哀恸的目光,两人交情甚笃,默契地明白了彼此的心绪。何其雅登时为方才闪现的念头惭愧不已。他是游走在阴阳交接之境的活死人,怎能希翼自己心爱的人变成和自己一样的怪物?
倾夜并未理会冥王的揶揄,却道:“冥王身为鬼界之主,必有通天晓地之能。西风死期尚远,请冥王回去耐心等上百八十年再来。”
“冥王笑你。”沧浪雪诺即刻转达,却撞上倾夜淡漠的面容,让他讪讪的有些不自在。
片刻的寂静之后,众人切实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消失了。气氛陡然从阴森转为平常,每个人都不由地轻呼一口气。
星海一时忘了方才想要撤离的事,此刻他的好奇心占了大半,想看西风如何复活。另外,假使西风复活,他抓准时机再杀她一次,又待怎样?他敢断定,西风若是活转过来,绝然不能轻饶他,倒不如先下手为强的好。正思忖着,忽然感到一股霸道的杀气逼来,星海赫然回过神,只听倾夜语调慵懒:“你们两个留在这不走,是想先打一架么?”
对星海来说,且不论此刻敌众我寡,便是第十一代江湖笔一个人所散发出的强悍气场,就足以令他悚然。数十年前,这个人只需远程操控几个行尸,就将星海打得惨败,此刻咫尺相见,更觉此人之可怖。他用眼角观察沧浪雪诺,却意外发觉这个侏儒反倒没有抽身之意。
“小夜,你受伤了是不是?”沧浪雪诺不愧曾是倾夜的师父,目光毒辣,终于发现倾夜额上渗出的汗珠,更发觉她此刻之所以显露锋芒,乃是急于逼退他二人,好为拯救西风争取时间,因此,他偏要将时间拖延,“小夜,你还是这般好逞强,何苦呢?”
星海奇怪,此人明明是南宫清,怎么沧浪雪诺称之为“小夜”?
“沧浪先生费心了,我好得很。若有闲兴,不妨与我切磋一二。”倾夜道。
沧浪雪诺道:“你岂能好得很,昨日雪千寻被剑气重创,今日就精神奕奕,岂非拜你所赐?我若记得没错,你的龙技‘移花接木’,可以将别人所受之伤,转嫁到你自己身上。”
倾夜平淡地道:“唔?看来当年沧浪族人盗走的残本《龙书》,刚好就有关于我这一族龙技的记载呵。那么,可否看到我的另一个龙技――‘枯木逢春’?”
沧浪雪诺笑得更是开怀,道:“当然知道,你方才瞬间修复重伤的手臂,用的便是这‘枯木逢春’的龙技。照理说,即便有神医的治疗,那条手臂也需要数月才能痊愈,而‘枯木逢春’却强制令它瞬间修复。嘿嘿,不过,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呢?你得到一样东西,必定付出代价来交换。而这‘枯木逢春’的赎价,便是十倍于自然痊愈的时间。刚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已是挥霍了数年的生命了。”
倾夜无所谓地道:“我有千年长生,几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罢了。”
沧浪雪诺畸形的脸孔挤出诡异的笑,缓缓道:“修复一条手臂,弹掉几年。修复转嫁来的雪千寻的伤,又弹掉几十年。现在,你是否连西风那一剖为二的心脏,也胆敢移到自己身上来修复?”
倾夜的意图竟然被沧浪雪诺说破,无论敌友,众皆惊骇。人之脏腑,破损一点儿,都需要极长的时间来修复,现在西风的心脏被风刃切成两半,要将那自然痊愈的时间翻成十倍,将有多少年?
倾夜已经明白沧浪雪诺的险恶用心,不愿再与他多费唇舌,兀自走向西风,到现在,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再不修复西风的心脏,血便要流干了。她已经顾不得沧浪雪诺和星海会在她专注于挽救西风的时候会做什么。
沧浪雪诺显然意图不良,长叹道:“小夜,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苦难,但也不必这般厌世,何苦如此挥霍自己的时间?”
一句话戳中旁人的痛处。巫美倏地掠至倾夜身边,拦住她,目光里又是哀求,又是凄怨,泪光闪闪,却无语凝咽,只有切切地凝视着她。
倾夜向她温柔一笑,道:“你知我必定为之。耽误的时间越久,赎价也越大。”
巫美泪如泉涌,终于放手。相处那么久,怎能不懂她的脾气?
小影子陡然拔剑出鞘,飞掠至沧浪雪诺近前,喝道:“矮子,你再不滚开,我就杀你。”她果然不愧名为小影子,身法果真如影似电,简直不亚于锦瑟的踏波轻功。而她所散发出的杀气,也与其娇小外表极不相符。沧浪雪诺似乎对小影子的武功甚为了解,并不敢小看于她,也有抽身之意,只是暂时面子上挂不住,总想再说出些霸气之语回击一下。
突然,只听星海叫道:“沧浪贤弟小心!雪千寻向你丢石头!”
话音未落,沧浪雪诺已然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杀气,直冲自己面门而来。那速度简直比闪电还快,他想躲已然来不及,只有拼了老命,运起护体罡气,将全身笼罩。星海简直不忍观堵,却还是眼睁睁看见一块足有沧浪雪诺半身长宽的巨石,结结实实砸在他矮小的身上。若非沧浪雪诺武功盖世,罡气强悍,早被拍成肉泥了。饶是如此,他也是头晕目眩,坐倒在地。
星海感到实在无趣,一言不发,拎起沧浪雪诺,狼狈离去。
这时候,倾夜已将西风搭在自己肩头,与她心胸相贴,开始了“移花接木”,并同时进行“枯木逢春”,将西风那颗破碎的心,仔细修复。她望见走到身边的雪千寻,只见她漆黑的眼眸氤氲着水光,一瞬不瞬地注视她和西风。大恩不言谢,雪千寻不需要对倾夜说什么。
倾夜不由微微一笑,温声道:“你做的很好。谢谢。”
谢谢她扔的石头,谢谢她没有狂暴,谢谢她的成长。也感谢宿命,将自己的星辰轨迹画入风、雪二人的命图之中。
――感谢相遇。
何其雅转头望向锦瑟,道:“你就只教了那个小兽踏波轻功么?看来以后还得多教教她剑法、掌法了。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一发火就丢石头,成何体统?”
锦瑟浅浅一笑,道:“西风会教她的。”
玉楼见巫美和小影子神色黯然,心怀歉疚。却唯有阿真仍然端庄娴雅,波澜不惊。这时候,她已经和伊心慈一起,准备辅助疗伤之药物。
玉楼忙走过去,诚挚地道:“世上若有什么延年益寿的草药,我玉楼刀山火海也会寻来奉送给阿真姑娘,愿借你回春妙手,为南宫前辈……”他有些说不下去,只是用目光诉说着无限的感激。
阿真抬起头来,容色温和:“请不要再叫她南宫清,那是她被家族剥夺姓名之后,借用母亲姓氏所取的代号。十八年前,她已经重新拥有本来的名讳,她姓花,名倾夜。在她降生之日,那个卜出风、雪命运的占星师早已观望了她的星图。今日种种,实属前缘既定。只因她是――天命守护者。”
听者尽皆一震,包括锦瑟,原也不曾知晓倾夜的姓氏。
“她姓花么……”玉楼喃喃,他原以为倾夜救风、雪,只因她是江湖笔,如今才知,原来她与夙沙世家是有如此大的渊源,“可是,她明明是长生的真龙族,却因守护风、雪二人,要拿自己的寿数作为赎价。阿真姑娘,你一定很难过,对不起……”
“我不难过。”阿真平静地道,脸上带着柔和的笑,“不管倾夜还有多少年的寿命,她死的那天,我陪她去就是了。阴阳两世,左右都是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不能码字,下章周五晚上八点之前更。
第七十一章 冥王所欲
“贤弟,你为何称呼南宫清为小夜?”沧浪雪诺头脑清明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星海的这句疑问。再看周围,不知何时站满了人,正是燕冰草、甘肆等等一众真龙族盟友。
“她本来就不叫南宫清。”沧浪雪诺揉着额上高高隆起的包,说道。
“怎么、她不是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吗?”星海纳罕道,难道认错人?
“她确是第十一代江湖笔,但南宫清只是她的代号。她曾被家族剥夺姓名,在被驱逐出故乡的岁月中,借用了母亲的姓氏。直到十八年前,她才恢复本来的名字――她原姓花,名倾夜。”
“她姓花?这个字倒极衬她。”星海捻须道,想起倾夜仿如谪仙的风姿、幽幽散发的芬芳,以及沧浪雪诺数次提及她的风流不羁、游戏花丛的癖好。
沧浪雪诺瞪着一大一小的眼睛瞧着星海,似乎在提示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但星海并未领会,他瞧见沧浪雪诺额头上被雪千寻砸的红红的大包,不由想笑,同时又万幸沧浪雪诺没见过他挨石头的场面,遂勉强屏起肃脸,道:“那个雪千寻当真野蛮,完全不懂江湖规矩,怎么一声不吭地就发起威来!”江湖之中,高手对决往往先礼后兵,鲜少见到有人默不作声,突然发难。譬如小影子,盛怒之下也先是厉声威吓,不曾拔剑便砍。
沧浪雪诺不愧武林泰斗,倒看得开,淡淡道:“她一个小孩子,前几年都在青楼弹琴画画,又没正经学过武功,能懂什么江湖规矩?只是她的爆发力委实不容小觑,是我忽略了她!”
星海终于明白了雪千寻与众不同在何处,不由一叹:“龙吻终究在消失之前道破了雪千寻的秘密。初始,老夫还不明白剑鞘二字的含义,直到那骇人的剑芒爆发,才幡然领悟:执剑者用以斩杀魔君的光剑,竟然就是藏在雪千寻体内的御龙符!”
沧浪雪诺也跟着感慨:“若非亲眼所见,岂能凭空臆测得到!”
星海道:“令高徒曾言得御龙符者毁天下,不知所指何意。”
沧浪雪诺不屑道:“许是对天下人的恐吓,让人断了觊觎御龙符的念想。”
星海显然不能苟同,幽幽道:“令高徒向来一言九鼎,她说御龙符是一柄光剑,当真就是一柄光剑。沧浪贤弟也曾身任江湖笔,却似乎并不知晓这些玄机。”
听出星海不着痕迹的讽刺,沧浪雪诺歪眼睥睨,道:“我说了她姓花!”
星海这时才明白沧浪雪诺的提示,不可思议地道:“老夫虽不曾踏入内陆、与世隔绝,却也知道,花氏、乃是大夜王朝的皇姓。难道,花倾夜的花,就是……令高徒竟然是皇家子弟!?”
上古龙战结束,龙神湮灭,而神之“造化”能力后继无人,天下的统治权交于花姓真龙族,开辟了大夜时代。花氏皇族既然是龙神的接班者,必定掌握着无数外界不得而知的机密。
沧浪雪诺顿时豪气万丈:“你以为我沧浪某人是何等人的老师?”他刻意省略了“之一”二字,接着重重道:“花倾夜,她岂止是皇家子弟。她还是除大夜帝王之外,唯一有权限进入天藻楼的人,她可是储君啊!”
天藻楼中封藏着天下至高无上的秘籍和档案,花倾夜的博文广志,岂能与往代的江湖笔相提并论?
星海惊愕不已,唏嘘道:“大夜六千多年的统治历史,虽然曾经出过一代女皇,但是一降生就被立为皇储的公主,却只有她一个!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第十一代江湖笔、威慑江湖的伟大支柱,竟然就是那个身败名裂被褫夺一切的女皇储!”
在场的其他真龙族盟友比星海更加惊诧,实在无法把嗤声世界的江湖笔和恶名昭彰的忤逆公主联想到一处。
沧浪雪诺有揭穿“爱”徒丑事的快感,摇头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她终究是色迷心窍,不堪大任。怪只怪夜文帝把一个混世魔王当做掌上明珠,还封她为‘天赐公主’,意为黄天赐予大夜的拯救者。”
这时候燕冰草谨慎地开了口:“沧浪前辈,我听说,夜文帝之所以执意立天赐公主为皇储,是因为占星师言,她乃天命守护者。当年大夜的统治已然岌岌可危,夜文帝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期待她能够力挽狂澜。”
沧浪雪诺这才注意到燕冰草,觑着她。燕冰草出身官宦家族,因为燕家大家长信从沧浪氏,成为“逆袭派”而遭帝王贬黜。但是关于皇族的轶事,她显然比旁人知道的多些。
沧浪雪诺道:“夜文帝着魔一般溺爱这个女儿,甚至选择性地接受占卜师的预言。他完全忽略了‘天命守护者’之外的另一句卜辞――这位公主将是倾覆大夜的人!”显然沧浪雪诺深信这句卜辞,这也是为何他曾一度比帝王更加骄纵这位“爱”徒,他巴不得大夜早日倾覆。
燕冰草一怔,这句话却是她闻所未闻。只听沧浪雪诺接着道:“所以她才名为倾夜。”
“夜文帝不信那句卜辞,为何还要取这样的名字给她?”星海立即问。
沧浪雪诺道:“那是太上院强制为她取的名字,目的就为时刻提醒夜文帝。”
大夜皇族皆为长生者,因此,往届帝王退位后会加入一个秘密的议政组织,这个组织由七位太上皇组成,名为“太上院”,在暗处制约着皇座上的帝王。若是在任帝王稍稍弱势,就很容易将权柄落入太上院手中。夜文帝虽是一位强势而集权的帝王,但在某些方面,也终究不能与太上院有太直接的冲突。决策的天平时常在两方摇摆。
燕冰草道:“传说天赐公主拥有世上最完美的先天,所以夜文帝才会对她溺爱无边。”
星海点头道:“确是生得一副好皮相,武功也是惊世骇俗。”他瞥了一眼沧浪雪诺,那目光分明是在说:这做师父竟然比徒弟差的多。
沧浪雪诺正欲截止这个话题,却听燕冰草不识相地道:“天赐公主在十七岁时,武功就已超越三个师父,唯有首席太傅夙沙清愁胜她几筹。”
星海眼底浮现一抹阴笑,原来沧浪雪诺只是花倾夜四位师父中的一个。想来也是,堂堂皇储,必定是博采众长,岂能师从一人?
沧浪雪诺充耳不闻,转了一圈眼珠,扫视身处之地,道:“星海兄,此刻恐怕西风已经复活,花倾夜一众会不会追到此处?”星海狡兔三窟,巢穴可是不少,沧浪雪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星海带到这个陌生的石室。
星海道:“贤弟不必担心,水月宫全局按照五行八卦所布置,每一处场所,皆处于玄奥阵法之中,可随时开启与闭合。方才你我二人甫一离开那个无相窟,燕冰草便启动了封阵,将他们困住。”
燕冰草道:“他们之中有一个奇门遁甲术的高手,只怕并不能困住他们太久。”
沧浪雪诺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奇门遁甲术高手就是小影子。别看她一副娇憨可爱的模样,却是小夜三个宠姬中最狠的角色。”
星海道:“沧浪贤弟,虽说还不到午时,不过,若是再不开启湮魂阵,只怕……”星海想说的是,虽然眼下的目的不再是拯救龙吻,但是,没有什么手段比开启湮魂阵能更快抹杀那些人。毫无疑问,一旦他们破解燕冰草的阵法,必定马上寻到他们兴师问罪,到时必定会是一场恶战。
没想到沧浪雪诺比星海期望的还要干脆,立即挺起胸膛――虽然这并不能使他高出多少――振振道:“湮魂阵愈快开启愈好。这更是冥王的意思。”
在无相窟的时候,只有沧浪雪诺能与冥王交流,星海没想到冥王竟然也要求开启湮魂阵。想到湮魂阵将把这里的所有魂魄都送入冥界,星海等人不由有些不安。海霸背上有几十个魂魄,最终回到现世的最多只有十六人,生死一线,全凭控魂师沧浪雪诺裁夺。
看出星海矛盾的心理,沧浪雪诺餍足地微微冷笑,道:“只要诸位告诉我的都是真名,在下必定能将各位同仁的魂魄唤回。而冥王想要的祭礼,也并非诸位的魂魄,它想要的只有一人――冥王要西风!”
第七十二章 龙形灵子纹
倾夜交给雪千寻的,是一个完好如初的西风。
当西风的眼睛缓缓睁开,伊心慈第一个泪如泉涌,却又害羞,忙把脸捂住。锦瑟向西风微笑,就好像迎接出游始归的友人那样平常,让西风因伊心慈滂沱的泪水、而感伤愧疚的心境,瞬间变得清朗。
之后,西风望向身边的雪千寻,那双眸子深邃而柔软,像一泓清洌的湖水,把雪千寻温存浸没。雪千寻呆在原地,目光凝固在她身上。
瞬息巨变,悲欣交集。
在西风失去意识的时候,雪千寻对她抱得如胶似漆,吻得斩钉截铁,豪言壮语冲口而出,勇猛无畏地向天地宣誓她对西风的占有。然而,当那个人真正回归到她面前时,雪千寻,竟然只会头晕目眩,失去言语。
西风苍白的面容,浮现温润的微笑,向雪千寻道:“你的声音,我都听见了。”
雪千寻的脸倏地泛起红晕,她都听见了什么?还有那个以唇瓣盖上的“印章”,她都知道了?
“还不扑过来么?”西风的声音轻得像风,徐徐飘来,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雪千寻还未从晕眩中清醒,西风已经翩然切至,用柔软的怀抱将她裹紧。
“再也不离开你。”西风在她耳边道。她的气息如此温暖。
直到这一刻,雪千寻才确认一切的真实,她眼眶潮湿,却最终绽开恬静的笑容,把脸深深埋在西风的脖颈,环住她的背脊。低低地,雪千寻道:“西风,你的衣裳都破了。”
那个风刃穿透胸膛,自然也将衣衫割裂。
雪千寻用自己的身体将西风严实护住,生怕她一走动,就会将自家风光不慎流露。
远处的玉楼未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只见到两个人如同锁在一起似的,没有分开的打算。不由向天翻了个白眼,也罢,他看着二人长大,如今,她们只是比预想中的还要亲密一些罢了,又有何不可?
玉楼走上前,向倾夜抱拳,郑重道:“花前辈,大恩不言谢。”
西风苏醒的瞬间就在纳罕,自己怎么是在这个人的怀里。在被这个淡淡馨香的人轻轻推开的时候,西风感到心口仍然残留着她度入的暖流。只是西风还来不及看看倾夜,倾夜便已背转身去,事不关己一般走向巫美等人。
而当玉楼话音落下,倾夜转身面对玉楼时,西风也就看清了她的样子,这一看,不由怔住。因为那是一张看过一眼就无法忘怀的容颜,必定是造物主精心雕琢的作品,才会如此无懈可击。
“这位姑娘,我见过你。”西风道,让包括玉楼在内的所有人为之一惊,“为何你没有变?还有,你的头发,怎么是白的?”西风童年时代见过的倾夜,风帽遮住了头发,只露出面容。
玉楼忙道:“西风,休得唐突,这位是花前辈,岂能像平辈一样称呼?”他想说倾夜是百余岁高龄的长者,我辈理应像敬重自己家的祖母一般对她,只是,直觉上这话倘若率然出口,可能会引起不良的后果。
倾夜眉宇微微一蹙,对西风道:“我姓花,你叫我倾夜便好。”接着她就望见锦瑟隐约挑起的唇角,带着某种不可言状的玩味。
西风道:“倾夜,是你救了我么?”
倾夜道:“有点儿罢。”
“我记得我……好像死了。”西风想起那切开心脏的痛楚,而这时候雪千寻仍紧密护在她身前,严守着只属于自家的旖旎春光,万万不能被别人瞧了去。
倾夜不愿多提“转嫁”的事,道:“龙吻吞噬了你,你却让它消失了。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背?――雪千寻,能不能让一下?”
雪千寻认真道:“西风的衣裳破了。”
只听伊心慈柔软的声音:“雪妹妹,我带了新衣裳!”说着,奔上前,把一个小包裹递给雪千寻。
玉楼讶然,不可思议地道:“小伊,你怎么会带替换的衣服?”
伊心慈道:“我想,深入星海巢穴,可能没那么容易脱身,若是几天也回不去怎么办?所以就把必备之物都带上了。”
玉楼不由一笑,温声道:“最细心者,莫过于小伊。”
伊心慈面红过耳,忙道:“哪里哪里,阿真姑娘才细心呢。都是她提醒我。”
锦瑟把伊心慈向阿真轻轻一推,道:“你俩性情相和,快快义结金兰。心慈,日后你有这位老姐做靠山,就万事无忧了。”
阿真听了,不惊不喜,既不主动,也不拒绝,只有笑容温文尔雅,无可厚非。伊心慈腼腆,对锦瑟的美意不好顺水推舟,走到雪千寻身边,道:“等会儿找个地方,给西风换上吧。”
西风将新衣抱在胸前,雪千寻就放心了。
倾夜要看西风的背,玉楼、何其雅和小狼儿都自觉地回避。一众女子把西风围在中间,不知道倾夜要看什么名堂。
血衣被倾夜挑开,顺着那个被风刃斩裂的口子,可以看见西风背部的一小方肌肤。倾夜对自己的修复龙技颇为满意,接着她道:“西风,感谢魔君给你送了一份厚礼罢。”
一句话勾起了小影子的好奇心,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脑袋探了过来,拨开西风的衣裳欲瞧。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她是用力过猛,嗤啦一声,将那薄衫一撕到腰。不看则已,一望之下登时脆生生叫起来:“天啦,西风背后有条龙!”
雪千寻早迫不及待地挤了过来,定睛一瞧,只见那被露出的巴掌宽、尺八长的雪肤之上,赫然浮现出金色的纹线,流光溢彩,犹如美丽的刺青。因为只是局部,雪千寻本不确定那是什么图案,经小影子点破,才辨认出是龙形。
锦瑟冷静地问:“这该不是龙吻罢?它不是消失了么?”
一句话把伊心慈吓得复又焦灼起来。
“龙象在背?”西风喃喃,想起星海多次提到的四个字。
倾夜道:“这不是龙象在背,而是净化。西风,你将龙吻的魂魄还原成了最始源的灵子,它非正非邪、无垢无净。它与你的魂魄相连结,将为你所用。既然龙吻源自魔君的九分之一分魂,这份馈赠,你不谢它谢谁?”
阿真最后一个看到那个龙形灵子纹,转过头来问倾夜:“大人是不是早料到这样的结果?”
倾夜否认:“我不确定。”
事实上,倾夜甚至不知道沧浪雪诺是否真的看到西风的魂魄驻留,更不知道他与冥王那不为人知的交流都隐藏了什么。然,她无法顾及冥王是否真的将西风的魂魄放下,而只能坚定地做她有能力做到的事――将这个躯壳修补好。
因为西风的衣服被小影子撕开了,雪千寻无奈,只得牢牢站在西风身后把守。女子们散开,西风望着远处拥有同一张面孔的玉楼和何其雅两个人,不禁眉头微蹙。
何其雅感受到西风清冷的目光,局促不安。
“哥,”西风向玉楼唤道,“屠魔人到底是谁?”
玉楼反问道:“你几时发现他不是我?”
西风道:“一开始。”
玉楼对何其雅道:“我早说嘛。就算很久未见,自家妹子也不会错认哥哥。喂,你输了。”
何其雅怔怔道:“为何不拆穿我?”
西风道:“你武功高于我,却好像……怕我?”
何其雅眉宇一轩,朗声道:“我怎会怕你!”只是这刻意提高的音量,正显露他的紧张。
“算了,你是谁都无所谓。”西风忽然对他的身份兴味索然,因她看出屠魔人与玉楼似有交情,便觉无需多虑,转而问玉楼:“唐非又是怎么回事?”
玉楼道:“与唐非对决的是我。因为暗中有星海的心腹监视,我不得不以剑气穿透他胸膛。不过我避过了要害,他应是早已离开水月宫了。”
“你这样做是为了何其殊?”西风问。
“保护唐非确是何其殊交代,因他早有意入侵水月宫,而唐非的奇门遁甲之术堪称一流。不过,我那样做更多是为了唐非这个人。他虽是唐然的弟弟,然而与其兄的秉性有天壤之别,这样的人,何必伤他性命。”
西风深以为然,又瞥见小狼儿,白净的脸上稍露疑惑之色,又随即平淡――显然小狼儿已经加入他们的队伍,她只需了解这个结果便了,对小狼儿转变的过程倒无心探究,因此不加过问。
最后,她把目光落向阿真、巫美和小影子这三个陌生人。阿真面容清秀,二十岁的模样,却神色含蓄,气质成熟。一头如雪的白发,煞是惊艳。巫美看起来与己年龄相仿,墨发如云,衬得鬓边一缕白发愈加醒目,她五官精致,容貌艳丽,却神情淡漠,恃娇傲物,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势。与巫美的冷艳恰恰相反,小影子是个蜜糖般的女子,看起来最多十六岁,娇俏可爱,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率真地瞧着西风,樱唇含笑。
雪千寻在西风的背后,仿佛明白她的疑惑,将倾夜等四个人的来历、和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向她娓娓道来。因为离得极近,雪千寻吹气如兰,徐徐拂过西风的面颊和脖颈,纤纤玉指搭在西风肩头,温暖而柔软。西风侧过脸来,低下眼眸专注看着雪千寻说话的样子,她那一向被锦瑟取笑的冰雕脸,像被什么融化了一般,脉脉浮现温柔的笑意。
第七十三章 生死一笑泯恩仇
雪千寻讲述完毕,何其雅终于走到西风的近前,没有人知道这不长的距离,他是何等的举步维艰。西风诧异地望着他,用目光询问:何事?
何其雅默了默,终于缓缓把假面拂下,将他本来的容貌,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西风眼前。
那是一张颜色冷白却难掩俊逸的脸,只是神采被莫名的黯色所掩,透着无限的愁郁。沉敛如西风,也不由为他的气质动容,不知他何以苦大仇深至此。
“你还记得我么?”何其雅款款道。
西风目露诧色,吐出三个字:“你是谁?”
何其雅神情一恸,切切道:“我们见过不止一面!”
“什么时候?”西风耐心地问。
“你十二岁那年的秋天,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面容。第二次是在你十三岁寿诞。最后一次,是在华鼎六年的晚秋,皇上给你赐婚的那天……”何其雅几乎说不下去。
西风作为夙沙家的大小姐,常常与夙沙行健一起出席隆重场面,因她是女儿家,不便太过张扬,夙沙夫人特为她打造一张白玉面具,以掩其庐山真面。因此,见过西风容貌的外人极少。而那个面具,也恰好在心理上给西风竖起了一道屏障,让她有一种与人隔绝的泰然。西风见过的王孙贵族不胜枚举,却一概将他们视为过眼云烟,数年之后的今日,更是早将陈年旧面孔,忘在九霄云外。
“华鼎六年的晚秋……”西风喃喃,似乎明白他指的是哪一天,问道:“你是谁家的世子?”
“我不是世子!”何其雅道,“我是第一个登上圣琅峰的人,我采到了圣琅花!”
华鼎第六年,皇帝金口玉言:谁第一个采到圣琅花交给夙沙家的大小姐,谁就是夙沙族长的乘龙快婿。
“西风,他是何其雅。”雪千寻终于忍不住开口。何其雅吞吞吐吐,不知几时才肯把话说完。
“唔,你是皇上的三弟,何其雅。怎么,你竟然还活着?”西风讶道。
何其雅执拗地重复:“我采到了圣琅花。”
雪千寻道:“可是把圣琅花交给西风的,是我。”
何其雅道:“你是从我手里抢走的。”
雪千寻道:“谁叫你扬言要把她带走。”
何其雅道:“那你也不能一言不发就把个青铜鼎甩过来!小姑娘家,怎么那么粗鲁!”
西风皱了皱眉,打断道:“何其雅,你好像又不是真的活着。”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她终于注意到何其雅的异样,他的肤色白中泛青,不仅没有呼吸,甚至不能像常人一样散发热量——他和周围的空气一样冰冷。
何其雅静默良久,才深深道:“西风,我为你复活。”
西风仔细望着他,若有所悟,慨然道:“我明白了……”
何其雅目光一烁。
“你是来找我报仇罢?”西风平静地问。
“我找你报什么仇!?”何其雅急道。
“你无辜惨死在我家。而且,”西风认真道,“之所以名为屠魔人,暗示你将替乃兄执行未完成的屠魔令么?”
何其雅道:“我知道杀我者龙吻,名为屠魔人,意为弑杀你体内的魔。”
但何其雅并未有机会与龙吻对决。
西风心领了他的好意,道:“多谢。”她低眉望雪千寻,见她正陷入思索。当年何其雅骤然惨死,唯有雪千寻一个目击者。
雪千寻感觉到西风的目光,抬起头,道:“倾夜告诉我,龙吻只能寄生在夙沙纯血者体内。忆起当年情形,或许,龙吻是被我引出。”
何其雅也跟着回忆,深以为然:“那时候我一说明采撷圣琅花的用意,你就变得很恐怖,仿佛周围的气场都变得暴戾。就在那时,圣琅峰下的幽冥海里突地窜起一股怪风,它必是被你的气场惊动。”
常人自然是看不到龙吻,而只能感觉到它带起的劲风。
雪千寻道:“我感觉到那股怪风撞了我,却未撞进来。”
西风望着她,心里蓦然明白:雪千寻是容纳御龙符的剑鞘,是世上最坚固的容器,龙吻只知道她是绝世宿主,却不知这个躯壳坚固到任何邪祟都无法入侵。西风想起雪千寻的剑鞘身份,不由心下凄然。未来,还有那么多的不可知。
何其雅苦涩地道:“所以那股风就撞到我身体里了。”
那时候,龙吻还不知斩杀魔君的神器是光剑御龙符,从而也就无法想象雪千寻是剑鞘。它只当自己认错了目标,以为那个散发夙沙纯血者所特有气场的,是雪千寻身边的何其雅。却没想到何其雅的躯壳瞬间就被它撑爆。在镇压结界之内,龙吻无法以游魂态久持,迫不得已,只得带着疑惑匆匆潜回幽冥海。当西风等人陆续赶到圣琅峰时,就只见到支离破碎的何其雅,和手执圣琅花、一个字也不为自己辩解的雪千寻。
昔日谜案,终于真相大白。
帝王家与夙沙一族的种种恩怨与血光,皆爆发于那触目惊心的一天。
虽因夙沙与夜皇的关系,令新登帝王早有除灭夙沙之心,然,假若那一日把婚事敲定,又将如何呢?
何其雅痴痴望着西风,嘴唇翕合,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唇线只是抿成一道温润的弧,幽幽道:“其实,那原是我最欢喜的一天。”
当年十六岁的何其雅,高贵俊逸,才气纵横,是无数少女梦寐以求的男子。金贵如夙沙大小姐,也不可能拒绝他的爱罢?那一日,何其雅有自信拿到第一朵圣琅花;那一日,他确定自己将与夙沙大小姐缘定终生。对美好未来的一切希翼,都在那一天生发。而未等他明白一切的期盼其实只是梦幻泡影,生命就戛然而止。他不可能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雪千寻,更没有那种丰富的想象力,可以猜到雪千寻对西风的意义。即使他化身为不肯跨度奈何桥的怨灵,唯一所怨的,也仅仅是“可惜没来得及向她求婚”。
雪千寻对何其雅的死深感愧疚,望着他的眼神,全然没了先前的敌意。何其雅看着雪千寻,尽管心中五味杂陈,终于还是露出释然一笑。从怨灵变成僵尸,苦苦追寻的,到底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伊心慈走上前来,道:“何其雅,你为什么要寄身在星海篱下,怎么不去昕京找两位兄长?”
何其雅道:“我现在的身体是由花前辈铸造,虽然其中包含我自己的血肉,却终究不是鲜活的躯壳,不能容纳我的魂魄。所以花前辈在我身体里装了一枚护魂龙珠。龙珠如同龙族的龙技,在大陆之内会受到镇压结界影响,失去效力。花前辈说,我只有留在水月宫才能活命。”
伊心慈道:“原来的水月宫不是也在结界之内么?”
雪千寻道:“小伊姐姐,一定是海霸神兽拥有减弱结界的力量。”
小影子拍起手来,道:“雪姑娘真聪敏呢!那么你想到了只要把何其雅体内的龙珠拿走,他就会完蛋么?”
雪千寻一怔,她对何其雅没有杀机,当然不会想到这一层。
小影子道:“只要龙珠在体内,何其雅就是不死之身哦,即使全身的血流干了,他也能用龙珠的能力将血收回。”说着,一道烟似的凑到何其雅身边,任他这般高深的修为,竟也未能躲开小影子轻轻拍在心口的一掌。“他的龙珠就在这里,拿走他就没命了呢,嘻。”
玉楼正色道:“影姑娘莫开玩笑,这里没有人想杀何其雅。”
小影子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道:“不一定哦。龙珠可是无价之宝。”
何其雅平静道:“我何其雅早已生无可恋,即使花前辈现在取走我的龙珠,也绝无不甘。”
小影子乖巧地道:“夜夜已经将一百年的寿数兑换给你,你还是安安稳稳活足十年再说罢,那颗龙珠,我不急。”
巫美上前把小影子拎走,道:“你急不急有什么用,那颗龙珠原是倾夜送给我的,与你何干?”
阿真脸色微沉,道:“你们两个都别闹。”再看何其雅,本就黯淡的脸,更加消沉。
小影子小嘴一努,道:“没趣,我自己玩去。”说着,一溜烟儿跑开了。
何其雅对花倾夜道:“不知前辈为何肯救我。既然您是大夜的公主,与我家,不是仇敌么?”
花倾夜望着他,仿佛又看见曾在忘川中沉浮的怨灵,那时候,即便没有玉楼的请求,她也无法置之不理罢。
花倾夜神色平淡,只简单的一句:“你是你。”何家推翻大夜皇朝的时候,何其雅还是个幼儿。
何其雅道:“前辈,我现在就想归还龙珠。只是,浪费了您赋予我的十年寿数,请见谅。”
花倾夜望着他,只顿了一瞬,便道:“好。”她相信,现在的何其雅,再也不会傻到自投忘川。
伊心慈忙抢上来,道:“前辈且慢,我斗胆说一句,您这岂非鼓励人家寻死?”
“死就是坏事么?”花倾夜淡淡道,语气中没有冷酷,没有无奈,没有惋惜,什么都没有。
锦瑟心中一震,倾夜她果如沧浪雪诺所言,其实是极度厌世的么?
只听伊心慈对何其雅道:“你就不想见见两位亲人么?”
何其雅道:“我已经死了数年,好不容易让他们忘却悲伤,何苦以这现下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相见?”
玉楼道:“何其雅,若是没有你作证,你兄长还是认为杀你的是夙沙家大小姐。一旦他知道西风的身份,决然不会放过她。”
众人都对玉楼这近乎无情的话感到不解,难道他请求花倾夜把何其雅复生,只是为了让他为数年前的那场疑案作证?
不料,何其雅果真为这句话所动,眼波掠向西风,神色凄然。
西风道:“当年何其殊可轻易杀我,今日生杀权柄落在谁手还未可知。”
何其雅道:“玉楼、西风、雪千寻,我家与你们有灭族之恨,我不敢请求你们忘却这血海深仇。只是,有我在一日,将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们与我兄长相杀!”
众人方才明白,玉楼那句话,是为改变何其雅求死之心。
才一忽儿功夫,小影子不知从哪飞回来,突然冒出一句:“何其雅,我拿你做人质好不好?”
何其雅一怔。
“别忘了,你们何氏反贼与我家夜夜的恩怨。”小影子的声音仿佛和着蜜,说出的内容却直接而冷酷。
何其雅道:“那我唯有一死。”他刚刚放弃赴死,又再度视死如归。
小影子盯着何其雅的脸,忽然扑哧一声乐出来,拍着手,边笑边道:“有趣有趣!僵尸你别怕,我跟你闹着玩呢。夜夜要是想复仇,早把何其锐、何其殊杀了,还用拿你做人质?”
倾夜终于唤住小影子:“影,过来。”
小影子乖巧地飞回倾夜身边,吃吃笑着看她。倾夜原想申斥她几句,看她笑得花儿一样的脸,也就不忍多说了。
在场诸多新面孔,西风对花倾夜最是在意,终于有机会问她道:“倾夜,我小时候见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是。”
西风端详这位十几年还保持少女摸样的人,蓦地问道:“请问,你多大了。”
没有人敢向花倾夜问年龄,她究竟多大了,连锦瑟都不知道。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花倾夜淡漠的脸上,隐隐浮现一丝笑,对西风道:“一百一十四岁。”
竟然自然而然地回答了。
“唔。”西风表示知道了,然后下意识地望向她身边的小影子。
小影子主动答道:“我今年十六岁哦。”
巫美冷笑:“她是资深十六岁少女。我想想,这是第几次十六岁来着?”
小影子毫不留情地揭底:“巫美已经九十九岁啰,头发就快白了呢。”
花倾夜怕两人又闹起来,忙把小影子护在身后,道:“影,刚才你去哪玩了?”
小影子脆生生道:“我出去瞧了瞧这是什么阵。”
众人不解。
小影子自顾自地道:“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就是个山崩困阵。已经解的差不多了。你们聊完天儿,咱们就走。”
一直沉默的小狼儿忽然道:“山崩困阵乃是水月宫最阴毒的阵法之一,它不仅仅是封阵,在阵法解开的刹那,会陡然变为杀阵。”
小影子轻巧地道:“对啊,等会儿咱们头顶上的巨石都会落下来,大家小心点儿哟。”
巫美道:“那你快点儿破解,站得我腰酸。”
阿真体贴地提醒众人:“请大家多加小心。”
伊心慈在心里道:真的是小心点儿就没事了么?
第七十四章 花气袭人(上)
若非小影子满不在乎地说起“山崩困阵”四个字,有几个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困住多时。又听到她轻巧地说“头顶上的巨石都会落下来”,众人才开始留意上方,只见成百石柱,星罗棋布,悬于头顶。这若是坠落下来,底下之人岂有活路?
小影子告知众人,破阵之时,穹顶的石柱会陆续落下,届时,切不可向四面奔逃,否则只会困于死境。只有以极速的身法,踩踏不断坠落的石柱,登高而上,方能重见天日。
巫美催促小影子破阵,而雪千寻则有不便开口的思虑,巫美看了出来,走上前去,冷声道:“雪姑娘请让一下。”
雪千寻道:“你要干什么?”
巫美面无表情地道:“帮你家西风换衣裳,你不是正为此事烦恼么?”
“在这里怎么换?”
“你让开,我帮她换。”巫美命令道,见到雪千寻不太友好的表情,便道:“你若不允,就罢了,等会儿巨石落下,你也这样贴着她帮她遮羞罢。”说着拂袖而去。
阿真忙上前拦住巫美,对雪千寻道:“雪姑娘别看巫美态度强硬冰冷,可她当真是好意。你大可放心,她占不到西风便宜呢。”
被阿真道破那点小心思,雪千寻面露赧色,对巫美的态度柔和许多,道:“有劳你了。”
雪千寻闪退一旁。
巫美绕着西风缓步走,冷冰冰地道:“听着,我数到十。”
走了一圈回到西风面前时,巫美将广袖拂掠,仪姿优雅,不可方物。待她移步走开,西风竟然凭空消失了。
众人正自纳罕西风去了哪里,只听巫美立在一旁,不疾不徐地念道:“一,二,三,四……”
刚巧数到十,西风在原地现身,已经换好了新衣,正在低头系腰间的丝带。抬起眼来,发现正被众人注视,一向沉敛的面容,浮现一丝又尴尬又腼腆的神色。只用十个数的时间来换衣裳,当真是惊险。
雪千寻登时对巫美佩服不已,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巫美神秘的广袖。巫美被她盯得不自在,一言不发,向花倾夜走去。
“你是怎么办到的?是你的龙技么?”雪千寻追问,心里琢磨,倘若不是龙技,自己要是能学会该有多妙。
巫美道:“是魔术。”
“真好玩儿。”雪千寻几乎崇拜巫美了。她在帝都见惯了戏法表演,却没有一个人能像巫美变得这般绝妙而有风度。
巫美瞧着她,蓦地露出浅浅一笑,声音柔和许多:“你想学吗?”
“我想学!”雪千寻热切地道。
“嗯,以后教你。只有一点,我可没耐心,你若学得慢,我就不教了。”
“我一定拼命学!”雪千寻喜形于色。
巫美愿意教人魔术,当真是奇谈。
花倾夜和西风各自诧异地看着身边的人,不敢相信:对陌生人一向冷得近乎凶的她们,竟然会对彼此产生好感。两个冰美人,相处起来真是出乎意料的融洽。
小影子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我要破阵咯,大家好好保住自己小命。”
“等一下,”花倾夜忽然制止她,向众人掠了一眼,道,“阿真,你保护好伊心慈。”
阿真走到伊心慈身边,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伊心慈感激不尽,又十分愧疚:与诸位相比,她的武功弱得不是一星半点。
花倾夜知道西风定会保护好雪千寻,无需多言。锦瑟的踏波轻功举世无双,自保足矣。她看了看小狼儿,对玉楼和何其雅道:“小狼儿重伤未愈,你们二人照应他。”
小狼儿傲然道:“不必。”
最后,花倾夜把手搭在巫美肩头,温柔地道:“我带着你。”
巫美冲她温婉一笑,甜蜜无限。
小影子期期艾艾地道:“夜夜,人家也很柔弱,不要丢下我不管。”
花倾夜知道凭小影子的实力,完全不需要她的保护,见她撒娇,不忍拒绝,便道:“你跟着我。不过,不能抱着你了。”言外之意,她要抱着巫美。
小影子嘟着嘴,一边拭泪,一边破阵。只见她小小的身影,随随便便地在四周转悠一圈,东点点,西碰碰,蓦地转过头来,露出可爱的小牙,道:“阵开了哟,嘻。”
话音未落,只觉地动山摇。众人警惕地望着头顶,等待石柱的坠落。小影子伸手一指,脆生生道:“那个会最先落下来,它是我的垫脚石,别跟我争!”说着,一溜烟儿奔过去,像个顽劣的孩童。花倾夜抱起巫美,紧随其后。
接二连三,越来越多的石柱落下,众人谨听小影子的警告,不敢向门外奔逃,小心躲过并踩踏坠落的巨石,在混乱之中勇往向上。
小影子最快最灵巧,花倾夜抱着巫美,身姿仍是从容潇洒,跟在小影子身后看顾着她。
西风的轻功传承自夙沙正宗,身法大气华丽,甚是惊艳。雪千寻跟锦瑟学的踏波步法,已略得其妙,只需牵着西风的手,跟随她的节奏,便能轻巧躲避危险,顺利突破阻碍。
阿真的轻功如她的人一样轻柔飘逸,每遇险阻,都用四两拨千斤之巧技化解。她身形修长,揽着娇小的伊心慈,几乎是半抱着她,一路向上。
玉楼有意识地跟在阿真和伊心慈身后,以便照应。
何其雅的轻功自然是两位兄长传授,步法沉稳豪健,和玉楼几乎同等进度。
小狼儿生性孤僻,和玉楼、何其雅素无往来,这时候虽然重伤未愈,也不愿接受他二人的照应,自顾自地开辟新路。
锦瑟的踏波本是天下至高无上的轻功,即使她尚未领会其中最精髓的境界,应付这等险境,也本应轻而易举。只是她似乎阴郁难去,有些心不在焉,竟然落在了最后。
困住他们的地方,名为无相窟,深潜于地下。也数不清有多少石柱落下,似乎过了良久,才隐隐见到一线天光。这时候的小狼儿已然接近极限,步履现出狼狈,只有落在最后的锦瑟发现了这一点。忽然一块碎石落下,正冲小狼儿头顶,而他还未发觉。
锦瑟忙叫道:“小心头顶!”
小狼儿无处借力,不能在半空偏移身体,出于本能地全力一击,将那大石震成碎块。他正庆幸躲过一劫,却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
这些人,个个实力非凡,却无一以蛮力击碎巨石,盖因身边还有同伴之故,迸溅的碎石,比垂直落下的石柱更难应付。果然,小狼儿击碎的石砾尽皆洒向锦瑟,小狼儿意识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他欲跃下帮助锦瑟脱困,却听锦瑟道:“不用管我,你先上去。”
花倾夜本已接近出口,赫然听见锦瑟的声音,竟然来自遥远的最底,心莫名地被猛然牵动,急唤道:“小影子,接着。”小影子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觉怀里一软,原来花倾夜把巫美扔给了她。
“嘻,夜夜不要你了,让影大爷来疼你吧。”小影子冲巫美露出顽劣的笑,脚下却分毫不乱。
突破“天崩困阵”的要诀便是一个“快”字,耽搁的越久,便有越多的石柱落下。锦瑟落在最后已是极度危险,小狼儿击碎的石砾又乱了她的视野,只顿了一瞬间,便觉数不清的巨石铺天盖地而下,简直毫无生路。
锦瑟心下黯然,想到自己必死无疑,沉重的心反而轻松几分。她不由地想起倾夜的一句话“死就是坏事么”。是呢,生亦何欢,死又何惧?在倾夜的百年岁月中,都经历了什么,她不得而知。蓦然间,锦瑟似乎意识到倾夜一向淡漠平静的面容之下,也许是埋葬了不知多少沉重的东西。
死也不是什么坏事呢。锦瑟苦涩地想着,对那呼啸而来的巨石露出微笑,缓缓闭上双眼。
坠落。和身边坚硬冰冷的石柱一起。
“锦瑟。”忽然间,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深邃而飘渺。锦瑟没有撞落在冰冷的石柱上,而是被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小心地掬起。
无数的巨石轰然坠压下来,将天光遮住,黑暗如浓墨倾泻。
“别怕,有我。”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脸颊,淡淡芬芳弥漫,此人只需用剑气,便将乱撞过来的巨石格档。
锦瑟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却毫无疑问地知道,她是倾夜。
作者有话要说:倾夜和锦瑟掉到一处黑暗、狭小而隔绝的所在,外面的人都急坏了,所以,接下来我打算好好叙述外面的人是怎样众志成城把她们解救出来的(严肃脸)。
第七十四章 花气袭人(下)
倾夜一手抱住锦瑟,一手翻出,击出和缓的掌风,缓冲了两人下坠的势道,紧接着,锦瑟的背轻柔地落在一块巨石上。
“倾夜?”锦瑟喃喃,带着诧异。
话音未落,倾夜突地倒在锦瑟身上,仿佛是被什么猛然撞击了一下。随后,她将双臂撑在锦瑟所躺的巨石上,缓缓隆起脊背,将那撞击自己的巨石抵开一些。咯拉拉一阵响动,所有的巨石都落定,将她二人封闭在狭小的空间里。
“有没有受伤?”倾夜道,声音还是那样的平淡。
“没有。”锦瑟道。
“嗯。”倾夜轻轻地发出一个声音,像是放心了。之后她便没了动静,只有温热的呼吸在锦瑟脸侧游走,馨香愈浓。
空间狭小不堪,锦瑟尴尬地躺在倾夜身下,幸亏没有光亮,两人可以视而不见,若是四目相对又无话可说,该多么难堪。
锦瑟感觉到倾夜的身体若有若无地触碰到自己,知道她是用双臂撑起体重,免得压在她身上。只是,维持这样的动作久了,必然会累罢。
“你为什么下来?”锦瑟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你不希望?”倾夜道。
“很危险啊。”
“还好罢。”
“这样叫还好?”锦瑟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忽然咯啦一声,上面的巨石移动了一下,倾夜仿佛被那巨石所迫,向下又压近了一分。
锦瑟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只因两人的身体非是平板,某处柔软的凸起,迫不得已地挤在了一起。
“你发抖做什么?冷?”倾夜云淡风轻地问。
锦瑟却觉得她的唇角一定挑起了邪恶的弧度,不甘示弱,也是若无其事地道:“是有点冷。”
“我给你加温好不好?”倾夜的语气和风霁月,然而,锦瑟确定她的鼻息有微微一漾,没错,她在笑。
锦瑟无比愤慨,一个人怎么可以用那么波澜不惊的语调说出这等无厘头的话。锦瑟挣扎,想要调整一个方位,不料周围巨石又一阵响动,空间变得更为狭小。倾夜不得已,全部压在了锦瑟身上。
“呀……”锦瑟低呼,向外推她,却无意间陷入了她身上柔软的部分,锦瑟只觉双手一阵酥麻,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你怕死么?”倾夜肃然道。
“当然不怕。”锦瑟正色道。
“那你怕我?”
毫无疑问,倾夜此刻必然又勾起了嘴角。
“谁会怕你!”锦瑟懊恼道。
“锦瑟……”倾夜忽然柔声唤她的名字,令锦瑟一阵恍惚。
“怎么?”锦瑟低低道。
“恨我么?”倾夜的声音,轻得像风。
“我……不知道。”锦瑟偏过脸去。在她以为倾夜夺走雪千寻记忆、以及派侏儒把雪千寻送走的时候,的确是怨恨倾夜的,然而,现在已经明白那些都是误会。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能消除与她之间的壁垒呢?
“为什么?”倾夜问,带有不可言状的强势意味,让锦瑟无法逃避这个问题。
静默片刻,锦瑟道:“你忽视我。”她自己都没发现,说这四个字的时候,竟有了幽怨的语气。从见到倾夜第一眼开始,锦瑟就对她赤诚崇拜,不止是因她恍如谪仙的风姿,更是因她神秘而强大气场,总是让人忍不住关注,忍不住向往。然而,倾夜不仅极少与她会面,屈指可数的几次交谈,也都是淡如弱水,甚至显得有点不耐烦。
“你是不是讨厌我?”锦瑟质问。
“不,我很喜欢你啊。”倾夜轻巧地道。
锦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倾夜笑了,温香的气息拂过锦瑟的脖颈。
“你又怕了?我又不能吃掉你。”
锦瑟强横地道:“谁怕你了?只是莫名其妙罢了。”
“有何莫名其妙?我喜欢你,就像喜欢一只小狗。”倾夜好整以暇地道。
锦瑟从腼腆转为愤慨,冷声道:“若是你的爱犬陷入险境,你也会舍生相救?”
“嗯,我和我的爱犬出生入死。并且再不冷落她,免得她又离家出走。”
锦瑟气结,怒道:“你骂人!”
“小狗有什么不好?毛茸茸的,能吃肉,能摇尾巴,还能叫。”倾夜理所当然地道。
锦瑟无法与她理论,生气。倾夜仿佛完全察觉不出锦瑟在生气,很得寸进尺地把头搭在锦瑟肩上。
“你干什么?”锦瑟警惕地叫道。
“脖子累了。”倾夜道。
的确,她撑在锦瑟上面半天了。
锦瑟语气略缓,道:“你还没说,你以前为什么不理我。”
“我不会哄小孩。尤其你,爱哭鬼。”
锦瑟道:“我当时还小,谁小的时候不哭?你不记得你小时候怎么哭了么?”
“太久了,不记得。”倾夜淡淡道。
锦瑟不由笑出来,揶揄道:“是呢,说起你的童年,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确实记不得哦,老婆婆。”
倾夜忽然抬起了头。虽然一片漆黑,锦瑟却觉得倾夜正在盯着自己,也不知她是不是生气了,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告诉你,我小时候,也不哭闹的。”倾夜道,语调平和,并无半分不悦。然,也不带有其他的情绪。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
锦瑟莫名的感到理亏,低声道:“要是累了,我不介意你再把脑袋搭过来。”
倾夜当真不客气,又落回锦瑟身上。
顿了顿,锦瑟终于说出埋藏已久的疑问:“夜,你说不会哄小孩,可是对待小影子,还不是和哄小孩一样?”
锦瑟小时候常常见到倾夜对小影子和巫美无限娇宠,偏偏对年龄更小的自己冷若冰霜,她真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她。
倾夜随口道:“不一样的。小影子只要被我压倒,就立刻乖顺了。你哭哭啼啼的时候,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倾夜如此直率,让锦瑟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面红耳赤,无话可说。
片刻,倾夜忽然领悟了什么似的,感慨道:“不过,现在的你,倒也是从所未有的乖顺。”果然“压倒”是最奏效的安抚手段么?
锦瑟羞愤不已,抬手便向倾夜打来,倾夜无需动作,只用一股和缓的剑气,便将锦瑟制住。锦瑟武功已属不凡,在倾夜面前竟然显得毫无招架之力。第十一代江湖笔,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天下第一。
锦瑟放弃抵抗,接着就感觉到倾夜轻笑的气息,吹在锦瑟耳侧,又暖又痒。
她原是这么爱笑的人么?
“夜,既然你的武功早已独步天下,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暗士。为何要我跟你签订暗士契约?”
“当年你不是挺心花怒放的么?”倾夜反问。
锦瑟冷声道:“当时年幼,误签了卖身契。致使一生受制于你。”
倾夜温声道:“你受制于我,就不会受制于人。在我这个暗主的庇护之下,任何人都无法伤害你。”
锦瑟的心,莫名地一颤,低低道:“那你要我这个暗士做什么用?”
“做什么用好呢?”倾夜喃喃自语,“就随便用来杀杀人放放火罢。比如,我让你去杀雪千寻。”她竟然无端提起雪千寻。
“你!”锦瑟愤然道,“我不会做的!”
倾夜道:“那你希望我怎么用你?”
“不管你怎么用,我高兴就帮你做一下,不高兴的事,懒得理会你。”锦瑟骄傲地道。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那个高高在上的暗主说出这等忤逆的话。
“只要有你愿意为我做的事便好。”倾夜轻轻地道,声音里透着温柔和魅惑,完全不嗔怪她的无礼。
锦瑟忽的明白了,为什么阿真、巫美和小影子会对倾夜全身心依赖。她是那样的强大,却又如此的温柔。她拥有最完美的女子先天,也散发着任何男子都无法企及的宏伟王气。
“夜,你和她们在一起多久了?”锦瑟也不知自己怎么问出这样一句话,几乎是刚一出口,就后悔了。
“十八年。”
只有十八年?锦瑟以为会很久。
“那……关于天赐公主的传闻,是假的罢。”锦瑟低低道。
“什么传闻?”
“你的……后宫……”
“是真的。”倾夜利落地道。
天赐公主风流□,纳姬成百,辱没皇室尊严。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唔。”锦瑟轻轻地叹息,心里有种奇怪的情愫,蓦然浮起,又悄然落下。不过,即便那些传言属实,锦瑟也觉得倾夜可以为那些往事稍作解释,应该有些鲜为人知的苦衷罢。然,倾夜说完那三个字就为止了。
“夜,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锦瑟喃喃道,“我崇拜你,却从来都不懂你。”
“我不要你崇拜,我要你懂。”
“你很难懂啊。”锦瑟不满地道。
“我可曾口是心非过?有何难懂了?”
没错,花倾夜的言行从来直接到令人措手不及的地步,正因如此,锦瑟才更不懂她。
“你总是太简洁,太淡漠,太疏离。我曾以为那就是你的全部。”
“是么?”倾夜轻轻问。
“以前,是那样认为的。”锦瑟低低道。
“那现在呢?”
“现在,不知道。”
倾夜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唇瓣靠近了锦瑟的耳朵:“如果我的言行不足以让你懂得,不妨,试着理解我的另一种语言。”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锦瑟被她的柔软和温度包裹,更被她的香芬淹没。
花气袭人。意乱神迷。
锦瑟蓦然发觉,此刻倾夜的馨香,与往日有着微妙而不容置疑的差异,丝丝缕缕,带有一种不可言状的香甜与魅惑。
莫非、倾夜的气息,就是她内心的映射?原来她生来就是一个无法粉饰的人。
倾夜的身体会散发一种讯息,能将她的一切袒露,正因如此,她才从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不叫人识得她的庐山真面目。而现在,倾夜愿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呈现给锦瑟,任由她来阅读。
“夜,我……我还是不太懂,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锦瑟不敢揣度那奇异芬芳的含义。
倾夜邪魅地一笑,柔声道:“要我帮你翻译么?现在我的心意是……”
“不用翻译!不用翻译!”锦瑟慌乱地拒绝,张皇失措地道,“且让我日后慢慢领会。”此刻的倾夜,炽热如火,要把人融化一般。尤其她心口的柔软,仿佛有一股热流缓缓涌动,将锦瑟浸漫,直叫她诚惶诚恐,方寸大乱。
倾夜又吓到锦瑟了。
“对不起,锦瑟,”倾夜在她耳畔嗫嚅,“怪我忽视了你。我原以为你的踏波轻功足以应付这等险境……可是刚才,你是放弃自己了么?”她的声音是那样的自责和难过。
锦瑟一怔,在坠落的那一刻,她的确生无可恋。然而,花倾夜的不期而至,神奇地将她的阴霾驱尽。
从前那些隐忍而苦涩的执念,竟都随着花气的弥漫而烟消云散。
是倾夜将她从暗黑的深渊温柔掬起,妥帖地安放在自己强大庇护的羽翼之下。
――可笑,现在明明身处死境,锦瑟竟然觉得自己是在最安全的港湾。
也不知出于什么情绪,锦瑟竟然不由自主地揽住倾夜。手指触碰到她的脊背时,意外地摸到一片湿润,再仔细感受浸满自己胸前的暖流,惊恐而赫然地明白,那是血!
“夜,你转嫁了西风的伤,却并未完全修复么?”锦瑟恍然大悟,一种莫名的心疼涌上。
倾夜满不在乎地道:“赎价很昂贵的,你以为我有多富有?”
不久前,倾夜轻易付出数年的赎价来修复自己的手臂,是因为当时星海和沧浪雪诺都在场,她不能在那二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虚弱。而当他们离开,倾夜确实将西风的伤全部转嫁到自己身上,然而,却只修复到让自己不至于丧命为止。“枯木逢春”的赎价是身体自然愈合时间的十倍,她还不想那样挥霍自己的生命。
锦瑟问道:“你为西风付出了多少年寿数?”
“二百多年。”
那是瞬间修复一颗被剖成两半的心脏的代价。
锦瑟不知道是否该劝倾夜继续修复伤口,只是,她奇怪为何倾夜会突然流出这么多血。是因为一瞬间从最上方飞掠到自己身边,而撕裂了伤口么?
“真龙族有千年寿数,你现在还剩多少?”锦瑟想,如果还多的话,不妨再用一次枯木逢春,难道她的生命只能为别人挥霍?
“我不知道。”倾夜道,“除了为雪千寻付出的一百多年,为西风付出的二百多年,和跟冥王交易的一百年,我也曾为某个人付出过赎价――那一次,付出了很多年。”她没有说她是为谁,锦瑟并不敢唐突相问。接着听到倾夜继续道,“所谓真龙族的千年长生,也只是个极限的说法。如同说凡人之百年寿数。每个人的生命究竟有多长,由天而定,也许我命中原定有九百年寿命,也许只有六百年。锦瑟,长生是我作为一个守护者的资本,我不能轻易挥霍。我害怕、假如有一日你需要我的赎价,我负担不起怎么办?”
锦瑟的心仿佛被什么融化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将倾夜紧紧拥在怀中,生平第一次感觉她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她不是冷冰冰的神明,而只是一个柔软的女子,她有世上最温存的心,和最暖最香的血。
“夜,请你为自己挥霍一次时间,我不想你痛。”
“我已经不痛了。”有她的拥抱,怎么会痛?
“你好固执。我们可能会死在这里呢。”
“锦瑟,你太低估自己的暗主。我是来救你,而不是陪你赴死的。”
锦瑟一怔,倾夜是在说笑么?任她再是强大,也终究是人,总不能掀起压住她们的这座石山吧。而况,她一直压在自己身上聊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黑暗中,倾夜却似看到了锦瑟惊疑的表情,轻笑道:“你忘了我的职业是尸巫了么?”
锦瑟恍然,难道倾夜一边与她交谈,一边操控行尸?而她之所以伤情加重,是因为耗费了太多灵力之故?锦瑟冷定下来,果然听见上面传来挪移巨石的声响,越来越近。
过了一会儿,蓦地,一柱光线从石缝里透下。
马上就能逃出生天,锦瑟却没有想象中的欢欣,反倒有一丝莫名的怅惘。
再过片刻,突然眼前一片大亮,强光中,锦瑟看到了雪千寻的脸,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从焦灼和悲痛的神情,瞬间转化为如花的笑靥。
“她们在这儿!”雪千寻搬开巨石,欣喜若狂地向身后道。西风就在她身边,眼波温柔地笼罩着她,有嘉许和疼惜的意味。她俩身后,是闻声赶来的其余六位同伴。
还有几十个做苦力的行尸,因为尸巫指令的终止而戛然定立。若非倾夜操控行尸准确地按照她们所在的方向挖掘,众人要想在茫茫石堆里找寻她们,还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锦瑟望着雪千寻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她的鬓角被汗水濡湿,纤纤玉指因搬动巨石而磨破,蓦地,锦瑟对她只有深深的感激,纯粹的感激。感谢她的过去,更感谢她的现在。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只有无限的温暖和安然,而再也没有那种低到尘埃里的卑微和隐忍。
“倾夜!”阿真闻声冲了过来,悲喜交织。
“夜夜,夜夜!”小影子银铃一样的声音洒落,人已经扑到倾夜身边。
“夜……”巫美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却在看到倾夜与锦瑟紧密相拥的瞬间,神色骤变。
锦瑟忽然有种做了掠夺者的感觉,忙将双臂松开。她自己都忘了,正在把倾夜抱得多紧。
倾夜侧身而起,翩然而立。她留在锦瑟身上的芬芳和温暖转瞬随风而去。锦瑟只觉得心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掏空了似的,蓦然间,很冷,很冷。锦瑟恍惚着坐起,只见众目睽睽之下,倾夜优雅地向她伸出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觉得锦瑟是个挺强大的腹黑御姐攻,怎么在总攻老花面前就无端弱气了呢。锦瑟,下一回合你要给我争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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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一念起波澜
锦瑟微微一怔,仿佛那只手有种神奇的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牵住。然而,在刹那的怔忡之后,还未等她把手臂抬起,倾夜的手便从她眼前滑走了。
“夜,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巫美拉住了倾夜的另一只胳膊,幽幽地道。她双眼微红,泪痕犹在,那样我见犹怜的娇美容颜,令倾夜无法不为之所动。
“我怎会不要你?”倾夜柔声道,那只原本伸向锦瑟的手,正轻轻拂过巫美滴泪的下颌。
在倾夜突然把她丢给小影子的时候,巫美有一种要失去倾夜的感觉。这时候,巫美仍有万千委屈,可是看到倾夜苍白的脸和染血的衣,便更多的是心疼,不再多言,只是牢牢握住她的手,不放开。
倾夜侧过脸,瞥向锦瑟,见她已经亭亭而立,神色从容,依然是那骄傲矜持、风华灼灼的仪姿。只是她的眼波,不知飘落到遥远的何处,再也不肯掠到这边。
西风走到锦瑟身边,捻起她的衣袖,轻轻一拉:“别发呆,跟我走。”
锦瑟诧异道:“去哪?”
“散心。”
“我心情疏朗不需要散。”锦瑟把衣袖扯回。
“我需要。”西风道。
锦瑟端详西风,以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
“怎么样,可以迁就一下重见天日的我么?”西风表情庄重而认真,等待她的回答。
听到这句话,锦瑟不由轻笑,温声道:“好。”
现在的西风,依旧是以前那副冰雕脸,可是锦瑟能够明显感觉到她的心已然解脱,她再也不用担忧自己的灵魂会突然消失了。西风,完整的你,纯粹的你,能够回来,真好。
西风拉着锦瑟,从倾夜身边走过。倾夜眼睁睁看着锦瑟被西风带走,心里蓦然有一种剥离感。方才怀中的那个温软的、有些微微颤抖的触感,仿佛只是恍惚的一个幻觉。
“西风带锦瑟去哪呢?”伊心慈一边为雪千寻磨破的手涂抹药粉,一边道。
“去散心呗。”雪千寻道,目光追随着西风的背影,一副着急的样子,没等伊心慈忙完,就把手抽了回来,“咱们也去找她们玩。”话音未落,人已经追了上去。
“雪妹妹,等等我!”伊心慈叫道。
玉楼见阿真要为倾夜处理伤口,想必还要再换一身衣裳,更重要的是,现下的气氛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便对何其雅道:“我也去散心,你去否?”
何其雅会意,转头对小狼儿道:“你要不要一起?”
小狼儿便与他们同行。
待其他人都走远,小影子跳到倾夜面前,脆生生道:“夜夜,他们都看出来了哟。”
没等倾夜开口,阿真嗔道:“小影子,别乱讲。”
小影子闪着无辜的大眼睛,道:“我没有乱讲。夜夜,你是不是想收了锦瑟呢?”
巫美在一旁听着,心如刀割,默然低眉,只紧紧握着倾夜的手。倾夜没有说话,望着巫美。
阿真笑道:“我也曾问过大人这个问题,大人当时说,‘怎么可能’。她讲话,咱们是知道的,绝无心口不一。”
小影子道:“夜夜说‘怎么可能’,难道不是深表遗憾的感慨么?现在看来,是很有可能啊,所以夜夜就开心了呢。”
巫美听到这句话,抬头望倾夜,泪光盈盈,神色复杂。
阿真笑容平和:“锦瑟的心,并不在大人身上。大人也只不过把她当做自己的暗士来庇护。”
小影子顽皮地笑起来:“阿真姐姐不要自欺欺人。锦瑟从小就仰慕夜夜,可是夜夜不跟她玩,把她气坏了。那一年终于来了个雪妹妹,锦瑟就找着人玩了,后来锦瑟还为了雪妹妹不辞而别。你不记得么?夜夜发现锦瑟不见了的时候,有多着急,抛下一切就追了上去哟。”
阿真道:“那是因为锦瑟中了太阴娃娃的寒毒,而沧浪雪诺又随时可能杀她,岂能置之不管?后来我也是去了帝都几次。”
小影子振振有词道:“那是夜夜需要阿真姐姐暗中为锦瑟驱毒。说起来真奇怪,直接把锦瑟拎回来好好医治不就行了,怎么偏偏什么事都暗中为她做?束手束脚的,像鬼鬼祟祟投毒似的给她服药,到现在余毒也还没驱净。夜夜明明是不想强制把锦瑟跟雪妹妹割裂,夜夜怕锦瑟恨她呢。不过,现在锦瑟已经知道,之前关于雪妹妹的一切,都是误会,当然不会再恨她咯。”
阿真道:“锦瑟对大人的怨怼,最早源于大人对她身世的缄口不言。锦瑟是私生子,因为只有一半真龙族的血统,而又恰好没能继承到那一脉的龙技,所以才被家族舍弃。不仅禁止她使用那个姓氏,甚至不准她知道自己跟那个家族有关联。这样的身世,大人无法对她坦言,却又不肯编造一个谎话来哄骗她。”说到这,她转向倾夜,道,“大人,只要你对锦瑟一直回避这个问题,你们之间的壁垒就不可能消除。她是你带回来的,而你却隐瞒她的来历。”
小影子抢白道:“谁说壁垒不能消除?刚才锦瑟不是紧紧抱着夜夜么?”
阿真道:“自从从通冥塔试炼归来,锦瑟就开始怕黑,方才她是被吓坏了。”
“阿真,你无需绕弯子,她可不会顺着你的引导改变心意。”巫美忽然冷冷道,转而凝视倾夜,肃然道:“夜,刚才你和锦瑟在一起都做了什么?”
倾夜道:“聊天。”
巫美凄然道:“单单聊天就能让你散发那种气息么?”倾夜的芬芳不能骗人,也不可能受她控制。
倾夜不辩解,只道:“我没有做。”
巫美冷冷道:“想做又不能做,真难为你了。”说着,狠狠摔开倾夜的手,转身便走。
倾夜罗袖一拂,带起一股柔风,将巫美卷了回来,温声道:“去哪?这里很危险。”巫美的武功平平,倾夜不能让她离开自己太远。
巫美赌气道:“散心!”
“要去哪散心?我带你去。”她还是那么温柔。
巫美突地抽泣起来。
倾夜忙道:“怎么又哭了?”
巫美嗫嚅道:“想必是我们区区三个人,对你来说远远不够。你最好兼容并蓄、广纳百媚千红,就算不能像从前有一百多个那般壮大,起码也得十来个才够配得上你。”
被巫美这一番挖苦,倾夜也没了言辞,只有唇角一丝苦笑。
阿真道:“巫美妹妹,别人这样说她,她置之一笑也就罢了。若是你也这样说,可就伤了她的心了。”
小影子道:“巫美姐姐,夜夜一向最疼你,我和阿真姐姐从来都不捣乱。”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巫美怒道:“合着你们三个都皆大欢喜,就我一个矫情了。”
阿真忙撇清:“我可没说支持大人收锦瑟。”
小影子嘟嘴道:“夜夜其实早就收了锦瑟呢。你们想,夜夜的武功早已独步天下,天机谷的死忠数百,一流高手也有几十。为何却特意与锦瑟缔结了第一暗士契约呢?”
阿真道:“大人不愿让她受制于别人。”
当年倾夜的一个臣选中了锦瑟,想将之收为己用。而尚未等那人向倾夜开口,她便宣示锦瑟即将成为她的暗士,只效忠她一人。
小影子老气横秋地道:“非也。那纸契约,其实就是――结、婚!”
阿真被她气乐了,刮了她的鼻子道:“你又乱讲。”
小影子歪着脑袋望着倾夜,甜甜道:“我记得那天夜夜宣布,锦瑟的命从此属于她了,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锦瑟。夜夜,其实锦瑟是您的童养媳,对不?”
倾夜向她微微一笑,道:“锦瑟只是锦瑟。”
阿真向小影子啐道:“你这淘气鬼,唯恐天下不乱。要知道,锦瑟是半血之子,跟凡人没什么两样。在锦瑟的有生之年,都不会看到大人衰老的容颜。我想,经过十八年前那件事以后,大人是再也不会招惹凡人了,也不应该再招惹凡人了。”好一招隔山打牛,虽是面对小影子,却字字敲进倾夜心里。
之前倾夜一直容色平静,唯独听到这些话,笑容凝固,目露凄然。
看到倾夜的表情,阿真慌了,拉着她,道:“大人,您不会真喜欢上锦瑟罢?”
倾夜望着她,神色疲惫,轻轻道:“是。”
她永远也学不会掩饰,也永远不愿掩饰。
阿真忽然一反往日柔情,正色道:“那么,请大人断了这个念想!”
连巫美都是一怔,她虽是生气、使性子,也不敢如此直截了当地命令倾夜。
小影子不解地问:“阿真姐姐不喜欢锦瑟么?”
阿真道:“当然不是不喜欢她。大人,您自己想一想,若是一意孤行把锦瑟收在身边,她又能陪伴您多少年?就算您不在乎,凭她的性格,能够用衰老的容颜面对你那不变的美貌么?趁现在锦瑟还没有把心交给您,请立刻疏离她,就像您从前一样,哪怕让她心生怨恨。等她迷恋上您,您要拿她怎么办?难道,您是抱着玩玩她就罢了的心态?”
“你觉得我是在玩么?”倾夜轻轻道,神色颓然,满目疮痍。
阿真知道那句话伤了她,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凄然道:“不。我知道这一次您很投入。我……是没那个福分,我可比不得她。”说着,潸然泪下。
巫美听了也是一阵心酸,偏过头去,抬指抹掉眼角的泪水,神色楚楚而不失平日之傲然。
小影子歪着脑袋仰望倾夜,天真地问道:“夜夜,锦瑟老了您还喜欢她么?”
倾夜道:“若是我老了,你会怎样?”她没有正面回应,而答案已经不容置疑。
小影子道:“不管夜夜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说着,紧紧抱住她,糯声道,“夜夜,求求你,不管你新喜欢上了谁,永远不要抛下我,让我做你的几分之一都可以,你永远是我的全部。”
巫美道:“夜,原就是我们三个死皮赖脸地跟着你,果然是不如你意吧?”
倾夜道:“我待你真心与否,你不知么?”
巫美凄然一笑,自顾自道:“想我东方巫美也是系出名门,我自诩清狂,目空一切。没想到造化弄人,偏就遇上你这么个魔星。你待我的心,我以前深信不疑;现在,我不确定了。罢了,我认我栽在你手,我甘愿。既然我的尊严早在你面前低入尘土,也就无所谓一落到底。我和小影子一样,不管你以后新喜欢上谁,我都不会离开你,让我做你的几分之一都好,你终究是我的一切。就算你对我的爱少了,在我有生之年,也请不要抛弃我。”说到最后,已是哽咽不能成句。
阿真轻叹一声,道:“大人,您至今也没有明确地说会放弃锦瑟。您的意思,我们明白了。”
倾夜道:“我也想,可是,我不确定我能。”
倾夜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要锦瑟,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得到她的意愿。一念起,万水千山。这时候,她的心里只有一个魔怔的念头,像个疯狂的猎人:想要她。即使她为这个念头无比羞惭和恐惧,也无法将之熄灭。
阿真道:“好。大人,容我斗胆推测:您若是真把锦瑟招惹到身边,最多不过十几年,她就会离开您,甚至自杀,当然这取决于她对您的爱有多深。而假若您恰好也爱她至深,必会随她而去。我只有一句话: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萧真与您生死相随!”
第七十六章 黑暗裂隙
“听说倾夜是你的暗主。”带锦瑟远离了倾夜等人,西风蓦然开口。
“是。在九岁的那年,我与她缔结了第一暗士契约。”锦瑟道。
西风喃喃自语:“她那么早就开始驯养你了么?”
“喂,你给我注意点儿遣词造句!”锦瑟道。
西风沉冷的容色不改,淡淡道:“依据暗士法则,暗士必将服从暗主的一切指令。锦瑟,你会受制于她么?”
“如果她有意为之,我恐怕无力抗争。”
西风停下来,用质疑的眼光看锦瑟,道:“我认识的锦瑟是何等锐气之人,几时变得这样消极了?你若果真无力抗争,我可为你代劳。”
锦瑟扬起眉梢,目露笑意:“你敢与她对决?”
西风道:“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敢不敢是另一回事。”
锦瑟道:“西风,你可知道你的心脏是怎样复原的?”
西风道:“我不会因为她救了我,就纵容她招惹我的朋友。”虽然倾夜不曾提及“转嫁”之事,但雪千寻已经告诉了她来龙去脉。西风对倾夜的感恩无以言表,只是,不同的事,终究不能混为一谈。虽然关于天赐公主的传闻,她不敢尽信;可是现下亲眼所见,却不容置疑――倾夜身边已经有三个人了。
锦瑟道:“好妹妹,原来你不是为散心,是来进言的。”
西风面如冷冰,道:“你知不知道倾夜这个人很危险?”
“她怎样危险了?”锦瑟饶有兴致地问。
西风道:“你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感受?”
锦瑟略一思忖,嘴角噙笑,道:“她不像人。”
西风道:“会以为她是神明么?”
“差不多。”
西风道:“倾夜这个人,只需见一面,就永生难忘。她简直就是造物主呕心沥血的杰作,你再也找不到这样完美的先天。但,这种完美,也恰好是她作为一个猎手最凌厉的爪牙。”
锦瑟笑道:“爪牙?那她是禽兽咯?”
西风道:“她是天下最所向无敌的猛兽,几乎无需真正出击,猎物就已经在劫难逃。譬如刚才,你被她……压在身下时,”说到这,西风的脸颊浮上红晕,有些难为情,却还是低低道,“倾夜的气息超乎寻常的浓郁,不知为何,我觉得那无与伦比的芬芳,似乎散发着某种可怕的……兽、性。若非众目睽睽,她大概会吞了你。”
听到这,锦瑟妖娆的面容已是红霞一片,又羞又恼,道:“冰雕风,别以为你板着脸,我就看不出来你在胡言乱语,说笑也要有个限度!”
西风沉冷如常,把没说完的话继续吐出:“而最令我震惊的是:在倾夜妖异的馨香之下,她的猎物却甘之如饴。我虽然很欣赏倾夜的眼光,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某人稀里糊涂地被她吃干抹净。”所以她才像从鹰隼爪下夺走一只小鸡似的,急忙将锦瑟带离猎手的视野。
看着西风霜寒三尺的脸,锦瑟不怒反笑,咬牙切齿道:“西风,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西风却雪上加霜:“驯兽师,我不希望你栽在倾夜这个猛兽的魔爪之下。别成为她的四分之一。”
锦瑟愕然盯着西风不苟言笑的脸,随即强自恢复了冷定,唇角微挑,云淡风轻地道:“我不会抢占属于别人的东西。”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内心深处刚刚愈合的创伤,仿佛再度裂开了一道缝隙,含笑的眼波隐隐浮现一丝凄然。
我知道的。西风在心里说,疼惜而酸楚。
与锦瑟相识数年,西风最懂她不过,锦瑟是妖娆桃花面,玲珑剔透心。即使肝肠寸寸断,也会保持优雅的姿态示人,那双永远含笑的眼睛,倘若也会不小心流露出哀愁,那她的内里,必定是不知创夷到了何等狼藉的地步。
这样一个人,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最后,西风似乎是攒了很大的气力,才低低说出一句:“锦瑟,在我们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倾夜衰老呢。”
西风的用心,锦瑟怎能不懂?
“喂,你们两个是散步还是赛跑?还能飞得再快点儿么?”远远的,蓦然听见伊心慈抱怨的声音。
西风和锦瑟转过头,只见雪千寻踩着踏波步法,飞掠而来,伊心慈随即也到了近前。在她们后面,则是玉楼、何其雅和小狼儿。
“锦瑟,你刚才受伤了么?”雪千寻关切地问。
锦瑟笑着摇了摇头。
雪千寻道:“你的脸色不太好。”
锦瑟淡淡道:“走太疾,有点累。无碍。”
雪千寻道:“西风不该拉着你跑这么快。”转而又对西风道,“哥哥说,星海必定还有阴谋,小狼儿的驯兽正在找寻星海等人的行踪。你把锦瑟带到这么远,害我们好找。咱们回去找倾夜她们,毕竟是水月宫地盘,大家聚在一起更好些。”
西风道:“好。”
说着,几个人便向原路返回。
此刻还不到午时,日轮高悬。众人正走着,忽然毫无征兆地有一股阴风席卷而来,在众人身边旋绕数匝,风并不凌厉,却让一股幽寒由每个人的心底生发出来,连不知冷暖的僵尸何其雅都打了个寒颤。
西风忙牵住雪千寻的手。锦瑟习惯性地将较弱的伊心慈护在她和西风当中。玉楼与何其雅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向她们靠拢。小狼儿则急于唤回他的天狼,与众人拉开了距离。
何其雅喝道:“小狼儿,你去哪?”话音未落,他只见小狼儿头顶的空间悄然裂开一道缝隙,就如同一块风景画的幕布被剪开了一道口子,那口子的内里是深邃的漆黑,愈来愈大,势欲将小狼儿吞噬。
见此情形,何其雅张口结舌,却蓦然感觉自己头顶上也有什么阴鸷的东西无声覆盖下来。其他人也都发觉了各自头顶的空间裂隙,想也不及想,不约而同地发足狂奔,企图躲开那恶魔的巨嘴。然而,不论他们飞掠得何等急促,头顶的漆黑总是如影随形,一点一点,终于将每个人都吞没。
在他们的视野里,白昼瞬间化为黑夜。不,这甚至不是黑夜,而是虚无暗境。
“西风,不要消失!”众人蓦地听见雪千寻惊恐的低呼,循声望去,只见西风的身体已然变成半透明,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雪千寻最怕失去西风,一见她有异样,登时惊慌失措。然而,雪千寻却不知道她也和西风一样变成了半透明。更加令人震惊的是,在雪千寻头顶上,还赫然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无柄的银白光剑。雪千寻移动到哪,那光剑就跟随到哪,触目惊心。这时候,雪千寻面前的西风也正错愕地望着雪千寻上方,失去言语。那便是光剑御龙符么?竟然如此紧密地与雪千寻的生命连结在一起。
“呀,西风背后的龙在动!”西风转动身体的时候,伊心慈惊愕地呼出。
只见那条由龙吻化成的灵子金龙纹,脱离了西风的皮肤,透出衣衫之外,悬浮在她背后几寸之处,流光溢彩,仿佛活了一般缓缓游动。只是,也像与西风紧密连结着,无论她移动到哪,它就跟到哪。
紧接着,每个人都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无一例外的变成了半透明状,以手触摸,恍如无物,毫无阻碍地将身体穿过。
“这是哪里,我们都怎么了?”伊心慈怯声道,环顾四周,只见一片黑暗,唯有他们的身体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像是黑暗幕布上的虚弱投影。再看脚下,仿佛是水面,脚踏过,会有涟漪散开。再抬头看天,发现“天”并不遥远,竟然也是波光粼粼,泛着微光,看起来就好像从水底看到的海面。可是周围又并不是水。
这个空间诡异极了。
“有星星。”雪千寻道,手指着远处。她发现自己和西风变得一样,不仅不惧怕,反而比最开始要镇静许多。出生入死,只要是和她在一起,就足够了。
人们依雪千寻所指,看见一片光点汇成的河流。那条星河并不在头顶,而是在半空,缓缓游动,愈来愈近。
“不,那不是星星。”玉楼喃喃,片刻,待那些微光临近,他惊奇地低呼:“是鱼。”
无数条半透明的、形形□的海鱼,闪着微弱的光芒,在漆黑的半空中游弋。它们渐渐游到他们的头顶,有的甚至游到他们身边,或者穿透他们的身体,有的与他们平行,有的上下交错,如同遨游在海洋中,安逸从容。众人的视线追逐着鱼群,发现与他们在同一平面的鱼只能越游越远,而向上或向下游动的鱼则会突然消失,就仿佛最终游出了这个横向无限延伸的暗黑空间带一般。
一波鱼群游过之后,忽闻鸟鸣幽幽,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十只半透明的鸟儿在周围飞翔,与零星几条鱼儿在同一空间交汇。
小狼儿突地惊喜道:“天狼!”
只见一群天狼忽扇着巨翅从遥远的下方飞将上来,而天狼却对小狼儿却视而不见,穿透他的身体,直冲而上,蓦然消失在上方的波光里。小狼儿怅然地望着它们消失的方向,半晌无语。
再后来又出现了银狐小雪和太阴娃娃,也都是对自己的御主不闻不见,一会儿从这片空间消失,一会儿又从其他地方出现。
西风道:“看来,向上或向下,都能离开这个空间。”
锦瑟摊了摊手,道:“可惜我们不能像那些动物一样脱离脚下的平面。”
那些动物好像既不受地面的引力,也不被地面阻隔,上下自如。
“我不是在做梦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玉楼喃喃。
“这里是现世与冥界之间的空间裂隙。”就听何其雅缓缓道。此处,他曾来过。
第七十七章 冥王现身
“我们都死了么?”伊心慈不由问道。
每个人都摇头表示不知。
雪千寻道:“我们不妨走走看。”
随便选定一个方向,几个人结伴而行。
不一会,听见人语声,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站着好些个人,同样的半透明、散发微微白光。仔细一看,却是沧浪红等等一众长生者,以及几十个陌生面孔,尽皆围拢在星海身边,有人稍显沉着,有人神色惊慌。
伊心慈见他们人数众多,有退却之意,只想远离。西风却率先向他们走去。
伊心慈道:“西风,你要去找他们?”
西风道:“那个沧浪红能够布置一种叫做唤魂阵的东西。现在这种状况,也多半是他们捣的鬼。我去问问看。”
那一众人显然也看见了西风等人,星海主动迎了上来,首先看见雪千寻头顶悬浮的御龙符本体,面露震惊。随即也发现西风背后如影随形的金龙纹,表情扭曲。
“星海,这又是什么游戏,怎么把你自己也折了进来?”西风边走边朗声道,身形飘逸,却带起了霸道的冷杀之气。
星海干笑道:“我来送你一程,少顷便回。等你到了冥界,替老朽给冥王大人问声好。”
西风道:“既然你跟冥王交情那么好,怎么不去亲自前往叩拜?”
星海道:“真等到了冥界,可就有去无回了。”
西风面无表情,道:“你身后这些人,也都是来送行的?”
除了几个真龙族,其余人等多半面露恐慌之色,静等星海回答。
星海目露阴鸷,也不在乎那些人的反应,随口道:“能从这两界间隙重返现世的,只有十六个人。”
一语甫出,那些地位卑微的属下果然一阵骚动,其中一个莽撞的,便嘶声吼道:“星海,你是打算把十六个人之外的所有兄弟都舍弃了吗?”
星海微微皱了皱眉,吐出两个字:“吵闹!”头也不回,只将双臂向后一震,一股凌厉的罡气破出,只听“啊呀”一声惨叫,那个鲁莽汉子的胸口被打穿了一个洞。
见此情形,无人不惊。
自从来到这个空间裂隙之后,每个人都变成了虚灵态,彼此能够互相穿透而不散形,倒没有人试过、也没有人想到过,若以灵力凝结的剑气攻击,便能对虚灵态的躯体造成伤害。
那些内心不满的人尽皆缄口,不敢造次。只是那个被打的人尚未“死亡”,一边忍耐着莫大的痛苦,一边破口大骂。
星海猛然转身,想再下毒手。沧浪红于心不忍,上前道:“星海宫主,他们已经是必死之人,不必再下杀手。此刻对他们的攻击,是直接伤害到魂魄了。”
星海想到自己还需等待沧浪雪诺把自己招回现世,便顺水推舟给了沧浪红这个面子,收了手,不再折磨那个可怜人。
西风漠然望着他们,若有所思。
正在这时,忽闻几个女子的呼唤声:“倾夜。”
众人循声一望,见到阿真、巫美、小影子三个人,她们也发现了这群人,便快步走了过来。
锦瑟发现倾夜并没和她们在一起,不由疑惑,可是发觉三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便缄口不提倾夜。
小影子上前道:“锦瑟,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锦瑟道:“正在问他们。”
小影子便对星海道:“哎?老怪物,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星海道:“事到如今,也不怕全告诉你们,现在我等所处之境,乃是沧浪雪诺用湮魂阵强制撕开的两界裂隙,联结着现世与冥界。湮魂阵一开,除了持阵者沧浪雪诺,方圆几十里的生灵都将被罩入这个空间带,低等灵可以自由出入,高等灵则作为祭品,被约束在我们脚下这个平面上。生杀之权掌握在沧浪雪诺之手,每隔一刻钟,他将一人的名字刻在阵图中,那个人就被招回到现世。只可惜,阵图中只有十六个位置。两个时辰后,这个空间裂隙将闭合,剩余的人便会作为送给冥王的献祭,落入冥界的忘川之中。”
小影子听了,难免有些害怕,强自镇静,喝道:“你骗人!若只有十六个人得以生还,那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能保全了。”
星海不屑道:“没用的棋子,尽管舍弃便是。”转头又对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属下道:“你等休要怪我歹毒,这怨恨还当记在西风头上才是。”
西风不解道:“如此大的手笔,该不会专为我一人挥就罢?”
星海道:“可不正是?最初决意开启湮魂阵,是为了趁你和龙吻的魂魄没有完全融合,借助冥王的力量来斩断。后来龙吻竟然被你净化了,我等委实消沉了片刻。谁料想、冥王指名邀你一叙,结果如你所见,还是按计划开启了这个法阵。”
西风道:“你们倒是有够听话。牺牲这么多无辜性命,也在所不惜么?”
星海道:“坦率地说,我现在想来,都觉得此举甚为明智。开启湮魂阵,我方会有十七个人幸存。若是在现世混战,那个花倾夜一人就够我等头疼,再加上你,必定是一场恶战,谁胜谁负,实难预料。哪似现在这般轻而易举?马上沧浪雪诺就要开始招魂,恕老夫不能久陪。”他与沧浪雪诺约好,第一个将他唤出湮魂阵,因此有恃无恐。只不过,提及花倾夜,他才反应过来,她并不在面前,不由心下思忖:她怎么没跟她的宠姬在一起?莫非已经离开了这个岛?若是那样,当真可惜了这个灭她的好时机。
雪千寻道:“冥王找西风做什么?”
星海一摊手,道:“你见到它老人家,自己问便是。不过,我若记得没错,你可是为了西风,跟冥王宣战了。大概冥王因此怪罪于你,想找西风出出气也未可知。”说着,刻意向地面望了望,道:“可惜这里没有大石头,对你来说真是遗憾。”
星海正得意洋洋地调侃着雪千寻,嘴巴还没合拢便突然惊呼一声:“啊哟!”
有些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西风缓缓放下手臂,道:“果然,剑气也是可以伤你的。”
星海手捂左耳,对西风那忽然发出的一道指剑怒不可遏,杀气鼓胀,即刻便欲还西风以颜色。他自信与西风相比,还是有九分胜算的。
西风好整以暇地道:“我不介意跟你打。难得你盛情相送,永别之前切磋个把时辰,也不枉你我结仇一场。”
星海本已冲冲大怒,经西风这一说,陡然变了主意。西风是必死之人,而他星海只需略等片刻就能被沧浪雪诺招回现世。倘若真与西风缠斗起来,被她拖住魂魄不能返回现世,才叫误了大事。他又想了想龙吻的下场,不由悚然,西风其人,史无前例,还是小心为妙。念及此,星海索性想开了:这时节,西风不来追打他,便该念佛了。岂能主动向她挑衅?
众人便见到星海的面容从震怒的表情慢慢扭曲,最终化为极度别扭的一个冷笑。
“哼,你一个区区小辈,老夫不与你一般见识。”星海很辛苦地吞下这口闷气,悻悻道。
西风无所谓地道:“随你。”
这时候,阿真拉过伊心慈,低声道:“你们有见到倾夜么?”
伊心慈惊异道:“她不是跟你们在一起么?几时分开的?”
阿真道:“原是在一起的,后来只觉天地骤变,我们三个就掉到这个地方了。可是一直未能寻见倾夜。”
她们两人对话虽轻,然则在场都是功力非凡之人,字字清晰入耳。
沧浪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脱口低呼:“难道那个人没有落入这个空间裂隙么?”
星海见沧浪红语气有异,忙问:“怎么了?”
沧浪红又摇头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巫美心急如焚,再也忍不住,拖着阿真道:“阿真,我们再去别处找找,她到底在哪里呢?”
一向冷定的阿真也面露慌乱,道:“好。”
巫美、阿真和小影子便要去别处找寻倾夜。忽然听见一个幽幽的女声道:“她不就在那么?”
只见说话的是个陌生女子,一身素白,闪耀着荧光。纤纤玉指,正指着上方。
众人向上一望,只见倾夜翩然立在半空,皎若明月,轻灵缥缈,美丽不可方物。只是,她的身影显得甚是寂寥,散发着清冷孤绝之气。
巫美急忙唤道:“倾夜!”
倾夜却似不闻。蓦地衣袂微微一漾,婉若轻云,飞掠而起,转瞬消失在那片波光粼粼的“天际”之外。
巫美怅然若空,失神地扶住身边的阿真,喃喃:“她听不见么?”
阿真忙追问那个陌生女子:“你是谁?你可知倾夜去了哪里?”
星海也急迫问道:“你究竟是谁,那个花倾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竟然双方都不识得这个神秘女子!
几十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她,初始还不觉异样,只是越是看她的眼睛,就越是觉得可怖,一股寒意油然而生,莫名的恐惧发自心底,愈来愈烈。此等阴森的威慑,比之西风霸道的威慑,其强度大有过之。
西风蓦地感觉此人气息似曾相识,愕然道:“你……该不会是……”
“没错。我就是冥王。”那个女子道。
不久之前,西风的心被龙吻剖成两半,冥王就曾涉足现世,欲将西风接走。因此西风清楚记得这熟悉的威慑力。
“原来你是女的。”西风的关注点有些出乎冥王意料。
“冥界乃是至阴之境,此界之王是一个女子,有何意外?”冥王很耐心地解答。
“骗、骗人!”星海失声道,“沧浪雪诺说,冥王是个巨大的暗影。”
女子道:“那是我在现世的投影,现在你们到了幽冥空间,自然就见到我真身了。你若再不信,我即刻用鬼火将你魂魄焚尽,你就明白了。”
星海慌忙深施大礼,唯唯诺诺道:“小可有眼不识神明,望祈恕罪!”
沧浪红反而显得镇定许多,上前毕恭毕敬地问道:“敢问冥王,花倾夜为何不被这个幽冥空间约束?湮魂阵不是会把所有高等灵卷入两界间隙,以作为您冥王的献祭么?”
冥王道:“她与我平级,我岂敢享用她这份厚祭?”
沧浪红又道:“您说的平级,是什么意思?”一句话还未说完,她的人突然倏地飞起,还未等众人来得及反应,就见她没入“天际”的波光里了。
沧浪红被沧浪雪诺招回了现世。
星海大惊失色,几乎一阵晕眩,果然,那个沧浪雪诺最先招回的到底是他的亲戚沧浪红,根本没有按照约定的顺序进行!
“唔?那个侏儒开始招魂了?”冥王自语,接着,转向星海一众,道:“湮魂阵外不止沧浪雪诺一人,那十六个生还者究竟是谁,还未可知。诸位,潜心祈祷花倾夜不要太快找到沧浪雪诺罢。”
第七十八章 夜皇
这是一处极为隐蔽的所在,位于一个石壁包围之中的广阔水潭。碧幽幽的潭水透着阴寒之气,峭壁上点亮的烛火与投影在水面上的光点交相辉映,把露出水面的十六个白玉墩照出柔和的暖色。
在每个玉墩的中心,是用剑刻成的四道爻纹,一爻为天、一爻为人、一爻为地、一爻为鬼。四爻皆以鲜血染红,玉墩依序排列成环状,组成了震、兑、离、艮、巽、乾、坎、行、和、非人、子、界、人、起、坤、止十六个卦。湮魂阵便是以这先天十六卦为支架,搭建起的能够通达人鬼两界的通道。陷落幽冥空间的高等灵魂,将通过这十六道界门被招回现世。
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树叶,沧浪雪诺足尖踏着其中一片青竹,使一招水上漂的轻功绝技,静静立于水潭中央。他双目微合,心如止水,虽然身形畸形而矮小,却自觉有一股大能的力量充斥身心——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良好。只因他知道,现世之中方圆几十里,唯有他沧浪雪诺是拥有予夺大权的人,简直如同一个神灵,心念稍动,剑气挥舞,便可决定一个人的生与死。
用以计时的第一根香即将燃尽,沧浪雪诺感受着时间的流逝,恰在香火熄灭的瞬间,睁开了双眼。得意于自己感知力的精准,沧浪雪诺的怪脸浮现一丝自恋的笑意,缓缓伸出两指,凝聚内力于尖端,集成一道剑气,在地狱之始的“坎”卦玉墩上,银钩铁画地刻下了“沧浪红”三个字。
随着一道白光从那个界门射出,沧浪红出现在这第一个玉墩上,随即只听喀拉一声轻响,沧浪红脚下的玉墩裂开一道缝隙。这道界门一开即合,不可再用。
“叔父,多谢您老人家。”沧浪红似乎对沧浪雪诺第一个招回自己略感意外,但是脸上明显有惊喜和感激之色。
沧浪雪诺手捋须髯,正打算缓缓露出一个慈蔼的笑容,可是,还未等那个笑容绽放,就突然听见身后一个清冷冷的声音:“果然皆如古籍所载,这湮魂阵能够通达阴阳两界。沧浪雪诺,你家当真没少窃书。”
这两句话语说得是云淡风轻,空灵飘渺,于沧浪雪诺而言却不啻于晴天霹雳,当场吓得肝胆欲裂,毫不犹豫地栽入潭水之中。待他从冰冷的水中浮出身体,再抖抖索索勉勉强强立在一片叶子上时,便看见他的高徒——花倾夜如渊渟岳峙般立在自己面前,她的足尖无需踩踏任何叶片,整个人就如同一片轻盈的云,翩然漂浮在澄澈的水面之上。
“你、你怎么在这里?”沧浪雪诺惊骇道。
倾夜面容冷漠,话语里不带一丝温度:“拜你所赐,我又见到久违的冥王。不过,她说她与我平级,不敢以我为祭。”
幽冥空间里。
星海有一种极度恐怖的预感,竭尽全力才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沉着:“敢问冥王,何以言称花倾夜与您平级?”
冥王道:“你们现世之皇,与我冥界之王,不是平级是什么?”
星海道:“我们现世之主,在魔君未觉醒前,难道不是龙吻?”
西风口里淡淡飘出一句:“你看像么?”
星海表情抽搐,望着西风背后的龙纹挤出一个“哼”字。
何其雅的震惊不亚于星海,向阿真她们三人问道:“花前辈称帝了么?”现世的帝王明明是他的兄长何其锐。
阿真她们也是茫然,道:“天机谷的死忠一直力谏大人复辟旧皇朝,可是,据我们所知,她对帝位毫无兴趣。”
冥王道:“从十八年前开始,苍穹之上帝星所属,便始终是花倾夜。这与她有没有兴趣无关。”
锦瑟心中一震,她虽有认星的天赋,竟然从未留意过、倾夜映射在夜空的星辰是哪一颗。
巫美回忆道:“十八年前,何王攻陷大夜皇城,我奉先皇夜文帝密令,将流放在外的天赐公主带回故里,那时,她的名字还叫做南宫清。太上院的先皇们将她召入密宫,没想到半个时辰她便走了出来。当时,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从此,我依然是花倾夜。”
冥王道:“十八年前是大夜都城沦陷之秋,而花倾夜正是在那破国之日加冕为皇。”
星海道:“讽刺!十一年前何家吞并诸侯,正式称帝,并建立了华鼎王朝。花倾夜国破家亡,算是哪一国的皇帝?”他至今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冥王道:“她不止是哪一国的皇帝,而是你们整个凡界之主。甚至在镇压结界之外的新世界,她亦是至尊。”
苏柏航有些沉不住气了,对星海道:“倘若花倾夜找到沧浪雪诺,恐怕就大事不妙了。”按照约定的招魂顺序,苏柏航比较靠后,因此焦虑之情难以自抑。
星海道:“沧浪雪诺有私心,他若是按照约定第一个把我招回现世,我两合力,未必不是花倾夜的对手。”
苏柏航悄声道:“不知沧浪前辈能否看到这个幽冥空间。”
经他提醒,星海不由一阵紧张,沧浪雪诺有通冥眼,难保现在他没有正在看着自己。星海一时气愤之语,还真怕沧浪雪诺怪责。
冥王道:“如果他想,倒确实能看也能听,不过,他现在正忙着和花倾夜聊天,怕是没空打开通冥眼了。”
这一句话,犹如数九寒冬里的一盆冰水,向星海一众兜头泼下。
冥王似乎很是享受这些人惶恐的表情,顿了顿,方道:“虽说阵外只有沧浪雪诺和沧浪红,但他们二人也未必不是花倾夜的对手。”
于是冥王如预期的那般,又玩味到了星海一众陡然闪现希翼之光的面孔。
而西风等人听了,难免把心悬起。倾夜重伤在身,众人有目共睹。而那沧浪雪诺毕竟曾是她的师父,且不说对她武功路数有一定了解,他自己的功力也实属登峰造极,不在星海之下。
冥王又道:“此外,在这方圆几十里,都被幽冥空间笼罩,花倾夜的行尸没办法用。”
几个人不约而同问道:“为什么?”
冥王道:“花倾夜所用的行尸,必须是生前作恶多端且含恨而死之人,这种人的遗体之中会留有一种恶戾的怨念。尸巫正是将其怨念强制约束在死人体内,然后利用那股恶戾的力量作为自己的武器。然而,幽冥空间会将行尸体内的怨念抽离,花倾夜自然就无法再利用那些被抽空了的尸体了。此外,花倾夜转嫁的西风的伤,并未完全修复。”
西风心神一震,其实在她看见倾夜染血的衣衫时就已猜到,如今更是确信不疑:她的伤,到底是因我而起。
星海不放心地道:“那她现在也可以瞬间修复!”
冥王道:“你不了解她。那个人呵,把赎价付给谁都慷慨,唯独对自己吝啬。况且,对于一个真龙族来说,她的寿数所剩已经很少了,偏偏她想要守护的东西又太多,总想把有限的赎价留给她珍惜的人。”
听到这,星海嘴角不由扯出一个恶毒的微笑,阴□:“沧浪贤弟若是明智,必当竭力将我招回现世。”他想,自己若能与沧浪雪诺联手,战胜花倾夜就胜券在握了。
冥王似乎看透星海的心思,适时地提醒道:“现在,第二个人名正被刻划。”
原来已经过了一刻的时光。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第二个被招回现世的人究竟是谁,这将揭示花倾夜与沧浪雪诺叔侄的较量,到底哪方更胜一筹。
时间仿佛变得极缓。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在想象那个正在刻写的笔划,是否会是自己的名字。
蓦地,星海感到自己身体一轻,倏地脱离了脚下的平面,向着上方的涟漪天际飞掠。这一刻,他心潮澎湃,心花怒放,心神荡漾。在陷落幽冥空间的短短时间里,他惊喜相织,忧怖交集,当真是死中得活,两世为人!
“好你个沧浪雪诺,这辈子老夫交定你这个挚友!”星海激动地想着。可是,还未等他从狂喜中冷静下来、准备好一个飒爽的姿势从界门腾空出世,突然间,星海只觉自己身体一紧,仿佛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束缚了一般,明明马上就要飞出那个得以生还的天际,却又惨烈地被那股奇异的力量扯将下来。
星海低头一看,险些惊得魂飞魄散。只见缠住自己的不是别个,正是那条金色灵子龙,而西风正亭亭立于原地,一只手臂还保持着抬起的姿势,冷目如霜,漠然注视着他。
“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龙吻怎么会受你驱使?!”星海跌落,颤声道。
“龙吻已经被我净化,剩下的只是构成那个魂魄的最原始的物质,它非正非邪,无垢无净,将为我所用。”西风复述的,是倾夜对她说过的话。
这时候,就连冥王都对西风瞠目结舌,寒声问道:“你怎知它可以为你所用?”
西风静静望着冥王,道:“这东西与我紧密连结,它受不受我控制,我岂会浑然不觉?还有,我倒忘了问你,到底找我何事?”
湮魂阵外。
沧浪雪诺在一阵剧烈的喘息之后,勉强平复内息,对沧浪红疾声道:“你把名字刻上了没有?”
沧浪红跪倒在第二个玉墩上,看着被那个裂纹划为两半的星海的真名,怔怔道:“叔父,我刚刚看见星海被西风扯了回去!”
“什么?!”沧浪雪诺难以置信地吼道:“那界门呢?”
“这道界门已经闭合,不能用了。”沧浪红颓然道。
“很好,西风。”倾夜轻声低语,唇角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西风果然未让她失望,而游戏的规则,她已然了解。对于招魂的顺序,她有了大致的安排。真正的对决,现在才刚刚开始。
倾夜终于动用了“枯木逢春”的龙技,让之前未曾修复的伤瞬息愈合。
数十载的光阴,便在这淡淡弥漫的草木芬芳中,悄然逝去。
第七十九章 亮剑
“星海,留下来切磋一下武功如何?”西风把星海摔到地上,面无表情地道。
星海又怒又惧,强自高声道:“你也看到了,花倾夜并不是沧浪叔侄的对手。”
西风道:“你又怎知她不是故意的?现在我们总算知道这个游戏该怎么玩了。”
这证明一个人即使被招魂,也可以被灵力缚住——只要那个灵力够强。而倾夜赌的更是西风与她的默契。
星海仍有不解:“此话怎讲?”
西风道:“因为有两个战场。”
星海思忖半晌,才恍然大悟,在湮魂阵外,是花倾夜与沧浪雪诺的战场无疑,而在这幽冥空间,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决斗之地?他之前坚信自己会第一个被招魂,是故并没有想太多,可是一旦发觉自己不得不留下来,心态便陡生巨变。现在的他,犹如地狱中的恶鬼,绝不甘心看着别人——尤其是结过怨仇的人——得到救赎。
“哼,西风,你坏我好事,我必定如数奉还。”星海咬牙切齿道。
“随便你。”西风满不在乎地道,“我是绝不会放你到倾夜那边。”
星海恨得浑身发颤,恶声道:“即使花倾夜招了你的魂,我也一样把你拉下来。”
西风不屑地轻笑一声,淡淡道:“且不论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话说我原就打算留在最后。想必倾夜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什么道理?”星海又不懂,他无法跟上西风的思维方式。
西风道:“最强的应该留在最后。”
星海蓦然明白,随着招魂的进行,两个战场的局势将随之波动。哪一边的强者多,哪一边就占优势。假如花倾夜比沧浪雪诺更能占据招魂主导权,她很可能从最弱小的开始解救。这样才可以尽量保证在幽冥空间里的战斗力不会随着人数的减少而急剧下滑。然而,留在最后的那个人势必要面临以寡敌众的局面,即使她最强,也不可能敌得过几十个高手罢?
星海的唇角挑起一个恶毒的笑意,挑拨道:“西风,假使你的同伴果真都被花倾夜招回现世,难道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么?花倾夜对你可真是无情呢。”
西风道:“或许她也会招几个你们方的强者回现世罢,算是她帮我分担。不过你放心,不大可能有你的份。因为她知道,我绝不会饶你。”星海几次三番欺负雪千寻,西风早将他列入必除名单。
星海恨恨道:“如此说来,我就更加急不可耐地要杀你了。”说完,向身后同盟道,“诸位,以沧浪雪诺的原则,会将最强者招回现世帮他。他初来乍到,对诸位还多有不了解,何不趁此机会显露一二?就被他恰巧看见也未可知。”经星海这番蛊惑,自恃甚高的几个人不免斗志膨胀,此乃攸关生死之秋,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当做最后一搏。
西风这边的同伴也都严阵以待。
冥王见他们双方剑拔弩张,饶有兴致地微微一笑,掠开甚远,成为一个专注的看客。
星海自知到了绝境,心态扭曲,不住桀桀怪笑,吼喝道:“你们要守护,我偏要破坏!诸位,攻击他们当中最弱的那一个!就算被招回现世,也是个残破的魂魄!”
星海的战术,歹毒至极。
西风、锦瑟和玉楼不约而同地将伊心慈和雪千寻围在当中。何其雅与小狼儿背对背,互成照应之势。阿真和小影子将巫美夹在当中。三组人略微拉开一段距离。
星海目光如电,沉吟片刻,将目标锁定在伊心慈身上,道:“就是她!”
除了少数自知太弱、放弃搏斗的几个人,其余、包括真龙族,一共二十几个亡命徒,一齐把凶恶的目光盯向伊心慈。
伊心慈被他们看得胆战心惊,又是惧怕又是恼怒,更因自己再度成为同伴的累赘而感到羞愧不已。
冥王在远处幽幽冷笑,口中低声自语:“呵,人心。”
然而,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伊心慈只觉身体突然失去重力,猛地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拉向“天际”。
——不早不晚,倾夜正在为伊心慈招魂。
星海气急败坏道:“将她拉下来。”说着,便运起内力,企图跃起追击。无奈,人被脚下的平面约束着,尽管感觉使了十成功力,却也只跃起几丈高。不仅如此,他人在半空还未来得及向伊心慈发出追命剑气,便再度被西风的灵子龙束缚,并被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湮魂阵外。
水潭之上的第三个界门倏地冒出一道白光。
伊心慈恍如恶梦惊醒,眨眼之间发现自己处境已生巨变。
“伊心慈!”伊心慈还在心有余悸之时,便听到倾夜的声音,“能跑多远跑多远,一个时辰后回来。”
伊心慈会意,知道自己留在倾夜身边也是徒增累赘,毫不犹豫地逃离这个激烈的战场。沧浪雪诺和沧浪红也不追她,只顾全力抵挡倾夜的攻势。
十六个界门,如今剩下十三个。
星海一众每一双眼睛都在扫视敌对方的人,揣测着花倾夜的下一个招魂对象。
他们不约而同的在雪千寻和巫美之间权衡。经过快速的分析,心照不宣地认为雪千寻的不确定性太高,她也许是极弱,却也难保会突然爆发一股怪力,而况她身边还有一个西风,简直犹如一个恐怖的弑神,以自身无以复加的冷杀霸气,将雪千寻护得严严实实,谁还敢打雪千寻的主意?
最后,苏柏航伸手向巫美一指,做出判断:“那个冰山美人!她是花倾夜的爱姬,必定是下一个招魂对象。”
更重要的是,巫美、阿真和小影子站的位置离西风有一段距离。
云凌瞧了瞧巫美,蓦然认出,阴声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东方家娇生惯养的千金。你这娘们当年可是臭屁得紧,把上门提亲的王孙贵胄都羞辱了个遍,我家三弟为了你,差点儿就魔怔了。真没想到啊,你挑来选去,爱的竟然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女皇储!”说完瞧了一眼她旁边的人,尖酸地道,“可笑,堂堂东方大小姐现在要跟宫娥一起共事一女!”
甘肆急不可耐道:“少罗嗦!将她打至重伤再说!就算花倾夜把她招回现世,也是个拖后腿的残废!”
倾夜被拖累,沧浪雪诺才有招魂的机会。此时此刻,人性之残忍与恶毒,暴露无遗。
巫美素来高傲易怒,此刻被那几个认识与不认识的野蛮汉子连番羞辱,更是惊、惧、怒、恨各种滋味交织,气得几乎哭出来。
阿真与巫美交情笃厚,毫不犹豫地将她挡在身后。锦瑟虽与巫美没有厚交,却也一言不发守在她另一侧。巫美见状,心里默默感动。而小影子却有那么一瞬、脚步似乎向外移了移,但最终仍是留在巫美身边。
无人再多言,星海等人猛然发起了攻势。他们不想像方才那样浪费太多时间。
玉楼、何其雅和小狼儿非常仗义地冲在最前,兔起鹞落之间,敌我双方就交接了七八回合。小狼儿不慎受伤,左臂被敌人的风刃刺破。何其雅听见小狼儿呼痛,一把揪住他,甩到身后。星海、甘肆、苏柏航等几个人也顾不得顶尖高手应有的风度,歇斯底里地向巫美猛下毒手。玉楼与何其雅终究敌不过他们数人合力击出的罡气,双双被震开。
保护巫美的只剩下阿真、锦瑟和小影子最后一道人墙。倘若这一回合交上手,四个人势必都要受伤。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一道金色光剑斜刺里击出,将冲在最前的苏柏航手臂斩断,嘶地一声,从断口处溢出一股白气,苏柏航疼痛难忍,倒地呻吟。剑气磅礴,即使未被直接击中的人也被那凌厉剑气剧烈一震,离得稍近的,包括星海在内,具都踉跄后退数步,捧心呼痛。
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自从陷落这个幽冥空间,人人都变成了赤手空拳,不料西风竟突然变出一柄锋利的光剑!
冥王很在意地凝视西风,唇角挑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你把龙吻变成了剑?!”星海难以置信地道,同时又夹带着无以言表的嫉妒。
西风敛起杀气,那柄光剑便又化为龙形,顺着西风的手臂蜿蜒游回。只听西风轻描淡写地道:“我也有点意外。”
西风刚到水月宫时,实力尚在屠魔人之下,更别提与星海匹敌。没想到百经磨砺,她不仅用惊人的意志力战胜了龙吻,更出人意料地继承了龙吻的所有灵力。自这龙灵光剑甫一亮出,星海便颓然觉悟到:他再也不是西风的对手了。
雪千寻见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不由得抬头望那个御龙符,它与自己也是如影随形,紧密连结。不需要变形,它本身就是一柄至尊宝剑。
突发奇想地,雪千寻抬起手臂要去摸一摸它,可是刚刚动作,便听见冥王清冷冷的声音:“别碰。”
雪千寻转头看冥王,目露诧色。
冥王对她露出打趣似的坏笑,嘴唇翕合:“会、咬、你。”
雪千寻一愣,知道被戏弄,有些愠意,不理冥王,再度要去触碰御龙符。
“叫你别碰!”冥王又提醒一遍,这一次声音凌厉,显得极是严肃。
雪千寻道:“为什么?”
冥王一字一顿道:“别吵醒它。相信我,它若醒来,你会完蛋的。切莫什么都跟西风学,你执不起这御龙剑。”
御龙符会被吵醒?!
冥王与雪千寻的对话吸引了西风的注意力。
而星海等人对此已经没有什么兴趣,趁西风分神之际,再度向巫美发起进攻。西风感觉到敌人的骚动,顾不得向冥王追问,再度出剑保护巫美。玉楼、何其雅和小狼儿也继续加入战斗。
星海一众虽无兵刃,多数人的修为已然达到可以击出指剑甚至风刃的境界,只见金色光剑在凌乱的白色剑气中穿梭,眼花缭乱。
虚灵态的对决,是□魂魄之间的较量,最是残酷。因为一旦魂魄受损,即使回到阳界,造成的伤残也是极难愈合。
西风、何其雅和玉楼心急如焚,对这三个强者来说,必须尽量保护同伴不受一丁点伤害。西风担心自己在保护巫美的时候,会让雪千寻被伤害,后来索性将雪千寻拦腰抱起,宁可只能腾出一只手来应付敌人,也绝不让她独自在一旁。
众人见了不由大吃一惊,除了叹服她竟能恰到好处地拢起一个虚灵态的人,更感慨的是:西风当真是把雪千寻看做生命一般重要。
就在激战至最酣之时,第四次唤魂的时刻终于到来。不出众人意料,倾夜所刻划的名字,果然是“东方巫美”。
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嫉恨如狂。
通达幽冥空间内外的界门,还剩下十二个。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个关于御龙符的伏笔:现在御龙符是处于沉睡状态。
关于御龙符的另一重要伏笔在《第三十二章一曲攻心》,大家不用回头看,我简略说一下:
雪千寻被第五魅一曲制胜,不仅身遭重创,心里更受打击。突然失去了意识。
接着,伊心慈发现雪千寻身体里七个能量场都打开了,为了保护她不被走火入魔的能量伤害,伊心慈不得不强制雪千寻进入假死状态。
假死状态的雪千寻很快奇迹复苏,没和伙伴打招呼就跑了。后来雪千寻也发现了那段记忆空白。
不过,这段缺失的记忆,倾夜无法用龙技帮她恢复,因为它根本没有存储在雪千寻的脑海里。
最后,关于七个能量场,啰嗦几句:
在东方医学和印度哲学中,有“脉轮”这个概念。脉轮(chakra,音译为“查克拉”)指分布在人体中的七个能量中枢,分别是:海底轮、太阳轮、脐轮、心轮、喉轮、眉心轮、顶轮。
第八十章 招魂大战转折点
湮魂阵外。
倾夜将沧浪雪诺叔侄击退之后,在第四个玉墩上以剑气刻下了“东方巫美”四个字。随即巫美从幽冥空间传送至现世,她甫一出现,倾夜便将其揽在臂弯里,以防她被沧浪雪诺突袭。
“受伤没有?”倾夜低头问道,同时足点水波,疾速飞掠。
巫美终于看到倾夜,泫然欲泣,搂住她道:“我很好。你呢?”
“嗯。说一下里面的情况。”倾夜一壁说着,一壁带巫美飞出水潭,瞬息消失不见。
“叔父,她怎么带着情人走了?”沧浪红远目倾夜、巫美二人的背影,莫名其妙。
沧浪雪诺黑着脸道:“她要是真走便好了!因为太了解东方巫美,知道她不会像伊心慈那样乖乖逃掉,花倾夜才要亲自送她到安全的地方。你放心,她很快就会回来,别忘了里面还有她两个情人呢。”
“花倾夜真是个温柔的人呵。”沧浪红兀自喃喃,声音很轻,充满感慨。
沧浪雪诺闻听此言,猛地紧张起来,追问道:“阿红,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也要迷恋上她?”
沧浪红又羞又窘,叫道:“叔父您别开玩笑!她和我都是女子啊!”
沧浪雪诺道:“被她迷惑的人从来不分男女,甚至,女子更多。”
沧浪红忙撇清道:“我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难道还能犯傻?她是我们的仇敌!”
沧浪雪诺略微缓和:“你知道她是我们的仇敌便好。阿红,不是为叔过于敏感,你是不知她的厉害。譬如方才那个东方巫美,当年是何等的狂傲,一旦认识了花倾夜,还不是变得鬼迷心窍?连一个约定都没有,就苦苦等待了她几十年。她明知道花倾夜不可能再爱别人,还是义无返顾地跟着她。阿红,为叔可不希望你也被那个混世魔王给迷惑了。”
沧浪红哭笑不得,道:“叔父您简直是把她视为洪水猛兽了,以前,您不是很疼她这个徒弟么?”
之前沧浪红虽未见过这位叔父,却也听闻过他是最纵容天赐公主“胡作非为”的一位太傅。
沧浪雪诺冷笑道:“疼她?我是要好好疼她。你可别忘了,大夜皇族曾对我们沧浪一门的残忍屠杀,现下,姓花的就只剩她一人,我必定要让她一个人承受这场灭族的所有复仇。”侏儒脸上露出凶恶的光。
沧浪红低低道:“叔父,您方才对她屡下毒手,她却每每手下留情,她是个很心软的呢……”
沧浪雪诺目露阴鸷,恶狠狠道:“手软的人是你罢?阿红,为叔之所以提醒你,正是因为看到你对她有恻隐之心!现在你又说出这等话,果然是被她迷惑了不成?”
“侄女哪有被她迷惑?不过是看她……”沧浪红说到这,被沧浪雪诺可怖的表情吓到,登时把话噎住。
“花倾夜现在不能使用行尸,又耗费了大量灵力进行瞬间修复,现在的她,本应与我们叔侄势均力敌才对,可是,都因你不得力,才导致她连续两次获得招魂主动权!阿红,你若是成了沧浪家的叛徒,休怪做叔叔的心狠手辣!”
沧浪红忙摆手道:“侄女不敢!侄女一定协助叔父为沧浪家族报仇雪恨。”她战战兢兢地望着叔父扭曲的脸,一阵寒意涌上心头。此刻的沧浪雪诺就像个歇斯底里的豺狼,心里只有疯狂复仇的执念。
幽冥空间之内。
随着倾夜连续两次招魂,星海一党愈加焦躁绝望。每一双眼睛都充斥着恶毒的寒光,扫视着对手,以确定下一个攻击目标。很快,星海看到了小狼儿和锦瑟,忽然现出一个阴狠的诡笑,喃喃道:“我怎么差点忘了?”
冥王敏锐地察觉到星海的心思,幽幽道:“真可惜呢,两个驯兽师明明都是很强的,可是在虚灵态就显得不中用了。西风,你只顾着守护雪千寻,要几时才能发现锦瑟一直处在最危险的境地?”
小狼儿和锦瑟都是顶级驯兽师,武功侧重于轻灵精巧,他们以驯兽为兵器,但是自身武力并不强悍。现在他们身处幽冥空间,断开了与驯兽的联结,实力自然大不如前。
星海一众见冥王提醒了西风,不敢怠慢,即刻便要向两个驯兽师下毒手。
“哎,等一下!”冥王急忙喝止,清冷冷道:“你们想怎么打都行,爱杀谁杀谁。不过呢,”蓦然语调一转,温声道,“锦瑟,你先到我这边来。”
锦瑟一愣,不知冥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冥王道:“你无需用那种感激的目光看我,我也是不情愿的。只不过,难得花倾夜低三下四地求我了,我又很希望她能欠我一个人情,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过来,锦瑟,我保护你总比西风更可靠。”
锦瑟道:“她不可能求人,更不可能低三下四。”
冥王道:“好罢,她是婉转地表达了求求我的意思。废话少说,快过来。”
阿真和小影子异口同声道:“倾夜请您保护锦瑟?”
冥王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们一眼,道:“方才花倾夜与我寒暄时,特意拜托我一件事:务必保全锦瑟。”
小影子难掩失意,愣愣道:“别人是否受伤她就不管了么?”
冥王慨叹道:“这次招魂大战,本就是一场豪赌,而花倾夜唯独不敢把锦瑟押上赌桌。唔,果然是这个新欢最讨她欢心么?”说着,打量一番锦瑟,笑吟吟道:“仔细一看,你果然是蛮可爱的呢。”
这场招魂对倾夜来说,无疑是个艰巨的挑战。伊心慈和东方巫美与那些敌人相比,实在太弱,这两个人若是不最先解救,几乎可以断定必死无疑。雪千寻实力很不稳定,留在幽冥空间更会给西风分心,因此也必须尽快招魂。其余的人,留得越久,则危险越大,很可能人被招回了现世,而魂魄已然受伤。倾夜不可能强求冥王帮她保全所有同伴,给冥界之主开出一个人的例外已然是欠了她巨大人情。而倾夜选出的这个“例外之人”,便是实力中等、又不可以被优先招魂的锦瑟。
“好了,你们可以继续打了。注意,谁若是来伤锦瑟,我用鬼火将他魂魄焚尽。”冥王好心提醒道,也不再问锦瑟意见,蓦然一道阴影自她脚下延出,直达锦瑟近前,瞬间就将她卷到了自己身边。
湮魂阵外。
计时的香火燃至三分之一时,倾夜如约而至,巫美已被她点了穴道,放在伊心慈身边。这时的她,脸色苍白,已显出疲惫。
而沧浪雪诺却在倾夜离开的时间里,得到了宝贵的休整机会。沧浪红经过叔父的警告,也不敢不再出狠辣招数。因此这一轮激战,比之前两场更加残酷。
当再次到达招魂的时刻,竟让沧浪雪诺率先在第五个玉墩上刻下了一道横划。随即倾夜抢至近前,不顾沧浪红在背后掷出的数枚暗器,竭力击出一掌,将沧浪雪诺打飞,同时以极快的速度,就着沧浪雪诺刻下的那道横划,继续写成“夙沙千寻”四个字。
当最后一个点划落定,倾夜的左臂和后背亦被两枚暗器打中。
沧浪雪诺大喜过望,急忙问道:“阿红,暗器有毒没有?”
沧浪红不可思议地道:“叔父,我们堂堂沧浪氏族,使用暗器已是有辱门楣了,岂能淬毒?”
沧浪雪诺由喜转愤,顿足道:“不中用的蠢物!”
过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刻着“夙沙千寻”的玉墩却毫无动静。最后,只听喀拉一声轻响,第五道界门已废。
倾夜运起内力,将两枚暗器震出,她依然神情淡漠,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盯着失效的界门出了一瞬的神,在心里道:难道夙沙千寻不是她的真名?
联通阴阳两界的界门,还剩十一个。
幽冥空间内。
感觉上,第五次招魂的时刻已过,却没有人被招回现世。
有人疑惑不解,有人萌生希翼。西风等人难免为倾夜担忧,猜测她是否有了什么闪失?不过,奇怪的却是,沧浪雪诺也显然未能招魂。
冥王玩味众人的表情,很善解人意地解释道:“知道么,花倾夜把一个人的名字写错了。”
星海刚刚燃起的希望,陡然熄灭,在心里骂道:还以为沧浪雪诺那个矮子能偶尔赢得一次招魂权!
冥王仿佛有读心之能,清幽幽道:“不过,那个矮子开始占上风了。花倾夜已然受伤。”
沧浪雪诺的同盟很是振奋。
星海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看来你们当中也有人出不去了。西风,你的真名简直比天机还机密,这世界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的名字罢?”一壁说着,手下毫不放松,攻势甚至更加凌厉。
西风巧妙地格开星海的风刃,道:“我哥就知道。”
星海挖苦道:“那么令兄人在何处呢?”
西风道:“这就不劳你操心。”
至今星海还不知道楼外楼为何背叛自己,他怎能料到楼外楼和西风是兄妹?
双方斗得十分激烈,战事愈加残酷。
锦瑟被冥王强制约束在自己身后,成为唯一万无一失的人。
而小影子因为嫉妒又失落,难免分神,打斗中竟被一道剑气削去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倏地一阵白气溢出,小影子眼睁睁看着两根手指消失。一时间也顾不得疼痛,只为这无可挽回的残缺惊骇而心痛。随即勃然大怒,猛然发出一道凌厉的风刃,将那个伤到自己的人劈作两半。众人这才知道小影子的实力甚至在玉楼、何其雅之上。
阿真武功其实略逊小影子,只因她冷静、谨慎,战斗至今,所幸未曾受伤。
西风始终抱着雪千寻,并以护体罡气将她严实笼罩。西风因有龙灵剑在手,又继承了龙吻的所有灵力,在混战之中勉强保全了自己与雪千寻。
玉楼实力仅次于星海,无奈敌人数目众多,左臂被风刃刮伤。
何其雅在现世之中,因有不死之身的优势,实力几与星海匹敌。而在这幽冥空间,不仅与其他人一样□着魂魄,失去了那个优势;更加不利的是,在他心口能够赫然看见那一颗鸽蛋大小的龙珠。这让敌人在直觉上很容易断定他的致命点所在。酣战至今,他的肋下被剑气穿了一个洞。
与此同时,小狼儿情况最是危急,就连西风、玉楼、何其雅合力保护,也未能让他幸免。这时候,他已经被削断一臂,腿上也被划开一道口子。
敌对那一方的伤亡则更加惨烈。他们争斗到这时候,只有失去理智的疯狂。因为一旦湮魂阵闭合,所有不能回到现世的魂魄都会作为冥王的祭品跌进忘川,与其承受永世不得超脱的煎熬,倒不如最后放手一搏,哪怕就此灵魂湮灭,也不能容忍别人好好地获得救赎。
每一分时光都被残酷的激战填满,仿佛把时间撑得很长。在这漫长的煎熬之中,第六次招魂的时刻,终于临近了。
第八十一章 龙技的首次对撞
幽冥空间之中,第六次招魂的时刻,在众人复杂心情的等待下,终于到来。
既出乎意料,又正如期待地,云凌感觉到自己身体猛然一轻,随即直冲“涟漪天际”而去。他是星海一众当中唯一不曾受伤的人,并非因他实力最强,而是他从未真正冲到战线最前。
云凌并不急于向沧浪雪诺证明自己的勇猛,是因为他太过了解那个侏儒。第一,既然沧浪雪诺能够看到幽冥空间的情况,就绝对不会招一个魂魄受伤的人到自己身边。第二,云凌的武功在幽冥空间并不见长,可是到了现世,开启龙技之后,他会成为沧浪雪诺最得力的帮手。
云凌被招魂,使得敌我双方尽皆震惊。由此证明湮魂阵外的战局果然已经扭转,沧浪雪诺终于赢得了一次招魂权。
云凌冷静至极,几乎是在腾空而起的刹那就立刻高声叫道:“谁阻止西风,我便招谁的魂魄。”
一句话提醒了同盟,争先恐后拼了命地向西风发起猛攻,以防她像对待星海一样将云凌扯下来。而西风因有雪千寻需要保护,果然没能捉住云凌,只有眼睁睁看着他被招回现世、成为威胁倾夜的一大祸患。
湮魂阵外,铭刻“非人”卦的玉墩陡然白光闪现,随即云凌从这第六个界门一跃而出。
“多谢沧浪前辈仗义相救!”云凌一出来,就向沧浪雪诺一揖到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你是云侯家的二公子罢?一百年前,你我两家曾是世交,不必客气。”沧浪雪诺志得意满地道,然后向不远处的倾夜露出阴狠的干笑,悠悠道:“阿红的暗器无毒,我沧浪雪诺的飞镖却是淬了剧毒。花倾夜,你的龙技再强大,也没办法驱毒罢?”
沧浪红羞惭地侧过身去,不忍闻睹。想她叔父也曾担任武林至尊“江湖笔”之位,论武功,亦是登峰造极的泰斗级别,没想到、如今的他不仅以二敌一,更狡诈地掷出剧毒飞镖。曾经的诗书贵族沧浪氏,竟然沦落至这等境地,着实令她心痛。
倾夜缓缓撑起身体,强忍着肩头的剧痛,既没有答话,也不带任何表情,只是默默调理内息,竭力将毒素逼出。汩汩黑血,自那个触目的伤口不断溢出。
云凌见倾夜受伤中毒,大喜过望,没想到能捡个大便宜,殷勤地自告奋勇道:“沧浪前辈,您老辛苦多时,云凌不才,愿替前辈出力。”
沧浪雪诺手捻稀疏的须髯,缓缓道:“也好,你自加小心。”
云凌不敢莽撞,小心翼翼地向倾夜走近,而倾夜仍在调息,没有任何反应。云凌不由略微放松警惕,向她多观察了几眼。这位传说中的天赐公主、武林至尊第十一代江湖笔,果真是恍如天人临凡。只见她面如白玉,五官精美,虽说比寻常女子高挑一些,却不能掩她娉婷俊逸之风姿。再加上这斑斑血迹,馨香喘息,当真是摄人心魂的绝世尤物。简直比传闻中更具魅惑。
就在云凌被倾夜的外表所震撼之时,沧浪雪诺忽然阴阳怪气地吐出一句:“云二公子似乎有所不知,那个人的容貌才是她最大的武器。”
云凌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又羞又窘,再也不敢耽搁,猛然向倾夜发出凌厉攻击。
只听喀喇一声巨响,随着一道耀眼的黄光破空,倾夜脚下的岩石应声裂开,一阵石粉浓烟腾起,带着灼灼余热和淡淡焦糊的气味。
沧浪雪诺几乎是有些嫉妒地慨叹道:“元素系龙技就是威力无穷呵。”
想这云凌的武功,也不过是勉强跻身一流之列,若在结界之内,恐怕花倾夜一个指头便能将他置于死地。可是到了结界之外,这元素系雷击龙技一旦激活,至少相当于普通风刃的十倍威力。倘若被这雷击直接命中,肉骨凡胎势必瞬间化为焦炭。
云凌下意识地想从那堆烟尘之中寻找“焦炭”,竟然带有一丝丝的可惜。想到刚才花倾夜那个状态,失血更兼中毒,很弱不禁风的样子,大概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击直接命中吧?
然而,还未等烟尘散尽,云凌便听身后一个清冷冷的声音道:“在有水的地方玩雷,你不怕自食恶果么?”
云凌大惊失色,险些从岩石摔落到水里。那个花倾夜,她是有妖法不成?移形换位的速度简直是超出云凌肉眼的捕捉能力了!
海霸岛上的某一处山洞。
“伊心慈,把我的穴道解开。”巫美命令道。
伊心慈双目无光,顺从地抬起手,将束缚巫美的几处穴道点开。
“伊心慈,觉醒。”巫美的声音清冷,仍是命令的口吻。
伊心慈失神的双眼突然快速眨了几下,就像从发呆中猛地回过神一样,面露惊疑。随即她看见巫美施施然整理衣衫,一言不发向山洞外走去。
“喂!你怎么忽然能动了?”伊心慈忙唤巫美。她回忆方才的情形,似乎是巫美对她说自己肩上有只蜘蛛,伊心慈触碰她的一瞬间,就失去意识了。
巫美冰冷地道:“刚才我给你施了催眠术,对你发出了解开我穴道的指令。”
“你竟然是催眠师?”伊心慈震惊地道,“据我所知,要达到你这种出神入化的境界,非得有五十年以上的功力不可!”
伊心慈作为医师,也曾涉足催眠术的领域,只是,她苦研数年,所获寥寥。没想到巫美武功平平,竟能精通这等高深功法。虽说巫美有九十多岁高寿,可她连武功都懒得学,怎会下苦功学这更为精妙的催眠术呢?
巫美有些不耐烦地道:“催眠是我的龙技,并不需要拼命地研习。”
伊心慈不由暗暗咂舌,凡人殚精竭虑才能掌握的精妙功法,对她这个真龙族来说却是与生俱来的技能。难怪会有那么多真龙族致力于打开镇压结界,这拥有超能的诱惑当真是让人难以抗拒。
“巫美,你这是要去哪?”伊心慈慌忙拉住巫美,巫美的武功比伊心慈高出有限,伊心慈倒是不难将她捉住。
巫美用冰冷的目光望着伊心慈,淡淡道:“你要是想在这做白日梦,我不介意再催眠你一次。”
伊心慈道:“倾夜嘱托我照顾好你。她不想你有危险。”
巫美道:“她身临险境,我就能无动于衷么?你别碍事,我要去找她。”
伊心慈道:“倾夜武功天下第一,她一定能赢!”
巫美冷笑一声:“什么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也有虚弱的时候,你不知道,她是有多爱逞强。”
伊心慈很固执,道:“不行!我答应她了,要看好你。倾夜说你身体不好,又几乎没有什么防御力!你若被伤到,倾夜要怪我。”
巫美道:“好,我不去。不过,等会儿她死了,也没办法回来谢你呢。”
幽冥空间内。
小狼儿越发不能应付敌人的进攻,同伴对他的保护也是有限。
锦瑟被困在冥王用灵力布下的笼子里,焦灼不已。虽然小狼儿曾是她的对手,但此人清狂孤僻、性情耿直,绝不是与星海之辈同流合污的恶人。
“冥王,听说你很喜欢做交易。”锦瑟蓦然开口,打断了冥王的观战。
“你是说何其雅那件事?”冥王瞥了锦瑟一眼,清幽幽的声音道。
锦瑟默认,转而道:“我要把小狼儿换过来,你开条件。”
冥王淡淡道:“把你换成小狼儿,我倒是不介意。可是回头花倾夜若是找我算账,就没办法让她欠我这个人情了。”
锦瑟悠然道:“假如我不小心死在你的地盘上,恐怕就不是谁欠谁人情的事了。”
冥王饶有兴致地望着锦瑟,声音变得轻巧:“你这是以死相逼咯?”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不介意做一回死士。”锦瑟口吻比冥王更加轻巧。
“罢了,我最怕寻死觅活的女人。”冥王投降之时,不忘揶揄锦瑟。说完,向战场之中投下巨大的暗影巨手,轻而易举地将小狼儿捞了回来。
这时候的小狼儿,已是伤痕累累,整个身体愈发透明,精神萎靡。
“啧,捞回来也没什么大用。你瞧他这个样子,回到阳界也是残废了。”冥王无情地道,把小狼儿丢在锦瑟面前。
锦瑟望着小狼儿,心中凄然。不消冥王多说,她也知道小狼儿的境况。只不过,这个冥王倒是出乎意料地好说话,锦瑟忖了忖,嘴唇翕动,似有话要讲,可是还未等她开口,冥王便如洞悉她思想似的,幽幽道:“下不为例。你要是再让我捞一个人回来,我就把那笔账翻上十倍,算在花倾夜头上。”
锦瑟唇角一挑,道:“罢了。我最怕变本加厉的女鬼。”
冥王眉头蹙了蹙,总觉得自己刚才明明显露了大能的神通,怎么仍然有一种输了什么的感觉?她一言不发,下意识地向外飘出几丈,以便远离锦瑟。
湮魂阵外,第七柱香即将燃尽。
沧浪雪诺和云凌合力夹击倾夜,倾夜以风刃剑气激起水浪,一壁抵挡沧浪雪诺接踵而来的毒镖,同时巧妙地制衡了云凌的雷击。只要他敢发动雷术,倾夜便有可能把那厉闪传导至他的同盟身上。
因此,若非十成把握,云凌不敢再轻易发动龙技。
眼看第七次招魂的时刻就要到来,沧浪雪诺心急如焚,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最后,他决定将身上所藏淬毒暗器,毫无保留地使出。
这是破釜沉舟的最后一击,只要能给沧浪红争取到刻写名字的时间,再招回一个真龙族同盟回来,之后的战局必定完全倒向己方,胜券即可在握。
首当其冲的是一串铁蒺藜,倾夜堪堪躲过。
紧接着一波梅花镖,数目更多。倾夜躲闪不及,被削去一缕发丝。
沧浪雪诺焦躁不堪、穷凶极恶,终于酝酿出十成功力,准备发出最后一波淬毒鱼骨刺。成败在此一举!
然而,正在沧浪雪诺欲发未发之时,竟突然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倾夜从他眼前一掠的功夫,竟然周身便多了三四个人。他们每个人都黑袍加身,风帽遮头,看不清面容,更不说一句话。沧浪雪诺出于本能地将一部分鱼骨刺投向这突如其来的几个人,然而这些人随即身形一漾,消失不见。鱼骨刺毫无滞涩地飞入水潭。
“不可能!”沧浪雪诺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哪怕是独步天下的花倾夜,也不可能快到让他沧浪雪诺的目力都捕捉不到。
沧浪雪诺警惕地扫视,蓦然感觉背后有阴影,急忙转身,然后大惊失色。对矮小的他来说,那几个人无异于高山巍然矗立。
又是数十鱼骨刺投向黑衣人,其结果,依然是打了个空。
就在沧浪雪诺与黑衣人周旋之时,云凌截住倾夜。倾夜激起一道水柱,正中云凌心口。终究是将近极限,倾夜这一道水柱并未将云凌致命,而只是把他迫开几丈。
而在第七界门前,沧浪红正凝聚内力,准备时刻一到便开始刻字。
瞬息之间,黑衣人再度回到沧浪雪诺面前,这一次,沧浪雪诺突如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一声“糟糕”,急忙凝聚灵力于双目,开启观魂眼向那几个黑衣人看去。果不其然!这四个黑衣人根本没有灵魂,他们是魔术师变化而出的障眼戏法!因为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花倾夜身上,竟然让他沧浪雪诺都没察觉到这里来了一个人。
“云凌!”沧浪雪诺嘶声叫道,“东方巫美在这里!”
说这句话的同时,第七次招魂时刻刚好到达。倾夜正用一股不太凌厉的力量,把沧浪红推开,紧接着龙飞凤舞地在玉墩上刻划完三个字。当最后一个笔划点完,云凌刚好切至倾夜近前,趁她刻字之当,凝聚了十成功力,准备发出致命的雷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凌忽觉背心被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上,出于防御的本能,他即刻将灵力转移至后背,向那不明物事猛然荡起一股夹带雷电的罡气。
只听“哎呀”一声娇吟,云凌背后那个人腾地飞出。而云凌在那柔软之物的触碰之下,竟然犹如中邪一般,缓缓丧失意识,只从口里吐出含糊的几个字:“灵犀系龙技――催眠术……”
倾夜大惊,倏然跃起,将那个被云凌打飞的人于半空中接住。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巫美,她被云凌的带电罡气震成重伤,口角溢出鲜血。倾夜抱住她,毫不犹豫地开启“移花接木”龙技,随着花香阵阵,快速将巫美所受的伤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巫美悠悠转醒,方才那个几乎让她晕厥的剧痛正在快速消失,她甫一睁开眼睛,便看到倾夜憔悴的面容,嘴角噙血。倾夜的脸并未对着巫美,只见她目光迷蒙,失神在远方。
“倾夜,不要转嫁!我没事!”巫美在倾夜怀里挣扎。
“你不是最怕疼么?”倾夜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似乎疲惫已极,甚至无法把失焦的目光移回。
与此同时,第七个界门白光冲天,一个人赫然出现在那玉墩上。
“打雷!?”一个暴躁的少女声音。接着,她看见站在旁边玉墩上犹如木桩的云凌,表情痴傻,浑身闪着电花。
在被巫美催眠之前,云凌就酝酿了十成内力准备发出雷霆龙技,后来突然失去意识,未能发出的雷霆便自动外泄。
“沧浪红!沧浪红?”沧浪雪诺在远处歇斯底里的叫,他本就被倾夜打得筋疲力尽,方才过急开启观魂眼,耗损灵力太多,竟突然两眼漆黑,不能视物,因此只有焦虑地呼唤侄女。
暴躁的少女本就积攒了无尽的火气,在幽冥空间里她一直被束缚着不能亲自参与战斗,满满斗志正无处发泄,陡然间被沧浪雪诺这一声叫吸引了目光。情急之下,她竟然二话不说,抓起闪着电花的云凌,猛然向沧浪雪诺劈头盖脸地掷去!
直到沧浪雪诺与云凌一起落进冰水里,他也未能恢复视力,但是,他已然无比确定那第七界门上来者何人。
侏儒咬牙切齿的声音里夹杂着水泡,长声嘶道:“雪、千、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发完后,隐隐感觉倾夜转嫁巫美重伤那段叙述,似乎写滑了。
早晨起来赶紧修一下。
倾夜的过去,可能一个番外也没办法表达完整,跟故事主线有关系。
后面会在正文里慢慢描述,不知道到最后,大家能否允许她得到至爱。
倾夜少女时代有过刻骨铭心的初恋。在那之后她几乎失去真正爱一个人能力;她可以对人很好,但都是居高临下的宠溺,她从未把自己交给别人,也从未说过“我爱你”。
倾夜很心软很温柔。但她已经意识到同情与爱的区别。真正爱一个人,不止是对那个人很好,而是,想把全部的自己,也奉献给她。
当下,倾夜该拿3个宠姬怎么办呢。
第八十二章 临阵磨枪
沧浪雪诺因在筋疲力尽之时仓促开启观魂眼,导致双目暂时失明。而就在他防御力为无的空当,突然惨遭雪千寻投来的云凌撞击,一下子就沉到了冰冷的潭水里面。而被催眠的云凌受到了撞击和冷水的侵袭,亦登时惊醒。
两人在水里一气乱拍,半晌才跃出水面,踉踉跄跄落脚在就近的玉墩上,比赛也似地打着寒颤。
与此同时,沧浪红早向雪千寻打来。雪千寻没有武功根底,不懂什么招数,只是凭着锦瑟教她的踏波轻功,一味闪避。所幸沧浪红也是疲累状态,短时间竟然奈何不了她。
伊心慈原就是和巫美一起到来,之前是听从巫美的安排,一直躲在暗处以便出奇制胜。她见到巫美受伤、倾夜转嫁,便急忙跑出。
巫美趁敌人自顾不暇,迅速布下障眼魔术,隐匿她们三人的形迹。由于随身携带的道具有限,这障眼魔术最多只能维持半刻的时间。
伊心慈为倾夜治伤,无异于与时间赛跑。首先是解毒,从判断毒性至配制解毒药只用了片刻的功夫。其次是敷以金疮药,此乃伊心慈恩师独传秘方,不仅可以快速止血解痛,更能保证肌肤可以恢复得完好如初。
在给倾夜治伤的过程中,伊心慈紧咬嘴唇,动作迅速,从她的神情看得出她非常紧张和焦急,但是仍将整个疗伤过程进行得利落而妥帖。她给倾夜施用的药剂,不仅皆是价格不菲的珍稀药材,其炼制方法更是繁复而耗费心血。倾夜粗通医理,一望便知,感激在心,无需言表。最后,当处理完倾夜的所有伤口,障眼魔术仍未失效。
伊心慈长出一口气,终于略微放松,她担心、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倾夜会不得不使用“枯木逢春”龙技,虽然对方是寿命比她长出许多的真龙族,可她却极是不忍心让倾夜挥霍时间。于是,一处理完伤口,伊心慈就开始将自身真气、尽可能多地度给倾夜,并以她精湛的医疗调息术,帮助倾夜整理紊乱的脉息。
倾夜由衷道:“伊心慈,你一定会成为顶尖医师,甚至超过阿真也未可知。”
伊心慈腼腆一笑:“我怎么可能超过阿真呢?恩师说我总是太容易紧张,我想我只能成为二流医师罢。”
倾夜不以为然,道:“那是因为你太慈悲,你很关注别人是否痛苦、能否康复。伊心慈,你真不愧对楚怀川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医者心慈。”
伊心慈一怔,忙道:“你怎知道我恩师的名讳?”
倾夜道:“何氏家族最倚仗的重臣楚怀川,是登峰造极的医师武者,我怎会不识?不止如此,我还知道,你是他在战乱中捡到的新生婴儿,你的亲生父母还未来得及给你取名就故去,伊心慈这三个字,是楚怀川给你取的。楚怀川对你不止有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德。”
伊心慈惊道:“你调查过我?”
倾夜直言不讳:“与锦瑟交往密切的人我都调查过。伊心慈,你效忠楚怀川,而楚怀川效忠何其殊。”
这是伊心慈一直不敢道出的隐情,她曾几次想对身边的伙伴坦白,她绝不会背叛恩师,却每每欲言又止。如今被倾夜道破,竟突然有种身心的解脱。她忘却腼腆,第一次直视倾夜,郑重地道:“我效忠的何其殊,和锦瑟效忠的你,是死敌对么?”
倾夜道:“至少不是朋友。”
伊心慈立刻道:“可是我和锦瑟是朋友!”她目光真挚,态度坚决。
倾夜向她微微一笑,轻轻道:“我知道。”
她从未怀疑,伊心慈是个忠义耿直的女子。
正在这时,巫美布置的障眼魔术失效,沧浪雪诺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们,怪脸一搐,诡笑道:“啊哈,她们躲在那儿!”
这时候,计时的香燃烧得只剩下五分之一。
沧浪红守候在第八个玉墩上。
沧浪雪诺和云凌经过短暂的休息,略微恢复气力,凶神恶煞地向倾夜三人走来。
伊心慈迅速一瞥,找不见雪千寻,急道:“雪妹妹呢?”
云凌道:“她怕死,跑了。”
“你才怕死,电鳗!”突然响起雪千寻怒冲冲的声音。
云凌慌忙循声望去,只见雪千寻抱了一抱石头回来。云凌有些困惑,沧浪雪诺笑弯了腰,尖刻地道:“雪千寻,你是想笑死我罢?你也只有趁人不备的本领罢了,我既知你的套路,又岂会一再中招?”
倾夜向雪千寻投以赞许的目光,出掌向身后石壁一震,震落一块拳头大小的岩石,对雪千寻道:“雪,跟着我做。”
说完,运气于指端,动作潇洒地将那块石头弹射而出。只见她手法轻描淡写,而那枚石头却如夹带了爆烈的劲力,如弩箭般迅疾,直射云凌面门。
因为有了倾夜对雪千寻说的那一句话,让云凌有所防备,尽管非常狼狈,但还是躲过了那个致命一击,只是耳朵被擦掉一片皮肉。他又惊又怒,大骂一声,小心翼翼向倾夜逼近,找寻可乘之机。沧浪雪诺阴阴冷笑,既不阻拦云凌,也不前去相助,眼睛的余光只关注那个即将燃尽的计时香上。
倾夜毫不理会云凌,神情自若地给雪千寻讲解如何运用内力、如何给石块加力、如何瞄准等等要诀。最后,她淡淡道:“好了,你试试打云凌的额头。”
云凌听了,当然未雨绸缪,跳跃闪避。
雪千寻一枚石子掷去,果然落空。正如沧浪雪诺所言,若非出其不意,她是极难命中敌人的。雪千寻难免有些懊丧。
“雪,你做得很好了,只不过,”倾夜循循善诱道:“你看,人是会动的。所以,若不能保证出手如电,便必须懂得从细微之处判定他接下来的动作。”接着又是几句讲解,雪千寻冰雪聪明,一听便懂,一学即会。
倾夜很是赞赏她,难得地露出一抹浅笑,缓缓道:“好了,现在你试试,一手打云凌膝盖,一手打沧浪雪诺额头。”
伊心慈很奇怪,为何倾夜刚教几招,就开始让雪千寻实践如此高难的手法。因为她知道雪千寻聪明绝顶么?
雪千寻也回以一个微笑,冷冷望着快要气炸的沧浪雪诺和云凌,运气于双臂,再也不是从前那样倾尽蛮力的粗暴方式,而是颇有几分倾夜的优雅和利落,突地将所捧碎石,投掷出去。
沧浪雪诺和云凌同时跳跃闪躲,心里还在盘算着切勿让雪千寻判断出自己的运动趋势。然而,惊声呼痛的却是等在第八个界门旁的沧浪红。因为毫无防备,被打得结结实实,噗通一声倒进水潭。
而恰在此刻,计时香刚好燃尽。
云凌怒道:“你不是要打我吗?”
雪千寻道:“下次。”一壁说着,一壁运起轻功,向第八界门飞掠。
沧浪雪诺叫道:“难道你知晓招魂的法则?”
雪千寻不耐烦道:“矮子,你一直盯着焚香,而沧浪红始终坚守玉墩,这样我还看不出其中有玄机么?!”
沧浪雪诺和云凌懊恼不已,同时提气飞奔,却在半路遭到倾夜的阻截。
同一时间,伊心慈奔至沧浪红近前,趁她来不及从水中浮起,一掌拍在她后心。巫美紧跟着手触其额,瞬间将她带入沉睡。失去意识的沧浪红渐渐沉入潭水,伊心慈于心不忍,又把她拖了上来。
雪千寻站在玉墩上,急声问倾夜:“怎样招魂?”
“用剑气刻上小狼儿的名字。”
雪千寻抬起手臂,一怔,焦声道:“倾夜!”
“怎么?”倾夜格开沧浪雪诺一掌,道。
“我不会指剑!”雪千寻心急如焚。
巫美和伊心慈的武功也未达到可以凝聚内力为剑气的境界,登时呆住。这当如何是好?
沧浪雪诺重新燃起希望,攻势猛然凌厉许多,面容狰狞。倾夜竭力抵挡,而容色淡漠。
雪千寻猛然想起随身带的蛾眉刺――那原是伊心慈一对蛾眉刺中的一支――急忙取出蹲在玉墩上迅速刻下“小狼儿”三个字。然而,不知是因为超过了时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那道界门并未开启,而是直接碎裂失效。
界门还剩下八个。
“对不起。”雪千寻痛心疾首地道,求助地望着倾夜,“怎么办?”
倾夜仿佛感知得到雪千寻殷殷的目光,却只淡淡道:“无碍。练习。等下一次。”旋即将凝聚内力的法门,以及运用指剑气和掌风刃的诀窍念出。
沧浪雪诺和云凌一壁合力夹攻倾夜,一壁各自思忖,由衷钦佩倾夜对武功解析的精妙,沧浪雪诺无可奈何地承认了青出于蓝远胜于蓝,而云凌几乎想立刻依照倾夜所述试上一试。
雪千寻依法尝试了几次,突然就劈出了一道猛烈的剑气。她望着被自己震裂的岩石,满心欢喜。
“很好,”倾夜头也不回地道,“只是剑气略散。再试一次,感知你体内的气,在未发出之前,它应已成剑。”
雪千寻第二次便能发出凝聚的剑气,心花怒放。
伊心慈和巫美见了,相互对视一眼,暗暗惊叹雪千寻的悟性。她们两人至今未能修炼到御气成剑的境界。
雪千寻新学乍练,兴致高昂,虽然剑气的强度和方向掌控的还不够火候,但是她显然从中获得了乐趣,接连击出七八道剑气,乐此不疲。
倾夜微微蹙眉,道:“雪,适可而止。”
“为什么?我还没学会呢。”雪千寻意犹未尽地道。
倾夜无奈地道:“指剑与风刃极耗内力。你没觉得累么?”
云凌和沧浪雪诺深以为然,即便是他们,也不可能接连不断地发出几十道剑气。
雪千寻莫名其妙地道:“不累呢!我觉得很好玩。”
不累?倾夜微微一怔,旋即了然:是因为她体内有御龙符罢。御龙符为天下至凶灵剑,其杀气霸道而雄厚,几乎是取之不竭的灵力之源。
“你不累甚好。”倾夜悠悠道,突地激起一股强烈的罡气,把沧浪雪诺和云凌远远迫开,而濒临力竭的她则趁机闪退一旁,安然休息。
“雪,若要练习指剑气,不如、对着靶子练。”倾夜悠然斜倚,好整以暇地道。
“花倾夜,”云凌咬牙切齿道,“你欺人太甚!”
“你怕死?可以跑。”倾夜漠然道。
雪千寻跃跃欲试,喜形于色,对倾夜郑重道:“你好好歇息,我保护你们。”
“嗯,靠你了。”倾夜云淡风轻地道。
雪千寻心花怒放,独步天下的花倾夜,竟然从此就仰仗她雪千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谁说倾夜不会哄小孩?
第八十三章 战势已成定局
湮魂阵外。
雪千寻一人独斗沧浪雪诺和云凌。倾夜悠然闲坐,适时地点拨几句:何时利于进攻,何时必须防守,招数的拆解,步法的移动,杀气的控制,诸如此类。倾夜本就是武学奇才,又有百余年的功力,因此可谓字字珠玑,短短几句便足以令雪千寻受用终身。
起初,雪千寻的指剑气和掌风刃极不稳定,时灵时不灵。然而正因如此,反倒更让两个“靶子”崩溃。有一次,难得的沧浪雪诺近在眼前,雪千寻心花怒放,运足了内力,意图掌劈这个侏儒,无奈她太过心急,用力甚巨,致使杀气自背后外溢,竟然出乎意料地把云凌掀进寒水中。
沧浪雪诺不愧是稀世高手,即便被倾夜打至只剩两成实力,也依然能够应付雪千寻频繁发出的剑气。这缘于他精湛的水上漂轻功,保证他有足够广阔的移动范围。而雪千寻的踏波轻功功力尚浅,在平地上飞掠绰绰有余,在水面上久持却是几不可能。因此,雪千寻的立足之地除了水潭旁的陆地,便只有水中的十六个玉墩。因为总也打不到沧浪雪诺,雪千寻便更是想要打他,而几次被她击落水中的云凌、反倒让她不再有兴致关注。
沧浪雪诺很是嫉妒雪千寻充沛的灵力,但还不足为惧。只要雪千寻不能踏足水面,两人距离远,他就可以保持不败之地。真正让他忌惮的却是静若止水的花倾夜。虽然那个人容色苍白,身负重伤,但沧浪雪诺最了解她不过,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仍然是个深不可测的威胁。
临近第九次招魂时,沧浪红悠悠转醒,因为浑身湿冷,不由连打寒颤。她甫一睁开双眼,便回想起昏睡前的事情,陡然从地上跃起,做出严阵以待的架势。紧接着,她看见面前的倾夜、伊心慈和巫美三人。
伊心慈发现她醒来,立刻表情严峻,很是戒备。
巫美冷冷瞥她一眼,神色高傲而不屑。
倾夜面容沉静,目光始终落在雪千寻那里,对沧浪红醒来后夸张的动作置若罔闻。然而,虽然倾夜什么也没有做,却给沧浪红最沉重的压迫感,那种不着痕迹的威慑力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气场,令沧浪红无论如何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那么端着架势,尴尬地定在原地。
眼看计时香即将燃尽。倾夜思忖着接下来的招魂安排。第八次招魂的目标为小狼儿,不知是超过了时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次招魂最终失败。小狼儿是天狼养育的狼孩,这个名字应是水月宫的人在狼窝发现他后所取。但不知在他被天狼攫取之前,是否已有名字。倘若第九次仍然坚持招小狼儿的魂魄,成功的可能性依然渺茫。此外,小狼儿已在幽冥空间滞留这么久,凭他的武功,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然,提起幽冥空间,倾夜相信此刻的西风必定了无牵挂,百无禁忌。不出意外的话,现在的她应是可以完全驾驭龙灵剑了。
倾夜面无表情地观察战场中的情形。她注意到,云凌有良久未曾发出雷击,显然,他是在蓄积灵力,以备关键时刻突发制人。而沧浪雪诺也开始关注计时香,并向第九玉墩靠近。雪千寻频发剑气,英勇无畏地意图阻截沧浪雪诺,两人的距离在缩短。
“这孩子……”倾夜不由喃喃,亭亭立起。
沧浪红浑身颤了一下,凝聚内力,全神戒备地盯着倾夜。倾夜低眸向沧浪红瞥了一眼,那目光不带任何肃杀,却是淡得难以捉摸。沧浪红心下一紧,竟然被她瞥得一阵惧意。恍惚中,沧浪红看着倾夜自她身边走过,有淡淡芬芳掠过鼻端,紧接着,便觉胸臆之中一阵战栗,旋即不省人事。
只是那么走过一步的短暂时间,倾夜便给她点了昏穴。沧浪红甚至都不知道倾夜是如何施的手法。
“雪千寻,”倾夜清亮的声音响起,“好了。下次再玩。”
幽冥空间里。
自从雪千寻获得了解救,西风便无所顾忌,龙灵剑驾驭得愈发纯熟。加之小狼儿被冥王破例庇护,战局的天平陡然偏向了西风等人这一方。
未曾想,第八次招魂竟是无果。西风有一瞬的慌乱,唯恐湮魂阵外的人有什么闪失。然而,很快,她便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倾夜招的很可能是小狼儿的魂魄。
“小狼儿”这三个字,任谁看来,都更像是绰号而非真名。
不止是西风,玉楼、何其雅等人也正在猜测这种情况。
“星海,小狼儿的名字是不是你取的?”西风蓦然开口。
而那个星海已是伤痕遍布全身,狼狈不堪。这是因为,自从雪千寻离开幽冥空间,他就很荣幸地成为西风锁定的目标,并且获得了最特别的待遇。
“是又怎样?”星海很硬气地道。
“你可知他真名?”
“不知道!”星海斩钉截铁。
“那你给他陪葬罢。”西风语气平淡,紧接着便是凌厉一击,星海躲闪不及,被龙灵剑洞穿左肩。
伴随一阵剧烈的疼痛,星海的魂魄越来越稀薄。他终究是怕死,神色大变。
星海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眼看魂魄就要湮灭在西风剑下,语气不由弱了:“西风,你怎样才能不杀我?”
“你自杀?”西风很认真地和他探讨。
星海脸孔扭曲,抛出王牌,做最后一搏:“若是我告诉你执剑者的名字呢?”
西风微微一怔,出手略缓:“说。”
两人的谈话吸引了旁人的注意,战况缓和。而星海的同盟早就发现战势已成定局,斗志已消磨殆尽。这时已有多人放弃搏斗,逃离打斗圈子。
星海道:“他叫玉恒!是龙神玉湮的嫡子。”
听到那个名字,西风心中不由一震。
星海看出西风神色微变,忙继续道:“西风,你有御龙一族的纯血血统,你的父母,极有可能一个姓夙沙,一个姓玉。”
就目前所知,唯有玉氏和夙沙是同源氏族。
西风道:“你猜的没错。不过,你说的御龙是什么?”
星海道:“夙沙和玉氏拥有共同的源头,那就是御龙一族。你们和龙神本是同宗。”
西风在心里忖道:所以御龙符才只能容纳在夙沙血统的人身体里么?想到这,她收回龙灵剑,道:“好,我不杀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星海的同盟没想到西风竟然放过了星海。西风看出他们心思,道:“只要你们不捣乱,我也不会为难你们。”
那些人如获大赦,全部宣告认输。
星海忙把自己所知,如数奉告:“上古时代,御龙是所有龙族的领袖,御龙当中拥有造化能力的人,才有资格被尊为龙神。”
西风道:“似乎,魔君也有造化能力。”在与龙吻较量的过程中,西风曾偶然读到过龙吻的思想。
星海道:“这就是最讽刺的地方。龙神的子嗣,唯有一个能够继承造化能力。当新的造化能力者降生,随着其力量的加强,龙神则会渐渐失去神力。玉湮虽然嫡子众多,可是最终移走他造化神力的,却是他的半血私生子。”
西风道:“那个私生子岂不是新一代的龙神?”
星海道:“不,龙神宁可让龙神储君之位空缺,也不肯认可那个私生子。后来,魔君一怒之下吞噬了龙神一个嫡子。这个事件,便是上古龙战的缘起。”
西风不由微露苦笑,喃喃道:“改变整个世界的龙族大战,竟是源于骨肉相残。”
星海由衷感慨道:“不错。龙神、魔君、执剑者、剑鞘,都源于御龙一族。你们还真是惨烈,世世代代逃不过同脉相残的厄命。”说到这,他感觉到西风冷杀的目光降临,登时吓得语塞,忙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感慨。”
西风并未追究,问道:“龙战的结局是什么?”
星海略舒一口气,小心答道:“数千年前,龙神玉湮牺牲自己,将魔君封印。但是魔君的魂魄并未消失,每隔千年,它就会转生一次。而执剑者总是和魔君同期出现。除了上一次例外,以往都是在魔君觉醒之前便将其斩杀。”
西风问道:“你可知,为何执剑者拔出御龙剑,剑鞘就会死?”
星海语意坦诚:“剑鞘这件事,无疑是最隐秘的天机。老夫也是在御龙光剑出鞘的那一刻才了然。至于为何剑鞘会死,老夫不可能知晓。猜测,是因为御龙剑戾气太暴,一旦解放,其锋芒就会将剑鞘毁灭。”
西风看到星海遍体鳞伤的狼狈模样,目光殷勤,相信他所言非虚。
“那么执剑者是与魔君一起转生了?”
星海答道:“转生会让人忘却前世记忆。我只知道,转生后的魔君会因为某个契机而觉醒,回忆起前尘往事,并同时恢复造化神力。但执剑者几乎总是在魔君觉醒之前将它斩杀。”
西风道:“执剑者要么永生,要么就是恰好每一次都比魔君更早觉醒。”
星海道:“玉恒不是神,不可能永生。”
西风不禁喃喃:“不能永生?……看来执剑者既非转世,也未一直留在现世。也许,他是因为某种力量,越过了轮回,既能跨越数千年的光阴,又可以保存记忆与能力。”
众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西风与星海的对话。正在这时,阿真突然腾空而起,飞向涟漪天际,人们才知道第九次招魂时刻已经来临。
阿真的武功与玉楼相当,而她又是真龙族。若她去到倾夜身边,招魂大战的局势毫无疑问地会彻底倒向倾夜。星海一党怅然望着远去的阿真,却并没有预想中的崩溃和暴躁。阴阳两界的战势都已成定局。现实,并非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
星海出奇地平静,慨叹道:“西风,我回不去了。”
西风道:“你早该有此觉悟。”
星海道:“我会跌进忘川。”竟带了哭腔。
西风皱眉道:“是冥王叫你们开启湮魂阵的,你该向她哭诉。”
冥王向西风翻了个白眼。
星海凄然道:“你可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西风语气略缓,道:“请讲。”
星海道:“我是生于结界之外的噬魂龙,落生之日便惨遭捕猎者的追杀。很久很久以前,我的亲人就都死去了,所以我早就忘了什么是亲情,什么是信赖,什么是守护。后来我居住在惊仙峰后面的海霸之上,那里寒冷而孤寂。我从未涉足过内陆,龙吻说,那里是缤纷多姿的花花世界……”
西风打断道:“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
星海面容抽搐,悻悻道:“西风,我想给你一个忠告。”
西风对他反常的热心颇为惊讶,道:“说。”
星海道:“魔君转生的周期为一千年,以前,魔君降生确曾有过数年的偏差。但从不会像今天这样,晚了一百多年。所以,虽然魔君和执剑者至今都未出现,但,他们很可能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们只是未发现而已。”
西风道:“龙吻也说,魔君很可能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了。”
星海道:“执剑者和魔君,他们两个不论谁找到剑鞘,都意味着剑鞘的末日。原本,剑鞘是最严守的秘密,魔君被御龙剑杀死了那么多次,也是在最后一次才明白那致命杀器藏于何处。可是如今……”他向西风的同伴扫了一眼,道:“剑鞘的身份泄露了。”
西风冷笑一声:“你是人之将死,也不忘离间之计。”
星海露出一丝诡笑,道:“倘若有朝一日,恰恰是你的某位同伴引导魔君而来,你就会明白我言语的善意。”
西风道:“你怎知他不是引导魔君到我面前送死?”
星海道:“很多事情,不是逞强就能解决的。你的龙灵剑很强大,却不足以杀死魔君。除非用御龙剑刺入魔君心脏,否则,不论它被杀多少次,都会获得重生。即使被烧成灰烬,百年之后亦可重新凝聚成形。”
“若是执剑者不将魔君杀死,它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多久?”
“除非有新神转移它的造化能力,否则它将保持永生。”
西风道:“魔君的目的是什么?”
星海道:“魔君要做神,把世界改变成它满意的样子。”
“它满意的样子,又是什么样子?”
星海道:“解除镇压结界,重建世界秩序。混血龙族与真龙族享受同等的特权,而凡人则是龙族的奴隶。不从者,杀无赦。”
西风道:“难怪你们效忠魔君。”
“不错。即使我们知道魔君其实是个堕落之神。”
西风道:“如此看来,想与魔君和平相处是绝无可能了。”
星海幽幽道:“西风,假若魔君降临,你是拯救天下苍生,还是守护唯一挚爱?”
西风沉默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都。”
第八十四章 水元素系龙技
阿真从传送门回到现世,第一眼就看见倾夜等在面前,那一刻,一向文静的她竟然热泪盈眶,扑进倾夜怀里。
“大人……”阿真悦耳的声音里带着微颤,“您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她立刻注意到倾夜苍白的面容和斑斑血迹的衣裳,知道她气血与灵力都已严重透支,心疼不已。
倾夜揽起她,飞掠到一旁,道:“你怎么样?”
阿真道:“我很好。可是小影子被削断两指。”
倾夜微微一惊,诧道:“小影子比你武功还高,怎会受伤?”
阿真道:“也许是分心了罢。大人,您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照顾妥当。”
倾夜明白阿真的意思,她优先解救了巫美,又拜托冥王保护锦瑟,小影子必定吃醋。现在,连阿真都先于小影子被招魂,还不知她在那边委屈成了什么样子。此刻情势危急,倾夜也无暇与阿真太多交谈,只道:“云凌交给你,他的龙技是雷击。”
云凌见倾夜把目标锁定为沧浪雪诺,暗自庆幸。他认识阿真,对她底细颇为了解,出语不敬:“阿真姑娘当真是平步青云。先是卑微歌伶,后做公主的贴身侍女,如今更是了不得,都开始和东方大小姐平起平坐了。”
巫美在一旁听了,知道云凌同时在含沙射影,大为羞恼,可是又不屑与云凌多费唇舌,免不了生了阵子闷气,脸色煞白。
阿真也不答话,向站在玉墩上的云凌走来。她步伐轻盈缓慢,踏过水面,竟如履平地。在距离云凌几丈远的时候,她停住脚步,静静伫立在水面上,一副端庄内敛的姿态。
云凌大为震惊,能在水面点足飞掠已算得上轻功卓越,而能够静立在水面上的,绝对可谓轻功登峰造极。他在幽冥空间里见识过阿真的武功,已颇感意外,却没想到她的轻功竟然比武力更是高明数倍。然而,毕竟他曾熟识当年那个软弱可欺的歌伶,此刻,仍是未把阿真当做威胁。
云凌傲慢地道:“阿真,几十年不见,你的武功确已达到一流的水准。不过,你真当庆幸,在幽冥空间里我的龙技无法使用。”雷击龙技必须在有气的地方才能使出。
阿真娴静地道:“元素系龙技稀有而强大,在龙族当中,也是极占优势。”
云凌奸笑道:“算你有些见识。小歌伶,你若是可怜巴巴的讨饶,本大爷倒可以饶你一条贱命。”拥有元素系龙技,是得天独厚的优势。除了强到令人发指的花倾夜、和能够连发剑气还不致灵力枯竭的雪千寻之外,他还真想不出自己应该忌惮谁。
阿真对他的恶意不怒不惧,语调平和:“我想见识一下你的雷击,把你最厉害的一招使出来。”
云凌笑容凝固,心道,当年那个懦弱卑微的小歌伶与花倾夜相处久了,竟然也浸染了些许霸道贵气。他对阿真的轻视甚是懊恼,目露凶光,道:“好,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休怪老子不懂怜香惜玉。”说完,凝聚灵力,猛地劈出一道闪电,直冲阿真面门。
出乎云凌意料的是,阿真的轻功似乎并没有云凌想象中的那样出神入化,因为她竟然连动也没有动。
“她吓住了么?”
然,瞬息之间,云凌突然发现面前腾起一条水柱,穿过雷闪之后,成一道虹形,弯向云凌,并直刺他胸膛。与此同时,阿真脚下的一团巨大水滴,载着她悬浮至半空。
云凌攒了好些灵力才舍得发出的凌厉雷击,竟然自产自销,毫不浪费地回馈到了自己身上。任是他的体质比常人更耐电击,然而那强悍的冲击力也够他消受一阵子。
好半晌,云凌才从晕眩中清醒,难以置信地道:“你、你竟然是水灵龙?”
阿真道:“幸会,雷灵龙。”
“你只是个卑微的歌伶,怎会拥有元素系水遁龙技?你姓什么?”
阿真对他的鄙夷无动于衷,也不屑回答他的问话,淡淡道:“你是不是该庆幸幽冥空间里没有水?”
云凌惊恐万状:“你有水遁龙技,你是我的克星!”
阿真声音温和:“你的克星绝对不止我一个。因你本身是个废物,就算拥有元素系龙技,也帮不了你太多。”
云凌发现水面渐渐隆起,仿佛一座不断长高的小山,登时大骇,转身便逃。然而,此处就是一个巨大水潭,他如何逃得过阿真运化自如的水。很快便被一个巨大水滴裹住,不能呼吸。他不敢使用雷击,拼命运起内力,企图劈出掌风将水壁破开,无奈越来越多的水向他凝聚过来,严实包裹,直至将他挤压变形,拖进水底。
阿真毫不犹豫地将云凌送入死地,脸上竟连一丝的触动也没有。
巫美看到云凌没入水面前狰狞的面孔,忙别过脸去,惊得花容失色。
伊心慈作为医师,立刻发觉巫美的异样,关切道:“巫美,你怎么了?”说着牵起她的手,搭腕切脉,惊道:“你有心疾?”
“才没有!”巫美抽回手,冰冷冷地道。
雪千寻没有那么胆小,却也是心情有些复杂,感觉阿真似乎和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
沧浪雪诺看到云凌的惨状,脱口骂了声:“废物!”同时还得狼狈不堪地应付倾夜轻描淡写的进攻。
阿真施施然走到巫美身边,轻抚她的脊背,把一股柔和真气缓缓输入她体内,温声道:“你的病,多半是给自己气出来的。几时才能改了这好强又骄傲的脾气?”
巫美道:“我身体好得紧,姐姐怎么把我说成病秧子似的。”
阿真道:“你看你,就因那混账几句废话,把你气得脸都白了。现在他死了,你就消消气吧。”
伊心慈和雪千寻这才明白,阿真杀云凌,主要是因为他惹巫美生气了。原来,表面温婉的阿真,实则外柔内刚。为了宽慰巫美,她说的那句话轻巧而柔和,却隐隐现出她内心深处的冷酷和绝决。对待伤害巫美的人尚且如此,假使有人对倾夜不利,阿真必定会赶尽杀绝。
到这时,计时香即将燃尽。
沧浪红幽幽转醒,身子动了动。
雪千寻走过来,对她道:“我们不想杀你。”
沧浪红见到她们有四个人把自己围住,云凌不见踪迹,而沧浪雪诺已被花倾夜制约得毫无反击之力,她有自知之明,既然雪千寻声明不想杀她,她当然不敢妄动。
伊心慈心地善良,见她衣裳湿透,而天气寒冷,便道:“你要是冷,就运内力把衣裳蒸干。你不要盘算偷袭。”
沧浪红颇为感动,缓缓运气,将衣裳里的水汽逼出。
雪千寻告知阿真招魂的法则,阿真便等在第十个界门旁边。时刻一到,计时香燃尽,自动触发机括,紧接着点燃了第十一支香火。
阿真凝聚剑气,在玉墩上刻下“玉楼”两个字。白色光柱闪过,玉楼回归现世。
招魂界门还剩六个。
第八十五章 无法宽恕
从阿真开始,倾夜招回的同伴开始由弱变强。云凌已死、沧浪红毫无作为,沧浪雪诺心知这场招魂大战必败无疑。但他不甘就死,反正自己在学生面前早已毫无尊严,也不用撑持什么师者姿态,索性道:“小夜,为师认输!可不可以不打了?”
倾夜收了手,淡淡道:“这句话,你九十多年前说的时候,还算妥当。”
沧浪雪诺面露羞惭,道:“九十多年前,你打败我,夺走武林至尊江湖笔之位的时候,我确曾说过这句话。”
当年沧浪雪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师徒二人是相视一笑,罢手言欢。沧浪雪诺欣然移交江湖笔之位,感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至少表面上如此。
倾夜道:“可是四年前,你又说过一次,就略显滑稽了。”
沧浪雪诺脸上一阵煞白,道:“四年前,我把夙沙千寻偷送到何其殊面前,确是对不住你。而我之所以对锦瑟动起杀心,也是因为一时冲动,我没想到她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不过,原是你对她一向冷落,我以为锦瑟只是你在战乱中捡来孤儿。”
倾夜道:“在天机谷那种地方,对她太多呵护,不见得是好事。”
沧浪雪诺忙涎着脸,夸张的恭维道:“你所言极是,原来疏远才是对她最良苦的用心。”在某种意义上,这倒也是他的真心话,假如他知道锦瑟对倾夜很重要,大概早就把锦瑟暗杀了。还有哪种复仇能比毁灭仇人珍惜的东西更爽快?
倾夜看着沧浪雪诺猥琐的嘴脸,眉头微微一蹙,道:“真难为你,那么多年都要伪装一个德高望重的师长形象。”
她语调平淡,容色漠然,仿佛是刀枪不入的强大模样,却无人知晓她内心的酸楚和伤痛。这个沧浪雪诺,曾是与她最为亲近的师父,当时年少的她,不论做出什么事,都会获得这个丑陋侏儒的鼓励和支持。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师父,却在多年之后,每每对她施以最阴狠的刀子,把最恶毒的诽谤四处宣扬。
沧浪雪诺道:“小夜,请相信我最初对你的疼爱,是出于真心。毕竟你是那么完美,又那么单纯。”
倾夜道:“这样的评价,似乎与你广而告之的不太一样。”
沧浪雪诺面有愧色,道:“没错,我是有些添油加醋。但是有些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确实是做了,才让你的敌人可以借此大做文章。我沧浪雪诺确曾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现在,不敢狡辩。”沧浪雪诺唯恐她一念之差,就将自己赶尽杀绝,为表痛悔之心,只得率先自我批判,深深忏悔道:“小夜,你本是造物的恩赐、完美无瑕的真命天子,你待人一片赤诚,有天下最柔软的心。在沧浪灭门之前,我待你比亲生女儿还好。可是,自从你父皇颁下满门抄斩的诏书,我就被仇恨蒙蔽心智,竟然迁怒于你。到如今,我虽痛心疾首,也悔之晚矣。”
巫美一眼就看穿沧浪雪诺的龌龊心思,冷冷道:“现在悔悟?在你歇斯底里地抛掷淬毒暗器的时候,良心放在何处?你们千年贵族沧浪氏,什么时候开始致力于这些旁门左道的歹毒招数了?”
沧浪雪诺低头认罪:“东方姑娘所言极是。老朽现在想来也是无地自容。”
巫美看也不看他。
沧浪雪诺讨好道:“小夜命运多戕,幸有东方姑娘陪伴左右。假如这世上有人能够取代那个人在小夜心中的地位,非东方姑娘莫属。”
他看得出,这些年来,倾夜对待巫美比另外两位女子更为宠溺,而巫美又是出身皇商贵族,身娇体弱,虽然表面冷傲,内心却比阿真和小影子更单纯。因此,很期望她能替自己求情。
巫美听了沧浪雪诺刻意的逢迎,心里却更为酸楚,表面看来倾夜是对她百般呵护,而只有巫美自己知道,其实从未真正走进她的内心。她原以为,只要待在她身边,就终有一日能够得到她的全部,可是相处越久,就越感觉到她的遥远。不知从何时开始,心高气傲的自己竟然开始敬畏这个枕边人,甚至有些时候还会下意识地想要取悦她,小心翼翼地揣测她的喜好与厌恶。
沧浪雪诺察言观色,见巫美对自己的奉承完全没有受用的意思,转而又对阿真道:“遥想当年,那个人当真是绝情,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小夜。要不是阿真姑娘痴心守候、悉心照顾,哪里会有今日神采飞扬的小夜?”
阿真听他说的每个字都甚觉刺耳,道:“沧浪先生若是想求饶,大可明说,不必这般九曲十八折。”
沧浪雪诺表情窘迫,干笑道:“小夜生性仁慈,待人宽厚。那个人屡次谋害小夜,都屡次被小夜原谅,到最后还在苦心保护她……”
阿真嘴唇一抿,语气柔和:“沧浪先生该不是想拿自己跟那个人比罢?”
沧浪雪诺急忙道:“小夜,我们毕竟曾有师徒之情,你的一部分武功还是我倾囊传授。那个叫阿姚的女子不过是一个舞姬,偏生狂傲自负、目中无人,她骗你、害你、利用你,可谓无情无义。现在,我是发自肺腑地庆幸她死了,否则你必将一生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哪比得上今日有三位知心爱侣相伴左右?我沧浪雪诺向天发誓,如你能不计前嫌,放过我一次,来日我必将涌泉……”
“你走罢。”倾夜打断他,淡淡道。
沧浪雪诺欣喜若狂,仿佛在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绽放了一株和他一样畸形的刺蒺藜。
“小夜,那沧浪红……”沧浪雪诺开始帮侄女求情。
“沧浪红我自始至终都未想杀她。”
沧浪雪诺忙欣喜地唤了侄女,最后向倾夜一躬身,道:“小夜,谢谢你。”
倾夜蓦然眉宇一颦,道:“沧浪雪诺。”
侏儒惊恐地顿住脚步。
“以后不要唤我乳名。还有,你早就不是我师父了。”
侏儒背对着倾夜的面孔,诡异地扭曲着,缓缓吐出一个字:“是。”说完,提气飞掠,一刻也不敢怠慢。
突然,潭中水浪猛起,挡住了沧浪雪诺的去路。沧浪雪诺顿感不妙,急忙转身,只见阿真已经切至近前。这个一向恬静温婉的女子,此刻却充斥着森森的冷酷杀气。
“阿、阿真……”沧浪雪诺结结巴巴道,表情惊惧。
阿真声音悦耳,语调柔和:“虽然大人宽恕了你,可是我思来想去,却是无法原谅。”一壁说着,猛然激起一股水龙,在半空中化为利锥,直刺沧浪雪诺。
惊变起于兔起鹞落之间。阿真为防倾夜阻拦,乃是倾尽全身灵力发出的夺命一招。
沧浪雪诺因为苦战倾夜,灵力早已濒临枯竭,这时候饶是拼了老命,也不可能抵住这元素系水遁龙技的致命一击。在心知绝无生路的那个瞬间,沧浪雪诺气沉丹田,突然向着倾夜长嘶一声:“杀阿姚者,正是萧真!”
侏儒话音刚落,人已被水锥刺个透心,鲜血喷涌,当场丧命。然而,他的那一句遗言,犹如惊天巨雷,在每个人的心里轰然炸开一个霹雳。
阿真听了那句话,陡然灵力失控,水龙在半空中崩溃,化作寒冷骤雨,向她身上倾覆,而她却如木雕泥塑一般,不躲不动。
时间仿佛在那个刹那静止。
巫美捧心急喘,颤声道:“阿真,那个萧姚,不是你的妹妹么?”
阿真仍未转身,只有轻柔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不能原谅。”
巫美带着哭腔道:“为什么要杀她?你杀了她身体,却是成全她的永生。你知不知道,萧姚在临死之前,对倾夜说……我爱你……”言道于此,巫美已是泪如雨下。
“是么?她有说,她爱大人么?”阿真恍惚地喃喃。
正是萧姚于弥留之际,在倾夜怀里深深道出的那句“我爱你”,才是真正给予倾夜的致命一击。她用那三个字,把倾夜的灵魂一起带进了坟墓。
倾夜始终不发一言,静静伫立,突然,她脊背微颤,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雪千寻大惊失色,疾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倾夜。阿真僵硬地侧了侧身,却是不敢上前,她只觉得现在的倾夜距离自己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伊心慈忙为倾夜切脉,输入真气帮她调息。
玉楼刚从幽冥空间出来就遇到这等巨变,他是男子,又不便上前,显得很是不知所措。
巫美迟疑了片刻,终于走向阿真,轻声道:“阿真。”她伸出冰凉的手,怯怯地牵起阿真。
阿真浑身湿透,雪白的发丝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依然是那副亭亭玉立的端庄姿态,她向巫美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凄然道:“巫美,你怕我了么?”
巫美用力摇头:“不。你待我一向很好,你不会杀我。”
阿真道:“那是因为我知道大人也没有真正爱过你啊。”
巫美怔住,更觉心绞,寒声道:“如果倾夜喜欢我呢?你会杀我么?”
阿真望着巫美艳丽的容颜,轻声道:“不会。你不伤害她,我就不杀你。”
巫美苦涩一笑,道:“我们三个都一样啊。”
阿真道:“不。从此以后,我就和你们不一样了。”说完,她转头看向倾夜,而倾夜也正在看着她,目光清远。
“大人,你可以杀了我么?”阿真由衷地道。
倾夜淡淡道:“我没有怪你。”
阿真凄苦一笑,道:“大人,你的爱与恨,除了她,就不能再给其他人么?”
倾夜顿了顿,缓缓道:“不是你。”她的言语,永远不懂迂回。
阿真忽然大笑,仿佛换了一个人,道:“大人,你当初对外宣称我是你的人,使得没人敢杀我。那只是因为我是阿姚的姐姐,你是看在她的情份上才保护我的罢?
“有人想杀你,也是因为萧姚之故。”
“所以说,您自始至终就只是把我看做阿姚的姐姐,对么?”
倾夜沉默。
阿真萧索地道:“大人,我曾想象过无数次,那件事被拆穿的后果。我所最期待的,就是能够死在你的手里。至少你会永远记住我。”
倾夜道:“只要我不失忆,就会记得你。”
阿真微微一笑,道:“这样啊……那么也够了。大人,我想我不能再留在您身边了,是么?”
倾夜不语。
阿真向倾夜深深一望,把她的每一寸样貌都铭刻在心田,最后,终于忍不住滑出一滴清泪,转身离去。
巫美和阿真姐妹情深,彼此认识了七八十年,今日突然分别,一时无法承受,猛觉一阵心痛,竟然晕厥过去。雪千寻眼疾手快,飞掠到她近前,将她托住。
伊心慈便又过来帮巫美把脉。她和阿真相识没有几日,猛然间要面对全然不同想象的阿真,也是百感交集,满心苦涩。
“我们在海霸背上,周围都是海,阿真能去哪里呢?”伊心慈担忧地道。
雪千寻忖了忖,道:“她是水灵龙,也许水和陆地,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玉楼很茫然,见沧浪红还愣在原地,显然也是被这巨变惊呆了,便道:“你要是不想打,就走罢。”
沧浪红恍惚应了一声,转身便走,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道:“那个……计时香快燃尽了,第十一次招魂时刻就要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同学们,倾夜年纪很大了,所以她早年有过轰轰烈烈的初恋在所难免哈。
倾夜最锋芒的爱和最刻骨的痛,都给了那个叫霓裳的人。
所以,最后应该只有最甜蜜、最绵长、最炽烈的真爱,才能将她彻底救赎。
第八十六章 无姓人的姓(以上倒v)
沧浪红抱起叔父沧浪雪诺的尸体,心中一片凄然。死后的侏儒,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轻小,难以相信:此人就是沧浪家族引以为傲的翘楚、是史上任期最短的第十代江湖笔、是曾经与大夜储君最为亲近的太傅。
沧浪红木讷地望了一眼花倾夜,不论是对她,还是对阿真,沧浪红都无意复仇。她将去找寻沧浪雪诺驾来的航船,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从此诀别江湖的一切恩仇。
沧浪红走后,雪千寻向玉楼陈述招魂的法则,虽然她十分想尝试用指剑气在玉墩上刻字,但此事绝非儿戏,她不得不乖巧地立在一旁,让给玉楼来做。
玉楼征询倾夜的意见,道:“花前辈,接下来招谁的魂魄为好?”
倾夜却反问道:“西风的剑,用得如何?”
玉楼微微一怔,倾夜问出此话,就好像她早已猜到了幽冥空间发生的一切。
“自从雪千寻被招魂,舍妹西风的龙灵剑便驾驭得愈发纯熟,方才就完全掌控了局面。目下,想必幽冥空间里已然停战。”
倾夜道:“那便无所谓招魂的顺序了。”
玉楼为倾夜着想,便道:“请问,小影子的名讳是?”
倾夜领会玉楼的好意,唇角浮现一丝苦笑,还是亲自走至第十一个界门前,待香火熄灭,兰指挥动,用剑气在那玉墩上刻下“舒月影”三个字。
小影子从白光中跃出,倾夜扶住她纤腰。小影子见到倾夜,神色先是幽怨,后是楚楚可怜,也不管倾夜一身血迹、形容憔悴,一头扎进她怀中,泫然欲泣:“夜夜,你怎么都不管小影子呢?”
倾夜以轻功立足水面,加之重伤后的虚弱,被小影子这样猛然扑来,竟有些不稳。
雪千寻在远处望着倾夜的背影,一瞬间,竟有一丝莫名的恻隐。
倾夜温声安抚小影子,直至她破涕为笑,随后,揽着她,从水面飞掠到陆地。
小影子忽然想起自己被削断的小指和无名指,忙抬起左手查看,只见五指完好,刚要欢欣雀跃,却又发现那两指虽是外形无损,实则不能从心而动。见此情形,再次伤心若泣:“夜夜看,我的手指坏掉了。”
倾夜温柔地握住小影子那只手,轻声道:“我必寻人将你医好。”
小影子樱唇一撅,道:“我问问阿真姐姐,这伤能治不能治!”
提起“阿真”这两个字,倾夜心中一搐。紧接着小影子又脆生生道:“阿真姐姐人呢?”
伊心慈知道倾夜心中难受,忙替她道:“阿真因为一些原因,先走了。”
“因为什么原因?”小影子追问道。
“呃……就是一些原因。”伊心慈一时也编不出谎话。
小影子这才发现巫美晕倒在雪千寻怀中,隐约觉察到什么,回首问倾夜:“夜夜,阿真为什么走了?”
倾夜淡淡道:“她要走,便走了。”
小影子看不透她的内心,只见到她神色平静,唯觉她淡漠无情,本来就有的怨气,再度泛起,冲口而出:“阿真走了,你为什么不追?你是巴不得她走么?”
小影子一向娇憨乖巧,几乎从未顶撞过倾夜,今日突然对倾夜口出激烈言辞,令倾夜也是有些意外。
倾夜一时怔住,只是微垂眼帘,望着小影子。她的容颜清冷而绝美,深邃的目光里看不透任何神色。
小影子被倾夜的注视笼罩着,后者无需任何言语,那居高临下的天然气息便将她雌伏,小影子登时气弱,嘤嘤道:“夜夜,若是我走了,你也不追么?”
倾夜道:“你不走不就行了?”
小影子不安地、小心翼翼地追问一句:“夜夜会赶我走么?”
倾夜道:“不会。”
小影子似乎略微放心,对阿真的离开,暂时不敢多问,柔顺地依偎在倾夜身边,一副乖巧的模样。
不一会儿,巫美悠悠转醒,睁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倾夜正在望着她,而小影子则像个膏药一样黏在倾夜身边。巫美唯恐自己在倾夜面前失态,抬手拂掠额前的发丝,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一股大力按了回去。
“小伊姐姐说,你当静养。”
巫美听见雪千寻的声音来自上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躺在她怀里。之前,伊心慈要把巫美安放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静卧,雪千寻摸了下冷冰冰的石头,摇了摇头,二话不说跳了上去,亲自变成一个温暖的软榻。
巫美向来不愿与人亲密接触,尤其这雪千寻和自己还未相熟,顿觉尴尬无比,更要起身。雪千寻则懵懂未觉任何不妥,再度把她按回自己怀中,道:“巫美姑娘,你安心躺一会儿,小伊姐姐正在为你煎药。”
不远处,巫美果然望见伊心慈守着一个小药炉。那小巧的、便于携带的药炉和药罐,以及罐中所煎草药,皆是阿真遗留之物。它们原就是阿真为了在旅途中便于给巫美煎药才特意准备的东西。巫美睹物思人,更觉心酸,索性闭上双眼,静静躺在雪千寻怀中。
时间在文火煎煮汤药的滋滋声中流逝。第十二次招魂时刻悄然而至。
玉楼刻划“何其雅”三个字,将何其雅的魂魄招回。何其雅回归现世,发现这里也已停战,对此,他倒并无太多意外。让他费解的是这出奇凝重的氛围。玉楼低声简略叙述沧浪雪诺和云凌的死亡、沧浪红和阿真的离去。随后,两人运起轻功,好从水面飞掠至陆地。何其雅运气时才发觉肋间猛然剧痛,明白那是在幽冥空间所受创伤所致。
倾夜看出何其雅身法不够利落,知他在虚灵态时受伤,便问道:“严重么?”
何其雅道:“无碍。”
小影子道:“他的肋下被打穿一个洞。敌人是冲着他的龙珠去的。”
何其雅洒然一笑:“好在龙珠没被打飞。”
雪千寻只觉时间过得太缓慢,面上流露出心焦的神色。何其雅洞悉她所虑,想起一事,对倾夜道:“冥王说,不要过早招回西风的魂魄,她有事与西风谈。”
倾夜道:“我凭什么听她的?”
何其雅扯出一个苦笑,心道:冥王就知道您是这样反应。口里道:“她说,你若是有异议,她就把锦瑟留下。”
倾夜淡淡道:“不论是锦瑟,还是西风,那个女鬼若是胆敢留下任何一个,我都叫她好看。”
何其雅咂舌。
便在这时,水面蓦然发出细微的波动,涟漪荡漾,缓缓现出几个字形:“老花,你下来给我好看啊!”
原来冥王听得见倾夜说话。只是那犀利的“老花”二字,让玉楼和何其雅尴尬得不忍直视。
还未等倾夜开口,雪千寻气势雄雄道:“我也给你好看!”
玉楼为这个能挑事儿的表妹头痛不已,倾夜向冥王叫战也就罢了,雪千寻有什么本领敢和冥王对决?忙打圆场道:“各位姑娘请息怒,你们都很好看。”
何其雅也赶忙岔开话题,一本正经地道:“花前辈,小狼儿怕是不行了,他现在已经没有意识。”
倾夜只道:“我知道了。”
伊心慈道:“不管怎样,把他的魂魄招回来,再行医治。”
小影子道:“在虚灵态受的伤,皆由魂魄承受。回到现世,绝难治好。”
倾夜道:“冥王倒是有能力修复魂魄,只是,我们不知道小狼儿的真名姓。”这才是难以解救小狼儿的关键!
众人正愁无计可施,倾夜足踏水面,缓步走向第七界门。这个玉墩已然裂开,但上面刻划的三个字,依然清晰可辨。
玉楼和何其雅跟上去,这才注意去看那上面的字迹,不看则已,一看甚是惊奇。
“怎么可能?”玉楼震惊道,“雪千寻的名字,怎么会是雪千寻?”
倾夜唇角掠过罕见的笑容,道:“雪千寻的真名,正是雪千寻。”
玉楼道:“不,她明明叫夙沙千寻!”雪千寻是夙沙行健的亲生女儿,她的名字生来就定为“夙沙千寻”。
倾夜道:“那是从前。现在,她的名字被人改了。”
玉楼道:“一个人的真名姓,乃是确立生命坐标的重要元素,是与灵魂相连结的唯一枢纽。改换姓名这种逆天之举,人怎么可能做到?”
倾夜道:“这个枢纽已然改变,你看不到么?”
玉楼满腹疑惑。
倾夜接着道:“世上确有一人,拥有改变他人生命坐标的能力。可是许多年前,那个人被断定没有继承龙技而被家族舍弃,不仅拒绝她留在故土,甚至不准她知道自己与那个姓氏有关。她做了十九年的无姓人,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拥有那个姓氏。”
玉楼和何其雅并不知道“雪千寻”三个字是谁赋予,更不明白倾夜所说的那个家族为何方神圣。但他们立刻明白了,为何第五次招魂无果,那一定是因为倾夜刻写了已然无效的“夙沙千寻”四个字。
雪千寻也未曾注意把自己招回现世是用的哪个名字,此刻听到他们的谈话才恍然大悟,震惊不已,喃喃道:“我现在的名字,是锦瑟给我取的。”这件事,也是在几天前她恢复记忆的时候,才从尘封往事中拾起。
巫美道:“难道说,锦瑟其实一直有资格拥有那个姓氏?可是,她的族人不是将她的姓氏剥夺了么?”
倾夜道:“前几日,我去拜访她的族人。悉知,她的父亲并未彻底剪除她的姓氏,当年他曾立下誓言:只要这个孩子蕴藏着那一族的龙技,就可以拥有那个姓氏。虽然周岁之日,她未能显露能力,但是做父亲的,到底还是心存一线希冀,希冀偏偏是这半血之子,有可能是他们族中千载难逢的那个传人。如今,他的那一线希冀,得到了印证。”
说话间,第十三柱香即将燃尽。
倾夜候在第十三界门,轻声呢喃:“归来罢,通灵王。”
剑气自她指尖婉转游动,在那坚韧的玉墩上刻下四个字:星城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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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命名的心境
锦瑟回归凡界,眼前第一所见便是倾夜清白如玉的容颜,而她一向淡漠的眉眼,竟有难隐的笑容,失了血色的唇轻微翕动,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倾吐。
锦瑟与她离别不过几个时辰,此刻重逢,竟似久违。
“夜。”锦瑟轻轻吐出一个字,余音里,竟有说不出的叹息意味。她看见倾夜衣衫上的血迹,心情复杂。
倾夜眼波含笑,自顾自地道:“锦瑟,从今以后,我再无对你隐瞒之事。”她再也不用看到锦瑟对她失望和怨恨的表情。
倾夜的微笑极其罕见,这样美丽不可方物的笑颜,却让锦瑟莫名心疼。原来她一直都在意两人之间的隔阂啊。
“我不会勉强你回答什么。”锦瑟道,她早已原谅了她的缄默。
其实在这许多年来,锦瑟隐约知道自己是个被遗弃的私生子,也曾有过不甘和难以置信,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满不在乎”,甚至拒绝求证。出身何处,姓甚名谁,晓得了这些,又能如何?最终,还不是孤身一个。
倾夜微微摇首,表示这并非“勉强”,迫不及待地道:“你的真名是星城锦瑟,生于结界之外的昆崚城中。我带你去回去,好不好?”然后仿佛有什么期盼似的望着锦瑟:她会开心罢?
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锦瑟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星城”这个姓氏对她来说甚至显得遥远而突兀。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把我托付给你的人,不是要求你保密么?”锦瑟不明白倾夜为何一反常态,要把这保守了十几年的秘密轻易说出口。
倾夜道:“结界之外是危机四伏的所在,当年你的族人因为误判你没有龙技才不得不将你送入大陆。”
一个不能长生、又没有龙技的半血龙族,怎能生存在周围皆是强大真龙族的环境?
锦瑟补充道:“为何不说另一个原因?我是私生子。”
倾夜默认。
“不过,你说的误判又是什么意思?”
倾夜道:“你是半血通灵龙,在周岁之日,因为未有通灵兽现身而被判定为没有继承通灵龙技,是故,才把你送出昆崚城。不过,你父立下誓言,倘若你具备星城一族的能力,就有资格冠以那个姓氏。”
锦瑟微微苦笑,自语道:“否则连那个姓也用不起了呢……”寻常人家的子女,不论生得美丑、天赋高低,都不会被父母抛弃,而她却因为被判定不够强大而被舍弃。锦瑟望见脚下玉墩所刻“星城锦瑟”四个字,又有不解:“你为何知道我现在配得上这个姓氏了?”
倾夜道:“因为你明明继承了龙技,甚至、不止于此。”
锦瑟道:“可我至今也没见过什么通灵兽。”
倾夜道:“那是因为你的通灵兽不同寻常。与其他通灵兽和通灵龙族的关系不同,它不是你的天然御兽,当然不会在你周岁之日自动现身。而你最终能否将它降伏、成为它的御主,还未可知。不过,你比其他通灵龙族还多有一个龙技,现在,它已体现:你改变了一个人的生命坐标。”
姓名、生辰和出生地,此三要素确立人的生命坐标,从而决定其命运轨迹的趋势。
锦瑟困惑道:“改变了谁的?”
倾夜道:“你改了夙沙千寻的名字。”
“雪千寻?”锦瑟喃喃。
倾夜道:“现在,需要你再尝试一次,为小狼儿赋予一个新的名字。”
锦瑟随即领悟:小狼儿的真名无人知晓,唯有赋予他一个有效的新名,才能将他从幽冥空间招回凡界。
“我要怎样做?”
倾夜一时也不确定,沉吟片刻,道:“用心。”
当然要用心,否则锦瑟随意给谁取个绰号,便将其人生命坐标更改,这岂还了得?
略顿了顿,倾夜又补充道:“就好像你当初为雪千寻命名那样。”
锦瑟浅笑,轻轻道:“我再也不可能怀着那样的心境为一个人命名了。”
极轻的一句话,饱含着无可言状的沉甸。她自不会与人说,在那个大雪纷扬的午后,眼望伫立银白世界的纯净女孩时,她曾许下炽烈的愿望:愿你不是她的夙沙,请做属于我的雪。
那样强烈地想要占有一个人的心境,此生,还有可能付予他人么?
倾夜唇角挑了挑,也是轻声道:“我知道了。”目光瞬息黯淡。在她的解读中,锦瑟是在暗示一种疏远。她岂会不明白,锦瑟不可能再像对待雪千寻那样,对待第二个人?
锦瑟和倾夜之间的谈话,雪千寻等人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无法听到,就只看到她们彼此深沉凝望,轻声细语,因此,直觉上,都认为不便上前打扰。
最终,还是小影子站在岸边,脆生生唤了声:“锦瑟,你给小狼儿取什么名字呢?”
锦瑟表情认真地道:“狗蛋。”
何其雅眉头微蹙,挠头道:“锦瑟,你确定小狼儿回来以后不会跟你拼命?”
锦瑟一本正经道:“瞧他病怏怏的,才好心为他取个好养活的名字。”
玉楼道:“你是认真的么?这个名字……”
倾夜道:“有何不妥?这名字很好。”
众人静候招魂时刻的到来,锦瑟的武功尚未达到凝气成剑的境界,时辰方至,由玉楼在第十四玉墩上刻划“狗蛋”两个字。众人不由屏住呼吸,然而,小狼儿却并未从界门出现。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玉墩五裂,界门作废。
所有人都怅然。
倾夜平静道:“还有一次机会。”
一共十六个玉墩,最后一个必须留给西风。第十五个界门可以用来再尝试一次为小狼儿招魂。救赎小狼儿的压力全部落在锦瑟身上,众人尽皆保持沉默,以免给她更多负担。
锦瑟凝神静气,在心中认真地反复默念“狗蛋”两个字,她用最诚挚的心,要把这个名字赋予小狼儿。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愈发缓慢。第十五次招魂时刻到来时,倾夜亲自在那玉墩上刻写“狗蛋”两个字。
然而,小狼儿终究未能归来。
“对不起……”锦瑟无力地喃喃,似乎是向着小狼儿诉说。
“该说抱歉的是我。”倾夜却向锦瑟自责,轻轻道:“这本是预料之中的事,是我让你为难了。改变生命坐标是逆天之举,必定需要特殊的契机方能生效。”
——就如你所说,再也不可能用面对雪千寻的心境来为他人命名了。最后一句,倾夜暗自默想,心中五味杂陈。
玉楼叹息道:“也许,这样的结果,对小狼儿来说反倒更好。他魂魄大伤,回到凡界也难以治愈,凭他的骄傲,怎甘苟且偷生?”
伊心慈道:“可是留在湮魂阵中的魂魄,最后不是都要跌落忘川,成为冥王的祭品么?”
如此说来,不论招魂成功与否,对小狼儿来说都是一场苦难。
倾夜冷冷道:“冥王没事找事。”她已经知道,这次开启湮魂阵,正是冥王蛊惑星海和沧浪雪诺。
雪千寻道:“冥王意在西风。倾夜可知她所为何故?”
在开启湮魂阵的初始,倾夜和冥王曾有短暂的交谈,雪千寻希望倾夜对冥王的目的略知一二。
倾夜淡淡道:“她喜欢了西风,想留下她作伴也未可知。”
这句话果然触动雪千寻,登时容色大变,道:“西风是我的呀!”说着,恨不能奔至冥王面前,与她理论。
“笨蛋,她逗你。”锦瑟出于习惯似的,温声安抚雪千寻。
而倾夜的目光,只落在锦瑟那温润含笑的脸庞,口中云淡风轻地道:“冥王早在四年多前就注意到西风,那时西风明明已被何其殊杀死,却因强大的执念而保持魂魄凝聚不散。从那以后,冥王就关注西风至今。冥王最是仰慕强大的灵魂,而普天之下,恐怕没有谁的意志能强过西风。冥王钟情西风,实在大有可能。”说完,转向雪千寻,别有用意地问:“你说,西风好不好?”
雪千寻由衷道:“她最好。”
说着,眉头深锁,唯恐冥王把西风夺去不还,简直是如临大敌。雪千寻不擅掩饰心迹,常常喜怒形于色,而这样的神态,每每让锦瑟心生苦涩,即便是现在,也还是会微微触动锦瑟的情绪。
锦瑟横了倾夜一眼,意为:你这样吓唬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坏心思?
而倾夜坦率地直视她,那样强势的、审视的目光,反倒令锦瑟这个质问者变得局促起来,一时气恼,转而对雪千寻道:“放心,那个冰雕人一点儿都不可爱,没人和你抢。”
雪千寻立即反驳:“她不是冰雕人。”
锦瑟心道:她当然不会对你开启冰封模式。
何其雅也脱口道:“西风明明是个清丽绝俗大美人,也未必没人抢。”语气中,极是怅惘。
锦瑟眉梢一挑,对多事的何其雅揶揄道:“阁下的心情,是有多么怨念?”
何其雅毫不相让:“彼此彼此。”
锦瑟淡淡道:“彼是彼,此非此。”
何其雅道:“难道阁下就不嫉妒西风有人爱么?”他竟忘了这样说就等于承认自己嫉妒雪千寻被西风爱。
锦瑟懒得说破,仁慈地避免他太过尴尬,只是悠悠道:“我同情她被女鬼缠身还来不及,何来嫉妒?”
何其雅咬牙切齿道:“所以说,锦瑟你实在是很不可爱。”
可是有人觉得锦瑟可爱极了。
倾夜饶有兴致地望着锦瑟,玩味她的神态。其实倾夜也是在近几年、暗中保护锦瑟的时候才发现,若论巧舌如簧,绝然无人胜过锦瑟。在天机谷时,她明明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孤僻而倔强。而雪千寻的出现,却让她一夜成长,突然就变成一个大姐姐,不仅学会了开朗和守护,更无师自通了“欺负人”的绝技。
锦瑟下意识地去看倾夜,只见她一向淡漠的脸庞,竟然隐现一丝莫名其妙的笑容。锦瑟不久前才刚对她燃起的亲近好感,登时化为云烟。
可恶,又是那居高临下、遥不可及的姿态!就像从前每一次看到自己失利的时候一样,倾夜若有若无的浅笑,浮现在她那清冷绝美的脸庞上,难免带有一种俯视的嘲弄意味,这让锦瑟十分抗拒。
倾夜觉察到锦瑟对自己的抗拒,心下黯然,却又不明所以。笑容消失,那张容颜,又变回了清冷淡漠的样子。如此一来,锦瑟更为气恼,索性傲然移开目光,视倾夜为无物。倾夜便更觉无辜和伤感。
伊心慈浑然不觉几个人对话中隐含的微妙意味,几乎和雪千寻一样担忧着西风的安危,焦声道:“假如冥王执意留下西风,该如何是好?”
倾夜冷冷道:“教训她,直至她恭送西风回归为止。”
雪千寻燃起希望,充满期待地问道:“倾夜有法子去冥界么?”
“嗯。”倾夜道。
雪千寻更加欢喜,无限崇拜地仰望倾夜:“是什么法子?”据她所知,只有湮魂阵开启的瞬间,才会把人转化为虚灵态,进入幽冥空间。
倾夜淡然道:“我死了,魂魄就去了。”
锦瑟一怔,不敢相信倾夜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满腹质疑地凝视她,一字一句道:“夜,你发什么疯?”
第八十八章 咆哮的宿命
第十四次和第十五次招魂的时刻相继过去,小狼儿依然滞留在幽冥空间。西风知道,必是因为小狼儿真名不详之故。她见小狼儿萎靡在地,早已没了意识,虽然与他没有任何交情,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便问冥王道:“请问,您能否破例将小狼儿送回凡界?”
冥王板着脸,冷冷道:“规矩之所以称之为规矩,就是因为它不能随便破例。”
西风便不再求她,转而瞥向星海一众党羽,他们多半重伤在身,个个面露绝望神色。这些人虽然可恶,可是想到他们即将跌落忘川承受永世不得超脱的煎熬之苦,西风难免对他们生出几分怜悯。
星海身处绝境,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斗胆向冥王质问道:“冥王,当初是你蛊惑沧浪雪诺开启湮魂阵,你岂能只为西风一人,便将众多无辜生灵视为草芥?”
冥王皱了皱眉,道:“烦。”转而又对西风道:“稍后他们掉进忘川,清净了,本王邀你去幽冥殿中吃茶。”
西风听懂她的意思,即使第十六次招魂时刻到来,冥王也不打算放她回归凡界。便道:“等一下。”说完,回身面向星海等人,冷冽的目光如冰雪倾覆,她只是那样亭亭而立,声色不动,陡然间,就有一股杀气狂涌,将众人淹没,那慑人心魄的力量霎时就将那几十颗魂灵震晕。
“现在就清净了。”西风转回身,可是,却看不见冥王身影,“人呢?”西风喃喃,随即螓首微垂,噙着一丝迷蒙的浅笑,淡淡俯视那个坐在地上的冥王。
“好端端的,你突然开启什么威慑?!”冥王愤慨地道。西风为纯血御龙,虽然是落龙族而非真龙族,但其“威慑”龙技竟然强于冥王所见的任何御龙。西风堪称冥王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吓人的人。
“你不是嫌他们烦么?”西风理所当然地道。
“你也吓了本王一跳!”冥王埋怨道。然而冥王终究是冥王,虽被“威慑”所震,依然神志清醒。
“抱歉,我忘了避开你。”西风和风霁月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道歉的诚意。
“你分明是故意的,混蛋!”冥王气急败坏道,冥王被西风陡然开启的猛烈杀气所震慑,竟被吓得腿软,一时站立不起。她身为冥界王者,却瘫软在地接受西风的俯视,岂能不懊恼?“看!你还站着看?”
西风便蹲下来看。直到这时西风才注意她的面容,冥界之王原来并非想象中阴森可怖,她的眉目颇为秀丽,若非那一袭肃杀的死神装束,她就像个普通的妙龄少女。
“你几岁了?”西风好奇地问。
“几岁?!”冥王没好气道,“比你大!叫姐姐。”
“姐姐。”西风很顺从地唤她。
冥王目露凶光。
西风纳罕道:“你好像不够满意。回头,让倾夜也尊称你姐姐可好?”
冥王义愤填膺地道:“混账,我比老花年轻多了!”
西风不由一笑,随手将冥王拉起,道:“冥王若是有话,不妨直说。我的死期未至,恐怕不便在此久留。”
冥王道:“你早晚会死,倒不如留下来伴随本王左右。本王不让你进入轮回,你就此获得永生岂不更好?”在冥界,永死便是永生。
西风严肃道:“但这里并非我留恋的世界。”
冥王道:“回去作甚?你第三次死亡极是惨烈,维持现状,才没有那么多痛苦。”
西风毫不动容,反问道:“你能看到我的命运?”
冥王道:“我、我听说的。”
“听谁说?”
“花倾夜。”
“倾夜?……”西风喃喃,“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神通广大。”
“花倾夜是凡界之主,她的神通,难道是你所能想象?你和雪千寻的命运轨迹,在你第二次死亡之后就被苍穹隐去,那段天机,连锦瑟都占卜不破。”说到这,冥王意味深长地幽幽一笑,缓缓道,“花倾夜保守的最大一个秘密,就是:她已预知未来的一切。”
“那一定非她所愿。”西风并不怨恨倾夜的保密,只有由衷的叹息。
冥王道:“一路守护你们,屡次拯救你们,都只因为,命中注定她才是那个最终将你们送向死亡的人。”
西风道:“你何以把她说得像个坏人?”
冥王道:“因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她自己都坦言未来有可能杀你!”
“她是好是坏,我自有判断。无需冥王热忱提醒。”
冥王恨恨地“哼”了一声。
西风道:“你和她有仇?”
“没有!”冥王赌气道。
“总觉得你在嫉妒她什么。”西风审视她。
“谁会嫉妒她?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将失去。到最后,还不是和我一样是孤家寡人。”
西风低低道:“若果真如此,你倒是比她幸运得多。拥有之后再纷纷失去,那样的未来,她该如何面对?”
冥王道:“用无情来面对。动情,对她来说是一种灾难。所谓生不如死,大概就是专门用来形容她后半生的罢。”
“可是,她为何要把身边的人送向死亡?”
冥王慨叹道:“许是宿命。有人被她所杀,有人因她而死。她是天命守护者,她的使命是守护天下苍生,而不是身边的至爱。”说到这,冥王深深地注视西风,殷切地问道:“假如让你来选择,你会怎样做?”
西风道:“两者都守护。”
冥王摇头苦笑,道:“果然如她所料。西风,花倾夜和锦瑟两个人,都预知了你的命运终点,却无一人能够将你拯救。今日,我斗胆逆反天道,将要把你的宿命道破。你且听我讲完,再做选择:是留在冥界与本王共享永生,还是回归凡界迎接惨烈的死亡。”
西风平静道:“我只愿留在有雪千寻的世界。”
提起雪千寻,冥王目露复杂神色,幽幽道:“你知道么,魔君不仅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并且已经觉醒。”
西风心中一凛,道:“这么说,执剑者也即将出现?”
冥王再度摇头,却道:“你还没意识到,你和雪千寻拥有同样的星辰轨迹,究竟意味着什么。你们的命运是如此相似。”
西风不解,道:“可她并未随我一起死过。”
冥王道:“她的肉身未死,可是你的每一次死亡,带给她的冲击,无异于身心的四分五裂。而你们命运之中最为相似的地方,则是指灵魂的劫难。”说着,她指向西风背后的龙灵纹,缓缓道:“御龙符是来自龙神的遗迹,而龙吻是龙神私生子的九分之一分魂,它们,分明就是同一类东西。”
西风有不详的预感。接着听冥王道:“御龙符其实是龙神的二分之一分魂。”
西风大为震撼,不禁喃喃:“御龙符是活的?”
冥王道:“绝大多数时候,御龙符都处于休眠状态。若非受到猛烈冲击,极难将它唤醒。不过,据花倾夜所说,御龙符似乎有过复苏的迹象。在天元论武的过程中,雪千寻惨败于第五魅琴音之下,当时的她身受重创又暗怀不甘,因此心神剧震,惊醒了御龙符,致使体内七个能量场同时被激活。后来,伊心慈封住了雪千寻周身大穴,强制她陷入假死状态。”
西风夜回想起来了。陷入假死状态的雪千寻不知在何时苏醒,莫名地失踪了一段时间。后来问她,她竟然也是对那段空白的记忆感到迷惑不解。几日前,倾夜用龙技将雪千寻多年前遗忘的记忆唤醒,却也未能帮她找回不久前的那段短暂的记忆空白。由此看来,在那段时间里,掌控雪千寻躯壳的,并非是她本人的灵魂,而是复苏的御龙符。
想到这,西风不禁战栗。难道有朝一日,雪千寻也会像曾经的自己那样,受制于寄生的灵魂么?
“既然御龙符有复苏迹象,为何没有吞噬雪千寻?”西风甚至为自己问出的这句话感到毛骨悚然。
冥王道:“御龙符是活的,它有思想、有人格。我怎知它为何放过雪千寻一次?”
“那么,有什么办法能将御龙符抽离?”西风问道,随即也为这句问话感到荒唐,能将御龙符拔出剑鞘的,不就是剑鞘终结者――执剑人么?
冥王道:“执剑者拔剑出鞘的刹那,御龙符也随之觉醒,接着,便会吞噬剑鞘的魂魄。”
原来这才是“执剑者乃剑鞘终结者”的真正含义。
西风颓然道:“原来剑鞘之死,并非仅仅因为御龙光剑出鞘之时猛烈的戾气。”
冥王道:“若仅仅是那样,拯救剑鞘也并非毫无胜算了。但御龙符一定会在觉醒之时吞噬剑鞘的魂魄,作为剑鞘的那个人,将于六道之中永远消失。”
雪千寻不是西风,而龙吻更是不比御龙符。西风将龙吻净化乃是惊世骇俗的奇迹,面对御龙符的吞噬,雪千寻岂能有逃出生天的侥幸?
原来等待雪千寻的,不止是死亡,而是真正意义的消失。
“御龙符为何要吞噬剑鞘的魂魄?”西风无力地问。
“为了强化。”
寄生魂魄吞噬寄主之后,会继承寄主的灵力。
西风似乎明白了,替她接着道:“每隔千年,执剑者都以御龙光剑斩杀魔君一次,而每一次,都只能将它封印。是否唯有代代加强之后的御龙光剑,才有可能最终把魔君消灭?”
冥王由衷地赞赏西风道:“你真厉害。”满脸欢喜和仰慕。
“如果不让御龙符觉醒又会如何?”西风无视冥王的笑脸,严肃地问。
“我知你所想。让剑鞘安享此生,待她死后,灵魂进入六道轮回。御龙符自会选择下一代剑鞘,或许不至于那么巧合,御龙符与前代剑鞘之魂魄,再度邂逅在同一躯壳之内。”冥王说出西风的设想,随即语意一转,道:“你很聪明,能够马上想到保全剑鞘的妙法。不过,雪千寻这个剑鞘与魔君同处一世。且不说你是否有能力阻止执剑者拔剑,即便执剑者被你阻止了,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看着魔君将天下生灵涂炭?现在,我再问你一次,魔君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了,你是拯救天下苍生,还是守护唯一挚爱?”
西风毫不犹豫地再次答道:“都。”
冥王苦笑:“知你者,莫过花倾夜。”
“此话怎讲?”
“虽然她无法悉知未来的细节,但从你终将形神俱灭的宿命来看,她猜测,你必会舍身弑魔。那时你所用的,便是这柄小破剑。”说着,冥王一指西风的龙灵光剑。也许对于凡界兵器来说,它足以威震天下。但若是比拟斩杀魔君的御龙光剑,当真只能称其为“小破剑”。
西风默认,然而,假如那样做就能保全雪千寻,她亦百死不悔。
见西风平静地承认了,冥王显出不安,殷殷道:“西风,不要那样做。即便你牺牲自己,也不可能战胜魔君。花倾夜更明白这一点,因此,无论如何,她都会确保执剑者拔剑。你若是执意守护雪千寻,恐怕难免与花倾夜一场决战。难道为了雪千寻,你连花倾夜也敢杀么?”
西风心中一凛,有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未敢开口。
冥王似乎读破她的思想,叹息道:“你若敢杀花倾夜,锦瑟必将卷入你们的决战。”
“为何锦瑟也将卷入?”
冥王缄口不答,只是凝视西风背后的龙灵纹,缓缓道:“西风,我不希望你消失。你乖乖的,把你这柄小破剑,给我。”
陡然间,冥王浑身散发出阴森可怖的气息,瞬息将西风笼罩。
第八十九章 向命运挑战
冥王决意抢夺西风的龙灵剑,西风岂能如她所愿?瞬息之间,一个开启死神恐吓,一个回击御龙威慑,两股不同的杀气激烈碰撞,势均力敌。而她们两个又都是严阵以待、凝神御敌,因此一时之间,谁也无法将对方制服。
“给我!”僵持之中,冥王气势汹汹地喝道。
“凭什么?”西风冷酷回绝。
“那又不是你的东西!”冥王愤然道。
“更不是你的。”西风毫不留情。
“龙吻与我死神一族颇有渊源,本王当然比你更有资格拥有这柄龙灵剑。”冥王义正言辞地道。
“它与你有何渊源?”
“魔君是龙神的私生子,非是纯血。而它的生母,便是上古时代的冥王。”
“冥王居于冥界,岂能到凡界与龙神结合?”西风表示质疑。
“只要冥王的死神能力足够强大,便能凝聚实体,涉足阳界,看起来就与生人无异。”
“那么你能否在阳界凝聚实体?”
冥王一时语塞,随即趾高气昂地道:“本王现在就能在阳界映射投影,在历代冥王之中,也属天赋超群的死神。”
“那就是不能。”西风总结道,同时在心中暗忖:由此可见,冥王的年龄并不很大。
“可恶!你信不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够现身阳界,教你们望穿拙眼也认不出我本
尊来。那时候,你才知我冥王的神通!”冥王急于扬威,难免多说了些话,一时分神,杀气微缓,西风趁势加强威慑,一鼓作气,将冥王慑服。
冥王再度坐倒在西风面前。
“我现在就知你的神通。”西风垂下目光,望着她。
冥王义愤填膺:“你欺负人!”
西风错愕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问的少,我答得多。你故意分本王的神,又趁虚压倒我。”冥王数落道。
西风皱眉,无奈道:“是你自己啰嗦,与我何干?”说着,向冥王伸出一只手,“和解罢,我不再‘威慑’你便是。”西风只盼最后一次招魂时刻快些到来,冥王的能力绝非等闲,她不愿与之过多纠缠。
冥王没好气地抓住西风的手,借力起身,口中道:“不是和解,本王不过暂时懒得和你打。”
西风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浅笑,很有揶揄的意味。
“笑甚么笑?混蛋!”
西风愕然道:“死神都似你这般爱骂人?”
“哼!你当真是可恶至极。”冥王咬牙切齿道。
西风实在不明白自己可恶在何处,无奈道:“明明是你强留我在冥界,随后又公然抢夺龙灵剑,我几时得罪于你,要这般与我过不去?”
冥王愤慨道:“你不识好人心。本王是不想看着你形神俱灭才大发慈悲拯救你,至于夺你龙灵剑,虽然、虽然也是因为我觉得这柄光剑很衬本王的身份,可是,更重要的,还不是防止你仗剑去和魔君搏命?”
西风当真没良心,淡淡道:“既然你们死神一族与魔君同气连枝,莫非此举实为偏袒魔君?你怕我杀它罢?”
冥王掩口而笑:“狂徒,十个你也敌不过一个魔君,本王会怕你杀它?况且,我又不认识魔君,管它死活呢。”
“你也不认识我。”
“此言差矣。数年前,本王就认识了你,只不过你凡胎拙眼,看不到本王罢了。”
西风心里道:原来一直被女鬼监视,还不自知。
“你说谁是女鬼?”冥王大怒。
“你能读心?”
“是又怎样,你害怕罢?”
西风表情认真地道:“吓了我一跳。”
“混账,你在心里取笑本王。”显然冥王听到了西风心里的笑声。
又被冥王骂,西风倒也不气恼,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倦声道:“冥王的好意,西风心领。但愿就此别过,永不再见。”
冥王急道:“你留在本王身边不好么?”
“为何偏偏选中我?”西风终于有些不耐烦。
“因为你最恐怖!”冥王目露兴奋神色。
西风皱眉:“难道在冥界,恐怖是一种赞美的词汇?”
冥王道:“你本来是个美人,可是一发威,就比修罗还可怕。我堂堂冥王,身边若是跟着你这样一个又漂亮又恐怖的随从,当是何等的威风!”
西风哭笑不得:“你蛊惑沧浪雪诺开启湮魂阵,将数十个不相干的人卷入幽冥空间,仅仅是为了收我这个随从?”
冥王做出一个有威严的神情,深沉道:“正是。”
西风无言以对。
时间在流逝。西风感觉到距离最后一次招魂时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冥王,”西风幽幽开口,神情悠远,“你说倾夜她预知未来的一切,是么?”
“没错。她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你们。”冥王仿佛是在告状。事实上,倾夜也没有向她透露很多,这才是她愤愤不平
的症结所在。
“那她一定很痛苦。”西风并没有如冥王料想的那样怨恨倾夜,相反,却是这样深深的慨叹。
“你无需为她担忧,结局最惨烈的明明是你。”说到这,冥王不由叹了口气,幽幽道:“你疯了么?明知等待你的是一场劫难,为何还要执迷不悔?”
西风未作回答,却自顾自地问:“那么倾夜是否早也预知大夜王朝的覆灭?”
“当然。”
“她有没有尝试过改变天命?”
“……”冥王一时语塞,似乎明白西风的意思,轻声道:“有。”
“那就是了。”西风低吟,“早把前路看尽,却无分毫迂回的余地……”
——这就是宿命降临给先知最残酷的惩罚。
冥王执意道:“即便看到她在逆天的抗争中一败涂地,本王也定要亲自向咆哮的宿命宣战!只要将你留在冥界,你就没有机会舍身弑魔、更不会魂飞魄散。”
“我已说过,只愿去往有雪千寻的世界。”
“你认识她才有几年?在你获得永生之后,将有足够的时间把她遗忘。”
“我不会。”西风平静地道,投向冥王的目光,是冰封千里的冷漠。
冥王冷笑:“痴人,你切莫把话说绝。你可知花倾夜也曾有过一个至爱,那个人的死亡,掏空了她的心,几乎把她的命也一并带走。然而,你也看到了,数十载后,她便欣然接纳了更多的新欢。”
“她未必欣然。而我、亦不是她。”
“愚人!”冥王恼怒道,“你越是不从,本王越是要留你!”
“死小鬼,不讲理。”西风更恼。
“本王是神,不是鬼!”
“厚脸皮。”西风冷冷道。
冥王顿足反击:“王八蛋!”
西风冷哼一声,漠然转身,兀自向远方疾掠。
“你逃不出本王的掌控!”
西风加快身法,半透明的身体,空灵飘渺,瞬息远去。
冥王突然明白她意图,拔足追去。
便在这时,正如西风所估算,到了最后一次招魂时刻。
湮魂阵外,玉楼在第十六个玉墩上刻下了两
个字。幽冥空间内,西风腾身而起,飞向涟漪天际。这时候,西风与冥王相距已经甚远,她正自庆幸冥王捉她不住。却不料,冥王背后突然有一道暗影涌现,并迅速扩张,形成一只阴森可怖黑色巨手,瞬息切至西风近前。刹那间,西风便被那死亡之手笼住,继而又被生生拉回冥王身边。
“本王说了,不准你走!”
西风又烦又恼,情急之下,猛然激发龙灵光剑,直刺冥王眉心。冥王本是倾尽所有灵力才发动的死神暗影,心心念念只为捉住西风,此刻突见利剑袭来,竟不知如何躲闪,愣愣呆住。西风本无意伤害冥王,眼见她头
颅将被刺穿,只得强制撤回龙灵剑。饶是如此,冥王眉心已被刺破,留下一道半寸长的金色剑痕。
如此这般的一阵耽搁,西风的身体无法继续上升,终于和冥王一同缓缓飘落。
最后一道界门已然失效。
“谁说天命不可违?”冥王望着西风,噙着一丝得意的笑,“我要你永生。”
第九十章 冥王认输
第九十章冥王认输
玉楼用剑气在最后一个界门上刻下“玉澈”两个字,这正是西风那鲜为人知的真名。然,须臾之后,玉墩碎裂,意味界门失效,而西风不曾归来。
雪千寻犹如被冻结在界门旁,身体一动不动,唯有思想在飞驰,经过急速的运转,她终于让自己认清事实:西风被冥王留住了。
伊心慈下意识地握住雪千寻的手,唯恐她无法接受现实,不料,雪千寻异常平静地转过身来,对一脸忧色的伊心慈道:“姐姐别担心,我是在想对策。”
话音刚落,整个潭面银光陡现,可以辨出那是一组繁复的图案,仿佛是从深深的水底穿透上来的湮魂阵阵图。
银光渐渐消失,通联阴阳的湮魂阵塌缩消亡,随着这个位于两界裂隙的幽冥空间的瓦解,被困其中的虚灵态人纷纷跌入冥界,并缓缓落向忘川。与此同时,幽冥空间另一端的凡界也被撕开裂口,游荡于冥界边缘的邪鬼被阳世的生灵所吸引,纷纷从那裂缝逸出。众人只感到阵阵阴森旋风从脚下钻出,直欲向生人身体侵袭。霎时间,天昏地暗,令人毛骨悚然。
倾夜急声道:“都到我这里!”
小影子第一个扑进倾夜怀中,仿佛只要有她庇护,天塌地陷也不可怕。巫美惊得花容失色,紧紧抱住倾夜的手臂。接着伊心慈、何其雅靠拢过来。雪千寻却似仍在苦思对策,玉楼急忙拎起她,一起飞到倾夜身边。最后,唯独锦瑟距离倾夜最远。
“锦瑟,过来。”倾夜道,那样生硬的语气,简直是命令。
如此一来,锦瑟有心过去,也不愿动身了,冷淡地道:“你还能驱鬼不成?”
话音未落,只觉清香袭人,倾夜已切至近前,将她拦腰抱起,复又飞回众人中间。
“本人确有驱鬼辟邪之效,怎样?”锦瑟恼羞地望着倾夜时,却听到她这样的低语,同时,更感受到她的吹气如兰。
“难道邪鬼怕香么?”不知为何,锦瑟第一反应竟是倾夜的香芬可以驱鬼。
倾夜冷淡的面容,蓦地现出一抹笑意,温声道:“不。因为我是人皇,这等邪祟不敢侵犯。”
邪灵果然感应到倾夜散发的巍巍王气,纷纷避而远之。片刻之后,邪灵散尽,凡界的裂缝缓缓融合,天海恢复了清明澄澈。可是,即使是那么短暂的时间,也有数以千计的邪灵涌入阳世,它们向四面八方扩散,不知将要栖身何处,却终将成为人间祸患。
倾夜不由低喃:“那个不知轻重的小鬼……”
小影子诧异道:“夜夜在说什么小鬼?”说完,警惕地环顾四周,以为是哪个邪灵躲在附近。
倾夜道:“我是说冥王那个死小鬼。”
提及冥王,雪千寻怒火中烧,攥紧拳头,朗声道:“冥王,你出来!”
潭水泛起涟漪,波纹缓缓扭曲,化成两个字:“偏不。”
玉楼想起倾夜先前说过的话,上前问道:“花前辈,难道除了死亡,就没有别的办法去到冥王那边了么?”
“嗯。”倾夜应道。
“夜夜,我不要你死!”小影子紧紧搂住倾夜。
锦瑟偏过脸去,兀自冷冷道:“疯婆子才会随随便便地寻死。”
倾夜听闻此言,仿佛幡然醒悟,一击掌,声音分外冷静:“我不去了。”
锦瑟立刻转回身,满怀期待地望着倾夜,以为她想到了更妥帖的法子。不料,倾夜忽然转向雪千寻,语重心长地道:“雪,西风是你的,还是你去为好。”
雪千寻摩拳擦掌,斗志昂扬:“我要去!让我去!”仿佛这不是送死,而是一次轻松简单的旅程。
锦瑟怒极反而语塞。
连一向敬重倾夜的玉楼也连连皱眉,心中暗道:花前辈这不是欺负傻孩子么?
见到雪千寻视死如归的英勇气概,倾夜很欣慰地轻抚她的头,“好姑娘,”纤指顺势滑到雪千寻的粉颈上,温声道:“不会让你很痛苦。”
锦瑟忍无可忍,抢上前,一掌劈落倾夜的手臂,怒道:“花倾夜,你当真疯了!”
倾夜满目无辜:“我死,你说我疯。我不死,你依然说我疯。许是你疯了?”
锦瑟严厉谴责:“你这是谋杀雪千寻!”
倾夜无情道:“她求之不得。”
锦瑟怒不可遏:“你居心叵测!”
倾夜道:“你没大没小。”
锦瑟毫不留情:“你为老不尊!”
倾夜顿住了。
锦瑟暗自咂舌,心想这回倾夜该生气了。她毕竟是自己的暗主,与己有尊卑之分,自己岂能当众厉斥于她?
不料,倾夜只是顿了顿,神色依旧如常,却不再理会锦瑟,而是转回雪千寻面前,谆谆叮咛:“去到那边,替我向冥王问候一声‘死小鬼’。”说完,指尖轻拂雪千寻脖颈,一股锋锐剑气被激发,瞬间便在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划出一道口子,红血溢出。
锦瑟见状,骇然失色,即刻出掌,重重打向倾夜心口。倾夜和锦瑟的武功,明明相差悬殊,却不料,这一掌不仅结结实实打中了倾夜,而倾夜竟然身体微微一震,从口角渗出了鲜血。与此同时,她贴在雪千寻脖颈上的手,终于松开。
锦瑟只是急于救雪千寻,而致使倾夜受伤却是始料未及,愕然道:“你怎么会被打伤?”在她印象中,倾夜是强大到刀枪不入的,岂能被自己这样一掌打至呕血?
倾夜道:“我永不在你面前设防。你若杀我,随时请便。”
锦瑟道:“你不杀她,我怎会杀你?”
倾夜的手再度放在雪千寻脖颈上,冷冰冰道:“我此刻便要杀她。”
锦瑟道:“她何曾得罪于你,要如此赶尽杀绝?!”
雪千寻一心要去冥界抢夺西风,心道,我何不自己动手,却要这般破坏倾夜、锦瑟二人的感情?想罢,运起风刃剑气,便欲自刎。倾夜及时察觉,抬手扼住雪千寻的手腕,将她制止。
“你若是把整个头颅削掉,我可是修复不来。”倾夜道,显然她对雪千寻刚刚练成的“风刃”很不信任。
众人听闻此言,仿佛明白倾夜意图。她杀死雪千寻,以便其灵魂出窍,进入冥界。待她与西风同时归来,倾夜自会将雪千寻的全部伤害转嫁己身,届时灵魂归壳,雪千寻即可复活。
巫美第一个道:“倾夜,你的寿数还够作为修复一次致命伤的赎价么?”
倾夜口气轻松:“试试看。”
这是一场生死赌博。假如赎价不够,倾夜便会寿终而亡。即使赎价够用,那也将又是一次成百年光阴的挥霍。
玉楼突然把何其雅推到倾夜面前,道:“把他的龙珠取出,不就灵魂出窍了?”
何其雅恍然大悟,竟是感激玉楼,向倾夜自告奋勇道:“此计甚好,我去。”
倾夜看也不看他,淡淡道:“你去,冥王会毫不犹豫地用鬼火把你焚尽。”
伊心慈忙道:“那雪妹妹岂不也有危险?”
倾夜道:“冥王不敢。”说完,毅然决然地再次向雪千寻施以杀手。
恰在此刻,潭水剧烈翻涌,吸引了众人目光。只见数道水柱高高喷起,于半空中化为个两字:“且慢!”
冥界。
西风头痛地望着正向自己坏笑的冥王,无计可施。蓦地,冥王神色突变,仿佛侧耳倾听什么,片刻后,只听她恶狠狠骂了声:“该死的老花!玩真的!”接着又是一阵神游。
“你这是怎么了?”西风警惕地道,对冥王的古怪举止完全无法理解。
冥王恼怒道:“我在与花倾夜交谈。”
“你能向凡界传递信息?”
“当然,我是死神,厉害呢!”冥王说完,又是聚精会神的表情,仿佛在向凡界传达着什么。
西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冥王没好气地道:“花倾夜要杀雪千寻。”
西风一怔,暗忖:倾夜要把雪千寻送到这边?
冥王恨恨道:“讨厌,本王最是不想见到雪千寻!若是换做别人,本王一把鬼火将他烧了便是;就算花倾夜亲自前来,也奈何不了本王,她总不敢杀了本王。可恼,偏偏要把雪千寻丢过来!”
西风似有不解:“你怕雪千寻?”
冥王道:“本王才不是怕她!她若是来了,即使你们两个都不能生还,你也必定是伴她左右,不肯理我。而本王若是烧了她……”
说到这,冥王顿时感觉到一股森寒冷气自西风双目中射出。
冥王忙道:“混蛋,你别急着瞪人!本王是说假如。假如本王烧了雪千寻,你不仅不会肯做本王的随从,恐怕立时便要绝命追杀本王。罢了罢了,本王才不稀罕你这冰雕人,滚回去罢。”
西风难以相信冥王竟然放过自己,也不计较她出言不敬,深施一礼,笑道:“多谢冥王姐姐成全。”
冥王气鼓鼓地望着西风,咬牙切齿道:“花倾夜这个混蛋,本王定不饶她!”
说完,突然逼近西风,伸出手指,以迅疾无比的速度,在她心口点了一下。
“你刺伤了本王,本王也给你做个记号。”
西风只觉心口微痛,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面前一阵阴风扫过,定睛瞧时,冥王已消失不见。而她脚下所踩之物也登时瓦解,只觉身体失重,猛然坠落。
凡界。
水面终于浮现出令众人欣喜的一句话:“本王不要她了,还给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老花欺负傻孩子,挨打了吧。
第九十一章 回风
第九十一章回风
半空里裂开一道漆黑的口子,从中坠落一人。
雪千寻望见那最熟悉的身影,欣喜地唤了一声:“西风!”拔足奔去,张开双臂热情地等着把玉人接住。
西风落下时,却将身形灵巧地一转,只略微扶了一下雪千寻的腕,便翩然立在她眼前,姿态俊逸宛如凤仪鹤影。
两人四手交握,西风把雪千寻伸出的双臂轻轻按下,和煦的浅笑让她一向冷酷的面容变得明媚而温暖,款款道:“伸着你的小胳膊,这是要接什么呢?”
那一声温存的话语,近在耳畔,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气息,再熟悉不过;雪千寻只是深深地望着对面的人,怔怔然,失去了言语。
西风也望着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如今的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面对自己的神情,却一如从前,不曾改变。四目相对,西风心底竟是一疼,终于将她轻轻拉过来,温柔地拥入怀中,低低念道:“我的小呆子。”
雪千寻把头埋在西风的颈窝里,肩膀微微颤抖,终于懂得了开口,“西风,我害怕死了……”竟是语带哽咽。她把脸藏在西风的发间,用力闭起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正因西风是每每令她狂暴的根源,而她的狂暴则一次又一次地让身边的人困扰甚至恐惧,所以,当雪千寻明白西风被冥王留住的时候,心底里只有一个声音: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把自己的神智交给御龙符。
可是,假如西风真的不再回来,她该如何是好?
西风抬手轻抚雪千寻的脖颈,小心避开那道她一开始就注意到的伤口。她想起冥王恨恨咒骂的那句“该死的老花!玩真的!”,豁然明白这道伤痕的来历,柔声问道:“疼么?”
雪千寻无声地摇头。
经历这一场劫难,众人终于重获新生。只有最新加入他们阵营的小狼儿遗留在冥界。
倾夜望向虚空,仿佛知道那里有谁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对那无影者道:“冥王,你与我再做一次交易,如何?”
众人听到,疑惑不解。
巫美紧张地道:“倾夜,你要做什么?”
倾夜回以巫美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对虚空道:“我要你把那些魂魄放归六道轮回。条件你且开出,写在水面上。”
果然,潭水荡起涟漪,波纹形成两个字:“真的?”
倾夜仿佛看到冥王兴奋的坏笑,冷声道:“条件你尽管开。但我未必应允。既然是交易,总得你情我愿才好达成。”
水面突然激起一股猛烈的浪花,仿佛有个无形巨手,恼怒地向它一砸。
倾夜轻描淡写地道:“那些魂魄是生是灭,与我有何干系?你若是不愿,那就罢了。只不过,湮魂阵之所以要成为一场献给冥王的祭祀,是因为那原是上天降给私自开启阴阳通道的人类的惩罚。然而,此次湮魂阵的开启却是与以往不同,除了星海一党本就有此预谋,更是因为有你的蛊惑。你继承冥界王位不过数十年,便要索取如此大祭,当真是史无前例呢。”
湖面飞快地现出潦草的字迹:“你管我!?”
倾夜决然转身,丢下一句话:“谁管你?”
话音刚落,身后水声大作,水柱激起,倾夜却是看不见,也不打算回头看。水在半空化成两个字,伊心慈见倾夜决意放弃此次交易,忙替冥王念出来给她听:“冥王说,等等!”
倾夜并不转身,淡淡道:“什么条件?”
伊心慈继续念出冥王的话:“本王要你的血。”
众人皆暗舒一口气,唯恐冥王再一次要求倾夜支付成百年的寿命。
倾夜终于转回身:“为何要我的血?”
水字答:“因为香。”
倾夜沉吟不语,想不通她冥界之王要人皇之血究竟有何用途。
水字追问:“你不愿意?到底答应不答应?”
倾夜思忖片刻,方道:“好。”
水字道:“待本王找个瓶子,你装满它。”
之后,水字散开,在半空化成一个欢快跳跃的水花,散落潭中。紧接着,潭面发出汩汩声响,从水底冒出一个半透明发光的东西,看得出是个直径寸余宽的瓶口。瓶颈缓缓露出,愈来愈长,接着是渐宽的瓶身,待整个瓶子浮出水面时,众人全都不由唏嘘。
倾夜望着那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瓶子,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比平静地道:“冥王,你还是杀了我罢。”
瓶子在水中打转,像个顽皮起舞的精灵,激起的浪花在半空化成扭曲的几个字,像是一个大笑的人勉强写出的笔划:“抱歉,本王拿错了。”
巨瓶沉下水面。雪千寻和小影子都有孩子心性,不约而同跑过去观望,想知道瓶子沉到哪里去了。却发现,那瓶子沉入水下的部分,就仿佛溶化了一般,了无痕迹。由此才明白,这瓶子原是来自冥界。而水乃是阳界至阴至柔之物,是以成为冥王用来通联阴阳两世的媒介。
巨瓶消失,浪花跃起,顶上来一个一寸来高的细小水晶瓶。
水字道:“这回对了。”
冥王得大意到什么地步,才会把这样两个瓶子混淆?
倾夜划破手腕,将小瓶装满鲜血后,封住,丢入潭中。回头对众人道:“我们走。”
水声哗啦啦响,带着焦急的情绪。
倾夜转身,看到半空里仓促组成的水字:“你们不和本王道别么?”
“唔。”倾夜似乎才反应过来,淡淡道,“永别了,冥王。”
水字碎了。
最后,仿佛仍有不甘,从水潭再度升起水柱,组成一句话:“不要永别。后会有期。”
雪千寻直白到无情:“不想和你后会有期。”
一部分水在半空化为利剑,指向雪千寻。水字直白到凌厉:“我讨厌你!”
西风自然而然地把雪千寻拉到自己身后,道:“冥王,多谢您的仁慈。不过,我也不想与您后会有期。”
水剑与水字一起碎了,就像碎裂的心。
“你们滚蛋吧,哼!”那是最后的字迹。
之后,潭水平静如昔。许是冥王先走了。
不知为何,雪千寻忽然觉得有些微感伤,轻轻呼出一口气。西风关注她情绪的微小波动,忙问:“怎么了?”
雪千寻道:“冥王好像很不快乐。”
小影子道:“因为夜夜不让她享用献祭么?”
雪千寻摇头,道:“一定不是因为那个。”可是究竟因为什么,她一时也说不清。
锦瑟走向倾夜,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声:“冥王拿走你的血,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吧?”
倾夜望着锦瑟,眼底流露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道:“你担心她害我?”
锦瑟唇角一挑,冠冕堂皇地道:“您多虑了。我担心她索要人皇之血,是有什么阴谋,不过是怕她会对天下生灵不利罢了。”
倾夜道:“你若是心忧天下,大可不必。那个小鬼并不坏,不至于有什么阴谋诡计。她只是太孤独,有些怪癖罢了。”
西风道:“倾夜,你提出这样的交易,其实是为了冥王,对么?你怕她做错事。”
倾夜道:“她已经做了错事。”
短短几个时辰,成百上千的邪鬼侵入凡界,数十条人命险些变成忘川中的怨灵,永世不得超脱。虽说他们中的多数在生前曾经作恶,然,人死恩仇泯,一世的怨念已经足够沉重,岂能再让那些邪怨之气浮沉在忘川之中,年复一年地深化?
西风喃喃道:“冥界为何会选出这样一个王?”这位冥王实在与她想象中的死神有着天壤之别。
倾夜沉重道:“现在的冥界,只有她一个死神族了。”
“为何?”
“数十年前,冥界发生一场诡异的暴乱,一夕之间,所有的死神、包括当时的冥王,都消失了。最后,死神一族就只剩下现任的这位小鬼,不得已,只能让她继承冥王之位。”
雪千寻道:“冥王年龄并不大,是么?”
倾夜思忖了一下,道:“冥王如今大概只有一百零几岁。”
雪千寻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幽怨地低低重复:“只、有?”长生者对于年龄的形容方式,果真是与凡人有着令人嫉妒的天壤之别!
倾夜看出雪千寻的惊诧,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在冥界,死神一族的繁衍不同于阳世,他们非是父母所生,而是幻化自幽冥海底的灵子精华。初始,灵精凝结为一颗明珠,当其从混沌中开化,产生心智,那一刻,便算作一岁。之后,明珠逐年成长,百岁之日,方能幻化成人形。冥界前任冥王继位时已有一千多岁,而现任冥王继位时还不到五十岁。”
雪千寻若有所悟地道:“原来冥王继承王位时,还只是一颗蛋呢!”她想象着一颗有心智、会说话的蛋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
倾夜道:“如此说,倒也恰当。她之前确实是一颗蛋。”
西风望着倾夜,意味深长地道:“除了现任冥王,所有的死神都突然消失,这样的暴乱,可谓惊天动地的大事。”西风从冥王那里得知,倾夜是上天选中的先知,既是如此,她是否悉知那场暴乱的始末?
倾夜见西风的眼神有些别样的深意,似是不解,只轻轻叹息一声,道:“那究竟是怎样一场暴乱,不仅凡界无人知晓,便是冥王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倾夜也不知么?”西风追问一句。
倾夜直视她,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轻声道:“她果然是告诉你了。”
西风默认,接着道:“冥王说,有人能看到我们的命运终点。”
话音刚落,一旁的锦瑟心中剧震。她与生俱来占星的天赋,身边的友人略有知晓,然而,她曾看到的星空是怎样惊人的一幕,却是从来不曾与外人道。
倾夜坦率地道:“不错。我曾看到自己与身边人的未来。”
此话甫一出口,众人无不震惊。
锦瑟脱口道:“你也能看到?”
“也?”倾夜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微妙的字,心中默想:是了,既然你是通灵王,自然也有窥破天机的异能。接着对锦瑟道:“我与你一样,看到的只是结局,却无法悉知中间所有的缘起始末。而且,我看不到你的星辰轨迹。这一点,恐怕你自己也是一样。”
雪千寻亦想起锦瑟曾经说,她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星,忙问:“为什么没有锦瑟的星星?”
倾夜道:“不是没有,只是无人看得到。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命由天定,而星城锦瑟那颗无形的命星却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命由天定……”西风喃喃重复,想起冥王所透露的她与身边人的结局,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苍凉和苦涩。
倾夜似乎了解西风所想,索性直白道:“冥王说,你会舍身弑魔,却落得形神俱灭的收稍;雪千寻终会被御龙符吞噬,永远消失;而我,将失去所有,百年孤寂……是么?”
西风惊异于倾夜突然如此轻率地道破天机,顾虑于雪千寻的感受,忙遮掩道:“没有。”
“没有?”倾夜怀疑似的低低重复,接着,她发觉西风快速瞥过雪千寻的眼神,心下了然,遂悠悠道:“我们的命运轨迹之所以会交织并行,并最后走向同一个终点,皆源于连结这一切的羁绊,那就是雪千寻这个剑鞘。”她没有过多细说,是因为她料想冥王早已对西风详述。
西风见倾夜大有吐露天机的意向,心中疑惑更重。却仍是忍不住问道:“冥王所说,都是真的么?”
倾夜道:“冥王所说,确是我曾亲眼所见的未来。”
西风的心,沉重到极点,无力地道:“冥王还说,你曾逆天而行,企图力挽狂澜,却……”
“却在宿命的面前一败涂地。”倾夜接着道,而她的面容之所以波澜不惊,是因为有太多太重的凄怆,早已深深埋葬在了心底。
“所以……”西风已经没有勇气把后面的话说完。所以,命由天定,天命不可违。
“可是,现在的状况有所不同。”倾夜那双美丽的眼睛,仿佛融入了亿万星子,闪烁着璀璨的光,“我们将真正拥有一次改变命运的资本。因为剑鞘雪千寻的生命坐标已经改变,而将之改变的,正是那个拥有隐形的命星、意味着无限可能性的人——通灵王星城锦瑟——她将剑鞘的名字改为雪千寻,从此剑鞘的命运轨迹将有可能发生偏移。”
锦瑟愕然道:“通灵王是什么?”她以为倾夜在开玩笑,自己若果真被封了什么王,岂会浑然不知?
倾夜道:“星城氏的龙技为通灵。每一个通灵者都与星界的唯一通灵兽相连结,而与星界之王相连结的那个通灵者,便是通灵王。锦瑟,你的通灵兽之所以不曾现身,乃是因为你与那一界之王无法缔结天然契约,你不仅没能生来就拥有一个臣伏自己的通灵兽,甚至,历史上,被通灵兽王降伏的通灵王也不在少数。”
锦瑟惊愕道:“被一个兽降伏?!”身为天才驯兽师,她早已习惯了降伏驯兽,岂能接受反被兽降伏的状况发生?即便那个兽,是被称为通灵兽王的诡异东西!
倾夜宽慰她道:“即便通灵王被通灵兽王降伏,倒也没什么丢脸。毕竟通灵兽王与人皇、冥王皆属平级。”
听到这,锦瑟心中突然闪现一个微妙的心思,唇角露出邪恶的浅笑:“那倘若我将通灵兽王降伏,是否意味着我比你高了一级?”
倾夜表情定住,极其认真地解释道:“非也。界王乃一界至尊,只要没有新王替代,其地位便不可动摇。这就好比,即使西风能够欺负冥王,也不代表她比冥王高一级。即使你降伏了通灵兽王,也不代表你比星界王高出一级,既然如此,又怎会高我一级?”
锦瑟眉梢一扬,悠悠道:“锦瑟不过随口一问,暗主您何以如此紧张?”
雪千寻道:“既然锦瑟改了我的生命坐标,那么与我相关之人的命运,是否也会因此改变?”她想到的是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她是你的伴星,为你而生,为你而战,为你而死。
倾夜道:“未来会怎样,我已无法预知。也许我们终会力挽狂澜,也许……”她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顿了顿,却道:“雪千寻这个名字,应是数年前就已改变。然而,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却与我曾经看到的星辰轨迹几乎一样。也许,是因为在此期间,没有人为扭转命运的车轮,使出足够的力量。”
因为她曾在命运的巨轮面前惨败,所以才放弃了逆天而行的努力,而只想严格践行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等待执剑者的临世和确保御龙符的出鞘。
然,那个拥有无限可能性的人,让现在的她终于再度燃起改变天命的野心,这一次,她愿再一次倾尽全力,守护她所珍惜的一切,抓住那原来命中注定要失去的一切!
“不管疾驰的命运车轮如何强大,我们势必合力将它扭转!”玉楼铿锵有力地道。
“本僵尸尚有数年余寿,原本生无可恋,不过,逆天改命这种事,倒是种不错的消遣。”何其雅口气轻松地道。
“心慈不才,愿为改变命运而倾尽全力,我不要失去身边的任何人。”伊心慈认真地道。
“倾夜,巫美要与你携手并进、生死相随。”巫美握着倾夜的手,深情款款道。
“夜夜才不会百年孤寂,小影子永远陪伴你!”小影子说着,早贴在倾夜身上。
倾夜被两人围住,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西风对锦瑟道:“通灵王,让一切的占卜见鬼去,我们亲自驾驭起命运的车轮,如何?”
锦瑟唇角一挑:“正合我意。”
雪千寻意气风发,乌溜溜的眼睛闪着亮光:“我们现在就去找寻魔君下落,把它打败!”
“这个先等等,”倾夜微微蹙眉,道,“我们与魔君,自然是终有一会。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去拜访结界之外新世界的霸主——星城氏。”
锦瑟微微一惊,低低嗫嚅道:“我不想去。”
倾夜明白锦瑟的顾虑,忙道:“是你的父亲拜托我把你送归故里昆崚城。”
锦瑟露出诧异神色:“因为我有龙技,便决定把我捡回去么?”
望着锦瑟那受伤的神情,倾夜心尖一疼,柔声道:“不,是你的父亲主动提出想要见你一面。海霸甫一冲出小终结海,我便去了昆崚城。那时我还不知你就是通灵王。”
锦瑟蓦然想起,本次与故人重逢,最先见到的是阿真、巫美和小影子三人,而倾夜却是几天后才出现,也终于忆起小影子说过的话:“夜夜去拜访新世界的人了”。
“昆崚城……”锦瑟喃喃念着那陌生的三个字,问倾夜,“远么?”
“不太近。”
“你先前是怎么去的?”锦瑟记得从海霸冲出小终结海,到倾夜现身,时间并不长,她如何用那短暂的时间,完成来回的旅程?
“我飞去的。”
“飞?”不止锦瑟,雪千寻和伊心慈也是异口同声。
倾夜道:“不过现在我没有力气飞了。”她屡遭重创,数十年来,也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虚弱。
小影子嘟着小嘴叹息道:“可惜我和巫美的龙技尚未达到二重觉醒的境界,飞不起来。”
旁边几个人不解其意。
巫美道:“不知海霸游到昆崚城,大概需要多少天……”
倾夜道:“三五天总够了。”
玉楼道:“不知星海用何方法驱使海霸,我们该如何控制海霸向昆崚城前进?”
倾夜淡淡道:“这倒不是难题。它只是需要一点点调-教罢了。”
华鼎十一年,二月初十。
结界之外的北海。
岛兽海霸缓缓转移巨首,开始向东海进发。
这个曾经名为水月宫的巨大岛屿,如今搭乘着来自结界之内的九位旅人:西风、雪千寻、花倾夜、星城锦瑟、玉楼、屠魔人、伊心慈、东方巫美、舒月影。他们即将去往传说中的空中之城——昆崚。在那个地方,居住着新世界的霸主——通灵者星城一族,他们是肩负灭杀海外噬魂龙使命的狩猎人,更是世界上唯一能与执剑者相联络的神秘使者。
而所有人的命运,也将随着海霸神兽的这一次转身,发生偏移宿命的第一道转折。
第101章 番外 (一)驯养小师妹
天机谷。
清晨。
“小夜,为师快死了,速来昆崚一见!”
倾夜手拈那片从海外迢寄而来的小小纸片,望着上面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迹,眉尖若蹙。
候立一旁的白发女子阿真察觉倾夜神色的微变,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大人,星城太傅此次为了加急传书,竟然冒险驱使通灵兽来到结界之内,书信中可是有什么大事?”
“三师父说,他快死了。”倾夜慵懒地将信笺递给阿真。
阿真阅完信,大惊失色,道:“星城太傅才刚过二百岁,风华正茂,怎么会……”
“他一定又是在虚张声势。”倾夜冷淡地道。
阿真思忖着喃喃:“两年前,星城太傅明明还好好的。说是奉父之命,赶回昆崚与未婚妻成亲。他是昆崚城众长老一致选中的下一代城主,未婚妻又是名门之女……我原以为这封书信是来报喜的,怎么可能是这样?”阿真犹自不可思议地喃喃。
“阿真,”倾夜起身,淡淡道,“帮我收拾行李,我要出海。”
“现在?”
“嗯。他不是都说快死了么?”
阿真愣了一下才明白,倾夜虽是表面无动于衷,内心其实十分挂念这位师父,竟然一刻也等不及,马上就要动身。
“好,阿真这就去准备。”阿真转身便去,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道,“大人,是否需要请沧浪先生同行?毕竟,要越过小终结海,需要有沧浪家精湛的航海术才好。”
倾夜道:“东海岸的乘风港藏有先皇时代的远洋航船,一年前我曾用它渡过小终结海。我的航海术不比沧浪师父差,无需他陪同,也不必告诉他我去哪。”
“是,大人。”阿真恭敬道,退下。
“阿真,”倾夜轻轻唤住她,声音柔和,“不用再称呼我大人,叫我倾夜便好。”
“是,大人……”阿真脱口道,接着腼腆地垂首而笑。
倾夜望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温声道:“同去罢。”
阿真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道:“大人让我陪您一起出海?”
“我记得,从前星城师父带回了一些玲珑果果脯,你很喜欢。这次去他们家尝尝新鲜采摘的果子如何?”
“大人……”阿真喜不自禁,“您怎么还记得这种事?阿真只是您的侍女啊!”
“不是早就不是侍女了么?”倾夜微微一笑,温声道,“以后,不要凡事都替我操心,这六十多年来,我已经很懂得照顾自己。还有,不要再怕我,好么?”
阿真微微一颤,赧颜道:“大人待阿真恩重如山,阿真怎么敢害怕大人?”
“可你总是太过紧张,小心翼翼的样子。”倾夜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女子,无奈地苦笑,接着又道,“当年,我对外宣称你是我的人,其实并无霸占你之意。你有清白之身,本不必等我,便是现在,我也绝不会约束你,你若是找到好人家,可随时……”
“大人,我等您回来,可不是因为怕您。阿真知道您宣称我属于您,是为了保护我不被仇家伤害。而您留我清白,则是……则是因为您觉得阿真配不上您……”说到这,阿真竟然委屈得红了眼眶。
“你是好姑娘。我不能欺侮你。”
“东方大小姐就不是好姑娘了么?您怎么就能对她……”阿真突然发现自己失口,忙住了嘴,面红耳赤。
倾夜道:“我答应了巫美,会试着喜欢她。”
听到这句话,阿真一阵揪心的疼,默了默,幽幽道,“那小影子呢?您又承诺她什么了?”
“小影子六十多年前就把全部给了我,她苦等我六十五年,我总不能对她始乱终弃。”
“大人,阿真等您六十五年,又是为了什么,您想过没有?”
倾夜微露诧色,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你不必死忠于我。我离开的时候,你就已经自由……”
不等倾夜说完,阿真含泪连连摇头,道:“也许当年那句话,您只不过随口一说,可是阿真一生都认定了,不管您取不取,阿真的一切,都是属于大人的。东方大小姐系出名门,敢说敢做,她最是配得起您。阿真虽是出身卑贱,可是,我自问对大人的感情,绝不会比东方大小姐少有半分。按说,我们三人当中,阿真才是最先拥有名分的那一个。大人若是存心赶我走,先休了我!”
倾夜没想到一向柔和腼腆的阿真竟突然这样哭着剖白,心中登时乱作一团。想她冒着被仇家迫害的危险,在故地苦等自己六十五年,如今若是让她孤身一人离去,于心何忍?
“你若是愿意,就留在我身边罢。我永远不会赶你走。”倾夜走上前,柔声安抚,“别哭了,你只说,还去不去昆崚了?”
倾夜淡淡的体香幽幽传来,阿真嗅着这熟悉的芬芳,有种时光倒回的错觉,蓦然感到无比的安心,同时,又对自己方才的失态突感难为情,忙拭干泪水,红着脸,恭谨道:“大人,我、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阿真收拾行李的时候,被小影子发现,紧接着小影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巫美。
“巫美姐姐,巫美姐姐!阿真姐姐正在收拾行李呢,我瞧见她喜滋滋的自个儿笑,不知道是有什么好事儿呢!”
在巫美和小影子温柔撒娇的追问下,倾夜很快坦言自己即将与阿真远行的计划,而最终的结果,则毫无悬念地变成了四人同行。阿真虽是心中失望,却没有把任何情绪挂在脸上。每当巫美深情款款地依偎在倾夜身旁,或是小影子撒娇耍痴地缠住倾夜时,阿真都会默默地待在一旁,贤淑而文静。
倾夜等人离开天机谷,沧浪雪诺并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却一边冷笑一边别有用心地对谷中人道:“小夜这孩子,还真是够任性的。她那三个爱姬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天机谷太沉闷,想出去游山玩水,她便立刻放下手头繁忙的事物,带着三个美人出游去了。不过,任性是任性了一点儿,这才说明小夜温柔仁爱啊。”
半个月后。
结界之外的东海。昆崚城。
“小夜!你慢死了!若是再迟几天,干脆给为师收尸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倾夜一行才刚被星城家的管事迎进城门,便听到熟悉的三师父爽朗的声音。
“三师父,几十年不见,您更加为老不尊了。”
被倾夜称呼为三师父的人,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白发如雪,英俊挺拔。
“哎呀,你这个死小鬼,伶牙俐齿、没大没小,你如此羞辱为师,小心遭报应!”星城太傅痛心疾首地道。
倾夜淡淡打量他一番,道:“三师父不是说自己快死了么?怎么看起来再活千八百年也不成问题。”
星城太傅急忙扶额,苦大仇深地道:“为师确实快死了,为师快要急死了。”
“何事能把三师父急成这样?”
“小夜,一言难尽啊。几十年不见,为师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你讲。”星城太傅一脸的严肃认真,一边说,一边把倾夜等人引进自己僻静的居所。
“请讲。”倾夜不太习惯三师父这副庄重的表情。
“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为师要给你一份惊喜。”
“惊喜?”不知为何,倾夜竟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夜,现在,你,终于有小师妹了!”星城太傅目光灼灼地对倾夜宣布,蕴含着难以压抑的喜悦,并且,那副神情看起来是十分期望爱徒能配合他做出诸如欢呼雀跃之类的反应,或者,鼓个掌,再不济,稍微露出一点笑容也好。
“小师妹?三师父几时收了新徒弟?”倾夜淡淡地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这位三师父一向率性豪放、逍遥自在,当年收下自己这个帝国皇储为徒都稍显勉强,如今怎会突然收下一个新徒弟,而且,公布这个消息时神情竟然如此兴奋?
“不是为师的新徒弟,而是为师的爱女!”星城太傅终于说出了那两个字——“爱女”,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倾夜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一向放浪不羁的三师父,突然散发出一种耀眼的慈父光芒当作何解释?
“三师父说笑了。”倾夜平静地道,“阿真说,您是两年前才返回昆崚城,说是要奉父命迎娶未婚妻。师父和师母皆是通灵真龙族,孕期为十二年,怎么可能在这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为我创造一个小师妹呢?”
“所以为师才说许久不见、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
倾夜见三师父眉头拧作一团,欲语还休的表情,突然顿悟,惊愕道:“一年前我去北海拜访北冥织娘,从海盗口中听到一个难以置信的传言,莫非,那是真的?”
星城太傅锁眉不语。
倾夜难以置信地追问道:“他们说的那个真龙族男子,该不会就是您?”
星城太傅沉重地点了点头。
“三师父!您是长生的真龙族,怎么一个把持不住,去招惹起凡人姑娘!”
只有凡人或落龙族,才会在一年之内为他孕育出一个“爱女”。
星城太傅幽怨地望着倾夜,指着她的鼻子道:“什么叫做‘把持不住’?什么词都用在你伟大的三师父身上,如此不尊师长,要遭报应的啊!”
倾夜轻描淡写地拨开师父的手,皱眉道:“三师父您都二百多岁了,竟然把魔爪伸向妙龄少女,您这不是老牛吃嫩草么?”
星城太傅咬着嘴唇,恶狠狠道:“老牛吃嫩草?这么不给为师面子的话都说得出来!死孩子,你这般不积口德,看你将来必遭报应!”
倾夜充耳不闻,兀自感慨一声:“招惹凡人、老牛吃嫩草也就罢了。三师父真是好眼光,看上的姑娘,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东海海盗王。”
提起那位姑娘,星城太傅脸色由苦转乐,流露出自豪的神色,道:“为师的眼光怎么会差?我们家船长大人,可是个了不起的小姑娘呢!”
倾夜道:“那个凡人小丫头是做了您的妾室不成?”
“我们家船长大人怎么可能做别人的妾室?”星城太傅道,“家父为我选的未婚妻,虽为通灵龙族中资质最高的女子,可是我与她彼此本就无意,岂能强结为夫妻。总之,为师早已提出解除婚约。”
倾夜道:“难道,师祖大人竟然同意您与东海海盗王的婚事?”
星城太傅一脸的苦恼:“至今都在强烈反对。”
“这么说,你们还没成亲就……”倾夜恍然大悟,继而展颜一笑,赞道:“三师父,了不起!”
星城太傅竟有一丝赧然,道:“了不起的是你师母。”
倾夜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郑重声明:“您别逼我尊称那个小丫头为师母。我比她年长太多了。”
星城太傅笑道:“我倒不介意你和我们家船长大人姐妹相称。不过,日后小女若唤你阿姨,你可别哭。”
倾夜头脑里飞速地转了转,想象一个小屁孩跟在自己身后一声接一声地唤着“阿姨”的场景,突觉毛骨悚然,立刻若无其事地道:“不知师母与小师妹此刻人在何处,三师父怎么还不引见?”
星城太傅忍住笑,向屋内招呼了一声:“茗儿,把小姐抱出来。”
丫鬟轻声应了一句,须臾,抱出一个金装玉裹的女娃娃。那娃娃本在熟睡中,此刻被吵醒,自是极大的不乐意,小嘴一扁,人还没到近前,嘹亮的啼哭声先扑面而来。
星城太傅慌忙接过女儿,柔声哄道:“好闺女,乖,不哭……”
然而,他一个大男子,根本不会抱小孩,笨手笨脚地忙乱了好一阵,襁褓终于散开了花,而小娃娃更是哭得变本加厉。
“小夜,快来帮帮为师!”星城太傅向徒弟求援。然而伸过来抱起娃娃的却是另一双手臂,他抬眼,发现来人是倾夜的贴身侍女阿真。而小影子也早已凑上来,兴致勃勃地逗弄婴儿。连一向冷傲的巫美也是不自禁地被那粉雕玉琢的可爱娃娃吸引。
“太傅大人,可以让阿真来么?”文静的侍女声音动听。
“好。”星城太傅把女儿递给阿真,再找爱徒,发现倾夜早已逃出老远,十足一副退避三舍的架势。
“小夜,你怎么了?”星城太傅纳闷地问。
倾夜警惕道:“你女儿怎么了?一见面就哭得那么惨烈?”
星城太傅摇头叹息道:“自从她母亲离开,小女就整日里啼哭。本以为刚好趁她熟睡,抱出来给你瞧瞧,不料却吵醒了她……”
倾夜诧异道:“她娘去了哪里?”
星城太傅一脸的焦虑,道:“小女九个月大时,北海海盗王突然向东海海盗联盟发难,我们家船长大人只得出海平乱。临行时,她道,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势必摆平北海那个老怪物,返回昆崚。可是……”
“您修书之时,刚好是三月期满之日?”倾夜问道,她太了解这位师父,绝然不可能耐心等上半年。
星城太傅点头,道:“我家船长大人至今杳无音信。”
“莫非三师父是想让我帮您去找她?好,我立刻便去。”倾夜想,星城氏乃结界之外的领袖,而海盗则属黑帮邪道,堂堂昆崚城预定的下任城主,自然不便亲自为东海海盗联盟出面、公然去和北海海盗王敌对;况且,三师父还得在家看孩子。
“不。”星城太傅忙道,“自家女人遇上麻烦,岂能劳驾别人帮忙?为师找你来,是想把小女托付给你。唯有如此,我才能安心启程去北海。”
倾夜顿了顿,瞥了一眼仍在啼哭的小师妹,面露恐惧之色,道:“你们昆崚城有几百人,为何把她托付给我?”
星城太傅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道:“二十天前,是小女的周岁命名日。而小女的通灵兽,却没有现身……”他疼惜地望着爱女,叹道:“以昆崚城的惯例,没有通灵龙技的半血之子不允许冠以星城这个姓氏。”
倾夜终于明白了。小师妹是半血私生子,除了不能长生之外,只有一半的可能性继承通灵龙族的龙技。目前看来,小师妹并没有那么幸运。
“小夜,为师拜托你一事:把小女带到结界之内。”
“然后呢?”倾夜立即问。
“若是为师活着回来,自会去天机谷找你。如若不然,请你这个做大师姐的,好好照顾小师妹。”
“我不要!”倾夜无情地拒绝,“让阿真、巫美和小影子暂留昆崚照顾你的女儿,我与三师父同去找寻师母下落。”
“不,”星城太傅坚决地道,“我听到传闻,北海海盗王和我家船长大人是去了大终结海归墟,那几乎是有去无回的神秘海域。你若是也遭遇不测,我对不住大夜先皇。”
“若是你我两人同去都会遭遇不测,那三师父独自前往岂非更加凶多吉少?”
“为师心意已决。”星城太傅雷打不动地道。
“倾夜也是心意已决。”倾夜淡淡道。
“你决什么?”他纳闷。
“我不给人家做保姆。”倾夜冷酷地道。
星城太傅恨恨道:“小气鬼,小女能吃穷了你的天机谷不成?”
“她哭闹,我厌烦。”倾夜一脸冷漠。
他气结:“小女哭闹的时候也明明是可爱至极。”
“那您怎么不自己留在她身边。”
那个小娃娃仿佛也感受到这针锋相对的气氛,哭得更加凶猛,阿真和那个丫鬟茗儿拼命安抚,也无济于事。
星城太傅无语,半晌,才叹息道:“小夜,昆崚城容不下她这个弱小的孩子。如若……为师终究未能去天机谷找你,希望你永远不要对她提起昆崚和星城氏。哪怕让她认为自己是个父母双亡的普通孤儿,也不要让她知道,她被家族抛弃。”
三师父一向是笑看风云、逍遥洒脱,这样深沉愁苦的样子,是不曾有过的。倾夜望着他,心中有说不出的忧郁。
倾夜不由向阿真走近,充满戒备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婴孩的小手。蓦然间,嚎啕大哭的婴儿安定下来,眨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望着倾夜的脸。
“奇怪了,这娃娃怎么一看到大人就不哭了?”阿真纳罕道。
“小娃娃也懂得分辨美人呢,她见夜夜又漂亮又芬芳,自然就被吸引咯。”小影子脆生生道。
星城太傅也是震惊,忙走上前来,只见女儿粉白的小手,紧紧握着倾夜的尾指,目不转睛地瞧着倾夜的脸,那清澈无邪的眼神,足以把千里冰封的雪山融化。
倾夜的手定在半空,任由婴儿紧紧地抓着,怔怔地望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一动不动。
“倾夜,你怎么了?”巫美关切地问。
“夜夜!夜夜?”小影子跟着唤。
“小夜?”星城太傅也奇怪了,大声叫她。
“……嗯?”倾夜终于回过神来。
“小女可爱么?”
“可爱。”
“小女好玩么?”
“好玩。”
“你要么?”
婴儿依依呀呀地自说自话,乌溜溜地眼珠望着倾夜,微微含笑。
“要。”
星城太傅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倾夜绕了进去。
倾夜逗弄着婴儿,喃喃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星城太傅喜道:“师徒所见完全相同!为师也是每天都在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她叫什么名字?”倾夜问。
“星……”他刚说出一个字,便顿住,缓缓道,“她叫锦瑟。”
“锦瑟。”倾夜念着。
锦瑟仿佛听得懂倾夜是在唤自己,两眼弯弯,粉红的小脸绽放出甜蜜明媚的笑颜,两只小手不断摆动,向倾夜扑去。
面对这种情形,倾夜毫无招架之力,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臂,把锦瑟抱在怀中。刹那间,只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这样纯净、柔软、香甜的小东西。仿佛全天下的圣洁和美好,都集中在这怀抱之中温暖小人儿身上。
“锦瑟。”倾夜轻轻念着,笑意融融。
锦瑟冲她咯咯地笑。
“夜夜,锦瑟喜欢你呢。”小影子道。
倾夜露出笑容,温声道:“算你识相。你若是敢哭,就把你扔了。”
锦瑟听不懂她说什么,只感觉得到她温声细语、吹气如兰,仿佛极是喜欢她,越发笑得像个糖果。
“小傻子。”倾夜温柔地道。
锦瑟很是受用“小傻子”这个称号,欢喜地用小手触碰倾夜的脸颊。
星城太傅不高兴了:“小夜,你说谁小傻子?”
倾夜不理她,继续对锦瑟轻语:“小笨蛋。”
锦瑟笑得更开心,口水都流出来。
“小狗狗。”倾夜变本加厉,声音却柔和如水。
“小夜!你也太欺负人了!”星城太傅实在忍无可忍,义愤填膺地道。
倾夜唇角邪恶地一挑,信誓旦旦地道:“您若是坚持把锦瑟托付给我,我一定会欺负她。所以,现在您反悔还来得及。”
星城太傅痛苦地咬着嘴唇,恶狠狠道:“趁她年幼,或许你当真欺负得了她。不过,既然锦瑟是我们家船长大人的女儿,你放心,待她长大,被欺负的一定是你!”
倾夜满不在乎地道:“我看未必。她若是敢没大没小,我就用武力压制她。小师妹永远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倾夜说话时,锦瑟在她怀中专注地瞧着她。那花瓣似的嘴唇一翕一合,吐露着香香甜甜的气息。也不知这娃娃把倾夜当做了什么美味蜜果,竟是突然间食欲大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了上去,张开小口就叼住了倾夜的嘴唇。
倾夜武功登峰造极、独步天下,躲得过世上最险绝的暗器,却偏偏躲不过这小娃娃出其不意地一啄,一片嘴唇竟被结结实实地含住不放。
“呜——滚开!”倾夜慌忙把锦瑟举远。
小娃娃不明就里,出于本能地乱抓,没想到,两只小手便抓住了倾夜最为凸起之处。
倾夜大惊失色,几乎要下毒手把锦瑟扔出去。还是亲爹眼疾手快,把爱女从张皇失措徒弟手中拯救回来。
直到锦瑟被星城太傅抱出老远,倾夜还是心有余悸地捂着嘴、护着胸,面红过耳,十足的恼羞成怒。
小影子大叫起来:“哎呀!夜夜的嘴我都还没亲过。”
巫美也在一旁皱眉,叹息:“倾夜从不吻别人,也不准别人吻她,更是不准别人对她动手。”
阿真默默地想:这世上,大人想吻的只有一个人,却从未吻过罢了。
星城太傅不可思议地道:“小夜,你有过那么多女人,难道还保留着初吻?”
倾夜表情又凶又冷。
星城太傅惊恐地道:“喂,这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怪不得小女。日后,你可千万别找小女负责!”
倾夜冷冷道:“没有日后。我不要她了,如此危险的小孩,您自己养。”
星城太傅皱眉道:“你身为武林至尊江湖笔,岂能说话不算话。刚刚可是你自己说了‘要’。难道小女是个小猫小狗,你想要便要,改变主意就弃之不顾么?”
倾夜执拗道:“不要就是不要。这个小东西有好多口水。”边说边用袖子用力擦嘴。
“啊哟,你这个死丫头,小女未嫌弃你这个年近百岁的老人,你倒嫌弃起冰清玉洁的小女来!告诉你,今天,你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除了你,为师再也没有人可托付了!还有,你这个做大师姐的,若是胆敢欺负小师妹,让为师知道了,回头必定狠狠责罚你。”
“三师父是开启耍赖模式了不成?”
“没有你先反悔,哪有为师耍赖?总之错也是你先错!”
师徒二人争论起来,互不相让。锦瑟再度感觉到战斗气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不知为何,先前锦瑟哭闹,倾夜只是害怕。这时锦瑟啼哭,倾夜竟是心念一动,十分不忍。不由自主走近,伸出手来轻抚她的小脑袋。令众人惊奇的是,锦瑟竟然立刻安定下来,由哭转笑,伸出小手向倾夜怀里扑去。
倾夜不敢接她,却也是再也不忍将她拒绝。末了,无奈地道:“我要了。”
星城太傅喜出望外,道:“小夜,谢谢你。”
倾夜一行与星城太傅同时离开昆崚城。一个回归大陆,一个去往北海。同行了数日,星城太傅早已看出阿真、巫美和小影子与倾夜的关系。双方分道时,星城太傅示意与倾夜单独作别。
“小夜,许多年未见,你为何重蹈覆辙?”远离了那三个女子,星城太傅单刀直入。
“因为寂寞。”倾夜淡淡道,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和借口。
“她们和从前天赐宫中的那些女子,有区别么?”
“我不知道。”
男子望着爱徒,许多年过去,她的容颜丝毫未变,而她的眼睛,却似比从前更加孤寂而绝望。虽是不忍怒责于她,却也无法保持缄默:“沧浪太傅永远溺爱着你,哪怕你把天捅个窟窿,他也会说你做得好。可是,你也知道,星城师父从来不是什么慈爱的角色,在此,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小夜,迟早有一日,你会为今日之选择付出代价。”
倾夜苦笑道:“我已经没有什么珍贵的代价可以付出了。”
“你已经……没有什么可珍惜的了么?”他痛心地喃喃。
倾夜摇头:“我珍惜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
强悍的宿命早已向她宣布了最恶毒的诅咒:她真正爱的一切,都将失去。她也曾不遗余力地与天命做抗,却最终一败涂地。
星城叹息:“那个人的死,把你的心也带进坟墓。如今的你,最是温柔、却也最是无情。我这做师父的有私心,倒是宁愿你永远这般冷酷无情。”
倾夜有些疑惑地望着师父。
“小夜,你动心之日,便是你为今日之抉择偿还代价之时。到那一天,于你、于她们三个,都将是一场灾难。”星城看得出,阿真、巫美和小影子对待倾夜的感情,与数十年前天赐宫中的莺莺燕燕决然不同。
“三师父,我想、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吧。”倾夜幽幽开了口,“灾难也好、惩罚也罢,六十多年来,我在潜意识中,其实是期盼着那一日的到来。也许,迎来的只会是宿命的又一次恶毒的戏弄,然,那样的话,至少证明我在活着。三师父,我讨厌现在的自己,与我操纵的行尸走肉没有什么两样——空有皮囊、却失去了灵魂。倘若我果真还能动心一次,我愿意、拿我的一切,换取一日的复活。”
星城怔立良久,终于缓缓道:“如果你觉得那样是好的,为师……为你祈祷。只不过,不知我是否有机会看到那时的你。”
“我在天机谷等您,希望您不要错过太多锦瑟成长的时光。”
星城轻轻摇头,道:“和你一样,为了得到某些东西,我也是愿意拿我的一切,孤注一掷啊。”
“您想要什么?”
“我想要皓首同归。”
倾夜不解。
“若是这一次能够找到她,我决定,和她一起变老。”星城平静地道,脸上带着安详从容的笑意。
倾夜震惊地道:“师父,您想降级?”
“嗯。这一次她的离开,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持久的青春、漫长的寿命固然令凡人称羡,然而,若是世界上没了她,我拥有这些又有何用?我不稀罕做真龙族,我只要执她之手,与她偕老。”
从真龙族降级为落龙族,放弃千年长生,便会和凡人一样在百年之内生老病死。
“由真龙族降级为落龙族,风险极大,生还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三师父,您果真要冒此风险?”
星城不为所动,言尽于此,洒脱地扬手作别,只在风中落下最后一句话:“小夜,有缘再见。希望那时,我们都已得偿所愿。”
锦瑟在倾夜的怀中依依呀呀,仿佛也知道父亲的远行,小手不停地摆动。
“锦瑟。”倾夜垂下头,对她轻轻念道。
“夜。”蓦地,刚满周岁的孩童吐出了她有生以来最清晰的一个字。
“锦瑟……”倾夜微微一怔,心尖为之融化,不由喃喃:“我的人生已是一片狼藉,而你,是我眼前所见唯一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虽是番外,但是蕴藏各种伏笔。
第九十二章 前程未卜
华鼎十一年,二月初一,申时许,天元论武的五场对决尘埃落定。岛兽海霸于当日子夜,游速惊人。
唐非于二月初二未时走出水月宫迷阵。何其殊于二月初二戌时许抵达惊仙峰山麓,同楚怀川、唐非汇合。
二月初二深夜,海霸冲出镇压结界边缘——小终结海,自之刻算起,仅用了十几个时辰。
二月初三,何其殊令巨雕乌雅送信至帝都昕京,请求皇帝何其锐派出航海士沧浪笑。何其殊将与沧浪笑在大陆东海岸乘风港汇合。
乘风港,这座已有千余年历史的海港,并未因改朝换代而废弃,相反,因为新帝王何其锐早已有志探索结界之外的新世界,所以不仅翻新了这座古老的港口,更是斥资添置了十余艘沧浪氏特别设计的远洋航船。
二月初七,何其殊率领的航船仍在结界之内的海域全速航行,灵禽乌雅在海面上空搜寻数日,却找不到岛兽踪迹,只得无功而返。何其殊料想那移动的岛必定已经穿出传说中之镇压结界,他一则在意水月宫神秘莫测的图谋,二则十分挂念雪千寻安危,三则野心勃勃地向往结界之外的神秘海域;是故,为提高航速,他强令沧浪笑对航船进行改造。
初八夜,何其殊的航船终于抵达结界边缘,然,经过临时改造的航船却未能顺利冲破小终结海漩涡带,竟然连人带船被卷入幽深海底,唯有乌雅幸免于难。
在结界边缘的海面踟蹰数日之后,颇具灵性的巨鸟终于放弃,向结界之外漫无目的地飞去。
二月初十,下午。岛兽海霸转动庞大的身躯,开始向东海航行。他们的目的地是锦瑟的出生地、星城氏的家园——昆崚。以海霸的速度,五日之内即可抵达。
庞大的海霸岛兽仅载着九个人。此岛原是水月宫的领地,星海长期培养顶尖杀手敛财,因此物资甚是充沛。
这一日,碧海青空,风也不似先前那般冷冽。
何其雅的居所。上午。玉楼和何其雅又拎了两袋物品归来。
小影子第一个迎出去,欢快地道:“你们找来什么好吃的没?”
玉楼进门,把包布散在桌案上,一样一样拿出来,口里道:“鲜果、糕点、烧饼、豆包、笋干、豆腐干、果脯、茶叶、山药、红薯……两罐蜜渍柠檬,还有一坛酒。”
众女围拢过来,瞧着满桌的食物。这些食物,有的产自本地,有的则是从内陆运至水月宫。
糕点当中有一盒梅花形状的小饼,半透明的饼皮里,透出粉红色的馅料,显得甚是精致。西风不由拾起,端详了端详,道:“水月宫的人还真是有闲,当年我们家厨师做的点心,也不过如此。”
堂堂夙沙世家,不论是在江湖还是在朝廷,都是位高权重,私房菜品虽比不得宫廷御膳,也是十分考究。
玉楼道:“你拿的这个梅花香饼,是姹紫嫣红馆里最好吃的点心。阿姹、阿紫、阿嫣、阿红四个人,每日里优哉游哉,只专注于烹饪与酿酒。尤其那个沧浪红,更是做什么都缓慢细致,我原来不明就里,如今总算懂了,她是长生真龙族,时间太充足了。”
西风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梅花香饼,感觉像好吃的样子,便递给身边的雪千寻。
小影子在一旁嘻嘻笑道:“你别喂她这个,已经不好吃了呢。”
因为是西风递来,雪千寻已经不由分说吃到嘴里,果然,又硬又冷,里面的馅料也已经不新鲜,不仅香味全无,还有一股怪味道,简直难以下咽。
西风看到雪千寻艰难的表情,忙道:“不好吃,吐出来。”
雪千寻眨了眨眼,却是义无反顾地咽了下去。她当然不想在众人面前吐东西,只是把没吃的部分放回桌上。
西风有些内疚地望着雪千寻。
雪千寻若无其事地道:“味道还好。”
伊心慈道:“这梅花香饼一定已经变质了。”说着,从桌上拣出新鲜水果、果脯、茶叶等几样,而那些漂亮的点心和豆包等熟食都弃之不用。
何其雅带着歉意道:“我忘了,这些食物都是天元论武前做好的,到现在,已经放置好多天了,不变质才怪。”身为僵尸,他不能饮食,大概已经忘了哪些食物不宜久藏这回事。
西风轻声自语:“有好多天了啊……”
玉楼微微笑道:“之前,你清醒的时间不多,难怪你没有时间概念。”
伊心慈道:“我已经做上了米饭,加上鲜果,这顿饭足以填饱肚子。”
小影子的嘴巴撅起老高:“没有肉。”
雪千寻也失望地喃喃:“没有肉呢。”
西风和锦瑟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想吃肉?”
其他人也跟着诧异起来。何其雅道:“你们有什么好惊讶的?”
西风道:“雪千寻向来口味清淡、不喜荤腥。”
玉楼摸摸脑袋,道:“好像是的,她从小就不爱吃肉。我倒忘了。”
何其雅道:“趣事。她几日前啃鹿腿的时候不是很起劲儿么?”
雪千寻想起鹿腿,不禁心驰神往,道:“小伊姐姐烤的鹿肉又酥又香,好吃极了。”
西风望着她无限怀念烤鹿腿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你喜欢,我去捉。”
雪千寻喜上眉梢:“我和你一起。”
两人说完,一溜烟地结伴猎鹿去了。
望着两个妹妹的背影,玉楼仍是不解,摇摇头笑道:“千寻怎么突然喜欢吃肉了呢?”
锦瑟也觉奇怪,不由看向倾夜,不知为何,总觉得身为江湖笔的她会知道些什么。
倾夜正在一旁无所事事,感觉到锦瑟询问的目光,便道:“她的体质和心性都开始发生变化了。”
众人大惊。玉楼忙问:“什么变化?”
“御龙符在复苏。”
“那可如何是好?”玉楼难抑惊恐。两个妹妹,一个比一个教他头痛。
倾夜道:“静观其变。”
锦瑟的担忧不少于玉楼,问道:“御龙符到底是什么?”
倾夜道:“是龙神的残魂。和魔君一样,龙神也有分魂的能力。他的一部分魂魄在与魔君的决战之中崩耗殆尽,残魂则化身为御龙符。”
众人骇然。
锦瑟道:“难道御龙符也是活的?”
她不敢相信,西风刚刚摆脱龙吻的寄生,雪千寻又将陷入御龙符的掌控。两颗相依相伴的命星,果真要有着如此相似的命运么?
倾夜道:“御龙符以纯血御龙族为载体,代代传承。多数时候,御龙符都处于休眠状态,所以绝大多数的载体都会安然度过一生。但,只除了‘剑鞘’。”
锦瑟喃喃:“只除了雪千寻么……”
倾夜继续道:“与转生魔君同处一代的载体,被称为剑鞘。这是因为,御龙符会在这一时期觉醒,并化为光剑。”
锦瑟和伊心慈自从知道雪千寻的剑鞘身份,心中就始终如悬千钧巨石。玉楼作为雪千寻的表哥,更是为之揪心。他们都曾有过徇私甚至荒唐的窃想:假如阻止执剑者……
“就算执剑者不到来,御龙符也会觉醒么?”玉楼无力地问。
“会罢。”倾夜轻轻道,“这一次,执剑者迟到了太久,御龙符毕竟是有意识的,也许它终究会等不及。”
“御龙符觉醒后会做什么?”玉楼鼓足勇气问。
倾夜直言不讳:“事实上,御龙符和龙吻,是同一类东西。”
锦瑟愕然:“难道说,龙神的残魂也会噬魂么?”
倾夜道:“御龙符会在出鞘之前吞噬剑鞘的魂魄。执剑者已经杀了魔君五次,御龙符也已经吞噬了五个魂魄,继承了五个魂魄的灵力。通过这样的代代强化,终有一日,御龙光剑会强大到把魔君完全诛灭,到那时,御龙符和执剑者的使命才告完结。”
“花前辈!”玉楼目光炽热,语调竭诚:“您……您能有办法阻止这一切么?”他期待她力挽狂澜。
“玉楼,你不是一直怀疑我有朝一日会对雪千寻不利么?”
“玉楼不敢。那是晚辈胡乱猜度了……”玉楼忙道。
“不。”倾夜神情淡漠,“作为雪千寻的表哥和表姐,你和西风都有可能不顾一切地保全她。甚至……”倾夜深深地望了一眼锦瑟,“锦瑟也有可能和你们做出同样的抉择。而我,将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光剑出鞘,斩杀魔君。”
闻者如覆冰霜。
原来花倾夜所散发的冷漠气息,并非没有来由。直觉上,锦瑟早有预感:数年前,倾夜救雪千寻,目的并不单纯。
那样淡漠无情的一个人,绝不像个救世主。因为不知道倾夜的真实身份,锦瑟曾一度以为倾夜有着神秘莫测的黑暗背景,却不曾想到,水落石出的真相,竟是这般光明又残酷。
——是为了天下苍生么?
神交给花倾夜的使命,是守护天下无数的陌生人,却偏偏要与身边亲近的人为敌。
锦瑟望着面容沉静的倾夜,心里有说不出的惘然。
倾夜淡淡道:“锦瑟,若是有一天,你为守护雪千寻而与我为敌……”
“你也会杀了我,是么?”锦瑟替她接下去,语调平静。
“不。”倾夜笃定道,带着一种固执的坚持:“我永不在你面前设防。”
锦瑟一怔,默了半晌,却只轻轻道:“我知道了。”
巫美蓦地起身,摔下手中茶盏,拂袖而去。
小影子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在倾夜、锦瑟和巫美的背影身上相继扫过,最后露出单纯无邪的笑容,脆生生道:“锦瑟不是把雪千寻的生命坐标改动了么?她这个剑鞘,是把我们所有人的命运牵连到一处的枢纽。既然换了新起始,也许,未来并不会向着原来那个命运终点发展,夜夜不要担心。”
锦瑟沉默不语,她回想起曾见到的星辰轨迹所预示的西风和雪千寻的命运终点,心中尽是黯然:依据现状来推断,未来也终究是一片凄怆。改变了一个人的生命坐标又能怎样?何以知晓、新的命运轨迹,不是和从前一样,殊途同归?
“小影子,”倾夜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波澜不惊:“你怎知,我所担心的原来那个命运终点,是什么样子?”
小影子一愣,旋即笑道:“夜夜已经暗示出来了呀:你会为了确保御龙光剑出鞘而杀死西风。”
“是么?”倾夜洞悉一切的目光盯着小影子,淡淡道,“你觉得我有这样的暗示:会杀西风?”
“为什么要杀西风呢?”
门外,蓦地传来一声虽然轻,却无比惊愕而充满警惕的话语。众人看去,只见雪千寻手拎一只死鹿,立在门口。而西风则站在她身后,神色却是出奇地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暴君疼爱风、雪、倾、城每个人,最后定会给她们美好的结局。看我怎么反转这灰茫茫的前程,握拳!(这样夸下海口真的没问题么?)
第九十三章 吃喝玩乐
众人惊愕于倾夜陈述的真相,竟都没注意到西风和雪千寻已经归来。西风因为早已从冥王那里悉知隐情,并且耳力敏锐,所以听到屋内人最后几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震惊。雪千寻却不明所以,并且只听到了“会杀西风”四个字,神经立即紧绷起来。
锦瑟见她们回来,闲庭信步地迎了出去,道:“我们在说,若是龙吻取代了西风,那我们只好杀了她。”
雪千寻盯了盯锦瑟,紧张的神情渐渐松弛,化开放心的微笑,淡然道:“还好西风没有让龙吻取代。若真是那样,也是没办法的事。”而她心中所想,却未出口:若真是那样,她当然不会阻止杀死“假西风”,但在那之后,自己也必定不能独活。
锦瑟瞧了那只死鹿一眼,转移话题:“杀一只鹿而已,西风至于把它全身筋脉震碎么?”
伊心慈也迎了出来,道:“大祭司这样做,看起来残忍,实则一击致命,减少了这畜生的痛苦。”
锦瑟一甩袖子,背转身去,不屑道:“你就知道时时处处维护她。不过,你的大祭司都已经把龙吻教主消灭了,现在算是谁的大祭司?”
伊心慈也发现自己口误,笑道:“叫了多少年的大祭司,习惯了么。”说完,去接雪千寻手中的鹿。
玉楼上前帮忙,把死鹿拎去房屋后面,剥皮清洗。伊心慈则准备烤肉。
这时候才刚巳时半,离午饭时候还早,众人静等美食。
小影子百无聊赖,嘟哝道:“好闷,咱们玩什么好呢?”
雪千寻应和道:“这个岛真不小,我们挨个地方逛逛。”
小影子道:“那要多准备些时间去玩。等一会儿就该吃肉了,来不及。”
何其雅道:“我有好玩的,你们等等。”说着,兀自进去自己常住的房间,不一刻,拿出一大堆物事出来。
小影子一瞧,乐了,边数边道:“骨牌,围棋,麻将……僵尸,你开赌场吗?”
何其雅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找点玩意儿自娱自乐罢了。”他说得随意,把那千百个孤寂无眠的夜轻描淡写地带过。
小影子把巫美拉过来,道:“巫美,这可都是你擅长的游戏,想玩哪一样?”
巫美方才为倾夜对锦瑟说的那句话而赌气,这时候仍是闷闷不乐,冷声道:“不玩。”
小影子略有失望,便黏住倾夜,娇滴滴道:“夜夜,咱们玩骨牌还是玩麻将?”
倾夜道:“随意。”
西风及时声明:“都不会。”
雪千寻道:“我只会下围棋。”
小影子道:“围棋只能两个人玩,不热闹。”
雪千寻面露失望神色,别的她都不会玩。
倾夜道:“你跟雪千寻玩围棋。”
小影子道:“夜夜在我旁边看,好不好?”
倾夜见巫美还在赌气,便唤道:“巫美。”
巫美头也不回:“做什么?”
“过来。”倾夜淡淡地道。
巫美顿了顿,终究是嘟着嘴,蹙着眉,慢吞吞走过来。
“倾夜。”巫美幽幽地唤了一声,牵住倾夜的手。
倾夜道:“来,瞧她们下棋。”说完,轻轻挣开巫美的手,独自出去了。
雪千寻和小影子端坐对弈,余者围拢在旁。
小影子棋力不低,自信满满。雪千寻不发一言,落子极快,几乎不假思索一般。这让小影子也不好意思思忖太久,节奏被雪千寻带得快起来,第一局速战速决,雪千寻赢了。
“雪姑娘,你都不用想的么?”小影子输了,棋品倒好,绝不恼,笑嘻嘻地道。
雪千寻因为赢棋而喜上眉梢,笑眯眯道:“我想了呀。”
小影子道:“你想得也太快了,我下不过你。”
锦瑟笑道:“要赢雪千寻不难。”
小影子好奇道:“怎么能赢她?”
锦瑟道:“雪千寻脑子灵,转得快,你别被她影响,失了自己的节奏。”
小影子道:“那也不一定赢嘛,雪姑娘的棋招都很怪,出乎意料。”几十年来,小影子即使是偶尔翻阅,也积累了不少棋谱,却很罕见雪千寻这种下法。
锦瑟道:“雪千寻学棋没几年,走的是自创的野路子,你若是盯着棋盘,当然出乎意料,不过……”她故意拖长音。
小影子追问:“不过什么?”
锦瑟在小影子耳旁,低低道:“你观察她的脸,就容易赢了。注意别太明显,被她发现。”说完,朗声道,“秘诀告诉你了,不妨再试一局。我用这法子,赢小狼崽子赢得她都要哭了。”
小影子半信半疑地开始了新棋局,直到下了几招才知其中妙处。原来雪千寻完全不懂掩饰情绪,她的喜怒总是形于颜表。若是她唇角弯起弧度显露得意之色,多半是谋划好了一步妙棋,甚至,她若想好接下来几步要落子何处,眼睛就会盯着那里,只等对方棋子落定,她便立刻出手。
所以这第二局,小影子不急不缓,悄悄观察雪千寻的神色再落子,每每“识破”雪千寻的后棋,引得她神情瞬息万变,煞是有趣。
雪千寻棋力虽不很低,但也绝非高手,小影子一旦发现她下棋的这个特点,果然轻松赢下第二盘。
观棋人是局外者清,都很快明白了锦瑟传授的所谓秘诀。只有雪千寻当局者迷,轻叹一声,道:“这一次,小影子好像都猜到我的路数了。”抬头,看见锦瑟抿嘴而笑,那笑容她再熟悉不过,之前自己每次输棋,抬起头来总会看见锦瑟这样莫测的笑容。
西风道:“锦瑟很了解千寻。”
锦瑟打趣道:“千寻是天下最聪慧的呆子。”
雪千寻仍是不解。
小影子笑倒在巫美身上,道:“千寻,我还是告诉你罢,你的表情出卖你的思想呢!”
雪千寻这才明白,道:“锦瑟常笑我是臭棋篓子,而我却奇怪她怎么总是对我的招数了如指掌呢?”
锦瑟道:“你戴上面具就不是臭棋篓子了。”
雪千寻不服,正襟危坐,道:“小影子,再下一局。”
小影子爽快,乐意奉陪。
然,对弈片刻之后,小影子忍不住笑,把棋盘一推,道:“不玩了。雪姑娘你毫无长进,那点小心思,还是暴露无遗啊。我本不想看你的脸,可是,不看就太可惜了呢,你的表情实在是太有趣了。”
雪千寻心里道:我不是挺神情自若的么?
