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赋》 01 所谓嫁祸 传说,有一把上古时期遗留下的神剑,它是用战神挚爱之人的心头血铸炼而成,拥有横扫千军,毁城灭国的力量。得殇离者得天下,自此四海八荒十二州掀起一番无休无止的腥风血雨。 …… 蔻红顶着一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告诉我马家寨被灭的时候,我正忙着用刚刚开苞的桃红花涂指头。双唇似启非启轻轻哦了一声,说实话,对于这个结果本宫主丝毫不觉讶异,马家寨那厮仗着有殇离剑护寨素来嚣张惯了,却不想古往今来那把阴晴不定的废铁有过这么多主人,哪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将指甲上残留的花汁吹干,将十指亮在她面前,满脸期待:“怎么样?” “马家寨的副债主在供奉殇离的祠堂里发现了几片花瓣,一口咬定是玉蔻宫做的。现在江湖各派人马已经集结在武联,只待公孙仪一声令下便可大举攻山。” 要不要这么玩? 那要是他在自家床上看到几片花瓣岂不是要怀疑本宫主跟他老婆有奸情? 幽怨的瞥了眼盘腿坐在白虎皮上,泰然自若拨动琴弦的男人。若不是三年前他负气出走,把来山上探险的几名“正派”弟子当成变异的蛇虫鼠蚁处理掉,我到现在还只是霾山顶上一名快乐的园丁,玉蔻宫也不至于被贯上邪教之名。 敷衍的摆摆手,倒在塌上打了个哈欠:“随他们的便,到时候记得捡几具面相还不错尸体回来给我做花肥。” 睡意袭来,我顺势倒在榻上,闭眼之前还想着莫要蹭到刚涂好的指甲。意识朦胧间身后某一处石门应声而开,略有不耐的挣扎着在上下眼皮间撑开一条缝,见到来人着实诧异了一下。 “你不是被那个昏君派去挖沟了吗?” 苏逸看了我一眼,纠正道:“是修运河。” “还不是一样。你这忠诚当得倒是尽忠尽责,我把你养这么大,可不是要你在敌人面前鞍前马后。 若是当初没有阻止本宫主出手,你现在又何必受这份儿罪,看看,都晒黑了。” 他对于这番老生常谈显然已经形成了免疫,兀自盯着我眉间的花印看。 微凉的指腹触及肌肤: “这是哪一种?颜色与之前倒是淡雅了许多。” 又变了?拿起镜子左右瞧了一番:“好像是山茶花。” 他素来淡雅安逸,我脑门上的花色正巧投其所好,也难怪他会注意到。与其不同,我却偏好艳丽明媚。我的肤色本来就白,若是眉间再点缀一朵淡的看不出色彩的花样,怕会将自己衬得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不明生物。 用细毫沾了金粉在若隐若现的花廓上细细勾勒,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白色茶花赫然跃于眉心,为整张面容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妆容果真是女人最好的伙伴。 苏逸自顾从玉遥手里接过那把被三个无限循环的音符蹂躏了许久的古琴,后者虽然愤慨,奈何对方在辈分儿上生生高出他一大截,只得佯装潇洒拂袖而去。 行云流水般的曲调从他指尖下流出,似不含一丝杂质的清风又似深山水滴秋潭。一股幽幽檀香蔓延开来,萦绕在鼻尖,历久弥香。 本宫主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穿同一条裙子长大的男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此人在这些风花雪月上的造诣却是极高,素日里花在它们身上的时间比我这个青梅竹马还要多。本宫主甚至曾一度顾虑就算把他扶上那个位置,他会不会成为南唐后主那样不务正业的风流人物。 苏二公子在霾山顶上待了一首曲子的时间便带着本宫主新鲜出炉的百花丸、十全大补丸等各种丹药下了山。尽管我一度怀疑这厮来我玉寇宫纯粹是为了那几粒鼻屎大小乌漆麻黑的药丸,却无法说些什么,毕竟还有这样那样焦头烂额的事情要忙,而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些都是拜本宫主作赐。 看到他脸上的疲色,心中不是不同情愧疚,更多却是庆幸五年前那场继承人选拔赛输的不是自己,否则以本宫主这般又懒又惰的性子… …… 苏逸踏着最后一缕阳光迈进宁侯府,迎面撞上闷着头往外闯的苏鸿。 “大半年未见,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怎么一点儿没变。” “二哥,你总算回来了,我正要出去接你,父亲和太傅已经在书房等你许久。” “慕容太傅?” 苏鸿一声冷嗤:“可不就是那位权倾天下的国舅爷。” 苏逸眉头轻蹙,看着这个比他小了几岁的胞弟,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老三,下次班师回朝的时候能不能把心眼儿也从战场上带回来一些。” 苏鸿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二哥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缺心眼儿,自然知道有些话不能轻易说出口。不过,若是在二哥身边还要有口不能言,那咱们整个侯府岂不是没有一个能够喘息的地方。” 苏逸嘴角轻勾,显然对这番话很是受用。 再嫡仙般的人物终究还是要食人间的烟火,这个道理苏鸿在二哥回家的当天到他房里讨乖的时候便已经知晓,结果只讨了一颗又黑又苦的丸子,当然这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 “我们跟慕容府一向没有往来,前几天他还撺掇着圣上收了我们的兵权,今天却特地在你回来的日子亲自上门,怎么看都不单纯,二哥你……” “三弟。”板正严辞的低吼,倒还真像是从练兵场上传来的。 苏鸿往前迈动的步伐一顿,反射性的挺直脊背,一个在标准不过的军姿:“到。” “进了书房,你什么话都不要说。” “……这句话父亲之前已经叮嘱过了。” 说到当朝太傅慕容简,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年纪轻轻便已经在百家争鸣的学术界赢得一席之地,后被刚刚登基不久的当朝皇帝三顾茅庐请入朝探讨治国之道,太傅之名一唤便是三十年。可笑的是任命诏书刚刚宣读完毕,另一道明晃晃的圣旨就紧跟屁股后面儿到了官邸,大概是说慕容简之妹妹慕容芸贤良淑德、甚得朕心特封为一品贵妃,这在当时可是成为了热门话题。不过,皇帝看中的究竟是慕容简的才华还是他二八年华、面容姣好的妹妹,可就另当别论。 02 赐婚 慕容简桃李满天下,真正出类拔萃的弟子却只有两位,一是他唯一的女儿慕容澜,另一位则是当今皇后也就是昔日贵妃慕容芸的女儿昕华公主。 两位得意弟子均为女儿身,国之未来的太子殿下却是榜上无名,更令人咋舌的却是上至天子朝堂下至黎民百姓对于这个结果全无意外和惋惜之色,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苏逸对坐在上首的父亲行了礼,来到一位深蓝儒衫的老者面前躬身一拜: “下官苏逸拜见太傅大人,让大人久等委实乃在下之过。” 慕容简摆摆手,视线有意无意在他身上打量一番: “苏大人这一路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便先赶来见老夫,何罪之有。再者,老夫这次可并不是以当朝太傅的身份登门拜访。” 苏逸在下手的第二张椅子上落座,也顾不得让人将杯中的凉茶重新换来,端起来便饮,动作虽不至有辱斯文却是稍显急迫。 旁边的苏鸿见状,体贴的将手边的茶杯移到他面前,苏逸无声看了他一眼,端起来深深浅浅的呷着,这次倒有些“品”的感觉。 “近日江南江北的儒生都在传唱一首《晚春曲》:纸鸢单做白云客,闲谈碟蜂摇绿墨。清风已瘦桃花落,春尽了,卓煞湖红色。 它打破了传统律诗的框架,不过短短五句却是婉转悠长,令人一再回味。苏大人可知这是何人所做?” “说来惭愧,这是下官奉命修葺同济运河时,对所见所闻的有感而发而已,殊不知竟传到了太傅大人耳中。” 慕容简抚须大笑:“都说宁侯大公子文采出众善赋诗词,却不知还有一位深藏不露的二公子。三位公子均是不俗人才,侯爷真是好福气。” “太傅大人谬赞,深藏不漏四个字在下愧不敢当。大哥胸怀大志一心想为圣上为百姓排忧解难,行文磅礴大气;而苏逸自幼生于乡野田间所发感慨也不过诸如此类,实难登大雅之堂。” 苏逸起身谦让,态度不卑不亢,举手投足自有风华。 “好了,你也不必谦虚,老朽若是连一篇文章的好坏都分不出也就妄为太傅了。其实,这首词乃是从小女口中得知。 澜儿生性倔强不输任何男子,曾说若是找不到一个令她心悦诚服的人宁愿终身不嫁,太后也曾亲下懿旨,允诺小女行嫁自由可自行挑选夫君,这件事情就连老夫也不得干预。 实不相瞒,老朽这次厚着脸登门实是有与宁侯府结为秦晋之好的打算。侯爷业已同意,老夫也不是不通情打理之人,还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苏逸眼睑微垂,抬起时已是一片清明:“苏逸谨遵父母之命。” 听了苏逸的回答慕容太傅喜逐颜开:“好,好好,贤婿,老夫明日便请旨赐婚。” 送走慕容简,父子三人重聚书房。 “他这是什么意思,前段时间还上表弹劾我们,就在我们把兵权上交准备回封地的时候他却巴巴的要把女儿嫁过来。况且那个慕容澜不是自小就许配给了太子?”苏逸睁开双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要成亲的是我,缘何你的反应这么大?” “二哥,我是在替你抱不平。你的终身大事凭什么要他做主,他慕容家想嫁,我们苏家还不想娶。他以为在京城可以一手遮天,我苏鸿偏不怕他。” “鸿儿,休得胡言。你二哥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慕容小姐蕙质兰心、文采斐然与逸儿正乃天作之合。此事为父与你母亲已经同意,若是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这些大言不惭的话,休怪为父家法伺候。” 虽说是一件喜事,不过父子仨人脸上的表情却是无一明朗,在那其中,准新郎倒成了最为淡定的一个。 出得书房,苏逸望着天上或明或黯的星空,若有所思:看来,皇帝的身体并不如外界所知的那般已经大有好转。 看到他皱眉,苏鸿却以为他是在为即来的事情担忧,他就算再缺心眼儿也听说过世家男子之倒霉事一二,爱上皇帝或者太子的女人,还有一个就是娶了内定的皇帝或者太子的女人。皇帝昏庸太子暴戾,挖后者墙角势必会比得罪前者要惨的多。他傻笑着拍拍身旁人的肩膀,想要缓和气氛: “二哥恭喜了。大哥的孩子能开口唤人的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会轮到你,冷清许多年,我们苏家是该有一场喜事了。澜昕无双,世间男人梦寐以求的两个女人,你占了一个,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苏逸抬眉苦笑:“谢谢你的安慰,还有,刚刚那杯水。” ---------------------------- 坐落在落霞峰上的武联总部巍峨宏壮,业已成为整个武林正义公道的风向标。它以兼容并包为原则以维持江湖秩序为己任,广泛吸纳武林上各大小门派成为会员。在权利分配方面,少林、武当、峨眉、苗唐四大门派拥有绝对话语权,但凡重要行动需四者全票通过缺一不可;其余门派则以每季度向武联总部所纳会费份额为依据获得话语权分配。 通俗来讲就是,你们门派交的钱越多,你的意见所受的重视程度也就越高。虽然许多新兴弱小门派起初对这一制度产生很极大排斥,可人家说了,不能自富自强的门派不具备未来发展潜力性发展,他们也不需要这种完全寄生虫的成员。 此公告一出,投表申入之门派越发趋之若鹜,因为潜意识里那些被武联拒之门外的已经被打上没钱、没实力、没潜力的标签,被彻底排除在江湖主流发展之外。 武联现任掌门人公孙仪乃了江湖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师承“武林第一人”无机道人,为其唯一入室弟子,深通奇门盾甲之术,一把长剑使的出神入化。 面容虽略显平淡但通身气度却是正气浩然,绝代千秋,素江湖人称千秋公子。 此刻的落霞峰虽是傍晚却是热闹非凡,各门各派集结于此为共同讨伐玉蔻宫集思广益。 03 花妖 商讨了两日,具体的上山方案却仍旧未定。玉蔻宫地理位置极其复杂,坐落于位于霾山之顶,霾山又通埋山,埋骨之山,终年毒瘴萦绕,海拔越高毒性越剧,半山腰处已是寸草不生,虽说如此却有传言称霾山之顶极寒之处百花齐开万朵齐放终年不衰,因为玉蔻宫里住着的那位不是人,而是修行万年的花妖。 峨眉师太,一个终年不换帽子脾气古怪的老太太,大掌猛地拍在桌子上,指着大放厥词小胡子,怒气冲冲:“小子之言,怎可言信?世间哪有妖道之说?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崆峒派的小胡子也不服气,冷哼一声:“世间既有殇离神剑,可见妖鬼蛇神之事并不尽是一派胡言。” 此言一出,尽数沉默。目光不约而同向四大门派下首第一把椅子移去。那里坐着马家寨灭门惨案的唯一幸存者,也是在场唯一与殇离打过交道的人。 公孙仪一身黑衣位于上首,较为平淡的脸上一双眼睛长得格外深邃,若是将嘴角两侧似有若无的笑意掩去,一眼望去给人凌厉冷然之感。此刻的他端的便是这派模样: “诸位稍安毋燥,家师在世时三登霾山之巅,他曾告诉过在下,霾瘴毒性虽厉害却仅分布于山体的中下位置。 至于传闻中的花妖,家师也遇到过一次,匆匆一瞥只记得她一袭湖色纱衣,少女年华,额间一枚花印惟妙惟肖。在下虽未曾见过真人,但却觉得若玉蔻宫主与家师当年所见女子系同一人的话,传闻未免夸大其词。” “照公子的说法,只要我们能挺到山腰,毒瘴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可以这样说。” “天下之毒,是有八九出自苗唐,不知苗掌门有何高见?” 苗唐掌门把玩着掌中袖珍红蛇,稚嫩的面孔中现出几分得色:“实不相瞒,我苗唐其实早在三年前便对霾山毒瘴进行了研究,也算小有成就,不过当年我的大弟子带人到霾山试验药效却无一人归来,不知是我们的药有问题还是为玉蔻宫所害,所以具体情况如何本掌门不敢保证。” “既然如此,那咱们选几名内功深厚的先上去试试,等摸清楚情况了再大举进攻。” “公子意下如何?” 目光在室内巡视一圈,公孙仪点头应允:“如此也好。目前还不能确认马家寨之事却是玉蔻宫所为,有必要听听他们的说辞,此次前去是为探询,人数不宜为多。 马副寨主对在下的决定可有异议?” “一切旦凭公子和各位掌门做主,相信诸位定能为我马家寨讨回公道。” “很好,既是如此,大家各自回去准备,我们七日后出发。” ……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麝香迎面扑来。指尖轻动,一枚赤色药丸赫然现于其间。 看着坐在桌边悠然饮茶的人,公孙仪极为愠恼: “再有下次,信不信我将你风家堡踢出武联。” 面对他杀气十足的威胁,风扶远只是一笑置之。 “怎么,不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这可是上京倚醉楼还未面市的新产品,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 “……”公孙仪默不作声 “我是怕你这食古不化的性子将来会讨不到老婆,虽然你已经有了一位痴心不悔的流苏小姐,可是女人这种动物,是世界上最难捉摸的,所以我才让你下手为强,先占着一个再说。” “扶远,莫要再开我与流苏小姐的玩笑。流苏小姐尚且待字闺中,传出去恐有损她的名声。” 风扶远啧声摇头,你说他能不担心吗? “你怎么回来了?” 风扶远呷了口茶:“这是个好问题。听说你们要围攻霾山?” “算不得攻,只是去探查事实。若玉蔻宫真如外界所言乃心思不轨的邪狞之徒,趁早解决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自诩武林正义之辈的家伙,何为邪何为狞,不过道不同意不顺。外面那些人倒是打着正义的旗号,他们那点儿小心思大家心知肚明。” “怎么,你也对殇离有兴趣?” “上古神剑,睥睨天下。谁能做到丝毫不动心,不过真正让本少堡主感兴趣的,是美人。 听说玉蔻宫主绝代芳华,世间百花见到她都要俯首称臣。倘若传言不虚,若能一睹芳颜,即使被毒障所噬,了于那埋骨之山又如何?” “你早晚会死在女人手里。”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霾山之巅: 玉遥最近这两天总是用一种欲语还休的眼神看着我,若不是知道这厮一直以为自己和我是同一属性,本宫主还以为玉树临风的小徒弟终于情窦初开,要与为师我共谱一段惊天地泣鬼神醒世人的师徒不伦恋。后来,他终于鼓起勇气,在我期许的目光下将纠葛了一整晚的心事娓娓道来,他说近几日为师本宫主我身上总是所有似乎无的散发出阵阵……霉味儿? 我举起袖子嗅了嗅,好像是有一些。 掐指一算,怪不得,原来本宫已经有两年零一百三十五天没有出过宫门。上一次下山还是送我唯一的师兄回本家,本想学那些文人骚客搞些文艺点儿的折柳送别,结果转了一圈脖子都快扭断了也没有发现半点儿绿杈杈,那时才幡然醒悟,原来外界所言并非尽是虚妄,我霾山真是寸草不生之地。 看着像躲瘟猪一样捂着鼻子跳的远远的玉遥,我上前几步拍拍他的肩膀,那种深受洁癖之症毒害的人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后来觉得这个动作不足以充分表达我的歉意,又体贴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抹去他眼角翻滚的泪花,心满意足的甩着衣袖下山放风去也。 悠哉哉行走在山间,脚下荆棘遍布虽划破了我的衣衫却丝毫没有浇熄本宫主的热情,一位伟人不是说过:世间本无路,走得多了便成了路。 一边啃着从宫里顺来的果子,一边欣赏沿途灰扑扑的风景。满意的点点头,现如今能数十年保持一致的都是该获得赞赏的。 说时迟那时快,“噌”的一声跳上最高的一颗矮树,盯着自己脚尖看了半晌依旧心有余悸,若不是本宫反应敏捷,半个脚掌就要祭剑了。 04 殇离神剑 说时迟那时快,“噌”的一声跳上最高的一颗矮树,盯着自己脚尖看了半晌依旧心有余悸,若不是本宫反应敏捷,半个脚掌就要祭剑了。心情平定下来,怒火蹭蹭的直往天灵盖上窜。 伸出一指,颤微微的指着不远处趾高气昂那块废铁: “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主还没怪你栽赃嫁祸,你倒先来挑事。” 嘴上虽然理直气壮,心里却是懊恼个要死,这几年深居简出不就是为了躲它,要不要这么倒霉。 “我说殇离,你这几年在马家寨不是过的挺好,听说他们还把你供奉在祠堂晨昏定醒,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阴冷黑暗的地方,可也不至于把人家整个寨子都灭了,灭就灭了怎么还让跑出来一个,让他到处大放厥词,污蔑我玉蔻宫。你故意的是吧?” 停驻在半空的殇离神剑突然寒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朝面门而来,早料到它会有这一招,本宫主足尖轻点旋身而侧,轻易便化解了凌厉之势。 “好,即使马家寨不是你灭的,不过敢说那几片花瓣不是你的杰作?” 它在空中发出刺耳的震鸣声,模样极致张狂。 “你倒是认的理直气壮,真以为本宫好欺负。也罢,许久未动过筋骨,今日就陪你练练。老规矩,你若是败了,就继续去找你的有缘人,少来烦我,也莫要出现在他面前。” ------------- 霾山的毒瘴果然不容小觑,初初上山的时候各位高手尚能凭借内力挺过一段路程。可是随着高度的增加,瘴气的毒性陡然加剧,不少人出现幻觉,若不是公孙仪发现出手,恐怕还未登到山腰他们这帮人就要命丧于自己人手中。 加服一粒解毒药丸,戴上苗唐特制的防毒面罩,一群人靠着耗损大半的内力撑着一口气往上走。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些武林高手们除了徒步攀爬什么都做不了,恐怕半辈子都没有如此憋屈过,人人胸间都憋着一口气。 终于,在第一缕曙光透过薄雾照亮脚下土地的时候,他们来到霾山山腰。 摘下面罩,吸进一口久违的纯净空气,疲乏的身子稍稍得到缓解。公孙仪身先士卒在荆棘地上辟出一块空地,供大家打坐休息恢复元气。毕竟剩下一半的路程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必须保证最基本的自保能力。真气顺着任督二脉在小周天运行一周,捕捉到极细微的打斗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眨眼间便到了耳边。 “是殇离剑。”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空气中多了几分蠢蠢欲动的因子。似乎惊扰到上空交错翩飞的青黑两道身影, “呛”伴随一声震动,黑色剑身直真插入脚边土地,以一种睥睨的姿态伫立眼前,强大的气势生生将一众高手逼退好几步。 尘雾渐渐消散,妙曼身姿越发清晰,众人这才知晓刚刚在半空中与离殇交战的竟是一名年轻女子。视线纷纷从殇离调离,齐齐盯着不远处那道妙曼的身影,一看之下却是精神一凛,湖色纱衣,少女年华,眉间花印 ……摸摸额间的彼岸花印记,无语问天,昨日晨时它便幻化出来,难不成是想提醒我近期诸事不宜? 本宫主以手扶额,无语问天,可惜天空始终灰蒙一片,一如本宫主此刻的心情。都是好奇心惹的祸,早知道下面的人就像着周遭的风景一般长的如此有恒心,我便不会留下凑热闹了。 公孙仪上前一步:“敢问姑娘可是玉蔻宫主?” 看着坦荡直视的黑衣男子,不知怎么突然有了戏耍的兴致。一个旋身坐上树杈,对着他挑眉一笑: “你猜。” “你这妖女,夺我殇离剑灭我马家寨,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今日马某便要为我马家寨上下五百多条人命报仇。” 话音未落,那臂膀系着白布的黑衣大汉提刀便向前冲去,可惜脚步才迈出去便被殇离的剑气震出数丈之远,直直呕出一口鲜血。 我荡着双腿,看着底下这滑稽的一幕不由得嬉笑出声:“‘你的’殇离神剑?” 在场其余人显然也被这个变故惊的面面相觑,他们本打算借姓马的探探此女的底细,却没料到出手的会是殇离神剑。心中多少有些庆幸暗生,既然殇离剑不再承认原来的主人,那么他们就多了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懒得再与他们周旋,本宫主飞落在地,看着眼前一群陌生人,脸上的表情瞬时冷了下来: “霾山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放你们到这里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趁我没发火之前,赶快离开。” “姑娘,在下武联公孙仪,敢问马家寨灭门之事与玉蔻宫可有关联?”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停留空中的步伐,只回头留下一个浅而神秘的微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试一试话本上那句“回头一笑百媚生”,反正等他们下了山便不会记得我的容貌。 眨眼间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正如她突然诡异的出现,可是众人的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 “殇离神剑该如何安置?” “笑话,它本就是我马家寨的神物,自然要回归马家寨。” 马副寨主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捂着胸口踉跄着朝殇离走去。众人不搭话也不阻止,冷眼旁观着,就像看一出滑稽的好戏。果不其然,手指还未触到剑柄,五大三粗的身体便如风中残叶般卷落在地,这一次却是再没有站起身来。马家寨最后一人魂断剑下,那场灭门惨案无论是玉蔻宫所为还是内斗的结果,都没有人会去关心,本来,他们的目的也并不是为那数百条人命讨回公道。 有了马副寨主的前车之鉴,余下的人虽然蠢蠢欲动却无一人敢上前。 公孙仪看着那把周身萦绕着戾气的黑色玄铁剑,运起内力一步步缓缓朝它迈去。风扶远握住他的肩膀:“一起去。” 05 秘密 他们走的极慢,每一步都格外稳重,不多时额上就布了一层细汗,却是被自己的内力所迫,意外的并没有遇到来自外界的任何阻碍。 个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读到了诧异。正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离殇却突然嗡鸣着破土而出,直直朝公孙仪冲去,内力凝结而成保护膜根本不堪一击。 眼看就要破体而入,殇离的攻势却戛然而止,在他肩膀汇灵穴的位置轻点一下继而消失的了无踪迹。它的动作极快,众人被阻隔在剑气之外无法上前,只看到一利黑影在他身体周身萦绕,令人眼花缭乱。 “你怎么样?” 顺着风扶远的力道支起身子,公孙仪摇头:“无碍。” 转身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撤退的手势,“此地不宜久留,大家还是先行下山,余下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下山之前公孙仪看着殇离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只有亲自体会才知道它是怎样可怕又令人兴奋的力量,整个身体像被操纵一般,他甚至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 -------------一 飞离那些人的视线范围,本宫主就掉了下来,没错,是“掉”而不是“落”。 跟殇离那块儿破铁大战了一天一夜,身体被它穿成了马蜂窝,别说是人就算真是一只妖,真气也该耗损殆尽了,好在区区在下并非血肉之躯。 之所以要表现出游刃有余的模样不过是为了维持本宫主身为神秘人物的面子,别看只是一张薄薄脸皮却关系到我整个玉蔻宫在江湖上的定位。 只希望本宫主的这次亮相足以起到威慑作用,能让那些人的好奇心消停一会儿。 将粘在脸上的头发拨开,撩起袖子想要擦擦汗,却发现那只变得灰不溜秋完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而另一只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灰白内衬迎风飘展。 抬头望了望山顶,无语凝咽,出来时太过随意忘了带信号弹,不然还能让蔻红他们过来接一接。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头,手脚并用爬进宫门,我想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定不怎么样,否则怎能从那人眼里看到惊悚二字, 话说为了从他脸上看到这种情绪从小到大本宫主不知道试了多少法子。如今功成了自己也快身就了。 一把夺过桌子上的茶壶,仰起头往嘴里灌,两壶水下肚才终于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不过那种精疲力竭的脱力感仍在。 用残破的袖子对着满是汗水的脸扇风:“不行了,我要去血池泡泡,记得帮我拿衣服。” 看着她东倒西歪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苏逸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叹了口气,起身朝她房间走去。 猩红液体漫滑过肌肤的那一刻,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在喷张吐纳,放松神经将自己沉浸其中,舒服的慰出一口气。 若是外面那些人知道霾山之巅还有如此圣地,不知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我依靠在石壁上享受的眯着眼睛,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靠近:“对了,你怎么上来的?没有碰到那群乌合之众?” “后山悬崖。” “……你还爬上瘾了。” 见他眉心不自觉皱起,我扬唇一笑,脸上不乏嘲弄之色: “怎么,这么久了,还闻不惯这个味道?” “又不是真血,多闻闻不就习惯了。呐。” 撩起一捧恶劣的往他鼻尖凑去,看着他一脸嫌弃的向后撤着身子,不由得咯咯笑出声来。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谓人生两大快事,如今你两样都要齐了,怎么反倒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这让玉遥他们情何以堪。” “别担心,我帮你调查过,那个太傅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女儿倒真真是个美人儿,虽说比起本宫还要差上那么一截儿,不过配你已经绰绰有余。” “……” “既然如此不情愿当初为何要答应?”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离束职回封地之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这个时候出乱子,一切便是前功尽弃。” “你可以来求我,本宫主会帮你处理掉,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苏逸睨了我一眼,面色已然不悦: “你是不是又忘了我说过的话?” 一听他的语气,我便知道他某根神经又开始不对劲了。 别看他平日里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冷起脸来还真有些吓人,就连本宫主也招架不住。悻悻的坐直身体,乖得不可思议。 “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铭记于心。我没有杀人,就算刚刚被那群蠢货打到家门口我都没有动手。”“那种想法最好有都不要有。” “我就不明白了,江湖本来就是打打杀杀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准我杀人?” “我不认为这是个值得回答的问题。” “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应该知道些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准我杀人?” “我不认为这是个值得回答的问题。” “你……”本宫主理智的选择了沉默,再争执下去会打起来也说不定。 “把衣服递给我。” 苏逸将手边的青色纱衣递过去,坐在原位丝毫没有要转身避嫌的意思,反正就算闭上眼睛她总是会有千百种办法令他的君子行径毁于一旦。 捧着衣服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非礼勿视,苏公子。” “……” 阿逸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消失,还能够清楚感觉到他的气息,我知道他就守在洞口,这才安心起身穿衣。 一旦进入血池周身的精元便会处于休眠状态,这个时候的我甚至脆弱更甚婴孩,就算是头顶掉下的一块小碎石都有可能在我身上打个窟窿,是以阿逸才会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 可这一次我之所以撵他出去,并不是像他以为的那般在耍小性,而是刚刚泡澡的时候才发现腰侧有一个洞没有补上,我可不想吓到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脏。 临近傍晚,这个时间是霾山最美的时刻,人人都道霾山为埋骨之山,却不知毒瘴之上掩藏的是怎样的景色。 两道身影在百花园里闲适漫步,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与天边的落日红云交相掩映,显得分外和谐。 06 成亲 这个习惯是自小便养成的,刚开始只是我一个人瞎转,后来天鹤老头儿把小苏逸捡回来,身边自此就多了个跟屁虫。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记得苏逸刚回家的时候,只剩我一个形单影只漫步花丛,无论是从眼前飘过的白云还是含苞待放的花朵儿,看在眼里都变得索然无味。如今情景再现,身边的小萝卜已经长成了高出自己一头的男人,突然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慨。 “那帮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如此安逸唯美的景色中实在不适合谈论如此倒胃口的话题,不过他好像生来就有破坏气氛的能力,本宫主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是一些宵小之辈。我想他们最近不会有心思来找我的麻烦。”突然想到什么,扭过头瞪着眼睛盯着他看,“为什么不请我去喝你的喜酒,不受重视的到底是你未来的妻子还是在下本宫主。” “那么无聊的场面你一定不会喜欢。不过如果你要去的话,我夹道欢迎。” “稀罕。本宫主的确有事需要下山一趟,如果赶得及的话就过去看看。未免万一,还是先把贺礼给你。”说着从背后掏出一个木匣子递过去。 “……”苏逸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即便如此他还是高估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我们玉蔻宫生理课程的最新参考书目,乃居家旅行洞房花烛的必备之品。没事的时候可以同你的新婚妻子一起看看,介以共勉。” “……” ----------------------- 都城上京无疑是整个国度最为繁华的城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子脚下的缘故,就连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带了三分贵气。 苏逸曾教育过我们这些下里巴人,别小看这些人其貌不扬,随便拉出来一个可能就是皇亲国戚,要不然也是皇亲国戚的亲戚。 是以,本宫主这一路走得格外小心翼翼,就连对待偷我钱袋的小贼也是报以温柔一笑,然后慷慨解囊。 宁侯府位于城中的达官显贵区,紧挨着皇城。因着二公子大婚的缘故,府门外已被红绸装饰一新,就连看大门的两头石狮子也系上了两朵大红花,看起来格外喜庆。 背着手在门口转了一圈儿,直到守门的侍卫用一种饱含威慑的目光把我看着才悻悻离去,习惯性的伸手去摸额间花印,触感光滑细腻,才记起自己是被加工过的。 自古以来酒楼和妓院都是收集情报的最好地方,鉴于后者还不到开门时间,我只得选了人口较为密集的一间小楼进去。 “这位公子,您是吃饭还是打尖儿?” 卓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笑容可掬的小二哥和他肩膀上搭着的那条白抹布,怎么就跟书上描述的一模一样呢,直到他脸上的笑容就要挂不住,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大涨一拍桌子,霸气十足:“把你们店里的招牌都上来。” 小二哥收到命令逃也似的跑开,我则专心致志的耳听八方。 “后天就是慕容小姐与宁侯二公子成亲的日子,东宫那边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那只是表面上,我听说连着几夜都有人在太傅府的后门见到宫里的马车,你们说那里面会是谁?” “慕容小姐会不会已经给苏二公子戴了绿帽子?” “……” 该吃的吃了,该听的也听了,酒足饭饱之后本想学着书里英雄豪杰拍着桌子大喊一声小二结账,却悲催的发现钱袋半个时辰前就已经被自己慷慨送了出去。最后本宫主只得用了可耻的尿遁,为我入世的第一顿霸王餐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时间:半夜三更。 地点:东宫 人物:本宫主在下。目标:废物太子何铭。 趴在东宫的屋顶上,看着里面夜夜笙歌的奢靡景象,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子俩一个德行,儿子怀里搂着的竟然还有昨夜在老子寝宫里见过的。这样的王朝不灭,天理都难容。 连着在屋顶上趴了几日,终于等到太子一年一度进书房的日子。 我理解在房里尤其是守卫极其森严的书房看到陌生人的那种惊吓,却没有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上前几步将跌倒在地的东宫之主扶起来,体贴的帮他拍掉蟒袍上的灰尘。 “太子莫怕,你我乃同道中人。”-------------------- 婉言谢绝那个废物要挑两个美人儿给本宫主暖床的提议,紧赶慢赶到达宁侯府的时候喜宴已经开席。苏逸一袭红衣人模狗样的穿梭在人群中,怎么看都跟那些倚红弄绿楼里的花魁有异曲同工之妙。看着那些酒精不要钱似的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我吧唧吧唧醉嘴,已经开始替他胃疼。女儿红虽好,可不要贪杯哦。 本宫主觉得此刻无论以何种姿态出现都有些不合时宜,甩甩袖子果断转道厨房。人生最憋屈的莫过于别人坐着你站着,别人吃着你看着。 端了一盘醉鸡一盘花生米,顺手牵走一壶上好女儿红,我坐在屋顶上,掀开一片青瓦,这一番动作做完自己就被汗了一把,敢情儿听墙角也能上瘾。新房内红彤彤的的一片,格外喜庆。 新嫁娘端坐床头,一身金绣凤嫁衣束在身上越发衬的她身姿婀娜:“嬷嬷,几时了?” 陪嫁嬷嬷一边帮她调整已经僵掉的姿势一边安抚道: “已经过了寅时,外面的宴席估计也要散了,小姐再忍忍,姑爷马上就会过来。” 视线跃过美艳的新娘,跳过满脸菊花的老嬷嬷直接定格在桌案上,舔舔油腻的指头,同样的点心吃食在红烛的照映下缘何就显得这么美味? 别嘲笑本宫主没见过市面,你到山顶生活个几十年试试,还没变成人猿,我容易吗? 手正伸向腰包准备寻几粒迷药蛋子,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被推开,底下的新娘身子一僵,我的动作也跟着顿了一下。(小灵子这么努力,为嘛看不到成果泥,各位娘娘,求收藏求包养啦!) 07 偷窥 快速收敛气息,俯下身子整个趴在上面,整张脸恨不得都贴在缝隙上。手掌不自觉握拳,眼里满是亢奋,一声狼啸,翻滚吧,阿逸! 苏逸推门而入,步履略显踉跄。摆摆手让道了喜的丫鬟喜婆退下,坐在桌旁为自己倒了杯冷茶一边慢慢呷着一边端详着端坐床头的新婚妻子,眼底讳莫如深。 我在上面等的心急如焚,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新郎这才有了动作,拿起喜盘上的称杆儿缓缓朝床边走去。掀盖头,喝交杯酒,一套程序下来惹的房顶上的人心痒难耐,至于新娘子长什么样儿不是本宫主关注的重点,只要我有的该有的都有就成。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的手覆上一双细脂柔夷,看着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移到她颈后的穴位轻轻点了一下。 “咚”新娘应声而倒,硬帮帮的声音听得小心脏咯噔一下。娇滴滴的新娘子,也不知道扶着点儿。 得,被发现了! 拍拍身上的尘土,本宫主一个旋身落于门前,然后果断翻窗而入。 见她灰头土脸的模样,苏逸揉揉眉心,眉间满是疲色。 “什么时候学会爬屋顶了?” “就这两天……” “这是第几次?” 犹豫着伸出两根手指,还加了两个字:“未遂。” “有时真想把你拴起来。” 我皱了下鼻子,每次理亏时总是不自觉会出来的小动作。打扰到人家的人生大事,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讨好的凑过去,将倒在床上的新娘往旁边挪了挪,蹭到他身边坐着,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递到他手里:“我的贺礼,你不是最喜欢这些冷冰冰的死物。” 苏逸接过去看了一眼,眉头倏然一紧:“你刚刚去了哪里?” 避开他的眼神,“额,就在这附近转了转。” “你是不是去了皇宫?” “……你怎么知道?” 他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把虎符偷过来了。” 我看着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牌,无辜的眨眨眼睛:“……不能吧。” 这个国家一半的兵力就让本宫主这样顺手牵羊了?这么说来,刚刚在上面用来砸核桃的那件大的莫不是玉玺? “趁还未被发现,赶快还回去。” 我掰开新娘的手,夺过那颗被她紧握了一下午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大口。 “不要,我累了,要还你自己去。” 他似乎也没有要指望我的意思,自己跑到屏风后面换了身夜行衣出来。 “你真要去啊?”指指倒在一旁的新娘,“那她怎么办?” 苏逸似是这才想起自己的新婚妻子,轻柔的将她抱起安置在里侧体贴的盖上鸳鸯锦被。本宫主啃着苹果核在一旁冷眼旁观着,真不知这人是有情还是无情。 “我点了她的睡穴,不到天亮是不会醒来的。你不要动她。” 留下一句警告,苏逸跳上屋顶去给本宫主收拾烂摊子,当然,这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本宫主反倒觉得与其让皇室这么不死不活倒不如趁此机当头棒喝,一下子把猎物打死哪有看着他垂死挣扎来的有趣。 仰倒在床外侧本该是新郎的位置上,代替他抱着新娘睡了一宿,又香又软,怪不得人人都说温柔乡将军冢。只是不知道等她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看到自己旁边睡着个女人时,会是何反应。 我的期待终究没有达成,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在另一个陌生的房间,床边放着一套藏青色的男士儒衫。 穿扮妥当,对镜中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投去一个仰慕的眼神,悠然出得门去。 “花公子,二公子和二少夫人正在前厅敬茶,他吩咐奴婢您要是醒了就带您过去。” 嘴角上扬四十五度,对着小姑娘礼貌颔首:“有劳了。” 我不知道苏逸是如何解释我的到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个“花”姓,不过凡事总有自圆其说的办法。 施施然到达前厅的时候苏家人已经喝完茶坐在一起闲话家常,新娘子一身淡粉新衣端坐在苏逸旁边,眉间一抹掩不去的春色。 春色?我翻着白眼,开始回想昨晚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得体的行为。思来想去,好像没有,确实没有,那就是苏逸那厮做了什么。于是乎,投向某人的目光多了几分鄙视。跑了一晚上还有心思做其他的,果真衣冠禽兽。 算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阿逸的父母,怎么说呢,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本来,这个地方跟我有关系的仅有一个苏逸。 “父亲,这便是我向您提起的我的师弟,花池。” 我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那绝对不单单是见到“师弟”的欢喜之情。 华池? 花痴!!! 人在屋檐下,我忍! 我把自己定义为逍遥江湖的游侠,正巧游经上京便顺道来参加师兄的婚礼。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我是假装敌不过他们热情挽留,最终决定留下来小住几日。 阿逸倒是没辜负我的期待,配合他的新婚妻子将琴瑟和鸣与人面兽心展现的淋漓尽致,每每看得我气血上涌,本宫主就不明白了,如此卑鄙小人,天鹤老头儿为什么将拯救苍下的使命赋予他身上,本宫主还不得不做他坚实的后盾。 这一日,晴光正好,我抱着古琴来到后山,要说这侯府还有一处是本宫主所满意的,那就是后山的大片桃林。正值桃花盛开之际,这片被遗忘的土地成了陶冶情操的好去处。本宫主一向自诩为风雅之人,又岂能错过如此景致。 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花瓣,质感宛若从西域高价购进的顶级羊毛毯。 席地而坐,抚琴而奏,清风拂面卷起缤纷落英,就像下了一场粉色的花瓣雨,小小天地顿时添了几分仙韵,也多少弥补了琴技上的不足。 萧声婉约相和,一抹修长的白色身影由远及近。 不管在为人处世上有多大的差异,二十年的默契不是白培养的。我的琴声素来由心而发,随意至极,当今天下能和的上的恐怕唯有身边一人。 08 逛妓院 一曲终了,身上已经积了不少残花,心中却是畅快淋漓,这种感觉自阿逸下山后再未有过。 “你自下山后整日为俗事所扰,音律竟然还未荒废,着实难得。” 苏逸撩起前襟在我身旁坐下,掏出匕首在中间箫眼上剜了几下,复又放在唇边试了试音,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公事要做,休闲也要有。人生已经有太多的不得已,再不坚持一些自己喜欢的,岂不是太悲催。” 不忿的斜了他一眼,倚老卖老道:“你才多大点儿,就有这么多的感慨。” 苏逸好笑的揉揉我的额发:“瞎说。” “跟你的新婚妻子相处的如何?” 虽然本宫主非常排斥在这种难得清闲的氛围中与之谈论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可终究让女人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和八卦心理占了上风。 好吧,本宫主承认心里是有那么一些些泛酸,那种感觉,怎么说,就像你养了一只狗,自小喂到大,你一直觉得他只会在你身边绕来绕去,却突然发现他对其他给他吃食的人也一样会摇尾巴。 “相公。” ???还真是如胶似漆。 慕容澜一袭紫裙款款而来,举手投足间大家闺秀气度尽显。 “花公子也在。相公,我做了些吃食给你送来。” “有劳夫人了。” 在桃林端头的凉亭里摆上酒点,三个人在石凳上坐下来。这种组合很怪异,怎么看本宫主都是多出来的那个,可是世间不是流传着一句至真名言,难得糊涂。 吃了个半成饱,本宫主面子薄,再下不去手。于是抹了一把嘴: “谢谢嫂夫人的招待,小弟还有事,先行一步。” “天都要黑了,你去哪里?” 我回头,脸上尽是挪揄:“正是天黑了去才好。” 苏逸放下杯子,作势要起:“我跟你一起去。” “别,那个地方我去得你可去不得,或者说,你现在可去不了。”背过身甩甩袖子,“走了,晚上不用给我留门。” 在京城,晚上才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一处。 苏逸无奈摇首,早知道依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安生待在府里。 慕容澜掩唇一笑:“你这位师弟倒是位性情中人。” “他自小便是这般,只希望这次能收敛点儿,别再惹出什么乱子。” 上京,天子之居,各行各业顶尖之所在。 一到晚上更是热闹非凡,要论最繁盛的地方莫过于“百花深处”,在这其中有一处灯火阑珊小楼名曰倚醉,取醉卧温柔乡之意。 顾名思义,此乃男人休闲娱乐、醉生梦死之地。说这倚醉楼乃百花仙子旅居之地“此生不得见花仙,便为男人亦枉然”今夜正是花仙登台献艺之日,我这个花妖不去拜会拜会岂不是不敬。 华灯初上,倚醉楼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临近舞池的位置早在三天前就被人定了下来。倒是三楼的至尊包间还有一个空的,当即就被我定了下来。所谓至尊,不仅是说它的位置优越,一览全局;更说的是它的价格,我虽然对于金钱物价之类的没有什么概念,却也知道它高的有些离谱。 高就高吧,本宫主的师兄可是宁侯二公子兼官任水部郎中,有权有钱。我若是现在不帮他挥霍点儿等他新婚妻子缓过甜蜜劲儿开始掌管后院儿大权,那时候我再想沾点儿便宜可就难了。 倚醉楼的服务十分到位,房间里已经提前点好了熏香摆上了酒菜,卧靠在坐榻上,一面自斟自酌一面透过窗户观察世间百态,贪、嗔、欲,世间七苦这里占了三样,怪不得人家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敲门声响起,以为是进来送酒的小二便道了声进,探进来的却是一张有些脸熟的面孔。 眯了眯眼,挑眉无声问询。 “在下风扶远。这位兄台十分抱歉,倚醉楼的位子都已经坐满就你这里还有空余,在下想问一下兄台介不介意拼桌。” “风城少主?” “客气了,正是在下。”说着,风扶远已经挤进来自发寻了位子,并动手为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请了。”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遇到几个二货,本宫主自然犯不着跟这厮计较。拈了几粒花生米往嘴里丢着,眼睛瞅着下面等着好戏开场。 “敢问兄台是哪路英雄,如何称呼?” 说实话,被这样一张花枝招展的脸以如此真挚的眼神盯着,一般人很难抵挡的了,在下虽不是红尘中人,可也没到超凡脱俗的地步,自然不能免俗,好在比寻常人多了几分淡定。 “好说,在下花……池,不过是跑江湖的泛泛之辈,风少堡主自是不必费心记忆。” 风扶远用他那双桃花眼毫不避讳的将对面的年轻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视线又在装修奢华的室内转了几转,嘴角微微上扬,对于她的说辞不可置否。 仰着脑袋往嘴里倒酒,大大方方任其欣赏,若是连他这等凡夫俗子都能看破我的伪装,那本宫主也用不着在这污浊的世间混迹了。 在这两两沉默的空当,大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短暂的沉寂之后便是更大的喧嚣。 懒懒支起身子,再看另一端的风扶远果然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男人啊! 摸着下巴,要不改明儿等本宫主闲来无事也充几天花魁玩玩儿。 一束亮光划破黑暗直直打在舞台中央,映照出一张往下掉粉的老脸。本宫主无坚不摧的小心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一个没忍住嘴里的二锅头尽数喷了出来。 “额…抱歉。” 风扶远抹了一把脸:“无碍,也怪这老?长得的确有些……夸张。花兄弟受惊了,不过这倚醉楼的姑娘却是真真不错的。” 长相堪称惊悚的老?扭着腰走到舞台中央,撑着嗓子:“各位客观久等了,今天是我们花仙姑娘的出台的日子,咱们还是老规矩……” “行了李妈妈,你那点儿破规矩就连老子的脚趾头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赶快让花仙姑娘出来,咱们要见花仙姑娘。” “花仙姑娘,花仙姑娘……”一片欢腾。 话还未说完,下面已经闹腾起来,老?顶着一张菊花脸红袖一甩:“仙子下凡。” 09 原是故人 话还未说完,下面已经闹腾起来,老?顶着一张菊花脸红袖一扬:“仙子下凡。” 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鼻端,本宫主不禁眉目一挑:未见其人先闻其香,这位“花仙”倒是很会为自己造势。 眼前香影一闪,“花仙”一袭白纱罩粉似一只春蝶翩然而落,她身姿妙曼体态婀娜,只是曲线就不禁令人浮想联翩。白纱罩面,那纱极轻极薄,似有若无,平添几分飘渺之意。她的眼睛长得极美,不知道是不是妆容的原因,眼角些微上挑,似清冷又似风情,美目流转间却带着几分迷茫与忧愁。她足尖轻点,长袖善舞,瞬间掌握整个舞台。 她舞的极美,我却没有兴致再看下去,却也没有将位子让给伸长脖子往的风扶远。 为自己倒了杯清茶,倚在坐榻上慢慢品着。眯着眼睛,手指跟着音乐打着拍子,脑中出现不自觉出现霾山顶上翩然起舞的情景。 一舞终了,满堂喝彩。 看着那些人脸上毫不掩饰的贪婪欲望,本宫主满目皆是讥讽,这些蠢货又怎能体会落桃舞的妙处。 一声“竞价开始”将众人的思绪拉回现实,在这里,就算真的是仙子也会被贴上待价而沽的标签。 底价一百两白银,随着金额的不断增加,场上的叫价渐渐集中在两个声音上,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油腻的暴发户和一个满头百花,双目浑浊的老家伙。 “如此美人,若是真被那二人得了,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对面传来一声愤慨,倒是真心觉得可惜。 凉凉的睨了他一眼:“那你还不出手?” 他笑得高深莫测:“还不到时候,关键人物总是最后出场。倒是花兄你,既来此风月之地,缘何面对如此佳人倒显得兴致缺缺?” “你懂什么?女人分为三种,一种用来过日子,一种用来回味,最后一种是用来遐想,就是俗称的梦中情人,花仙姑娘就属于后者,只可远观儿不可亵玩。” 他拍了拍手:“精辟,枉风某自诩见惯风月却不如花兄见解独到。看来,今日注定是要有一场好戏了。” “五百两,黄金。” 正当这时,一道阴沉喑哑的声音从隔壁传出,基本秒杀全场。 用足以买下十间青楼的价钱换得一夜风流,这份气魄与豪迈,基本告别正常人。 风扶远回我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我知道他的意思,堂堂风家堡又怎会连区区五百两黄金都拿不出,只不过风老堡主是出了名的治家严谨,若是他今晚敢为红颜一掷千金,明日被扫地出门也是十有八九的事。 上天给我一个成为英雄的机会,我抓住了,清清嗓子; “黄金,五百零一两。” 我听见人忍笑的声音,也听见下面的议论纷纷,那又如何,哪怕只高出一两,我的叫价全场最高,这是不争的事实。 隔壁房间沉默了半晌:“六百两。” “六百零一两。” …… “一千两。” “一千零一两。” “咣”我似乎有人掀桌子的声音。 怒其不争的摇摇头,定力这么差,怎么跟本宫主斗啊。 门被拍的震天响:“哪里来的小子,敢在这里放肆,知道你得罪的是何许人,还不速速磕头请罪。” 与对面的风扶远对视一眼,忍不住嗤笑出声。是了,行走江湖总还少不了就是这些仗势欺人的恶狗。好啊,今个儿全被本宫主碰上了。 拉开门便看到凶神恶煞的两个大汉,瞧那身板的确是练家子。两人挥着大刀一左一右堵在门口,气势堂堂,看样子不会善罢甘休。 “先生?” 似曾相识的一道声音。 额…… 我看着他拨开人群走了进来,清清楚楚他眼里看到压抑的调笑和戏谑,顿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前两天才拒绝了人家的美人,今日便在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遇到,还为了一个女人差点儿打起来。 站起身,若无其事的拍拍袖口的皱褶,脸上却是一丝尴尬也没有。 “原来是何公子,好巧。” 何铭点点头,一脸我懂你的表情,笑的尤为令人不爽: “我还以为先生已经超脱红尘,原来是那些凡夫俗子入不了先生的眼。即是先生看中的人,我又岂能夺人所爱。这样,先生今日所有开销都由何某承担。” 有人请客,会拒绝的是傻瓜。 “多谢。” 何铭那个废物大笑着离开,留下了厚厚一叠银票,我看着它们,之前的不快很快一扫而空。 “看不出花兄弟还认识如此豪爽的人物?” 我垂首一心一意数银票,头也不抬:“臭味相投而已。” “‘何’可是本朝的国姓,却不知刚刚是哪位皇亲国戚?” 我抬头,一脸嫌弃的看着他,指着站在台上的粉衣女子:“她姓花,我也姓花,难不成我们之间还有别的关系?” 许是见我真的恼了,风扶远赶忙道歉。 本宫主大人不记小人过,甩甩手里的银票:“今天我请客,算是陪你这身衣服。” 我在众人或艳羡或猥琐的目光下,牵着美人进到房间。关上门的一刹那,一具软香的身体拜倒脚边。 “宫主。” 我摇头叹息:“蔻粉,你不是跟那个农户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是蔻粉瞎了眼。” 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却掩盖不了心底的辛酸与绝望。我看着她清冷瘦削的面容,无法再与记忆中那个活泼纯真的孩子联系起来。在蔻字辈的弟子中,蔻粉无疑是出众的,尤其深的我心的却是她积极活泼的性子,要知道在山顶那样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养出这样一朵奇葩有多不容易。 她就像一支盛开在寒梅林中的粉色桃花,如此鲜明亮丽,是以我亲自为她创了落桃舞,也算是我对她的祝愿。却不知他日再见,竟会是这种情形。 “蔻粉,我问你,你是否后悔当初做的决定?” “蔻粉不后悔,但是如果还有下辈子,蔻粉愿意一辈子待在山顶,侍奉公主左右。” 我明白她的意思,爱情这种东西太痛了,经历一次便已足以。 “我也有责任,当初若不是一时心软,你也不至于遇到如此浩劫。你可愿随我回去?” 10 被逮 她匍下身子,重重磕了一个头:“宫主大恩大德蔻粉没齿难忘,可蔻粉已经回不去了,沾了尘世污垢的人再无资格踏入霾山之巅。宫主万不可为蔻粉一人坏了规矩。” 我注视她良久,终究只是一声轻叹,每个人都有他既定的轨迹,昨日的因种下了今日的果,这一点,无论仙凡均无法避免。 突然想到何铭那个废物:“太子经常来这里?” “不是很经常,而且”蔻粉有些犹豫,“太子他,好像不能人道。” 我挑眉,为这个意外的收获。 拍拍她的肩膀:“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需要帮忙的话就去宁侯府找人,我会安排好。” “宫主等等。”蔻粉从抽屉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双手承过来,“这是蔻粉的一个恩客送的,我看跟宫主画上的很像便一直珍藏着,想着若是还有机会见到宫主便交给您。” 打开盒子,一支通体碧色的雕花玉簪现于眼前,我听到心脏停顿的声音,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快告诉我,那个人,他是什么来历?” “豫州绝世山庄,他是山庄庄主的小儿子。这个簪子似乎对他很重要,酒醒之后不止一次的问过我,不过都被我瞒过去了。” 我捏捏她的小脸蛋,无不赞赏:“做得好。” 蔻粉笑的像个孩子一般,眼睛亮亮的,昔日风采依稀可见。 天色微曦的时候回到侯府,我说过不用给我留门结果还真的没有人理我。不过本宫主今日心情极好,便不予计较。 翻墙而入的时候踩到了一条狗吓晕了两个起夜的丫鬟,在引来侍卫之前火速逃回房,第一件事就是将内衬口袋里的玉簪拿出来宝贝似的捂在胸口。 “你还知道回来?” 阴测测的声音伴随着寒风阵阵从背后传来,小心肝儿猛地一颤。许是被那老?憾到,本宫主今天似乎特别容易被吓着。 没好气的瞪了眼白衣黑脸坐在床上的人: “天都快亮了,你不抱着老婆睡觉‘跑到我房间做什么?” “你也知道天要亮了?去了哪里?” “倚醉楼。” 他眉间的皱褶深了几分:“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里做什么?” “为我的生理课实地取材。” “???”他似无言以对,眸中寒光不减。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就在我撑不下去马上就要弯腰道歉之时,他终于轻叹一口气,我知道自己又混过去一次。在阿逸面前,我就像一个犯了错误被抓包的孩子,完全忘记自己才是玉蔻宫的老大。 “下不为例。” 我笑着点头:“好。” 哪次不是这样讲? “我在倚醉楼见到了蔻粉,她如今是那里的花魁。是个可怜的孩子,如果有可能,你多帮帮她。” “她既已下山便与你我无任何关系,你以后还是少见她为妙。” “你早就知道她在那里?”这次叹气的换成了本宫主,“世间都道我冷心冷情,是邪佞之徒,却不知真正绝情的往往都是那些表面温文尔雅内心冷漠如冰,我们称这种人为斯文败类。” 他突然向前走了两步,贴着我站定,手指轻轻拨动我的额发:“你这副性子,如何能在这污浊不堪的世间行走,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一生都在霾山之巅度过。” 握上他的手指,感觉到他指尖微凉的温度。我狡诈一笑:“请佛容易送佛难,本宫主既已下得山来又岂会轻易被你忽悠回去。” 他眉头一挑,嘴角浅笑:“长大了。” 记忆突然回到许多年前,那还是在很傻很天真的年纪,我的英雄情节被某人瘦小的身板和小鹿般的双眼激发,自告奋勇去偷了一颗据说是天鹤炼了整整二十年的十全大补丸,能将蛤蟆补成大象的那种,结果那东西尽数进了苏逸的肚子而我则被罚到百花园施了半个月的肥。 想到了同一件事,两人不禁齐齐笑出声来。 “你袖子里藏了什么?” “额?”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我把手背到后面,瞪着一双纯真的眼睛直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木匣却不知何时跑到了他手上,他打开看了看:“蔻粉给你的?” 我点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指间的簪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会给啪嗒了。 “哪里来的?” “绝世山庄。” 阿逸带着一脸的若有所思离开,也带走了我心心念念的玉簪,他出门前的一瞥极具警告意味,本宫主欲哭无泪:师兄,我的命根子都被你收走了,区区在下还能跑到哪儿去? 玉遥曾不止一次问我,为什么不抬出一宫之主的架势压一压他,天知道这是我做到这个位子后最大的愿望,我能对所有人摆谱却独独对他底气不足,这其中还有另一层不便为外人道也的渊源。 -------------------------------簪子被代为保管,我却没有因此安生下来。倚醉楼几乎已经成了本宫主每日必定光顾之处,有时候只在楼下坐坐,听听绝世山庄和朝廷的八卦;有时一待就是一整天,在蔻粉的陪伴下听听小曲喝喝美酒,觉得神仙日子也未必如此,总算能理解她为什么宁愿苟活于此也不愿再回山上。 我在香闺中逍遥快活,外面早已流言四起。说是有一位年轻英俊的公子成了花仙姑娘入幕之宾,前半句听起来倒还像那么回事儿,但“豪掷千金”和“日夜狂欢”又是从何而来?“啊。”我指指嘴巴,蔻粉立即回过神将剥好皮儿的葡萄送到了嘴边。她面带豫色: “外面的传言越来越过分,宫主难道一点儿都不在意?” 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摆摆手:“随他们去,何必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浪费心绪。怎么,给你造成困扰了?” 她纱袖掩面嬉笑了几声:“这个地方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都可以抛弃什么都不用在意。”“我是怕苏长老责怪。” 懒懒的支起身子,捏着她的下巴左右晃了几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瞧你们那点儿出息,平时在本宫主面前作威作福,怎么一遇到苏逸就乖的跟小猫似的。你都已经不是玉蔻宫的人了还这么缩手缩脚,这不是逼着我鄙视你吗?”(娘娘们的收藏是小灵子最大的动力,求收藏求包养!) 11 聊聊 蔻粉委屈的揉了揉下巴,苏长老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最难以接近,只有在面对宫主的视乎才会露出那种发自内心的纵容宠溺,这一点,阖宫上下除了一人全都晓得。 正暗自诽谤某人的反应迟钝,蔻粉整个却突然跳起来,显得局促不安。 “苏长老。” 我闭着眼睛,嘴角扬起一丝浅笑,似是认定此乃蔻粉的小玩笑。世人皆知苏家二公子清流自好,从不踏足风月之地。 事实证明,生活本就是一个大大的玩笑。 我瞪大眼睛,看着在身边落座的男人,再看看关的密密实实的窗户,有些瞠目结舌。 “你是从大门进来的?” 他撇了我一眼,神色无异:“不然呢?” 好吧,人家自己都不顾忌形象了,本宫主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原本以为是阿逸压抑许久的男人本性被他年轻貌美的新婚妻子激发出来,食髓知味,遂想借寻本宫主的借口来看一看新世界。 没成想他就只是喝了一杯茶解了口渴,便拎着我的后领很是低调的从后门儿离开。 本宫主又岂是任人宰割的人,只是一对上蔻粉哀求的小眼神,反抗意识立即偃旗息鼓,算了,小丫头也不容易。 他嫌我不听话我怨他多管闲事,两个人都处于互相看不顺眼的状态,与其郁结于心各自不痛快倒不如痛痛快快打了一场,苏逸竟破天荒同意了,看来着实被我气得不轻。 郊外一处荒凉之地,两道身影在半空中纠葛在一起,你来我往谁也没有手下留情。 直到胸口结结实实挨了我一脚跌落在地,苏逸才算老实了。 我拍拍手,吹了吹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好不得意。 不是本宫主自夸,纵观整个武林在能在我手下过得百招的人不出五名。 自己人交手向来有分寸,两人除了衣服凌乱些看起来倒也不觉得狼狈。 回到侯府,各自朝房间走去,没有一句交流。 洗了个澡,见傍晚渐至,便随着习惯想到花园走走,小径上迎面碰到慕容澜,本想点个头就这样擦身而过。却被对方一句“要不要聊聊”拖住了脚步。 她挥退身后的侍女,只欲下二人被包裹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从远处看倒不失为一副美景。 “不知嫂夫人有什么话要与在下交待?” “花师弟既不是外人,那我便直说了。 外面的传闻想必你也听到了,按理说花师弟尚未成亲,有些事情无可厚非,可这里是京城,花师弟既是我们侯府的贵客,也便成了有些人关注的目标,相公今日为了寻你出入了那等烟花之地,怕有人会拿这件事情做文章。 花师弟可明白我的意思?” “自然。”我勾勾嘴角,风流模样不改, “其实嫂夫人大可不必为此忧心,我自小便无拘无束惯了,立志一生浪迹江湖,苏师兄既已入得庙堂便与我等草莽再无关联,池这次来一是为了恭贺二位新喜;二则是为了告别,此次一别恐终身不再相见。一位查无可究的江湖浪人,想必不会有人在意。” 许是没料到我会这样说,慕容澜怔了一下,随即端庄一笑:“是我多虑了,花师弟莫要见怪。” 好聪明的女人! 看着她袅袅而去的背影,本宫主有感而发。 不过,本宫主最讨厌被别人说教。 眼角微微上扬,三分不耐三分恶劣三分邪气…… 将拈在指尖的花朵凑到鼻尖嗅了嗅,自言自语 “你说,我刚刚要是一个没忍住把她弄了个半身不遂,阿逸会不会找我拼命?” “……” “那可说不定,这年头为衣服断手足的事情多了。” 随手将那朵无精打采的花儿扔到一边,无趣的拍拍手,人世间的东西果真无趣,哪比得上霾山之巅。 从厨房顺了一包点心,本宫主施施然来到书房,似是压根儿不记得下午那场恶斗。 苏逸正奋笔疾书,为了不打扰他我选了离书案最远的一张椅子,拿出点心就着茶水自顾吃起来。 一阵晚风,吹散了他桌上的宣纸,他放下手中的紫毫起身关了窗户。这才将视线投放在我身上,一张没有情绪的脸透着点点苍白,该不会是被我打到内伤? “你就不能敲门进来。” “那显得我多没水平。”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我指着只剩渣渣的油纸,理直气壮的回道:“来给师兄您送宵夜。”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本宫主尴尬的笑笑。 不就是第一次当面儿唤声师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打了个哈欠,上前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 “阿逸,今晚我们一起睡吧,你知道的,我换床睡不着觉。” 这倒是真话,我认床的毛病很重,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因为阿逸在旁边陪着,我才睡得安稳。 这一度也是本宫主拒绝下山的原因之一。 这样说着,哈欠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他似是被我缠的没办法,指指里间的床榻:“你先去睡。” 我转身揉着眼睛朝里间走去,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意。 许是房间里盈满熟悉的味道,躺在榻上不一会儿就有了睡意,朦胧间不知世间几何。 直至一股温暖的气息贴近,身上的薄被被往上拉了拉。缓缓张开双目,对上一双深邃明亮的双眸。 习惯的向他凑过去,双臂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身上蹭了蹭。 他顺着我的力道在外侧躺了下来,榻子不大,他侧着身子才勉强躺得下,两个人身体相贴、抵足而眠。 在霾山之巅,那里并没有什么男女之妨或者授受不亲的说法,自阿逸被带上去之后我们一直都是同塌而眠,直到他被带入世俗。 “当年下山之后我失眠了整整一个月,十个枕头都代替不了你的位置。” 迷迷糊糊的我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想把当初一个人在黑暗中的孤寂与委屈说给他听。 苏逸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被门外突兀的声响打断。 “相公。” 这一声呼唤将本宫主的睡意赶的干干净净,身边的人动了动似要起身。 (厚脸皮的说一句,求收藏~~~) 12 小心眼儿的报复 不过,你觉得我会放他去跟那个白日里还便变相教训过本宫主的女人恩爱甜蜜去? 搭在他身上的双臂死死扣成一个圈,两条腿也不甘示弱的攀在他身上,整个人犹如八爪鱼一般缠在他身体上,一番动作下来眼睛却没有睁开,依旧安然入睡的模样,只是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小心思。 苏逸看着被束缚的双手双脚虽无奈却也不再动作,只对外扬言说自己已经在书房睡下让夫人也尽快休息,门外的慕容澜倒没说什么,贤惠的叮嘱了一句小心着凉,只是话中的失落隐约可现。 本宫主心中暗爽,得罪一个心胸狭隘又瑕疵必报的人,剩下的几日就只好独守空闺了。得意的有些忘乎所以全然不知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早已尽数展现在了脸上。 “她得罪到你了?” “有一点。”并没有否认。 悻悻的松开手脚,回想起傍晚的一幕心情仍有不爽。 苏逸有些哭笑不得:“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手下留情?” “知道就好。” 在霾山,上至头顶飘过的云彩下至园里盛开的百花,哪个不晓得本宫主的脾气秉性,念她只是俗世间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女流,是以只是小惩大诫。 身边人的呼吸趋向平稳,悄悄睁开眼睛,手掌在他安睡的面庞上挥了挥。 翻身而起,手指在脸部穴位上按了几下,熬夜对女人来说可是大忌,不过今晚本宫主还有大事要做。 长发披散下来,恢复本来面貌。镜子中的美人风华绝代,一颦一笑却像蒙了一层薄烟飘渺而不真切,似乎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与这滚滚尘间再无纠葛。唯有眉心一朵粉色桃花印记,带了几分鲜活。 怔怔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终究又变了一个花样。花印着实为这张脸增色了不少,却也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之后在凡间行走的机会必会不少,是该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在苏逸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它的气息,那东西不知被他藏去了哪里。 换上一袭黑衣在偌大的侯府中翻找起来,那个破簪子也是,虽说这么长时间未见感情生疏是一定的,可也不能一点儿回应都不给吧。 将他的卧房和平日里喜欢去的地方都搜了一遍,甚至连茅房都没有放过,结果一无所获。捻转来到主院的大书房,这是宁侯办公的地方也是整个侯府戒备最严密之处。 刚踏进第一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房间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本宫主懒得去管他是哪路牛鬼蛇神,只管专心找自己的东西,可这位明显耐性不够。 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我动也不动待在原地任凭那十成十的力道打在后心。倘若刚刚我悄悄侧了身子那一掌便会打在书桌上,崩裂的声响势必会将侍卫引来,到时候谁都没好果子吃。 他似乎被我的安然无恙大大惊诧了一把,趁着空挡我一把揭开了他的面巾。 眉头一挑:“是你?” “你认识我?” 认识,不就是几天前跟着本宫主蹭房蹭喝蹭小妞的那位兄台。 “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风城少主,这样,等忙完了各自的事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叙叙旧。” 一般这个时候情节都会往杀人灭口的方向发展,闪身躲开他劈来的软剑,本宫主跳坐在梁上,看着被划了长长一道口子的下摆颇为头疼的模样,这下该如何跟阿逸交代,这还是他二十岁生日时本宫主送他做采花用的。 指着他的鼻子控诉道:“要不要这么过分,对女人还下这么重的手?你陪我衣服。” 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风扶远显然也察觉到了反身就要离开。 “想走?本宫主允了吗?” 他的腰带被我扣在手心动弹不得,外面的人声清晰入耳,有火光透过纸窗照进室内,两人的面容随着影影绰绰的亮光忽明忽暗。 “你是…花妖?”他瞪着眼睛,里面闪着几丝……兴味? 我摸摸额上的花痕:“我能说不是吗。”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识相的赶紧出来受降。” ……好没有新意的台词。 我拍拍风扶远的肩膀,对他报以同情的眼神。然后一个使力将他整个丢了出去。 佛曰:我不下地狱,你不下也得下。 他破门而出的瞬间有一道黑影趁势而入,这是本宫主万万没有料到的。陪他玩了几个回合发现这小子功夫不错,他的招式没有时下的花哨却是干净利落直击要害。 宁侯府何时出了此等人物,还如此年轻。 我在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我,目光由最初的极其不善渐渐懈怠下来。 “原来是个女人。深更半夜潜入我侯府究竟有何目的?” “你不认得我?”我指着眉间的印记,满怀期许的问道。 “不过一枚印记,有何稀奇。” 还真有人不晓得我的身份,这个意外发现令本宫主难免兴奋。 朝他靠近两步,轻轻呵了一口香气:“其实我是来采花的,素闻宁侯二公子文韬武略气度不凡,本…小女子仰慕已久,今日特来拜会以求春宵一度。不如这位俊哥哥可怜可怜人家一片丹心,告诉我苏二公子的房间何在,等人家满足了心愿便来报答你如何?” 倚醉楼那几日可不是白混的,本宫主自认为学的有模有样。虽说只是逗小孩子玩玩,可真从他脸上看到赤裸裸的嫌恶时,心情依旧不爽到了极点。 事情因为一个蠢货砸的透透的,簪子今日是铁定寻不成了,也懒得再陪这小子玩过家家,足尖轻点飞离了包围圈,那年轻小将却没有就此作罢在身后紧追不舍,本宫主对路况不熟又想着要在阿逸被吵醒之前赶回书房,一时心急竟也没有甩掉他。 冲进书房,一头扎进一个硬实的怀抱,撞的我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抬头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小心肝儿咯噔一下,索性更往他怀里钻了钻,委屈的不得了: “阿逸,外面有条疯狗一直在追我,人家怕怕。” 13 新身份 只见他大手一挥,眼前一黑已被他远远抛到塌上,痛呼声还未出口被他飞来的眼神卡在喉咙里,抱着膝盖蜷在床上,呲牙咧嘴的小老虎一下子变成了乖巧的小猫。 苏逸打开门见到在院子里转悠的苏鸿:“老三,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哥。”他眼睛一亮,大步迈过去,视线不着痕迹的在苏逸身上打量了一番,“家里进了贼,我一路追到她这里,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见他摇头,苏鸿面有豫色:“二哥你要当心,那女贼声称要……采你的花,我怕她不会轻易罢手。 她的招数好生奇怪,明明几次已经把她擒到手却又偏偏什么都没抓住。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在眨眼间消失的了无痕迹,二哥你说,她究竟是人是鬼?”“胡说,世间哪有鬼神。” 我倒在床上,咬着被子泪流满面:倒霉孩子,本宫主不介意你说我是人是鬼,可我一时兴起胡诹的那两句你怎么也给兜出来了? “苏鸿,你回去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我这里不必担忧。我还真想看看见识见识那位采花女贼。” 房内某人顿时锤胸?足:苏鸿是吧,你个熊孩子,本宫主跟你没完。 苏鸿走了两步莫名打了个喷嚏,想到什么又转过身来:“二哥,前院闹得挺厉害的,你要不要去看看二嫂?” 苏逸看了看微曦的天色,“好。” 有人推门进来,我倒在床上背对着他装睡。 “那簪子……” 噌的一个鲤鱼打挺:“在哪里?” 苏逸撩起下摆坐在榻上:“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那簪子究竟有何要紧,值得你如此煞费苦心。” 迎着他的目光,我的表情再认真不过:“关系我的身家性命和终生幸福,这样算不算要紧?” 他紧紧盯着我,一双眸子既黑又深,似乎空无一物却又好似世间万物尽在其间,我竟一时间移不开视线。 无可厚非,本宫主又是最先逃开的那一个,那样一双眼睛,再看下去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将一切都交代了。 “我让苍鹰将它送回了霾山,你乖乖待在上面,等我把手边的处理完就陪你去绝世山庄,在那之前你必须向我保证不会擅自行动。” “一言为定。”东西到手了谁还管你是哪根葱。 苏逸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我已经联系到了师傅,他不日便会赶回玉蔻宫。” “……” 知道簪子的确切位置,本宫主哪里还能待的下去,等不及太阳出来便不辞而别。一路顺风朝霾山飞去,从未有哪一刻像如今一般思念那个地方。 本宫主从山顶正上空垂直降落,溅起飞花一片。玉遥幽幽瞅了我一眼,礼也不行抱着琴悄然离去,只剩下两个被吓傻的低阶小丫头。 “宫……宫主。” 背着手,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去告诉你们红右使,本宫主回来了让她拿着东西赶紧来见我。” 抱着玉簪时而傻笑时而沉思,对上蔻红冷冰冰的眼神,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插在脑后的发髻上。别被那些民间话本所误解,认为与世隔绝的美女都是该天然去雕饰长发飘飘垂落肩头的,除非你想每两个时辰洗一次头。 “相府来信了。” “什么事?” “代世明的二女儿要嫁给太子做正妃。” “他女儿要嫁人跟本宫主有什么关系?” “你应当是代世明的大女儿。” “……”本宫主以手扶额,是了,是有这么回事儿。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就不该答应天鹤和阿逸。 回想起昨晚某人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厮一定早就知道这件事。 我招招手示意蔻红过来身边,抱着她的腰痛哭失声,颤微微的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时辰,本宫主才回来不到一个时辰。” 眨眨朦胧的泪眼:“不如蔻红你易容成本宫主的模样去相府走一遭。” “这是宫主的命令?” “不是,是作为朋友最真挚的嘱托。” 她看了我一眼,薄唇轻起:“那不去。” “……” “我去帮宫主准备代家的族谱。”------------------------- 就这样,本宫主趴在床上看了一整天的人物关系图,脸还没混熟就被推上了前往上京的马车。 对着镜子照了照,除了眉心的桃花印记被缩小挪到了左眼尾下方其他部位并无改动,也亏的代家大小姐眼角上有这枚稀奇的胎记,否则七年前本宫主也不会如此轻易便可“认祖归宗”。 重新介绍一下,本宫主……小女子名唤代婉,乃当朝左相代世明之女,上有一兄代言昭下有一妹代言?。相较于一母嫡出的兄长和妹妹,我这个一出生母亲就去世的庶女显然不受重视的多,单从名字来看便可见一斑。 代世明在朝是守旧一派的首领,为人也确实对得起那两个字。我不知道那些靠妻族发家的人是不是都一样怕老婆,反正我那位“爹爹”的畏妻之名是人尽皆知的。 我那位大娘也的确彪悍,在她的“管教”下爹爹虽有一妻三妾膝下却只有一子二女,人丁着实稀薄。在如此严密的把关下代婉这颗漏网之鱼还能飘摇着存活生长,起码证明了两件事:一是代婉的娘亲着实伟大,二是代婉这孩子确实顽强。 无论哪方面都无疑是打代家当家主母的耳光,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我掀开帘子:“后面怎么了来着?” 扮成车夫的玉遥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后来你大娘说你生来不祥送你到庵庙中净渡,没想到路上遇到劫匪,家仆全部被害你也自此失去了消息。” 我点点头,好像是这么发展的,哎,同样一件事怎么用别人的嘴说出来显得格外悲惨,一时间不由得心下凄然。 在那场动荡中我失足掉下了山崖,偶然被隐居崖底的一对世外高人所救并收为弟子。由于在坠落中伤到了脑袋记忆全部丧失,只好留在崖底与师傅师娘一起生活。直到十三岁那年记忆突然回来我才知道自己身世几何。 “宫主,你对那家人还有没有印象?你大娘……” 14 相府风波 “宫主,你对代家人还有没有印象?你大娘……” “等一下。”扬起手打断他的话,“能不能换一种叫法,我怎么觉得你是趁机在骂我?” “……”玉遥摸摸自己的脸,他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代家那帮人我也只是七年前匆匆见过一面,谁记得他们长成什么样子,不过从画像上看他们家下一代长的倒是不错。” 一路颠簸,马车驶上一条熟悉的大道不久便进到一片耀眼的红墙绿瓦中。 门前已经有人在等,除了一个衣着显稍华贵的中年贵妇其他具为下仆侍女,看来时隔七年,我这位命运多舛的大小姐依旧不怎么讨喜。 那些人见到我眼睛一亮,令本宫主的虚荣心小小满足了一把。 手突然被握进一双温暖柔夷中,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下意识便要抽出来一下,还真就抽了出来,不仅如此还差点儿没把人掀倒。 明显察觉到身后两道警告的目光,我悻悻一笑,真不怪我,本宫主哪知道她竟柔弱至此。 “不好意思,你有没有怎么样?”我上前虚扶了一把,被她反拉住了衣袖。 “孩子,你终于回来。” 我看着她,旦笑不语。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兰姨啊,你五岁之前一直跟我住在一起。” 我笑着点头,放柔声音:“兰姨。” 她似是被这一声轻唤安抚了,用手绢沾了沾眼泪,破涕为笑。 “七年未见,婉儿已经张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次若不是我趁言?大婚的机会求相爷把你叫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原来是你啊…… “快进去吧。相爷到东宫商量大婚事宜,晚些才能回来,我们先去见过夫人。”她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复又想起被晾在后面的玉遥, “这位公子是婉儿带来的人吗,先把他安置到客房可好?” “不用。他是我在路上雇的车夫,给他点儿银子打发走便可。” “……” “蔻红让我看着你。”他瞪着眼睛,用内功传声。 “到底谁是宫主,信不信我把你调到苏逸身边当琴童。” 众人只见那个长相俊逸的年轻车夫黑着一张脸驾车离去,连赏钱都没来得及拿。 满意的勾勾嘴角,主动挽住兰姨的胳膊,笑容可掬:“我们进去吧。” “婉儿,”兰姨拍拍我的手背,面露难色,“大夫人的脾气想必你也清楚,凡事多担待一些,忍字为先。她这几日心情好,应该不会难为你。” 我嘴上应着好,不过,忍这种事情放在本宫主身上真真难办。 所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说的应该就是画像吧。瞧着坐在上位年愈半百的人,我才真正体会到尘世中的虚伪与自欺欺人。这位当家主母可比画像上的老了不止十岁,也是,整日里算计来防备去,就算是天天喝瑶池水也得生出皱纹来。 或许我应该把那副画带过来,好让她回味一下年轻时的模样。 “你那是什么眼神,到底是山野里出来的人,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见到人连招呼都不打?” 听到这声训斥,本宫主这才回过神来,瞥见兰姨忧心的眼神也没跟她身边趾高气昂的大丫计较,难得低眉顺眼的唤了一声:“大娘。” 她似是懒得跟我计较太多,淡淡看了我一眼便没再理会,只对兰姨交待让她好好教教我礼仪规矩,这段时间出入家里的权贵较多,莫要丢了他们相府的脸面。 正当这时,代府的二小姐、准太子妃一袭紫衣姗姗来迟。本宫主将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扫了个遍,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只差在她脸上印上大大的合格二字。 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位二小姐显然对我这个只存在于听说中的姐姐不大爱搭理。 本宫主坐在一边冷眼旁观着面前上演的众星拱月,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冷笑,一群蠢货。 太子那个废物也是,我建议他找一个家世地位不输慕容澜的,他却放着手拥京畿重兵的成家不要偏偏联合了代世明这个迂腐老臣。 那孩子就属于在脖子上挂个大饼都能饿死的家伙,养育出这样祸国殃民的儿子,当朝皇帝也是一朵奇葩。 “到底是当朝太子爷钦点的正妃,我们相府嫡出的女儿,举手投足端的是大家姿态,可不比一些山沟里出来的人……” “?”声音这么大,我就算想装听不到也不行。 是了,这个世间最不缺的便是踩低迎高的人。 指桑骂槐就算了,可不能睁着眼说瞎话污蔑了我这一身皮相,别说是你们家的二小姐,放眼整个天下,能在姿色上比得过本宫主的能有几个。 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兰姨,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现在流行的是这种款式吗,怪不得我见百花深处的姑娘都是这身装扮,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身上这套更好一些。”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的是一对动如脱兔、呼之欲出的雪白双乳,只一眼便齐刷刷移开视线。赵姨娘衣着一向泼辣大胆,看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今日听代婉一说还真是与那些烟花女子一般形象,眼里或多或少露出些嫌恶。 代言?面色已然通红,眉宇间难言厌色,代大夫人的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只因着赵姨娘算的是她娘家表亲,又向来对她唯命是从,平日里才对她多有放纵。如今却让那个野丫头指出来,听在她耳朵里就像是变相在指责她治家不严,这个面子她如何丢得起,当即便将赵姨娘言辞训诫一番。 赵姨娘仗势欺人惯了,何曾受过此等训斥,还是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儿。 顿时怒火中烧,跺着脚三两步来到代婉面前,指着她教训:“你算什么东西,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句话大妈你好像问错了人,代婉是什么东西你应该去问左相大人,至于后面那一句你是不是该问一问自己。代婉虽一直生活在乡野但也知道何为尊卑。就算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出言训诫的也该是大夫人或是对代婉有养育之恩的兰姨,而不是你一个不知道排第几位的妾室。” 本宫主这次下山走的是文艺路线,不宜泰国咄咄逼人,忍辱负重做这么大牺牲了还有人不配合,要是再不说些什么岂不被人当成软柿子,想捏就捏。 “你……” (收藏~~~) 15 制服帅哥 “你……” 赵姨娘许是没想到会碰到一个牙尖嘴利的,一时被堵得百口莫辩,只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那对脱兔随着她胸口的起伏越发活泼,就连我这个女人也不禁动了想上去摸两把的念头。 “好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蠢蠢欲动的手指被这一声呵斥吓得退回原地,循着声音望去,正对上代言?孤傲中带着轻视的目光,未来国母的姿态一摆出,威望十足。赵姨娘立即闭上了嘴,脸上无一丝不悦,神情竟比对待大夫人还要恭敬几分。 她那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令本宫主十分不满,不过是动动手指便能处理掉的凡夫俗子,凭什么在我面前趾高气昂。 愤怒这种东西就像那什么一样,是憋不住的,硬要压制最后难受的只会是自己,倒不如即时释放出来。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搭在腿上轻轻点着,微眯着眼睛思索第一个发泄的目标。那道清越的箫声就在这时潺潺传入耳中,悠长清远,似乎带着净化万物的灵力。本宫主却只从中听出一个字,忍。 一想到如今的憋屈局面全是拜某人所赐,心中刚升腾起的一丝安慰顿时烟消云散。 大家似乎也没了给我下马威的兴致,这场寒光四射的见面会便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 寻着乐声由大道转上小径行至相府人迹罕至的一个后门,微风拂面,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天空似是飘起了花瓣雨,浅浅的粉色随风翩飞,飘落在肩上发上。熟悉乐声,似曾相识的场景,嘴角高高扬起禁不住嬉笑出生,为此番滑稽的场景。 我说过,这里是上京除了皇宫之外最为权威的地方,高官权贵的聚集地,相府、侯府自然也在其中。说来也好笑,左相、宁侯两人素来不甚亲厚府邸却紧挨着彼此,两家的后门正相对。 苏逸与我此时相距不足十尺,我触不到他的一片衣角,脚下却踩他的桃花,耳听他的箫声。如此算不算的上有情趣? 足尖轻点,轻纱飘旋。今日恰巧穿了一身白衣,最适合起舞。我不清楚自己在跳什么,一切但凭心起。那端的人却似有感应般,起承转合总能合上我的拍子。 最后一个动作收势,我软下身子躺在地上,箫声也在同时刻收起,只余袅袅余音。任凭残花落叶粘在身上,心中却是畅快淋漓。 果然心情不好的时候找阿逸才是真理,他总能让我平静下来,从小到大,每每都是如此。 跳的太过起兴竟没察觉到周边何时多了一道陌生的呼吸,坐起身体,百无聊赖的捡着黏在发丝上的花瓣杂草,耐着心思等着那人主动现身。 脚步声在身旁停驻,我侧过头看他,一个男人,一个穿着御林军制服的帅气男人。 他似乎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气的脸上现出几丝不自在,抱拳僵硬的道了句“冒犯”。 这是本宫主见过的第二个能忍住不看我第二眼的男人,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东西,眼里的兴味深了几分。 张开双臂拦住他的道路,好不来了个有趣的本宫主岂能就此让他离开。 对方眉头轻皱,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一本正经的模样:“姑娘有何指教?” 一声轻笑:“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相府后院?” “在下御林军副统领成林,受贵府大公子之邀前来。刚刚冒犯姑娘实属无意,还望见谅。” 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年纪轻轻就坐到二把手的位置又与相府私交甚秘,想必是家世不俗,为何在寇红给我的资料中没有提及他。 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被他反射性一甩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这次却没说抱歉,又向后退了一步,一板一眼道了句:“姑娘自重。” 那纠葛别扭的模样好似本宫主刚刚的举动简直天理难容。 这个,呆子。 委屈的小眼神把他望着:“人家只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回前院的路,阁下缘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抿着嘴沉默许久。 “成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又一个制服帅哥,这个看着倒不面生。 被唤到的人却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忙将来人拉到我面前:“言昭,这位姑娘好像迷路了。” 名唤言昭的青年男子见到我的第一眼脸上便难掩兴奋。 “你是婉儿?” 我考虑了半晌:“应该是。” 他突然握住我的双肩,力道大的差点儿把本宫主体内的自动防卫逼出来。 “真的是你?我竟然不知道你回来了。我是大哥,你十三岁那年我们见过一面,你跟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额,其实我以为他会夸我变得更漂亮。 我看着笑容满面的“大哥”,他脸上的喜悦不像作假。努力回想七年前与代家人见面的场景,一片空白。当年不过是应付着走个过场,代家估计也是这个意思,唯一对这个大难不死的妹妹上心的估计只有这个大哥。 威风凛凛两个人着实打破了我对这些官宦子弟的看法,我一直认为在这样脂粉环绕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世家子弟不是娘娘腔就是心里变态,乍一见正常的还真有些不习惯。 “成林,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另一个妹妹,因着自小就拜了高人在外学艺,是以京中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在外学艺?这话说的真真客气,但他这份肯为妹妹着想的心意倒是挺令人感动。 我摘下面纱,落落大方的打了招呼。 “成林你看,我们两个人的妹妹是不是长得有些相似。” 成林这才又将视线移到她脸上,不由得惊异。眼前这张面孔竟真与他妹妹成宝有六七分相似。 脑中飞速闪过什么,我哦了一声,卓有兴致的开口:“竟真有这样的缘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亲眼见一见成小姐。” 三个人寒暄了好一阵,其实从头到尾热络的就只有代言昭一个人。 他将我送到院落前,没有立即便走,反而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吩咐人多添了些东西。 “婉儿,以后有什么需要就来找大哥。至于我母亲那边,你多担待一些。” 16 夜会 重新审视眼前的男人,与他伟岸身躯不同,倒是个心思细腻的。 我点头应允,自然不会傻到自己跑到大夫人面前去触霉头。 我的房间安排在兰姨的院落中,正统女儿家的闺房,看的出是经过悉心布置的。时间还早,我便独自一人去了花园。 本宫主对于兰姨的热情一向敬谢不敏,有时候躲未必不是一种好办法。 被堵在小路上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省的让人家说我欺负人。 “那个,你这样挤它们不难受吗?” 看着挡在身前的赵姨娘,再看看她的一对波涛“胸”涌终于将憋在心中一上午问题问出了口。 “其实要我说,大不大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有两个。” 我看到她身边丫鬟嘴角抽搐着憋笑,赵姨娘也注意到了,一巴掌扇了过去。 “如此粗俗不堪的话也说的出口,果真是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 任谁被这样辱骂心情都不会 好,我的脸霎时冷了下来,二话不说直接卸了她一只胳膊。 “你好像忘了我并不是若不经风的小丫头,你们弹琴赏花的时候说不定我正在山中猎虎。信不信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求死不能。” 手腕一转又卸了她另一只肩胛骨,像丢垃圾一般将她扔到地上。 赵姨娘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疼得倒在地上打滚求饶,我在一旁冷眼瞧着心气儿总算顺了点儿。 ``````````````````````````````` `临近傍晚代世明才回到府中,时隔多年的父女相见,既没有话本里所描写的无语凝咽也没有现实中的温情徐徐。 也对,已经有了一个做太子妃的女儿,代婉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不受重视也是正常的。 同理,我对眼前这个中老年的兴趣还不如赵姨娘,说起赵姨娘,她竟然没有出来告状,连晚上的“团圆”饭也抱病缺席,这更加助长了本宫主以暴制暴的信念。 视线不由得转向坐在代世明身边的未来太子妃,下午若不是她出现,赵姨娘恐怕不会如此听话,她竟然会站在我这边,着实令本宫主匪夷所思。 入睡前兰姨端着几碟小点心来到我的房间,说是见我晚饭吃的不多,特意下厨做了几样我小时候爱吃的零食,关切的问我是不是不适应,我乖巧的摇摇头,阿逸曾说过,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委屈自己的人,没心没肺的程度连有时连他都会羡慕。 将兰姨哄走,我反身熄了灯,端着两盘可口的小点心盘腿坐在床上,摸着黑悠悠的吃起来。 当那道月白色的修长身影伫立窗前的时候,我正巧将最后一口咽下肚,顺带着打了个饱嗝。 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眉心的皱褶依旧能够看的清清楚楚。 本宫主还没嫌他高调风骚,他倒先嫌弃起本宫主来了。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狡黠的勾了勾嘴角。 惊呼声还未出口便被一只微凉的大手堵在嗓子里,简短的呜咽溢出唇边,很快消散在夜色中了无痕迹。 在我的怒目而视下苏逸收回手,脸色微愠: “你想做什么?” 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顿时愁眉苦脸: “你究竟碰了什么,怎么这么苦?” 他背着手站在原地,就那么不冷不热的看着我,默不作声。 小心眼儿。 人家不过想试试,若是刚刚那个时刻我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有采花贼”,他会作 何反应,如此有趣的情景竟没有机会发生,实属一大憾事。 撑着身子半卧在床上,一只手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衣服上的穗子,慵懒又幽怨的看他一眼。 “这句话应 该我问你吧,深更半夜的你不软香在怀,做何学这些登徒浪子的行径?”我听到他叹气的声音,又是那种无奈中带着纵容的神情:“你何时能做出令我安心的事?” 我眨眨眼睛,真心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我又怎么了?”“资料里应该有写,代婉她身有旧疾。” “所以?” “不宜动武。” 我低头不语,今天下午的事儿是做得莽撞了点儿,其实这事儿吧,本宫主也挺委屈的。 素日里无拘无束惯了,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官宦人家的小姐,散养一下子变成圈养,总会有个适应期。 耷拉着肩膀,声音有气无力: “我还要在这个破地方待多久?” “快了,等到太子大婚之后,我会派人以你师傅的名义接你出去,所以接下来的几日,安生一些。” “姑且信你。” 睡意袭来,我打了个呵欠倒在床上,一只手拍拍身边的位置。 令人安心的味道袭来,我滚进他怀里,呓语喃喃:“都是你惯的,我好像越来越需要一个怀抱。 如果有一天我嫁人了,一定是因为你不肯陪我了。” 苏逸看着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人,默默注视良久。 自这天以后,代价大小姐便彻底低调起来,以旧疾复发为名整日待在房里不出门,便偶尔出去晒晒太阳行动范围也仅限于小院之内。 如此一来,原本就不受关注的代家大小姐这次便彻底被遗忘在角落,在此期间除了兰姨就只有代言昭有空时会过来看看。 其实本宫主的日子过得一点儿也不单调,闭门养病的时间里将上京好玩儿的地方故地重游了一番,蔻粉那里也没 少溜达,所谓温故而知新,倒还真让我找出不少新乐子来。 刚换回衣服外面就有人敲门,是前院派来的,说是有客来访让大小姐出去见见。 这倒是件稀奇事,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令他们想起代婉来。 好在兰姨之前已经备了几条面纱,否则面对那条未出阁女子不可现于人前的陋俗,本宫主一下子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一袭浅色轻纱罩面,眼尾下方的桃花印记若隐若现平添了些许韵味 。跟在丫鬟身后来到大厅,这是我第二次进到这里,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放眼望去面生的竟只有与代世明平坐上位的中年男子,不过猜出他的身份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婉儿,快来见过宁侯与二位公子。” 17 亲事 “婉儿,快来见过宁侯与二位公子。” 垂下眼眸,依言款款走到客人面前欠身行礼,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没吃过猪肉可咱见过代言?,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信手拈来。 对方坦然受了,其中一个似笑非笑,格外神气。 许是有客在场又或是我的表现比他们想象中好了太多,在大夫人身旁落座的时候竟看到了她脸上慈祥的笑容,着实惊悚。 两位大家长你来我往,聊的颇为热络,本宫主则不以为然,在场人有谁听不出这俩人是在不熟装熟、没话找话。 两道目光默默飘到我身上,抬眼便对上一双明若清溪的眸子。 偏这头毫不避讳的望着他:怎么? 那人却突然低头逃开了我的眼神,略深的肤色透出一股可疑的红晕。 我眨眨眼,颇为无语。很难把对面羞涩扭捏的大男孩与一个月前与本宫主刀剑相向的悍将联系在一起。目光转到他身边的位置:“你弟弟他,什么情况?” 那人不咸不淡的回了一眼:“别招惹他。” …… 刚想反驳两句,上首的两位大人物不知怎么却把话题转移到小辈们身上,言辞间间隐含的意思相信有心人都听了出来。 其实,丞相夫妇早在在小女儿的婚事定下之后便想着该如何把大女儿打发出去。 