西风轻抚雪千寻的头发,温柔地道:“绷着脸不是很辛苦么?”
雪千寻仍有不甘,央求小影子道:“再来一局。”
锦瑟同情地道:“你改变不了的。”
雪千寻露出小白眼狼的爪牙,气势汹汹道:“锦瑟,我们来一局!不让你亲眼瞧见我的厉害,你当我是吃素的!”这一次,她发誓要摆出云淡风轻的脸来和锦瑟对弈。
锦瑟目光诚挚地道:“我知道,你是吃荤的。”
提起吃荤,雪千寻倒觉得饿了,想起了鹿肉。
锦瑟见她愣神,笑道:“小狼崽子,想肉呢?”她当真是了解雪千寻至极。
说话间,果然肉香徐徐飘来,惹人垂涎。
小影子飞了出去,口里叫道:“肉来了!”
伊心慈和玉楼各捧一个大银盆,里面盛满了烤肉。
小影子兴致盎然道:“我要喝酒!”
雪千寻拍手:“喝酒好!”
两人一唱一和,俨然一对好玩伴。
玉楼道:“姹紫嫣红馆里的美酒,可是不世出的琼浆玉液!”说着,把早准备好的美酒拿出来。
小影子脆生生道:“我不客气了!”说着,自斟自饮,转眼就喝下两大碗,面不改色,格格笑道:“果然好酒。”又热情地给雪千寻斟酒。
雪千寻捧起酒盏抿了一口,喜悦道:“好香。真是好酒。”
小影子道:“酒肉是一对好朋友,不可厚此薄彼。”撕下一条鹿腿递给雪千寻,“来,就酒吃。”
何其雅唏嘘道:“小影子当真是个妖怪,这通身的气派,简直是个老酒鬼!”
小影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天真活泼,常常教人忘记她其实是好几十岁的长生者。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喝起酒来豪气干云且酒量惊人,怎不叫人错愕?
玉楼自愧不如地慨叹道:“我看到了。”
何其雅对玉楼鄙夷地道:“玉楼啊,你还算男人么?沾酒就醉的家伙,如今你可见到真汉子的气魄了罢?”
小影子听到了,也不在乎,这会儿,她只顾喝酒吃肉了。
西风、锦瑟等人也不忸怩,各自取食,大快朵颐。
唯独巫美平时饮食细致惯了,不曾吃过这种原生态纯肉宴,捧着自己茶盏,面对大盆烤肉,不知从何下手。
这时候,倾夜手托一个陶罐,飘逸而至。
锦瑟瞧见她,不由一愣,想不到她这样谪仙般的、饮食起居都被阿真伺候惯了的人,也会有与炊具为伍的时候。
巫美望见倾夜,笑生双靥,迎上去:“倾夜。”
倾夜把陶罐搁在桌上,道:“你脾胃虚弱,先喝粥,再吃肉。”
原来她方才出去是煲粥去了。
小影子无孔不入,早飞奔到香粥旁,乖巧地捧着空酒碗:“夜夜,小影子伺候你这么多年了,你也让小影子消受一回恩典罢。”趁着微醺的酒劲儿,小影子央倾夜给她盛粥。
倾夜为每个人都盛了一碗。
雪千寻吃了一口,洋溢着满足的笑容,道:“倾夜好手艺,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粥。”
倾夜道:“巧在水月宫物资充沛,燕窝、鱼翅、虫草……以及各色香料,皆属上品。”
倾夜生于皇家,少时享尽御膳料理,这道粥,是依着记忆中的味道做成。
小影子吃完倾夜亲手做的粥,心满意足,迷离着俏眼,甜声道:“夜夜,我去喝酒了。”
“去吧,酒鬼。”倾夜看出小影子已经微醺,笑道。
伊心慈早斟满一杯酒,递给倾夜,道:“水月宫的酒也是极品,花前辈不妨尝尝。”
倾夜道声谢,接过酒盏。
玉楼和西风这对孪生兄妹,望着酒坛,神情很是犹疑。
何其雅在一旁悠悠道:“怕醉相难看,就别喝了。”
玉楼道:“不醉也没有什么好看的相,怕什么?”说完,豪气万丈地斟满一碗酒,一饮而尽,紧接着便醉倒,并开始胡言乱语。
锦瑟把一盏酒递给西风,笑道:“好久没见你耍酒疯,还真是怀念。”
西风淡淡一笑,接过酒盏,爽快地饮尽,神色如常。
“咦?酒量见长了?”锦瑟面露诧色。
话音刚落,只见西风眉头微微一蹙,扶额,揉眼,举目,四处找墙,好不容易找到了,踉跄走过去,牢牢倚住,奋力维持平衡,便再不敢挪动半步。
锦瑟一路跟着西风走到墙边,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的脸,柔声道:“西风,你怎样?”
“还好。”
“要不要再喝一盏?”锦瑟坏笑。
西风皱了皱眉,却还是道:“嗯。”
第二盏酒下肚,西风开始有胡言乱语的迹象,对着面前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道:“锦瑟,锦瑟……”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倾诉。
“何事?”锦瑟好整以暇地应着。
西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勉力打起精神,蓦地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嘴,不发一言,仿佛若有所思。
锦瑟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
“雪千寻!”西风从指缝里唤了一声。
雪千寻正与小影子对饮,听见西风唤她,忙走过来。
西风见到雪千寻如得救星,双手抬起,扑到雪千寻身上,就此不省人事。
锦瑟见状,忙摆手开脱:“她没事,她只是喝多了。”
雪千寻向锦瑟微微一笑:“我知道。”
不管怎么说,摆脱龙吻之后的西风确是长进了,起码醉酒之后不再耍酒疯了。
众人吃饱喝足。唯独何其雅例外,他不能饮食,既不饱也不饿,更不醺,他自始至终只是闲坐一旁,微微含笑,望着众人。
第九十四章 酒不醉人
不过是两盏酒下肚,西风便醉倚雪千寻的肩头,不省人事。
小影子走上前来,皱起眉头:“西风也太弱了。”又道:“雪姑娘,你还出去玩么?”
这两日,她与雪千寻玩得最是投缘,两人都有小孩心性,对新鲜事物具是一样的好奇。每当小影子提议去什么地方,哪怕明知道水月宫的机密场所都设有危险机关,雪千寻也都非常爽快地响应。遭遇险阻,既不退缩扫兴,也不会鲁莽胡来,她很聪慧,一路跟着小影子倒是学会了不少奇门遁甲的入门学问。小影子极是喜欢这个既随和又不沉闷的玩伴。但这一次,雪千寻望了望沉睡的西风,却是坚定地摇摇头。
雪千寻放心不下醉酒的西风,这一点虽在意料之中,小影子却仍不甘心,诱惑道:“我们去找水月宫的财宝,好不好?”
雪千寻对财宝没有太大兴致,况且财宝是死的,偌大一个海霸岛兽上只有他们几个人,早去晚去并无太大差别,便道:“今日我不想去。”
小影子只好去找别人结伴。殊没料到,这两天都在静养的倾夜忽然兴致盎然,不仅自己愿意移动大驾,更提议大家同往,连一向喜静不喜动的巫美都被迫拉上。
锦瑟和伊心慈闲来也是无事,欣然应允。
何其雅则粗鲁地拍了醉醺醺的玉楼一掌:“起来,去找宝藏了!”
雪千寻见其他人都走,乐得清静,轻轻推起西风,手臂向她腰间一揽,顺理成章地把西风横抱在怀。霎时间,只觉怀中玉人柔软无比,女子特有的暖香伴着淡淡甘醇酒气,若有若无地在鼻端荡漾,雪千寻望着臂弯里的秀丽容颜,仿佛这会才感觉酒后微醺,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悸动,缓缓波荡。
玉楼本已经醉了,见雪千寻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把西风抱了起来,还肆无忌惮地长久凝视怀中人,他陡然间酒醒了大半,急声道:“千寻,你做什么?”
雪千寻微微一怔,讷讷道:“我送她去屋子里睡觉。”
玉楼用力晃晃脑袋,气运丹田,推化五脏,一忽儿便将体内酒气逼出体外,精神恢复如常,声音也不再含糊:“我来把她体内的酒气逼出,大家一道去。”
雪千寻振振有词道:“目下安定无忧,我们两个单独留下也没什么危险。把散布全身的酒气强制逼出,对内脏也是一种伤害,倒不如让她安安静静睡一觉为好。”
玉楼坚持道:“区区两盏淡酒,没有多少酒气,以外力逼出体外,并不会给五脏造成太大负担。”许是内心深处依然不能接受两个妹妹那超乎寻常的情谊,玉楼下意识地想阻止什么。
雪千寻淡然道:“我也累了,想休息一下。”说完,不再理会表哥,兀自抱着西风飘然上楼。
何其雅望着两人的背影,心情复杂得就仿佛倾心已久的羔羊被狼叼走了似的,有种说不出的怅惘,末了,竟是毫不留情地猛拍玉楼一掌,带着赌气地道:“走了!”
玉楼只得作罢。
而这时候,倾夜早已离开,余者也都向门外走去。
雪千寻把西风放在床上。不知是因为走得太急,还是因为酒后微醺,此刻只觉心脏跳得格外厉害,呼吸也变得急促。
众人都已走远,整个阁楼一片静谧。
仿佛是害怕吵醒熟睡中的人,雪千寻下意识地减缓呼吸,轻轻弯下腰来,全神贯注地端详西风。
雪千寻与西风初见于十岁之春末,离别于十三岁之初冬。在那期间,西风始终面带白玉面具,雪千寻虽看不到她的全貌,却对那双清澈的眼睛、秀美的嘴唇和端丽的下颌刻骨铭心。以至于十七岁时偶遇于帝都昕京的时候,雪千寻心中剧震,坚定不移地相信她就是数年前“死”去的那个人。
“终于可以好好地看你清的模样了呢。”雪千寻轻声呢喃,坐到床边。
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撩开西风额边的发丝,食指顺着发际缓缓下滑,拂过鼻梁,再勾过嘴唇,掠过下巴,雪千寻的动作轻缓而温柔,仿佛在悉心描画这完美轮廓的剪影。当纤指滑至那白皙的脖颈时,她却蓦然停住了。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任何人看到,雪千寻竟然不好意思起来,就仿佛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心虚。
害羞地缩回了手,起身。
顿了顿,却又转回身来。静静望着熟睡的人。最后,雪千寻的视线落在西风的嘴唇上,不知怎的,忽然间,就红了脸。
“那天……亲过了呢……”雪千寻默默想,心脏快要跳出来。
“可是,不记得是什么感觉……”雪千寻不无遗憾地想着。
“因为当时我都快死了啊!西风被龙吻吞噬,我亲了她,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呢!”雪千寻愤然地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已经随着思想微妙变化。
“总之是,白亲了啊!”
“不过,现在或许可以……趁她没有知觉……”
雪千寻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去,一寸一寸贴近西风的脸,最后,眼睛一闭,豁出去似的贴上西风的唇。
然,雪千寻尚未好好体会那好奇已久的触感,忽然间,自己的嘴唇反被对方轻轻叼住。雪千寻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睛,只见西风清澈如水的双眼正笑吟吟地望着她,紧接着,雪千寻便觉嘴唇被温热的柔软牢牢包裹,刚要开口低呼,却被西风趁机攫住了舌尖。
“呜……”雪千寻乱了阵脚,她本是坐在床边,弯腰俯身的姿势,这一乱,便失了平衡,眼看就要跌落西风身上,她怕压疼了对方,连忙手撑床沿,意欲起身。
西风却及时抬起手臂,将她箍入怀中。
“别逃。”西风含糊而快速地吐出两个字,却是更加肆意地攻城略地。
“西……西风……”雪千寻呢喃,“救、救命……”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喊出“救命”两个字,话一出口,自己就被吓住了。
仿佛是被那酥软的声音点燃,西风忽然将雪千寻推到床上,随即翻身将她轻轻覆住,凝视那脸颊红成桃花的小人儿,西风的眼里已经没了方才逗弄的笑意,而是认真而深邃无限柔情。
“雪,”西风轻轻的声音飘出,“那个吻,我感觉到的。”
正是那个轻柔的吻,把西风的灵魂从龙吻的吞噬中强有力地夺了回来。
“你、你知道的?……”雪千寻的脸更红,因为唇舌被再度俘获,已经吐不出清晰的字。
从来不知道冷酷沉静的西风,会有这样燃烧如火的一面。
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的状况了呢?
雪千寻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西风吸走了,早就溃不成兵,只能跟随她的节奏,呼吸吞咽。雪千寻感觉自己飘了起来,没着没落,只有西风炽热而柔软的身体的包裹。整个世界变得空灵飘渺,明明睁着眼,却满眼只能看到莫名其妙的璀璨星空,目眩、神迷,意识逐渐模糊。
“西风……”雪千寻迷离地唤她。
“怎么?”西风轻轻问。
“头、头晕……我喘、喘不过气了……”
西风终于停住,关切地望着身下的人。
雪千寻迷蒙的双眼深情凝视眼前人,缓缓眨了两下,红扑扑的小脸现出一抹温存的浅笑:“我喜欢你啊,西风……”说完这句话,竟然合上眼帘,昏迷过去。
并没有明确的目的,而巫美体弱、倾夜重伤未愈,众人便只在最近的一处名为“挽月楼”的地方随便逛了一下。此处是星海饮茶观海之所,没有险要机关,也无珍贵宝物。但是意外地找到了西风的兵器――冰魄绫绡。
“看来星海并不很珍视这件兵器,可这毕竟是出自北冥织娘手笔,以雪蚕丝绞以冰魄织成,在武器谱上也是名列前茅呵。”玉楼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冰魄绫绡,紧接着颇有几分意外地道,“原来这么轻!”
小影子好奇地凑上来,拿在手里摸了摸,道:“简直是轻若无物。看来西风果真厉害,如此轻柔的绫绡,她用起来竟从心所欲,看似锋芒毕露的霸道实则以阴柔至极的力道控制。星海不是不珍视这件兵器,而是他用不来。”
锦瑟道:“西风虽名为庄王的属下,在气场上,却不低于庄王。何其殊也曾慨叹,西风在心情好的时候才算是他的属下。”
何其雅见提起自己二哥,心里不由感伤。他为了西风而复活,却始终不曾与自家兄长正面相见。他打定了主意,若能全身回归大陆,必定去皇城与两个兄长相认。
小影子想起没能陪自己好好玩耍的雪千寻,不由抱怨道:“西风武功虽强,酒量却差得要命。怎么两盏淡酒下去,就完蛋了呢?”
锦瑟幽幽一笑,道:“是啊,只是两盏淡酒下去,西风就差一点醉了呢。”
“差一点?”玉楼重复,讶然道:“你是说,她其实没醉么?”
锦瑟道:“你这做哥哥的,竟然如此不了解自己胞妹?你也不是不知道,西风的意志力强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她怎么会任由自己烂醉如泥?第二盏酒后,她的确濒临失控边缘,但是她用最后的神智,及时把酒气逼出了体外。就如同你后来才想起来做的一样。”
玉楼脱口道:“她没醉,怎么任由雪千寻抱?”
锦瑟云淡风轻:“谁知道呢,她老人家一时贪图安逸,懒得自己走路罢。”
“我们、我们回去罢!”玉楼语气紧迫,说完率先往回走。
众人回到居所时,西风正一个人安然坐在厅堂里喝茶。那沉静悠闲的姿态,就好像她自始至终都保持这样的状态。
“千寻呢?”玉楼紧张地问。
“她……晕过去了。”西风缓缓地道,语调波澜不惊,就仿佛一丁点的遗憾也没有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雪千寻你这个笨狼,野心勃勃地叼了猎物回去,结果毫无作为啊。
第九十五章 莫须有的罪名
雪千寻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倏地涨红脸、飞快地把被子拉起来蒙住脑袋,尤其在蒙住脑袋之前,她竟然还含羞带怯地瞥了西风一眼。
如此一来,因为紧张她的昏迷、而围在床边的同伴们,突然间就印证了心中的某种猜测。他们的这种猜测,原本在西风说出“她晕过去了”的时候已经打消,还以为雪千寻是有什么隐藏的伤势,却没想到,这晕过去的原因似乎正是……
霎时间,所有人都面露尴尬之色,安静的屋子里充斥着谨慎的呼吸声,谁都不说话,却都不约而同地用眼睛的余光观察西风。
西风当然察觉到众人谴责的目光,却也不打算做什么解释,只是无奈地扶额,默默郁闷至极:傻姑娘,你到底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要心虚到这个地步?
玉楼和何其雅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久待只有更多尴尬。
伊心慈虽是青涩的妙龄女子,然而身为医师,对人体的七情六欲并非一无所知。此刻,即便她一向敬慕西风,也难免有些嗔怪的意味,别有所指地对雪千寻道:“雪妹妹,前些日子里,你精力严重透支,大伤小伤不断,情志上更是屡历波澜,身体本就已经严重亏虚。饶是花前辈将你的伤口修复完好,然则损失的气血,却不是三两日就能补得回来。切不可让自己太过劳累啊。就算是多饮了些酒,也不该……不做节制,竟然、竟然都导致昏迷了!”
伊心慈知道雪千寻曾经流落烟花之地,只当她对欢好之事早已明了,加之此刻身边没有外人,急于关切之下,说话也就没什么避讳。
殊不知雪千寻阅历本就少,加之在春江院那几年,一直都有锦瑟悉心保护,使她远离那些风尘男女之间的不雅之事。而庄王何其殊虽是摆明将她占为己有,却因自己身份显贵、狂傲清高,面对单纯又清冷的雪千寻,他是断不会贸然做出猥琐之举。
因此,奇迹般地,十八岁的雪千寻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依然处于稚嫩孩童的阶段。
可是,此时此刻,明明听得云里雾里的雪千寻,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竟然缓缓露出半个脑袋,做出一副完全听得懂的表情,边听边点头。
她那副出奇成熟冷静的姿态,唯有令西风更加愕然:你点的什么头?!
见床上那可怜巴巴的小人儿虚心受教,伊心慈哭笑不得,从被子下面拉出雪千寻的手:“让我看看你现下的状况。”随即,医师面露诧色:“奇怪,雪妹妹的脉搏……怎么还是那么快?”
还未等伊心慈细诊,雪千寻已经把手抽了回去,腼腆道:“姐姐勿挂,我没事。只是大家围在这,我不自在。”
伊心慈歉意地微微一笑,温声道:“我去给你煎一碗滋阴补虚的汤。”
说完,起身告辞。
小影子凑上前来,怜悯地望着雪千寻,笑道:“雪姑娘,没想到你这么容易欺负啊,日后,自求多福罢。”转而又对西风投以赞许目光,颇有老气横秋的意味:“西风,你了不起。”
巫美远远旁观,一向冷艳的面容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温和的浅笑,她敏锐地捕捉到西风和雪千寻对视的瞬间,心中只有无尽的羡慕。想到了倾夜,却发现倾夜不知何时走了,又不禁莫名伤怀。她素来惜字如金,此刻更是没什么好说,转身自去找倾夜。
小影子见倾夜和巫美都不见了,也一溜烟儿地飞走。
最后只剩下西风、雪千寻和锦瑟三人。
不知为何,雪千寻见锦瑟在面前,竟然更加不好意思。
锦瑟望着她红晕未消的脸蛋,语重心长道:“我相信小狼崽子学习什么都是突飞猛进,愿你多多研习高人的示范,早日重整狼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出意料地,锦瑟迎来了西风饱含杀气的目光。
锦瑟唇角微挑,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对了,西风,我们找到了冰魄绫绡呢,你该怎么答谢?”
“冰魄绫绡被花前辈拿走了。”
西风和锦瑟下楼时,听何其雅如是说。
“夜夜拿走西风的武器做什么呢?”小影子疑惑地道。
“倾夜已经消失好一会儿了。”巫美幽幽道,又是嗔怪又是关切。
“我去找她。”锦瑟道,竟也有些担心。
说倾夜,倾夜便到了。还是那么飘逸风姿,淡漠清冷,不疾不徐地步入庭院。只不过在她的身后,还悠然拖着一只足有一头牛大的海龙虾,而牵拽的绳索,正是武器谱上排名第五的冰魄绫绡。
倾夜将海龙虾丢在一旁,淡淡吐出两个字:“晚饭。”径直走向西风,把冰魄绫绡交还原主:“多谢。很好用。”
原来她是拿冰魄绫绡,到海上垂钓去了。
冰魄绫绡不占血腥,落到西风手上时,依旧是纤尘不染般的洁净。
巫美迎上前来,期期艾艾地道:“倾夜,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呢?”
小影子早奔到海龙虾面前,脆生生叫道:“哎呀,还是活的呢。”
锦瑟诧异地望着倾夜,道:“如此巨大的龙虾,你确定它不是海龙王的什么亲戚?”
倾夜道:“是也无妨。”
伊心慈蹙眉:“我还从未料理过这等海鲜,真的能吃么?”
倾夜道:“很鲜美。”显然她是吃过的,看来年纪大阅历广的人,食谱也比小辈们广泛许多。
伊心慈热衷于医术和烹调,遇到难得一见的食材,不禁跃跃欲试,忙与倾夜商议烹饪之法。这一日,倾夜颇为反常,竟然显露出与其气质相距十万八千里的贤淑姿态,一边耐心传授伊心慈料理海龙虾之法,一边亲自操刀烹制。
西风见那海龙虾长得实在威风,一时也是玩心大起,纤指轻捻,卸掉一只虾钳下来。举在手中挥舞了两下。
锦瑟见西风滑稽,走过来由衷赞叹道:“绝世好刀啊!”
西风道:“我拿去给千寻玩。”说完,面带笑意,疾步上楼。
房间里,雪千寻正对镜梳理乱发,从镜子里瞧见西风推门而入,笑生双靥。两人借着镜子,相视温柔浅笑。
西风走到雪千寻身后,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叹息一声:“怎么办啊?”
“唔?”雪千寻不解,忙转过头来,紧张地望着西风。
西风慨叹道:“你这个样子,别人都以为我欺负你了呢。白担着这个罪名也是担,要不要、做个名副其实呢?”
雪千寻眨眼,一副极其费解的表情。
西风摇头苦笑,不再逗她,把海龙虾的钳放到伊人手上:“喏,绝世好刀,给你玩。”
作者有话要说:从现在起,在大家眼里,雪千寻就升级为人妻啦,而且还是个被鬼畜攻西风无情压榨的小媳妇。
不过,还是锦瑟了解雪千寻,有先见之明。虽然开窍比较晚,但是小狼崽子的学习能力可不是盖的。
第九十六章 龙虾盛宴
西风和雪千寻下楼时,正遇见小影子,她和雪千寻一样,手里拿着一只巨大虾螯把玩。两人见着对方,都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手里的“绝世好刀”。
小影子道:“我正要去找你们呢,海龙虾已经烧好咯!——雪姑娘,一会儿还喝酒么?僵尸刚刚又去姹紫嫣红馆提回两坛酒呢。”
她倒是认准了雪千寻这个酒友。
雪千寻眼神闪烁、煞有介事地道:“不喝了。原来我一喝酒啊,就会头晕。”
小影子嗤之以鼻:“鬼才信你。快走啦,小媳妇儿。”
“小、小媳妇儿?”雪千寻愕然地喃喃。
海龙虾盛宴就摆在庭院当中。
落霞将海天染成一色,黑夜尚未来临,而华灯已经点燃,照得院落一片融融暖光。
倾夜传授的烹饪之法,果真是出于宫廷御宴菜谱。
一只牛犊大小的海龙虾,选取不同的部位,与其他菜品配合,被烹制成九道佳肴。满满地摆了整桌,色香味无一不诱人垂涎。
昔日大夜公主,竟成孤岛主厨。
雪千寻唏嘘道:“我以为只是烤一下。”
小影子道:“这已经是简化了的,往日在宫里,这样一只海龙虾,会做成十八道菜。”
雪千寻道:“这种龙虾宴,在大夜宫廷也是稀有佳肴罢?”
小影子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
雪千寻道:“如此大的龙虾,我不仅从所未见,简直是闻所未闻。想必它并非结界之内海域的常见之物。况且,帝都在大陆中间,要把这龙虾千里迢迢运到皇宫,也不是易事啊。”
小影子道:“你果真聪明!话说,我也只是知道有那么个十八龙虾宴,却是缘浅福薄,不曾尝过。而且,品相如此好的海龙虾,在结界之外也并不多见。只能说我们的运气太好了,竟被夜夜碰上了它。”
“仅仅是因为运气好么?”西风喃喃。
小影子似乎没注意西风的低声自语,看见巫美已经挨着倾夜坐在桌前,大眼睛忽闪两下,忙飞奔过去,坐到倾夜的另一边。又招呼雪千寻,道:“你坐这里嘛,一起喝酒哟。”
雪千寻坐在小影子旁边,西风坐在雪千寻另一边。
接着落座的是锦瑟。
伊心慈端了最后一道小菜上来,顺着坐在锦瑟旁边。随之入座的是玉楼、何其雅。
佳肴香味四溢,除了何其雅和锦瑟,无不食指欲动。
何其雅是僵尸,已经和“胃口”这种东西永别了,只有抱着遗憾,欣赏欣赏菜品色相而已。
而锦瑟望着满桌美食,竟然好像也没有什么胃口。只先独自饮了两杯酒。
众人围成一圈,倾夜与锦瑟刚巧面对面,锦瑟从入席到落座,倾夜都默默望入眼中,她见锦瑟迟迟不下箸,不禁蹙起眉头。
锦瑟与众人谈笑自若,余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西风和雪千寻。
在众人面前,她们虽无亲密之举,可是偶然也难免不经意的膊肘触碰、目光对接,尽管短暂,却足以显露两人至深至切的款款情意。那种心有灵犀的无声交流,比任何言语或动作都更为深刻。
这些,除了锦瑟,别人断然察觉不到。
没有做出伤心的表情,不代表心不会疼痛。
虽然,自始至终,锦瑟都明白雪千寻的芳心所属,自己也从未希冀过什么结果。她本以为已经完全释怀,可是今日在房中,当看到雪千寻害羞而深情地望着西风的眼神时,心里的某个角落,依然被扯得生疼。
西风发觉锦瑟没吃东西,随手夹起一块肥美的虾肉丢到她碟中。
“不尝尝么?”
锦瑟微微一愣,抬头转向西风时,眼中郁色已被藏起,向对方投以温和的浅笑,把虾肉送入口中。
对面的倾夜观察着锦瑟的表情,直到后者不自禁地流露出很享用的表情,才终于放松了肩脊,暗中轻呼一口气,清冷的面容,隐隐现出一丝喜悦之色。
“很美味罢?”西风道。
锦瑟点头,微笑:“至今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此言不虚。
食材精良自不必说,烹饪者更是煞费苦心。
体贴的伊心慈则盛了一碗龙虾羹送到锦瑟面前,道:“我们内陆中人,极少吃到海鲜。今日恰巧花前辈捕到这等奇珍,我们真是有口福了。”
美食有着神奇的治愈力量。
锦瑟吃着鲜美的龙虾羹,顿时心情都仿佛明朗许多。眉宇渐渐舒展,脸上浮现满足的表情。
小影子却道:“也不尽然。”手指巫美,道,“这位挑食的大小姐就吃不惯海鲜,今日之龙虾宴对她来说就称不上是口福了。”
巫美见小影子特意指出自己,冷冷地横了她一眼,悠然端起自己的小灶继续吃独食。
小影子被巫美瞪惯了,毫不介意,继续道:“说起来,锦瑟的父母都是海上客呢。果然锦瑟会特别地喜欢吃海鲜,骨子里隐含的饮食倾向,终究是改变不了的。今天这只大龙虾,可算是对了锦瑟胃口了。”
提起锦瑟的身世,伊心慈颇为好奇,对锦瑟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令尊是居于昆崚的星城氏,那么令堂……”
大家都知道锦瑟是星城氏的私生子,却都还不清楚她母亲系出何方。
锦瑟目光直视倾夜,道:“我的暗主似乎至今也未曾坦露我的身世呢。”
倾夜正在专心致志地吃一勺羹,见锦瑟问到自己,便抬起眼睛,淡淡道:“令堂是东海海盗王。我和她不熟。”说完,继续认真吃羹。
锦瑟又道:“暗主好像与家父颇有渊源,莫非,你们是朋友?”
倾夜顿住,缓缓把碗放下。
“也算……是罢。”倾夜平静地道。
“也算?”锦瑟揪住那个微妙的字眼。
“事实上,”倾夜努力地轻描淡写,“令尊是我的第三席太傅。”
“唔,”锦瑟表示了然,淡然道,“家父是你的师父啊?”
“嗯。”倾夜挠了挠额角,举杯自饮。
“所以说,我和你是平辈,对么?”锦瑟的语调看似波澜不惊,又仿佛隐含着什么惊涛骇浪。
“是啊,小师妹。”倾夜眼睛明亮,一派纯良。
“师姐啊,”锦瑟的嘴角扯了扯,一字一句道,“那你为什么诱骗我跟你缔结什么暗士契约,让我不幸成为低你一级的仆属呢?”
倾夜咽下口里的酒,险些呛着,轻轻咳了一下,淡淡道:“为了让你受制于我。”
如此坦率直言,锦瑟反倒一时语塞。顿了顿,方道:“我绝不受制于你,你待如何?”
倾夜面容依然淡若止水,缓缓道:“用武力压制。”
锦瑟哭笑不得。
倾夜很是享受锦瑟那样无可奈何又懊恼非常的表情,唇角若有若无地一挑,道:“谁教三师父把你交给我了呢?”
“也好。”锦瑟恢复了一贯的悠然,狡黠地笑道,“或许师姐会从此明白什么叫做弄巧成拙和以下犯上。”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并不是碰巧捕到的海龙虾哦。
花花看出来锦瑟为雪千寻成为小媳妇这件事忧桑了。
她为了哄锦瑟开心,才去抓大龙虾的。
仙姿飘逸的花花,手执冰魄绫绡,独步浩瀚海面,认真抓大龙虾的场景,大家脑补吧。
话说,面瘫花宠溺起一个人来啊,绝对是……
第九十七章 深不可测的影
“小师妹的以下犯上,我一直都在领教。……或许,”倾夜很深思熟虑地道,“确实该考虑用武力镇压一下,以便重振本暗主的威严。”
锦瑟心里对倾夜的“简单粗暴”哭笑不得,嘴上却是语调轻盈:“求之不得。锦瑟一直盼望跟暗主切磋的机会呢。”
倾夜兴致盎然:“若是被打哭,希望你不要跟三师父告状。”
锦瑟语重心长:“你现在功力不及往日三成,又没有行尸可供差遣。我可是有十个太阴娃娃在侧。谁把谁打哭,还不一定啊,师姐。”
倾夜云淡风轻地道:“眼下,我功力确实尚未复原。所以趁此良机打败你,才能让你深刻领悟崇拜的心情。”
“等等!”在饭桌上百无聊赖已久的何其雅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道,“是我走神了还是怎的?方才还是其乐融融的宴席,眼下要开战了不成?”
倾夜与锦瑟异口同声:“战也无妨。”连那满不在乎的表情也如出一辙。
散席之后,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在倾夜和锦瑟身上。
巫美迟疑着,在桌子下面扯了扯倾夜的衣角,轻声道:“倾夜,你的身体还未复原呢。”
听到巫美的声音,倾夜微微怔了一下,转过脸来,望着身侧那张怯弱而艳丽的容颜,一时无言。
“别去,好么?”巫美接着楚楚地请求,手抓得更紧。
“担心我败给锦瑟么?”倾夜温和地问。
“不。”巫美毫不犹豫地道,“我知道你会赢。可是……”可是她就是不想让倾夜和锦瑟单独在一起。
小影子托着下巴,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她们,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来:“锦瑟离开天机谷之后似乎变强了很多,让夜夜考量一下,有什么不好呢?”
巫美用眼睛对小影子抛出刀光剑影。
表面上,巫美和小影子的争斗,小影子永远都是那个笑嘻嘻不在乎被欺负的一方。这一次挨了巫美的眼刀子,小影子仍是满不在乎,娇憨地笑道:“巫美姐姐你好扫兴。难道你要夜夜每时每刻都陪伴着你,须臾自由也没有才肯罢休?阿真姐姐走后,夜夜陪你的时间不是都更多了么?”
这几句话噎得巫美脸颊浮上红晕,气息顿时急促起来,霍然起身,就要去撕小影子的嘴。
倾夜轻轻捏了捏巫美的掌心,以示安抚,对小影子道:“小影子,别气她。”
小影子见倾夜偏袒巫美,很卖力地做出一个委屈的可怜样,嘟着粉嘴,道:“她天生脾气不好,怎么能怪小影子呢?”边说边瞧巫美的面容,终是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话说巫美还真是个怒美人。生气的样子反倒比微笑的时候好看。难怪脾气这样坏,夜夜还能一直宠着。若是我像巫美这样爱发火,恐怕夜夜早就把我抛弃了……”
“小影子。”倾夜蓦地止住小影子,声音清冷,带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你话多了。”
小影子连忙捏住自己的嘴巴,含糊不清地呜呜道:“对不起,小影子胡言乱语了。夜夜承诺过永不抛弃小影子呢。”说着,冲倾夜顽皮地一笑。
倾夜回以一个无奈而艰涩的笑容,表示不再怪责。
她们三人说话的功夫,让锦瑟对切磋武功一事早已兴味索然,也懒得知会一声,转身欲走。便在这时,倾夜终于叫住了她。
“锦瑟。”倾夜声音平淡,“跟我来。”她轻轻拿开巫美扯着自己衣襟的手。谁也没看清她怎样动作,人已经追到锦瑟身边,“去海边。”
“算了。还是等你身体复原了再说。免得我落下个欺负你的口实。”锦瑟笑容可掬。
倾夜却没有任何笑容:“我需要知道你现在的武功到了什么境界。带上你的邪兽太阴娃娃。”
“这有关什么紧要么?”锦瑟微露诧色。
湮魂阵开启之后,行尸因为戾灵被幽冥空间吸走,而全部报废。伤后尚未完全复原的倾夜让锦瑟带上太阴娃娃与自己战斗,岂不是对她很危险?
倾夜仍是淡然:“有。你的通灵兽迟不现身,总该有些原因。”
倾夜和锦瑟走后,巫美郁郁不乐,若非还有其他人在场,大概早就落下泪来。
小影子上前拖住巫美的手,脆生生道:“你别自寻烦恼啦。夜夜是锦瑟的暗主,她们两人的羁绊,是永远也分不开的了。你吃醋也是没用。”
“乱说!谁吃醋了?!”
“你心眼儿小,一吃醋就要哭。夜夜一看到你哭,就会来哄你。所以要哭你也等她回来再哭嘛。”
巫美见小影子在众人面前完全口不择言,恼恨至极,冷哼一声,不留情面地把小影子的手甩开:“死丫头,越来越可恨。”
小影子笑道:“你说我可恨,我便可恨给你看。告诉你个秘密,准保叫你哭。”
巫美把头一偏,冷声道:“莫名其妙。”
小影子终究沉不住气,道:“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呀,夜夜和锦瑟缔结的那个暗士契约,它明明就是结婚的意义啊!”
“疯丫头!你再胡言乱语,我告诉倾夜去。”巫美气呼呼道。
“姐姐要告,不妨现在就去告。”小影子鼓励道,其实巫美不是去告状,而是去质问罢。
巫美不理她,运起轻功,便要去找倾夜。
这时候,西风轻轻扯了扯雪千寻衣袖,低低道:“拦住她。”
巫美孤傲,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态度,却不知为何,唯独对雪千寻印象稍好。最近几日空闲时候,她会按照先前的承诺,教授雪千寻魔术。
西风不愿巫美打扰倾夜和锦瑟,但因她和巫美两人实在太过生疏,半点交情也没有,不便唐突上前阻拦,只好暗示雪千寻为之。
雪千寻会意,运起踏波轻功,立刻追上巫美。
“巫美,”雪千寻急声唤住她,略加思忖,道,“昨天你教我那个障眼魔术,我变不好。可以再教我一次么?”
从雪千寻的神情,巫美不难看出她阻止自己的意图,默默叹了口气,也不拆穿她,冷冷道:“我只再教一次。”此刻的巫美,已经冷静,只觉得自己方才的冲动之举实在毫无意义。
雪千寻跟巫美去学魔术。
小影子百无聊赖,独自玩耍。
伊心慈注意到西风对雪千寻的暗示,心有疑惑,待其他人都散了,拉住了西风。
“西风,你为什么要阻拦巫美?”在伊心慈的印象中,西风是从来不干涉别人的事的。
西风道:“我阻拦的不是巫美,而是小影子。”
伊心慈更加不解:“和小影子有什么关系?”
西风道:“表面上,巫美争强好胜、处处拔尖。实则却是小影子完全控制了巫美的情绪和举动。这也是为什么常常看起来是小影子被欺负了,而倾夜却要维护巫美之故。”
伊心慈终于明白,道:“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方才确实是小影子有意激怒巫美。”
西风幽幽道:“小影子虽然看起来是个娇憨可爱的少女,又总是和雪千寻玩儿在一起,可是她,毕竟年纪很大了啊。”
因为小影子最爱接近雪千寻,西风便特意地注意了她。
听了这句话,伊心慈竟感到一阵寒意。
西风叹息:“不止是巫美受制于小影子,恐怕连倾夜也常常被小影子施以压力。”
听到这,伊心慈却不能赞同,道:“不不不。我都看得出,小影子和巫美,还有离去的阿真,她们三个明明是极其敬畏倾夜的。她们总在不自觉地取悦倾夜。”
西风道:“她们取悦倾夜,是想从她那里得到多一些的爱。她们害怕被抛弃。”
伊心慈更加摇头,道:“倾夜温柔至极,不像是会抛弃人的样子。”
西风道:“温柔至极,也冷漠至极。表面的多情,实则是无情。不过,她似乎对那三个人有过承诺――永不抛弃。小影子很怕倾夜忘记,才会总在‘不经意间’提醒她。”
伊心慈若有所思,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刚见到花前辈时,只当她是放浪不羁、潇洒多情的人呢。”
西风道:“起初,我也以为她只是个可怕的狩猎者。”那时候,她生怕倾夜把魔爪伸向某人。
“可怕的狩猎者?”伊心慈疑惑,“花前辈虽然强大无比,可是她一点儿都不可怕。”
西风微微苦笑,知道伊心慈不能理解,道:“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她,对那两个人来说,有多可怕。――虽然不知道倾夜之前和那三个人是怎样相处的,可是毫无疑问的是,现在,她们之间一定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巫美和小影子皆是如临大敌,只不过两人处理方式截然不同罢了。”
“难道……是和锦瑟有关么?”任伊心慈再是迟钝,回想巫美和小影子夸张的反应,她也终究意识到了什么。
西风沉吟道:“倾夜远远比我原本以为的、更加在意锦瑟。”叹息,“有些事,倾夜和那两个人,迟早都要面对吧。现在,我开始相信,倾夜并非把她当做猎物,而是……将她视为自己的救主。”
伊心慈已经完全迷糊了:“倾夜是锦瑟的暗主,也是她的师姐。锦瑟怎么可能是她的救主?”
西风望着她,轻轻道:“数年前,我见过倾夜呢。”她的思绪似乎回到过去那一幕,喃喃,“那时候的倾夜,说像神仙也好,似妖魔也罢,总之,绝不像个人。她身处那些可怖的行尸中间,就如同它们一样冰冷而没有灵魂。可是现在,在锦瑟的面前,她似乎越来越多地活转过来。――她开始像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影子你这么淘气,难道想当boss吗
第九十八章 被封印的通灵能力
第九十八章被封印的通灵能力
月朗星稀。海风清洌。
岛兽海霸正在以平稳的速度游动,若不是远处传来簌簌的水波声,几乎判断不出岛屿在前进。
倾夜走在前。锦瑟跟在不远后。
这样的场景对锦瑟来说,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是否曾经,她也是跟在倾夜身后,望着那一袭飘逸的背影,并只是这样安静地遵循着她引领的方向?
在锦瑟最早的印象中,倾夜应是乌发如瀑,忘了从哪一天起,青丝褪尽浓色,染成了浩渺的银白――那一日,意味着她年过百岁。
将近百年的光阴啊。
除了发色,倾夜的容貌定格在最风华妙龄的刹那。
――长生者当真是被时光温柔对待的宠儿呵。
“再过一百年,当我化为尘土,她一定还是现在的模样……”不知为何,锦瑟心中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感慨。
恰在这时,倾夜停住了脚步,锦瑟也下意识地顿住。
倾夜转身,道:“锦瑟,竭尽你的全力。”
“什么?”锦瑟有些诧异。
“召唤太阴娃娃参与战斗。我不会手下留情。”倾夜言简意赅。
锦瑟不由苦笑:“没有这个必要罢。暗主还当真打算用武力教训锦瑟不成?”问题是,她到底怎么严重得罪了她?要让她这般郑重其事地与自己打架?
“开始了。”倾夜淡淡道,随话音落下,一股剑气已经迫近锦瑟。
锦瑟一愣,旋即出于本能地对太阴娃娃发出指令,召唤它们为自己防御。那股剑气来势突然,却并不凌厉,十个太阴娃娃合力抵挡,轻易便将剑气化解。与此同时,锦瑟早已飞掠出老远,谨慎地关注倾夜的举动,戒备森严。
倾夜也在无微不至地观察锦瑟,沉静的面容隐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很好。”倾夜暗想。
锦瑟初次降伏邪兽太阴娃娃,使之成为自己的驯兽,原是借助了倾夜送给她的“镇魂香”。因此,才能够那样快速地对邪兽完成“安抚”和“降伏”阶段,换言之,那时候依靠的并非全是驯兽师本人的震慑力。
后来,面对实力远远超过自己的星海,锦瑟出于对太阴娃娃的爱护,毅然解除了御主与驯兽的连结关系。当时倾夜正在远处静观其变。虽说锦瑟及时的示弱,让还在端着武林泰斗高姿态的星海放松了敌意,并因此免除了一场实力悬殊的冲突。但是看到那一幕时,倾夜着实为锦瑟惋惜。让邪兽觉察到御主在敌人面前示弱实乃犯了驯兽师之大忌。
然,当海霸穿越小终结海,遭遇生死存亡的巨变之时,锦瑟无意中流露其天赋的震慑力量,加之娴熟的驯兽技巧,丝毫未借助“镇魂香”的药力,竟然须臾便将太阴娃娃二次降伏。
那一次,也许锦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施以太阴娃娃的不止是安抚和慑服,那种异常强大而坚定的“庇护”力量,是来自于通灵王与生俱来的御主气质。
片刻功夫,倾夜与锦瑟已经拆解数十回合。
倾夜功力尚未复原,徒手。锦瑟有十个邪兽助阵。然,在这时间并不长的过招之后,气喘的却是锦瑟。倾夜巧妙地控制着战斗的节奏和强度,把界限紧紧压在刚好够锦瑟反抗的地步。
“她在捉弄我罢?”锦瑟暗想,脸上浮现愤慨之色。相比自己的竭尽全力,倾夜的好整以暇显得实在可恶。“难道真的奈她不何?”
“别走神!”倾夜轻斥。
紧接着一股掌风猛然迫近。锦瑟急忙收回神思,一毫不敢疏忽,全力以赴的运起踏波轻功,才堪堪躲过倾夜的攻击。待她闪避到一株千年古树后面,并有暇对太阴娃娃发出指令向倾夜反击时,倾夜却已经不在原处。
她太快了!
锦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未来得及感慨,倾夜的香芬悄然飘来,锦瑟的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第二下,一道剑气便冲了过来。
是指剑气!
倾夜竟然用指剑气与锦瑟“切磋武艺”!
锦瑟不甘输给她,不知从何爆发出一股莫名的潜力,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移动的身形,竟然惊险万分地再次躲过倾夜的急攻。
“不错,踏波已融入本能。忘记步法,而从心所欲。”倾夜暗想。
与此同时,十只太阴娃娃分为两组,接连向倾夜发起攻击。
锦瑟微微一诧,想自己既未吹奏御灵笛,也未晃动腕间玉片,甚至可以说,她根本没有刻意操控太阴娃娃,而那些邪兽却如她心念所想一般地,对倾夜发起了巧妙的反攻。
“‘同调’也有进境了。”倾夜欣然地想,优雅地闪避了太阴娃娃狠烈的攻击。
锦瑟降伏太阴娃娃之后,进入驯兽技之第二重领域――同调。此刻,她自己倒未曾注意自己的“同调”比之先前已经更上一层楼,却对倾夜安然躲避了太阴娃娃凌厉的攻击而略舒一口气。
可是,倾夜似乎没那么好心。锦瑟一口气还未来得及歇息,一道掌风刃却已无情地切至近前。
与倾夜的这一次战斗的强度,比之与小狼儿的生死决战,绝对大有过之。倾夜始终精确地拿捏战斗的节奏,由缓至急、由弱至强,刚好把它控制在锦瑟有能力反击的极限边缘。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锦瑟暗想。
这次战斗时间虽然不长,可是锦瑟已经感觉真气不继。她努力运气调息,而气息依然仓促而繁乱。她甚至听得见自己心脏的剧跳,感觉得到血液的急流。
真的到了极限了。
锦瑟突然有些不满:“喂,是谁说的永不在我面前设防?”
锦瑟是因为牢记这句话,才始终未敢对倾夜使出狠辣招数。相反,倾夜倒真是绝不留情,每一招都把锦瑟逼到绝境。
倾夜淡淡道:“闹着玩的,不算。”
“闹着玩?”锦瑟不由苦笑,“要闹出人命了啊!”
“我会做防御,你不必留情。继续。”倾夜话音刚落,果然杀招再临。
锦瑟微恼,决心拼尽全力也要教训倾夜一下。略加思忖,终于使出了必杀的战术。
“凭她的话,不至于真的丧命吧……”锦瑟暗暗想着,虽有迟疑,还是调动起太阴娃娃。
――锦瑟有生以来爆发的最强杀气,竟然、是面对倾夜。
兔起鹘落之间,两人的最后一次对招尘埃落定。
如锦瑟所料,狠戾如太阴娃娃,也未能伤及倾夜分毫。在这静谧清冷的月夜,她如同飘逸的鬼魅,轻巧地游过茂密枝叶,一直掠上古树顶端。太阴娃娃以身法迅疾著称,却也不能企及倾夜的速度,每每在被树枝阻碍而停顿的刹那,被倾夜的掌风打落。
然,倾夜似乎是把精力全部灌注于对太阴娃娃的防御之中,竟然忽略了锦瑟这个邪兽的御主。
倾夜刚刚立住身形,锦瑟的掌风已至。因为曾经一掌打至倾夜唇角溢血,这一次,锦瑟轻轻拍在倾夜肩头,几乎没有用出内力――即便她想,也是很难。到现在,锦瑟真气几乎枯竭。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倾夜竟结结实实地挨了那温柔一掌,后退数步,倚在一段倾斜的枝桠上。锦瑟乘胜追击,身形随之迫近,将倾夜牢牢抵住,同时,手执一片树叶,压在倾夜的脖颈处。
――倘若那片叶是匕首,倾夜便命丧锦瑟手下了。
“暗主,你的威严呢?”锦瑟急促的呼吸吹在倾夜脸上,不无得意地道。
倾夜沉默,缓缓把脸偏了过去,留给锦瑟一个英勇就义般的侧影。
锦瑟唇角一挑,揶揄道:“我也曾想象过暗主被我制服后的样子,万没料到是这样视死如归的表情。”
此刻的锦瑟,感到自己很有威严。她的气恼终于烟消云散,竟对倾夜产生几分怜悯之意:笨蛋,立威不成,看你以后怎么好意思做我高高在上的暗主。
倾夜一派淡然,不置一词。突然,她微微一动,把魔爪轻轻按在了锦瑟的心口上。
锦瑟愣了一瞬,旋即奋力挣扎。倾夜的另一只手臂及时拢住锦瑟的脖颈,将她锁在自己怀中。
“你做什么?!”锦瑟厉喝。
“别动。”倾夜淡淡道,仍未转过脸来。
锦瑟被倾夜那沉着的语调和异常正义的侧脸所打动,竟然果真未动。
“别想多了,她应该不至于……”锦瑟胡思乱想着,本就筋疲力尽、气喘心跳,这时候,更加感觉心脏的不安生,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就只有她的心在狂跳不止。
“你、你在搞什么?”锦瑟问身下的倾夜。
“探查你的元波。”倾夜终于转过头来,一脸浩然正气。这让锦瑟更加确信了自己方才是大惊小怪。
“我的元波怎么了?”被倾夜的一本正经所感染,锦瑟也是很认真很严肃地问道。
“预计你的真气也该枯竭了。果然如此。”倾夜一脸肃穆地道。
预计?锦瑟忽然从她的口吻捕捉到一点玄机:倾夜是故意让自己打倒她么?这简直是守株待兔!
“锦瑟,你没有灵力。”倾夜继续道,眉尖若蹙。
纯血龙族――不论是落龙族还是真龙族――其元波形态为灵子。倾夜、西风、雪千寻,皆为灵体质。
凡人的元波形态则为真气。如伊心慈。
锦瑟为半血龙族,因此具有两种可能性――也许是纯真体质,也许是混合体质。倘若她是纯真体质,则必定没有龙技。然,眼下已经证实了她是通灵王,理应拥有通灵龙技,为何还是谈查不到灵子?
“难道我本该有灵力?”锦瑟问道。
“若非因为你是通灵王,有那改动生命坐标的天赋力量,恐怕永远都不会发现你其实继承了龙技。既然拥有龙技,那么你就应该是混合体质。原以为,迫使你真气枯竭之后,会自动激活暗藏的灵子……此处是结界之外,理论上说,这本该是很容易达到的。可是,为何你还是没有半点灵子?”
倾夜陷入了思索。清淡的暗香时不时地飘到锦瑟鼻端。两人咫尺相对,月光照着倾夜如玉的脸庞,银白长发仿佛闪着波光。锦瑟从未这样近距离地、认真地看过倾夜。
“可恶,这家伙也美得太不像话了。”锦瑟心里暗道。
蓦地,倾夜加重了手掌的力度。锦瑟出于本能地后躲,却毫无疑问地再度被倾夜锁住。只觉一股暖流自倾夜掌心送入自己身体里。看着倾夜那淡定而大义凛然的表情,锦瑟深信她是在做什么非常正经的事。虽然她依然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用。
“明白了。”倾夜轻轻道,眼睛明亮,“你的心轮能量场被锁住了。”
“锁住?”锦瑟莫名其妙。
“也许是天生的,也许……”倾夜也有些疑惑,“也许,是什么人把你的灵力封印了。”
“没有灵力,是否等同于没有通灵能力?”锦瑟反应很快,同时难免有些失望。
“除非通灵兽王主动来找你,否则你无法对它发出召唤。明明有灵子,却天生心轮被锁的人,委实罕见。而你恰巧又是通灵王。这两种巧合若是都落在你身上,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所以,我更相信,你的灵力是被什么人特意封印的。显然,那个人不希望你召唤出通灵兽王。”
从倾夜的神色,锦瑟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件很重大的事。不过,要探查的灵力已经探查完了,最后的论断也已经明确。倾夜的手却完全没有拿开的意思。
突然间,锦瑟回味过来点儿什么。
“夜,”锦瑟强压怒火,以保证自己语调沉稳,“探查元波的话,是不是不抵住心口也可以办到?”
医师伊心慈也给人探查过元波,从没见她按着别人心口不放的。
倾夜长长的睫毛迅速地闪了两下,义正言辞地辩解道:“这里是心轮能量场。”
锦瑟严厉地盯着倾夜。倾夜的脸倏地红了,灰溜溜地把手拿开。紧接着,却有一阵异常浓郁的芬芳扑面而来,对锦瑟来说,这种特殊诱人的馨香蕴藏着极度危险的讯号。
“混蛋!你是禽兽啊!”锦瑟毫不留情一拳打在倾夜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小夜儿你怎么总是在刚要得瑟的时候挨打啊
第九十九章 夜的气息
在平常状态下,倾夜散发的是清幽淡雅的暗香。而奇异的芬芳则会彰显她的情绪:欢喜的、悲伤的、愤怒的……最了解她的人不难从那微妙的馨香感知她的内心。
倾夜素来淡漠,锦瑟不曾见过她发怒,也不曾见过她欢喜,代表倾夜喜怒哀乐的芬芳是什么样子,锦瑟不得而知,但对这妖异的魅香,锦瑟却是一回生两回熟。
前一次倾夜发出这种香芬,是在漆黑石缝中,两人不得已地叠在一起,亲密相对。这一次是月夜横枝上,两人又是这般彼此贴近,面面相觑。饶是锦瑟难以置信,也无法再跟自己说:这种异香仅仅代表倾夜此刻正与自己相谈甚欢。
“夜,你怎能对我无礼!”锦瑟着恼,不假思索地打了倾夜一拳。
那一拳并未夹藏内力,但终究是锦瑟情急之下的大力一击。倾夜未做防备,突然挨了一记打,痛得轻轻吭了一声。
锦瑟急忙挣开倾夜,躲出去老远,恨恨道:“你‘吭’什么‘吭’?打错你了么?”
此时此刻,对锦瑟来说,倾夜的一举一动乃至一颦一哼,都潜藏着魅惑的讯号,让她避之唯恐不及。
倾夜不失优雅地从横枝上直起身子,抬手将一缕乱发从额角拨开,泰然自若地道:“这原非我心智所能控制。”
难以置信!身为女儿家,简直不知含蓄为何物!她一点儿难为情都没有么?锦瑟心中惊叹。既然她如此直言不讳,锦瑟想自己也无需容情,肃然道:“你产生了邪念便是不对!难道我是可以被你随便轻薄的人么?”
倾夜眼睛明亮,语气无辜:“那个气息,是情非得已地泄露了心中一闪的意念。理智上,我又不会真对你做什么,谈何轻薄?”
锦瑟后怕地道:“谁知你会不会突然兽性大发?”倾夜早年兽性大发的黑历史,锦瑟略所耳闻。
倾夜隐约叹了口气,幽幽道:“明明是你脸红心跳,所以我才……”
锦瑟险些从树上摔了下去。
倾夜瞬息飘至近前,抬手扶住了锦瑟的腰:“小心。――咦?你脸更红了。”
锦瑟道:“快要被你杀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谁不心跳、不脸红?”
倾夜耐心地摆事实讲道理:“明明已经停战了,而你却心跳得越来越快,脸越来越红。”接着若有所思,“我觉得这很蹊跷。”
锦瑟恨不得自己刚才干脆摔下树去。而倾夜却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的脸,唇角微挑。
看着倾夜那捉弄人似的笑容,锦瑟恼羞成怒,急于摆脱窘境,不假思索,突然放出了必杀技般的猛言:“你又美又软又香,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那么近地俯身在你之上,我非圣人,难免不会有些触动。不过,即便我一时因你意乱情迷,也不能代表我当真就喜欢上了你的人。喜欢你的人大有人在,锦瑟决然无意分那一杯羹!你又何须自作多情?”
情急之下冲口而出的言语,字字如冰锥,刺入倾夜炽热如火的心。她唇角的浅笑仍未抹去,只是眼波里的郁色给那绝美的笑容染上了几分凄苦的颜色。而便在这时,锦瑟蓦地感受到一种陌生的芬芳,它极轻极淡,却惹人动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是怎样一种凄美绝伦的馨香,而它已然足以让锦瑟确定:这气息蕴藏着深切的悲伤。
“夜,”锦瑟不禁心软,柔声唤她,并轻轻扯了扯倾夜的衣袖,温声道,“我也没说讨厌你。你是我的暗主,更是我的师姐,我肯定会有点在乎你。不过,我只是想说,我对你……没有那种意图。”
“为什么?”倾夜马上问,甚至带有几分失望。
锦瑟微微一怔,她本以为,淡漠如倾夜,必定会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却没料到她会执着地问为什么。
锦瑟露出柔和的微笑,几乎带着哄她的口气,道:“小夜儿,我不抢夺属于别人的东西啊。”
倾夜立刻道:“我不属于别人。”
望着倾夜执拗的面容,锦瑟不由苦笑,轻轻道:“傻瓜,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是属于她们的啊。”
倾夜便沉默了。
是的,十八年前因为耐不住寂寞而做出的那个选择,让她从此也担负起了对她们的责任。她不可能就这样贸然将锦瑟占有,也更不可能把旧人无情抛弃――她绝不能让锦瑟成为使别人受到伤害的缘起啊。
倾夜出神的样子,就像是月光下一尊恬静的雕塑,而这尊雕塑,必定是造物主最呕心沥血的杰作。锦瑟望着她,自感出言太过冷酷,不免有几分愧疚。武功独步天下的堂堂江湖笔,竟然每每挨锦瑟的打骂。暗主做到她这个份上,也委实够了落魄。
“为什么永不在我面前设防?”锦瑟温声问道。
“不想。”
“也好。”锦瑟笑,故意逗她道,“若是瞧你可恨,就教训你。放心,我不会手下留情的。”锦瑟发觉,越是难以欺负的人,欺负起来越是有趣。
倾夜又出神。
“怎么、后悔了?”
倾夜仿佛终于想出破解之法,欣然道:“严肃的时候,我绝不在你面前设防。闹着玩的时候,我会做防御。”
锦瑟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刻问:“什么时候算闹着玩的时候?”
倾夜神色威严:“全凭本暗主裁决。”
锦瑟被她气乐了,也懒得与她争论,只是洒然一笑,拉起倾夜的手腕,纵身跃下高树:“不早了,回去罢。”
回去的路上,锦瑟在前,倾夜在后。倾夜仿佛很不舍得这户外的夜景,也不知流连什么,走得很慢。
锦瑟回身,问:“夜,你怎么了?”
倾夜幽幽道:“锦瑟,你很喜欢雪千寻,是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锦瑟一怔,旋即清浅一笑,平静道:“我想是的。”这件事,本没有什么必要表露,也没有什么必要否认。
“唔。”倾夜垂下眼波,月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了柔和的影子,“你……喜欢她什么呢?”
锦瑟没有立刻回答,用洞悉的目光凝望着倾夜,反倒让那个发问者有了些许不自在。
“因为她好。”沉吟片刻,锦瑟只吐出这四个字。
“唔。她是很好。”倾夜轻声地赞同着,心知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倾夜了解的锦瑟,是个不屑于剖白的人。饶是心碎成灰,表露在人前的,也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一笑而已。而即便独处,她也从不自哀。她有着强大的自持力,用洒脱和豁达妥帖地隐藏内心的苦涩,永不失态。只不过,食不知味和夜不能寐终究无法由她所控,正因如此,看顾着锦瑟长大的倾夜,才能比任何人都敏锐地感知她的疼痛。
片刻的沉默之后,就在倾夜以为锦瑟必定不会向自己吐露什么的时候,锦瑟却蓦地继续开了口:“夜,如果没有雪千寻,我一定不是现在的我。所以,我自始至终都感激上天让我和她相遇。更感激她除了爱之外,所付给我的一切――信任、依靠和友谊。是她,为我呈现了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
锦瑟的语调如此温存,莫名触动了倾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是她太在乎雪千寻,终究无法再把那深刻的痴心按捺;还是、她对倾夜有种特殊的信赖,竟可以如此自然地袒露内心这段隐秘的情愫?
倾夜静静地听着锦瑟的诉说。
“总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的她啊。”一边缓缓走着,锦瑟一边轻声呢喃:“天真得像雪一样纯白,又脆弱得像个玉琢的娃娃。那时候,我从未出过天机谷,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晶莹剔透的孩子。她像清澈的泉水,快乐与悲伤、向往与恐惧,都让人一目了然。可是,正是这样纤细的人,却蕴藏着不可思议的执着和矢志不渝的痴情,至柔者的内心,却是至刚。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可能属于我,可是一看到她,就想好好地呵护,不忍心看她有一点伤痛。而她,也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人。”
倾夜静静望着锦瑟,那凄婉的目光让锦瑟误解,以为她又在吃醋,笑着半捉弄半恭维她道:“暗主您所向披靡、独步武林,一定无需别人的保护。而你又是深不可测的天机谷里最深不可测的人,永远高高在上,我实在想不出世界上有什么人是你所需要的。”
以前,我也想不出。倾夜只是这样默默地在心里说,已经无力开口。
“不过,说起来啊,从前,我一度以为你是坏人。”锦瑟回忆着先前的心境。事实上,在她未曾见过倾夜的三个妻子之前,分明把倾夜视为高洁的谪仙。只不过,那似乎是更久远的事了,以至于她一时想不起提及。
“现在你也别当我是好人。”倾夜冷冷道。
“你多虑了,我还没把你当好人。”锦瑟及时提醒倾夜不要自作多情。
“当然,雪千寻那种单纯的姑娘才是好人。”倾夜把脸一偏,淡淡道。她本就比锦瑟高挑几分,这样冷傲的神态,更显得她不可一世。
“雪千寻不是好人。”锦瑟道。
倾夜转过脸来看她。
“她是个小狼崽子。”
倾夜又把脸偏了过去,
锦瑟笑。
倾夜道:“你的确是把小狼崽子呵护得无微不至。在春江院待了那么多年,还能不染纤尘,简直不可思议。”
锦瑟道:“被侏儒带走的时候,雪千寻才十四岁,而她在夙沙家时又是被隔离着长大,心理年龄恐怕只有几岁。我怎么能不管她?”至今说起当年的变故,锦瑟的眼中依然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那时你也才十五岁,在天机谷也是同样的与世隔绝,我又怎能不管你?倾夜默默地想。
至今锦瑟都不清楚,在她呵护雪千寻的岁月里,倾夜又是怎样的守护着她。
“万没料到,侏儒最后会把雪千寻送到春江院那种地方。那个纸醉金迷的场所,当我弄清究竟是做什么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让雪千寻那个孩子如何面对?”想起雪千寻在春江院里醒来后那惊愕、恐惧又强自镇静的样子,锦瑟不由叹息。
“想过干脆把雪千寻夺出来。可是,何其殊已经关注她了,我无机可乘。也许是因为侏儒的那句预言罢。‘她是先成全你,再毁灭你的人。’何其殊原想表示不屑,却终究难以释怀啊。”
忌惮着何其殊的权势,当时的春江院老板倒是丝毫不敢苛待雪千寻。
锦瑟凭借踏波轻功和驯兽技,能够不动声色地监视何其殊的一举一动。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发现逍遥神教的大祭司西风时常跟随何其殊左右,每次何其殊来春江院与雪千寻相见,西风都一定藏在不远处做保镖――显然,何其殊在逍遥神教的秘密地位,比大祭司还高。
因为担心何其殊对雪千寻无礼,锦瑟决心潜入逍遥神教。因为早已与倾夜缔结了第一暗士契约,锦瑟毫无顾忌地与何其殊签订了实际上是无效的第二纸契约,凭借他的信任和自己的实力,锦瑟很快在逍遥神教之中获得一席之地。
“所以你选择了挺身而出,挡在她的面前……”倾夜喃喃。当年,她又何尝不曾想过挺身而出,替锦瑟抵挡一切险阻。可是,最后她还是决定让锦瑟亲自面对人世间的百态,而自己则作为隐形之人,于暗中默默守护。既让她成长,又确保万无一失。
“事实上,雪千寻也并非我想象的那样脆弱。”锦瑟接着道,低眉轻笑,“她有很强的毅力和自制,明明胆子特别小,很容易就受到惊吓。可是就算脸色煞白,她也从不会像普通女孩子那样方寸大乱、惊声尖叫。”说到这,不由眉头微蹙,“春江院那种女人云集的地方,着实吵闹啊。”
倾夜道:“雪千寻绝非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温顺柔和。”
“温顺柔和?她简直就是彪悍。没见过体魄那么强健的姑娘,力大如牛啊。”不知不觉间,锦瑟的语调从起初的沉重,慢慢变为轻快。也许她自己都未发觉,那个一度让她想起就会心酸的人,在此刻,已经可以真正轻松自然地拿来调侃了。
倾夜感慨道:“可惜她学武太晚,明明是个奇才。”
锦瑟道:“那个家伙真正称奇的才华是在艺术领域,她可是个天生的艺术家呢。”
倾夜深以为然:“她冰雪聪明。”
“她的聪慧和美貌惹来不少的嫉妒。”锦瑟道,“可她又偏偏性情孤僻,不擅隐藏情绪,喜恶都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所以除了如玉和丹墨,春江院里其他的姑娘都不喜欢她。”
倾夜道:“她在那些庸脂俗粉当中,人缘当然好不了。幸亏有你暗中替她摆平。”
“有什么办法呢?”锦瑟道,“她的聪明才智一分一毫也没办法用在权术之上。即便如此,那个傻孩子还总是自以为很会运筹帷幄呢。”
“让她吃几次亏,也并非坏事。凭她的聪慧,很快就能对红尘俗世中的那点阻绊迎刃而解。”
“不。”锦瑟坚定地道,“只愿她保持最初纯真的样子。”
倾夜问道:“你担心她动动权术就会让性情改变?”
锦瑟默认。雪千寻是她悉心呵护的一片纯白之雪,不能让她沾染一丝的污垢。
倾夜轻呵一口气,悠悠道:“你在春江院做了那么多年的老板,本性也未有丝毫改变。怎么偏就轻看了雪千寻呢?”
锦瑟凝视着倾夜,那眼神,好像是不愿承认自己有轻看雪千寻。
倾夜道:“总有一天,她要长大。她已经不是你最初见到的那个小孩子了。”
听闻这句话,锦瑟心中不由触动。也许,一直以来她都把雪千寻当做稚嫩的小妹妹来看待。可是,时光在流逝,雪千寻的确已经不是最初那个容易破碎的玉娃娃了。她确实已经长大,尤其、在西风的面前。
“也许,我还是把雪千寻看得太柔弱了。”锦瑟终于承认。
倾夜轻轻道:“因为靠得太近,所以你还是不够了解雪千寻。事实上,她比你想象中的更纯粹、更强悍,她有着超乎你想象的潜力啊。”
锦瑟认真地看着倾夜,原来她比自己更透彻地关注着雪千寻么?
“锦瑟,不要小看剑鞘的意志。能与御龙符共存在同一躯壳内的灵魂,怎么可能弱?”
第一百章 学魔术
一双乌溜溜的明眸和一双碧荧荧的兽眼齐齐盯着那只白净的素手,看着它在红木圆桌上缓缓拂过、从容稳当地从貌似空空的掌心里排出了九枚小金锭。
待第九枚金锭落稳,那只素手顺势绕到蹲坐在桌上的银狐背后,引得那颇具灵性的小兽好奇地转过头去观瞧。
“小雪,借你的大尾巴一用啰。”雪千寻说着,挪动银狐,将它蓬松的尾巴拎起来,盖住那九枚金锭。接着,雪千寻抬眼望着对面的巫美,道:“东方姑娘猜猜看,我要变什么?”
巫美浅淡一笑,道:“这么快就敢在师父面前卖关子了?”语调虽淡,但较之数日前刚见面时,已透着许多和气。
虽未正式拜师,雪千寻还是顺着她的话头,笑道:“师父方才教的是无中生有,弟子现在给你变一个偷金换玉。”
说着,双手伸出,牵了巫美的手放到银狐毛茸茸的尾巴上。
“请师父自己打开来瞧。”雪千寻道。接着把双手安分地放到自己胸前,一副急于开脱干系的姿态,就仿佛她一说话,狐尾下的东西就已经自动变换了似的。
巫美将信将疑地把狐尾移开,妙目微微一瞠,不由吐出一阵唏嘘。只见桌案上的九枚金锭已然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竟是自己的一只玉镯子。连银狐都惊奇地吱吱低鸣,在桌上转着圈圈找寻金锭下落。
“罢了。”严师终于露出赞许的微笑,“你当真是个天才,有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悟性。若是你亲自‘揭幕’,这瞬息换物的戏法,倒并不算很难。不可思议的是:你竟然仅凭方才与我短暂的接触,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玉镯取了下来,紧接着便又换走了狐尾下的东西。真真是双巧手啊。”
雪千寻听她夸赞,露出腼腆之色,道:“我原就是靠手艺过活的啊,苦练了许多年,手指头还算灵活罢了。”
巫美这才想起,雪千寻是名动京都的琴师,年纪虽轻,技艺却已臻化境。除此之外,她又精于书画,出自她手笔的作品,也许是有庄王这一层关系的缘故,市价被炒得极高。由此看来,雪千寻还当真是靠手艺吃饭的人。
巫美道:“你我相处时日虽少,然我生平所悟的魔术之精髓,已是授给你了七七八八。倒是有几个极有趣的魔术,必须完整给你演示一遍才好教得明白,可惜在这沧海荒岛之上,不便搜集所需的道具。来日有缘,再教给你。”
雪千寻忙道:“东方姑娘教了我的,已经足够我享用终生。雪千寻感激不尽!”
雪千寻骨子里还有孩子的爱玩心性,弹琴、绘画于她来说,都属玩耍一类,因乐在其中又勤学苦练,自然造诣深厚。后来突然见到巫美出神入化的魔术,对她来说,生平简直没见过比这更有趣的玩意儿。神往之情,溢于言表。她原想,只要巫美肯教她几样简单的戏法,一解她对魔术的好奇,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巫美表面虽冷,内里却是个热心肠。口口声声说着“我没耐性,你要是愚钝,我可懒得教你第二遍”,可事实上,她教的时候极是用心,言简意赅、直点精髓。教授者是私心留一手,还是倾囊相授,以雪千寻之聪慧,岂能领会不到?跟着一学,立刻就感受到了巫美的一片诚意。
巫美略忖了忖,似有遗憾,平淡淡地道:“到底还是仓促了些,这里的道具又有限。我痴迷魔术数十载,所悟得的精华岂是这么几日就能跟你说得齐全明白?饶是你再聪明,也不可能完全领会。况且,即便原理懂了,手上功夫未练到家,也是难以演出其中的奥妙。待闲暇时候,我把那些遗漏的要点整理成册,你可留着慢慢看,也省得我再跟你多费唇舌。”
雪千寻简直感激涕零,恨不能掏心掏肺一并送给巫美,半晌,嘴上却只重重说了一句话:“谢谢你,巫美!”暗暗想着:她这样挚诚待我,以后为她两肋插刀也是心甘情愿!
巫美也看得出雪千寻由衷的感激,不觉好笑,双眼一弯,道:“我知你热衷此道,纯粹是为了好玩。就和我一样。所以我才愿意教你,这样就有个人能跟我一起领会魔术当中的无限妙趣。若是你学戏法是为干坏事,我才不会教你呢。”
听巫美这么说,雪千寻只觉自己与她投缘得不得了,兴致盎然地又提一议:“有空我们一起弹琴好不好。那其中的妙趣,也是无穷无尽。”若问对自己的哪项技艺最为自信,那便是抚琴了。雪千寻想,或许能在这方面多少教给巫美些什么。况且,她当真觉得弹琴的乐趣不亚于玩魔术,因此急于同巫美分享。
不料巫美反应平淡,道:“我学琴的时间,加起来也有十几年了。不过我对那没有兴趣,弹得实在乏善可陈。”
巫美不能陪她一起弹琴,雪千寻略敢失望。想巫美系出名门,怎么看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模样,怎知她竟然对琴这般绝妙之物不感兴趣?
巫美兀自想了一会儿,也提了一议:“以后你来天机谷,我请你喝茶怎样?”巫美精于茶道,倾夜遍集天下珍茗赠她。巫美孤高,而那些珍贵的茶叶又是倾夜所赠,因此从不轻易请人喝茶。
雪千寻遗憾地道:“我不会品茶呢。许多寻常茶叶,我都觉得很好喝。遇到真正的极品,我倒未必尝得出妙处。”
巫美也略感失望,看雪千寻冰雪聪明、清丽绝俗的样子,还当她是敏锐善感之人,哪知她竟完全不解茶之妙处。
看来两人除了对魔术的兴趣,再无其他共同爱好。
雪千寻忽然想起一事,道:“巫美为什么不学武功呢?倾夜武功独步天下,她只点拨了几句,我便受益匪浅。你怎么不跟她好好学?”
雪千寻想,巫美那么柔弱,就算不为兴趣,单为强身健体,学学武功也是好的。况且,让倾夜教她武功,应该很开心才对。
巫美默了默,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色,黯然道:“我担心,如果我不是体弱多病,她就不再那么照顾我了。”
对巫美的幽怨,雪千寻似懂非懂。倾夜待她极好,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相处下来,连雪千寻都渐渐发觉,倾夜待巫美的那种好,似乎少了什么温度。
“千寻,你真有福气。”巫美望着雪千寻,由衷地道。即便她知道雪千寻是不知哪一日就会死到临头的剑鞘,也依然这样发自肺腑地感慨,“若我有你这等福气,就算拿千年寿命换得一年,我也甘愿了。”
雪千寻一时不知如何接她这句话,只是也由衷地觉得自己能拥有西风,实在比巫美幸运很多。她想宽慰她什么,竟一时言语苍白。
巫美也不理会雪千寻,兀自开始整理方才变魔术用到的各种道具。这些道具多是金银珠宝,皆是这几日在水月宫里找到的。现在,这些财宝都拿来像石子一样的利用。
雪千寻知道巫美易乏,打算帮她整理好东西便告辞,好让她清净地休息。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一阵银铃般的声音,欢快地叫道:“夜夜!夜夜!”
毫无疑问,说话的正是小影子。
巫美和雪千寻不约而同地向窗外望去,只见倾夜和锦瑟肩并肩地走进庭院,小影子八爪鱼似的飞扑进了倾夜怀里。
“夜夜,锦瑟的武功有进境了么?”小影子脆生生地问道。
听不清倾夜说什么,便又听小影子清脆的声音传来:“锦瑟,日后夜夜和我一齐教你武功,好不好?保证你突飞猛进!”
这个小影子对锦瑟倒是一向热情,显得很是喜爱她。
巫美望了两眼,伸手把窗户重重合上,转身从窗边走开。雪千寻感觉得到,与小影子截然相反地,巫美似乎很排斥锦瑟。不过,雪千寻又觉得巫美并非讨厌锦瑟这个人。
雪千寻抱起银狐,向巫美告辞,巫美也不送。
雪千寻回到自己房间,只见里面透出了烛光。推开门的瞬间,不禁一怔。只见西风侧卧在床,已经拆了发髻,任由漆黑的发丝顺滑地散开。推门声惊醒了闭目养神的西风,修长的眼睛缓缓张开,迷蒙地向雪千寻望来。
“怎么这么久?”慵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久等后的小埋怨。
“你、你怎么在我屋子里。”雪千寻惊愕地道,脸颊开始发热。
西风望着那张有趣的桃子脸,不由轻轻一笑,悠然道:“我等你啊。”
第一百零一章 第五魅死亡之谜
“你等我有何事?”看着西风向自己走来,雪千寻有点紧张。
西风挑起雪千寻的下颌,玩味她这幅惊恐小兽的模样,眼底溢出一抹浅笑。纤指掠过雪千寻的耳侧,便轻描淡写地将她发簪抽出。髻子散开,青丝如瀑。
“我、我还没洗脸。”雪千寻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洗脸?”西风被她这没来由的一句弄糊涂了。
“还有,我的手脏了。”雪千寻两只手不安地交错在一起,“刚才学魔术,碰到了泥呢。”
“那又怎样呢?”西风的声音温柔至极。
“所以……还不能睡觉啊。”雪千寻终于说出她的顾虑,“不是都要洗漱了才好睡觉么?”
激战结束之后的这几日,大家住在何其雅的居所,过得很是放松自在,饮食起居都恢复了本来的规律。何其雅竟还是个有洁癖的僵尸,也许是因为他无法享受美食与酣眠,所以在沐浴这方面极力补偿。他所设计的浴场,足可以“奢华”二字来形容。只不过这位僵尸对冷热没有知觉,那水自然是直接引自甘泉的冷水。玉楼虽是常人,然内力深厚,不畏寒冷,也乐得像何其雅一样,在那仙境瑶池般的浴场以冷水沐浴。
可是伊心慈道,女子不宜受凉。所以,众位女子每次睡前洗漱,还是需将水取回来,烧热了,再倒进木桶里。完全不能像僵尸和玉楼那般便利。
今日雪千寻本就想好好洗个澡再休息,没想到西风已经在她的床上等了半天,一时又惊又喜又羞,又着实为难。
“你再等一会,我这就去烧水沐浴,很快就回来。”雪千寻说着,拉开门便要走,很是急迫。她实在一丁点也不愿意西风辛苦,哪怕那只是“等待”而已。
没等雪千寻跑出去,西风已拢着她的肩膀,把她圈了回来,忍俊不禁地道:“小呆子,谁说要睡觉了?”
“你说你在等我……”雪千寻愕然,难道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唔?”西风双目含笑,望着雪千寻,大概明白了她的误解,却明知故问,“你以为我等你做什么?”
雪千寻无言转身,只有以额连连触门。她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羞惭不已。
西风笑着把她转过来,温声道:“我来找你,正是要与你一起去沐浴。”
“你和我一起……沐浴?”雪千寻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再度泛起波澜,忙摆手,“不要啦!”心里念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呢?我岂不是要更加“误解”?
“不要?小时候我不是常给你洗澡?”西风说着,轻抚雪千寻的脊背,道:“就像从前一样,不好么?”
小时候,雪千寻最喜欢西风揉搓她脑袋和摩挲她后背,并只觉得那很舒适惬意。可是,自从有了那个疾风骤雨般的深吻,雪千寻感觉身体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被唤醒了。此刻,被西风这样轻柔抚摸,她竟然浑身酥软,忍不住微颤。这样无法自控的反应,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既恨自己不争气,又怕西风笑话她。
雪千寻强自冷静身心,脸色瞬间就变得严峻无比,正声道:“现在我们长大了,浴桶太小,实在不方便。”
西风道:“不是在桶里。这两天我们都忘了第五魅结界的温泉,还多亏心慈突然想了起来。不如去那里沐浴,也省却提水、烧水之繁。”
“温泉?”雪千寻喃喃,接着恍然大悟,“怎么忘了魅姨那的温泉?”
去温泉里沐浴。这个建议是伊心慈提出来的。不过,起初她还有些顾忌“海市蜃楼”阵法,她们曾在那里险些吃了亏。而当小影子拍着胸脯表示、要破解那些险恶机关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时,伊心慈就再无担忧了。
小影子是特别爱玩和讨厌劳动的人,一听说水月宫还有这等好去处,就再也不想去麻烦的木桶里沐浴了。她兴致盎然跃跃欲试,少不了要极力蛊惑倾夜和巫美同去。
锦瑟持无所谓的态度,既然大家都去,她也欣然同往。
玉楼、何其雅两人,一来没必要,二来不合礼,自然没有随行。两人各自仗着宝刀良剑,声称要出去捕些珍稀海鲜回来,以便明日继续美味盛宴。
诸位见西风和雪千寻已经让长发披散下来,极是放松悠哉,便索性都摘了发饰,任由秀发飘逸,也免得去到温泉还要专门收纳这些零碎之物。
第五魅结界在海霸中间,即便不运用轻功,也无需太久即可抵达。路上,众人一边漫步一边谈论起温泉,不禁感叹。
伊心慈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水月宫这座岛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异兽。可是,既然是在异兽的背上,又怎会形成温泉?”
倾夜道:“泉水自然是山顶雨雪汇流而成。而热量却是发自海霸本身。海霸的背心五行属火,年复一年,其热度会持续上升,看这里温泉的规模,基本可以断定:我们脚下这只海霸,少说已有一千岁了。而五千岁以上的海霸,背心会热到连它自己也难以忍耐,便只有沉入海底,之后再鲜少浮出。”
锦瑟若有所思地道:“古书所述‘失落之岛’和‘海下城池’云云,看来并非先人幻想。”
在天机谷时,锦瑟没有教习师父,倾夜特许她进入“天藻楼”第一层和第二层的权限,以便让她有机会自学成才。那虽是短短的几年,锦瑟却有幸博览群书,其中不仅包含武学秘籍,更有稀世史料。当年锦瑟只知天藻楼是天机谷中至高无上的所在,却没想到、哪怕对全天下而言,那个天藻楼也无疑是座圣堂。
倾夜早已待锦瑟特殊,只是那个面容冷漠的家伙从不表达什么,让人难以感受得到她的苦心。
在这去往第五魅结界的途中,雪千寻难免伤感,不由念道:“我与魅姨先敌后友,还有很多疑惑未向她问明,她竟突然逝去。”
第五魅的暴毙曾给雪千寻极大的撼动,而紧接着又接连发生更为激烈的大事,让她暂时忽略了第五魅这桩悬案。如今想起这位长辈,伤感与困惑交织,萦绕心头。
雪千寻努力思考着,喃喃道:“对了,与第五魅那场对决的间隙,我丢了一段记忆。”
至今,其余所有人都已知道御龙符的本质为何物,却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向雪千寻明言。雪千寻也就不可能知道御龙符其实是比龙吻更可怕的寄生灵魂。
说完那句话,雪千寻只觉西风握着自己的手陡然变得更紧了,转头望她,却见西风目光邈然,焦点落在很遥远的地方。雪千寻也多少感觉得到,那段失忆,大概与自己的“剑鞘”体质有关,而自己这个剑鞘所承载的御龙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亦有不祥之感。只是,她更怕西风担心,便不再提起这个问题,而道:“我是被南宫清――不,是倾夜――的鹦鹉唤醒的。我听到鹦鹉说:不要再被第五魅瞬间打得惨败,很丢脸的。”
雪千寻说到这,众人不由看了眼倾夜。锦瑟想起倾夜说的那句话――能与御龙符共存在同一躯壳的灵魂,怎么可能弱?看来倾夜一向不是个一味呵护小姑娘的人,她会“狠心”地把人――尤其是她认为不可能弱的人――推向严峻的试炼面前。
只听雪千寻接着道:“我为打败第五魅,只好临陈磨枪,钻研适宜操纵傀儡术的琴曲。我少时在家中无意中读到一部名曰《同泣赋》的曲谱,却是记得不全。正在地上写写划划反复推敲时,竟有一个神秘人帮我补全了《同泣赋》。”
锦瑟笑道:“雪姑娘,既然《同泣赋》是你少时在家中读到的,那么那个神秘人的身份就并不难猜了。”
雪千寻恍然大悟:“那个人就是哥哥啊。”
既知道《同泣赋》全谱,又关心雪千寻安危的,当然是她自家表兄玉楼了。
西风道:“天元论武第三场对决之前,玉楼便与我暗中传了信。他说他将把母亲的《同泣赋》传授给千寻,并会放唐非一条生路。”
西风早知道唐非不会死。可是,哪怕面对身边最亲密的伙伴,她也不曾明言。身处深不可测水月宫中,不知有多少敌人躲藏在看不见的角落,为保全卧底的玉楼,哪怕让同伴伤感一阵,她也只有暂时隐藏那个秘密。
伊心慈不由一震,忙问道:“那么屠魔人现身时,你是否认出他是假冒的青龙?”
西风道:“且不说他二人武功路数截然不同,单只看眼神,屠魔人和玉楼根本就是不一样的。我自然看出他是假冒的,只是当时屠魔人敌友不明,便没有拆穿他。”
雪千寻又道:“魅姨曾提醒我说,锦瑟很危险。她明明不认识锦瑟,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哥哥叫她说的?”
事实上,当初听到第五魅这种近乎“挑拨离间”的告诫,雪千寻略有几分不快,只不过她发现第五魅神色诚挚,料她不是真的挑拨离间,便只有心领对方的好意。
西风淡淡道:“是玉楼太多虑了。”
当年,锦瑟突然加入逍遥神教,却又来历不明,她的实力深藏不露,一旦显露便惊艳得令人瞠目。连何其殊都称这个属下为“双刃剑”,不敢小觑,玉楼又怎会不注意到她?而况,正是这样傲骨清华之人,却偏偏守候在雪千寻左右。发觉锦瑟对妹妹出奇的亲近,玉楼难免怀疑她有什么叵测的居心。
西风理解玉楼的顾虑并非无理无据,这时,却只轻描淡写地说家兄是“多虑”。
雪千寻想到传授自己《同泣赋》的原来是玉楼,也很感激。又道:“原来《同泣赋》的作者是姑姑啊。”
西风望了一眼倾夜,道:“倾夜,家母和第五魅一样,是琴音傀儡师罢?”西风和生母其实极少见面,对她这个亲生女儿来说,夙沙行芷也是个很神秘的人。
倾夜点了点头。作为暗武系武者之权威,所有修习暗武系武功的人都需得到江湖笔的认可,方能称为“驯兽师”、“傀儡师”或“尸巫”。
西风望着雪千寻,目光柔和,流露出喜爱之色,温声道:“说起来,你倒是比我这个亲生女儿更像母亲呢。不仅是在艺术天赋上,连外貌都多有相似之处。难怪第五魅会把你误认做挚友的女儿。”
在与第五魅决战之时,雪千寻念出了玉楼教她的一句话――“玄蚕丝尽断夙梦,琅峰别客搅玉沙。”这句话暗指她自己与夙沙行芷有渊源,第五魅便认定雪千寻是其女儿了。
雪千寻又疑惑道:“哥哥教我跟魅姨说:‘大雨大雪天里,心口还疼不疼?记得添上那件金兰小袄。’魅姨听到那句话后,眼神立刻就变了。”
倾夜道:“行芷和第五魅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后来行芷嫁作他人妇,第五魅与其反目。两人有过一战,第五魅战败之后投身在了星海麾下,自此不再涉足内陆。”
雪千寻幽幽道:“她恨姑姑么?”
倾夜道:“不是恨。是怨。”又接着道,“几乎每次天元论武,第五魅都有出战。她很强,却似乎有心疼的不治之症。我问过她,她说那病痛是与行芷对战之后才有,也许,她始终误以为那伤是拜行芷所赐罢。”
“误以为?”西风喃喃重复。
倾夜道:“我也是在她死后才得以断定:她是误会了行芷。”说到这,不由微微一叹。
西风忙问:“第五魅的心痛之症究竟来自哪里?”
“来自先天。”倾夜一字一顿道。
“你不是说,那病痛是在与家母对战之后才有?”
“不错。但我想确切的原因应是:在与夙沙行芷对战之后,她去了水月宫――海霸背上。”说到这,倾夜稍稍顿了顿,平静的面容让人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只听她悠悠道,“想必是星海早已盯上了她罢。毕竟是难得一见的混血啊。”倾夜望着雪千寻,“你疑惑第五魅暴毙的原因,那原因便是:造物主厌恶混血。”
众人不由放缓了脚步,静静听着倾夜道出那鲜为人知的秘密:“海霸有削弱镇压结界的效力。因此,居于水月宫的龙族会解放部分龙技。譬如沧浪红,她在通冥龙中就属天赋卓绝的人才,加之海霸的力量,所以在结界之内便有了‘绘魂’的能力。同样的,混血龙族的‘天罚缺陷’也会因海霸的力量而显露。”
听者不由问道:“何谓‘天罚缺陷’?”
倾夜道:“不同种类的龙族所生育的后代,称为混血龙族。他们体内含有来自父和母的两种龙技因子。想必造物主不愿看到一个人同时拥有两套龙技,便偏要使那两种不同的龙技因子在混血者体内冲撞。这种不兼容要么显露为心痛之症,要么为瘫痪,要么为疯癫……总之,凡是混血者的这些缺陷,都统称为‘天罚缺陷’。在上古时代,素有‘混血夭折’之铁律,因为没有任何混血者能活过三岁。然,镇压结界将龙族的龙技镇压,从而,也就保护了混血者。只要两种龙技因子不在体内冲撞,混血者就不会死。但,星海却把第五魅带到了海霸的背上……”
当海霸冲破小终结海镇压结界边缘时,第五魅体内龙技因子的能量也得到了解放,两股力量的激烈冲撞,便是导致第五魅暴毙的根源。
倾夜道:“随着时光的流逝,所谓‘天罚缺陷’和‘混血夭折’渐渐成了遥远的传说。星海收服第五魅,只是想知道混血龙族的‘天罚缺陷’究竟是怎么回事罢……”
时光过隙,白云苍狗。
镇压结界将大陆封印了六千年之久!
曾经因为忌惮“混血夭折”之铁律而恪守“同源”氏族婚配的龙族们,已经越来越少地遵循这一古训。人们淡忘了“天罚缺陷”为何物,而人之情爱又岂能尽皆为“同源”所束缚?
如今的大陆之内,已不知有多少“混血龙族”降生,他们多半不知自己体内蕴含着被压抑的不同种类龙技因子,更不知道结界内外,有多少期待并致力于解除镇压结界的纯血龙族!
第一百零二章 温泉丽影
在第五魅结界,众人首先到了西风、锦瑟、雪千寻和伊心慈先前来过的那处温泉。这支温泉并不大,涓涓细流来自迷蒙不清的丛林深处。唐非曾在此处清洗断臂的伤口;而雪千寻也正是在这里看见了西风心口处的剑痕,从而完全证实了她就是那个伴星。
四人立在泉边,睹物思事,心下颇为感慨。短短数日之前发生的事,如今想来,竟似隔年。
伊心慈道:“先前,我们就只到了这里。”接着,指向水汽蒸腾的前方丛林,道,“那里面真可谓险象环生。才刚踏入,眼前景物竟是大变,险些就没走出来。”
小影子脸色微肃,沉吟道:“此处冷热水汽交融,数眼温泉又多有贯通;视野本就因迷雾而朦胧不清,再加之光线的折射,难怪能布置出独一无二的‘海市蜃楼’。那布阵之人,也当真算是个中高手!”说到这,蓦地露出顽皮的笑脸,话锋一转:“然则对我舒月影来说,都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大家只管随我来。这处小细流,可不够咱们这么多人沐浴的。”
小影子始终走在比众人超前几丈的距离,有时她会示意众人暂停,自己没入迷雾里,片刻后却是从另一个方向走出来,再示意众人继续前行。
在小影子的带领下,众人很快来到第五魅结界的中心地带。只见此处大大小小的温泉如星罗棋布,足有几十个,有的彼此相连、有的相互隔离。水汽氤氲、月色朦胧,数盏暗灭的风灯在柔光中轻轻摇曳,潺潺水声与嘶嘶风声交织。明明是一派美丽夜景,却透出许多阴森可怖的气息。
伊心慈不禁打了个寒战,忙取出火折要去点灯。西风抬手将她挡了回来:“小伊,这里的气氛不对。先不要点灯。”
小影子瞥了西风一眼,颇有意味地笑了笑,对伊心慈道:“西风说的对。这里的阵法本就是利用光线来扰乱人的视野,你这盏灯若是点着了,还真就麻烦了。”
小影子观察了一会儿,仔细地移动数支灯架,又将几盏灯笼干脆劈毁。最后,她指出一小片安全地带,对众人道:“留下的风灯都可以点亮。我们便在这几处池子沐浴好了,景致佳,彼此距离又恰到好处,不远也不近。”
伊心慈和雪千寻各自拿着一根火折子去点灯。随着融融暖光一个接一个地化开,原先阴森诡异的气氛悄然退散。清水、白雾、月色、烛光,间或有虫儿在草丛之中低鸣,当真是良辰美景好地方。
小影子先下手为强,率先抱住了倾夜,糯声糯气地唤道:“夜夜……”她的后半句,昭然若揭。
倾夜抚了抚她的额头,道:“你知道的,巫美胆子小。”倾夜的意思,不言而喻。
小影子嘟着嘴,道:“人家也很柔弱呢,夜夜怎么总是只想着照顾巫美呢?今天,也带上小影子呗。”
巫美绝情地道:“才不要!三个人袒露相对,好奇怪。”
小影子冲巫美白眼,道:“我也不稀罕看你呢。哼!我去和锦瑟搭伴儿,人家喜欢小锦儿很久了。”
倾夜忙道:“不要。”
小影子眨巴着眼睛,盯着倾夜。
倾夜容色沉稳,淡淡地道:“锦瑟喜静,你别去烦她。”话音刚落,只见锦瑟拉着伊心慈的手,谈笑风生地结伴而去,没有任何“喜静”的苗头。
倾夜眉梢偷偷颤了颤,紧接着若无其事地道:“小影子,乖,去和雪千寻玩罢。”
小影子杏眼圆睁,做出一副“您怎能如此陷害我”的表情,一脸冤屈地道:“夜夜,这时候您竟然让我找雪千寻玩?!西风会杀了我的啊。”
果然,西风一听到倾夜这个提议,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牵着雪千寻消失得无影无踪。
倾夜沉吟道:“巫美怕黑,必得有人陪伴在身边才行。”
巫美咬着嘴唇,眼角眉梢露出欢喜神色。
倾夜接着道:“可是小影子落了单,很是可怜。”
小影子极度配合地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所以,你们两个结伴。我去别处。”说完,倾夜轻移莲步,飘飘然消失在灌木丛后的水汽之中。三个人毫无“挂碍”面面相觑这等尴尬事,她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呢。
七个人所在的四个不同的温泉池,虽是被灌木和垒石阻隔,然则毕竟距离极近。能够听到隔壁掬水和谈笑的声音。
小影子叽叽喳喳说个不住:“巫美姐姐忸怩什么?难道要穿着衣服下去?我才对你没兴趣呢!”
巫美半声也无回应。
倾夜静静地享受片刻的惬意,准备宽衣解带。
锦瑟和伊心慈已然入水,一个在池东,一个在池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时而潜游、时而仰浮,两人都极放松。
突然,听得雪千寻惊奇地低呼一声:“咦?你这个红点点是什么?”
小影子好奇心重,立刻噤声,被雪千寻的那句话吸引,眼里露出顽劣的笑意,向巫美看去。巫美却不理她,自顾自地坐在池边一块平整的岩石上梳理秀发。
又听西风轻描淡写的声音:“是被冥王印上的。不知她有何意图。……咦?你这是什么表情?”
原来是雪千寻发现了西风锁骨窝下两寸处的那一点朱红印记。
“她怎么印上去的?”雪千寻盘查道。
“一不留神,被她手指点中。”西风虚声道。
“竟然是在这种地方!”雪千寻不满之下,顾不得压低嗓音,字字清朗。
便听西风低低地柔柔地道:“你不要生气啊。”
然而在场之人都是何等武功根底,这般近距离中,西风声音压得低了,也是听得一清二楚。每个人都不由暗自摇头,忍俊不禁。
“冥王真是任性,凭什么在别人的东西上面乱作记号?”雪千寻终于也有了压低声音的意识,嘟哝着。
西风柔声道:“我又不是东西……”说出口才发觉有什么不对,戛然而止。
锦瑟向伊心慈颇有意味地一笑,悠悠道:“你家大祭司终于说句实话了。”
伊心慈只有狠狠横她一眼。
众人以为这便完了,却突地听雪千寻道:“别处还有没有记号了?”
锦瑟无奈地轻呵一口气,倏地沉入水下。
小影子乐得喘不过气,对巫美做口型道:“雪姑娘要开封验货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忽听西风惊呼一声:“千寻,你在滴血!”
这一次,连巫美都不由得停下梳头的动作,抬起脸来,满是疑惑。
小影子嘻嘻笑道:“莫非她们两个打了起来?挂了彩了?”
接着传来西风关切的轻声:“伤还未痊愈么?”
倾夜听到了,也是纳闷:虽说她并未把雪千寻的伤百分之百地转嫁己身,然则经过数日悉心调养,理应痊愈得七七八八。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流血罢。
伊心慈、锦瑟所在的温泉池中传来哗啦一阵水声,显是有人匆匆上岸。
“小伊,你做什么?”锦瑟浮出水面,望着迅速穿好衣服的伊心慈,问。
“我去看看雪妹妹伤势如何。”
锦瑟耸了耸肩:“多半是西风大惊小怪,小狼崽子健壮得很。”话虽如此说,却还是游到岸边。
倾夜、小影子、巫美都还未下水,最先到达西风、雪千寻的温泉池,隔了一重灌木,小影子朗声道:“西风,小雪的伤情怎样了?”
伊心慈疾步赶来,道了声:“我来看看。”也未多想,倏地拨开灌木,走了进去。
倾夜、小影子、巫美,以及最后徐徐走来的锦瑟,便看到氤氲水汽之中的那一幕:西风和雪千寻一前一后端坐在地上,西风双掌抵在雪千寻背后,正在专心致志地为她运功疗伤。而雪千寻则微仰头颅,用一只手捂住口鼻。
伊心慈问道:“是哪处伤口裂开了?”
雪千寻转过头来,伸出捂住口鼻的那只手,给伊心慈看到嫣红一片的掌心。
西风声音冷定,眼里却难掩忧色,道:“千寻突然鼻窍滴血不止,好生骇人。”
众人扫了一眼西风不整的衣衫,显见她是匆忙穿就。
小影子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雪千寻的肩膀,老气横秋地道:“你真不愧有小狼崽子的威名,狼性昭昭,暴露无遗啊。”
倾夜把西风抵着雪千寻后背的双掌移开,淡淡道:“不必惊慌。你给她看习惯,便好了。”
一向冷漠的巫美不由轻启丹唇,露出善意的取笑。
锦瑟轻叹一口气,道:“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洗个澡么?”
西风无语凝咽,想争辩道:除了沐浴,我们本来也没想干什么。却见雪千寻已经被奚落得羞惭难当,双手紧紧捂住口鼻,两颊红得像熟透的桃子。瞧着雪千寻这幅样子,西风实在无力辩驳什么,只有弱气地道了一声:“抱歉。”
锦瑟看起来颇显不耐烦,率先转身而去。
倾夜的目光不由随锦瑟同行,只见她湿润的长发尚自滴着水。被濡湿的衣裳柔软而透亮,紧紧贴着玲珑的腰肢。
小影子故作悄声道:“夜夜,你也鼻窍流血了。”
众人当然听得清,不由向倾夜看去。倾夜慌张地以手捂鼻,才发现是小影子骗她,而她竟是临危不乱、镇静自若,纤指顺势滑向脸侧,不着痕迹地佯装拂掠耳边的一缕乱发。
“走了。”倾夜淡淡道,翩然离去。
第一百零三章 又见海市蜃楼
“夜夜喜欢锦瑟呢。”望着倾夜的背影,小影子笑嘻嘻地对巫美悄声道。
巫美冷冷睨了一眼小影子,面露愠色,照例不理睬她,傲然走开。小影子蹦蹦跳跳追了上去,一边笑一边歪着脖子瞧巫美,嘴唇翕动,仿佛还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然而听到那第一句话的却不止巫美一个人,在场的伊心慈、西风和雪千寻都不由微微一震,每个人的表情微妙而彼此不同。但因另外四人都在不远的附近,这三人不便谈论什么,彼此递过一个眼神的交汇,各在心中慨然轻叹。
伊心慈自去隔壁的温泉池。留下西风和雪千寻两人在原地。
被别人道破了鼻窍滴血的真实原由,雪千寻羞不可当,又想同伴们就近在咫尺,任何轻微的响动和谈话都会被听到,便更不敢轻举妄动引人遐想。
雪千寻紧张的情绪影响了西风,让西风也莫名羞赧起来。两人红着脸对立片刻,西风终于展露一个笑颜,绕到雪千寻背后,抬手把她搭在肩前的秀发拢起,接着将她衣衫褪下,用轻松的口吻道:“我给你擦背。”
西风手指触碰雪千寻肩头的时候,雪千寻不经意地微微一颤。她身后的西风便眼见那两只玲珑的小耳朵,从雪白转为通红,在这柔和的灯光里,剔透得仿佛要滴出水。
“少时不都被我见过么?现在怕什么羞?”西风轻笑,气息吹过雪千寻热辣辣的耳垂。
雪千寻语塞,心里着急:为什么不能恢复少时那样的心态呢?到底是哪里不对,明明做着同样的事,现在为何感到如此的艰难甚至胆怯?
外衣被西风脱掉,只剩贴身的轻薄亵衣,雪千寻却终究不敢再让西风继续,像小鱼一样从西风手里溜掉,穿着亵衣便钻进了水里。接下来西风宽衣解带,雪千寻都始终背对着她,一眼也不敢看。
过了一会儿,雪千寻听见西风入水的声音。
水声越来越近,水波也渐渐荡到了近前。雪千寻不仅不敢回头,甚至矮□子,把身体缩到水里,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任凭身后水声窸窣,她只全神贯注地拿起丝巾擦拭胳膊,同一片肌肤,被她装模作样地擦了半天,皮给搓红了还不知停止。
西风实在看不下去,游到雪千寻身边,在水下轻轻按住了雪千寻努力搓动的手臂,夺过那片丝巾,轻轻道:“我给你擦背。”
“不用啦。”雪千寻谢绝。
西风把雪千寻转了过来,让她面对自己。雪千寻原是缩矮了身子,下颌抵着水面。而西风则亭亭而立,水漫腰线。如此一来,雪千寻甫一转身,便有大好春光尽收眼底。仿佛无法抵受这突如其来的旖旎画面,雪千寻下意识地捏住鼻子,险些惊叫出声。
西风慌忙捂住她的口,低低道:“不要大惊小怪。几年前你不就见过么?”眼角却有富含深味的坏坏笑意。
雪千寻几乎是泪汪汪地道:“你小时候不是这个形状。”
“乖,好好洗澡。”西风柔声哄她,准备把雪千寻的亵衣脱掉。
那件轻薄的衣裳终于被除去,雪千寻便更不敢出水,蹲在水面下,低着头不敢看西风。隔着水波,西风看到水下若隐若现的玉脂,不由也是一阵恍惚,连忙将雪千寻转了回去。
雪千寻在水里被西风转过来又转过去,本就有些目眩神迷了,此刻更是被扭得晕头转向。可她残存的意识还是足以让她懂得害羞,始终不好意思从水里站起身,就那么只露出一个小脑袋,任由西风摆弄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西风轻柔的声音道:“洗好了。你果然是瘦了呢,脊骨都数得出啊。”
雪千寻听说洗好了,如释重负地转过头来。不知是被温泉泡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此刻的她,粉面朱唇、明眸含水,漆黑的发丝贴在皓雪似的肌肤上,美得动人心魄。西风痴痴望着这清丽绝俗的面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在雪千寻美好的额上轻轻一吻。这个瞬间,两人的心里都仿似融化了一般,被蜜糖撑得又圆又满。
与此同时,巫美却是满心苦涩,泡在水中愣愣出神。
小影子已穿好衣裳,在岸上休息,她一边绞弄着一缕发丝玩,一边对巫美道:“你要洗到什么时候嘛?慢吞吞的急死人了。”
巫美冷哼一声,道:“你洗好了还在这干什么?啰嗦。”
小影子道:“我等着看清水出芙蓉呗。”
巫美白她一眼,道:“死丫头,快些走开。”
小影子道:“我得看着你好好的出来才行。若是你晕在池子里淹死了,夜夜还不拿我问罪?”
倾夜正在闭目养神,依稀听到巫美和小影子斗嘴,不禁蹙起了眉头。她想过去看看那两个人,睁开眼睛准备出去。不料眼前所见的一幕却把她惊得呼吸停滞。只见眼前站立一人,乌发如丝,冰肌如玉。那人轻舒玉臂,缓着罗裳,正在把那薄薄的贴身衣物于胸前合起。倾夜恰好看到那半掩半遮的灼灼风华,虽是刹那即失,却春意无限,久久撼人心神。
一时间,倾夜脑海之中一片空白,意乱情迷,不由自主向着面前之人低呼一声:“锦瑟!”
锦瑟刚刚出水,正在着衣,忽闻不远处的倾夜那边传来一声呼唤,“锦瑟”二字出自那人之口,饱含了无限深邃柔意。锦瑟心中一诧,扬起脸庞,向那声源望去,而那边却寂寂如昔,再无动静。
伊心慈正在温泉另一端梳头,也听到了倾夜的轻呼,疑惑地望了望锦瑟,道:“是不是花前辈叫你?”
锦瑟耸了耸肩,表示莫名其妙。
巫美和小影子的温泉距离倾夜最近,巫美刚穿好了一层衣裳,突然听到倾夜那轻柔而忘情的一声呼唤,第一反应是锦瑟正和倾夜在一起,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气恼,许是泡久了温泉,本就有些虚弱,经此刺激,猛然间只觉血气上冲,一阵的晕眩,几乎摔倒。小影子急忙飞掠至近前,扶住了巫美。
“小影子,是不是我听错了,大人方才唤的,可是锦瑟?她们在一起么?”
小影子笑而不答,却问:“姐姐是不是害怕锦瑟?”
巫美眼眶一红,凄然道:“大人的气息会显露她的心意。我其实早就发现了。”说完,轻轻一叹,仿佛整个人的生机也随那一叹流失了大半,变得更加虚弱。
小影子笑道:“姐姐别伤心,夜夜一向最宠你,小锦瑟也未必争得过你。”
巫美显然不能认同,摇了摇头:“罢了。她们要在一起,便在一起罢。我原就不是她的唯一。”这个柔弱而骄傲的女子,终是颓然溃败,心如死灰地喃喃。她见小影子依然是一副无忧无虑笑嘻嘻的神色,一时竟不再生她的气,倒是由衷羡慕起她的大度来,苦笑道:“小影子,你就无所谓么?”
小影子笑了一声,道:“我无所谓。夜夜不弃我便好。”
巫美却不能真正做到无所谓,心如刀绞,不能呼吸。她捧心急喘,那痛苦说不清是来自身体还是心灵,一边喘着,泪又涌了出来,她不想总让小影子看到自己幽怨落泪的模样,可是手边又没有丝帕,只得抬手拭泪。然,手刚举到一半,只觉腕间一凉,被人轻柔地握住了。馨香拂面,巫美定睛一瞧,眼前站立的不是别人,正是惹她心痛的倾夜。
“倾夜?!”巫美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倾夜会突然出现在面前。
倾夜将巫美从小影子怀中揽过来,替她擦掉泪水,柔声道:“巫美,不哭。”
西风、雪千寻、伊心慈和锦瑟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俱都赶来,立在不远处。锦瑟静默地对着倾夜她们三人,望着巫美的哀伤痛苦,倾夜的温存体贴,以及小影子的娇憨轻快。倾夜觉察到锦瑟的注视,却始终没有把脸转过来,她不想直面那深邃浩淼的目光,如同不想直面自己心灵深处不可遏制的情愫。
巫美本就柔弱,此次执意跟随倾夜来到水月宫,又意外地颠沛到了结界之外,数日来,不仅经历数轮险境,心灵上更是饱受折磨,这让她的身体比先前更脆弱几倍,仿佛一碰就会破碎。倾夜望着面容苍白、仍带泪痕的巫美,满心愧疚,将她横抱在怀,竟是不与小影子说一个字,兀自轻身掠去。
看着倾夜的背影,一向嘻嘻哈哈的小影子现出真正的惶恐难过的表情。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撒娇地呼唤“夜夜”,而是定在原地,目光追逐着早已消失不见的两人,不知所错。
伊心慈不太明白方才发生的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小影子形单影只甚是可怜,上前道:“舒姑娘,我们回去罢。”
小影子目光仍定在倾夜消失的那个方向,愣愣地应了一声,心神不宁地随伊心慈走了。
沉默中,只听得到温泉水汩汩的流动声。锦瑟扫视了一眼自己和倾夜所在的两处温泉,水汽氤氲,月光迷离。风灯里的烛火渐渐微弱,照得周遭愈发迷蒙不清。锦瑟转回头时,刚巧撞上西风的视线。两人冷定的目光里,俱有睿利的光。无需言语的沟通,多年的默契立时让两人心照不宣地默念出那个词:“海市蜃楼。”
——利用光的折射,小影子一定是让倾夜看到了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求之而不可得(上)
伊心慈不知小影子为何被倾夜抛下,只见她失魂落魄地呆在原地,愈发显得娇小可怜。伊心慈心生恻隐,忙上前温言宽慰。小影子回视伊心慈一眼,目光发愣,容色萧索,让伊心慈不禁暗暗一惊。随后两人并肩而行,渐渐远去。
雪千寻初时不明所以,后来发现西风和锦瑟都停在原地不动,并且不约而同地向那两处温泉观察,继而目光交接,神色复杂。雪千寻便有所顿悟,猜测必是小影子暗中启动了迷幻阵法,把倾夜本该看不到的影像,折射到了她的眼前。回忆起倾夜所呼唤的那一声“锦瑟”,决然不是寻常打一声招呼的口吻,倒更像是意乱神迷之时的忘情低呼。因此,也就难怪让敏感的巫美黯然神伤。
――倾夜想要锦瑟。巫美害怕锦瑟。小影子准确地抓住了这两个人的心理。
“糟糕了。”突然想明白事情的原委,雪千寻脑海里第一个涌出的是这三个字。“为什么会是锦瑟!”她在心里惊愕道,“被卷进那三个人的复杂圈子,她一定很是难为。”
而令雪千寻更为不解的是:小影子为何会胸怀宽广到这等地步,竟要那么不遗余力地促成倾夜与锦瑟在一起?难道果真是习惯了倾夜的风流多情,让小影子觉得再增加一个人也完全无所谓么?“不要!不希望倾夜真是沧浪雪诺所宣扬的那种人啊……”雪千寻在心里重重地道,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不过……”她转念又想,“倾夜似乎并未领小影子的情……”
雪千寻思绪繁杂,却不敢开口妄言。
西风和锦瑟只是对视了一眼,也都未言语,两人若无其事地举步而行。雪千寻便乖乖跟在两人旁边。路上,雪千寻悄悄望了锦瑟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波澜。雪千寻明白,锦瑟不可能真的若无其事,只是,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没有人会知道。
这个时候,倾夜已经带着巫美回到了居所。小楼里一片寂静,几支长明的烛火在窗前左右摇曳。女伴们都被落在后面,玉楼跟何其雅也未归来。
倾夜把巫美轻轻放下,却是身心俱疲。
巫美的泪水会刺痛倾夜的心,自责、内疚,并夹杂某种不可言状的苦闷,充斥着胸臆,快要让她窒息。
巫美,怎样才能让你好好的?倾夜凄然地想。
“对不起……”不料,却听到巫美怯弱弱的声音,带着哽咽。
倾夜一怔,柔声道:“不要道歉。你没有任何错。”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巫美却固执地重复,泪水又盈了出来,啜泣道,“倾夜,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东方巫美实在一点都不可爱,她软弱无能、心胸狭窄,脾气坏,只会哭。她太柔弱了……可是,弱小、原来是一种可耻啊!”
她怎会不知,倾夜是因为她的柔弱才会如此呵护。弱小会令人同情,却、换不回尊严和真实的爱意。
倾夜忙用指轻轻按住巫美的唇:“我从未觉得你软弱。”
柔弱的人未必软弱,便如同健壮的人未必坚强。
这位东方家的大小姐,自幼娇生惯养、刁蛮任性,她怕黑、怕痛、怕血腥,可是,一旦她选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便会变得坚韧而无畏。
招魂大战之时,武功平平的她毅然向雷霆龙技者云凌近身发出催眠术,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叫软弱?
不止如此,在那王朝更替的战乱年代,明明不曾有过任何约定,东方巫美却不顾家族的反对,执着地守候在天赐宫中数十载,只为等待一个答案未知的重逢。
十八年前,当这个一向清高的贵族女子,居然放下了矜持与骄傲,主动走向身边已经有了两个人的倾夜的时候,重回故地的末世夜皇还不曾明白:东方巫美的屈身妥协,并非因为她不够执着于纯粹和完满,而是、她实在太害怕失去至爱。
“巫美,你真的很好。”倾夜由衷地呢喃。可是,为何明明她有这般好,自己还是不能动心?十八年前,倾夜的心是荒芜的,她原以为巫美必将是能把它填满的人。
“果然自己送上门的,永远都是不够好。”巫美苦涩地道,“小影子最初就把一切献给了你,并得到你‘绝不始乱终弃’的承诺;阿真姐姐则最先拥有你赋予的名分,尽管那名分很久之后才得以落实。而我,明知你对我无意,却强求插足你们。你是因为我已经和家族决裂了,才接受的我罢?……我这样早已失去任何资本的人,本该适可而止,懂得知足……”
“别说了。”倾夜温和地打断她,心如刀绞。果然如星城太傅所言,她要开始为当年那个抉择偿还代价了。
“对不起,”巫美忽然紧握倾夜的手,双眸含着雾水,“方才,真的是我太小器了。我不是故意打搅你们……”
倾夜目露诧色,无力地道:“你在说什么?”
“倾夜,”巫美小心翼翼地道,“那时候,你是和锦瑟在一起么?”
倾夜一怔,目光萧瑟,叹道:“你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如此简单甚至显得淡然的一句话,巫美却更加从中体会到倾夜对待锦瑟的与众不同。在倾夜的心里,锦瑟一定是个举世无双、无可替代的人罢。
巫美努力忍着泪水,幽幽道:“倾夜,你真的喜欢上锦瑟了,是么?”
倾夜忽然转过身去,意欲离开。
“对不起……”巫美以为倾夜怪责她吃醋,慌忙拉住她,怯怯地道歉。
“请你不要再说对不起。”倾夜并未转回身,声音里,尽是疲惫。
巫美担心倾夜因她为难,恳切地道:“倾夜,我现在是真的开始敬服小影子了。明明她才是我们三人之中的第一个。可是,她却豁达地容纳了别人。尤其这些天,你只是照顾着我,都冷落了她。”
倾夜终于转过身来,望着巫美憔悴的容颜,无奈地道:“那个小影子,我实在是怕了她。”
巫美知道,小影子总是不知深浅地向倾夜索取温存,倾夜重伤之后,便有意躲着她。
“现在你的伤势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不如、多关怀她一些罢。方才又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再次疏离了她。”巫美确实对小影子心怀愧疚。虽是有违本心,还是努力说出这番话,她想锻炼自己的‘宽容’,试着主动把倾夜推给别人。
倾夜无奈地道:“小影子用她的龙技,不止一次入侵我的梦境。我提醒过她一次,不想再说第二次了。”
巫美诧异道:“她为何这样做?”
“也许,是想看看我的心罢……”对此,倾夜并无责怪小影子的意味,反而带有一丝歉疚,淡淡道,“不能再让她进来了。若是我恰在梦魇之中,很可能误伤到她。”
小影子私自窥视倾夜的梦境,她其实并无怒意。可是小影子唐突地把锦瑟牵连进这复杂的感情圈子,却让她为之着恼。
见倾夜对待小影子的温柔,巫美的心又是一疼。她明明从来就不是倾夜的唯一,对待锦瑟,又何苦那样苛刻?
“倾夜,我想通了。你若是真想把锦瑟收在身边,我也……”
倾夜忽然神色一变,打断巫美,轻轻道:“锦瑟是锦瑟,我们是我们。”
“我们?”巫美喃喃重复那两个字。
“嗯。我们……就这样下去罢。我们都不要招惹她。”没有人知道,倾夜说出这样的话,是带着多么深重的痛苦。求之而不可得,得之却非所求。无心人动心之日,于倾夜以及她身边的人来说,果然是灾难降临之时。
“我们……”巫美在心里念着,却有无尽的苦涩:假如“我们”这两个字,指的是两个人,该多好。
――竟然还是无法遏制地想要独占她啊!
什么宽容、什么豁达,假若当真爱到极致,那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
“倾夜,”巫美忽然拉起面前的人的双手,放在自己腰间,“靠近我。”
倾夜恍惚地一惊,下意识地向回一挣。巫美目露绝望神色,倾夜仿佛听到一颗心破碎的声音。
“倾夜,你答应过的,会努力爱上我。”
烛影摇曳,映得憔悴的女子更显楚楚动人。东方巫美用尽一切尊严,终于搬出许久之前倾夜的这句承诺,她已经不可能把自己放得更低了。
倾夜蓦地将巫美揽入怀中,低下头去,用吻,堵上她的唇。
柔软的唇瓣,紧密缠绵,然而,伴着那丝丝缕缕的清香气息的,却是咸而苦涩的味道。那人的泪水,正顺着脸颊,无声地流淌。
巫美,我该拿你怎么办……倾夜心痛地想。
“对不起……”巫美呜咽着,为自己不听话的泪水道歉。
又听到了那三个字,简直要将倾夜扼杀的三个字!忽然间,倾夜的吻变得浓烈而狂狷,吻得巫美几乎喘不过气来。
“巫美,让我爱你!”倾夜呢喃,带着自裁般的决绝。
窗外,倏然刮过一阵风,仿佛带着深沉的叹息。在两人的视线之外,有一个诡异的暗影,悄然掠过。
幽暗的烛火,便在那一阵风中,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锦瑟,你到底怎么想?
第一百零四章 求之而不可得(下)
因为巫美弱不禁风,倾夜原本一向待她轻柔小心。可是这一次,倾夜却如一个失去灵魂的野兽,燃烧着绝望而疯狂的火焰,几欲将那易碎的人儿焚尽。
浓郁的馨香在黑夜里肆意弥散,而那妖异的芬芳却不带任何甜蜜与温存,就只有凄楚楚的冷酷意味。
倾夜的节奏和力度,令巫美意乱情迷,她像在瀚海狂澜之中挣扎的倦鸟,竭力地喘息着,并紧紧拥住那个几乎要将她置之死地的人。
已说不清是身的愉悦更多,还是心的痛楚更重。这一刻,巫美情愿在她滚烫的怀抱中灰飞烟灭。
当巫美终于无法克制地呼出一声低吟,随之而来的,是炽热到仿若能融化指尖的湿润。那柔软而娇弱的触感,如同带着不可言状的魔力,蓦地化解了失魂野兽的狂狷。
好像时光就在这一刻停止了。
倾夜缓缓撑起身子,静静地顿住,失神。
弥漫在空气中的妖魅的气息,悄然荡漾,证实着这场疯狂的绚烂花事。
而恰在峰尖浪口的巫美,却似更加需要她的温存。这位一向矜持的姑娘,竟忘情地伸出双臂,将那失魂落魄的银发女子箍进自己的怀抱。
怔忡中的倾夜蓦然跌进香暖的柔波里,指尖传来最后一阵温软的颤动。
忽然间,身体里有某种可怕的东西被激发。那是她的心,在死寂许久之后,悍然惊醒。它毫无新生的喜悦,却是在复活的刹那,便开始了狠狠地自我撕扯。
痛。
痛不欲生。
这刻骨铭心痛楚突然让倾夜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黯淡无光的夜,她的怀抱里填满着一个柔软似水的身体,就如同曾经在那个黑暗石缝中,紧密地触压着那个梦寐以求的人。
无法控制、更无法抗拒,倾夜的脑海里,陡然浮现出氤氲温泉里所见的旖旎春光。那个灼灼风华的丽影,是她苦苦求之而终不可得的痴心妄想。
倾夜感觉自己正在向着无底炼狱坠落,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救赎。
仿佛发觉了倾夜的异样,巫美忽地将她箍得更紧,微微扬起下巴,向她索吻。
迟疑了一下,倾夜绝望地闭起双眼,俯身含住那花瓣似的唇。
不知在何时,倾夜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一个只会散发冷香的局外者,而成为最为温和、深情的芬芳花朵,洋溢着明媚的柔情蜜意。
巫美能够清晰地听到倾夜的心跳,并深切地感知来自她的痴情和欲求。
缥缈的月光,轻柔地笼罩着那张恍若天人的脸庞,只见倾夜眉尖微蹙,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可是,她竟始终闭着双眼。
巫美凝望着眼前的人,心尖为之酥软。
蓦地,耳畔传来倾夜一声压抑着的、极低的吟叹,仿佛是忘情地享用着怀抱中的温香软玉。
――从未有过这样的温存,更从未见她如此的投入。
终于……能够爱我了么?巫美隐秘地想着,却有三分惊喜,七分难以置信。
她含泪而笑,揽住倾夜的脖颈,柔柔唤了一声:“倾夜。”
蓦地,倾夜睁开了双眼,恍如大梦之中被乍然惊醒。整个人,亦在那一声来自现实的呼唤中冻结。
看到倾夜失魂的神情,巫美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她懂了。
曾经想象过可能会有这样的一天――世界上终有一人能令倾夜动心,而那个人却不是自己。可是,真的当这残忍的一刻降临时,巫美才发觉、原来它比想象中更加让人措手不及。
“倾夜,”巫美颤声哭道,“原来你是把我想象成了锦瑟么?”
倾夜的心,也在梦醒时分坍塌碎裂。她虚脱地将额抵在枕上。两个人的脸颊,紧密相贴。而彼此的心,却远隔天涯。
“对不起,巫美……”倾夜无力地道。
“我不要你对不起。我要你抱着我。”巫美含泪道。
倾夜便紧紧地抱住她。
“吻我。”巫美任性地要求。
倾夜便覆上她的唇。
“倾夜……要我。”巫美咬着嘴唇,不顾一切地向她索取。
倾夜略一迟疑,终是再度将她占有。
“倾夜,”巫美泣不成声,带着无望的企求,“请你爱我!”
倾夜却蓦然停止了动作。
“对不起……巫美。我做不到。”
话音落定,身下的人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你答应我了,答应我了啊!你不是说了会努力爱上我么?”巫美掩面哭诉。
“巫美,”倾夜起身,带走了最后的温度,她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却是缓缓道出绝决的话语,“现在,我已经不能够对你……”
听到这几个字,巫美蓦地感到一阵冰冷袭遍全身,她慌乱地扯过被倾夜褪去的衣裳,狠狠地覆住自己的身体。在这最熟悉的人的面前,她竟从未感到如此的羞耻。
“倾夜,你有没有爱过我?”巫美直视倾夜的眼睛,无论如何也要问出这个纠结她数十年的疑问。
倾夜平静地与之对视,却是沉默无言。这不言而喻的答案,正如巫美所料。
“你之前对我们做的一切,原来只为履行你的义务么?”
倾夜对待身边的三个女子,总是无限的温柔和宠溺。而她对那三人的要求,更是从不拒绝,却、也绝无欢愉。
“既然那是你们需要的。”倾夜淡淡道。既然她们需要她的庇护、需要她的宠溺、需要她的温存。
巫美冷笑:“你道我东方巫美也如同天赐宫中那些贱浪女子一样,需要的仅仅是你这番好手艺么?”
“我知道你的不同。”倾夜道。
所以,当年心冷如死的她能够接受巫美破釜沉舟的爱,并非只因为巫美已经再无退路可言,也是因为她见到了巫美的与众不同。
“不,你并未真正将我视为与众不同。在你的心里,我就是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现在,我倒是终于明白你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了。”巫美凄然苦笑,回忆着方才倾夜的忘情投入,心如刀割。“谢谢你,最后的这一次,总算让我感受到你最真实的一面。”
倾夜知道巫美恼恨已极,平静的语调下,正遏制着汹涌的怒海狂澜。只见她汗湿的发丝贴着苍白的脸颊,衣衫也未穿着整齐,□的肌肤被夜浸得冰凉。素来娇弱的她,因压抑的怒气和瑟瑟寒冷,而微微发颤。
倾夜扯过锦被,欲将巫美覆住。就在倾夜的手即将触碰到巫美肌肤的瞬间,巫美忽然娇叱一声:“别碰我!”
倾夜顿住。
“你已经爱了别人,就不要碰我。”巫美冷声道,眼睛里,尽是绝决。她精于魔术,此刻她披着锦被缓缓起身,待她坐起、褪下锦被时,已将衣物穿着整齐。
倾夜知巫美心意已决,便道:“我们,就这样结束罢。”她容色淡漠,仿佛又变回从前那个心如死灰的人。起身,意欲离去。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巫美强自撑持的冷定瞬间土崩瓦解。虽是她自己率先说出了狠绝之语,而当“结束”这两个字真正从倾夜口中吐出时,她到底感到天塌一般的恐慌。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终将与己断绝,愤怒、不甘和绝望充斥心田,巫美豁然站起,突然向倾夜的背后猛击一掌。
感觉到那一股凌厉的掌风,倾夜下意识地用一股剑气抵挡。巫美被倾夜的剑气反弹,踉跄后退数步,跌坐在床沿。倾夜知道自己伤到了巫美,心下大惊,急忙回身扶住她。
巫美咬着嘴唇,将倾夜的手狠狠击落。
只听她清冷冷的声音道:“巫美当真不知好歹,敢对堂堂江湖笔出手。她竟然忘了,花倾夜只对某个人承诺了永不设防。”
倾夜立在她面前,淡淡道:“你若生气,便杀了我罢。终究是我负了你。”
巫美冷笑连连,眼睛里却是泪光盈盈:“你当我不敢杀你么?”说完,手出一掌,重重拍在倾夜心口。
倾夜未用一丝内力做抗,默默挨她这一掌。
巫美噙着泪花,道:“好,得不到你的活人,我便要你这个死人。”说完,又是一掌打在倾夜的身上。
这一掌比先前那一掌更重,直把倾夜打倒在床上。倾夜闷声不吭,任由巫美击打。
巫美连连出掌,毫不留情地打在倾夜身上,饶是她武功低微,内力浅弱,然则倾夜决然不以内力做抗,把巫美的怒火照单全收。当巫美打到第二十九掌时,倾夜的唇角已涔出鲜血。看到那殷红的一片,巫美的击打,突然停止了。她幽幽望着床上一脸淡漠的倾夜,蓦地泪水滂沱,一滴滴落在对方的心口。
“倾夜,”巫美哽咽着,痛苦地喃喃,“人家有多喜欢你,你知不知道?”说完,无力地捶打着那个沉默的人。
“你这没有心肝的死人!为何不是因我活转?”说着,又是一拳,比先前那一拳更弱。
“命运怎会让我遇见你这个恶魔?自从遇见你,原来那个东方巫美就已经死了啊。倾夜,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我都要忘了最初的东方巫美是什么样子了!我的爹爹、母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罢,他们的女儿竟会如此的低贱啊!”巫美的手颤抖着,打在倾夜身上时,已经比棉花还要轻柔。
贪婪地望着眼前这无比熟悉的面孔,想到可能从此便要与她斩断一切的羁绊,巫美生不如死。她终于不再打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那人完美的脸颊,深情凝视,缓缓俯□去。
倾夜侧过脸去,轻轻道:“巫美,我已经没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柄利刃,轻柔而残忍地插进了巫美的心脏。只要有了第一次的拒绝,倾夜便再也不可能给予她任何的娇宠了。
“不,”巫美忽然粗暴地扳回倾夜的脸,一字一顿道,“你有!”
巫美冰凉柔腻的手指,顺着倾夜的脸颊滑下,缓缓游走在她的脖颈和锁骨之间,而武功登峰造极的倾夜,竟然在这轻柔的触摸之下浑身僵住,无法动弹。倾夜注视着巫美,看着她那异常狠绝的目光,只觉得她仿佛忽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只听巫美清冷冷的声音道:“花倾夜,这些年来你肆意攻城略地,却是严守自己的无暇完璧。如斯禁欲,究竟是为给故去的旧人守节,还是留给将来新人的惊喜?”
“巫美,你竟然对我使用催眠龙技?”倾夜愕然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巫美也会对自己使用龙技。
“瞧,你这不是还有我想要的东西么?”巫美冷然道,将最后一股催眠的灵力注入倾夜体内,使她陷入了沉睡。“花倾夜,我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夜儿,你希望作者君派人救你吗
第一百零五章 黄雀在后
倾夜猝不及防地中了巫美的催眠龙技,瞬间陷入了深潜睡眠。
暗夜中,望着那安详恬静的沉睡之人,巫美凄然一笑,喃喃道:“现在你终于乖了。”抬指欲将她唇角的血渍拭去,而那点嫣红却因这一抹而晕成了一片,衬在倾夜绝美的面容上,更显凄艳。
“这张容颜,怕是再难咫尺凝望了。”巫美苦涩地想。
夜色迷离,暗香浮动。而这独一无二的馨香亦是即将远离,再难亲近。
巫美越发心酸,哀伤如潮,淹得她难以呼吸。
“她要离我而去了。再也、再也不属于我了啊!”绝望和怨怒冲迷了巫美的神智,令她此刻只有满心的狂念。自己梦寐以求之物,岂能容得她人唾手可得?
“我那么爱你,你怎能如此铁石心肠?你若不给,我便豪夺!你欠了我的,我要你还给我!”
巫美咬着嘴唇,豁然撕开倾夜的衣裳,不带一丝柔情。而恰在这时,忽闻窗畔“噗噜噜”一阵急响,巫美吓了一跳,惊愕抬头,发现原本虚掩的窗户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并因那反弹的力道而大大敞开。
月光撕裂了室内的幽暗,凉凉的夜风突地灌进来,激得巫美头脑一冷,恍如梦中惊醒。
巫美起身走至窗前,向外望去,见到一只鸟影,呼扇着翅膀倏然没入远处的丛林。
“看影子,怎么像是倾夜的灵使鹦鹉?”巫美心里奇道,缓缓转回身。
月光如水,笼罩着床上熟睡的人,映得她袒露的冰肌更加莹润动人。而在那脂玉般的胴体上,却有触目的红,恍如彼岸花惨烈的绽放。巫美一诧,忙走近观瞧,只见倾夜的心口和肋下,还有多处尚未痊愈的伤痕,它们原已好得七七八八,却因为受到巫美的连连重击而再度渗出鲜血。
心在刹那间被揉碎了。
“笨蛋,痛就吭一声啊。”巫美泪水盈眶,轻轻抚过她的肌肤,指尖发颤,心里道,“你的时光付给他人总是慷慨,却惟独对自己悭吝。你把别人的伤害都转嫁到自己身上,却又不舍得用十倍的光阴去彻底修复。明明是个极度厌世的人啊,却要这样节俭地使用‘枯木逢春’,你是想把赎价留给想守护的人罢……”怨她、恨她,却瞬间都敌不过此刻对她的心疼。
“我到底是怎么了?”巫美心乱如麻,为自己方才的粗暴举动惭愧不已,“我一定是疯了啊。”她掩面而泣,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这样伤害倾夜。“伤害你的人够多了。我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巫美愧然想着,终于将她的衣裳轻柔合起,对着无知无觉的倾夜幽幽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很努力地想要爱上我。我也是拼命努力着。――我希望自己更漂亮一些,更出色一些,希望能讨你欢心……可是,你我皆荒唐,这种事,岂是单凭努力就能办到啊?”
终于,在这一刻沉痛地醒悟了。
不论心爱与渴望到什么地步,都不能代表那样东西就理应属于你。
也许两人都没意识到,这十八年来,巫美皆是以自己的“脆弱”将倾夜“要挟”。
天下无敌的江湖笔从来不畏武力的强压,却唯独被巫美的柔弱掐中了死穴。倾夜欠了她数十年的守候,更欠了她一片痴心。
巫美曾为她舍弃了一切。而心如死灰的倾夜,只能以无限的温柔来为她舍弃的那些东西埋单。可是,这温柔于巫美而言,更无异于饮鸩止渴。是这无限度的呵护与骄纵,让巫美变得愈加敏感和任性。越来越依赖对方强大的庇护,渐渐地,就忘了最初那无悔的痴心和无私的付出。从何时起,竟只剩下一味的强求与索取?
“我喜欢你,原是与你无关的事。你并不欠我什么啊。”巫美轻抚倾夜的脸颊,喃喃道:“到底是巫美无德无能,配不起你。可是,她至少应该配得起你十八年来的悉心照顾。”想起倾夜陷入沉睡之前那错愕的神情,巫美苦涩一笑,柔声道,“别担心,你所温柔对待的东方巫美,她不是强盗!”
如同经历烈火灼烧后重获新生的凤凰,此刻的东方巫美,也正在一个熊熊燃烧的荆棘牢笼里奋力挣扎,这过程无异于生生将身心扯碎焚毁,痛不欲生,可是,她终将在这刻骨铭心的痛楚中脱胎换骨,回归最初的自我。
似乎,终于有点想起原来那个东方大小姐的样子了。巫美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弯起,露出释然的浅笑。
大哀无泪,巫美再也不要做那个只会哭泣的弱小女子。她轻轻伏在倾夜的身上,静静听着她的心跳,感受着恬淡的芬芳。
就这样安然度过与她在一起的最后一晚罢。
惟愿此夜,成永恒。
静邃中,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慌乱迈出的脚步声。
“小影子,你可曾见到伊心慈?”那是锦瑟的声音。
小影子什么时候在的?巫美蓦地睁开双眼,心里暗忖。
门外。
小影子回首向锦瑟道:“小伊还没回来么?我在她之后,不知道她去哪了。”
锦瑟道:“你不是与她一起走的么?”
小影子道:“夜夜弃我而去,我心里实在难受。所以后来便叫小伊先行一步,我在林子里转了一圈才回来。”
没想到她竟如此坦言,并且说话完全不顾忌屋内人是否听到。
锦瑟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小影子旁的房门。自那门缝,正飘来源自倾夜的特异芬芳。虽然已经淡化,可那格外妖魅的气息却有着极强的辨识度,令当场的这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屋子里发生过什么。
小影子转了一圈之后,似乎心情变得很不错,瞧着锦瑟的神色,微微一笑:“夜夜正在安抚巫美呢。”
锦瑟置之一笑,神色淡然,并不提发生在温泉的那件事。
小影子见锦瑟好像要走,便道:“锦瑟,你喜欢她么?”
锦瑟自然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云淡风轻地道:“各人眼光不同,可巧她不入我的眼。”说这句话的时候,锦瑟也毫无避讳屋内人的意思。
小影子吃吃一笑,道:“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她么?我至今还记得你发现我们三人的存在时,那种失落的表情。”
“小时候自然是喜欢她的。”锦瑟平静地道,“觉得这位阿姨很是了不起,令人钦佩。”
“阿姨?”小影子玩味着那两个字,悠悠道:“她的容颜停驻在十□岁的模样,想必无需等待多久,你也有望听到我们唤你一声阿姨。”
锦瑟淡淡一笑:“也许很快我们便会分道扬镳,你们未必有机会叫我阿姨。”
小影子道:“分道扬镳?我们才刚重逢,怎么就说出这般冷漠的话?夜夜虽是多情了一些,喜新也不厌旧的。”她刻意强调了最后一句,却是挂着天真的笑容,如同向伙伴分享着心爱之物的孩子,道:“不过我可以担保,一旦你和她在一起,便会庆幸自己能够拥有她――哪怕那只是几分之一的爱。小锦瑟,我可是真心待你,更是无私地爱她。刚刚不就是为了促成你们的事而得罪了那位东方大小姐么?”
小影子自知所做所为决然瞒不过锦瑟,便索性单刀直入,将那件事敞开来说。
锦瑟故作纳罕,道:“我未怪罪你的冒失,你反倒邀功来了?小影子,你这样孩子气,我险些忘了你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啊。”
小影子笑容微微一僵,随即笑得更是灿烂,道:“小影子痴长年岁,实则愚钝不堪,令你见笑了。说来也是我不好,竟然误解了夜夜。原来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在乎你啊。果然还是巫美姐姐在她心中分量更重一些呢。小锦瑟,真真对不住啦,无故把你牵扯进来了。小影子以后断不敢这般冒失,望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一次。”
见小影子一再主动挑明话题,并明明确确地向自己赔罪,锦瑟唇角一挑,笑道:“小影子,你们三个,若是再敢把我扯进这个烂摊子,我可是绝无现在这副好脾气。”
小影子连连作揖,嘻嘻笑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你的脾气真好,可不像里面那位。话说都这么久了,也不知夜夜把她安抚好了没有。”
话音刚落,那房门终于豁然拉开,巫美立在门口,脸色冰冷,面无血色。
小影子惊道:“咦?你们没有在忙吗?”
锦瑟无奈地轻呵一口气,转身离去。
巫美的目光追了锦瑟的背影一阵,终于收回来,漠然看了小影子一眼,那神情与往不同,满是萧瑟,疏无半分怒意。
“夜夜生我的气了么?”小影子可怜巴巴地问,眼睛向屋内瞟。
“你怕什么?她的好脾气你又不是不知,不会怪罪你的。”巫美说着,走了出来。
“谢天谢地,我只怕她永远不理我。”小影子虔诚地闭上眼睛道。
“小影子,如果她不爱你,你还要跟在她身边吗?”
小影子笑道:“难道不是一直如此么?她几时爱过我了?不过我无所谓,只要她允许我留在她身边就好。”
巫美眼神哀伤,轻叹一口气,道:“有什么事,明天与她说罢。”说完,回身掩上房门,兀自离去。
待巫美消失在廊间拐角,小影子幽幽冷笑一声,推开房门,走进屋子。
“我无所谓?呵,无所谓才怪!”小影子冷冷自语,一步步靠近沉睡中的倾夜,肆无忌惮地捏起她的下颌,轻轻一笑,“是深潜催眠呵。东方巫美,谢了!”
第一百零六章 似是故人来
小影子望着倾夜唇角的血渍,冷哼一声:“是嫌温存得不够么?竟然打了夜夜。”说着,毫不留情地将倾夜的衣裳撕开,只听嘶啦一声,映入眼帘的是丝缎般的肌肤和触目惊心的血红。
“难怪巫美不忍心下手,原来已是一朵破碎的娇花。不过,这样的夜夜,倒是正和我的胃口。”说完,邪邪一笑,纤指一挑,将她束腰松开。
“你这便要辣手摧花了?”
蓦地,小影子身后传来一声机械的怪语。
小影子愕然回头,只见一只斑斓鹦鹉伫立在桌案上,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伊心慈被你杀掉了么?”小影子看到那只鹦鹉后便无了惊讶,沉静问道。
“人家以诚待你,你就这么无情地盼着她死?”鹦鹉字字生硬地道。
“她死与不死,我原是不在乎。不过她方才看到了你们,也知道我与你们有瓜葛,这当如何处置?”
“看到我们也无妨,大家同在海霸岛上,迟早要见面。”
“那我怎么办?”小影子急道。
鹦鹉却未回答,反问道:“我给了你织梦龙技的秘籍,你学得怎样?”
小影子道:“看了那本书,我自感日进千里。然则在那之后倾夜只与我同住了一个夜晚。她特意躲着我。”
“说说你在她的梦境里看到了什么。”鹦鹉居高临下地道。
小影子沉吟道:“第一次进入她的梦境,我看到那个名叫萧姚的舞姬。没想到这么多年,夜夜竟还念着那人。”
“嗯。第二个梦境呢?”
“第二次是个可怕的梦魇,我险些困在其中。”小影子心有余悸地道。
“关于什么?”
“未来。”小影子道。
“是她早年看到的那个预言么?”
“我怎知她早年看到的预言是什么?总之那个梦境极是混乱,我看到夜夜与西风的对决,雪千寻的暴走,以及锦瑟的死亡……”
“可还有别的什么?”
“有。魔君。不过我看不清它的样子。”
“魔君被杀死了么?”
“不知道。倾夜在那梦魇之中变得异常可怖,险些伤到我在她梦中的投影,我一害怕,便逃出来了。”小影子正心烦意乱,不愿与鹦鹉多做交谈,很是言简意赅。
“唔,来日方长,莫引起她的怀疑才好。”
小影子凄笑一声,道:“还不知有没有来日呢。”说着,低头望向倾夜,神色黯然。
鹦鹉转动着乌黑的眼珠,道:“事态好像有点超出了你的预期。”
小影子听出鹦鹉的揶揄意味,没好气地道:“什么叫做好像?这是明摆着的事!”
鹦鹉感叹道:“你还当真是歹毒啊。”
小影子目露诧色。
鹦鹉幽幽道:“你们三个当中,你是第一个赖上倾夜的人。”
小影子听到“赖上”两个字,不悦地皱眉。
鹦鹉继续道:“阿真温婉柔和、与世无争,对你来说不足为患。东方巫美明明是插足者,却得到花倾夜最多的宠溺,所以你一向最嫉恨她。如今,你之所以把锦瑟牵扯进来,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而是为了让她分宠。如此一来,多愁善感的东方大小姐气绝身亡的那一天便指日可待了。至于锦瑟,她非长生,二十年后,你自然与她决出胜负。”
小影子被-操纵鹦鹉的那人说破心机,不禁涌上一阵寒意,半晌方冷哼一声,悻悻道:“你倒是旁观者清。”
鹦鹉格格叫了两声,似在发笑,接着道:“看来你现在是弄巧成拙了。”
小影子恨恨道:“万没料到,素来心冷如死的夜夜,竟对锦瑟动了真心。”
鹦鹉不屑地道:“花倾夜的心不是被那个名叫萧姚的人带走了么?对那半血之子,想必只是图个一时新鲜。”
小影子道:“若真如你所说,倒好了。可惜你非倾夜枕边人,并不了解她。现在,我知道了,巫美也知道了,她是真的喜欢上锦瑟,身心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说到这,她不由深深一叹,容色都忽然显得憔悴许多。
“东方巫美已经放弃了。你当作何打算?”
小影子冷笑一声,道:“巫美一直奢望获得夜夜的真心。我有自知之明,从始至终都知道她没可能爱上我。我只要她的人便够了。”话虽冷淡,而她的眼中,却难掩苦涩。
“你还真是爱她呵。”鹦鹉轻巧地道。
“当然爱她,我爱死她了。”小影子展露笑颜,回手用力捏了捏倾夜的脸颊,对那没有知觉的人吃吃笑道,“夜夜,小影子不介意做一个强盗哟。哪怕你醒来之后杀了我,今夜,我也是要定你。”
鹦鹉瞧着小影子那十分不温和的动作,扑棱了两下翅膀,发出吱吱声,仿佛嗟叹:“她都这幅模样了,你还真是心狠手辣。”
小影子道:“她这样子,我喜欢得紧。”
鹦鹉悲悯地道:“落在你的手里,但愿她多福。”
小影子淡淡道:“也许是会有点粗暴。好在她有修复龙技,我玩不死她的。”
“你对她的赎价倒是慷慨得很。她现在几乎都算不上真正的长生者了。”
小影子摩挲倾夜美丽不可方物的脸庞,漠然道:“她这种人,原就不该让世人见到衰老的那一天。二百年的光阴对她来说足矣,那多余的长生,不要也罢。”
鹦鹉道:“如此自以为是地规划别人的寿命,那你自己呢?”
小影子道:“有她在,我活得才有意义,她若死去,我自然是生无可恋。”
“唔。我险些忘了。”鹦鹉似乎恍然大悟,“你怎么可能疼惜别人?明明对自己都一向狠辣绝决。”
小影子回首凝视鹦鹉,并向四周环顾,企图找到操控鹦鹉的那个无影人,不客气地道:“你究竟是谁?跟我很熟么?”
鹦鹉道:“不仅很熟,我还知道你最隐秘的事。”
小影子嗤之以鼻。
鹦鹉缓缓道:“我知道你与花倾夜的起始。”
“唔?”小影子有些诧异,半信半疑地望着鹦鹉。
“你们二人,以乱为始。是故你以‘始乱终弃’之罪名压制着她,时不时地提醒着她那件往事,教她不忍抛弃你。”
小影子置之一笑:“这原就不是什么秘密,不仅巫美和阿真知道,当年这件事在皇室之中也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鹦鹉道:“外界、甚至倾夜,都只知其表,不知其质。”
听闻这句话,小影子神色微变。
鹦鹉悠然道:“当年在天赐宫中,花倾夜失控之下对你做的事,也许是不怎么温柔,但其实远非她清醒之后所见的那般暴虐。可是那夜之后,天赐公主在世人眼中便彻底成为一个丧心病狂的魔鬼。舒月影,那时你才十几岁,对待自己当真是狠得令人发指呵。你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对待别人仁慈?”
小影子只是惊愕了片刻,便恢复了冷定,满不在乎地道:“你果然来头不小,知道得还挺多。没错,我第一次见到天赐公主便喜欢上了她,虽说身份差得悬殊了些,我却发誓必定要得到她。至于采取什么手段,就顾不得那许多了。不过说来还要感谢那个萧姚呢,若非夜夜因她疯魔失控,我哪有机会让她做一件亏欠我的事?”
鹦鹉道:“可是那件事,也令你的家族蒙羞。你作为一个被那么残忍的方式毁掉清白的弱女,甚至被父亲弃之不顾。”
“离开那种家族正合我意。”小影子满不在乎地道,随即声音变轻,“只可惜,那次之后夜夜就把我当做小鸟一样,在天赐宫里供养起来,却再也不肯碰我。她被流放之时也未与我道别。”她说着,语调愈发消沉。一向嬉笑的脸庞,浮现了说不出的寂寞。
鹦鹉道:“这样你都不恨她?”
小影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幽幽道:“她只念着巫美的痴心守候,何尝明白我的艰辛?巫美身边还有侍女阿真陪伴照顾。我却是孤身一人,满世界地找她。天下大乱、战火频仍,我找了她几十年也没有找到……”
鹦鹉道:“最后还不是被你找到了?”
小影子不由握起了拳头,道:“幸亏我先下手为强,抢在了巫美之先。假若她是先接受了巫美,一定会拒绝我的。巫美娇娇弱弱的,又爱哭,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死掉的样子,夜夜最是受不了。而我在夜夜眼里,大概是总能照顾好自己的罢。”她望着沉睡的倾夜,目光黯淡,“可是我也很艰辛啊。巫美吟诗品茶的时候,我在苦练武功;巫美玩魔术的时候,我在研习奇门遁甲――那种东西极耗心力,为破解一些刁钻法阵,我常常脑袋都要想裂了。假若不是为了成为对夜夜有用的人,谁愿意学那劳什子?”小影子一壁说着,鼻尖泛红,泫然欲泣。
鹦鹉在桌案上悠闲地度着步子。
小影子用力眨了眨眼睛,没让眼泪流出来,冲那好整以暇的鹦鹉不耐烦地道:“喂,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我还有事要忙呢。”
鹦鹉转动黑宝石般的眼珠,道:“你就打算在这里‘忙’?”
小影子道:“不然呢?时不我待啊。以巫美的功力,并不会让她深潜睡眠太久,我不抓紧点儿怎么行?”
鹦鹉道:“来日方长。”
小影子道:“长你个头。待她醒来,一切都将不同。我哪还有机会对她为所欲为?”
鹦鹉道:“我帮你。”
小影子神情微变,旋即怀疑地道:“你该不会骗我罢?你为什么帮我?”
鹦鹉振振道:“我被你感动了。”
小影子翻了个白眼,兀自转向倾夜,无所顾忌地将倾夜的衣裳又褪下一层,口里道:“你若是想旁观,我倒是不介意。”
“等等!”鹦鹉急忙道:“我的眼睛要瞎了。”
“那你就走!”小影子头也不回。
“好罢。我承认不是被你感动的。”鹦鹉声音稍缓,道,“你对我有用。”
“你还要我做什么?我可是再没机会侵入夜夜的梦境了。”
“我要海霸。有利用你的时候。”
小影子心动,转向了鹦鹉。
“她现在连巫美都抛弃了,更别说是我。我只是想要她,你怎么帮我?”小影子单刀直入。
“这好办。废了她武功便是。不过对她来说有点痛苦,你别心疼便好。”
小影子冷冷一笑:“你也知道,我对自己都狠辣。”说完,回手揽住倾夜的腰身,把她抱到怀中,道,“虽说来日方长,眼下先吃掉她也好。”
“慢!”鹦鹉又道。
小影子皱起了眉:“你有完没完?”
鹦鹉好心地道:“你若是在这里‘忙’,会被打扰的。其他人都在找寻伊心慈的下落,若是再找不到,必然会找到你这里来。唔,确切地说,她们已经来了。”
鹦鹉说完,小影子果然听到了脚步声,眉头皱得更紧,自语道:“看来非得找个清静之处不可。”说完,将倾夜横抱在怀,沉着地走到门口,抬脚把门踢开。
门敞开,小影子正与门外的三个人打了个照面。
“小影子,你与伊心慈是在哪里分开的?”门外问话者是西风,神色冷酷,显然对小影子不太信任。
锦瑟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沉睡的倾夜,眉头仿佛微微蹙了蹙。
雪千寻则把目光落在小影子肩头的鹦鹉身上。
“刚走出第五魅结界便与她分开了。”小影子面对这三个人,从容地道。
雪千寻面露焦急神色,道:“小伊姐姐到现在还没回来。”
小影子略一忖,撒谎道:“她好像说要去海边找玉楼跟何其雅。他们可曾回来?”
西风凝视小影子的眼睛,道:“没有。”
小影子微微一笑:“许是他们在一处,不如去海边找找看。”
雪千寻道:“倾夜怎么了?这鹦鹉,好像是她的灵使。”
小影子嘘了一声,道:“夜夜睡着了,别吵醒她。刚才她生我气呢,若是醒来,必定不肯让我抱。”
西风道:“便是睡着了,被你这番打扰,也该醒了罢?”
小影子坦然道:“巫美给她施了催眠术,一时半刻醒不来。”
西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异样。
雪千寻道:“你这是抱她去哪里?”
小影子朝隔壁一努嘴,道:“我不愿意待在巫美的房间,我要抱夜夜回我自己的地盘。”
西风注意到倾夜的领口被撕裂,道:“她真的没事么?”
小影子冷然道:“有,也是我们之间的事。请你们不必费心。”说完,从三人中间走过。
西风和雪千寻目送小影子的背影,直到她走进隔壁自己的房间。锦瑟却似毫不在意。
西风回头望着始终一言不发的锦瑟,道:“倾夜好像受伤了,唇角的血渍还没擦净。”
锦瑟漠然道:“那是她们妻妻之间的事,我懒得管。还是去找伊心慈要紧。”说完,决然转身,向楼下走去。
西风与她同行,忽然低低道:“锦瑟,我们这里,还有其他人。”
锦瑟并无太大惊讶,道:“你何以知晓?”
西风道:“那人潜伏在暗处,我感知到一股诡异的气场。对了,你看那鹦鹉是怎么回事?”
锦瑟道:“我方才试着与那鹦鹉连结,发现它的元波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控制着。”
西风喃喃:“我确认过,倾夜的确是睡着了。那么控制她的灵使的,难道是一个驯兽师么?”
“不。”锦瑟道,“是尸巫。功力不在倾夜之下的尸巫。”
两人说到这时,西风忽然想起雪千寻没跟上来,道:“雪千寻呢?”
“西风!锦瑟!”恰在这时,雪千寻焦灼的声音传来。
两人回头,只见雪千寻站在小影子的房门口。
“小影子不在屋子里。她带着倾夜消失了!”
原来,雪千寻不像西风和锦瑟思虑太过慎重,她只是觉得小影子举止可疑,也没想到有没有可能撞见尴尬之事,心里着急,便豁然推门而入。然,明明看着小影子刚刚进入房间,这时候,却只见窗户大开,空荡荡的屋子里,惟有冷风阵阵。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大家真的希望小夜儿被摧残吗?
第一百零七章 海盗突至
第一百零七章海盗突至
雪千寻的呼声惊扰了巫美,待她得知小影子将倾夜带走,登时吓得花容失色。
“小影子把倾夜带走做什么?”巫美焦急万分地道。在场的人只有雪千寻是相对来说与她亲近的,慌乱之中,她便紧紧抓着雪千寻的手,寻求依靠。
雪千寻见巫美满是惊恐,心中诧异,忙宽慰她道:“小影子那么喜欢倾夜,没有道理对她不利。只是她这样做,又委实让人捉摸不透。”说完用询问的目光望向西风和锦瑟。
锦瑟神色冷定,仿佛毫不在意。
西风肃然对巫美道:“小影子说你给她催了眠。”
巫美脸一红,不便说明实情,只低声道:“都怪我一时冲动。”
西风见巫美神色有异,但终究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锦瑟道:“方才看到了倾夜的灵使鹦鹉,它的元波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操控着。虽说西风确实察觉到这岛上还有其他人,但灵使比驯兽更忠于御主,轻易不会降伏于新的尸巫。况且,当今世上的尸巫本就屈指可数。或许,倾夜分明已经醒了,知道小影子想做什么。她愿意哄她开心也未可知。”
倾夜素来气质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对待三位宠姬的好脾气,锦瑟却自小就已耳濡目染。倾夜既然安抚了巫美,当然也有可能安抚小影子。她一向忙得很。
巫美也想起曾经见到像是那只灵使鹦鹉的鸟影,只是她可以确定:倾夜绝对沉睡了过去,不可能操控灵使。
“那只鹦鹉到底被谁操纵我不清楚,可是倾夜陷入了深潜睡眠,即使猛烈的刺激,也极难醒来。”巫美武功虽然低微,但对自己与生俱来的催眠龙技却很有自信,这也是她现在感到特别内疚和担忧的原因。
“深潜睡眠?”锦瑟喃喃,终于有些动容,问道:“为何还是深潜催眠?”
巫美脸色煞白,欲言又止,只是央求道:“锦瑟,快去救救倾夜罢。”
巫美待人一向冷傲,少言寡语,这时竟然替倾夜向锦瑟求救,令锦瑟十分不解,然而,锦瑟口里却是漠然道:“她们两个是最亲近的人,小影子确实没有道理害倾夜。许是她一时耍小性子,想去某个清净地和倾夜独处一会儿。我不觉得倾夜会有什么危险。倒是伊心慈下落不明,令人悬心。”不久之前,她与小影子在巫美房门外闻到了倾夜那特殊的气息,都明白里面发生过什么事。锦瑟想,或许是小影子吃醋,便胡闹起来。
“你有所不知,小影子她……她有怪癖!”巫美情急之下,终于说出口,“而且,她又一向不知深浅。倾夜清醒时候自然镇得住她,现在终于陷入沉睡,还不知小影子想怎样呢。”
锦瑟无情地道:“她们之间能怎样的,还不早就怎样过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们外人实在不便插手。”
话虽如此说,心里却在嘀咕:这名震天下的江湖笔也当真落魄。身边两个最近的人,竟一个把她催眠,一个将她掳走。
西风忽然严肃地对锦瑟道:“锦瑟,你师姐丢人了。”
锦瑟原本一脸冷漠,听西风说倾夜丢人了,立即更正道:“是人丢了,不是丢人了。”
西风面冷如冰,淡淡道:“抱歉,口误了。”
锦瑟横了西风一眼,以示轻蔑。
不料西风却蓦地浮现一丝笑:“你这不是挺在意她的么?”
锦瑟冷哼一声:“我才懒得管她。”
西风洞悉一切似的悠悠道:“那你缘何把太阴娃娃遣了去?几乎是在雪千寻喊出那句话的同时,你就把太阴娃娃召唤来了啊。”
锦瑟没想到这样隐秘的御兽术都被西风察觉,心里惊异,面上仍是冷淡:“我顺便。”
太阴娃娃是驯兽师锦瑟的武器,现在她明知岛上还有深不可测的其他人在,她竟“顺便”地把太阴娃娃遣离自己。
西风眉头微蹙,轻轻一推锦瑟,道:“你再磨蹭,便是踏波轻功也追她们不上了。”
锦瑟道:“那小伊怎么办?”
西风道:“伊心慈的失踪多半与那神秘尸巫有关,我与他谈。”
显然那名尸巫与小影子有关联,西风选择了尸巫,把小影子留给锦瑟。
锦瑟望着西风,终于微微一笑,轻声道:“好罢,我去便是。你自己小心。”抬脚便走。
“锦瑟!”西风忽然抓住了她,“你也知道,小影子年纪其实很大了,她又与倾夜在一起了许多年……所以,不要与她拼命。”任谁修习武功七八十年、又与武林至尊江湖笔朝夕相处,也必然会武功卓绝。
锦瑟随意地道:“放心,我还不至于为那个人去拼命。”说完,提气一掠,人已消失在夜色里。原来她其实那么急。
雪千寻握着西风的手,自告奋勇:“我和你一起去找那个尸巫。”
西风道:“不必找,他就在我们身边。”说到这,回身望向虚空,声音平和,却是杀气暗涌:“现身罢,阁下。”
西风注视的那个方向,却是一片沉寂。
凭雪千寻和巫美的功力,完全感知不到那人的气场,两人屏住呼吸,凝神戒备。
片刻,似有一阵微风浮动,紧接着一股杀气腾然而起。
雪千寻和巫美尚未来得及反应,西风已然激起龙灵光剑,向那方向刺去。只听“嘶”地一声轻响,一团水雾在剑尖化开。灵剑赫然止于那片雾气当中,再难前进一寸。
“是水滴?”西风心里念道,收回灵剑。虽说这一剑她只用了两成功力,然而能仅凭一滴水便将这灵力凝聚的光剑生生止住,实在令人震惊。
西风向水滴来源的方向道:“不知阁下何方神圣,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虚空里气流微微一漾,终于响起一声清洌的女音,犹如冷玉冰凌相击:“我是海盗。我要海霸。”
听到这一声话语,巫美忽然神色大变,张口结舌:“你、你的声音……真的好像……”话未说完,突地低呼一声,晕厥过去。
雪千寻就站在巫美身边,正要去扶她,却见巫美背后突然现出一个黑影,雪千寻还未来得及看到那人的面孔,这道黑影便如旋风一般,将巫美卷走。
西风不假思索,拔足便追。雪千寻紧随其后。西风回首道:“雪,别跟上来。等着我。”
雪千寻哪里会听,一声不吭,倔强地奋力追去。她以踏波步法飞掠,却因功力与那两人相距悬殊,拼命追了一阵,距离却是越拉越远,终于再也寻不见西风的身影。
雪千寻没有办法,只有止住脚步,恨恨地顿了一会儿足。她茫然地望着空寂的树林,心情又焦急又难受。她担心西风,担心锦瑟,担心伊心慈,也担心说好了去海边狩猎竟然至今未归的玉楼跟何其雅。沉吟片刻,雪千寻找到一棵最高的大树,提气攀爬,一直爬到了树梢。月光朦胧,照着古树顶端那个孑然而立的女子。她静静站在那,凝神观察到底哪个方向会有动静……
在此不久之前。
海边。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两人终于捉住那只巨大海蟹。何其雅心中畅快,正欲扬首大笑,却忽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急声道:“玉楼,你看那是什么?”
玉楼回头,随何其雅所指望去,只见海水里相继冒出三个庞然大物,定睛一瞧,竟是形状怪异的大船。船身布满海贝珊瑚等生物,显然是经常浸泡在水下之故。
“来者不善。”玉楼出于直觉地道,低声问,“如何?”
何其雅小声道:“快回去。先通知那些女人。”
两人毫不犹豫,也不管那得来不易的肥美海蟹,转身提气便欲飞掠。便在这时,忽听丛林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杀气涌动,危机四伏。两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严阵以待,不敢轻举妄动。
忽闻有人窃窃私语:“看,那个僵尸要跑了!”
何其雅听到“僵尸”两个字,心中一凛。
“喂,那不是普通的僵尸。”另一声音更正道。
“我当然知道,他身体里有龙珠。”先前那个声音嘟哝。
“老天啊,来自结界之内的僵尸,竟然果真带着龙珠!我看到了!看到了呢!”第三个声音难掩兴奋。
何其雅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心口镶嵌龙珠之处。
“龙珠之罕见,便是在结界之外也难求。那可是霸王龙之龙魄所化!”第四个声音略显苍老。
玉楼跟何其雅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中大惑不解。他们虽知龙珠之可贵,却从未听说“霸王龙”一事。而且,看样子,即便是在结界之外,龙珠也是珍稀之宝,这些,在倾夜借给他龙珠的时候只字未提。
“少啰嗦。快去摘龙珠。跟了这么多天,不知不觉都到了东海领域了。”第五个声音严厉地道。
两人忽然明白了那三艘航船为何突然从水下冒出,原来他们早已尾随在海霸之后。
“有什么办法?那个僵尸已经很强了。他身边还有比他更恐怖的人。”有人抱怨。
“所以说,趁他们现在只有两个人,快点行动!一拿到龙珠我们就上船,立刻返回北海!”严厉的声音命令着。
显然,这些人并不很在意说这些是否会被玉楼、何其雅听到,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把这两个人看作是已经落入围捕范围的猎物。
猎物当然不肯束手待毙。
两人感觉得到敌人数目众多,也听出来他们对倾夜、西风等人的忌惮,心下打定主意,绝不在此恋战,只求迅速奔回居所与同伴汇合。然而,他们却万没料到,在这同一时间里,西风与锦瑟亦各自面临一场空前激战,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
松林中。
西风终于追上那个如同鬼魅的暗影。
“把人放下。”西风清叱一声,灵剑毫不犹豫地疾刺而出,却如期撞上一滴水珠。薄薄的水雾瞬间散尽。那人将昏迷中的巫美放在地上,缓缓转过身来。
“玉澈,”尸巫竟然直接唤出西风的真名,“你这柄龙灵光剑,当真是把好杀器。”
月光下,赫然看到了那人的正面,却令西风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五魅结界。
小影子将倾夜平放在温泉旁的一台石床上,樱唇一抿,嘻嘻笑道:“你身上沾了别人的气息,我把你洗干净了再玩。”
忽然,那只碧色鹦鹉飞到倾夜身旁,转动着漆黑的眼眸直盯着小影子,令她竟然心里发怵。
“喂,你存心坏我好事是不是?”只愣了一下,小影子便重整威风,厉声道,“走开!”
鹦鹉不言,扑棱着翅膀,仿佛不准小影子靠近倾夜。
“莫名其妙!你为何阻止我?不是说好了帮我么?”
鹦鹉发出怪叫。
“你哑巴啦?”小影子烦躁地道,举目四顾,叫道:“尸巫,你出来!”
“尸巫不在这。这只鹦鹉已经被我降伏了。”丛林中蓦地传来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接着一道身影悠然走出,风姿绰绰,神色从容。
“竟然是你?”小影子愕然,“锦瑟!”
锦瑟淡淡道:“小影子,如果你真想对她做什么,最好还是征求一下她本人的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老花莫怕,小锦瑟这么靠谱的人,不会真的不管你的啦~
第一百零九章 梦游
第一百零八章织梦龙技之梦游
小影子看到锦瑟,先是一惊,随即转为冷戾:“你算什么?凭什么多管闲事!”
锦瑟道:“她是我的师姐,我是她的暗士。这并不算闲事。”
小影子嗤之以鼻:“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是外人。”
锦瑟道:“可是你这内人将要做的事,恐怕会令她很难过。”
小影子冷笑道:“可是她能让我快乐。”
锦瑟望了一眼被小影子匆匆劫到此地的倾夜,只见她衣衫单薄,赤-裸的双足在寒夜里冻得如同半透明的玉雕。那件薄衣透出了几片血渍,而她脸色更是苍白虚弱。饶是如此,倾夜自己却无知无觉,在那冰冷石床上睡得安详恬静。
“她现在像木头一样,又能给你带来什么快乐?”锦瑟强压着怒气,规劝道。
锦瑟与小影子相识多年,不论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小影子确曾待她不错。而小影子又是倾夜的女人。因此,不到万不得已,锦瑟并不想和她大打出手。只期望小影子念及倾夜往日对她的娇宠与呵护,能够恢复理智,不要做出唐突之举。
不料小影子却是笑得灿烂起来,脆生生道:“我玩她的时候,她一定不会像木头。她的身体会有反应,甚至因为外界的刺激而陷入奇怪的梦境,不过,因为被施以深潜催眠,任她再痛苦,也是醒转不来。到时候夜夜会有怎样的表情、怎样的梦呓,单是想一下就让我兴奋。”
看着小影子笑嘻嘻摩拳擦掌的顽皮模样,锦瑟才意识到巫美所说的“小影子有怪癖”究竟意味着什么。
锦瑟含怒道:“若是她心甘情愿,我绝不会插手你们私事。可是,你若是趁她沉睡,擅自施以暴行,就当真辜负了她付与你的温柔。”
小影子道:“偏偏是强迫的,才有意思。日后待她被废了武功,我更要在她清醒的时候好好疼她呢。”
锦瑟心中森然发冷,叹息:“小影子,你真的有喜欢她么?”
小影子道:“我第一眼见她便爱她如狂。天赐公主强大而美丽,是没有任何弱点的完美化身。所以我才要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将她据为己有。”
“没有弱点?”锦瑟微微苦笑,道,“相识这么久,连她的弱点都看不见。你根本都不算真正认识她,还谈何‘喜欢’?”
对锦瑟的话,小影子略显茫然,忖了忖,终究是不能达成共识:“如果她以后武功尽失,不再那么强大,倒算是一个弱点。不过,只要还剩下她的美貌,也就足够了。不管怎样,总是比完全失去她要好。”
锦瑟皱眉道:“好罢。既然你这么坦白内心的狠毒,我现在终于想打你了。”
小影子嘻嘻一笑:“在一个快死掉的人面前,有什么不敢坦白的呢?老实说,我不仅想打你,我想杀你很久了。”话音刚落,突然手臂一抬,向锦瑟发出一道指剑气。
锦瑟见到小影子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时便开始有了戒备,当她剑气发出时,锦瑟早已气运丹田,身形一飘,巧妙地躲开那道凌厉的一击。待锦瑟稳住步伐,向小影子看去时,却赫然见到她身后突然喷出一道血柱,紧接着,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煞是骇人。
锦瑟的心,猛地在那一瞬间绷紧,冷却。
小影子目光阴鸷,直视锦瑟,反手伸向背后,抓住那刚刚毙命的邪兽的脖颈,随即将尸体摔到了锦瑟面前,冷冷道:“我知道你是驯兽师中之翘楚,难道不会防备你的太阴娃娃么?”
在锦瑟与小影子谈话时,她便暗中操纵一只太阴娃娃潜至小影子背后,以防止她突然对倾夜做出伤害之举。却没料到小影子看似幼稚,言谈举止皆如顽童一般,实则早已察觉到那只太阴娃娃的存在。
锦瑟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驱遣太阴娃娃对小影子施以暗袭。可是小影子却绝不留情,她一边对锦瑟发出突袭,一边对身后的太阴娃娃猛出致命杀招。若非锦瑟轻功登峰造极,小影子这突如其来的两招很可能全部得手。
“果然西风眼光犀利。”锦瑟暗叹。西风比她更准确地估计到了小影子的实力,所以才会提醒她不要和小影子硬拼。
眼睁睁看着一只太阴娃娃毙命,锦瑟难免心痛。但小影子并未从锦瑟的面容上看出她内心的触动,她只见锦瑟第一时间迅移身形,逃离了自己剑气的攻击范围。不止如此,在锦瑟的身上,小影子甚至感受不到任何杀气。
“死了一只珍贵的太阴娃娃都无动于衷么?还是说,她畏惧了……”小影子暗忖,不由微微一笑,挑衅道:“怎么样?要不要把剩下的九只太阴娃娃一齐派上用场?”
“这建议不错,值得考虑。”锦瑟轻飘飘立在高枝上,淡淡道,从容取出了御灵笛。
小影子悠然等待那清越的笛声响起,直到五只太阴娃娃即将触碰她衣袂时,才身形一晃,轻身闪避。这一次,小影子并不进攻,只一味防御。锦瑟的笛声不断,操纵太阴娃娃穷追不舍。突然,小影子隐入一片雾霭之中,五只太阴娃娃亮出锋锐的利爪,一齐抓去,待它们将那团雾霭扑散,小影子却是踪迹皆无。
海市蜃楼!
在第五魅结界战斗,原就是对精通奇门遁甲的小影子格外有利。
锦瑟缓缓放下御灵笛,漠然望着小影子消失的地方,眼中却并无半分遗憾。她轻轻晃动了腕间的玉片,发出微弱的叮咚碎响,紧接着,另外四只太阴娃娃倏地掠至锦瑟身边,四双兽爪,合力捧着一个人,并乖顺地将那人送到锦瑟面前。
其实不需西风提醒,锦瑟也并不打算与小影子决一死活。她还不知巫美已被神秘尸巫带走,心里想着只要能将倾夜夺回,比小影子更快见到巫美,便可解开倾夜的催眠。
锦瑟不敢耽误时间,伸手接过那四个太阴娃娃捧上来的倾夜,正欲从枝上跃下时,忽觉怀中人微微一动。
“你醒了?”锦瑟对她道。
倾夜未答。缓缓张开双眼,却是目光黯淡。
“你感觉怎样……”锦瑟问。
话音未落,突见倾夜翻起一掌便向锦瑟打去。锦瑟反应迅速,松开倾夜、轻身闪躲,然而,仍是被那股掌风刮到左肩,一阵疼痛瞬间袭来。锦瑟抬头,却见倾夜身形微晃,忽然足下一滑,栽下高树。锦瑟急忙飞掠追下,及时接住坠落的倾夜。
“你怎么了?”锦瑟发觉了倾夜的不对劲,关切地道,竟然无暇顾及她是否会再次伤害自己。
“我很好。”倾夜的唇微微翕动,终于说出话来,“只不过,我第一次控制她的身体,还不太熟练罢了。”说完,唇线一抿,露出邪恶的浅笑。
锦瑟骇然一惊,脱口低呼:“你是小影子!”再不敢耽搁,锦瑟立即松开倾夜,疾速掠开。
倾夜的身体亭亭而立,眼神无光,缓缓转向锦瑟。
“你怎么办到的?”锦瑟惊异地问。
“你忘了我的龙技是织梦么?”倾夜木然道,“我能进入她的梦境。今天,便让你见识一下我所控制的梦游。”话音未落,倾夜猛然又向锦瑟发出一道掌风刃。这一次,小影子所控制的倾夜变得灵活许多。
锦瑟尚未达到凝气成剑的境界,若非操纵驯兽参与战斗,根本无法与倾夜远距离对抗。因此,她唯有竭力闪躲,逃离剑气能够攻击的范围。
倾夜的口冷冷道:“夜夜说过永不对你设防。今天,我偏要让她亲手将你杀死。”
锦瑟表面不动声色,心中暗叫不妙。小影子将自己的身体藏于海市蜃楼的迷幻阵中,却将神识潜入倾夜的梦境里。她借助倾夜的身体,将对锦瑟发出致命杀招,而锦瑟却不能忍心对倾夜的身体发出无情反击。
九只太阴娃娃排成半圆挡在锦瑟面前,严密防守着,而御主却始终不给它们下达攻击的指令。
“锦瑟,便是你想要逃跑我也绝不会放过你。我不要她喜欢的人活在世上!”
锦瑟不答话。毫不犹豫地逃跑。
倾夜的身法迅疾无比,不顾太阴娃娃的阻截,直奔锦瑟。锦瑟一边倒退,一边吹奏御灵笛,令太阴娃娃发出反击,而控制倾夜的小影子却丝毫不爱惜那副身躯,任由邪兽的利爪抓在倾夜身上。锦瑟微微蹙眉,只得制止太阴娃娃的攻击。便在这时,倾夜已然切至锦瑟近前,手臂抬起,向锦瑟伸来。
看着倾夜身上已有多处伤口,锦瑟终是不忍向她发出太过凌厉的攻击,只是使出三成功力向倾夜那一掌击去。然,倾夜的那一掌反似更加柔和,只是堪堪化解了锦瑟的力道,并顺势与之十指相扣。
“锦瑟,你怎么一点儿也不乖巧?”倾夜柔声道,原本黯淡的双眼似乎有了温暖了光。只是,她的视线并未落在锦瑟脸上,而是落在比那稍矮之处。
“什么意思?”锦瑟心里道,完全懵了,“她这是醒了还是没醒?还有、她在看哪?我有那么矮么?”
忽然,倾夜口里又传来焦躁的声音:“哎呀,错了错了!”显然这是小影子在说话。
锦瑟急忙甩开倾夜的手,纵身跃开。随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织梦龙技究竟有几层境界,她虽不知晓。但目前可以推断的是:小影子还不能创造别人的梦境,而只能借助宿主原有的梦境,来演绎她的梦游。方才倾夜的梦游,很可能是她正梦见自己与几年前的锦瑟对话。
被小影子入梦的倾夜微合双目,默然静立。
锦瑟亦是沉冷驻足,不动声色。而她的袖口却似无风自动,腕间的玉片轻微撞击,发出几不可闻的碎响。
“那么淡漠而温柔的人,梦境也不该太野蛮罢。”锦瑟心里道,祈祷着倾夜不曾做过太暴戾的梦境。
蓦地,倾夜睁开双目,唇角一挑,低低道:“我找到了,那个梦魇。”
作者有话要说:这场对决下章将会尘埃落定。明天中午之前更新。
第一百零九章 你闻起来很好吃
第一百零九章你闻起来很好吃
被小影子入侵梦境的倾夜,脸上蓦地现出肃杀的浅笑,她嘴唇翕动,冷然道:“锦瑟,你一定还没见过夜夜恐怖的样子。很迷人呢。你临死之前能见到一眼,也就不枉此生了。”
锦瑟置之一笑:“不。我还是觉得她乖顺的模样更迷人。”
她口上轻松,身形更轻巧,瞬间便掠出几十丈远,与此同时,有八只太阴娃娃严密护在她与倾夜之间。
而这时候的倾夜,周身散发着可怖的气息,仿佛一个嗜杀的弑神。她似乎目不能视,却又能够精确辨出周围活物的生气。随着锦瑟与太阴娃娃的每一次移动——不论如何轻灵、迅速,倾夜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并将面孔转向那个方向。梦游中的她,神色更显冷漠,眼睛却是黯淡无光,失了焦点。
锦瑟仔细地观察着倾夜,发觉当她进入梦游状态时,小影子的神识便不能外现;而当小影子的意志显露时,倾夜便会停止梦游。两者不能同时共存。
“倾夜,听得到么?”立于八只太阴娃娃中间,锦瑟试着唤她。
倾夜被那一声呼唤吸引,眉尖若蹙。缓步向锦瑟走来。
太阴娃娃立即向倾夜发出嘶嘶的低鸣,而倾夜则静默无声,只带着凌人的杀气。
“糟糕。早知如此,不该叫她。”锦瑟见倾夜向自己逼近,心中暗道。当然再也不敢开口说话,急忙向四只太阴娃娃发出攻击的指令。
倏地一阵青影移动,两只太阴娃娃阻住倾夜的去路,另有两只太阴娃娃绕至倾夜背后。它们遵循御主的命令,企图以尾部扫打倾夜,这样便不至于对倾夜造成太重的伤害。
太阴娃娃的速度堪称急如闪电,它们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向倾夜发出了攻击。
然,比太阴娃娃更快的却是倾夜,只见她步履轻盈恍如水上凌波,只一刹那便闪避了太阴娃娃的合击,并在下一瞬间向四只太阴娃娃相继劈出掌风刃。
血光四溅,惨叫连连,四只太阴娃娃当场毙命。倾夜身形飘忽,从原地消失不见。飞溅的血花甚至来不及溅上这位弑神的衣衫。
此一回合,如兔起鹘落,干净利索。
锦瑟心中骇然:这便是江湖笔花倾夜的实力!
来不及多想,锦瑟当务之急唯有防守与闪避。她的身边尚有四只太阴娃娃做防护,但她已经不敢让它们靠近倾夜。可是倾夜似乎认准了锦瑟,不论锦瑟逃到何处,倾夜都能将她找到,并紧紧追去,那气势,就仿佛追逐什么势在必得的东西。
锦瑟心中叫苦不迭,简直是疲于奔命。
到这时,已有五只太阴娃娃毙命,幸存者有物伤其类之震撼,尽皆显出焦躁不安。短时间里,锦瑟无法与这些心绪波动巨大的邪兽达到“同调”的境界。而在倾夜迅疾如电的追击下,锦瑟亦根本无暇吹奏御灵笛。
“难道果真要被倾夜亲手杀死么?”锦瑟心中默道,只有加急晃动腕间的玉片,以这蕴含特殊讯号的音波,向邪兽传达安抚的力量。
静谧的月光下,风也悄悄。
人与兽的身法都轻灵如风,响动极微。在这种静邃中,锦瑟衣袖中、那清凌凌的玉石撞击声,便显得格外明晰。
经过艰难的御兽过程,她仅仅凭借玉片发出的音波,终于即将缔结与太阴娃娃的“同调”。每一只太阴娃娃都被那微妙的响动吸引,焦灼的心神在御主的安抚下逐渐平缓。
然而,与此同时,倾夜仿佛也和邪兽一样完全被那种声响吸引。只要锦瑟将玉片抖动得稍急,倾夜便会突然加快速度,向她逼近。锦瑟终于发现了这一点,而恰在此时,她与驯兽之间终于达到了“同调”的境界。
锦瑟忽然收紧了袖口,不使自身发出半点声响。
“好险。”锦瑟心里道,“终于‘同调’了。”
锦瑟暗舒一口气,忽然销声匿迹,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敛得极轻。她不想让倾夜感知到自己。
果然,倾夜追逐的步伐停止了,整个人怔在原地,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
“梦游时的倾夜,虽然目不视物,但似乎还保留着听觉与触觉。”锦瑟心里道,分析着倾夜的状况,“看来止住声息便对了。这样她就找不到我。”
然,锦瑟的心还未来得及稍微放松,就见倾夜仿佛突然变得惶恐不安。她的轻薄衣衫被杀气鼓荡,无风自飘,整个人亦显得更加暴戾,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只见她双臂一震,便将身边合抱粗的古树爆成两半,如此还不甘心,开始毫无目的地四处破坏。不需片刻,倾夜身边的草木皆遭屠戮,即便它们是植物,锦瑟甚至也觉得惨不忍睹。
梦游中的倾夜,简直把这些无辜的草木当做劲敌一般对待。
可是,大开杀戒的倾夜却不似方才那般冷酷如霜,迷蒙的双眼里,竟然蕴含着说不清是悲伤还是绝望的神色。杀气腾腾不息,笼罩着她的全身,令人望而生畏。
“这家伙到底要怎样?!她究竟在做什么梦?”锦瑟默想,心悬一线。她发自潜意识里的惊骇,感染了“同调”中的太阴娃娃,令它们也爆发出凌厉的杀气,向那可怖的人示威。
倾夜蓦地发觉了来自太阴娃娃的杀气,原本失焦的目光似乎陡然一烁,毫不犹疑地向太阴娃娃冲来。
锦瑟躲避在四只太阴娃娃之后,心下大惊。甚至来不及考虑对策,倾夜已经切至近前,凌厉的掌风向拦在最前的太阴娃娃扫去。锦瑟舍不得再牺牲太阴娃娃,意识里命令太阴娃娃放弃护主,各自逃命。同调中的太阴娃娃领会御主的指令,在倾夜掌风擦到身体的瞬间四散逃开。而锦瑟自己则完全暴露在弑神倾夜的正对面。
时间在倾夜迅疾无比的速度中,都显得缓慢起来。锦瑟眼睁睁看着那个沉溺噩梦之中的倾夜一寸一寸向自己靠近。待她即将触碰到自己时,锦瑟心里只有一片绝望。这一刻,锦瑟反倒不再有恐惧,内心出奇地平静下来,也不闪躲,只是对着倾夜轻轻唤了一声:“夜,我是锦瑟。”说出这句话时,锦瑟已是抱着必死的觉悟。
然,仿佛是被凝固的时光冻结在这一瞬间,倾夜的攻势戛然止住了。
锦瑟一怔,只见倾夜冷杀的面容忽然微微变色,方才那种疯狂弑神的气息陡然消失不见。
“你能听到我说话么?”锦瑟又道。
倾夜眉尖微蹙,神色哀伤,嘴唇翕动,忽然开了口:“锦、瑟……”
锦瑟又惊又喜:虽然是在梦游之中,倾夜竟能辨认出自己的声音?!
可是,随着那两个字甫一出口,鲜红的血便从倾夜的唇角溢出,而那窈窕的身形亦随风而动,摇摇欲坠。
“夜!”锦瑟大惊,急忙将倾夜揽住。心里恍然大悟,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倾夜猛然将凌厉杀气生生遏制。一来是身处被织梦师强化的梦境之中,二来也是太过紧迫,致使那原该施加在外物之上的冽击,全部反噬到了她自己身上。
“锦瑟,刚才我突然找不到你。”倾夜落在锦瑟怀中,哀伤地喃喃。她双眼微张,却是目光缥缈,看来她仍旧陷于梦中,不能视物。
“刚才,你是在找我么?”锦瑟愕然道。难道、倾夜之所以变得加倍暴戾,是因为她突然弄丢了锦瑟的声息?
“有阻碍。”倾夜继续梦呓,神情忧伤得甚至有些委屈的意味,“他们阻碍着我,触不到你。害怕……怕他们把你夺走。”
锦瑟不由紧紧拥了一下倾夜,安慰道:“笨蛋,那是我的太阴娃娃啊。你只认得我,却识不得它们么?”
“不要……失去……”倾夜倔强地呢喃着,“我爱的,不要失去……锦瑟……不要失去……”她不停地念着,在锦瑟怀中挣扎,神情痛苦,仿佛深陷在梦魇里,不能自拔。
望着这个突然间变得那么柔软而脆弱的人,锦瑟的心为之一颤,不由将手轻轻覆在倾夜的额头上,柔声道:“别怕。”可是,除了这两个字,又终究不能对她说出更多的承诺。
锦瑟的触摸,带着神奇的魔力,让在梦魇中挣扎的倾夜瞬间变得安宁。她静静地倚靠在锦瑟温暖的臂弯里,脸上不再有痛苦。蓦地,她黯淡无光的眼,溢出晶莹的泪珠。锦瑟生平第一次见到倾夜落泪,不禁有些慌乱。
倾夜流着泪,口里发出的微弱得几不可闻的声音:“我想要的,我要不起。”
仿佛、能够明白这句话所蕴含的深意。而锦瑟却唯有一叹。她抬手拭去倾夜的泪水,只是那么紧紧抱着她,默不作声。
倾夜似乎知道,紧贴自己的,正是锦瑟。她轻轻蹭着那个温柔的臂弯,像个温顺的小猫,轻轻道:“锦瑟,我喜欢你。”
极轻的一句话,突如一道惊雷,震撼着锦瑟的心,令她一时间恍恍惚惚,几乎不知所措。
“我喜欢你。”倾夜又念了一声。
锦瑟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倾夜,低低道:“嗯,乖。”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哄道,“听话,好好睡觉。”
倾夜听话极了,在锦瑟的安抚中乖乖合上双眼,呼吸匀称,就这样脱离了梦魇,去到锦瑟带给她的恬然梦乡。
见倾夜睡得安详,锦瑟方才轻呼一口气,语声一转,对这沉睡之人冷冷道:“小影子,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身体撕碎。”
忽然感到怀里的人轻微地颤了颤,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倾夜的身体里逃出去了。同时,锦瑟的背后传来小影子的呻-吟声。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小影子的声音里,除了恼怒,更多的是震惊。
锦瑟转过身来,望着被一只太阴娃娃扣住命门的小影子,淡淡道:“你能在海市蜃楼里扰乱人的视线,却不能消除自己的气息。尤其神识出窍之后,你自己的身体就没办法动弹。我的驯兽能够找到你,难道不是迟早的事么?”
找到小影子的那只太阴娃娃,是十只太阴娃娃当中身形最娇小的一个,却也是十只太阴娃娃最强的一个。锦瑟从一开始就打算将这最强大的王牌留下来对付小影子,而从未想过用它来攻击倾夜。
小影子恨恨道:“当真邪门!若不是夜夜梦游中也能认得出你,你早就命丧她手。哪能让这畜生有时间找到我?”
锦瑟目光锐利,一眼便看到小影子捂着左臂的右手指缝里,渗出的鲜血。而她整个人亦显得十分虚弱,仿佛刚刚遭受严重的内伤。
“之所以能这么快找到你,也是因为你身上的血腥气太浓了。”锦瑟淡淡道。
小影子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着懊恼的泪光,道:“那个尸巫骗了我!”
锦瑟早也猜出小影子与那神秘尸巫有瓜葛,见小影子如此说,心里便明白了大半,道:“她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一句话:造物恩赐你超凡的能力,同时命你付出代价来交换。”
这是秘档《龙书》上的一句话,小影子闻所未闻,因此使用起“梦游”时无所顾忌。
小影子目光一烁,先是茫然,继而仿佛若有所悟。
“你阅览过天藻楼里的藏书,知道的当然比我多。”小影子不无嫉妒地道,又低声喃喃,“夜夜待你也太偏心了。”
锦瑟不屑与她计较,平静地道:“你只知龙技的强大,却不知使用这种超能所需付出的代价。龙族使用第一重境界的龙技时,代价甚微,容易忽视。而二重境界之上的龙技,则明显需要付出越来越深重的代价。我也是现在才明白你这梦游龙技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如同倾夜的‘移花接木’必须将被救治者的伤害,等价转至己身一样;你的梦游龙技的代价便是:必须等价承受梦游宿主所遭受的创伤。你方才不爱惜倾夜的躯壳,却没料到,那全部的伤害一样不少地也降落到你自己的头上。此乃报应,你无需抱怨。”
小影子凄然一笑:“我虽恨那尸巫有意欺瞒我。但对这个代价,我非但不抱怨,甚至感到庆幸。我终于能够完全体会夜夜的感受,这种别无二致的疼痛,让我觉得自己和她紧密相连。刚才,我的身与心,都和她在一起。”
锦瑟听她此言,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喃喃:“你待她,究竟是怎样的情感呢……”
“我爱她!”小影子脆生生道,少女般的面孔上,似有稚气未脱。
“你所理解的爱,似乎与常人不太一样。”锦瑟在心里道,认为没有必要就此话题与小影子争论,轻轻一叹,转身便走。
同时,扼住小影子命门的那只太阴娃娃也松开了利爪,追随着御主,紧跟其后。
“锦瑟!”小影子却叫住了锦瑟,带着哭腔,“你要把夜夜夺走么?”
锦瑟横抱着倾夜,转过头来望着小影子,却向她反诘道:“你何故至于如此?我知道你竭力撮合我与倾夜,乃是为了伤害巫美。既然你胆敢利用我,就说明你早看出我无意抢夺属于别人的东西。如今,你却突然做出这等疯狂之举,还反倒质问我把她夺走。”
小影子气急败坏地道:“因为夜夜打算不要我了!”
锦瑟微微一怔,道:“你那个恶作剧的确有点过分,不过依倾夜的好脾气,她甚至都不会责备你。怎么能不要你?”
小影子噙着泪花,摇头道:“不一样了,现在的夜夜不一样了!她不会责备我,但是她一定会抛弃我。我感觉得到,她打定主意不要我了……我在门外听见,她对巫美说‘结束罢’。你瞧,她连巫美都不要了,更加不会留着我了。”
锦瑟不知道倾夜和巫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从而也就不能理解小影子的危机感、以及由此危机感所引发的慌乱与疯狂。
“你夺走了她!”小影子厉声道,“你把我和巫美的世界夺走了!夜夜就是因为你才改变的,我宁愿她像从前那样,冷漠得不动真心。我宁愿她有百八十个女人,只要她不把我抛弃就行。可是现在,她容不下我们了,这都怪你!”小影子语无伦次地抱怨着,像个索命的冤魂。
“闭嘴!”锦瑟冷冷喝道,“我不是软柿子,不会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承担骂名。”
小影子被锦瑟的一声断喝镇住,果真停止了絮叨。转而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扑簌簌流下泪来,抽泣道:“我不要失去她。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像夜夜待我那样好。除了夜夜,再也没有人在乎我,关心我,保护我……我要她,我这辈子只想要她!哪怕残破的她,哪怕死掉的她……”
突然,一道青影闪到小影子面前,玲珑的小爪猛地扇到她叨叨不停的嘴上,虽然不重,却也是打得她有点疼。
“吵死了。我没有倾夜那么好脾气。你少啰嗦。”锦瑟道。
小影子咬着嘴唇,懊恼地盯着锦瑟,她怕太阴娃娃再来打自己,果真不敢吵闹了。
锦瑟冷冷望着她,一向爱笑的脸庞,却严肃得没有半分温柔。
“可悲的人……明明知道你很可怜,却仍然找不到应该原谅你的理由。”锦瑟在心中叹息,口里轻轻道:“与其孜孜以求别人的疼爱,不如先让自己变得可爱点罢。”转身,弃小影子于不顾。
“锦瑟,你心软不杀我。我以后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小影子赌咒发誓地道,仿佛有心求死一般。
“你误会了。”锦瑟不为所动,甚至头也不回地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心软。只不过,你毕竟曾是她的女人,我才懒得管你。今天这件事,还是待她醒来之后亲自处理为好。以后若有再见面的一天,我也不会对你容情。”
话音越飘越远,待最后一个字传到小影子耳朵里时,已经几不可闻。
锦瑟留下那五只太阴娃娃在原地,让它们掩埋同伴的尸体。
经此一役,锦瑟损失了一半的驯兽,她的痛惜之情溢于言表。不止如此,以后若是再遇强敌,她的战力将会大打折扣。
锦瑟抱着倾夜往回走,见倾夜衣衫单薄,便将自己的斗篷解下,将她裹住。
走了几步,又发现倾夜赤-裸的双足在外晃荡,不禁眉头一皱,喃喃道:“这家伙的腿也太长了,斗篷根本裹不住。”
锦瑟移动一只手,吃力地摸到倾夜的赤足,只觉一片冰冷。眉头皱得更紧,忙将倾夜放下。接着嘶啦两声,扯断自己两个衣袖,将倾夜的双足裹上,这才略微放心。
经过方才的激战,锦瑟也是疲累不堪,抱着倾夜,难以使出踏波轻功,便只好这样缓缓走着。片刻之后,渐渐感到怀中的人微微转暖,终于不再那么冰冷了。
锦瑟低头望着那张恬静的睡脸,苦笑一声:“睡得像死猪一样,懒鬼!”口里虽是戏谑,却是将怀抱紧了紧,仿佛生怕她不舒服似的。
不过,若说“温香软玉”,倒再也没有人比倾夜更贴切这四个字的了。
“这家伙好柔软啊。”锦瑟边走边想,双手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捏了捏,心里一动:没想到手感这么好,又弹又软,有趣极了。
锦瑟并未多想,只觉世上再也没有比怀里的人更好玩的东西,不由自主地边走边捏。
“像包子一样……不,比包子还软呢。”锦瑟心里嗤笑着。
可是,越走,越觉得花气袭人。锦瑟发觉怀里的人越来越暖,而那馨香亦是越来越浓。猛然间,锦瑟停住了脚步,垂下眼波直盯着倾夜的面容,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发颤,眼珠在眼皮底下不住转动。
“混蛋,你醒了!”锦瑟轻斥一声,毫不犹豫地把倾夜扔了出去。
毫无疑问,被突然扔飞的倾夜并未重重摔在地上,而是当空身形一转,飘飘然立在几丈开外。
锦瑟懊恼地盯着倾夜。
倾夜无辜地望着锦瑟。
“说!醒了为何不吱一声?”锦瑟训斥道。
“刚打算吱一声,你便把我扔了。”倾夜嗫嚅道。
“将近一个时辰,都睡得像死猪一样!你怎么知道醒来的?”
“你捏我,我便醒了。”倾夜垂下头,低低道。
“禽兽,你又发出浓浓的香气作甚么?”锦瑟简直怒不可遏。
倾夜抬起头来,眼神纯净,诚挚地道:“我没有对你动邪念。”
锦瑟审判似的道:“你的气息暴露你的内心!休想隐瞒!”
倾夜缓缓走了过来。锦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和那种气息不一样的。”倾夜边走来边道。
锦瑟不再后退,打算勇敢地迎上倾夜,沉冷地道:“说,哪里不一样?”
倾夜抬起手臂,送到锦瑟面前:“你闻闻看。不一样的。”
锦瑟仔细嗅了嗅,发觉这气息虽然比她平常状态下的芬芳要浓郁一些,但那味道,确实与自己曾经见识过的妖魅气息不同。这气息带着丝丝甜蜜,沁人心脾。
“嗯,你闻起来很好吃。”锦瑟由衷地道。
倾夜唇线微抿,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仿佛很是受用锦瑟的“赞美”。
锦瑟见倾夜面带笑容,脸一板,打落她的手臂,冷冷道:“好像是冤枉你了。”
倾夜只是凝视着锦瑟,笑容柔和,却默不作声。锦瑟被她盯得不自在,偏过脸去,淡淡道:“走啦。”
这时候的锦瑟还未意识到,倾夜散发的这种甜蜜的清香,乃是她安心喜悦的气息。这种气息消失了近百年,终于,为锦瑟而再度满溢。
走了两步,倾夜发现自己脚上裹着的布,转头又看见锦瑟撕断的衣袖。刹那间,倾夜的眼眸里有星光闪烁,她静静望着自己的双足,竟忘了前进。
锦瑟回头道:“磨蹭什么,快走。”
倾夜便加紧步伐,紧跟着锦瑟。
锦瑟第一次发现了倾夜乖顺的模样,不由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锦瑟,我觉得有点累。”走着走着,倾夜嗫嚅道。她终于发觉自身的异样了。
锦瑟苦笑一声,道:“累是小的。有没有觉得身上很疼?”
“嗯。”倾夜低声应着。
“你刚才变成张牙舞爪的禽兽了。”锦瑟逗她道。
“唔。”倾夜轻声道,似乎对那个梦魇依稀有些印象。
“你杀了我四只太阴娃娃,赔。”锦瑟冷声道。
“……”倾夜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锦瑟道:“若是遇上强劲的对手,我打不过了怎么办?哪里去找像太阴娃娃那样好的兽?”
倾夜张大眼睛,认真望着锦瑟,道:“我做你的兽。”
锦瑟忍俊不禁,道:“你是江湖笔,难道忘了暗武法则?人不能做驯兽师的驯兽。”
倾夜面容沉静地道:“其实我不是人。”
锦瑟冷冷瞥她一眼,淡淡道:“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你无需特意声明。”
“唔。”倾夜道。
“夜,”片刻,锦瑟终于问起:“刚才的事,你有印象么?”
“嗯。小影子在我的梦里。”倾夜单刀直入地道。
“你能感觉到她的神识?”
倾夜道:“先前她已经有过两次入侵我的梦境,我对她的投影已经很熟悉了。所以她一进来,我便知道。只因有着深潜催眠的缘故,我醒不来。”
方才,沉睡中的倾夜虽然不知外界发生的事物,然而出于对小影子早已产生的戒备,让她几乎是甫一发现织梦人的投影,便开始以自身的意志与小影子的神识做抗。因此,才不致让小影子扭曲她的梦境,演绎出失真的梦游。
想到倾夜在梦魇之中还能辨认出自己的声音和气息,锦瑟的心情难免有些复杂。而更难以置信的是,恰好倾夜的那两次梦游,都是正在梦见锦瑟。这一点,锦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唏嘘。总之,对于倾夜与小影子在梦中的较量,锦瑟将永远不得而知。
“夜,你对小影子的了解有多少?”锦瑟终于向她提起小影子。
倾夜静默了。
凭借对方才那个梦境的印象,以及回想被催眠之前的事,倾夜很快便能猜到刚刚发生过的事情的原委始末。
片刻,倾夜终于开了口,缓缓道:“小影子的事,我已经明白了。”
锦瑟微诧:“你不是没有知觉么?”
“小影子的怪癖,我了解。”倾夜道,“平日里,我镇得住她,她便表现得很乖巧。而当我失去意识,她会想做什么,我猜得到。”
倾夜对小影子并非没有防备,只是,巫美是少有的、令倾夜完全信任的人之一,她万没料到一向柔弱而纯良的巫美会对自己发出催眠龙技,这才使得小影子有了可乘之机。
锦瑟苦笑:“今日,小影子可是当真令我刮目相看。”
倾夜道:“小影子不知道,当她将神识融入我的梦境时,她自己的潜意识也会暴露在我的心里。我看到了一些被她隐瞒的事。这也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锦瑟静静望着倾夜,对她与小影子之间的隐私并无追问之意,便只是那样默默等着,任由她说与不说。
“从她的神识里,我看到了她与我在一起的第一夜。”
听到这,锦瑟不由脸颊泛红,偏过脸去,不好意思听下去。
倾夜见锦瑟不自在,便缄口不语了。
距今已经很久远的那个夜晚,直到现在,倾夜才得知了它的真面目。而她却为那个假象愧疚了数十年。
“我没有杀小影子。”锦瑟平静地道,没有看倾夜。
“我知道。”
“我并不是因为心软。”
“我知道。”
锦瑟略有不满:“你什么都知道!”
倾夜回首望她,温声道:“我想,你一定知道,我不希望是你杀了她。”
倾夜竟然一语道破了锦瑟心中所想,使她的不满,瞬间化为乌有。
锦瑟不由笑道:“原来你当真知道。”
倾夜唇线微弯,对锦瑟现出笑容。
锦瑟移开自己的目光,不与她对视,道:“对了,小影子现在大概还在第五魅结界,你是否有话对她讲?”
“没有了。”倾夜淡淡道,“以她的聪明,一定已经明白我要对她说的话。”
果然如小影子所说,一旦倾夜醒来,一切都将不同了。锦瑟心中默语。
可是,对于在巫美房门外所嗅到的那种妖魅气息,锦瑟却终是无法理解,她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在那个房间里,倾夜和巫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夜儿,你可要牢记小锦瑟的断袖之情啊。
ps:最近几天很累。小假期有事要做,无暇码字。下章更新在周四或者周五。祝大家节日快乐。
再ps:下次更新,是替换那个“121”设定章,应该很多人都已经买了。请留意。同时,会有新的设定章垫底(这是一种防盗方法啦)。我讲的明白咩?头脑是有点混乱了,又码字道两点半,我去呼了~
第一百一十章 采珠者
第一百一十章采珠者
就在锦瑟与小影子对决的同一时间里――
“你究竟是谁?如何知晓我的真名姓?”听闻神秘尸巫唤出“玉澈”这两个字时,西风难免惊讶。
而当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向她现出正面时,则更令西风愕然。
这名功力未必弱于倾夜的尸巫,看起来竟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女子。她的肌肤异于常人地白皙清透,发色乌黑油亮,让人猜不透她是否是长生族。不止如此,真正令西风惊异的是:此人戴了一张精致的紫金面具――而这张覆盖了她三分之一脸庞的面具,所遮住的居然是她的双眼。
“你和玉楼是兄妹,所以多半也是姓玉。而湮魂阵的玉墩上刻着你们几个人的名字。其实,方才我只不过是试探一下,既然你应了,那便对了。”尸巫不疾不徐地道,平静的语调里却似蕴含某种微妙的恐吓。
――结界之外,难保没有别的通冥者控魂师,倘若被得知真名,便有可能被人捉住魂锁。现在,这个尸巫已确定了他们所有人的真名。
西风追问道:“敢问阁下的高姓大名?”这是西风第三次问她的名讳。
尸巫道:“微名不值一提。”
西风明白她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名姓,便又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既然尸巫知道西风和玉楼是兄妹,便说明她已在众人身边观察过一阵子了。那段时间里,别说西风对她毫无知觉,便是内陆武功第一的倾夜恐怕也没注意到她。而今日西风之所以能感知得到她的气场,难保不是她有意向其流露――因为她准备出击了么?
“并没有多久。几天前来过一次。以及今日这一次。”尸巫语气平淡地道。
“那么,你发现我们多久了?”西风问,她可不会觉得这位尸巫是几天前碰巧来到这里的。
尸巫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悠悠道:“初来结界之外的内陆人,很容易以为小终结海之外的世界空茫荒凉、杳无人迹。那是因为你们还太依赖于自己的眼睛。记住,在结界之外,若是太相信眼前所见的话,很容易让人变成真正的瞎子。”
西风留意面前尸巫的衣装,虽然简约却十分考究奢华,而她整个人的气质更是高贵清狂,自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威仪。这与逃亡到海外的沧浪雪诺的装扮有着天壤之别。显然,这位尸巫绝非单枪匹马,她的背后,必定有一个庞大的支撑。
西风道:“我们来到结界之外已有十余日,看来这些天的宁静只不过是一种假象。海外究竟有多少海盗?”
尸巫道:“陆上有武林,海上亦有江湖。结界之外比你们想象中要拥挤很多。”
西风道:“这么说,岛兽海霸一定早就被新世界的人发现了。”
尸巫道:“海霸这种庞然大物,本就够引人注目。可巧又有通冥者在海霸上开启了湮魂阵,这种强制撕裂阴阳两界通路的大动静,结界之外有些修为的通冥者都能感应到。那个贸然开启湮魂阵的人,简直就是向新世界发布了一个强力的广播。不止北海,就连西海、东海都能知道你们的到来。只不过你们当中有个花倾夜,她头顶真命帝星,又是凡界之主,所以即便是海盗,也不敢轻易冒犯。”
西风道:“他们为何知道倾夜到了结界之外?莫非新世界的人对她也有什么感应?”
尸巫道:“海霸一过小终结海,她便在天上飞过一趟。这还能让人不知道?”
西风愕然,莫名其妙。
尸巫不管西风的诧异,兀自喃喃道:“不知她是真有什么急事,还是纯粹为了向新世界示强。竟然以那种姿态张扬飞过。不过,如此以来,的确是让绝大多数海盗对你们退避三舍。”
西风不禁问:“哪种姿态?”
“你们还不知?”尸巫颇为惊讶地问,又揶揄道,“你好歹也是夙沙家族的人,竟然不知道花倾夜的另一种姿态。告诉你,花倾夜她,其实不是人。”
“唔?那她是什么?”
尸巫微微一笑,道:“以后你见了便知。”
西风审视尸巫,道:“看来你很了解倾夜。相识么?”说完,向昏迷中的巫美望了一眼。方才巫美似乎认出了这位海盗的声音。
尸巫直言不讳:“确是旧识。”
西风道:“我记得你说,你要海霸。看来你不属于那‘绝大多数’海盗中的一员,你并不敬畏凡界之主。”
尸巫云淡风轻地道:“没错。我不会因为花倾夜是凡界之主、或是我与她相识,便放弃海霸。毕竟我是海盗,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稀世珍宝从我面前一晃而过。”
“所以说,你并不是瞎子?”西风蓦地问道,她的关注点令尸巫不禁一怔。
“呃……虽说我并未刻意强调这一点;不过,我的确未失明。”尸巫坦然道。
“明明不是盲人,却偏偏要把眼睛遮住。那么,”西风专注地盯着尸巫的脸庞,认真地道,“是不是因为――眼睛长得特别难看?”
西风一瞬不瞬地望着尸巫,发觉她的脸似乎更白了,甚至能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响。
“西风,你可知我方才为何不与小影子同行,而是留了下来?”尸巫一字一句清冷冷地道。
西风淡然道:“我想肯定不是为了跟巫美叙旧。”
尸巫唇角微微一挑,冷笑道:“那是因为,除了海霸,你这里也有一样东西,我很想要。”
西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以为尸巫也和冥王一样,想要夺取自己背后的灵子龙纹。
不料,尸巫却是素手一指她的心口,悠然道:“御族霸王,我要你的――龙珠。”
松林中。
“你们说,方才那个盲女,是否也是采珠者?”
伊心慈被蒙住了双眼,也不知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只听身旁一个汉子瓮声瓮气地念叨着。
“那个盲女很了不得,也不知是哪一派的海盗。”另一个尖利的男子声音道,语气里仿佛仍有余悸,埋怨道,“虎头也当真是鲁莽,见那女子窈窕秀丽,便色心大起,竟敢贸然出手。”
有一个干枯的声音叹息道:“虎头死了,我们难道就此善罢甘休?”
那尖利声音的男子道:“别忘了我们的目的!那个盲女武功测不出深浅。而况这里是东海,我们本就该低调行事。真不知她是哪一支旗下的海盗,总之必定来头不小。虎头这家伙,色令智昏,竟然不管场合冒犯了人家,他有今日下场,许是命该如此罢。”说到这,也是深深一叹,继而喃喃道:“僵尸去了海边,不知大烟袋他们有没有得到那颗龙珠。”
包括死去的虎头,这四个人与何其雅、玉楼所遇到的那些人,原来是同一伙海盗。他们隶属北海海盗联盟,是为追踪龙珠而偷偷来到东海领域。这一日,他们发现了岛上竟然还有一位戴面具的女郎,怀疑她是与己方争夺猎物的独行海盗,他们的船长大烟袋便派出这四人来探查竞争者的虚实。
“喂,那个盲女似乎与这海霸上的人相识。就这样放过她,会不会对我们不利?”干枯声音担忧地道。
伊心慈静静听着,不敢有任何明显的反应。而她的双手则在广袖遮挡下,悄悄地沿途洒下一种气味特殊的药粒。
尖利声音的男子忖了忖,道:“我恐怕,我们四个人合起来也不是那盲女的对手,究竟是谁放过了谁还不好说。而且,看样子那个名为小影子的人,并非与海霸上的其他人同心。说不定她本就是那盲女的内应。别忘了,盲女亲口说了,她的目标是那个活珠。僵尸身体里的死珠,她大概不屑要罢。我们是各取所需,两不相干。”
“我的个乖乖,她不屑要?”瓮声男子不由叫道,“龙珠可是由霸王龙的龙魄所化。每一时代,一种龙族里最多出一两个霸王龙。这还不说,最终有机缘让龙魄化为龙珠的则是更为可遇不可求。死珠的价值绝对不输一艘顶级巨轮!难道她当真愿意把这宝物让给我们?”
先前那人道:“人家想要更珍贵的活珠,而且还是御族霸王龙的活珠,岂不是比这死珠珍贵百倍?”
“话说,活珠究竟要怎么取?”瓮声汉子好奇地问道,“死珠已是凝聚成实的丹丸。活珠说白了,还是霸王龙的乾、坤两缕龙魄而已,那可怎么摘?”
尖利声音的男子也是茫然,道:“至今也未听说过有摘取活珠的人。那颗御龙龙珠,不是我辈可以妄想的啊。”
伊心慈一路上跟着这些人,为了保住性命,一直谨小慎微,不敢轻举妄动。她听着他们的话,起初完全不懂,直到这时,才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何其雅本是僵尸,幸而体内有龙珠固魂才使他栩栩如生。原本,这就是伊心慈对龙珠的所有认知。然而,直到此刻,伊心慈才发现,龙珠竟然还有死、活之分,并且得知,龙珠是由霸王龙的乾、坤二魄所化,其珍稀程度可想而知。目下,他们三人所谈论的御族霸王龙,则必定是指西风、玉楼、雪千寻三人中的某一位。
想到这,伊心慈不由大为担忧,也忘了自己的危险处境,脱口道:“取活珠的话,那位霸王龙是否会有生命危险?”
三人一怔,没想到这个一直表现得像个惊魂小鹿一样的女子竟然这样大声冒出一句话来。
尖利声音的男子警惕地审视了一下伊心慈,并未回答她,却对旁边两位同伴道:“这个女人我们要带着她到什么时候?倒不如杀了干净。”
干枯声音的男人道:“杀了她,只怕人皇怪罪。”他指的自然是倾夜。
瓮声男子道:“怕什么?大烟袋那边得了龙珠我们便一走了之,或许他们会以为她是被那盲女和小影子所杀。”
干枯声音的男子也似动摇了,道:“如此说来,那两个人任由我们将她带走,好像根本就是希望我们杀了她。她们两个倒是省事儿啊。”
伊心慈见自己一句话竟然招来杀身之祸,急忙道:“你们别杀我!”
三人齐问:“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喜欢项羽的关系,作者君对“霸王”二字情有独钟。请大家配合我一下,把御族霸王龙西风同学想象成一个酷、狂、美的拉风妞,而不是――恐龙。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雪千寻的威慑
第一百一十一章雪千寻的威慑
最高的那棵树上,静静伫立一个女子,月光给她镶上水银色的轮廓,使那聘婷的身姿越发显得轻灵飘逸。百余丈外的三名不速之客一眼便发现了她,却都是不由看得呆了。
“啧,世外仙姝落凡尘。”其中一个男子忍不住感慨道,风流俊朗的眼中满含欣赏之意,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清丽绝俗的身影,舍不得移开。
“还不知脸蛋怎么样呢。燕十七,你先省省那份花痴罢。”这次说话的是个女子,对男子的那句溢美之词表示嗤之以鼻。
燕十七转过脸来,颇有意味地打量眼前的女子一阵,漫声道:“千秋姑娘,请恕燕某直言,不论脸蛋怎样,那位姑娘的仪姿便胜过了你百倍。这点你不服不行。”说完,再次把目光定在远处那个美丽的身影之上,自语道:“我猜她面容也必定堪称国色。”
千秋冷哼一声,道:“千某不是靠姿容混的海道儿。那个女人美貌与否,我才不在乎,更谈不上服与不服。”
燕十七好心地宽慰她道:“千秋姑娘的脸蛋勉勉强强也算秀丽了。只是言谈举止太粗鲁了些。你瞧那位姑娘,婀娜柔美、娴静优雅,必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真真惹人怜爱啊。”
千秋嗤笑道:“没见过谁家的弱质女子爱爬树的。”说完仔细瞧了瞧,却不由道,“话说,这女人轻功当真不错。立在那么细的枝头,竟然轻稳如叶。不知是哪一派的武功。”
正说着,忽见一只小小的白狐从那棵树的茂密叶冠里跃出,立在枝头的女子忙伸手将那白狐接住,低下头来似乎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女子便纵身一跃,飞掠了下去。
一人一狐俱是秀丽灵动,转瞬之间,两者便都消失了踪影。唯有枝叶微微摇晃。却更显得方才那一幕如同一场梦幻泡影。
“消失了……”燕十七失落地喃喃。
“是踏波?!”一直沉默着的第三个人终于开了口,有着难以置信的语气。
“红胡子,你当真确定那是踏波?”千秋惊异地问。
花痴的燕十七也不由凛然,转过头来望着被称为“红胡子”的汉子,道:“踏波是星城氏不外传的独门轻功,难道那位姑娘是星城家的人?”
“问我不如去问她本人。追!”红胡子没有废话,运起轻功率先追去。
雪千寻追不上西风,无奈之下只好登高远眺,以期望可以发现任何一个同伴的动静。不一刻,忽见银狐小雪窜了上来,雪千寻惊喜交织,知道它必是发现了什么。果然,银狐叼住雪千寻的袖口,焦急地拖拽。雪千寻会意,便忙跃到地面,跟着银狐疾奔。
银狐带领的方向,是去往海边。雪千寻思忖着:莫非是带我去找哥哥与何其雅?
便在这时,另一方向忽然传来锦瑟御灵笛的声音——此刻正是锦瑟开始与梦游中的倾夜过招。雪千寻急忙停住脚步。她想到锦瑟是独自一人去追小影子,而玉楼、何其雅不仅是两个人,而且他们两个的武功又都胜于锦瑟。
迟疑了一瞬,雪千寻立刻调转方向,朝锦瑟那边奔去。
“小雪,过来!我们去找锦瑟!”雪千寻冲银狐唤道。
然而,银狐非但不跟着雪千寻,反倒焦急地在原地跳跃打转,发出吱吱的催促声音。
雪千寻忙问:“你到底要带我去找谁?不是玉楼、何其雅么?”
银狐叫得更急,扑到雪千寻身上,寻到她的手,并向那手心里吐出一粒小小的药丸。
“是养心补气丹?”雪千寻脱口道。
这种丹药本身既不珍稀也无太大奇特之处,是伊心慈自配的一款平常养身的药丸,但这药丸气味独特,很容易辨识。
雪千寻一见此丹药便明白了,银狐是带她去找失踪已近两个时辰的伊心慈。
仍是担忧地朝锦瑟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雪千寻终于还是决定跟随银狐去找伊心慈。
飞掠没多远,一人一狐突被三个陌生人挡住了去路。一个中年汉子,白发。一个少年,黑发。一个青年女子,白发。这三人俱是内陆不曾见过的装束。
他们正是先前在远处观察雪千寻的红胡子、燕十三和千秋。
“真龙族。结界外的人。海盗。”雪千寻扫过那三人,在心里得出结论。
燕十七一见到雪千寻的面容便怔住了,随即强自冷定心神,向她露出一个潇洒而英俊的微笑——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温情款款地道:“这位姑娘,看来我实在没有必要亲口告诉你,你有多美;因为这样的真理,你肯定早已从每一个见过你的人眼中得到……”
“请问阁下是什么人?”雪千寻截断他的话,问道。
雪千寻突然遇见这三个陌生人,心中大为震惊。尤其面前这个少年,笑容怪异、言语啰嗦,让雪千寻很是厌烦。可是,她单枪匹马一个人,面对这来历不明、深浅莫测的三个人,贸然展示内心的恼火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雪千寻为免惹祸上身,只好努力让言语显得和气一些,甚至很费力地对三人摆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呵,是个冰美人。才不是什么娴静优雅的弱质女子。十七,这可不是你往常喜欢的类型哦。”千秋在一旁揶揄道。
为使自己显得温和谦卑,雪千寻已经尽力了。可是在外人看来,就连那一抹“礼节性”的笑容,都显得清冷孤傲。
燕十七也发现,面前的女子根本不是远远看上去的那么文静柔弱。这位佳人一旦开口说话,便会散发出一种“离我远点”的气息。
对千秋的嘲讽,燕十七不以为意,转而对雪千寻歉然一礼,笑道:“在下姓燕,海上人称燕十七。”
“你是海盗么?”雪千寻问。
“是。”燕十七承认,又道,“不过姑娘莫怕,在下一向……”
“是你们劫走了小伊么?”雪千寻赶时间,无暇听燕十七啰嗦,再次截断他的话。
燕十七两次被雪千寻打断说话,稍显尴尬,可是望着她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便不忍迁怒,仍是笑吟吟道:“你说的小伊,我们从没见过。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座岛上,不止我们这一伙海盗。”说着向海边望去,意味深长地道,“这座岛上不止有数目可观的财宝、陆生的食材以及珍贵的淡水,还有某种特别的宝物,惹得海盗竞相来夺。”
雪千寻明白了燕十七的意思,微一颔首,道:“打扰了。告辞。”她知道这三个海盗也是来者不善,只是目下的情况,实在不便说破。
“嗯,再会。”燕十七顺着雪千寻的话,神魂颠倒地道。
雪千寻绕过三人便走。三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分明是他们刻意拦住的雪千寻去路,现在不仅没问出人家的底细,反倒被她一句“打扰”给弄得迷糊了。
“喂,等等!”红胡子突然叫住雪千寻。他们可不是闹市上随便擦肩而过的路人。
“还有什么事?”雪千寻转身,平静地问。
“你的轻功,可是踏波?”红胡子说起话来,倒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粗莽。
雪千寻知道踏波是锦瑟家族的标志,内陆人或许少有人知晓“星城”二字,结界之外却是不同。任她再单纯,也不会轻易向陌生人坦言这种事。
雪千寻毫不犹豫地道:“一年前,机缘巧合,我遇见一位神秘的高人,这轻功便是那人所传。我也不知它是否就是你所说的踏波。”
“那可当真是机缘巧合。”红胡子意味深长地道,接着问,“姑娘贵姓?”
“薛。”雪千寻刻意含糊回答,出于本能的反应,她不想告诉这些陌生人自己的姓名。
红胡子仔细端详着雪千寻,悄然运起一股剑气,从侧面向雪千寻逼近。倘若雪千寻的武功有不弱的修为,自然能感知到这股隐秘的杀气,并立刻做出抵挡。红胡子想通过雪千寻的武功,来推测她的出身。然而,雪千寻依旧淡然平静,对那股剑气毫无知觉。
“武功如此低微么?”红胡子心里暗道,“至少说明没有什么临敌经验罢。怪哉,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到结界之外……”红胡子收回了剑气。
“诸位,没什么事,我走了。”雪千寻不管出神的红胡子,再次道别。
三人本来还想制止雪千寻,恰在这时,某个方向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气场。说不清那是什么,但雪千寻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它的与众不同,不禁停下脚步,也向那个方向望去。
“是西风么?”雪千寻心里想。
林间传来沙沙的树叶的响动,由远及近,如同潮水一般。而在场四人都知道那绝不仅仅是一阵风所为。
“是御龙的威慑。”千秋辨认出来。
“好厉害!”燕十七双目圆睁,咂舌道。
千秋道:“不知那个人能否顺利取下这个活珠。要不要去帮忙呢?”
燕十七道:“别说傻话了。那个人怎么可能需要我们的帮助?北王见到她都是捉襟见肘,更别说一个结界之内的人。对她来说,最多不过多费些力气罢了。”
正说着,便又有一股威慑的气场传了过来,比方才那一波更为强悍。
红胡子手捻赤色须髯,道:“那个人的判断没错。若非霸王龙,绝不会发出此等霸气凌人的威慑。”
千秋唏嘘道:“历史上从未同时有过十个以上的霸王龙。可是现在,算上新发现的这位,竟然已经有十一个了。这究竟是怎样的时代啊?”
“我记得那个人说,这位霸王还是个落龙族。”燕十七至今仍是难以置信。
红胡子道:“在此之前,身为落龙族的霸王,只有三个而已。作为真龙降级后的种族,落龙的龙技很难强于同种的真龙。”
“看来这位是个例外呢。”千秋兴致盎然地道,“我要去瞧瞧这第四位落龙霸王!”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向那个方向奔去。
显而易见,西风的威慑完全吸引了三人的注意,竟把雪千寻忽略了。
从他们的谈话,雪千寻终于确定他们与那个神秘尸巫有关系,并且明白他们将对西风不利。三人对话的功夫,雪千寻便在一旁思忖对策。她当然恨不能立刻去到西风身边,以助她一臂之力。然而从方才开始,银狐便不住地拖拽雪千寻的裙角,发出催促的低鸣。
雪千寻正在犹疑,见三人抬脚欲走,情急之下便突地呵斥一声:“站住!”
三人回头,却见雪千寻表情严肃,目露冷光,整个人仿佛罩着一层冰霜,散着寒气。
燕十七却不由看得呆了,深情地道:“薛姑娘,虽然在下不太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变得很凶。不过,我要说的是,你凶起来实在是更加美丽。”
雪千寻专注地凶着他们,默不作声。却在心里道:我和西风同是御龙族。她能威慑,我为何不能呢?记得西风只需冷冷瞪人一眼,那人便会吓得晕倒。我如何才能将这三人吓晕,好不教他们去给西风添乱?
雪千寻越是着急,越是不得其法。只觉灵力在体内经脉之中横冲乱撞,而面前三人却安然无恙。
红胡子也是莫名其妙地望着雪千寻,最后,竟是蓦地一笑,慈祥地道:“这小姑娘突然凶起来的样子,倒蛮可爱的。”
千秋却不觉得雪千寻有多可爱,只是被她瞪得心中火起,几步跨到她面前,突地击出一掌,道:“你瞪什么瞪?眼睛漂亮了不起?”
千秋并未使出多大功力,可是雪千寻未做防备,噗通一声,被那掌击倒在地。可是,这时候,她正感觉体内灵力运化得稍微有了些章法,为了不前功尽弃,雪千寻咬着牙不做反击,坚定地一动不动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继续凶那三个人。
千秋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甚至有欺负弱者的愧疚,转而对身旁两人敦促道:“快去看御龙霸王了!这个人很弱,不必管她。”说完,再不停留,兀自飞掠而去。
红胡子对雪千寻摇了摇头,自语道:“丫头虽然长得很美,可是好像脑筋不大灵光啊。”
燕十七怜香惜玉加依依不舍地望了雪千寻一眼,柔声道:“薛姑娘,后会有期。”
雪千寻凝神运气,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三个人,心里想着:目标就是你们!就这样如木雕泥塑般凶狠地盯着那三个人,直到他们消失不见。
雪千寻的嘴唇被咬得渗出血来,凶巴巴的双眼渐渐闪出了泪花。最后,雪千寻深呼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不肯让眼泪流出来。
“我果然很弱。”雪千寻颓然想着。全身终于放松下来。
可是,就在这一瞬,忽然有一股杀气从雪千寻周身爆发出来。那个无辜的小银狐,正致力于拖拽雪千寻的裙角,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所震慑,“吱咪”一声,便昏厥了过去。
雪千寻猛地想起银狐和伊心慈,急忙把银狐捧在手心,惊慌失措地道:“小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想威慑你!对不起……快醒醒,我要跟你去找小伊姐姐啊。”
刚巧手中还有那粒清心补气丹,雪千寻忙把它塞入银狐口中。不一会儿,银狐幽幽转醒,泪眼婆娑地望着雪千寻,满是委屈。
雪千寻这才放下心来,抬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抱起银狐,决然去找伊心慈。
雪千寻最心疼、最关切的,无疑是西风。可是,一直以来,因为种种原因,西风总是要去独自面对最严峻的挑战。从前是雪千寻不知,如今,即使她明明知道西风要面临着什么,却依然不能选择奔赴到她的身边。
雪千寻咬着牙,暗暗地想:“西风,你一定要撑住!我随后便去找你!”
正因为对雪千寻来说,西风是她的自己人,雪千寻才必须去救伊心慈。
“这也一定是西风希望我做的。”雪千寻心里道,身法如飞,一瞬不停地向着海边飞掠。
松林中。
三个海盗围住了伊心慈,在听完她对“不要杀我”之理由的一番陈述之后,几个人不由面面相觑。
那个干枯嗓音的男子道:“这个女人看起来温顺安静,没想到竟是这般伶牙俐齿。她说得不无道理,只要她不回去通风报信,我们当真不必杀她。”
而那个瓮声汉子却烦躁起来,道:“我们四个走了这一遭,丢了虎头的性命,唯独捉到这么一个小丫头,带她走了这么远眼看就要见到首领了,难道还把她放了不成?我不管,到底是杀了干净!有什么好啰嗦?”说着拔刀便要杀伊心慈。
恰在这时,几个人忽觉远处两个不同的方向各有一股杀气震荡。举刀的汉子立时顿住,警惕地向两个方向来回看。
其中一个方向传来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突然听到一个男子惊异而担忧的声音:“小伊!”此人正是玉楼。
紧接着又一个男声喝道:“别杀她!”是何其雅无疑。
三人定睛一瞧,原来是僵尸和他那位好兄弟。而这两人的背后,则是一众海盗,显然是追杀他们而来。
瓮声汉子一见同伴来了,不由大喜,叫道:“你不让我杀,我偏要杀!”说完,再度举刀。
便在这时,另一个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断喝:“混蛋!住手!”
那是一个少女声音,虽然清越动听,却是带着一股暴躁的怒意。
瓮声汉子被骂“混蛋”,大为光火,正欲落刀,却猛觉心神大震,一种莫名的惊骇之感自心底狂涌而出,竟让他一时浑身僵硬,双手麻木。
另外两人也有同感。三个人同时机械地向那少女转去,却不由吓得呆住了。
“是我眼花了么?”其中一人喃喃。
“明明是个人啊!”另一人愕然道,“可是怎么觉得这个人本身就是一柄利剑……”
“没错,就像一柄利剑。那个剑芒,太刺眼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每个龙族第一次觉醒龙技都能像西风那么惊艳。
雪同学的威慑虽然觉醒得略显寒酸,但是总算是起了关键作用啦。
还有,请大家不要只想着小瑟瑟。也稍微关注一下西风和小雪。
如果把风和雪单独放在一个故事里写,应该也可以出彩的……吧?
西风对外冷酷霸气,却只对一个人温柔忠犬。雪萝莉是天然凶,却只对一个人乖巧痴情好色。
作者君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对好好写,不要输给瑟瑟和她媳妇儿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读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读心
玉楼与何其雅看到伊心慈被三个海盗劫持;海盗看到雪千寻突如其来;雪千寻看到玉楼与何其雅被更多的海盗追杀――这三部分人突然相遇,尽皆大惊失色。
大惊失色却还不止,更令众人目瞪口呆的,则是随雪千寻而来的御龙威慑。这股突如其来的威慑力量,虽然仍是不到火候,却足以将那举刀欲劈的海盗吓得呆若木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玉楼及时弹出一枚石子,击中那名举刀海盗的腕部内关穴。只听呛啷一声,钢刀落地。三个海盗这才如梦方醒,恢复神智。可当他们欲再下杀手时,玉楼已经切至近前,飞速给那三个海盗每人一记重拳,将伊心慈从他们的包围之中夺出。
这时候,雪千寻也奔到了近前。
“做得好,雪!”当玉楼明白过来,将那三个行凶的海盗震慑住的,居然是雪千寻的威慑龙技,他欣喜若狂,忙朗声赞许。
雪千寻听到兄长夸赞,心中也是大喜,正欲再接再厉,却听玉楼急迫地道:“但是,停止!”
雪千寻如被泼冷水,不解而失落。
玉楼忙温声道:“小伊的功力还不足以抵受你的御龙威慑。”
雪千寻这才注意到,伊心慈已经晕厥了过去。回头再找小银狐,发现它早静静躺在远处――她们来时的路上。雪千寻狠狠一皱眉,也无暇内疚,只有回头继续面对那蜂拥而上的众海盗。
被玉楼格开的三个海盗距离他们最近,当然恨不能变本加厉地给予两人反击。
玉楼护着伊心慈,战力大打折扣。雪千寻武功根底不扎实,又不敢轻易发出御龙威慑。兄妹二人陷入险境。
恰在此时,雪千寻突然发现近在咫尺的那三个海盗的脑袋旁,各自出现一团红云。那三团红云如同有了生命,倏地钻进三个人的耳孔里。雪千寻还没弄清这是什么状况,就听接连三声惨叫,从他们双耳流出鲜血。
死尸栽倒,三团红云从死人耳中悠悠飘出。
雪千寻第一次见到这等诡异景象,又惊又惧。
――从没见过这样的杀人方式,简直如有魔鬼相助!
“你很害怕么?”蓦地一个声音在雪千寻耳畔响起。
雪千寻转头,只见脸色苍白如纸的何其雅站在身侧。
“是你做的?”
“嗯。”何其雅淡淡道,“这便是我的血魔。抱歉让你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
雪千寻望着何其雅的面容,反倒不觉得他恐怖了,从那刻意表现出淡然的脸上,她看到了某种深切的悲哀。
“不用血魔,我便敌不过他们了。”何其雅苦笑。
雪千寻问:“血魔并不是你自己的力量,对么?”
何其雅道:“这是那颗龙珠的力量。”他的脸色愈发的白,白中又泛着冷色,像冷冰冰的青白石。
说话间,先前追杀何其雅的海盗已经逼到近前,呈月牙状将他们四人包围。这些人虽然来势汹汹,可是因为目睹了三个同伴的惨死,都不敢靠近。而他们又因见识了那颗龙珠的力量而更加觊觎它,每个人的眼中都透出贪婪的光。
两方陷入僵持。
玉楼趁机点按伊心慈的穴道,将她唤醒。伊心慈初醒来时一阵惊慌,玉楼扶着她的双肩,轻轻按了按。虽然没有一句话,可那温暖而宽厚的手掌带着抚慰的力量,让伊心慈立刻安心下来,不再害怕。
雪千寻记挂着西风,可是她没想到这里会遇到如此多的海盗。简直不知该如何脱困。
“哥哥,这些人从哪里来?”雪千寻低声问玉楼。
玉楼道:“我听到他们的谈话,应是从北海一直跟到这里的海盗,他们的船在水下航行,是为何其雅的龙珠而来。”
伊心慈道:“我听到他们说,嵌在何其雅体内的是死珠,而那个盲女要的是活珠。”
玉楼、何其雅齐声问道:“什么盲女?”
伊心慈道:“从温泉回来的路上,我与小影子同行。之后遇见一个女子,是不是盲人不好确定,但她戴的面具遮住了双眼。此人似与小影子相熟,而她们说话竟也不避讳我,我听出她们一个要倾夜,一个要海霸。正说着,盲女突然拈了四片树叶飞出,击中藏在暗处的四个人。”伊心慈手指地上死的三个人,继续道,“包括他们三个,另有一个叫虎头的――已经被盲女杀了。盲女说,她可以把死珠让给他们首领,双方各取所需,互不相干。说完,她和小影子便弃我而去。这三个海盗追她们不上,怕我给大家通风报信,便把我捉住了。”
玉楼惊异道:“摘叶飞花?她的功力,岂不是和花前辈相当?”
雪千寻道:“不仅功力与倾夜相当,那个人还是尸巫,甚至,她控制了倾夜的灵使鹦鹉。”
“你也见到她了?”众人同问。
短短两个时辰,发生了很多事。现在三方人终于汇聚,言简意赅地把各自获得的信息整合到一处――
那个盲女海盗,是武功堪比倾夜的尸巫,她要海霸、要活珠。她掳走了巫美,西风已去追她。
燕十七等三人是盲女的同伴。此刻应该已经与盲女汇合,西风将面临四个对手。
小影子是盲女的内应,她带走了沉睡的倾夜,锦瑟已追去。
眼前这伙海盗来自北海,目的是夺取何其雅的龙珠。
龙珠来自霸王龙的龙魄。
“话说,霸王龙究竟是什么?”玉楼摸了摸头。
“西风便是霸王龙。”雪千寻道,“她是当今世上被发现的第十一位霸王龙。也是有史以来的第四位落龙族霸王。”
玉楼道:“明白了。霸王龙是每一种龙族当中天赋最强的那一个。对凡人来说,龙族是异类,而霸王龙则是异类中的异类。”
伊心慈道:“星海也曾说西风是史无前例的存在。她威慑龙技的觉醒速度比龙吻的噬魂还快。”
玉楼笑道:“是呢,舍妹从小便是人中龙凤,没想到在龙族之中亦是霸王。”
伊心慈急得嗔道:“西风现在生死未卜,你这做哥哥竟然先忙着替妹妹自豪了。”
玉楼神色一凛,道:“小伊姐姐说的是,我们不能在这耽误时间,必须马上去找西风。”
何其雅戏谑道:“你的两个妹妹都觉醒了威慑龙技,你的武功在内陆堪称翘楚,没想到偏偏龙技迟迟不开窍。你果真是那个家族的人么?”
玉楼窘迫道:“何兄是想让在下一死以谢天下么?我试了很多次,偏就打不开,有什么法子?”
何其雅一摊手,毫不留情地打击道:“许是你脾气太温和了,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发出什么威慑了。而你那两个妹妹,不开龙技时气场就有够威慑人的。”
雪千寻默然不语。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心急如焚。无奈她虽是灵力远强于常人,偏偏对控制灵力方面很力不从心,倘若不懂如何避开己方的人,她发出的威慑只能最先把伊心慈震晕。雪千寻无计可施,只有警惕地盯着海盗,却发现他们竟是出奇地平静。
“他们怎么不动呢?”雪千寻默想,挨个扫过那些海盗的脸,忽然,她发现其中有个胖得如同西瓜似的男人嘴唇不断翕动,仿佛说着什么,却又没有声音,接着,她便发现一个身形枯瘦、躬身驼背,又扛着硕大烟杆的人,正盯着那个胖西瓜的嘴。
“古怪。那个胖西瓜在跟扛烟杆的说唇语么?”雪千寻心里默想,又对自己道,“管不得那么多,越是耽搁越对西风不利,我趁他们不备,转身便跑,看他们能怎样?”
雪千寻挪了挪双脚,又想:“他们的目的是何其雅,跑的话,必须让他跑在我们前面才好。哥哥应该会保护小伊姐姐。我适宜留在最后,待他们跑得稍远,我便可威慑那些海盗。”
雪千寻心里想得美,还没来得及对同伴说出口,却听那胖西瓜一声断喝:“他们要跑!防着那小姑娘的威慑!她很厉害!”
雪千寻愕然,心道:“我明明没动声色,他何以知晓?不过――他竟然说我很厉害。果然是看破我的潜能了么?”
说时迟那时快,众海盗突然向四人发难。他们的兵刃五花八门,除了刀枪棍棒,更有鱼叉、铁网。就好像预备了良久,海盗们的配合默契非凡,数十人行动起来就如同在唯一意识的指挥之下。
四人不由默默叫苦。
何其雅道:“玉楼,你带那两个女人先走!”
玉楼道:“你疯了?他们的目标就是你!”
何其雅道:“我有办法。快走!”说完,单掌一翻,从他掌心涌出绵绵红雾。
胖西瓜急声喝道:“张馒头!小心血魔!”
那被叫做张馒头的海盗急忙用双手捂住耳朵,闪身逃脱。何其雅的红雾未能袭击到他,心里暗叹:此人当真好眼力,竟能看出我的动机。
玉楼也发现那胖男人眼力了得,战斗当中,他故意佯攻左边的海盗,实则却暗发掌风袭击右边那个要对伊心慈不利的敌人。然,掌风尚未发出,却也被那胖子喝破。
“见鬼了,假动作都看得透?”玉楼暗骂一声。
混战中,伊心慈成为最弱环节,玉楼寸步不离她身侧,为她抵挡了数不清的攻击。
胖西瓜狞笑道:“玉楼一心在那姑娘身上!”
扛烟杆的枯瘦男人便道:“铁骨头!赵钱儿!短腿!长毛!你们去杀那女人!”
玉楼和雪千寻听到,全都聚拢在伊心慈身边,其余海盗并不阻拦他们三人汇聚,而是默契地将何其雅分隔出去。
“糟糕,何其雅落单了!”玉楼愧疚地想着。
可是,伊心慈的情形也不乐观。她最擅长的是飞针暗器,就算没有淬毒,凭她精湛的刺穴功夫,也能将近身的敌人抵挡一阵。然而,她从浴场归来,身上不仅没带飞针,就连平时不离身的蛾眉刺也没带来。
“哥哥,你去帮何其雅,我和小伊姐姐逃跑。”雪千寻道,心想:我抱着小伊,用踏波轻功逃跑的话,应该不是难事。这些人总不会快过我。
胖西瓜急声道:“别让雪妹妹跑了,她很厉害!轻功相当了得。困住小伊,别让玉楼帮到僵尸。”
雪千寻一怔。那人为何称呼自己雪妹妹。蓦地,她明白了。“雪妹妹”三个字是伊心慈对自己的称呼。
“死胖子。”雪千寻怒视那个胖西瓜,喝道:“你会读心!”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觉醒
第一百一十三章觉醒
雪千寻话一出口,玉楼、何其雅、伊心慈也都反应过来。刚才海盗按兵不动,便是因为那个胖子在读取他们的思想,接着他再用唇语告知那个扛烟杆的人。这一定是他们惯常的作战策略。
现在,铁骨头、赵钱儿、短腿、长毛四人围攻雪千寻、玉楼、伊心慈。其余数十人,专攻何其雅一个。何其雅的血魔无孔不入,即便敌人严谨防范,片刻之间还是被他杀死两人。唯独那个扛烟杆的人远离战场,一边狠命吸烟,一边目光如刀,死死盯着何其雅。何其雅早留意到他,直觉上此人必是狠角色,然则他操控血魔有距离限制,对远处的敌人来说,实在是鞭长莫及。
玉楼、雪千寻、伊心慈也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那个吸烟的人,猜测着他是否就是众海盗的头领。
何其雅被数十海盗围攻,纵然他有血魔,可是有备而来的海盗更有无数远程暗器,双方相较,何其雅境况并不妙。玉楼屡次想要冲过去相助,都被敌人阻截。
何其雅知道玉楼的意图,朗声道:“小楼,不必管我,还是保护好你的女人罢!”
玉楼尴尬道:“你这家伙,突然间胡言乱语什么?”
何其雅笑道:“你喜欢那个小医师,打算拖到什么时候说出口呢?仁兄我都被你急死了!”
伊心慈听了,面红耳赤,便躲着玉楼。玉楼见她要远离自己,怕她被伤到,忙一把将她拢到自己保护圈中。
何其雅见状,笑得愈发欣慰,感叹道:“我今天要是不帮你说破,以后怕是想帮你也没机会了。”
玉楼赶忙啐道:“混账!这时候说什么丧气话?”
何其雅一耸肩,道:“小楼,老实说啊,我这不死不活地留在世上,实在也没什么意思。你当真不必为我拼命。比起我来,那个小医师可就重要百倍。喏,你也瞧见你那两个妹妹是什么关系了,所以你们御龙一族传宗接代的重任,可就都落在那小医师身上了啊。”
伊心慈听到这些话,恨不能钻进地缝。
玉楼只有皱眉,对何其雅咬牙切齿道:“你再敢乱讲,我便与你绝交!”
雪千寻听了何其雅的戏谑,不仅不恼,心里反倒更加难过。她与何其雅初见时,彼此明明很合不来,可是不知不觉地,竟也生出了特别的友谊。现在面临强敌,何其雅明显是不想牵累同伴。而雪千寻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他。
“喂,你们三个先走罢。留在这也没什么用。”何其雅语调轻松地道。
玉楼道:“你逞强也该有个限度。”
何其雅不耐烦道:“总之你们快走!留在这碍事。”
雪千寻更不耐烦:“臭僵尸,啰嗦!”朋友之间有难同当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其雅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同伴弃他而去,在雪千寻看来,简直是拖泥带水啰嗦至极。
何其雅道:“你哥哥知道的。今夜月色好,正是我强大的时候。”
雪千寻有些不解,但是想起来何其雅确曾说过“无月之日,乃我最弱之时”。而何其雅每当天黑便彻夜立在屋外,这一点曾令雪千寻疑惑很久,现在想来,难道他是为了沐浴月光么?
玉楼边拆解敌人的攻势,边道:“今夜月色是好,所以我们更不能错过好戏。有什么本事,你尽数发挥罢。”
在远处观战的吸烟人听了这话,更加意味深长地盯着何其雅,忽然他嘴一咧,诡笑道:“把僵尸逼近树林。他的龙珠靠月光充能。”
何其雅不吃不喝不睡,不能像生人一样补充气血。雪千寻见何其雅总是生龙活虎的,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终于明白,原来他是靠月光充能。而吸烟人命令手下把何其雅逼近树林,便是企图断掉他的能量。稍加思忖便也知道,血魔这等高强度的攻杀技,必定耗费巨大灵力。倘若何其雅的能量难以为继,血魔也必将沉寂。
想到这些,雪千寻不由大急,心道:哥哥必须保护小伊,当真不便。所以我才必须去帮助何其雅。
突然,那个会读心的胖子道:“雪姑娘要去帮僵尸。”
雪千寻刚运起踏波轻功,还没来得及起步,便有一人横臂挡在自己面前。
“小姑娘,来跟铁大爷玩几招如何?”
说话的是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一笑便露出一口黑牙。
雪千寻心生厌恶,暗想:“我非一拳打扁这厮。让他晓得我引以为傲的大力气!”
胖西瓜看也不用看过来,便喊了一声:“铁骨头,她力气大!”
铁骨头听了,不惧反笑,那拳头没有丝毫犹豫地砸下来。雪千寻运足内力,不顾一切地迎击。只听嘭地一声响,雪千寻明明用了内力,却只觉自己的拳头、连带整条臂膀都是剧痛难忍。痛得她汗毛都竖起来,原地直跺脚,只是一声也不肯吭,冷傲怒视铁骨头。
而铁骨头只是轻松地吹了吹拳头,笑嘻嘻地瞧着痛得小脸煞白的雪千寻。
玉楼看见妹妹吃了亏,一阵心疼,忙道:“雪,到哥哥这来,不和他打。”可是他却脱不开身去帮助雪千寻。
雪千寻充耳不闻,咬着嘴唇,运足了内力,用另一只拳头再去打铁骨头。这一次,她的目标是他的肋下。
雪千寻心念刚一动,便听胖西瓜喊道:“肋下!”
铁骨头道:“来啊,小美人。”
雪千寻见他出言轻浮,勃然大怒,拼了全力猛击他肋下。然,那一拳实实在在打在铁骨头身上后,再次吃亏的竟然还是雪千寻。她仿听到了自己指骨裂开的声音,剧痛更是透彻骨髓。她不想哭,却是生生痛得泪水满溢,只有拼命地甩着那只手,以期减轻疼痛。
伊心慈见雪千寻受伤,不由惊叫。她知道雪千寻曾一拳击裂钟鬼的生铁巨钟,如今的她功力明明比那时更深,怎么偏就伤不了面前这个海盗呢?伊心慈不顾玉楼的阻挠,离开他的保护,奔至雪千寻面前,手头无药,便只能以点穴法为雪千寻疗伤、止痛。
伊心慈为雪千寻点穴、按摩的时候,玉楼追上来护在两人身边,一人独战铁骨头、赵钱儿、短腿、长毛四人。他也与铁骨头交手数个回合,只觉此人当真生就一副铁骨头铁皮肉,简直固若金汤,连剑气都对他无可奈何。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也很难练到这种地步!
“玉楼,这人是铁做的,怎么办?”伊心慈急道。
玉楼边打边道:“他大概是龙族。”
铁骨头面露得色:“算你有眼力。这便是我的强化系龙技——金刚。”
雪千寻忽然道:“既然是你的龙技,便好办了。”
铁骨头一愣,轻蔑地道:“怎么好办了?你倒说说看。”
雪千寻道:“发动龙技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你不可能永远金刚不坏。”她见过沧浪雪诺在灵力快枯竭时发动观魂眼,而导致短暂失明,因此推测铁骨头若是一直维持“金刚”状态,灵力必定很快耗尽,到那时,便是他防御力最弱的一刻。
听到这句话,铁骨头脸色大变。他之前见雪千寻容貌娇美,不忍痛下杀手,此刻被雪千寻说中弱点,陡然变色,杀机大起。他再也不打算手软,攻势猛然凌厉数倍,专心只打雪千寻。
玉楼若要帮雪千寻,便有其他人攻击伊心慈,令他着实为难。
雪千寻镇静地道:“哥哥勿挂我。护住小伊,我要开威慑。”
众敌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由一震。倘若被雪千寻慑住,哪怕只是失去意识一瞬,也有可能被对方抓住那一瞬的空当,遭遇致命一击。
胖西瓜急声道:“快躲开她,她要全力以赴了!”
听到读心者这句提醒,众敌哪敢犹豫?都坚信雪千寻实力强大,纷纷像避瘟神似的逃开。
雪千寻当即发起十成功力,意欲开启最强威慑。只见她凝神静立,睥睨众海盗,气势冷酷。然,过了片刻又过片刻,海盗们觉察不出异样,有些人便有点松懈。
胖西瓜忙道:“她在酝酿,这一次威慑,必定比方才那次更厉害!”
众人便又提高警惕。
时间停得越久,他们越是担心将会爆发出越强的威慑。
玉楼起初也是严阵以待,可是突然间,他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玉楼在心里道,“雪千寻的威慑龙技不灵了。毕竟是刚刚才觉醒,她的龙技还不稳定。”几乎是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抓准时机对身边的海盗发起突袭,那些个全神贯注准备抵抗御龙威慑的人果然中招,当场便死了三人。
胖西瓜这才来得及把读到的玉楼的思想说出来:“那雪千寻是纸老虎!她的威慑不灵了!”
众人方知虚惊一场,立即向三人发起报复性反击。尽管有玉楼全力保护,无奈敌人数目太多,伊心慈终于被一人击中后心,登时喷出一口鲜血。玉楼见状,大惊失色,因太过关注伊心慈安危,而疏于对自身防守,后背挨了敌人一刀,鲜血涌出。何其雅已被众敌逼近树林,月光稀疏,他的血魔不敢轻易发出,简直是自顾不暇,只有焦急地远远望一眼同伴。
海盗们见玉楼负伤,认为此战胜券在握;又知道了雪千寻很弱,便不再攻击她,而是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
有人道:“原来是被蔡包子误导了,这小姑娘根本弱得很。虽然幸运地降生为御龙族,却是个没用的残次品。”
那读心的胖子远远地叫道:“岂能怪我误导大家?明明是她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自信,她心里可是当真认为自己很强大,会有一番作为呢。”
又一人道:“这么娇滴滴的漂亮姑娘,乖乖巧巧地讨男人喜欢便足够了,需要她什么强大不强大?兄弟们,干脆别杀她了,把她带到咱们的船上怎么样?”
众海盗一阵哄笑,纷纷表示赞同。
这些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深深触动了雪千寻的自尊。伊心慈和玉楼相继负伤,情况危急。雪千寻又痛恨自己没用,又恼怒敌人无耻,突然间,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暴戾杀意,那个意念在她心中不断回响:杀!杀!杀!!
玉楼了解自己的妹妹,见雪千寻忽然静如石像,神色有异,便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他急忙喊道:“雪,冷静!”他很确定,此刻的雪千寻将要爆发的绝不是威慑,而是御龙符剑芒。
雪千寻听到了哥哥的叫声,可是心底那个暴戾的声音却猛然更响。
“我要杀了他们!”雪千寻目光溟濛,冷冷说了一句。
玉楼大惊。从前雪千寻暴走溢出剑芒时,绝不会说出这种话。这样的话,简直是另一个灵魂的声音——它绝不是雪千寻自己的意念!
众海盗却是笑得更欢快,一人道:“瞧,这小姑娘当真觉得自己……”话未说完,那人突然噤声。他旁边的人感到奇怪,便捅了捅他,一碰之后,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只见这人从额头开始,整个身体的中线开始渗血,紧接着,沿着那条血线,全身分为两半,噗噗两声,两部分尸体相继倒地。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到底是谁把他劈成了两半?
他们不由看向雪千寻,雪千寻静若止水。再看玉楼,他伤得不轻,不可能是他。
难道另有其人?
“是谁?出来!”铁骨头喝道。
他不说话则已,这一说话便惹祸上身,竟也得到方才那人同样的下场。铁骨头临死时都不敢相信自己死了,因为他明明还在维持“金刚”状态。
“我的天!金刚都被劈开了!”一个海盗惊呼。而他一开口,便也被劈成两半。
海盗们聚成一团,胆战心惊地环顾四野,甚至连何其雅都顾不上。没有人敢再说一句话。
玉楼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千寻,他清楚地看到方才雪千寻的手指动了几次。每动一次,便死一个人。
“你不是雪千寻!”玉楼悲怆地道。
雪千寻向他望过来。玉楼心中一骇,却仍是勇敢地直视她,继续道:“把我妹妹还回来!”
伊心慈仿佛明白了什么,紧紧抱住玉楼的胳膊,生怕他这一开口也被那股诡异的力量劈作两半,也是望着雪千寻,温声道:“雪千寻,你听得到么?”
雪千寻目光闪烁了一下,仿佛终于回过神来,轻轻道:“小伊姐姐,我听得到。”
伊心慈大喜过望,忘了害怕,奔到雪千寻面前,把她紧紧抱住,道:“雪妹妹,你吓死我了。刚才你失去意识了。”
雪千寻轻抚伊心慈的脊背,望着玉楼,神色又是茫然又是害怕,缓缓道:“不。我没有失去意识。刚才的事,我记得很清楚。”
雪千寻之所以害怕,不是因为身体里有什么别的意识将自己掌控,而是,她分明感觉得到,那个意识,来自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第二卷的卷名是:暴雪
第125章 番外 二小师妹难驯(上)
四月的天机谷,风舞琼花,泉鸣竹涧。
琼花树下那个才刚满九岁的女孩,已经显露出十分动人的明丽和远远超乎其年龄的早慧。她向来惜字如金而绝不显得自闭,待人随和却又总能巧妙地维持一种让人难以触及的距离。明明是身份不明的外来者、无父无母的孤儿,却奇迹般地在相仿年龄的孩子当中,具有了相当强的慑服力。
——恐怕那些孩子们自己也说不清,对她究竟是喜欢还是敬畏。
但天机谷中的成年人却大多将她视为眼中钉。在这个封闭的小国度中,过于出色的她,是唯一不被信任的人。
“阿鲁,她就是那个叫做锦瑟的孩子?”在暗中观察了良久,锦衣博带的中年男人终于向身边侍从低沉地问了一句。
“回骆将军,正是她。前几日春季小比,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当中,数她最强。”已经不太年轻的亲随恭谨地答道。虽然大夜皇朝覆灭,所谓的“骆将军”早已名存实亡,但私下里,他依然习惯这样称呼骆坚。
骆坚颇感兴趣地道:“唔?我记得三四年前,她还是同龄人中最弱的一个。那些个教习师父不是并不怎么管她么?”
阿鲁道:“她不是贵族子弟,原本就没有资格接受教习师父的传授。只因她运气好,是由君上捡回来的孤儿。君上颁了旨,这才将她破例送入研武馆。但教习师父们都不希望她变得太强,毕竟只是个野孩子啊。”
“野孩子?”骆坚冷笑一声,“她如此早慧、仪表不俗,并有种与生俱来的慑服力。她或许是有着什么高贵的血统,也未可知。”
阿鲁略有迟疑,谨慎地道:“这孩子有些邪气。但愿不是反叛之后。”
夜皇朝晚期,大陆先后崛起了九路反王。这些反叛各自为政,割据一方,俱是可称为枭雄的杰出人物。然,帝都沦陷之后,九大反王彼此亦展开厮杀。相比于每个王者艰难的雄起过程,他们的陨落则显得惨烈而迅速。一个个自立为王的枭雄相继陨落,不知有多少败寇的遗孤流落民间。
有其父方有其子。和天机谷中许多人一样,骆坚也常常揣测锦瑟的出身。他实在难以相信,锦瑟只是战乱当中某个平民之家遗失的孤女。
“你说她邪气,邪在何处?”骆坚问。
阿鲁道:“骆将军错过了春季小比,您是没有看到:这孩子天生灵巧过人。同一位教习师父传授的同一套武功,其他孩子学成的是千篇一律,而由她演绎出来的,却明显带有特属于她自己的风格。她的体质,并不适宜修习强攻型武功,而她的体能在同龄人中最多只能算是中上。因此,对决中,她从不与对方硬拼,但总能以巧取胜。骆将军若是在场,也一定会唏嘘。她的战略奇巧至极,若非亲眼看着她长大,我都不信她只有九岁。怎么说呢,这孩子……实在邪门。”
骆坚道:“她可曾伤过对手?”
阿鲁忙道:“那倒没有。取胜即止。”
骆坚便问:“放手有度,何邪之有?”
阿鲁皱眉,低低道:“她总是在最后关头止住杀招,可是,那一闪即匿的杀招足以令人生畏。倘若她的对手果真是敌人,势必死得很惨。”
骆坚笑道:“她这是有所不为,无所不能。”
阿鲁很是费解,纳罕道:“骆将军,您很少夸赞一个人。今日怎会对锦瑟有如此高的评价?”
骆坚道:“阿鲁,我看人是不会错的。她虽然是个小女娃,却有着谷中任何少年都无法企及的魄力。这个孩子,我非常喜欢。她究竟出身何处,怕是今生今世也无法求证。她是无姓之人、无主之剑。我要她做我的秘密武器。”
阿鲁道:“将军想与她缔结暗士契约么?”
骆坚道:“没错。阿鲁,把她叫到这边来。”
锦瑟感觉到有人向自己走来,眼睛的余光认出他是骆坚的亲随。锦瑟佯作不见,抬足便走。不料,阿鲁却突然疾步追上,把她唤住。
“锦瑟,等一下。”
锦瑟便停住脚,转身向他微微福了福身,算是打招呼。
阿鲁接着道:“骆先生想见一见你。”
锦瑟知道骆坚在天机谷中算是大人物,而如此近距离的会面,还属第一次。
“骆先生。”被带到骆坚面前后,锦瑟恭敬地向他一礼。
骆坚开门见山:“愿意做我的暗士么?”
锦瑟微微一诧,旋即沉静自若:“骆先生是否也像高先生一样,容锦瑟三日之后再做回答?”
九岁女孩淡淡的一句话,换做令骆坚一诧。
“什么?高毅也有此打算?”骆坚立即反问。他没想到,竟有人先他一步看中锦瑟。不过,既然高毅能给锦瑟三日考虑期限,他骆坚也不好失了大度,强求锦瑟当场作答。“唔,当然,我也给你三日考虑期限。”
“多谢骆先生。”锦瑟从容道。
“嗯,你去罢。”骆坚刻意表现淡定口吻,望着锦瑟的目光却是有些急躁和不安。
待锦瑟走远。骆坚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高、毅。”
“巧啊,骆兄。”
念叨谁,谁便突然出现。
骆坚缓缓转身,面对着高毅,急忙掩饰脸上的尴尬神色:“高贤弟,巧。”
高毅望着锦瑟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怎么?骆兄诱拐小孩失败了?”
骆坚脸色颇为难看,道:“三日之限未到,高贤弟就已经胜券在握咯?”
高毅道:“我又不与骆兄争,谈何胜券在握?”
“你不是也想收锦瑟为自己的暗士吗?”
高毅转了转眼珠,表示不解。
骆坚便将自己与锦瑟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高毅却朗声大笑,道:“原来骆兄是被那孩子摆了一道啊。”
骆坚忙问:“此话怎讲?”
高毅道:“我听闻锦瑟有占星天赋,便问她,我命几何。她道,这几日月朗星稀,需得三日之后方能作答。”
骆坚勃然大怒:“那孩子居然故意用有歧义的话误导我!阿鲁,把她唤回来,我要她立即作答!”
“骆兄,且慢。”高毅忙劝止,道,“您先息息怒。容愚弟啰嗦几句。这件事,若是换了别人,或者求之不得、或者畏于你的威势,必定立即答应做你的暗士。可是锦瑟这孩子,年龄虽小,却是个难驯的奇才。暗士法则毕竟是要求双方自愿方能结成契约。别逼她真的对你说出个‘不’字。那样的话,不管日后您怎样报复她,可是现在立刻马上,您的面子就会丢去不少。骆兄,听弟一言:别说三日之后了,永远,就当这件事没发生罢。恕我直言,锦瑟这孩子,您降不住她的。”
听了高毅苦口婆心地劝导,骆坚只觉更加窝火。这哪里是宽慰,根本就是嘲讽。
骆坚干笑两声,道:“不过是个被捡回来的弃婴,我不信她有多难驯。这个奇才,我收定了。”
次日,骆坚向天机谷的主人倾夜提出了一个请求:他要收锦瑟为义女。
暗士契约必得双方甘愿才能缔结。而骆坚收一个孤儿为义女这件事,只要那位君上颁旨,便有望达成。
“启禀君上,臣一生只有一女,却在十年前夭折。今见锦瑟与爱女,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是以恳请君上将她赐予微臣。”
听了骆坚恳切的言辞,那位高高在上的女主并无丝毫动容,她语调平淡,波澜不惊:“骆坚,锦瑟若是成为我的暗士,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作为义女侍奉在你的左右。”
骆坚一惊,抬起头来道:“君上要收锦瑟为暗士?”
“需要告知你么?”倾夜道。
“不!臣不敢。”骆坚急忙低垂脑袋,伏地道。
“此外,”倾夜淡淡道,“我不觉得令媛哪里像锦瑟。”
“是。是。”骆坚唯唯诺诺。
“以后,莫要再提此事。”倾夜最后道。
“是!”骆坚不敢抬头。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人能令锦瑟甘愿认作暗主,那此人必是倾夜无疑。当得知倾夜将与自己缔结暗士契约,锦瑟仿佛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些年为何要如此努力。在锦瑟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倾夜似乎是在五岁那一年。她想从她那里寻求一个答案,关于自己身世的答案,而那个一直令她憧憬的犹如谪仙般的女子,却无情地回应她以冷漠。
“小鬼,听说很爱哭,是同龄人中最弱的一个。”
至今,锦瑟都深深记得这句话。
而在那一日之后,倾夜便再也没有给她接近自己的机会。
“四年来,之所以迫切地想要成为强者,也许,只是想要得到那个人的肯定罢。”锦瑟默默想着,心中苦涩而委屈。
此刻,她孑然立在大厅中央,被数十双复杂的目光包围着。那些目光并不能令她有分毫的在意,她专注地等待那位主人的出现,手心潮湿。她发现,自己即便是在演武场上遇见最强劲的对手,也不曾这样紧张过。
终于,重幔之后缓缓走出锦瑟期待已久的那个人。
“你终于肯见我了……”锦瑟默然想,却在见到倾夜的刹那猛然一怔。
四年前,她乌发如瀑。四年后,怎么就成了满头灼眼的银丝?与巨变的发色相反地,倾夜的容颜却被时光定在芳华绝代的刹那。和四年前一样,她的肌肤犹如妙龄少女般吹弹可破,无懈可击的美貌映衬在雪白长发之下,更显超凡脱俗。
锦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呼吸几乎停滞。她甚至不知道倾夜是怎样走至自己面前,直到她发现那阔别四年之久的清雅馨香,竟还能显得如此熟悉。
“愿意做我的暗士么?”倾夜的目光将锦瑟笼罩,淡淡问道。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锦瑟的几分邪气,或者说腹黑气质,大概是遗传自娘亲大人吧。总之她绝不是那种愚守侠义之道的老好人。
这个番外可谓是专为写长评求锦瑟出场的妹子而赶出来的。
因为正文里实在不方便让她出场。接下来的情节,对西风来说太重要了,坚决不能让小瑟瑟再抢她风头啦。
第126章 番外 二小师妹难驯(中)
几乎是在倾夜的话音刚刚落定,锦瑟便答道:“我愿意。”
倾夜淡漠的目光,仿佛忽然变得柔和。九岁的女孩欣喜地与她对望,那纯美的稚脸,令人心尖一颤。然,倾夜却是立刻将目光偏移,转身,只丢下一句没有温度的话语:“你要跟得上我的步伐。”
锦瑟的心一下子冷却――“原来她依然嫌弃我太弱小……”
是呢,既然要做她的暗士,不变得更强怎么配得上?可是她走得太高太远,如何、才能跟得上她的步伐?
锦瑟这样黯然想着,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张倔强不屈的小脸。倾夜当然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却在心里轻轻一笑。
锦瑟本以为倾夜还会像之前那样冷待自己,却没想到,自从缔结了暗士契约,倾夜便不再那么疏远她。有时候,接连几天倾夜都与锦瑟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即便倾夜的臣属向她劝谏,她也是充耳不闻。就好像,那纸暗士契约成为了这一切变化的正当理由。
不止如此,倾夜不准锦瑟再去研武馆,而是亲自传授她武功。她更严令禁止谷中任何人私自与锦瑟会面。骆坚听到这句话时,当场便绿了脸,无地自容。
当倾夜宣布这些决定时,众臣无不瞠目结舌。从他们偷偷瞥来的目光,锦瑟捕捉到了极不友善的意味。然,那些人是如此畏惧倾夜,当着她的面,连一个字的质疑也不敢提出,唯有恭顺地称是。
而锦瑟自己,对这种状况也是惊讶不已,她甚至隐秘地想,倾夜这样做,就好像将她据为己有了一般。然而,一向骄傲难驯的她却并不反感,甚或有种暗暗的欣喜。
暗主与暗士,从此缔结永不分离的羁绊。
经过数日的相处,锦瑟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臣属如此敬畏这个看起来正值妙龄芳华的天机谷谷主。研武馆的教习师父个个堪称武林高手,就算没有和外界武者相比较,锦瑟也感觉得到他们的厉害。可是,一旦见识了倾夜的武功,锦瑟便忽然觉得那些教习师父简直不堪一击。
“哪怕仅仅以武力作为威慑,也足以令他们俯首称臣罢?”才刚九岁的女孩,尽管比同龄人早慧许多,也难免产生这种稚嫩的想法。
锦瑟常常凝视倾夜。她淡漠而清冷、完美而强大,锦瑟甚至以为她真的来自神界领域。“不过、总有一天我将与你并肩同行!绝不会永远在你的身后追逐。”女孩默默许下她自认为这一生最大的野心。
锦瑟的目光看起来从来都那么直接,没有任何卑怯羞涩的意味。她看着她的暗主,就好像看着一样独属于自己的东西,倾慕、自豪,甚至显得肆无忌惮。
可是倾夜从不与她对视。
有一天,倾夜教完锦瑟武功,对她道:“跟我来。”依然是翩然如飞地走在前,任由锦瑟在后面费力地追。
倾夜竟然带锦瑟到了自己的居所。她的住处,并不像锦瑟想象中那样富丽堂皇,而是清雅宁静,甚至连个侍女也无。
-“坐。”倾夜淡淡道。然后丢下锦瑟一个人。
锦瑟被莫名其妙地晾在这里,不知所措,只有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
过了一个多时辰,倾夜去而复返,单手擎着一个托盘,里面是香喷喷的几碟饭菜。
“吃。”倾夜把菜肴放下,就好像给一只小狗投食的语气。
锦瑟从没吃过如此美味的菜肴。然而,这个孩子却并没有因此而失态,而是从容地不疾不徐地把食物吃下。
倾夜自己吃的很少,多数时间都在静静望着锦瑟。这个孩子吃了许多年的苦,长得有些清瘦。所以,绝不能再用以前那种方式磨砺她,否则,便要耽误她的成长了。
“主人,请问这些是谁做的?”锦瑟用完晚餐,向倾夜问道。除了面前这位主人,她也很感激那位厨师。
“我。”
“是您?……主人……”那个一向沉静骄傲的孩子,竟然语带哽咽,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直直盯着倾夜。她不知道,倾夜曾被褫夺一切,孤身一人、两袖清风。在被家族放逐的那几十年,当然没有人伺候她饮食起居。
而倾夜却似被她这种眼神惊到了一般,下意识地向后一躲,满脸的严峻。
“你怎么了?”倾夜冷淡而惊恐地问,她这个主人,似乎很害怕看到自己的奴仆太感恩戴德的表情。
锦瑟用力眨了眨眼,把还没流出的泪水收回,低低道:“谢谢您,主人。”
“不用称呼‘您’,也不要叫我主人。”倾夜道。
锦瑟满是诧异地望着她,却不知倾夜心中的顾忌:若是锦瑟的父亲知道倾夜让锦瑟称呼她主人,必定会毫不客气地责罚她。
“叫我夜。”倾夜缓和了语气。
“夜?”锦瑟轻轻唤了一声。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可是这一刻,那个“夜”字忽然让她觉得自己更深地认识了这个神秘的暗主。
听着锦瑟唤自己的名字,倾夜那张冷漠的脸,隐隐浮现一丝笑容,却是转瞬即逝。
“夜……夜……”锦瑟稚嫩的声音一遍遍叫着,她忘了注意一个暗士直呼暗主名字原是多么忤逆的事,而只是陷入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中。
“不用叫那么多遍。”倾夜皱起眉头,无奈地制止她的重复。
“夜,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锦瑟喃喃。
倾夜神色微变。
“总觉得,这不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我曾经这样叫过什么人么?”锦瑟自语,陷入苦苦的思索。
倾夜没有回答,只是玩味着锦瑟思索的表情。在锦瑟没注意的时候,有浅浅的笑容浮上倾夜的脸庞,美丽不可方物。
锦瑟不会记得,刚满周岁不久的她,所念出的人生第一个字,便是“夜”。
“夜。”锦瑟凝视倾夜。
“嗯?”倾夜轻轻应道。这个称呼,奇妙地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锦瑟感受着倾夜香甜的气息,蓦地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像个糖果,好香好甜。”
“滚开!”倾夜忽然冷冷道,神情突变,就好像想起了什么难堪的往事。
锦瑟怔住了,不明所以。她的暗主变脸变得也太快了。
倾夜长长的睫毛迅速地闪动两下,缓和下语气,沉静地道:“你当敬畏本暗主的威严。”
“唔。”锦瑟低低吐出一个字,目光里却毫无敬畏,仍是肆无忌惮地盯着一脸肃然的倾夜,蓦地,仿佛从中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锦瑟的唇角又微微挑了起来。
倾夜看到锦瑟的笑容,神色更冷峻,道:“你是我的暗士,要听我的话。”
“行。”锦瑟的声音清澈而稚嫩,却带着几分不羁。
“说‘是’!”倾夜更正。
“是。”
“牢记,不许违抗我的命令。”
“嗯。”
“说‘是’!”
“是。”
“还有,不许叫我糖果!”倾夜义正言辞地道。
锦瑟慵懒地道:“知道了。”眼角却是带着几分笑意。令倾夜不敢与她对视。
倾夜忖了忖,感慨地道:“你还是叫我主人罢!”
“夜!”锦瑟盯着她,特别坚定地唤了一声。已经许给的权利,怎么可能让她轻易放弃?
倾夜皱眉,心里暗道:“她真的能乖乖听话么?”竟然有些后悔的感觉。
星城太傅曾对倾夜道:趁她年幼,你或可稍占上风,待她长大,被欺负的必定是你。
“才相处几天的时间,这小鬼就不那么敬畏我了。”倾夜默默叹息,“不过,我是她的暗主,总能以此压制她罢。”
“夜,为什么选我做你的暗士?”锦瑟忽然问道。其实这是她许多天来一直深藏的疑问。五岁的那次见面,锦瑟深深以为倾夜是厌弃自己的。这四年的一切努力,她都是为了让倾夜对她刮目相看。
“因为从春季小比来看,你还不是那么弱。”倾夜冷漠地道。
至今,倾夜也是罕露笑意。可是锦瑟却不再觉得倾夜对自己无情。她不是五岁的稚童了,近几年,见惯了天机谷中复杂的人情世故,她能分得清谁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
事实上,倾夜之所以先将锦瑟丢在激烈竞争的研武馆,是不想过早给她太多的呵护。那些年,倾夜表面上对她不闻不问,暗地里却在无微不至地守护着她。因此才让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外来者”能够在那残酷的环境中有惊无险地成长。
尽管这些隐情锦瑟无从知晓,但是,听到倾夜那句显得很冷情的答复,锦瑟也并没觉得受到打击。她本就不甘做个需要被溺爱的弱者。在她的心目中,倾夜是个高高在上的完美的化身,她希望用自己的才能吸引她的注意,而不是用娇弱。
不过,除了这一点之外,锦瑟也不是毫不在意其他……
“如果春季小比中,获得头筹的是别人,你便会与那个人缔结暗士契约么?”锦瑟问。
“没有‘如果’。”倾夜淡然道。
是的,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如果。
晚餐过后,天色已暗。锦瑟起身告辞。
“锦瑟,别走了。以后都住在这里。”倾夜平静地道,甚至没有看锦瑟一眼。
锦瑟微微一诧,却是有点点欢喜。
“你识字不多。跟我在这里读书。”倾夜摆出这样一个理由。
事实上,真正的理由是:倾夜已经表现出对待锦瑟特殊了,天机谷的人虽然表面不敢有任何质疑,心中的嫉妒和不满却是难逃倾夜的眼睛。为防万一,绝对不能再把锦瑟放在原来的地方居住。
――既然已经向她张开了羽翼,就要将她完完全全地保护住。
第127章 番外 二小师妹难驯(下)
在倾夜的卧房,早已准备了一套全新的寝榻,距离倾夜的不过几丈远。
“竟然,要睡同一个房间……”锦瑟心里惊异地想。
“夜,我换洗的衣物还没带过来。”锦瑟嗫嚅道,终于有几分腼腆。
“有新的。”倾夜道。
倾夜唤来侍女,帮锦瑟沐浴更衣,自己便离开了。
到了睡觉的时候,倾夜回来。
望着锦瑟沐浴之后红扑扑的、有些局促的小脸,倾夜平淡地命令道:“睡觉。”
锦瑟便乖乖躺下。而倾夜却并不更衣,只是立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如此一来,锦瑟哪里睡得着?努力了半晌,终究无法成眠,她便索性坐了起来。
“怎么不睡?这里不舒适么?”倾夜问。
锦瑟道:“你怎么不一起睡?”
倾夜这才意识到自己立在床边给人家带来多么大的压力,便转身回到自己床榻上。却仍是不更衣,只是斜倚着靠枕,拿起一本书卷阅读起来。
过了良久,锦瑟的呼吸变得匀称。倾夜便悄悄起身,走出了房门。
因为曾在竞争激烈的环境生存,锦瑟养成了睡眠轻浅的习惯。倾夜一出门,她便睁开了眼睛。
“怎么、她不想和我在同一个屋子里睡觉么?”望着缓缓合上的门,锦瑟在心里嘀咕。
之后的日子,十之七八,倾夜都在锦瑟“睡着”后离开。
这一晚,倾夜又走了。就在房门合上的刹那,锦瑟蓦地睁开双眼,有些懊恼地坐了起来,盯着闭得紧紧的房门,黯然想着:“有我在,她就睡不好么?总是夜半出门,到底出去忙些什么?”
倾夜刚走出院落,便被一个娇小的身影扑了个满怀。
“夜夜,您最近在忙些什么?十天半月也摸不到您!”银铃般的声音,在倾夜耳畔娇滴滴地嗔道。
“小影子,你怎么到这来了?”倾夜轻轻把小影子从自己身上揭下来,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锦瑟睡觉的房间。
“我要是不来堵截您,您又要去巫美那了。巫美一闹小脾气,您就去哄她。她白天见不到您,我们白天也没见着啊,她凭什么就天天晚上霸占着您。”小影子嘟着嘴道。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冷傲的声音道:“小影子,你竟敢说我坏话。告诉你,倾夜说好了今天晚上去陪我,你休想把她劫走。”
倾夜一怔,对那刚来的女子道:“巫美,你怎么也来了?”说着,带着二人疾步离开自己的居所。
看得出倾夜的紧张,巫美现出不满:“倾夜!我们有那么见不得人么?为什么不敢让那个孩子见到我们?”
倾夜默然不语。
小影子道:“夜夜怕小锦瑟对您失望吗?”
倾夜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乱讲。”
小影子有恃无恐:“夜夜跟小锦瑟的新婚蜜月这么久了,还不让她知道您真正的面目吗?她早晚看得到啊。”
倾夜忽然变色,低喝一声:“小影子!”
巫美也是忍不住斥责道:“小影子你这变态,看我不撕你的嘴!竟然连小孩子也编排!”
小影子假装哭泣,道:“谁乱讲了。那孩子喜欢夜夜,谁看不出来?你们若是不信,我去问问她便知。”说着作势往回走。
倾夜随意一抬手,便把小影子拎了回来,道:“锦瑟还是个小孩,不懂事。你别吓坏她。”
小影子道:“我七岁第一次见到夜夜就爱上了,别以为小孩子不懂事!”
倾夜望着小影子,无奈地皱了皱眉,道:“你这种人,全天下也是独一个。总之,不准你私自去见锦瑟,你若是惊扰了她,我必罚你。”
三人正说着话,前方现出一个人影。
小影子眼尖,嘻嘻笑道:“咦?阿真姐姐也来抢夜夜了。少见,少见!”
阿真看到一左一右把倾夜紧紧箍住的巫美和小影子,只是微微一笑,柔声道:“大人,许多天没见到您了。今日听巫美说,您打算出海。所以就……”
小影子一愣,道:“夜夜又要去昆崚么?去年不是刚刚去过?”
阿真面露忧色,对倾夜道:“大人,自从星城太傅说去大终结海找寻东海盗王,便再也没有音信传来。连昆崚城主放出的通灵兽都找他们不到,大海茫茫,您又何必年年去寻呢?”
倾夜只道:“我已经决定了。”她比任何人都期盼着能够找到三师父夫妇。
面对锦瑟对自己身世的疑问,倾夜受人所托而无法道出真相。但是,她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个实实在在的答案摆在锦瑟的面前——她一定要把她的父母带回来!
三人了解倾夜,知道劝阻也是没用,只得做罢。
阿真笃定地道:“大人,这次我要跟您一起去。”
倾夜道:“不准。”
阿真罕有地执拗起来,道:“这些年,结界之外的海盗越来越狂。尤其东海,群龙无首好多年,海道凶险,您只身航海,怎么叫人放心?我是水灵龙族,在海上,对大人或可有些帮助。”
倾夜道:“你留在天机谷,帮我照看锦瑟。”
巫美和小影子都不如阿真稳重可靠。倾夜瞥了这两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小影子天真的小脸上,正色道:“你,不准去打扰锦瑟。”
小影子浑不在意,巫美却是闹起了小脾气,冷冷道:“倾夜,那个骆坚只不过是想收锦瑟为己所用,你阻止了也就罢了,有必要这样紧张么?天机谷中都是你的死忠,只要有你一句话,谁敢伤她?”
倾夜怅然道:“当年我已下令赦免萧姚,可她最后还是被人杀了。忠于我的人,未必能真心善待我珍惜的人。”
听到这句话时,阿真的脸色不被察觉地微微一动。她不敢想象,假如倾夜知道杀死萧姚就是她,会是什么反应。
巫美噙着泪冷笑道:“锦瑟可以和萧姚相提并论了?”
倾夜道:“她们两个是不同的。”
小影子叹息道:“看来我们都是不被大人珍惜的。”
阿真严声斥道:“你个没良心的小恶魔,你给大人闯了多少祸,大人又对你付出过什么,别说你忘了!”
小影子吐了吐舌。
巫美红了眼圈,道:“倾夜到现在都不跟人家说一个‘爱’字,我们怎么都比不过那个死人!”
阿真忙解劝道:“巫美,大人就要走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就不能不跟她闹脾气么?你扪心自问,这世界上,还有谁像你一样得到大人无上的宠溺?又有谁,能像你这样胆敢忤逆大人?”
巫美道:“锦瑟更是罕有乖巧,她看着倾夜的眼神,总是那么肆无忌惮!倾夜不仅不怪,还很欢喜呢。”
倾夜忙道:“谁欢喜了?我非降住她不可。”
巫美指摘道:“瞧你现在这语气!除了萧姚,你哪曾像现在这样,拼命想要降伏一个人?”
小影子手抵下巴,一脸认真地道:“巫美姐姐真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对手呢!”
“小影子,你别添乱。”阿真哭笑不得,又对巫美道:“东方大小姐,锦瑟是个小孩子!你怎么连这也要吃醋?”
巫美道:“可是她很快就会长大。”
“也很快就会老去。”阿真云淡风轻地道。
倾夜甩开三人,独自往前走。那三人便不敢说话了。只有巫美敢追上去,扯住了倾夜的衣襟。
倾夜缓下脚步,转头问:“你不发脾气了?”
巫美嗫嚅道:“倾夜,人家的住处不在这个方向。”
“谁说我要去你那儿了?”
“你说了,今天晚上和我在一起。”
倾夜回头望了一眼阿真和小影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牵起巫美的手,同她去往她的居所。
看着远去的倾夜和巫美,小影子烦躁地乱踢地上的石子,并随手劈断身旁的一株小树,拿着那截树干胡乱抽打。
阿真按住小影子的手臂,肃然道:“小影子,你别胡闹。这几日巫美的宿疾犯了,你别让大人为难。”
“宿疾宿疾!她的病都是自找的!”小影子嘟着嘴,把手中断树狠狠摔了出去。
倾夜远行的时候,并未与锦瑟作别。
代替倾夜传授锦瑟武功、并教她读书的,是阿真。
锦瑟第一次见到阿真,正是阿真刚刚送走倾夜的时候。锦瑟敏锐地从阿真身上闻到了倾夜那独有的芬芳气息。
阿真交给锦瑟一本书,那是本锦缎包裹的旧书,上面写着《踏波》。
“喏,这本书是大人给你的。”阿真的声音悦耳动听。
“夜去了哪里?”锦瑟对那本书并无太大兴趣。
阿真露出端庄的礼节性微笑,道:“锦瑟,暗士不该盘查暗主的行踪。”
锦瑟便懂了,从此再不向阿真过问倾夜的事。
阿真教了锦瑟大约三个月的武功,期间也教她识字读书。阿真总是笑容可掬、温柔体贴,对锦瑟饮食起居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这一切,令锦瑟感激而惶惑。
倾夜对锦瑟总是面无表情,显得有些疏离,而这个刚刚认识的阿真,却毫不掩饰对她的关怀备至。
更令锦瑟惊讶的是,这位看起来柔弱贤淑的阿真,武功丝毫不比研武馆的顶级教习师父差。并且,阿真有着和倾夜一样的纯白发色,气质优雅、温柔和蔼。锦瑟不由揣测阿真究竟是什么人。尤其、对倾夜来说,她是什么人。
《踏波》是一本古旧的武学典籍,里面的句子晦涩难懂,锦瑟很难参悟透彻。可是阿真只让锦瑟自学,她不仅不看,甚至不让锦瑟念出里面的句子来请教她。
有一日,阿真特意对锦瑟道:“明天你来我的横波馆,我从大人那里拿些基础武学典籍给你。循序渐进,你就会读懂了。”
第二天,锦瑟比约定的时间早了许多来到了横波馆。房门开着。锦瑟以为这里只有阿真一个人居住,便兀自走了进去。走近她每次与阿真见面的书房,却隐约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
锦瑟暗暗一惊,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当转进房门,看见伏在桌案上的那个人时,锦瑟不由呼吸一滞。
尽管那个伏案小憩的人把脸埋在了臂弯里,锦瑟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她是她的夜。
你几时回来的?为何走时无言,回时也不语?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锦瑟在心里潮起云涌,口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仿佛是听见了脚步声,倾夜微微动了动,犹如水银般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她没有抬头,将额在臂弯里蹭了蹭,慵懒地唤了声:“宝贝,我好累了。”
锦瑟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不敢相信那句“宝贝”是说给自己的。可是,她并没有真的逃跑,终于开了口:“对不起……我是来找阿真的。”
听到锦瑟的声音,倾夜忙抬起头,懒倦柔和的眼波,一瞬间变色。
“是你。”倾夜面容冷淡,低声喃喃,心中却是惊涛拍岸,尴尬至极。
锦瑟立刻证实了那句“宝贝”是唤的别人,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的愤懑,傲兀地直视倾夜,也是淡淡道:“阿真不在么?”
阿真只是出去了一趟,很快便回来,并且带着一位艳丽的女子……
正是在这小别重逢的一日,锦瑟还没来得及惊喜倾夜的归来,便意外地撞见了阿真和巫美两个人。
不需要什么解释,从巫美亲昵地搂住倾夜的一刹那,锦瑟便明白了她和阿真才是对倾夜来说特别的存在。而她锦瑟,就只是倾夜的暗士罢了。
望着倾夜面对巫美温存的微笑,锦瑟的心蓦地凉了下来。
呵,原来你这张脸,也是会笑的……
锦瑟心中揶揄了一句,毫不迟疑,转身而去。
倾夜注意到锦瑟的一切神情和举动,却是装作不知。直到锦瑟走远,她才淡淡道:“那个小鬼哪里去了?”
阿真诧道:“诶?进来时候锦瑟还站在这儿,她什么时候走的呢?”
后来,这件事传到小影子耳朵里。
当时,四人刚刚用完晚餐,正聚在一起吃茶。
小影子抿了一口茶,幽幽叹道:“果然,一旦发现夜夜的真面目,锦瑟就嫌弃夜夜了呢。所以夜夜才怕锦瑟看到我们啊,可是,这种事怎么瞒得住呢?”
倾夜的脸上立刻罩了一层严霜,把茶盏重重放在桌上。
阿真笑道:“大人,小影子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件事,还是让锦瑟早些知道为好。那孩子是骄傲的人,知道了,她便不会再有什么祈望。否则真等到她情窦初开爱上您,麻烦可就大了。”
倾夜冷声道:“阿真,你怎么也口无遮拦起来?”
巫美难得地凑起了热闹,故作思忖地道:“最初,我还以为倾夜会认锦瑟做干女儿呢。你们记不记得,锦瑟小时候发烧,倾夜便彻夜抱着她,怕得要命。锦瑟也是怪了,就只有在倾夜的怀里才睡得安稳。那时候的倾夜还真像……”
话未说完,倾夜已经用手指轻轻按住了巫美的嘴唇。
阿真掩口而笑,道:“巫美你可错了。大人还是小孩心性,锦瑟父母不在身边,大人最担心的就是锦瑟把她当成娘亲。所以,自从锦瑟记事起,大人便都刻意躲着她。如今呢,锦瑟倒确实没把大人当做长辈,可是,也完全没把大人当做该敬重的大师姐啊。大人的这位小师妹,可是骄傲难驯得紧呢。”
小影子认认真真皱起了眉头,对倾夜道:“怎么办呀,现在小锦瑟好嫌弃夜夜呢。”
倾夜忍无可忍,丢下三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知不觉地,倾夜走到了锦瑟的住处。——自从那一天起,锦瑟便执意不肯与倾夜睡在一个房间,倾夜只得把她安排在旁边的一处宅院。
望着烛台下那个孤单的小小身影,倾夜的心隐隐作痛。她很害怕锦瑟向她询问自己的身世,害怕看见锦瑟失望的神色。
这一次出海,倾夜依然没能找到锦瑟父母的下落。她去了昆崚,而那个家族依然不肯赋予锦瑟以“星城”那两个字。
“锦瑟,你是星城翩鸿的女儿,不论你有没有通灵能力,不论他们是否剥夺那个姓氏,这都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到昆崚——我要你以一个强者的姿态面对你的族人,而不是寻求怜悯的孤女!”倾夜默默地,在心底许下这样的誓言。
第一百一十四章 僵尸无命
“雪,你在说什么?那不是你自己的意识!”玉楼不敢相信雪千寻所说的话。
雪千寻像个惶惑的孩子,求助似地望着玉楼:“哥哥,我觉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那个杀戮的念头涌起时,我……没有阻拦我自己。”
伊心慈突地想起,西风在天元峰上被星海带走时,雪千寻曾神智失控,后来她说过“假如西风不在了,恨不能拿全天下来陪葬”。
“不!雪妹妹,那其实是御龙符的念头。来自龙神分魂的御龙光剑,其实和龙吻一样、是个有意识的灵魂啊!”伊心慈忍不住向雪千寻道出隐瞒她的真相。
雪千寻只是摇头,神色痛苦,道:“我不知道有龙吻寄居的时候,西风是怎样的感受。我只知道,方才我明明神智清晰,有着能够阻止这双手的力量,可是,却任由那股邪力爆发。既然如此,我怎么能假装事不关己?”说到这,她仿佛忽然被什么吸引了似的,直直盯着伊心慈的脸。
伊心慈发现雪千寻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唇角,心中不由一凛,忙抬手要去擦拭血迹。雪千寻却先她一步,用手指挑起了那滴嫣红。
“小伊姐姐,我忽然觉得……杀戮很有趣呢。”雪千寻冰凉的手指,顺着伊心慈的唇角下滑,直滑到她的脖颈,纤长玉指,恰好停顿在伊心慈的咽喉。
玉楼大惊失色,喝道:“雪千寻!你住手!”
雪千寻把目光移向玉楼,道:“我的确很想杀她。不过我能够克制。”说完,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指给玉楼看,随即,眼波一转,落在了众海盗身上。
众海盗被方才发生的怪事惊呆了,听到雪千寻和同伴们的对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平添了更多疑惑。他们绝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御龙符”,少部分略有所闻的人,也并不知道“御龙符”是什么东西。正在他们绞尽脑汁分析当下情况的时候,忽然发现雪千寻望向了他们。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谁都不敢出声,唯恐吸引雪千寻的注意力。
“随便了,就从最近的开始好了。”雪千寻喃喃自语,素手一扬,指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海盗。
那个海盗当然毫不犹豫歇斯底里地逃命,在雪千寻话音未落时便飞掠出去。然而,他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雪千寻指尖发出的剑气。啵地一声极轻的响动,那个海盗的头颅被洞穿。死尸扑倒在地。
“谁说我是纸老虎?指剑气而已,这不是很容易么?”雪千寻冷冷低语,开始寻觅下一个目标。这一次,并非就近,而是锁定在那个有读心能力的胖西瓜――蔡包子身上。
蔡包子心知大祸临头,嘶声叫道:“船长救我!”目眦欲裂,急迫之中带着绝望地望着那个疯狂吸烟的人。
可惜求救无用。
那人并非不想救,而是无力救。
雪千寻第二次杀人,用的是掌风刃。干净利落,潇洒漂亮。雪千寻甚至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怎样发出的那道完美的剑气。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就如同人一降生便懂得吮吸乳汁,完全发自本能。
雪千寻又开始寻觅第三个猎物。
有一个海盗,和铁骨头一样拥有强化系龙技,而他的强化之处为双腿。他自信自己的腿上功夫,企图趁雪千寻不备伺机逃走。他拔足飞奔的刹那,雪千寻终于注意到他。而她却并未立刻追上,而是任由那个速度奇快的逃跑者跑出了一段距离,才悠然迈开脚步,向那人追去。
雪千寻起步缓慢慵懒,却一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人们从未见过那样的轻功步法,还未来得及唏嘘,便听到逃跑者的凄烈惨叫。雪千寻的肉掌距离那人还有三丈远,而那人的胸膛已经破开一个大洞,碎裂的脏腑血肉在他背后的地面画出惨烈的图案。死尸跪倒在雪千寻面前,临死,还惊恐万状、难以置信地瞪视着雪千寻。
雪千寻愣愣望着他,道不清是恐惧还是欢喜。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心里猛烈冲撞、激烈较量。
看到这一切,玉楼心痛不已,厉声喝道:“够了,雪千寻!”
比伊心慈和何其雅更震惊的,是海盗。难道那个玉楼突然变成了大慈大悲救世主?竟然胆敢制止那个嗜杀成狂,很可能连敌我都不分的雪千寻?无论如何不解,玉楼的举动,对海盗来说无疑是感恩戴德和喜闻乐见的。
“雪千寻,你为什么要杀人?”玉楼肃然问道。
雪千寻沉冷的面容难掩稚色,道:“有趣。”
“所以说,并不全是为了何其雅,对么?”
雪千寻望了一眼何其雅,心神一震,默默点了点头。起初,她的确关心何其雅的安危,可是此刻,她竟然必须努力克制,才能阻止自己对何其雅、玉楼和伊心慈下杀手。
“我已经是个不分敌我的杀戮疯子了……”雪千寻惊骇地想着,可是,心底里又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不过,杀人这种事,当真是快乐呢!”
玉楼面露凄然,痛声道:“雪,别让这杀戮的意识肆意强化。你怎么会不明白?不管那个意识是否发自你的本心,但那纯熟的武技,毫无疑问不是你自己的啊。”
雪千寻神色微变,道:“哥哥觉得我本来应该很没用,对么?即使看起来强大了,那也绝不是我自己的能力?”
玉楼摇头,柔声道:“我们家的千寻,当然是最了不起的。哥哥知道你很努力,不愿意做一个弱者。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获得的回报。即使你冰雪聪明、天赋异禀,可是你真正学武的时间,不过数月而已啊!”
话无需多说,他相信以雪千寻的悟性,这个道理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御龙符是七千年前龙神的分魂,它原本就是个有意识的魂魄!经历了几千年的时光,以及数次的觉醒和吞噬,御龙符携带着海量的记忆。而那记忆里,当然可能包含武技。雪千寻再聪慧,也不可能在这片刻时间里,自创出惊世骇俗的武功来。
雪千寻望着自己的双手,凄然苦笑,喃喃道:“那么,我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配得上我想获得的能力呢?不想被人看轻,不想做她的累赘啊……”念及此,忽然凝视玉楼,冷冷道:“你为什么阻止我?你很悲天悯人呢。”
忽然听到雪千寻这般冷情的话,玉楼心中骇然,面容却镇静如常,道:“玉楼的双手早已染过鲜血,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我制止你,并非对他们慈悲,而是不想看到自家妹妹的痛苦。我们家的千寻,是一个纯粹而天真的姑娘,就连最细微的喜怒哀乐都会刻画在脸上,她不该成为一个弑魔。雪,哥哥知道的,当这场疯狂的杀戮结束,你,一定不会心安的。”
雪千寻道:“你怎知这场杀戮之后,我不会变得更加热衷此道。”
“除非你甘愿从此变成另一个人。”玉楼紧接着道。“雪,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正在分裂么?还认得本来的自己么?”
雪千寻目光一烁,心绪混乱,口里不由自主地道:“变成一个更强大的人,有何不好?”
玉楼冲口而出:“西风若是看到那样的你,一定不喜欢!”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是一惊。原本他并不鼓励西风和雪千寻之间有违常伦的情感,此刻,竟然要以此作为筹码,企图扳回雪千寻心中那个失衡的天平。
“可笑,我怎么连这种哄小孩的话也冒出来了。”玉楼心里暗道。
不料,那句话竟是出奇地奏效。雪千寻的神情,乃至整个人所散发的气息,都瞬间改变了。
“回来了!”玉楼难以置信地想,大喜过望。
“哥哥,请你别告诉她。”雪千寻殷切地道,惊慌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虽然它们洁净如昔,可是她却分明看到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可是,我不能欺骗她……我已经做了啊……”雪千寻喃喃自语,神色复杂。
“好姑娘,她一定明白的,绝不会怪你。”望着雪千寻,玉楼一阵心疼,忙走上前,轻抚妹妹的脑袋。
就在兄妹两人对话的时间里,狡黠的海盗却在暗中筹谋。
突然,伊心慈惊叫一声:“好大的烟!”
话音刚落,那漫天烟雾便飘到了雪千寻和玉楼身边。这烟就似受人控制一般,浓缩成一团,把玉楼、雪千寻、伊心慈三人严密围住。他们眼前一片灰暗,被呛得咳嗽不止。
“可恶,咳、咳……”玉楼掩着口鼻,断断续续道:“大概又是龙族的超能。”
伊心慈道:“必是那个抽、抽烟的人,咳咳……”
雪千寻道:“如果他能控制烟尘,那么……岂不是跟何其雅控制血雾一样?”
“糟糕了!他是唯一能够制衡何其雅的天敌!”玉楼顾不得呛痛肺腑,大声疾呼:“何其雅!何其雅!”
浓缩而密封的烟尘可以阻止何其雅吸收月光充能,同时,这能够被随心所欲的控制的烟尘,跟何其雅无孔不入的血雾简直就是同一类东西。
半晌,不远处终于传来何其雅微弱的声音:“诸位,抱歉,永别了。”
“混蛋,不要说那种丧气的话啊!”玉楼怒喝道。
然而,却听到那个抽烟人阴鸷沙哑的声音:“龙珠到手了,走!”
近在咫尺,生离死别。可是,却连朋友最后的面容也看不见,连朋友的性命怎样被夺走的也弄不清。
玉楼想也不想,直向何其雅发出声音的方向疾奔,视物不清的途中遭遇数枚飞镖暗器的侵袭也不顾。
雪千寻则是毫不犹豫向着抽烟人说话的方向飞掠。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以偿地抢走龙珠?把龙珠夺回,何其雅不就活转了么?
雪千寻被烟尘笼罩,呼吸痛苦,目不能视。众海盗却是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得真切。玉楼和伊心慈都不足为患,唯有这个企图夺回龙珠的雪千寻令他们不能置之不理。
“杀了她!”几乎不带任何迟疑,海盗船长大烟袋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紧攥龙珠,向海飞奔。余下的所有海盗尽皆将绝命杀招指向被锁在烟雾中的雪千寻。
与此同时,一个人正风驰电掣地向着雪千寻所在的方向飞掠,而此人的身后,又有一个穷追不舍的身影,以不亚于她的速度,紧随而来。
“雪,你的威慑也终于觉醒了么?”西风顾不得身后如影随形的尸巫,心里只想着雪千寻一个人。她感应到了雪千寻威慑的气场,便不顾一切地向她所在的方向奔来。“若是平安无事,你的威慑绝不可能突然觉醒。雪,等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二重觉醒之狂战
大烟袋逃跑之前发出命令:杀了雪千寻。
雪千寻一心只想夺回龙珠、救活何其雅,毫不迟疑地紧追大烟袋。她双手不住地驱赶眼前的烟雾,可是烟雾散开便又马上封合,只能隐约瞧见大烟袋向海岸疾驰。起初,雪千寻的踏波轻功还能够保持极快的速度,将多半海盗落在身后,只无奈周身始终有浓烟缠缚,她被呛得气息不畅,到底后力不继,很快便慢了下来,大烟袋越逃越远,眼见追不上了。
大烟袋登了船,不能对烟雾进行远距离操控,但终究是放下心来,回头望了一眼雪千寻,冷声自语:“呵,必得在这当口才好杀你!”
他身旁的大副似有忌惮,道:“船长,何必让兄弟们如此耽搁?船一开,她更追不上的。”
大烟袋一声干笑,神色狠毒:“你也怕她了?放心,她不可能接连两次发动‘狂战’。
“狂、狂战?何谓狂战?”大副满是困惑。
大烟袋向他投以不满的蔑视:“身为我的大副,竟连御龙族的龙技也不知晓。显而易见,那个雪千寻是御龙族。她初始爆发的是第一重龙技——‘威慑’,后来的便是第二重龙技——‘狂战’。她是刚刚离开镇压结界没多少天的内陆人,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觉醒了双重龙技,的确堪称天赋卓绝,实乃神之宠儿,不过,只要她是人不是神,就不可能逃脱自然的法则。‘造物主恩赐你超凡的能力,同时命你付出代价交换。’你大可放心,接下来她不仅无法化身为‘狂战者’,而且,由那引发的反噬必将马上降临。”
大副终于放松了警惕,宽心地道:“这么说来,杀她便易如反掌啰。只不过……船长啊,对待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至于……”话说到这赶忙咽了下去,那后半句话,被大烟袋狠厉的目光给生生噎回。
大烟袋眯起了眼睛,阴冷地道,“我信我的直觉:以她那种可怕的执着,今生今世海角天涯,都会为这颗龙珠穷追不舍。莫要等到她成长、强大之后,才后悔今日的心慈手软。”
果然不出大烟袋所料——
见烟雾消散,雪千寻心中暗喜,忙深深吸入一口清凉空气,不料,这口气尚未运入丹田,便忽觉胸臆间一阵剧痛,她忍不住轻呼一声,紧接着喉间便有一股腥甜涌上。雪千寻无法再运踏波轻功,只得停住,无力地弯下腰来,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雪千寻望着满地嫣红,心中骇然。
“奇怪,并没有人打伤我啊。”雪千寻喃喃,抬起头,还不忘盯紧那艘即将起锚的海盗船,“可恶,追不上他们了!”
正在雪千寻为逃走的海盗愤恨不已时,突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她低头一看,竟是乌黑的一缕发丝。
“什么鬼东西!”雪千寻惊了一跳,急忙拼命甩脚,可是那发丝竟像活了一般,不仅甩脱不掉,反而犹如蟒蛇,顺着她的脚踝向身上攀爬。
雪千寻脸色瞬间煞白,冷汗冒出。她自幼怕鬼,这时突然见到这等阴森的物事,不禁手忙脚乱。而这一阵剧动,又引得胸口疼痛难忍。
雪千寻强自镇定心神,鼓足勇气,顺着发丝去看它的主人,不看不打紧,一看更觉毛骨悚然,也不知这是什么“鬼”的头发,竟然少说也有几十丈长。瞧了半天,才瞧到发丝的尽头——那是一个枯瘦的女人,高颧突眼,面色惨白。
雪千寻平日里受到惊吓也只会安静发愣,绝不会尖叫,此刻实在被吓得狠了,不由脱口惊呼:“鬼!呸!呸呸!”也不管距离有多远,连着向那长发鬼吐口水。
“臭丫头,我不是鬼。你乱吐什么口水,以为是小孩子打架么?”那女人阴惨惨开了口,缓步向雪千寻走来。而她身后,则有更多追上来的海盗,带着防备和试探,向雪千寻一步步逼近。
既然不是鬼,雪千寻反倒有几分宽心,抬手拭了拭唇角的血渍和口水,不再动用童年时候西风教给她的驱鬼绝招,开始冷静注视着这些缓缓聚拢上来的海盗,分析眼前的状况。
“看来这女人也是龙族,大概有着毛发强化一类的龙技。”雪千寻一边暗暗想着,一边运起内力,企图挣脱发丝的束缚。没想到这发丝诡异至极,竟然比钢丝还坚韧。
所有的海盗都停驻在距离雪千寻几丈远的地方,显然对她时灵时不灵的龙技仍有忌惮。而那女人的发丝则更紧地勒住雪千寻的身体,使她动弹不得。雪千寻心知不妙,慌乱地鼓足内力做抗,由此一来,反倒引得胸腔里一阵剧痛,再次呕出血来。
“哈,果然开始反噬了。”雪千寻听到某个海盗的低呼,顿时明白了身体不适的原因,当下便心冷了大半。
紧接着,所有的海盗都变得无所顾忌,各自将准备良久的致命杀招,集中向雪千寻发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对于一个日后可能严重威胁自己、而当下虚弱无力的敌人,实在无须再多酝酿一分一毫的时光。
雪千寻当然不甘受死,竭尽全力发出指剑反击,可惜连试数次都凝聚不出像样的剑气。她怎么也找不到方才发出那些完美的招式的感觉,就如同一个明明清楚记得曾在天际翱翔的雄鹰,却突然间忘记了该如何振翅。
“难道,不激活第二重人格的我,原本,竟是这样的软弱无能么?”雪千寻懊丧地想着,满心不甘。可是,无论有多么不甘心,也是无法扭转局势罢?
当所有的杀招都迫在眉睫——生死存亡,千钧一发之际,恰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人,似从凭空而至,替雪千寻化解了所有的攻击。
瞬息之间,雪千寻便被那人从地狱边缘捞回了生天,被妥帖地守护在她强大的羽翼之下。
那人的气息再熟悉不过,那人的臂弯再温暖不过。
“西风……”雪千寻望着那个将自己紧紧拥在怀中的人,语带凝噎。
而西风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无法说出一个字,唯有将怀中的人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生怕一松手便会失去。
“是、是那个霸王!”
“她怎么来了?”
……
海盗们窃窃私语着。他们跟踪海霸数日,早知西风厉害,此刻见她突然出现,惊诧不已。
西风冷冷睥睨众海盗,肃杀之气猛然涌起,雷腾不可冲。
海盗登时被那冷冽气息震慑得魂飞丧胆。其中有个狡诈的,急忙道:“雪千寻被龙技反噬,你若是不即刻救她,便有生命之危。”
西风不知这海盗说的是真是假,难免担心,却听雪千寻连声道:“我没事,我没事,你别担心。”她生怕西风分神,遭遇阴险海盗的偷袭。这些海盗,不知有多少是龙族,也不知他们都有什么匪夷所思的龙技。
西风向雪千寻疼惜地微微一笑,理解她的心意,柔声道:“欺负你的人,我绝不会放过。”
说话的那个海盗“当仁不让”第一个逃跑,其余海盗会意,也都你争我赶,竞相逃命。
西风并不急追,只是冷然漠视海盗狼狈的背影,突然间,一股杀气从她周身发出,随即所有的海盗都似被一股力量绊住,纷纷扑倒在地。有一多半的海盗即刻失去意识,他们是功力不足的喽啰,无法承受御龙威慑的震荡。功力略为深厚的几人也是心神恍惚,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一时间无法作为。
西风缓步踱到那个长发女人身边,女人惊恐万状盯着西风,嘴唇发颤,口不能言。
西风面无表情,淡淡道:“那么喜欢扮鬼吓人,何不做个真正的鬼?”
长发女人伏地道:“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请饶我一命。”口里说着话,却暗中操纵数十丈长的头发,企图出其不意,突袭西风的背后。毕竟、西风的双臂正紧紧横抱着一个人,不可能立即做出反击罢?
然,那妖异发丝绞成的利锥还未来得及向西风背后刺出,那比钢丝还要坚韧的头发,竟被齐耳斩断。
女人看着西风微微屈动一下又归于平静的手指,惊骇得忘了呼吸。留了将近百年的长发,是她依赖的武器,更是她的标志。没了头发,她便与死无异。
西风不再看她,抱着雪千寻转过身去。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不知怎样发出了一道风刃,悄无声息地割断了女人的喉咙,紧接着,又有一股剑风,哽住她的咽喉,使她不能哀叫。
——不必让雪千寻看到那血腥的一幕,更不必让雪千寻听到那难听的惨呼。
死者的同伴亲眼见到这可怖的一幕,一个个不由胆战心寒。
“求求你,放过我!”忽然有个没骨气的海盗嚎叫起来,磕头如捣蒜,“只要你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西风的目光并未因他转移,只冷冷道:“那你自杀罢。”
那人一愣,心道:竟然让我做这个,可、能、吗!?
还未等他继续开口求饶,他磕下的头便再也无法抬起。没有人能把脱离脖颈的头颅抬起。
西风抱着雪千寻,每从一个海盗身边走过,便将那人杀死。每个人都死得悄无声息。雪千寻只是纳闷为何有的人突然便不说话了,忙挣开西风的怀抱,向后看去。西风却微一侧身,挡着雪千寻的视线,不让她看。
“西风,”雪千寻轻呼一声,仿佛在唤醒一个睡梦中的人。
西风垂下眼波,温柔地望着她,轻轻道:“你害怕了么?”又皱了皱眉,安抚道:“是有些血腥臭味,不过,很快就好了。”说着,向最后几个猎物走去。
雪千寻忙问:“西风,你为什么杀人?”
雪千寻知道西风强大,却从未见她如此强大。起初她还担心海盗人多势众,会给西风构成威胁,却没想到转眼之间,西风便能将他们接连清除。西风此刻散发的弑神般肃杀的气息,雪千寻可以确定,和先前的她自己竟是极为相似。难道西风也有第二重人格么?
西风并不知雪千寻的顾虑,微微苦笑,道:“因为他们欺负你啊。”
“那么没欺负我的人,你也想杀么?觉得杀人有趣么?”
西风更觉不解,只有耐心道:“没欺负你的人,我自然懒得杀。杀人很麻烦,没有什么乐趣。”
雪千寻仍不放心,追问道:“西风,你会不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和以前不一样?我是说心理。会不会突然冒出奇怪的念头?”
西风望着雪千寻,满目疼惜,温声道:“现在的我,和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
雪千寻这才放下心来,合起了小手,道:“你没有改变,太好了。”
西风注意到雪千寻手上有伤痕,骨节红肿,心疼不已。
雪千寻又道:“剩下的海盗,不必杀他们。他们的船长夺走了何其雅的龙珠,已经登船开走了。”
西风一怔,道:“何其雅死了?”抬头望去,只见三艘海盗船中的一艘,已经航出一段距离,那船形状怪异,越是远离海霸,竟越是下沉,目下,已沉没了一半。
雪千寻道:“没有龙珠锁住魂魄,僵尸的躯壳便留不住灵魂。也许夺回了龙珠,何其雅才能复活。那里还有两艘船没有,我们去追回龙珠。”
西风道:“你刚才就是不顾一切地替何其雅追龙珠,对不对?”
雪千寻道:“怎么能眼睁睁看他死?明明有救活他的可能!”
西风轻轻一笑,道:“你说的是。”
西风看出雪千寻虚弱,没有放下她的意思,就这样抱着她继续走。
当她们经过一个晕厥的海盗时,那人突然睁开双眼,猛然向西风发出毒镖。西风脚下毫不停留地经过他,而那数十枚毒镖却没有一枚触碰到西风的身体。它们被罡气反弹,一个也没浪费地打入剩下的所有海盗要害。而那始作俑者,自然是受到了最特别的待遇,一人承受了七八枚毒镖,却无一打在致命处。
此人被剧毒侵袭,痛不欲生,咬牙切齿道:“好、好一个落龙霸王,好一个御族狂战!”
所谓“狂战”,并非外现疾风骤雨的剧烈招式,而是平静之下透露着波涛暗涌的强悍。
雪千寻眼见西风瞬间便将所有海盗毙命,一个也不留,不禁叹道:“西风,那些昏迷中的海盗,其实已经没什么威胁了。”
西风淡淡道:“想要害你的人,我绝不放过。这是我的原则。”
西风正欲带雪千寻向海岸飞掠,突然一只通体漆黑的硕大鹦鹉阻住了两人的去路。
望着那只扑棱翅膀,停在半空的诡异鹦鹉,西风和雪千寻俱猜到了它的主人是谁。没等两人相问,那鹦鹉便开了口。
“西风,你的麻烦解决了。我们被迫中断的战斗,是不是该继续了?”
西风神色冰冷,淡淡道:“劳你久等。”
鹦鹉机械地吐出每一个字:“不妨事。我倒要感谢你,帮我准备了这么多的尸体。要知道,越是死前充满恶意、越是死有不甘的人,死后化作的行尸,才越有杀伤力。”
西风道:“看来你不会有更多耐心,等我夺回那颗龙珠了?”
鹦鹉道:“没错。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试试这些新鲜的行尸。还有,我倒要看看,你的狂战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狂战行尸
尸巫的鹦鹉字字冰冷:“西风,我要看看,你的狂战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西风满不在乎:“一定比你想象的要久。”
“但愿你不让我失望。不过,你打算就这么抱着那个小宠物跟我对决么?”鹦鹉戏谑地问,金色的眼瞳仿佛正盯着被西风横抱在怀的雪千寻。
雪千寻脸一红,急忙挣脱西风,昂首挺胸地站在她身旁。
西风侧过脸来望了望一脸严峻的雪千寻,唇角掠过一丝浅笑,握住她的手,顺势探测了她的脉相,问道:“你的伤要不要紧?”
雪千寻道:“无碍。”
西风并不知道雪千寻所受的伤是源于“狂战”的反噬,只以为她是被那些海盗打伤。她探出雪千寻脉象紊乱,受伤颇重,此时此刻,也无暇细问。
雪千寻担心西风接连触发“狂战”,也会被反噬伤害,便有意拖延时间,对那鹦鹉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走巫美?”
鹦鹉道:“我与东方巫美是旧识。你怎知她不是甘愿随我而去?”
雪千寻道:“她若甘愿,你就不必将她击晕了。”
鹦鹉道:“从不甘到甘愿,有时候需要一个过程。”
西风递给雪千寻一个证实的眼神,道:“方才,东方已醒,的确声称自愿随她而去。”
雪千寻惊愕道:“巫美现在哪里,她可有解释?”
西风道:“她和燕十七他们在一起。没有解释。我只看到这位尸巫在东方手心划写了几个字。”
――是哪几个字,能让巫美做出这样惊人的转变?
雪千寻道:“你要对巫美怎么样?”
鹦鹉道:“不管怎样,她都心甘情愿,你这外人没有资格过问。”
雪千寻脱口道:“倾夜总有资格。”
鹦鹉反问:“她现在还有么?”
雪千寻不解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却忽地想起一事,道:“既然你与巫美是旧识,那倾夜也必定认识你、知道你是谁。”
“我是她认识的人不假,但她未必知道我是谁。”
雪千寻道:“天下暗武系武者都需在江湖笔那里登名,倾夜怎可能不知道你是谁?”
鹦鹉咯咯长叫,似在发笑,道:“凭她一己之力,妄图支撑整个江湖的平衡――她的确是曾、经、做到了这只有神才能完成的使命。不过,事到如今,她在结界之内或许还能游刃有余,在结界之外就必定力不从心了。因为现在的新世界早已不是百年前的面貌。曾经独步天下的第十一代江湖笔,恐怕已经到了该让贤的时候。”
雪千寻和西风便明白了,这位尸巫的身份尚未得到倾夜的认可。然而,此刻,那些死去的海盗正一个个陆续站起,受到感召似的一步步向那只灵使鹦鹉靠拢。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将死人转为行尸,雪千寻和西风再不怀疑此人有着顶级尸巫的实力。
恰在这时,玉楼和伊心慈赶来。雪千寻见到他们,面露喜色。
鹦鹉却道:“耍小聪明。你拖延时间,好等同伴前来助战。其结果,无非是徒增两具尸体罢了。”
隐藏在鹦鹉之后的那位尸巫显然是极度自信,即便早看穿雪千寻拖延时间的计谋,也满不在乎。
玉楼和伊心慈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鹦鹉,不由盯了半晌。它比倾夜的灵使大了一倍,并且通体乌黑,唯有眼珠金光烁烁,更显可怖。他们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尸巫本人。传言第十一代江湖笔便是如此,只以灵使鹦鹉代言、凭行尸作战,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而今这位尸巫,处事风格倒与过去的倾夜如出一辙。
玉楼知情势严峻,下意识地将伊心慈护在身后。西风习惯性地站在雪千寻前面,附着于背后的龙形灵子纹正缓缓游动,顺着她的右手臂,向指尖滑出。
鹦鹉道:“不错的灵剑呢。如果连这也能夺走,我一定欣然为之。”
西风道:“你可真不愧是海上强盗。要海霸,要东方巫美,要龙珠,如今又想要灵剑。”
“海上新世界远离江湖笔的约束,一向遵循的是弱肉强食的法则。你们如果没有抗衡的资本,便只能俯首称奴。”
西风冷声道:“若是没有豪夺的本领,你们海盗也决不会捞到好下场。”
“那当然。比如北王治下的这伙狂妄之徒。既然他们敢越界夺宝,便唯有任我东海制裁的份。”
四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大烟袋海盗帮的船,约有三分之一的海盗跟着大烟袋上了那条已经航出的船,现在它沉没得只剩桅杆露在海面上。就算立刻登上剩下的船只,恐怕也追不上他们。
“顺便一提,僵尸的那颗龙珠,我也要了。”鹦鹉一边理着羽毛,一边生硬地道。
四人一惊,不可置信。那艘航船不仅快要沉入水下,而且,也已经航出很远。尸巫本人应该还在附近操纵灵使鹦鹉和行尸,绝不可能去追那艘海盗船。
四人正想着,突然远处的海面一阵剧烈波动,浪花翻涌,已经潜入水下的海盗船突然冒了出来,紧接着便传来一声巨响,只见那艘巨轮从中间生生裂开,瞬间毁成碎片。这一巨变,仿佛正是为了配合鹦鹉所说的话而发生,亦或说,鹦鹉背后的那位尸巫,对这一切早已有了分毫不差地预测。
――那分明就是她事先吩咐手下所为。
“若是能把你这颗活珠弄到手,今夜才不虚此行呢。西风,我要开始了。”鹦鹉平乏地吐出一句话,旋即扑棱双翅,飞出众人视线。
与此同时,几十个行尸纷至杳来。它们脸孔扭曲,动作缓慢。有的喉咙被洞穿,有的心口敞开一个大洞,更有甚者,整个头颅都被斩断,可是这样的行尸竟然一边亲手提着断头,一边坚定不移地朝西风逼近,那样子滑稽又诡谲。
玉楼森然道:“是谁把他们杀成这样?”
西风道:“我。”接着眉头微皱,“突然爬起来,才发觉原来有这么难看。”
玉楼靠近西风身边,道:“一群呆尸罢了,我不信他们能比活的时候厉害。”
西风对玉楼道:“哥哥,你带她们两个离开。”
玉楼一听此言,着了恼:“岂有此理!”
雪千寻睁圆眼睛,盯着西风。
西风对玉楼低声道:“雪的伤很重。需找僻静之所,让小伊替她疗伤。我已差银狐去找锦瑟。希望她那边的麻烦已经解决。”
虽然纯粹地论武技,玉楼强于锦瑟。然而玉楼生性耿直,不似锦瑟狡黠多智,因此这个时候,西风首先还是希望锦瑟前来相助。若是有锦瑟并肩作战,便能稳操胜券了。
雪千寻听着西风和玉楼的谈话,咬着嘴唇凝视西风。玉楼以为她必会倔强地不肯离开,正在发愁,没料到雪千寻一句话没说,拉着伊心慈,主动离去。玉楼看得出那个尸巫必有同伴在岛上,不放心雪千寻和伊心慈,只得跟去。况且,若是他们留在附近,西风发出“威慑”时就需要额外消耗灵力避开同伴,反倒为她增添负担。
尸巫的目标只是西风,并不理会离去的玉楼等人。
见雪千寻肯走,西风便放下心来,毫无挂碍地一抖秀腕,龙灵光剑倏地跃出,向最近的那只行尸一剑刺出。这一剑起势从容不迫,剑招一出却是奇快无比,玉楼望见也不由一阵寒意。少时他的武功与西风不相上下,而自从西风净化了龙吻,吸收了它的全部灵力之后,玉楼便再也难以望其项背。
玉楼本以为那一剑势必将行尸刺中,即使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化解西风的那一剑。不料,先前呆拙的死人突然间变得迅捷无比,身形一闪,竟然躲过了那一剑。玉楼大惊失色,却听西风低喝了一声:“别愣,快走。”
玉楼回过心神,忙疾步离开。这期间,雪千寻已经拉着伊心慈走远,始终一眼都没有回头看西风。
所有的行尸都突然间加快了速度,和先前的节奏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接一个,个个迅如闪电,向西风发起了攻势。这些行尸,凭借的是鬼戾之气,因此力量会比生人强出数倍。不止如此,它们能够映射出尸巫自身的武功招式,尸巫越强,其操控下的行尸也越强。
数十回合过去,西风忽觉体内灵力有些异常,竟有一瞬不能顺畅运用。她一个不慎,竟被一只行尸的利爪抓破胳膊。虽只划破一道浅浅的伤痕,那刺痛却立刻传来。
西风的身后传来尸巫的清冽的声音:“这家伙生前惯常用毒,他指甲里的毒粉,你可受用?”
尸巫连这细微之处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西风回头,却未捕捉到尸巫的身影。只有对着虚空道:“你之所以任凭这伙海盗跟踪海霸,一定是早看中了这批行尸。”
“你说的不错。他们在我眼中,早与死人无异。只可惜你把他们杀的实在太难看,若是我亲自处理,会让他们死得更痛苦而身体更完整。只有死前充满怨毒的恶徒,才是攻击型行尸的上乘选料。那些在晕厥中被你杀死的人,都完全没办法用了。”尸巫带着几分抱怨地道,而闲谈之中始终毫无松懈地操控行尸,再度向西风发起猛攻。
西风淡然回敬一句:“现在这些也很快没法用了。”话音未落,龙形灵剑猛地飞出,一击贯穿两个行尸的胸膛。随即,灵剑的罡气将那两个尸体整个爆开。
“哟,不错嘛。”尸巫嘉许了一句,又道,“不过还不够让我惊喜。”
突然,更多行尸蜂拥而至,它们仿佛心灵相通的活人,整体攻势协调有致,配合得天衣无缝。无异于一个武林高手同时拥有十双手足。即使不是尸巫,西风也能感觉得到,此刻操纵行尸的技巧,比之先前,高超了数倍。
西风轻笑一声:“不得不说,你倒是给了我惊喜。为何不早把实力尽数显露?”说着,剑气犹如飓风,将冲杀上来的行尸迫开。在那股剑气的冲击下,距离最近的三个行尸的肢体被斩碎。
尸巫却不客气地道:“很少有人值得我全力以赴。包括现在的你。”短短一句话的时间里,声源却换了好几个方向,让人难以判定她的方位。
西风不禁诧异,从尸巫的口吻来看,她自信实力远强于西风,可是,既然如此,何不速战速决?
尸巫仿佛看透了西风的疑虑,仍是存心激怒她道:“你只有这些本事么?这种程度的霸王,委实令我失望。”
西风道:“讲话如此让人火大,你大概是很久没被教训了。”
尸巫不屑的冷笑声传来:“你的‘威慑’不过尔尔。‘狂战’还算可圈可点,可惜,好像已经没有能力再爆发一次了。”
西风道:“既然你那么期待,满足你也无妨。”
尸巫感觉到西风暗涌的杀气,唇角含笑,倏地退出十几丈,与此同时,所有的行尸再次化为一个有机整体,严谨配合着向西风发起猛攻。它们尸多势众,却毫不混乱,章法井然。
西风再次发动了狂战,肃杀之气腾然爆发,比之先前更强数倍。
尸巫笑道:“还真能勉强自己。忘了告诉你,初次觉醒的龙技,实在不宜接连触发,透支过多的话,那随之而来的反噬定会让你后悔莫及。”
这时候,西风才恍然明白雪千寻的内伤来自何处。
“与其替我担心,倒不如先为你的激将法而悔恨罢。”西风的话音,瞬息从远而近,再由近及远。她已在行尸中间掠过一圈,那短暂得如同狂风吹落一片树叶的时间里,所有的行尸皆被斩成碎片。
“你可以现身来见了。”西风亭亭玉立,语调冷淡。
此刻正在狂暴状态的她,还觉察不出极度透支的身体里的异样。在这短暂而华丽地一番攻势之后,她的身体正在承受的、是等同于平常状态下鏖战十几个时辰给身体造成的负担。
第一百一十七章 狂战之陨落
第一百一十七章狂战之陨落
尸巫终于再度现身,紫金面具遮住了她的双眼,令人捉摸不透她的神色。
“我出招了。”西风提醒一句,随即一记剑招强势袭来。
尸巫身形轻灵,躲过那迅猛无匹的一击。紧接着,西风的第二招又至,比第一招更快。尸巫再次避开。西风毫不迟疑,接连数招,步步紧逼,招招霸道,倘若不是在“狂战”状态,一个人断然不可能一气呵成这样迅猛的连串杀招。而尸巫只是一味闪躲,对那风驰电掣般的龙灵光剑绝不迎击。
月华如霜,夜深露浓。
短暂的时间里,西风与尸巫已过招一百多回合。西风气息悠然,看起来十分平静,而尸巫已有微汗涔出,左臂负伤。表面看来,是西风占上风。然,西风却是微微蹙着眉,而尸巫渐渐挑起了唇角。
“是比我想象中持久一些。”尸巫喘息着,口吻却云淡风轻。
“你也比我想象的更游刃有余。”
“过奖过奖。很多次差点被你杀死呢。”尸巫莫名谦逊起来。
西风微微一笑:“为何不迎击?”
“自知之明也是一种实力。迎击你狂战状态的龙灵剑,无异于自寻死路。”
“一味闪避也不过是把死路稍微拖长而已。”西风言毕,突然将积蓄了片刻的灵力一股爆发。在“狂战”状态下,竟然同时触发了“威慑”——集中射向尸巫的威慑。
尸巫脑中一阵晕眩,并伴随着隐隐的闷痛。然,她毕竟内力非凡,饶是近距离遭遇“威慑”冲击,却还能保持神智清醒。她不及多想,一壁飞逃,一壁运气做抵。本就白皙的脸庞,愈发苍白如雪,大颗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西风紧追不舍。龙灵光剑虽未触及尸巫身体,而那霸道的剑气已将其所伤。尸巫唇角再无半分笑意,她紧咬嘴唇,闪避的身法终于现出仓惶之态。
“你的目的是什么?”飞掠中,西风低沉逼问。
“要你的龙珠,我自有用处!”尸巫咬牙道,这一说话,便忍不住呕出一丝鲜血。
西风冷笑:“拼了命也要夺取么?”
尸巫嘴角隐隐挑起,却是再不言语。
龙珠唯独存在于每一种龙族中的霸王龙体内,而夺取活珠无异于从霸王身体里挖心掏肝。
——恐怕没有哪个霸王能甘愿被人挖走身体的一部分。
这名狂妄的尸巫,除非她自己也有霸王龙级别的实力,否则怎敢生抢活珠?
西风与尸巫,面对着面,一退一追。西风打量面前的对手,她容颜年轻,发色乌黑,至今尚未显露龙技,因此,连她是否是龙族都无法判断。
“你也是龙族霸王么?”西风问。
尸巫缄口不言,而嘴角的鲜血不断溢出。她已被西风的罡气所伤,不敢轻易启齿。
西风与这尸巫无冤无仇,若真要置之于死地,一时间也难以下此毒手。西风略一迟疑,终将剑锋稍偏,意图斩断对方一条臂膀。
恰在这时,尸巫的身形突然没入树丛,承满夜露的树叶将她衣衫打湿。西风一剑尚未劈下,而十几滴露水突然从尸巫的方向激射而出。
柔弱无形的水滴,被深厚的内力催发,其威势竟比钢珠弹丸更甚。西风收剑转掌,以一道掌风将水滴迫回。双方在密林中穿梭,你来我往,无数的露珠在两人内力的催动下飞射、碰撞。水雾升腾。
“你该到极限了!”尸巫突然开了口,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
西风冷若冰霜:“你太乐观了。”语毕,更为凌厉的剑气排山倒海而来。
“你开始让我敬佩了。”
“我不介意你崇拜。”
尸巫刻意在茂密树丛中与西风缠斗,而西风恨不能立刻在空旷之处将此尸巫一击打败。可是西风又不能退,假若她一旦有撤离的倾向,尸巫便会竭力追杀。
“你还真是执着。”西风皱眉。
“阁下谬赞。”尸巫微微含笑,话锋一转,“该我出剑了。”
可是尸巫身上无剑。
面对西风势如劈山斩河的一剑,尸巫突然向西风亮出了兰花指。
西风微微一诧,紧接着便觉龙灵剑上遭遇了强劲的冲击。定睛一瞧,才发现尸巫那屈起的中指第二关节上,戴着一枚白银指环,指环中间抽出一根钢丝样的杀器。
这根钢丝,细如松针,短至尺八。难道这就是尸巫声称的剑?然,正是这柄惊世骇俗的钢丝剑,悍然格开了龙灵光剑的致命一击。
随即,尸巫的剑招愈发凌厉。
西风与之相格,已数不清拆解多少回合,她只觉得尸巫的剑越来越快,而自己的剑越来越滞涩。越来越深重的疲惫之感席卷而来。
西风未曾止歇“威慑”的释放,尸巫也未曾放松一瞬去抵抗那霸道的杀气。这时候的两个人,只要任何一方有一丝的松懈或者失误,都将命丧对手剑下。
尸巫早已香汗淋漓,口溢鲜血,染红了前襟。而西风平静的表面下,内里却早已一片狼藉,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愈来愈剧烈,仿佛浑身的经脉都禁不住那狂跳的心脏所产生的负荷。
“承认罢,你到极限了!”尸巫咬牙吐出,字字冰冷。
仿佛是应了那句话,西风突然身姿一滞,手中的龙灵光剑瞬间崩溃,悄无声息地在虚空里散做飘渺的灵子。那散碎的灵子似被西风的身体吸引,复又顺着她的指尖,流向手腕。可是,从光剑转化回龙形的灵子纹却失去了控制,它并没有回归西风的背部,而是化作金色狂龙,在西风的身体上疯也似地乱舞。
西风眉头微蹙,痛苦至极。混乱中,她仍冷视模糊了的尸巫的脸,她看到那邪恶的唇角,正隐隐挑起。
“很好。你体内的七个能量场已经尽数洞开。霸王,你终于暴走了呢!”尸巫嘴角噙笑。
西风扶额,指尖渐渐用力,却也无法遏止头颅内的剧痛。她足下凝重,举步维艰,却每一步都坚定不移地向尸巫走去。金色龙灵在西风竭力的操控下,终于勉强聚拢在另一条手臂上,却仍似狂狷恶魔,正在疯也似地舞动。
尸巫见西风余威尚在,不敢迎击,轻盈后退,倏地消失在灌木丛中。
西风脸色如霜,一步一步走过去。至尸巫消失之处,忽见那丛枝叶微微颤动。西风缓缓抬起手臂,将那失控的、随时将会散乱的龙灵,猛然击出。“啵”地一声响动之后,西风面前赫然排出一道延伸几十丈的猛烈罡气,所过之处,寸草不存。
眼前的乱枝密叶皆被罡气震开,西风的对面,终于现出一个人。
这个人的胸口被破开一个透明窟窿,然而,却并无血液溢出。
“谁?”西风眼神迷离,视野溟濛,对那模糊的、但仍能明确辨认出是男性的人影低声自语。
男人当然不能回答。只以一双惊恐的凸眼,无神地瞪视着西风。可是,身体虽然被穿透,而他低垂的双臂却缓缓抬了起来。他的手里握着一支巨大的烟杆,在抬起的刹那,突然迅如闪电地向西风扫来。
“行尸?”西风心中讶异。因为击出了方才那个凌厉一招,此刻的她虚弱已极,竟眼睁睁看着烟杆扫来却无力闪躲,只听嘭地一声响,西风正中那一烟杆,被击飞数丈远。
西风的双足刚刚落地,勉强站稳。又忽觉背后一阵风动,尚未来得及回头,后心已然挨了重重一掌。
“出来!”
尸巫清凌的声音响起。就好像早知道西风会被击飞到这个方向,她已事先等候在此。
挨了那酝酿已久的重掌,西风口喷鲜血,而胸腔里突然感到一阵暴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那一击所震,几乎要跳出腔子。
未及她细想,第二道掌风又至,西风竭力移步,急转身形。
尸巫也已疲累不堪,这紧接着的第二掌,比起第一掌,劲道和速度都大减,西风的闪避比平常减缓许多,竟堪堪将它躲过。
还来不及尸巫抱憾,西风不顾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毫不迟疑地向偷袭者回报了一击。
尸巫想不到本该虚弱不堪的西风竟还能发出这种强劲的攻击,加之她自己也是十分疲累,一时间竟然无力闪躲。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人飞身而至,一把将尸巫拉走。
西风的一掌落空,定睛一瞧,发现救走尸巫的是之前见到过的女人千秋。
“哼……”西风目光淡漠,轻轻斥出一声冷笑。
而尸巫的帮手却不仅仅是千秋。林间蓦地涌起悉悉索索的碎响,从长草繁枝中间,陆续跳出十几个阴森可怖的行尸。他们身上还散着潮气,就好像刚从海里捞出来一般。这些行尸,个个遗体完整,而表情却狰狞可怖,不知都在死前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苦痛。
尸巫不给西风任何喘息的时间,所有的行尸刚一现身,便一股脑地向西风发起猛攻,而尸巫也不再旁观,夹杂在行尸中间,连向西风发出杀招。
混战中,西风难以分清哪一个是行尸,哪一个是尸巫。她数次透支灵力,击出猛烈的掌风,然而,被她劈碎的却总是行尸。那个狡黠的尸巫总能隐匿在行尸中间,全身而退。
西风想要再度启动“狂战”,却在进入“狂战”的一瞬间跌落回常态。果然如尸巫所料,她是真的到达了极限。
便在西风从短暂的狂战状态跌回常态的刹那,尸巫抓准了西风最虚弱的瞬间,迅速闪至她的背后,毫不留情地打下第二掌。
西风身体前倾,感觉胸腔里有个莫名其妙的东西震颤了一下。她低头察看,愕然发现膻中穴处隐隐透出白光。在那莹润如玉的肌肤下,有一颗鸽卵大小的灵珠,正从体内向外透出。仿佛再有任何一次微小的震荡,它就会跳出体外。
而尸巫正欲击出那致命的第三掌!
“陨落吧,霸王!”
尸巫的声音,发自西风身后,而她听来,却飘渺如在远方。
西风真切地感觉到尸巫的掌风悍然而至,而她却已灵力枯竭,再无半分闪躲的力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闻一阵清越的笛声,割破深夜的凛酷,在浩瀚星空下,奏起了灵动的乐章。
尸巫的一掌只差一分便要落到西风的后心,而她的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青影。青白色的肌肤,稚童般的脸庞,银发、金瞳、蝾螈尾。纤细而半透明的手爪,飞速划过尸巫将要落掌的那条手臂,倏地撕开一道深深的血口。
“驯、兽、师!”尸巫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被太阴娃娃抓破的伤口,咬牙切齿地吐出那令她震怒的三个
作者有话要说:游魂君太变态了,每次都给西风安排强得令人发指的对手。这就显得西风每一战都很苦逼。几乎每一次遇到高级boss,都是西风打第一阵呢。(这样下去,战神也会被玩坏的。。。)
不过,本来绝无可能相抗衡的对手,在西风的狂战之下,总算也没让她好过多少。
另,你们盼望的锦瑟姑娘,就快出来啦~~
第一百一十八章 赌约
当龙族霸王身体里的七个能量场,全部以暴走的方式激活,龙魄便会自那七个能量场中析出,凝聚成珠,结于膻中。这时候,若是外人功力足够深厚,并将技巧拿捏恰到好处,即可三掌将其龙珠震出体外。
尸巫处心积虑、以身犯险,将西风逼至暴走的极限。在这千载难逢之际,尸巫只差一掌,便可将她体内的龙珠震出来。而恰在这一刹那,锦瑟的邪兽将尸巫的手臂抓伤,使她在那最后一掌之前功亏一篑。
蒙面的尸巫惊怒交加,反掌将面前那只太阴娃娃击飞。然,当视野不再受邪兽阻挡,尸巫却发现西风已不在原地。定睛一瞧,只见一个女子将西风抱在怀中,风驰电掣般地飞逃而去。
望着那渐奔渐远、蹁跹灵动的背影,尸巫不由一震,喃喃自语:“踏波?”
一旁的千秋见西风被救走,早不假思索地向她们掷出一条流星锁链。那速度,甚至比强弩之箭更快。
同时便听暗处有一女声传来:“雪妹妹小心!”
话音刚落,千秋愕然见到抱着西风的雪千寻双足一点,腾然跃起,竟然躲开了流星锁链的极速追击。而雪千寻的那一跃,不仅姿态优美,其轻功技巧更是精妙绝伦,令观者瞠目。
“人在危急时刻,果然能爆发不得了的潜能啊。”千秋暗想,竟第一次对一个拼了小命逃跑的人产生了敬意。
与此同时,恼羞成怒的尸巫恨极了坏她好事的驯兽师,即刻便欲操控全部行尸将那区区五只太阴娃娃撕碎,然,她尚未来得及向行尸发出操控音波,便见一只行尸突然向千秋发出了攻击。千秋被行尸阻截,无法追逐雪千寻,诧异地回首望向蒙面尸巫。而这时候,红胡子和燕十七亦赶至,自去援助千秋,却又有另外两只行尸猛然窜出,向这二人发出袭击。
行尸竟然“叛变”了!
“是她……她醒了?”蒙面尸巫喃喃低吟,随即向四野扫视一眼,脸上的面具遮挡了她微妙而复杂的神色。
从锦瑟操控邪兽阻截蒙面尸巫,到雪千寻抱走昏迷的西风,再到倾夜夺取关键行尸的御使权,三人默契的配合,紧密衔接,一气呵成。瞬间便将战局的天平扳向了己方。
锦瑟知道那位神秘尸巫武功登峰造极,自不会贸然靠近她和她的行尸,而只在远处操纵邪兽与之战斗。可是,方才那人还能一掌将太阴娃娃击飞,这时候,却不知为何突然静止在原地。锦瑟本就离得远,尸巫又戴着面具,这就更无从得知她究竟是什么状态。锦瑟唯恐她酝酿灵力爆发反攻,忙调动五只太阴娃娃,全部向那尸巫发起猛攻。
蒙面尸巫感觉到来自身旁的杀气,这才回过神来,忙向邪兽发出反击。然而,在与西风鏖战之后,她也接近了强弩之末,实力大不如前。而她又似忌惮着什么,精力始终无法集中。锦瑟抓准时机,调动最凶悍灵巧的那只为首的太阴娃娃,切入尸巫的死角,发出致命一击。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太阴娃娃身法轻灵,迅猛如电,一双纤巧利爪,闪耀着月的冷光,向蒙面尸巫的后背抓去。
便在这危急之刻,突听燕十七大叫一声:“东王小心!”
那一声甚是洪亮,锦瑟在远处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她不假思索,手指在御灵笛上跳跃,将旋律一阵急转。五只太阴娃娃收到御主指令,在触及尸巫身体的刹那收回了利爪。
而这时,尸巫也终于冷定心神,不敢再有任何恍惚。只见她身形飘移,兰指一翻,回手向那只太阴娃娃做出一剑刺出的姿势。远处之人看不见她的剑,而只听得那只太阴娃娃一声尖利的哀鸣,它捂住肋下,跌落在地。
锦瑟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惊呆,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那个蒙面的尸巫。剩下的四只太阴娃娃没了御主的操控,但凭本身狂野的兽性,与那尸巫战做一团。混乱中,锦瑟更加看不清尸巫的样貌。
而蒙面尸巫好似非常急于脱身,毫不恋战,很快便跃出战斗圈子,向远处飞掠。待她掠到一棵巨树旁,竟向虚空伸出手,仿佛拉住了什么。紧接着,她的整个人就如一个梦幻泡影,转瞬消失不见。
锦瑟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尸巫的身影,见她突然销声匿迹,不由大急,抬脚便欲追赶。正在这时,她的肩头被人轻轻按住。
“锦瑟。”倾夜的声音在锦瑟耳畔响起。
锦瑟回望倾夜,愕然道:“夜,那个人怎么叫她东王?”
戴着眼罩的尸巫自称海盗,而她的属下则呼其为东王。所谓东王,可是指东海海盗王?
倾夜却未回答,只是望着尸巫消失的那个方向,思索着什么。
锦瑟怅然道:“她消失了。”
倾夜终于移回目光,轻轻道:“她还没有走。只是巫美用魔术帮她隐了形。她趁机躲到暗处了。”
巫美被东王带走,锦瑟并不知晓。而当时倾夜正陷入深潜睡眠,更加不得而知。然,只是看到东王消失的方式,倾夜便断定了那是巫美所为。
“难道巫美也和小影子一样,加入了那个人的阵营?”锦瑟不由问道。
倾夜顿了顿,只说了一句:“我不知道。”接着又道,“锦瑟,你去接应雪千寻,玉楼不是那三个人的对手。”说完,提气一掠,向东王消失的方向追去。
“你去哪里?”锦瑟问。
“我去会会东王。”飞掠中,倾夜侧过脸来,深深望了一眼锦瑟,之后如风而逝。
是去会东王,还是去找巫美?锦瑟不由苦笑。
倾夜之所以知道东王并未离去,是因为她知道部分行尸仍在那人的操控之中。尸巫用音波对行尸发出指令,这种音波从尸巫的周身散发出来,常人的耳目决然无法感知。而此刻,就在旁人无法涉及的、无声亦无色的领域,两名尸巫始终都在进行着激烈的较量。她们抢夺那十几个行尸的御使权,以便将其作为自己的武器。
锦瑟召唤四只太阴娃娃去保护雪千寻和西风,她自己则深入战斗圈子,将那只受了重伤的太阴娃娃抱起。她的周围皆是行尸,却又分辨不出哪些由东王操控,哪些由倾夜御使,只见它们彼此斗做一团,情状残忍而可怖。
看着这些行尸,锦瑟不得不想起那个被称为东王的尸巫。自她隐形之后,更不知她人在何处。也许她就在附近也未可知。此刻的锦瑟,自身没有任何防御力和攻击力。
随后,锦瑟又不由自主地望向东王消失之处――那里应该也是巫美藏匿之所,正在这时,锦瑟的胳膊忽然被人轻轻拉住。
“你在看什么?”吹气如兰,拂过锦瑟面颊。
锦瑟回首,却见倾夜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神色淡然。
“你不是去找巫美么?”锦瑟脱口道。
倾夜微微一怔,道:“方才我见到东王的灵使衔着这颗龙珠。”说着,伸出手掌,将那一枚闪耀淡淡蓝光的龙珠展示给锦瑟看。原来,她真的是去会一会东王,确切地说,是会一会东王的鹦鹉。
锦瑟不可置信地道:“小伊说,何其雅的龙珠后来又被那个尸巫抢走了。你这么快就夺了回来?”
话又说回来,如此重要的东西,东王怎么会教灵使衔着?
倾夜捻动掌中龙珠,沉吟道:“我看,东王是打算停战了。”
到这时,那十几个行尸在两名尸巫的较量中,已尽数相残而毁,只留一地残肢碎肉。
倾夜的一赤一碧两只灵使鹦鹉,以及东王的黑羽金瞳灵使鹦鹉,也从不知何处飞了回来。三只灵禽沉默对视,情形可笑而诡异。
片刻,雪千寻与四只太阴娃娃一起,回到了倾夜和锦瑟身边,她始终紧紧抱住昏迷中的西风,额上有微汗涔出。另一方向,玉楼扛着已然僵硬的何其雅,同伊心慈一道走来。
东王始终未现身,而她的三个属下――红胡子、燕十七和千秋,则带着小影子和巫美出现。
见巫美露面,雪千寻立即开门见山地道:“巫美,她在你手心写了什么字?你怎么就跟她走了?”
巫美没有回答雪千寻,秀眉微蹙,深深望了一眼倾夜,而见倾夜看向自己时,却又急忙偏过脸去。
倾夜道:“巫美,过来。”语气淡而轻,却有种命令的意味。
忽然再次听到她唤出自己的名字,巫美眼睛湿润,心中一阵疼痛的凄苦,冷声道:“你已与我绝断,有什么资格管我?”
倾夜目光黯然,又道:“东王,你的目的是什么?”
东王自己并不开口,而是令其鹦鹉代为言之:“我要海霸。”
倾夜道:“我是指巫美和小影子。为何带走她们?”
鹦鹉道:“她们愿意跟我走。你可是不舍?”
巫美神色凄哀,隐隐冷笑一声,侧过脸去。小影子形容憔悴,殷切凝视倾夜。
倾夜道:“你是我们的旧识么?”
鹦鹉沉默了片刻,方道:“是。”
小影子露出惊异神情,显然对于这一点,她也是至今方得到明确的证实。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她也同倾夜一样,没见过东王的真面,也没听过东王的声音。
倾夜道:“为何不肯露面?”
鹦鹉道:“我未必是你愿意见到的人。”
倾夜似在沉吟,淡淡道:“那么,你在巫美手心写下的,可是你的名字?”
鹦鹉又沉默了片刻,方道:“是。”
倾夜道:“你要怎样对待她们?”
鹦鹉道:“像你曾经的那样对待她们,如何?”
倾夜脸上寒冰笼罩。
“你果然是不舍得。”鹦鹉戏谑。
倾夜静若止水,冷冷道:“你想利用她们做什么?”
“用她们帮我夺取海霸。”
“能让你如愿么?”倾夜质问。
鹦鹉字字坚定:“那两颗龙珠,本王不要也罢。而这座海霸,本王势在必得。”
倾夜道:“按照海上江湖的法则,夺宝只能强取一次。败了便不可再次豪夺。”
在夺取西风那颗龙珠的较量中,东王已败。
鹦鹉道:“你对海盗间的法则倒是很了解。不错,本王是不可以再次从你们那里强取什么。所以,我把约金送到你的手上,约你们一赌。怎么样,可敢一试?”
众人不由一怔,不知她所说的约金为何物。而倾夜不由握紧了何其雅的那颗龙珠。
鹦鹉道:“我们得到那颗龙珠的时候,它并不属于你们,是也不是?”
倾夜等人无可反驳。何其雅的这颗龙珠,是东王的属下从大烟袋海盗帮那里获得的。
鹦鹉又道:“而况,这颗龙珠本来也不属于那个僵尸。当初嵌在他的躯壳里,也只是说借他十年,是也不是?”
倾夜望了一眼巫美,道:“这颗龙珠,我本已送给巫美。”
鹦鹉道:“既然巫美是我的人,那么这颗龙珠,其实在大烟袋夺取它之前,就明明是我们的东西。”
倾夜道:“所以,你拿它作为约金?”
鹦鹉道:“我派灵使将它交到你的手上,是为让你鉴定真伪。想必你堂堂江湖笔,也不会厚脸皮到就此将它据为己有的程度。”
倾夜道:“你约我们赌博争海霸?”
鹦鹉道:“一颗龙珠,其价值远不如海霸。若是怕输,你们当然可以拒绝。”
“约金我们收下了。这场豪赌,约在何时?”倾夜干脆地道。她承诺将龙珠借给何其雅十年,而今,十年之前未到。
鹦鹉道:“三日之后,我的船会来接你们。对了,你也该知道,我们海上风俗不似你们内陆斯文。所谓赌博,实则是千王之争。”
倾夜不由望了一眼巫美。
鹦鹉接着道:“结界之内名震赌界的赌王,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八年前更是突然销声匿迹。那个人,其实不就是这位魔术师――东方巫美么?”
倾夜不由一震,缓缓道:“你当真是一位故人。”
东方巫美就是曾经的赌王,这是极为隐晦的秘密。
这时候,巫美忽然开了口:“雪姑娘,我有一样东西给你。”说着,纤指一捻,手中忽然多出一本薄册。
千秋忙走上前,警惕地道:“什么东西?”
巫美道:“关于魔术的要诀。”
千秋双目圆睁,不客气地道:“东方巫美,你是什么意思?”
巫美同样语气冰冷:“一则,我早已答应她,会将我之绝学倾囊相授。此外,倘若对手太弱,赌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鹦鹉道:“给她。”
千秋有些不甘,但既然东王下令,便只得服从。将那本薄册掷给雪千寻,冷笑道:“看你临陈磨枪,又能光亮到什么程度。”
“那么,三日之后再见。”东王的鹦鹉,说完这一句,扑棱双翅,缓缓飞起。
巫美第一个转身,随鹦鹉而去。她身娇体弱,胆子又小,在满地碎尸间行走,步履艰难。
千秋望了一眼巫美,不耐烦道:“病秧子,走快些。”
巫美便努力加紧了步伐,她的姿态,看起来有种脆弱的孤高。
最后,千秋还是焦急,粗鲁地拽起巫美,带着她快速飞掠而去。
锦瑟发现倾夜始终凝视着巫美的背影,可是从她那深邃的眼眸里,却看不懂任何色彩。
燕十七依依不舍地望了雪千寻一眼,道:“原来你不姓薛。雪姑娘,三日后再见。”
雪千寻先也是关注巫美,待巫美走远,她便埋头翻看巫美留给她的那本薄册,完全没注意到燕十七。
小影子重伤之后体力不支,被红胡子搀扶着。红胡子始终仔细观察雪千寻,揣测她的踏波轻功究竟师承何人。正出神间,突然听到他旁边的小影子凄声喊道:“夜夜,你怎么不跟我说话?”
倾夜这才把目光落向小影子。
“你答应过我,永不抛弃!”小影子哭道。
生平,倾夜第二次见到她落泪。第一次,是因倾夜到她身边;第二次,是因倾夜离她而去。
“夜夜,你若是还要我,我不跟她走!”
倾夜只是望着她,目光凄怆,却终是无言。
“夜夜,如果你不能爱我,求求你,别讨厌我!”小影子泪如雨下。
“舒月影……”倾夜终于开了口,仿佛用尽了一切力气,方缓缓道,“再见。”
小影子哭倒在地。红胡子轻轻摇头,伸出巨手,将小影子拎起,飞掠而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倾夜半晌无言。仿佛忽然刮起了一阵风,竟让她的身形,轻微地晃了晃。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六一儿童节的礼物。可是发文时间竟然拖到六二凌晨。我怎么写这么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失落的密档
龙珠再度嵌入了何其雅的心口。众人等了半晌,而何其雅终未醒来。
“龙珠是假的!”玉楼悲愤地道。
“我看未必。”锦瑟道,目露悲凉。
雪千寻想了想,若有所悟,叹道:“原来如此。这本该是预料中的事啊。”
伊心慈不解:“什么预料中的事?”
雪千寻道:“因有龙珠锁魂,何其雅的魂魄才能寄存在这幅僵尸躯壳中。现在龙珠被夺去了那么久,何其雅的灵魂不可能一直留在阳界,大概早被吸入了冥府。”
――何其雅之所以没有复活,不是因为龙珠有假,乃是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僵尸。
回到了何其雅的居所。
玉楼将龙珠取出,送到倾夜面前:“花前辈,物归原主。”他觉得,这颗倾夜原本赠与巫美的龙珠,现在理应还属于倾夜。
倾夜望着那颗价值连城之物,却没有接,只道:“你收着罢。”不等玉楼谢绝,转而对雪千寻道:“雪,你现在感觉如何?”
雪千寻刚把西风安放在床上,她自己也是面无血色,而精神却一直很好,道:“小伊姐姐帮我疗了伤,我觉得已经大好。”
伊心慈正在给昏迷中的西风把脉,不由转过头来望着雪千寻,神色有些异样。
倾夜温声道:“你接连觉醒了‘威慑’和‘狂战’,由此带来的反噬,大概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不小的损伤。接下来还当好好静养。”
雪千寻挠了挠额角,道:“小伊姐姐医术了得,我感觉已经恢复如初了。”
伊心慈忍不住道:“雪妹妹,并非是我医术精道。我探测你的脉息,有血气枯竭之象。可是你的精神却这样好,实在匪夷所思。方才,我一时拉你不住,你飞奔出去抱了西风便跑,你那个样子,真叫人害怕。”伊心慈当真怕雪千寻透支太过,身体会猝然崩溃。
雪千寻抚了抚心口,认真地道:“我现在既不疲惫,也不痛不痒。”
众人一致盯着她,只见她面容苍白,虚汗濡湿了鬓角,这明明是筋疲力竭之态。可是,她的双眼却灵动生辉,神采奕奕。就好像,这个虚弱的身体,被一种诡异的力量,强自撑持着一般。
雪千寻被同伴们盯得不好意思,转而对倾夜道:“倾夜,说起来,我怎么总是敌我不分呢?我发出的‘威慑’,还没把敌人怎么样,就先害得小狐狸晕了过去。‘狂战’的时候,则更是好像发了狂……”
倾夜温声道:“你不仅武学功底浅,身体里还住着御龙符。当你开启龙技时,爆发的多是来自御龙符的巨大灵力,这对一个绝顶高手来说,也是极难驾驭。你最后能克制自己暴走的趋势,已经很了不起了。”
雪千寻感受到倾夜细致的好意,心中温暖,可是尽管有了倾夜的宽慰,她自己还是很介意,道:“西风继承了龙吻的强大灵力,却驾驭得很好。她就不会敌我不分。”
倾夜道:“西风是御龙一族天赋最卓绝的霸王,且她自幼习武,功底深厚,对灵力的控制已臻化境。不过,你忘了么?饶是如此,西风在刚继承龙吻全部灵力的时候,也是以暴走的形式来觉醒‘威慑’的。所以,狂暴,并不是你的错。只不过,我希望你以后能够遏制龙技的爆发。”
“为什么?”雪千寻如被泼冷水,不甘心地问。
倾夜道:“你开启‘威慑’时,释放的是御龙符的杀气。你进入‘狂战’状态,激发的也是御龙符的潜能。”
提起御龙符,雪千寻忙问:“倾夜,能不能告诉我御龙符到底是什么?”
到这时,已经再无隐瞒雪千寻的必要,倾夜索性直言:“御龙符是个有意识的灵魂。目前种种迹象表明,御龙符的力量正在复苏。而当它的意识也觉醒了,便会将你吞噬。御龙符和龙吻不同。后者只是魔君的九分之一分魂。而御龙符最初便拥有龙神的二分之一灵力,加之吞噬了数代剑鞘之魂,它的力量之强,恐怕非你所能抗衡。西风净化龙吻,是一种史无前例的奇迹。我不敢奢望那种奇迹会再发生一次。”
御龙符将会吞噬雪千寻这件事,除了雪千寻外,在场之人早已心知肚明。此刻,倾夜将这一切直白相告,雪千寻却表现得出奇地平静。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雪千寻轻轻道,目光落在了西风身上,无限温柔,“我知道,你们不告诉我,是怕我恐惧。”而她佯作不知,则是默默接受同伴们的好意。“可是,假如事实真如倾夜所说,我倒还放心呢。”
雪千寻此语一出,闻者无不惊异。
玉楼忙道:“你不怕御龙符吞噬你么?”
雪千寻轻轻握住西风的手,轻声道:“龙吻寄居在西风身体里的时候,西风能够听得到它的声音。可是,我却从来感应不到御龙符的意识。当我的‘狂战’觉醒之时,我只觉得,那种嗜杀的意识都来自我的内心。它是如此真实而贴近。我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真的会成为敌我不分的狂战者……假如,那种可怖的戾气来自御龙符,我反倒宽心,并且有勇气与它抗衡。我真正恐惧的却是:御龙符的意识根本就不存在。”说到这,她转过脸来,凝视倾夜。有些话,也是唯有在西风听不到的时候,她才敢于说出口,“倾夜,或许我,本身就是御龙符。”
众人大惊,半晌沉默。
最后,倾夜终于淡淡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雪千寻反问道:“江湖传闻,得御龙符者得天下,而身为江湖笔的你却说,得御龙符者毁天下。谁是得御龙符的人?江湖笔以生命与荣耀为所说的话负责,你为何向世人宣告这样的预言呢?”
倾夜道:“得御龙符者毁天下。这句话不是预言。――是历史。”
“御龙符毁天下的事曾经发生过?”雪千寻迫切地问。
倾夜道:“得御龙符者毁天下,是皇家密档中记载的一句话。但是关于那段历史的详细资料,却几乎被人尽毁。我只知道,那件事,发生在一千多年前。”
“一千多年前……”锦瑟喃喃,“是魔君前一次转生的时代。”
伊心慈正在为西风疗伤,也不由转过脸来,倾听。
玉楼道:“话说第一代江湖笔,也正出现在一千年前。是我们夙沙家的一位先祖。”
倾夜道:“前一次魔君转生,发生了重大的意外。可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那本江湖笔记,却同样被人毁了大半。其中关于魔君转生的记载,就只剩下只言片语。我只知道,一千多年前,执剑者不知因何原因,迟迟不肯拔剑。他拖延了太久,以至于魔君终于觉醒。”
听着这些,雪千寻陷入了沉默,她握着西风的手,若有所思。
锦瑟道:“那么执剑者最终战胜了魔君么?”
倾夜道:“没有记载。不过事实表明,魔君的确沉寂了千年。也就是说,那一世,魔君确曾死了。”
锦瑟道:“这个世界上,能杀死魔君的唯有御龙符,是么?”
倾夜点头。
锦瑟道:“由此可见,千年之前,御龙符最终还是出鞘了。”
倾夜道:“应该是。”
锦瑟望着雪千寻,对倾夜道:“如果御龙符是个有意识的灵魂的话,它应该有记忆罢?”
倾夜也望向雪千寻。看着她那纯真的脸孔,倾夜默了默,终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锦瑟凝视雪千寻,隐现一丝苦笑,喃喃道:“如果只能在两者选择其一,我也宁愿御龙符是个寄生魂魄。”
假如是那样,纵然有着雪千寻被吞噬的危险,也至少可以希冀能够找到将御龙符清除的法子。而雪千寻自己则是信心满满、斗志昂扬地愿与客魂相抗衡。可是,一旦雪千寻就是御龙符本身,当如何是好?
“夜,如今,距离魔君前一次沉寂,已经超过一千年了,是么?”锦瑟问道。
倾夜点了点头:“大概已经比一千年还超过了一百年左右。”
锦瑟道:“那么魔君一定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了。它现在哪里?是否已经觉醒?魔君觉醒的契机又是什么?”
面对锦瑟问出的一连串问题,倾夜却是无一能够回答。
“抱歉,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也一直在苦苦追寻。”最后,倾夜只是这样轻轻地道。正因她也有着无数的困惑,所以才会这般痛苦。
雪千寻沉默了半晌,好似终于回过神来,忽然道:“我们不能把海霸交给东王!”
众人被雪千寻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弄糊涂了。
伊心慈忙道:“雪妹妹,你不必对赌博争海霸有什么压力,我倒是觉得,输了海霸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只要我们能够从东王那里得到一条船……”
“不。”锦瑟忽然打断伊心慈,笃定地道,“千寻说的对,绝不能把海霸交给东王!”
倾夜与锦瑟对视了一下,立刻便明白了彼此所想。倾夜也道:“没错,我们必须守住海霸。”
玉楼终于若有所悟,缓缓道:“我好明白你们的意思……”
唯有伊心慈不解,追问:“到底为什么?”
雪千寻道:“海盗们看中了海霸,大概因为它是一个载着丰沛物资的、会移动的岛屿。但是姐姐忘了,这座岛原是什么地方。”
“是……水月宫!”伊心慈终于彻悟。
雪千寻道:“这里原是星海的地盘。更是龙吻的秘密基地。”她望了一眼沉睡中的西风,接着道,“龙吻被西风彻底净化之后,只留下了灵子。它的记忆和意识都不复存在。但是,它是千年前来自魔君的分魂,即使不能总是找到适宜的寄主来寄生,它存在于世的时间,也远远超出了凡人。它跨越了千年时光。倾夜不是说了么,关于‘得御龙符者毁天下’的皇家密档,以及关于‘魔君觉醒’的江湖笔记都被人毁掉了。我觉得,也许那些资料并未被毁。而是……”
“而是被龙吻藏在水月宫!”伊心慈忍不住接道。
玉楼不由低头看了看脚下,唏嘘道:“就藏在这只海霸身上啊。”
第一百二十章 东王画像
西风苏醒时,已是次日午后。
睁开眼睛,很快回忆起先前发生的一切,想到龙珠险些被那个尸巫从膻中穴震出,西风下意识地去摸心口,一抬手,臂肘却不期然地碰到一个人。西风侧过脸来,发现雪千寻就躺在自己身边,呼吸匀称,正睡得恬静。西风不由浮现一丝浅笑,轻轻挪了挪身体,转过来凝视她。
雪千寻好像正在做梦,时而眉头微蹙,时而睫毛轻颤。西风便这样悄悄地望着她,望了良久。
蓦地,雪千寻唇瓣微启,呢喃了一声:“西风。”慌乱地伸出手要抓住什么。
西风忙迎上去,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雪千寻便在这时梦醒。见到西风,她先是一愣,继而美目弯弯,现出安心甜蜜的笑容。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比“梦里梦着心上人,醒来便看到心上人”更温存甜蜜?
两人正在含笑对望,忽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雪千寻大惊,花容变色,慌忙松开西风的手,翻转身体仓皇逃脱。
西风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一时捉她不住,眼睁睁看着她一咕噜从床上翻到地下。
“哎呀,雪妹妹,你怎么从床上掉下来了?”伊心慈惊道,忙把手中托盘放到桌上,快步上前搀扶雪千寻。
“啊?我……我没在西风床上。”雪千寻通红着脸,欲盖弥彰。
“怎么不在床上?是我和锦瑟把你抬上去的啊。”伊心慈道。
雪千寻坐在地上,对着伊心慈诧异地闪了闪眼睛。
回忆。终于想了起来:自己之前明明是坐在西风床前,后来太累了,便伏在床沿休息。
大概就那么睡着了。
“我本想把你送到你自己的屋子。”伊心慈解释道,“不过锦瑟说……嗯……她说你反正已经是西风的狼崽子了,而且挺沉的一个大活人,就近扔到西风床上便是。”
雪千寻咬牙切齿:“锦、瑟!”
西风半卧,屈肘撑着头,饶有兴致地望着雪千寻,悠悠道:“锦瑟真是个妙人。”
雪千寻反驳道:“锦瑟是个坏人。”
“你这小白眼狼,”锦瑟的声音蓦然响起,“早知你不识好人心,就该任由你趴在床沿酣睡。让西风睁开眼睛就看见你挤得像小猪一样的脸蛋。说不定还有流口水呢。”
雪千寻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当真后怕自己的丑态被西风看到。
西风却慵懒地坐起身,认真叹道:“可惜。没看见小猪脸。”眼光一扫,发现雪千寻身边有一本小册子。那是方才雪千寻翻落床下时,蹭掉的。
锦瑟顺着西风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本小册子,便走上前拾了起来。
“是什么书?”西风问。
锦瑟便将海盗送还龙珠、提出赌博争海霸,以及巫美赠书等事告诉西风。
这时候,伊心慈把两份汤药端过来,一碗递给西风,一碗递给雪千寻。
雪千寻想起要与巫美进行千术对决,难免忧心忡忡,她大致翻阅了巫美赠与的魔术秘籍,愈发感觉到巫美在魔术方面的惊人造诣。就凭这三天的临阵磨枪,雪千寻若是敢说能胜过巫美,那只能证明她是自不量力。
“千寻只跟巫美学了几天的魔术而已啊。”西风也是难免担忧。
虽说已经知道海霸身上可能藏有非常重要的密档,可是伊心慈并不希望雪千寻有太大压力,忙道:“若是输了海霸,也没什么大不了。凭一颗龙珠,总能从他们那里换得一条船罢。”
听伊心慈如此说,西风立即问:“何其雅死了?”
何其雅若是好好的,伊心慈断不可能说什么拿龙珠来换取一条船。
伊心慈面露悲色,道:“是。把龙珠嵌回他身体时,他的魂魄已经不在阳世了。”
“他那么快便去了冥府……”西风喃喃。
锦瑟道:“许是他已觉生无可恋。”
伊心慈想到西风曾经死过两次,而两次皆因一个执念,维持魂魄久久不散,竟连冥王都无法将她召入阴间。
“记得何其雅说过,若能安然返回大陆,他一定要去看看两位兄长,哪怕只是暗中望上一望。”伊心慈轻声叹息,“他对这个世界,明明还有挂念啊。”
锦瑟道:“试问天下几人能够拥有西风那般强悍的意志?阴魂不散也是一种不得了的实力呢。”
雪千寻嘟哝道:“锦瑟,你怎么把西风说得像个鬼一样?”
锦瑟道:“我可是在认真赞美她。”
西风倒不介意,望着雪千寻微微含笑:“千寻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鬼呢。”
锦瑟煞有介事地叹息一声:“你若变成鬼,真不知她该怎么办。”
西风愣了愣:“好端端的,我变成鬼做什么?”
锦瑟道:“你当然不想变成鬼,可是有鬼总想把你变成她的同类。”
西风莫名其妙地望着锦瑟。
锦瑟语重心长:“西风,冥王在你身上印下了鬼咒,你怎么不说呢?”
“什么鬼咒?”西风道。
雪千寻道:“就是你心口那个梅瓣大小的红点点。”
先前伊心慈为西风疗伤,无意中发现了冥王点在她锁骨窝下两寸处的朱红印记。当时西风身体极其虚弱,那枚红瓣竟发出荧荧微光,伊心慈惊愕不已,便立即叫众女伴来看。
“唔,”西风抬手覆在那个地方,道,“你们怎么知道这是冥王的鬼咒?”
“夜说的。”锦瑟道。
“倾夜在哪?”
锦瑟目光里似有一瞬的黯色,随即淡淡道:“在巫美房间。”
众人在走廊等了半晌,不见倾夜从巫美房间出来,伊心慈索性推门而入。
只见倾夜正在整理巫美的东西,很认真,却也很费力。伊心慈见倾夜很不擅长做这些事,忙上前帮忙。
倾夜给巫美挑出来的东西,有五六套衣裳、三本诗集、两罐众人都不识得的茶叶、几样精致绝伦的首饰、若干魔术道具,以及许多药。众人都没想到巫美出门在外还要携带这么多东西。
伊心慈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道:“倾夜整理的包裹,简直乱作一团。一定是从来不做这些。”
倾夜立在一旁,默默看着伊心慈利索地帮她打理。
雪千寻道:“小影子的东西整理好了么?”
倾夜道:“小影子那边除了几套衣裳,没有什么了。”
伊心慈帮倾夜把小影子和巫美的东西都收纳妥当,最后将那一大一小两个包袱搁在空荡荡的床上。待到与东王约定的那天,便可将东西交给她们了。
走出房门,西风道:“倾夜,你可知冥王的鬼咒有何玄机?”
倾夜道:“这并不是害你的鬼咒。你若有生命之危,冥王便能感应得到。你若身死,这枚鬼咒会把你的魂魄强制带回冥界。西风,冥王很在意你啊。”
“嗯,”西风微微皱起眉头,无奈地道,“她说,我很恐怖,若是能做她的随从,便会显得她冥王很威风。”
倾夜道:“现在冥界只有她一个死神,那个小鬼是太寂寞了。”
西风沉吟道:“这一次,我并不算有生命之危罢,但愿冥王不要感应到。”
锦瑟道:“你身体的七个能量场尽数暴走,龙珠险些被人打出来,你还想怎样命悬一线?”
西风淡然一笑:“有你这样可靠的同伴,我会命硬许多。”
倾夜道:“那个人能把西风逼到极限,其武力实在惊人。”
西风道:“可巧她又与你一样,是一名尸巫。”
雪千寻道:“暗武系武者不是都必须获得江湖笔的认可么?”
倾夜道:“据我所知,三年前,当今世上还是只有我一个尸巫。疏没料到,三年之间,结界之外已不是原来的气象。”
近三年,倾夜暗中守护锦瑟,鲜少出海。
伊心慈叹道:“可惜见到这个尸巫的人,就只有西风一个。”
雪千寻道:“她的身法太快,我看不清她面容。”
锦瑟道:“西风若是像千寻一样擅画就好了。”
西风听了,胸有成竹地道:“我可以画。”
备好了笔墨纸砚。
玉楼刚为何其雅做完了棺材,便也来到大厅观看西风作画。
锦瑟起初有些难以置信,但瞧着西风有条不紊地铺纸、提笔、蘸墨,只见她神色从容、动作沉稳如行云流水,煞有大家之风范。锦瑟便放了心,暗道:西风与雪千寻血缘极近,既然雪千寻有卓绝的艺术天赋,西风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幸而如此,今夜有望重现东王的庐山真面目——哪怕那只是眼罩之下的半面真容。
众人都很善解人意地不去打扰西风作画,皆站在一旁,静静远观。
西风挥毫如风,潇洒利索,刷刷点点了片刻功夫,便将笔一撂,淡淡道:“好了。”
锦瑟终于开始崇拜西风了,第一个走上前,满怀期待地向那大作一望。
“如何?”西风转过脸来,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
锦瑟眉梢微颤,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方平复内心的汹涌澎湃,她努力用不那么愤慨的口吻,尽量和颜悦色地反问西风一句:“敢问,你画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其他人也忙走上前来观看。
倾夜沉默无言。
伊心慈满脸困惑。
玉楼脸一红,悄声道:“西风,你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雪千寻瞧了瞧,忽然道:“西风画得好极了。”
“雪,住口!”玉楼急忙道,“没有你这么护短的!”
雪千寻无辜地眨了眨眼,道:“是真的好。”
西风笑吟吟望着雪千寻,对这盛赞丝毫没有“不敢当”的意味。
伊心慈怯怯道:“我能看得出,此人戴着眼罩。”除此之外,她便再也看不出什么了。
雪千寻道:“西风画的不是她的形,而是她的神。”
见雪千寻急切而认真,锦瑟便再次仔细观察那幅画。
雪千寻接着道:“西风画的是此人在她心中的印象。看到这幅画,我便明白西风对那人的感觉了。”
玉楼也有些相信雪千寻了,问道:“什么感觉?”
雪千寻道:“这幅画看似混乱,是因为西风把几重影像都合在了一副画作上。不过,这并不影响阅读。显而易见,画中人是个自负清高的女子,她有目空一切的气度和野心。不过,她又似惧怕什么,心有彷徨和孤寂。此外,她好像还有什么期许,像是一个守望者。”
“守望者?”锦瑟问。
“嗯,”雪千寻坚定地道,“她在期许一个人。”
说到这,众人无不望向倾夜。而倾夜一直凝视这幅画作,整个人都似定住了一般。
锦瑟唇线一抿,轻声道:“此人是夜的故人。”
雪千寻道:“倾夜,你能认得出她是谁么?”
倾夜道:“西风画得形不准,我认不出。不过,诚如雪千寻所言,西风画出了此人的神韵。”
锦瑟道:“她一发觉你的到来,便立刻隐匿了身形,后来连声音也不敢发出。必定是你一见便能认出的人。猜不到她是谁么?”
倾夜望着锦瑟,神色复杂,道:“我认识的人很多。”
锦瑟淡然一笑:“尤其是女人。”脸一偏,不再看倾夜。
倾夜的目光追着锦瑟,久久不离,却终究没有辩白什么。
西风道:“此人肌肤极白,望上去吹弹可破。说她白得像脂玉,也不为过。”
“她到底是什么人呢?”伊心慈百思不得其解,喃喃,“她的属下称呼她为东王。”
“那可是指东海海盗王?”西风道,转而又对锦瑟道,“令堂当真驻颜有术。”
“她绝不是家母。”锦瑟无比坚定地道。
伊心慈忙问:“你何以如此肯定?”
锦瑟淡然道:“直觉。”
雪千寻道:“倾夜见过东海海盗王么?”
倾夜道:“没见过她本尊。”
众人正在讨论东王的身份,忽听窗外一阵窸窣响动。
“谁?”玉楼喝问。
“是我。”来者爽快地答道,堂然走进门来。众人一望,发现此人竟是东王的属下——红胡子。
“雪姑娘,令尊可是星城翩鸿?”红胡子径直走向雪千寻,开门见山地问。
雪千寻道:“你问此何意?”
红胡子道:“我看得出你的轻功是踏波。所以问,你的父亲可是星城翩鸿?你只告诉我,是也不是。”
锦瑟走上前,道:“你突然造访,有何意图?”
红胡子面露急色,道:“我红某不请自来,绝无恶意。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东王,不是原来那个东王。”
第一百二十一章 红胡子的担忧
不速之客红胡子带来的消息,令人震惊,却又恰好印证了锦瑟的直觉。
倾夜道:“原东王现在何处?”
红胡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望了望倾夜,略一拱手,态度谦和:“敢问、您可是划空而过的那一位?”
倾夜道:“是。”
红胡子忙深施一礼,神色更为恭谨,又问道:“那一日,您可是去了昆崚?”
倾夜道:“我去拜访星城翩鸿。”
红胡子轻叹一声,道:“看来,东王之退出,正是因您之故。”
锦瑟听到这,神色微动。其他人也是略有诧异。
红胡子继续道:“十八年前,东王接受北王之约,去了归墟。那一去,便杳无音信。后来,星城大人万里寻妻。却是同样的音信渺茫。”
倾夜道:“北王十六年前就已归来,因此,海上一度传言星城与东王命陨归墟。”
倾夜从未告诉锦瑟,在过去的十八年中,她几乎每年都会出海一次,找寻三师父夫妇的下落。
红胡子道:“东王和星城大人,在去年冬月突然奇迹般地归来。”
倾夜道:“我也正是听闻此事,才特去昆崚拜会三师父。”
红胡子道:“在下不知敢不敢问:您拜访星城大人,所为何事?”
倾夜直言不讳:“既然他回来了,我便带他的女儿到昆崚。因时间匆忙,那一日,我只与他确认完这一件事,便离开了。”
当时,倾夜不惜耗损巨大灵力,化身为另一种姿态,横空飞至昆崚。那样的急迫,只为获得星城翩鸿一个答复。
红胡子望着神色淡然的倾夜,对她所说的话感到十分困惑,道:“东王与星城之女,为半血龙族,听说,因为没有继承龙技,而被禁止冠以‘星城’这个姓氏。所以,不是不可以留在昆崚么?”
倾夜道:“是不是星城家的孩子,与有无龙技有何干系?”
红胡子道:“在寻常人家,自是这个道理。可是在昆崚,恐怕星城城主断然不会答应!”
“做父亲的却是很盼望女儿回家。”倾夜立即道,接着,像是专门说给锦瑟听,“见到三师父后,我才知道,他刚从归墟回来,便立即派通灵兽去天机谷找我。只是那时候我在帝都,没有收到他的口讯。三师父从不在意什么龙技,倘若城主依然容纳不下他的女儿,他愿离开昆崚。”
数日前,倾夜见到星城翩鸿时,尚未确认锦瑟是通灵王。
红胡子道:“七日前,我看到星城大人的通灵兽来送信。之后,东王便对属下宣布退出江湖。想必,这个决定就是与他们的女儿有关。”
倾夜神色微变,道:“东王是何打算?”
红胡子道:“当然是一家团聚,再不分离。”
“要带走锦瑟么……”倾夜一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不由看了锦瑟一眼。
锦瑟感觉到倾夜的注视,偏过脸去,倾夜只见到她唇角隐约一挑,无论如何也摸不透她心思。
“终于能和父母团聚了,她很高兴罢……”倾夜黯然想着,越发目不转睛地盯着锦瑟。
谁料锦瑟忽然转回脸来,目光霸道地回视倾夜。
倾夜眉梢一搐,连忙避开与她对视,转向红胡子时,已是原来那副淡漠沉稳的神色。
红胡子并未留意倾夜神色的微妙变化,自顾自地接着道:“事实上,东王的这个决定,老夫倒也能够理解。只不过,老夫私下里寻思,东王是打算去昆崚居住么?毕竟……”
后半句,红胡子难以启齿,但众人已经明白。昆崚城主是新世界的至尊,而锦瑟的母亲则是海上黑暗势力的一方霸主。十八年前,城主就强烈反对星城翩鸿与东王的婚事,对他们的婚前私生女更是铁面无情。红胡子疑惑的是:莫非如今,昆崚城主就愿意接纳他们一家三人了?倘若不然,东王和星城翩鸿又打算去往何方?
“东王的去向,是不是你也不知?”倾夜问。
红胡子眉头深锁,点了点头,道:“前任东王回来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十八年前,她志在四海,锋芒毕露。而今,她只一心在女儿身上,似乎无心问鼎海上霸业。”
倾夜道:“她消失了十八年,回来后先找女儿,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红胡子挠了挠头,道:“大人说的也是。结界之外一向是龙族的天下,东王身为凡人,能够称雄东海,实属奇迹。无数豪杰梦寐以求的东西,她都已经获得了。如今她看淡江湖,急流勇退,亦是一种洒脱和明智。不过,老夫总觉得前任东王离开的有些突然——尤其当我发现这位雪姑娘会踏波轻功之后。唔,现在诸位还未回答我,这位雪姑娘,是不是东王跟星城大人的女儿。”
锦瑟上前一步,道:“她的轻功是我教的。”
红胡子这才仔细打量锦瑟,片刻,忽然一拍脑袋,道:“啊哟,这位姑娘,在下当真眼拙,你的眉眼,简直和东王一模一样,我、我先前竟然没注意到。我只把雪姑娘误当做东王的后人了!一直都在观察她的形貌啊。”
锦瑟轻轻一笑,自报家门:“晚辈锦瑟。”
红胡子见锦瑟自称晚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虽然认错了人,不过老夫终究猜得没错:东王的女儿到了结界之外。”转而面向倾夜,道,“既然如此,我敢推测,星城大人送来的那封信,必定提到了锦瑟姑娘。”
倾夜道:“理应如此。”
红胡子道:“前任东王一宣布退出江湖便立即离去,当时,老夫只是微感诧异。而此时此刻,老夫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东王既然知道女儿就在结界之外,她就完全没必要那么快消失。在半途等着海霸,岂不更好?”
倾夜道:“照常理,当是如此。是故,海霸一到达东海领域,我便放松了戒备。竟没料到,不仅有北海的海盗尾随,更有东海的海盗进犯。”
红胡子道:“大烟袋海盗帮进入我东海领域没多久,便被边境的岗哨发觉。若是前任东王在,势必立即下令将其驱逐出境。然,现任东王却示意放任不管。之后,现任东王又出手夺取这位霸王的龙珠。”他指了一下西风,接着道,“当然,那时候老夫也没想太多。可是,当我发现踏波传人就在这海霸之上,就真真惊愕起来。”
倾夜理解红胡子的质疑,道:“既然前任东王知道女儿就在海霸上,那么在她把王位传给新人之时,理应嘱咐一句,不可冒犯海霸上的人。”
红胡子一击掌,道:“说的就是!老夫困惑的就是:前任东王是忘了嘱咐呢,还是现任东王充耳不闻?”
倾夜略一沉吟,道:“前任东王离开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谁?”
红胡子道:“是现在这位东王。”
果然不出所料,倾夜轻吸一口气,道:“现在,该说说你们这位现任东王了。她叫什么名字?”
红胡子毫不停顿:“不知道。”
锦瑟微微苦笑。这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倾夜道:“她是什么时候出道的?”
红胡子道:“二十年前,她便与前任东王相识。当时,她是海上独行客,言行低调、来去无踪。十八年前东王失踪以后,她才慢慢显山露水。”
倾夜道:“前任东王消失的那些年,东海海盗依然遵循她所定制的法则,虽然偶尔也有纷争,但并未因为群龙无首而大乱。想必在东王不在的时候,另有强者统领群雄。那个人,可是今日之东王?”
红胡子道:“正是她。平心而论,新任东王的领导力丝毫不逊前任东王。”
倾夜道:“那么,在她正式成为东王之前,你们怎样称呼她?”
红胡子道:“她自称‘障目’。但这个称呼,敬畏她的人都不敢叫。先前我们都叫她‘维序者’,如今,自然是称之为东王。”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西风忽然开了口:“她是盲人么?”
红胡子面露赧色,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虽说她戴着眼罩,可是总觉得她能看见似的。”
西风道:“莫非能透视?”
红胡子再次摇头表示不知,道:“她‘看’东西,仿佛都用不着把脸转到那个方向。”
锦瑟道:“知道她是哪一族龙族么?”
红胡子脸色极其苦闷,再次说了一个“不知道”。“这位东王从未显露龙技。不过,二十年来,她的容貌没有丝毫改变,可以断定她绝非凡人。”
倾夜道:“她几时成为尸巫的?”
红胡子道:“看她现在的实力,也许很早就是了罢。只不过是两年前才显露出来。”
雪千寻有些焦急,道:“红前辈,您说她是好人还是坏人?”
红胡子一时语塞,支吾道:“我们都是海盗,你说海盗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虽说我们海盗属于江湖黑道,但是能够称雄东海的海盗王,不论是前一任还是眼下这一位,都不可能是奸佞歹毒的小人。我们东王,威震四海,行事一向磊落,杀人也杀得直率。东海的海盗和游侠都在她的庇护之下。”
雪千寻道:“看来红前辈对她也是敬畏有加。”
红胡子道:“没错。老夫从心底敬服这位东王。”
雪千寻道:“红前辈,您此次造访,东王可知?”
红胡子深深叹一口气,道:“老夫是背着东王到这来的。毕竟前任东王待我有恩,是故,我心有疑惑,不探查明白不能安心。但愿、是老夫多心了罢。现任东王,实在没有理由加害前任东王。我想,她只是太想要龙珠和海霸了罢……”
倾夜打断红胡子的嘟哝,道:“西风的这颗龙珠,应该不是她的第一个目标罢?”
红胡子眼神略有闪烁,沉吟了一下,方压低声音道:“大人,当今世上,其实只剩下九位霸王龙了。”
倾夜微微一诧:“在确认西风是霸王龙之前,不是就已经有十位了么?”
红胡子声音发颤,道:“我们这位东王,已经得到两颗龙珠了。这件事,我也是无意中才发现,她并未对外公布。”
倾夜道:“我明白了。红胡子,多谢你特地来告知这一切。”
红胡子诚挚地道:“大人,老夫建议你们与东王坦明锦瑟姑娘的身份,或许她能放弃夺取海霸。你们莫在海上耽搁,应是尽快抵达昆崚才好。到那时,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嗯。”倾夜道。
“那么,老夫告辞。”
“红胡子……”雪千寻忽然唤住他。
“何事?”红胡子转身。
雪千寻迟疑了一下,道:“那你快些回去罢,别被东王发现。”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想留住红胡子,只怕他一回去便被东王处决。
红胡子领会雪千寻的好意,笑了笑,道:“东王一向对待属下仁厚,雪姑娘勿挂。”说完,提气一掠,转瞬消失不见。
伊心慈忧心忡忡地道:“把锦瑟的身份告诉东王,她便能放弃海霸么?”
锦瑟道:“红胡子能看出雪千寻的踏波,东王怎可能视而不见?”
倾夜道:“雪千寻已显露出龙技,东王不会像红胡子这般木讷,还把她错认为星城传人。”
西风道:“哪需我们特意相告?东王见过湮魂阵上刻写的我们所有人的名字。又加之小影子和巫美在她身边。只怕,她连锦瑟是通灵王这回事,都已经知道了。”
锦瑟道:“看来,海霸这件事,是绝不可能通过谈判来解决了。”
雪千寻道:“倾夜还是猜不到东王是哪位故人么?”
倾夜道:“但愿在约定赌博争海霸的那天,她能现身。”
锦瑟轻轻一笑,道:“希望渺茫。东王是个极力掩藏真实身份的人。现在,知道她真名姓的,恐怕只有巫美一个人。”
倾夜望着锦瑟,忽然道:“锦瑟,若是去到昆崚,你会留下不走么?”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说,前一章卡在那,让人着急。
可是看完这一章,你们的疑惑是不是更多了呢?还不知道下一章什么时候更新呢……(哎!别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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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星城夫妇从归墟回来了,再也用不着花花这个临时保姆了。小锦瑟要是被爹妈带走,老花我看你怎么办!三师父能允许你把魔爪伸向小师妹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挚友良言
众人正在苦思如何才能保住海霸不被东王夺走,倾夜却忽然直问锦瑟,是否将会长留昆崚。
锦瑟本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便望着倾夜,玩味她殷切认真的表情。倾夜与之对视,眼睛却是不自然地眨动,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锦瑟不由微露笑意,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佯作思索,却是沉吟了半晌也没回答。
倾夜眉尖微蹙,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锦瑟,本暗主在问你话,你作何不答?”
锦瑟见倾夜冷面逼问,便也淡淡道:“倘若父母有命,锦瑟自当侍奉二老左右,不能远离。”
倾夜立即反驳:“令尊令堂尚且年富力强,无需侍奉。”
锦瑟谆谆教诲:“这便是师姐的不对了。做子女的,不论父母是否强健,只要长辈坚持,我等自当恪尽孝道。”
倾夜目光一黯,随即神色转为肃然,冷淡地道:“你是我的暗士,日后本暗主还有需要你效力之时。望你闻令即到,不可耽搁。”
倾夜忽然摆出主人的架子,锦瑟又是可气又是可笑,唇角轻扬,缓缓道:“只怕暗主大人到时候师命难违。”
倾夜眉梢一挑,似有忌惮,随即微一挺身,正色道:“你莫拿三师父来压我。我可是……”说到这,倾夜的声音忽然弱了下来,后面的话没有出口。
西风很“善解人意”地道出倾夜欲言又止的话来提醒锦瑟:“锦瑟,倾夜是凡界之主,又是真命夜皇,似乎比令尊地位更高。若是她执意带你离开昆崚,想必星城大人也不会阻拦。”
与其说是“不会”阻拦,倒不如说是“不敢”阻拦。
锦瑟道:“西风果然神思敏捷,我倒忘了,我们一家于她来说,都是臣下罢了。”
倾夜以为西风的话激怒了锦瑟,忙道:“星城大人是我师长,我做学生的自当敬畏他老人家,岂敢以君王自居?”见锦瑟仍无笑意,便伸手扯了扯她的袖角,温声道:“你说呢,小师妹?”
西风偏过脸去,抬手掩住忍不住弯起的唇角。
锦瑟道:“当暗主大人谋划暗士契约的时候,可曾问过小师妹的意见?”
倾夜认真地道:“我问了,你那日兴高采烈地回答愿意。”
“我哪知你其实是与我平辈的师姐?”锦瑟恨恨道,紧接着又忙补充一句:“我那日根本没有兴高采烈!”
西风好言宽慰道:“木已成舟,你再耿耿于怀也是于事无补,不如还像从前那样,欢天喜地地接受了罢。”
锦瑟道:“我更没有欢天喜地过。”
西风循循善诱:“从现在开始欢天喜地也不迟。”接着很替锦瑟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反正也是无法改变的现实呢。”
锦瑟盯着西风,忽然间眉宇一轩,好像想通了什么,慨然道:“挚友的金玉良言,确实应当采纳。”
倾夜向西风投去感激的目光。
只见锦瑟神色慎重,煞有介事地沉吟道:“西风一早便提醒我,有个獠牙利爪的猛兽要把我生吞活剥。仔细想想,我当真害怕得紧。果然还是在亲爹亲娘的庇护下,才好保全小命罢。”
雪千寻纳罕道:“哪里来的猛兽,要伤害锦瑟?我怎么从没听西风说过?”
锦瑟道:“西风睿智超群,她的见解自然超前于常人。总之,我是打算谨听挚友的教诲,快快逃出那猛兽的魔爪才好。”
其余人都不很明白那所谓的“猛兽”指的是什么,唯独倾夜心中明了,望着西风的目光,竟有一道又是谴责又是蒙冤的复杂杀气射出。
西风对倾夜的暗示视而不见,面色沉冷,淡淡道:“锦瑟竟如此把在下的微言放在心上,我甚感荣幸。”
倾夜见西风大有火上浇油之势,忙对锦瑟道:“你是驯兽师,岂有畏惧逃避之理?”
锦瑟仿佛心意已决:“天下之兽数不胜数,何必以身犯险,偏偏要去靠近那最可怕的一个?”
倾夜霍然拂袖,不悦道:“哪里可怕了!”
锦瑟道:“西风说,那野兽几乎无需真正出击,就能让猎物在劫难逃。我一想到这,就胆战心惊。”
倾夜冲口而出:“她不都说了愿意做你的兽么?!”
雪千寻道:“什么兽,还会说人话?”
倾夜的脸,霎时粉霞一片。
伊心慈忽然纳罕道:“咦?哪里飘来的气味?好奇特的香。”
雪千寻辨了辨,终于发现:“是倾夜发出的香气。和平时很不一样呢。真是好闻。”
众人不由把目光集中在倾夜身上,只见她除了脸颊飞红,神色却是如往常般沉静淡漠。
锦瑟走到倾夜面前,认真瞧着她没有表情的脸,关切地道:“师姐怎么了?是否身体不适?”
倾夜终于神色微变,眼中满是委屈,却是顺势抓住锦瑟的手,轻易将她拉到近前,直盯着她的眼睛,低低道:“你真有那么害怕?既然被说成是獠牙利爪的猛兽,倒不如当真把你吞了下去。”
锦瑟见倾夜当众便有兽性大发之势,心里大惊,忙竭力挣脱。
倾夜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包括那只抓住锦瑟的手,仿佛都只是悠然停在半空。旁人很难看出倾夜在用力,唯独锦瑟知道她正执拗地攥着自己的手,不肯放开。
两人暗中角力,锦瑟费尽了力气,还是逃脱不开,渐渐恼怒起来。
“花倾夜!你再敢任性,我便不稀罕那个兽!”锦瑟正色道。
倾夜立即松开手,轻声喃喃:“谁任性了……”
锦瑟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皱眉嘟哝道:“披着一副好皮囊,却偏要露出獠牙行凶。你究竟是什么兽?”
倾夜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快速地道:“你的驯兽。”
锦瑟忍俊不禁。
倾夜见她目光变得柔和,抿唇一笑,道:“你当真要对西风言听计从么?”
锦瑟眼角含笑,道:“这件事,挚友诚心为我着想,当然言听计从啊。”
西风立即再次领教了倾夜饱含杀气的目光,便走到锦瑟面前,万分郑重地道:“锦瑟,万万不可嫌弃那个猛兽啊!”
锦瑟眉梢一挑,苦笑道:“好个西风,见风使舵也没有你这样快的。”
西风认真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你若能将危险猛兽驯养成温婉宠物,我这做挚友的,又何虑之有?”
倾夜独自走到一旁,手抚心口,暗自调息,好像呼吸很困难的样子。
锦瑟道:“好挚友,我岂知你以后是否还会玩一遍‘此一时彼一时’?倘若什么都对你言听计从,岂不被你害死?”
西风道:“放心罢。你这位挚友很善解人意的,一定会依照你的真实心意,来斟酌该不该‘此一时彼一时’。如何?我们再问你一遍,到了昆崚,你是留还是不留?”
雪千寻道:“如果抵达昆崚就意味着与锦瑟道别,我宁愿永远在路上。”
伊心慈也道:“魔君尚未现身,若是没有锦瑟并肩作战,怎么能行?”
玉楼挠了挠头,道:“你们怎么阻碍人家亲人团聚?锦瑟自幼没有父母陪伴,如今好不容易……”话没说完,他便也感受到来自倾夜的杀气,登时语塞。
西风眉头微皱,很苦恼地道:“若是少了锦瑟这样可靠的同伴,下次生死攸关,谁来救我小命呢?”
锦瑟苦笑道:“你几时能分清善解人意与火上浇油的真正奥义,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会赶来救你。”
西风轻舒一口气,道:“有你这句话我便高枕无忧了。”
雪千寻喜笑颜开,道:“锦瑟心软得很呢。”
玉楼不解道:“锦瑟的意思是……?”
锦瑟道:“碧落黄泉,我自与诸位同进同退,永不离弃。待我们找到执剑者、诛灭魔君,并且保全了小狼崽子的小命,到那时我再返回昆崚尽守孝道也不迟。偏偏是倾夜莫名其妙地杞人忧天,难道我会任由你们奔赴险境,却独自留在昆崚安享余生?”
倾夜便道:“那么,等到魔君寂灭,你是留在昆崚,还是追随本暗主左右?”
锦瑟缓缓眨了眨眼,眼角眉梢微微含笑,静静注视倾夜。倾夜望着微笑的锦瑟,不由看得痴了,可是,又总觉得那妖娆美丽的笑容之下仿佛暗藏着什么可怕的意味,几乎是在意识到那危险讯号的同时,倾夜翩然转了个身,淡淡丢下一句话:“罢了,这件事,日后再说。”
锦瑟正欲揶揄倾夜几句,却见倾夜早已轻飘飘飞到屋外,立在何其雅的棺材旁,煞有介事地敲了敲棺材板,道:“玉楼,果真要将何其雅下葬么?”
玉楼面露悲色,道:“何其雅命途惨烈,也该让他入土为安了。”
雪千寻也走上来,望着棺中的何其雅,道:“他看起来栩栩如生,好像随时都能睁开眼睛。倾夜从冥王那里交易了十年阳寿给他,难道剩余的几年,就一笔勾销了?”
锦瑟道:“本以为,在十年之内,他是不死之躯。”
倾夜道:“我帮他造的躯壳,融合了特殊的草药和香料,百年之内都不会腐坏。”
玉楼道:“身是不死之躯,无奈他灵魂已去,这幅空壳,不安葬又能如何?”
这时候,西风走到玉楼身旁,道:“哥,那颗龙珠呢?”
玉楼将龙珠递给西风。西风接过来端详了片刻,随即探手入棺,咔嗒一声,将它嵌进何其雅的身体。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危机感
西风把龙珠又嵌进何其雅的身体,众人极是不解。
玉楼道:“他的灵魂已经不在了,你这样做,又有何用?”
西风道:“有固魂龙珠在,他的魂魄若是归来,便不会无处所依。”
雪千寻对西风无比信任,满是期待地道:“何其雅的魂还有可能回来么?”
玉楼道:“那怎么可能?魂魄被吸入冥界,便有去无回了。”
西风道:“这颗龙珠,放在别处也无用。不如继续让他‘保管’。”
在场者都不是贪财之人,没有谁觊觎那颗龙珠,都觉西风言之有理。玉楼便将棺盖合好钉上。众人又想到整个海霸都有可能被东王赢去,便没有把棺材下葬,只是把它放在大厅里。
锦瑟叹道:“当何其雅还是屠魔人的时候,强大得深不可测,连星海都忌惮他的武功。哪料今时今日,他会有如此收稍?”
雪千寻道:“那些海盗人多势众、有备而来,不仅武功怪异,我们对他们的龙技更是一无所知。何其雅死的时候,我们都被烟雾挡住了视线,都不知他是怎么败的。”
西风道:“在虚灵态的时候,何其雅的肋下被打穿了一个洞。他的魂魄受了损伤,灵力大大削弱,所以从幽冥空间回来后,他的武功其实要比之前逊色许多。”
雪千寻忽然想了起来,玉楼也在虚灵态时受了伤,忙道:“哥哥的魂魄也受到了损伤。不知有无补养之法。”
伊心慈歉然道:“我才疏学浅,对此实在无能为力。”
倾夜道:“非是你才疏学浅,普天之下,能帮人补灵的医师,都不知是否存在。”
雪千寻担忧地道:“那哥哥岂不是白白损失了先前辛苦修炼的功力?”
玉楼心胸豁达,洒脱道:“日后加倍多下苦功,补回来便是。”
倾夜道:“我们脱离镇压结界,已有不少时日,玉楼的龙技好像至今尚无觉醒的征兆。”
玉楼不禁汗颜:“在下资质鲁钝,实在不及两位舍妹。”
“这倒不然。”倾夜沉吟道,“多半也是因你魂魄受损之故。否则,到现在怎样也该觉醒第一重龙技了。你也是被族长夙沙行健选中的子弟,论资质,原不比西风差很多。”
玉楼笑道:“许是我偏偏缺乏那种慑人的气魄。话说在结界之内,舍妹西风便很有‘威慑’气质了。”
锦瑟亦笑道:“西风的威慑绝对是天生的。她闲适自处和临阵对敌,这两种状态,简直判若两人。唯一的共通之处,便是一个冷。平日里是木讷的冷,临敌时是肃杀的冷。她整个人简直就是用冰雪做的。”
雪千寻不满地道:“西风明明是个温雅和煦的人,你们怎么总笑她冷?当初庄王也是总在抱怨西风的冷酷。说他的这个属下,常常带给他很不舒服的压迫感。”
西风不屑道:“那个何其殊呵,谁管他。”
提起何其殊,锦瑟想到一件趣事,悠悠道:“你们可知何其殊在背后怎样评价千寻么?”
玉楼也知道一些何其殊将雪千寻据为己有的传闻,忙问:“庄王怎么说?”
锦瑟道:“千寻刚进春江院的那一年,委实多亏了何其殊的保护。后来何其殊远远望着千寻,对我说:锦瑟,难道是孤王多虑了么?怎么总觉得雪姑娘就好像一只怎么也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似的?总预感有朝一日她会向我亮出獠牙啊。”
雪千寻冷哼道:“他是执行屠魔令的人,西风便在那次屠魔令中死了一回。我岂能不对他怀恨在心?不过,既然西风死而复生,我便不再那么憎恨他了。至于他对我的庇护之恩,就事论事,日后,我必还他这个人情。”
玉楼心道:你若是知道那时候西风是被何其殊亲自以残忍的手段杀死的,必定神佛也拦不住你将他碎尸万段。
天色向晚。众人用完晚膳,准备各自回房休息。
细心的伊心慈发现雪千寻捧着碗的手时有微颤,暗自挂心,饭后便拉住雪千寻,要亲自监督她休养身体。
雪千寻知道伊心慈这段时间一刻也不休息地为每个同伴治愈受伤的身体,不忍她再劳累,坚持谢绝伊心慈为她运功疗伤。
伊心慈叹道:“雪妹妹的身体实已虚弱不堪,全凭御龙符的强大灵力吊着这股精神。肉身毕竟是你灵魂所依赖的根本,望你明白此中厉害,莫要逞强。”
自从拿到巫美送的那本书,雪千寻便废寝忘食地潜心钻研,明知道就凭这三日的临阵磨枪,很难赢过巫美的千术,她还是坚定不移地狠下苦功。伊心慈便是怕她又一次熬夜。
雪千寻明白伊心慈的好意,连连点头,答应得痛快。
伊心慈向西风投去一个暗示的目光,西风会意,拉着雪千寻的手,向自己房间走去。
这时候,锦瑟的门开了,只见她眼含悲色,缓缓走出。
雪千寻忙迎上去,道:“锦瑟你怎么了?”
锦瑟抬头望见她们,神色恢复平静,轻声道:“那只太阴娃娃死了。”
先前被东王重伤的太阴娃娃,伊心慈也有为它悉心医治。只是她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西风、雪千寻和倾夜身上,有半天光景没去检视太阴娃娃的伤情。这时忽闻它死了,伊心慈难免伤感和自责,忙走进屋去观看。
因太阴娃娃生了一副女童的面孔,锦瑟并未将它们视为野兽,所以一直将那只重伤的太阴娃娃安置在自己房间。
众人跟着伊心慈一起走进屋子时,发现另外四只太阴娃娃围在床前,邪兽有灵性,它们个个神情悲切,静静凝视已经了无生机的首领遗体。
伊心慈摇头叹息:“东王的剑,虽是如松针般纤细,可是她的剑气太过强悍,通过这纤细之剑,送入伤者奇经八脉,瞬间便将其浑身经络震碎。就算这只太阴娃娃侥幸保住性命,之后也是瘫痪之躯。”
旁人听了,心中骇然。西风暗忖,此等功力和杀戮手段,倒与何其殊不相上下。
锦瑟道:“我已决定再次断开与太阴娃娃的联结。此后,永不召唤它们为我兵器。”
伊心慈纳罕道:“没有太阴娃娃,你如何自保?能够把邪兽降伏为自己的武器,这是多少驯兽师梦寐以求的事啊。”
锦瑟微微苦笑:“有首领太阴娃娃的时候,它们十个兽都还屡次命悬一线,现在只剩下四个,若再面临强敌,岂不更容易伤亡?它们遇上我之后,十个便只剩下了四个。再跟着我,迟早这四个太阴娃娃也要殒命。倒不如现在及时放手,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度过余生。”
锦瑟心意已决,托起那只死去的太阴娃娃,独自去林中将它埋葬。那四只太阴娃娃跟随其后。
锦瑟走后,伊心慈感伤叹息,幽幽道:“锦瑟自身的武功,非是强悍凌厉一派。她的体质,也不宜修炼太过霸道的武功。锦瑟现在失去了邪兽作为武器,日后如何临敌?”
西风和雪千寻只是望着锦瑟的背影,一时默然。
现在,每个人都明白,自从来到结界之外,遇到的都是实力远远超过内陆武者的对手。在这种环境下,若还是保持先前的武功水准,必定会被残酷的新世界淘汰。这种危机感,雪千寻、伊心慈、玉楼,甚至西风和花倾夜,每个人心里都有,每个人也都在利用一切机会加强自身实力。
锦瑟的心轮能量场被谁封印了至今还是个谜。目前尚无龙技的她,自身武功虽有精进,可是作为一个驯兽师,她却坚定要遣散本该牢牢掌控的邪兽武器。失去太阴娃娃的她,攻击力无疑会大打折扣,倘若遭遇袭击,她的防御力更是令人堪忧。
雪千寻道:“锦瑟一定不是突然做出的这个决定。也许从死掉第一只太阴娃娃开始,她就意识到,再强的武器,也有被摧毁的可能。偏偏她的武器是活生生的动物。每次看到驯兽在她面前死去,她是怎样的心情呢?”
雪千寻不禁自责曾经说锦瑟冷血。锦瑟鲜少将内心情愫外露,因此直到如今,雪千寻才深深体会到,作为暗武系武者的她,一直以来默默承受了多少无奈和内疚。
染了鲜血的手,却要捧住更想守护的东西。锦瑟从来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和野心去驱使驯兽战斗。
“果然还是倾夜最了解锦瑟。”西风蓦地喃喃自语了一句。
因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让旁人忽略了锦瑟内心的不安。所有人中,明明她才是最有危机感的一个。
雪千寻道:“对了,方才你们说的猛兽,到底是什么意思?”
西风道:“东王对我说,倾夜不是人。”
雪千寻横眉道:“东王当真无礼!”
西风道:“我倒是有点相信。或许倾夜果真不是人,至少可以说,不完全是人。”
雪千寻愕然道:“莫非你们所说的猛兽,指的是倾夜?”
西风不禁一笑,表示默认。
伊心慈恍然大悟道:“我听到了,倾夜说要做锦瑟的驯兽。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听错。”
西风道:“你没听错,她就是要做锦瑟的武器。倾夜一定是最先感受到锦瑟内心不安的人。她知道锦瑟绝不想做一个被保护的弱者,才想出这样一个借口,好名正言顺地为锦瑟而战、为锦瑟做盾。”
雪千寻也不由笑道:“倾夜好疼爱小师妹呢。她这个猛兽,还需要锦瑟花力气去降伏么?”
伊心慈忙打手势道:“雪妹妹小声点,被倾夜听到,生气了怎么办?”
倾夜已经听到了。她看到锦瑟抱着太阴娃娃走出庭院,便想问问伊心慈发生了什么。不料刚到走廊拐角,便听到她们几个谈论到自己,倾夜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默然甩袖,折返而去。
西风抬手擦了擦鼻端,悠悠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香气?”
第一百二十四章 唤兽曲
立在六个太阴娃娃的坟墓前,锦瑟向剩余的四只邪兽发出了最后的指令,命令它们离去。邪兽虽然不能言语,但其智力与人类相仿,在降伏初期极难驯化,常有反噬御主之心。而一旦它们认准了一位御主,则会彻底雌伏,不离不弃。这时候,锦瑟的心意,太阴娃娃俱都领会,却对这位御主更加依依不舍,久久不肯离开。
锦瑟无法,只得取出御灵笛,向这四个太阴娃娃最后一次吹奏起驯兽曲。
冷寂的树林间,月华如水,笛音幽幽。这是一首挽歌,也是一支离曲。
在御主的催促下,太阴娃娃终于挪动脚步,朝海边飞掠而去。锦瑟对其也有不舍之意,一边吹笛,一边运起踏波轻功,远远送行。送到海岸边,四个太阴娃娃接连跃入水中,以不亚于在陆上飞驰的速度,越游越远。锦瑟持续吹奏笛曲,一直送到太阴娃娃踪迹渺茫,才将御灵笛从唇边移开。
海风猎猎,浪花翻涌。
锦瑟独立高崖之上,微阖双目,享受迎面吹来的凉风。放走了邪兽,她不仅不觉失落和遗憾,反倒胸臆开朗,豁达释然。片刻之后,锦瑟缓缓张开眼睛,静静望着脚下不断滚动的海浪,须臾,她忽然感悟到一种惊人的美妙。银色的月光铺满浩瀚的海面,粼粼波光轻盈闪烁。海浪一层又一层地涌过来,像千军万马在奔腾。这是沧海的节奏,是造物的杰作。
仿佛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锦瑟蓦地向虚空踏出一步,纵身跃向大海。在坠落的时候,锦瑟闭目凝神,潜心运化内力,悉心感受即将触碰的海浪的律动。短暂的失重过后,锦瑟终于落到大海。然,她并未沉入水中,而是凭着出神入化的轻功,飘然立在一朵浪花上。
一瞬也未停留,锦瑟随即移动步伐,踩上另一个浪尖。就这样不停地点足轻跃,锦瑟在海浪上走出比舞姿更加美妙潇洒的踏波轻功。恍然间,锦瑟明白了这门轻功的名称的含义。
踏波――碧海滔天,踏浪逐波。
研习出这门轻功的,正是海上居士星城家的先祖。
锦瑟的踏波轻功,内陆武林中每一个见到的人都瞠目惊叹,而他们却不可能知晓,当它运用在海浪之上,才是真正的翩然欲飞、惊艳绝伦。
海面上翩跹飞掠的锦瑟惊动了水中的生灵,在她所到之处,鱼群无声地闪开一条道路。间或也有海豚跃出海面,在空中与锦瑟匆匆对望一眼。锦瑟不由浮上笑容,再度拿起御灵笛,向着大海,吹起一支温和友好的唤灵曲。
伴着大海深沉的吟哦,锦瑟的笛音显得更加婉转轻灵。霎时间,海中生灵纷纷浮上海面,向锦瑟的笛声发出回应。锦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表面上平静的大海,其中竟孕育了如此多美丽神奇的生命。轻巧的飞鱼、优雅的海豚、慵懒的海龟、荧光闪烁的水母,甚至威武的白鲨、庞大的鲸鱼等等海洋生物,俱都现身。它们的投影落入锦瑟明亮的瞳仁中,构成一场又一场此起彼伏的浮光掠影。
明月皎洁,照得海上一片清明。忽地,锦瑟感觉到上方有一道阴影掠过,抬起头来,不由一怔。笛音便在那一瞬略微停滞,锦瑟嘴唇翕动,不无惊喜地喃喃念了一声:“乌雅……”
乌雅是锦瑟离开天机谷后第一个驯服的灵禽,与之结成的主从羁绊极是牢固。天元论武过程中,锦瑟等人隐约觉察出星海宫主的不明敌意,加之庄王何其殊早有吩咐,锦瑟便将巨雕乌雅遣回帝都送信。后来,水月宫所坐落的岛兽竟然从大陆剥离,一路游出小终结海。锦瑟原以为自此便要与乌雅失去联络。未曾想,在结界之外航行了近一个月,竟能在茫茫大海遇上乌雅。
锦瑟随即转换笛调,召唤乌雅。乌雅长鸣一声,舒翅滑翔,低低掠到锦瑟近前。锦瑟足尖微一用力,轻巧地跃上乌雅的脊背。
海阔天空,月明潮生。锦瑟一时兴致盎然,以笛音发出指令,命乌雅振翅高飞,一人一雕,披星戴月,乘风翱翔。海中生灵欢腾鱼跃,一路追逐着驯兽师那独具魔力的笛声。
小窗幽栏旁,烛火熹微。
倾夜独倚栏杆,聆听锦瑟的笛音。那清越婉转的曲调,折射了吹奏者的心绪。最后,笛声忽地一转,传达出一种特别的欢欣喜悦。倾夜微微一怔,不由挺起脊背,侧耳细听。不料,转瞬之间,那笛声便迅速飘远,须臾之间,几不可闻。倾夜不及细想,豁然离座,夺门而出。
仓促的推门声和急匆匆的脚步,惊动了楼中其他人。众人出房时,倾夜已经飞掠得无影无踪。
锦瑟独自去安葬太阴娃娃,谢绝他人同行。众人听着她的笛音不断,便也安心。此时笛声转瞬飘远,众人也都感到诧异。只是谁也没有倾夜的速度快。
伊心慈望着倾夜消失的方向,忧虑道:“听笛音,就好像锦瑟忽然飞走了似的。希望不是出了意外。”
玉楼神色警惕,道:“莫不是又遇上了海盗?”
西风道:“当真是飞走了,也未可知。”
雪千寻道:“大海茫茫,她能去哪里?”
西风道:“她正是要去海上。或许此刻她正被鲨鱼什么的驮着乘风破浪呢。”
伊心慈见西风毫不担心,嘟哝道:“你又没看见,何以如此笃定?”
西风道:“与她相识数年,小伊姐姐怎么还不了解锦瑟的驯兽曲?”
伊心慈道:“我不是驯兽师,哪里晓得那些曲调代表什么含义?”
雪千寻精通音律,触类旁通,这时候稍加回忆和思忖,便已彻悟,道:“我不懂得驯兽曲,但大概能够领会锦瑟笛音的情绪。方才那段时间,锦瑟的笛声几度转折。就仿佛向我们诉说她的所见所感。初始,笛声哀婉,是为死去的太阴娃娃的送葬挽歌,紧接着又成恋恋送别之曲,是为剩下的四只太阴娃娃送行。再后来,笛声渐远,想必锦瑟是送太阴娃娃送到了海边。随即笛音缓缓收尾,是因为那首离歌的听众――太阴娃娃已经远去,不必再吹再送。然,锦瑟并未立即返回,须臾之后,笛声再起,调子却不再忧郁哀婉,而是豁达高亢,那笛音恰与海之浩淼壮阔相应和,是锦瑟临风观海的感悟。再后来,笛声轻快温和,似与友人娓娓交谈,想必那就是锦瑟独有的驯兽曲了。”
西风道:“锦瑟初入逍遥神教,便以一曲《鸦潮》镇服数百教众。后来她为争夺朱雀护法之位,接连亮出《唤灵》、《狂暴》、《镇魂》等数支驯兽曲,连何其殊都为之惊艳。两年前,锦瑟让出朱雀护法之位,潜伏在春江院。许是那里的姑娘们把她聒噪得烦了,她几度扬言要来夺我大祭司之位,要把我换到春江院里,去做她在做的事。所以,那段时间,锦瑟约我对战不下十次。”
伊心慈道:“锦瑟善韬晦,在逍遥神教中并不经常亮出御灵笛,即便每次使用御灵笛,也都非常短促。”
西风道:“她若不肯亮出御灵笛,我便不肯与她对战。她是存心拿我当陪练,我当然也不能让她轻松。是故,我对她的驯兽曲见识的稍多,也颇为了解。”
听西风如是说,雪千寻于心稍安,道:“最了解锦瑟笛声的,本该是倾夜才对。因倾夜仓促追出,才让我也跟着担忧起来。”
西风笑道:“倾夜是怕弄丢了小师妹,遭师父责罚。不过,我倒十分肯定,我们所听到的最后一支笛曲,正属于御兽之调。既不是消极之音,也非临敌战歌。”
伊心慈道:“如此便好。想来,锦瑟倘若遇到危险,不可能连给我们发出一个讯号都来不及。”
众人略感放心,但都未回房,而是聚在厅中等待锦瑟的笛声复还。果然,没过多久,锦瑟的笛声由远及近,再度响起。
雪千寻哼声道:“这个家伙,总算回来了。”
西风辨了辨笛音,眉梢一扬,道:“怎么变成降服曲调了?”
玉楼常年潜伏水月宫,也常听到小狼儿的驯兽曲,对驯兽术的几个阶段粗通一二,便问道:“降服岂不是针对新兽而言的驯兽曲?”
西风道:“在海上转了一大圈,锦瑟大概物色到了不错新武器。”
众人侧耳倾听,可那笛声又远了。
雪千寻霍然起身,道:“锦瑟怎么又跑远了?她究竟在跟什么海兽纠缠?”
又过了良久,笛声仍未响起。这时候,西风也终于有些担忧。
“这家伙,该不会招惹上什么海怪罢?”西风边说,边向门外走去。
恰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呼啦啦振翅之声,众人抬头,惊见一个巨大黑影在高空飞翔。
“乌雅?”西风脱口低呼。
巨雕乌雅也熟识西风,向她欢快地一声长鸣,呼扇长翅,飞将下来。而更令众人意外的是,巨雕背上翩然绝立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锦瑟。
伊心慈一见锦瑟,登时沉下脸来,道:“死丫头,是去哪里疯了?”
锦瑟笑道:“我去瞧了瞧海里都有什么生灵,害姐姐担忧了。”
西风道:“你相中了什么?”
锦瑟神秘一笑,道:“等你见到了便知。”说完,她向众人一望,知道大家都是在等她,心中一暖,只是,却不见倾夜身影。
雪千寻看出锦瑟的神色,道:“你师姐怕你丢了,找你去了呢。”
锦瑟道:“她离开多久了?”
“好久了。”西风神色肃然,语气肯定。
锦瑟转身便欲去找。西风急忙唤住她,道:“你走了,她找。她走了,你找。你们两个要互相找到几时才完?”
锦瑟道:“那你说如何?”
西风正色道:“快吹一支唤兽曲,把令师姐召唤回来。”
果然不出西风所料,锦瑟的笛声刚刚奏响,倾夜便飞了回来。只见她衣袂飘举,步履轻灵,在月色下显得美丽不可方物。
锦瑟迎出,眼中含笑,道:“师姐,散步呢?”
倾夜看着锦瑟,淡淡应了一声:“嗯。”
第一百二十五章 要你长大
倾夜回来后,众人闲谈几句,便准备各自回房休息。
雪千寻走到自己房门口,刚要推门,却被西风轻轻拉住,听她在自己耳旁道:“今晚到我房里。”
雪千寻一愣,倏地红起脸来,嗫嚅道:“去你那做什么?”
西风隐约笑了笑,道:“有劳你照顾照顾我。”
雪千寻恍然大悟,急忙打消心里胡思乱想的念头,歉然道:“你刚遭重创,身体尚弱,我自当好好照顾你。”说着,还是忍不住向自己房中一望,道:“你稍等一下,我有些东西要拿。”
西风知道雪千寻要去拿巫美留给她的书,以及之前就在演练千术所使用的骨牌、骰子等物事。
“今晚不必再练。明日还有一天时间。”西风语气坚决。
雪千寻虽有不安,但终究不想违逆西风的心意,便乖乖随她回屋。
西风昏迷时,雪千寻对她寸步不离、悉心照顾,恨不能无时无刻捧在手心、揽在怀中。可是,一旦西风苏醒,两人独处,雪千寻却总有些紧张。加之她不曾伺候过别人,做起事来就难免手忙脚乱。一会儿端盆去倒洗脸水,一会儿摆开杯子斟茶,一会儿又忙忙地整理被褥。
西风恬然端坐,任由雪千寻忙里忙外。有时候雪千寻对上西风的视线,便能撞见一抹清澈的浅笑。那笑容温暖而柔和,却又仿佛带有某种淡淡的戏谑意味,总会令雪千寻更加慌乱。
最后,雪千寻拔掉西风的发簪,将那墨云般的发髻拆开,便在这时,西风终于抬起胳膊,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雪,你现在害怕和我独处么?”
雪千寻的心砰砰直跳,连连否认:“不。不。我不怕。”
西风侧过身来,仰头望着雪千寻,微微笑道:“我以为那天吓到了你。”
雪千寻知道西风指的是什么,更加局促起来,忙道:“我不害怕你。”
“那很好。”西风轻轻道,忽然揽住了雪千寻的纤腰。
雪千寻不由一颤,未及反应,只觉腰间那只柔荑般的手,轻轻加了力,将她拢到自己怀中。雪千寻一时站立不稳,顺势坐到了西风的腿上。
“压、压到你了。”雪千寻知道西风内伤未愈,不忍让她承重,慌忙起身。
西风双臂合拢,将她按回来。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如兰的鼻息相互交融。雪千寻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西风仿佛看得透她的心,抬起手来轻轻抚了抚她心口,笑道:“镇静。别再晕了过去。”
“西、西风,”雪千寻怯生生开了口,词语打结,“好像……和小时候不一样。”小时候,不论西风是背着她还是拥抱她,她只是安心惬意,从来都不会有任何紧张和激动。
西风玩味她的神情,淡淡道:“是不一样。因为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是、是呢。”
“所以,我不会对你客气的。”西风唇角含笑。
“不、不客气?是什么……意思?”雪千寻认真揣摩西风那句话的含义,思维高速运转,却仍是不知自己揣摩的正确与否。
见她吓掉魂的模样,西风无奈地皱了皱眉,叹道:“可是,你这个样子,我简直不敢碰你。”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雪千寻诚心内疚。
西风不禁又笑起来,道:“我知道,你愿把一切赠予我。而你的一切,也必定只属于我。”
“嗯!”雪千寻郑重地道。
“所以,你若是不晕倒,我便继续咯?”西风眼睛明亮。
“你、你要做什么?”雪千寻脸涨得通红。
“听说,你曾宣示我是你的人了。”
雪千寻神色一凛,坚定地道:“你是我的。我不准任何人夺走。”
“嗯。”西风语调轻柔,“所以,今夜轮到我来宣示,你是我的人。”
“西风!我害怕。”雪千寻突然道,企图挣脱。
西风脸上现出落寞神色,却仍是不肯放手,低低道:“沐浴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你怕我了。刚才也是,小白兔躲老虎似得急着往自己窝里钻。”
雪千寻忙道:“刚才我是想多练习一下魔术。我不想输掉海霸。临阵磨枪,总好过束手待毙……”
不再听她解释,西风忽然在雪千寻的粉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雪千寻便像中了魔法一般定住。
“就算你怕,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西风低低道,温热的气息,吹拂雪千寻的脸颊。
看到西风有些懊恼和无奈的眼神,雪千寻蓦地泫然欲泣,仿佛心情无比沉重地道:“西风,我不是害怕你。之所以躲着你,是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好奇怪。”
“唔?”西风心里一揪,想雪千寻必是默守着什么秘密,许是和御龙符有关,忙问,“是身体有什么异样么?”
“嗯。”雪千寻忧声道,“当你吻我的时候……”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怎么了?”西风关切地问。
雪千寻仿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继续像蚊子一样道:“我觉得整个人都要融化了。……没有力气。也没有思维。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时候……竟然有点儿……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西风更加困惑。
“有点儿……出恭了。”雪千寻一闭眼,豁出去似得说出那句话。
“出、出恭?”西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追问一句,“你是说……小解么?”
雪千寻见西风这样反应,更加忧心忡忡、自惭形秽、无地自容,终于溢出羞惭的泪来,抽泣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我的身体会这样奇怪。我不想瞒着你,可是害怕你会嫌弃我,便不敢说。我本想问问小伊姐姐,这是不是什么病,后来也不好意思问……”
西风见雪千寻哭得可怜兮兮,早忍不住笑出来,忙把她搂住,轻抚她脊背,柔声道:“傻姑娘,能自己把自己吓晕的,全天下也不会有第二个了罢?”
“其实,和你一起沐浴的时候,我也有那样。当时好怕你发现,嫌我脏。”雪千寻哽咽着。
“乖啦,我怎会嫌你?而且,那根本不是出恭啊。”
“是呢。我确认了的。”雪千寻自卑地道。
“好姑娘,你是什么时候偷偷确认的呢?那时候一定十分紧张、十分害怕罢?”西风把她拥在怀中,柔声抚慰,然,虽说是安慰,语气里却似乎有种逗弄的意味。
“对不起。我不好。”
“你怎会不好?在我心里,你是多么美好。”西风柔柔道。
“西风,只是因为你,我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出色的女子。希望自己漂亮,好让你喜欢;希望自己强大,好让你不要为我担忧。可是,我却不知自己的身体会有这样的缺陷。那种情况,我纵然万分不情愿,也是控制不了。”雪千寻边说,边痛心垂泪。她对待外人总是冰冷,唯独在西风面前,欢笑也多、泪水也多。
“雪千寻,我多喜欢你啊。”轻轻地,西风道,把她抱得更紧。两个人的柔软之处,紧密贴合,没有一丝缝隙。
雪千寻忽然轻微一颤,忘了哭。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紧张,西风轻声问。
雪千寻不说话,身体越来越热。
西风蓦地明白了什么,不由轻笑:“你啊,看起来是个大姑娘,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当真是什么都不懂呢。不要那么紧张,我都说了,那不是出恭啊。”
直到这时,雪千寻才终于有些悟了,却更加害羞百倍。不仅不再发出一丁点声音,甚至动也不敢动,只是那样静静地趴在西风肩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只听西风极轻地叹了一声。
雪千寻听到西风的叹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西风感觉到她的胸膛更加贴近了自己,柔软而温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西风蓦地将雪千寻横揽在怀,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
雪千寻的脸,像熟透的桃子。明亮的眼睛,仿佛融入了亿万星子,静静凝视西风。
西风依然感觉得到她的紧张和羞怯。仿佛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雪千寻才能勉强撑持这样镇静的姿态面对西风。
“从十岁起,你对世间的认知,便都是我教给你的。”西风低低道,炽热的呼吸,轻轻吹拂在雪千寻的耳上。
雪千寻默然不语,只是深深望着眼前的人。
“曾经,我有过困惑:于我来说,你究竟是我的什么……”西风凝视着怀中玉人,喃喃。她不似与世隔绝的雪千寻,毕竟自幼熟知世俗的伦纲,明白什么是常理,什么是异类。
雪千寻仍不言语,却伸出双手,揽住西风的脖颈。自始至终,不论是出尘还是入世,那所谓世间常伦,在了解前和了解后,她都不曾有过丝毫犹豫不定。从十岁那一年起,雪千寻就明白:那个与自己同样名唤夙沙千寻的女孩――她的伴星,是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的人。
“比起明白你对我自己意义,更早意识到的却是:我属于你。”西风低声细语,满眼疼惜,“多么庆幸,这个世界上,有你同行。”
“西风,”雪千寻轻轻开了口,“教我。”目光纯净,犹如孩童。
西风温存宠溺地微微一笑,将雪千寻抱起:“雪,今夜,我要你长大。”
第一百二十六章 骷髅信
西风抱起雪千寻,只觉怀中玉人温软无比,有种少女特有的体香萦绕鼻端,若即若离。
雪千寻目光澄澈,一瞬不瞬地凝视西风。直到西风把她安放在床榻上,她还是侧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瞧着西风。西风移动到哪里,她便望到哪里,丝毫不遗漏西风动作的每一个细节。西风被她那纯真无邪的目光盯得厉害,起初还只是觉得那双美目剔透动人,后来便有了些许的不自在。微微蹙了蹙眉,西风伸手探入雪千寻衣襟,抽出她随身携带的绢帕,随即一扬,轻轻覆在她的脸上。
雪千寻被遮挡了视线,下意识地抬手去揭,却听西风道:“要乖。”
雪千寻百依百顺,手臂落回,安安静静地平躺。
慢慢地,雪千寻感觉到西风柔软的手将她的衣裳层层褪却。最后,只剩最后一层薄薄的亵衣,却也被带起了一半。雪千寻感觉自己的肚脐一阵清凉,便悄悄抬手,去扯亵衣的一角,企图让那肚兜复归原位。正扯着,便听西风极轻地呵出气息,似在发笑。
像是为了给蒙住双眼的雪千寻带去安抚,西风握住了雪千寻那只搞小动作的手,将它屈起,按在枕侧。
雪千寻感觉西风的手非常温暖,那温润滑腻的触感顺着她的每一根手指,细细摩挲。柔软的指尖又在她掌心恋恋划过几圈,方才顺腕游走,转战他方。床微微震动了一下,西风侧身坐在床沿,并顺手拉下帘帐。
薄薄的绢帕并不能挡住所有的光,雪千寻透过它看到西风的身影渐渐靠近,直到她的鼻息触及雪千寻的粉颈。雪千寻甚至能明确地感受到西风的目光,正深深凝视自己的脸庞。
蓦地,西风低下头去,将温软的唇印在雪千寻精致的锁骨处,接着轻浅啄吻,小心翼翼地丈量每一寸凝脂。西风的唇,就像一枚火种,游移到何处,便将何处点燃。雪千寻的呼吸变得急促。柔软的丝质亵衣,服帖地衬托出那双玲珑有致的凸起,在西风面前愈来愈烈地起伏。西风情不自已,俯身便欲含住那颗精巧的豆粒。恰在这时,西风忽觉有一只不安分的小手,摸摸索索地攀上自己的身体,紧接着,另一只被西风压在枕侧的手也努力挣脱出来,左右配合,开始急匆匆地为她宽衣解带。
雪千寻的这番作为显然阻碍了西风的大事,令她无奈地皱起修眉,微一侧身,意图躲开那双添乱的手。不料,雪千寻却是锲而不舍,对那个闪躲的身体如影随形。偏她心灵手巧,转眼之间便将西风的衣裳层层扒落,毫不含蓄。待衣衫褪到西风腰间,剩下的罗裙就不便脱落。雪千寻试了几次未能如愿,焦急地轻拍西风的腿侧,示意她把臀抬起。
“你在忙什么?”西风叹息似地问。
雪千寻似乎微微一愣,方道:“我不知不觉就……”
“别淘气。”西风低低命令。
不料,雪千寻却并未一如既往地乖巧,嗫嚅道:“你刚刚脱我衣裳,我都没说你淘气。”
西风苦笑道:“你乖乖的,我疼你。”说着,毫不客气地将雪千寻的双手反绞,盘在她头顶。
雪千寻很不甘心地挣了挣。
西风笑道:“你力气还蛮大呢。”
雪千寻力气再大,却也抵挡不住西风的制伏。西风再不耽搁,俯身压住那个扭动的小人儿。
还未及西风继续被中断的大业,雪千寻呼地吹出一口气,将蒙在脸上的绢帕吹了开去。一双晶莹闪烁的眸子,直直凝视正压下来的西风。西风对雪千寻的一颦一笑、一凝一望再了解不过,一看她那眼神,便明白了:现在的雪千寻,就像一只野心勃勃的饿狼,专注地望着自己可口的食物。
“你想造反么?”西风语调颇含威严,唇角却噙着一丝笑。
“西风,为什么你在上面?”雪千寻问。
“……”西风缓缓眨了眨眼,轻吸一口气,道:“因为我比你懂得该怎么做。”
“为何你会懂?”
“面对你,我自然便懂了。”西风耐心地解释,同时腾出一只手,抓紧时间把雪千寻的亵衣揭掉。
雪千寻不适意地扭了扭身体,像被束缚的小兽一样,可怜兮兮地望着西风。西风意识到是自己将她的双手箍得太紧了,怕她吃痛,赶忙松开。雪千寻的手便如逃脱的小鱼,哧溜溜滑走,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双双捧住西风身上最柔软之处,如获至宝。她是如此直接,绝无迂回婉约。西风不自禁地微微一颤,这换来了雪千寻一丝餍足而得意的饿狼之笑。
“我觉得,我好像也有些懂了。”雪千寻很认真地道,手指却极不老实地在那两个玲珑豆粒上捏了一捏。
西风生平第一次有种被点中命门之感,不觉一阵恍惚,却又震惊于雪千寻超强的学习新事物的领悟力,然而,西风面上却是沉冷如昔:“你懂什么了?”
雪千寻直言不讳:“我要享用你。”说完,双手顺着西风滑腻的肌肤,游到她的脊背,接着手臂突然加大力度。因那突然异常的大力,让西风甚至不及抵御,蓦地跌进雪千寻的怀抱。两个人的肌肤,就这样毫无间隙地挤贴在一起。
“西风,我要在上面。”雪千寻坚定地宣布。
西风伏在雪千寻胸膛上,略微顿了顿。雪千寻以为她是不肯,正欲用强,却听西风轻柔地道:“好。”
雪千寻喜出望外,侧身将西风翻到床上。西风很配合地顺着她的力道躺平,任由雪千寻兴高采烈地占领制高点。
雪千寻居高临下,几乎流露出感恩戴德的神色。
“你真好。”雪千寻由衷地道。
“因为我宠着你啊。”西风柔声细语。
“西风,你好温柔呢。”雪千寻伏在西风身上,指尖划过她的面颊。
“嗯……所以,也希望你能温柔一些。”西风轻声呢喃,“你若是太过猴急、不知轻重,我会好怕。”
雪千寻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都太过粗蛮,怜香惜玉之心大起,歉然道:“我会轻轻的、慢慢的。”
“这样我便放心了。”西风柔软地道。
雪千寻正试图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西风却将她的粉臀托起,随即以不输于她的灵巧,将其下半身最后一丝衣物褪去。
“你做什么?”雪千寻惊道。她认为,一切都应由她来掌控才对。
西风轻声道:“你的带扣,硌得我疼。”
“唔。那是当除去。”雪千寻原谅了西风的妄动,只是,总觉得自己这样光溜溜地呈现在西风面前,有些难为情。她瞧了瞧西风的罗裙,觉得甚是碍眼。然,还未及雪千寻动作,西风双手拢过雪千寻修长的两腿,使她不得不跨坐在自己的小腹之上。
“这样不行。会压疼你。”雪千寻急忙撑起身体。
西风却双手握住雪千寻的纤腰,将她按下:“没关系,我不怕你压。”
雪千寻身体上最柔嫩之处,便与那平滑紧致的小腹紧密贴合。西风静静地呼吸,那舒缓起伏的频率便从那贴合之处传递给了对方。
感受着西风温暖起伏的身体,雪千寻竟觉自身有些异样的反应,登时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
淡淡望着雪千寻飞上红晕的脸庞,西风唇角掠过一丝隐秘的浅笑。她的双手仍是轻柔握住雪千寻的腰肢,缓缓加力,小心翼翼地将她挪了挪。
“不、不要动。”雪千寻忽然神色惊异,声音微颤。
西风诧异地向她眨了眨眼,无辜地道:“刚才压得我有些不舒服呢。可以挪一下么?”
“唔,对、对不起。”雪千寻道歉。强忍着那奇异的触感,任由西风扶着自己的腰,随意移动。
最后,西风仿佛也想调整一下自己的方位,将身体微微挺起,而双手仍是扶在雪千寻腰间,使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不能离开。
蓦然间,雪千寻只觉一阵奇异的□之感,自那花心处荡开涟漪,瞬息传遍全身,紧接着,便觉腹中一股暖流涌动,不能自已。
“呀……”雪千寻轻呼一声,神色惊觉。
“你怎么了?”西风关切地问,好像对雪千寻的反应完全不明所以。
雪千寻满面通红,眼神闪烁,不敢直视西风:“没、没事。”
“雪,”西风语气庄重,“我已经把自己完全交给你了。所以,请你勇敢一些,不要害怕。”
“嗯,我不怕。”雪千寻信誓旦旦,声音却是越发颤弱。
西风饶有兴致地玩味雪千寻的表情,喃喃自语:“忽然觉得,你在上面,也不错。”
雪千寻警觉地道:“什么不错?”
西风嘴唇微微一抿,柔声道:“这样,我便是你的人了呢。”
“嗯!这倒是。”雪千寻放松警惕,并深以为然。
雪千寻的目光渐渐从西风的脸庞移开,慢慢落向她胸前的两颗圆润的软桃。眼神,便在那一瞬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狼,瞧见了猎物的眼神。
不等雪千寻俯身享用她的美味,西风温热的双手却顺着雪千寻的腰侧滑向后面,两掌裹住那双弹软的粉臀,轻轻地握了一握。雪千寻便被那温柔一握打乱了阵脚,登时便失去了几分力气。而她又特别害怕压疼了西风,只好将双臂撑在西风两侧。如此一来,饶是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可口羔羊,也实在无从下手。
西风却是安然惬意,两手顺势而下,轻抚雪千寻修长的大腿。纤纤十指,缠绵流连,渐渐地转战内侧,毫无疑问地触及一片水滑。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西风幽幽念道。
雪千寻隐约领会西风的别有所指,又羞又急,焦声道:“我、我……”
“你又出恭了?”西风淡淡道。
“不是。不是。”雪千寻争辩。
“现在你也知道不是了?”西风唇角微挑。
“你、你不许笑我……”
西风笑意渐浓,柔声道:“不是笑你。融化了的雪,我更喜欢呢。”抽出左手,顺着雪千寻腿侧上移,终于游到她那柔软的蜜桃之上,旋绕数轮,食指指尖蓦地点上那颗朱红豆粒,随即轻盈撩拨。
“嗯哼……”雪千寻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一声低吟。随即,她便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了一跳,神色忽变,又是纳闷又是羞惭。
西风见她又被自己吓到,忙温声安慰:“不怕不怕,小哼唧。”
雪千寻不服气:“你叫谁小哼唧?”
西风含笑不语,左手滑向雪千寻的肩头,蓦地向下轻轻一拢。雪千寻身体向前倾下,翘臀抬起之时,西风的右手便不失时机地探访到了春水仙源,轻柔而准确地寻到那处沾满蜜汁的花心。
“嗯……啊哈……”雪千寻登时溃败,浑身虚软,无力地跌进西风的怀抱。
“小哼唧,乖。”西风在她耳旁柔声道。
“不许、不许叫我小哼唧!”雪千寻争辩,无奈自己的命门掌控在人手,话一出口便得到了比之前更为激烈的“惩治”。
“哼嗯……哈……别、别……救命!”雪千寻很没骨气的求饶,拼命咬着嘴唇,不想发出那令人难堪的声音。
可是,西风却是冷酷无情,不仅毫不怜悯,甚或变本加厉。两只手各霸一方,虽是轻盈温柔,却总能切中要害,将那一池春水搅动得波澜不歇。而雪千寻则更是无法自抑地哼吟不停。
“不叫你小哼唧,叫谁小哼唧?”西风柔声戏谑。
这时候,雪千寻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起初还能勉强忍耐,声音微弱。渐渐地,越发不能自控,声音也是愈来愈急,她自觉丢脸已极,越是怕西风听,越是无法忍住,无奈,只得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里,来堵住自己的口。
西风见雪千寻拼命往枕头上钻,忙腾出左手将她的小脸解救出来,柔声道:“别怕羞,我喜欢你这样哼哼唧唧。”
“不、不要……啊……”雪千寻固执地再度把脸埋进去,无地自容。
“傻姑娘,你这样憋死了可怎么办呢?”西风好声解劝,费尽了周章才让雪千寻的口鼻重见天日。
雪千寻见西风不再动作,略微宽心,深深呼吸,偷得片刻休憩。不料,还未等她恢复镇静,西风突然卷土重来,这一次,是一只手紧紧搂住雪千寻的脑袋,不让她乱逃,另一只手则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不期然地遭到如此紧密的进攻,雪千寻顷刻溃败,意乱神迷,饶是竭力压抑,还是无法不忘情低吟。西风怕她咬破自己的唇,忙用自己的口,堵住她的嘴。雪千寻的舌,被西风霸道地掳去,她的唇被温柔地包裹。所有的力量都被西风吸走。她的哼吟顺着西风的唇舌送入对方口中,而自己齿颊之间,却留下了西风的清甜甘露。
随着西风的撩拨,雪千寻只觉那种酥麻酸软之感愈发猛烈,她感觉自己变得很小很轻,像是一片雪花,在西风的怀抱里融化。她化成一滴小小的水珠,在西风的指尖上盈盈颤抖,翩然若飞。西风让她持续加温,使她升腾,化为一团小小的云雾,飘向天际。正当没着没落之时,西风的怀抱轻轻箍紧,将她牢牢护住。而那撩拨花源的仙指则有着点化神奇的绝妙力量,在最后一刻,终于将她送入云霄之巅。
“呜……哼哈――”雪千寻长长吟出,下意识地咬住了西风的嘴唇。
西风任由她将自己的嘴唇咬得生疼,一动不动。同时,忽觉一股暖暖的清流,自雪千寻体内溢出,浸润了自己的指尖。
“这么快?”西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仍是依依不舍地停留在清泉之畔,待雪千寻长长呼出一口气,软绵绵地融化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西风便情不自禁地再度将那饱胀的敏感花心占有。
便在这时,雪千寻忽然浑身微微一颤,整个人紧紧缩在西风身上,一声急呼:“不要不要!求求。”
西风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但也从雪千寻急迫的反应明白了真谛:她是真的在讨饶了。
“你好敏感啊。”西风幽幽道。
“刚、刚才……受不了呢。不要了,西风。”雪千寻苦苦哀求。
西风终于放过雪千寻,轻轻摩挲她丝缎般的脊背,柔声安抚:“好的好的,不要了――暂时。”
雪千寻虽然听到那“暂时”两个字略感不妙,然而已经再无力气吐出一个字,只有安安静静地趴在西风身上,喘息。
“小哼唧,很累了么?”西风轻轻咬着雪千寻的耳朵,道。
“嗯。”雪千寻嗫嚅道。
“小哼唧好辛苦呢。”西风道。
雪千寻轻微动了动身体,西风却牢牢抱着她,不让她乱动。
“西风……”雪千寻埋在西风颈间,满含歉意地道,“我压着你好久了。你会痛呢。让我起来嘛。”
西风轻轻一笑,道:“也好。你躺到我身边。”
雪千寻滑了下来,枕着西风的手臂,躺在一旁。四目相对,雪千寻只觉得西风的眼中含有某种特别的意味,令她不安。
“西风,我们好好躺着,说说话。”雪千寻提议道。
“有什么话,你便说。”西风温柔地道。
“西风……”雪千寻欲言又止。
“怎么呢?”西风循循善诱。
“我觉得,在上面……不好。不公平呢。”雪千寻红着脸,吞吞吐吐道。
“唔。”西风淡淡地。顿了顿,却道:“你还累么?”
“好些了。”
西风便把手臂从雪千寻颈下抽出,屈肘撑起身体。
雪千寻警觉地道:“你起来做什么?”
西风唇角含笑:“你说我起来做什么?”
“你、你要到我上面?”
“你倒是聪明呢。”西风赞许,又道,“你不是说,上面不好?所以,为了公平起见……”
“不用不用。”雪千寻急忙拉住西风,期期艾艾地道:“我想了想,总觉得……若是你在上面的话……会更……更霸道呢。而且……事情都已经做完……”话未说完,西风蓦地欺身下去,堵住了雪千寻的唇舌。
“不,我觉得事情只做了一半。”西风对着她的口,低低道。
雪千寻心念转了一转,忽然若有所悟,认真注视西风,郑重道:“我懂了。”
“你懂?当真?”西风抬起头来,望着那个一脸成熟庄重的小人儿。
“嗯!西风,到我身上来。”雪千寻豪气万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末了,为保险起见,刻意强调了一句:“你乖乖的,我疼你。”
西风莞尔一笑,道:“好。”翻身压了上去。
便在这时,西风忽然发现雪千寻眼光向外一瞟,随即面露惊异神色,她甚觉奇怪,忙问:“怎么?压疼你了么?”
雪千寻脸色煞白,颤声道:“我好像看见什么东西从帐外飘了过去。”
西风一凛,想不到何人能够在她房中飘过而不让自己察觉。
雪千寻继续道:“只瞧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没有声音。该不会……是鬼?”
西风苦笑一下,道:“别怕。哪里有什么鬼?”说着,披衣而起,拉开帘帐。
然,就在帘帐被拉开的刹那,西风含笑的脸色顿时骤变。只见烛台之下,赫然映照出一张漆黑的纸片。西风不由向门窗望去。两者都是紧闭,与她进屋之时没有丝毫不同。
雪千寻也已坐起穿好衣裳,顺着西风的目光,看到那张诡异的纸片。
“那是什么?”雪千寻问。
西风走到桌前,向那纸上望去。只见漆黑的纸面上,以朱砂墨液写了三个字:“不客气。”旁边以蛤粉绘了一颗骷髅头,整齐的两排牙齿略微弯起弧度,似在对着阅信人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前一章的前一章,你们都以为锦瑟吹给倾夜的是唤兽曲么?虽然的确起到了唤受的作用,但那只是普通的笛曲。小夜儿听到后,就乖乖回家啦。锦瑟那么疼倾夜,怎么可能吹唤兽曲给她?【真吹唤兽曲,倾夜会炸毛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冥王再临
西风将黑色信笺放下,坐回床沿整理衣裳。雪千寻爬过来,从背后紧紧环住西风的腰身,嗫嚅道:“好可惜。”
“可惜什么?”西风回首轻笑。
“只有一半呢。”雪千寻说着,更用力地搂了搂她。
西风低眉望着雪千寻狼光灼灼的眼睛,唇角微微一弯,揉了揉她的脑袋,意味深长地道:“是很可惜。不过,下次可以继续。”说完,顺手帮雪千寻把腰带束好。
西风、雪千寻两人来到大厅,方得知,原来每个房间都收到了那纸黑色骷髅信。
众人核对了一下,发现每张信的递送时间竟然相差无几。也就是说,送信人几乎是用一眨眼的时间,就在每个房间晃了一圈。
“奇哉,我们甚至都没有觉察到门窗的响动。”玉楼百思不得其解。
锦瑟道:“来去如风、神出鬼没。此人还真不像人。”
伊心慈不禁望向倾夜,道:“花前辈也没发觉么?”
倾夜的武功独步武林,若说有人能入侵江湖笔的房间而不被其觉察,在此之前,伊心慈断然不会相信。但倾夜的回应,则令伊心慈不得不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现实。
“我未曾觉察送信者的行踪,只是听到这张纸飘落到案上的声音。”倾夜道,再次拈起那纸黑信,细细端详一番,缓缓念着:“不客气。”
玉楼道:“看语气,像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意思。”
雪千寻道:“不。那个骷髅符号正是一种署名,他暗示了自己的身份。”
“并迫不及待地向每个人邀功。”西风补充。
伊心慈道:“以骷髅为标识,像是海盗的作风。”
倾夜微微摇了摇头。
锦瑟道:“小伊疏忽了,也可能是死神哟。”
西风望着那颗微笑骷髅,皱眉道:“除了她,也没有谁会有如此诡异的品味。”
话音刚落,忽闻“咚、咚、咚”的响动,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众人循着声音,才刚把目光聚集在摆放厅中的棺材上,便听“喀拉”一声巨响,棺材盖被从内劈开。紧接着,便听棺中传出一男子埋怨的声音:“没良心啊!那么急着把在下钉在棺材里么?!”
玉楼一下便听出是何其雅的声音,箭步跨至棺材旁,又惊又喜,朗声道:“好小子,你诈尸!”
何其雅跃出棺材,从容不迫地整了整衣衫,触到胸口,发现那里被人撕开了巴掌宽的裂口。伊心慈和雪千寻不约而同现出“很疼”的表情,何其雅却是微微一笑,运化灵力于伤口,使之瞬息愈合。
“劫数劫数,竟被一群暴徒把在下的保命龙珠掏了去。”何其雅兀自感慨,拍了拍胸膛,道,“这回可需补牢些。”
伊心慈惊异道:“你那是什么功夫,可也需要赎价?”她知这世界上绝无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获得的回报,担心何其雅这瞬间修复身体的能力,和倾夜的“枯木逢春”一样需要十倍光阴的赎价;而她又是医师,自然对此比别人更多几分好奇。
何其雅明白伊心慈的困惑,道:“花倾夜的‘枯木逢春’所修复的,是生人肉身,这世间,造物所创,数人体结构最是奥妙精奇。强把受伤的人体瞬息复原,乃逆天之举,是故需要十倍时光为代价。而在下这幅壳子,并非有生机的躯体。说白了,就和泥塑、木雕无异。小医师,修理一个了无生机的容器,可比你治病疗伤容易多了。”
伊心慈便回想起来,何其雅早也说过,自己是百毒不侵、不老不死之身,当然,这一切必须在一个时限之内——十年。何其雅能保持这幅模样十年不变,待十年之期一至,他魂归冥府,那副空壳没有灵力支撑,便会成为真正的僵尸——就和最近这两天一样。
“所以说,冥王很慷慨地对我们说:不客气。”锦瑟望着何其雅,悠悠道。
“原来是冥王把何其雅送回来的!”伊心慈恍然大悟。
玉楼用力打了何其雅一拳,笑道:“你真没用,那么快魂魄就飞了。”
何其雅歉然道:“当时,在下对这世间一半是留恋一半是释然,心念稍一动摇,便被一股力量吸入了冥界。既到了那里,自然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所幸冥王慈悲,她说十年期限未至,便不辞辛劳把在下送还。”
玉楼叹道:“你若是真死了,便辜负花前辈为你而接受的一场豪赌了。”
何其雅一愣,不明所以。接着经同伴解释才知道,新任东王以他这颗龙珠为赌金,邀约众人以海霸为注,进行一场遵循黑道规则的豪赌。
“那东王似与倾夜有旧。”末了,伊心慈补充了一句。
锦瑟淡淡道:“所以很是了解夜的秉性。”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倾夜也不会放弃这位无辜的何其雅。她毫无疑问会为了这颗龙珠而接受一场豪赌。
倾夜见锦瑟如是说,不明她心中所想究竟是什么,眼露焦灼神色,却不便开口解释,只有急切地望着锦瑟。锦瑟却也不明白倾夜为何紧张至此,向她浅浅一笑,便避开那炽烈的目光。
何其雅更觉内疚,道:“海霸原属水月宫,为龙吻的秘密基地。听诸位讲,这里面极有可能隐藏着一千年来龙吻搜集到的绝密情报。倘若失了海霸,在下岂非罪莫大焉?”
玉楼道:“海霸身上藏有千年前的密档,这也只是一种猜测。且不说这两日我等不遗余力地将整座岛查了个便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此前那么多天,在小影子的鼓动下,我们几乎日日出去探险,收获的金银财宝、兵器武籍倒是甚为可观,却也不曾见过什么密档。小影子的奇门遁甲之术可谓登峰造极,水月宫的密室、禁地,大概都逃不过她的目光罢。”
何其雅知道玉楼是有意宽慰他,心下感激。
西风却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喃喃道:“小影子何以对探险寻宝如此兴致勃勃?怎么看她都不像是贪财的人。”
凭倾夜的地位,小影子跟着她这许多年,不说享尽荣华富贵,也必定是锦衣玉食、生活阔绰,见过和经手的珍宝也是不计其数,没理由贪恋水月宫的财物。
倾夜道:“小影子是不贪财,所以,那些金银珠宝,她带回来也便随手丢给巫美去玩了。”
西风略一迟疑,道:“恕我得罪,请问,小影子对于千年前发生过一场意外,是否知晓?”
倾夜道:“先前,关于御龙符以及魔君转生的秘密,世界上只有夜皇、皇储以及夙沙族长得知。小影子虽伴我左右,我亦不可能将这等机密告知于她。”
雪千寻不由想到,到了结界之外,小影子便解放了织梦龙技。况且,小影子之前也很可能随倾夜到过结界之外,织梦龙技完全有可能早就使用过。而小影子的枕边人,唯有倾夜一个。只是,出于一种她自己也莫可名状的体谅,雪千寻并未道破心中这点疑虑。
西风也似沉思了片刻,道:“近些年,逍遥神教的实权多半掌控在我手,龙吻教主名存实亡是外人绝不知晓的秘密。我倒也从未见过或是听说舒月影这个人。许是小影子爱探险,只为贪玩罢了。”
雪千寻忙道:“只要小影子与龙吻无关,事情便没有那么糟糕。以我的直觉,小影子非是别有野心之人。”
伊心慈亦道:“假使海霸身上果真藏有密档,可是连小影子都找不到,东王那班以宝藏为目的的海盗就更无可能在短期内发现。暂时失了海霸也无大碍,日后再图他法也不为迟。”伊心慈素来善为他人着想,一来不想何其雅内疚,二来也为减轻雪千寻的压力。
玉楼道:“小影子大概还不知道东王究竟为何许人。在下感觉,小影子并非东王心腹,两者只是才刚结成了同盟,甚至、可能只是暂时的同盟。”
玉楼也和西风、雪千寻、伊心慈一样,绝不对小影子置之一句微词,个中用意,无非是体谅到倾夜的心情。然而,其实每一个人心中都很明了,小影子只是东王临时启用的一颗棋子。东王颇为忌惮——或者说是在意——倾夜,她想让小影子成为盗取倾夜梦境的窃手,却谁都未曾料到,小影子会因情迷心窍而弄巧成拙,致使倾夜狠心与之决裂。当着东王的面,小影子敢说只要倾夜还要她,她便不跟东王走。由此可以印证,小影子对东王的忠诚度并不很高,甚至、根本没有多么敬服东王。于她来说,这世界上唯一让她在乎和害怕的,便是花倾夜了。
然,目前唯一知道东王真实身份东方巫美,这位一向心高气傲无所畏惧的大小姐,却显现出对东王无以复加的敬畏甚至恐惧。小影子不惧东王,多半是因为不识其真身才得以无畏。东王的身份,委实令人疑惑。
“东王这个人,连红胡子都不很了解她。还能从谁那里询得东王的资料呢?”雪千寻喃喃自语。
西风道:“当然有。依红胡子所言,最了解现任东王的人,恐怕就是前任东王。明日之后的赌约,可以一赴。一来是有诺在先,二来,也可对东王的势力稍作了解。对于海霸,看得出东王是势在必得。我们绝难保住,暂时是不得不弃了。届时我们可与东王谈判,索得一艘船只,速往昆崚。”
当务之急,是按照原计划直奔昆崚,好尽早与星城翩鸿夫妇汇合。西风甫一苏醒便意识到这一点,是故,并不支持雪千寻废寝忘食地临阵磨枪。
雪千寻蓦然惊觉,道:“这两日我只想着那场赌局,竟然忽略了一点。新东王继位,前东王绝迹,此番新旧更替,希望只是锦瑟的母亲禅让王座,而非是新东王反叛夺位。”
雪千寻一说,也引起伊心慈的担忧,忙道:“不如这就送信给东王,说我们不要海霸了。即刻前往昆崚要紧。”
西风道:“如此急动,才有失阵脚。小伊你看,东王是会觉得我们连赴约的勇气也没有,还是会发现我们有刻不容缓秘密策划?”
倾夜流露赞许口吻:“早年逍遥神教树敌甚众,常被黑白两道夹攻。近几年来反倒立足渐稳,成为黑白两道皆为忌惮敬服的新秀。看来,西风果真比龙吻更具领导力。”
西风道:“江湖之争也如弈棋之道,各方势力环环相绞、彼此制约。我们目前的状况之所以没那么糟糕,还是拜倾夜所赐。在黑道上,东王虽是一方霸主。然,新世界的至尊毕竟是星城氏。而星城翩鸿又是倾夜的第三席太傅。东王在意倾夜,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所以,不论有无动机,也不论东王有无那个本事,只要她脑筋正常,便不敢对前任东王赶尽杀绝。待我们抵达昆崚,一切自有分晓。”
西风苏醒并没有多久,此番道理,当然并非她第一个想到。倾夜身居武林至尊江湖笔之位数十载,自然明了这种微妙的制衡关系。起初,锦瑟是关心则乱,为此默默忧心,后来也很快想通这层道理,便稍作宽心。
雪千寻不仅不曾涉足江湖,人生阅历也甚为单薄,因此,直到西风点破,她才恍然大悟。而伊心慈则是生性憨直,她的才智更多倾注于医道当中,因此,也是很难一下想到那么深层。
西风默忖了一阵,认为接下来的行程都已明确。唯独对于小影子,心中总难拂去那一丝疑虑。小影子先前对雪千寻尤为热情——后来证明,她对锦瑟也很特别关照,但并非出于真诚好意;且、小影子超乎寻常地致力于探险寻宝;这两点,都无法令西风忽视。
“但愿她与那件事无关。”西风在心里道。转念一想,小影子虽然城府颇深,然则她此生所欲,唯倾夜一人而已。一个除了唯一挚爱别无所求的痴人,想必不会有其他的野心了罢?
西风终于推翻了心中那个最坏的猜测,抬眼,恰撞见锦瑟的目光。锦瑟似乎发现了西风心有所思,向她投去一丝意味复杂的苦涩浅笑。
——偏偏也是因为考虑到小影子除了倾夜之外别无在乎,但锦瑟却得出与西风截然相反的结论,她因此更加确定了那个与西风相似的猜测。
锦瑟不由自主地望向倾夜,她还是那样淡漠沉静,仿佛心中没有一丝波澜。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锦瑟竟能自然而然地从倾夜的冷漠外表之中解读出她的一些情绪。从西风第一次提及小影子开始,倾夜便一定也在斟酌那种猜测。
心中掠过一丝隐秘的痛楚,锦瑟默然一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无论如何,何其雅“诈尸”,终究是件令众人欣喜之事。每个人都暗怀心事,却俱都谈笑风生、互道晚安,准备各自回房休息。
便在这时,厅中猛然刮过一阵阴风,那种轻飘飘的冷,直透进人的心府里,令人毛骨悚然。比湮魂阵开启时溢出的那股冥界阴气还要可怖十倍。
雪千寻幼时便是怕鬼,即刻兔子一样跳进西风怀中。西风苦笑一下,将她紧紧护住。
阴风在众人身边旋绕数匝,便听虚空里传来一声冷幽幽的话语:“混蛋,你们不仅不客气,简直没良心!”
这声音、这语气,听起来甚是耳熟。
“你没走?”倾夜淡淡道。
“凭什么让本王走?!本王不、走、了!”
雪千寻发现来者是冥王,反倒不怕了,放心地从西风身上滑下来,向四处张望。
西风道:“别找了,她还是个年幼的死神,没有在阳世凝聚实体的能力。”
“臭西风!你小看本王!”冥王恶狠狠地道。
倾夜却是赞许冥王:“你仅有百余岁,便能将声音传达至阳世。看来这短短几日,冥王的修为又增进了不少。”
“那当然,本王了不起。”冥王毫不谦虚地道。
倾夜道:“不过,确如西风所言,你天赋再高,也不可能现在就凝聚出实体。哪怕你是冥王,身为纯灵态,待在凡界也甚为危险,还是早些回去罢。”
冥王急道:“本王说过不走了,你没听见么?”
锦瑟对同伴道:“随便她,反正也是看不见。”转身便要走。
冥王大急,振振道:“你们别以为看不见本王就可将本王忽视。本王之神通,非你浊骨凡胎所能比拟。”
“你有什么神通?”雪千寻好奇心大起。
冥王咯咯一笑,道:“方才,本王巡视尔等卧房……”
“不就是偷窥么?”玉楼心里道。
“混帐!本王是光明正大的巡视,怎能是偷窥?!”冥王怒道。
玉楼一惊,道:“读心?”
西风想了起来,淡淡道:“唔,冥王是会读心。”
冥王似乎略微得意,声音威严:“你们这些混蛋,个个躺在床上有觉不睡,尽做胡思乱想。”
西风有些不耐烦,冷冷道:“冥王为鬼界至尊,何故窃听我等凡夫俗子的心声?”
“混账!不是偷窥、不是窃听!你,快给本王道歉!”
西风叹了一口气,不加理会。
冥王顿了顿,忽然语调轻快:“话说,你们每个人的心声都很无趣,唯独经过西风和雪千寻房间时,本王听到了西风的一句心语,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要不要本王讲出来请诸位帮忙解读解读?”
“对不起,冥王大人。”几乎没有一瞬的迟疑,西风郑重并诚挚地向冥王道了歉。
作者有话要说:跟诸位说一个通知。为了增加作品曝光度、吸引更多读者来看,我报名了限时免费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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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死神恐吓
西风毫不犹豫的致歉,使冥王登时哑口无言。沉默片刻,虚空里才再度传来冥王期期艾艾的声音:“其实……本王当真是不解,虽然你道歉了,可本王还是很想问一问,那句话……”
“冥王,”西风蓦地打断她,“西风已经向您道过歉了。”
“嗯,你表现不错。”冥王颇有威严地道,以示嘉许。
西风淡淡道:“所以,若是冥王还要追问那句话,我会很不高兴。”
“你不高兴又能怎样!”冥王不忿道。
西风云淡风轻地道:“您若见识,自然知晓,并一定永世难忘。”
冥王沉默,待西风转身欲走时,突然急声道:“罢了!本王对尔的小小心思毫无兴趣,再不相问就是。嗯……本王实在搞不懂你们人类的想法。”
这时候,倾夜开了口:“冥王,此处不是你久留之所。回去。”
“你凭什么管我?”冥王愤然道。
倾夜道:“你的鬼道尚浅,留在阳世于你不利。如今,幽冥海底尚未孕化出新的死神元珠,你若在阳世被杀,冥界的支柱便倒了。”
“花倾夜,你竟然小看本王!”冥王怒道。
猛然间,一股森然鬼气汹涌而至,犹如看不见的咆哮的洪水,瞬间将众人淹没。倾夜只觉一阵窒息,心中暗道:“又任性!”
“你说谁任性!?”冥王显然不服,更是成倍加强了那股鬼气的凶厉程度。
只听伊心慈惊呼一声,双手捧心,向前扑倒。距离伊心慈最近的玉楼亦觉心里充斥着莫名的惊惧,见伊心慈晕厥,便想上前扶住,可是,她是向前摔倒,玉楼一时不知该如何出手相搀,心中一焦急,意志便有摇晃,一刹之际,也被那股鬼气击溃,栽倒在地。
锦瑟飞掠至伊心慈面前,迎面将她扶住。只是那股鬼气委实凶厉,让人不明所以地就产生一种恐慌害怕之感。更有甚者,平时根本不会在乎的事情,此时此刻,也会化成恐惧的种子,在这丰饶的阴邪之气中迅猛萌发、膨胀。这时候,来自伊心慈的重力施加在锦瑟身上,原本,这毫无所碍。不料,猛然间,那种压力仿佛被无限夸大,并唤醒了尘封心底的黑暗往事。锦瑟蓦地想起十五岁那一年,进入通冥塔后,望见头顶那座漆黑铁门轰然合死的情景。那种不安和惊忧之感,不仅卷土重来,更是急剧膨胀,瞬间便将人的意志猛烈撼摇。
倾夜甫一冷定心神,便见锦瑟快要承受不住伊心慈的压力,摇摇欲坠。倾夜疾速移至锦瑟身边,将她揽入臂弯,待要去扶伊心慈,却见西风已掠至近前,脊背微侧,让伊心慈恰好趴在自己背上。而她的双臂,则横抱着脸色煞白、眼神茫然的雪千寻。
锦瑟并未晕厥,然而脸色也是一片惨白。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心灵冲击,虽然极力克制着,面上还是流露出封藏良久的不安和恐惧神色。她见到倾夜,眼中蓦地闪现一抹波光,仿佛被困黑暗绝境的孩子,忽然见到了一线晨曦。
“夜……夜!”锦瑟连声呼唤,仿佛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唤着什么。那个瞬间,她望过来的眼神,让倾夜误以为又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孩子。她的眸子,璀璨、纯净而柔软,狠狠地揪人心弦。
倾夜忙将锦瑟护在怀中,柔声道:“我在。”
锦瑟的手,紧紧攥着倾夜的衣襟不放,眼睛,亦深深凝视倾夜的脸庞不移。
倾夜不由自主地抬手轻抚锦瑟脸侧,又轻轻念了一句:“锦瑟,我在的。永远、永远。”
在那汹涌的恐怖洪水中浮沉,仿佛是经历了颇长的时间。然而,冥王所释放的“死神恐吓”,实则只有片刻功夫。待鬼气散去,倾夜和西风都暗暗松了口气。
冥王清冷冷的声音响起:“花倾夜,如今你可晓得本王的厉害了罢?”
冥王本以为倾夜对她要么心服口服,要么勃然大怒。不料,倾夜却是淡若止水,完全看不出她是胆怯还是生气。
“喂!你是惊呆了,还是气呆了?”冥王喝道。
倾夜平静道:“你的鬼气的确足够凶厉,然,倘你仅此一击,不能再接再厉。此番‘恐吓’便只能收获对方更为凌厉的反击。奉劝你一句,你绝不会再遇到现在的我这么好脾气的人,包括你下一次见到的我。”
倾夜语气平和,却隐含一种沉冷而不容置疑的威吓。
冥王道:“本王与尔等无仇,自然是手下留了情,并绝不会对尔等再施第二击。”
西风忽然轻声提醒了一句:“冥王,威慑来了。”话音刚落,已然向虚空里某个方向施以威慑杀气。
那个方向的地面,忽然现出一个投影,忽大忽小,剧烈扭动。不一刻,便听冥王气急败坏地道:“混蛋,你又吓本王一跳!”
西风淡淡道:“其实是没有能力再施第二击,对么?而且,方才的威慑,我只用了一成。倘有下次,必定不止吓你一跳。”
西风收敛了威慑杀气。那个投影便渐渐不再颤栗,并一点点缩小。只是,末了,也终究未能完全消失,而是依然残余了鸡蛋大小的一团。
“你们两个,竟敢轮流恐吓本王!”
西风却问:“倾夜对你良言相劝,你何以不领情?”
“什么良言?”冥王纳闷。
西风道:“倾夜说的没错,你若是发出恐吓之后不能再行第二击,必定会遭受对方加倍的报复。毕竟,很多人在受到惊吓之后,都会特别容易动怒。”
冥王冷哼一声,以示不屑。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怪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冥王的话音飘忽不定,使人无法从声音判断出声源。她很震惊西风能突然以“威慑”捕捉到她的灵体。
西风道:“刚才,你的影子就掉下来了。”
“啊哟!”冥王惊呼一声。
地上那个投影慌乱地扭动起来。忽而变瘦,忽而变肥,却无论如何也掩藏不掉,至少呈现出来鸡蛋大小的面积。
西风悠悠道:“在阳界,你释放过一次死神恐吓,就会变得很虚弱,连影子都收敛不住了,对不对?”
“呃……胡、胡说。”冥王支支吾吾地否认。
西风无暇与冥王争论,便自沉默。
直到这时,被“死神恐吓”慑住的几位还未恢复原态。
雪千寻在西风怀中缩成虾米一般,西风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轻轻一叹,不由紧了紧怀抱。抬头,却见倾夜也是护着宝贝似的紧拥锦瑟。西风望着倾夜的眼神,先是一抹惊异,紧接着,又浮现一丝颇具意味的浅笑。
倾夜迎面邂逅西风的这种目光,立即偏过脸去。虽是面无表情,却不知为何,双颊隐约泛起了红晕。
西风便岔开话题,道:“想不到,家兄也中了招。”微微蹙眉,望着难看地趴在地上的玉楼。片刻,才似终于想起了何其雅,回头一望,却见他身姿挺拔,傲然屹立。西风不由心生佩服,道:“何兄此番归来,功力却是大进了。”
何其雅神色安详,目不斜视,沉默不语。
倾夜道:“莫怪令兄中招,冥王的死神恐吓非同凡响。你安然无恙,才是令我震惊。”
看起来,西风比自己还更沉静,倾夜不由感叹:她心智之坚、意志之强,恐怕天下再无第二人能及。
“那何其雅不是也……”西风说着,再次仔细瞧了瞧何其雅,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
只听倾夜很无奈地道:“他的魂都被吓掉了。现在又变成了僵尸。冥王,有劳你去把何其雅的魂捡回来。”
冥王这回倒毫不迟疑,地上那小片投影,倏地游了出去,眨眼的功夫,便又游了回来。
“幸好幸好,他还没被吸入冥界,否则本王又要回去一趟。”冥王自言自语。投影便游到了何其雅身边。
单凭眼睛和耳朵,无法得知冥王做了什么。而冥王刚嘟哝完,便见何其雅的眼睛忽然眨了一眨。
“汗颜,在下竟然给吓得魂飞丧胆。”何其雅感慨道,说完,一眼望见呈“大”字形趴在地上玉楼,顿时忍俊不禁,道:“快叫小雪给他画下来!”
西风道:“把他弄醒。”说完,为伊心慈和雪千寻运气调理。
一旁,倾夜也在运功为锦瑟理顺内息。不一刻,锦瑟最先恢复如常,蓦然发现自己双手紧攥倾夜的衣襟,微微一诧,随即松手。
“好些么?”倾夜轻轻问。
“无碍了。”锦瑟道,却是立即转身走向西风那边,问道:“他们三个如何?”
玉楼被何其雅用力踢了一脚,便自醒转。只是被那一踢弄得莫名其妙,突地一跃而起,警惕四顾。西风见玉楼精神尚佳,只是眼睛里稍微残存几许余悸,便放下心来。
伊心慈是唯一一个彻底不省人事的人,被西风调理了好一阵,才悠悠转醒。然而,只要她一醒来,便神色恬然平静,毫无惊惧残余。
冥王声音清脆地道:“她真是有福之人。有生以来,心中竟无任何阴影。放心罢,她只是功力太弱,一时被那虚假的恐惧击倒。既然醒来,便没事了。”
唯有雪千寻,虽然没有完全晕厥,可是那恐惧却似挥之不去的阴霾,久久将她缠绕。众人这才意识到这“死神恐吓”于雪千寻来说,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严重。
西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手轻轻覆在雪千寻冷汗涔涔的额头。虽然没有任何特别的举止,然而,人人都能感受得到,在西风的那种出奇的沉静之下,正蕴藏着某种可怕的恼火。
冥王期期艾艾地道:“本王没想到她会被吓成这样哟。”
锦瑟道:“你的死神恐吓会唤醒人深藏心底的恐惧记忆,并将那种感觉急剧放大。所以,这种鬼气,会因针对的人不同,而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
冥王道:“本王不是故意的,真的。本王怎知雪千寻的心灵深处有如此沉重的阴霾?”
玉楼叹道:“千寻幼时常在孤独恐惧中度过,所以……”说到这,唯有一声叹息。
地上的投影不安地扭动着,忽大忽小,最后怯怯地游到了西风身旁。
“西风,对不起。”
仿佛是感觉到了西风的情绪,冥王终于人前低头,不安而诚挚地道。
西风仍是沉默,仿佛眼中所见,唯有雪千寻一人。
却听冥王对雪千寻道:“小哼唧,西风对你说,要勇敢……”
话音未落,西风冷冷的眼光略微抬起,仿佛能够看到漂浮在虚空里的冥王。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读心。”冥王忙道。
玉楼不解道:“小哼唧?”
冥王道:“雪千寻的乳名不叫小哼唧么?我以为唤她乳名会让她感觉亲切一些呢。”
玉楼更不解:“谁说的?”
伊心慈也纳闷:“从没听说过呢。”
冥王道:“刚刚经过她们房间,我听到西风在心里说:小哼唧……”
“冥王。”西风声音很轻地叫住了冥王,可是,那凉若微风般的两个字,竟仿佛蕴含着无比恐怖的杀气。
“我错啦――!对不起!”冥王十分警觉,立即诚心诚意、痛心疾首地表达歉意。
何其雅还在一旁喃喃:“小哼唧这名字太也奇怪。”
忽然间,雪千寻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词汇,蓦地惊醒,像一条被从水中捞出的小鱼,在西风怀里慌乱地挣扎。
“回来了回来了!”冥王惊喜道,“果然唤她乳名比较奏效呵。”
西风轻拍雪千寻肩头,柔声道:“好姑娘,不怕了。”
雪千寻见众人都围拢在自己身边,并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关切和担忧,整理了片刻,渐渐明白过来前因后果,不由一阵羞愧,嗫嚅道:“对不起,我胆子太小。”
锦瑟望着雪千寻,微微一笑,温声道:“唯有深深害怕过,才能做到真正的勇敢。今日之死神恐吓,于你来说,必是一件好事。”
西风微微一怔,除了她,这世界上没有人真正了解雪千寻的童年,包括锦瑟。然,锦瑟却几乎洞悉了雪千寻此刻的心境,就如同西风一样。
在雪千寻深陷恐惧迷雾中时,西风只是紧紧搂着她,用柔软的掌心给她冰凉的额头传递温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是让她感觉到自己始终在她身边。余下的,唯有让她一个人去面对、去抵抗。西风所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她凯旋而归。
“你们一个个真奇怪,有话不当面跟人说出来,只会在心里讲。除了本王,那正主儿哪里听得见?”沉默中,冥王忽然嘟哝起来。
众人一愣。
冥王继续道:“花倾夜,你有话就不能对……”
“我杀了你。”轻轻地,倾夜道。
冥王立即噤声,默了片刻,很委屈地嗫嚅道:“讨厌啊!你以前脾气好得要命,如今,怎变得这般暴躁?”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开始修文。剧情线已确定,不会改动。我会修改错字错词,润色文笔,为丰满人物性格而酌情增减一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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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绝色冥王
冥王困惑极了,甚至有些委屈。
“真讨厌,她们一个个都那么暴躁!”
深夜。何其雅在月下孑然静立,而他的脚下,却有两个影子。他正专心致志地数着对面那棵树上的叶子,却忽然听到虚空里飘来一声懊恼的抱怨。
何其雅转向那片投影,道:“冥王大人还未起驾?”
冥王道:“你小子也想赶本王走么?”
何其雅笑道:“在下怎敢?不过,冥王果真要长留阳世么?”
“有何不可?”冥王质问。
何其雅道:“花倾夜说的不错,以幽灵态在阳世飘游,于您不利。”
“她小看我。我已经可以凝聚实体咯。”冥王得意地道。
“呃……”何其雅蹙起眉头,有点难以启齿,却还是忍不住道,“冥王,您的那个形体……是取了捷径才凝聚而成。不过,终究是不太适宜罢?”
“闭嘴!”冥王喝道,“本王说适宜,便是适宜。你懂个什么?”
“是,在下不懂。”何其雅忍俊不禁地道。
“听着,不许泄密!”
何其雅道:“一定不会比您更快泄密。”
冥王很想白他一眼,想到他看不见,便作罢,深沉地道:“本王要在必要的时候,才显露形体,吓他们一跳。”
“是。一定能如您所愿。”何其雅真心地赞同。
“混蛋,你嘲笑本王。”冥王洞悉了何其雅的心声。
何其雅被揭穿,干笑道:“冥王,您这读心的能力,实在是……”欲言又止。
“快说!你们讲话真真急人,本王还是直接读心更为便捷。”
“且慢、且慢!”何其雅忙道,“冥王读心也要损耗灵力,而且,您读心的时候,便不能同时使出鬼道。以后还是少用为妙。”
冥王顿了顿,却是更为恼火:“你心里才不是这样想。你和他们一样,讨厌我读心。”
何其雅又被拆穿心事,哭笑不得,道:“确是不希望您读心。但并非讨厌,而是真正地怕了您。”
冥王便想起方才西风的反应,幽幽道:“西风好可怕。本王是真的不懂么,问一问有什么大不了?僵尸,你来告诉本王,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西风心里说……”
“不要讲不要讲!”何其雅惊恐地道,“拜托,别讲出来。”
“怎么?”冥王不解。
何其雅的脸虽然红不起来,可是从他的神情,冥王也看出了万分的尴尬。
“冥王,有些时候,人在心中默想的话,是不愿让别人听到的。而且,在下也不想听到西风心中的那句话。”
“为什么?”
何其雅挠了挠眉稍,道:“这个……或许冥王以后有了不想说的心事和不想听的别人的心事,便会明白了。”
冥王忖了忖,仍是不解,却没再问。
何其雅看到地上那团投影百无聊赖地游过来游过去,最后,移进了房子,片刻,又溜了出来。
何其雅道:“冥王还是别打扰他们了。天就快亮了,等一会儿便有人陪您玩了。”
“嗯,等天亮了,本王去吓她们一跳。”冥王很期待地道,说完,忽然语声一肃,道,“大胆!什么叫做陪本王玩?本王此次驾临凡界,乃是有要务在身。”
“是,您有要务在身。”何其雅很没诚意地附和道。
“再说,本王跟她们有什么好玩的。她们一个个都那么讨厌。”冥王幽幽地念叨着。地上那团投影,不安定地晃来晃去。
何其雅迟疑着,缓缓道:“冥王,其实您,很孤独的,是么?”
“你才孤独呢!”冥王斥道。
“是有一些。”何其雅坦率地承认。
“哼,我不孤独。我喜欢清静。”冥王道。
“冥王,”何其雅考虑良久,终于说出那句话,“在下建议您还是把那件事对她们说了罢。”
“不要。本王用不着她们。”
“前不久,您终于发现,造成冥界那场变故的重要线索,藏匿在凡界。这件事,应当知会一下凡界之主花倾夜。而况,您一个人……不,您一个死神,终究有些势单力孤。”何其雅知道冥王会读心,便索性把心里话直言出来。
冥王重重道:“不需要。本王也只是这几日暂时与她们同行,以后,便要亲自去调查那件事,与她们有什么关系?”
“那您为何一定要与她们同行几日呢?”
冥王被问住,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僵尸,你说,女子是不是都喜欢美貌的女子?”
何其雅轻咳了一声,道:“通常来说,是男人都喜欢美貌的女子。不过,偶尔,也有例外。那个……冥王您太过关注她们几个,可能会让您对这个世界的真实状况,产生一些误解。”
冥王对何其雅后面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道:“雪千寻很美,所以西风喜欢她,待她好。”
“应该不止如此罢。”何其雅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吞吞吐吐道,“冥王,你可知道,西风她,其实……是个……异类啦。”
“本王当然知道她与众不同,所以才选中她来做本王的随从。”
“不是。我是说,西风对待雪千寻的情谊,是非常特殊的。她恐怕不会对第二个人那样了。”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是表姐妹,感情自然好得很。”冥王道。
“会比您想象中的,还要好。”何其雅努力强调。
“西风对小伊、锦瑟和倾夜也很不错。”
“但是跟对雪千寻是很不同的,您没有发现么?”何其雅循循善诱。
冥王忖了忖,道:“因为雪千寻很弱,西风自然是呵护她多一些。”
何其雅顿了顿,终于道:“您真的觉得雪千寻很弱么?”
“雪千寻最是怕本王。”冥王趾高气昂地道。
“可是,正如锦瑟所说。曾经深深害怕过,才能做到真正的勇敢。我倒是越来越觉得,雪千寻这个人,虽然武功很不靠谱,又太过单纯,但她的内心,其实有着极度刚强彪悍的一面。”
“哼!”冥王无言以对,只有冷哼。
何其雅忍不住笑了笑,道:“所以说,冥王您准备了那种躯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为了胜过雪千寻的美貌?”
冥王道:“你管不着。”说着,地上那团影子哧溜溜游走了。
何其雅无奈地摇了摇头,兀自静立。
不一会,冥王便又回来,不耐烦地道:“她们怎么还不睡醒?”
何其雅道:“天还没亮,别扰了他们清梦。”
“你说她们现在正在做梦?”冥王饶有兴致地道。
“那当然。睡觉了,还不做梦?”
“梦是什么?”冥王问。
“您不做梦么?”何其雅纳罕道。
“本王不像他们要带着那么累赘的躯壳,疲倦了就必须睡觉。不睡觉,当然就不会做梦。”
“原来冥王跟在下一样,是个无眠之人。”
“那么你也不做梦咯?”
“不,”何其雅目视远方,缓缓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梦中。”
东方,终于隐现一丝鱼肚白。天就快亮了。
何其雅唇线微微弯起,轻声道:“不过,如今,我终于梦醒了。”
“天亮啦!”冥王不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自顾自地欢呼雀跃。
不等何其雅转回头,地上那团影子早倏地飞进了房子里。
“天亮啦,起床啦!”
西风忽然听见冥王的声音,蓦地睁开双眼。
“懒虫,起来。”
西风盯着自己面前的虚空,就好像看得到冥王的脸一般。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看得见么?”冥王道。
西风未答。缓缓起身,向身旁还在熟睡的雪千寻望了一眼,悄悄下床,走出房门。关上门后,方低声道:“冥王清晨造访,有何贵干?”
冥王沉声道:“本王驾临凡界,乃是有要务在身。你身为本王的随从……”
“且慢。”西风制止她,“谁是你的随从?”
“你啊。”冥王理所当然地道,“西风,你如今已是本王的人了。本王要带上你,去调查一件要事。”
“我不是你的人,别再自作主张。”西风冷冷道。
“你给本王刺了一道剑痕,本王也给你画了个记号。本王认为,这便相当于达成了一种契约。”冥王振振有词。
“什么鬼契约?”西风漫不经心。
“没错,就是鬼契约。”
“鬼才理你。”西风绝不恋战,径自下楼。心理道,所幸眼中见不到冥王,对她的絮叨,充耳不闻便是。
冥王当然读出了西风的心思,狡黠笑道:“西风,别以为本王奈你不何。本王若是出现在你面前,非把你吓得屁滚尿流不可。”
西风停下了脚步,淡淡道:“你要变成什么鬼样子,能把我吓得屁滚尿流?”
冥王道:“至少能把你惊得热泪盈眶。”
西风无奈地吐出一口气,道:“西风拭目以待。”
那团影子游到了西风面前,局促不安地晃了一阵子,却听冥王期期艾艾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就是喜欢美貌之人么?”
“嗯?”西风莫名其妙。
“雪千寻的确算是个绝色丽人。”冥王嘟哝道。
西风更加纳闷,眨了眨眼。
冥王又道:“告诉你,我可是比她更美哦。”
“冥王,”西风很残忍地道,“西风见过您的样子。”
“怎么,你敢笑本王难看么?”冥王紧张地道。
“没有。”西风淡淡道。
“那你觉得本王相貌如何?算、算是美的么?”
西风忖了忖,道:“没想过。”
“现在想!”
“懒得想。”
冥王沉默了,半晌,又支支吾吾道:“并没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是么?”
西风道:“冥王的样貌,西风记得很清楚。只是,我对评价别人的美丑,没有兴趣。”
“难道天下第一美貌你也毫不动容么?”冥王急道。
西风想起了一人,便道:“如果当真美得惊天动地,我自然是会有所触动。”
“如此,甚好。”冥王放下心来,“你等着,看我现在的样子。”
西风静等。过了好一会儿,地上那团影子都纹丝不动。西风正要失去耐心,那团影子忽然绕到了西风的身后。
西风不知它将跑到哪里去,忙转身,却听冥王幽幽的声音响起来:“西风,看本王。”
话音未落,眼前现出一人。从头至脚,果真是完美无瑕、恍若谪仙。
西风一惊,几乎忘了呼吸。
“嘻,惊呆了罢?”冥王轻启花瓣似的唇,得意洋洋道,“你说,本王这副躯壳,美是不美?”
“冥王,”西风并未直接回答,语气竟是十分的无力,“您化作绝美之姿,以图惊得在下目瞪口呆,这一点,您委实做到了。”
“嘻……”冥王喜笑颜开,乐不可支。
面对她如此阳光灿烂、花枝招展的笑容,西风的神情却是更为复杂,几乎以一种不忍卒视的眼神望着她,无奈道:“可是冥王,您可否不要化成我们一位熟人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章 冥儿
冥王志得意满地望着神情各异的众人,昂然道:“混球们,如今可算晓得本王的神通了罢?看本王,从首至脚,与花倾夜可是分毫不差哟。”
倾夜望着面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冥王,毫不犹豫地道:“滚回你的冥界,立刻。”
冥王鼓起腮帮,嘴巴撅得老高:“花倾夜,你讲话太也粗鲁!”
倾夜眉梢微颤:“我不允许你以这张脸,做出如此诡异的表情。”
“你说谁表情诡异?好过你永远一张石雕脸。”冥王满是不服,最后还向倾夜吐了吐舌。
倾夜如临大敌,冷肃道:“把舌头收回去!不、许、做、鬼、脸!”
冥王二话不说,双手一扯自己面颊,舌头吐得更长,做出一个让倾夜更觉惨不忍睹的鬼脸。
“刀来。”倾夜仿佛心意已决。
当然没有人帮她递刀,因为每个人都已经或惊或笑,震惊到极点,连拿起一把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倾夜深深深呼吸,决意改变战略,心平气和地道:“变回你自己的样子,可好?”
倾夜不曾在任何人面前以这种语气说话。
冥王颇有为难地道:“嗯……其实……本王目下还不能够凝聚自己的实形啦。因为借你宝血之力,才勉强凝聚了现在这个躯壳呢。你以为我很愿意么?”
冥王曾经索要倾夜一小瓶鲜血,众人一直不明其中用意,如今终于水落石出。
倾夜无情地道:“那就做个死游魂飘着。”
冥王难以置信倾夜的残忍,愕然道:“以幽灵态在阳界飘荡,对本王来说也是极其危险。所以才借你凡界之主的血力一用。你别那么小气嘛。”一壁说着,一壁不安地扭着,好像生怕倾夜强迫她放弃这个躯壳。
“不许扭。”倾夜命令道。
冥王怔了一下,随即眉毛一横,更是变本加厉地摇头晃脑,摆腰扭臀。
倾夜叹了口气,无奈道:“果然还是杀了干净。”说完,缓步向冥王走去,一身杀气。
“慢。”锦瑟忽地拦住了倾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冥王,眼中隐约含笑。
“锦瑟救命,你师姐要发狂。”冥王看出锦瑟仗义,急忙求援。
锦瑟向冥王微微一笑,温声道:“冥王,你过来。”
冥王轻飘飘地一蹦一跳地走到锦瑟跟前。
锦瑟端详她一阵,道:“你这幅样子,真不错。”
冥王喜不自禁,笑靥如花。
锦瑟望着她的脸,由衷道:“你笑起来真美。”
冥王道:“那是自然,好过一张石雕脸,是么?”
“嗯。”锦瑟附和,忽然,神色微变,讶声道:“可是怎么只有一只耳朵?”
“什么?出了差错么?”冥王大惊失色,慌忙抬手左右摸起来,随即茫然道:“一个也不少啊。”
锦瑟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瞬息万变的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悠悠道:“开个玩笑。”
“大胆锦瑟!你敢戏弄本王!”冥王翻脸,她的威严可是绝对不容轻慢。
锦瑟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冥王,喃喃自语:“原来生气是这个样子。了解了。”转而眉梢一挑,认真思索起来:“哭起来会如何呢?”
倾夜已经忍无可忍,声音颇为严肃:“锦瑟,不要玩她。”
锦瑟道:“却又没在玩你。”
冥王回过神来,也颇有不快,向锦瑟厉声道:“你竟是在玩本王?真是无法无天!”
锦瑟心平气和地道:“锦瑟喜欢你,才跟你玩。不然,才不与你说话。你不知道么?朋友之间才会开玩笑的啊。”
冥王听了,神色略微缓和,强板着脸,沉声道:“嗯,原来是把本王当做了朋友。以后,记得把握分寸。像方才那种玩笑,吓了本王一跳,不可再与本王开。”
锦瑟一脸庄严地道:“你以后切不可再以‘本王’自称。”
“为什么?我乃众鬼之王。”冥王很有威严地道。
锦瑟道:“你现在在凡界,不可泄露冥王的身份,因此,平日里言谈举止,都需像个常人。否则,很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冥王忖了忖,觉得有些道理,道:“那本王以后自称‘我’便是。”
锦瑟道:“我们也不可再称呼你为冥王,你可有名字?”
冥王道:“我们死神一族非是父母孕育生养。而是在幽冥海里凝聚至阴至柔之灵气,结为元珠,尔后经历百年,方有可能幻化人形。按照冥界惯例,元珠皆无名姓,要在化为人形之后,由自己所见的第一位死神给自己命名。”
众人听了,不由暗想,在冥王还是元珠的时期,冥界就遭遇了大劫,除了她,所有的死神和元珠尽皆遭难。由此看来,冥王必定还没有名字。
“原来要在破蛋之日才有名字啊。”锦瑟喃喃。
“我喜欢冥王这两个字。你们继续这样称呼不行么?”冥王道。
锦瑟道:“不可,正常人不会叫这样的名字。太过引人注目。”
“可是我没有名字。”冥王嗫嚅道。
锦瑟道:“你很喜欢‘王’字是么?”
“嗯。”冥王重重道,神色昂扬,“显得本王甚是威严。”
锦瑟轻轻一笑,道:“那么你便姓王。大名唤作王小花可好?”
冥王初始甚是欢喜,转而却改变了主意,道:“不要不要。”
“怎么不要?”锦瑟纳罕地问。
冥王闪着一双绝美的眸子,认真道:“你若是呼唤小花,我怎知你是叫我还是叫她?”冥王说着,指了指花倾夜。
倾夜神色一凛,也是坚决反对:“我也不准她叫王小花。”
锦瑟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冥王却是轻飘飘地凑到了西风面前,道:“我很早就认得你咯。”
西风抬眼向她一瞥,显然还不甚习惯这张面孔会以现在这种语气神态讲话,道:“你何以很早认得我?”
冥王道:“我在元珠形态时,被困幽冥海里百无聊赖,就只能看着天空。地上的凡人,生生代代无穷已,天上的星辰便也随着轮回明明灭灭。你的命星很是特别,是十八年前才点亮的新星。虽是新星,却光耀夺目,使人不得不为之所动。然而,你的命星却在五年前忽然黯淡了下去。那一年,恰是我可以幻化为人形、脱离幽冥海的百岁之期。所以我便到凡界去找你了。你当时可曾注意到我?濒死之人,应是可以感应到身边的死神才对。”
西风认真忖了忖,道:“并未注意。”当年濒死之时,正是西风与雪千寻诀别之刻,那时候的她,满眼满心,皆是雪千寻一个,岂能注意到别者?
冥王道:“你快死了,我很开心。怕你死不掉,便将你拖到了湖里。”
西风眉梢轻微颤了颤,缓缓道:“难怪那座桥会忽然断裂,使我落进了湖里。时值深冬,在下险些没当场冻死。”
“可惜你后来没死啊。”冥王深表遗憾。
西风道:“在下命硬,让你失望了。”
冥王道:“西风,你是我化为人形之后所见的第一个人,虽然你不是死神,我却要你为我命名。”
西风道:“锦瑟取的名字就不错。”
冥王玉手攥起,一脸的可怜相,恳切道:“我不要啊,你给我取个好听些的。”
西风惊愕地望着她的脸,依然很不习惯,只得道:“叫你冥儿如何?”
冥王转忧为喜,美眸闪亮,道:“以后我便是冥儿。”她边说边跳跃旋转,身姿轻盈,犹如花瓣。
“冥儿。”西风唤了她一声。
“冥儿在。叫我做什么?”冥儿欢快地应道。
“别转了。眼花。”西风淡淡道。
冥儿便停了下来。
这时候,雪千寻忽然很认真地问了一句:“冥儿,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冥儿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同样认真地道:“冥儿不走了。冥儿有要务在身,不办成,绝不回冥界。”
倾夜道:“你有什么要务?”
雪千寻也忙道:“我们帮你一起办。”
冥儿神秘地摇了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除了我的随从,不能告诉任何人。”说完,向西风道,“随从,过来,冥儿有话跟你说。”
西风道:“你少自作主张。”
冥儿道:“有凭有据,你我已达成契约,什么叫自作主张。”说着,撩开刘海,露出额心一道半寸长的金色剑痕,“喏,这是西风给我做的记号。”
西风忙道:“那不是记号,我当时只是想刺你一剑。”
冥儿道:“你后来还不是没忍心刺下?”接着又伸指去点西风胸口。
雪千寻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西风拉开,被冥儿点了个空。
却听冥儿振振有词:“你这里有我做的记号。不论你去到哪里,冥儿都能找到你。”
西风道:“可是,这也不能算是契约。”
冥儿道:“这件事,发生在冥界。我的地盘上,一切规矩自然由我来定。我说是契约便是契约。”
西风道:“如今是在凡界,是否一切规矩都可由倾夜来定?”
冥儿道:“倾夜未必听你的话。”
话音未落,只见倾夜已经走到西风面前,很认真地与她商榷起来:“西风,你看,定些什么规矩好呢?”
冥儿忙道:“罢了罢了。那个契约日后再说。花倾夜,你们凡界目下一切都好,不必再定什么新规矩。”见倾夜和西风仍在细细讨论,并不理她,便又大声道,“天已经大亮了,诸位还不用膳么?是时候吃饭了啊!”
经冥儿一提醒,众人方觉肚子果真有些饿了。
何其雅明了冥儿的心思,知道她是故意岔开话题,便道:“确是该用早饭了。有什么事,不如饭后再谈。”
饭桌摆好。
冥儿满怀期待地坐在椅子里,左摇右晃,一会儿拿起碗碟,一会儿拿起筷子,仔细端详。
锦瑟饶有兴致地观察她,仿佛能从中看出特别的神奇来。
倾夜不忍卒视,冷声道:“冥儿,坐好。”
倾夜不愿与冥儿接近,因此,便坐在与之距离最远的桌子对面。然而,如此一来,却成了脸对脸。
冥儿抬头看了看倾夜,嘻嘻笑道:“冥儿生平第一次吃饭,竟然便是对着镜子吃饭。”
倾夜不再理她,便自用餐。
冥儿夹了一粒米,放在口中嚼了嚼,忽然丹唇一扁,吐了出来:“不好不好。”
坐在她一旁的雪千寻问:“不好吃么?”
冥儿道:“放在口中不舒服。这就叫做‘不好吃’么?”
雪千寻道:“看来你不爱吃米饭。”说着,夹了一块鹿肉放到冥儿碟中。
冥儿小心翼翼地夹起,丢进口里,面上的神色微妙地变化起来,热泪盈眶:“这个吃起来惬意。”
雪千寻道:“看来你是觉得肉好吃。”说完又夹了一块给她。
冥儿却是直接张口等着。
雪千寻不由一笑,将鹿肉送到她口中。不料,这一次冥儿刚把肉咽下去,便忙轻抚肚皮,道:“哎呀,哎呀,不舒服。”
雪千寻一惊,道:“又怎么了?”
冥儿道:“不该吞下去。不舒服。”
雪千寻见她眉头紧皱,直挺挺地坐在位置上,望着满桌的食物已经全无最初的热切,便问:“难道是饱了?”
冥儿道:“这叫做饱了?”
雪千寻道:“你的食量可是够小的。一块肉便饱了?”
冥儿道:“许是饱了。再也吃不下。”
之后,冥儿便开始百无聊赖地望着众人用餐。忽然,她咯咯笑了起来,对自己另一旁的锦瑟道:“你怎么把米粒吃到脸上了?”说着,伸出手指便要替锦瑟取那颗米粒。
锦瑟眼见着那张和倾夜一模一样的脸孔,笑嘻嘻地凑到面前来,心中猛然有些异样的感觉,慌忙向后躲了一下。
冥儿扑了空,便指了指自己的左边嘴角,道:“在这里。”
锦瑟舌尖一挑,将那枚米粒舔掉。
这时候,冥儿忽然一字字念道:“小锦瑟,你还真是可爱又美味。多想把你揉化了,吃个干净。”
她这一句话来得清晰而唐突。众人不由停下饮食,心中满是诧异。却听冥儿紧接着语声一转,谴责道:“花倾夜,你……”
刚说到个“你”字,众人只觉眼前桌子腾然而起,每个人都出于本能地闪躲开去,待他们跳出去几步远后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花倾夜,她竟然把桌子掀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救命
倾夜掀桌子的速度再快,却也快不过冥儿的伶牙俐齿。伴随着杯碟碗筷叮当落地的声响,冥儿的后半截话却一丁点都没被打断,同样清脆利落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花倾夜,你这妖物,怎的竟有吃人的嗜好?”
如此一来,每个人便都明白了,冥儿先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原是依着倾夜的心声字字读出。冥儿是实实在在的义愤填膺以及大惑不解,众人却当然晓得倾夜不是妖物,并非真要把某人吃掉。无奈冥儿的这两句话说得甚是清脆响亮,想要假装没听见,都委实强人所难。千钧一发之际,还属玉楼神思敏捷,一瞬间便挖掘了可以大加感慨的新话题。
“诸位快看,冥儿好轻功啊!”玉楼一手端着被颠空了的汤碗,一手举着匆忙握住的一把汤匙,此刻,他便是用那把汤匙,全神贯注地指着飞到半空的冥儿。
众人这才发现,也许是为了闪避倾夜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冥儿竟然腾空跃了起来。
何其雅心领神会,目不斜视地凝视冥儿,击掌赞道:“好轻功,绝妙啊!”
玉楼继续道:“简直是身轻如燕!”
何其雅认真反驳:“不,是轻若飞花。”
玉楼神色庄重:“也不,是轻若无物。”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专心致志地点评冥儿的绝妙轻功,却听西风在一旁悠悠道:“很不对劲呢。”
当然很不对劲。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轻功高手,会在空中飞掠的时候一边打旋一边不住地吆喝:“哎呀哎呀哎呀……”
当冥儿说到第七个“哎呀”的时候,她终于停住了。她没办法不停,因为她已飞抵横梁,牢牢挂在上面。
冥儿趴在梁上揉了揉太阳穴,晕晕乎乎地晃了两晃,方才幽怨而惊愕地吐出了第八个“哎呀”,然后便开始揉那双花掉的眼睛。
玉楼、何其雅等人都不由默默替冥儿叫屈,在心中叹了口气――花前辈出手太重!
倒也真不愧是武林至尊江湖笔。他们还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掀桌子。实在是太低估花倾夜的武功了!虽然旁人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罡气,可是冥儿这个大活人能被那股桌风活活掀出去那么高那么远,就足以说明倾夜这掀桌子的手法,毫无疑问是相当非同凡响的。
寂静中,人们却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吹气的声音。众人向那声源一瞥,只见西风好整以暇地端着一盏茶,正悠闲地吹着浮在茶汤表面的一片青叶。
锦瑟很是惊讶:“你几时救出的茶盏?一滴茶水都没溢出?”
西风轻描淡写:“啊。”
冥儿这时终于不那么头晕了,立刻重整旗鼓,向倾夜斥道:“花倾夜,你太粗蛮!”
倾夜只是望着冥儿,却神色淡漠,一言不发,只是她的脸颊,仿佛添了几分红晕。
玉楼很紧张,料想必是倾夜动了真怒,颇为不安地向伊心慈、雪千寻等人望了一眼,期待她们能解劝解劝。
冥儿见倾夜不答,更加懊恼,喝道:“花倾夜,你还没说,你几时养成的吃人嗜好?虽说你的确不是人,莫非今日真要化身妖魔了不成?”
倾夜嘴唇微颤,终于道:“放肆,休再胡说。”
冥儿踢腾双足,毫不退让:“我听到你的心声,听得真真的。你瞧锦瑟生得鲜嫩,盘算着要吃……”
“不许说!住、住口!”倾夜神色大变,声音都带有从所未见的焦灼。原本白皙清透的脸庞,瞬间红到了耳根。
看到倾夜焦急紧张的神色,旁人才终于领悟:倾夜掀桌根本不是发怒,而是――惊、慌、失、措!那个瞬间,她脑中一片张皇,情急之下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制止冥儿的口无遮拦,竟然就把桌子掀了。然而,她的这番举措,无异于火上浇油。
冥儿被掀飞了当然会勃然大怒,更加不依不饶地道:“听说你从不说谎,花倾夜,你敢说我方才听错了么?”
倾夜双唇紧闭,只是红着脸注视冥儿。在她周围,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特别的芬芳,那气息好像来自风中凌乱的花蕾,带着羞怯和局促的味道。
倾夜沉吟了半晌,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郑重地道:“你听错了。”
西风静静地抿了一口茶,仿佛极轻地叹了口气。
倾夜似乎感觉到西风那意味深长的一叹,忽又补充道:“其实,我也曾说过谎。”
现在,已经不止是西风在叹气了。
倾夜便又淡淡添上一句:“人非圣贤,皆不可能从不说谎。”
冥儿却是刨根问底:“那你到底是说谎了还是没说谎?你只告诉我,你吃人的么?”
倾夜听到最后那句话,如获救命稻草,无比理直气壮地道:“我可以绝不说谎地告知你:我不吃人。”
冥儿眼珠转了转,好像仍是满腹狐疑,但见倾夜气定神闲、目光坦诚,读了读倾夜的心意,也确实未发现她有说谎的忐忑心境,便不得不败下阵来,道:“罢了,许是冥儿听错了。大概是因为要维持这身装扮,耗费了太多灵力之故。”
冥儿认输,众人便都放下心来。一场干戈终于有望化为玉帛。
风波平息,冥儿俯视众人,轻轻弹嗽了一声,忽然语调一转,很有威严地向西风道:“随从,来救冥儿。”
西风不紧不慢地喝完最后一口茶,将茶盏搁在几上,携了雪千寻的手,道:“散步去。”
冥儿冷哼一声,又道:“锦瑟,听说你的踏波轻功很是不错。”
锦瑟看着那个和倾夜一模一样的冥儿,正撅着俏臀挂在梁上,却是一脸王者风范地俯视众生,简直不忍直视,只道:“过奖。”却兀自踱到一旁,沏茶品茗。
冥儿看了一眼倾夜,感觉到一股很不友善的气息,忙见风使舵,立刻从君临天下的气势转为苦苦哀求,道:“西风救命。冥儿下不来了。”
西风却未回头,声音冷淡:“谁是你的随从?”
冥儿热泪盈眶:“冥儿没有随从。快救命,冥儿卡住了,没有力气爬出来。”
西风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刚要提气跃起,却被雪千寻轻轻拽住了袖角。
“西风,我来。”雪千寻自告奋勇。
“冥儿,我跃到上面,便把你拽出来。”雪千寻仰着头提醒了一句,随即足尖一点,纵身跃起。
雪千寻跃至横梁的高度,一手在梁上轻轻一扶,另一只手则拉住冥儿的手,试着将她向外拉扯。雪千寻自觉用力并不大,不料,这一扯,只觉冥儿轻得出奇,还未及她反应过来,便听冥儿大叫一声:“别那么用力!”
雪千寻慌忙松手。未曾想,她不松手倒还好,这一松手,竟顺着先前的力道,把冥儿扔了出去。雪千寻一怔之际,扶梁的手一滑,自己随即也开始下落。
冥儿一边飞,一边叫道:“救命救命!冥儿要撞到墙了。”
西风见她果真是向着墙壁猛冲过去,只好腾身而起,在半途将她截住。西风是从冥儿背后,用两只手轻轻扶住她的纤腰两侧。可是这一着手,立刻便发觉冥儿的衣裳甚是奇特,似有若无、轻薄无比;指端所触,仿佛能够感觉到她肌肤的温度。西风倒也并未多想,从扶住她到把她放下,也只是顷刻的功夫。待西风转头去看雪千寻时,恰见到她落地时向后一个趔趄,西风正欲赶上前搀扶,却见锦瑟已经先到一步,只用指端在雪千寻后脊轻轻接了一下,便即收手,也无多余的话语。
玉楼诧异道:“雪,你怎么把冥儿扔出去了?”
雪千寻道:“我并未用力。”
伊心慈苦笑道:“雪妹妹的力气好像越来越大了。”
雪千寻想解释自己这一次当真没有用力,却欲言又止,此时此刻,也不知为何,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是默默望着西风。
西风回到雪千寻身边,不问她扔冥儿的事,只柔声道:“伤了脚踝没有?”
雪千寻落地时的确扭到了足部,她没动声色,旁人便未察觉,此刻她知道唯独西风将自己的细微举动全部看在眼里,心中一阵温暖,又有些惭愧,不由微微一笑,道:“无碍。”
西风也向她回以浅浅一笑,转而对众人道:“千寻确未用力,是冥儿太轻之故。”
伊心慈不由望了一眼倾夜,疑惑道:“冥儿和倾夜一模一样,难道体重不是也该一样么?”
西风道:“冥儿几乎没有体重。”
冥儿反驳道:“谁说我没有体重?我有一钱重。”
“一钱重?!”伊心慈愕然。
西风道:“看来,就是倾夜那一小瓶鲜血的重量。”
从西风的那句话开始,雪千寻心中莫名的忧郁早一扫而空,此刻听说冥儿只有一钱重,顿时好奇心大起,凑到冥儿面前,道:“那你是空心儿的么?”
冥儿便拉起雪千寻的手,道:“是实心儿的哟,你摸摸看。”
雪千寻捏了捏冥儿的手,只觉细腻温软,与生人无异。
“冥儿的肌肤真是幼滑细嫩。”雪千寻赞道。
“到处都跟花倾夜一样哦。你来捏胳膊看看,这里肉多。”冥儿很热情地道。
雪千寻没有多想,便去揉捏冥儿的胳膊,一捏之下,心中不由惊奇:冥儿的衣裳看起来寻常,怎的摸起来却比棉絮还轻盈?简直就好像一碰便能化了似的。
但是,随之更令雪千寻惊奇的却是冥儿玉膊的触感,柔滑弹软,叫人爱不释手。
“是实心儿的呢!”雪千寻惊奇地道,反复揉搓,“捏起来好舒服啊。”
冥儿更加兴奋,道:“你还没捏到最舒服的呢!”说完,慷慨地把雪千寻的双手拉到自己胸前,豪爽地道:“这里的手感才叫舒服!我已经玩了好半天。”
雪千寻的双手,猝不及防地陷进了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里,这个冲击于她来说实在太大,刹那间便将她整个人冻结住了。
“了不得了!从胳膊到这里,事态好像……发生了本质的转变!”雪千寻在心中惊叫。
倾夜更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呆,无力地跌坐在椅子里,拼命呼吸,以便保证自己不会当场气绝身亡。
西风走到雪千寻面前,伸手在她无光的眼前晃了晃,淡淡道:“雪,你可以松手了。”
雪千寻的魂魄这才回到人间,慌忙缩回双手,跳出去老远,看了看自己罪恶滔天的手,又望了望倾夜,痛心疾首地道:“倾夜,对对对不起!”
倾夜如避瘟神,愕然道:“休要跟我道歉!与我有什么关系?!”
“雪姑娘,软么?”冥儿不知死活地追问雪千寻。
雪千寻出于本能地点头。
“好玩罢?”冥儿说着,又要自己享用。
雪千寻面红耳赤,急声道:“冥儿住手,那里不可以玩!”
冥儿纳罕道:“为什么?”
雪千寻道:“你听话就是。那个……那个……”
冥儿不耐烦道:“你们人说话怎么总是吞吞吐吐!……唔?你想说,‘碰到那里,就没有奇怪的感觉么?''”
“你别读心!”雪千寻惊道。
冥儿却自顾自地回答起来:“能有什么感觉?捏捏肉而已,不疼不痒,冥儿没有奇怪的感觉。……什么,你说西风碰你的时候……”
“啊啊啊――!!冥儿你该睡觉了!是时候睡觉了啊!”雪千寻惊慌失措地打断冥儿,毫无逻辑地拼命劝冥儿睡觉。
冥儿终于不再言语,转而严肃地审视雪千寻,只见她眸子晶亮,带着诚恳而乞求的目光。
冥儿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起初,总觉得你对冥儿有些敌意。不过,现在看来,你对冥儿还真是忠心体贴啊。虽说你把我甩了出去,但那委实不能怪你。你说的不错,冥儿的确乏了,感觉灵力都虚弱了很多,大概是需要进入那传说中的睡眠活动了。”
冥儿一板一眼地说着,神色间却是难掩兴奋。显然她对睡觉这件事抱有极大的好奇和热情。
众人看了看屋外的朝阳,却没有一个人打算阻止冥儿睡觉。
雪千寻更是再接再厉:“上午睡个觉,精神好。冥儿,我看你确实乏了。”
冥儿缓缓眨了眨惺忪的睡眼,道:“嗯,没有力气了。这身装扮都快散了呢。”
倾夜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忙道:“什么装扮?”
冥儿打着呵欠道:“用灵力凝聚的这身装扮啊。冥儿凝聚出这幅躯壳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连实实在在衣裳也一道变出来?哎呀,真的快散了呢。”
众人只见冥儿身上所着衣裳果然开始变得模糊。
倾夜顿觉雷霆轰顶,喝道:“快穿上!”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倘若被在场的男女尽收眼底,倾夜决意不会再活了!
冥儿却是揉了揉眼睛,冲倾夜嘻嘻一笑,道:“我要睡觉啦。”
话音刚落,整个人绵软软地倒将下去,与此同时,她身上的衣物突然间化成一团灵子雾,顷刻便要随风散去。
倾夜的呼吸霎时停滞,正慌乱地不知该掀什么东西才能把冥儿的身体遮住时,忽觉面前一道人影掠过,比闪电还快,比疾风更急,一瞬间便冲到了冥儿面前,在她身上最后一层灵子雾散去之前,紧紧抱住了不着寸缕的冥儿。
此人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个完美胴体的一切春光,不教旁人看到一丝一毫去!
在那千钧一发、关系到倾夜生死存亡之际,谁能拥有那份冷静?身负那般绝世轻功?
――锦瑟!她不愧是倾夜的亲师妹!
第一百三十二章 梳发
就在锦瑟将冥儿挡住之时,何其雅和玉楼两人争先恐后地夺门而逃。
伊心慈认为彼此同为女子,并不刻意避讳,只是震惊于冥儿睡着的速度和锦瑟闪电般的身法,一时间怔住了。
西风背转身去,摇头苦笑。
雪千寻则是毫不犹豫飞奔上楼,须臾又急三火四跑出来,手里多了一条大锦被。
雪千寻正要上前替冥儿裹上被子,却被西风拉住。西风拿过那条被子,转而丢向了锦瑟。雪千寻先是有些不解,却见西风向她轻轻一笑,拿眼光向倾夜指了指,并未开口道出解释。
西风知道,此一时,雪千寻未作他想,和伊心慈一样不觉得需要特意避讳;然而,她们却都忽视了倾夜的感受。倾夜必定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冥儿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
一个眼神交汇,让雪千寻顿悟,偷眼瞥了一眼倾夜,不禁汗颜。从此以后,她不再是那个百无禁忌的单纯少女,而她更是渐渐明白了自己与伊心慈的差异。伊心慈即使真看到了什么,也是过眼云烟,永远都不会放在心上。而雪千寻却未必。
锦瑟把冥儿裹严实,拎到倾夜面前,道:“给她找件衣裳穿。”
也只有倾夜适合替冥儿穿衣。
倾夜接过那个被裹成蚕宝宝似的冥儿,似乎忖了忖,道:“冥儿刚刚凝聚成躯壳,她的感觉还很迟钝。”
听闻这句话,让锦瑟等人不由想到冥儿所说的“捏捏肉而已,冥儿没有奇怪的感觉”。锦瑟的唇角便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观察倾夜,等待她的下文。
倾夜似乎明白了锦瑟所想,双睫不自然地忽闪了一下,略微清了清嗓音,继续淡声道:“我是说,她现在还感觉不到寒冷。”
此时还是早春,冥儿用灵子凝聚的装束只有障眼之效,却无保暖之能,而她却未觉不适。
“她很快就会拥有冷暖感知。”倾夜继续道,眼睛里蓦然闪出一抹邪光,很郑重地道,“所以,不要给她衣裳穿。她冻得难受,便知道回冥界了。”
锦瑟笑了,像一抹明媚的春光化在了她的桃花粉面上。倾夜便盯着那张妖娆的笑颜,移不开眼睛。却忽然发觉那好像不是赞许的笑,而是被气乐的笑。
“夜儿一定是被急糊涂了。”锦瑟悠悠道,颇有语重心长的意味,“竟然还敢相信冥儿的障眼术。倘若下次她的灵子衣装再散了,我可袖手不管哟。”
倾夜很认真地解释道:“不许她见人。”
锦瑟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你是说,把冥儿幽禁起来,还不给她衣裳穿。唔,是不是最好连饮食也断绝?如此一来,她就会饥寒交迫,继而不得不脱离这副躯壳,返回冥界。”
“嗯。”倾夜一副理所当然。
锦瑟便又现出那种云淡风轻的笑容,让倾夜心中很是不安。
伊心慈实在忍无可忍,道:“花前辈,您这样做也太残忍了些。那不是虐待冥儿么?”
西风语调轻盈:“真不知光溜溜的冥儿在小黑屋里会做出什么举动。不过,总觉得她是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倾夜这个法子妙极,不妨一试。”
锦瑟横了西风一眼,也不多费唇舌,捉住倾夜的手腕,拎着她便上了楼。
望着她们的背影,伊心慈百思不得其解:“锦瑟为什么那么不高兴?”
西风笑道:“她不是不高兴,她是头痛。”
到了倾夜的屋子,锦瑟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转过身,揉着额头疲声道:“把冥儿放下。”
倾夜乖乖把冥儿放在床上。锦瑟走了过来。倾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锦瑟本就爱笑,刚刚绷起的脸,便被倾夜这胆战心惊的一退步给融化了,眼底不由泛起柔和的涟漪:“我又不吃你,怕什么?”
倾夜表情严肃:“你看起来很生气。――为什么?”
锦瑟无奈地叹道:“小夜儿,拜托你别再给我丢脸。”
“给你……丢脸?”倾夜小声地重复,边说边低头看自己被锦瑟抓过的手腕,似有窃喜。
“有个这么笨的师姐,谁都会觉得丢脸。”锦瑟冷声道。
“你说我笨?”倾夜不敢相信地道,有生以来她还从未听到过这种评价。
锦瑟蹙眉:“小影子说你是没有任何弱点的完美化身。可我怎么总是瞧见你的弱点?”锦瑟用严格的目光审视着她,随即露出很嫌弃的眼神:“除了倾世的容颜和卓绝的天赋,却还有什么长处?”
倾夜坚定地道:“我擅烹饪。”
锦瑟像是恍然大悟:“唔,你的厨艺实属一流。”
倾夜唇角刚要翘起,却听锦瑟继续道:“可是被你用过之后的厨房,却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倾夜很无辜地向锦瑟眨眼。
“上回龙虾宴后,我与小伊花了半天时间才把厨房收拾整洁。”
倾夜似在认真回想,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很乱么?”
“不是很乱。”锦瑟平静地道,“而是一片狼藉。”
倾夜认真辩解:“因为厨房太小,厨具又不齐全。”
“没有皇宫里的宽敞齐备,是么?”
“嗯。”
“也没有那么多御厨,可以在你玩的同时,及时替你打扫战场是么?”
“嗯。”倾夜应道,随后才急忙反驳,“我不是在玩。”
锦瑟苦笑,喃喃:“嗯,你不是在玩。”
“你又笑什么?”倾夜警惕地道。
锦瑟靠近倾夜,挑起她的一缕发丝,悠悠道:“以前,你的发是束起来的,很是精美。可是现在,却都披散着。”
倾夜向后斜着身体,稳住呼吸,镇静地问:“不好看么?”
锦瑟未答,却道:“阿真走后,你的发式就变了样子,不似先前那样精致。巫美走后,你干脆成了披头散发。看来,你虽活了一百多岁,竟连发髻都不会自己梳理。”
倾夜沉冷如水,神色从容优雅,誓死狡辩:“我是认为这样披散着,也很不错。”
锦瑟轻松地呼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锦瑟就不必操心替你梳头了。”
倾夜见风使舵,淡淡道:“当然束起来更好。”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却是动作异常麻利地从妆奁里翻出发梳和簪子,送到锦瑟面前。
锦瑟一甩袖:“走开,谁要伺候你?”
倾夜双手尴尬地擎着,神色失落,又有几分楚楚可怜:“我最喜欢这支簪子,许久没戴。”
锦瑟叹息一声,只得拿起梳子,命令道:“坐好。”
倾夜搬来绣墩,顺从地坐好,手里握着那支她最喜爱的簪子。
锦瑟挽起倾夜的银丝,悉心梳理,便觉有淡淡的清香萦绕鼻端,沁人心脾。
“不了解你时,以为你强大而无所不能。”锦瑟喃喃念着,“殊不知,你才是最不省心的那一个。”
倾夜忽然握住了锦瑟执梳的手。
锦瑟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严肃道:“别捣乱。”
倾夜没有放手,轻轻问:“锦瑟,你现在了解我了么?”
“有一点儿。”锦瑟道。
“只有一点儿么?”
“嗯。只有一点儿。”锦瑟轻轻甩开倾夜的手,继续为她梳理秀发。“现在的你,一定和少女时代很不同罢。夜,在你像我一样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倾夜道:“最本源的自我,其实从未改变。”
“没有改变……?”锦瑟低低念着,梳发的手略微一顿。
天赐公主花倾夜,作为大夜史上第一位女皇储,还未登基,却先有了“后宫”。不知是谁最先用“后宫”这两个字来称呼倾夜养在天赐宫里的那些女子,毫无疑问的是,那两个字总是饱含了刻毒、鄙夷的讥讽。如今,时隔近百年,在沧浪雪诺的不懈努力下,天赐公主的那段旧事又被反复提起和四处传扬。显然,沧浪雪诺很怕“爱徒”的那段丰功伟绩不被她身边的人们了解。
“锦瑟,在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身败名裂。”倾夜平静地道,“可是,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永远无悔。”
原来你无悔。锦瑟手中掬着一缕水银般的发丝,俯视着倾夜端丽的背影,心尖似乎微微一搐。略微顿了顿,才又继续轻柔地梳理那头格外长的秀发。
“锦瑟,你……想了解我的过去么?”似乎感觉到锦瑟动作的凝滞,倾夜的肩膀轻微地颤了颤,低低道。
“簪子。”锦瑟似乎并未听见,一只手从倾夜的肩头伸下来,要倾夜攥的那支簪子。
温润莹翠的玉簪,携带着来自倾夜手心的温度。锦瑟利落地将它别进简单挽起的发髻里。
“好了。”锦瑟轻描淡写地道,捋过最后一缕发丝,放手。
“明天怎么办?”倾夜仰着脸问锦瑟。
“你得寸进尺。”锦瑟不客气地将她的脸推了回去。
倾夜起身,不自禁地向锦瑟靠近。她比锦瑟大约高出一寸,如此逼近,便自然给对方带来一种压迫感。紧接着,锦瑟又感觉到一缕携带危险讯号的芬芳,接踵而至。
“你不许淘气。”锦瑟肃然道。
倾夜吐气温热,带着魅惑的馨香:“我从不淘气。锦瑟呢,倒是经常淘气。”
“那是你不晓得淘气和生气的区别。”锦瑟说着,便去推倾夜。手之所触,却是她温暖柔软的身体。
“你问,我便答。”倾夜握住锦瑟的手,执着地道。
锦瑟轻描淡写地一笑:“我对你的事,没那么大兴趣。”说着,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人也如乖觉的灵狐,从倾夜的身前溜开。
倾夜不再追她,只是深深望过去,静默了片刻,方道:“可惜那时没有你。”
“那时若是有我,此刻还不早死了?”锦瑟道。
“我不要你死。”倾夜焦声道。
锦瑟无奈苦笑:“岂能事事如你所愿?”她心知,待到自己老态龙钟,倾夜也将仍是现在这般风华绝代。
“我在,便不让你死。你死,我也去。”
“真是胡言乱语。”锦瑟别过脸去,正巧望见蜷缩在床的冥儿。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却总是截然不同的神情。想起冥儿的种种表情,锦瑟不由又笑了起来。
“夜,你哭鼻子会怎样呢?”锦瑟轻巧地问。方才,唯独没瞧见冥儿的泪颜。
倾夜淡淡道:“如果有人能让我哭泣,那一定是你。”
锦瑟道:“难道你不曾为别人哭过?”
“有过。”倾夜直言不讳。
锦瑟自然猜得到那个人是谁,便未再问。倾夜的过去,她不想提及。
“快给冥儿找衣裳穿。这才是正事。”锦瑟道。
“你拉我上楼就为这事?”倾夜道。
“不然?”
“给我梳头。”倾夜大言不惭。
锦瑟嫌弃地横她一眼:“你知不知羞?”
“知。”倾夜老老实实地回答。
“知羞就给冥儿找衣裳穿。”锦瑟训道。
倾夜道:“为何要抢我的衣裳?”
锦瑟道:“谁叫她变的是你。”
倾夜道:“我的衣裳也不多,要换着穿。”
锦瑟恨不能拍她一巴掌,道:“小气鬼,来日,我再给你买新的。”
“你给我买?”倾夜很能抓住重点。
锦瑟没好气地道:“嗯。看你表现。”
倾夜趁热打铁,神色郑重:“我的衣裳都是找师傅特别定制的。”
沉默。
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锦瑟,你好像不高兴,又怎么了?”倾夜很诚挚地问。
“我头痛。”锦瑟道,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妥协,“我去寻最好的师傅给你裁衣裳。乖,去把你的宝贝衣裳舍出来一套。”
倾夜翻出了自己的衣物,认真比较了一番,总算挑出一套来。
锦瑟似乎猜出她在比较什么,道:“我记得你从前最不注重打扮,怎么活到一百多岁高龄,突然变得这般爱俏了?”
倾夜表情严肃:“谁爱俏了?”
锦瑟悠悠沉吟道:“我倒是觉得,你穿那件云纹罩衣最好看。”
倾夜便轻抬素手,从容优雅地把已经放在冥儿床前的那件云纹罩衣给换了回来。
“小赖皮狗最爱俏了。”锦瑟笑道。
倾夜却是面不改色,淡定得就好像方才的行为与她无关似的,不止如此,还走到锦瑟面前,旁若无事地望着她。
“看我做什么,快去给她换衣裳。”锦瑟道。
倾夜轻叹一口气,转身,走到冥儿床前,忽然伸出手去捏住了冥儿的鼻子,冷冷道:“起来,穿衣裳。”
“喂!别吵醒她!”锦瑟急忙阻止,却是已经来不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暂别
任何人在酣睡中被惊醒都会很不高兴,尤其还是被人捏住鼻子生生憋醒的。
冥儿皱着小脸,迷迷糊糊扭动了好一阵,才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懒懒地张开双眼,正与一脸冷漠的倾夜面面相觑。
“好难受。”冥儿嘟哝着。
窒息的感觉当然不好受。
“你捏我鼻子做什么?”冥儿爬起来,伸手便要去捏倾夜的鼻子,以便把本儿赚回来。还没等她坐稳,倾夜以两指在她额上轻轻一点,便将她拨翻下去。
“穿衣。”倾夜把衣物丢到她光裸的身上。
冥儿一见那套精致华美的衣裳,登时火气消散,喜道:“这是给冥儿的么?好美好美!”手脚麻利地一个劲往身上套。
锦瑟心中暗笑:“傻孩子,人家挑剩的给你,却当了宝贝呢。”
冥儿穿了半天,也没把那套繁复的衣裳穿出个名堂。倾夜不得不时时救急,左遮右挡,以免冥儿春光外露。
锦瑟含笑不语,索性偏过脸去回避,因为她发现倾夜的脸已经红得像盛放的桃花了。
最后,倾夜忍无可忍,终究还是要亲自帮冥儿穿戴整齐。
冥儿喜滋滋地在镜前照了几圈,贪心的眼光瞟上了倾夜的发簪。
“你现在怎么把头发束起来了?”冥儿问。
倾夜眼波微微漾起一丝笑意,随即恢复平淡,却懒得答她,兀自转身欲走。
冥儿急忙捉住倾夜的衣角,道:“我也要!”
倾夜道:“你处处学我作甚?”
冥儿理所当然地道:“好看。”
锦瑟给倾夜挽起的发髻,并不似阿真梳理的那般精致。只是拢起她鬓边的两绺银丝,挽了个简单的花髻,以一支成色极致的翡翠簪别在脑后。可偏偏是这简约随意的发式,才更加衬托了倾夜无懈可击的绝美容颜。
冥儿的眼光甚是敏锐,一眼便瞧出了好赖,闹着也要梳起同样的发髻。
倾夜向妆奁一指:“你自便。”
冥儿道:“我不会,你给我梳。”
倾夜扭头道:“我也不会。”
冥儿不信:“那谁给你梳的?”
倾夜轻轻瞟了一眼锦瑟,声音也变得柔软:“锦瑟。”
在冥儿的央求下,锦瑟只得再次执起发梳。然而,却没有为冥儿梳理同倾夜一样的发式,而是换做了垂髫双髻。
冥儿对镜子瞧了瞧,虽然也觉得美丽动人,但终究有几分失望,嘟哝道:“怎么不一样呢?”
锦瑟微微一笑,道:“冥儿总有一天会发现,即使旁人的再好,你也还是想要做独一无二的自己。”
冥儿并没有很关注锦瑟话中的深意,只是多看了镜中的自己几眼,渐渐接受了这幅装扮,放下镜子,自顾自地道:“罢了,这样也不错。”
锦瑟见她轻易妥协,没有再闹,便随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其实冥儿最乖巧,很好哄呢。”
倾夜不声不响地飘过来,拨开锦瑟的那只手。
锦瑟向倾夜闪着懵懂的眼睛,问:“有什么事么?”
倾夜被问住,支吾了一下,道:“别总闷在屋里。”说完,向门口走去。
冥儿口齿伶俐:“花倾夜说,她也很乖……”话未说完,嘴唇已经被瞬间移回来的倾夜捏住。冥儿不甘被欺,挣扎着站起身,怒视倾夜,“你好粗鲁,不是捏冥儿鼻子,就是捏冥儿嘴巴。”并本着有仇必报的原则,奋勇上前,企图捏倾夜的嘴唇。
倾夜轻易便将冥儿拨开,冥儿再接再厉、斗志昂扬,倾夜轻描淡写,永立不败。
冥儿懊恼:“你真是变了个人!从前,你的心是空寂的,人也很柔和宁静,如今你不仅心里不再淡泊,人也变得粗暴起来,竟然这般欺侮我!”
倾夜冷冷道:“自从化成了人形,你也变得吵闹许多,哪里乖巧?”
冥儿道:“锦瑟夸我乖巧,却没夸你,莫非你是羡慕了?”
倾夜淡然道:“我是她的暗主,何须她来夸赞?”说完,便望见锦瑟向她扬着眉梢挑起唇角,而那笑容却不是非常友好。倾夜眼睛直了直,似乎心中一颤,随即却又恢复了清冷,眼光飘向一旁,悠悠道:“我亦是她的师姐,比她大了好些年岁,自当是我来夸赞鼓励她才对。”
锦瑟望着这两个一边说话还不忘斗殴的“双胞胎”,无奈地耸了耸眉,懒懒道:“你们忙。”说完,推门而去。
见锦瑟走了,倾夜秀腕一抖,便将冥儿的两条手臂反绞在了背后,接着勾住她的腰带,把她拎了起来。
冥儿不住扭动,叫嚷道:“你拎我起来做什么?”
倾夜漠然道:“你若是再胡言乱语,就把你能有多远扔多远去。”
“谁胡言乱语了?念的都是你的心里话!”
倾夜去开窗。
“等等等等!冥儿错了!别扔冥儿!”
倾夜便将冥儿放下,再不多言,兀自离开。不料刚到走廊拐角,忽觉前方有人急促走来。倾夜便停住等待。来人随即现身,竟是锦瑟。
“锦瑟。”倾夜抬臂拦住锦瑟,并顺势将她拢到自己身边,用望着小白兔般的眼神望着锦瑟,轻声问:“匆忙什么?”
锦瑟忽然有一种被补猎者逮住的感觉,忙从倾夜手里挣开,低声道:“东王的人来了。”
“唔?几人?”
锦瑟道:“两个。”随即向倾夜的房间瞥了一眼,道,“冥儿呢?”
“在照镜子。”
锦瑟道:“西风暗示我上来阻止冥儿下楼。”
倾夜随即明白,道:“西风不想让东王他们得知有冥儿这个人?”
锦瑟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人毫不耽搁,边说边向房间走去。
倾夜道:“西风的判断没错。冥儿是目前唯一的死神,不可有任何闪失。而她的冥王身份,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锦瑟皱眉道:“她的容貌若是普通一些倒还好,偏偏变成了你的样子。”
“我的样子怎么了?”倾夜很正经地问,就好像真的很费解。
锦瑟瞟她一眼,用不屑的口吻道:“你的样子,太不像人了。”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房门口。
冥儿从镜子里看见倾夜和锦瑟,转回头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锦瑟道:“冥儿,你乖是不乖?”
冥儿一脸严肃地忖了忖,道:“‘乖’是个好的意思么?”
锦瑟道:“乖巧的姑娘,总是讨人喜欢些。”
冥儿眼睛转了转,一本正经道:“嗯,冥儿确实比较乖。”
“我就知道。”锦瑟奖励般地抚了抚冥儿的头发,冥儿很受用地顺势蹭了锦瑟的掌心,还没等蹭到第二下,便被倾夜用一根手指把那个脑袋拨开。
锦瑟道:“我们有事要离开海霸一阵子。少则一两天,最多三五日,我们必定回来。我们不在的时候,你照顾好自己,若是有旁人来到这岛上,你别被他们发现。冥王,这件事你能做到么?”末了,锦瑟特意称呼她“冥王”。
冥儿道:“若是没有这个躯壳,做到你说的那些轻而易举。可是我现在若是放弃这个躯壳,就必须再跟花倾夜要一瓶血,才能凝聚个新的。”说着望了倾夜一眼,遗憾地道,“可是那样的话,花倾夜必定不肯再赠我新血。”冥儿一点也不傻,对这种事早已看透。
锦瑟也知道,看样子冥儿是不肯放弃这个躯壳的,便再三嘱咐道:“我们走后,很可能会有人登岛。那些人不知是敌是友,他们若是发现你,恐怕对你不利。所以,你无论如何也要藏好,知道么?”
冥儿面露不安神色,道:“你们要去哪?为什么不能带上我?”
倾夜便不瞒她,道:“东海海盗王邀我等赌博争海霸,她不知有你这个人,你若突然出现,她必定关注你。”
“关注我又会如何?”
“你和我一模一样,她必定穷查。一旦悉知你是冥王,后果不好预料。因为东王其人,我们尚一无所知。”
冥儿默不作声,为即将孑然一身的境地而惴惴不安,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平静道:“我等你们。”
锦瑟问:“如果有人登岛,你能发觉么?”
冥儿道:“十丈范围内,我能感知生人气息。”
锦瑟稍许放心,道:“这倒对你有利。”
倾夜道:“你可有防身之技?”
“我的死神恐吓虽不及在冥界时威力巨大,但除了绝顶高手,也能慑住一阵。”
倾夜沉吟道:“‘死神恐吓’是你冥王身份的标志。不过,只要一个人不曾死过,便也不会知晓这一点。死神恐吓与御龙威慑相比,气场很有几分相似之处,你倒是可以冒充一次御龙族。”
提起御龙族,冥儿便想到了西风,道:“如果是西风的话,不论她在哪里我都感知得到。所以,你们不许丢下我不管,若是发觉你们走得越来越远,冥儿一定会去追你们。”
锦瑟不由惊奇,道:“无论西风在哪里你都感知得到?”
冥儿道:“除非她去了星界,否则就算是在这大海的尽头,冥儿也感应得到她。所以,冥儿至少追得到西风!”
倾夜道:“我们会回来接你。你安心等待就是。”
冥儿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锦瑟道:“东王已经派人前来迎接。西风等人正与他们交谈,我们也需马上下楼。所以,我们就此别过,改日再见。”锦瑟说着便要走。
冥儿神色忽然紧张起来,揪住锦瑟的袖角,道:“西风不上来与我道别么?”
锦瑟微微一怔,声音柔缓许多,道:“她教你照顾好自己。”
“她不上来么?”冥儿又问了一次。
倾夜微一蹙眉,淡淡道:“我叫她上来。”说完转身而去。
倾夜来到大厅,正见西风等人在与两个白发男子交谈。那两人感觉到倾夜的脚步,同时转身。见到倾夜时,两人眼中都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奇神色。
倾夜瞥了一眼他们,发现二者的面孔皆是三十岁左右模样,心道他们果然都是真龙族。随着走近了几步,倾夜忽然发现其中一人的容貌竟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个人便微微一笑,向倾夜一揖,朗声道:“沧浪清见过殿下,不,应该称呼您陛下才对。”
第一百三十四章 领航人沧浪氏
沧浪青向倾夜恭敬深揖,抬起头时,却流露出匕首般锐利的目光,阴阳怪气道:“听闻,天赐公主在十八年前加冕了呢。”
十八年前,三路反王联合攻城,帝都沦陷。危难之际,流放在外近七十载的天赐公主被秘密召回,竟是在亡国之日被迫加冕。手执已然碎裂的传国玉玺,以及沉甸甸的华丽皇冠,那一日,恢复了真名姓的花倾夜承袭了苍穹之上唯一一颗真命帝星,却也同时成为史上唯一一个无国之君。
“十八年了,不知天机谷中的秘密神兵可已成了气候?依照天命所指,您才是那个大陆的君主。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出兵,收复河山?”沧浪青语调平稳,却夹携着无以言表的讥讽,讥讽眼前这位空头帝王,甚或讥讽那乱画星图的苍穹之手。
何其雅听到这些,心下不由一震。自从得知花倾夜的身份,以及听到“天机谷”三个字,他就自然生出过这种猜测:天机谷中很可能蓄养着大夜的余党。这对华鼎帝国来说,无疑是一种威胁。倘若不曾认识花倾夜,他必会亟不可待地将这一情报通知两位兄长,然而,如今他却变得犹疑不决。父债子偿、冤冤相报的原则是无数世人都逃脱不了的藩篱。相视一笑泯恩仇,岂是说起来那般轻巧?而花倾夜明知何其雅的身份,还是两次救他,并且都似理所当然一般。
同何其雅的慌乱相比,倾夜却是静若止水,她并未理会沧浪青的无稽问话,倒是终于回想起他这个人,淡淡道:“你是国子监监丞沧浪青。据称,正值壮年却不幸染疾谢世。”
沧浪青扯了扯嘴角:“荣幸陛下还记得微臣。”
――因为“死”过一次,所以躲过了那场满门抄斩的劫难。而沧浪家族本就精于航海,一直以来都有多位族人长年游历在海外。因此,结界之外残存那个家族的后人,倾夜早已料到。
倾夜对他略加打量,便已看出:昔年的病弱文官,如今已是武功高手。七八十年的时间,太有可能让一个心有怨念的长生者发生巨变了。
虽然明显看出沧浪青的仇恨,倾夜却并未将他视为多大的威胁,此刻更是无暇与之再多“寒暄”,走到西风面前,随意寻个说辞,将她支走。
雪千寻、伊心慈、玉楼、何其雅也都需要收拾一下随身之物,便都各自回屋。与沧浪青同行的那名男子,自从锦瑟离开后便有些起疑,这时见众人一个个上楼,眼睛便紧盯着楼上。
倾夜看到他耳廓微动,似乎正暗运内力企图辩听什么;知道他是心思细密之人,便道:“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那人只得暂收内力,道:“在下雷致程。”
倾夜心中暗忖,雷姓者与云氏为同源氏族,皆为雷灵龙。东王所派使者人数虽少,却一个为雷元素龙技者,一个为通冥师。此两者的先天在龙族中亦是翘楚,武功必定也是不俗。念及此,更是庆幸冥儿不曾现身,否则沧浪青一旦开启观魂眼,必定看出她的躯壳与魂魄并非天然匹配,到时白白地多生枝节。西风也许正是因为听到他自报沧浪氏,才特意暗示锦瑟阻止冥儿现身罢?
雷致程疑心甚重,竟向楼梯处走去,道:“这幢小楼当真不错,此楼主人实在是风雅之士。”
倾夜道:“待东王当真赢得了海霸,你再细观此楼不迟。”她的话音淡淡的,却自有一种无以言状的威严,令雷志宏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不敢妄动。
“坐。喝茶。”倾夜向西首的两张椅子一指。
那二人原本带着高狂的优越感而来,却不知为何,才与倾夜交谈几句,便都莫名萎靡了气焰。倾夜叫他们喝茶,他们便都顺从地坐下,捧起茶盏啜饮。
沧浪青原以为自己的现身会令她乱了阵脚,却不想她竟全然未把自己放在眼里。沧浪青一面恨她,一面却又忍不住被她容貌所吸引,偷眼望着倾夜。从前自己官阶低微,不敢直视天赐公主的尊荣。如今近距离观看,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这个花倾夜一来到结界之外,便以那种姿态划空而过,从而宣示了她“凡界之主”的身份。”沧浪青在心底喃喃,“凡界之主可是半神啊!……而她看起来也果真犹如神祗。凡人岂能生成这幅模样?!”沧浪青边喝茶边胡思乱想。
雷致程原想凭借自己深厚的耳力窃听楼上人的动静,可是每当自己凝神运气,便能蓦然感觉到来自倾夜的无声气场。说不清那是剑气还是罡气,虽然不带任何杀意,却令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小觑。倾夜只是静静立在那里,甚至眼光都没有瞥过来,便让雷致程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那是一种无声的警示,警示他不准造次。雷致程忌惮倾夜的武力,只得谨慎收敛,闷声喝茶。
没有一句闲谈,整个大厅静得只听得到沧浪青和雷致程吞水的声音。倾夜对他们的招待,与其说是待客之道,还不如说是以威压人。
二楼,倾夜的房间。
西风刚刚推门而入,冥儿便飞了过来:“西风,你们要去的地方远么?”
西风拎起冥儿,以免她贴在自己身上,掩上门,向里面走了几步,随手把冥儿往桌子上一放,道:“东王的使者说,不论输赢与否,三日之内必送我们回来。到时候,水月宫遗留的金银财宝随便我们带走多少。东王想要的,只是这只海霸。所以,你只需耐心等待三日,我们即可再会。”
“三天啊。”冥儿面露失落。
“冥王大人,您会害怕么?”西风问。
冥儿把修长的腿盘坐起来,昂首挺胸,振振道:“本王怎会害怕?倒是你们几个,速去速回,路上可得多加小心。”
西风见她忽然摆出一脸沉稳之色,点了点头,道:“这三日的饮食,小伊都会给你备好,你自己去厨房取。记住,若是有外人登岛,你切莫让他们发现你。你不是常人,并且容貌太美,一定会引起别人的关注。”
冥儿听西风说自己容貌太美,心下欢喜,一边忍不住地喜笑,一边问道:“倾夜怎么不怕别人关注她的美貌?”
西风心道,倾夜从前倒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笔的名号响了九十年,都无人知晓她的样貌,她那般隐匿行迹,除了因为容貌惊人之外,应该多半是因为她体带异香,辨识度太高,很容易被认出是天赐公主。不过,倘若不在乎暴露真实身份,江湖笔其实并不需要避人。西风便道:“倾夜虽美,然则气场压人,旁人对她只能敬而远之。你却不同。”
冥儿不服道:“如何不同?冥儿乃鬼界之王,最令人敬畏才是。你可知道沧浪雪诺和星海有多怕我?”
西风道:“没见到冥王时,自然会怕。不过……”西风无奈地摇了摇头,无暇与冥儿过多解释,末了,只是淡淡叮嘱一句:“记得不要乱跑,免得被风吹走。”
雪千寻一向是行动派,听西风这样说,忽的灵机一动,转身离去,少顷,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包袱。
“冥儿背上这个试试。”雪千寻说着,把那个包袱挂在冥儿双肩。
“是什么?”锦瑟不由问道。
雪千寻道:“金子。”
一切交代妥当,众人不得不与冥儿告别。几个人准备下楼的时候,西风忽然脚步顿住,回头向那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
雪千寻小声问:“怎么?”
西风轻轻道:“把银狐和乌雅留下罢。”
几人一想,十分有理。尤其银狐小雪,灵气逼人,有它陪伴左右,众人才能对冥儿多一些放心。
离开那幢小楼时,细心的雷致程问了一句:“听说你们还有一只小狐,为何不随身携带?”
锦瑟道:“与其在海上颠簸,不如让它在此逍遥。东王不是许诺三日之内必送我们回来么?”
雷致程便无话可说。
沧浪青接着开口:“花、花倾夜,”他当然不会发自内心地称呼倾夜为陛下,然而直呼其名,竟又有些莫名的怯意,忙清了清喉咙,继续道,“你不会暗令海霸去往别处吧?那样的话,东王可是不悦哟。”
倾夜道:“不会。”
雪千寻听出沧浪青话中似有端倪,好奇地问:“倾夜,海霸听你的话么?”
锦瑟也向倾夜投来询问的目光,道:“其实,我曾试着同海霸沟通。”
倾夜望着锦瑟,目光变得柔和,似含笑意,道:“海霸绝无可能成为驯兽,它们生性傲兀,只肯与龙族霸王交流。”
对于倾夜是霸王龙这件事,虽然从未提起,但众人没有丝毫惊奇。他们惊奇的是另一件事――
“海霸会说话?”伊心慈难以置信地叫道。
倾夜道:“是。它能把声音定向传播,因此旁人听不到。”
伊心慈谨慎地望了望脚下,轻声道:“那么我们说话它都能听到咯?”
倾夜道:“如果它想的话,能。”
西风似有不甘:“我怎么从没听见海霸的声音?”话音刚落,神色忽然微变,像是听到了什么。
倾夜与之心照不宣,只问了一句:“你现在了解了?”
西风表情颇为怪异,道:“嗯。”
雪千寻忙道:“它和你说了什么?”
西风不答,只是伸出一指在唇边摇了摇。
说话间,众人行至海边,见到一艘轻巧的小船停在海面。从其特异的外形,很容易判断是沧浪氏独家设计的一种航船。
倾夜等人上船,船上早有一名航海士静候多时,见人到期,急忙迎上,径奔倾夜面前,低眉垂首,轻轻唤了一声:“大人。”
倾夜淡淡回应:“沧浪红。”
几人都知道沧浪雪诺死于阿真之手,而阿真是为了倾夜才杀的沧浪雪诺。万没料到会在此处与沧浪红相遇。东王派来的领航者,竟有两位沧浪家的人,而沧浪氏与大夜皇朝有怨仇则是众所周知。几人彼此对望一眼,不禁揣测起东王的用意。
沧浪红望了一眼倾夜,又悄悄瞥了一下沧浪青,主动解释道:“我本想远离江湖,独自浪迹海上。然而,开启湮魂阵势必会令别处的通冥师有所感应,本家兄长沧浪青知道有同族来到结界之外,便向北海传来了讯息。我独自漂游,生存艰难,收到讯息后便来到了东海。既然青哥效忠东王,所以我也就拜在东王麾下了。”
沧浪青见沧浪红对倾夜十分恭谨,略有不满,脸色很不好看。
沧浪红料到族兄会不满,面露赧色,抬起头来,却见倾夜静静地注视自己,耐心地听她讲话。就这样对上倾夜的目光,沧浪红不自觉地脸颊一红,忙又低下头去,道:“大人,我……不会为那件事……”因有沧浪青在场,沧浪红似有难言之语,吞吞吐吐。
倾夜温声道:“我知道了。”
倾夜明白,沧浪红的意思是,她无意为叔父沧浪雪诺报仇。
沧浪红更没想到倾夜对自己说话会如此温和,在此之前,她一直非常畏惧倾夜,总觉她清冷淡漠、高高在上。此刻与之近距离对话,鼻端漂浮着来自她身体的淡淡芬芳,耳中听着她温和的话语,早已不是豆蔻年华的沧浪红竟突然像少女般局促羞涩起来,忙道:“大人,请、请随我到里面来。”转身急忙向舱内走去。
玉楼等人也十分纳罕,为何倾夜会对沧浪红如此温和。
西风起初微觉诧异,随后便明白了几分,无声地一叹。
锦瑟望着沧浪红的背影,只觉她比先前清瘦了许多,想必浪迹海上的日子并不好过。然而,沧浪红离开海霸时,还有一条小船,倘若连一条船也没有的话……
倾夜也在望着沧浪红的背影,她的目光,自从见到沧浪红,便从沉静变得多了几分忧郁。锦瑟见倾夜目光明明落在沧浪红身上,却又好似看的不是她,心中不由隐隐一痛,默然念道:萧真,你又漂泊在何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海底三百里
沧浪兄妹驾船全速航行,驶了大约半个时辰,海霸在众人的视野中愈渐缩小。
西风立在船舷凝望海霸。雪千寻走到西风身边,默默握住她的手,一起看着海霸,现在,那里就只有冥儿孤零零一个人。
“风大,怎么不到舱里去?”西风向她温柔浅笑。
“西风,海霸对你说了什么呢?”
“唔,”西风见旁侧没有外人,便道,“它说自己是中立的。”
雪千寻道:“原以为它只是个智力低等、知觉麻木的巨兽,从没想过会因为多相处了些日子,就能与它建立友谊。可是现在听到它特意声明自己的中立,还是有些失落呢。”
西风笑容更深了几许,道:“为强调自己是非常坚定的中立派,它最后还补充了一句:我偏不告诉你们,小影子带走了你们想找的东西。”
“……”雪千寻怔住了。
恰在这时,伊心慈走了出来,招呼两人道:“快到舱里来,沧浪红说,船要下潜了。”
“下潜?”西风和雪千寻相视,不约而同地喃喃。
西风、雪千寻、伊心慈回到船舱,同倾夜、锦瑟、玉楼、何其雅聚拢在一处。
整条船微微震动起来,从窗望出去,只见从船两侧缓缓升起弧形的墙。众人心道,莫非要将整条船密封,以便潜入水下?一边想着,仔细瞧了瞧,竟发现那“墙”上有年轮,原来是木质。然而,却不是寻常的木材。
雪千寻看清后不由惊奇道:“看起来像圣琅木。”
玉楼道:“唔?果真是圣琅木。怕也只有圣琅木才足以承受海水的侵蚀和压力。”
何其雅道:“可是眼前这这板材,非得是两三人合抱的圣琅木才能制成。听我兄长说过,天下最后一棵圣琅树在夙沙堡家的圣琅峰上。而那一株也不及一人的合抱粗。”
锦瑟道:“没冲破小终结海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天下有多大。”
木墙继续上升,众人听得头顶传来咔嚓一声响,知道两面弧形木墙已经咬合。而两面木墙对应着船舱两侧的窗户,各有一个圆形视窗,那窗中镶嵌着透明的类似水晶的东西,已经打磨光滑如镜,透出外面的景物。
伊心慈讶然道:“从没见过如此大块的白水晶。”
众人心中唏嘘不已,想来,结界内外是大有迥异。
虽然船的左右各有一个窗口,舱里还是昏暗了许多。玉楼、何其雅不约而同地移至前后两处门口。前面通往驾驶舱,后门则是他们进来时的入口。不一刻,船完全潜入水下,舱里成了漆黑一片。
雪千寻忽然什么都看不见,忙握住西风的手,道:“好黑。”
西风顺势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轻轻环住。
锦瑟听到伊心慈的呼吸声稍微不平稳,知她紧张,便走到她身边,手扶在她后背,使她安心。便在这时,锦瑟忽觉衣角被人一扯,回首,闻到了倾夜的淡淡馨香。
“嗯?”锦瑟向倾夜轻轻发出疑问,以为她是有事。
“没事。”倾夜淡淡道。手却始终揪着锦瑟的衣角,不放开。
众人能感觉得到船是一边下潜一边前进。行了两刻功夫,船已潜到很深的海里。从窗口望去,渐渐可以看到些微光,随着深度的增加,那些光亮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原来是形形□的深海生灵。
眼前美轮美奂的一幕幕,令众人放松了心情。蓦地,一条五彩斑斓的长鱼悠悠掠过窗口,它发着淡蓝色的荧光,把周围一群不起眼的小扁鱼都照得亮丽了起来。
倾夜忽然轻轻“唔”了一声。
锦瑟回首望着她。光线很暗,只能隐约瞧见她白皙的面容,即使看的不清,也好像能想象得出倾夜此刻的样子,锦瑟不自禁地浮上笑容,柔声道:“怎么了?”
倾夜的气息吐在锦瑟耳畔:“那种小扁鱼,肉质异常鲜美。”
“那又如何?”锦瑟道。
倾夜便趁无人瞧得清,更靠近锦瑟,压低声音:“我会烹饪这种鱼。”
发光的长鱼游远,舱内又变得漆黑一片。
锦瑟知道倾夜几乎贴到了自己的脸颊,却不闪躲,微微仰首,在倾夜耳边极轻极轻地道:“乖,你真能干。”
仿佛预见到倾夜不淡定的表情,锦瑟满意地笑了起来。柔柔的鼻息拂过倾夜的下颌,让倾夜觉得又暖又痒。恰在这时,一个巨大的荧光水母升到窗前,柔和的白光照在紧密靠近的两人脸上,她们一下子便看到了彼此的神情。
也许是以为绝对不会给人看到,倾夜的神色来不及掩饰,竟是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天真,好像很不好意思,又好像有些嗔怪,此外,还夹带一些欢喜。锦瑟望着她,忽然没了最初逗弄促狭的意味,那抹邪魅的取笑渐渐变成了温柔款款的浅笑。
水母慢悠悠地从窗前游走。锦瑟的笑容也隐入了黑暗。然而,那个瞬间,倾夜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此生,从来不曾有过方才那一刹的甜蜜满足。而锦瑟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目光,则将从这一刻起,深深地铭刻在她的心底。
众人望着窗外绚烂多姿的海底世界,时不时地感慨惊叹,谈论点评。起初,大家甚是兴奋愉快。航船的下潜速度很快,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船已下潜了将近三百里。船舱并不甚宽敞,到这时,众人已经渐觉气息沉闷,呼吸不适。而随着航船越潜越深,强大的水压给整个航船带来巨大的压迫力,众人能够清晰听到时时传来的吱呀声响。最初的兴致渐渐被担忧所替代。
伊心慈越发不安,忧声道:“东王的居所难道是在海底么?她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到如此深的海下?”
何其雅心道:“此刻若是有个什么差错,全舱的人势必葬身海底。如若沧浪青等三人是东王派出的死士,那么他们的死,实在太物超所值。”何其雅出身开朝帝王家,也见多了他们何家培养的死士,因此很容易想到这一层。然而,他见伊心慈忐忑不安,便没把心中所想说出口。
锦瑟却道:“别担心,东王不会杀我们。”
“锦瑟何以如此肯定?”伊心慈忙问。
锦瑟心道:东王怎么可能不见倾夜一面就让她死?口里却只淡淡道:“因为她是东王。东海领域的一方霸主,不可能连这点气度也无。”
两人正说着,忽听雪千寻轻呼一声:“瞧,下面有灯光。”
众人急忙靠近窗口,一望之后,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玉楼第一个感叹道:“天啊!这海里怎么会有一座城?”
只见那座城整个被流光溢彩的巨大水晶罩罩住,城中灯火通明,可见内中楼宇屋阁重重林立。随着航船越来越接近那座城池,其中建筑的细节也逐渐清晰,它们有些同内陆的建筑风格相似,有些则大为迥异,却俱都宏伟考究。整个城池的布局亦是井然有序,显然是经过缜密规划之后方才建成。
此时此刻,众人才深切感悟海上的一方霸主为何要称之为王。拥有这座海中华城的东王,无异于一个小国之君主。
还在众人来不及对这座奇迹之城发出更多的感叹,那座城竟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缓缓移动起来。紧接着,每个人都几乎停止了呼吸,不约而同地认出了托起这座城池的东西的形状:“海霸!”
倾夜曾经提及,海霸的背心五行属火,年复一年,其热度会持续上升。待海霸长到五千岁,背心会热到连它自己也难以忍耐,便只有沉入海底,之后再鲜少浮出。
毫无疑问,眼前便是一只年龄超过五千岁的海霸,而它的体积,足有水月宫的那只海霸的四倍大。
众人念及此,不由相视苦笑。
原以为东王见到他们的海霸,便瞠目结舌、大开眼界、奉为至宝,却不曾想她早已拥有一座更庞大更丰饶更瑰丽的海下浮城。一在海底,一在海面,两者若是皆得,东王便可纵横驰骋沧海。
玉楼耸了耸肩,道:“看来东王是打算向我们狠狠炫耀一番了。”
锦瑟一笑:“喜闻乐见。”
西风道:“不虚此行。”
雪千寻早已被那座宏伟华丽的城池吸引,欢喜道:“接受这场赌约,实在大大值得。”
何其雅及时泼冷水:“看来是绝对不能耍赖了,否则跑都跑不掉。若是不小心赢了的话……恐怕还更得对东王恭敬小心呢。”
伊心慈双手合十:“这便要看东王的气度了。”
众人正说着,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雷致程挺胸叠肚地立在门口,板着一张脸,沉声道:“此乃东王治下的主城――琉璃城。待我通禀东王一声,便可进城。”说完,转身傲然而去。
大概是因为到了自家主上的羽翼之下,雷致程的底气猛然间充足了许多。尤其当他念道“东王”二字的时候,神色甚是自豪傲慢。由此可见,那个东王,绝非她随口自称的“我是海盗”那么简单。
当船靠近琉璃城港口的时候,舱中的空气已经闷得令众人感觉快要窒息。众人从窗户望出去,见正对自己的是一个标有巨大“戊”字的闸门。港口外拴着数条船只,有大有小,看来派出这样大小的船只来迎接他们,也是东王预先算计妥当的。――刚巧让他们不那么舒服,但又不至于使他们憋闷到虚弱不堪。
戊字闸门缓缓开启,沧浪青驾船驶入。舱中人听得闸门关闭的轰隆之声,以及海水被排出的汩汩之声。待水流出一半,船浮了起来。紧接着,与戊字门相对的方向又传来闸门开启的声音。同时,罩住整条船的弧形圣琅木板缓缓收起。
沧浪青、沧浪红和雷致程一起从驾驶舱走出,带领众人出舱上“岸”。
众人刚刚走上城港,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诸位,请随我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赤色虬髯的汉子立在面前,正是红胡子。然而,他们每个人都是目光锐利,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现了红胡子与之前所见的不同:在他两个耳孔里,各塞了一颗小小的紫色水晶。
作者有话要说:倾夜你这是想表明自己是位贤妻吗?
倾夜:哼,这是拿美食诱惑我家小瑟瑟。
第一百三十七章 琉璃城
雪千寻瞧着红胡子耳中所嵌棱角分明的紫水晶,心生好奇。然则贸然开口谈论终究显得不甚礼貌,便拉过西风的手,在她手心划了几个字:“他不嫌硬?”
西风望着雪千寻笑眯眯的脸庞,轻轻摇了摇头。她知道,自从红胡子那日离去,雪千寻便一直担心他的安危,此刻见红胡子安好,雪千寻似乎终于放下心来。然而,有些事,却不能一味瞒着雪千寻,即使很残酷,也需要让她面对。便翻过她的手掌,划了三个字:“他已死。”
雪千寻轻松的笑容登时消失,然而,内心再是震惊,却也没有失态地惊呼出来,只是静静望着红胡子,默然心痛。
“僵尸么?”雪千寻迅速在西风掌心划字。
“行尸。”西风用同样的方式作答。
沧浪青见西风和雪千寻从入城起便执手同行,此刻见她二人竟然又亲密地拉着对方的手抚来抚去,眼中不禁流露出怪异之色。
沧浪红了解西风的实力,知道她净化龙吻之后,灵力更是超出常人几百倍,如此近的距离,想必不难察觉出红胡子不是活人。加之雪千寻不擅掩饰的神情,沧浪红很快便猜到她二人是在交流红胡子的事。只是沧浪红本性柔和,并不点破。
雷致程却是语出尖刻:“既然发现了,为何还要偷偷摸摸在手心划字?”
西风道:“既然阁下率先摊开此事,何不多加一些解释?说说,红胡子是因何被杀?”
此语一出,最震惊的莫过于玉楼、何其雅和伊心慈,这三人万没料到红胡子已死。
雷致程嘴角一扯,冷笑道:“被制成行尸的死者,死前若有见血,则必须以金石封住其致命伤口。东王将封血石嵌在他显眼之处,便是没有隐瞒诸位的意思。尤其,你们当中还有一位尸巫。”
倾夜道:“可是东王亲自动手?”
见此伤口,很像是东王以其独有的钢丝剑,贯穿了死者的双耳。
雷致程道:“没错。东王肯亲自处决红胡子,一则敬他元老身份,再则乃是因他个人如此请求。”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伊心慈道,心中不免想到红胡子那晚所透露的信息。
雷致程叹道:“东王并未说他有错。”
“那为何杀他?”雪千寻忙问。
雷致程道:“昨日,当着众人之面,红胡子问东王,是否可以看看她的眼睛。东王答曰:可以,但是会死。”
“他是看到了?”雪千寻喃喃。
几人不禁在心中思忖:红胡子之死看似并非因为泄密。那么,红胡子来访之事,东王究竟知不知道?
但听雷致程道:“红胡子看过东王的眼睛之后,很震惊、很释然,也很圆满。临死前,他连呼:果然!果然!”
锦瑟心想:“果如红胡子所言,东王杀人也是杀得直率。”开口对雷致程道:“依阁下所述,红胡子死前无惧无怨,这样的死者,饶是做成了行尸,也没有多少值得尸巫利用的戾气。看来东王是决意不肯现身了。”
雷致程先前并未留意锦瑟,此刻才发觉她非同一般的冷静睿智,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之色,道:“你说的不错。从现在起,红胡子便为东王的代言者。他在,便代表东王在。”
西风道:“所以说,现在就算是东王亲自迎接我等入城了?”
雷致程道:“你们是东王最为礼遇的贵宾。其他客人都无福享此殊荣。”
玉楼道:“怎的还有其他客人?”
雷致程道:“是东海和北海的几个海盗团。”
“他们来做什么?”
“争海霸。”雷致程淡淡道。
“是东王邀请他们么?为何?”
雷致程道:“这是海上的规矩。那个海霸,系无主之神兽。它在北海现身,最后来到了东海。是故,东海与北海的海盗皆有资格争夺。先前人们敬畏凡界之主,不敢明抢。现在听闻凡界之主肯将海霸押做赌注,有龙族霸王的海盗团,自然要来参赌。不过,”雷致程微微一笑,“不论竞争多寡,最终赢得海霸者,非我东王莫属。”
玉楼道:“看来,当初之所以将赌期定在三日之后,是为了等候其他的赌家,尤其是从北海远道而来的海盗。”
西风道:“我倒是对别家的赌注有些兴趣了。”
雷致程道:“放心。虽说世上再难有与海霸相提并论的宝物,但诸位赌家既然敢来参赌,便不会拿寻常的珍宝做注。你们虽赢不了东王,若能赢得一些别家的押注,也很不虚此行。”
西风悠悠道:“东王以什么做注?”
沉默半晌的红胡子抬手向四处指了指,道:“诸位不妨随意挑选。”
西风道:“比如整座琉璃城?”
红胡子毫不犹豫:“当然可以。”
雷致程与沧浪青彼此对视一眼,讥诮地冷笑。
众人便知东王果真有必胜的把握,不论许以什么赌注,其实都不会被赢走。不过,既然东王引导,众人便开始注意琉璃城的环境。
这座琉璃城,建筑众多,而人烟稀少。照明之物非是火烛,而是一种雪白的夜明珠。这种高亮而美丽的珠子,若是拿去内陆,一颗便可能价值万金,而在这琉璃城中,此珠仿佛成了寻常之物,竟然随处可见,把整座城照得总如晨曦初晓的那一刻。更奇者,在这海下封闭的孤城里,空气竟然十分清新,他们不由地四处找寻,不知又是有什么宝石抑或仙草在发挥奇效。几人瞧了半晌,宝石仙草没找到,却渐渐发现那些建筑的端倪来。从风格来看,琉璃城的建筑有两种十分显著的区别。一种与内陆建筑系出一脉,端庄厚重、吊脚飞檐;另一种则冷峻尖削、瘦骨嶙峋,有种不可遏制的向上的动势和动感。这是显而易见的。然而,仔细瞧来,众人忽然发现几乎所有建筑看起来都年代久远。尤其后者,多有残缺、水蚀之痕,想必它们不仅历史更为悠久,而且曾经遭受战火侵袭。很可能笼罩整座岛屿的琉璃罩都曾被打破。
几人对视一眼,何其雅率先开口:“这是座古城?”
锦瑟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倾夜道:“这个琉璃城,难道就是那个消失的岛国――琉璃国?”
倾夜道:“很有可能。”
史书有云:西海有活岛,无草木、多金石。其民擅炼金。筑琉璃以围其岛,千年不懈,终密全岛。人曰“琉璃国”。后漂移不知所踪。
锦瑟曾受倾夜特许,在天藻楼的第一层和第二层翻阅过大量书籍,其中便有记载了琉璃国的史书。
西风出身贵族夙沙世家,府中藏书千万,也曾读过关于琉璃国的史料。忖了忖,道:“琉璃国在一千五百年前就消失了。后来又有关于另一个重大史事的记载,如今联系起来看,似乎说的也是这个琉璃城。”
倾夜道:“你说的可是武帝出海灭寇之事?”
西风道:“正是。《正本史》云:花氏皇权神授。然,经历了数千年,期间也有数段动荡之期。武帝前后的时代也曾面临诸侯割据、反王四起的境况。后来武帝力挽狂澜,不仅平息了内陆的叛乱,还出海追剿逃亡的反贼。书上未提‘小终结海’与‘结界之外’,但却有一处写道:征服失落活岛。”
雪千寻望着琉璃城中截然不同的两种建筑,若有所悟,道:“这些与我们内陆相似的建筑,很可能是武帝征服此岛之后的产物。”
伊心慈不由叹道:“这位武帝可真了不起。”
何其雅道:“绝不可仅用‘了不起’三字来形容这位武帝。”
伊心慈疑惑地望着他。
何其雅看了看倾夜,道:“我若没记错,令朝这位先皇,乃是一位篡权夺位之女皇――也是大夜史上第一位女皇。”
众人愕然。
夜武帝是花氏王朝最隐晦记载的一位帝王,只因她既是拯救大夜的英雄,亦是篡夺天下的暴君。有关她的详细记载只封存于皇家天藻楼中,并未流传。而何家夺取天下后,才获得了部分天藻楼的典籍。因此有关那位女武帝之事,除了倾夜,其余人皆不知晓。
玉楼道:“我只知武帝英年早逝,在位仅有三年。”
何其雅道:“因这位女皇太过特别,关于她的记载我记得很清。夜武帝驾崩之时,只有二十四岁。”
闻者无不暗自唏嘘:那么强悍的一代帝王,竟然二十四岁便陨落。
沧浪青、雷致程久居琉璃城,却没想到此城竟有如此来历,一时听得也是出神。过了片刻,雷致程忽然干笑了两声,道:“夜武帝如此骁勇能战,说不定比男子还更魁伟彪悍。”
一直沉默的沧浪红脱口而出:“那可未必,君不见这位尊者也是独步天下的女子?”说着,恭敬地指了指倾夜。倾夜看了她一眼,她便立刻红了脸,垂下头去。
沧浪青睨了族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雷致程不善地笑了笑,道:“唔,若说独步天下的女子,恐怕当属东王才对。花大人仅是内陆之首,新世界早已今非昔比。”
锦瑟想起了母亲,便向红胡子问道:“不知东王是在什么时候得到的这座琉璃城?”
红胡子把脸转向锦瑟,已经死去的他做不出任何表情,但锦瑟仍然感觉来自他的目光,就如同来自东王本人一般深邃凌厉。
“此琉璃城为二十年前,前任东王从北王手中夺来。”红胡子淡淡道。
锦瑟暗叹:北王与东王的过节,还真是深沉久远。又问:“二十年前,前任东王年岁几何?”
红胡子顿了顿,东王似乎已经揣摩出锦瑟心中所想,悠悠道:“二十岁。”
锦瑟道:“结界之外的四海霸主,唯前任东王为凡人。余者皆为真龙族。一个二十岁的女子,不仅能够称雄东海,还能将同级的北王压制,她一定是有非常了不起的帮手。”
红胡子的虬髯颤了颤,他脸上的肌肉虽然不再生动,却仍让人感觉他在微笑――他笑,便是东王在笑。
“你猜的没错。当年帮助东王夺取琉璃城的,正是我。”红胡子道。
“用什么办法夺取的?”
“打赌。”
“怎么赌?”
红胡子没有回答,凝视着锦瑟,悠悠道:“待你见到令堂,不妨再细问。”
东王果然已经知道锦瑟就是前任东王之女。
倾夜问:“那么这一次又将如何赌?”
红胡子停下了脚步:“到了。”
众人才发现他们边谈边走,已经抵达一所十分豪华的宅邸面前。
红胡子道:“此乃古琉璃国的王宫。琉璃国渺小,王宫也简陋,屈就尊者了。”
倾夜道:“岂能鸠占鹊巢?”
毫无疑问,此处必定原是东王的居所。
红胡子却不客套,道:“关于赌博的规则,东方巫美自会与诸位详述。”说完,亦不与众人告辞,兀自转身而去。沧浪青、沧浪红、雷致程急忙跟在红胡子身后。
几人尚未推门,那门自动打开了。
东方巫美立在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封血石,在天元论武的时候,就有提到老不死的喉咙处有一块红宝石。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若执迷
第一百三十八章你若执迷
众人一见东方巫美,无不愕然。想不到短短三日之内,她竟憔悴到如此地步,不仅面色苍白、清瘦萧索,原本只有两缕白色的发丝,竟然尽染成雪。她摇摇欲坠地立在门口,不仅往日的鲜艳明丽荡然无存,甚至显得枯萎无色。
没等来客开口,巫美启了启干裂的唇,淡淡道:“随我来。”她目光扫过倾夜的时候,眼中没有从前的莹润和柔情,只有死灰般的沉涩。“主宫由花倾夜暂住,余者自便。”
倾夜道:“主宫可是东王起居之所?此处空屋甚多,我可移居别处。”
巫美道:“你若不愿,与她说便是。”
西风对倾夜道:“东王不是爱客套的人,接受她的盛情又何妨?”
倾夜便不再坚持,回首示意玉楼把两个包裹递来。那是早替巫美和小影子收拾好的随身之物,大包为巫美的,小包为小影子的。一路上,玉楼自告奋勇地背携这些重物。
巫美看了一眼两个包裹,眼中似有波光闪过。忙转身唤出一个女婢,把两份包袱都搬走。
倾夜见那人把包裹送入西首的一所房屋,便问:“你一直住在这里?”
巫美偏过头去,眼睛用力眨了两下,把快要溢出的泪水忍了回去,冷声道:“除了这里,她也不许我住在别处。”现在,让她与倾夜毗邻而居,无疑是种莫大的痛苦。而东王偏要她住在倾夜旁边忍受痛苦。
倾夜道:“小影子在哪里?”
“她现在和东王在一起。”
倾夜便不多言,举步向主宫走去,好把自己的随身之物放好。巫美的巨变,她都看在眼里,心中犹如利刃深深割入。然而,却是一个字也不问出。
余人早去自择居所。西风、雪千寻同住,锦瑟、伊心慈作伴,玉楼、何其雅各居一室。
庭中只剩两个人。
巫美看着倾夜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倾夜!”
倾夜顿住,却不回头,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两人隔着很远。巫美对着倾夜的后背,柔弱的身姿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倾夜……”巫美的声音柔软至极,缱绻至极。听在倾夜耳中,却似绵绵温柔刀,一刀一刀地割在心头。
“从前我脾气不好,是因为知道你会容着我。”巫美犹如呓语。
“是我愚钝,忽视了你的隐忍和绝望。
“可是,假如重来一次,我定然还是执迷当年的抉择。和你在一起,哪怕一年,也是好的。
“所以,不管你有多恨我、厌我,那个决定,我都无悔。”
倾夜淡淡道:“莫提当年。是我接受了你,错本不在你,我又怎能恨你?厌你?”
“倾夜……”面对倾夜的淡漠,巫美语带哽咽,有太多的话想要对她说,“现在,还是很爱你呢……这不是丢脸的事,对不对?”
倾夜道:“那是无药可救、唯有时光或可磨灭的事,怎会丢脸?”
巫美双手覆住眼睛,用尽一切心力,才能忍住泪水,颤声道:“倾夜,我若以死相逼,你可会对我心软?”
倾夜的肩,轻微地晃了晃,轻轻吐出一个字:“会。”
向巫美狠心说出“结束”的那个瞬间,倾夜是带有一种自我赌气和自我放任的绝决。那个时候,她一则认为锦瑟嫌弃自己、厌恶自己,二则不知当年发生在天赐宫的疯狂旧事系小影子伪造。她只知巫美和小影子将被自己所伤,必会对自己的绝情恨之入骨。她不在乎她们的恨,亦不在乎任何报复。因此,那一夜,她是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与那二人断绝。可是,假如今天巫美再次以柔弱要挟,她当如何承受?
现在的倾夜,已经不再生无可恋。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让她眷恋到、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守护和挽留的人。
“我就知道。”看出倾夜的触动,巫美幽幽道。
听到这句话,倾夜更加如堕深渊。静静闭上双眼,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割出血痕。
“你和我在一起,只因不忍看着我枯萎。你的心软从来也没变啊。”巫美喃喃。
倾夜漠然道:“你若执迷,我定奉陪。然则如今的我,必定无力承受。我的心已与过去不同,它会要了我的命。”
“因为你现在心里有了人,是么?”
“是。”
巫美晃了晃,捧住心口,哀切道:“所以,如果我以死相逼,也就等同杀了你。”
“是。”
“你这岂不也是一种以死相逼?不,应该说是同归于尽才对。”
倾夜没有否认,却道:“巫美,你真想杀我么?”
巫美冷笑:“这便是十八年来,我在你心中的印象啊。无限度地任性与放低自我,以此强求你的陪伴。”
倾夜听出巫美话中有转折,便问:“那你何故如此问我?”
巫美看着倾夜的背影,想她连看都不肯看自己一眼,凄然道:“放心,我不会赖着你。请不要看轻我。”
“对不起。”倾夜为自己对她的误解致歉。
巫美从倾夜的语气听出悲悯,决然道:“你的同情、关切和内疚,都请务必收回,我不需要的。”
倾夜道:“谢谢你。”
巫美用力摇头:“不需要,感激也不需要。我唯一想要的,你又给不了。”
倾夜缄默不语。此刻再说什么都无意义。
巫美幽幽道:“倾夜,之所以那样问你,却不只是为了我自己。”
倾夜一震,不禁微有愠意,道:“莫非是为了小影子?她又有何资格要挟我?”
巫美道:“她请我问你:她要怎么做,你才能不抛弃她?”
倾夜漠然道:“饶是以死相逼,我亦绝不妥协。”
巫美凄然一笑:“本以为再没有任何话语能够让我感到慰藉,直到你说出方才这句话。同归于尽,总好过决不妥协罢。”
倾夜更觉心酸。心道:你一切都很好,没做过任何亏心的事情。只是……你这样一个几乎挑不出瑕疵的女子,我却没有办法爱上你。然而,你和小影子终究是不同的。
“小影子为何不当面问我?她究竟要做什么?”
“要做的,她已经在做了。只等与你重逢。”巫美悲哀地望着倾夜,仿佛看着一个即将堕入地狱却没有办法拯救的人,意味深长地道,“你若是被我逼死,起码我还能知道你是被我所害。小影子会把你逼疯,而她自己却绝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疯。”
“我不会相信她的装傻。”
巫美只是摇头,道:“小影子爱你刻骨,亦恨你刻骨。也是,自己最爱的人,却被别人拥有。说不嫉妒,才是撒谎呢。倾夜,你知道么?有时候我嫉妒锦瑟都要嫉妒得发狂了,她出现的时候,你明明都已经属于我,怎么还是被她抢去了呢?”
倾夜道:“她从没抢过。”
巫美冷笑,心中又酸又痛:“她怎么没抢过?你真是连一星半点的罪名都不忍让她承担。难道你看不出,她小时候对你的占有欲有多锋芒毕露?”
“那时她小,又懂什么?”
巫美道:“小影子说她七岁便已爱上你,至今九十八岁不曾改变。你说小孩子懂什么?”
“那时锦瑟不知还有你们,或曾对我有过一些依赖。可是,见到你们之后,她不是就……嫌弃我了么?”提起当年锦瑟的转变,倾夜的语调不经意间变得落寞。
巫美重重叹息:“总算明白小影子为什么那么想杀锦瑟了。”
“若真如此,我绝不放过她。”
“放心,那是之前。眼下,小影子是不会想杀锦瑟的。”巫美悠悠道,“她聪明至极,知道不论她怎么寻死觅活,你都不会买她的帐。所以,她换了一种角度,又准又狠地揪住你柔软的心。倾夜,这一次,你在劫难逃。”
倾夜不屑一顾,冷冷道:“很好,小影子,她终于让我真正地生气了。”
巫美道:“不。你甚至无法对她生气。因为,她将成为一个清清白白的、没有犯过任何错误的人。一个你绝对不忍心伤害的人。‘夜夜,你逃不掉的。’这是原来那个小影子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
倾夜终于惊愕,转身急问道:“莫非,她把自己……”说到这,话音戛然而止。
巫美从未见过倾夜有过如此慌乱的神情,更没见过她的目光竟会瞬息一变,变得那般深情款款而又充满疼惜。巫美当然不会相信那样的目光有可能落在自己的身上,急忙循着倾夜所看的方向转过身去,一望之下,方才豁然明了,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化为无以复加的苦涩和痛楚。
“锦瑟,你、你几时在的?”巫美面对锦瑟,不自禁地有些结舌。
锦瑟瞥也没有瞥她一眼,从容走到倾夜身边,竟是当着巫美的面,抬手轻轻抚了抚倾夜苍白的脸颊,柔声道:“夜儿,不怕。”
然而,倾夜却是怕的。她仓皇抓住锦瑟的手,紧紧握住,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锦瑟,不言语,也不放开,仿佛一旦放开,便再也无法触及。
巫美心酸地望着两人,静静摇了摇头。
锦瑟任由倾夜那样没道理地抓着自己的手,转头对巫美淡淡道:“你说的没错,小时候,我的确对她有着强烈的占有欲。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巫美咬着嘴唇,倔强地望着锦瑟。心中的嫉妒与悲伤,她无法遏制,便索性毫不掩饰。同样的,这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锦瑟声音清冷,字字铮然:“不过,莫须有的罪名,我绝不忍气负担。我从未抢过她,过去不抢,未来也不抢。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选择的是别人,我便绝不招惹她。”
巫美望着锦瑟,恍然间浮现出初次见她的情景,时光荏苒,昔日粉雕玉琢、透着乳香的小娃娃,转眼便成了这样一位风姿绰约、气场凌然的女子。甚或想过,那一日倾夜若是不曾将锦瑟抱回天机谷,该有多好。然而,转瞬之间,又有一股傲气自心底涌出。从几时起,竟习惯如此的自怜自哀、幽怨追悔?
巫美暗骂自己一声,双目一烁,忽地冷然道:“我东方巫美曾是一代赌王,没有输不起的赌局。前有萧姚,今有锦瑟,我两次皆是一败涂地。我认!依然爱她,我不否认;至今妒你,我亦承认。然则,有一点我却务必声明:从今以后,我东方巫美与花倾夜恩断义绝。我绝不以任何手段谋求她的转身,更不会干涉你二人的羁绊。”
锦瑟微微一笑,由衷道:“如今我才终于领教东方大小姐的风骨。果然不愧一代赌王。”
说话间,其余的人都已整理好东西,正陆续走出房门。
西风从容走到巫美面前,淡淡道:“赌王可否讲解一下,今日这场赌局,是如何赌法?”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东王的眼睛
小影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张眼罩“盯”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你到底意下如何?怎么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小影子终于按耐不住,壮起胆子喝问。
东王却似毫不介意,悠然道:“时间把整个世界向前推移,而你却要把自己丢回过去。还是回到对你来说最危险的时间点。”与其阴鸷冷酷的面具相比,东王的声音清凌飘渺,十分悦耳。
小影子道:“只有那个时间点,才是唯一可能抓住她的时机。”
东王揶揄道:“何必玩真的?假装失忆并不会比假装单纯困难许多。”
小影子冷哼一声,道:“假的终究有破绽。只有真的,她才能心软。”
东王道:“当年,你若不是得到天赐公主的庇护,势必身心崩溃,成为废人。那一天,是你一生中最幸运的时刻。如今,你却奢望同样的幸运重现,会不会太痴心妄想了?”
小影子回忆起与倾夜的过往,百感交集,红着眼圈,咬牙道:“只要是真的,她就不会不管我。我一定要重来一次!”
东王道:“人生命途几何,由心而定。你还是你,内心的偏执与疯狂与生俱来,即使回到那一刻,你的所作所为也必将按照原有的趋势发展,极可能在不久之后重蹈覆辙。”
“不会的。”小影子斩钉截铁地道。
“你就那么自信?”
“不。并不是对我自己,而是对她。”小影子幽幽道,“我相信,她绝不忍心让我把同样的错误再犯一次。”
“你很乐观。”东王云淡风轻地点评。
小影子知道东王讥讽自己,却仍是自顾自地喃喃:“三日前,她虽对我说着决裂的话。可是,我看到她望着我的眼神,竟是那么心痛而自责。我今已铸成大错,绝无迂回余地。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不论我们的起始有多荒唐,可我毕竟成为了她的女人。十八年来,她都好好地宠着我、护着我,她有最完美的先天和最尊贵的地位,却是那么温柔而心软,永远都是苛责自己更多。所以,只要我把自己变成最初的样子,她就绝对不会放任不管。”
面对小影子梦呓般的自语,东王只是沉静地倾听。当小影子说到“成为了她的女人”时,语调变得格外轻柔,如痴如醉。东王面向她,仿佛有复杂的视线透过冰冷的眼罩,落在小影子憔悴而痴狂的脸上。
“如果她不知道你失忆了,怎么办?”东王唇角微挑,悠然道。
小影子道:“巫美会告诉她。”
东王道:“东方巫美真可谓君子,明知你曾想杀她,却还肯帮你最后一个忙。你对她就没有内疚么?”
小影冷笑:“如果不是因为爱着同一个人,或许我会和她成为真正的朋友。不过她脾气太坏,说发怒就发怒,那么多年,我受她的气也不少。”
“虽然脾气不好,她却比你可爱多了呢。”
小影子嗤之以鼻。
东王道:“你们三人,她最喜欢巫美,是不是?”
东王蓦然这样问,小影子略吃一惊,沉吟了一下,只道:“她最宠溺巫美。”
“爱她么?”
小影子凄然一笑:“她爱的人已经死了。”
东王道:“旧人已逝,新人自来。何况,你三人各领风骚,俱是人间尤物。她享尽齐人之福,与你三人美满了十八年呢。不过,她现在又厌倦了你们,似乎对那名为锦瑟的孩子产生了兴趣。花倾夜可真是风流多情,连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也要下手啊。”
小影子道:“锦瑟小时候依恋夜夜,夜夜表面虽不宠着她,却在暗地里呵护。后来有一天,锦瑟忽然就讨厌了夜夜,最后还为了雪千寻不辞而别。夜夜说她是‘破小孩’,‘定要狠狠罚她’,我还道她真的生锦瑟的气。”
“惩罚的方式就是把她拎上自己的床么?”
小影子道:“她还没有。”
东王幽幽冷笑,道:“身体没有,心里却不知有过多少次。她与巫美在一起,念的却是锦瑟的名字。对享用了十八年的美人做出这种事,真是残忍啊。你处心积虑想要除掉巫美,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你们都会败给另一个人。”
小影子也回以冷笑:“在时光的河流里,她们不是同渡人。再过十八年,锦瑟韶华逝去。哼……”
“花倾夜好像只管享乐当下,不管以后。天赐宫中也曾养过凡人,她是忘了那些容易凋零的美人了罢。”
小影子道:“事实上,我至今也不信夜夜会真心爱她。”
东王似乎很感兴趣,道:“此话怎讲?”
小影子道:“夜夜爱一个人不是这样子的。”
“那是怎样?”
小影子不耐烦道:“你不是我们的故人么?怎会不知那个人?”
东王悠悠道:“唔,萧姚啊。你说说看,她真正爱一个人是怎样?”
小影子道:“夜夜对萧姚的爱,只能用疯狂二字来形容。无论萧姚怎样伤害她,她都肯原谅。她为萧姚着迷,甚至忤逆圣上。可是她对锦瑟却不同,她自己都常常说锦瑟很不乖,让她头痛。”
东王道:“她可曾对你们常常提起萧姚?”
小影子道:“她不提。阿真更是不准我们提。不过,她有梦见萧姚,我在她梦里看到了。”
东王道:“你就不嫉妒那个人?”
小影子反问道:“死人有什么好嫉妒?”
东王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很赞同你。换言之,若是嫉妒哪个人,杀了她便是。”
小影子也笑了起来:“若说这一点,还属阿真姐姐做得最干脆利落。表面看来与世无争、温柔宁静,其实比谁都狠。”
“是么?”
“巫美说,萧姚是阿真杀的。”
“唔。”东王很平静。
提起阿真,小影子却似欣赏至极,道:“阿真姐姐实在是缜密而绝决。她先是给亲妹妹施以无解的剧毒,之后又以利剑刺入她咽喉、心脏、肚腹三处要害,让她几乎流干了所有的血。后来夜夜不惜一切代价去修复萧姚的身体,也未能将她救活。呵,杀得好。……假如萧姚没死,一切,可能就都不同了……”
东王静静听着,仿佛连呼吸也静止。小影子看不见她的眼睛,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正欲催促她答复自己最先的问题,却见东王忽然把脸转向她,微微一笑,道:“舒月影,没想到你我最后一面,竟然如此相谈甚欢。”
“你愿意帮我?”小影子面露喜色。
“举手之劳,何乐不为?”
小影子坦言:“我看得出,你很在乎夜夜。所以很担心你会阻挠我与她相见。那时我已失忆,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毫无反击之力。”
东王对她第一句话置之一笑,只道:“承诺你的事,我绝不反悔,一定会把失忆的你送到她面前。”
小影子道:“谢你了。”
东王温和一笑:“不客气,因为你也帮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小影子一怔,立即否认:“我说了,水月宫的东西我没找到!我能帮你的,只是把夜夜的梦境向你重现。”
东王道:“你明明已经找到了。却对两方都隐瞒。你在想,假如花倾夜不抛弃你,你便将那样东西献给她。假如花倾夜对你恩断义绝,你便以此作为筹码,来寻求我的帮助。”
小影子被东王拆穿,现出慌乱神色,随后索性豁出去,道:“你原来说的帮我得到夜夜,其实你根本不想做、也做不到。我还是需要靠我自己!”
东王却是声音和蔼,道:“别怕。虽然你并不很情愿,但那样东西毕竟会落于我手。所以,我还是感激你的。绝不会在你失忆之后害你。”
小影子仍不安心,解释道:“东西很多,我带不出,只得销毁。在销毁之前,我将它们一一过目,默诵了数遍。可是,现在我还是不可能完全复述下来。”
东王道:“不可能每个人都能过目不忘。然而,记过的东西,其实已经埋藏在脑海。”说着,缓缓抬起右手,一柄细如松针的剑,从她的指环中射出,剑锋轻轻点在了小影子的额头上。“它们,都已经在这里了。”
小影子打了个寒噤,退后一步,道:“实不相瞒,我现在才刚觉醒了第三重龙技――‘焚梦’。我能将自己的记忆剪除,却无法将之取出。你、你不可强人所难!”
东王微微一笑:“放心。我自有法子取出,并不劳你大驾。”
柔韧的剑锋,闪烁着冰冷的银光,在小影子眼前轻盈晃动。
小影子更加恐慌,颤声道:“能够将人的记忆取出的,唯有织梦龙的第四重龙技――‘凝梦’能够办到。”
东王温声道:“你现在还未觉醒第四重龙技。”
小影子用力点头。
东王继续道:“却不代表别的织梦龙没有。”
小影子一怔:“你的手下,还有我的族人?是谁?”
东王道:“北冥织娘。”
小影子道:“北冥织娘是兵器师,西风的冰魄绫绡便是出自她手!”
东王道:“其实,她更擅织梦,不论是活人的梦境,还是死人的梦境。”
小影子愕然:“织梦是织梦龙的究极龙技,几近神境!我甚至觉得,我穷极一生也不可能达到。”
东王微微一笑:“所以,你注定是我的弃子。”
小影子这才明白,对东王来说,自己早已没有任何反击能力和利用价值。她甚至连与之谈判的筹码都已经没有。此刻,她的记忆里存储着惊天动地的秘密,世界上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若是知道那些秘密,都会为之疯狂。而今,这个秘密,却只能任由东王夺取。一时间,她忽然有些悔意。那些秘密,与倾夜的宿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她,将再也没有机会向其诉说。
“那么,可以让北冥织娘来帮你了么?”东王语气谦和,打断了小影子的思绪。
小影子心知再无转机,万念俱灰,忽地双膝一屈,跪在东王面前。
东王安然自若,悠悠道:“你早已没有任何筹码来求我。”
小影子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终被生生忍住,道:“北冥织娘对我施以‘凝梦’的时候,请把我的记忆凝结成两个‘梦晶’。你想要的东西,尽管拿去。剩下的,是我同她在一起记忆,求、求求你,不要连那颗‘梦晶’也夺走。”
东王淡淡道:“你与她的过往……呵,我没兴趣。你可以起来了。”
小影子抬起通红的眼睛,哀痛已极,却并不起身,道:“你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意?”
东王一怔,道:“什么?”
小影子道:“你也爱她么?”
东王缓缓挑起唇角,道:“你可知东方巫美为何对我唯命是从?因为我对她说:你若不从,我便杀了花倾夜。”
小影子浑身一震,嘶声道:“你不要害她!求求你!”
东王只笑不语。
小影子道:“你究竟是谁?我认不出你的声音!”
东王道:“你认不出,是因为你与我并不熟。”
小影子道:“我想看看你的全貌,或许我就认得出。我想知道你是谁!”
“也罢。反正你很快就会失忆,给你看,也无妨。”东王竟是爽快至极,说着,终于把眼罩摘下。
看到东王真面目的刹那,小影子几乎窒息。脑海中的记忆瞬间被这张面孔激起,如惊涛狂涌。末了,她浑身颤栗,却只能吐出四个字:“你的眼睛……”
第一百四十章 赌局仲裁者
为争夺最新出现在结界之外的海霸,东海与北海的六家海盗齐聚琉璃城。
赌博的规则在海上江湖早已约定俗成。是以三种方式较输赢。一为竞技,二为竞武,三为竞天。
竞技者,即千术的较量。只要对方无法道破千术的具体手法,即算赢家。是以竞技的赌者多为魔术师。
竞武者,则是武力间的抗衡。见血无罪,害命者输。
竞天者,方为运气的拼搏。在竞技或竞武的过程中,天意几何,非人之所能揣度。因此,运气,亦是一种实力。
赌场设在城中心的古国建筑,名为炎心殿。
巫美带领倾夜等人还未进入炎心殿,他们便明显感觉此地温度高于别处。几人不约而同地运起内力辩听动静,很容易地发现脚下传来汩汩水声。
玉楼道:“莫非这里也有温泉?”
雪千寻道:“此殿恰在这只海霸的背心,是其身上最热之处。可是这流动的水,从何而来?”
巫美道:“这只海霸虽然身处海水中,但后背却罩上了琉璃罩。因此,古国的工匠专门设计一条水道,一边将海水引入,一边从另一方向排出。海水流经海霸背心,一则为海霸降温,二则产生蒸馏的淡水,过滤之后,供城中人饮用。”
锦瑟道:“整个水道可是封闭的?”
巫美道:“接近炎心殿的水道及水库都已封闭,进水口和出水口则各有一段开放。”
众人不由唏嘘琉璃古国工匠的智慧。想那进水口若是设计不好,强大的水压势必导致海水猛烈灌入。排水口若不加以强力的水泵,也不可能把热水顺利排出琉璃城。
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便已走进炎心殿。
如锦瑟所言,东王并不露面。厅中已有数十人,除了东王的手下,便是其余的竞争者。替东王代言的行尸红胡子赫然在列。那些海盗显然习惯了东王这种待客之道,无人强求她本人现身。
东王知倾夜等人到场,操纵红胡子走到他们面前。其余海盗的视线便随红胡子的身影,落在这些新客人身上。他们见此一行人五女二男,唯倾夜白发,是以立即确认她便是当日划空而过的凡界之主。
红胡子只把花倾夜介绍给众人,对其同伴只字不提。便有四个人迎上前来,向倾夜见礼。其余海盗则保持距离,在远处向倾夜躬身施礼。
红胡子接着便向倾夜一行人介绍那四个人。
第一位,是个英挺的男子,白发、长须,面容看来却只有三十岁上下,肌肤为异于常人的冰蓝色。红胡子道:“这位是北海海盗王,号寒冰。”
寒冰道:“大烟袋得罪了人皇,寒冰在此致歉。”说完,回归原座。
第二位,是个枯瘦的黄脸汉子,生得一脸苦相。同样是白发。不足四十岁的脸孔。红胡子道:“这位是北海的瘟神船长。”
瘟神寡言,再向倾夜抱了抱拳,便退在一旁。
第三位,体态肥硕,须发茂盛,染得满头赤橙黄绿,反倒看不出他本来的发色。观其脸孔,光滑饱满,比前两者更显年轻。红胡子道:“这位是东海的孔雀船长。”
孔雀直盯倾夜,目露异光,咧嘴笑道:“凡界之主千年出世一回,能与尊者同代,孔雀之幸也!久闻人皇居于内陆,今日终于得见圣容,果然惊世骇俗。”
红胡子走到孔雀面前,将他与倾夜隔开,引见第四位船长。
第四位看起来是一位妙龄女子,古铜肤色、乌亮双眸,她装束豪放,肆意凸显其玲珑有致的身形。一头卷曲的黑发束于头顶,弯弯的发梢直垂到挺翘的双臀。
红胡子道:“这位是北海的玲珑船长。”
玲珑向倾夜率然一笑,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花姑娘,幸会啦。”说完,伸手便向倾夜肩头拍来。
倾夜沉静玉立,似乎并无闪躲之举。锦瑟一把将倾夜拉了回来。
玲珑拍了个空,眼光落向锦瑟,神色微微一变,继而笑得更为灿烂,对倾夜道:“这位是?”
倾夜淡淡道:“这位是我的淘气船长。”
锦瑟一怔,用看怪物的眼神望着神色镇定的倾夜。
玲珑挠了挠头:“你们有船么?”
西风道:“东王会送。”
红胡子便道:“呵,可以。”
六方赌家的首领彼此见礼之后,便只等第一场赌博开局。
北王寒冰道:“东王虽为东道主,却也身为赌家,不可同时主持赌局。今日豪赌,阁下还未公布请的是何方神圣作为仲裁。”
红胡子道:“结界之外,能以威望服众者,何人?”
东海孔雀慢悠悠道:“结界外的至尊,自然是昆崚城主。不过,老城主一向不与海盗打交道。听闻今年星城翩鸿继任城主,莫非东王请的是这位新城主?”
玲珑笑道:“天下最尊贵者,莫过于凡界之主花倾夜。不过花姑娘今日也是赌家。否则以她为仲裁,最合适不过。”
瘟神不耐烦道:“究竟是哪位?”
红胡子道:“剑神。”
在场者无不讶然。厅中一片私语声。
雪千寻悄声问西风:“他们为什么那么惊讶?”
西风道:“剑神玉良,已经销声匿迹了快一百年。”
锦瑟便问倾夜:“剑神在结界之外?”
倾夜道:“据我所知,剑神在结界之外也音信全无。”
北王寒冰道:“如若真是剑神,却也服众。”
红胡子道:“请剑神。”
在座人群中,便有一人站起身,向人众团作一揖,清清淡淡地道:“在下玉良,见过诸位。”
坐在他身旁的数人猝然一惊,显然在此之前,他们只当他是某家海盗的无名小卒,根本没料到他是剑神。此刻见他自称玉良,才再次仔细打量。只见他容貌清俊、气宇不俗,明明该有一派翩翩风姿,可惜眉眼之间却总有浓浓郁色,不仅毫无剑神的霸道之气,反而略显几分消沉。
北王寒冰觑眼瞧了瞧那人,悠悠道:“阁下的确与剑神长得一模一样。”
众人明白寒冰话中有话,便也怀疑起他的身份。
北海瘟神道:“剑神的气场,似与往日大有不同。”
东海孔雀道:“剑神为御龙族,虽非霸王,然则传闻剑神的御龙威慑,几与那一代的同族霸王不相上下。”
话音刚落,厅中气氛陡然一变。人们看不到玉良有丝毫的运气发功的迹象,而一股凌厉的杀气已经充斥整个空间。功力稍弱者,当场晕厥。北王、瘟神、玲珑、孔雀,以及其余一些功力深厚者,冷不防受此威慑一震,也都难免失态。
伊心慈等人却毫无感觉,明白是玉良特意避开了他们七人。
当即,再也无人敢怀疑玉良的身份,个个皆换做谦恭态度,重新与其见礼。
锦瑟对西风道:“这位剑神是你族人。你可听说过?”
西风道:“也仅限于听说。”
锦瑟道:“敢问令尊贵上下?”
西风道:“只知家父姓玉。”说完看了看玉楼,意为向他询问。
玉楼摇了摇头。
锦瑟道:“你们连自己父亲的名讳都不知,该不会连见也未见过他老人家罢?”
西风与玉楼同声道:“见过。”
锦瑟道:“可记得他样貌?”
二人再次异口同声:“不记得。”
锦瑟无奈地摊了摊手。
玉楼解释道:“我与舍妹刚过周岁,家父便外出游历了。在屠魔令发动之前,就听闻他老人家仙逝的消息。”
他们说着话,第一场赌博已经开了局。六家赌者可自由参加,但只有四席位置,先到先得。赢者获得输家的赌注,输者便没有资格加入下一轮赌局。第一下场者为庄家,规定竞技、竞武、竞天的顺序和人数。
倾夜等人本就不是冲着别家做注的宝物而来,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这第一轮赌局便不打算加入。
东王见赌注中没有海霸,自然按兵不动。
北海瘟神行事谨小慎微,心下谋算,静观其他赌家的动向。
北海玲珑跨步走向庄家的位置,支脚侧坐在椅子里,道:“竞武、竞技、竞天。”说完,将一锦匣轻轻摆在桌上。
东海孔雀道:“玲珑船长押的什么注?”
玲珑将锦匣盖翻开,亮出一个海碗大小的紫色流光的蛋,道:“紫鸾蛋。”
孔雀目光一烁,肥胖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道:“当真?”
玲珑道:“就快孵化了。孔雀船长是驯兽师,你一定很想要这颗蛋,是不是?”
孔雀眼睛眯成两条缝,命手下端上一个锦缎包裹的物事,小心地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在了玲珑的对面。
玲珑问:“什么?”
孔雀道:“琴。”说完,他的手下早把锦缎打开,露出一把一尺半长的七弦琴。黛色琴身,光润如玉。朱红琴弦,流光闪烁。
西风正想着,这把琴好生小巧精致。忽闻北海瘟神惊愕叫道:“老凤鸣!”说完,竟是急不可耐地抢上第三个位置。
孔雀笑眯眯瞧着瘟神,悠悠道:“瘟神兄是傀儡师,难怪见此老凤鸣就按耐不住了。”
剑神玉良道:“若无人坐上第四席,这第一场便要开局了。”
话音未落,只见西风从容走到第四把椅子,坐下,淡淡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夺剑(上)
《沉默的守护者》
那一天,锦瑟非常明确地表示,自己定会按照雪千寻的吩咐,穿上漂亮的夏天衣裳,以便吸引“花妖”的注意。
然而,自从在琼玉园与西风不期而遇,之后的几日,雪千寻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西风。几乎是在抱住西风的刹那,她竟突然涌起一个强烈的、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念头:她就是我的伴星!
那一夜,几乎同样彻夜未眠的雪千寻竟然完全忽视了锦瑟,她没想到锦瑟真的会穿上薄衫冻到天明。
“真是自作自受!竟然为了和雪千寻的一句戏言,就把自己冻得感染了风寒。”在锦瑟视野之外的倾夜当然知道,锦瑟等待的并不是那个“花妖”,而是雪千寻。
次日清晨,雪千寻终于来了。
锦瑟一瞬不瞬地望着雪千寻的脸,见她又关切又紧张又生气。“她的表情有趣极了。”锦瑟在心里道。
倾夜关注锦瑟的神色,只见她满眼的温柔,似有几分欣喜,又有些许伤感。“小破孩,你几时变得像个大姐姐了?”倾夜在心里道。
高太医为锦瑟开的药方,雪千寻认真审查了一番才放心。可是,锦瑟服药之后全无好转,雪千寻心急如焚,竟然翻出一堆医书,亲自研究起来。
虽然两人还在吵架当中,可是锦瑟的每一碗药,都由雪千寻亲自煎制。而每次雪千寻气呼呼端来的药,锦瑟都是喝得一滴不剩。
“笨蛋,明知道自己现在是因为感染风寒而引发了宿疾的寒毒。竟然还要那么认真地喝着没有用的药。”倾夜蹙眉,默默计算着日子。冬天是寒毒易于发作的季节,数日前,倾夜便传书给阿真,教她将今年配好的解药送来。“今年再服上六剂,大概就能把寒毒完全驱净了。阿真怎么还未到?”
阿真来到帝都后,被伊心慈的医术震惊了。
“大人,那个伊心慈竟然配出了可以缓解太阴娃娃寒毒的解药!我们应该调查一下她的师父是何方神圣。”阿真在给锦瑟号完脉后,对倾夜道。
然而,她却发觉倾夜看着锦瑟已经出了神。
因为被暗中施以催眠的药物,锦瑟此刻正睡得又香又沉。
“大人,我们该走了。”阿真提醒道。
倾夜仍是站在床边未动,忽然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锦瑟的脸颊,喃喃道:“这家伙成长得好快。不久前,她还是个小破孩,傻傻的,却那么乖……”
“大人,并不是不久前。锦瑟乖乖地睡在您怀抱里时,已经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
“有那么久么?”倾夜喃喃,“这家伙越长大越讨厌呢。脾气那么大,一点也不乖巧。”
“大人……您为什么不告诉她呢?”阿真终于忍不住道。
“告诉她什么?”