在世家权贵中,嫁女儿就好比投资,他们考虑的是如何以**的投入尽可能获得利益,宁侯三公子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即使按照现行的礼制,代婉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相府庶女根本不会被宁侯府以正妻之礼相待。 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上扬,事情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以一个旁听者的姿态置身事外,现在最担心的另有其人。 “听闻代家大小姐与本侯二子苏逸一般,自小便随高人在外学艺,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宁侯的突然发问将在场所有的关注都转移到了我身上,如此严阵以待本宫主不禁小小紧张了一把。 仔细回想蔻红交待的那番胡编乱造,不过我觉得,代家人压根儿不记得我那师傅是怎么回事儿。 那么,就算我胡编乱造也无碍。 眉目间油然而生一种敬仰与向往: “师傅师娘隐居崖底已久,早已脱离尘世凡俗,是以,代婉只承人不承派。” 话一说出口,当时我就震惊了,着实不敢相信如此有内涵的一番话竟然是从本宫主口中出来的,山上那群没文化的,说本宫主民间话本看多了一开口便是情情爱爱,打击的我都忘了自己也是文艺女青年。 在满堂的风流人物间,一向处变不惊的苏逸却是反应最大的人,猛地站起身子三步做两步来到我面前,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小姐说的可是西峰双侠?” 本宫主被他那一声“小姐”雷的不轻,可是该装的还是得装, 眉头轻蹙着摇头:“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不过师父师娘的确是住在西峰崖底。” 他嘴角轻勾,神情迷蒙而向往: “那便是了,没想到代小姐竟有如此机遇。” “逸儿,可是有何问题?” “父亲,您觉得我的师父云虚子如何?” “武义谋略俱为一流。” 苏逸昂首看着远远一角晴空,目光悠远深沉。 “师父曾经说过,若论当世奇才,非西峰双侠莫属,他的学识智谋与之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三弟应该清楚,当世诸多兵法论策均来自一本佚名棋谱,而这本旷世之作正是出自西峰双侠之手。 江湖上还有流传着另一个传说…… 西峰双侠是殇离神剑在马家寨之前的主人” 他用那张信誉度极高的温文面孔将一番胡扯描述的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偏偏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的听着,看我的眼神立即变得崇高神圣起来,就连本宫主自己都觉得一种叫做圣洁的气质正自内而外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 嘴角拉着眼角以一种肉眼看不见的高频率狠狠抽搐几下继而僵在原地。 见过能扯的,没见过这么能扯的。 却不知前些日子半夜翻墙进来冷着一张脸提醒本宫主要低调的是哪位? 看着侃侃而谈的苏二公子,本宫主恍然大悟,不愧是升级版的斯文败类。 手臂猛地被抓紧,本宫主精神正处于出走状态下意识反手一甩竟将那个物体掀翻在地。 定睛一看,此物体不正是我们阿逸的宝贝小弟。 尴尬的笑笑:“额,纯属失误。抱歉。”还未等我去拉他,那小子一个打挺立了起来,巴巴往我身边凑来,这次倒还安分。 “你的师傅现在何处,我有问题需要请教。” 我看着他满是热忱和期盼的眼神,默默叹了口气:孩子,我也想知道他们在哪里? “师傅几个月前便去拜访故友,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再者,师傅他们从不见外人,抱歉,三公子。” 我不敢说他们还在崖底,怕这孩子脑子一抽奋不顾身的跳下去。 苏鸿不死心,不停在我身边打转,直至被宁侯喝止才不情不愿的回到位置坐下。 这场谈婚论嫁自然不了了之,不过双方都有了意外的收获。送 客的时候苏鸿那孩子说什么都不走,拽着我的袖子一定要我将从崖下带来的东西给他瞻仰瞻仰,代家人自然不会同意。最后还是苏逸出马说了一堆客套话才将一场闹剧终结。 这两个人还真是亲兄弟,一个胡说八道一个胡搅蛮缠。 “逸儿,你说的可是真的?”出了相府确定四方无人,宁侯开口问道。 “是。” 他一手握拳背在身后,看着两个儿子:“此女不入苏家,着实可惜了。” 第二日,我的餐桌就变得丰富起来,其中还有两道十分费火候的药膳,只不过大早上吃这些怕是会流鼻血吧。 午后大夫人带着各种补给亲自登门,说是要给我换一个大一些的独立院落。 我看到兰姨脸上的失落,欣然前往,正所谓一个人好办事。 前后不过一两个时辰的间隔,我却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整个相府自上而下都在用他的焕然一新的嘴脸告诉我一个事实:西峰双侠的嫡传弟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世界啊。 今夜月明风郎,辰星满布。正是附庸风雅的好时候,我提着从酒窖里顺来的好酒,费劲翻过墙头,找了棵花枝繁密的桃花树下席地而坐。 “下山不过几日,倒学会这个嗜好了?” 看着他一脸不赞同的表情,轻嗤了一声,连佛祖都说了众生皆苦,再不为自己找些乐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撑下去。 18 召唤 下一刻,手中的坛子易了主,他昂头灌了两口,有醇香的液体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划过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如此一番充满野性与欲望的动作硬是被他添了几分儒雅与闲逸。 是了,他一直便是如此,即使半夜三更只着中衣与本宫主幽会在此也仿若在自己后院游玩赏乐,尽管事实也的确如此。 “阿逸。如果只可以选一种,你是选择只在晚上出现触不可及又冷冰冰的月亮呢,还是千姿百态触手可及的花朵。” 苏逸转过头,迎上她亮晶晶的眼神,对这种不分场合与情形,时不时便会冒出来的古怪问题早已习以为常。 “你这个时间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看着他自以为是的眼神,闯了祸尤不知,本宫主轻轻 抚上他微凉的侧脸,越发悲悯的把他望着:“没有了我,你可如何是好?” 眼前寒光一闪,我被苏逸眼疾手快的拉着向后退了几步。 却见两人之前所在的位置正竖直插着一块黑铁,周围散落着摩擦生出的火苗。好在傍晚时分落了些雨,地面的落花残枝被打湿,否则这一整片桃林可就要付之一炬了。 苏逸注视着那块黑色玄铁,一双眸子越发深邃:“殇离神剑?” 本宫主望了望黑漆漆的天空,欲哭无泪。它终究还是来了。 任苏逸拽着躲开殇离的又一次伺机而动,实在忍不住揪住他的衣领,吼了一嗓子:“你给老娘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一个字都不要说。” 交待完这一句,我卷卷袖子任命冲了上去。 你个破铁,无意中被人唤了名字就巴巴跑过来,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儿矜持。 我们交手素来胜负难分,不过这次因着身后的人难免分心,竟一时被破铁钻了空子。就要被一剑贯心的当头,那把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荡起。 “殇离神剑。” 我眼睁睁看着破铁扭头换了个方向,任凭自己垂直降落在硬邦邦的土地上,溅起落花一片。 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贴在脸上的花瓣。看着不远处追逐嬉戏的一黑一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着黏在身上怎么也甩不掉的玄铁剑,苏逸眉头紧蹙,眉宇间现出些许迷茫。 终是抬起了手缓缓触碰到它的身体,它却似怕痒一般轻轻避了一下,随后又更亲密的贴了上来。他握住剑柄,看似重如千斤的长剑却似无重量一般,竟是尤为顺手,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我被遗忘在一边,默默注视着桃花树下相处甚欢的一剑一人,内心却觉得无比悲戚,那是由身体最深处涌出的,一种几乎要吞噬灵魂的悲伤与绝望。手背一凉,我抬眼想看看头顶上沾着雾气的景簇桃花,不想随着这个动作更多的水珠从眼眶掉落下来,那一刻我才知道那些这西竟是从我的眼里落下,所谓的泪水。 多久没同它们打过交道?好像已经过了一万年,时间太久了,久到我已经忘了身体还有这样一种功能。 飘渺的思绪被猛然间重物落地的声音唤回,苏逸仰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已然失去意识,殇离正不停在他身边打转,焦急又束手无策的情绪竟让一块破铁传达的如此生动形象,着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不待我思下去,它却在眨眼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停在我面前。 轻叹了一口气:“我早就告诉过你,他只是肉体凡胎无法承受得住你的力气。这次不过是失了精气我可以帮他,可是下次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性命丢了。” 听了我的话,它周身的翁鸣声突然止了下来,重新飞回去远远在苏逸身边绕了一圈,那种想靠近又有所顾忌的可怜模样,竟让本宫主看的胸口一痛,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熟悉。 “殇离。”我唤住要离去的它,缓缓开口,“不会有结果的,你该听我的,去找新的主人。” 它震动着剑身发出刺耳的轰鸣,穿透我的身体,?的一声消逝不见。 我看着胸口的窟窿,把两边的衣衫望中间拢拢。本宫主真是吃饱了撑的才回去关怀那块废铁。目光转到还躺在地上的人身上,以手扶额,这儿还有另一个需要关怀的。 ???????????????????????????? 据钦天监说今天是十年一遇的黄道吉日,太子和左相嫡女的大婚之日就定在这一天。东宫大喜,普天同庆,所有在京官员都要进宫朝贺,但是我知道有个人一定去不了。 从两天前开始本宫主就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虽说这里面没我什么事,可外面灯火通明、各种人往来不息严重影响到我的睡眠质量。这一日更是子时不到便被直接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丫鬟们对这位大小姐的脾气都有所了解,平常倒还好伺候就只有一样绝对不能在她吃饭或者睡觉的时候打扰,否则直接的后果就是被整个丢到门外,虽然控制着力道可摔下去的滋味怎么着都不会好受,所以他们想了个办法。 看到兰姨那张布满温暖慈爱的笑脸,本宫主悻悻缩回手,任命扒开被子下床梳洗。 代言?已经着装完毕,一身金丝牡丹的大红喜服穿在身上掩去了她些许的傲慢。受那些话本影响颇深,我一直以为所有新娘子的装扮都是凤冠霞帔,后来才知道凤凰 是凤凰的专属图腾,就连太子妃也只能用花中皇后来代替。 不过我想,她怕是没有机会穿上绣着凤凰的华服了。 看着她剔透的妆容,心思一转,踩着小碎步端着优雅的笑容走上前:“太子妃今日大喜,姐姐准备了一件绝代风华的礼物,不知妹妹愿不愿收下。” 迎着众人各种好奇的目光,我一手拾起桌上的细豪一手抬起新娘子的下巴,不愿再做那些虚与委蛇的解释一开始便点了她的穴。在她额头眉心估量了一番,算好位置就着桌上的颜色动笔勾勒起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 太吵,果断点穴。 无视周围的?,我始终泰然自若、下笔有神,这关系到本宫主切身的利益,一点儿纰漏都出不得。 (收藏为什么上不去呢,各位娘娘路过留下个脚印呗,明天开始每日加更千字~~加油喽。) 19 扑朔迷离 无视周围的?,我一门儿心思全在新娘子脑门儿上,这关系到本宫主的切身利益,一点儿纰漏都出不得。 “大功告成。” 移开身体让代言?能透过铜镜看清自己的变化,也方便其他人观赏。 许是本宫主的作品太过震撼,被定了身的两个人竟忘了秋后算账。 对于他们的反应,本宫主自然是极其满意的。 ??????????????? 自太子大婚之日后,一种名曰花细的女子饰物便以太子妃为源在宫内流传开来,并迅速流入民间蔓延至大江南北, 逐渐升腾为一种女性文化。只要是女人,无论年龄几何,眉心额间若是没有画花细都不好意思出门。 这自然都是后话。 太子大婚当日出了风头儿后我就又犯了“旧疾”,不得不卧床静养,自然而然便重新被人忘在脑后。 翻窗户进去的时候,苏逸正靠在床上看书,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没有热气儿的中药,苦丝丝的味道惹得我一阵嫌弃。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从书本上移开,压抑着咳嗽了两声: “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我指着那碗乌漆麻黑的东西,顿时变得理直气壮:“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乖乖喝药?” 果不其然,一听到那两个字,他眉间的皱褶更深了。 苏家阿逸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本宫主,但是他怕喝药。 他倒不是经常生病,在山顶一起生活十多年我只见过他生一次病,不过只那一次便让我抓到了把柄。 苏逸放下手里的书看看蹲在床边的人,再看看旁边桌子上比她的脸还要大的碗口,最终还是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重新捡起书本。 我瞥瞥嘴,早料到他的反应。 其实他的病本宫主治起来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可我偏不,有些事情要吃一堑才能长一智。 视线撇到青花瓷大碗上,端起来凑到嘴边尝了一口,迎上他皱巴的脸和不可理喻的目光,吧唧吧唧嘴:“还不错。 ” “你们家的人煎药的时候用了不少心思,真的不算苦,你尝尝。” 须臾之后,本宫主捂着肚子倒在床边直打滚: “这样骗小孩子的话你竟然也信。” “……” 他这场病来的莫名其妙,对昏迷前的情景依约还有些记忆,也曾就此问过我,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自己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苏逸无声颔首,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血色。 “这就对了,那是因为你的精气被那块破铁吸走了。没关系,你身体底子好,养几天就过来了。只是以后记得离它远一些,嗯,如果你还有机会见到它的话。” “妖妖。” 逃一般的步伐一顿,转过身无声把他看着。 “我跟它,我是说殇离神剑,直觉告诉我,我们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渊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 差点儿忘了眼前这人有多敏锐,可惜他伤的只是身体不是脑子。 “我知道的只比你多一点点。殇离甚少吸食元气,越是强大的剑魄对元气的要求就会越高,单从这一点来看,你们之间的确算是有渊源,毕竟你是唯一一位从它口中逃脱了的人。” 苏逸无力的勾勾嘴角:“你是在说我还是在夸自己。” “都有吧。”走出房间老远,我才敢轻舒一口气。 倒不是怕他会发现什么,事实上他也发现不了什么,只是担心他会由此对殇离剑起了兴趣,我可不想再费尽精力救他一次。 代言?嫁出去了,整个相府重新安静下来,百无聊赖中日子过得更加难熬,正想着寻个理由离开,前厅就有人来报告说大小姐的师傅来了。 本宫主眼睛顿时一闪,是了,阿逸说过会派人冒名顶替来接我出去。 看到那个被奉为上宾,留着长白胡子,精神烁烁颇有仙风道骨的老人我眼角不自觉抽搐了两下。 怎么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货真价实的天鹤老头儿。 我兴奋的迎上去,无不恭敬的唤了一声:“师傅。” 天鹤捋捋花白胡子,将徒儿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 “我途经此地正巧来接你同我一道回去,你师娘可是念叨你许久了,却不知府上的事情有没有处理好?” “先生客气了,本就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家里想借着?儿大婚的机会一家团聚。我虽然舍不得她,可还是修行要紧,婉儿待在先生身边怎么也比待在府里学到的多。” 不愧是久经庙堂之人,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不知如若没有苏逸那番引子,我们师徒二人又该享受何种待遇。 在代世明的盛情招待下,天鹤不得不留宿一晚等我收拾行李与家人告别。 “徒儿见过师傅。”我看着撩起前襟跪的诚心诚意的苏逸,眉头一挑,不得不从椅子上起身,移到他身旁跪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问候了一声。 天鹤捋了捋胡子,抬手让二人起身。“逸儿,事情进行的可否顺利?”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复国大业指日可待。” 天鹤有意无意瞟了我一眼,那个眼神令本宫主极为不忿。 “如今天下十二分,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逸儿你乃天命所归,为师相信你的能力,所以从不多加干涉。你要做的不只是光复承国,更重要的是安定天下,这一点你要始终铭记于心。” “徒儿明白。” “你去吧。为师有话要与妖儿单独交待。” 苏逸的气息消失殆尽,只见上位的天鹤老人迅速从凳子上站起身,屈膝跪在我面前。 “姑姑。适才多有冒犯望姑姑恕罪。” 从鼻腔内发出一声轻嗯,径自坐在那把被捂热的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小鹤,许久未见,你这派头可是越来越大了,看来是天上的瑶池水喝多了,胆子也跟着壮了起来。” 天鹤抹了把额上的汗,忙说不敢。天知道刚刚这位祖宗下跪的时候他五脏六腑都跟着颤了一下,怕会遭天打雷劈啊。 “你在上面过的如鱼得水下来做甚,好在我还没有向阿逸交待你的死讯,否则今日岂不是要上演一出诈尸还魂。” “姑姑,如今可不是还能开玩笑的情形。” “出什么事了?” “您下山太久,凡尘俗世掺杂太多尤其还有皇室有所牵连,这是君上最不愿看到的,这一次我好不容易帮您瞒了过去,只期望您能尽快回到霾山之巅。” “嗯,好。” 听她这么说天鹤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小鹤,你可是越来越没出息了,本宫主都不怕你又在顾虑什么。” 一手轻抚上胸口,半真半假一副悲戚戚的模样,“现如今,我连自己都不是,还有什么是能够失去的。” “姑姑……”看着他纠结在一起的老脸,忍不住上前揪了一把:“你们仙鹤一族向来以美貌著称,你长做这副模样竟然没被逐出去,简直天理难容。” “姑姑……” 天还未亮我便拽着睡眼惺忪的天鹤翻墙头跑路,不辞而别才是高人行径。 同来时一般,我带走的只有两件蔻红之前备上的换洗衣服,至于代世明慷慨赠与的路费则派人悄悄送到了蔻粉那儿,其实有时候我还挺善良的。 半路上连遇两人,所幸我未雨绸缪,好吧,其实是懒得变回原型。 第一个是代言,大半月没在我眼前晃悠我都快忘了这个大哥的存在。据说是特地追来的,只为了送一条他在江南巡查时特意买给我的纱巾。 千里送纱巾,礼轻情义重。后来巧遇苏鸿,不过那熊孩子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我身上。他翻身下马硬棒棒跪在天鹤脚边,一脸坚毅,大有若是不收他为徒便长跪不起的打算。我和天鹤对视一眼,果断架马走人,为了防止他追来顺便点了他的穴。 回到玉蔻宫已经几日,这些日子天鹤一直不离我左右,我知道这定是某人的叮嘱。妄我从小将他养大,却是个吃里扒外的鸟人。 我站在山顶,享受阳光垂直散落的万丈光芒:“天气不错。” “姑姑,今天是宁侯卸职回封地的日子。” “恐怕是回不去了。”我望向上京的方向,嘴角扬起得意的浅笑,“今日同样也是改朝换代,迎接新纪元的好日子。” “姑姑。” 我回过身看了眼满脸诧异的天鹤,薄唇轻启:“淡定。”我们离开之前代世明已经在暗中调兵遣将,代言昭提前回京便是最好的证明。这也是我为何不辞而别的原因。阿逸将西峰双侠编的神乎其神,代世明又怎会放过送上门现成的军师。我想代言昭并不只是来送一条纱巾这么简单,之所以没有将我们强制带回去,也许是代世明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余光瞄到蔻红的身影,本宫主朝她招招手:“你来的正巧,本宫主今日心情不错,告诉孩子们,今天中午加餐,我请他们吃肉。” 20 强抢民女 “恐怕是回不去了。”我望向上京的方向,嘴角扬起得意的浅笑,“今日也是改朝换代,迎接新纪元的好日子。” “姑姑。” 我回过身看了天鹤一眼:“淡定。” 我们离开之前代世明已经在暗中调兵遣将,代言昭提前回京便是最好的证明。这也是我为何不辞而别的原因。阿逸将西峰双侠编的神乎其神,代世明又怎会放过送上门现成的军师。我想代言昭并不只是来送一条纱巾这么简单,之所以没有将我们强制带回去,也是代世明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余光瞄到蔻红的身影,本宫主朝她招招手:“你来的正巧,本宫主今日心情不错,告诉孩子们今天中午加餐,我请他们吃肉。” 她没应我,将手里的东西扬到我面前:“宫主,宁侯一家业已离开上京。这是苏师伯给你的信。” 笑容僵在嘴角,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没背过去。 事实证明,莫管做人还是做鬼,都不要得意忘形。 我摸摸额发佯装无事的从她手里接过牛皮信封,只觉手心千般沉重。 有气无力的挥挥袖子:“行了,你玩去吧。” “中午的餐还加吗?” “加,怎么不加。你派人下山去买筐豆腐,用它给本宫主做出二十道菜来。” 我要以此悼念我那灰飞烟灭的大计。 蔻红带着一脸哀怨离开,我飞身趴在天鹤身上,欲哭无泪:“小鹤,你去把那个杀千刀的吃了吧。” “……我不吃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出息,即便他如今只不过是个再卑微不过的凡人,我依旧拿他无可奈何。” “上尊大智大慧,谋略在心,即使剔骨百回,有些东西不会改变。阿逸自小便有自己的主意,心思缜密,他既然没有承你的情成就大事,定是有他自己的顾虑。姑姑又何必冒天君之不韪冒险去帮他。” “你说的对,是我心急了。” 可是小鹤,我只是,怕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 大力拍了下他的胸口:“行了,本宫主也该去忙自己的事了。” “姑姑……” “小鹤,你若是再跟着我,小心本宫主把你串成串烤着吃了。” 天鹤从地上捡起那封蹂躏成团的牛皮信封:“阿逸的信您不看了?” “不看了。” 脚趾头都知道他写的是什么。 起身去往豫州之前本宫主心血来潮到东宫走了一遭,没道理只有本宫主一个人倒霉不是? ??????????????????????????????????????豫州位于整个版图的最东处,毗邻大海,交通发达、物产丰富,是以虽然远离权利中心却是十二州中最为富硕之处。 离豫州还有一大段距离,百姓们的食宿衣着已是与上京无异。 我牵着马进到一座小城,见城墙一处聚了一群人指指点点,好奇心驱使便挤了进去,原来是上京放下来的皇榜,说太子为巫蛊所惑,重病在床,皇室特向民间征募能人异士,但凡能将太子治愈之人,许之高官厚禄、良田万顷。 本宫主津津有味的看着,摸摸下巴作思考状,好像没干什么过火的事,不至于吧。 “这么多的御医都束手无策,看来太子着实病得不轻。” “巫蛊之祸,我看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做的太多,被冤鬼索命了。” 扭头看向不远的守门士兵,意外的是他们对于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竟然无动于衷,仿佛没听到一般。 周围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过激言辞比比皆是,似乎太子这一病正是遂了他们的心愿。数百年来一向被百姓奉为神明皇室竟沦落到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这在历朝历代是前所未有的。失民心者失天下,天朝气数已尽。 天时地利人和,太子逼宫弑父篡位,宁侯以清君侧之名领兵清除叛贼。正值宁侯辅政期间,控制整个上京易如反掌,其他封地的王侯就算有心干涉也是鞭长莫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和理由。只是不知阿逸缘何要破坏我精心布下的局。 “姑娘,你说这是不是报应不爽?” 猝不及防被大力拍了一下,我扶了扶头上的纱帽,转过头对上一张有些兴奋的路人面孔,点点头:“大哥说的对,俗话说得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看到那张淳朴黝黑的面孔上现出点点怪异,我悻悻闭上了嘴,莫不是又说错话了? 这座城市虽然不大却处在三州交界处,是较为重要的一处交通枢纽。它不属于任何一州管辖由天朝直接派人管辖。 相较于其他地方,这里的民风较为开放,随处可见眉心描花细、落落大方的少女,如我这般头戴纱笠掩面而行的女子,一路上已经接到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这里每日都要迎接大量来自四面八方的行人,是以大街上琳琅满目尽是客栈。即便如此,我还是跑了好几家才订到一间中等客房。据说都是被浒侯府的人占了,顾州浒侯,正是接替涿州宁侯进京的下一任辅政王侯。 他途经此地,此刻正在驻于县衙。 到底是带了多少人,一整座县衙都安置不下。天朝对于诸侯的行头适从是有明文规定的,没有经过圣上特许身旁随侍护卫不得超过二百人。不过看他这般磅礴的架势显然在他眼里那些皇室律例连张草纸都不如。谁让人家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据说为了迎接浒侯进京,何天子连太子重病在床的忌讳都不顾得,特地将皇宫张灯结彩修葺一新,预备设大宴款待。懒得换衣服,直接倒在小床上美美睡了一觉,被楼下鼎沸的人声吵醒,才发觉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洗了把脸,本宫主打算下楼逛逛,游历的乐趣不就在于置身龙蛇混杂的人群。 解开包袱,各种颜色各种质地的纱巾一拥而出,都是一路上悉心挑拣了。很奇怪,身为绝世美女的本宫主对胭脂水粉,珠玉玳瑁全然不感兴趣,当然,这也恰恰表现出了本宫主的自信,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不正是本宫主在下。不过,许是代言昭送的那条丝巾和了我的眼缘,自那之后我便对这种氤氲的饰物产生了兴趣,每当看到它们,那种由衷的兴奋竟然胜过我给孩子们上生理课时的感觉。 托我的福,如今连天上飞过的母鸟脑袋上都顶着花细,按理说本宫主完全可以任何遮掩不带,大大方方的下楼去炫耀我的这张皮。可无奈本宫主体质太过特别,对陌生人的气息和眼光尤其过敏。 左右为难下,选中了一条杏色的挂在斗笠上,正巧遮住本宫主一张脸,这巴掌大的小脸呦。????????????????? 大堂里此刻热闹非凡,我多花了五两银子才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得了个位置。叫了两样小菜一壶小酒,等待的空档才想起要不要跟对面的人打声招呼,毕竟是茫茫人海中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缘分。 这一抬头着实惊了一下,好嘛,天涯何处不相逢,敢情还是认识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认识他们,他们却不一定会能认出我。 早在她下楼的时候,公孙仪与风扶远便已经注意到。功力越高感觉越是灵敏,初初一见便知此人定是不凡,是以才会属意侍从假意让位于她。 察觉到他们的打量,本宫主若无其事的夹着菜往斗笠下送,虽然不是很方便,我却吃得津津有味。 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狗血。这不本宫主眼前就上演了最为经典的一幕,强抢民女。 几个身着制服,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在台上拉扯着一位弹曲的姑娘,脸上露出那种几乎所有恶人在做这种勾当时都会露出的油腻表情:“我说小娘子,咱们可是要把你进宫伺候当今圣上的,这是多大的荣幸,保不准哪天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退一步说,就算皇上看不上眼,能留在浒侯身边做个侍妾也比你在这里弹曲买唱的营生要强的多,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我看着那被攥在黑粗大掌中的小细手腕,周边已经泛起了紫红,不由得啧声摇头。这世道,怎么东西越来越贵反而人却越来越贱了呢。 睨一眼安坐在对面的两个男人,奇了怪了,武联不是一向以维护正义为己任,怎么遇到这种不平事却能够视而不见,莫不是在忌惮朝廷的势力。 本宫主在心里暗斥一声人渣,却不仅仅是指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对面四道目光突然齐齐定格在我身上,疑惑的抬起头却诡异的发现不仅仅是他们,整个大堂的视线几乎都聚集到了我一个人的身上,此刻才惊觉原来刚刚一不小心把那两个字脱口而出了。 小心肝晃悠了一下,本宫主的密集恐惧症好像又厉害了。 “你刚刚说什么?” (不厌其烦地,求支持和收藏!) 21 相公 “你刚刚说什么?” 领头的公差不知何时冲到了我们这张桌子前,对着我怒目而视。我看着周围聚集过来的人群,想看热闹又不想惹祸上身的模样,又是好一阵对人性凉薄的感慨。 走神的空挡竟然那只猪手夺取了纱笠,我看到他脸上毫不掩饰的贪婪猥琐,不由得眉头紧锁,胃里一阵翻腾。 “兄弟们,今天运气不错,刚遇到一个小美人儿,大美人儿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咱们就等着领赏吧。带走!” 眼瞅着那人的大掌就要擒住我的肩膀,本宫主一个旋身飞扑进身边人的怀抱,颤着声音无不委屈的唤了一声: “相公。” 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瞬间,在场的焦点齐齐转移到那名蓝衣男子身上。 公孙仪面色僵硬,见惯了血腥杀戮的人顿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克制着话中的尴尬: “姑娘自重。” 这个时候还自哪门子的重,任他如何劝说推诿,我就像水蛭般紧紧吸附在他身上。本宫主的字典里向来没有“杀身成仁”四个字,我不好过,大家就都别想好过。 “你们跟她是什么关系?” 许是看两人衣着气势均为不凡,一向横行霸道惯了的差使竟生了几许踟蹰。听他们这么问,本宫主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一旦这厮坦言我们二人并无任何关系,这一关怕是不能轻易蒙混过去。不带这样耍人玩的,莫不是真要逼得本宫主开杀戒不可? 正当此时,一道戏谑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响起:“大人明鉴,此乃在下兄嫂,却不知家嫂何处得罪了诸位官差大人,小弟在这里给各位赔罪,还望各位莫要与我等小商小贾计较。” 说着识趣的从衣袖中掏出几定白花花的银子,打算息事宁人。不过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有些事情你不想与之计较,偏偏有些人不知道顺着台阶往下走。 一听他们的语气,便判断不是什么有后台的,那还忌讳什么,好不容易碰到的美人儿不能就这样白白丢了,甭管是不是有妇之夫先带回去再说,就算进不了宫在侯爷面前讨个喜也是好的。 顿时一拍桌子: “一个个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本差使现在怀疑你们与太子殿下的巫蛊案有关,你们最好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一听他这么说,我立马收回看热闹的眼睛,埋首公孙仪怀里老实了。 这差使虽然只是信口胡诌的一个罪名,却正中把心,废物太子那事儿,罪魁祸首可不正是在下本宫主。 “砰”又是一声巨响,桌子应声四分五裂,迸出木屑生生将围观的人群推出去几步远,可见是用了不小的内劲。 我看着一改温柔形象满身暴戾之气的风扶远,满心不解,拽拽手边的深蓝衣袖: “他这是怎么了?”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抬头便对上一双隐忍不悦的眼睛:“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可否先从在下身上下来?” 我歪着头继续看戏,自动摒弃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越来越强烈的不满。风扶远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一把揪住领头的衣领,虎背熊腰的大汉竟就这样被他单手提了起来: “你说谁贼眉鼠眼?” “阿远。” “公孙,这件事情你别管。就算被我爹打死,今天我也要为我这张脸讨回个公道。”“ ……” 这件意外不费本宫主吹灰之力便得意解决,看吧,只要一离开阿逸,谓之聪慧的那种东西立刻就回到了脑中。 “阿远,莫要伤人性命。” 伴随着这一声惊呼,我被安置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中,眼前桌椅板凳乱飞,已然打成一片。 两个人因为顾虑颇多,竟也与那帮草包缠斗了好一会儿,英雄救美的佳迹也就只好由我一个弱女子来完成了。 甩掉扣在肩膀上的那只猪手,拉着吓得梨花带雨的小美人跳到横梁上,顺手还抢救了一壶还未落在地上的美酒和一小把零食。将小零食塞进姑娘手中,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膀,而后便如同在自家炕头儿上一般,半卧在上面一边往嘴里倒酒一边兴致勃勃的欣赏下面的满堂狼藉。 最后一滴高粱酒下肚,下面的战斗基本结束。我看着愣愣捧着零食,姿势自始至终未曾变过的小美人,叹息着摇摇头,提着她飞身而下,脚跟落地的一瞬间手中的身躯突然失重般滑落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看着前方投过来的四道目光,无辜的摊摊手: “我可什么都没做。” 突然遭遇这种变故,这也是寻常姑娘家该有的反应。 正当这时倒地的人群中却突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寻着声音望去,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几人也不由得心生一颤,只见其中一人从左手开始发霉腐烂半截小臂已经露出森森白骨,那腐烂还有继续向上蔓延的趋势。 好生歹毒的手段。 “你下毒???” 我看着他尚且完好的右手颤抖的伸向我,不由得心生寒意向后退了一步,脸上带着勉强维持却不知是否如愿的镇定自若: “胡说,我要教训一个人,何必用这种下三滥手法。” 话虽然这样说,还是朝着他走了过去,看着他身不如死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步子才刚迈出去便被身旁人扯住了手臂: “走,他没救了。” 衣袖突然被拽住,对上一双蕴满悲戚的泪眼: “小姐,公子,求求你们带上心儿吧,你们走了,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公孙仪朝风扶远递去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将她打横抱起,四道身影眨眼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 ???????????????????????????? “你……” 我在他脸上看到讶异与思虑,心生不满的睨了他一眼, “飞檐走壁的时候还有心思聊天,阁下的心理素质着实不一般。”他却顾不得我话中的挑衅,拉着我迅速在河边一处草地上落下。未置一词,直接动手…撕本宫主的衣服。 风扶远刚抱着人落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野兽派的香艳景象,慌忙遮住小姑娘的双眼,自己却看得兴致盎然。 “公孙,你和嫂子是不是太着急了点,怎么说还有外人在场,小心别带坏了小孩子。” 几乎将她整个右半边的衣服撕的干干净净,公孙仪才算作罢。脱下衣服遮住她露出的春光,眼睛自始至终没有抬起来一下:“事出有因,姑娘莫怪。” 我挑眉,倒想直到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向光明磊落的千秋公子做出采花贼的勾当。“ 阿风,你过来看。” 顺着他目光所及,三颗脑袋齐齐向前凑去。只见被撕下的纱衣浸到的水流由绿变黑,最后似一缕青烟打旋儿稀释在河中,旁边一衣带水的小水洼中成群的鱼苗翻着白腹密密麻麻飘了一层,在一阵腥臭中被腐蚀殆尽,状况竟与那名官差一模一样。 小美人吓得惊叫一声捂着眼背过身,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说实话我当时也想做这个动作来着,只是被吓傻了。 这毒还真是我身上带的,那个人说的没错,也就是说,我真的杀了人!杀了人??? “好霸道的毒,这些纱衣竟然完好无损,看来只有触及皮肤才会起作用。姑娘,你有没有怎么样?” 猛的被他这么一唤,整个身体不由得咯噔一下,那种由脚心直冲天灵盖的寒气依旧在周身遍布,我不做反应,只愣愣的看着问话的风扶远。 这副模样倒让在场的两个男人有些无所适从,公孙仪把手放在我的肩膀轻轻晃了晃: “你怎么了?”我拍开他的手,脸上稍有不耐: “还敢碰,不怕我下毒?” “正如姑娘所言,在下相信姑娘若是想动手不必用此下三滥的手段。”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我烦躁不安的心却因此渐渐平静下来。难怪此人年纪轻轻便能成为武联掌门,他的身上似乎天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人家如此善解人意倒让我老脸一红,装腔拿势又不是本宫主一贯所为,遂只有大大方方低头道歉: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些被吓到。” 此话一出口,便灵敏发现风扶远脸上的怪异,压抑许久的邪火终于找到了出口。“你那是什么眼神,没见过第一次杀人啊。现在这江湖是怎么了,我一个弱女子说一句实话还要被质疑半天。” 许是没料到我说话会这么冲,一向舌灿莲花的风少堡主竟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一手扶额,脸上带着极其无奈的笑意,最后还是识趣的拱手道歉。 22 夜谈 许是没料到我说话会这么冲,一向舌灿莲花的风少堡主竟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一手扶额,脸上带着极其无奈的笑意,最后还是拱手道了歉。 “唐突了姑娘,是在下的不是,扶远在此向姑娘道歉,可好?” 斜着睨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大人不记小人过。” 余光瞄到公孙仪嘴角些微上扬的嘴角,不容易啊。 一场不是刻意的斗嘴,倒是缓和了四人尴尬又紧张的气氛,最终还是公孙仪打了圆场。 “这件事情姑娘也是受害者,既属无意,那人也就算不得姑娘所杀,姑娘不必为此内疚。如此恶毒的手段现于江湖他日必成祸害,在下一定会查明原因,还姑娘一个公道。” 我不由得展颜一笑,这话听着舒服。 “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还是就近找个地方生火休息,今晚恐怕要委屈两位姑娘了。” 看着散落一地的纱衣碎步,眼底讳莫如深,久久,没有迈开脚步。 “小姐,你怎么还不走,是不是衣服不舒服?” 一道温柔的女声在耳旁响起,我侧过身躲过他伸向我的柔荑,气氛顿时陷入僵硬与尴尬之中。看着她收回手背到身后,咬唇隐忍的模样,再一想她放着好好的生活过不得只得东北西走俱是受我所累的缘故,本宫主由衷感到良心不安。 “嗯,不好意思,我不习惯陌生人的碰触。” 这话说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矫情,明明刚刚被公孙仪撕衣服的时候还一动不动。 小姑娘倒是没有多想,半垂着头腼腆一笑:“原来是这样,心儿记住了。小姐的衣服,若是不舒服可以跟心儿换。” 我看着罩在自己身上四处走风的宽大外袍,再看看小美人瘦得风中飘摇的小身子,直摇头,还是算了吧,这要是一刮风还不跟放风筝似的。 解下头上的发带系在腰上,先这样凑合着吧,人家只穿着中衣乱晃的还没说什么呢。 寻了个避风的山坡下,拾柴、打猎即使风餐露宿几个也并人没有亏待自己。两个男人倒也风度,为姑娘们在火堆边铺了厚厚的草铺,自己坐在对面添柴弄火,更深露重又要防备野兽出没也便没有时间休息。 下山没多久便逢此大祸,本宫主又何曾睡得着。 裹着衣服背过身,仔细回想一路走来的经历,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毒下在我身上的……是了,城门前的那位大叔,只有他碰过我的肩膀。 不过本宫主一向深居简出,又自信没有人知晓我的真实容貌,突然遇到这种明显处心积虑以如此阴毒手段一定要置我于死地的事情,着实令人费解。 “那个,公孙,两位姑娘你准备怎么安排?” 公孙仪不冷不热的看了他一眼:“谁招惹的,谁去摆平。” “被人投怀送抱的可不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可不是千秋公子一贯的风格。” 公孙仪扫了眼不远处熟睡的两道身影,警告的瞥了他一眼。 “这件事情太过诡异,背后必有阴谋。 我既然答应过要彻查清楚,绝不会袖手旁观,安全起见这位姑娘还是随我们一起为好。” 风扶远早料到他会有此番说法,仍是禁不住出言提醒: “你确定?我们此番可是有重要使命在身,耽误不得。况且这位姑娘来路不明绝非泛泛之辈,说不定会是一个大麻烦。” 虽然打断别人说话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此刻的我却不得不轻咳一声。 “下次在背后说坏话之前最好先确认别人有没有睡着,这种无师自通的常识用不着我来提醒吧,风少城主。” 要说老江湖就是不一样,脸上既没有被抓包的尴尬也没有被一语道破身份的惊讶,两张脸都要淡出鸟儿来了。 拍拍粘在身上的干草,有些无趣的凑到火堆旁,侧着头平坦迎向四道讳莫如深的目光,不由得轻笑出声。 “要不要这么纠结,莫不是天底下除了你们其他都是闲人,我也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天亮之后咱们各奔东西。” “姑娘,你别误会???” 我抬起手打断公孙仪的话: “我叫代婉。”姑娘姑娘的,难听死了。 “代姑娘。” 朝天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做无谓的挣扎。“不知姑娘要去往何处?” “豫州,绝世山庄。” 绝世山庄这四个字一出,我明显看到他们眼底涌现的波澜。 “实不相瞒,我们也正要赶往此地。如若不嫌,代姑娘还是与我们一同上路,毕竟凶手的身份我们尚无从得知,我怕他们会再次下手。” 我没有回答,目光转到他身旁的风扶远身上,挑眉不语。 “有美相伴,风某自是求之不得。” “记住,这是你们主动提出来的,可不是我死乞白赖求来的。所以这一路上不管你们被下毒暗算也好,喝水塞牙也好都与我无关。” 看我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二人颇觉好笑,公孙仪嘴角微微扬起弧度,同样态度端正的答了声好。 时隔三个时辰之后,我看着跪在脚边低低啜泣的小美人儿,再次无语问天。不过是想还她安稳的生活,怎么搞的像是我要逼良为娼一般。 “小姐,心儿哪里都不行去,您就让我在小姐身边服侍好不好。” 我往上拉拉快要被她拽下胸口的衣服,第一次有种无从适从的感觉,我一贯秉承的教育方针就是对待男人要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对待女人要若春风拂面般温暖自己身临其境后才发现这是多么令人为难的一种情况。 余光瞄到不远处长身而立的两个人,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我俯下身,故作神秘的凑到她耳边: “看到那两个人了没有,他们可都不是一般人,随便跟着一个都比在我身边出息,你看上哪个了,我去帮你说说?” “脸红什么,别害羞。” 心儿脸颊绯红一片,目光游移不定不知该放在哪里: “不是,小姐,你???”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老脸一红,忙直起身子拢好大敞的衣襟,身上这件衣服又大又肥,随便一个动作就能春光乍现。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故作潇洒的说道:“看到了也没关系,反正我有的你都有。” 心儿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原本的单枪匹马顿时变成了四人行。马车晃晃荡荡行了一段,公孙仪撩开帘子进来,无声在角落占据了一个位置。 “前方五里有一座小镇,我们今晚就在那里留宿。在下这身装扮实在不宜现于人前,只好暂且委屈两位姑娘。” 我看着他那件洁白的中衣,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车外的风扶远更是直接朗声大笑,怎么听都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公孙仪自被嘲笑之后便闭目不语,心儿又是个只会一问一答的闷葫芦,我实在闷得慌便撩开窗帘看看外面的风景,正巧对上一张风流倜傥的俊脸,我看到他一双桃花眼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一时间竟呆了去。风扶远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打马凑了过来 。“姑娘。” “代婉。” “好,婉儿。 看婉儿身手不凡却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我被他那声“婉儿”轰的七荤八素,当即不爽的瞪了他一眼。 “你资历太浅,我就算说了你也未必知道。西峰双侠,有没有听说过?” 就知道!回了他一个孤陋寡闻的眼神,放下帘子反身坐回车内。却见公孙仪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里一闪而逝的笑意快的让人几乎误以为是错觉。到了小镇,先到成衣铺置办了几件衣服,一行人这才找了间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 “小姐,风少爷真有心,选的款式都是最新的。” 我擦着湿发,斜眼看了看铺在床上那堆姹紫嫣红的东西,已经懒得嫌弃。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呆呆的坐在床上醒梦,看着干净整洁的室内心中隐隐失望。 漫漫长夜,别说是杀手就连一只扰人清梦的虫子都没有,亏得那两个大男人如此大惊小怪。 “小姐,你醒了。”见心儿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我赶紧穿上鞋想去帮她接一些,却只接到一条拧好的热乎乎的面巾。 迎上她温柔的双眸,顿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心儿,你真好。 ”“小姐何出此言,这是心儿的本分。心儿只怕是与小姐身边的人相比,服侍的还不够好,让小姐受了委屈。” 本宫主身边的人?一个冷冰冰不爱理人,另一个整日臭屁的要命。眼角禁不住抽搐两下,轻咳一声止住胡思乱想:“你真的言重了。” 什么时候能让他们服侍了,本宫主也就出息了。戴好帷帽下楼的时候,公孙仪和风扶远正在用早饭。 虽说昨晚本宫主十分直白的告诉过他们,我有赖床的习惯不用等我吃早饭,可连礼节性的意思意思都没有也太伤人自尊了。 施施然下楼,走进了才发现他们身边还有一个人。并不是本宫主眼神太差,而是这位兄台长得实在是很路人。 “代姑娘,这位是四方镖局的李镖头。”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上传的章节总是排版有误,文字、符号都聚在了一起,遇到这种情况大家先不要看,小灵子后期会修改。) 23 流苏小姐 “代姑娘,这位是四方镖局的李镖头。” 我点点头,自顾坐在空位上喝茶。 他们毫不避嫌的当着我的面儿商量事情,我倒不认为自己有多值得信任,要是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便不会选在人来人往的大堂。 许是我的姿态太随意又或是两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对我的态度太过和蔼包容,那位李镖头终是沉不住气,偷偷打量了我几眼。至于眼中传达的莫名警惕的情绪,本宫主只当看不见。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搜集到了两条信息,一是公孙仪曾有东西托四方镖局押运,目的地就在离此不远的四方城,看他的态度那东西倒不是十分要紧,不过江湖的事情真真假假素来说不清楚,这人又素来擅长掩盖自己的情绪,沉浮颇深。二嘛就是行程肯定要有所耽误。 “代姑娘,我们等会儿转道去四方城,会在那里耽搁几日。” 我禁不住轻笑出声:“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公孙公子用不着事事向我报备。我有的是时间,你们尽管去办自己的事情,天涯海角,我一定配合到底。” 他麦色的脸上现出一抹窘迫,转身的动作有些僵硬。 我放下车帘,脸上的笑容再也压抑不住,趴在心儿腿上撩起她的裙摆抹眼泪。 “哎呦,笑死我了。” 心儿笑着摇头,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小姐的性子爽朗大方不难了解,最近不知怎么总喜欢捉弄公孙公子,后者性格内敛自然不是古灵精怪的小姐的对手,每每都被堵得说不出话。她在一边看着,也觉得有趣。 “小姐,那些莽汉子又在往我们这边看。” 心儿放下帘子,一脸不忿。也只有忍无可忍的时候她才会露出这种符合年龄的表情。本来嘛,一个十六七的小孩子哪有这么多的事情要烦。 “你不看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在看这边,莫不是我们心儿丫头春心萌动,看上了哪个,我岂不是要早早准备嫁妆了?” “小姐。”心儿又羞又气,干脆背过身不再理我。 其实本宫主也挺困惑,这些人的反应的确有些匪夷所思,已经超出了见到美女的反应。 马车在一座巍峨的大门前停下,头顶上金光闪闪着“四方镖局”四个大字,恢宏大气,天下第一镖局的气势可见一斑。 