“一切。锦瑟对您的误会太深了。”
倾夜缓缓把手收了回来,淡淡道:“随便她。我不在乎。”
次日午后,来给锦瑟送药的是丹墨。
倾夜已经守在暗处半个时辰了,见端来药的终于不是雪千寻,不由暗舒了一口气:“终于又有机会了。”
若是雪千寻亲自送药,锦瑟必会当场喝掉,倾夜便没有机会换药。如果换成旁人把药端来,锦瑟便总会晚一些才勉强把药喝掉。
趁锦瑟一个转身,倾夜迅速地把早已准备好的浓缩的药剂添加到那个碗里。当锦瑟转回身时,倾夜已经闪电般地躲入锦瑟的衣橱中,橱门一开一合,仅仅漾起了些许微风,一点声音也无。
“呼……为了配合巫美,跟她学了几手魔术,没想到在今日派上了用场。”倾夜庆幸地默想。
然而,锦瑟却似发觉了什么,在转回身时,倾夜从缝隙里明显看到她神色微微一怔。
锦瑟抬手轻轻触了触鼻尖,若有所思。
倾夜心中道:“许是有些紧张,气息便浓郁了一些,莫被她发觉才好。”一边想着,一边凝神静气,好让自己心如止水。
然而,锦瑟却似越来越感觉到了那股芬芳,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晃了晃手腕上的玉片,唤出了小银狐。
一看到小银狐,倾夜的心跳都要停止了。“这可如何是好?!”倾夜对自己藏进锦瑟的衣橱后悔莫及。
小银狐毫不犹豫地把锦瑟带到了衣橱面前,倾夜便连呼吸也不敢,咬着嘴唇,拼命闭气。
吱呀一声,橱门打开,倾夜紧紧地靠进角落,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页纸片。从层层挂起的衣裙缝隙,倾夜眼睁睁看着锦瑟的手缓缓伸了进来。倾夜几乎把嘴唇咬破,心跳得快要蹦出来。
“混蛋!她把手向哪里伸?!”倾夜愤然想着,紧盯着越来越靠近自己胸前的锦瑟的手。
“莫非被她发现了?她戏耍我?……不可能!她岂敢?!……不可,她若再伸进一寸,我便点她的昏睡穴!”
从锦瑟拉开厨门,到即将触碰到倾夜,这一切,仅仅发生在顷刻之间。就在倾夜准备向锦瑟点穴的刹那,忽然听得一人唤道:“锦瑟!”
是雪千寻的声音。
倾夜和锦瑟的动作都停顿了。紧接着,锦瑟把手偏向倾夜面前的一件罗裙,倏地解下了挂在裙上的一样东西。
“锦瑟,你服药了么?……咦?你手里拿着什么?”
锦瑟将橱门关起,把手中物事展示给雪千寻看。
“是那个香囊啊。你总随身携带,今天怎么拿下来了?”
锦瑟望着那个香囊,道:“前几日穿那套夏装时,挂在那件罗裙的腰上了。这几天病着,忘了取下。”
雪千寻道:“不管你穿什么衣裳,换什么佩物,从来都会戴着这枚香囊,怎么这几天会忘记?”
“是啊,竟然忘记了。”锦瑟似在自言自语,把香囊挂在腰上,“戴习惯了。忽然少了它,竟觉得失了点什么。”
雪千寻道:“你这个香囊好特别。我从未闻过类似的味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某人送的。”
“你的好朋友么?”
“不是。”锦瑟坚决地道。
倾夜在衣橱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是朋友,你怎么这么宝贝它?”
“我宝贝它?哼。”锦瑟不服。
倾夜又翻了个白眼。
“当然啊。你每次看到这个香囊,表情都很奇怪。你该不会也总是跟你的那位朋友斗嘴吧?是不是两个人到现在都还没和好呢?”
锦瑟:“那个人才不会与我斗嘴,她只会面无表情、高高在上地看我一眼而已,那副样子,真讨厌!”
如果不是怕被锦瑟发现,倾夜一定会把这个衣橱掀了。而现在,她只能默默捂着心口,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深呼吸。
“别闲聊了,你快把药喝掉。”雪千寻把药碗送到锦瑟面前,“都凉了!”
锦瑟和雪千寻一起离开之后,倾夜才敢从衣橱里走出来。而当她掠出窗外时,竟险些撞见另一位常客。
“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接连大意。”倾夜及时隐匿身形,惊险地躲开了那个人的视线。
“带着那么重的伤,也不忘过来一趟么?”倾夜默默望着那个人的背影,“好像,今天的她,比往常更落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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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番外结束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夺剑(下)
瘟神放出的诡异活物被何其雅的“血魔”杀伤了大半,因此,他所焦灼气恼的,便不仅仅是西风夺取了第一柄短剑。这时听到玲珑代表三个真龙族宣布即将解放龙技,他心中方才稍许痛快。
作为比西风年长三四百多岁的船长级人物,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瘟神和孔雀,都不便向西风这个来自内陆的新人率先发出龙技。
然,那却毕竟不是本场赌博的铁规。
在西风第一个解放龙技之后,三位真龙族再以牙还牙,便不会显得失了前辈的风度。
玲珑说完,西风只道:“承让了。”
安静的大厅中,忽闻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座中的雪千寻一脸严肃冷酷,目光紧紧锁在西风身上,而右手还保持着举杯的姿势,但指间却只剩一片碎瓷,茶汤混着一丝血色,顺着小指滴落。
海盗大多不认识雪千寻,她刚进门时,人们只觉她生得清丽绝俗,并未更多在意。此刻忽见那张娇美的面孔透出凛然骇人的气势,都不由暗暗一惊,猜度她或许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西风用眼睛的余光瞥见雪千寻的举动,却未向她望过来。
玉楼见众海盗都看了过来,忙掰开雪千寻攥紧的小手,把那片碎瓷抠出,口里低低道:“你这丫头,突然间发的什么狠?”
雪千寻咬牙道:“承什么让?分明还是对西风不利。”
锦瑟也是蹙眉:“西风脱离镇压结界不足一月,即便她是霸王,资质超群,却也只觉醒到了第二重龙技。而况,现在那三人都晓得了西风是御龙,而西风还不知他们是哪种龙族。”
她知道雪千寻并不是发狠,而是太过气恼和忧心。因为东海海盗王的易主,使得之后一连串的事态都超出了倾夜原本的预料。从北海海盗夺珠,直至目下的群雄竞赌争海霸,这一切似乎都在新任东王的掌控之中,而他们却几乎步步被动。
然而,海上江湖的风格和法则向来如此。东王并没有义务给予他们特别的关照体贴。
这时候,孔雀向西风伸出两根白胖的手指,提醒道:“小娃娃,还有两次。”
何其雅立即变色,有些歉疚地对同伴道:“在下方才没来得及与诸位商讨,就私自出了手。也不知是否恰当。”
结界之外人口十分稀少,却多半都是龙族。为了避免太过血腥的直接拼杀,海盗往往通过赌博来争夺某些珍稀资源,这样的风俗由来已久,因此用以约束这种竞争的规则也十分详尽。关于这一次赌博将采取的形式及规则,巫美都已向西风等人细细说明。无奈时间仓促,他们尚未来得及商讨战术,便已迎来了第一场赌博的开局。
眼下的竞武环节,因每位出战者的对手有三人,是故,每人将有三次由同伴帮助防守的机会。若不如此,战局的天平必定会偏向人多势众的一方。
片刻之前,何其雅一见瘟神袖管中冒出黑云,不假思索便催动“血魔”替西风挡住,此刻想来,倒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倾夜却道:“假如瘟神再向西风释放黑云,还是务必请你出手。”
何其雅一怔。听倾夜接着道:“那是瘟神养的一种傀儡虫,虫体细小、数目庞大,弥漫的速度奇快无比且无孔不入。玲珑和孔雀宁肯放弃夺剑的机会也要退避三舍,可见连他二人也无破解之法。而你的血魔,却是那团傀儡虫的克星。瘟神若是不怕傀儡虫全军覆没,大可再向西风释放一次。”
玉楼道:“可是那三人的龙技却还是个谜。西风只剩两次被同伴掩护的机会。”言下之意,是询问倾夜,剩余的两次防守,究竟该由谁出马。
倾夜未答,只道:“是立即便会揭晓的谜。”便不再多言。
几句话的时间里,竞武者已经开始了第二波夺剑之战。玉楼便也沉默,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
现在不是讨论战术的时机,接下来只能依靠他们的判断力和默契。
而事实上,战术已然形成。
凭瘟神的武功造诣,当然听得清倾夜的话语。倾夜相信,此刻便是有人求他,他也不会再让傀儡虫靠近西风。驯养傀儡虫劳心劳力,何必自己损兵折将替他人作嫁衣裳?西风获得的骨牌只有二点,除非她能夺取更多的短剑,否则绝不可能成为本局赢家。
与此同时,西风的对手果然开始陆续显露龙技的属性。
钉在穹顶的短剑,还剩东角、西角、南角三柄。玲珑、孔雀、瘟神既然见识了西风的龙灵纹,便绝不容许她有机会放出第二次。西风只能将龙灵凝聚成剑,以抵挡三人接连不断的强势攻击。
瘟神人虽枯瘦,攻势却狠辣强悍。两手成爪,但凭他带起的风力便知他爪功非凡,而且招招式式都意图抓住对手的身体。西风不知他的龙技有何奥妙,出于直觉,不给瘟神任何触碰到自己的机会。
玲珑左右小臂各戴一弯月牙刃,身法矫健迅疾,她以防护为主,所以判断不出她更针对哪个对手。
孔雀使拳,起初也是袭击西风,意图三人一鼓作气将这个新人先打出局。却没想到西风剑术十分惊人。只见她身法俊秀洒脱,有着女子特有的阴柔飘渺,而剑锋所达,又会瞬息爆发所向披靡的杀气,叫人望而生畏。孔雀见瘟神非常明显地针对西风,心念一动,眼光瞟向穹顶。
瘟神敏锐地察觉到孔雀放缓的攻势,回眼一看,见他正斜眼望穹顶。瘟神立即运化灵力,将所剩无几的傀儡虫全部驱出,围绕在三柄短剑的周围。
孔雀见瘟神用傀儡虫封锁了夺剑之路,不仅不急,反而暗自冷笑。他早与属下议定战术,向己方人群暗递一道眼色,便突然从四人混战中抽身,双足一蹬,离地飞起,直冲西角短剑。
瘟神见状,即刻操控三部分傀儡虫,向孔雀包围。而他本人,则仍在与西风和玲珑对最后一招。
孔雀大声道:“土!”
不知是谁突然向场中甩出一坨湿润的海泥,紧接着,那团海泥蠕动起来,原来有一个纤瘦的人隐在泥中。泥中人直奔孔雀,一壁飞掠,一壁操控湿泥,以极快的速度,把孔雀整个人糊住,而原来那位泥中人则变得一身清爽,片泥不沾,立即折回己方阵营。
如此一来,孔雀虽无法杀死傀儡虫,却能保证不被这细小的妖虫入侵。
瘟神阴声道:“想得好!”舍弃西风和玲珑,提气追孔雀。
玲珑欢呼一声:“好极!”整个人突然凭空消失。
――之后的变化,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孔雀的轻功不及瘟神,眼看着被瘟神追上,他毫不犹豫地向瘟神连发十几枚飞刀,瘟神则连发剑气反击,却终究难免疏漏。最后四枚飞刀才是孔雀竭尽所能的绝招,分别打向瘟神的四肢。无奈,瘟神的三个属下只得同时出手援助。而被漏掉的最后一枚飞刀,还是将瘟神的左臂擦出一条口子。
甫一放完飞刀,孔雀肥硕的身躯突然变形,整个人变得又瘦又长,尤其是一条手臂,猛地增长了数倍,一把抓住了西角那柄剑。
瘟神亦恰在此刻追上孔雀,枯指触及瘟神的脚底,阴测测叫了一声:“石化!”
孔雀回头骂道:“倒霉鬼!”最后一字还未叫完,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就在他即将被瘟神顺势拉下去之时,不知从哪忽然飞出一群海鸟,将孔雀包住,衔着他的衣服,硬从瘟神来不及攥紧的手里、把全身僵硬的御主抢走。
孔雀心中暗叹“好险”。他是驯兽师,所幸熟知瘟神的石化龙技,提前唤出了海鸟群。然而,还未等他僵硬的身体恢复灵活,耳旁又突然响起玲珑的声音:“多谢啦。”
孔雀想把手臂收回已然来不及。只见一道白光闪出,向着孔雀的手腕斩下。孔雀的属下看见那道白光,急忙飞出一个铁饼,击中玲珑的月牙刃。却终究迟了半步。在铁饼弹开月牙刃之前,它已深深削入孔雀的腕骨,只差一分便要将骨头斩透。孔雀吃痛,胖手一松,眼睁睁看着短剑落入玲珑之手。
玲珑只在接剑的刹那现形,随即又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瘟神见玲珑渔人得利,又恨又恼,他虽然看不见玲珑的身影,却料定她得了剑定会去赌桌上出牌,于是径奔赌桌,连傀儡虫也一并驱向那里。不出瘟神所料,玲珑的身影很快在赌桌前显出。
然而,哪怕是玲珑的手即将伸向赌桌中央,西风也丝毫没有去阻止她的意思,反倒义无反顾地向东角的短剑飞去。
只听铮、铮两声轻响,瘟神的哭丧脸陡然变得更加如丧考批。他一爪抓散了眼前的“玲珑”,猛回头、目眦欲裂地望向穹顶南角,咬牙切齿道:“分、影!”
玲珑的身形果然在穹顶南角出现,古铜色的肌肤因微汗而显得格外光润,她弯眉一挑,笑嘻嘻道:“倒霉鬼,你猜错咯。”说完又向立在东角的西风道:“小丫头,你的运气比倒霉鬼好多啦。”
瘟神被气得发抖。
西风道:“你知道这和运气无关,何必这样气他老人家?”
瘟神神色一变,好似回过味来。又听西风续道:“哪用得着猜?只需发出几道灵气,哪个方向得到反射,便证明你在哪里。所以,玲珑姑娘切不可错怪他老人家运气不好。”
玲珑轻轻敲了敲脑袋:“唔,是我的错。倒霉鬼不是运气不好,是脑子不好。”
瘟神早被气得整个人都不好,对西风切齿道:“小丫头,你虽初来乍到,却是超乎想象的敏锐和冷静。”
西风道:“前辈谬赞。晚辈先前得益高人的提醒:在结界之外,若是太依赖眼前所见,会变成真正的瞎子。”
“好!好!”瘟神一字一顿道,“老夫也受教了。”
现在,玲珑手中有两柄短剑,西风手中有一柄。孔雀一只手几乎废掉,正痛得脸色惨白,暂时丧失战斗力。瘟神飞快地转了转脑筋,立刻得出决断。他不离赌桌,只等西风和玲珑二人下来。
玲珑皱了皱眉,便再次隐形。
瘟神忽然领悟西风的意图,原来她不止是为了把自己气得心烦意乱,更是为了提示自己捕捉玲珑的方法。
“好你个西风,很是懂得三人之间微妙的制衡。”瘟神暗自腹诽,“看来老夫的真正对手,其实是你!”
瘟神告诫自己不可轻视西风,却决定先解决掉玲珑。按照西风提示之法,瘟神很快判断出玲珑的方位,然后假装判断失误,向偏移几分的方向连发风刃。而就在玲珑马上触碰赌桌的瞬间,瘟神猛然转身,一把抓住了玲珑的手腕。
玲珑被捉,身形立现。她感觉到被攥住的手臂即刻变得僵硬麻木,眼见着从指尖开始,整条手臂变成了酥脆的石灰岩,不由吓得脸色大变。
“这只手,老夫收下了。”瘟神说着,便要折断玲珑被石化的手臂。
说时迟那时快,场上突地窜出一散发青年,漆黑的长发分成几十绺,如灵蛇一般绞住瘟神的手,生生把那虬枝般的五指掰开。瘟神能将血肉之躯石化,对发丝却束手无策。然而,他断不肯善罢甘休,另一只手屈成鹰爪状,变得比玄武岩还要坚硬,毫不留情地向玲珑肩头抓去。
玲珑忙大声叫道:“给你还不成?”便将一柄短剑丢向瘟神怀中,随即隐形。
瘟神自然收回双手去接短剑,刚一拿到短剑,便迫不及待冲向赌桌,砸入剑神划定的圆圈之中,道:“出牌!”
剑柄被震碎,露出其中的骨牌――三点。瘟神盯着那寒酸的三点,七窍生烟。
在瘟神恶夺玲珑手中剑的短暂时间里,孔雀当然不甘落败。他强忍剧痛,唤出两条一丈多高的黑熊,一条攻击被瘟神制住的玲珑,但终被玲珑的两名部下合力防住。另一条黑熊则去攻击西风。西风反手一剑,刺中凶兽左眼,接着一掌送出,将它掀出数丈。伴着那声吃痛的熊嚎,还有来自它御主的、更为心痛的长嘶――孔雀自己腕骨被砍都未这般惨叫。
――那一刻,恰是玲珑向瘟神摔出的一柄短剑的瞬间。
孔雀深恨西风,猛然伸长完好的左手,攥成铁拳,狠狠打向西风。他出拳的速度奇快无比,而西风的反击则更迅疾,纤纤素手巧妙捏住孔雀的手腕,并旋指一折。不料,孔雀原本刚猛的手臂和拳头,陡然变得柔韧无比,顺着西风的力道被拧了个大转弯,却未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西风猛然明白孔雀的龙技特性,松手、并指,转而发出一道风刃剑气,斩向孔雀这条手臂。孔雀极惧利刃,他的属下更是明白这一点,毫不犹豫地替他挡下。孔雀保住了左手,却也完全丧失了夺剑的时机。
――这一刹,瘟神刚刚喊出“出牌”二字。
玲珑凭着自己迅疾灵活的身法,把一支剑丢给瘟神之后,毫不犹豫地向西风偷袭。就在西风刚刚发出针对孔雀的风刃之时,玲珑出其不备地抓住西风手中的短剑。西风却也反应迅速,握剑的手随即一紧,不准玲珑夺走。
“正愁捉不到你。”西风道,旋即将玲珑拉至近前,清冷冷地道,“你是想要威慑,还是风刃?”
玲珑露出一口小白牙:“我想要你的手。”说完,轻轻扣动腕间的机括。
咔嗒两声极其细微的响动,戴在玲珑左右小臂的两把月牙刃猛然飞出,分别削向西风的双肩。
如此近距离的迅猛突袭,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仓皇自保。玲珑想着自己可以趁机夺走西风手中的剑,不由心花怒放。然而,西风却丝毫不为那闪电般的飞刃所动,反倒是趁着玲珑短暂的欢喜之际,一把抢过玲珑手中的短剑,旋即将两柄短剑一起按在赌桌上。她的动作如此一气呵成且无所顾忌,就好像根本没看见那两个吹毫断发的月牙刃一般。
“最后两张牌。”西风波澜不惊地道。
――那个瞬间,瘟神还在盯着“三点”的骨牌没回过神。
玲珑更加回不过神!
不仅仅是因为被两枚贝壳格开的月牙刃,更是为西风的镇静和从容。
近在咫尺的距离!
没有人会想到月牙刃会自动飞出!
从看见玲珑扣动机括,到弹出贝壳,那个替西风防守的人,需要拥有多么恐怖的反应速度和精准度?!
“这是何等的惊险!”玲珑暗叹,眼中难掩震惊地望着西风,“而她,要对自己的同伴有着多么大的信任和信心,才能这般绝决和果断?”
倾夜在弹出两枚贝壳之后,额角竟也渗出细微的冷汗,直到最后两枚骨牌落在赌桌中央,她才暗舒一口气,低低道:“乱来。”
直到骨牌落定、竞武真正结束,西风才眼波一转,飘向雪千寻。四目相对的刹那,西风一直冷酷的容颜终于轻轻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本场赌博的第一回合,便出局了两位竞争者,而最大的赢家,居然是来自内陆的落龙族少女。所有的旁观者都被这样的结果惊得瞠目结舌。
剑神把孔雀和玲珑两家的赌注――归凰琴和紫鸾蛋一并摆在西风面前,道:“选。”
西风研究了半晌,转头,眼中流露出贪心的光,向玉良郑重道:“可否都选?”
玉良望着西风,嘴唇翕合,悠悠吐出两个字:“可以。”
瘟神立即不干了,叫道:“剑神不公!四人竞武,西风第一,老夫第二。由她先选,已是对魁首的特别奖励。老夫又没输,岂能一样赌注也赢不得?”
玉良淡淡道:“你不是没输。你只是没出局。西风夺得三柄短剑,赢得十四个点数。你只得一柄短剑,赢得三个点数。这样的差距,你扪心自问是否可称之为悬殊?”
瘟神脸露尴尬。旁观的别家海盗却都暗自窃笑,无人出面帮瘟神说话。
玉良又道:“紫鸾蛋和归凰琴实在同等珍贵,阁下的意思是,要与西风平分赌注,才显公平?”
瘟神虽也觉得紫鸾蛋和归凰琴确实同等珍贵,可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渴求已久的归凰琴落入别人之手,心中不甘溢于言表,便对西风阴阳怪气道:“小丫头,你要了那琴,莫非自己会弹么?”
西风语调慵懒:“如此精巧的瑶琴,摆着观赏也未为不可。”
瘟神眉眼抽搐,又道:“你抢那紫鸾蛋就更莫名其妙。紫鸾乃是仙禽,全天下也没几个驯兽师能够将它降伏。你要它何用?”
西风云淡风轻:“我只为瞧瞧紫鸾长得什么样,又与阁下何干?”
瘟神心中憋闷,还待再说几句,却见剑神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瘟神本以为剑神有何见教,或许判断将一件赌注累积到下一局的竞技也未可知。却没想到剑神转向西风,和颜悦色地道:“仔细孵化。紫鸾这种仙禽,生得十分漂亮。”说完,裁断自定,把紫鸾蛋和归凰琴一并推到西风面前。
第一场赌博的竞武结果,终于尘埃落定。
倾夜瞥了一眼慈眉善目的玉良,喃喃念了一句:“护犊子。”
锦瑟距离倾夜最近,第一个听清倾夜在说什么,蓦地转过脸来,愕然低声问道:“你说剑神他……护、犊、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 见血的竞技
对剑神的裁定,瘟神颇为不满。单看竞武的结果:西风获得十四点牌面,瘟神获得三点牌面。倘若二人平分出局者的赌注,瘟神自己倒也有些汗颜。然,一场赌局还有两个阶段尚未进行,西风却首战获得了两件至宝――尤其那把归凰琴,还是瘟神日思夜想、梦寐以求之物,因此,他无法不对此裁决耿耿于怀。
然而,剑神话一出口,就绝无更改余地。而旁观别家海盗更是无一提出异议。瘟神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身为海上成名人物,瘟神不便再做徒劳的申辩,索性洒然一笑,朗声道:“剑神的裁断,老夫顺服。”转而又向自己的手下道:“呈上来!”
只见一壮汉趾高气昂地捧上一个小小的锦匣。瘟神接过锦匣,向赌桌上一摆,道:“我加注。”
西风便明白,瘟神是想激她把刚获得的战利品再押回赌桌。
已经变成旁观者的玲珑好奇地凑上前,问:“倒霉鬼,这又是什么宝贝?”
方才的竞武,瘟神对玲珑下手狠辣,竞武结束,玲珑对他既不畏惧也不仇恨,言谈态度一如往常。
瘟神道:“发簪。”说着把锦匣打开,果然是一支精美绝伦的发簪,论品相,必定价值不菲。
玲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看他们当中女子众多,便拿出首饰做赌注?这东西你又是在哪买的?该不会又是从那个贪财的北冥织娘手里淘换过来的罢?不过,这东西再好看,怕也只值百金。岂能与紫鸾蛋和归凰琴相提并论?”
瘟神只是冷冷道:“这支发簪,出自东海雷震岛莫惜金之手。”
玲珑笑容敛住:“兵器师莫惜金?”
瘟神道:“没错。此发簪,其实更是一件兵器。”
玲珑道:“莫惜金最擅设计精密兵器,东王障目的指环刺便是出自他之手。”
瘟神缓缓牵出一个冷笑:“所以,这支发簪的价值……”
玲珑正色道:“这价值可了不得,怎么也有古琴归凰的一半了!”
瘟神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转而向西风道:“小丫头,你觉得这支发簪如何?”
西风已经默默审视了那支发簪半晌,慨然道:“这东西相当不错呢。”
这种精密别致的武器,正适宜灵巧温秀的女子。而她们当中,恰有这样一位女子。
瘟神心中暗喜,想她毕竟是女儿家,看见如此精美的首饰果然动了心。瘟神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可敢加注?”
西风道:“有何不敢?我也加。”
瘟神眼光瞟向归凰琴。
西风却夹起归凰琴、捧着紫鸾蛋,施施然走到自己同伴中间,正待瘟神吹胡子瞪眼要喊住她时,西风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样轻透纯白之物。
西风把那样东西放在赌桌中央,宣布:“加注。”
瘟神几乎石化,一字一颤地道:“你押什么?”
西风道:“冰魄绫绡。出自兵器师北冥织娘之手。”
这时候,就连一直低沉不语的孔雀也不禁露出诡笑,悠悠道:“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冰魄绫绡,我听说,是被华鼎皇家得了去。”
西风却不理会孔雀,只问瘟神:“你觉得,这件兵器,与你那支发簪比较,如何?”
当着众人,瘟神不敢颠倒黑白,咬牙道:“只高不低。”
莫惜金制造的兵器贵在设计精密、工艺巧妙。而以冰魄绞以雪蚕丝织就的冰魄绫绡,不仅需要高超的纺织技艺,其原材更是珍稀难得。
赌注既已下定,首场赌博的第二阶段――竞技便即将开始。双方协定,本回合的出战者数目为各二人。
瘟神方,瘟神船长再度亲自出战,而他的搭档,则是一个名叫白鬼的少年。人如其名,白鬼看起来只有十□的样子,形容枯槁、肤色苍白,衬得他一头乌发十分扎眼。此人一出,倒令伊心慈等人想起了小狼儿。
西风退归座中,几人稍加商议,最后决定以雪千寻、伊心慈搭档出战。
待四人在赌桌前坐定,玉良便给双方各发一枚由鲨齿打磨而成的空白签。并同时点燃了一根计时香。
香火缓缓燃起,玉良开口:“从此刻起,竞技正式开始。”
伊心慈和雪千寻正在研究鲨齿签,刚发现它有正反两面之分,便听剑神宣布竞技已经开始,不由微微一惊,却无法插口,只听得玉良将竞技规则娓娓道出。
原来,本次竞技也是只以一回合定胜负。双方各自在鲨齿签的正面刻下符文作为己方牌面。点数、天干、地支,甚至八卦爻纹,任意皆可。
在出牌之前,赌家应竭力保管己方鲨齿签,同时,当想方设法获知对方鲨齿签上所刻符文,并把对方符文刻在己方鲨齿签的反面。
在香火燃尽之前,牌面可不限次数地磨掉更改。然,鲨齿签薄如树叶,正反两面各刻一次符文,都需十分小心,倘若磨掉一层再刻,便有损坏薄签的风险。
待香火燃尽,双方各把鲨齿签封在桌上的瓮中,表示出牌,并分别道出己方与对方鲨齿签正面的符文,赌局仲裁人玉良便开瓮亮牌。
倘若符文与其所述一致,则记一分。不符、或空白,则给对方记一分。
再看鲨齿签背面,若与对手正面符文相同,再记一分,不符、或空白,再给对方记一分。
鲨齿签断裂或穿透者,则给对方记一分。
最终以得分高者胜。
玉良道:“竞技赌博乃是千术之争,可以惑人五感,无血即无罪。却不可以武力伤人,见血即输。竞技过程中,可任意使用道具。东王已为诸位提供十分丰富的器物,如不需要,亦可自备。到香灭之时,未将鲨齿签送入瓮中者,将被判出局。”
玉良将规则叙述完毕,计时香已经燃掉了三分之一。
伊心慈与雪千寻对视了一下,几乎异口同声道:“我们需要道具。”说完,两人起身去指定的地点挑选出千的道具。
瘟神与白鬼一句也不交谈,起身尾随伊、雪两人。
存放千术道具的空间,隔离了旁观者及仲裁人的视线。此处被置物的架柜隔成了九转八折,瘟神和白鬼虽比雪、伊两人晚踏入一步,却在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雪千寻将空白的鲨齿签交给伊心慈保管,自己则全神贯注地选择适用的物件。很快,她似乎找到了一样合心之物,转回身,对伊心慈无声示意,伊心慈便将鲨齿签交还了雪千寻。虽然身边无人旁观,两人递交鲨齿签时还是以袖遮掩。雪千寻拿到鲨齿签,用手拢着,悄悄瞥了一眼,仿佛记住了牌面,对伊心慈微微点首。接着,两人便分头行动。
只转过了一条置物架,雪千寻便迎面碰上了伊心慈。
“这么快?”雪千寻以唇语对伊心慈道。
伊心慈以同样的方式无声作答:“看到了。”
雪千寻面露喜色,取出了鲨齿签。刚要交给伊心慈,却忽地顿住,向四周瞥了一圈,轻轻摇了摇头,很小心地掩住牌的正面。
伊心慈会意,在袖下飞快地比了一个“四”的手势。雪千寻便在鲨齿签的背面,小心翼翼地刻了四颗圆点。
忽然,伊心慈仿佛觉察了什么,神色严峻,对雪千寻做出一个手势,便先行一步,消失在前方不远的转角处。雪千寻也不追,算计了时间应该所剩不多,便决定离开这个置物间,回到赌桌。
走到置物间门口,雪千寻与伊心慈再度汇合,两人相视一笑,执手而行。瘟神与白鬼仍是尾随二人之后。四人到得赌桌前,计时香已经燃至尾稍。
待瘟神与雪千寻分别将鲨齿签置入瓮中,香火恰好燃烧殆尽。
仲裁人玉良将四副纸笔分发四人。四人分别在纸上写下己方与对方的正面牌面符文。
玉良将四人写好的纸笺收回,凝气于指端,便有一股柔和的灵气,将四页纸送到大厅中央的一块涂胶的石壁上。这样,在座所有人皆能看到纸上的内容。
雪千寻与伊心慈的纸片,一致写着:申、四点。表示她们认为自己的正面牌面是申,对方正面牌面是四点。
白鬼的纸片写着:五点,乾卦。
而瘟神的纸片却写着:四点,乾卦。
上方的字,代表己方牌面。下方的字,代表对方牌面。
看到这四张纸笺,在座的看客无不兴致盎然。
玲珑离得最近,笑嘻嘻道:“这回有意思了。”
白鬼脸色微变。回头看瘟神,却见瘟神微阖双目,浑若无事。
玉良先打开瘟神一方的瓮,亮出鲨齿签的正面和背面,分别为:四点、乾卦。
白鬼一见此状,再也按耐不住,大惊失色,转头问瘟神:“船长,怎么会是四点?!”
瘟神似乎也是一怔,却并未显出惊慌,只是敷衍般地“唔”了一声。
玉良将两粒珍珠放到雪千寻和伊心慈面前,道:“雪千寻、伊心慈,皆说中对方牌面,记两分。”
白鬼叫道:“你们怎么知道是四点?!”
雪千寻道:“你告诉我的,是四点。”
白鬼满脸愕然。
雪千寻道:“虽然不晓得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的确是在极短的时间里,易容成了伊心慈的模样。”
白鬼未答,玲珑却接口道:“你们初来乍到,对我们很不了解。其实我很想提醒你们:这个白鬼是镜龙,他的龙技能够让他镜像成别人的样子。可巧了,你们这位伊心慈生得好样貌,左右完全对称,脸上一个斑点都没有。我还担心你认不出镜像后的假伊心慈呢。”
雪千寻微微一怔,道:“我确未发现假冒的小伊姐姐是左右反转的。”
白鬼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假冒的?”
雪千寻道:“剑神宣布竞技开始,我便在你和瘟神二人身上做了记号。用以出千的道具我早自备妥当,其实根本不需要去那个置物间借用别人的。”
白鬼咬牙切齿:“着了你的道。”
这时候,玉良已翻开雪、伊一方的瓮,鲨齿签的正反面分别为:申、四点。
白鬼这时倒平静许多,但声音里仍难掩恨意:“你假装不经意地给我看到你们的牌面,那符文果然是假的。”
雪千寻将一个白色的物件丢到他面前:“你看到的可是这个?”
白鬼拾起一看,却是一个伪造的鲨齿签。这时拿在手里,很容易辨别真假,当时情况紧急,又是一闪即过,他便没能瞧出端倪。
“我明明瞧见伊心慈把鲨齿签交给你了!”白鬼不甘地道。
伊心慈道:“那是雪千寻变的戏法。鲨齿签一直在我手里。”
白鬼愕然:“你是魔术师?”
雪千寻道:“雕虫小技。却还不敢自称魔术师。”
“可是最后明明是你把鲨齿签放入瓮中。所以直到那一刻,我都没怀疑过自己看到的是假签。”
雪千寻有些不耐烦:“不是同样的技巧么?我与小伊执手而行,何以连个签子也换不成?”
到现在,双方的输赢已经再明显不过。可是自始至终,瘟神竟然沉默寡言。
白鬼还在发愣,喃喃道:“可是,我说我方的牌面是四点,却是骗你的。”
雪千寻道:“你们的牌面本来是五点。”
白鬼讷讷点了点头,却又生出新的质疑:“我方的鲨齿签由瘟神船长保管,他有石化龙技,若是有人与他接触,他便可以将那人石化。除非你们的速度能快到让瘟神来不及发出龙技,或者,根本不需要与他接触。我不信,我们调查过,伊心慈的武功并不很高。”
雪千寻冷冷道:“可巧,你说的那两点都被小伊占了。她不仅手法迅速,更能够不接触瘟神便让他失去意识。”
白鬼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是了,她是医师。定是擅用毒药。”
伊心慈道:“我并未用药毒他,只是飞针刺入他的昏睡穴。我找到了你们的鲨齿签,看完便物归原主。拔掉飞针,他很快就会自动苏醒,因为时间极短,他自己都不可能察觉。”
至此,白鬼终于心服口服。再看瘟神,仍是一副阴沉不语的姿态。
玲珑在一旁脆生生道:“倒霉鬼已经被打击得自己变成石头了么?”
白鬼横了玲珑一眼,向瘟神道:“船长,您为何最后把牌面改为四点,却不告诉我?”
雪千寻道:“你们的牌面,是我在瘟神将它放入瓮中的那个瞬间,借助道具,将其中一点磨掉的。本想着,即便被他发现了,也是无妨。因为一旦鲨齿签落入瓮中,便不可以取出更改。却没想到,他发现了也未通知你。”
玉良道:“瘟神,你若无话可讲,本人便要宣布竞技结果了。”
瘟神仍是无言。
白鬼顾不得尊卑有别,忽地拍了瘟神一掌,唤道:“船长!”
然,瘟神竟是晃了两晃,砰然倒地。
玲珑眼尖,惊声叫道:“天哪,倒霉鬼死了!”
厅中一片哗然。
玉良急忙拎起瘟神的死尸,只见他后脑勺下有一个细小的针孔,凶器不知所踪,只有暗红的血从中溢出,业已凝固。
竞技赌博,见血即出局。更何况是杀人性命!
白鬼厉声叫道:“她们杀了瘟神!”
雪千寻和伊心慈也是愕然对望,不明所以。
旁观的众海盗一阵喧嚣,纷纷指责来自内陆的新人不懂海上规矩,竟然做出这等严重的违规之举。
玉良向众人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大厅立刻变得安静,只听他对雪千寻和伊心慈道:“按照海上的惯例,假如瘟神确为你二人所杀,本人不仅要判你方出局,还需以命抵命,取你们之一的性命,来偿还瘟神的血债。”
第一百四十三章 离奇血案
瘟神之死,给这一场竞技赌博画上了血色的收稍。瘟神带来的十几名海盗纷纷拍案而起,向雪千寻和伊心慈厉声问罪。而倾夜、西风、锦瑟、玉楼、何其雅也早掠至近前,将两位同伴围在中间。
白鬼扶着瘟神死尸,气结声颤,手指伊心慈道:“你也承认曾以飞针刺入瘟神船长昏睡穴,可以说,那时你们便已经违反规则。竞技赌博,见血犯规、害命出局!”
伊心慈起初惊慌失措,这时已强令自己冷静,平心静气道:“银针若是准确刺入穴位,并不会使人流血。而且,规则说是见血犯规。退一步讲,即便我刺他出血,你们若是找不到血迹,是否也不能将我奈何?”
白鬼翻过瘟神的尸体,道:“血迹在此!”
在瘟神的枕骨下方,血已结痂。
伊心慈道:“昏睡穴并不在枕骨下。在场若是也有医师,烦请替小女证明。”
很快便有别的医师出面作证。
白鬼便道:“这里当然不是昏睡穴。这里是死穴!”不由分说,催掌便向伊心慈劈来。
玉楼横截一掌,将白鬼格出一个踉跄,朗朗道:“剑神就在此处,岂容你肆意妄为?”转而向玉良恭声道:“前辈明察,瘟神这个致命伤,确为针刺不假,但并不是小伊所用银针的尺寸。”
伊心慈会意,向剑神展示带在身上的全部银针。旁观者也都把目光投过来,见是一把细如牛毫的小针。显然,瘟神脑后的针孔比这种银针粗了好几倍。
玉楼又道:“瘟神船长坐在小伊对面,她怎可能伤到瘟神的脑后?”
白鬼却在玉楼说话时,猛然出手去扯伊心慈衣裳。雪千寻就在伊心慈身边,一见白鬼的枯手抓来,当即一掌劈下,险些没把白鬼的手腕劈断。
白鬼疼得呲牙咧嘴,怒视雪千寻,道:“我要搜她身,谁知她把粗针藏在何处?”
雪千寻道:“你算什么,也敢对她撒野?”
白鬼未开口,他身后一个汉子按耐不住,怒喝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又怎敢对我们二当家无礼?”
西风站到雪千寻面前,悠悠道:“你说,他是你们二当家?”
那个汉子看着西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道:“没错!”
西风道:“说起来,方才距离瘟神最近的人,正是你们这位二当家。”
白鬼变色,道:“你!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杀了瘟神?”
西风淡淡道:“我可没有盖棺定论。只是瘟神死得蹊跷,不该放过任何一个有动机的嫌疑人。白鬼,瘟神死了,你会继任船长,是么?”
白鬼道:“是又如何?可我真的没杀他。”
西风道:“那你为何急于咬定是小伊杀了他?这件事,你过于偏激,甚至恶意忽略一些显而易见的逻辑。除了伤口尺寸和小伊正处瘟神对面这两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瘟神死的时候,竞技其实已经结束了。”
厅中响起细碎的议论声。有人道:“亮牌之时,瘟神似乎还说了一个‘唔’字。”
白鬼忖了忖,坚持道:“瘟神一定是早被她们两个下了毒,只不过是恰在竞技结束的时候毒发。”
西风道:“是不是中毒身亡,不难判定。”
玉良示意,立刻有别家的船医上前验尸,很快证实瘟神的确死于脑后那唯一一个致命伤,伤口处并无毒素。
锦瑟静观了半晌,忽然玩味地道:“白鬼,你所关心的,似乎并不是凶手是谁。看到瘟神死亡,你强调的第一个问题是:伊心慈和雪千寻犯规了,应当出局。”
白鬼道:“我们船长死在赌桌前。岂能容你们将赌注赢去?”
锦瑟轻轻一笑:“所以,这才是你的重点。”
玲珑看到白鬼的窘迫模样,也跟着笑起来:“白鬼,你不能因为舍不得那几样宝物,就血口喷人啊。你也是马上成为大当家的人了,岂能连这点气度和冷静也没有?”
白鬼目光如刀般剜了玲珑一眼,冷冷道:“玲珑船长好大气度,整场竞技你都凑得最近,热闹也看得最欢。如今在下冷静地想了一番,玲珑船长大概是别有所图罢?”
玲珑听出白鬼把矛头转向自己,杀害船长级人物,这种事非同小可,不禁又怒又急,道:“我喜欢瞧热闹,你管得着?”
这时候,孔雀忽然在一旁阴阳怪气道:“若是瘟神险些把我的手臂掰下来,不管有多妙趣的热闹,我也不想再凑到他近前。除非……”后半截,他咬住不说,只眯缝着眼,幽幽冷笑。
白鬼及其同伴终于等到有人帮言,精神大为振奋。白鬼道:“玲珑船长能够隐身和分影。许多对我们来说难以办到的事,在她看来,都是雕虫小技罢了。”
嫌疑人一下子从伊心慈转向了玲珑,玲珑脸色大变,急声道:“你们休要信口雌黄!我玲珑虽为女子,却自认为不输你们所谓须眉汉子的豪气。没错,竞武过程中,瘟神对我出手狠辣。然而,我对其余三位竞争者也没打算留情。在规则之内,大家要玩就玩得痛快淋漓。游戏结束,愿赌服输。我在海上也有一号,还不至使这种暗杀的手段去报复别人!”
孔雀道:“身为虚影龙,你却说什么绝不使用暗杀手段,这话当真好笑。你可是天生的杀手。”
玲珑气得直抚胸口,道:“孔雀船长,你认得玲珑也不是三年五载。平心而论,你说玲珑这船长的位置,是不是用光明正大的真本事打拼而来?玲珑向来只在与人对决的时候使用龙技,绝不会在别人没有防备的时候隐身行刺。”
孔雀冷哼一声:“抱歉,你是北海女豪杰,在下隶属东王旗下,对你并不很了解。”
气氛僵住。瘟神的属下和玲珑的船员早已怒目而视,双方虽不言语,却明摆的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伊心慈和雪千寻见形势急转,一时有些发怔。玲珑看了她们一眼,苦笑道:“这回好了,你们两个小丫头算是脱离了干系。”
伊心慈忙道:“瘟神确实非我们所杀。”
雪千寻也道:“我们已经胜券在握,何必杀他?”
玲珑一耸肩:“我只是爱凑热闹而已。没曾想祸从天降。”
白鬼不依不饶道:“除了你,也没有谁更方便杀瘟神。你只说,是偿命还是赔财!?”
玲珑反倒一愣:“赔钱便能了了么?”
蓦地,白鬼听到有人轻轻笑了一下,急转头,发现笑的是锦瑟,眼睛一横,斥道:“小丫头,你笑什么?”
锦瑟道:“你果然看重的是财物。不管是谁,左右讹上一笔。”
白鬼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锦瑟又道:“可是你也不能漫无目的地敲诈。我可作证,自竞武结束,我们所看到的玲珑,便是她的真身。她既没隐形,也未分影。她的确是比别人凑得近些,却还是离赌桌有不小的距离。更何况,剑神离瘟神更近,若是有人靠近瘟神,哪怕她是隐形的,剑神也不可能不发觉罢?”
白鬼不屑地睨了锦瑟一眼,道:“你有什么本事,断定我们看到的就是玲珑的真身?”
锦瑟道:“分影是虚的,能够惑人视野,却不能携带本尊的气味和温度。同样的,一个人武功再高,却也只能敛藏自身的灵气,她的体温是掩饰不了的。”
白鬼正在琢磨锦瑟的话,忽听她袖口发出细微的脆响,紧接着便有十几条小蛇从众人脚下游了过来,聚集在锦瑟附近。“我就是这样证实的。”
众海盗一阵唏嘘,武功稍逊的,一见那明显带着剧毒的小蛇,都惶恐地退后老远。
白鬼看着脚下毒蛇,也很发怵,惊道:“你、你竟然用驯兽监视全场!”
锦瑟轻轻一笑:“谁又不是呢?这里可不止我一个驯兽师。”
玲珑摆脱了大半的嫌疑,终于长出一口气,对锦瑟露出感激之色,道:“淘气船长,谢你仗义。”
听到这个称呼,锦瑟微微一愣,转而才想起来,刚进此炎心殿时,红胡子依次介绍的数位都是某某船长,待玲珑询问倾夜自己为何人时,倾夜便随口一说“淘气船长”。
锦瑟眉头微蹙,看了一眼倾夜,见她听到玲珑果真称呼“淘气船长”,唇线似乎抿了一下。撞到锦瑟的视线,才又马上回复淡然,恍若无事。
白鬼见查不出真凶,束手无策,他看了一眼赌桌上的赌注,道:“总之这场竞技不能作数。”
众人都望着剑神玉良,倾听他的裁断。
玉良略一沉吟,道:“死者隶属北王治下,不知寒冰有何见解?”
北王寒冰这才出面,气定神闲地走到瘟神近前,缓缓道:“乍一看瘟神的伤口,倒像是障目的指环刺所为。”
东王的属下尽皆震然而起,怒目瞪视寒冰。
白鬼等人却是咂舌,他们当中不是没人想到东王,只是无人敢说一个字。
北王扫视东海众海盗一眼,忽然语意一转:“不过,障目杀人,从不暗施毒手。”说完,执杯的手略一倾斜,将酒水倒出,另一只手则在杯下承接。而酒水尚未触碰北王的手掌,已在半空化为一片薄薄的冰刀。
北王手拈冰刀,翻过瘟神尸体,沿着他枕骨下方的针孔,倏地划开。瘟神已经死去了刻钟,北王的冰刀又带着彻骨的寒气,能将所触之物瞬间冻结,因此,瘟神的皮肉被割开,竟没有一丝血液流出。刀口以针孔为中心,几乎将瘟神的头颅割成两半。最后,北王目光一烁,似乎发现了什么,露出满意的笑容。
“喏,凶器找到了。”平淡地,北王道。
冒着寒气的冰刀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圈,其尖端挑起了一枚比芝麻还小的沙砾。
“既不是银针,也不是指环刺,而是这粒小小的沙子,被人生生弹进了瘟神的头颅里。――自下而上。”北王说完,指端一松,冰刀随即化为酒液,洒落在地。
所有人都惊愕不已。能够将沙子弹入人的脑袋里,这件事本身并不有多惊奇,奇的却是这枚沙砾来自的方向,竟是从下而上。
北王扣住白鬼瘦骨嶙峋的肩头,轻易将他抓到近前,接着手掌下移,停在白鬼的腰眼处。“在此处出手,有椅背挡住,再合适不过。”
白鬼急忙道:“北王,我绝不敢杀害瘟神。”
北王望着惶恐的白鬼,冰蓝色的脸庞缓缓展露一个慈蔼的笑容,道:“我并未说凶手是你。事实上,我想说的是,从瘟神的伤口来看,由他弹沙自杀最为便宜。”
“您、您是说瘟神船长自杀?为什么?”白鬼大惑不解。
北王道:“虽是自杀,却并非如他所愿。瘟神死在竞技结束之后,然而,他却是在竞技中途就变得有些怪异了。”
经北王这一提示,熟识瘟神的人都反应了过来。瘟神其人,十分自私、急躁,而他却在竞技最为激烈的时候一再沉默,更奇的是,他与白鬼早已谋定在鲨齿签上刻下五点,可是当鲨齿签脱手落入赌瓮的瞬间,他明明看到了五点变成四点,却没有任何反应。
“可以断定,在刻完鲨齿签之后,瘟神就魂不在焉,而且是直到竞技最后一刻才想起再瞄一眼签上符文。”北王悠悠说道,目光一转,落在雪千寻身上,忽然轻轻呵了一下,冷笑道,“雪千寻的千术并不高明,她磨掉那个点时,我看到了。”
一句话,令雪千寻登时如覆寒霜。才刚有些引以为傲的魔术技法,在北王寒冰眼中,竟如此不堪一睹么?
北王道:“瘟神若是没有几成把握,绝不会来参与这场豪赌。我敢断定,倘若那时瘟神清醒,必定能够识破雪千寻的千术。换言之,假如瘟神从头至尾都保持清醒,这场竞技谁输谁赢,还要另当别论也未可知。”
剑神道:“那么北王的意思是……?”
北王道:“在真凶被抓到之前,希望剑神暂时不要对本场竞技做出裁断。而他们双方所押的赌注――海霸、冰魄绫绡、发簪、梦晶,都烦劳剑神代为保管。”
剑神微一皱眉,道:“委托在下保管也该有个时限。包括阁下在内,诸位千里迢迢聚集琉璃城,为的便是那个海霸。本场若是没有定断,下一场如何继续?”
北王道:“时限为一夜。倘若在今夜之内,证实凶手为雪千寻、伊心慈一方的人,则判定瘟神一方赢。若是证实凶手另有其人或者一夜之后还找不到真凶,便判定瘟神一方输。赌博赌的也是运气,那样或许只能说明天意不准瘟神赢。”
剑神道:“由谁负责追查真凶?”言外之意,他并不愿担此差事。
北王道:“在下不才,倒有兴趣一试。瘟神旗下船员若为船长不平,也可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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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博便在此刻告一段落。
离开炎心殿时,锦瑟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转头一看,竟是玲珑。古铜色的脸蛋焕发着妍丽的光彩,整齐洁白的牙齿向她展露爽朗的笑容。“淘气船长,你不可能真的叫做淘气罢?”
锦瑟瞥了倾夜一眼,微露不悦,道:“我当然不叫淘气……”话未说完,却被倾夜打断。“玲珑船长,明日再见。”说完,牵了锦瑟的袖角,执意离去。
玲珑无奈地耸了耸肩,又见自己的几位船员跟了上来,便不再追问锦瑟的名姓,兀自回去自己的下榻之所。
西风等人已经先走远了些,锦瑟和倾夜落在最后。
锦瑟甩开倾夜揪着自己袖角的手,道:“你长了本领了,学会给人随便编排绰号。”
倾夜淡淡道:“不吭一声就在外野跑四年,不是淘气又是什么?”
锦瑟无奈地白她一眼。
倾夜却是微微露出一笑,道:“萍水相逢,转眼即散,叫她了解你那么多做什么?”
锦瑟才知,倾夜是不愿告诉玲珑她的名字。默默玩味“淘气船长”四个字,忽然心念一转,不再抗拒。
倾夜发现锦瑟嘴角弯起,便问:“你笑什么?看起来很不乖巧。”
锦瑟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悠悠道:“我是船长,你是什么?”
倾夜神色一肃,道:“我是你的暗主。你休要淘气,不许想什么坏主意。”
锦瑟语重心长地道:“放心,你家船长从来都是想好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你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日后等着船长调教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断出凶手
锦瑟和倾夜追上同伴时,他们正在谈论瘟神这起凶杀案。
西风见锦瑟跟上来,便问:“你的驯兽可有追踪到凶手的气息?”
锦瑟道:“赌桌附近自始至终都不曾有外人靠近。而操控驯兽监视全场的,也绝非我一个。除我之外,至少还有两位驯兽师,想必他们也没捕捉到凶手的行迹。”
玉楼沉吟道:“炎心殿的座上宾可都绝非等闲。大家皆为海霸而来,这其中不知有多少位龙族霸王。能在这么多高手的目光之下杀死瘟神,那凶手真可谓神通了得。”
雪千寻道:“剑神、东王、北王,还有江湖笔皆在场,那凶手胆大之极,竟然有自信不被抓住。”
伊心慈道:“也的确未被抓住啊。剑神淡泊不理,东王漠不关心,北王虽然出面,却尚无线索。咱们在这想破脑袋,不也毫无头绪?”
何其雅不由恨恨道:“究竟是谁跟我们过不去,一定要在这场赌局中杀死瘟神?”
锦瑟思忖道:“我们并未与谁结仇。我看那凶手并非特意陷害我们。”
何其雅道:“可是,凶手既然有那么了不起的本事,何必急于一时?待竞技结束,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瘟神,岂不更稳妥?现在倒好,这起命案引起了炎心殿所有人的注意,还显得我们的嫌疑最大。”
锦瑟道:“凶手也未必是与瘟神有仇。”
何其雅愣愣看着锦瑟,万分不解:“难道凶手是发了疯不成?”
锦瑟轻巧一笑:“你觉得东王会邀请一个疯子光顾琉璃城?”
何其雅被锦瑟说得更无头绪,道:“那你说凶手的动机何在?”
锦瑟道:“你问凶手何必急于一时。答案便是,凶手的的确确就急在这一时。他在那一刻杀人,既不是因为狂妄,也不是因为要陷害我们,只是因为他太急迫。”
伊心慈也困惑不已:“他到底急什么?难道瘟神做了什么?”
锦瑟悠悠道:“他快输了。”
雪千寻道:“瘟神死的时候,剑神刚要公布竞技结果。他若不死,我们便赢了呢。”
锦瑟道:“这便是凶手的杀人动机。”
何其雅道:“凶手不想让瘟神输?”
西风沉默了半晌,忽然向倾夜道:“倾夜,你觉得瘟神买的那个梦晶,是谁的?”
在竞武之前,瘟神、玲珑和孔雀曾谈论起那颗梦晶的来历。再加之巫美说过小影子已经把自己变成了最初的样子。两部分线索联系起来,便不得不让人想到一个结论。
倾夜静静道:“那颗梦晶,应是小影子的。”
西风道:“我们的那只海霸说,小影子已经找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
玉楼一怔,压低声音道:“你是说,水月宫藏匿的密档?”
西风道:“小影子离开的时候,两手空空。那些密档的内容,一定是被她存在了脑子里。”
雪千寻喃喃道:“凶手那么急于杀瘟神,难道是因为不希望那颗梦晶被我们得到?”
玉楼道:“许是如此。”
锦瑟道:“杀瘟神,总比杀倾夜和西风容易得多啊。”
何其雅道:“现在梦晶由剑神代为保管,凶手便安心了?”
雪千寻反应得快,道:“既然是代为保管,剑神当然不可能去解读梦晶的内容。对凶手来说,不论是杀剑神,还是从剑神那里偷窃,都不是特别紧迫的事了。”说到这,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双手合十,悄悄许愿道:“若是剑神能把梦晶送给我们就好了。”
锦瑟看着她虔诚的模样,轻轻一笑:“真能如你所愿也未可知。”说完,冲西风道,“你快去跟剑神撒个娇。”
西风神色一肃,道:“为什么是我?”
锦瑟一脸郑重:“因为剑神护犊子。”
西风看着锦瑟,最后只吐出两个字:“别闹。”
何其雅却道:“我也发现,剑神望着西风的表情,很是……慈爱。”
到了这个时候,倾夜也不绕弯,淡淡道:“看着自家女儿,岂能不慈爱?”
玉楼却先震惊起来,急忙问道:“花前辈,那我岂不也是……”
“当然。你和西风是孪生。”倾夜平静地看着他。
相比于玉楼的激动,西风确是沉静如常,一言不发。
玉楼迟疑着,终究克忍不住,道:“族长说,家父在我们三岁那年便故去了。”
倾夜道:“假死,这对于长生者来说并不是稀奇的事。玉良是真龙族,在内陆不可能以真实身份面世。这也是为什么你们从不知道生父真正名字的缘故。玉良在一百多年前就出道了,夙沙行芷的夫婿对外公布的是一个假名。”
玉楼却不能接受这个解释,道:“饶是假死,也不必在‘二十多岁’就执行。他‘死’的时候我们才三岁,而母亲在屠魔令中丧生,他也不曾回来。”
倾夜寞然道:“如果他知道,又岂会不回来?”
作为超脱于那场浩劫之外的幸存者,玉良所承受的痛苦,是没有类似经历的人绝对无法体悟的。
伊心慈忙开解玉楼:“屠魔令从下达到执行,都十分突然。令尊得到消息,恐怕已经……无能为力了。”
西风蓦地喃喃自语:“不知他住在哪里?”
伊心慈道:“就算剑神再护犊子,也不可能把梦晶给你啊。”
西风道:“我不是去求他。”
伊心慈道:“那你去见他做什么?只需再等几个时辰,只要无法证明杀瘟神的是我们,即可判定我们为赢家,梦晶自然就是我们的了。”
西风看着伊心慈亮晶晶的眼睛,无奈地一叹:“哪能有那么自然的好事?偷也好,抢也罢,凶手定会在今夜行动。我只是想去看看他的模样。”
何其雅忙道:“凶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瘟神,其武功必定登峰造极。而况他在暗,你在明,你若是去了,凶手很可能先杀了你。”
玉楼也道:“西风,先不要急。现在,连凶手是什么人都还不知道。为免打草惊蛇,更为了你的安全,你还当谨慎行事。”
西风道:“你怎知凶手不会杀他?”
她淡淡地称呼玉良为“他”,然而,语气里却难掩关切。
雪千寻道:“我们一起去,难道还打不过凶手一个人?”
玉楼心念也动。虽说玉良是号称剑术天下第一的剑神,然而,第一剑士却未必是第一高手。假如凶手连玉良也杀了,怎么办?还不知那凶手到底是什么来头!
短暂的沉默中,倾夜蓦然开口,缓缓道:“其实,凶手是什么人,已经不难猜到了。”
“唔?花前辈莫非有了头绪?”玉楼惊喜交集。
倾夜却望着锦瑟,道:“当你发觉凶手确实不在瘟神附近的时候,就应该猜到凶手是谁了罢?”
锦瑟望着倾夜,四目相对,果然那个念头两人已经心照不宣。
“没错。虽然我并不认识凶手,但如他这样的人,却不是第一次见过了。”锦瑟幽幽道。
众人不约而同地再次探查周围的环境,确定无人窃听,方围拢在一起,一边若无其事地慢慢走,一边听锦瑟低声细说。
“瘟神是一名傀儡师。却不曾想,他自己竟死在傀儡术之中。”锦瑟轻声陈述,“而凶手施以傀儡术的手段,却不是傀儡虫。能够俘虏人的神识的,除了蛊师、乐师,还有一种人,几乎天生就能获得这种旁人难以企及的暗武系能力,那就是织梦龙族。而让凶手得以顺利杀死瘟神,则不得不说他运气也十分的好。这当中最关键的节点,便是小伊针刺了瘟神的昏睡穴。”锦瑟望了一眼伊心慈,道,“你预计瘟神会在你离开后马上清醒,时间短得他自己可能都无法发觉。但事实上,他便一直没有醒来,因为他刚一沉睡,便被恶梦魇住了。”
不久之前,倾夜先被巫美深潜催眠,又被小影子侵入梦境。倾夜被梦魇住、险些将锦瑟误杀的事,锦瑟不曾对任何人言说。然而,那件事却让锦瑟深深领会到织梦龙的可怕。
小影子久居结界之内,龙技还处于初觉醒的阶段,便已经能够以“梦游”龙技利用倾夜的梦境。而对于一个生于结界之外的龙族而言,其段位不知高出小影子几倍。即使瘟神陷入的是浅眠,竟还是被那强大的织梦龙趁虚而入、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想让我们得到梦晶的人,一定知道梦晶的内容。而除了那颗梦晶的主人,还有谁,能比梦晶的卖家更了解自己的商品呢?”锦瑟悠悠停口,因为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西风道:“北冥织娘……是织梦龙?”
倾夜道:“她不仅是织梦龙,而且据说已经达到了其种族龙技的究极境界――织梦。以我对小影子的了解,她不可能这么快达到凝梦的境界。把小影子的记忆凝成梦晶的人,非北冥织娘莫属。”
西风道:“北冥织娘可是东王的人?”
倾夜摇头,道:“她不是海盗,只是常与海盗做交易。”
西风道:“这便奇怪了。小影子跟了东王。她的梦晶怎么会落在北冥织娘手中?而且,还被当做货物给卖了。不止如此,卖都卖掉了,为何又突然反悔,甚至不惜杀掉买家?”
这些都是十分费解的疑点,众人俱陷入了沉思,静静地前行。
蓦地,倾夜忽然向虚空里弹出一个并不凌厉的剑气,只听“哎哟”一声叫唤,剑气所射的方向,缓缓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锦瑟惊道:“玲珑?你为何隐形窃听?”
玲珑捂着自己的肚子,皱眉道:“抱歉抱歉,我并非故意偷听。事实上,我刚听到最后两句,就被你们这位大美人发现了。”说着向倾夜一抱拳,笑嘻嘻道,“刚刚听人说你就是江湖笔南宫清,哎呀,失敬失敬。”玲珑脸上现出诚恳地敬意,在她得知倾夜是凡界之主的时候,都未曾这般恭谨,接着,又吐珠似得道,“我就纳闷了,你许久没在结界之外出现,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无力维持江湖的平衡了。没想到事实绝非如此,你还是很厉害的。我若知道弹开那双月牙刃的人是第十一代江湖笔,便不会有那么惊讶了。对了,最近四年你隐居在何处?新世界已经新增了好几位暗武系武者,虽然都未得到你的认可,但他们的实力可真不得了呢。”
倾夜未答,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玲珑甩了一下卷曲的马尾辫,颇为得意地道:“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想办法追查凶手,所以打算凑个热闹,跟你们一道玩玩。对了,你们刚才说那个梦晶为何会被北冥织娘卖了,这一点没什么意外的。你们不知道么?那个婆娘虽然贪财又好色,但是有一点却值得称道,她卖的每一个梦晶,都是征得梦晶主人同意的。”
倾夜一诧,心道:小影子为什么会允许北冥织娘把自己的梦晶卖掉?她的记忆里存储着绝世密档,这一点,未必瞒得住东王。东王是海盗,连海霸都势在必得,又怎能任由这种举世无双的珍贵梦晶落入他人之手?
玲珑向周围瞧了瞧,四下无人,神秘兮兮道:“告诉你们,北王大概已经查明真凶了。”
“是谁?”倾夜平静地问。
“是谁我不知道。”玲珑无奈地道。众人便知,她果然没听到他们先前的谈话。接着,玲珑道,“但是我听到北王那边的忧童说,他在炎心殿听到一个人的心声,与那颗梦晶有关。”
雪千寻忙问:“忧童是谁?”
玲珑道:“他是北王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是灵犀龙族,有读心的龙技。”
一句话令众人登时涌起一阵寒意,看来以后必须克制自己的心绪,否则什么时候被人听去了心底密语都不知道。
玲珑又道:“忧童说,他听到一个人在心里说:糟糕了,梦晶拿错了。得把这颗梦晶换回来,否则东王不能放过我。”
“拿错了?”倾夜低低复诵,“原来凝成了两颗梦晶。难怪拿出一颗来卖,东王也未阻止。”
玲珑自顾自地道:“虽然能隐形,可是我怕不小心有什么心里话被忧童听到,那样他就会发现我了。我不敢在他们那边停留太久,赶忙溜了。哎,你们说,忧童听到的会是谁的心声?”
西风用清冷冷的目光审视玲珑,淡淡道:“你是北王治下的海盗,却不与他同心,反而到我们这里快言快语,无所顾忌。”
玲珑咧嘴一笑,让一口小白牙齿显得格外俏皮:“我们海盗的世界,比你们陆上的武林还要粗豪。不知别人如何,我对寒冰可没有效忠的理念。海盗王的宝座并不是稳固如山,现任北王若是不够强大,自会被他人取代。关键还有一点,寒冰其人,阴鸷冷酷,城府极深,我没兴趣和他做朋友。你们就不同了,我早发现,他们对你的真诚关心、你对倾夜的信赖、雪千寻与伊心慈的默契配合,都证明你们彼此情谊十分深厚,这在弱肉强食、以武为尊的海上,实属罕见。还有,更值一提的是你们这位淘气船长,”玲珑转而面向锦瑟,“你是位非常了不起的驯兽师,人又仗义,我最喜欢你啦。”说着,热情地向锦瑟搂了过去。
倾夜不动声色,只是把手优雅地抬了起来,就十分迅速地揪住玲珑的腰带,把她生生从锦瑟身边拽了回来。
玲珑颇为不满:“你们内陆人真是古怪。先前我拍你肩膀,淘气姑娘把你拉开。这会儿我不过是想搂她一下,你竟然把我拎了起来。”
倾夜淡淡道:“有事便讲。莫要动手动脚。”
玲珑一耸肩:“我能讲的都讲完了啊。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先前讨论什么讨论得热火朝天。可是发现了嫌疑对象?能告诉我是谁吗?”
西风冷冷道:“你好奇心太重,就不怕惹麻烦上身?”
玲珑道:“我偏就喜欢惹麻烦。要想过得平淡安定,谁来做海盗?我天生爱玩,更爱冒险。”
锦瑟却是笑容可掬:“告诉你也无妨,但以后若是有个不方便,还请玲珑船长仗义相助。”
“哪儿的话,以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玲珑爽朗一笑,漆黑的眼珠闪闪发光,“你是好人,快点告诉我!”说着,又要扑向锦瑟,只是,这一次还没等那双小黑手举到锦瑟眼前,就被倾夜再次扯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莫急莫急,请容我把这个故事慢慢道来。
话说小伙伴们,你们希望我这个小说写多长呢?
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们,这篇文啊,恐怕三百章也打不住呀。
到最后会剩下多少小伙伴陪着我走完这个故事呢?
追这么一个大长篇,小伙伴们真的辛苦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夜访剑神
“凶手是北冥织娘?”在听到锦瑟道破那个凶手的名字时,玲珑刻意压低的声音里仍然难掩震惊。震惊之余,玲珑思索了片刻,终于频频点首,表示深以为然。紧接着,又想到另一疑问:“方才我听到北王他们说,北冥织娘必定都是经过梦晶主人允许,才会出卖梦晶。可我仍是好奇,为什么有人愿意让自己的记忆结晶落于他人之手?那可是自己的一部分人生,蕴藏了最不为人知的私密啊。”
一句话问得众人心绪翻涌,却都无言。
玲珑追问:“我听到了,你们说梦晶的主人是小影子。她又是谁?”
倾夜道:“她来自内陆,原是我这边的人。”她在说“我”的时候略微一顿,终于在后面加了“这边”两个字。
玲珑并未留意倾夜那极短的迟疑,只是更加好奇,追出一连串的疑问:“她是背叛了你们,还是受制于东王?你们几个看起来倒是深情厚谊、坚不可摧,为何让那个小影子落了单?被人剪切了七八十年记忆的她,听说还是奇门遁甲的绝顶高手,怎就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未等倾夜答话,西风先道:“玲珑姑娘,你与我们结识时间尚短,我们的一些事,虽不是什么阴谋诡计需要遮掩,却只是暂时不便相告。倘若缘深,交情渐笃,或有一日终会向你和盘托出。眼下,还请姑娘多多体谅。”
玲珑立刻知趣,道:“怪玲珑一时好奇心重,唐突了。谢你直言率语,我当真不曾错看人,你们是坦诚爽快之人。”
西风道:“料你乃真性情,不会着恼怀恨,才敢如此直白谢绝。”
玲珑落落一笑,道:“好了,再说便要彼此恭维得没完没了了。小影子的事,只要你们不提,我绝不再问。”
西风目光微烁,似有一抹赧色浮现,向玲珑微微笑了一下,道:“可是,西风却要得寸进尺。有件事,需要姑娘帮忙呢。”
玲珑眼睛一亮,喜道:“好啊。我认为这是我们能够成为朋友的一个良好开端。说,帮什么忙?”
西风道:“你隐形的时候,衣着武器也都跟着消失不见。你不止能让自己的身体隐形,是么?”
玲珑道:“使随身物件隐形,并不很难,多耗些灵力罢了。”
西风道:“那么,你能让活人也隐形么?”
玲珑似乎正等着她这句话,十分得意,道:“使活人隐形,这可是我们虚影龙族的高阶龙技,你运气好,碰上了我。却不是哪个虚影龙都有这个本事哦。”
西风面露喜色,道:“请帮我隐形。”
玲珑道:“你要做什么?”
“去剑神的居所。方才我便要去,他们却都说我会被北冥织娘杀掉。”
玲珑望着西风,摇头轻笑:“果然还是个孩子。不过,你的同伴不许你去,才是明智。”
西风道:“我若隐形,北冥织娘便发现不得我。”
玲珑道:“还道你是缜密人,此刻怎的疏忽了?你也说过,在结界之外,太依赖眼前所见,会成为真正的瞎子。绝顶高手往来,常常不是用眼去看。”
西风道:“我轻步缓行,敛藏灵力,难道还不够?”
玲珑道:“或许你并不自知,身为龙族霸王,灵力场会比旁人强盛许多。而我发现,你的灵力甚至比别的霸王更强。可你毕竟年少,功力还不足以将自身气场完全敛藏。你若是在内陆,只要稍加韬晦,自是鲜少有人感知得到你的气息。而在结界之外,却大不同了。你若真想防北冥织娘,只靠隐形当真是远远不够。”
西风眉头蹙起,略显丧气,又问道:“北冥织娘的武功,比剑神如何?”
玲珑道:“三十年前,我曾有幸一睹剑神的剑法,果然不愧‘神’之称号。我敢保证,北冥织娘若是与三十年前的剑神对决,势必难有胜算。然而,十几年前有人与剑神切磋,却传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剑神的剑法,居然大大退步了。后来剑神便销声匿迹。这次剑神再度出世,不仅你们内陆人惊奇,我们也是难以置信。只不知他今日的剑术,究竟是什么水准。”
西风的忧色,再难遮掩。
玉楼也忍不住道:“您的意思,假如剑神的剑法退步了,便未必能胜北冥织娘?”
玲珑不明白西风和玉楼为何如此紧张,道:“或许十几年前的那一次,恰逢剑神状态不好。玉良是成名一百多年的剑神,无缘无故,武功怎么可能退步呢?再者,只要剑神不睡,北冥织娘也没那么容易杀得他。”
锦瑟道:“玲珑船长,锦瑟不才,想和你一道去剑神那里走一趟。我没有灵力,只需凝神敛息,便可成为真正的透明人。”
玲珑道:“你是凡人?”
锦瑟只道:“我不是纯血龙族。”却不确切地说自己是半血。
玲珑便去拾锦瑟的手腕。倾夜抬臂阻挡。
玲珑大为不满:“你怎的这般怕我碰她?大家都是女子,又没有授受不亲的禁忌。我瞧瞧她的元波形态而已,还能吃了她?”说着,更是坚定地去捉锦瑟的手腕,锦瑟又不闪躲,任她抓过自己的手去捏来掐去。
倾夜戒备地盯着玲珑的一举一动,只见她在锦瑟脉门上探了一会儿,道:“你果真没有灵力。真气也不是很强。”
锦瑟笑道:“锦瑟无甚长处,唯独对自己的轻功颇有自信。”
玲珑道:“有人擅于盛气强攻,而你胜在精准灵巧。都有本事降伏邪兽,你还何必自谦?你若决意要去,我愿携你一程。”
锦瑟道:“好。北冥织娘若是暗害剑神,锦瑟虽无力阻拦,可是向剑神发出一个预警,或是给北冥织娘添些阻碍,倒还办得到。”
西风明白锦瑟的心意,十分感激,却未将“谢”字挂出口。只是仍然有些担忧,恐她遭遇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件。
而倾夜则非常坚定地道:“我同去。”
锦瑟当即拒绝:“你体带馨香,去了岂不添乱?”
倾夜道:“我隔远些便是。再者,就凭北冥织娘,我必能先察出她的动静。”
锦瑟道:“如果东王发现你不在王宫里,必定起疑。”
倾夜淡淡道:“她管我作甚?”
锦瑟道:“她对你的在意,你可敢说毫无觉察?你这位神秘的故人,连自己的宝床都让给你睡,或许今夜便会在那等着你。”
倾夜道:“我伴你同行,早去早归。至于什么宝床,你若喜欢,让与你睡又何妨?”
玲珑笑嘻嘻接道:“你的床给她睡了,你却睡哪?”
倾夜神色里有种大义凛然:“我不睡床。”
锦瑟温声劝道:“少我一个都怕被人察觉。你最受瞩目,还是乖乖回去罢。我也不会久留,只暗中给剑神递个消息,好教他防备。少顷便回。”
倾夜望着锦瑟,似乎忖了一下,静静道:“好。”
见倾夜这么快妥协,锦瑟倒有些意外了。
玲珑笑道:“事先声明,帮她隐形,我得牢牢抱着她才行,你可别急。”
倾夜神色变了变,知道玲珑是在戏弄自己,最后只是淡淡道:“速去速回。”
玲珑道了声:“再会。”忽然张开双臂去拥抱锦瑟,在接触的刹那,两人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
倾夜便忽然抬手去捉,果然抓到了玲珑的一只胳膊,惊得她低呼抱怨:“都叫你别急了。”
倾夜却不放手。忽然,她只觉脸颊微凉,有一只柔软滑腻的手轻轻捏了捏她,锦瑟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只是牵手,没用抱的。你回去等我。”
倾夜终于不情不愿地放手,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虚空里一个方向。虽然看不见她们,却一直目送到再也感知不到两人的动静,她才转身。
锦瑟和玲珑到了剑神玉良的居所,果如预料,看见玉良正盯着桌上的三样赌注陷入思索。虽然口里表示不愿接管这桩凶杀案,但此事毕竟太过蹊跷,玉良不可能毫不在意。
锦瑟和玲珑在窗外凝神静气地站了一会儿,没察出任何异样。而锦瑟操控的小驯兽也散布到了方圆几十丈的范围,同样没发现任何可疑动静。
玲珑要把两个人都维持隐形,渐感疲累,加之枯燥乏味,她便有些忍耐不住,呼吸里不禁带有几分焦躁的气息。不料,她刚一深吸气,便听玉良头也不抬地道:“窗外二位贵客,何不到屋里一坐?”
玲珑知道是因自己没有耐性,导致行迹败露,十分懊恼,但也不再隐蔽,现了身形,笑道:“被你发现啦,嘻。”
玉良这才抬眼看她们,目光中有些诧色,道:“怎么是你们?”
玲珑忙道:“不是我们!”
“唔?”玉良纳罕。
玲珑忙又解释道:“我是说,坏人不是我们。”
“唔。”玉良又把眼光移回桌案,道,“那你们来此做甚?”
锦瑟向玉良施了一礼,道:“打扰前辈了。晚辈锦瑟,想看看凶手的模样。”
玉良道:“莫非你已猜到凶手?”
锦瑟道:“不敢十分笃定,但也有□分的把握。推测凶手是为桌上的一样赌注而杀的瘟神,既然赌注现由剑神代为保管,想必凶手会在今夜到此窃宝。”
“原来你们也想到了这一层。”玉良说着,打开房门,将锦瑟和玲珑请进屋子,又道,“不过,你们来得太早。在下倒是觉得,凶手会在将近辰时才发动。那时一夜的时限将尽,照理,在下会在那一刻最放松警惕。”
锦瑟道:“原来前辈早有防备,看来是西风和晚辈多虑了。”
听到西风二字,玉良动容,道:“是她叫你来提醒我么?”
锦瑟道:“她执意自己来,因她灵力场太盛,玲珑恐她先被凶手发觉,才不让她来。”
玉良神色复杂,慨然轻叹:“却没想到她是霸王。”说这话时,他并无自豪之色,反而多有几分忧虑,明明还是十分年轻的容貌,却透着沧桑的老气。
“是霸王不好么?”锦瑟不由问。
玉良道:“许是冥冥之中天道自有约束,史上从未同期出现过十位以上的霸王。而今忽然发生了例外,最年轻的她,显然是多出来的那一位霸王。她是超常规的。”说这些时,玉良神色间的忧郁更深,最后化为无奈的悲哀。
锦瑟察出玉良的异状,心中一片疑惑,只因玲珑在场,不便细问。
玲珑道:“西风的灵子光剑才叫超常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一个落龙族,怎会有那么强的灵力?”
玉良并未答,却问:“玲珑船长怎么会和她们有了联络?”
玲珑道:“你还不准我结交新朋友么?”
玉良看了一眼锦瑟,道:“不知锦瑟与西风相识有多久?”
锦瑟道:“四五年。”
“是好朋友啊。”
锦瑟点了点头。
玉良微微一笑,看着锦瑟的目光,有了几分慈色。
锦瑟单刀直入:“前辈,西风和玉楼已经知道了。”
“知、知道什么?”
锦瑟淡淡一笑:“想必前辈与花倾夜,并不陌生。”
“唔,原来殿下已经告诉了你们。”玉良喃喃道。下意识地,他还是习惯于许久以前对倾夜的称呼。
锦瑟想着话已带到,便不耽搁,起身道:“晚辈不便久留,这就告辞。请前辈今夜多加防备,不要睡觉。”说完,眼光扫了一下水晶盒里的梦晶。
玉良会意,道:“多谢提醒。”也不挽留,起身送客,“请转告殿下,改日我去拜会。有件困扰在下十几年的事,如今终于明白。”
出了玉良的房门,玲珑和锦瑟再次化为无形。此刻已是深夜,而琉璃城却因有特异明珠的照明,使之总处在一片黎明般的柔光里。
“好黑。黑得什么都看不清。”锦瑟望着那一片光明,轻轻叹息。
人丁稀少的古城琉璃,仿佛凝固在那永远不变的晨光里,没有风、没有声,甚至让人忽略时间的流逝。在这一派安详寂静中,玲珑也不由喃喃自语:“好响。暴风骤雨,就快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爆肝码字到深夜,可是自己回头读了两遍,只能含泪删掉三分之二。
最后写出来的是这个样子。
让大家久等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海盗的信念
锦瑟和玲珑以隐形状态在寂静的古城街道轻盈而快速地飞走。剑神也当真是古怪,其余客人都依循东王的安排,住在以炎心殿为中心的方圆一里范围之内。唯独剑神孤零零一个住在琉璃城的偏僻边缘。因此,锦瑟和玲珑少说也要花费两刻钟才能返回住处。
一路疾走,一路扫视。两种风格迥异的久远建筑错落矗立,陆续滑过视野,像一位位无言的巨人,默然暗示着这座海中城池所经历的传奇过往。几种截然不同的文化曾在此地碰撞交融,它的统治者包括擅炼金石的琉璃先王、力挽狂澜拯救大夜却被史书盖棺定论为暴君的夜武帝,以及一方海域的黑道霸主东海海盗王。
(本章完全版在小绿字里。)
(本文实在很长,所以我会时常搞搞福利章,让追文的读者可以省些点数看其他文。)
(以后会把小绿字里的内容挪回来。希望没太影响大家阅读。)
作者有话要说:
锦瑟和玲珑以隐形状态在寂静的古城街道轻盈而快速地飞走。剑神也当真是古怪,其余客人都依循东王的安排,住在以炎心殿为中心的方圆一里范围之内。唯独剑神孤零零一个住在琉璃城的偏僻边缘。因此,锦瑟和玲珑少说也要花费两刻钟才能返回住处。
一路疾走,一路扫视。两种风格迥异的久远建筑错落矗立,陆续滑过视野,像一位位无言的巨人,默然暗示着这座海中城池所经历的传奇过往。几种截然不同的文化曾在此地碰撞交融,它的统治者包括擅炼金石的琉璃先王、力挽狂澜拯救大夜却被史书盖棺定论为暴君的夜武帝,以及一方海域的黑道霸主东海海盗王。
锦瑟原只想着尽快返回临时居所,却无意间被这些夜武帝时代的建筑吸引了视线。倘若刨去琉璃古国的原有建筑,千年前的“新”建筑群将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它们每一座亭台楼阁,都有端丽雄奇的骨架和秀美考究的细节。因为没有风雨侵蚀,千年之后的今日,除了漆粉的色彩沉淀了岁月的痕迹,它们仍保持完好无损。而琉璃古国原有的建筑,冷峭硬朗、张扬怪丽,本也大有妙处,可是夹杂在“新”建筑之中却显得十分突兀。有些古建筑被拆了一半,而有些“新”建筑则建了一半。忽然间,锦瑟意识到:那个人是想把这座城池重建!
可是,琉璃城原就是一个小国,估其面积,比帝都昕京的两倍大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夜武帝,她是如此的霸道而暴力,竟然不惜花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偏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把好好一座古城推翻重建。而她再强悍,也到底是个女子,她看中了这座独一无二的海中浮城,却抗拒它原有的冷硬锐利。她心中理想的规划,定是一个秀丽而旖旎的女儿世界。
煞费苦心、不遗余力地创造这样一个梦幻之城,她一定不会只为独自孤守罢?那个惊世骇俗的千古女帝,究竟愿选择怎样一个人,来和她共享这世外桃园?
然而,不论是未拆完的古楼,还是未建成的新阁,这一切,戛然而止在千年前的某个时间点。
――夜武帝重建琉璃城的进城被打断了。
大夜史上第一位女皇夜武帝,是夺宫篡位的一代枭雄。她的雄才与暴戾同样令世人震惊,恐怕再也没有哪位夜皇,能如她这般获得子民极端强烈的敬与畏。关于夜武帝的记载,流传下来的只有寥寥片语。没有人知道,她是凭借怎样的手段,在一个男权主宰的皇室争得女帝之位。更无人知晓,她又怎会在如日中天、韶华耀目的时刻,忽然陨落。
触物感怀,锦瑟思绪飞驰,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口气。
玲珑便问:“你叹什么?”
锦瑟道:“你之前可曾来过琉璃城?”
玲珑道:“这是第一次。不论是前任东王还是现任东王,都没有安排许多人住在琉璃城,我们这些外人,就更难有机会到此一览。”
锦瑟道:“但琉璃城对你们结界之外的海盗来说,一定不陌生罢?”
玲珑笑道:“简直如雷贯耳。二十年前,这只海霸也曾引发一场激烈的争夺战。与今天一样,是东海与北海之间的竞争。最后北王铩羽,东王赢得了这座独一无二的海中浮城。后来听到传闻,这琉璃城很可能是千年前夜武帝征服的那个失落的小国。如今我终于瞧见这城中风貌,才知那个传说多半是真的。”
锦瑟忽然问道:“结界之外大约有多少人?”
玲珑被这突兀的问题弄得一怔,道:“为什么想起问这个?”
锦瑟道:“史载夜武帝野心滔天,对权利和霸业的追求无休无止。我想,平定了内陆之后,她一定会想要征服其他有人生存的地方。而事实证明,她的足迹果真远涉结界之外,连这失落的移动之城都能被她找到,那么,新世界的其他岛屿甚至陆地,想必也会留下夜武帝印记。”
玲珑这才恍然大悟,道:“你所言甚是。要说结界之外的人口,与内陆相比,当然显得稀少。但结界之外的世界有多么大,你们久居内陆的人绝对想象不到。估算起来,人口的数目少说也有几十万罢。”
“那么多?”锦瑟愕然。原本以为,所谓天下,便是那个华鼎帝国拥有的大陆,四海之外,皆是虚无。即使最近发现了海盗的存在,也只以为他们是零星突破小终结海的冒险者。却从未想过结界之外会有几十万的人口。
玲珑快言快语:“你们内陆人被封闭了几千年,历代帝王又严禁出海,加之小终结海的阻隔,便使得你们如此孤陋寡闻。”
锦瑟淡淡一笑,道:“的确,来到新世界短短几十日,真让我大开眼界。”
玲珑大笑:“这就叫大开眼界?”忽然灵机一动,兴致盎然道,“你既然来到了新世界,便不要回去了。你上我的船,我带你周游四海。别以为结界之外只有茫茫大海,这里虽然没有辽阔的大陆,却也有不计其数的大小岛屿。我们一起去探险、寻宝、捕捉珍禽异兽,有的好看好吃好玩呢。”
锦瑟默不作声,玲珑以为她无动于衷,竭力怂恿道:“当然,也要看你有没有求知欲和勇气了。你若是有胆色,我就带你去归墟,传闻那里有只神秘的魔兽,上天入海、喷火布雨,无所不能啊!”
“归墟?”锦瑟终于被那两个字吸引,因为自己的母亲就是由于去了归墟而失踪了将近二十年。
“对啊,归墟!”玲珑见锦瑟终于被勾起兴致,忙再接再厉地蛊惑她,“十八年前北王和东王相约共赴归墟,曾在海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北王根本就没有到达归墟。那个男人没魄力,临近归墟的时候不知被什么吓蒙了,竟然临阵脱逃。他带去的手下多半都在逃难中失踪,只有他和他的航海士狼狈归来。而那名航海士回来的时候就有些疯疯傻傻,没过几日就死了。真正深入归墟的只有前任东王和星城翩鸿,但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却无人知晓。所以我才不服寒冰,虽然武功很强,骨子里却隐藏着怯懦,简直不配当海盗王。而我的梦想,自起锚那一日就不曾改变,我要去归墟探险,要会一会那不得了的魔兽,更要找寻惊世骇俗的奇珍异宝。锦瑟,你要是不害怕,就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锦瑟毫不迟疑地道:“我不害怕。”
玲珑喜出望外,激动得差一点都要现出身形,道:“我就知道你不怕。依我看,赌博一结束,咱们就,怎么样?”
未等锦瑟答话,玲珑忽然“哎呦”叫了一声,仿佛被人扼住了脉门,一下子灵力不济,便再无法维持自己和锦瑟的隐形状态。锦瑟一惊,紧接着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
玲珑转头,神色从惊恐变为埋怨,愤愤数落道:“花倾夜,你怎么神出鬼没的?隐形的明明是我不是你,结果竟然是我没发现你、你却捉住了我。你偷听我们悄悄话也就罢了,做什么突然发难扣人脉门?你想掐死我么?”
倾夜这才松开扣住玲珑脉门的手,目光落在锦瑟和玲珑仍然相执的手上。
锦瑟忙将玲珑的手放开,对倾夜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乖乖等我么?”
倾夜扯着锦瑟的衣角,不动声色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淡淡道:“我没回去。”
锦瑟无奈地轻呼一口气,道:“你就一直跟踪我们?”
倾夜道:“料你年幼无知,恐被坏人拐跑。”
玲珑瞪眼道:“你说谁是坏人?”
倾夜木无表情地扫了玲珑一眼,玲珑等着她的反击,不料倾夜的目光仅仅是一扫而过,便再次转向锦瑟,轻轻道:“你若是想去归墟,我带你去。”
玲珑嘟哝道:“那咱们就一起去嘛。人家船上偏就少一个厉害的驯兽师么。”
锦瑟道:“且不提归墟。夜,你这一路来回,可曾被人发现?”
倾夜平静道:“有。”
玲珑一惊:“是谁?”
倾夜道:“一个男人。生得好不粗粝。你二人虽是隐形,他却似察觉了你们的声息。我便设法引开了他的注意。”
锦瑟忙道:“他可曾看见你?”
倾夜望着锦瑟,唇角隐约一翘,似有几分得意,淡淡道:“我若不想让他看见,他便不可能看见。我引开了他,又甩掉了他。”
玲珑抚了抚胸口:“呼,那多亏你了。”又喃喃自语,“不过,那个糙汉子到底是谁呢?”
锦瑟道:“剑神不愧为剑神,我们想到的疑点,他也考虑到了。既然有了防备,想必他能够安然守至天明。现在我们当快些返回,免生枝节。”
倾夜却道:“不可。”
玲珑也很诧异,同时更有些兴致勃勃,道:“为什么不能回去?我们还要去哪?”
倾夜道:“方才,我看到北王带着几个人前往剑神下榻之处。他的手下有会读心的灵犀龙族,应该不仅也猜到凶手是北冥之娘,更有可能从她的心语之中窥探到了那颗梦晶的秘密。”
玲珑百思不得其解:“梦晶被北冥之娘弄混了,难道说剑神保管的这一颗,竟比瘟神所说的那颗有着八十多年记忆的梦晶还要珍贵?”
至此,锦瑟几乎可以猜到事实的真相,对倾夜道:“这两颗梦晶,一定都是来自小影子的记忆。这也就解释了我们最初产生的疑问:小影子跟了东王,东王却允许她把自己的梦晶随意处置。原因只有一个,北冥织娘给她凝结了两颗梦晶。假如两颗梦晶没搞错,东王一定不会在乎那颗承载八十多年记忆的梦晶落于谁手,她想要的,或许只是小影子最近几日的记忆。”
玲珑更加迷糊,插口问道:“这短短几日能有什么不得了的记忆?”
倾夜道:“时间紧迫之下,即使竭力背诵的东西,也很难一字不漏地复述下来。但那些讯息实则已经印在脑海,因此,便只有织梦龙族的凝梦龙技,才能将其完整而准确地剪切出来。而小影子最近一些日子的记忆里,恰好就存储了她特意记诵的重要信息。”
玲珑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小心翼翼道:“你们说跟我相交时日尚短,许多事都不愿告诉我。可是现在吧,话头却是你们引起的,我这人偏就好奇心重。那你说我现在可不可以问,小影子拼命记诵的究竟是什么不得了的讯息?”
锦瑟不由一笑,道:“这个问题,便是我们想告诉你,都讲不出来。眼下正在争夺的那座海霸,原是一个叫做水月宫的门派所有。在水月宫的某个场所,藏匿着他们精心搜罗的密档,小影子发现了那些密档,并将其内容记了下来。而原物,当然是被小影子毁了。”
听到这个答案,玲珑似乎已经十分满足,雀跃道:“要是里面有什么藏宝图就最好不过了。现在我都不得不对那颗梦晶感兴趣了。”
锦瑟望着精神抖擞的玲珑,忽然唇角一挑,眼睛里有睿利的光,悠悠道:“玲珑姑娘,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呗。”
锦瑟道:“海盗的信念是什么?”
玲珑微微一怔,转而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道:“冒险与争强。”
锦瑟道:“北王是怎样一个海盗?”
玲珑道:“除了冒险与争强,他更多一些贪婪和不择手段。”
倾夜似有触动,喃喃道:“在凝结梦晶的时候,那些记忆会在北冥织娘的神识中一闪而过,再健忘的人,也不可能留不下任何印象。倘若北冥织娘在炎心殿想起了那些讯息,又恰好被寒冰旗下的忧童读到。那么,便不难理解北王为何会前往剑神居所了。”
锦瑟望了一眼倾夜,缓缓道:“我总觉得,小影子的梦晶,很可能比那个海霸更加宝贵。假如我是不择手段的寒冰,倒是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用来抢夺那颗梦晶。”
玲珑一头雾水却又兴奋不已,追问道:“什么办法?”
锦瑟静静道:“杀了剑神与北冥织娘,并营造他二人两败俱死、梦晶被毁的假象。”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制造枝节
玲珑立刻跳了起来,惊道:“我怎么没想到!我还奇怪呢,北王几时变得这般热心,竟愿意接手这桩命案?他一定早猜到问题出在赌注上面,以调查凶手的名义,他可以为自己创造许多方便。”
锦瑟道:“我本不了解北王为人,若不是倾夜说看到北王带人前往剑神的居所,以及你说北王自顾自地从归墟逃回来那件事,我也不敢有此大胆猜测。玲珑,北王的龙技可是元素系?”
玲珑道:“他乃冰灵龙族,其龙技,正属于强攻一类。”
这便是了。正因如此,锦瑟才忽然担忧起剑神的安危。
当下,三人决定折返剑神的住处。玲珑便想再次帮锦瑟和倾夜隐形,却被倾夜阻止。
“不是免生枝节才好么?”玲珑纳罕地望着倾夜。
倾夜道:“事到如今,正要多生枝节。”又对锦瑟道:“最好西风他们也来凑这个热闹。”
玲珑道:“你们有觉不睡,倾巢出动,辜负了东王特意安排给你们的古国王宫,岂不是要引她注意?”
锦瑟略加思忖,微微一笑,道:“倾夜正要惊动东王呢。”
玲珑道:“这样我更想不通。方才你们小心翼翼,这会儿怎么又唯恐人不知?”
锦瑟道:“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最好同时撞见东王和北王。”
玲珑道:“为什么?东王和北王,没一个是好惹的。北冥织娘的幕后是东王。死掉的瘟神是北王治下的海盗船长。梦晶的主人是与你们有关系的小影子。北王很可能想杀剑神和北冥织娘以独吞梦晶。而你们又和剑神颇有渊源。啊呀,你们这些冤家若是碰了面,打起来可如何是好?”
锦瑟道:“正因为不能让‘打起来’这种事发生,才要让三方光明正大地碰面。”
玲珑偏不服气自己的迟钝,手抵额头,绞尽脑汁想了好一阵,终于恍然大悟,叫道:“我明白了。若是在暗地里,每个人都一定会竭力厮杀。倘若摆在明面,反倒谁都不想率先挑起冲突了。因为若是让北王、东王和江湖笔战作一团,那后果实在太严重了。”
锦瑟道:“此言甚是。我们要明目张胆地去拜会剑神,却更要坚定不移地装糊涂。切不可让东王和北王知道我们冲着那颗梦晶而去,否则,即便都知道后果严重,也难免要打一场了。”
玲珑频频点头。
忽有一只海鸟扑棱棱飞了过来,驯服地落在锦瑟肩头。锦瑟丹唇轻微翕动,发出细小而悦耳的哨声,似与小鸟对话。旋即,海鸟振翅而起,向着她们的下榻之所飞去。
玲珑道:“这鸟不是孔雀的驯兽么?”
锦瑟笑道:“借来一用。他也企图降伏我的驯兽,没得逞罢了。我何须跟他客气?”
玲珑拍手道:“好极了!回头你把他的大黑熊也降伏了罢。”转而又道,“诶?你打发了海鸟报信,怎么却不绑上字条之类?”
锦瑟道:“如果是西风的话,并不需要字条,她也能懂我的意思。带上字条,反怕意外落入他人之手。”
玲珑稍微愣了一下,旋即化为感慨的一笑。
三人再不耽搁,向目的地行去,没用多久便临近剑神居所。远远观望,却见玉良的院落十分宁静,也未见到北王身影。
玲珑沉不住气,悄悄道:“寒冰他没来啊。”
锦瑟望着玲珑,蹙眉苦笑:“北冥织娘这个替罪羊还没发动,寒冰岂能轻易现身?”
玲珑便只得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与此同时,锦瑟遣出的飞鸟早已将讯息传达给西风,西风本就坐卧不宁,一见锦瑟报信,当即动身。西风一动作,雪千寻自然不肯留守。最后牵二连三,伊心慈、玉楼、何其雅全都执意相随。
五人离开王宫时,恰见巫美乘坐一顶肩舆进门来。她下意识地扫了众人一眼,唯独不见倾夜和锦瑟,眼波颤了颤,默然一叹。
雪千寻望着巫美,见她仍是那么纤弱苍白,心中一阵莫名的难受。巫美发现雪千寻亮着乌溜溜地眼睛看着自己,目光直接,却是满含坦率和真挚,毫无失礼或是怜悯之意。一向冷面的她便向雪千寻弯起了嘴角,似乎要表示自己还好。雪千寻更觉心疼,足下略顿,也对巫美微笑示意,才快步追上西风。
路上,雪千寻紧贴西风,两只手一起抱着她的胳膊,仿佛对她更加依恋。西风不明白雪千寻为何突然变成了膏药,转过头来,趁人不注意飞快地捏了捏她的面颊。雪千寻下意识地在她手背上蹭了一下,接着却是隐约呵出一声慨叹。西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她只是摇头不语。
“倾夜就任由巫美留在东王身边么?”雪千寻只有在心里默默想着。
五个人一路疾驰,沿途出奇的寂静。
幢幢楼阁陆续映入眼帘,又相继退出视野。想到这些华美建筑里全都没有半分人气儿,众人不免都有些异样的感觉。从别的海盗口中得知,东王亲自统领的船只便有三十七条,船员八百余人。然而,在这次赌博争海霸之前,包括障目代替前任东王临时接管琉璃城的那段时间,她从来只留不足十人驻守,目的只为教他们维护换气装置、护城闸门、排热水道等设备的常规运行。这个举世无双的梦幻城池,几乎就是个空城。而今东王竟然邀请数十客人来到琉璃城,真可谓盛情不小。
玉楼不禁道:“东王这一次可不是一般的慷慨,让咱们这么多人都大开了眼界。”
西风一笑:“这数十人,不过都是跟一人沾光罢了。”
“跟谁沾光?”
西风淡淡道:“凡界之主。”
伊心慈便以为东王肯为倾夜破例,仅仅因为她的至尊人皇身份。此刻倾夜不在场,伊心慈终于忍不住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倾夜,可是每当面对她,都不好意思开口。原以为凡界之主只是传说中的名称,从未想过能有幸目睹本尊。难怪她看起来恍如神祗临凡,该不会当真是位神明罢?”
西风道:“星海说,龙神湮灭之后,世上再无真神。因为唯独拥有造化大能者,方可称之为神。倾夜显然还没有那么强。不过,我倒相信,她即便不是真神,也是个半神。”
何其雅极力回忆道:“少时我曾听二兄长说过,所谓花氏皇权神授,无非是帝王诓骗世人的说辞。倘若每代皇帝都来自神的授予,难道那些暴君也是神的选择?可见只要谁能夺得天下,谁便是人皇。那时,大兄长便道,作为众生的统治者,‘帝王’的确是强者可以争夺的头衔,却终究不是真正的人皇。《龙书》有载,凡界之主才是造物所选的人族至尊,是苍穹之上真命帝星的唯一映射。因与最高权利的核心――皇帝有所不同,凡界之主的使命更是庇护苍生,是故,天佑其魂、神赐其尊。凡界之主先天便与众生有质的差异,因此,‘至高’可以争夺,‘至尊’却绝不可能强求。”
玉楼笑道:“令兄长们对凡界之主的了解,果然多于普通人。”
何其雅也不忌讳,笑了笑,道:“我家华鼎王朝取代大夜之后,自然获取了数目相当可观的皇家密档。
雪千寻早神游天外,兀自念叨着:“不知道倾夜的凡界之主身份是生来便有昭示,还是后来才见端倪。凡界之主是自古常存,还是有过断层?在倾夜降生之前,凡界之主又是哪一位?是否也出身帝王家?……从冥界逸出的邪灵尚知人皇之尊,不敢侵犯;而凡界却总有狂妄之徒敢屡次对她不敬。可见,世人虽然最爱谈神论道,却也最敢渎神逆道。倾夜的温柔与仁慈,会让沧浪雪诺之辈忘记她的强大,非等她以武力压制,才能意识到‘敬畏’之心。”
雪千寻说着说着,忽然缄口,而神色却更加冷肃,仿佛陷入了复杂难理的思绪。她恨世间总有愚蠢恶毒之徒,代代层出不穷。他们是苍生中的一部分,是倾夜宁可牺牲自己、牺牲身边人也要庇护的对象。可是,何谓慈悲?何谓周全?甚至、何谓对错?……她身为“剑鞘”,承载着天下至凶的杀器,生来便要成为拯救苍生的牺牲品。然而,她这剑鞘是一个有心的人,并不是无知无觉的空壳。
并非是她畏惧死亡,而是、她不甘心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抉择。
忽然,心中涌起一阵恍惚,雪千寻只觉一股莫名的懊恼,无法遏制,仿佛唯有杀伐才可以平息那种膨胀得快要爆炸的怨怒。
西风发现雪千寻有些反常,轻声道:“雪,你怎么了?”
西风的手,温暖而柔软,悄悄扣住雪千寻的五指,将她从混乱思绪中捞了回来。西风静静等待雪千寻答话,直到她吐出一个“嗯”字、眼神中的戾气渐渐退去,才终于放下心来。
几人边聊边疾走,除了西风,没有人注意雪千寻的异样。
伊心慈笑道:“从前只道雪妹妹单纯孤远、不惹凡尘。忽然听到她发出这样严肃深沉的感慨,还以为换了一个人。”
雪千寻微微一怔,默然不语。
西风不禁想起夙沙行健曾经告诫自己的话语:不要让她思想,不要她有喜怒哀乐。
可是,她是一个有心的人啊。
也许,雪千寻的灵魂深处埋藏着另一种可怕的人格。从前是在受到巨大心灵冲击的时候才会激活,而今,那股力量仿佛已经悄然苏醒,即使没有什么刺激,也会时不时地显露端倪。
西风抬起雪千寻的手,让她的手背贴在自己脸颊上。那一刻,她只想要雪千寻知道,自己,是为她而存在,无论她是什么,自己都属于她。
平静地行了一刻功夫,玉楼忽然低低道:“有人跟踪。”
西风心道,终于引起东王的注意了,淡淡道:“由他。”
伊心慈忙问:“是谁?”
玉楼道:“应是东王的人。”
伊心慈颇有不安:“果然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西风道:“事已至此,许多事都已彼此心照不宣。只要不点破,便能暂保相安无事。且与锦瑟、倾夜汇合了再说。风暴降至,怕是挡也挡不住。”
五人任由神秘人尾随,浩浩荡荡赶奔剑神住处。不多一会儿,抵达目的地,未见一个人影,却听得深院里传来一阵金石撞击之音。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风波暂息
西风再不迟疑,第一个掠入重门,只见庭院之中已被冰锥布满,倾夜还保持一掌击出的姿势,脚下是一片冰碎。与她对峙的正是北王寒冰,做出一副惊愕的表情,道:“尊者几时大驾降临,却连一点声息也无?”又瞥了一眼玲珑,阴测测道:“玲珑船长真是擅长交际,这么快就依附上了新的朋友。”
玲珑呲了呲牙:“她们都是和气优雅的姑娘,比起那些饱经海风磨砺的糙汉子,我和她们当然更投缘一些。”
倾夜将手心最后一些冰屑弹掉,道:“拜访故人,何须惊天动地?”
寒冰笑道:“既是拜访故人,你们那位驯兽师又何须带着七八条剧毒蝮蛇?它们吓坏了我的属下呢。”
锦瑟轻巧地道:“北王诙谐了,晚辈这些用来解闷儿的小宠物,习惯了带在身边,岂能吓着列位高手?”
寒冰倒不再追究,转向院门,对西风等人道:“那么这几位莫不是早有准备,蓄势待发?否则怎会来得这般凑巧?”
西风道:“晚辈本来不紧不慢,突然听见响动,才迫不及待进来瞧个热闹。”
“瞧热闹。呵……”北王冷冽的目光,扫过西风袖口一闪而匿的龙灵剑芒。心下却道:他们竟然倾巢出动,这若是打将起来,必是两败俱伤。
西风看到玉良在倾夜身后静立不语,双目微合,赶紧奔至近前,发现他只是被催眠,才略微宽心,抬手一掌,毫不轻柔地拍在玉良肩头,清凌凌道:“喂,醒醒。”
玉良应声醒来,看见西风就与自己近在咫尺,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明明焕发着青葱少女的韶华明丽,却偏偏带有一种与其年龄很不相符的清冷与沉静。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玉良依稀记得醒来瞬间听到的那个称呼――“喂”,他若记得没错,锦瑟说西风已经知道自己是她的父亲了。可是,“喂,醒醒”,这绝不是玉良想象了无数次父女相认的第一句对白。
西风望着这个满头亮泽银丝,而面容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几岁的老爹,也有些莫可名状的复杂心情,微微蹙了蹙眉,只道:“嗯,醒了便好。”
“……”若不是因为当下情况特殊,玉良真要老泪纵横了。他堂堂剑神的女儿,空有一副清丽可爱的容貌,实际上,却是一丁点儿也不乖巧孝顺。那个混蛋夙沙行健,到底是用什么方式把自己女儿培养长大的?!
玉楼早也奔至玉良面前。玉良看得出他有百感交集,但神色还算沉稳持重,比起冷冰冰的西风,这位沉默的儿子倒显出更多的温润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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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王悠悠叹了口气,道:“诸位突如其来,让在下白白失去了抓住凶手的机会呢。瞧,北冥织娘的神识已经复归本体,被她跑掉了。”
倾夜道:“你是打算把北冥织娘和剑神一同杀死么?”
北王道:“尊者此言差矣。北冥织娘在使用梦游龙技时将感受到宿主承受的一切知觉。在下若不果断使出杀手,便不会逼的北冥织娘回归本体。而我的杀招并未指向剑神的要害,即便使他受些重伤,相信我旗下的船医也必定能使剑神恢复如初。”
倾夜道:“现在你的目的也算达成。对待北冥织娘,只需吓她一下,她便知道出去了。”
北王道:“尊者却也吓到了我,方才还以为自己要命丧你手,所以,都忘了去追北冥织娘。”
倾夜道:“既然北冥织娘是东王请来的客人,还是留待东王处置罢。”
北王道:“北冥织娘不接受任何海盗王的庇护,而她杀的又是我北海一位很有威名的海盗,本王亲自将她制裁,也不为过罢?”
倾夜道:“现在北冥织娘受不受东王庇护,还是问问东王本人为好。”
北王道:“东王在哪呢?”
倾夜无意陪他绕弯,直言道:“如果不是发现北冥织娘其实是被东王带走的,你刚才无论如何也会追上去的罢?现在这起凶案,已经上升为你们两位海盗王的冲突了。”
北王见倾夜挑破,便不好再装傻,悻悻笑了笑,朗声道:“东王大人,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东王当然不现身,替她出面的仍是行尸红胡子。
红胡子木无表情,话音却十分谦和,道:“北冥织娘已向我臣服。她杀瘟神的后果,自有障目承担。请北王任意降罪。”
北王暗自吃惊,眯缝着眼,试探道:“瘟神可是被刺穿了脑颅……”
红胡子立即道:“北王大可取下障目项上人头。”
此话一出,在场者无不震骇。
北王愕然道:“那你岂不是死了?”
东王不答,只道:“如果那是化解这桩命案的唯一途径。”
北王权衡了一下,展露笑容,道:“瘟神一条贱命,岂敢与东王相提并论?只不过,从北冥织娘无意吐露的心声来看,这桩命案与那颗梦晶有着直接的联系。可以说,瘟神是用他的一条命,换来的那颗梦晶。”
红胡子道:“你想要那颗梦晶?”
北王道:“这可是在下斟酌来去,提出的唯一条件。瘟神命贱,却也抵得过一颗梦晶罢?”
东王未给寒冰任何面子:“未必。”
北王被硬生生反驳,面露尴尬,怫然道:“难道我北海一个大活的成名船长,抵不上某个无名之辈的记忆结晶?寒冰若是不为瘟神讨回一个公道,恐怕会让北海众海盗寒心。”
“北王是势在必得咯?”
北王语气稍缓:“寒冰也并非想要独吞它,只是想知道,害我北海瘟神丧命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东王在激活这颗梦晶的时候,允许寒冰在场即可。这对东王而言,也并无损失。”
红胡子道:“或许。”
北王露出悦色:“东王这是答应了?”
红胡子木然道:“我说过,瘟神的命,不值这颗梦晶。可是阁下执意索要这样的赔偿。要知道,强求超出自己应得的东西,必将付出代价。只要寒冰不后悔,障目没什么不敢答应的。”
听到这,玉楼不得不迈步上前,朗声道:“二位,按照赌博的规则,这颗梦晶已经属于我们了。”
北王鼻翼一抖,嗤笑了一下。显然未将玉楼这个少年看在眼里。
红胡子却对玉楼毫无轻蔑,道:“实不相瞒,瘟神花钱买的,原不是这颗梦晶。北冥织娘一时疏忽,搞错了。”
倾夜道:“这颗梦晶,是否也是小影子的?”
红胡子道:“无可奉告。”
“呵,无可奉告……”寒冰低声喃喃,心里道:这和正面回答又有何异?
红胡子继续道:“只是,这颗梦晶我必定收回。至于交易的条件,你我可以平心静气地好好协商。”
倾夜直抒目标:“我要小影子的梦晶。”
红胡子微微顿了一下,不无遗憾地道:“那颗梦晶,已经没了。”
倾夜道:“已经被你吸收了?”
红胡子坦言:“否则我也不会知道搞错了。”
“你想要的东西,总是势在必得?”
“没错。条件你开,只除了一样:你不能提出和寒冰同样的要求。”
她甚至不许倾夜与其共享那颗梦晶的讯息。
“为什么?”
“为你。”
倾夜同样的坚持己见:“我不接受这个交易,不论什么条件。”
红胡子波澜不惊地吐字:“东方巫美不会好过。而小影子的境况,或许还可以更糟。”
倾夜抬臂,以指剑的手势,指向红胡子的头颅,道:“你本人来见我。”
东王用巫美和小影子作为要挟,这无疑触犯了倾夜的禁区。
红胡子无动于衷。
倾夜毫不犹豫地将一股凌厉剑气灌入红胡子的头颅,只听噗地一阵闷响,死去多日的行尸早已没有热血,那颗头颅,就如同蜡塑一般,被击得粉碎。他再也不能替东王代言。
“障目,出来。”倾夜声音淡漠,却无疑十分震怒,杀气无声无息地腾起,给人快要窒息的压迫感。
北王离倾夜较近,猝不及防地承受了来自她的霸道气场,不由踉跄退出两步。
东王仍不现身,立在无头红胡子肩上的墨色鹦鹉却忽然腾起,径直落在了锦瑟的肩头。锦瑟一惊,还未来得及把鹦鹉击落,鹦鹉如钩的铁爪便已深深嵌入她的肌肤,殷红的鲜血瞬间溢出。锦瑟吃痛,不禁闷吭一声。
倾夜骇然失色,闪身掠至锦瑟身旁。鹦鹉松爪飞起,盘在空中俯视她二人。
“这位可是你的新宠?不幸的是,她也要跟着吃苦头了。”鹦鹉声音脆如撞珠。
倾夜不顾锦瑟的挣脱,强制将她箍在自己臂弯里,毫不犹豫地将她肩头的伤害转嫁己身。
鹦鹉望着这一切,金色的眸子幽幽泛光。
“只是这样便心疼了?”鹦鹉带着淡淡的戏谑。
倾夜终于妥协,道:“梦晶可以给你。条件是,你立刻现身,并将眼罩摘下。”
未等鹦鹉答话,寒冰不自禁地道:“仅此而已?”
然,正是这个“仅此而已”,竟意外地难住了东王。
沉默了片刻,鹦鹉终于开口,缓缓道:“待你主动念及我,我自会赤诚相见。”
倾夜道:“条件我已开出。你若不允,那梦晶当然不可能给你。你若再伤害我的暗士,作为暗主,我必定竭力将她保全――直至我生命耗尽。”
鹦鹉道:“一个暗士,值得你庇护到这个地步?”
倾夜道:“我只有她这一个暗士,我们缔结的是永不分离的羁绊。”
鹦鹉咯咯叫了两声,像是冷笑:“从来不知,暗士法则竟有如此浪漫的诠释。永、不、分、离!呵……”
倾夜道:“你考虑清楚没有?”
鹦鹉陷入沉默,而操控这只灵禽的幕后者,则不得不承认倾夜已经完全反败为胜。
――只因东王还是不能够现身!这不是她期待的重逢方式!
“花倾夜,你我迟早会相见。到那时,把梦晶给我。”东王只得妥协。
倾夜乘胜追击:“我不保证到那时梦晶依然完整。”
鹦鹉斩钉截铁地道:“这颗梦晶有多么不完整,东方巫美就有多么残缺。只要梦晶完好,我保证东方巫美锦衣玉食,安然无恙。”这是她保留的最后一方阵地,绝不容许倾夜占领,哪怕让倾夜怨恨她的趁机要挟。接着,鹦鹉又对寒冰道:“我得到梦晶之后,定会邀你一同解读。在那之前,还请阁下耐心等待。相信我,这段时间,将是你人生最后一段美好的光阴。”
北王冷冷一笑:“障目不必危言耸听。用这种话敷衍寒冰,也太瞧人不起了。望你尽早得回梦晶,在下对它越来越期待了。”
“但愿。”鹦鹉言简意赅,“那么,明日赌博再会。”说完,毫不驻留,振翅飞远。红胡子的尸体则随着尸巫的离去,砰然倒地。
北王望着地上无头的尸体,幽幽一叹:“痴人。听说这是他看到障目眼睛的代价。好奇心这个东西啊……”说到这,忽然神色一凛,心中忽然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西风静静道:“阁下的好奇心,并不比红胡子小。”
北王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冷笑道:“彼此彼此。”接着向属下一挥手,道:“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日一个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失落的剑神
北王走后,伊心慈忙上前为倾夜处理伤口。
玉良有些愧疚,道:“只怪在下无能。”
倾夜道:“北冥织娘情急之下不择手段,她已是绝顶高手,却亲自给你施以迷药。你自然是防不胜防。”说完,又对伊心慈道:“小伊,即使你不针刺瘟神昏睡穴,北冥织娘也有办法叫他入眠。一个‘潜梦者’,岂能不精心研习催眠之术?”
伊心慈感激地望着倾夜,只有默默点头。她知道,倾夜怕她对瘟神之死以及由此引发的一连串麻烦感到不安,一向寡言的她,才特意详加解释。
西风施施然走到玉良面前。玉良看着她,很想做出为父慈祥庄严的姿态,可是面对那张清冷的面容,怎么也不能如愿。正打算找一个恰当的开场白,却听西风嗓音清澈地唤了一声:“父亲。”
她叫得如此自然,神色也那样从容,就好像自幼就叫惯了这个人一般,毫无父女相认初刻的生涩与激动。
玉良百感交集,眼眶发胀:“澈、澈儿……”这些年他铭记于心的,当然是西风的真名――玉澈。
“和我们一起罢。”西风淡淡道,“进去收拾下东西。”是坚定到不容置疑的语气。
玉良一切的感动霎时化为云烟,心里只有一句话:臭丫头,这是命令你老子吗?
玉楼不做声,兀自进屋替父亲把随身之物收拾妥当。
倾夜对玉良道:“锦瑟说,你有话与我讲。回去说。”
玉良没有推辞的理由,爽快地与众人一起返回王宫。而玲珑则回到自己的下榻之所。
回到休憩地,何其雅让出自己的寝殿给玉良,道:“晚辈无眠,本就不需要卧房。我还是在中庭里……”他想说赏月,却想起深海之下没有月光,不禁解嘲地摇了摇头。
玉良早发现何其雅不是活生生的人,更注意他翩翩潇洒、一表人才,便问道:“不知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第一次听人叫自己少侠,何其雅有些不适意,谦谦笑道:“说来我与前辈算是仇家。晚辈姓何,名其雅。”
玉良脱口道:“是小女澈儿的未婚夫?”
如果何其雅体内有正常的血液,此刻一定会面红耳赤。然而,他的局促还是显露了出来,慌忙道:“我现在不人不鬼,早已配不上令媛。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玉良轻轻一叹,道:“你自称是我仇家,何仇之有?屠魔令的发动者与执行者都不是你,你不过恰好生在帝王家罢了。你本是人中龙凤,却少年早逝。其实人也好、鬼也罢,都是一颗灵魂寄托的方式。假如你与小女仍是两情相悦,为父对这桩婚事绝无阻拦之理。”
何其雅呆了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语无伦次道:“大人,您、您真的是太……太开明了。”
玉良看出何其雅的激动,道:“你二人果然仍是两情相悦么?”
何其雅连忙摆手,道:“没、绝没有。事实上,我们从来不曾两情相悦。不过,倘若此生还算有缘,能与令媛结为兄妹之情,小生于愿足矣。”
西风走到何其雅面前,何其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西风望着他,一片诚挚,清淡温暖的声音响起:“多谢何兄赤子之心,我待你,将与自家兄长无异。”
何其雅微微一怔,转而化为感慨的一笑,道:“也多谢玉澈妹妹不嫌哥哥是个活死人。”
玉楼稍微清了清喉咙,小心地对玉良透露:“父亲,其实西风和千寻表妹……很要好。”
玉良看了一眼雪千寻,目露怜爱,道:“看得出,她姊妹二人情谊甚厚。”
玉楼正色道:“比父亲您想象的还要厚。厚许多许……”
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出,他的嘴唇便被一股柔和的剑气拍了一下,不是很痛,却也突然麻了一下。他抬头看见西风警告的目光,确定这股剑气果然由她发出,眼神里便也流露出些许不满,咬牙道:“你这丫头……”
何其雅心中一紧,悄悄腹诽:“澈妹对待自家兄长,也很不怎么样啊。”
西风未搭玉楼的话,迎上玉良询问的目光,神色如常,并依然轻轻握着雪千寻的手,好像随时随地牵着她已经成了习惯。
玉良熟识倾夜,对她的情史也颇有耳闻,再看女儿和侄女这情形,一下子就明白了玉楼的意思,望着雪千寻的目光,就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不行!你们……”忽然,玉良态度强硬起来。
“父亲,”没等玉良把话说完,西风打断了他,轻缓而坚定地道,“请不要干涉我的事。您反对,也是没用的。”
玉良愣了一下,没想到西风就这样毫不犹豫并轻描淡写地驳回自己,他有些寒心,却仍要申明他的立场:“澈儿,为父并非死守世俗伦常之人。可是……”
“父亲如此开明,实属难得。”西风再度打断她,温和浅笑,“但不必再言‘可是’。”
玉良心中一震,愕然无语。面对清淡娴静的女儿,只见她一派坦然和毫不妥协,玉良唯有轻叹一声,终究无法摆出厉色。回想自己这浪迹天涯的十余载,委实内疚。他痴迷剑术,对儿女情长素来淡泊。在遇见夙沙行芷以前,他原以为自己便就那样一世孤行、仗剑天涯。是夙沙家那个非长生的女子,彻底地改变了他。成家之后,玉良也曾决意安享阖家之欢,陪伴爱妻终老。不料,他的人生竟在孪生儿女降生的那一天发生了巨变。
在夙沙行芷临盆之前,便有占星师道,那腹中的一个胎儿,是“多出来的”。玉良夫妇不能理解那“多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含义。直到儿女降生的同一天里,夙沙族长的女儿竟然也提前出世,那一日,占星师再度发出警示:孪生子中的女孩,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是本来不该存在于世的生命。她是另一颗灵魂的伴和盾,为之而生,亦为之而亡。
作为外戚,玉良无权知晓御龙符的秘密,他获得的只是族长夙沙行健的一个既是请求也是命令的决定――他那位多出来的孩子,将成为夙沙族长女儿的替身。夙沙行健就这样以一个“无可奉告”的理由,夺走了他剑神玉良的女儿。
瞒着妻子,玉良向夙沙行健约定一战。一个父亲,岂能任由自己的骨肉被别人安排下注定惨烈的命运?
――哪怕她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小子,要想夺走我的女儿,先杀了我!”面对比自己年少一百多岁的夙沙行健,玉良冷冷宣示自己的立场。
然而,不知是几年的温柔乡软化了剑客的利刃,还是过于愤慨的心情震颤了壮士执剑的手……
“妹夫请勿轻言生死。不过,你应该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夙沙行健拾起掉落地上的剑神之剑,有礼地递到玉良的面前。
那一战,竟以玉良的惨败告终。
败,对于熟知夙沙行健实力的玉良而言,原不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难以接受的是,他竟败得那么快、那么惨,败得、连在那个“小子”面前饮恨自尽都无能为力!
之后,玉良一面眼睁睁看着女儿在魔鬼试炼中艰难成长,一面拼命研习剑法以求有朝一日胜过夙沙行健。他忍耐着在夙沙堡生活了三年,忽有一日,夙沙行健再次向他提出一个等同命令的请求:“妹夫,夙沙族中,没有比小楼资质更高的孩子……请让他做我的暗士。……他不姓夙沙,不会太引人注目。”
一场恶战之后,玉良又一次输掉了自己的骨肉,以及、他身为剑神的一切尊严。
看着丈夫收拾行囊的背影,夙沙行芷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问:“终于要走了么?”
“嗯,”是同样平静的应答,玉良不敢回头看妻子的眼睛,“我想,静一静。”
九死一生地漂泊到了结界之外,玉良怀着赌命般的心态,开启了“狂战”龙技,然,那个令他获得“剑神”称号的“神之一剑”,再也、再也没有回来。
剑神的传奇仍在江湖颂扬。而玉良心里明白,他已经不是剑神了。
雪千寻发现玉良的神色瞬息变化,从愕然、到失望、再到心痛和黯然,她的心里也难免一阵苦涩。蓦地,她感觉西风的手,突然颤了一下,抬头看西风,却见她的目光清冷如常,看不出一丝激动。
“父亲,时候不早,请好好安歇,女儿和表妹告退了。”西风终于打破沉默,向玉良彬彬有礼地道别。
雪千寻忙忙地向姑夫行了一个礼,就被西风牵着回寝殿。
“唔,好……”玉良吐出这两个音节的时候,西风和雪千寻已经走远了。
他不知道西风在刚刚得知两人父女关系时,是否也有过情绪的波澜。他只明白,自己现在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女儿的心思。当西风用清透柔和的语气唤出“父亲”二字时,玉良几乎以为她只是个单纯、柔顺的小女孩,没有儿子那般棱角分明的埋怨眼神,以及矛盾的想要亲近父亲的骨血天性。可是,很快玉良就发现,西风正是以那种无懈可击的得体、和不动声色的疏离,把他这个父亲坚定地拒之千里之外。父女二人的距离,原来比他想象得更加遥远啊。
此刻,已是凌晨。
何其雅见西风、雪千寻两人先已告退,便道了声“不扰各位清梦”,步出王宫,去到城中闲逛。
伊心慈扯了一下锦瑟的衣角,两人便也告辞。
玉楼虽有很多话想与父亲讲,却见玉良一脸疲色,便只得向他道声晚安。
唯独倾夜离开的时候被玉良叫住。
“殿下,你相信一个人的武功会突然消失么?”玉良终于向这个最信赖的人倾吐了这个折磨自己已久的心结。
“消失……看来并不是退步那么简单,是么?”
玉良喃喃道:“起初,只是以为自己太懈怠了,导致不进则退。然而,事实却绝非如此。离开行芷以后,我一心只在剑法上,甚至比从前更勤奋百倍。可是,没用。那种感觉……就好像某种与生俱来的天赋,突然间被神明收回了一般空虚。我甚至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倾夜道:“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玉良忖了忖,道:“应该是从我的孩子降生那日开始。确切地说,是从澈儿降生那日开始。”
倾夜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你也发现了罢?西风的天赋,似乎高得有些离谱。”
倾夜道:“夙沙行健对她的训练十分残酷。在她能走路时,就开始拿剑。先后有不下二十位绝顶高手传授她最精妙的武功,那其中并不全是夙沙家族的人。所以她的武功很杂,只要她用心隐藏,别人就判断不出她的出身。”
玉良道:“我活了快二百岁,阅人无数,也见过许多武学杂家,但我还是能从他们的武功里看出其启蒙的派系。奠定根基的武功,是很难被掩饰的。可是西风却不同,她完全把所学武功去糟取精,融汇成独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倾夜道:“阁下独创的‘神之一剑’不也正是这样的过程?女儿遗传了父亲的天赋,这也十分合情合理。”
“不。”玉良激动道,“不是遗传。是转移!”
“转移?这才是你武功退步的真正原因么?”
玉良颓然道:“殿下是不是以为我疯了?在为自己的无能找个开脱的借口?”
倾夜摇了摇头,淡淡道:“西风是超常规的。在她身上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惊讶。”
玉良点首道:“没错,她是超常规的。那个多出来的孩子……对了,殿下,我正想问你,西风的那个金色灵子剑又是怎么回事?”
倾夜道:“一言难尽,待我稍后与你分说明白。现在,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肯定是西风转移了你的天赋?”
玉良苦笑道:“那并不是我的天赋,原本就只是寄存在我身上的东西,现在,大概是物归原主了罢。其实,‘天赋转移’这种事,也并非我自己空想而出。”
倾夜警觉,立即道:“失踪的这些年,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玉良道:“不是人,而是一个僵尸。跟何其雅一样,有龙珠固魂的一个僵尸。那个僵尸甚至不需要跟我过招,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自语道,终于转移了啊。后来,他指向天空的一颗星辰,对我说,那颗星星,是多出来的一个。我对他说,那是我的女儿。他摇了摇头,说,不。她是多出来的一个,是本来不该存在的魂魄。”
倾夜微微一震,再次体会那句话:“本来不该存在的……”
玉良凄然道:“那个僵尸说,她不是天地自然孕化的灵魂,玉澈――我的女儿,”说到这,玉良已是语带哽咽,“她是……人造的。”
倾夜愕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魂魄的生发,由自然天道主宰,岂能由‘人’创造?”
玉良道:“明明不是造物主,却要强行去做造化之事。这种逆天之举,岂能不遭惩罚?那颗由人所创的魂魄,必然是有缺陷的啊!我的女儿,那个多出来的孩子,是为了某个使命而出生,也一定会在完成那个使命之后泯灭。她注定、注定就不是被造物主认可的生灵。”
倾夜只觉一阵冰冷,霍然起身,一字一顿道:“玉良,那个僵尸,是何方神圣?”
玉良望着倾夜,茫然地道:“他自称――执剑者。”
第一百五十章 冥儿的梦境
“听得到么?……喂!你有神识没有?……回答本王,喂!——叫你什么好……元灵珠,元灵珠……”
“是在叫……我么?”混沌中,她听到一个声音,生涩地发出了回应。
“天!你居然已经有了神识,太、太好了!”那个声音带着难以抑制激动,但也十分虚弱。
“你是谁啊?”她问。
“我是冥王碎。听、听着,你将是我们冥界最后一个冥龙族。本王泯灭之后,你便会自然吸纳冥界的死神力量,成为新的冥界之主……喂!……你这傻珠儿,怎么又黯淡了下去?你可听得懂?”
“……嗯,不、不懂。”她倦倦地道,意识模糊起来。
“你!唉……你毕竟只有二十二岁。”隐约地,她听到冥王碎发出的一阵无力的叹息,接着又似喃喃自语,“不过,你已经从溟濛期转越,拥有了神识,却也难得。或许,我们冥界还能……罢了,便赌在你身上!元灵珠,本王将把最后的灵力传给你,希望你有造化,能承受得起……”
“做、做什么?……碎!我、我……”
“会痛。忍耐一下。”冥王碎的声音越来越弱,“如果你能吸收我的灵力,将会提前萌发视物感观。……告诉我,现在看得见东西么?”
慢慢地,她感觉到了光。
“咦?”她发出了一声惊叹,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突如其来的奇妙感知。
“呵,那是光。你能看见东西了。”冥王碎喜悦地道。
她所在的角度,看不到说话者的脸,只能感觉自己被颤颤巍巍地捧了起来,视野随着那踉跄的移动而变化,最后,她被固定在某个地方。
“看,那是星空。留意悬在中天的那颗孤星。”
“嗯。”她乖乖地答应着,完全为那璀璨星空所震惊。
“大约六十六年之后,也就是神逝纪年第六千二百三十三年——唔,在人间,他们大约会称为大夜第六千二百三十三年罢,如果大夜还未灭亡的话……记住这个年份,到时候,那颗孤星旁边会亮起一颗新星,成为它的伴。一旦从元灵珠化为人形,你便去凡界找那颗新星所对应的人。那一天……希望、执剑者还在……此外,你还要找到通灵王和新的凡界之主……你们要把那个人……”
忽然听到如此多的讯息,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后面的话,几乎无法分辨。
“在听么?元灵珠!你记住了么?”
“星星……你要我等一颗星星……”她讷讷地应答。
“好,没错。记住,一定要盯住那颗星,一定要找到那颗新星对应的人……”
冥王碎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轻微。而被托以重任的她却依然被苍穹上那颗孤零零的星辰吸引,连冥王碎的声音究竟在什么时候彻底消失都没注意到。
就那样被安置在观星台上,动也不能动地望着星空望了不知有多久,蓦地,她看到孤星的旁边光华一烁,一颗崭新的伴星霍然点亮,映得原本茕茕孑立的主星都随之璀璨起来。
“她亮起来了!亮起来了!”她欢呼,忽地,恍然一震,喃喃道,“她……不就是西风么?”
倏地一股冷风袭来,冥儿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目光所触,是暗濛濛的天空,乌云密布,露不出半点星光。
“咦?刚刚明明有看见西风的星星啊。”冥儿喃喃自语,低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树的枝桠上,仔细回忆,终于想起来龙去脉。
她闷,便到外面闲逛,却嫌雪千寻给她准备的包袱沉重,便脱了下来。不料,刚把那个沉甸甸的包袱丢在地上,便猛然起了一阵风,把她吹到了树上。冥儿倒也随遇而安,索性躺在枝桠上玩耍,不知不觉就感到一阵困乏,眼睛再也睁不开……
“这么说……我刚才是在做梦?”冥儿喃喃地自说自话,忽然欢喜起来,“冥儿会做梦了!冥儿梦见了西风的星星呢!”她下意识地向四周环顾,身边却没有一个人,不禁又低落下来,“她都不知道,人家等她等了有多久……等的都做起梦了呢。”
孤独中,冥儿努力回味方才做的那个梦,想着想着,突地一震,不由对自己道:“这个梦为何那么清晰?难道,那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么?冥王……碎,没错,前代冥王的确名‘碎’。她说的那个年份……神逝纪年第六千二百三十三年,好像、正是西风出生的那一年!是了,正是冥王碎向我灌输的那个意念——她要我等待西风的星星!可是、她还嘱托我对西风做什么呢?好像还要我找寻通灵王和凡界之主,一起去做一件事……她说希望到时候执剑者还在……糟糕,冥儿想不起来了……”冥儿急得团团转,忘了自己是在树上,足下一滑,轻飘飘坠到了地面。
“讨厌!冥儿忘记了!”她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叫道,最后,突然就地躺倒,“对了,睡觉,继续做梦不就行了?”冥儿打定主意,紧闭双眼拼命入眠。夜风越来越大,吹在身上,极是难受,地上的寒气渐渐透上来,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怎么搞的?难受!”冥儿不解地嘀咕,眼睛还没睁开,便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响起。
“姑娘,海风寒冽,你衣衫单薄,不畏冷么?”竟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冷?原来这就是寒冷?”冥儿若有所悟,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点首自语,“嗯,这副躯壳越来越像活人了。”说完,才猛然想起西风等人的嘱托,戒备地循声望向那个说话的人。
隔了十几丈远,站着一个身穿花花绿绿大锦袍的年轻男子,他右边的袖管空空的,在风中翻飞,一双眼睛几乎快要掉出眼眶,惊呆似的望着冥儿,一动不动。
冥儿二话不说,爬起来便跑。
“哎,姑娘!姑娘!”男子仿佛这才回过神来,连声叫喊,在后面急追,“姑娘你是神仙吗?飓风就快来了,你小心点啊!你会仙术吗?”
仿佛正是为了应和他那句话,陡然刮起了一阵猛风。冥儿便在那股猛风中打着旋儿地飞上了天空,伴着迅速消失的“哎呀哎呀”,冥儿的身影如同动用了仙术一般转瞬消失不见。
“你这活马猴,鬼叫个什么?你说你刚才发现了乌雅,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
被叫做活马猴的男子很不高兴这个称呼,回头对那白发的男子道:“沧浪老兄,别以为你能活见鬼,就张口闭口鬼这个鬼那个的。告诉你,老子方才可是看见神仙了!”
“神仙?呵……唐贤弟有福气。敢问神仙在哪?”白发男子揶揄地问。
“神仙能给你随便瞧见吗?就在方才,这里躺着一个姑娘,那模样,断不是凡人能长得出来的美貌。不仅如此,她只需娇叱一声‘哎呀’,便瞬间飞得无影无踪,那身姿,简直轻若无物啊!”
“少罗嗦。你来看,这地上有个包袱,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两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神仙”遗落的宝物,只见一片珠光宝气映入眼帘。
“我的妈呀!那神仙姑娘是多么慈悲,竟然赐给我们这么一大包金银珠宝!”
“啧,你又鬼叫起来。聒噪死了……”
琉璃城中。
北王尚未成眠,仍在考虑一些事情。
“瘟神死了,他那船队如何料理?”北王寒冰手抵额头,沉声喃喃。
垂手侍立在他身旁的,正是寒冰最为得力的亲信——读心者忧童。
“禀北王,现已查明,瘟神带来琉璃城的八个人,已经乱作了一团。”
寒冰并没表现出意外,轻轻冷笑一声:“瘟神的船队表面上颇为壮大,却没有真正坚实的凝聚力。树倒猢狲散。那个白鬼,怕是成不了什么气候。改日想个法子,把他的船队全部并入本王麾下。”
“那是。”忧童附和道,接着又小心翼翼,“北王,您可记得,瘟神说他船上有一位霸王龙?”
“他莫不是吹牛罢?那个倒霉鬼,生平最要面子。为了争海霸,竟连这种话也编的出。”寒冰冷嘲。
“不,瘟神船上有霸王,这件事是真的。”忧童恭谨地道,“那时候属下读取了他的心声,感觉不像是说谎。方才我又探查了他的那些部下的私语,才知道那个龙族霸王新加入他的船队并没有很久,所以北王您此前并不知晓。”
“唔?是哪位霸王?”
忧童道:“这位霸王我们虽不熟知,却也是许多年前就已确定过的。他来自内陆,在小终结海翻了船,碰巧被瘟神所救。”
“怪了,瘟神平时可没那么好心。”寒冰提起了兴趣。
“瘟神不做亏本买卖,那位霸王当然不是寻常人物。也不知他许了瘟神什么好处,竟让瘟神对他言听计从。瘟神亲自带着八人到琉璃城赴约,而他漂在海面的三条船,则全部交给了那位霸王!”
寒冰几乎难以置信:“瘟神最是多疑,怎会对一个新结识的人如此信赖?”
忧童道:“听他们说,那位霸王乃是华鼎帝国的一位显贵——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啊?是他?!”寒冰豁然起身,终于想起了这个霸王,觑目思索,阴声自语,“他们父子好大野心,果然是不止满足结界之内的霸业。我若没记错,瘟神说他的龙技是元素系?”
“没错,瘟神是这样说。”
“好。”寒冰攥紧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改日,我要会一会这位霸王——内陆中的大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前文提到冥儿那一族叫做“死神族”,这里更正一下:她们应该是“冥龙族”。只有冥王才可称之为死神。
不好意思哈,前文里这是个bug,请大家注意一下。
顺带一提:
魔君是龙神和一位冥王的私生子,即,她是“御龙+冥龙”的混血。
绝、大、多、数的混血龙族都难逃夭折的命运,因为体内同时存在两种龙技的因子,会导致“不兼容”的“故障”。魔君是个例外。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死而复生
千秋看着北冥织娘带小影子离去的背影,仍然心有余震。
“剪除记忆后的小影子,怎么……会是那个样子?”千秋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转回头,望了手中的食盘一眼,咬牙敲响了东王的房门。
自从东王激活了那颗被北冥织娘错拿了的梦晶,她就变得十分怪异。千秋不能明白,只是才吸收那颗梦晶一瞬便慌忙中止的东王,究竟读取了小影子怎样的记忆,竟让她这样的人也会有那样失措的反应。
“东王,千秋给您送晚膳来了。”
千秋敲了几声虚掩的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若是别人,自会识趣地退下,然而千秋却是东王相对来说最为亲近的属下。她抵不住心中的疑惑,大胆顺着门缝向里望了一眼,这一望,不禁大惊失色,想也不想,推门便闯了进去。
“东王!东王!”千秋简直不敢相信,前一刻北冥织娘才从东王房间告退,旋即,就看到东王俯卧在地,一动不动。
食盘被胡乱丢在一旁,千秋急忙将东王扶起,不料,双手所触,竟是冰冷僵硬的身体。
东王死了?!
一个声音如炸雷般在千秋心中响起,她颤抖地去探东王鼻息――没有气息,再慌乱地按在东王的颈脉上――竟然也无脉搏。
千秋脑海中登时一片空白,一连串地重复:“不可能,不可能!北冥织娘没有那个本事!她也断然不敢!……东王,东王,您醒醒!”
千秋不甘地猛摇东王,许是力道太猛,竟将她的眼罩震脱下来。千秋一惊,下意识地别过头去。她知道红胡子因为看到东王的双目而死,所以早告诫自己千万不可生出非分之好奇心。然而,现在却又不同,东王大概真的死了。稍微迟疑了一下,千秋慢慢转回头来,望向东王的脸。
除下眼罩的东王,不复有平日沉肃可畏的气息。她的双目弯成安详的弧线,浓密的睫毛静静低垂。莹白的肌肤吹弹可破,唇却也是粉红清透。千秋没想到东王的模样竟是如此的好看,仿佛沉睡中的无害少女,竟完全不像死人。千秋不由自主地去触碰东王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提醒她这个人的确没有生息。
千秋的心,霎时凉了到底。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具死尸。
对着东王呆立了一会儿,她决定暂时不惊动别人,开始四下巡视。很快,她发现了那颗被拿错的梦晶,鼓起勇气,将之捧在手中。
表面看来,这颗被东王激活过一次的梦晶,并没有太大损耗。东王解读的,大概也只是很微小的片段罢。这颗能令东王失态的梦晶,到底封存着怎样的记忆?此刻身边再无旁人,强烈的好奇心,让千秋很想一探究竟。然而,东王正坐在千秋的身后,尽管她已经死了,却依然带着某种不可言状的威慑力,千秋犹豫了半晌,终究没敢立即动手,而是把它放回原处,打算最后再拿走。
千秋在东王的房间转了几圈,再没发现特别的物件。复又回到东王身边,轻轻翻开她冰冷的右手。千秋想看看那个指环刺,却意外地发现东王腕上戴了一只翠玉镯。
千秋微微一怔,转念想道,东王是女子,果然也是爱这些珠宝首饰的。
只见那只镯子莹润翠绿,显然是世间罕有的无价之宝。千秋拾起东王的手,将那镯子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镯子原是断过的,不禁暗叹一声“可惜”。镯子的断口处,箍了一圈黄金,并顺势雕成了花朵纹样,倒也精美绝伦。千秋不由凑近多看了两眼,便看到那镯子里面还刻了一个小字。
“花?”千秋念了出来,“花,是什么意思?”再看东王恬静如睡的模样,千秋不禁无限感慨。想到东王虽然沉冷神秘、难以接近,却到底待他们这班属下不薄,千秋心生不忍,轻柔地将东王的尸身扶了扶,想帮她把皱了的衣衫整好、乱了的鬓发理顺。
理着理着,千秋忽然感觉东王的肌肤从僵硬变得有些柔软,并恢复了一些温热。她吓了一跳,险些没叫出来。正在千秋惊慌失措之际,东王的睫毛轻微地颤了一下。
“她活了!?”千秋在心里惊叫,想到是自己把东王的眼罩弄了下来,登时吓得魂飞丧胆,不知所措。
东王的胸膛明显地起伏了一下,仿佛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个瞬间,千秋险些咽了气。
“东、东王……您、您怎么……”千秋的嗓音都变了调。
“千秋,”东王平静地开了口,面孔缓缓转向她,却并未睁开双眼,淡淡道,“眼罩。”
千秋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捡回东王的眼罩,在自己衣袖上拂拭了两下,小心翼翼地递给东王。
东王双目轻闭,却准确而主动接过那个眼罩,从容地戴了回去。于是,她看起来又和往常一样沉肃而不可捉摸。
千秋双腿酸软,几乎站立不稳。东王缓缓起身,径直走向被千秋动过的那颗梦晶。千秋自知不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东王,对不起!是千秋不知天高地厚,太过放肆。我以为您……”她不敢说下去。
“你以为我死了。”东王轻描淡写地道,听不出任何愠怒,却让千秋更深地垂下头去,恨不能钻进地缝。
“起来罢,别怕。”东王走回来,伸手挑起了千秋的下巴,不带任何情绪地道,“我若是真死了,随你处置。死人,没有任何权利。”
“属下不敢!”千秋惶恐道,“都怪属下一时好奇,冒犯东王了。”
“还好,并没冒犯到让我生气。倒是我自己疏忽,忘了锁门。”东王语气稍稍变得温和,把手中的水晶匣子递给了千秋。
千秋更加惊慌,连连摇头:“属下再也不敢碰它,再也不敢好奇。”
“不用好奇,这里面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东王淡淡道,把匣子放到千秋手中,“原本也是打算让你保管,北冥织娘不太可靠。”
千秋受宠若惊,道:“东王,这颗梦晶是错的,您为什么不拿去跟花倾夜交换?不止如此,还要骗她说这颗梦晶已经没有了。”
东王道:“她要这颗梦晶,大概是想用在小影子身上。”
千秋恍然大悟,道:“这样的话,小影子就不能如愿了。”
东王道:“我答应了小影子,不会让花倾夜把她恢复原状。她毕竟为我做了些事,承诺给她的,还是坚守为好。”
千秋想了想,迟疑道:“小影子是奇门遁甲术的顶级高手,所以这颗梦晶的价值委实不小。东王有没有想过,将它收为己用?”
东王没有说话,眉头却轻轻蹙了一下。千秋以为自己说错话,正要谢罪,却听东王悠悠道:“我不稀罕。更不想知道她们之间的事。”
激活一颗梦晶,最先离析出来的,必定是梦晶主人最为深刻的记忆。而小影子最刻骨铭心的,自然是倾夜给予她的那些温存片段。
梦晶里令东王失态的一幕,委实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却无疑是最让她受不了的东西。
千秋不可能懂,她只是愣愣仰望着东王。那个眼罩挡住了东王的眼神,却还是无法遮住她的失落和悲伤。她在期待着什么,却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不确定那个期待是否能够如愿降临。
某个瞬间,千秋忽然觉得,东王这个人并不是原来想象得那么坚不可摧。
“千秋,”东王用指尖轻轻提了一下千秋的下颌,示意她站起来,接着道,“这件事,原只有前任东王知道。你是第二个。”
“什、什么事?”
“我每天都会死一次。”
千秋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追问:“每天都要死一次?您从前便是这样么?”
“不,”东王淡淡道,“起初是死了三五日,方能活转一次。”她的唇角微微弯了一下,似在自我解嘲,“现在好很多了。”
千秋半晌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连忙道:“千秋一定替东王保密,求您饶命!”
东王眉头微蹙,轻轻道:“都叫你别怕了。抬起头来,告诉我,方才我死了多久?”
千秋回忆了一下,道:“从我进来算起,大约一刻多。”
东王点了点头,喃喃道:“一刻……北冥织娘应该已经把小影子送过去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你们以为东王很苦毙,那就打错特错了。她是惨毙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糙汉子
琉璃城中没有日光,永不间断的柔和照明,掩饰了自然日夜的黑白变换。
何其雅在城中信步游荡,因为早已习惯了无眠的漫漫长夜,所以对时间的感知比常人敏锐许多。他算了算,应是过了辰时,便开始折返。走着走着,恍然听到女子低低的啜泣声,不由循声找去,很快便找到了一座单层的小石塔附近。哭声正来自塔后。泣者仿佛察觉有人走来,立即止了声,却无意间从塔后露出一角雪白的裙边。
何其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为难?”
泣者听出何其雅彬彬有礼,心生好感,轻叹了一声,幽幽道:“小女子方才亲见了别人悲哀的一幕,忽然间心生感伤,忍不住在这哭一场。”她的声音轻柔沙软,颇有几分动人之处。
何其雅见她自身并无困难,便道:“那么在下就不打扰了。”说完转身欲走。
塔后人连忙叫道:“小兄弟请别走。”
何其雅一愣,顿住脚步:“姑娘还有何事?”
那女子没有现身,羞怯怯地问道:“一个女子,若是没有人疼爱,是不是很可怜?”
何其雅道:“这个,我说不好。不过,我想,一个女子,只要她有一颗真心,懂得如何去爱别人,就一定会遇到疼爱自己的人。”
女子又叹了一声,道:“你骗人。方才那个人,就有一颗我所见过的最痴的真心,不止是痴,简直是彻头彻尾的疯了。可她还是得不到她想要的爱,真可怜。”
何其雅不明所以,只有劝道:“看来姑娘是个敏感之人。请不要太过悲伤,或许那人不至于你想得那样可怜。”
女子听了这话,忽然再度抽泣起来,哽咽道:“偏就被你说对了。那人的确可怜,可怜在她落得那么惨,也终究得不到她想要的那种爱。可是,她遇到的,毕竟是个特别慈悲心软的人,尽管不爱她,却依然会照顾她,待她好。不至于让她自生自灭。”
何其雅纳罕道:“这样的话,不得不说那个人也算有些幸运呢。”
“没错。她又可怜,又幸运。不像我……许是她生得娇小可爱,便容易惹人怜悯。而我……哪怕比她更痴更疯,也永远不会遇到那么温柔待我的人罢。我哭,便是因为,像她那么可怜的一个人,竟也比我强。”
何其雅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女子之所以哭泣,原来是由别人想到自己,她是在为自己悲哀。无法,只得劝道:“姑娘不要悲观,未必你就遇不到个好人。”
女子止了哭,柔声道:“小兄弟,你敢不敢看看我?”
何其雅微微一怔,道:“这有什么不敢?”
“好。你先看看我,再说我遇不遇得到温柔待我的人。”女子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坚定。
何其雅翩翩静立,安然等待女子露面。
只听塔后脚步窸窣,那女子仿佛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豁然跨出来一大步。
何其雅未做任何心理准别,只觉眼前呼地冒出一个巨大的白影,定睛一瞧,那竟是一个身着雪白华裙、满头金玉绢花的——糙汉子!何其雅出身帝王家,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甚至可说是阅人无数。然而,虎背熊腰成这个地步的彪形大汉,他却是生平未见。一时间竟然呆住,隔了半晌才想起来跟对方打招呼:“这位壮士,请问方才说话的那位姑娘,现在何处?”
糙汉子蹙了蹙一双卧蚕浓眉,两只牛眼隐约含着泪花,幽怨地望了何其雅良久,终于轻启那张豪口,期期艾艾地道:“不是就在你眼前?”这一声,竟是羞中带怒,怒中含悲,悲中藏娇,娇中浓浓地泛着一股诡异。
“壮、壮士,您、您太诙谐了。”何其雅干笑。
糙汉子羞愤顿足,把地面砸得砰砰直响,娇叱道:“你这伪君子,果然也是看不起我!现在你还敢说我也有可能遇到温柔待我的人不成?”
何其雅这才相信对方没有骗他,正色道:“我倒是想先问阁下,您究竟是位壮士还是位姑娘?”
糙汉子泫然欲泣:“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你说是壮士还是姑娘?”
何其雅面不改色,平心静气地问道:“那么您嘴上青须须地一圈又是何物?”
糙汉子羞赧地忙以粗壮大手掩住口鼻,娇声道:“人家汗毛有一点点重而已!才不是胡子!”
“明白了。”何其雅气定神闲,平静地道,“姑娘,幸会。方才在下多有得罪,望祈见谅。现在我可以认真地再说一遍,只要你有一颗以诚待人的心,那么也必定能获得别人的温柔对待。这样,你可满意?”
糙姑娘愣了一愣,没想到何其雅这么快就从惊骇中恢复了镇定,面对她的眼神,竟然也十分坦诚认真,没有丝毫的戏弄或是嫌恶。糙姑娘心头一热,眼泪涌了出来,一步跨到何其雅近前,激动地抓住他的双手,柔声道:“我……我从没见过你这样温柔的男子。他们,全都只会笑话我、讨厌我。小兄弟,你真乃儒雅君子。”
何其雅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出于本能地想要逃脱,但是看到对方眼含热泪,神情悲切,便不忍令她难受,只有勉强笑道:“姑娘过奖。”
“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她热切地问,满是期盼。
何其雅无奈,只得报出:“在下姓何。”
“何公子,我记得你了。”糙姑娘更加热情地抓紧了何其雅的手腕,力道惊人,轻轻道,“我就是……北冥织娘。”
何其雅一时惊呆,哑口无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这样遇上神秘莫测的北冥织娘。
近在眼前的,是北冥织娘乌青乌青的一张大脸,脸上尽是横肉,十分粗犷。只见她厚唇翻动,展示上下两排里出外进的牙齿,兀自柔声倾吐着心事:“何公子,我的名号虽响,见过我的人却不多。只因我不愿让人看见我。你我有缘,我虽只跟你说了几句话,却特别想与你赤诚相对。还好……你果然,不负我一片信任。何公子,我的名声大概不是很好,想必你也听说过了。人人都说我贪财,为了赚钱,什么都肯做。或许是有一点罢,然而,我也是逼不得已啊。身为女儿家,却生成了这幅样子,我有什么法子?但天下却有一种人能够帮我,那就是锁骨金氏。金氏家传一种奇特的武功,能把骨骼缩得小巧。可惜这门武功他们绝不轻易外传,我苦苦哀求了他们几十年,不论要我做什么,不论要我支付什么,我都愿意。最后,他们才开出了一个天价来。从那日起,我便与海盗做交易,拼命积蓄财宝,为的,也只是有朝一日付得起那个天价的报酬,好让他们肯把缩骨武功传给我。何公子,我多么想真正做一次小女子啊。最好能像舒月影那样小巧玲珑、那样娇美可爱,叫人看了就怜悯。”
何其雅起初大脑一片空白,后来渐渐听明白北冥织娘的意思,方知她是个绝望的可怜人,而听她提起舒月影,不禁一震,脱口道:“你说的那个可怜人原来是小影子?”
北冥织娘道:“是啊。东王命我把她送到花倾夜面前。”
何其雅摇头叹息,一时无言。
北冥织娘更是感叹,喃喃道:“花倾夜虽是生她的气,可是看到她的可怜样,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将她留在了身边,会好生照顾着她呢。呵……我真羡慕她。如果有人能像花倾夜看着她那样看我一眼,我死了也甘愿啊……”
何其雅只是摇头,但并不同她谈论倾夜和小影子的事,转而对北冥织娘诚心道:“祝你得偿所愿,学成缩骨功。不过,请恕在下多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望你以后莫为钱财枉害无辜性命。你杀瘟神的手段很不光明,对剑神暗中下药更是不光彩,这些,都不应该是一个成名高手的所作所为。”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北冥织娘必定恼羞成怒,此刻从何其雅口里听到,唯有羞惭不已,嗫嚅道:“小影子做了手脚,害我混淆了装梦晶的盒子。我闯了这样大的祸,东王不仅不会支付那笔巨款,更不会放过我。我想到东王的可怕,吓得慌了手脚,才会急于杀人。”
何其雅不禁问道:“对了,东王为什么一定想要那颗梦晶?她原就知晓梦晶的内容么?”
北冥织娘面露难色,但终究没有向初识的何其雅吐露真相,愧然道:“我不敢告诉你。现在,我已经臣服于东王。她宽恕了我的过失,并在北王面前替我承担瘟神的命案。我不能背叛她,也不敢背叛她。”
何其雅便不强人所难,表示不予追问。
北冥织娘痴痴看着何其雅,柔声道:“何公子,我得回去了。”
何其雅喜闻乐见:“好。”
“后会有期。”
“唔?”何其雅一愣。
北冥织娘向他嫣然一笑,却不期然地带出狰狞的意味,声音却柔情似水:“何公子,我以后一定会来找你。”说完,扭过头去,也顾不得运起轻功,砰砰砰地大步跑走了。
何其雅摸摸脑袋,对未来,莫名地感到有些担忧。又想到小影子被送了回来,不知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心里更加不安起来。再不耽搁,当即运起轻功,急急赶回王宫。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还记得被锦瑟炮灰掉的金鱼伯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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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就想说,对于投霸王票的姑娘,我就不一一列出名字感谢了。
像我这种任何一个评论都不肯错过的人,更不可能错过后台出现的任何一个读者名。
我记在心里呢。
对学生党,建议别投霸王票。
经济允许的上班族就随意吧,说收到霸王票不高兴的话,那就是谎话了啊。你们一定是看得爽了才投的吧,哈哈哈,想到这我心甚慰。
第一百五十三章 疯狂
刚至辰时,一个身着女装的“糙汉子”不期而至。“他”一言不发,将小影子轻轻推到倾夜等人的面前。玉楼问“糙汉子”名讳,“他”不应不答。然而,此时此刻众人也实在无心对“糙汉子”刨根问底,料“他”无非就是东王的属下,或许是个哑巴也未可知。因为这时候,他们都更加为小影子的巨变震惊不已,连后来“糙汉子”几时悄然离去也未察觉。
许是突然面对了五六个陌生人,小影子整个人都因不安而发抖,她求助地望着唯一识得的倾夜,眼眶深陷,目光疯狂,显得敬畏而渴望。她本就生得娇巧,此刻又憔悴虚弱,就更加显得稚嫩可怜。
倾夜静静望着小影子,神色沉定得叫人难以捉摸。
小影子不敢靠近倾夜,只是仰着小脸一瞬不瞬地注视她,泪流不止,惶恐不已,如同面对自己世界里唯一的神明。
巫美先前已经见过一次失忆后的小影子,此时再见,仍忍不住心惊和感慨,她意味深长地问倾夜:“现在,你是决不妥协,还是舍命奉陪呢?”
倾夜漠然道:“那个让我愤怒的人,已经不在了。”终究向小影子伸出一只手:“过来。”
小影子如获救赎,一跃扑入倾夜怀中,一边哭一边用嘶哑的嗓音反复地念道:“殿下,我的殿下……”
巫美凄然苦笑,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怜悯。
――小影子,你赌赢了。只因曾是她的枕边人呵。你早知道的,她不可能弃你不顾。你既如此执迷,她便只有舍命奉陪。
可是,如此一来……
巫美不由望了锦瑟一眼,只见她站在离倾夜很远的地方,静视这一切,神色间,只隐约透出些悲悯,而看不出任何愤恨或是委屈。
“难道她不难受么?”巫美默默地想,几乎要怀疑自己曾经对锦瑟心思的判断。
倾夜深沉地望着对自己敬而远之的锦瑟,却任由小影子紧紧抱着自己。小影子依然惶惶不安,仿佛生怕她心中的神明将她厌弃。倾夜把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便有一阵清凉的馨香细细溢出。这种馥龙族所独有护之力量,终于带给小影子温和的抚慰。然而,倾夜她自己的手指,却在悄悄颤抖。
西风见小影子终于平静下来,走至近前,问她:“你这又是哪一出?”
小影子更紧地抱住倾夜,转过脸来怒视西风,一脸的戒备和狰狞。
倾夜对西风道:“我当年认识的她,就是这样子。”
西风见小影子一脸凶厉,便直视她的眼睛,道:“你昨天在做什么?可知自己现在何处?”她虽声音平淡,神色宁静,却忽然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冷肃气息,令小影子感到莫名的畏惧。她胆怯地看着西风,把嘴唇咬得煞白,惶惶欲哭。
西风眼见倾夜的纤腰就快要被小影子箍断,又看到锦瑟目光里再也难以隐藏的一丝疼惜,只好不再追问。
雪千寻纳罕道:“小影子可是生了怪病?”
小影子却不怕雪千寻,一听这句话,立刻暴躁起来,恨恨瞪视雪千寻,嘶声道:“我没生病!”
伊心慈知道人的身体往往也会受到精神的影响,她无从知晓小影子的病史,便想通过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来判断她精神狂症的程度,小心地走上前,温和地道:“小影子,我帮你诊诊脉好不好?”一边说,一边微笑着去拿小影子的手腕。
不料,小影子突然目露凶光,猛地朝伊心慈打出一拳。雪千寻以为她还是那个武功高强的小影子,忙疾步冲上前,一掌把小影子掀回去。却没想到小影子毫无抵抗之力,竟然结结实实挨了雪千寻这一掌。若不是有倾夜在她身边护着,必定狠狠跌倒在地。
如此一来,小影子更加恨上雪千寻,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叫道:“是他们叫你们来的,对不对?他们当我是残品,不想要我了!”
雪千寻看着小影子的可怜模样,有些内疚,向倾夜问道:“为何她连本能的反应也消失了?武功修炼到一定境界,应该会有一些下意识的反应啊。”
倾夜道:“‘凝梦’不同于药物作用,它会彻底剪除一个人的记忆,也包括身体的记忆。不过,有了那么多年的修行,她的体质并不弱,你这一掌,还不至伤到她。”
伊心慈不敢再靠近小影子,只能通过望、闻、问来替她诊断。
“倾夜,小影子生来便如此么?”伊心慈问。
倾夜摇了摇头,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十四岁了。”
小影子眨巴着眼睛望倾夜,露出惊喜之色:“殿下怎么知道我刚满十四岁?”
倾夜别有意味地道:“因为你看起来便是十四五岁。”
小影子不能把自己送到更早的时候了。否则她自己便会觉察出混乱,而那种混乱,只会把她逼得更疯。
伊心慈又问:“后来她是怎样好的呢?用了什么药?”
倾夜回忆道:“似乎用什么药都不管用。”
巫美幽幽道:“包括你的血。”
锦瑟目光一烁,意味深长地望了倾夜一眼。而她隐在袖子里的手,正握着那枚用倾夜的鲜血凝炼而成的镇魂香。
伊心慈苦恼起来:“那我们该怎么帮她?几十年前,她又是怎么好的呢?”
巫美道:“她的狂症,来自本心,非药物能解。但是后来,她在别的方面如愿以偿,有了更强烈的精神寄托,才压制了狂症。而现在,她却把原有的精神支柱狠心剪除掉了。”说完,注视倾夜,悠悠道:“八十四年前,那个女孩只有十四岁。某人为一个舞姬发了狂,却将那疯狂发泄在无辜女孩的身上。在外人看来,某人对那孩子的所作所为,是残暴的占有。但,那却恰好成为治愈她的契机。一个身患狂症的女孩,却因另一种疯狂获得了解救。倾夜,事到如今,你又如何医治她?”
小影子天真地望着倾夜,不明白巫美所说的究竟是谁和谁的事。
倾夜看着一脸无辜的小影子,心口里有种快要窒息的疼痛。
“殿下,求求您,别让我回去。我害怕。”感觉到倾夜的异色,小影子胆战心惊地哀求着。
倾夜淡淡道:“放心,你回不去的。”
小影子又道:“您也会丢弃我么?殿下,我不是残品。”
曾经,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口吻向自己苦苦哀求。倾夜望着她,忽然有种时光倒回的错觉。八十四年前,真正只有十四岁的小影子,看起来一如今日这般脆弱和无助,却在不久之后谋划了那么狠绝的一幕。而时至今日,除了她自己,恐怕再也没有人知道那场荒唐花事,究竟是怎样的真相。
可是真相――那么遥远的事情,本就早已失去了意义。不可磨灭的事实是,她后来确实接受了她所付出的一切。
――她们曾是共枕人!
“我……绝不弃你。”倾夜轻轻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个瞬间,她听到了几声深沉的叹息,以及,一个人轻盈转身的脚步声。
那个安静地转过去的身影,陡然击溃了倾夜勉力撑起的心灵支柱。
“锦瑟!”倾夜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唤出了那个名字,声音里,有着从所未有的绝望和颤抖。
即使知道小影子的性格不会改变;即使知道她可能重蹈覆辙;即使知道她此刻的惨状,分明就是拜她自己所赐……即使、倾夜如此恼怒小影子的疯狂连击,却、仍然做不到任她自生自灭。对于一个早已熟悉其每寸肌肤、甚至体内温度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坠入地狱?
然而,明明应该认命地与这个人一同永堕黑暗,却为何还要苦苦奢望明媚之境的那个不该染指的人?果然、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罢……
锦瑟止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意外的是,她的脸上,却带着轻描淡写的浅笑。
“你放心,我明白的。”她轻轻地对倾夜道,好像一抹温柔拂过的风,亲切和煦,却难以挽留。
倾夜心肠欲碎,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忽然,她身形一晃,掠到了锦瑟的面前。
小影子不明白明明被自己紧紧抓住的人,为何会突然飞走,陡然空冷的怀抱让她异常惊慌,忙忙地唤道:“殿下!殿下!”即刻追去。
西风截住了小影子的路,抬手轻轻一拂,将她推了回去。
“小伊,让她睡觉。”西风淡淡道。
伊心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飞出银针,准确刺入小影子的昏睡穴。
同时,锦瑟如何躲得过倾夜的追截,早被后者堵住了去路。
“锦瑟,你告诉我,你明白什么?”倾夜沉重地问。
锦瑟迎上倾夜炽烈的目光,静静道:“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懂得,并、接受。”
“那么你认为我现在的决定是什么?”
“救她。心软的你、温柔的你,一定会将她真正地救赎,永不复发。”锦瑟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去做罢。”她这样的体贴,却令倾夜几乎疯狂。
倾夜忽然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好。”不等锦瑟回过神来,已经紧紧握住她的手,“跟我来。”
锦瑟一诧,却拗不过倾夜,被她一路拖到王宫正殿之中。那里,是东王特意留给倾夜一个人就寝的所在。
“东王不准别人进来。”锦瑟急声道。
“你会怕她?”倾夜淡淡道,因为感觉到锦瑟的反抗,干脆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随即抵住她的腰身,将她抱了起来。
砰地一声,殿门被倾夜迫出的一股罡气推合,把侍立内殿的两名女婢惊得一呆。
倾夜不顾那两人的阻拦,以及锦瑟的挣扎,一路将她抱到了寝屋。
“偏就进来了,看她能怎样。”倾夜赌气似的道,却仍不肯松开怀抱。
锦瑟不得已运起了内力,狠狠推开倾夜。然而,却马上为眼前所见的景物震惊不已。
――这座富丽奢华的寝屋,居然挂满了栩栩如生的仕女画像。每一个画中人,都有不同的动态和服饰,足足二三十幅的画卷,却无疑描绘着同一个女子。
“东王这里怎么会有你的画像?”锦瑟道,声音里带了疏离的恼意。
倾夜却似更恼:“是不是我你都认不出么?”
锦瑟仔细一看,方才发现画中人与倾夜果然不同,只是,二者相貌虽有差异,那乍然一望的神态气质,却十分近似。锦瑟心中疑惑,不由多看了几眼。
倾夜火气未消,霸道地把锦瑟的脸扳了回来:“看别人做什么?看我。”
锦瑟原也是有些恼火,此刻见到倾夜蛮不讲理又理直气壮的模样,忽然哭笑不得,伸指一点倾夜眉心,训斥道:“你疯了。”
倾夜却执着地追问:“你刚才说了什么?不论我做出什么决定,你都懂得,并接受。”
锦瑟见倾夜神色有异,心中一凛,警告道:“你给我理智一些。”
倾夜看着理智得一塌糊涂的锦瑟,忽然红了眼眶,一把将锦瑟按在墙上,嘴唇几乎贴到了她的鼻尖:“锦瑟,我已经要疯掉了,还要理智做什么?”
一瞬间,将锦瑟肆意包裹的,不仅仅是倾夜炽烈的温度,还有那狂乱而疼痛的妖魅芬芳。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你给我理智点!
第一百五十四章 齿痕
倾夜忽然把锦瑟掳进了正殿,又把大门重重摔合。留下庭中几人一片茫然。
片刻的宁静之后,殿内传来一阵器物倒撞之声。恰在这时,何其雅急匆匆赶了回来,听到那些可疑的声音,忧心忡忡地问:“那里面可是有人打了起来?”
西风淡淡道:“晨练。”说完,漫不经心地转身离去。
王宫正殿内。
“你打我?”被锦瑟一掌推开,倾夜又急又恼又委屈地望着她。
锦瑟心跳个不住,脸颊一片酡红,斥道:“忽然像野兽一样,你要做什么?”
倾夜赌气道:“你那么善解人意,何须多此一问?”
锦瑟不敢理她,匆匆向殿外逃去。倾夜一掠追上,仿佛故意为之,恰好让锦瑟撞到自己怀里。
“不许走。”倾夜执拗地道,并一把握住锦瑟打过来的拳头。
锦瑟挣了一下没挣开,见到东王安排的那两名女婢正惊愕地盯着她们,不禁一阵羞愤,低声道:“住手。有人看着。”
倾夜坚决不住手,向那两人瞥了一眼,漠然吐出两个字:“出去。”
她待锦瑟一腔炽烈渴望,面对两名女婢时,则陡然转为彻骨冰寒。未动杀气,而威盛之气昭然存在。那两名女婢并不是武功碌碌之辈,也面对过许多不弱的对手,而此时,就只感到强烈的恐惧,只怕慢走一步便会被倾夜斩成两半,当即夺命而逃。
倾夜便用自己的身体将锦瑟生生推回了寝屋,眼含凄色,唇角却微微扬起一丝苦涩笑意:“现在没人看了。”
锦瑟被倾夜逼到了床畔,恼道:“你不许任性!”
倾夜报复性地推了锦瑟一把,那轻轻柔柔的一掌,却异常难躲,一下便将锦瑟推坐在床沿。“你说了,不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接受。”此刻,她的决定,她的意图,都昭然若揭。
锦瑟用力打落倾夜的手,坚决道:“我不要。”
倾夜目光一黯,随即却是火光更盛。那火里充满着难以遏制的欲望,恨不能把眼前人点燃起来,与自己一起化为灰烬。锦瑟奋力抵抗,却不是倾夜的对手。而锦瑟这样倔强的挣扎,又更叫倾夜狂乱和心碎,最后,她像失控的野兽一般,蛮横地将锦瑟压了下去,霸道地扼住她的手腕,只要她有一丝反抗,便回以更加强势的压制。
妖魅的馨香充斥了整个暖帐,锦瑟了解那股醉人芬芳所蕴含的危险讯号,却无处可逃。只见倾夜痴狂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里面又是熊熊烈火,又是盈盈水光。
看着压抑而痛苦的她,锦瑟心里也是沉沉地一痛。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她这样的人了,明明正在做着蛮横的事,却还露出那么委屈的可怜模样。
倾夜的束缚虽然霸道,而她的身体却是温暖柔软的,刹那间,锦瑟几乎有些意乱情迷,倘若有一丝动摇,便会沦陷在她的火焰之中。然而,锦瑟却忘不了,就在不久之前,倾夜和巫美的房间也曾飘出这样的气息。多么可笑!才过了几日而已,被这种妖魅芬芳包裹的,竟然换做了她锦瑟!而巫美则隔在了门外。
“我说了我不要!”锦瑟重重重复了一遍,用尽全身力气反抗。
倾夜毫不妥协,带着孤注一掷的绝决:“我要!”
她的剧烈动作,终于使肩上的伤口撕裂,鲜血霎时涌了出来。看到那片嫣红,锦瑟不忍,一时松懈了反抗。倾夜对流血的伤口浑然不觉,带着天崩地裂也在所不惜的放肆,趁锦瑟心软的那一瞬,豁然扯开了她的衣裳。
“我不管!我偏要!要定了!今生今世,我再也、再也没有别的奢望了……别的我什么都不要了……”倾夜赌咒般地念叨,将整个身体压了下来,滚烫的唇几乎就要触碰锦瑟的嘴。
然而,她却终究不敢、不忍、不舍得,哪怕失去了理智,她也不能容许自己用这样完全强迫的方式去霸占那个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倾夜深深凝望锦瑟悲伤的星眸,苦苦等待对方的回应。哪怕只有一丁点、一丁点的愿意也好。她只是想确定,对方并不是特别地嫌弃自己。
衣裳被扯开,心口的肌肤蓦然感到一阵凉意,锦瑟却没有再做丝毫的反抗,她平静地望着疯狂的倾夜,轻轻地、问她:“夜,我成了什么了?”
那么温柔、那么冷静、那么悲哀、那么痛楚的一句话,很轻很轻,却陡然浇熄了倾夜心中的熊熊野火。这一生中,有太多女子的泪颜令她心软,却从没有过像锦瑟这样忍着眼泪不肯哭出来的倔强模样,如此令她揪心。刹那间,倾夜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是多么荒唐、野蛮的暴行。她像一个从狂梦中忽然被唤醒的人,带着恐慌和自责清醒了过来。
是啊,她把她当做什么了?
面对如此粗鲁的自己,倾夜惊愕于锦瑟的眼中竟无半分怨恨。她无言地望着被自己牢牢制服的人,从对方的眸子里,读到了什么是心如刀割。
“夜,为什么我喜欢的,是已经属于别人的人?”
“那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还有更亲密的她们。”
“我要成为那个夺人所爱的坏蛋么?”
“巫美为何早生华发?小影子为何失了半条命?阿真为何沧海漂泊?你与她们结束的方式,还能比现在这样更加惨烈么?”
“夜,”锦瑟轻轻抚摸倾夜的脸颊,柔声道,“我不要我们是这样的起始……”
那股妖魅的香气渐渐散去,却有另一种忧伤而痛楚的芬芳悄然弥漫。倾夜静静望着锦瑟,视野越来越模糊,滚烫的泪水不住地滴落,染湿了两个人的面颊。
“锦瑟,锦瑟……”倾夜哽咽地念着这个名字,泣不成声,“我要给你最好的!给你最好的!……”
她坚定地重复着,像一个穷困潦倒的昔日富豪,执迷地向心爱的人许以最贵重的承诺。可是,现已一文不名的自己,如何才能付给别人昂贵的珍宝?她还拥有什么,能值得换取她最渴望的美好?
倾夜很怕压痛了锦瑟,却又不肯起来,只用双肘撑着身体,轻轻覆在锦瑟身上。泪水、汗水、血水蹭了锦瑟一身,动人的芬芳随着她的每一次颤抖在空气里荡漾。
“锦瑟,如果可以控制,我一定离你远远的。可是我……我的人生早已是一片狼藉,而你却是我眼前所见唯一美好。我也不知是在几时生出了那样的奢望……只是很想很想要。想得魔怔,想得发狂。哪怕失去其他的一切、背负一切的骂名,我也想要。――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可是,除此之外,我真的别无所求了,用什么代价来交换都可以。”
忽然间,那个蛮横的野兽变得像个委屈的孩子,絮絮哭诉着自己的“求之而不可得”。锦瑟轻抚她的额头,替她擦掉因为激动而涔出的汗水。
被锦瑟这样温柔对待,倾夜不失时机地得寸进尺,挂着泪水质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说你明白?为什么要转身离去?为什么要我‘去做罢’?你到底明白了什么,要那样嫌弃我?”
锦瑟一怔,心想此人明明是自己肆意胡来,怎么一下子又变得这般理直气壮了?不由也有几分恼,驳斥道:“你怎知我就误解了你?你自以为是地理解我的想法,然后二话不说就像个野兽一样冲我发狂!”
倾夜用力眨了眨眼睛,以便把泪水挤净、看清锦瑟的神情。
“你……你是什么想法?”倾夜小心翼翼地问。
锦瑟道:“西风与你相处这么短的时间,都能破开最初对你的误解。她懂得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你,用自己的心去理解你,你我相识多年,难道我会比她还不如么?”
“不会。”倾夜殷勤地应和道。
锦瑟又道:“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误解了你,我也不会人云亦云。你忘了么,你说过的啊,如果不能懂你,可以尝试解读你的另一种语言。你,明明就是个透明如水的家伙啊。”
倾夜道:“可是你,对那些传闻从来都不问。你说你对那些不感兴趣!我以为你……讨厌我。”
锦瑟不禁苦笑,轻轻道:“对别人的事,我当然不感兴趣。而我不问,是因为我知道,你其实不愿意说的。那些人,包括小影子,都曾对你痴心一片。难道我要逼着你去讲她们的隐秘么?”
倾夜默然不语,眼睛里却再次盈满了泪水。
锦瑟望着她,叹息道:“小影子会变得那么极端,与你的关系,也是密不可分的啊。你本就喜欢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对小影子这件事,又怎么可能推卸责任?所以我才说‘我明白’。然而,小影子虽然变回了从前那个狂症女孩,而你却不再是过去的天赐公主了。我知道,你一定会用其他的方式,彻底地将她治愈。你希望重新来过的她,能够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这才是对她真正的解救。所以我才叫你‘去做罢’。这样……也不枉你们……同衾一场。”
倾夜哽咽道:“我以为、以为你决定再也不理我。”
锦瑟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脸颊,嗔道:“在巫美提起小影子的时候,我都叫你‘不怕’了。岂知你还是这般叫人不省心。舒月影一出现,你的芬芳马上就变了。小夜儿,你怎么怕成那个样子啊?”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够如此敏锐地感觉到她的害怕。一降生就被封为皇储的天赐公主;二十二岁便成为武林至尊的江湖笔;花倾夜被数不清的人敬畏和爱慕,也庇护了数不清的人,只是从来没有人相信她也有害怕的时候。
倾夜道:“你站得那么远,怎么闻得到我的气息?”
锦瑟微微一怔,似乎也才想到了这个问题,喃喃道:“这个……与其说是闻,倒不如说是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就对你的情绪敏感起来了。”
“你就……那么关注本暗主么?”倾夜大言不惭地喃喃,咬着嘴唇,却咬不住那一丝暗喜的笑意。
锦瑟唇角一挑,戏谑道:“暗主大人,您这又哭又笑又发疯的,威严何在?”
倾夜立即克制了笑容,抬起手来揉眼睛。她这样一动作,肩头的伤口便疼了起来,她却没吭声,只是因为吃痛而轻微地颤了一下。
锦瑟发觉了她的痛,小心地轻触她的肩,眼中满是心疼,柔声道:“以后,别再用自己的血炼药了。也不要转嫁别人的伤。”
“你不是别人。”倾夜小声地道。前一瞬,她还对这个伤口不管不顾,此刻被锦瑟这样疼惜地一触,她便忽然变得虚弱起来。十分自觉地趴了下去,把脑袋埋进了锦瑟的颈窝里。
锦瑟以为她又要乱来,急忙推她。倾夜坚决不起来,弱弱地哼了一声,嗫嚅道:“失血太多,头好晕。”
锦瑟一时拿她没有办法,便不再推她,顺势抱着她,轻抚她的脊背。默默叹息,这家伙方才发了疯,居然闹得出了一身的汗,把薄衫都濡湿了。然而,所谓“香汗淋漓”,用来形容这个人,倒是再恰当不过。
倾夜深谙得寸进尺之道,见锦瑟心软,便悄悄移了移脑袋,寻了个适宜的角度……
忽然,锦瑟就觉得自己颈上一热,一阵□霎时传遍了全身,让她不禁微微一颤。倾夜则为锦瑟那一颤更加激动,再接再厉,竟把舌头伸了出来。锦瑟便觉脖子间又软又湿,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锦瑟立刻肃声道:“小、夜、儿!”
倾夜像做了坏事被发现一般,马上住口,一动也不敢动。
“头还晕么?”锦瑟和蔼地问。
倾夜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老实交代,轻轻道:“不晕了。”
“算你诚实。”锦瑟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以示嘉奖,然后道,“那你打算趴到什么时候?”
倾夜发现再也赖不下去,只得灰溜溜地爬起来。可是实在不甘,到底在离开锦瑟身体的刹那……
“嘶……你咬我!”锦瑟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盯着倾夜。
倾夜一脸的若无其事,无辜地望着她。
锦瑟坐了起来,抬手摸了摸脖子,居然摸到了齿痕。
“你这家伙,真的是野兽么?”
倾夜瞥了锦瑟的脖子一眼,只见那脂玉般的雪肤上,赫然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她颇为满意,淡淡道:“红了。”然后又把目光落向锦瑟的胸膛上,眼里陡生异光。
锦瑟忙低头整理衣裳,一看,自己的身上已经沾染了倾夜的血。再看倾夜,泪痕没干不说,肩头早晕染了一片红云。
两人竟都如此狼狈。
锦瑟正在发愁怎么出去时,忽听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旋即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渐渐迫近,到寝屋门前,自动止住。
“锦瑟,”居然是雪千寻的声音,显得十分乖巧懂事,“衣裳我放在这了哟。”说完,也不等屋里人答话,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锦瑟狠狠皱眉:“小狼崽子突然这么善解人意是怎么回事?”
倾夜淡淡道:“刚才你反抗得太剧烈,被他们听到了,所以……”话没说完,忽然觉得锦瑟的脸色不大温柔,忙轻飘飘移到门口,把洁净衣裳取了过来,“既然送来了,就快些换上呗。”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虽说没给你亲到香香,可是把锦瑟给你压了这么久,还给你咬了一个记号,你这也够本了吧。
什么,你还敢瞪我?
你知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糖果兽?
竟敢张牙舞爪地去扑人家驯兽师!
要是被人家尝到你嘴里的甜头,人家还不马上失去理智,翻身而起,把你吃得渣都不剩叫你床都下不来!
除非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坚持不懈地诱吧诱吧诱吧~~诱到驯兽师会发狂~~~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战前夕
“信口雌黄!她从不会那么主动,更不可能强迫别人!”听到两名女婢的禀告,东王霍然呵斥道。
那两人先是被倾夜吓得心惊肉跳,此刻更被东王的莫名震怒唬得胆战心惊,连忙双膝跪倒。
胆子稍大的那个怯声道:“奴不敢谎报,花倾夜的确是疯狂了一般,看气势,简直要把那个驯兽师生吞了下去。我们眼看着她紧紧……”
“住口!”东王断喝一声,再也不能忍受女婢吐出的每一个字。
那名女婢慌忙止声,连大气也不敢出,却不明白一向喜怒深敛、恩重于威的东王为何会突然如此暴躁。两人偷眼观望东王,庆幸她并没有继续发怒,而是默然呆立在那。紫金面罩遮住了她的眼神,却依然让人觉得她十分消沉。
片刻,东王终于轻轻吸了一口气,倦声道:“我知道了,你们退下罢。”
王宫正殿。
锦瑟和倾夜各自换好了上裳。锦瑟摆弄着头发,以便遮住脖颈上的齿痕,倾夜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望着她,一副很纯良的模样。
锦瑟嗔道:“看什么看?还不是你这小狗干的好事?”
倾夜悄悄砸吧一下嘴,偏过脸去,好像没听见。
锦瑟顺着倾夜的目光,便看见挂了满墙的画像,不由走近过去观察。
所有的画像都没有款识,不知是何人所画,更不知所画何人。因为雪千寻善画,对纸绢颜料等物都很有研究,锦瑟与她相处日久,便也懂了些许。她轻轻触摸了一下画绢,发现是当今少见的细密单丝绢,衬底的则是质地极佳的细纸。而画上明显应该着以青色颜料的草叶,也变质成了红褐色。
看到这些,锦瑟不禁喃喃:“原来这些都是古画。没想到保存得如此完好。”
倾夜道:“这些画看起来不止有几百年的历史,大概本来不是东王所有。”
锦瑟疑惑道:“东王在寝殿留下这许多画像做什么?抬头低头随时可见,她也不觉得怪异?”说着,忽然反应过来,“她果然不曾失明罢!否则藏这么多画做什么?而红胡子又说,东王即使戴着眼罩也好像能够视物一般。”
倾夜道:“要么是她眼罩上有针孔,要么是她能透视。”
“透视?”锦瑟不由一凛,转而神色一肃,道,“她留着这些画像,莫不是因为画中人像你?”
倾夜淡淡瞥了一眼画中人,不屑道:“哪像了?”
锦瑟道:“几十幅画像,画中女子有着不同的动态,却清一色的木无表情。岂非和你如出一辙?”
倾夜木无表情地望了锦瑟一会,又再次看了看画中人,无言以对,便又故技重施,假装没听见。
锦瑟见她虽然神色淡漠,可惜泪痕犹在,显得很是好笑。不由心尖一软,向她抿嘴笑了笑。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说话,锦瑟二话不说,急忙上前替倾夜轻轻擦了擦眼角。正擦着,便听玉楼的声音传来。
“西风,你进去做什么?东王申明不准别人踏入正殿。你这样唐突,不是为客之道。”
接着听西风道:“东王既然要做人情,何不把人情做足?她都赏了古王宫给我们下榻,料也不会在这点小事上计较起来。我只是进去瞻仰一下王家气派,又有何妨?”
话音越来越近,显然是边说边走了进来。
锦瑟纳罕道:“西风几时这么有好奇心了?”说着迎了出去。却见闯进来的不止西风,伊心慈、雪千寻也跟在后面。接着是何其雅。玉楼在最后。
雪千寻一见锦瑟,忙跑了过来,笑眯眯地低声道:“锦瑟,晨练好了吗?”
锦瑟心里微微一怔,旋即笑了笑,神色如常:“你进来,有你想看的。”
当那些精美的仕女图呈现在众人面前时,他们无不惊叹。
伊心慈脱口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倾夜的画像?”
雪千寻眼力最敏,道:“不,这画里画的是别人。”再细看了一下,道:“这些古画少说也有七八百年的历史。甚至是一千多年也说不定。”然后迫不及待地凑近观赏,简直目不暇接。她对那位无名画师的画功赞不绝口,最后深深感慨道:“虽然每张图里的仕女都没有表情,却毫无呆板之感。所以并不是画师画不出美人的喜怒哀乐,而是那画中人本就是这样的淡漠孤远。画师一定非常了解这位女子,方能把她的神韵描绘得如此出彩。”说完,看了一眼倾夜,笑道:“也难怪小伊姐姐错认这位古人为倾夜,二者确有神似之处。”
玉楼道:“东王真是个怪人,她这正殿里除了这些画像,绝无特别之处。为什么除了花前辈,就不准其他人入内呢?”
何其雅道:“或许东王觉得唯有与画中仕女神似之人,才算与这座古殿有缘。”
大家正在谈论古画,倾夜蓦地飘出了一句:“有人来了。”
众人这才觉出廊里传来脚步声。被倾夜驱走的那两名女婢折返回来,与她们同行的还有一人。
只听女婢恭声道:“千秋大人,里面请。”
千秋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我代东王瞧瞧,是何人闯入了正殿。”话音刚落,人已到了寝屋门口,豁地一下把门推开。
众人便看到千秋的表情从进门之刻的威风凛凛,刹那变成了愕然。
“怎么你们都在这里?”千秋脱口问道。
雪千寻眨着乌溜溜的眼睛,诚挚地对千秋道:“确是我们冒失了。千秋,东王会生我们的气么?”
千秋顿了顿,勉力把情绪压了下去,站在东王的立场略微想了想,淡淡一笑:“东王岂会为这种小事动怒?只是我这做属下的忍不住出来管管闲事罢了。此处原是东王的起居之所,诸位是客,大概不便在此就留。”
雪千寻道:“阁下所言极是。”
余众会意,跟着雪千寻,痛快麻利地离开正殿。
千秋本以为闯入正殿的只有锦瑟一人,正想替东王奚落她几句,不料看到的却是倾夜的所有同伴都在场,她不好责斥所有人,只得忍气作罢。接着,还不得不照例好好招待他们。
离开正殿后,千秋代表东王引领众人去花厅用餐。东王本人未露面,待客之礼却丝毫不疏漏。这一顿早餐和之前的晚餐一样丰盛周到。伺候他们的奴婢也都谦恭如常。看来东王果真对众人擅闯正殿的事慷慨勾销了。
用完早餐,众人一齐请千秋代为向东王道谢。
千秋得体地回礼,道:“一会儿便是争夺海霸的最后一场赌博。既然诸位与剑神有旧,刚好可以请他趁这空当儿详述赌博的规则。需要提醒诸位的是,这最后一场竞争,必定比前一场激烈数倍。我们东王为尽地主之谊,自然是极尽待客之诚意。而到了你争我夺的关头,她是绝不会手下留情。我们海上的风俗由来如此,奉劝诸位也要全力以赴,切勿谦让。”
作者有话要说:紧赶慢赶,还是变成了八月十六的零点更新。我的中秋更新计划落空了,摔。
还是想祝大家中秋快乐。
简直快哭粗来:(((((
第170章 番外 :小师妹两周岁(上)
春晖暄妍,林木清芳。
四月的天机谷,鸟啭莺啼,处处焕发着盎然生机。
转眼之间,那个从昆崚带回来的小娃娃锦瑟,就要满两周岁了。
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锦瑟一直住在阿真的横波馆里。巫美喜清净又怕麻烦,自动对那小娃娃躲得远远的。小影子虽然热情活泼,倾夜却怕她没有分寸,严令禁止她靠近锦瑟。
这一日早晨,阿真刚把锦瑟抱到庭院里晒太阳,便见到小影子一阵轻烟般地飞了进来。
“阿真阿真,夜夜去哪里了?”
阿真把锦瑟放到紫藤架下的软榻上,道:“你还问我,大人昨晚不是被你抢走了么?”
小影子嘴巴嘟起老高:“我一觉醒来,夜夜就不见了。巫美那也没有。她不是最爱到你这儿来玩小娃娃么?”说着,伸手就要向锦瑟的小脸蛋上捏。
阿真赶忙拦住小影子,斥道:“啐,什么叫做‘玩小娃娃’。你别乱来,小孩子的脸蛋是不能捏的。”
小影子碰不到锦瑟,急得又跳脚又搓手:“给我玩玩嘛。夜夜防我像防老虎似的,难道我能弄坏她吗?”
阿真脸色沉了下来,肃声道:“你再捣蛋,我也要赶你走了。”
小影子做了个鬼脸,可怜兮兮道:“姐姐别那么生气嘛。我哪敢得罪这个小家伙,要是给她惹哭了,夜夜还不拆了我?我在夜夜心中的地位,姐姐你也是知道的啊。”
阿真见她可怜,态度柔和了些,但还是忍不住训她道:“大人待你很好的,你别没良心。不过,你若是欺负了小锦瑟,大人一定不高兴。你知道这一点就好。去,帮我把灶上温的奶糊拿来。”
小影子叫了声“遵命”,麻溜地把那个装了香喷喷奶糊的搪瓷小碗送到阿真面前。凑到近前,看着软榻上粉团儿一般的锦瑟,小影子到底忍不住飞快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哎!你干吗?”阿真警惕地道。
小影子满是委屈:“我轻轻地摸一下而已。这么好玩的小孩,你们两个整天玩得不亦乐乎,偏偏不让我碰,急死人了啊。”
阿真终于忍俊不禁,摇头道:“你只知道这小娃娃看着可爱,却不知照顾她有多麻烦。凉了不行,热了不行,饿了不行,撑了不行……还不止这些呢,小孩子娇气得很,一刻也不敢离了她,就怕磕了碰了。”阿真一壁说着,一壁将一个软枕垫在锦瑟身后,接着舀了一勺奶糊,送到她口里。小锦瑟吧嗒着小嘴,吃得津津有味。
小影子认真感慨道:“这一年来,阿真姐姐越发像个孩儿娘了。你是照顾着夜夜长大的,如今照顾小锦瑟,可谓轻车熟路呢。”
阿真听出她话中不对味,嗔道:“你再胡说,我撕你的嘴。谁像孩儿娘了?”
小影子不惧威胁,笑嘻嘻道:“对了,姐姐比夜夜大了足足二十一岁,你以前可曾抱过夜夜?比现在抱起来的感觉,有何不同?”
阿真早被气得满面通红,也顾不得给锦瑟喂食,站起来便要打小影子。
小影子边跑边叫:“姐姐别恼,我是羡慕你呢。我没看到夜夜小时候的可爱模样,真是此生大憾。你从前有没有趁夜夜年幼,好好捏捏她的小脸蛋呢?”
阿真终于捉住了小影子,在她背上轻轻捶了几下,啐道:“公主七岁的时候我才进了天赐宫,我哪有抱过她?你再胡言乱语,看我不给你告状。”
小影子连忙哀求道:“好姐姐,别给我告状。”
阿真拿眼神警告了她一下,转身去看锦瑟,不料,小娃娃已经自己捧起搪瓷小碗,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根本没管两人的争执。她灵得很,白嫩嫩的小手握着银匙,略微有些生涩地挖着奶糊,却每一勺都顺利地送入口中。偶尔手偏,把一点奶糊粘在了脸蛋上,只显得更加可爱。
小影子惊奇道:“啊呀,锦瑟已经会自己吃饭啦。她现在好乖呢,长得也越发俊俏了。哎哟,我受不了了。”说着,向四处张望了一眼,露出坏笑。
阿真一见小影子神色有异,忙厉声道:“小影子,你要做什么?”
小影子道:“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今天夜夜不在家,你让我跟小锦瑟玩一会儿。我保证不把她弄哭。”
“不行!”
“好姐姐,夜夜不信任我,我已经好伤心了。没想到连你也这样。难道我碰了她她就会死吗?”
阿真急忙捂住小影子的嘴,对她完全没辙:“小冤家,你能不能说句像样的人话?”
小影子连连作揖:“我错了我错了。好姐姐,我在天机谷里都快闷死了。你若是不准,我只好出去打猎玩了,希望这回能遇上个厉害点儿的。”说完,好像没耐性地甩袖要走。
“哎!你等等。”阿真无奈地叫住她,叹道,“回来罢。别去玩你的杀生游戏了。猎了动物还算轻的,有时候居然把不相干的人也给虐杀了。你到底长的人心还是生了魔根?”
小影子不以为然地道:“杀几个山贼土匪,有什么了得?”
阿真道:“你的出发点却不是惩恶扬善。你更是把杀戮当做玩耍。每次看到恶人,你都是按耐不住的欢喜。只因又找到了虐杀活人的借口。忘了半年前大人对你的惩罚了么?”
小影子佯作抽泣道:“那一次,夜夜忽然变得好可怕。我只不过想做个人皮灯笼玩,听说趁人活着的时候剥下的皮品质最佳。哪知道她会那么不高兴。不过,”说到这,脸上忽然现出微妙的笑容,“夜夜惩罚我的时候,我更喜欢呢!因为夜夜看起来冷冰冰,其实她好温柔,并不会下狠手。”
阿真脸颊飞红,不忍卒听,忙打断她:“别说了!你这家伙,对大人阳奉阴违,后来还是恶习不改。”
小影子脆生生道:“姐姐帮我保守秘密,我心里记得这个恩情呢。”
阿真叹道:“谁要你领情?我只是不愿让大人太劳心。你这个小恶魔,她不在家的时候,简直就没人镇得住你。你啊,别仗着她对当年那件事的愧疚,就肆无忌惮地任性。拜托你有点儿心,多少体谅体谅她罢。”
小影子不耐烦了,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老婆婆。”说着,忽然掠到软榻旁,一把拿走了锦瑟捧着的小碗。
“喂!小影子!”阿真惊道。
小影子回过头来,苦着脸道:“我又怎么了?她都没叫,你先叫了起来。大惊小怪。”
阿真一看,锦瑟果真没哭,只是正吃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抢走了小饭碗,懵懂地呆住了。
“你抢人小碗做什么?”阿真埋怨道。
小影子道:“我来喂她嘛。”说着,舀了一勺奶糊,小心地送到锦瑟口边,“乖乖,吃饭饭哟。”
锦瑟见小影子面生,闭着小嘴不肯吃。
阿真苦笑了一下,走上前来,从小影子手里接过小碗,亲自喂锦瑟。锦瑟这才倾着软软的小身体,张口去接。
“咦?她还懂得认人呢。”小影子惊奇地道,在阿真喂给锦瑟第二勺奶糊的时候,忽然抬手推了锦瑟一把,让她没能吃到嘴里。
锦瑟仰起头来,愣愣看了小影子一眼。
阿真道:“锦瑟,咱们不理她,在这里。”把银匙递了过去。
这一次,小影子又忽然推开了阿真的手,再次让锦瑟接了个空。看着锦瑟无辜又吃惊的小模样,小影子乐得直拍手:“啊哟,她发呆的小脸蛋真的可爱死了。”
阿真生气地低喝一声:“小影子!”
小影子耸了耸肩,乖乖把手背到了身后。
阿真便继续喂锦瑟,然而,这一次,锦瑟却是板着小脸,说什么也不肯张口。
“咦?她这是生气么?”小影子惊奇道。
阿真也有些惊讶,笑道:“这个小东西居然这么懂事了么?她感觉到你在捉弄她呢。”
小影子道:“这么香喷喷的奶糊,我不信她能忍得住。阿真,你再喂她看看。”
阿真柔声道:“乖,吃饭饭。”
锦瑟把小脸一偏,躲了开去。
阿真看着还剩了大半奶糊的小碗,皱眉道:“这明显没吃饱啊。小影子,都怪你。”
小影子道:“谁知道这个小娃娃气性那么大。来,给我。”说着,夺过小银匙,强行送到锦瑟唇边。
锦瑟抬起小手,一把将小影子手里的银匙打飞,奶声奶气道:“不要!”
小影子惊道:“她什么时候会说话的?”
阿真道:“这娃娃早就会说话了,而且能够清清楚楚地说好长的话呢。”
“我怎么不知道?”
“人家天生就话少,哪像你那么聒噪。罢了,看样子她是坚决不肯吃了,只能晚点儿再喂了。”
在阿真回屋送碗的时候,小影子向锦瑟伸出双手,和蔼地道:“小娃娃,来抱抱。”
锦瑟瞧也没瞧她一眼,转身爬开。
小影子坏笑道:“小家伙,你还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一把将锦瑟拎了起来。
锦瑟挣扎了一会儿挣不脱,终于哼唧一声表示不满。
小影子见她没哭,心中甚喜,正要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没曾想锦瑟忽然一巴掌打了过来,不偏不倚打在了小影子脸上。
“不要你抱!”锦瑟稚声道。
“哎呀,你还敢打我呢。”小影子做出很生气的样子,心里却越发觉得有趣,趁着阿真没看见,忍不住去捏她的小脸。
锦瑟先前被她摸了一把,好像有了经验,这一次,没等小影子的手伸过来,她的小手已经打了过去,再次脆生生叫道:“不要你!阿真!阿真!”
阿真出来时,只见小影子和锦瑟已经打作了一团。小影子虽比锦瑟大了好多,却仿佛没占到多少便宜,若不是怕倾夜怪罪,她简直恨不得把锦瑟扔到地上。
阿真急忙上前,一面接过锦瑟,一面训斥小影子:“你抱她做什么?这娃娃怪得很,不喜欢别人抱的。”
小影子被锦瑟弄得头发也乱了,衣裳也皱了,不满地嘟哝道:“她只要召唤你一声,你就跑出来骂我。看来你是早年伺候夜夜伺候习惯了,如今伺候这位小祖宗,算是捡起了老本行呢。”
听到这种话,阿真陡然变色,转过身来,颤声道:“小影子,你在说什么?”
小影子嘻嘻一笑,道:“我说什么,姐姐心里明白。当年你是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进入天赐宫的,后来虽然入了夜夜的‘后宫’,还成为天赐宫中品级最高的女官,可是你从没得到她的恩宠。夜夜被废、被放逐,你明明有清白之身,却不肯离去。反而替夜夜照顾那个病秧子东方巫美。当初你以为巫美只是夜夜的好朋友,就也当做主子一样伺候。怎么样?现在巫美却成了夜夜最疼爱的人。阿真姐姐,你到现在都没落实自己的名分,难道就心甘情愿么?”
阿真冷冷道:“我与她的关系如何,不劳你费心。”说完,若无其事地为锦瑟擦拭粘在脸蛋上的奶糊。
小影子一摊手,道:“我只是替姐姐不值罢了。你明明爱她爱得比谁都深,难道就打算这么伺候夜夜一辈子么,眼睁睁看着她与我们春宵缠绵么?姐姐什么时候才能不把自己当侍女看待?”
阿真静静听着,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双手发抖,她麻木地将一条薄衾围在锦瑟身上,轻轻苦笑了一声:“小影子,你不是为我不值。你是想要我跟巫美争宠。呵,我倒要奉劝你一句,不要妄想了。巫美是大人选中的人,是她亲口说过会努力去爱上的人。你……若不是你以那件事作为要挟,大人怎么会接受你?”
小影子笑嘻嘻道:“你认为夜夜只是可怜我、勉为其难接受我?我却要告诉你,暖帐之中,夜夜待我有多么温柔……”
“不必!”阿真打断她,冷冷道:“你们床帏之间的事,不必跟我细说。今日是锦瑟的生辰,大人出门必定是为了这件事。料想她很快就会回来,你再不走,就要在这遇见她了。今天一大早你就让我很不愉快,到时候,我不保证自己会忍不住把你干的那些事告诉她。”
作者有话要说:大战将至,先来一发番外放松一下吧。
这个番外还有一半,下章继续。
第171章 番外 :小师妹两周岁(中)
小影子见阿真动怒,吐了一下舌,道:“你不高兴,我走了便是。你别告状,因为夜夜知道了也不开心呢。”说完,片刻也不停留地跑远了。
小影子走后,阿真愣愣坐在软榻旁,忽地,便哭了起来。锦瑟似乎感觉到她的悲伤,仰着小脸认真地望着她。
阿真被一个小小幼儿这样望着,自觉可笑,忙用力擦干泪水,对锦瑟道:“你这娃娃,脾气倒大,现在饿不饿?我给你把奶糊糊热一下。”
锦瑟没有回答,继续仔细观察着阿真挂泪的脸庞,用稚嫩的小声音唤她:“阿真?”她好像很关心阿真,却说不出复杂的话语,只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出小手轻轻触摸阿真的脸颊。
阿真微微一怔,喃喃自语:“锦瑟,你真的开始懂事了么?”
“阿真,”锦瑟字字清晰,表情十分郑重,“不要哭。否则,把你扔出去。”
阿真先是深深的感动,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禁一愣,旋即破涕为笑,自语道:“都是大人教坏了你啊。”
锦瑟懂得阿真所称呼的“大人”是谁,便问道:“夜去了哪里?”
往常,那个香香甜甜的人,每天都会早早地来看她。
阿真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许是给你准备生辰礼物去了。知道么?你今天两岁了呢。好些天前,她就在问我,锦瑟生辰该送什么礼物。你瞧,你这位师姐有多宠着你。可是,吃的用的,她一向都给你预备了最好的,你说你还需要什么呢?”
锦瑟似懂非懂,奶声奶气道:“我要夜。”
阿真轻轻一笑:“傻小孩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锦瑟道:“我喜欢夜。”
阿真看着锦瑟,却为这一句无邪的童言,生出了别样的感慨,意味深长地道:“锦瑟,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锦瑟纳闷地望了阿真一会儿,便低头玩起了手指。
阿真轻抚锦瑟的脑袋,喃喃自语:“你若是这样与世隔绝地在她身边长大,只怕,有朝一日也会迷恋她啊。”
锦瑟听着阿真轻柔悦耳的话语,虽然不明白她的深意,却感觉得到她的忧伤,蓦地抬起头来,坚定地道:“阿真,不难过,我保护你。”
阿真吃惊地望着锦瑟,心中一阵温暖,不由轻轻抱住她,柔声道:“好女孩,若有一天你离去,恐怕我也要受不了了呢。锦瑟,对我们来说,你……太短暂了啊。”
锦瑟被搂得不舒服,轻轻吭了一声,用力去推阿真。
阿真笑着松了手,感慨道:“你长得可真快,已经很有力气了呢,再大些,就可以习武了。大人说,会尽可能快地把你送回昆崚,送到你父母的身边。并且一定要你以强者的姿态回到族人面前。锦瑟,你不是长生者,又没有通灵能力,若要成为比你族人强大的人,怕是、要吃更多倍的苦呢。”
锦瑟认真地听着,有些听懂了,有些听不懂,只依稀明白自己是要被送走的,立刻焦急起来:“锦瑟不走。”
阿真道:“昆崚才是你的家,那里才有你最亲的亲人啊。”
锦瑟问道:“亲人是什么?”
阿真道:“就是你的爹爹妈妈,将是你最喜欢的人。”
锦瑟毫不犹豫地道:“最喜欢夜。”
阿真假装伤心道:“锦瑟就不喜欢阿真么?”
锦瑟道:“也喜欢阿真。最最喜欢夜。”
阿真见她无比认真的小模样,索性追问道:“锦瑟为什么喜欢夜呢?是不是因为她香、她美?还是因为她对你好呢?”
锦瑟理所当然地道:“她闻起来很好吃。”
阿真愣住,没想到竟是这种理由,又逗她道:“有多好吃呢?”
锦瑟委屈道:“她不让我吃!”
“所以说,你其实不知道她是什么味道咯?”
“闻起来好吃。”锦瑟坚定地道,边说边砸吧着小嘴,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阿真摇头轻笑,喃喃道:“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呢。原来是小老虎对大白兔的那种喜爱啊。”
“什么小老虎大白兔?”忽然,庭中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正是倾夜。
阿真喜道:“大人,你回来了!”忙迎了过去,体贴地接过倾夜手中拿提的一个鼓鼓的包裹,“这是什么?”
倾夜道:“忽然想起来,锦瑟一样玩具也没有。”
阿真道:“哎呀,这一点我也给疏忽了。”
趴在软榻上的锦瑟听出倾夜带回的东西是给她的,早急得不得了,却又下不来,只有一个劲地嚷着,小嘴巴都快吐出泡泡了:“夜,夜!过来!”
倾夜一刻也不停留,忙来到锦瑟身边。
锦瑟张开小手:“抱。”
倾夜便把她抱了起来。
阿真皱眉道:“这个锦瑟,别人都碰不得,偏偏喜欢让大人抱。大人,你若是再这样溺爱着她,她就越发离不开你了。”
倾夜不以为意,道:“她抱起来又软又香,比小狗好玩多了。”说着,轻轻捏了捏锦瑟的脸蛋,道:“来,叫两声汪汪。”
锦瑟习惯了这种游戏,知道只要自己一叫,倾夜就会很开心、很嘉许地摸她的脑袋,立即糯糯地叫道:“汪汪!”
“好乖,好乖。”倾夜道,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耳朵。
“大人,”阿真提醒道,“等她长大了,就会明白你这是在欺负她。”
倾夜道:“她长大就忘了。”
阿真道:“她已经两岁了,说不定已经开始记事了。”
听到这句话,倾夜微微一动,看着锦瑟的目光,有些复杂,试探地问了一下:“锦瑟,是谁让你学小狗汪汪叫的?”
“夜。”
“不对,你记住,是阿真。”倾夜很严肃地道。
“是夜!”锦瑟更正,然后强调性地脆生生叫道,“汪!”
阿真悠悠道:“大人,说不定她以后会报复您的。”
倾夜忖了忖,道:“锦瑟,以后永远不要这么叫了,知道么?”
锦瑟委屈地扁着小嘴,奶声奶气道:“夜不跟锦瑟玩了么?”
“跟你玩啊。”
锦瑟察觉到倾夜语气的敷衍,便道:“夜,你叫汪汪。”
倾夜不支声。
锦瑟不满,催促道:“你叫汪汪。”她亮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倾夜,满是期许。好像如果她不叫,就表示她没有诚意。
倾夜心软,低低道:“汪。”
“好乖,好乖。”锦瑟学着倾夜的口吻,奖励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倾夜强压着复杂的情绪波动,把锦瑟放回软榻,对阿真道:“怎么办?她越来越懂事了。”
阿真笑道:“那是自然,小孩子会长大的啊。过不了多久,她就满地跑了。再过几年,或许,就该离开天机谷了。”
“离开……?”倾夜喃喃念着,出神地望着锦瑟。
“那不是大人的决定么?您说过,不敢耽误太久,一定要在她十八岁之前,把她送回昆崚。怎么能让她一直做孤儿呢?”
“嗯。”倾夜轻声道,温柔地抚摸了锦瑟的小脑袋,转身要离开。
锦瑟没想到倾夜这么快就要走,十分不愿意,伸出小手拽住她的衣襟,吐着泡泡道:“夜,抱抱。”
倾夜迟疑了一下,转回身又把锦瑟抱了起来。幼儿虽小,感觉却十分灵敏,锦瑟仿佛察觉了倾夜的犹豫,虽然最终还是被她抱起,却依然有些不安,一落入倾夜的怀抱,就忙伸出有着奶香气的软胳膊,紧紧搂住倾夜的脖子。
阿真担忧地道:“大人,我觉得您对锦瑟完全没辙呢。这样下去的话……”
“她现在还小,没关系的。”倾夜淡淡打断阿真,十分镇定。
锦瑟贴着倾夜的脸颊,专注地看着她翕动的嘴唇,只觉阵阵香甜气息飘了出来,一时间忽然便觉得饿了,二话不说张开小嘴就贴了过去。倾夜前一瞬还静若止水,忽然被锦瑟这样突袭,立时惊得花容失色,然而她毕竟是有过教训,终于无比惊险地躲了开去。
阿真见倾夜一边紧张地偏过脸,一边害怕地把锦瑟举开老远,不由掩口而笑,上前接过锦瑟,道:“锦瑟早晨吃的少,看来这会儿是饿了。”
“怎么?早餐没好好吃么?”倾夜忙问。
阿真隐瞒了小影子一节,只道:“这娃娃脾气倔呢,我逗了逗她,她便打飞羹匙,不肯吃了。”
倾夜不知逗锦瑟的其实是小影子,也没多想,只顾担心锦瑟吃不好,便道:“在她吃饭的时候,不要逗她。”
阿真低低“嗯”了一声,回灶上取了新热的一碗奶糊过来。
“我来喂她。”倾夜道,把锦瑟放到榻上,一言不发,一勺一勺耐心地喂她进食。
这位降生以来就有无数人伺候的天之骄女,此刻却能够如此娴熟、妥帖地照顾一个幼儿。每一勺的量和喂食的速度,都拿捏得十分用心,不让锦瑟有一丝一毫的不舒适。望着这样的倾夜,阿真常常不敢相信她就是原来那个天赐公主。
而锦瑟也乖巧极了,微微倾着身体,认真吃着倾夜喂来的每一勺奶糊。
阿真对锦瑟的悉心照顾,更多是出于对倾夜的体谅,是为了帮倾夜分担。又因为她知道锦瑟是星城太傅的女儿,心中更有了几分敬意,所以,就如同她当年照顾公主一样,总带着一些卑微的敬而远之。而倾夜对锦瑟的爱护,却发自更纯粹的情感。两者对待锦瑟虽是同样的温柔、真挚,却有着微妙的差异。锦瑟不谙世事,却对这种差异有着异常敏锐的感知力。在她稚嫩幼小的心灵里,对待倾夜和阿真,已经有了绝对的不同。
待锦瑟吃饱。阿真忍不住轻轻道:“大人,锦瑟越来越懂事了,而她对你的依赖,也好像越来越严重。这一年来,锦瑟与你相处的时间最多,这样下去,你会成为她生命里的唯一。大人,您有没有想过,锦瑟在天机谷应该怎样的成长呢?您打算永远这样带着她么?被您这样的溺爱,她会成为真正的强者么?……”
“阿真,”倾夜淡淡道,“别再说了。我会在她记事以前消失。我不想让她记得我。反正,迟早都会失去。”她轻轻捧着锦瑟粉嫩的小脸,轻柔地道:“锦瑟,只陪你最后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锦瑟的生日是四月初四。那一天是文殊菩萨的诞辰日,文殊菩萨代表聪明智慧,我家小锦瑟也是聪明智慧,嘿~~
作者设计角色的出生月份,主要考虑的是剧情,没有考虑过她们是什么星座。所以请大家不要把这个时间跟星座对号入座,因为未必跟那个星座的性格吻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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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锦瑟的小时候,写着写着感觉自己的心都柔软起来了。不由自主地写得细了些。所以,这个番外,大概还要再写一章。跟东王北王的大战,请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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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番外 :小师妹两周岁(下)
刚满两岁的锦瑟,还无法理解“最后”的含义。而这懵懂孩童,却仿佛能从倾夜的语气中觉察到那种微妙的感伤,忽然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她。
倾夜一怔,随即轻轻抚摸锦瑟柔软的头发。
锦瑟仰起脸,眼眸澄澈,瞬也不瞬地盯着倾夜,奶声奶气地唤道:“夜。”
“嗯?”
锦瑟的小手紧紧攥着倾夜的衣裳,向自己怀里拖,道:“一起玩。”
倾夜的声音柔和极了:“好。”
往常,两人很少长时间坐在一处玩耍,倾夜会抱着锦瑟轻身游走。看山、看水,听泉、折花,教她识得器具事物、鱼虫鸟兽。只是,除此之外,她并不擅长与幼童多余的对话。
阿真以为倾夜又要带锦瑟出去游玩,早进里屋取了一个小小的轻绒斗篷出来。
倾夜道:“今天不出去了。把我买的东西拿过来。”
阿真才想起倾夜刚刚说过,一早出去给锦瑟买玩具了。
打开了那个沉沉的包裹,各色玩物映入眼帘。阿真最先拾起一柄拨浪鼓,递给锦瑟。锦瑟学着阿真示范的样子摇了两摇,便失去了兴趣,把波浪鼓丢在一旁。
阿真便又拿了不倒翁到锦瑟面前,锦瑟却也只玩了两下就兴味索然。但她十分乖巧宁静,阿真索性不再拿玩具哄她,而把剩下的布老虎、丝绣球等物推过去,随她自己选取。
“大人,锦瑟不像普通的小孩那样会玩玩具呢,您看您买的这些……”阿真转头道,话没说完却止住了。只见倾夜静静坐在软榻另一边,正埋头研究着一堆形状奇怪的东西。
锦瑟闻声也瞧了过去,不知是因为那些东西是被拿在倾夜手里,还是因为它们本身的奇特,突然对其兴致盎然,欢快地爬了过去。
“夜!夜!”锦瑟糯糯地叫着,意思仿佛是:你在玩什么有趣的东西?快给我玩一下!
阿真以为倾夜会马上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锦瑟,不料她却是微一偏身,让开了锦瑟。锦瑟没够着想要的东西,急得小小的吭唧了一声。
阿真愣了一下,道:“大人,这些东西,您不都是买给锦瑟的么?”
倾夜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继续忙。
阿真提醒道:“锦瑟好像对您手里那个东西,很感兴趣呢。”
倾夜十分专注,自顾自地摆弄着,仿佛没听见一般。
锦瑟见倾夜不把那堆神秘的东西给她,更加焦急,伸出小手便要抢夺。倾夜下意识地向回拽,两人就此僵住了。
“呃……大人,”阿真强压着笑,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您是在跟小锦瑟抢玩具么?”
倾夜这才抬起头来,神色泰然地望着阿真,淡淡道:“我先看看,再给她玩。”说完,毫不懂得谦让地掰开锦瑟的小手。
“夜!”锦瑟的声音带了谴责的意味,奶声奶气道:“给我看!”
看着锦瑟焦急的模样,倾夜无奈,只得把那一堆没完成的物事摆在锦瑟面前:“喏。”
阿真也仔细瞧了瞧那个半成品,奇道:“咦?是条船啊。大人,您怎么买了这样复杂的东西给锦瑟?这种需要复杂拼合才能完成的木船,岂是小幼儿能玩的?”
倾夜坚持道:“这个东西很有趣。”
阿真摇头苦笑道:“没错,对您来说,是很有趣。”
锦瑟好奇地摸了摸那艘足能把自己装下的木船,对其复杂的结构十分感兴趣。
倾夜对自己的劳动成果非常在意,郑重地对锦瑟道:“还未完成,不可以乱动,会散架。”
锦瑟认真的望着倾夜,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副极其乖巧的模样,果然没有乱抓。
倾夜微微一笑,轻轻揉了揉锦瑟的脑袋,道:“乖。”说完,继续用心拼合那艘木船。
锦瑟几次跃跃欲试,都被倾夜无情地阻拦。
阿真劝道:“大人,您也让锦瑟玩一下嘛。”
倾夜便将容易组装的部分递给锦瑟,手把手地教着她拼接。而锦瑟毕竟只是个小幼儿,到底不小心把倾夜精心架起的船桅碰散,倾夜不禁“呀”地轻呵一声,很是紧张。
锦瑟从未见到倾夜有这样的反应,突然觉得好玩极了,便故意把倾夜刚刚搭好还来不及固定的船舷拆开。倾夜不由自主轻“嘶”一声,非常心疼。
锦瑟大为振奋,以为这是一种最新的玩耍方式,更加努力地做着与倾夜相反的事,直引得倾夜连连惊恐,拼命保护自己的劳动果实。然而,破坏总是易与建设,不一会儿,锦瑟便大获全胜,把完成大半的组装木船变成一堆零碎。
倾夜虽然感到十分可惜,却毫不懊恼,抬手轻捏了一下锦瑟的下颌,道:“淘气。”
她说这两个字时语气十分轻柔,锦瑟便不知道那是一种责备,却以为是类似于“好乖”的意思,咯咯笑了起来。倾夜看着她稚嫩无暇的笑容,心中一片柔软。
停了片刻,倾夜终究不甘罢休,再次着手组装那艘木船。锦瑟以为游戏重新开始了,卯足了精神,一副整装待发的架势。
倾夜看出锦瑟的意图,连忙正色道:“不可以。”
锦瑟这才明白倾夜并不受用她方才努力做的一切。
“组装这艘木船很不容易,你不可以搞破坏,知道么?”倾夜耐心地解释道。
“知道。”锦瑟很干脆地应道。
倾夜一边提防锦瑟,一边装起整艘船的龙骨,装完之后看锦瑟没有搞破坏的意思,方安心继续其他部件。锦瑟静静守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着倾夜忙碌。
阿真不由轻声感慨:“看来,体贴懂事的孩子是天生的呢。”
倾夜望了一眼乖巧的锦瑟,现出柔和静美的浅笑。
因为是第二次,不多一会儿,倾夜便成功地将那个十分复杂的木船组装好,并把每处关节都扣合得非常牢固。
看着这足有一尺半长的精巧木船,阿真惊叹道:“不愧是天赐公主,真是聪慧灵巧。”说完才发觉自己激动之下喊错了称呼。如今,大夜国破,哪还有什么天赐公主?
倾夜不以为意,淡淡道:“聪慧灵巧的是那位老匠人。早听闻镇上有位巧手的师傅,果然厉害。这艘船,我可是三个月前便向他预定了的。”
阿真道:“老匠人技艺超群,大人也很厉害。若是把这一堆杂乱的木头块儿给我,半个月也拼不出来呢。怎么不定一艘组装好的船呢?”
倾夜道:“自己组装才有趣些。”
阿真摇头道:“您啊,分明就是借着小锦瑟的名义,为自己买玩具。不过,这艘船由您亲手组装后再送给锦瑟,倒更有意义了。”
锦瑟感觉阿真是在赞扬倾夜,又听出倾夜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忙移到倾夜身边,踮起脚尖揉了揉她的脑袋,稚声道:“夜好乖。”往常,倾夜便是这样鼓励她。
阿真掩口笑道:“大人,您有没有发现,锦瑟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倾夜理了理被锦瑟揉乱的头发,道:“我不知别的小孩是什么样,只知道她很淘气。”
阿真道:“锦瑟是一直都把你当做和她一样的来看待呢。你怎样对她,她便会怎样对你。所有的小孩都是老实接受大人的宠爱与褒奖,却没有哪个小孩会想反过来同样对待大人。”
倾夜喃喃道:“这样下去还了得?”
“是啊,这样下去还了得?”阿真应道。
锦瑟见阿真学倾夜,便也跟着道:“这样下去还了得?”
倾夜看着锦瑟,不禁莞尔。她又望向木船,琢磨了一阵,忽然突发奇想,把锦瑟抱起,塞进船里。锦瑟感觉十分新奇,坐在船里乐意得很。
阿真一怔,道:“大人,您这又是玩什么?”
倾夜道:“你还记得么?在昆崚,锦瑟的摇篮便是一艘大船的形状。”
阿真道:“当然记得。那艘船形摇篮特别宽敞豪华,当初小影子还说,那摇篮都能装下她这个大人了。”
倾夜道:“可惜当时没把那个摇篮带回来。”
阿真道:“那摇篮是应锦瑟母亲的要求才做成了船的形状,所以星城太傅才执意把它留在昆崚罢?”接着,轻轻点了一下锦瑟的小鼻尖,道:“小锦瑟,你的母亲可是一位了不起的船长哟。”
倾夜蓦地正了正颜色,向锦瑟肃然道:“我封你为——淘气船长。”
作者有话要说:可是你亲口封的哟,日后别后悔哟~~~
第一百五十六章 豹车
争夺海霸的最后一场赌博的规则,亦是早由仲裁人玉良敲定。竞武、竞技、竞天将不再分局而战,而是集中成为一场终极对决。而赌博的地点也不再是炎心殿。
小影子被施以催眠针,留在伊心慈的寝屋。
千秋引领众人回到中庭时,巫美和她随侍的女婢早已等在那里。出了王宫大门,便见到三辆青蓬车舆停在门口,奇的却是,它们都不是套的牛马,而是各由两只半人多高的金钱豹所拉。
赫然见到这些悍兽,雪千寻和伊心慈都不免有些怯意,但都忍住了害怕,没有表现出惊慌。巫美则是不自禁地轻呼一声,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脸色煞白。倾夜便快走了几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巫美前面。她背对着巫美,并与之间隔了两步距离。
千秋向倾夜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在海上,马匹乃是罕有之物,只得以野兽代替拉车。路有些远,委屈各位将就了。”说完,似不经意地向锦瑟瞥了一眼,神色里免不了有几分倨傲和挑衅意味。
锦瑟猜到了千秋是名驯兽师,对她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率先走向豹车。那六只金钱豹一齐向锦瑟呜声低吼,凶相毕露,仿佛随时可能挣脱缰绳,向人发狂。千秋微微冷笑,放任不管。然而,锦瑟竟是一瞬也未迟疑,脚下从容闲适,最后轻盈一跃,翩然跃上车舆,悠哉坐进了车里。这一过程如行云流水,不紧不慢,她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而那六只豹子却已变得安静老实,比骡马还要驯服。
千秋的微笑不自然地退去,指了最后一辆车,对巫美道:“东方也请上车罢。”
巫美看着那些环眼獠牙的豹子,心中又厌又怵,却又不允许自己畏缩,咬牙向那辆车走去。然而车舆颇高,连个踩踏的脚凳也没有预备。她近日心疾发作,气力不济,自觉跃不上去,不知如何是好。
千秋见巫美不动,冷冷一哂:“东方大小姐,可是需要千秋伺候你上车?”
巫美咬着嘴唇,冷傲直接地白了千秋一眼,双手扶住车牙,默默比了比,心道,便是爬上去又能如何?到这份上,还怕人笑不成?
倾夜已不动声色地向巫美走了过去。
然而,比倾夜更快的另有一人,箭步飞到巫美身边,二话不说将巫美拦腰抱起,举送到了车上。
巫美一惊,回首望过去时,神色却变得柔和起来,只是语气仍是微冷:“雪千寻,我被你吓了一跳。”
雪千寻旋即也跳上这辆车,拉着巫美的手道:“快坐下来。豹子拉车,必是健步如飞。”
诚如雪千寻所言,豹子拉车,可谓风驰电掣。
千秋原想的是她与东方巫美同乘一车。倾夜、锦瑟、西风、雪千寻、伊心慈、玉楼、何其雅、玉良分乘两辆车。而今却成了雪千寻、西风、巫美与她同车。
巫美见雪千寻总掀着车帘,兴致盎然地看着金钱豹奔驰,不耐道:“快放下,有什么好看的?你也不怕那畜生突然发狂,回头咬你。”
雪千寻道:“刚见着它们时,我也怕。不过想到有锦瑟在,就安心了。”
千秋便在一旁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一提起锦瑟,巫美便想起刚刚看见倾夜坐进了锦瑟所在的那辆车,心中不免发涩。更加上清早发生的那一幕,愈发令她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从前,即使遇到再凶险的境况,她都不曾胆怯,只因有倾夜在。而今,倾夜明明还在附近,她却已变得那么孤单和不安,连登上一辆车舆,都那么为难。
假如是在从前……从前,倾夜总是妥帖地照顾好她的一切,不让她面临一丝一毫的艰难。倾夜的怀抱,能给予世界上最强大安稳的庇护。而她想要的珍宝器物,哪怕再苛刻难寻,倾夜也总是能够稳妥地送到她面前。她可以任意向倾夜使性子,再刁蛮,都不用担心她生气。可是现在,她竟然连吃醋的资格都不再有。想到这些,巫美顿觉心口一疼,不敢继续回忆。
雪千寻发觉巫美神色有异,猜到了几分缘由,便向她详细问起接下来的赌博规则。巫美知道剑神必定早给他们讲过,竟也不嫌她烦,耐心地讲述了一遍。随后,雪千寻又向她讨教了一些魔术的技法,巫美无视垮着一张脸的千秋,毫无保留地尽数传授给雪千寻。如此一来,要跨越半座城池的长途旅程,竟显得有些短暂了。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豹车从位于城中地区的古国王宫,奔至了目的地――岛兽海霸之颈部。此处有一座七层高塔,名为“流虹塔”,最是靠近岛兽之首。透过流光溢彩的琉璃罩,可以看到的是幽暗莫测的海洋和五花八门的生灵,还能隐约望见一个乌黑巨大的东西,在水中缓缓起伏,正是这只岛兽的脑袋。
流虹塔的塔门正对着一个巨大的闸门,门上挂着一块铜匾,上书“甲”字,乃是琉璃城十座闸门中最宏伟的一道。
众人下了豹车,便听见一阵呼啦啦的风声,循声望去,只见北王一众十余人,乘坐一架空中飞船从天而降。这座怪船轻盈精巧,船周沿用绳子拴了百余只黑翅白腹的大鸟,那风声便是百鸟一齐振翅发出的声响。
来自内陆的人自然不识得这种海鸟,雪千寻又好了奇,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只见这种大鸟生得一副矫健的双翅,展开了足有七八尺长,深叉尾,尖长嘴,凶悍的气势丝毫不比鹰隼逊色。
千秋望着那黑压压的一片大鸟,冷冷自语:“强盗鸟呵。有些本领呢。”
北王船上有一位面生的男子走向船头,俯视千秋及她的驯兽,含笑赞道:“久闻东海赤岩岛的金钱豹,今日一睹,果然悍猛异常。厉害,厉害!”
被称赞得甚是受用,千秋亦换做和颜,道:“过奖了。阁下驾驭猛禽之术才叫在下叹服。”又对所有人道:“诸位里面请。”
大战未启,北王与东王两方的驯兽师都已高调亮出得意的驯兽。唯独锦瑟露出的驯兽只是十几条小蝮蛇。伊心慈心思细腻,便暗暗替锦瑟焦急,心想,倘若不曾放走太阴娃娃,那邪兽岂不是比这些普通的猛兽更威风数倍?她偷眼观察锦瑟,却见她闲适如常,对那两名驯兽师的互相恭维也只是置之一笑。
进门时,可巧北王的驯兽师与锦瑟走了个并肩。他侧眼望了望锦瑟,脸上不阴不晴地笑了一下,道:“在炎心殿,你用以监视全场的,便是这些可爱的小东西?”说着,抬臂伸到锦瑟眼前。只见三五条小腹蛇正老老实实地盘踞在他的手臂上。原来,他已不知在何时夺取了锦瑟驯兽的御使权。
锦瑟目不斜视,轻淡一笑:“自然比不得阁下的四只血蝠机敏。”
那人微微一惊,没想到自以为很隐秘的血蝠,不仅早被锦瑟察觉,更被她说出准确的数目。然而,想到自己轻易就夺取了她的驯兽,便又宽心得意起来。只是奇怪,她的驯兽被自己夺走了,怎么丝毫显不出惊慌?
恰在这时,忽有一人卷着一股风似的迎面扑到了锦瑟面前,古铜色的光洁手臂在锦瑟眼前晃了一晃,声音也如铜铃般清脆:“淘气船长你想什么呐!走神啦?怎地一下子就把驯兽都给弄丢了?你带的这些小家伙已经够寒酸了知不知道?”
锦瑟还未答,只见倾夜早把玲珑拎到一旁,淡淡道:“你怎么又来了?”
玲珑嘻嘻一笑:“看热闹怎么能少了我?”转而又对锦瑟道,“不晓得你们内陆的武林是怎么个规矩,听说你们是爱讲什么仁义礼貌的。我们海上可不一样,别忘了海盗占了一个盗字。他们抢夺你的驯兽,可不会通知你一声。当然啦,你若是看上谁家的宠物可心,也不用客气哟。”
锦瑟微微一笑:“多谢玲珑提醒。”
玲珑又道:“我听说啦,你们这一场赌博,赌的才叫新奇。真不愧是剑神,他竟也想得出来这等花样。看不出啊,他原是个爱玩会玩之人。”
玉良正在前方不远处,听到玲珑的话,不禁皱眉。
玲珑继续道:“海霸这种神兽,最是……最是……”说到这,她终于有些顾忌,怕被海霸听到见怪,忙拖过锦瑟的手,在她手心飞快地写了“呆笨”两字,口里却大声道:“最是率真啦。”同时顽皮地向锦瑟吐了吐舌,接着道,“海霸的思维不似人类那般诡诈,所以由它参与的这场赌博,最公平不过。”
雪千寻的兴致早也被提了起来,凑上来问道:“玲珑,你怎么知道的这场要怎么赌?”
玲珑道:“方才我从燕十七那里问到的。他将在本场赌博中出战,自然晓得规则。所以,我就小小地使了一下美人计,叫他提前告诉了我。”
提起燕十七,燕十七便迎了出来,俨然一副待客的姿态,抱拳向众人打招呼。一双眼睛在诸位女子脸上转了两圈,最后还是落在雪千寻身上,目光显得格外深邃邪魅,嘴角也是笑得放浪不像话:“雪姑娘,快请。一夜不见,如隔三秋,雪姑娘真是出落得越发超逸脱俗了。”
雪千寻感觉燕十七跟自己说了句什么,便向他望了一眼。她与玲珑交谈时原本带着几分悦色,看向燕十七时,便成了严肃清冷。她几乎是不带任何表情地望了燕十七那么一眼,望过之后却似若无其事,转过脸来继续与玲珑谈论海霸。
燕十七干笑了两声,只得自己走了回去。
待包括看客的所有人都落座,玉良便向众人宣布本场赌博的主题和规则:“今日,赌的是这只海霸的名……”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谁出战?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无忌赌博
抱歉更晚了。
本章全在小绿字里,大家的浏览器都能看全小绿字吧?
更新下一章时,会把本章挪回到正文里面来。所以本章算是微不足道的小福利吧。
啊,正文字数不够发不出去啊,说点啥好呢。
那么做个下章预告吧。
下章的关键呢,就是选谁出战,以及怎样分配“锋”和“盾”。
“锋”的攻击不做限制,所以最好是选择强攻型人物,以便占据主导权。
但是盾的危险最大,他们不能主动攻击对手的“锋”,只能在受到攻击时做反击。然而,高手过招最讲究先发制人,谁占先机谁胜算大,而这又是愿赌服死的无忌赌博,所以,盾很可能来不及反击就重伤或者挂掉了。
按理说,“盾”更应该选择较强的人。
倾夜这方会怎么安排?东王、北王他们又会怎么安排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最熟悉的背影
到了公布出战者名单时,玉良向倾夜道:“江湖笔为武林至尊,当请尊者为先。”
众人便都望向倾夜这一方,因为他们是新鲜外来者,所以格外期待他们选择的出战者。
玲珑嘀咕道:“最先者,却是最不利。”边嘀咕边埋怨地望了玉良一眼。
北王洒然一笑,道:“玲珑船长对新朋友果然仗义。既然如此,寒冰不才,斗胆抢在江湖笔之先,好让尊者知己知彼。”说着,不等倾夜答话,已向自己身后三人一指,道:“我方出战者尽在此列。”接着抬手自指,“寒冰为‘锋’。想必在场人尽皆知,在下乃冰灵龙族。”
北王自我介绍完毕,先前倾夜等人在流虹塔门口遇见的面生男子自动跨步到北王左侧。北王指着他道:“出锋者胡山。是一位驯兽师。”
胡山生得三十五六岁模样,发色乌黑,显然不是长生的真龙族。他身高中上,但显得筋骨异常结实强壮,五官深刻、目光锐利,其自身便有一种猛兽般的凶悍气息。
接着,北王指了指自己另一边的少年,道:“读心者忧童,为‘盾’。”
在前一日,倾夜等人便已见过此人,只是不曾把他与“读心者”对上号。忧童身量十分矮小,体态微胖,容色丰润,就好像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般。而他两鬓已白,年龄很可能接近一百岁。
北王最后介绍的出战者,是他队伍中唯一的女子,其人虽不是花容月貌,但也颇有几分秀色。看起来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模样,墨发如云。她站在北王一众男海盗前面,显得十分清瘦柔弱。
北王介绍到这位女子,嘴角扯出意味深长的一笑,道:“最后一位,护盾者,夙沙情。”
玲珑最是憨直,立即叫道:“什么?情儿姓夙沙么?”
北王未理会玲珑,一副洗耳恭听地样子静等倾夜开口。
夙沙情却也没答玲珑的话,低眉静立,连动也没动。
玲珑挠了挠耳朵,小声嘀咕:“夙沙家不是早被灭族了么?”转而去看玉良,却见他露出一刹的震惊表情,仿佛对那女子的姓氏也是第一次知晓。
因有读心者忧童在旁,倾夜等人皆克制思想,不敢对“夙沙情”这三个字考虑太多。
眼下,北王阵营的四位出战者都已揭晓。显然,寒冰与胡山皆是强攻强打型武者,“出锋者”的攻击不做限制,以强者任之,正利于抢占先机。忧童能够读到对手心中想好的攻击路数,最适宜作为辅助的护盾者。而另一位护盾者夙沙情,倘若她果真是西风的同族,拥有“威慑”、“狂战”,甚至更高阶的御龙族龙技,那么,她势必也是一位强武的角色。此人为盾,必是一个坚韧难摧的盾。
随着北王逐一的介绍,倾夜已在忖度战术,第一位出锋者,几乎毫无犹疑地确定了一人。
“西风。为‘锋’。”倾夜道。
“等等!”玉楼忽然打断倾夜,道:“花前辈,请原谅晚辈唐突。此一战,可谓凶险异常。四日前,西风才与东王一战,暴走至灵力枯竭的地步。短短四日时间,她不可能恢复如常。临此关头,我为兄长,岂能眼看着舍妹涉身险境?”
倾夜望着玉楼,只问了一句:“对一个无冤无仇的人,你能第一招便使绝杀之技么?”
玉楼一怔,道:“为何第一招便要置人死地?”
北王鼻息轻斥,冷幽幽地一笑。
倾夜淡淡道:“可是西风能。……我也能。”旋即,对众人道:“本人花倾夜,为‘锋’。”
北王赞许地向倾夜微笑,悠悠道:“看淡残忍,方能成就霸业。尊者贵为人皇,果然深谙此道。”
众海盗在刚刚得知倾夜便是第十一代江湖笔的时候,委实惊愕到难以置信。他们为她的旷世姿容所折服,只觉她孤远飘逸,好似神祗一般不可触及。然而,她看起来毕竟是个柔和淡泊的女子,这些海盗便从未对她产生过畏惧的心理。此刻,忽然听到倾夜如此平静地说出“我也能”三个字,在场者,尤其胡山和忧童之辈,方始涌起一股寒意。
当一个人达到登峰造极、独步天下的境界时,或许就会视脚下的弱者命如草芥罢?天下至强,想必也是天下至暴呵!
倾夜对北王的“赞誉”不置一词,更对忧童、胡山的复杂表情视若无睹。
锦瑟望着倾夜,只觉得心尖一阵痉挛。这个明明最是慈悲心软的人,早已习惯把别人的伤痛转嫁己身,而今,更是连那主动杀戮的罪孽,也要如此云淡风轻地揽在自己身上。
“澈,你现在真的已经……”玉楼沉重地,忽然唤出了儿时常在私下里叫的西风的乳名。
“哥哥,”西风漠然打断玉楼,语调轻松,“我向来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你是知道的。”
玉楼但只摇头,没等倾夜说完“护盾者”三个字,便朗声道:“护盾者,玉……”
与此同时,何其雅也说出了同样的话:“护盾者,何……”
更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玉楼和何其雅各自感到一股柔风打在嘴上,噎得他们下半截话没能说出口。接着便听倾夜的声音平静地继续:“护盾者,雪千寻。”
“为什么是她?!”何其雅愕然。
倾夜道:“雪千寻永远都不会轻生。”
何其雅一时语塞,猛然明白自己早被倾夜全部看透。
“可是,雪千寻她……”玉楼也是又急又惑,却终究不忍说出来“她还很弱”。
倾夜看着雪千寻,声音柔和:“我知道,只要她不想死,就不会死。放心罢,她和我们在一起。”
玉楼几乎有些羞愤地涨红了脸,仿佛预感到倾夜即将公布的最后一名出战者是谁,响声道:“花前辈视我玉楼为何人?”
倾夜没有半分迟疑,字字从容:“最后一位护盾者,锦瑟,驯兽师。”
何其雅沉默不语,退在一旁。玉楼悲愤交织,直盯着倾夜。
倾夜轻声道:“抱歉。”便没有更多的解释。
她自然明了玉楼与何其雅的心情,然而,除了因为他二人都曾魂魄受伤,一人龙技尚未觉醒、一人依赖月光充能之外,更是因为西风、锦瑟和雪千寻注定了有朝一日要面临比此刻更加凶险的挑战。倘若今日让她们退缩,那么,未来那一战,势必绝无胜算。
“那么,最后,请东王宣布出战者。”玉良按部就班地指引赌博的进程。
而东王的人却不在场。
胡山忽然道:“怪哉。这两日东王很是反常。往日似乎不曾这般遮掩行踪。”
“胡山,放肆。”北王沉声呵斥,接着道,“或许东王并不打算亲自出战。”
“不。本人障目,为‘出锋者’。”蓦地,虚空里响起一个玉碎冰凌般的声音。
无人看清发生的过程,那句话音甫一出口,众人就发现东方巫美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女子。她背对着众人,一身墨色衣裳,乌发如瀑。那只漆黑的硕大鹦鹉扑棱棱飞了过去,落在她的肩头。唯独,便显得她腕间露出的一节玉镯,格外莹润翠绿。
雪千寻看不见东王的面容,只盼她转身。然而,东王沉静而立,毫无转身的意思。雪千寻不由向倾夜望了一眼,心想,只要东王转身,倾夜便能认出她了。却不料,一向淡漠的倾夜居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东王的背影,好似怔住一般。
锦瑟和西风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望向倾夜,并都发现了倾夜眼神里的震动。
她们便都明白,倾夜已经认出了东王。
倘若是最熟悉的人,何须看清正面?只要听到她的声音,不、仅是望见她的背影,便足以确认无疑。
东王接着道:“出锋者,燕十七,风灵龙族。护盾者,千秋,驯兽师。护盾者,东方巫美,魔术师。”
待东王念到“东方巫美”四个字,雪千寻惊愕之间冲口而出:“为什么是巫美?”
莫说逆流游出闸门,哪怕跌进冰冷池水,巫美恐怕都抵受不住。东王此举,无异于置巫美于死地。
东王不理会雪千寻。巫美也不看雪千寻。
千秋冷冷道:“东王不留无用之人。”
容不得雪千寻更多质疑,仲裁人玉良早把四炷香摆好,指尖轻触第一炷香,一股薄薄的炽热剑气激出,将香火点燃。
“无忌赌博,开始。”波澜不惊地,玉良宣布。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才开始真打哟~
有猜对倾夜的战队安排吗?
现在,可以猜锦瑟的新驯兽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读心者之死
计时的香火细如松针,长五寸许。甫一点燃,那一点红火星便迅速下移。众人只觉脚下忽然一震,知道是海霸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海面上游。
与此同时,十二位竞赌者几乎在同一刻发动。
西风的威慑直击读心者忧童。忧童虽是功力深厚,却也被那一慑震得手腕发软,掷向东方巫美的鱼骨刺便弱了几成。十几枚鱼骨刺的势道虽然不够强劲,却仍然尽数击入了巫美的后心。然而,巫美的身影却在那一瞬化为泡影,只在原地留下一层细细的灰粉。原来真正的巫美早不在原地,那只是一个魔术布置的虚影。
此刻,巫美已被东王携走,并不知在何时使用障眼魔术掩饰了身形,是以无人知晓东王是在几时将她放下、把她藏在何处。巫美成为暂时安全的隐形人。
东王的速度极快,人们无法看清她的样貌和动作,而只见她疾速掠了一圈之后,返身向忧童飞了过去。
还未从西风的威慑中完全恢复的忧童,浑身上下只有头脑和嘴巴最为灵敏,他读到了对手的思想,登时吓得魂飞丧胆,惊声疾呼:“救……”他第一个字还未吐全,声音便戛然而止。
北王和胡山听到呼救后,同时来援也未赶得及。带着凌厉剑气的纤细银刺将忧童的太阳穴洞穿,他的表情定格在惊慌痛苦的刹那。
而在他不远处的西风则收回了发出一半的龙灵剑。
――西风的杀招已然没有必要。东王那支尺八长的指环刺,居然快过了西风的龙灵剑。
第一个丧命者,死在香火刚刚燃起之后。
北王目光凝了一凝,才相信眼前的事实,他冷冷望着西风和东王,一字一顿道:“二位好默契。”
西风和东王俱是淡然:“读心者实在讨厌。”两人说完,不由相视一眼。
北王心中恼火。他本希望忧童能在“竞技”环节读破对手心思,助其大功告成。却不料这个隐秘窥探者竟在战斗甫一开始就引来了杀身之祸。忧童是何等的不走运,明明也是一等一的武者,却偏偏招致东王和西风这两个人的合击。
看到东王和西风对视时的神色,北王愤慨、困惑之余,不禁福至心灵,猛然间悟到了什么。
西风和东王都是武功炉火纯青之人,绝不会担心被忧童读破自己的招式。因为她们的攻势一旦发起,就一定会比忧童吐字的速度更快。然而,这两人却不约而同地第一招就使出绝技来对付忧童。显然,关键点并不在于这场竞赌本身。在东王和西风的内心,必定有着不愿让外人窥视的秘密!忽然间,北王对于牺牲掉忧童这件事不再惋惜,他看着东王轻盈如鬼魅般的身影,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甚至、莫名地联想到了东王允诺邀他一起解读的那颗梦晶。
“障目其人,神秘莫测。岂是一个轻易愿意与人分享隐秘的人?”北王默默思忖,“而花倾夜和西风也显然不愿把那颗神秘的梦晶拱手送与障目。要等待障目得它到手,需得等到何年何月?既然如此,我何不找个时机将那梦晶据为己有?”
北王思绪飞驰,手下却毫不懈怠。只需大眼一扫,他便断定雪千寻是在场者最弱的一个――岂止是最弱,北王甚至质疑起花倾夜的决策。这个雪千寻,看起来最多只是学了三年五载的武功而已。
“这孩子很是漂亮,死了倒有些可惜呢。”北王暗中自语,出招却没有半分留情。他认为,要尽快减少对手的数量,最明智的,便是将最弱者一举击毙。
雪千寻感觉到一股寒气迫至近前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西风身法如电,将雪千寻抱入怀中,同时接下北王那一记寒冰掌。猛然间,一股冷冽寒气顺着掌心侵入西风体内,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同时,北王也觉半个臂膀震得剧痛,表情扭曲。双方各自退开。
胡山恰在西风的背后等着。
雪千寻被西风单手抱住,看见胡山铁着一张脸悄无声息地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凝起一股剑气便向胡山击去。那股剑气十分浓烈,却有些发散,胡乱地拍打在胡山身上。胡山竟然不躲不避,照单全收,同时,一步也不停地冲了上来。
雪千寻见胡山挨了那股剑气之后浑不在意,方急道:“小心!”
西风转身时,雪千寻也跟着转头,她看见胡山脸色愈发铁青,几乎显得铮明瓦亮。陡然间,她想起了海盗铁骨头也曾有过这样的脸色,叫了一声:“西风别接。”竭力挣开西风的怀抱,卯足内力,举掌奋勇迎击。
只听嘭地一声大响,比西风和北王的对掌更加猛烈,雪千寻白皙玉手撞上了胡山的铁色厚掌。西风顿觉有异,果然看见雪千寻脸色登时变得煞白,眼圈发红,她知道雪千寻吃了大痛,心疼不已,当即扬臂激出龙灵剑,直刺胡山咽喉。
早有一群黑压压的强盗鸟飞了过来,一起衔住胡山衣服上的数十枚铁环。同时听得尖锐的哀鸣声起伏,胡山的面前黑羽纷飞,血花溅了他一身。有七八只强盗鸟被龙灵剑击毙。而胡山则被驯鸟带上了高空。
流虹塔共有七层,隔层为窄环状,建在塔的内壁,宽阔的中心部分则是一通到顶。胡山直向上逃,接近了塔顶。龙灵剑鞭长莫及,他暂时逃过一劫。自此以后,便是有人求他他也不愿靠近西风半步。
西风收剑,忙拾起雪千寻的手腕查看。雪千寻连叫:“疼啊,疼。”
西风知她筋骨被伤,恨不能替她受疼。
雪千寻一个劲地甩抖手腕,痛得简直希望这双手不是自己的。
西风急得变了颜色,焦声道:“别乱动,可能骨骼被震裂了。”
雪千寻显然不愿接受这种事,连声道:“不会,才不会裂。”便说边自己揉,揉了几下,脸上浮出笑颜:“好啦,不疼了。揉揉就好了呢。”
西风见她额角还在冒着冷汗,眼神慢慢从疼惜变得冰冷,转回头,直视胡山。
胡山也正痛得呲牙咧嘴,觑目俯视着雪千寻,嘴角却勾起一个扭曲的暧昧诡笑。
西风见之厌恶至极,低低问雪千寻:“你看出他的体格不同常人?”她知道,雪千寻是因为发现了胡山的非比寻常之处,才会急于代替自己迎击他。
雪千寻道:“曾经见过他这样的人。当他发动一种叫做‘金刚’的强化系龙技时,筋骨皮肉就会变得像钢铁一样。”
“明白了。”西风冷冷低语,“看来需要多揍他几下。”
西风正要跃上塔内隔层,追杀胡山。却发现胡山突然浑身扭动起来,而他身边的强盗鸟则乱作一团。西风微微一愣,转而恍然大悟。紧接着,清越的笛声悠悠响起,随着音调的几度变换,那群强盗鸟渐渐松开了胡山衣服上的铁环,胡山抓了几次也没能抓住一只鸟爪,终于坠落。所幸他筋骨坚实,轻功造诣也不算浅,落地时虽然狼狈不堪,却并未受伤。
此时千秋正驱使金钱豹攻击夙沙情,忽然间,她感觉到了强盗鸟的猛烈骚动,忍不住望了过来,一望之下,不由大惊。这一群强盗鸟是胡山驯养多年的“武器”,千秋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在战斗中夺取这群鸟的御使权,却没想到短短一炷香还没燃尽的时间里,锦瑟竟出其不意地让这群悍鸟放弃御主。
而当事人胡山则不止是大惊,简直是惊恐。他挨了雪千寻一掌,因为剧痛而松懈了一个瞬间,万没料到就是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里,锦瑟就准确捕捉到那群海鸟的元波,并将之收为己用。
锦瑟为“盾”,不能对身为“锋”的胡山发出主动攻击,只是颇为怜悯地向胡山瞥了一眼,却连一只强盗鸟也不留给他。
西风向锦瑟道:“谢了。”
锦瑟笑道:“不客气。”转而望向燕十七,悠悠道:“出锋者,你方才向我发出了一连串的风刃,共计七次主动攻击,好像,我一次也未还击呢。”
燕十七望着锦瑟云淡风轻的浅笑,越发觉得她比之雪千寻和玲珑,别有一番迷人风姿,不禁酥了一半,嬉笑道:“美人,哥哥可是对你留情了不止一星半点。要知道,风灵龙族全力发出的风刃,可不是你的踏波能够闪避开的哟。所以,美人接下来的还击,可不要……”
“绝不会手下留情。”锦瑟笑容可掬,和气地道。话音未落,那黑压压一团强盗鸟势如箭雨,冲向了燕十七,“燕十七,这是回敬你的,第一次反击。”
伴着嘈杂的鸟鸣,和风刃劈碎鸟身的声音,流虹塔塔顶蓦地响起了低沉深悠的钟声。它意味着,第一支计时香已经烧尽,第二炷香正在点燃。海霸仍在不断上浮,距离海面越来越近。
在第一炷香燃烧的时间里,倾夜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东王身上。东王始终不以正面与倾夜相对,而这本身便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不论倾夜快到什么地步,居然都不能快过东王。
玉良一瞬不瞬地望着倾夜和东王两个人,猛然间,心中涌起了一股寒意。
玉楼发现玉良神色有异,低声问道:“父亲,您怎么了?”
玉良喃喃道:“殿下她……正在全力以赴。”
伊心慈纳罕至极,在她看来,倾夜与东王俱是身法迅疾如电,又静又轻,几如鬼魅,然而,两人却是一招也不曾对接。
“大人,”伊心慈小心地问道,“倾夜和东王打都还未打起来,您怎么说倾夜正在全力以赴?”
玉良微微摇头:“绝顶高手的较量,总是看似平静,而其中的惊险,唯有她二人知晓。与殿下相识多年,我却从未见她如今日这般认真。她好像……在害怕什么……”
倾夜的一切恐惧,皆来自那个最熟悉的背影。
太了解她。
所以才赫然明白,这次豪赌的最终决战,为何是无忌赌博!
――因为东王想杀人!名正言顺、明目张胆地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有人开始喜欢东王了。
第一百六十章 破金刚
当看到从背后袭击西风的那只血蝠,变成了真正血肉模糊的蝙蝠之后,胡山的青脸一垮到底,简直如丧考妣。于他而言,血蝠是比强盗鸟珍贵百倍的武器,其形体纤巧,飞速迅疾,只要其爪牙能将敌人蹭破一点皮肉,那剧毒便可致人死地。然而,胡山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西风甚至不必回头,便能将其一击毙命。那一闪而过的尖锐金芒,再度令胡山惊叹。
龙灵光剑!连北王都为之愕然的超强灵子,难道当真是由某个超乎寻常的魂魄所化?
“莫非那个传说是真的?魂魄可以被净化为纯粹的灵子,甚至被凝聚成光剑。就如同――御龙符!”胡山正胡思乱想,却不知道自己已被“威慑”笼罩。他想站起来,却爬不起,这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迟钝。
西风已然驾临到他的面前,胡山只见她的衣袂发梢都被杀气鼓胀,微微翩飞,她整个人便显得格外超逸清冷。胡山呆呆仰视着西风,恍惚间以为面对的是个冰雪战神。这样的女子,美则美矣,却只叫人恐惧得心神错乱。
西风轻缓抬手,早将灵力凝聚于指端,她甚至懒得多看胡山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将那股凌厉剑气刺向他的眉心。便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斜刺里猛然杀来一股冰寒的掌风,生生截断了那一致命杀招。西风只觉浑身一冷,自身的杀气陡然一颤。同时,胡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拎起,丢在了一旁,他逃出了“威慑”,也再一次逃出生天。
“比起杀掉一个弱者来说,或许更有必要多花些力气来解决一个比较危险的强者。”北王收掌,缓缓拔出一柄二尺来长的怪“剑”出鞘。那柄“剑”实则是一根兽角,也不知是出自何种生灵,甚至未曾经过打磨,完全便是其原始的模样,只是在其根部装了一截白玉剑柄。这根兽角看来平庸无奇,却在北王手指轻拂角面之后,变得寒光凛冽,冷气逼人。
西风原本不离雪千寻左右,这时,却轻轻一把将雪千寻推了开去。她知道北王绝不会让她再杀胡山一次,索性接受这个新对手,欣然道:“其实,我的目标本来就是你。”
北王一笑:“同感。胡山并不配做你的对手。”转而瞥了一眼胡山,悠悠道,“其实你该庆幸并没有真的杀死胡山。若是接连失去两个臂膀,本王一怒之下,或许会忘了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不知阁下的适可而止,是怎样的‘可’,和怎样的‘止’?”西风饶有兴致地问。
“大概,只要让你从此再也拿不起剑来,便可以停止了。赶尽杀绝就不必了。”北王笑容和蔼,语重心长地道,“小姑娘家,还是莫要打打杀杀为好。”
“老人家也该静静地颐养天年为妙。”西风彬彬有礼,最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承让。”
“承让。”
言毕,两人俱都目光一冷,龙灵剑与寒冰角亦在同一时刻发动。
整个流虹塔内,忽如凛冬降临,阴寒瑟瑟。
不知何人喊了一声:“快些出去!这场对战,观不得了!”
自那人一声喊之后,余众纷纷骚乱起来。功力弱者,便再也不敢逗留塔内,只得抱憾远远退出。须臾,塔内就只剩下出战的十一人,仲裁人玉良,旁观者玲珑、玉楼、何其雅,以及东王和北王旗下的三五个武功较高的海盗。
巫美原本利用障眼魔术藏在隐蔽的角落,获得暂时的安全。不料北王忽然使出“凛冬”龙技,巫美抵受不住,猛烈咳嗽起来。她刚咳嗽了一声,便感到一股掌风自背后打了过来,心中一紧,抬足便跑。
“找到你了!”胡山狂喜。
一股青烟散开,巫美现出了身形,同时也被胡山一掌拍在后肩。那一掌本来不重,然而巫美却是十分体弱,登时呕出一口鲜血来。胡山望之,倒先愣了,甚至以为她是有诈,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追加一击。
就在胡山犹豫的瞬间,雪千寻飞掠过来,将巫美挡在了身后。
巫美见保护自己的竟是武功半吊子的雪千寻,心中感动不已,嘴上却道:“你快走开!谁用你救!”
雪千寻知她嘴硬,毫不理会,只用命令的口吻道:“记住,他方才打了你一下,你有一次反击的权利。听我的话,叫你出手时再发动。”
巫美不明白雪千寻谋划的什么战术,但见她如此坚定自信,便乖乖答应道:“唔,好。”
胡山纳闷道:“你们结成了同盟?难道你们早就是朋友?”
雪千寻不予解释,肃然道:“胡山,你先打我一次,我再反击一回。你敢不敢?”
胡山大感羞辱,青脸变得发紫,道:“你为盾,我为锋。在这个竞赌规则里,盾注定是用来牺牲的,你既有胆激我出手,可莫怪我欺负你。”
雪千寻道:“少罗嗦!你敢是不敢?”
胡山怒道:“你不怕死,我有何不敢?”说完,运气于掌,准备发力。
雪千寻亭亭立定,毫不畏缩地等待那一击。胡山见雪千寻生得清丽娇美,任他再是粗鲁野蛮,一时也不忍痛下毒手,心想叫她吃些苦头便罢。于是只使了三成功力,向雪千寻肩膀打去。
雪千寻咬牙挨了那一掌,踉跄后退了数步。巫美急忙扶住雪千寻,担忧不已,她下意识地朝倾夜望去,恰见倾夜替锦瑟挡了燕十七的连环风刃。而倾夜也似感觉到巫美的目光,转头向她望过来。看到倾夜那温和慈悲的眼神,巫美还是会怦然心动,她自恼而自惭,急忙避开那双眼睛。
胡山望着雪千寻坚韧清冷的面容,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情愫,咧嘴一笑:“雪姑娘看起来娇弱,原来很耐打。”
雪千寻一声不吭,她观察胡山的脸色,趁他放松未用金刚龙技,突地冲上近前,猛然击出一拳,正中胡山下颌。胡山万没料到雪千寻的轻功身法如此惊人,更没料到她这带了助跑的一拳会有如此强劲。这一拳直打得胡山牙槽松动,眼冒金星,险些咬断舌头。
“好,很好!”胡山狠狠晃了晃脑袋,他挨了雪千寻的打,不怒反笑,露出染血的牙齿,表情亢奋,“凶极!美极!耐打且暴力!我、喜、欢!”说完,脸色瞬间变得青灰如铁,再不打算留情,向雪千寻凶猛地打出第二掌。
与此同时,锦瑟驱使的成百只强盗鸟已然损失了大半。而燕十七毫发未伤。
倾夜替锦瑟挡过了燕十七凌厉的连环风刃,旋即便遭东王追来一击,倾夜只得再度与她缠斗。
锦瑟隐在十几只健硕的强盗鸟之后,抽空喘息。此刻塔内已被寒气笼罩,而她的额上却微汗不止。
燕十七怜悯地看着那仅存的十几只强盗鸟,好整以暇地戏谑道:“啧啧,不是自己养的驯兽,用起来真是不心疼啊。”
锦瑟也是一派轻松:“此言谬矣。虽不是自己养的鸟儿,此刻的心疼可一点也不会比它们的旧主少呢。”
燕十七道:“可惜它们的旧主无能,辛苦养的鸟儿,成了别人的挡箭牌。接下来,你可是打算把他的血蝠也抢来做肉盾?”
胡山听了,脸上肌肉乱颤。
锦瑟苦笑道:“阁下莫用馊主意唬我。你御风有道,会飞的到你身边就开始打旋儿,我岂会上你的当?倒是那三只金钱豹,或许比飞鸟、蝙蝠更有些用处。”
胡山便稍许放心。
千秋把锦瑟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又忧又恨,无奈对手夙沙情的鞭法精湛老辣,正是她流星锁链的克星,加上三只金钱豹的协助,她才能勉强与夙沙情打个平手,当然最怕自己的驯兽被锦瑟夺去御使权,忙冲燕十七喊道:“燕十七,你这死花痴,要对那驯兽师手软到几时?”
燕十七对千秋做了个哭丧脸,转回头对锦瑟歉然道:“对不住了,那个女人虽不是我喜欢的型,但作为同伴,多少总需要帮她一些的。”
锦瑟彬彬道:“请便。”旋即身形一晃,人已飞远。那飘逸轻灵的踏波步法,令燕十七呆了一呆方想起御风追击。
这一刻,胡山刚打完雪千寻第三掌,看着嘴角噙血、脸色煞白的雪千寻,胡山双目愈发灼灼放光。他只觉胸臆间有种怪异的悸动,叫他脸颊发烫,血脉贲张,一种原始的冲动,让他恨不得当场将这又娇美又彪悍的少女一把抓住,揽在怀里狠狠揉捏,他要看这冰肌雪肤如何融化,要看这清冷容颜如何哭泣讨饶。当下,再也等不及雪千寻的反击,按照竞赌规则,他本就可以无限制向她发出主动攻击,因此紧接着便发出了第四掌。
巫美看出胡山的龌龊欲念,厉声叫道:“你不要脸!雪姑娘尚未反击!快住手!”
胡山岂能听她命令,恶狠狠瞪了巫美一眼:“病秧子休要碍事!”即刻驱使两只血蝠向巫美施毒。然而,血蝠却只在巫美头顶盘旋了一周,便好似受到什么感召,决然飞走。胡山陡然明白,这两只血蝠不知何时已被锦瑟夺去,任他如何费力,也不能操控它们一分一毫。
“好你个……”胡山话未说完,雪千寻已然冲至近前,却不再用拳,而是轻身一跃,飞起一脚……
胡山有金刚龙技护体,不仅刀枪不入,甚至普通强度的剑气都难以将他奈何。从第一次遇见金刚龙的那日起,雪千寻便不时思忖此种龙技的漏洞,今日观察胡山良久,才终于发现了他的弱点。
――胡山在使用“金刚”龙技的时候依然口齿伶俐,那就说明,金刚龙的舌头总是软的。
前两次反击,雪千寻皆是拳击胡山下颌,这一次,好不容易等到胡山正在说话,雪千寻当然是用尽所有力气,一脚踢中胡山的下巴。只听嘎嘣一声响,胡山的一口钢牙干脆利落地将自己舌头咬掉一截,顿时鲜血涌出,痛得他汗毛倒竖,浑身打颤。
雪千寻疾呼一声:“巫美,就是现在!”
巫美也是冰雪聪明,立即领会,急忙冲过去一掌打在胡山后背,一股深潜催眠的灵力输入胡山体内,瞬间将他推进梦乡。
玲珑关注这三人良久,始终捏着一把汗,此刻见胡山如烂泥般栽倒,不由得欢呼雀跃,大声叫好。
巫美收回掌时还在忍不住发抖,看着地上鼾声如雷的胡山,才敢相信这样可怕而龌龊的对手终于倒下,她长出一口气,恨恨道:“可惜我们再不能向他发出主动攻击。”
雪千寻一脚踏在胡山脸上,从他脑袋上扬长走过。
“哎,你?”巫美吃惊,恐怕雪千寻犯了规。
雪千寻转过头,一脸茫然:“嗯?”低眉望了一眼胡山,摊手道:“唔,方才没看见。”
巫美不禁莞尔,也是狠狠踩过胡山的头,道:“我也没看见。”
“雪姑娘,雪姑娘!”燕十七以风刃斩尽了所有强盗鸟和两只血蝠之后,向雪千寻热情挥手,“打得漂亮啊!”转头却对锦瑟摇了摇头:“美人,你到底还是采纳了我的‘馊主意’呢。若是借金钱豹来用,岂会落得此刻这般惨状?”
锦瑟抬手拭去额角的血痕,笑容依然云淡风轻:“我从不抢女人的东西。”
燕十七做出一个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表情,然后很苦恼地道:“你若执意坚守自己的原则,我却要被你害得破例了。你将会成为我杀过的最美的女人呢。”
就在这一刻,塔顶的钟声第二次响起,第三炷香业已点燃。琉璃城的“甲”字号进水闸门和水道尽头的“己”字号排水闸门同时开启,激劲的海水狂涌而入,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伴着那阵阵轰鸣,忽地隐约传来异样的洪音,浑厚深远,愈来愈清晰可辨,就好像什么猛兽的正从远处狂奔而来。
“给你道个喜。”锦瑟笑颜洒然,“等你见到我的驯兽之后,就会知道,今天,你绝不会破例。”
作者有话要说:瑟瑟的新兽终于出来了。
你们有猜小夜儿做她的驯兽吗?不可能的啊!
花花想要保护锦瑟,又不愿直说,才会说要做锦瑟的兽。可是锦瑟多疼花花啊,怎么忍心把她当做驯兽来用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水麒麟
与北王激斗了还不足一炷香的功夫,西风已是满身薄霜,脸色更是白如脂玉,身法也不似初始那般轻逸迅疾。北王早算准了时机,在第二柱香燃灭的瞬间猛地向西风刺出鼎力一“剑”。被他当做剑使的兽角本身无锋,带出的剑风却不仅凌厉无比,更是蕴含着凛冽的寒气,如万千无形冰锥,向西风扑面飞来。
西风闪身躲“剑”,同时发出剑气“雷覆”以抗其剑风的侵袭,然而,那无孔不入的寒气却终究难以化解,令她原已发凉的身体顿时如浸冰湖,冷彻骨髓。
这便是元素系寒冰龙技的可怖之处。它的寒冷甚至比数九寒冬里的冰雪更甚。普通的武者甚至不敢在塔内逗留,而西风却是北王每一次集中攻击的唯一对象。
他的确是认真严肃地将西风视为自己的强劲对手。
北王发出这一招“寒骨风暴”之后,耗损掉了大量灵力,身体也是不禁晃了晃,近距离承受“雷覆”更是令他胸腔闷痛。他难以连发杀招,恨恨默叹一声,转身掠开。西风恐他伤害雪千寻,拔开僵冷的双腿紧追不舍,却见北王径奔胡山而去。
到得那酣睡如泥的驯兽师近前,北王向他背上重踢一脚,已是点中了他的痛穴。胡山嗷呜一声惊醒,见到满面白霜的北王,神色又愣又惧。
北王骂了一声:“蠢货!鲨群!”同时一把拎起胡山,将他丢出门外。
北王话虽简短,西风却立即明白:北王之所以将胡山确定为“锋”并一再竭力救他,原是因为海中早已布置了他的鲨鱼战队。
闸门已开,水声轰鸣。
北王蓝紫色的薄唇微微勾起,现出一个自负而阴冷的笑。
被扔飞的胡山落地时双膝一屈,跳起来接着飞跑。
海盗必定比她们内陆来客更精于水性。西风知道,一旦让胡山进入海中召唤出鲨鱼群,后果将不堪设想。
胡山其人,务必杀之!
西风当即气运丹田,决然发动了“狂战”龙技,追向胡山。
灵力在体内沸腾,西风满身的薄霜迅速蒸干,她的身体虽暖了,却并没有好过多少。胸臆间猛然袭来一阵刺痛,痛得她呼吸一滞。她顾不得这“反噬”的痛楚,强制凝聚剑气于指端。
北王见状登时惊住,要上前解救已是力不从心,只得大叫:“金刚!”
胡山听到警示边逃边启动“金刚”龙技,只要跳出闸门,他便能逃出生天,甚至扭转战局。
然而,西风的龙灵剑终于快过胡山。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胡山的头颅倏地飞离身躯。他的头在地上滚动时,犹如铁铸的球体般发出格楞楞的声响,而他的身体还是软的,一边继续跑了数步,一边自断口处喷着血。他的身体终于到达了闸门口,热血溅入水道,霎时将那奔涌的海水染成血红。
透明的琉璃罩外,已看得见黑压压的鲨鱼成群结队地游来。而它们的御主却再也不能给它们发出任何指令。
北王咬牙道:“西……风……”眼下陡然变成对他而言最糟糕的的局面,他再不保留,丧心病狂地向后方失守的西风施以致命杀招。
西风却在这时心口猛然剧痛,几乎站立不稳。她背后的金色龙灵纹透过衣裳发出颤抖的光芒,却几度凝聚几度散乱,难以凝成剑锋。
雪千寻知道西风状况不好,不顾一切地向她冲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让西风受到伤害。
远处的倾夜向东王还以最后一击,便不顾东王是否背袭,舍身前去助战西风。她务必要保西风周全。
两人皆是拼尽全力。
与此同时,闸门处水声滔滔,愈发震耳,而那恍如野兽的咆哮之音更是极速增强,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来临,却无人能够看见它的身影。
只有水流,汹涌澎湃的水流,从闸门处狂喷进来。
西风忍着剧痛,竭力维系着“狂战”状态,在北王的冰寒剑芒冲向自己的刹那,勉强凝聚了不成形的龙灵光剑。
“不可能……抵挡得住呢……”西风望着那闪烁着冰蓝色剑芒的角,默然一叹。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嗷呜……”一声振聋发聩的咆哮,涌进闸门的激流突如活转了一般,跃出水道,划过西风的上方,将那冰寒彻骨的剑芒吞没。
活水势道极猛,北王拼命鼓起罡气也抵挡不住它的威力。他歇斯底里地后退闪避,口里灌入了海水,霎时在自己的“寒冰”龙技作用下变成冰屑。而那水流也在北王的疯狂抵抗中凝固。最后,两者都定住。
浑身覆水的北王被自己的龙技变成了冰人,活水的后半部泄落在地,前半部分也结成了冰坨,与北王举角的手臂相接。令众人震惊的是,那活起来的海水结成冰后,竟然成为一个威武雄壮的怪兽形状,它有双角、四足、长尾,高一丈有余、长三丈不足,它的身上拖着冰挂,整体晶莹剔透。而不论是头角还是四肢、尾巴,每一个细节都惟妙惟肖,便是技艺最精湛工匠也雕不出如此活灵活现的怪兽来。
一瞬的寂静中,燕十七忽然拔足掠来,向着暂时冻僵的北王猛然发出致命风刃。
夙沙情眼疾手快,横刺里拦在北王身前,手中长鞭一震,甩出一道不亚于燕十七风刃的剑气,将那绝命一击生生阻截。同时转身揽起北王,飞速掠开。
燕十七向后退了数步,方运平内息。他有些埋怨地回望千秋,却见千秋竟是一脸苦相,悲恸地伏在三只金钱豹的死尸前咬牙。
燕十七失去了杀死北王的最佳时机,暗自抱憾。东王却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们,没有任何发动的意思。
倾夜也在望着东王的背影,心中喃喃:“依然是不屑‘补刀’么?她杀人的原则,果然也是不曾改变。”
在那一晃的时间里,北王已用内力将体表的冰衣蒸干。
每个出战者都十分疲惫。而真正的“夺珠”尚未开始。
忽闻得“格铃铃”一阵脆响,众人眼前那尊冰雕怪兽忽然抖动起来,紧接着,它化为了液态,并迅速变实。双角变为银色,身上的每个鳞片闪着蓝光,它的尾巴左右摇摆,抖落最后的冰屑,鹅卵般大的眼珠如深蓝色的宝石,锐利而灵动。
千秋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闪烁,喉头颤抖:“水、水麒麟……”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看到文下有新读者出现都特别开心。
但也会常常想念那些久未露面的老读者,你们还在看文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鲨群
那一日,锦瑟埋葬了死去的太阴娃娃,并为剩余的四个送行。御灵笛奏出的挽歌和离曲,吸引了海中数不清的生灵与之相和。
第一眼见到水麒麟时,锦瑟正立于巨雕乌雅的脊背上海天遨游。当那湛蓝色的神兽跃出海面,向她温和低嗥时,锦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是如此的矫健而美丽,晶莹的眼眸焕发着灵锐的光芒,令人绝对无法仅仅将它视为一个兽。
乐音,是天下有灵气的生命所共通的语言。
锦瑟不由自主地向它奏起一曲笛音。乐声真挚而柔和,传达了话语更难诠释的意义。水麒麟清鸣相和,跟随着乘雕飞翔的锦瑟,在海浪上踏浪奔腾。两者之间,没有对峙、没有镇压、更没有敌意。因为锦瑟从未想过要将它制伏,她只是诚心欢喜这只华丽的海兽、由衷敬畏造物的杰作。
直至锦瑟的笛声出于本能地向水麒麟发出“同我一起”的呼唤之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要拥有它。
小心并温柔地将笛音转换为“降服”曲调,锦瑟终于向水麒麟吹起了驯兽曲。然而,驯服水麒麟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确切地说,更是水麒麟主动向锦瑟雌伏。仿佛,它所等待的,正是这样一位主人。
可是,水麒麟却不肯随锦瑟一道上岸。它面对海岸边的御主,恋恋不舍,却又不安地踢踏,与水接触的四足竟是淡蓝的水状。锦瑟只得放它回归大海。
当水麒麟随着海浪的起伏越退越远的时候,锦瑟蓦地发现四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居然是刚刚被她送走的太阴娃娃。
“还没有走么?”锦瑟心中纳罕,刚要再吹送别曲催促它们,却见那四个太阴娃娃竟然向着水麒麟游了过去。双方发出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了过来。它们仿佛简短地交谈了什么――抑或更像是太阴娃娃们向水麒麟嘱托了什么――便各自转首相别。
水麒麟没入了海里,水波起伏了几次,便无影无踪。
锦瑟只是凝视着那四个太阴娃娃,心情复杂。虽然相距遥远,太阴娃娃们却似感受得到前御主的目光,齐齐向海岸长鸣了一声,然后,转身投入了大海。
它们越游越远。锦瑟眺望了良久。这一次,它们再也没有回来。
驯兽技之所以被归为暗武系武功,是因为驯兽师总是要以其他生灵作为自己的武器。作为驯兽师,必须正视这种残忍,并准备好随时被驯兽反噬的觉悟。因此,有史以来,所有的驯兽师都以为驯兽技的最高境界取决于御主的“镇压”是否霸道,却不知,降伏的最终奥义,乃是强大而仁爱的庇护。
倘若是发自内心地温柔相待,那些生灵即使不能言语,也必定能够清楚地感受到……
千秋见到水麒麟时,直羡慕得肝肠寸断。旁观的海盗也是再也不敢怀疑锦瑟降伏太阴娃娃的实力。而死去的胡山更不可能知道,就在他为自己夺取小腹蛇御使权而沾沾自喜的时候,锦瑟正向着茫茫大海专心召唤她的新驯兽。
这时候,所有出战者都聚拢在闸门口,燕十七瞧了瞧水麒麟,又望了望站在锦瑟身旁的倾夜,心里明白,这时候若再向锦瑟施以毒手,无异自讨苦吃。他自然不愿自讨苦吃。
人们不约而同地暂时休战,各自默默调息,养精蓄锐。
巫美受了寒气,愈发感到体力虚弱,望着闸口处喷薄而入的水流紧紧蹙眉。
东王头也不回地道:“巫美,你留下。”说完,飞身跃进闸口。
此刻的琉璃城,还在海面以下大约七八十里的地方,城外的水压依然大得惊人。东王聘婷的身影落入白花花的激浪里,瞬间便没了踪影。城外,清晰地见得数不清的鲨鱼在徘徊。它们刚刚受到胡山的召唤,并且获得了“噬咬”的指令,此刻,这些凶鱼不知御主已亡,仍在狂热地等待“食物”的出现。
千秋望着那些鲨鱼,也难免露出忌惮的表情。即便她已是一流驯兽师,也没有把握将这些曾经认过主人的鲨鱼迅速降伏。
不是驯兽师的燕十七反倒比千秋更干脆地跳进水中。然而,突然抢在他之前的却另有一人――夙沙情。燕十七素来只关注绝色丽人,对夙沙情本不甚在意,这时见到她玲珑而矫健的背影,才不由得发出一声轻轻的感叹。
倾夜抬足时,锦瑟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臂,轻声道:“你肩上的伤……?”
倾夜转腕握住了锦瑟的手,温声道:“接了她第一招之后,我便将这处伤口修复好了。”
只需一招,她便了解了那人的实力,因此毫不犹豫――也是不得不――地将那处伤口修复如初。而这样一来,几年的光阴便再次被悄然挥霍。
两人对话的间隙,北王业已游出闸门。
北王甫到城外,便以“冰封”龙技将闸口的水流结为冰块,湍急的水浪凝固在喷涌的瞬间。这样一堵冰墙虽不及原来的闸门坚固,却也足以支撑一阵。
这时候,第三柱香已经燃烧了一半。
出城的人都不见了踪影,不知他们是否已经打了起来。而海霸仍在以极快的速度上移,鲨群似乎更加活跃。
千秋后悔方才的迟疑,为出不去而焦灼。她运了半成功力,以流星锁链重击冰墙,却只砸出一个白坑。此时她更顾忌身边的四个敌手,便不敢再多付出力气去破冰墙,远远地闪在一旁,警惕地盯着倾夜等人。
雪千寻一言不发,冲至闸口,一掌打在厚厚的冰墙上。冰墙纹丝未动。倾夜、西风和锦瑟默默看着,却无一人上前相助。
玲珑焦急地嘟哝:“花倾夜全力击出一道剑气的话,应是足以将冰墙劈裂。却何必这样浪费时间?东王和北王都已遥遥领先。海霸必会认为最先浮出水面的方为最强者。”
何其雅摇头轻笑,低声道:“你怎能领会她们四人之间用心良苦的体贴?”
雪千寻紧接着便是第二掌、第三掌……到第五掌落下,雪千寻清叱一声:“快避开!”
只听轰隆一阵巨响,强大的水压把碎裂的冰墙一股脑地冲破,锐利的冰碎四处迸射。雪千寻提醒别人闪避,自己却被冰水从头淋到脚。她欲投身闸口,忽被西风及时拽住。
“雪,你留下。”西风重重地道。
雪千寻注意到西风的脸色有些苍白,知道她在与北王的对战中不仅损耗了巨量的灵力,更被恶寒侵入骨髓,不禁满心担忧。但她并未与西风争执,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退了回去。
倾夜、锦瑟、西风、千秋相继游出闸口。第三柱香只剩下四分之一的长度。
其余海盗早都急着去乘坐东王备下的潜舟,从乙字闸门驶出去观战。
琉璃城内透出的光,照得水中的视野还算清晰。海霸巨大的脑袋看起来似乎很近,实则相距甚远。虽然不至于“望山跑死马”,但从闸口到海霸头顶的这段距离,少说也有数百丈。潜舟里的看客默默计算,多半认为自己就算是在满满一炷香的时间里,也不可能游到海霸的首部,不由纷纷咂舌。
闸门口的海水接近冰的温度,四人游出了一段反倒觉得稍微暖了一些,然而海水毕竟还是微凉,每个人的身法都比平时迟缓了许多。
倾夜等人踏在海霸的甲背边缘上,感觉到海水从身体上滑下的力度,因此更加体会到了海霸游速之快。他们望见北王、夙沙情和燕十七零散在不远的前方,一边艰难地上浮,一边与鲨鱼做斗。
北王将海水化为冰锥,一锥飞出,便能将一只鲨鱼毙命。然而,鲨鱼嗜血,一见血腥立即狂性大发,更加凶残。北王不管不顾,但凡阻他去路的鲨鱼,都被毫不犹豫地杀死。这些被胡山选中的鲨鱼,本就灵性高于常鱼,它们很快感觉到北王的暴戾非比寻常,便出于畏惧而将他避开。
越来越多的鲨鱼被杀,海水被它们的血染红。
一部分鲨鱼发现闸口出现了新猎物,立即向他们冲了过来。倾夜和西风接连弹出水弹,打在鲨鱼的头部,将它们一个个击晕。
水麒麟一入水便化为透明的液态,它似乎爱极了水,不停地欢腾翻滚,只因它的身体始终保持纯净的湛蓝,这才与暗红的海水分别开来。锦瑟摇动腕间的玉片,将水麒麟召唤到近前,水麒麟便化为实形,驮起锦瑟、西风和倾夜,向海霸的头部飞奔。
千秋艳羡地望着水麒麟,不得不咬牙独自向前冲。她凝聚灵力,尝试捕捉鲨鱼的元波,却力不从心。所幸她水性极佳,武功精道,总不至于在鲨群中丧命。
水麒麟冲过混乱的鲨群,倾夜等三人方见到遥遥领先的东王。她看起来就像一条纤巧的小鱼,贴着海霸的脖颈迅速游动。也有许多鲨鱼追逐东王的身影,却都在靠近她的时候突然后仰、晕厥。没有人知道东王到底向它们发出了怎样的攻击。
当琉璃城中传出浑厚的钟声时,最后一炷香终于被点燃。水麒麟与东王同时跃出了海面。
海霸仰起巨首向天长嗥,被它托起的城池重见苍穹。海水从琉璃罩上飞流直下,犹如披挂着无数条瀑布。
眼下分明是白日,而天光却十分昏暗。海风呼啸,排浪滔天,此时此刻,肆虐的风暴正在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好像是特别不适合熬夜的体质呢。
今年工作又忙又要写文,经常熬夜。效果嘛,还真是立竿见影啊。
最近身体不大好,我决定以后都不熬夜了。希望大家也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今天的一章没能写完,就先放一半吧。同时当做小小的折扣,请笑纳。大家跟连载辛苦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海霸吐珠
海霸的头颅大如一座小山丘。
西风忽道:“快到它侧边去!”
锦瑟一边令水麒麟转向,一边问:“去侧边做什么?”
西风极认真地道:“瞧它眼睛有多大。”
锦瑟无奈地白了西风一眼,但仍然继续这个指令。
海霸的眼睛相对于它的脑袋来说,实在小得滑稽,却也比帝都昕京的主城门还要大。浓褐色的眸子明亮而深邃,s深深的瞳孔因发现了来人而收缩。
水麒麟载着锦瑟、西风和倾夜从海霸的眼前一划而过,双方都保持沉默,同时也都把对方看进了眼里。
锦瑟道:“它可对你们说了什么?”
倾夜和西风齐道:“没有。”
不知海霸心目中的最强者――令它甘愿俯首的主人,到现在是否已经有了定论。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每一个刹那都分外珍贵。这时候,海霸的第一次呼吸已经完成,并张口吐出第一颗明珠。那颗明珠有鸽蛋大小,被高高射上了天空,若非恰好有一道雷电在其上折射出了光芒,几乎难以捕捉到它的影子。
倾夜和西风同时跳下水麒麟,只有锦瑟一人立在它的背上,一路轻快地驰过最高的海浪,追向那颗小小的明珠。就在明珠停在最高点,将要下落时,空中突然飞来一只墨黑的鹦鹉,一爪将那珠子抓住。
锦瑟跃下水麒麟,驱使它去追东王的灵使,同时吹奏御灵笛意图强夺那只鹦鹉的御使权。这是一支霸道并极具强迫性的《降奴》曲。那只鹦鹉曾被锦瑟降伏过一次,这回便立即落入笛音的控制,连振翅都乱了节奏。锦瑟毫不松懈,一鼓作气将鹦鹉的御使权夺来,并下达新的指令。
鹦鹉在狂风中挣扎了一阵,终于向锦瑟飞来。而东王当然不甘心自己的尸巫灵使沦为他人的驯鸟,当即发出无声的灵波,强令鹦鹉返回自己身边。
鹦鹉登时慌乱不安起来,脚爪一松,把明珠掉落下去。
水麒麟恰已追到鹦鹉下面,嗷呜一声,把明珠吞入口中,抡起四足,向御主飞奔。东王与水麒麟隔了数丈远,隔空劈出纤手。那身段手势,竟有种说不出的婀娜柔美。然而,她劈出的掌风刃却凌厉至极,把惊涛骇浪都劈作了两半。锦瑟笛音转调,向水麒麟示警。水麒麟脑袋一低,钻进水下。而东王的风刃已到,在水麒麟没入的地方劈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
海面被撕开,水声哗然,溅起了白花花的浪,又转瞬合拢。忽然哗啦一声响,完好无缺的水麒麟在不远处冒了出来,踩着浪涛飞也似地扑到锦瑟身畔。
原来,水麒麟只要全身浸入水中,便能不畏斩击。
锦瑟抚了抚水麒麟的大头,点足再次跃到它的背上。但她并没有立即返回琉璃城,而是驱使水麒麟带她奔向远处。
清越的笛声在轰鸣不绝的暴风雨中依然明亮透彻,那温和而坚定的曲调终于将海中数十狂鲨渐渐安抚,并引领它们去往它们该去的地方。
水麒麟的速度快得惊人,东王只得暂时放弃锦瑟,转而去夺第二颗明珠。
这时候,北王、夙沙情、燕十七和千秋都已陆续浮出水面。完成第二次呼吸的海霸把头微偏,将明珠射得更远,并且眼看着便要飞进龙卷风的中心里。东王以水上飘轻功踩着浪花掠去,那速度居然比锦瑟的“踏波”还略胜一筹。
倾夜望着东王的背影,似有刹那的恍惚。现在看来,海霸前两次吐珠都刻意强人所难,它总把那渺小的东西射到任何人都不易接到的地方。所以,这前两颗珠子,它显然没有特意送给哪个人的意思。既然如此,眼下的最佳战术便是返回闸口,以逸待劳,抢夺别人到手的明珠――假如别人费尽周章拿到的话。然而东王却每一次都尽力去接,生怕那小小的珠子落下来消失在大海里。再凶的海浪、再厉的雷电都阻止不了她勇往直前的身影……
西风也悟出了倾夜所想的战术,但两人都没有按照那个策略去做。
西风喃喃道:“假如没有人拿到刻了海霸真名的珠子,那这赌博岂不是无效了?”
看来海霸也有狡猾的时候,虽然它的狡猾如此容易识破。
倾夜轻轻道:“她绝不会让赌博无效。”
两人说话间,东王已经赶在龙卷风把明珠卷进去之前接到了它。同时,狂风掀起的巨浪正从东王的头顶落下。她浑身是水,回首运气将那千钧重的巨浪生生迫开。就在她一口气尚未喘定之时,北王的角剑向其心口刺来。东王向后仰去,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软若无骨。
北王望着她后仰的雪白细腻的颈部,不由呆了呆,心中忍不住感叹。
东王立起身姿时,指环刺也随之而至。那速度快得骇人,北王身法快不过东王,情急之下不惜消耗巨大灵力使出“冰封”龙技。以东王为中心,方圆一丈的水皆化为冰,无数飞溅的水滴变成飞溅的冰雹。东王浑身罩了一层冰,双足被封冻在海中的大冰块里,而那一刺也缓慢了许多。
就在这至关重要的延迟里,夙沙情的长鞭闪电般甩了过来,身为“盾”,她无法对东王发出攻击,而只能以鞭去缠指环刺。
夙沙情的长鞭是以成百根坚韧的钢丝绞成,却仍然被东王那根带有凌厉剑气的指环刺割断。但那一瞬的阻碍,足以令北王避开这致命一刺。
千秋也在这时赶到近前,甩出流星锁链对夙沙情施以杀招。夙沙情心爱的兵器被损,正自懊恼,一见千秋,顿感怒火中烧,抖出半截钢鞭,还击千秋。
北王望着东王没有表情的脸,因为看不到她的眼睛而感到格外没底。他心有余悸地吸了一口气,趁东王的双足还封在冰里,猛地向她心口击出寒髓掌。
东王浑身覆冰,身法变得迟钝。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一掌,不由得轻吭一声。嘴角流出的血瞬间结成了冰。
北王毫不客气地将东王手中的明珠夺下,回身便向闸口奔去。没奔几步,忽觉双脚酸软,心慌意乱,他心念一忖,猛然明白过来是中了西风的威慑。
“你倒是知足,只夺了一颗便跑。”西风淡淡的话语在他耳畔响起。
北王运起内力抵抗住“威慑”的时候,刚到手的明珠已被西风夺了去。西风也很知足,得了这颗明珠就向闸口掠去。北王凝聚灵力,向海中射出一道冰寒之气,便有一根长长的冰锥在水下形成。北王捞起冰锥正欲向西风刺去,却听西风的轻盈的声音穿透疾风骤雨清清楚楚地流进他双耳:“看后面。”
北王一个激灵,这才注意到身后的响动,回头看时,正见一股龙卷风卷着惊涛巨浪向他移来。他暗叫一声“倒霉”,再也顾不得西风。
西风沿着海霸的脖颈疾速飞掠中,忽觉身后有人追上,她还来不及回头看,左边忽然涨起一面水墙,向她压过来。这时西风已觉十分疲累,断然无法像东王那样以罡气将沉重的水墙迫开。就在她转身改变方向时,身后人终于追了上来,一掌打在她的后心。
“信不信我再一次把你的龙珠打出来?”那人戏谑道。
西风只觉胸中一痛,喉头涌出热血。东王便在她虚弱的刹那从其手心里抢出明珠,嘴角轻轻一挑:“多谢你的威慑了。”
东王丢下西风,准备抢夺第三颗明珠。而西风竟被那一掌打得缓不过来,任由沉重的水墙将她击倒。这巨浪来得实在对她不利,她呛了水,猛烈地咳嗽,不知是因为这剧咳还是别的什么,她感到心口里阵阵的刺痛愈来愈强,几乎站立不稳。
西风抬眼望着远去的东王,蓦地,心下一震。
且不说东王是怎么从寒冰里拔出的双足,另外一点才更令西风惊讶。西风知道东王的厉害,方才明明对北王和东王施以同等的威慑,然而这两个同一级别的大人物,反应却截然不同。由此可见,北王获此地位,乃是因为他的冰元素龙技在海上极占优势,但若论内功修为和心志之坚,他绝对不能和东王相提并论。甚至,西风怀疑东王的武力已经超过了倾夜!
“倾夜去哪里了?”西风这才发现倾夜不见了踪影,不由喃喃。
倾夜之所以不见了踪影,是因为她发现燕十七不知所踪。
远远地,锦瑟看到海霸第三次呼吸喷出的巨大气流几乎要把乌云穿破,当即决定返回闸口。
水麒麟的速度极快,不出意外的话,她必定是第一个返回琉璃城的人。然而,“意外”却已等候她多时。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锦瑟自己霸气外露搞定”意外”,还是希望倾夜为锦瑟杀气全开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血暴风
不知何时起,风暴变得更加猛烈。劲风掀起的海浪阻隔了锦瑟的视野。水麒麟不安地原地踟蹰,向那诡异的旋风呲牙吼叫。四面八方的龙卷风都向锦瑟移来,卷起的高高的水漩把锦瑟紧密包围。
――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海风。
“糟了,是燕十七。”锦瑟猛然警醒。
碰巧赶上的飓风让燕十七的风系龙技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
锦瑟忙向水麒麟发出一个指令,一人一兽当即潜入水下。几股风刀在她们身后撞在一起,更把深达几丈的海水割得一片狼藉。刺耳的风声经久不绝。水麒麟带着锦瑟向水下疾速俯冲,才避开那足以把人撕裂的激流。
燕十七早料到此,正在深水处埋伏多时。
锦瑟甫一入水,就见眼前有个人影晃动,紧接着便是一道剑气向她袭来。水麒麟上前格挡,身体被剑气破开一个大洞,又转瞬凝聚如初。燕十七不甘,连发数道剑气,每一次都被水麒麟化解。但随着次数的增加,水麒麟凝聚的速度开始减缓,燕十七再接再厉,最后趁水麒麟尚未恢复原形之时,凝聚了十成功力,向锦瑟发出致命一击。
锦瑟疾速闪躲,搅起一团白花花的水泡。有一缕发丝随着水流飘到燕十七面前,他隐约发现不远处有一丝血色,转瞬化开。
燕十七暗叫一声“可惜”,闪目再找锦瑟,却已找不到她身影。
“呵,在水下轻功竟也如此了得。”燕十七在心里嘀咕,踩水向海面游去。他料到锦瑟受了伤,必定不会在咸咸的海水里久泡。
燕十七浮出水面,却同样找不见锦瑟,他换了口气,急忙再度沉下。因为有令在身,他务必夺得锦瑟手中的明珠,可是随着时间飞快的流逝,燕十七的把握越来越小,他后悔自己曾对锦瑟手软,越发的焦躁起来。
烦躁地潜入水下,燕十七冷不防只觉视野一暗,有什么庞然大物横在自己面前。定睛一瞧,原来是好大一头鲨鱼正呲牙向自己逼来。
燕十七心中一紧,想:“莫非仲裁人不在场,锦瑟要犯规不成?”
危急关头,不管锦瑟是否犯规,燕十七却不能吃眼前亏,当即凝聚内力,以一道剑气刺入鲨鱼头顶。鲨鱼受到冲力,仰翻过去。燕十七这才发现鲨鱼腹部淤肿鼓胀,原来是先前被夙沙情一掌震碎内脏的死鲨。他白费了力气,十分懊恼,更糟糕的是,他那一道剑气击穿了鲨鱼的头,暗红的血水登时溢出,染浑了他眼前的视野。
燕十七再次浮出水面时,发现锦瑟已经驾着水麒麟掠出十几丈远。因天气恶劣,风雨猛烈,锦瑟的速度受到了限制。而这样的情况却正对燕十七有利,他精心布置的旋风群搅起数不清的水墙,形成一片海上迷宫,锦瑟被困其中,连闸门在哪个方向也判断不出。燕十七摇了摇头,心中有些不忍,但还是向锦瑟发出了他的最强龙技――“血暴风”。
“要怪就怪你手里不该拿着明珠罢。”燕十七遗憾地喃喃,不敢失去最后一次杀锦瑟的机会。
四股猛烈的旋风疾速向锦瑟围追,每一道风都好像刀子一样锋利。海水像被强力的刀片搅动一般,深达几丈的水下生灵都遭了灭顶之灾。“血暴风”划过的轨迹,登时都变成血肉横飞的戮场。
水麒麟的吼叫越发紧急,而锦瑟上天无路,入海不能,几乎逃无可逃。锦瑟只有下令让水麒麟潜水,而这神兽却不肯弃主求生,执拗地驮着御主夺命狂奔。然而,兽足如何跑得过疾风?四股“血暴风”越追越近,越近越密。生死存亡的关头,锦瑟忽地想起了倾夜,一种莫名的悲伤便如这汹涌的海涛一般将她淹没。
燕十七这一连串的追杀都发生得太快,而倾夜如何能在这旋风迷宫里将自己找到?
恐怕,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罢……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阵馨香飘了过来。就在锦瑟以为那是幻觉的时候,一双柔软的手臂早将她拥入怀中。水麒麟惊喜地长嗥一声,倏地钻进水下。锦瑟感觉自己被抱得紧紧的,脑袋被那只温柔而有力的素手按在对方的肩窝里,仿佛时间都在那一瞬间静止,她埋在对方的怀抱里,能感受到的,只有这个人强烈的心跳。
锦瑟看不见周围的景物,因为那个人紧紧护着她,恨不能将她的每一寸都裹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她不准她看。所以锦瑟甚至不知道倾夜是怎样冲进的“血暴风”,又是怎样带着她从那紧密交织的利刃般的旋风中冲了出来。她只知道一点:再疾再骤的风雨,也无法打散那特殊味道的芬芳,带着一丝血味的芬芳,很浓很浓,静悄悄地弥漫。
锦瑟了解这种馨香,心中的痛楚比刀锋划破皮肉更加剧烈。
――这一次,她又失去了多少年的光阴呢?
四股“血暴风”在交融之后本该化作一股更为强大的死亡飓风,但这股飓风并没向倾夜和锦瑟追去多远,便突然溃乱消失。紧接着便听到燕十七一声急促的尖啸,从十几丈外传来。
因为隔着高高掀起的海浪,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倾夜听到那声仓皇的惨叫声,不仅没有松了一口气,反倒更加紧张,一瞬不停地向他掠去。锦瑟紧随其后。
“是西风么?”锦瑟问。北王可没那么好心,会替她们救急。
倾夜却道:“西风有危险。”
锦瑟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燕十七这个人,虽然雌伏在东王的麾下,而他的真正实力,恐怕比北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凭这一点,东王绝不可能舍弃他。
穿越道道水壁,但依然隔着重重高浪,倾夜和锦瑟隐约看到那惨烈而混乱的一幕激斗。
燕十七的胸前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狂涌,但那个伤并不至于让他送命。听到燕十七的求救,千秋居然比东王更快地赶来,而她的身后自然紧密跟随着另一个“盾”――夙沙情。
千秋早已负了伤,却还是不顾一切地替燕十七挡下西风的第二击。龙灵剑将千秋的手臂齐肩斩断,燕十七一时看傻了眼。面对再无任何反击力的千秋,夙沙情竟也不忍补上致命一击,只是怜悯地望着痛苦的千秋。
“千秋,你……为什么?”燕十七扶着千秋,一脸的不解和恐慌。
千秋偏过没有血色的脸,啐道:“死花痴!因为我是盾啊。她若伤你,不管多少次,我都会为你挡住。”
没等千秋说完,西风的第三击已至。
燕十七推开千秋,慌忙还击,却被那股超强的剑气震了回来,顿时喷出一口血。
“又见‘狂战’!西风,你……你不要命了!”燕十七咬牙切齿地道。而西风只是清冷冷地望着他,毫不犹豫地发出第四击。
那所向披靡的第四剑,终于彻底击溃了突然挡在燕十七身前的肉盾。看着喉头涌着血泡,却终究说不出一句话的千秋,燕十七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心里有种珍贵的东西,破碎了。
“西风!”燕十七疯狂嘶吼,“我必索你命来赔!”
“用你的冤魂来索命么?”西风淡淡道,第五击随话音而至。
重伤的燕十七因哀痛愤怒而爆发了骇人的潜能,他不顾剧动之下被撕裂的伤口,猛地纵起“血暴风”还击:“你这无情无心的战魔,我要你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战魔”冷漠无语,毅然叠加一重“雷覆”,将那刚刚起势的“血暴风”生生镇压下去。说她无情也好,无心也罢,西风只知道,此刻对他的仁慈,便是对同伴的残忍。燕十七能对锦瑟发出第一次“血暴风”,便有可能再发第二次、第三次……甚至对于等在琉璃城的雪千寻,也有可能痛下杀手。因此,绝不能让燕十七回到琉璃城!
就在西风还差一步就要将燕十七置于死地的刹那,一道纤细的剑锋突然横在燕十七面前,将西风暴烈无比的龙灵剑震退。那股剑气甚至突破了西风“雷覆”的罡气,震得她心肺剧痛,再次喷出一口血来。
东王毫不停顿,紧接着便是凌厉至极的连续追击。而就在这一刹,倾夜终于赶至近前,替西风将那每一击都挡住,两人都携着自己受伤的同伴,一边对招一边后退,凌厉的剑气来来往往,转瞬便过了十几招,竟是势均力敌。直到双方拉开了三四丈的距离,才暂时止歇了对击。
“花倾夜,”东王终于正面面对倾夜,悠悠道,“看样子,你们的西风非杀燕十七不可。而我只想到一种应对的法子。”
“不。”倾夜望着东王的面容,淡淡道,“比西风更想杀燕十七的,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要杀,一个要保。而第四柱香其实已经所剩无几,大概还有三四分钟,闸门就要关了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三个名字
第一百六十五章三个名字
血雨腥风,针锋相对——这绝不是她所期望与那个人的重逢方式。然而,她们偏就是以这样对峙的立场来注释这久别之后的会面。
双方都有要杀和要护之人,而时间正在不止歇地奔流。第四炷香应该至少燃掉了一半,而海霸的第三颗明珠却迟迟不肯吐出。
东王静静“望”着倾夜,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北王却正望着海霸喷个没完的鼻息,脸色沉得十分难看。那气流夹着水分,猛烈至极,北王不敢太靠近,只能隔着距离苦等。至今一颗明珠也没有得到的他,只觉得神兽这最后一次呼吸持续得格外漫长,长得比一个时辰还要难熬。远远瞥见倾夜和东王正要决战一番,北王才有稍许宽心,如此局面,于他而言是相当喜闻乐见。
东王自然明了北王的心思,终于向倾夜妥协,道:“你若执意替锦瑟出气,则必定保不住西风。她的‘狂战’用得过于频繁,你也该知道,她已经透支得就快撑不住了。只要你肯放过燕十七,我便不对西风出手。”
倾夜道:“你又怎知我保不住她?”话音刚落,她的人已从原地消失。
锦瑟和西风俱是一怔,定睛望去,只见倾夜已经掠至东王近前。只听叮地一声,倾夜以指甲弹开了东王向她刺来的指环刺,并且几乎在同一时间,将一道尖锐的剑气穿透了燕十七的眉心。
直至燕十七带着那股发出一半的风刃沉入水下,东王都依然凝固在恍惚之中。她曾无数次地想象,想象那股熟悉的馨香再度将自己笼罩时的情形——抑或甜美,抑或激动,抑或感伤……却从没想过,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竟是让她如此的心碎。只因,她知道此人为何变得这般震怒和嗜杀。
“你该知道,有些人与事,我是绝不原谅的。”倾夜淡淡道,如兰的芬芳触及了东王的脸颊,却如烈火般灼得她生疼。
“我当然知道。”东王声音清泠,“曾经,你对待那些伤害萧姚的人,不也是如此的冷酷绝决?”说完,突地手腕一转,再向倾夜刺去一剑。
倾夜反手扼住东王的腕,却不期然触及一片冰凉。倾夜如触电般松开手指,东王的指环刺便径直刺向了倾夜的咽喉。
纤细如刺的剑,轻轻抵在那粉雕玉琢般的肌肤上,一滴嫣红的血珠凝在凶器的尖端,仿佛一颗小小的宝石。东王并没有继续刺入,而那一击,也不曾夹带任何的剑气。剧烈的海浪托着两个人起起伏伏,而东王就这样稳稳地以剑抵着倾夜的咽喉,用另一只手紧紧扣着倾夜的腰,不准她后退。
倾夜便见到眼前微颤的那一抹莹润的翠绿——衬在雪白秀腕之上的、纯美得刺目的翡翠玉镯,正是让她如触锋芒的那片冰凉。
“莫说西风,便是我要杀你,也易如反掌。”东王苦涩地轻语,却终究触按指环上的微小机括,将纤剑收回。她不动声色地抖了一下手腕,让那翡翠镯子滑入罗袖之中。她明明可以在倾夜那一愣的瞬间置之于死地,却并没有那么做。东王转身,悠悠道:“然而,不管是谁,总要杀一杀方能稍微疏理我痛失爱将的怒气呢。”话音未落,人已踏浪疾掠,直奔锦瑟而去。
锦瑟见东王突然逼向自己,忙唤出水麒麟反击。东王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向水麒麟,水麒麟浑身覆水,受那一刺之后转眼就愈合了伤口。一人一兽瞬间战了几个回合。因为水麒麟身上的水总也不干,东王并不能将它真正杀死,却总能在水麒麟伤口未愈之时接连出剑,这便相当于将它狠揍了一顿。水麒麟连连吃痛,怒嗥不止。直至倾夜将东王的剑势制衡住。
东王气息急促,双颊泛红,她怒气冲天,却也不肯以致命剑式对待倾夜。
倾夜扼住她的双腕,道:“你倒与无辜驯兽置的什么气?”
东王冷冷道:“我厌它恨它。”
“为什么?”
“没有理由。”
倾夜蓦然道:“你欠前任东王一个人情,是么?”
东王不语。
倾夜自然知道,东王真正针对的是谁。然而,任她再恨,也不能对那人施以毒手。个中原因,倾夜一猜即准。
锦瑟便只静静望着倾夜与东王的对峙,不置一言。
而此刻海霸的最后一次吐息终于结束,北王急不可耐地凑近海霸的嘴部,而海霸却将脑袋移开。它一个轻微的动作,便搅起了惊涛骇浪,激流一下子便将北王掀了出去。北王慌忙凝起一座小冰山将自己抵住,才免得一个跟头栽进汹涌的海流中。
第四柱香恐怕所剩无几,而海霸却闭目养起了神,缄口不吐明珠。
东王忽然怒道:“混兽,竟敢磨蹭!”她的话音还未落,人也未来得及行动,却忽见锦瑟以快到目力都难以捕捉的速度一气掠至海霸的头顶上。
甚至连海霸都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众人便见得锦瑟轻盈飞至海霸的巨鼻之上,紧接着飞起一脚狠狠踢在它的鼻翼上。
“吐出来!”锦瑟训斥道。
蓦地一声震天动地的哀嚎,自海霸那山谷也似的巨口之中发出。紧接着,最后一颗明珠终于被海霸不情不愿地吐了出来。
西风望着翩然立于海霸鼻端的锦瑟,不由轻轻一笑:“原来你也在震怒。”
东王万没料到锦瑟竟会突然欺负了海霸,不及多想,飞身向第三颗明珠追去。
倾夜神色也是一动,心知锦瑟虽不言语,却早也积了满腔愤慨,这时,便唯恐锦瑟怒不能消,竟忘了去夺明珠。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海霸的最后一次吐珠,居然不偏不倚准确无误地吐到了刚被它掀出去老远的北王手中。
北王正在激流之中荡得晕头转向,猛觉手心被一物事砸中,低头一看,竟是颗浑圆闪耀的宝珠,登时心花怒放。此乃海霸唯一一次定向吐射的明珠,但不知其上刻的是什么样的名字。
北王转动明珠,望着那字念道:“轩辕琥。”
最后一颗明珠终于尘埃落定。
东王这才想起看一眼刚从西风那里夺来的明珠,只见上面写着:“子燚。”
倾夜与西风同时赶到锦瑟身旁,水麒麟将口里的明珠吐在御主的手上,三人不由齐齐默念:“巴巴霸霸……”
作者有话要说:我刚刚夜观天象,掐指一算,明天还能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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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闭闸
时间紧迫,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回到琉璃城。
海霸吐出了最后一颗明珠,旋即迅速下沉。这样一座庞然大物忽然沉入大海,立刻在原位形成一个猛烈的漩涡。那些观战的海盗早已乘坐潜舟返回城内,海中只剩六位竞赌者。
每个人都必须拼尽全力下潜,方能追上海霸的速度。倾夜和锦瑟知道西风几近虚脱,两人将她扶上水麒麟的背,又分别护在两侧,一手挽着西风的胳膊,一手抓住水麒麟的角。水麒麟带着三人在海水中疾驰,冲在最前。
东王的水性超乎想象的精湛,她在激流里以穿梭,惊人的敏捷。北王和夙沙情的水性略逊于东王,但他们紧跟东王开辟的水路后面,避免了急漩和死鲨的冲撞。
倾夜等人有水麒麟驮携,本已遥遥领先。不料,眼看闸门越来越近时,不知怎地,突然从前面冒出两股水漩,阻住了她们的去路。水麒麟十分忌惮那两股水漩,呜呜低嗥,冲不过去。便在那短暂的停驻时间里,东王和北王先后赶上。倾夜将西风向锦瑟怀里一推,转身迎击对手。同时锦瑟默契地将水麒麟驱至倾夜前面替她防护。
倾夜掬水成弹,迫向东王。然而那些水弹于东王而言丝毫构不成威胁,都在她的罡气反弹之下溃散。北王和夙沙情隔了一段距离静观其变,俱都看出倾夜出手留了情。而对这场赌博抱有必胜决心的东王却毫不手软,她在水中翩跹若舞,海水在她惊心动魄的舞姿之中化为生猛游龙,夹携着凌厉的剑气,向倾夜猛烈反攻。
饶是倾夜奋力防护,被“龙首”击中的她还是向后疾速飞去。从她口中溢出的鲜血在水中晕染成花,水麒麟追到她身后,以柔软的肚腹将她接住。
看到那迅猛而惊心动魄的一幕,锦瑟情不自禁地呼出:“夜!”气泡从她口中冒出,使她呛了一口水。
倾夜看到锦瑟呛水,也顾不得是在水中,急道:“你走!”
东王意在锦瑟手中的明珠,自然不能容许她先走。水中竞武,对她大为有利,她岂能放弃此等良机?紧接着便有另一条水龙攻向了锦瑟和西风。倾夜迅移身形,以血肉之躯阻截那股劲猛的水龙。水龙在她的格挡之下败退,而她也再次受伤溢血。
旁侧的北王早被这一幕惊呆,骇然喃喃:“水、水灵……”他竟忘了是在水下,甫一启齿便灌了一口水。
夙沙情却显得十分冷静,抬手扶了一把北王,漠然观战。
北王紧盯东王,反复确认,最后才彻底相信这个事实。
不知因何源起,水灵龙族早已没落,他们稀少得一度被认为失了传人。障目作为前任东王的神秘友人,是在二十多年前才在海上现身。二十年来,她只以纯武技示人,其武功路数十分罕见,但沉稳严谨之中又不失灵逸,显是系出正宗。任何海盗都不敢轻视她。
从其二十年不变的样貌来看,障目必是长生者无疑,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哪一族龙种。
北王也曾不止一次与其切磋武艺,但障目总是有所保留。面对北王使出的高阶冰系龙技,她也不急不慌不乱,抑或御尸迎击,抑或干脆一笑认输。不知是因为障目的狂傲还是缘于别的隐情,北王从未成功逼得她使出龙技。
世事便是这等巧妙,此番竞赌,障目的对手竟是独步武林数十载的江湖笔花倾夜,她急于求胜,方不得不使出了龙技。而北王得机目睹此番激战,则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幸还是不幸。
北王唯一确定的便是“心惊”。在海上,没有什么是比水元素龙技更强大的能力。障目仅凭卓绝的纯武功便赢得了东海霸主之位,假如发挥了被她隐藏的水系龙技,她将又有一番何等作为?望着发色乌黑的东王,已经四百余岁的北王只祈祷一点:但愿障目的龙技方只达到了中阶以下。
“之所以保守自己的龙技,或许正是因为她还未将之掌握纯熟罢。元素系龙技虽然强大,但也是最难进阶的超能。过早显露,必定引人注目甚或遭到强者的压制……”北王自顾自地想着,倾夜与东王已经拆解了五六回合。
夙沙情拉了一把北王,又指了指西风,做出一个询问的眼色。
北王会意,点了点首,向西风和锦瑟游去。
此刻正是除掉西风、为胡山和忧童报仇的良机,而身为“盾”的锦瑟手握明珠,自然成了夙沙情的目标。
西风和锦瑟从未忽视北王的动向,无奈她两人一个重伤虚弱一个功力尚浅,在水下窒息了这么久,便有些撑不住。西风见北王和夙沙情杀气腾腾地逼来,便欲勉强凝聚灵力,以“威慑”震退他们。北王忌惮“威慑”,急忙先发制人,双手放出凛寒之气,将自己和西风之间的一部分海水凝成了一座合抱粗的巨大冰锥,并全力向西风推去。锦瑟抱着西风闪躲,却眼看着便要被冰锥击中。正在那生死存亡关头,二人面前忽然闪出一道人影,却不是拖着她们逃命,而是悍然向那冰锥迎去。
西风和锦瑟看清那个人影,俱是一震,心中惊呼:“雪千寻!”
雪千寻得以锦瑟亲传踏波轻功,在海水里也是异常灵巧。待那棱角分明的冰锥逼近眼前,她身形微偏,躲开尖锋,旋即双手一抱,便紧紧抓住了冰锥的身体。因为冰锥势道劲猛,在她双手里滑动一段方停住。雪千寻的人也随那力道后退几丈方止,手掌早被划破。
北王则凝出第二根冰锥,正要再接再厉,却见雪千寻双臂一绞,把接住的那根冰锥反转过来,看样子像是要掷过来的意思。北王冷笑一下,毫不留情地将新凝的冰锥先推了出去。北王此刻也是满心求胜,早已不再保留力道,因此,这一击,他料定雪千寻会就此丧命。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来自雪千寻的那根冰锥竟然势如闪电,夹着刚猛至极的剑气向自己冲来。北王大感不妙,慌忙凝聚冰墙为自己防护,却终究是一番徒劳。
在听到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并被无数冰块砸得七荤八素之后,北王都不敢相信雪千寻会有如此骇人的蛮力。夙沙情也是一呆,她从未见过如此野蛮的女子,尤其她还偏偏生得那般清丽纤柔。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雪千寻,好像看到了一个拼命与人打架的小孩子。
雪千寻反击之后不能对北王再行主动攻击,她原也不想恋战,回身追上西风和锦瑟。
夙沙情也打消了夺珠的念头,拉着北王向闸门奋力游去。
西风又忧又喜又嗔怪地望着雪千寻。
雪千寻用手比了个不足半寸的长度,意为第四炷香就只剩下那些。她在比划的时候,指尖微颤,西风和锦瑟都知道她方才那个反击实属拼了小命,自是累得筋疲力尽。她向西风和锦瑟轻轻一笑,一串气泡从她口中溢出:“我来接你们。”
然而,此时此刻,琉璃城的闸门已经开始缓缓闭合。北王和夙沙情成了最领先者,赶命也似的向琉璃城狂游。东王和倾夜还在激烈交战,落在最后。而锦瑟、西风、雪千寻三人距离闸门却也有数十丈的距离,似乎无望在闸门闭合前抵达。
忽然,锦瑟和西风同时感觉被雪千寻抱住,正在纳闷,雪千寻已将她两人贴在一起,并把她们四条手臂扣在一起。她将两人打包成一个儿,转而揽起两人纤腰,猛然加力,把这两人扔向了闸口。
锦瑟和西风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一枚弹丸的感受,被牛筋一下子弹射出去的感觉,大概便是如此罢。两人迅速超过了北王和夙沙情,成为最先返回琉璃城的出战者。而雪千寻则因那同等的反冲力,以更快的速度向相反的方向飞去,距离闸口更加遥远。
东王也未料到雪千寻有此一举,眼见锦瑟持珠返城,她与倾夜的激战便也失去了意义。当即罢手,她操纵水流,携带自己以飞驰般的速度冲向闸门。原来,只要她肯全力使出水系龙技,返城于她而言绝非难事。
倾夜便要去追雪千寻,而水麒麟极具灵性,张开大口虚衔着倾夜,向闸口狂奔,速度仅次于东王。这两人成为第二波返回琉璃城的出战者。
北王见闸门已经闭合得只剩一尺来宽,而他离那里还有几丈的距离,情急之下只得发动寒冰龙技,将入闸的一部分水流凝成冰坨,卡住了闸门。在一阵刺耳的齿轮摩擦声中,北王和夙沙情先后挤进闸口,几乎在夙沙情的双足刚刚收进闸门的时候,冰坨终于被压成碎块。
琉璃城的闸门轰然闭合,而留在城外茫茫大海之中的雪千寻,则成为唯一一个出局的出战者。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赢家
一见雪千寻被关在城外,玉楼忙向西风朗叫一声:“莫急,我去寻她!”他自然晓得妹妹对雪千寻的关切,不等西风心焦发狂,急忙先喊出来好叫她镇静。一边喊着,人已奔到了闸门处。
然而,琉璃城的这道最大的“甲”字闸门却断然不会再开。
西风的龙灵光剑便激了出来,因为运力过猛而忽然呕出一口血,却仍是拖着双足向闸门而去。
锦瑟见西风已经十分虚弱,忙拉住她,道:“你要做什么?”
西风倾着身子继续前进,道:“打开它。”她居然要把闸门击破!
锦瑟几乎抱不住西风,只感觉到她冰凉的身体一边轻微颤抖一边执拗地往前去。倾夜当即点住西风的穴道,回身亲自掠向闸门。
一众观战的海盗无不吃惊。在这场赌博马上就要结束的、至关重要的时刻,那三个出战者竟然没有一人关心竞赌的结果,而全都在惦记那个出局的雪千寻。
只听东王清凌凌地唤了一声:“沧浪青,开闸!”
“乙”字号闸门刚启开一人宽的缝隙,玉楼便逆流冲了出去。锦瑟毫不犹豫地将水麒麟遣出,让它伴随玉楼一起去救雪千寻。
“我动手了。”蓦地,东王的声音飘了过来,让倾夜、西风和锦瑟三人不得不把目光从闸门处移开。
这段时间里,东王与北王已经过了一番招,流虹塔的周围倒塌了两根碎裂的冰锥,满地都是结了冰碴的水泊。北王脸色十分萧条,还有些不可思议,两只手不甘心地在身上翻找着什么。
“魔术师!魔术师!你当真好手段!”北王阴鸷地冷喝,目光如炬,向四周环顾。
夙沙情把掌中的假明珠转了转,丢在地上,平静道:“她一定是去塔顶投珠。”
因为时间所剩无几。
北王恍然大悟,飞身追进流虹塔。夙沙情望了一眼西风和锦瑟,总觉那两人仍有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迟疑了一下,只能暂时放弃与东王和倾夜夺珠,跟着北王进塔。左右那里是夺胜的必往之所,守在那里总是无错。
就在北王和夙沙情进塔的瞬间,巫美却在倾夜面前现了身。北王和夙沙情不了解巫美的底细,料定她以魔术手法换走己方真明珠后势必前去水晶瓶处投珠,却不知她隐匿了形迹仍是跟在东王身边。
倾夜从锦瑟那里接过明珠,示意她将西风带走。于是她便成了东王的唯一目标。
东王将巫美推到倾夜近前,巫美抬手向倾夜藏珠的袖管中一掠,倾夜自然不忍伤她,轻轻将她格开。巫美素手轻扬,在倾夜面前划过,口里道:“谢了。”说着,已被东王掩在身后。
倾夜便见眼前一道润泽的珠光闪过,却并不焦急,淡淡道:“这样的戏法,有何新奇?”她与巫美最熟悉不过,为了陪她解闷也曾学过几手魔术,当即秀腕一扬,也亮出一颗明珠,“真的仍然在此。”
东王便去抢夺那颗明珠,玉指飞速点中倾夜腕部的穴道。倾夜手指一松,明珠掉落。东王急忙弯身接珠,出手如电,然而,珠子落在手心的刹那,却变成了一枚贝壳。
东王冷笑:“果然是与赌王相处日久,颇得几手真传。”说话间,已经化掌为兰指,仿佛欲向倾夜发出指剑气。
倾夜正要掌击东王,却不料这原本应是东王的人,抬起头来竟变成了巫美。这两人穿着同样的服色,一个精通障眼魔术,一个擅长移形换位,两人配合起来,便是倾夜也一时难辨真伪。倾夜只得收掌,以肘轻轻抵开巫美的手臂。同时,便有一股剑气从旁侧袭来――这才是东王。
在旁人看来,倾夜与东王的对决轻静而柔敏,实则却十分迅疾凶险。距离水道虽近,东王却坚持不用水系龙技。两者进行纯武功的较量,孰占优势、孰落劣势瞬息万变。最后,终是倾夜略胜一筹,她确保既不会让东王受伤,也不留给她连击的机会,寻得一个空档,抽身欲离。
便在这时,巫美阻住了倾夜。倾夜不能打她,冷不防被巫美捉住了手腕。倾夜轻轻推了她一把,将手抽出。却猛然感到一瞬的迷糊,心知那一触碰之间,巫美已经使出了浅度催眠的龙技。
浅度催眠对人不会造成伤害,因此并不算主动攻击,而属于竞技范畴。
马上清醒过来时,倾夜便看到巫美已经得了自己那颗明珠,握在左手。倾夜以极快的速度去拿,巫美的速度却更快,待倾夜抓住她左手时,掌心已空。倾夜眼光一扫,赫然看见明珠别在巫美腰间的玉带上。“巴巴霸霸”的字样清晰可见。倾夜换一只手去拂巫美的腰,巫美则兰指一挑,把宫绦解了下来,而那枚明珠便似长了足一般,顺着宫绦溜到了巫美右手里。
等倾夜握住巫美右手的时候,那颗珠子又顺着巫美的罗袖滑了进去。倾夜怔了一下,旋即轻轻扼住巫美的上臂,快速捋了下来,一直碰到她的指尖,也没摸到那颗鸽蛋大的珠子。
巫美微仰着脸庞望着倾夜,蓦地把双臂拢上她的脖颈。
“对不起,利用了你的不忍。”巫美低低道,“可是我必须帮她。”说着,神奇地从倾夜的发丝里摸出那颗明珠,而等得不耐烦的东王则早已掠到倾夜身后,将明珠接走。因为若非巫美示意,连她也不可能从巫美身上把明珠找到。
东王得了明珠一瞬不停地向流虹塔飞去,只向身后丢下一句话:“你可以把手松开了。”
北王和夙沙情在塔顶等候的时间,其实只是香火燃掉几分的长度的光景,然而北王却已等得焦躁不安。望着那三个空荡荡的水晶瓶,他恨不得把对手的两只砸烂。
东王现身时,雨箭也随之而至。北王早知东王擅以水珠为兵器,却头一次领教这密不透风的连击。这般弹射水滴的强势攻击,绝非纯武功所能达到,非得是发动了水系龙技方能驾驭自如。北王情急之下本能地发动了冰封龙技,然而那水珠化为锐利冰凌之后,打过来反倒更为可怖。北王便只有排出天罡卫气自保,却一时难以反击。
趁北王落在下风的一瞬,东王一气呵成,将三枚明珠一股脑投进己方水晶瓶中。
计时香还剩最后一点星火,而赌博胜败已分。
北王懊恼至极,拔出角剑,毫无保留地凝聚了十成灵力,向东王背后刺出凛寒无匹的一剑。便是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障目,有过一次之后,又再多一次地将他渴望半生的岛兽海霸夺走。
东王躲闪得不够迅疾,被那角剑刺中了左肩,而血一流出便结了冰,塞在伤口里。东王默然回身时,众人见她面上已经覆了薄薄的白霜。就如同西风遭遇的“寒骨风暴”一样,北王发出的寒气远比其剑气更具杀伤力。功力稍弱者,恐怕连骨髓都会结冰。
然而东王的武功显然强于西风,而北王也不是竞武之初那个灵力充沛之人。只见东王虽然浑身表面覆霜,而动作却没有丝毫的滞涩。胜负一见分晓,她也不再有任何顾忌,弹出指环刺,便是一波闪电般的反击。北王拼命招架,却越发落到下风。一时间灵力不济,北王发不出半点可以伤人的寒气,论武功,他又绝非东王敌手。
夙沙情近在咫尺,却连一丝的防护都帮不到北王。东王的攻势甚或比竞赌之初更为猛烈,夙沙情竟看得呆住了。
最后,东王忽然猛力一掌,拍打在北王的后心。北王被打得飞起一丈高,同时听得他一声惨叫。众人仰头观望,发现北王心口处,赫然闪出一片蓝色的光芒。
“龙、龙珠!”忽然有一个眼尖的喊了出来,“那是北王体内鲜活的龙珠啊!”
东王毫不停顿,紧接着便是第二掌。北王痛苦不堪,面容扭曲,却没有半点反击之力。
“她要杀北王!”
“住手!赌博胜负已经分晓了!”
北海的众海盗炸锅一般喧哗起来。
东王却毫无住手的打算,在高空里一个曼妙的转身,第三掌已经落下。
所有人的心都停止了跳动,目光紧紧盯在东王那看似纤巧柔嫩的素手之上。难道在这一场无忌赌博的最后一刻,将要陨落的是堂堂北海的王者么?
连倾夜都在这一瞬怔住,心中默道:她的目标,居然是北王?
就在东王的第三掌几乎碰到北王身体的刹那,振聋发聩的钟声轰然奏响。随着香案上最后一缕烟雾的飘散,这场惊心动魄的赌博,终于,结束了。
东王没有违反竞赌规则,及时收了手。北王身体一垮,从高高的塔顶直直摔落下来。而夙沙情则赶在北王坠地之前将他托住,随即扶他坐上随从递过来的椅子上。
北王手捂胸口,目光涣散。
东王轻盈落地,向玉良清朗朗地道:“仲裁人可以宣布竞赌结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赌海霸出战者实力排行表――
(到目前为止)
★纯武技排行★
01.花倾夜
o2.东王
o3.夙沙情
o4.西风
o5.北王
o6.燕十七
o7.胡山
o8.千秋
o9.忧童
10.锦瑟(锦瑟不是强打型的,她目前指剑气和风刃尚未练成。因为她的心轮能量场被神秘人封印了。但锦瑟的轻功卓绝,想伤到她也不容易。)
11.巫美
★综合武力排行★
(加上龙技、驯兽术、御尸术、魔术等)
01.东王:水系龙技+行尸
02.花倾夜:倾夜的龙技现在只是用来卖萌和加血的,好吃亏。若有行尸做武器,会胜过燕十七。没有行尸的话,则与燕十七不相上下。
03.燕十七:风刃雨,飓风,血暴风等。有空气的地方,就是他主宰的屠戮场。
04.北王:龙技有冰封,凛冬,寒骨风暴等。群体攻击和单体攻击都很强。尤其别让他直接碰到,血液都会冷却的。
05.西风:威慑,狂战。中高阶还没练成。
06.胡山:武功很强+金刚龙技+鲨群
07.夙沙情:其实夙沙情没有龙技,她是什么,后面揭晓。
08.锦瑟:水麒麟+超强的夺取御使权能力(夺取单个驯兽比较快,夺取兽群的御使权需要时间)
o9.忧童:读心可以知道对手出招的路数,但如果对方武功比他强太多,也没法化解。
10.千秋:驯兽+防御系龙技。她的龙技我没来得及写她就挂了,其实是一种很怪异的强化系的防御型龙技,兼具搞笑的作用。以后她的同类还会出场,到时候再表现吧。
11.巫美:催眠+魔术。魔术比较依赖于道具。催眠龙技其实非常强,但巫美本身武功很弱,没等好好摸到别人,恐怕就被打了。以后还会出现其他寐龙族的重要角色,也会有高阶催眠龙技出现。
#雪千寻#
雪千寻要单独拿出来说,因为她比较特殊。才学武几个月的时间,是不可能一下子进入高手行列的。她打架时相当于掷骰子。掷出六点的话,她就是火箭炮。掷出二、三、四、五点的话……啊咧?火箭炮受潮了!!!要是掷出一点……她就变成地图炮,敌我不分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羲奴
竞赌的结果有目共睹。
仲裁人玉良将标注“东”字水晶瓶里的三颗明珠倒出来,向众人展示:轩辕琥,子燚,巴巴霸霸。然后道:“毫无疑问,赢家为东王障目和东方巫美。输家赌注皆归东王一方所有。目下,唯有一点不明,不得不有劳神兽破例一次,向我等非霸王者开动尊口请当众宣布您所选择的主人,并把您的名讳告知这位得胜者。”
在座者无不竖起耳朵然而等了半晌,却只听到海霸拼命划水的声响,人们纷纷相视摇首,大惑不解
玉良也不免有些纳罕,扬声道:“神兽可曾听到在下的言语?”他望了望那几位龙族霸王,连他们也是一样的困惑
东王倒显得十分平静,淡声道:“这三个名字其实俱不属于你,是不是?”
众人还未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便听海里终于传来嗡鸣震耳之音,带着十足的傲气:“本尊才不愿认尔等做主人!。”
玉良道:“既然如此,您又为何答应协助这场赌博?”
海霸继续拼命划水,带得整座琉璃城明显颠簸起来众人不禁有些不安,如此下去,真不知海霸会把他们带到何处去
“神兽?”玉良不得不追问,“究竟所为何故?”
隔了一会儿,海霸才幽幽噎噎道:“她打我”
“什么?”玉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贵为高龄神兽,何人胆敢冒犯您?”
东王蓦地轻轻冷笑:“海霸素来自诩骄傲高洁,而你却编了三个假名用以诳人且问你节操何在?”
海霸忙道:“那才不是某凭空编造的假名,而是借用某的三位朋友的名讳倘若他们得知某的难处,料也不会见怪”
听到这,众人一片哗然玲珑口齿最快,追问道:“这世上还有多少海霸?你那三个朋友究竟是兽还是人?”
海霸傲然道:“凭什么告诉你们?某偏不讲!”
玲珑一耸肩,大感扫兴
这时,北王已从恶战中恢复,却仍有些气虚,谦恭道:“看来神兽实有苦衷,可否赐告一二?”
海霸道:“我族素来只认可强者先祖曾有教诲,若非龙族霸王,理应不屑与之交谈然而,障目却不是龙族霸王而我又知,凭她的实力,必会赢得这场赌博如此一来,某岂非要听她的话,应她的话,对她唯命是从?”
海霸此言一出,众人更加震惊
北王急道:“等等!假如障目不是龙族霸王,她为何对海面上那座海霸势在必得?甚至斗胆发起这种赌题、并把琉璃城都押了下来?”
北王说这番话时,别有意味地瞄东王在前一日的赌桌上,瘟神就因为不是霸王而狠遭了一番取笑如今东王不仅要争海霸,居然还押上了好不容易得到了的琉璃城安安分分地给神兽上贡、求着它依航程游动不就可以了?何苦人心不足,多此一举?
东王的脸庞没有丝毫移向北王,悠悠道:“原因之一,海霸已经说明那就是我一定能赢而另一个原因则是:既然海霸不屑与非霸王对话,那么我倒要看它敢不敢无视主人”
玲珑插口道:"我怎记得,曾有无忌龙确认过,东王是位霸王呢?"
海霸立即道:"她的身上有龙族霸王的气场,甚至比别的霸王龙更强。那是因为,她体内藏有两颗别人的龙珠。是从生人身体里活活夺来的龙珠。而且,她原本也是..."
"你话多了,羲奴。"忽然,东王冷喝了一声,她的声音并不大,却令海霸马上噤声。
顿了顿,海霸怯声道:"你怎么知晓某的名讳?"
在场的海盗都目瞪口呆。
东王轻描淡写地道:"你的名字,意为曦之奴。曦者,千年前夜武帝之名。而你为了避讳,不敢接受那原字,所以去掉了左边''日''旁。你的前一位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千古暴君--花曦!"
"她不是暴君!"羲奴哮道,震得整座城池发颤。
东王唇角微抿,漠然道:"死者已矣。如今琉璃城为我障目所有,你也是时候改投一位新主了。"
她缓缓踱至桌案前,悉个拨过那三颗明晃晃的宝珠,悠悠道:"不管是否情愿,你答应了这场赌局。而现在的结果,想必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即便你有些不老实,我也依然道破了你的名字。武帝花曦曾收服一只岛兽,这虽不是什么绝密,但如今悉知此事者,唯我一人。这样,是否也可算作一种实力?羲奴,认命罢,除非我死,否则你将永远被我奴役,不可抗命。"
羲奴很硬气地道:"某若不从呢?"
"打你。"东王轻轻吐出。
"我族钢铁傲骨,宁死不屈。"羲奴道。
"保你不死。只是、打你。"淡然依旧。
"某翻个身,琉璃城必毁无疑!"羲奴还是不屈不挠。
"请便。"东王满不在乎地道,"不管多少无辜因你而死,不管花曦的心血如何毁于一旦,我必能脱身险境,然后,加倍地打你,无休止地打你。"
东王的语调十分轻巧,却让在场的海盗都毛骨悚然。
"倘若你认我为主,"东王接着道,"我则会比任何人都疼你。"
羲奴专注地划水,似乎紧张而为难。众人感觉到整座琉璃城都在打旋。海里,却不知已经搅起了何等猛烈的漩涡。
忽然,玲珑脆声声道:"罢了。我算服了。东王果然无愧一方海王。羲奴兄,你便从了她又何妨?绝不会丢脸啊。"转而对北王笑嘻嘻道:"王驾,莫怪玲珑胳膊肘向外拐。愿赌服输,是咱们海客的传统。如今这样的结果,还有什么可说?即便东王不是霸王,她也实实在在强于我等一大截呢。"
北王听着,想到海霸刚说障目已经夺得了两颗活龙珠,以及方才自己险些给她提供了第三颗,这时候,心里忽有种说不出的颤栗。他望着风姿翩跹的东王,竟又有些异样的触动。索性朗然一笑,道:"玲珑所言甚是。赌局上无情,赌场外有义。羲奴认主,某绝无异议。"
东海孔雀忙道:"天下何人能比吾王更配拥有海霸这等神兽?"
羲奴恼道:"你们胆敢逼某!"
东王道:"非也。只是我在逼你罢了。"
羲奴道:"还有人不曾表态。"倾夜等人已经缄默良久。海霸又道:"如果通灵王也赞同某降服于东王,某便认命。"
众海盗忽然一片嘈杂,孔雀自是偏向于东王,立即道:"神兽这便有些强人所难了。星城一族已经有千年不曾世出一位通灵王,这时节,您叫我等去哪里寻个通灵王来?"
东王忽然一字一句道:"羲奴,你的意思是,通灵王就在我们中间?"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谈判
终于确定了那个猜测,东王并未显露能令人察觉的动容。但“通灵王”三个字却足以在其余海盗心中炸响一道惊雷。
“到底谁是通灵王?”“通灵王……能够召唤出星界之主的人,这世上真的存在么?”“先祖们确曾讲述过这样的传闻。”“难道通灵王果真就在我们中间?”众海盗七嘴八舌,转动脑袋对在场之人一一观察。
羲奴傲然道:“方才她从某眼前一掠,某便认出了她。尔等却是有眼无珠。且看,她不正在尔眼前?”
话音刚落,忽听“乙”字闸门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啊哟,险些憋死了呢”。
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向那里。伴着一阵水声,只见雪千寻趴在水麒麟的巨口中,兀自大口大口地呼吸。玉楼从水麒麟背上跃下,接过雪千寻,旋即运化内力为温气,帮她把衣上的水份蒸干。
西风和伊心慈早奔了过去,以布巾替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雪千寻手抚肚腹,打着饱嗝,显然是灌了不少的海水。她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感到莫名其妙,且很不自在。可怜她撑了满腹的水,也不便当众倾吐,只得加力摩抚,勉强压下去。而众人看她的目光却越发专注,上上下下地打量。雪千寻不明所以,加之浑身湿冷,极度不适,当即脸色一沉,向众海盗瞪了回去。
那些被瞪之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她的眼神清冷肃杀至极,好不令人生畏,慌忙收回目光,纷纷默叹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
只有东王不曾理会雪千寻,轻吐一口气,悠然道:“星城锦瑟,你对羲奴认主一事有何高见?”
锦瑟见雪千寻安然返回,心中大喜,此刻见到东王一副波澜不惊的冷淡模样,不仅不觉忌惮,反倒很有兴致戏谑她一番,便更加云淡风轻地笑道:“障目,准备搬家罢。”
东王果然神色骤变,冷冷道:“你倒是大言不惭。莫非你以为羲奴会认你作主人?”
“这么说,若是羲奴的主人责令你搬家,你便不得不从咯?”锦瑟十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东王冷哼一声,缓缓道:“假如它的主人健在的话,本王倒也只好从命。不过,死人便好像无法下达逐客令呢。如有必要,本王会让它敢认的任何一个主人,变成死人。”说到这,她唇角微微一挑,笑容轻浅,“不知通灵王有无兴致做一回羲奴的主人,亲自一试?”
锦瑟笑道:“明明是阁下问我有何高见,问完却又这般犀利取笑。”
东王道:“既是‘高’见,总该有几分打动人的道理才对,不妨说来一听。”
锦瑟道:“面对这样的赌博结果,我等若是再提出异议,那就太自取其辱了。”
东王微笑:“愿赌服输,也是种不错的品格。”
锦瑟继续道:“不过,冲突却出在你与羲奴之间。一个要降奴,一个却不肯认主。而海上之所以有岛兽生性傲兀、宁死不屈的传闻,想必是确有先例发生过罢?自尽的海霸会一直沉入海底,假如真到了那一步,这座空前绝后的琉璃城也就只能深海长眠了。如今,阁下虽然得到了羲奴的真名,却不是由它亲口相告,所以,这主奴关系仍然不可达成。由此看来,你的处境还真是为难呢。”
东王恨恨道:“这混兽不安分,竟敢诓骗本王,给出三个假名教人去争。”
锦瑟道:“若不是被无辜痛打,它又怎会出此下策?羲奴先前给出的是真名还是假名,其实对我们其他赌家而言,已经完全无所谓了。它坑的只是你,而你又能拿它怎样呢?”
东王冷笑道:“所以,你的高见便是劝我搬家?”
锦瑟道:“请问,在你们海盗的习俗中,是不是只要一座岛兽没有认主,便可以自由争夺?”
东王道:“无主的宝物,自然是强者占之。”
锦瑟道:“今日一战,让两海之内的海盗皆屈服于你的武力之下。然而,却难保未来不会有新秀出世,再次邀你一赌。――独占两只岛兽,应是一件特别令人嫉妒的事罢?”
东王道:“难道本王还怕了挑战者不成?”
锦瑟道:“东王要在琉璃城里守一辈子么?难道你就从来不想出个远门?”
东王默然,脸庞微侧,似乎是向倾夜“瞥”了一眼。
锦瑟悠悠道:“话说,那两位被你摘了龙珠的霸王,总该有几位亲朋好友罢?你远游之时,倘有哪位老熟人前来光顾琉璃城,那可如何是好?他们或许会顺手摘了你的珍品而去――比如几幅古画什么的。甚至上贡给羲奴求它游到你寻不到的地方去。唔,不管访客做什么,想必羲奴是不会介意的,它又不是你的奴仆。”
东王秀额微动,似是蹙眉变色。而北王在听到这一席话时,面容也有些发颤。锦瑟的笑容越发轻巧温良,继续对东王道:“锦瑟正是考虑到这些,才诚心劝阁下搬家,尤其是东王特别珍爱的家当,还是莫要存在琉璃城为妙。”
东王冷笑:“不必绕弯,羲奴唯独需要你的表态。只要你赞同它认我为主……”
锦瑟浅笑不语。
东王知道她不会让自己轻易如愿,淡淡道:“你开个条件。”语调间,甚是自信。
锦瑟不卑不亢:“我绝不会赞同羲奴认你做主人。因为它已经明显地不愿意了。”
东王被断然拒绝,十分意外,紧接着便升起无明业火,字字冷厉:“星城锦瑟,你有胆色。”
锦瑟谦谦道:“过奖。”
东王心里再怒,一时也是无奈,最后,终于不得不妥协,轻轻道:“羲奴,本王不逼你了。一切如旧。”
“不能如旧。”羲奴忽然坚定地道,“吾将认星城锦瑟为主人。”
“你说什么?”东王愕然,难以置信地喃喃,“羲奴……你真的要认别人做主人么?”出乎意料的是,东王在说这句话时没有一丝的严厉,反而隐含一种深切的哀伤。
羲奴声音隆隆,一派决然道:“第一眼看到她时,某便做了这样的决定。”
东王道:“为什么?”
羲奴骄傲地道:“西风说,锦瑟最是心疼她的兽。”
东王几乎要气笑了:“西风又几时跟你说过这些?你也信!?”
羲奴道:“赌博一开始,西风便说了,后来还把锦瑟带到某的面前过目。某一瞧,可不得了,原来她便是空逝水的女儿。虽然不知为何她的灵力消失了,但某仍能肯定她便是十九年前降生在琉璃城的那位通灵王。”
东王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幕,道:“通灵王又如何?她也踢了你!”
羲奴道:“她踢某时,某当真吓了一跳。不料,却丝毫不觉疼痛。原来她在落足的一瞬间,便已放轻了力道。才不似你的水鞭子,打在身上简直痛杀老身。”
东王道:“你若肯做我的奴,我岂会忍心打你?”
羲奴道:“你都打了某,某岂会甘心做你的奴?”
东王轻叹一口气,温声道:“羲奴,我再问你一次,真的要认别人做主人么?”
羲奴却殷切地对锦瑟道:“星城锦瑟,您愿为吾主么?”
东王的身形,轻微地晃了晃,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情势瞬息万变,众海盗个个怔住,流虹塔内鸦雀无声。
锦瑟望着忽然变得落寞的东王,眼中的戏谑早已荡然无存,她走到东王面前,凝视对方的脸庞,平静道:“东王,锦瑟斗胆以此为筹码,向你提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琉璃城便还是你的,一切照旧。”
东王一怔,下意识地向倾夜“望”了一眼,冷声道:“连羲奴都不要,你想开什么条件?”
锦瑟毫不犹豫地道:“我要东方巫美。”
第一百七十章 尊严
锦瑟要东方巫美,众人俱是愕然。那些海盗纷纷替锦瑟这“失误”之举唏嘘。
巫美神色触动,欲言又止,目光复杂地向锦瑟一望,回应她的是平静而坦然的注视。短暂的目光交流,两人不对一言,却各自在心中深沉一叹。
东王尤其想不到锦瑟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冷然道:“你要她做什么?”
锦瑟笑道:“你们海盗似乎很热衷赌博。所以,当然是有赌王在侧,方能守得牢财宝。”
东王微微一笑:“本王赠你一面‘平安旗’,东海之内任君驰骋,绝不会有人觊觎你们的财物。”
锦瑟道:“结界之外风光好,哪能只遨游了东海便心满意足呢?而况……”锦瑟向雪千寻一望。
雪千寻与锦瑟交情至深,对她一颦一笑业已十分了然,立即接道:“巫美许诺教我魔术,在下愚钝,至今尚未入得门径,唯盼老师能长在身边,细细传授。”
东王道:“本王不介意你暂住琉璃城,学学那戏法。”
雪千寻道:“我们是在与阁下谈判,并非向你征询建议。东王只需说,肯是不肯。”
东王悠悠道:“说起来,东方也曾许我一诺。不过,假使她今日执意离开,本王绝不强人所难。你们问她本人便可。”
雪千寻便对巫美道:“巫美,你还愿意教我魔术么?”
巫美向她勉强展露了一丝笑颜,道:“我许诺过的事,必定能够办到。对你如此,对她也一样。所以,眼下我不能与你同行,望祈见谅。”
雪千寻看向锦瑟,意为征询她的意思。锦瑟似乎早知巫美的抉择,轻轻喟叹一声,正要开口,倾夜终于迈步向前,淡淡道:“障目,待她决定兑现许给千寻的诺言时,你需亲自送她走。海上凶险,莫使她有分毫的闪失。”
东王“望”着倾夜,怔了一瞬方才开口,字字酸冷,犹如挑衅:“待她百无一用之日,本王当然是任其自生自灭。”
这时候,西风却与锦瑟悠闲地攀谈起来:“锦瑟,要么你就把羲奴笑纳了罢。”
锦瑟一合掌:“好主意。”
东王胸膛明显起伏,略微急促的呼吸显出她的着恼。
雪千寻乘胜追击:“我们也不强人所难。阁下在东海领域保巫美周全,应是举手之劳。待巫美有暇传授我魔术之时,我自来东海亲迎老师。假如那时我的老师看起来倦了、瘦了,那便是东王您过河拆桥了。”说着,向东王的属下淡淡扫了一眼,悠悠道:“东王待其他属下,是否也是秉承着一朝无用便放任自流的原则?”
没等东王反驳,沧浪青早按耐不住,厉声道:“我们东王最是英明神武,赏罚分明、杀伐有纲。”
雪千寻道:“既然东王如此英明,我的担忧或许真是多虑了。”
沧浪青尖锐道:“岂止是多虑,简直是无中生有。诸位如此紧张东方大小姐,倒显得我们王驾将要亏待了她似的。”
雪千寻对沧浪青的话置若耳旁风,只是看着巫美憔悴的容颜,难免有些心酸。巫美未过百龄,提前白发;而从其气色来看,她的宿疾显然是更加深重了。巫美在东王麾下过得并不适意,这一点,熟悉巫美的雪千寻等人早看在眼里。小影子和巫美皆曾是倾夜的枕边人,小影子被东王用过之后弃如敝履,巫美的未来难免令人堪忧。然而,倾夜曾经要求巫美离开东王,巫美却执意不肯,个中原委,恐怕不止是巫美对倾夜的怨怼和赌气。无论如何,雪千寻深知,巫美若是就这样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倾夜必定不能安心离开,而锦瑟正是顾及到这一点,才苦心引出这一席谈判。
锦瑟少时便已熟知了巫美的性情,不仅吃穿用度挑剔讲究,生活起居更是追求诗意清雅。如今,她却不得不与一群海盗共处,啖肉食膻。如此天差地别的巨变,她如何受得?
但锦瑟却不能再追问巫美的去向了,她若有意,自会主动吐露。
雪千寻却率性而直接,殷切地注视着巫美,期待她改变主意。日后随便她去往何处,总好过受制于东王。
东王摇首冷笑,道:“一向孤僻傲兀的东方大小姐,竟也有交到朋友的一天。不过,你们的这番好意,却不知她领不领。”
巫美蓦然开口,竟是罕有地带着笑意:“如此深情厚谊,为何不领?”
东王微微一怔,旋即恢复泰然:“你果真还是想回到她的身边呢。”
巫美冷笑了一声,道:“非也。”
众人便都有些不解。
巫美道:“东王,你我是旧识,所以你当知晓我的喜好。”
东王淡淡道:“自然。你出身豪门,后依身尊者,身孱体弱,性情矫作,却幸运地自始至终享尽了荣华,过惯了富贵。”
巫美不以为然,悠悠道:“我正要仗着朋友对我的这番好意,趁机为自己谋求一份惬意。”
东王鼻息轻斥,蔑然冷笑。
巫美恍如不见,继续道:“东王,我要你确保我往日的用度规格。”
东王道:“我可不是那个人,由得你任性和挥霍。你如今为我效力,竟还当自己是昔日的大小姐么?”
“我当然不是昔日的大小姐。”巫美轻吐每个字,“我是赌王。虽然归隐多年,但‘赌王令’仍在我手。那一百零八座赌坊仍然只听从我一人号令。我可不是专为讹你这些许钱财,只因我少时便已立誓:此生只过奢华的日子。唔,也只有奢华的日子,才养得好我这‘孱弱’的身子,‘矫作’的性情。待到我对你来说百无一用之日,才好以良好的状态和心境,优哉游哉地向雪千寻慢慢传授戏法儿。”
雪千寻闻言,笑容明艳,对巫美清声道:“我等你。”
锦瑟对东王道:“你意下如何?”
东王揶揄道:“不愧是赌王,倒真是狮子大开口。照她往日的用度规格,那岂不是等于供一个皇妃?”
巫美凉凉道:“供不起,便别用我。”
事已至此,东王只得允诺,冷冷道:“便是百八十个你,本王也养得起。”说完向倾夜“瞥”了一下,道:“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便将她完璧归赵,一根汗毛都不会少。”接着又对锦瑟道,“最终,你争取到的是这样的结果。来日可莫要后悔。神兽认主被拒之后,几乎没有可能重蹈覆辙了。”
锦瑟苦笑,由衷道:“羲奴,对不起。”
海霸并未回应锦瑟。锦瑟轻叹一声。
而西风忽然忍不住低笑了一下,锦瑟纳罕地望了她一眼,雪千寻早摇着西风的手,小声追问:“你笑什么?笑什么呢?”
西风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雪千寻也掩口偷笑,接着轻快地飞到锦瑟身边,同时伊心慈也凑了过去,两人只听雪千寻悄声道:“它说,以后都不想跟锦瑟说话。”
巫美见她们亲昵的样子,心里一阵羡慕,身不由己地迈开了脚步,一直走到她们近前,才蓦然醒悟,正有些尴尬,雪千寻转过身来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巫美。”
巫美微微一怔,转而笑道:“让你们为我忧心了。谢、谢谢。”
她确曾为这份“忧心”着恼,恼她们一致“忧心”自己的脆弱,把自己想象成不堪一击的弱者。然而,细想之后她方始明白:自尊从来不是由别人伤害的。之所以会受伤,只是因为――自己的确不够强大。
作者有话要说:嗯,下章,老北该拿出御龙符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饵
在数十人的见证下,东王很不情愿地承诺了确保巫美的安逸。随后,便是仲裁人玉良主持赌注的交接。
倾夜等人原先居住的海霸自然归东王占有,东王属下有龙族霸王,当即乘坐潜舟浮上海面,去与那只岛兽沟通。相比于引发这场豪赌的水月宫海霸,更令众人期许的,便是北王押下的御龙符。
玉良对北王道:“请寒冰将御龙符付与障目。”
北王却转开了话题,道:“诸位可知西风的灵子光剑究竟为何物?”
众海盗自然不知,纷纷请他快快揭示。
北王道:“观察了良久,我若猜得不错,这光剑,乃是由一魂魄所化。”
西风等人默默一惊,想不到北王竟一语道破了真相。
许多人便嚷了起来,七嘴八舌俱都表示不信。
北王微微一笑,道:“事实上,御龙符在本王左右已经长达数载。而这些年里,我都与诸位一样,难以相信魂魄化剑这一奇迹。直到西风出现在我的面前……附着在西风身上的金色灵子流,实在是越看越像那个人描述的由魂魄淬炼而成的光剑。西风,”北王蓦地向西风招呼道,“你能否向众位坦言,附在你身上的这个东西,是否为一魂魄所化?”
西风不明情况的深浅,先不回答,而是反问道:“魂魄化剑一说,北王从何得来?”
北王急于让众人相信自己,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从御龙符的守护者――夙沙族人口中得知。八十多年前,我与夙沙朝露结交,因他受惠于我,是故在临终之时,以这惊世绝密相告。”
西风听在心里,默默思忖:龙吻在消失之前的确提起过夙沙朝露。八十多年前……想必正是寄生在夙沙朝露身体里的龙吻出海的时候。它特意脱离镇压结界,便是为了激活“噬魂”能力,好把宿主的魂魄吸收掉。意想不到的是,那时候的龙吻居然结交了北海海盗王寒冰,还特意把御龙符的秘密透露给他。
――跨越千年光阴的龙吻,究竟埋下了多少伏线?它的目的是什么?而夙沙朝露的躯壳又因何而死?
“对此,本王原本并未放在心上。将死之人,有些胡言乱语也未可知。”北王自顾自地道,“不曾想,在华鼎七年――也就是内陆帝王下达屠魔令的次年,忽有一位夙沙族人向我求见。”说着,指向了夙沙情,“她说,她就是御龙符。”
西风等人全都不动声色,然而心中疑团却更深重。这世上,怎会出现两个御龙符?这个夙沙情又是否识得“夙沙朝露”?
“西风,”北王打断了西风的思考,“夙沙朝露说,能够化为灵子光剑的魂魄,唯有御龙符。你的出现,让我相信魂魄化剑之说,而这却又与夙沙朝露的遗言有所矛盾。敢问你的光剑又是从何得来?”
西风心中感叹:作为魔君分魂的龙吻,和龙神化身的御龙符,本就同源。它竟想不到自己也可以被凝炼成剑。西风心里如此想,却是随口敷衍道:“夙沙朝露说的应是没错,御龙符必定是独一无二的。我这光剑不过是由邪灵炼化而来,如何能和御龙符相提并论?”
来自地狱的冥灵有邪灵和幽灵之分。传说,有登峰造极的武者利用携带强大戾气的邪灵做兵器,但是将邪灵淬炼成附着在身的灵子剑,却仍然十分匪夷所思。然,众人此刻更加关注的是御龙符,便暂时无暇追问西风炼化邪灵的契机。
玲珑听了半晌,凑到夙沙情面前,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将信将疑地道:“情儿,既然你说你就是御龙符,那你怎么才能变成剑呢?”
夙沙情微抬眼帘,漠然道:“如有强者将我魂魄抽离躯壳,便可凝练成灵子剑。”
玲珑好奇道:“等你变成了剑,还能说话么?”
夙沙情淡淡道:“大概不会罢。因为那样的话,我便死了。”
玲珑打了个寒颤,咧嘴道:“情儿,你就不怕死么?”
夙沙情道:“我生而为剑,自当为强者所用,何惧之有?”
玲珑道:“可是你明明是个人。你若跟了我,我便永远留着你,不会把你炼成剑。”
夙沙情向玲珑微微一笑,道:“玲珑船长还不够强大,情儿不可能属于你。”
玲珑吐了吐舌,感慨道:“情儿虽然名为情儿,却总觉得你少了些人之情。原来你果真不是常人。呜呼,夙沙一族也真是惊世骇俗,你们代代守护的御龙符,谁能想到竟是隐藏在人体之内的灵子剑?”
北王道:“东王,从今日起,情儿便是你的。”
直到此刻,“御龙符”的新主人才终于开口,语气竟是满不在乎:“寒冰,你随便推出一个人给我,我怎知她是不是那传说中的御龙符?倘若夙沙情只是个普通人,我要她何用?”
北王轻描淡写道:“东王手下便有通冥师,将情儿的魂魄抽出一试,不就可以验证真伪了么?”
听到这句话,玲珑等人都是不寒而栗。魂魄若是被毁,那才是必死亡更可怕的真正意义的泯灭。
东王淡淡一笑,道:“不错的注意。情儿,过来。”
夙沙情从容走至东王身后,垂首静立。
北王慷慨地道:“倘若她是赝品,本王自当补偿你另一件宝物。北海之内的珍宝,任君挑选。”
东王道:“如此甚好。实不相瞒,障目的确相中了北海一样宝物。”
北王笑道:“唔?什么宝物入了东王法眼?”
东王轻启丹唇:“海殇之角。”
北王的笑容登时僵住,嘴角抽搐,颤声道:“你要本王的寒冰角?”
东王道:“若它不再属于阁下,便不能叫做寒冰角了。这件宝物,是八百年前探宝者从海底沉船中发掘出来的无名兽角,当年发现它的人名之‘海殇’。私以为,海殇倒比寒冰角好听一些。”
北王声音里有几分慌乱:“我给你的御龙符绝对是真的,不信你当场即可验货!”
“此事不急。她是真是假也不妨事。”东王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改日障目定去北海拜会阁下。”
北王警惕道:“你到我北海做什么?”
东王悠悠道:“敢不敢再赌一次呢?”
北王霍然震衣,朗声道:“障目,莫非你称霸东海尚不满足?同你那指环刺一样,我这把海殇乃北海海盗王之信物,你若夺了它,便成为两海海盗王了!”
东王道:“于我而言,那正是一桩美事。”
北王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东王和颜悦色,似是宽慰:“寒冰,到时候我也会押上我的指环刺。空逝水在位时,你不也曾很看重这件东海海盗王的信物么?”
北王嘴角扯动,笑得十分勉强,道:“障目,好、好兴致!”
东王向在场数十人一指,追问道:“恰好今日证人甚多,不知北王是否肯赏光,正式接受障目这份挑战。”
北王感到呼吸无比沉重,面对众海盗的灼灼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咬牙挤出一个字:“好。”
东王朱唇微抿,心满意足,温声道:“那么此事便说定了。想必今日诸位也乏了,请大家各回行馆休憩。明日,障目再恭送贵宾出城。”
北王足底发软,下意识地手抚心口,竟然隐隐地,感到那里传来一阵幻痛。
作者有话要说:“东东,你不好好跳舞,你想干嘛?”
“海贼王,我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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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还记得夙沙朝露吗?
在沧浪红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夙沙朝露把她从灭门之灾中救了出来。沧浪红在结界之内也能看到鬼魂,被称为长了“鬼眼”,事实上,那是因为她的通冥能力很强大,没错,她是霸王龙之一。水月宫海霸的时候,就是沧浪红跟它沟通的。当然不是命令它啦,而是上贡求它的。
第189章 番外 :情字何解
番外:情字何解
大夜六千一百六十六年。
结界之外,北海。
“禀告北王,那个人醒了!”一艘巨轮的甲板上,忽然传出一个汉子响亮的叫声。
“嗯,问他叫什么名字。”立在船首的北海海盗王只顾摩挲手中那枚奇异的兽角,头也不回地道。
“喂!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它悠悠转醒,浑身骨骼被拆过一般疼痛,隐约感觉到“地面”的晃动和浪涛汹汹的声响。它睁开眼睛,看着那个问它话的人,忽然,竟有几分迷茫。
它的名字……
千余年前,在它从主人的本体分离出来的时候,它的主人曾给它取了一个名字:龙吻。正因为很久以前龙神落下的那个吻,才最终导致了那位惊天动地的“魔孽”的诞生。不过,“龙吻”这个鲜为人知却最令它印象深刻的名字,已经许久不曾用过了。末了,它启了启冰冷的嘴唇,平淡地道:“夙沙朝露。”
“夙、夙沙?你是‘大夜圣剑’夙沙家的人?”问话的人难以置信地道。
“嗯。”它成为他二十六年了,已经足够熟悉这具抢来的身体和抢来的名字,尤其如今,它可谓已经彻底拥有了这两样。因为这次来到结界之外,它终于吞噬了它的寄主,继承了那个魂魄的所有灵力和记忆。
听到“夙沙”两个字,北王终于感兴趣地走了过来。
夙沙朝露看着北王年轻的容貌和雪白的发色,不免有些羡慕。他这副躯体四十四岁,一张脸已经是十足的大叔模样。他吃力地动了动身体,意图站起来。而北王却将他轻轻按了下去,用以抵按他肩头的,正是方才一直在摩挲的不知名兽角。
夙沙朝露的目光便定在那兽角之上。
北王微微一笑,道:“本王将你从海里捞出来时,你的手紧紧攥着这枚兽角。这东西好生奇异,竟是比任何钢铁都坚固,哪怕我这里最硬的磨石,也不能将它磨掉一分一毫。夙沙朝露,你怎么会到结界之外来?你可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异兽的角?”他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端详那个兽角,爱不释手。
夙沙朝露随口诓他道:“在下虽是夙沙族人,却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大陆,成为一名浪迹天涯的探宝者。此角为在下无意中从沉船里发现。究竟是什么异兽的角,也是无从知晓。索性名之曰‘海殇’。”
北王随手拿起旁边案上的一杯酒,倒在兽角之上,旋即以指轻轻摩过兽角表面,立即便在其上凝成了一片锐利的冰锋。“此角坚硬无比,磨不出剑锋。若是罩上一层冰刃,便可称之为‘寒冰角剑’了。”
船上立即便有几个海盗争先恐后道:“王驾自号寒冰,此角在王驾手中名为‘寒冰角’,实至名归。”
夙沙朝露闻言一笑:“北王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也想把此角赠与阁下,聊表感激之情。”
北王展颜大笑,双手扶起夙沙朝露,道:“那我便不与贤弟客套了。此角堪称奇物,以后它便是新的北海海盗王之信物。”
夙沙朝露站了起来,忽然只觉两腿痛不可耐,当即便又倒了下去。
北王皱了皱眉,道:“贤弟受的伤可不轻啊。”
夙沙朝露道:“岂止是不轻,大概时日无多了。”
北王悲悯地叹了口气:“贤弟浑身筋脉都被震碎,就算逃过此劫,恐怕也……唉,敢问你到底怎么得罪了那两个人?不,确切地说,那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僵尸。”
夙沙朝露苦笑了一声,敷衍道:“只因同是探宝者。”
北王思索道:“但曾听闻僵尸身体里嵌了龙珠便可固住魂魄,如今总算是亲眼见到了。可惜没瞧清二者容貌,不过,可以断定的是,他们并非我北海的常客。真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头……”
北王自顾自地念叨着,被夙沙朝露猛烈的咳嗽声打断思路。
“来人!快把船医唤来!”北王朗声道。
夙沙朝露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在下撑不过今夜。”
北王望着神色淡漠的他,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触动,似乎是突然对眼前这个落难者产生了一种好奇和敬意。北王还是坚持让船医为夙沙朝露疗伤,并慷慨地拿出许多珍稀的药物。
然而,是夜,夙沙朝露的身体还是越来越糟糕,无疑是活不成了。
只是夙沙朝露的眼睛总显得那么明亮、有神,这一点几乎让北王生出了几分畏惧。
“北王,”夙沙朝露残喘着,吃力地道,“你我相识虽短,却也算……十分有缘。看得出……阁下是志高才广之人,区区一个北海海域的霸主,应是不能满足阁下的野心罢?”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突然和直接,但北王却有些莫名的受用,飒然道:“不错。本王的野心的确不止称霸北海这一点。东海有昆崚、西海有龙冢、南海有鱼国……更听闻内陆之中物资丰饶、强者无数,我必将周游天下,好好见识一番。”
夙沙朝露道:“那么,阁下可曾听过……‘御龙符’这种东西?”
北王道:“夙沙家族世代守护的古代神兵器么?这种没来由的传闻,如何能信?”
夙沙朝露道:“世人之所以将信将疑,是因为无人得见御龙符的样子,甚至连它是刀还是剑都不得而知。”
北王被勾起了兴趣,道:“贤弟身为夙沙族人,对此有何见解?”
夙沙朝露道:“御龙符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我甚至可以告知阁下:得御龙符者得天下!”
北王一震,喃喃重复:“得御龙符者得天下?真的……有那么神?”
夙沙朝露闭了闭眼,缓口气道:“御龙符,是天下至凶至厉的杀器。唯有最强者方能驾驭得它,弱者,却只能被它的戾气摧毁。”
听到这,北王更加振奋,忙追问:“那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
夙沙朝露望了一眼北王别在腰间的海殇之角,缓缓道:“听闻北王酷爱搜集兵器,尤其是宝剑。”
北王爱剑成痴,北海之中人尽皆知。
北王道:“剑乃百兵之君。”
夙沙朝露道:“事实上,御龙符便是一柄剑。只不过,它不是装在普通的剑鞘之内,而是藏在活生生的人体之中。这便是为什么世上几乎无人知道御龙符的真面目。”
北王惊愕不已,双目紧紧盯着夙沙朝露,眼神怪异。
夙沙朝露忙道:“那剑鞘并不是我。”
北王眼神便缓了缓,却又似有几分失望,道:“那剑鞘在哪里?”
剑鞘在哪里……夙沙朝露心中冷笑:这世上,还根本没有剑鞘,更没有御龙符!
世界上唯一能够斩杀魔君的御龙符,就在眼下这个时代,出现了意外的断层。他也是不久前才在那古代沉船中发现的这个秘密。那艘船里尘封着一份珍贵的文字——确切地说,是一封书信。在漫长的时间里,刻在铜牌上的字迹已被海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甚至连执笔者为何人都无处可考。从那残缺的碎片中,夙沙朝露才只读清一条讯息,便发觉那两个僵尸追了上来。他贪婪地想接着辨认那下面的字迹:“剑鞘将降生于大夜第六千二百……”后面的字迹他无论如何也辨识不清,而追杀者的剑锋已经逼至了脑后……
“剑鞘……就在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在某个姓夙沙的人身体里。强者得到了御龙符,便能得到天下。北王,你很强,不是么?”最后,夙沙朝露意味深长地对北王说出那句蛊惑的话,终于平静地阖上了双目。
它并不会真的死,只是,这个珍贵的躯壳报废之后,它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寻到下一个合适的容器。以游魂的状态,它不能在凡界久留,时间只勉强够它从北海游回幽冥海海底。作为联通凡界与冥界的枢纽,幽冥海是它唯一的栖息之所。
“这一次,不知要沉睡多久呢。”变成游魂的它暂时还保持着夙沙朝露的形状,但没有人能看得见它,更听不到它的喃喃自语,“不过,那个消息终究是散布出去了。呵,真不知道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主人明明已经完成了终极的觉醒,却到底还是一败涂地。而剑鞘,居然会在这一代出现了断层!……如今是大夜六千一百六十六年,而新的剑鞘和御龙符将在第六千二百年后才会落生。”它已经飞出了很远,北王那艘威武的巨轮看起来像一粒甲虫,它望着那个“甲虫”,满意地自语:“散布御龙符秘密的人啊,你将成为同时吸引魔君和执剑者两个人的焦点。在这意外的只有魔君和执剑者的时代,倒不如让那决战来得早一些罢。”
得御龙符者得天下。这句话像一枚火种,自北海,向世界上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蔓延,最后甚至传至了内陆之中。而这惊世之语最早出自谁口,却在数十年的时间里渐渐被人忽略。
在夙沙朝露死去很多年之后,北王寒冰才终于忍不住向身边几个人透露更深一层的秘密:御龙符就藏在夙沙族中某个人的身体里。
但究竟是藏在怎样一个人的身体里,寒冰也无从想象。事实上,在吐露了这最后一个秘密的时候,他自己已经不大相信了。夙沙朝露弥留之际的惊人遗言,如今想来,该不会只是一个玩笑罢?
然而,忽有一日,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来到了寒冰的面前。夙沙朝露在数十年前埋下的火种,终于在茫茫大海上吸引来了第一个人。
“北王在寻一样东西,对不对?”那个女子看起来十分普通,可是一旦开口,便显出令人无法轻视的气宇来。
“你怎知本王在寻什么?”
“御龙符。”她开门见山,“这个世界上,知道御龙符为何物的人屈指可数,但你正是其中一个。”
“唔?看来你也知道了。”北王心中一凛,暗忖是否是那几个亲信将最后的秘密传了出去。
不料,那女子却坦然道:“当然,因为我就是。我能让强者赢得天下,亦能让弱者粉身碎骨。北王,你是哪一种呢?”
那个女子自称“夙沙情”。
即使在结界之外,“夙沙”也是个十分令人瞩目的姓氏。而出于藏宝的心理,北王更加不愿让别人留意到“夙沙”那两个字,因此,夙沙情便只是被人称为“情儿”。
情儿是个貌似无情之人。
常常,北王严酷地盯着这个“剑鞘”,为寻不出“拔剑”之法而烦恼。每一次,情儿都只淡淡道:“那是因为你还不够强。御龙光剑只为强者出鞘。”
北王为她的忤逆动怒:“信不信本王强制抽出你的魂魄?”他曾经请通冥者开启观魂眼审视过夙沙情的魂魄。她的魂魄的确比常人“重”了几十倍,并且充斥着一种复杂的戾气。但那位通冥者却不敢掘取情儿的魂魄,他说,那戾气会要了他的命。
听到那样的威胁,情儿仍是木无表情:“请便。”
北王便也没了脾气,表情无奈:“你就不怕死?”
“身为至凶杀器,我为强者而生,为强者所用。阁下若是觉得力不从心,不如让贤能人罢。若能找到那个有资格拔剑的人,情儿对您感激不尽。”
“夙沙情……”北王咬牙切齿道,“你真是个疯子。”
渐渐地,北王对这个“疯子”失去了耐性。他不再幻想“得御龙符者得天下”,但这并不是因为他自愧没有资格拔剑,而是,生性多疑的他,再度怀疑起了夙沙朝露的遗言、以及眼前这个神智诡异的女人。
而情儿也越来越对北王这所谓的主人失去敬畏。所以,当东王障目发来赌博争海霸的邀请函时,北王和夙沙情一致想到了用以参赌的赌注。
“放心,本王并不会真的输掉你。那障目不过是空逝水的后继者,如今空逝水退隐江湖,东海决然不能再与我北海抗衡。”寒冰意图象征性地安抚情儿。
情儿却是罕有地笑了一笑,却笑得没有一丝感情:“你二者谁输谁赢都与情儿无关,情儿只属于强者。”
在琉璃城的流虹塔中,那场轰动北、东两海的争夺岛兽之赌终于尘埃落定。东王只说了句“明日,障目再恭送贵宾出城”,便率先离去,其身法快得好像凭空消失一般。而夙沙情则一瞬也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展示出同样迅疾到惊艳的轻功。
“你跟着我做什么?”东王冷冷道。
“情儿现在属于您了。”
“呵,我倒宁愿寒冰押的是那个海殇之角。”
夙沙情道:“迟些日子再去夺取北海海盗王之位,不也一样么?”
东王冷笑:“你倒是见风使舵,难道对你的旧主半分留恋也无?”
夙沙情道:“我只属于强者,作为天下至强至凶的武器……”
东王笑得更深,停下脚步,打断她道:“需要依赖最强兵器的人,还妄称什么强者?”说着,蓦地挑起兰指,接近夙沙情的喉部。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一根细若松针的银刺从东王的指环中弹出,并嗡嗡打着颤。“譬如这枚指环刺,若是放在别人手中,恐怕连最普通的剑也不如。但在我这里,它就可以成为天下至强至凶的杀器。”
夙沙情任由那纤细的剑锋刺破自己脖颈上的肌肤,平静地问:“你就对御龙符一点也不感兴趣么?”
东王轻斥鼻息,以指节轻扣夙沙情的心口,悠悠道:“寒冰少见多怪,却不代表我也任你信口雌黄。沧浪青看过了,你的魂魄的确很‘重’,并带有很强的戾气。吸收了那么多寄主的魂魄,你获得的怨恨戾气怎么可能不多呢,噬魂龙?”
被拆穿身份,夙沙情平静如昔:“星城氏猎杀噬魂龙猎杀了几千年,致使连北王也认不出我们这稀有的一族了。果然还是你更加冷静睿智。”
东王对夙沙情的恭维无动于衷,也未对她的欺瞒现出恼意,只是淡淡道:“竟然自称是容纳御龙符的剑鞘。你到底想吸引多少野心家的瞩目?”
夙沙情道:“我只想吸引你的注意。障目,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眼睛么?”
东王道:“只要不是很麻烦,我倒是乐意满足别人的一点好奇心。不过,我的原则却不能打破。”
“看过就会死么?你不愿让别人知道你的眼睛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
“至少现在不愿意。而且,死人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夙沙情毫不犹豫地道:“请给我看你的眼睛,我宁愿看完就死。”
东王轻吐两个字:“疯子。”
夙沙情肃然道:“请别叫我疯子,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可以叫我骗子,甚至叫我傻子。”
“我会叫你沙子。因为‘夙沙情’这个名字,你不配。尤其,是那个‘情’字。”东王漠然道,“而且,沙子,我绝不会杀你——在你还未丧失利用价值之前。”她说着,从容取下面上的眼罩。
而沙子则在看到东王双目的瞬间整个呆住,她忽然泪流满面,声音打结:“我……我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说忘了夙沙朝露,游魂在此给大家贴个小tip~~~
前文出现夙沙朝露的章节有:
《50 第四十六章沉重的灵魂》夙沙朝露的怨念残留在龙吻的魂魄里。
《67 第五十九章新世界的不速之客》夙沙朝露救出沧浪红并带她到水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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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欢迎猜剧情,咔咔
第一百七十二章 道是无情
从流虹塔返回古国王宫的途中,人们俱是陷入沉思。走了不多一会儿,遇见东王的人抬着两具空棺经过,想必是她派人替千秋和燕十七收尸。
待他们走远,伊心慈叹道:“此场赌战可谓惨烈异常,所幸我们的四个人有惊无险。”
然而,虽是有惊无险,西风却因频繁激发“狂战”龙技而反噬愈加深重,而倾夜则再次付出了昂贵的赎价。
西风的身体十分虚弱,雪千寻执意背她,她却不肯。雪千寻便不再与之分说,上前将她按进自己臂弯里,横抱了起来。西风当即玉面透红,挣扎着滚到了地上。雪千寻再接再厉,躬身再抱,众目睽睽之下,西风面红过耳,低低道:“你还是背我好了。”
玉良注意到雪千寻红肿的双腕,道:“小楼,你背澈儿。”
雪千寻急道:“我来我来!”抢宝贝似地把西风放到自己背上。
玉楼不敢与雪千寻抢,干笑了两声,败下阵来。
雪千寻背着西风,起初神色非常冷峻,只因她对再度重伤的西风心疼不已。然而,走了没多久,她竟忽然有些心猿意马。因为是两手托着西风的臀,她起初只是无意识地按了一下,就立刻对那柔软的触感着了迷,马上变成了目的明确的揉捏,甚至有意走在了最后。
西风对雪千寻的小动作心知肚明,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敢说,一路上直被她捏得心慌意乱,同时紧张地观察同伴,生怕被发现。后来她忍无可忍,悄悄道:“千寻,乖。”
雪千寻转过脸来,低声问:“什么?”
西风便靠她更近些,压低声音,很严肃地道:“别捏我。”
雪千寻嘴角含笑:“没听清。”
西风便紧紧趴在雪千寻的背上,嘴唇几乎贴在她耳朵上:“我说,你的手。”
雪千寻轻声道:“大兔兔软,小兔兔更软。”
西风脱口道:“什么大兔兔小兔兔?”
雪千寻道:“我手里托着两只大兔兔,你怀里揣着两只小兔兔。”
这时候,玉良似乎听到她二人在交谈,关切地转过头来望。西风急忙抬起身子不与雪千寻贴那么紧,只有低垂着头,默默咬牙忍受。
回到古国王宫,西风如获大赦,终于逃出了雪千寻的魔爪。雪千寻却满眼恋恋不舍。好在两人之间的小秘密无人觉察,西风深深呼出一口气。
恰好玉楼正在叹气,他听到西风呼气,投去一个十分理解的目光,令西风心下一惊。只听玉楼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西风紧张地眨了眨眼,却先不急着做声。
玉楼继续道:“你也在想,假如那个夙沙情果真是剑鞘便好了。”他一想到雪千寻是剑鞘便心痛。
西风再次长出一口气,静静道:“那是个冒牌货。她很可能连我们夙沙家的人也不是,因为她始终不曾显露龙技。”
锦瑟道:“这世上,知道御龙符所为何用的人并不多。若非机缘巧合,我们也不可能获得这个秘密。”
倾夜道:“若无泄密,这件事本该只有夙沙族长、大夜皇帝、执剑者、通灵王、通灵兽王和冥王知道。”说到这,倾夜望了一眼锦瑟,道:“然而,到了我们这一代,却一度以为通灵王缺失了。据昆陵城主所言,前代通灵王星城誓在几百年前便杳无音信。而昆陵城又无新的通灵王降生,所以老城主一直希冀星城誓还活在世上某个地方。”
锦瑟神色微微有些落寞,道:“如果真是通灵王,自己总该有些特别的感觉罢。可是我……”
“你就是最特别的。”倾夜脱口而出,目光明亮。
锦瑟抬眼望她,抿嘴轻轻一笑,便不再提自己,转而道:“冥儿为何也该知晓这个秘密?难道那件事,竟要牵扯到如此多的人?”
雪千寻道:“这并不奇怪,此事关系天下苍生,三界之主如何能不知?”
玉楼叹道:“又可惜前代冥王泯灭得突然,冥儿并未从她那里传承所有的讯息。”
西风沉吟道:“不知夙沙情和北王是否知晓御龙符的真正使命。”
锦瑟道:“我倒是惊奇那个夙沙朝露居然知道这等绝密。”
成年后的夙沙朝露在家族里并不出类拔萃,这个本该由族长保守的秘密从他口里说出实在匪夷所思。
西风道:“夙沙朝露是龙吻的前一个寄主。”
锦瑟恍然大悟:“原来这条伏线为龙吻所埋。他为何向北王透露这个秘密呢?”
倾夜道:“得御龙符者得天下,这句话便是由寒冰传出。想必也是由龙吻所创。寒冰是个有野心并且已经颇有势力之人,龙吻选定向他透露这个秘密,无疑是希望他成为一个靶子。”
“吸引那些知道这个绝密的人的靶子。”西风喃喃。
雪千寻道:“不知龙吻想要引出的究竟是谁。”
“不管它想引出哪一位,它自己是见不到了。”玉楼感慨。
“并且最终吸引来的竟然是个目的不明的骗子。”雪千寻接着道。
锦瑟喃喃念道:“夙沙情究竟是什么人呢?”
伊心慈道:“她是华鼎第七年才出现在海上的人物。竟然一出道便显露出了非凡的实力,是继空前辈和东王之后,又一个以纯武技压人的海盗。”
西风便问:“小伊是怎么知道的?”
伊心慈道:“你们在战斗的时候,我便与玲珑聊天。”
西风笑道:“还是小伊细心。”
伊心慈道:“玲珑比较熟悉夙沙情这个人,说她性情十分古怪,像个没有感情的人。有人待她好,她也不感激,有人欺侮她,她也不恼恨。不过,在这次赌战之前,连玲珑也不知道她姓夙沙。”
西风冷笑:“那是自然。寒冰宣扬‘得御龙符者得天下’是为自己造势。但在他没有搞清驾驭御龙符的方法之前,则绝对不会把剑鞘的信息泄露分毫。夙沙这两个字,太容易让人联想到御龙符了。”
雪千寻追问道:“玲珑还说了什么呢?”
伊心慈摇了摇头,道:“别的她也不知道了。不过,她说,紫鸾蛋随时可能孵化,她想来看小紫鸾,问我行不行。”
“当然可以啊。”雪千寻兴奋道,“我也期待小紫鸾破壳而出。唔,对了,水麒麟呢?”
锦瑟道:“水麒麟喜欢在水里,它早从水道游出城外了。”
“水麒麟在这儿!”忽然,门外传来银铃般欢快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玲珑。
锦瑟步出门外,只见玲珑狼狈地趴在水麒麟背上,好像吃了不小的苦头,但神色却十分兴奋。
“锦瑟,你的兽怎么不让人骑啊。”玲珑委屈地道。
水麒麟比玲珑委屈十倍地向锦瑟嗷呜了一声。
锦瑟蹙眉道:“你有腿不自己走,偏要骑它。还不松手?”
玲珑道:“我好不容易把它从水道里拉了出来,低三下四地求它求了半天,它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得已我才用强的。”说着,恋恋不舍地松了手,水麒麟顺势把她摔在了地上。
玲珑脚一沾地,便灵巧地翻了个漂亮的跟斗,俏生生立在锦瑟面前。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她背后背了一个小包裹。
“我打算住这儿了。”玲珑自作主张,大大咧咧地迈步向里走。
“等等。”西风抬手按住她的肩头,“谁允许了?”
玲珑道:“你别担心,好歹我也是个船长,东王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而且我也只能住一晚了。”说着,越发可怜起来,“你们看,那紫鸾蛋毕竟陪了我不少年,都已经有感情了。昨天输给了你们,我可是很伤心的。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想亲眼看看小紫鸾怎么破壳。”
西风道:“能把水麒麟从水道里拉出来,玲珑船长当真厉害。”
玲珑毫不谦虚,拍着胸脯道:“对,我厉害得不得了。”说完,继续向里走,口里叫道,“我睡哪好呢?”扫视了一圈,相中一间房屋,道:“这里好。”
雪千寻道:“我跟西风住在那呢。”
玲珑道:“那里面有几张床?”
“两张。”西风一脸正经地道。
玲珑向雪千寻肩头一拢:“小美人,我跟你挤一挤。”
西风掰开玲珑的手,道:“不可。”
“为什么?”玲珑问。
“千寻睡觉爱踢人。”西风煞有介事地道。
玲珑耸了耸肩,道:“罢了,我可不想跟你睡,我怕你比寒冰还冷。”接着一双笑眼瞄向了锦瑟:“锦瑟!”她跳到锦瑟面前,嘴刚一张开,就觉得衣领子被人拎了起来。
“又是你,花倾夜!把我放下!”玲珑挣扎道。
“不可。”倾夜淡淡吐出两个字,却带有绝对不容质疑的威严。
玲珑几乎要哭出来,双手合拢频频作揖:“好姐姐,那我跟你睡。”
倾夜漠然望了她一眼,旋即把脸一偏,当做没听见。
玲珑仰天痛呼:“琉璃古国的王宫也太寒酸了,怎么就这么几间破屋子?难道真叫我睡石板上?”
伊心慈不忍,便道:“请东王多添置一张床,应该没有关系罢。”
玲珑道:“东王哪里有空理我?她此刻一定是和情儿在一起。哦,不,她现在不叫情儿了,东王给她改了名字,叫沙子。”
“沙子?”众人不由齐问。
玲珑道:“是啊。东王给她取了这样卑微的名字,她不仅不难过,方才见到她时,竟还非常欢喜。我从前只道情儿是个无情之人,没想到她也会流露出那种神色。她甚至情不自禁地跟我说,我找到她了,她给我取了新名字,以后我便是她的沙子。”
众人听了,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雪千寻轻叹一声:“傻子。竟然那么高兴,她有没有说东王为什么给她改了名字?”
玲珑道:“我若告诉你们,你们定要说她是疯子了。东王之所以给她改名,是因为她不配‘夙沙情’那三个字,东王说了,尤其是那个‘情’字,她不配。”
“这种事,她居然轻易告诉了你?”西风问,心里道:难道仅仅是因为欣喜若狂?
玲珑道:“这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罢?情儿,不,沙子她就是这样一个怪人。她告诉我的时候,并未要我保密,所以我转告你们,也不算对她不忠。”
“尤其不配那个‘情’字……好像,是为了避讳啊。”锦瑟轻轻道,不禁向倾夜望了一眼。
倾夜看起来淡漠如常,然而,她的气息却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几人一时陷入沉默,玲珑突然消失了身影。倾夜只觉一股风从身边掠过,立即察出隐形后的玲珑的动向,向正殿追去。
“我决定了,就睡这里!”玲珑知道逃不过倾夜的感知,向后丢出一句。
倾夜一把将她拉住,玲珑吃痛,颤巍巍地现了形,却还是不屈不挠地向宫殿内挪动脚步,然后,她终于看到了那张异常豪华的寝床。
“小气鬼,你的床那么大!”
“大又与你何干?”
“给我一半睡,保证打搅不到你!”
倾夜道:“不准你睡我旁边。”
两人的争吵引得其他几个女子进来瞧热闹。
玲珑越发委屈,道:“那我怎么办?我哪里不好让你那么讨厌我!”转眼看见锦瑟在一旁掩口窃笑,便道,“锦瑟,把你的床让给我,你来跟她挤一张床。”
锦瑟一怔,正要开口拒绝,却听倾夜飞快地应了一声:“好。”
玲珑欢呼一声,心满意足地去看她的新寝屋。
锦瑟正要同伊心慈等人离开,倾夜忽然唤住了她:“锦瑟,你留一下。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归何处
锦瑟转过身来,正撞上倾夜烟波渺渺的目光,猛然间,感到心尖被刺了一下似地,丝丝地疼。
“夜……”待同伴们都离去,锦瑟也终于流露出压抑良久的情愫,靠到倾夜近前,深深道:“以后,我再也不要你付出赎价,再也不要!”这句话一旦说出来,锦瑟竟忽然有些嗔怨的哽咽,她强忍着,最后还是向倾夜露出一丝微笑,“很怕……忽然有一天,你的光阴会挥霍殆尽……”
看着锦瑟亮如星子的眼眸和红润微颤的唇,倾夜很想捧住她的脸,却终究不敢那么做。她甚至每次靠近锦瑟都带着万分的小心,生怕自己一时克忍不住就再次做出唐突的举动。
“夜,沧浪雪诺说你很厌世。曾经,我以为你是因为那个人的离去才对这世界无所眷恋,可是如今……”
倾夜轻轻按住锦瑟的唇,不准她说下去,温声道:“我想告诉你,我从未有像如今这般惜命。”
“那为什么还要独自承受所有的伤害?燕十七的血暴风有多么可怕!为什么不要我同你一起抵挡?”锦瑟情不自禁地语声激动起来,恨不得时间倒回,好让她有机会弥补当时的失误――让倾夜少受一点伤害,就能使她节省自然修复的十倍时间。
在燕十七的血暴风里时,锦瑟本以为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当倾夜冲到自己的身边时,她几乎以为那是临死前的错觉。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容不得她有时间思考。直到自己安然无恙地被倾夜带出血暴风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倾夜不仅用身体将她牢牢护住,更耗费了巨大的灵力凝筑高强度的护体罡气把她严密裹紧,这才确保了她连一寸肌肤都不被伤到。然而,倾夜却顾不得把自己保护周全。那时候,锦瑟心里有说不出的疼痛、怜惜和懊丧,最终,只化为一股复杂的愤怒。
看着因为激动而面颊泛红的锦瑟,倾夜忽然有些明白她当初怒踢羲奴的举动,竟然,有点莫名的欣喜:“所以,你当时发火,并不是……因为我……对她……手下留情?”倾夜的话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倾夜不好好回答锦瑟的问话,总是能从她的话语中抓住特别的重点。
锦瑟不禁苦笑,轻轻握住倾夜滑腻柔软的手,道:“你贵为人间至尊,却已经如此习惯苛责自己。那时候,我只是恼恨自己的弱小,加之障目剑劈水麒麟而我却无力阻拦,才会那么生气。夜,我是那么的无用,有什么资格苛求你的万能呢?”
“你怎会无用?你是世上首位降伏邪兽的驯兽师,更有魄力令水麒麟甘心追随,锦瑟,你就是最特别的。你是通灵王。”倾夜殷殷道,好像哄孩童一般。
锦瑟自嘲道:“我这个通灵王,除了给人改名和算命,还有什么用处?不,现在连那两样也不行了。小狼儿在湮魂阵中丧生,而我也再也看不出星辰运行的轨迹。”
倾夜道:“改变生命坐标和窥探天机皆为逆天之举,强行为之,恐折你福寿。若非事关小狼儿的性命,我亦不会叫你为他改名。然而,那次改名无效,或许正是天意所为。错在我不清楚改动生命坐标的契机为何,就强人所难。你千万不必为此自责。至于失去占星的能力,这更是一件幸事。因为,很多事与其看到了结果,还不如带着未知去争取。”
倾夜一口气说了好些话,锦瑟知道她正在竭力安慰自己,看得出她很焦急,这一定是她最不擅长做的事。然而,锦瑟本来也不是容易消沉的人,看到倾夜如此的努力,不由轻笑,道:“我只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强,以便在危险来临时能够好好保护你。我再也不要浪费你的赎价。”
“那怎么能是浪费!”倾夜道,她闪着晶莹的眼眸,透出安心、欢喜的神色,声音甚至变得有几分软糯:“锦瑟,如果你不在了,我会比从前厌世一百倍。我一定会……一天都不想要了!”
锦瑟皱眉叹息。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心境,似乎畏惧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到了生死关头她才惊觉:自己第一个想到并且最最留恋的,正是眼前这个人。
“你不信么?”倾夜小心地问。
锦瑟摇了摇头,放开倾夜的双手。她怕,再握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倾夜认真道:“怎么不握了?”
锦瑟苦笑:“难道要握一辈子么?总有放开的时候啊。”
倾夜便不做声,眼眸微垂,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锦瑟叹道:“背着旁人,你简直是肆无忌惮地装可怜。”
倾夜便抬起眼睛无辜地望着锦瑟,长长的睫毛轻盈忽闪。
“少来。装好看也不会握你的手了。”锦瑟道。
倾夜泫然欲泣。
锦瑟忽地轻轻道:“玲珑进来了。”
倾夜当即神色一正,变得和平时一样清冷淡漠,随后才发现自己上了当,尴尬至极,白玉般的脸颊慢慢透出了粉红。
锦瑟实在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道:“笨蛋。”
“锦瑟,”倾夜为了使自己的神色不要太过瞬息万变,干脆维持方才的淡定从容,颇有威严地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那么敬重本暗主的?”
“想要我敬重你也可以。”锦瑟悠悠道,“不过,如果太敬重主人你的话,我就不能疼爱小夜儿了。你好好想想,究竟想要我哪一种对待方式呢?”
“罢了。”倾夜淡淡道,“你我本是平辈,师姐并不需要师妹的敬重。”她看着锦瑟月牙儿般的笑眼,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我到底年长你许多,你也不可、不可戏弄我。”
“说一声玲珑进来了,怎么能算戏弄你?”锦瑟很不解地道。
“你骗我。”倾夜严肃道。
“你以前也骗了我。”
倾夜神色紧张,忙道:“骗了你什么?”
锦瑟忽觉失口,然而话已说出,无法收回,索性直问道:“在我小的时候,你为什么向我隐瞒她们三人的事?你让我以为……以为你没有别的人。”
倾夜目光黯然,低声道:“那样的事,父皇和太上院的尊长们都曾为之震怒,说我辱没了皇族的圣洁。因为那不是好的事,所以不想让你看到。”
提及此,倾夜便又看到锦瑟“心如刀割”的神色,想起她先前所说的“为什么我喜欢的,是已经属于别人的人”,也觉一阵心痛。原本,她不敢相信锦瑟那句话指的是自己,甚至在心里说,“那个人”一定是指雪千寻。然而,锦瑟竟然再次提起了这个话题,或许,锦瑟是真的在意――在意她。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有了她们,或许我就不会……”锦瑟欲言又止,似是感慨现实竟是这样的捉弄人。
倾夜以为锦瑟懊悔自己的情愫,她怕极了锦瑟的疏离和谦让,登时慌乱了心神,脱口而出:“那你为何又对那个人动情?不是明知道她也已经属于别人了么?”
锦瑟一怔,眼含凄色地望着倾夜。这个人,当真是骨子里埋藏着兽性。她对待别的人和事总能淡漠容忍、波澜不惊,唯独对自己,常常会出乎意料地亮出獠牙利爪,直把她划得遍体鳞伤。然而,锦瑟明白,这个总是带给自己痛楚的人,心里最想给予的,明明是周全妥帖的呵护。
“夜,我对她,和对你,是不一样的啊。”面对倾夜无意中划伤自己的“獠牙”,锦瑟却回之以温存如水的柔情,“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她属于别人。我从未想过要夺走她,而只愿做一个被她需要的人,能在她的身边好好守护着她,便足够了。那时候的我,是有意识地希望自己爱上她。除此之外,作为天机谷里最多余的人,我不知道该把自己那颗悬空的心安置在何处。即使我明知道她会让我痛,我也愿意去迎接。因为,这个世界上任何其他的痛苦,都不会比你给予我的,更猛烈。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我迟早有一天会活活痛死。夜,就算你没打算告诉我什么,我也已经无法忍耐下去。我要问你,当年让你付出最多赎价的人,是否就是她――东王萧姚?”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君生我未生
当“萧姚”这个名字从锦瑟口中道出时,倾夜霎时呆住了。
“是。”
良久,倾夜方吐出这沉沉的一个字。
她曾无数次想对锦瑟和盘托出有关萧姚的一切,却无数次都临阵脱逃。万语千言,到底无从话始终。唯可惜,那时没有你。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死。
倾夜确曾死了心,却未真正死了人。那段疯狂而惨烈的痴恋,并不是可以一笔勾销的前世,而是用最烫的尖刀烙刻在她心底的历史,今生今世都无法抹杀的历史。
从确认自己“死而复生”的那一刻起,倾夜便只想给锦瑟最好的。然而,那最初的心动、最初的痴狂、最初的疼痛……她早都已经付给了别人,到如今,她还剩下什么,能够配得起这纯净无暇的美好?
曾经真的希望自己正如别人所想,只是“一时兴起”。倘若对锦瑟的欲望仅仅是出于兽性,倾夜至少可以用理智和良知来约束自己,不要去招惹她、伤害她。倾夜甚至试过,强令自己随便和草率,她向锦瑟亮出不羁的尖齿,期望获得她严厉的拒绝和反击。然而,结果只迎来她自己的狼狈败北。
――她原以为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却最终发现自己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徒。
越来越深地沦陷,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倾夜明明看到锦瑟因她的靠近而遍体鳞伤,却还是忍不住一再向前。并且在那同时,顾不得让失控的“锋芒”刺伤已有的枕边人。
倾夜竟为了锦瑟伤害到无辜。她虽与旧人断绝,身上却仍挂带着她们残留的血泪。是以,这绝非锦瑟想要的起始。
而这,又何尝是倾夜真正想要的开端?
等不及、熬不住、对不起,究竟如何方能了无挂碍地始初?
当东王终于近在咫尺地站立在倾夜眼前时,那个最熟悉的背影无疑给了她最意外也最沉重的冲击。一如八十三年前,她在弥留之际抛出的那句“我爱你”一样猛烈。
我。爱。你。
这最柔软、最动听的三个字,在那时那地,却绝不是甜蜜的情话,而是残忍的致命之刃。那个给予倾夜最初的欢喜与最苦的折磨的人,分明是要用这深情款款的三个字,将她一起拖进坟墓。在漫长岁月的浮浮沉沉中,这原本让倾夜愿意用一切代价去交换的三个字,却像挥之不去的沉梦,数度让倾夜窒息。
而后来,那梦,变成了梦魇。
倾夜曾经陷入一个荒唐的梦境。她梦见有人持剑追杀锦瑟。她只有不停地追,不停地找,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凶手的脸庞。
如今,倾夜才恍然醒悟:萧姚,正从她的梦魇里,一步一步走出来。
“锦瑟……”倾夜唤着眼前人的名字,视野却变得一片水雾迷蒙,“你怎么会知道……萧姚?”
锦瑟看着倾夜听到“萧姚”两字之后的反应,心底埋藏已久的重重猜疑终于得到了印证。她不着痕迹地后移了半步,缓缓道:“因为投入,所以敏锐。”
为了回答倾夜眼中的震惊,锦瑟继续低述道:“被困石山之下的时候,我曾问你,所谓的‘后宫’是否属实。你未否认。那时候,我仍以为你是多情不羁之人。正因为无情,方能多情。呵……事实上,我倒宁愿你是放浪多情种,那样的话,即便我一时被你吸引,最终也一定会不带一丝留恋地彻底将你抹除。”
如果能够做到,倾夜又何尝不希望自己被锦瑟抹除?那样,锦瑟就不会如这般伤痕累累。然而,倾夜不由自主的所作所为,却都是唯恐锦瑟的逃离和厌弃。她像一个没有理智的野兽,穷追不舍着这世上唯一想要的猎物。
“可是,你却本非无情无心之人。”锦瑟的声音越发沉痛,“你说,你曾为一个人付出了很多年的赎价。说那句话的时候,不止你的语调,甚至你的芬芳,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夜……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怕你的。因为我总是知道你越多,就不懂你越多。当我以为你无视我的时候,你与我缔结暗士契约;当我以为你属于我一个人的时候,你对着我唤另一个人‘宝贝’;当我熟视你的四人美满之时,又得知你便是那个有着百人后宫的天赐公主;而当我以为你乐于在三千弱水中悠游浮沉的时候,你又向我透露一个让你甘愿折寿相救的故人。偏偏就是这个你不肯说出名字的故人,竟成为最让我挥之不去的阴霾。――自从知道了她的存在,我才赫然明白,阿真的卑微小心、巫美的嗔怨刁蛮、小影子的无尽索取,原来皆是因她而起。她们之所以要那么死死地抓紧你,是因为她们都知道你的心已被别人带去了远方。我无法控制地去想她,想知道她的名字,想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直到沧浪雪诺开启了湮魂阵那一天。”
倾夜的心,蓦地一搐。那一天,是阿真离去的时候。
锦瑟接着道:“后来小伊对我说,阿真之所以离去,是因为沧浪雪诺在临死前揭开了阿姚死亡的真相。我终于知道了,那个让你拼命想要救活的人,名字叫阿姚,是阿真的妹妹。阿真那么依恋你,却在这个秘密被揭发之后,决然离去。是因为她心里明白,杀了阿姚的人,你是绝对不会接受的罢。”
听到这,倾夜心如刀绞。她看到了锦瑟的遍体鳞伤,却没想到她实际承受的痛苦,竟比她料想中的更深更隐忍。
“夜……这一次重逢,你让我比少时更痛百倍。”锦瑟轻轻道,“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泥足深陷无处可逃了。我怕你,是因为你于我而言有着太多的未知领域。我宁愿为任何人心碎,也不敢领教你带来的痛苦,因为那种痛,无法用其他任何折磨来掩盖。”
锦瑟微微偏过脸去,不让倾夜看到自己含泪的双眼,接着道:“明确地听到‘萧姚’这两个字,还是从巫美之口得知。她道,‘前有萧姚,今有锦瑟,我两次皆是一败涂地。’她居然把我和萧姚相提并论。夜,我该窃喜么?”
万籁俱寂,倾夜只能听到来自心底的碎裂的声音。
“锦瑟,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你相提并论。”这一刻,倾夜恨不能把那颗碎裂成渣的心捧到她的面前。然而,却说不出一个字的表白,因为此时此刻,任何柔情密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锦瑟一直不敢看倾夜的眼睛,心底最深的疑问竟也如倾夜的语塞一样,无法出口。她轻轻闭了闭眼,终于转过脸来凝望着倾夜。
“夜,就这样开始罢。”
倾夜一怔,几乎无法理解锦瑟清楚吐出的那每一个字。
就在倾夜呆然失去知觉之时,锦瑟蓦地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倾夜机械地随着她的温柔包拢含下首去,搭在锦瑟的肩头,耳旁听到锦瑟的轻柔话语:“夜,我决定,从心。”
从。心。
对倾夜而言,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深情的表白了。
然而,锦瑟却未对她说出所有的心声:我的夜,我将再一次向你倾尽真心,一如少时情意萌动之初的那般纯粹、炽烈和不设防,又将比那时更加勇敢、坚定、无所保留!倘若你再一次令我心碎,那我便是绝对的万劫不复了!
锦瑟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深切的言辞直接剖白,是因为她绝不会像别人那样,用自己的伤痛去要挟倾夜的良心。
“夜,虽然还是不够懂你。但我将永远信赖你。唯愿你,也一样信赖我对你的信赖。”
锦瑟只是紧紧搂着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的倾夜,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下了一吻。至此,锦瑟正式向倾夜宣誓了自己的主动。
假如真有万劫不复的那一日……
锦瑟豁然释怀:万劫不复又如何?我甘、我认,决然不悔!
譬如她那百人后宫来历与去向,譬如她与巫美绝断那晚所散发的妖魅芬芳,譬如……她如何埋葬的萧姚……
她明明记得她与别人共枕时散发的妖魅芬芳,记得她对后宫质问时的低声认可。
夜,我便……万劫不复了。
她绝不会像别人那样,用自己的伤痛,去要挟她。
她再次把自己的心付给了此人,一如少时情意萌动之初的那般纯粹、炽烈与不设防,却又比那时更加无所保留、孤注一掷。
倘若真有万劫不复的那一日,她甘、她认、她决然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你们睡了没?现在是零点三十,我……我终于从小黑屋里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花蜜糖果
倾夜被锦瑟那一吻深深定住,保持着颔首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馥郁的芬芳悄然弥漫,使得整个房间都仿佛刹那间春暖花开。
锦瑟觉得臂弯里的倾夜变得越来越热,甚至能感觉到她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而她却连头也不敢抬。
倾夜此时散发的清香,甜蜜而怡人,比她曾经在锦瑟怀里装睡时出现过的气息,更加美味。是以,她虽沉默,那本能散发的芬芳却早已替她倾诉了万语千言。
锦瑟不禁轻笑,挑起倾夜的下颌,柔声道:“你这样真好像一颗百花蜜炼的糖果。”
倾夜忽地紧紧拥住锦瑟,深深道:“锦瑟,从此我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了。”
锦瑟抚摩她的脊背,无奈道:“爱撒娇的家伙。”
倾夜转过脸来,凝视锦瑟的眸,郑重而轻缓地道:“锦瑟,我喜欢你。”她的目光清澈如水,花瓣似的唇几乎触碰锦瑟的脸颊,显然是蓄意让那温热的清香气息吹入她嘴角。
锦瑟砰然心动,却果断躲了开去,她也不看倾夜,忍着将要挑起的唇角,淡然道:“嗯。知道了。”
“你呢?”倾夜未能得逞,双靥泛着红霞,不依不饶地追问。
锦瑟蹙眉:“你还真是得寸进尺,厚脸皮。”
“我已说了,你怎不说?”倾夜执意追问。
锦瑟冷哼道:“只是决定驯养你而已,喜不喜欢,瞧你的表现再说。你若是不好,就……”锦瑟思索着。
“如何?”倾夜紧张地问。
锦瑟白她一眼:“就不待你好。”
倾夜却似放下心来,喃喃道:“锦瑟,你别离开就好,永远都别离开。”
锦瑟轻抚倾夜的脑袋,和蔼道:“所以你要乖。”
倾夜眼眸低垂,专注地回味锦瑟的语气,片刻后终于若有所悟,试探地道:“锦瑟,你……你还记得我是你暗主罢?”
锦瑟回道:“你还记得曾说愿意做我的驯兽罢?”
倾夜迅速地眨了眨眼,忙道:“现在你已有了水麒麟。而那紫鸾蛋,西风也必是留给你的。”
锦瑟惋惜道:“可惜它们都比不得你。”
倾夜眉梢轻佻,目光扬到别处,若无其事地道:“比不得我什么?”
“比不得你……”锦瑟饶有兴致地观察倾夜的神色,待她瞧出倾夜露出得色,方悠悠道,“欺负起来有趣。”
“锦瑟,暗契约一旦缔结,便永世不可更改,你可知道?”倾夜耐心地引导。
锦瑟道:“第十一代江湖笔素来一诺千金,你可记得?”
“你先前未曾答允由我做你的驯兽。”倾夜郑重强调。
“我也未曾拒绝。”锦瑟轻巧驳回。
“可是,我又不是兽。”倾夜急道。
“你好像自己说过不是人。”锦瑟笑容可掬。
倾夜蹙眉,芬芳业已有了些许变化。
“夜,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锦瑟玩味着倾夜的表情,问。
倾夜面露窘色,支吾道:“反正,不是兽。”
锦瑟费解地道:“这世上的活物,不是人的话,便是鱼虫鸟兽了。唔,我明白了,你是妖怪。”
“才不是妖怪。”
锦瑟忍笑道:“那么,你是几时发现自己不是人的呢?”
倾夜道:“我生来便是那样,太上院认定我为半神凡界之主,因此,父皇立我为皇储虽然打破了几千年的常规,太上院竟也一致赞成。所以,我是半神,而非人非兽。”
锦瑟道:“那你为何后来变成了人呢?现在如何才能化为另一种姿态?”
倾夜偏过脸去,道:“我周岁后便恢复了人形。如今,我不愿再变成那样。”
“为何不愿?前不久你不是才变过?”
“那是有急事要办,不得已才为之。然而,化身需消耗太多的灵力,再变回来时,又会十分虚弱。还有……”倾夜吞吞吐吐,不太情愿说出来。
锦瑟便好似有些不悦。
倾夜只得道:“化身之后,与现在大不同。这身衣裳,便穿不得了。”
锦瑟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化身之后,其实是裸着身子。”
倾夜尴尬至极,道:“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化身。”
锦瑟道:“不管怎么说,化身之后的你,外形终究是个兽罢?”
倾夜紧闭嘴唇。
锦瑟便知她默认,道:“你说过的话,总不能反悔。所以,你必须做我的驯兽。”
倾夜哀怨地盯着锦瑟,勉强平静道:“我年长你许多,还是你的师姐。”
锦瑟道:“你是我的师姐,也是我的暗主,更是我的驯兽小夜儿。怎么,还有何不清楚?”
“作为暗主,我会终生庇护你。”倾夜挺起脊背道。
锦瑟亦诚挚道:“作为驯兽师,我亦会好好疼惜我的兽。”
倾夜忖来忖去,总觉吃了亏,最后,终于想到折中之法,道:“只有当我化身时,方是你的驯兽。否则,便只是你的师姐和暗主。暗武法则不许以人为驯兽,你看我。”
锦瑟便仔仔细细地望着倾夜。
倾夜被她盯得红了脸,强调道:“我现在不是兽。”
锦瑟向她投去赞许的微笑:“确有道理,便依你。待你变做兽时,需听从我的一切命令。”
倾夜迟疑道:“锦瑟,你还记得暗契约的法则么?暗士也应该听从……”她望着锦瑟,话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便不敢说出来。
而锦瑟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倾夜,耐心地等她说下去。
最后,倾夜深吸一口气,故作冷定道:“你放心,本暗主绝不会勉强你做违心之事。”
锦瑟便捏了捏倾夜的脸颊,道:“好乖。”
倾夜顺势握住了锦瑟捏自己的手,贪婪地凝视着她的脸庞,越看,那目光越是炽热,渐渐透出些许兽性来,而她的芬芳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甜蜜变为妖魅诱人。
锦瑟忙抽回手来,道:“这里可是她的地方。”
倾夜恍然回过神来,目光黯下。
锦瑟想起方才玲珑所说的话,蹙眉道:“我才不要用她睡过的床。”
倾夜很善良地道:“可是玲珑无处下榻?”
锦瑟横她一眼,道:“我若没记错的话,玲珑本想和你同睡。”
倾夜斩钉截铁道:“我不愿。”
锦瑟道:“人家也是个了不起的女豪杰,难道还不配在你这借宿?”
倾夜露出嫌弃的表情:“她好聒噪。”
锦瑟道:“可是如此一来,变成我无处下榻了。”
倾夜知道锦瑟既然说了不愿用萧姚睡过的床,便绝无迂回的余地。静默了片刻,终于启齿:“锦瑟,你为什么不要羲奴?”
锦瑟道:“它若不是被萧姚逼得无计可施,怎会突然想认我为主人?所以,还是还它自由之身为好。”
倾夜道:“可是,你做它的主人,于它亦无害处,你定会善待它。”
锦瑟道:“我总觉得,萧姚对羲奴已有感情,只是表达的方式有些霸道。羲奴要认我为主人的时候,她仿佛打击颇大。这些我分明都看在了眼里,如何还能趁虚夺人所爱?”
倾夜道:“那时你明明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为何还要留情?”
锦瑟不在乎地道:“瞧她孤独,那些,便不忍与她争。”
“那些?”倾夜又抓住了重点。
锦瑟噙着笑望倾夜:“你确实很伶俐。”
倾夜很虚心地问:“哪些不与她争,哪些要与她争?”
锦瑟轻轻拧着倾夜的腮,笑道:“其实也不是争。属于别人的东西,我绝不抢夺。而属于我的,他人也休想染指。”
倾夜扭过头去,抬手擦眉。那个轻微的动作,便漾起了一股香甜的气息。
“你又偷着笑,花蜜糖果!”锦瑟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绿字部分原本是个番外,被投诉锁掉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改好,那么暂时删掉吧。
番外是关于倾夜叫阿真“宝贝”这个称呼的由来。
大致就是:
小影子几次三番奚落阿真有名无实,取笑她得不到倾夜的温存,目的是为了利用她来气巫美。
阿真到底忍受不了了,便向倾夜索求,希望做她真正的妻子。
然而,倾夜本就不是来者不拒的人,她妥协的底线恰巧就在那个界限。阿真没有足够分量的筹码来要挟倾夜,所以被冷情拒绝。
阿真以为倾夜早年确曾与很多女子有过肌肤之亲,心里越发不甘,因一时痴怨蒙心,竟做出反常的举动。还说倾夜就是个“多情不羁”之人,倾夜很难受。
阿真企图引诱倾夜,倾夜则显露出鬼畜冷酷的一面,希望阿真知难而退。
你来我往进行到阿真意乱情迷、情-欲燃烧的地步,倾夜仓皇推开她。两人心里都痛苦至极。
最后,倾夜说“不想成为更糟糕的人”,“除此之外,什么都能满足你。”
阿真知道绝无可能成为倾夜真正的妻子,但又不甘再忍受小影子的挖苦,便要求倾夜从此唤她“宝贝”。
所以,在那之后,小影子和巫美都误以为阿真也是倾夜的真正妻子。(自此,三足鼎立的局势成矣)
倾夜无可奈何,随她们便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玲珑请客
被锦瑟一语道破之后,倾夜那原本像模像样擦眉梢的手指,忽然顿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接着继续若无其事地擦,直到她确定唇角不再那么翘,才优雅地把手放下,转过脸来一本正经地望着锦瑟。
恰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玲珑清脆的叫声:“锦瑟,可以把水麒麟借我一用么?”一边说着,人已经随着话音飞了进来。
玲珑一到两人面前,忽然神色一变,睁圆双眼,伸着又小又圆的翘鼻头,上下左右用力嗅,义正言辞地道:“老实交代,你们两个偷吃什么好东西了?”
锦瑟一怔:“什么偷吃好东西?”
玲珑寻香索食,最后把目标定在了倾夜身上,凑到近前,兴奋地大叫:“找到了!在江湖笔大人这里!”
倾夜伸出一指,抵着玲珑的脑门把她推开。
玲珑委屈道:“花倾夜,你有蜜糖,我都闻见了,可是从内陆带来的新鲜物儿?……咦?你到底藏在哪里了?”
倾夜一脸的刚毅:“我这里没有糖。”
玲珑用看小气鬼的眼神打量倾夜,颇不甘心。
锦瑟忍笑替倾夜解围,引开话题:“你借水麒麟做什么?”
玲珑一看锦瑟,恍然大悟:“她有好东西偷着给你吃了是不是?我说嘛,她刚刚特意把你叫住。”
锦瑟处变不惊,自顾自地道:“水麒麟不借哟。”
玲珑这才放过蜜糖的疑问,换做笑脸好言好语道:“锦瑟,借我用一下何妨?我当真有要紧事去做。”
“什么要紧事?”锦瑟问。
玲珑道:“难得我们到了深海呢。你不知道,深海里有一种特别鲜美的小鱼。我想去抓鱼。”
锦瑟道:“我们在琉璃城中部,要出城去还有几十里路。”
玲珑道:“所以才跟你借水麒麟嘛,它跑得快。我保证晚膳时把鱼带回来。”
锦瑟有些迟疑,道:“明日离开时再捉鱼吃也不迟。”
玲珑道:“别那么心疼它嘛。你瞧它可是个一丈多高的大块头,我呢小巧玲珑的能有多重?驮着我一来一回对它来说就如同玩耍。你便答应嘛,还要,叫它千万别咬我。”
锦瑟想到水麒麟本就喜爱戏水,微微一笑,道:“那好罢。”
三人一道出了正殿。水麒麟正在门外等着,见到锦瑟,立即欢快地扑了上来。锦瑟需要踮起足尖方能摸到努力俯首的水麒麟的脑袋。她温声向水麒麟嘱托了几句,水麒麟望着玲珑的目光便不再有敌意。
玲珑欢呼一声,纵身跳上水麒麟的脊背,豪情万丈地道:“你们今晚就等着本船长请客罢!”
西风、雪千寻、伊心慈、玉楼、何其雅也都闻声走了出来。
雪千寻伸开双臂比划道:“若是碰上这么大的龙虾,麻烦玲珑船长捉一只来。”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砸吧嘴。
玲珑惊吓似地撇了撇嘴:“那是海龙虾,我俩若是碰上了,还说不准谁吃谁呢。咦?你从内陆来的,怎么知道海龙虾?”
雪千寻道:“前不久我们才吃了一只。海龙虾看起来很温顺呀。”
“温顺?是被人打蒙了吧?”玲珑道,“我一个人可打不过它。你若那么想吃,你,你,还要你,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去。”她挨个指了一番。
雪千寻道:“上回是倾夜一个人捉的海龙虾。”
玲珑两眼放光,对倾夜道:“江湖笔大人跟我去呗!我也好久没吃海龙虾了。”
倾夜淡淡道:“谁管你。”
玲珑可怜兮兮地抽了抽小鼻子,忽然眼珠一转,爆出一句:“花倾夜背着你们,把香香甜甜的蜜糖偷偷留给锦瑟一个人吃!”说完,早拍了一把水麒麟,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唔?倾夜……有糖?”听到那句话的人异口同声地喃喃,齐齐望着倾夜。
倾夜静若止水,淡淡道:“莫听她胡言乱语。”
伊心慈道:“早闻倾夜是顶级香药师,所以方才倒还真是闪过一个念头,以为倾夜用香精蜜炼了什么糖果。”
雪千寻道:“倾夜若是有糖,一定不会只给锦瑟一个人吃。”边说边移动目光,悄悄在倾夜身上找。
西风浅笑不语。
锦瑟向西风低声道:“笑什么?我什么都没吃到。”
西风细长的眉眼微微一弯:“我相信。”
倾夜望见西风脸色仍无血色,走上前来在她手腕握了一下,只觉一片冰凉,蹙眉道:“北王的寒冰龙技果然厉害,幸而你以‘狂战’与之对抗,否则直接挨到他的寒冰掌,恐怕心脏都会冻结。”转而对伊心慈道:“可有驱寒之法?”
伊心慈苦恼道:“若不驱寒,西风因龙技反噬而亏损的气血便不易增补。可是现在补益气血的药物尚且充足,而驱寒之药却没了。如今只能靠针灸替她疏理经脉。”
雪千寻道:“方才我背着西风,她明明好烫的,我还担心她发烧了。”
西风连忙扯了一下雪千寻袖角,低声道:“这些不必说。”
伊心慈只顾纳闷:“这可奇怪了,现在西风的身体总是冰冷,我输入那么多真气都没用。”
倾夜望了一眼西风,淡淡道:“替西风活血驱寒,交给千寻便好。”
伊心慈快言快语:“雪妹妹的医术只能算入门啊。”
倾夜道:“她自有妙法,你放心便是。明日我们离开琉璃城,希望能够快些找到海盗的交易船,他们那里可能有珍稀药材。我们需多备金银,用以交换。”
雪千寻道:“金银不愁,我装了满满一包袱的金银珠宝,给冥儿背着呢。”
众人想到明日便可见到冥儿,都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
正闲谈着,王宫外忽然有人叩门。
来者竟是玲珑的两名属下,说是收到玲珑的命令,特去向东王借了一套专门用以烹制深海小鱼的精陶炖盅,现在给送过来。
何其雅道:“东王委实慷慨,可惜我又只有闻香味的份儿。”
倾夜默然一叹,锦瑟看了,神色也是一落。
当把烹鱼的器物尽皆准备妥当,玲珑掐准了时间似地凯旋而归。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进来:“快出来接,我拎不住了。”
玉楼第一个冲了出去,只见玲珑两手各提一只大铁桶,他忙接了下来,见到里面满满的都是一种灰色的小扁鱼,拥挤地在水里游动。
其他人相继迎了出来。水麒麟一见锦瑟,呜呜直叫。锦瑟一眼便看到水麒麟的两只角上各用铁链绑了冬瓜那么大的螃蟹。
玲珑不等锦瑟开口,连忙鞠躬作揖:“别急别急,我只有两只手,实在拿不了。你说我还能往哪挂?”说着,跳起来把那两只大螃蟹摘了下来。她刚落地,水麒麟抬起一足正踢中玲珑的屁股。
玲珑挣扎着才没扑倒在地,然而她也不恼,踉跄站直身子,把大螃蟹交到雪千寻手上:“海龙虾没有,这个怎么样?”
雪千寻连连点头:“这个也好极了!”
玲珑接着便拉着众人往宫内走,边走边唏嘘道:“你们猜我出城的路上遇见了谁?北王寒冰!呜呼,自从我说东王配得上作羲奴的主人,寒冰便把我当做北海的叛徒一样。幸而我能隐形,他未曾发现我。”
伊心慈道:“看见他有什么惊讶?许是出来散步的。”
玲珑道:“寒冰最喜排场,走到哪里都喜欢带几个随从。可是方才他却只有一个人,不止如此,还是一副很警惕的样子。他发现了水麒麟,好像吓了一大跳。我屏住呼吸,见他四处寻了很久,确认没有旁人,才放下心来继续向城头掠去。”
东王把所有宾客都安排在琉璃城中部下榻。所谓城头,是指靠近海霸头部的地方。
众人都很困惑,想不通寒冰一个人去城头做什么。
玲珑笑嘻嘻道:“我猜啊,寒冰肯定是害怕东王夺走他的北王之位。先前人多,他不好意思拒绝战书,如今趁着没人,他自个儿偷偷跑去找东王打商量。”
西风道:“打商量能有用么?”
玲珑道:“那没准。寒冰在这场赌博中虽然败给了东王,但赌场若是改在北海的话,结果却未可知。寒冰的王宫建在极北的一座冰岛深处,那里长年暴雪不断,寒冷彻骨。冰灵龙体质耐寒,所以那座王宫也只有北王和他的妻小才能住得了。东王和北王若是在那里决战,一个利于使用冰系龙技,一个使不出水系龙技,此消彼长,你们说谁能赢?”
玉楼道:“如此看来,反倒是北王胜算更大。”
玲珑仔细权衡,道:“不过,东王若是带着行尸作战的话,其实力便又增加了几成。所以,两者决战,对彼此来说风险都极大。寒冰若是能劝东王收回挑战书,倒是对两者都有益。哎,我们还是别说那老冰怪了,北海海盗王与东海海盗王怎么争,左右与我等无关。眼下还是吃鱼重要。”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她让我心痛(上)
那种小鱼体型又圆又扁,从头至尾只一寸左右,呈浅灰色,名为珍珠鱼。玲珑的烹调方法十分简便,无需任何佐料,只需加以清水,装入精陶炖盅里蒸煮片刻即可上席。
玲珑大包大揽,从头至尾一人操持。待珍珠鱼汤端上餐桌,每个人才明白此鱼为何名为“珍珠”。经过蒸煮,这原本不起眼的小灰鱼竟然变成了莹泽的珍珠色,肉质白嫩,鲜香四溢。
玲珑不客气,一手握着汤匙,一手提着酒坛,当真一派请客的架势,热情招呼众人用餐。西风、雪千寻、锦瑟、伊心慈、玉楼皆是青春年少,饿了大半天忽然面对这等美食,无不欢喜雀跃。玉良的容貌虽然并不比他们老成多少,然神色间却十分沉稳慈蔼。何其雅亦夹在众人中间,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鱼汤,欣然嗅着香气。
只有倾夜一人静静退出,不一刻,从伊心慈的屋子里提出了还在酣睡的小影子。
“小伊,让她醒。”倾夜对伊心慈道。
伊心慈忙放下碗筷,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忘记了。”说着,给小影子连点了几处穴位,使她悠悠转醒。
小影子醒来后第一便是找倾夜,很快发现倾夜端坐在一位眉眼妖娆、气度芳华的女子旁,正娴静优雅地端起炖盅。只是,如今的倾夜与她“不久前”所见到的天赐公主不太一样,那满头青丝竟然变成了纯白。小影子心中疑惑,却不敢贸然相问。
“殿下!”小影子怯怯地唤了一声,防备地打量周围的人。
倾夜抬眼,对她道:“放心,他们不会害你。吃饭。”
小影子早饭就没吃,此时当真饿极了,竟不吵闹,乖乖端起碗筷,一口气吞下满满一盅小鱼。她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美味,感激地望着倾夜,轻声道:“谢殿下赏赐。小影子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倾夜向桌上一指:“这里还有点心。”
小影子服从命令似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立刻露出惊讶而幸福的表情:“好吃!谢殿下赏赐。”
雪千寻看着小影子,不禁默默叹息。回想刚见到小影子时,她是何等的贵气挑剔。可见在她跟着倾夜的那些年,必定过得富足安逸。如今她能为这一盅鱼汤、一块点心诚挚感恩,可是在失忆前,她却已经太习惯了倾夜的妥帖照顾,心中充满的唯有求而不得的怨恨。
倾夜只对小影子说了两句话,便没再看顾她,目光总是落在旁边的锦瑟身上,认真望着她的表情,柔声轻语:“怎么不吃了?”
锦瑟回眸含笑,道:“饱了。”
倾夜便将一颗点心送到锦瑟嘴边:“那是水饱。把这个吃了。”
锦瑟吃了一块点心,便端起了酒盏。倾夜又道:“本就一肚子汤水,还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锦瑟道:“螃蟹马上就蒸好了,小伊说,蟹性寒,需多饮些温酒才好。”
倾夜道:“那蟹虽也鲜美,却不过是寻常物,尝几口足矣。改日给你捉海龙虾。”
锦瑟问:“海龙虾到底有多凶猛?玲珑都害怕,上回你竟敢一个人去捉。”
倾夜淡淡道:“再凶猛也不过是盘中佳肴,本暗主还能怕那蠢物?”
倾夜与锦瑟轻声交谈,旁人根本不会留意她们说了什么。然而小影子自始至终目光都聚焦在倾夜身上,虽然听得不很真切,但从她两人的眼波之中明显觉察得到亲昵。因此,小影子的表情,便从最初的感恩戴德,渐渐现出了嫉妒愤恨。只是她敬畏公主的天威,忍耐着不敢唐突。
雪千寻看见小影子表情的变化,被她那固执疯狂的眼神吓了一跳。忙从小影子背后绕到伊心慈身旁,贴耳低低道:“小伊姐姐,让她睡觉。”
伊心慈抬头望雪千寻,嘴里还叼着一条小鱼,她顺着雪千寻的手指看向小影子,恍然大悟,立即飞出一根银针,准确刺入了小影子的昏睡穴。
在伊心慈刚刚运用内力飞出银针时,倾夜便有察觉,她想到小影子也吃饱喝足了,便不理会,任由雪千寻把小影子抱去另一个房间。
酒过一巡,热气腾腾的螃蟹便上了桌。
玲珑也不谦让,率先掰下一根蟹钳,道:“嗯――,此蟹的蟹钳才是最美味的。”说着,抽出匕首,运起内力将蟹钳一斩为二。她自己拿了一半,另一半顺手就推到了旁边的伊心慈面前。
伊心慈端起这一半蟹钳,不禁发出一声惊叹。此蟹大如冬瓜,其巨钳的外壳足有两三分厚,她试着掰了掰,只觉坚硬无比。料想普通人便是用锤子也很难一下子将之砸碎,不由得佩服玲珑,竟然可以轻易将之刀斩。
正在这时,忽听咔嘣一声响,玲珑和伊心慈同时抬头,只见雪千寻已轻松把一只蟹钳砸碎,正挖了满满一勺雪白的蟹肉送到西风面前。
玲珑张大双眼,冲雪千寻挑起了大拇指:“英雄!你是女英雄!”
锦瑟也很惊讶,笑道:“小狼崽子,从前只知你力大如牛,几时变得力拔山兮了?”
伊心慈皱眉道:“雪妹妹的手腕还裹着药呢!太乱来了。”
雪千寻道:“我是用肘敲的。”
玉楼思索道:“说起来,千寻小时候口味很清淡,怎么近来越来越爱吃肉了?”
雪千寻自己也感到迷惑,愣愣地沉默不语。
西风在桌下握住了雪千寻的手,轻声道:“随心所欲,无需顾虑。有我在呢。”
雪千寻望着西风温柔清丽的笑容,立刻变得安心、无惧。
与此同时。
在东王的另一所楼阁中。共有五人。
巫美正在悠闲地饮茶。
沧浪红专注地望着巫美的动作,感觉每一件器物在她手中都变得格外顺从伏贴。这位柔弱寡言的女子,神奇地将水流、蒸汽和茶香赋予了灵动,把悠悠时光变成了可以触摸的东西。
已经被更名为沙子的夙沙情木无表情地立在东王座旁,她微微垂目,除了东王,仿佛对身边的所有人和事都满不在乎。
沧浪青则显出许多不耐烦,对巫美不客气道:“快说,那个雪千寻究竟是怎么回事?”
巫美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滤茶。
沧浪红道:“落入湮魂阵中时,我见到雪千寻头顶上悬着一个巨大的光剑。因为当时我惊惧交加,并且又是第一个被叔父唤回阳世的人,所以没有来得及仔细观察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沧浪青道:“在雪千寻战斗的时候,我开启了观魂眼,也有几次见到她头顶上闪现了光剑的轮廓。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她究竟是什么人?”
巫美不屑地扫他一眼,冷冷道:“我怎么知道?”
东王悠悠道:“你和舒月影都不肯说。呵,不说也罢。布置湮魂阵的那个水潭,我早看过。有一个碎裂失效的界门上刻着夙沙千寻四个字。那是雪千寻原来的名字,对不对?而西风本名玉澈,她们皆是御龙一族。都是有可能成为御龙符的剑鞘的人。”
沧浪青道:“倘若世上真有御龙符,私以为还是西风的嫌疑最大。她说那灵子剑为邪灵所化,委实可疑。我看见了,从她袖口激出的灵子剑,最初的形状是一个龙首!什么样的邪灵竟然有真龙形态?”
东王仿佛并未理会沧浪青,低低冷笑道:“得御龙符者得天下,呵……”
沙子目光一烁,道:“您是不是在想,如果真是能够助人得到天下的御龙符,应该不止西风的灵子剑那种程度?”
东王摇了摇头,道:“不。我只是想到了创造这句谣言的人而已。”
沧浪青道:“得御龙符者得天下,您相信么?”
东王淡淡道:“很多人不论拥有什么宝物,都得不到天下。软弱的人才会迷信那种话。”
巫美抬头瞥了一眼东王,道:“这么说,你对御龙符不感兴趣?”
东王转向巫美,“凝视”了她一会儿,道:“你担心雪千寻么?她果然是剑鞘,对不对?”
巫美只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盏,冷冷道:“谁是剑鞘,关我什么事?我不知道!”
沧浪青愤然道:“你别仗着她们为你撑腰,便不知天高地厚。别忘了你不过是我们东王一枚棋子。”
巫美道:“和你这种小卒不同,我是一枚最重要的棋子。”
东王语气冰凉:“棋子就该好好在待在棋盘上。如果自己跳了出去,再重要的棋子,也是没用的呢。比如舒月影,现在变得和废物无异。”
巫美冷笑道:“你明明可以阻止小影子跳出你的棋盘。”
东王沉默。
巫美又道:“宁肯失去一个精通奇门遁甲术的得力干将,也要让她去到倾夜身边成为一个麻烦。待你进不去那座墓的时候,可莫要后悔。”
东王道:“与其奚落我,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为我效力。否则你很快会变成她身边的另一个麻烦。”
“你别看人不起,我才不会去纠缠她!”巫美愠道。
东王冷哼:“由不得你。若是在那期限之内不能给我办成那件事,我便把你丢在海上。我哪怕给你一条船和丰沛的物资,你也活不下去。她若知道,一定不会不管你。因为你实在是太柔弱了,是一个柔弱的麻烦。”
巫美神色微变,道:“你要的那样东西,几年前曾在西部碧城的赌坊中出现过。被一个人赢走了。我会命人尽快找到它。届时,我的人会来接我,而你的野心也能实现。记住你答应我的,那样的话便不会杀她。”
东王叹息道:“我也希望可以不必杀她。”
巫美感到东王的语气忽然很悲凉,迟疑了一下,终于问道:“那时候,为什么要杀她?”
“我要杀她……是她告诉你的么?”东王语带凄然。
巫美道:“倾夜从不提起你。是阿真说的,她说,你那时候布好了圈套,要置她于死地。所以,虽然阿真没解释什么便走了,我也知道:她杀你必不是因为嫉妒,而是想要保护她。萧姚!”巫美忽然直呼其名,“你为何对她那般残忍?”
东王把脸偏向一旁,隔了半晌,才轻轻道:“因为她让我心痛。”
“那又为何在临死前对她说‘我爱你’?”回想起萧姚死后的倾夜的巨变,巫美不禁眼圈泛红。
东王的声音变得更轻更疲惫:“因为……她让我心痛。”
作者有话要说:恨不得立刻完结。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她让我心痛(下)
“萧姚。”巫美走到了东王的面前,郑重地问,“你给我的承诺,会履行么?这一次,放过她。”
东王抬起头来正对着巫美,唇角努力地挑了挑:“还是担心你自己罢。虽然锦瑟以羲奴胁迫我,使我必须善待你。但是整天面对一个被她碰过的人,委实教人不愉快。你若还是那副臭脾气,我可不会像她那样纵容你。一时冲动教训了你,你再服软可来不及。”
巫美丝毫不惧,冷面道:“你原本打算把我和小影子都杀掉的,对不对?”
东王轻描淡写地道:“的确很想在她面前杀掉你们。不过,只要还有一丝理智在,我便不会那么做。”
“唔?为什么?”
东王坦言:“虽然你们很碍眼,但我更不希望她永远记住你们。”
巫美笑了起来。
东王沉声问:“你笑什么?”
巫美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自信了?从前那股狂傲去了哪里?”
东王不经意地挺直了背,语调刻意放得轻松:“此话怎讲?”
巫美道:“你希望自己一现身就立刻将她吸引,结果却事与愿违。”
东王冷嗤一声,偏过脸去避而不谈。
沧浪青早对倾夜与萧姚的情感纠葛有所耳闻,话到这时便很知趣地不敢再听,慌忙告退。而沙子却如泥塑一般,没有任何反应,更没有自觉离开。
巫美忽然饶有兴致地问:“你在临死之前向她告白,获得的是怎样的答复呢?”
东王淡淡道:“这与你何干?”
巫美道:“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你便死了。我一直以为,她拼命想要救活你,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但是现在……”巫美好整以暇地观察东王的面容,缓缓道,“我却觉得,她其实是想当面对你说‘不’。”
东王忽然浑身微微一颤,脸色变得惨白。
巫美接着道:“她那时虽然依旧迷恋你,却已决定与你断绝。她为你付出了几百年的赎价,到底没有白费啊。而复活的你却宁愿装死也不敢面对她,就是因为你也感觉到她给你的答复很可能是个‘不’字。”
“住口!你、你胡说!”东王再也听不下去,拍案而起。
“原来被我猜对了。”巫美摇头苦笑,“现在才明白她为什么从来不谈论你。因为她不愿在你背后提你一个不好的字;也不愿意对我们说,当年她便想与你一刀两断。如今,她大概更不愿意在那个人面前提你了。”
“你是说锦瑟?”东王忍不住道。
“知道还问。”
东王冷哼:“我不信锦瑟不问。”
“很希望她们谈论你么?”巫美悠悠道:“那你很难如愿了。锦瑟从小便隐忍而骄傲,而倾夜素来不爱辩解。锦瑟若是感觉到倾夜不愿说,就绝不会追问。”
东王恨恨道:“她从来都对小孩子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愿意收养她!她如果不曾收养那个孩子……”东王忽然有意识地住口,却已经来不及掩饰自己的低落。
她如果不曾收养那个孩子……巫美也曾发出这样感叹。此时见到东王的消沉,也引得她再次心酸。
“知道么,倾夜跟小锦瑟在一起的时候,会认认真真地和她抢玩具呢。”巫美轻轻道。
“抢玩具?”东王一怔。
巫美道:“是阿真说的。两个人看上了同一个玩具,倾夜玩得入迷,小锦瑟去抢,竟被她坚决地了夺回来。她啊,可以给别人付出很多,却会跟一个小娃娃抢东西。”
东王也不由地轻笑起来,笑到最后,却变得愈来愈苦涩。
巫美不可思议地望着东王,好像越来越不懂她。
“萧姚,你把小影子放在倾夜身边,是因为害怕锦瑟么?”
东王一震,旋即冷冷道:“不过是如了舒月影的愿而已。”
“你撒谎。”巫美毫不留情地拆穿。
东王静默不语,显得十分不悦。
巫美道:“我说过,你本来可以阻止小影子跳出你的棋盘。但你放走了她。包括你不肯与倾夜交换梦晶,都是因为你更希望小影子能成为倾夜和锦瑟之间的阻碍。”
东王避左右而言他:“小影子的梦晶在我手中,吸收了它的人便可以同她一样精通奇门遁甲。而另一颗梦晶,我也有办法拿到手。”
“你又要失望了。”巫美摇头道,“这步棋你走错了。”
东王喘着粗气,强压怒火。
巫美道:“你以为倾夜出于心软,将不得不照顾小影子,而以小影子的本性,又必定重蹈覆辙。但是你忘了,倾夜如今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有朋友呢。”
东王冷笑:“她会有朋友?她不是把她唯一的朋友变成了情人么?”
巫美苦笑:“只能说,我这个朋友,做得有些失败。但她们不会。萧姚,经由这番赌战,我愈发坚信,倾夜的朋友绝不会坐视不管。”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精通魔术的人,怎么也不可能笨的。所以巫美一旦跳出情网,冷静下来,就很可能猜到倾夜和萧姚之间的一部分隐情,毕竟她跟倾夜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激活梦晶
酒足饭饱,晚宴撤下。众人聚在一起用茶。
西风的下颌抵着桌案,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眼前的水晶盒。那密封的盒子里盛着一颗鸽蛋大小的珠子,西风每弹一下指,便震得那液状的珠子微微颤动一阵,有五色光晕在其表面缓缓流过。
“澈儿,别玩。”玉良蹙眉,将梦晶从西风眼前移开。
西风仰头道:“这东西要怎么用?”
玉良看着女儿的秀容,不由自主地和蔼了起来,温声道:“输入强劲的内力即可激活梦晶,梦主的记忆将由强至弱渐次析出。这个由织梦龙凝结成实态的梦境,会在一定范围内持续短暂的时间。身临其中的人,便如做了一场梦。只是,这‘梦’已经由织梦龙提取并强化,所以会直接灌入人的脑海里,只要那人不是资质太差,梦中景象都会被深刻铭记。”
西风认真道:“只激活一下子便停止,会被发现它少一块么?”
玉楼忍不下去,道:“西风,别顽皮!你到底想做什么?”
倾夜缓步走到近前,端起梦晶,喃喃道:“只析出一丁点儿的话,确实看不出来。”
玲珑忙凑上来,怂恿道:“快激活一下试试看。”
伊心慈有些迷惑又有些兴奋地道:“咦?现在就要激活它了么?”
锦瑟道:“我记得,东王说过她想要这颗梦晶。而倾夜提出的条件是要求她真身来见。”
雪千寻惊叹道:“是呢!东王原本不肯,可是,今日赌战中,她确实与倾夜正面相对了。”
“所以,她大概很快就会过来取梦晶了。”锦瑟道。
玉楼终于也明白了西风的用意。
谁都没有玲珑积极,跃跃欲试道:“当务之急,快快激活它,看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西风抬首望了玲珑一眼,冰冰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玲珑笑嘻嘻道:“咱们是一伙儿的呀。”
“谁与你一伙了?”西风无情地道,“不能给你看。”
玲珑的笑脸渐渐变成了苦脸。
伊心慈忙温言安抚玲珑,向她解释西风并无敌意。不过,因为这颗梦晶基本可以猜定是小影子的,那么其中极有可能隐藏着重大机密,所以,倒确实不便让玲珑跟着解读。
倾夜道:“玲珑,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能有什么目的?人家只是想跟你们做朋友而已。”玲珑委屈地道。
“玲珑船长,我记得你说你已经五十九岁了。”西风悠悠道。
玲珑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道:“是啊,我还小呢。”
雪千寻、锦瑟、伊心慈一齐盯着她。
玲珑向她们一呲牙,大言不惭地道:“假如你们有二三百年的青春时光,一定也会像我一样保持少女的率性和童真。”说着,溜到西风背后,两手搭着她的肩膀道,“反之,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命不久长,又肩负着特别的使命,便会非常心急长大成人。西风,是不是有人给你算命说你活不到很大啊?”
听闻此言,雪千寻脸色骤变,冲上前来打落玲珑的手,气呼呼道:“胡说!”
玲珑一撇嘴,道:“你瞧她现在这副虚弱的模样,站都站不起来了。若是再像这样伤几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西风毫不在意,继续追问:“如果你只是个普通海盗,莽撞一些也就罢了。可你是个船长,你船上那群海盗知道他们的老大有这么跳脱么?”
玲珑抬起兰花指抚了一下自己的秀颌,腼腆道:“许是人家生得俏丽,他们甘心拜服呗。”
伊心慈立即道:“我不信!”
玲珑伤心道:“小医师,你怎么也驳斥我呢?”
伊心慈道:“江湖豪莽才不会那么容易制伏。在逍遥神教,西风大祭司只要露出一丁点的虚弱,那些人便会蠢蠢欲动,企图造反。”
她说着,眼睛望向西风,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江湖传言中的魔王西风,其武功强弱其实常常发生“波动”。外人虽然难以觉察,但这些却逃不过离她最近的几位高手的法眼,尤其是何其殊。伊心慈是庄王何其殊特意安插在西风身边的医师,负责探查她的底细。最初,伊心慈也像别人一样畏惧这位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大祭司,可是渐渐地,她便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重新结识了与传闻完全不同的“魔王”。身为孤儿的伊心慈,把西风当作了亲妹妹一样看待。但,她总觉得西风会随时离去。
伊心慈清楚地记得,西风曾经消失过几次,连何其殊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过不了多久,她总会去而复返——带着虚弱的身体和冷杀的气息回来。伊心慈佯装不察,也不禀报庄王,心里却明白:西风又变成另一个人了。
伊心慈会一边替西风疗伤,一边耐心地等待她的真正归来。只要她一归来,伊心慈必能第一时间认出。虽然真正的西风还是显得冷酷而肃杀,但在伊心慈看来,她身上那种可怕气息已经神奇地消失了。
西风的归来让伊心慈欢喜,却唯有一点令她揪心:刚刚回归自我的西风,眼睛里总是流露出一种“逃不掉”的绝望。
西风的所有变化,伊心慈曾经大惑不解,她查遍了医书也找不到答案。直至锦瑟向她透露那个猜测:龙吻,可能就寄生在西风的身体里。
伊心慈终于完全想通。在过去那些年里,西风有时候是她自己,有时候则是被龙吻控制的傀儡。龙吻的灵力十分强大,而西风则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当西风在与龙吻的较量中占得上风时,她紧接着便要面对另一重挑战。龙吻为她树立了仇敌无数,她不仅不敢在仇敌、属下和庄王面前流露出虚弱,更要维持绝对的强悍,才能确保自己不被各路狂徒报复。
“呼……小伊真是了解西风呢。”玲珑羡慕地道。
伊心慈叹道:“因为我是她的医师啊。我们认识了好多年呢。”
“所以我真的想和你们做朋友嘛!我的船上没有驯兽师,更没有你这么厉害的医师,唔,我的船工没有一个比雪姑娘力气大,还有还有,在海上真的很难弄到顶级香料啊,”玲珑捏了捏自己那枚芬芳早已变淡了的香囊,忽然跳到倾夜身边,道,“可是有了这位朋友的话,每天只要在她身上蹭一蹭就可以替代熏香啰。”
玲珑还没来得及蹭倾夜,倾夜便以一股掌风将玲珑掀了出去。
玲珑轻飘飘地站稳脚跟,回头对倾夜用力皱眉:“江湖笔大人好难相与。”
西风雪上加霜:“玲珑,你先出去,我们要在东王到来之前瞧瞧这梦晶里藏着什么秘密。”
玲珑咬牙切齿:“西风你……实在是太气人了。”无奈,她再巧舌如簧也说服不了众人,只得知趣地回避一下。
玲珑离开房间后,倾夜便隔着水晶盒将一缕内力输入梦晶之中。只见那颗珠子缓缓析出几丝白絮,渐渐透出水晶盒,忽地,在众人头顶散成七彩流光,将周围两丈之内的空间笼罩。
霎时间,每个人便如进入了另一个地方,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原来正是水月宫里某个密室的样子。紧接着,他们感觉自己用手拾起了一卷竹简,别的都感知不清楚,唯独上面的几行字,特别强烈地映入眼帘……
“执剑者自半神之位跌落,他将不再是凡界之主。”
转瞬之间,那个梦境消失了。众人的视野恢复如初,才发现念出他们看到那句话的竟是玲珑。
伊心慈惊道:“玲珑,你偷看!”
玲珑眯起弯弯的眼睛,嬉笑道:“我请你们吃鱼了,还不能做朋友么?……唔,凡界之主原本并不是花倾夜啊。那么执剑者究竟是谁呢?快,再看看!”
何其雅道:“玲珑船长,你这自来熟的性格,你的属下知道么?”
玲珑白了他一眼,道:“不要因为不了解我底细就拒我于千里之外,你们不也是从陌生人变成朋友的么?看着我诚挚的眼睛,”玲珑认真地盯着何其雅,郑重道,“告诉你们,若是不准我看,我便向东王报信。我记得她说过,这颗梦晶有多么不完整,东方巫美就有多么残缺。”
锦瑟道:“因为羲奴的关系,东王已经承诺善待巫美。此外,”锦瑟笑容和善,“就算你告状,我们也不会承认的。”
玲珑急得抓耳挠腮,跺脚道:“好罢好罢!败给你们!我发誓,玲珑能在海上争得一席之地,的确靠的不是美貌。”她对众人的唏嘘浑若不见,郑重其事地道,“我玲珑重情重义是出了名的!”她的脸一丁点也没红,继续道,“你们跟我做朋友,绝不会吃亏。喏,现在你们若是满足了我的好奇心,等一会儿我也随便说几个不得了的秘密给你们解闷儿。”
“比如什么秘密呢?”西风随口一问。
“比如——东王她每天都会死一次。”玲珑神秘兮兮地道。
众人正在震惊,倾夜忽地低低道:“东王来了。”
过了一会儿,玉良和玲珑果然感觉到了一个人的气场,那气场虽然不带凌厉杀气,却蕴含一种无与伦比的隐晦威吓,正静静地迫近。
作者有话要说:小伊对西风是纯粹的友情、姐妹情哟~
第一百七十七章 玉碎
东王是一个人来的。她换了一身青莲色的比肩小衫,纯白襦裙,腰间系竹青色宫绦,愈发显得她腰肢纤软,翩跹动人。东王一进门,便款步盈盈,径奔倾夜而来。
“倾,既然是久别重逢,我想还是着旧裳相见为好。抱歉我不便除去眼罩。”东王清清地开了口。她的紫金眼罩也换成了窄而薄的翠玉,只遮住了双眼,露出的纤眉十分秀丽,显得她神色波澜不惊。
“久违了,萧姚。”倾夜简短回应,同样的云淡风轻。
当“萧姚”两字从倾夜口中念出,除了玲珑,在场者无不暗暗一惊。阿真离开时,玉楼、雪千寻、伊心慈皆在场,之后其余人也都知道了萧姚这个人。而玉良的震惊只比晚辈们更大,因为他更多地耳闻过天赐公主与那绝色舞姬之间的爱恨纠葛。只不过,那位内宫名姬并非他这闲云剑客能够得见,故而见过了障目数次,也不可能料到她就是那个引起倾国之乱的女子。
萧姚在听到倾夜直呼自己全名时,眉尖微微蹙了一下,转而抿唇淡笑,道:“我来取梦晶。”
尽管她尚未做足准备,但她的确已经向倾夜袒露了自己的身份。按照先前的约定,她有理由来取走那颗梦晶。
倾夜毫不犹豫地把梦晶递给了萧姚。萧姚微微一怔,接了过来。
“已经如约给你了。”倾夜道。
“嗯。”萧姚道。却手捧梦晶,仍然“凝视”着倾夜。
倾夜向她走近了一步,也凝视着她的脸庞。萧姚眉头轻微动了动,白皙的脸颊透出几分红。倾夜蓦地将萧姚手中捧着的梦晶取了回来。萧姚竟然一时忘了抓紧,再屈指时,梦晶已经落在倾夜的手里。
“你!……”萧姚眉梢挑起。
倾夜淡淡道:“我又夺了回来。如何?”
萧姚张口结舌,半晌才冷笑道:“你……你几时学得这手邪法?”
倾夜一脸正义,平静地直视她,双手紧紧捧着那个水晶盒。
萧姚凄然一笑:“从前,哪怕我要你的命,你都愿意给。如今你却连这也跟我抢?”
倾夜道:“早已不是从前了。”
萧姚道:“但我偏要你给我。”说着,出手如电,直取那颗梦晶。
倾夜身形一晃,早已移到别处。萧姚扑了空,旋即追去。在这宽敞的厅中,众人便见得倾夜与萧姚如两道电光魅影,转眼之间就转换了数次方位。能够看清她们招式往来的人只有玉良、西风、玲珑三人,这三人俱都惊得目瞪口呆,为那看似平静,实则出神入化的争夺战叹为观止。
最后,两人之间突然迸出一抹血色,紧接着便见倾夜手按肩头,停了下来。而梦晶终于落入了萧姚之手,她疾速后退,与倾夜拉开了两丈的距离。
“别以为你手下留情,我便不会伤你。”萧姚急促喘息着,以指环刺直指倾夜,银色的尖锋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水麒麟遵从御主的指令,一跃跃至倾夜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萧姚冷哼一声,也不看锦瑟,傲然道:“区区一个水麒麟,便想阻止我?”
她刚说完,突然一只巨大的黑色鹦鹉从她身后飞到她面前,遒劲有力的鸟爪一把抓住水晶盒,径直飞到了锦瑟的面前。
萧姚大惊,恼羞成怒,咬牙道:“锦、瑟。”
锦瑟也同样的不看萧姚一眼,随手逗弄了一下那只鹦鹉,悠然道:“因为是自己的灵使,所以即使感觉到它的动静,也没提高警惕。不过你忘了,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降伏它了。不如、你考虑换一只灵使鹦鹉好了。”
萧姚冷笑:“没有能力保存的东西,还是早早放手为好。免得引来杀身之祸。”她说着,缓步向锦瑟走去。水麒麟怒吼着向萧姚跳去,却不及另一个身影迅速。
萧姚被一人拦住了去路,不论她用怎样精妙的步法都绕不过此人的格挡。
“萧姚,不要以为我就不能杀你。”倾夜的声音十分平淡,听起来不带任何冰冷或是激动。
众人一愕,直觉上东王必定大发雷霆。不料,萧姚竟在听到那句话时整个呆住,她的脸刹那变得雪白,身形微晃,几乎要跌倒。
“倾,你会杀我么?”萧姚幽幽地问。
倾夜道:“有可能。”
“为她?!”萧姚声音发颤。
倾夜道:“你也见到了燕十七之死。”
“花倾夜,你到底想向我表达什么?”萧姚仰脸面对着倾夜,翠玉眼罩遮住了她潮湿的双目。
“萧姚,你已经明白了。”倾夜轻轻道,眼中竟是悲悯。
“可是……那时候,你不惜付出几百年的赎价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你那句话。”
萧姚眉尖微动,似有不敢相信的惊喜,迟疑道:“为了……那句话?你在乎的!那么……你怎么想?”
“那时候,我不明白。”倾夜简短地道,却没有说那三个字曾给自己带来毁灭般的冲击。
“现在我回来了,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萧姚殷切道。
“不必了。”倾夜忽然打断了她,轻轻重复,“不必了,现在。”
萧姚如遭雷击。怔了片刻,她忽然拖过倾夜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翠玉镯褪了下来,套在倾夜的手上。她很怕倾夜拒绝,紧紧地握住对方那只手。然而,倾夜并未抗拒,任由萧姚把镯子给了她。
萧姚小心地松了手。倾夜静静端详那圈无与伦比的翡翠。从萧姚的手上褪下后,它并未带着她的体温。它很凉,那凉仿佛能顺着手腕深入人的肺腑。萧姚恋恋地注视玉镯的断口处,那用以接合的耀目纯金,让两人同时忆起这稀世珍宝被毁坏的瞬间。
“谢谢你,把它还给我。”倾夜道。
萧姚凄然一笑,意味深长道:“不是还给你,是送给你。好好戴着它,好么?”
倾夜用另一只手摩挲着玉镯,平静地凝聚内力于指端。忽然,只听咔嚓几声极轻极轻的碎响,那个曾被精心修复的翠玉镯便在倾夜的手里化作几十枚碎片,哗啦啦掉落一地。
萧姚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瞬间停止了呼吸。她也不知道自己麻木了多久,当她回过神时,已发现自己泪如泉涌,一滴一滴打湿了地上棱角锋锐的翡翠碎片。
“锦瑟,把梦晶给她。”倾夜的声音在萧姚的耳畔缥缥缈缈,恍如梦境。
黑鹦鹉抓着水晶盒,飞回萧姚的肩头,一如往昔地驯服。
“萧姚,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
倾夜正说着,却见萧姚在她面前蹲了下去,一边仔细地捡拾玉镯碎片,一边轻轻道:“我知道。你以后再也不会让给我什么了。”
那颗梦晶原就是西风等人遵照赌博法则赢得的战利品,它甚至不属于倾夜个人。倾夜有太多的理由夺回这颗梦晶,但,她到底还是忍让了她一次。――最后一次。
倾夜没有回应,静静地转过身去。
萧姚捡好了最后一枚碎片,摇晃着直起身子,疲惫地离去。走到门口时,她忽然顿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叹息了一声:“倾,你绝情的样子,真像一个魔鬼。”
作者有话要说:一半是魔鬼,一半是羔羊。倾夜你这孽障。
第一百八十章 失窃的琉璃棺
玲珑巴巴地望着东王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原来东王的名字叫萧姚。”
她只是感慨,却没有其他人的震惊,因为她并不知道萧姚是个已经死过的人。
雪千寻道:“你方才说,她每天都会死一次,那是为什么?”
“唔,这个啊,听我慢慢讲。”玲珑回过神来。众人也都向她望去,等她分说。
“你们知道么,东王在没做东王的时候,有一个名号,叫做‘维序者’。”玲珑娓娓道来,“那段时间,前任东王空逝水失踪。东海群龙无首,但秩序依然如旧,那便是如今这位东王之功。但她并未称王。海上传言,除了因为她手中没有东海海盗王之信物――指环刺之外,更是因为她与空逝水交情甚笃。她只是帮空逝水守着王位。有一年,从南海突袭了一伙实力超凡的海盗,竟是为抢琉璃城而来。这件事也轰动了北海,北王寒冰以及许多大海盗都赶到了东海。我爱瞧热闹,当然不肯错过。话说,南海那群家伙委实不讲道理,而他们的实力更是非同小可。原来为首的竟是南海海盗王,他们有备而来。空逝水的旧部不能抵挡,眼看着便要失去琉璃城时,维序者出现了。”
伊心慈忍不住道:“她一个人便力挽狂澜了?”
玲珑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道:“她不是一个人,她带了成百上千的军队。”
“她手下竟有那么多人呀?”雪千寻急问。
玲珑道:“她的军队是死人战团。”
“是行尸?一个人竟然可以操控那么多的行尸!”雪千寻难以置信。
倾夜听到这,也不由神色微变。
西风叹道:“问题是,那成百上千的人,是怎么变成的行尸?”
玲珑道:“那些行尸从哪来的没人知道,大家只知道维序者守住了琉璃城,拯救了东海几百海盗的性命。大概也正因如此,空逝水把王位传给她时,几乎让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西风道:“有多少人亲眼看到空逝水传位给萧姚?”
玲珑正色道:“根本不需要看。维序者若是想夺这个王位,早就可以手到擒来。何必等待空逝水十几年?”
西风又道:“南海那些海盗如何了?”
玲珑道:“死了呗。”
“死了多少?”
“几乎全部。”玲珑满不在乎道,接着脸上现出兴奋的神色:“就因为东海有她这么一号人物,从此让南海的海盗闻风丧胆。”
西风望着玲珑的脸,忽然道:“玲珑,你崇拜她,是么?”
玲珑坦然道:“那当然。怎么?我觉得你不喜欢东王。”
西风道:“如果她险些把你的龙珠打出来,你也不会多么喜欢她。”
玲珑清脆地大笑起来,道:“说的也是。对了,寒冰那个老色鬼曾经对东王抱有绮思念想,如今怕也不敢了。”
没有人对寒冰的心思感兴趣。
西风道:“请继续。”
玲珑便接着道:“维序者平息了那场危机之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伙伴,陪伴她的只有行尸。我很好奇,想知道她去哪里。”
“你跟踪她?”伊心慈道,显得有些紧张,“被发现可怎么办?”
玲珑拍了拍娇小的伊心慈,道:“小医师,你别小瞧我。好歹我也是龙族霸王,轻功并不差的。而况我还能隐形。此外,那场大战后,维序者变得很虚弱。所以她一直没发现我。我就躲在她的船上,航了小半日,终于抵达一座小岛。那岛又贫瘠又荒凉,是座废岛,没有人争夺。但维序者的家便安在那里。她住在一座石窟中,我不敢马上跟她进去,小心翼翼地在外等了好一会儿。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天渐渐黑下来,我再也忍不住,就悄悄潜了进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仿佛也随着当时的玲珑一起探入萧姚的居所。
“石窟很简陋,点着一盏残灯。察觉不到一丝生人的气息。我隐了身体,一直走进最里面。你们猜我见到了什么?我见到她躺在一座棺材里!”
“她为自己准备了棺材?”雪千寻讶然道。
“那棺材才叫惊世骇俗呢!”玲珑兴奋地道,“那是一个精美绝伦的琉璃棺。”
听到这,倾夜忽地轻轻“啊”了一声。她从未有过如此反应,因此令同伴们异常惊讶。
锦瑟道:“夜,是你亲手葬的萧姚么?”
倾夜道:“我为她造了一个琉璃棺。其材质,比这琉璃城的外罩还要坚固。而且,那琉璃棺是密闭的。”
玲珑道:“没错,很明显看得出那琉璃棺本来是密封的,断口处有烈火融断的痕迹。起初我以为她是睡在里面,还觉得此人有够古怪,居然爱睡棺材。不料,待我走近去看,竟发现她是死了。”
“你确定?”伊心慈忙问,她是医师,对这种生死怪事最是关切。
“一万分的确定。”玲珑信誓旦旦道,“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整个人都僵冷了。可是她死虽死了,样子却更显柔美,我便将她的眼罩摘了。”
雪千寻立刻向玲珑投去赞许的目光。
玲珑接着道:“原来她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呢!而那双眼睛,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怪异之处,我真想掀开她的眼帘,瞧瞧她的眼珠子,到底是不是瞎的。”
雪千寻神色急切,等着玲珑揭晓谜底。不料玲珑摇了摇头,叹道:“可是,那样做的话,对死者也太不敬了。我便忍住了。”
雪千寻有些失望,可是转念一想,也觉得贸然扒开死者的眼皮的确欠妥。
“可是我很聪明!”玲珑迫不及待地自夸,“我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她的眼罩,终于发现了两个针孔。因为眼罩上有繁复的纹饰,所以那两个针孔不离近了绝难发现。嘻,难怪啊,她戴着眼罩还总像能看见似的。”
锦瑟轻呼一口气:“我一度怀疑她能透视。”
伊心慈也舒了一口气:“她不是透视眼,真是太好了。否则会更加觉得她可怕。”
玲珑道:“在那之前,我也总有些怕她的。可是看到她一个人静静地死去,只觉得她好可怜。我想,时日久了,这样一个无暇的美人就要腐朽成白骨,那多可惜。所以,我便将琉璃棺合拢,埋了起来。”
西风道:“你把她埋到地里了?”
玲珑道:“当然啊。而且埋得很深。我够义气吧!不过……”玲珑脸色变得尴尬起来,“我挖了快一个时辰的坑,终于埋好了她,简直又累又饿,当时恰好又是晚上,我便在那个石窟里睡下了。不料我还没睡稳,便听外面一阵诡异的响动。吓了我一跳,赶紧隐匿身形,蹑步出去查看。我的苍天,你们知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她从坟里出来了!呜,亏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挖坑啊。”
雪千寻道:“你跟她道歉了没?”
玲珑道:“我哪敢!她当时看起来非常恼火。所以当时我甚至怀疑,她大概只是睡得沉了些吧。”顿了顿,她又接着道,“她可能猜到埋她的人还没离岛,就仔细地搜查了一番。倘若不是我有隐形的龙技,肯定就被她抓到了。而她刚从坟里出来也很虚弱,找了一阵子便暂时作罢。但她没有继续睡觉,而是站在海边听潮。听着听着,她便就着潮声跳起了舞。”玲珑说着,现出一脸陶醉的神色,“她跳得可真美,海风一吹,都好似能随风飘到天上一般。她一直舞到了天明。我疲累至极,肚子都饿扁了,几乎想向她自首。虽说我跟踪她是不大好,但我埋她委实是出于一片好意。然而,就在我支撑不住想要向她坦白的时候,她居然,又死了!”
伊心慈又问:“你确定?”
玲珑道:“十万个确定。那时刚过午时,距离她前一次死亡最多九个时辰。她就坐在海边,潮水漫过了她的膝盖她都一动未动。我怕她诈死,等了半个时辰,才壮着胆子驾船逃走。我始终隐着身形,在船上偷偷看着她。她半个身子泡在海水中,脸埋在臂弯里。我觉得很对不住她,把她埋了不说,还偷走了她的船。”
听到这,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玲珑才想起来问倾夜:“你也埋过她么?你把她埋在什么地方?”
倾夜的思绪好像飘到了很远,忽然被玲珑拉了回来。
“我把她葬在昆陵附近的一座小岛上。”
“你干吗埋她?你也当她死了么?”玲珑闪着漆黑的眼睛道。
倾夜道:“我守着她好多日子,才不得不葬了她。但并没有埋进土里,而是搁置在一个隐秘的地下墓室中。”
锦瑟道:“选用透明的琉璃棺,是为了能够看着她么?”
倾夜没有否认,只是凝望着锦瑟,神色复杂。
锦瑟只得向她微微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并不想嗔怪她。
倾夜幽幽道:“其实……我还在她身上放置了保持尸身不朽的香药。最后又请来雷震岛的炼金师莫惜金,把琉璃棺完全密封起来。”
“那个琉璃棺比这琉璃城的外罩还要坚固,是么?”西风问。
倾夜和玲珑同时点头。
西风倒吸一口凉气,手抵心口道:“我若是她,宁愿不要活过来。”
伊心慈道:“那个保持尸身不朽的香药,对活人来说,应该是剧毒罢?”
“是。”倾夜道。
众人更加迷惑。
玉良道:“倾夜特意把墓穴选在昆陵附近的小岛,应是拜托星城氏帮忙看顾的罢?星城太傅对此可有看法?”
倾夜道:“三师父答应帮我看守墓穴,但他的条件却是,不准我去那里。”
玉良道:“星城太傅的用心可谓良苦。那个萧姚……”他欲言又止,最后唯有深深一叹。
雪千寻道:“可是她和琉璃棺怎么会跑到另一个地方?那个荒岛石窟,并不是倾夜为她建造的墓穴,对不对?”
玲珑道:“肯定不是。那荒岛距离昆陵很远。”
玉楼自语道:“那琉璃棺究竟是在何时被偷?盗墓者又是什么人?打破琉璃棺的又是谁?最重要的,她到底怎么活了过来,又为何不断的死而复生?”
“各位,”一直沉默的何其雅终于小心地开了口,“我想问一下,你们确定她现在是活的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梦中语
何其雅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的萧姚究竟是生是死,这是一个十分值得关注的疑问。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倾夜身上。
“八十三年前……”倾夜平静地开口,“萧姚的喉、心、腹三处要害被利剑洞穿,当我去到她身边时,便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以千年寒玉冰封了她的遗体,从皇都启程,快马赶至东海岸乘风港,再航船远渡结界之外。虽是一路疾驰,可是待我龙技解放之时,也已经是她死后的十几日了。我以枯木逢春的龙技将她的三处致命伤修复,然而,身体复原的她却并未苏醒。我在她身旁等了三个月,她既不活转,而身体竟也毫无腐化迹象。星城家的医师前来查看,才发现她早已中了一种奇毒,当今世上绝无化解之药。她确已死亡,那栩栩如生的肉身实则没有半分生机。我唯有将她下葬。只是……”倾夜说到这,不动声色地向锦瑟望了一眼,继续道,“只是那时候,我不忍教她化为枯骨。为保万无一失,亲手配制了一副驻颜香药,染遍了……染遍了她的全身。”说到这时,倾夜的声音已经变得很低,她虽神态冷定,眼睛的余光却一瞬不瞬地关注着身旁的锦瑟。
玲珑心直口快:“那时候,江湖笔大人和萧姚是什么关系?所谓驻颜秘术我也听说过,调配那副香药的材料无不是奇珍异宝,百年难求。而你还要染遍她的全身,那岂不是要把她……”玲珑忽见倾夜眼里流露出又冷又悲痛的目光,慌忙掩住口。
雪千寻心思敏锐,悄悄望了一眼锦瑟,只见她一派沉静淡然,显不出丝毫的触动。再看倾夜,竟已是无法掩饰地直直盯着锦瑟,却为对方的隐忍不发而更加慌乱。
何其雅温然一笑,道:“玲珑船长有所不知,在下承蒙江湖笔大人惠赐,也享用了一种与那类似的防腐香药。我记得,大人是把我封入一口油布袋中,然后把香药灌了进来。那可真真是个妙法子,既不浪费,又能一寸不漏地染遍在下的全身。”
玲珑听着,不由咧了咧嘴:“你也够惨的,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倾夜没有说明自己究竟是用怎样的方式对待萧姚的尸体,只道:“诚如小伊所言,那种为尸体驻颜的香药,对生人而言,其实是一种致命剧毒。”
伊心慈道:“如此看来,萧姚绝无可能是真正的活人。”
玲珑看着何其雅道:“难道也是僵尸?”
雪千寻道:“她与何其雅不同,她的肌肤清透莹润,何其雅却肤色发冷。”
玲珑道:“人家用的香药独一无二呗。”
雪千寻继续摇头:“何其雅没有呼吸,她却有。”
玉楼沉吟道:“记得红胡子说,东王已经得到了两枚活龙珠。而羲奴也说,她的身体里藏有活龙珠,那东西使她带有一种类似于龙族霸王的气场。”
伊心慈道:“莫非玄机就在那活龙珠上?”
无人能够确定。
玉良道:“红胡子是落龙族之无忌龙,无忌龙可以消除或测探普通龙族的龙技,却无法弱化或窥视霸王的龙技。当年第一个公布障目为霸王龙的,便是红胡子。不过,如今看来,却是红胡子判断失误。那么,这一时代实际上并没有过十一位霸王并存的时候,所以西风也就不是那多出来的一个特异。”
――多出来的那位“霸王”,其实是东王萧姚。
玉良语气颇为沉稳,所以别人并不知道他心中的窃喜。作为父亲,他只愿女儿能平安寻常地度过一世,绝不希望她是特殊的存在。
玲珑道:“活取龙珠,古来有之,但鲜有成功者。活龙珠为龙族霸王之龙魄,因其灵场极强,所以其实是一种十分危险的能量团。而东王竟然吸纳了两颗活龙珠?!”
玉楼道:“不止如此,两颗活龙珠也还不够她满足。”他说着,目光投向了西风。
所有人都跟着看西风,却不料她竟然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但她睡得并不安然,眉宇间隐有蹙意。
锦瑟喃喃:“这家伙居然睡着了?”
伊心慈警觉,上前仔细一看,惊道:“不是睡着,她昏迷了。”
雪千寻忙握住西风的手,只觉一片冰凉。
玉良立即手抵西风的背心,缓缓输入温热的灵力。然而,却收效甚微。紧接着,伊心慈以银针刺入西风的几处大穴,竟也未能使她醒转。
正待众人无计可施之时,玲珑不知从哪变出一枚丹药,擅作主张地突然塞入西风口里,随即飞快点按了她喉部两下,让丹药滑入西风腹中。
倾夜扼住玲珑的手腕,紧张道:“你给她吃了什么?”
玲珑道:“十全大补丸,补气补血又补灵。祖传秘方,包治百病,嘻。”
伊心慈顿足道:“她现在不可滥用补药。”
玲珑便道:“来,我给她点点穴,助她吸收。”
锦瑟也有些急,抓住玲珑道:“你到底哪来的药?快给小伊看看。”
玲珑手指西风,叫道:“看看看,她不是活过来了么?”
众人看去,果见西风正缓缓睁开双眼。她揉了揉太阳穴,诧异地望着众人,慵懒道:“方才说到哪了?”
玲珑信口开河:“方才说到我们要做好朋友。你们瞧,我给你们捉鱼吃;把自己跟踪东王的秘密讲了出来;刚刚还喂给你一颗十全大补丸――那东西可值钱了。”边说,边诚挚地望着众人。
伊心慈仍是不放心玲珑所谓的大补丸,不懈地追问她还有没有存余,好拿出来给她仔细瞧一瞧。
“怕只怕那补药太猛,会伤及西风的经脉。”伊心慈焦急道。她的话音未落,忽听啪地一声响。只见西风双手按在桌上,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西风?”雪千寻惊骇不已,忙将她扶住。
西风转过脸来望着雪千寻,满眼痛苦和无助,却一个字也吐出不来。
“是哪里痛么?”雪千寻心疼地问。
西风点了点头,以手捂心。她看起来十分痛苦,想站都站不起来,闷声强忍了一会儿,忽然眉头紧皱,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玲珑挣开锦瑟,迅猛异常地冲到西风身边,启开她的嘴唇,又将一粒药丸弹入她喉中。西风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其摆布。而雪千寻哪里快得过玲珑,待她反应过来时,那粒药丸早落入西风肚子里。
西风吞了第二粒药丸后,当即一口气滞住,她摇摇晃晃地出于本能般抱住雪千寻是腰,仰起脸来楚楚可怜地望着她,双眼噙着泪花,显然是痛苦至极。
雪千寻替西风拭去唇角的血,当真动怒,回首瞪视玲珑,目露凶光。
玲珑拼命作揖,道:“别急别急,她吃了大补丸有点上火,我给她清清火。”
倾夜道:“她若有任何闪失,我们的友谊和你的性命,便到此为止了。”
玲珑两眼放光:“我们的友谊已经建立了么?莫怕莫怕,我敢打赌她不会有任何闪失。”
伊心慈却嘤嘤啜泣起来。
锦瑟忙问:“她怎么样?”
伊心慈焦灼道:“她的脉息忽好忽坏,我……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连伊心慈都茫然无措,众人的心都凉了大半。玲珑却浑若无事地坐在西风对面的椅子上,伸出古铜色的小手企图摸摸西风的头。雪千寻冷冷瞪了玲珑一眼,把她吓得慌忙缩回手去。
西风埋在雪千寻的怀里,身体时冷时热,最后,终于完全冷却,人事不省。雪千寻一言不发,面沉似水,沉默得可怕。
玲珑见状,起身便向外走。
锦瑟拦住了她的去路:“去哪?”
玲珑道:“紫鸾蛋呢?我找紫鸾蛋。”
锦瑟道:“由小伊保管着。”
玲珑道:“快拿过来,说不定今晚便能孵化呢。”
伊心慈红着眼睛,嗔怪地看了玲珑一眼。
玲珑眨着黑亮黑亮的眼睛,道:“一会儿它破壳飞走了,瞧你们怎么办。”
半个时辰之后。
玲珑、玉良、锦瑟、倾夜、伊心慈、玉楼、何其雅、雪千寻抱着西风,仍然静默地围坐在一起,桌子中央端放着紫鸾蛋。
西风气若游丝,昏睡不醒。
玲珑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道:“你们都不睡么?我一个人看着紫鸾蛋就可以了,破壳的时候我叫你们,好不好?”
何其雅道:“玲珑船长也休息罢,在下无眠,正可以看着紫鸾蛋。”
“也好。”玲珑说着,竟然就地趴在桌上,闭目睡觉。
众人见玲珑一派坦然豪爽,都不禁摇了摇头。
雪千寻锁定了玲珑,既然她留在此地,雪千寻当然绝不离开,便抱着西风,坐在玲珑对面看着她。
伊心慈不能放心西风,在这间大厅里寻了个长椅,和衣而眠。玉楼不声不响地替伊心慈盖了一张斗篷,自己在她不远处倚墙而立,闭目养神。
玉良无心安眠,独自踱了出去。
锦瑟也没有去别个房间的意思,便在原位托腮小憩。倾夜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椅子挪到紧靠锦瑟之处,轻轻坐下,静静地望着锦瑟。锦瑟长睫静垂,恍如不察。过了半晌,倾夜抬手撩了一下肩头的长发。一缕清香飘到了锦瑟的鼻端。锦瑟忽地抬起一只手来,握住倾夜撩发的手。倾夜忙看锦瑟的脸色,只见她仍是托腮阖目,气息匀称。锦瑟闭着眼睛将倾夜的手轻轻按在桌上,但之后并没有放开。倾夜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小心翼翼地屈起五指,与锦瑟指指相扣。
时间在缓缓流逝,对于无眠的人而言,便显得更加漫长。
玲珑饱睡了一觉,边伸懒腰边揉眼。
“雪、雪姑娘!”忽然,玲珑看见了自己对面雪千寻,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你就一直这样盯着我么?”
其他人也都未真正睡着,听到玲珑的声音,一齐睁开眼睛。
“你别担心,她差不多也该醒了。”玲珑安慰雪千寻道,转而伸手去摸了摸紫鸾蛋,失望地喃喃,“怎么还没孵化呢?”
“你到底怎么了,西风?”雪千寻轻抚西风的脸颊,柔声轻语。
玉楼走过来,道:“不如把她放在床上,这半天,恐怕你的腿要麻了。”
雪千寻执拗地搂紧西风,一遍又一遍地轻轻呼唤:“西风……”
蓦地,西风的眉头皱了一下,紧接着,她如从梦中惊醒一般突然屈起手臂捂住膻中。
“冥、冥儿!”西风终于睁开双眼,失神地对着雪千寻的脸,怔怔唤道。
雪千寻惊喜交加,忙为西风擦拭额上的冷汗,道:“西风,你叫冥儿做什么?”
西风讷讷看着雪千寻,喃喃道:“我听见……冥儿在唤我。”
玲珑凑上来,脆生生道:“你听错啦。一直抱着你唤的,明明是这位雪姑娘啊。”
拂晓前的海面上。一只巨雕驮着一人一狐,围着一个地方不断盘旋。
“西风就在这很深很深的海水下面。她现在很不好。我得去找她!”巨雕上的绝色少女焦灼地自言自语,眼望着未知的海域,恨不得纵身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merrychristmaseve!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东王府之变(上)
何其雅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对同伴道,“现在大约是巳时半了。”
他夜夜无眠,习惯了枯坐待天明,因此对时间的感知异常敏锐。
玉楼望了一眼西风,道,“我们即刻便向东王辞别。”
众人正在收拾行囊,小影子醒了过来,她寻到倾夜,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面。小影子看起来乖巧而惹人怜爱,然而若是有旁人与她说话,便会立刻露出戒备而凶恶的神色。她心智虽然年幼,却十分敏感,全心关注倾夜的举动神情,很快便发现倾夜对待锦瑟与旁人不同,因此,她看着锦瑟的目光,就有种按捺的敌意。
倾夜已经了解小影子的秉性,知道她年少机深,此时事务繁乱,便走到伊心慈身边,用唇语道:“还能让她睡么?”
伊心慈点了点头,假装去忙别的,寻机绕到小影子身后,意图伺机出针。不料小影子猛然转身,拼尽全力向伊心慈扑去,嘶声叫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道我不知你给我催眠么?”
伊心慈一怔,心道:小影子竟比想象中清醒许多。
小影子哭道:“他们厌烦我,说是给我治病,其实是想趁机医死我!你一定是他们派来的!”
小影子边叫边用力捶打伊心慈,伊心慈知道她不会武功了,不忍心还手,也无法出针,只有辩解道:“我不会害你。”
玉楼二话不说,箭步上前点晕了小影子,对伊心慈道:“这回让她多睡一会儿,最好睡到我们回到海面,安定下来。”
伊心慈找准小影子的穴位刺了几针,心里却还在回味她的话。不知道多年以前小影子到底遭遇了怎样的对待,让她对医师格外地排斥和恐惧;而她究竟因何契机获得了倾夜的垂怜和庇护,则更是不得而知。
小影子陷入沉睡之后,锦瑟先于倾夜走上前,与伊心慈一起把小影子抬到床上。
这时候,便连玉楼都忍不住默叹:倾夜到底该拿小影子如何是好?
仿佛是算准了客人的时间,待众人刚把行囊备好,东王的两名属下便出现在王宫门外。
“东王有要务处理,不便当面作别。由在下与沙子代为送客。”沧浪青语气生硬地道。
众人看了眼夙沙情,见她还是如先前一般木讷,而她的名字果然已被东王改为了沙子。
玲珑口快:“东王有要务处理,是不是与北王之间的要务?”
沧浪青微微一怔,道:“与北王何干?”
沙子道:“东王有何要务,不劳诸位挂牵。今日一别,沧海再见。”
由沙子和沧浪青引路,众人向“戊”字号闸门行去。
相比于迎客进城,东王此番送客则略显仓忙,不仅连车也没有备下一辆,沧浪青的脸上还总有几分焦灼。沙子虽然木无表情,但脚下的步伐却越走越快。
玲珑的嘴巴闲不住,凑到沙子跟前,攀谈道:“情儿以后便不是北海的人咯。”
沙子更正道:“叫沙子。”
玲珑道:“沙子,你跟北王许多年了,你觉得他与东王决战,谁输谁赢?”
“东王不会输。”沙子淡淡道。
“你可是转变得迅速呢!北王这次输掉你,我看你倒是蛮开心的。”玲珑直话直说。
沙子转过脸来望着玲珑,蓦地现出浅浅一笑,道:“我的确是很高兴。”转而又道,“玲珑果然心宽爽朗,输了紫鸾蛋不仅毫不气馁,看起来还挺神采奕奕、心花怒放的呢。”
“交了新朋友,哪有不欢喜的道理?”
沧浪青插口道:“玲珑船长这是打算跟他们走了?你那班属下怎么办?”
玲珑道:“昨晚我便交代了我家大副,一切由他代为掌管。而且我早跟东王借了一面‘太平旗’,料他们定能安然返回北海。待我玩够了,再去找他们不迟。”
沧浪青打量了一番玲珑的新朋友,看到雪千寻背着西风,冷哼叹息;而看到倾夜抱着昏睡的小影子,则撇嘴诡笑,怪声道:“江湖笔大人输了海霸,却得回了旧人,终算不虚此行啊。”
倾夜恍如不闻,而她身边的同伴也都没有任何回应,沧浪青被冷在一旁,异常尴尬。玲珑暗暗吐舌,也缄口不言。
一行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锦瑟终于主动靠近了倾夜。倾夜却更深地埋头走路,只用眼角余光看着锦瑟飘动的衣袂。
锦瑟轻声悠悠道:“要一直抱着她么?”
倾夜肩膀微微一颤,满是无措和紧张。小影子是奔着她来的,她总不能麻烦别人替她带着小影子。而水麒麟脱离水域久了就浑身不自在,早就离了城,去海里遨游了。只是,自她抱起小影子,便不再敢与锦瑟对视。
锦瑟摇了摇头,淡淡苦笑,道:“给我。”
倾夜迟疑了一下,锦瑟却已主动接过小影子。因有外人在侧,倾夜不便与锦瑟争,只得由她。而空了手的倾夜,则有意与锦瑟走在队伍的最后,在别人的视线之外,始终悄悄牵着锦瑟的袖角。
一行人到了“戊”字号闸门,却见所有参加赌博的客人都滞留在门口。
雪千寻急着出城,忙上前询问,便有一人迎过来道:“闸门未开,请稍候片刻。”
玲珑眼尖口快,冲着跟雪千寻说话的汉子道:“你是北王的人,在这里堵着门做什么?”
那汉子见是玲珑,展颜笑道:“北王正与东王商议要事,还烦请诸位做个见证。”
玲珑眼珠一转,道:“莫非他真想取消和东王的决战?昨天他可是当众接受了战书呢,我还想到时前去观战哩。”
对方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不管怎样,稍后便知。”
别家的海盗并不急着返回海面,乐得静候什么变化。而雪千寻一行人则十分焦急。
操纵闸门的四个人看见沧浪青,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上前询问他的示下,而沧浪青对这变故也始料未及,显得很茫然,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他看得出来,阻止这四个守闸人的,都非等闲之辈,他们显然是北王特意安排来的得力干将。
沙子沉默不语,神色却显露出不安,只站了片刻,便决然转身离去。沧浪青高声唤她,她也充耳不闻。沧浪青不知追是不追,迟疑的功夫,沙子早掠远了。
几十个人在闸门口等了盏茶功夫,突然远处奔来一人,肥滚滚的身材,五颜六色的须发,抱着手臂叫道:“了不得,东王大人……她去了!”报信者正是东海的海盗――孔雀船长。
倾夜等人默然一震,而其余海盗则炸了锅。
“东王去了哪里?”人们七嘴八舌地问。
孔雀急喘道:“死了!她死了!北王得到了东海海盗王的信物――指环刺!”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东王府之变(下)
东王确实被北王刺伤了一剑,然而说她业已暴毙,则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众海盗一拍即合,立马决定奔赴东王的门府看个究竟,倾夜一行人便也随之同往。
到了大门口,沙子和沧浪红一齐迎出来,拦住为首的几个莽撞的北海海盗。
“惠蒙诸位挂念,不过孔雀所言实属一场误会。”沙子语调沉着,声音不高,却字字具有穿透力。
玲珑问道,“北王现在何处,”
沧浪红的神色流露出紧张。
沙子波澜不惊,淡淡道,“他在里面。”
玲珑道,“东王死去多久了?”
沙子目光变了变,道:“东王只是身体欠安,稍事休息便好。”
玲珑道:“快到一个时辰没有?”
沙子凝视玲珑的目光更深,最后幽幽轻笑了一下,道:“我不懂你说什么。”接着绕过玲珑,走到倾夜身边,平淡道:“请尊者移步内院。”
玲珑立即道:“我也要去。”
沙子冷漠地瞥了玲珑一眼,道:“不行。只能让江湖笔大人独自进去。”
锦瑟道:“不能让她一个人跟你们进去。有什么事,不妨当我们的面讲来。”
沙子满心不愿,正欲驳回。倾夜道:“我的暗士必须跟随在我左右。”
沙子隐约流露出一丝感慨,但也只好点了点头。
暗士原本应是暗主的秘密武器,素来以忠心效主、万死不悔为重。而在倾夜和锦瑟这里,却唯独强调了相互的守护和永不分离的羁绊。
其余人都不准许入内,眼睁睁看着大门砰然合拢。
倾夜和锦瑟随着她们两人进了两重门,沙子忽然急跨步到倾夜面前,俯首郑重道:“请您……救她一命。”
“发生了什么?”倾夜问。
沙子道:“玲珑似乎已经知道了,她可曾告诉你们,东王大约每日都会死一次?”
倾夜道:“她为什么会死?”
沙子盯着倾夜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苦笑了一下,却道:“暂时不便细说。眼下,还是救她要紧。”
“北王究竟为何而来?”倾夜一下子便明白东王的危难必与北王有关。此刻,东王陷入假死状态,北王若是当真做出什么大举动,这里恐怕没有人能敌得过他。而况,北王不可能无备而来,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筹码。
“事情是这样的。”沙子道,“今日辰时不到,北王突然造访,说是要向东王求婚。似乎是想借联姻来化解那场对决。”
“以为嫁给了他,那人便能听从夫君的话么?”倾夜喃喃,接着又问,“不过,他是以什么为条件,提出这次联姻?”
沧浪红接着道:“北王以羲奴为质。所以,与其说是求婚,其实更是逼婚。”
锦瑟忙问:“羲奴无辜,他何以如此丧心病狂?”
沧浪红迟疑了下,支吾道:“我听到北王说,东王这次邀请两海豪杰前来赌博争海霸,还有另一层用意。因为只有龙族霸王才能和海霸交流,所以这场赌博恰好是吸引龙族霸王的诱饵。北王说,东王想夺取所有的活龙珠。”
锦瑟不免有些纳罕,想不通沧浪红为何把这种话对外人倾吐,她明明是东王的属下。
倾夜道:“沧浪红,你也是龙族霸王,对不对?”
沧浪红赧颜道:“是。”
锦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水月宫的海霸便是由沧浪红负责与之沟通,同时也明白了她的顾虑。沧浪红追随东王没有很久,担心东王抽取自己的龙珠倒也合情合理。
锦瑟见最新臣服于东王的沙子反倒显得无比信任和效忠自己的主上,便问她道:“东王到底想要多少颗活龙珠?”
沙子不肯正面回答,只道:“寒冰总是对任何危险都有着极其敏锐的警觉,他大概是感觉到一旦与东王决战,势必凶多吉少。”转而向沧浪红道,“你就不必担心。她与北王不同,待自己人总是好的。”又对倾夜道,“她对你,应该也不会出手。”
锦瑟道:“西风呢?”
沙子看了看倾夜,道:“江湖笔大人若是好言劝她,或许她也会对西风网开一面。”
“你什么时候与她结识的?”倾夜猜测到沙子与萧姚的渊源不浅。
沙子苦涩一笑:“总之比您早。”
锦瑟道:“东王答应求婚了没有?”
沧浪红忙道:“没有。可是东王害怕北王杀害羲奴,就把指环刺给了北王。”
倾夜道:“给归给,日后可以再向他挑战,夺回来。”
沧浪红道:“北王也这么说,因此不肯妥协。他总也不走,东王命我送客也是无用。后来,东王同我说了声,‘找沙子回来’,便突然没了气息。眼下,是雷致程在招待北王。”
锦瑟道:“东王几时能活转?”
沙子道:“大约还需一刻左右。”
千秋死后,萧姚便将自己一日一死的秘密告知了沙子。
“在这期间,有劳江湖笔大人慑住北王,大人既是武林至尊,也是凡界之主,寒冰总不敢在尊者面前造次。”沙子诚恳地道。
倾夜点头应允。
叙完前因后果,沙子加快了脚步,带倾夜和锦瑟径奔会客厅。北王正坐在椅子上饮茶,看见倾夜,神色诡异地变了一变。
“未想尊者大驾,寒冰有礼了。”北王坐着没动,向倾夜略微颔首,“不知尊者来此,所为何事?”
倾夜道:“听闻东王贵体违和,临行前理应前来探视。而况,这会儿便是想出城也出不得。”
北王笑了笑,道:“寒冰贸然留客,是想请诸位做个见证。今日,本王将与东王订为秦晋之好,日后北、东两海,宛若一家。”
倾夜踱至厅中为首的椅子前,东王的一个侍从忙上前用衣袖掸了掸椅面,做了个请的手势。倾夜悠然坐下,淡淡道:“便等她小憩苏醒,看看给你的是什么答复。”
北王的眉毛抽搐了一阵,阴冷冷道:“她若是真的死了,又怎么论?”
倾夜不置一词,就此结束了闲聊,沉静地饮茶。因为她相信东王一定会苏醒。
北王见江湖笔管定了此事,心急如焚,如坐针毡。
时间缓缓流逝,过了盏茶功夫,北王终于按耐不住,霍然起身,道:“江湖笔大人在内陆的权威可谓毋庸置疑,但在结界之外的海盗领域,我们自有一番江湖准则。还望尊者少劳些神,莫要干预本王与东王之间的事。”
沙子急道:“江湖笔大人与东王原是故交,怎么管不得?”
北王看着沙子,格外恼火,冷冷道:“原本不知江湖笔大人便是天赐公主,得知这个真相,实在有些意外呢。你说天赐公主与障目原是故交,敢问是哪一种故交?”
倾夜缓缓放下茶盏,对北王道:“你害怕什么?不妨讲来。”
北王一震,面容僵硬,道:“本王无所惧。”
倾夜道:“怕她夺你的王位和龙珠?你确定自己守不住的,对么?”
北王被看破心理,不免有些尴尬,冷哼道:“她也太过霸道,简直野心滔天,容不得旁人。”
倾夜淡淡道:“她不吃硬的,你好好求她,或有生机。”
北王被气得口眼变形,道:“求她?!这场赌博整个就是她设下的一个圈套!那无忌赌博分明就是冲着本王而来。她引我入瓮,步步设计,在我心神混乱之时,诓我当众接受那个挑战。今晨,我原也是好言与之商榷。海上素来四王鼎立,分治一方,她若当真赢得了海殇之角,成为两海之王,那西海、南海绝不可能置之不理。沧海如此广袤,她一个女子又能掌控得下多少霸业?无奈她完全不通情理!既然如此,也休怪本王对那岛兽不客气。”
倾夜平静道:“难为你,连逼婚这种法子也想了出来。不过倒要奉劝你一句,若是以对方的心爱之物做要挟,一旦失败,获得的势必是更不留情的反击。”
寒冰一向泛蓝的面容腾地涌现了紫红,他望着倾夜清冷沉静的脸庞,情绪复杂至极。那明明是一个惊为天人的容貌,却又带有一种教人不敢亵渎的圣洁威严。寒冰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同时又冒出更多的恼恨和畏惧。
倾夜明明有意激起寒冰的恼怒,却又似乎对寒冰的激动视而不见,仰首对身旁的锦瑟温声道:“待东王醒来,开了闸门我们便走。”
寒冰暗自一震。东王若是活过来,他必将再无反转的余地。而东王之所以不惜把指环刺舍给他,正是忌惮他在自己假死期间对羲奴做出什么。却没想到,江湖笔花倾夜竟然插手了这件事,替东王盯住了他,他也就真的什么都没做成。念及此,又加之倾夜的激怒,寒冰便有些乱了神,豁然道:“指环刺本王不会要!”说着,将那枚精致的指环拍在桌上。
沙子不客气,上前道:“沙子定会替东王收好。”
北王阴鸷地笑了笑,道:“东王曾经答应过本王,那颗导致瘟神被杀的梦晶,会让本王与她一同解读。江湖笔大人,听说那颗梦晶您已经给了东王。”
倾夜道:“给了。”
北王道:“寒冰如今已是做了坏人,不妨把坏人做到底。我改变了主意,联姻之事不提,现在我要那颗梦晶,否则……”
沙子蓦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北王脸色铁青。
沙子道:“您现在若是想杀羲奴,沙子固然拦不住你,但江湖笔断不会坐视不管。”
北王道:“你怎么知道我必须亲自动手才能杀得了它?”
沙子脸色大变,急道:“你若敢动羲奴,东王绝不宽恕。”
北王道:“那也要等她活得过来。东王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自己突然便死了。如今,也只有你坚信她会醒来。”说着,瞥了一眼沧浪红、雷致程以及东王的其他臣属,悠悠道,“你们诸位当时不也着了慌?而且,宣布东王暴毙的,正是她手下的医师。”
沧浪红道:“莫不是北王您对东王做了什么?”
北王道:“你真是高估本王了,隔空杀人的神通我还当真做不到。”
沧浪红对沙子道:“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东王为何还不醒来?”
沙子也有点慌乱,只道:“她一定能醒来,你先进去服侍。”
沧浪红退了出去。
倾夜和锦瑟也不由暗暗思忖,沙子明明说了“大约一刻”,但东王却至今未醒。
北王道:“把一个死人硬说成是昏睡,这分明是欺诈。东王若是死了,那梦晶理应归本王一人所有。江湖笔大人,您评评这个理。”
倾夜淡然道:“这事我不管。”
“你!……”北王脑门的青筋蹦出,语结。
倾夜转而对沙子道:“能让我看看她么?”
沙子迟疑了一下,终究点了点头,对北王道:“请北王自便。”
北王道:“我也去看看她究竟是死是睡。”
沙子道:“东王的闺房,不便男子入内,抱歉。”说完,带着倾夜和锦瑟离开了会客厅。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2013感谢大家的陪伴。自己总结了一下,这一年更新了四十八万字,目前全文有七十九万字,2014能不能完结我不知道,如果没完结,希望能更新五十万字以上。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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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暗涌
任谁来看,东王都是死亡无疑。倾夜与阿真耳濡目染,医术业已不算等闲,细观之后,也得出这样的结论。
“是她自己说的,半个时辰就能复活,”倾夜问沙子。她记得玲珑说过东王死了大约一个时辰后转醒,可见这些年来,她死亡的时间在逐渐缩短。
沙子点了点头。可是,算起来,东王这一次却死了快一个半时辰。这一点,大概连东王自己也不曾料到。
沧浪红叹道,“昨晚东王从你们那里回来,便有些不对劲,好像去了半条命似地,显得异常虚弱。没想到,今晨她便真就去了。”
沙子斥道:“你休要胡说!”
忽然挨了训,沧浪红也不大高兴,道:“东王若是还不醒来,你说当如何应对北王?”
锦瑟道:“能否通知羲奴,寒冰将要害它?”
沧浪红现出为难神色,道:“要么赶往岛兽头部告知它,要么以狮吼功向它喊话。然而,对于躲在自己背上的微小杀手,情急之下的海霸,自保方式恐怕只有一个。”
锦瑟略一沉吟,问道:“毁了这座城?”
沧浪红点了点头。她曾与水月宫的海霸沟通数年,对这种神兽的秉性了解不少。没认主人的海霸,对人类十分疏淡。她对锦瑟道:“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自己是它的话,会怎么做?抓又抓不到北王,不想待毙的唯一办法就是‘地震’。”
“地震?”
“嗯,比如在海里打几个滚。”
“打几个滚”,这本来寻常的几个字,对琉璃城而言无异于“天地”反转的大灾难。
沙子道:“所以暂时万万不可惊动羲奴。琉璃城里没有它的主人,它是无所顾忌的。惹怒了这位庞然大物,所有人都遭殃。”
锦瑟叹道:“东王不屑掩藏自己的意图,甚至光明正大地警告北王。北王被她吓到了,怕是没有什么做不出来。”
沙子低头思索了一阵,最后坚定道:“不行,无论如何琉璃城都不能被毁。”说着,深情望了东王一眼,喃喃道:“哪怕羲奴在猝不及防中死去,沉入海底,也一定要保持这座城的完整。”
锦瑟道:“她在乎的究竟是羲奴还是琉璃城?”
沙子平淡道:“羲奴就是琉璃城。”
锦瑟愕然:“你认为那没有区别么?”
沙子疑惑地望了锦瑟一会,表现出不解。
倾夜牵了一下锦瑟,轻声道:“现在,寒冰的目标转向了那颗梦晶。”
锦瑟叹道:“这家伙简直有着豺狼般敏锐的嗅觉。”一个活过了三四百年的海盗,对宝物的洞察不逊于豺狼对猎物的感应。她转而又对沙子道,“那颗梦晶对你们东王至关重要,是不是?”
沙子不愿回答,而答案实则不言而喻。北王要独吞梦晶,甚至比求婚更令东王恼怒。
锦瑟在心里道:“那梦晶对我们而言又何尝不重要?”目前,只从其中解读了一条“执剑者原是凡界之主”的讯息,由此推断,里面极可能还埋藏着关于现任凡界之主、剑鞘,甚至有关西风的重大秘密。梦晶对于锦瑟等人的意义,比之海盗那种争夺宝物的贪婪,不知深重了多少倍。
“那颗梦晶放在哪里?”锦瑟开门见山地问。
沙子对她们有戒备,木然不语。沧浪红却出于对倾夜的信赖,立即指着道:“在那柜子里。”
锦瑟对沙子道:“假如东王还不活转,北王来夺梦晶,你们打算怎么办?”
沧浪红茫然地摇了摇头,一筹莫展。
沙子咬了咬牙,恨恨道:“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锦瑟道:“所以你是希望由倾夜来跟他打?”
沙子面露窘色,道:“假如东王有知,一定宁死也不肯麻烦她。这次恳请江湖笔大人相助,完全是我自作主张。”说着,忽然再次对倾夜拜了下去,“大人,求您别不管她,更莫让北王趁机欺侮了她。否则,您也一定会后悔。她对您实在是……”说到这,她瞥了一眼锦瑟,无法把话说下去。
倾夜听到这,眉尖微微一蹙,似涌起一阵复杂的烦闷,淡幽幽道:“杀了北王,便都了了。”
沙子一震,眼里却流露出惊喜。
沧浪红忙道:“大人,北王并未直接冒犯您,不论您是以什么身份去杀他,后果都将十分严重。”
锦瑟道:“北王之位不是任由强者夺取么?若是借那个名义又如何?”
沧浪红道:“要想夺取海盗王之位,当然有其必遵的法则。首先,须提前昭告四海,约定战期。其次,只能去往海盗王管辖的领海,上门挑战。若是违反这两条规则杀了北王,将视为与整个北海为敌,后果不堪设想。”
沙子忙道:“那样的后果,东王醒来自会替大人承担。甚至,外界都不会知道是您杀的北王。”
倾夜摆了摆手,道:“我花倾夜杀人,用不着别人担责。”说完,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萧姚,道,“还有,你告诉她,我杀北王,并非为了她。”
沙子一怔:“那是为了什么?”
倾夜道:“我为凡界之主,自当护佑天下苍生。海霸为上古遗留之神兽,胆敢杀害神兽者,罪不容诛。此乃江湖笔定制的法则。”
沧浪红忙问:“咦?江湖法则几时有过这样一条?”
“刚刚。”倾夜淡淡道,迈步向外走去,竟是满身杀气。
锦瑟急忙拉住倾夜,在两人素指碰触的刹那,倾夜的杀气倏地淡去。
“夜,别跟他打。”锦瑟担忧地道。她见过北王与西风的对战,很清楚北王的实力。若是单纯论武技,倾夜固然可以独步天下,但北王的冰元素龙技实在可怖。两者死斗,吉凶难测。方才她执意跟倾夜一同深入东王府,怕的就是沙子求她为萧姚而战。
倾夜转头向锦瑟微微一抿唇,温声道:“杀了他,我就可以带你走,不好么?”
“等等!”锦瑟更紧地攥住倾夜,道,“北王说了,不用他亲自动手,也能杀了羲奴。他一定有帮手在暗处。”
倾夜道:“我若拿住他,他的帮手岂敢胡来?”
锦瑟道:“和北王那样的人对决,本来就凶险异常。你若只想拿住他,势必不能对他出杀招,如此,便更落了几分劣势。”
倾夜柔声宽慰道:“你别担心。”
锦瑟道:“你莫急,我们慢慢想法子。有谁催你走了么?”
倾夜道:“我想早些带你见到三师父,我都答应了他,可是如今已经迟了好几日。”
锦瑟道:“我才不急。那北王老奸巨猾的,他在外面等了这么久,也该沉不住气了。我们等他露出破绽了再发动。”
沧浪红见锦瑟劝住了倾夜,稍许放下心来,忙问:“锦瑟,如果北王真有帮手在暗中杀害羲奴,该怎么办?”
锦瑟道:“北王与其帮手必定有一种暗中联络的方式。找到他们通信的线索,便能找到那个埋伏的杀手。再给我些时间,他实在很狡猾。”
沙子听出话中隐藏含义,问:“你已经在做什么了么?”
锦瑟道:“东王这里原有一位很厉害的驯兽师。”
沙子道:“那个千秋啊。可她已经死了。”
锦瑟道:“所以,她豢养的驯兽,我就不客气了。从我进入东王府,便接管了她所遗留的驯兽群。”
沙子还不够清楚千秋到底培养了什么驯兽,因此没有太大震惊,沧浪红却是大惊失色,道:“你什么时候降服的它们?东王府中还有几位替代千秋的中级驯兽师,他们怎么没来禀报?”
锦瑟无暇为她解释,对倾夜道:“北王只要敢向外面发出讯息,我便能截下来。当前,我们还要等西风的回复。”
“什么?”沙子惊道,“你几时向外传递了消息?”
与此同时。
围在东王府外的海盗已经被雷致程请到了别处“休息”。西风等人也被安排在府旁不远的一所宅子里。
玲珑和玉楼先后从外急急归来。
玲珑气还未喘定,迫不及待地凑上来看西风在一张纸片上画着奇怪的符号。这阵子,西风的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但执笔的手仍旧显出几分不稳。
玲珑怎么看也看不懂西风书写的文字,忍不住问:“你究竟在画什么鬼东西?方才你收到锦瑟传来的纸条上,也勾着这种古怪文字。你看完了就立刻指使我跑了一大圈。快告诉我,你们俩到底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悄悄话?”
西风将画好的纸条卷好,塞进一只小青蛇的口中,将它打发走,这才对玲珑道:“这是从前在逍遥神教,锦瑟与我共创的一种秘密语言。这样,情报即便被敌人拦截,他们也不明白上面写的什么。”
雪千寻不满道:“你们两个居然背着我研究出这么有趣的东西。”
伊心慈抽了抽鼻子,伤心失落道:“莫说雪妹妹你,连我也一丁点都不知道呢。”
玲珑急道:“西风你快讲,这一来一回你们两个都说了些什么话?”
西风道:“北王用羲奴的性命要挟东王,企图保住自己的王位。他有帮手在暗中埋伏,杀羲奴并不需要他亲自。锦瑟要我们找到那个杀手藏在何处。所以才有劳玲珑隐形走一趟。”
玲珑道:“我在昨晚遇见北王的那条路的周围仔细找了一番,可疑的人没见到,却在一间空楼里发现地面被钻了一个洞。那洞深不见底,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虽然不明白那深洞究竟有何用途,但可以断定那一定是土遁龙技者所为。我悄悄地看了看,便走了。”
雪千寻遗憾地道:“怎么不丢个石头下去,瞧瞧到底多深?”
玲珑老气横秋地拍了拍雪千寻的肩膀,道:“不能打草惊蛇啊。”
西风道:“玲珑发现的这个深洞,十分可疑。必须告知锦瑟和倾夜,由驯兽去探查,会更加隐秘。”
玉楼道:“我已经把水麒麟找回,它如今在锦瑟可操控的范围之内。一旦发现那洞里有什么名堂,水麒麟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伊心慈叹道:“不知她们两个在东王府里怎么样了,还是担心她们在那没什么好事。”
西风道:“锦瑟说,东王有危难,她的属下一定会求倾夜出手。北王已经被逼到了绝境,怕是无所不为。总之,锦瑟一定会阻止倾夜与北王大打出手,而我们则要在这期间摆平北王的援兵,明的暗的,都要查明底细。情势可谓异常紧迫。”
雪千寻喃喃道:“东王到底活过来没有!”
西风道:“锦瑟说,东王这次死亡,未能如期复活。狡猾的北王归还了指环刺,却要独吞那颗梦晶。不过,我们都认为,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雪千寻眸子一亮,道:“如果是北王,我们可不管那套,非把梦晶从他手里抢来不可。”
玲珑赞许地向雪千寻挑起了大指:“雪姑娘,你比我们海盗还像强盗。”
西风悠悠道:“现在,我们等锦瑟的回信。”
作者有话要说:都以为锦瑟在上一章打酱油咩?错了,锦瑟在上一章忙着发短信可惜你们都没看见。
第一百八十四章 爆发(上)
东王死后的两个时辰。
锦瑟的最后一份讯息终于传来。
西风将手中的纸条慢慢揉紧,抬起头来轻轻道,“寒冰的命令,已经下达了。”
伊心慈一惊,忙问,“锦瑟截住了没有,”
西风摇了摇头,“不可能截住。”
雪千寻奇道,“他用什么发送命令,竟然不可能截住,”
“时间。”西风道,“时间一到,若是北王还未离开东王府,那道命令就会被立即执行。”
玲珑道,“那锦瑟怎么会知道?”
西风道:“锦瑟说,她接连派出三只海燕去那个地洞侦查。三只海燕,竟无一复返。最后,她遣出了东王的灵使鹦鹉,那只鹦鹉带回了三只海燕尸体。奇的是,它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是体温特别低。应该是被冻死的。现在,寒冰也已经发现锦瑟派遣驯兽的事,他却不慌,索性摊牌,说他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雪千寻和伊心慈同声急道:“那怎么办?”
西风道:“寒冰的冰系龙技十分厉害,锦瑟的体质,怕是承受不了。”
玲珑道:“恕我直言,江湖笔大人若是没有行尸作为武器,也很难胜过北王。而况花倾夜总是心存仁念,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使出致命杀招。北王嘛,可就不一样了。”
西风道:“玲珑,不知你那祖传的大补丸还有没有?”
玲珑严肃地道:“有是有。可是我真不想给你吃。”
西风缓缓眨了眨眼,明亮的眸子里竟有诚挚的殷切:“你的药极有效,就不能再赠我几颗么?”
玲珑笑嘻嘻道:“补药吃多了,也是会死的哟。”
西风道:“只一颗,算多么?”
玲珑道:“一颗不算多。”随后麻利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葫芦,倒出一颗丹丸,送到西风嘴边,“张嘴,啊……”
雪千寻立刻明白了西风的意图,一把夺下药丸,严厉道:“我不许你吃!你想吃完了药,好进去跟北王打架。”
伊心慈也直言道:“玲珑的药有点儿邪门,快拿给我瞧瞧。”
雪千寻还没等把药丸递到伊心慈手上,又被玲珑截了去。
西风坐在那里把头一偏,仿佛闷闷不乐。
雪千寻忙温声安抚:“这药起效太猛,我虽不精通医理,直觉上也总担心它对你身体有害。今日若是真的跟北王打起来,还有我们助阵,你就好好养伤,不行么?”
听着雪千寻柔和的话语,西风缓缓转回脸来,轻轻道:“我想吃药,是因为……”说着,忽然手捂心口,秀眉微蹙,把额头抵在雪千寻腹部,虚弱地道:“我突然感到……很不好。”
雪千寻登时慌乱,抚摩西风的脊背,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玲珑出奇地善解人意,将药丸塞到西风手里:“来,吃药!”
伊心慈要夺的时候,西风已经把药丸吞了下去。
雪千寻本来也没那么容易上当,只是方才关心则乱,一时疏忽大意。此刻,她自然明白了西风的小诡计,可是一时间也说不出是恼怒还是担忧,只有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西风仍旧环住雪千寻的纤腰,埋着脸弱声弱气地道:“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雪千寻声音清澈,显得冷静无比,“怕什么呢?左右你若有什么不好,我陪你去了便是。”
玲珑握拳道:“没错,好朋友要死就一起死!”
伊心慈很少给人白眼,此刻狠狠地送给玲珑一个白眼。玲珑只是呲牙嬉笑。
她们正说着话,玉楼气喘吁吁冲进门来:“那个深洞下面一定有玄机!有寒气从洞底冒出,愈来愈烈,我离开时,周围一丈之内的地面都结了霜。幸运的是,洞外并无寒冰的部属。他们一定想象不到会有人发现那个洞。”
西风站了起来,玉楼见她精神清明、身姿亭亭飘逸,毫无倦弱之态,心中难免有些惊奇。
但听西风静静道:“谋杀无辜的神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使是自己的部下,也当越少人知道越好。现在可以断定了,寒冰把暗杀羲奴的任务交给了他的至亲。”
雪千寻向门外张望了一眼,问:“哥哥,姑父人呢?你们不是同去的么?”
玉楼道:“父亲说,他要去找人,命我先回来报信。”
伊心慈道:“他有没有说找谁?”
玉楼道:“父亲十分焦急,没有细说。“
西风道:“他比我们了解结界之外的人,多半是去找无忌龙族了。……琉璃城里若是真有无忌龙,那可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伊心慈还有不解:“为什么要找无忌龙族?”
西风道:“他说起过,无忌龙的龙技是使其他龙族的龙技失效,但只对霸王除外。我不信,当今世上会有两位冰灵族霸王。”
玲珑拍起手来:“这次来琉璃城的人中,确有一位无忌龙族。剑神出面,定能让他帮这个忙。看来羲奴当真是命大。”
众人对羲奴的危机稍许放了心。
西风道:“何其雅,你已经有三日未曾沐浴月光,灵力虚弱。今天便留在这里看着小影子。倘若发生什么突变,你能带着她一起逃命么?”
何其雅道:“逃命的力气,在下还是有的。”
交代完这一点,西风再不耽搁:“我们去东王府瞧瞧。”
玲珑道:“沙子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西风淡淡道:“这时候了,谁管她。”
几人出门,迎面遇见慌慌张张的沧浪红。
“不好了!江湖笔大人与北王一触即发呢!”沧浪红急声道。
“知道了。”西风脚步不停。
沧浪红道:“我是自作主张地通知你们,希望你们进去帮忙。沙子不愿让你们进去,她对你们有戒备。”
“戒备就对了。”西风冷冷道。
沧浪红一怔,只有跟着他们几人一起向东王府方向跑。她看着几人的脸色,纳闷自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怎么他们却好像对一切都已了解了一般?尤其令她困惑的是,北海的玲珑船长竟也跟他们在一起。
“玲珑,”西风忽然唤了一声玲珑,“不论你在北海有无立足之地,我们的身边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唔?你可是有求于我?”玲珑笑嘻嘻道。
“你介不介意得罪寒冰?”西风问。
“哈,我准备得罪他准备很久了!”玲珑爽快地道,声若银铃。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更新的短,别嫌弃啊。明天还有更新,我会努力写的。
话说最近码字分外累心。因为各种原因,很难找到写作的感觉。
这短短的一章我都写了三次了,写了删,删了写。
没更新的时候,我比你们急十倍t^t
另外,明信片我在1月7日晚上寄出去了。江浙沪地区已经有两位姑娘收到了。北方、南方的妹子,估计要多等几天。
如果半个月还没收到,那估计是邮丢了。告诉我,我给你再发一张。
下面是明信片获赠者的名单:
卷毛帅醒。
某小卷。
淘淘。
sal。
东国春天。
86.
阿季。
加菲。
放姑娘。
小狐狸。
moca。
小一。
esc。
野渡。
萧夜夕。
伊流。
儒士兰。
小麦。
子彻。
冰雪消融。
村长。
烟绿。
郁玉。
这是第一次把自己画的东西印成卡片,感觉很奇妙。以后应该还会印的,咔咔。
第一百八十四章 爆发(下)
东王萧姚的闺阁之中。
帷幔、床榻、茶几……到处挂了一层寒霜。
平常侍奉萧姚的两名婢女已经毙命。雷致程重伤。沙子也受了轻伤。另有两只棕熊,冻僵在房门外。
锦瑟少年时饱受寒毒折磨,如今刚刚治愈,对阴寒仍旧十分忌惮。北王尤其擅长先攻薄弱环节,自然发现了锦瑟的弱点。
锦瑟连续遭遇了三番针对自己的凛冽掌风,哪怕有倾夜以身相护,那无孔不入的寒气还是让她浑身的骨节都如针刺般疼痛。
倾夜刚刚隔开北王刺向东王身体的角剑,紧接着便是继续为锦瑟的身体度入温气。
北王发现倾夜既要保全东王的尸体,又无比紧张锦瑟的安危,心中窃喜。
守护总是远远难于伤害。
若想在北王面前同时保护两个人,那么不论她是谁,都将面临险象环生。
倾夜与北王都有些疲累,双方暂时止战,警备地盯着对方。
突然,地面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海霸猛地下沉了很多。
沙子和雷致程都面露惊慌。
锦瑟也不免担忧,询问似地望向倾夜。
那张无懈可击的美丽侧脸,一如既往地平静淡然,只有在她转头回视锦瑟时,才显露出脉脉温柔。倾夜向锦瑟摇了摇头,她也无法知晓羲奴此刻究竟怎么样。
北王算计了一下时间,心中有底。对着了无生机的东王冷笑了一声,心道:她当真死透了也未可知。想到这,不再恋战,把到手的梦晶向怀里一揣,对倾夜道:“尊者也曾听到的,东王答应与我共享这颗梦晶。如今东王香消玉殒,实属憾事。但这颗梦晶理应归我所有。方才本王并非存心冒犯尊者,望尊者不计。”说完,转身便走。
沙子不顾一切地跃起追击。
北王毫不留情地回手击出一道剑气。沙子武功不俗,灵巧地避开那凌厉一刺,却躲不掉北王随之散出的阴寒之气。
沙子的肺管被冷气冲击,猛烈地咳嗽起来。
北王轻蔑地冷视沙子:“叛徒。”
沙子边咳边道:“明明是你把我输给东王。在那之前,我可曾对你不忠?”
北王一时语塞,张口结舌了半晌方道:“你到底忠不忠,本王也无从知晓。如今我只明白一点,你与东王是旧识,对她的忠诚才是货真价实。”
沙子道:“没错,我将终生效忠东王。你想把梦晶拿走,先得杀了我。”
北王眼露冷光:“那就成全你。”开口的同时,角剑已然刺出。
电光火石的几番对招,沙子虽然武功略胜北王,却在寒冰龙技面前大大吃亏。沙子如坠冰雨霜风之中,浑身僵冷,动作越来越迟缓。
北王唯恐倾夜上前助战,只求快速脱身,因此刚把沙子的身体冻僵,便急匆匆冲了出去。
倾夜见锦瑟脸色仍然苍白,摸了摸她的后背,只觉一片冰凉,于是想也不想地将她抱在怀中,向外追去。
锦瑟忙道:“抱我做什么?你把我放下。”
倾夜凝视她的眼睛,柔声道:“你这个样子,把你放在哪儿我都不放心。”也不顾锦瑟的挣扎,紧紧抱着她向外追。
锦瑟本已浑身寒凉,在倾夜柔软的怀抱里才终于渐渐回暖。她知道倾夜耗费了许多灵力为她驱寒,心里有些微的疼痛,又有更多的温暖。
倾夜与锦瑟到了前厅,正见北王被一行人堵在了门口。
“寒冰,有急事?”西风拦住北王的去路,悠悠道。她的声音、她的容貌,无不教人赏心悦目,却也同时令面对她的人如见修罗。
北王见西风精神极好,心里大吃一惊,想不通西风究竟是人是怪。这个来自内陆的少女,明明昨晚还虚弱不堪,为何休养一夜就能恢复如初?
“小姑娘,你比我想象得要坚韧很多。怎么、这么快就忘了那寒彻骨髓的痛苦了?”北王特意做出轻松舒缓的姿态,却一边说着,一边暗运内力,企图出奇不意地释放凛冽风刃攻其不备。
不料,西风却快于北王开启了御龙威慑。北王只觉心神一震,那股阴寒的内力便卡在了丹田,不能运化自如。
北王心知不妙,第一反应是向倾夜张望,急声道:“你们趁人不备,以多打一!花倾夜,你现在若来杀我,便是不仁。”
倾夜慵懒道:“我有说会碰你一下么?”
西风悠然道:“你怕我一个人杀不了你?”
北王辩道:“本王与花倾夜激斗了一阵,此刻功力大不如先。否则,你这小娃儿岂是本王对手?”
西风冷冷道:“啰嗦。”
这时候,沙子步履摇晃地奔了出来,见到沧浪红带着西风、雪千寻、玉楼和伊心慈这四个人,也是面露惊愕:“你们怎么来了?”
西风随口道:“不止我们来,城中所有人都在外厅候着呢。他们想问问北王,他进来探望了这么久,东王的贵体到底是逐渐好转呢还是每况愈下?”
听西风这样沉着地说着,北王也不明真假,心神更加不宁。护着梦晶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见北王憋着铁青的脸,一声不吭,西风温润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寒冰,你的亲人在那个地洞里,怕是出不来了。”
北王正在暗中与西风较量,抵抗那异常强势的御龙威慑,突然听闻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简直如受重创,他身体微晃,嘴上却硬:“你说什么地洞?本王不明白。”
西风道:“我才不明白呢。他们在华青街北的那座腾云阁里挖洞,到底想做什么?”
沧浪红惊道:“什么?你说腾云阁?那里正对着海霸的心脏!”
西风悠悠道:“挖一条那么深的隧道,原来是想离海霸的心脏近一些呵。不过,若是在那里发出寒冰掌的话,海霸的心脏可能会被冻住呢。唔,难怪方才整个琉璃城震了一下。寒冰,你有没有告诉他们,可不能这样与羲奴开玩笑?”
沧浪红和沙子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倾夜与锦瑟也很惊诧,但见到西风等人神色冷静,两人忖了忖,料想她们一定是找到了制止凶手之法,便稍许定了心。
北王想到海霸方才只是晃了一下便稳定了,大感不妙,失色道:“你、你见到他们了?”
就在北王最惊愕的一瞬,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一下。然而转头寻去却不见人影。猛然间,他明白了过来,慌忙捂紧袖口。但是,北王的动作显然迟了一些,这从他懊恼狂怒的表情上得以证明。
沙子、沧浪红和雷致程都对北王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锦瑟与倾夜注意到西风她们中间少了一人,登时心中了然。
“玲!珑!”北王怒吼,“你这叛徒,盗我梦晶!”
玲珑在西风背后现出了身形,她趴着西风的肩膀,笑嘻嘻道:“我就是海盗,盗宝岂不天经地义?”
北王咬牙切齿道:“日后,你休想在北海立足!”
玲珑笑道:“海阔天空陆地广,处处是我玲珑家,你管得着?”
这时候,沙子竟也异常愤慨,冲沧浪红发火道:“我早说应当防备她们!你竟带他们进来!”
沧浪红突然回想起西风方才说的“戒备就对了”,一时间又焦急又惭愧,道:“我哪知道她们会抢梦晶。”说完,向西风等人投去幽怨的目光,“你们怎么也似北王一样?”
锦瑟道:“我们并不是抢。只想等东王醒来,问她打算怎么谢我们。她能许诺与北王共享梦晶,为什么不能和我们?难道这对她会有什么损失?”
沧浪红面有惭色,道:“你们的确帮了大忙。”若没有倾夜等人相助,北王完全可能杀死他们、毁掉东王的尸体、夺走梦晶。北王的贪婪与狠毒,超乎了沧浪红的想象。
西风重申:“坦言告诉你:不白帮。”
伊心慈见西风态度冷漠,忙温言解释道:“沧浪红,梦晶里很可能有对我们非常重要的讯息。我们要找一个人,那个人不止与我们有关,甚至……也关系到无辜的苍生。否则,我们也不会这样索求回报。”
玉楼补充道:“其中与我们无关的东西,我们绝不染指。”
沧浪红觉得他们说得有理,便道:“这样也好,我们东王也非是有恩不报之人,沧浪红先替她谢过各位大恩。”又对北王道,“北王,您毕竟也是一方海域的霸主。倘若您还爱惜自己的威名,便请不要再行不当之举。能否等东王苏醒之后,再好好言和?”
这时候,西风的“威慑”已无法维持初始的强盛。北王不答沧浪红的问话,将体内一股卫气冲了上来,驳倒了“威慑”对自己心神的镇压,旋即不遗余力地猛然击出一道寒冰掌,直冲玲珑。
“跑呀!”玲珑大叫一声,隐了身形。
“叛我者,唯有死路一条!”北王怒吼一声,猛地发出“凛风”龙技,将整个大厅送进了寒冬,空气里的水分瞬间凝固,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结了一层冰霜。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玲珑也不例外。她没办法像先前那样灵活,因为跑得太急,不慎滑倒在地,现出了身形。北王离她尚有很远的距离,却迫不及待地击出一掌。
玲珑窃喜,凭她的功力,基本可以抗住那强弩之末的掌风,不料,北王的那一掌却并非针对玲珑其人,而是针对她捧住的水晶盒。
“里面似乎藏着不得了的秘密呢。”北王幽幽冷笑,“那么不妨现在就一起进入那个梦境,一看究竟!”
恰到好处的内力,准确无误地打进玲珑手中的梦晶里。随着一片辉光闪烁,梦晶被彻底激活,无法逆转。
作者有话要说:东王你再不起床,就赶不上看4d电影了哟~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武帝墓宫
厅中-共有十一人,花倾夜、锦瑟、西风、雪千寻、玉楼、伊心慈、玲珑、寒冰、沧浪红、沙子和雷致程。刹那间,这十一人出于各种缘由,都向那颗梦晶奔去。光怪陆离的灵子雾从梦晶里迅速溢出,笼罩在其中的人们瞬间进入一个身临其境的梦乡。
这一刻,每个人都变成了那时那地的舒月影,所继承的视野、听觉、感触,俱都同步且别无二致。他们发觉自己正处于一个幽暗的密室之中,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忽然,远处传来一个少女关切的询问,“小影子,你还好吗,”这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雪千寻。
舒月影慌忙合上手中的物事,回应的声音显得活泼而单纯:“你站着别动,这里你应付不来,待我破了阵,再上去接你进来玩儿哟。”那声音,就好像从他们自己的口中发出来一样。
随后,他们感到自己再度展开手里的东西,原来那是一把残碎的竹简,舒月影用夜明珠照出上面模糊的字迹:执剑者自半神之位跌落,他将不再是凡界之主……继承了人皇之位的魂魄,将于大夜六千一百三十七年转生……今将吾参悟之星辰轨迹植入此魂,使其与生俱有“先知”之能,此力将指引人皇一生命途,偿其前世所欠之宿罪,至死方休……吾名其曰:天命守护者。
梦晶内容的析出顺序,取决于梦主对那记忆的深刻程度。激活这颗梦晶之所以最先逸出关于执剑者的讯息,原来是因为它最终与花倾夜有关。
与此同时,舒月影的思绪开始浮现:我倒从未想过,夜夜怎么会是半神,又为何会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原来她的半神之质继承自龙神之子玉恒,而那所谓的“先知之能”,则是由这段文字的书写者预先植入了魂魄。――此人坏极了,竟要夜夜偿还什么前世宿罪。甚么天命守护者!我才不要夜夜牺牲自己守护苍生。那个剑鞘,我迟早杀了她,免教夜夜总为她操心。
舒月影迫不及待地接下去阅读,竹简上的字迹缺失得更为严重。依稀可辨的只有:……之魂魄不能回归星界……堕入轮回……能力转移……解除“核”之封印……创造魂魄……缺陷……找到……墓葬……
这些字迹,有人看得一知半解,有人看得全然不解。而舒月影的意识则是强烈地想知道这段文字究竟为何人所写。
视线终于移向竹简的末尾,那个落款竟出乎意料地容易辨认:臣星城誓。
“星城誓!那岂不是前代通灵王?”舒月影的意识传到每个人的心里,“原来这是通灵王呈给夜皇的奏章。”
随着一股内力的催发,竹简在舒月影手中化为粉尘,再也不会有人看到它们了。
这个密室里堆积着繁杂的物品,有璀璨珠宝、有稀世兵器……形形色-色,各种宝箱器皿。舒月影仿佛对这类珍宝毫不在乎,她只对带有文字的东西感兴趣。
舒月影陆续翻到一些残破的竹简、绢帛和册页,但她并没有马上阅读。后来,她被一个长匣吸引了注意力。
长匣里盛装着一卷古旧的皮纸卷轴。那有些沙脆的触感、和稍微发霉的气味,通过舒月影的记忆,纤毫无差地传递到诸人的脑海里。而展开卷轴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迹,则给他们带来双重的冲击,一个是来自舒月影的感受、一个是来自他们自身的震惊。
――武、帝、墓、宫、图!
每个人都在心底默念那五个字。这是否就是先前竹简里所提到的“墓葬”?而所谓“武帝”,莫非是指那位空前绝后的花曦女皇?
夜武帝花曦在二十四岁那年突然陨落,不仅她驾崩的始末被皇室隐匿,她的墓葬之地更是扑朔迷离,连倾夜这个皇储都不得而知。人们只知道花曦平息反叛、登上帝位之后依然尚武善征,她冲破夜皇一贯的治内原则,培养了一个强大的兵团,涉足结界之外的海域。传闻,她和她的兵团征伐之处,无不掀起腥风血雨。他们杀了许多人,敛集了无法估量的珍宝。没有人明白,那位看起来已经拥有了一切的女皇,究竟还想寻求什么样的宝物?
随着时光的流逝,武帝的功过、武帝的宝藏、武帝的墓穴,早已被俗世万民遗忘;而那段绮丽而惨烈的传奇,则一直在极少数人中间得以隐秘的延续。
花曦究竟是怎样得到的天下?她因何英年早逝?她的遗体葬在何处?她的宝藏落入谁手?……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一切,不论被埋藏了多久,都不可能永远消亡罢?有人坚信,那些被刻意隐藏的历史,终有一日会再度浮现。
这张描绘武帝墓宫的图卷庞大而复杂,但众人阅览地图的真实时间却并不冗长。因为携带这些信息的灵子雾将直接输入解读者的头脑,所以,继承这段记忆的过程不仅十分迅速,而且是清晰、不可磨灭的。
功力稍弱者,早已在陷入梦晶灵子雾的那一刻忘却了自我。唯有内功深厚、意志坚定的人才能在梦境之中依然树立起自身的意识。
北王寒冰在解读星城誓的记录时,真可谓一头雾水。那些事件的确引起了他的好奇,但还不足以在此时此刻――他正面临危机的关头,令他振奋。而当他读到“武帝墓宫图”这五个字时,才终于震惊得不住颤抖。
夜武帝权倾世界,富甲天下,武功更是登峰造极,她所积累的宝藏,必定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想象的财宝。
千百年来,便是最神通的探宝者,也不知道武帝墓建在何处――就如同没有人知道武帝的宝藏藏在何处一样。
寒冰预感,将有一个天大的机遇摆在他的面前,只要他抓住了它,就不仅能够彻底翻盘,甚至还能实现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野心。
恰在这个时候,命运仿佛为了特意印证寒冰的预感,从容不迫地向他展示了最令他震撼的一幕。
舒月影那双纤巧的手,缓缓将图卷展到了最末。几行隽秀的小字,仿佛是被某个人最后加上的一般,落在那张繁复地图的狭窄的空白之处:她的宝藏就是另一个她自己。她离另一个自己只有一步之遥。只差一步,她便能获得真正的永生和大能。我将她们葬在归墟……
原来武帝墓在归墟!
寒冰的震惊和狂喜无以言表,原来他也曾离那个宝藏仅有一步之遥。不过,这却没有任何遗憾,倘若没有这张《武帝墓宫图》,饶是到了归墟,也不可能探入墓穴,获得宝藏。寒冰几乎要跳了起来。上天实在太恩厚于他,这简直就是命运之神特意赐给他的礼物!
寒冰的头脑异常敏锐,这时候,他不仅不在乎写这些小字的人究竟是谁,甚至不在乎梦晶里还蕴藏着其他什么秘密。他在乎的只有那个被称为“永生和大能”的宝藏。如果能获得这个宝藏,他将不仅不再畏惧东王,甚至可以称霸全天下。
寒冰当机立断,凝了凝神,将自我意识完全从梦幻之中脱离。视野随之回归现实。他看到沧浪红、雷致程、玉楼、锦瑟、雪千寻、伊心慈这几个人已经完全陷入梦境忘却自我。花倾夜、西风、沙子、玲珑明显还维持自己的意识,不过,她们依然沉浸在梦境里,没有出来。梦外的一个瞬间,对梦中世界而言,足是三五倍的时光。
“她们大概是舍不得出来罢?”寒冰自得地想着,冷冷地叹息,“本王此刻杀你们岂非易如反掌?”
寒冰摸了摸海殇角剑,却并未动手。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全新的计划。
就在寒冰打算离开东王府的时候,耳畔突然听得一声尖锐的响动。寒冰心里大喊一声“不妙”,转回头去,赫然看到那个窈窕纤丽的身影。
“东、东王!”寒冰惊呼,“你当真活了!?”
这一声,立即惊动了还保持自我意识的倾夜、西风、沙子、玲珑四人。她们纷纷从梦境中脱身,循声望了过来。
只见东王默不作声,一味追刺寒冰。然而,刚从假死状态复苏的她,功力却不及平时十之一二。寒冰惊惧之余,收获的却是难以置信般的狂喜。
“实乃天助我也!”寒冰狂笑,猛然发出一串阴寒的掌风刃,毫不留情地劈向东王面门。
沙子与倾夜见状,同时飞身来救。寒冰便在那个空当,纵身逃脱。
“你终于复活了!”沙子忘情地抱住东王,声音颤抖。
东王冷漠地将沙子一把推开,也未“看”倾夜一眼,急声喝问:“你在梦晶里看见了什么?”
沙子忙道:“执剑者自半……”她想从头念起。
“还有什么?”东王暴躁地打断她。
“武、武帝墓宫图……”
沙子的话音未落,东王猛地冲至玲珑近前,二话不说,一剑刺中梦晶。只听“倏”地一阵轻响,那颗还未被完全解读的梦晶,在东王那股凌厉的剑锋之下,赫然碎成数瓣。
灵子雾瞬息散失殆尽,其余几人如从梦中惊醒,神色复杂地望着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看4d电影竟然不等我,砸了你们放映机!”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冻结之心
连同那个水晶匣子,梦晶被东王的一道剑气激成数瓣。暴露于外界的梦晶宛如烈日炙烤下的凝露,瞬息挥发殆尽。剔透的水晶碎片散落一地。
最想拥有这颗梦晶的人,却成为在场者中唯一没有得到它的人。
东王向沙子瞥了一眼,沙子望着那冷鸷的眼罩不由得一抖。
“北冥织娘在哪里,”东王的声音清冷而略显几分虚弱。
沙子道,“我至今从未见过她。今晨变故发生之后,沧浪红去她住处寻了,房间竟是空的。我们也正想向您禀报,真怀疑她有什么古怪。”
东王道,“她只是不愿见人。你再去她房里,就说我叫她。”
沙子当即去找人。
东王这才走到倾夜面前,神色里已不见前一晚的柔软温情,语气里有刻意的冷硬,“抱歉,惊扰诸位了。”
倾夜道:“寒冰的人在腾云阁挖了一条隧道,企图接近羲奴的心脏。剑神搬请了援助,应是已经制止了他们。”
“多谢。”东王平静道,“没有谁愿意无故得罪寒冰,剑神拜托的人,是那位无忌龙族罢?不过,凭他的能力和胆色,怕是阻不了多久。”
雷致程见东王一副不急不慌的模样,忍不住插嘴道:“那怎么办?海霸若是横遭不测,我们也在劫难逃。”
“你能去杀了寒冰么?”东王问。
雷致程面露惭色,闭口不语。
正在这时,沙子带着一位身着女装的魁梧壮汉走了进来。倾夜等人认出他就是把小影子送到古国王宫里的人。雷致程和沧浪红却不识得他,忍不住他脸上注目,心中暗叹此人样貌之惊悚。
糙面壮汉浑身不自在,眼神闪烁,似有羞怯。
东王对他道:“北冥织娘,你迟早是要见人的,躲也是没用。”
在场者闻言无不惊讶。
玲珑道:“我听说北冥织娘是个女人!”
东王道:“谁说她是男的了?”
此时再看东王身后的“糙汉”,铃铛般的大眼泪光闪闪,泫然欲泣。
倾夜也颇为质疑,道:“你是北冥织娘?”
“糙汉”轻启肥唇,微露豪齿,幽幽吐道:“正是小女子。”她的声音,轻柔酥软,就好像豆蔻年华的女儿家。
倾夜眉宇间掠过一丝惊奇,随即淡然。“唔,当真是你。”
倾夜曾与北冥织娘有过往来,只是这两人一个只见行尸,一个只闻其声,竟从未面对面交谈过。
北冥织娘颇为敬畏东王,怯怯道:“东王召我有何吩咐?”
“你同沙子带上所有人去腾云阁,把寒冰杀了。我随后便到。”
北冥织娘与沙子领命而去。
东王这才对剩下的两个属下道:“雷致程,送客。沧浪红,进来服侍我。”说着,便自顾自地向内房走去。
玲珑道:“寒冰老谋深算,他此番可是全家出动。你们如何敌得过数位冰族龙技者?”
东王头也不回地道:“不劳玲珑船长费心。”
玲珑道:“你刚复活,身体虚弱得很。你的行尸兵团又不在。绝对打不过他们。你当真不需要求助于江湖笔么?”说着,向倾夜看去,却发现倾夜早已步出大厅。“喂!你们两个怎么都那么急着闪人?花倾夜,你不管她啦?”
玲珑并不了解倾夜,以为冷漠的她将会袖手不管。萧姚却深知倾夜的性情,忙驻足转身,扬声道:“花倾夜,我用不着你管。”
倾夜身形微滞,似乎怔了一下,顿了顿方道:“并不是为了你。”
东王敏感地扫了锦瑟一眼,立即猜测在自己假死之时,寒冰可能伤到了锦瑟。
东王心中凄苦,显露出的却是冰冷一笑:“不管你为谁,都不许你杀寒冰。北海海盗王必须死在我东海海盗王之手。”
倾夜不与她过多理论,对身边同伴们道:“快。”说着,提气掠出东王府。
北王激活梦晶无疑彻底激怒了东王,如他这种为了保命可以不择手段之人,此番仓促逃走,绝然不是好兆头。此时此刻,重要的已经不是北王应该由谁所杀。西风等人自然明白倾夜所指,俱都疾步跟上。
东王想要追去,却突然身形一晃,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沧浪红赶忙上前扶住了她,惊异地发现东王吐出的血竟然微带异香,而颜色却是触目的绯红,就好似中了剧毒一般。
倾夜等人一路疾驰,远远地就看到以腾云阁为中心的建筑和路面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几个人当时便呆住了,若非亲眼所见,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般奇观竟是出于人为。
很快临近了腾云阁,只见横七竖八地倒了遍地僵冷的人,这其中有东王的手下,也有许多闻声赶来的其他海盗。
伊心慈急忙俯身查看,发现有人早已死透,有人奄奄一息。
腾云阁里寂静得可怕,玉楼第一个冲了进去,急声唤道:“父亲!”
却没有人回应。
不止剑神,连沙子和北冥织娘也不见踪影。
西风和锦瑟紧随其后,一眼便看见被冻成冰雕的水麒麟。这一次它被冻了个透透彻彻结结实实,整个身体都呈透明的湛蓝色,不知是死是活。锦瑟焦急地奔了过去,运起内力为它解冻。倾夜急忙拉开锦瑟,换做自己为水麒麟输入温气。
水麒麟很快缓了过来,先是化为水形,接着凝固成麟角明晰的兽态,转了转眼珠看见锦瑟,激动地在她身上轻蹭。
地面结了很厚的霜,上面留下打斗过后的痕迹。西风揣摩了片刻,道:“他们下去了。”
锦瑟奏起御灵笛,不知从哪飞来一只海鸟,一头扎进隧道之中。然而,刚过了片刻,它便扑棱翅膀,惊鸣着飞了出来,尾羽挂了厚厚的霜雪。
紧接着,隧道里传来一阵响动,剑神玉良、沙子和北冥织娘相继跃出,个个冻得嘴唇发绀。
沙子面露绝望,苦声道:“完了。”
北冥织娘一边拍打花裙一边娇呼道:“吓死人了,下面发生了土崩,我们险些被活埋。那个可恶的土遁者带着北王他们逃掉了。”
玉良叹道:“那位无忌龙族已经被寒冰杀死。我们快走!”
一阵猛烈的寒气自隧道内涌了出来,与此同时,大地剧烈一震,整座琉璃城都晃动起来。腾云阁摇摇欲坠,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相互照应着冲出门外。相比于无数瓦片飞落的杂响,来自遥远海中的隆隆怪叫更加震撼人心,那是海霸羲奴的长吼,带着浓烈的愤怒和痛苦。它痛不可耐,浑身战栗。于琉璃城而言,便是惊天动地的大震颤。
玲珑望着眼前的惨景,呆了一下,随即拔脚便跑。
雪千寻叫道:“玲珑你去哪?”
玲珑头也不回地道:“我得去看看我那帮小弟!”
这时候,人们明显感觉到海霸在下沉。
玉楼恨恨啐道:“那寒冰当真黑了心,竟然真的对羲奴施以毒手。”
西风对沙子道:“快封住各处闸门,寒冰是想趁乱逃走。”
沙子讷讷地服从道:“唔,好。”慌乱地寻了一圈,发现地上那群人都不中用了,才自己跑出去。然而,刚跑没多远,又折返回来,道:“琉璃城共有十个闸门,我不知道他们会从哪里走。而守门人必定不是他们对手。……这可如何是好?……我、我要去找她。”说完,再也顾不得别的,急匆匆向东王府方向奔去。
北冥织娘紧跟着沙子,甩着壮足,咚咚咚地跑远。
琉璃城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羲奴的嚎叫也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撕心裂肺。
剑神玉良道:“我们也必须尽快出城。待海霸沉入深海,便没有什么潜舟能扛得住那巨大的水压了。寒冰是想把我们都困在琉璃城里。”
伊心慈道:“何其雅和小影子怎么办?”
锦瑟道:“我已给他送信,他会跟着驯兽找到我们。”
雪千寻关切道:“还有巫美呢?”
没有人知道巫美在哪里,更不知道东王是否顾得上保全她。甚至,东王是否能保得住自己?
倾夜握了一下锦瑟的手,道:“你们先走,我去一趟东王府。”
西风二话不说,牵着雪千寻的手率先向东王府掠去。玉楼护着伊心慈,紧随其后。
玉良沉声道:“一起了。”
锦瑟向倾夜浅浅苦笑一下:“我怎能把你一人留下?”
倾夜本是满心愧疚和不安,却未想到获得的竟是锦瑟这般平和温存的一句话。
途中。
握着倾夜滑腻而微微发烫的手,锦瑟不由紧了紧五指,倾夜便侧过脸来望她。四目相对的刹那,锦瑟看到倾夜的脸颊浮上了红晕。
――从来不知她这样淡漠的人,原是如此的容易脸红。
锦瑟望着那抹霞色,不禁低眸轻笑。
倾夜扭过脸去,嗫嚅道:“你怎么不怪我?”
锦瑟柔声道:“我能怪你什么?”
一行人在半路上遇见东王等人,东方巫美也在其列。
东王萧姚看见倾夜复返,人便愣住了。这一次,她没有冷言拒绝倾夜的相助。面罩虽然遮住了她的眼神,却掩不住她流露出感伤与怨恨的复杂情愫。
“倾,有劳你速去城头一趟,告诉羲奴莫怕。我绝不会让它死。”终于,她向倾夜拜托。
倾夜道:“海霸畏冷不畏热,如今它的心被冻结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你怎么救它?”
“我去帮它解冻。”萧姚说着便要去。
倾夜拦住她道:“那隧道已被破坏,你不可能隔着几百尺的厚土为它的心脏传输热量。”
萧姚沉静道:“便是隧道没被破坏,那里隔着极厚的甲壳,距离羲奴的心脏还是很远。然而,另一面,就离它的心脏比较近了。”她是想通过海霸的胸腹处,替它输入热气。
沙子闻言大惊,忙拖着东王的手臂道:“你不能出去!这里已是深海,那强大的水压你如何受得住?”
萧姚挣开沙子,似乎很抗拒她总是牵扯自己,又对倾夜道:“还有,你告诉羲奴,必须振作起来,不准再下沉。否则,我便打死它。”
萧姚说完,闪身向最近的闸门飞去。沙子被反推一掌,向后倒了一个趔趄。她心知不可能追上东王,懊恼地跺足,转头对倾夜凄然道:“她这样无疑是去送死,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倾夜望着萧姚翩跹的背影,轻轻道:“她决定要做的事,你若拦住过一次,便知道那后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位读者创建了《风雪倾城》的,喜欢玩贴吧的欢迎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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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贺岁番外 :恭贺新禧
东风送暖,飞雪迎春。又是一年新禧将至。
晨。雪霁初晴,天朗气清。
雪千寻正在窗前裁红纸,忽然嗅得一阵暗香游动,寻香望去,正见西风抱了几枝绿萼翩翩迈进屋来。
雪千寻忙迎上前,笑道:“我家花匠姑娘栽得一树好花儿,今天怎么舍得剪下这许多来?”
西风将梅花插进早备好的花瓶里,一边修剪花枝,一边道:“快过年了,我们不在这深山里闷着。等你把福字儿写好,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深院药圃之中,腹部微隆的年轻妇人正在伺弄一株最新移栽进来的绛珠草,蓦然听得天空传来熟悉的禽鸣声,抬起首来不禁微微一笑。
西风和雪千寻赶着一辆牛车,刚走到玉府大门前,便见到玉楼迎了出来。
“哥哥!”雪千寻跳下牛车道,“你们瞧见乌雅了?”
玉楼道:“方才心慈在药圃里听见雕鸣,忙催我出来迎接。”他第一眼就被西风手中托起的一瓶梅花吸引。只见其花萼青翠如碧,花瓣皎似冰雪,清芬幽婉,浓而不妖,乃是外面极少见的佳品。玉楼大喜道:“心慈最喜欢梅花的香气,看来风妹对她是再了解不过了。”
雪千寻忙举起一卷红纸,道:“喏,还有我送的礼物呢。快说喜欢。”
“当然喜欢。”玉楼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笑道,“那天我刚预备了笔墨打算写几幅春联,心慈便拦住了我,说到时候雪妹妹一定会送来。果然被她说中。”玉楼一边说着,一边接过牛车缰绳,只见车上堆得小山一般的,尽是新鲜的山珍野味。
三个人一路谈笑风生,行至内院。
伊心慈早在花厅里备好了茶点,笑盈盈道:“你们这次来,要是不住上两个月,坚决不准你们走。”
雪千寻忙摇头,道:“我们明天便要走,西风说……”
伊心慈秀眉微蹙,不等雪千寻说完,把一折菜谱举到雪千寻眼前:“明天便走?除非你嫌弃我的手艺。你瞧瞧,这些菜,明天之前吃得完么?”
一见那张罗列了几十道佳肴的菜谱,雪千寻的眸子顿时放出了光彩,咂吧着嘴点起了菜:“姐姐我今天要吃板栗烧斑鸠、酒酿清蒸乳鸽、火腿炖肘子、风腌果子狸和百花蜜露糕……”
西风赶忙拦住雪千寻:“小伊身怀六甲,劳累不得。”
雪千寻艰难地把目光从菜谱上挪开,对伊心慈道:“那我只要板栗烧斑鸠就好了。”
伊心慈笑着摇头道:“你们两个幽居深山里,是有多久没吃顿像样的饭菜了?”
玉楼痛心疾首道:“你们两个啊,既然那么不喜与外人共处,就该自己好好学一学厨艺。风妹,你把雪妹都养成小饿狼了,看来你的烂厨艺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西风淡淡道:“这个月我做火锅从未失败过。”
雪千寻扑到伊心慈怀中,泪眼婆娑道:“我再也不想吃火锅了。姐姐,我要吃小笼包!要吃酱猪蹄!”
玉楼笑斥道:“雪妹天生慧质,琴诗书画,无不悟性惊人。难道捏一只包子会比勾一卷百鸟朝凤还困难吗?”
雪千寻不服气:“虽说小笼包久攻不下,做起烧烤来我可是无师自通。”
玉楼取笑道:“唔?吃腻了火锅,偶尔来一顿烧烤也很不错。”
西风心有余悸地道:“一整头野猪,连内脏都没清理就扔进了烈火里,哥哥认为哪里不错?”
玉楼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肯留下来多住些日子?前几天我买了一个厨子,手艺虽不及心慈,但总好过你们两个野人。”
西风直摇头:“雪千寻梦里都在喊着海龙虾。前阵子锦瑟传书过来,说除夕将至,倾夜整天钻研新奇超绝的菜式。虽说厨房总会被她搞得惨不忍睹,但其出品的菜肴真可谓独一无二、冠绝天下。”
雪千寻接道:“所以西风说,不如去昆陵过年。别的帮不上,替锦瑟收拾厨房总还有用武之地。小伊姐姐一起去嘛。”
一听这话,伊心慈也顿时来了精神,道:“如此甚好。今天都腊月二十六了,不如我们马上动身去乘风港。”
玉楼道:“心慈,今天还是先留她们吃两顿好的罢,不急于这一天半晌。”
雪千寻拼命点头。
四人用过午饭,闲坐在一处谈论着携带什么东西去昆陵好。海上少见的山珍,自然必不可少。论起特别的礼物,雪千寻自信满满地拿出一个大布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摊在桌子上。是二十个桃木匣子。每个小匣子的尺寸都略有不同,上面都篆刻着娟秀的小字作为标识――“莹碧霄”、“晴翠”、“青莲流影”、“剪月”等等不一而足。
伊心慈拿起一个标注“银河听凤”的匣子打开来看,不由惊叹道:“好精美的戴冠啊,这一定是送给倾夜的,雪妹妹的技艺愈发精湛了呢。”
雪千寻美滋滋道:“我是手艺人么。”
西风不无自豪地道:“从前大家在碧沃岛那里得了十余包金银珠宝,我们隐居山林之后花销甚少,它们便成了雪千寻消遣的玩物。你们有所不知,若是叫她摘菜,片刻也坐不住;让她弹琴画画做花簪,便能浑然忘我、废寝忘食。雪千寻啊,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手艺人。”
玉楼由衷赞道:“雪妹对喜欢的事物素来执着钻研。”
伊心慈道:“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雪妹妹到底做了多少件首饰?单是送给我的那些,都要数不过来了。”
西风难掩唇角的一丝得意,故作淡然:“我每天都有新花戴。”
伊心慈说话间又打开了几个匣子,看着那些精美的发钗、头面、步摇、手钏,赞叹不已:“这二十件首饰,可谓迄今为止雪妹妹的巅峰之作了。”
雪千寻笑道:“锦瑟说倾夜爱俏,我等着锦瑟好好谢我呢。”
伊心慈道:“好了,你们快来瞧瞧我准备的礼物。”
玉楼早命家婢把东西呈了上来,还没等揭开锦盖,那清淡的馨香便飘了出来。原来是伊心慈精心调制的一套胭脂和润肤膏,里面含有数十味奇珍,极富驻颜之效。她准备了两份,一份送去昆陵,一份留给西风和雪千寻。
西风和雪千寻对之爱不释手,欢喜不已。
玉楼对这样的话题再也无法忍受,感慨道:“可惜唐非、何其雅这两个家伙都行踪不定,看来我是不得不去找沧浪笑那个苦瓜脸喝酒了。”说着,苦笑一声离去。
三人由他去。
伊心慈接着道:“西风,你又准备了什么礼物?”
西风从容取出一个卷轴,展示在伊心慈面前,道:“我画了两幅年画送给她们。”
伊心慈看着那两幅年画,揣摩了半晌,终于找到了恰当的措辞:“作为门神来帖,还是相当不错的。”
雪千寻道:“西风画的正是盖世,做门神最好。小伊姐姐好慧眼,这次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伊心慈微微一怔,随即绽开笑颜,支吾道:“没、没错,画中确是两位霸气威武的。至于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唔……便是努力让自己神游画外,凭借心灵深处最本源的意识去感知它的形与影、光与色。蓦然回过神来,便似乎看出的气宇来了。”
雪千寻拍手喜道:“西风画得这样好,倾夜和锦瑟一定会喜欢。”
“会、会罢……”伊心慈干笑道。
西风道:“我们还准备了一样礼物,得去镇上取。”
伊心慈问:“那又是什么?”
西风道:“上个月在北冥织娘那里订制了十八套衣裳,约好了今日去拿。”
伊心慈道:“正巧,我为她特制了一瓶雪肤霜,正想派人送给她呢。不如咱们现在一起过去。”
三人来到镇上,远远地就看见“慕雅织坊”前面人山人海,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伊心慈道:“快过年了,织娘的生意真是好!”
西风望了一眼,奇道:“不对,那些人并非顾客。你们看,他们手里都捧着精美的绸缎和衣裳,却不像是买到手的样子,而是急切地想要卖给别人似的。”
三人加快脚步走到近前,随便问了一个捧着上好夹缬的胖子。那胖子有些不耐烦又难掩兴奋地道:“镇上来了一位不得了的大金主,相中了慕雅织坊里的十八套衣裳,无论掌柜怎样谢绝,都要买下来。你们都不知道,这位大金主拿出来的夜明珠啊,每颗都有碗口那么大。这种宝物……”
“呀,可别是看上我们订制的那十八套衣裳了!”没等那胖子说完,雪千寻紧张地低呼。
西风赶忙拨开人群,向织坊里挤去,耳旁听得那些商贾争先恐后地高叫:“这位金主,她家不卖,来看看我们家这套罗裙罢!”“我们家的绸缎可是本地首屈一指的,财神想要什么样式,我们的裁缝都做得出来啊!”……
还没等西风突破重围看到那神秘大金主的身影,织坊里蓦然传来一阵悠逸慵懒的女声:“你们老板若是肯将这十八套衣裳卖给我,我不仅支付你们百倍的酬金,还会替贵店将那位预订这些衣裳的顾客摆平。倘若掌柜的执意不肯卖,回头我也必将找到那位顾客,以百倍的价格劝他转让。到时候,这百倍的差价,贵店可就赚不到了呢。”
这一段话音传了出来,西风、雪千寻和伊心慈突然间都怔住了,三人对视一眼,不由得噗嗤一声乐起来。
柜台前的顾客耳力极敏,听到嘈杂人群中那轻盈的笑声,也陡然间愣了一下。西风拨开人群时,这四人恰好碰了个视线相接。只见这位轰动整条街的大金主,肩头立着一只紫羽流光的美禽,而她的人更是风姿绰约、妖娆明丽,目光交汇的刹那,她的眼眸顿生笑意,流盼生辉。
“锦瑟!”西风、雪千寻、伊心慈三人齐道。
锦瑟一笑:“别告诉我,这十八套衣裳是你们订的。”
正在这时,织坊里面传来轻柔绵软的女子声音:“人家卖给你啦,大金主快快付钱。”
锦瑟眨了眨眼睛,向西风等人发出疑问:“北冥织娘?”
北冥织娘就住在玉楼和伊心慈的府邸附近,一则因为她离不开伊心慈特制的雪肤膏;二则期待何其雅时不时来看望玉楼这位好朋友,尤其逢年过节,何其雅会突然现身也未可知。是故,北冥织娘索性开了一家慕雅织坊守株待兔,同时专门出品精美女裳,西风、雪千寻和伊心慈都是她的老主顾。
“锦瑟,人家不卖给她们了,你开的多少价来着?唔,你方才说过,会替人家摆平她们的,对罢?”始终不见织坊老板真面目,但那娇娇弱弱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异常清楚地传了出来。
其他商贾一听,慕雅织坊这桩买卖最终还是达成了,心知自己与这位大金主无缘,只得抱憾散去。
伊心慈蹙眉道:“北冥织娘你这贪财的家伙,再这样,我可不给你雪肤膏咯。”
“使不得!人家开个玩笑罢了。四位快点请进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四人被掌柜引入内间。
北冥织娘羞答答地望着四人,最后目光落在锦瑟身上,道:“你若喜欢人家店里的衣裳,过几天再给你做出十八套一模一样的来,价格嘛,不妨慢慢商议。”
伊心慈道:“这十八套衣裳,本来就是西风定做了送给她们的。”
锦瑟道:“这些衣裳不止品质卓越、做工精良,难得的是样式超凡脱俗。如此看来,必定不是出自店家手笔了。”
伊心慈道:“还是你眼睛刁,这自然都是依照雪妹妹画的图样缝制的。而雪妹妹又是特意给你们二人量身设计,也就难怪一下子入了你的眼。”
锦瑟不多客套,笑道:“小狼崽子涉猎愈发广泛了。织娘,你缝制这些衣裳,最快要多久?”
北冥织娘仔细思量了一番,道:“少说得一个月,辛苦得很呢。要知道,从剪裁,到缝合,到码边,到刺绣,到点缀……”
“给你百倍的价格。”锦瑟打断她。
“人家日夜赶工的话,也至少需要七日。你以为人家是狮子大开口,平白赚你的钱么?”
“千倍。”锦瑟悠悠道。
“人家若是拼了小命的话,三、三……”
“我赶时间。”锦瑟敛起了笑容。
“三天当然太说不过去啦。”北冥织娘见风使舵,“人家超常发挥的时候,一夜便能做好十八套衣裳。”
锦瑟唇角微挑,终于露出笑意:“这才不愧是飞针手北冥织娘。我给你三天时间,你给我做五十套衣裳。若是做得好,我不仅拿重金酬谢你,还召唤出一位绝世美男子给你看,如何?”
“绝、绝世美男子?”北冥织娘吞着口水。
“嗯,比何其雅英俊一百倍。”
“人家一定在三日之内把五十套衣裳给你做好!”北冥织娘攥紧了铁锤般的两个拳头,立誓道。
锦瑟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又对雪千寻道:“有劳小狼崽子再多画五十套图样,尺寸与风格嘛,都按照那个人的来。”
西风道:“五十套新衣,都为倾夜缝制?”
锦瑟道:“早就答应她,会给她买漂亮衣裳。这一路走来,我浏览了几百家衣庄,竟然都是千篇一律、毫无新意。最让我中意的,果然还是小雪狼爪下的作品。”
伊心慈道:“五十套再加上西风送她的九套,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我给她替换着穿。”锦瑟轻轻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自己都未发觉声音变得异常温柔起来。
西风道:“大金主,你此番驾到,莫不是专为倾夜采购穿戴罢?”
锦瑟笑道:“大年初一也是你和雪千寻的生辰。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当然是请大家去昆陵过年,同时给你二人贺寿。”
有了锦瑟召唤出的通灵兽王相助,漂洋过海不再成为艰难的旅程。
众人抵达昆陵,恰是除夕之夜。远远的,他们一眼便见到独倚雕栏的那个芳华绝代的身影。她正自眺望远方,似在殷殷期盼,不经意间回转明眸,蓦然发现了众人,甜美的笑容顿生双靥,再璀璨的星辰都因那无懈可击的容颜黯然失色。
“西风风――!”绝色的少女身轻若云,飞也似的向西风扑来。
“冥儿!冥儿!好久不见!”雪千寻一马当先,迎上去把冥儿抱了起来。冥儿扑腾半晌,也未能触碰到西风一根头发。
锦瑟急忙问冥儿:“倾夜人呢?”
冥儿挣扎着从雪千寻臂弯里逃出来,道:“她说你没按照约定的时间回来,实在等不及,就出去找你了,我怎么也拦不住。”
锦瑟丝毫不敢耽搁,立即跃上通灵兽王的脊背,飞向大海。
清越婉转的笛声在海面上空飘荡,未过多久,倾夜与锦瑟携手而归。
“小夜儿,我只不过比约定的时间迟了半刻,你怎么就等不及了?不是叫你好好看家么。”趁没人在侧,锦瑟低低嗔道。
倾夜目不斜视,轻描淡写:“本暗主不过是去丹霞岛上采摘几颗鲜果,不曾想你便急不可耐地出来寻我了。”
锦瑟眉梢一挑,对着两手空空的倾夜道:“果子摘在哪里?给我看!”
倾夜蓦地将锦瑟拉入怀中,轻轻含住她的唇,灵舌微送,把一颗香甜的小果子推进锦瑟口中:“甜么?”
竟然果真是一颗丹霞岛上特产的玲珑果。
锦瑟顺势轻轻叼住倾夜的舌尖,柔声道:“你是问我你自己甜不甜呢,还是问玲珑果甜不甜?”
恰在这时,两人忽听耳边响起银铃般的笑声:“你们想我了就说想我嘛,干吗边亲嘴嘴边念叨人家?”
锦瑟与倾夜一惊,仓皇分开,然后就看见玲珑呲着整齐的小白牙,正冲她们诡异地笑。
锦瑟道:“你不是去鲛人海渊探险了么?怎么神出鬼没的,突然在这现身?”
玲珑道:“我思来想去,一个人去总没意思,所以特来邀你们上船。锦瑟,你快传书给西风他们,大家一起去海底看龙宫好不好?”
锦瑟笑道:“就知道你不是来拜年的。”
玲珑随机应变,忙向她们拱手作揖:“恭贺新禧,大吉大利。胖胖的红包拿给我,你们亲亲的事,我保证不泄密。”
锦瑟与倾夜齐声道:“泄密我们也不承认。”
话音刚落――
“新春吉祥,欢喜如意!你们发红包给我们,我们就不泄密。”忽然间,三人周围出现了好几个身影,西风、雪千寻、伊心慈、冥儿、玉楼、何其雅、唐非、北冥织娘,他们竟然默契异常地异口同声。
此刻正值辞旧迎新之际,星汉熹微的夜空里,忽然绽放了绚丽的花火。沧海浩淼,碧波荡漾,遥远的远方蓦然传来一阵浑厚而悠长的兽嗥。那是古老而庞大的神兽,特意从深海浮出水面,替她的主人向天下传达新春的第一声问候。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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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木有呢。2014,本文依然嘿哟嘿哟使劲儿连载中~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希望本文能够早日圆满完结,还希望我的读者看文欢乐,点击多多,评论多多~~
第一百八十七章 分兵
寒冰带着武帝墓宫图的秘密逃出东王府,可谓欣喜若狂。为了不让同样得到这个秘密的人与自己争夺至宝,寒冰决意不择一切手段置竞争者于死地。而他又唯恐这场人祸之始末泄露出去,因此,除了自己的至亲以及那位劳苦功高的土遁者,寒冰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其余十数个属下,夺命狂奔至距离腾云阁最近的“丙”字号闸门。
与此同时,海霸羲奴的心脏已被冻结了大半,跳动不能。温热的血流被阻在心室之外,如此一寒一热在胸腔之内冲撞,令它心如刀绞、痛苦至极。突然遭遇此等无妄之灾,羲奴自然是惊怒交加;而它素来自诩高人一等,如今只有更加鄙视人类。
龙神寂灭,人心不古,海霸之神圣与威严几乎无存,尤其那些蛮横的海盗,对它们唯有贪婪的占有欲望。羲奴虽不知凶手究竟何人,但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惩罚!
它要降罪于凶手以及凶手的同类,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同它一起葬身海底。
然而,羲奴却忘了:偏偏是那个狠毒而狡诈的凶手,才比任何人都做足了逃命的准备。因为他们无所顾忌、无所珍惜。
就在羲奴忍着剧痛,竭力翻转身体的时候,寒冰等人杀死了“丙”字号闸门的守卫,夺舟逃出城,又顺手将那道闸门及港内潜舟尽数毁坏。迅猛的海水从闸口涌进城池,短短的时间里便淹过了大片地域。
城中。
东王刚刚离开。沙子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西风道:“我去跟羲奴讲几句话。”说完,朝海霸头部方向掠去。
“大地”的倾斜愈发严重,颤颤巍巍地仿佛要树立起来。人们行走艰难,巫美更是站都站不稳。雷致程等人都无暇照顾巫美,倾夜只有不时地扶持她一把,并保护她不被飞落的瓦砾击伤。
巫美每次都不着痕迹地挣开倾夜,她不愿再接受倾夜的保护,可是,心里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若是在从前,倾夜一定会将她牢牢护在怀中,不叫她承受丁点的伤害和惧怕。那温柔而强大的呵护,她曾视为理所当然,转眼之间就再也没有资格拥有。
就在巫美再次躲开倾夜的时候,她身后的高墙突然倒塌下来,倾夜正欲抱起她躲避危险,雪千寻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将巫美捧起,飞足跑远。
巫美又羞又恼,对雪千寻道:“你这丫头总这样唐突!”
雪千寻微微一笑:“我身后的墙若是倒了,你也一定要救我一次。”
伊心慈知道雪千寻的武功只是半吊子,此刻置身险境,她自然不敢远离她。玉良、玉楼、何其雅也都紧守在她们身旁。
倾夜对巫美放了心,却发现锦瑟没有和其他人聚在一起,似在思索什么。她的踏波轻功炉火纯青,哪怕是在倾斜摇晃的地面上,也能保持身姿的轻盈优雅,而水麒麟则护在她的身后替她格挡飞瓦。
倾夜移至锦瑟身旁,道:“你在想什么?”
锦瑟转过头来反问:“你又在想什么?”
倾夜道:“我必须出城一趟。”
她本以为锦瑟会面露惊异,或是加以阻挠,不料,锦瑟却只淡淡一笑,似乎早已料到:“好。我等你。”
“谢谢你,锦瑟……”倾夜恋恋地握着锦瑟的双手。谢谢你懂得我,她在心里道。
锦瑟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去罢。”
倾夜再无牵挂,飞身离去。
倾夜一走,锦瑟对雪千寻等人道:“‘丙’字号闸门破了,你们想想办法。我出去一下。”
雪千寻忙拽住她:“你出去哪里?”
锦瑟道:“海里。”
伊心慈也一起拉住她:“你的身体受不了如此深海的水压。”
锦瑟道:“我有水麒麟。”说完,跃上水麒麟的背,飞也似的向倾夜离开的方向追去。
雷致程纳罕道:“她怎么知道有个闸门破了?”
沧浪红道:“必是她在全城布置了驯兽,所以总比我们更先了解城中的情况。”
玉良道:“且去看看闸门。”
众人一齐向“丙”字号闸门奔去。路途中,他们忽然听到海里传来羲奴轰隆隆的话音:“你说凶手已经逃了?吾已经无法惩治凶手?可恶!”
许是羲奴太过激动,整个琉璃城忽然猛烈摇晃了一下,而羲奴也似扯痛了伤处的肌肉,痛苦地叫了一声,更快地下沉了一段。
人们知道西风已经与羲奴对上话,但他们听不到西风的声音。隔了一句话的功夫,又听羲奴虚弱地断断续续:“她又不是那个人,有何本领救某?……吾主已逝,此城早该为之殉葬。……甚么?她竟威胁某!……吾最厌她蛮横霸道!空逝水尚知敬重琉璃旧主,她却肆意窃取吾主遗物,甚至将那些画像悬挂于自己寝宫之中,日日端详。这一切,莫道吾浑然不知!……吾偏要下沉,沉入海底。尔等若是畏死,不若趁早逃离,或有一线生机……”
羲奴越说越怒,下沉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承受剧痛的它又难以维持平衡,整个琉璃城都随着它的颤抖而剧震。
雷致程趴在地上骂道:“寒冰那个奸恶小人,闯下了大祸,却使我等枉受牵连。早知海霸会如此迁怒旁人,倒不如一击将之毙命!”
他正苦恼羲奴的愤怒,那剧震却突然间停了下来。
只听羲奴道:“你、你竟威慑某……”之后,便再也听不到羲奴的动静,而整个琉璃城也渐渐趋于平稳,虽是依然还在下沉,速度却减缓了许多。
雷致程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她竟以威慑镇住了海霸?!”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剑神,他是西风的父亲,亦是公认的“威慑”强大的御龙族能力者,不料,剑神玉良也是满脸惊异。
北冥织娘惊魂稍定,娇声道:“岛兽怕是真的不成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沧浪青冷冷道:“它已经说了,趁早逃离,还可能有一线生机。没有人能救得了海霸,若是耽误得久了,咱们也跟着没命。”说着,他便要走。
雪千寻猛地拉住沧浪青,道:“你们熟悉闸门构造,快找人把闸门修好!”
沧浪青怎可能听从雪千寻的命令,不悦道:“你们若是自己爱管闲事,在下送你们一句‘保重’。你有什么道理逼别人一起送死?”
雪千寻一道掌风扇了沧浪青的脑袋一下,道:“快去修闸门!我们谁都不会死。”
“凭什么听你的?!”
雪千寻二话不说,一脚踢在沧浪青的腿上。
“好野蛮的丫头!”沧浪青正骂着,后脑勺突然一痛,回过头才知道是玉楼弹了他一指。
“你们……你们欺侮人!剑神……”沧浪青想要向玉良讨个说法,却见玉良偏过脸去,恍如不见。
论武功,沧浪青也算高手,只是眼下玉良、玉楼、何其雅都在,加之西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追上,他便不敢发作,只有忍气吞声。
沧浪红拉过族兄,悄声道:“青兄,吾主东王正自不遗余力地拯救海霸,我等岂能背信弃义,独自逃生?”
雷致程插口道:“青弟所言不无道理,留在城中确是死路一条。羲奴此劫,无人能救,哪怕是东王也不能。”
雪千寻道:“能救!”
雷致程道:“你说怎么救?”
雪千寻无暇讲与他们听,道:“你们先带人去修闸门,莫再耽搁。”回头又对玉良、玉楼、何其雅道,“请姑父、哥哥、何兄同他们一道去,若是有人想逃走,便杀了他。”
雷致程不满地瞪了一眼玉良:“剑神家当真是后生可畏。”
玉良道:“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阁下对我们家小孩有何见教,不妨边走边谈。”
沧浪红说了声:“我去找人。”便疾步离去,没有人对她表示不信任。
北冥织娘扯了扯何其雅衣襟:“俊哥儿,你去哪人家就去哪。”
雷致程和沧浪青则是被胁迫着前往“丙”字号闸门的。
最后只剩下雪千寻、伊心慈、巫美和仍在酣睡的小影子。
伊心慈道:“雪妹妹,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雪千寻道:“寒冰是借助土遁者之力暗算羲奴并逃走的。看来土遁者挖洞的速度奇快无比。”
巫美道:“那与我们现在有何关系?”
雪千寻道:“海霸背心属火,炽热无比,是以琉璃城中专门建造了一条流经海霸背心的散热水道。那水既然能散热,那么也必然能散寒。炎心殿与腾云阁相距并不很远,倘若有土遁者迅速挖通一条隧道直通天心阁,把温水引到那里,不就可以帮助海霸散寒了么?”
巫美道:“土遁者早已跑了。”
雪千寻道:“那个土遁者是跑了,城里却还有一位土遁者。你们忘了么?第一场赌战之中,孔雀的部下操纵一团湿泥裹住了他的身体,使他不受瘟神傀儡虫的伤害。我想找的,就是那位土遁者。”
巫美这才恍然大悟,道:“此人我也见过,怎么就没想起来?”转而又担忧道,“他不肯听你的怎么办?”
雪千寻道:“你和小伊姐姐将他催眠,我便打他。”
三人议定,放下小影子,打算去寻人。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噗通一声,紧接着传来一阵呼痛声。三人转过头来,只见地上摔落一人,竟然正是在第一场赌战中见到的那位土遁者。西风亭亭立在那人身旁,后面跟着孔雀和十几个陌生面孔的海盗。
“我们去炎心殿。”西风道。
炎心殿就建在海霸背心之上,正是那条散热水道的流经之所。西风和雪千寻心有灵犀地想到了同一个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影子,就你最安逸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茫茫欲问谁
钻地挖洞是个十足的苦差事,孔雀旗下的这位土遁者,是在逃命的半途中被西风捉住的,他当然百般不服气不愿意,只因畏惧西风的武力才不得不来到炎心殿。后来他见到不止西风,连雪千寻、伊心慈甚至东方巫美都竭力参与挖掘隧道,他才渐渐平息了怨愤,开始卖力劳作。此外,其船长孔雀也暂时服从了西风,率众出力。
孔雀一边挖土,一边悄悄观察西风,却从不敢与之对视。回想方才那兔起鹘落的一战――那一战使他不得不放弃逃生,跟着西风来到炎心殿做苦力――他至今还感到四肢发麻。然而,更让他发麻的是他的内心。
“这女娃儿莫不是个怪物罢?”孔雀在心里嘀咕。他目睹了西风与寒冰的对战,耳闻了西风对海霸的“威慑”,最后又有亲自领教了西风的“狂战”。看着那个清丽娉婷的背影,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妙龄女郎竟会蕴藏如此骇人的潜能。“不过,这个怪物为何如此执着而拼命地拯救海霸?她和她的伙伴竟都是爱管闲事之人!那神兽虽说珍稀无比,其生其死,又与我何干?与她们何干?”
孔雀苦闷地想着。
地下隧道正在一段一段接近腾云阁,只待完成的那一刻再引水入渠。
与此同时,东王在海中奋力游动,速度奇快,无人能比。虽然身为水灵龙的她与水有着天生的相合,却也因那强大的水压而吃尽了苦头。她像一条被巨人攥在手心的小鱼,不得不凝聚天罡卫气护身。
羲奴先前的话语,东王每个字都听得真切,她恨恨地咬着嘴唇,却一瞬也不懈怠地向海霸的心口游去。
被西风的威慑镇住的羲奴,暂时陷入意识模糊的平静状态,因此那剧痛也有了少许的缓和。不知为何,迷糊中的羲奴忽然不自禁地唤了一声:“东王……”
东王微微一怔,却不便开口回应它,只能运起内力,向羲奴的心脏缓缓输入温气,以表示她绝不放弃它。这庞然大物的胸甲厚达十丈,东王的那股温暖内力便如同一根无形的细针,轻轻送入岛兽的心腑。
“东王,你便那么想要琉璃城么?”羲奴喃喃地问。
东王未答。她凝神感受着羲奴的心跳,它实在太虚弱了,并带着沉重的滞涩之音。
“东王,即便是你,也不可能在深海里久持罢?然,某却没有力气浮上去了。”羲奴带着些微愧疚,“放弃罢,你不必死在此处。”这样下去,东王就不得不随着它下沉,沉得离海面越来越远。
东王挥手操纵一条水鞭子,用力抽打在羲奴后脑勺上,命令它振作起来。
“吾讨厌你!”羲奴怒道,它被那一抽抽得清醒许多。
东王便再次抽了羲奴一鞭,同时加倍地向它心口输入温气。
“最讨厌你!”羲奴恨恨道,方才它还有一瞬对东王不忍,如此看来,她的力气竟余富得很。
第三鞭。以及雷打不动持续输入的温气。
羲奴不再做声,竭力向上游去。
“乖。”一个气泡从东王嘴角逸出,那个字很轻柔,却因夹着内力并借助水的传播,而清晰地传进羲奴的耳中。
羲奴拼命向上游,只游了一会儿,便再也支撑不住,陡然剧颤了一下。
“东王……吾心好痛……游、游不动了……”羲奴隆隆的嗓音在海水里震荡,犹如遥远的钟鸣。
这个像一座大山似的巨兽,再一次迫着东王沉了下去。然而,东王却没有再用水鞭抽打它。羲奴痛苦的呻吟声听在她耳中,滚烫的眼泪便不由自主溢了出来,刹那间溶入冰冷而漆黑的深海中。
“东王……吾……会死么?”
东王扬起了手臂,凝起一股水鞭子,却最终停在了一半。她把脸贴在羲奴犹如石壁的心口,忽然间不可遏止地痛哭起来,海水猛地灌进她的嘴里,呛得她喉咙一阵疼痛。她在海中闭气了很久,又消耗了巨大的内力,此刻只感到垂死般的痛苦。
如果死去,也未必是件坏事呢。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终于停止了向羲奴的心口输入温气。“羲奴,一起……永眠海底罢……”
“东王,难道你并不是为了占有琉璃城么?”羲奴问,声音已变得十分虚弱。
没有回答。
“东王,为什么要救我?”
沉默。
“东王,为什么连你自己也一并放弃?”
……
“东王,你究竟是谁?”
“我……”东王轻轻呢喃,“也不知道我是谁。”
“你究竟是谁?”蓦地,东王听到耳旁传来一声最熟悉最令她魂牵梦萦的声音。
“倾……”她欣喜若狂,张开双臂将那人紧紧拥住,“我是你的……”到这时,她肺中的空气全部吐尽,那最后的字眼,她说不出声音,而在这漆黑的深海之中,倾夜亦不可能看见她的唇语。
“萧姚!”倾夜唤她。
东王更紧地抱着倾夜,指尖抠进她的肌肤。倾夜知道她正痛苦不堪。
一个气息耗尽的人,无论其武功有多强大,如果没有人渡气,都会因窒息而死。
倾夜探了探东王的脉息,它依然顽强地波动着。
“萧姚……你究竟是怎样复活的?”倾夜轻轻问。
东王用指尖在倾夜的后背划了几个字:“我情愿结束在你怀里。”
倾夜下意识地意欲将她推开,她却死抱不放。
“你是否希望我真正死去?”字迹变得潦草,那指尖的力度也明显地加强。
“不!”倾夜道。她曾愿意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换取萧姚的复活,她只想问清她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可为什么再次见到我,你却那样害怕?”写字的指尖,有些微的颤抖。
她怕,怕萧姚的复活,意味着她将失去比自己生命更珍贵的东西。而曾经给她致命一击的那个疑惑,她却已经不再在乎。
蓦地,东王感觉到倾夜推开自己的力量,而她只有用虚弱的手,拼命抓着对方的衣衫。数十年前的垂死之际,她感受到的是倾夜柔软而温暖的怀抱。如今的生死边缘,她却即将被推进无边黑暗的深海。
东王无力的双手终于再也抓不牢倾夜,而她还是不甘心地用那颤抖的指尖,在对方肩头一遍又一遍地划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倾夜抓住她的手,不许她再写下去。东王顺势把倾夜向自己怀中一扯,便要去吻对方的唇。
恰在这时,两人之间突地飞来一个巨大的气泡,将她们的口鼻罩住。倾夜与东王都闭气了良久,一遇空气,立即出于本能地大口吸了进去。
东王从痛苦的死亡边缘重返生机,倾夜虽未濒临死亡却几有同感。两人一齐回头,只见不远的前方,竟有柔和的微光闪烁,原来是不计其数的海豚和各色鱼类游了过来。每只海豚的额前不是顶着一颗夜明珠,便是推着一个气泡。
在那芸芸鱼阵之中,有一个巨大的湛蓝色球体,其内充斥空气,并玉立着一个如梦似幻的女子,她横笛在唇,正吹奏一曲震撼沧海的御灵之曲,操纵着万千海中生灵向海霸游来。
“锦瑟!”倾夜不禁唤了出来,随即急速向她游去。
东王获得了生存的能量,却仿佛更加失去了生命。
“锦瑟,莫要多管闲事!”东王冷声道。
锦瑟未加理会,只顾专注地吹奏御灵笛。有生以来,她从未同时操纵如此数目庞大的陌生生灵。从“安抚”至“镇压”,再到“降伏”和“御灵”,她所用的时间还不足两刻的光阴。而这些在短时间内被降伏的生灵,其中不乏生猛厉种,倘若稍有疏忽导致鱼阵崩溃,则不仅能引发它们之间的弱肉强食,更会使御主遭遇难以想象的群鱼反噬。
倾夜身为暗武系武者之首,自然了解锦瑟的危险处境。而此刻她更是突然明白,当自己表示要帮助萧姚的时候,锦瑟为何那样平静淡然。她永远都是最不给人麻烦、最不叫人操心的那一个,而只会在对方不知道的时候,沉默而坚定地做着一切。
“救羲奴。”锦瑟终于开口,并作出一个示意倾夜回去的手势。
倾夜明白锦瑟的坚持,她既然冒险召唤如此庞大的鱼群,必是下定了拯救海霸的决心。
有了不断的气泡供应,倾夜和东王便有足够的内力凝聚罡气抵抗水压,并可以持续为海霸的心口输入温气。而沙子也早被锦瑟救起,加入了这场紧迫的救援。
羲奴的心肌渐渐恢复活力,只是依然没有力气上浮,这座巨山在重力的加速效应下,下沉的速度变得更快。数以百计的海豚将气泡推到羲奴的口鼻处,以供应它惊人的呼吸量,助它增添力气。
其余的鲨鱼、鲸鱼等等海洋生物,则在锦瑟的笛声指挥下,慢慢集结。起初,它们有些躁动和混乱,渐渐地才愈发平静有序。鲸鱼在最上,整齐而紧密地排列在海霸的底部。接着是鲨鱼。依此类推,体型相对小的鱼在最下。它们彼此衔着同类的尾部,一圈围绕一圈,一层叠加一层,缓慢而章法井然地结成了一座宏伟的鱼城。
倾夜、东王和沙子被围在鱼城中间,锦瑟则被阻隔在遥远的鱼城之外,倾夜看不到她的人,只有那轻灵的笛声,穿过嘈杂的鱼群拨水之声,丝丝透了进来。
“锦瑟到底想做什么?”沙子好奇地喃喃。
琉璃城仍在下沉。
倾夜忽地神色微变:“这水,不对。”
“暖。”蓦地,羲奴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海水变得有些温暖了。”
东王也陡然间变色:“糟了,这下面有海底火山!”
――琉璃城,不能再下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羲奴即将沉落在海底火山上,这既是巧合,也并非特别的意外。
事实上,海底火山的分布相当广泛,只有浅海的海底火山才有可能喷出海面被人发现。而琉璃城相当于帝都昕京的两倍大小,羲奴的总体型又比背上的城池大了一圈,所以它碰上海底火山的概率又大了很多。
ps:你们希望以后的故事,进入神秘莫测的海底世界吗?(这次肯定不会,她们必须上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鱼城
第一百八十九章
随着海霸的下沉,水温愈来愈高,水质亦有明显的不同,带有一种刺激性的味道。鱼城终于完全结成,它们一层挨着一层,随着御灵笛音符的节奏,井然有序地向上传递力量。
因为巨大的惯性,海霸并没有立竿见影地减缓下沉的速度,它仍在向海底的死亡之境坠落。
深邃的海底分布着广阔的活火山群,它们如同一只只匍匐的怪兽,张着巨口喷吐着炽烈的岩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处并无猛烈喷发的火山。岩浆蜿蜒流动,远远看去十分缓慢。它们交织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火红,有些地方则汇聚成大片的岩浆湖泊。
羲奴深知事态严重,一旦落入火山群,不止它自己绝无生路,琉璃城的外罩还会被灼烧融化,被困城中之人将必死无疑。然而,它胸腔内的血液淤滞在心房之外太久,每当它勉强用力,都会感到撕心裂肺的剧痛。
沙子便有些慌了,再也不能集中精力为海霸输入热量。她想逃,却不知逃往何处。刀光剑影她早已见惯,而这茫茫海底却令她产生无限恐惧。包围她的是无边无际的水,此处不是人的世界。她下意识地抬头仰望,看见的是堵住全部视野的“巨山”。而海面却在遥远的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即便是在平陆之上,又要行走多久才能抵达?
“东王,我们该怎么办?”沙子将东王视为支柱。
东王冷冷道:“羲奴若是死了,我要这片海来陪葬。”她拼尽全力地为海霸心脏输入热能,并奋力向上推着这座“巨山”。
倾夜则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那浩大的鱼城之上。随着越来越接近火山带,这些生灵开始变得不安,而锦瑟的笛声也愈发急促,并稍显吃力。此时的水温和水质业已达到令鱼类非常不适的程度,出于求生的本能,它们急切想要脱离驯兽师的控制。而锦瑟却在强制维持鱼阵的稳固。
因为疲劳,她们感到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鱼阵之中不断有相对弱的成员伤亡。它们的尸体随波逐流,其破碎的血肉让海水更增添了复杂的味道。
最先躁动起来的是嗜血的鲨群,它们体格健硕、生性凶残,不适的环境和鱼血的腥味令它们狂躁不已。而驯兽师的指令却仍在催促它们顶起那座庞然大物,两者的制衡关系凶险之极,乃是最强烈、最针锋相对的较量。
锦瑟的额角全是汗水,真气在笛管中流动,发出夹着强势内力的音波,冲击着每一条鱼的神经。而锦瑟的心中只有一个纯粹的信念:务必要让羲奴离开这段凶险的水域。
与此同时,城中的引水隧道业已挖成,暖水流过羲奴冰冷的后背,将它自身产生的热量传递到它此刻最虚弱的部位。而那颗被冻结良久的巨大心脏,也在其主人强烈的意志下努力准备着再一次跳动起来。当第一股冰凉的血液终于从那心房之中流过,羲奴的心跳发出了久违而有力的第一声响动。
用内力感知到这一声心跳的沙子几乎喊了出来,惊喜交集。
东王则略感意外,只因她不知道帮助海霸暖化心脏的不止她们这一种力量。
鱼群游水的声音集弱成强,鼓噪着人的耳膜。
羲奴也竭尽全力地划动,它终于开始上升了。
一尺,两尺,三尺……
伴随着这座庞然大物上升的,是众多小小身体的沉落。鱼城之中越来越多的成员在死去,它们的遗骸落进火山群,成为降落在海底的一场尸之雨。
“锦瑟……”倾夜在心底痛呼,“你这是在冒险。”
恶劣的环境、疲惫的精神、同类的伤亡、血腥的味道……这一切让鱼阵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导致它的崩溃。
看着海霸一尺尺升高,而感知的它的心脉也在一点点加强,沙子燃起了越来越多的希望,也在竭力向上推动海霸。
而东王却蓦地道:“她快撑不住了。”
“谁?谁撑不住了?”沙子问。
倾夜突地以足点海霸,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出鱼阵。
东王看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但紧接着,她的神色突变,警觉地向下张望。
当沙子也察觉到东王最先感知的那个异样之时,海底突地发出一阵可怖的怪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下面迫近。
东王道:“糟了。跟着我!”一把扯住沙子,也向鱼城之外游去。
透过鱼阵的缝隙,她们看到海底冒出了诡异的红光,一股炽烈的岩浆窜了上来,就好像一条追逐猎物的火舌。
笛调便在突变发生的那一瞬陡然剧转,其声高亢宏厉、直灌肺腑。
沙子疲累得已近极限,听了那曲调,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亢奋。东王猛点了她两下,使其恢复心智。
“那、那是什么?”沙子讷讷问。
“《狂暴》。”东王道,同时在心里暗叹:好快的反应速度!
驯兽曲之《狂暴》,对同为暗武系武者的东王而言并不陌生。她知道锦瑟要将鱼城变做一个无意识的机器,发挥最大的潜能以便将海霸推上去。然而……
东王也不由得心惊,默默想:锦瑟,你自己的退路又何在?
被驯兽师推进“狂暴”状态的驯兽,一旦脱离“狂暴”,第一反应往往便是疯狂反噬其御主。因此,倘若没有最后将所有驯兽一举击毙的把握,驯兽师极少触及“狂暴”这一险境。但狂暴驯兽曲却已瞬间到达了巅峰,至此,再无撤回的余地。
先前因血腥而躁动不安的鲨群突然镇静下来,它们和其他鱼类如同一个个没有意识的机械,严格按照御主的操纵运动。它们疯狂摆动尾鳍,爆发了最深层的潜能,力量猛然增大了数倍,生生将海霸顶了起来。
海霸羲奴此刻更加不甘坐以待毙,强忍剧痛,向上猛游,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倾夜紧紧守在锦瑟身旁,看着整个琉璃城以惊人的速度移了上去。奇的却是那股诡异喷发的岩浆柱,为了躲避这条突如其来的岩浆,海霸在上升的同时也在横向做出了位移。然而,那火舌就好似活了一般,竟然也改变了方向,朝鱼城追来。它扫到了鱼城的底部,将那些可怜的生灵瞬间灼为焦炭。
海底忽地发出一阵既像怪兽咆哮又像熔岩沸腾的巨响,紧接着便有另一条岩浆柱斜着喷了上来,就好像刚刚品尝过美味的火舌,贪婪地追逐着残余的鱼城。
只听东王叫了一声:“让鱼群下去!”
锦瑟一惊,不明所以。东王叫她把鱼群赶到海底,必然是让它们送死。即便知道“狂暴”过后的鱼群很可能反噬御主,锦瑟也从未想过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将这些生命赶尽杀绝。她赌的是自己维持鱼群“狂暴”的时间长度,她想,只要羲奴恢复游动能力,便将鱼群驱向远处,待“狂暴”解除鱼群返回来报复时,她也安然回到了琉璃城内。
然而,岩浆柱的意外喷发打乱了锦瑟的计划,她此刻的确很难维持“狂暴”到足够长的时间让鱼群游到远处。
“快让鱼群下去!”东王吐尽了肺部的最后一缕气,急切地命令道。
锦瑟忙驱使一条海豚把一个气泡推向东王,却仍然没有执行东王的那个命令。
东王凝起一股水鞭子,卷起一只鲸鱼,甩向了海底火山群。只见一条岩浆柱陡然窜起,将那只鲸鱼卷了下去。
这一次,每个人都看清楚了,那条岩浆柱并非来自火山口,而是来自巨大的岩浆湖泊。
锦瑟惊愕得中断了笛声,连倾夜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岩浆”,竟是活物!
“那是栖息在熔岩之中的火性邪兽――炎蛟,为海霸之唯一天敌。”东王解释道,并再一次以命令的口吻:“锦瑟,把鱼群舍给它。”
听完此言,锦瑟更不犹豫,笛调一扬,整个鱼城忽如狂风之下的散沙,顷刻四散开来。因为有更危险的威胁在旁,这些生灵一旦获得自由,尽皆拼命逃生,而不再反噬御主。
“你!……你疯了!”东王恨恨道。
“正因我没疯,才会这样做。”锦瑟静静道,“即便是暗武系武者,也不能如此践踏无辜的生命。驯兽是我的武器,但不是用来向强者讨饶的祭品。”转而又对海霸道,“羲奴,你贵为神兽,想必也不愿用那些弱小的生灵来保全自己的性命罢?”
羲奴道:“它们已经为吾枉失了许多性命,吾便是丧命天敌之口,也不能用它们做肉盾。”
炽烈的熔岩湖泊里发出汩汩的怪响,那个神秘而可怖的邪兽炎蛟正在酝酿着向猎物发出猛袭。
“你说那是邪兽?”锦瑟望了一眼东王,“可巧我曾降伏过邪兽。”
作者有话要说:忘了以前在哪看到过一则新闻,说岩浆之中发现了生物。虽然不知这报道是真是假,但在幻想小说里,这实在是个让人忍不住去发挥的灵感。
小瑟瑟,你悠着点儿,邪兽跟邪兽也是不一样的啊。
炎蛟:“眼看着主食带着饭前小菜,马上就落到餐桌上了。到底是谁突然又把它们弄上去了?掀桌子!”
第一百九十章 蛟舞
相比于那庞大的体型,炎蛟的速度可谓快得惊人。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炎蛟就从岩浆湖泊中腾然跃起,它所接触的海水瞬间沸腾,形成一大团密实的气泡。气泡缠绕着炎蛟赤红的身躯,就好似被烧透了的铁柱,足有四五人合抱之粗。它的头角被气泡包裹,叫人看不真切。
炎蛟对人并不感兴趣,直奔羲奴的脖颈而去。
羲奴拼命逃避,速度却差了太多,终被炎蛟一头撞在胸腹处。幸而它皮糙肉厚,炎蛟无处着口。只是那炽热的温度委实灼得它疼痛难忍,当即长嗥了一声。
没等炎蛟继续追咬羲奴的脖子,东王凝起一股水漩,将炎蛟缠住。然而,靠近炎蛟的水都会化为蒸汽,便不能再受东王水系龙技的控制。炎蛟被水漩缠了片刻,脱身后变本加厉地向东王袭来。
沙子奋不顾身地替东王反击,向炎蛟发出一连串的剑气,不想那怪物非但未受半分伤害,反倒更加暴躁,长颈一抻,猛地向她们喷出一口炽烈的熔岩。
千钧一发之际,东王与沙子忽觉身周的海水猛地一荡,只见一道水盾迎面撞上了那股岩浆。火星四射,红色熔岩珠瞬息黯淡。白气蒸腾,只听得一片噪耳的沸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只见倾夜就在她们后上方,还保持一掌推出的姿势。原来在那生死关头,竟是倾夜完全凭其强悍的武技,迫出一道密实的水盾,把那千斤熔浆挡下。其威势,竟丝毫不亚于东王的水系龙技。
炎蛟喷出的熔岩非但没能将猎物灼烧,反倒兜头溅了回来。它终生深居海底,从未遭遇此等重挫,登时狂性大发,恨不能将眼前这几个小小的猎物焚为灰烬。
倾夜知道炎蛟必思报复,不等它反击,当即便将一个水弹推了出去,正中炎蛟头颅。这一回,借着熔岩湖泊映上来的刺目红光,人们终于看清了炎蛟的真面。只见它赤铜一般的脸面上,寻不见眼耳鼻,就唯有一张三角形的巨口。
炎蛟怪吼一声,一猛子扎回熔岩湖泊,搅得周围海水一阵激荡。
东王和沙子反身便逃,在混乱而猛烈的水波中艰难游动。倾夜回首找寻锦瑟,却见锦瑟立在那个湛蓝色气泡之中,闭目凝神,毫无退却之意。倾夜也不多问,便只守在她前面,戒备地望着那个熔岩湖泊。
东王发觉倾夜和锦瑟都未跟上,忙回头张望,见到倾夜静静地守着锦瑟,心里一阵痉挛似地疼。
果然,那炎蛟扎回岩浆里马上窜了出来,转眼就追上她们。也不知它凭借什么感官来感知猎物,竟把方向对得异常准确,并且鼓起巨腮,作势喷吐岩浆。
这一口岩浆若是喷将出来,以其辐射之广,四人必定无一逃脱。倾夜、东王和沙子俱都凝聚内力准备奋力反击,便在这时,沉寂了半晌的笛声终于响了起来。
但与往常不同,这曲调甫一奏响,便是一派盛气凌人的强劲势道,其中夹着人耳无法听辨的音波,直接攥住炎蛟的精神。
倾夜和东王都是一震,惊异于锦瑟居然跳过了“安抚”、“对峙”和“降伏”三个阶段,而直接以“御兽”曲调出击。哪怕以她们这般多广见识,也从未见到有驯兽师做过此等尝试,尤其,还是面对炎蛟这种邪兽。
东王断不信任锦瑟的武功修为,当即便要向炎蛟打出水弹。不料未等她出手,倾夜竟迫来一道柔和的剑气,将东王阻拦。东王和沙子都不解地看向倾夜,只见倾夜抬手指了一下炎蛟。
此时再看炎蛟,连东王都险些惊呼出声。前一刻还狂躁暴怒的邪兽,这时候竟出奇地静止了。它的巨口紧紧闭合,三条唇缝汇聚一点。它口中含满了岩浆,顺着三个嘴角不断流出,其状又滑稽又可怕。最后,它晃了晃腮部,咕噜一声把岩浆吞回腹中。
直到这时,东王和沙子都还在怀疑,炎蛟的异常举动是否果真出于锦瑟笛声的控制。因为她们不能相信,一个驯兽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捕捉到邪兽的精神元波,并成功地控制它!
笛调更加威盛,带有不容忤逆的霸气,向炎蛟下达了驯兽师的指令。渐渐地,奇迹发生在众人眼前,那炎蛟竟似忽然间失魂落魄了一般,随着笛声的节奏,慢慢扭动起来。只是它的“舞姿”毫无美感可言,相反,显得格外诡异可怖。它有时舞得浑然忘我,有时又好似想要反抗,舞得极不情愿。
炎蛟的身躯异常炽热,经过这番激战,早把接触到的海水搅得滚烫。那热度向八方蔓延,周遭百丈之内都受其影响。锦瑟一边不停地吹奏御灵笛,一边轻轻摇动右手尾指,示意她们先回到琉璃城。东王略有迟疑,沙子用力将她拉走。
锦瑟望了一眼倾夜,知道她不肯抛下自己,便也不强迫她走,合上双目专注控制炎蛟。
待炎蛟的舞姿稍微稳定,锦瑟所处的气泡才缓缓升起来。这时倾夜方看出,这个气泡的湛蓝色液态外壳,竟是水麒麟所化,只有当它动起来,才时而显露出四肢和脑袋的形状。
水麒麟转了个身,倾夜看出来它以肚皮对着自己,正在奇怪它的举动,却见其胸口缓缓开了一个小孔,仔细地挤出来一个小气泡,送给了倾夜。
锦瑟不知炎蛟的身躯究竟有多长,更不知它是否能够离开岩浆,所以分毫不敢懈怠,一边缓慢后退,一边小心控制它的精神。
东王和沙子都回到了琉璃城,才知城中人早听到了动静,尽皆聚在边沿向下观望。羲奴始终保持着和锦瑟她们不太远的距离。
那些海盗在海上闯荡多年,却都从未见到此等惊人一幕,尤其不曾见到能操控邪兽舞蹈的驯兽师。
人们七嘴八舌地惊叹,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唯有寥寥几人沉默不语,神色凝重。
有人急于回到海面,沉不住气地叫道:“那个驯兽师既然降伏了炎蛟,为何还不速速抽身?”
同为驯兽师的孔雀厉声道:“降伏?你道暗武系之驯兽术有那么简单!她根本就没有降伏那怪物!”
先前那人更加惊惧:“既然如此,那她岂不是更该趁机逃跑?”
孔雀道:“那女娃娃跳过了驯兽技的三个筑基阶段,直接捕捉了炎蛟的精神元波,进入‘同调’境界。虽说这一点足以称之为奇迹,但并非所有的奇迹都能让人死里逃生。她毕竟只是暂时控制住了邪兽的心智。――这一刻的确是她在命令那个怪物跳舞,可是假如她自己的意志稍有动摇,下一个瞬间就是那炎蛟将她撕成碎片。逃跑?我若是她,恐怕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因为驯兽师所发出的音波倘若与炎蛟的精神元波稍有偏差,那怪物就会脱离控制,其后果,不堪设想。方才,你们也瞧见那怪物的速度有多快了。”
沧浪红问道:“还未降伏便进行御兽,那岂不是等于还未驯服一匹烈马就跳上了它的脊背?”
孔雀道:“这两者之凶险程度岂能相提并论?她是有多莽撞,才会冒这样的险!”继而惋惜道,“年轻人啊,怎就忘了把那鱼群舍出去?那才是最有胜算的决策。咳,大概是一见这怪物,便吓得控制不住鱼城了。”
东王平淡道:“鱼城始终在她的控制之中,之所以散去,也是因为她这御主下达了解散的指令。”
孔雀一怔,之后才顿足道:“她……她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莽撞至极!听闻江湖笔是她的暗主,怎么不在关键时刻向她下达命令?”
玉良终于开口:“不。那是年少而锐气之人,所独有的无畏气魄。想必尊者是极懂她、也极宠她的,所以才不横加阻拦,而只是伴在她的身旁。即便那孩子这一次降伏不了炎蛟,倘若下次再见,那邪兽便铁定是她的了。”
孔雀忙问:“可是假如炎蛟失控,江湖笔也保不住她罢?”
玉良悠悠道:“如果她决意守护,那便一定保得住。”
锦瑟连续吹笛吹了两盏茶的功夫,这番御兽过程极耗心力与体力,此刻她已接近极限。而那炎蛟在不断的舞动过程中,身体渐渐也被海水冷却,从先前的火红,变成暗沉的乌铜色。只是,炎蛟虽然行为被锦瑟控制,其自我意识尚存,锦瑟退却一尺,它便跟随一尺,一边扭动身躯,一边追着锦瑟的笛声,三角形的巨口始终正对锦瑟与倾夜,时不时地咂动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喷出岩浆。
最后,炎蛟整个抻成一条直线,足有两百丈长,像一根红黑渐变的巨柱,扎在沸腾的熔岩湖中。直到这时,它的尾部也未露出来,好像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一般,不能脱离海底。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情景,不由得心中暗喜。
锦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继续上升。炎蛟的脑袋向上探了探,终于无法伸得更长。锦瑟便示意水麒麟加快速度。
锦瑟与炎蛟的距离越拉越远,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功即将告成之时,倾夜忽然发现锦瑟眉头轻微蹙了一下。
就在这时,海底的岩浆湖泊突然剧沸起来,俄顷,从那下面陆续冒出上百张流着熔浆的三角形大口,这些大口,比之舞蹈的这只炎蛟小了许多,却也个个都有两三尺宽,它们发出尖利的怪叫,犹如刚刚醒来的嗷嗷待哺的幼崽,催促着母亲快去捕猎。
巨大的炎蛟仿佛忽然被那阵叫声震醒,瞬间摆脱了笛声的控制,狂吼一声向锦瑟猛冲过来。因为它的尾部生在熔岩之下,无论如何也挣不开。它便只能向上喷吐岩浆。倾夜用水作盾,护住锦瑟和自己,并立即推动水麒麟化成的气泡,向羲奴游去。
锦瑟试图再次捕捉炎蛟的精神元波,耳畔却尽是那些小炎蛟此起彼伏的嚎叫,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刺耳。它们与其母亲的元波特质如此相近,扰得锦瑟无法分辨清楚,达到“同调”。
倾夜一味推着水麒麟向上,无暇回头眺望。聚在琉璃城边沿的人却看得真切,无不露出惊愕的神情。只见那上百只小炎蛟像是饿得狠了,忽然争先恐后地向那只大炎蛟的尾部啃咬下去。
大炎蛟疼痛难忍,嘶声怪叫,但它并不回头阻止那些噬母的幼崽,反倒竭力向上挣脱,恨不得幼崽们咬得更快一些。锦瑟看着这惨烈的一幕,胃里一阵痉挛。炎蛟这种邪兽当真是天生厉种。幼崽为了饱腹,竟然反噬其母。而大炎蛟为了后代的生存,甘愿牺牲自己,以便为它的孩子猎捕食物。
锦瑟情急之下再奏驯兽曲,可是大炎蛟正在承受撕肉断骨的剧痛,神智极其狂乱。是故,任凭锦瑟发出怎样强势的御兽指令,它都不再受到控制,疯也似地向她们猛冲。
琉璃城中的海盗大半吓得双腿瘫软,有人惶惶道:“那么多炎蛟,一只海霸可够它们食的?”
最后,只听得哗喇一声巨响,大炎蛟拖着残碎的尾部挣出了熔岩湖泊。没了束缚,它的速度比先前快了更多,搅起的海流带着凌厉的势道,直接冲向锦瑟所处的那个气泡。
水麒麟承受不了那样的冲击,顷刻散开。锦瑟一下子落进海水里,她自身的体质并不强悍,登时被那强大的水压迫得吐出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瑟瑟,升级的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啊。加牛~~
倾夜真是宠着瑟瑟,给她无限广阔的拼搏空间,也给她最为坚实的后盾保障。不过还是没护得周全,小瑟瑟吐血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化身
春江院的主人锦瑟沏了一盏清茶,半卧在榻上,一边轻轻摇晃手中的青瓷盏,一边抚弄膝上皮毛如雪的小银狐,看见雪千寻直走进来,慵懒地眯起眼睛,漫声道:“我只沏了一盏,可不能给你。”说完,急忙噙着茶盏泯了一口。
作为帝都最为风雅的销金之所春江院的主人,锦瑟仿佛过于年轻了,墨发如云,腮若桃花,粉红的唇角微微挑起,弯如新月,是个无论何时何地都面带笑容的女子。
锦瑟并非帝都昕京人氏。一年前,她翩然立于春江院的大门口,肩上托着一只通体银白的小狐,双眼弯弯清浅一笑,霎时恍若千树万树桃花盛开的灼灼风华。雪千寻斜倚栏杆瞥过去,她便微微侧过脸,两道目光傲然迎上来,烟波浩淼如同江河解冻。
当时的青楼老板热切地迎出,惊喜地哭道,锦瑟是他的远房侄女,也是自己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如今可算重逢了。
一句话令全院的姑娘惊奇了好一阵。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不详病情,不久之后,一向健壮的前任老板竟暴病身亡,年轻的锦瑟自然接手了这家青楼。
――十分特别的遗产。
雪千寻漠然望着锦瑟那副慵懒的模样,沉面走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盏,按在桌上,道:“多嘴的锦瑟,你向庄王讨了多少赏?”
锦瑟笑道:“爆了多少消息,就拿了多少宝贝。”说着一努嘴,“你去那檀香盒里数一数,就知道我多了多少嘴。也罢,分你一半,快快拿去,可别来烦我了。”说着,兀自逗小狐狸玩。
雪千寻随手将那檀香盒打落:“谁稀罕你的古怪宠物!”
檀香盒应声落地,裂开,从中跳出两条通体碧绿的幼蛇。
锦瑟笑嘻嘻朝那两条小毒蛇招手,道:“小千,小寻,快过来,你们姐姐又发怒了,当心给踩死。”
两条青蛇哧溜哧溜爬到床下,顺着锦瑟纤长的手指,一直游到她肩膀上去,瞪着四只圆溜溜的眼珠,望雪千寻。
雪千寻盈盈走到锦瑟面前,恶狠狠道:“我还要掐死你的小雪呢!”
一壁说着,伸手拎起锦瑟怀中的小狐狸。那小狐狸不知死活,兴高采烈地腻在雪千寻的怀里,呜呜低鸣。
锦瑟十分惶恐:“使不得!小雪最是我的心肝宝贝,你若不解气,掐死我也不准伤害它。”说着,笑嘻嘻地伸来脖子。
雪千寻丢下白狐,伸指挑了锦瑟的下巴,冷哼道:“这可是你说的?”