去往客房的一路上,接收到了无数雷同的眼神,这次不止有男人还有女人。安抚着受惊的心儿,本宫主倒是泰然自若,反正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毕竟是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我和心儿自从进到房间之后便没有踏出去一步,倒是让外面那群充满好奇心的人大大失望了一把。 这种状况直到公孙仪出现才有所改变。 “大当家在前堂设宴款待,怎么不过去?” “我认生。”本来,主角又不是我,本宫主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从他眼睛里,我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长发散漫的披在肩上,一张脸粉黛未施,嫩黄色的外罩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些不修边幅。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去出席宴会模样,怪不得他一进门脸就沉了下来。 “走吧,别让大家久等。” 武联掌门亲自来请,本宫主要是再拒绝可就有些矫情了。 “额,你觉得我要不要换身衣服稍微装扮一下?” 即便他认为这样就好,我还是将他暂时请到了门外。如此青春洋溢的颜色为何穿在本宫主身上却像一只刚刚孵出壳的鸭子,果然,到了我这把年纪,连装嫩都找不到门路。 虽说只是换了件外衫,绑了下头发,等与公孙仪双双入场的时候,其余人已经落座。迎着一群陌生人的好奇目光,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与公孙仪的姿态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让诸位久等了,在下自罚一杯。” 公孙仪罚酒喝的痛快,我躲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反正人家认生。 从我踏入大堂开始身上就粘着两道十分不友好的目光,迎面望回去却见在座除了我还有两个女人,一个着杏色外衫,面色苍白,身体羸弱却难掩美色;另一个一身张扬的火红,一双美目此刻正怒气冲冲的瞪着我,俨然一颗活生生的小辣椒。 我凑到风扶远身旁,拉拉他的衣袖:“这对儿小美人是何人?” “南大当家的女儿,低着头的那个是大女儿南流苏,瞪着你的是二女儿南琉璃,正是她提出要见见你。” 我就说,公孙仪那家伙怎么会屈尊亲自却带我过来。 “她要见我做什么?莫不是小辣椒看上了公孙那块木头,把我当成了情敌?” 风扶远潇洒的印尽杯中佳酿,回我一个愚不可及的眼神。 这个,记仇的伪君子。 “她是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于她姐姐产生威胁。婉儿,公孙和流苏小姐的事情整个江湖可是无人不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而且,南家二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灯。” “这位姑娘,我看你一直戴着帷帽,即使在各位大家面前也不曾摘下,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似乎是要应证风扶远的提醒,攻击迎面而来。小辣椒的确挺厉害的,一句话即转弯抹角说我不懂礼仪,又暗示本宫主是个丑八怪,嘴下可是一点儿余地都不留。 行,既然你想方设法要一睹本宫主的庐山真面目,就别管我以大欺小打击小丫头的自信心。 以袖掩面,轻咳一声,换回大家的思绪,嘴角扯出一抹轻笑:“不好意思,我在路上偶感轻寒,大夫交待最好不要吹风,怠慢了大家,代婉在这里给诸位道歉。” 在一片宽慰声中,我挑衅的对对面的小辣椒挑了挑眉。 眼前伸出一双筷子挡住我火花四溅的目光,公孙仪将青菜放到我面前的盘子中:“你身体刚好,多吃些。” 他的态度很温和,甚至温和的近乎暧昧,我却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一丝警告。余光瞄到对面那张又白了几分的面孔,心中冷然一笑,怎么,心疼了。 南流苏安抚的拍了拍眼看就要拍案而起的妹妹,深吸一口平复眼底流过的淡淡悲伤。“想不到江湖上还有代姑娘这般妙人,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眼中闪过骄傲的光芒,我声音洪亮道:“西峰双侠。” 听风扶远说这位四方镖局大小姐对江湖之事了若指掌,素有武林女诸葛之称,我倒要看看这位诸葛大人如何作答。 只见她眉心轻皱,温润的面孔添了几分轻愁,而后释然一笑:“是流苏孤陋寡闻了。” 我对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格外包容,单是她这番坦诚回答便博得了我的好感,当即英雄救美道:“我师父一直隐居崖底,鲜少现世,即使西峰双侠这个称号也是偶然所得,别说是南小姐,就是我这个做徒儿的也是才得知不久。” 在本宫主的配合下,这场接风宴虽然起初弥漫了些火药味儿最后也算是宾主尽欢。 散伙的时候,风扶远凑到我身边,神神叨叨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不是看过公孙撕你的衣服,我还真以为你是男扮女装,这态度也差了太多。” 公孙仪正巧从二人身边经过,一张脸红的几乎要冒烟,我想应该不止是喝了酒的缘故。 夜风习习,我带着心儿到镖局的后花园散步消食,许是有两位小姐的缘故,一群大男人生活的地方意外的布局不显生硬,却也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柔做作,反而多了几分自然的味道,空中飘荡的花香格外沁人心脾。 正所谓冤家路窄,我虽然及时止住了步,还是被凉亭中人发现了踪影。 “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你跑什么啊?”饱含讽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小姐。” 迎着心儿那双欲语还休的大眼睛,仰天长叹,被人崇拜的感觉真是该死的负担。为了维护本宫主在小丫头心中的光辉形象,只好若无其事的走过去。 天知道我有多怕麻烦。 “二小姐真是好兴致,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喂蚊子。” 我真心不想与这个小自己不知道几千辈儿的小丫头,可一张嘴就便成了这般,着实无奈。 “你还不是一样,我倒不知道鸠占鹊巢的人竟然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没办法,毕竟它们身上流的是自己的血,总不能放任它们饥一顿饱一顿吧。” “你,你怎么这么不要???” “琉璃,住口。”南流苏出口制止,“代姑娘,舍妹得罪之处,流苏代她道歉。”我一笑置之,小丫头毕竟是小丫头,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本宫主自然犯不着与一个孩子计较,反倒是进退得宜的南流苏,绝非良善之辈。若不是南琉璃在口舌上占了下风,难保她不会继续置身事外。江湖中人,果然人人不容小觑。 ---------------------------------------- (收藏啊,我的收藏,小灵子奋发努力中!!!) 24 暗杀 “琉璃,住口。”南流苏出口制止,“代姑娘,舍妹得罪之处,流苏代她道歉。” 我一笑置之,小丫头毕竟是小丫头,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本宫主自然犯不着与一个孩子计较,反倒是进退得宜的南流苏,可并非表面那般文弱良善。若不是南琉璃在口舌上占了下风,对于我被落面子这件事她是喜闻乐见的。 江湖中人,果然个个不容小觑。 “南小姐怎么不去招待公孙仪。” 我这话问的很直接,南流苏对千秋公子痴心一片,这件事情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的出,这也就解释了一路上和府中众人看我的眼神怪异的原因,敢情儿都把我当做他们小姐的绊脚石了。 “爹和公孙公子、风公子有要事相商。流苏不便打扰。”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话,不过听到耳朵里怎么有那么点儿奇怪。很快,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敌人机会的小辣椒就替本宫主解决了这个疑问。 “你不是一直跟着公孙大哥,怎么会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我假装没听懂她话中的幸灾乐祸,轻轻蹙起眉头,一副哀怨的模样:“是吗,扶远没有告诉过我。” 顿时,风停了,云止了,姐妹俩消停了。 “你说什么?你和风少主???” 给小辣椒一个哀怨的眼神,我抚着胸口:“心儿,我们回去吧。” 回到房间从一脸委屈的心儿手里接过凉茶,心满意足吮了一口。 “怎么了,嘴巴撅的都能挂两瓶酱油了。” “小姐,那个南二小姐太过分了,怎么说我们也是客人。您怎么还就任她们欺负了。” 我勾勾嘴角,笑的好不欢快:“因为人家二嘛。”安抚的拍拍心儿的肩膀,“我是还有事情要办,你早点儿休息。” “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回过头,对着心儿露出诡异的笑容:“趁她们还没回房,往水壶里添点儿泻药。”“……” 今日月明星朗,温度适宜。我躺在屋顶上,一边儿吹着小风儿一边观察书房内的情形。许久没做这个行当,紧张中带了些兴奋。 先就当今的武林现状做了一番高谈阔论后,男大当家转身从身后的暗格中搬出一个两米长的黑色木匣。 匣子放在桌子上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也随之咯噔了一下。 “有劳南大当家,路上可否顺利?” “公子客气了。说来也奇怪,这一路尾随势力不下三方,自始至终却没有遇到来自任何一方的阻碍,安静地有些异常。” 公孙仪听着,陷入沉思,脸上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端倪,倏尔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手指在木匣开合处细细摩挲。 木匣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把黑色玄铁宝剑,剑身上的麒麟雕刻栩栩如生,在烛光的映射下散发着阵阵寒光,似乎下一刻就要破茧而出。 心脏猛然漏掉半拍,与公孙仪相处半月,我竟不知他何时与殇离剑有了联系。 正当此时,一直安静的殇离神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变得躁动不安,隐隐有蓄势待发之势。 我趴在房顶上,警告的瞪了它一眼:此刻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若是暴露了我,你一辈子都别想再近他的身。 书房内陷入可怕的陈默,这种气氛并没有因为殇离的再度安宁有所缓和。 风扶远看着公孙仪,神色稍显诧异,“竟然是真的,我们是该喜还是该忧。” 后者没有回答,目光转到一旁默默不语的南大当家身上。 “公子尽管放心,不管是我们这行的规矩还是南某对武联的中心,在下必然守口如瓶。” 殇离神剑数百年来一直是江湖中的敏感话题,这件事情若是声张出去,一场腥风血雨无法避免,而他们四方镖局必然首当其冲。 “南大当家的为人公孙自然清楚。只是这件事情恐怕已经有人得了风声,公孙是怕连累了四方镖局。” “那还不好办,你从武联调来些好手,在镖局四周护卫。我便不信,在这般强强联合下还敢有人来捣乱。” 公孙仪自是理解风扶远话中的意思,保护亦或是,监视。 毕竟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个细节出了失误便可能会引起一场无法估计的灾祸。 “这倒不必,我相信四方镖局的实力。以防万一,我将令牌留在这里,倘若南大当家有需要,尽可拿着它到武联。” “多谢公子。” “待我弄清楚始末,公孙仪必给全武林一个交待。” 风扶远显然对于他的这一安排不大赞同,而公孙仪的回答只有正气凛然的八个大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为何不把殇离神剑带回来,继续放在书房你能放心?” “我倒是希望有人能将这块儿烫手的山芋接过去。” 早在我落入书房的那一刻,被藏于暗橱中的殇离便已破匣而出,悬在半空中盛气凌人的看等着我。 摆摆手:“我没心思跟你打架,只问你一句话,公孙仪是否是你新认定的主人?” 一向分毫必争的殇离第一次选择了陈默。 “他不可以,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早,毫无意外在镜子中看到一张盯着黑眼圈的憔悴面孔,不爽到了极点。 “小姐,公孙公子让我们准备一下,待小姐吃完早饭我们便上路。” 这么快?也不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赶在众人前上了马车,本宫主可没心思欣赏那种依依惜别,执手相看泪眼的场景。 帘子被挑开,风扶远那张带着戏谑的妖孽面孔映入眼帘,随之一个红木长盒子递了进来。“南大当家送的嫁妆,麻烦婉儿代为保管。” 白了他一眼,接过来随手扔到地上。明显看到某人极速扩张的鼻翼。 我耸肩,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它这么长,凳子上放不下。” “小姐,里面是什么呀?” 瞄了盒子一眼,冷淡的吐出两个字:“祸害。” 心儿却以为自家小姐是被“嫁妆”那两个字刺激到了,忙想理由安慰。 “小姐不必担心,依心儿看,公孙公子对南家那两位小姐没有一丝私情,对小姐才是真正的关怀备至。” 我弹了下她的脑门儿:“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看着心儿丫头撅着嘴巴揉脑门儿的娇憨模样,兀自发笑,怪不得越相处越觉得熟悉,心儿的心性神态倒是与蔻粉有些相似。 接下来的行程明显要比之前赶,路上的气氛也不似原先那般欢快,倒是压抑沉闷了许多。连心儿都察觉到了异常,时刻不离我左右。 行之一处烟雾缭绕的山林,第一波刺客千呼万唤中来到了面前。我暗自替冲锋陷阵中两个男人松了口气,神经紧崩了这么久,若是再不找个发泄口,我还真怕他们憋出毛病来。 一股肃杀之气穿过结实的车身,左手拉着心儿,右手抱着木盒,在马车四飞五裂之际飞出粉尘圈。为了防止马儿受惊发狂,公孙仪早在之前便无声无息的了解了它。 “小姐。” “抱着它,站在这里不要动。”将木盒塞进已经吓傻的心儿手中,在她周围结下一层保护膜,现如今我可不会指望那块儿破铁会英雄救美。 “放着两个声名显赫的男人不去攻击,欺负两个女流之辈算什么英雄好汉。” 额,话本上好像都是这么演的。 这些黑衣人一看便知是素养极好的专业人士,美色当前,不仅没上来调戏一番,甚至连眼神波动都没有。 带着些微的挫败感,本宫主灵巧的避开四面八方涌来的刀剑。脑海中始终有一把温润的声音挥斥不去:莫要伤人性命。 一部分黑衣人向着心儿攻去,见结界攻破不去,纷纷转向落单的我,周围的黑衣人越来越多,一个个几乎抱着同归于尽的劲头前赴后继的往上冲,本宫主周旋在他们中间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迎面拍飞一个,转身看到那把泛着寒光的大刀时已经来不及躲闪,已经做好再次被穿成马蜂窝的准备,脸上突然一热,一股血腥味儿冲进鼻尖,我看着身上散落的斑斑血迹,若在平时一定会调侃一句“落花香露红”,不过现在只是愣愣的看着面前已经杀红了眼的男人。 被公孙仪拉着护在身后,看着他挥剑砍杀,身上已经多出挂彩,再看看不远处被团团围住的风扶远,浑身上下鲜红的刺目,却不知那血是刺客的还是他的。有人似乎决意要将他们斩杀于此,又一批黑衣人从密林深处冲了过来。 看来,本宫主不出手是不行了。 一招移形换影,不过眨眼的功夫本宫主已经再度回到公孙仪身边,泰然的拍拍手,搞定。 公孙仪一直追随着那道身影,看着她像阵风一般穿梭在黑衣人中,所到之处刺客尽数被制,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 风扶远看着四周被点了穴的黑衣人,面上的杀气并未散去,与公孙仪对视一眼,利剑再度出鞘。 身后传来利器穿透肉体和重物落地的声响,想转过身去看双肩却被对面的人紧紧按住。 “不要回头。” 25 受伤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他的手从肩膀上移开的那一刻我反射性的转过身,黑压压一地的尸体。 “他们都是死士。”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听说这些死士在出任务之前都会服下一种极其霸道的剧毒,若是在规定时间内得不到解药五脏六腑便会化成脓水,死状凄惨且痛苦异常。如此说来,一刀毙命对他们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那厢心儿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手里仍紧紧抱着我交给她的盒子,愚忠啊愚忠,要是换成在下本宫主,肯定在大刀枪砍向自己之前扔了它撒腿就跑。 公孙仪与风扶远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只好找一处高地暂时休整。所幸我平时爱摆弄些花草,山坡上转了一圈找到不少治外伤的药材。看着心儿将那些绿色的叶子塞进嘴里,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当机立断寻了块儿石头无声捣着,风扶远看着我慢吞吞的动作,一脸嫌弃。 “看什么看,有能耐你去嚼嚼试试。” 将汁水糊在伤口上,听到他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你就不能温柔些。” 勾勾嘴角,手下的力道越来越重,听他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笑的邪气横生:“对你的你的救命恩人好点儿,尤其在这个人给你上药的时候。” 风扶远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疼的嘴角直抽抽:“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代姑娘在看够热闹之后没有将我们忘了。” “客气,我哪里知道你们连区区几个刺客都搞不定。” “……心儿,你来帮我上药。” 风扶远一改往日风度翩翩的模样吼得脸红脖子粗的。 本宫主看在他有伤在身的份儿上没同他计较,嗤笑一声站起身拍拍衣摆的尘土同心儿交换了位置。 公孙仪的伤已经处理的差不多,我便坐在他身旁同他一起?望远方。 “刚刚,多谢你出手相助。” “用不着,虽然并非我所愿,你我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公孙仪侧过身,眼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这么一副深沉内敛的模样。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缓无波带着无法言喻的重量: “我越来越好奇你的身份。” “江湖素来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偶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人物也属正常,就比如我。”微微一笑,不甚在意。 他没有多问,视线继续转回苍茫的景色中。 “这个盒子,还有那些刺客,为什么不问我?” “按照话本上的一贯逻辑,知道越多的人往往死的越快,我珍惜生命。” 他嘴角微微扬起弧度:“你的兴趣,很特别。” 许是全军覆没的一役给了多方太大的创伤与打击,接下来的几日过的格外顺风顺水。为了加速赶路,我和心儿果断放弃了马车选择骑马前行,不会骑马的心儿则与风扶远共乘一骑。 行进中的公孙仪突然勒紧缰绳: “前方十里有大批人马驶来。” “是敌是友?” 这句话是向我问的,自密林遇刺之后,风扶远对我似乎格外信任,凡事必要征询我的意见。 我则转向公孙仪:“你说呢?” “如此明目张胆,应该不会是针对我们,静观其变。” 于是四人下马,在路边的上一处摊子上叫了几碗凉茶。 果不其然,凉茶才端上桌没多久,一匹人马浩浩荡荡行过此处,一路向前没有停留,看速度似是急着赶路。 我被大部队扬起的尘土呛的打了个喷嚏,再看看面前未碰一口凉茶,上面已经飘了一层灰,欲哭无泪。 卖茶的老汉笑呵呵的走过来。 “早听说宁侯府回程会经过这里,没成想让客官赶上了。没关系,老汉再给你们换一碗。” 原来是宁侯府的人,怪不得刚刚匆匆一瞥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这时再想好像是苏逸娶进来的新婚妻子,食指有意无意轻点桌面。 足量的大碗茶很快重新端了上来,道了谢,状似无意说道:“他们好像赶得很急。” “听说宁侯的二公子在路上受了伤,还不算轻,估计是赶着回去医治。” 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无意呢喃:“怎么会受伤?” “这老汉我可就不知道了,王侯将相的事儿深着呢,哪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琢磨的。” 我笑了笑:“说的也是。” 身边的人似乎有所察觉:“认识?” “算是吧,我与他们家的二少奶奶说过几句话。” 本宫主说的可是大实话。 天色不早,所幸就在附近村子里落了脚,交了些碎银子换了两间尚算干净的民房外加一顿朴实的晚餐。 在床上挺了一会儿尸,猛的坐起身。 “心儿,我有事出去一趟,明天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你们继续赶路,我会追上的。” 心儿拽住我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把我望着:“小姐你要去多久?” “七天,最多七天。乖,这次不方便带着你。” 跟在大部队后面进了涿州城,尾随了一路愣是没有找到机会接近苏逸,中间那辆马车被包裹的密不透风,只能从大夫进出的次数和苏家人脸上的表情猜出几分。 莫不是真的伤的很重,若是如此玉寇宫那里不可能没有消息。 手下的青色瓦砖触感冰凉,本宫主大大郁闷了一把,莫不是我这一辈子就跟屋顶结了缘。 将晕倒在他身上的慕容澜一把推开,咬着手指,额,好像力气稍微大了些,我只是怕她压倒病人。 费力将苏家二少奶奶从地上扶起来安置在外间,回过身便望进一双深邃的眸子里,苏逸的瞳孔比一般人的要黑,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轻易便可将人吸进去。此刻的他半倚在靠枕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看上去纯良无害,很容易使人产生保护欲的那种。 “你怎么来了?” “来表现我的同门爱。” 坐在床边,搭上他的脉搏:“内里耗损过大,兼有不轻不重的内伤。能伤到你的人可不多?”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潺潺热流顺着紧贴的掌心缓缓流入。 “路上遇袭,对方早有准备,寡不敌众。” “还要顾及家眷,英雄救美。”瞅了眼外间,语气不咸不淡。 苏逸但笑不语。 “是谁?” “尚不清楚,想要我们苏家命的人太多了。” “真巧,我们前不久也经历一场恶战。” “你怎么会跟公孙仪他们在一起?” “机缘巧合。” “想办法打发了他们,你的身份瞒不了多久。” “他们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 “你还是待在这里,等我伤好了陪你一起去绝世山庄。” “不要,就凭你的身份,估计一进豫州地界就会被盯上,我才不要带一个累赘。” 他还想说什么,被我打断:“好了,运气看看。” 自顾拖鞋上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赶了三天的路刚刚又给你输了不少真气,让我休息一下,不要说话。” “我一身药味儿,怕熏到你。” 贴在身侧的人睡的正酣,苏逸盯着她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竟然睡着了,相公为何不叫醒我?” “你已经几日不眠不休,见你睡的正好我便让人把你送到了厢房,省得晚上有动静吵到你。” 不用看也知道慕容澜此时定是两颊嫣红,眉目含情。一大早就听到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对话着实不爽,更郁闷的是本宫主此时还躺在当事人的被窝中,被人搂在怀里。旧事重演,为何这次竟会有一种偷情的感觉。 在他腰侧掐了一把,提醒他被窝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嗯,其实也算不得是。 “相公,你怎么了?伤口又疼了?” “没有,澜儿,我想喝粥。”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一把掀开被子,揪住某人的衣领,面容狰狞:“平日里让你说句好听的比杀了你还难,对着老婆张口就来。你这个吃里???” 有人进来,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苏鸿那个熊孩子依旧不怎么会挑时间。 吃过苏逸的病号饭,本宫主便拍拍屁股走人。苏逸再三叮嘱,让我离公孙仪和风扶远远一些,尤其是轻浮的后者。随便敷衍了几句,反正在他眼里除了那个名唤苏逸的,这世间就没一个男人是好人。 风扶远来信说他们在路途中又遇到一拨刺客,人数竟比密林里的那次还要多上一倍,他们用了我走前留下的毒气弹才堪堪逃出重围却是损失惨重,殇离剑被夺,公孙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望速归。 接到这个消息时我心头一跳,一想到轩辕剑既已不在身边,他们的安全该是暂时无舆便也没有过多担心,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日夜兼程的赶路,这时候倒是羡慕起来去自由的清风来,倘若不是与那人有过约定,我也可以这般轻松来去。 紧赶慢赶,行程却还是被耽搁了下来。原因是半夜行之一处城郊外时,见得城内火光冲天,看了看城门上的大字才想起自己曾在这里的四方镖局小住过几日,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隐约夹杂着熟悉声音,那是少女悲戚的哭喊。 心下一凌,也顾不上什么越不约定,当即移形来到走水处。 (各位娘娘端午节快乐,看文快乐!) 26 没有脉搏 漆红色大门气势不再,匾上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在大火的吞噬下如泣如诉。偌大庭院不见一人身影,焦灼气味掩盖不了扑面而来的浓浓血腥,只有一个可能,江湖上素来地位卓然的天下第一镖局一夕间满门尽灭。 不是没见过尘世间的杀戮,却是第一次确确实实目睹这种泯灭人性的惨状。似乎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人曾对我说,茫茫天地间,最可怕的不是地狱的恶鬼也不是主宰万物的天神,而是穷凶极奢的小小人类。 抬起头,默默注视着掩在夜色中的九天之上,希望有人能听到我的祈祷。 脚边的土地很快被打湿,一场暴雨不负所愿如期而至。 滂沱大雨将夜色衬得越发诡异,雨帘中缠斗的双方隐约可现。我松了口气,好歹赶上了。 两个时辰前,四方镖局突然闯入一批黑衣人,竟是一言不发见人便杀,南大当家带领手下众镖师奋力相搏,终究实力悬殊,身中数刀而忘,镖局内无论妇孺儿童均被杀害,凶手纵火焚宅。在这期间只有南家两位小姐在几位镖师的拼死保护下逃了出来,却不想还未出得城门便被凶手追上,这才有了眼前的一番殊死搏斗,却也只是螳臂当车。 许是大火中的灭门惨案给我的震撼太大,一时间竟忘了苏逸的再三吩咐,第一次对肉体凡胎下了杀手。脚边的尸体又多了一具,浑身上下无一处伤痕却俨然已气绝身亡。 姐妹二人早已心力交瘁,身上的外衫早在打斗中被割破,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这一刻,看着两个蜷缩在暴雨中止不住颤抖却又强自镇定的身影,眼底涩然。 “谁?” “不要怕,我是代婉。” 两道刀剑坠地的声音,不过十六七岁的两个女孩子,紧绷的身体终于在听到这道宽慰的女声之时尽数瓦解。 帮她们换了衣服包扎好伤口,我便静静守在一边想事情,昏睡中的两个少女梦魇缠身极不安稳,我叹了口气索性点了她们的睡穴。 她们要面对的东西还有很多,补充体力是第一步。 那场大雨浇熄了四方镖局的大火,却也是无事于补,留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和数具焦黑的身体。替镖局众人办了葬礼,便带着她们继续赶路,如今这种情况只好等与公孙仪他们汇合了再商量。 姐妹俩仍无法接受事实,不过短短两日物是人非家破人亡,面对如此巨大的变故竟然没有崩溃,已然很是了不得。南流苏自在坟前痛哭一场后便镇定了下来,倒是小辣椒自出事之日至今便再不见她说一句话,苍白着脸犹如一个傀儡娃娃,连对南流苏的劝慰都全无反应。 “她怎么样?” “谢天谢地,总算吃下去一些东西。” 南流苏笑笑,带着凄凉和沧桑,这个女孩子一夜之间被迫成长了不少。 一行三人在翌日抵达公孙仪他们所在的城镇,四方镖局满门被灭的消息在江湖上引起不小的轰动,就算我不提前告知风扶远也已得到了消息。此时面对南家两姐妹,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深刻。我知道他和我所想略同,四方镖局被灭却与殇离剑绝对脱不了关系。 “公孙仪怎么样?” 他脸上的阴霾又深了几分,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你照顾她们,我去看看他。” 公孙仪躺在床上,面相发黑明显是身中剧毒之相,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白色,渗出的血迹再无处可藏。摸了脉相,我不禁咦了一声,内伤加中毒,五脏皆损,按理说他此刻已不该存活于世,体内偏偏却有股力量自行运作疗养,而这股力量她似乎并不陌生。 罢了,救人要紧。 先是日夜兼程的赶路,路上又遇到四方镖局惨案,好不容易赶到客栈连水都没喝一口便忙着救人精力耗损的厉害,失去知觉的一刹那,脑中突然浮现一句话,好人难做。 挣扎着睁开双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室昏黄的烛光,瞄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捂着脑门儿痛苦呻吟了一声,原来被能力反蚀是这种感觉,如同宿醉一般。 恢复清明之时,一股陌生夹杂着熟悉的男性气息铺面袭来,猛然张开双眼随即撞入一双黝黑的眸子中,他似乎也是刚醒不久,脸上的疲色一览无余,眸中凌厉戒备不再余下淡淡的迷茫,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这一刻,心里的某一处骤然柔软起来,这个年纪轻轻便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男人过的该有多辛苦,脑中不意外出现另一抹月白身影,看似南辕北辙的两人其实在某些地方极为相似,对待苦痛艰辛,一个习惯掩于沉默,一个善于藏于温和。 “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在‘你的’床上。” 他抚上胸口咳了几下,回答的一板一眼:“醒来便见你半卧在床边,我便唤来阿远让他送你回房间。” 必是风扶远那家伙起了鬼心思,这才将她安置在公孙仪身边。 本就不大的床,中间愣是让他给空出一节小臂的距离,这人是太君子还是太迂腐。 身旁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赶紧收回思绪,递了杯水过去,拍着他的背:“你怎么样?” “多亏婉姑娘出手相救,修养两日便可痊愈。” 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由代姑娘变成了婉姑娘,是不是意味着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得到的认可多了些。 “在下略懂医术,在姑娘昏迷之时帮姑娘把了脉。” 迎上他复杂的目光,我突然轻笑出声:“所以呢?” 他的目光并没有因为我脸上的调笑有所回避,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你没有脉搏。” “呵。” 有才有鬼,本宫主当时晕的黑天暗地,哪有心思给你整出脉搏来。心里这番想法,脸上却是丝毫不显,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高人模样。 “所谓无中生有,有似无,人的内力一旦达到臻化境界,气息、脉搏便可化为无形。我陷入昏迷之时,身体的防御机制自然开启,处于假死状态,别说是你就算是你师傅来了也未必能看出一二。当然了,这种层次的东西你们这些修为不够的人一时间很难理解。” 公孙仪不发一词,也没有依言再把一次脉,貌似是被我一番话打击到了。凭他执拗的性子,若是他之后痴迷武学以致走火入魔,本宫主绝对不意外。 “四方镖局的事风扶远有没有告诉你?” 他点点头,眼底的神色晦暗了几分。路上遇伏的时候他便隐隐感知到这种事情的发生,除了一个来不及发挥效用的牌子,他终究什么都没做。四方镖局上下一百多条性命他责无旁贷。 “当时你在现场,有没有发现什么?” 喑哑的嗓音令我着实吃了一惊,知道接下来的话无疑是落实了他心里的自责,却不得不照实说出。 “灭门凶手和伏击我们的刺客是同一拨人。”说到此处,有一点困惑不解,“如果他们的目标始终是你手里的盒子,又何必灭南家满门,惹怒了武联他们岂不是自找麻烦。” “那是因为他们对盒子里的东西并不信任,亦或是要将与之有关的一切都抹杀掉。” 风扶远推门而入,看着公孙仪的气色终于松了口气。 “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问出口,立刻迎来四道晦暗不明的目光。 见到他们的反应,不由得笑出声来:“不用这么紧张,我并不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 “殇离剑。” “公孙。”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便将此事说出口,风扶远压低声音唤了他一声。 “这样啊。”不甚在意的点点头,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风扶远看着对面若无其事的人,极力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似乎刚刚那句足以令天下群雄激荡的回答在她听来就像晚饭吃什么一样稀疏平常。 公孙仪依旧是那幅冷淡的模样,只是放在桌面儿上的食指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婉儿姑娘对它似乎并不陌生。” “我只问一句,你们想不想让它回来。”* 公孙仪见到南家两姐妹的时候,那种浓浓的愧疚之情连我这个离他一丈远的人都感觉的到。 而一路上坚强自立的南流苏也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红了眼眶。 暗地里对风扶远使了无数次眼色,无奈那人始终看不懂我的暗示,等他终于迈着步子向我靠来地时候,天知道我连烧香的心都有了。 “你眼睛怎么了?” 我现在的眼神一定比看白痴好不了多少:“你不觉得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回避一下。” 他似这才恍然大悟,拉着我退到墙角。 迎上他似笑非笑的那双桃花眼,我心下一阵恶寒,搓着胳膊往旁边挪了几步:“你能不能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又不是骨头。” 我看到他脸上风流倜傥的笑容一僵,随即恢复正常。慢悠悠伸出一只手搭在我肩膀???旁边的架子上,两个人的脸相隔不过二指,我甚至能清楚看到他唇上的纹路,许久没有与异性如此近距离接触,小心脏有些不堪重负。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闷压抑和角落里若有似无的暧昧。 (娘娘们端午吉祥~~~) 27 谁是凶手 什么情况? 将那张放荡的俊脸推向一旁,侧着身子去看,却是已经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的小辣椒,此刻正趴在公孙仪怀里失声痛哭,那一刻,我知道,公孙仪的肩上又多了两个人的责任。 目光无意中瞥到他揽在她肩头轻轻拍动的大手上,真是,僵硬的不像话。 “在下知道这对南小姐很残忍,还是冒昧的请你回想一下事发当日的情形,之前是否异?。” 南流苏嘴角的弧度无限凄凉:“现如今我们姐妹只有公孙大哥一人得以依靠,公孙大哥就莫要再唤我南小姐了。” “好,流苏。” 我懒懒抬了下眼皮,想我这一路,中过埋伏救过人才由“代姑娘”升级为“婉儿”,却抵不过人家的一滴眼泪。 南流苏听了这低沉的一声轻唤,苍白的脸上浮现温柔似水的点点笑意,复又想起四方镖局无辜丧生的百条性命,心中大恸。 “是傀魅。”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额,什么是傀魅?”我不耻下问。 “是西域的一种邪术,在人意识清醒之时将其内脏挖出,躯体用来养蛊虫,通过驭蛊控制这些身体的一举一动。” 我觉着有一缕寒气沿着脊椎慢慢爬上头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后来放火和追杀我们的那批是人,而且训练有素,身手不似一般江湖杀手。” 南流苏话中似另有乾坤,她从袖中掏出半个巴掌大的牌子放在桌子上。我看着,不由得变了脸色。 “这不可能。” 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尴尬的咳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凶手连傀魅都用了出来,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便留下把柄。更何况,宁侯苏家向来清廉淡泊,又怎么会跟武林中的事情扯上关系,很明显,这是栽赃。” 无一人答话,视线齐齐集中于桌子上泛着寒光的令牌,虽然被毁了一半,依旧能认出是一个苏“字”。无论是样式还是花纹都是我极其熟悉的,曾经不止一次拿在手中把玩。 “婉姑娘说的不无道理,这件事情我会亲自调查,必定替四方镖局讨回公道。” 我看着一身浩然正气的公孙仪,心想当初马家寨一事时他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半夜再一次被隔壁小辣椒的哭声吵醒,这孩子又做噩梦了。悲戚的啜泣声和着南流苏柔声的安抚传来,扰乱了原本平静的心湖。 披上外衫,独自一人来到客栈后院儿,月夜中唯一的景致便是映入井水中的圆月。 不得不说,苏家令牌一事继投毒与四方镖局满门被灭之后又一次给了我不小的震撼,无论从理智还是从私情来说,我都从来没有怀疑过苏家,只是心中隐隐不安,似乎无形中有一张大网,将我、苏逸还有公孙仪他们围在中心,只待收网。 空灵悠远的乐声飘荡半空,那是笙的音色。 我素来不喜欢这种古老的乐器,总觉得它带着历史的悲戚,那种浓厚的感觉与我身体的某一处一脉相承。眉头轻蹙着循着声音望去,却见屋顶上坐着一个紫衣男子,满头乌发被玉色发冠束在头顶,仅额前有一缕自然垂落,倒是标准的纨绔装扮。 “风少主好雅兴,出来赏月还不忘换身衣服。” 似乎没听懂我话中的讥讽,他扬了扬袖子笑的风流倜傥:“非也,非也,在本少眼里,冰冷的月色哪里比的上美人多娇,既然有心相邀自是不能唐突了佳人。” “偶而附庸风雅倒是无妨,笙乐虽美只是怕会成为扰人清梦的罪魁。” “婉儿说的在理,只是我下午行至此处时不小心将一瓶惑心散掉进了井中,现下客栈大部分人好梦正酣,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在成全我们的缘分。” 悻悻收回扶在井沿上的手,生怕沾了什么不该沾到的东西,撇撇嘴角,再无心思与他咬文嚼字。这厮不按套路出牌的程度绝对不亚于本宫主。 足尖轻点,在他身边落座。 “有话快说。” 他笑着摇摇头,突然侧过脸向我凑近,吓得本宫主向后撤了撤身子。许是我这番毫无准备的样子愉悦了他,风扶远仰天大笑了几声,模样非常欠扁。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嘴角抽了抽,三更半夜做些奇怪举动的还不知是哪个。 “彼此彼此。” “有时候你精明的不像女人,有时候却天真的不像江湖中人。” “???”总之不是人就是了。 “代婉。” 我看向他,却发现风扶远并没有叫我的意思,嘴唇轻启,似乎在细细品味这个名字。 我看到他眼角微微上扬,添了几分邪气,顿时警惕起来。心中也在盘算,若是我俩打起来,公孙仪跑出来劝架的几率有多高,答案却是很渺茫,我不信连南流苏都制服不了的惑心散能奈何得了堂堂千秋公子,他是摆明了不想凑这个热闹,或许,风扶远的这番刺探本就是他所授意。莫不是今日为苏家辩白的那番话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果不其然。 风扶远嗤笑一声,神情竟是十足轻的蔑,眼中翻滚的情绪不像作假。 “朝堂、江湖泾渭分明?这句话可不像置身江湖却又顶着权相爱女之名的人该说的话。” 我脸上并无异色,自从报出这个名字便没想过要隐瞒这个本就子虚乌有的身份。但是“爱女”又是哪门子的误传。 “早前便有听闻,代相之女要许配与苏家三公子,如今看来倒不是空穴来风。” 我瞪着眼睛看他,恼他将我与苏鸿那熊孩子扯在一起。 他却显然将我的表情解读为另一层意思。 “怎么?好奇我是如何得知此等私密之事?” 我配合着做出惊讶的表情。瞪大眼睛的人换成了他。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罢了。” 他不看我,自顾发表着感慨,“自殇离剑出现,武林便已不再是武林,朝堂便也不再是从前的朝堂。现如今哪一个门派或多或少没有渗透些庙堂气息。你可听闻五个月前武林联盟强登霾山之事?” 我点点头,自是无比清楚。 “同来的还有三千精兵,他们驻守在山脚,若是我们三个时辰下不来抑没有发送安全信号,他们便放火烧山。” “竟狠毒如斯,没有证据便要罔顾性命。”狠狠握紧拳头,三分做作,但那份愤怒却是真真的。 风扶远面儿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他们哪里管人命不人命,但凡跟那样东西牵扯上,他们便原形毕露,连伪装都显多余。” “殇离剑。” 他还了我一个这次还算聪明的眼神。 “那块???那剑是怎么到你手里的?”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在四方镖局见到那盒子便一直萦绕到现在。 “是公孙,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甚清楚,你若想知道何不自己去问问他。” 看到他眼里的戏谑,我转过脸懒得去理会。耳边划过一道劲风,却是风扶远下到了地面,正迈步朝房间走去。 “唉?” 听到我的声音,他回过头看着我,一双眼睛里无甚波澜。 “你就这样跟我们在一起,很好。” 目送那道紫色身影消失在门洞,我挠了挠手背。 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到底是想说苏家有嫌疑,是在提醒我江湖险恶,趁早抽身;又或者单纯只是压力太大,寻个听众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天哪,做个人怎么这么难?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神色哀怨的下了楼。南家两姐妹已经喝掉了半碗粥,看到我过来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自从昨日我替苏家说了几句话,这两个丫头对待我便不如前几日那般热络。 若不是我与她们有救命之恩,恐怕当时小辣椒就提剑劈了过来。 阿逸说,任何一种感情都会使人盲目,想来仇恨亦然。 “今日有何安排?” “先回四方城拜祭南大当家,然后继续向豫州赶路。” 公孙仪神色如常,似是对昨夜之事全然不知。 我咦了一声:“不是已经失了???缘何还要去豫州?” “我答应过你,会把你安全护送到绝世山庄。” “那你们?” “去西域。” 我知道,他们是想从傀魅着手调查,可是哪有这般容易,想必又是一番折腾。 ````````````````````````````````` 这是一片荒芜的枯木林,在夜色的烘托下越发诡异,似是要配合此刻的氛围,连月亮都被乌云遮住了一半。 我坐在最壮实的一根枯木上,脚尖堪堪着地,一身白衣,陪帮我的就只有对面偶而扑腾几下的猫头鹰。 仅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这里统共路过七个人,被我吓跑了五个,被它吓跑了一个,还有一个在我和猫头鹰的默契配合下晕了过去,就躺在不远处的地上,至今未醒。 丑家伙又扑腾了两下翅膀,这次却是因着有人气靠近。 我吐掉嘴里的干草,声音平静无波:“你们来了。” 28 互相残杀 我吐掉嘴里的干草,已经被耗的没有脾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哀怨:“你们来了。” 风扶远环视四周,看到倒在不远处的一个人,嘴角邪气上扬:“果真是个干坏事的好地方。” “婉儿姑娘,你留书邀我们来此,有何要事?” 我看着他们,直奔主题:“如果你们重得了殇离剑,会如何安置?” 那二人对视一眼,眼底的诧异与复杂转瞬即逝。 “绝世山庄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穴室,汇集日月精华万物灵气,是唯一能镇压天外之力的地方。” “你打算把殇离剑送进去。” 公孙仪点点头:“只要世间再无殇离神剑,万物便可回到既定的轨道,江湖恢复秩序,诸如马家宅、四方镖局惨案便不会再发生。” 我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发现些别的东西,结果徒劳。他一身黑衣几乎溶于夜色,唯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浑身上下散发出浩然正气,霎那间那张较为平淡的面孔竟让人移不开眼睛。 原来,还真有气质这种东西。 “我可以帮你把殇离剑找回来,但是无论我要做什么,你们必须无条件配合。怎么样,要不要赌一把?” 这种白赚的事情傻瓜应该都不会拒绝,迎向他们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起来,那是一种终于有用武之地的自豪。 “废话少说。”我一手背后,朝他们勾了勾手指,动作不可不谓之轻蔑,眼神不可不谓之挑衅。 “你们两个,一起上,打赢了姐姐给糖吃。”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想到刚刚应下的要求,只好留了三分力道向她攻去。怜香惜玉的结果便是,两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后起之秀未触及某人一片衣交便被双双踢翻在地,胸内翻涌,顿时吐出一口鲜血,竟是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 再看不远处那道婀娜身影,只觉得此刻的她遍布寒气,看向他们的眼神冰冷嗜杀,无一丝动容。 “下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再来。” 缘边天空释放出第一缕光芒,黎明接踵而至。我看着倒在地上再无力发起下一轮进攻的二人,勉强停了手。衣裙下摆不知何时被他们削去一半,仅凭此,二人的功力便是不可小觑的。 丢掉手里夫人树枝顺手挑起被挑落在地的兵器,正是公孙仪从不离身的长剑。 本来他们不欲用武器,不过挨打挨多了也就变得聪明了。 一步步向他们迈去,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风扶远勾勾嘴角,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动作做起来有多艰难,一丝红线从嘴角溢出,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婉儿,你可真令我刮目相看。” 薄唇轻勾,一声冷哼从唇角溢出,“现在才知道,未免晚了一些。” 说着便出脚向他踢去,半路被一双苍白的手拦了下来。我看向他的主人,那双墨色的眸子中格外平静。 胸腔的一处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眼角微眯,手腕一转剑身穿透他的肩胛,空气中的血腥之气越发浓重,公孙仪却只是闷哼一声,倒是他旁边的风扶远,血红着一双眼恶狠狠的盯着我,本宫主绝对相信,倘若他现在还有一丝力气定会冲上来与我拼命。 仰天长笑三声,不远处猫头鹰兄配合着扑腾着翅膀,为本就寂寥邪妄的黎明徒增几分诡异。 眼中寒光大盛,提剑直指公孙仪心脏:“受死吧。” 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我看着胸前陡然对出来的半截黑铁,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 在门口转悠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敲了门,门内传出一道低沉的男声伴着压抑的咳嗽声。我的小心肝儿止不住狠狠颤抖了几下,咬咬唇,推门而入。 公孙仪一身雪白中衣半靠在床头,肩胛处一抹红色格外显眼。 许是受伤的原因,身上的凌厉之感减缓了不少。 绞着胸前的一缕长发,磨蹭到他身旁坐下,抱歉的话还未开口便被突如其来的翁鸣声打断。掏了掏耳朵,怒气冲冲的横了眼桌子上的某物,口气尤为不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安生了。” 殇离竟难得听了次话,我知道这其中很大成分是看了某人的面子。 重新面向公孙仪,脸上的表情立刻温柔下来,轻声细语:“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婉儿姑娘的药很有效,在下的功力已经恢复大半。”他点头回答,无论表情还是态度都与从前无异,也不能说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似乎越发随和了。倒给人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 听到这个“药”字我就止不住的肉疼,整整十五年的时间才炼出来十粒,能不有效吗?心里疼的抽抽的,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关怀:“有效就好,我这里还有很多,不够了只管问我要。” 我在说什么? 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公孙仪见她难得拘谨的模样,心情不自觉开朗了许多。倒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 “婉儿姑娘的伤如何?” 我笑的越发尴尬:“还好,还好。”已经补上了。 “其实婉儿姑娘不必自责,我只是做了原本答应的事情,也从未怀疑婉儿姑娘会对我们不利。”事实证明,她的确值得这份信任。 “只是有一件事情,在下不甚明白。” 我挺直腰板,正襟危坐“你说。” “姑娘为何断定那番……作为会将它引出?” “之前替你把脉的时候察觉到你体内有一股怪异的真气,与它身上散发的不谋而合。我想,它可能有意认你为主。” 我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口气颇为玩味:“如果你成为殇离神剑的主人……” “无论何时,公孙做下的决定不会改变。” 眉头一挑,即便成为殇离剑认定的主人,依旧会将它送往绝世山庄吗? 你猜我信不信? “那公孙……” “哦,这件事情倒是跟他没有多大关系。我想揍他,已经很久了。” -------------------------- 因着两个伤员,一个伪伤员的缘故,行程不得不往后拖了一日。 面对心儿丫头与南氏姐妹的质疑,只得随便堂皇过去,好在刺杀偷袭这些事屡见不鲜,倒也没有引起怀疑。只是对公孙仪身边出现的那把宝剑感到好奇,却都识趣的没有过问。 在刺客的一路尾随下,一行人终于进入豫州地界。 说起豫州,便有两个人不得不提,一是绝世山庄主顾麟,二是豫州之主,天朝唯一的异性王爷简清璋,传闻他厚德载物,爱民如子,继位十五年期间励精图治,硬是将豫州这片地理条件不优越的区域建设成诸侯眼红的富饶之地,也因此在豫州甚至整个天朝都享有极高的声誉。 听着说书人滔滔不绝的歌颂,大大挑起了我对这位贤王的好奇心。 若是果真如此,这位异性王爷将来必定会成为阿逸的劲敌。正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如趁此机会去摸清楚他的底。 凡是有点声望的门派似乎都喜欢将自己的根据地建在山上,眼前这座山竟有霾山三倍之大。 在一处空旷的场地前停了下来,我看着里面看似随意放置的碎石,心知这其中暗藏玄机,对八卦五行不甚了解,只得寄希望于两个男人。 却见公孙仪向前一步,长身而立,对着一处朗声道:“在下公孙仪,特来拜访顾庄主。” 我眨眨眼,不明所以,就这么简单? 不多时,便听到另一个清朗的声音回道:“请公孙公子稍候片刻,在下奉庄主之命即刻下山迎接。” 声音浑厚,内力竟是丝毫不逊于公孙仪与风扶远,绝世山庄,遗世而立,果真不可小觑。 山上派来的一行十人,个个着儒衫带纶巾,倒是像足了魏晋时候的书生。他们见到我均面露差异,表情就如同见了鬼一般。 当头一人向我躬身问候,态度温和的近乎谦卑:“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对于类似的搭讪本宫主一向不屑搭理,奈何要给公孙仪他们做脸,只得不情不愿的吐出两个字:“代婉。” 直到进到庄里我才知道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自恋,面对周围投来的目光,我想说,我其实知道的跟你们一样多。 绝世山庄的建筑有着所有武林世家该有的磅礴大气,有兼有古朴儒雅的文学气息,只是迈入大门初始便随处可见的美人图破坏了这份风韵,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从画艺上来看,执笔之人技艺高超,将画中女子的一颦一笑展现的惟妙惟肖,一看便知这女子是被放在作者心尖上的人。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话中女子与我巧妙的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那时花细还没有流行起来。 看向之前开口的儒衫男子,开口求教:“这位美貌女子是何人? 29 绝世山庄 看向之前开口的儒衫男子,开口求教:“这位女子是何人?” “是我们庄主夫人。” 没有理会周围神色各异的几张面孔,我的视线被面前这张如破冰春水般的俊颜尽数吸引了去,再次忽略了重点。 “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啊?” 儒衫男子愣了一下,随即展颜一笑,这一笑笑的我心花怒放,无论何时,美好的事物总是令人向往和欣赏的。 “姑娘客气,在下绝世山庄管家青阳。” 恩,不错,又是一个年少有为的。 眼角瞄到匆匆赶来的一群人,为首的那个五十岁上下,两鬓斑白,身上那种经岁月磨练、沉淀而成的气势却是公孙仪、风扶远这种武林后辈无法比拟的。 他的步伐在看到我这张脸的时候猛然一顿,眼底迸射出耀眼的流光,脸上是因激动泛起的红光,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年轻了十五岁。 “翠娘。” 我瞄了眼传言中极具神秘色彩的顾庄主,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再挪一步,直至整个人躲在公孙仪身后,借着他结实的身躯挡去那两道令人倍感负担的眼神。 青阳走到顾庄主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我感觉到那两道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少了几分灼热,却多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 “公孙掌门、风少主,两位一路辛苦,敝庄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顾庄主言重,以后要麻烦您的地方还有很多。” 公孙仪与风扶远按照武林的规矩行了半礼,不管混出多大的名堂,面对这位大前辈没有人敢托大。要知道无论是顾麟这个名字,还是他身后的绝世山庄,即便已经不问世事多年,依旧在整个江湖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南绝世,北武联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顾麟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谦而不卑,恭而不顺,沧桑的双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三年前匆匆一见,公孙掌门果然不负众望。” “还要多谢顾庄主的点播。” 我一直躲在公孙仪背后,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原来他们早就认识,听两人公事公办的语气想必关系也只是一般,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没见过公孙仪这块木头跟谁说活热络过。 无趣的撇撇唇角,抬起头便对上风扶远似笑非笑的神情。丫的,我分明从那双桃花眼里看到了幸灾乐祸。 瞪了他一眼,抬起脚尖在地上转了两圈,顿时愁眉苦脸,爬了半天的山,小腿都变的跟大腿一般粗,看着某人宽广的后辈,无声哀怨,咱有话进去说不成吗? “顾庄主,不知小辈能否讨杯茶喝?” 顾麟这才从江湖现状的讨论中脱身而出。朗笑了几声,拍拍风扶远的肩膀。 “是老夫怠慢了,请。” 朝风扶远投去感激的眼神,迫不及待从某黑色屏障中跳出来,正对上一双神采奕奕的双眼,那眼中的思念与眷恋一闪而过,却强烈的很难让人忽视。 笑意僵在嘴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说实话,被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以如此暧昧的眼神盯着,即使是一枚老帅哥,也会有一种甩鸡皮疙瘩的冲动。 “这位姑娘是?” “是在下的朋友,代婉。” 反应不及,还是风扶远替我答了话。 顾庄主对我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软了几分,竟有几分慈爱的味道。 “刚刚吓到代小姐了,你的容貌与亡妻实在太像,我还以为……” 托了这张脸的福,我被安排到一处不错的住处。说是不错着实是客气加谦虚,独立的院落,雅致的房间,推开窗户是一片大大的莲花池,正值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节,看着眼前的景致,口的憋气消散了不少。 赏心悦目的景色,应接不暇的小食,恭敬中带着谨慎的佣人,可以说这是我享受过的最好的待遇,却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实乃一大憾事。为了弥补我心中的那丝不安,连哄带骗将南氏姐妹弄进来同住,姐妹二人还未从家破人亡的阴影中走出来,也就随便我摆弄了。 晚宴自是极其风声,不过我却并未出席,一是不想被睹脸思人;二是不想看到满院满厅的人物肖像,对着一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孔,我自己也不舒服。不管是殇离神剑还是四方镖局,他们饭后总会有要事相商,无论哪一件我都不想掺和进去。 映着夕阳的余晖,我同往常一般寻到花园中散步,路途中经过一处壁画,视线凝聚在她髻上通体碧色的玉簪,久久未曾移开步伐。 经由一条鹅卵石小路来到花园入口,之前我说想到花园转转的时候,绝世山庄的下人总是一副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还以为是庄里的主人不喜欢这些修身养性的植物,所谓花园已经荒废许久,实在拿不出手。事实实在出乎我的预料。 “这简直就是花海。” 好笑的瞄了眼转不开眼睛的心儿,傻丫头,就这么大的地方就把你震撼住了,等你见到真正的花海岂不是要吓晕过去。 我们只在入口处转了几转便打道回府,原本还想进到里面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的物种,可惜心儿那丫头拽住我的衣衫死活儿不松手,说什么地方地方太大,怕是进去了就再找不到出来的路,到时候她该怎么跟公孙公子交待。 听到后半句,刚生出的那点儿窝心的感觉立即烟消云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儿也同风扶远那个无聊的家伙一样爱开我和那块黑木头的玩笑。 说到这里,我抱着手臂打量起心儿,脸上不乏挪揶。 心儿被看的莫名心虚:“小姐,你……你怎么这样看我?” “风少主年轻有为,潇洒俊逸,比起公孙仪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姐,什么意思?” 我往她身边凑近了一些:“你最近好像跟他走的挺近的。” 心儿的一张小脸在瞬间红透,捂着脸飞奔而去。 人在某些时候总会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我就是被这股力量推得生生向后退了一步。 看着那道羞怒交加的背影,我摇摇头,颇有些无可奈何,现在倒不怕我找不到路了,实际上,我还真就迷路了。 “站住,前方何人?” (考试,考试,快要被烤焦了,最近更新会比较晚,字数也不固定,大家见谅,期末的孩子伤不起。) 30 调戏 我闻声转身,眉头一扬,绝世山庄收弟子莫不是还有外貌这一硬性规定? 迷个路都能捡到帅哥。 不过,我将来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不由得惋惜摇首,长的是不错,尤其那双眼睛格外漂亮,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不过此子印堂发暗,面色发虚,一看就是先天不足后天纵欲过度,阳气衰竭的早亡之相,就是可惜了他那张好脸皮。 我自顾着扼腕叹息没有注意到他脸上见鬼般的表情,就算察觉到了也没什么,反正那种表情我从进山庄初始便已经见怪不怪了。 “娘” “……”好嘛,比顾庄主还少了个字。 总算知道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会看到那样一双眼睛,迷雾一般的朦胧,引人忍不住去探寻。 我重新打量起这个短命的孩子,眼角微眯,他看起来年纪不大,莫不就是蔻粉所说的绝世山庄的小公子,被稀里糊涂骗去玉簪的那位? 他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足下的步伐一顿,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观察我,神色由最初的惊喜转为迷茫,新奇,痴迷。 看着他越来越亮的眼神,我不由得向后退一步,这孩子莫不是有恋母情节。 “他们都说庄里来了个跟我娘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就是你吧。” 挑眉不做应答。 他围着我转了两圈,眼神虽然放肆,却并没有露出让人不舒服的情绪,再一次感激起那位庄主夫人,凭这张脸我可以在这里得到充分的尊重。 “是长的很像,不过,你比我娘还要漂亮。” 我终于有了表情,瞪大眼睛看他,眼里带着不可思议,随即展颜一笑,伸手拍拍近在咫尺的俊脸。 “乖。” 转身要走,却被人扯住衣袖。这个朝代的衣服就是麻烦,清一色的广袖云边,好看是好看,但也累赘的要命。 对着那样一双眸子,实在说不出重话,只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劝道:“放手。” “别走啊,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嗯?” 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些,少有的一些耐心也要消磨怠尽。 “代婉。” “好名字。婉儿,别急着走,陪我进去逛逛怎么样?” 我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这股赖皮劲儿倒是跟风扶远一模一样,却是不讨喜的。 他却似没看到我眼里的寒意与警告,扯着我的袖子就往花园里带。 活这么久还没被人这样轻薄过,果然对这些人一开始就不该给好脸色。 我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冷笑一声就要甩开羁绊。顾麟的这个儿子内力低的惊人,受了我的力道怕是所剩不多的时日也要结束了。 “婉儿。” 听着这把熟悉的声音,动作一顿。 那道黑色的身影下一刻便来到身边,不动声色的将我与短命鬼的羁绊解开。 我看着皱巴巴的云袖下摆,抿着唇不说话,还在纠结刚刚那声称呼。瞄了眼神色如常同人寒暄的公孙仪,这厮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顾公子,我们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左手便被包裹进一片温热中。 乖乖的任他牵着往前走,回过头去看,短命鬼依旧站在原地,望向两人的目光略显复杂,见我看他,立即变得炙热起来。 行到无人处,公孙仪放开掌心的软香,将两人的距离拉至一个相对之乎者也的距离。 “抱歉,我怕顾公子不会轻易放你走。毕竟是在这里做客,我们行事多有顾虑,你自己多加小心,尽量不要与这位顾公子碰面。”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敢情人家刚刚是在用自己的名声来替我解围,我还以为……委实罪过。 一路上被无数道恭敬的目光送回住处,心儿已经等在院门口,东张西望看起来颇为不安,见到我的瞬间脸上的表情说是心花怒放也不为过。 “小姐,你可是回来了,都急死我了。” 我不冷不热的瞄了她一眼:“是吗?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惦记着风扶远。明知道我是路痴,竟然头也不回就跑掉,胆儿肥了。” 伸手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看着光滑细致的皮肤上现出红痕,心里的闷气总算消了些。 心儿瞅着自家小姐的脸色,揉着脑门儿却不敢做出委屈的模样:“小姐,公孙公子没有同你一起过来?” “他自然是回自己的院子了。怎么会这么问?” 心儿这才交代出前因后果。原来她被我调戏了两句羞愤跑开后便后悔了,随即便照原路返回,半路上却被人拦了下来,说是顾公子的侍从,让他莫要过去打扰公子的好事。心儿当时便觉得事情不对,也亏得这丫头心思敏捷没有同那人纠缠硬闯,而是去寻了公孙仪帮忙。 心儿看着自家小姐赞赏的模样,心虚的低下头。 若小姐知道她同公孙公子说的那些话,恐怕自己就不是被敲脑门儿这么简单了。 她的原话是:“公孙公子,小姐被顾家公子堵在了路上,你快去看看,以小姐的脾气怕是会闹出人命。” …… 我坐下没多久,杯子里的茶还没喝两口就见流苏姐妹俩相携着进门来,脸色很不好。 顿时好奇起来,四方镖局事件之后,姐妹俩变了许多,性子越发沉稳内敛,极少有能让其动容之事。小辣椒就算了,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让向来温婉南流苏露出这种厌恶的表情来。 “怎么了?” 小辣椒看了眼姐姐,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自从救了她们一命之后,这丫头就与我亲昵起来。 “婉姐姐以后还是少出门为好,省的碰到那个登徒子。” “你说的是谁?” 若是有人注意的话便会看到我眼中的越发浓郁的兴味,那是一种自己倒霉便盼着别人也一同倒霉的变态心理。 “还不就是那个顾公子。竟然敢出言调戏姐姐,还说要娶我姐姐做侧夫人,呸,他都已经有三十多位侧夫人了,还敢把主意打到姐姐身上。” “琉璃,莫要再说了。” 我看着南流苏隐忍的表情,不知该安慰还是该庆幸。那个顾家公子虽说行为有些冒昧,好歹没有对我说出这番折辱的话来。南家姐妹是否同我所想一般,若是四方镖局仍在,她们的境遇将会大有不同。 那个小子确实过分了点儿,罢了,就算看在这一路上的陪伴之情,这口气我也会替她们出了。 还没等我去找短命鬼的麻烦,他就自己送上门了,不过这次来的却不止他一个人。 那时候刚刚吃过晚饭,四个女人正坐在莲花池边的凉亭里喝茶聊天。 远远便见一行人提着灯笼朝这边走来。离近了才发现正是绝世山庄最为尊贵的两个人,顾麟和他唯一的儿子,顾念。我是不久前才从小辣椒嘴里知道这位顾公子的名字,念,不知道顾庄主在借这个名字思念谁?满院子随处可见的人物画像无疑就是答案。 这样一个显赫的男人,数十年如一日近乎痴狂的爱恋着一个女人,这份感情足以令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动容。包括我。 不过,顾庄主,能不能不要再用那种倍感压力的眼神盯着我看。下意识,我看是寻找一道黑色身影,反正节操已经碎了,也不在乎再碎一次了。 “顾庄主夜深至此,可是有什么事?” “老夫刚刚才知晓犬子今日对姑娘多有得罪,特此来向几位道歉。” 话虽然是对南流苏说的,我却觉得他的视线准确无误的定格在我身上。 “顾庄主严重了,想来顾公子并不是有意为之。” 不愧为独当一面的武林女诸葛,即使内里气的要死,表面上依旧维持彬彬有礼的大家风范,只是话中的冷意却也没有刻意压抑。 我躲在人后,靠在一脸愤慨的心儿身上只打哈欠。自从下山以来,我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吃饱等饿,饿了就吃,吃饱就开始犯困,困了就睡,睡醒又饿了。反反复复,恶性循环。 不知道流苏是怎么打发走那两尊大神,当夜我枕着玉簪一夜好梦。 ?????????????????????????????????????? 公孙仪他们整日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定是跟殇离神剑有关。好在顾庄主也跟着忙起来,没了那两道负担的目光,我倒是过了几日安静的日子。 顾念估摸着是受了不小的教训,自那晚之后便再没有在院子里见过,连个偶遇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可不是我所乐见的,毕竟在他身上寻找突破口更容易一些。 公孙仪深更半夜来敲门的时候我睡得正熟,揉着眼睛开门,看着门前那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看了看挂在正空的月亮。 “你在梦游吗?” “打扰到你了,婉儿,我需要你的帮助。” 能让他打破一贯原则,在这个时间向我一个小女子寻求帮助,恐怕不会是小事。不过单凭那个称呼,咱就该帮忙不是? (电脑出了些问题,十分钟就自动关机,昨天很晚到家又遇到这个烦人的问题才没更,小灵子在此请罪。) 31.1 花园秘密 随便穿了件外衫,披散着头发便随公孙仪出了门,一路无话,不是无从开口,而是身边唯一能喘气儿的那个沉着一张脸完全是深思模式。 信步跟在他身后,七拐八拐行上一道小径,这条路脚感很熟悉,夜风送来的香气越发浓郁,眼前出现的赫然便是之前同心儿便拜访过的花园入口。葱郁的花丛,姹紫嫣红的色彩随着月光铺陈而去,似是没有尽头。 别样雅致的入口此刻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似乎只要我一脚踏入便再没有出来的可能,万劫不复。 堪堪在入口处停下,我看着幽深的入口再提不起脚步。 公孙仪察觉到我的落单,返回到我身旁,双手握着我的肩膀:“怎么了?” 我定定的看着他,丝毫不觉此刻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为什么要进去,那里面有什么?” “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天地间唯一可以镇压殇离神剑的洞穴?” 我点点头,怪不得。 公孙仪看着她抚在胸口的手,玉指芊芊,此刻却连指尖都透着苍白,身体的某一处被狠狠撞击一下,心变得柔软起来。 “我送你回去。” 拉住他的手臂,朝着他摇摇头。 “不是有急事吗,走吧。” 反正,再坏也到不了哪儿去。 公孙仪皱着眉头看着我:“你看起来很不舒服,还是先回去休息,这里的事情过两天再处理也可以。” 难得听他关心人,尤其被关心的对象还是自己,这种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好。 我指指头顶上的圆月,半真半假的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过,月圆之夜冥气最盛,有很多东西都不能出来。这个时候尤其要离那些乱力怪神的东西远一些,很不凑巧,我和里面那个东西都属于这个范畴,还是相生相克的那种,它盛我便衰。” 我看着他瞪着眼睛一言不发的模样,一阵好笑,这副呆呆傻傻的表情倒是比平常的一本正经要可爱的紧。 不由得踮起脚尖,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捏了捏他的脸。黑是黑了点儿,手感还不错。 “你还真是好骗。走了。” 不等他回过神,甩甩衣袖自己朝里面提步走去。 一股安定的力量从掌心传来,侧过头看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人,嘴角轻轻上扬。 在花园里转悠了半天,好在有人带着,否则就凭我差的昏天黑地的方向感,怕是十天半个月都摸不到目的地。 风扶远看着手牵手进来的两人,神情一怔,若不是情况不对,调笑是肯定少不了的。 没有注意到风扶远的表情也没功夫理会另外两道负担的眼神,我被眼前的阵仗大大惊讶了一把,我对于这些东西不甚理解,不过但看这罗列复杂多变的卦形便不同寻常。之前便从各色人口中得知绝世山庄有三绝,其中一绝就是它独步天下的五行八卦之道。 青阳竟也在,依旧是一身石青色儒衫,清清爽爽的模样。我看着在场的几人,脸上均带着掩饰不下的疲色,一旁还摆着冷掉的残羹剩饭,看来消失的这几日,他们一直都在为眼前的这个卦象忙活。 我看向公孙仪,不明白他叫我这个门外汉来这里做什么。 “是殇离剑出了问题。” 我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情理之中不是吗,那个家伙什么时候安生过。“它在哪儿?” 跟着青阳与公孙又是一阵乱拐,这次明显有规律可寻,想来这所神秘的花园里处处都是卦阵。 在一株深紫色的花径前驻足许久,眼底的平静渐渐被欣悦取代。 “竟然能在这里见到黑寡妇。这片花园平时都是谁在打理?” 对上四道不明所以的目光,刚刚升起的那点儿激动瞬间被浇灭,悻悻的直起身子,好吧,现在并不是讨论花草的时机。 青阳笑了笑,谦谦君子,依旧回答了我的问题。 “想不到姑娘也是惜花之人,这点倒是与我们夫人相似。这片花园是夫人生前所爱,庄主视若珍宝一直都是自己亲自打理,平日里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暗自叹了口气,这么宝贝,想来是没得商量了。 “代姑娘若是有兴趣的话大可以自己去找庄主商量,若是姑娘的话,想必庄主是乐意割爱的。” 这话说的,大有深意。却让人忍不住唾弃。 一股戾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另一种不容小觑的力量,偏偏两股都是我所熟悉的。 眼前是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在幽深的夜色中散发着幽蓝的光,殇离便是被困在洞口,看起来心情不是太好,横冲直撞的试图冲破阻碍。 我转过身看着他们俩,无声询问。 “它一进到花园便躁动不堪,同来的几位师弟不行为其所伤不治而亡,我们只好先把它送进去,只不过它的力量太过强大,慑天洞也不是我们能随意进出的,合五人之力最终也只能勉强将它堪堪送进去而已。” 我不禁眉头一挑,好吧,关注的重点不同。 信步朝殇离迈去,却被公孙仪拦住去路。我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不明所以。 “身体不舒服就别逞强。” 敢情他还惦记着我之前说的那些话。 拍拍他挡在身前的臂膀,带着些安抚的味道,张了张嘴巴,无声吐出两个字:放心。 我能感觉到殇哀切的呼唤,纵横三界这么多年,它何曾受过这般委屈。算起来,在这里它算是我唯一的老乡,虽然每次见面都闹得不欢而散,伤痕累累,但那也只是我们之间的恩怨。 如今看到它受这份儿罪,却是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之所以帮公孙仪他们,是想找个暂时安置殇离的地方,省的它去打扰一些不该打扰的人,没了它的羁绊,我也可以全力寻找我要的东西。如今这副情形,却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殇离的一举一动都昭示着它此刻的痛苦。我看着洞口闪烁着的蓝光,眼底一片冰冷。 这里面,怕是还有不为人所知的东西,又或者是有人故意隐瞒。 31.2 向前迈了几步,驻足在蓝色荧光前。 察觉到我的到来,殇离暮然安静下来,悬浮在半空中定定看着我,颇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我淡笑这看着它,并不做他想。 我在等它低头求我,本宫主虽然有时候心底挺善良,却自认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瑕疵必报、仗势欺人的事情从未少干,也不差一处落井下石。我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在小小的霾山之巅蜗居许多时候,它也少不了责任,当年它是如何帮着它的主人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是怎样的想法想必殇离是心知肚明,只见它撑着身子在半空中晃了两晃,尝试着向我靠过来,不出所料的再一次遇到阻碍。 它本就不是脾气好的家伙,破天荒的一次服软也遇到了打击,当即暴虐起来,牟足了劲儿往外冲,撞得那道蓝色屏障咣咣作响,连守在阵里的风扶远与顾麟都招了来。 在殇离横冲直撞之初公孙仪便上前想将那个还未察觉到危险的女人拽出来,奈何两股力量摩擦产生的余波太大,他被排斥在冲击波之外根本无法上前。 看着那道被波及的衣炔翩飞却仍不知躲闪的身影,一向稳重自持的公孙掌门第一次有骂娘的冲动。 毕竟多走了三十多年的路,还是顾麟沉得住气,打算再次合四人之力试试能不能冲破阻碍将人拉出来。 正准备出手之时,却见被围困的那人有了动作。 只见她不紧不慢的向前行了几步,动作流畅自然便像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她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也能想像此刻的她脸上带着何等闲适泰然的表情。 我安静的欣赏困兽之斗中的殇离,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自然也没有察觉到身后众人的所作所为。眼见着那块破铁灵力衰竭,随时都有被反噬的危险,这才不慌不忙的出手。 纤细的手指缓缓穿过幽蓝屏障,轻而易举便将尤在挣扎的殇离握在掌中。 公孙仪等人不动声色的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数看在眼里,面上神情清一色的复杂难辨。 我带着殇离反身走到他们面前,面色一如平常,并没有觉得自己刚才的作为有多么匪夷所思。 将安静下来的殇离剑递给公孙仪。 “它既然不愿,就莫要勉强,下一次我可就不一定能帮上忙了。” 我看了看在场几人的神色,暗自摇头,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或许等他们吃了亏便能理解我的意思。 公孙仪却并没有接去,任凭我维持举起的动作,直至手酸。 他在生气,不过我却不知他在气什么?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了阿逸,提起苏逸,真是有够久未曾联系,就连寇红、玉遥他们都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真是,一群别扭的家伙。 跑神的空档,青阳与风扶远行到气氛僵硬的二人身边,想要将殇离接过去,熟料手还未伸过去便被突然发作的殇离齐齐掀翻数仗之远。 “殇离。” 带着责备明显冷下来的声调,殇离却听话的安静下来。 我看着手里乖巧的不可思议的殇离再看看面色不渝的公孙仪,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本以为经此一事,可以将二者之间的联系拉远一些,毕竟再是认定终究是抵不过这种的伤害,却是我忽略了它的忠诚程度。 不耐烦的将它扔进公孙仪怀里。 “算了,它既然认你做了主人,要困要融是你们的事,以后莫要再来找我。” 说完,也不管余下的人是何反应,沉着脸往回走,气势汹汹的模样令想要劝阻的人望而却步。 我只顾发脾气闷着头往前走,想着离那一人一剑远一些,却忘了自己根本就是路痴一枚。 直至前方再无路可走,我才抬起脑袋看看四周,越看越迷茫。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什么破地方那个。 心情差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揪着身边的鲜花泄愤,正是黎明时分,花瓣经过一夜的洗礼沾满了露水,不多时我满手满脚甚至身上的衣裙都被打湿。 公孙仪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这般辣手摧花并不急着劝阻 ,而是等着她心里的邪火宣泄的差不多了才现身。 我自是一早便察觉到身后跟着的人,揪花儿的动作越发暴力,简直是把手里的东西当作某人的肉在拧。 公孙仪看着她这番模样,嘴角竟扯出大大的弧度来,颇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我侧过头不善的瞪着他,却在触及到他脸上的笑靥时怔住。那一刻,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绚烂夺目的光芒,连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都不及的明媚。 他手里还握着殇离剑,不知道站了多久,发上、身上还有殇离剑上都布了一层密密的露水,看他这副模样,身体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怒气立即偃旗息鼓。 “你生气,是觉得我不该如此对待殇离剑?” “是。” 或许是彼此间那种特殊的连接,我在它身上看到了一种殊途同归的命运。 “我不明白,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种明珠埋沙方式,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得到它的认可?” 公孙仪定定的看着我,不发一言。迈步走到我身边,发丝上的露珠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掉落,像是披着晨光而来的征服者,此刻的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深沉的气息。他把殇离剑举到我的面前。 “不管它是不是认我做主人,我都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殇离,只有在有把握完全驾驭之时才是神剑,而现在,它只是会兴起腥风血雨,带来无尽麻烦的一件武器,若说有什么不同,只是他用起来比较顺手而已。” “若是再之前我或许还有法子留下它,可是如今它却是非入洞不可。” 猛的抬起头看着他,公孙仪他在提醒我,正是我那番冲动下言语使得他最终下定决心。他是殇离认定的主人,怕是在场几人都已经知晓。那么即使是为了给顾庄主一个交代,这种息事宁人的方式便是能够证明他并无他想的唯一方式。 我看着温顺待在公孙仪身旁的殇离,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 “我以为,你是不乐意见到它与我在一起的。” 32.1 夫人 外面不知道何时飘起了雨,淅淅沥沥的落在池子里,荡起片片涟漪砸出一个个透明的小水泡。我倚在亭中,看着莲花池中的景象纠结的心情好了很多。 忘了是多少年前,苏逸那时候刚山上不久,阴郁沉闷的不像个孩子。也是一个下雨天,那场雨比现在的大的多,不多时便掩住了地面。我将卧在房内看书的小苏逸拉出来,指着水上密密麻麻们的小泡泡告诉他那些都是鱼吐出来的,是雨水将瑶池里的鱼卵带了下来,凡间的温度比天上高,所以鱼卵迅速孵化出了小鱼。 我说的有根有据头头是道,直把小苏逸唬地一愣一愣的。趁热打铁,我又告诉他水里的鱼都是有灵力的,只要他能钓上一条来便可以心想事成。 他瞪着两只大眼睛,里面亮晶晶的闪着好奇和期待。 我随手从地上拾了一根细长木棍,抽调他的腰带系在一端。 小苏逸看着我为他量身打造的“鱼竿”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一张小脸红的不像话。 我挑眉看他:“怎么,瞧不起它啊。你没听过姜太公钓鱼的典故,那天上的鱼能跟凡间那些一给吃的就上钩的蠢家伙一样吗?不信我试给你看。” 他未来得及阻止,我便将那截儿腰带远远扔进了水里。对他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蹲在屋檐下专心致志的开始“钓鱼”。 小苏逸半信半疑的蹲在我身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在水面上来回飘摇的腰带。 我瞧着时候差不多了,脸上做出欢喜的表情,收上的树枝跟着一提,一条巴掌大通体金色的鱼儿咬着暗红色的腰带被甩上了岸。 可爱又荒谬。 清楚记得小苏逸那时的表情,咧着嘴巴露出里面的乳牙,笑得格外灿烂,如同山下得了玩具的孩子一般,就差没手舞足蹈。 我得意洋洋的将树枝递到他的小手里,假意交代了几句,提着我的鱼扬长而去。 那之后好像又找到个好玩儿的东西,便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雨下了整整一天。 晚餐桌上只有我一个,这才恍然大悟。立即派人去寻了去,心里琢磨着那孩子看起来挺机灵的应该不会这么傻吧。 不多时,寇红便冷着脸将那个傻子拎了进来。 小苏逸一身衣服被雨水浸透,手里还攥着被打湿的树枝,一双眼睛倔强的盯着我。那时的自己肯定下意识便躲了开去。 山顶上的雨格外寒冷,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夜里便发起了高烧,竟病了有半个多月。天鹤虽然没敢说什么,眼睛里却透露着埋怨。 我去看他的时候,小家伙还没有消气,别过头不去看我。 那时我是怎么说的来着? “小苏逸,我可没有骗你。你之所以钓不到,是因为我许的愿望便是一条都不要上钩。” 想起当年的“丰功伟绩”,嘴角高高上扬,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一笑如同冰雪初霁,明亮炫目。 对面正在煮酒的顾念不由得看痴了去,是谁说她同母亲像极,从他的角度来看分明没有一处相似。丢了那道别扭心思不禁活络起来。 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顾念不知何时同自己坐到一边,两人挨的极近。 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段距离,看着被烹的咕嘟作响的酒瓶,淡淡一笑。 “火候过了,这酒怕是喝不了了。” 顾念仍在为那转瞬即逝的笑靥扼腕,哪里体会到她话中的深意,挪着身子往前更凑近了些,语带暧昧: “怎么不笑了,你平常一定很少这般笑。” 看他一副知心人的模样,不由得好笑道。 “你才认识我几天,怎会知道我平时是怎般模样。” 他为自己倒了杯温酒,不喝只握在手中把玩,态度不羁:“经验。” 我嗤笑了一声,这是明白的告诉别人他阅女无数,对女人十分了解? 这才是真正的视世俗为无物,就凭坦荡说出这番话并引以为傲的气魄,就连风扶远也是比不得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说曹操曹操到。 一袭深蓝色绸衫,玉冠髻发,面色如玉,一缕发丝被雨水打湿垂落在额前,带着些风流不羁。 “老远就闻到酒香,介不介意多一个人。” 话虽然这样问,自己已经寻了个位置坐下,落落大方的为自己斟了杯酒。 他这番厚脸皮作为我早有领教,虽觉得这厮出现的不是时候,想着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便也随他去了。 亭中三人最不自在的怕是东道主顾念,好不容易得了个与佳人共处的机会,却眼睁睁被人破坏。奈何来者乃绝世山庄的贵客,他即便再不问事,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晓得的,何况父亲早有嘱咐。 三个人各怀心思,倒也相安无事。 风扶远抿了口酒,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酒杯。这才将视线放在并排而坐、状似亲昵的两人身上,似笑非笑。 “还是顾兄弟面子大,煮酒烹茶这种事情我也没少相邀,可每次都被婉儿拒绝。” 顾念笑得夸张。 “风兄误会了,我是受婉儿姑娘相邀前来。” 风扶远一怔,下意识向一旁看去,四目相对: 为什么主动邀他? 你什么时候请过我? 我看着气氛有些微妙的两人,顺其自然的转移话题。 “我看这里到处挂的都是夫人的画像,下雨了该怎么办?” 顾念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却又因着她最先与自己说话沾沾自喜。 “有专门的下人在照料。” “听说这些画像都是顾庄主亲自所绘。” “娘亲去世之后,父亲每个月都会画一张,他怕有一天自己会忘记娘亲的相貌。”提及双亲,他脸上布着淡淡的忧伤,却也是转瞬即逝,“我的丹青虽不及父亲,倒也是经过名家指导的,婉儿姑娘若是有时间,不若在下为你绘一副?” 我看着阴沉的天空,摇摇头:“改天吧。” “顾公子,虽然冒昧,我想找一天去拜祭一下夫人,不知道方不方便?” 32.2 顾念面露为难之色。“若是实在不方便就算了。”他看着我有些不高兴,赶忙解释:“婉儿姑娘误会了,并非是我不愿带你去。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母亲被葬在哪里?” 我与风扶远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发现相似的情绪。 我摇摇头,脸上浮现淡淡的失落:“顾公子若是不愿意便算了,何必要说这种话来骗我。我只是觉得与夫人有缘,并没有恶意。” “我骗你作甚。娘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小,丧葬之事根本就帮不上忙。后来也曾问过父亲,他却只是叹息,我怕再惹他伤心便没有再问。不过每年娘亲的忌日他都会带我到花园,让我朝着正西拜一拜。”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心里当即便有了谱儿。 状似惋惜的安慰了几句,还想接着往下问些什么,却只得暂且作罢。 原因是顾公子的第十八房侧夫人突发急症,顾公子被唤去伺候了。 想起他当时满脸尴尬的模样,不知该作何反应,被女人拿捏成这样,我若是他亲娘估计会被气活过来。 酒水注入杯盏的声音,忘了,这儿还有只大狐狸。 我看着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怎一个纠结了得。 顾念那孩子除了一双眼睛长得像我,还有会哄女人之外就没有一丝可取之处,就拿煮的这酒来说,穿肠毒药也未必如此。 看她一脸嫌弃的模样,风扶远自是知道她想的什么。 卷起袖子,同样为她添了一杯。 “放心,我已经让人换过了。” “怎么可能?” “就在你出神发呆的时候。” 端过酒杯,半信半疑的嗅了一下,眼睛一亮,果然好酒。 对上风某人的眼神,悻悻一笑。 “我就说阳春白雪的风少城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有讲究,原来如此。” 他却没有理会我刻意的讨好,桃花眼一挑:“说吧,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渣渣眼睛,不明所以。 “我可不是顾念,插科打诨的那一套在我这儿没用。为什么突然对顾夫人感兴趣,又为何要打听她的安葬之地?” 看白痴一样的眼神:“若是你遇到一个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你会不会感兴趣?” 风扶远皱了皱眉头,他会第一时间冲回家质问老头子。 他笑了笑,笑容却没有延伸到眼睛里。 “看来我是问不出来实话了,只好请公孙出面了。” “关他什么事,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直起身子,脸色不是很好。 本宫主向来孑然一身,如今竟被人用另一个人来威胁,着实有些伤自尊。 本宫主虽然素来与人平和,却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凌驾之上,眼前之人虽说是有些交情,一旦触犯了我的底线,那便什么情面都不用讲了。 风扶远也不是没脾气的人,连说三个好字,起身而去。 怒气冲冲的模样差点儿没把来添茶的小丫头吓哭。 亭子中,我拖着下巴陷入自己的思绪,正西、正西???脑中灵光一闪,豁然开朗。 闲适望向天边,雨不知何时停了,却仍旧不见太阳的模样。 晚上的宴会我与风扶远齐齐告病出席无法不引人注意,心儿告诉我顾庄主派大夫来瞧病的时候我正倚在榻上看着顾念特意为我搜集来的新鲜话本,不得已移到客堂。 看着佝偻身子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还有他手边那个大大的药箱,心里不知道把风某人骂了多少遍,一个大男人耍什么脾气。 老大夫吹着胡子满面通红的匆匆而去,心儿同样红着的小脸上俱是不赞同。 “小姐还未出阁,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尤其是当着外姓男子的面儿。” 我说什么了,不就是一句月事来了身体不舒服。 心里委屈的不得了,公孙仪就在这时候一袭黑衣,施施然走出来。 “麻烦公孙公子下次拜访的时候把夜行衣换下来,我们这儿都是女流之辈,胆子小。” 说完这句话,整个大厅就只剩下我和公孙仪两个人。 心儿和南氏姐妹不知是想给二人留下充足空间,还是怕殃及池鱼早早便退了出去。 公孙仪见她这副火爆模样,眼神都没有变一下,似乎已经见识过无数遍。 自顾找了个位置坐下,呷了口茶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你和阿远吵架了?” 冷哼了一声:“我有这么闲吗?” “知道你和顾念单独在一起,我抽不出时间便让阿远去看看,倘若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替他道歉。” 听了他这番话,心里的郁闷奇迹般的一扫而空。 这项功能在这之前一向是苏逸专属。 “殇离呢?” “顾庄主在保管。” “你还真舍得。” 他把玩着杯盖,一下下轻击着杯壁,兀自陷入沉思。 这副模样我也没少在苏逸身上看见,倒也习惯。 看着自己的话本等他回神。 “一直没有问你,你来绝世山庄所为何事?” “找东西。” “或许我可以帮忙,找到东西后会尽快安排你离开。” 我挑眉不语,又一个挑战我底线的人。 “我不是在替你做主。这里的水比我料想的还要深的多,我不希望你被牵连进去,毕竟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跟你没有关系。” 我看着他,试图看出些端倪,奈何这人就像深潭一般,哪怕是掷一块石头下去,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顾庄主不可信?” 那干嘛还要冒着送命的危险千里迢迢赶过来? 他这才将目光放回我身上,一字一句无比严肃:“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终究忍不住先移开目光。 起初或许还有退路,可是现在已经不是能全身而退的情况。 “说说那个慑天洞吧,你了解多少?”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般,它是唯一可以压制殇离神剑的地方。” “不是压制,是摧毁。” 或许还会有一场移花接木。 我从来就不相信,在这个唯利是图的世界中会有一个真正正义公平的所在。 公孙仪显然还在消化这个消息,或许并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可能。 32.3 出事 连着几日,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入梦,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大片火烧般灿烂的桃花林,树下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看不清面容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天造地设这个词。每每醒来,唏嘘不已,都说人老了总会时不时想起以前的事情,莫不是我已经老到糊涂了。 再一次在虚汗中醒过来,这一次终于看清了男子的样貌,那张俊逸清隽的面孔与苏逸一般无二,只不过梦中的那张面孔,眉宇间多了几分嗜杀冰寒。 窗外灰蒙蒙的,太阳还未出山。隐约传来些许吵闹声,披上外衫出了房门。循着声音行不多远便见两道熟悉身影,气氛算不得妙。两个人一个脾气极好一个压根儿就没脾气,平日里来往算不得多,能让她们产生争执,不得不令人好奇。 “心儿。” 心儿转过身,见到走廊里的清瘦人影,语带责备:“夜里风凉,小姐怎么不穿件厚衣裳就出来了。” 阻了她要脱下外衫给我的举动,向不远处局促不安的另一人颔首打招呼:“南小姐。”即便是共同经历了许多事,我与这个女孩子始终亲近不起来,或许潜意识里便不喜欢心急深沉的女孩子。心急重城府深倒不是什么坏事,重要的是莫要让人看出来。 “这么晚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跟心儿姑娘无关,是我有事想请代姑娘帮忙。” 我看向心儿,后者显得有些局促,低下头小声嘟囔着:“小姐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好不容易睡深了一晚,我不想有人去打扰,再说有什么事两位公子不能解决,何必非要我们小姐。” 这番话未免小孩子气了些,我却听着窝心。我这人一向最是护短,哪怕是象征性的批评两句给对方做面子也是做不出的。 再看南流苏,眼底尽是焦急,身板却挺的笔直,十分沉得住气。看吧,就是如此,才让人喜欢不起来。 “有什么事情,进去再说吧。” 心儿不情不愿的冲了两杯茶,无视我让她回房接着睡的建议,执意要陪在我说身边。不知道因着当初在四方镖局受了气的缘故,小丫头向来不待见南氏姐妹。 南流苏看着神采奕奕的丫头和无精打采的小姐,不知怎么突然红了眼眶。 她这一哭,我便彻底蒙了。心儿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怎么了,可是遇到了难事?” “琉璃不见了。”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琉璃是小辣椒。 “什么时候?” “已经两天了。我们之前发生了些摩擦,她一气之下就跑了出去,我以为她还在发脾气就没有在意。我找了她一天也问过门房,都说没见过她出去,我实在是等不及了,这才???” 我绝对相信她这句话的真实性,南流苏骨子里都刻着傲气,若不是着实没有办法,是绝对不会来找我这个伪情敌的。但是,正如心儿嘀咕的那般: “南小姐为何不去找公孙公子,或者顾庄主,他们出马必定事半功倍。” 南流苏脸上显出几分尴尬:“说白了不过是我们姐妹俩之间的小打小闹,又怎么好意思去打扰公孙大哥和顾庄主,再者,他们最近好像很忙。” 隐含的意思是根本找不到人。 看着她眼下的青涩,终究还是心软了。 “你先回去休息,我会让顾公子帮忙,只要她还在绝世山庄,安危自是不必担忧。” 劝回南流苏,见外面天色已然大亮便让心儿去给顾念传了消息。 绝世山庄守备森严,几乎没有死角,这么大个人消失了两天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出来,想必事情不会简单。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通知了风扶远,那家伙无所事事惯了,想必会比其他人好托付一些,风扶远知道了公孙仪自然也便知道了。他一向把南氏姐妹当做自己的责任,哪怕就是天大的事急待去做也必不会袖手旁观。 理清了这些关系,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只管去补自己的觉。本以为有这么多人操心,小辣椒被找到也不多是眨眼间的事,却没想一直拖到第二日凌晨。 那时我刚刚睡着不久,还未进入那片桃花林。突然被一阵声响吵醒,心儿风风火火的跑进来,连门都顾不得敲。 “小姐,出事了,你快去看看。” 朦胧的睡意一扫而空,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忙拽住心儿的手。 “是不是小辣椒出事了。” 心儿点点头,脸上带着大片红晕,我只当她是着急,没有太在意。 随着她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陌生的院落,里面已经灯火通明,多日未见的几人,公孙、风扶远包括顾麟都站在院中,面色一个比一个严肃。公孙仪肩膀上伏着一道瘦弱的身影,肩膀耸动着,压抑的哭泣一声声传进耳朵里,听的人心酸。 同顾麟简单打了声照顾,没有理会他眼里晦暗不明的情绪来到风扶远那边。 “出什么事了?” 嘤嘤哭泣的南流苏突然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凄厉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 “你还有脸问。” 她三两步冲到我面前,高高扬起的手臂被公孙仪及时制住。 “南小姐,这件事情跟我们小姐无关,谁知道顾公子他???” 我看着近在眼前的两个人,面色冷了下来。 “你发什么疯。究竟怎么回事?”后一句是向公孙仪问的。他却久久没有回答,似是难以开口。 “你自己去看。”南流苏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不再试图从其他人脸上找出答案,直觉朝最华丽的那件住房冲去。一脚踹开房门,巨大的声响丝毫没有打扰到穿上酣睡的两人。 看到房内的情形,我愣了好一会儿。扑面而来的糜烂气息,散落满地的衣服,我脚边的正是一件女子贴身所着的小衣。帷帐没有被放下来,床上的光景一览无余。 