锦瑟笑道:“你个没良心的,昨天是谁把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狼崽子救回来?你自己在园子里乱跑,顽皮地弄了一身血,披风也没了,手炉也丢了,一个人躲在冷清清的映雪阁里不敢出来。若不是我英雄救美,你可不就冻死在那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月十五+情人节,白天有事没能码字,晚上拼命赶也还是十二点之后才写完。
抱歉给大家的祝福晚了。
祝大家天天都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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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小说是现写现发,所以有时候我估不准呢。之前说好了这章有甜,写出来的其实只是甜的前奏。
你们也别担心小夜儿哈,她就是不想让锦瑟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另外,前天画了一张图,那既是冥儿的人设插画,也是元宵节贺图。
地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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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画完我就先发在微博里了,有些姑娘表示很想“一口吃掉”。对此,身为作者我必须替冥儿表示严厉的谴责。虽说那时候的王小花只是个小魂蛋,但是你们竟然想吃掉?!你们把冥王的威严视为何馅?
第一百九十二章 拾花
“那小龙儿可有受伤?”锦瑟焦灼地问冥儿。
冥儿摇头:“根本瞧不清,只认出了龙尾。那可是你降伏的新兽?”
“你看见她去哪里了么?”
“海里。”冥儿顿了顿,又问:“怎么只有你回来?其他人呢?昨夜我感应到西风很不好,她现在如何?”
锦瑟微微一诧,道:“你能感应到?”
冥儿颇为自豪:“那当然。”接着嘟哝道:“可是,却又不像快死了。如果她能死,我倒是很高兴。我感觉她好像要消失似的,很害怕,恨不得马上跳下去找你们。哪知道,我一跳,就立刻被大风刮到天上去了。如果没有乌雅在,冥儿不知几时才能下来。锦瑟,西风到底怎么样了?”
锦瑟见冥儿担心,忙宽慰道:“西风确曾受了伤,后来一位热心的海盗姑娘喂她吃了几颗大补丸,她便好了。你放心,一会儿就能见到她了。”说着,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看出锦瑟很焦急的样子,冥儿忙问道。
“海边。”
走动起来,锦瑟才发现自己的衣裳早已蒸干,只有头发还有几分潮湿。
“冥儿,是你帮我擦干衣裳的么?”
冥儿道:“小龙儿送你回来时,你的衣裳便已经干了。锦瑟,你的新兽兽真能干,是神兽么?……咦?锦瑟,你怎么了?怎么眼圈红了?”
锦瑟便向她轻轻笑了笑,道:“你给我指一下,那小龙儿往哪儿去了。”
朝着冥儿所指的方向,锦瑟疾速掠到了海边,她奏笛唤出水麒麟,可是水麒麟也未寻到倾夜。
冥儿看见水麒麟,兴奋异常,一边唤着“大狗狗”一边飞扑上去。水麒麟歪着脑袋端详冥儿,对锦瑟投来不解的目光。直到冥儿跳起来挂在它身上,水麒麟才闻出她与倾夜的气息差异。
冥儿正要问锦瑟几时驯养的这只大狗狗,却被另一番景象惊得连声呼叫:“锦瑟锦瑟!琉璃!好大一座琉璃城!”
远处,羲奴正缓缓浮出水面,海水顺着剔透而棱角错落的琉璃外罩流下,如同千万条瀑布倒挂。
东王遣船送客,并未亲自出城。
水月宫。
听闻倾夜莫名失踪,西风等人除了焦急之外还有一些不解。
“听东王说,所有的炎蛟都被倾夜杀死了。”西风道,“她为何又回去海里?”
冥儿反应过来:“难道那小龙儿就是花倾夜么?”
玉良道:“你们竟都不知殿下的另一种形态?她为凡界之主,是以有龙相化身。只是殿下轻易不肯化身为龙。”
冥儿激动道:“我知她原态为龙,可是她跟我说她是很威武的大龙,哪知竟是条小幼龙。”说着,不由笑出来。
玉良心中纳罕:殿下跟她说?不知这位姑娘为何方高人,竟有一手好厉害的易容术,倘若静立不语,连我也要认错人了。
众人都无心详谈其他,当即决定分头寻找倾夜。因为冥儿看见小龙儿向海里去了,所以多半人都乘船去寻。
锦瑟却不乘船,同水麒麟一起潜进水里。她不停地游,不断地下潜,直至筋疲力尽。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换气时,雪千寻忙跳进海里,紧紧拉住她。
“锦瑟,别再下去了。”雪千寻望着锦瑟,发现她眼圈泛红,“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锦瑟揉了揉眼睛,“进了海水。”
雪千寻知她流泪,却不说破,温声道:“锦瑟,我从不见你这样慌张。你该知道,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锦瑟颤声道:“记得她曾说过,化身之后再恢复原貌,会变得很虚弱,莫不是掉进海里上不来了?”
雪千寻道:“起初我也这样以为,所以只顾在海里找。不过,我方才忽然觉得她可能不在海中。”
锦瑟眼中露出惊异的光。
雪千寻在锦瑟耳旁轻轻道:“你想,她都能把你送上来,为何还要冒险回到海里?她一定就在岛上。”
锦瑟这才若有所悟。
雪千寻继续道:“倾夜在情急之下化身,一定来不及收拾衣裳。而她又那么爱洁净,你仔细想想她会去哪?”
锦瑟终于想到了那个地方。
雪千寻压低声音:“她一定是不想被冥儿知道,才故意先往海边去。你去温泉那里找找看,若是找到了,就带她去小楼换衣裳。我们先回避,顺便也好去问问玲珑,看她那里可有洁净衣裳。”
锦瑟这才松了眉头,揉了揉雪千寻的脑袋,连水麒麟也不唤上便独自向第五魅结界的温泉掠去。
第五魅结界。
氤氲的水汽里缭绕着轻柔的笛声。却始终没有人答应。
待锦瑟寻到一处僻静的小池温泉,忽地隐约闻到一抹馨香,一时间,锦瑟又欢喜又心疼,忙放下御灵笛,急切地唤道:“夜。”
过了片刻,一块巨石后面终于传来细声细气的回应:“锦瑟。”
锦瑟忙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看见倾夜小心翼翼地露出半张脸:“是你一个人么?”
锦瑟偏过头去用力眨了眨眼睛,待那潮湿退去,才转过来微笑道:“是我一个人。”
“锦瑟,我……”倾夜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锦瑟拨开树叶,一把逮住了不住向石头后面躲的倾夜。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倾夜剔透的肌肤透着酡红,她缩成了一团,胳膊和双腿细腻而修长,线条完美得无懈可击。
锦瑟看着她,不由得窒息了一瞬,回了回神,方慌忙解下罩衫披在她身上,柔声道:“冷么?”
倾夜缩得更小,秀颌抵在膝盖上,粉红的脚趾局促地屈起来:“冷。”
锦瑟赶紧将她抱了起来,嗔道:“听见我的笛声怎么也不答应一声?”
倾夜嗫嚅道:“没有力气。”
锦瑟的臂弯紧了紧,柔声道:“小龙儿,化身之后累坏了是么?”
倾夜偏过头去不作声。
锦瑟不由笑道:“为什么不许我看?”
倾夜低低道:“那样子很怪,像……像兽一样。”
锦瑟笑得更深:“你果真不是人,难怪还曾说要做我的驯兽。”
倾夜忙道:“我是半神,自然不是常人。至于说要做你的驯兽,是为了赔你的太阴娃娃。”
锦瑟正色道:“江湖笔一言既出岂能反悔?从今以后,你的全部都是我的。”
听了那句话,倾夜不再反驳,轻轻地向锦瑟怀里拱了拱。
锦瑟只觉胸口间一阵异样的酥-痒,脸颊忽地烧了起来。她本想叫倾夜老实一些,可是一看到她虚弱无力的模样,便心软了,欲言又止。
锦瑟抱着倾夜向小楼走去。因为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罩衫,倾夜的体温和柔软完全掌握在锦瑟的怀抱里,让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走着走着,也不知倾夜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总会时不时地向锦瑟怀里蹭。
锦瑟感到自己呼吸越发急促,正色道:“你总是扭什么?”
倾夜仰起脸来,漆黑的眼眸直视着锦瑟:“因为冷。”
锦瑟一想也是,自感错怪了她,便缓和了语气,道:“不远了,我走快些就是。”
“不必走那么快。”倾夜很体贴地道,“你也受了伤,莫要运用轻功,免伤元气。”说着,伸出手来覆在锦瑟的心口上,满是关切的神色。
锦瑟淡淡道:“我无大碍,你把手放回去。”
倾夜忽地五指微微加力,在锦瑟胸前按了按。锦瑟心脏剧跳,脸颊又烧起来。
“花倾夜,你不许淘气!”
倾夜认真望着锦瑟,一脸肃然:“为何你能越过‘安抚’、‘对峙’和‘降伏’三个阶段,直接操控邪兽起舞?莫不是心轮能量场开始觉醒了?”说着,柔指轻弹,在锦瑟的心轮能量场附近细细探查。
锦瑟深呼一口气,缓缓道:“小夜儿,你的气息又变了。”
倾夜把脸转了开去:“有么?”
锦瑟警告道:“记不记得,上回也是在这条路上,我怎样把你扔出去的?”
倾夜出手如电,紧紧环住了锦瑟的脖子。
锦瑟哭笑不得:“你长了本领了,再也扔不出去你呢。”
倾夜低低道:“我刚洗净了身子,可这地上脏得很。”
锦瑟叹了口气,声音不由自主地又柔和起来:“把手松开,会着凉。”
倾夜这才把手缩回罩衫里面。便在这时,锦瑟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倾夜怀里滑落,掉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掉了?”锦瑟问。
“哪有掉什么东西?继续走便是了。”倾夜催促道。
锦瑟不理她,退了两步,果然看见地上有个小绣囊,锦瑟用足尖轻轻一挑,那个绣囊便飞起来落在她手中。
“这不是你的绣囊是谁的?”锦瑟无情地拆穿倾夜,质问道:“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宝贝,那么紧急的情况下都还抓着不放?该不会是你最喜欢的玉簪罢?”
倾夜仿佛这才想起那支玉簪,流露出惋惜的神色:“它不见了。”
锦瑟看出倾夜没有说谎,心中更奇,可是既然倾夜不愿说,她便不再追问,把绣囊抛到倾夜怀里:“收好罢。”
绣囊落下,开口便松了,从中露出一角月白色的轻缎。倾夜飞快地将那只锦囊收了回去,可锦瑟还是认出了里面的东西。
先前,锦瑟也是抱着倾夜走在这条路上,那时倾夜正陷入沉睡,双足未着履袜,被冻得透红。锦瑟便撕下衣袖,替她裹住。而这绣囊之中露出的一角,正是锦瑟那时扯断的衣袖。
锦瑟并未说破绣囊中的物事,只余心中一片柔软。
过了一会儿,锦瑟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倾夜紧张地望着她,眼中满是询问。
“我小时候,你抱过我么?”锦瑟问。
倾夜望着锦瑟的笑颜,那眉眼仍有她幼时的模样,忽然间,倾夜红透了脸,挣扎着要逃开锦瑟的怀抱。
“你羞什么?这会儿又不怕地上脏了?”
由于倾夜仍然虚弱,锦瑟轻易便将她箍住,在倾夜剔透的粉红耳朵旁柔声道:“往后,我把你从前抱我的,都补抱给你好不好?”
倾夜更加竭力逃跑。
锦瑟忙把她的手脚握住,道:“你这样子,还想自己下地走么?被人瞧见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刹那间,锦瑟和倾夜同时惊住了。
锦瑟蹙眉低低道:“有人。”
倾夜紧紧抓着锦瑟的衣服,脸色雪白,甚至连那芬芳的气息也因为紧张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锦瑟随即运起轻功,疾速飞掠。倾夜把头深深埋在锦瑟臂弯里,不敢向后看。锦瑟越行越快,而身后的脚步声也越追越急。最后,二人忽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腾空跃起,“噗”地一声跳落在她们前面。
倾夜几乎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只剩脑中一片嗡鸣,天旋地转。直到她听见锦瑟宽慰的声音:“没事了,夜。是水麒麟。”
倾夜这才恢复心跳和呼吸,把脸转出来。只见水麒麟端端正正蹲在近前,探着脑袋,一双湛蓝而闪亮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锦瑟怀中的倾夜。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又是后半夜才写完,大家以后超过十一点就不要等,第二天早晨再看就好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吻
虽说水麒麟是一只兽,可是被那样专注地凝视着,倾夜还是感到十分尴尬。锦瑟只得将水麒麟遣开,水麒麟呜咽一声,落寞离去。
有过这一场虚惊,锦瑟担心再次撞见什么人,当即提气运起轻功,一路掠回何其雅的小楼。
短短三四日未归,小楼里似乎一切如旧。锦瑟抱着倾夜上台阶,走至转角,却再次遇见水麒麟,只见它端端正正坐在道路当中,向下探着脑袋看倾夜。
“你跑得倒是快。”锦瑟对水麒麟温声笑道,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不让它总盯着倾夜。
水麒麟抬起屁股,给锦瑟让出道路,亮晶晶的眼珠却始终不离倾夜。锦瑟向前行,水麒麟亦步亦趋。锦瑟走入房间,水麒麟挤不进,只得蹲在门口。
锦瑟将倾夜放在床上,转回身走到门前。水麒麟欢喜地探进脑袋,不料却遭到主人轻轻一推。
“到别处去。”锦瑟柔声哄道。
锦瑟把房门合拢,静默了半晌没有回头。直至倾夜轻唤一声:“锦瑟。”
锦瑟悄悄抚了抚心口,却感觉心跳得更厉害。她深吸一口气,决然转身,一眼便望见半倚床头的倾夜,只见她双颊染霞,眼波含雾,神色间似淡非淡,似弱非弱,教人琢磨不透。唯有那惊世骇俗的容颜,比之往常更加耀目。
与锦瑟目光相接,倾夜下意识地屈了屈修腿,缩在那件薄透的罩衫里面。然而,轻衣终究难掩春-色,只让那冰肌玉骨更加如仙似魅。
“你……你冷不冷?”锦瑟不由自主地语结,如同踩着棉絮一般走到倾夜近前。她先前倒没注意,此时才发现床上竟无被子。
“冷。”倾夜牵住锦瑟的衣角,仰着脸道:“借我一件衣裳,好么?”
她一动,那清香便漾了开来。锦瑟只觉一阵恍惚,努力定了定神方道:“嗯。”
倾夜便拉锦瑟坐下,为她解佩。锦瑟似感不妥,又觉像是理所当然。总不能让倾夜受凉,更何况、她自己已经无法沉静面对这样的倾夜了。
当倾夜兰指轻挑,拨开锦瑟的领口时,其指尖的芬芳好像特意撩人似的,在她鼻端萦绕来去。这香气不似平常的清幽淡雅,竟又是带了妖娆魅惑的味道。锦瑟慌忙抓住倾夜的手,羞于让她再为自己解衣,同时耳中只听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倾夜垂下眼眸,收回手默默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薄衫。也许是她化形之后耗费了太多灵力,此刻竟显得格外虚弱畏冷。锦瑟顿生怜惜,忙将自己的曲裾深衣解下,裹在倾夜身上。倾夜这才抬起脸庞。
两人近在寸厘之间,倾夜望着锦瑟,眸子纯净。
“还是……有些冷。”倾夜吞吞吐吐道,吹气如兰,拂过锦瑟面颊。
锦瑟道:“我、我已经给了你两件衣裳。”
倾夜却得寸进尺地盯着锦瑟身上的素纱锦袍,一副很想要的样子。
锦瑟道:“再给你,我便没的穿了。”话虽这样说,却还是不忍倾夜挨冻,褪下袍子围在倾夜身上,并把她的长发从衣裳下面撩出来。而锦瑟自己则只剩最里的一件亵衣和薄丝中衣。
倾夜乖巧地任由锦瑟摆弄,老老实实地缩成一团,只是把手从衣衫下探出来,怕丢了锦瑟似地攥着她的衣角。锦瑟每与倾夜靠得很近时,便能感觉到她馨香的呼吸拂过自己脖颈,又痒又暖。待把倾夜的发丝理顺,锦瑟转过脸来,竟几乎与倾夜鼻尖相触。在近处相看,倾夜的眼眸越发显得氤氲璀璨,长长的睫毛温柔忽闪,轻易掀起锦瑟心中的惊涛骇浪。
“锦瑟……”倾夜糯糯地轻吐这两个字,柔软的嘴唇好似晨露打湿的花瓣一般。
锦瑟的心彻底被那软香细语攫住,双手再难离开倾夜的香肩,甚至抱得更紧了一些。
“夜,”锦瑟盯着倾夜的唇,喃喃道,“为何我第一次靠近你时,便好想……好想……”锦瑟丹唇微微翕动,却说不出那后面的字眼,只红着脸道,“谁叫你……闻起来那么好吃。”
听到这句,倾夜忽地眸子一闪,双颊变得火烫:“那时你竟记事了?”
“怎么不记事?那时我已经十虚岁了。”锦瑟犹如梦呓,痴痴凝视倾夜的唇,陷入许久前的回忆。那是她印象里第一次靠近倾夜的时刻。忽地,锦瑟仿佛意识到什么,口齿慌乱道:“不过,我那时不懂,真的不懂……我只是觉得你很香很甜,并没有想……”
“几时开始懂的?”倾夜轻轻打断她。
究竟是几时开始懂的?
锦瑟被问得怔住,忽然间所有的少年往事一齐涌上心头,最初的仰慕、最初的喜悦、最初的陪伴、最初的吸引……以及,最初的伤痛和绝望。原来,所有的“最初”全都来自眼前这个人。锦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一般,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和疼痛,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
不料,倾夜却好似纤毫不差地读懂了锦瑟的复杂心事,竟比她更先盈满了泪水。她缓缓眨着眼,长睫挂着晶莹的水珠,深深凝视着锦瑟的脸庞。而那芬芳的气息也悄然转变,让身浸其中的锦瑟一下子触摸到了倾夜的内心。
刹那间,两人的伤痛和炽烈彼此融合,叠加辉映。
而门外的水麒麟竟然未曾离去,它感应到御主激荡的心绪,也在门外呜呜低鸣,无限感伤。
倾夜抚弄锦瑟的发丝,见她并不闪躲,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拢到自己怀中。她低眸望着锦瑟微颤的双唇,它们此刻变得异常红润。倾夜恨不能将之吻化,可是,饶她想得痴了魔了,也不敢唐突为之。
――因为太在乎,反倒不知该如何占有才好。
锦瑟贴在倾夜怀里,只听得心跳如鼓,分不清哪一声是自己的,哪一声是倾夜的。忽然,锦瑟一把将倾夜按倒在床,翻身撑在她的身体上。倾夜一愣,定定望着锦瑟。
锦瑟用力擦了一下眼睛,不让雾水模糊她的视野。她就那样直直地注视着倾夜,目光里有着前所未有的狂热和霸道,让倾夜震惊。
因为忍耐惯了失落,又有天生难驯的傲骨,锦瑟从来都显得沉静隐忍,不悔的付出、无言的体贴,却不曾表现过对任何事物的占有欲望。然而,这一次,倾夜终于从她含泪的眸子里看到了压抑不住的锋芒。
“因为你是别人的!”锦瑟道,拳头重重打在床板上,却丝毫不忍碰疼倾夜,“你叫我如何自处?”
既然知道巫美等人是因为自己才与倾夜断绝,所以锦瑟不能忍心一边看着别人心碎,一边与倾夜亲近。
然而,东王萧姚的出现却给了她意外的重击。那是倾夜曾经深爱的人。就如同倾夜是锦瑟的“最初”一样,萧姚也是倾夜的“最初”。
锦瑟甚至在东王揭示身份的刹那变得惊慌失措。是以,她虽坚韧早慧,却也终究难免少年意气。连她自己都没料到,竟会那样急切地向倾夜宣示了“从心”。有生以来,唯有这一次,她不想再顾虑其他,而只求顺从本心,去守护她最想得到的东西。
“夜……”锦瑟轻声呢喃,“多么害怕,你依然有属于别人的部分。我不要跟别人抢你。”
倾夜终于彻底明白了锦瑟时而的疏离,捧着她的脸,哽咽了半晌方深深道:“我曾经属于别人的部分,早已化为灰烬。从今以后,花倾夜生也是你的,死也是你的。”
听闻这句话,锦瑟忽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再也忍耐不住,终于俯□去亲吻她最初就想要的那朵甜蜜花瓣。倾夜反倒忘了如何反应,呆呆拥着锦瑟,浑然忘了今夕何夕、孰真孰幻。
锦瑟完全释放了自己,将倾夜的唇含入口中。丝丝清甜与芬芳顿时沁入唇齿之间,那柔软而湿润的触感令人迷醉。仅仅是那样生硬地含着,便叫她心神恍惚,身体不由得发起热来。她欲罢不能,忘我地吮-吸,不自禁地齿间多了力道,把倾夜咬得微疼。倾夜却不做声,任由锦瑟这样笨拙地亲-吻着。
不知吻了多久,汗水与泪水濡湿了两人的鬓发,锦瑟却仍舍不得移开唇舌,同时,出于本能地去褪倾夜的衣裳。然而,甫一触碰到那滑腻柔软的肌肤,锦瑟自己先觉燃烧了起来,她不知究竟该怎样做,生涩地只顾紧紧搂着倾夜的腰肢。
倾夜被锦瑟吻得喘不过气来,唇与舌都被吮咬得火辣,这才轻轻哼了一声。
锦瑟不知哪里弄疼了倾夜,慌忙松开双手和唇齿。
“你当真要吃掉我么?”倾夜抚着锦瑟的脸颊道。
“你……你好香甜。”锦瑟咂了咂嘴唇。
“你更美味。”倾夜柔声道,泪水未干的明眸蓦地浮现一丝笑意。
锦瑟为那颠倒众生之温存浅笑迷得一阵怔忡,连倾夜是如何动作的也未弄清,便发现自己被轻柔地翻倒在床。紧接着,倾夜身轻如燕,覆在了她的身上。
从倾夜的目光,锦瑟隐约明白她将要做什么。那件事,若是由她主动,尚能气势如虹。假如换做她的被动,便顿感羞赧凌乱。
而倾夜略微用力,便压制了锦瑟的凌乱。锦瑟的双臂被倾夜单手扣住,举在头顶,丝毫动弹不得。
“夜,你……你几时恢复的体力?”锦瑟惊诧地问道,“你明明方才还那么虚弱。”
倾夜不答,另一只手环住锦瑟的纤腰,轻轻抬起,同时俯□去,贴着她的唇喃喃道:“锦瑟,你还想要我忍耐多久?”
唯有待到锦瑟先彻底释放,倾夜才敢纵容自己,将她完全占有。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像总也猜不到后文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逆主之兽
倾夜的气息比任何花朵的芬芳更魅惑,锦瑟宛如落入无边花海,不止神思迷乱,连身体也似飘飘荡荡起来。
不知为何,锦瑟从“花海”之中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竟是躲。而倾夜则轻易将她再次制伏。
倾夜望着那个慌乱得犹如被擒的小鹿似的人儿,满眼怜惜。“你真可爱。”她柔声念着,覆过来的目光几乎要把锦瑟融化。
锦瑟羞于直视倾夜的眼睛,慌忙扭过头去。倾夜渐渐俯□来,馨香的鼻息轻拂锦瑟的耳畔。锦瑟痒得微微缩起了肩膀,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于是,她的世界里便只剩下倾夜的柔软、倾夜的温度和倾夜的芬芳,她感觉倾夜的呼吸快极了,手心很热,仿佛勉强克制着什么,但动作依然轻柔至极,耐心至极。
倾夜小心翼翼地抚过锦瑟的肩头,呵护她放松,然后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使她无处躲藏。锦瑟鼓起勇气睁开双眼,却在刚刚看清倾夜的面容时,就被对方的吻封住了嘴唇。那清甜芳香的味道萦绕唇齿之间,锦瑟忽然就失了魂魄。
倾夜抚至锦瑟的手,温柔地握住。两人十指相扣,唇齿缱绻。时光亦变得轻缓,刹那即是万年。
起初锦瑟全然不知所措,唇舌完全为倾夜挑弄,但很快她便着迷于倾夜的香甜,不由自主地探了进去。不料,锦瑟甫一探入舌尖,便被倾夜噙住,紧接着又是深深一吮,锦瑟顿时浑身酥软,情不自禁地轻吟了一声。
那一声就像一个鼓励的讯号,更似一个燎原的火种,瞬息将倾夜点燃,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更加忘情投入,恨不能把锦瑟吻化在自己怀里。同时,她的双手也不能再忍耐片刻,迫不及待地剥开锦瑟的衣衫。
锦瑟彻底失去招架之力,一面虽也迷恋倾夜的水玉香肌,想要把她抱紧;一面却更紧张慌乱,羞于在她面前袒露相见。倾夜仿佛懂得锦瑟的害羞,一解下她的亵衣,便用自己的柔软紧紧贴了上去。如此一来,热血果然胜过了腼腆,锦瑟感到自己就要融化在倾夜释放的火焰之中,心跳得快要飞出躯壳。
便在这紧要关头,忽听房门砰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带着一股风冲了进来。
倾夜和锦瑟同时怔住,转过脸来只见水麒麟精神抖擞地蹲在床前,满眼严峻地盯着倾夜。在它身后,是被撞得一片狼藉的门框。
锦瑟慌忙拢起衣领,对水麒麟道:“你冲进来作甚?”
水麒麟嗷呜一声,严阵以待地盯着倾夜。
锦瑟发现倾夜比自己更加衣衫不整,急忙抱住她替她遮掩,红着脸对水麒麟解释:“不,不,我没有危险。”
水麒麟依然深沉地盯着倾夜,一副十分怀疑的样子。
锦瑟还要解释什么,倾夜忽然手臂一挥,排出一道掌风,一直把水麒麟掀出门外几丈远。
锦瑟紧张道:“你别伤了它。”
倾夜默不作声,抬手扯落帷幔,随即俯身再度吻上锦瑟的唇。锦瑟挣扎了一下,便沦入倾夜烈火般的柔情之中,只能随着倾夜的节奏吞咽呼吸,无法反抗。
然而,倾夜刚刚安抚了锦瑟,水麒麟竟又杀了回来,两只前爪一划,豁地撕开帘帐,恶狠狠地盯着倾夜。
锦瑟已经羞得无地自容,到处摸索找衣裳。而倾夜却不由分说,忽地激出一道更为猛烈的掌风,把水麒麟从窗户丢了出去,隔了好一阵才听到远处传来“噗通――咕噜噜”的声响。
锦瑟惊呼一声:“别跌坏了它。”便要起身去看。
倾夜用身体将锦瑟压住,霸道地不准她起来。
两人正在僵持之中,水麒麟竟然百折不挠、越挫越勇,“蹭蹭蹭”从楼梯飞奔了回来,无畏地直视着倾夜,仿佛如临大敌。
锦瑟见水麒麟并未受伤,稍微放心,忙宽慰它道:“当真无事,你且退下。”
然而水麒麟却只道锦瑟藏有苦衷,忠心耿耿地不肯放弃主人。
倾夜压紧锦瑟不放,侧过脸来对水麒麟冷冷一瞥:“再回来,便杀了你。”
水麒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却依然不畏豪强,勇敢地张开大口向倾夜咆哮。不料,那一声怒吼尚未喊出一半,便再次被倾夜掀出窗外。伴随着比先前更重的一声“噗通”,威喝的后半部分变成了可怜的呜咽。
锦瑟嗔道:“你怎能那样打它?”
倾夜的凛冽寒霜顿时化为温暖春泉,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无辜地喃喃:“它突然闯进来,唬了我一跳。”一边说着,赖皮也似地伏在锦瑟颈窝里,试探地舔舐她的下颌,同时双手也不老实,偷偷摸摸抚摩着锦瑟的大腿。
倾夜武功远高于锦瑟,使得锦瑟完全动弹不得,并且更被她缠得心神不宁。
便在这时,忽听楼顶传来呼隆一声响动。
锦瑟惊诧地道:“水麒麟上房顶做什么?它刚才全都看见了……”
倾夜皱起了眉,冷哼道:“它不过是个兽,又懂得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水麒麟张开喉咙,哭丧一般哀号不止,如泣如诉。
“糟了。”锦瑟急道,“它以为我受了欺负,我得与它说明白。”
倾夜执拗地搂着锦瑟,竟也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两人正僵持不下,院中蓦地传来冥儿的惊呼:“咦?大狗狗蹲在屋顶哭呢!”
“呀,莫不是它的主人有什么危险?”接着一声清脆嘹亮的,却是玲珑。
“雪千寻,锦瑟和花倾夜她们人呢?”冥儿问。
没等雪千寻回答,玲珑抢道:“水麒麟在楼顶上,那她们定在楼里,快去找找。”
“喂,等等!”雪千寻赶忙阻拦,但显然未起作用。
听到这几句对话,倾夜神色大变,泪光隐隐,说不清是急是恨是苦还是羞。
锦瑟轻斥一声:“小夜儿,别愣了。”
倾夜这才回过神来,和锦瑟比赛也似地抓衣裳穿。
“每人两件,你拿错了。”锦瑟道。
“唔。”倾夜歉然道,忙把拿错的那件替锦瑟围上。
然而,一套衣裳两人分穿终究不成体统。
忙乱间,众人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能够听到玲珑的兴奋的嗓音:“奇怪,这楼上好像栽了花,你们可曾闻到花香?”
锦瑟惊道:“门坏了,怎么办?”
“把窗拆下。”倾夜指着窗户,然后发现窗户也破损得一塌糊涂。
“帘帐!帘帐!”锦瑟慌得去拆帘帐,却发现它们早被水麒麟抓烂。
倾夜灵机一动:“被子,还有被子!”
“哪来的被子?”
“床底下。”倾夜俯身从床下抽出被子,随即双腕一翻,将被子张开,扬到门框上。紧接着拔下锦瑟发髻间的簪子,飞出去将被子钉住。
锦瑟忽然反应过来,盯着倾夜道:“被子怎会在床底下?”
倾夜偏过脸去,低低嗫嚅:“它掉下去的。”
锦瑟无暇深究,仍是焦灼:“他们看见被子堵门,岂不更觉奇怪?”
“啊,花香浓了一点儿呢!”玲珑兴奋的叫起来,然后似乎深吸了一口气,陶醉道,“这是什么花?叫人好不迷醉!”
听声音,玲珑已经离门口很近了。
便在那至关重要的一刻,西风清冷冷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玲珑,等一下。”
“你拦我做什么?”玲珑脚步乱了一下,像是被人突然拽住。
西风道:“洁净的衣裳由小伊送到倾夜住过的房间便好,锦瑟应该不在这里,我们出去找找看,说不定这时候她就在大厅里呢。”
玲珑道:“可是水麒麟叫得那么凄凉,而且还是一直冲着楼里叫。”
雪千寻忙道:“水麒麟在呼唤主人快快回到楼里来。”
玲珑不甘心道:“可是我就想看看这里栽的什么花。”
玉楼也赶紧道:“楼里哪能栽花,有也是种在后院,香气从窗子飘进来了。”
玲珑便问何其雅:“你在后院栽了花?”
何其雅含糊道:“呃,是、是生了许多草木。”
正在这时,楼下蓦地传来清幽的笛声,水麒麟的号哭立即止住了。
雪千寻欢呼一声:“锦瑟回来了!”
“喂!她回来就回来嘛,你们推我做什么?”玲珑叫道。
除了伊心慈,所有人都推着玲珑下楼。他们来至大厅,果然看见锦瑟一身整齐,翩翩立于门口,除了发髻略微歪了一些,通身的气度仍是从容洒脱。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锦瑟向众人浅浅一笑。
冥儿道:“你找到花倾夜了么?”
“嗯。她独自在楼上休息。”锦瑟表情镇静。
“锦瑟,你好香!”玲珑惊呼,飞奔到锦瑟身边,“这是什么味道?”
锦瑟眸光略有闪烁,旋即唇角微挑,淡淡道:“倾夜秘制了一瓶百花香露,方才在楼上,被我一不小心打破,溅在身上了。”
“哎呀,那真真太可惜了!”玲珑惋惜不已,转而又道,“就一点儿也没剩下么?”
锦瑟摇了摇头:“都洒在地上了。”
玲珑道:“江湖笔大人哪都好,就是太小气了些。先前呢,她藏了香甜的花蜜糖果,就只给你吃。我都闻到了,她也不肯拿出来给我尝尝。还有这瓶香露,咱们相处了好几日也不见她舍得拿出来用,看,结果却打碎了,白白浪费。”
锦瑟道:“非是她小气,日后若是有闲,她定会配制一大瓶香露送给你,而那香芬必定为你量身定制,独一无二。”
“锦瑟,你真是大好人!我瞧她淡漠孤远,必定不好说话。此事唯有拜托你代为求情,才好办成。我可就等着那一大瓶香露咯。”玲珑欢喜雀跃,热情地去搂锦瑟。
“玲珑。”忽然,楼上栏杆处传来倾夜淡漠的一声,那两字唤得虽轻,却带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冰冷威色,让玲珑不由自主地定在当场。
“大、大人!”玲珑战战兢兢道,“我是来给你送衣裳的。你、你怎么看起来火气如此之大?”
“唔,多谢。”倾夜低低应了一声,语气缓和了许多。可是当她瞥见水麒麟乖巧地挨在锦瑟身后时,目光陡然又冷了起来。那严霜般的气息,顿时把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冻结起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片刻,雪千寻忽然拉起玲珑,笑道:“你不是说要瞧瞧这里的温泉么?我们就要离开这座岛了,不如现在就去罢。”
玲珑这才想起温泉的事,道:“好极了,我最喜温泉。”
连同锦瑟和冥儿,所有人都去第五魅结界的温泉沐浴。
倾夜刚从温泉回来,自不用去。而素来喜水的水麒麟竟也坚决不肯挪步,蹲在倾夜对面,冷峻地盯着她。
待众人走远。倾夜缓缓向水麒麟迈开脚步。
水麒麟激灵打了个寒颤,向后退了一下,但神色间似乎不愿示弱,无畏地直视着倾夜。倾夜也冷冰冰地望着它。
一人一兽对峙了半晌,倾夜蓦地轻叹一声,转身欲走。
便在这时,水麒麟忽然开了口:“且慢,我有话与你讲。”
倾夜一怔,转过头来,确定声音来自水麒麟,不免诧异道:“你能讲话?”
水麒麟理所当然地道:“神兽能言人语,这有何怪?羲奴能讲话,我能讲话,你不也能讲话?”
倾夜道:“我不是神兽。”
水麒麟歪着脑袋打量了她一番,表示不信:“我都看到了。”
倾夜心里一惊,嘴上淡淡道:“你看到什么?”
“你不是人。”水麒麟认真道,“小龙儿,你为何平时不化身为龙?那样有多好看。”
倾夜眉尖微蹙:“我乃半神,因此才有龙相化身。平日里我当然还是人。”
水麒麟的目光忽然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了一点同情:“半神……这么说,你只神了一半?”紧接着它眉宇一轩,竟显出几分得意,“我可是十足的神兽!”
倾夜皱眉:“神与神兽有着天壤之别。”
水麒麟认真忖了忖,表示不能认同这句话,非常大度地道:“没关系,你虽只神了一半,我却绝不轻视于你。小龙儿,我们是一样的。”
倾夜愕然:“谁与你一样?!”
水麒麟道:“我们都是主人的兽,当然一样。”
“我不是她的兽!”倾夜急忙申明。
水麒麟的神情忽然又严峻起来,厉声道:“小龙儿,你当真野性难驯!”
倾夜不解地眨了眨眼,不明白水麒麟在说什么。
水麒麟见倾夜一副“不可教”的模样,痛心地摇了摇头,循循善诱道:“你确是极强,但既然认了主人,便要忠心驯服于她。你怎能……怎能忽然萌发逆主之念!?”
倾夜深深深呼吸,以便让心绪平静。
但听水麒麟痛心疾首地继续道:“方才,你莫不是要反噬御主?”
“你以为我要反噬?”倾夜不可思议地道。
水麒麟的眼睛里闪现出睿智的光:“主人心地慈悲,只顾疼你。我却神思敏捷,看透了你霸道的野性。方才,你压住了主人,我感应到主人心绪大乱,显然是惊骇不已。而你后来甚至咬着主人的嘴唇不放。你……你该不会是那传闻中的噬血妖兽,竟要吃了主人不成?”
“我吃她?”倾夜道。
“若不是面对可口的食物,你为何会那般激动?我瞧你整个兽都兴奋异常,简直就似享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美味,后来,你甚至……”
“住口!”倾夜不能听下去,慌忙打断水麒麟。
水麒麟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小龙儿,我感应到你呼吸急促,莫不是又要兽性大发?你若伤我性命,主人定不饶你!”
倾夜抚了抚自己的心口,让呼吸尽量平静,无力道:“你放心,我既不伤你性命,也不会把她吃掉。我将终生伴她左右,誓死守护她,你可满意?”
听了这话,水麒麟终于点了点头,欣慰道:“我也相信主人不会看错兽,只要我稍加引导,你果然还是一个十分乖顺的半神兽。”
倾夜自知与水麒麟讲不通,心想只有等锦瑟回来亲自分说明白,它才能信服。便随口道:“以后,不论你看到什么,只要相信我不会伤害她便是。”
水麒麟的眼中又闪出睿智的光,深沉道:“小龙儿,你野性太盛,恐怕要假以时日才能彻底驯服。我绝不会放松警惕,容你反噬主人。”
倾夜深深叹了口气,不想再看水麒麟。
水麒麟见倾夜理亏,无言以辩,稍感得意,但见倾夜神色惆怅,不由得更觉自己才真正委屈,它缓缓走到倾夜面前,肃然望着她,郑重道:“有件事,我要问你。”
倾夜慵懒道:“何事?”
“你为何要让主人抱?”水麒麟质问。
倾夜扬起秀颌,唇角微挑:“是她自己要抱我的。”
“你不能自己走?”
“化身之后,我会有一段时间变得虚弱,自己走不了。”
“原来是这样。”水麒麟似乎原谅了倾夜的娇气,但言语间却更显落寞,它忧伤地眺望远方,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我也想要主人抱。”
作者有话要说:小龙儿,你一生的对手,出现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起航
第一百九十五章---
西风等人离开水月宫时,东王萧姚并未露面。而她赠与众人的船则受到婉言谢绝,因为玲珑热切邀请那些人乘自己的船去昆陵。
玲珑与众属下作别,独自混入西风一行人。因她向来贪玩随性,撇下兄弟“独自偷欢”的事常有发生,因此她的属下毫不意外,照惯例由其船上大副率领众海盗返回北海。
玲珑的旗下共有两艘大船、一艘小船。大船长约七十尺,小船长约四十尺。玲珑带走的是小船,名曰“逐远”,自然由她本人掌舵,向东南方航行。
他们行出了不多时,陆续看到许多巨轮向水月宫海霸聚拢,其中有雄奇的艋艟、富丽的楼船、宏伟的舸舰、繁长的舳舻……形形j□j,不一而足。最大者足有两百尺长。每艘船上都高悬东海海盗王的旗帜。
逐远号上的众人不约而同地默数了一下,恰是三十七条。这些皆是东王亲自统领的船只,虽不知萧姚此刻正在何处,但三十七条船进退都井然有序,也听不到嘈杂人声。
玲珑感叹道:“东王若非那般自负,岂能险遭北王之毒手?偏生将赌场设在冷冷清清的琉璃城中,北王带来的人都比她城中驻守的护卫多。”
西风道:“倘若赌场不是设在琉璃城,北王还未必来得这般爽快呢。如今北、东两海之王正式为敌,于东王而言未必是坏事,因为该来的迟早要来。”
玲珑笑道:“此话倒也不错。”
锦瑟问:“她为何不在琉璃城中多安排些人手?”
玲珑道:“前任东王空逝水也不曾派遣许多人驻守琉璃城,因为远近皆知这座城属于东海海盗王,谁敢打它的主意?不过,我听说空逝水很少居住琉璃城,而现任东王则很喜欢一个人留在里面。”
雪千寻望着那浩浩荡荡的船队,无限感慨:“空前辈远在归墟时,萧姚帮她维持东海江湖的秩序。而空前辈刚刚重返东海,便将王位传给了萧姚。她们两人究竟是怎样的交情呢?”
玲珑认真地点了点头,就好像她们的事理应与她息息相关一样:“这件事可得好好问问空逝水。”
众人对玲珑的“自来熟”习以为常,皆置之一笑。
逐远号船体轻巧,行了一刻便远远离开了水月宫海霸。西风等人在那座岛上逗留了数十天,而何其雅、玉楼更是在水月宫居住了多年,如今忽然别离旧地,人们难免生出些感慨,都静静地注视着它。
水月岛上最醒目者便是天元峰,因为遭遇了风暴的袭击,上面的亭台已然夷平,只剩光秃秃的岩石。忽然,人们发现天元峰上飘出一个人影,她身着明艳的霓裳,显得格外娉婷纤丽,此人不是别个,正是东王萧姚。她面向着逐远号,人们发现她终于除下了眼罩,但因距离遥远,仍是瞧不清她眉眼。
天元峰上海风尤其猛烈,萧姚孑然独立风中,毫不掩饰地凝望着越行越远的小船,那孤绝凄冷的气息,不论隔着多么远的海,都能让人深切地感受到。
玲珑急忙挥舞手臂,喊道:“东王,后会有期!多谢相送!风大,你且回去罢!”她运用内力,热情地冲东王喊了好几遍,东王却无动于衷。然后玲珑这才发现别人都不向东王作别,不平道:“东王好心目送我们,你们怎么不讲礼貌?连招呼也不打。瞧,她肯定生气了。”
雪千寻当即跟着挥起手来,扬声与东王作别。
伊心慈先是一愣,随即也同雪千寻一起对东王挥手。接二连三地,众人皆向东王致意,表示感谢她的送客之谊。而玲珑却发现,唯独倾夜一人只是静默地望着天元峰上那个孤独的身影,比谁望得都深,却又比谁都显得冷漠。
“老实说,”回到船舱之后,玲珑终究是不吐不快,“东王那个人啊,很不好相处。即使她对你以礼相待,也还是让人感觉她很目中无人,根本没把你当回事。我曾经以为世界上再也没有像她那样傲慢的人,而如今我算是见识了,江湖笔大人比东王还要孤傲。”接着对倾夜道:“大人,东王从前是不是得罪过你?”不等倾夜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就凭你二人这般冷傲,断难成为好朋友。不过呢,冤家宜解不宜结,若非杀人害命,有什么恩怨是解不开的呢?昨晚你把她特意送来的玉镯丢到地上,实在太伤人心了。”
倾夜听了,不置一词,起身便走。
众人都在场,玲珑有些尴尬,只有冲倾夜的背影吐了吐舌。
这时候,冥儿凑了过来,好奇地问:“小黑,天元峰上那个人,是花倾夜的故人么?”
玲珑皱起了眉头:“小花倾夜,我有名字,我叫玲珑,你能记住么?”
冥儿道:“我也有名字,我叫冥儿。”
“好,冥儿。我回答你,天元峰上那人名叫萧姚,是东海海盗王,也是花倾夜旧识。”
“原来她就是萧姚。”冥儿唏嘘道,接着口无遮拦,“她是花倾夜最爱的人。不过,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玲珑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道:“最、最爱的人?是怎样的爱?”
冥儿道:“还能是怎样的爱?就像花倾夜对东方巫美、对舒月影、对萧真、对锦瑟这样的爱。”
玲珑面红过耳,结结巴巴道:“唔,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听过……那个传闻。说天赐公主是……”她见锦瑟也在场,不敢说下去。
锦瑟却未显出任何不悦。至于冥儿说倾夜对东方巫美、对舒月影、对萧真跟对她自己都是一样的爱,锦瑟也不做追问和反驳。
西风走上前来,道:“冥儿,你怎么知道倾夜和萧姚的关系?”
冥儿道:“几年前,她从忘川捞起何其雅时,曾经问我,能不能找到萧姚的魂魄。我说,萧姚死时我还只是溟濛未开的元灵珠,那时候死去的人,我不认得。我问她是不是也想把那个人赎回凡界,她说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甚至,只要让她见上那人一面也好,不论是在人间还是地狱。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要问那个人一句话。可惜我实在找不到那个人,帮不了她。当时的花倾夜看起来糟糕极了,虽然从我认识她那天起,她便像个行尸走肉,可是那个时候,她简直像个孤魂野鬼,不论是生是死,都不能使她解脱。我想试图解读她的心,但只读到几个片段,便被她发觉,立刻封闭了起来,不准我窥视。而我读到的片段,便是她对萧姚苦恋的过往。”
玲珑脱口而出:“她苦恋萧姚?可如今像是反了过来,为什么?”
伊心慈道:“她复活了,为什么不早点来找倾夜?”
玉良道:“我早年认识的萧姚,武功系殿下亲自传授,虽然她聪颖过人,却也只能算是略有小成。没想到如今竟然有这般惊人修为。”
西风道:“我的威慑对她几乎无效,说明她的灵力极盛。”
雪千寻道:“而她不是霸王,却拥有与霸王相当的灵场。你们有没有留意到羲奴曾说:‘她原本也是’……她原本也是什么呢?”
伊心慈道:“最奇怪的,莫过于她的复活。这从医理上无从解释。”
冥儿道:“我也奇怪,萧姚到底怎么复活的?”
锦瑟悠悠道:“倾夜也曾问过萧姚这个问题,还问她究竟是谁。但这两个疑问,她都没有回答。”
雪千寻喃喃道:“她为什么要隐瞒?”
锦瑟道:“今晚,我要看看她究竟对应苍穹上的哪颗星。”
雪千寻道:“若能知晓她的生辰八字和死亡时间便好了,怎样才能获得这两个关键点呢……”
冥儿道:“没错没错,那样我或许能够找出她是否有在冥界魂游的轨迹。”
玉楼默默擦了一把汗,对何其雅道:“万万不能得罪这群女人啊。”
何其雅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西风道:“倾夜当年的判断绝不会有错,可是一个死透了的人,又怎么可能重返人间?”
冥儿欲哭无泪:“你说的不就是你自己么?明明都死透了,魂魄却死守着躯壳不肯离去。”
玉良惊道:“澈儿,你死过么?”
西风淡淡道:“嗯,死了两次。”
玉良愤然道:“是谁杀的你?为父替你报仇!”
西风道:“我已无碍,报仇便不必了。”
冥儿道:“西风,昨夜我感应到你的状况十分异常,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风道:“我中了北王的寒冰龙技,多亏玲珑仗义相助,吃了她赠与的大补丸,效果立竿见影。”
冥儿眉头深锁:“什么大补丸,竟有这等奇效?我感应到的,绝不只是你身体的受伤,而是你的魂魄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可是,我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良奇道:“敢问冥儿姑娘究竟为何方神圣?怎会感应到小女的魂魄?”
冥儿询问似地望了望西风,想问她当不当讲。
西风道:“她是冥王。”
玲珑惊叫一声,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死、死神?!她是死神?”
冥儿忽然挺直了腰板,威风凛凛道:“你怕了本王么?”
玲珑望着她的脸,明明和倾夜一模一样,却总是散发着一种稚气。她很想说“死神大人十分平易近人”,但因为西风在她背后轻轻捅了一下,便立刻做出恭谨的表情,道:“冥王圣威,玲珑拜服。”
冥儿掩口忍了忍笑,勉强肃声道:“听着,此事保密,不得外传。否则本王以鬼火烧了你。”
这时候,倾夜去而复返,对伊心慈道:“小伊。”
伊心慈微微一怔,不明白倾夜为什么特意唤她。
“小影子睡醒了。”倾夜道。
伊心慈表情复杂,道:“她睡了太久,接下来我也不敢保证能把她催眠。”
雪千寻道:“一起去看看,她睡太多了也不太好。”
众人都去看小影子,玲珑好奇心最重,当然不甘落后,然而,西风却在最后拉住了她。
“玲珑,你究竟是什么来头?”待众人离开厅舱,西风低低问道,“你给我吃的药,并不是什么大补丸罢?”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水媚娘
暖阳和煦,天气出奇的好。清风徐徐,像大海最轻柔的呼吸。
可巧所有人都不知去哪里游玩了,偌大一艘船上竟只剩下倾夜和锦瑟两个人。
锦瑟立于舷旁,望着海,她时不时莞尔,不知是见到了什么趣事。倾夜走上前去,正要开口询问,锦瑟听到脚步声,蓦地转回头来,迎面将倾夜揽入怀中。倾夜心中欢喜,顺势将锦瑟转入自己的臂弯,微微倾了她的腰身,俯身便欲啄她丹唇。
锦瑟却赶紧掩了口,只露出月牙儿似地笑眼。
“不可。被看着呢。”锦瑟道。
倾夜道:“现下哪有人看?”
锦瑟指了指海。倾夜扶舷一望,就见水麒麟仰面浮在海浪里,舒舒服服地晒肚皮。
——原来锦瑟方才是看着水麒麟发笑。
倾夜便拉着锦瑟要往船舱里去。
恰在这时,水麒麟叫道:“主人主人,你瞧我!”
锦瑟被水麒麟唤住,探身观望,只见水麒麟四足踢踏,溅出大朵大朵的浪花。
锦瑟欣然一笑,赞道:“好麟儿,你耍得真妙。”
倾夜淡淡瞥了一眼,却觉那戏耍再寻常不过,哪有什么妙处可言?便对锦瑟道:“踏水有什么好看?我们去取鱼竿来钓鱼好不好?”
未等锦瑟应允,水麒麟又叫了起来:“主人主人,你瞧我!”
锦瑟对待水麒麟极有耐性,忙期待地看着它。只见水麒麟喝了一肚子的海水,像个球似地海面上打滚,每当它脸面朝上,便鼓起两腮喷出一道喷泉。水花一直飞到船舷的高度,恰在锦瑟面前盛开。
锦瑟赞道:“好麟儿,你真能干。”
水麒麟听了夸奖,欢喜不已,更加不遗余力地表演。锦瑟完全看入了迷,几乎忘了倾夜的存在。
倾夜轻咳了一声,扯了一下锦瑟的衣角:“锦瑟,晌午将至,这里太阳毒,莫不如进到舱里吃些茶。”
没等锦瑟回答,水麒麟又不迭地呼喊道:“主人主人,我会捉鱼呢!”说着,把一条小胖鱼扔了上来,“主人,送给你。”
锦瑟见那小胖鱼生得可爱,不忍作为食用,忙唤倾夜取出水罐,把它养了起来。
“喜欢么,主人?”水麒麟在下面问。
锦瑟捧着水罐爱不释手,柔声道:“我家小麟儿送的礼物,岂能不喜欢?”
倾夜倚着船舷,不着痕迹地挡住锦瑟看水麒麟的视线,淡然道:“锦瑟,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吃些东西?”
没想到锦瑟的回答恰好应了倾夜的心意:“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些想念海龙虾的味道了。”
倾夜心中暗喜,面上微微一笑,温声道:“你稍等片刻,我去替你捉来。”说完,纵身跃入大海,足尖轻点浪花,翩然若飞。
“夜,你的轻功更精进了呢。”锦瑟由衷地赞叹。
倾夜闻之,暗自欢喜不已,却不回首作应,足下更显轻盈,一路优雅飘逸,掠去了远方。
天遂人愿,素来罕见的海龙虾竟然异常巧合地出现在了倾夜的视野里。倾夜当即发出一道指剑气,直刺海龙虾额心。不料这壮牛般大小的海龙虾竟然精敏无比,脑袋一埋,钻进海水里。倾夜岂能容它逃走,紧接着便是向海里迫出一掌,把海龙虾击出水面。
海龙虾狂摆巨尾,拼命逃窜。倾夜紧追不舍,连发指剑气。海龙虾身躯敏捷,竟能每每闪避。只是它在海面上夺命狂奔了一阵子之后,就渐渐筋疲力尽,显出狼狈。
最后,倾夜终于将一颗水弹击中海龙虾脸面,不曾想,那海龙虾竟然嗷呜一声哭了出来,也不再逃命,转过头来泪水涟涟地望着倾夜,可怜兮兮地哀求道:“我苦苦修炼千年,方修得这般境界。我不曾害人性命,甚至常以死鱼死虾和海草来充饥,绝不无故残害生灵性命。您若心怀慈悲,请放我一条生路。”
忽闻海龙虾讲话,倾夜惊诧不已。而她更奇此物竟然修得了几分灵慧,实属难得。更重要的是,倾夜觉得海龙虾比之同样语出惊人的水麒麟,言谈举止简直可爱了百倍。倾夜便十分心软,向它摆了摆手,表示不再猎杀它。
海龙虾死中得活,心花怒放,朗声大笑,欢快地游走。
恰在这时,倾夜只觉身侧一阵旋风刮过,只见一个庞大的蓝色身影冲上前去,将那海龙虾一举擒住。
倾夜微微一惊,道:“水麒麟,那海龙虾非比寻常,它已通了人性,你伤它性命可惜。”
水麒麟不屑道:“我只知主人爱吃海龙虾,哪管它寻常不寻常?打死了带回去,主人也不知这海龙虾有何人性、有何可惜。”
当水麒麟把一命呜呼的海龙虾呈现在锦瑟面前时,锦瑟果然面露悦色,再次把倾夜忘在一旁,踮起脚尖抚摸水麒麟柔软的颈毛,温声道:“水麒麟,你若是小一点儿,主人真想好好抱你一抱。”
水麒麟如得胜者般傲然瞥了倾夜一眼,旋即俯首乖巧地蹭着锦瑟道:“主人,此话当真?”
锦瑟宠溺道:“岂能有虚?主人最喜爱的兽便是你了。”
倾夜正欲说出水麒麟残忍杀害海龙虾之事,忽见眼前蓝光一闪,体格庞大的水麒麟顿时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个蓝发雪肤的娇俏少女,身上不着寸缕,十分虚弱地倚靠在锦瑟怀中。
锦瑟也似大为震惊,不可思议道:“水麒麟,是你么?莫非你也能化身?”
那虚弱少女向锦瑟婉然一笑,眼中波光潋滟,媚艳无双:“主人,请莫再叫我水麒麟或是麟儿,我有名字,请从此唤我水媚娘,好么?”她一边说着,娇弱的双足再也站立不稳,便要滑到在地。
锦瑟心疼不已,急忙俯身把水麒麟抱起来,护在怀中。
倾夜顿觉一阵心碎,而锦瑟则全神凝视着怀中的水麒麟,满是关切。
水麒麟巴巴望着锦瑟,柔声道:“主人,水媚娘如今化为人形,你也一样喜爱么?”
倾夜的心仿佛被一只万恶的小手紧紧攥住,温吞作痛。便在这时,锦瑟终于把眼光掠向倾夜,旋即浅浅一笑,对水麒麟道:“水媚娘,你总是最驯服最乖巧。从前,在我心中,你和小龙儿是一样的。而如今,自然是更疼惜你一些。”
倾夜的心终被揉成碎片,只要再看一眼锦瑟呵护水媚娘的样子,便会痛得不能呼吸。她默默转身,黯然离去。没等她走出几步,锦瑟仿佛忽然感觉到了她的哀伤,追上来道:“小夜儿,你怎么了?”
倾夜扭过脸去,淡淡道:“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你怎么哭了?何事那样伤心?”
倾夜一惊,发现自己果真泪流满面,暗恨眼睛不争气,继续漠然道:“你莫理我,快快照顾那小麒麟去。”
锦瑟道:“你的气息带着悲伤的芬芳,快说你究竟怎么了?”
倾夜望了一眼锦瑟,直到此刻她还紧紧抱着水媚娘,比当初抱着自己时更加温柔更加呵护,这让倾夜心如刀绞,咬了咬嘴唇,终于忍不住道:“我不想你抱着水媚娘!”
“谁是水媚娘?”
蓦地,倾夜感到脸侧吹来一丝又暖又香的风,锦瑟柔和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倾夜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锦瑟怀中,一时间不明所以,讷讷道:“水麒麟便是水媚娘。”
锦瑟不由笑起来:“谁说她叫水媚娘?”
“它自己说的。”
锦瑟摇了摇头:“水麒麟哪里会说话?你定是太累了,竟伏在外面茶桌上盹着了。又被风吹了头,竟呢呢喃喃说起胡话来了。”
倾夜这才回过神来,想到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只是虚幻一梦,心中如释重负,有说不出的庆幸。她正在暗中欢喜,忽觉身后有个影子蹑足跟踪,从锦瑟臂弯里探出脑袋一看,只见水麒麟步步紧跟,亮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满脸的不忿。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补丸的秘密
“其实我真不想说。”面对西风,玲珑露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本人的确来头不小,很担心说出来会震到你们。到时候你们一定会想:玲珑船长不仅人生得俊俏,还是上天恩宠的龙族霸王,万没料到来历竟还那般了不起!”
西风静静望着玲珑,明眸清丽温润,显得十分友善和富有耐心。
玲珑眨巴眨巴眼睛,腼腆地道:“其实,我关注你很久了。”
西风和气地问:“多久呢?”
玲珑道:“从你们越过小终结海开始。我们知道岛兽上有两位龙族霸王,一位是人皇,一位是当今世上唯一的落龙族霸王。人皇好认,香香的便是了。而你,我却不知到底是哪一位。”
西风道:“我就说么,怎么你随身携带的大补丸,便恰好对了我的症呢?小伊常说,世上没有通治百病的神丹妙药。尤其如我这般疑难杂症,岂是大补丸所能治好的?”
玲珑道:“我这药,千真万确是大补丸,但补的不止是你的身体,还能修复你的魂魄。北王的寒冰龙技甚至能传至海霸的心脏,而你在那样近的距离下承受其寒冰掌,却没有死。要知道,与你对战的北王,正是他灵力最充沛的时候。别人若是了解北王的真正实力,一定会为这个奇迹惊得尖叫。”
西风挠了挠额角,喃喃道:“奇怪,我为什么没死呢?”
玲珑道:“你与常人不同,你的魂魄能够自动释放灵子修复受伤的身体。”
西风心中一震,立即想到了龙吻。十三岁死于何其殊剑下的那一年,寄生魂龙吻入侵了她的身体,并修复了她的躯壳。难道,如今她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了么?
玲珑接着道:“可惜,修复躯壳的进程无法受你意识的控制。也就是说,只要你的身体没有恢复到可以战斗的程度,魂魄便会一直释放灵子对躯壳进行修补。现在,你的魂魄尚不稳固,当灵子释放得太过猛烈,你的魂魄便会崩溃。”
西风喃喃:“难怪冥儿说,感觉我快要消失了。”
玲珑忽然问:“为什么你的魂魄会不稳固?”
西风一怔,因为玲珑已从她眼前消失。
“是否与它有关?”玲珑的声音再度响起,是从西风的背后传来。
西风急忙转身,抓住玲珑抚摸自己后背的手。
“我不知道,你呢?”西风由衷道。
“我也不知道。”玲珑更加诚恳地道,然后耸了耸肩,“我只知道这东西蛮漂亮的,在你衣衫湿透的时候,我瞧见它隐约透了出来。”说着,忽然掀起自己的衣裳,露出纤腰给西风看。
西风慌忙后退一步,好像受了惊吓,偏过脸去。
“你看嘛。”玲珑一把将西风拉到近前,为她展示自己那蜜色肌肤上的龙首骷髅图案,“这是我请北海最有名的刺青师给我纹的。却不及你那金色龙灵纹的十分之一漂亮。”说着,眼睛放出光来,恨不得立刻把西风的衣裳掀起来,以便好好欣赏她背后的金纹。
西风把衣襟揪得死死的,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如此了解我的魂魄?”
玲珑却反问道:“知道你的命星叫什么名字么?在你出生以前,苍穹上并没有那颗星星,而待你死后,那颗星星也再不会闪亮。”
西风平静道:“当然不会再亮。因为我的魂魄会自动修复受伤的躯壳,假如我必死无疑,那我的魂魄也会不断释放灵力,直至耗尽。”她不由得想起冥儿的警告,警告她命运的终点是“形神俱灭”。
玲珑叹息一声,道:“你所对应的那颗星辰,名为战神。你为战而生,因战而死。你是凭空多出来的一位霸王,是没有前世的新生魂魄。而你的魂魄,必定与躯壳同时灭亡,所以,你也是注定没有来生的人。”
西风苦涩一笑,淡淡道:“看来,只能加倍珍惜今世了。”
玲珑纳罕道:“你不害怕么?”
西风轻轻摇了摇头,落寞道:“只是……有些难过。”
玲珑望着西风,竟也呆了一阵。
西风抬起手在玲珑眼前晃了晃,道:“你的药,能够中止我魂魄释放灵子的进程,对么?”
玲珑点了点头:“一方面治疗你身体所受的伤,另一方面,便是中止你灵子释放的进程。”
“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西风单刀直入地问。因为玲珑似乎并不知道那个龙灵纹的来历,所以势必不是那个掌握自己一切底细的人。
“是我师父。”玲珑回答得也很干脆,“是师父要我找你的。说假如你快死了,就给你吃大补丸”
“你师父找我做什么?”
“收你为徒啊。”
西风眉头微蹙,表示很莫名其妙。
玲珑道:“恕我直言,令尊的剑法若是跟家师比起来啊,啧啧……哪怕是在几十年前,也不得不说,呃……”玲珑在冥思苦想一个恰当的形容词,以便多少给剑神留一点面子,直到她发现西风细长的秀目放出了两道寒光。
“总之你若能拜在家师门下,可就了不得啦!你不知道吗?历代真正的天下第一,往往都是江湖无名的世外高人。你想想看,假如你的武功到达了巅峰,那么便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得了你。只要你的身体不受伤,你的魂魄也就不用消耗灵子来修复。如此安安稳稳度过人生百年,不好么?怎么样,你考虑得如何了,师妹?”玲珑热情似火地道。
西风道:“敢问令师高姓大名?”
玲珑清了清喉咙,神色庄重至极,虔诚地念出那个名字:“巴巴霸霸。”然后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悠悠道:“这个名字,你果然没听说过罢?我相信即便是江湖笔大人花倾夜也不知晓呢。”
西风淡淡道:“这个名字,我见过。”
玲珑睁大双眼:“胡说!你哪里见到的?”
西风道:“羲奴吐出的一颗明珠上,刻的就是这个名字。羲奴说,那是它的朋友。”
玲珑半信半疑,盯着西风,想知道她是否在跟自己开玩笑。正在这时,何其雅急匆匆赶来,一见西风便道:“快去,小影子跟雪千寻打架呢。”
西风和玲珑到场时,雪千寻正反捉着小影子的手腕,把她按在椅子上。小影子拼命挣扎,嘶声喊叫,还时不时地踢雪千寻。雪千寻知她不会武功,不忍心打她,叫道:“绳子!找到了没有?”
伊心慈忙拿着绳子上前,跟雪千寻一起把小影子捆了个结实。
小影子哭得撕心裂肺,不停地道:“殿下,救我,殿下……”
而倾夜并不在场。
伊心慈道:“没有人害你,你乖乖吃饭,便松了你的绑。”
小影子道:“你们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雪千寻道:“说了多少遍,这船不是为了送你去哪才开的。”
小影子怒视雪千寻,看着她绝色的容颜,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玉楼挡开雪千寻,把食盘推到小影子面前的桌子上,道:“你要绝食,也该有个理由。说什么这饭中有毒药,我已当着你的面吃过了,你还闹什么?”
小影子道:“你们从前也是这般手段,骗我吃下毒药。结果却让我痛苦得生不如死。”
雪千寻不禁对同伴道:“她从前被人灌过药?”
伊心慈道:“倾夜说,她从前一直住在舒府,她的家人怎么可能对她下药?”
玉楼道:“会不会是撒谎?为了得到花前辈的怜悯?”
雪千寻道:“她如今只有十四岁,又哭得这样凄惨,不会有那样深的城府罢?可是,假如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也太可怜了。”
玲珑道:“花倾夜和锦瑟两个呢?”
玉良道:“舒月影把锦瑟错当成萧姚,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还把茶盏丢向了锦瑟。殿下便拉着锦瑟出去了。”
小影子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怒冲冲道:“那舞姬是个祸水,定是使用媚术迷住了殿下。否则殿下怎会神志不清?”
西风一愣:“神志不清的人在说倾夜神志不清。”
伊心慈在西风耳旁低低道:“倾夜出去后,冥儿溜了进来。哎,本来叫她不要出来,免生事端,结果她说只要不和倾夜同时出面便好。结果,小影子便说殿下中了邪法了。”
玲珑掩口偷笑。
小影子便开始以头撞桌,好像那桌子成了她的仇人。没几下,额头便被撞破,鲜血流了出来。众人看了都有些不忍,伊心慈要去阻止她,却被她一头撞在了肋下。
便在这时,西风忽然移至小影子面前,一言未发,蓦地拂过手臂,用衣袖抽打在小影子的肩头。
小影子大叫一声:“疼。”
“下一次,便打在你脸上。”西风漠然道。
小影子道:“你是什么人?你敢!”
“啪”地一声,衣袖打在了小影子的左脸上。
“看你的表情,并不像经常挨打的人。在你家中,果然遭到过虐待么?”西风淡淡道。
小影子望着西风,眼神从最初的愤恨,渐渐变成了胆怯。
“既然那么喜欢幻想自己被虐待,不如从今以后让你得偿所愿好了。”西风素指轻扫,便以一道指剑气将小影子身上的绳索割断。
小影子目露惊讶之色,不敢轻视西风。
“吃饭。”西风命令道。
小影子咬了咬牙,忽然把食盘掀翻在地。
众人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西风蓦地从袖口扬出冰魄凌霄,手腕在空中一转,那条轻带便紧紧缠住了小影子的腰。不等小影子反应过来,西风已经拎着小影子一直来到了甲板上。
“你干什么?”小影子叫道。
西风不容分说把小影子甩出了船舷,将冰魄凌霄的另一端挂在栏杆上。小影子被吊在海面上,海浪几乎擦到她的脸。
“海里有吃人的鱼,你知道么?”西风慵懒地倚在船舷旁,悠然问道。
小影子嘶声喊叫:“混蛋!坏人!……”忽然一股激浪打了上来,溅到她口里。
“以你现在这样的姿势,吃人的鱼多半会先啃掉你的右脸。”西风温和地提醒道。
小影子紧张地仰起脑袋,当她看到西风微微挑起的唇角时,忽然气急败坏地一头扎了下去,额头陷入了海水里。海浪涌动,时不时地把她整个脑袋淹没。
众人惊道:“她真的疯了!”
唯有西风无动于衷,懒声道:“舒月影,如果你真想做一个疯子,那么放心,我一定可以很快把你逼疯。”接着对众人道,“走,我们去吃龙虾。”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船舷。
“等等!等等!”便在这时,小影子忽然急声喊了起来,身体弯得紧紧的,以便远离海水,“求求你,把我拉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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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错乱的时光
在海上航行了两日。
若有西风在场,小影子便会安静许多。逐远号并不庞大,可是小影子总也看不到倾夜的身影,她渐渐焦躁起来,常会莫名其妙地大哭,歇斯底里。
每当看到小影子可怜兮兮地找寻倾夜的时候,玲珑都不禁摇头,这一日,她终于忍不住对伊心慈道:“花倾夜实在狠心,舒月影一心恋着她,而她却对小影子理不睬,她打算再也不管小影子了么?”
伊心慈道:“她在管呢。这就是她处理这件事的方式。”
玲珑道:“面都不见,就任由舒月影焦虑、哭闹,这叫什么方式?”
“可是小影子现在没有任何危险啊。”
“那倒也是。除了西风,大家都默默地照顾着她。唔,花倾夜也曾特意叮嘱过,舒月影喜食酸甜,不沾辛辣。”
“倾夜的处理方式,便是绝不当面照顾她。”伊心慈道,“我听说,在很久以前,小影子就远远地倾慕着倾夜。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倾夜庇护了她,那是她们最初的相见。”伊心慈虽不知晓早年间倾夜与小影子那一场荒唐“桃事”的始末,却也对后来发生的事件震惊不已,她叹息道,“小影子爱倾夜爱得深切而极端,没有失去记忆的她城府很深,甚至想利用锦瑟将巫美逼死。如今,对小影子而言,一切都回到了她与倾夜初见的时刻,可是倾夜却绝不会重蹈覆辙。你还看不出来么?她要让这一次相遇变成擦肩而过。”
玲珑若有所悟:“那时的花倾夜自然不会料知后来的舒月影。倘若不曾彼此靠近,便不会有后来的种种了罢?”她一边饮着茶,一边看着小影子在西风身侧可怜巴巴地扁着小嘴,一副拼命忍哭的模样,西风仿佛完全没有在意她,而她却十分畏缩、小心,眼睛直盯着西风。
玲珑忽然一个激灵,道:“可是,舒月影会不会对西风……小伊,你看西风,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时候,不也颇有几分仙姝风姿么?而每当西风出手,舒月影则是既害怕又敬畏。我甚至觉得今日她的这番哭闹,明明就是为了引起西风的注意。”
玲珑正说着,小影子突然发作起来,也不知她几时藏了一把匕首,举起来便向西风刺去。她虽失去记忆,但体质仍有武功高手的修为,因此这一起势,可谓敏捷无比。
“小心!”玲珑惊叫。
话音还未传到,西风却已身形飘忽切至小影子近前。小影子正在惊愕那匕首怎会突然断裂,便发现自己已经飞了起来。
“哎呀!”玲珑赶紧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
只听噗通一声,小影子又一次被西风扔进了海里。她不会游泳,在海里浮浮沉沉,喊着救命。西风便丢下去一截绳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自生自灭。小影子吞了好几口海水,拼了小命才抓到那条绳子,待爬回船上时,早已连惊带冷,抖个不住。
“下回,便连绳子也没有了。”西风漠然道。
玲珑悄悄吐了吐舌,对伊心慈道:“我放心了。虽然听东方姑娘说,舒月影更喜欢倾夜打她的时候,不过如西风这般魔鬼,舒月影一定只有害怕的份。”
奇怪的是,这两天目睹了西风对待小影子的作风,雪千寻和冥儿都比小影子乖巧了十倍。雪千寻一向对西风百依百顺,众人倒是不觉有甚奇怪。而冥儿素来好摆冥王的威严,最近突然这般俯首帖耳,则显得分外突出。
每当小影子骂西风“混蛋”时,后果都十分惨烈。冥儿曾一度把“混蛋”二字当做昵称一般用在西风身上,如今不仅不敢用这个词,连“随从”也不敢再叫了。
第三日清晨。
雪千寻琴兴大发,拖西风到船尾一角,要为她弹奏一曲新作的《潮歌》。在徐徐的海浪声中,归凰琴的醇厚音色仿佛从遥远的时光之河缓缓流到近前。尔后渐缥渐缈,或如月皎波澄,或如白浪翻空。
两人一琴,对坐相望。西风听得入神,对眼前的弹琴之人更是如痴如醉。
一曲尚未终了,冥儿闻声而来,她一下子便被那曼妙的乐音深深攫住,浑然忘我。待弦止音绝,冥儿激动地扑到雪千寻身边,叫嚷着要学弹琴。
雪千寻道:“跟我学琴可以,你得先叫我一声师父。”
冥儿仔细忖了忖,很担心叫了雪千寻“师父”,以后就很难在她面前逞威风,开始犹豫不决。
雪千寻正是想要冥儿不再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见冥儿迟疑,便淡淡一笑,气定神闲地继续抚琴。这一次,琴声婉转轻快,音律华丽,冥儿望着雪千寻灵动的素指,惊叹不已,只觉得女儿家的白皙玉指在琴弦上舞动的时候,可爱极了,优美极了。而且,在她听来,这一支活泼的曲子比先前的那支要好听十倍,当即再不耽搁,一连唤出五六声“师父”。
西风也不禁莞尔,道:“冥儿,你要拜师父,先过来给我这位师祖见个礼。”
冥儿道:“你怎么会是她的师父?”
西风道:“千寻不论是弹琴还是画画还是认字,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往后,她的武功也必出自我亲传,你说我算不算是她的师父?”
冥儿坚决不信:“除了武功,她样样胜过了你。”
西风道:“你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冥儿撇嘴:“可是你们明明一样大,她十岁的时候你也才十岁,她凭什么服你的?”
西风悠悠道:“最初,她自然是叛逆得很,好像随时都会咬人的小狼。后来便乖巧得像小绵羊一样了。你师父的优良品质,你当好好继承才是。”
三人正在谈笑,忽有一人飞一般地奔了过来,一下子抱住了冥儿。
“殿下,我是小影子,你还记得我么?”小影子仰着脸,泪汪汪地看着冥儿。
冥儿很想声明自己不是花倾夜,却被西风示意不要说破。
冥儿便用力推开小影子,道:“好好好,我记得你了。你自己去玩耍罢。”
小影子道:“我只认识您一个人。”说着,幽幽瞥了西风一眼,道,“我害怕。”
冥儿道:“你不认识谁,我给你介绍一下。”
小影子望着冥儿春光灿烂的表情,微微一愣,然后指了指雪千寻,道:“她是谁?”她刚才就看见冥儿与雪千寻十分亲热。
冥儿道:“她是雪千寻。”
小影子道:“她也是殿下喜欢的人么?”
冥儿想了想,道:“现在我很喜欢她。就说这几天罢,好几次我被风吹跑,我明明喊着‘西风救救我’,可每一次都是雪千寻首当其冲地把我救下来。”说着,拍了拍雪千寻的脑袋,赞许道:“她对本王最忠心了。”
雪千寻道:“冥儿,我现在是你师父。”
冥儿忙把手拿开,对雪千寻吐了吐舌。
小影子愣愣看着冥儿,待冥儿转回头来向她微微一笑,她才再次为那美丽不可方物的容颜所着迷。
“殿下,”小影子可怜巴巴地埋在冥儿胸前,幽幽道,“不论你身边有多少人,我都不在乎,请您收留我,我愿意终生侍奉您。”
冥儿脆生生道:“我不用你侍奉,你若是再粘着我,我便用鬼火烧了你。”
小影子素知天赐公主仁慈,当然不会害怕,她好不容易抓到心里的支柱,哪里肯放手?当即声泪俱下,倾诉道:“殿下,求求您不要厌弃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关心我,就连母亲也只会利用我。不久前,我才终于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母亲给我下的药。可是明明我每一次头痛欲裂,母亲都哭得最凶,我原以为她也有心疼我的时候。而只有我‘犯病’的时候,父亲才会来看望我们母女……我知道父亲并不喜欢母亲,纳她原只是为了生下一个纯血的儿子。可惜我不是儿子……如今父亲有了新宠,母亲给我下毒的事又败落,父亲便毫不犹豫地杀了母亲。我忘不了母亲临死前望着我的眼神――没有内疚,更没有眷恋。她只怨恨我不是男孩……母亲死了,我以为父亲会更加怜悯我,却没想到他看了看剩余的毒粉,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这孩子已经废了。然后当着我的面,就把毒粉尽数倒进我的饭菜里。他真的把我当作傻子了。”
三个人听到这,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两天,小影子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遭遇,她只信任倾夜,也只肯对倾夜讲自己的痛苦。数十年前,她也是这样对她唯一崇拜的天赐公主倾诉的罢?而那个连她生父都懒得替她医治的剧毒,也必定是由于倾夜不遗余力地寻医问药,才得以彻底清除。
冥儿心里酸酸的,一时不忍心推开小影子。
小影子忽然激动起来,大声道:“可是我凭什么死?他们要我死,我偏不肯死!”
冥儿吓了一跳,道:“你不要突然大吼大叫,这里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
小影子便小声道:“那个人,她很可怕。”
冥儿知道小影子说的是西风,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安慰道:“别怕。那是因为你不乖,你乖乖的,她就很温柔了。”
小影子怯怯地偷眼望了西风一眼。
西风淡淡道:“以后不许吵闹。”
小影子下意识地使劲点头,然后又对冥儿告状:“那个医师不好,她说我疯了。殿下,我真的没有疯。我从前会哭喊、会杀人、会拿刀子割自己的手臂,都只是因为我的头太痛了。父亲和他请的医师总是说我已经疯了。他们几次想除掉我,都是企图造成我自杀的假象。我便只能逃出来。殿下,那个医师莫不是父亲派来的?您千万别信她。”
冥儿望着小影子布满血丝的双眼,道:“小伊是好人,你别错怪她。她为你费了很多心,给你精心熬制了安神之药,却都被你打翻,多可惜呢。”
小影子见“天赐公主”都这样说了,便乖乖道:“下次我一定好好喝药。”
冥儿道:“还有,小伊说,你身体没有任何病症,更没有什么毒素残留。这几天不是没有头痛过么?”
小影子泪汪汪地点了点头:“谢谢殿下。”
冥儿想说“不必谢”,可是转念一想,小影子的身体的确是花倾夜帮她医好的,那么以花倾夜的身份受她衷心一谢,也算天经地义。
“好了,你可以退下了。”冥儿把小影子推得远远的。
小影子看了一眼西风,对冥儿道:“殿下,她又是什么人?难道也是您喜欢的人么?”
冥儿笑容灿烂:“我最喜欢她了。”
小影子看着冥儿的笑颜,狠狠地愣了一下,就好像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西风道:“还不走?”
小影子不愿离开“天赐公主”,站着不动。
冥儿蹙眉道:“你这样不乖,小心西风又把你扔到海里。”
小影子打了个哆嗦,怯怯地问:“殿下,我还能见到您吗?”
冥儿歪着脑袋思索,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总让她躲着不被小影子看到,她也很辛苦。
西风道:“当然能。”
冥儿也忙道:“能的能的,你去罢。”
小影子恋恋地望着冥儿,直到她一蹦一跳地凑到雪千寻面前又说又笑,小影子才落寞转身离开。
雪千寻道:“西风,为什么让小影子可以见冥儿呢?”
西风道:“让她多见见冥儿,说不定是好事。”
自从冥儿安抚了小影子一次,小影子便再也没有哭闹过。她对众人的戒心也渐渐放松,尤其对伊心慈,竟然向她说过一个“谢”字。小影子始终没有见到真正的倾夜,每当面对冥儿,她也十分欢喜,只不过常常会为“天赐公主”的异常举动惊诧不已。
更多时候,小影子会独自呆在角落,望着无垠的大海出神,甚至还会敲自己的脑袋。
逐远号乘风破浪,一路都畅通无阻。玲珑说,顺利的话,第四日便能抵达昆陵。
第四日的凌晨,天还没亮。
小影子睡不着,对于玲珑所说的昆陵她一无所知,便起床走到船头,想知道能否早早看到昆陵的样子。
意外的是,却有另一个人比她更期待抵达昆陵,早已立在船头多时。
小影子认得这个人的身影,尽管这段时间鲜少见到她。
“阿姚。”小影子冲那个人叫了一声。
“为什么总是把我认作阿姚?”那人没有回头,淡淡反问了一句。
小影子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便知道你就是那个舞姬。”
“难道我与她有相似之处?”她依然没有转身,平静的语调却令小影子莫名敬畏。
“难道你不是那个舞姬?”小影子诧异道。
“我在问你,我与那个人可有相似之处?”
这一次,小影子隐约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伤痛。
小影子道:“我没见过阿姚。只是听闻她容颜妖娆、舞姿惊艳。更重要的是,殿下对她十分迷恋,宠溺无比。前些天,我见殿下看着你的眼神与对待别人很不一样,所以才错认你就是她。”
那个人终于转过身来,淡淡望着小影子。暗光中,她的面容显得不甚清晰,但仍是难掩妖娆明丽、潇洒风华。
“你对我摔杯子的那天,说的话,我没听清楚,现在再说一遍。”锦瑟静静道。
小影子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道:“我以为你是阿姚,才那么说的。”
“知道。我叫你再说一遍。”
小影子道:“我说,她既然想在南宫敖面前求宠,就不要肆意践踏殿下的真心!”
“南宫敖是谁?”那一天,锦瑟注意到的正是这个名字。
“他是皇后的内侄,也是殿下未来的驸马。怎么?你连他也不知道?”小影子仔细看着锦瑟,却看不透她的心绪。
“南宫敖和萧姚又是什么关系?”锦瑟的声音十分冷静。
小影子道:“阿姚便是南宫敖养的舞姬。她是南宫敖的奴,能为南宫敖做任何事。喂,你既然是殿下的女人,为什么会连这些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与你无关。”锦瑟淡淡道,再不理会小影子,向船舱走去。
第一道曙光从海平面射了出来,刹那间变得夺目。云也突然有了光彩。天空与海面皆是一片璀璨的亮光,几乎分不出彼此。便在那绚烂的晨曦之中,小影子忽然发现了云朵之上的绮丽浮城,她惊奇地张大双眼,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空中之城!”
作者有话要说:瑟瑟别难过。
倾夜的过去定会让你全部看到。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你对她有多重要。
第一百九十八章 相见欢
昆陵是一座漂浮在云际的巨岛,岛上建筑隐没在茂密的古树林中,顶端耸入云层。四条飞瀑挂在浮岛边缘,水声潇潇。瀑布落至海面,形成了大片细密的水雾。
逐远号驶到水雾区的边缘,缓缓停下。
玲珑的船刚停稳,高空里便传来一阵奇异的兽叫,并迅速迫近。人们仰头张望,只见一只类虎的异兽呼扇着三丈余长的巨翅,飞落到甲板上。
这只异兽比锦瑟的水麒麟还要高出一倍,威风凛凛、英姿飒爽,一双褐瞳尤其灵慧。异兽拢起双翅,向众人点首见礼,开口道:“穆辰奉吾主之命,特来迎接众位。请。”
玲珑抱拳道:“原来阁下就是星城翩鸿的通灵兽,幸会。”
玉良也微微颔首,道:“叨扰了。”
穆辰表示,除了水麒麟,它可以一次就将所有人带回昆陵。锦瑟想到水麒麟素来不喜欢在陆上久留,便有意遣它归海,不料水麒麟焦灼地围着锦瑟转圈,显示出一万个不乐意。穆辰无奈,只得多费些力气把水麒麟也带上。
西风道:“我可以乘乌雅飞上昆陵,你们且先行一步。”
冥儿不喜小影子总围着自己,坚定地要求与西风同乘大雕。
待穆辰载着其他人和水麒麟飞远,倾夜才终于露面,与西风和冥儿一同跃上乌雅的后背。途中,倾夜对西风道:“你带冥儿先到别处,莫叫小影子看见。我有话与星城太傅讲。”
冥儿自然欢欣雀跃。
昆陵城的城门口。
没等穆辰落地,期盼多时的夫妇便快步迎了上来。男子气宇翩然,女子风姿高华,两人看起来皆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尤其那个男子,竟是出乎意料地拥有一头乌黑发丝。
所有人都猜得出这对夫妇的身份,相继跃下通灵兽,一一向他们见礼。锦瑟也夹在其中,虽然尽力克制,但一颗心还是忍不住剧跳,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手心早已涔出一片薄汗。便在这时,忽有一人上前执起她微凉的手,温柔地握住。淡淡的馨香随即飘来。一瞬间,锦瑟的脚终于落了地,心也不似方才那样悬着不安。
“三师父,我把小师妹星城锦瑟给您送回来了。”倾夜把锦瑟牵到星城翩鸿面前,静静道。
星城翩鸿望着锦瑟,眼圈泛红,声音发颤:“小夜,为师谢谢你。”
相比之下,空逝水则显得淡定许多,向锦瑟慈蔼一笑,道:“女儿,到娘这里来。”
玲珑暗地里向众人挤了挤眼,低低道:“空逝水不愧曾是一方海盗王。镇定!”
锦瑟本来也觉得母亲十分冷静,直到空逝水牵着她的手飞也似地掠到不远处的亭阁,然后赶紧坐到藤凳上,一边望着女儿一边用力压着自己发抖的双腿。
另一边,星城翩鸿愣了,嘀咕一声:“怎么这就把女儿抢走了?”说着便要去追。
倾夜轻唤一声:“三师父。”
星城翩鸿才想起还有客人在场,忙叫穆辰带领众人去休息。
待其他人离开,只剩他们师徒二人,倾夜才问:“老城主怎么讲?”
星城翩鸿道:“虽不愿意,却也只能容纳。不过,父亲仍不允许锦瑟拥有星城这个姓氏。他说,昆陵绝不承认弱小的孩子作为星城后裔。”
倾夜道:“不久前,沧浪雪诺开启了湮魂阵。”
星城翩鸿叹息:“那个矮子扮了几十年的道貌岸然,最终到底还是原形毕露。当我知道水月宫上打开过冥界裂缝时,逝水的朋友已经传信说你们全都安好……”
倾夜接道:“我要说的是,幸亏沧浪雪诺开启了湮魂阵,这让我发现一件震惊的事。三师父,星城一族已经有多久没有出现过通灵王了?”
星城翩鸿目光一烁,似预感到什么,道:“前任通灵王星城誓已然失踪近千年。即便他当年没有死,算起来,如今他也超过一千一百岁,应该早已逝世。莫非锦瑟她……小夜,你方才为何特意称呼小女为星城锦瑟?”
倾夜道:“是否只有通灵王才能改变一个人的生命坐标。”
“没错。”
倾夜道:“锦瑟把夙沙千寻的名字改成了雪千寻,这个新名字已经烙印在雪千寻的命星之上了。而且,锦瑟在为她改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在结界之内,那一年,她十五岁。”
星城翩鸿惊喜交集:“天!这怎么可能?!小女她是半血之子啊!父亲绝不会相信的!我这便去禀告父亲,锦瑟是我们星城一族最值得骄傲的传人!”
“慢。”倾夜阻止了星城翩鸿,道,“在带走锦瑟的那一天,我便已决定,不论她有没有继承你们这一族的龙技,我都会把她带回故里。我要她以强者的姿态回来,绝不成为让同胞怜悯或者取笑的半血之子。所以,希望三师父不要告知老城主这件事。不论有没有通灵兽在身边,她都是强者,而她的名字正是星城锦瑟,不论老城主承认与否,都不可改变。”
星城翩鸿的激动难以平复,道:“那么,你可曾见过小女的通灵兽?那可是传说中的通灵兽王啊。”
倾夜淡淡道:“唔,还有一件事尚未跟您说。不过这件事并不重要。”
“什么事?”
“锦瑟的通灵兽始终未现身。”
星城翩鸿愕然,他几乎以为这位素来淡漠的学生学会了开玩笑。“通灵兽不曾现身?就是说,小女尚未显露出通灵龙技?她有没有试着召唤过?”
“锦瑟似乎不懂该如何召唤。”
“小夜!你竟然说这件事不重要?”星城太傅急了。
倾夜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关系?要她身边围着那么多的兽做什么?”
星城翩鸿道:“小女不是强武型体质,当然需要厉害的兽来保护她。”
倾夜目光掠向别处,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我保护她便够了。甚至那个水麒麟也是不需要的。”
提起水麒麟,星城翩鸿流露出得意神色:“真不愧是我星城翩鸿的女儿!神兽认主乃是千载难逢之事,尤其水麒麟这种罕见的神兽,品性仁慈、睿智超群,它所认的主人,必是人中龙凤。”
倾夜悠悠道:“三师父若是喜爱水麒麟,不如跟锦瑟讲一讲,师妹初见父母,应当略尽孝心才是。”
星城翩鸿连连摇头:“小夜,为师岂能夺女儿所爱?应该是她喜欢什么,做父亲的送给她才对。再说了,神兽认了主人,岂能轻易更改?”
倾夜默默叹了口气。
星城翩鸿虽然挂念女儿,但也十分疼爱倾夜。他慈目望着爱徒,神情忽然有了变化。倾夜发觉了,扭过头去。
“小夜。”
“嗯?”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没见,为师却觉得你变了许多。”
倾夜淡淡道:“是么?”
星城翩鸿蔼然一笑:“小夜,即便是一个月前见到你,为师都还觉得你身上没什么活人气儿。可是今天,为师觉得你活转了过来。为什么?”
倾夜转过头来,望着星城翩鸿,迟疑道:“三师父……我上回跟您讲的,您还记得么?”
星城翩鸿道:“当然记得。小夜,为师知道那件事,真的很欣慰。那时候,朝野上下或明或暗有多少人谴责你的后宫!你身为皇储,竟然默默承受了那些虚有的罪名。为师不明白,当昕京沦陷,先帝驾崩,你为何还是不肯对外人解释?那时候你已经没有保守秘密的必要了啊!”
倾夜淡淡道:“可是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星城翩鸿怔住了,这个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数十年前那个刚刚被废黜了储君之位的爱徒。
“那时候,我以为世界上没有我在乎的人,也没有我需要的人。”
星城翩鸿温声道:“小夜,为什么突然肯对我解释?在隔了那么多年以后?你知道的,不论那件事是真是假,为师疼爱你的心都不会改变。”
倾夜抬起手来不自然地擦了擦额角,喃喃道:“只是想让您知道。”
星城翩鸿轻轻笑了起来,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倾夜的脑袋,慈声道:“傻孩子。你知道么?为师最高兴的并不是你解释的那件事,而是听到你说,你想要一个人,生生世世只想要那一个人,不论得到与否,只要确定这一点,便感激不尽了。小夜,这一次,是真的爱上了么?”
倾夜的头低得不能再低。
星城翩鸿兀自道:“不过你的眼光啊,还真是叫为师意外。”
倾夜面红过耳。
“为师一直以为,假如还有能让你动心的女子,那必定是东方姑娘。她虽脾气刁蛮了些,但贵在纯真率性,心无城府。为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最终选择的竟然是舒月影。”
倾夜一震,定定望着星城翩鸿,不能言语。
“果然是因为那件事对她心怀愧疚罢?”星城翩鸿摇了摇头。
“不是的!”倾夜忙道。
“唔?难道是真的喜欢?”
“不,不是。”倾夜只顾着否认,却不知从何说起。
“舒月影好像也变得和先前不一样了,她刚刚见到我时竟然有些怯意。奇怪,她跟你在一起之后,不是已经天不怕地不怕了么?”
“舒月影的记忆被北冥织娘剪切掉了。她现在回到了十四岁,回到……还没有发生那件事情之前。三师父,其实那件事也……”倾夜很想对星城太傅解释,可是对于那件事的真相,她也只是从小影子的意识里隐约读到片段,并不悉知细节,所以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一定不是你的本心。”星城翩鸿坚定地道,“为师知道,是因为萧姚。那一天,你为萧姚发了狂,所以才会失去理智。”
“三师父,那天的事我不记得了。”倾夜落寞道。
“你不记得了,舒月影也忘记了。所以,那件事就当做没发生过罢。”星城太傅竭力安慰着倾夜。
“三师父,这一次,我不要重蹈覆辙。请让我和舒月影就此擦肩而过,请您帮帮我。”倾夜殷切地道,好像从前那个拽着星城翩鸿的衣角向他央求的孩童。
星城翩鸿叹息一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为师答应你。定会找人照顾好她。”
“多谢三师父。”
星城翩鸿微微一笑:“这么说,那个人果然还是东方姑娘?”
“不、不是。”倾夜又慌乱起来。
星城翩鸿笑容更深,拍了拍倾夜的肩膀,道:“又像小时候一样了。你啊,一着急,就会连芬芳都跟着改变。好了好了,为师不再问你就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总算是活过来了,如此便好。那个能让你复活的人,必定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女子……咦?你怎么又脸红了?我还没问呢!傻孩子,若非你这一头白发,为师会以为面对的是十六七岁的你。走了,我们去看看她们娘俩在聊什么知心话。”
“三师父,锦瑟以后住在哪?”一边走着,倾夜仿佛不经意地问起。
星城翩鸿道:“当然是留在昆陵。”他闭上眼睛,合十向天,露出感恩的神情,道,“我夫妻二人真的庆幸能从归墟返回。被困归墟的那些年,为师还真有几分担忧呢。担心小女在你身边耳濡目染,竟也爱上一个女子。这样虽然没有什么不好,但为师就抱不到可爱的外孙,实在遗憾至极。小夜,谢谢你这么多年收养了她。明明那么害怕小孩子,竟然能把锦瑟照顾得那么好,真是难为你了。从今以后,你不必再为你师妹操劳,安心回去天机谷罢。待我为锦瑟选好乘龙快婿,再邀你来昆陵喝喜酒。”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一百九十九章 空逝水
花倾夜虽是无国之君,但仍是星城家族唯一承认的帝王。星城翩鸿急着去看女儿,正与倾夜走着,就见城主星城恪带着一班族中长老迎了出来。
玉良等人得知老城主亲临城门口,也都赶忙从不远处的“逸茗阁”中走出来,拜见昆陵主人。
老城主星城恪看起来并不老态,年过四百的他正值壮年,身形魁伟、神采奕然。他以君王之礼对待倾夜,持重有节而丝毫没有显得卑微。他对剑神玉良也十分尊重,如待故友。却唯独对孙女一句带过,甚至不过问她现在何处。星城翩鸿眉宇间微微变色,在父亲身后侍立了一小会儿,就不动声色地离开。
倾夜看在眼里,心绪微动,但她素来敬重星城恪,不能失礼,仍是从容淡然地与之寒暄。一番客套过后,倾夜被簇拥着请到一座名为“瑶莲”的宫殿。这座宫殿是历代大夜帝王暂居昆陵的行宫,已有四千年历史。瑶莲宫占地两百亩,亭台楼阁、莲池清泉无不雅致精美,乃真正的人间仙境。
倾夜幼时曾随父皇住过瑶莲宫,如今佳景如昔,人事却早已巨变。
星城恪见倾夜目光之中隐含萧瑟,别有深意地一笑,道:“君上可是怀念旧时光景了?”
倾夜缓缓摇了摇头,淡淡道:“这座行宫不必再为夜皇空置,请星城族人随意居住。”
星城恪微微一惊,道:“这怎使得?对了,君上,不知您打算几时出兵,收复旧河山?”
倾夜道:“江山谁属,于黎民并无所谓。国泰民安,方是百姓所求。何其殊将才斐然,能够平藩镇乱,使天下渐渐重归太平。老城主,我实在无意复辟,就让苍生多安享些平安岁月罢。”
星城恪道:“何其殊虽能平乱,却太过暴戾,非是仁慈之君。”
倾夜道:“所幸做皇帝的是他兄长何其锐,那个人心怀仁念,颇有明君风范。”
星城恪急道:“可是您才是那块大陆真正的皇帝!天机谷中皆是故国忠良,于战乱之中家破人亡,他们追随您多年,为的便是复兴大夜,重振门庭。”
倾夜道:“我这个在亡国之日加冕的孤君,何必再掀战火,空使生灵涂炭?”
星城恪意欲再劝,倾夜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制止。
星城恪不甘罢休,忧虑道:“天机谷中的那些死士,是太上院培养多年的王牌战队。君上若有心图霸,他们便是您最锋利的兵器,与您共享荣耀。君上若是年复一年地按兵不动,他们恐怕会成为反噬于您的虎狼之师。您作为武林至尊江湖笔,这十几年来的所作所为,依然是替那何姓小子维护天下太平。还有沧浪雪诺散布的某些传言……当然,那必定都是夸大其词的。不过,我听说最近三年您鲜少居于谷中,也不知在何处忙碌。君上,如今那班将士已经多有不满了,君上再回天机谷,将如何与他们应对?”
倾夜淡淡道:“对他们,我自有交代。”
星城恪神色复杂,面对倾夜时又好像臣子看着固执的君主,又好像长者看着任性的晚辈。因为在场还有许多不明底细的外人,星城恪不便深谈,只得作罢。他本来安排玉良等人下榻别馆,因倾夜的坚持,最终也只好答应让他们暂居瑶莲宫。
一切安排妥当,玉良等人由星城家仆领去各个居所。星城恪和众长老表示告退。便在这时,倾夜蓦地开口提起了锦瑟。
“城主大人、诸位长老,现在,我以星城锦瑟之师姐身份,询问一件事。请问,你们是如何断定她没有继承通灵龙技的?”
星城恪等人互相对视一眼,面露诧色。
星城恪道:“半血龙族能够继承到龙技的概率只有一半,而即使继承了龙技,也可能极其微弱,远远不能跟纯血之子相比。锦瑟是在出生后三个月时才被翩鸿接回昆陵,那时的她十分娇弱,翩鸿虽不承认,但任谁看来,那都是个先天不足的孩子。别说继承龙技,便是武学天赋恐怕也没有多少。”
倾夜微微一震,追问道:“那时的她看起来是先天不足么?”
星城恪道:“翩鸿不曾对您说?”
倾夜摇了摇头,她记得三师父只是不住地强调自己女儿有多么可爱、多么聪慧、多么漂亮。
“请问,在锦瑟周岁之前,您可曾探查过她的元波?”
星城恪脸色微变,流露出些许赧色,道:“用内力对那么小的孩子探查元波,实在有些残酷。不过……我的确瞒着翩鸿,探查过一次。”
“结果如何?她有灵力么?”
星城恪摇了摇头,道:“好像一丝也没有。不过,那孩子身体太弱,我不敢探查太久。可即便如此,我也基本可以断定,她的通灵兽永远都不会现身了。只有翩鸿总是抱着一线希望,前几日他还说,或许锦瑟的灵力只是太微弱了……”
倾夜打断道:“在那之前,可有什么人接近过锦瑟?”
星城恪连忙摇头,道:“她虽然是私生子,也毕竟有我的血缘,我绝不可能让人伤到她分毫。君上,您为何问起这些,可是翩鸿在您面前说了什么?”说到这,他忽然叹了口气,神色间流露出悲凉,“翩鸿是龙族霸王,我本将一切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可惜,他却一再令我失望……可是,我已经答允了他与空逝水的婚事,也允许锦瑟回到昆陵,莫非他还要为那个弱小的孩子强求一个‘星城’的姓氏么?”
倾夜正在思索着什么,被星城恪一问,回过神来,道:“锦瑟虽不是强武型体质,却在驯兽术上有着惊人的天赋。她不是弱小的孩子。”
星城恪道:“我听说了,她降伏了邪兽太阴娃娃。不过,那时她好像借助了君上的镇魂香。”
倾夜道:“但她降伏太阴娃娃之后,达到的境界为‘同调’。在那之后,即使不再借助镇魂香,她也能迅速与驯兽缔结契约,以‘同调’对驯兽进行控制。”
听到这,星城恪等人不由大为一震,纷纷道:“‘同调’为通灵者与通灵兽独有的连结方式,驯兽师怎么可能与驯兽达成同调?而且,还不止是对一种驯兽?”
倾夜道:“锦瑟可以轻易夺取他人驯兽的御使权,甚至连尸巫的灵使也能强行控制。前几日,她甚至操控炎蛟起舞。而神兽水麒麟则是自愿认她为主人。”
星城恪等人早看见了水麒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它已经认了锦瑟为主人。到这时,他们忘了该对锦瑟轻视怜悯,还是刮目相看,满脑子都被惊讶填满。
“君上,您所说的可都是真的?”一位长老颤声问道。
“若当真如此,她很可能继承了些许星城氏的能力,倒不如再探测一次她的元波。”另一个长老提议。
星城恪立即点了点头:“也许是灵力比较弱而已。”
“不论强弱,只要证明有龙魄,那孩子便可冠以‘星城’这个姓氏,翩鸿定会为之欣喜。”又一个长老道。
倾夜望着众人,只淡淡说了一句:“不必再检查她的灵力。”
星城恪面露惊异,问:“为什么?她若想在昆陵立足,有必要向族人,尤其是同辈,证明自己血统的纯度。”
倾夜道:“她是强是弱,不是以她体内流着几成龙族的血液来衡量。星城一族都知道,十八年前有一个因为弱小而被赶出昆陵的半血之子。今日我要她重回故地,一是让她拜见父母尊长,二是表明她无需躲避族人的目光偷生。至于她的族人如何看待她的血统,那并不重要。因为星城锦瑟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星城锦瑟。”
星城恪道:“结界之外以强者为尊,我星城一族更是如此。莫说太阴娃娃之流的邪兽,便是那只年幼的神兽水麒麟,也绝非通灵兽的对手。我既然容许她留在昆陵,自然希望她能名正言顺地冠以‘星城’这个姓氏。否则,时日久了,她未必受得了同辈们的眼光。”
“她不会在昆陵居住很久。”倾夜坚定地道。
星城恪一怔,道:“那可是翩鸿一直以来的愿望。”
倾夜神色淡然:“过几天,我便带她离开。”
星城恪不解:“您?您要带她去哪里?”
“随便哪里。”倾夜悠悠道,目光飘向别处,唇角忍不住微挑,暗暗道:我是她的暗主,自然是我去哪里,她便跟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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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她的母亲,自然是我去哪里,女儿便跟我去哪里。”在星城翩鸿的家中,空逝水一边抚摸锦瑟的头发,一边微笑道。
星城翩鸿与倾夜异口同声:“不住昆陵了么?”
空逝水诧异地望着他们师徒俩,唇角一挑,漫声道:“我空逝水的女儿,岂能在昆陵这种地方受人冷落?外面海阔天空,哪里不能称王称霸?”
星城翩鸿道:“逝水,你已经让出了东海海盗王之位,怎么又想称王称霸了?安享晚年不好么?”
空逝水眉梢一挑,慵懒道:“你说安享什么来着?”
星城翩鸿连忙捂住嘴,呜呜道:“口误,口误。”
空逝水淡淡一笑,转而看向倾夜,招手道:“小夜,到师母这里来。”
此处虽无外人,倾夜仍是感到一丝不适应,眼睛向星城翩鸿瞥了一瞥。
星城翩鸿扇了扇手,示意她快过去。
倾夜便走到空逝水面前,却怎么也不能唤出“师母”那两个字。
空逝水一手揽着锦瑟,另一只手把倾夜拉到自己另一边坐下,慈爱地抚了抚她的脸蛋,道:“好孩子,这十八年来幸亏有你照顾你师妹,真乖。”
倾夜很不习惯别人触碰自己,下意识地躲开空逝水的手,蓦然一脸严肃地问道:“空逝水,你打算带锦瑟去往何处?”
星城翩鸿大惊失色,忙教训道:“你这孩子,叫师母!”
倾夜转过头来,无辜地望着三师父,漠然道:“我比她年长七十四岁。”
“她是为师的内人,快叫师母!小夜,听话。”到最后,星城翩鸿的语气几乎带着恳求。
倾夜一脸傲色,俨然的宁死不屈。
空逝水温和一笑,对星城翩鸿柔声道:“别难为孩子。不论叫什么,都是个称呼罢了。这孩子的确年长我许多,我看,我应该叫她姑姑。”说完,行云流水地转向锦瑟,温良贤淑地道:“女儿,快叫她姑姥姥。”
话音未落,倾夜忽然揪住空逝水的衣角,乖巧无比地唤了一声:“师母。”
“乖。”空逝水悠悠道,慈爱地抚摸倾夜的脑袋,对星城翩鸿道,“多柔顺的孩子,夫君之前为何千叮万嘱要我多担待她呢?”
星城翩鸿扯了扯嘴角,干笑道:“你们姊妹两个如此投缘,我心甚慰。”
“姊妹?谁姊谁妹?”空逝水温柔地问。
星城翩鸿赶紧再次捂住嘴:“口误,口误。”
空逝水道:“她既然唤了我一声师母,你就当称呼我们母女才对。”紧接着,仿佛灵光乍现一般,笑生双靥,“不如,我们就此认个干女儿好了。”
倾夜豁然站起。
空逝水目露诧异,神色慈祥:“好孩子,你怎么了?”
倾夜神情紧张,无以应对。
星城翩鸿忙替徒弟解围,道:“逝水,这便使不得了。小夜不仅是武林至尊江湖笔,更是凡界之主,怎能认你做干娘?”
空逝水黯然神伤,转过身去轻抚锦瑟的肩膀,道:“我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小夜看起来就跟小女一样年岁,而她师姐妹间又情谊深厚。若是这两个孩子能更亲近一步,岂不美哉?”
星城翩鸿道:“已经是师姐妹了,还能比这更亲近么?”
空逝水道:“去掉一个‘师’字,当然就更亲近咯。以后她们姐妹同吃同住,同行同寝,就像亲姐妹一样,永不分离,该多好?”
星城翩鸿正在头痛,忽觉鼻端一阵甜香飘来,不由诧异道:“小夜,你欢喜什么?”
倾夜一脸肃然,淡然道:“我几时欢喜了?”
星城翩鸿道:“你香成这样,还说不欢喜。唔,看来你是答应了。如此对为师来说,倒是个意外惊喜。好孩子,你这便磕个头,从此对你师母改口叫母亲罢。”
倾夜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师父按着脑袋磕下头去。
空逝水欣慰一笑:“哎呀,今日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女儿,可喜可贺。小夜啊,从今以后,你与锦瑟便是平辈了哦。”
星城翩鸿笑道:“她们两个从来都是平辈。”
“谁说的从来?”空逝水摇了摇头,温声道:“小夜,以后可不许再让锦瑟叫你主人咯。”
星城翩鸿脸色骤变:“什么?”
倾夜也是陡然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小夜,说,这十八年来,你可曾欺负过你妹妹?”星城翩鸿严厉道。
“没、没有。”倾夜颤声。
空逝水贤淑一笑,道:“小夜想跟锦瑟多亲多近,所以与她缔结了永不分离的暗士契约呢。”
星城翩鸿眉毛挑起老高:“小夜,你竟然做了锦瑟的暗主?怎么不跟师父讲?”
倾夜慌忙道:“没、没来得及。”
空逝水微微一笑:“这种小事,讲不讲有什么关系?对了,琉璃城中赌博三日,在那里发生的一切,我在你们来之前也都已经知道了。”
星城翩鸿茫然道:“逝水,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了又怎么不告诉我?”
空逝水轻描淡写道:“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
星城翩鸿还在为倾夜与锦瑟的暗士契约耿耿于怀,正要继续质问倾夜,却见她听了空逝水一番话之后,脸颊突然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小夜,你怎么了?发烧了么?”星城翩鸿从没见过倾夜的脸红成这样,担忧的心情立刻多过了兴师问罪的心情。
“不热。不、热,很热。”倾夜语无伦次,她被空逝水这样一乍,也猜不透她到底知道了什么,不知道什么。
锦瑟一直默默望着倾夜,神色也是几度变幻,此刻见倾夜面红耳赤、张皇失措,不由心头一软,忙挣开母亲,冲到倾夜面前,道:“母亲,您别再欺负她了。”
空逝水耸了耸肩,叹道:“为娘对你们姐妹二人皆是一般疼爱,你怎么说为娘欺负她?”
锦瑟道:“小夜儿都结巴了,您还说没欺负她?”
倾夜站在锦瑟身后,顿时有了底气,忽地想起空逝水先前的话语,一点儿也不结巴地问道:“母亲,您打算带锦瑟去往何处?”
空逝水道:“东海已经让给了萧姑娘,北海太冷,西海太远,大概会先去南海瞧瞧罢。南王趁我不在时打过琉璃城的主意,我需教给他一些道理。”
倾夜道:“您知道现任东王的真名姓?”
空逝水道:“她只告诉我她姓萧。怎么,你也好奇她的名字?”
倾夜摇了摇头,不自觉地望了锦瑟一眼。
空逝水顺着倾夜的目光望去,发现锦瑟的神色微变,似乎有些哀伤。星城翩鸿却未发觉。
空逝水敛了笑容,眼中流露出锐光:“小夜,你与萧姑娘是旧识么?”
倾夜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空逝水直直望了倾夜片刻,目光缓缓移开,却没有再问什么。
锦瑟道:“母亲与萧姚有交情么?”
空逝水也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我想,我们算是朋友。”
星城翩鸿道:“你明明告诉她不要打扰水月宫上的人,她却为了那只海霸发起了无忌赌博。若不是你的阻拦,我在那赌博发生之前就见到女儿了,岂能有后面的险象环生?”
空逝水淡淡道:“我的女儿没那么娇气,到了家门口还需要父母去接。不过……”她忽然眉宇微蹙,姣好的面容竟隐含一股杀气,“萧姑娘伤了我的女儿,实在令我很不高兴。”
星城翩鸿一惊:“她伤了锦瑟?你怎么连这也不告诉我?”
“嗯。”空逝水慵懒地道,“免得你大惊小怪。”
倾夜道:“萧姚向寒冰发起了争夺海殇之角的赌约,你也知道了么?”
空逝水见倾夜又称呼自己为“你”,淡淡一笑,道:“女儿,你还有所不知,就在一天前,萧姑娘已经正式向北海发出了决战书。那不再是什么赌博,而是战死方休的对决。看来寒冰是彻底激怒了她。”说到这,她忽然决定改变先前的主意,斩钉截铁道:“不去南海了。”
倾夜道:“你要去北海?”
空逝水点了点头:“萧姑娘与别人决战,作为她的朋友岂能袖手旁观?此外,我也有些朋友间的账,要与她清算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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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谢谢啦,捂脸遁。
第二百章 孤影
雪千寻坐立不安。
银狐小雪也跟着满地打转,焦灼地吱吱乱叫。
玲珑歪在椅子里,一边摩挲着怀里的紫鸾蛋,一边懒洋洋道:“你急什么,西风又不能走丢了。”
伊心慈也劝道:“西风乘雕上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雪妹妹不必担心。”
何其雅搔了搔额角,道:“如果是西风自己,当然没什么差池。怕就怕那一位又被风吹跑了,西风再去追的话……”
玉楼以拳捶掌:“那样可就糟了,高空里的风尤其猛烈。”
玉良一言不发,起身走了出去。
雪千寻再不犹豫,追着姑父一道出门。
玲珑摇了摇头:“不就是迟了一个时辰么,你们那么着急做什么?”
哪个人说话,小影子便盯着哪个人的脸,最后,她蹭到伊心慈身边,小声问:“医师,殿下去了哪里?”自从到了昆陵,倾夜便一句话也没有同她讲过,之后更是不知所往,这叫她十分牵挂。
伊心慈只有劝她稍等片刻,不要焦急。
过了片刻,西风果然归来,她刚从雕背上跃下,一手牵着雪千寻,另一只手拎着冥儿。玉良也在旁。西风进厅看见小影子,忙把冥儿放下了下来。
冥儿面对众人,轻轻弹嗽一声,沉声道:“你们都安然上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方才风大得紧,你们有没有害怕啊?”
众人不约而同一本正经地答道:“那风太凶猛,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
冥儿点了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雪千寻问西风:“你怎么迟了这么久才来?”
西风道:“我们绕着昆陵转了小半圈,发现这围绕空岛的巨树十分神奇。高空里虽是天寒风烈,那些树木却茂然葱翠;而城中之所以温暖如春,想必也是因有巨树屏障之故。我们还飞到了瀑布上方,那里的景致更是鬼斧神工,叫人叹为观止。”
何其雅道:“原来你们是去欣赏奇景了,我们还担心那位被风吹跑呢。”
冥儿喜滋滋道:“西风抱着我,再大的风我也不怕。”接着又有些遗憾地道,“我本想把整个空岛绕一遍,可她总催促着回来。”
大家正在说笑,西风注意到雪千寻已经悄然走开,默默坐在玲珑对面,好像对那颗紫鸾蛋特别感兴趣似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西风便走到雪千寻身边,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雪千寻仰起脸来,看了一眼西风,又把头扭了过去。
西风温声道:“等着急了么?”
雪千寻扁了扁樱唇,嗫嚅道:“我也想看瀑布。”
西风柔柔一笑,道:“你想什么时候去看,我便什么时候带你去,好不好?”
“雪千寻,我们一会儿就去,如何?”冥儿突然飞了过来,一边晃着西风的胳膊,一边殷切地等着雪千寻答话。
雪千寻幽怨地望着冥儿,一副有苦说不出的神情。
小影子怯怯溜到冥儿身边,探着鼻子偷偷嗅她。冥儿发现了,回身一巴掌打在小影子后脑勺上,把小影子一下子打懵了。
“一只脑袋不声不响探过来,吓了我一跳。”冥儿愤慨道。
小影子揉着脑袋,委屈地看着冥儿。她很奇怪,“殿下”的脾气就和她身上的馨香一样,可谓变幻无常。此刻“殿下”嗅来又是淡淡的麝香,可是她更喜欢“殿下”不久前散发的气息,清淡幽婉,与众不同。
西风望了小影子一眼,不动声色地推出一股掌风,将冥儿的香囊吹到她广袖之后,不让小影子发现。
“你在闻什么?也想试探她的芬芳如何随着心绪而变化么?”西风悠悠问。
小影子这才想起来,确实有传闻说,天赐公主的馨香会随着情绪的变化而有所改变。只不过,很少有人能有机会闻出殿下变化的气息,因为公主在外人面前几乎不会有明显的喜怒哀乐。如此说来,小影子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叹息。短短几日之间,她已经闻到了殿下的数种芬芳。如今日的麝香,如昨日的檀香……而“殿下”也几乎每日都会令她瞠目结舌,近距离相处的“殿下”,时而活泼可爱、时而刁蛮霸道,甚可说是喜怒无常。而当殿下散发出那种独一无二的幽香时,则又显得冷漠疏远,令她莫名生畏。
小影子没有回答西风,却对冥儿道:“殿下,您是不是厌烦我?”
“我不厌烦你。”冥儿真诚地道,“只不过,我也不喜欢你。”
小影子讷讷望着冥儿。那张面容,依然是令她目眩的无暇美貌,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再令她心如鹿撞。虽然几度怀疑,小影子依然不相信世上会有那样高超的易容术,能把天赐公主的绝色容颜和遗世身姿纤毫不差地复制。也许,近在咫尺的天赐公主就是与她幻想中的完美殿下有着天壤之别罢?
冥儿见小影子仍在发呆,摇着头道:“舒月影,你若总是缠着我,我便真要厌烦你了。”
小影子神情失落,轻轻“唔”了一声,竟默默走到一旁去。
不多时,门外忽然传来通报声。星城翩鸿到了。
为了款待宾客,星城翩鸿亲自送来了昆陵附近的丹霞岛上独有的玲珑果。这种果子如樱桃大小,色泽翠如美玉,甜香四溢,乃是极品的美味。玉良和玲珑都知道玲珑果树的稀有,忙向星城翩鸿道谢。须臾,星城翩鸿把话题引向了小影子。
“舒姑娘,你我有过一面之缘,你还记得么?”星城翩鸿道。
小影子道:“您是星城太傅,我记得。”
“令尊将你委托于我,你可知道?”
小影子摇了摇头,她当然不知道。
星城翩鸿道:“我曾听闻舒姑娘的兴趣异于寻常女子,对术数纵横颇有天赋。恰好我有一位朋友精于此道,你若有意,不妨拜在他的门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小影子道:“请问您那位朋友居于何处?若我答应,这便要随他而去么?”
星城翩鸿道:“离此有些遥远,我可派通灵兽穆辰送你前往。只是你从此离家万里,再也不能回归故里,你可受得思乡之苦?”
小影子道:“离家越远越好,我没有思乡之苦。”
众人没想到小影子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都有些恻然。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要多么厌恶自己的家族,才会如此斩钉截铁了断乡恋?
星城翩鸿轻轻一笑,道:“舒姑娘若是愿意,我们即日便可动身。”
小影子微微愣了一下,转回头去看冥儿。只见她的“殿下”挤在西风和雪千寻中间,塞了满口的玲珑果,粉腮被撑得鼓鼓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影子对自己留恋而怅惘的复杂目光。
小影子咬了咬牙,对星城翩鸿道:“星城太傅,我们现在便走罢。”
星城翩鸿带着小影子离开昆陵的时候,倾夜立在高阁栏杆前默默远望。因为幼时不曾被悉心养育,小影子成年之后也依然如豆蔻少女般娇小玲珑。而此时此刻,倾夜更加觉得她纤细小巧,小得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孩童。
舒月影始终没有回头。不论是她生活了十四年的深宅大院,还是这刚刚驻足几个时辰的绮丽空岛,她都没有什么好留恋,甚至包括那个从她心中最神圣的领域渐渐破灭的“天赐公主”。
然,明明了无牵挂,舒月影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舒月影其实经常哭喊,歇斯底里,但是,明明在最孤独痛苦的时候,她也不曾这样止不住地落泪。
舒月影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有种心被挖空了似的难受。
“没有人在乎我。”她默默对自己道。
“没有人关心我!”她说了出来。
“没有人记得我!”她突然纵声狂喊。
――有生以来,舒月影仅仅得到过花倾夜一个人的真挚关怀,而这段甜蜜又痛楚的过往,她彻底地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希望小影子有一个好一点的结果。小影子,倾夜的爱不是对你唯一的解救。
第二百零一章 紫鸾破壳
瑶莲宫,池亭。
“花倾夜认了空逝水做义母?!”玲珑的声音如银铃般乍响,这让刚巧立在她身旁的西风不禁皱起眉头,揉了揉耳朵。
在场众人虽不像玲珑那样夸张,也都无不惊讶。
空逝水左右各携爱女,笑吟吟道:“小夜自幼随我夫君读书习武,我夫君早将她视若己出。玲珑船长因何这般惊奇?”
“空姑娘,”玲珑快人快语,“花倾夜比你年长多了,让她叫你娘,她该多么难为情。”
空逝水道:“在下非是长生者,心态自然与你们真龙族不同。如今见到锦瑟和小夜,我夫妇对她二人都是同样的喜欢,一并作为女儿,有何不妥?”
玉良轻轻一笑,替老友解围:“玲珑船长无需奇怪,在下年长空逝水一百四十岁,却也要尊称她一声嫂夫人呢。而且,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星城太傅与殿下师生情谊深厚,如今成为父女,也算水到渠成。”
星城翩鸿感激地望了玉良一眼,转而道:“玉贤弟从今以后莫再叫她殿下了,小夜早已不是公主,更无心问鼎皇权。你直呼她名字便可,我也只想自家的孩子能平安自在地度过余生。”
玉良面带笑容,点头称是,心中却难免想起亡妻夙沙行芷,沉郁难抑。
心情感伤的并不止玉良一个人。
玉楼、伊心慈等人看到锦瑟阖家团圆,在替挚友高兴之余,都难免为自己感到伤悲。但玉楼和伊心慈一个生性稳重,一个腼腆含蓄,两人的伤感都不十分明显,只有玉良才会注意到儿子神色里流露的苦涩。
雪千寻却不同。她的喜怒哀愁皆形于表,从看到空逝水开始,眼里便是炽烈烈的羡慕。雪千寻幼时孤寂,从未体会过父慈母爱。没见到空逝水时,她还无甚感触,如今见到空逝水和锦瑟,竟然几度眼圈泛红,险些就忍不住哭出来。
每当雪千寻向往地看着空逝水看到两眼发直时,西风便会引她说话,逗她发笑。
为父者心细。玉良对儿子和侄女的反应都十分理解,唯独对淡定得几近冷漠的女儿莫名其妙。表面看来,西风总能不着痕迹地驱散雪千寻心头的忧伤,将闲谈转移到轻松愉悦的话题中去。但玉良偏就最心疼这个冷静得如同冰封湖泊的女儿――他为她那不可捉摸的内心挂怀,为她吉凶未卜的命运担忧。
因有西风巧妙引导,众人闲坐莲池华亭之中,气氛满是喜悦。
星城翩鸿夫妇见到冥儿,自然要问她的来历。此处无甚外人,倾夜便将冥儿的身份告知他们。谈到冥界之主为何来到阳界时,冥儿开始缄口不答,表示那是一个非常重大的秘密,她只能告诉她的随从,而既然西风不肯做她的随从,那么她便谁也不告诉,免得天机泄露。
何其雅自告奋勇,声称他对那个秘密略知一二,无奈还没等他开口,就被冥儿一个绝命追杀的眼刀给瞪了回去。
西风对于做冥王的随从毫无兴致,对冥王宣称的大秘密更不在意,因此连一个字也没追问。冥儿略感失望,但神色却更趾高气昂。
玲珑一旦听说有什么天机,便会精神抖擞,追问不休。若不是得知做冥王的随从必须死掉才行,玲珑恨不得当场便与冥王签订卖身契。
冥儿被玲珑问得急了,陡然释放一股“死神恐吓”的杀气,把毫无防备的玲珑震得坐倒在地。玲珑这才知道死神就是死神,其“威严”果真不容小觑。
玲珑被冥儿震慑之时,怀里的紫鸾蛋滚了出去。眼看便要滚落莲池,锦瑟身法敏捷,将紫鸾蛋从亭台边缘拾了回来。
“玲珑,好几天前你便说紫鸾要孵化了,怎么到现在还无动静?”锦瑟微微弯腰,笑问玲珑。
玲珑索性坐在地上专注地掐指运算起来,算了半晌,兀自频频点头,道:“没错没错,这颗蛋,今天就能孵化了。”
西风道:“从昨天开始,你就始终抱着紫鸾蛋不放,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玲珑道:“这颗蛋我爱护了好几年,真可谓情同母子。如今输给了你们,在它出世前让我多抱抱还不行么?”
雪千寻道:“你再这样抱下去,就变成孵蛋的母鸡了。”
玲珑摇头晃脑:“母鸡就母鸡呗,为了我心爱的紫鸾蛋,值得。”
玉楼笑了笑:“玲珑船长真是重情重义。”
玲珑骄傲道:“那自然。”
星城翩鸿纳闷地看了看众人,问:“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
众人齐问:“知道什么?”
“这颗紫鸾蛋是谁的?”星城翩鸿又问。
伊心慈道:“想着是给锦瑟的,因为除了她,我们谁都降伏不了神鸟。”
“难道玉贤弟也不知道?”星城翩鸿难以置信地看着玉良。
玉良一脸茫然:“这紫鸾蛋还有什么玄机吗?”
这时候,只见玲珑突然夺过锦瑟手中的紫鸾蛋,随即隐匿了身形,一下子逃得无影无踪。星城翩鸿忙叫一声“快追”,可是连他自己也一时判断不出玲珑逃向了哪里。
“这个玲珑,竟然连灵子场也隐匿了!”玉良道。
空逝水道:“不愧是虚影龙族的霸王,我也感知不到她的气场。”
“倾夜也不见了。”西风淡淡道。
星城翩鸿奇道:“小夜什么时候追出去的?”倾夜先前一直站在他身旁,方才他却连一丝响动也未感觉到。
说话间,忽听一声兽吼,水麒麟从远处假山后跃了出来,朝着一个方向努鼻子。
锦瑟道:“在那。”说完,拔足赶过去。
众人跟着水麒麟追到一处花圃,远远地看见倾夜一手托着紫鸾蛋,另一只手扼住玲珑的手腕,两人正在对话。
“大人,大人,手断了,真要断了。”玲珑可怜兮兮地哀求。
倾夜便将玲珑放开。
“大人,你厉害,我服了。”玲珑很爽快地认输。
“你跑什么?”倾夜问。
玲珑忸忸怩怩道:“就算你抓不到我,跑掉后我还是会回来的,真的。”
三言两语的功夫,众人赶到近前。
“这东西到底有何稀奇?”倾夜转着手里的紫鸾蛋,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捏了一遍。
“不要捏,不能捏!”玲珑叫道。
倾夜淡淡瞥了她一眼,改用手指弹。
玲珑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脸:“别弹啦,大人!”
忽然,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颗紫鸾蛋在倾夜指端裂开一道缝隙。玲珑彻底绝望了。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紫光自蛋壳缝隙中射出,紧接着蛋壳一裂到底,从中跃出一只被紫光环绕的雏鸟来。
雏鸟破壳之后,一头扎进倾夜怀里,仰起头来,清脆响亮地唤了一声:“娘亲!”
“就是这样。”星城翩鸿对众人淡然解释,“紫鸾会在破壳之后认它见到的第一个生物为母亲。”
玲珑羡慕得肝肠寸断,倾夜却一抖手,将雏鸟丢了出去,仿佛避之唯恐不及。
星城翩鸿太了解自己的徒弟,及时接住雏鸟,轻轻放在地上。紫光淡去,幼紫鸾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了真面目。新破壳的紫鸾便有成年鸽子般大小,身上长着稀稀疏疏的灰白绒毛,长短不齐,东倒西歪,还有几撮打着卷。
――人们一时失语,因为他们都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难看的鸟了。
“小女能否降伏紫鸾还是后话,从现在起,紫鸾可就唯小夜之命是从了。”星城翩鸿笑得格外慈祥。
有人惊,有人乐,有人惋惜,有人好奇。唯独倾夜面无表情,严肃而嫌弃地望着那只丑陋的小鸟。
紫鸾认准了母亲,百折不挠地向倾夜扑去。倾夜一再将它挡开,轻轻地抛到远处,而紫鸾则是越挫越勇。
星城翩鸿朗笑道:“小夜,玲珑筹谋良久也没能做成紫鸾的母亲,你倒是阴差阳错地与它结缘。赶快给你的娃娃取个名字罢。”
紫鸾听得懂人言,忙扑棱单薄的翅膀,半飞半跳地凑到倾夜脚下,奶声奶气道:“娘亲,给女儿取个名字嘛。”
倾夜无情地道:“谁管你。”
紫鸾欢喜地跳跃起来:“谢谢娘,从此我就叫谁管你。”
倾夜转过身去,不理睬。
玲珑泪汪汪地看着倾夜,满是指责地语气:“花倾夜,你这做娘的太狠心了,你女儿在你脚下巴巴地叫你,你都不应!”
倾夜仿佛心意已决,不论玲珑说什么,都无动于衷。最后,干脆拂袖而去。
冥儿对紫鸾好奇极了,蹲下来道:“秃头鸟,来,到娘这里来。”一壁说着,一壁张开慈母般的怀抱。
星城翩鸿叫了一声:“小心。”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只见小紫鸾突然一跃而起,一喙叨在冥儿胳膊上,把冥儿疼得大叫。
“你是假的,休要骗我。我找我娘亲去!”小紫鸾从冥儿膝上跃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开去。
“西风――!”冥儿起身,一头扎进西风肩头,“疼!”
星城翩鸿苦笑道:“紫鸾智慧高,性情傲,哪怕是冥儿也骗不了她的。”
若在往常,冥儿扑向西风时,西风总会敏捷地躲开,转而拎起她的腰带,将她提在半空,绝不会让她的双手碰到自己。然而这一次,西风却似可怜起泪汪汪的冥儿,不仅没有闪开,还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声道:“下次小心。”
雪千寻便在西风面前晃来晃去,可是半晌也不见冥儿离开西风肩头,只得上去抚了抚冥儿肩头,道:“冥儿,给我看看伤得重不重,要不要让小伊姐姐给你上些药呢?”
冥儿感激涕零:“雪千寻,你对我最忠心了。”乖乖松开西风,找伊心慈看伤。
西风看着雪千寻,唇角隐约一挑。
当晚。宴后。
倾夜仍然不理小紫鸾。小紫鸾一片赤子之心,声声唤着娘亲,倾夜走到哪,它便跟到哪。倾夜没有法子,提气一掠,飞得无影无踪。
小紫鸾还不会飞,歪歪扭扭又跑又跳地追。
冥儿吃了亏,再也不敢凑上前去。
玲珑捶胸顿足,满腔殷切地唤道:“好孩子,你忘了一直以来是谁抱着你么?快到我这里来!”
小紫鸾被玲珑唤住,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玲珑的笑容分外和蔼:“好鸟儿,想起母亲的声音了么?”
小紫鸾带上助跑,一下子飞跃到玲珑肩头,旋即扬起秃毛短翅,狠狠扇了玲珑一巴掌。
“小黑妞,勿要戏耍于我!”小紫鸾傲然斥道,轻盈跃到地面,扬长而去。
冥儿凑上来看了看玲珑红肿的脸颊,目露同情。
空逝水微微一笑,悠然道:“听闻紫鸾乃是猛禽中之猛禽,果然名不虚传。小小雏鸟的一掌,竟连玲珑船长也躲不过。”
屋外。
小紫鸾怎么也找不到倾夜的身影,忍不住栖在假山洞窟中啜泣起来。它年纪幼小,喉嗓未开,那啼哭之声虽然微弱,却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令人闻之丧胆。
便在小紫鸾自怜自艾之时,假山后传来踏步之声。
“谁?”小紫鸾暴躁地喊了一声。
“是我。”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小紫鸾看到一颗硕大的蓝脑袋。
“水麒麟?你来做什么?”
“你在哭么?”水麒麟贴心地问。
“嗯。娘亲不要我,我难过。”小紫鸾说着,更觉伤心。
“呲毛鸟……”
“别叫我呲毛鸟!我有名字,我叫谁管你!”小紫鸾不满地更正。
“好好好。谁管你,莫伤心。你娘虽不要你,但是你可以认一位主人啊,一定会比你娘更疼你……”
作者有话要说:自己任命为瑟瑟动物王宫大内总管的水麒麟,特别的尽职尽责。
第二百零二章 玲珑
云汉清辉笼罩空岛,凉风怀袖。
还是星城翩鸿能够找到倾夜。
像年少时一样,倾夜躲藏的时候,总是习惯于躲在花丛里,因为那里芬芳缭绕,会掩盖她所散发的气息。
倾夜见三师父追了上来,启了启嘴唇,却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星城翩鸿一笑:“你若叫不出口,还是如往常一样唤我三师父罢。”
倾夜低眉偏了偏脸,低低道:“父亲……”
星城翩鸿喜出望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孩子。莫怪逝水在你面前充长辈,她是不放心锦瑟。如今好了,你与锦瑟成为姐妹,日后哪怕我们不在了,锦瑟也还有个亲人。”
倾夜正要阻止星城翩鸿说这样的不详之语,却听他兀自继续道:“其实在没有锦瑟之前,我就已经把你当做女儿看待了。只因你是储君,那样的想法若是说出来就僭越了。唔……假如先皇在天有灵,现在定会怒责微臣一番。”
倾夜道:“父皇若有知,应是最先斥责我葬送江山。”
星城翩鸿道:“江山有何用?如今天下安稳,百姓无灾,对我来说,女儿的平安喜乐比皇图霸业重要百倍。”
倾夜向星城翩鸿感激地轻轻一笑。她始终记得,当她第一次说出“不愿做皇帝”时,唯有三师父一个人既没有向她劝谏,也没有对她指责。那时候他只是问自己:假如天下大乱,没有人能够力挽狂澜,殿下打算怎么办呢……
“可是,小夜,天机谷那些人,你打算如何应付?”星城翩鸿有些担忧地问,“你这次有多久没回去了?”
“三个月。”
“不短啊。”星城翩鸿愁眉更紧,“你不在谷中的时候,还是南宫替你掌管事务吗?”
倾夜点了点头:“是。在我加冕之前,他就是天机营的首领。”
星城翩鸿道:“先帝在时,南宫家原是镇压派。何氏称帝后,他们似乎渐渐趋向于逆袭派了。听家父说,前年你曾手刃谷中四个反叛之徒,而他们其实正是南宫的亲信。你明明知道,却没有拆穿。”
“难道我要连南宫也杀掉么?”
星城翩鸿沉重地摇了摇头:“不能。”南宫氏乃是皇后――倾夜生母――的娘家人。
“父亲,”倾夜道,“天机谷的那些人,怕是不愿再等了。”
星城翩鸿道:“他们是大夜王朝最后的武器,封闭的桃园生活磨灭不了它的锋芒。因为他们想要的不仅仅是‘活着’,而是‘荣耀’和‘胜利’。这是他们根植心灵深处的信仰,哪怕是你,也改变不了的。”
倾夜道:“幸运的是,我从未看到过这支军队的未来。我不知道他们最终是祸乱天下,还是自生自灭,所以,我有勇气和信心放手一搏。”
“你想怎样?”星城翩鸿的心一紧,满目忧色。
倾夜平静地望着他,淡淡道:“何其锐称帝绝非侥幸。这支秘密武器未必能给大夜带来荣耀和胜利,却一定会给天下带来血雨腥风。万不得已的话,我只好在它来不及出鞘之时,将之斩断。”
一阵柔风吹过。却吹得星城翩鸿浑身寒意。他太了解自己的爱徒,慈悲的时候,哪怕最卑微的生命她也全力庇护;而一旦面临的是恶魔,她只会变得比恶魔更恐怖。
“父亲还记得逆袭派当年传出的那个秘密么?”倾夜忽然问起了往事。
“你是说解除镇压结界那件事?”
“嗯。我发现南宫正在秘密探查这件事。”
“难道镇压结界真能解除?”星城翩鸿震惊,“先皇不是说,镇压结界是开天辟地便存在的东西吗?”
“不。镇压结界是大战之后的产物,它非是天然造化之物,而是龙神刻意为之。六千年前,这个结界杀死了内陆成千上万的噬魂龙。而六千年中,它也促生了数以亿计的混血龙族。”
星城翩鸿唏嘘道:“龙族的秘密在内陆鲜为人知,六千年的漫漫岁月,不知诞生了多少混血龙族。倘若镇压结界解除,先不说纯血龙族的崛起,那些无辜的混血龙族必将非死即残。”
非死即残,便如离开镇压结界的第五魅。
“何氏似乎是凡人。”倾夜道。
星城翩鸿点首:“先皇早就探查过,他们族中婚配不像保守的真龙族那样,尽量选择同源氏族。而且,同父同母的何其殊、何其雅两人,年岁相差不超过十二,所以,至少他们的母亲不会是真龙族。”
倾夜道:“假如何氏当真不是龙族,那么镇压结界解除之后,真龙族势必占据绝对优势。”
“天机谷中有大半都是真龙族罢?”星城翩鸿似在自语。
倾夜道:“还有一些落龙族和半血龙族。”
“先皇和太上院为何留给你这样一支军队呢?”星城翩鸿叹息着,又忍不住问道,“可是,究竟要怎样才能解除镇压结界?”
花海广阔,星空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倾夜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这个世界上,有能力解除镇压结界的人,您已经见到了。”
-
瑶莲宫。
玉良、空逝水、西风、锦瑟、雪千寻、伊心慈、冥儿、玲珑、玉楼、何其雅,聚坐在一起。
“你们还记得那天在梦晶里看到的东西么?”伊心慈觉得此处没有外人,便问了起来。
玲珑道:“你是说,关于那张武帝墓宫图么?”
伊心慈摇了摇头,道:“我对宝藏不感兴趣,我说的是之后小影子阅读的一份册页。”
锦瑟看向了雪千寻,雪千寻脸色微微一变,玉楼叹息了一声。
西风和玲珑道,因为北王寒冰的一声惊叫,她们两个与倾夜、沙子都被惊醒,之后直至东王毁掉梦晶,她们比其他人少读到梦晶里的一部分内容。
玉楼道:“小影子后来阅读的一份册页,里面记载了关于御龙符和剑鞘的事。上面说,千年之前,魔君曾经利用御龙符险些将镇压结界解除。”
空逝水问:“什么是御龙符?”
伊心慈纳罕道:“这些事,锦瑟都没跟前辈讲么?我们当中,她可是最口齿伶俐的了。”锦瑟与母亲独处了几个时辰,伊心慈认为,空逝水必定会问锦瑟这些年都有过什么经历、交了哪些朋友,锦瑟面对生母,很可能把所见所闻都讲与她听。
空逝水温和地望了女儿一眼,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伊心慈这才明白,锦瑟并没有私下里把雪千寻是剑鞘,以及魔君转世这些事情告知母亲。想到这,伊心慈不禁有些脸红,因为这些原本都是只有大夜帝王和夙沙族长才知道的秘密,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是因机缘巧合才得以知晓,而她竟轻易对另一些不相干的人说了出来。
玉良看出伊心慈的自愧,便亲自将御龙符、剑鞘、执剑者和魔君这些事讲给空逝水听。而他也是最近几日才从玉楼那里听说的这一切。
空逝水对这些密事十分惊奇,时不时地追问。而一向好奇心重的玲珑却始终安静倾听,不发一言。
最后,玉良道:“这些原该是最机密的事情,如今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寒冰甚至公然宣称他持有御龙符。看来,御龙符三个字,势必再次掀起江湖风波。”
空逝水道:“御龙符能够解除镇压结界,这个消息若是让逆袭派的真龙族知道,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所以,雪姑娘的剑鞘身份,必须保密。”
玲珑第一个响应:“保密!当然保密!执剑者要找剑鞘,是为拔剑;魔君要找剑鞘,是为毁剑;逆袭派真龙族找剑鞘,是为解除镇压结界。我们若想保护雪姑娘,就必须严防这三方势力的接近。”
西风幽幽道:“你们忘了,倾夜曾经说,她无论如何都要确保执剑者拔剑斩杀魔君。那是她一生使命之所在。”
冥儿道:“没错,若不是为了这个使命,她八十年前就自杀了。”
空逝水道:“小夜为何会有这样的使命?”
锦瑟道:“梦晶里有这样一段字迹。”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小卷薄纸,放在桌子上展平。
空逝水读道:“执剑者自半神之位跌落,他将不再是凡界之主……继承了人皇之位的魂魄,将于大夜六千一百三十七年转生……今将吾参悟之星辰轨迹植入此魂,使其与生俱有‘先知’之能,此力将指引人皇一生命途,偿其前世所欠之宿罪,至死方休……吾名其曰:天命守护者……”
读完,空逝水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望着锦瑟。看得出,这张薄纸被反复地展平和卷起过。她的女儿一定研读这段话不知研读了多少遍。
“夜的魂魄原本不是半神,更不是凡界之主。她所谓的先知能力亦是星城誓蓄意转嫁。而她此生守护苍生的使命,则是源于前世所欠之罪。她的前世究竟是什么人?执剑者的能力怎会转移到她的身上?执剑者玉恒现在又在何处?”锦瑟一口气说道。
空逝水看着女儿,终于领略了她的口齿伶俐。
“孩子,你很在乎她,是么?”空逝水握住锦瑟按在薄纸上、微微发颤的手指,轻轻问。
“我想知道,今生今世除了赎罪,她有没有权力为自己活一次?至死方休!至死方休!!星城誓将她的一生都算计尽了!……她说我是通灵王,可是……我自己却没有任何感觉,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参悟不出来。”锦瑟道。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她的母亲仍然从其神色中看到了担忧和自责。
“所谓的执剑者可能根本已经不存在了。”锦瑟终于说出了自己那个猜测,“千年之前,他便不再是半神和凡界之主,所以他很可能连执剑能力也不再拥有。”说着,她抬眼望着雪千寻,目光复杂。
“孩子,你担心小夜是新的执剑者么?”空逝水静静道。
锦瑟一震,素指屈起,抠破了那张薄纸。
“一边是雪姑娘,一边是小夜,两位都是你在乎的人。”空逝水叹息。
雪千寻定定望着锦瑟,而锦瑟则在她望过来的瞬间移开了目光。
西风悠悠道:“倾夜不可能是新的执剑者。”
玉良的心猛地一缩。
“怎么看,都更像是我。”西风淡淡一笑,蓦地转过脸去,注视玲珑,“你说呢,玲珑?”
玲珑一动没动,连眼睛都没抬。
“我该怎么感谢你赠与的‘大补丸’呢?而我之所以需要‘大补丸’才能活命,是否因为我这颗由人所造的魂魄有着某种先天的缺失?”
西风说着,抬起手来向玲珑肩头一拍。
卟,只听一声细微的清响,玲珑在西风指端化为烟尘。
“啊?玲珑人呢?”玉楼惊道。
空逝水和玉良这一惊也都非同小可。
“她走了。”空逝水道。
西风、锦瑟等人都不约而同地起身欲追,空逝水却拦住了她们:“别追了,她早就走了。我们刚刚看到的是虚影龙的幻影龙技。”
伊心慈紧张道:“玲珑是来偷听我们秘密的!”
西风道:“谈不上偷听,她知道的秘密,说不定比我们更多呢。”
雪千寻很执拗,明知玲珑早已走远,还是追了出去。其他人便也跟着她奔出房间。西风追上了雪千寻,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牵进自己的怀里。
“别追了,必要的时候,她定会回来。”西风在雪千寻耳边轻轻道。
夜色已深,繁星璀璨。
锦瑟忽然想起一事,仰头望天。
“锦瑟,你在看什么?”伊心慈问。
锦瑟惊愕地喃喃:“我找不到萧姚的星星。她不在轮回里。”
作者有话要说:wooooooh姑娘创作的小剧场,放在这里做个记录。(以前好几个姑娘都写过有趣的小剧场,那时候没有记录,更新的章节多了,都忘了在哪些章节下面了。有空我慢慢找吧。)
【同兽小剧场啊哈哈】水媚娘左手拿着脏尿布,另一只手抱着刚睡醒的小卷毛谁管你,小卷毛迷茫的看看周围,随即一巴掌拍在水媚娘脸上:”人家的妈咪呢”。水媚娘额头青筋爆起,抓起奶嘴塞进小卷毛嘴里:“小龙儿又把主人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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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姑娘问小紫鸾为什么把倾夜认作妈咪了呢?
在这里给大家科普一下鸟类的“印随行为”(又叫做“铭印现象”),意为:一些刚孵化出来的幼鸟和刚生下来的哺乳动物学着认识并跟随着它所见到的第一个移动的物体,通常是他们的母亲,这就是印随行为。印随行为一般在动物刚刚孵化或出生后发生。有动物学家做过实验,破壳的大雁宝宝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所以之后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妈妈,反而对真正的大雁妈妈非常害怕。
本文是幻想小说,所以为了有趣,会进行一些艺术夸张。小紫鸾虽然是神鸟,但仍然认准了破壳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为妈咪。
夜夜你这个辣妈跑不掉啦。
第二百零三章 往兮岛盗墓者
世上有三种魂魄,苍穹上看不见其命星。一为逝者,二为通灵王,三为轮回外人。余者,哪怕再庸碌渺小,凭通灵王之眼,也能观测到其微弱的命星之光。
锦瑟生来能够辨识任何人的星辰,却惟独看不到自己的映射,因此,甫一见到父亲,她便问起了缘由,之后才明白,她自己正是不见命星者之第二种。她的命星并非不存在,而是不能被任何人看见。
“锦瑟,你何以肯定她是不在轮回的那类人?”星城翩鸿诧异地问道。他和倾夜刚回到瑶莲宫,便听到这样一个惊人的讯息。
“除非她和何其雅一样。”锦瑟道。
问题是任谁看来,萧姚都不像僵尸。
倾夜问空逝水:“能告诉我,您是怎样认识萧姚的么?”
这其实是所有人的疑惑,包括星城翩鸿。没等空逝水开口,星城翩鸿接着问道:“逝水,二十二年前的盗墓者,果然是你吗?”
空逝水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八十三年前,萧姚被杀。倾夜回天无力,将其葬在昆陵附近的往兮岛上。星城翩鸿许诺帮她守护萧姚的陵墓,而条件则是从此不准她再见萧姚一面。
往兮岛就在昆陵之下的海中。起初,星城翩鸿每个月都会去那陵墓看一眼,之后是每隔半年、每隔一年、每隔三年……那座岛属于星城家族的势力范围,因此鲜少有海盗敢于涉足。星城翩鸿每次去查看陵寝,都看不出任何变化。数十年光阴匆匆而去,这个小小的墓穴却仿佛被时间的洪流遗忘。那精致剔透的琉璃棺以及馆中犹如沉睡的女子,都和下葬的那一日一模一样。直至二十二年前……
“二十二年前,有一群探宝者来找我。”空逝水开始了叙述,“他们说近几年来往兮岛附近的海浪有时候会变得很奇怪,那不像正常的潮汐现象。他们怀疑那岛上藏着什么玄秘,请我同他们一起前去探个究竟。”
事实上,那些资深的探宝者也不敢确定,往兮岛上藏匿的究竟是异宝还是异怪。但刚刚继任的东海海盗王正当年少气盛,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探宝者的邀请。他们约定,谁能带领大家深入岛屿挖掘出那个秘密,谁就是这次探宝之旅的主宰。如果那个秘密是宝藏,则由这位首领决定分配;如果那个秘密是灾难,则由这位首领一马当先。
最后,果然是东王空逝水成为队伍里的中流砥柱,她带领众人突破岛上的重重机关险阻,杀死了看守墓穴的邪兽,最后深入了陵寝之内。
……
“看到那个琉璃棺时,所有人都惊呆了。”空逝水道,“那棺材甚至比琉璃城的外罩更加珍稀,它完美得巧夺天工,而其中殓葬的女子更是惊为天人。若不是棺中陈列着驻尸颜的香药,恐怕谁都会以为那个人只是陷入了沉睡。最后,我们搜遍了陵墓的每一个角落,并未发现其他值钱之物。但那个琉璃棺已经是无价之宝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琉璃棺带走,然后找到一位火灵龙,以焱火龙技将那密闭的琉璃棺焚开缝隙。”
星城翩鸿道:“逝水,后来我听说往兮岛之墓为你所盗,并且由你独吞了整个琉璃棺。可是当我找到你时,你为什么不承认?”
空逝水想起了两人初见的情形,再看星城翩鸿此刻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道:“我若说琉璃棺在我手里,你岂能善罢甘休?”
星城翩鸿较真地道:“我确认再三,那些探宝者一致指出琉璃棺就在你手里。”
空逝水摇了摇头,冷哼道:“那群混蛋,我已经给了他们许多钱财,竟然还是把我出卖。不过,只要我坚决不认账,你追我追到天边也是无计可施啊。”
星城翩鸿挠了挠脑袋,至今余恨:“人人皆说东海海盗王一言九鼎,缘何你却对我以谎言应付?你要那棺材又有何用?”
空逝水敛了笑容,正色道:“因为我发现棺中人没死。”
所有人都不由心中一寒。原来那个时候萧姚就已经复活了么?
玉良忍不住道:“不可能!就算萧姚已被倾夜救活,但她封闭在琉璃棺数十年,早已窒息而亡。再者,那些驻尸颜的香药对于生人来说乃是致命剧毒。”
“可是她的确活了。”空逝水道,脸上竟也带着疑惑,“把琉璃棺带出往兮岛之后,我原打算将棺中香药分与同行的探宝者。当时我还不知道那杰作出自哪位香药师之手,但毫无疑问的是,不论其原药材还是炼制技艺,都属登峰造极。大家都对分配宝物异常期待。可是我们却未找到适宜的火灵龙族人来帮忙。最后,有一个人提议,不如将琉璃棺放到审判铡下斩碎。虽然那样很可能把棺中尸体一并破坏,但香药却不会受损。”
空逝水说到这时,雪千寻不禁露出惊恐的表情。在审判铡下被斩为两段,哪怕自己已经死了,她也不愿遭受盗墓者如此冒犯的对待。
“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令我震惊的事。”空逝水道。
雪千寻忙问:“萧姚向您求救么?”
空逝水点了点头:“她凝聚了声音,只传到我的耳中。这种奇功与海霸的定向传音相类。我循声望去,看到她轻微起伏的胸膛,才敢相信那声音果然由她发出。所以,我突然改变了原来给他们的承诺,拿出钱物分给他们,而那琉璃棺便由我‘独吞’了。”
星城翩鸿道:“后来,你便去寻找火灵龙族?”
空逝水道:“要想找到龙技达到焱火的火灵龙并不容易,我找了两个月都没找到。那段时间里,我常常观察琉璃棺中的她。但她又像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没有呼吸。偶然有一天深夜,我被棺中传来的响动惊醒,忙赶到棺旁察看。只见她眉宇深锁,胸膛急促的起伏。很明显,她正遭受窒息的痛苦。我不知怎样才能帮助她,只能拼命敲打那个坚不可摧的琉璃棺。她知道我在唤她,吃力地张开双眼,向我望来。那个瞬间,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因为你们绝想象不到我看到的是怎样一对眸子。她不是正常人,她的眼睛……竟是金色的,只需望上一眼,便叫人莫名心惊。我尚未从震惊中平复,她便再度沉寂。她死了,生生窒息而死。之后每一夜的那个时辰我都守在棺旁看着她,三天后的深夜,她再次复活。只不过,她再也没有睁开双眼。我跟她说话,她说她姓萧,却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萧姑娘大概每隔三天就会活过来一次,但那正是她苦难的开始。她最多只能与我交谈几句,便会因为窒息而痛苦得不能言语。已经过了数十载,棺中早已没有活气,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窒息而死,然后在三天之后等待她的复活。”
空逝水平静地述说着,闻者尽皆屏住了呼吸。每隔三天便要经历一次窒息而亡的痛苦,他们想象不出棺中人曾经承受着怎样的绝望。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为她打造了无与伦比的琉璃棺,却同时成为将她牢牢禁锢的人间炼狱。
“能在封闭且剧毒的环境中周而复始地生生死死,那个人一定是怪物罢。我曾经问自己,真的应该将她解救出来么?她到底是什么?”空逝水喃喃,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星城翩鸿,“如果你知道那个人其实是活的,你还会将她囚禁在琉璃棺中么?”
星城翩鸿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怎么可能想象得到,萧姚会在棺中复活?
空逝水兀自摇了摇头,坚定道:“不论她是正是邪,也不论应该还是不应该,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遭受那无止尽的折磨。那段时间,我几乎只做一件事,就是找寻拥有焱火龙技的火灵龙。半年之后,终于让我找到了。”
玉良感叹道:“原来是因为你,才让海上横空出世一位神秘的独行客。”
空逝水道:“萧姑娘虽为我所救,但以她的傲气,绝无可能臣服在我旗下。我也知道,她一直拥有夺走东海海盗王之位的实力,所以更不想勉强压她一头。”
西风道:“空前辈可曾问过她为何能有不死之身?”
空逝水道:“当然问过。但,她的回答却十分古怪。她自己竟也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是啊,我死而复生,该怎么对她说呢?”说完,目光落在倾夜脸上。如今,她已从丈夫那里得知了萧姚与倾夜往日的关系。
沉默。
冥儿不假思索地道:“那有什么担心?她活了,花倾夜当欢喜才是,二十二年前,她为什么不马上去找花倾夜呢?”
锦瑟不禁黯然。假如那时候萧姚找到了倾夜,她们之间又会怎么样?对于这迟来的重逢,萧姚和倾夜,又各自抱有怎样的感慨?
“不在轮回……无限复活……”西风低低呢喃,接着摇了摇头:“因为她想不出一个可以欺骗倾夜的谎言。”
话到这时,雪千寻和锦瑟几乎都猜到了那个答案,而其他人还未能马上醒悟。
西风蹙眉沉吟:“可是我还有一点不解,她为什么不杀雪千寻?”
伊心慈满头雾水:“西风,你在说什么?萧姚为什么要杀雪千寻?”
“剑鞘。”西风淡淡道。
锦瑟不禁发出疑问:“是不想杀,还是不能杀?”
玉楼心中一震,但仍然难以置信,道:“我们当真要去北海找她吗?”
“为什么不?”西风道。
玉楼支吾道:“因为……因为……西风,试问你能战胜她么?”
西风道:“如果她要动手,我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正如锦瑟所问,她究竟是不想呢,还是不能呢?”
冥儿咬着手指沉思良久,直到这时终于顿悟,忽然“啊”地大叫了一声:“我猜到她是什么了!”
伊心慈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忙着追问:“你说她是什么?”
何其雅叹息。
玉良和星城翩鸿相视摇头。
空逝水握着倾夜的手:“小夜,你能确定么?”
倾夜脸色煞白,额角早已涔出细密的冷汗。身为大夜皇室的中心人物和武林至尊江湖笔,她保守着许多世人不可能知晓的秘密。其实在她确认东王即是萧姚的瞬间,就曾想到过那个猜测。但她不愿相信,宁肯希望那只是个例外。直至萧姚拒绝回答她的疑问――“你是谁?……你究竟怎样复活的?”――萧姚的避而不答,反而正是最确切的答案。
短暂的沉默过后,倾夜轻吸一口气,终于启齿:“当魔君经过了第一重觉醒,她的眸子,将会变成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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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不相信奇迹
言谈已毕,夜色无边。
星城翩鸿夫妇率先起身告辞,瑶莲宫的其余众人也都准备各回寝居。空逝水带着锦瑟行至门口,忽然顿住脚步,转回身来看着留在原地的倾夜。
倾夜迅速低眉,仿佛正在旁若无事地收拾残茶。
“逝水?”星城翩鸿轻唤妻子,表示不解。
空逝水扬声道:“小夜,怎么不跟为娘一起走?”
倾夜支支吾吾:“唔……嗯……”目光直瞟锦瑟。
空逝水道:“此处虽然奢华,终不及我们自家温馨。快过来。”
倾夜见锦瑟向自己微笑了一下又转过脸去,便施施然走到空逝水身边。空逝水如长者般携了倾夜的手,一路领回自己家。
星城翩鸿并未与她们三人同行,而是在未出瑶莲宫时便被玉良截住。两人是分别多年的故友,寻了一处幽静的所在,单独一叙。
星城翩鸿家是一个三进的院子,收拾得简洁雅致,四间起居室俱都舒适宽敞。
空逝水道:“替换衣裳和脂粉妆奁都已经送到锦瑟房间,热水稍后便好。锦瑟,带你姐姐先把衣裳换了。”
推开锦瑟的房门,倾夜恍觉时光倒回。只见屋中陈设如旧,一样不少,不过是多了一张大床。锦瑟幼时的摇篮光洁如昔,摆放在床边。
锦瑟看着自己的摇篮略微有些怔忡,那独特的造型似乎唤醒了她的某种回忆。
“居然是一艘船……”锦瑟喃喃念着,上前抚摸摇篮的“船舷”。摇篮中的丝缎软衾有些褪色,但十分整洁,显然是最近才刚清洗过。此外,对于一个婴儿来说,这摇篮实在太大,甚至足够容纳一个小巧些的少女。
“我总觉得对这艘船有几分印象。”锦瑟揉了揉额角。
倾夜的双睫轻盈闪烁了一下,不与锦瑟对视。
锦瑟仔细盯了盯倾夜的脸庞,肃声道:“你可瞒着我什么?”
倾夜不答,忙着去翻空逝水给她们准备的新衣。
锦瑟皱眉。这个家伙每当有不想回答的问题时,便会这样不做修饰地回避,若不是看到她眼中微妙的波光,很容易让人以为她是漠然不予理睬。
锦瑟望着倾夜专注整理衣物的背影,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倾夜发觉了,紧张地转回身来。
“怎么了?”倾夜的声音却很淡。
锦瑟嘴唇浅浅一抿,道:“任何事,只要你不愿回答,我便不会问第二次了。”
倾夜沉默,蓦地将锦瑟揽到自己怀中,抱得很紧很紧。
“夜……我一想,这里便会有些疼,”锦瑟捂着自己的胃,喃喃道,“看到这个摇篮的时候,竟忽然感觉曾经有人把我抱进这样的摇篮里似的。”
锦瑟每说一个字,倾夜的心便揪一下。她拥着锦瑟,脸颊如火烧一般,想要把她推开,不敢再抱着她,却更怕她看见自己的脸。这样矛盾着的同时,脑海中更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往昔的画面――
天机谷,横波馆。
倾夜为两岁的锦瑟组装了一艘“大”船。她将锦瑟抱进船中,郑重其事地封其为“淘气船长”,然后素手一扬,把那艘船轻轻推进了荷塘。
记忆里,那时的阳光格外明媚,那孩子的笑颜就像一颗糖果,在人心里化开最纯真的甜。
乘船的和推船的都乐在其中,直至阿真奔出来紧张地叫道:“大人,您不能这样玩啊!”
“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抱我的是谁呢。”锦瑟轻轻笑了笑,“是父亲?还是母亲?抑或是旁的人。……咦?小夜儿,你的芬芳怎么又变了?”
倾夜的气息变化十分细微,锦瑟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馨香极清极淡,带有丝丝的甜,像含羞待放的花蕾。
倾夜忙松开双臂,后退了两步。
锦瑟仍在细细体味,再看倾夜的脸,唇角挑了起来:“莫不是害羞了?……奇怪。”她实在想不通倾夜为何害羞。
但倾夜此刻的神色可谓相当波澜不惊,对锦瑟缓缓眨了眨眼,淡淡道:“那么久远的记忆,想它作甚?即便记起来也或许是记错了。”说完,异常自觉地踱至床前,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理所当然地道,“你睡里面。”
锦瑟哭笑不得:“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了?”
“你睡外面也未尝不可。”倾夜很大度地让步。
锦瑟道:“母亲正派人给你收拾寝屋呢,你自己睡去。”
倾夜一怔,旋即灵机一动:“今夜我有事与你详谈。”
锦瑟轻轻拧着倾夜的粉腮,道:“别赖皮了,母亲就过来了。”
倾夜略微凝神,果然感觉廊间传来脚步声,这一次,竟是锦瑟比她更先发现外界的动静,倾夜不由默想:锦瑟的灵觉仿佛越发强烈了。
不一会儿,空逝水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外,透过薄纱,空逝水看到两个女儿隔开很远,面对面端坐着闲谈。
“热水已经备好了,廊西左拐便是浴房。”空逝水笑容慈祥,“你们是一起呢,还是先后?”
锦瑟想到时间不早,道:“小夜儿先。”
倾夜则把洁净衣物往锦瑟怀里一推。
锦瑟不想在母亲面前与她推搡,说了声“告退”便先行去了。
房中只剩下空逝水和倾夜两人。倾夜素来不擅交谈,尤其面对这位陌生的义母,更加不知话从何起。一瞬间,气氛变得异常寂静,倾夜亭亭然走到空逝水面前,正欲告辞,空逝水却蓦地一笑,开了口。
“小夜,先前你说的那位令你心动的女子,是锦瑟么?”
倾夜的心猛烈一摇,她静静望着空逝水,试图从她慈霭温和的目光里解读出真正的含义。
“是。”倾夜坦然道。
“你早年的‘百人后宫’之事,我已经了解了。”空逝水波澜不惊地道,“萧真、东方巫美、舒月影,这三个名字我也略有耳闻。而萧姚……”
倾夜的心一缩。
空逝水的语调十分温和,却字字如锥:“萧姑娘是个光芒极盛的女子,想必从前她也是遗世脱俗罢?我一直知道她深爱着某人,却万万想不到那个人就是你。”
倾夜道:“我曾以为,她的心是永远也不会融化的坚冰。”
“可如今她的心已成一团烈火。而这团火,正是因你点燃,并难以熄灭。眼下,萧姑娘没有伤害你的朋友,怕也是因为心中存着对你的爱。倘若爱而不得,不知她将如何作为。――我见过她杀人的样子。”
“对不起。”倾夜忽然道歉,同时态度坚决,“有生以来,唯有一件事,我决不妥协。母亲,我要定了锦瑟。”
空逝水一愣,几乎为倾夜这样任性而霸道的宣誓措手不及。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只一瞬,空逝水便压住了阵脚,语声沉静而不怒自威。
“想必您也懂得我的心意。”倾夜口吻淡然,却毫不示弱。
空逝水淡淡一笑:“你们的父亲还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可知为何?十八年前,他将女儿托付于你;十八年后,你却将她霸为己有。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又怎么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倾夜坚毅地直视空逝水:“那又如何?”
“还有比翩鸿更了解你过去的人么?你曾怎样痴恋萧姚,又曾怎样为她疯狂……那一切,是否与对待今日之锦瑟如出一辙?”
“我很清楚其中的不同。”
空逝水摇了摇头:“的确不同。”
“母亲……”
空逝水向倾夜一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小夜,就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罢,假如你真的爱她。”
“不要。”倾夜字字清晰。
空逝水直视倾夜,目光冷锐。两人对峙片刻,空逝水终究还是软化,疲声道:“我越是看出她在乎你,心里越是害怕。别再惹她陷得更深了,小夜,你能好好地、真正地爱着她么?就像从前一样,看护她、陪伴她……”
“我要彻底拥有她。”倾夜打断空逝水,语气执拗。
空逝水语塞,陡现一股杀气。
倾夜察觉了,毫不畏缩,依旧坦然凝视她的眼睛,但不做丝毫的抵制。
“小夜……”空逝水的声音几乎有些发颤,“并非我夫妇二人偏心亲生的女儿……而是,你与锦瑟,不是同路之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你依然风华绝代,而锦瑟却在时光的洪流里奔向生命的终点。”
倾夜道:“没了她的长生毫无意义,我愿为锦瑟再染青丝。我相信您与三师父的奇迹。”
空逝水摇了摇头:“可是我已不再相信奇迹。小夜,你若负心,于锦瑟而言还不是最糟糕的结局。我更怕你为她早逝,那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说着说着,空逝水身上的杀气消散殆尽,她的眼睛里涌起了潮湿。
倾夜心中一震:“难道三师父未能降级?”
与此同时。月下,凉亭。
“老实说,星城兄,我真要嫉妒你了。”玉良自饮一杯,苦笑道。
星城翩鸿再次给玉良斟满,耐心倾听。
玉良又道:“你的女儿多么温顺乖巧,再看我那女儿,好似冰山一座。叫我这当爹的,都觉得有压迫感。”
星城翩鸿道:“令媛是夙沙老弟一手培养起来的,你想想夙沙行健那张脸就知道了。”
玉良愁容更深,叹息:“我曾以为,只要我武功强过夙沙行健,便能把女儿夺回来。却忘了时间对于她们母女而言,飞逝得有多么迅速。后来我曾回过夙沙堡,那一年澈儿十二岁,已经跻身武林第一流高手之列。而我依然败在夙沙手下。”
星城翩鸿道:“既然已经回了,为何之后又离开?”
玉良摇了摇头:“不是我要离开,而是行芷叫我别再见她。”
“为什么?”
“那一年,行芷三十四岁了。”
星城翩鸿赫然明白,也为自己满了一盏酒,一饮而尽。
“我恨自己没有勇气像星城兄一样。”玉良自责地道,艳羡地望着星城翩鸿漆黑的头发。
星城翩鸿放下酒盏:“玉贤弟,你相信奇迹么?”
“从前不信,如今深信不疑。”玉良向星城翩鸿举杯,“澈儿两次死亡两次复活,连噬魂龙也被她净化。而你,更是从真龙族降级为落龙族,得以与心爱的女子白头厮守。星城兄,我相信奇迹!”
星城翩鸿苦涩一笑:“抱歉,从今以后,你恐怕更加不相信。”他没有跟玉良碰杯,而是解开衣领,向玉良坦开自己的心口。
看见那片灰石般的肌肤时,玉良朦胧的酒意陡然清醒:“星城兄,你的龙魄……莫非……已经石化了吗?”
星城翩鸿沉声道:“三年之内,我将形神俱灭。――其实死也就罢了,可惜我想与逝水相约来世都不能够。”
“为什么?”玉良的酒盏从手中脱落,“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出在哪里……”星城翩鸿喃喃重复,“我们也曾这样质问苍天。也许,只是因为我们不是神罢。”他拢起了衣领,替玉良拾起掉落的酒盏,语声平静:“今日种种,皆由前因注定。玉良,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这一点,或许令媛比你更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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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西风的不眠之夜
清晨。
伊心慈揉着惺忪的睡眼,刚从床上坐起来,就看见雪千寻如蜡像一般立在屋中央。
“雪妹妹,”伊心慈小心地问,“你几时起的?站在地中间做什么?”
前一晚,伊心慈、雪千寻、西风和冥儿为了作伴,都聚在名为“窈眇”的寝殿休憩。原本西风牵了雪千寻要去最里间同榻而眠,不料冥儿也要凑热闹,非得跟她们一起睡。没奈何,最后四人分作两拨,伊心慈独自睡在外阁。
“冥儿睡眠少,四更半就醒了。西风便带她出去玩,到现在也没回来。”雪千寻焦急地道。
“我们不是四更才睡的么?”伊心慈微微一诧,看着漫过窗台的晨光,心说时候的确不早了,她见雪千寻坐卧不宁,忙安慰道:“西风定是怕冥儿吵得你睡不好,才把她带出去的。你别心焦,说不定这时候她们正在花厅呢。”
雪千寻道:“我找遍了瑶莲宫都没找见她们,西风一定是带冥儿看瀑布去了。都说了我也想去啊……”
看着泫然欲泣的雪千寻,伊心慈连忙着衣下床,温声哄道:“我们这便去瀑布那边寻她,好不好?”
“好。”雪千寻毫不迟疑。
好在银狐小雪也醒了,它嗅着西风的气味,在前带路。
途中,雪千寻和伊心慈竟然看见了水麒麟,隔得很远,水麒麟正在煦丽的阳光下奔跑。
“水麒麟什么事那么急?”伊心慈自言自语。正说着,水麒麟折返回来,跑速惊人,“啊,过来了。”伊心慈道。然而,没等水麒麟跑到伊心慈和雪千寻近前,它便再次急转,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雪千寻也很不解,喃喃道:“它在修炼跑功么?”
两人越发觉得水麒麟的行为匪夷所思,不过看样子它并不痛苦,甚至显得异常振奋。雪千寻急于找到西风,便没有管它。
走了一会儿,雪千寻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小伊姐姐,你觉不觉得水麒麟有点变化?”
“什么变化?”
“它好像变小了一圈。”雪千寻说完,自己也觉不可思议,笑了笑,道,“许是离得远,视觉有所误差。”
渐渐走到了人烟密集之处,伊心慈和雪千寻陆续遇见许多昆陵城的住民,这其中有些是星城氏本家子弟,有些是其同源氏族苍、翠等姓的亲眷,再便是世代服侍星城家的外族仆役。
昆陵之概况,星城翩鸿都对她们这些客人大致介绍过,如今看到的这些人虽然和她俩没有什么交谈,但从其气宇举止,也多半能猜出其身份。令她们感慨的是,有些人明明已经白丝尽染,却仍如少男少女般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因为有一张造物恩慈的不老容颜,便让他们也拥有比凡人更久长的青葱心境。
遇见伊心慈和雪千寻的人也都或多或少地投来注目。昆陵是个十分封闭的城池,一旦有外来者,很容易被此地住民留意。但他们似乎业已知晓有客到访,因此并未对这两位陌生人表现出惊奇或失礼,只不过,某些人――主要是“年轻”男子和容貌姣好的女子――会格外关注雪千寻一些。
伊心慈发觉了,便看了一眼雪千寻,想她会不会不自在。不料雪千寻神色平静,不论面对他人欣赏的目光还是艳羡的目光,甚至是嫉妒的目光,都无动于衷。若有风流少年向她微笑示意,她竟视若无物,面无表情。倘若有人试图与她搭讪,还没等开口,便会被她流露的凶冷而不耐烦的气息挡回去。
伊心慈和雪千寻正要加快脚步,可巧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快看,是水麒麟!”
那一声立刻吸引了众多好奇的年轻人,他们再不关注这两位陌生来客,全都跑去看水麒麟。伊心慈和雪千寻这才知道,即使是在结界之外,神兽水麒麟也是非常罕见的物种。
她们听到人们谈论着水麒麟,间或有人说到“半血之子”、“锦瑟”、“不能召唤通灵兽”等等。那些声音越来越远,不一刻,银狐便带着伊心慈和雪千寻来到一片竹林。竹叶如洗,翠色逼人,簌簌水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忽闻冥儿的笑声:“西风,这里还有一条大的呢!”
雪千寻心头一揪,拔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溪边。
冥儿蹲在岸上,欢快地大呼小叫:“我要吃那个!快,快打死它!”
话音刚落,忽从高处射来一道剑气,准确击中冥儿所指的那只大头虾。紧接着,西风慵懒的声音传来:“你乖乖的,自己玩,莫再唤我。”
雪千寻和伊心慈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两竿壮竹的竹稍绞在一起,西风正以肘支头,卧在竹枝上闭目养神,她衣袂飘举,玉面静美,人与青竹随着微风缓缓浮动,便好似一副美妙的图画展在当前。
冥儿哪里肯听西风的话,奔到那两竿竹前,拼命摇晃:“西风,下来帮我烤嘛。”
西风仍然合着眼,淡淡道:“自己烤。”任凭冥儿怎样摇晃,西风都安安稳稳地附着在竹稍上,不仅毫无狼狈之态,甚至更显得逍遥自在。
冥儿道:“我用鬼火一烧便焦了,一点也不好吃。”
西风无可奈何,眉头微微皱了皱,终于张开双目。然而,她一睁眼,便发现不远处的雪千寻和伊心慈两人。那副慵懒而无奈的面容在见到雪千寻的瞬间,蓦地化开一抹和煦的浅笑。
轻衫翩动,西风翻身落了下来。
“你们怎么找来的?”西风走上前,旋即看见雪千寻脚边的银狐,立即明白了,她目光温柔,仔细看了看雪千寻,抬手帮她把一支松了的发簪扶正,温声道:“昨夜睡得如何?”
雪千寻一把抓住西风的手腕,无意间力度大了许多,握得西风眉宇一蹙。雪千寻很想说,从西风带着冥儿掩上门的那一刻她便醒了,可是看了看一脸天真无邪的冥儿,她又把话咽了回去,只低低道:“你看起来很累。”
西风微微一笑:“还好。”
冥儿蹦蹦跳跳凑上来,把大头虾举到雪千寻面前:“雪千寻,你能帮我把这个烤了么?”
面对那如花笑靥,雪千寻竟也一阵目眩。冥儿复制了倾夜样貌,分毫不差。雪千寻几乎不曾见过倾夜的笑容,而当冥儿欢喜起来,她才领略那张脸孔笑起来有多么美。
“我也不会烤。”雪千寻道。
冥儿颇有些失望,小脸皱吧起来。雪千寻默默感慨:原来这张脸还能如此可爱,教人直想捏一捏。雪千寻正想得手痒,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倾夜淡漠的神色,惊得她不由得一震。
冥儿又把大头虾递给伊心慈:“你帮我烤呗。”
伊心慈当然不想就地支起柴堆给她烤一只大头虾,便道:“此处不方便,等回去我备好作料,再熬些酱汁浇上,才更好吃。”
冥儿对作料和酱汁并无概念,她只注意到“更好吃”三个字,当即两眼放光,期待地吧嗒起嘴来。
雪千寻望着冥儿,心里道:竟连贪吃的样子都那么惊艳……
西风在雪千寻眼前摇了摇手,雪千寻便看一眼西风、看一眼冥儿,乌溜溜的眼睛来回瞧了几次,神色越发复杂。
西风也不明白雪千寻到底在想什么,二话不说,一把将雪千寻拉到自己怀里,给她一个无声的拥抱。
冥儿歪脑袋瞧着两人,惊奇道:“咦?西风你……”
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就听西风悠悠吐出四个字:“不许读心。”
冥儿耸了耸肩,缄口不语。不知从何时开始,冥儿竟越来越服从西风,西风不准她读心,她便果真收敛了灵力,不去倾听别人的心声。
雪千寻被西风这个突然的拥抱抱得心里一突,随即便被一种甜蜜充满了胸臆,感受着对方身上的女子芬芳,一切胡思乱想顿时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西风轻轻拍了拍雪千寻的后脊,不舍地松开臂弯,温声道:“我们回去罢。”说完,抬手掩口,打了个呵欠。
冥儿刚拥有阳界实形没多久,习性与常人大为迥异,不仅食量少,睡眠更是短暂而频繁。先前在船上,一到夜深人静冥儿便找何其雅解闷,但她很快就厌倦了这个僵尸,因为何其雅虽然不睡觉,却总是比熟睡的人还安静。所以后来冥儿便时不时地骚扰西风。
刚被冥儿叫醒的西风,眼睛总是朦胧中透着慵懒,慵懒中透着无奈,无奈中透着隐隐约约的杀气。每当这时,冥儿一定会当机立断,拱手作揖外加拼命鞠躬,同时言辞诚恳情真意切地苦苦哀求:“求求你,陪我玩么。”
如今到了宏丽新奇的昆陵城,身边又躺着西风,冥儿夜半醒来百无聊赖,再也按耐不住,在明知道西风已经有两天不曾睡个安稳觉的前提下,纵起性子非要西风陪她打发漫漫长夜。西风几乎是刚刚睡实便被冥儿摇醒。不需要冥儿开口,从她那灼灼放光的眼睛里,西风就读到了醒目的四个大字――出去玩呗!
西风担心冥儿扰得雪千寻也不能好好休息,只好没等冥儿开始吵闹就把她拎了出来。两人在这僻静的竹林玩了半个夜,冥儿一会儿要西风给她捕鱼,一会儿要西风给她捉鸟,甚至看见一只青蛙也砸吧着嘴问“好吃么”。后来她被一只河蟹夹伤脚趾,痛得她蹭了西风一身鼻涕眼泪。如此这般直至天明,冥儿越来越精神,西风只有无可奈何。
雪千寻看到冥儿手里拎着的翠竹篓和里面的两只大天牛,便知道西风这一夜都不曾得闲。她正想着回到瑶莲宫一定要让西风好好休息一下,冥儿忽然停住脚步,蹲了下来。
伊心慈关切地问:“冥儿你怎么了?”
只听西风无奈地叹了口气:“睡着了。”
雪千寻接住从冥儿手中滑落的竹篓,抬起冥儿的下巴一看,她果然睡得又香又甜。
西风捏着冥儿的腰带把她提起来,略微迟疑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拎着她,而是将她横抱在怀里。
雪千寻把西风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里的情绪表露无疑。
西风解释道:“她说过被拎着很难受。”
雪千寻伸出手来:“给我抱。”
西风道:“没关系,很轻。”
“给我抱!我要抱!”雪千寻命令道。
“很危险。乖。”西风耐心安抚。
听到西风这样说,伊心慈也纳闷了,问:“怎么会危险?”
西风道:“她有时候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有几次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突然放出好大一团鬼火,若不是我躲得快,就被她烧成灰了。”
伊心慈笑道:“若是如此,还是让西风抱着稳妥。”
雪千寻便不再争执,抱着竹篓默默行走。
顾及冥儿拥有与凡界之主花倾夜同样的容貌,她们怕被星城族人误解,便选择城边人迹罕至的远路而行。
三人运起轻功,疾步飞掠,过了两盏茶的功夫,终于抵达瑶莲宫。还没等走到“窈眇殿”,冥儿迷迷糊糊醒来,口里嘟哝着“西风”,伸出双手向西风身上摸索。
雪千寻眼疾手快,抓住冥儿的手腕,牢牢塞回她自己身下。不料冥儿很不情愿地扭动着身体,开始直往西风身上蹭,边蹭边喃喃呓语:“软乎乎,喜欢……”
这时候,连西风也大吃一惊,抖手将冥儿扔给雪千寻。
雪千寻一时间也是莫名其妙,忙把冥儿唤醒。
冥儿彻底醒来,揉了揉眼睛,问道:“咦?我明明感觉是西风抱着我,怎么换了你?”
雪千寻认认真真道:“冥儿,你以后不能让西风抱了。”
冥儿一撇嘴:“我喜欢西风抱。她抱着我很舒服。”说着又凑到西风身边,西风下意识地闪开一步,冥儿追上一步,一把搂住她的胳膊,在自己怀里蹭,没心没肺地笑道:“这样更舒服。”
西风只觉手臂突然陷进两团温软之中,那惊人的刺激让她惊慌失措,甚至来不及多想,一甩臂,把冥儿掀飞出去。
冥儿在空中边翻滚边哀号,西风这才感觉对不住她,忙又纵身去接。
“西风,你做什么发那么大火?”冥儿哭诉道。
“我没发火。”西风语气淡淡的,眼神里却流露出戒备的光,仿佛随时要闪避一般。
“吓了我一跳呢。”冥儿抽泣。
西风脱口道:“你不是没有感觉的么?”她记得,冥儿来到阳界的第一天,曾热情奔放地邀请雪千寻分享她身体上最柔软最“好玩”的一部分,那时候她明明说“没有感觉”。
伊心慈道:“冥儿近来有了冷热痛痒的感觉,想必……想必其他某种感觉也开始觉醒了。”
冥儿不是很理解这三人到底在谈论什么,她还沉浸与西风紧紧相贴时的那种舒适而神奇的感觉之中,诚恳地看着西风,发自肺腑地道:“西风,来蹭蹭么,舒服呢!”
西风不知该如何与她讲说,索性一个字――避。
西风在回廊假山间左闪右躲,冥儿边叫边追,正在这时,伊心慈和雪千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一大早便这般热闹?”
两人回头,看见笑盈盈的锦瑟和望着冥儿蹙眉的倾夜。
倾夜问:“发生何事?”
伊心慈便将冥儿追蹭西风的原委说了一遍,倾夜神色一闪,唤了一声:“冥儿。”
声音不大,冥儿听得异常清晰,并隐约听出一种莫名肃杀的气氛,只得放弃西风,蹦蹦跳跳跑到倾夜面前。
倾夜抬手搭在冥儿肩头,淡淡道:“你若再敢往西风身上蹭,我便毁了你这躯壳。”
冥儿狠狠白了倾夜一眼,表示十分不满。
倾夜纤指一抬,激出一道剑气将冥儿身后的假山击得粉碎。
冥儿只得暂时屈服于倾夜的暴力之下,将恶狠狠的白眼换做了楚楚可怜的明眸。
西风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雪千寻对锦瑟道:“方才我们看见水麒麟精神高涨地四处飞奔,可是听从了你的什么命令?”
锦瑟目露诧色:“没有啊。”
倾夜道:“将它唤回,一问便知。”
锦瑟道:“水麒麟又不会说话。”
倾夜口吻坚定:“它会。”
这是倾夜第二次说水麒麟能言人语,锦瑟相信倾夜所言不虚,当即取出御灵笛,奏曲召唤水麒麟。
片刻,水麒麟奔腾四蹄,一阵风似地跑到锦瑟身边。
雪千寻道:“咦?又变小了一圈。”
伊心慈等人这回也看出来了,水麒麟已经变得只有先前的一半大小,都很惊奇。
锦瑟虽然也奇怪水麒麟体型的变化,但她更想知道水麒麟是否也像其他神兽一样,能吐人言,便问道:“水麒麟,你会说话么?”
水麒麟埋怨地看了倾夜一眼,咬紧牙关,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锦瑟温声道:“如果不能,你便摇摇头。如果能说,缘何总不开口?”
水麒麟焦灼地踏着四足,迟疑良久,终于羞涩启齿:“因为我还没想出来,第一句话要对主人说什么才最好。主人,您喜欢听什么?”
锦瑟又惊又喜,抬手揉了揉它的下颌:“原来你真能讲话,太好了!”
水麒麟没想到主人会如此高兴,也大喜过望,趁热打铁,忙探下头去好让锦瑟也能摸到它脑门。
锦瑟明白水麒麟的意思,笑着抚了抚它的脑袋,却无意间发现它额角鼓起了一个小包。
“嘶――疼,主人。”水麒麟撒娇。
“唔?这里什么时候受伤了?”锦瑟疼惜地道。
水麒麟见主人怜爱自己,越发显得娇弱可怜,伏在锦瑟身旁,哀怨地望了倾夜一眼,幽幽道:“这件事,小龙儿理应负责。”
倾夜不明所以,漠然道:“谁管你。”
“娘亲!娘亲我来了!娘亲您唤我么?”倾夜的话音刚落,空中便传来又尖又脆的声音,只见一只呲毛幼鸟笨拙地忽扇绒羽未全的双翅,欢喜地向倾夜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水麒麟(笑得很有城府的样子):嘿嘿嘿,大功即将告成。小龙儿,你等着瞧吧!
倾夜(正在苦苦思索怎样搞定岳父岳母,不耐烦地白了水麒麟一眼):谁管你。
呲毛鸟:娘亲娘亲,您又唤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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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祸冥者线索
当小紫鸾“谁管你”突然从天而降之时,锦瑟似乎明白了水麒麟要将自己额头上的包归罪于倾夜的原因。
果然,只听水麒麟义正言辞地道:“皆因小龙儿教女无方,才使那呲毛鸟胆敢对本神兽无理施暴……”
话音未落,谁管你猛然飞起一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了水麒麟一爪掌。水麒麟愣了愣,忽然一个箭步闪至锦瑟身后,冲着小紫鸾和倾夜恶狠狠地咆哮。
谁管你谁也不管,见状只有更加怒火中烧,振翅便向锦瑟冲去。刹那间,只见一道人影掠至锦瑟前面,扬起一道掌风将小紫鸾推上半空。
谁管你在空中翻了十几滚才明白过来打飞自己的是谁。虽然它不曾受伤,甚至一点痛楚都没有,但心里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边扑棱双翅维持平衡,边幽幽咽咽地仰天痛呼,叫声越发滑稽刺耳:“娘亲,您为何责打女儿?”
倾夜无声地叹了口气。
水麒麟悲悯地看了看谁管你,叹息得比倾夜更深:“呲毛鸟,我早与你说了,你不仅不信还来叨我,如今你明白了罢?你娘亲也是我家主人的兽兽。你瞧,她有多么忠心护主!尔当好自为之……”
水麒麟不开口则已,一旦开口便巧舌如簧妙语连珠,它正自滔滔不绝地教诲小紫鸾,突然发现倾夜望着自己的目光恍如凛冬风暴一般寒彻骨髓。水麒麟非常识相地住了口,然后静等主人处置小龙儿对闺女的“不教之过”。
万没料到,主人对小龙儿实在太仁慈,太溺爱了。她居然毫无责备之意,望着那位冷淡漠然的小龙儿的目光,甚至更多了几分温柔娇宠。
谁管你被水麒麟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诲,恨不得将它脑壳敲碎,无奈自家娘亲挡在那位驯兽师前面,连同可恨的水麒麟也一并保护得严密周全。
谁管你啜泣道:“娘亲,您当真是这位驯兽师的兽兽么?”
倾夜神色微微一变,却既不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淡淡道:“你不许伤她。”
谁管你依然搞不清母亲大人究竟是不是那位少女的兽,唯独能确定的是:众目睽睽之下,它的母亲大人不愿再谈论此事。无奈,谁管你只得暂且放过水麒麟,落寞地栖在枝头,向往又有些敬畏地望着倾夜,很想依偎在她馨香的肩头蹭上一蹭。
倾夜似乎看透小紫鸾的意图,无情地补充了一句:“别过来。”
水麒麟会错意,火上浇油地强调一遍:“别过来!”
谁管你怒从心头起,双爪从枝上一蹬,如离弦之箭冲向水麒麟。
水麒麟惊叫:“小龙儿!……”意思快管管你女儿。
不料倾夜淡淡瞥它一眼,悠悠道:“还不快跑?”
水麒麟采纳忠告,刻不容缓拔足飞奔。
人人皆知这只小紫鸾的攻击极其迅猛,锦瑟更是估测出紫鸾强于水麒麟,很担心它会伤到水麒麟,当即横笛于唇边,便要吹奏驯兽曲安抚小紫鸾。倾夜立即阻止锦瑟,向小紫鸾道:“谁管你,别伤它太重。”
锦瑟焦急道:“幼鸟怎懂轻重?应叫它一点儿也不要伤到水麒麟!”
倾夜道:“只要水麒麟跳进水里,便没有什么能伤得了它。”说着,指向不远处的莲池。
然而,水麒麟竟然绝不挨近莲池,只顾夺命狂奔,它虽在地上跑,速度竟比空中飞的小紫鸾还快。转眼之间,一兽一鸟,风驰电掣也似地消失于众人的视野。
谁管你被水麒麟引走之后,冥儿长吁一口气,从西风背后探出脑袋。
雪千寻很和蔼地道:“冥儿,只要不激怒小紫鸾,它便不会随便打人,你以后不必怕。”
冥儿正了正颜色,道:“雪千寻,你此言差矣。本王非是畏惧它,不过是担心一时失控对它放出鬼火,掌握不好火候。”
冥儿一开口,倾夜便向她望了过来。冥儿不由打了个寒噤,旋即俏颌一扬,威色道:“你瞧我做什么?看起来那么凶!”
倾夜用命令的口吻:“变回你自己的样子。”
冥儿理直气壮道:“我目前无法在阳界凝聚出肉身。”
“把我的血还给我。”
“不还!”冥儿白了倾夜一眼,唾弃道,“小气鬼,送出的东西还想收回。”说完,转回身习惯性地搂住西风。
西风巧妙地从她双臂间脱身,冥儿继续搂上去,这时候锦瑟忽然上前阻住了冥儿。
冥儿非常疑惑:“锦瑟,怎么你也那么介意?”
锦瑟微微一顿,发现自己方才的动作完全出于下意识,见冥儿问自己,笑了笑,道:“我不知冥界的风俗如何,但在我们阳世,女儿家不可随意与人相拥。”
冥儿道:“冥界如今只剩我一个冥龙,我不知先前都有什么风俗。至于你们阳界――”说着,她望了一眼雪千寻,道,“我一上来就看见西风和雪千寻肌肤相亲……”
话没说完,冥儿的嘴已经被西风掩住。冥儿不服,掰开西风的手道:“锦瑟说的不对,我需告诉她。”然后用一种“原来如此”的目光扫视了一遍这些活人,感慨道,“那时我便奇怪,好宽敞的一张床,这二位不并肩而卧,偏要叠在一起。啊,原来肉身与肉身贴在一起的时候,竟有这般美妙触感……”
“我有事先告辞了。”倾夜忽然打断冥儿,神色和语气都波澜不惊,一片轻云似地飘走了。
“我去瞧瞧水麒麟有没有被小紫鸾欺负。”锦瑟也及时抽身,神态亦是淡定从容,足下的踏波轻功已臻化境。
西风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地道:“我有些乏,先去休息。”但从她飘逸敏捷的身法来看,很难发现她有丝毫乏意。
雪千寻启了启唇,最后却只道了声“告辞”,也疾步跑开。
四个人分别向四个方向离去,冥儿正在迟疑叫住哪个人的时候,伊心慈也准备悄悄开溜。
“伊心慈。”冥儿一把抓住伊心慈,正色道,“本王话还没说完,你也要走么?”
伊心慈尴尬地笑了笑,道:“冥儿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冥儿脸一偏,叹了口气:“现在不想说了。”
伊心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冥儿,我也建议你以后不要总是贴着西风。”
冥儿迅速移回目光,颇有些冷峻地注视伊心慈。“为什么雪千寻就可以?”她不甘心地问。
伊心慈挠了挠额角,道:“冥儿不是早就知道西风和雪千寻关系亲密么?”
冥儿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寞寞道:“我是知道。她们两个相识于十岁,至今八年,情谊甚坚。可是我,却在西风出生的很久之前便开始等待了。”说着,她望向天空,眯起双目,长长的睫毛轻轻忽闪,“凡界的天空真美,是明亮的呢。可是在冥界,苍穹总是黑夜。有数十年的光阴――在我还是元灵珠的时期――孤零零地呆在观星台上,便只知道凝望星空。我自己都不明白在守候什么,直至西风的命星第一次闪耀出光华。那个瞬间,我一下子意识到,我等的就是她。前些日子,我也像你们活人一样,做起梦来。我梦见自己第一次仰望苍穹的情形,那感受如此深刻,就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伊心慈问:“冥儿为什么确定自己盯着天空是为了等待西风的星星呢?”
冥儿用力摇了摇头:“冥儿也不知道。可是那个梦却告诉我,这是前代冥王嘱托我的使命。”
伊心慈目光一烁:“冥儿,你梦中的情景很可能的确是真的。几十年前你还是元灵珠,有些事也许记得不甚清晰,但它们却烙印在你的潜意识中,当你进入梦乡,那些深藏的记忆便浮现了出来。你有没有梦到前代冥王对你说等待西风的目的?”
冥儿道:“依稀记得她说当那颗星星亮起来以后,我便尽快去凡界找到凡界之主、通灵王和通灵兽王。”
“前两位便是倾夜和锦瑟。找她们做什么?”
冥儿蹙眉:“不知道,她说到那里时,我便醒了,后来再没做到那个梦。”
伊心慈若有所思。
冥儿忽然眼眸一亮:“西风会不会是先王送给我的礼物?”
伊心慈一怔。
冥儿自顾自地道:“因为冥界太冷清了。除了麻木的鬼卒,我没有任何伙伴。记得西风的星辰亮起来的时候,我欢喜极了,如果那时候我有双脚,一定会跳起来。虽然说不出原因,但我就是觉得不再寂寞了,只要看着那颗星星,我的心就满满的。”冥儿闭起眼睛,好像又见到了那时的星空,“她的星星美丽至极,甫一点亮,便闪烁出最璀璨的光芒。她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魂魄,甚至强于花倾夜。所以当我年满百岁,可以化为人形的时候,便立刻到凡界去看她。”
伊心慈道:“你见到她时,正是夙沙灭族的那一天。”
冥儿点了点头,惋惜道:“还以为她会在那一天死掉呢,可惜没有……”接着她又兴奋道,“可是她好厉害,肉身都死了,魂魄居然还能留在阳世!其他滞留凡界的孤魂野鬼,莫说是我死神亲自拾取,便是鬼卒也能将其魂魄勾回地府。可是我却拘不住西风的魂魄。我原以为是自己灵力不足,可是不久前她被龙吻杀死后,我依然不能将其魂魄带走。你说她有多了不起!”
伊心慈却不像冥儿那样喜悦,喃喃道:“西风的确为一史无前例的存在。”
“对,史无前例呢。我喜欢她!”冥儿毫无顾忌地直言,“明明散发着恐怖的气息,却又让人感到无限温柔。有时候我以为她就要对我发火了,心里正在害怕,却没想到她最终还是那么耐心体贴。我讨厌黑夜,讨厌孤单,她一定懂得的,所以才会陪着我。”
伊心慈非常同情西风,道:“可是西风若是夜夜陪你玩耍,她的身体会受不了。”
冥儿道:“死了就不用睡了。”
伊心慈道:“可是我们都不希望西风死。”
冥儿惆怅地喃喃:“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希望她死么?”
伊心慈哭笑不得,道:“西风若是死了,恐怕雪千寻也活不下去。”
冥儿深深烦恼:“也是呢,不管怎样,雪千寻都会在她身边。”
伊心慈试探地问:“冥儿,你喜欢雪千寻么?”
冥儿忖了忖,道:“她待我很好。我有时候也喜欢她。不过……”
“怎样?”伊心慈紧张地问。
冥儿坦言:“西风拥抱她的时候,我不喜欢,很想把她拉开。”
伊心慈的心咯噔一下,对冥儿温声道:“虽说冥王您有一百零五岁高龄,可是在心慈眼中,您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冥儿。”
冥儿用一种很成熟稳重的目光望着伊心慈,颇有威严地道:“本王哪里像小孩了?”
伊心慈掩口一笑,道:“小女孩都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是大姑娘却不同,绝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去蹭另一个人。”
“为什么?”
“那是害羞的事。”
冥儿恍然大悟:“你们看不见的时候,就可以了?”
伊心慈忙道:“也不要。”
冥儿显出不满:“话又说回来,为什么雪千寻就可以?”
“因为……因为西风喜欢雪千寻。”
听到这句话,冥儿忽然一震,神情呆住。
伊心慈唤了她好几声,她也不答应。过了好一阵,冥儿才道:“你的意思是,她不喜欢我?”
“不,不!不是说她不喜欢你,只是那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伊心慈连忙解释。
冥儿如释重负:“喜欢我便好。我和雪千寻是不一样的人,那喜欢自然也有所不同。就好像我喜欢你、喜欢雪千寻、喜欢僵尸……和喜欢西风,都不一样,因为你们每个人都不一样。”她自己给自己解释得头头是道。
伊心慈轻轻叹了口气,低低自语:“但愿你真的只是个孩童。”
“你说什么?”冥儿问。
伊心慈笑笑:“我希望冥儿永远都快乐。”
冥儿欣慰地拍了拍伊心慈的肩头:“嗯,我遇见你们之后比从前快乐多了。”她微笑着说,忽然神色微变,下意识地捧住自己心口。
“你怎么了,冥儿?身体不舒服么?”伊心慈关切地问。
“没有。”冥儿摇摇头,“只是心里怪怪的,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受。”她一边说一边深呼吸,最后拍了拍胸脯,点点头,“嗯,好了。”
伊心慈放下心来,试探地问:“冥儿,我想问问你,冥王不留在冥界的话,没有关系么?”
冥儿道:“我大半的灵力都留在冥界,即便我不亲自操纵,也足以维持冥界十年的平衡。怎么,你想赶我走?”
伊心慈道:“怎么会?我只是好奇,你特意来到凡界,究竟有什么目的。你可是冥界至尊,绝不可能主要为了上来找西风玩儿。”
冥儿的双颊染上红晕,连忙清了清喉咙,正色道:“那是自然,我可不是因为寂寞才上来找你们的。”
伊心慈认真道:“那当然,冥王驾临凡界,其目的必定非比寻常。”
冥儿面露得色。
“还好你不肯告诉我们,否则我们非得吓一大跳,恐怕连西风都要惊呆了。”伊心慈一副放下心来的神情。
冥儿心有动摇,暗中凝聚灵力,读取伊心慈的心语,只“听”她在心里默念:真不知冥儿究竟为了什么事情来到凡界,如果真是惊天动地的要事,想必倾夜也不得不大大崇敬冥王了。不过也有可能什么要事都没有,她只是想上来玩耍,却不好意思说。
冥儿冷哼一声,忍不住弯起嘴角,脱口而出:“当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倾夜一定想不到,数十年前引发冥界大劫难的肇事者,本王已经找到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小伊姐姐最会哄小孩了
第二百零七章 魂魄碎片
第二百零七章
瑶莲宫。
“诸位,冥儿有要事宣布。”伊心慈把同伴们召集起来,朗声道。
何其雅目光一烁,微微笑了一下,似乎猜到了什么。玉良、玉楼肃然静候下文。倾夜、锦瑟、雪千寻心有余悸地望了望冥儿,又看了一眼伊心慈,见后者神色郑重,才放下心来。西风原本倚在坐榻上小憩,被唤醒后慵懒地抬起惺忪的睡眼,目光里却写着对那所谓“要事”的几分怀疑。
星城翩鸿夫妇则未在场。
冥儿用睥睨众生的目光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数十年前,冥界发生了一场大劫难,成为震撼三界的大谜题。花倾夜在凡界查了两年多也未查出眉目。”
何其雅于华鼎六年身死,倾夜于华鼎八年将其尸体修复完成,借助通冥者幽游笑尘之力,倾夜进入阴阳空间裂隙,与冥王达成赎命契约,将何其雅从忘川里拯救回来。便是那一次会面,让倾夜得知冥界曾经遭遇了灭顶之灾。
玉良道:“能够自由贯穿星、凡、冥三界者,唯有星界之主通灵兽王。因兽王与通灵王俱都消失多年,再加之冥儿在华鼎六年之前都是元灵珠的形态,因此才让冥界那场浩劫被隐瞒了如此之久。”
倾夜亦道:“所以不仅那场劫难的起因鲜为人知,连发生的具体年份也无从查出。”倾夜幼时曾经见过冥王碎在阳世的投影,而冥儿则是在近几十年里才有了清晰的记忆,因此,只能推断那场灾难发生的大概时间。
冥儿沉稳地露出一个浅笑,显得十分神通广大,道:“本王业已确定那场灾难发生的年份。”
倾夜颇显惊异,问道:“你已经能感应时光残像了么?”
冥儿眼神闪烁,丹唇微启仿佛很想表示肯定,但她最后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道:“时光残像么,本王暂时还感应不到呢。不过,你也知道,轮回能否有致运转,皆取决于死神之力能否支撑冥界的平衡。你看,哪怕在本王还是元灵珠的阶段,冥界也不曾出过太大纰漏。”
除了邪灵日益倍增。倾夜在心里道。
冥儿看出倾夜思索了一下,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忽然记起自己鼓励沧浪雪诺开启湮魂阵的事,冥儿很担心倾夜会指责她,正欲主动出击,却听倾夜开了口。
“不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万没料到,倾夜竟给予冥儿如此的赞许,“作为一个冥龙,你年纪尚轻;而作为一个冥王,你简直堪称幼小。你能支撑冥界数十年,使其没有崩塌,这简直是个奇迹。”说到这时,倾夜蓦地一顿,心里想起空逝水说过的话——“我已不再相信奇迹”。
“星城兄与我说,这世界上没有奇迹。”玉良忽然道。
锦瑟和倾夜同时看了玉良一眼,前者好奇,后者忧郁。玉良便明白那件事锦瑟还蒙在鼓里,没有深说,只道:“数十年前,那位神秘的祸冥者连前任冥王都能给杀死,却会漏掉了一颗元灵珠。你们说这事奇不奇?”
西风道:“或许不是漏掉,而是特意留下的。祸冥者也不希望冥界崩塌罢?”
冥儿缓缓眨了眨眼睛,凑到西风身边,问:“我是被祸冥者选出来的么?”
“我认为如此。”西风道,“精挑细选一个没有完全脱离溟濛期、无法记清当时情景,但又有力量维持冥界平衡的元灵珠。”
雪千寻看了一眼倾夜,道:“可是对于一个只有一百零五岁的冥龙而言,冥儿的灵力算是超常强大的,对不对?”
冥儿赞赏地向雪千寻点了点头,表示“所言极是”。
玉楼道:“因为是唯一一颗元灵珠,冥界的灵气会任由冥儿吸收,冥儿的灵力自然容易变强。”
冥儿很不高兴地横了玉楼一眼,道:“你是说,本王是因为没有竞争者才得以如此茁壮成长么?”
玉楼忙道:“在下并无此意。”
倾夜摇了摇头,道:“原因不止如此。”冥儿面色缓和。倾夜继续道:“第一次见到冥王时,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是这般幼小。”冥儿洋洋得意。倾夜又道:“她没开口时,我甚至以为她依然是碎。我怀疑,碎在死亡之前,把一部分灵力传给冥儿了。”
冥儿刚要反驳,忽然自己愣住了,接着蹙起眉头使劲儿敲自己脑袋。西风抬手握住冥儿的手腕:“别敲扁了。”
锦瑟道:“莫非忆起了什么?”
冥儿道:“也许的确如此。我做过这样的梦,梦见碎把灵力传给我。”她说着,神色间有种深深的失落,“原来那并不是我自己的实力啊。”
伊心慈忙道:“冥儿若不是自身有潜力,怕也承受不住前代冥王转移的灵力。”
“真的么?你怎么知道?”冥儿殷切地望着伊心慈。
伊心慈道:“医术上便是这个道理。只有最强的体魄才能承载最强的内力,否则奇经八脉定会崩溃。”
冥儿半信半疑,最后低低道:“谢谢。”脸色仍旧有些消沉。
何其雅提醒道:“冥儿,你还没说那件要事。”
冥儿这才回过神来,道:“我查出来了,冥界那场灾难发生在大夜六千一百六十七年。”
大夜六千一百六十七年。这对在场的年轻人而言,显得遥远而陌生。但对于倾夜和玉良来说,那却是不可能忘却的一个时间。
西风静静道:“萧姚是哪一年被杀的?”
倾夜同样沉静:“正是那一年。”转而对冥儿道,“你是怎样查出来的?”
冥儿道:“有一天,我忽然感应到前代冥王的灵子云,那是她死前留下的最后残影。我找到它时,它已经溃散得难以辨出人形,像烟雾一样绕在一座碑上。它仿佛一直在等我,我一到那里,它便完全消散,再也感应不到了。当灵子云消失殆尽,碑上的刻文开始显露清晰:大夜六千一百六十七年,冥界之殇。”
玉良喃喃道:“冥界历史的转折点,却用的是凡界的纪年?”
冥儿忽闪双睫,喃喃道:“是呢。”
雪千寻道:“是说那祸乱冥界的凶手在凡界么?”
锦瑟诧异道:“凶手的名字两三个字便能点破,为何碎却在死前写下这么多个字?”
冥儿也露出疑惑的神情。
西风道:“如果是萧姚所为,两个字便能指明了。难道碎不知道凶手是谁么?”
冥儿认真地望着每一个人。
倾夜道:“现在还不能确定祸冥者究竟是谁。”
冥儿点头。
玉楼道:“可是除了魔君,又有谁的魂魄能够强大到可以脱离冥王的掌控,甚至杀死所有冥龙族又从冥界逃走?是不是萧姚在死的时候已经觉醒了?魔君觉醒之后会变得很强大罢?”
冥儿道:“你们所说的萧姚,我从未见过。但本王此番驾临凡界,为的正是找到那个祸冥者。——我有办法印证。”
所有人都豁然开朗,不约而同地追问:“怎样印证?”
冥儿道:“那座碑是前代冥王留下的唯一遗物,我不想它落在那样偏僻的荒野,便命令鬼卒将它搬回冥王殿。不料,却在碑下发现一块魂魄碎片。我确定那不是我们冥龙族的魂魄,很可能是碎与祸冥者决战时,从其身上斩下的。现在,我只要把这块魂魄碎片放到其本体之上,便能验证那个人是不是祸冥者。”
西风道:“这么说,祸冥者在那场激战中受了伤?”
伊心慈想到玉楼和何其雅的魂魄皆有破损,忙问道:“魂魄受了伤是不是没有办法弥补?”
冥儿道:“当然有办法。只不过用来补魂的东西非常难得,不是一般人能集齐的。否则我也就把小狼儿修补修补带回来了。”
“是活龙珠么?”西风问。
冥儿笑道:“没错!正是龙族霸王体内鲜活的龙魄。”那笑容里满是对西风的欣赏。
“那块魂魄碎片在哪里?”倾夜问。
冥儿很有气势地一挥手,向何其雅道:“僵尸,拿出来!”
何其雅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墨色的小瓷瓶,递给倾夜。这东西看起来与人间的普通陶瓷无异,拿在手中才发现它轻若无物。
冥儿道:“何其雅怕我弄丢了,非要由他保管。”
倾夜握着这不及寸长的小瓷瓶,默不作声。
冥儿望着倾夜,认真道:“假如证实祸冥者便是萧姚,你会杀她么?”
倾夜道:“我不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审判者。”
冥儿口无遮拦,心里怎么想便怎样说出来:“你从前那么喜欢她,如今若是亲手杀她,她一定很不高兴”
西风悠悠道:“总之先见到她再说罢。”
雪千寻道:“我们几时动身去北海?”
倾夜不易察觉地看了一眼锦瑟,道:“不必操之过急,在昆陵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旁人皆是一愣,总觉得这并不像倾夜的作风。但雪千寻和冥儿却都明显表现出松了一口气。
冥儿喜道:“我也觉得不急,昆陵很好玩。我们住上一年再走。”
雪千寻神色亦喜亦悲,只是附和道:“冥儿说的没错。”
西风默默望着雪千寻,目光柔软至极。
玉楼展颜笑道:“那便要多叨扰星城前辈几日了。”不知为什么,一想到雪千寻,他便不想见到萧姚。
玉良明白倾夜是不希望锦瑟刚与父母重逢便再次涉入险境,而当他得知星城翩鸿降级失败之后,心里也由衷赞同倾夜这个决定。
——虽说有些事终究逃避不了,但静好的岁月总是让人忍不住留恋,哪怕明知道它是暂时的。
忽然,锦瑟淡淡一笑,开了口:“我这便去跟父母请辞,我们明天就起程罢。”
所有人都是一愣。
锦瑟道:“与其坐等她做足准备找上门来,还不如我们先行一步,至少东王与北王的生死决战可不是每年都有得看的好戏。”
正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道:“小女所言极是。昆陵非是我们一家久居之所,不若今日便走。”
说话者正是锦瑟之母——空逝水。星城翩鸿比妻子晚进来一步,面对妻女不谋而合的决定,他唯有摇头苦笑。
“星城兄……”玉良迎上来,目露担忧。
星城翩鸿笑道:“我已经禀报过家严,随时离开昆陵。逝水的船也都备好了。”
空逝水道:“今早我得到消息,萧姑娘与北王的决战约在五日之后的冰岛。我们必须即刻动身,否则要赶不及了。”
冥儿有些失望,拖着西风的手,嘀咕着要不要抓紧时间再出去玩一会儿。雪千寻隔着很远看着她们俩,足尖挪了挪又顿住了,偏过脸去不看。
锦瑟兀自迈步出门,倾夜紧追几步,揪住她的衣袖。
“去哪?”倾夜问。
锦瑟回头,轻轻一笑:“找水麒麟。”
倾夜这才松开锦瑟的衣袖,很自觉地跟着她一起出门,锦瑟见状,微微一笑,抬手勾住了倾夜的小指。
两人刚走至庭前,忽闻一阵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身影未现,话音先传了过来。
“主人主人!呲毛鸟要烧我啦!”
那声音清脆稚嫩,正是水麒麟。其话音刚落,小紫鸾尖亮的叫声追来:“我大名谁管你,你再敢叫声呲毛鸟,休怪我将你烧成灰烬!”
锦瑟和倾夜急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刚走过转角,锦瑟就感觉一个狸猫大小的蓝色之物迎面跳了过来。锦瑟刚刚辨清那蓝色之物就是水麒麟,就见空中猛地飞来一股火焰,不偏不倚,正打在水麒麟身上。
锦瑟心道“糟糕”,以为这火定要烧坏水麒麟,却不料水麒麟被烧之后通身冒出一股浓浓的白汽。
“好烫好烫,要被烧沸了啊!”水麒麟哭喊着,拖着长长的尾汽一跃跃入锦瑟怀中,身体陡然又瘦了一圈,变得如小奶狗般大小,“主人救命!”说着,紧紧缩在锦瑟臂弯里,死也不肯抬起头来。
这时候,小紫鸾也看见了倾夜,把含在口里的最后一股火焰狠狠吐在地上,看着瞬间被烧成焦炭的小树苗,谁管你仍然不解余恨,道:“它吐了我满身口水,还取笑我好似落汤鸡。”
“你不烧我我岂能吐你口水?”水麒麟理直气壮道。
谁管你二话不说鼓起了腮帮。
“主人救命!主人救命!”水麒麟很没种地把脑袋钻进锦瑟怀里。
倾夜横臂挡在锦瑟面前,谁管你只得把这口火焰也吐在一旁,便又有一棵小幼苗登时化作火树银花。
“谁管你,不许再喷火。”倾夜命令道。
水麒麟听到这句话,小心翼翼抬起头来,两颗水灵灵的眼珠显得格外圆大。它看了看锦瑟,眼眶好似滴出水来,又看了看倾夜,一脸的志得意满。
“你怎么变小了?”倾夜和锦瑟也望着水麒麟,不约而同地道。
第二百零八章 冥儿不难过
`p`jjwxc`p``p`jjwxc`p`倾夜等人在昆陵只逗留了不到两日,大家未有机会好好欣赏这空中之城的旖旎风光,都难免有些遗憾。旁人倒也罢了,冥儿最是耿耿于怀,不住地念叨,摇着西风的胳膊非要她带自己飞最后一圈。
雪千寻退在旁边,见西风颇有为难的样子,便默默转身离开。
寝屋中。雪千寻正在一样样整理衣物,忽闻身后轻逸的脚步声,还未及回头,来者便从背后将她环住,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她脸旁,带着清爽而熟悉的味道。
“西风?”雪千寻一怔,“我以为、以为你……”
“你以为我要在那儿跟大家闲聊多久?”西风接道。
雪千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也是,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昆陵了呢。”说着,双手更加迅速地把归凰琴裹了个妥当。
西风按住雪千寻的手:“停一停。”
“嗯?”雪千寻不明白。
“跟我来。”西风牵着雪千寻便走。门外,巨雕乌雅已守候多时。
“不是想看瀑布么?”西风把雪千寻抱起,足尖一点,轻轻跃上雕背。
昆陵有奇木,干如玄铁,叶似琼翠,葱葱笼笼环绕城周,在这清冷稀薄的高空生生染出了一座春城。乌雅沿着空岛边缘翱翔,好像在碧涛绿波之上乘风破浪。雪千寻和西风一前一后地立于雕背。
“西风……”雪千寻吞吞吐吐道,“冥儿不是央你带她玩么?”
西风淡淡道:“对待小孩子不能总是有求必应。”
“但有时候也会答应她的一些要求,对么?”雪千寻转过脸来。
西风望着雪千寻,后者的神情总是隐藏不住内心的情绪,这时候明显流露出非常的忧虑。西风与雪千寻对望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雪千寻嘟哝。
西风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如果是让你不开心的要求,我便不会答应她。”
雪千寻脸一红,低低道:“冥儿毫无恶意,我才不会不开心。”
“未必。”西风眼中带着戏谑的浅笑,随即摇了摇头,道,“须早些送她回去才好。”
雪千寻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道:“冥儿会孤单罢?”她自幼被禁锢在圣琅峰上,最了解寂寞的滋味。寂寞,甚至比悲伤更叫人痛苦。
“并不会太久――对她来说。”西风缓缓道,“冥龙族寿达万年,我们这些人都是她稚嫩时光的匆匆过客。冥界正在孕育新的元灵珠,百年之后,冥儿将会有她真正的同伴。”
雪千寻出了一会儿神,道:“她终将淡忘我们罢?”
“至少她有足够的时间去遗忘。”西风向雪千寻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然而,心里却仿佛有冥王的声音传来――“在你获得永生之后,将有足够的时间把雪千寻遗忘。”
雪千寻并未发觉西风笑容之后的神色微变,因为她完全被眼前的奇景惊呆了。
“西风你看,瀑布!”雪千寻指着前方道。
乌雅仿佛通晓人的心意,振翅疾速向瀑布掠去。水声嚣嚣,飞流直下千万尺。瀑布在半空散开,随风飞溅,形成浓密的白雾,像神灵肆意撕扯的云朵。
雪千寻忍不住探身观望,却恍然一阵晕眩,足底飘虚,仿佛要被那疾流吸下去。还没等她来得及害怕,身体早被温柔的臂弯拢紧了,任凭脚下怎样水泻山摇,雪千寻都只觉无比的安全和安心。
“西风,我们回去罢。”只看了一小会儿,雪千寻便催促起来,“别让大家久等。”
西风却更紧地拥着雪千寻,低低道:“再看一会儿。”
乌雅在瀑布上空缓缓盘旋。
“这里是锦瑟的家,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回来啊。等我们离开北海,就先送锦瑟回昆陵,顺便好好玩一玩。然后,我们可以继续遨游四海,也可以返回内陆。找一个幽静的所在……”雪千寻憧憬地道,下意识地忽略她们前往北海的目的。
西风默不作声,忽然捧过雪千寻的脸颊,让她迎上自己的唇。乌雅听从主人的暗示,舒翅俯冲下去,飞到瀑布旁边。水雾将两人笼罩,细润清凉地轻拂她们的面颊。雪千寻只觉唇-舌被西风温柔地吮-吸着,身心比方才更加晕眩,几乎忘了脚踏何处,只知自己陷在西风的怀抱里,任由她摆弄。西风要她转身,她便飘忽忽地转过来;西风将她压弯,她便晕悠悠地软了腰-肢。唇-齿缠-绵之间,她仿佛听到西风呢喃了一句什么,只因为瀑布声响,没辨真切。当她想问时,舌-尖却再次被西风攫住。
西风吻了良久,才舍得放开雪千寻,后者的脸颊早变成粉红的桃子,身体也热了起来,却不敢直视西风,只是低垂着眼眸,不自然地忽闪双睫。
西风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雪千寻不解地抬眼看她,不期然撞上两泓秋水般的眼眸,那双目光虽是温存柔软,却也隐含着一种难以压抑的霸道渴望。那个瞬间,雪千寻忽然明白了西风刚才的叹息,脸颊陡然烧得火烫,再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西风浅浅一笑,轻唤一声“乌雅”。巨雕振翅高飞,回到了昆陵上空。雪千寻静静依在西风怀里,不敢有一丝动弹,她悄悄望着西风秀美的侧脸与白皙的脖颈,发现她的耳垂和脸颊也泛上了红晕。
乌雅返回的时候,恰好遇见一队异兽迎面飞来,每只异兽上面都立着一位星城族人。他们望见了西风和雪千寻,未作任何反应,兀自划空而过。
“那是他们的通灵兽罢?”雪千寻道,目光追着那些人,“不过,这些通灵兽都不及星城前辈的穆辰威武,也不及水麒麟漂亮。”雪千寻带着私心地嘟哝着。
西风知道雪千寻好奇,便叫乌雅在树林上空缓缓盘旋。此处人迹罕至,很难引人注意。
只见那一队人驱使通灵兽在远处的云雾间穿梭,西风和雪千寻正因为离他们很远,恰好可以看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原来那些通灵兽身怀绝技,能够织云行雨。兽主人命令他们把云朵聚集到昆陵城的中心湖上。不一刻,只见那一方空中渐渐彤云密布,接着雷电交加,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尽皆落入湖中。而城池的其他地区则仍是艳阳高照。
雪千寻惊叹不已,唏嘘道:“原来那就是星城前辈所说的天象师!……哎呀,可惜她们没看到。”
西风见雪千寻一脸孩子气,不由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温声道:“回去也别说,免得冥儿着急了。”
乌雅飞回的速度很慢,西风在背后环抱着雪千寻的纤腰,和煦的风轻柔地掀动两人的衣袂,时光也仿佛变得悠然缓慢。西风的下颌搭在雪千寻肩上,雪千寻握着西风的双手。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快要到达瑶莲宫的时候,雪千寻轻轻唤了一声:“西风。”却发现西风已经在她肩头睡着了。
雪千寻小心翼翼地转身,想把西风抱起来,不曾想在这飞翔的雕背上实在难以站稳,足底一滑便要落下去。西风蓦然惊醒,灵巧地反把雪千寻抱住,而后轻盈一跃,从雕背上飞掠下来。因为已经离地不远,西风这一落又轻又稳,雪千寻直到两脚沾地,还在紧张地抓着西风。
“你要长在我身上,我倒也不介意。”西风淡淡一笑。
雪千寻赶忙松手,挠着额角,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是睡着了。”西风温言细语,轻抚她的肩颈,“这个枕头又香又软,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两人正在说话,冥儿从另一个院子跑了过来,转过月亮门正看见西风和雪千寻,冲身后叫道:“谁说西风还在睡觉,这不是出来了么?”
紧接着,伊心慈的身影也出现在月亮门旁,看见西风和雪千寻,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西风你休息好了?”
西风点了点头:“刚睡醒。”
冥儿蹦蹦跳跳来到西风面前,道:“你叫我自己收拾包裹,我都收拾好了哟。知道么,真真费了我好长时间。”冥儿语气虽是埋怨,眼角却藏不住欢喜,“因为锦瑟的娘亲送了我好多漂亮衣裳,我怎么也塞不进包袱。幸亏小伊教我怎样叠,她真是好人。”
伊心慈摇头道:“空前辈送来的时候原都是折叠整齐的,每个人都有一份。冥儿非要一样样展开来看,不止如此,还要看倾夜的那一份。”
冥儿的面容忽然严峻起来,认真地对西风和雪千寻道:“空逝水到底是偏心,她给倾夜的衣裳更好看呢。”
伊心慈道:“那冥儿你也不该抢倾夜的衣裳啊。”
冥儿冷哼一声:“我的衣裳虽然也很漂亮,可是太显稚嫩了。我乃冥王,理应要穿倾夜那种飘逸脱俗的华袍。”
雪千寻颇为倾夜担心,道:“那倾夜的衣裳被冥儿抢到了么?”
西风看了看冥儿欢喜满足的模样,淡淡道:“抢到了。”
冥儿做出一副相当成熟稳重的姿态,道:“我也没亏待她,我拿了她几件,便也送了她几件。确切地说,那不叫抢,而是换。”
伊心慈压低声音道:“倾夜拿到那件桃红色的荷叶领小袄时,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冥儿撇嘴道:“她有什么不满?竟然想把那件小袄丢掉。还是锦瑟懂得我的好意,替她收了起来。我都听到了,锦瑟哄着她说会亲自帮她穿,还说一定很好看。倾夜终于信了锦瑟,心里乐开了花。”
雪千寻道:“冥儿怎么知道倾夜心里乐开了花。”
西风悠悠道:“读心。”
冥儿绕着西风转了两圈,很威严地点了点头,道:“你睡了一觉,果然精神好多了。不过你却因为睡觉,错过了一场好戏。”
伊心慈掩口笑道:“不过是通灵兽兴云布雨……”
“我来讲!”冥儿严厉地打断了伊心慈,兴致勃勃道,“早听星城翩鸿说昆陵城中有天象师掌控全城的气候,但是亲眼见到后还是叫人叹为观止。天空中的云朵就好像顺从的羊群,被天象师的通灵兽赶到了中心湖的上空……”冥儿有滋有味地讲着,最后遗憾地叹道,“西风,如果你不需要睡觉就好了,那时候你若带我乘着大雕飞上天空观看,一定更加有趣呢。”
西风心道,幸亏早有防备,让乌雅沿着空岛边缘返回,这才没有被冥儿发现。
雪千寻想到西风为了自己哄骗冥儿,又看到冥儿满是惋惜,不禁有些内疚,脸上便带出了几分。
冥儿见雪千寻的反应和自己预期的完全相左,纳闷道:“我看见那副奇观的时候就在想,雪千寻没看到真可惜。怎么、你一点都不遗憾么?话说西风睡觉的时候你跑哪去了?”
“她在我旁边。”西风替雪千寻道。
“为什么要她在你旁边?”冥儿问。
“我想要她陪着我。”西风淡淡道。
冥儿微微一怔,转而看了看雪千寻,目光里现出几分异色,但她最终却是长呼一口气,脆生生道:“你果然很喜欢雪千寻,不过冥儿不难过。”说着,一把将西风拉到自己身边,另一只手忽然激起一股幽蓝色的火焰,推到西风面前。
西风迅速闪避,才没被那团鬼火烧到,然而,衣袖到底沾上一点火星,被燃掉了一片。
“冥儿,你做什么?”雪千寻冲上来,紧张地问。
冥儿理所当然地道:“杀了西风啊。”
“为什么要杀她?”伊心慈也激动地问。
“死了就不用睡觉了,更不用雪千寻陪着了。”冥儿坦率地道,最后,仿佛深思熟虑后好不容易下了个决定,重重道,“雪千寻,如果你舍不得西风,我也可以杀掉你,你跟我们一起去冥界。不过这个略微有些风险,你那个御龙符啊,已经开始觉醒了,你若濒死,那股力量很可能会暴走,到时候我未必能护住你的魂魄。”`p`jjwxc`p``p`jjwxc`p`
作者有话要说:看图点击:
西风月夜(准备去)杀人图
锦瑟刚出场时候的样子。“她翩然立于春江院的大门口,肩上托着一只通体银白的小狐,双眼弯弯清浅一笑,霎时恍若千树万树桃花盛开的灼灼风华。雪千寻斜倚栏杆瞥过去,她便微微侧过脸,两道目光傲然迎上来,烟波浩淼如同江河解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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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梦难续
华鼎十一年,二月二十八,午。
在驶向北海的“逝水号”航船上,西风、雪千寻、花倾夜、星城锦瑟、玉良、星城翩鸿、空逝水、玉楼、伊心慈、何其雅,所有人都围着冥儿,急切地等待她的解释。
“你们问我为什么说御龙符已经开始觉醒了,当然是因为我能看到啊,御龙符不仅已成剑形,而且还会波动呢。”冥儿说着,觑起双目通身打量雪千寻,把雪千寻瞧得满是不自在,“今晨我还看到你头顶的御龙剑变得很亮很大,甚至听得到剑鸣声,不过,就只有那么一瞬,它便再次进入休眠了。好生奇怪啊,冥府史料上明明说御龙符一旦觉醒便会吞噬剑鞘的魂魄,以完成剑刃的‘强化’。难道御龙符不想吃掉你么?”
不等雪千寻开口,伊心慈激动道:“冥儿,不能让御龙符吃掉雪妹妹!你莫再说这样的话,教御龙符听信了怎么办?”
冥儿第一次见到伊心慈对自己这般严厉,不由得一愣。若在从前,她一定会以“死神恐吓”对这凡人进行惩治,然而此刻,她却莫名感到一阵难过,只是脸上还要撑着强硬,正色道:“你莫紧张,本王也不愿看到她被吃掉。”说着,语调不经意间转低,“其实……前两天我也委实担心雪千寻被御龙符吞噬。很想告诉她,可又怕惊吓了她。后来我看到御龙符每每都能复归沉寂,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冥儿忽然再次冷下脸来,语气决绝,也似刻意说服自己,“剑鞘生来便是用以封存和强化御龙符的,谁都不可试图解救剑鞘!”最后转向倾夜道,“龙神遗言,冥王、通灵王与通灵兽王务必共担大任,协助执剑者斩魔。花倾夜,你的使命就是守护雪千寻直至御龙符噬魂出鞘。你要怎样对待雪千寻?”
倾夜平静地望着冥儿,却反问道:“冥王,你居然会担心人的生死了么?”
冥儿把脸一偏,冷冷道:“哼!我乃死神,看待一个生命的起始与结束,与旁观一株草木的萌发和凋零无异!”
面对冥儿的“冷漠”,伊心慈感到寒心,玉楼和玉良不免揪心,星城夫妇与何其雅也都忍不住长长一叹。西风与锦瑟不约而同地望着雪千寻,雪千寻不接二人的目光,三人俱都静如止水。
倾夜缓缓开口,语调却出乎冥儿意料地温和:“冥儿,你有万年长生,倘若变成了‘人’,以后的漫漫时光该如何承受?回去罢。”
“你又赶我走,我偏不回去!”冥儿急了,“而且,你还未回答我,你要怎样对待雪千寻?”
“无论我怎样做,冥王执行自己的使命便是。”倾夜道。
“那你呢?”冥儿追问。
雪千寻目光复杂地望着倾夜,而倾夜并不回答冥儿。
“难道你敢再次逆天而行么?”冥儿继续问。
倾夜偏是沉默不语。冥儿闭起眼睛,凝神读心,却读不到一个字,想必倾夜早料到她有此举,控制自己不思不想。
便在这气氛异常沉重之刻,锦瑟蓦地轻轻笑了起来,悠悠道:“诸位或许不必杞人忧天,我看小狼崽子一次比一次更能克制那种‘狂暴’,她必是与众不同的一位剑鞘。”
雪千寻感激地望着锦瑟,她知道,锦瑟永远都会设法安慰她,让她忘却恐惧,更让她减轻自责。因为锦瑟懂得,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让同伴心痛。
西风握住雪千寻的手,道:“我从龙吻和星海那里得知,从第一次至第四次,执剑者每次斩魔都是在魔君的溟濛期,唯有千年之前——第五次斩魔的时代,执剑者拔剑迟了许多年,竟然拖到魔君完全觉醒之后。”
倾夜接道:“关于魔君觉醒之后瞳仁化金之说,便是来自千年前的记载。而魔君之觉醒亦有两重之分。初觉醒名为‘心性觉醒’,终觉醒名为‘魔性觉醒’。前者使其恢复往世记忆及灵力,后者使其获得‘造化’龙技。”
西风道:“在龙吻企图吞噬我的时候,我读到龙吻不经意流露的懊丧之语,它说,完成终极觉醒的魔君应是无敌于世的,御龙符也未必能够将之斩杀,可是魔君最终却败了。”
众人眼睛一亮,齐道:“那魔君是怎么被杀死的?”
西风道:“龙吻也不清楚,它是在魔君终极觉醒之后分裂出的魂魄,但没有目睹魔君被杀的一幕。”
锦瑟喃喃道:“也许,千年之前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外。那个意外,让不该战败的魔君被杀了,而执剑者则从半神之位跌落。”接着目光落向倾夜,“让倾夜变成了半神。”
星城翩鸿沉吟道:“对了,萧姚如今年岁几何?”
倾夜道:“一百二十二岁。”
星城翩鸿道:“执剑者未免迟到得太久了。”
雪千寻认真思索道:“剑鞘也出世的太迟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萧姚并未在我出世之前掌控天下。”
星城翩鸿道:“此事尤为蹊跷,为何千寻会比萧姚那么晚出世呢?”
冥儿频频点头:“雪千寻出世得太晚了,西风作为雪千寻的伴星,必须等到雪千寻出世才会亮起来。”
西风道:“我比雪千寻年长。”
玉良点了点头:“年长一刻光景。”
西风不由向雪千寻浅浅一笑:“我等了一刻,她便来了。”
锦瑟沉静道:“夙沙家的占星师预言:没有西风的陪伴,雪千寻便会迷失。而御龙符的狂暴与平静又往往与西风有关。”最后微微一笑,“西风能够让雪千寻安定。”
倾夜心领神会地接道:“所以,并不是伴星等待剑鞘,而是雪千寻等待西风。”
玉楼纳闷道:“那执剑者究竟在何处?”
玉良道:“十年前,我遇见一个僵尸,他自称执剑者。但那时我并不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
空逝水淡淡冷笑道:“执剑者既然不再是半神,那么他很可能连同执剑能力也一并丧失。诚如小女那日所言,所谓的执剑者可能根本不复存在了。我们这个时代,怕是需要由新人代替执剑者来执剑。”
玉良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冷汗涔出。
“执剑者对我说,”玉良声音发颤,“澈儿的魂魄,是他们造的。”
“他们是谁?”众人不约而同地齐问。
玉良摇了摇头。
“我想到了!”忽然,冥儿想起什么似地叫出来,然后看着倾夜,道,“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境中前代冥王在泯灭之前对我讲了许多话。她说,当我可以化为人形时,一个是要找到那颗星星对应的人,另外便是联系两个人:凡界之主和通灵王。”
西风脱口道:“倾夜和锦瑟?前代冥王让你找她们做什么?”
倾夜道:“碎是在八十多年前泯灭的,那时她要冥儿找的,也有可能是星城誓。”
冥儿盯着倾夜道:“莫非西风的魂魄是你们创造的?”
倾夜立即道:“不是我。……我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空逝水道:“假如前代冥王指的通灵王是星城誓,那就是说八十多年前星城誓还没有死?”
星城翩鸿道:“可是星城誓与通灵兽王俱都消失了近千年,兽王也就罢了,星城誓怎么可能那么长寿?”
久未开口的何其雅幽幽吐出两个字:“僵尸。”
每个人都陷入沉思,沉思的结果却无一不是满腹疑团。锦瑟更是困惑不已,倘若不是倾夜发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通灵王。
西风忽然摇头笑出声来:“莫非锦瑟的降生亦是一种意外?”
玉楼皱眉:“澈儿,你还笑。”
西风好整以暇地道:“倾夜所谓的先知能力,实则来自千年前的星城誓。他的确算准了许多大事件,可是我在想,星城誓可曾料到新一代通灵王会把剑鞘的生命坐标改变?”
雪千寻喃喃道:“苍穹之上,不知是谁在描绘我们的命运轨迹。”
西风冷哼:“至少不是星城誓。”
倾夜对冥儿道:“你能不能想起来,碎要你找凡界之主和通灵王做什么?”
冥儿嗫嚅道:“想不起来。”她看到众人期盼的注视,忽然焦躁起来,“真的想不起来!或许只是个胡乱做的梦,你们人不也常常做梦么?”说着,摔开椅子,拂袖而去。
隔了半天。
众人依然不见冥儿现身,她独自躲在小舱中,连晚饭也没出来吃。最后,西风终于敲响了她的房门。
“冥儿。”
“西风?”
隔着门,西风听到床上传来一阵响动。
“你在做什么?”西风问。
“睡觉!”冥儿道。接着又是一阵轻响,像是掀动被褥。
“你不是睡眠素来短暂么?”
“我今天想多睡会儿。”冥儿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吱呀一声,西风擅自推门而入。走至床畔,掀开被子,把缩成一团的冥儿揪了出来。
“你想继续做那个梦么?”
“本王才不理会你们!我只是想睡觉罢了。”冥儿傲然道。
西风淡淡一笑:“那你继续睡吧。”说完,帮冥儿把被褥盖好,飘然离去。
第二日,冥儿依然把自己关在小舱里,连饭也不肯吃,只是扬言“本王乏了,谁都不许打扰”。
入夜。
众人谈论道:“冥儿还在拼命做梦呢。”
何其雅摇了摇头:“睡不着还强迫自己入眠,那很痛苦啊。”
伊心慈道:“平常,冥儿一整天会睡上七八次,但每次都不会超过一柱香的时间。可是从昨天下午开始,她就没离开那张床。”
雪千寻端着一小碟精致的饭食和一盏温茶,准备给冥儿送去。西风接了过来,道:“我去。”
西风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床上传来烦躁的翻滚声,她敲了敲门,发现门被闩上了。
“别进来!”冥儿听见敲门声,命令道。
西风二话不说,以指剑气将门闩斩断,推门而入。
“起来,吃一口。”西风把冥儿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冥儿原本一副宁死不屈的气节,可是当她看到那碟精致的美食时,便十分果断地端起来吃了下去。
“睡着了么?”西风问。
冥儿点了点头,边嚼边道:“睡着了,可是没有做梦。”
西风道:“为什么那时候便做梦了呢?”
冥儿含着食物,闪着泪花盈盈的双目凝视西风,道:“那时候我很想你。”
恰在这时,雪千寻走至房门口,听到冥儿那句话,不由呆住,脚步沉重得再也挪不动一步。然后,她看到西风向冥儿微微一笑,握住冥儿的手,温声道:“大概是日有所思,方能夜有所梦。你再睡下试试看,我不走。”
冥儿只需吃下一小碟饭食便足以果腹,当她吃饱喝足,便枕着西风的手臂入眠。起初,她怎么也睡不着,几次睁开眼睛,都看到西风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任由她把自己的手臂翻来扭去。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西风才听到冥儿匀称的呼吸声。
冥儿这次入眠仅睡了半柱香的功夫。她伸着懒腰醒来,抬头对上西风的目光,神色陡然变得羞赧不已,低低道:“没有做梦。”
西风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歇一会儿,继续睡。”
漫漫长夜,冥儿不记得自己睡了几次,醒了几次。每次醒来,都发现西风没睡,只是静静地望着门。冥儿一动,西风便会转过头来,对她温和一笑:“累就不要睡了。”
每次冥儿都用力闭上眼睛,一声不吭继续努力入眠。
至天明。
冥儿沉睡正酣,西风也忍不住阖目小憩。雪千寻蹑足走至房中,把手轻轻覆上西风的额头。
便在那个瞬间,西风蓦然张开双眼,唇角含笑,望着雪千寻。
雪千寻慌得后退一步,腰身早被西风扶住。
“你怎么没睡?”雪千寻悄声道。
西风笑道:“你在门外站了一夜,我怎能独自偷眠?”
雪千寻面红过耳,望了一眼冥儿,低低道:“你为何那么急于知道冥儿的梦境?有那么重要么?”
西风温声道:“我是执剑者创造的,我希望我就是那个唯一的拔剑人。”
作者有话要说:与本章内容有关的线索在:
164第一百五十章冥儿的梦境
207第一百八十五章武帝墓宫图
第二百一十章 剑鞘初芒
“逝水号”已经在海上航行了两天,此刻正值午后,旭阳高悬,船中人与兽都不免有些懒倦。
水麒麟在前一日奉命下海捕鱼,甫一入水,便恢复了原来的体态。之后它便滴水不沾,还时常满船欢腾地跑跳,此刻,缩小了一半的它正仰卧在甲板上,露出肚皮惬意地享受日光浴。
紫鸾鸟谁管你却没得水麒麟那般悠闲。谁也没想到它竟然天生“根骨清奇”――晕船晕得极是厉害。这阵子她飞累了,不得不停下来靠在倾夜的臂弯里休息,说这样便好像回到蛋壳里一样安心。起初倾夜总是冷淡地将它挪到塌上,后来见它委实虚弱疲惫,才只好宽纵它一回。
水麒麟慵懒地抬起眼皮,同情地望着谁管你,毫无疑问遭到谁管你凌厉的警告性目光。锦瑟不在近旁,水麒麟暗哼一声,翻了个身,换个面晒太阳。
谁管你停下来不到一刻,晕船症状便发作起来,头晕难受,忍不住咕咕低鸣。
水麒麟只得翻身而起,打算换个地方躺。不料它这刚一起身,就听得谁管你忽然痛苦地大叫一声:“娘亲,我要吐!”
说时迟,那时快,谁管你再也忍耐不住,张口喷出一团烈火。对于此火的威力,水麒麟最了解不过,眼看这团火焰便要喷在倾夜身上,水麒麟见之大骇,惊慌失措地叫道:“主人主人,小龙儿要被烧死了!”
锦瑟闻声急急赶来,只看到一团猛火在倾夜所坐的椅子上熊熊燃烧。
“夜!”锦瑟正要冲进那团火焰,肩头却被柔指按住。
“我在这。”倾夜清清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锦瑟回头,只见倾夜一如既往地辉丽清华,翩翩衣袂不沾一丝火星。小紫鸾趴在倾夜屈起的小臂上,满是愧疚地望着它的“娘亲”。
船中其他人赶来,看见倾夜先前所坐的位置升起一团白汽。白汽散尽,那张楠木椅早已不复存在,只剩潮湿的一团灰烬。甲板上也焦黑一片,险些被烧穿。水麒麟擦了擦嘴角,乖巧地蹭到锦瑟身边。锦瑟抚摸抚摸它的脑袋,以嘉奖它灭火的功劳。
未等众人舒出一口气,谁管你咯咯叫了两声,又吐出一串猛火。倾夜反掌提起小紫鸾的后脊,飞掠向船舷。
锦瑟忙唤一声:“水麒麟!”
水麒麟会意,一路飞扑谁管你吐下的火焰,防止烧坏船板。随着火光的忽明忽暗,白汽的升腾与消散,水麒麟越变越小,最后再次变成了奶狗般的小巧体型。以身灭火,这是最快让它脱水的方式。谁管你向海中呕吐了数口烈火之后,腹内火种已空,只能咯咯干呕。
水麒麟飞快地轮动小短腿,跑到船舷旁,很无奈地看了看谁管你。几日功夫,小紫鸾就和刚破壳时大不同了,如今它长出了许多鲜亮的新羽,而灰白的绒毛尚未褪尽,二者相杂、参差不齐,再加之它鸟体欠安,形容憔悴,看起来比之刚破壳的时侯,简直――更、加、难、看了。
水麒麟摇头不止,对倾夜道:“小龙儿,令媛若是再吐,我可没有办法灭火了。你能否教教它一只神鸟应有的仪表和谈吐?”
倾夜随手拎起水麒麟,当即便要扔进海里。毫无疑问,再蓄些水便能继续灭火了。
“不要不要!我不下去!”水麒麟反应神速,挣扎着大叫,并向锦瑟求救,“主人快救我,神了一半的小龙儿又要兽性大发了!”
锦瑟上前接过水麒麟,对倾夜道:“小伊正在调配鸟类的晕船药,说是有望今日成功。想必谁管你很快就能好起来。水麒麟变小了甚是可爱,就不要让它变大了。”
水麒麟心满意足地埋在锦瑟臂弯里,斜眼傲视小龙儿母女,同时对锦瑟弱不禁风地道:“主人,水儿一旦化身,就会变得很虚弱。”
倾夜淡淡道:“谁告诉你脱水便是‘化身’?以及,你什么时候开始自称‘水儿’的?”
水麒麟不甘示弱:“每当主人叫你小夜儿、小龙儿的时候,你整个兽都馨香游溢,说明你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如今我也想要主人唤我一个好听的,有何不可?”说完仰头看着锦瑟,道,“主人,您怎么不给我取名呢?”
锦瑟无需多思,笑道:“既然你先已自称了‘水儿’,不若保留此字。而你鳞毛净蓝、体表清凉,便叫你大名‘水凉凉’。”
水麒麟喜不自禁、志得意满,倾夜自然不能与之一般见识,带着谁管你回舱中休息。
水麒麟变小之后甚得众人喜爱,如今它终于有了大名,何其雅等人都煞有介事地上前恭喜兼逗弄它一番,水麒麟神气活现,一本正经地一一回礼作谢。
雪千寻更是抱来小银狐跟水麒麟一起玩。一麒一狐,两者体型一般大小,只可惜银狐不能像神兽一样口吐人言。
“水凉凉,你能听懂小雪说的话么?小雪它能听懂我说的话么?……”雪千寻的问题接连不断。
水麒麟往常颇有几分神兽的傲骨,不喜与外人交谈,今日乃是它大喜之日,一反常态地“平易近人”起来,耐心地充当了雪千寻和其爱宠的翻译官。
若在从前,最喜欢玩耍的冥儿一定不会错过这场热闹,然而这一次,她却始终不发一言,心事重重地远远独立,望着海浪发呆。
西风知道,冥儿无论如何也续不上先前做的那个梦境,虽然她口上不说,内心的低落却无法掩藏。想到冥儿拼命睡觉的样子,西风不免于心不忍,盈步走上前去,想宽慰她几句。
冥儿没有发觉西风的靠近,亭亭玉立,出神地望着远方,西风扶在船舷上,探身去看冥儿的脸,然而,隐约勾起的嘴角却在望见冥儿面容的瞬间凝滞,西风的神色竟露出明显的一怔。
“西风,”冥儿轻轻唤了她一声,转过脸来,“你看了我,为什么这样吃惊?”
两人对面而立,西风却不再看着冥儿的脸:“冥儿,你面容沉静的时候,简直和倾夜一模一样。”
“你喜欢花倾夜的容颜么?”冥儿认真地问。
西风道:“倾夜的姿容举世无双,任谁看了,都知道她风华卓然。不过……”
“不过你并不喜欢。”冥儿替她道,神色黯然,“我早该知道的,有那么多人喜欢花倾夜,不想离开她,可是唯独你见了她不曾为之倾倒。我变成和她一样,又有什么用呢?你都不肯做我的随从,陪我作伴。”
西风不由苦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只有喜欢。还有一种情感,叫做友谊。”
“那么你刚才的神色,是不喜欢冥儿复制你朋友的容貌么?”
西风摇了摇头,笑道:“冥儿是独一无二的冥儿,即便你样貌和倾夜无异,我此前也不曾混淆你俩。只是方才你神色怅然,不言不笑,我竟恍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冥儿歪着脑袋若有所思,不知为什么,西风并没有夸赞她一个字,只是说“冥儿是独一无二的冥儿”,她便觉得欢喜得不得了。不过,西风的后半段话,她不是很明白,试探道:“那么……你是什么意思?”
西风道:“为什么不变回自己呢?”
冥儿眼中放出光彩:“你喜欢我本来的样子么?”
西风挠了挠额角:“唔,虽然有些印象模糊了,不过,冥儿还是原来那张面孔比较好呢。上回在冥界裂隙相见,你始终板着脸孔,不知那副容颜笑起来又是什么样子。”
冥儿认真听着西风所讲的每一个字,甜美的笑容如同晨曦中最娇艳的花朵,一点点绽放。
“你喜欢我本来的样子!”冥儿好像发现惊天秘密似地欢呼起来。
冥儿欢喜时的容颜实在璀丽耀目,西风微微一怔,感觉冥儿好似化身一片飞舞的花瓣,欢天喜地地飘远了。
“哎呀哎呀!西风救命!”
只一瞬,冥儿的呼救声便敲醒了恍惚的西风,告诉她那并不是她的错觉。因为冥儿雀跃的时候刚好刮起了一阵海风,冥儿当真是飘远了。
西风刚欲纵身营救,眼睛的余光陡然发现身侧飞来一道清影,如离弦之箭冲了上去,把高高飞起的冥儿抱回。
“咦?雪千寻,又是你最忠心呢!”冥儿满怀嘉许与感谢地道。
雪千寻当仁不让地道:“冥儿,你若是再遇到危险,尽管叫我,我会保护你。”
冥儿欣喜的微笑渐渐变成深深的忧虑,叹道:“所以我才越来越不希望你消失了呢。雪千寻,假如魔君有涂炭苍生之势,我不知该怎么办。”
西风张口欲言,却被雪千寻抢了先:“冥王不必为我担心,雪千寻不是任由命运戏弄的祭品,绝不会束手待毙。”
冥儿道:“我知道的,世人皆好生而恶死。而你正值风华之年,岂能甘心早夭?”
雪千寻静静道:“世上有着比死亡可怕百倍的苦难,如今,我最畏惧的并非死亡,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强迫着去送死而已。假如天命当真需要我灰飞烟灭,我至少也要寻求一个‘为什么’。”
雪千寻说话时,冥儿盯着雪千寻的头顶,神色渐渐异样。
西风发觉了端倪,急问道:“冥儿,你看到什么了?”
“御龙符又在发光。”
西风心中大惊,问道:“难道要觉醒了么?”
冥儿道:“我不知道,这个剑鞘和史料上记载的所有剑鞘都不一样。”
雪千寻沉静不语,凝神静气,似在努力控制着什么。
须臾,冥儿比先前更惊讶地道:“天哪,剑芒消失了。”
“剑芒?”西风喃喃重复,“有剑芒,却未有杀气外泄?”
雪千寻蓦然冷定道:“它吞噬不了我。”
“你、你怎么知道?”冥儿脱口问道,她并不觉得对方是信口开河,那个瞬间,雪千寻冷静至极的语气竟让身为冥王的她心生畏惧。
“感觉。”雪千寻坚定道,“西风能做到的,我也要做到!它若妄想吃掉我,我便先吃了它!”
西风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柔软的目光疼惜地落在雪千寻身上。
雪千寻转回头来,认真道:“从十岁那年你我相遇起,我什么都是跟着你学的。写字、弹琴、绘画、女红……我皆师从于你,也皆精于你。西风,我要你教我你所精通的一切武功,我一定会拼命学习,我要比你更强大。”
的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可以温柔地鞭策我努力码字>_<
有时候精力和时间不太够用,更新的就很慢,可是,我实在不能允许本文成坑,也不要它成为有生之年系列。
我也不知道后面的构思写出来会是多少字,实在没这种经验。
惟愿生活安稳,能让我好好完成这第一个长篇小说。握拳!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可知的遗言
“玉贤弟,有件事我思虑良久,终是不得不冒昧出口,望弟勿怪。”无人在场的时候,星城翩鸿谨慎地对玉良开了口,“方才令侄女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她似乎无意间说出了某件事的本质。”
玉良很快明白星城翩鸿所指,目光带愁:“星城兄是指千寻说的那句‘它若妄想吃掉我,我便先吃了它’吗?”
“没错。她想和西风净化龙吻一样,也让御龙符消失。”
玉良轻轻一叹:“真是孩子话,那怎么可能?”
“你也觉得不可能?为什么?”星城翩鸿紧接着问。
“那样的奇迹,不可能发生第二次了。”
星城翩鸿摇了摇头:“贤弟,倘若愚兄说那并不是奇迹,而是早已注定的必然呢?”
玉良神色一凛。
但听星城翩鸿继续道:“不瞒你说,小夜幼时常常陷入奇怪的梦魇,甚至醒来也分不出孰真孰幻。后来,她的一些梦境成了现实,先皇便不让她对任何外人提及自己的梦。然而,作为她所深信的太傅,我还是听到过她吐露的一些秘密……记得在小夜六岁的某一天,她忽然哭着对我说,她快要被人杀死了。――原来又是一个恍如真实的噩梦。要知道,小夜在年幼的时候也极少落泪,而那一次,她却为一个虚幻的梦境哭泣不止。我以为她是怕,没想到她说她感到无比的悲伤,心很难受,至于原因,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我便问她,杀她的人是谁,她摇头,只说那人手持一柄金色光剑,穿透了她的心脏。”
“不可能!”玉良拍案而起,激愤道,“澈儿和倾夜是挚交,她绝不可能杀死自己的朋友!”
“贤弟请别激动。”星城翩鸿示意玉良压低声音,“小夜一定早就知道西风便是她梦见过的那个人,可是小夜从未猜疑过她。按说,连小夜都诚挚信赖的伙伴,我这做义父的不该妄加揣度。不过,愚兄每次看到令媛都难免心绪惴惴,是以不得不向贤弟坦言。”
玉良脸色苍白,他也并非怪责星城翩鸿,只是事关自己的亲生女儿,必然会让他这个本就心怀歉疚的父亲心如刀割。
“星城兄,你的顾虑完全没错。其实我们都明白:澈儿能将寄生魂净化为龙灵光剑,这绝非常人能为之事。执魂为剑者,应该唯有执剑者玉恒。如今玉恒连半神之位都已失落,毫无疑问,澈儿便是那个接替他的新执剑人。可是小女对千寻的情意……”说到这,玉良深深叹了口气,“哪怕要与苍天为敌,她都不会拔剑。小女与倾夜,恐怕终究难免一战啊。”
星城翩鸿愁眉深锁,他日夜忧虑的正是这一点。不仅如此,倘若西风与倾夜对战,与这二人息息相关的所有人恐怕都将卷入其中。
静默了片刻,星城翩鸿沉声道:“虽说命运的星图已被小女锦瑟动摇,可是,当天命之轮盘无情地碾压过来,以人之力,又究竟能够改变几分命运呢?所以,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小夜那个梦……”
玉良凄然道:“凭实力,澈儿怎是倾夜的对手?”
“将来却未必。小夜的武功几乎已到巅峰,而令媛之潜力完全不可限量。”星城翩鸿面带苦笑。倾夜与西风究竟谁胜一筹,没有人希望要通过二人的对决来证明。“玉贤弟……”星城翩鸿艰难地启齿,“其实我想问的是,你觉不觉得……西风这个孩子,稍微有些可怕?”
玉良心中一震,他的神色给予了星城翩鸿确定的回答。
星城翩鸿索性坦言:“你这个做父亲的在她面前也难免拘谨。而她更是有意疏离你,甚至对玉楼也保持距离。这孩子,除了对待雪千寻,好像不是个感情很热烈的人啊。”
“星城兄,你想说她冷酷无情吗?”
星城翩鸿并不闪避,率然道:“要么她生来如此,要么她刻意为之。”
“她绝不是生来如此!”玉良语气里略带火气,“那孩子小的时候,明明……”说到这,玉良坚毅的喉咙里竟然带了哽咽,说不下去。
星城翩鸿同为人父,对玉良的心情感同身受,道:“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么?”
玉良终于红了眼眶:“那孩子已经习惯了孤军奋战,习惯了只身迎击一切敌人。她连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都不愿依靠,也什么都不肯吐露!天知道她心里做了什么打算!”
“贤弟为何不问问她?”
“谁敢问她?”玉良脱口道。
“果然,连她生父都怕她啊。”星城翩鸿促狭道,这让几乎泪涌眼眶的玉良也不由得苦笑出来。
“言归正传,”星城翩鸿正色,有些事,迟早是要挑明的,“贤弟有没有觉得,千寻在潜意识中已经明白了西风净化龙吻的实质?注意千寻用的那个词――‘吃掉’。”
玉良心中一震,语结道:“可是倾夜说,那是‘净化’。”
星城翩鸿道:“你可曾想过,这所谓的‘净化’究竟是什么?那岂不是一种比‘噬魂’更为恐怖的力量吗?‘噬魂’的过程要经历几日几夜,最后还不得不继承原魂的记忆,甚至被原魂影响心性。而令媛之强大,在于她几乎仅凭强硬的意志,就能瞬间让一个魂魄的人格消失,同时毫不客气地吸收那个魂魄的所有灵力!千寻说的没错,这其实是‘吃掉’。”
星城翩鸿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千斤巨石,狠狠击中玉良的惜女之心。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星城翩鸿接着道:“没有人能想象被寄生魂吞噬时的痛苦,也没有人能够体会掌控龙灵光剑的感受……对这一切,西风到底想些什么?她对自己的能力又了解多少?”
玉良心神疲惫地道:“我真希望答案能够一股脑地降临。想知道前任冥王对冥儿最后的嘱托;更想知道,那些逆天造魂的神秘人,究竟动用了什么力量与物质,竟生生造出了澈儿这样一颗魂魄!……星城兄,你说错了,我并不是害怕澈儿。我不管她是否天生地养,不管她究竟正邪黑白,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女儿。”
琴声自船尾的小舱中幽幽传来。归凰宝琴的鸣响如同来自远古的神鸟灵喉,穿越时光的长河,在这温润空茫的海面氤氲飘荡。
每个人都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情不自禁地被雪千寻的曼妙琴声所吸引。不知不觉中,曲调转入了奇异的境界,那些神秘的音符有着撼人心魂的力量,使闻者陶然忘机。一个刹那的光阴,便让人体味到了岁月倥偬的沧桑。
听着听着,倾夜和空逝水忽然不约而同地轻呼一声,神色肃穆。随即锦瑟意识到了什么,霍然起身。再之后,西风和玉楼也发现了端倪。何其雅与伊心慈则是通过同伴的反应隐约猜测到了事有反常。而另一舱中的星城翩鸿和玉良早已疾身而出,二人与空逝水等人对视一眼,旋即心照不宣地疾步向雪千寻抚琴的房间赶去。
众人来到房门口,也来不及问询,空逝水第一个推门而入。
室内,雪千寻与冥儿面对面而坐,雪千寻正在凝神弹奏,冥儿则双目失神,呆呆盯着雪千寻在琴弦上弹拨的素指,整个人都被那充满魅惑的琴音所笼罩,仿佛不能对外界的事物有所感知。
雪千寻也完全没有察觉众人的到来,乐音正弹奏到至关重要的节点。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斜来的一只手忽然压住了琴弦,用强大的内力将那异常诡谲的余音止住。
雪千寻缓缓抬起眼帘,怔忡地望着眼前人:“空前辈……”
“千寻,你想成为傀儡师么?”空逝水语调平静,慈柔之中亦带着某种不可言状的威严。
冥儿被空逝水唤醒之后,才知道自己的心神险些被雪千寻控制住。然而,她并无丝毫怒意,反倒拖着雪千寻的手,央求道:“雪千寻,再来一次。”
面对众人担忧的目光,雪千寻像做了错事,一声不吭,垂首摆弄着手指。
“我们商量好了才做的!”冥儿大义凛然地挡在雪千寻面前。
西风上前抚了抚雪千寻的脑袋,柔声道:“在和冥儿玩儿么?”
雪千寻摇了摇头:“傀儡术中有一种招数名为催眠。我想让冥儿睡觉,以便挖掘她潜藏的记忆。”她和西风、玉良一样,迫切地想要知道前任冥王的遗言。
玉良一惊:“千寻,你怎么知道催眠可以唤醒人的潜藏记忆?”
“父亲,是我的错。”玉楼上前道,“在天元论武的时候,我把母亲所创的‘同泣赋’传给了雪千寻,还顺便念诵了一些傀儡术的入门心法。不过,这些我也只是死记硬背,并不能完全领悟,更别说给予她正确的指导。”说完又对雪千寻肃声道,“千寻,你怎能单凭自己揣摩,就胆敢对冥儿使用高阶傀儡术?暗武系武功皆易反噬,而冥儿毕竟是死神!你这样强行操控她的神志,很可能引起她潜意识中本能的反抗。莫说别的,一股鬼火便能将你肉身焚得灰飞烟灭!”
冥儿道:“我在她弹琴之前便决定好了,绝不伤害她。我愿意让她控制我的神志。”
空逝水却不像玉良和玉楼那样又急又忧,悠然道:“即便施术对象有意配合,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把冥王的心神抓住,千寻的悟性也委实叫人吃惊。可惜这孩子没能得遇高人指点,进境艰难。”
玉良斩钉截铁道:“千寻,你不可修习暗武系武功。尤其这傀儡术,极耗心神不说,修炼过程中的反噬根本在所难免。想成为傀儡师,不仅需要付出艰辛努力,更要承受损精折寿的代价。”
“姑父,我祈愿长命百岁还有用么?”雪千寻静静地问。
玉良心中一痛,蔼声哄她道:“那么我们只说当下。你武功根底尚浅,贸然使用傀儡术会凶险倍增。别说是你,就算是你姑母那样聪慧的人,也不可能在接触傀儡术几个月的时间里就达到‘催眠’的境界。好孩子,不要做无谓的尝试,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雪千寻默不作声,不顶嘴,也不认错。
玉良和玉楼忧心忡忡,期盼雪千寻能在这件事上乖巧顺服一些。可惜西风与父兄根本没有站在统一战线,她绝不可能用说教来阻拦雪千寻坚定想做的事。
而空逝水则面带微笑地望着雪千寻,似乎有些欣赏的意味。
锦瑟了解雪千寻,知道她没打算听从姑父的忠告,上前道:“千寻想用催眠术来唤醒冥儿的深层记忆,这个法子委实不错。不过,催眠是一种异常高深的秘术,不论是药物催眠还是乐音催眠,都极难达到唤醒人深层记忆的程度。然而,世上有一种人却天生容易成为催眠师,他们想要达到催眠术的高阶境界,也比别人容易百倍。”
伊心慈顿时喜道:“没错,巫美的龙技便是催眠,我们可以请她帮忙。雪妹妹暂且不必铤而走险了。”
“东方巫美是寐龙族?”空逝水颇感兴趣地问,她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只知道她过去与倾夜的关系。
星城翩鸿道:“没错,而且她的资质相当不错。可惜东方姑娘身体柔弱、性情娇贵,对习武练功丝毫不感兴趣,估计尚未进境到高阶龙技。”
空逝水颇为感慨,道:“寐龙是被上天眷顾的一族,不知她是否愿意珍惜这份天资。传说,当催眠龙技达到化境时,甚至能够唤起人前世的记忆。”
星城翩鸿望着妻子熠熠生辉的双眸,俨然又像见到十几年前那个争强好胜的年轻女海盗王,不禁笑了笑,道:“寐龙族的‘追前尘’和织梦龙的‘织梦’一样,都是有人传无人见的化境,这样的假说,岂能尽信?”
空逝水目露狡黠,悠然道:“听说北冥织娘已经练成了‘织梦’龙技。她现在跟了萧姑娘,此去北海,我也要会她一会。”
星城翩鸿知道妻子终究锐气不减,也不再争执什么,只回以温柔的浅笑,表示默许。
西风道:“空前辈,我们从昆陵出发,已经航行两三天了。此船速度远远不及海霸,要何时才能到达北海冰岛?”
这其实也是其他人的疑问。
空逝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两天之后。”
两天之后便是三月初三,那一天,正是萧姚与寒冰约定决战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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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海之眼
两天之后即可抵达万里之遥的北海冰岛,听到空逝水所说的这句话,除了星城翩鸿,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先前空逝水说得到信报,萧姚将于五日之后与北王决战冰岛,必须马上启程才可能赶得及。那时西风等人还以为空逝水的航船会有什么奇特的构造,能够急桨如飞。全然没想到,此船的航速也只是比普通船只快上几倍而已,照此下去,半个月也不可能抵达目的地。
星城翩鸿见众人难以置信,解释道:“听说这也是近几年才出现的异象。你们一定都还记得小终结海罢?在之前的千百年中,小终结海的漩涡一直都紧密排列成宽度不超过五里的圈状,因此围住整个大陆。但是如今,有人发现越来越多的漩涡偏移了镇压结界的界限,它们正在散开。”
伊心慈脱口道:“您是说,那种可以把整艘大船绞得粉碎的疾速漩涡也分散到了别处?”
星城翩鸿道:“小伊姑娘不必担忧,即便有成千个漩涡游离出结界边缘,散布在这无垠的大海上也显得很稀少了。意外遭遇它们的概率十分渺小。”
伊心慈仍有余悸道:“那种漩涡深不见底,黑漆漆的,就好像恶魔空洞的眼睛。当初,连水月宫海霸都险些被卷进去。”
星城翩鸿道:“起初,那些漩涡的确被海盗们称为‘海之眼’。不过,如今它们又有了新名字。”
听到这,玉良恍然大悟,而脸上的震惊只比先前更甚:“星城兄,莫非你们打算顺着‘根’滑向北海吗?”
余人正在疑惑何谓“根”,却见星城翩鸿点了点头,继续道:“曾有船只不慎落进漩涡,本以为必定葬身大海了,没想到同一艘船却在几个时辰之后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海域。原来,这些漩涡就好像扎进大海的树根,在遥远的海下盘根错节,交汇通连。所以海客称这些互相连系的漩涡为‘海之根’。‘根’里的水流速度异常迅疾,足以在短时间内从一片海域钻向另一片海域。”
玉良道:“穿越海洋之根的幸存者寥寥无几,而最终会通向何处更是难以预料。此路虽快,却可谓凶险异常。”
空逝水轻巧地道:“这样的旅程才有意思。诸位,”接着她面向了众人,“空某决意要亲眼看看两王决战,所以必走捷径。本船另外备有小艇……”
“不必了。”伊心慈忽然抢先道,“空前辈,在座者最谨小慎微的人就数在下了。我见识过那些疾速漩涡的厉害,心中委实胆怯。不过,比起所谓的万无一失,我更想始终和大家在一起。那小艇应是没有必要了。”
西风也道:“空前辈既然能从大终结海归墟回来,这等小风小浪又岂在话下?”
锦瑟淡淡笑道:“恐怕萧姚前往北海也是行的这种捷径。“
空逝水扫了一眼余者,众人皆给予了她肯定的回应。
“好。”空逝水也不多劝,当即敲了板,“我若预测得不差,再过一个时辰,我们便会接近一个‘海之眼’。咱们便从那里下去。届时有劳小伊好好照顾谁管你。”
商议完毕,众人分头做准备,把重要的物件都用绳索缚紧。
伊心慈想到进入漩涡必定天旋地转,到时候不晕船的人怕也不会太好过,因此先给每位同伴分发了一粒“定波丸”服下。至于一呕吐就会喷火的小紫鸾,伊心慈认为还是让它陷入沉睡最为稳妥。
水麒麟则寸步不离锦瑟。
冥儿还从未体验过头晕脑胀的滋味,再加之她本就是非生非死的死神,因此对那未知的冒险更多一些兴奋和期待。
雪千寻仔细收好了归凰琴,一路观察着空逝水。她看到空逝水沉稳从容地操纵着巨大的罗盘和一系列复杂的天象仪、机括等等,默默生出了崇拜和向往。在结界之外,不论黑道还是白道,屹立于江湖顶峰的大人物们绝大多数都是拥有龙技的强者。空逝水无疑是这竞争异常激烈的大海上的例外。
如空逝水所料,一个时辰之后,海面像一块被巨人在远处搅动的绸布,变得不再平整。他们知道,“海之眼”就在前方。
空逝水要众人都集中在一间上下与四周皆嵌满软垫、桌椅全部固定的小舱里,她和星城翩鸿则在驾驶舱掌舵。不一刻,船底传来咯吱咯吱的机械转动的声响,船只开始变形。厚重的乌铁般的木板升起来,最后,整艘船变成了全封闭的梭形。上下前后及两侧共留八个白晶视窗。
黑暗并没有持续很久,软舱的四角缓缓露出鹅卵大的夜明珠,照得室内一片通明。角落里还固定一种奇异的植物,在明珠映照下悠悠舒展开明蓝色的肥厚阔叶。玉良告知他们,有了这种“畅气草”,船舱密封多久都不会憋闷。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逝水号”正式切入漩涡。沧海好像顿时化作巨大魔怪,用诡异的瞳术将纤小的船只吸入它那只空洞的眼眶里。
船体随着水流旋转起来,水麒麟一马当先跳进锦瑟怀里。倾夜一手轻提小紫鸾,淡然移至锦瑟身边,用另一只手虚扶着锦瑟的腰,好像全然不曾留意水麒麟。
随着船舱的震荡,冥儿一下子就飞了起来。不等冥儿呼救,雪千寻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腰带,并在那之后坚持一丝不苟地抱着她。西风知道雪千寻的踏波轻功越发纯熟,便先去望了一眼伊心慈,见伊心慈正和玉楼双手紧握,不由得一愣,细想之后又不免欣然暗笑,转回身拢着雪千寻肩头。
玉良和何其雅则忙着向窗外看。小舱的窗户正对着船体外壳的白晶视窗,中间相隔也不远,因此视野十分清晰。
船转得越来越快,窗外全部被水包围。人们凝神运气,再加上伊心慈的定波丸功效,才不致于太晕头转向。然而船体打旋之后,上下左右便开始颠倒混乱,幸而船舱无一处不绵软,人们一时抓不紧冲撞了一下也不会受伤。
逝水号在海眼之中转了不一刻,便已经深入几百丈的海下了,窗外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亦没有鱼虾的踪迹。
在那疾速的旋转之中,伊心慈最先感到不适,玉楼赶忙替她运功调息。锦瑟也静坐调理脉息,倾夜静静守在她身旁。而雪千寻则显露出体格的强壮,毫无不适之感。玉良仍不放心,探测了她的脉息,发现她的内功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又过了一阵,船体渐稳,漩涡转速减缓,而滑速更巨。人们感觉逝水号正在加速向斜下俯冲。最后,船终于进入“根”部,可以维持平衡不再随着涡流旋转。
星城翩鸿从驾驶舱回来,探视了众人一眼,道:“逝水说,这条‘根’有几百里长,暂时不会有什么震荡了。”
雪千寻问:“这条根是通往北海的么?”
星城翩鸿道:“我们现在正在往西南去。”
伊心慈道:“那岂不是离北海更远了?”
星城翩鸿道:“夜间我们会离开这条‘根’,搭乘与之临近的另一条,那才是向北的。”
锦瑟最先走出小舱,到船舷处贴近视窗向外张望,忽然,她似乎发现远处有微弱的光亮。想仔细看的时候,船已经飞速滑远,海中只余漆黑一片。随即锦瑟前往驾驶舱。
雪千寻十分好奇空逝水的航海术,在后面跟着锦瑟来到驾驶舱,到门口时,正巧看见空逝水慈爱地轻抚锦瑟秀发,母女二人碎碎交谈,笑语温然。雪千寻望得呆了,心中只觉无限空怅苦涩。
锦瑟发现了雪千寻,回首招呼道:“小狼崽子,过来瞧。”
雪千寻便顺着锦瑟所指向前窗看去。只见距离逝水号几十丈的远处,船灯照到了一个黝黑的庞然大物。
“是一只小鲸。”锦瑟对雪千寻解释道,“巧得很,它不知怎么掉进这里来,应该是方才被转晕了,现在正在昏睡呢。”
雪千寻一时来了精神,把脸贴在窗上仔细观看,看了一会儿又面露忧色:“它远离了故乡,醒来后找不到母亲怎么办?”
一句话,说的空逝水心中微微一震,不由更深地凝望着雪千寻。
雪千寻拖着锦瑟的手,道:“趁现在还没有走太远,你把它叫醒,让它出去好不好?”
驾驶舱里蓦然响起了恬然轻悠的笛声,小舱里的人们都有些纳罕。人们循声来到驾驶舱,只见锦瑟正在小心翼翼地唤醒那只昏睡的小鲸。经过一番安抚与交流,小鲸最终依循笛声的指引,冲出了“海之根”。它在外面慌乱地翻腾了一阵,波及逝水号也震了几震,最后,小鲸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船灯照着前方,灯光淹没在无尽的黑暗里。
快到子夜,星城翩鸿夫妇请所有人再回小舱。因为他们必须离开这条“根”,否则就会滑进另一条海流,去往错误的地方。空逝水精确的操控让航船海流转向之前霍然冲出。此刻逝水号已经在极深的海下,巨大的惯性让船仍然以相当高的速度滑出很远。船在空逝水的操纵下灵巧地避开海礁等障碍物,朝着某个精确的方向,平稳航行。
如此前进了几个时辰。
人们已经习惯了窗外的漆黑寡淡,连雪千寻和冥儿都不再紧贴着窗户张望。玉良、玉楼、伊心慈和西风都在闭目养神。冥儿无眠又无聊,便琢磨着找西风玩耍,雪千寻赶忙将她拉到一旁,说变戏法给她看。
水麒麟很虚弱地依偎在锦瑟怀里,声称晕船头痛、恶心乏力。
倾夜十分体贴地对水麒麟道:“过来,凉凉,我抱你。”
水麒麟以其神兽异常敏锐的洞察力,感觉到了小龙儿身上隐隐散发的杀气,非常明智地选择了严词拒绝。倾夜神色静如止水,而气息却有了微妙变化,不过她最终还是未置一言,转身走开。
水麒麟本以为还能享受主人的娇宠,不料自己却被锦瑟举了起来。被安放在软垫上之后,水麒麟用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殷切地望着锦瑟,嘴巴微微翕动,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可怜相。
锦瑟轻轻一笑:“水儿,主人不能偏心,今天已经抱你很久了,该轮到小龙儿了,她啊,最容易晕船了。”
倾夜背对着锦瑟,听着那些话语,置若罔闻。
“小龙儿,”锦瑟盈盈走上前,轻轻拍了下倾夜的肩膀,让倾夜不自禁地一颤,接着,锦瑟附在倾夜耳旁,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小龙儿,轮到主人抱抱你了。”
倾夜身为凡界之主、江湖至尊、堂堂暗主,岂能对“主人”的调侃俯首帖耳?因此她一脸肃穆,毅然决然地用蚊子般的声音表达了谢绝:“此处人多。”
锦瑟指了指众人,以便让倾夜知道,除了低着脑袋聚精会神玩魔术的雪千寻和冥儿,所有人都在闭目养神。不等倾夜第二次抗拒,锦瑟忽然将倾夜抱了起来。她素来灵敏,动作轻盈迅速。为防止引起别人注意,倾夜很识大体地选择了沉默和放弃抵抗。
锦瑟抱着倾夜坐回软榻,让她枕在自己膝上休息。如此一来,倾夜更加无眠,闭目的长睫不住地轻颤。锦瑟用指尖轻轻压住倾夜的眼帘,轻声道:“小龙儿晕船晕得好厉害。”
水麒麟凑上来,只见倾夜双目紧闭,面颊绯红,一只手不自然地攥紧锦瑟衣襟,便对小龙儿“晕船”的事实深信不疑,因此也就暂时不与她争宠了。
倾夜枕着锦瑟的腿,感觉她的体温透过衣裳传递到自己的面颊,恍惚间竟真有了晕船般的天旋地转。卧榻松软,小船轻飘,倾夜以为自己就此飞上了云端,飘飘荡荡,如临仙境,直到一声铃儿般的惊呼把她从云端扯下。
“咦?好香!好甜!”冥儿警觉地抬起头,随即嗅觉的甜蜜引起了她对味觉的遐想,“我想吃糖!”
所有人都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倾夜。只见倾夜端端正正坐在锦瑟身边,一如既往地清丽优雅。她对众人聚集过来的目光满不在乎,淡然而坚定地道:“我没有糖。”谁都没有发现,她鬓边的一缕发丝,乱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股异常甜蜜的馨香终于淡化,而封闭的舱中依然飘荡着倾夜散发的恬淡芬芳。
不知在何时,小紫鸾谁管你悠悠转醒,它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忽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娘亲,外面有光。”
冥儿跳了起来,顺着谁管你的脚爪所指看去,果然发现远处辉映着斑斓的光亮,犹如一片绮丽浮华的城池。
“难道是琉璃城?”雪千寻喃喃自语,然后很快地否定,“不,那比琉璃城大许多。”
正在这时,星城翩鸿推门而入,道:“我们不小心闯进海国领域了,逝水要加速,大家小心。”说完匆匆离去。
没等众人继续看清那片灯火,逝水号果然猛烈加起速来。
冥儿道:“为什么要逃跑?我想看看海国活人的模样。”
锦瑟道:“别忘了我们这是海盗船。”
雪千寻心里和冥儿一样对海国更多的是一种向往和好奇,她不眨眼地望着越来越远的辉丽领域,隐约看见有几团黑影追来。而逝水号的航速又快又敏捷,钻进珊瑚林中轻易甩开了追击者。带着大大的庆幸和小小的遗憾,他们和那神秘的海底种族擦肩而过了。
大约辰时,空逝水找到了之前探测到的另一条“根”――确切的说,是那条根的一个支叉。航船顺利切了进去,人们感到船体陡然向上滑去,没过多久又开始向下,方向也转了几次,最后才趋于平稳。这条根不如先前那条长,到午时,空逝水驾船舍弃这条航道,按照罗盘的指示,向下一个目标航行。
大家的饭食便在这紧张而颠簸的航程中快速解决,为保险起见,伊心慈再度让小紫鸾陷入沉睡。
申时许,空逝水操纵船舵一举冲进一条异常巨大的海流中,这条“海之根”更加接近真正的树根,分支庞杂。从那剧烈的颠簸和数轮急转,人们意识到这段航程的凶险程度不能与之前的同日而语。
雪千寻趴在窗前警觉地观望,忽然轻呼一声:“有鱼!”
冥儿跟着叫起来:“大鱼!”
锦瑟望了一眼,急忙冲出门去,直奔驾驶舱。其余人便也跟着一起去了。
驾驶舱中,空逝水正在聚精会神地操控船舵,因为连续十几个时辰全神贯注的驾船,使她显出几分疲惫之色。
锦瑟看着窗外,发现这条海流里卷进了许多生灵,不禁皱眉。
空逝水道:“别担心,只要没有巨型鱼类迎面撞来,便没有危险。”
锦瑟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取出御灵笛,奏起了驯兽调。远处的生灵听到这支曲调便知道来者坚固而没有恶意,尽皆早早闪开。
逝水号在这条巨大海流中有惊无险地疾速滑行,空逝水一共在四个分叉处转了向,她一边驾船,一边在旁边摊开的巨大海图上点画,记录着此番航程的轨迹。雪千寻目不转睛地盯着空逝水的一举一动,对她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仰慕至极。
三月初二,未时。逝水号终于离开了最后一段“海之根”,它被高高甩了出来,顶着巨大的水的阻力,向海面冲去。当船只终于破浪而出,重见天日时,他们已经身处万里之外的北海之上。
坚固的圣琅木外罩打开,逝水号恢复了先前的形状。
空逝水离开驾驶舱,对众人道:“谢天谢地,明日天亮之前,定能抵达冰岛。”
雪千寻顾不得骤冷的气候,兴奋地跳到空逝水面前,激动道:“空前辈,空前辈!”
空逝水早就发现雪千寻在关注自己,对她温和笑道:“丫头,你想说什么?”
雪千寻道:“前辈,航海术是不是很难学?”
空逝水笑了起来,似乎早料到雪千寻此问,道:“你想学航海术么?”
雪千寻两眼闪光:“想学!您能收我为徒么?”
空逝水的笑容深不可测:“你感兴趣的东西还真多,而你的时间却似乎没那么充裕。丫头,你有没有认真想过,到底最想学什么?”
雪千寻一时无言应对,垂首沉思。
倾夜走上前来,淡淡开了口:“雪,与其拜空逝水为师,莫若投入五十弦门下。”
作者有话要说:还记得何老二的船曾被卷进小终结海漩涡里么?
在他被游魂雪藏的日子里,委实经历了一段奇(jiu)妙(si)精(yi)彩(sheng)的旅程,他激动得不得了,可惜都没机会跟人显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五十弦
没等众人追问“五十弦”为何方神圣,星城翩鸿忽地朗声笑起来,对妻子道:“逝水,我便说你瞒不过我这位好徒儿的。”
空逝水感慨地摇了摇头,笑道:“我们女儿不愧为史上最强江湖笔,二十年前的我果然逃不开她的眼睛啊。”
听到这,西风轻轻推了雪千寻一把,笑道:“还不快去拜见五十弦师父?”
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玉良惊道:“嫂夫人便是二十几年前那位傀儡师五十弦?”
原来,结界之外的海盗素来少以真名出道,之所以如此,是为防止被异能者抓住自己的魂锁。如北王寒冰、东王障目、玲珑、瘟神、孔雀……饶是这些成名高手,也依然以江湖绰号示人。
在成为东海海盗王之前,空逝水便一直使用“五十弦”这个名号,因为她的武器正是一把五十弦的古瑟。
二十三年前,无名小卒五十弦公然邀约江湖笔南宫清一会,声称自己已达傀儡师之境界,请她为自己的武功进行考量。
那时的空逝水当然不知道江湖笔便是曾经的大夜皇储天赐公主,她只知尸巫南宫清从来不必以真面目示人,那个人只需远远地御尸作战,便足以将对手击败。
十七岁的空逝水——初露锋芒的少女海盗,正是锐气最盛的时期;抱着与江湖笔一争高下的野心,空逝水竟也坚决不肯现身出战。两人一个操控行尸,一个驱使傀儡。在激战了一个时辰、波及范围达一里之阔的战场上,近百观战的海盗竟无一见识南宫清与五十弦的真身。当时甚至有人猜测五十弦为虚影龙族,断定她能隐形。
最后,江湖笔终于宣布这位十七岁的海盗正式成为一名傀儡师,并且让众海盗知道,五十弦是没有任何异能的凡人。
空逝水输了那场对决,但晋级成为傀儡师的喜悦以及和南宫清同样隐匿了形迹的壮举,足以令年轻的她自鸣得意。
“我虽看不见你,你不是也一样看不见我?我们扯平了。”当时的空逝水如此腹诽。殊不知,在她目力不及的所在,江湖笔花倾夜正在淡然玩味她唇角勾起的那一抹窃喜。
“小夜,你一定见到我时便知道我就是当年的五十弦,竟然做到如此不动声色,害为娘输了跟你义父的打赌。”空逝水笑着说道。
雪千寻这才明白倾夜的用心,如果不是为促成她拜师,倾夜恐怕永远都不会揭穿义母曾用的绰号。雪千寻当即踏到空逝水面前,一拜到底,磕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响头:“请前辈收我为徒!我想好了,眼下最想学的是傀儡术,请您教我。”
傀儡术为暗武系之次,威力强盛而反噬亦巨。玉良因亲眼见过被傀儡术反噬之人的痛苦,所以从心底不愿让雪千寻染指此技。然而,只有切身体会过迫切想要变强的心情的人,才能深刻理解雪千寻此时的心愿。倘若不能宣志成道,要那安稳却软弱的生命又有何用?
锦瑟忙摇着母亲的胳膊,笑道:“娘,您便收了小狼崽子罢,她是个肯下苦功的孩子,绝不会给师父丢脸。”
自从她们母女相见,锦瑟在空逝水面前总有些不着痕迹的敬畏和腼腆,如此小女儿般撒娇竟是头一次。
空逝水看着笑容明丽的锦瑟,眼底化开无尽的温柔,道:“你这样急迫地催促为娘,倒好像为娘会拒绝她似地。这一点你就不如小夜机敏,她便早看出我想收雪千寻为徒了。”
听明白空逝水的意思,雪千寻一跃而起,等不及空逝水正式说出一句“收徒”,扑到她怀里便唤了一连串的“师父”。雪千寻从来不是那么活泼开朗的人,却在空逝水面前变成了粘人的孩童。
空逝水慈爱地抚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好徒儿。”
冥儿眨巴着眼睛看雪千寻,脆生生道:“雪千寻,你认的是师父,在心里唤什么娘亲?你这是被谁管你带坏了么?”
雪千寻的脸腾地变成火烧一般,激动地语无伦次:“我没有唤娘亲!我哪里有唤娘亲?冥儿,你做什么读我的心?你读错了!休要乱讲!”
冥儿无奈道:“你的心思太过强烈,本王一不留神便听到了。岂能怪本王读心?”
雪千寻争辩不过,败北欲逃。空逝水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雪,你是我的好徒儿,也是我的好女儿。如今我有三个女儿,当真求之不得。”
倾夜静静地偏过脸去,空逝水看得出,她这个“女儿”对于认义母一事,总有那么几分不甘。
雪千寻听了,又惊又喜又羞,却咬紧牙关静默不语。
星城翩鸿慈声道:“好孩子,还不叫娘?”
雪千寻有生以来没唤出口过一声“娘”,支吾半天,最后还是低低叫了一声“师父”。星城翩鸿纳闷地看了眼锦瑟,开始不确定雪千寻是否真心想认义母。锦瑟熟知雪千寻性情,也不催促,只是掩口轻笑,拉着雪千寻的手放到自己母亲手上,道:“叫什么都无妨,从此你便是我的小妹子。”
冥儿忍不住道:“急死了,雪千寻,你莫怪本王读心,我可要说了。”然后对空逝水道,“她又在心里唤你娘亲了,唤得山响。”说完,挠了挠额角,满是疑问地道,“为何人也好,鸟也好,在呼唤‘娘亲’的时候,总那么欢喜呢?娘亲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空逝水,本王也认你做母亲怎么样?”
星城翩鸿赶忙替妻子拦住一脸威严的冥儿,道:“逝水岂敢收冥王为女儿?冥王切莫玩笑。”
空逝水淡淡道:“我倒无所谓冥儿是不是冥王。只不过,女儿在母亲面前总要乖巧些才可爱,威严这种东西,可不能在母亲面摆。”
听闻认了母亲之后就必须放弃冥王的威严,冥儿立刻改变了主意:“不好不好,本王不要叫你娘亲。空逝水,你要知道冥王的威严是不容侵犯的。”
空逝水一笑处之,眼光一掠,无意间瞄到伊心慈。伊心慈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假装看向别处。她不像雪千寻那么容易心思外露,但因为自幼失去双亲,此刻也是难免流露出向往艳羡的神色,只是雪千寻刚刚认了空逝水为师父兼义母,她自然害羞凑上前去,甚至要刻意避开。
只有西风没有流露出任何触动的神色,她总是清冷静寂,不在任何人面前显现出娇弱。
雪千寻意外认了一位亦师亦母的亲人,心中欣喜若狂。从那一刻起,她便亦步亦趋地跟着空逝水,比她的亲生女儿锦瑟还依赖她、崇拜她。
当日晚餐过后,空逝水领着雪千寻来到一间练功房,开始向她传授武艺。
雪千寻抱着归凰琴,在空逝水面前端端正正坐好,目光里尽是炽热的期待。
空逝水看着雪千寻,满含笑意,道:“你们这些孩子,数你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最重。我见你常常钻研魔术,那个应是得到过良师点拨了,你的技艺已经不俗。”
“是巫美教给我的,她还留给我一本书。”雪千寻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呈给空逝水。
空逝水随便翻开一页扫了一眼,从那飞连的字迹能够看出巫美书写时的仓促,但从一些简略精要的注释来看,可以确定巫美向雪千寻传授魔术技艺时无所保留的挚诚。
“难怪倾夜可以纵容她的任性和娇气。”空逝水默默想着,“那个东方巫美也算是个率真赤诚之人。”
空逝水把书合上,还给了雪千寻,道:“她确是诚心传授于你,你心灵手巧,正适宜此道,可好好钻研。但这只是她那一身绝艺的冰山一角,如若有缘,你日后再向她细细请教。”
雪千寻道:“徒儿谨记。”
空逝水又道:“你也想学航海术,是么?”
雪千寻双目闪亮:“想学!”
“因为好玩?”空逝水问。
雪千寻点了点头,又道:“不仅是为好玩。我想日后若是锦瑟留在昆陵,而我回去内陆,那么便可以每年驾船来看她。”
空逝水轻轻笑了起来,温声道:“一定会的。”
“您也教我航海术么?”雪千寻喜出望外。
空逝水笑道:“只要你想学,为师此生所精,皆可传授于你。自家孩子想要的东西,我岂有不舍得给的?”
雪千寻听了,忽然便涌上了热泪,用力揉着眼睛,泣不成声。
空逝水哪里见过这般光景,连忙哄她道:“怎么好端端的哭起来了?”
雪千寻抽泣道:“锦瑟总是把最好的送给我。如今她把娘亲也给我分享。”
空逝水觉得雪千寻的话又奇怪又好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哭?她也一定从你那里获得了美好。”
雪千寻第一次跟空逝水学艺,只学了一个时辰,因为想到空逝水连日驾船已经十分疲累,雪千寻才不得不早早道别。空逝水与她讲好,近期只能专注教她傀儡术,航海术必须在风暴与探险之中慢慢传授。
一夜顺风顺浪,逝水号在无垠的大海上急桨凌波,扬帆飞驰。三月初三的黎明,无眠的何其雅第一个望见了那座冰雪覆盖的北王领地——冰岛。岛周早已停了不计其数的海盗船,其中一条轻盈小巧的舴艋似乎专为迎接逝水号一般,几乎在何其雅望见它的同时,掉转船头划了过来。
舴艋上的掌舵者正是他们的熟人,这位熟人丝毫不为自己先前的不辞而别感到歉疚,就好像老友好不容易重逢一般远远地抛来一串银铃般地笑声:“嘿!美人们,玲珑好生想念诸位啊!”玲珑一跃飞上逝水号的甲板,高高扎起的卷曲乌发轻快地跳跃,而她接下来的话语比那清脆的笑声和亮丽的青丝更加叫人印象深刻:“你们知道么?障目并不是跟寒冰打。北王易主了!”说着,一巴掌拍在何其雅肩头,笑道,“喂,僵尸何其雅,新任北王的大名,跟你的很像哦!”
作者有话要说:游公子偶尔也给大家科普科普小知识嘛~
大家坐好听我慢慢道来——
可能很多同学不知道瑟为何物,但大家一定都知道李商隐的那首《无题》——锦瑟无端五十弦。
有人说瑟的形状像琴,我觉得它更像筝。今天的琴是七弦,没有琴码。古筝有21弦,和瑟一样,一弦一柱。而且筝和瑟声音也比较相似。
瑟是一种弹拨乐器,当今较为少见,因为它的调弦方法一度失传。
瑟通常有25根弦。但最早的瑟有50根弦,“黄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琴,黄帝悲,乃分之为二十五弦”。
那么这位最早鼓50弦瑟的素女是谁呢?
素女发明了绳索,在远古时代可以说是科研精英,智商了得。
单股的绳称作“玄”,两股合成的称作“兹”,三股合成的称作“索”,又作“素”,所以她有各种名字:素女、玄女、王素、须女、帝弇兹等。
素女还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女首领,后世追尊她为女帝。
此外,传说素女亦是xing爱女神,想必这位大神生得也是风姿绰约,十分迷人。
所以你们看,作者君为空逝水精挑细选了这把五十弦的瑟作为武器,是不是特别偏爱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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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上章投霸王票的姑娘,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投雷,是因为上一章写得还行么?点名怪不好意思的,反正就是谢谢你们几个啦。
又ps:加群的同学最好要带上敲门砖。有人不带敲门砖进了群,还一声也不吭,了都不搭理我们,管理员怀疑是进错门的所以就给踢啦。如果是误踢的读者,可以带上敲门砖再来哟~~其实敲门砖的意义就是让我知道你确实是我的读者。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冰火盟约(上)
北王易主,事发突然,不止何其雅等人讶异,连玲珑这种追逐刺激的海盗也惊愕不已。
“若非亲耳听见寒冰宣告,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驶向冰岛的途中,玲珑迫不及待地讲述起来,“原来,这位新任北海海盗王便是瘟神船长所说的那位元素系龙技的霸王。”
玲珑这样一说,众人便都想了起来。琉璃城赌博第一日,玲珑曾经取笑瘟神不是龙族霸王还要争夺岛兽。
“当时瘟神说,他的船上便有一位龙族霸王。”雪千寻回忆道。
玲珑点点头,道:“我后来才知道,那位霸王不久前掉进小终结海的海眼里,之后被那漩涡带到了北海,瘟神碰巧救了他。瘟神到琉璃城赌博,便将留在海面的所有船只都交付了那个人。”
玉良道:“瘟神生性最多疑,怎肯相信自己偶然搭救的陌生人?”
玲珑道:“蹊跷的便在这里。起初,寒冰对此也很是疑惑,所以他逃出琉璃城后便去找到这个人。寒冰原想将他连同瘟神的旧部一齐收入自己麾下,却不曾想自己最后反倒在人家面前甘拜下风。想必瘟神当初也是如此。”
空逝水道:“他们可曾经历一番王位争战?”
“有。”玲珑道,“不过据目击者所说,那场争战充其量只能算是切磋——那个人不愿跟寒冰认真打。他说,他想要一个得力的膀臂,而不是残废的喽啰。”
“为什么?”何其雅迫切地问道。
玲珑幽深一笑,道:“因为那个人是寒冰的克星。”
西风忙问:“他是哪一种元素系龙技?”因为曾经与寒冰对战过,所以深知冰系龙技的厉害。
玲珑悠悠道:“火。”
花倾夜道:“冰与火互为克制。”她也知道寒冰并不弱。
玲珑道:“没错。两者相较,自然是强者压制弱者。寒冰何等精明,过了几十招自然明白对方的实力。这位新任北王的龙技已达火系龙技的高阶境界——焱火。”
“焱火?”众人不约而同地复诵,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陌生。二十多年前,空逝水纵横沧海苦苦寻觅了数月,才找到能够将萧姚的琉璃棺焚开缝隙的焱火龙技者。
玲珑略显诧色,对西风等人道:“莫非你们晓得焱火的厉害?”
西风摇头。她此刻并不打算把那些与萧姚有关的事件透露给玲珑,只道:“焱火,听起来很是了得。”
玲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沉吟道:“据说新任北王才刚三十出头,这样的年纪便能达到焱火境界,委实厉害。”她审视般地望着西风,自语道,“你能达到‘狂战’境界已经够令人咂舌了,他怎么可能一出结界便练成高阶龙技呢?”玲珑边嘀咕边摇头,最后福至心灵地一击掌,脆声道,“唔!我敢打赌,那个人绝不是第一次来到结界之外!他的身边可是养着一个姓沧浪的家伙呢!”
距离冰岛本就不远了,数句话的功夫,逝水号已经靠岸。玲珑刚歇了嘴巴,便挥舞着胳膊跟自己的属下打招呼,双足蹬地,便欲跳下船去。便在那一刹,花倾夜施施然行至她身侧,随手一抬便将她拦住。
“玲珑,这次可是又有急事,也要去得这般匆忙?”倾夜悠悠道。
玲珑露出一口小白牙,嬉笑道:“你怪我那天不辞而别啊?”说着,羞涩地偏过脸去,“真没想到,尊者竟然这般在乎玲珑。”
西风上前道:“你只需老老实实回答。”
玲珑便老老实实道:“倾夜说得没错,我那日确有急事。直说的话,怕你们舍不得我走,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西风回给她一个不信的眼神。
玲珑道:“真的,我不说假话。那天师父在门外叫我叫得很急,我便匆匆走了。”
星城翩鸿惊愕道:“那天有人在门外?他怎么上来的昆陵?为何我们满屋人都没察觉他的动静和气息?”
玲珑眨着坦诚的双眼,道:“我师父如果想没有动静和气息,便是真的没有动静和气息。”
“你师父是谁?”倾夜问。
“巴巴霸霸。”玲珑乖乖回答。
倾夜同样回给她一个不信的眼神。
玲珑委屈地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不要都用这样蔑视的眼神看我好不好?玲珑发誓,所言句句属实。我恩师乃天下第一大好人,他老人家只是想收西风为徒而已,你们不必紧张。”
雪千寻很紧张地问:“他为什么想收西风为徒?”
“想教她一套剑法。”
“那为什么不教你?”锦瑟接着问,她注意到,玲珑身上从不带剑,赌博竞武时用的也是短兵刃。
“师父说我学不会的。”玲珑的确显得十分老实。
众人静默沉吟了一会儿,仍是一团迷雾。
最后,雪千寻问:“你师父在哪里?他老人家打算什么时候收西风为徒?”
玲珑道:“恩师说,西风若是有本事找到他,便现身相见。”说完,焦灼地望了眼岸上的属下,对倾夜等人道,“我可以走了么?你们不必留恋我,我们稍后还能再会。”
倾夜淡淡道:“你去罢。”
玲珑走后,有两位冰岛的岛卫迎了上来,想问他们是否有请帖。他们一眼认出了玉良,态度恭谨:“原来是剑神大人,不知您收到的是哪位海王的请帖?”
玉良淡淡道:“我没有请帖。”
那两个人当即垮下脸来,颇有几分尴尬。堂堂北王府邸的所在,自然不能随便让人登陆,哪怕剑神也不可例外。然而他们又不敢贸然赶玉良走,便悄悄向玉良身边的人仔细打量起来:先是一位二三十岁的乌发男子,英姿不俗,神色里却隐现沧桑;紧挨着他的是一位端丽而不失飒爽的少妇,眼神明亮;后面立着两位气宇轩昂的少年,相貌都算俊朗,只不过其中一个面色冷灰、眼底发乌,越瞧越显得诡异;再旁立着一位翩翩女郎,容颜虽然十分秀美,神色却异常冷酷,叫人不敢贪视;清冷女郎牵着一位手抱白狐的少女,其眉目堪称绝色,眼神却带着生人勿近的凶冷,唯独在她与身边女郎对视私语之时,才会如昙花乍现般流露出惊人的甜美;站在这两人旁边的,也是一位怀抱宠物的女子,其眉里眼间似笑未笑,妖娆明丽,不知为何,她蓦然唇角微挑,霎时灿若春华。两个岛卫不明白这位女子因何含笑,直到他们发现此人的衣角原来在另一人指间紧紧攥住。
顺着那只玉手向上望去,两个岛卫登时惊得瞠目结舌。在这一行女子当中,此人身姿最为修长窈窕,风度亦是最为辉丽芳华。先前她夹在众人中间,两名岛卫未能看清她的容颜,如今得见庐山真面目,方始懂得何谓“惊若天人”——如非亲眼所见,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一个人揪衣角也能揪得这般神武霸气、卓然不群。
两名岛卫正在看倾夜看得目光呆滞,玉楼跨前一步,朗声道:“这位便是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
“啊?唔……”隔了半晌,那两人才回过神来。既然是武林至尊江湖笔,便理所当然要见证这场两王决战了。两人不敢丝毫阻拦,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原来江湖笔是女子啊……”“江湖笔大人原来当真不像人呵……”“你怎敢对江湖笔如此无礼?”“不、不!我是说她像个神仙。”“可是神仙为什么要揪着那位姑娘的衣角不放呢?”……
倾夜等人走出了一段,那两个岛卫还在窃窃私语。锦瑟耳聪,边听边掩口轻笑。倾夜恍若不察,神色淡然地向西风道:“把小伊和冥儿留在船上没关系么?”
西风也假装没听见岛卫的低语,一本正经道:“冥儿突然睡了过去,有什么法子?不过,有乌雅和谁管你留在她们身边,应该不会有事。”
倾夜和西风一番交谈,那两名岛卫的低语便听不见了。
收到了信报,新任北王随即派出专使迎接江湖笔一行人。此刻旭日初升,正当辰时。
空逝水单刀直入,问那专使道:“东王障目现在何处?”
答道:“她在广寒殿,正与我们北王饮酒。”
空逝水自笑:“她倒是好雅兴。”又道,“带我找她。”
“这……”那人并不认得空逝水,现出为难,支吾道,“北王已给诸位安排了接风的馆所。”
恰在这时,一清亮女声传来:“空船长,我家东王便说你定会前来。”
空逝水却不认得这个女子,但见她二十三四岁的样貌,漆黑头发,微有几分秀色。一句话的功夫,人已掠至众人近前,足见其轻功了得。离近看时,便愈发觉得此人气质异常老成,这样的神态,在长生者中并不罕见。
不等同伴提醒,空逝水已经猜到来者身份,淡淡一笑:“沙子,幸会。”
沙子微微一怔,转而干涩一笑,道:“东王请您。”
锦瑟不置多言,坚定地移至母亲身边。
雪千寻道:“沙子,东王便只请我师父一个人么?”
雪千寻对空逝水的称呼,让沙子又怔了一下,随即木然道:“是。”
空逝水对两个女孩微微一笑,示意她们退下,继而对沙子道:“带我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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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154第一百四十一章夺剑》和《164第一百五十章冥儿的梦境》这两章里提到的龙族霸王,都是指现在这位新北王。
ps:谢谢投雷的小w~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冰火盟约(下)
沙子把空逝水带到一座名为“流霜”的小楼。萧姚也是刚从广寒殿归来没多久。新旧两任东王会面,彼此都没有多余的客套。
“你此番前来,是为给我督战,还是为兴师问罪?”萧姚语调平淡,紫金面罩严实地遮住她的双眼,让人无法看透她的神情。
空逝水微微一笑:“兼而有之。”
“谢谢。”萧姚也展露笑意。
“所以,”空逝水悠悠道,“你可以开始解释了。”
萧姚明白空逝水所指,直截了当地道:“那天你告诉我,你的女儿就在水月宫海霸上。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所作所为却未如你所愿。抱歉。”
对那轻描淡写的“抱歉”二字,空逝水也是声色不惊,道:“在此之前,你不曾做过任何于我不利之事,所以这一次我本以为不必特意嘱咐。告诉我,水月宫里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宝物?要你这般势在必得?”
萧姚没有马上回答,反问道:“琉璃城中发生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空逝水,我了解你的本事。”
空逝水道:“我也没那么神通广大,所闻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但我知道,你纵容了燕十七伤害我的女儿。萧姑娘,这可不是对待老朋友的恰当方式。”说到这,空逝水的目光忽然变得冷锐,仿佛有种凌厉的杀气在暗处汹涌。
萧姚对那股杀气恍若不察,漠然道:“赌博规则如此,你也是海盗,不会不懂得海上江湖的残酷。另外,你当年对待老南王的爱子,也不见得有多么手软。”
空逝水冷笑:“看来你认为我们的交情只配与那相提并论。”
萧姚转过脸来,仿佛直盯着空逝水,字字冰冷道:“空逝水,自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们之间存在友谊。可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打算交朋友。如果你认为我曾经对你有些义气,我现在明确告诉你,那不过是报答你把我从炼狱中拯救出来的恩情。”
空逝水默然一震,转而也回以冷笑:“好,这份友谊算我一厢情愿,但我们至少无仇无怨。可是,假如小女当日丧生在燕十七的血暴风之下,那我们之间必定只剩下不共戴天的仇恨。”
萧姚朱唇微颤,似乎为之动容,顿了顿,却是更加的声色俱厉:“空逝水,我已经道歉了!”