小辣椒安静躺在床上,面色潮红,从裸露在外的双肩来看被子下面必是身着无物。而紧挨她身旁的正是同样一身赤裸的顾念。 33.1 清白 看着眼前的情形,是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无外乎南流苏情绪如此失控。 我只觉得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内乱撞。 这就是今日上午还信誓旦旦一定会把人完好无损带到我眼前的人。私下里他们愿怎么玩儿都没关系,就是不能把握掺和进这种肮脏事儿中。 冲到床边对着那张肖似的面孔就是两巴掌,我这两下用了十足的力,那张俊脸清晰印上五个手指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起来,人也逐渐清醒。 顾念还未缓过劲儿来,看到眼前一张怒气横生的面容,迷迷糊糊唤了声:“娘。” 听到声响进的门来的众人恰巧将这句称呼听得清清楚楚。 顾麟眼底的光亮一闪而逝,南流苏脸上的愤恨更盛,风扶远没什么表情,至于其他人下意识我没有去看。 顾念这一声称呼倒是将我的理智唤回了一般,终究是与自己有渊源的人,自是比旁人要亲近一些。更何况这孩子虽然平日里荒唐了些,却不是会干出这种混账事的,没有得到当事人证实之前,一切论断都只是猜测。 早在众人进来之前,就有丫鬟将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该遮掩的都遮掩了。 顾念看着进来的一堆人,尤其是父亲那张寒冰似的面孔,一下子清醒过来,裸着上身的自己,还有手边温热滑腻的触感,这些暗示着什么他自然知道。 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奈何身边的人被遮的严严实实,身份无从得知。顾念没想太多伸手便想去撩开帐子,耳边听得一声喝骂,脖颈被抵上一抹彻骨的冰凉,刺痛随即传来。抬头看到南大小姐羞愤至极的面孔,心里一个机灵,床上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下意识去看另一个人的反应,一来一去看在南流苏眼里变成了有图谋的心虚。 剑锋一转,直指床边那道泰然的身影。 “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妹妹。” 那把长剑还沾着顾念的血,贴在下巴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尤为不爽的是心里,皱着眉将脖子里的剑锋夹出来,指尖用力,兵器谱上排的上名次的长剑瞬间四分五裂,崩裂的剑刃以整齐划一的姿态伫立在南流苏脚边,将她团团围困其中。 这是警告,也是我所剩无几的容忍。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算计了,在没有事实根据的情况下妄自猜测定论,这就是女诸葛该有的素养,又或者南当家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呈口舌之快,哪管它伤不伤人。 提到枉死的父亲,南流苏眼圈又红了一遍,反驳的话却在对上那双没有一丝情绪的眸子时堵了回去。遍体生寒,不由自主向公孙仪靠去。 两女子间剑拔弩张,让真正闯祸了的人得了一刻的喘息,趁着这个机会将前因后果串联一遍。 他是在一处荒废的柴房里找到了南琉璃的时候她已经陷入昏迷,把了脉发现只是饿昏过去并无大碍,他便只好先抱她出去,没走两步便失去了知觉,醒来便已经是这般模样。 听了他的叙述,除了南流苏脸上俱是不信外,其他人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顾念玩女人是全武林皆知的事,也从来没有矢口否认过。照他说来便是中了圈套,可是放着这么多举重量级人物不选,偏偏去选两人无足轻重的孩子算计,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没有人开口说话,就连南流苏也止住了抽泣,房间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南琉璃便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苍白的指尖将帷帐挑出一个缝隙,从我的角度正好看到那双惊恐万分的眼睛和紧紧攥着胸前薄被的手。 眼前的一切对一个小丫头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尤其这个房间里还有外人在。 于是我便在她撩开帐子之前,出手点了她的睡穴。 顾麟这才发挥大家长的作用,摆了摆手:“大家出去再说。”随即瞪向自己儿子,狠戾的神色让吓得顾念向后蜷缩了一下,“孽子,你给我滚出来。” 南流苏留下来照顾妹妹,余下的事情由公孙仪与顾庄主磋商,我与风扶远没有立场参与,便有眼色的早早退出了院子。 心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发回去,送我这个路痴回去的任务只好由风扶远承担。 自从那次莲花亭中不欢而散,两人已经有好几日没有碰面。我是属于那种脾气不好却又去的快的那种性格,对于之前的口角之争早已经忘得七七八八。 只是还是抹不开面子先开口。 借着月光看他的侧脸,仿佛蒙上一层薄纱,朦胧华丽却不真实。此刻的他负手而行,眉宇间显得心事重重。 直到快要到达我住的院子,这种沉默才开始被打破,自然是他先开口: “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南流苏认定是我和顾念联手搞的鬼,我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不关你的事。或许,从我们进入绝世山庄的那一刻起就掉进了别人的圈套里。” “你发现了什么?”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似乎是在考虑该不该如实告知。 “只不过见到几个奇怪的人,总之你万事小心,尤其与顾念莫要来往过密。” 这是第二次听到类似的建议,虽然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却并不影响我对这件事的好奇心。绝世山庄的水有多深,我倒要淌淌看。 ------------------------- 南流苏将顾麟留下照顾的侍女统统赶了出去,关紧房门,自己一个人来到床边坐下。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熟睡中的妹妹,擦干眼泪扶起她去净身,床铺上那抹猩红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目,死死抿着苍白的嘴唇,落在床畔上的手紧紧攥起。 与此同时书房内的氛围同样不明朗,公孙仪僵直着背坐在椅子上,漫天愧疚袭来。 “公孙公子,这件事情老夫不会为孽子做任何辩白,说到底是我管教不严,请受老夫一拜。” (这几天期末考试,时间安排的很紧,小灵子手里的存稿也用完了,所以还不能加字数,等忙过这一阵,会补回来的。 厚脸皮的说一句:求各位娘娘的打赏,收藏~~~) 33.2 公孙仪行至姑娘们的院落前,平淡的面容上是同样的平静无波,只是偶尔抿唇的小动作泄露了他心底的纠葛。 这座园子是顾庄主特意为代婉挑选的,听说里面的一草一木均是照搬已故顾夫人的旧居。且不论他究竟意欲何为,但从外表来看这里恐怕是整个绝世山庄最为精巧的住处。而此时,艳阳洒满了院落,连红墙高瓦上都布了一层贤明的光晕,里面却依旧是房门紧闭无一人出入,一片冷清,仿佛黎明从来未曾降临,阳光从未眷顾。 流苏姐妹定然是这般感觉,而另一个,半夜被叫醒此时怕是正躺在床上补觉,她向来便是如此,哪怕天崩地裂依旧自我,这番淡然冷漠只有一个解释,便是红尘万事皆不入心,不管是顾庄主、顾念、南琉璃,又或者是,他。 垂首叹了口气,终究抬起千斤重的步伐向里面走去,绷紧脊背,每一步都行的格外艰难,这种感觉,比当初接管武联的时候还要力不从心。敲了敲门。 “流苏,是我。” 几乎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南流苏便立刻跑去开了门。此刻的她最迫切要见到的便是公孙大哥。 男女有别,公孙仪没有进到房间,只是和南流苏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琉璃怎么样?” “她用的力道不轻,琉璃现在还在睡着,估计还要一个时辰才能醒。” 公孙仪自是明白她口中的“她”指的是谁,视线在远处一道房门上一扫而过。 “代姑娘她???” “公孙大哥,你说琉璃醒来我该怎么跟她说。我在爹爹坟前发过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可是如今,我该怎么向他们交代。我???” 话还未说完便泣不成声,她这辈子的眼泪似乎都要在这一年流干。 公孙仪看着趴在石桌上肩膀不住耸动的人,听着凄凄厉厉的痛哭声,那种难以名状的愧疚感再度袭来。犹豫着伸出手搭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轻轻拍着。 感觉到他笨拙的动作,厚厚的茧子穿透纱衣摩擦着她的肌肤,心中的悲恸一点点减少,某个想法在心中越发坚定。 南流苏愿以一辈子为赌注,只为完成三件事,为父母至亲报仇雪恨;妹妹余下的生活过的称心如意;还有就是,嫁公孙仪为妻,天上地下,生死相随。 “流苏,这件事我与顾庄主商量的意见,你要不要听一听。” 南流苏被这句话打回现实,心中虽仍旧悲伤,却不再无望。 擦了擦眼泪,以最坚强的面貌面对未来,她还有个妹妹需要照顾。 “顾庄主的意思是,尽快为琉璃和顾念举办婚礼,以正妻之礼迎娶,昭告江湖。我同样也认为,这对琉璃来说是最好的办法。” 书房里,他自是没有受了顾庄主一礼,除了尽全力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外,两人没有太多的交流。即便是豪爽如武林中人,对于女人的贞操也是格外看中的。嫁娶已是最好的结果。 南流苏怔怔的听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面色绯红一双眼睛更是红的吓人。 “这就是你们商量的结果,侮辱了我妹妹还不够,还要继续羞辱她一辈子。我知道,四方镖局没了,我们姐妹自然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在你心里是不是也认为堂堂绝世山庄肯松口娶一名孤女,已经是我们莫大的荣幸。我们即便再落魄也没有到那个下贱的地步,想让我妹妹嫁给那个禽兽,做梦。” 一直等到她发泄完,公孙仪好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看着苍白着面孔强忍着泪水的南流苏,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让她胡思乱想。 “我们在柴房窗外发现了燃尽的迷蝶香灰烬,顾念所说十有八九是事实。如此说来,无论琉璃还是顾念都是受害者。我之所以赞成顾庄主的提议,是因为顾念有时虽荒唐了些,却并不是一无是处,更何况有顾庄主的许诺,琉璃断不会受了委屈。这只是建议,若你们不同意,我自是不会勉强,你只要记得,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永远保护你们。” 这种近乎承诺的话,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口,并不觉得晦涩难言,只是肩上的担子更中了些。 听了这番话南流苏若是再理不清楚,也就枉受了十几年的文化熏陶。当即低着头向公孙仪道了歉,只说还要听听琉璃的意见便先回了房。 她需要一个绝对冷静的环境来细细打算接下来的事情。 流苏回房后,公孙仪并没有急着离开,仍旧坐在石凳上,看着不远处的柳树发呆。 “吱呀”一声,某处房门打开,从中走出一道浅青色身影,恰如雨洗过的蓝天,给人心旷神怡之感。 我正迎着太阳伸懒腰,不经意看到不远处的那道身影,高高举起的手臂定格在半空中,怎么还没走。 我的听觉一向极好,而且十分浅眠,再加上南流苏激动的那一嗓子,就算是死猪也得给吵醒了。两人之前的对话,我是听得清清楚楚,却依旧保持之前的立场,不发表任何意见。 有人曾说过,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统共分为两种:一种是,关你屁事;另一种是,关我屁事。 话虽然粗俗了些,却不枉至理名言。 这一路上我有多热心连自己都觉得惊讶,结果还不是好心当做驴肝肺。闲适的在门前做了个几个伸展运动,对于几乎要与那一堆石头融为一体的某人权当没看见。 公孙仪站起身,也不管人家看没看,朝着不远处伸胳膊扭腰的人点了点头,然后背着手走出了院子。 心儿端着刚出炉的点心,从小厨房走来,正巧看到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心下一阵不满,看着动作算不得雅观的自家小姐,口气多有埋怨。“小姐,公孙公子好不容易来我们院子一趟,你怎么也不请他进去喝杯茶。” 朝着她光洁的额头便是一个弹指。 “小丫头,别弄的你家小姐跟**急待宠幸的妃子似的。再说,这可是女儿家的香闺,不是你说的,绝对不能让外姓男子进来,否则会毁了我的清誉。” 34.1 婚事 南琉璃在公孙仪离开后一个时辰左右醒了过来,那时候我正在用早不早午不午的一餐饭,突如其来的一声悲鸣吓得我直接掉了筷子,与心儿对视一眼,推开面前的佳肴,匆匆向隔壁赶过去。 好在之前便将院子里伺候的人打发了出去,倒没有存心看热闹的人。 刚走到门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让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里面的情况比想象中要糟,小辣椒半跪在床上一手握着剪刀与南流苏争执不下,雪白的里衣染上大片血迹,腕上的伤口随着她的挣扎血流如注,滴落在床上地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一边吩咐心儿去请大夫,一面快步走到床前,迅速点了陷入疯狂中人的穴道,这一招简直屡试不爽。 南流苏抱着夺来的剪刀缓缓滑到地上,心有余悸。 “你的手也受了伤,这里有没有备用的伤药,先止住血再说。” “用不着你管。”她竟看也不看伤处,声音虽然有气无力却丝毫不掩其中夹杂的愤恨。 好心再一次被践踏,我对这姐妹俩的耐心彻底用尽,当即冷下脸来。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如今的你们有哪里是值得我算计的,莫不是我当初救你们是为了慢慢折腾?”转向被定在床上的南琉璃,口气依旧不善:“还有你,最好搞清楚状况。这件事情你和顾念都是掉进了有心人设计的圈套。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这是最愚蠢的做法。你的父母亲人拼死保下你们可不是要看你在这里自残。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自顾的说完这番话,南琉璃眼里的悲愤疯狂渐歇转而是一种深深的迷惘于无助,我却再提不起任何心思去帮她。 许是我的一番话起到了作用,隔壁再没有传来寻死腻活的声音,只是偶尔几声压抑不住的悲戚,听得心儿眼皮直跳,这丫头算是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事件,不由的同情起姐妹俩来。 “不知是哪个作孽的家伙,竟然对着无辜的人下手。” 一旦这些人有了利用价值便不再无辜。 我只是不明白,一旦公孙仪与顾家产生矛盾,对他们会有什么好处。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算计的目标便不单单是两个人,而是两股势力,武林联盟与绝世山庄。江湖上最大的两股力量冲突起来,必定武林大乱,这一乱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容易,比如,门派间重新洗牌、收服势力,安插眼线??? 心儿还要说什么,被我扬手打断:“不关我们的事,不要多管,去帮我把笔墨拿来。” 时间又过了一日,待到两位当事人足够清醒,双方便坐在了一起。原本我不欲参与,奈何风扶远与心儿的劝说,说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又不是去打群架。 寻了处不显眼的位置坐下,我已经做好了自我定位。既不属于南琉璃一方,更不会为顾念说话,总之就是中立态度。 丫鬟们上了茶水后便自发退了出去,方圆二里我没有感觉到任何活物气息。不管是为了保护南琉璃的清誉还是家丑不可外扬,顾庄主终究是被膈应住了。 喝了口茶,视线环顾四周,无一人开口打破沉默,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再看两位受害人,一个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垂首侧着身子,明显排斥外界与自我保护的动作。南流苏应该把那个善后办法说给她听了,南琉璃既然到了这里,想必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另一个坐在右侧下首第一个位置上,兴致不高倒没有摆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来恶心人,就凭他往日的行径,类似的事情想必不是头一次发生。 “近日发生的事,想必大家都清楚。不管是不是另有隐情,终究是绝世山庄的错,我们应该负全责。今日把大家召集至此,一方面为了道歉,各位远道而来,绝世山庄不仅没有进到地主之谊,反而让各位受了惊吓伤害,老夫惭愧,在此立誓,必定找出幕后之人,还各位尤其是南姑娘一个公道。” 不冷不热的看了眼义正言辞的顾庄主:老狐狸,事实如何尚不得定论,他却一口咬定是有人背后设计。宁愿承认绝世山庄铜墙铁壁的防卫形同虚设也要为儿子脱罪,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孽子,还不向男姑娘赔礼道歉,说说你的打算。” 顾念起身,行至南琉璃面前,躬身行了一礼,态度虔诚,礼数周到。毕竟人家女孩子失身于自己,单就这方面,他就该摆正自己的态度,含糊不得。 “打错已铸成,我不想多做辩解。愿以侧妻之礼迎娶南二小姐,自此必定一生相护。” 他说完这句话在场便再无人开口,仿佛在质疑他方才所言真伪。 端茶的动作一顿,向上座的顾麟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一张隐约发黑的面孔,视线在其他人身上一扫而过,除了南琉璃一张小脸全无血色外,大家脸上的颜色都差不多。 “抱歉,令公子说的话我没有听清楚,能不能劳烦顾庄主解释一下。”公孙仪淡淡开口,眼底凌厉一闪而过。如若顾庄主不能与顾念达成一致意见,他不妨自己过问解决。 南流苏握紧妹妹的手,忍住眼里的酸意冷哼一声:“不妨我来重复一遍,顾公子的意思应该是要娶我妹妹做第三十几房侧夫人,可惜,我们高攀不起。公孙大哥,我们走吧,就算留给我们最后的尊严。” 说着便要拉着呆呆愣愣的南琉璃离去。 顾麟气的浑身发抖,拿起手边的茶杯朝堂中的不肖子扔了过去,茶杯破碎,潺潺的鲜血顺着顾念的鬓角留下,英俊的面孔顿时变的可怖。 “畜生,你再说一遍,愿意以正妻之礼迎娶南姑娘,从此之后不得纳妾,不得休离,连着你后院儿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也一并给我清理了。”多添了几个附加条件,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算是变相安慰,包括南氏姐妹没有人傻到提出异议。 这次激动的换成了顾念。 (本来想多写一些,奈何明天早上还要考试,小灵子还没复习好。顺便说一下,今天下午的考试题实在太匪夷所思,竟然让论述婚外情发生的原因,婆媳问题的处理;还有新婚期要注意的问题,答案里各种奇葩,比如那什么要节制;要注意泌尿系统卫生;彻底无语,对出题老师五体投地。) 34.2 只见他原本顺从的腰板挺的笔直,脸上的线条变得生硬,血漫了半边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浑身上下挥斥不去的浓浓不满与排斥。 “那是父亲你的想法,儿子虽然不才却不是不负责任之人,可负责任也要有个度。南小姐受了算计自然委屈,甚至将所有的过失都推到我身上也是情有可原。 儿子同样也是受了算计,我同样也可以怀疑,这整件事情其实就是在座中人计划安排的,至于目的,就是绝世山庄少庄主的位置。” 说完,那双漂亮的眼睛阴霾的扫向某处。 公孙仪神色自然,似乎被人隐晦怀疑的是别人一般。 我暗暗叹了口气,虽然是江湖之人,却没经历过武林的险恶,终究还是心思单纯了些。口头上逞得一时之快,出了胸口的闷气,却不知已是伤敌八百损己八百。不用看我也知道在场众人此时是怎般表情。视线在对面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上一扫而过,干嘛要拦着,干脆让南流苏一剑送这小兔崽子去见他亲娘多好。 从开始至今,影子般站在身后的青阳看着庄主狠狠抽搐的眼角,知道这是盛怒的前兆,不动声色的将桌案上另一只茶杯移的远远的。 顾念站在大堂中央,挺直脊背,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模样,收到青管家的暗示,总算恢复了些理智,想着父亲教训人的手段心里不是不害怕,却依旧固执的不肯低头。 “我不能因为父亲的愧疚之心做出妥协,总之,我的正妻必是我这一生挚爱之人,就像父亲和娘亲。” 我端起茶杯借以躲过那两道太过露骨的视线,不过是掩耳盗铃,如此炙热的眼神连心儿都注意到了,何况另一些耳聪目明的人。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子俩都一个德行。最后一句话直接戳中心口,顾麟掩在袖口下的双手微微一动。 脸上怒气稍稍缓和,对在座众人抱起拳头:“让众位见笑了,老夫之前所做的承诺不变,我绝世山庄的少庄主夫人非南姑娘莫属。下个月十六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不妨就把婚礼定在那一日。绝世山庄已经十几年未逢喜事,这次一定要好好大半一场。” 公孙仪等人不可置否,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 至今仍搞不清楚状况的估计只有准新郎了,青阳握住他的手腕,脸上布着淡淡的欣喜:“公子大喜。” 劲力被制,顾念虽然愤慨却无可奈何。 “顾庄主光明磊落,说出的话自然是一言九鼎。只是顾公子看起来状态好像不太舒服,若是身子不舒服,婚期后延也是可以的。您是长辈,我和妹妹听您的安排。” 不咸不淡的吐出这句话,南流苏牵着南琉璃率先离开。 若不是气氛不对我还真想拍掌大笑。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是:我不想在婚礼上见到一张不情不愿的脸,所以您若是不能把自己儿子调教好,这个婚礼无限延期也行,当然,前提是您老不怕被江湖上的吐沫星子淹死的话。 吃了这么个软刀子,顾麟的表情丝毫未变,倒是顾念眼一翻直接倒在了青阳身上,留了这么多的血,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不管过程如何,亲事便这样定了下来。离婚期不到一个月,时间紧迫,双方都不愿意委屈,要操办的事项很多,整个绝世山庄出现了空前的繁忙。事出突然,殇离剑封印之事暂且耽搁。 我在想,幕后之人策划这一红楼事件,目的是不是便是如此,毕竟殇离一旦进入慑天洞,他们再想夺取无异于登天。我能想到的,公孙仪、顾麟必然也能想到。周围的护卫明显增加了一倍不止,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近两次见面我都在公孙仪身上感觉到了殇离的活跃的气息,不知道他们私下的相处情况如何,殇离的情绪明显是愉悦的,什么时候那家伙也学会了偏安一隅。怎么就没从我身上得到教训,把自己一心一意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相较于整个山庄的忙碌,准新娘这边却显得过分平静。 南流苏安静的坐在矮墩上,面前绣架上铺着绣了大半的喜服,艳丽的色彩更衬的她拿针的手指纤细苍白。 “娘亲曾说过,新娘子的喜服要由自己亲手完成,寓意百年好合,幸福安康。你自小便对女红不敢兴趣,平常连根针都没碰过,只好由我来代劳。我们是亲姐妹,也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做也就相当于你做。” 听了姐姐一如往常的温柔话语,在一旁呆呆坐着的南琉璃红了眼睛,声音因为许久未曾开口变得有些喑哑。 “姐,我不想嫁人。” 握住妹妹冰凉的手:“我知道你委屈,可还有什么比贞洁对一个女人更重要。顾念虽然纨绔了些,却不是没有担当的人。在内有顾庄主的承诺断不会有人给你委屈受,在外有绝世山庄做倚仗,也绝不会被人小瞧了去。我考虑了很久,只有这一条路对你是最好的。琉璃,姐姐不会害你。” “可是,顾公子明明是不愿意的,我们倒有些像在逼婚。” “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梦想不就是要上山当土匪头子,再抢一房压寨夫君。” 提起从前的趣事两个人脸上都带着难得的笑意。将琉璃揽进怀里,轻抚她的长发:“记住姐姐的话,成亲后不管用什么方法尽快有个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便有了一切,至于顾念,若是实在无意,便不要勉强自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顾家祠堂,房间里带着常年不见阳光的阴冷森然。顾念跪在祖宗牌位前,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依旧能看到当时血流如注的痕迹。他被罚跪在这里已经整整七日,每日只食少量食物,身心俱疲,却仍旧没有低头认错,也没有松口答应亲事。 阳光透过开合的门缝将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不过一瞬间,室内便重归阴寒。 “跪了几天,脑子清醒了吗?” 顾麟看着满脸倔强的儿子,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张面孔:翠娘,咱们的儿子无论长相还是性情都像你,这与我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行。 “我看你是空长年龄不长脑子,若是因为这件事情同武联闹翻,吃亏的总不会是他们。”更何况,他手里还握着一个最重要的筹码。 “你若是实在不喜欢那个南二小姐,只管把她取回来好吃好喝的放着。却不能让绝世山庄因你一人背上背信弃义。不负道义的骂名。” “父亲,我听说当初爷爷为你挑的妻子并不是娘亲,倘若当初他老人家也对你这番建议,你会不会娶了那个世家千金?” 被儿子反将一军,顾麟不怒反笑,看着整齐排列的祖宗牌位,半张脸在烛光的映射下隐晦难辨。 “你自小听你娘亲的话胜过我百倍,那便让你母亲来管教你吧。”“父亲???” “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35.1 相似 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用手指沾了茶水胡乱涂鸦,突然被一团红色挡住了视线,再往上便是心儿的笑脸,一如往常甜美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狡诈。 从桌面儿上撤开身子,“做什么?” “小姐,南二小姐即将大婚,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你也该送份贺礼过去。”说着拍拍桌子上的绣凤礼盒。 打开来看,不正是前段时间从风扶远手里赢过来的那套翡翠雕梅镶金首饰,这丫头倒舍得。 反正闲着也没事,倒不如全了她的美意。左右不过几步距离。 一脚踏入房门,瞥了缩在后面心儿一眼。我就说,这丫头看姐妹俩从来就没顺眼过,今儿怎么这么热心,合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我进来,相谈甚欢的三人顿时沉默下来。意识到是自己破坏了气氛,奈何现在退出去更不妥。索性忽视南流苏的防备与某人的视线,径自来到新娘子面前,送上礼物。 女孩子家看到精致的首饰自然开心,只是即便是万分欣喜,眼里那抹淡淡的哀愁依旧挥散不去。接连不断的不幸终究夺去了这个女孩子最美好的纯真无忧。心中不由得对这个孩子多了几分疼惜。 握住她的手腕把了脉,将注意事项向她细细交代了一边,便起身告辞,做人呐,要知情识趣。 心儿显然对这次精心安排的结果不甚满意,给我倒了杯茶便自己坐在一旁撅着嘴生闷气。瞧瞧她给我脸色看的小模样,哪里还是当初咳嗽一声便能吓破胆的文艺小女子,莫不真是近墨者黑? “行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先气起我来了。你倒是说说,我究竟哪里让你觉得我嫁不出去,这么急着把我推销出去?” 还未等心儿回答,门前就站了个穿桃红色衣衫的丫鬟,这个颜色向来是顾念院子里专属。 “这位姐姐走错地方了吧。左边第二个房间才是。”心儿提醒道,语气还算和善。 “奴婢是公子院子里的红柳,风和院的梨花开的正好,公子已经备好薄酒青梅,邀请代姑娘一同品酒赏花。” 我背过身,对心儿挑了挑眉:看吧,你家小姐还是挺受欢迎的。 心儿两道柳月眉皱到不行,视线不由得向另一道敞开的房门望去,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好不好。 表情淡漠的喝了口茶:“去告诉你们家公子,他的手艺实在是惊为天人,我无福消受,或许你们的新夫人会有兴趣。” 叫红柳的丫鬟带着满脸的讶异离开,她怕是理解不了,一个无权无势又无身份背景的女人,会拒绝这个别人求也不来的大好机会。 红柳离开后不久,公孙仪出了隔壁顺便逛了过来。 心儿看着面无表情的自家小姐,悄悄勾了勾嘴角,是挺受欢迎的。 假装看不到她脸上的挪揄,朝已经进了门的公孙仪淡淡点头:“稀客。” 公孙仪倒是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漠,在旁边做了下来,从心儿手里结果茶杯悠然饮了一口。 “刚刚在跟流苏核对宴客名单,想听听你的意见,没想到你这么快便离开。” “又不是我成亲,去凑什么热闹。万一有哪道程序不对,岂不是还要背黑锅。” 嘴上抱怨着,当他将宴客名单递过来的时候,我假装拗不过却还是接到了手里。可不能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打乱了我的计划。 单子出乎预料的短,上面的想必都是公孙仪的心腹,毕竟背后之人还未找到。 将单子递过去,又是一阵沉默。把玩着自己的指甲,我仿佛听到了身后跺脚的声音。 “天色还早,要不要出去逛逛。” 眼睛一亮,不得不说他这个提议实在和我心意。 换了身平常衣裳带上帷帽跟公孙仪并排走在大街上,听着路边小贩的吆喝叫卖声,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连吸进来的空气都畅快起来。 停在一个捏泥人的摊位上移不开脚步,公孙仪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扬起嘴角,大掌不由自主的裹住她的手,拉着她来到蹲着几名孩童的摊位前。 捏泥人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见两人拉着手进来一张脸笑的全是褶子,和蔼可亲。 “这位相公有心,要不要给小娘子买个玩意儿玩玩,天上地下没有什么东西是老汉捏不出来的。” 公孙仪破天荒奉上一个大大的笑容,却没有纠正老汉的称呼。反而扭过脸问我,语气暧昧:“你喜欢哪一个,娘子。” 帷帽遮掩下,老脸一红。这厮竟然也会调戏人。 没有理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老汉十指灵活的捏着泥巴,不一会儿一位惟妙惟肖的妙龄女子便现了形,湖绿色常服,头戴帷帽,可不就是在下本宫主。 看着老汉得意的模样,我笑了笑,指着他手里的泥巴:“我能试试吗?” 老汉欣然让座,我在一对花花绿绿的泥巴里挑了一块嫩粉色,一阵揉捏,时不时抬头观察公孙仪的表情,显然要以他为原型。 公孙仪看着她越来越娴熟的动作,还有那团越来越奇怪的泥巴,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倒也配合的任她打量。 看着成品,一只憨态可掬的粉红猪,极具喜剧色彩,不知道是该乐还是该气。 十两银子两个泥偶,对于每日只赚几十文的老汉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金子的好事儿,在老汉不住的道谢声中渐渐走远,看着身边人一脸嫌弃的表情,倒是跟那头小猪不谋而合。 “不喜欢,那还给我。” 要从他手里夺过,却被他眼疾手快避开,小心翼翼的放进袖子中。 漫无目的的游走在青石路上,心里是说不出的安宁祥和。 集会临近结束,小贩开始收拾摊位回家,相公将一天的收入交给妻子,转身抱起趴在凳子上睡着的儿子,妻子看着相依的父子俩眼里的遮不住的幸福满足。 这种简单的幸福最让人羡慕不过。 “年纪轻轻便掌管了武林近半的势力,你的心愿是什么?” 不明白她怎么会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也没有人关心过。 “我没想过,若是有的话,大概就是天下太平,无论市井百姓还是江湖草莽都能有一份安乐生活。” “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都是这么的,不切实际。” “你说,这世界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35.2 出嫁 “你说,这个世上,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他迎着我的目光淡淡勾起嘴角:“你说的是谁?” “涿州,苏逸。” 他脸上的笑意更盛:“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知道阿远曾经如何评价我们?” “若论长相,苏公子是天上的皎月,我则是凡尘中的一粒沙;若论性情,他是初春的一缕清风,我则是冬日溪头上的坚冰,至于才情、修养就更不用说了。若不是他师承武林前辈算的半个江湖人,又岂会委屈于我齐名。” 我看着他一脸平静的表情,强忍着没去擦额头上的虚汗,风扶远也忒没口德了,能说出这番话的,绝对是生死之交。 若不是今日同时提到这两个名字,我还真忘了曾经在上京苏府书房中与风扶远交过手的事情,照当时的情况来看,即便无心伤心却也绝非善意,是以此番听到他对阿逸毫不掩饰的溢美之词,心里不是不奇怪。 我最不会安慰人,琢磨了半天上前拍拍公孙仪的肩膀:“你也别难过,毕竟你们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没有可比性。”更何况,那家伙简直强大到变态,就连我都没少在他手底下吃亏,更何况一般的肉体凡胎。 “好像听你说过与苏二夫人有几分交情,不知道有没有见到苏逸其人,有机会还要烦请婉儿介绍,我也想见见这位光风霁月的苏公子。” 额上的虚汗汇聚成滴顺着发际线往下淌,我笑的异常僵硬。 这便是男人的嫉妒心,笑里藏刀,杀人于无形。 随着婚礼日期的临近,整个山庄都被红绸装饰的焕然一新,鲜亮喜庆的颜色在山脚下便觉得晃眼。已经有宾客陆续到达,却大多是塞外英豪,中原的主流门派竟然一个也没有。 算来也是这个道理,直系关系的公孙仪都没有邀请打算的,若是被绝世山庄请了过来,先不说是不是越橘,蓄意破坏武林联盟内部关系的罪名是跑不掉了,顾麟自然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是以这场婚礼虽说整个武林无人不知,真正被邀请而来的却没有几个,其中以少林为主的五大门派俱未在之列。 信已经发出去多时,却迟迟没有接到消息,我不由得有些着急。索性直接向霾山之巅发了一道命令。 在院子里憋了几天本想出去遛遛风,谁知道刚走出院门便被迎面而来的顾念截住了,我看着他形容憔悴的模样,打趣的话硬是给咽了下去,不久前还有心情邀我去煮酒,按理说状态应该不错,莫不是请我煮酒是幌子,其实是要向我求救来着,还好当日没有过去。 淡笑着同他打了招呼便要抬着步子离开,我往左,他挡左边,我往右,他又挡在右边。 这熊孩子。 “怎么着新郎官,玩游戏呢这是?” 他没有因为我的玩笑露出一丝笑意,与往常的极力逢迎反差太大,不得不引起我的注意。 “你走吧,现在就走,以后不要跟绝世山庄有任何瓜葛。” 从未见过他这般严肃又纠结的表情,确定他说的不是玩笑,我咯咯笑出了声。 “我可是送了贺礼的,喜酒都还没喝就急着赶我走,顾公子这是在哪里学的待客之道。” 顾念见她仍旧一副不上心的模样心里又急又气。 “我知道你来这里是有目的,再重要的事都没有自己的命要紧。我已经把后门的守卫调离,你若是这个时候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甩开情急之下被他攥住的手腕,收起脸上的笑意:“顾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生来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即便是丢了性命也与他人无尤,顾公子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不必太过在意。你还是先回去吧,被顾庄主发现恐怕谁都不会好过。” “你,不知好歹。” 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我眯了眯眼角,傻子,你见过被凡人整死的姚婧吗,更何况我这种非人非妖非仙的奇葩。 今日是万能管家青阳算出的一年内最吉祥的日子,也是顾念与南琉璃的大喜之日,尽管我认为这两人在一起成为怨侣的几率很高,奈何如今生米煮成了熟饭,更已是珠胎暗结,再过一个月寻常大夫便可诊断出来,希望新生命的到来能够为这个处处充满阴霾的地方增添几分朝阳之气。 昨晚隔壁院落几乎是整夜灯火通明,她们姐妹俩说了一夜贴心话我躺在被窝里听了一夜,不等心儿来叫门我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四方镖局不复存在,双方商量决定,新娘子直接由现在居住的院落出嫁,直接抬到顾念的院子,路程虽然不长,礼仪程序却一道也没有省。 进了隔壁的门入目又是一片火红,南琉璃已经装扮妥当,正由南流苏梳理着长发。第一次见到上了妆的小辣椒,眼中闪过惊艳,这才确切意识到当初亭子中出演挑衅的爽朗少女今日便要为人妻为人妇为人母。再看看南流苏,果然已经红了眼眶。 将屋里伺候的喜娘丫鬟暂时打发出去,迎上南琉璃疑惑的眼神,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有东西要给你,她们在不方便。” 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蓝皮儿小本递过去:“我听说,这些事情都是由家里娘亲或者大嫂告诉新妇,你姐姐对这些也不懂,也就只好由我越俎代庖了。” 看着我坦荡的眼神,南琉璃倒没有多想,接过去随手翻了两页,唰的一下红透了脸。心儿与南流苏自然也看到了,脸上的颜色比新娘子浅不了多少。尤其心儿,恨不得当即就夺门而去,这也太,丢人了。 “怎么了?”这可是我特意为霾山弟子编著的生理课本,属于玉蔻宫绝密,今日无私奉献出来,为了方便携带还特意缩小了一半,这份儿心意可比上次那套首饰难得的多。 公孙仪进门的时候,除了我其他三人脸上红潮还未退,看得他不明所以。看着已经装扮完毕的南琉璃,破天荒说了几句感性的话,弄得在场的众人热泪盈眶。 吉时已到,新郎已经到了门前,南流苏亲自替妹妹盖上盖头,公孙仪则以世兄的身份将她背上花轿。。 喜庆的日子,公孙仪难得换了一件青衫,颇有几分文雅的味道。我看着他背着那抹艳红,一步步走出远门。 下山以来,我遇到了两场婚礼,无论是慕容澜还是南琉璃,全都所嫁非人。我仿佛可以透过满目耀眼的红,看到浓重的悲哀。 (吓我一跳,以为系统进不来了,换了个浏览器才ok。小灵子考完了,以后每天会多写一些的,大家踊跃收藏啊。) 36 中计 天底下的婚礼似乎都是这般,被请来的宾客除了观礼贺喜之外最重要的一道程序便是吃饭。 被请来的女子不在少数,在这里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拘束,大家都十分随意。我头戴帷帽,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公孙仪被当做新娘子的娘家代表位子安排在正堂,风扶远凭着他与公孙的关系以及少城主的身份自然也被安排到了主桌上,顾麟原本也为我留了一个位置,被我拒绝了。开玩笑,顶着一张酷似庄主夫人的脸再坐到只有新人至亲入主的正堂,他们不嫌别扭我还觉得膈应呢。 身边坐了一个魁梧高大的汉子,看穿着长相不像是中原人。 倒了杯茶移到他面前,尽量让对方感觉到我的善意。 “你是西域人?” 西域汉子正与满桌子的美食较劲,眼前忽然出现一只白皙纤细的玉手,紧接着便是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位身子妙曼的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他却确信轻纱之下必是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比他们西域最美的王妃还要耀眼。 西域人不像中原人一般喜好吟诗作对,他却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学两句酸诗。怔了一下点头称是,眼神晃悠着就是不肯看她。 我看着眼前这场线条粗犷的面孔,上面带着颇具违和感的红晕,顿觉有趣,跟心思简单的人交流总是能令人愉悦。 “一直听闻西域塞外风光壮丽无双,心往依旧,却苦于没有机会亲自前往,这位大哥可否同我讲讲塞外的景象,让小妹解解馋。” 美人提的要求,又是这样一番楚楚可怜的姿态,只要是男人自是不忍心拒绝。 我听着他从辽阔的草原讲到落日,从牧场讲到打猎,比起我来倒是他激动过多。好不容易暂时告一段落,我抓紧时机插话。 “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们中原人的性子我最是不喜,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出了,省的憋在心里难受。” 我瞧了瞧左右,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耳边:“我听说西域有一种蛊术叫傀魅,十分骇人,不瞒你说,尽管心生渴望却一直没有成行也与此有关,我自小胆子便不大。” 西域人被萦绕在身边的想起迷晕了头,哪里有心思多想,只当是姑娘家听了传闻害怕。 压低了声音:“别听那些人瞎讲,说起来这也算是我们西域的秘闻,我也是听祖辈提起,傀魅之术的确存在,可向来是由皇室操纵。我活了三十几年都没见过一个,谁知道这个秘术是不是还存在,你大可不必担忧尽管来玩,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推荐几个好去处。” 喜宴还未结束我便先离了席,将闷热的帷帽摘下随手丢到一旁。我所在的那一桌多是外族的客人,席间听他们的谈吐想必只是一些寻常门派。顾麟与公孙仪倒是想到一起去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人,就算出什么问题也不至于对整个武林产生负面影响,只是不知这场戏究竟什么时候开演。 脑子飞速转着,脚下步伐不停,兜兜转转便进到了花园。凭着感觉向慑天洞所在的方位行去,不出意外的被守卫拦了下来。我曾经来过这里两次,他们自然认得。 “前方禁地,非庄主之令不得进入,小姐请回。” 我缄默不语,只是对他们笑,看得二人一阵莫名其妙,眼里的防备更甚。 我伸出手指点点,示意他们回头看看。 岿然不动,看来是把我的好心看做了不入流的声东击西。 两个守卫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耳边的簌簌声越来越大,像是从周围的花丛中发出。接下来的事情他们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只见身旁的草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快速生长,不过眨眼间便已经没过身高,瑰丽的花园顿时变作阴森可怖的森林,像是已经张开血盆大口,正等着大快朵颐。 两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等反应过来张皇出逃的时候双腿已经软的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颓然倒地。 以为是置身噩梦之中,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与这诡异的黑夜极其格格不入。两个人缓缓回头,看着不远处站立的那道婀娜身影,触及她嘴角欣悦的笑意,眼里的害怕转为死寂。 一声“妖怪”卡在嗓子里还未来得及喊出声便已经昏蹶过去。 看到他们昏死过去,无趣的耸耸肩,是谁说人类难对付的,不过小施一场幻术便将整个绝世山庄最精英的侍卫尽数解决,着实无趣。 站在慑天洞前,它仿佛感觉到外力的入侵,洞口弥漫着的形似水膜的结界蓝光更胜。 嗤笑了一声,信步穿了过去,如入无人之境。 洞里灵力充沛,竟然是正宗的天外神力。若不是这具身体里还保留几分仙气,怕是早就成了它的补及物。 不自觉发笑,竟有人天真的以为慑天洞可以摧毁殇离剑,且不说它有没有这份儿力量,就算有,你以为它会帮助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类来伤害自己的同族,更何况殇离天生神器,又跟在真身身边叱咤三界多年,论起身份来,比现在的我还要正宗几分,又岂是贬下凡间的一个破洞可以侵犯的。 洞内的结构相当简单,沿着脚下的路走到尽头便是一间石室,相当广阔的室中央摆着一口石棺材,石洞上方破了一个口,月光洒下将它笼罩在内。 棺材所用的石料与石洞内壁如出一辙,一体的石青色让人看得遍体生寒,却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要破体而出。 顾念口中所说的花园正西方向正是慑天洞所在的方位,那么棺木里正是我要找的人,绝世山庄的庄主夫人,翠娘,也是我灵魂碎片的转世。 洞内灵力对于没有气息的人不具备任何伤害,反而可以借日月光华将身体完好保存。顾麟对他的夫人还真是痴心一片,如此用心良苦是不是想着有一天她还能再活过来。 却不知他是用何种方法将她和这口棺木安排进来的。 这样想着,手掌搭在棺木盖上,还未用力便被某处突然荡起的声响打断。 循着声音找过去才发现在某个隐蔽的角落还存在另一处通道。奇怪的是,进到里面却奇异的再感觉到任何灵力,不过几步之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这里阴冷、黑暗、密不透风,像极了肮脏的人世间。 沿着路往前走不远便看到伏在地上的一坨东西,不难看出那是一个人。快步走过去,将他翻过来,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喜宴上还好好的一个人此刻却全身发黑僵硬的倒在这里,若不是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一时间我还真难认出。 “公孙仪,公孙仪。”拍拍他的脸,毒气粘在手上像是遇到热铁的水珠,呲的一声消逝不见。 没什么反应,我叉着腰叹了口气,认命的扶起他往石室里托。好在他还不傻,中毒之前服了颗救命的丹药,否则一旦断了气,就连我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把他救活。 扶着他靠在石棺上,再看一眼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仍是一阵心悸,这也…太毒了。很明显,下手之人根本不会给他留任何存活的机会。能在绝世山庄少庄主的喜宴上对堂堂武联掌门人下手的,屈指可数,而首当其中的便只有一人。 卷起袖子开始救人,先让他平躺在棺木上,大好的月华灵气不用白不用,解开他身上的衣服,左胸处有一道细长的伤痕,伤口不大却是极深,恐怕已经贯穿了心脏。引洞内灵气注入他的身体之中,冲洗全身的血液。这是一次全面彻底根本的大清洗,对他来说,再睁开眼,无疑于重生。 见他的肤色渐渐恢复原貌,脸上也有了血色才将灵力重新引出,他的身体原本无法承担这些灵力,我冒险的这一招算是以毒攻毒,好在,我在他身上下的赌从来没有输过。 公孙仪是被冻醒的,睁开眼之后才发现自己倚着冰冷的石壁,身在一处完全陌生的环境,视线第一时间抓住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恍若隔世。 听到动静,我转过身。 “醒了?” 他点点头,看起来还很虚弱,精神却不错。 “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这里看不出时间。”本以为借着上面的破洞,日生月落还是能看得到的,我忙活了这么久头顶上的月亮依旧还在,连位置都没有变动。顿时郁闷起来。 “你饿不饿?” “有些,这里有吃的吗?” “没有。” “……” “尸体倒有一具,如果你下的去口的话。” 公孙仪无奈的叹了口,扶着石壁缓缓站起身来,挪到我身边。 “这是?” “翠娘,南琉璃的婆婆。见到真人,是不是觉得一模一样。” 他无声点头,对这具身体并不是太感兴趣。 “明知道情形不对,怎么还会中计。你可知道,若不是你提前服了丹药,此时已经是一具焦黑的尸体。” 37.1 被困 “明知道情形不对,怎么还会中计。你可知道,若不是你提前服了丹药,此时已经是一句焦黑的尸体。” 公孙仪捂着胸口压抑的咳了两声,他自是知道自己中的毒有多霸道,那种生不如死的灼热感仿佛还在心口挥散不去,比那时的一剑贯心还要痛苦百倍。 “毒下在琉璃的敬酒中,是我疏忽了。” “察觉到身体的异常我当即便寻借口离了席,在石子路旁发现你的帷帽,又想起莲花亭中顾念向你透露的信息,料定你必然是去了慑天洞,便进到花园去寻你。” “你不去调兵遣将,寻我做什么?” 他嘴唇轻抿,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救命。” 我冷哼了一声:“好在脑子没被毒傻。之后呢?” “后来在花园里被顾麟追上,看他当时的架势势必要将我斩于刀下,只是他低估了我的武功,即便身中剧毒他也没捞到便宜,他埋伏在园子里的高手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任他如何呼唤都不曾出现,这才逼得他不得不动用机关,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误打误撞最后我这个必死之人还是为你所救,你说是不是连上天都在帮我。” 是我在帮你吧。 我看着扶着棺柩笑的张扬肆意的人,哪里还有平日里那副木头疙瘩的模样,心想莫不是被气傻了。 “殇离剑在哪儿?” “你以为他是因何对我下手。” 知道,杀人夺剑嘛。有句话看在他现在身体不好的份儿上我没忍心说出来,他有此劫实属活该,若不是他不这么迂腐将殇离带在身边,别说是绝世山庄便是整个江湖武林也奈何不了他。 本来就懒得与他多说再看他气喘吁吁的模样,索性闭上了嘴,继续他醒来之前的动作。 公孙仪看着他一双柔荑在棺中女子身上摸来摸去,眉头越蹙越紧。 不经意瞥到他巴巴的眼神,以为他对棺材里同样感兴趣,捞起翠娘的手举到他面前,脸上的表情,据他后来说极其变态欠扁。 “尸体十年不变,连肌肤都保持着弹性,是不是觉得很好奇?” 公孙仪看着她脸上的激动,不动声色的向后撤了撤身子。 “此处既然是灵洞,自然有它非凡之处。倒是你,死者已矣,如此作为实乃大不敬。” 掌心停在一处,眼内精光一闪,头也不回对他摆摆手:“你退后一些,别出声。” 公孙仪倒也不生气,安静退回之前的位置,紧盯着她的动作,目光深沉如水。 掌心覆在她小腹处,缓缓抬起,随着动作一块鸡蛋大的结晶物泛着五彩的光芒破体而出。 终于将它握在手中,一股暖流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心底近乎归属感的熨帖。 随着这块石头的离开,翠娘的身体化为白色粉末很快消散在空中,了无痕迹。 回过身,对他耸耸肩:“顾麟若是知道我做了什么,一定恨不得将我剥皮噬骨。” 他笑着摇摇头,脸上丝毫看不出类似惊异的表情。 “恐怕不止。” 额,他这个反映着实在我的意料之外。 “你不好奇刚刚那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 “……就是佛教所说的舍利子。” 他点点头,一时无话。 我看了看他的脸色:“托这个东西的福,我现在功力尽失,要两日才能恢复,在这期间我们怕是要一直待在这里。你还是先躺下睡一觉能省点力气。” 他倒听话,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回过头看我:“一起吧。” “……” “我有些冷。” 摸了摸他的额头,的确有些烫,无奈只好合衣躺在他身边,半睡半醒间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紧绷着的最后一根神经断开,进入黑甜的梦乡。 没睡多大会儿便醒了过来,准确的说,是被活生生烫醒的。身边的人已经由暖手的汤婆子升级为太上老君的八卦炉。 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看着他浑身抖得像筛芝麻似的,只得把千辛万苦得来的舍利子放到他怀中,虽说这个东西最好不要沾到男人的气息,但都这时候了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待在这个洞里不会有性命之忧,却不能保证不会烧坏脑子,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万一成了傻子到最后拖累的不还是我。 蔻粉曾经恶趣味的向我传授过经验,男人在两种情况下可以肆无忌惮的耍流氓,一时醉酒的时候,二是生病。自己的手从伸进他怀里便再没有掏出来过,原因是受到了外在的阻力。 他按着我的手不松,呼吸渐渐恢复平缓,看着他昏睡中眉头紧蹙的难受模样,终究不忍心抽出来。 嘴唇因为高烧变得干涸龟裂,突然想起话本里有些痴情女子在遇到这种情形的时候都会割腕取血,且不说那些咸咸的液体能不能解渴,我身体里潺潺流动的,连我自己都无法定义,又怎么敢放给他喝。 “妖妖…”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唤,我眨眨眼,再看看躺在地上的火炉,确定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公孙仪烧得迷迷糊糊的,受了重伤又没有及时得到粮食补充,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却还是第一时间弄清了自己此刻的情况,他还在洞中,却躺在女人的怀里,此时此地,女人就只有一人,理清了这些,果断闭上眼睛继续养精蓄锐。倒是将当了人垫子的人大大郁闷了一把。 突然感觉到什么,将腿上的人一把推开,也顾不得他的闷哼,眼睛晶晶亮的朝石室外喊了一声:“殇离。”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迅速飞了进来,躲过我敞开的怀抱直接窝在另一人身边。 悻悻收回手,有些恼羞成怒:“上次进来的时候不是还要死要活的,怎么这才倒是活蹦乱跳的,矫情。” 心里却清楚,上一次慑天洞排斥的大概是附着在殇离身上的,来自顾麟几人的凡尘力量,与剑本身无关。 只是它此番救主的行径,怕是正好遂了顾麟的愿。 这个想法刚刚一闪而过,脚下的石地便剧烈晃动起来,石室外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37.2 是人是妖 这个想法刚刚一闪而过,脚下的石地便剧烈晃动起来,石室外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公孙仪扶着殇离挣扎着站起身:“发生何事?” 冷笑一声:“他们想把旁边的人工隧道炸毁,将我们困在这里。” 话音未落,耳边一阵巨响随之是更剧烈的晃动。身子被拉进一个滚烫的怀抱牢牢护住,待到风平浪静,他脸上已经被气波划出几道血痕,石室门前横了一块大石头。 公孙仪嘴角带着嘲讽的弧度,掩不去苍白:“他倒是舍得下血本,就不怕伤了自己的夫人。莫不是我的命重要至此。” 斜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若不是算计好的,这块石头哪能如此精确的堵在门前,一丝缝隙都不留。他的目的是要借殇离剑的力量将我的生命移到翠娘身上,让他心心念念的夫人重生。” 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此番作为无疑于引狼入室,注定赔了夫人又折兵。 “待你功力恢复,便带着殇离先出去。去探探阿远和流苏的情况。” 我看了看包围在四周的青色石壁,比铜墙铁壁更甚,出去,哪儿会有这么简单。能否撑到那时候,还是个未知数。 时间在黑暗中一点一滴流逝,为了保留气力两个人之后便很少说话。公孙仪闭目打坐,调试内息,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他的心脏不可抑制的跟着猛的一跳,睁开眼睛,实现触及到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的人,一张脸白的近乎透明,光洁的额头上满是虚汗,怔怔的竟一时忘了反应。 相识许久,久到似乎从出生至此便未曾分离,她什么样子他没见过,胡搅蛮缠的、古灵精怪的、肆意张扬的、冷漠淡然的、心狠手辣的,却惟独没见过或者从未想过这副面貌会出现在她身上,她瘫软的靠在墙上,整个身体都靠着冰冷的物实支撑,像一只被抛到陆地上的鱼,渴望空气却求而不得。 她从来便是坚强的,甚至强大的有些诡异,此刻这般模样不得不让他感到惊慌,他感觉的到她的痛苦,一种从未有过的堂皇恐惧正从心脏正中破土而出。 小心翼翼将她移到自己怀里,卷起衣袖在她额头上擦了擦,动作轻的仿若微风拂面,即便隔着两层衣料那种彻骨的寒气依旧慑人。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感觉到拖着自己的那双手的轻颤,我睁开眼睛,睫毛上沾了水汽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 费劲的勾了勾嘴角,我是真的没有力气。不过能从这张脸上发现一种新的情绪,尤其这种情绪还是自己发掘出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现在知道怕了,我在信里可是苦口婆心,别告诉我你没有看到。” 他看着我,苦涩的勾了勾唇,平淡无奇的面孔上一双眸子深邃悠远。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装了。 “你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我甚至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别说是换了张皮,就算化成灰我也能把你认出来。若说之前我还不确定,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顾念之时,你牵着我的手,一个人的气息、声音都有可能伪装,但心脏跳动的频率和血液的温度是无法改变的。 阿逸,这么多年,你过得辛不辛苦?” 苏逸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无论以何种身份存在,或多或少都受到过来自各处的关怀问候,惟独只有这一句,令他有舒心的感觉,似乎再多的苦难都随着她这句话烟消云散。 抚上她的脸,冰冷的温度令他的手指瞬间僵掉,脸上的笑意清淡却温柔,像之前每一次的诱哄。 “很辛苦,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只要有你在,任何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个帽子可给我戴的真高。放心,死不了,祸害遗千年,不还是你说的嘛。”我还要看着你坐上世间最高的位置,看着你平定天下,然后…… 苏逸笑了,带着些小孩子得到承诺般的天真。 “你以后生了病一定不要留人在身边?” “怎么?” “免得再说漏了嘴。” 他不甚在意:“只有确定你在身边,我才能会安心入睡。” 撇撇嘴,尽管浑身已经没有了知觉,依旧将表情做得惟妙惟肖。 “慕容澜可真悲哀。” “莫提别人,还是先想想怎么恢复身体,需要我做什么?” 莫提别人、别人、别人…… “别吵,先让我睡一觉。” 摆摆手,自顾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睡了去,假装没看到他深沉的目光。 半梦半醒间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唤,我试图撑开眼睛,终究力不从心。这种感觉九重天上也曾有过经历,这一次好歹身边有人相伴。 一股热流缓解了身体的冰冷麻木,味觉恢复后才发觉口中又咸又腥满是铁锈味儿。猛然睁开眼,闯入那双墨黑的眸子中,里面光彩忽明忽暗,他的脸因为失血过多白的像雪,却固执的不肯将手腕从我嘴边撤离,不论我如何摇头挣扎。 刚缓过的一丝气力集中在小腿,这点力气若放在平时恐怕连只蚂蚁都踩不死却可以轻易踹开一个武功绝世的高手。 他仰躺在地上缓缓呼吸,神智已经回复清明。我姿势不雅的爬过去占据他身旁的位置,抹了把唇上残留的血液,大笑了起来。 他们两个,一个自命清高一个目中无人,却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不可不谓之讽刺。 苏逸也跟笑,有生以来第一次放声大笑。握住她的手拉到胸前,嘴角的明媚僵在那里,脸上佯装的云淡风轻彻底破裂。 笑声戛然而止,我便已经猜到发生了何事。那只手还被他握在掌心,直至完全变得透明依旧没有松开,我开始佩服起他的胆量。 苏逸抿着唇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敢将目光偏移一丝一毫,他怕再看到同样的情形。 她的身份一直是他心中的谜底,她不会老;不会受伤;会炼各种各样奇怪的丹药无一不有神效,她有一身医术可肉白骨生魂灵,却从未见她看过医书。小时候他会羡慕崇拜并把她当做自己的目标,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有了其他认识,却一直把疑问藏在心中,一开始是不敢,后来是不愿。 此刻,亲眼看到她身体的诡异变化,心中除了感概之外更多的却是庆幸。 若她真如外界所传,是一只修炼成精的花妖,便不会有危险。 (码字是一个辛苦活儿,每天对着电脑屏幕苦思冥想,很有压力有木有,小灵子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收藏收藏吧!) 38 真相 她从来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更不会在没把握的情况下将自己置于险境,这一点苏逸非常清楚‘ “告诉我,该怎么帮你。” “你帮不了我。” 你帮不了,不代表其他人不可以。 它自会和至此,一直过于安静,就好像原本就是一把再普通的宝剑。焦虑忧心所致,若不是她提醒,苏逸一时还真未注意到。 正想开口请它帮忙,却被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拉住了衣袖。 迎上他的目光,我咬唇摇头,眼中泪光闪闪,好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 “我不想勉强它相救,你知道的,我最怕欠人人情。” 他的表情痛心中带着不赞同,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眼底倔强至极,攥着他衣袖的手越发用力。 同之前的每一次对峙一样,最先妥协的从来不会是我。 见他神色软了下来,我松了口气,勉强打起来的精神终究撑不下去,瘫在他怀里。搭在他腕上的那只手从指尖开始迅速却清晰的变成透明。 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而不是如此刻这般一点点折磨他和自己。 碰触不了他的脸颊,我试图用微笑去安抚他。 “阿逸,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过得好。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复国大业,若是你还想完成,有殇离和天鹤老头儿帮忙必会事半功倍;若是不想再被前尘往事羁绊,不管是遁世也好策马江湖也罢,去过你自己喜欢的生活。其实,你下山之时我便已经后悔,若是没有那一层身份,你该过的比任何人都潇洒幸福。 只是阿逸,无论将来如何,你一定不要忘了我。” 有凉凉的东西打在眼上,我闭上眼睛,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流入他暗红色的衣襟,不留一丝痕迹。 眉间火烧一般的疼痛,这是大限已到的暗示。 是不是我的脸也变得不甚清晰,他的眼神惊痛中变得异常决绝。 “记不记得小时候拜师说过的话,生死相依。你若离去,我断不会独活于世。” 实现模糊之时,我勾起嘴角粲然一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一旁挺尸的殇离神剑终于被逼出了动作,虎躯一震,直直向最脆弱的一处墙体冲去,摩擦生成的碎石飞速向四周崩散,打在公孙仪背上,像海浪冲击着岩石。而他自始至终紧盯着怀中人,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这是上古女娲补天时剩下的炼石,在天界身份算不得高坚韧无比,就算是殇离神剑拼尽力量也只能勉强钻出绿豆大小的洞孔。慑天洞自此不再存在,可惜了这些充沛的灵力。 外界气流通过小孔源源不断向里挤压,原本枯竭的生命力得到了补充,透明的躯体恢复原貌。 一个几乎肉眼不可识的小孔竟会起死回生的力量,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我对着他挑眉一笑:“只要有风,我便安然无恙。知道为什么吗?我不是妖,当然也不是仙,我只是飘荡在天地间的一口气息,一口怨气。” “你刚才配合的很好。”在他耳边吐出这句话,袅袅行至殇离身旁,“多谢你出手相救,不过请你记住,这是你自愿的,所以别想抹消我上次出手相救之恩。”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这里的事交给你善后。” 最后看了他一眼,旋身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逝。 蔻红玉遥早已等候在外,见我出来,跪地请罪。 “玉蔻宫出了叛徒,我等未曾事先察觉令宫主身陷险境,请宫主责罚。” “我事先已有所察觉,不还是着了道,与你们无关,起来吧。已经处理了?” “还没有,属下不敢擅自做主。” 我看着两人难得紧张拘谨,不由得好笑,还是平常没大没小的模样瞧着顺眼。 “你们做的很好,等我回宫一人赏一本升级版的生理教材。” “……”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伴随着狂风大作、雷鸣震天,乌云从天边席卷而来眨眼间便笼罩了整个天地,沉闷的气氛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像是一只锁魂手紧紧攥住了脖颈。 我站在山顶一处凸出的岩石上,头顶是黑云遮日,脚下是万丈深渊。烈风将衣裙吹得瑟瑟作响,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不知是释然还是担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苟活万年,有些前尘旧事还是不得不重新面对。 “蔻红玉遥,你们去找苏逸,务必要将他安全送下山,要快。” “是。”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只剩下自己一人,心里却奇异的平静下来,席地而坐,任凭大风吹乱发丝。 五彩祥云姗姗来迟,我等的人来了。 “好久不见,福姬,或许应该尊称一声天后娘娘。” 福姬在侍奉仙女的半搀下翩翩而落,一身彩凤羽衣昭显了她无上的尊荣,现在的她是三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再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夫君对别的女人万般宠爱,受尽冷嘲热讽的神君正妃。 “我一直都不相信你会真的灰飞烟灭,今日若不是你毁了这洞,本宫还真找不到你。他大概也没想到,将你藏了这么久最后竟是你自投罗网。” 从她身上我感觉到了一种后天养成的优越感,并不介意她仿若看蝼蚁般的眼神,若是我坐在那个位置上估计比她还要张狂。令我惊讶的是她的改变,若是放在以前,她那会像这般好言好语,十有八九会冲上来撕破我的脸,再大骂几声狐狸精。 别以为天界都像话本里所描述的那样,云雾缭绕,仙女成群,阳春白雪。只要有权利,争权夺利是少不了的。只要有等级差别,争宠便也在所难免。 在天宫依旧能看到大小老婆,各宫妃子争风吃醋的桥段。而眼前的这位,曾经是个中翘楚,天鹤曾经跟我分析过,当年太阳神之所以会实力相当的情况下败给战神,除了花仙的临阵倒戈外相当部分是给这位云仙娘娘拖累的,正所谓后院不稳何以立天下。 对上她阴郁的目光:“咳,不好意思,跑神了。天后娘娘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喝杯茶。” 她冷笑,终于有了丝熟悉的模样。 “你那里?恐怕安排的都是他的人。你想向他报信?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刻筹备了多久,好不容易抓到这个机会,怎么可能没有完全之策。”她说着,突然红了眼睛,我甚至能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被她一袖子甩翻在地,疼的我直抽抽。 “一万年,他竟然将你藏了整整万年,他竟然为了你不惜违反天条。万年之前是这样,之后依旧如此,他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才是她的妻子,不离不弃一直与他并肩作战,陪他受封印之苦的妻子,而你,不过是一个用来稳住敌人的筹码,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贱人、背信者,你所,你有何资格让他念念不忘。” 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迎上她近乎疯狂的双眸。一直知道她恨我,恨不得我永世不得超生,却未曾料到这份仇恨并没有随着时间有所减缓,连那个最崇高的位置都消散不了的仇恨,那得,多很呐。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有什么好说的。你想怎么样,给个痛快话,万一等司溟得到消息,不但什么都做不了,还要影响你们夫妻间的感情。” 她听了我的话,却突然安静下来,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恢复雍容华贵的天后模样。 “你在激我,我可不会傻到因为你擅动私刑犯了天条,我要带你重回仙界,天界诸神应该会对你很感兴趣。放心,一定会在天君回来之前给你个结果。” “把她带走,别把她弄死了。” 毫无招架之力的被装进一个小瓶子里,由衷的为自己感到悲哀,在人间作威作福惯了,这么大的落差还真有点儿接受不了。不能弄死,可没说不可以弄的生不如死。 昏死之前,我给自己定了个目标,若自己能逃过这一劫,我一定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话说考研的人伤不起,不会断更,每天写写小说对我来说是休息~大家多留言吧,你们是小灵子的动力~) 39 逼婚 睁开眼睛,怔怔的看了会儿头顶上翠青色轻纱睡帐,心想天庭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人性化,囚室竟然布置的跟我在绝世山庄下榻的房间一模一样。 动了动身子,脚下哗啦作响,撑起头看了一眼,爆了句粗口,链子都用上了,栓小狗呢。 有人推门进来,阳光从门缝中窜进来洒在眼睑上,晃得我不得不眯上眼睛,再张开床前已经立了一个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好在脑子度过最初的迷糊期恢复了清明。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凑过来:“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这才真正看清他的面容,不由得失笑道:“被囚禁的又不是你,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要憔悴。” 他看到我脸上的笑,试图回应,嘴角抽了抽,下一刻毫无征兆的落下泪来。 我被他弄得措手不及,坐起身子看着他哭了会儿鼻子,嫌弃的往他身上丢了条枕帕。 “哪个成了家的人会像你这般哭鼻子。你看好了,我可不是你娘亲。” 他抹了把脸,恢复常色,哑着嗓子低低的说了句:“对不起。” 撑着身子往后撤了撤,脚踝上的链子又是一阵作响。这句话我是万万受不起的,不仅如此,我还得对他说一声抱歉,他这辈子怕是再无机会见到娘亲。 “其他人呢,你们是如何处理的?” “公孙仪身中剧毒去向不明,风扶远和你的丫头也不见了踪影。他们搜遍了整座山,只在山顶发现了昏迷的你,你放心,我会尽量护你周全。” 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猜到了开始却没有猜到结局。顾麟废了这么大的功夫,不惜打破几十年来经营的声望公然与武联为敌,结果,该得到的没得到,该抓住的人没抓住,连自己夫人也赔了进去。顾念是怕他父亲会将所有怒气都发在我身上,这样单纯善良的孩子生于这样的世家,真是可惜了。 “你跟琉璃怎么样了,其实,你们两个挺般配的。” 他笑而不语,感情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今日三朝回门,父亲怕她心里不好受便让人护送他们姐妹俩到寺庙祈福。你若是愿意,等她们回来,我让她们多过来陪陪你。” “你父亲会同意?” 那个老匹夫借着南氏姐妹得了个重情重义的美誉,更要用她们来牵制公孙仪。他是见过我的能耐的,否则也不会连这种不上道方法都用上了。 “虽然不能放你离开,但找人来陪你说话解闷这种小事还是能办到的。” 看到他嘴角的自嘲,才发现自己无意中侵犯了一个男孩子的自尊心。 点点头:“好,那就谢谢了。” 他走后,我盘腿坐在床头,捞起链子放在手里把玩,绝世山庄倒是有不少宝贝,金雪铁打造而成,没有钥匙任凭你武功再高也逃脱不出。可凡事总有例外,就比如说在下本宫主,虽然暂时灵力全失,可总有恢复的一天。 顾念对这件事情十分上心,傍晚琉璃便带着大把花束过来看我。扫过我脚间的链子,脸色一暗,将鲜花送到我眼前,强颜欢笑道:“婉姐姐,知道你喜欢,我特意到花园摘得,你闻闻香不香?” 我还真有心情凑上去嗅了嗅,点点头:“很香。你有心了。” 她因为我这句话红了眼睛,趴在我腿上糯糯的说了句,对不起。 我翻了个白眼儿,今儿是怎么了,约好了似的到这儿来哭鼻子道歉,夫妻俩怎么感觉比我这个当事人还委屈似的。 我看着伏身啜泣的女孩子,突然生出一眼万年的感觉。经历了生离死别之痛,悲欢离合之苦,心已经苍老过半、疲惫不堪,睁开眼睛却发现时间仅仅只是走过三日。 南琉璃单纯且脆弱,她姐姐却恰好相反。 ---------------------------- 面前这张脸,年轻、美丽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着世故,她是这场动乱中唯一一个全身而退而毫发无伤的人,自然有她妹妹的缘故,除此之外,她本身的智谋却不容小觑。或许,自红楼事件后心中便有了计较,公孙仪固然重要,再加上绝世山庄做倚仗,双重保护、有备无患。所以她在明明察觉到阴谋之时,依旧选择了中立。 “有件事情我很好奇,若是你知道酒中有毒,还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喝下去?” 几乎没有犹豫。 “不会,没有什么会比公孙大哥更重要,我相信他的能力,绝世山庄困不住他,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我也很后悔。” 我看着她的眼睛,确定她眼底的懊恼是由内而发。 “很好,不枉他一直为你担忧。” 我看到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颤了一下。 “他现在怎么样?” 我摇摇头:“想必你已经知道他身上中的是何种毒,黑寡妇,无人能解。” 她拉住我的手臂,情绪有些激动。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们不是被困在一起。” “刚开始是在一起,后来有个机会可以出去,之后便失去了联系。” “你丢下他自己一个人逃命,你怎么可以这样?” 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挑衅的看着她:“为什么不可以,连你这个相识了十几年,倾心于他的世家妹妹都可以置之不管,我们不过认识了两个月,有什么理由非得带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咽气的人拖后腿。” 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拳头攥的紧紧的,指甲剜进肉里尤不自知。看到她这副风中萧索的模样,心再也柔软不下来。她的一举一动在我眼里都是虚伪的做作的甚至恶心乏味的。 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摆摆手:“唯一能被你这副表情骗过的人不知道是生是死,用不着在我这儿演戏,我现在行动不便,恕不远送。” 南流苏被我呛跑,没了碍眼的人,我倒在床上吁了口气。手臂枕在脑后,仔细回忆失去意识之前的经历。翻来覆去,能在天后手中将我就下的,只有一人。迫于无奈成为破坏人家夫妻感情的因素,我也很无奈。 那个几乎要被我遗忘的男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万年前,我刚刚拥有这副不人不妖不仙的身躯,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身着天君冠服的他。他告诉我,桑黎已经禅位与他,自请下界历经凡尘之苦。他告诉我,他会帮我恢复原貌,在此之前请我暂且待在他的羽翼之下。 我当时怎么说的? 我害你失去君位,在九层炼狱受了数千年的苦难;你让我魂飞魄散,成为天上地下最可悲的人,我们之间本该互不相欠,我又怎能让你冒着触犯天条的危险帮我修复元神,便这样吧。 --------------------------- 脚上多了束缚,除了待在房间里哪儿都去不了 ,好在伙食各方面待遇都无可挑剔,我也就安下心来,反正闹心的总不该是我。 百无聊赖的第三日,正主终于现身。那时我正在吃午饭,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也曾经在皇宫里偷吃过御膳,跟这里的简直不是一个层次。对绝世山庄的菜色与待客之道毫不吝啬的赞扬了一番,前者褒义后者就有些变了味儿。 他在我对面坐下,丝毫不在意我话中的嘲讽。 “你若是喜欢,我便把这个厨子送到你院子里,随时听你吩咐,可好?” 口中的饭菜被他这么一腻再也咽不下去 ,低头吐在桌子上,不能只我一个人恶心不是? “顾庄主太客气了,我可没福气享受。” “我绝世山庄的庄主夫人自是福气绵延,婚礼定在三日之后,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好好休息,到那一日我希望看到一个容光焕发的新娘子。” 我眨眨眼,被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逼婚,原来是这种感觉,还真是不怎么好。 他看到我脸上的嫌弃,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的恨不得将骨头捏成碎末,眼底阴霾骤现。 “你害的我夫人尸骨无存,难道不应该赔给我一个,这世间除了你,再没有谁拥有一张这样的面孔。我劝你不要耍什么花招,我目前还不想对南家姐妹下手。” 他放下这句威胁,甩甩袖子出了门。留下我一脸莫名其妙,南家姐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长得看起来比较像爱管闲事。 听人说话不要听他讲了什么,而要听他没有将什么。顾麟他怕是根本不相信公孙仪已死,想借这个机会将他引出来,以绝后患。就算他没来搅局,娶得如花美眷也不吃亏。 如意算盘打得挺响,就看他有没有那个运气。 婚礼前一天,顾麟亲自为我打开了锁链,吩咐南家姐妹好好给我梳洗打扮一番,贵客一会儿便到,我这个准夫人要同他一起到门前迎接。 不慌不忙的跟在顾麟身后,朝顾念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他脸上的淤青还未下去,对亲儿子下这么狠的手,这个老匹夫还真是心意已决。 低下头,唇角轻勾,事情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 40 情郎 连续几日都是阴雨绵绵,偏偏这一日出了太阳,接近正午时分,日头正毒,一群人顶着烈日在门前列队迎接,不少都是娇滴滴的女性,不一会儿便被晒得香汗淋漓。我瞟了眼顾念身边的南琉璃,见她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身子颤巍巍的明显有些撑不住,一只手下意识揪住丈夫的衣袖。 顾念也注意到了她的不是,看着那只苍白瘦弱的小手,皱了皱眉,却没拂开。压低声音交代着句什么。 这厢正在考虑是不是该下场雨缓解缓解,那厢便已经支撑不住直直倒进顾念怀里。 顾麟面沉如水,显然对儿媳的“娇生惯养”不甚满意,虽然让青阳及时把了脉,却没有松口让她先回房。眉心的褶皱在青阳报出喜讯之时舒展开来,连带着面色也缓和了许多。老人家嘛,哪个不希望子孙满堂、人丁兴旺。 母凭子贵,待遇自然不一般,琉璃被送了回去,再三叮嘱要好生照顾。顾念听闻自己要当爹的时候神色怔了一下,面色有些复杂终是败给了骨肉亲情,当即便想亲自送妻儿回房,不出意外的被顾麟否决。 “有大夫在,又有她姐姐照料,你过去也做不了什么。今日来的客人非比寻常,岂容你如此儿戏。”他背着手回过神,视线缓缓扫过,无形中传递着压力,“少夫人有喜这件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违者一律仗毙。” “是。” 我挑了挑眉,眼角满是戏谑,竟然还有些羞耻心,还真是,令人惊讶。 他自是懂我的讽刺,却聪明的选择漠视。 顾念的不满表现的很明显,却没有出言反驳,父亲做出的决定没有人能更改,他脸上的伤便是证明。 “青管家,今日登门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阴阳怪气的模样引来顾麟一瞥,前者当即老实。 看父子俩斗气倒是有趣,就是双方实力悬殊太大,结局毫无悬念,次数多了也就乏味了。 一只老狐狸,一只狐狸崽再加上一群唯唯诺诺的忠犬,这一家子也就清清淡淡的青阳管家看起来还算正常。 察觉都我的视线,他朝我微微颔首,便转向顾念回答刚才的问题。 “临时接到豫王爷与涿州宁侯二公子要登门的消息,庄主是怕照顾不周怠慢了贵客才会如此,公子莫要介怀。” “宁侯二公子?可是那位与千秋公子齐名的苏公子?涿州与豫州隔着十万八千里,素来没有什么交情,他来做什么?” 这个时候提起公孙仪,不是找死是什么,我绝对有理由相信,这孩子不是不谙世事,而是存心要气死他老子。看看老匹夫那张脸,黑的足以与锅底媲美。 青阳咳了一声,有眼色的将自家不省心的公子拽到一边,以免被庄主失手打伤。自动忽略前一问。 “苏公子曾经奉命负责开通同济运河,这条运河途经两州,豫州粮产丰盛,涿州盛产精盐,苏公子此次前来与两者不无关系。” “朝廷的事与我们绝世山庄何干,青管家以后还是少关心庙堂之事,以免惹祸上身。” 这次怔忪的换成了青阳,却见他勾唇一笑,好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公子说的有理。” 我暗自叹了口气,这傻孩子,还不知道如今的江湖已非同往常。不知道顾麟有没有为他过度的保护感到过后悔。翠娘不想自己的儿子像他们一般再涉入江湖这个是非之地,却并不是像这样连审时度势都不会。 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翠娘啊翠娘,你还真会给我找麻烦。 暗自唏嘘之时,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氛陡然变得沉闷。山路尽头出现几个小点儿,看来是等的人到了,眼角微眯,对即将到来好戏的已经开始期待。 距离越来越近,来人的面容渐渐清晰,为首的二人一深蓝一月白,但就两种颜色便秉性衬托出七七八八。两位权贵看似并肩而行,仔细辨认却可以看出前后之分。后者不卑不亢神态自如,脚下从容的保持着这个距离。一个外姓王爷,一位侯爵公子,毕竟身份在那里搁着,那人的性子一向谨慎,又怎么会在这件事情落下话柄。 顾麟迎上前去,我听话的默默跟在身后,乖巧的模样引来前者侧目。借着顾麟的掩护,仔细打量了传说中被豫州百姓奉为神灵的王爷简清璋,比想象中要年轻,至多也就三十出头,长相嘛,介于公孙仪与苏逸之间。嘴角始终噙着笑意,给人亲和温厚之感。 放得下架子、沉得住气、才能卓越又深得民心,这种人处理起来的确比较棘手,尤其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在,这种东西有时候比千军万马还要有杀伤力。视线不由自主转到另一个人身上,虽然没有那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奈何面相清贵,是成大事者的命理。 听豫王爷说话的语气倒不是倒不是第一次到绝世山庄,与顾麟也是旧识,加上苏逸,三人好一阵寒暄,这才迈着步子进了门。 “顾公子大婚之时正巧我出了州城,便派人送了贺礼聊表心意。这次顾庄主大喜,本王可不能错过,定要送你一份儿大礼。” 顾麟道了句惭愧,红光满面,喜色显而易见。 我在后面冷眼瞧着,没什么反应,倒是顾念,一张脸青黑交加,脑门儿上青筋直跳,本宫主还以为被逼婚的是他。 唯一把祸事当做喜事的估计也就只有简清璋,他的视线在我脸上滑过眼底现出一份了然。 “看来顾庄主对夫人的深情感动了天人。本王在这里恭喜顾庄主觅得佳人,再续前缘。” 我放缓了步子,看着前方那道挺拔的蓝色身影,无声的骂了句混蛋,本宫主最讨厌被当做替身,你见过这么美的替身? 无意中惹了个大麻烦尤不自知,豫王爷拍拍苏逸的肩膀。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份贺礼二公子可是少不掉了。” “那是自然。” 苏逸淡淡一笑,视线不经意一扫定格在某处,脸上的表情无奈中带了些宠溺,倒是将另外二人看得不明所以。 “失陪一下。” 放下这句话,他转过身径自穿过身后的人,温文尔雅、白衣翩翩,与他擦肩而过的小丫鬟们脸颊绯红。 众目睽睽之下,他停在一个人面前,亲昵自然的拉起她的手,声音温柔的像浸了蜜,却让人觉得他已经尽力了,尽力去严肃。 “找遍你可能去的地方都不见踪影,原来跑到这里来了。你可知你父亲和兰姨有多担心,我又有多担心,若不是今日恰巧随豫王爷来这里,岂不是还没有你的音讯。不管再怎么跟我闹别扭,也不该如此任性,知道你武艺高强,可是江湖险恶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我该如何同宰相大人交待。” 我低下头,一副忏悔的模样。天知道我多想把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给抖下来,天啊,若是肉麻不死我,就来道闪电劈死他。 苏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 “走吧。” 顾念看着相携而来的两个人,脑袋里闪过天作之合四个大字,心中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望向父亲正好看到他突突挑着的太阳穴,心下生出几分快意。 同样错综复杂的还有豫王爷,视线不动声色的扫过青筋直跳的顾麟,明智的选择装傻充愣。 对着苏逸挪揄道:“二公子,还不介绍一下。” “让豫王爷和顾庄主见笑了,这是相府的千金,代婉。这丫头闹腾惯了,一不称心就离家出走,好在有绝世山庄照顾没让她惹出乱子,在下在此谢过顾庄主。”虽然只简单介绍了身份,但两人的关系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了。 看着那只老狐狸明明不痛快的要死却不得不强颜欢笑的模样,怎么一个爽字了得。被锁了几天的郁闷一扫而空。一个显赫的身份所带来的便利我至今才能体会的到,当朝权相之女,我倒要看看老匹夫该如何向简清璋交待。 豫王爷“哦”了一声,面儿上满是诧异。 “本王孤陋寡闻只听闻相爷有一女,正是当今太子妃。这位……” 回想蔻红教过的繁文缛节,对着他行了一礼,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王爷有礼,太子妃正是小女之妹。婉儿自小身子便不好,父亲无奈只要将我送到山寺静养,机缘巧合之下拜得名师,甚少回京,王爷不识的小女也属正常。” 简清璋点点头:“代小姐竟与绝世山庄结了缘,若不是本王带着二公子登门拜访,有人岂不是还在饱受相思之苦,算起来,你们俩可要好好感谢我一番,当然,顾庄主居功至伟。” 我低头配合的做娇羞状,至于他想要的解释自会有人去做。 午饭后两位贵人打道回府,我自然也跟着“情郎”一道下山,有人倒是想留那也得有人愿意放手。 “承蒙顾庄主照顾多日,待顾庄主大喜之日代婉再来讨一杯喜酒,替我向夫人问好。” 喜帖已经发出去,豫王爷已然惊动,我倒要看看那一日老匹夫从哪里弄出一个新娘来。 41 郎情妾意 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一回到豫王府简清璋就拉着苏逸的手不放,说什么都要他陪着再喝几杯。 看他双颊泛红眼神迷离,倒真有些微醺的模样。不过两个大男人要是再大庭广众之下再这么拉拉扯扯,明天可就不知会有怎样的谣言满天飞了。 话又说回来,堂堂一方霸主,三十岁尚未娶妻,听说府中连一个侍妾都没有,的确很值得怀疑。 “二哥哥。” 好一个含羞带怯,娇中带恼的闺怨之声,绝对不是从在下本宫主口中发出的。 苏逸顺着撑好的杆子往下爬,颇为无奈的朝半醉的人拱拱手:“王爷美意苏逸心领了,只是今日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改日由苏逸做东,定与王爷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简清璋撑着眼睛看了看半掩在苏逸身后的我,突然爆出几声朗笑,伸出一指点了点,一副我很了解的表情。 要说王室的教养还是很不错的,不管心里怎样乱七八糟,表情倒是未曾露出半分猥亵。仔细交待管家要好好安置我这位宰相千金,便由着左右扶着回了房。 苏逸倒不顾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忌讳,大白天便关紧了房门,回过身,果然见那人已经毫无形象的半趴在桌子上,罢了,一路上中规中矩,倒是为难她了。 半蹲在她脚边,脱掉鞋袜卷起裤腿,细嫩的脚踝上红痕虽淡却能令人清晰联想起当时的情形,眼睑微垂掩去里面的风起云涌。 周身温度猛的降了下来,悻悻从桌子上爬起来,看着正低眉顺眼帮我穿鞋的人,嘴巴张了张却突然无言以对。 这是彼此身份揭穿之后第一次面对面,他的神色言行均与之前无异,包容、宽容、纵容,不甚健壮的身躯依旧尽其所能的为我抵挡风雨。 这一刻,突然心虚起来,一个没有心的人何谈心虚,所有的感觉不过源于两人之间从一开始便已缔结的联结。 收回被他握在手里的脚腕,语气平淡中带着些许冷漠。 “有什么要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东西根本伤不到我。” “若当时殇离剑没有出手,你会不会就此灰飞烟灭。” 他抬起头看着我,在那般强势的目视下,我竟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却不允许我退缩,双手扶着我的脑袋,与他四目相对。 这般模样的阿逸是我所陌生的,却有些熟悉与怀念。 石洞里,他被迫看着她一点点在眼前消失,那种深入骨髓,恨不得自我毁灭的痛苦深深扎根在他心底,苏逸二十五年都额人生中第一次出现无能为力,一种完完全全的无助之感使得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和看待一些事情。 “我的生命依托于风,在那种密闭的空间内,你觉得我会如何?” 我不答反问,此时的苏逸固执的像一个急切从大人口中得到保证的孩子,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之于他的重要,我却突然变得迷茫,这是我一直想要的却又是不愿意看到的,时至今日,连自己都不确定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阿逸,我说过,只要有风我就会活着,你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肉体凡胎,受过伤中过毒,若是再不注意调理,恐怕命不久矣,到时候我岂不会无聊死。” 他在我身旁坐下,拿过我晾好的凉茶饮了一大口。微微勾起嘴角:“不会,哪怕是为了找人陪你聊天,你也不会放任不管。” 我哼哼了两声,他倒是看得明白,不过就凭他那几脚踹不出一个屁的性子,能跟我聊什么。 “胆子倒是不小,身边坐着个妖怪还能如此泰然自若。” 他笑笑没有回答,我的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 祸害遗千年,按照这个逻辑,妖怪又岂止千年万年。 还想问他怎么会搭上豫王爷这个挡箭牌,他却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头顶。 还真来了人,枉我刚刚还在吹嘘自己的身份,竟被一个凡夫俗子抢了先,着实惭愧。 秀眉一挑,论起演戏,我和面前这个人可都是个中高手。 “二哥哥,你这次来是不是跟豫涿两州的贸易之事有关?” “我是有这个打算。婉儿又是如何得知?” “绝世山庄有一名管事叫做青阳,我是听他说的。” “没想到江湖中竟有如此高瞻远瞩的人才,以你所见,将他收为己用的可能性有多大。” “二哥哥还是尽早打消这个想法,顾庄主于他有救命之人,此人乃忠义之士,断不会做出易主之事。” “可惜了,不过能找回婉儿已是承蒙上天眷顾,虽然可惜却无遗憾。” “二哥哥,你若是晚来一日,婉儿可就要被逼着嫁作他人,你可一定要为婉儿做主。” …… 简清璋负手而立,听过口技探子绘声绘色的回报,依旧不动声色。绝世山庄这枚棋子还有大用,暂时动不得,不过他却对一个人兴趣颇丰,青阳,仔细回忆,脑袋里却只有一抹清俊低调的模糊身影,倒是忽略了顾麟身边的这位谋士。 绝世山庄: 顾麟吹干墨渍,亲自在封口上点上蜡泪。 “速速送去豫王府,记住,一定要亲自交给豫王爷。” “是。” 青阳从阴影中走出: “庄主放心,绝世山庄与豫王府二十年的交情,豫王爷断不会怀疑我等的忠心。” “但愿如此。” “庄主,明日的婚礼……” “照常举行。” “武联那边有没有消息。” “暂且没有。” “再探,与公孙仪交好的各个门派加强监视。” “是。” 我被苏逸入戏的揽入怀中,配合的倚靠在他胸口,听着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左胸内的某处似乎也在跟着跳动。 岂会不知探听的人早已离去,只是两人默契的,谁也不曾理会。 苏逸双腿因长时间站立酸麻不已,看了看趴在他胸口睡得没心没肺的女人,眉宇间尽是宠溺。 他低下头,轻轻缓缓的,在她眉心杜鹃印下一吻。 ------ 天灰蒙蒙时我便醒了过来,苏逸不知道何时离开,身旁的位置依旧留着他身上的墨香。 心情格外舒朗,今儿可是顾庄主续弦的大日子,我可得好好装扮。 (有事回来晚了,今天就先写这些吧,小灵子还没吃饭呢~) 34.2 与之前的轻车简架不同,一行人声势浩大的向绝世山庄行去。 不久前才刚刚办过婚礼,昨日离开之时山庄里喜庆的红绸还未撤去,还以为顾麟会将就着用儿子的大喜时的装饰,是于礼不合,儿媳进门不足七日公公续弦,在他做出这个荒天下之缪的决定时,他那张老脸已经不复存在。 在侍女小心翼翼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重新装饰一番的大还小小诧异了一把,随即释然,贵客临门,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顾麟已经带着一家老小等候在门前,连有孕在身的南琉璃和南流苏都没有例外,阳光透过头顶的纸伞打在面颊上,依稀能感觉到灼热之感。不得不感慨这个世界的森严等级制度,即便在江湖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声望地位,仍改变不了低下的身份,莫说有官爵在身的简清璋与苏逸,哪怕是我这个丞相千金都可以随便寻个理由处置一些人。尤其,江湖草莽比之普通百姓更为低贱。这也就间接促成了一些门派不得不向朝廷势力屈服,寻求庇护。 月白身影从丫鬟手中接过油纸伞,以一种亲昵又不失庄重的姿态站在我身边,目光扫过前方,眼底闪过阴郁蔑视,脸上表情不甚明朗。自己的女人差点儿被抢,这才是一个男人尤其是身份高贵又颇具修养的男人该有的反应。 豫王爷面带微笑已经与新郎官寒暄起来,余下的人自然不好摆架子。 我与阿逸相携而来,两道白色身影由远及近,纤尘不染。为了显示鹣鲽情深,我今日特地挑了件与身边人颜色款式相近的服饰,谁规定参加喜宴必须要穿的喜庆。我身上这件可是十年才出一匹的雪绸所裁,纵观天下也只有天朝皇宫藏有两匹,谁又能说我不够重视。 “人逢喜事精神爽,顾庄主今日神采飞扬,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想年过半百的人。” 我娇笑着看着一身喜服的顾麟,言辞中不乏挑衅戏谑之意,看到他眼里的阴狠更盛,脸上的喜悦越发诚挚。 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 “这丫头被娇惯坏了,说话一向拿捏不住分寸,顾庄主莫要与之计较。苏逸备了两份薄礼,一来祝贺续弦之喜;二来希望庄主与新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我看着顾麟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自己也憋得难受。一语中的,直击要害,这厮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不枉二十年来本宫主在口头之争上吃了这么多苦头。 视线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仅仅隔了一个夜晚,我从准庄主夫人摇身一变成为当今权相之女,光明正大的带着情郎哥哥参加婚宴。不知道他们心中会不会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从下车之始便有两道视线一直紧紧追随我的一举一动,令我不得不回望过去。 顾念站在人群中,却给人一种浓烈的孤寂之感。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诧异、安心、失落、愤怒、嫉妒,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人不忍直视。 喜宴安排在晚上,时候尚早,简清璋和苏逸自是被当做上宾招待进了书房,还邀了几位文人雅士一时兴起斗起了诗。那种场合我自是不方便参与,好在顾麟还不敢将我怠慢,特意嘱咐南氏姐妹来陪我说话聊天。 有一种人,无论你如何追赶始终只能望其项背,此时的南流苏便是这种感觉。她是堂堂四方镖局的大小姐却面临家破人亡,她由人人称颂的江湖才女沦为寄人篱下的可怜虫。对于代婉,这个谜一般的女人,她的感情史复杂的。 一向不近女色的公孙大哥身边多了一道倩影,这让她不得不生出警惕防备之心;后来,她在雨夜中救了她们姐妹俩,她不是不感激,只是这种感觉在她与公孙仪越显亲昵的交往中消磨殆尽;琉璃和顾念的事情让她的情绪爆发出来,她借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对她恶言相向,一方面惊讶于自己的改变,另一方面也认清了自己的感情,她对她从来都是厌恶的,而这种情感在目睹了她与公孙仪执手相望之时便已经不屑掩藏。 她被囚禁被逼着嫁给顾麟,她是有些幸灾乐祸的,也不是全无同情,却也是因为这种对于弱者才会生出的感情,使得她生出了优越感,她想把它一直维持下去,所以即便妹妹多次相求,依旧选择了冷眼旁观。 被逼到绝境,她却依旧每日好吃好睡,全然不见绝望。直至今日南流苏才明白她的淡然从容来自于何处。心里却堵得更厉害。 南琉璃脸上有淡淡的尴尬,将点心往我面前推了推,我不由得好笑。 “小丫头,就算要为你姐姐打掩护也用不着一个劲儿的让我吃东西,吃饱了我还怎么喝你公公的喜酒。” 小心思被拆穿,南琉璃窝在椅子里不再说话。南流苏回过神来,阴郁的表情稍缓。 “公孙大哥有没有消息?” 思量着摇摇头,南流苏似乎早料到我会有此回答。 “南千秋北苏二,苏公子一表人才,比之公孙仪有过之而无不及,也难怪代小姐心猿意马,只是苏侯府已经有了一位名正言顺的二少夫人,且与你颇有交情,如今看来……” 话说了一半却比说清楚更加令人膈应,好在我与那慕容澜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自然不会被恶心。 “还真是不放过一丝一毫抨击我的机会,说话注意一些,有小孩子在场影响不好。 说吧,打听到了什么?” 南流苏看了低头不语的妹妹一眼,压下心酸。 “顾庄主在风城设下的探子回报,风扶远已经回到风家堡,尚未发现公孙大哥的踪迹。不过我想风扶远既已回府,想必是已经确认了公孙大哥无恙。” 手指在杯壁上来回摩挲着:“这些话,是顾麟让你说的。” 她好似受了什么侮辱,满脸通红,愤恨的瞪着我:“我们姐妹虽然不得不暂时依附绝世山庄,那种背信弃义的事却是绝对做不出的,你太小看我南流苏了。”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这么激动。 “非常时期,我不得不谨慎。如果你觉得我的话羞辱了你,我向你道歉。” 南流苏渐渐平复下来,胸口不再剧烈起伏。 “是我无意在书房中偷听到的。” 我点点头,那还不是一样,顾麟那个老狐狸,南流苏听到的只会他想让她听到的。心里自己嘟囔着口中却只字未提,面对一个对你没有好感的人,再好的建议都是别有用心的,这种被倒打一耙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可不会再犯一次傻。 不喜欢我的人,我向来只有讨厌。 “你们也清楚我的身份,这件事情我查起来要方便的多。你们现在的处境做好不要过多干涉,有消息我会想办法通知你们。保护好自己,尤其琉璃,你现在身怀有孕,切忌忧虑多思。” 手掌下意识抚上小腹,南琉璃点点头,眼睛里依旧透漏着不安。 “行了,大喜的日子咱们不提这些,说起来,你们认识我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可知道我最不喜的是什么?” 话题转换的的确有些无厘头,也难得南流苏会顺着往下接。 “什么?” “就是在我说话的时候头顶上站只鸟。不过豫州人似乎都挺喜欢这个东西。” 我笑着答完,指尖沾了两滴水朝屋顶弹去,嘈杂声中一道青黑色身影从上面摔下来正落在房门前。 冷笑一声:“我道是什么,原来是只讨厌的乌鸦。” “闭上眼睛。” 南流苏突然喝了一声,迫于她的气势我差点儿就阖上了眼皮儿,后知后觉她这句话根本不是对我说的。 