空逝水仿佛见惯了萧姚这样的脾气,淡淡道:“既然小女安然无恙,我便不与你计较。而我也知道,你很有杀她的冲动,却到底手下留了情。当然,我并不会为此感谢你,只想由衷道一句:难为你了。”
面对空逝水的揶揄,萧姚没好气地道:“我实在无法由衷善待锦瑟,一时之气让她吃了些苦头,你要怪便怪!”
空逝水玩味地望着萧姚泛红的面颊,悠悠道:“我说了不计较便不计较,你又急起来做什么?况且,锦瑟也已经很好地回敬了你。你那驯养了好多年的灵使鹦鹉,怕是再也用不了了罢?唔,念及此,我这个做母亲的委实倍感欣慰呢,女儿虽然吃了小亏,却完全不需要父母操心。萧姑娘,给你一个忠告:我空逝水的女儿绝不是任人一再冒犯的老好人。她不与你争夺羲奴、不在你危难之时报复、甚至冒险挽救琉璃城……她所做的这一切,莫说你不明白她是看在谁的情份上。虽然我们母女相处时日尚短,做母亲的却最易看破女儿的性情。她待你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若一再欺人,欺到她忍无可忍之时,怕是要动斩草除根的念头呢。倘若真到那一天,我也不愿看到啊。”
空逝水的每个字都念得云淡风轻,却字字如锥,刺得萧姚生疼,最后,萧姚竟然怒极反笑,冷冷道:“无需忠告,你这样的人,能生出什么乖巧温顺的小孩?”
空逝水轻巧地笑了起来,萧姚望着她那可气的笑容,本想狠狠反击几句,却蓦然发现空逝水眼角的细纹。虽然这些岁月的痕迹并没有抹杀那张容颜的美丽,可是一时间,萧姚心里仍有说不出的悲凉。
“喂,别笑了你!”萧姚硬生生道。
“怎么?你不悦啊?”空逝水笑意不减。
“看着可恨。”萧姚偏过脸去。
空逝水终于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对了,为什么一定是无忌赌博?”
萧姚冷冷道:“不是无忌赌博,怎么好杀人?”
“听说你第一个杀的便是忧童。”
“读心者总是很叫人讨厌。”
“你有心事怕人知。”空逝水又弯起了笑眼,那是曾经让萧姚由衷赞叹的一双月牙儿。
“嗯!”萧姚毫不避讳。
“但他并不是你的主要目标罢?当然,锦瑟也不是。”
萧姚道:“我的目标是谁,你应该猜得到了。”
“寒冰?可是我未听说你与他有仇。”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仇恨。”萧姚淡淡道,“不过是想要他手里的一样东西罢了。”
寒冰生性贪婪,收纳珍宝无数,空逝水一时想不出萧姚究竟想要他的什么。
“如今北王易主,原定的你和寒冰的对决,变成了你和另一个人。听说这个人比寒冰厉害,你确定要和他战么?”空逝水问。
“当然。”萧姚毫不犹豫地道。
“原来你要的是海殇之角。”空逝水终于确定。
萧姚没有否认,只道:“寒冰运气好。”
空逝水冷笑:“寒冰这老怪物最是狡猾,这时候把北王之位拱手让人虽然很丢脸,但总比丢了性命要强。经过琉璃城的那场赌博,寒冰应是怕了你了。”
萧姚道:“新任北王得到这个位置没费什么力气,一则因为他可以帮寒冰挡下这一场决战,二则他似乎许给了寒冰不少好处。”
“此人什么来头?他能有什么好处许给寒冰?”
“他的来头可大呢,说起来,此人也并不是完全的陌生人。”萧姚道。
“莫非我们认识?”空逝水提起了兴趣。玲珑好卖关子,并没有吐露这位新北王的信息。
萧姚也卖了个关子:“也不必我多说,见到他时你自然认得出。”
“他是火灵龙霸王……”空逝水喃喃,蓦地恍然大悟,“难道是那个男孩?”
“没错。”
空逝水感慨道:“二十多年前,幸亏遇见了他们父子。不过以你的性情,大概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罢?”
“当然不必手下留情,我不欠他们的。”萧姚冷冷道,“用焱火龙技焚断琉璃棺,于那个人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你当年却给了他们救命的庇护,不止如此,在他们返回大陆时,你还赠以巨额旅资,所以我只把这份人情算在你头上。”
空逝水道:“我记得在他们临走时,你似乎对那个人说了些什么,竟让那个姓何的又喜又惶,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萧姚幽幽一笑:“很多。”
“你很慷慨嘛。”空逝水笑道。
萧姚眉梢微挑,语气不悦:“我明白了,你是专为挖苦我而来。”
空逝水耸了耸肩,表示自己被冤枉了。
萧姚倦怠地叹了口气。
空逝水问:“决战约在几时?”
萧姚淡淡道:“他以为我是瞎子,所以约在晚上,说这样不至于太对我不利。”
空逝水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那么多人误以为你是瞎子,你都无所谓?”
“那有什么所谓,总比他们被我的眸子吓到要好。”
“谁说会吓到人?多漂亮呢。”
“哼。”萧姚难掩得意。
“可是晚上开战的话……”空逝水蹙起眉头,“这一战就不能拖得太长,免得你突然自己断了气,被人趁机砍上十刀八刀,那样的话还活得过来么?”
萧姚冷冷道:“要你操心?我们又不是朋友。”
空逝水无奈道:“你不必一再强调。独行客,我只当你是个老熟人。”
“对。”萧姚冷漠地强调了一下。
“不过,老熟人,你可不许输。被烧焦的话,可就太难看了。”
萧姚没有接话,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空逝水发觉了,启了启嘴唇,却终究没有追问。
萧姚微微垂下首,幽幽道:“空逝水,你可曾后悔救我?”
空逝水不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萧姚道:“有没有想过我不是好人。”
“你的确不是好人啊。”空逝水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仿佛真不知道萧姚想说什么。
萧姚很想瞪空逝水一眼,想到对方根本看不见,才悻悻作罢,道:“如果知道了我是什么,全天下的人都会希望我死呢。”
“混蛋!”空逝水骂道,“你想说我不是人么?”
萧姚道:“或许只除了你一个。”
“未必。”空逝水悠悠道。
萧姚为之一震,急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至少还有一个人不那么想让你死。”
萧姚紧张道:“这世界上见过我眼睛的活人,原就只有你一个。你是不是已经告诉她了?”
“你是指……”
“还能有谁,就是她啊!”萧姚不耐烦地打断空逝水。
空逝水知道萧姚说的是花倾夜,道:“告诉了。”
“所以你们全都知道我是什么了?”萧姚暗自惊异于空逝水依然待她如昔。
空逝水点了点头,道:“怎么,后悔留我这个活口么?”
萧姚摇了摇头,道:“从她认出我的那一刻起,便怀疑起我来。后来,她问我究竟是谁,还问我是怎样复活的,可是我不敢告诉她。所以,就算你不提我的眼睛,她大概也已经猜到了。”说到这,她深深叹了口气,“早知最终也瞒不过,还不如二十年前便去见她。”
空逝水亦随之感慨,由衷地道:“你重获新生的时候,她还不曾接受别人。如果可以回到从前,我也希望你那时便与她相见。”那样的话,今日的她便不必为女儿揪心了。
萧姚凄然道:“那时候,我只怕她不肯信我。”
“不信什么?”
“不信我对她的心。”
空逝水表示不解,道:“我听翩鸿说,你在死前对她说出了‘我爱你’三个字。那三个字险些要了她的命。”
萧姚咬着嘴唇,道:“我忘不了她当时看着我的眼神。她听到那三个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好像以为……以为我在耍她。”
空逝水苦笑道:“想必是因为你耍过她太多次。”
萧姚道:“所以她那时候已经开始讨厌我了。”
“何以见得?”
“我死的那一天,本是她最后一次与我相见。她都明确说了那是最后一次!”萧姚声音发颤。
空逝水道:“如果她真的讨厌你,真的以为你是在耍她,又怎么会不顾一切地挽救你?你知道她为你损失多少年的赎价么?”
萧姚用力摇头:“你不了解她。你以为她只会温柔待人,事实上,她骨子里却强硬至极。她那样不遗余力地救我,很可能只是为了当面对我说一声‘结束了’,因为她都下定决心那是最后一次啊。”
空逝水怔住了,短暂的接触,她还太不了解倾夜。而此刻的萧姚,也让她感到陌生起来。
萧姚兀自喃喃道:“她一定是真的讨厌我了,否则又怎么会对舒月影那种人……”
“她对舒月影怎么了?”空逝水追问,不知为何,她突然迫切地想要知道花倾夜的过去。星城翩鸿钟爱这个徒弟,对她的过去从来言辞简略。
“也不知她怎地发了狂,竟把舒月影……可恶!我那时恨不得将她二人一并杀了!最恼花倾夜,她居然将错就错,那天之后一直善待着舒月影!”萧姚恨恨地数落着,“她对舒月影是愧疚,对东方巫美是心软,对萧真是感激……”
“不知怎地发了狂……”空逝水低低重复,语气中含着莫可名状的心痛,“那时候的她,还能为谁发狂啊?”她为自己的女儿心痛。
萧姚猛然一震,止住了控诉,颤声问:“你想说什么?”
空逝水苦笑道:“还说她一定讨厌你,你不是自己也不肯承认她对那三个人是真心么?你扪心自问,是不是依然相信自己才是她心灵深处最挥之不去的存在?”
萧姚无言。假如没有那层紫金眼罩,空逝水一定会从她的眸子里看到“希望”。
“所以,我才会说那个‘未必’。”空逝水语调温和,却又带有某种岿然不动的坚定,“我不信她会对你斩尽情丝。我不信。”
萧姚道:“可是她此生的使命便是置我于死地,而她又是那么悲天悯人的家伙。”
空逝水冷冷一笑:“你不妨现在便站到她的面前,看她忍不忍杀你。”
萧姚怔怔不语,心里的某处,渐渐涌起了略苦微甜的暖意。
空逝水道:“她不是早该猜到你是什么了么?为什么隐秘不发?为什么救你于绝境?”
听到这,萧姚忽然紧紧抓着空逝水的肩膀,激动道:“空逝水!请你……请你帮帮我!”她一向不愿欠人人情,“帮帮我”这三个字,仿佛费尽了她所有力气。
空逝水道:“帮你什么?”
“她说,我就是魔君,对么?”
“嗯。”
萧姚用力摇头:“不,我不是!”
空逝水感觉到肩头的疼痛,但那剧烈不过萧姚传达给她的哀痛。空逝水抬手拭去萧姚脸庞的泪珠,十八年过去,她自己的容颜已被岁月留下了划痕,而萧姚的脸颊却一如既往地吹弹可破,就好像、花倾夜的一样。
“你问我水月宫里是不是有我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我回答你:是的。还有,北王手中的海殇之角,也是我必得之物。此外,还有我叫东方巫美帮我找寻的东西……但所有这些都还远远不够。最重要的那个部分,被人藏在了归墟,只有你能帮我!空逝水,你帮帮我,我不要成魔!”
空逝水被萧姚的一席话惊得怔住了,望着对方不住滚落的泪水,她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许诺:“我会帮你的,萧姚,不要怕,我也不要你成魔。”
“谢谢你,空逝水,谢谢你……”萧姚不住地道谢,同时,仿佛更是为了自我宽慰,“那样的话,她便不必杀我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魔非魔
这样惶恐不安的萧姚令空逝水陌生而震惊,然而,片刻的不知所措之后,心底的巨大疑问再度浮现:当年花倾夜将萧姚的尸身修复完好之后,她的魂魄为何不曾归壳?身为顶级尸巫的花倾夜,总不至于分不清一个人究竟是装死还是真死。
空逝水几乎要脱口问出前代冥王被杀是否与萧姚有关,沙子却在此时不识轻重缓急地走进来。
“东王,您要的那件绫袄北冥织娘已经做好了。”沙子谦卑地低垂眼帘,涩涩地禀道。
萧姚命她把东西放好,沙子却没有退下的意思。
空逝水见沙子不走,索性直问:“听说你本名夙沙情,莫非你有御龙族血统?”
沙子坦言道:“我乃冒名夙沙,是为引起寒冰注意。”
“那么你的本名?”
“贱名不值一提,大人像东王一样叫我沙子便是。”因为空逝水与萧姚颇有渊源,是以沙子尊称她一声“大人”。
空逝水似不经意地笑道:“萧姑娘一向懒管细枝末节,何故特意给她改了名字?”
萧姚没有一丝迟疑:“好记。”
空逝水觉出萧姚已将沙子视为亲信,不由想起了几位旧部,道:“红胡子和千秋皆是忠直之人,不料一个为你所杀,一个因你而死。”
萧姚道:“红胡子甘愿赴死,千秋痴心殉情,他两人殒命也非我所愿。”
人在江湖,生死早已司空见惯,空逝水一叹而过,目光再度掠向沙子:“萧姑娘,这位沙子来者不简,望你有所防备。”
沙子恍若不闻,神色低敛得近乎麻木。
萧姚道:“多谢提醒。”
空逝水的注意力始终落在沙子身上,原想再多追问几件要事,见了沙子这般木讷反应,便都沉回心底,当即展了展衣裙,向萧姚告辞。沙子其人,比她初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萧姚不挽留,命沙子送客。
远离了萧姚的视线,沙子忽然幽幽开了口:“大人,其实我是忘记了自己的本名。”
“唔?”空逝水饶有兴致,凝视沙子黯无颜色的眸子,“那么敢问阁下是男是女?”
“也忘记了。”沙子木然道,接着停下了脚步,“大人,恕沙子不能远送。”
“好。”空逝水欣然作别,“再会,噬魂龙。”
空逝水回来时特意隐藏了原有的哀色,见众人都等在厅中,便即展露微笑,道:“东王与北王的决战约在戌时,我们倒还来早了。”
星城翩鸿见妻子安然归来,终于放了心,道:“逝水,萧姚对你态度如何?”
空逝水道:“如旧。”
雪千寻立刻迎了上来,挽住空逝水的胳膊,唤了声:“师父。”好像一会儿不见就甚为挂念。
空逝水知道雪千寻的命运与魔君紧密联系在一起,望着她正值华年的面庞,不由心生疼惜,抬手抚了抚她脑袋。
而空逝水的亲生女儿却不见这般粘人,款款走到母亲身边,道:“娘,萧姚可曾对您说了什么?”
空逝水道:“她说她不是魔。”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
西风淡淡道:“不是最好。”
空逝水道:“我还有许多疑问,未及相问,被沙子打断了。这个沙子很不简单。——小夜。”忽然,空逝水转向了倾夜,“萧姚从前可有什么故交?”
倾夜很肯定地道:“没有。”
“那便是了。”空逝水眉宇深锁,“这个沙子与萧姚的羁绊,比我们原想得还要久远,她至少等待萧姚一千年了。”
“她是噬魂龙?”星城翩鸿诧道。
空逝水点了点头:“而且是年纪很大的噬魂龙,连最初的名字和性别都忘了。”
锦瑟道:“萧姚可有认出她?”
空逝水不很确定,摇了摇头。
雪千寻道:“萧姚看起来很信任沙子。”
空逝水道:“未必是出于信任,倒很可能是因为轻视。她从不相信一个叛徒能在她面前掀起什么风浪。”
星城翩鸿叹息道:“她确是如此,但愿这份狂傲不会令她有朝一日追悔莫及。”
锦瑟道:“如果没有沙子打断,娘打算问她什么?”
空逝水道:“我想问问前代冥王之死是否与她有关。”
玉楼道:“她会坦诚回答吗?”
倾夜道:“有时候,问题只要被问出,不论对方坦言还是回避,答案都会变得明确。”
何其雅举起一直由他保管的墨色瓷瓶,道:“不用问,只要拿这魂魄碎片一加印证,便知当年祸乱冥界的凶手是不是她。到那时,也由不得她承不承认自己是魔。”
玉良道:“要趁她不备把这魂魄碎片放在她身上,却也有些难度。”
倾夜道:“无需趁她不备。”
星城翩鸿不禁一笑,他这位爱徒果然一如既往地直接,从来不擅迂回。
众人再就北、东两位海盗王的决战略加谈论,至于是否希望萧姚获胜,倒一时难以言清。
对于北海海盗王的信物——海殇之角,萧姚声称那是可以让她不必成魔的必需之物。念及此,众人不免都希望萧姚顺利告捷。
然而,萧姚却又有实在的魔君之体,只要不是被御龙光剑穿透心脏,哪怕被焚成灰烬,也终究能够凝聚复原,至于那要等到何年之后,便不得而知了。一个越过轮回的不死之身却一口咬定自己不是魔,这样的矛盾,难免让人怀疑那海殇之角究竟是阻她成魔,还是助她成魔?
玉楼向倾夜问道:“您说过,当魔君经过了第一重觉醒,眸子将会变成金色。是否意味着魔君还有一重完全觉醒的形态?”
倾夜道:“皇家密档对此也无详尽记述。然而,却有记载在上古时代,魔君是唯一继承了龙神造化龙技的子女。”
众人不由同时道:“萧姚现在还没有造化能力。”
倘若她有那般神通广大,第一不至于被琉璃棺困住,第二不至于被一个寒冰逼至绝境。
雪千寻喃喃道:“这么说,数十年来她一直停留在初觉醒状态?”
不止如此——
“每天都要死一次,她一定很痛苦。”何其雅叹息。
“如果觉醒了造化能力,便不必这般死去活来了罢?”玉楼下意识地想到。
锦瑟却有另外一层疑惑:“魔君觉醒的契机究竟是什么?她又是在哪一刻冲破了溟濛?”
星城翩鸿道:“若非逝水亲口讲述,我断然不信萧姚也会对小夜付予真心。从前的萧姚,乖僻而狂傲,倒真是溟濛无心。想必她对小夜情感的巨转,正是缘于那个觉醒,她终于看得到小夜的好了。”
星城翩鸿心疼爱徒,还欲大发感慨,却被空逝水用眼色拦住。此刻的锦瑟,正定定伫立,神色怅然。她不知道倾夜曾经怎样痴恋萧姚,怕也根本无法想象。
却听倾夜蓦然道:“八十三年前,我已决意不再见她,并且与她讲得十分明白。”
星城翩鸿一怔,那么多年,他都从未听到倾夜提起此事,并且可以肯定,倾夜也不曾对东方巫美等人透露这段隐情,否则那三人就不会为萧姚耿耿于怀了。可是,倾夜为何突然这般迫不及待地解释起来?
空逝水悠悠道:“那时候还不知道她喜欢你,是么?”
星城翩鸿脱口道:“所以她临死前说的那三个字才会将小夜击垮!”星城翩鸿满心是对爱徒的痛惜,却见自己的女儿豁然拂袖而去。
倾夜立即追上去,到第二重院门,终于绕到锦瑟前面,牢牢抓住她的手腕。锦瑟挣了一下,却被倾夜顺势拉到自己怀里。
“锦瑟。”霸道的拦截之后,却只吐出期期艾艾地一声轻唤。
锦瑟努力弯起了唇角,温声道:“别担心,我没有怪你。我只是不喜欢听。”
既然锦瑟并无恼意,倾夜反倒无从安慰,支吾了半晌,口中只有含糊呢喃的“锦瑟”。
锦瑟这一回是真心莞尔,捏着倾夜的腮,取笑她道:“你怎么口吃了,暗主大人?”
倾夜也不争辩,就那样紧紧地凝视着锦瑟,也不管她把自己的脸揉捏得有多滑稽。
锦瑟渐渐松了指,转而轻抚倾夜凝脂般的脸颊,倾夜看到锦瑟的笑容渐渐退去,就好像熠熠春华刹那消逝,最后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叹息:“夜,我也希望你能从心。你不必向我承诺什么,更不必辛苦地坚守什么……”
倾夜截断锦瑟的话:“我去跟三师父说!”当即拖了锦瑟的手便向屋里去,刚迈出一步,却见空逝水掠至近前,抬手拦住了她们。
“小夜,相信我,你若说出来,三师父会打断你的腿。”空逝水云淡风轻地道。
倾夜道:“由他打断。”说着便欲绕过空逝水进去向星城翩鸿摊牌。
空逝水这回怔住了,想不到鼎鼎有名的江湖笔大人竟是这般执拗,正无计可施,却听锦瑟悠悠道:“我不喜欢瘸子。”
倾夜中了咒语一般停住了脚步。
“小夜唤我?”星城翩鸿却是耳力极好,隔了两重院子,竟也听到倾夜说了“三师父”三个字。
空逝水扬声道:“锦瑟想出去散步,小夜说应跟三师父说一声。”
星城翩鸿边走出来边道:“可是你们姐妹一起?”
倾夜顺水推舟答道:“是。”
星城翩鸿笑道:“莫贪玩,早去早回。”
倾夜牵着锦瑟一阵风似地走远。
星城翩鸿望着两人的背影,欣慰地对妻子道:“看她们,就像亲姐妹一样。把锦瑟交给小夜,我最放心了。”
空逝水但笑不语。夫妻转身回屋,刚刚坐定,忽听远处传来脚步声响。
“这么快就回来了?”星城翩鸿纳罕道。
西风听出脚步声有异,道:“不是她们。”
那脚步似乎向着他们的住所而来,但是,近了大门却忽然加快继续奔过,同时只听一声跳脱而激动的男子声音:“小伊姐姐!小伊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玉楼闻声腾地跃出门外,口里道:“是谁在喊小伊?”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雪之怒
雪千寻辨力敏锐,一听那声叫唤,立刻认出了是谁,紧跟着玉楼奔出院外,果然看见那一身扎眼的花绿锦袍。
“雪!千!寻!果然你也在这里!”那人跳了起来,伸长脖子向门里张望,“西风呢?锦瑟呢?”他右臂袖管空空荡荡,随着他的雀跃而飘扬。
“唐非。”雪千寻望见对方的断臂心中有所触动,神色却疏淡清冷,浇熄了唐非别后重逢的火样热情。
伊心慈带着冥儿和谁管你也到了门口,乌雅直接飞进了内院。玉楼适度地靠近伊心慈,同时向来者打量。
唐非玉楼认识,而唐非旁边还站着一位白发男子,却有些眼生。此人尊荣生得极具特色,眉眼嘴角无不透着苦大仇深,教人看一眼都替他顿感生无可恋。
“这位老兄名叫沧浪笑……”唐非立即两边介绍起来,最后既慕又畏地望着冥儿,问雪千寻:“不知这位神仙姑娘尊姓大名?”
雪千寻正迟疑,沧浪笑向冥儿谦恭地拱了拱手:“花倾夜,久违了。从前不知江湖笔南宫清便是阁下化名,实属眼拙。”
冥儿早被倾夜嘱咐,见到生人最好保持严肃沉默,以免多生枝节。此刻便不答话,只微微点了点首,看起来颇为淡漠孤傲。
唐非惊得道:“原来你便是第十一代江湖笔!难怪你的轻功那么精妙!不过大人为何飞起来时要叫‘哎呀哎呀’呢?”
雪千寻等人一愣:“你们见过?”
唐非便讲起二月二十凌晨曾在水月宫海霸上见过这位“花倾夜”,仙姝般的“花倾夜”向凡人展露了出神入化的轻功,并慷慨地赠送了沉甸甸的一大包金银珠宝。
“那包东西是我的。”雪千寻道,“我在水月宫密室里找到的。”
唐非以为雪千寻想收回,便道:“我没带在身上,回头我送还给你。”
雪千寻的确是想索回,但转念之后又道:“不必送还,请你转交何其殊。我欠他不少钱,告诉他我定会连本带利偿还。”
唐非表情十分复杂,道:“雪姑娘,庄王怎么可能缺钱呢?况且,他当年肯为你一掷千金,可不是为了放高利贷。”
雪千寻不做解释,只道:“你给他便是。我倒要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来找我们做什么?新任北王可是何其殊?”
唐非显出激动神色,道:“怎么样,你惊讶罢?说起来,庄王当真……”唐非正要讲述跟随何其殊从到掉落海眼、再到偶遇瘟神、会见寒冰、赢得北海海盗王之位……等等传奇经历,却被雪千寻一句话打断。
“决战之后我有话与他谈,请你代为转告。”
唐非被晾在当场。原以为雪千寻这就会随他去见庄王何其殊,却不料雪千寻还显露出逐客的意思。唐非想进去跟西风和锦瑟打声招呼,雪千寻却立在门当中,重申了逐客之意:“唐非,再会。”
唐非心中满怀疑惑,知道雪千寻素来清冷寡言,不敢多问,便转过头向伊心慈道:“小伊姐姐,你们最后见到星海了没有?水月宫竟突然移动起来!但不知如今那些人都去了哪里?对了,你也见过那些身负异能的龙族了罢?嚯!来到了结界之外我才知道,天下,并不是我原来所想的那个天下……”
唐非吐珠似地问个不休,伊心慈不知从何讲起才好。雪千寻道:“关于水月宫,说来话长。龙吻本就是水月宫的真正首领,他联合庄王其实是别有用心。你不如先去问庄王,他不知道的你再来问我们。”
唐非道:“真的吗?那我问完庄王再来找你。”
沧浪笑知道唐非对这几个美丽女子十分殷勤,到时候必定知无不言,冷冷道:“小丫头,你想从庄王这里挖掘信息,为何不亲自问他?”
雪千寻道:“我不是说了决战之后要找他一会么?”
沧浪笑哑口无言。雪千寻认识沧浪雪诺和沧浪青,对沧浪家的男子本就没有任何好感,而沧浪笑又天生一副苦瓜相,更叫人不想面对。雪千寻当即牵了伊心慈回屋,玉楼随即跟上。唐非和沧浪笑怔了一下才想起重要的事,连忙齐声叫道:“青龙且留步,庄王想见你。”
玉楼是夙沙世家的子弟,是水月宫的暗士楼外楼,也是逍遥神教的青龙护法。这时候庄王不提西风,不提锦瑟,不提朱雀,甚至不提雪千寻,单单召见青龙,玉楼顿时心中一紧,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青龙老弟,多谢你那时手下留情,救了我唐非一命。庄王对你十分满意。”唐非看出玉楼神色微变,赶忙出语叫他放心。
冰岛广寒殿。
玉楼终于见到了如今的北海海盗王何其殊,然而,何其殊却只字未提玉楼巧妙放走唐非之事,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玉楼,目光里有种深不可测的意味。
“很久不见了,玉楼。”何其殊悠悠道,轻描淡写地唤出了玉楼的名姓。
这时候,玉楼已经没有丝毫震惊,扬眸直视何其殊,露出坦然冷定的微笑:“庄王。”
何其殊接着道:“这么多年,本王还是头一次与你这样近距离地交谈。实在巧得很,自从我与龙吻联合,逍遥神教的青龙护法便被作为双重暗士派往了水月宫。”
玉楼道:“没错,以楼外楼之名潜伏在水月宫确是我主动向龙吻教主要求的,而我刻意避开的,正是庄王您。”
何其殊自顾自道:“后来我才知道,星海本就是龙吻的下属。所以那时就很疑惑,为何龙吻会应允把你遣为双重暗士……”
玉楼暗自一惊,何其殊委实厉害,竟不知在何时查出了星海与逍遥神教的关系,他心里嘀咕,口上却应对自如:“唔,想必是龙吻也觉得,对于噬魂龙来说,我是个不错的寄主罢?”
而何其殊也显然听得懂玉楼在说什么,朗声笑道:“星海那老怪物果然就是传说中的噬魂龙。所以说,你还真是命大。”
玉楼毫不谦虚:“向来如此。”
“嗯,包括那次屠魔令。”何其殊云淡风轻地挑明了重点。
玉楼镇静自若:“当年庄王漏杀了在下。”
“不是漏杀。”何其殊摇头,“是因为小雅。”蓦然提起这个名字,何其殊的眼中流露出沉沉的哀痛,“你们那一族一直是我华鼎帝国的巨大威胁,在小雅提出想娶夙沙家大小姐之前,我便建议皇兄诛灭夙沙。当时小雅向皇兄跪下来请求:无论如何,请放玉楼一条生路。而后来,他又屡次恳求我们能放过夙沙全族。皇兄终于心软了……”
玉楼微微一震,这件事,何其雅从未跟他讲过。
“玉楼,哪怕你苦心积虑躲着本王,本王要想看到你的样貌也不是难事。所以,青龙便是玉楼,于本王而言早已不是秘密。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会加入逍遥神教?”
玉楼也不绕弯子:“西风在逍遥神教。”
何其殊早已怀疑西风便是夙沙家的大小姐,如今终于得到印证,表现出的惊异却没有玉楼想象中剧烈。
“她果然没有死……”何其殊喃喃自语,他明明亲自出手,为何西风还能死里逃生?“莫非是因为龙吻的寄生?”何其殊的嘀咕变成了腹诽:“果然龙吻也是噬魂龙。那么西风便是龙吻,龙吻便是西风,换言之,当年那个夙沙大小姐,也的确算是死了。不对!因为那个镇压结界,不可能有噬魂龙在内陆生存,星海便是因此才不能越过阻鹰山脉……”
何其殊的这些疑惑思考了许多日子也没思考明白。玉楼观察何其殊的神色,料想他还不知道龙吻便是魔君的九分之一分魂,更不知道西风已将龙吻净化。“这么说,萧姚并未向何其殊透露西风和雪千寻的事?”玉楼暗暗思索。
便在这时,何其殊试探着开了口:“成为逍遥神教大祭司之后,夙沙千寻的性情似乎与早年有很大不同。你与她是什么时候相认的?”
玉楼默默体会何其殊的问话,料想何其殊也知道噬魂龙吞噬寄主后会继承寄主的记忆,便模棱两可地道:“刚在昕京发现舍妹的时候,我感到十分陌生,甚至以为认错了人。因此,我们直到最近才相认。”玉楼此话从字面来看确无谎言。在龙吻主宰西风躯壳的时期,玉楼深切感觉这个西风和胞妹玉澈十分不同,出于谨慎,从未向她吐露自己身份。而西风即便认出了胞兄玉楼,也因为担心自己随时会消失而不愿相认。因此,兄妹相认的确切时间是去年冬季,由西风主动向其坦明。这个时间,当然也可称为“最近”。
“那么你一定知道,龙吻就寄生在西风的身体里。我问你,龙吻如今还在吗?”何其殊问。
玉楼不动声色地撒了个谎:“龙吻先前没有真正吞噬西风,而星海带西风来到结界之外,正是希望龙吻能够觉醒噬魂龙技将她吞噬。然而,水月宫却出现了内讧,一个不知名的通冥者开启了湮魂阵,龙吻的魂魄便与西风的魂魄分离开来。后来,幸有凡界之主相助,我们几个才从冥界裂隙逃出生天,他们却因内部相残而无一生还。”
“不知名的通冥者?”何其殊质疑道。
玉楼镇静自若:“是个白发苍苍的侏儒,不知什么来历。”
“还是个侏儒?”何其殊目光一烁,想起了若干年前,把盛装雪千寻的棺材送到王府门口的神秘侏儒。会不会是同一个人?何其殊一壁想着,一壁紧紧凝视玉楼的眼睛,而最终只从中看到一派坦然和质朴。
第十代江湖笔沧浪雪诺是个侏儒,这本就是鲜为人知的事。何其殊都没查出那个侏儒的身份,最终相信了玉楼。玉楼观察何其殊的神色,暗舒一口气。左右水月宫那些人都已经死无对证,骗过何其殊一时算一时。如今大伤初愈的西风就在冰岛上,他可不希望何其殊认为西风已经强大到足以威胁自己。倘若庄王立刻决定斩草除根,后果实难预料。
不等何其殊继续追问,玉楼岔开话题:“庄王,我与西风皆是夙沙遗孤,你是否打算继续执行屠魔令?”
何其殊不屑地一笑,道:“玉楼,本王当年就答应小雅放你一马。至于西风……我已经杀过她一次了,不想再杀第二次。”
忽然间,何其殊发现玉楼眼中闪过一道厉光,令他也不禁一震。转念一想才明白,玉楼一定是现在才知道当年杀死西风的人就是他何其殊本人。帝王下达了屠魔令,庄王领兵围剿夙沙堡。又有谁能想到,唯一由何其殊亲手刺杀的,便是那位年仅十三岁的夙沙大小姐?只因时至今日,何其殊都误以为残忍杀害何其雅的,正是这个看起来清丽娉婷的少女。
何其殊并不畏惧玉楼这锋芒难抑的杀气,悠悠道:“你们会为家族报仇么?如若这样……”
“阁下放心,倘有一日刀剑相向,原因也绝不是为了报仇雪恨。”玉楼字字铿锵地道,“复仇,从来不是支撑我玉楼活下来的信念。我的使命是守护族中活着的人。”
何其殊不由得拍起了掌:“好气魄!委实令何某自愧弗如。我不止要守护活着的亲人,也要为死去的亲人复仇。我承认当年杀西风的手段有些残忍,但比起小雅那碎尸万段的惨状,也算打了不少折扣了。”
玉楼怒火难抑,冷笑道:“能毫不留情地对一个十三岁的少女一剑穿心,你倒也知道这有些残忍。”
何其殊悠悠道:“并没有一剑穿心。我那一剑偏了一分,只是借那个伤口将她经脉震断……”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没等何其殊说完,玉楼的一掌已经推出。而何其殊的声音却在玉楼背后响起:“我好像从未试探过你武功的深浅,如今看来,甚是平平。”
玉楼再欲进攻,眼前腾地冒出一道火墙,迫得他不得不立即跳开。
“你走罢,不送。”火墙后面,是何其殊不屑一顾的声音。待火焰消退,何其殊早已人迹不见。
玉楼恨恨啐了一声,转身疾掠返回。待到下榻之所,倾夜和锦瑟早已经回来,所有人都聚在一处闲谈,西风尤其显得悠闲自在。
“澈妹!”玉楼一步冲到西风面前,声音发颤,“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是何其殊亲手杀的你?”
西风慵懒地抬起眼眸:“唔,他为了给他兄弟报仇。”
玉楼喝道:“可是他震断了你的经脉,令你死前也遭受残忍的折磨!”
西风淡淡道:“都已经过去了。”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身边一阵旋风卷过,紧接着便发现房门被一股大力轰然撞成碎片。
“小狼崽子冲出去了!”还是锦瑟眼疾。
“雪千寻!雪千寻!”玉楼叫道。
雪千寻只丢下丝毫不显激动却着实冷若刀锋的三个字:“他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姚:小狼崽子,你把剧本给我放下!何老二是我大魔王的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复制墓宫
雪千寻的身法虽快,却终究快不过授她踏波轻功的“师父”。锦瑟第一个追上雪千寻,拦在她面前。雪千寻闯了几步,闯不过去,焦躁地望着锦瑟。然而,那双泛红的双眼却在看到锦瑟的脸庞时慢慢恢复了平静。
锦瑟面上没有丝毫苦口婆心之态,反倒是轻盈温润的一抹调笑:“小狼崽子,你这是恶向胆边生,急着砍人么?”
雪千寻不言语,仍旧恶狠狠地喘着愤气,眼神里写满了“没错,我要剁了他”。
所有人都跟了上来,将雪千寻围拢。
玉楼尤其担心雪千寻急怒之下忽然狂暴,倘若触发那种暴戾的人格觉醒,拦在雪千寻面前的锦瑟便十分危险了。
冥儿更是清清楚楚地看得到御龙符激荡的锋芒,她知道雪千寻正努力压制着那股戾气,不让它伤害到身边的伙伴。可是冥儿仍然担心雪千寻控制不住,悄悄扯了扯西风,希望她这个引发雪千寻激怒的人能够上前阻止。
西风却纹丝不动。她只是静静站在雪千寻身后,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而锦瑟则把雪千寻看做一个张牙舞爪的小狼幼崽,自有她一套驯兽师的手段。
“杀他么,也不是不可以。”锦瑟语笑嫣然,悠悠道,“然而,不论是上次的买凶杀人,还是这回赤手空拳的冲杀,都不是很好的法子。”
“那你说……怎么办?”终于,雪千寻开了口,认真而期待地征求锦瑟意见。
很简单的道理:雪千寻绝非何其殊的对手,而此处又是何其殊的地盘,除了新收服的一众北海海盗,更有他随身率领的一队顶尖高手。
但锦瑟却没有把这显而易见的道理摆出来,更没有说“你还不够强”,而是深沉地思索道:“砍人的话,不带刀怎么行?”
玉楼当场泄了气,锦瑟究竟是什么套路?
而雪千寻竟然认认真真地跟锦瑟探讨起来:“我用掌风刃,比刀还快呢。”
锦瑟同样的郑重:“唔,风刃已经修炼得很精准了么?”
雪千寻蔫了:“不、不准……时灵时不灵。”
何其雅等人都不禁摇头。
锦瑟竟轻飘飘地道:“没关系。多砍砍,总也能砍到几下罢。”
雪千寻深以为然,大为振奋:“我也这么想,我的灵力又不会枯竭。”
“嗯,这就好,你可以去。”锦瑟立即盖棺定论,连雪千寻都不免一诧。
玉楼等人险些喊了出来,伊心慈刚要说“纵使灵力不会枯竭,肉身却也承受不住那般强烈的负荷”,话未出口,就又听到锦瑟的悠悠温语:“不过你须先告诉何其殊,他为什么该死。”何其殊当年用残忍的手段杀了西风,锦瑟得知真相后也有手刃何其殊的冲动,然而,锦瑟再次避开了一些词句,绝不复述西风当年的惨死,而是将话锋一转:“想必他会有一番反驳,定要说他是为了给兄弟报仇。”最后,锦瑟把话题转向了何其雅。
玉楼赶忙道:“说起来,何其雅当年死得委实无辜啊。”
雪千寻不由向何其雅看了一眼,那张面孔泛着冷冷的灰,是死尸的颜色,而他的眼睛里却有着活灵活现的温润和柔软。
众人发现雪千寻动了恻隐之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何其雅其实是因我而死的。”雪千寻低低道。
“没关系没关系。”何其雅连忙笑道。
“你向她求婚,并没有错啊。”雪千寻继续道。当年的她与世隔绝,世界里只有西风一个人,对于这位横空冒出来的要夺走她的生命支柱的少年,十三岁的雪千寻满心都是恐慌和愤怒,而今天,雪千寻却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我不该拿青铜鼎砸你,对不起。”
“呃……我当时对你的态度也不太友善呢。”何其雅有些尴尬地道。
“是我的狂暴惊醒了龙吻,害你死于非命。”雪千寻狂暴时的记忆早已模糊,西风特意告诉她当年的真相,是为了让她不要以为是自己亲手杀的何其雅。可是想象何其雅那时的惨状,雪千寻依然无比内疚。
“还好。”何其雅干笑,他不希望大家跟随雪千寻一起想象他死得四分五裂的窘态,“不管怎么说,我又复活了,现在这样也不错。”
怎么可能不错?
何其雅死得冤枉,死得不甘,他不肯进入轮回,化为怨灵沉浸在奈何桥下的忘川里苦苦等待心上人的经过。若非倾夜以百年岁月换他十年阳寿,还不知他要在那炼狱之中守候多久。
雪千寻一时迷茫了,她恨何其殊,却又对何其雅有愧。
“就当扯平了,好么?”终于,何其雅替何其殊求情。
便在这时,西风牵起雪千寻的手,淡淡道:“回去了。”
一众人终于可以打道回府了。
雪千寻乖乖跟着西风,待怒气渐渐平复,她终于理解了锦瑟的苦心。冷静之后的她又怎会不明白,自己去找何其殊复仇无异于送死?雪千寻感激地望向锦瑟,却见锦瑟早已远远地闪在一旁,神态娴静。她一定是追出来追得太急了,没披斗篷,在寒风里显得更加轻盈单薄。
在雪千寻的印象中,锦瑟总是带着或明媚或顽皮,甚至有点邪恶的微笑,她的眉梢眼角有时极为好看,有时又招人愤恨。像此刻这般肃穆的表情,却是不多见的。不知为何,雪千寻忽然觉得锦瑟很孤独。
待一行人回到居所的门口,那里却意外地候着一个人,正冷得直跺脚。
“唐非,你怎么又回来了?”伊心慈上前道。
唐非看见伊心慈顿时笑逐颜开:“大眼睛姐姐,你们都去哪了?我等了好一阵子。――喂!锦瑟!西风!好久不见啊。”
雪千寻道:“对了,唐非,广寒殿在哪?”
唐非向某个方向一指。
雪千寻心里道:原来搞错方向了。
唐非道:“你想找庄王吗?”
雪千寻微微一怔,难道庄王的耳目跟踪了她?
唐非兴奋地道:“原来你也很想念庄王吗?”
雪千寻忽然很胸闷。
唐非喋喋不休:“你可知道,庄王是为了你才来到结界之外的!这回圣上也发了话,催促庄王早日迎娶正妃,雪千寻,你……”
“住口。”雪千寻肃然道,“你很吵!”
唐非会心一笑:“我知道,你害羞了……”
雪千寻二话不说向唐非击出一掌,唐非竟然闪避不及,那股掌风正打在他嘴上,顿时打得他不能言语。唐非十分委屈,呜呜叫了两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雪千寻。
“什么东西?”雪千寻语气仍然严厉。
唐非揉了揉嘴巴,口齿不清地道:“我跟庄王说你想还他钱,庄王听了之后兀自笑起来。然后他便叫我把这些东西送给你,说是好不容易觅到的绝品。”
“我不要!”雪千寻看也不看就拒绝,心里却十分复杂。从前,庄王也常常送她礼物,那时候雪千寻秉承“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没有一味的严词拒绝他的好意,这样做也等同于接受了这座靠山的保护。仗着何其殊的关照,春江院的前任老板总算停止了对她隔三差五的毒打。
唐非搞不清雪千寻是真的不想要,还是严重的害羞,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西风替雪千寻接过了何其殊送的礼物,道:“看样子是一匹素绢。”
“素绢是用来试笔的。”唐非说着,把包裹打开,“庄王送来的是一套毛笔。雪千寻你瞧瞧。”
雪千寻不爱脂粉,却爱文房四宝,何其殊最了解她的喜好。
“庄王怕你无聊,迫不及待地送来这些玩物给你解闷……”
“我不要,你拿回去。”雪千寻打断唐非,平静地道,“请你转告他,我再也不要他的东西了。他从前送我的珠宝,包括那七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我都没有挥霍,全放在雅琴山庄。他应该已经发现了。至于被我用掉的笔墨纸砚和衣食用度,定会分文不少地还给他。”
唐非皱眉:“庄王说,你不欠他钱。你的丹青市价很高,倘若肯卖,足够支付你的吃穿。”
雪千寻的书画大多写完便丢弃了,除了送给锦瑟的最多,其次便是被庄王拿去的七八幅。
唐非看雪千寻似乎陷入了沉思,更加摸不透她的情绪,然则唐非毕竟是个心思粗狂的男子,既然西风替雪千寻收了礼物,他便不再琢磨那些小事。
“唔,对了,”唐非忽然转移话题,“方才我是眼花了么?好像看见人群里有两位江湖笔大人。”
所有人异口同声:“你看错了。”
唐非揉了揉眼睛,数了数人数,耸耸肩道:“可能真的是看错了。”
“唐非,”西风蓦地对他道,“谢谢你。再会。”
又是逐客令。
唐非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你们不请我进去喝口茶吗?”
西风道:“来日方长,改天。”
唐非如果再在雪千寻面前念叨“庄王”,念叨“王妃”,恐怕何其雅也拦不住雪千寻恶向胆边生了。
就在唐非进退两难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招呼声:“喂!大锦袍!”
唐非直觉上就知道叫的是自己,转头一看,果然是那位活泼的女海盗。
“嘿!卷毛姑娘!巧啊。”唐非笑道。
“不巧。”玲珑道,“我特意找你来的。”又对其余人道,“我找小唐有些要紧事商量,改天再找你们玩哟。”说着,大喇喇地拉着唐非便走,同时道:“我问你,新北王对这场决战有几分胜算?……”
唐非还想跟西风等人告个别,却发现那些人全都无情地进了宅邸,对他没有丝毫的留恋。
坐下来之后,雪千寻仍然郁郁不快。她心里憋着怒火,虽然被勉强压制了下去,却终究无法熄灭。归根结底,还是恼恨自己无能,而西风之所以遭遇何其殊的残酷追杀,亦是因为顶了杀死何其雅的罪名。所以,就算要说“扯平”,也应当是何其殊杀她雪千寻一次才对。
西风并不特意安慰雪千寻,而是找来一张桌子,把素绢铺好,笔墨也都摆上。
伊心慈不解其意,问西风在忙什么。
西风道:“想看雪千寻画画。”
雪千寻对西风的话向来顺从,这次虽有几分不愿,却也没有立刻反驳。只要是西风想的,雪千寻总会设法满足她。
“画什么?”雪千寻的心不静,知道自己此刻画不出好画。
“武帝墓宫图。”西风道。
所有人都为之一震。那天在东王府,花倾夜、西风、雪千寻、锦瑟、玉楼都从梦晶里看到了那副地图,因为是通过灵子直接输入脑海,人们的记忆都很深刻。然而,再深刻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消磨而淡化。雪千寻因工于书画,也曾想过把那张武帝墓宫图复绘出来,却因接连几日旅程匆忙,没能来得及落笔。此刻,倒正是难得的半日闲暇。
西风捻了捻桌上的素绢,道:“从昆陵出来的时候,我也叫锦瑟带上几卷皮纸,不过比起来还是这匹素绢更轻便结实。雪千寻,现在可以画么?”
对于雪千寻来说,笔墨有着抚平焦躁的神奇功效,一旦执起画笔,她便渐渐宁静了心神。在同伴的补充和校对之下,雪千寻一笔一划地将那张繁复的地图完整地重绘出来,甚至连那佚名人的脚注也一字不差地添上。
待这副复制品彻底完工,天色业已暗了下来。东王与北王的决战即将一触即发。而在这间小厅里,所有人的心思都不由自主地落在这副神秘的墓宫图上。
“我将她们葬在了归墟……”西风念着那行莫名玄机的小字,喃喃道,“千年前的魔君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我想知道她的前世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这场大战等好几章了吧,我争取明天再更一章哈,争取!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线春峡(上)
华鼎十一年,三月初三,戌时整。
北海冰岛。
日暮夕晚,天幕昏黄,而冰雪覆盖的岛屿上依然十分明晰,满目的皑皑衬得那一墨一紫两道人影愈发深刻。
东王萧姚与北王何其殊的这一场决战,甫一触发,便是轰天裂地的阵势,容不得旁观者有片刻的心理准备。这位新北王并未起始便展开火系龙技,而是使出一套电掣雷鸣般的掌法。萧姚则以指剑气破其掌风。何其殊的飒爽紫袍和萧姚的纤丽黑衣在疾速飞掠中形成晃眼的轨迹,宛如巨幅素纸上挥毫泼洒的两笔浓墨重彩。
何其殊掌风猎猎,气势如虹。萧姚举重若轻,身法曼妙犹如舞蹈。两人所过之处,无不激起雪沫纷飞、冰石崩裂;时而剑气直接对冲,更掀开白浪滔滔、硕砾横扫。
旁观海盗无不唏嘘赞叹,心知哪怕单论武技,这两位海王也足以压制一众龙族。
两人以纯武对战了片刻功夫,萧姚率先发话:“用火!”
何其殊道:“听说你未曾显露水系龙技之前便已无敌于东海。”
“你也未尝不可。”萧姚由衷道。
“当然。”何其殊毫不谦虚,说话时,不间歇地使出一连串的掌风刃。
萧姚灵巧地闪开何其殊迅猛的攻击,口中气定神闲:“我不是瞎子,你可以使出浑身解数了。”
何其殊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观察萧姚的眼罩,默默思忖:“莫非眼罩上有针孔?”
萧姚仿佛急于速战,刷地弹出指环刺,招招紧攻何其殊的要害。“领教阁下的海殇角!”
何其殊反手还击,拔出的却是一把折扇,而非海殇角。
萧姚仿佛对那柄折扇有仇,进攻愈发猛烈,何其殊亦非等闲,触动扇柄上的机括,十八片薄刃自扇骨中应声迸出。倘若这一扇斩到人身,必定会被削下十七片薄如蝉翼的肉片。
西风看到何其殊的那柄折扇,不由自主地一颤。任她再是坚韧隐忍,少时的痛苦记忆毕竟刻骨铭心,每当想起,都忍不住触动。豆蔻年华的稚嫩胸膛,便是被这样一柄毒辣利器残忍贯穿,以至于即便由龙吻以强悍的灵力竭力修复,那个伤口依然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雪千寻当然牢记那双印记的形状,前胸与后背各有一枚,落在那凝玉般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此时见到何其殊亮出这件兵器,雪千寻便赫然想象出当年那一幕令人揪心的画面。
便在这时,雪千寻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
西风和雪千寻同时回头,看见何其雅微颤的毫无血色的唇,风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却是看不清他的眼神。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西风和雪千寻转头的功夫,萧姚和何其殊已经又拆解了六七招。这时候何其殊正展开了折扇,十八片柳叶宽的薄刃呈弧形展开,夹携着霸道的剑气,迎面向萧姚斜下扫过。
何其殊的招式无甚花巧,唯一的特征就是快,因此对手不论是后退还是横向闪避,都不可能幸免于难。凡是有眼力看得清那一扫的海盗,无不感到惊心动魄,尤其来自东海的海盗,甚至就要喊出一声“完了”。然而,接下来的状况却把他们口中的“完”字生生堵了回去。只见萧姚不仅不退,反而坚持将那松针般的细剑强横迎上,指环刺的剑锋正巧顶上一枚柳叶刃的刃尖,旋即萧姚纵身一跃,以那剑锋为轴,从何其殊头顶翻过。轻衣罗裳当空飘展,宛如一朵怒放的黑色妖莲。
紧接着,萧姚的另一掌趁机落下,直击何其殊天灵盖。于是,这一回又轮到北海的海盗们疾呼“糟糕”。
“糕”字刚刚落下,何其殊和萧姚却已各自跃开,两人隔着十几丈远,静立不动,就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先前急着大呼小叫的海盗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伊心慈和雪千寻没揉眼睛,却也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连忙询问身边的同伴。
玉良不愧被尊为剑神,虽说手中不复巅峰时期的实力,目光却是敏锐至极,十分肯定地道:“北王的扇子毁了。”
扇面业已合拢,何其殊将其半掩在袖中。这件兵器毁没毁暂时无法证实,但眼尖的旁观者赫然发现有血从何其殊执扇的手上滴下。
玉良这边的人还没有感叹出声,何其殊随驾带来的楚怀川、沧浪笑等人却是再也克制不住地大声惊呼起来。
叫了一半的唐非反倒被这两人唬了一跳,沧浪笑倒还罢了,这位楚怀川是伊心慈的师父,更是追随何氏数十年的老臣,作为医道与武技尽皆登峰造极的泰斗,他性情最是深沉持重,泰山崩于眼前也是坐怀不乱。如今居然拍案惊呼,着实把唐非吓得不轻。
唐非小心翼翼地向这位楚老前辈请教,只见楚怀川脸色发白,连声音都有了些微颤抖:“这个东王比庄王还要强!”
远远的另一处。却也有一人愁眉深锁。
“这个何其殊相当厉害啊。”空逝水喃喃自语,眼睛却是盯着萧姚。
何其雅道:“可是他不仅兵器被毁,还受了伤。”
空逝水摇了摇头。
倾夜道:“萧姚伤得也不轻。”
战场上,何其殊望着萧姚肋下衣衫的一片格外黑的颜色,感叹道:“想不到,你这样娇柔纤细的女子,会用如此拼命的打法。”
黑衣已经让那血迹不太明显,萧姚还是刻意遮住了那个暴露她受伤的地方,冷冷道:“再不用海殇角,你这条手臂也会废掉。”
何其殊轻笑一声,悠悠道:“不。我打算用火了。”
说完这句话,何其殊忽然掉头便走。看起来是走路般的潇洒悠闲,那速度却快过风驰。萧姚当然不会迟疑,运起轻功,也如一道电掣般追了上去。
观战的数百人不由一愣,随即三五成群地跟着那两人跑去。
倾夜等人自然也不耽搁。
伊心慈纳罕道:“难道这里还不够他们打的?”
空逝水道:“看来何其殊是当真打算不客气了。”
锦瑟问:“莫非此岛有格外利于何其殊的地形?”
空逝水点了点头,道:“你们可知为何寒冰会选择冰岛作为自己的中枢重地?”
锦瑟道:“此处天寒地冻,一则与其名号相配,二则他人难以涉足。”
空逝水道:“原因不止如此。倘若此地唯有一片茫茫冰雪,饶是他们冰灵龙族更耐严寒,却也谈不上安居享乐。你们有所不知,这座冰岛实乃一处妙境,外人看来它是一座绝岛,而在冰岛腹地,却暗藏着一线古时便形成的峡谷,峡谷之中有多处地热温泉,那里是这茫茫北海之中唯一的一处生机盎然的妙境。那个地方,便被称为一线春峡。”
伊心慈不由问道:“原来何其殊怕冷么?”
冰岛寒风如刀,伊心慈自己冷得瑟瑟发抖,便以为身为火灵龙族的何其殊是因为怕冷而不得发挥全部实力。
空逝水叹息着摇了摇头,道:“你道这一线春峡是怎样形成的呢?因为这冰岛本身就是一座沉睡中的火山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线春峡(下)
有资格前来观战的海盗都非等闲之辈,却也都不知冰岛上有一线春峡这处桃源胜地。由于保护峡谷的机关和守卫业已暂撤,众多海盗不消片刻就深入谷中。此时天色更暗,新月如钩,谷中景致显得十分朦胧,然而潺潺的水声和馥郁的花香却顿时给人出奇的震撼。与此同时,空中雾霭氤氲,似有细雨飘洒。
――从凛冬到煦春,这简直是时空的错乱。
有人忙着感叹,有人则指着东王和北王的身影张口结舌。原来这两人的战斗没有一瞬的间隙,众海盗追上他们时都不知两人经历了怎样激烈的交战,此刻双方都正保持最后一招发出的姿势。
伊心慈脚力稍弱,跟玉楼、雪千寻和西风一起,几乎是最后一批入谷。捂得严严实实的冥儿感应到西风的接近,飞奔上来招呼,吐珠般地讲述起来。因为是被倾夜拎着进谷,她倒是目睹了萧姚与何其殊那澎湃激昂的一式对招。
“那条溪水像活转了的巨龙,朝北王猛冲过去。之后一条火‘蛇’窜进‘龙’口,生生把那水龙撑爆了。喏,就变成了这样的雨雾,暖暖的。”冥儿比划着道。
伊心慈惊叹:“这漫天雨雾是出自冰火龙技的手笔!?”
冥儿猛劲儿点头。
便在这时,忽听何其殊发了话:“早想领教水灵龙的本事。果然精彩!”
萧姚毫不恭维:“你的焱火倒是不过如此。比之乃父还差了一点。”
旁观海盗闻言都是一惊,难道东王认得这位新北王的父亲?
何其殊全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本王留在结界之外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足一年,这龙技的修炼的确还差些火候。”
此话被伊心慈这种凡人听到了还无甚感叹,那些龙族却早被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在结界之外活了几百年、龙技还只能在中阶徘徊的龙族都大有人在,怎么可能有人在一年之内就激活高阶龙技?
西风听到这不禁眉梢一挑,转头对玉良道:“父亲,御龙族的高阶龙技是什么?”
玉良的眉梢却不自然地颤了起来:“到时你便知道。”
雪千寻满怀期待地央求道:“姑父什么时候给我们示范一遍么!”
玉良苦笑道:“不是所有的龙族都能达到高阶龙技。”
西风便明白了。剑神玉良是以剑法称雄于世,并不代表他的龙技也达巅峰。
战场上,萧姚却不为何其殊这委婉的炫耀动容,淡淡道:“龙族霸王果然天赋非凡。不过你还是多学学乃父的谨小慎微才好,他若知道你为了一睹水系龙技而送了性命,怕是死也不能瞑目了。”
何其殊笑道:“我恐怕比你想象得要谨慎得多。没错,邀你入谷确为见识水系龙技。因为错过今次,恐怕就再难见到了。”
萧姚冷嗤:“唔?你也知道这场水火之战将成为自己人生的终点了么?”
何其殊笑声更亮,连连摇头:“我可没打算这就去见冥王。”
冥儿闻言顿时沉下脸来:“听他的意思,是不大喜欢本王。”
何其雅连忙解释:“正常的活人都不愿见冥王大人的。”
恰在这时,萧姚道:“人生常常事与愿违,你今夜便能见到冥王也未可知。”
西风唇角微挑:“萧姚说的倒有些靠谱。”
何其殊反唇相讥:“也许冥王他老人家更想见的是你。”
冥儿怒不可遏:“混蛋,他说谁是老人家?本王让他瞧瞧是焱火厉害还是鬼火厉害。”
何其雅急忙又是一番好言安抚。
与此同时,萧姚不屑地笑道:“冥王大概更忌惮与我相见呢。”
此言一出,有些胆大北海的海盗当场哄然大笑,笑她狂妄也应有个限度。而在远离人群的僻所,倾夜等人却是暗暗震惊。
冥儿一万个不服:“本王会怕她?可笑!”
星城翩鸿道:“恐怕萧姚并非虚张的狂妄。假如她有自信能杀掉冥王呢?”
空逝水立即反驳:“她若有那样的本领,又岂会被何其殊刺伤?”
西风道:“能杀掉冥王的人,想必也没少遭到冥王的反击。我兄因魂魄受伤而至今无法觉醒龙技,倘若魂魄被削下一部分,又将如何?”
伊心慈道:“果然那个祸冥者便是萧姚罢?也正因如此,魔君才没有我们想象中那样无敌。”
锦瑟却道:“不到确切证实,倒也不便妄下结论。那个祸冥者未必就是她。”
玉楼诧道:“锦瑟,你在袒护萧姚?”
锦瑟淡淡道:“我不敌对她,更不袒护她。我只是觉得,比起邪魔,萧姚倒更像一个人。”
这时,久未开口的雪千寻深以为然地接着道:“没错,萧姚更像是一个人,一个懂得恐惧和悲伤的人。”
玉楼道:“她当然是人的模样,不会生得青面獠牙。”
锦瑟置之一笑,目光再度落向战场。
雪千寻望了一眼淡漠如常的倾夜,也只是摇头不语。
几人说话的功夫,萧姚与何其殊又激斗了数十回合。多水的地形给萧姚带来了便宜,泉眼、溪流和水潭,无不成为萧姚随手可及的凌厉兵器。两人一攻一守,在狭长的山谷中回旋飞掠。观战者位处高地,不必过多地挪动位置,也看得出东王和北王的战斗轨迹。只见何其殊的火系龙技虽然厉害,却只够勉强化解那一次又一次的水枪水剑,他的速度似乎逊色东王许多,常常一道异常猛烈的火柱激出去,却都非常遗憾地打空。火柱要么击入地缝,无声无息;要么灌入泉眼,暂时阻止泉水的冒出。
不知哪个海盗忽然扬声赞道:“不愧是北王,选择此处作为战场,有风度!”
玉楼低声嗤道:“他若真有风度,就把战场设在海上。”
何其殊果然主动坦言:“在下有风度却也十分有限,这样的地形,对东王有利,对在下也没有任何坏处。”
那些海盗自是不解,空逝水却是深深一叹,问何其雅:“听说华鼎王朝的天下有大半是这位庄王替兄长打下的,此话当真?”
何其雅点头称是。
空逝水摇了摇头:“所以说,这位北王最擅长的并非单打独斗,而是运筹帷幄。他一交手就知道了萧姚的实力,所以毫不犹豫地转换了战场。而这一后手,恐怕是他老早就已筹划好的。”
伊心慈纳罕道:“难道他方才已经做了什么么?”
空逝水道:“做是做了,但似乎并没有下定决心做到最绝。”然后转问倾夜:“小夜,你觉得这种程度,萧姚应付得来么?”
倾夜与萧姚交手最多,也最了解她的实力,稍作忖度,便道:“如果仅限于此,萧姚勉强可以应付。”
此时西风终于领悟了玄机:“何其殊并不是无意中打偏,他的每一道火柱都是按照精密筹划好的位置打入地下的。”
词语一旦道破,几人便都恍然大悟。他们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犹如斧劈似的山谷,都不由地在心底喃喃:这海岛之下究竟蕴藏着多么巨大的热能,才会把这坐落在北海之中的极寒之地生生烘出一个暖春?
“但愿……”空逝水不懈警觉地祈祷,“这家伙不要妄图唤醒这座火山。”
第一百一十九掌烈火
相比于天地沧海桑田的变迁,人的存在显得何其渺小而短暂。没有人知道冰岛深处这一线春意盎然的峡谷是在何时形成的,它只是有力地证明着沉睡在岛屿之下的炽烈之火曾经肆虐过。
当何其殊第七次打“偏”一道猛烈的火柱时,萧姚彻底明白了这位对手的缜密筹谋。因此她终于停止了进攻,望着略显疲态的何其殊幽冷而轻蔑地一笑。
何其殊已然身负三处伤,连忙抓住这莫名其妙的短暂停顿暗暗调息,而他的面容却一如起初的冷峻沉定。表面平静的海岛之下,正酝酿着凶猛的地火,何其殊那几道凌厉的冲击,为那熔岩开辟了肆意奔流的通道。现在只需要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触发,这片土地便会如同熟透了的西瓜,沿着一个细小的裂纹崩开。
“不惜受伤也要坚持你的计划么?虽说你们火灵龙族比常人耐烧一些,但玩火玩大了终究是有些危险的。”萧姚开始挑明。
何其殊微微一诧,随即冷笑:“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毕竟我也不想……”
“别说你也不想伤及无辜。”萧姚打断他。观战的海盗中,有些异常敏感的人发觉这话中的玄机,立即警惕起来。
萧姚转而放低声音:“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你这种有野心统治天下的人,怎会在乎这区区百余人的生死?”
何其殊的确没有那么在乎这些观战者的性命,哪怕他们都算是颇有名头的海盗,但在何其殊眼里,也不过就是海盗而已。
“难道你会在乎?”何其殊反问。
萧姚皱了皱眉:“我只是厌恶人肉被烧焦的气味。”
何其殊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有什么法子?这是一场至死方休的对决,而我只是不想死罢了。”
之所以会促生这场生死决战,是因为原北王寒冰触犯了萧姚的雷池,以羲奴为质、觊觎梦晶、趁危打劫,外加他手中所持的寒冰角,这一切足以令萧姚动起斩尽杀绝的念头。可惜,狡猾而走运的寒冰却将北海海盗王的宝座连同这场凶险的决战一并丢给了半路杀出来的何其殊。眼下,萧姚除了想要得到那只海殇角之外,对何其殊倒没有赶尽杀绝的欲望。然而,事到如今,萧姚断不肯说出“我们可以只较输赢,无须死战”这种话。
“不过,这种程度的厌恶是不难克服的。只要你别悔恨玩火自焚便好。”最后,萧姚如此轻描淡写地道。
“并不是很想杀他,但随手杀个人,也无所谓。”空逝水蓦然低低道,“萧姚就是这样一个人。”
伊心慈担忧地火爆发,焦急道:“何其殊如能将海殇角输给萧姚,萧姚也未必就会置他于死地罢?”
何其雅立即道:“就算他知道有那样的结果,也绝不会认输。小伊为他效力多年,难道还不知他是什么人吗?”
锦瑟也看清了形式:“他们都是难以妥协的人,到如今,却真成了非得置对方于死地不可了。”
西风道:“何其殊的筹谋可谓又狠又精,但萧姚恐怕更不是等闲之辈。”说着,向四下里瞭望了一阵,悠悠道,“不如,我们先跑了罢,免得到时被这两人闯的祸殃及。”
锦瑟很给面子地拍了拍手:“好主意,你说往哪跑比较好?”
玉良十分严肃:“澈儿,凭你的武功,要逃出这场灾难当然不在话下,可是在场的这百余人岂不是要葬身火海?”
星城翩鸿忙道:“令媛有一点说的没错,这两人的确是在闯祸。”
雪千寻道:“所以说,我们应当阻止他们?”
何其雅道:“不论是谁出手干预,二哥都不可能服气。”
空逝水叹道:“萧姚是不止不会服气,恐怕更要逆反而行。再说这是两位海盗王之间的对决,旁人终究没有理由介入。”
久未开口的倾夜淡淡道:“但是已经有人在介入了。”正是因为发现了那个神秘人的介入,倾夜才静观其变到现在。
空逝水一怔:“谁?”星城翩鸿和玉良也是十分惊愕。
“不认识。”倾夜语气依然平淡。
空逝水等人仔细观察,却仍然没发现战场上有第三人。
“难道是虚影龙族?”玉楼喃喃。
倾夜道:“不。他只是速度特别快,再加以地形的掩护,所以难以被人发现。”
空逝水道:“那个人是哪边的?”
倾夜道:“他在帮何其殊,否则何其殊这样一心两用早就不止受三处伤了。”
何其雅道:“不可能,二哥绝不会暗派帮手。”
倾夜道:“我并没说他是何其殊的手下。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热心的好人,他既不想引爆地火,也不想暗杀何其殊。”
尽早杀掉何其殊便能避免火山爆发,其他几个人也曾想到这一点,连何其雅都不例外。但同样地,如能帮助何其殊杀了萧姚,也能避免这场人祸。
锦瑟问:“萧姚是否能发现那个热心人?”因为倾夜方才说那个人有偏袒何其殊。
倾夜观察萧姚的反应,揣摩道:“应该还没有罢。如果有的话……”
“明白了。”锦瑟打断她,淡淡一笑,“萧姚是什么脾气,我也大致了解了。看来最好是别被她发现。”
“嗯,最好别被她发现。”西风重复了一遍。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偏偏事与愿违。就在他们每个人都在心底重复这句话的时候,萧姚忽然显得勃然大怒,冷喝一声:“是谁?!”
上百号观战的海盗全都莫名其妙,交头接耳。
“唔,看到了。”西风却似有几分惊喜地道。
“看到什么?”冥儿问。
“热心人。”西风答道,“他要跑。”
这时候,锦瑟先前布置的驯兽也终于传回信报。“向东南去了。”锦瑟的目力虽然捕捉不到那人的身形,这判断却十分准确。
几句话的功夫,战场上萧姚早已随着那声喝问率先发难。何其殊不明所以,情急之下终于触发地火。刹那间,两人之间的大地陡然裂开,一股岩浆喷涌而出,阻隔了萧姚的进攻。
倾夜等人早料到此幕,那些海盗这一惊却非同小可,有些稍微迟钝的人还以为天下竟有这般巧事,天灾竟然恰在此刻降临。海盗本就都是江湖豪莽,更何况这些有资格前来观战的人物。他们震惊归震惊,却还都有胆量继续逗留,只为目睹这场罕见的恶战的最终结果。
萧姚只有极短的停顿,旋即便凝聚起护身罡气,直直冲向火墙。何其殊急忙闪避,只见萧姚那一串堪比强弩箭矢的细密水针,朝东南方向击去。
何其殊来不及细想,趁着萧姚莫名其妙的打偏,急忙向她发出一道带着火焰的指剑气。萧姚冷哼一声,放弃了对那神秘人的追击,转回头来变本加厉地反击何其殊。何其殊慌乱之下猛烈激发地火,霎时间,这条春意融融的峡谷就变成了一片火海,树木被烧成焦炭,温泉开始沸腾,鸟兽惊飞逃窜。
直到这时,那部分迟钝的海盗才明白这休眠中的地火究竟是被谁唤醒。陆续便有胆小而谨慎的海盗萌生逃意,但大多数人还是不甘错过最精彩的好戏。
当遍地交织炽烈的熔岩、空中布满黑沉的烟雾时,形式果然变得越来越对何其殊有利。萧姚的护身罡气终究不能长时间抵抗高温,而何其殊不仅拥有火系防护龙技,那些火焰在他手中还成为可以抓取的兵器,用之不尽取之不竭。
“胜负已经显而易见了罢……”观战者几乎一致如此认为。就连伊心慈、玉楼、雪千寻等人也觉得萧姚难免一败。
便在这时,忽听倾夜低呼一声:“不好。”
众人忙问:“怎么?”
不等倾夜回答,冥儿叫了起来:“邪灵来了!”
“什么邪灵?”玉良问。
冥儿道:“就是当初开启湮魂阵时,从冥界逃出来的邪灵。现在有尸巫正在召集它们。”
“是萧姚!”锦瑟道。
星城翩鸿又惊又怒:“那两人简直一个比一个疯!”
空逝水也是一脸的震惊:“她想操控邪灵?这种事哪怕是尸巫也不可能罢?”
雪千寻抓住冥儿:“冥儿!”
冥儿顿足:“如果我有法子,早就把邪灵收回冥界了。”
锦瑟忽然道:“倾夜呢?”
人们只顾关注邪灵,却都没发觉倾夜在何时离开。
“在萧姚旁边。”西风道。
烟雾弥漫火海之中,倾夜用一道掌风替萧姚隔开了来自何其殊的火蛇,让这两人俱都一惊。
萧姚惊中带喜,口里却十分不客气:“你管什么闲事?”
“停止召唤邪灵。”倾夜命令。
萧姚的回答异常坚决:“不。”但她的召唤还是被倾夜打断了。
何其殊见倾夜帮萧姚挡住那凶险的一击,便以为江湖笔要与萧姚合击自己,当即顾不得那许多,就想激发更深地下的岩浆。然而,还没等他开始凝聚内力,倾夜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即便是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何其殊竟也被火光映照下的那张容颜惊得短暂窒息。
“到此为止,否则杀了你。”倾夜淡淡地威胁道。
浓烈的烟尘和硫磺气味竟也磨灭不了倾夜散发的淡淡馨香,何其殊见识过佳丽无数,虽然被倾夜的容颜惊得一阵恍惚,但很快就从那种恍惚中醒转回来,可惜他还没等对那生硬的威胁做出反驳,耳边先听到了萧姚不服气的抗议。
“凭什么到此为止?胜负还未见分晓!”
倾夜又替何其殊格开来自萧姚的指环刺,不容置疑地道:“这场决斗结束了。”
“没有结果!没有结束!”这回,是两个同样好胜的海王异口同声。
“平手。”倾夜同时反击来自两人的攻势。
“谁说是平手?”萧姚只要成为胜的那一方。
“我说平手便是平手。”
“可是我要海殇角!”萧姚任性地对倾夜道。
何其殊却毫无怜香惜玉的风度,硬声道:“不给!”
猛然一股诡异的灵力汹涌,何其殊感觉到了,却说不清那是杀气还是什么,明明身在火海,竟忽然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
“住手!你控制不了邪灵!”倾夜冲断萧姚发出的那股阴气,同时击出一股更为霸道的灵力,将那几个最先被吸引来的邪灵迫开。
何其殊看不见邪灵,但也隐约察觉到一些端倪,知道萧姚正在不计后果地召唤某种可怖的东西,就像他不惜代价地发动地火一样。
萧姚显然不是个容易妥协的人,被倾夜这样一番阻挠,更萌发了逆反心理,当即朝倾夜打出一掌。倾夜一时只顾驱散邪灵,不设防地被萧姚那一掌击中。萧姚见倾夜挨了自己一掌,竟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怨愤,喝道:“你怎么不躲?”说着,竟然又是一掌击下。
倾夜自然不会再次被她打中,抬手隔开。这一次萧姚未用内力,却被倾夜这一反击打得生疼。当即不免又是萌生一股怨怼,愤然击出一拳。
何其殊本就被倾夜这突如其来的介入弄得十分困惑,这时见萧姚和倾夜你来我往打了起来,便更加茫然不解。他是自负傲慢之人,倒还不至于趁此时机对萧姚施以毒手,只是立在一旁静观其变。
远处的海盗见状,也都莫名其妙,一些准备逃离险境的人也因好奇而折返回来。
另一方向,锦瑟看出倾夜和萧姚都不是真打,凄然苦笑一声,偏过脸去不再看。便在这同一时间,倾夜突然又挨了萧姚一掌,眉头微蹙,似乎被打痛了。
萧姚这一次用了几成内力,不免有些后悔,正要询问,却见倾夜目光直直盯着山上某个方向,面带忧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萧姚很快明白了倾夜在看谁,当即心如刀绞,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的温言软语,只有懊恼赌气的又一记凌厉掌风。
“够了。”倾夜终于显出几分不耐,没有反抗,亦是赌气般地任由萧姚这最后一掌落在自己身上。
看到倾夜唇角涔出的血丝,萧姚被一股怨怒憋得格外火爆,当即便要再打下去一掌。然而掌落一半,却忽然顿住,闪电般地,萧姚猛然转身向何其殊发出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
何其殊这才知道萧姚还没忘了自己,同时也被那突如其来且狠辣至极的一击击中左臂,几乎擦着骨头,肌肉被穿了一个洞。剧痛和惊吓令何其殊陡然怒火中烧,甚至怀疑眼前这两人分明就是做戏好让自己放松警惕,当下再不迟疑,恨不得将地底的烈火全部掀翻上来。
然而,依旧是没等何其殊来得及出手,倾夜的身影便再度飘至他的面前。
“你再玩火,便杀了你。”倾夜的声音不大,却坚定冷肃得令人胆寒。
萧姚喝道:“让他放火,看看是谁被烧成烤猪!”
这许多年来,何其殊哪曾受过此等蔑视,当即运起十成功力,便要发动焱火龙技。倾夜再无警示,也没有应对萧姚时的手下留情,身形一晃,抬手便劈出一道风刃。何其殊大惊失色,焱火龙技被迫中断,惊险地躲开倾夜的那一道风刃。然而,倾夜的攻击却未见停歇,紧密追击的却是一波猛似一波的连串风刃。何其殊被追得疲于奔命,最后甚至显出狼狈之态,而倾夜的追杀仿佛毫无停止的意思,连萧姚都看得呆住。即便何其殊已经因为先前的战斗到了强弩之末,而倾夜此时所显露出的武力,仍然足以令人发指。她终于明白,不论是方才的一番缠斗,还是先前的无忌赌博,花倾夜从未动用全力对付自己。
远处观战的海盗更是被惊得张口结舌,他们终于认识到:江湖笔花倾夜自始至终都是武技最强者,而结界之外自恃拥有攻击型龙技的龙族们,却险些淡忘了这一点。
而何其殊正是其中之一。
花倾夜此一番凌厉霸道的连击,彻底让何其殊明白自己的火系龙技在对方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机会用出它们。花倾夜的攻速,足以快过何其殊凝聚灵力的时间。
当倾夜发出的一股崩山裂地般的致命杀招时,终于有一个人影冲了上来。几乎是带着以命换命的觉悟,替何其殊挡住了那灭顶之灾。
“啊!师父!”远处,伊心慈惊叫起来。
但伊心慈的师父楚怀川并未命丧江湖笔手下,那如同弑神制裁般的杀招,居然可以在最后一刹生生停住。
楚怀川和何其殊呆呆坐在地上,还不敢相信自己已从死亡边缘重返生天,但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人,都彻底明白了那句“便杀了你”的含义。此时此刻,何其殊再也不会想要发动地火了。
“把火灭了,否则杀了你。”倾夜俯视何其殊,漠然威胁。
何其殊知道江湖笔已经不再满足于他的“安分守己”,而是要求他“有所作为”。然而……
“山火已然蔓延,我如何灭得掉?”何其殊实事求是。
倾夜不言语,只是淡淡地望着他,从那冷漠到如同看着一只蝼蚁的目光中,何其殊正确解读了倾夜的意思——“灭不掉就杀了你”。
何其殊进退两难,楚怀川替他领命:“我们这便去灭火。”说完,立即调派人马,并传达指令让所有的北海海盗都参与行动。
何其殊却还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萧姚也悄然放弃召唤邪灵,静静站在倾夜身旁。
所有的观战者都松了一口气。岩浆虽然仍在汩汩涌出,但已有缓和的趋势。只要不再施以外力,这座休眠的火山也没有那么容易喷发。
高处。星城翩鸿望着倾夜,诧异地喃喃:“小夜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玉楼从怔忡中回转,问道:“花前辈生气了?我看她的神色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啊。”
星城翩鸿只是摇头。
锦瑟望着倾夜清冷淡漠的面容,注意力却全在她唇角的一丝血迹上。她方才是在发脾气么?锦瑟在心里念道。
“你们这场对决结束了。结果是平手。”倾夜对何其殊和萧姚宣布,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萧姚支吾了一会儿,低低道:“可是我要海殇角。”语气里早没有了先前的强硬,而更像是请求。显然,看出来倾夜在发脾气的不止是星城翩鸿一个人。
倾夜缓缓转过脸来,略带疲色地望了萧姚一眼。这一眼很淡,却令萧姚有种莫名的心悸。是在害怕她生气么?萧姚不由自主地默想。
但倾夜的怒火似乎已然消退,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转头对何其殊道:“给她。”
何其殊一怔:“凭什么?既然是平手。”
“否则杀了你。”倾夜雷打不动地威胁道。
而这时候,倾夜的任何威胁都显得无比奏效。何其殊服软之余却也是无奈至极:“呃……恕难从命。真的,办不到。”
倾夜看出何其殊的诚挚,耐心地等他解释。
“海殇角不在我手里。”何其殊平实地道,“那件兵器我用不惯。况且我也无心夺人所爱。如今的北海海盗王信物为我这柄千叶扇。”说着,他把自己那柄折扇展示给倾夜,扇面打开,却俨然成了一把惨不忍睹败叶扇。何其殊这才想起扇子已被萧姚损毁,但表面还是沉着冷静地把扇子收拢,朗声道出倾夜真正应当威胁的对象:“那只海殇角仍在寒冰手中。”
第二百二十章 失踪
最后一缕烟尘升上高空,慢慢地消散殆尽,天空恢复了纯净的深蓝。
山火终于熄灭,黎明将至。
自从回到北王府,何其殊便**于栏畔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那个曾是桃源仙境的峡谷,尽管彼处早已人去谷空,只剩一片惨不忍睹的狼藉。
方才那一场碾压式的战斗,令何其殊至今心有余悸。十数载所向披靡的铁马生涯,让他快要忘记失败的滋味,而那位曾经身败名裂的前朝皇储,却在这种最出乎意料的情况下,不仅让他领教了何谓“一败涂地”,更迫使他狠狠回想起何谓“恐惧”。
“花倾夜……南宫清便是花倾夜……”何其殊沉声喃喃,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紧冰凉的栏杆,蓦地,一股强猛的灵力自他指尖激出,化为白炽的火焰,将那儿臂粗细的木质横栏烧成灰烬。而这一过程,仅有一瞬的时间。
“嘶……”何其殊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刚刚这一发力,令他的伤处再度流血,剧痛钻心。“只凭纯武技来战斗么?”何其殊后怕的同时又带着满心的不甘,默思道,“她都不需要召唤最得心应手的兵器――行尸!然,提起行尸的话,却未想到那个貌似盲人的东王也是一名尸巫。莫说江湖笔花倾夜,便是对这水灵龙的实力,也是远远低估了。倘若花倾夜不及时出手,火山喷发再加上邪灵聚集,我与东王的对决,怕是要以同归于尽告终罢……”
与此同时,在北王何其殊安排给花倾夜等人的居所――
“毫无疑问,何其殊是中了寒冰的圈套,受了他的蛊惑,这才严重低估了东王的实力。”玉楼一边踏入院门,一边咬定地道。
与其同行的何其雅十分赞同:“凭二哥的地位,不可能亲自接受有太大风险的战书,因为他身边已经有太多的高手了。”
由于脚步急促,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外厅,正好看见西风、雪千寻和伊心慈立在当间,仿佛也是刚落脚的样子。
“庄王到底不满足于内陆的权利,计划染指新世界了罢?这一战,想必是为了给自己在新世界立威。”伊心慈听到了两人先前的对话。
玉楼道:“可惜他白白做了替寒冰去迎敌的刀剑。”
何其雅低声叹道:“江湖笔一出手,二哥委实丢了半条命,恐怕楚老先生也不可能让他很快复原了。不过,总也好过跟东王死战到底罢。”
雪千寻见何其雅也跟了回来,上前问道:“他都伤成那样,你竟然又回来。我问你,何其殊今年多少岁了?”
何其雅一时不明白雪千寻的逻辑,略微一怔,但并无迟疑地答道:“刚过了而立。”
“果真是三十一么?”雪千寻蹙眉确认了一遍,随即又问:“你跟何其殊相差未足十二岁,你和他是不是兄弟?”
“……”何其雅沉默。
对此疑惑,西风、玉楼和伊心慈早也想到过,因为何其雅没有主动提起,他们便都不问,唯有雪千寻出口无忌。
西风接过话道:“听说在列王纷争的年月,何家素来自称不是龙族。那时候百姓担心逆袭派的龙族执掌天下以后,会去解除镇压结界,令凡人沦为下等民族,所以才格外拥护几个普通血统的王。何家成功隐瞒了自己的种族,竟成为列王中之黑马,一举夺得了帝位。”
玉楼感慨道:“你们何氏可真是审慎严谨啊。难怪皇家会对御龙符的线索如此敏感,应是也想解除镇压结界罢?”
在场者都明白,何其雅的死是引发“屠魔令”的最终导火索,而“得御龙符者得天下”的传说才是皇家对夙沙氏最深的芥蒂。如今他们都已知道,那句话是龙吻借寒冰之口蛊惑天下的谎言,而舒月影的梦晶里又有“御龙符可以解除镇压结界”的讯息,由此可见,何其殊答应与龙吻结盟,必定也和“御龙符”息息相关。至于龙吻究竟对何其殊说了多少实话、何其殊又对龙吻隐瞒了多少内情、两者是为共存共荣还是互相利用……这些却都暂时不得而知了。
伊心慈见话题既然打开,也不再隐藏憋了许久的质问:“原来你们三兄弟皆是异母所生,从前倒只知道皇帝和你们两个并非一奶同胞。”
何其雅面露苦涩,轻轻道:“二兄为真龙族,我……也是如今才知道。”
伊心慈大为震惊。
雪千寻则显得早在意料之中,盯着何其雅问:“所以你才不愿和他相见么?”
何其雅被一向敬爱的兄长们欺骗,他害怕那其中的原因会令自己无法接受。见雪千寻猜透自己心思,他也只有回以凄苦一笑,道:“我自幼便被告知与二兄是一奶同胞,而长兄的母亲则在很多年前便亡故了。如今看来,我不过是‘父亲’用以隐瞒二兄是真龙族的工具罢了。二兄的母亲并非我的生母,而我真正的母亲,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甚至……我的生身父亲,也不是那个名叫‘何焰’的人。”
听到这番话,伊心慈不免为之所动,喉头发紧,却不知该如何宽慰何其雅。
雪千寻不失时机地道:“既然你跟何其殊不是亲兄弟,那么我可不可以……”
“不要!”何其雅已经猜出雪千寻要问什么,忙道,“两位兄长从来待我深厚……”
“我晓得了,你莫担心。”雪千寻正色安慰何其雅,然后又很不讲情面地补充道:“你为他们求情,是尽你的仁义。你曾经无辜惨死,实在是我雪千寻对不住你,既然你说要用这一点来扯平,雪千寻就将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他不犯我,自然最好;可是他若对我身边的人不利,我却再也不会忍让半分。”
何其雅只能点头,心中却更加黯然。何其殊……以他的身份和立场,有可能不再伤害雪千寻这些人吗?
伊心慈关切地问:“何其雅,你未来有何打算?”
没等何其雅回答,雪千寻道:“这不是问题,何其雅若是愿意,我们永远都是好同伴,待到生活安稳那一日,我们就一起周游天下,想去哪玩便去哪玩,岂不妙哉?”
何其雅原本万念俱灰,见雪千寻这样理所当然地憧憬着未来,神色间满是磊落率意,不禁为自己的悲观失落赧颜,心绪也跟着开朗起来。
谈好了这些问题,雪千寻仿佛终于落定了悬于心中的顾虑,流露出松弛的神色,转而向门外张望起来,道:“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呢,难道要找这么久?”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轻而快的脚步声,有人踩着轻功飞掠进来,正是玉良。
“怎么样,回来了吗?”玉良问。
雪千寻等人摇了摇头。
又过一会儿,星城翩鸿夫妇带着冥儿一起出现,进门便问:“回来了吗?”
玉良跟着一起摇头。
空逝水眉头皱起来。
“怎么回事?女儿为何不打一声招呼便走了?”星城翩鸿满脸诧异和担忧。
空逝水沉吟不语,眼睛期盼地盯着门外。
雪千寻等人顿时揪起了心,意识到这件事或许没有原想的那么简单。
玉良道:“记得倾夜宣布这场对决为平手的时候锦瑟还在,怎么眨眼的功夫她便不见了呢?”
伊心慈道:“水麒麟也跟着锦瑟一同离去的,或许,她只是想一个人随处走走。”
星城翩鸿心急如焚地道:“此岛天寒地冻,唯一一处好地方也成了焦炭,女儿有什么好转的呢?再说,为什么非得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走开?”
“小夜回来过没有?”空逝水问。
先到的几位一齐摇头。
“也许,是跟小夜在一起罢。”空逝水声音有些低沉,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慨叹。
雪千寻紧张的神色立刻缓和下来,恍然大悟地道:“没错,说不定她们在一起呢。”
玉楼用解劝的口吻加以肯定:“凭倾夜的能力,要在岛上找到锦瑟绝非难事,瞧她也没有回来,两人必定正在一起呢。”
伊心慈频频点头。何其雅也表示赞同。
“唔?她俩在一起玩什么好玩的呢?怎么还不肯回来?”冥儿眨着眼睛问。
玉良旁观者清,加之有了自家女儿的例子,对倾夜和锦瑟之间的情愫早有猜测,便轻轻一笑,道:“冥儿,你还不懂。”
唯有西风不曾开口。
星城翩鸿虽有不解,见众人都这么肯定,便也略微放下心来。但所有人都暂且无心做别的事,不约而同地待在原地静静等候。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一只紫色鸟影闪进窗来,随即倾夜飞掠进门。每个人都盯着倾夜的周围,却意外而失望地发现没有锦瑟。
空逝水面容失色:“小夜,你没跟她在一起?”
倾夜也是脸色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没找到。她没有回来么?”
这时候,所有人都不再怀疑事态的严重。
一向冷静的空逝水开始嘀咕:“我早该知道她会难受……莫非是赌气了?心碎了?……这孩子,怎么也不跟母亲说一声……”
星城翩鸿一头雾水,想问妻子到底在说什么,空逝水却一把抓住倾夜的手,急急道:“小夜,小夜……”最后终于咽下心中的责备,只有摇头化为一声叹息,“事到如今,我又能责备你什么呢?明明最希望你能给她一个短痛的啊!所以说,今天这点小事又算做什么呢?”
“逝水,到底怎么回事?”联想起倾夜先前的几番言辞和表现,星城翩鸿终于猜测到那个可怕的情形――那个连他做梦都不敢梦见的情形,此刻见到妻子的反应,任他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当即转向倾夜,厉声道:“小夜,莫非你真教坏了她?!你!你怎么能对她……”星城翩鸿脸色铁青,几乎便有痛打倾夜的冲动,可是最后终究没有落下那一掌,只是苦叹,“小夜!好徒儿!你怎么可以让我的女儿,跟那些女子一样?”
“她跟别人不一样。”倾夜重重道,“她跟任何人都不一样。”说完,转头便要继续去找,不料,门口却早有一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等一下。”西风拦住倾夜,“大家打算去哪里找?”
星城翩鸿道:“哪怕把冰岛翻过来!”
西风道:“倘若只为一个人静一静,只要锦瑟不是刻意躲着大家,凭我们这么多人的力量,现在早应该找到她了。”
玉良问:“澈儿,你是说她在刻意躲着我们?”
“不,我是说她不是为了一个人静一静。”
倾夜脸色苍白,讷讷问道:“可是,她好像有些不高兴。”
西风道:“我所认识的锦瑟,不会因为吃醋而赌这么大的气。或许她会想稍微走动走动,但绝对不会任凭我们如此着急地到处找她。所以,现在可以确定,她是失踪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来自归墟的声音
第
萧姚悠悠转醒的时候,床畔只有沙子一个人,她如泥塑般垂首静立,那木讷而直愣愣的目光令萧姚感到一阵厌烦。
“谁许你站在我旁边?”萧姚勉力起身,训斥道。
“其实你可以不必这样日日死去。”沙子却是温吞吞地所答非所问。
萧姚白了沙子一眼,两人互知底细,说起话来自然言简意赅,“所以我才要夺回那只海殇角。你有闲在此傻站,到底抓住了寒冰没有?”
沙子道:“没有。”
萧姚的脸色十分凶冷。
沙子却道:“即便你得到了海殇角又能如何?剩下的部分更难获取。你这样生不如死,倒不如将花倾夜……”
“混帐!谁许你指手画脚?竟敢管起我与她的事来!”萧姚一边喝骂,一边挥出一掌,把沙子远远推飞出去。“不许站在我身旁!”
沙子跌进床对面的椅子,狼狈起身,却幽幽现出一丝冷笑:“你可知她方才为何突然丢下你走了?”
萧姚刚刚死而复生,身体本就虚弱,听闻这句话,脸色愈发变得惨白。在那场对决被花倾夜强行终结之后,她破天荒地变得柔顺起来,近近地站在那个最熟悉的人的身后,恍惚又有种时光倒回的错觉,于是,她也情不自禁地像从前一样,放肆地对她提出任性的要求。
可是我要海殇角。她道,几乎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然而,那个人竟也像从前一样,尽管带着几许无奈,却终究纵容了她。也不管这个要求是否合乎这场决战的规则,她只看到花倾夜再度淡漠地对何其殊施以巨压。
“你们同何其殊的话还未讲完,花倾夜却突然提足便走,任凭你声声唤她,她也是无暇顾及。”沙子直视着萧姚的脸庞,不紧不慢地道,“她那么紧张慌乱,你猜是为谁呢?”
“嚯”地一声响动,却是萧姚将床边的一条绣凳甩向沙子,沙子躲闪不及,被绣凳重重撞在腹部,跪坐在地。不等沙子站起,萧姚已然掠至她的眼前,用一指按住她的额头,令她不得不继续保持跪地的姿势:“沙子,你越来越放肆了。你刚才那种态度,是想戏弄我么?”
沙子终于有些慌乱,颤声道:“不、不敢。”
“记住,以后若有什么需要禀告的,用最简短的言辞来叙述。说,花倾夜在紧张什么?”
“锦、锦瑟。”沙子怯怯地说出那个名字,声音越来越低,“听说,锦瑟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里,不见了……”
旭日初升。
除了萧姚居住的流霜小楼,一行人已经第三次找遍冰岛,甚至连何其殊的广寒殿也不例外。
“锦瑟会不会是被萧姚的人劫走了?”伊心慈猜测着。
“她不会。”倾夜道,带着无比的肯定。
星城翩鸿望着倾夜摇头苦笑,口上虽无一字的责斥,那目光却如同铁棘一样将人无声鞭笞。
因为情势紧急,星城翩鸿对倾夜强忍着怒气和谴责,这些旁人都看得明白,却都不好说破什么。
雪千寻站出来道:“我也觉得不会是萧姚。萧姚的确十分霸道,但料她绝不会悄悄派人做这样的事。”
玉良先于星城翩鸿开口,对雪千寻道:“千寻,你生性单纯,心无城府,自然想不出萧姚的万壑心机。”
雪千寻心平气和道:“姑父,我不是孩童,不会单纯到分不出人的好坏。以我身为女子的细致心思,相信可以看到两位长辈观察不到的细节。”说着,转向了空逝水,道,“师父,您说呢?”
空逝水因寻女心切,一直有些焦灼,此刻终于渐渐冷静,也道:“是的,她不会。”
伊心慈道:“那会不会是庄王把锦瑟藏起来了?从锦瑟加入逍遥神教开始,庄王便一直对她怀有戒心。”
西风道:“也不会是他。如今他只剩下半条命,自顾不暇,岂敢再次得罪江湖笔大人?”
伊心慈喃喃道:“那么会是谁劫走了她?”
倾夜沉吟了半晌,这时终于再度开口:“我们最后一遍搜索全岛的时候,没有看到玲珑。”
同一时间。
一双古铜色的纤纤素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汤药,步步仔细,但还是因为忽然一个剧烈的颠簸,让那珍贵的药汤洒出了一点。
“嘶――好可惜!”捧碗人低低抱怨一声,抬起头时,却惊得险些把整碗药汤洒出来。
“玲珑,瞧你这般心疼,莫非这是一碗大补汤?”堵在玲珑面前的,正是笑若春风的锦瑟。
“你醒啦?太好了,来,乖乖喝药。”玲珑热情地道。
锦瑟眼角一弯:“不喝。”
玲珑皱起了眉头,苦口婆心:“你瞧你,好端端地突然晕了过去,身体简直太弱了,快喝碗大补汤补补。”
锦瑟接过药碗,玲珑正要欢喜,却见锦瑟毫不犹豫地将药汤倾翻在地。
“哎呀!”玲珑跳了起来,“你知道这药有多珍贵么?”
锦瑟笑道:“我长在天机谷,别得没见惯,珍稀的药材却是见得多了。你跟我说说这味妙药是个什么方子,我赔给你。”
玲珑张口结舌,咬了半天牙,只道:“总之你是赔不起。”
锦瑟长出一口气,有庆幸的表情:“幸亏没喝下去,否则我可付不起账。如今它洒也洒在你家船板上,终究不曾肥水流入外人田。”
玲珑抢白不过,只要连声讨伐:“你你你真赖皮!”
而锦瑟却自顾自地向舱外走去。
到了船舷,锦瑟凭栏远眺,发现这艘“逐远”号已经距离冰岛十分遥远了。望着那如同白色甲虫般的岛屿,那双月牙般的双眼终于再无笑意,却是透着深深的忧伤。
“玲珑,水麒麟在哪?”
玲珑道:“我可没有亏待它。”
锦瑟望着玲珑,眼睛里有明锐的光:“我召唤不到它。”
“因为它睡着了。”
“是睡着还是昏迷?”
玲珑做了个鬼脸,表示认输:“是昏迷。不过这不能怪我,我没害它。”
“带我见它。”锦瑟道。
自从彻底清醒过来,锦瑟便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
倾夜出面终结了东王与北王的决斗。所有人都松下一口气时,唯有她一个人心如沉铁。
――便只能看着她被那个人无理责打呢。虽然锦瑟很想飞奔过去替她格挡那最后重重的一掌,却深知弱小的自己倘若在此刻介入,结果只能是令局面更加难堪。
然而,冲击却不止如此。转瞬之间,倾夜就向所有人证明了她本来的实力。
幼时便立志与其并肩同行,如今自己已然长大成人,而那差距,却一如从前般遥不可及。
“想变强么,通灵王?”
便在那个心绪激荡的刹那,不知哪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锦瑟急忙四顾,却看不到任何人影。而这声音也好像唯独传入锦瑟的耳中,其他人尽皆不闻。
“别找了,你看不见我,因为我不在你身边。切莫开口,随我的指引来。”
锦瑟听从那个神秘声音的指引,轻步移出人群。水麒麟与其心意相通,见主人离开,也立即蹑足跟出。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皆在战场上,没有任何人留意到锦瑟的离去。
“现在能说你是谁了么?”来到僻静之所,锦瑟迫不及待地问。
“想知道我的名字,要看你的本事。”那语气十分冷漠,听起来,却似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
“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心意?”锦瑟问。
“明明是你自己想到的我,我才知道你急迫地想要变强。”
“你是通灵兽王?”锦瑟不可置信地道,下意识地仔细观察周遭。
“别找了,我都说过我不在你身边。”他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只是颇为不耐地重申那句话。
锦瑟十分疑惑:“那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归墟。”
归墟。锦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归墟……离这有多远?”
“我可与你远隔天涯,亦可与你近在咫尺。这一切,全看你。”
“这么多年,为何你不出现?”
“因为你太弱。”通灵兽王没有半分留情。
锦瑟咬了咬嘴唇,却现出一丝淡淡的笑,道:“你说的没错。”
“通灵王……”那个声音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不像初始那样冷漠,“你……值得信赖么?”
锦瑟一震,道:“因为我的弱小,你不服,是么?”
“史上从来没有过半血的通灵王,他们布下这样的命运,是对我的戏弄。”
锦瑟悲极反倒笑了起来:“原来我是被命运特意选拔而出的弱者,专为戏弄你而生。”
通灵兽王竟也发出苦笑:“他们是如此的缜密,哪怕选出来的是你,却也丝毫不加轻视。所以,在你一出世,便封印了你的心轮能量场。”
“是谁封印了我的灵力?”锦瑟急道。
“我无法说出那个名字。”
“这个封印该如何解除?”
“通灵王,你是否希冀有一个从天而降的人帮你解除封印?”通灵兽王的声音很平静,却无意隐含着挖苦。然而,锦瑟却没有底气反驳。“你从未自己做过努力,对不对?”通灵兽王无情地指出。
“我明白了。”锦瑟字字透彻。
“的确有些为难你了。封印你灵力的人,自然不希望它会被解除,所以其强度可想而知。通灵王,从你降生之日起,我便几乎放弃了,决定等待下一个千年。凡人的一生匆匆不满百,你的寿限恐怕等不及你变强……”
“如此看扁自己的主人,可不是合格的兽!”蓦地,锦瑟神色肃穆,也是毫不客气地道。
“对!”水麒麟脆生生接道。
“咦?不错嘛,这只小神兽竟然与你‘同调’,也能听到我的声音了。不过我通灵兽王却非比凡间那些鸟兽。锦瑟,你莫忘了,即便你解除封印,也未必就能成为我的御主。史上降伏于我膝下的通灵王却也不止一两位。”
“你在归墟?我想我们很快便能相见了。”
“嗯,我也稍微有些期待呢。毕竟,现在已经有了不错的开端。――通灵王,我很意外,你的意识,居然可以传达到归墟。”
“不是你把声音传递到这里的么?”锦瑟问。
“不。”通灵兽王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几分笑意,“是你的意识到了我这里。再接再励罢,你当真能在有生之年解开封印也未可知……”通灵兽王的声音越来越小。
锦瑟急道:“喂!别走!”
“呵,不是我走,而是你的意识撑不住了。唔,你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再会,通灵王……”
通灵兽王的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而到这时,锦瑟才恍然察觉到体力的透支,就好像心灵里有什么能量在不知不觉间被抽空了一样。
“主人,你在晃。”水麒麟如今只有小奶狗大小,紧张地奔到锦瑟脚边,抵住摇摇欲坠的她。
“我们回去。”锦瑟勉力打起精神,虚弱地道。
然而,她却未能走回原地,只因这岛上还有另一班人马,这班人马要戒备至少三方势力――东王、北王、花倾夜,因此和锦瑟一样选择了全岛最为僻静的所在。
“是通灵王?她怎么会在这?”为首的是个脸色微蓝的白发男子,正是寒冰。
“莫非花倾夜派来堵截我们?”寒冰身后的妇人道。
“父亲,方才何其殊说海殇角在您手上,花倾夜为了东王,定会寻你而来。”一个年轻男子道。
“爹爹,莫怕她一个小姑娘,我们杀了她,快些离开这里!不然何其殊找您算账,我们麻烦就大了。”随后是个少女娇蛮地接道。
“什么叫找我算账?!”寒冰喝道。
“若不是您骗他,今日被东王暴打的人恐怕就是……”少女不服气地道,声音却越来越低。
“别再说了。”寒冰焦躁地制止女儿,转回头来观察锦瑟,又偷眼瞧了瞧周遭,“锦瑟,你可是贵体有恙?”
锦瑟唇角一挑:“承蒙慰问,本人贵体安好得很,因脚程略微快了些,这才先于同伴在此等候诸位大驾。”
寒冰立刻现出紧张神色。
“父亲,您不是说这条路人最少么?”少女比她父亲更加紧张。
“住口!”寒冰喝住女儿,转而对锦瑟笑了起来:“你是说,你的其他同伴马上就会跟上来。”
锦瑟笑容轻松:“却也不是所有同伴。我们兵分三路堵截你。显然,我中了头彩呢。”
寒冰面容扭曲,狞笑道:“但不知等待他们追上的时间,够不够我杀掉你呢?”说着,指尖已经凝聚起冰霜。
“勉强够罢,毕竟我不是你们的对手。”锦瑟谦虚地道,“不过绝对不够你们逃命的。”
寒冰顿时换做了笑脸:“通灵王,冤家宜解不宜结,琉璃城中发生的事,我很抱歉。如今,我们也不为难你,你就当没看到我们,如何?”说着,他凑上前几步,然而,锦瑟的身影却在一瞬间从原地消失,待他定睛再看时,锦瑟已经亭亭玉立在另一个地方,两人的距离,仍旧保持先前那么远。
“如果我答应了,你相信么?”锦瑟悠悠道。
寒冰心急如焚,却又知道锦瑟的踏波轻功天下无双,一时半刻却也难以将她杀死。
“不如这样罢。你们给我留下点好处作为封口费,如此你们走得也安心。”
“你要什么?”
锦瑟的目光掠向寒冰腰间的海殇角。
“不过是只尺八长的兽角,阁下好歹也是个大海盗,什么宝物没见过,何必落得人为财死呢?”
寒冰咬牙切齿。
锦瑟煞有介事地向寒冰身后张望了一下。
寒冰不自禁地一哆嗦,狠了狠心,拔出海殇角,递向锦瑟。
“放在地上。你们走罢,一路顺风。”锦瑟笑嘻嘻道。
寒冰颇有不甘地把海殇角放在地上,带领妻小离去。锦瑟望着他们的背影,走到海殇角旁边,却没有低下头去拾。果然,寒冰等人走不多远,那个年轻女子第一个鬼鬼祟祟回过头来,正巧看见锦瑟好整以暇地站在海殇角旁,笑吟吟地望着他们:“有毒,对么?”
“爹爹,她没上当。”少女心直口快。
“住口!”这回,是那年轻男子喝道。
“杀了她!”寒冰大喝一声,四人一起发动了寒冰龙技。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四面八方猛然涌来无数海鸟,朝寒冰四人蜂拥而去。
“可恶!都是你磨磨蹭蹭,给了她召唤鸟兽的时间!”妇人咒骂道。
“谁知那花倾夜是否就在附近?”寒冰没好气地道。
“杀出去!”妇人猛然排出一股冷风暴,无数海鸟当场丧命。
“见鬼!还有一群野兽!分开冲出去,莫叫她逃了!”寒冰指挥,随即眼疾手快地向锦瑟发出一股冰气弹。
锦瑟看得清楚,却忽然心口剧痛,运不上气来。水麒麟勇猛无畏,腾然跃起,以角替主人挡住那冷厉的冰气弹。
“水凉凉!”锦瑟惊呼,不顾心脉的剧痛,奋然加力,将水麒麟捧住。
“主人,我冷。”水麒麟哆嗦着道,旋即失去意识。
锦瑟抱起水麒麟,发足狂奔,却心知自己根本没有能力逃出多远。此地异常偏僻,她委实中了头彩。
便在这生死攸关之际,有一人犹如从天而降,凭空出现在锦瑟面前。
锦瑟毫无预感地忽然撞在一个人身上,还以为自己遭遇了堵截。
“别打别打!是我。”脆如铜铃般的声音响在耳畔,玲珑的身形渐渐显现,“美人莫怕,英雄救你来也。”
……
终于看见了水麒麟,却还浑身冰冷地昏迷不醒。
“水麒麟在脱水状态十分虚弱,却偏偏遭遇到那猛烈的冰气弹一击,所以你看,就算神通广大如我,也无能为力呢。”玲珑做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锦瑟愁眉深锁:“那怎么办?难道没得救了?”
“我是没办法,只能耐心等待它自己解冻了。”玲珑叹息道。
锦瑟一怔,由忧转喜,又由喜转怒,最后却只看见玲珑那张呲着小白牙的笑脸。
“别担心你的兽了,你的伤却不容乐观啊。来,等我再给你熬一碗大补汤。”
“慢。”锦瑟抓住玲珑的衣领,质问道:“这船上还有谁?”
“你我它。”
“你师父究竟是剑客还是药师?那位想要收西风为徒的巴巴霸霸可是认错人了?”
玲珑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没有办法才不得不说出口的表情:“听说花倾夜有四位师父对不对?我一个小小海盗,可比不得公主那么阔气。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两、位、师、父。”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追踪(上)
玲珑“被逼无奈”只得告诉锦瑟自己有两个师父这个秘密,然则锦瑟却毫不买账,任凭玲珑如何诱惑,也不肯喝她辛苦熬的第二碗大补汤。
“我目前十分康健,补药就不必了。倒见玲珑你面红气喘,不如自己服下,以便好好补养补养。”锦瑟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玲珑仰天长叹:“还是西风顺服。你怎就说不通呢?”
锦瑟道:“若非万不得已,她又怎会服下那来历不明的怪药?我现在好端端的,又不知你这汤药究竟是何功效,喝了才是傻瓜。”
玲珑诚诚恳恳道:“论其功效,我也不甚了然。但我以性命担保,家师乃天下第一仁圣,他每年救人无数,连鱼虾的性命尚且怜惜,有什么理由害你?”
锦瑟问:“且说你指的是哪位恩师?巴巴霸霸,还是另一位?”
玲珑脸颊微红:“是前者啦。我是由他收养长大的,最了解他的为人。不过,我另一位恩师是大师父的挚交,自然也不是歹人。事实上,昨夜并非我救的你,最先发现你情状异常的,便是我这位二师父。若不是他指引我接应你,你此刻已经变成冰尸了。”
“玲珑的救命之恩,锦瑟没齿难忘。”锦瑟正色道。在那冰天雪地的环境,四个冰灵龙族联起手来有多厉害,锦瑟自有判断。她相信玲珑当时救下自己必定冒了极大风险。
玲珑爽朗地笑道:“不值一提。你若信我待你赤诚,便干了这碗汤药。”
不料,锦瑟依然坚决谢绝了玲珑的好意,甚至背转身去,斜倚船栏眺望海面,一派悠然。
玲珑百思不得其法,亦百思不得其解,问道:“我真奇怪了。你既不乖乖听话,也不焦躁恼怒,更不提你那些朋友。我可告诉你,他们乘什么船也追不上我们啰。你……你急是不急?”
锦瑟转过头来,神色怡然:“不。船上藏的那位都不急,我急个什么?”
冰岛。
就在倾夜注意到玲珑可疑之时,乌雅忽然像感知到什么召唤,突地飞上天际,惊得冥儿大呼一声,人已经被这巨雕扇出的大风吹出好几步远。
西风甩出冰魄绫绡把冥儿卷了回来,眼中露出喜色:“定是锦瑟唤了它去。”
人们只见乌雅飞向东南,眨眼就变成芝麻大小的黑影。大家暂且稍许宽心,展露笑颜,唯有倾夜不见半分松懈之色,当即拔步向乌雅飞出的方向追去。
一行人随即跟上,一直飞掠至海边,却早就看不见乌雅的影子了。倾夜直直盯着东南方的茫茫大海,不言也不动。人们不知她在想什么,就连星城翩鸿也没有再问她什么。
雪千寻走到空逝水身边:“师父,我们要不要把船开到这边来?锦瑟可能被玲珑带出海了。”
空逝水点了点头,只带着雪千寻一个人去泊船处。
空逝水和雪千寻驾船回来,所有人都上船等候。不多时,乌雅在众人翘首眺望中飞了回来,每一双眼睛都盯着乌雅的后背,直到失望地看清那里空空如也。
雪千寻明显感觉到倾夜的气息有了微妙变化,而视其脸色,竟与平常无甚诧异。
乌雅认主,一回来便落在西风小臂上,毫无意外地,它只带回了锦瑟简短的字迹。
“归期未定,勿念。冰岛西北角松林,使银狐嗅‘寻踪散’,可得海殇角。”
寻踪散的前身为清心补气丹,因其气味易于辨识,而曾经被伊心慈当做留给同伴的暗号。后来经过她一番精心改进,使其成为真正独一无二的药粉。它的气息乍闻起来与寻常补气丹药并无明显的特异之处,而唯有他们这些听过伊心慈详细解说之后的人,才能辨别出其中那微乎其微的差别来。而对嗅觉比人类灵敏数十倍的银狐小雪,这种独特的气息符号,则足以让它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找到主人指引的线索。
“难道锦瑟遭遇过寒冰?”西风喃喃道。
玉楼道:“可是我们搜寻全岛的时候都没有发现哪里有过打斗痕迹。”
伊心慈业已使银狐嗅过寻踪散,众人一齐奔向锦瑟所说的松林。银狐很快嗅到寻踪散的气味,向着一个地方吱吱大叫。
倾夜飞掠过去,向那厚厚的积雪地拂震广袖。随着一股强猛的剑气鼓荡,积雪被吹开一大片,果然露出了埋藏在那下面的鸟羽和血迹。
空逝水蹲下捻了捻冻结了血渍的冰雪,道:“大概发生在三个时辰前。”
三个时辰前,他们还没有意识到锦瑟失踪的严重性,而在这偏僻的松林深处,却正在发生一场实力悬殊的围杀与逃生。
伊心慈道:“这么说,是玲珑救了锦瑟。可是她又为什么要把锦瑟藏起来呢?她先是瞒着我们,后来干脆带着锦瑟跑了。”
众人困惑不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玲珑并未伤害锦瑟,否则锦瑟也不会有暇召唤乌雅并传回那样的讯息。
这时雪千寻已经跟着小银狐在松林里跑了若干圈,最后就见小银狐冲着自己吱吱直叫。雪千寻赶忙求助小紫鸾:“谁管你,此处唯有你听得懂小雪说话,能不能告诉我,它想说什么?”
谁管你对于雪千寻的彬彬有礼颇有好感,道:“它说携带寻踪散的目标不止一个。一条线向着这边,另一条线向着那边。它想问你们,到底往哪里去?”
这样的结果,不止众人不曾预料,恐怕连锦瑟也无法提前想象。
玉良纳罕道:“目标竟然分开了。”
人们正在商量先追寻哪个方向,倾夜叫过小紫鸾:“谁管你,问乌雅锦瑟在哪里。”
星城翩鸿忙道:“小夜,你要做什么?”
倾夜道:“追踪寒冰和海殇角,有诸位足以。我去海上瞧一瞧。”
伊心慈道:“玲珑的船不知开往何处,我们顺风都未必追得上。”
倾夜不多言,台足疾奔,转瞬之间便消失在松林深处。不一刻,冥儿指着天空叫道:“看,花倾夜飞起来了。”
人们顺其所指望去,只见湛蓝的天空下,一条银白色的小龙正向东南方疾速飞驰。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许诺今天更新,不料恰逢掉血期。掉血第一天整个人都要废掉了,到晚上才稍微好点。紧赶慢赶写了两千来字,求别嫌弃。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追踪(中)
逐远号上。不刻之前。
“锦瑟!你做什么唤那雕儿来?”玲珑从舱内出来,正巧看见锦瑟召唤乌雅到身边,紧张地连忙冲上前去将锦瑟死死拖住。
“松手。我又不会乘它去了。”锦瑟说着,抬手向乌雅额头轻轻一点,那只巨禽像接受了命令,扑棱双翅,回首直冲天际。
“啊呀!你莫不是叫它送信给你同伴,好来救你?”玲珑更加紧张。
锦瑟笑道:“我是叫她们不必挂牵。玲珑的品性,想必她们也是心中有数。”
玲珑十分受用,拍着胸脯道:“我玲珑的名号在海上可是响当当的,坦率地说,本人的确相当义气,他们大可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锦瑟浅浅一笑,道:“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和你的那位师父,为何要将我与寒冰他们的打斗痕迹掩盖?”
玲珑一怔,当场语塞,支吾半天才低低问道:“这……这……你怎知那痕迹已被刻意掩盖?”
锦瑟道:“当初降伏乌雅的御主虽然是我,而它如今的主人却是西风。自从发现我失踪,西风便每隔一个时辰,就将他们当时的状况写成短笺,绑缚在乌雅趾上。因为她知道倘若我尚安好,定会最先召唤乌雅好与她们通风报信。所以,他们这一夜经历了什么,我也算大致了解。”
玲珑拍了拍掌:“你二人的默契,当真叫我佩服。话说,她可曾告诉你这一夜他们一行人是怎样扫荡冰岛的?”
锦瑟微微一诧,表示不解。显然,西风的言简意赅并没有传达出所有的细节。
玲珑吐了吐舌,道:“他们起初寻你还不见多么惊慌,二次寻你时,花倾夜看谁的目光都好像要随时准备拔刀。到第三遍时,他们所过之处尽皆鸦雀无声,人人都怕成为他们怀疑的对象,就连楚怀川和沙子都主动派人帮忙。所以,英明的我不等他们第四遍来到我这边,就当机立断带你出海了。虽然这样做等于不打自招,然则躲过一时算一时啰。而我掩盖了打斗痕迹则不止英明果断,更可谓造福众生了。倘若他们误以为你遭遇了不测,别的人不说,单你家暗主,就必定会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到那时,全岛上下,就没有人能私自离开了。不过,说起来你又怎么如此确定掩盖打斗痕迹的是我们而不是寒冰?西风也不可能知道啊。”
锦瑟道:“因为寒冰没空,他逃命还来不及呢。”
玲珑道:“可是,从那打斗痕迹一看便知是驯兽师与冰灵龙族交战。花倾夜若是知晓她的暗士被欺负了,岂能饶过寒冰?”
锦瑟道:“你以为没有这次战斗,我们便能饶过他么?你还不知道罢,他在雪千寻眼里早已是死人了。”
玲珑忖了忖,方想起西风曾在寒冰掌下吃了多少苦头。如今既然一切都被锦瑟说穿,她便不再遮掩,索性继续问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如今有何打算?为什么不逃走?”
锦瑟耸了耸肩,道:“这话明明该我问你,为何救我,为何劫我,为何非得让我喝下那碗古怪的大补汤……你倒反问我来。不过也罢,我也正要告诉你:我要海殇角。”
玲珑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后退一步,道:“你休胡闹,谁有海殇角?”
锦瑟将手搭在玲珑肩头,玲珑只觉颈间微微一凉,也不知从锦瑟袖中钻出了什么细细软软的活物,倏地一下便缠上了她的脖颈。.tw[]而当她发现紧箍自己肌肤的东西竟然是两条小蛇时,则险些晕了过去。
“锦瑟锦瑟,拜托把这两条鬼东西拿走,我最怕蛇。”玲珑可怜兮兮地哀求着,却只看到锦瑟眼中邪恶的浅笑,仿佛偏要看看她有多怕。
“小千和小寻告诉我,海殇角就在你身上。而你却说没有。怎么样,要不要同它们理论一番?”
两条小蛇在玲珑古铜色的颈间绕来绕去,绕得玲珑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隐形也逃不掉哦。它们的牙齿可是剧毒。”锦瑟充满关怀地恐吓道,她知道玲珑胆大,但不信她不怕死。
“锦瑟,你……请你不要这样。”玲珑央求道,“我怕。”
“怕就听话一些。”锦瑟循循善诱。
“锦瑟,我一直当你是好人。你忘了,我还英雄救美来着。”玲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诚挚地望着锦瑟并格外强调那个“美”字,据她所知,天下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欢听这个字。
“谁跟你保证我不是坏人了?”锦瑟唇角微微一挑,那笑颜美则美矣,却委实不像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玲珑溃不成军:“好好好,我说便是。那海殇角的确在这里。可是上面的毒液都被我擦净了,你撒在上面的药粉也被机敏过人的我发现,你家小蛇儿又怎么嗅得出它的气味?”
“因为我家小蛇识得它本身的气味啊。”锦瑟眼底浮现一抹和煦的浅笑,但这样明媚的容颜却丝毫不让玲珑感到温暖,因为玲珑发现小千和小寻正在锦瑟的指使下钻进自己衣领,眼看便要寻到她藏于怀中的海殇角。
“啊哟!师父救命!”玲珑气沉丹田叫了出来,人也终于萎坐在地。
忽然间,锦瑟只觉自己身后猛地一凉,似有什么人逼了过来。赶忙回头观看,却根本看不见半个人影。而当她再度转过身时,则看到两条小蛇的碎尸。玲珑脸色发白,还坐在地上失神。
“小徒玲珑素来刀不怕剑不怕、神不怕鬼不怕,却惟独害怕蛇鼠虫蚁。小丫头,你若是再这般欺负我家徒儿,可休怪老夫替你祖宗教训你。”仍旧不见其人,却只听得一个年轻男子的嗓音。
锦瑟又看了看玲珑,只见她仍旧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因此确信这位一向豪爽的海盗姑娘果真怕蛇,并且怕的不只是蛇牙上的剧毒这么简单。
“抱歉,我不知你这般怕蛇。”锦瑟温声道,蹲下来拍了拍玲珑肩膀,“早知如此,我便早用这个法子了。”
一股杀气陡然迫近锦瑟面前,荡起她的一缕发丝。锦瑟神色却始终云淡风轻:“当然,采取婉约一些的方式便足够了。”
直到这时,玲珑终于回过神来,一脸冤屈地望着笑靥如花的锦瑟,悲愤道:“你坏透了。”
锦瑟伸出一只手来:“可以把海殇角给我了么?”
玲珑道:“你要拿去做什么?”
锦瑟道:“给萧姚。”
玲珑道:“你们几时有了交情,你要这样帮她。”
锦瑟道:“我与她交情半点也没有,只不过希望某些事能速战速决。”
玲珑岂能妥协?
锦瑟一笑:“你们和萧姚有仇?”
玲珑脸色微变。
锦瑟一副十分了然的表情:“你们知她底细。”
玲珑紧闭双唇。
锦瑟又问:“海殇角究竟是免她成魔还是助她成魔?”
玲珑只眨眼,不发声。
锦瑟眉头微蹙,似在自言自语:“你们究竟是愿她成魔,还是怕她成魔?”
那个男子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小丫头,你便做一个平凡的人安然了此一生,不好么?为何执着地干预这非你能力所能驾驭的事。”
锦瑟神色一肃:“能够得享一生安宁,我当然梦寐以求。可是,她能么?”
“你说谁?”男子道。
“花倾夜。我问你,花倾夜可以彻底摆脱这件事,置身事外么,巴巴霸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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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追踪(下)
“巴、巴巴霸霸?”那个神秘男子的声音听起来甚为惊愕。(..tw无弹窗广告)
玲珑自揪双耳缩成一团连声道:“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她们都问我您是谁,可是您又不曾告知我真名姓,便只好、只好……话说巴巴霸霸这个名字可是二师父告诉我的啊!您还是去问他罢。”
“呃……罢了。随便你们叫什么。”巴巴霸霸极不情愿但颇为大度地妥协了,最后声音变得极其温和,“起来罢,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师父一定拥有天下最响当当的名字!”玲珑站起来,一脸的谄媚,却不是特意对着哪个方向,她只知师父一定看得见。
巴巴霸霸却未中计,仍旧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名。而他这一沉默,便好似真正消失了一样。
锦瑟心知他的功力已臻化境,隐匿灵力场的能力必定不在倾夜之下。然则锦瑟倒不急于目睹这位神秘人的真颜,她只急于追问最在意的那些事:“前辈,你们师徒既然有意藏起海殇角,想必是晓得它对于萧姚的意义。所以,你们了解萧姚的身份,也知道花倾夜此生的使命,对不对?”
玲珑认真道:“我听你的语气,倒好像你很了解东王。她究竟怎么了?”
见玲珑这般反应,锦瑟诧异起来。她原以为玲珑必定和其师父一样,知道有关萧姚的更多隐秘。可如今看来,玲珑所知甚至不及她自己。这位热爱冒险和探秘的海盗姑娘,难道可以不问原因就替师父办事么?
玲珑又道:“在琉璃城的那天,我才听到花倾夜唤她的名字。到如今,我只知萧姚曾是大夜皇宫的一名舞姬。”说到这,她换了小心翼翼的口吻:“师父……?”
锦瑟彻底明白,玲珑和她一样,也想从巴巴霸霸那里获得一个答案。
“前辈,”锦瑟语气谦恭,“晚辈若是问得唐突您可休见怪……”
“不许问。”巴巴霸霸制止。
而锦瑟则行云流水地问了出来:“那个赋予花倾夜先知能力的星城誓是否还在人世?”
巴巴霸霸语气不悦:“锦瑟,住口!”
“晚辈不是您座下高徒,恕难从命。”锦瑟彬彬有礼地道,转而以玲珑为突破口:“令二师父的名讳,你可知晓?”
玲珑一脸茫然。
“说不定他正好尊姓星城,大名就叫誓。”锦瑟煞有介事地道。
“小孩子,休要乱讲!”巴巴霸霸隐有怒气。
锦瑟淡淡一笑,悠悠道:“前辈莫不是真想替我祖宗教训我了?唔,星城誓他老人家可巧正是晚辈的祖宗。[..tw超多好看小说]倘若他也在船上,晚辈倒是很想聆听他的教诲。”
巴巴霸霸道:“凭你的功力,还感知不到这船上究竟有没有旁人。”
锦瑟不慌不忙:“这么说,星城誓果真在这船上?”
巴巴霸霸冷冷道:“你莫使诈,没人认得你祖宗,这世上也没有星城誓。”
锦瑟淡淡一笑:“这个世界上,能够坚持不说谎的人,我只相信江湖笔一个。前辈在玲珑眼中至高无上,在我锦瑟这里,却也只是个不明底细的陌生人罢了。”言外之意,自是她信不过这个人。
玲珑急了:“你家暗主是否撒过谎我不管,我师父可是一言九鼎,从未骗过人。”
“唔?从没骗过人……那么令尊师对那碗大补汤怎么讲?”
玲珑道:“师父说,那是救你性命的良药。锦瑟,别说你晕厥之后有几个时辰都不省人事,如今你虽醒来,身体还不是虚弱得一塌糊涂?”玲珑说着,抓起锦瑟的手腕号了号脉,然后更加确信自己师父的判断,道,“瞧,你方才只是操纵了一会儿小蛇,此刻脉息又虚乱起来。你这样娇弱的体质,难道还不需要补一补么?”
锦瑟甩开玲珑的手,道:“为什么会忽然昏迷,我自己很清楚。小时侯身边有阿真,后来身边有伊心慈,总是耳濡目染,在下对医术也是粗通门径。无非是灵力顿开,经脉不耐;加之意识远达归墟,神耗过度,这才导致晕厥不醒。此状并非重症,何须浪费‘大补汤’?”
玲珑先是发愣,后来听到“归墟”二字,则兴奋起来:“咦?咦?你的意识去了归墟?骗人啦!”
锦瑟没有回答她,却对巴巴霸霸道:“前辈,是不是压制我通灵能力的封印正开始解除?因为我已经能感应到我的通灵兽了。”
玲珑看着神色肃穆的锦瑟,也渐渐变得郑重,问道:“通灵王,莫非通灵兽王在归墟?”
锦瑟道:“对了玲珑,我记得你曾说过,归墟有个神秘魔兽,上天入海、喷火布雨,无所不能。”
玲珑睁圆眼睛道:“没错,是我说的。我很想亲自去瞧一瞧,看这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惜师父唯独不准我去归墟。”
锦瑟笑容和蔼,循循善诱:“这个传说你从哪里听来的呢?”
玲珑道:“这是我小时候师父常常讲给我听的故事,唔,一转眼都过去五十多年了呢,真是时光飞逝啊。”
锦瑟险些忘了玲珑如今是“芳龄”五十九,不免默默感慨一番。而五十多年前的话……那是她师父在她还是小女娃的时候讲述的故事。
“原来令师早就知道通灵兽王在归墟。”
“师父没说那是通灵兽王。”玲珑更正。
锦瑟又对虚空里道:“前辈,您已沉默了半晌,可是默认了晚辈的话?”
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终又响起:“小丫头,想象力太好,可不一定是好事。”
锦瑟笑道:“既然前辈夸我想象力好,晚辈不妨大胆想象一番:通灵兽王足足失踪了一千多年,在这千年岁月里,有无数人在等待通灵王的降生,也有无数人在找寻兽王的下落。为何星城家族久久不曾出现新的通灵王?原因当然只有一个:前代通灵王一直没有死。”
玲珑一个劲地摇头:“星城誓乃是不世出的圣贤。他如果还活着,为什么要躲着族人、任由亲人满世界地寻找自己?”
锦瑟道:“也许他做了不适合圣贤去做的事,所以宁愿让天下人认为他死了。”
玲珑道:“你的意思是,他做了无颜面对族人之事?”
锦瑟悠悠道:“譬如命令兽王不准离开归墟,致使星界千年无主。要知道,这世上倘若还有人知晓兽王身在何处,那个人一定便是它曾经的主人。星城誓可以对兽王下达任何命令,包括不准它离开归墟,也包括不准它说出封印我灵力的人是谁。”
玲珑道:“可是他将兽王困在归墟做什么?”
锦瑟道:“有人把夜武帝的尸骨葬在归墟,兽王很可能就是那个守墓的‘魔兽’。”
玲珑唏嘘得睁圆双眼:“你怎么知道?”
锦瑟笑眼弯弯:“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象力好。”
玲珑忖了半晌,最终还是摇头:“锦瑟,有一点你疏漏了。倘若星城誓还活着,你知他该有多少岁?一千三百多岁!真龙族也活不了这么久。况且你已经出生,这正说明星城誓不可能依然活着。”
锦瑟道:“我说他没有死,可没说他一定活着。令师说得没错,凭我的能力,根本探查不出这船上有没有其他人。当然咯,倘若一个人既无呼吸,又无体温,叫我如何感知得到?玲珑,令师该不会是僵尸罢?”
此语一出,玲珑的脸忽地白了。
锦瑟直视玲珑的眼睛,道:“玲珑,我信你对我绝无恶意。然而,我却不能服下你亲自端来的汤药。不论我受多么严重的伤,体质有多么虚弱,我都相信小伊可以将我治好。我不需要其他医师的照顾。而且我知道,倘若我的灵力解放,便有可能将兽王从归墟召唤回来,而封印我灵力的那个人,显然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可是我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变强。”
玲珑声音发颤:“你是说,师父叫我喂给你的汤药,是用来加固你心轮能量场的封印么?”
锦瑟不语。现在,轮到那个无声无息的神秘人表态了。
沉默,让整条船都陷入死寂。忽然,一道冷风向锦瑟逼近,如刀锋般抵住她脖颈的肌肤,一道血丝,倏地一下涌了出来。
“师父,不要!”玲珑惊叫起来。
锦瑟也惊得滞住了呼吸。
“我从不欺骗我的徒儿。”那个声音冷冷的,却掩饰不了他的激动,“这碗汤药可以让你安享一世的太平,确是救你性命的妙药。还有,玲珑这孩子自幼没有投契的玩伴,她待你一片赤诚,你莫怀疑她的好心。而本人也未曾想要伤害你,因为你该知道,杀你,并不会比杀那两条蛇困难许多。至于你的暗主花倾夜,她和你不同。她本就是不该活下来的人。星城锦瑟,你若想此生安好,就不要同她并肩而行。”
锦瑟感觉自己被几缕剑气紧紧环绕,她不敢动弹,甚至不能张口。可是当她听到这个人说到最后时,忽觉一股莫名的心痛,这种心痛转化为一种无所畏惧的愤恨,令她不顾一切地要与那股比刀锋还要锐利的剑气相抗衡。
陡然间,自船底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一股大力将整艘船顶了起来。
“锦瑟,你唤鲨群来,可是要将我这艘船击碎?”玲珑带着哭腔。
锦瑟的手臂被那剑气划破,但她还是固执地执起御灵笛,坚定地召唤来数不清的鲨鱼。
“我不管你是谁,你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命运!”锦瑟冷冷道,显然是对那个不露面的神秘人说,而她唇边的御灵笛则在真气鼓荡中曲调激越。
玲珑叫道:“这茫茫大海,你自己也不想活了?”
话音刚落,船腹已被鲨群撞破。玲珑被那股冲击力冲向半空,正在她惊慌之时,却发现一只海鹰疾掠过来,正巧将她接住。她本身武功不低,稍稍调整气息,人已稳稳地立在鹰背上。这时再看锦瑟,正足踏浪花,在那混乱的船体残骸中,轻盈得就像一只低低掠过水面的燕子。
“抱歉毁了你的船,他日定赠你一艘新的。这附近有一座小岛,委屈你在那里暂时歇脚。再会了,玲珑。”锦瑟说这些话时没有看玲珑一眼,她只顾不停步地在浪花上飞掠。
玲珑来不及跟锦瑟说什么,就被那只海鹰带走,她只能大声叫喊:“师父,求你们别伤害她!”
然而锦瑟却不止受到一两处伤,那是因为她不顾缠身的剑气束缚,也要进行剧烈的身法。鲜血滴进海中,让鲨群更加兴奋狂躁。
“小娃娃,你在胡闹什么?”这回说话的却换了一个苍老的男声,口气虽然带着怒气,但缠住锦瑟的剑气却彻底松开来。
锦瑟冷冷道:“船上有太多地方可供你们捉迷藏,可惜我早已经过了玩这种游戏的年龄。待船骸沉入水下,锦瑟要好好看清二位前辈的尊容。”
在哔哔啵啵的嘈杂声中,被鲨群撞碎的船体陆续在海面散开或下沉。终于,锦瑟捕捉到了一个人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操纵一只白鲨向那人影攻去。不料,没等白鲨跃起,她的脊背却陡然被一股风撞到,那一下撞击很轻,不会让她落水,却恰到好处地制止了她操纵白鲨。
锦瑟一边调整步法,一边吹起清越的笛声,天空滑下一只海鸟,锦瑟轻轻一跃,立在海鸟的背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很快,她终于将两个人影都收入眼底,虽然那两个人影得让她无法看清颜面,但终究让她弄清了他们的行踪。
“不能让她这样闹下去了。”苍老的声音道。
“只得击晕她再说。”巴巴霸霸道。
锦瑟心知不妙,却猛听足下一声凄厉惨叫,那只海鸟的头颅被剑气击碎,而她也当空坠落。
“小娃娃,顽劣可是要遭到惩罚的。”苍老的声音格外严厉,似乎是有意让她这样坠入海中吃些苦头。
锦瑟想于半空中调整身形,却感觉身下的风异常诡异,偏偏教她不得动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海面越来越近,而自己就要整个落进冰冷的水中。
忽然,耳中听得那两人异口同声叫道:“快看,那是什么?――是、是条小白龙!”
“龙?”锦瑟正在心底念叨,忽然感到脊背被一股力量温柔地托起,而那阵缠住自己的怪风也瞬息消散。
锦瑟翻了个身,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只洁白异兽的脊背上,紧接着,她便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闭上眼睛,别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瑟瑟:“跟我躲猫猫?拆了你的船!看你长的什么嘴脸,敢说我家小龙儿不该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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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惊飞的小白龙
倾夜不准锦瑟看自己,而锦瑟此刻却完全看得呆住了,她从未想象过世上竟有如此惊艳的生灵,身姿秀美得无懈可击,通体纯净得不见一丝瑕疵。锦瑟侧坐在小白龙的脊背上,双手揽住她的脖颈,情不自禁地俯□去望她。小白龙转动清澈的眼眸,正巧与锦瑟的目光对接,蓦地,那眸子便似盛满了春水,璀璨闪亮起来。
“小龙儿,你忽然香成这样,是害羞了么?”锦瑟柔声调笑。
小白龙连忙移开目光,淡淡道:“本暗主命你闭上眼睛。”
“花倾夜是我的暗主没错,小龙儿却只是我的兽儿。”锦瑟笑道,转而小心地轻抚小白龙的犄角,一遍又一遍反复摩挲,大有爱不释手之势。它们如此玲珑精巧,简直是造物主最精心的杰作。
“别摸我的犄角!”小白龙终于忍无可忍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修长的龙身在空中扭动。
锦瑟见她当真十分窘迫,便只好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双臂紧紧搂着她,低声温语:“好兽兽,乖了。”
小白龙的馨香便又有了微妙的变化,是那种清甜如蜜的气味。而这时候,逐风号航船几乎沉没殆尽,小白龙业已负着锦瑟在云层中缓缓盘旋了数圈。
“他们为何欺侮你?竟敢把你丢向海里。”小白龙望着海面道,那清冷冷的目光与人形状态的花倾夜别无二致。
锦瑟道:“许是怪我毁坏了那艘船。”
倾夜并未询问锦瑟为何要驱遣鲨群撞碎那艘船,她只相信锦瑟此举必有缘由。“那两个僵尸沉到海底了。”倾夜道。
“我们回去罢。”锦瑟道,心里却暗暗惊奇倾夜只需远观便判断出那两人是僵尸。
“可曾看清他们颜面?”
“最后一眼,我终于看到了那个年长者的样貌。另一个却始终不曾看清正面。”
“那便好。”倾夜淡淡道,却没有马上离开。
“回去了,小龙儿。他们其实对我并无加害之意,待回去与你细说。”锦瑟解劝道,她发现这位一向慈悲宽容的暗主,此刻却似面对仇敌的小兽一般,满眼的耿耿于怀。
“他们很强。”倾夜轻声喃喃,似在衡量自己与那二人武功的高下。
“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未必在你之下。”锦瑟道,轻轻拍了拍小龙儿的面颊,催促她掉转方向。
“锦瑟,”倾夜忽然语气严肃,“永远别再对我说‘勿念’这样的话。”言罢,终于转身。
锦瑟长出一口气,却忽然想起了一件要事:“等等!水凉凉被冻僵了,原在甲板上躺着。现在一定掉进海里了。”
“它会自己回来的。”小白龙淡淡道,秀美的身姿轻轻一挺,冲破云层,向冰岛飞去。
“喂,你想不管它啊?”
“它会自己回来的。”
“你便带它一起回去又能如何?它被冻成小狗崽一般大小的冰坨了呢。”
“它若敢挨近我的背,便杀了它。”
……
与此同时,西风等人既没抓到寒冰,也未发现海殇角的下落。众人望着锦瑟送回的纸条,不免都有些焦躁。沾染了寻踪散的两个目标全都断了线索,其中一个是因为出了海;另一个,却很可能是因为目标自己发现了这种隐秘的药粉,刻意抹除了。这样看来,那寒冰倒比众人想象得要缜密敏锐许多。
伊心慈素来温厚腼腆,此刻也是忍不住愤恨:“寒冰是想趁锦瑟落单,赶尽杀绝罢!亏他曾是北海海盗王、江湖中名声震震的前辈!竟对一个无仇无怨的后生下此毒手,今日,我们非抓住他不可!”
雪千寻竟显得颇为镇静,道:“且不理会他多逍遥这一时半刻,他逃不了多久。倒是倾夜去寻锦瑟已有好一阵了。带走锦瑟的肯定不止玲珑一个人,希望她们两个不要被意外耽搁。不如我们去海边迎一迎。”
星城翩鸿十分赞同,转头对空逝水道:“千寻所言极是,先接那两个孩子回来再说。”他虽然对倾夜怀有责备之心,更多的却依然是关切,当即领头前往海边。
到了海湾泊船处,雪千寻径自上了船。旁人以为她是畏冷,并未多问。不料片刻之后,就见炊舱中缓缓升起了青烟。
玉良奇道:“千寻这是饿了吗?”下意识地转向了西风。
西风略一思忖,道:“她一定是在烧水。”
“烧水?”多人齐问。
西风道:“倾夜最爱洁净,这样风尘仆仆的一来一回,当然最首要的便是沐浴更衣。但不知倾夜如此匆忙的启程,可曾带了衣裳。”说到这,她自己已是忍不住莞尔。
众人明白了,也陆续登上船。星城翩鸿、空逝水、玉良、西风、玉楼、伊心慈、何其雅,七个人外加一狐一鸾,沿着船舷站成一排,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边远眺等候。
不消片刻,还是空逝水目光最为锐利,轻呼一声:“回来了。”
星城翩鸿飞身掠向船首,踮足立在尖梢处,果然见到小白龙形态的倾夜负着锦瑟迎面飞来。而倾夜目力也十分好,一下子便瞧见一众人都站在逝水号甲板上翘首观望,因此,她毫不犹豫地掉转了方向,以更快的速度飞得无影无踪。
“啊哟,小夜你这死丫头,要带你师妹哪里去!”星城翩鸿又急又气,飞身跳入海中,以踏波轻功贴着水面飞掠,无奈,他速度再快也是追不上那风驰电掣的小白龙。
“翩鸿,别追了。”空逝水向丈夫召唤。
星城翩鸿对倾夜本就余怒未消,此刻见她竟然无视自己这个师父兼义父的呼唤,毅然决然地带着锦瑟飞往不得而知的所在,星城翩鸿就更加痛心疾首。
“小夜这孩子莫不是故意跟我对着干?”星城翩鸿愤然道,“她从小便是这般倔强,但凡她自己认为对的,便绝不屈从。你瞧她方才那目空一切的模样!别以为变成龙我就看不出她那可恨的眼神!逝水你说,她可是向我示威?”星城翩鸿越说越气,忽然朗喝一声“穆辰”,然而,四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未发生。
西风等人都知穆辰是星城翩鸿的通灵兽,此前,只要他唤出这个名字,那个类虎的带翼之兽便会从天而降,而这一次竟然全无动静,众人不免都非常惊讶,唯独玉良一怔过后明白了什么,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流露出悲哀的神色。
对于穆辰的不出现,空逝水倒显出若无其事,追到丈夫身边,挽了他回来,边行边道:“你莫自己找气生,那孩子才不是跟你对着干,她只是害羞罢了。”
星城翩鸿压低声音道:“她有什么可害羞?我把女儿托付给她,她竟自己收入囊中,她会为此害羞才怪!”
两人边说边跃回船上,空逝水摇了摇头,道:“我们还是暂且离开此船,等她们自己回来罢。”
玉良也有所不解:“为什么?”
这时雪千寻正从炊舱中走出来,方才她在窗前也看到了小白龙惊飞的一幕,忙上来扯了扯玉良的手臂,笑道:“姑父,小白龙虽是小白龙,但她毕竟是倾夜啊。这样子的她,一定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都恍然大悟。小白龙虽则身为龙形,但毕竟不着寸缕,如此通身上下被人尽收眼底,岂是花倾夜能够容忍之事?
同一时间,小白龙却带着锦瑟慌慌张张飞进了松林深处。锦瑟觉出倾夜的惊吓,连连安抚:“小龙儿莫怕,没人追上来,快停下。”
小白龙落在一株巨树旁,甫一放下锦瑟便向树后躲去。
锦瑟哭笑不得,调侃道:“小龙儿,你曾经做过多少没羞没臊的事,怎么现在这般腼腆了?”
“本暗主几时做过没羞没臊之事?”小白龙淡淡道。
锦瑟一个踏波移步,转到小白龙面前,就见小白龙惊惧地紧紧贴在树干,修长的身体缩成一团。而那双惊中带羞的眼眸,则越发的璀丽动人。
“不许看本暗主。”
“小龙儿不允许自称暗主。”锦瑟严肃地申明。
小白龙偏过脑袋,低低嗫嚅:“我素来行端做正。”
“难道你忘了自己做的好事?”锦瑟脱口道,继而想起倾夜做过的那些“好事”,也不免红了脸,转口道,“不就是没得衣裳穿么?至于如此躲躲闪闪?再说,便是在他们面前害羞,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局促,你的身体,我还不是都已看过了大半。”
小白龙声音更低:“你看了大半又怎样?”
锦瑟理直气壮:“就算全部,我也理应看得!”
纯白的雪地里,那条洁白的小龙儿幽幽散发出了甜蜜的芬芳。
“你若喜欢,却也不是不可以给你看。”她的声音,快要低到比雪花落地更轻。
“那你还缩成一团做什么?还不快给主人看看你的白肚皮?”
“可是这个样子……”小白龙吞吞吐吐,低下头用小爪子轻轻挠着那一片片晶莹的龙鳞,“不好看……”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又脆又急的鸟叫:“娘亲娘亲娘亲!”
这一串呼唤,险些没把小白龙再度惊飞,还是锦瑟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谁是你娘亲?”小白龙向小紫鸾冷声道。
小紫鸾满腔委屈,落在远处不敢靠近,然而目光却灼灼放光,好像见到了美丽绝伦的景象,鼓足了勇气道:“他们说,小白龙便是娘亲。听声音,您也果然就是娘亲么。”
锦瑟回首道:“可有人跟来?”
小紫鸾紧摇头。
锦瑟长吁一口气,便要解开自己的斗篷。
“我带了衣裳。”小白龙轻声道,同时从腹下抽出那只抓着小包裹的龙爪。
锦瑟笑了起来:“原来这回学乖了,把衣裳在小爪子里紧紧握着呢。快,变回人形,把衣裳穿好。”
小白龙却摇起了头。
“怎么?不是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么?”
“恢复原形之后,没有力气。”小白龙腼腆地说出缘由。
“我抱你回去便是。不是早也说过么,小时候你抱过我,长大后我都补给你。快变回去,这样光溜溜地缩在雪地里,岂不是冷坏了?”锦瑟口气变得严厉,虽然她也很想仔细看看小白龙的每一寸样貌,却更担心她受冻。
“你先回去叫他们暂且回避,我自己会飞回船舱。”小白龙讨价还价。
锦瑟忽然捧起她的脸,手指轻抚她垂至腮下的雪白龙须,一本正经地思索道:“你这里生的可是络腮胡子么,白胡子老婆婆?”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灵光一闪,小白龙突地化形成灵子云,待云雾散尽,倾夜那张美丽不可方物的脸庞出现在锦瑟面前。
“那、那不是胡子!”倾夜紧张地争辩着,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锦瑟强忍笑意,不与她多说,当即着手帮她穿戴。倾夜四肢无力,明明很想自力更生,却总是为锦瑟帮了倒忙。偏偏小紫鸾在一旁瞪圆眼珠观望,引得倾夜更加焦急。两人忙活半晌才把衣裳穿好,彼此却早红透了脸颊。待倾夜终于穿戴整齐,底气才好歹多了几分,勉强恢复了平常的清冷气度。
小紫鸾谁管你在旁边看了半晌,眼睁睁看着倾夜恢复原貌,不禁悠长地叹了口气,飞到倾夜肩头,语气里充满哀伤:“娘亲,您化身为龙的时候有多么美呢!可惜现在……”说着,抬起翅膀轻抚她光洁俏丽的额头,深深慨叹,“那么漂亮的犄角都没有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倾夜:“你说谁有犄角,你才有犄角,你全家都有犄角!”
谁管你:“啾~啾……”
锦瑟:“小龙儿裸奔寻主之时何等威风,此刻怎么害羞成这样?”
倾夜:“因为扒衣见君节过完了,不能再裸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父母心
若非怜悯小紫鸾那声声唤着“娘亲”的拳拳之心,倾夜一定会在听到“犄角”的瞬间将它掀到九霄云外。(..tw)
而锦瑟不禁不体恤倾夜的尴尬,反倒为她的窘迫雪上加霜:“水凉凉也总念叨小龙儿的美貌呢,看来小白龙的样子深得鸟儿兽儿的审美喜爱哟。”说着,竟也同小紫鸾一起抚摸倾夜的额头,啧啧叹息,“可如何是好呢?犄角都不见了。”
小紫鸾生平第一次同一个人类达成了深深的共识,“啾啾”点头不止。
倾夜不予争辩,傲然转过脸去,以彰显自己作为衣冠整洁的暗主的稳重和威严。但可惜这位清冷孤傲的暗主大人此时此刻正值娇弱之秋,转眼之间,浑身没有半点力气的她就不得不乖巧地依偎在自家暗士的怀里,由得她闲庭信步地荡回去。
锦瑟走得丝毫不急躁,倾夜却愈加心急如焚,一壁紧紧抓着锦瑟的衣襟,一壁警惕四周的动静。
“夜,你在紧张什么?”锦瑟发现了倾夜的不安。
“他们会不会追来?”倾夜神色倒还算淡然。
锦瑟十分肯定地宽慰道:“你我二人在一起,他们有什么不放心呢?当然不会追来。”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突然传来欢悦的一声叫唤:“我看到啦,花倾夜穿着衣裳呢,星城翩鸿你不用回避了!”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冥儿。
倾夜听到那一声叫唤登时如遇雷霆,挣扎着便要跳下地。她的反应如此剧烈,连锦瑟都措手不及。因此,当星城翩鸿如翩翩飞鸿般来到倾夜和锦瑟面前时,就正巧看到倾夜一咕噜滚落在雪地里。紧接着,空逝水和冥儿也赶了过来。所幸后面再没其他人目睹这壮观的一幕。
星城翩鸿原本想着要好好训斥倾夜一番,今见她掉在雪地里,发丝和脸颊都沾满了雪花,还因为身体虚弱而冷得微微发抖,便把所有责备的言语都咽了回去,大步迈过去,比锦瑟更快地将倾夜扶了起来,冷面道:“回头跟你算账。”
亦师亦父的星城翩鸿始终将倾夜视为孩子,也了解她化形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状态,因此便想亲自背她回去船舱。
不料空逝水却上前拦住丈夫:“翩鸿,小夜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给我。”
锦瑟忙道:“不劳母亲尊驾,锦瑟抱着师姐便是。”
倾夜便趁机向锦瑟身边挪。
星城翩鸿忽然横起眉毛,训道:“小夜,你若再敢缠着你师妹,看为师不打断你的犄角!”说着,便作势打下一巴掌。
锦瑟眼疾手快,一把将倾夜揽在怀中,抱起来便跑。
星城翩鸿拔足便追,却不料女儿的踏波轻功竟已远远超越了自己,他追了不多一会儿,便不得不停下来,双手按住心口,不住地喘息。
空逝水没有继续追锦瑟,只是静静伴随丈夫左右,在他脚步踉跄的时候,适时地扶了一把。
冥儿对这意外的情形十分兴奋,孜孜不倦地追着锦瑟的身影,边追边问:“抱着她究竟有什么好处?教你们一家三口这般你争我夺?”
待那三人都远去,星城翩鸿也喘息稍定,问妻子:“逝水,到底怎么回事?”
“你已经看到了。这不是小夜单方面的问题。”
星城翩鸿更加悲痛:“倘真如此,我更不能原谅小夜。锦瑟在她身边长大,又与世隔绝,心里必定将她视为最重要的人。她明知锦瑟和自己不是同族人,不仅没有担负起正确教导孩童的责任,还利用她的天真无知,将她领上异途……”
“我们的女儿可不是天真无知的孩子。”空逝水打断丈夫。星城翩鸿纳罕地盯着妻子,听她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们女儿来到昆陵的第一天,同我单独说了些什么么?”
星城翩鸿满含疼惜道:“我们女儿命苦,终于见到母亲,定要哭着倾诉思亲之情罢?”
空逝水凄然一笑:“她对双亲毫无印象,何思之有?但这孩子聪慧懂事,对我们虽有生疏甚至还有几分埋怨,却几乎不露痕迹。她总是做到有礼有节、孝敬乖巧。”
星城翩鸿沉吟着点了点头,道:“我们女儿似乎话不太多。”
“那恐怕要看她谈论什么了。对某人某事,她可是口齿伶俐得很。”
“唔?那天她跟你谈了许多么?”
“初次见面的那天,她的确与我谈了不少,但没有一句是说她曾如何思念父母。”
星城翩鸿怔怔望着妻子,一向坚毅的双眼,竟晃动起泪光。他们夫妻二人在这十八年中可是日夜思念着女儿。
空逝水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么?我们的女儿,对她母亲所说的第一句话是:母亲,花倾夜是我的女人,请您和父亲以后不要干预孩儿和她的事,不要听信有关她过去的传言,甚至将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迁怒于她。”
星城翩鸿目光一烁,拳头陡然攥紧,握得骨节格格作响。
“锦、锦瑟、我们的女儿……果真说出这样的话来?”星城翩鸿声音发颤。
空逝水含泪苦笑,道:“你还说我们的女儿天真无知……呵,她可是很懂得何谓先下手为强呢。一个在襁褓之中便与亲生父母失散的女孩,在与亲人相认之前,首先想到的是这两位至亲是否会对她的女人有成见,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抢下了主导权。”
“她……她莫不是被小夜蛊惑了?我们的女儿毕竟还小,而且在此之前,她的眼里都只看见花倾夜一个人。”
空逝水摇了摇头,道:“不要以长生者的眼光看待我们凡人。锦瑟倘若真是一个幼稚少女,我反倒不会有现在这样揪心。那样的话,我们还有理由责她、罚她。可偏偏锦瑟是个妥帖得让人无咎可责的孩子。她的冷静超出了她的年龄,她的坚韧也超出了我这做母亲的想象。当她给我讲述完她与花倾夜的所有羁绊的时候,我竟然连一个字的斥责也说不出来。翩鸿,我们亏欠她太多,也错过她太多。我……等了十八年才终于见到的女儿,怎么敢又怎么忍、甫一相认便与之针锋相对呢?我不能责备她啊!可是、可是我们的好女儿,她可曾想过父亲母亲的心是什么样的……”说到这,空逝水终于泪如雨下,声音里带着哽咽。
在星城翩鸿的印象中,空逝水是个从不落泪的女子,这时见到妻子为女儿痛哭,不禁心如刀绞,忙将妻子揽入怀中,柔声道:“逝水,别怪她,别怪她……她还是个孩子,是个从没跟父母相处过的孩子……”
“翩鸿,”空逝水用力擦干泪水,抬起头来望着丈夫,“我不想女儿视我为敌人,可是我也绝不容许她因花倾夜而受到伤害,趁花倾夜还未真正将她霸占……”
这时候,星城翩鸿反倒没有先前那般强硬,不由得替徒弟说话:“其实小夜是个好孩子……只不过……她年少时候做过几件荒唐事……”
“你已跟我说过。公然宠幸舞姬、建立百人后宫,还有强占舒月影那件事,”空逝水接道,这时她已擦净泪痕,神色冷毅坚定,“她心地仁慈、性情温柔是不假,但既然曾经有过那些不堪的前科,我便总是担心她骨子里兽性难驯。”
“呃,逝水,小夜从前多情是不假,不过她真的不是兽啦……”星城翩鸿于心不忍地替徒弟解释。
空逝水摆了摆手,打断星城翩鸿,冷冷道:“失去锦瑟,也许对现在的小夜来说是很痛苦,但她有足够长的寿命用来忘记和重新开始。所以,我决定从小夜着手。”
“你打算怎么做?”
“我对她说,如果真的喜欢锦瑟,便只把她当做亲妹妹,不要像对待其他被她看中的女人一样对待锦瑟。”
“好,逝水,我也希望她们像姐妹一样。”
空逝水接着道:“我也把你降级失败的事告诉她了,免得她一时冲动也做那逆天之举。要知道,她若是因此而死,将比她多情薄幸更加令锦瑟心碎,锦瑟的后半生便更加凄凉了。”
星城翩鸿心头猛然一痛,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了良久,星城翩鸿才又问道:“那她怎么说?”
“她当时沉默了很久。从她那静若止水的面容上,我却也摸不透她到底是惊是悲还是根本不信……不过,她最后的答复却很明确:她不放弃。”
随着空逝水吐出的每个字句,星城翩鸿的表情复杂地变了几变,最后说不出是悲凉还是失望,只低低念道:“她不妥协啊……那怎么办?”
空逝水静静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星城翩鸿殷切地望着妻子。
空逝水沉吟道:“这件事我目前还不太确定,但是我已经越来越怀疑了——我怀疑花倾夜和萧姚当年有着天大的误会,这个误会不仅锦瑟不知道,恐怕连倾夜现在也还蒙在鼓里。所以,她们的结束,并不是真正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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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儿女意
空逝水提起了萧姚,让星城翩鸿忽地想起一事:“小夜上回来到昆陵的时候,我总觉她有些反常。如今回想起来,我才算明白。”
“唔?有何反常?”空逝水忙问。那一日,她正在琉璃城处理一些事务,未曾见到花倾夜。当空逝水返回昆陵时,也只是惊喜于女儿恰巧刚到结界之外,并没有询问他们师徒之间有何悄悄话。
“原觉得那件事与你无关,便没有同你讲。如今我才想通,原来那时她是在给我下毛毛雨啊。”
“毛毛雨?”空逝水搞不清这奇怪的形容。
“对,就是毛毛雨!那日她对我说,她想要一个人,不惜一切代价也只想要那一个人,我问了几遍她都不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这死丫头,大概是怕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会叫为师措手不及罢。不过,更令我吃惊的是她莫名其妙地对我解释起几十年前的往事。要知道,我这徒儿素来孤傲倔强,所作所为皆率性坦然,哪怕遭到满朝上下的谴责也不予低头认错,更不肯多做辩解。”
空逝水淡淡一笑:“她身处高位,何须对自己之下的人多做解释?”
星城翩鸿颇有同感地道:“或许如此。当年她之所以保持沉默,一半原因也是出于对那些人的不屑罢。”说到这,他不免心痛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是,自从第一次有人称呼那些女人为‘公主的后宫’开始,那两个字便悄然传播开来。‘后宫’,这个词哪怕戴在皇太子头上,都是一种讽刺啊。而她还是史无前例的皇太女!我曾问她,这一切是否都是他们的恶毒诽谤,她却没有回答。因此,我才认定她名副其实、问心有愧。”
空逝水未曾想到星城翩鸿要说的是花倾夜的后宫之事,不由目光一烁:“难道她的后宫并非属实?”
星城翩鸿重重点了点头:“这件事她沉默了几十年,直到上次来到昆陵才告诉我真相。那天我看到她腼腆、迫切又紧张局促的模样,实在是又心疼又好笑。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三师父,不论她做过什么错事、不论别人怎样谴责她,她都还是我的小夜儿,更何况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许是一种私心罢,你这护犊子的家伙。”空逝水摇头道。
星城翩鸿苦笑表示默认,又道:“不过,当得知她的‘后宫’并非真正含义的‘后宫’时,我还是惊喜得热泪盈眶。可是说实话,不论那件事真相如何,我这做师父的,都会袒护她。”由于心情复杂,他有些语无伦次。
空逝水淡淡道:“然而她明白:作为徒儿,三师父定会宽恕她的一切过失,而作为你女儿的妻子,再慈祥的师父也不可能容忍她那样的过往。呵,我明白你所说的‘毛毛雨’了。难怪你要说她反常,这孩子藏着小心思,想要你对她印象好一些啊。”
星城翩鸿的神色蓦地一黯,深深叹了口气:“可是,正如你所说,作为锦瑟的父亲,我还是对小夜的过去有所介怀。(..tw好看的小说)且不说小影子那件事――她说她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但说这‘虚假的后宫’……倘若萧姚不曾复活,倒还罢了,如今萧姚卷土重来,这毛毛雨,恐怕反倒要成为海啸的前兆。”
空逝水被之一震,忙问:“且说她究竟怎样与你解释的那件事?”
星城翩鸿沉重道:“那件事说来话长,但它正与萧姚有关……”
锦瑟、倾夜和冥儿回到逝水号上时,船上果然空无一人。倾夜在化身前后都沾过满身积雪,锦瑟知她素喜洁净,便立刻想去灶间烧水,而冥儿则提醒她雪千寻早将装满热水的浴桶备好了。
这段时间,倾夜体力稍有恢复,执拗地挣脱出锦瑟的怀抱,一个人躲进浴房。锦瑟也不执意帮忙,拉了冥儿下船去寻雪千寻等人。
离海岸不远的松林。
雪千寻第一个发现的锦瑟,飞奔着迎了上来。伊心慈紧跟其后,一照面便拽过锦瑟的手腕,为她把脉。
锦瑟也就老老实实地任由这位高明医师为自己诊断,笑问:“小伊姐姐觉得我身体可还好?”
众人原本担心锦瑟遭遇了寒冰会受重伤,此刻见她上下完好无损,便安心了大半,一齐望着伊心慈等待她的定论。
伊心慈先是眉宇深锁,随即略显诧异,最后细细沉吟终于豁然开朗,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锦瑟,你的心轮能量场……怎么、好像正在打开?!”
雪千寻等人闻之无不惊喜交集,纷纷上前询问前因后果。锦瑟简而述之,却未将自己当时最强烈的意念说出。
玉良替挚友感到欣慰和自豪。雪千寻、伊心慈由衷为之欣喜,因为她们明白这对锦瑟而言意义何等重大。冥儿对锦瑟的精进表示了亲切的赞许,但更对通灵兽王流露出浓厚兴趣。何其雅谦和地向锦瑟道喜。而玉楼则在恭贺、赞叹之余,不免为自己迟不觉醒的龙技感到一丝沮丧。
锦瑟始终面带平静的笑容,在感怀同伴们热忱的同时,却暗暗心急自己仍然不够强大。心轮能量场的封印虽已松动,可她在寒冰面前依旧显得不堪一击。在这片比内陆江湖更加凶险莫测的广阔大海,不知还会遇到多少强过寒冰的对手。果然是因为自己很弱小,所以才会被那操纵命运的神秘人选中为通灵王么?而那深浅莫测的神秘人――凌驾于现任通灵王的人,亦在肆意谋画着花倾夜的一生轨迹罢?
伊心慈还在抓着锦瑟的手腕,兀自陷于医理的思索之中,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咬着手指皱眉头:“你的灵力,就好像一只压抑良久的囚中猛兽,虽可强忍着咆哮,却按耐不住狂奔的冲动。.tw[]在此之前,你一定有过长时的晕厥。锦瑟,我很担心你会自己伤到自己……”
“唔?怎么会?我才不会伤害自己。”锦瑟回过神来,笑意轻盈。
也许是暗中的所思到底让神色间流露出了什么,锦瑟蓦然发现最后一个走过来的西风正仔细盯着自己的脸庞,她那细长的眼睛显得愈发明亮,薄唇轻轻一抿,低声道:“悠着点儿哦。”
锦瑟微微一怔,随即浅笑回道:“比你悠多了呢。”
西风默默还她一个白眼,锦瑟却笑容更深,毫不掩饰那种挑中对方要害的得意。
西风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似地,轻轻道:“请你永远都做那个最让人放心的锦瑟……锦瑟,拜托了。”却有一句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我不需要你是通灵王。”
从锦瑟的反应,西风确定了她撼动那个封印的真正契机――唯有来自自身的力量才能真正解救束缚于枷锁中的自己。然而,强烈的信念也许能意外激发惊人的潜能,但真正的变强,却绝非那么容易“心”想事成。
技艺再过精湛的凡人医师,也不可能从脉象中衡量出意志所能发挥的力量,更不可能估量出那种自我苛责的意识会给身心带来怎样的压力和伤害。所以锦瑟知道,同伴中唯有西风一人能够真正懂得并担心她的感受。只因西风比任何人都更强烈地追求强大,她要强过人类无法企及的极限;她也比任何人都更强烈地想要守护,守护被命运判定了不可能保全的爱人。
“我当然永远都要做那个最令人放心的同伴,但,我更要做真正的通灵王!”锦瑟默默地望着西风,却在心里这样重重地宣誓。
这阵功夫,伊心慈早已在脑海里列出适宜的补益良方,叮咛道:“锦瑟,你灵力初开,开得却是猛了些,冲撞了你的经脉。若是仅限于此,倒也无甚大碍,只要你乖乖服下我给你配的药,安神静养,七八日便可恢复如初了。”
锦瑟心怀感激,口里巧笑道:“遵命,神医大人。”
伊心慈啐道:“别取笑我!莫说我比不得我恩师的万分之一,便是跟阿真相比,我也只算是三四流的庸医罢了。”
玉良蔼然笑道:“伊姑娘切莫妄自菲薄,便以老夫这百余年的见闻来看,伊姑娘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医道奇才了。真不愧是楚先生的高徒,果然是不同凡响,想必楚先生为培养你这个好苗子,花费了不少心血。”
伊心慈神色微微一变,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道:“多谢前辈谬赞。晚辈愚钝,不是什么奇才。伊心慈之所以能有今日,皆因恩师一手造就。”说完,便要回船上给锦瑟煎药。
伊心慈走后,众人却未马上回逝水号。
雪千寻在同伴面前毫无避讳,脱口说出心中的忧虑:“小伊姐姐最敬重她恩师楚怀川,可是她已见过楚老先生两次了,却两次都只是恭恭敬敬地见礼。她不说回到恩师身边,而楚老先生也不曾开口留她。”
玉良叹道:“楚怀川乃是何家元老级的忠臣,楚、何两氏的渊源,想必何其雅是最了解的。”
何其雅开诚布公:“伊心慈若要跟随楚老先生左右,便等同于效忠我二兄长了。看来,伊姑娘对此甚难抉择。”
玉良叹道:“伊姑娘若是因为其师的缘故继续追随庄王,实也无可厚非。”
何其雅颇不识相地附议:“没错,小伊本就是逍遥神教的人。”转而又对玉楼道,“对么,小楼?”
玉楼剑眉紧蹙,面颊浮上激动的赤色,却终无一言反击。
对与玉楼这温吞的反应,何其雅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
雪千寻道:“我很想留小伊姐姐在我们身边,可是楚老先生对她有再造之恩,我们若是教她背弃孝义,断然不是挚友应当所为。”
锦瑟道:“不论小伊人在何处,也不论她效忠于谁,我们终究是朋友,永不更变。”
西风忽然悠悠道:“莫说小伊不是楚老先生的亲孙女,便若果真是他们楚家的姑娘,也不可能终生守在祖父身边。女儿家,终究是要出嫁的呢。”
玉良难掩激动:“澈儿,你也知女儿家总是该嫁人的吗?”
西风娴静微笑,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当然如此。”
玉楼难以置信:“澈儿,你不觉得你……有点儿……言行不一?”
“没有啊,父亲。”西风亭亭玉立在父亲面前,无辜地眨眼。
雪千寻很有担当地站到西风面前,郑重道:“姑父,您家澈儿已经嫁给我了。”
西风便十分贤淑地向父亲微笑表示默认。
冥儿全神贯注地望着他们,抵着下巴深沉思索。
何其雅好心地轻轻拍了拍冥儿的肩膀。
冥儿转过头来,脆生生地问道:“嫁人是什么意思?”
便在这时,忽闻远处传来一声询问:“谁家女儿要嫁人了?”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星城夫妇回来了。
玉良苦笑道:“星城兄,谁家嫁女儿,也轮不到我玉家。最后在下只有从仁兄那里多讨几杯喜酒了。”
若在前几日,星城翩鸿一定会笑逐颜开地表达欢迎,并宽慰他一些诸如“倘若我徒小夜把她的真命爱侣带到我面前,我定会给她办一场盛大的喜宴”这样的话语。然而,今时今日,星城翩鸿却只有紧紧握住玉良的双手,如鲠在喉,一脸痛苦地不能言语。
西风施施然走到两位长辈面前,轻启秀美的薄唇:“父亲,您若是接儿媳进门,岂不比嫁女儿更美?”
玉良一时反应不过来,诧异地望着西风:“哪、哪来的儿媳?”
事态发展到此当口,玉楼身为男子,自然不会腼腆露怯,走到父亲面前,朗然讲出自己对伊心慈的情意。
玉楼原本也是顾忌伊心慈与楚怀川的师徒关系,唯恐父亲不赞同这门婚事,因此不敢贸然露出口风。既然胞妹毫无预兆地把这件事挑明了,他便索性趁机宣示自己的立场:“父亲,孩儿此生非伊心慈不娶,不论她出身何处、效忠何人。哪怕她因师命难违做了些什么……”
“好!好!为父赞成这门婚事!”不料,玉良却分外干脆甚至是满含惊喜地满足了儿子的心愿,“小楼,为父很欣慰。为父这就去跟楚先生提亲。”
“父、父亲……其实您不必如此急切……不过,早日提亲,也、也好。”也许是喜悦来得过于突然,玉楼有些难以置信。
雪千寻正色道:“姑父、表兄,你们实在太急躁了。你们还没问小伊嫂嫂的意思呢!”
锦瑟掩口笑道:“你们嫂嫂来了,还不快去问。”
伊心慈从逝水号上返回,却是只身一人,两手空空。倾夜并未随行。
冥儿一溜烟飞到伊心慈面前,把她拖到人群中,好奇地道:“伊心慈,你想嫁人么?还有,你知不知嫁人是什么意思?”
三言两语,伊心慈明白了眼下的状况。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婚事,她稍微显出腼腆,然而,当羞怯的心绪终于被压下去,伊心慈却仰起仍旧火烫的脸颊,向玉良恭恭敬敬道:“玉前辈,婚姻大事心慈不敢擅自做主,必先请示恩师才行。”
众人原本都认为这是一桩一拍即合的婚事,却未想到最重要的当事人却隐约显出退却之意。玉楼的失落和心碎溢于言表,唯有深深凝视着伊心慈,断无往日自信洒脱的飞扬神采。
伊心慈避开玉楼的目光,不等同伴多言,紧接着道:“锦瑟,我方才没有煎药。因为……萧姚跟倾夜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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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24日补充了两千多字,就不另开一章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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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此情莫可待(上)
沙子发现,当萧姚看见化身为龙的花倾夜在空中掠过的那一刻,她的身子十分明显地晃了一下,甚至让她手中的青玉盏都溅出了茶汤。
“东王!”沙子急忙上前扶住萧姚,“您还没恢复么?”她以为萧姚是因为刚刚复生所以身体才会如此虚弱,然而,紧接着迎来的那烦躁的一掌则让她明白自己的大错特错。
“我不是告诉过你,未经我允许,休要碰我么?你这个没记性的怪物。”萧姚看也不看吃痛皱眉的沙子,冷冷的语气里带有深深的嫌恶。
“呵……”沙子却是咧嘴一笑,“纵然我是怪物,也是您创造的怪物啊,我无所不能的魔君。”
最后那恭恭敬敬的两个字,却好似一把刀子,准确刺中了萧姚的痛处,令她二话不说,翻手便将那只青玉盏击得粉碎。碎片还未来得及落地,那盏中残茶却早化作无数细小的水针,尽数射向了沙子。
萧姚未用全力,但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惩戒仍旧显得残酷。沙子一脸痛苦地爬起,有些站立不稳。血,缓缓透出她的衣衫。
“怎么、您不喜欢这个称呼?”沙子苍白的脸上带着憨笑。
“你活得不耐烦了。”萧姚缓步走到沙子面前,尖锐的指环刺恰好抵住沙子的咽喉。
沙子仓促后躲,脑袋紧紧贴着墙壁。“东、东王……”沙子眼中竟有潮湿,卑微而可怜。
锐利的锋芒倏地缩回指环之中。“身为我的奴仆,你当牢记主人的喜恶。”
沙子滑坐下去,仰视萧姚的面庞,她极力想象那副阴鸷面罩所遮掩的眼神,却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东王,我的确记性不好,我除了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萧姚冷嗤一声:“你叫什么名字,我也没太在意。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提醒你――你原本是个男人,所以希望你不要像个怨妇般喋喋不休。”
沙子凄然一笑:“自从与您分别,我一直都选择女人作为寄主。您瞧,我现在变成女人了。只可惜绝色女子终是太过稀少,我这副容颜不够漂亮。”
望着面前这个流露出女子幽怨的噬魂龙族,萧姚心里不禁泛起厌恶:“我宁愿面对一个安静的木头人。谁在乎你是男是女。”
沙子忙问:“可您不是喜欢女人么?”
萧姚冷声道:“却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能令我喜欢。”
“我会变美。”
“谁管你!”
“东王!”沙子忽然揪住萧姚的衣裙,紧接着毫无悬念地遭到猛烈的一踢。“是您创造的我啊,为什么却又丢弃我?我是您的杰作、您的奴仆,我追逐您的脚步,苦苦追逐了几千年。”沙子嘴角流血。
“那是因你寿命太长。我能创造你,自然也能终结你。”
“可是我不要死。”沙子瑟缩在角落,幽幽道,“活得越久,就越不想死呢。您说是么?魔君?”
萧姚突地一震。猛然弹出的指环刺的尖锋上面,凝聚着骇人的杀气。
“对不起!求求您别杀我!”沙子知道自己又没记性,苦苦哀求着,“我只愿为您而死,但请您不要现在就杀掉我。您太孤独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更了解您、忠于您的奴仆。请您留下我、利用我,我会拼尽全力帮您,帮您实现一切愿望。当您愿望成真,我才死也无憾。”
“你怕死,却宁愿为我而死?”萧姚冷漠发问。
沙子重重点头,道:“我吞噬了数不清的魂魄,继承了数不清的别人的人生。我曾经极度困惑:现在存活于世的,究竟是最初那个我自己,还是被我吞噬的寄主。.tw[]直到我想起您,才终于确定我是谁。――忘记一切也没有关系,我记得那个爱着你的我自己。只要我爱您一天,便知道自己又活了一天。我若是为了实现您的愿望而牺牲,那便是得到了永生。”
面对那张温顺的女子面孔,萧姚的手终于放了下来,但她仍然不愿多看她一眼,转身疲声喃喃:“可是你又怎知我的愿望?”
沙子痴痴道:“我知道的,相信我。不论您想得到什么,我都会帮您。”说着,她含笑望向窗外。冷风吹得窗帘不住掀动,而高远的天空早已一片空荡。
萧姚也不由自主将目光掠向那片天空,方才令她动容的身影不知在何时飞得不见了踪影。
“东王,您真的爱她么?”沙子小心翼翼地问。
“关你何事?”萧姚冷漠道。
沙子自顾自地喜悦:“您又能爱上一个人了,真好。这样的话,您便终于可以解脱。”
“闭嘴。”萧姚愈发烦闷,略微沉思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地向外走去。
“您去哪?”沙子追上。
“滚远点。”萧姚丢下这样一句,人便如飞燕般掠远。
沙子不敢追,眺望萧姚的背影,却又笑了起来――自从找到萧姚,她便学会了发笑。沙子边笑边吃吃念道:“好极了,这一世也有你爱的人呢,她将是唯一成就你的人。等你归来,我的魔君。”
萧姚的去向恰如沙子所料,正是花倾夜出现的地方。
海边,孤零零停靠着一艘精巧的小型航船,那是萧姚熟悉的逝水号。甲板上空无一人,萧姚轻身跃上船舷,清喉打了声招呼,却未得到回应。
萧姚十分烦躁地跺了一下脚,随即忽闻某舱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水声。
萧姚循声而去,那种熟悉的暗香便若有若无的游逸出来。
萧姚唇角浮现一丝复杂的笑意,认准了那个船舱推门便入:“花倾夜。”
因那声突如其来的叫唤,花倾夜转过头时略显几分惊异,但转瞬便恢复了淡漠。
萧姚的目光落在花倾夜湿漉漉的长发上,只见水珠顺着银丝缓缓晕下,将那仓促披于身上的衣衫染得有些透明。
花倾夜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变成半背对着萧姚。
“呵,你的身体我又不是不曾见过。”萧姚略为刻意地笑道,同时仿若不屑一般,转过头去。
花倾夜自顾自地走向衣架,从容取下一件罩衫,泰然穿戴整齐,悠悠道:“我却不记得你有见过。”
萧姚道:“你七岁那一年,因受了惊吓忽然化身小龙,却又飞不好,跌跌撞撞滚进池塘中。所以刚被捞起,你便哭着闹着要沐浴。你恢复人形后会没有力气,还记得是谁帮你洗的澡么?”
“是阿真。”
萧姚轻轻一笑:“那一天,是你与姐姐的第一次相遇罢?……事实上,也是你我的第一次见面。”
花倾夜错愕地喃喃:“当时你也在么?”
“果然是不记得啊。不过你实在吵得叫人厌烦,我只瞧你一眼便走了。”萧姚露出嫌恶的表情。
花倾夜淡淡道:“原来你对我的讨厌,比我所知的更早。”
“没错,从你出生我便讨厌你。”
花倾夜微微蹙了蹙眉,却没有反击。从过去的帝国皇储与宫廷舞姬,到如今的武林至尊和东海海盗王,花倾夜与萧姚之间竟是一如既往的容让与娇纵。然而,萧姚依然深深感觉到两人之间业已横亘了莫可名状的藩篱。纵使她有翻云覆雨之能,却也对那看不见、捉不住的隔阂无能为力。
萧姚望了花倾夜一会,轻哼一声,又道:“我记得你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的龙形,更不愿被人触碰龙形时的身体。姐姐唯一一次挨你斥责,便是因为抚摸了你的犄角。怎么?如今被人坐在背上也没关系了么?你几时变得像马儿一般容易驯服了?”萧姚冷冷说着,却掩不住语气中的酸涩。
花倾夜显然不想谈论有关坐骑的话题,话锋转道:“你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萧姚忽地语塞,垂首凝思片刻,却连自己都不清楚因何这般急匆匆地追过来。
“我来……”
“是为海殇角么?”
“海殇角?没错,我正为此而来。你许了我的,要帮我把寒冰抓回来。人呢!?”
“我也不知寒冰现在何处。”此刻,花倾夜尚不知海殇角并不在寒冰手中。
萧姚幽幽冷嗤:“我知道,你只顾带人乘风遨游去了么,北海风光比之东海如何啊?”
“她被人劫走,我是去寻她。”
“哈,谁敢劫走江湖笔的暗士!听说你找寻她的时候,俨然一派要杀人的气势。”
“玲珑。”
“你是从玲珑那里把锦瑟接回来的?就凭她,怎能从空逝水身边把人劫走?莫不是锦瑟自己赌气才去找玲珑的罢?”
花倾夜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似打消了原本想说的辩驳,最后唯有叹息般的一声:“总之我会把寒冰送到你府上。”
萧姚没好气道:“不劳大驾!现在我活转过来了,定会在下次死掉之前抓到他!”
轻易出口的“活”与“死”,听在花倾夜心里,如匕首般锋利。
“死去的时候,会很痛苦罢?”花倾夜轻轻地问。
第二百二十六章 此情莫可待(下)
萧姚别过脸去:“痛苦与否,又与你何干?”
“可是因那香药的毒素所致?”
“呵,你内疚?”萧姚揶揄道。(..tw)
“对不起。”
“谁稀罕你的对不起!”
花倾夜便无言。
萧姚更加不悦:“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花倾夜淡淡问。
萧姚嗔怒:“你为我尸身涂满驻颜香药,本就没有错。哪怕我恰恰因那毒素承受痛苦,你也不必道歉。我知道这种香药是你历尽千辛万苦方才炼制而成,乃是举世无双的宝物。为什么……为什么宁肯道歉,也不跟我说……你当初……是不是……”
你当初是不是不忍心让我尸骨腐朽?――可是这样的话,萧姚终究问不出口。如今的花倾夜,似乎与从前那位天赐公主,不一样了……
“萧姚,”花倾夜忽然唤住她,恰好打断了她的吞吞吐吐,“你还不曾回答我,为什么会复活。”
“你已猜到,何必多此一问?”
“可是你却对空逝水说你不是魔君。”
萧姚咬着嘴唇,不作声。
“唯有御龙符方可真正杀死魔君,所以普通的毒药和刀剑都不能取你性命。史上有载,魔君哪怕身首分离,也能够复活。”
“所以你认定我是魔君?”
花倾夜摇了摇头,道:“可是我又想不通。为什么你无法驱净体内的毒素,这对魔君而言应该并非难事。萧姚,你究竟是什么?”花倾夜凝视萧姚的面庞,两人的视线阻隔于那张薄薄的眼罩之上。
“夜,”萧姚忽然走到花倾夜近前,深深道,“如果我说我可以不是魔君,你相信我么?”
花倾夜没有立即回答,而萧姚则敏锐地捕捉到她眉宇间的一瞬犹豫。萧姚轻轻笑了一下,似在喃喃:“从前,不论我说什么,只要你望着我的眼睛,便会信我不疑。你敢对满朝上下说,那个舞姬阿姚,是保护在你花倾夜羽翼下的、任何力量都不准触碰的人。夜,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我的呢?”
“那便再次让我望见你的眼睛。(..tw)”花倾夜抬手拂上萧姚的眼罩,因为她心中也有强烈想要求证的东西。
萧姚出奇的顺从,就势握住花倾夜的腕,借她的手,将自己的眼罩除去。
“身为皇储,你知晓天下最鲜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你知道魔君觉醒之后,瞳仁会变成金色,对不对?”
近在毫厘的距离,萧姚直视着花倾夜,她那漆黑的眸子里有自己烈火般的金瞳投影。
“你看着我的眼睛,是否还能如从前那般相信我说的话?”萧姚迫切地追问。
“可以……不是魔君……”花倾夜凝视萧姚的双眼,重复。停顿良久,才又喃喃道,“萧姚,我从没像此刻这般希望你所言不虚……”
“那你便是不相信!”萧姚负气般地突然推开花倾夜。
换做旁人,被萧姚那样一掌推开,势必踉跄跌倒。而花倾夜却似飘逸的一抹云烟,只是顺那力道轻盈地退远,远得让萧姚感到她真的只是一个幻影。而花倾夜的面容,则疏无半分懊恼,她静静望着气急败坏的萧姚,挚诚而冷静地道:“萧姚,请帮我找一个可以深信不疑的理由。”
她果然不再是那个年少锐气又炽烈痴情的天赐公主了……萧姚凄然冷笑:“你有何疑虑,但问无妨。”
“为何搜集活龙珠?”
“这与你无关!”
“与西风有关。”
“你怎生连她也管?她又是你什么人?”
“朋友。”
萧姚不禁嘲笑:“你交了新朋友?可是你不是把曾经唯一的朋友变成妻子了么?”
萧姚故意影射东方巫美,然而花倾夜却冷定如昔,道:“对西风,你不可再动杀机。”
萧姚狠狠瞪了花倾夜一眼,冷哼道:“那女子非是常人体质,并且冷酷寡情。她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在杀人的时候没有丝毫迟疑的人。我愿你们友谊长存。”
花倾夜只淡淡反驳:“你不曾见到她的过去。”
萧姚原想劝花倾夜莫与西风推心置腹,今见她满心偏袒西风,便即格外着恼,冷幽幽道:“她的过去也好,未来也罢,我都漠不关心。[..tw超多好看小说]其实无需我动手,她的魂魄怕也难以保全。”
花倾夜立即问:“你怎知道?”
萧姚道:“江湖笔大人忘了么?――神恩赐你超凡的能力,同时命你付出代价偿还。别人不明所以,我却清楚西风身上附着的龙灵纹从何而来。那是一颗魂魄被净化之后的产物。何谓净化?她是将一颗魂魄的精华全部吃掉,而将剩余的部分完全抹灭。那是比噬魂更可怖的能力啊!你说,获得这样能力的人,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么?”
提及此事,花倾夜也满腹疑惑,不禁问道:“你可知西风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才知道她是什么。”
花倾夜便想起现任冥王,不禁喃喃叹息:“便是鬼中之王也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
花倾夜摇了摇头,忽然又问:“你搜集活龙珠可是为补魂之用?”
萧姚闻之一怔,眼眸闪烁。
花倾夜继续道:“请容我大胆猜测:你原本是龙族霸王,但因魂魄受伤,才连羲奴都感应不到霸王灵子场。所以我的另一个疑惑便是:从你被杀身亡,至我将你安葬琉璃棺,这期间有数月之久,在这数月之间,你魂寄何处?”
明明是被质疑,萧姚却不像先前那样嗔恼,反而蓦地泪盈满眶,她用力眨了眨眼,努力扯起一个微笑,道:“自你回到我身边,我便哪也不曾去。”
花倾夜震惊:“你没有离开?”
萧姚摇头,一双金色的眸子因水光而变得格外璀璨:“那一天,你说一切都结束了,永远不要再见我。可是,当我被杀,你又为何那样拼命地救我呢?”
花倾夜被问住了。此刻回想当时的心境,恍如隔日般清晰,却又如同隔世般遥远。那时的执着早已随着时光的延伸而磨尽了意义。
为何拼命做那明知是徒劳的努力?花倾夜当然记得那个原因,只是,如今却已没了对她倾诉的必要。
无法回答,以问做守,花倾夜再次追问:“令你觉醒的契机是什么?是死亡么?”
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萧姚的失望与失落无以复加,但她却忽然被一股馨香所触动。面前这个人,虽然神色看似冷漠平静,但她的芬芳业已出卖了她的内心。这是萧姚从前不曾留意过的一种气息,它很微弱,却十分迷人,同时也让人有种莫名的悲伤。萧姚不懂这种香气究竟代表什么,她只知道花倾夜并非对自己毫无所动。
既然如此,便也够了罢……
“夜,令我觉醒的契机,我早已告诉你。便是我临死前对你说的那三个字。”
“我爱你?”花倾夜下意识地重复。
便在这时,两人同时感知到舱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讨厌。”萧姚低语一声。
花倾夜也恍然回过神,移步门口,看到伊心慈慌忙跑开的背影。
“他们该回来了。”花倾夜淡淡道,平静地转回身。
萧姚忙把脸偏开,不愿与花倾夜对视。
“花倾夜,其实,我当感谢你。”萧姚语气刻意放轻松,好似百无聊赖一般,胡乱踢着身旁精雕细琢的桌腿,“死亡当然也能使我觉醒,但那必须是御龙符带来的死亡。从前的每一世,我都只在哥哥将我杀死的瞬间才明白自己是谁。而今生,我可以在望着的你的时候,想起所有的前尘往事。哥哥若想杀我,便不那么容易了。”
花倾夜望着被萧姚当木桩乱踢的桌子隐隐皱眉,可是望着萧姚那略微局促的神态,便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楚涌上心头。她至今称呼萧真为姐姐,称呼执剑者为哥哥,而这两个人,皆是杀过她的人。
“你会有两重觉醒,对不对?如今,你才只是第一重觉醒?”花倾夜问道。
萧姚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道:“如今便刚刚好。我已觉醒了心性。”
“第二重觉醒的契机又是什么?”
“我不需要第二重觉醒。”
“第二重觉醒,被称为魔性觉醒。那会令你获得与龙神相匹敌的能力。其契机,可是吸收所有的活龙珠?”
“我都说了我可以不是魔君,你又追问这许多做什么?”萧姚忽然不耐烦了,懊恼地一脚飞出,将那价值不菲的雕花桌腿踢断,紧接着,桌上摆放的精美陶罐应声掉落,摔得粉碎。
“喂,打架的莫在我船上撒野。”由远及近传来空逝水清越的嗓音,当最后一字落定时,房门已被推开。空逝水望着地上的碎片,眉头皱起,悠悠问道:“谁干的?”
萧姚十分不屑地望着门口的空逝水和其他一众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十倍赔给你。”
在那有些幽暗的船舱里,萧姚金色的眸子望过来显得格外灼眼,人们俱都不自禁地一惊。萧姚走到花倾夜面前,从她手里拿回眼罩,戴于眼前。
“告辞了。”萧姚那一声只对空逝水而言。
“等一下。”花倾夜却唤住她,仿佛有话没讲完。
萧姚道:“龙珠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此事说来话长,而况我知你向来信任姐姐更多于我。所以,这件事待我找到姐姐之后再与你当面细说。”
萧姚继续向外走,空逝水抬起一臂拦住她的去路。萧姚当即显出不悦:“空逝水。”
空逝水淡淡一笑:“别忘了,十倍。”旋即素手一转,做出“请”的手势,“慢走。”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一个很重要的谜底,就这样解开了。魔君心性觉醒的契机――爱上一个人。
但还是有很多明的暗的悬念尚未揭示,第三卷将会是大揭谜的一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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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收到新读者锦衣夜行fun的长评好开心。至今已经有好多位读者说是看完盗文跑来注册的,真的很感谢大家。不论是留过言的还是没留过言的,只要我知道素未谋面的你们喜欢这个故事就很欢喜。
另外想跟大家说的是:网站对长评的标准是超过一千字。只有超过一千字的才能在右侧“长评汇总”里显示标题。绝不是不满足于写了好几百字的评论,要知道你们哪怕只留一个字的评论,我都喜欢看到。只是觉得差了一点点字数不能被系统认作长评有点可惜。(捂脸)
还有,谢谢这两周给我投霸王票的小猫,结城,kxiang,kingnding,沧海一粟,把井果儿头上那根草拔。
因能力所限,这篇文我没办法写得很快。再次对辛苦追文的姑娘们说声抱歉。你们是我更文的动力,我认真写作的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你们的“喜欢”。
第一百二十六章 骷髅信
西风抱起雪千寻,只觉怀中玉人温软无比,有种少女特有的体香萦绕鼻端,若即若离。.tw[]
雪千寻目光澄澈,一瞬不瞬地凝视西风。直到西风把她安放在床榻上,她还是侧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瞧着西风。西风移动到哪里,她便望到哪里,丝毫不遗漏西风动作的每一个细节。西风被她那纯真无邪的目光盯得厉害,起初还只是觉得那双美目剔透动人,后来便有了些许的不自在。微微蹙了蹙眉,西风伸手探入雪千寻衣襟,抽出她随身携带的绢帕,随即一扬,轻轻覆在她的脸上。
雪千寻被遮挡了视线,下意识地抬手去揭,却听西风道:“要乖。”
雪千寻百依百顺,手臂落回,安安静静地平躺。
慢慢地,雪千寻感觉到西风柔软的手将她的衣裳层层褪却。最后,只剩最后一层薄薄的亵衣,却也被带起了一半。雪千寻感觉自己的肚脐一阵清凉,便悄悄抬手,去扯亵衣的一角,企图让那肚兜复归原位。正扯着,便听西风极轻地呵出气息,似在发笑。
像是为了给蒙住双眼的雪千寻带去安抚,西风握住了雪千寻那只搞小动作的手,将它屈起,按在枕侧。
雪千寻感觉西风的手非常温暖,那温润滑腻的触感顺着她的每一根手指,细细摩挲。柔软的指尖又在她掌心恋恋划过几圈,方才顺腕游走,转战他方。床微微震动了一下,西风侧身坐在床沿,并顺手拉下帘帐。
薄薄的绢帕并不能挡住所有的光,雪千寻透过它看到西风的身影渐渐靠近,直到她的鼻息触及雪千寻的粉颈。雪千寻甚至能明确地感受到西风的目光,正深深凝视自己的脸庞。
蓦地,西风低下头去,将温软的唇印在雪千寻精致的锁骨处,接着轻浅啄吻,小心翼翼地丈量每一寸凝脂。西风的唇,就像一枚火种,游移到何处,便将何处点燃。雪千寻的呼吸变得急促。柔软的丝质亵衣,服帖地衬托出那双玲珑有致的凸起,在西风面前愈来愈烈地起伏。西风情不自已,俯身便欲含住那颗精巧的豆粒。恰在这时,西风忽觉有一只不安分的小手,摸摸索索地攀上自己的身体,紧接着,另一只被西风压在枕侧的手也努力挣脱出来,左右配合,开始急匆匆地为她宽衣解带。
雪千寻的这番作为显然阻碍了西风的大事,令她无奈地皱起修眉,微一侧身,意图躲开那双添乱的手。不料,雪千寻却是锲而不舍,对那个闪躲的身体如影随形。偏她心灵手巧,转眼之间便将西风的衣裳层层扒落,毫不含蓄。待衣衫褪到西风腰间,剩下的罗裙就不便脱落。雪千寻试了几次未能如愿,焦急地轻拍西风的腿侧,示意她把臀抬起。
“你在忙什么?”西风叹息似地问。
雪千寻似乎微微一愣,方道:“我不知不觉就……”
“别淘气。”西风低低命令。
不料,雪千寻却并未一如既往地乖巧,嗫嚅道:“你刚刚脱我衣裳,我都没说你淘气。”
西风苦笑道:“你乖乖的,我疼你。”说着,毫不客气地将雪千寻的双手反绞,盘在她头顶。
雪千寻很不甘心地挣了挣。
西风笑道:“你力气还蛮大呢。”
雪千寻力气再大,却也抵挡不住西风的制伏。西风再不耽搁,俯身压住那个扭动的小人儿。
还未及西风继续被中断的大业,雪千寻呼地吹出一口气,将蒙在脸上的绢帕吹了开去。一双晶莹闪烁的眸子,直直凝视正压下来的西风。西风对雪千寻的一颦一笑、一凝一望再了解不过,一看她那眼神,便明白了:现在的雪千寻,就像一只野心勃勃的饿狼,专注地望着自己可口的食物。(..tw)
“你想造反么?”西风语调颇含威严,唇角却噙着一丝笑。
“西风,为什么你在上面?”雪千寻问。
“……”西风缓缓眨了眨眼,轻吸一口气,道:“因为我比你懂得该怎么做。”
“为何你会懂?”
“面对你,我自然便懂了。”西风耐心地解释,同时腾出一只手,抓紧时间把雪千寻的亵衣揭掉。
雪千寻不适意地扭了扭身体,像被束缚的小兽一样,可怜兮兮地望着西风。西风意识到是自己将她的双手箍得太紧了,怕她吃痛,赶忙松开。雪千寻的手便如逃脱的小鱼,哧溜溜滑走,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双双捧住西风身上最柔软之处,如获至宝。她是如此直接,绝无迂回婉约。西风不自禁地微微一颤,这换来了雪千寻一丝餍足而得意的饿狼之笑。
“我觉得,我好像也有些懂了。”雪千寻很认真地道,手指却极不老实地在那两个玲珑豆粒上捏了一捏。
西风生平第一次有种被点中命门之感,不觉一阵恍惚,却又震惊于雪千寻超强的学习新事物的领悟力,然而,西风面上却是沉冷如昔:“你懂什么了?”
雪千寻直言不讳:“我要享用你。”说完,双手顺着西风滑腻的肌肤,游到她的脊背,接着手臂突然加大力度。因那突然异常的大力,让西风甚至不及抵御,蓦地跌进雪千寻的怀抱。两个人的肌肤,就这样毫无间隙地挤贴在一起。
“西风,我要在上面。”雪千寻坚定地宣布。
西风伏在雪千寻胸膛上,略微顿了顿。雪千寻以为她是不肯,正欲用强,却听西风轻柔地道:“好。”
雪千寻喜出望外,侧身将西风翻到床上。西风很配合地顺着她的力道躺平,任由雪千寻兴高采烈地占领制高点。
雪千寻居高临下,几乎流露出感恩戴德的神色。
“你真好。”雪千寻由衷地道。
“因为我宠着你啊。”西风柔声细语。
“西风,你好温柔呢。”雪千寻伏在西风身上,指尖划过她的面颊。
“嗯……所以,也希望你能温柔一些。”西风轻声呢喃,“你若是太过猴急、不知轻重,我会好怕。”
雪千寻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都太过粗蛮,怜香惜玉之心大起,歉然道:“我会轻轻的、慢慢的。”
“这样我便放心了。”西风柔软地道。
雪千寻正试图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西风却将她的粉臀托起,随即以不输于她的灵巧,将其下半身最后一丝衣物褪去。
“你做什么?”雪千寻惊道。她认为,一切都应由她来掌控才对。
西风轻声道:“你的带扣,硌得我疼。”
“唔。那是当除去。”雪千寻原谅了西风的妄动,只是,总觉得自己这样光溜溜地呈现在西风面前,有些难为情。她瞧了瞧西风的罗裙,觉得甚是碍眼。然,还未及雪千寻动作,西风双手拢过雪千寻修长的两腿,使她不得不跨坐在自己的小腹之上。
“这样不行。会压疼你。”雪千寻急忙撑起身体。
西风却双手握住雪千寻的纤腰,将她按下:“没关系,我不怕你压。”
雪千寻身体上最柔嫩之处,便与那平滑紧致的小腹紧密贴合。西风静静地呼吸,那舒缓起伏的频率便从那贴合之处传递给了对方。
感受着西风温暖起伏的身体,雪千寻竟觉自身有些异样的反应,登时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tw好看的小说)
淡淡望着雪千寻飞上红晕的脸庞,西风唇角掠过一丝隐秘的浅笑。她的双手仍是轻柔握住雪千寻的腰肢,缓缓加力,小心翼翼地将她挪了挪。
“不、不要动。”雪千寻忽然神色惊异,声音微颤。
西风诧异地向她眨了眨眼,无辜地道:“刚才压得我有些不舒服呢。可以挪一下么?”
“唔,对、对不起。”雪千寻道歉。强忍着那奇异的触感,任由西风扶着自己的腰,随意移动。
最后,西风仿佛也想调整一下自己的方位,将身体微微挺起,而双手仍是扶在雪千寻腰间,使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不能离开。
蓦然间,雪千寻只觉一阵奇异的□之感,自那花心处荡开涟漪,瞬息传遍全身,紧接着,便觉腹中一股暖流涌动,不能自已。
“呀……”雪千寻轻呼一声,神色惊觉。
“你怎么了?”西风关切地问,好像对雪千寻的反应完全不明所以。
雪千寻满面通红,眼神闪烁,不敢直视西风:“没、没事。”
“雪,”西风语气庄重,“我已经把自己完全交给你了。所以,请你勇敢一些,不要害怕。”
“嗯,我不怕。”雪千寻信誓旦旦,声音却是越发颤弱。
西风饶有兴致地玩味雪千寻的表情,喃喃自语:“忽然觉得,你在上面,也不错。”
雪千寻警觉地道:“什么不错?”
西风嘴唇微微一抿,柔声道:“这样,我便是你的人了呢。”
“嗯!这倒是。”雪千寻放松警惕,并深以为然。
雪千寻的目光渐渐从西风的脸庞移开,慢慢落向她胸前的两颗圆润的软桃。眼神,便在那一瞬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狼,瞧见了猎物的眼神。
不等雪千寻俯身享用她的美味,西风温热的双手却顺着雪千寻的腰侧滑向后面,两掌裹住那双弹软的粉臀,轻轻地握了一握。雪千寻便被那温柔一握打乱了阵脚,登时便失去了几分力气。而她又特别害怕压疼了西风,只好将双臂撑在西风两侧。如此一来,饶是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可口羔羊,也实在无从下手。
西风却是安然惬意,两手顺势而下,轻抚雪千寻修长的大腿。纤纤十指,缠绵流连,渐渐地转战内侧,毫无疑问地触及一片水滑。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西风幽幽念道。
雪千寻隐约领会西风的别有所指,又羞又急,焦声道:“我、我……”
“你又出恭了?”西风淡淡道。
“不是。不是。”雪千寻争辩。
“现在你也知道不是了?”西风唇角微挑。
“你、你不许笑我……”
西风笑意渐浓,柔声道:“不是笑你。融化了的雪,我更喜欢呢。”抽出左手,顺着雪千寻腿侧上移,终于游到她那柔软的蜜桃之上,旋绕数轮,食指指尖蓦地点上那颗朱红豆粒,随即轻盈撩拨。
“嗯哼……”雪千寻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一声低吟。随即,她便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了一跳,神色忽变,又是纳闷又是羞惭。
西风见她又被自己吓到,忙温声安慰:“不怕不怕,小哼唧。”
雪千寻不服气:“你叫谁小哼唧?”
西风含笑不语,左手滑向雪千寻的肩头,蓦地向下轻轻一拢。雪千寻身体向前倾下,翘臀抬起之时,西风的右手便不失时机地探访到了春水仙源,轻柔而准确地寻到那处沾满蜜汁的花心。
“嗯……啊哈……”雪千寻登时溃败,浑身虚软,无力地跌进西风的怀抱。
“小哼唧,乖。”西风在她耳旁柔声道。
“不许、不许叫我小哼唧!”雪千寻争辩,无奈自己的命门掌控在人手,话一出口便得到了比之前更为激烈的“惩治”。
“哼嗯……哈……别、别……救命!”雪千寻很没骨气的求饶,拼命咬着嘴唇,不想发出那令人难堪的声音。
可是,西风却是冷酷无情,不仅毫不怜悯,甚或变本加厉。两只手各霸一方,虽是轻盈温柔,却总能切中要害,将那一池春水搅动得波澜不歇。而雪千寻则更是无法自抑地哼吟不停。
“不叫你小哼唧,叫谁小哼唧?”西风柔声戏谑。
这时候,雪千寻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起初还能勉强忍耐,声音微弱。渐渐地,越发不能自控,声音也是愈来愈急,她自觉丢脸已极,越是怕西风听,越是无法忍住,无奈,只得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里,来堵住自己的口。
西风见雪千寻拼命往枕头上钻,忙腾出左手将她的小脸解救出来,柔声道:“别怕羞,我喜欢你这样哼哼唧唧。”
“不、不要……啊……”雪千寻固执地再度把脸埋进去,无地自容。
“傻姑娘,你这样憋死了可怎么办呢?”西风好声解劝,费尽了周章才让雪千寻的口鼻重见天日。
雪千寻见西风不再动作,略微宽心,深深呼吸,偷得片刻休憩。不料,还未等她恢复镇静,西风突然卷土重来,这一次,是一只手紧紧搂住雪千寻的脑袋,不让她乱逃,另一只手则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不期然地遭到如此紧密的进攻,雪千寻顷刻溃败,意乱神迷,饶是竭力压抑,还是无法不忘情低吟。西风怕她咬破自己的唇,忙用自己的口,堵住她的嘴。雪千寻的舌,被西风霸道地掳去,她的唇被温柔地包裹。所有的力量都被西风吸走。她的哼吟顺着西风的唇舌送入对方口中,而自己齿颊之间,却留下了西风的清甜甘露。
随着西风的撩拨,雪千寻只觉那种酥麻酸软之感愈发猛烈,她感觉自己变得很小很轻,像是一片雪花,在西风的怀抱里融化。她化成一滴小小的水珠,在西风的指尖上盈盈颤抖,翩然若飞。西风让她持续加温,使她升腾,化为一团小小的云雾,飘向天际。正当没着没落之时,西风的怀抱轻轻箍紧,将她牢牢护住。而那撩拨花源的仙指则有着点化神奇的绝妙力量,在最后一刻,终于将她送入云霄之巅。
“呜……哼哈――”雪千寻长长吟出,下意识地咬住了西风的嘴唇。
西风任由她将自己的嘴唇咬得生疼,一动不动。同时,忽觉一股暖暖的清流,自雪千寻体内溢出,浸润了自己的指尖。
“这么快?”西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仍是依依不舍地停留在清泉之畔,待雪千寻长长呼出一口气,软绵绵地融化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西风便情不自禁地再度将那饱胀的敏感花心占有。
便在这时,雪千寻忽然浑身微微一颤,整个人紧紧缩在西风身上,一声急呼:“不要不要!求求。”
西风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但也从雪千寻急迫的反应明白了真谛:她是真的在讨饶了。
“你好敏感啊。”西风幽幽道。
“刚、刚才……受不了呢。不要了,西风。”雪千寻苦苦哀求。
西风终于放过雪千寻,轻轻摩挲她丝缎般的脊背,柔声安抚:“好的好的,不要了――暂时。”
雪千寻虽然听到那“暂时”两个字略感不妙,然而已经再无力气吐出一个字,只有安安静静地趴在西风身上,喘息。
“小哼唧,很累了么?”西风轻轻咬着雪千寻的耳朵,道。
“嗯。”雪千寻嗫嚅道。
“小哼唧好辛苦呢。”西风道。
雪千寻轻微动了动身体,西风却牢牢抱着她,不让她乱动。
“西风……”雪千寻埋在西风颈间,满含歉意地道,“我压着你好久了。你会痛呢。让我起来嘛。”
西风轻轻一笑,道:“也好。你躺到我身边。”
雪千寻滑了下来,枕着西风的手臂,躺在一旁。四目相对,雪千寻只觉得西风的眼中含有某种特别的意味,令她不安。
“西风,我们好好躺着,说说话。”雪千寻提议道。
“有什么话,你便说。”西风温柔地道。
“西风……”雪千寻欲言又止。
“怎么呢?”西风循循善诱。
“我觉得,在上面……不好。不公平呢。”雪千寻红着脸,吞吞吐吐道。
“唔。”西风淡淡地。顿了顿,却道:“你还累么?”
“好些了。”
西风便把手臂从雪千寻颈下抽出,屈肘撑起身体。
雪千寻警觉地道:“你起来做什么?”
西风唇角含笑:“你说我起来做什么?”
“你、你要到我上面?”
“你倒是聪明呢。”西风赞许,又道,“你不是说,上面不好?所以,为了公平起见……”
“不用不用。”雪千寻急忙拉住西风,期期艾艾地道:“我想了想,总觉得……若是你在上面的话……会更……更霸道呢。而且……事情都已经做完……”话未说完,西风蓦地欺身下去,堵住了雪千寻的唇舌。
“不,我觉得事情只做了一半。”西风对着她的口,低低道。
雪千寻心念转了一转,忽然若有所悟,认真注视西风,郑重道:“我懂了。”
“你懂?当真?”西风抬起头来,望着那个一脸成熟庄重的小人儿。
“嗯!西风,到我身上来。”雪千寻豪气万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末了,为保险起见,刻意强调了一句:“你乖乖的,我疼你。”
西风莞尔一笑,道:“好。”翻身压了上去。
便在这时,西风忽然发现雪千寻眼光向外一瞟,随即面露惊异神色,她甚觉奇怪,忙问:“怎么?压疼你了么?”
雪千寻脸色煞白,颤声道:“我好像看见什么东西从帐外飘了过去。”
西风一凛,想不到何人能够在她房中飘过而不让自己察觉。
雪千寻继续道:“只瞧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没有声音。该不会……是鬼?”
西风苦笑一下,道:“别怕。哪里有什么鬼?”说着,披衣而起,拉开帘帐。
然,就在帘帐被拉开的刹那,西风含笑的脸色顿时骤变。只见烛台之下,赫然映照出一张漆黑的纸片。西风不由向门窗望去。两者都是紧闭,与她进屋之时没有丝毫不同。
雪千寻也已坐起穿好衣裳,顺着西风的目光,看到那张诡异的纸片。
“那是什么?”雪千寻问。
西风走到桌前,向那纸上望去。只见漆黑的纸面上,以朱砂墨液写了三个字:“不客气。”旁边以蛤粉绘了一颗骷髅头,整齐的两排牙齿略微弯起弧度,似在对着阅信人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前一章的前一章,你们都以为锦瑟吹给倾夜的是唤兽曲么?虽然的确起到了唤受的作用,但那只是普通的笛曲。小夜儿听到后,就乖乖回家啦。锦瑟那么疼倾夜,怎么可能吹唤兽曲给她?【真吹唤兽曲,倾夜会炸毛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龙角
萧姚走后,西风率先发问:“倾夜,萧姚此来可是为海殇角?”
星城翩鸿正要出口的质问便被截住。
花倾夜道:“好像是的。”
空逝水道:“小夜,你可曾与她说起魂魄碎片之事?”
“尚未。”
伊心慈道:“或者,还是先不要将此事透露给她……许是在下不够磊落罢,我认为,不如我们暗中用那枚魂魄碎片加以验证,免得她一旦是……”
空逝水神色微动,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星城翩鸿理解空逝水心理的变化,接道:“并非小伊不够磊落,只是此事关乎甚巨,我们宁可做一回小人,亦不可贸然信任她的坦率。我也赞成小伊的主张。”
玉楼紧接着道:“我也是。”
玉良道:“为稳妥起见,此法确为最佳。”
空逝水道:“小夜,你认为呢?”
花倾夜轻声道:“我听三师父的。”
星城翩鸿望着花倾夜,心情十分复杂。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像她这样,令自己又疼惜又恼怒。
空逝水又问:“关于海殇角,萧姑娘怎么说?”
花倾夜道:“她决定自己去夺。”
空逝水摇头笑了笑:“果然是她。”
雪千寻道:“可是海殇角已经不在寒冰手中了啊。”
花倾夜问:“那在何处?”
雪千寻道:“方才锦瑟说,海殇角在玲珑的师父那里。”
当时锦瑟急于让花倾夜走,有意隐瞒了这件事。
星城翩鸿问:“小夜,倘若锦瑟当时便告诉了你,你会否去和他们交战?你曾允了萧姚,会帮她拿回海殇角。”
“不会。”倾夜毫不迟疑地道,“那二人实力不在我之下,我不会带着锦瑟冒险。”
西风道:“倘若倾夜知道他们拿走了海殇角,应该会问上一问。”
伊心慈道:“锦瑟问过,他们都不回答。”
西风道:“对他们而言,锦瑟是个年少的晚辈。而倾夜却是凡界之主。不论他们是谁,目前还不至于忤逆得太过直接罢。”
花倾夜道:“那两个人,总有再见之日。你们可曾找到寒冰的行踪?”
雪千寻道:“锦瑟只来得及在海殇角和寒冰的女儿身上施放了寻踪散,海殇角被带出了冰岛,而寒冰的女儿则显出向岛心去了。”
花倾夜有些诧异:“他们不曾逃走?”
星城翩鸿冷冷道:“但愿他不会后悔。”
玉良和星城翩鸿很早便已相识,但他如此冷肃的样子,玉良却是第一次见到。同为人父,玉良十分理解星城翩鸿的愤怒,不由思索道:“寒冰该知道我们将会问罪于他,为什么还敢留在冰岛?”
伊心慈道:“莫不是想到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锦瑟道:“不然。(..tw好看的小说)一则,他狡猾至极,谨慎至极;二则,他们原本是要逃的,应是后来改变了主意。”
西风悟道:“他们是被留下的――仇人、或者同盟。”
锦瑟道:“假如是仇人留住他们,凭他们一家的冰系龙技,不可能不在岛上留下任何痕迹。”
雪千寻接道:“所以必定是同盟将他们收留?”
伊心慈道:“寒冰此人卑鄙狡诈,如今他已不再是北王,还有什么人愿意与他结盟?”
玉楼也不由喃喃:“他们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花倾夜道:“武帝墓宫图。”
“没错!一定正是它。”玉楼恍然大悟。
空逝水道:“这一绝密虽然极其重大,却也非是一般海盗胆敢觊觎的。换言之,谁愿意冒着庇护寒冰的风险,来交换这一难以受用的机密呢?”
在场皆是聪敏之人,短短数语的推断,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玉良蹙眉沉吟:“何、其、殊。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这时候,何其雅跨步进门。方才为了免生枝节,他带着冥儿在别处转了一圈,就为不让萧姚发现冥王已经来到凡界。冥儿、水麒麟、紫鸾鸟、银狐紧跟着何其雅入内,都听到了“何其殊”三个字。
何其雅便问:“确定是二哥收留的寒冰吗?”
玉楼道:“目前只是猜测。”
何其雅低眉沉思片刻,终于缓缓道:“我想去见见他。”
伊心慈道:“我同你一起去。我也想去拜见恩师。”
玉楼见伊心慈要走,忙道:“我也去。”
伊心慈道:“只有我与何其雅去便够了,人多反倒无益。”
两人心意已决,当即辞别伙伴,前往何其殊所居住的北王府。
余者暂且留在逝水号上歇息。
雪千寻根据锦瑟的叙述,摆开纸笔描绘她所见到的那两位僵尸。玲珑的这两位师父,外表一老一少,锦瑟只看清了老者的面容,那年轻者便只望见大致的身形。雪千寻运笔如飞,很快便将两个人像画好。
“像么?”雪千寻指着那个老者的脸孔,问锦瑟。
锦瑟道:“分毫无差。”
同时,玉良忽然低呼一声:“此人!此人我见过!”
众人齐问:“他是谁?”
玉良道:“他也不知,但我在夙沙堡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玉楼道:“是我们家的人?父亲在何时见到的他?可知他名姓?”
玉良摇了摇头,道:“在我知道帝王执行了屠魔令之后,回到了夙沙堡。当时那里已是一片荒凉,原没料到会遇到什么生人。然而,我却意外和这个人撞了个正着。”
星城翩鸿道:“他与你说话了没有?”
玉良再度摇头,道:“我当然要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回来夙沙堡,有什么目的。但他一个字也不曾回答我。他看起来老态龙钟,没想到却身法惊人,转瞬之间便去得无影无踪。”说到这,玉良转而问花倾夜:“倾夜,此人应与夙沙世家关联甚密,你可曾见过他?”
花倾夜摇头:“从未见过。”
关于这位老者的线索就此中断,至于那个绰号为“巴巴霸霸”的年轻僵尸,则更加无人认得出。最后,他们只有烧掉这两幅画像。
雪千寻还是忍不住冥思苦想,喃喃道:“那海殇角究竟是什么兽的角呢?寒冰舍不得放弃,萧姚势在必得,而那两个神秘的僵尸竟也横插一足。”
锦瑟仔细回忆那只海殇角的样子,忽然福至心灵,脱口低呼:“呀!”
“怎么了?”花倾夜忙问。
锦瑟望着花倾夜,连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我觉得,那只海殇角的形状,与你的犄角有些相似。”
“和小夜的犄角相似?”星城翩鸿沉吟道。
“是龙角?!”众人一齐惊道。
第二百二十八章 医者心慈
新任北海海盗王何其殊身居冰岛广寒殿。伊心慈与何其雅甫一进入王殿边缘地带,便有一人迎了出来,伊心慈认出他是恩师的门生――赵远慎。
“赵都尉。”伊心慈赶忙上前打招呼,态度谦恭。
赵远慎也同样客气,一抱拳:“伊姑娘,楚老先生已等候你多时。”他瞥了何其雅一眼,随口问道:“这位是?”
伊心慈道:“请容我见到师父后再介绍这位朋友。”
赵远慎亲自迎接,便意味着伊心慈的一举一动早在楚怀川意料之中。所以当伊心慈来到楚怀川面前时,楚怀川正端坐于堂上,就如同看到自家孙女外出归来一般,蔼然笑道:“心儿,回来了?”
看到师父那关切而慈祥的笑容,伊心慈不由鼻子一酸,滚出泪来,当即倒身下拜:“师父,请恕徒儿不孝。”
楚怀川忙离座将她扶起,连何其雅都不曾顾及,慈声询问:“心儿,告诉为师怎么了?”
“请师父原谅。”伊心慈仍低着头,不肯起来。
楚怀川轻叹一声,道:“今日之面,已经不是我们师徒二人第一次重逢了啊。青龙护法实为夙沙至亲子弟,你知而不报;大祭司西风便是夙沙千寻,你又刻意隐瞒。”
伊心慈仰头道:“可是这一切,您与庄王也都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楚怀川道:“师父更希望从你口中听来。”
伊心慈摇了摇头:“这一切,偏偏不能从我口中传给庄王。师父,他们都是我的挚友啊。庄王要罚,便罚罢,心慈不怕。”
楚怀川摇了摇头,苦笑道:“倘若庄王当真问罪于你,又岂能容你安然至今?为师倚老卖老,于庄王面前保住自家徒儿还不是难事。”
“心慈实在愧对师父的养育之恩。”
楚怀川执意将伊心慈扶起,温声笑道:“好孩子,归来便好。”
伊心慈面有愧色,道:“师父,徒儿不识好歹,恐怕要令您老大失所望了。我此次前来,并非回归庄王麾下,而是……而是我想问一问,寒冰可是被庄王留住了?”
楚怀川果然面露怔色,诧异道:“心儿……?”
“师父,西风、雪千寻和玉楼,都不会向庄王复仇了。于他们而言,有更重大的挑战需要应对。但如今,那寒冰却于他们十分不利。”
楚怀川问:“为何?”
伊心慈道:“寒冰其人,狡诈多疑、睚眦必报。他险将锦瑟杀死,顾虑到其暗主花倾夜之威慑,心下必不安生。此外,寒冰让位于庄王显然是借刀杀人之计,他绝非仁义同盟,这回投靠庄王怕也是别有私欲。庄王留之恐为后患。”
楚怀川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心儿,你真是个出色的谈判者。不过,为师问你:难道就仅此而已?”
伊心慈知道瞒不过师父慧眼,只得以肺腑之言禀告:“寒冰可曾对庄王提起《武帝墓宫图》?”
楚怀川目光一烁,点了点头。
伊心慈接着道:“面对东王的挑战书,他以海盗王位为筹码将庄王推向生死决斗。如今面对江湖笔的问罪,他又想以《武帝墓宫图》作为保命王牌。”
楚怀川也不再隐晦,道:“倘若他所言属实,这倒的确是非常有力的王牌。夜武帝曾经造就了史上最强盛的帝国,她的墓穴必定埋藏着不可想象的天机。”
伊心慈道:“天下已然归属何氏,我华鼎帝王亦可凭己之力创造新的强国。冒险前往归墟探秘,当真值得?”
楚怀川摇了摇头,道:“可是天上那唯一一颗帝星,却非属吾皇。那位隐名改性的江湖笔大人,她才是那天命的帝王。”
伊心慈忙道:“倾夜若想夺回帝位,何须等至今日?”
楚怀川悠悠道:“那是因为天机谷的军队尚未成势。”
伊心慈道:“吾皇忌惮花倾夜复国?”
楚怀川默认,接着又道:“心儿,依你所说,夙沙遗孤无意复仇,末代夜皇无意复国。为师当真不知,是你偏信他们谎言,还是你向为师留了心机。”
伊心慈闻言,噗通一声跪在楚怀川面前,泣道:“伊心慈虽不是贤能之人,却也不至于做那欺师的忘恩之举。徒儿向您发誓,花倾夜不可能成为吾皇之威胁,她是我见过的最慈悲的人,只要苍生太平,她绝不会亲自点燃战火。至于西风,她乃为护而生,只想守护最珍贵的东西,绝不会为那些已经失去的东西再行杀戮。师父,倘若来日夜皇起武、西风复仇,心慈甘愿自刎……”
楚怀川听到这,急忙掩住伊心慈的口,叹息道:“丫头,你可莫为别人的基业轻易赌上自己的性命。你的赌咒,为师只当未闻。然而,倘若有朝一日花倾夜举兵、西风刺驾,为师只要求你与她们永远决裂。”
伊心慈眨了眨泪眼,面露惊喜:“师父是不阻拦我现在与他们成为朋友了?”
楚怀川微笑着摇了摇头,爱惜地道:“为师的立场你也明白,你这样夹在双方中间,岂不是为难自己?你今天来这的目的为师清楚。可惜,结果却不能如你所愿。庄王留下寒冰,当然经过了一番利弊的权衡。”
事实上,在寒冰仓皇逃命的途中,正是何其殊派人挽留了他们一家。何其殊对结界之外还有诸多不解,寒冰这样的资深海盗正是不可多得的同盟。其人的阴险狡诈,何其殊早已领教,所以唯有当他走投无路之时,方能榨尽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而最终结果果然令何其殊惊喜不已――寒冰为他画出了一幅《武帝墓宫图》。“寒冰可亲自带您前往归墟,并保您安然返回。”当时,寒冰如此信誓旦旦地承诺。
伊心慈没想到《武帝墓宫图》对庄王的诱惑如此之大,不由问道:“庄王的目的是什么?”
楚怀川捻须一笑:“他想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罢了。”
伊心慈又问:“寒冰贡献出如此重大的机密,他对庄王可有什么期许?”
“当然有。因为他不想死。”
伊心慈心下明白,问道:“那么庄王的意思?”
“庄王拒绝了他。毕竟,他才是被利用者,庄王不是他的武器。我们只允诺对他一家提供适当的庇护。无缘无故便与凡界之主为敌?寒冰却把庄王想象得太天真了。虽说庄王的确比他年轻了太多。”
“师父……”伊心慈忽然有些吞吞吐吐,但还是鼓足勇气问出来,“皇家为何隐瞒自己是龙族这个秘密?”
楚怀川摇了摇头:“这不该由你过问。”
伊心慈回头望了一眼伫立良久的何其雅,道:“师父,我向您介绍一位朋友,您看您认不认识。”
楚怀川对何其雅并不陌生,因为此前也已经见过他几次了。凭楚怀川的功力,不难发现此人并非活人,每每见他刻意压低风帽遮住尸色凝重的脸庞,还不免在心中笑他多此一举。此时听到伊心慈问他“认不认识”,倒有几分惊异。
不等楚怀川发话,何其雅率先踏前一步,谦恭地开了口:“楚公。”
听到那一声“楚公”,楚怀川不由巨震,赶忙迎上去,抬手掀开何其雅的风帽,紧接着,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惊愕道:“你,你是谁?”
何其雅微微一笑,道:“江湖笔将我这副尸身做得高大了一些,因为假如我没死,如今也该长得这样高了。”
楚怀川嘴唇发颤,问道:“你是小雅?”
“楚公,谢谢您还记得我。”何其雅说着,拱手拜了下去。
楚怀川忙将何其雅扶起:“你、你究竟是生是死?”
何其雅笑道:“楚公乃医界巅峰,缘何分不出活人与死尸?”说着,指了指胸膛,“这里,有一颗血魔龙珠。”
楚怀川眼中悲喜交叠,半晌方道:“你……怎么会……”边说边不住摇头,“三年前,皇上发现你的墓穴被盗,龙颜大怒,险将守墓人满门抄斩……谁又想得到,你竟然在此出现。告诉我,你怎么离开的墓穴?”
何其雅道:“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皇家墓穴并取走我尸身的,自然唯有那位独步武林的江湖笔大人了。”
楚怀川愕然:“是花倾夜?”
何其雅便将玉楼求情、花倾夜借珠等事简要说与楚怀川听,末了,他平静地道:“楚公,我从不知道二哥为龙族。假如我当真与二哥一奶同胞,缘何要将此事瞒我?也许我的存在,便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楚怀川一时无法回答,反问一声:“你为何不与庄王相认?便是因着这般疑虑?”
何其雅道:“在下起初不与二位兄长相认,是因为我这半人半尸的样子,实在很难令兄长欣慰。倒不如让他们以为我死透了,渐渐将我忘却。而如今,我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唤他一声二哥的资格。”
楚怀川叹息道:“这一点,老夫不便妄言,唯有你们兄弟之间方能分说明白。不过,据寒冰所说,你与西风她们出生入死,老夫只想问一句,你终于肯袒露身份,究竟所为何故?”说着,不由向伊心慈望了一眼。
何其雅歉然一笑:“楚公睿智超群,在下的小小企图,怎会瞒过您?”
“还是因为那位夙沙大小姐吗?或是你的好兄弟玉楼?”楚怀川问,但语气之中丝毫没有咄咄逼人,而更多的是慨叹。
何其雅自嘲地笑了笑:“在下实在自不量力,让楚公见笑了。不过,在下也想说一句和小伊同样的话:花倾夜绝无复国之意,西风也无暇复仇。何家坐拥大陆无可堪虞,二哥实在不必鞭及四海。”
楚怀川只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了。”转而对伊心慈道,“心儿,是去是留,为师任你选择。师父只赠你一言:无论何时何地,楚家皆是你归依之所。”
伊心慈泪如泉涌,深深磕下头去:“多谢师父大恩。心慈只是觉得,他们尚且需要我这一分绵力。师父,我们归墟再见。”
楚怀川轻抚伊心慈的脑袋,缓缓道:“果然他们也要前往归墟啊。可是心儿,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去那种地方么?”说完,他轻轻拍了拍伊心慈的肩头,转身步出堂外。
何其雅向伊心慈微笑了一下,低声道:“再见。”
伊心慈还在怔忡之中,何其雅已然随着楚怀川离开很远,最后还是赵远慎谦声唤道:“伊姑娘,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给我投霸王票的菇凉。你的名字总是变,但机智的我记住了你的id号。今天我又多了一个萌主啦。
第二百二十九章 借山
逝水号上。.tw[]
冥儿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不及寸长的墨色小瓶,一会儿在桌上打旋,一会儿高高抛起。雪千寻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冥儿正在玩的东西,赶忙过来一把将它从半空接住。
“这不是在冥界发现的魂魄碎片么?冥儿,怎么不给何其雅保管了?”雪千寻问。
冥儿仰起头来看着雪千寻:“他说不他不方便再拿着了。”
锦瑟闻言霍然站起:“何其雅要走。”
玉楼一惊:“你怎么知道?”
恰在这时,伊心慈返回,听到他们最后的对话,黯声道:“没错,他不会回来了。”
雪千寻为伊心慈的归来而欢喜,也为何其雅的离去而伤感,然而稍加思忖,则不难理解何其雅的处境和立场,便只是过来牵起伊心慈的手,将她拉到软凳上坐下,并不多问。
玉楼道:“何其雅都与你说了什么?”
“他只说‘再见’。寒冰果然是被庄王收留了,看样子,他们也必将前往归墟探墓。”
玉楼道:“何其殊的野心究竟大到什么地步!”
伊心慈道:“师父说他想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玉楼冷哼:“结界之内皆是何氏的江山,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莫非他心知帝位不敢觊觎,便决意征服海外世界了么?竟然做起了北海海盗王!”
西风悠悠道:“你不是长生者,自难想象他的追求。玲珑尚且对探险乐此不疲,更何况十数年金戈铁马过的何其殊?而且,我看他的野心还不止于做个海盗霸主。”
雪千寻道:“何其殊果真是长生者么?他发色乌黑,而相貌却比皇帝还显老成。”
锦瑟笑道:“他若刻意隐瞒自己的体质,扮相老成一些有何困难?你莫被他那精心打理的胡须骗了。”
伊心慈道:“倘若何其殊为长生者,那么何其雅必定不是他的亲兄弟。何其雅对此问过师父,而师父未予否认。看来,何其殊确为长生者无疑。”
锦瑟道:“所以说,西风依然是当今世上唯一的落龙族霸王。(..tw好看的小说)”
雪千寻道:“他们家为什么要处心积虑隐瞒自己是龙族呢?却因此害了何其雅。”
花倾夜道:“那个年代,真龙族不止需要防备知情的凡人,也要对其他龙族怀有戒心。因为凡人与龙族很可能会对天下有截然不同的统治方针,两者都极力阻止对方获得政权;而所有龙族又都在不遗余力地抢夺《龙书》残卷。”
玉楼道:“他们何家当真好个韬晦之计!”
雪千寻端详手中密封魂魄碎片的瓶子,思索道:“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验证一遍那个祸冥者为何人才好。冥儿,只要把这东西放在萧姚身上便可以了么?”雪千寻说着看向冥儿,却发现冥儿已经打起了瞌睡。
“谁叫我?”冥儿揉揉眼睛,“接下来我们去哪?”
沉默了良久的空逝水终于开口:“哪也不去,且看萧姑娘如何动作。”
星城翩鸿道:“萧姚发现寒冰再次与何其殊结盟,是迟早的事。”
玉良沉吟道:“萧姚的琉璃棺是何其殊之父――何焰打开的,这样说来,他岂不算是救了萧姚一命?”
空逝水笑道:“玉兄身为一代剑侠,处事总是讲求仁义。而我们海盗却只讲究交易。早在二十年前,何焰便从我这里拿走他应得的报酬了。不过,那天萧姑娘还对我说,她也送过何焰一份厚礼,却不知那究竟为何物。”
同一时间。
“庄王,臣给您领来一个人。”楚怀川在帘外禀告,语气庄重。
“何许人需要楚公亲自引见?”何其殊悠声询问,却是亲迎而出。他原本是为楚怀川降阶,却未料到这位老臣亲自引领的人竟然当真令他震惊。
“他是谁?!”何其殊的语气中带着怒意和排斥。
楚怀川泰然道:“他便是您眼中看到的那个人。”
“二哥。”何其雅向他微微一笑,声音一如往昔那般温润优雅。
便在那一刹,何其殊一向冷峻的面容忽然现出了失措,震惊、怀疑和哀伤错综复杂,使他一时语塞:“老先生,这、这……”何其殊不难看出何其雅脸色的异常,抬起颤抖的手指上前触摸,却在碰到那凉凉的肌肤的刹那如触电般缩回,“小雅,你怎会变成这样?”
何其雅苦笑一声:“二哥,愚弟当年死得不甘……”
听完何其雅还魂之始末,何其殊眼圈泛红,声若锵铁:“天底下佳丽无数,你却偏偏钟情于那个冰雪少女。至死都要在忘川之中等她。莫非你忘了她那般心狠手辣……”
“二哥,我并非死于夙沙大小姐之手。”何其雅忙打断何其殊,简短解释,“杀我者,是一个名为龙吻的游魂。怪只怪愚弟本是福薄的俗子,怕是承不起这帝王家的富贵,才会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说到这,何其殊便明白了何其雅的意思,他的神色复杂地变了变,终究给予一个明示:“小雅,你可还记得大哥登基那日说的话?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帝王和臣子,只有手足兄弟。自你来到何家,你便是我们亲兄弟。”
何其雅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痛楚,倘若他还有真正的生命,必会泪如泉涌,可是如今,那张淡灰色的脸孔上,只能现出一个没有温度的苦笑:“从我记事起,便无数次暗中庆幸自己姓何。我总觉得命运太过恩待于我,它完美得令人惶惶……二哥,我想问一件事:我的生身父母,可是因我……”
何其殊神色沉定,斩钉截铁:“他们在那之前便过世了。”
何其雅凝视何其殊的面容,片刻,终于漾开浅浅的笑容:“如此啊。看来命运对我终究还是仁慈的。我只怕我那些年的富贵,原是浸透了生身父母的血。”
何其雅每说一个字,何其殊的手指便攥得更紧了一些,连掌心被挖破,也似感觉不到疼痛。
“小雅,哪怕到如今也一样,哥哥拥有的一切,都同样属于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真正复活!”
何其殊始终不曾流出眼泪,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仿佛透着红光,令何其雅心惊。
“二哥,愚弟复活之后唯一领悟到的东西就是:在世间活着,未必就是好事。这一次,到我生命终结之时,我一定会比前一次勇敢和泰然。”
“不!哥哥要你活下来!”何其殊坚持道。
“大哥并不是真龙族罢?”何其雅直截了当地问,然后从何其殊的目光中获得了答案,“二哥,先离开的人,反倒是幸运的。我们兄弟中,最坚毅冷静的莫过于你。可我还是担心,担心你未来将要承受的孤单。那个空缺至今的庄王正妃之位,二哥已经为那位死去的姑娘保留好多年了,我希望它能被某位长生族姑娘填补。倘若不是长生者,二哥还是别再惦记了。”何其雅别有启发地道。
何其殊激动道:“莫再说这种胡话!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为广阔,我定要探究它的真正玄奥,我要让我们何家的人一起享受这人世繁华!”
何其雅道:“二哥决意要去归墟了?”
“毫无疑问。小雅,同二哥一起去。”
“这一征程,必定凶险异常,可是结果却未知。哥哥怎知那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正因未知,才有无限的可能。”何其殊的态度无可动摇。
何其雅轻叹一声:“这一路想必会相当热闹罢。二哥,恕小弟不能奉陪。”
何其殊不解。
“我想念大哥了。”
何其殊的神色变得柔软,温声道:“也好。我派沧浪笑送你回去。”
何其雅摆手:“二哥在海上还要迎接诸多波澜,莫为我烦劳沧浪兄了。我想今日便走。”
何其殊掩不住失望:“何必急于一时?二哥还有许多话要问你。”
何其雅道:“来日方长,二哥什么都会知道的。倒是大哥他一人留于朝堂之上,此刻必定挂牵二哥的安危,以他那性子,怕是早已心急如焚了。”
楚怀川适时地插口:“庄王,其雅所言有理,您还有要事需传书于陛下,没有人比其雅更可靠了。”
何其殊本就是干脆爽利、雷厉风行之人,自信兄弟必有聚首之日,当即便允了何其雅的请求,派人为他整顿行装。
何其雅退下后,楚怀川却没走。
何其殊看出楚怀川有话要讲,便命人掩门把守,道:“楚公但讲无妨。”
楚怀川道:“您说,以其雅之聪敏,会不会发现您的谎言?”
何其殊一震,问:“什么谎言?”
“在收养他之前,他的父母恰好都过世了。帝王家收养一个儿子,可与老臣收养伊心慈不同,怎么可能那样的随意呢?倘若如此,他可真算是最幸运的孤儿了。”
何其殊脸色变得苍白:“您的意思是……”
“他可是你兄弟,会看不出哥哥说谎吗?”
何其殊颓然坐倒在椅子中,怔怔出神。便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小雅?”何其殊下意识地唤道。
“不是他。”楚怀川警觉地提醒。
“何其殊,你们北王府便是这般待客之道?”门外,传来一声清透的女声,如冰凌碎玉相击。
“东王?她来做什么?”楚怀川喃喃,正要上前开门,而门却已经被她开了。
“何其殊,你既然邀了寒冰,又怎能怠慢其他客人呢?恰好我也有话与他攀谈,何不请他出来一起叙上一叙?”萧姚目中无人地直往何其殊座前,瞥了一眼客席的椅子,却似嫌弃一般没有坐下。
何其殊见到萧姚自然有几分不快,口上却不得不客气一些:“东王大驾光临,怎不预先通知一声?本王也好着人充分准备,热烈招待你一番。”
萧姚幽幽冷笑一声:“你我原本就不陌生,那些繁文缛节倒可省了。不知令尊何焰现今可好?”
何其殊心下一凛,悠悠道:“家父已然过世多年。”
“唔,死了,真是不幸。”萧姚没有半分哀悼的语气,淡淡道,“那么二十年前的事,他可曾与你谈起?”
何其殊目光如炬:“父亲说的那个人,果然就是你!?是你出谋,让我们家抱养何其雅,好让某些人打消对我们一族的怀疑。”
萧姚悠悠道:“我帮你们的,却远不止这些哦。”
何其殊眯起眼睛,审视萧姚,却因为看不到她的眼眸而一无所获,最后只有试探地问:“父亲说,我们何氏能够夺得江山,乃是拜你所赐。当真?”不知为何,问出这句话时,何其殊不自禁地有些紧张。
萧姚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在何其殊神色略微变得放松之时,幽幽道:“华鼎帝国非我所赐,而是――借。”
第二百三十章
何其雅离开冰岛的时候没打算瞒着任何人,因此毫无意外地被锦瑟布置的驯兽发现了。雪千寻得知后,立即追到他出发的海港,西风和玉楼也一同跟了去。
“雪姑娘是来给在下送行吗?跑得风尘仆仆的样子,你这姑娘还真是不注重仪表啊。”立在船头的何其雅向雪千寻道。
雪千寻略微平息一下气喘,清喉问道:“你这是去哪?”
“回家看望哥哥。”
“倾夜说,僵尸逗留在内陆太久,龙珠会失效。看完哥哥你还出来么?什么时候出来?能够再见么?”
“真没想到你这个人一旦熟络起来,有这么热心。”何其雅不禁莞尔,“我想,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怎样才能找到你?”雪千寻很周到地问。
何其雅道:“我会去找你们。”
雪千寻道:“我们想在结界之外寻一座宜人的小岛,建上一片花果园,盖几座房子。会比水月宫里你那座小楼更好。应该就在东海,离昆陵不远的地方。我们将在那里住十年八年。”
何其雅流露出的兴致很令雪千寻欣慰:“唔,那座小岛一定会被你们布置得很漂亮,想必也不会很难找。”
“岛上会挂旗子。”
“好,我记住了。”
“嗯。那么后会有期。”雪千寻爽快地道了别。
玉楼却一个健步跃上船头,道:“你见到何其殊了?他怎样讲?”
何其雅道:“二哥讲了一半实话,讲了一半谎话。可我没什么可怪他的。”
玉楼见何其雅仍然称呼何其殊为“二哥”,低声道:“不要骗千寻,她会当真的。何其殊一定想让你留在他们那边的。”
何其雅道:“我没骗她,后会有期,小楼。”
玉楼又道:“你也别听千寻的。西风说什么她都信,可是,命途未卜……她的田园梦想,却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何其雅笑了:“西风说的,我也信。我相信她会拥有那样一座小岛,就在离昆陵不远的地方。”
玉楼望了望雪千寻和西风,见西风正在帮雪千寻拢顺鬓边的发丝。雪千寻只在西风面前显得百依百顺,而西风也只有面对雪千寻时才会温柔似水。
玉楼叹息:“家父打算去找玲珑那两位师父。他不想让西风知道。”
“你也去吗?”
玉楼点了点头:“我会一直侍奉父亲左右,而父亲要将毕生绝学传授于我。”
何其雅道:“这么说,下次见面可以好好切磋切磋了。”
玉楼朗笑:“那当然。”
起风了。驾船人上前请示何其雅是否可以。
何其雅仰首望着天空,慨然道:“这个世界可真大,也真的超乎想象。”继而对玉楼道,“他们不相信花倾夜会放弃天下呢。”
听到这,玉楼心中一震。
“大哥终于捕捉到天机谷的踪迹了。”何其雅淡淡道,“知道为什么吗?”
“皇帝是怎样找到的?”玉楼问。
“天机谷的人若是毫无动静,大哥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地方的。”
“可是花倾夜人在结界之外。”玉楼不由提高了声音,引得西风和雪千寻看过来。
何其雅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对我二哥来讲都不是什么难事,何况江湖笔大人。”
“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玉楼难以置信。
何其雅由衷道:“我只是觉得,即便花倾夜想夺回天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当另一个说想要收回江山的时候,我却有些费解。”
“另一个人?”玉楼忙问。
“东王说,华鼎帝国是她借给何氏的。我想,这件事还是知会江湖笔大人一声好。”
送别了何其雅,玉楼、西风和雪千寻以不亚于来时的速度赶回逝水号……
“借江山?”听完这三人的讲述,空逝水不可思议地呼出,“那这可当真是一份厚礼。”
星城翩鸿不悦:“江山不是她的,她凭何言借?”
玉楼道:“或者说,萧姚当年有办法赢得天下,而她把这个机会借给了何家。”
伊心慈不解:“她只是一个宫廷舞姬,能有什么办法赢得天下呢?”
玉良道:“她也是魔君,一个已然觉醒了的魔君。”
锦瑟道:“她究竟是在何时觉醒的?而魔君觉醒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花倾夜神色忽然微变,被一直观察她的西风发现。
“既然是借出,那便总有收回之日。”西风悠悠道,“我倒是有些好奇,萧姚是希望何其锐把江山还给她呢,还是还给倾夜。”
花倾夜走向雪千寻:“雪,把那个魂魄碎片给我。”
雪千寻立即从袖子里取出那个盛装魂魄碎片的瓶子。冥儿发了好一会儿呆,见到这一幕忽然精神抖擞起来,道:“准备去萧姚那里验证这枚魂魄碎片了么?让我去!我扮作花倾夜去见她。”
花倾夜全然无视冥儿,结果瓶子,只落下一句:“我就回。”
花倾夜见到萧姚的时候,后者好像正在整装待发,似乎还有些匆忙的样子,但她见到花倾夜时,还是停了下来,淡淡道:“何事?”
“还记得冥王碎么?”花倾夜开门见山。
“当然。很多年没见到那个女鬼的臭脸了,还真是心情愉悦。”
“你永远都见不到了。”
“唔?她湮灭了么?不是才八千来岁?”
花倾夜静静道:“她被杀了。就在你死去的那一年。”
萧姚当即竖起秀眉:“你怀疑我?”
“有一点。”花倾夜直言不讳。
萧姚冷哼一声:“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接。说,你想如何?”
“碎临死前斩落了凶手的一片魂魄。”
萧姚明白了花倾夜的意思,讽刺道:“你怎知我愿意配合你?”
“你可以说不。”
“好的,不。”萧姚斩钉截铁。
“凶手可是你?”花倾夜索性直接相问。
“偏不告诉你。”
“那便是你。”花倾夜淡然道,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味。
萧姚气结,道:“随便你怎样想。”
“明白了。告辞。”花倾夜转身欲走。
“喂,你明白什么了?”
“无可奉告。”花倾夜脚步不停。
萧姚再次气结:“你当真肯定杀她的人是我?”
“这世上有你不敢杀的人么?”
“让我好好想一想。”萧姚当真思索了一阵,冷笑道,“似乎还真的没有。”
“巧,我们至少有一样共同点了。”花倾夜的声音没有温度。
萧姚忙道:“世上只有我不想杀的人。”
“看来已经有了第二样。”
萧姚走到花倾夜身边:“我们的共同之处或许不止你想的那么少。花倾夜,你若真那么想验证这枚魂魄碎片是否属于我,便等我几日。我现在已经没有噬魂能力了,这片魂魄不是我的,将它吸入体内,会伤到我。”
这最后一句话,终于触动了花倾夜,使她终于转过脸来,认真地望着萧姚。萧姚被她望得定住了,片刻,才幽幽道:“我眼下有急事要办,你等等,我会去找你。”
“当真不是你?”
萧姚苦笑:“如今,想要你相信我一句话,已经这样难了啊。”
花倾夜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改日见。”说完,决然离去。
萧姚望着花倾夜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在她身后轻轻弹嗽了一声,才令她回过神来。
“萧姚,你利用她心软的技艺还真是炉火纯青啊。”带着些微的讥诮,那人道。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音乐响起: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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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九儿
萧姚没有回头,却在身后人发声的一瞬认出他是谁,稍微愣了一下,转而化作冷冷一声嗤笑:“我怎么没想到呢?那个僵尸,便是你啊。(..tw)我正要去会一会呢。”她边说边转身,随手解下刚刚披在身上的紫貂斗篷,“小哥哥,千年之期,我们又一次见面了。”萧姚望见的是一张青葱年少的面孔,就如同很久很久以前被她唤作“小哥哥”的那个少年一样。她忍不住摘下眼罩,肆无忌惮地走到少年近前,仔细端详这个一次又一次斩杀自己的人,摇了摇头,嗔怨道:“小哥哥,你的脸太僵了,都不似从前那般可亲。”
玉恒的语气如他的脸一般僵冷:“你的样子总变,眼神却一如从前。不论过去几个千年,你都还是那个小九儿。”
“小哥哥从前最疼九儿,对不对?”她认真地问,好像变回了稚气的小女孩。
玉恒眉宇间微微颤了颤,没有应,只是正色道:“你莫再欺骗花倾夜,你知道她心软,总会一再被你利用。”
“我骗了她什么?”萧姚语气里带着火气。
“你对她说你不是魔。”
萧姚便即无语,顿了半晌,抬起头来白了玉恒一眼:“你偷听我们讲话。(..tw无弹窗广告)”
“她答应了帮你取回海殇角,是不是?”
“我用不着她管了,我要自己拿回来。”萧姚冷声道,却又忍不住唇角的一丝弧度,“不过她一定不会袖手不管。”
“她帮不到你的。”玉恒毫不留情地泼冷水,“海殇角在我这里。”
萧姚二话不说便击出指环刺,直攻玉恒负着的手臂。玉恒轻身闪躲,把空空的两手送到萧姚面前:“可是我没有随身携带。”
“把我的犄角还给我!”萧姚当即发起第二波攻击。
“小九儿,你还是这般刁蛮霸道。”玉恒不紧不慢地闪躲,却总是避开得恰到好处。
“犄角是我的!你凭什么抢走?”又是一股凌厉的剑气直冲面门。
玉恒随便抬起左臂格挡,那枚纤细的指环刺便夹携着剑风劈将下来,只听到一丝细微的响动,那条手臂被生生切断,滚落在地。
剑气戛然而止,萧姚愣愣望着地上滚动的断臂,伤口处没有一滴血。
“你的武功比千年之前还是差了许多。”玉恒淡淡道。
“你才退步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萧姚恼火,便欲再次较量,然而玉恒却完全没有与她对打的意思。
“你的魂魄受损,业已失去了噬魂能力。也就是说,你的灵力很难突飞猛进了。”玉恒语调平静。
“我之所以魂魄受损,还不是拜你们所赐?”萧姚气恼地将指环刺抽打在玉恒肩头,一下子便将他皮肉抽出一道口子。
玉恒微微一笑:“变成僵尸唯一的好处,便是再也不会疼痛了罢。”他仍然毫无反击的意思。
“小哥哥,你杀了我那么多次,你说我是不是该连本带利地还给你?”萧姚说着,将剑锋抵在玉恒颌下,作势一剑刺穿。
“那你恐怕要还很久。”玉恒毫不畏惧。
“既然迟早都有一战,莫非你还要像千年之前那般迟不拔剑?”
“剑终有出鞘之日。只是非在当下。”
“可我当下便要杀你,你信也不信?”
“小九儿杀人岂管当下还是以后?”
“小哥哥果然了解我。你若再不出手,便恐怕无手可出了。”萧姚说着,一剑已然斩向玉恒的右臂。
这一次,玉恒终于躲开,瞬间闪至萧姚身后,并反击了一道掌风,就好像惩治顽童一般,重重击打在萧姚的大腿后面。
“现在便一决胜负!”萧姚吃痛,转过身来怒斥。
“现在不是时候。”
“你不把犄角给我,我便把你大卸八块!”
“你随意。”
萧姚不信玉恒当真打不还手,冷然发出一阵猛攻,不料玉恒却是一动未动,任由那股剑气将自己的身体斩成两半。噗噗两声,两半尸体跌落在地,那张英朗的少年头颅缓缓转向萧姚,语调还是那般冷静平淡:“小九儿,你终于打倒了哥哥一次。”
萧姚的金色瞳仁闪着水光,却转瞬被另一种火光填满,她恼怒至极,上前狠狠踢了玉恒的尸体一脚,斥道:“你又出现做什么?一次一次地来,一次一次地杀我!每当剑锋刺穿心脏,你不知道九儿会痛么?!”她一脚不解气,不住地踢打地上毫无招架之力的僵尸,然而对方却早已感觉不到“痛”为何物。
“小九儿,你是因为爱上她而觉醒的。”玉恒轻轻道。
“你才爱她!我厌恶死她了!”
“我只想警告你一句:我绝不会让你杀死她。”
“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若杀她,我定会阻止。就如同八十三年前的那一次,一样。”
萧姚怔住了,定定望着玉恒:“当年杀我的幕后主谋,果然是你?”
“小九儿,对不起。”玉恒疼惜地望着萧姚,“只愿这一世,是最后一世……”他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安详地阖上双目。
萧姚岂肯罢休,粗暴地踢了他一脚:“你若装死,我把你龙珠挖出来!”
然而那个僵尸再也没有回答。
“沙子!拿刀!”萧姚喝令道。
沙子应声而出,却两手空空,卑声道:“东王,这只是他的一个替身。他的魂魄已经离开了。不用看也知道,这副僵尸里没有完整的龙珠,最多只是不值钱的龙珠碎片而已,它只能短暂地固住魂魄。”
“难道他的魂魄不会被吸入冥界?”
沙子提醒道:“东王您忘了么?冥王碎已经死了。凭玉恒这位昔日半神的能力,短暂的魂游又算得了什么?”
本章未完,尽快补齐。
第二百三十二章 拒绝执剑(上)
“我找到你了,执剑者。”
便在玲珑正面求证师父的真正身份时,一句清冷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穿过年轻男子的肩膀,玲珑望着来人震惊不已:“西风,你怎么一口确定我师父便是执剑者?”
西风轻盈走到那个沉默男子的近前,端详了一下他的面庞,淡淡道:“执剑者并非迟到了百年,而是、他根本就不曾离开凡界。玉恒前辈,晚辈猜的可对?”
玲珑抢步上前:“师父?”
男子却静静注视西风,默认了自己的身份:“还算不赖,能够跟踪我那么长的距离。你猜的没错,我已在这世间逗留了一千一百二十一年。”
西风道:“并且您早知道自己将要逗留这么久的时间,所以才在自己最强的时刻死去。死而复还,您便成了僵尸,永远保持着临死时的模样和临死时的灵力。”
玉恒终于浮现一丝微笑,道:“也没错。”
怔立在一旁的玲珑目光失色,望着两人不能言语。
玉恒并未忽视徒弟的存在,轻轻抚了抚玲珑的脑袋,霭声道:“愣什么?玉恒便不是你师父了么?”
玲珑呆了一呆,道:“那您为何不早告诉我您尊姓大名?”
玉恒轻描淡写地一笑:“因为我更喜欢‘巴巴霸霸’这个名字,因为它是我交情最久的老友为我取的名字。.tw[]与其身为执剑者,我到更愿意以那个家伙的同伴自居。”
“难道是二师父?”玲珑忙问。
玉恒隐隐一笑,秘而不答。
西风悠悠道:“如果是羲奴的话,便无怪乎与前辈交情最久了。”
玲珑这才恍然大悟。
西风又道:“言归正传,前辈使玲珑伴我左右,又几次救我于垂危之际,可谓用心良苦。不知前辈究竟所为何故。”
玉恒毫不隐晦:“要你替我执剑。”
“前辈是否已然失去了执剑能力?”西风亦是开门见山。
玉恒道:“一点不错。”
西风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玉恒不禁一愣,玲珑抢问道:“西风,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西风一副理所当然,反问:“那我应当表达什么意思?”
玲珑一时语塞。
玉恒的语气中仿佛带着命令:“西风,与我走。”
“恕难从命。”
玲珑道:“西风,你有本事找到我师父,我师父便愿意收你为徒。既然你现在找来了,还不快拜见师父啊小师妹!”
西风轻盈一笑:“我找到玉恒前辈,只是想求证一件事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玉恒不禁问:“你要求证什么?”
西风坦然道:“当我知道前辈已然失去了执剑能力,晚辈便放心了。”说罢,彬彬有礼地深深一揖,恭谨道,“告辞了前辈,但愿后会无期。”
玉恒又是一愣,转而微露愠意:“替我执剑,乃是你生来的使命。”
西风不卑不亢:“此生存在的意义,晚辈自己心中有数。西风绝不行使他人施加的命令。”
玉恒冷冷道:“莫非你误以为自己有违抗之能?”
西风淡淡道:“莫非前辈误以为自己又强制之能?”
玉恒幽幽一笑:“老朽可随时证明与你。”话音落地,便陡然腾起一股凌厉的威慑之气。
玲珑登时变色,怯怯道:“师父……”玉恒的杀气并非针对于她,但仍然令她感到有一种恐慌之感。
西风眉头微蹙,但她并未以“威慑”龙技进行反击,只是抵抗着那股强大的杀气,道:“凭我一己之力,目前自是难以与前辈抗衡。不过,前辈以为我单枪匹马地跟踪您,便是小看了晚辈的自知之明了。”
西风正说着,忽从另一方向杀过来一股霸道的冲力,这股杀气虽然不是御龙族的“威慑”,但其威慑力却丝毫不逊玉恒所施的龙技。
伴随若有若无的馨香气息,这股横加干预的强霸杀气的主人缓步走进三人的视野。玲珑脱口而出:“花倾夜!”
花倾夜似乎并未仔细打量这个传说中大大有名的执剑者,便好似对方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江湖过客,一点也引不起她的好奇。她只是礼貌性地正视了玉恒一眼,淡淡道:“玉恒,幸会。我来接西风走。”云淡风轻的言谈同时,她已静静加强了那股杀气的冲击力。玉恒在心神惊异之际,猛地感到一震,那威慑龙技便被生生打断了。
花倾夜见玉恒龙技退却,便也收敛了灵力,转而对西风道:“我们可以走了。”
“慢!”玉恒疾呼。
“阁下有何见教?”
玉恒道:“花倾夜,莫忘你今生之使命,你当无论如何也要确保御龙光剑出鞘。”
花倾夜毫不犹豫地道:“比起什么剑出鞘这种小事,我更想要我的同伴活着。”
“那么魔君……你,竟又听信了她的谎言?你要被她欺骗多少次才能醒悟?”
花倾夜神色微微一变,道:“你知晓我们过去的事?”
玉恒并不否认。
花倾夜似乎并不屑于此,道:“我没有听信她的谎言。”
玉恒道:“你方才没有相信她?”
“不。我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花倾夜坚定地道。
玉恒冷笑了一声,道:“我便知你还和从前一样。”
花倾夜淡淡道:“这一点,我的确和从前一样。我分得清她什么时候在撒谎。这一次,她没有骗我。玉恒,这一世,我想,我们不需要执剑者。”
第二百三十二章 拒绝执剑(下)
听闻最后那句话,玉恒忽地怔忡,那副年轻却毫无血色的面容,便似失去了一切鲜活的气息。他静静地望着花倾夜和西风飘然远去,甚至忘了阻拦。
行至半途。
西风忽地问起:“倾夜,为什么你会转变?不是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御龙剑出鞘么?”
花倾夜转头望着她,目光里有令人动容的郑重:“西风,倘若来日我无能为力,可以替我力挽狂澜么?”
西风一诧,定定看着花倾夜,却良久没有开口。
花倾夜也不要求她立刻答复,目光落向远方,喃喃:“心知这一抉择并非万无一失。却找不出更为妥帖的出路。而我能够确定的,便是:服从那个星图的安排,将唯有一败涂地。许是狂妄罢,总想与苍穹那个无形之手,再搏一次。哪怕这一次,依然是错……”
西风始终凝视着花倾夜,静静看着她吐出每一个字,以及眼波中的每一点辉光,最后,西风蓦地轻笑出声,举目瞭望高空,悠悠道:“倘若你也会错,我愿与君同错。倘若天有昏蒙,
我必向天挥剑。”
“呵……如此简单。”一敛眉间郁色,花倾夜竟也微笑。
彼此再无多言。
清冷的雪原上,两人轻身疾掠,如同不惹纤尘的飞瓣悄然飘过无暇的素绢。
不一刻,花倾夜与西风返抵逝水号。(..tw好看的小说)
雪千寻早已翘首多时,见到西风归来,飞也似地扑上前去。而第一个呼喊出来的却是冥儿。
“西风,你找到执剑者了么?认了师父没有?他厉害么?”冥儿问道。
西风随手揉了揉冥儿脑袋,清浅一笑:“我少时受够了严师的督教,可再也不想拜师了。”
锦瑟先是不动声色望了花倾夜一遍,见她不曾少了半根汗毛,方行到西风近前,笑道:“瞧你心情不错。”
西风道:“如果你知道玉恒千真万确失去了执剑能力,你也一定会如我一样快乐。”
锦瑟抚掌:“好极了。”
玉楼反倒不敢放松,问:“此等绝密,执剑者怎会告与你知?”
西风轻描淡写:“因为他要我替他执剑。不过被我拒绝了。”
玉良低呼出声,引得星城翩鸿也是惊心。少年人正当锐勇无畏,而他和玉良自然明白此事非同小可。曾经的凡界之主、昔日的执剑斩魔人,岂能轻易被他精心挑选的后继者拒绝?
“小夜,你们可曾交手?”空逝水问。
花倾夜道:“他有许多替身,今日这两具躯壳,都不是他本尊。因此,自然发挥不出他本来的实力。不过,即便打败了他,却也不能将他奈何,他会离魂出壳。”
玉楼惊道:“他竟练到这般境界?”
西风知他想起挚友,道:“他已经做了一千多年的僵尸,自然与何其雅不同。”
“一千多年?……”雪千寻讶然,“何其雅死而复还,是因为倾夜替他换了十年阳寿。玉恒为什么可以留在阳世这样久?”
冥儿抢道:“何其雅命里只有十六年阳寿,死了再活,自然要凡界之主替他赎命才行。而玉恒却是在阳寿未尽之时,舍身成尸。他为龙神亲传的继承者,虽无造化龙技,却毕竟曾是半神凡界之主,阳寿比寻常真龙族多一些,也并非意外。他现在用的,是他自己的寿数。”
西风不由吃惊:“他的确是在活着的时候化身为僵尸。冥儿不曾见他,又如何知道的这般详尽?”
冥儿眉梢一挑,趾高气昂:“本王为冥界之主,此等小事自然圣眼明辨。”
花倾夜道:“习武之道,一者修灵修气,二者修筋修骨。然而,人会老,筋骨强度总会盛极而衰。执剑者在自己最年轻的时候自尽,便如同将自己的筋骨定格在最强大的阶段。此后再行修灵,武功便可有增无减。如今看来,他不止修灵,还将躯壳由一化多,更有甚者,他完全可以将本尊尸身不断强化。千年之前,不知发生了什么,确曾令他遭受重创,丧失执剑能力。然而,单就武力而言,他却未必退步许多。”
玉良道:“所以说,澈儿拒绝了执剑者,执剑者又岂会善罢甘休?”
空逝水沉吟了一会儿,微微一笑:“罢了,来日愁来,来日忧。执剑者一心只为苍生,而我等也非祸世邪魔。倘若他日执剑者大驾亲临,倒不如众位放下兵戈,开诚畅议一番。”说完,又瞧向花倾夜,道,“小夜,执剑者与你极富渊源,他可曾与你讲些什么?譬如,有关魔君萧姚?”
花倾夜道:“并未深谈。我只告诉他,这一回,我相信萧姚。或许天下不再需要执剑者。”
星城翩鸿一震,脱口质问:“你相信她不是祸冥者,相信她不是魔君?”
空逝水望了一眼锦瑟,只见女儿神色间似乎隐约一黯,做母亲的便如心被针刺了一般。但她并未像丈夫那样激愤,而是温声询问:“小夜,其实我和你一样,愿意相信萧姑娘没有欺骗我们。”
“我并非‘愿意’相信。”花倾夜十分坚定,“我与萧姚相识日久,对其言行自有判断。三师父如若仍抱怀疑,明日之后,我必以魂魄碎片验明其身。”
雪千寻不由摸了摸怀中那枚盛装魂魄碎片的小瓶,先前花倾夜随手递给了她,便由她保管至今。提及萧姚,雪千寻不禁发问:“为什么萧姚今天不肯验证?”
花倾夜道:“她说她已然没有噬魂能力,倘若将此碎片强加其身,会伤到她。”
沉默了半晌的伊心慈忽然问道:“倾夜不愿她受伤,是么?”说完,忽然自感语失,赶忙住口。自从在传舱外撞见花倾夜和萧姚对话,她便有些心事重重,忍耐至今,终究不留意问出心中最大顾虑。
花倾夜神色平静,淡淡道:“是今日受伤,还是明日受伤,左右都免不了。我知她决意将与寒冰一战,才许了她推迟验魂。”
锦瑟忽然道:“萧姚要夺回海殇角?如今寒冰与何其殊结盟,再加上寒冰本就一家子冰灵龙族。萧姚此去怕是难以如愿。可巧我等亦看寒冰很是碍眼,何不趁机教训他一番?”
空逝水道:“锦瑟,你是想帮萧姚?”
锦瑟笑道:“西风拒绝执剑,倾夜违抗天命,这一切,唯有当萧姚不是魔君,我们才能无愧苍生。倾夜相信萧姚,而我信任倾夜。萧姚亦是母亲好友,母亲一定很想帮她。而况她都说了自己可以不是魔,我们何不助她成为一个平常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霸王票的你们。不过看到霸王票有点内疚啊。更新慢。再说一声抱歉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医师楚怀川
自与新任北海海盗王再度结盟,寒冰终于有了片刻闲情来缅怀一下雕栏玉砌的故园景象。然而,还未等他伸手折下雪湖中那一支含苞的冰莲,便听得耳后传来比这雪湖还要寒冷十倍的问候。
“寒冰老兄好雅兴,学女人拈花呵。”
这一声招呼不可不谓之悦耳,却着实更叫寒冰丧胆。他几乎是在听到那句话的同时跳了起来,以至于他落到湖畔时,不免一个趔趄。
“抱歉,打扰阁下采莲了。”来者言辞随和,但其冷冰冰的语气却与之形成强烈的反差。
“呵,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东王大驾。东王可是又来拜会新任北王何其殊?”隔着一湖冰莲,寒冰干笑。
萧姚脸色没有半分和颜,开门见山:“寒冰,海殇角不在新任北王手中,此等大事,你怎不提前告知呢?”
寒冰心中虽然忌惮东王,然他毕竟雄霸一方海域多年,原也很有些烈性,这时候见萧姚一个绰约女子闯进北王府对他兴师问罪,更加之海殇角如今都已不在他手中,寒冰不禁怒气上冲:“这把无名兽角原是我们北海海王之信物。何兄弟取代了在下的海王之位,却也不忍夺人所爱。但不知障目你出师何名,非要夺得此物。如今还来问责于我,也未免太小看寒冰!”
萧姚道:“你为逃避约战,将王位拱手让人这种事都做得出,我当把你看得多大才适宜呢?”
寒冰感觉到来自萧姚的杀气,退后一步,冷斥道:“此乃北王王宫重地,岂容……”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那雪湖之中猛然窜出一条水“龙”,直向自己攻来。
萧姚自是等不得他更多阔论,早已跃上湖面,纵起高速水流。这一起手,便是水系龙技的强攻招式。
“皆因你坏事,才教海殇角落入他人之手。恐怕日后无暇顾及你,萧某今日便要杀你以泄心中不快。”
寒冰只得迅速排出一掌抵抗。随着掌风所至,水“龙”之首猛然散开,水花飞溅。寒冰见状急忙跳开,并且这才想起,养着冰莲的湖水本就非比寻常,任由周遭如何天寒地冻,它也只会降温,而不会结冰。
萧姚见一击果然不能奈何寒冰,烦躁地皱起眉头。
寒冰见东王眼罩之外隐约露出不耐烦的蹙眉,便知她下一击只会更加猛烈。
生死关头,寒冰自然使出搏命架势,以他这般武功修为,再加之全力顽抗,对谁都将十分棘手。
萧姚招式阴柔之中更蕴含狠绝,寒冰则更加凌厉阴毒。短短片刻功夫,两人便已电光火石地对了近百招。萧姚一心想要速战速决,无奈她先前与何其殊对战时已然负伤,攻击力自然打了折扣。如今便只是微占上风。
寒冰明白自己迟早败阵,心急如焚地向园门瞟去。便在他稍不留神之际,萧姚的指环刺猛地刺向他太阳穴,寒冰慌忙转头,指环刺穿破他耳朵上沿。(..tw好看的小说)随即一簇水矛自萧姚身后射出,寒冰只得运起护身罡气,却知饶是如此,也必将大伤。
便在此危急之际,寒冰翘首以盼的园门处终于传来佳音。
只听一人声若洪钟:“老夫不才,领教东王高招。”
“老夫”二字刚一吐出,这人便已切至萧姚和寒冰之间,竟以刚猛至极的掌风,生生将那簇水矛激成水雾。至此,他那句话才说完。但并未继续追击。
萧姚不免一怔。惊诧此人仅用一句话的功夫,便从十几丈外的园门掠过来,又能凝聚威猛内力将那同样夹杂强劲内力的水矛瞬间瓦解。
她不得不仔细端详这位对手,只见他半白头发,面色光润,眸子明亮而有神。但是,从此人身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出一丝戾气。对战关头,这个人传达出的气息竟是――平和。
“楚老先生好功夫,在下受教了。”萧姚认出他便是敢替何其殊抵挡花倾夜霸道猛攻的那位楚怀川,出于对强者兼勇者的敬重,萧姚的语气明显地缓和。
“东王谬赞。老夫有一句忠告,不知东王愿否下听?”
“老先生但请讲来。”
楚怀川首先击了两掌,便有侍卫将几人抬了进来。这些都不是别个,正是沙子、沧浪青、雷致程……甚至还有北冥织娘。每一个人都紧闭双目,不知是死是活。
萧姚静静望着那一行人,由于眼罩遮挡了她的目光,显得她甚是无动于衷。
这时,楚怀川才道:“原本不想打扰这几位清梦,但总觉得东王不见他们一面,便不会相信老夫所言实在是有益于东王。”
萧姚沉冷不语。先前,她派沙子等人绊住北王府的侍卫,便是为了自己有时间找到寒冰并杀了他。不料,何其殊的人不仅出现的极快,而沙子等人竟还落得这般狼狈。楚怀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他们完全有能力将萧姚带来的精英置之死地。
“楚老先生,您这是威胁我。”萧姚不温不冷地道。
楚怀川蔼然一笑:“岂敢。东王乃不世出的人杰,实言而讲,论武功、论胸怀、论胆色,东王比之庄王,有过之而无不及。然,一个伟大的领袖,仰赖的却绝非单枪匹马独步天下。恕老夫直言,东王与我们庄王,单打独斗的话,东王胜一筹。而若两方对战,东海将毫无胜算。”
萧姚静静倾听,竟出奇地平静。她面对楚怀川,最后由衷道:“没错,何其殊比萧某更善用人。”
楚怀川和颜悦色道:“说来,寒冰已是庄王所用之人。落入他人之手的海殇角,北海必定全力相助东王取得。而寒冰这个人,我们庄王保定了。”
萧姚唇角微微一挑,悠悠道:“海殇角现在何人之手,萧某比你们更清楚,便不劳北海的诸位费心了。而寒冰在琉璃城实在惹恼了萧某,即便饶他性命,也非得留下一臂半腿的才能稍解心头之恨。倘若楚老先生决意护他,那萧某只好得罪了。”说完,做出“请”的手势。
楚怀川和蔼道:“既然如此,请先等片刻。”旋即出手如电,步法如风。寒冰近在咫尺却也没能看清他是怎样闪至萧姚身后,并在其后背连拍了十几下。
萧姚这次当真大惊失色,急欲反击,却在楚怀川拍下第一掌时就已无法动弹。只过了一忽儿的功夫,楚怀川已经闪回她面前,慈颜善目微笑道:“东王受的伤比庄王轻了许多,相信用不了几日就能恢复如初。方才老夫为东王稍加调理,在这半个时辰之内,东王的体能将与最佳状态无异。半个时辰之后,亦绝无反噬。”
原来他并非使诈偷袭。
萧姚运了运气,赫然发现身上的伤痛竟都荡然无存,连气脉都通畅了许多。而对楚怀川所说的“稍加调理”,萧姚更是暗自惊奇。
“为何给我医治?我可没说会领情。”
“东王误会了,老夫是怕东王带伤出战,输了也不服气。”说完,楚怀川也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萧姚刚刚涌起的一丝感激瞬间荡然无存,也不再推让,当即弹出指环刺,率先发出一招。
楚怀川从容接招,看似随意,实则迅疾无比。当楚怀川的广袖从萧姚面前掠过,她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出于下意识,萧姚屏住了呼吸。
楚怀川敏锐地发觉了她的气息变化,笑道:“莫怕,老夫还不至于对一个女人暗中用毒。”他刻意顿了一瞬,似是等待萧姚气息接上。
萧姚不喜欠人情,喝斥一声:“老先生不必相让!”
楚怀川说一声“好”,果真毫不客套地回击一套连掌,没有一掌击中萧姚,但那隔空传来的内力,也令萧姚吃了许多苦头。而奇怪的是,每当楚怀川出掌,便有一股异样的气味飘出来,这气味十分清淡,但又真实存在。萧姚不再屏息,而是一鼓作气,加快了攻速。雪湖之水凝成锐矛,夹带着凌厉的内力,分为四方,向楚怀川冲击。楚怀川以掌风迫散了三支水矛,却来不及将最后一支击溃。这最后一支水矛擦破他的手腕,血珠与水花一齐飞了出去。
便在这时,忽然一股颇为浓郁的气味从楚怀川伤处飘了出来。未等萧姚惊异,楚怀川已然举起那条伤臂,向萧姚反击。他的食指击中萧姚肩头,不知为何,虽未伤及筋骨,却痛不可当。
萧姚咬牙忍痛,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怀川受伤之处,发现血已不再流出,而从他毫不滞涩的动作来看,那处伤口必然已经愈合。
“东王的水系龙技果然厉害,这若是在海上,老夫怕是有点难以应付了。”
萧姚心中疑惑,招式却丝毫不缓,指环刺招招如电,两人几个回转移位,萧姚一刺准确刺入楚怀川的膻中穴。萧姚刚要得意,却发现自己的肩头也再次被楚怀川点中了一下。似乎点的是方才同一个位置。
能在这样快速的对战中准确击中对方穴道,两人的功力都可谓臻入化境。但萧姚被楚怀川点中之后,整条手臂都酸麻难耐,而楚怀川却能神色从容地将萧姚那只出刺的手轻轻推开,就好像那里根本不是他的膻中穴。而当指环刺拔出楚怀川胸膛的时候,则再次从他身上游溢出微妙的草木气味。
不论萧姚的那条手臂是疼痛还是酸麻,都转瞬即逝,但她却来不及细想,而是忍不住问道:“你是馥龙族?你同花倾夜是什么关系?”
“不是。”楚怀川笑着摇了摇头,慈眉善目,“东王还打吗?”
萧姚以一串凌厉的出刺作为回答。只见她身法飘逸,整个人都好似一个轻盈的飞燕。而这灵动的飞燕却每每带来犹如刀锋般的戾气。
楚怀川的速度跟着加快,总是保持着比萧姚还快一丁点的节奏。萧姚将楚怀川逼至湖边,旋即操纵湖水,凝成数十支水箭,射向楚怀川。
突然,楚怀川身上发出浓郁的植物气味,而他的身法也好似提升到另一重节奏,不仅能够快速闪避萧姚攻来的水箭,更能以血肉之躯,将那锋利的“箭”挫成柔软的水珠。此技简直堪比“金刚”。
“原来你有的是强化系龙技!”
萧姚自以为终于猜中了楚怀川的异能,不料获得的仍然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摇头。
“你当真不是龙族?”萧姚难以置信。
楚怀川还是摇头,同时用一颗水珠弹中了萧姚的颈窝,那速度快到令萧姚都无法闪避,同时,一阵麻感从颈窝处蔓延开来,令她动弹不得。
“老夫的龙技,东王日后定会得见。但今时今日,老夫仅仅是庄王旗下的一名医师。东王所见,只是一个医派武者的修为罢了。”
“那是药香?原来你的快速修复力和体能的强化,甚至于方才为我疗伤,皆是因有药力相助。老先生是把自己做成了药人!”萧姚惊异不已。
楚怀川笑道:“东王果然见多识广。老夫确为药人不假,但绝非毒人。所以东王大可放心,您的穴道在片刻之后便会解开。那时候,东海的这些位才俊的睡穴也会自行解开。”说完,带领寒冰及众侍卫飘然离去。
萧姚冷声道:“楚老先生的人情,萧某记下了。但寒冰其人,我必杀之。”
寒冰不禁打了个寒战,脚步一滞。
楚怀川向寒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可乘人之危下毒手,尔后向萧姚朗笑道:“东王想杀寒冰,可改日再来。老夫只告诫东王一句,楚某绝非庄王旗下武力最强者。届时东王请看,庄王能不能保住他所用之人。”
第二百三十四章 海啸将至
“听闻东王闯入了北王府,意欲追杀寒冰。”玉楼踏入逝水号船舱,向众人道。
水麒麟第一个跳出,义愤填膺道:“寒冰这老冰坨最为可恶,萧姚杀他,再好不过。”它在脱水状态时受了寒冰一个冰封龙技,着实吃了大苦头,也正因如此,害它与主人失散了好几个时辰。
玉良道:“与其说萧姚胆色过人,倒不如说她过于自负。不论是何其殊还是寒冰,皆属顶级高手,她这样贸然闯入,必难成功。”
伊心慈道:“别人我不知,但只要我恩师在场,东王必定不能如愿。”
“楚怀川……”花倾夜喃喃,不禁想起了他替何其殊挡下杀招的那一幕。楚怀川当时的神情至今令人印象深刻,这位在华鼎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者,绝非死士。花倾夜明白,即便自己当时不遏止那一式杀招,楚怀川也一定能够替何其殊挡住。
空逝水有些疑惑地道:“萧姑娘虽有些傲兀,但并非莽撞之人。没想到她这一次竟如此急躁。”
锦瑟道:“萧姚对待羲奴异常深重,寒冰想杀羲奴,当然会被列入萧姚的必杀名单。至于她为什么那么急,或许与她跟倾夜的约定有关。”
雪千寻道:“锦瑟,你也坚信萧姚没有欺骗倾夜?”
西风道:“不是信任萧姚,而是相信倾夜,相信江湖笔的判断力。既然萧姚说她已失去噬魂能力,那么吸收一枚魂魄碎片,很可能会让她虚弱很久。因此,她才急着在自己武功尚强的时候去杀寒冰。”
听到这句话,雪千寻不免有些心软:“假如可以如此肯定,那么还需要去验证么?”
空逝水轻叹一声,道:“且看萧姑娘会不会主动来找我们。”
星城翩鸿沉吟了一会,道:“东王闯入北王府之事,已经传遍了全岛。别忘了,目前还有上百个海盗未曾离开,他们来自四面八方,其中不乏西海来客。”
花倾夜道:“何其殊是故意的。一则,他要让人知道寒冰业已投入他的麾下。二则,他要挫一挫东海的气势。[就爱读书]”
好似有一股风从遥远的海平线扫了过来,逝水号在海水中轻缓地摇晃着。这在玉楼、西风等人看来,感觉不出任何异常。
空逝水推开舱门,迎面感受着吹来的海风,坐落在她背后的冰岛,比那波涛起伏的大海看起来还要宁静。“不论是多么猛烈的飓风,在它来临之前,也只是轻轻掀起几簇浪花。便如同这座岛上的各方力量。诸位,”空逝水缓缓道,“海啸将至。”
正如楚怀川所讲,萧姚的麻穴与沙子等人的昏睡穴几乎在同一时间解开。
北冥织娘醒来后像一只惊慌失措的白熊,娇斥道:“到底是哪个混蛋敢对人家施以催眠术?快给我出来!”
另外几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美美地睡了一觉。
沙子木无表情地道:“阿织别惊慌,人家没想杀你。”
北冥织娘素来擅用催眠技法,这一回反倒着了别人的戏弄,难免有些不甘。正在她嘟哝着整理雪白衣裙的时候,忽地一阵风刮过,使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北冥织娘抬头看了看天,顿时“花”容失色――变得青灰一般:“啊哟,要变天!”
沧浪红不解,道:“天气很好啊。”
北冥织娘掩口娇笑道:“亏你还是沧浪家的人,连海啸的前兆都察觉不出。”
萧姚只冷冷吐出一个字:“走。”
高楼上,几个人望着萧姚一行人的背影。何其殊早已下令撤去沿途的侍卫,任由他们离开。
“东王旗下也是藏龙卧虎啊。”何其殊感慨道。
唐非由衷道:“可是他们在楚御医的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何其殊摇了摇头,道:“东海与我们不同。不论是多年前空逝水在位,还是如今这位萧姚掌权,他们的最强者始终都是他们的首领。这便给他们养成了过度仰赖首领的武力的习惯。当东王不在场,这几个本就不够熟悉的人必然不成体系,突然遇到楚老先生带领的队伍,自然被打个措手不及。东王是极聪明的人,相信她定会重新整顿部属,下一回较量,就未必能这样容易制伏他们了。”
寒冰冷幽幽道:“障目这个人最看人不起,就凭她这自负的秉性,怕是练上十年也难成北王的对手。”
何其殊只是冷笑一声,并未搭话,转而问唐非道:“唐非,你看他们当中哪个最强?”
唐非张口便道:“论纯武技,显然沙子最强。但我认为其中最深不可测者,当属那位白衣飘飘的好汉。他发色银白,像是真龙族,倘若将龙技施展开来,其实力很可能超过沙子。”
寒冰忍不住问:“你何以判断?”
“因为他的纯武技也相当厉害。”唐非说着,搔了搔头,又道:“这位好汉虽然身着女装十分恶心,但他大概是瞧我失了一臂,竟对我屡屡手下留情,每出一招,都好像女儿家飞针走线般轻柔腼腆,如此义气,好不教人感动。而当他面对张、王两位兄弟时,则立刻发招刚猛,气势如虹。但凭这般自如而迅疾的转换,便可断定他武功修为不比沙子低许多。”
那姓张姓王的两个侍卫也道:“唐兄所言极是,那位糙汉子武功实在了得,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何其殊转向寒冰:“寒冰可认识那位糙汉?”
寒冰也无头绪,道:“障目就任东海海盗王之后,她的旗下多了数位新成员。沧浪红、东方巫美、北冥织娘……还有这位壮汉。”
唐非道:“他……应该不会是北冥织娘罢?”
寒冰立即猛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第一,北冥织娘是女人。第二,传说北冥织娘是位绝色美女。”
唐非一听“绝色美女”四个字,顿时两眼放光:“到底有多美?会跟我小伊姐姐一样好看吗?”
寒冰道:“北冥织娘行踪神秘,还未听有人见过她庐山真面。上回在琉璃城,我险些能够一睹她芳容,却也终究未能见到。实乃憾事!不过所有听过她说话的人都说,北冥织娘的声音娇媚无限,简直能叫人酥到骨头里。”
唐非不禁神往,道:“既然北冥织娘现在投奔到了东王旗下,那么我们一定迟早都会亲见玉人。”
“唐非。”沧浪笑沉着一副哭丧脸,擅自下令道:“你负责探查那位彪形大汉的来历。”
“凭什么要我去?”
“因为那位好汉同情残疾人,一定不会对你下毒手的。”
巧合至极。
萧姚一行人返回之时,恰好远远遇见花倾夜等人。因为空逝水预测到海啸将至,他们将航船变形成密封潜舟沉入了深水区之后,便打算去往高处避险。
伊心慈见所有人都穿着保暖的裘衣,唯有北冥织娘一身洁白纱裙,迎风飘飘十分冻人。她下意识地替北冥织娘担心,便不经意地多望了她一会儿。
北冥织娘发现了,索性快步奔了过来。
“北冥织娘,女孩家这样挨冻的话会生病的。”雪千寻倒是心直口快。
北冥织娘对“女孩家”三个字极为受用,向雪千寻投去了友好而娇羞的目光,道:“雪姑娘,你莫在人前叫我大名,唤我阿织便好。人家不想太多人认出人家呢。”转而又殷切地抓住了伊心慈的手,恳求道,“医师姑娘,你当好生求求你恩师,替那位唐姓的小帅哥接一条新手臂,他生得那般俊朗,缺了条胳膊好可怜呢。我一看他那苍白的俊脸啊,都不忍心揍他了呢。”
伊心慈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回答。而萧姚却在一旁唤“阿织”。北冥织娘非常服从东王,立刻走开了。
东王等人离开之后,冥儿终于可以把风帽从脸上掀起来,颇为不满:“我要躲萧姚躲到什么时候?难道我长得和花倾夜一模一样也是罪过?”
西风见她委屈,不禁一笑,温声道:“待冥儿变回自己的模样,就不用避人了。”
冥儿咬着手指:“我现在修为还不够,只怕变不好。”
雪千寻道:“那有什么变不好呢?冥儿本来的模样,也是极俊秀的。”
冥儿边走边沉思,仿佛不再像从前那样坚持,她终于有些动摇,想放弃这副和花倾夜一模一样的躯壳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半章 )
对于久居内陆的人而言,眼前的景象委实超乎所想。
空逝水带领众人登岸之时,隐隐听到海底传来浑厚的震响。紧接着,海潮突然异常地退落下去。鱼虾蟹贝遍布海滩,却没有丰收的盛景。鱼在嶙峋的礁石之间挣扎跳跃,整个海岸呈现一种狰狞的狼藉。
雪千寻和伊心慈都望得呆了,空逝水便叫一声:“快走!海浪马上会涌上来。”
他们疾驰了片刻,遇见从广寒殿出来的东王一行人。对话间,只闻隆隆的洪响从远处传过来。东王似乎朝某个方向的海岸望了一眼,却不置赘语,即刻带人向岛中山峰奔去。
须臾之后,那洪响愈发震耳,雪千寻回头一望,只见滔天巨浪以惊人的速度扑上海岛,风也跟着更加猛烈,把近海的数处瞭望竹楼吹散。远处有些来不及处置的海盗船,便在这瞬息之间,被巨浪揉成碎片,甚至连破碎时的声音都完全被海洋的呼啸吞没。
他们不及细观,只有疾步飞奔,而身后的海浪则好似贪婪的巨魔,对这些渺小的猎物穷追不舍。txt完结下载
冥儿最惧狂风,雪千寻再了解不过,还未等冥儿呼救,早一把将她拽住,背在背上。到此关头,冥儿也无暇再呼西风,只有死死搂住雪千寻的脖颈。然则,冥儿有着与花倾夜一模一样的躯壳,身姿极其玲珑丰润。雪千寻怕她掉下去,双手牢牢扶着冥儿的腰肢,只觉纤秀柔软,简直不堪一握。而冥儿一紧张害怕,便与雪千寻贴得极紧。雪千寻又觉背后好似贴了饱满的粉团,即便隔了厚厚的冬衣,也能感觉到她的温软。雪千寻忽觉尴尬,面颊红起来。
西风本就关心雪千寻的一举一动,自然把她每个瞬间的神情都望在眼里,忽然见她脸蛋红了,长睫频闪,便知她心下乱了。只是一时间也不明白她在胡思乱想什么,从而自己也跟着心起涟漪。
雪千寻发现西风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变化,以为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忙对冥儿义正言辞道:“冥儿,你搂得我喘不过气了。我、我不背你了!”说着,便把冥儿丢给西风。
西风尚未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只见花容失色的“花倾夜”突然朝自己飞扑过来,猛然想到前些日子冥儿突然说起什么“抱抱好舒服”之类的怪话,惊得她也是一震,脱口呼道:“锦瑟!”
锦瑟与西风素来默契有加,当即闪至近前,迎面抱住了冥儿。
冥儿也不挑剔,马上八爪鱼一般牢牢挂在锦瑟怀抱中。
星城翩鸿转头一看,只见“花倾夜”两条修腿盘在女儿身上,顿觉此情此景简直无法容忍,也不管她是真花倾夜,还是假花倾夜,呼喝一声:“小夜你给我下来!”
冥儿叫道:“我不是花倾夜!我不下来!”正在挣扎,便听耳畔传来花倾夜淡漠的声音:“冥儿过来。”
几经辗转,冥儿万没料到最后抱着她一直掠上山巅的竟是花倾夜。
因这几人轻功都不算弱,又加之空逝水示警及时,很快便脱离海啸危险区。当众人抵达高处,瞭望这场惊心动魄的海洋震怒之时,方始明白人之渺小。
别的海盗不知都躲在何处,东王一行人更是不见所踪。雪千寻忧心道:“不知巫美有没有跟萧姚来这里,方才见萧姚直接去往岛中心避难,他们的船是否都已经安顿好了?”
空逝水道:“放心罢。东海不乏出色的航海士,而这场海啸也并非偶然之灾。倒是我大意了,不曾留意这一日海底的变况。”
星城翩鸿望着爱妻,她的疲惫仍在脸上。他明白,这不仅是因为连日高难度的航海所致,更是劳心之故。
雪千寻机敏,忙问道:“师父,海底怎么了?”
空逝水道:“千寻,这次海啸并非天灾,而是延迟了的人祸。那日北、东两位海王决战,何其殊意欲发动地火对抗萧姚,后来幸被小夜制止。我们便道那场灾难被避免了。实则却远非那般简单。异常的能量注入地下,虽未刺激火山爆发,却传向了更加深远的地方,并迟早触发不可估量的后果。所以,倘若我不曾忽略地动盘的变化,便一定能够发现海底地震的迹象。而这场海啸,则正因海底的地震而起。”
雪千寻道:“师父懂得大海么?”
玉良笑道:“千寻,你师父可是三十年来最具天赋的航海士。没有人比她更懂大海了。”
一向以爱妻为傲的星城翩鸿却摇头叹息:“不,没有人能懂得大海。也没有谁能够称得上真正的海王。在天地造化面前,我们凡人,与那些鱼虾根本没有多大的区别。”
西风沉吟了半晌,蓦然问道:“前辈,归墟究竟是怎样的海域?”
“归墟呵……”星城翩鸿望着眼前肆虐的怒海狂澜,仿佛它们在突然之间变得寻常起来,“归墟,它令世人无限遐想,却也彻底超乎想象。”
第265章 乙未贺岁番外
大夜六千二百三十三年,正是花倾夜恢复本来名姓、加冕为皇的第二年。[..tw超多好看小说]这位惊世骇俗的女帝,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国,只能带着数百名帝国遗忠暂避天机谷休养生息。
“小夜,他们终有一日会成为助你复国的雄师。但此刻,他们更是簇拥在你身边的陷入绝境的狼群。他们敏感而虚弱,但依然爪牙锋利。这支狼群绝不会轻易拜服一位新领袖。而在这个群雄纷起的战乱时代,他们又需要一位真正坚实的庇护者。小夜,你比南宫更适合率领这支虎狼之师。”这是太上院的众老对花倾夜最后的警示。
时值岁末,天机谷却毫无恭贺新禧的气氛。若不是看到阿真正在缝制一件喜庆的小红袄,巫美甚至忘了新春将至。
“阿真,这件小袄真漂亮,一定又是给锦瑟的才女清照全文阅读。”虽然才只缝制了一半,巫美还是忍不住赞叹。
坐在阿真旁边独自玩耍的锦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仰头望了巫美一眼,便继续自己手中的玩物。巫美虽觉锦瑟乖巧可爱,却从不逗她抱她,这一次也是话不多说,就坐在一旁静静看着阿真飞针走线。
“快过年了,当然要给小娃娃穿上一套新衣裳。天机谷中无处不好,唯独少了年味。那些人个个都像虎狼一般,叫人有些怕的。”阿真苦笑道。
巫美淡淡哼了一声:“我才不管天机谷有没有年味,也不管那些人是狼还是羊。只要有她在便好了。”巫美的眼角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顺手拿过新衣端详起来,忽然讶异道:“哎呀,这几趟针脚缝的也太难看了!是谁做的?”
“嘘――”阿真急忙制止巫美,悄声道:“这是大人缝的。起先她还想独立完成,后来实在是越缝越……越不漂亮,她才肯交给我。”
巫美掩口笑了一声,转而嘟嘴道:“她几时肯给我缝一块帕子?”
阿真假装嗔道:“东方大小姐,你怎么连小娃娃的醋也要吃?你说,除了星星月亮,你要什么大人不曾给你寻来?”
巫美眉梢一挑,噙着笑意扭过头去,却见不满两岁的锦瑟正用一双乌溜溜的明眸望着自己。
“你瞧我做什么?哼,小奶娃。”巫美道。
阿真道:“她可不是刚来天机谷的那个不懂事的小奶娃了,我们说什么,她能懂个七七八八。”
巫美道:“我不信。小奶娃,你说我们刚刚在说谁?”
“夜。”锦瑟奶声奶气地道。
巫美一惊,转回头对阿真道:“我们都没提倾夜的名字啊。”
“夜!”小锦瑟再次唤道,声音清脆。
阿真微微一顿,侧耳听了听,喜道:“是大人来了。这个小锦瑟,也不知有什么特殊感应,总能远远地就知道大人走过来。”
果然,阿真话音刚落,花倾夜便翩翩迈入房门。巫美起身迎了上去,打趣道:“大人好手艺,连女红也能做了呢。”
花倾夜知道她指的什么,微微一笑,便走到软榻前。锦瑟早张开小手,口里哝哝道:“夜,抱。”
花倾夜温柔地接过她的小手,然后摆放在她自己的身体两侧,坚定地道:“不抱。”
小娃娃的失望全在脸上,水灵灵的眼睛委屈地望着花倾夜。
阿真于心不忍道:“大人,您对一个小娃娃不用每次都拒绝得那样坚决罢。”
花倾夜淡淡道:“我不要抱她。”
阿真一时语塞,支吾了一会,道:“可是锦瑟最喜欢您了。”
锦瑟扁了扁小嘴,终于嘤地哭了出来,大颗的泪珠滚落脸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锦瑟泪珠滴出的瞬间,花倾夜如闪电般将她抱进怀里。
巫美揶揄道:“您这又是何必呢?还不是每次都败给一个小奶娃。”
花倾夜抱着锦瑟,却是一副警惕的模样。果然,当锦瑟破涕为笑之后,便伸出小手去捧花倾夜的脸,恳切道:“想吃糖。糖糖香。”
花倾夜偏过脸去,斩钉截铁:“我没有糖穿越之美梦成珍馐最新章节。”她一开口,那香甜的气息便从唇齿之间飘了出来。
“骗人。糖糖在夜嘴里。”
花倾夜对锦瑟的不可理喻束手无策,面无表情地望着锦瑟。天机谷中再悍勇的武者,都不敢直视花倾夜面容,而这个可恶的小奶娃,不仅敢于和她对视,还敢捧着她的秀颌要噙住她的嘴巴。
“吃糖糖。”锦瑟吧唧着小嘴道。
“走开,你口水流出来了。”没等锦瑟得逞,花倾夜便将她飞快地丢给阿真,十分嫌弃地道。
巫美嘟哝道:“倾夜每次抱起小锦瑟,身体都会散发出甜蜜的香气。而她也只有跟小锦瑟在一起时才会有这样的气息。”
阿真笑道:“大人小时候每当欢喜的时候,便会发出这样的芬芳。可是大人十二岁之后我便再也没有闻过这样的气息了。”
正说着,忽听门外有人娇笑道:“下回我一定要在大人抱住小锦瑟的时候,亲到大人的嘴。”
阿真道:“小影子,你最淘气。可别给大人添乱。”
小影子道:“人家就想知道夜夜的嘴巴到底是什么味道,那么让小锦瑟念念不忘。”
花倾夜神色淡然:“你们聊。”意欲抽身。
“夜夜别走!”小影子拦住花倾夜,探出脑袋对巫美和阿真道,“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喏――看!”
小影子摊开手掌,手心里是几颗小糖果。
“大人在偷偷给锦瑟做糖呢。”
巫美走上来,小影子把糖果送到巫美鼻端:“是不是很香甜?就跟夜夜散发的香气一样。”
巫美欣喜道:“快给小锦瑟吃吃看。”
“喂!不要……”花倾夜阻拦,却来不及了,糖果已经被灵巧的小影子送到锦瑟口中。
“小家伙,甜么?”小影子问。
锦瑟认真地点点头。
“喜欢么?这就是夜夜的糖哟。你以后可不许再亲她的嘴哟。”
小影子话音未落,阿真的巴掌已经拍打在她背上。
而一旁的锦瑟却没有回答,吧唧了一会小嘴,咕噜咕噜道:“不是夜的糖糖。我喜欢夜的糖糖。”
小影子一脸迷惑。
巫美夺过小影子手心剩余的糖果,仔细闻了闻,道:“好像是有点不一样啊。”
小影子尝了一颗,道:“好好吃。又香甜又清爽,丝毫不会甜腻。难道夜夜的嘴巴比这还要美味?”
“夜,想吃夜的糖糖。”锦瑟再次向花倾夜张开小手。
阿真望着花倾夜,发现她脸上露出一瞬的失望。
第二日,一大早。阿真刚给锦瑟喂好早餐,就听锦瑟拍着小手叫道:“夜!”
阿真转头就看见花倾夜走了进来。
“我想啊,小锦瑟一定是通过香气发现的大人。这小娃娃的五感可真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呢。”
花倾夜云淡风轻:“像小狗一样穿越重生之狗血人生最新章节。”说着,向锦瑟递去一块糖果,“吃。”
锦瑟乖巧地张开嘴,含住糖果的时候却也咬住了花倾夜淡淡馨香的指尖。
花倾夜像触电一样急忙抽回手。
阿真忍着笑问道:“好吃么?”
“好吃。”
“喜欢么?”
“……喜欢夜的糖糖。想吃夜的糖糖。夜的糖糖在嘴里。”
“大人,还是骗不过这……”阿真转回头,却发现花倾夜已经不见了。
又过了几日。阿真已经把锦瑟的新衣做好了,而花倾夜还是没能做出令锦瑟满意的糖果。
“夜夜做的糖果越来越好吃。”小影子的粉腮鼓鼓的,她解决了所有糖果的试验品。
阿真笑道:“倾夜做这种糖果已经尝试了上百种名贵香料了。都怪这小娃娃嘴叼,总是念念不忘大人的味道,害大人都不敢抱她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巫美道:“究竟差在哪呢?是不是根本不可能做出跟倾夜的香气一模一样的蜜糖呢?”
花倾夜沉吟了一会,忽然问阿真:“近两个月,夙沙行芷好像扬言天下要请江湖笔到夙沙堡做客。”
阿真道:“没错,如今这件事已经在江湖传的沸沸扬扬了。夙沙行芷那个小丫头也真是胡来。”
巫美急道:“她已为人母,不再是小丫头了。倾夜不要去!夙沙行健借武林盟主之名,竟同那些反王没什么两样,他家雄霸了一方十几个县,夙沙行健俨然就是个自立王。如今所有自立王都在找寻大夜女皇,而只有夙沙行健兄妹知道江湖笔便是倾夜。夙沙行芷在这时候发出邀请,能有什么好心?”
阿真也十分担忧,道:“莫非大人想去赴约?还是不必回应为好。”
花倾夜悠悠道:“听说夙沙堡的圣琅花蜜不错。”
……
印象中的花倾夜从来没有这样任性过,她竟然在除夕将至之时离开天机谷,而把巫美和小影子留在那里。
“大人,巫美还在赌气呢,真的没关系么?”旅途中,阿真担心地问道。
“她要摔东西,由她便好。我不在时,她自有分寸。冬季赶路辛苦,她身子弱,难以走得快。”
“可是天机谷那些人……大人,太上院的众老也说过了,他们对您一直有些偏见,目前您还只是以武力震慑着他们,这当口,南宫会不会……”
“南宫不敢。”
“不过,大人既然想快些抵达夙沙堡,为什么还要带着小锦瑟呢?”
花倾夜低眸望着怀中熟睡幼儿,轻声道:“这是她第一次在我身边过年,而天机谷太清冷阴鸷了,不好。”
“那也不用去夙沙堡啊。巫美说的没错,武林盟主夙沙行健如今就是个自立王。”
花倾夜淡淡道:“可是除了他们,我还有什么熟人呢?”
听到这,阿真默默叹了口气。
花倾夜微微一笑:“别担心,夙沙行健那张脸虽然很难看,行芷倒是个妙人。他们家有两个女娃娃,只比锦瑟小几个月,让锦瑟认识两个小伙伴也好校园豪门最新章节。”
……
经过两天的日夜兼程,花倾夜和阿真终于在除夕之夜赶到夙沙堡。
小锦瑟十分乖巧,一路上不哭不闹。夙沙行芷仿佛早猜到花倾夜会接受邀请,竟在堡外等候多时。当她掀开襁褓的时候,就见锦瑟笑得像朵甜蜜的花儿,顿时心都化了:“这就是星城太傅的女儿?太可爱了!快给姑姑抱一下。”
“小丫头,谁说你是她姑姑了?我还是你姑姑呢,莫非我要成她姑奶奶了?”阿真笑道。
夙沙行芷早抢过了锦瑟,对阿真道:“阿真姐姐,我不要再叫你姑姑了。过了这么多年,你和君上都还是那么青春貌美,而行芷如今已为人母,再也不是跟你要糖果吃的小女孩了。”
锦瑟听到夙沙行芷说起糖果,立刻指向花倾夜:“夜有糖糖,好香好甜。”
夙沙行芷惊喜道:“君上真是客气,远道而来还带了糖果。”
小锦瑟伶俐地接道:“糖糖在夜的嘴里。”
……
夙沙行健总是那副威严深沉的面孔,直到他听到花倾夜来访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圣琅花蜜,也不由露出笑来。
“君上对这孩子真是十分宠溺呵。”夙沙行健道。
阿真呈上一个锦盒,道:“明日令媛将满周岁,我家大人亦是为此前来道贺。”
夙沙行芷明眸一闪:“咦?君上特地带了小锦瑟前来,莫非是为了给她找两个玩伴?哥,把我们家的小千金也抱出来吧。”
夙沙行健迟疑了一下,终于命人抱出一个粉团般的女娃娃。这孩子生的也是极其漂亮可爱,圆嘟嘟的脸蛋粉嫩粉嫩的,尤其那双明亮的眼睛,灿若星辰,透着逼人的灵气。她见到花倾夜,本能地被她的馨香和美貌吸引,但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向了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锦瑟,扬起小手去触碰她。锦瑟也觉新奇,接住夙沙家这位大小姐的小胖手。这位夙沙大小姐便专注地凝视锦瑟,神色十分严肃的样子,嘟起小脸,有种稚嫩的冷酷。
此处只有最熟悉的故人,花倾夜便问:“这位是夙沙千寻还是玉……”
“自然是小女夙沙千寻。”夙沙行健立即道。
“那么行芷的女儿在哪?”
夙沙行健怀有戒备地望了阿真一眼,道:“君上记错了。小妹只育有一子,名唤玉楼,从来没有女儿。”
花倾夜望了夙沙行芷一眼,从她凝视这位夙沙大小姐的眼神中看出,这并非夙沙行健的亲生女儿,而是夙沙行芷和玉良的骨肉――玉澈。而那个真正的夙沙大小姐则被夙沙行健隐藏了。
夙沙行健轻咳了一声,道:“阿芷,既然君上提起,就去把小楼也抱出来吧。”
可惜夙沙行芷的爱子却和两个小女娃玩不到一起去。男孩好动,不一刻便攥着奶娘的手,咿咿呀呀的,是想要出去玩。
夙沙行芷怏怏不乐,自己抱起儿子,离开房间。
……
民间的除夕自是热闹欢喜的。夙沙行芷的昔日闺房虽然私密宁静,今日也是张灯结彩,处处充满祥和喜气。锦瑟和玉澈就被安置在这里。家仆都被遣走,只有阿真和夙沙行芷看着两个孩子。
锦瑟不哭不闹,乖巧伶俐,夙沙行芷十分喜爱,带她到院子里看花看灯看鸟嫡女鸩毒最新章节。锦瑟常常笑得像蜜糖,而玉澈却安静不语,小嘴巴总是嘟着。
锦瑟对玉澈道:“鹦哥漂亮。”
玉澈便应道:“嗯。”
锦瑟又道:“鹦哥会说话。”
玉澈道:“嗯。”
“你会说话么?”
“嗯。”
“你叫什么?”
“嗯。”
……
没多一会,锦瑟也沉默了。两个小女娃就静静地对坐在一起,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凝视彼此。
时候不早,夙沙行芷便将玉澈抱出去给她乳母。阿真发现,每当夙沙行芷抱起这位“夙沙大小姐”的时候,眼睛里那种明媚闪亮的颜色便会瞬间变化,变得无比温柔和哀伤。她果然不是从前那个会围着自己要糖果吃的小丫头了。
夙沙行芷走后,花倾夜回来,她看起来很高兴,却什么也没有说。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也是玉澈的周岁生日。
就在夙沙族人和宾客纷纷为夙沙行健道喜的时候,夙沙行芷悄然退出人群。她找到了花倾夜。
“倾夜。”夙沙行芷有些许腼腆,“可以这样称呼您么?”
花倾夜有点意外,但神色里却没有任何不悦。“当然可以。”
夙沙行芷立刻放松起来,笑道:“这样我才敢跟你说说知心话,小秘密。”
“秘密?”
夙沙行芷重重点了点头:“倾夜,帮我偷一个孩子好不好?”
“……”
夙沙行芷明媚一笑:“那个孩子在圣琅峰。我们把她抱出来!”
……
当夙沙行健发现夙沙行芷把真正的夙沙千寻偷出来藏在她房间的时候,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哥,现在不论发生什么,这孩子将来都记不得了。你为什么要现在就把她关起来?”
“她现在什么都不懂,自然也不可能懂得寂寞。还有你,不许总抱着我的女儿。”夙沙行健最后指着玉澈道。
“没心没肺,难怪嫂子不肯原谅你!”
“阿芷!”夙沙行健喝道,眼中有血丝。
“既然是周岁生日,千寻也要抓周的,不是么?”淡淡的,花倾夜道。
……
夙沙千寻比任何孩子都怕生。她只见过照顾她的两位哑婆婆,如今看到好几张陌生面孔,惊得啼哭不止。夙沙行芷抱了她一会,就不得不认输,直呼:“阿真姐姐快帮忙。”
阿真试了一下,也不能招架,急道:“夙沙行健,这可是你的女儿。你自己抱!”
夙沙行健不得已接过女儿。令人惊奇的是,虽然小娃娃是第一次落入他的怀抱,却立刻止了啼哭。她好奇地凝视夙沙行健严厉的面庞,乌黑的眸子比最闪亮的宝石还要漂亮网游之绝对巅峰。夙沙行健有力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幼小的粉团,她的生命和娇弱一下子传达至他的心脏,让它不住地剧跳。
就在夙沙行健发愣的时候,小千寻忽然伸出柔软的小手,一下子抓住了夙沙行健直挺的鼻子。
夙沙行健像中了魔一般定住,不经意地“唔”了一声。小千寻忽然绽开甜甜的笑颜,露出两颗刚刚冒尖的乳牙,格格的笑声把屋子里所有的人心都融化了。就在那个瞬间,夙沙行健的表情有了复杂的变化。他突然放下女儿,一言不发,如同逃走一般仓皇转身。
小千寻被颠了一下,哇的一声啼哭起来。
夙沙行芷一把扯住他:“哥,你怕什么?”
夙沙行健恢复往常的冷峻:“吵闹噪耳,莫叫我再见到她!”
“不,你是怕自己喜爱这个孩子!”夙沙行芷抱起小千寻,再次塞到夙沙行健怀里。
夙沙行健如接火炭,慌忙将她抛给一旁的花倾夜:“君上,若不是您,阿芷也进不去圣琅峰那座房子。”
花倾夜一向惧怕哭闹的孩童,但这一次她却没有把这个剧烈啼哭的娃娃丢下。她耐心地轻拍小千寻的脊背,虽然这无济于事。
不知为何,小千寻的哭声仿佛感染了那位替身的“夙沙大小姐”,原本静静地呆在摇篮中的她,突然也跟着哭了起来。
孩子啼哭,最揪心的自然是做母亲的。夙沙行芷急忙抱起玉澈,可是这个平时异常安静的孩子还是哭个不住。
玉澈的哭声引起了千寻的注意,她闪着沾满泪珠的睫毛,若有所思地瞧着玉澈。两个小娃娃对视了一阵,神奇地安静了下来。
花倾夜和夙沙行芷都长长地舒了口气。夙沙行健愣住了。紧接着,玉澈忽然张开小手,向千寻伸去。夙沙行芷便走到花倾夜面前,把玉澈也递到她怀里。
先前除了“嗯”再也不会说第二个字的玉澈忽然变得健谈起来,咿咿呀呀地似乎在安慰这个惊慌哭闹的小娃娃。而千寻则乖巧地望着她,好像能听懂一般。
夙沙行芷轻抚千寻微汗的小脑袋,笑道:“好有趣的小娃娃,她们在说什么呢?”
阿真也轻轻刮了一下千寻的粉脸蛋,道:“这个娃娃生得好漂亮啊。”
玉澈严肃地望了望身边的大人,忽然对千寻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娃娃。”然后格格笑了起来。
夙沙行芷惊喜不已:“我的女儿会说话了!还有,她终于会笑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摇篮里忽然发出软软的小声音:“夜。”
阿真叫了一声:“我们只顾哄这个孩子,都忘了锦瑟了。”一边说着,赶忙把锦瑟抱了起来。
“夜。”锦瑟的身体倾向花倾夜。
“莫不是见大人抱了别的孩子,她吃醋了?”阿真笑道。
不料,锦瑟没有一点哭闹,待她抓到花倾夜的衣襟时,认认真真地对她道:“夜,两个娃娃。”
“嗯,有两个娃娃。和你一样。”花倾夜柔声道。
锦瑟甜甜地笑了起来,她明白,这是她的夜为她找到的小伙伴。
夙沙行芷不由一笑:“这孩子真好。”
小千寻左看看玉澈,右看看锦瑟,眼眸闪亮闪亮的农门稻花香最新章节。玉澈却只瞧着千寻,见她破涕为笑,欢喜不已,一声声地唤着“娃娃”。而每当她唤一声,小千寻便欢快地应一声。
花倾夜见锦瑟默默地在一旁看着两个娃娃,不仅没有丝毫不快,还总带着稚嫩的微笑。
“锦瑟。”花倾夜温柔地唤了一声,“喜欢娃娃么?”
“喜欢!”锦瑟脆生生道,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抚摸千寻的额头。
夙沙行芷便拉着锦瑟的小手去摸玉澈。玉澈转过头来,没有表情地望着锦瑟。锦瑟就把手缩了回来。
这时候,有亲信家臣禀告,众人都在福寿厅等待大小姐和小公子抓周。千寻作为隐藏的孩子,不可能出现在族人和宾客的视野之中。
玉澈刚被抱开,千寻就扁着小嘴哭了起来。玉澈却不哭,只是奶声奶气地叫着“娃娃”。千寻明白自己就是“娃娃”,却不知道应该叫她什么,咿咿呀呀地回应。
这时候,锦瑟小心地握住千寻的小手,轻轻道:“娃娃不哭。”
千寻止住了哭声。玉澈被抱走,夙沙行芷跟了出去。千寻望着这另一个叫自己娃娃的人,开始仔细观察她。
锦瑟笑容甜美,就好像花倾夜夸她的时候一样,轻拍千寻:“娃娃乖。”
千寻指着门口,对锦瑟咕噜咕噜地倾诉,说着说着,大颗泪珠就滚落下来。
锦瑟哄她道:“就快回来。好娃娃不哭。”
千寻似懂非懂,眨着泪眼信任地望着锦瑟。暂时止住了哭闹。
没过多久,夙沙行芷抱着玉澈飞回来。
阿真迎上去,问道:“抓周抓了什么?”
夙沙行芷面露不快:“臭老哥,非要把一柄剑夹在里面。”
花倾夜道:“她抓了那柄剑?”
夙沙行芷点点头:“别的都不看,偏偏从一堆精致玩意下面把剑抽了出来。”
阿真道:“夙沙世家以武道威震天下,你的女儿喜欢舞枪弄剑有何奇怪?好了好了,我们这边也该给另一个小寿星抓周了。”
……
用来抓周的物品摆放了满桌,其中有甜蜜的果子,有精美的簪花,也有瑶琴,算盘,文房四宝等等。
小千寻被放在这一堆物事的中间。大人柔声催促着“喜欢什么?快拿起来。”
不知是小千寻不懂得,还是不愿意,她偏偏攥紧小手,什么东西也不碰。
花倾夜不曾问过师父锦瑟抓周抓了什么,便趁机问锦瑟:“这些东西,你喜欢什么?”
锦瑟毫不犹豫地捧起花倾夜的脸:“喜欢夜的糖糖。”
花倾夜微微一笑,素手一转,不知从哪变出一颗糖果来,塞入锦瑟口中。丝丝香甜沁入口舌,锦瑟欢喜雀跃:“夜的糖糖!”
“自己拿。”花倾夜终于露出满意的浅笑,把几颗糖果塞到锦瑟手中。她终于做出了最接近那种香甜的糖果。
就在这时,忽听阿真道:“呀,这孩子怎么爬开了?”
只见小千寻丢下那一堆缤纷漂亮的东西,直奔玉澈而去,然后一把抱住了她清妾最新章节。
阿真不禁莞尔,指着桌子对千寻道:“喏,从那里选一个你喜欢的东西。”
小千寻一脸坚定的望着阿真,然后抱得更紧了。阿真发现玉澈被千寻勒得很紧,又怕玉澈哭闹,就想把玉澈夺出来,不料她稍微用了下力,竟然没能成功。再看千寻,已经化作一脸严峻,小嘴吧微微颤抖,眼看着就要哭起来。与此同时,玉澈被千寻抱得都快透不过气了,小脸蛋憋得通红。
“这可怎么办啊。”夙沙行芷又无奈又心疼地道。
阿真拿过来一个精美绝伦的拨浪鼓给千寻:“喜欢这个么?拿着。”
千寻警惕地望着阿真,忽然一用力,把玉澈抱了起来。
“天哪,这孩子好大力气!”阿真惊呼。
夙沙行芷焦急万分:“臭老哥,你女儿要把我女儿勒死了!”
危急关头,锦瑟清清脆脆唤了一声:“娃娃!”
两个娃娃都看了过来。
“娃娃吃糖。”锦瑟走到她们面前,蹲下来,给她们一人嘴里塞了一颗糖果。
两个娃娃流出了口水。玉澈得救了。
门口。夙沙行健已静立多时,他沉冷地望着两个孩子,终于开口,掷地有声:“阿芷,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再也不准她们见面。”
……
日暮夕晚,阿芷以看灯为由,执意要把两个孩子抱出夙沙堡。
夙沙行健铁着面孔,注视了胞妹一会,终于首肯:“最后一次。”
“倾夜,阿真,我们一起带小娃娃出去看灯好不好?”夙沙行芷兴致勃勃,笑容烂漫。
远离了夙沙堡。
夙沙行芷变得沉静,她紧紧抱着玉澈,而玉澈正歪着小脑袋贴着她的脸庞熟睡。
花倾夜开口:“说吧,你约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倾夜――天命守护者,”夙沙行芷神色郑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我想与你切磋切磋武艺。”
……
阿真不得不一个人带着三个小孩逛灯会。
天空飘着细细的雪花,街上熙熙攘攘,各色灯笼缤纷斗艳。
灯会将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人们喜笑颜开,路边此起彼伏各种商品的叫卖声。阿真缓慢地走着,几乎忘了这个天下正在被野心勃勃的群雄虎视眈眈。
“阿真。”锦瑟的叫声打断了阿真的思绪。
“怎么了?”阿真笑道。即使她武功不弱,两条手臂抱着三个孩子还是有些吃力。
“要走走。不抱。”锦瑟扭着,要下地自己走。
“为什么呢?”阿真问。
“阿真累。”锦瑟摸了摸阿真额角的汗。
“可是这里人多,你怕不怕?”
“不怕我曾经爱你如生命最新章节。我要走走。”
阿真笑了笑,把锦瑟放在地上:“你乖乖的,我给你买灯,好不好?”
锦瑟拍起小手,欢喜极了:“好。”
街的另一头。
一个被风帽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显得有些出眼。所有人都穿着喜庆的迎春新衣,而这个人却满身黑色。但,即便如此,也掩藏不住那曼妙的身姿。这是一个女人。
蓦地,一个魁梧的男子从她身后走过来,迅速地对她做出一个手势之后,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
女子看到手势跟了上来。
“那个夙沙行健果然厉害,他所雄倨的地界最为繁华强盛,其余王家都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是不是也……”男子低沉地开了口,言说的对象正是身后的女子。
“我能帮你征服夙沙。这个天下很快就是你的,何焰。”女子抬起头,露出的却是冷冰冰的紫金眼罩。
“那我该怎么做?”名叫何焰的男子难掩激动地问。
“春分之后我自会给你指使。”
“多谢阁下……”何焰欣喜地转过身,却已然不见了那个女子的身影。
……
她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穿梭,对这欢闹的气氛感到些许厌烦。忽然,她的鼻端飘过一丝奇异的芬芳,击中了她的思绪。
下意识地,她朝着香气飘来的方向急步走去,却猛的感觉脚下一绊,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挡住了。
低下头,她意外地看到一个满身锦绣红袄的小娃娃,刚刚被她撞倒在地。
“哼,讨厌的小孩。”她心中默念一句,蹲下把这个孩子扶了起来。
“起来!”她冷冰冰道,但声音却十分清透悦耳。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孩子没有哭闹,而是对着她甜甜地笑了起来,伸出小手,好奇地触摸她那冰凉的紫金眼罩。
女子很想打落她的小手,却在中途顿住了。
“哼,小破孩,你还蛮可爱的。”
“香。”小娃娃脆生生道。而甜蜜的芬芳却从她口中飘了出来。
原来那奇异而熟悉的香味竟是来自这个孩子口中的糖果。不由自主地,她靠近孩子的脸庞。而这个伶俐的小娃娃却突然抱住了她,不住道:“香香。”
女子感觉小孩子的手抓在自己身上,待她发现被抓住的竟是她腰间的香囊时,不禁有些恼怒。
“别碰它!”
小娃娃有点莫名其妙,乖乖地缩回手。她看不到女子的眼睛,也就不明白她是生气还是在跟自己玩耍。
“小破孩,你吃的什么糖?”
小娃娃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个人是想吃她的糖果,当即慷慨地伸出另一只手。小小的、被冻得粉红的手心里,躺着两颗香甜的糖果。
“给你吃。”
女子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小娃娃却再次去抓她的香囊容华录最新章节。
“别碰它。”女子轻轻推开小孩子,语气柔和了许多,“这是我最心爱的人送给我的。是用她的血炼成的呢。不能给你。”说到这,她忽然苦笑起来,连自己都惊奇怎么会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孩童说这些。“给你!”最后,她塞给小娃娃一颗罕见的明珠,然后起身便走。
她轻轻嗅着那颗糖果的味道,不由自主地送入口中。
“好香好甜。”她忍不住感叹,唇角不由挑起,却同时流出泪来。假如那时吻上她的唇,是否便是这样的味道。
忽然,她转回身,急急地向那个小娃娃走去。逆流的人群阻隔这条并不太长的道路,显得格外拥挤。远远地,她惊奇地发现一个高挑的女子十分紧张地将那个漂亮的小女孩抱了起来,因为穿戴得过于严实,她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
“那样的身姿,该不会真是她?可是那个孩子又是她什么人?”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她更加急迫地想要赶过去看个究竟,直到――一个魁伟挺拔的男子抱着两个更小的孩子走到那个女子身边,然后向那个人低语了什么。
她的心瞬间凉了下来:“什么啊,原来是个有夫之妇,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哼……”她再也懒得多看一眼,转身顺着人流离去。
夙沙行健追上惊慌的花倾夜时,发现她刚刚找到锦瑟,可是脸上的焦急神色仍未褪去。
“君上,小妹多有得罪,臣下给您赔罪了。”他向花倾夜微微颔首。
“不愧是夙沙世家引以为傲的骄女,令妹十分出色。”花倾夜淡淡道。
“啊!找到了真是太好了!行芷,快过来!”阿真的声音由远及近,拉着夙沙行芷挤到花倾夜身边,“大人,对不起!我买灯笼的时候,没想到锦瑟会走开。”又对锦瑟道,“锦瑟,你刚刚要去哪呢?吓死我了!”
“香香。”锦瑟的脸上洋溢着笑,伸出小手使劲朝一个方向指去,“那个人,和夜一样香香。”
众人顺着锦瑟所指望过去,却不知道她指的究竟是谁。只是,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唯一一个浑身黑衣的窈窕女子,显得格外孤寂。
“到底是谁啊?”阿真问道。
锦瑟脆生生答道:“她没有眼睛。我送给她一颗糖果。她喜欢。”
“不过是个陌路人罢了。”夙沙行健道,“君上,我们该走了。”
返回的途中,三个孩子都沉沉睡去。夙沙行健抱着千寻走在最前,阿真抱着锦瑟走在其次,夙沙行芷抱着玉澈走在最后。花倾夜有心放缓了脚步,和夙沙行芷并肩。
“谢谢你。”轻轻地,夙沙行芷诚挚地道,“谢谢你给我那样的承诺:澈儿是千寻的盾,而你将是守护她们所有人的屏障。”她疼惜地望着怀中爱女粉嘟嘟的脸庞,“不过,我相信我的女儿,长大后绝不会是胆怯退缩的小女子。愿她能够成为您身边最可靠、最强大的伙伴。倾夜,”夙沙行芷郑重地加强了语调,眼睛里又有了往常的明媚皎洁,“又要迎来春天了呢。万事总会变得更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真心欢喜。愿你总能像蜜糖那样香甜。”
花倾夜微微一怔:“你这是开始拜年了么?”
“是呢,给你拜个晚年咯。”夙沙行芷道。
花倾夜淡淡一笑:“祝君良辰无忧,福寿康宁。”
风旋瑞雪,锦春倾城。
这是大夜六千二百三十四年的第一个清夜。
第二百三十五章 海啸之后的海啸(下)
待肆虐的海啸完全退离,已是次日黎明。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这期间,所有人都在北王提供的宅府休憩。
用完早点,空逝水便欲前往海岸检视航船。星城翩鸿要与之同行,被空逝水制止了:“并不费力,哪需要两个人?”
星城翩鸿迟疑了一下,道:“那你当心,岛上人杂……”海盗之间的争战素来明起暗涌,空逝水在做东海海盗王时,曾让不少外域海盗吃过苦头。
空逝水明白丈夫的担忧,却只简短地道:“你放心。”
雪千寻见师父迈出门槛,忍不住从座位跳起来:“师父,我想跟您一起去。”
空逝水蔼然一笑:“你去做什么?”
雪千寻道:“我想看您怎样把船从海底弄上来。”
空逝水笑容更深:“那好罢。你这丫头就像个好奇小猫。”她竟轻易答应了雪千寻。
星城翩鸿对女儿道:“锦瑟,要不要跟你母亲同去?”
锦瑟望了一眼雪千寻,笑道:“女儿还有些乏,就不去了。”
空逝水和雪千寻走后,冥儿望着她们的背影发呆。伊心慈以为她也想出去玩耍,碍于自己和花倾夜一样的容貌而只能沉默,便有点不忍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冥儿旋即站了起来,高出伊心慈半个头,手指门口,脆生生道:“雪千寻为什么那么爱粘着空逝水?”
伊心慈微微一怔,心下不免也有些黯然,道:“千寻把空前辈当做母亲一样。”
星城翩鸿忽地明白女儿为什么不跟着她们同行。锦瑟是怕自己作为空逝水的亲生女儿,会让想要亲近母亲的雪千寻感到落寞,这才特意把母亲“让”给了她所呵护的小妹妹。念及此,星城翩鸿心里一阵酸楚,更为爱女心疼了几分。
然而,比星城翩鸿更早看穿锦瑟心意的却另有其人。只见花倾夜早悄悄地握住锦瑟的手腕,眼中尽是温柔和疼惜。而锦瑟瞧着她的“善解人意”,只是掩口轻轻一笑,弯弯笑眼之中,更是宠溺无限。
星城翩鸿见状,立即火冒三丈,朗声道:“锦瑟,到爹爹身边来。[起舞电子书]”
锦瑟只得挣开花倾夜。花倾夜仿佛轻哼了一口气,手指一根一根松开,默默望着锦瑟盈盈走到星城翩鸿身边,以及师父他老人家一副胜利者的神态。
星城翩鸿不甘示弱地直视花倾夜,却恍惚间,以为看到的是多年以前天赐宫里那个执拗的小公主,她此刻的表情,就和当年因为玩泥巴被斥责,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小泥娃递给师父后的表情一模一样。
冥儿望着紧张呵护锦瑟的星城翩鸿,又露出疑惑的神色。
西风问道:“冥儿,你到底在琢磨什么呢?”
冥儿手扶秀颌,锁眉沉吟:“本王在思考,所谓父母子女者,何也。”
伊心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冥儿肃然道:“笑什么?我看这当真是件神奇的事,想不通。”
玉楼道:“冥儿且说,神在何处,奇在何处?”
冥儿道:“我不明白,星城翩鸿和空逝水为何一见锦瑟就激动得不得了,他们的心里……咳咳,我可没有故意读心哦……那都是我不留心感应到的。”
星城翩鸿自觉在女儿面前尚且威严自持,忽然被冥儿一语道破,不免有些尴尬,正欲打断她替自己解围,便听冥儿继续道:“锦瑟见到父母时,她的心声也和往常大有不同。”
“有什么不同?”星城翩鸿忙问。
冥儿道:“明明是不曾见过面的人,为何甫一相见就打心底里欢喜亲近呢?”
星城翩鸿面露欣慰和慈爱,点了点头,又对冥儿道:“这便是骨肉亲情。”
冥儿道:“可是雪千寻又激动什么呢?她一见到空逝水,心绪大为震动。她又喜爱,又难过,又想靠近,又不敢上前……”
星城翩鸿叹道:“那是因为千寻自幼不曾得到娘亲的关爱,对母女亲情十分神往。”
冥儿耸了耸肩,依然表示不可理解:“那有什么可神往?”
西风问道:“所有的冥龙族都是由元灵珠进化而成么?”
冥儿斩钉截铁道:“当然如此,冥界之灵乃天地造化而生。”
西风又问:“死神也不能繁育后代么?”
冥儿反问道:“为什么要繁育后代?幽冥海里会自然生出元灵珠。”
西风喃喃道:“这么说,冥界之中本没有亲情。”
冥儿点了点头:“大家都一样,谁跟谁也不会更亲,谁跟谁也不会更远。”
锦瑟知道西风不会这样刨根问底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问:“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玉良迟疑着将冥儿唤到一边,仿若无事地问道:“冥、冥儿啊,澈儿她见到在下的时候,可曾、可曾……”
“未曾感应到。”冥儿脆生生截断玉良的话,然后她听到了剑神大人心碎的声音。
与此同时,西风在锦瑟耳旁低低念了一句话:“那个初代冥王,她有一个女儿。”
海边。
空逝水望了望东升的旭日,道:“就快出来了。”
不一刻,逝水号果然自动从海底浮起。
雪千寻瞠目结舌,对空逝水的佩服更加五体投地,拍着小手道:“师父,您做了什么,它怎么一下子就上来了?”
空逝水笑着点了一下她脑门,道:“当然是早就设好了装置,只要时辰一到,机括便会启动。我料这场海啸今晨必退。”
雪千寻这才恍然大悟,敲着自己脑袋:“我真笨,还以为要潜到海里去把它驶上来。”
空逝水握住她的手,蔼声道:“走,我带你去瞧那个机关。”
雪千寻欢欣雀跃,像小鸟一样跟在空逝水身后,脚踏波浪,一气掠上船舷。
空逝水道:“你的轻功十分卓越,果然天赋超群。”
雪千寻道:“锦瑟教的好。师父,您怎么不学‘踏波’?”
空逝水微微一笑,只道:“为师自己的轻功也不差啊。”
雪千寻连连点头,然后她愣了一下,终于醒悟:“师父,‘踏波’本是严禁外传的,对不对?”
空逝水道:“锦瑟没提起么?”
雪千寻道:“她就那么教了,别的什么也没说。”
空逝水一笑:“那便是锦瑟也不知道。这也难怪,她不在昆陵长大,哪里晓得族中的规矩?”
雪千寻望着空逝水,咬着嘴唇说不出话,眼中似有湿润,转瞬又压了回去。连星城翩鸿的弟子倾夜都不会“踏波”,锦瑟在学习这门武功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知道它是独门绝学、严谨外传?而空逝水这般聪明,总不会连这也想不到。
不消多久,空逝水带着雪千寻把整艘船检视完毕,也教了她许多相关法门。把船重新泊好,空逝水问雪千寻:“告诉师父,你怕萧姚不怕?”
雪千寻似乎一愣,磊落地反问道:“当问她怕不怕我。”
空逝水不由莞尔:“好孩子。师父这便带你去问她。”
直到晌午,空逝水和雪千寻还没有回来。星城翩鸿在屋子里来回踱个不住。西风终于沉不住气,准备出去寻找。
锦瑟却拦住西风道:“就快回来。在半途了。”
伊心慈心里的石头落地,嗔道:“锦瑟,你派出了驯兽怎么不早说?”
花倾夜道:“她若早说,等待的过程会更叫人心焦。”
果不其然,不到盏茶功夫,空逝水携雪千寻踏入门来。
“母亲去哪了这么久?”锦瑟迎上前。
空逝水笑道:“我把剑鞘带到魔君面前,瞧她怕不怕。”
玉良打了个冷战。
星城翩鸿急道:“逝水,你、你真是……有点儿……胡来。”
花倾夜道:“她现在怎么样?”
空逝水道:“唔……楚怀川替她疗了伤,如今已然大好。”她盯着花倾夜,目光明如刀锋。
花倾夜淡淡道:“您可是去谈魂魄碎片的事?”
“啊呀,”空逝水有点窘然,“我竟唯独忘了这件事。”
星城翩鸿道:“话说,那魂魄碎片由谁保管来着?”
“在我这。”雪千寻说着,低头翻荷包,“那天倾夜回来就把它丢给了我,一直放在这里不曾动过……”忽然,她的动作停止了。
“怎么了?”西风关切地问。
“不见了。”雪千寻目露惊慌,“盛装魂魄碎片的瓶子不见了!”
那个被雪千寻贴身佩戴的小荷包,软软瘪瘪的,里面空空如也。
第二百三十六章 永不出鞘
沙子发现萧姚的唇角向上勾了一下。[..tw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东王,空逝水究竟什么意图?她竟敢独自带雪千寻上门,我倒不知说她是大胆还是嚣张了。”沙子的语气里充满警惕。
“呵,这个家伙还真是自以为是。”萧姚低语了一句,面上的笑容还未褪尽。
“当然自以为是!她凭什么左右您?关于她所说的,又怎能可信!”沙子控诉道,神情紧张,“空逝水的冷酷狠绝,我至今记忆犹新。”
萧姚的唇再次弯出漂亮的弧线:“她年轻的时候,的确很暴力呢。”
“空逝水对敌人,从未手软过。”沙子补充道。
“所以我才不想与她为敌。”萧姚意味深长地道,“听她的,有何不好?你觉得她会害我么?”
沙子愕然盯着萧姚,仿佛在她面前的是个陌生人。“她一个生命短暂凡人!您怕她什么?”
“谁说我怕她?”萧姚声音变冷。
“那您为什么不毁了雪千寻!您早就知道她是什么。只要剑鞘在世,便是您的大患。”
“曾经的空逝水,志在四海,锐不可当。如今,她更是一位母亲,全心只想保护幼小的孩子。我并非怕她,只是……看到她护着雪千寻的样子,稍微有点感慨。”
“我必杀空逝水。您太在意她了!”沙子失控地道。
萧姚语气轻蔑:“哟,你竟有这等本事?”
沙子笑容奇异:“魔君,您忘了我是您创造的噬魂龙。”
萧姚语调不屑:“如她那般意志坚韧之人,你吞噬了她,便会成为她。”
“不!我会一直爱着您,只要这一点不变,我就不会忘记自己是谁。”
萧姚嫌恶地蹙起了眉头。
“而吞噬了空逝水,则会让她的灵魂同我一起永生。”沙子刻意拖长语调。
听到后面这句话,萧姚仿佛被触动了。“让她永生……”她喃喃自语。
“凡人的寿命太短暂了。既然您那么在意她,何不让她变成真正忠于您的伙伴?把空逝水交给我,不仅永远不会背叛您,还能让她存在得更久。”
萧姚轻轻笑了一下,道:“我也很希望她能活得久一些。”
沙子双目圆睁,几乎跃跃欲试。
“不过,”萧姚忽地激出指环刺,警示性地点了点沙子的额头,“绝对不要想去吞噬她。你,已经够混乱了。”
北王广寒殿。
当听说空逝水造访了东王居所并且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的时候,寒冰再也按耐不住了。
“她们和好了!”寒冰叫道。
何其殊淡淡道:“那又如何?”
寒冰咬牙切齿:“在琉璃城,障目明明差一点就杀了空逝水的女儿!”
“锦瑟?”何其殊寻味地念着这个名字,展开了想象的翅膀,“她果然是天机谷的人。[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定是花倾夜派她潜伏于逍遥神教。”
“没错,还有花倾夜。她们一旦结盟,吾命休矣。”寒冰惶恐地道。
何其殊丝毫不惊不乱:“你放心,偏偏因为有花倾夜,她们才没那么容易结盟。”
“北王何出此言?”寒冰燃起一线希望。
何其殊摇头冷笑,自顾自地低喃:“呵,你道‘借江山’,我言‘恕不还’,然而,谁又能想到,化名南宫清的前朝储君,竟给我们准备了这样一份‘惊喜’!”
寒冰更加疑惑不解,而何其殊却不再有给他解释的兴趣,反问:“那海殇角究竟是何神物?”
寒冰痛心道:“不瞒您说,那可是千古难寻的奇宝。也不知是何种神兽之犄角,精美剔透,坚硬无双。烈火烧不化,毒液侵不蚀。所、所以,在下才私心不舍将之献给王驾。若是早知有今日,我……”
何其殊淡淡一笑:“不必纠结于此。眼下,你最好还是想想,这海殇角究竟是落在了何人之手。我们这冰天雪地之孤岛,可当真是热闹呵。”
玲珑爱不释手地抚弄着海殇角。玉恒刚刚把箍在上面的黄金手柄拆掉,包括镶嵌在黄金之上的璀璨珠宝,也都被玉恒像顽石般随手丢弃。玲珑为其无可挑剔的精美曲线所折服,问道:“师父,这东西真有那么神奇?听说寒冰曾拿它到‘审判铡’下进行打磨,却也未能磨损它一分一毫。”
玉恒道:“它是世间最坚硬之物,永远只会保持原样,不折不损。”
“可是,”玲珑睁圆亮晶晶的眼睛,“它又是怎么断掉的呢?”纤秀的手指,轻轻摩过海殇角的底部,此处的断面依然保持着锋利刚强的样子。那该是怎样强大的力量,才能把这只犄角生生斩断?
玉恒的目光忽然黯淡,让那张几乎不再有任何表情的僵冷面庞显得无比哀伤,他的声音也更加低沉:“为师也不清楚。因为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您见过它?到底是什么怪兽?”玲珑被激起了好奇心。
“她不是怪兽,她是我最小的妹妹。”
“是魔君!?”玲珑终于醒悟,“这是七千年前的魔君的龙形残骸!难、难怪萧姚一定要得到它。”
玉恒摇头:“不能给她。”
“为什么?这原就属于她!”玲珑不平道,“师父,我们把海殇角还给她罢。”
“你怎么会这样想?”玉恒问。
玲珑道:“我曾见她孤零零地死在琉璃棺中,显得那样宁静而凄凉。然后她活转过来,却专注在海边起舞,仿佛,舞蹈便是她的一切。师父,我至今也不觉得她是毁天灭地的魔君,她看起来,只是一个孤独柔弱的女子。如果我是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犄角落在别人手里,也一定会想要夺回来。”
玉恒坚定不移:“不可。”
玲珑义愤填膺:“难道让她得到海殇角,就会引起什么后果么?那只是一块小小的骸骨碎片啊。”
玉恒幽幽道:“她拿到海殇角后究竟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而我只知道,她做的是和上一世同样的事:她在搜集自己七千年前的残骸。”
玲珑愕然:“您是说,萧姚争夺海殇角,并非偶然?”
“现已证实,除了海殇角,她还在寻找别的东西。几十年前,曾有一样神秘的宝物在内陆黑市引起轰动。不知多少人为之丧命。而那样宝物,也莫名其妙地随着数条冤魂消失于世。直到两年前,它意外出现于某个赌坊之中。因为鲜少有人明白它的价值,所以这一回可谓波澜不惊。只是江湖传闻,以此为注的人最后赢得了相当可观的财富,而那个不起眼的宝物,则最终落入了赌王的手中。”
“赌王,不就是东方巫美?她也参与了此事?”玲珑难以置信。
玉恒摇了摇头:“东方巫美名为赌王,其实已然很少亲自督事。确切地说,那样东西是落入赌王的属下的手中。他自然也是武林中的大人物,唯独真正的赌王出面,才好索得那样东西。”
“原来这就是萧姚利用东方巫美做的事!萧姚远在结界之外,怎会关注到这样的事。那件宝物究竟是什么?”
“龙牙。”
玲珑愕然。
玉恒继续道:“你便忘了,这海殇角最初是谁找到的?”
“啊,是夙沙朝露。也就是龙吻的前一个寄主……”
“龙吻是萧姚千年之前分裂出的魂魄。恐怕,如今所发生的一切,都存在于她精心布局的千年棋盘之中。”
同一时间。
雪千寻还在为弄丢魂魄碎片之事自责。
“这不是你的错,完全是为师的疏忽。”空逝水道。
西风道:“空前辈,你们此行还遇到了什么人么?”
空逝水道:“我们在庭院遇见了东方巫美。”
西风道:“她现今可好?”
雪千寻面露喜悦:“巫美气色好转许多。”
空逝水道:“千寻见到东方姑娘十分高兴,东方姑娘也似很喜欢千寻,两个人手拉手讲了许多话,还切磋了几招魔术。”
锦瑟问道:“你们都说了什么呢?”
雪千寻道:“巫美说她帮萧姚做的事就快完成了。”
“这么快?”所有人都有些惊异。
“嗯,出乎意料的顺利。”雪千寻道,“不过,巫美也说,一旦了结与东王的事,她便回到内陆去。沧浪红会送她。”
西风道:“既然如此,她临行前我们当为之好好送别。”
雪千寻摇了摇头:“我也这样说。可巫美说,大家没有必要再见了。”她神情落寞,显然是极度不舍。
“有没有可能……这件事和东方巫美有关?她不仅精通魔术,更加擅长催眠。”玉楼迟疑地揣测着。
雪千寻急道:“她不会偷我身上的东西!”
玉楼道:“千寻万万不可轻信于人。试想一下,为何你与空前辈都会忘记魂魄碎片这回事?”
雪千寻一旦激动,便会两颊泛红:“若是连我当做朋友的人都不相信,我还能相信什么?”
锦瑟道:“没有证据,我们切莫冤枉好人。”
伊心慈悄悄望了花倾夜一眼,见她沉默不语,便不敢直问。
空逝水道:“平心而论,我从一开始便不相信那个魂魄碎片与萧姚有关。这一点,比我更加熟识萧姚的倾夜,必然比我更加肯定罢。因此,我才忽略了核对魂魄这件事。”
雪千寻道:“我当时只想多跟巫美说会儿话,而师父又跟萧姚谈得十分融洽,我虽不曾忘记魂魄碎片之事,却也没有开口。一定是我路上粗心,弄掉了它。我这就去找。”
西风抬手拦住雪千寻,柔声道:“莫急,稍后我同你一起去找。”接着又对空逝水道:“空前辈,您都跟萧姚谈了什么?”
空逝水道:“我与之摊牌,问她是否将要与我为敌。她便问,何谓与我为敌。我道,滥杀无辜、扰乱天下,那便是与我为敌。她自是把我嘲笑了一番,然后问,倘若她偏要让生灵涂炭,我又能如何。我道,别无他法,唯与君拼命尔。那个混蛋当然更强烈地表达了嘲笑之意。”
星城翩鸿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她简直嚣张跋扈。”
空逝水微微一笑:“夫君莫气。此人只是嘴上可恨。若是为这几句话着恼,我二十年前便被她气死了。”
星城翩鸿恨恨道:“是你惯坏了她。”
空逝水轻轻抚了抚丈夫的背,以示安慰,接着道:“事实上,此番会面,我们还算相谈甚欢。甚至,她破天荒地说了十分肉麻的话。”
星城翩鸿一阵紧张:“她跟你说了什么?”
空逝水道:“她说,她不得不承认,我于她而言意义非凡。哪怕与整个世界为敌,她也不愿与我翻脸。”
星城翩鸿冷哼一声:“这种鬼话,如何能信?”
空逝水神色郑重:“我不仅相信,还很感动。”
星城翩鸿无奈地摇了摇头,柔声道:“逝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纵横沧海多年,应当见惯了同盟反目、亲友相残的情景。难道,还不懂得对人设防么?”
空逝水摇了摇头,充满爱怜地望了雪千寻一眼,缓缓道:“若是连我当做朋友的人都不相信,我还能相信什么?”
“你把她当做朋友?!”
“一直都是啊。”空逝水理所当然地道,随即柔缓一笑,“知道么,今日她对我许下了一诺:与君深谊,永不相负。”
星城翩鸿不由怔住:“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花倾夜也似十分惊异,轻轻道:“这是她绝不成魔的承诺。”
空逝水道:“当然,我亦对她许下誓言:御龙魂剑,永不出鞘。”
西风一震,素来清冷的眸子里,似有莹光闪烁:“空姨,谢谢您。”
空逝水却似解嘲般的摇头苦笑,幽幽道:“倘若魂魄碎片不曾遗失,这一切,该当多么完美。”
第二百三十七章 谁的棋局
“永、不、出、鞘……”何其殊细细回味这四个字,怔忡地跌坐在王座之中。[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楚怀川捋了一把胡须,对那禀报之人沉声问道:“她们说的御龙魂剑,究竟为何物?”
答曰:“属下不知。属下只听到萧姚对沙子说,这是空逝水对她的承诺贵女难求最新章节。而且,她看起来十分愉快,应是对她非常重要。”
楚怀川点了点头,命其退下。房间只剩下何其殊和楚怀川两个人。
“楚先生,”何其殊缓缓问道,“您认为这御龙魂剑是什么?”
“御龙符。”楚怀川胸有成竹地答道。
何其殊意味深长道:“我猜亦如此。数十年来,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御龙符,我们翻遍了整个夙沙堡都找不到的东西,原来当真存在。”
“庄王,您还记得先主的嘱托么?”
“父亲的遗嘱只有一个:抹杀夙沙。”
楚怀川悠悠道:“不论是为巩固何氏的地位,还是源于其雅之死的冲冠一怒,抑或是‘得御龙符者得天下’的传闻……‘抹杀夙沙’,其真正的受益者,怕是那个遮住双眸的萧姚。因为先主发誓必定履行这条约定,她才许以‘借江山’的承诺。”
提起“借江山”这三个字,何其殊忽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烦愤。
只听楚怀川继续道:“我们并未完成与萧姚的这个条约,所以,她有充足的理由收回她曾给予的一切。”
何其殊不免感到一阵寒意,但这并不能动摇他的冷静。
“看来萧姚很忌惮御龙符。”何其殊有条不紊地分析道,“这个怪物,也不知在在琉璃棺中困了多久,竟不会窒息而亡。而她坚决想要毁灭的御龙符,又能将她怎样呢?”
答案呼之欲出。楚怀川接道:“比如,会要了她的命。”
何其殊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蓦地浮现一丝冷笑:“倘若如此,再好不过。”
楚怀川道:“庄王,我们要尽快查出御龙魂剑是什么东西,现在何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何其殊道:“寒冰曾提起,西风不再以冰魄绫绡为武器了,她改用一种灵子光剑。呵,简直闻所未闻。”
“西风所用便是御龙魂剑,庄王觉得事情会如此简单吗?”
何其殊眉峰一挑:“楚先生有何高见?”
楚怀川道:“非是老朽杞人忧天,只不过,倘若西风所持便是御龙魂剑,那就只能说我们实在太幸运了。怕只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当慎之又慎,切不可自以为然。”
何其殊道:“西风真名夙沙千寻,是夙沙行健的独生女,更是夙沙世家的幸存者,她持有御龙符,这看起来十分合理。”
楚怀川道:“老朽认为,西风真名叫什么,是不是夙沙行健的女儿,这本身就有待商榷。”
何其殊目光一烁,静等楚怀川下文。
“庄王,玉楼撒了谎。”
“唔?”
“前几日,玉楼对您说:龙吻先前没有真正吞噬西风,而星海带西风来到结界之外,正是希望龙吻能够觉醒噬魂龙技将她吞噬。然而,水月宫却出现了内讧,一个不知名的通冥者开启了湮魂阵,龙吻的魂魄便与西风的魂魄分离开来。后来,幸有凡界之主相助,他们几个才从冥界裂隙逃出生天,而龙吻、星海等人却因内部相残而无一生还。”
何其殊冷笑一声:“这个故事编得倒是跌宕起伏。”
楚怀川道:“龙吻是噬魂龙,它的灵力远远胜过西风,这一点,在龙吻寄生于西风体内的时候,小伊便已证实重生凤舞九天全文阅读。如此强大的怪物,就这么烟消云散了。您觉得龙吻到底去了哪里?它是被谁消灭的?”
何其殊圆睁双目:“楚先生觉得呢?”
楚怀川苦笑着摇了摇头:“老朽没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想不出来,只恐怕真实发生的,比玉楼编造的更加跌宕起伏。现在姑且摆出一点拙见,还请庄王明鉴。”
“先生请。”
“当得知西风是庄王亲手所杀的时候,玉楼的愤怒不可遏制。可谓血浓于水,他们这个兄妹,货真价实。”
“他们是姑表亲。”
楚怀川摇了摇头,道:“说不定比这还亲。他们同日出生,样貌也十分相似。尤其这个西风,活脱便是第二个夙沙行芷。就算侄女像姑姑,也没见过这么像的。他们家素有龙凤胎之遗传,依我看,西风十有八九也是夙沙行芷的女儿。”
何其殊恍然大悟:“那为什么让她冒充夙沙大小姐?”
“替身。”楚怀川悠悠吐出这两个字。
何其殊脑中一阵轰鸣:“如果她和玉楼果真是龙凤双胞胎,那么夙沙行健的棋局,布置得可是够早的。”
楚怀川深以为然:“我们早也打探过夙沙家的医师,众口一词夙沙行芷怀的是独胎。”
何其殊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可是,夙沙行健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楚怀川微微一笑,道:“庄王何等睿智,莫说您不曾有过半点怀疑。”
何其殊迟疑地念出那个名字:“雪、千、寻……”
“一个夙沙千寻,一个雪千寻,这也太巧了罢?还有,您看雪千寻那眉眼。这才是真正的侄女像姑姑。”
何其殊感慨道:“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西风对雪千寻不寻常。”何其殊陷入回忆,“三年前,西风第一次见到雪千寻。一向冷酷的她,竟流露出罕见的激动。她当时的眼神,怎么说呢,像是欢喜,更像是疼痛……我竟一直不懂。”
“我记得庄王提起过这件事。您是否那时候就怀疑她早就认识雪千寻?”
何其殊摇了摇头:“可惜,我很快便打消了这个怀疑。因为在那之后我也试探过多次,西风又像往常一样冷漠了。不过,只除了一点:每当我去春江院,西风都出奇地积极,总是自告奋勇地护驾,并片刻不离左右。”
楚怀川笑了起来:“凭庄王您的武功,真那么需要保镖吗?她可不是您恪尽职守的属下,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监视您。”
何其殊恨恨道:“虽然跟个冰雪雕塑无异,但那人委实碍眼。”
楚怀川又道:“庄王还记得杀手三刀吗?”
“当然。西风杀得他渣也不剩。”
“因为西风急于毁灭证据。”楚怀川更正道。
“西风认识他的雇主?”
“没错。锦瑟还为他的雇主化解了危机。这位神秘的雇主,可当真好人缘啊。”
何其殊静默不语。
“庄王,”楚怀川语重心长地道,“您的内心深处,是多么不希望雪千寻跟夙沙这两个字有关?”
何其殊再也无法回避现实,喉咙发涩:“她……她想要我死贵女谋。”
望着何其殊脸上掩饰不住的悲哀,楚怀川暂时忘记了君臣之别,仿佛看着的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晚辈:“庄王,您的正妃之位,应当留给一个真龙族女子。”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醒了何其殊,让他立刻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冷定:“假如雪千寻是夙沙家的人,那么她也将是探究御龙符的一条线索。”
楚怀川感慨道:“雪千寻这孩子,是个奇人啊。以前不会武功,但是力量却非常惊人。”
何其殊不无遗憾地道:“外人皆当她是我的宠姬,殊不知本王唯一一次与她执手,却是为了较量腕力。”
楚怀川不禁莞尔,花白胡须微微颤动:“重点是,您输了。”
何其殊面露窘色,转而道:“如今,她的轻功已臻顶尖。”
“不止如此,还听说她在琉璃城的赌战之中,表现得相当惊人。不愧是没出生就被夙沙行健精心隐蔽的孩子啊。她似乎与生俱来带着某种使命。”
听到这句话,何其殊下意识地启了启嘴唇,却终究没有出口什么,只有些出神。
楚怀川弹嗽一声,不免有些遗憾地道:“可惜不曾领教那些龙族海盗的实力。”
何其殊倒不以为意:“以后必定机会良多。况且,寒冰是整个过程的目击者。”
楚怀川道:“此人藏着许多秘密,却惜字如金。”
何其殊对寒冰全无好感,冷嗤道:“他也只有这些砝码了。在没见到切切实实的利益之前,自然不肯和盘托出。”
楚怀川永远都是不急不慌,笑道:“想让他把那些消息都抖落出来,方法也很简单。他现在最怕的人就是萧姚。只要庄王给予他强有力的庇护和犒赏,想必他也不敢无功受禄。”
何其殊皱眉:“萧姚是个劲敌,本王不想与她太多冲突。”
楚怀川道:“有另一条路。我们若能获取海殇角,就可以此卖给萧姚一个人情。”
何其殊有些烦躁:“半路竟又杀出个强盗,偏偏抢走了那个该死的海殇角!”
楚怀川微笑着摇了摇头:“那个人可不是强盗那么简单。寒冰不是等闲之辈,萧姚更非寻常,甚至江湖笔花倾夜也想帮萧姚这个忙。这么多人盯着海殇角,而海殇角依然牢牢掌握在那神秘人的手中。庄王,这个天下、以及这世上的强者,比我们原来想象的要庞大得多,也复杂的多。死去的人也好,健在的人也罢,大家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并热衷于布置属于自己的棋局。而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何其殊幽幽慨叹道:“恐怕我们目前正处于别人的棋局之中。”
楚怀川欣然笑道:“好在您对这盘空前复杂的棋盘并非茫然一无所知,我们已然理出了相当多的眉目。”
何其殊亦展露笑容:“现在可以传寒冰来见了。他的顾忌与欲望,我们大可洽谈一番。本王要搜集他身上的一切线索,以便拼全这庞大而复杂的棋盘。或许我们曾在别人的棋局之中,但同样也可以将别人反划为我们的棋子。”
楚怀川道:“且看谁更棋高一招。”
何其殊目露锐色,有着势在必得、不可一世的信念:“天下再大,也终究还是姓‘何’。”
第二百三十八章 你好大的胆子
冥儿闷闷不乐。.tw
只因北王使者前来赠送炭火酒食,她便不得不再次回避。堂堂的死神大人,怎能像个小偷一般躲躲藏藏?
然而此时此刻,冥儿正如小偷一般独自躲在僻静的房间里。
“这些北海的海盗实在惹人厌,三番五次登门献殷勤!花倾夜更是坏透了,她凡界之主根本就是小气鬼一个!本王只是借了她一滴血而已!”冥儿忽又想起在躲避海啸的途中,西风她们把自己推来推去,还有花倾夜最后抱着她时那副极其冷淡的臭脸。
“西风也是个坏人!”冥儿又愤怒又委屈,嘭地一声,把窗户推开。她本想吹吹冷风让自己透透气,不料这一开窗,自己便随着一股劲风飘了出去。
“哎呀……”她懊恼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发现有一股力量把自己揪了起来,带着她东摇西晃地在半空里扑腾。
“咦?呲毛鸟……”冥儿抬头望了一眼,话刚出口,便发现“呲毛鸟”的尖喙之中喷出了火星。“原来是你啊,谁管你,你对本王也很忠……”
“冥儿。”小紫鸾用一副十分冷酷的语气打断了冥王,边说边将她放到地上,“你令我非常困扰,因为你与我娘亲实在太像了。”
“我借了她的血才凝成这副躯壳,当然同她一模一样。”
“不。在此之前,你身上并无娘亲散发的那种芬芳。可是现在……”小紫鸾围着冥儿飞了一圈,再次确认之后,更为严肃地道,“我快要分不出你们两个了!”
“我也有了那种馨香?!”冥儿抬起手臂闻了一会儿,先是惊喜,紧接着又发起了呆。
许是在这阳世久了,又渐渐习惯了生人的饮食起居,这个以冥王之力和半神之血凝聚而成的躯壳,正在进化成为真正的肉身。冥儿又在原地跳了一下,感觉到连体重也比最初增加了一些。她,一个死神,就要变成人了。
这明明是冥儿一直想要获得的结果,但真正即将拥有的时候,她却并没有原想的那般快乐。
“我跟花倾夜一模一样了。那我自己又是谁呢?”冥儿喃喃自语,竟有几分惆怅。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冥儿于怔忡之中抬起首来,望出去的目光还残留着前一刻的愁绪。
来者明显吃了一惊,应是并没想过会在此处和她不期而遇。
“巧啊。”面庞在紫金眼罩的映衬下更显苍白,淡淡的粉唇懒洋洋地启了启,算是打招呼。
原是为了躲开北王的人免生枝节,却没想到更加糟糕地在此处邂逅了东王萧姚。冥儿不由蹙了蹙眉,这让她那副不世出的容颜仿佛流露出一种清清冷冷的无奈。
“花倾夜!你别跟我摆这副臭脸!”萧姚显然很不喜欢眼前人对自己皱眉。
冥儿本该很生气,但因为萧姚在斥骂她时冠以了“花倾夜”的名号,冥儿竟气不起来了。更何况,“花倾夜经常摆出一副臭脸”这种事,冥儿对萧姚再赞同不过了。因此,冥儿不仅舒展了眉头,还很想发笑。[八零电子书]但她知道此时在萧姚面前笑起来的话,必定十分怪异,便只好偏过脸去,咬住嘴唇忍耐。
“你装什么无辜?”萧姚走上前来,喝令。
冥儿很冤枉,萧姚一会儿把她的表情解读为“臭脸”,一会儿又解读成“装无辜”。想来,一切的错都在花倾夜,错在花倾夜的容貌上。
冥儿索性直接看着萧姚。其实她一直好奇传闻中的萧姚。这个曾令花倾夜痴迷又最终把她变成行尸走肉的女子,她生的美丽么?可爱么?而她又是曾经惑乱天下的魔君,那么,她凶恶么?毒辣么?但这个时候面对萧姚,冥儿却因为担心露陷而更多地感到紧张。她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明眸璀璨,长睫闪动,再加之那极淡的芬芳流溢,更给两人之间增添一种说不出的异样。
萧姚靠得很近。冥儿想起玲珑说萧姚的眼罩上藏有难以察觉的针孔,便不由自主地在她眼罩上找寻那个孔洞来,边找边在心里琢磨:透过那么小的针孔来看世界,该多么麻烦。
“你死死盯着我做什么?呆了么!?”萧姚打破尴尬气氛,厉声道。
被萧姚这样一呵斥,冥儿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小心地后退了两步,心里骂道:这个混蛋!凶得要命,差点吓了本王一跳!花倾夜的眼光简直和她的脸色一样臭!
“你倒是说话啊,哑巴了么?”
“我……”冥儿支吾了一会儿,忽然也烦躁了起来,“我不知道跟你说什么!”
萧姚先是一怔,继而冷笑道:“无话可说也好。我只是来赴约的,你把东西拿出来罢。”
冥儿问道:“什么约定?”
萧姚更加不快,道:“你莫装傻。明明是你提出来的!”
冥儿思绪翻涌,想象着假如在萧姚面前穿帮,将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那个讨厌的花倾夜是否会兴师问罪?而西风又是否会对自己失望?如此一来,会给大家造成麻烦罢?眼下实在无人求助,她只好瞧向了小紫鸾。然而,这只不谙人情的幼鸟正蹲在枝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们俩,圆溜溜的眼睛里,颇有其娘亲的那种令人不悦的冷漠。
“谁管你,你还真是鸟如其名。”冥儿朝小紫鸾低声啐道。
“喂!谁用你管了!早都叫你少管闲事,海殇角我会自己夺回来!”萧姚耳力灵敏,听到那几个字顿时玉颜大怒,咬着嘴唇恨恨看着冥儿。
奇怪的是,这一次,冥儿不再觉得萧姚很凶,反倒强烈感受到来自她内心的难过。
“你为什么难过?”冥儿脱口问道。
萧姚怔了怔,扭过脸去,冷冷道:“明知故问。快开始罢!”
冥儿灵机一动,尝试解读萧姚的心声。然而,魔君自与常人有别,冥儿感觉到她的心魂被一种坚固的屏障笼罩,仿佛对外界一切事物都戒备森严并随时准备攻击。冥儿无法对萧姚读心,颇有些受挫,不由得叹了口气。
萧姚道:“你今天很奇怪。唉声叹气的,就那么不想见到我么?”
“不,我其实一直想瞧瞧你。”冥儿由衷道。
听到这句话,萧姚的眉梢微微颤了一下,嘴唇咬得更紧。冥儿却不可能理解那微妙的变化。
萧姚冷冷道:“那就把魂魄碎片拿出来,既然你那样不相信我。”
萧姚所说的东西,如果冥儿身上有,定会迫不及待地验证在她身上,以便查出杀掉前代冥王的元凶。
“今天不行,它丢了。”冥儿袒露实言。
萧姚唇角一挑,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冥儿问,严肃的语调显得她甚是冰冷。
萧姚揶揄道:“真有趣。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却说丢就丢。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冥儿敷衍道:“先就这样罢。改日再说。”她说完就转身想走。
萧姚拦住了她,道:“不久前,空逝水带着雪千寻来找我。她向我许诺,她在之日,御龙魂剑永不出鞘。我亦在心中立誓,有她之日,我绝不成魔。这些你都知道么?”
“嗯,空逝水都说了。”冥儿刻意学着花倾夜的口吻。
萧姚苦笑道:“我都觉得,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了。你不相信我,我也不想怪你了。与其让你和空逝水对我设防,还不如早日验证那枚魂魄碎片。奇怪,得知今日无法验证,我竟有些遗憾呢。”
冥儿发自肺腑道:“的确不巧。待我找到魂魄碎片,再来找你。”
萧姚没料到“花倾夜”会说出这样的话,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寒心,道:“我萧姚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
冥儿道:“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魂魄碎片丢失的时候来。魂魄碎片一直由雪千寻保管,倘若你见到她时提出此事,岂不早就完事大吉了?”
萧姚道:“我又怎知魂魄碎片在雪千寻身上?”
“你乃魔君之体,岂能连魂魄碎片也感应不到?何况,那虽然只是一枚碎片,却有着非同寻常的灵场,断与常人不同。”
“也许雪千寻在见我之时身上就没了魂魄碎片呢?”萧姚反驳道。
冥儿忖了忖,觉得这种情况不无可能,除非萧姚是在刻意撒谎,便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我必定查个水落石出。再会。”
“站住!”萧姚一把拉住冥儿,却没想到这个“花倾夜”竟浑若无力,她轻轻一扯,便把她扯到自己怀中。
冥儿挣扎道:“你放开我!”
萧姚愣了一瞬,转而微妙地笑了起来,更多用了几分力道,就势把冥儿压入臂弯,语气十分温柔:“你身姿颀长,总是居高临下地望人。如今这般娇弱无骨,倾倒入怀,倒别有一番风姿呢。”
冥儿只是慌张,斥道:“萧姚,你大胆!不许压着我!我要回去,许多人还在等着我。”
也不知萧姚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忽又变得酸冷:“等你的人是锦瑟罢?她可曾以这样的角度看过你?”
冥儿只觉萧姚这个人喜怒无常,不耐烦道:“当然有过,这有什么好问?你快放开我!否则我不客气。”
萧姚便喜怒无常给她看,虽是在笑,但那笑容中透着苦涩,幽幽道:“你能怎样不客气,江湖笔大人?我几时怕了你?”萧姚说着,手上加了些力道,以防怀中人突然反击。
冥儿吃痛,肃然道:“你想与我决斗么?”
萧姚一顿,赌气道:“决斗就决斗。”
冥儿这一惊非同小可,想到寒冰、何其殊等人与萧姚对战的后果,她不假思索、当机立断地向萧姚发出了最强的“死神恐吓”。
萧姚原只防备“花倾夜”招式上的反击,甚至只准备了两成功力。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突然有另外一种强大的力量不期而至。
大意之下,萧姚立刻晕了过去,摇摇欲坠。冥儿虽然不通武技,身法却天然灵敏至极,刚一感到萧姚的臂弯没了力气,便立刻挣脱出来,转而将昏迷的萧姚托住。
“哼,决斗?你岂是本王的对手。”冥儿长呼一口气,心里有说不出得意。但遗憾的是,旁边没有任何人见到她冥王大人的风采,唯一的目击者,就是树上那只傻鸟。
“谁管你,你瞧见本王的厉害了么?”冥儿十分威严地道。
小紫鸾冷淡地转过头去,呼啦啦扇起翅膀,飞向天际。
冥儿朝着那个迅速缩小的鸟影命令道:“很好,速去唤人来接本王!”
然而,现在萧姚晕在自己怀里,冥儿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她再次好奇心大起。
“他们都见过你的模样,唯独我没有。嗯,让本王瞧瞧,你长得好看不好看。”冥儿得意洋洋地念叨着,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萧姚的眼罩。“呀,难怪她喜欢你,你美丽极了。如果不凶的话,就更好了。”冥儿端详了一会儿,觉得缺了点什么,忽地,她格格笑了起来,道:“再让本王瞧瞧你的眼珠。”
想要一睹昏迷中的萧姚的金眸,自然别无他法,冥儿只得拨开她的眼皮。
随着那条长长的眼线逐渐张开,一丝通透的光从中流露出来。冥儿笑嘻嘻地望着,却在完全露出魔君金瞳的瞬间呆住。
不知道为什么,初见这璀璨夺目的金色,冥儿竟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惧,她浑身一颤,失去力气。而萧姚,则十分倒霉地被摔在了地上。
只听嘭的一声响,冥儿不由咧嘴。与此同时,萧姚迷迷糊糊吐出一句:“好痛。”
魔君的心志本就出奇的强大,饶是不设防地遭遇了“死神恐吓”,也不可能长时间昏迷,因此,这一摔,她便立刻清醒过来。
冥儿觉得有些歉疚,忙蹲下来扶起萧姚,温声道:“对不起。”
萧姚揉着后脑勺,顺从地任由冥儿把她抱起来,问:“我怎么会晕过去?你对我做了什么?”
冥儿眼神闪烁,偏着脸支吾道:“我也不晓得。”
萧姚又摸索道:“我的眼罩呢?”
冥儿依旧扭着头,把眼罩递给她。
“你摘我眼罩做什么?又为何总歪着脑袋?转过来!”
冥儿只得为难地转过脸来,小心翼翼地望着萧姚的面庞。这一次,她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畏惧萧姚的眸子,相反地,她越发觉得它们美丽。假如把萧姚的眼珠换到自己的躯壳上,该多么妥当啊,既华美无双,又兼具威慑力,简直再适合死神不过了。
“你的眼睛好美。”冥儿深深地感慨道。
萧姚脸颊飞红,什么也没说。
“你还头晕么?”冥儿关切地问。
“好些了。”萧姚揉了揉太阳穴。
“那你自己站起来罢,因为你还真有些重呢。”冥儿十分认真地道。
萧姚的脸更红,又生气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有那么重么?”
“嗯,比我提过的两只老母鸡还重。”
萧姚正要发火,可是看着“花倾夜”这异常郑重且显得无比深情的面孔,又不知道火从何发。
“你这家伙越发古怪了。”萧姚嘟哝道。
冥儿见萧姚语气柔和,姿态娇美,而身上还沾着雪,更加感到歉意,不由伸出手去,帮她把衣裳弹落干净。
“倾夜。”萧姚没来由地轻唤了一声。
冥儿便轻轻应了。
萧姚忽地转过身来,伸出双臂搂住冥儿。“怎么办,还是……好喜欢你……”
最后那几个字,是通过唇舌传递到冥儿的脑海,待她反应过来萧姚呢喃的是一句什么样的话时,自己的舌头已然被萧姚攫住。
这一切,来得迅雷不及掩耳,简直教人防不胜防。冥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萧姚的唇舌又温又软,却仿佛带着可怕的魔力,好像只要轻轻一啄一吮,就能吸走她的全部力气。
这!是!什!么!招!式!?冥儿在心底呼喊,前所未有的恐惧令她惊慌失措。而冥王大人一旦惊慌失措,就会发出无与伦比的――死神恐吓。
……
也不知过了多久。
无数的雪花静静的从天而降。
当冥儿回过神的时候,白雪已经在她肩头积了薄薄的一层。她好像经历了一场惊险的决斗,感到身心疲惫。最后,冥儿缓缓低下头,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雪地中昏迷不醒的萧姚,心有余悸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袭本王。”
第二百三十九章 看朱成碧
小紫鸾引路,花倾夜很快找到了冥儿。[..tw超多好看小说]只见萧姚昏迷在雪地中,而冥儿正蹲在旁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拨人家嘴唇。花倾夜心中暗惊,忙飞掠上前,止住冥儿的手。
“你在做什么?”花倾夜低声问。
“本王在研究她唇上有什么邪力。”冥儿神色严峻。
花倾夜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吩咐道:“谁管你,带她回去。”
小紫鸾立刻捉住冥儿,带上半空飞走了。
雪渐落渐大,雪地冰寒彻骨。花倾夜将萧姚扶起。这一惊动,萧姚悠悠转醒,迷离地张开双眼。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她似微微笑了一下,复又垂下长睫,将额头埋在花倾夜的臂弯里,喃喃道:“今天是怎么了呢?我总觉得晕眩。”
花倾夜虽不知冥儿和萧姚发生了什么,但见萧姚这般形状,隐约猜出了几分,心里不由一缩。
“萧姚。”花倾夜轻轻叫她,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嗯?倾夜……”萧姚仰起头来,却感觉花倾夜的目光十分遥远,仿佛并未落在她脸上。
花倾夜轻轻推起萧姚的脊背,帮她站稳。
萧姚敏锐地察觉到花倾夜想要划出的距离感,除了不明所以,她更多的感受则是恼怒和心碎。只一瞬,萧姚面上那种羞涩迷离的神情就彻底敛去;犹如琥珀般金黄的眸子里,散发出冷兀的傲色:“怎么了?”
“对不起。”花倾夜轻声道。
萧姚忽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乍然刮过的寒风则令她如迷梦中惊醒。心中涌出太多的疑问和质问,然而,这一切还未等她准备好开口,花倾夜的回答却来得急促和直接。
“方才那个人不是我。”花倾夜静静道,“如有得罪,还请海涵。”
萧姚怔住了,几乎不愿意去理解花倾夜那话中的含义。也许,自己早该知道,那样的“花倾夜”,不可能是真正的花倾夜……
空逝水听闻冥儿邂逅萧姚,到底心中不安,便在花倾夜出门后不久追了出来。这一刻,刚刚赶到的空逝水恰好看见了花倾夜向萧姚坦白的一幕,而她心中的惊愕,只比萧姚更多。
空逝水忙疾步上前,与萧姚打了声招呼。
萧姚漠然望了空逝水一眼,冷冷道:“空逝水,看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空逝水轻轻一笑:“空某问心无愧,只觉冰天雪地里唯独此处火气甚大,忙赶来取个暖。求书网.qiushu”
萧姚道:“问心无愧的空逝水,你告诉我,这世上有几个花倾夜?”
空逝水道:“当然只有一个。那个人……她只是和倾夜长得一模一样。”
“的确一模一样,连气息都没有差别。”萧姚缓缓道。
空逝水只觉杀气暗涌,沉静地问道:“她可是冒犯了你?倘若如此,当真是抱歉……”
“冒犯?谈不上。倒可以说,她几乎让我有点欢心。”萧姚幽幽道,嘴角噙着苦笑。
“萧姚,能否听空某一番解释?”空逝水试图控制局面,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萧姚警告性的一道掌风,把空逝水迫退了好几步。
空逝水亦不是柔顺性情,紧接着毫不示弱地回击一股杀气,也让萧姚晃了一晃,口中冷冷道:“萧姚,你发脾气也有点道理!你若觉得先打为快,那么空某必定奉陪到你打不动为止。”
萧姚放声冷笑,那笑声清凌犹如玉石碎裂:“空逝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我信任的人。但是关于那个假冒的花倾夜,你可曾对我提起一个字?别说她是什么易容高手。哪怕缩骨金氏易容成花倾夜,我也能明辨真伪。她绝不是装扮成的花倾夜,而是真正和花倾夜一模一样。此外,她不仅知道魂魄碎片之事,更知道那枚魂魄碎片的灵场与常人有别。现在你能否告诉我,她究竟从何而来?”
空逝水道:“她的确不是普通人,但她的身份不便张扬,我才不曾与你说起。况且无论她什么来历,又与你有何关系?”
萧姚凝视空逝水,一字一顿道:“空逝水,此话别人讲出也就罢了。而你应该明白,她与花倾夜一模一样,便是与我有关。”
空逝水被问住了。她的确懂得,与花倾夜有关的一切,都能令萧姚动容。而以萧姚挚友自居的她,却和新同伴们一起,小心翼翼地向她隐瞒了这一切。她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尽管很少,她也会怀疑萧姚就是那个杀掉前任冥王的凶手。
“对不起,没想到你们会这样不期而遇。”空逝水只能如是说。
萧姚道:“那个假冒货居心叵测,她明知我错人了人,却不声明。甚至将错就错,戏弄于我。”说到这,她顿了一顿,忽然神色变得更为苦涩,凄然道,“或许,正是你们想要看到我被戏弄。空逝水,只怪我忘记了,你已不止是我的友人,更是一个母亲。”
空逝水心中一搐,亦有种说不出的苦楚,哪怕花倾夜在场,也挚诚直言:“如你真正理解我身为人母的立场,便会知道我有多么想把锦瑟带走,多么想要她永远不见倾夜!”
萧姚冷笑:“怎么?觉得这位恶名昭著的天赐公主配不上你的宝贝女儿?”
空逝水神色坚定:“小女认定那些传闻皆属毁谤。而我,当然相信自己的女儿。”
萧姚意味深长地道:“假如那些并不全是毁谤呢?”
“萧姚。”只听花倾夜冷而低沉地轻喝一声。萧姚充满揶揄地直视她,只见花倾夜神色凄然,向她缓缓摇了摇头。
“花倾夜,舒月影的另一颗梦晶还在我这里。你猜我从中读到了什么?”萧姚悠悠道,每个字都锋利如刀。
花倾夜果然为之所震,流露出罕有的慌乱:“你吸收了那颗梦晶?你都看到什么?”小影子的记忆里藏着多少隐秘,花倾夜也不知晓。
萧姚露出嫌恶的表情:“在我不知道两颗梦晶被搞混之前,误读了那颗梦晶。你也知道,从梦晶里最先析出的,必定是舒月影记忆最为深刻的片段。也不知那个瞬间发生在何时何地,总之有够叫人恶心,多一眼也不想看。”说完,又对空逝水道,“现在那颗梦晶还在我这儿,它还算完整,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空逝水的脸色异常难看,但声音依然维持冷定:“不必。倾夜的三位宠姬,我早有所闻。”说完,对花倾夜示意,淡淡道:“我们走。”
花倾夜最后望了萧姚一眼,神色中有萧姚最不想看到的东西――怜悯。
怎么?这样她都不生气?萧姚在心中默想:甚至与我没有更多的话语,哪怕是争执。可恶,她居然怜悯我!简直是侮辱!我才要可怜她呢,人生早已是一团糟了,都不知道怜悯怜悯自己吗?!
萧姚在心中不断咒骂,眼睛却不听使唤地凝视着花倾夜,而花倾夜早已转身,走出很远。
“花倾夜!”萧姚终于忍不住清叱,带着满满的恶意叫嚣,“转告那个假冒货,我定取她性命!”
花倾夜脚步未停,淡淡道:“不会让你如愿。”
仿佛都嫌归途漫长,空逝水和花倾夜不约而同地越来越加快步伐,最后几乎都动用了最卓越的轻功,飞回居所。
一路无言。她们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雪千寻第一个迎出,问道:“萧姚有没有生疑?”
空逝水道:“没有。但倾夜已经告诉她了,那是一场误会。”
“竟然这就坦白了?”星城翩鸿有些吃惊。
冥儿忙道:“本王可谓滴水不漏,没有露出半点马脚。花倾夜,你为何急于向她坦白?”
花倾夜望了冥儿一眼,冥儿便急忙躲到西风身后。
西风转头问:“你和萧姚到底说了些什么?”
冥儿理直气壮地道:“萧姚委实喜怒无常,话没说上三句半,她就非得跟本王决斗不可,打不过了,还妄图用嘴巴偷袭本王,但她怎样都不是本王对手,两次被慑翻在地,狼狈透了……”
“冥儿,”空逝水打断冥儿,提醒道,“以后切莫单独行动,萧姚要杀你。”
冥儿勃然大怒:“她来,我便带她去冥界!”
其余人都劝冥儿息怒,唯独锦瑟发现花倾夜的脸色异常苍白,她走上前,轻轻捏了捏花倾夜的指尖,道:“夜,你怎么了?”
花倾夜立刻勾住锦瑟的手,紧握不放。
锦瑟牵着花倾夜向楼上走去,花倾夜顺从地跟着她。空逝水在一旁默默目送,直至她们消失,才深深叹了口气。
刚一离开别人的视线,花倾夜便忽地将锦瑟拥在怀中,锦瑟挣扎了一下,却完全无法脱离她的紧缚。
“你到底怎么了?可是母亲与你说了什么?”锦瑟柔声问。
花倾夜摇头,语调平静如水:“便是她说了什么,我也断不听从。”
锦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你这个逆女。”
花倾夜将锦瑟抱得更紧,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除非……你不要我。”
锦瑟抚摸她银白的秀发,柔声道:“我不是就在你身边么?倒是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啊?”
花倾夜忽然定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深深地凝视着锦瑟。温热的呼吸急促地拂过锦瑟的鼻端,锦瑟看到她的两颊泛着酡红,而那馨香的气息也越发浓郁,并渐渐转化成妖魅迷离的味道。但花倾夜的身体却仿佛被一股力量努力地克制着,那股力量不准她随心所欲。良久,花倾夜才稳住气息,信誓旦旦地道:“我要夺取小影子的那颗梦晶。有个迷被她埋藏在记忆里,我要看个清楚。”
第二百四十章 记忆的迷雾
西风许久没见锦瑟露出这样邪恶又狡黠的笑容了。.tw从前,每当锦瑟单独找到西风,并且说“冰雕人,可否劳动尊驾……”的时候,西风总有不好的预感并且很快证实预感的准确。但今日,她却饶有兴致,望着锦瑟上扬的唇角,慵懒道:“这次又是什么好事?”
锦瑟气定神闲道:“偷东西。”
西风有些惊异:“锦瑟要做小偷?这真是稀奇。我们何不去光明正大地抢来?”
锦瑟用赞许的口吻道:“你做惯了黑道老大,骨子里果然有强盗的格调。但这一次,我们当真抢不得。”
西风一耸肩:“且说是什么宝贝?”
“小影子的梦晶。”
西风微微一怔,片刻方道:“为了倾夜么?”
锦瑟敛了笑容,道:“小影子瞒着倾夜一些事。倾夜很在意。”
“她不知道你要去偷梦晶罢?”
锦瑟垂下眼睫,语调中带着淡淡的温柔:“不想再让她独自承受一切。而况,这颗梦晶在萧姚手里,不便由她出面。”
“那么……你也在意么?”终于,西风问道。
“我比她自己更相信她。只是,父亲和母亲始终心存芥蒂。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实在看不下去。”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锦瑟眼中难掩笑意。
西风幽幽道:“你使倾夜改变了许多。”
锦瑟故意做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哪里?她还是那么喜欢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对谁都温柔,只有对自己严苛。最头疼的是,她从来不会为自己辩解。”
西风道,“谁说的,她开始学会解释了。”
锦瑟纳闷。
西风道:“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令尊跟令堂讲了一句话。说倾夜特意向星城前辈解释了她的‘百人后宫’一事。”
锦瑟眼眸蓦地闪现一抹光,是惊异,更是心疼。
这件丑闻,花倾夜承受了数十年。连身边的三个伴侣都一度认为她正是那样的放浪多情。数十年后,往事早已如烟而去,她本可以对枕边人澄清一切――倘若如此,定会令她们欢喜安心,但花倾夜始终只字不提。
“想象得出她向父亲解释时的那副局促又可怜的模样。”锦瑟噙着笑意喃喃自语,“可是,这样的解释是多么徒劳呵。”
锦瑟自然明白,作为倾夜的恩师,哪怕她再不堪,父亲都不会厌恶她;而作为自己的父亲,即便“百人后宫”子虚乌有,父亲也不会原谅她后来接纳了三位姬妾的事实。
西风道:“倾夜回来的时候,似乎格外消沉。我怀疑是萧姚跟她说了什么,当时令堂亦在场。”
锦瑟苦笑:“是啊。她的脸总能装出一副平静淡漠的模样,可是气息会出卖她的内心。”
“隐藏于小影子梦晶里的秘密……是关于她们的起始么……”西风不禁叹了口气。
锦瑟道:“你是不是想说,即便将此事证明给父亲和母亲,也同样是徒劳的解释?”
“不。”西风淡淡道:“我想,这次是倾夜想要交代给自己的解释。”
锦瑟一直相信,西风的眼力比她的剑锋还要锐利。但这一次,锦瑟当局者迷,竟不理解。
西风轻呵一口气,每个字都说得郑重而笃定:“倘若那件事如传闻中一样恶劣,她定会像令尊令堂一样,将自己打入‘天牢’。你们……便不会有未来了。”
锦瑟勉力笑起来,道:“那个家伙赖皮得很,她说了,除非我不想要她……”
“假如是真的,你还要她么?”西风紧接着问。
锦瑟忽地正色,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了,我比她自己更相信她。”
西风凝视锦瑟,渐渐浮现温和的笑意,淡淡道:“行动罢。做小偷,我们还需要一个帮手。”
“谁?”
“玲珑。去萧姚的地盘偷东西,不隐形如何躲得过那些耳目?”
在此之前。
萧姚回到宅邸,无力地倒在椅子里,身心俱疲。她摘下眼罩,烦躁地摔在案上,使劲揉着双眼,恼恨它们控制不住的湿润。
沙子殷勤地迎上前,端来一盅刚煲好的鱼汤。
萧姚将食盘推开,厌烦地道:“没胃口。(..tw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沙子道:“您已有两天没有吃饭。也有几日没睡觉了。”
“你认为我闭上眼睛的时间还不够长么?”萧姚冷冰冰地道。
“死亡并不能代替睡眠。”
“滚下去。”萧姚的耐心向来有限。
沙子见萧姚显得十分虚弱,关切地问道:“您和她们交手了?”
萧姚一掌打翻鱼汤,溅了沙子一脸。
“带着你该死的鱼汤,滚下去。”
沙子顺从地退下。
萧姚又道:“把舒月影的梦晶给我拿来!”
“是。”沙子响亮地应了一声,仿佛带着某种兴奋。
须臾,沙子捧着一个锦盒,快步走到萧姚面前。她的眼中闪着光:“魔君,你终于要使用这颗梦晶了吗?”
“别叫我魔君,否则我用鱼骨钉住你的嘴。”
“是。”沙子道,“不过,或许有一天您会喜欢这个称呼。”
“还不滚!”
沙子当然不情愿,小心翼翼追问:“东王,您不是讨厌舒月影吗?”
萧姚抬起眼睛,金色的眸光,如利剑一般盯着沙子,一字一顿道:“你想说什么?”
沙子道:“让我替您读。”
萧姚道:“说,你怀着什么鬼胎?”
“我想变得更强。”沙子满脸赤诚,“舒月影是一流的奇门遁甲师,这颗梦晶包含了她一生的绝艺。东王,请让我学会它,更好地为您效力。”
萧姚冷冷道:“舒月影生性偏执,她的意念可不是一般的强大。我怕你吸收了她的记忆,会受其心性影响。毕竟,如今男女混杂的你已经够恶心了。”
沙子波澜不惊地道:“在漫长的岁月里,我自己都数不清吞噬了多少魂魄。您放心,舒月影的记忆不会对您忠诚的奴仆有一丝一毫的影响。您的沙子永远都不会改变。”
萧姚冷哼:“你早已失去了最初的自己,现在还敢说永远不会变。”
“当然。”沙子自信满满地道,“就好像龙吻,不论吞噬了多少男男女女,它都是您的九分之一分魂,永远带着魔君的……。”
忽然,萧姚弹出指环刺一下刺穿了沙子的两片嘴唇。
“不许再提龙吻。那个怪物早已和我无关。”萧姚语调出奇的平静,也带着出奇的森冷,令沙子恐惧。
“嗯、嗯、嗯!”沙子连声应道。
“滚下去,把东方巫美叫过来。”萧姚拔出指环刺,弹落上面的血。
“为什么?您宁肯选择她?她永远不会效忠于您。”沙子眼中的泪水比唇上的血水更多。
萧姚不耐烦道:“东方巫美是个守诺的人。而你,不值得我信任。”
沙子浑身剧颤,声音也一样发抖:“您一向都是英明的君主,但这一次……”
“一样英明。”萧姚道,“快去!”
东方巫美很意外萧姚会忽然找她。而当她得知萧姚的用意之后,则转变为恼怒。
“我不要,要读你自己读!”东方巫美不留一丝情面。
萧姚道:“我讨厌她。”
东方巫美道:“你以为谁喜欢她?”
萧姚忽地笑了:“你也讨厌她。”
“不。我现在对她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不喜欢窥探别人的内心。你另寻人选罢。”东方巫美说完,转身欲走。
“站住。”萧姚叫住她,几乎有了连哄带骗的意味,“花倾夜和舒月影究竟是怎样的初始,你不想知道?”
东方巫美像是被法术定住了,不能动弹。
萧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悠悠道:“你读一遍,只需告诉我这一件事的真相。于你而言,也并不吃亏。你会成为奇门遁甲术的绝顶高手,这门技艺正适合你这种病秧子……”
“我说了,我拒绝。”东方巫美用力攥紧手指,强忍着那双爱哭的眼睛,用平静的语调道,“对于花倾夜……我也……没有任何感觉了。”
“可恶,你站住!”萧姚十分不快,身形一晃,掠至东方巫美的面前,她本想适当地击出一掌给她点教训,但当她看到东方巫美通红的眼睛时,已经抬起的手臂就那样静止了。
“就算你强逼我读下这颗梦晶,我也不会告诉你其中的秘密。你信不信我说话算话?”东方巫美傲然道。
萧姚十分震怒地盯着东方巫美,不言不语,也不让路。
东方巫美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让开!”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萧姚竟就这样乖乖移动了一下。但东方巫美很快发现萧姚并不是让步,而是踉跄着后退,同时伴随着痛苦的表情。
“可恶!你等着,东方巫美。”萧姚咬牙切齿,身体越发摇摇欲坠,仿佛再也撑不下去。
“喂!你振作一点!”东方巫美只得扶住萧姚,免得她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你这家伙死重死重的。”
一天当中听到两个人抱怨自己沉重,萧姚的金眸更加怒火中烧:“病秧子,明明是你……没力气……”
“真想把你……”东方巫美想说,真想把你扔在地上,却发现萧姚已经没了意识。她伸手探了探萧姚的鼻息,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悲凉,不禁幽幽一叹,“病秧子一生只需死一次,而你,究竟要死多少回方能解脱?”
……
萧姚不得不承认自己害怕这种周而复始的死亡。一则因为她永远都不确定自己究竟死了多久。或者几日,或者几个时辰,这期间可以发生任何事,任何她无力掌控的事。二则,死亡永远不是终点,她终究会“回来”,回来面对这个根本不需要她世界。
萧姚“回来”的时候发觉天色已然尽黑。
“这次居然死了这么久么?”她喃喃自语,想在黑暗中找出一条熟悉的道路,却发现到处树影憧憧。“奇怪,怎么在这里?”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十分陌生:“萧姚,你不能再等了。”
“出来说话!”萧姚命令道,目光掠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阴暗的树影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人。萧姚认出他,震惊不已。
“夙沙朝露,怎么是你?”
“别叫我夙沙朝露,我是龙吻,永远也不会改变的龙吻。”那个人沉声道。
“你已经被污染了,你与我无关!”
“魔君,您忘了么?我是从您身体里分离出的九分之一魂魄啊。不论吞噬了多少人,我都是龙吻。”
“你已经消失了。”萧姚冷冷道。
“您明明见到我了,为何说我已消失?”龙吻说着,那副高大男子的样貌忽然塌缩,扭曲,最后化为金得刺眼的龙形灵子纹。
萧姚一道剑气挥过去,想要将其打散。龙形灵子纹果然散了,却旋即变成了锐利的灵剑。
“那件事您还没有做完。”灵剑冷静地道。
“什么事?”
“杀掉花倾夜。”
“谁说我要杀她!”
“您一直要杀她。”灵剑平心静气地道。
“胡说!明明是你怂恿我杀她!”
“我就是您啊。”灵剑再度化形,变成了萧姚熟悉的模样――她自己。
“我改变主意了!”
“可是您的指令已经下达。”
“指……指令,已经下达了?”萧姚有些慌乱。
“不止一次呢。您要杀她,不止一次。”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不断地复诵,“那个人会牢记的哟。并且不择一切手段地执行您的命令。”
“混蛋,你住口!”
“您为何如此焦急,因为我们没有好好执行命令吗?”
“不!不要执行!”
“为什么?”对方仿佛真的不解。
“你不知道、不知道我……喜欢她么?”萧姚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您喜欢她?可是我们都认为您憎恨她。”忽然,眼前的金色人影又变了模样,变成那个严格执行她任何命令的奴仆。
“少废话,你敢碰她,我便将你碎尸万段!”萧姚动怒,暴躁地向这个人影挥舞指环刺。
“九儿,你看,你又一次杀了她。”蓦地,一只有力的手制止了疯狂挥刺的萧姚。
“你从哪里冒出来?不声不响的,是死人么?!”萧姚看清了来者正是执剑者玉恒,没好气地咒骂道。
“呵,在你消失之前,哥哥便不会死。不过,她是真的死了。”玉恒说着,伸手一指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的人。
萧姚向那人望了一眼,只见那个人的心口被洞穿了一个窟窿,滚烫的鲜血汩汩流出,将那谪仙般的身姿一点点淹没。
“不要!”萧姚嘶声喊着,想要从血泊中捧起那张美丽而苍白脸,然而她却无力唤醒那双紧闭的眼睛。
“九儿,这不正是你的愿望么?”
萧姚拼命摇头:“这不是我的愿望,不是!哥哥,救她,快救她啊!”
然而,玉恒却根本没听见,他消失了,一如他到来时的那般悄无声息。
血越漫越多,萧姚拼命抓捞,却怎么样找不到她想挽起的那个人。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野全部变成了红色,眼睛像被封住了一样,无论怎样圆睁都看不见其他东西。
就在这时,她的耳畔再度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个声音仿佛带着几分顽皮:“救谁啊?”
萧姚蓦地张开双眼,视野终于变得明亮,那个对自己说话的人也渐渐轮廓清晰。
“沙子?”萧姚吃了一惊,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狐疑地问,“你说话的语调怎么变了?”
“有么?嘻。”沙子向她呲牙。
“舒、舒月影!”萧姚猛然醒悟,怒气冲顶,“你竟敢擅自碰那颗梦晶!你变成舒月影了!”
沙子眼中的顽色瞬间泯灭,又变回了往常的顺从。
“东王请放心,我只是试着学一下她的样子。我还是沙子,永远是您忠诚的沙子。”
萧姚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审视沙子的眼神依然锋利。
“沙子。”萧姚终于冷静下来,声音冰凉。
“是。您有什么吩咐?”
“我迟早杀了你。”萧姚毫不顾忌沙子的感受,尽管她现在虚弱得可能随时被沙子刺穿心脏。
沙子跪在萧姚脚下:“东王,我的命是您的。”
“可惜不是现在。”萧姚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沙子仰起头来望着萧姚,眼里有炙热的光:“随便您什么时候动手。但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加有用。”
“我讨厌你看着我的眼神。以后别再这样盯着我。”萧姚淡淡道,随即兰指一掠。沙子只觉那枚闪着银光的指环刺在自己眼前轻轻划了一下,随即便有一股刺痛袭来。她痛苦地大叫一声,捂住失明的眼睛缩成一团。
“这回好了,你永远都别再看我了。”萧姚平静地道。
“是。东、东王。”沙子的血和泪一并流下。
“现在,你告诉我,花倾夜和舒月影的那一晚,究竟是何种始末?”
沙子痛苦地按着眼睛,但是剧痛并不影响她对萧姚应答如流:“这件事的起始并不是花倾夜的错。”
萧姚目光一烁,她庆幸沙子再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压平语调问道:“继续。”
沙子接着道:“如您所知,是舒月影引诱的花倾夜。”
“引诱?只是引诱?”萧姚的神色忽然一变。
“没错。舒月影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城府极深。还有,花倾夜并未伤害舒月影。那完全是她自己在施虐,为了让别人以为花倾夜发了狂,以此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境。”
萧姚急切地道:“这个我也知道。她那样心软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虐待小女孩?”
沙子忽然变了语调,仿佛陷入美好的回忆:“天赐公主的确很温柔。”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刺得萧姚生疼。
“她温柔?!她对舒月影温柔?”
沙子又变成了沙子,语气无比严肃:“东王,不论您多么讨厌舒月影,总不能否认她实在生了一副惹人怜爱的好皮相。况且当时的天赐公主意乱情迷……”
“意、意乱情迷?”萧姚虚弱地喃喃。
沙子自顾自地道:“她可是皇家的掌上明珠,未来的帝王啊。您莫怪她,她并未真心爱上舒月影,她只是太年轻,难免有些任性和赌气。舒月影又是那般娇媚可口,她糊里糊涂便享用了……”
“糊里糊涂?”萧姚忽然笑了起来,“那她当真是好糊涂!”
“是稀里糊涂,或者,可以说意识不清。总之花倾夜一直为此内疚。”
“她有什么可内疚?舒月影多么感激她呢。”
“其实,她一开始对舒月影也不是特别温柔,只是后来见她楚楚可怜,才于心不忍。”沙子小声道,“这样的话,您会觉得好受些么?”
萧姚冷冷问道:“她都做了么?”
“您是指……”
“没错。”
沙子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都做了。话说,天赐公主真的好温柔,难怪舒月影会爱她到无法自拔。不过时间很短。因为花倾夜后来失去意识了。”
“怎么会失去意识?”
沙子一摊手:“舒月影也不知道。”
“还有没有别的?”
“剩下的,您都知道了。”沙子恭顺地道。
“滚下去。”萧姚无情地命令道,心好像被抽空一般痛苦。待沙子离去,萧姚放任自己倒落在榻上。她的脑海嗡嗡轰鸣,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更不可能知道,就在离她不足三尺远的房门口,正站着三位隐形的不速之客。
确定沙子不会再回来,玲珑才放心地舒出一口气,悄悄扯了扯西风和锦瑟。两人会意,三人保持隐形的状态,悄然离开东王府。
在返回的途中,玲珑感到无比的尴尬,尤其另外两个人还一声不吭。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们无意间听到了江湖笔大人的绝密往事。”玲珑勉强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放松,“都是那么久远的事哎,远得应该被忘掉才对。”
西风波澜不惊,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看来沙子不仅学会了奇门遁甲术,对舒月影的鬼话连篇更是学得入木三分。”
“咦?你的意思是,沙子撒谎?”玲珑惊奇地道,眼睛悄悄地瞥着锦瑟。
西风也在用眼睛的余光观察锦瑟。只见锦瑟神色如常,唇角扬起云淡风轻的微笑,语调轻松得好像沙子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与她无关:“呼,出师不利啊。来晚了一步,小偷可真难做呢。”
玲珑立刻脆生生笑起来,信口说道:“没错。我偷东西也是没有一次成功的。”
西风无言,勉强弯了弯唇角。
“拜托二位一件事。”锦瑟忽然转为郑重,“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倾夜。”
第二百四十一章 执剑者之饵
沙子擅自读取了舒月影的梦晶,这让最想得知天赐宫中那场秘事真相的人永远也无法亲眼证实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师父,西风说,沙子讲的都是鬼话。她为什么那么肯定呢?”玲珑十分不解地问着玉恒。她仰望那张如少年般青春的脸庞,好像面对一位最年寿的长者。
这是一处十分荒僻的山洞,甚至连此岛的主人都不曾涉足过。
玉恒向爱徒蔼然一笑,道:“你这孩子,当真生性好奇。为师告诉你:莫管这闲事。”
玲珑不甘,追问道:“师父最英明了,您说说看,沙子讲的是不是真话?”
玉恒轻描淡写地反问:“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玲珑挠了挠额角,摇头:“所以我才想不通嘛,西风怎么就那样笃定网游之绝对巅峰最新章节。”
玉恒又问:“你怎知她心里也和口头上一样笃定?”
玲珑张大双眼,惊道:“难道她故意那么说?她为何袒护倾夜?”
玉恒摊了摊手:“为师一个僵尸老人家,又怎能理解你们小女儿家的心思?”
玲珑陷入沉思,良久方道:“师父,对于这件事,徒儿并非全因好奇。江湖笔大人喜欢的是女人,江湖笔大人就是那位多情的天赐公主……在我得知这些的时候,除了有点小小的吃惊之外,便没有任何感觉。本来,我也不关心花倾夜和她那位宠姬的感情始末。可是看着锦瑟心碎的神色,我真希望花倾夜不是那个天赐公主。师父,西风是否也是怕锦瑟伤心,才特意那样说呢?”
玉恒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不知晓。”
玲珑兀自琢磨,忽然问道:“师父,您一定比我们都了解花倾夜。您认识她最久了,对不对?”
这一声,让玉恒蓦地张开双眼,神色里似有一些震动。
“胡说,为师怎会了解她?”
玲珑目力敏锐,一下子发现了师父的异样,赶忙追问:“师父是龙神嫡子,天命的执剑者。本来,您才是凡界之主、是龙形真身的半神。如今却换成了花倾夜。您快说,您和她到底有什么渊源?”
她终于问到这些了!
玉恒霍然起身,冷冷道:“丫头,休要胡闹。”
玲珑不依不饶:“师父是个大骗子!徒儿从未瞒您半点秘密,您却将自己身份姓名隐瞒至今。”
玉恒瞪了瞪眼,试图震慑徒弟,然而,他偏生一副清俊面孔,再加之自幼溺爱着这位徒弟,瞪眼根本没有半点作用。[..tw超多好看小说]
玲珑见师父严肃起来,呲着雪白的小虎牙笑道:“师父,您瞒着自己身份,是否就是怕徒儿刨根问底呀?”
玉恒无计可施,叹了口气,道:“你这丫头,真令人头痛。”
玲珑见师父好像有些松口,忙添砖加瓦,笑得越发乖巧可爱:“师父答应过我的,绝不欺骗我。”
玉恒无奈地连连叹气,然后叮嘱道:“为师跟你讲的话,你不可泄露半分。”
玲珑连拍胸脯,指天发誓:“当然咯,玲珑最忠于师父,最尊敬师父,最热爱师父!师父快说,您了解的花倾夜,是个怎样的人?”
玉恒悠悠道:“她之所以生为半神,正是我将自己的神灵传递给了她。但眼前这位花倾夜,于我而言只是个陌路人。我不可能了解她的性情和品格。”
玲珑匪夷所思地道:“您不了解她,就把神灵传给了她?”
玉恒神色空茫,淡淡道:“我比较熟识的,是她的前世。”
玲珑当即忘了眼下的疑问,注意力转移到了遥远的前世,问道:“花倾夜的前世是怎样的人?”
玉恒的面容浮现一瞬的温柔怀缅,嘴唇启了启,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看着师父的表情,玲珑的心忽然有些抽搐,催促道:“您说说嘛校园豪门。”
玉恒转过头来,慈蔼地摸了摸玲珑的脑袋,道:“为师不知该怎样说。”
玲珑道:“有什么难的?您就用几个词形容形容她嘛。”
玉恒深吸一口气,脸上是一种犹如无风海面的平静:“几个词,怎么够形容她呢?”
“师父!那您形容形容我!”玲珑把脑袋凑到师父眼前,指着自己的鼻子。
玉恒轻轻拨开玲珑那只古铜色的小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温声道:“小猴子。”
……
玲珑风风火火闯进门来,黝黑的脸蛋浮着一层红晕。
雪千寻正在院子里搬柴,看见玲珑不期而至,又惊又喜,道:“玲珑,你怎么看起来像个气鼓鼓的小猴子?”
“啊呀,什么小猴子小猴子!雪姑娘,我禁止你再在我面前提这三个字!”玲珑暴跳如雷,卷曲的长发也跟着摆动。
伊心慈闻声迎了出来,道:“玲珑姑娘为何生气?”
玲珑伤心欲绝,指着自己的脸庞道:“你们看,有我这样可爱又好看还乖巧懂事的徒弟,做师父的不是应该无比自豪才对吗?小伊姑娘,你恩师会说你像个小猴子吗?”
伊心慈掩口笑道:“小猴子十分可爱,令师一定很疼你。”
玲珑依然余气未消:“可是人家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女子了,他凭什么弹着人家脑门叫人家小猴子?可恶至极!说起那个人的时候,就一脸荡漾无以言表。轮到我了,就二话不说定论成小猴子。”
雪千寻道:“那个人是哪个人啊?”
玲珑刚要张口,立刻想起师父的叮嘱,道:“没什么。不说这些了,我是来蹭饭的,美人们,可否赏口好吃的呀?”
玲珑被伊心慈和雪千寻请进了屋子,玲珑望见西风和锦瑟,随口招呼道:“嘿,这么快又见了啊。”
花倾夜望了她们一眼,语气很淡:“你们方才见过?”
玲珑自知失口,忙道:“昨天刚见嘛。”
锦瑟道:“你来的正是时候,再添一把火,那野味就要烤好了。”
“有野味?”玲珑垂涎三尺。人在海上,山里的野味是稀有食材,难得一饱口福。
玉楼道:“你忘了这冰岛之中有个一线春峡。那里原本草木繁盛,鸟兽肥健,可惜现在一半化为焦土。还是小伊心思巧,想到那里定有死伤的野兽,可拿来果腹。”
玉良默默望着儿子。不难发现,每当玉楼提起伊心慈,总有一种特别的温柔和自豪。而就在这个时候,身为人父的他,也在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
不多时,饭菜上桌。
水麒麟和小紫鸾最为雀跃,一个缠着锦瑟,一个依赖花倾夜。它们都幽怨于自己的主人或娘亲冷落自己,而忍不住谴责跟自己争宠的人。最后,水麒麟对于小紫鸾冒犯自己的主人表示非常生气,小紫鸾也为水麒麟对自己母亲的失礼感到愤怒。一兽一鸟,在饭桌旁闹得不可开交。
面对此情此景,雪千寻抱着安静乖巧小银狐顿感无比欣慰。
往常最活泼的冥儿和玲珑反倒没什么动静。
冥儿还在想着下次见到萧姚时,该用什么招数和她对决嫡女鸩毒。而玲珑却在整个席间都不由自主地盯着花倾夜。
“之前不曾仔细看,如今看来,江湖笔大人当真是美得无法无天。她的美貌,就像她的武功一样无懈可击。”玲珑心不在焉地嚼着烤肉,默默地想着。但她一点也不羡慕,从来也不。相反地,玲珑总觉得花倾夜十分艰难。“她虽生为皇女,贵为储君,却年纪轻轻就身败名裂,被皇家放逐。最后,也不过得个空头皇冠,成为无国之君。那些口无遮拦的海盗啊,每当背后提起这位以美貌和多情著称的末代夜皇,总是充满不敬的想象和尖酸的嘲讽。花倾夜,她此生过得如此糟糕,定是因为前世把运气全部用尽了。”想到这,玲珑对花倾夜简直升起了怜悯之情,但是,转瞬又化为挥之不去的惆怅,“师父想起她的前世的时候,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神情。前世的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子罢?我定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好羡慕……好羡慕啊……”
众人陆续将晚膳用毕,唯独玲珑始终心不在焉。
忽然,小紫鸾谁管你脆生生叫了一声:“娘亲,那位小黑子总是盯着您瞧,真是够无礼的。”
玲珑几乎泪流满面,哀怨道:“谁管你,你原本该叫我娘亲的啊。在多少个波涛汹涌的日夜,都是我抱着你这颗蛋闯过了大风大浪,你这没良心的呲毛鸟,都不记得我的声音吗?”
小紫鸾傲然白了玲珑一眼,乖巧地伏在花倾夜肩头,假装没听见。如果不是花倾夜在场,它恐怕就要一股烈火喷出去了。
玲珑今日屡屡受挫,不免黯然神伤。
雪千寻道:“玲珑,你今晚是回到自己船上,还是在此留宿呢?”
玲珑一听此话,顿时精神抖擞,喜道:“我可以留下来么?太好了!你们这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漂亮女子多的地方,连房间都是清香的。”
空逝水蓦然问道:“玲珑船长这次带了几艘船过来?”
玲珑道:“此地不太平,我早已经让船副带着所有船员离开了。我一个人留下来玩儿。”
空逝水沉吟了一下,琢磨着那句“此地不太平”,接着问:“如若令师还没走,不如邀他老人家光临敝所。”
玲珑道:“家师孤僻惯了,不喜与生人来往。”
西风道:“他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玲珑道:“师父说,过不了多久,你就会主动去找他。他得等着你。”
西风清冷冷道:“他恐怕要白等了。”
玲珑道:“师父让我给你捎句话。”
西风道:“他说什么都无用。”
玲珑兀自道:“师父说,千年之前,剑鞘没有死。”
这一句话,不止西风震惊,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西风果然动心,追问道:“前代剑鞘的魂魄没有被御龙符吞噬?”
玲珑坚定地道:“没有。”
西风道:“可是千年之前,魔君不是被御龙魂剑杀死了么?倘若御龙魂剑出鞘,则必定吞噬剑鞘的魂魄。这正是远古龙神设定的法咒,以便让御龙魂剑代代强化,直至它能够将魔君彻底消灭。”
玲珑表示不能解答,只道:“所以师父说,你一定会去找他。”
“带我去。”西风道。
第二百四十二章 四人组的杰作。
“你比我预料中到来得更快。[..tw超多好看小说]”玉恒见到西风时,淡淡地道。他所伫立的地方,是个怪石嶙峋的山洞,冰冷而苍凉,却因他的存在而显得异常肃穆。
西风望着他,发现这个活死人虽然容貌清俊,衣着净素,却自有一种莫可言状的气宇,叫人不得不望而生畏异种沸腾最新章节。
西风心里有几分敬畏,语气却甚是平静:“阁下若是早点带来这样的口信,上次见面我们或许会交谈得多一点。”
玉恒双目如电,直直望着西风。见她依然未有一丝怯色,不由微露笑意,仿佛是满意。
“自从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我行走世间千年,除了玲珑,还没见过敢与我对视之人。而你,竟比玲珑还胆大,不愧是玉氏的子孙。”
西风继续望着玉恒,道:“倘若我早些年遇见阁下,必定会被您慑服得话也说不出。但我更先遇到的是和你有着相似气宇的人――花倾夜。第一次见到倾夜的时候,她正操纵着不计其数的行尸。她站在它们中间,既格格不入,又仿如同类。在看到阁下之后,我才终于明白,那时的倾夜和现在的您一样,有一种发自心骨的帝王之气,却同时带着死亡的色彩。一个有着生杀予夺能力的人,却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再珍惜,这样的存在岂能不叫人畏惧?”
玉恒道:“你说的没错。我早已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比起花倾夜,我乃货真价实的行尸走肉。”
西风道:“阁下既然已经死了,何不不早日升天,好好安息?”
玉恒眉头微蹙,道:“小娃娃,你可知我是你们玉氏之先祖,你屡次对老祖宗不敬,可休怪我当场施行祖训。”
西风闻言不由沉默了片刻,然后目光闪闪,清脆地唤了一声:“老祖宗!”
玉恒有些意外,也莫名变得和蔼:“乖娃娃,你想说什么?”
“我的曾曾曾……祖母可是前代剑鞘?”
玉恒猛然一怔:“你何以这样猜度?”
西风神情认真:“剑鞘夙沙氏与我玉氏为同源氏族,所以老祖宗的后代才是纯血龙族。您一定是爱上了剑鞘才迟不拔剑,也因为您挚爱剑鞘,才使用特殊的办法,使她成为史无前例的幸存者剑鞘,最后你们喜结连理生儿育女。”
玉恒第一次在西风面前露出慌乱的神色,仿佛他面对的是个有着花玉外表的小恶魔。
“臭丫头!简直一派胡言!老祖宗明确告诉你,你的曾曾曾……祖母只是一个普通的龙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西风以怀疑的目光紧盯玉恒双眼,试图找到其中破绽。
玉恒面露威色:“大胆,敢质疑你老祖宗。”
西风有些失望,态度变回清冷:“那么阁下传来那样的口信是为了什么?”
玉恒低低咒骂道:“这小没良心的,又对老祖宗不敬。”
西风追道:“无论如何,我要让雪千寻活下去!”
玉恒道:“你可知,御龙符觉醒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吞噬剑鞘的魂魄以完成自身之强化?我之所以万不得已才传给你这样的口信,仅为诱你出现。并且,我料定你会谢绝他人随同,尤其是花倾夜。只因你怀着私心,无论如何都想要保全雪千寻。”
西风道:“没错,我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哪怕全世界都认为她应该被牺牲掉。”
玉恒目露悲悯:“可是,孩子啊,千年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意外。而意外之所以被称之为意外,就是表明它不应该重复发生。”
西风道:“我只想要你告诉我保全剑鞘的方法是什么!”
玉恒未予回答,却喃喃叹息道:“本该消失之人依然存活于世,本该强化之剑令魔君多加一次转生穿越之谷香田园全文阅读。千年前铸成大错的人,至今都在为他们的幸存和私心遭受惩罚。西风,你就不愿做一个拯救苍生的英雄吗?”
西风道:“如果苍生的安危需要用我的性命和灵魂去交换,我会毫不犹豫。但我不要做什么英雄,尤其当这需要用雪千寻的死亡为代价。”
玉恒凝望着西风,由衷道:“不愿做英雄……你啊,和从前的我是一样的。”
西风咬着嘴唇,快要咬出血来,带着哀求的口吻:“求求您,让御龙符离开雪千寻,如果它觉醒之时必须吞噬一个魂魄,让它吞噬我。”
玉恒沉沉叹息:“都说了,意外不会重复。孩子,御龙符已经不可能离开雪千寻了!”
西风惊愕地望着玉恒,仿佛听不懂他的语言。
玉恒道:“你应该猜的到拯救剑鞘的方法啊。类似的事情你不是曾经做过吗?”
西风猛然醒悟:“我在龙吻吞噬我之前将它净化了。”说完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个猜想。
“没错。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御龙符太过强大,并不是当年的剑鞘独自将其净化成功的。但不管怎样,最后的结果就是,原来那个御龙符已经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它的全部灵力,还有……戾气。”
西风道:“可是雪千寻有时候会仿佛变成另一个人。难道不是御龙符觉醒了吗?”
玉恒摇了摇头:“如果是御龙符觉醒,哪怕是觉醒一点点,都会立刻吞噬剑鞘的魂魄。”
西风难以置信:“倾夜和冥王都不曾提起这些。”
玉恒道:“她们一定早已疑惑,却想不出答案。那个答案就是:千年之前,我们选中了一个魂魄,把净化后的御龙符注入其中。所以,你担心的御龙符吞噬雪千寻根本不可能发生,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新的御龙符。而你以为她变成的另一个人,也无非是变成了她自己身为超级杀器的另一面罢了。”
听这些话的时候,西风几度站立不稳,她甚至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老祖宗,好让他闭嘴。但这个跨越千年,仿佛只为给她传递噩耗的老祖宗还有更加糟糕的真相没有说完:“西风,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守护剑鞘?”
“别叫她剑鞘,她是我的千寻。”西风冷冷道,目光比冰刃还要锋利,有种慑人的杀气一触即发。
“她是你的剑。”玉恒完全不忌惮西风爆发的杀气。
西风周身的灵场忽地一震,她的人虽玉立不动,那股杀气却陡然将周围冰雪震得粉碎。
玉恒用剑气隔开自己周围飞溅的碎块,语调平缓:“夙沙家族的占星师说你将为她而生,为她而战,为她而死。”
“呵,虽然我不大喜欢认命,但这样的预言我却十分中意。我愿意做她的伴星,愿意作为守护她的存在。”
“难道夙沙行健没有叮嘱你另一句话吗?必要的时候,唯有你可以杀她。所以说,你不仅仅要守护她,更要驾驭她,与她同在,这一切,只因为,你是这把剑的主人。”
西风一字一顿郑重道:“是因为我爱她。”
“你爱她,哪怕你们同为女子?”
“对此,你们是否意外呢?”西风讥诮道。
“我们?”
“我的魂魄是你们创造的移动藏经阁最新章节。说说看,是你们哪四个人?”
玉恒沉吟了一下,他的神色说不清是悲悯还是残酷:“我,冥王,通灵王,以及通灵兽王。我们创造了你,便意味着设计你的一切。所以,至今所见,没有任何意外,包括,你爱雪千寻。”
西风咬破了嘴唇,说话却仿佛陡然失去了力气,一股莫大的悲伤和愤怒翻涌不止:“难道……我的爱,也是你们设计的么?”
“这要归功于前代冥王。她能让你觉得你对雪千寻的爱发自灵魂,与生俱来。这种力量可以跨越一切阻碍,无论她是与你同性还是面目可憎。”
西风怒极冷笑:“那么倘若前代冥王不曾费心呢?”
“那将会有无数种可能,你会爱上任何人。爱情会给人力量,也会抽走人的力量。剑主应该爱她的剑并亲自守护。”
令西风格外悲愤的是,玉恒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着无比直率的坦白和悲悯。西风这个人,可谓是他们的杰作。她完全按照他们的设计而出生、成长、变强,并准确爱上他们设计好的目标。作为这个杰作的创作者,假如他有一丝一毫的得意,西风都将毫不犹豫地向他拔剑。
“老祖宗,”西风的语调有暴风将至的前一瞬般的平静,“你造成了千年前的意外,所以你正在遭受的惩罚,便是亲手设计后代的悲剧罢?”
玉恒百味交织:“待你完成今世的使命,便会像普通人一样进入轮回。待来世,将没有任何人去干预你的无限可能。”
“来世?”西风凄然长叹:“来世她还在吗?”
“如果御龙符足够强,她将会与魔君一起消失。如若不然,她会选择下一任剑鞘。但,她绝不会再有属于自己的躯壳了。”
“倘若来世没有她,我还要来世做什么?”西风茫然地道。
“如果雪千寻消失,冥王施加于你的法咒自会解除。”
“是说我会在那一刻忽然不再爱她么?”
玉恒道:“这是唯一能够减轻你痛苦的方法。”
西风黯然摇了摇头:“不要。亲手杀死心爱的人,然后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人,太可憎了。”
西风说完,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你去哪?”玉恒有些惊讶。
“再说一次,我拒绝执剑。永远拒绝。”
玉恒陡然移形,闪至西风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岂容你来去随心。”
西风慵懒地望了他一眼:“这一次,虽然没有倾夜伴行,但令高徒还在我们那边。你不让我走,她便永远回不来。”
玉恒惊愕而愠怒:“她视尔等为佳友,你却以她为人质!”
“正是如此。怎么了,老祖宗,这与您设计的不一样么?”
西风冷冷丢下最后一句话,兀自继续走。哪怕玉恒激出的风刃拦路,她也不曾有一瞬间的迟疑。
玉恒只得收回灵力,望着一路远去的血迹,不由发呆。倘若没有及时撤回风刃的话,西风一定会任由它们割裂自己的身体直至丧命。
“拧不过她啊……”玉恒悲哀地喃喃,又忍不住复诵西风强调的那句话――“永远拒绝执剑”!
第二百四十三章 老通灵王的醒悟
肆虐的海啸已然退去多时,而人心的狂澜却正将起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冰岛之上的各方势力无不正在紧张地进行着自己的谋划。
西风漫无目的地缓步而行,她不想马上回去见到她的同伴。忽然,她望见一行人从东王居处折返,这几人看着眼熟,正是北王的属下。想想这短短两日内,何其殊也殷勤地给他们送了多次物品,西风自然就明白了:他们每一次送东西,都是一种光明正大的监视。
西风望着人影出了一会神。这段时间,西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魔君萧姚和执剑者玉恒身上。几乎忽略了一直韬晦的何其殊。毫无疑问,何其殊代表皇族的立场,那么,他必定与真皇花倾夜势不两立。而他又与萧姚的眼中钉寒冰结为同盟,因此,他与萧姚的矛盾也难以化解。
“何其殊,你究竟作何谋略呢?”西风不禁喃喃自语。
北王广寒殿中。
何其殊愁眉深锁。楚怀川、沧浪笑、唐非等若干幕僚候立在侧。而他新近收服的寒冰也恭敬在列。
“岛上果然另有高人呐。”何其殊慨叹,“姜立,”他目光如炬,盯着那个刚刚侦查归来的下属,“多少人?”
那个名为姜立的汉子垂首赧颜,道:“属下无能,依然尚未查清,只可断定潜伏于此岛的高手,绝非一两个。他们应是发觉了我们的侦查,但并未杀人灭口。他们显露出十分强悍的杀气而行踪又极其诡谲迅疾。在短短一刻的时间里,我们的人分别在岛东岛南岛西三个方向发现他们的踪迹。”
何其殊自语道:“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分散?是为混淆视听,还是想伪装成人多势众?”
楚怀川开口:“寒冰也看不出他们来路?”
寒冰道:“从其行事风格来看,他们不像海盗。不同的人却拥有几乎同等的武技,再加上同心一般的默契……总不可能是一个人的若干□□罢?他们会不会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也来自内陆?”
楚怀川抚髯沉吟:“军人……那么便如庄王先前的猜测,他们是花倾夜的人?”
何其殊道:“与其说是猜测,莫不如说是但愿如此。东王萧姚,你当年借与我何家的江山,原也不属于你罢!”
楚怀川道:“不管怎样,老臣依然认为暂时不可与萧姚对立。如能助她找回海殇角,定能缓和双方关系,也可以此为条件,让她不再追杀寒冰。”说到这,楚怀川神态平和地对寒冰道:“归墟探险,就有劳阁下了。”
寒冰当即一拜到底:“寒冰定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力。”
寒冰不曾察觉,何其殊望着他的头顶,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口中淡淡惆怅:“可是海殇角的影子在哪呢?”
“这海殇角,玉兄打算如何处置?”岩洞中,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响起,他所称呼的兄,却是貌若青葱的僵尸。
玉恒道:“此物毁之不掉,自然是再度埋葬于幽深的海底了。怎么,星城贤弟莫非觉得可惜了?”
星城誓叹息一声,道:“她那般执着于搜集自己初世的骸骨,会不会仅是为了纪念?毕竟,这骸骨除了坚韧无比之外,再无任何魔力,她能用来做什么呢?我知你始终还当她是你的妹妹,难道你就狠得心拒绝?”
玉恒悠悠道:“七千年了,从前的每一次杀她,我都痛苦无比,每回御龙剑刺穿她的心脏之后,我便会拿匕首自己身上挖掉一块血肉异种沸腾最新章节。.tw[]我想感受她所遭遇的痛苦,哪怕不及她所承受之万一。我亦在心中发誓,待御龙符强化到可以彻底将九儿送往虚无,小哥哥一定陪她同往永寂。”
星城誓道:“所以千年之前的那一刻,你终于还是心软。”
玉恒道:“那时的她,就像今日向我索要这枚小小的海殇角一样,又无辜,又坦率。让我无法拒绝。但从她彻底觉醒的那一刻起,我也彻底醒悟,我永远都不能相信她。九儿……她是我的妹妹,也更是一个魔啊。”
星城誓道:“看来到目前为止,您还是铁石心肠。”
玉恒道:“将海殇角埋葬于最深邃险恶的海底,九儿找不到它,它也不被任何人玷污。”
“如此也好。玉兄可否将海殇角交给我?现在,魔君、花倾夜、北王,都在寻找这支海殇角,应是早日处理为好。”
“那就有劳星城贤弟了。不知贤弟归期几何?”
衰老不堪的星城誓佝偻着嶙峋的脊骨,苦涩一笑:“玉兄,此一别,怕是要成为永恒了。”
玉恒一怔:“你将去哪?”
“处理了海殇角,我便回归昆陵――我的故土。老朽不辞而别的太久了。”
“可是,你若回去……”
“没错。正如锦瑟所说,星城家族的一代圣人之所以突然消失于世,乃是因为他做了不符合圣人身份的事。所以……我现在要做一个敢承认过错的平常人。”
“你何错之有?”
“不止是我有错。冥王碎可能比我们更早意识到了那个错误。就连玉兄您……”星城誓望着他最敬仰的执剑者,吞下了刚到口边的话,转而道:“我的长生便是错。因为我这个通灵王还活着,星城家族才没有出现新的通灵王,这实在令家族蒙羞。”
玉恒道:“比起天下苍生,这又算什么?通灵王的缺失,不会比一个半血的孩子成为通灵王更叫那个家族难堪。我们应当再次封印她的灵力。那孩子太弱了,不应由她来承担这一切。请让她安度此生,在不久的未来,星城家族就会出现真正强大的纯血通灵王。”
星城誓凄然笑道:“自从星城锦瑟降生,我的生命便戛然而止。我实不该化身僵尸,霸占着通灵王的灵力,却将她封印。看吧,她终究还是觉醒了。能够撼动那种封印,谁能说她弱呢?而就在她开始觉醒的短短几日,我则愈加虚弱。用不了多久,我恐怕连个行尸走肉也做不得了。”
“她身上的封印还未完全解除,你不会死!”
星城誓道:“所以我才需要回到昆陵,我,再加上族中所有灵力强盛者,定能合力将她的封印彻底解除。我的时间不多了,必须马上动身。”
玉恒惊愕不已:“星城誓,你为什么突然要把未来都押在那个孩子身上?”
“这几日,随着力量的骤减,我仿佛有所顿悟。玉兄,你说,合我们四人之力,是不是把一切都计算得完美无瑕了?”
“几乎完美。”
“您也知道,是几乎。”星城誓苦笑,“可是我等千算万算,为何算不出星城锦瑟会降生于世呢?”
“这是个意外!”
“千年前就有一个意外,如今意外又来了穿越之谷香田园全文阅读。玉兄,我们毕竟不是神,这世上有太多的可能,超出了我们的谋划,成为让我们措手不及的意外。”
“贤弟言重了。小小的锦瑟,如何能跟千年前那件事相提并论?”
“玉兄好好想想,锦瑟从何而来?”
“当然是从她娘胎里来。”
“空逝水,一个凡人海盗,原本不可能涉足星城家族的领海,更不可能结缘星城家族最受瞩目的继承人。可空逝水偏偏要去往兮岛盗一个宝,并且轰动东海地盗走了星城翩鸿看守的琉璃棺。而棺材中躺着的,恰恰是魔君!”
当最后一句话从那苍老嘶哑的喉咙中发出,玉恒顿如雷霆震顶:“所以我们才算不到!魔君不在轮回之中,所以和她相关的人与事才无法预言。”
“因魔君而降生的通灵王,说不定,恰恰会是克制魔君的关键人物。这个星城锦瑟啊,我对她寄予厚望呢。”星城誓说着,浑浊的眼眸里流露出慈祥的光。
“这几天,你的变化很大。”玉恒慨叹。
“因为这几日我都在暗中观察锦瑟。实在是,越来越觉得她可爱。”
玉恒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她是我的后人啊。就如同玉澈之于你。玉兄就不觉得你家小澈儿可爱吗?”
玉恒想起西风清冷冷的容颜,不由眉头微蹙:“不,她一点也不可爱。”
这时候,星城誓忽然一指玉恒身后,笑道:“那么她呢?”
玉恒回首一望,只见爱徒玲珑蹦蹦跳跳扑了上来,他漠然的脸孔化开一抹微笑,点了点头。
“师父!二师父!”玲珑呼叫着。
玉恒有些讶异:“你怎么回来了?西风说要把你当做人质。”
“谁是人质?我当然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啊。玲珑刚刚吃饱了饭,想念师父,就回来了呗。”玲珑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在玉恒身上打量。
“你找什么?”玉恒慧眼如炬。
“师父,海殇角呢?”
“你要海殇角做什么?”
“我的朋友们都觉得,应当把海殇角还给萧姚。这是人家上上上……辈子的犄角呢。玲珑得到人家好好的款待了,这点小事就主动请缨咯。”
星城誓道:“今世的魔君,人缘可是意外地好啊。”
玉恒板起面孔:“不可。我会让海殇角再度沉睡海底。”说完,对星城誓道:“我们即刻出发。”
星城誓道:“不劳玉兄,我独往即可。”
玉恒固执己见:“既然贤弟都说了这次很可能是永别,就让兄送君到昆陵罢。”
“什么永别?”玲珑感觉到了诀别的伤感。
星城誓拍了拍玲珑的脑袋,道:“白做了你几年二师父,也不曾悉心教导你多少功夫。二师父活了一千多年,当真是该尘归尘土归土了。如你见到锦瑟,告诉她,老祖宗打算把她的东西还给她了,无需太久,老祖宗会带着昆陵最强的族人来找她。”
玲珑道:“二师父,锦瑟也觉得应该把海殇角还给萧姚呢移动藏经阁最新章节。”
星城誓摇了摇头:“我想,这件事还是听玉兄的为好。玲珑,你们还不明白什么是魔啊。”
玲珑仍不甘心:“那二位师父可否带上我?”
玉恒断然拒绝:“航路枯燥,你自己玩耍去罢。”
“可是师父不是说此岛还藏着未知的高手,恐怕不太平吗?您就忍心把徒儿留在这儿啊!”
玉恒淡然道:“那些隐藏者,我已调查过了。看样子,像是花倾夜的人。你无需害怕。”
“咦?花倾夜什么时候布置了这么多厉害的高手?”玲珑说不清是惊愕还是惊喜。
“待他们现身,你自然便知。师父走了。”玉恒道。
玲珑又道:“师父不管西风了么?”
“唔,你没见到她?”玉恒反问。
“没有啊。可能是走两岔了。”
玉恒取出一只葫芦,道:“你告诉她,如她不肯执剑,就不能接受来自御龙符的修复力。这样,一旦遭遇强敌,战神之魂便会不断耗损魂力来保证战力的不衰,直至灵魂耗尽。这最后的药物,大概只能保她不死。你让她好自为之。”
玲珑摇了摇葫芦,感觉到里面的大补丸所剩不多,真心道:“但愿她不要遇上强敌。”
玉恒道:“我也但愿如此。”他看起来铁石心肠,交代完毕就翩然而去。
星城誓紧随其后。玲珑惊愕地发现,二师父的身法似乎大不如前,竟然有点蹒跚的样子。
待玉恒和星城誓的船驶离了港湾,玲珑迅速撕下一片衣角留下字迹:锦瑟美人,你老祖宗终究是疼你的,无需太久,他将把一样好东西还给你,你便等着好消息罢。西风冰人,听闻你二度拒绝了执剑,做得好极了!希望雪美人长命百岁哟。师父留给你最后的大补丸,你可省些服用。打架莫拼命,如遇强敌,唯有一招最妙――跑!
写完这些,玲珑满意地点了点头,自语道:“起初还担心你们势单力孤,需要本姑娘的保护。既然花倾夜已然部署了如此强大的战力,本姑娘大可放心而去了。等我偷回海殇角,瞧你们怎么谢我!”
玲珑登上高坡,清了清喉咙,向着青天高声唤道:“谁管你!”
苍穹空寂,渺无鸟影。
玲珑不气馁,又喊一声:“水凉凉!”
四夜空荡,毫无应答。
玲珑抱怨道:“什么神鸟神兽啊,耳朵聋了么?这都听不到。”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加以内力再唤两声,忽然看到天空飞来一个巨大的黑影。
“嘿!是乌雅,还是你好!”玲珑伸出手,招呼巨雕降落,此鸟也通人性,认出了玲珑,落在她身侧。
“虽然你不会说话,但你可比那个傻鸟呆兽强多了。”玲珑一边说着,一边把字条和药葫芦绑在乌雅的爪子上,最后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去吧,好姑娘。”
乌雅腾空而起。
玲珑赶紧驾驶她的船,向师父离开的方向追去。然而,她却不知道,就在她的船刚离开冰岛不久,冷空里忽然响起凄厉的雕鸣。带着至关重要的信物和滚烫的热血,乌雅坠落于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
275 第二百四十四章 西风的心跳
等待西风归来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对于雪千寻而言尤其如此。【最新章节阅读.】甚至玲珑也是去而不返,这更叫人不安。
玉楼终于按耐不住,道:“我去寻西风。”
雪千寻立刻道:“好我也去”
旁人便不多凑热闹,由这兄妹前往。
两人刚走出门去,伏在厅中打盹的水麒麟突然一激灵滚起来。几乎同一时刻,小紫鸾也惊叫一声。
锦瑟忙去安抚水麒麟,却听水麒麟道:“那只雕儿被杀了。”
“你……你说什么?”那个瞬间,锦瑟的声音竟是发颤。
……
一众人便都跟着一鸟一兽的引领,先去寻乌雅。雪千寻紧紧抱住银狐,心中有种格外不详的忐忑。她不知道西风若是知道乌雅遭遇了不测,将会何等悲伤。
之后,人们便看到了死在雪地中的乌雅,以及静静伫立在它身边的主人西风。
雪千寻冲上前去,想抱起乌雅,却只感受到僵冷,并异常沉重。
“小伊姐姐,救救它啊”雪千寻道。
冥儿咬着手指道:“它的灵魂都不在这里了。”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哀伤。
伊心慈早就滚下泪来。
锦瑟是乌雅的御主,后来才将它托付给西风。饶是她少年时代便经历过驯兽惨死眼前悲哀,此时此刻仍是难以抑制心中的伤痛。
玉楼自然也知乌雅之于西风和锦瑟的意义,心中感伤自不必说,但见西风清冷漠然,不禁纳罕,忙问:“你在此处多久了?你可看到凶手?”
西风仿佛这才回过神来,讷讷道:“没有。”
空逝水道:“把雕儿埋了罢。”
西风道:“可以让我一个人来么?”
别人不想打扰她,唯独雪千寻默默跟上去,却被西风示意不要。
雪千寻便在原处等着,料想以她二人的默契,西风定会知道她在这里。过了良久,西风果然从这条路回来,与她汇合,然而,整个途中却不吐半言,只任由雪千寻自说自话。
回至居处,余人正在讨论杀害乌雅的凶手。
西风语调冷静:“很可能是乌雅携带了什么信息,所以才被敌人击杀。”
这只是西风的猜测。
杀害乌雅的凶手暂时成了未解之谜。而乌雅究竟是否携带了情报则更加不得而知。
伊心慈总是红着眼圈,也总是悄悄观察西风。然而,西风却神色如常,并且寡言如常。雪千寻寸步不离地跟着西风,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她。
西风之父剑神玉良瞧出端倪,寻一个西风不在场的机会,向伊心慈问道:“伊姑娘,说来惭愧,在下对小女性情不甚了解。依你看,她这是伤心过度,还是真不在意?”
伊心慈只是摇头哭泣,仿佛一言难尽。
星城翩鸿和空逝水见状上前,二人同声道:“令媛好像越发冰冷了,方才倾夜问她执剑者之事,她竟不答。”
当然,更叫这对夫妇无语的是:倾夜是面无表情地发问,西风则是冷若冰霜地拒绝回答,最后两座冰山淡漠地对视了一眼,便都不再多言,各行各事去了。
玉楼也道:“奇怪,执剑者到底同她说了什么,不如我再问一问。”显然,玉楼也觉得江湖笔大人实在不是个合格的提问者。
伊心慈忙道:“你莫多嘴,还不如让雪妹妹问。”
空逝水幽幽道:“怪的是,西风对待雪千寻也好像冷淡了许多。”
此间只有他们几人,玉良索性倾吐实言,苦笑道:“老实说,每当看到澈儿目不转睛地关注千寻的时候,我反倒莫名地放心。否则的话,小女的确是冷得不像常人了。你们看,如今她的爱雕死了,竟也未落半滴泪水。”
伊心慈似有隐忧,玉楼看了出来,道:“小伊,你原是庄王派来监视西风的,你对她无论是体质还是性情都应该最为了解。你可是担心什么?”
伊心慈道:“从前,大祭司的冷血魔王称号并非空穴来风。我第一次见她时,也和教中其他人一样,委实有些畏惧。然而锦瑟却自始至终都不怕她,初一见面就好像旧识一般。”
空逝水插口道:“锦瑟跟我说过,她一见到西风,就认出她是对应那颗战神之星的女子,亦是雪千寻的伴星。锦瑟久久艳羡这两人的相依相伴,终见其人,自然是亲切多于陌生,更不可能惧怕她了。”
伊心慈继续道:“可是起初,西风对待锦瑟却冷漠无情,倒与对待其他人无异。直到有一天……”
华鼎八年,自称“流浪者”的锦瑟加入以强者为尊的逍遥神教。在短短一年时间,锦瑟凭借惊人的实力,不断挑战“夺级试炼”并最终夺得南方护法之位。接着她便高调挑战西风的大祭司之职。
“锦瑟并不是第一个挑战大祭司的人。”伊心慈静静道,“就我所见,教中便有过四位高手企图夺取大祭司之位。而西风的冷酷无情却不止针对来犯的敌人,也包括质疑她领导的属下。每一个向西风发起过挑战的高手,最后都变得比其他教徒畏惧大祭司一百倍。”
玉良惊问:“她会杀了自己的属下吗?”
伊心慈道:“一个都没杀。但西风有办法让他们知道什么比死亡可怕。”
听到这,星城翩鸿和空逝水都不免流露出紧张神色。
只听伊心慈继续道:“南方护法挑战大祭司的那一日,两个人都拿出了相当强的实力。连庄王都说,那是教中最好看的一次比试。”
玉良亟不可待地问:“澈儿是否伤了锦瑟?”
伊心慈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眼中露出复杂的欣然,轻轻道:“没有。决定胜负的那一招,西风完全可以将锦瑟斩裂,但她在最后一刹收束了所有杀气,以至于自己因反弹的内力身受重伤。”
空逝水眼露微笑:“锦瑟是不会看错人的。所以她们从那日起成了朋友?”
伊心慈道:“要说成为朋友,也并未那么快。那天,西风虽然取得毋庸置疑的胜利,却没有伤害锦瑟分毫。但,锦瑟的驯兽却重伤到垂危。”
玉良神色一震,脱口而出:“那只驯兽可是乌雅?”
伊心慈道:“没错,正是乌雅。那一日,锦瑟卸下了南方护法之职,转换身份去做了春江院的老板。临走时,她把奄奄一息的乌雅送给西风。也不知是不是锦瑟故意逗西风,她说,乌雅将是西风的福禽。”
玉楼道:“我一直想问,乌雅当真是西风自己医好的吗?你有没有帮过忙?”
伊心慈道:“我只是给西风提供一些指导。整个过程,完全由西风一个人照顾它,其中一味稀有的草药,还是西风亲自进山寻的。西风十分爱惜那只雕儿。让我知道,大祭司并不是真的冷血魔王。有一次,我发现西风跟乌雅说话。可惜就仅有那么一次,西风发现我在看,竟然红了脸。此后我便再没看见她跟乌雅聊天了。”
玉楼道:“听说西风那次中了三刀的剧毒,便是乌雅驮着她回教的。倘若晚了一时半刻,她的性命便危险了。可见这雕儿当真是她的福禽。”
听到这,玉良不禁深深一叹。
……
又有谁能比锦瑟更懂得西风对待乌雅的感情?
花倾夜见锦瑟眉间哀色不减,默默地守在一旁,她神色虽淡,言辞却满是紧张:“你若恨那杀雕之人,本暗主这便将凶手抓回来任你处置。”
一边说着,一边将袖挥拂,大有翩然而去缉凶归案的架势。
锦瑟忙将倾夜拉回来,道:“杀我乌雅者,下场自然好不了的。你且莫忙,一个堂堂的江湖笔,竟有这般摩拳擦掌的模样。”
花倾夜眉尖微蹙,似乎很想跟锦瑟理论一下“摩拳擦掌”这个词是否形容的不妥。但锦瑟却向窗外一指。
“就算抓到凶手,也轮不到我来处置。那位,会让凶手像唐然一样消失。”
锦瑟所说的那人,自然就是西风。此刻,她正一个人站在雪地里。
“西风为何总躲着雪千寻?”花倾夜也注意到西风的变化。
锦瑟摇了摇头。她知道西风有多在乎雪千寻,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冷落雪千寻。
“也许,她是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难过。”锦瑟不太确定地道。
“连雪千寻也不行?”
锦瑟沉默了一下,忽然问:“如果你有哀愁,愿意同我分享么?”
花倾夜把目光掠向别处:“本暗主心若静水,何愁之有?你若有什么烦恼,倒应当向我倾吐,我必定为你排解殆尽。”
锦瑟道:“你附耳过来,我便告诉你我的烦恼。”
花倾夜抬手掠了一下额角的发丝,优雅地倾身贴近了锦瑟脸旁。
锦瑟对着她的耳朵轻呵了一口气,似在叹息:“我的烦恼就是小夜儿太骄傲了。”说完,竟趁她不备,在她耳缘轻轻啄了一下。
霎时间,那个骄傲的“小夜儿”,向锦瑟回报了盈满整个房间的妖魅芬芳。
而就在这时,忽听屋顶传来脆生生的话语:“这回你闻到了罢?每当小龙儿发出这种香气的时候,便说明她整个兽都很兴奋。讲不好便要兽性大发连主人都想吃。小管,我事先声明喔,一会儿你娘亲若是冒犯我主人,我可绝不姑息。”
依靠在锦瑟肩头的小龙儿,前一瞬还炽烈如火,这一刻却像霜打的花儿,整个人都泄气了。
好在水麒麟还没来得及给小紫鸾详细阐述它娘亲的芳香与兽性的密切联系,便有另一人吸引了这一鸟一兽的注意力。
“快看,那个香香的娘亲也来了。”小紫鸾叫到。
水麒麟嫌弃地道:“你这鸟儿,眼神真差,她是冥王,跟小龙儿是不一样的,有什么好分不清的。”
小紫鸾眼睛打转:“她们气息太像了,我分不清啊……”
水麒麟无奈,只好无私分享了自己的诀窍:“老实说,自从冥王香了起来,我也分不清她们两个了,不过,你留心些就会发现:每天跟着我主人转的,就是小龙儿;每天跟着西风转的,就是冥王。”
锦瑟感觉她的小龙儿就快气得灵魂出窍了。
窗外庭院中。
冥儿从背后捂住了西风的眼睛,而西风竟肩头一耸,仿佛受到了惊吓。
“呵,你也知道本王可畏了罢”冥儿得意地道。
西风转过身来,一脸的冰冷:“先闻到的香气,便以为是倾夜。哪曾想会来捂我的眼睛。自是吓了一跳。”
“那你喜欢我这样香香么?”冥儿殷切地问。
西风蹙眉:“这样的芬芳,在倾夜身上当然是好的。可是我并不希望你和她一样。”
“为什么?难道本王不配和她一样?”冥儿有些不悦。
西风道:“冥儿应该以自己的样子示人。并非复制了人间最美的容貌便能获得完美。”
冥儿露出一副为难且愤恨的表情:“可是本王都说了,现在若是不借助凡界之主的血就变不好人形。你们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西风道:“那你为何偏要留在凡界?”
冥儿眼神可怜,吐露实言:“冥界好冷清。”
西风望着她,目光变得柔软。
“冥儿,你还是那么想要我做你的随从么?”
冥儿用力点头:“只想要你做我的随从,其他人都不想要。”
“为什么?”
“你冷起脸来非常恐怖,很能烘托本王的威严。还有……还有,本王喜欢你。”
西风不由一震,想起了执剑者所说的“拜冥王碎所赐”剑主人爱上了她的剑。
“冥儿,”西风好像需要鼓起勇气才能问出口,“冥界是否有一种力量,可以控制人的感情,甚至可以规定一个人去爱谁?”
冥儿神色威严,趾高气昂道:“我们冥界保留了许多上古最神奇的秘法,且不说这种控制人心相爱的力量,便是强制人心憎恨的法咒,我猜也许可能大概都是有的”
西风魂不守舍地喃喃苦笑:“那你们冥界还真是了不起呢。”
“那当然咯你要不要跟我回冥界呢?”
“跟你去冥界?呵,有时候我也很想一死了之。”
冥儿欢心雀跃:“你如果现在就死,还能看见乌雅哟。本王可以特许它不再进入六道轮回,让它继续做你的坐骑,你在冥界也是最威风的随从啊唔,对了,我还可以让它讲话,这样你跟她聊天的时候它就不会当个闷葫芦了。”
西风目光一烁:“你怎知道我想见它?又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和她说过话?”
“我听见了”冥儿的眼中忽然没了威严和顽劣,而只有感同身受的哀伤,“你的心里在哭。我一直听着,听得我也想落泪了。乌雅死了,你好难受,你总在回忆和它在一起的时候……”冥儿说着,竟潸然泪下,不禁抬起手来,轻轻按在西风的胸口。
她不是冰雕的人,她的心口柔软而温热,冥儿可以深切地感受到来自那颗心灵的悲痛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绝望。忽然,冥儿的指端触到一阵巨跳,它跳得疯狂,也跳得疼痛,但,从那火热的心跳之中,冥儿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西风的心声
“喜……喜欢?不,是爱西风,莫非你对本王……”冥儿的心仿佛也被那股热切所感染,跟着狂跳不止。她只觉自己要被快乐撑满了,她快乐得要飞起来。然而,冥儿却不知道,心在狂跳的西风根本听不见她的话语,西风的目光早已越过了冥儿的肩头,正深深地凝望着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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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 第二百四十五章 相杀
雪千寻脂玉般的脸庞刚要现出笑容,却转瞬化为凄然苦涩。因为与她对望的那双秀丽眉眼,竟突然从脉脉氤氲化为无情冷霜。更何况,她忽然看清冥儿正按着西风的心口。
西风轻描淡写地拨开冥儿的手,转身而去。冥儿旋即追上,两个人就这样不见了踪影。雪千寻怔怔站在原地,蓦地滴下泪来。她哭得无声,连拭泪的动作都很隐晦,远远看去,就好像撩了一下发丝那般随意。
楼上倚窗而望的锦瑟将一切看在眼中,不禁微微蹙眉。
花倾夜轻声道:“西风藏了心事。”
锦瑟道:“毫无疑问。”
“怎么办?”面对这种事,花倾夜显得十分茫然。
锦瑟语气坚决:“当然是抓她回来问个清楚。小狼崽子可不是爱哭哭啼啼的姑娘。”
锦瑟说完,飘然下楼,转眼已经到了雪千寻身旁。只见她星眸明媚,语调含笑:“小狼崽子,你这傻呆呆地立在雪地里,乘凉呢?”
雪千寻回过神来,这才感觉到冷,正要搓搓手,怀里已被塞进一只手炉。
“你暖一暖手,我还有事儿请你帮忙呢。”锦瑟边说边拉着雪千寻向屋内走,她的神态那么自然、那么妥帖,仿佛完全没留意雪千寻脸上的泪痕。
“什么事儿啊?”雪千寻的嗓音微有干哑。
锦瑟在她耳旁悄悄道:“小夜儿心爱的簪子被水凉凉一屁股坐坏了,她那么爱美,捧着簪子心疼得都快哭了呢。你看,除了你,谁能做这么细致的活儿?”她说着,将那支坏得不像样的簪子递给雪千寻。
雪千寻的注意力被转移,又想象花倾夜快哭了的样子,不禁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道:“从水月宫里得的金银珠宝还在,我保证把这簪子修得更漂亮。”
锦瑟喜道:“那太好了,幸亏有你。”
高楼上,花倾夜静静望着两人谈话。若她施以内力强化听觉,自然听得到她们说的每一个字,然而她并不愿这么做,因此,便只听得最响亮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
蓦地响起一阵忽闪翅膀的声音,小紫鸾飞到花倾夜的肩膀上,脆生生喊着“娘亲”。
花倾夜不自禁地跟这鸟儿说起了话:“锦瑟定是有什么法力。你瞧,她总能让千寻破涕为笑。”
半个时辰后,当雪千寻把修复得更加精美的发簪送到花倾夜面前时,花倾夜竟不由自主地轻轻“啊”了一声。
雪千寻当然知道这表示她十分惊喜,因为刹那之间,花倾夜的甜美芬芳就把她淹没了。
“稍微改变了簪子的造型,不知倾夜喜欢不喜欢。”雪千寻道。
花倾夜微微一笑,道:“喜欢。”她把玩着焕然一新的发簪,被那精巧绝伦的曲线深深吸引,“千寻真是心灵手巧,多谢。”
雪千寻道:“你看得出这像什么么?”
花倾夜微微一怔,猛然醒悟,面露窘态,连那馨香都起了涟漪。
雪千寻道:“我可是按照锦瑟描绘的样式来做的哟。她说,这是小夜儿的犄角。”
花倾夜淡淡道:“这个锦瑟,竟敢如此戏弄本暗主。”
“千寻,小夜儿若是不喜欢,我们便拿去销毁重做。”门外,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话音落地时,那妍美身姿终于映入眼帘。
花倾夜不动声色地将簪子掩入袖中,十分大度地道:“罢了,重做也是太麻烦。”
雪千寻道:“锦瑟找见西风了么?”
锦瑟道:“她人已在厅中。乌雅之死,令她过于感伤,你不必担心。不过,冥儿却失踪了。”
“她们不在一起?”雪千寻问。
锦瑟摇了摇头:“这家伙把冥儿甩丢了。”
西风弄丢了冥儿,自然得差小紫鸾去找寻。不一刻,一鸟一人逃命似的飞奔回来,小紫鸾自然直奔花倾夜寻求保护,而冥儿则大呼:“西风救命!大魔王要杀我!”
随着话音,萧姚竟也闯了进来,她戴着精致的紫金眼罩,但眉宇间的杀气还是锐不可当。
西风身姿一掠,挡在冥儿身前。瞬起之间,但闻嗡地一声清响,是西风用锐利的龙灵剑气挡住了萧姚激击而来的一注雪水。
“东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西风冷冷道。
萧姚清音更凉:“本王便将话讲明。今日不管这女人是什么来头,本王势必杀她。”
冥儿叫道:“本王也要将话讲明。你若敢杀了这副躯壳,本王势必将你拖进冥府!”
两位“本王”势同水火,一触便要拼个生死。
萧姚忖了一下,收势问道:“你又是什么王?”
冥儿脊背一挺,振振有词:“这你不必管,但叫我大王就对了。”
萧姚自感又被戏耍,望着那副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一想到不久之前就是被这假冒的躯壳骗走了自己温存的唇齿,懊恼再度燃起,怒道:“巧舌如簧!你的一颦一笑,委实叫人生厌!”
冥儿很没骨气地道:“你若真想算账,不如去找花倾夜。这副叫你生厌的面孔,还不是照她的模样生的?”
萧姚却并未将怒火转嫁,她明明早已感知到花倾夜人在何方,她却连看也不肯看过去一眼。像是一种赌气般的高傲,她偏要将花倾夜置若无物,只是执拗地对眼前这个假冒者睚眦必报。
——皆因那个令人尴尬至极的错吻,她要像毁灭证据般将眼前人涂抹干净。
萧姚再度凝起内力,瞬息便要发出凌厉杀招,而西风却将冥儿护得严严实实。闻声赶来的雪千寻惊得呼吸一滞,当即便欲上前相助,却被锦瑟及时拽住。
“没用的,即使你杀了她。”蓦地,西风开了口,也同时开启了“御龙威慑”。萧姚不得不分出内力抵御西风的龙技,那衰竭了的招式便被西风的龙灵剑堪堪抵住。
“我绝不许她留存于世!”萧姚怒斥,一瞬的间隙也无,便接连发出数招。西风随即激起第二重龙技“狂战”,招招将萧姚强势反击。包括萧姚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免一惊:西风何以轻易便动用了“狂战”?她招式虽不紊,神色亦是清冷,可所有人都感觉到她的气息中透着一股自暴自弃的不祥意味。
如膏药般粘在西风身后的冥儿焦灼地呼道:“西风,住手!”
然,西风不可能住手,萧姚更不会。
电光火石般的一波对战过后,忽听铮地一声响,萧姚的眼罩应声碎裂,指环刺则在距离她眉心一毫之距穿透了西风的玉白指尖。两人如同激流的风浪突然间凝固了一般,瞬间静若石塑。一滴嫣红的鲜血落在萧姚挺秀的鼻尖上。
西风倏地将指从那松针般的指环刺上拔开,双目凝视萧姚璀璨的金眸。
“何必恼怒至此?你喜欢她,至少这颗真心是你自己的。”西风彻底收束了龙技,语气里尽是黯然。
萧姚不由一怔。她虽不解西风此语,却分明从对方眼中看到绝望,让她莫名相信:眼前这个人,不比自己快乐。
冥儿小心翼翼从西风肩头探出脑袋,盯着那双金眸的眼睛灼灼放光:“你的眼睛真美……”
未及萧姚回过神来,来自死神的“恐吓”却已悄然降临。萧姚没有一丝防备,眉头微微一蹙,当即晕厥。
“……若是能移出来还给我这副躯壳就好了。”冥儿垂涎着去摸萧姚的眼睛。
“住手。”一股馨香飘来,花倾夜及时扼住了冥儿的腕,“还嫌她不够想杀你么?”
冥儿一吐舌:“本王只是摸摸她而已。”
雪千寻早飞奔过来,关切地望着西风,却感觉到一丝疏离而冷酷的气息,竟迟疑不敢上前。
众人围拢过来。
空逝水将萧姚扶起,望着她晕厥中也显现不甘的面容,不禁深深叹息。
“怎么办?”玉楼问。
空逝水道:“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属下会来寻她。”
果然,没过多久,东王的一队属下登门,其中唯一的女子竟是东方巫美。
雪千寻领她进到暖阁,东方巫美见到昏迷中萧姚时十分诧异。
“以为她会把你们这闹得天翻地覆,不想竟来此睡大觉。”东方巫美冷冷挖苦。
雪千寻只是摇了摇头,道:“只怕醒来的她会更加恼火,请巫美尽快把她带走。”
东方巫美嫌弃地皱了皱眉:“谁知她是这样,还能想到带座肩舆来?”
雪千寻苦笑道:“那便拆一副床板罢。”
也只能如此了。
东方巫美从始至终只与雪千寻交谈。离开的时候,她纤细的身影落在那一队健步武者的最后,步履匆促。每有冷风大作,她便揪紧衣领,忍着咳嗽,好像不愿给人看到自己病弱的样子。
雪千寻终于忍不住奔上前去,握着东方巫美的手道:“你是担心两方打起来,伤了我们这边的人。”
东方巫美冷哼一声:“我想出来透透气罢了。此外,雪姑娘也太高看我,你们若是真打得激烈,我出面又有何用?”
雪千寻忧心忡忡:“待她苏醒,不会再来罢?”
东方巫美道:“让你们那位易容者学会闭嘴,她或许还可以慢慢冷静。”
……
萧姚张开眼睛,望见的是熟悉的帘帐。她立即起身,却见东方巫美坐在她对面惬意饮茶。
“怎么?自己的床睡不惯,非得睡人家那边的?”东方巫美眼也不抬,语调冷傲。
“病秧子,几时轮到你来挖苦我?”萧姚不客气道,“还不给本王上茶!”
“你与那个冒牌货置什么气?”东方巫美悠悠道,同时悠然地给萧姚斟了一盏茶。
萧姚执盏慢慢啜饮,轻轻叹息一声,便出神凝思。
东方巫美也不理她,兀自沉浸在茶香与水汽曼妙的缠绕之间。
“东方,今日我确信了一件事。”蓦地,萧姚的声音无比沉静,她望着东方巫美,而后者好像提不起任何兴趣。
萧姚有些不高兴:“对了,你是唯一一个初见我的眼睛而无动于衷的人。你竟不好奇?”
“你对我有那么信任么?我好奇,你就肯告诉我了?我还记得曾有人因为见到你的眼睛而丧命,是否我也命不久矣?”东方巫美仰首,直视萧姚金色的眸子,反问。
萧姚冷笑:“就算你不忠心,也不能将我如何。我不是信任你,只是不怕你。”
东方巫美道:“我一个病秧子,自然不能拿你怎样。但你的隐秘,我还不感兴趣听呢。”
萧姚脸色一沉:“我亦不屑讲与你听。”
“你到底确信了一件什么不得了的事?”东方巫美道。
“西风,她正是新的执剑者。”萧姚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呆了一下。
277 第二百四十六章 问心
萧姚将执剑者的秘密告诉了东方巫美,东方巫美从震惊渐渐回复平静,最后悠悠叹息:“一直觉得你是会毁掉倾夜的魔鬼,未曾想你竟真的是魔。呵,想来也不应稀奇,你若非魔君,岂会有这不死之躯?”
萧姚冷哼一声:“你若敢叫我魔君,我便杀了你。”
东方巫美道:“既然不想做魔君,与西风她们说清便是,她也不愿拔剑牺牲掉雪千寻啊。”
萧姚摇摇头,道:“只要有玉恒在,我便只能是魔。”
东方巫美几乎脱口问出为什么,心念一转,却缄口不语。萧姚察觉了,道:“为何不问了?”
东方巫美道:“我要离开你的。”
萧姚眉稍微微颤了一下,轻轻道:“好罢。”她明白,东方巫美绝不肯成为她的亲信,倘若知道太多,必是走不了了。
“谢谢你。”东方巫美由衷地。
萧姚道:“你答应帮我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你随时可以离开。”
那个失落在内陆赌坊的龙牙,业已追查到线索,护送龙牙的人正在航海途中。
东方巫美起身:“那么,我这便收拾行李,我的人一到,我便跟他们走。”
萧姚偏过脸去,淡淡道:“去罢。”
东方巫美离开后,沙子如鬼魅般出现。萧姚看着她,露出嫌恶的表情:“你都听到了?”
沙子毕恭毕敬地点点头,问:“您何以确定新的执剑者是西风,而不是花倾夜?”
萧姚道:“我被执剑者杀了多次,太熟悉那种剑气。花倾夜虽然继承了玉恒的神灵,却从来没有过那种剑气。”
沙子喃喃道:“花倾夜这么强,玉恒为什么不选她?”
萧姚道:“倘若我完全觉醒,她便是不够强。如何杀得了我?”
“西风却更加不够强大。据传报,她与您对战之后很不好,这又何苦?还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当真愚蠢。”
萧姚冷笑:“她聪明得很,想衡量自己与我的差距,不选在这个时机,又要等到何时?”
沙子这才醒悟,叫道:“此人是仗着花倾夜、玉良、空逝水都在身旁,而您却只身一人……”
萧姚不理会沙子,蹙眉沉吟道:“不过,西风这个人十分奇怪,总觉得她身上那种剑气,甚至比玉恒还强。比之第一次和她交手,今日的她再次令我吃惊。但她的身体又有一种巨大的缺陷,倘若不加以弥补,她定会被自己毁灭。她自己的体质难道自己还不够了解?她在厌弃什么?又在抗争什么?还是在悲伤什么?她到底从何而来?”
沙子道:“她是玉恒的后代,继承了执剑者的能力,有何奇怪?”
萧姚道:“玉恒的后代很多,西风的父亲玉良已经是资质极高的一个,而西风,恐怕是千年不遇的奇人。千年不遇……”她仔细念着最后这四个字,悠悠慨叹,“她的出生,像是等着我一般。我想,执剑者的能力,一定不仅仅是通过血脉来传递,西风这个人,定是他们千年前就谋划好的存在。”
沙子惊愕不已,道:“他们?是谁?”
“执剑者玉恒,通灵王星城誓,或许,还有冥王碎的参与。在我寂灭的千年之中,玉恒和星城誓都在凡界苟延残喘,他们总要做些什么罢,只我现在还揣摩不出。”
沙子立刻请命:“我定去好好查个究竟,此等机密便无需他人插手了罢。”
萧姚叹了口气,默许。不论她多么厌恶沙子,但沙子无疑是最得用的属下,她原就知道自己的秘密,尤其她还继承了舒月影的记忆和技能。
萧姚又想到了一个人:“还有那个假花倾夜……”
“也去查么?”
“不用。倘若如今我还认不出她,便当真枉受了魔君这一称号。”
“她是……?”
萧姚极为肯定地道:“她用的是死神恐吓,身份自然便是新任的冥王。”
沙子猛一颤栗:“冥王来到凡界做什么?”
萧姚缓缓曲起一根根修长的指,盘算:“半神花倾夜,剑鞘雪千寻,执剑者西风,通灵王星城锦瑟,冥王小花……她们倒是聚齐了。”
沙子惊愕道:“那怎么办?”
萧姚眉梢一挑:“我对这个冒牌的小花可是丁点好感也无,你若见到她,便杀了她!”
沙子忙道:“我怎么可能杀死冥王?”
萧姚道:“她年纪小,灵力弱。如果不是借用花倾夜的血,怕是连个像样的躯壳也凝结不起来。要杀她的肉身并非难事,我见到她便恼火。”
“也就是说,我不可能真正杀死她?”沙子怯怯地问。
“她是冥王,在凡界自然杀不死她的魂魄。”
沙子欲哭无泪:“您命我杀她,她岂不怀恨在心?日后我魂归冥界……”
“不是把你丢进忘川就是用鬼火把你焚尽。”萧姚愉快地道。
沙子涌出热泪:“主人,求求您,还是原谅她的不敬之吻罢,沙子万万不敢得罪冥王。”
萧姚失望地叹了口气:“你不敢就罢了。我可是见她一次便要杀她一次。”
冥儿不住地打喷嚏。伊心慈端来一碗治疗伤寒的汤药,口里笑道:“冥王真是越来越像一个普通人了。”
冥儿埋怨道:“原来半神之躯也会生病,讨厌。”
花倾夜漠然道:“如此讨厌,你便脱下这副躯壳。”
冥儿脖子一横:“本王不上当。”
花倾夜淡淡道:“恐怕你想留也留不住,萧姚不会放过你。”
伊心慈道:“那可怎么办啊?”
花倾夜道:“倘若萧姚杀了这躯壳,冥王回冥界便是了。”
伊心慈长舒一口气,转而又望了望昏睡之中的西风,叹息:“原来冥儿并无性命之忧,而西风却要这般拼命。”
雪千寻默默握紧西风的手,瞬也不瞬地望着她。西风沉睡的样子静美极了,长长的眼线弯成柔和的弧线,再也不会投来疏远冷酷的目光。
锦瑟懂得雪千寻的委屈,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对冥儿道:“冥儿染了风寒,还是不必在此守候西风了。倘若传给了她,岂不更麻烦?”
伊心慈也赶忙规劝,这才与锦瑟合力将冥儿拉走。房间里终于只剩下西风和雪千寻两个人。
没人在旁,雪千寻方伏在床边痛哭起来,她憋了许久,总也想不通西风为何突然便厌恶了自己。不知哭了多久,雪千寻感觉到一只温柔的手正在轻轻抚摸自己的脑袋,连忙抬起头来,口中呼道:“西风。”
西风已然醒了,目光却没有落在雪千寻身上。
“千寻,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会喜欢你?”西风轻轻地道。
雪千寻微微一怔,拭干泪水,凝视西风道:“自我认识你,便努力惹你喜欢。我的努力起了效果,你便喜欢我了。”
“傻姑娘,你不做任何事我也会喜欢你啊。但……”西风转过目光,望着这个泪水涟涟的女子,柔声道:“我却不是真的喜欢你。因为,我这颗心,不是我自己的。”
雪千寻伸手覆在西风的心口,掌心贴着她的肌肤,令西风有些局促。想要拿开她的手,却发现她已闭上双眼,细细体会着什么。
“你的心,跳得好厉害。”雪千寻露出浅浅的微笑,蓦地,眉头又微蹙起来,“当冥儿的手触及你心口的时候,也是这样剧烈地跳动么?”她张开眼睛,直直地凝视西风,“不是你的,它又属于谁?”
西风道:“创造我这颗魂魄的人,同时设计了我的心。我所认为发自内心的每一个想法,实际上却尽皆来自他们规划好的轨迹。”
“所以,你方才想要毁灭自己,以证明这一举动违背造魂者的设计?”雪千寻冷静地问。
“我原是如此想的。但,也许却是另一个原由催使我这样做。我爱惜自己的剑,以至于宁可毁了这双执剑之手,也不舍拔剑出鞘。”
雪千寻用双手紧紧覆着西风的心口,咬着嘴唇道:“笨蛋,你竟为这样的理由冷落我。我都不在乎,你却躲什么?!”
西风不由一怔:“你竟不在乎?我……我可是一个被他们创造出来的怪物啊。”
雪千寻用力摇头:“一点也不在乎。我喜欢你,不论你是天地造化的人,还是那些混蛋创造的怪物。哪怕你变成了鬼化成一缕云烟,你也是我的。”她把脸轻轻贴在西风的胸口,幽幽道:“不论你这颗心从何而来,如今,它都归我雪千寻所有。”
西风轻笑一声,泪水滑落:“傻姑娘,你死心眼呢。”
“现在我只有一句话问你。”雪千寻抬头凝视西风的眸子,眼神里有不可一世的霸道,“冥儿摸你心口的时候,你的心可也这般剧烈跳动?”
“当然。因为那时我正望着你。”西风苦笑道。
雪千寻咬着嘴角的笑,冷哼道:“我瞧你也十分喜欢冥儿呢。”
西风道:“是很喜欢。不过,却和喜欢你是不一样的。”
“你确定不一样么?”雪千寻骄傲地问。
西风翻身坐起,将雪千寻揽入怀抱。
“你很虚弱,不要胡来。”雪千寻正色道。
西风却将她抱得更紧,柔声道:“我没胡来,只是想告诉你,这种喜欢,区别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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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 第二百四十八章 寻找催眠师
冥儿忽然扶住额头,大声呼痛。
伊心慈连忙上前,问她怎样。冥儿伏在案上痛苦地道:“眉心!眉心!”她痛致失控,竟不由自主地激发了死神的力量,把靠她最近的伊心慈震开。
玉楼健步冲上,将伊心慈接住。
众人皆惊奇不解。
花倾夜飘至冥儿近前,用灵力将冥王生生压制,尔后掰开她手指,露出额头,只见她眉心那枚剑痕闪着耀眼金辉,便似要挣脱开去一般。
玉良一眼认出,问道:“这痕迹从何而来?像是被剑锋刺入一般。”
冥儿忍痛答道:“在阴阳空间裂隙时,西风的龙灵化为利剑,刺入我眉心。这种程度的剑刺,自然伤我不得,我顺势吸了她这分龙灵,化为印记。然后亦在她锁骨窝下点了一颗血咒印,如此,便可与她达成联结,无论她在何处,我皆能感应。啊,头要裂了……”
玉良惊道:“冥王的剑痕开始作痛,那我澈儿会不会也有异样?”话音未落,人已飞掠,径奔楼上西风的房间。
锦瑟和伊心慈跟着上楼。
房门未闩,推开时三人看见西风蜷缩于床榻,雪千寻惶惑不安地为她擦拭冷汗。
“怎么回事?”锦瑟问。
西风虽不出声,却看得出她并不好过。
雪千寻道:“方才还好好的,忽然便痛了起来。”
伊心慈扶起西风,见她双目紧闭,以为她晕厥了过去,却听西风轻声道:“这里。”她指的正是锁骨窝下的那颗嫣红印记——冥王的血咒印。
伊心慈医术再高明,遇此状况也是束手无策。正在旁人急得团团转时,西风忽又道:“带我去见冥儿。”
雪千寻扶西风下地,锦瑟这才发现西风和雪千寻的衣衫像是仓促穿戴上的,她心里明白了几分,不着痕迹地遮挡在前,不使玉良发现,待雪千寻红着脸整理好两人衣带,锦瑟才移开。但她又发现一事——
“西风的眼睛怎么了?为何蹙眉紧闭?”锦瑟问。
雪千寻僵了一下,指了指锁骨窝,道:“她这里痛。”
锦瑟微微抿纯,安抚道:“莫急,定不会有事。”她最懂雪千寻秉性,一望便知她在搪塞什么,不免更多观察了西风的眼睛,却终是想不通她为何“方才还好好的,忽然便痛了起来”。
行至楼下,冥儿先嚷起来:“西风,你这混蛋,害苦本王!我痛啊!”
西风眉尖微蹙,身姿依然绰约亭亭,竟显露不出很大痛苦。她循声走到冥儿近前,捧着她的脸庞,声音沉着而柔和,仿佛无比确定:“这就不痛了。”
说完,那道金色剑痕居然飘离冥儿的眉心,回到了西风的身上。冥儿立刻安静了,喜道:“好了!”
西风的眉头也终于舒展,缓缓张开双眼,眸如点漆,莹澈若水。
冥儿忽然不再嬉笑,她定定望着西风,喃喃道:“本王与你的连系,从此解除了……”
西风微笑:“它不会让你痛了。”
花倾夜道:“那枚血咒印如何?”
雪千寻拨开西风的衣领,刚好见到那颗血红印记如融化般消散。
“消失了。”雪千寻惊奇地道。
花倾夜默了一忽儿,淡淡道:“是吸收了。”
旁人未来得及深思,空逝水不由道:“这血咒印为冥王的灵子所化,为何并未还给冥王?”
冥儿忙道:“我也不需她还给我。虽然血咒印已然失效,但……留在她那里便好了,不必还的……”她兀自嘟哝着,最后低头玩起了手指。
花倾夜望着冥儿,目光复杂,终于抬指挑了冥儿衣带,将她拎起。
“喂!你拎我做什么?”冥儿很不满。
花倾夜神色如常,淡淡道:“你重了。”说完纤指一转,将冥儿放下。
冥儿正要发作,却听花倾夜又道:“碎给予你的交代,还未想起?”
提及此,冥儿不免郁闷,没好气道:“嗯!”
花倾夜道:“倘若实在想不起,也没法子。但你不能再在凡间逗留,莫忘了,你是死神。”
冥儿怒道:“你身为凡界之主,却不能主宰天下,你便只会赶我走!”
众人心下一凛,而花倾夜却未有半分动容,沉吟道:“楚怀川这个人,不知是否可靠。”
伊心慈听到恩师名讳,忙问道:“倾夜询问家师,所为何事?”
花倾夜道:“有一不情之请,只恐太为难于他。”
伊心慈道:“家师忠于何氏,只要不会损害当今皇帝,家师定能赤诚相助。”
花倾夜道:“此事与天下之争无关,但要求楚怀川保守秘密,不可告与他人。我想借他龙技一用。”
伊心慈惊愕不已,半晌方道:“你说,家师也是龙族?”
余人也都十分惊讶。楚怀川第一次显露身手便是与花倾夜对招,虽然那只是电光火石的短暂交锋,但玉良、星城翩鸿和空逝水等人皆已识出楚怀川武功的厉害。
“即便是在结界之外,也很少有人注意到楚怀川是龙族。”花倾夜道,“他的武技已臻化境,使他不用龙技也可傲视群雄。然而,他对龙技的修炼却从未懈怠,其催眠术足以跻身当今世上的前五之列。”
“家师竟是催眠师!他老人家和巫美同是寐龙族么?”伊心慈惊呼。
雪千寻机灵:“为什么不请巫美帮忙?”
花倾夜道:“巫美只做她感兴趣的事,对自己的龙技从来不屑一顾,以她的功力,怕是无法对冥王催眠。”
冥儿脑袋一歪:“原来是打本王的主意?”
花倾夜道:“寐族的第二重龙技‘深海’可以唤醒人的任何记忆,哪怕那记忆只在意识中出现过一个瞬间。碎的临终嘱托埋藏在你脑海深处,你既然想不起,便唯有请催眠师来捕捞了。”
玉良道:“此事竟有这般紧急么?我们皆与楚先生素无交情,而何其殊又对澈儿始终怀有顾忌。怎么敢肯定他愿为我们保守秘密?”
花倾夜轻呵一声,也是为难。
伊心慈道:“我好好恳求恩师,或许他老人家便答应了。”
雪千寻仍在坚持:“如果是巫美的话,便可深信不疑。”
同一时间。
萧姚忽又传东方巫美来见。
“你的催眠术到了第几重?”萧姚问。
东方巫美道:“我对催眠术才没兴趣。”
萧姚蹙眉:“那便是只觉醒了第一重。”叹了口气,“病秧子到底是无用。”
东方巫美被激怒,傲然问:“我是不屑修炼。倒是你,又有什么无能为力的事想求我帮忙呢?”
萧姚摇了摇头:“说了你也办不到。”
东方巫美冷哼一声:“你谋划的也定非好事。”
萧姚冷笑,道:“你能催眠冥王么?”
东方巫美一愣,问:“与冥王何干?”
萧姚不答,兀自陷入沉思,仿佛极为困扰。既然东方巫美无力相助,萧姚便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
东方巫美道:“那我回了。”转身欲走。
萧姚不留,蔑然道:“你是有些骨气,却太过崇尚奢靡、散漫娇贵。待你精进至二重龙技,或许才有可能令我刮目相看。”
东方巫美丢下一个骄傲的“哼”字。
萧姚悠悠道:“你虽高居赌王之位,可毕竟是承袭的家族遗产。今后你没了花倾夜的庇护,倘若还一直这般柔弱无能,终会遭到反叛。别以为你离开我东王麾下便能安心享乐,你们赌界那群豪莽,可不比海盗容易驱策。”
东方巫美不悦道:“你突然这般苦口婆心,莫不是可怜我?”
萧姚笑了:“我素来不可怜弱者,只是看在近日偶而相谈融洽的份上,送你几句忠告罢了。但,你若遭难,切莫幻想我会赶去救你。”
东方巫美心中五味杂陈,既懊恼,也难堪,更有些说不出的感受,咬着嘴唇道:“谢了。”
萧姚隔着眼罩,一直目送东方巫美走出厅门才怅然叹了口气,不禁喃喃自语:“催眠龙技……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能力,而你身处险境,却还敢不屑这宝贵的天赋。”
这一次,萧姚心中的隐忧不打算对任何人吐露,身边每个属下的名字都在她脑海里划过,却找不出一个可以完全信赖并得力的人。毕竟从空逝水手中接过东海的王位时日尚短,而那些海盗已然群龙无首了十八年,如今对她萧姚总是畏惧多过忠诚。
倘若从前那班人马依旧在……萧姚阖上双目,轻抵额头,陷入遥远的缅怀。耳畔仿佛响起了万马奔腾的嚣响,成百上千张令她印象深刻的面孔在她眼帘浮现,又一点一点变化为僵尸枯骨。她丝毫不惧怕那些变得狰狞的死面,她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并欣赏这惊世骇俗的杰作。
“故人……”萧姚轻启朱唇,呢喃,并自嘲地笑了笑,摇头,“大魔王,你现今连一个像样的催眠师都寻不出。”
“主人,您在唤谁?”
萧姚忙张开双眼,惊异于自己竟未发觉已经有人来到自己面前。冷鸷的眼罩正对着来者,萧姚的声音也同样冰冷:“沙子,又是你。”
“沙子随时等待主人驱遣。”沙子卑微地弯下脊背。
“短短几日,你的武功又精进了。”萧姚淡淡道。
沙子道:“舒月影常常得到花倾夜的指点,我吸收了她的记忆,自然也是受益匪浅。”
萧姚唇角微挑:“很好,这样你便更好用了。”
沙子恭敬地伸出双手,向东王呈递一支檀木信筒:“您请看。”
萧姚接过信筒,抽出密函时,瞬间被那上面的讯息惊住:“传信之人现在何处?”
沙子摇头:“他武功在我之上,我追他不及。他还留下口信:海啸将至。”
萧姚走至窗前,眺望远方。青灰的海面上空飘着细雪,反射着月的华光。平静至极。
“我知道了。”轻轻地,萧姚不知在对谁说。
280 第二百四十九章 穿心
北冥织娘终于发现何其雅已然离开冰岛,为此,她涕泪感伤了整整三日。
这一天,北冥织娘正捧着一盆肉包,一边临海眺望,一边借饭消愁。忽然,她望见一人独驾小舟,荡悠悠朝她而来。阴霾的愁绪竟在那一瞬间豁然开朗。这个意外映入眼帘的身影,是她的解药,更是她的救赎,叫她欢欣雀跃、心如鹿撞。然而,愈喜愈怯,北冥织娘忽觉娇羞难已,当即丢下铁盆肉包转身欲躲。
亦是缘分使然,驾舟人竟也发现了她,自然不会由她离去,急忙加快摇桨,朗声呼喊:“壮士!壮士留步!唐某一直想感谢壮士那天手下留情。今日刚好捕了好些鱼虾,壮士权且拿去下酒。”
北冥织娘躲闪不得,只好停下脚步等唐非靠岸。
唐非追上,将最肥美的鱼虾都送给北冥织娘,自己只留了几条小鱼:“壮士勿嫌。”
北冥织娘大为感动,接过鱼虾,定定望着唐非,心里默想:这位唐小哥儿也是生得好面相,虽不及何其雅那般英俊,但胜在他鲜活开朗。我若与他有缘,也是一桩美事。咳,可叹何其雅那般品貌,怎就英年早逝化身僵尸了呢?这位唐小哥儿也是,如此朝气伟岸,偏偏断了一条胳膊,真真叫人心疼……
唐非见北冥织娘一语不发,表情却变幻莫测,不免十分纳闷,他转而四顾,发现丢在地上的大盆和几个肉包,顿时醒悟。
“啊哟,壮士!你莫不是吃掉了这么大半盆肉包?瞧把你撑的,脸都扭曲了。”
北冥织娘羞赧至极,一脚将那铁盆踢飞。
唐非一惊,连忙作揖,嬉笑道:“唐非口无遮拦,得罪壮士了。”
北冥织娘连连摇头,一张大脸红里透紫、紫中发黑。
唐非更加惶恐,连忙单手作揖:“壮士息怒!”他的另一条袖子空空如也,被海风吹得飘动不停。
北冥织娘忙拦住赔不是的唐非,一双铜铃般的眼睛脉脉含情。
唐非被她盯得心慌,问道:“壮士可有何指教?”
北冥织娘羞涩地低下头,一身娇艳纱裙在风中翻飞。
某一刹那,唐非忽然想起了水月宫的张永乐,不由打了个寒颤。然而,他受庄王之命,负责探查这位神秘糙汉的身份,今日难得相遇,只得继续问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北冥织娘便在沙地上写出两个字:“阿织。”
唐非赞道:“好字!”抬头时,便看到脸色赛过李子的北冥织娘。
可唐非从未听过“阿织”这个人物,继续问:“凭织兄的武功造诣,在海上,定有什么尊号罢?”
北冥织娘摇头,脸色为难。
唐非知道她不肯答,笑道:“既然织兄是真人不露相,那唐非也不多嘴了。”
北冥织娘张了张口,却又立刻紧闭,没说一个字。
唐非道:“织兄口舌不便,我唐非断了胳膊,你我还真是同病相怜,有缘。”
北冥织娘听到“有缘”二字,眼中放出异光。
唐非作别:“后会有期。”
北冥织娘迟疑了一下,忽然拉住唐非的衣袖,待他回头,地上已经写好了四个字:海啸将至。
唐非纳罕:“海啸已然过去了啊。”
北冥织娘身躯一扭,急急在沙上草书:此海啸非彼海啸,我们海盗若特意说海啸将至,是指将有海王厮杀。
唐非一怔:“如同庄王和东王的对决?”
北冥织娘连连点头。
唐非又问:“难道这两位海王还要打?”
北冥织娘咬着嘴唇,十分为难,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对唐非写下字迹:东王接到信报,称此岛有花倾夜的人埋伏。倘若他们来自天机谷,必定也对皇弟何其殊不利。既然报信者特意亲口提醒海啸将至,怕是要有一位海王殒命。我怕波及唐郎安危,请君务必保重。
“原来……如此……”唐非惊愕地喃喃,他对阿织的仁慈仗义深深感动,同时也更觉一股寒意自脊背渗入骨髓。这看似平静的冰雪孤岛,究竟蕴藏着多少深晦的杀机?
“多谢织兄提醒,唐非会牢记这份恩情,来日定当图报。”分别时,唐非最后问北冥织娘:“织兄可知,给东王送信者何人?”
北冥织娘摇头。
唐非叹息:“此人当真神秘莫测。但,也许东王已然知道他的身份。织兄,你切莫将今日与我相遇之事告知东王。你也保重。”
唐非片刻也不敢停留地返回北王殿,直接求见何其殊。
“庄王,给东王送信的姜立现在何处?”顾不得何其殊身旁还站着寒冰和楚怀川,唐非问。
何其殊道:“问他何事?”
唐非道:“庄王可知‘海啸将至’这四个字,对海盗意味着什么?”
寒冰一震,道:“你哪里听到这四个字?”
唐非道:“姜立不止给东王送了书信,还附加了这样的口信。”
简单问明唐非得此消息的始末,何其殊即刻命人传召送信者,回报为:送信者逃了。
何其殊冷冷道:“追。”
楚怀川摇头:“此人好生警觉,怕是追不到了。”
寒冰又怒又惧,道:“北王,您的麾下怎会有这等叛徒?”
何其殊轻轻摆了摆手,沉声道:“本王此番出海,所带二十位铜甲护卫,皆为赤胆忠心之臣,他们当中,绝无叛徒。”何其殊眼中透着鹰隼般的光芒,有种令寒冰胆寒的神色。何其殊也十分震惊,却丝毫不显得失措,冷定吩咐手下道:“王宫内外仔细彻查,务必找出姜立的尸首,好好安葬。”
寒冰道:“您怎么肯定逃走的是假姜立?”
何其殊道:“真的姜立也不懂你们海盗的暗语,他定是早就被杀了。”
寒冰捶胸顿足:“假如这个假姜立为东王派来的卧底,那么东王必定也会知道她的仇家由我引来。糟糕!糟糕透顶!”
楚怀川宽慰道:“寒冰不必过于忧虑,东王原就非要杀你不可,如今不过是令这份杀机更强烈一点罢了。”
寒冰完全感受不到安慰,兀自愁眉苦脸。
何其殊蹙眉沉吟:“原想卖东王一个人情,倒有些弄巧成拙了。东王要我们把江山物归原主,我便要问她,假如花倾夜率兵崛起,这江山的原主究竟姓萧还是姓花。”
楚怀川依然云淡风轻,笑道:“不管怎样,让东王知道她的敌人不止我们一家,这终究是好事。且看她是先解决花倾夜,还是先应对那位复仇的海王。”
寒冰如热锅蚂蚁,焦灼道:“那我怎么办?”
楚怀川淡淡道:“阁下是难得的可用之才,庄王必定尽力保护你。”
寒冰连忙躬身:“多谢北王!多谢楚先生!寒冰自当尽心竭力,不日便将重绘的《武帝墓宫图》奉上……”
楚怀川扶起寒冰,蔼然道:“此事不急,阁下尽管精描细绘。”
沙子如临大敌,对萧姚道:“花倾夜果然不甘亡国,看来她是准备收复河山,真正称帝!”
萧姚冷哼:“你觉得她像么?”
沙子道:“花倾夜对应唯一帝星,又在天机谷蓄养奇兵,谁会信她无心争夺天下?东王,如今这局面,您打算先对付哪一方?”
萧姚悠悠道:“花倾夜也好,那位复仇的海王也罢,这两者都不急。我现在只想把寒冰杀了。”
沙子道:“杀了寒冰,只会让您更激化一个敌人。何其殊您可不惧,那楚怀川却非比寻常。”
萧姚叹气。
沙子竖起耳朵,听到萧姚指甲轻叩桌面的声音。
“那么,”萧姚沉吟道,“就先把冥王杀了罢。”
沙子惊得险些站立不稳。
“主人,您莫不是开玩笑罢?”沙子侧耳,想通过声音感知萧姚的神态。
“是啊。”萧姚愉悦地弯起唇角,她很开心沙子再也不会用那令人生厌的目光盯着自己,“不过,”萧姚继续道,“我要把冥王请来一趟。”
“您找冥王做什么?”沙子不解。
萧姚道:“这位冥王的身上,有碎的灵力。而她这副躯壳,定是借助花倾夜之血凝聚而成。依时间推算,碎泯灭之时,她还是颗元灵珠。想不通她一个冥王为何来到凡界,或许是碎对她交代了什么。”
沙子警觉道:“会不会是对您不利?”
萧姚冷笑:“几十年前那位冥王便与我为敌,这位新冥王也必定来者不善。”
沙子道:“冥王不可能将前任冥王的嘱托告知于你。”
萧姚道:“所以我决定自己从她的记忆中提取。”
“您是想对冥王催眠?”沙子惊异道。
萧姚悠悠道:“可惜东方巫美不中用,不如,让北冥织娘试试。”
北冥织娘亲自将请帖送到了冥王的面前。
“咦?萧姚请我去她的流霜楼饮茶。”冥儿读着那张邀请信,又新奇又纳闷。
空逝水道:“她认出冥王了,呵,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发出一道请帖。”
冥儿看向花倾夜:“我去还是不去呢?”
花倾夜道:“去也无妨。”
冥儿有些意外,问:“为何?”
花倾夜道:“她必是想杀你。然而,你是冥王,躯壳死了又无大碍,回到冥界便是了。”
冥儿哭诉花倾夜的冷漠无情。
西风道:“不如我陪冥儿同去。”
冥儿拍手称赞:“好!”
玉良道:“萧姚是魔君,澈儿岂能这般送上门去?还是由我陪同。”
空逝水道:“不劳剑神,我与萧姚熟悉,也了解她的脾气,我陪冥王前去。”
流霜楼。
萧姚看到空逝水时,毫不意外,唇角一挑:“猜也是由你护驾。坐。”
空逝水与冥儿落座,接过侍女端来的茶。
空逝水笑道:“既然萧姑娘直率相邀,想必是不管与冥儿有什么过节,都不会伤她分毫罢?”
萧姚道:“你不要以话压我。我与前任冥王颇深渊源,今日邀约这位冥王,是有些旧事相询。只要这位冥王不欺人太甚,我自不会伤她。”
冥儿十分不满:“你好生狂妄,本王何曾欺你?每次尽是你无理取闹、喜怒无常。本王宽宏大量,才来喝你这口破茶。”
萧姚眉梢微动,仿佛强压着怒火,缓缓道:“如果你不是顶着这副面孔,我或许还能宽恕你的无礼。”
冥儿道:“你才无礼!打架还咬人舌头。”
萧姚摔下茶盏,面颊飞红,眼看着便怒火中烧。
空逝水皱眉:“你们两个不要见面即水火不容,”
萧姚强压怒火,冷冷道:“冥王,恕萧某直言,你不配用这副躯壳。”
听闻此话,冥儿的自尊极度受挫,当即震怒:“你不配吻这副躯壳。”
萧姚忽地拂袖而起,掠至冥儿近前,铮地一声弹出指环刺。与此同时,空逝水也身形移动,护住冥儿。
“空逝水,我认为这位冥王该换一副躯壳了。”萧姚语调冰冷。
冥儿反唇相讥:“你何不换一双眼睛?”
萧姚一怔:“你胆敢取笑我的眼睛!”
冥儿感觉萧姚的杀气一触即发,顿时慌了手脚。空逝水唯恐她乱中出错,忙小声提醒冥儿:“莫慌,先稳住她。”
冥儿言听计从,二话不说将萧姚拥入怀中,吻住了她的唇。
空逝水惊呆,自语道:“吻住了……”
冥儿专注地吻着萧姚,生怕稍有松懈便会败下阵来,那一瞬,仿佛天地安宁、惠风和畅,她不由自主地掀开萧姚冰冷的眼罩,被那双金色的眸光吸引。
“你的眼睛,真美……”冥儿喃喃。
“噗”地一声剑气轻响,萧姚的指环刺,穿透了冥儿的心脏。
281 第二百五十章 冥王遗言
冥儿从未感受到如此剧烈的痛楚,她彻底失了力气,眼中只见萧姚的璀璨眸光。这双令她惊艳向往的眼睛,正冷冰冰地注视着她,并渐渐与她远离。
萧姚拔出指环刺,抬手轻轻一拨,便将冥儿从自己的身上推开。
空逝水忙接过冥儿,迅速点了她止血的穴道,然而,那颗心已被剑锋穿透,积蓄多日的鲜血正如注涌出,无法停止。她又变得很轻很轻,仿佛随时都将随风离去。
“冥儿!”空逝水急切地呼唤。
冥儿神色痛苦:“疼……好疼……”
此刻的冥王,与凡人无异,她选择了这副血肉之躯,便不得不承受血肉撕裂的痛。
空逝水喝道:“萧姚,快传医师!”
萧姚冰冷漠视,道:“她的心脏已毁,让她去罢。”
空逝水便欲再补一击,好让冥儿少些痛苦。不料,冥儿却急忙制止:“不要!让我活下去……从未像现在这般……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啊……”
冥儿固执地以灵力支撑那颗破碎心脏的跳动,妄图将它修补完整。她痛不可耐,却绝不放弃生的可能。
萧姚终于动容,叹道:“你是死神,这又何苦?”
冥儿望着萧姚,轻轻道:“如今,我终于懂得了吻的意义。对不起……我再也……不惹你恼火了……”
萧姚心中一震,忽觉悲哀,想上前安抚冥王,却又害怕面对那副和花倾夜一模一样的容颜。
“冥王,你若真想成为一个人,就变回自己的样子罢。”萧姚温声道,终于轻轻握住她的手。
冥儿感到一股柔和的灵力自萧姚温软的手掌传来,流过手臂,缭绕在她的心房。她终于再无痛楚,可躯体的力量也更加迅速地消散。
“这便是,人之将死么?”冥儿喃喃自语,视野逐渐暗淡。将死未死,似梦非梦,便在这生死交接的瞬间,冥儿仿佛又望见那片浩瀚长空,望见了映对西风的耀眼星辰。蓦然,她落回到那个遥远的记忆海洋,想起了冥王碎对她的最后嘱托。
“啊,我想起来了。”冥儿嘴唇翕动,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声音几不可闻,“冥王碎,她要我们……杀了西风……”
空逝水和萧姚一同怔住,再唤冥儿时,这副躯体已然彻底没了生机。
萧姚原本料定冥王驾临凡界是冲自己而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冥王碎的临终遗言是要置西风于死地。“难道西风不是新的执剑者?还是这位冥王故意诓骗我?”萧姚在心中默想,疑惑不解。
这时候,空逝水更加震惊,她片刻不误,抱起冥儿便走。萧姚下意识地拦住空逝水,却不知该说什么。
空逝水望她一眼,低声道:“海啸将至,是冲你而来,多加小心。”
萧姚目光一烁:“原来是你。多谢。”
空逝水一路飞驰,越来越感觉不到冥儿的重量,待她踏入居处大门时,冥儿的尸体已经变成半透明。
“小夜!你快来看!”空逝水急唤。
众人先后奔出,只见空逝水捧着几近透明的冥儿飞掠而来。花倾夜上前接应,冥儿便如轻盈的花瓣落入她的臂弯,一瞬间,这水晶般的身体化作一片淡淡的灵子雾,风一吹便消散殆尽,她身上所着衣物蓦然松散,坠落一地。
锦瑟忽然闪至近前,双手一捧,在接近地面毫厘之距捞起了什么。
花倾夜不由纳罕:“是什么?”
锦瑟打开手心,向花倾夜呈现一团嫣红的血珠,它像会流动的宝石一样,鲜艳而纯净。
“你的血。”锦瑟道。
花倾夜道:“留它何用?”
锦瑟小心地合拢掌心,只回给她一个温柔的浅笑。
虽说冥儿的离开并不代表真正的死亡,众人还是为这仓促的离别深感哀伤。
“萧姚实在过分!”伊心慈愤然。
空逝水轻叹一声:“这次不能全怪萧姚。也许她们两个天生水火相冲,只要见面就会惹恼彼此。”
雪千寻原本盼着冥儿回去冥界,此刻竟希望她马上回来,不由道:“即便身体没有了,冥儿也可以魂游到凡界,她怎么一点声息也没有呢?”
花倾夜道:“许是灵力不继,暂时无法维持在凡界。而况,冥界本就比凡界更需要冥王。”
空逝水内心纠结,沉默不语。锦瑟心系母亲,发现她神色不安,上前问道:“母亲,冥儿离开时可留下什么话?”
空逝水迟疑了一下,终于对众人道:“待到冥王归来,还不知是福是祸。她在非死非梦之际,竟然忆起了前代冥王的嘱托,她说——碎要她杀了西风。”
“杀西风做什么?”雪千寻顿时剑拔弩张。
西风安抚雪千寻,沉吟道:“魔君要杀我,理所当然。前代冥王为何想要置我于死地?”
玉良惶恐不安,道:“那冥王作何感想?她是否会执行前代的嘱托?”
星城翩鸿道:“贤弟不必焦虑,冥王与令媛情谊深厚,必不会无故下杀手。待她回来,我们问个清楚。”
西风不屑一顾,悠悠道:“碎定是要冥儿在我出生之时下杀手,如今再想杀我,怕也迟了。”
玉良望着女儿,依然忧心忡忡。
玉楼向空逝水道:“空姨,萧姚可曾听到冥儿的话?”
空逝水道:“她也很震惊,不知信是没信。”
伊心慈道:“她一定不会相信!冥王怎么可能要杀掉好不容易造就的新执剑者呢?”
玉楼道:“魔君为上古龙神湮与冥王黯的禁恋之果,也许冥王碎想要杀西风,是顾念魔君与冥界的这段渊源?”
花倾夜道:“据我所知,碎很希望消灭魔君。”
玉楼一筹莫展:“这便无解了。”
空逝水道:“冥儿定会回来,我们等她。眼下,倒有另外两件事,值得我们关注。你们可曾留意,玲珑的师父说过,这岛上不太平?”
雪千寻道:“是有这个印象。”
空逝水道:“在我们海盗之间,有一个暗语,叫做:海啸将至。意为:将有海王级别的人物发起争战,其结果,必以死亡结束。”
星城翩鸿惊道:“逝水,这话是谁传出来的?”
空逝水道:“还记得常来给我们送饮食器物的姜立?他是何其殊的铜甲护卫之一,每每借送东西为由,来探查我们的底细。我便以傀儡术操纵了他,使他成了我的棋子。”
星城翩鸿面色不好,道:“难怪你时常不见踪影。逝水,你在北王领地操纵傀儡,这是有多危险。”
空逝水道:“傀儡术甚为罕见,料何其殊一时想不到。他们还以为傀儡姜立是个易容高手,而真正的姜立已经死了。”
雪千寻道:“那个傀儡现在何处?”她很好奇,想知道人变成傀儡是怎样。
空逝水平淡道:“自然是如他们所愿,处死了姜立。不久以后,他们就会找到尸体。而他们想象中的易容高手,定是永远也不得见了。”
雪千寻等人闻之不由心生寒意。
星城翩鸿道:“看来,这个‘海啸将至’是从北王那里传出来的。”
空逝水道:“自从琉璃城赌博归来,寒冰便暗中探查萧姚的底细。她的魂魄曾受过损伤,已然生取了两个龙族霸王的龙珠来弥补缺陷。那其中一位霸王,便是西海海盗王的兄弟,西王早有复仇之意,无奈西海距离东海甚为遥远,他若远征,必定毫无胜算。可巧今时今日,萧姚只带了少量人船来到北海,寒冰抓住这一机遇,早就联络上西王,许诺将全力助他杀死东王。”
玉良惊讶道:“这个萧姚,竟敢连西王的至亲都动。”
空逝水道:“萧姚连夺江山的念头都有,岂会畏惧一个海王?”说到这,空逝水朝花倾夜望过去,郑重问道,“你是大夜最后的帝王,如何看待江山旁落?”
花倾夜道:“我加冕之日,国已灭亡。如今天下太平、众生安泰,我愿维持现状,无意再挑战火。”
空逝水思索道:“我看小夜也是无心争霸。不过,何其殊还查出来此岛潜伏着一队神秘高手,并认为,他们来自天机谷。何其殊将此讯息告与萧姚,为看她作何应对。我们也静观其变罢。”166阅读网
282 第二百五十一章 傀儡
听到“天机谷”三个字,花倾夜微微一怔,道:“我未曾派遣天机谷的人行动。”
空逝水道:“这便有趣了。”
花倾夜喃喃:“北王何以肯定他们便是来自天机谷?”
众人亦觉困惑。然而,真正能够确定那一队人身份的,自然唯有花倾夜。
西风当机立断:“找出他们。”
伊心慈有些顾忌,道:“他们在暗处蛰伏已久,倘若是敌人,后果岂不难测?”
西风淡淡道:“无论他们是敌是友,我只想问,他们可曾见过乌雅。”
话音吐落,锦瑟不禁低眉默叹。
花倾夜道:“走罢。”
冰岛虽只是个中型岛屿,寻起人来却也并非易事,尤其那些人还是刻意隐匿行踪的武功高手。先前观战的众海盗多已离岛,少数逗留者的行踪也都在花倾夜等人了解之中。
锦瑟将她在此岛降伏的驯兽遣向四面八方,水麒麟和银狐自然是首当其冲。而小紫鸾却断然不屑与驯兽为伍,如此高贵冷傲的它,自然要与“娘亲”形影不离。
过了半个时辰,水麒麟所在的方向终于发现异动。
“有点儿走运。”锦瑟笑了笑,却并未马上去追那条线索,就因为太走运。
玉楼谨慎地道:“这么容易便发现了踪迹,该不会有诈?”
此前数日,他们也是时时戒备,而这一队神秘高手竟躲避了他们的所有侦查。怎么今日却在一众人光明正大的追索之中突然泄露了形迹?
西风却不迟疑,道:“追追看。”率先飞掠而去,雪千寻紧紧跟着她。
伊心慈还在犹豫,锦瑟道:“只有一个人,不怕。”
众人一齐向那个方向追踪过去。
过了一会儿,花倾夜道:“距离没变。”
没错,不论他们是快是慢,那个目标离他们的距离似乎总是恒定。并不太远,却也不曾拉进。此刻,众人已经追进一片松林,皑皑白雪深及膝盖,前方却没有任何人的足迹,但水麒麟的爪印却十分清晰,好像在对追踪者热烈昭示:目标在这,快跟上来!
“那人的气息就在百丈外。”锦瑟十分肯定地道,她的水麒麟从来可靠。
众人放慢步伐,渐渐停下,他们心照不宣地都想测试一下和目标的距离是否还能保持不变。
“果然,他也停了。”花倾夜道。
剑神玉良最擅感知高手发出的气息,道:“此人刻意释放了细微的灵力场,好像怕我们跟丢了一般。”
雪千寻和伊心慈也很想感知那种细微的踪迹,却怎么也做不到。
西风却是晚辈之中唯一能够亲自感应到那种气息的人,道:“那便如他所愿,看他想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玉楼望了望身边的同伴们,忽地笑了起来,道:“能被江湖笔大人、剑神、昆陵少主,还有前任东王一齐追踪,此人可称得上是待遇非凡呵。”
星城翩鸿解嘲笑道:“倘若追他不到,我们几个老人家岂不无地自容?”
花倾夜听闻“老人家”三个字,颇为忤逆地冷视了师父一眼,神色中隐含悲愤。紧接着就被其恩师很不慈祥地厉声回斥道:“你这臭丫头一百多岁了还不是老人家吗?竟敢瞪你师父,岂有此理!”
“弟子不敢。”花倾夜淡淡道,偏过脸去,却更显倨傲。
而这些“老人家”当中年纪最轻的空逝水却是一派沉稳老成,她对两师徒摆了摆手,示意禁声,然后道:“目标分散了!”
锦瑟凝神感知,随后也似从水麒麟那里得到了讯息,不禁面露诧异:“奇怪,方才明明只有一个人的气息,为何突然多了几个?”
花倾夜则以确凿的口吻道:“四个。”
玉良道:“分头继续追。”
众人十分默契,即刻分为四组:星城翩鸿、空逝水一组;花倾夜、锦瑟一组;西风、雪千寻一组;玉良、玉楼和伊心慈一组。
分裂成四个的目标呈扇形加速移动,而花倾夜等人的轻功更快。终于,四组追踪者和四个目标的距离开始拉进。然而,伊心慈却不能长时间维持高速的飞掠,尤其天寒地冻、积雪深厚,伊心慈渐觉跟不上玉良和玉楼父子,她怕拖慢两人,便道:“玉前辈,你们先追上去,不必等我。”
玉楼心想:追上了目标之后若有打斗,反有可能伤及伊心慈。便也希望她不要一起追上去,遂朗声道:“你多加小心,我回头接你。”
在迅疾的飞掠中,四组人向着四个方向越散越远,并最终深入了松林的中心区域。而他们与目标的距离也终于越拉越近,直至他们几乎在同一时刻看到了那个神秘的目标。
雪千寻不知该怎样形容眼前所见的人。被何其殊认定为天机谷奇兵的人,竟是这般模样?
“西风,你觉得他是活的么?”雪千寻悄声问西风。对面那个人,肤如黄蜡,毫无生气,而他的眼神却灼灼发亮,射出锐利的目光。而他的每一处关节都引出一条细细的钢丝,钢丝的末端垂落在雪地里。倘若此人不是胸膛剧烈起伏,好像奔逃过后的气喘吁吁一样,雪千寻几乎就要认定他为尸体了。然而,不论是花倾夜操纵过的行尸,还是何其雅这个半生半死的僵尸,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能呼吸。
“你是什么?可曾见过一只巨雕?”西风直截了当。
而在另外三个地方,花倾夜、空逝水、玉良,则问出了同样的一句话:“傀儡,你的主人在哪?”
伊心慈终于运气调好了内息,准备再度运起轻功以便追上玉良和玉楼。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顿时大惊,转身的同时已经拔出了发间的一枚精美发簪。这是西风在琉璃城的赌博中赢得的瘟神的赌注,是巧夺天工的首饰,更是精妙绝伦的武器。然而,当她将那弹出的尖锋对准令她惊惧的“埋伏”时,眼前所见却是一个可爱到不能更可爱的人。
“姐姐,你的簪子真好看。”那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从头到脚裹着皮裘,好似毛团一般。玉瓷一样的小脸早被冻得米分红,让伊心慈想起刚刚熟透的桃子。而他的眼睛更是乌黑明亮,滴溜溜地转动,毫无掩饰地打量着伊心慈。
伊心慈十分惊异,却感觉不到任何来自这个孩子的杀气,她有些尴尬地将发簪收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声音清脆:“他们都叫我小萝卜。”
伊心慈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小萝卜,真是可爱的名字。”
男孩笑得像个红苹果,道:“可是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小萝卜了,所有这样叫我的人,我都想给杀掉呢。”
伊心慈不禁一怔,紧接着,就见这个男孩一闪便到了他的面前。伊心慈心中有种莫名的骇然,慌忙后退,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孩踮起脚尖紧紧跟着她,努力伸着小手,一下便捏住了伊心慈的下巴,没有回答,却问道:“姐姐,你喜欢人偶么?”
283 第二百五十二章 西海海盗王 (上)
伊心慈同时也将发簪刺向了小萝卜的胸口,然而,却轻而易举地被他徒手格住。
“你不是小孩子。”伊心慈望着小萝卜那双陡然变得阴冷残酷的眼神,唏嘘道。
小萝卜刹那敛了杀气,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道:“那么,姐姐猜我几岁?”
伊心慈的秀颌被小萝卜捏得生疼,说话也变得吃力:“你若是比我还年长,便不要再唤我姐姐,听着也是恶心。”
小萝卜不禁一愣,神色变冷,声音虽然还是孩童般清脆,语气却阴森诡异:“小丫头,算你好眼力。”说完,竟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此刻,他已经完全探明了伊心慈的功力,确定她断无可能逃出自己的掌控。“你不认得我,却能这么快看出我非孩童,倒也有些本事。我最喜欢把你这样的聪明人变成唯命是从的傀儡。”
伊心慈见他长得漂亮,很容易装出天真可爱的模样,却暗藏诡谲冷酷,不知害了多少人,早已心生厌恶,脱口便道:“正因你不是孩童,所以才忌讳别人叫你小萝卜。可以想见,诸如‘小屁孩’、‘小不点儿’之类的称呼,你也一样深恶痛绝。”
一语中的!小萝卜仿佛一瞬间受到了连续的攻击,一颗心早被击成碎片。
看到小萝卜逐渐扭曲的面孔,伊心慈不禁打了个寒颤,也惊异于自己恼怒之下的言语。难道是与西风和锦瑟相处久了,竟耳濡目染了那种一开口便能燃起对方怒火的绝技?
“糟糕,居然没学点好的。”伊心慈后悔地嘀咕了一声。
“你又骂我什么?!”小萝卜极度敏感,怒不可遏,再度踮起脚尖掐住了伊心慈的脸颊,咬牙切齿道,“巧舌如簧的人委实可恨,我这便将你做成傀儡!”
伊心慈又惊又骇,也不知小萝卜做了什么,猛觉脑中一阵剧痛,意识便即混乱。模糊的视野中,她看到自己的双手缓缓抬了起来,发簪从指间掉落,两只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口,越捂越紧。
“你永远也别说话了!”小萝卜恶狠狠地道,声音稚嫩清脆。
那一刻,伊心慈只觉愧对同伴。“还是会成为大家的累赘啊……”伊心慈这样想着,凭借身为医师的技能,拼尽全力想与精神上的那股控制力抗争。她并不清楚这个小萝卜用以控制她的手段到底是什么,只能尝试所有她能做到的事:转移穴位、经脉屏蔽、真气对抗……
小萝卜早已试出伊心慈武功平平,却未想到她的精神控制力大大超乎寻常,自己注入她身体的灵力竟屡屡受阻,无法像往常那样顺利牵住猎物的中枢,使其变得像提线木偶般服帖。
“你是医师?!”小萝卜颇为惊异。没错,她不仅是医师,而且还是十分卓越的医师。
“你是……傀儡师?”伊心慈一边拼命抵抗,一边吃力地问道,她虽然不曾见过傀儡师操纵傀儡的过程,但这种暗武系功夫对她而言并不陌生,事到如今,足以大胆猜测小萝卜的武功派系。
小萝卜冷笑:“你果然有些见识。但即便你是位不错的医师,也不过是让我多费些功夫罢了。”
说完,小萝卜掌心突然钻出数根清晰可见“钢丝”,倏地便刺进伊心慈各大关节。她不由得失声痛呼,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那些“钢丝”转瞬消失,就好像彻底钻进了她的肉身。伊心慈知道它们并不是真正的钢丝,而是小萝卜强力凝聚的灵子,这时再用运气、移穴、转脉进行抵抗,早已无济于事。伊心慈明确感觉到那些灵丝顺着自己的骨髓逐渐上行,正在逼近自己的头脑,而她的意识也愈发不听使唤。
“完了……”伊心慈这样想着。
便在这时,寂静的雪林中猛然传出一阵澈远清灵的乐音。这乐音有些类似古瑟弦音,却比那更飘渺莫测,甚至显得有些妖异。这不像是用实在的乐器演奏而出的声响,而更像是一种直接灌输进人脑的灵波。这股灵波猛烈冲进伊心慈的神识,瞬间成为她身体里强有力的洪流,将小萝卜的灵丝冲出界外。便在这短短一瞬间,伊心慈的痛苦荡然无存,四肢关节终于解放,神志也恢复清明。紧接着,她便听小萝卜低低咒骂了一声:“空、逝、水!”
然而,第一个出现在伊心慈视野的却不是空逝水,而是西风。紧接着,花倾夜、锦瑟、玉良……同伴们分别从不同的方向飞掠而来,仿佛刚刚结束激烈的战斗,身上依然带着所向披靡的杀气。
“啊哟,好吓人!”小萝卜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嚎啕大哭起来。他肉呼呼的小手使劲揉着眼睛,豆大的泪珠顺着红扑扑的脸蛋滚落,哭得当真是可怜兮兮、感天动地。
伊心慈刚要开口向同伴提醒这个人的可怕,却见西风一道清影飞落至近前,金色的龙灵剑□□势如虹,直指在小萝卜的头顶上。
284 第二百五十二章 西海海盗王(下)
“好吵,再哭斩了你。”西风清冷冷地道,丝毫没有欺负一个稚童的难为情。
“哇呜……姐姐好凶!”小萝卜哭得更凶,还用一双乌溜溜泪汪汪的眼睛望着西风。
雪千寻凑上前,十分奇异地道:“咦?是个好可爱的小娃娃呢!”她眸子澄澈,面若桃花,开口之间吹气如兰。
小萝卜猛地怔住了,呆呆望着雪千寻,瞬间面红过耳。
雪千寻接着问:“你坐在雪地里,岂不很冷?”
“好冷。”小萝卜嘟嘴道,撒娇似地张开双手,向雪千寻伸来,“漂亮姐姐,抱我。”
没等雪千寻回应,空逝水已然悠悠接口:“多年不见,你这个老东西还是那么好色啊。”
小萝卜立刻变了脸,稚嫩的脸庞露出凶狠的神色:“你、你说谁是老东西?!”
空逝水微微笑道:“七八十岁的高龄了,还不是老东西?”
小萝卜恼羞成怒:“胡说!我还在长身体呢!”
西风早已揽过雪千寻,似在喃喃:“唔,这个矮子果然不是真的小娃娃啊。”
“你骂谁矮子?!”小萝卜用胖乎乎的小手狠狠指着西风,凶神恶煞地道,“待老子长大成人,一手捏扁你个毛丫头!”他看起来气急败坏,却并未像对待落单的伊心慈那样急于动手。他很明智。
雪千寻望了一眼小萝卜,转而对西风轻笑:“可他看起来十分幼小呢。”那明丽一笑的侧颜,竟又引得小萝卜一阵目眩,面颊再度红透起来。
西风神情十分正经:“怕是得了怪病,永远也长不大的。你瞧他,脸蛋又红又圆,简直是个小萝卜。”
小萝卜被西风叫破绰号,气得快疯了。而正这时候,又听锦瑟悠悠道:“方才他险些害了小伊。”唇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妖娆的眉眼却隐含着疏离的冷意,语调清淡:“如何处置呢?”
小萝卜当真疯了,跳脚叫道:“你很嚣张啊,小驯兽师!”话音起时,招已发出,数十条灵力凝结的丝线向锦瑟飞去。
伊心慈心下大惊,正呼了一声:“小心!”却见锦瑟人影早就不在原地。
小萝卜也十分意外,忽听身后传来轻悠悠的调侃:“你也不怎么随和啊,小傀儡师。”
“是踏波轻功?!”小萝卜终于认出那神鬼莫测的步法,不由将目光朝星城翩鸿一瞥,同时也望见了星城翩鸿身边的空逝水。顿时,全明白了!这位年轻的驯兽师可谓芳菲秀色、妒杀桃李。尤其那双美目,更有种说不出的迷人神韵。然而,爱美如他,竟无法对其产生半点倾慕之心,原来只因为:她这灼艳又邪气、冷漠又轻蔑的神态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简直和空逝水如出一辙!
想起空逝水,小萝卜的心中又恨又悔、又羞又怒,因为,早在二十年前,他那颗热烈的痴心就被空逝水无情摧毁了。
“我要杀了你,星城翩鸿!”小萝卜怒喝一声,稚嫩的咆哮如银铃般响彻山林。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星城翩鸿。而此时的小萝卜恰如燃烧的火焰,双掌推出的灵丝也如灼烧般泛着红光。毫无疑问,这一次他是真正发起了攻击。
星城翩鸿可以选择用踏波轻功来躲掉这一击,虽然这也并非就有十足的把握。然而,他却最终决定正面还击,哪怕这对目前的他而言,根本不可能完全抵挡。
在场之人,知道星城翩鸿不可能敌得过小萝卜的人并不多。甚至连小萝卜自己都不认为对战这位昆陵城的少城主可以有较大的胜算。
小萝卜的攻击暴起于瞬间,叫人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当空逝水心绪几转,终于决定帮她一向骄傲的夫君格挡的时候,她的出招已然迟了太多。
灼红的灵丝瞬间缠住了星城翩鸿,然而,却无法侵入他肌骨半分。转眼之间,那些细密的束缚如烟灰般溃散,幽淡的芬芳随着那灰飞烟灭的灵雾缓缓散开,一个恍若谪仙般的身影已然亭亭玉立在星城翩鸿的面前。
“胆敢在星城少城主的面前造次,西海海盗王——罗布,你可问过他的徒儿允是不允?”
285 第二百五十三章 隐形的暗武
这位状如孩童的人竟是西海海盗王。(isbn书院)玉楼、西风等几个晚辈自是惊愕不已。但他们所有人的惊愕加起来都不及罗布一个人的感受强烈。
罗布熟知星城翩鸿的大名,这四个字对于结界之外的人而言,意味着下一任昆陵城主——那将是海上最尊贵的人物。然而,星城翩鸿究竟有多强,却鲜少有人见识,罗布自然也未。但只听闻他年少时洒脱不羁、恣意行游,连老城主星城恪都时常寻不见他的踪影。后来,他被大夜帝王任命为太傅。那个史无前例的女皇储,是这位狂放天才唯一的学生,也是世上唯一能够拴住他的孩子。再后,大夜王朝覆灭,星城翩鸿不复是什么皇臣,他回归了空中之城,但不羁的天才依然不羁,他不接任城主之位,而是不顾一切地追着一个女海盗王一直追去了归墟……
星城翩鸿一失踪便将近二十年,昆陵城中从不缺乏强者,但星城恪却从未将继任者属意他人。想必,那位通灵龙族的霸王星城翩鸿,是卓越到无人可以替代的存在罢。
罗布对星城翩鸿出手,当然不敢有丝毫轻怠。然而,这个星城翩鸿竟不打算认真抵挡吗?在罗布看来,星城翩鸿仅是象征性地抬了抬掌,那缓慢的招式甚至显得慵懒无力。他的召唤兽呢?!是叫做穆辰罢?除通灵兽王之外最强大的通灵兽。亦只有除了通灵王之外、最为强大的通灵者才能召唤得出!
星城翩鸿懒怠的格挡当然无济于事,罗布的灵丝已然缚住了他的身体,只需电光火石的一瞬,便能钻入他的奇经八脉。
就这样得手?!还是被完完全全的轻视?罗布不得不分神留意四面八方,也许,穆辰已经隐匿在他灵觉的死角伺机而动了。然而,罗布终是无缘目睹通灵兽的风采,他意外碰撞上另一个为星城翩鸿而战的力量——堪称可怖的力量。
罗布从未见过可以在瞬息之间就将他发出的灵丝尽数消除的人。这不仅需要同等凌厉的内力做抗,更需要不容许分毫差池的精准,因为那些被内力灼得火红的灵丝已然紧紧缚住了星城翩鸿,一旦有偏差,要么漏掉灵丝,要么伤及星城翩鸿。
罗布这一回是真的跌坐在地上,张大乌溜溜的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感觉不到寒冷,甚至忘却了刚才那一瞬间压迫得人快要窒息的杀气。他现在只能死死凝视着花倾夜,死也无法挪开一寸。眼前这位女子,仿佛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只需叫他看上一眼,这位堂堂西海海盗王便要失了半条命。
“姐、姐姐……”罗布口齿打结,但掩盖不住他陡然高涨的欢欣雀跃,“天啦!你竟知晓我的大名!”
空逝水淡声嘲笑道:“西王莫不是昏了头脑?就算不曾谋面,也不至于猜不到她的身份罢。”
罗布神思本身并不迟钝,稍作整理,顿时恍然大悟:“她是天赐公主!”
花倾夜冷漠如冰:“这世上已然没有天赐公主。我是第十一代江湖笔花倾夜,亦是星城先生的徒弟。你若胆敢冒犯恩师,西海怕要就此群龙无首了。”
罗布猛然冻结。没错,这是□□裸的生命威胁。花倾夜以江湖笔这个身份,威胁他这位西海之王的性命。
“我……我未曾有意冒犯令师。”罗布赤红着脸,心中百味翻滚,是痴慕、是失落、是羞辱、是憋火……更是,胆怯。在那平淡至极的语调之中,花倾夜给予他的感觉,竟是渊渟岳峙般的霸道胜过了所有。他这个傀儡师的身份也是经历过第十一代江湖笔考量的——那时她还叫做南宫清,并且隐匿了本人的身影。罗布从不怀疑这位江湖笔的实力和权威,但也从来相信自己有本事与之一较高下。
但今天,他却好像鬼迷心窍了一般变得斗志全无,卑微且胆小如鼠。
是第十一代江湖笔变得更强大了吗?那么她简直强大得可怕。
寂静的山林中,忽有一团积雪从枝桠坠落,极轻极轻,却躲不过神兽水麒麟的灵觉。它朝那个方向呼了呼鼻息,防卫地呲出利齿。锦瑟瞬间明了,她的同伴也没有一个迟钝。
玉良随即步到罗布面前,伸手将他扶起,道:“没想到今日能幸会西王。如有什么误会,还望西王不计。”
西王顺势立起,幼小的身板竟显出几分威武来,勉强笑道:“剑圣【从本章起,所有“剑神”改为“剑圣”。神太多了,眼花,换个称谓。】多礼了。今日本王在此地巧遇诸位,眼未看清,是故不明诸位来历,一时兴起,想与各位做个小游戏,呵,似乎有些过火了。”
玉良朗然一笑,道:“我等也不知阁下来历,似乎损了西王精心培育的傀儡,还请西王莫怪。”
罗布在听到这句话时眉梢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但终究一笑置之。
几句客套之后,双方皆表露出退意,便就此辞别。
待花倾夜一行人走出西王的警觉范围,玉楼有隐隐的不甘,终于开口道:“那个罗布无故伤害小伊,倘若迟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伊心慈忙道:“这不值计较,只怪我不好。”
玉楼道:“你何错之有?”
伊心慈垂下头,轻叹一声,道:“我太弱。”
锦瑟道:“我们当中没有弱者。倘若真发生了意外,亦只表明我们皆不够强。”
伊心慈一怔,目光不由地望了花倾夜一眼。难道锦瑟连花倾夜也囊括在内吗?
这时玉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竟然让小伊落了单,细究起来,是该怪我疏忽。”
玉楼道:“此刻不是究责的时候。但,罗布方才明显是胆怯了。他无缘无故设此毒局,下此杀手,竟就那般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父亲何必也退得这般急切?”
这时空逝水接口道:“你们或许还是没有适应海盗的风气,也不明白西海海盗王意味着什么。结界之外是弱肉强食的所在,一人能够雄霸一方海域,必然有其手段和实力。而海王也不再代表一个单独的人,与他为敌便等同与那整个海域为敌。”
雪千寻道:“西海海盗王不过如此,他方才怕极了倾夜。”
空逝水笑道:“他那不止是怕,而是着了魔。罗布如果不是面对绝色美人,可是会凶残到变态的。而且,罗布也不会一直着魔,在看到新的美人或者冷静一段时间之后,他都会恢复理智。”最后,她重重道,“永远不要被他的外表蒙骗,那也是他实力的一部分。”
锦瑟问道:“那边埋伏的人是谁?”
空逝水道:“西海的海盗们。罗布不是独行侠,他从不落单。”
西风道:“他们厉害么?”
空逝水坚定地点了点头,道:“等看到他们,你便会知道什么叫做所向披靡的队伍。西王罗布拥有放诸四海最强悍的羽翼。”
西风又问:“萧姚将是和他打,还是和他们?”
“他们。”空逝水缓缓道,带着沉重的叹息。
与此同时,罗布正被他的羽翼围在中心,花倾夜一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西王,他们杀了您的傀儡,我们要不要追?”向罗布请示的显然是极了解他性情的属下,深深弓腰倾听罗布的指示。
罗布做出制止的手势,斩钉截铁道:“不。他们还不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是什么人?”
“江湖笔。还有剑圣、星城翩鸿、以及……空逝水。”说到最后一个名字,罗布不禁攥起了胖乎乎的小拳头,咬牙切齿,“还带着他们长大成人的女儿!”
属下明白罗布多年以来最大的心结,赶忙缄口不言,静候罗布自行恢复镇静。
片刻之后,罗布做了几次深呼吸,粉团似的脸颊鼓了几鼓,接着道:“最令我震惊的便是那个江湖笔。”
“南宫清吗?他竟然现身此岛?”
罗布圆睁双目,意识到问题的震撼,也像在对自己道:“她不叫南宫清。神秘了数十年的第十一代江湖笔,其真实身份是大夜王朝的天赐公主花倾夜。”
这一事实,并非寒冰刻意隐瞒,只他还未来得及与罗布细说。而这件足以震撼四海的消息,最先只有琉璃城中参与赌博人海盗知晓,后来在冰岛观战北东海王决战的人也略有耳闻,虽然这些知情者都会迫不及待地将这一惊天秘闻告之左右,但口耳相传的速度还不能这么快传达到西海和南海。
“江湖笔是女人?”西王的属下纷纷震惊。
罗布的神情再度痴迷起来,鼓胀着红扑扑的小脸,道:“而且是美得惊人的女人。呵,天赐公主,比传闻中的还……还……”他努力想一个词汇,却怎么也想不出,最后只有吐出:“见鬼!”
“见鬼?”他的属下不懂。
罗布自知失态,轻轻弹嗽了一声,勉力使语调平静:“她是最强的暗武系武者。”
他的属下有些茫然。因为这几乎是所有暗武系武者都认同的事。
罗布惆怅地叹了口气,显然他不是那绝大多数的武者中的一员。
“方才,她一直就在队伍中。我一眼便数清他们的人数,却,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竟然完全忽视了她。”
“她不是很美吗?您怎么会……”这个属下实在太懂罗布。
“你能相信我根本没注意她的样貌吗?”罗布静静道,“她不仅将自身的气场隐匿得毫不惹眼,甚至还能干扰人的灵觉,使得别人哪怕就站在她身边,也会忽略她的存在。倘若她最后不曾出手,我甚至都不会知道她的容貌!”
所有人都震惊了:“这怎么可能?连虚影龙族也不可能在不隐形的情况下让人忽视自身的存在。”
“呵,怎么可能?我也想问。”罗布无力地慨叹,“从前,江湖笔只以行尸作战,而她自己却踪迹缥缈。很长一段时间里,当世都没有第二个人能办到这一点。后来,当我们明白只要身法够快够绝,这也不是不可想象能力。”
“西王您就可以做到。”有人立刻道。
罗布摇了摇头:“当我们踉踉跄跄,自以为追上江湖笔的步伐时,她却早就有了新的进境。她是最强的暗巫系武者,恐怕永远都位于我们的头顶上。因为,她已经成为一个透明的暗武了。”
“呼,还好她并非我们的敌人。”尽管难以置信,但有乐观的人用这种方式自我安慰。
罗布忽然神色一凛,喃喃自语:“不知……本王算不算已经得罪了她……”
“您方才说,她和空逝水在一起?”一个人反应神速。
“空逝水和现在的东王交情甚厚。”另一个联想到位。
“但愿她不会多管闲事。江湖笔是江湖中最中立的存在啊。”乐观的人继续自我安慰。
罗布的面孔已经十分扭曲。
“西王,难道方才还发生什么了吗?”知心属下小心地问。
罗布思索良久,终于缓缓道:“她是我的克星。我一见她便不能自已。”
知心的属下们神色很平静。能让他们西王不能自已的美女不胜枚举,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罗布很好色,但从未因此扰乱大局。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前瞻直觉和判断力,这让他的属下永远都会不遗余力地执行他所下达的每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指令。
尽管如此。
罗布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他的心腹们也大惊失色。
“也许,终有一日,我将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她。”(isbn书院)
286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宣战
令何其殊颇为忌惮的天机谷奇兵,却连花倾夜都寻不到蛛丝马迹。
“就像完全不存在似的。”回到住所,雪千寻有些失望地道,“会不会是何其殊使诈?他唯恐倾夜与东王结盟,才传出这样的假信,以便从中挑拨。”
玉楼摇摇头:“如此容易戳穿的谎言,何其殊不会那么幼稚。”
雪千寻默默汗颜,静静地挪到西风身后。
伊心慈道:“在内陆,我从没见过此等高手。他们一个比一个厉害。”她的脸上掩不住忧心忡忡,自己的武功进境总也追不上同伴的步伐,更不可能与这些层出不穷的高手抗衡。
空逝水道:“便是在结界之外,如此莫测的高手也属罕见。细思过后我也甚是心惊,一支队伍是怎样悄无声息地生活了这么多天?”
雪千寻沉吟了一会儿,小声道:“那……何其殊又是怎样发现他们行踪的?”
玉楼道:“冰岛是北王的中枢要地,他自然人多势广。”
雪千寻道:“若是应付绝顶高手,人多也无太大用处。”
玉楼思了思,这回甚觉雪千寻所言有理。
玉良不由道:“寒冰留给何其殊的旧部自然也有许多高手,却都不值多虑。如今北王麾下唯一令我折服的,便是楚怀川。这位老先生几十年前已是内陆屈指可数的高手,如今更是境界超绝。”
伊心慈心中惊叹。剑圣玉良虽然脾性谦和、温润如玉,但他骨子里的清高丝毫不亚于以桀骜著称的星城翩鸿。能让剑圣说出“折服”二字的人,竟是她最熟悉的恩师。
星城翩鸿悠悠道:“这么说,玉贤弟是相信此岛之上,唯有楚怀川可以发现那队神秘高手?”
玉良微微一笑:“事实也正是如此。”
星城翩鸿面色一沉:“然而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楚怀川皆是小夜手下败将。我倒认为,那些人是故意露出形迹使北王察觉。”
玉良怔了一下,转而笑容更深,摇头道:“仁兄的护犊子果然名不虚传呵。”心中暗道,你自己时不时给小夜摆脸色,却绝对不许别人对她有半点低估。
空逝水道:“夫君的想法果然……果然如神来一笔。那么夫君可知他们为什么要向北王显露身份?”
星城翩鸿高深莫测地淡淡一笑,斩钉截铁:“这我不知。”
空逝水无奈。
星城翩鸿道:“我只是不信小夜追踪不到的人,他们却能。”
这时候,锦瑟行至星城翩鸿身旁,笑容甜美又乖巧,附在他耳畔悄声道:“我信父亲。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及小夜。”
星城翩鸿忽然觉得自己搞砸了什么。
花倾夜灵觉本就奇高,此刻稍微凝聚些内力,便将锦瑟的耳语听得一清二楚。
空逝水正想问花倾夜话,忽见她唇角微扬,露出极度罕见的神情。
“唔,小夜,你竟也会偷笑的?”空逝水脱口而出。
及众人循声望去时,花倾夜早又是一副淡泊清远、毫无波澜的脸孔。
“师母可是有话相问?”花倾夜没事儿人似的一本正经反问。
空逝水几乎怀疑自己方才看花了眼,定了定神,方道:“假如……真是天机谷的人,他们是否有这样的实力,隐匿起来连你也追索不到?”
“假如他们真是天机谷的人,那么,”花倾夜道,“躲我三天便是极限。”
星城翩鸿道:“他们究竟什么来头尚且无法断定。不知他们要隐藏到何时。”
花倾夜淡淡道:“不论是谁,既然他们想玩捉迷藏,那么从今日起,我花倾夜奉陪了。”接着,她嘴唇微微翕动,将一句私语凝聚成只传向星城翩鸿耳中的音波,“您的徒弟可是最厉害的。”
别人很难注意到花倾夜的小动作,只有星城翩鸿瞧见她秀丽的眉梢轻轻扬了一下。恍然好似回到许多年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还不到十岁便有了万人之上的威严并十分懂得克制,却每每敢在他面前娇憨顽劣、吐露心中的秘密。
“淘气。”星城翩鸿低声,暗下却莫名的凄然。
北王府中。
“完全不见了踪影。”何其殊望着窗外皑皑的白雪,一字一沉。
室中只有何其殊、寒冰和楚怀川。寒冰早已把自己努力追查的经过详述了一遍,楚怀川却始终不发一言。寒冰有些心慌,何其殊却十分仁和地望了望他,并无分毫斥责。
“他们是不是走了?”寒冰似在自言自语。
何其殊摇了摇头:“除非飞天遁地,否则走比藏更难。我们该问,花倾夜把他们藏哪了。”
寒冰道:“他默认来自天机谷,您便信了?今日花倾夜他们也在岛上巡了一圈,很像是找人。”
何其殊悠悠道:“所以他们找到了西王。”
“也许他们原本并不想找西王。”寒冰重申自己的观点。
何其殊冷笑:“你的意思,我被骗了?”
寒冰连忙低头。
何其殊便问楚怀川:“先生高见?”
楚怀川一点儿也没有焦灼愁苦之色,一如既往地轻松泰然,悠悠道:“老臣觉得那个人很有意思。”
“唔?”何其殊提起兴致,知道楚怀川所指正是他们前几天捕获而昨晚又凭空消失的俘虏。
楚怀川接着道:“如果他坦言自己来自天机谷,您必不肯信。”
何其殊微微点头。
“而他若抵死守密,您也猜不到他来历。”
何其殊深以为然。
楚怀川道:“所以他才有趣。此人的言行做得恰到好处,可以正好让我们自己推测出他的身份。老臣甚至觉得,他能被我抓到,都是故意的。”
何其殊神色微动,但仍然有礼:“先生也觉得本王被骗了?”
楚怀川摇头:“凭老臣的认知,他的武功的确出自大夜皇族亲卫一脉。即便大夜已经灭国,那种绝密武功也不至于随意外传。而且,看他的武功境界,显然是被正宗传授出来的。那个传他武功的人,很可能就是花倾夜。”
何其殊和寒冰都茫然了。
“花倾夜训练出来的人,果然十分厉害啊。”楚怀川由衷感叹,“您看,他想逃便逃掉了。倘若如他所说,他们的队伍个个都比他强……庄王,这种人若是与我们为敌,该有多棘手!”
何其殊心中发冷,而楚怀川面上的笑容却依然和煦。
“还好,还好。”楚怀川露出放心的表情,“他们暂时还不是我们的敌人。”
“先生此话怎讲?”何其殊迫不及待地问。
“因为他们最想杀的,正是花倾夜啊。”楚怀川至此才流露出一丝忧色,喃喃自语,“话说,我须早些将心儿带回身边才好。”
何其殊震惊了半晌方问:“那他们为何不直接动手?”
楚怀川道:“且不论他们有没有那种实力。至少,弑主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借您之手,岂不更好?”
“这……难以置信!”何其殊道。
楚怀川道:“据说,天赐公主是在亡国之日加冕为皇。庄王有没有想象过她当时的心情?”
“被亲族放逐了六十五年,重回故地却已是国破家亡。那时的她,定有无数不甘。”何其殊尽力想象花倾夜的心境。
楚怀川道:“花倾夜必定有过强烈的复国愿望。能在那种十面受敌的情况下拯救出一支残兵不得不说十分了不起。他们藏在不为人知的深谷,忍辱偷生。可以想见花倾夜倾注了怎样的心血,才将这些人培养成以一当百的顶尖高手。”
何其殊冷哼:“她自然不会白白培养。”
楚怀川沉吟了一下,终于道:“也许,她后来改变了想法。”
何其殊有些惊异:“先生莫不是听信了伊心慈的进言?”
楚怀川无比坦然:“老臣亲自养大的孩子,怎会不信任?她既然说花倾夜无心争夺天下,则必定是花倾夜给了她这样的感觉。至于花倾夜那边……其实我很早就曾猜测,那个独步天下的第十一代江湖笔,应是一位十分仁慈的女子罢?只没想到会是天赐公主。所以,这件事,当有六成的可信度。而剩下的四成,便需要以天机兵来佐证了。”
“您是说,天机谷的内部发生了分裂?”何其殊难以置信地问,倘真如此,可是对何氏皇族的大好消息。
楚怀川道:“天机兵多是大夜王朝的名门旺族,他们背负了太多仇恨和屈辱,这么多年也饱尝艰辛,他们怎会个个像花倾夜这般慈悲旷达?定有许多人渴望复仇、渴望荣耀。倘若他们的主人不允,这支疯狂的悍兵必定要铲除旧主,推举新领袖。而臣下的反叛之心一旦显露,花倾夜自然不能再用他们。”
何其殊终于明白了楚怀川先前传信给萧姚的用意:“那个俘虏想借我们这把刀杀主,殊不知江湖笔这种人物,我们也不是想动便撼动得了的。”
寒冰脱口道:“东王够狂,由她掌刀再巧妙不过。楚老先生深谋,寒冰佩服。”
楚怀川苦笑道:“老夫平生用这双手救了许多人,也杀过许多人。各种阳谋阴谋、权术诡术皆使了不少。”说到这,他矍铄的目光直视何其殊,“惟愿、老臣拼尽一生所保的,是个有利苍生的明君。”
何其殊神采飞扬,朗声笑道:“那是自然。我皇兄必是史上最好的皇帝!”
寒冰干笑着附和。正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传报。
“启禀庄王,东王发来一封请帖。”
何其殊接过帖子,展开只见一句话:一线春峡,速来。
这哪里是请帖,此乃命令!
何其殊眉头紧蹙:“东王又想干什么?”
楚怀川却通透极了:“必是知晓了我们的阴谋,想要她腹背受敌,索性主动宣战了。”
寒冰面容扭曲,他从没见过如此坦然称呼己方的谋略为“阴谋”的人。
何其殊道:“这个女人委实性急,我看她不该叫萧姚,叫嚣张才对。”
萧姚的嚣张果然不负众望。
时值黄昏。金黄的日光照不亮一线春峡乌黑的焦土。
萧姚独自立在一处孤兀的石峰上,黛色衣裙随风飘扬,身后的夕阳给她镶了一圈金色的轮廓,使她显得既冷肃又寂寞。
何其殊屏退随驾的十名护卫,上前几步,朗声问道:“萧姚,你约我所为何事?”
萧姚未转头,漠声道:“楚怀川不来么?不把厉害的人物都带上,你可莫要后悔。”
“蒙东王挂念,老夫在。”洪钟一般的声音传来,楚怀川果然现身。
萧姚冷笑了一声,又道:“寒冰老贼躲在何处?叫他带上妻儿,或许能壮上几分胆。”
寒冰当真不打算面对萧姚的。然而人家既已指名道姓,寒冰也不好再缩头。途中,他便只恨何其殊为何巴巴地派人传话。待他带上妻儿抵达一线春峡时,西王罗布及其部下已然在列。但不见花倾夜一众的身影。
萧姚静静伫立,身姿飘逸如常,默默清点了人数,最后满意地挑了挑唇角。她抬手将眼罩拂下,刹那间金色眸光璀璨生辉,比夕阳更加夺目。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像所有第一次看到这双眸子的人一样,他们的心脏仿佛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震慑,顿生恐惧之感。
萧姚的目光依次扫过,玩味他们千变万化的神情,然后,悠然吐字,其声若冰:“你们哪个先来受死?”
287 第二百五十五章 离别
华鼎十一年,四月。(无弹窗阅读最佳体验尽在【鳳凰】)距离东王萧姚与北王何其殊的首次交战已然过去一月。那场原本属于萧姚对寒冰的决战,因寒冰的一招金蝉脱壳,便将北海王位与战书一起转至何其殊手中。而今,萧姚再度宣战,竟是与寒冰、罗布、何其殊同时为敌。
一句“你们哪个先来受死”,蓦地将几位傲强的对手怒火点燃,而他们初见萧姚异瞳所承受之震撼也随即转化为斗志。
何其殊贵为一人之下的庄王,自是听不得这种羞辱,洪声朗朗道:“你这妖女好不狂妄,我本不欲以多欺少,奈何你却自寻死路!”
萧姚冷嗤:“以多欺少?你们是想一同受死罢?”
罗布端坐于高辇之上,双颊红彤,童音清脆,垂涎欲滴:“没想到姐姐生得这般美貌。”
寒冰早把周边探查了一番,竟未发觉有什么伏兵,仿佛此地只有萧姚孑然一人,可他心下仍不安生。见罗布盯着萧姚眼生异光,寒冰便恐他好色的毛病误事,忙道:“障目障目,你可是遮了一双好惊艳的眼睛。莫非你是因为吸取了龙族霸王之魄,所以才炼就这双璀璨金眸?”
萧姚最厌寒冰,蔑然道:“不如将你的龙魄拱手奉上,再看我这双眸子有没有更惊更艳。”
罗布不会忘记萧姚夺珠之恨,经寒冰这一巧妙提醒自是更加刻骨,然他脸上却不露凶狠,仍是一副稚童面孔,道:“舍弟当年冒失,得罪了障目姐姐,姐姐稍加惩治也是应当的。”
萧姚道:“你终于也觉得他死有应得?”
罗布鼓起胖嘟嘟的米分腮,道:“此言差矣。我这做兄长的,爱护幼弟还来不及,岂能咒他当死?你这般漂亮的女人,当年若对他稍施惩戒,我不仅不怪,还当谢你。可你竟然掏了他的龙魄,这便不可饶恕!”
萧姚道:“难为你隐忍多年,今日总算得以步其后尘,与令弟在地府相会。”
罗布格格大笑起来:“要下地狱的可是你啊!我才不会让我可爱的弟弟英年早逝呢!”
话音刚落,萧姚忽地腾空而起,紧接着,她原本所立的石峰轰然炸裂。人们还没看清发生什么,就听一阵振聋发聩的吼喝,如猛兽一般。紧接着,一个山一般的身影从乱石尘土中蹦出,以出奇迅疾的速度朝萧姚追去。仿佛是偷袭不成的恼羞,这个身影边追边吼显得极其狂躁。这时候,人们才看出那竟是人形,只不过,这人形出奇雄壮,竟比常人高出一倍。
唐非不由惊叹:“那是什么东西啊?”
寒冰忙对唐非做出止语的手势,低声道:“他就是罗布的弟弟罗峰。十几岁时便有十三尺之高,人称小巨人。”
唐非更奇:“天!他们兄弟俩一个长不大一个长太大!”
何其殊道:“此人是死是活?”
寒冰一脸茫然:“被人掏了龙魄,按说不死也是废人。小巨人罗峰已然消声十年了!今日他这般横空出世,真好比诈尸活见鬼。”
何其殊便自己凝神观战。不一刻的功夫,罗峰已与萧姚过了几十招,两人都无损伤,但他们所经过的山石树木却横遭摧残,形状惨烈。
“活的。”何其殊果断得出了结论,目光落向楚怀川。
楚怀川永远一副泰然,此刻也不惊愕,悠缓道:“庄王,这西海的势力,万万不可低估啊。”
何其殊忙道:“先生看出什么端倪?”
楚怀川笑道:“看出西海的医师不在老臣之下。”
这句话,寒冰听不出特别的夸赞,庄王及其亲卫们却都惊异万分。楚怀川为人谦和沉敛,唯独在医术方面当仁不让,常言朝堂内外无有医师能出其右。
何其殊点了点头,又道:“这罗峰的武功虽然刚猛无比,却总觉哪里异样。”
楚怀川道:“他的性命虽然能被那个医师从死神手中夺回,但他失的龙魄却难以弥补,理应是个废人。而西海海王狠便狠在,他把自己的亲弟弟做成了傀儡。”
此语一出,众人无不愕然。
“傀儡?”何其殊喃喃,他虽身经百战,但对傀儡术这一暗武系武功却是只闻其名。
楚怀川以一副观赏重头戏的餍足口吻道:“难道诸位还没发觉这是西海与东海两位海王的对决吗?”
而罗布的傀儡自然不止一个。不多时,越来越多的傀儡涌现,渐成包围之势,将萧姚堵在山坳。而萧姚却始终没有部署援军,甚至连她最得用都几个属下也踪迹不见。
何其殊开始衡量罗布的实力与己相比若何,寒冰则是见到罗布愈加强势心下甚喜,默默祈祷能假他之手顺利除掉这个强敌。
与此同时,另一位卓越的傀儡师则操纵她的傀儡从北王府中获取了重要情报。
“北王俘虏的神秘人今晨逃逸了。”空逝水道。
玉楼道:“能从庄王手中逃脱,此人来头不小。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空逝水道:“据说十几天前,北王就已发现岛中有若干神秘高手潜伏,他们的身法如今看来十分稀罕,但极具辨识度,正是大夜王朝‘星云铁卫’的独门武功。”
星城翩鸿道:“大夜倾覆,星云铁卫确随小夜隐匿天机谷,莫非谷中当真出了反叛?”
锦瑟道:“何其殊和玉恒都发现了他们,而他们并不掩饰自身武功所具有的标识,却唯独躲着倾夜。恐怕对我等不善。”
西风道:“倾夜离谷时日不短,可与谷中有所联系?”
花倾夜道:“我离谷时,有长老代为理政。我则定期遣出赤碧鹦鹉传信。如今远航至结界之外,传信要慢上许多。”
水麒麟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忽然道:“小小鹦鹉飞跃结界变数甚多,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它们回来。不如叫呲毛鸟辛苦一趟。”
众人不由一震,没想到水麒麟灵光乍现,提议甚好。
此时的呲毛鸟谁管你早已不再呲毛,它羽翼丰满,通身紫羽光艳夺目。一听水麒麟要差遣它做苦力,心中大为不快。可一想到能为娘亲排忧解难,则又跃跃欲试,便道:“差我送信可以,只有一样:小水必须和我同去。否则长路漫漫……”
“很好。”花倾夜淡淡地毫不迟疑地道,然后悄悄拽住了锦瑟的衣角。
水麒麟一溜烟跑到锦瑟身后:“我可走不开,我要保护主人。”
“你主人有我娘亲保护啊。”谁管你循循善诱。
水麒麟抢白道:“你娘亲只会撒娇和想吃我主人。”
锦瑟忙道:“水凉凉休乱讲。”
水麒麟委屈,宁死不从。
锦瑟面色缓和,笑着哄道:“小管独自飞渡沧海委实叫人放心不下,有你这个小哥哥同行,既有照应又不孤单。”
水麒麟挖坑自跳,有苦难言,无奈主命难为,最后只得屈从。
这一兽一鸟伴人左右虽常常吵闹,一时分别终究不舍。花倾夜和锦瑟为它们送行,直至海边。
海风猎猎,波涛汹涌。谁管你在空中盘旋,鸟瞰远方。忽然,它叫了一声:“那边有艘船!好多人哟。”
锦瑟忙问是些什么人。
谁管你的目力比鹰隼还要锐利,即刻认了出来:“东王那边病弱的魔术师,被一群人簇拥着上船了。”
锦瑟对花倾夜道:“你还是去看看罢。我正有几句话与小水讲。”
花倾夜握了一下锦瑟的手,不多赘言,带着谁管你去往东方巫美所在之处。
见到花倾夜,东方巫美心中十分惊愕。但她只是遥立船头向花倾夜微微笑了一下,转身便进了船舱。
花倾夜认出这些都是内陆赌坊的人,看样子是接他们的赌王回驾。其中一个为首的认得花倾夜,忙上前施礼,道:“大人请。”
花倾夜道:“我不同行。”
那人一怔:“您不与赌王……?”
“孔方,要起航了。”东方巫美的话音打断了这个叫孔方的人的疑问。
“你见过东海海盗王了?”花倾夜问。
“没有。东王派人取了我们送来的东西,便叫我们在船上等赌王。大人,赌王脾气大,请您莫怪,她心里是极珍重您的。”孔方不知眼前早已物是人非,还以为东方巫美像往常一样跟这位大人使性子。
“孔方你磨蹭什么?”东方巫美的催促声带着嗔怒。
孔方说话更急促:“大人真的不一起走吗?这次赌王下令将那个宝物呈交,赌界已现不满之声。要知道,那可是千年不遇的罕物,小小一枚竟是无坚不摧,人称龙牙。说不定当真是从神龙口中拔下的呢。您也知道,赌王自从上任起,便有诸多不服之声……”
花倾夜道:“但有不服之声,教他找我江湖笔理论。”
孔方面露喜色:“好!好!是的,大人。”
“去罢。”花倾夜说完,转身先行离去。
船终于启航,东方巫美始终不敢掀开帘幕望上一望,但花倾夜的身影却好似深深刻在她的眼底,无需张望也可分辨出她芙蓉涉水般的步履,甚至衣袂每一次飘举的风姿。
大概,这便是永别了罢。
别的不止是花倾夜,还有雪千寻、阿真、小影子……还有萧姚。
东方巫美不可能预知萧姚这次强势的宣战将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亦不知孔方最替她担忧的赌界动荡有多激烈;更不可能知晓,正因这次不期而遇的送别,花倾夜和锦瑟不约而同地对身边的鸟兽叮咛了至关重要的嘱托:“保护东方巫美。”
288 第二百五十六章 傀儡战行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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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 第二百五十七章
第257章第二百三十二章拒绝执剑下
听闻最后那句话,玉恒忽地怔忡,那副年轻却毫无血色的面容,便似失去了一切鲜活的气息。他静静地望着花倾夜和西风飘然远去,甚至忘了阻拦。
行至半途。
西风忽地问起:“倾夜,为什么你会转变?不是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御龙剑出鞘么?”
花倾夜转头望着她,目光里有令人动容的郑重:“西风,倘若来日我无能为力,可以替我力挽狂澜么?”
西风一诧,定定看着花倾夜,却良久没有开口。
花倾夜也不要求她立刻答复,目光落向远方,喃喃:“心知这一抉择并非万无一失。却找不出更为妥帖的出路。而我能够确定的,便是:服从那个星图的安排,将唯有一败涂地。许是狂妄罢,总想与苍穹那个无形之手,再搏一次。哪怕这一次,依然是错……”
西风始终凝视着花倾夜,静静看着她吐出每一个字,以及眼波中的每一点辉光,最后,西风蓦地轻笑出声,举目瞭望高空,悠悠道:“倘若你也会错,我愿与君同错。倘若天有昏蒙,
我必向天挥剑。”
“呵……如此简单。”一敛眉间郁色,花倾夜竟也微笑。
彼此再无多言。
清冷的雪原上,两人轻身疾掠,如同不惹纤尘的飞瓣悄然飘过无暇的素绢。
不一刻,花倾夜与西风返抵逝水号。
雪千寻早已翘首多时,见到西风归来,飞也似地扑上前去。而第一个呼喊出来的却是冥儿。
“西风,你找到执剑者了么?认了师父没有?他厉害么?”冥儿问道。
西风随手揉了揉冥儿脑袋,清浅一笑:“我少时受够了严师的督教,可再也不想拜师了。”
锦瑟先是不动声色望了花倾夜一遍,见她不曾少了半根汗毛,方行到西风近前,笑道:“瞧你心情不错。”
西风道:“如果你知道玉恒千真万确失去了执剑能力,你也一定会如我一样快乐。”
锦瑟抚掌:“好极了。”
玉楼反倒不敢放松,问:“此等绝密,执剑者怎会告与你知?”
西风轻描淡写:“因为他要我替他执剑。不过被我拒绝了。”
玉良低呼出声,引得星城翩鸿也是惊心。少年人正当锐勇无畏,而他和玉良自然明白此事非同小可。曾经的凡界之主、昔日的执剑斩魔人,岂能轻易被他精心挑选的后继者拒绝?
“小夜,你们可曾交手?”空逝水问。
花倾夜道:“他有许多替身,今日这两具躯壳,都不是他本尊。因此,自然发挥不出他本来的实力。不过,即便打败了他,却也不能将他奈何,他会离魂出壳。”
玉楼惊道:“他竟练到这般境界?”
西风知他想起挚友,道:“他已经做了一千多年的僵尸,自然与何其雅不同。”
“一千多年?……”雪千寻讶然,“何其雅死而复还,是因为倾夜替他换了十年阳寿。玉恒为什么可以留在阳世这样久?”
冥儿抢道:“何其雅命里只有十六年阳寿,死了再活,自然要凡界之主替他赎命才行。而玉恒却是在阳寿未尽之时,舍身成尸。他为龙神亲传的继承者,虽无造化龙技,却毕竟曾是半神凡界之主,阳寿比寻常真龙族多一些,也并非意外。他现在用的,是他自己的寿数。”
西风不由吃惊:“他的确是在活着的时候化身为僵尸。冥儿不曾见他,又如何知道的这般详尽?”
冥儿眉梢一挑,趾高气昂:“本王为冥界之主,此等小事自然圣眼明辨。”
花倾夜道:“习武之道,一者修灵修气,二者修筋修骨。然而,人会老,筋骨强度总会盛极而衰。执剑者在自己最年轻的时候自尽,便如同将自己的筋骨定格在最强大的阶段。此后再行修灵,武功便可有增无减。如今看来,他不止修灵,还将躯壳由一化多,更有甚者,他完全可以将本尊尸身不断强化。千年之前,不知发生了什么,确曾令他遭受重创,丧失执剑能力。然而,单就武力而言,他却未必退步许多。”
玉良道:“所以说,澈儿拒绝了执剑者,执剑者又岂会善罢甘休?”
空逝水沉吟了一会儿,微微一笑:“罢了,来日愁来,来日忧。执剑者一心只为苍生,而我等也非祸世邪魔。倘若他日执剑者大驾亲临,倒不如众位放下兵戈,开诚畅议一番。”说完,又瞧向花倾夜,道,“小夜,执剑者与你极富渊源,他可曾与你讲些什么?譬如,有关魔君萧姚?”
花倾夜道:“并未深谈。我只告诉他,这一回,我相信萧姚。或许天下不再需要执剑者。”
星城翩鸿一震,脱口质问:“你相信她不是祸冥者,相信她不是魔君?”
空逝水望了一眼锦瑟,只见女儿神色间似乎隐约一黯,做母亲的便如心被针刺了一般。但她并未像丈夫那样激愤,而是温声询问:“小夜,其实我和你一样,愿意相信萧姑娘没有欺骗我们。”
“我并非‘愿意’相信。”花倾夜十分坚定,“我与萧姚相识日久,对其言行自有判断。三师父如若仍抱怀疑,明日之后,我必以魂魄碎片验明其身。”
雪千寻不由摸了摸怀中那枚盛装魂魄碎片的小瓶,先前花倾夜随手递给了她,便由她保管至今。提及萧姚,雪千寻不禁发问:“为什么萧姚今天不肯验证?”
花倾夜道:“她说她已然没有噬魂能力,倘若将此碎片强加其身,会伤到她。”
沉默了半晌的伊心慈忽然问道:“倾夜不愿她受伤,是么?”说完,忽然自感语失,赶忙住口。自从在传舱外撞见花倾夜和萧姚对话,她便有些心事重重,忍耐至今,终究不留意问出心中最大顾虑。
花倾夜神色平静,淡淡道:“是今日受伤,还是明日受伤,左右都免不了。我知她决意将与寒冰一战,才许了她推迟验魂。”
锦瑟忽然道:“萧姚要夺回海殇角?如今寒冰与何其殊结盟,再加上寒冰本就一家子冰灵龙族。萧姚此去怕是难以如愿。可巧我等亦看寒冰很是碍眼,何不趁机教训他一番?”
空逝水道:“锦瑟,你是想帮萧姚?”
锦瑟笑道:“西风拒绝执剑,倾夜违抗天命,这一切,唯有当萧姚不是魔君,我们才能无愧苍生。倾夜相信萧姚,而我信任倾夜。萧姚亦是母亲好友,母亲一定很想帮她。而况她都说了自己可以不是魔,我们何不助她成为一个平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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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 半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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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 第 2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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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 第 292 章
第二百五十八章
西风几乎快要跟不上花倾夜。但她感觉得到,花倾夜的目标即将被她逼入绝境。
终于,花倾夜停下了脚步。西风随即跟上。花倾夜放出的行尸有了动静,很快,在行尸的包围中,一道人影现身,却通体裹了个严实,肩头立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八哥。
八哥替代这位尸巫开口:“我若被杀,天机谷中的荣耀派将立刻行动:杀掉所有仍死忠于你的田园派。”
花倾夜没有一丝动容,而她操纵的行尸则更紧地围住了那个人。她的沉默,意味着强硬。
那个人暗运灵力,企图反操纵花倾夜的行尸。竟有其中两个产生了怪异的抽搐。花倾夜微微蹙眉。西风便知这位尸巫绝非等闲,且同样的毫不示弱。
西风道:“且不说田园派是否便会束手待毙,倒是你,竟把自己的命吹嘘得仿佛甚有价值。不如先偿了我的乌雅之命。”话音刚落,身后的龙灵已然腾起,凝聚成剑。
花倾夜见西风出手,便撤回了行尸。对方尸巫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从宽大袍袖中也抽出一把剑。他骄傲地不屑动用行尸,决意和西风进行一场纯粹剑术的较量。
这名尸巫的剑法十分简洁,甚至显得质朴,然而,他的招数完全没有多余的动作,在风驰电掣的对招中,他的每个细微的移动都如精心计算般恰当。
这场纯剑术的较量持续了不足半刻,西风不得不承认对方胜己一筹。
“阁下高姓大名?”尸巫的八哥忽然问道,“我这把剑,不杀无名小卒。”
此刻西风已然有被压制的迹象,见对方这般蔑视地问名,顿被激怒,顷刻间杀气猛涌,手中龙灵剑也化为咆哮的龙首。御龙族独有之威慑龙技瞬间开启。
尸巫整个身体被那股杀气弹飞,西风紧追而上,龙灵再度化为锐剑。被威慑的力量压迫,尸巫的剑法显出迟滞,他索性顺着威慑的力量倒退。西风的剑直逼尸巫的咽喉,就在两人距离越缩越短、剑锋即将触及尸巫的时候,突然从旁侧跃出数十个黑影。尸巫终于动用了他早已埋伏的行尸。
西风的剑劈碎了两具行尸,而尸巫则在这种武器的掩护下退到了安全距离。随着西风的威慑开始减弱,尸巫的剑法再度凌厉起来。他开始对西风严阵以待,不知是不是由于他的心急,忽有一瞬,西风感觉到他的剑法产生了微变——比之先前的质朴,那一刹的剑光竟闪烁出异样的华彩。华彩瞬息黯淡,尸巫的剑术复归简拙。
不等西风多思,尸巫加紧了行尸的攻势,同时八哥也话声不断:“原来是御龙族的血脉。你姓玉还是夙沙?”
尸巫的忽然多话反倒显示出他的不定。西风虽不明白原委,却也明确感觉到尸巫的慌乱,好像想要刻意掩盖什么。
“我的龙灵剑也不杀无名之辈,不妨说出大名,瞧我可曾如雷贯耳?”西风趁机反问。
尸巫不答。手中剑气却更凌厉。然而,他却不知,就是刚才那转瞬即逝的光芒,已经使他暴露了身份。
“西风,”花倾夜的声音不响,却在那两人紧锣密鼓的缠斗中清晰送达,“眼下,你不值得与他苦斗。”
随着话音,战斗中的两人忽闻一股幽香,旋即都觉一瞬恍惚。就在这一瞬之间,两人中间被一股力量拉开了距离。
“我很熟悉你从前的剑法,总是太过华丽。方才你已露出破绽。”花倾夜的一字一句落在尸巫耳中,令他顿时如泥塑般愣住。
“当年我请你离开天机谷,并未向众人公布缘由,你可知为何?”花倾夜语调冷淡,却有种说不出的威慑。
尸巫稳了稳心神,故作淡定道:“我亦不知何罪,还请赐教。”
花倾夜依然面无表情,却是耐心解释道:“因你有不臣之心。”
“你、你怎知道?我……我明明是因为你逐我出谷,不顾及我族半分颜面,所以才……”
“莫再狡辩。”花倾夜淡淡打断他,道,“你与沧浪雪诺的勾当,我早已知晓。天机谷那所谓的荣耀派,亦是你二人始作俑者罢?”
尸巫哑口无言。
“我以为,凭你的聪明,会懂得默默离开才是给你我家族留存最后的体面。不想你竟由此怀恨,变本加厉。你潜伏多日,刻意误导北王,是为借刀杀我罢?毕竟弑主的名声,可不好在你们荣耀派里夸耀。”
尸巫更加无以辩驳。
“你回去罢。给你们荣耀派报个信。叫他们随时恭迎主人回谷。”
表面上,尸巫被赦,实则已经被羞辱得无以复加,他强压怒气道:“你不必遵守当年那句不杀皇室宗亲的誓言。你若恨我,尽管出手。”
“凭你?”花倾夜语调淡漠,不必多言,已经传达了此人毫无令其憎恨的资格。
“那你就不怕放虎归山?我若归去,必定卷土重来!”
“不怕。”花倾夜毫不动容,又道,“但要提醒你的是,倘若你们伤及无辜,我将摧毁尔等自诩的荣耀。”
尸巫纵声冷笑:“难道你还没摧毁吗?跟着你苟活于深谷,你可曾考虑这些大夜遗臣的雄心?”
花倾夜道:“如果你们不把一门一姓的显赫凌驾于天下苍生的太平之上,便不会觉得大夜遗臣的荣耀遭遇了践踏。”
尸巫道:“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慈悲之言,明明是你违背常仑、贪恋女色,即便你夺得了天下,也不会有后人继承,你是因为如此才懒得与何氏争夺罢?”
听到这一句,花倾夜的眉宇终于流露一丝异色,可随即,她又恢复了冷漠。
尸巫接着道:“你不夺,自有人争。你,从来不懂她的野心。”
“你是说萧姚么?”
尸巫没想到花倾夜会直截了当谈论这个名字,在过去的数十年里,这一直是她的禁忌。
“没错。”
“你更了解她。”花倾夜轻描淡写,“所以,你可千万别与她争。”
尸巫顿时被噎住,回过神时,花倾夜已与西风飘然远去。
途中。西风问道:“我不是他对手么?”
“嗯。”
“你曾立誓不能杀他?”
“他是我母后的族人。”
“介意我来杀么?”西风认真地问。
花倾夜嘴唇微抿,竟是隐约笑了:“不介意。”
西风也不由微笑。她更愿意看到花倾夜如今这种样子。
“不过,”花倾夜补充道,“他会是你很强劲的对手。”
“知道。我不会松懈精进。告诉我他的名字。”
“南宫敖。”花倾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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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 第 293 章
第二百五十九章
寒冰所见之“地狱”,正是他早有耳闻的行尸大军。十年前,东海海盗王空逝水失踪已久,西海择机来犯。便在东海琉璃城面临被劫掠之际,素来独行的“障目”忽然现身,而与她并肩作战的,正是数以千计的亡者战团。耳闻这一惊人消息的寒冰曾倾力密查,却查不到蛛丝马迹。这些战力骇人的行尸来自何处、藏匿在哪,偌大的沧海竟无人知晓。而那个几乎令南海海盗王全军覆没的血战,甚至更好像一则以讹传讹的奇谈。
而今,奇谈终被证实。
寒冰全神贯注地观察萧姚的武器们,猛然发现令他难以置信的事实,不禁喃喃自语:“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些行尸……莫不是古董?”
他的小女儿忽冷冷道:“你的眼力总是极毒。”
寒冰一怔,而他妻子早已训斥道:“你这傻丫头怎么与你父亲讲话?!”
“阿霜。”寒冰唤道,竟有几分小心翼翼。
他的女儿阿霜此时正在凝视着战场,目光紧盯着萧姚,隔了少顷,才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望了寒冰一眼,问:“你叫我?”
她的母亲正欲再骂。寒冰却将她止住,心底涌出的寒意已将他淹没。
寒冰的长子另有疑惑,问道:“父亲,数目如此庞大的行尸,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寒冰仍在暗自震惊之中,阿霜却接道:“有人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将这些行尸驱至此岛。”
其兄长嗤道:“你这丫头胡说八道得煞有介事。不过,”他又改口,“你说的竟也有些意思,假如真是另有其人帮助障目运输这些行尸,即便花了半个月,那也属顶级暗武者了。而这个障目……她能同时操控如此庞大的行尸兵团,简直就是魔鬼……”
阿霜冷冷道:“你应尊称她君王。而那个人,才是魔鬼。”她伸手,指向了远处刚刚返回到雪千寻身边的西风,嘴角现出奇异的冷笑:“完美的魔,便是神。而伴有致命缺陷的那个怪物,才是魔鬼。记住,她会有虚弱的时刻,我们应该在那个时候消灭她。”
雪千寻远远就看到西风,早像小鸟似地飞扑过去。西风冲她春温一笑,低声道:“乖。”
同伴们都望向花倾夜,花倾夜道:“其人身份已明,今日不是处置他的时机。”
星城翩鸿问道:“是谁?”
花倾夜道:“三十年前我令他离开天机谷。而我曾立誓不能杀他。”
星城翩鸿当即明了。让花倾夜只能驱逐而不能处决的,唯有她母亲南宫皇后家的最后血脉。而此时战场中杀气冲天,情势瞬变急转,并不适宜详谈始末。星城翩鸿便只嗯了一声。
别人从花倾夜面上看不出半分波澜,而只见她步履翩然,悠悠然飘到了锦瑟身畔。
仿佛是掐准了花倾夜归来的时刻,忽有一人来到他们这边。
“叨扰。”一个浑洪的嗓音,竟就在不远处。
众人惊异于此人就这样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靠近,而当他打过招呼,脚步声亦明朗坦荡,丝毫闻不出杀气。
伊心慈早惊喜地唤道:“师父!您怎么过来了?”
来者正是华鼎帝国第一圣手楚怀川。
楚怀川轻抚伊心慈的脑袋,慈声道:“此处阴气极重、杀气凌人,你可耐得住?”
伊心慈略有些羞惭神色,她的功力与结界之外层出不穷的高手相比不足为道,身临萧姚和罗布两大暗武系高手的对决战场,委实有些难耐。
楚怀川说着话,已将一股药气顺着掌心的灵力送入伊心慈体内,令她顿感神爽体健。“为师许久没有好好教导你了,回头该传授你些更厉害的本领呐。”
伊心慈深受感动,却又欲语还休。
楚怀川又向玉楼抛去一个瓷瓶,道:“草木之药虽不能弥补你受损的魂魄,却终究能稍许巩固你的体魄。”
玉楼赶忙躬身道谢。
玉良亦上前道:“谢楚老先生馈赠。”
楚怀川忙道:“剑圣客气。”他笑容依旧而话语急转:“如今的令郎,虽也算是文武兼备的人中翘楚,却不及从前的十之一二。若他仅仅因为魂魄受损、功力大失就挫败到一蹶不振,可是令老夫十分失望啊。”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伊心慈,伊心慈则被师父望得满脸通红。紧接着,楚怀川又道:“老夫此番叨扰,并非为孩子们的事。乃有要事相商。”他径直走向了花倾夜。
“江湖笔大人。”楚怀川向花倾夜施了一个满礼,不禁令众人着实诧异,“心儿说您无意争夺天下。老朽想听您亲口一句话,是这样吗?”
花倾夜没有任何迟疑,道:“假若百姓安居乐业,我不会挑起战火。”
楚怀川闻言方才抬头,展眉笑道:“大人果然心怀大义,悲悯苍生。老夫作为苍生中之一员,对大人感恩不尽。”
星城翩鸿道:“别忘了有个前提。假如何其锐做不好一个皇帝……”
楚怀川忙道:“老夫深信何其锐会是最好的帝王,星城大人若是见过内陆百姓的生活,便会知道陛下这些年有多勤政爱民。”
花倾夜道:“先生此来仅为我这一句话?”
楚怀川道:“假如您许诺了这句话,那么老夫就可以传达庄王的口信了。”
花倾夜道:“请讲。”
楚怀川望向战场:“大人觉得,这一决战,谁会赢?”
花倾夜道:“萧姚不会输。”
楚怀川道:“近来听到许多关于这位东海海盗王的事迹。她想要的东西,好像从来没有失手过。如果她想争夺天下,大人觉得她有多少胜算?”
战场中,行尸已然占据了绝对优势。这些来自千年前的星云铁卫的躯体,死后也是所向披靡的无敌战团。
花倾夜道:“先生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多此一问?”
楚怀川道:“大人既是江湖笔,也是凡界之主。您的尊位,实在胜过皇座上那个头衔。假如您能许诺帮助华鼎帝国守住江山,陛下将会尊您为‘夜皇’并昭告天下。”
花倾夜道:“我在数十年前业已加冕成为夜皇。而这顶皇冠从来非我所求。”
楚怀川不由一怔,竟已忘言。花倾夜的身上,散发着令人不敢逼视的皇者之气,而她的神色又是那样淡漠如水,让人不知在那平静无色的水面之下,是敛藏着无尽的悲哀还是彻底的空茫。
“是老夫愚钝。”楚怀川苦笑。是啊,既然他已知花倾夜之尊实已高于皇帝何其锐,又何必提出那样不敬之请?“大人,华鼎君臣感恩不尽。”楚怀川由衷道,转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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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 第 294 章
楚怀川见到何其殊时,速来深藏不露的面容现出罕有的激荡神色。何其殊忙问:“如何?”
楚怀川道:“心儿说的没错,花倾夜果真不是我们的敌人。”
楚怀川素来善于识人,既然他确认了,何其殊便深信不疑。然而,他沉默了片刻,仍有不甘:“倘若父皇在世,定会抹净前朝血脉,尤其,是这位……”
楚怀川打断道:“亦是她的淡泊与仁慈,才助以成就了华鼎王朝的太平盛世。圣上英明,定会仁者无敌。”
何其殊问:“那天机谷的余党又作何解释?那是大夜先帝留给花倾夜的最后一把武器。”
楚怀川道:“但有花倾夜在,这把武器便绝无杀气。”
何其殊终于道:“本王明白了。”楚怀川医者仁心,何其锐更是勤政爱民,自此以后,华鼎将不再意图抹杀花倾夜这个人。
“只是,”楚怀川又道,“花倾夜亦不会与我方联合对抗萧姚,她们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
何其殊似有困惑,喃喃道:“依寒冰所报,萧姚发起的赌局,西风、锦瑟她们险些命丧琉璃城,萧姚和花倾夜也不止一次大打出手。可恶!这些女人究竟是敌还是友,竟叫人猜不透?”
楚怀川摇头道:“女人的心思,您如何猜得透啊?”
这句话何其殊本不服气,天下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尤其他王府中的女人们,哪怕一句话、一个神态,他都能猜出她们心底的小意图。然而,他的确遇到了一个例外。那个看起来毫无城府的小白眼狼,却三番五次地出乎他意料。不论怎样待她好,都捂不热那颗冰做的心;不论怎样冷落她,也引不起她半点失落。她好像不仅从未喜欢自己,甚至也不曾憎恨自己。有的,大概只是从厌恶到无视?这可不是何其殊愿意接受的。哪怕她还像从前那般时不时地捣鼓个杀他的阴谋也好。
“女人……”何其殊声音里带着恨意和落寞,“哼,最是可厌。又凶,又不讲理。都是无情的混蛋!”
楚怀川望着何其殊,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神色,此刻,他面对的不再是令他效忠的主上,而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永远疼爱的孩子。这个与生俱来带着高傲的孩子,怎么可以被一个少女打击成这副蔫样?
“没错,他们家的女娃娃的确都很坏。”楚怀川火上浇油,声音却是异常温和。
何其殊眉宇微恸,喃喃道:“简直欠了他们家的。”
“也许罢。”楚怀川由衷道。
“先生,”何其殊道,“我杀了多少人,自己都数不清了。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后悔,但……”
“但您一直都在后悔杀了那个姑娘。”楚怀川替他说道。
何其殊埋下头去,咬牙切齿道:“是她找死!”话虽如此说着,泪却不由自主淌下。
楚怀川道:“只怪你们相遇的不早不晚刚刚那么不好。彼时,你们都太年少,而先皇为了联合反抗大夜的势力,却早早为您定下了联姻婚约。没想到,那姑娘性子竟那般爆烈。”
烈姑娘的声音蓦地在何其殊脑海中回响:“何其殊!你已订婚何不早说?可恶!本姑娘真心喜欢你,绝对不许你娶别人。倘若我得不到你,便杀了你!”
当年,何其殊之所以隐瞒婚约,实在是怕她要么一怒之下弃他而去,要么为此郁郁不乐,而他则一刻也未放弃说服父亲取消婚事。所以,至今想到她那杀气腾腾的模样,何其殊都愤恨不已,忍不住道:“难道她便事事交代妥帖了吗?还不是到最后瞒不住了才告诉我她姓夙沙!怪不得后来我好不容易搅黄了婚约,她也不许我去提亲。若我早知她是那家的女儿,就算天下女人死光了都不会招惹她!我会在认识她的第一天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楚怀川摇头道:“她还不是和你一样,害怕一旦说出真相你便会离去。”
“她小看人!本王真心爱她,天塌了也不会离开她!”何其殊仿佛变回了从前那个少年,满心伤痕的少年,语调忽地低落下去,“可那个混蛋女人,却是那般狠心,总是气势汹汹地要杀我……”
楚怀川叹息道:“就因为您不如她那般狠心,所以在屠魔令下达之后,不惜违抗圣旨,将此绝密透露给她。”
何其殊一怔,惊讶地望着楚怀川。
楚怀川道:“没错,此事圣上早已知晓。那日,我本想阻止你。圣上说,小殊是个男人,他想保护心爱的女人,何错之有?况且那姑娘已然激怒了家族,听说是一个人住在夙沙堡附近的草屋,被族人唾弃。倘若小殊接她回来,便教他二人成亲罢。”
何其殊苦笑着落泪:“可惜我们都想错了。我是屠魔令的执行人,那个倔强鬼怎么可能跟我回来?”
“倘若夙沙一族巍然不倒,她可以为您与家族决裂。但您若是灭她族人,她自然拔剑向你啊。”楚怀川道。
回想起她当年的剑影,何其殊仿佛至今能感受到那骇人的杀气。
“那一次,她是真的要杀我。”何其殊悲声道,“就如同……我一样。”
两个人都绝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家族。因此,他们唯一能伤害的,便是自己、以及同自己一体的爱人。
“先生,您相信吗?那夜,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我俩都不遗余力地将彼此杀死。为了何氏,我不能手软。为了她,我不想独活。”
楚怀川怎会不信?他记得何其殊执行完屠魔令,立于血流成河的夙沙堡上的时候,竟如被抽空了灵魂一般哀恸。“然而,她却留了余力。女孩儿家,最后关头终究是比你心软啊。”
何其殊怔忡地张大双眼:“您、您都看到了?”
楚怀川点了点头,便欲跪下道:“说到此,老臣还需向庄王请罪。”
何其殊忙扶着楚怀川,道:“老先生言重。”
楚怀川道:“那夜惨战,你二人的剑气与灵力激发了星火,将那草屋点燃。您在结界之内虽无法引动火灵龙技,但身躯的抗火能力异于常人。所以当您从昏迷中醒来,仅受了灼伤。”
那一幕是何其殊心底最深的痛,他哑声道:“草屋化为灰烬,而她也尸骨无存。”
“不。”楚怀川字字如掷,“老臣救了夙沙姑娘。”
“她没死?她在哪?”何其殊惊喜若狂。
楚怀川却又摇头:“她伤得极重,连老臣也没有把握将她救活,便不敢马上告诉您,唯恐您得而复失,更添痛苦。然而,夙沙姑娘的潜能也是超乎常人,后竟奇迹苏醒。正待老臣思忖如何向您禀报之时,夙沙姑娘竟不辞而别。”
“她走了?”何其殊难以置信。
楚怀从点了点头。
“她为何不找我?”
“女孩的心思,老臣如何猜得透?”楚怀川道。
何其殊至此仍在震惊中,隔了半晌,方问:“楚老先生为何终于将此告知于我?”
楚怀川道:“夙沙姑娘生死未卜,本想不再提及此事。只因方才说来话去触碰到此,竟没忍住说了出来。庄王,您不必再自责杀了夙沙姑娘,也许,她正安然存活于这个世界的某一角落。”
“真的吗?她可能还活着?”何其殊喃喃。
“很有可能。”楚怀川安慰着,见何其殊情绪渐渐平缓,便起身告退。
楚怀川掀开门帐,诧然见到唐非立在门口。
“楚太医。”唐非毕恭毕敬行礼。
“来向庄王禀事?”
“是的。”
“若非紧急,少顷再报。”
“好。”唐非倒是痛快,随楚怀川一起往外走。他也诚实,道:“方才,嘻,我不是故意的,但实在是功力深厚,听觉了得,一不小心就听到了好几句。”
“唔?那你嘴严不严啊?”楚怀川慈眉善目。
唐非忙道:“我发誓此事绝不外传。”
“那很好啊。”楚怀川轻描淡写。
唐非笑嘻嘻道:“可是,老先生啊,您为何突然把这么劲爆的秘密告诉庄王啊?我瞧他一时间很受冲击。”
楚怀川无奈道:“众敌当前,形势严峻,让庄王念着一个已然消失的人,总比让他牵肠挂肚那个雪千寻要好。庄王是个骄傲的男人,他不愿承认自己被雪千寻忽略。”
唐非道:“庄王这样的男人,天下女人都该仰慕他才是。我也想不通为何雪千寻怎么就一丁点儿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楚怀川微微一笑:“老夫年岁大了,所见所闻自是比你们年轻人多得很。我一见雪千寻飞扑西风的模样儿,就知道:雪千寻若是伤他的心,那才叫真正的无情啊。小殊是极端痴心的孩子,老夫可不能让雪千寻成为刺痛他一生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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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 第二百六十章(上)
第二百六十章
南宫敖刻意误导玉恒和何其殊,让他们都以为是花倾夜的天机谷在行动,此计划执行得堪称完美。而就在他将全部行尸军团交付萧姚之时,终究未能逃出花倾夜的感察,若非当时萧姚及时现身,整个行尸军团必将被花倾夜夺走。随后,他急速逃离,但还是被花倾夜追上。仗着自己是先皇后的内侄,南宫敖获得了花倾夜的赦免,然而他的心情却比挨了刀子还痛苦。
“小夜……”南宫敖立在船头,望着冰岛喃喃,爱恨纠结、五味杂陈。忽然,他感到一股猛烈的阴森之气,从海面上空压下来,哪怕修为高超如他,也倍感恐惧。“难道是……邪灵?”若干年前,花倾夜为了救何其雅,请通冥者悠游笑尘撕开阴阳空间裂隙,便有一两只冥界邪灵逃逸了出来。当时在场的南宫敖对邪灵的气息印象极为深刻,而今日之邪灵恐怕数以千计,它们从四面八方积聚而来,浩浩滔滔,恐怖的气息令人窒息。邪灵直冲冰岛,而那里,正是萧姚和罗布的战场……
何其殊对这种阴森之气已然不再陌生,先前萧姚与他战斗之时,便出现过这种情形。是花倾夜强行制止了萧姚,那气息才消散。毫无疑问,萧姚再次召唤了它们。
何其殊预感此物极为不详,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此时此刻萧姚并非与他对战。但他心里忍不住思忖:为何花倾夜还不制止这个疯女人?
另一边,雪千寻沉不住气了,道:“她又召唤邪灵,如何是好?”
这些邪灵多半是数月前沧浪红开启湮魂阵时,从阴阳裂隙逃逸出来的。它们一直是令人担忧的隐患,而今隐患终究降临。
战场中,罗布自知凶险,陡然加强了攻势,所有傀儡蜂拥而上,企图在邪灵被萧姚控制住之前的空隙向她施以绝招。
锦瑟担心花倾夜干预战场会有危险,忙将她牢牢牵住。花倾夜懂得锦瑟,向她柔柔浅笑,自是不会辜负她的心意。
邪灵的阴气笼罩大地。这是邪灵被萧姚二次召唤,来势比之前加倍猛烈。空逝水心知断无阻止之法,既忧且哀,叹息道:“这一次,暂无大灾。来日,恐留后患啊。”
雪千寻不懂,忙问师父何故如此说。
空逝水解释道:“前一次,萧姚企图直接操控邪灵。此乃逆天之举,哪怕是小夜,怕也没有把握。最终极有可能激起邪灵怨气,并失去控制,到时候,邪灵必将肆虐伤人。而这一次,空逝水有了约束邪灵的容器。”空逝水一指萧姚的行尸军团,“萧姚会迅速将邪灵引入行尸之中,它们漂游千百载,终于获得安魂之所会暂时稳定。然而,萧姚的行尸之中本也存留亡者的邪灵,二者将会融合、吞噬,形成新的行尸。待萧姚将这些新的行尸彻底降伏,她将获得比先前强化加倍的武器。萧姚虽然没有多少活人军队,可只要她手握这支亡灵军团,世上便没有任何势力敢小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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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 第二百六十章(下)
看不见的邪灵一个个钻进行尸的躯壳内,而在场所有灵力超绝的人都清晰感觉到灵场的激荡。萧姚越战越退,罗布竟渐渐占了上风。起初,观战者尚不明就里,忽然有人琢磨明白过来:邪灵虽是强化亡灵军团的猛剂,然而,萧姚降伏这些邪灵的过程可谓异常艰辛凶险。与萧姚对战的罗布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识到这一点:倘若邪灵被降伏,他罗布必死无疑。而另一方面,眼下的时刻,又是他最有希望战胜萧姚的良机。
机不可失,失则万劫不复。罗布不敢保留一丝实力,哪怕透支力量也要杀了萧姚。
电光火石,刹那雷霆。每一个瞬间都有数重千钧一发的往来。邪灵侵入了每一个行尸,尚余存少部分邪灵无处寄生,正在剧烈骚动。萧姚的行尸军团暂时不可用,她边战边退,意欲靠近海边。先前萧姚以“障目”之名行走江湖时,从未显露龙技,尤其在她代替空逝水维持东海秩序的时期,更是沿袭着空逝水的风格,以纯粹的武技镇压群雄。因此,罗布到现在还不知道萧姚的真正实力,更不明白萧姚为何急于将战场引向海边。
寒冰见势,大惊失色。他一直捏着一把汗,眼见着罗布越来越有希望得胜,忽见萧姚向海掠去,慌得他急忙呼叫:“西王莫教她靠近海水,她是水灵龙族!”
罗布恍然大悟,当即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击,以图阻拦萧姚。然而萧姚已然离海足够近,只见惊涛乍起,一条水柱化为巨龙腾空飞起,直冲罗布。罗布后退,感到身后皆是行尸,它们虽然不受萧姚操控,可邪灵狂躁至极,见谁便意欲撕咬谁,罗布退无可退,只得硬接。罗布旗下的海盗见状惊骇失色,深知迎下这一击后罗布必定受伤,先前已取得的优势必将倾倒。危急之际,忽见一股雪龙从斜刺里穿出,与水龙相撞,随即两者交界处寒气爆发,随着嘶嘶巨响,水龙应声结冰。
罗布转危为安。令他些许意外的是,前来接应他的居然是向来阴骘自私的寒冰。这股载着空前冷冽寒气的雪龙并非寒冰一己之力,而是他携妻带子,整整一家子冰灵龙族的合力一击。
罗布眼中既有感激,更有惊异神色。寒冰心道:这萧姚的功力与日俱增,倘若错失今日灭她的良机,罗布死不死倒不打紧,我寒冰全家都将没有明天。
萧姚一边降伏邪灵,一边以龙技操纵海水,灵力大耗,而原本足以扭转胜局的一击又被寒冰阻挠,萧姚顿时心中火气,先操纵已然降伏的数十行尸暂时抵住罗布和他的傀儡,转而攻向寒冰。
寒冰一下子对上萧姚的金眸,顿时打个冷战。他的妻子见状也是吓破了胆,咒骂道:“老寒,你可真真是怕她还不够恨你么?”紧接着招呼子女拼力迎敌。忽然,她发现唯独小女儿阿霜在后偷懒,骂道:“丫头,快上啊。”
阿霜笑嘻嘻,悠哉上前。只听嗖地一声锐响,一枚锋利的冰块飞向阿霜太阳穴。做母亲的大惊失色,却根本来不及去救。然而,她的女儿竟身形一闪,躲过那快如闪电的偷袭,更靠近她面前,脸上仍有阴冷嬉笑。
“杀了她!”寒冰嘶吼。同时再有一枚冰刀飞来。
“嘻,你早发现啦。”女孩的话是对寒冰说的,却看也没看他。同时一声鞭响,鞭身弹飞了冰刀,而鞭稍则割断了她面前女人的喉咙。
女人认出那是沙子的鞭子,脑中闪过一念:阿霜几时拿了沙子的鞭子?沙子已经死了啊……唔!想起来了,沙子本是噬魂龙,她的魂魄可以脱离尸身,寄生在别人体内。难道我的阿霜已经……
随着寒冰一声怒吼,女人的尸体终于倒下。
沙子冷笑道:“寒冰,我本想看你想装糊涂到什么时候,可是,你怎么那么想不开,非得插手此战,是怕死的太慢吗?”
寒冰与其他子女此刻还在对抗萧姚的攻势,他悔恨自己方才只是杀萧姚心切,竟忘了沙子就在身边。他又悔恨自己轻敌。他知道,噬魂龙刚寄生在宿主身上的时候,不会马上适应新躯壳,沙子的功力在一天之内都必然大打折扣。可是他还未有机会提醒妻儿,致使老妻死于出其不意。
如今的沙子异常爱笑,与从前的性情显有不同。而寒冰的女儿也不是这种顽劣鬼灵的性格。
“你还吞噬了谁?”寒冰的直觉可谓十分敏锐,他害怕沙子再次给他“惊喜”。
“除了你女儿,倒没吃过别人。不过,”沙子忽地蹦蹦跳跳来到寒冰身边,格格笑道,“我吸收了那颗梦晶,继承了那个梦晶主人的记忆。你猜猜她都有什么本事?”
寒冰一掌狠狠击向沙子,却如同击打在空气中。沙子竟如鬼魅般消失。
“瞧你折腾的雪尘,还有那水雾,岂不正适合我布置‘海市蜃楼’么?”沙子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什么海市蜃楼?”寒冰喝问?
而回应他的则是自己儿子的死前惨叫。
“啊呀!我儿!”寒冰几乎哭喊。
可是回答他的是接二连三的惨叫。片刻功夫,寒冰可谓家破人亡。这个敌人,不论是身份,还是招数,对他全家而言,都太过出乎意料。
越来越多的邪灵被萧姚降伏。罗布不仅优势全无,甚至开始急转直下。寒冰身处沙子布下的奇门异术之中,哀痛又迷乱,危在旦夕。
这时,早已被寒冰的贸然参战气得颤抖的何其殊终于豁然站起,沉声掷出一句:“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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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第二百六十一章
因寒冰掌握《武帝墓宫图》,何其殊强压怒火却不得不号令施救。而此刻寒冰已被沙子布下的诡异阵法封住,一时间无人能够破入。沙子本不是寒冰对手,而且因为刚吞噬了一个人的魂魄未满一日,在此融合阶段她的体能虚弱许多,但她继承了舒月影的记忆与技能,甚至连那股聪明狡黠一并学来,这大大弥补了她武力的劣势,仗着此阵竟屡给寒冰重击。寒冰家人尽皆丧命,极悲极怒之下几近疯狂,恨不能将沙子撕碎,他知沙子就在附近,不惜耗费巨大灵力,向四面八方接连发动雪暴龙技,几合之下,沙子亦受伤不轻。
另一边,萧姚压力稍减,然邪灵驻入行尸之中难以驯化,目前能够真正为她所用的行尸不过十之一二。而她素来性孤,不喜活人,此次所带人马数量十分有限,相比罗布有备而来的大军,情势依然危急。
楚怀川见花倾夜一行人观战不动,心下稍安,而他亦不愿与萧姚结仇,只想远远地绕过萧姚,捞回寒冰便可。不料,他的人刚接近海市蜃楼,便遇到数十行尸阻击。原来萧姚最厌寒冰,比起罗布,反倒更想杀了寒冰为快。楚怀川等人只得先战行尸。
寒冰身陷海市蜃楼之中,感应到外面又围上来许多人,至于是敌是友竟无从分辨。
楚怀川精通奇门遁甲,他将行尸打退,把海市蜃楼破开一条口子,带人冲入。其开阵速度之快令人惊奇,然而,入得阵中,人们却见好几个寒冰的身影乱晃。楚怀川微诧,开始对沙子所继承的梦晶主人有所敬畏,但他仍能很快找出真正的寒冰,当即洪声道:“寒冰左踏三步,后跃出两丈。”
寒冰听出楚怀川的声音,不假思索照做,果然从迷雾中看到了楚怀川的脸。死中得活,寒冰大喜过望。
沙子见楚怀川等人来救人,将计就计,瞬间发动了新的阵法。
寒冰接近楚怀川,定睛一看心中大骇,只见此人面色青白森冷,举掌向自己击来。这哪里是什么楚怀川,分明是萧姚的行尸!想必这都是沙子的诡术。寒冰二话不说便回以一记寒冰掌,他毕竟称霸北海多年,武功自然登峰造极,这一掌极快极猛极寒。便听一声闷哼,却真真是楚怀川的声音:“小心!迷魂置换术!”
直到这时,楚怀川方才真正领教了沙子所拥有的新能力,他虽不了解舒月影其人,但再也不敢对这个人遗留的技能有半分轻视。
“啊呀!楚老先生!这……”寒冰又愧又慌,他方才好一阵都是乱打,这一掌击出时才算真正“看到”了目标,带着所有的怨恨怒火使出的解恨一掌,挨在很多高手身上都必定当场毙命。
海市蜃楼终于散开,可谁也没想到他们看见的竟是重伤倒地的楚怀川。
寒冰伤也不轻,护在楚怀川前,与行尸战作一团,眼看力有不逮,楚怀川向他后心缓缓覆上一掌,寒冰只觉一股清灵之气流入体内,又嗅到一股药香味。只听楚怀川道:“此乃强化之药,恐对阁下身体有所损伤,但当务之急,也只得如此了。”
药灵输入完毕,寒冰顿觉灵力爆满,不仅一扫疲态,甚至比平常更加强大。他来不及揣摩楚怀川的话,心中只有喜悦,放眼去找沙子。
沙子见势不妙,便向几个行尸后面躲。寒冰杀红了眼,一路以冰刀霜剑开道,终于逼近沙子。然而沙子忽向他扑通一跪,仰起小脸可怜兮兮喊道:“爹爹,我是霜儿。”
沙子吞噬了寒冰女儿的魂魄,此刻占据着她的躯壳,那神态语调惟妙惟肖。恍惚间,寒冰思亲心切,竟然手软。刹那间,寒冰忽觉颈间一紧,原来已被沙子的长鞭缠住。
楚怀川强撑着,隔空劈出风刃,将那长鞭斩断。沙子狠狠啐一口,嗔道:“讨厌!”后又狡黠一笑,声音清脆:“老爷爷,你真了不起。”简直看不出她是怕还是恼。
楚怀川和寒冰都不熟识舒月影,实在不明沙子究竟继承了谁的人格,仿佛比之先前更加变态了。而更令他们头疼的是,再也不可对她有任何松懈。
寒冰很快再次扼住沙子,不由分说一道掌风劈下,沙子的血肉之躯瞬间分成两半,鲜血却因那阴寒至极的掌风一边喷涌一边凝固。
“啧啧啧,对自己女儿的肉身真是残忍啊。”与话音相伴的,是“噗”的一声响动。寒冰感到后腰刺痛,身体出于本能地化气抵抗,竟然只受了轻伤。
“呀,老爷爷的药力强化竟然如此厉害。”还是刚才那个声音,只是,粗重的男声用小女孩口吻说出的话,显得十分恶心。
寒冰回头,看到冲自己嘻嘻嗤笑的……壮汉,这种视觉冲击甚至让他一愣。
“糟糕,沙子又开始寄生了!快跑!越远越好!”寒冰大呼,同时毫不犹豫,将眼前大汉杀死。噬魂龙寄生宿主的第一刻,是它最虚弱的时机。
跟随楚怀川前来救援寒冰的侍卫个个惊骇,一怕被寄生,二怕被寄生后又被寒冰杀,全部拔腿便跑。但终究有跑的慢的,被沙子游离的魂魄逮住。方才她并未吞噬那颗魂魄,只是暂时夺取了“正位”。她也并非什么样的魂魄都看得上,况且“吞噬”的过程极耗灵力,浪费不得。这一次,她依然只求夺取“正位”,控制了躯壳之后便调皮地向寒冰做鬼脸。
寒冰追上便杀。
当这第二个侍卫丧命时,楚怀川厉声喝道:“不可再杀!噬魂龙无法接连吞噬魂魄!它只是寄生了而已!”
寒冰这才警醒,他本该比结界之内的人更加了解噬魂龙的能力,未曾想还是楚怀川在危急时刻更为冷静。
所有侍卫尽皆跑远,此处仅有楚怀川、寒冰、沙子三人。楚怀川浑身结的冰霜还未退散,重伤之处更是叫他剧烈疼痛。寒冰尚有一丝义气,挡在楚怀川身前,面对被沙子寄生的那个侍卫,不知如何是好。
“打晕他。”楚怀川冷静指挥。
寒冰尚未动手,侍卫忽然栽倒在地。沙子放弃了这个躯壳。
楚怀川只听空中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是对他说话:“老爷爷,我想尝尝你的魂魄,一定有好多好多智慧的味道。让我寄生在你身上吧。”这声音寒冰也听得到,两人心中顿时大惊。
说时迟,那时快,楚怀川猛觉一股森冷之气将自己从头笼罩,这冷,比寒冰那一记掌力更加阴寒。然而,这森冷气一瞬间又被什么东西弹开了。
“师父!”
楚怀川僵冷的身体延迟地感受到一个暖暖的拥抱,有一双柔软的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好像生怕他被什么夺走。而那声呼唤不是别人,正是他此生最引以为傲的徒弟伊心慈。
“心儿!你怎么会……?”楚怀川声音发颤。
危机重重的战场,生死不顾地第一时间扑到他身边的,不是皇家忠诚的铁卫,也不是武功深不可测的何其殊,而是那个一心沉迷医术、在这怪物层出不穷的结界之外武功平淡得简直不堪一击的小徒弟伊心慈。伊心慈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并无半分灵力,却凭着拼死凝聚的真气,将楚怀川的躯壳死死守住,竟然把噬魂龙沙子的魂魄弹了出去。
被弹开的沙子很快再度回来,带着惊喜的笑意:“哎呀呀,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美丽姑娘的躯壳啊!我不客气咯。”
伊心慈自知再也挡不住沙子,索性把眼一闭。
然而,沙子的森寒却未曾挨她半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馨香,将她妥帖的护住。伊心慈的同伴,当然不可能任由她一个人冲入险境。
“你胆子真大,敢以魂魄形态游离如此之久。”花倾夜的声音冷冷飘来,随即一股凌厉的杀气腾起。除非是特殊的龙族,或者处于冥界裂隙之中,否则连花倾夜也无法直接斩杀一个魂魄,但她却有办法将沙子的魂魄困住。长时间游离的魂魄会逐渐衰竭,不死亦伤。
沙子顿陷绝境,然而她却仍未慌张,哀声央求道:“夜夜,小影子错了,求你莫杀我。”这声音也同小影子一模一样。
花倾夜睫间一颤,但瞬息淡漠,释放的杀气未曾有半分波动。
沙子见假装小影子没有半点用处,慌不择言,又道:“你可知她为何不许我名叫‘夙沙情’?”
花倾夜毫无波澜。
“那是因为夙沙情确有其人呐!我知道,她只要听说了这个名字就一定会来找。因为她不许任何人占用这个名字。”
花倾夜对沙子的话似乎没有半分兴趣。
“你就不想知道真正的夙沙情是谁么?”沙子不甘。
忽地一声锐响,有一道水注破空飞来,带着凌厉无比的杀气,竟贴着沙子的魂魄划过。这是一股极为特别的力量,它能够划破花倾夜的灵力的束缚,解救沙子,同时也证明了它足以毁灭魂魄,以便警告它住口。
如此特别的力量,自然来自萧姚。她借行尸的灵觉,听到了沙子对花倾夜说的话,哪怕罗布的杀气紧逼不舍,她也一定要飞到这里,阻止沙子说出那个她不容从别人口中吐露的秘密。
花倾夜只是很遗憾沙子逃走了,这东西难治得很,不知它下次出现又是怎样的化身。
花倾夜甚至不曾多望萧姚一眼,只是立在伊心慈面前,静静地护着她,等待着她为师父疗伤。
萧姚被这种忽视所刺痛,本欲拔出指环刺指向她,旋即却又眉宇一颤,金色的眸子仿佛融化了晨晖,折射着耀眼的晶光,她面对花倾夜的背影,哽咽道:“情儿,你可知……我多想你。”
※※※※※※※※※※※※※※※※※※※※
想跟大家商量一个事。
风雪倾城之暴雪卷即将接近尾声。届时,我将把此文标记为完结,因为这一卷已经写得够长了,简直抵得上两三本书的量。
但此一系列的后续故事仍在延续,我会把整个系列写完,只是不想发在这里入v了。
新文要么发在公-众-号,要么发在微=博,到时候看哪种方式更便于阅读,大家也可以提出建议。
总之希望有人还能继续支持我,捂脸。
298 第二百六十二章
罗布的身法何等迅疾,萧姚恍惚的这一瞬,罗布早已追杀而来,下手自然不可能留情。
萧姚知道罗布就在身后,却丝毫不打算抵抗,就那样以待毙的姿态,静静立在距离花倾夜不太远的地方。她的身上没有一丝杀气。因为此时此刻,她只看到她最在乎的那个人,甚至连瞧自己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她甚至想做一次冲动的傻瓜,就这样死在她的面前。
假如自己可以真正的死亡该多好。也许,只有当她永不回还,花倾夜才能予她几分缅怀,才能相信她是诚心宁愿用生命挽回某些东西。
萧姚的神思仿佛让时间静止了,而罗布的杀气却让时间变成锋利的刃,瞬间划破她的梦境。
当罗布包围的灵丝距离萧姚只剩一寸之际,萧姚仍一动未动。罗布设想了萧姚的一百种反击的可能,却做梦都想不到眼前所见的一幕:就在灵丝刺入萧姚体表的刹那,她周身忽然绽放了无数纯白花瓣,这些花瓣瞬息变得透明,一边闪烁着点点辉光,一边将他那成百上千条杀气森森的灵丝瓦解殆尽。随即花瓣也化为无形,只留下似有若无的空灵的芬芳,和绝美杀气的余慑。
若不是切切实实的痛楚从灵丝传到回了自身,罗布几乎以为方才发生的奇观仅仅是自己的幻觉。因为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一个人的灵力能够强大到凝聚成肉眼可见的实体。难道这是萧姚的另一个隐藏技能?不可能!
罗布完全迷惑了,甚至震惊得忘了呼吸,直到他听见花倾夜对萧姚丢下一句话,才彻底明白:“再不还手,你会被杀的。”
萧姚也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却嗤地冷笑了一声。花倾夜当然知道她不可能被凡人杀死。之所以出手,只不过是不想看她的躯壳被人杀得很难看罢?
你可真好心啊……萧姚想着,心如刀割。但她清醒之后,果真还是介意被杀得很难看。
在花倾夜的保护下,伊心慈将师父楚怀川带离了战斗圈子。
寒冰几乎被花倾夜无视,但他绝对不敢贸然出手。待花倾夜离开数丈远,他才迫不及待地以定向传声的内功,把话音送入罗布耳中:“西王有所不知,在下可是看得明白:萧姚和花倾夜,不论她们双方打到什么地步,但只要面对外人,势必互相守护。所以切莫同时与她二人为敌。”寒冰擦着冷汗,只怕罗布记恨花倾夜坏了他的杀机,一时傲气冲脑,向花倾夜宣战。花倾夜把他们当蝼蚁一般无视,他只想拉着罗布谢天谢地。
罗布口中道谢,心里却略有不悦。寒冰这老贼自作聪明,竟不知他罗布何等机敏之人,早比他寒冰看得透彻。如果说萧姚的武力每每给人开门见山的压迫感,那么花倾夜的恐怖则在于、她可以轻描淡写地展现威慑力。譬如方才,在寒冰和罗布来不及觉察之时,她已经以最优雅的方式将罗布的夺命灵丝瓦解。
更重要的是,在场的他们,是世界上第一批亲眼看到灵力实体化的见证人。这一刻,将成为江湖中的又一则关于武林至尊的传说。
面对她那无与伦比的容貌时,人们总是容易忘记她更是武功独步天下的江湖笔!有时候,楚怀川也不例外。
楚怀川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寒冰和罗布,他难免带着敬畏望着花倾夜的侧影。她美得如同造物的杰作,却拥有翻覆江湖的武力。楚怀川想到何氏兄弟,心情一时混乱。他是应该庆幸这样恐怖的人居然丝毫没有复国的野心?还是应该惶恐、这样与世无争的人为何要独霸着武林至尊的顶点,决不让步?她永远是进境最快的那个人,她永远不松懈,她永远将世人远远甩于身后。楚怀川想不明白花倾夜的动机,除非,她也在害怕着什么……
在萧姚的眼中,不论是当世的花倾夜,还是前生的那个人,仿佛永远都是无所畏惧的。而她却常怀恐惧。她害怕目送那个人的背影,因为她的背影无比绝情。
然而,此时此刻,却有更实在的恐惧在冰岛蔓延。惨叫声此起彼伏,萧姚烦躁地皱起眉头。原来,就在她疏忽的片刻,邪灵彻底失去了控制,纷纷从行尸体内挣脱了出来。
萧姚的行尸军团是她千年前觉醒魔性后精心炼制的新物种,就如同很久以前,她赋予了一部分混血龙族噬魂能力一般,这些魂魄虽然是亡灵,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吸收异魂。今日萧姚召唤邪灵,以行尸为诱饵,引诱它们钻进去,实则为了给自己的亡灵军团提供“食物”,从前,她也曾数次通过类似的补给,来强化这支亡灵军团。但她刚才中断了操纵,致使邪灵纷纷挣脱行尸,现在,受到刺激的它们开始向在场的活人扑去。萧姚试图重新操纵邪灵,却非一时半刻能够掌控局面。
罗布所带人数最众,更有上百傀儡。傀儡的魂志长期被罗布镇压,几乎不具备主观意识,是除了尸体之外,最受邪灵青睐的容器。邪灵这一狂乱,罗布损失甚重,他痛心疾首自不必说,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兄弟罗峰必然性命危急。
罗布和萧姚的宿怨,起因变是罗峰。罗峰是罗布唯一的弟弟,其资质原本远胜罗布,是世上极为罕见的龙族霸王。十年前,罗峰不知为何冒犯了萧姚,竟被她生取了龙珠——亦即龙魄。幸而与罗峰随行的是他们最为得力的医师,居然奇迹般地保住了罗峰的性命。但从那以后,罗峰便不再是个完整的活人,心智全失,整日萎顿形如瘫痪。罗布只得将他制成傀儡,操纵他言行举止和往昔无异,依此宽慰自己,弟弟还在身边。然而,不论罗峰表面上如何像个活生生的人,实质上却是失魂落魄的半尸,同样是邪灵趋之若鹜的容器!
罗布在混乱中召唤罗峰,然而场中灵气极其躁乱混杂,他一时捕捉不到牵引罗峰的灵丝,而他又是幼童身材,视野多少有些不便。寒冰始终跟随罗布,两人最后终于寻到了罗峰,可惜他的躯壳里已然入侵了邪灵。罗布和寒冰武功再高,也拿邪灵无法,只能暂时以灵力替罗峰压制邪灵,防止它过快吸走罗峰的阳气。
罗布对寒冰感恩不尽,两人瞬间成了生死之交。寒冰素来狡诈缜密,他已然与西风和萧姚她们结了仇,只靠庄王何其殊的保护还不够,因此便想出了一个一箭双雕的计谋,趁机卖给罗布一个更大的人情。
“咳,”寒冰似不经意地慨叹了一声,道,“罗峰兄弟本是何等盖世豪杰……”
罗布正憋足了功力帮罗峰压制邪灵,红扑扑的脸蛋显得更鼓了。作为分管西海与北海的同级别领袖,罗布认识寒冰足有上百年,即使见面并不频繁,也足够熟悉他性格,一听便知话中有话。
“仁兄有话但讲。”罗布想听直接的。
寒冰道:“罗峰变成今天这样,盖因失了龙魄。哪怕你杀死萧姚一百遍,也于事无补。若能替罗峰夺回一个龙魄,兴许还能有所补救。”
罗布道:“龙魄乃龙族霸王独有,同一时代,这样的人从未超过十个。若能轻而易举夺一个来,我岂会等到现在?”
寒冰道:“近在眼前便有一个龙魄在你面前。”寒冰说着,目光投向了远处的西风。
罗布纳罕道:“那个冰霜似的少女?她是何来头?”
寒冰道:“是从结界之内出来的落龙族,年岁极轻,龙技也才觉醒了没多久,她近来状态很是可疑,忽而武力惊人,忽而虚弱不堪。许是武功修习得过于急躁。”
罗布回忆初见西风的场景,用小胖手挠了挠脑袋,深沉的语调和稚嫩的童音很不和谐:“那孩子好像确实有些苍白,可她的气势着实慑人。我还想不明白为何,原来她是龙族霸王。”
寒冰忙道:“这世上的龙族霸王西王也认识得差不多了,可正处于虚弱状态的霸王,可谓千载难逢。”
罗布心动,却又犹豫:“别人的龙魄,对罗峰又能有多大用处?你也知道,有人强取了霸王的龙魄后反而爆体而亡。”
寒冰道:“倘若没用,那萧姚何必辛辛苦苦夺取数枚活龙珠呢?”
罗布的眼睛又亮了。
寒冰继续道:“据我所知,楚怀川便在钻研龙珠这一领域。西王的船上的医师号称天下第一,难道一点儿不曾涉猎此技?”
寒冰果然是个老狐狸!尽管罗布对外界严守秘密,但寒冰就好像看见了他与其医师的计划。罗峰的龙魄被夺,罗布怎么可能不让手下钻研此道?
罗布未动声色,但心念已定。这时,他意味深长地望了寒冰一眼,道:“寒冰兄可是与那孩子有何深仇大怨?”
寒冰讪笑了一下,遮掩道:“曾在琉璃城的无忌赌博上有些争斗,仇怨却是谈不上。仅仅是希望罗峰早日复原罢了。西王莫不是于心不忍了?毕竟那孩子无辜。”
罗布冷笑,沉声道:“寒冰兄若能助我一臂之力,罗布此生定报大恩。”
寒冰忙道:“不敢。在下自会鼎力相助。”
罗布将罗峰交给亲信的属下,他见萧姚仍在操控邪灵,明白这个时机稍纵即逝,对寒冰道:“引她离开同伴。我不想让花倾夜知道谁杀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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