确定南琉璃不会看到什么,南流苏抽出挂在墙上的剑,快又狠的刺入那人的胸膛。 这种场面没少见,我却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手指下意识抚上胸口,心想她这么讨厌我,说不定哪天就轮到了自己。 “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安全起见不得不这么做,若是问起来你便说是你杀的。” 点点头,我确实是最适合的人。 她对我道了声谢,话音刚落,前院的人听到动静正巧赶到。 看到一地破碎的瓦片和倒在地上的人,有心人都知道发生了何事。 丢掉手中沾着血的剑 “顾庄主大喜之日竟有这等不识趣的小人,好在代婉略微懂些拳脚,否则我们三个女子该如何是好。” 似是后怕般迅速躲进苏逸怀里,后者心领神会,面色冷寒。 议论声渐起,传入耳中,顾麟一张脸快要跟他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一把年纪了看起来怪可怜的。 一个杀鸡儆猴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我观礼的好心情,因为是续弦倒没有那么多的礼仪规矩要讲。新娘子在拜过天地之后便挑了盖头。 看着喝交杯酒的两位新人,我“咦”了一声:“怎么新娘子跟伺候在顾公子院子里的红柳如此相似?” 声音不大,让该听到人的听到却是足够的。 43 舞林大会 堂堂绝世山庄庄主,江湖一代大师,在儿媳入门不足七日之时,娶了儿子房中的美貌丫头为正室续弦夫人。 这个消息恐怕明日便会成为武林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自是知道顾麟的考量,他身边的丫鬟武功都不错,被囚禁的几日我几乎见了个遍,就是怕我认出才会从顾念院子里选了个不打眼的来,谁知道恰巧选的就是我唯一能叫得上名字的那个。 这人呐,一倒霉起来连喝凉水都会塞牙。 也只有那一句话,没有做多过分的事情,比起老匹夫对我们做的已经是天大的仁慈。婚宴开席,我以权相之女的身份堂堂正正做到了主桌,别看只是一个位置,它背后代表的可是无上的权势与尊荣。 那我是不是该为他当年的安排道声谢,苏逸似乎读懂了我的想法,掩在杯盏下的薄唇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得意。 回程路上,两人男人喝了不少酒,只得放弃骑马,苏逸自然与我同乘一辆。他闭着眼睛靠着车壁,满身酒味熏得我不住拿帕子在鼻前扇,或许真的是醉了,他没了平日的中规中矩和君子礼仪,一条腿搭在对面的座子上,下摆顺着大开的双腿垂下,颇有些风流不羁的感觉。 下山的路同样不好走,车轮碾过一处坑洼,他的身子随着颠簸垂直向下栽去,好在被我眼疾手快捞了回来,否则他得好几日没法子出去见人。某人似乎一点儿感知都没有,趴在我怕腿上睡得正酣。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还是有些不相信,试探了唤了一声。 “阿逸。” “你有没有同风扶远联系上?” 他眼睑微动,缓缓睁开双目,一片清明,哪里有酒醉的样子。 我郁闷了,就说这家伙怎么还敢喝绝世山庄的酒,还把自己弄得不省人事。 “心儿姑娘和阿远如今均在武联,我暂时回不去,有些事情需要他帮忙处理。” 那些话果然是老狐狸故意说给南流苏听得,想让我相信公孙仪安然无恙,目的,怕是不想我再插手这件事。 想起他的话,推了推还赖在腿上的人:“为什么暂时回不去,你就不怕老狐狸找不到公孙仪朝武联下手?” 苏逸被迫再次睁开眼睛,有些恼怒:“接你。他不敢。让我休息一下。” 我看着翻了个身又自顾睡去的人,怔了一下,才明白他刚刚的三句话,前两句分别回答了我的两个问题,后一句是交待我不要吵着他。还真是…言简意赅。 他枕在我腿上,整张脸几乎埋进小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体透过薄薄的衣服喷在皮肤上。我轻轻动了动身子,有些别扭,明明比这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 从石洞出来后他的举动便越发奇怪,会主动抱我与我亲近,要知道之前可都是我自己巴巴靠上去,莫不是当时引慑天灵气给他疗毒产生了副作用,还是被我额身份吓到了。 既然是打着促进双方粮盐交易的旗号过来的,自然要做出些成绩。在豫王府百无聊赖的待了几日,没有再去绝世山庄,那个地方令我恶心,尽管那里曾经跟我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次日一早苏逸出现在我门前,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出去走走,我兴冲冲的问他事情是不是处理完了,他笑着点头,心情不错。本来两州互易就是百利无一害,豫王此人颇有远见自然看到其中隐藏的巨大利益。如今只待皇帝同意便可立即执行。 苏逸这人素来自负,还是第一次听他夸赞别人。不由得笑问,莫不是还要将他视为知己。 本是玩笑话他却答的严肃认真,对简清璋在治理方面的才能大为赞赏,还说他们在一些方面的意见意外相近,若不是早晚会有一争,他们还真有可能成为知己好友。 本以为他会遂着我的兴致去看一些花花草草或者像上次一样体验一把风土人情,马车却是一路向北,在一条大河边儿上停了下来。 我看着宽广的河面,便已经猜到是何处,连同南北横贯整个天朝的同济大运河,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清楚他在这里耗费了多少心血。 当初听闻他接下圣旨时我还大大诧异了一把,他对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朝廷深恶痛绝又怎会替昏君办事。他却说这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工程,与其到时候自己出钱修不如借何氏王朝的财力物力为自己博得名声,顺便还能拖垮国库,一举三得。 如今成果就摆在面前,连我这个对福泽百姓全无兴趣的人也不由得发出感慨。苏逸其人,才能斐然。 很想尽情欣赏大河风光和他风中屹立翩飞的挺拔身姿,视线却不受控制的被他的一只手吸引,那里有一个长方形的红木盒子,从下车至此一直被他拿在手里,偏偏他又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这不是明摆着吊人胃口。 终于,当我第三次盯着它发呆,那只手动了,将盒子递到我面前。 我满心期满却又装作一无所知,瞪着眼睛装模作样:“什么?” “送你的礼物。” 我的眼睛又亮了几分,接过来立即打开,一条红光闪闪的细链静静躺在里面。再次见到这个东西心情有些复杂,嫌弃吧,好歹是数得着的宝贝,满心欢喜的接过来,又做不到,怎么说也栓了我好几天。 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十年五载都没见过他的礼物,好不容易收了一个,还得纠结一番。 “不会是偷来的吧?” “我只是对它略微表示了一下好奇,顾庄主便大方割爱,盛情难却。” 老狐狸怕你秋后算账,就算要他的佩剑他也会二话不说解下来送人。 “我拿着它做什么,时刻提醒自己曾经栽在一个凡夫俗子手里?” “你不是一直没有武器,这个用着想必顺手。” 白了他一眼,我出手哪里还用得着武器。 “拿来做样子也可以,越像正常人你的危险就越小。” “……” --------------------------------- 马车驶出豫州地界,挑开帘子,看着城墙在视线中渐行渐远,不由得感慨万千。正常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事情,短短三个月时间被我经历了大半。 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交友须谨慎。 驾车的苏逸感觉到背后袭来的怨气,清冷的面容浮现丝丝笑意。头顶上空不知何时无声盘旋着一只雏鹰,灰白交杂的羽毛格外漂亮。苏逸空出一只手臂半举,那只鹰兴奋的扑腾几下翅膀稳稳落在他臂膀上。 视线一下子被这只大鸟抓住,卓有兴致的凑上去,它竟然不怕人,反而警告的朝我发出嘶鸣。 拍拍苏逸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养了这样一只有灵气的鸟儿。” 他看了我一眼:“这是风扶远的宝贝,不能吃。” 一时无语,我摸着额头反省,究竟是哪里表现的像一个吃货。 没有理会我,他捏住雏鹰的喉咙,吓得我赶紧伸手去阻止,却见一小节泛黄的纸筒从它口中冒出了头。苏逸顺势抽出来,剥开油纸里面还夹着薄薄的小纸条。 虽然残忍,这种别出心裁的传信方式确实要安全的多。 我看着若无其事东张西望的雏鹰,有些同情。没有注意到苏逸陡然变冷的表情。 他将纸条递过来,这才后知后觉他的情绪变化,接过来一瞧,不由得生出几分赞赏。阴谋阳谋,也就这一招还算有些脑子。单独独斗未必占得了便宜,若是发动整个武林的力量,消灭一个人轻而易举。 手指轻轻碾了几下,纸条在手中化作粉末,风过无痕。 “人家都逼到家门口了,你准备怎么反击?” 苏逸淡淡扫了我一眼:“把脸上的幸灾乐祸收一收。” 我赶忙摸了摸嘴角,有这么明显? 苏逸回过神熟练的驾着车,所受的影响也只有刚刚那一瞬。 “我自有分寸。先送你回霾山,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私自下来。” 跑了这么长时间我也累了,压根没那层想法。如今被他用一种命令的口吻交待下来,心里小小的有些不舒服,觉得自己作为一只妖的自尊心被伤害到了。长久以来积累下习惯作祟,反驳的话出口之前我听到自己无比乖巧的“嗯”了一声。 好一只,没有骨气的妖。 苏逸只把我送到山脚下,丢下一句自己飞上去,便驾着车头也不回的走远。 内伤还没好,飞到半路估计就得掉下来。 委屈的蹲下身子,泪眼婆娑的看着远在天边的山顶,一蹶不振,又想起上面的血池,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奋力而起。 -------- 江湖进入数十年来最为混乱的时期,先是有人透漏:武林联盟现任掌门人公孙仪得了殇离神剑,却瞒着各大门派打算独吞。一石激起千层浪,落霞山上的武林联盟顿时成为众矢之的,讨伐声不断。仅仅隔了两日,消失了数月之久的公孙仪突然现身,承认机缘巧合得了殇离神剑,却并无私藏之心,并广发英雄帖,邀请群雄参加于下月十五在武联总部举办的武林大会,决定殇离神剑的归属。(上一章的章节号弄错了,应该是42,大家按照顺序看就行。哎,人老了,记忆力不行,灵子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44 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 从池子里拿出手臂搭在石头上,所到之处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眼角扫到蔻红皱巴着一张脸向后退了一步,对此胆小行径我向来嗤之以鼻,舀出一捧洒在身上,血红液体从锁骨向下蜿蜒,煞是好看,也就是腥了点儿。 “别老说那些莽夫的事,我不爱听,说说涿州,那边就没有什么传闻?”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蔻红看了我一眼,依旧是冻死人不偿命的模样,二十几年来唯一情绪外露的一次便是绝世山庄山顶,我与上面的人正面交锋,危在旦夕,可惜当时命悬一线,匀不出时间来调戏一把。 “依旧风平浪静,若说传闻,侯府倒是传了几句?是有关苏二公子与代相之女代婉。” 我哦了一声,身子前倾表示了兴趣:“如何传的?” 她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面色不变:“跟宫主所想一般。” 无趣,往下沉了沉身子遮住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是女人,我有的她都有,有什么好害羞的。也就是女人才会有此反应,若是换了玉遥在此,估计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石壁上,男人本色,就连苏逸都不例外。(小灵子:吼~明明是你逼着人家看你洗澡的~) “宫主,上京那人,你准备如何处置?” 这是蔻红第一次理会超出她管辖范围的事,听着她冷淡的语气,满满都是杀意,怎么除了我,都对她恨之入骨。 我摆了摆手,不经意撒了她一身血滴,她竟也没有躲开。 “我会亲自处理,她手中砝码已尽,不会产生威胁,姑且留她几日。蔻红,好歹是你看着长大的。” “我早就提醒过宫主,人类是三界内最不稳定的种群,他们贪生怕死、唯利是图根本就是喂不熟的白眼儿狼,是宫主你执意收养。” 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就此打住。 “时刻注意落霞山的情况,在山上憋了这么多年,该是我们玉蔻宫为祸江湖的时候了。” 先江湖后朝堂,那条卧龙终于开始咬人了,想想就觉得……刺激。 武联总部: 一身黑衣的公孙仪端坐首位,脸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正在听管事回报各路人马的安置情况。自从宣布了殇离神剑将交由武林大会获胜者保管,江湖大小门派,三教九流齐齐向落霞山涌来,三日之后武联总部便再无力安置客人,不少人只得在门外、山上安营扎寨。有殇离神剑这个巨大诱惑,吃住方面的享乐显得微乎其微,倒没有太大的怨言。 管事回报今日在山上各处发现统共三十二具尸体,比昨日多了五具,均是自行前来,没有所属门派。 江湖、人、利益,这三者在一起势必会出现挑衅、争斗、杀害,今日的局面不是没有预料到,只是防不胜防。 “传话给恒山、华山、崆峒的三位掌门,按照之前的部署,每日加派一队在山上各安置点巡逻。重点放在西侧鱼龙混杂之处。” “是。” 风扶远淡淡呷了口茶,姿态闲适肆意,看着脸又苍白了几分的好友,颇有同情之感。 “一群不知死活的宵小之辈,理他们作甚。” 拳起手掌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好歹是在武联的地盘上,若是放任不管,五大门派会有意见。” “他们可真有意思,当时那群和尚、尼姑、道士可是闹得最凶,若不是我把你的话搬出来,估计他们能把这里拆了。” 公孙仪笑而不语,从袖口掏出一个雅致精巧的青烟瓷瓶倒出一粒黄豆般大小的白色药丸送入口中。风扶远盯着那个小瓶子,想到什么,笑的玩味。 “山庄门前,众目睽睽之下,执手相看琴瑟和鸣,当时温馨一幕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看来你与苏二公子缘分匪浅。” “若不是他,婉儿如今已经被迫下嫁顾麟,你我都该感到惭愧。” 风扶远笑看着他:“怎么,还在怨我当时将你打晕关起来,白白错失了英雄救美的机会?我可不会道歉,若是明知老匹夫设计逼你现身还让你去了,我还称得上你公孙仪的朋友吗?再者,你也太小看咱们的婉儿姑娘了,她的本事你我有目共睹,一个小小的绝世山庄,困不住她。” 公孙仪叹了口气:“她与我有救命之恩,有难之时我却袖手旁观,你让我以和面目再去面对她。” 凉凉看了他一眼,风扶远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别考虑的这么长远,有苏逸在身边她现在未必有时间考虑你,还是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再说。” “……” “对了,明明还有一处风景极佳院落空着,凭你我的交情缘何不让我风城的人入住?” 公孙仪瞥了他一眼:“想都别想。” “……”瑕疵必报。 他嘴角的弧度急不可查,眼神黝黑深邃。 “那可是我特意为顾庄主留的。在绝世山庄承蒙他照顾多时,如何能不一尽地主之谊。” 公孙仪眼里划过了然,状似风流的一把甩开扇子。 “你确定,那只老狐狸他会以身犯险。” “殇离神剑的诱惑,足以让他忽略潜在的危险,况且各门各派都聚集在此,他声望仍在我不可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下手。” “他敢来我便让他有去无回,我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堂堂风城少主,被追的东藏西躲,好不狼狈,老爷子若是知道,肯定会说我丢了他的脸。” 消息放出的第二十日傍晚,山下来报,豫州绝世山庄客到。这个消息一出连准备出门喝花酒的风扶远都放弃了行程。 公孙仪抚了抚袖口上的褶皱:“走吧,去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上山的道路几乎都被不请自来的江湖流寇占了,绝世山庄一行人在山脚便下了车。行至半道,正巧与下山迎接的公孙仪等人相遇。 两方人马狭路相逢,谁都没有先开口,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公孙仪朝顾麟行了一礼,一改往日的面无表情神色柔和。 “顾庄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网络十分不稳,怕等会儿停电,先更这些,如果一切正常的话,还会再加一章。刚刚才看到把昨天的标题打错了,自己都汗了一把。) 45 殇离警告 “公孙大哥。” 公孙仪回过神,朝迎面而来的人点点头。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们?” 南流苏低下头,强自微笑:“没有。公孙大哥还不知道吧,琉璃有了身孕,三个月了。” 公孙仪怔了一下,表情柔和许多,嘴角泛点笑意。 “这个孩子来的正是时候,你和琉璃会过的舒心一些。” 他依旧事事为她着想,南流苏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压的她喘不过气来,鼻头微微泛酸。 “公孙大哥,你不怪我。” 公孙仪看着眼前这个眼角泛红的娇弱女孩儿,在她肩膀上安抚的拍了两下。 “是我护不住你们。你向来聪慧,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 风扶远过来的时候正巧与南流苏擦肩而过,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她便逃也似的离开。 “你们闹别扭了?代婉那种大家闺秀我们江湖中人还是不要肖想,想了也白想;南流苏对你一往情深,你们看着倒也般配。做朋友的不忍心看你孤独终老,惜取眼前人。” 公孙仪淡淡瞥了他一眼:“闲的话不妨去找顾庄主叙叙旧。” 风扶远皱眉,一张俊脸满布厌恶。 “算了,我怕到时候动了手,让你不好做。”想到什么,眼里浮现几许戏谑,“幸亏你留的院落够大,否则还真容不下那一家子。 如花似玉的小夫人,身怀六甲的儿媳再加上南流苏、顾念,拖家带口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要迁居。 忘了告诉你,刚刚跟崆峒掌门聊天时不小心说漏了嘴,现在看笑话的人估计已经把院子围满了。” 公孙仪想到崆峒掌门的性子,恐怕不止。 一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风扶远浑身恶寒,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撑着双臂护在胸前。 “做什么这样看我。整个武联也就那几个丫鬟,现在都被派去照顾老匹夫的家眷,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留给本公子,我已经很客气了。” “你做的很好。” 风扶远对这迟来的赞赏怔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起来。向来正直的近乎古板的千秋公子,何曾露出过如此奸诈的表情,顾麟那老匹夫还真做了一件好事。 打发走第五波前来“拜访”的客人,青阳有些精神疲惫,双目依旧清亮。书房内没有点灯,窗前隐约有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月光打在半个侧脸上,压抑夹杂着怒气迎面扑来。 “都走了。” “是。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庄主不必在意。” “以为这些风言风语便能侮辱到我,他们未免小瞧了老夫。”顿了顿,“南流苏今日可曾与公孙仪见面?” “不出如庄主所料。看来南家姐妹在他心中的分量比我们想象中更甚。让少夫人和南小姐随行一是彰显庄主对四方镖局遗孤的悉心关照;二来也是对公孙仪的牵制,庄主这一招,妙哉。” “西侧大部分驻扎的都是无门无派的江湖九流,派几个人混进去,那些蛇鼠之辈说不定能用得着。” “青阳明白。” 顾麟看着这个最得力的助手,再一次为他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惋惜。 “你自十八岁跟在我身边,转眼已经过了八年,你也二十有六,可曾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青阳躬身行了一礼:“庄主对青阳恩同再造,青阳早已立下誓言:一心一意为庄主效劳,终身不言嫁娶之事。” 顾麟满意的点点头,眼里满是赞赏。 “我自是知道你的忠心,既然你尚且无意,我便也不逼你。” 门外传来小斯的怯懦的通传声。 “庄主,夫人亲自给您做了吃食送来。” 顾麟眉头紧皱,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让她回去,告诉她好好照顾少夫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院门。” 落霞山脚下有一处小城,以往安详寂寥的道路因为武林大会的召开变得拥挤。我坐在唯一一座客栈二层,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部分是手持兵器的江湖人,偶尔还会上演几出调戏良家妇女,买东西不给钱的桥段。奈何身边怨气太重,白白坏了我的兴致。 “叹了一路的气,不累吗?” 玉遥冷淡瞥了我一眼,继续把玩不知道从哪个倒霉鬼身上顺来的几锭银子。 “早知道你这般无趣,我便带蔻红偷偷溜出来了。” 余光扫到他身体颤了一下,想我堂堂一宫之主竟然没有身边伺候的丫头有威慑力,这个认知真让人沮丧。 “放心,我留了书信,她很快就能找到我们。” 瞬间,身边萦绕的怨气更甚。 武林大会召开三日前,公孙仪秘密召集五大门派掌门进行了一场内部会议。一是回应外界对于殇离神剑的质疑,当即请出了本尊,亲自感觉到来自于它的压迫,即便剑未出鞘,在场无一人提出异议。 二是表明自己的立场:殇离剑神力非常,倘若落入不轨人之手后患无穷,当今武林已被朝堂势力侵入大半,若是落入这些人之手,必定酿成生灵涂炭的祸事。他最为信任,同时也是最有实力守护殇离的,便是拥有百年历史之久的五大门派,他希望五大门派能够团结起来,殇离神剑必须保证在“自己人”手中。 这个过程中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插曲,风扶远突然站出来将一个多月前在绝世山庄所经历的事情尽数披露出来,倒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有意抹去一个人。 五大掌门惊讶于绝世山庄的胆大妄为,纷纷向公孙仪求证,后者沉着脸不说话,加上苍白虚弱的脸色,众人心中的疑惑去了大半。均是武力高强之人,一个人有没有受伤是能感觉出来的。一时间群雄愤气,讨伐之声一片。 在这片喧闹中,公孙仪始终缄默不语,十分平静,倘若没有这场武林大会,被讨伐的人非他莫属。 --------------------------------- 终于到了翘首以盼的这一天,无法掩盖的杀戮气息中老天爷倒是毫不吝啬的给了个大好的天气。为了这次夺宝大会,公孙仪不惜斥巨资特意在山顶辟出一片风景极佳的空地,建了一座威武壮阔的比武场,足以与殇离神剑相配。 “殇离神剑在哪儿?” “先把殇离神剑亮出来再说。” “公孙仪呢,老子在这里晒半天了,到底出不出来,不会是把我们引到这里自己带着殇离神剑跑了吧。” “……”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耐烦的叫骂声充斥着各个角落。在那其中,被安置在绝佳位置的绝世山庄显得尤为平静。 公孙仪面色平静的走到位置上,一身简单黑色束衣,精瘦的身体里似乎藏着一头凶猛的野兽,随时有可能破体而出。淡淡扫视全场,带着无法言喻的震慑。 在一片寂静中,公孙仪不紧不慢落了座,左手轻抬,立即有人将刚刚出言不逊的虬髯大汉按倒在地,其余乌合之众见那人被制住浑身几处大穴,面色狰狞极度痛苦,齐齐退后一步住了嘴。 “之前的传言,相信大家均有耳闻,清者自清,公孙仪不欲多言。各位远道而来,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自是不能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扰了兴致。 请剑。” 话音落下,全场屏吸。 伴随着轻微的轰隆声,台子正中间分出半个手臂宽的缝隙,一把浑身黝黑的玄铁宝剑从中缓缓升出。在场绝大部分未曾见过殇离神剑的真面目,如今数百年来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神器就出现在眼前,只觉得胸口一阵激荡,浑身止不住颤抖,很快,他们便发现抖动的幅度越累越大,手脚不受控制。 “小心。” 耳边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大喝,身体便被卷进一股焦灼的外力之中。 风驰电掣间,这股力量却突然消失。众人从刚刚的恐惧中走出来,只见半人高的比武台上屹立着一道黑色身影,殇离神剑正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公孙仪试着运功抵御血气翻涌,竟毫无预兆的吐出一口鲜血。 “公孙。” “公子。” “公孙大哥。” 公孙仪抬起手,止住他们靠近的步伐。闭上眼睛调理内息。 将殇离神剑归置原位,大致观察了在场情况,好在受伤的人并不多。 这只是殇离神剑的一次警告,为了安全起见,它必须先回归地下。无一人有异议,望向它的眼神带着疯狂的炙热。公孙仪受伤,夺剑之战少了个有力的竞争者,对于其余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公孙仪回到座位,掩唇咳了几声,下意识朝袖口抹去才想起药已经吃完,还未来得及让人送来。 风扶远看到他的动作,再看看他的脸色,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我看你吃了药倒是好的挺快,若是有机会见到婉儿,记得多向她讨几瓶。你这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性子,估计是离不开它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使得在场气氛变得莫名诡异。 更诡异的一幕便在这时出现。 (今天估计还得停电,先放上来。) 46 出场 落霞山山势较低,是以即便是山顶也是草木旺盛,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象,为了搭建这次大会的场地,辣手摧残了不少花草。却见原本的残枝断叶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众人目视之下扎根、生长、绽放出最美的姿态。 在场无论江湖豪杰还是三教九流,哪个手上没沾着鲜血,再凶恶残忍的场面都见识过却在百花齐放的盛况中软了腿。 定力深厚者譬如五大派掌门、绝世山庄庄主顾麟尚且能稳住心神,嘱咐门下弟子莫要慌乱。 一些平素亏心事多做却又胆子小的,已经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腿往中间空地上爬,离那些见鬼的花草越远越好。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不约而同的将眼前诡异的一幕同刚才的意外联系起来,以为又是殇离神剑的威力。 见上首的公孙仪面色平静,全然不受影响,笃定他心中有了主意,正想开口询问,一股浓郁的香气抢先一步弥漫了他们的感官,脑袋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有毒,立即屏吸凝神,却已经晚了,一股热流顺着任督二脉沿着身体各大穴位迅速流窜全身。 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来到,紧绷的身体放松来,竟觉得格外神清气爽,适才被殇离神剑威力所波及的不适也一扫而空。 “上好的梵香雨露,乃我玉蔻宫独门疗伤圣品,算是本宫主送给各位的见面礼。” 清脆的声音夹杂着几许空灵,似从天边传来,恰如玉竹落盘、泉水击石。众人却没有心思体会其中的美妙,玉蔻宫三个字像是一记鞭炮轰的一声在心里炸开。 对于这个武林中最为神秘的组织,无人不感到好奇,除此之外更甚的却是敬畏,自然也有些眼高于顶的对于那些传闻表示不屑一顾,这些质疑却随着一年前进攻玉蔻宫无功而返而消失无踪。 除了当时出战之人没有人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有些胆大的问起得到的均是面色不愉的沉默,却有另一个消息不胫而走并渐渐成为大家默认的事实:那些当今武林最为顶尖的高手,甚至连玉蔻宫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阵阵微风卷着玲珑的粉色花瓣翩然而至,在这片唯美的不似人间的花雨中,四名杏衣少女从天而降,面覆薄纱,身姿妙曼,她们肩膀上抬着一顶白纱云轿,却步履轻盈如同在天空漫步,轻功之绝妙令人叹为观止。 云轿稳稳落地,不落一丝声响。诺大的比武场,近千名江湖豪杰,竟无一人发出声响。 公孙仪瞪着那盯被白纱包裹着的轿子,紧抿的唇角透漏了他此刻的不悦,万物重生的奇异一幕在眼前发生时他还只是怀疑,当那股熟悉的响起弥漫开来时他已是完全确定,她向来就不是安分的性子,从未想过她会错过这场完全由他主导的热闹,只是没料到,她会为自己的出场如此费尽心机,着实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自从得知她真正的身份,苏逸舒了一口气,他知道没人伤的了她,只是它此番作为,风头是出尽了,只怕今后的麻烦也断不会少。 半倚着身子,透过纱帐观察外面的情况,手指动了动始终没有勇气挑开,一入场便感觉到两道目光似要穿透纱帘将我烧焦,吞了吞口水,小心肝儿好生出息的颤了一下。 一轿四人,再无动作,微风偶尔扬起最外面那层白纱,映出朦胧绰约的身姿。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在场渐渐回过神来,看到如此情形,心下生疑却无人敢轻举妄动,纷纷将目光转到公孙仪身上,含义不言而喻。 公孙仪走下座位,脚步顿了顿,径自向云轿行去,在距离五步远之处停下脚步。 “在下武联公孙仪,敢问轿中可是玉蔻宫主?” 他离我不远不近,神色晦暗不明,语气没有显露丝毫情绪。看到他这副不温不火的模样,胆子顿时缩成了绿豆,摇摇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反正我说什么都不会下去了。唉声叹气,好在把那两个家伙打发了出去,本宫主这副怂样儿若是被他们看到了,日子可就真的没法过了。 帐外的公孙仪似是感觉到她的情绪,一丝笑意浮现眸上,瞬间消失不见。向前行了一步,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一遍。 这边武联掌门好声问询久久得不到回应,底下的人早就心生不满,却又碍于各家掌门之前的训诫和玉蔻宫“凶残”之名没有冒然打抱不平。 可总有一些是不怕死的,他们不受江湖道义的约束,随心所欲又色胆包天,玉蔻宫主绝代芳华之姿早有传闻,轿中隐约可见的婀娜身子和之前刻意营造出的梦幻景象将他们脑子里的淫念彻底勾了出来,又见对方只有五人,且公孙仪靠近之时并未得到阻拦,便起了轻视之意。 “公孙掌门,我看这玉蔻宫不过沽名钓誉之徒,何必跟他们客气。” “美人儿,何不出来给哥哥们瞧瞧,这传说中的花容月貌可否属实。” 那胸大无脑的汉子还不知道自己惹了怎样的祸事,说完便和着周围的乌合之众嬉笑开来。 对外界的喧闹充耳不闻,我一直盯着他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见他眼角微眯,虽然只是迅速的一下,却已是怒极的征兆。一手抵着下巴,嘴角高高上扬,我喜欢他维护我的模样。 有了第一波试探,接下来的挑衅便顺理成章。不知道是哪个大胆的,竟用内劲弹了一块石头试图将轿子分崩离析。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绝对是莫大的侮辱。 自然不能如愿,石头还未触及轿身便被拦了下来。 一个红衣少女,姿色不俗,脸上却无一丝表情宛若冰冻了千年的寒冰,浑身上下散发使人望而却步的寒意。她只轻轻扬了手,掩在人群中的罪魁祸首却突然惨叫一声,身子离地腾飞,眼看就要撞上后面凸起的岩石,性命不保却像那颗石子般被人半路接了下来,那是一个年轻男子,面容白皙隐生女相。 被接住的人惊魂未定,看着上方那张清秀的面孔,立刻咧嘴讨笑道了声谢。 青衣男子面无表情,眼神仿若在看蝼蚁一般。却突然轻轻勾起了嘴角,未等看清他的动作,伴随由近及远的一声惨叫,那人已被他扔下了山崖。 清俊无害的面容,冷酷残忍的举动,如此反差令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两个,三个……青红两道身影联手,刚刚出言不逊的几人一个接一个被丢下山崖。落霞山虽不似华山、衡山高耸入云,掉下去却也只有粉身碎骨,死路一条。 (话说昨天从八点停电停到凌晨一点,我现在每打一个字小心肝儿就颤一下,生怕赶不上今晚的末班车。) 46.2 威慑 “住手。” 玉遥瞥了他一眼,浑然不将公孙仪放在眼里,将手中早已吓得不省人事的人扔垃圾一般向后一抛,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双手,懒懒的抬起眼皮在人群中轻轻一扫,他的目光平淡无波毫无杀伤力,众人却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尤其那些刚刚出言不逊的漏网之鱼,一个个缩着脖子恨不得钻到地缝里,被人嘲笑总比粉身碎骨强。 视线停在位置极好的一处凉棚下,看着里面的男女老少,玉遥突然扬起唇,笑的极为灿烂,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赫然现出顾麟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孔。他的反常自然也引得蔻红注意。 一青一红,一个面若春阳,一个酷似冰霜,四道诡异的目光使得绝世山庄一行人心惶惶,南琉璃一手无意识护住微凸的腹部,另一只紧紧攥着身边人的衣袖。顾念察觉到她眼里的惊慌,大掌覆上。紧紧盯着云帐中朦胧的身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顾麟自是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敌意与杀气,却有些莫名其妙,他已有多年不曾参与江湖事,与玉蔻宫更是半点儿交集也无,何时惹上这尊煞神,除非……他看着屹立场中的黑色身影,眼里闪过一丝疑虑。 玉遥脸上笑意犹在,漫不经心的迈着步伐,方向与视线同步。 她身边的人均是瑕眦必报的性子,以玉遥最甚,他丝毫不怀疑若是继续放任下去绝对有人血溅当场。有些人罪有应得,却不该与玉蔻宫挂上联系。 奈何此刻公孙仪只是公孙仪。 正当此时,一声轻笑从轿中飘出:“还不快回来,那些美人儿可都是名花有主的,难不成你还要当着众位英雄的面儿强抢不成。”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因为这句柔声细语顿时变得缓和,玉蔻宫主虽行为怪异,却并无恶意。 玉遥果真住了脚步,朝顾麟递去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转身回到轿边,却并没有像蔻红一般守在一旁,比女人还要纤细白皙的轻轻挑开帘子,周围有人屏息,他这一举动合了多少人的意。 我挑了挑眉,搭着他的手腕起身出了帐子,微风卷起地上的粉色樱花瓣零星飘落在脚边的白纱下,纯洁的白娇嫩的粉混合成令人向往的视觉冲击,对此我十分满意。天知道我为了这次出场可谓煞费苦心,百花盛开的噱头、香味、花瓣雨、云轿、白纱,凡是话本上提到的仙女下凡所具备的场景我几乎都借鉴了。 相较于女主角的自鸣得意,剩下的人则大呼扫兴,本想一睹玉蔻宫主的绝世芳容,却没想白纱下面……是另一层白纱。大半张脸为轻纱遮掩,精致的线条隐约可先,令人痴迷的是那双眼睛,如月亮上潺潺流动的溪水,清冷中夹杂些许轻愁,美目流转间却似有道不尽的绵绵情意,令人不小心便会沦陷其中。 “怎么了?” 顾念回过神来,强自镇定,回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事。” 南流苏看了眼痴迷的妹夫,目光转到那抹占据了全部视线的婀娜身姿上,不由得眉头轻蹙,她向来不喜欢过于耀眼的女人,尤其她离公孙大哥只有数步之远。 事实证明,一个人无论如何变换身份,潜意识里给人的感觉很难改变,不喜欢的,依旧不会生出好感。这一点我的确要向阿逸请教,他是如何做到让蔻红与玉遥都分辨不出。 自动排除那些好奇的探究的善意的恶意的目光,翩然行至公孙仪身旁,围着他转了一圈,眼角含笑。 “上次匆匆一别没有细心观察,今日一看公孙掌门果真气度非凡。” 下面出现短暂的议论,原来当日各派高手与玉蔻宫主有过一见,至于为何绝口不提,大概是在她手下吃了大亏。一些长时间被各大门派压制的小门小派不由得幸灾乐祸,不自觉加大的嚷嚷声让公孙仪轻飘飘一个眼神止住。 他向后退了一步,保持“君子”距离。态度不卑不亢,淡淡道:“宫主过奖。” 丝毫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眉眼弯弯,带着孩童的纯真俏皮,看得人又是一怔,不理解缘何一个人竟可以有如此多的面貌。 “公孙掌门可是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玉蔻宫虽终年居于高山,消息闭塞,可江湖规矩还是略知一二。那些人出言不逊,辱于一宫之主,是可忍孰不可忍,对他们的处理无论放在任何门派都是顺理成章,素闻武联掌门为人公正,可莫要差别待遇。” 一句话情理全占,又见传闻中的邪教之主态度温和不急不躁,若是再计较下去可就有些小心眼儿了。 我看着眼前这张平平淡淡的面孔,淡淡微笑,牙齿却咬的咔嚓响,若不是这张皮下面还有张脸,老娘早就翻脸走人。 玉蔻宫主的出现自然引起不小的骚动,与殇离神剑想必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于是众人归位,比武继续。 各门派的位置安排都是经过事先统计,玉蔻宫显然是个意外,对于他们的安排倒成了难事,怠慢不得却也不可过分重视。公孙仪的意思是人数不多委屈几位与武联同用一个凉棚,被我婉言拒绝。一群臭男人,一身汗臭味,可惜我不是那采阳补阴的妖怪,经受不起。 在我与公孙仪装傻充愣寒暄之时,蔻红利用周边的花草枝叶迅捷搭起了一座棚子,就在那块凸起的岩石上,背靠蓝天脚踩悬崖,居高临下又顺着风势,位置再好不过。 看着那个不知何时搭建好的雅致凉棚在联想她现身之前的种种怪异景象,各门派看向玉蔻宫几人的眼神变得错综复杂。 这个向来神秘的门派在这个当头出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公孙仪受伤,其余人夺得宝剑的几率大大增加,却因为玉蔻宫的加入增加了不少变数。 .看着比试场上的两人由由白刃战改成肉搏战,我一手撑着下巴无趣的打了个哈欠,这场夺宝大会少说也要持续十天半个月,前几天几乎都是一些无名无派或者小门小派小打小闹,真正的高手总是最后出场。 我只想着出风头却把如此重要的流程给忘了,不知道现在逃跑会不会被骂。 这个想法刚刚成型便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张面瘫脸吓得魂飞魄散,见无人注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蔻红,你想吓死本宫主取而代之?” “我觉得那个公孙仪有些不对劲。” 我起了兴趣,挑眉哦了一声。 “怎样个不对劲法儿?” 48.1 偷情 公孙仪却抓住另一个重点,眉间褶皱骤现。 “你夜探宁侯书房作甚?阿远,我提醒过你,不要与朝廷扯上关系。” 风扶远人生中第一次漏嘴,心中一惊脸上不显露半分。 “放心,我有分寸。 霾山距上京千里之远,她深夜出现在侯府书房绝非善类。何氏王朝腐朽衰败早已名存实亡,当今天下形势说的好听是群雄割据,其实有能力一决雌雄的除了内阁守旧老臣一派,当数涿州苏候与豫州简王,三分天下。 内阁那些老头儿整日就会守着那个扶不上墙的太子,又素来自恃清高不屑于江湖草莽为伍,我至今都不明白当初马家寨那个副寨主是如何说动他们出动精锐与之里应外合,可惜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们不可能与玉蔻宫有联系,那就只剩下豫王简清璋,此人城府极深又贤名在外,豫州早先有大肆招兵买马的迹象,在那个当头如何能不时刻注意苏候的一举一动。玉蔻宫极有可能是他们的人。” 他对当今天下形势的分析,简单、清晰、透彻,却超出了江湖人该有的见识范畴,公孙仪看着风扶远的眼神变得尤其复杂。 风扶远被看得十分不自在,又想到他素来以肃清武林中的朝廷势力为己任,也就释怀。只是以他正直的有些刻板的性子,如何才能明白,只要天下一日不得安宁,江湖便不仅仅是武林中人的江湖。 轻咳一声打破有些僵硬的气氛。 “我将她与绝世山庄的人安置在一起,只要他们听命与同一人,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尤自叹了口气,“但愿是我想错了,你说我怎么就遇不到这样一个美人儿。” 公孙仪配合着嘴角轻扬。 “隔着面纱也能看出是美人?” 他用扇柄敲敲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所以我让多接触接触女人,我的感觉告诉我,不仅是美人,还是绝代芳华的大美人,说不定还真是花妖幻化而成。可惜了,已经名花有主。” 他这声叹惋倒是真的勾起公孙仪的好奇。 “我了解的风扶远可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尤其对女人。 “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女人,有什么能打动她亲自出山?” “是感情。怪不得简清璋年俞还不娶亲。” 他后面又嘀咕了什么公孙仪完全没听进去,因为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比听到风扶远曾与她在书房碰面时还要糟糕,放任她下山果然是个错误。 月色正好,我一个人在树林里散步消食,山里夜风有些大吹动葱郁是我枝叶哗哗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可怖,我却安之如饴,这才是一座山该有的姿态。 说起来霾山之所以变成那副模样,我是罪魁祸首。它之前应该还有一个更惬意的名字,不过已经没有人关心。万年之前,我初恢复形状,尚不稳定,一阵清风便能将我吹散,司溟为了给我一个修养生息之地,也为了避免天界查探,划霾山为界,对它进行了彻底的改造,凡间草木无法承受他的神力,最终衍生为不毛之地。 “嗯……” 脚步一顿,什么声音,竖起耳朵去听,眼睛骤亮。 一路走来也碰上了几对野鸳鸯,甚至还有华山师兄和峨眉师妹,却没想到这里也有,莫非在野兽的包围圈里行鱼水之欢会有加倍的感觉? 跳上视野开放的树梢上,黑暗与茂密的树叶很好的遮掩了我的身体,不过下面正打的火热大概也不会注意到。 月光下,缠在男子腰间的一双美腿更显修长莹白,粉色外衫混着白色里衣、姜黄肚兜要坠不坠的挂在腰间,随着男人的动作狂野摆动,男人将女人抵在粗壮的树干上,除了露出半个精瘦的背部,衣着还算完整。 我站的这棵树在他们正对面,两棵树枝叶繁茂,顶上的树杈交织在一起。于是,他们动,树动,我动。渐渐地,便觉得有些尴尬,本想飞身离开,树下女子却从男子怀里露出了头,发丝凌乱,黛眉轻蹙,脸上表情似痛苦似愉悦,好一张活色生香的脸。不正是顾麟新娶的续弦夫人,红柳。 突然对这个给顾麟戴绿帽子的英雄起了好奇心,看他的穿着,一身儒衫,分明是绝世山庄弟子。顾麟那老匹夫被自己的人摆了一道,这个认知让我浑身热血沸腾。 似有感知般,埋头苦干的人突然停了动作,我屏着呼吸,看见他抱着红柳转过身,来到我所在的这棵树下,却只是换个地方接着来。我也因此将他的清隽的脸庞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怔了一下,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沉溺爱欲的男人与那个文弱清瘦,有着淡淡笑容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顾麟的左膀右臂,与顾麟的新夫人,这是哪门子豪门辛秘。 我在为自己的“好运”叹息之时,树下的人又停住了动作。我身子一僵,被发现了会不会杀人灭口? “嗯,好哥哥,不要停……” 青阳看着怀里迷乱着眼神,勾着他的脖颈乱蹭的女人,眼里深色更浓,俯身在她胸前重重一咬,在红柳的叫声中继续重复着亘古不变的旋律。 舒出一口气,不对,身后有人,是我太大意了。 手掌比思维更快,身后人也不躲避,好在嗅觉紧跟其后灵敏捕捉到熟悉的气息,及时收了手。 公孙仪的脸有一半隐与黑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此刻十分糟糕的心情。 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那人却不理径自搂住我的腰迅速带离是非之地。 “嘶,你要把我折断吗?” 在安全区域落地,他却没有收回手的打算,掌下越发用力。 公孙仪听到她的不满仍旧没有收回,放缓力道轻轻揉捏起来,只觉得触手温软香馨,一直软到心里。再加上刚刚看到的糜烂画面,他是一个在正常不过的男人,身体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 舒服的眯上眼睛,他突然收回手掌,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却意外的发现那厮眼神闪烁,待我想看的更仔细些时,他却已经恢复淡漠,似乎方才的慌乱只是我的幻觉。也是,他这个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动容。 “你怎么会到这里?” “来找你。” “有事?” “你是不是把天上的信鸽打下来吃了?” (联系了才知道编辑把我给忘了,在等推荐~所以每一章分成两节来写,就是大家看到的48.1,4.2,小灵子怕推荐还没到,书就写完了。郁闷~) 48.2 “你怎么会到这里?” “来找你。” “有事?” “你是不是把天上的信鸽打下来吃了?” “……你怎么知道?” 他背着手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托风扶远带给我的那一只,带着武联的特殊标记。” “……” “你和阿远关系不错。” 他说话的语调如往常般不待丝毫起伏,我却为何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对年迫于他的淫威之下,不待思考本能做出反应。 “没有。若不是你,我们之间根本不会有交集。” 苏逸没有因为我的极力撇清有所回应,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我太了解这副表情的含义,他要算计人了,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你和他在上京有过交道?” “……算是吧。” “在哪里?” “……妓院。” “……” 周围气温骤降,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即刻被黑暗吞噬。 “只有那一次,真的。” 他的脸又黑了几分,惊的我向后跳了一步。 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苏逸哪还有什么脾气,只余无奈。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目光专注。 “以后,离他远一些。” “他不是你的朋友?” “他是公孙仪的朋友。” 我看着他,有一丝迷茫,阿逸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思绪被他移到脖颈上的手指唤醒,粗粝的指腹磨蹭颈间细嫩的肌肤,引得我轻笑着闪躲,却被他突然揽住腰身带到树后。 比这更亲昵的动作都做过,可此时,夜阑人静,茂密树林中两人身体相贴呼吸交融,在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中,两朵绯红慢慢爬上脸颊。 “你……” 羞涩的仰起头,下一刻闯入他带着笑意的双眸,笑意? 刚生出的旖旎顿时土崩瓦解,怒瞪了他一眼,这厮肯定是故意的。 想甩袖而去,刚迈出的步伐因为渐近的脚步受惊一般迅速收了回去。 诧异的看着倚在树后的人,果然,香艳场景看多了会有后遗症,感应还不如一个凡人来的敏捷。 幽深的小道上闪过一道匆忙人影,正是那顶绿帽子的女主角。大概一刻钟后,另一道修长身影不慌不忙踱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刚从情欲里抽身而出的红晕,眼里却是一片清明,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脑海里浮现红柳行色匆匆却羞涩甜蜜的脸颊,千般情绪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女人呐。 青阳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忠诚的、温柔的、安静的,仿若影子一般跟在顾麟身后,时至今日我才了解到在这个文弱的男人身体里隐藏了如野狼一般的警觉。 他的视线每掠过一次,我的呼吸便卡在嗓子里一次,身体不由自主往苏逸怀里缩,简直要藏进他身体里去。 脚步声见想见元,最终了无踪迹。我抚上胸口,大大舒了口气。 头顶传来肆无忌惮的轻笑,我的动作一僵。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你是一只妖。” “……我这是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草惊蛇。” 胆子小的人往往更爱面子,再闹下去某人可真要生气了,苏逸敛了笑意,眼里闪着晦涩不明的光亮。 眉心贴上一抹温热,转瞬即逝,皮肤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这是个不包含任何情欲色彩,近乎膜拜的亲吻,却比同床共枕更让我心动,我和他之间似乎有了一道微妙的联系。 苏逸被她怔怔的模样逗乐,像从前那般抚上她的发顶。横空劈出一道戾气,生生将他的手掌迫开。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半空缠斗,玉遥原本就对公孙仪无甚好感,如今怒火中烧手下自然不会留情。再强大的人终究只是人,肉体凡胎,怎敌的过一脚踏入仙界的精灵。公孙仪渐渐不敌,外袍被拦腰划成两半,一半在地一半在身,看起来格外滑稽。公孙仪眼神立即冷了下来。 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我也就懒得去管,三更半夜的既然他们都无睡意,不妨练练身体。 玉遥被他瞪了一眼,只觉遍体生寒,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更快更狠,却只向他身上的衣服下手。 地上碎片越来越多,我嘴边的戏谑越来越大。看向玉遥的眼神带着赞赏,这招儿可真够损的。 那厢被压迫许久的玉遥公子爆发了,剥衣服剥的越发得心应手,心中念念有词:调戏宫主,我让你调戏宫主,她是你能调戏的吗,就算苏长老……勉强才可以,看我不把你剥光挂在比武台上…… 眼前浮现出一双深邃晦暗的眸子,再想到苏长老对宫主近乎变态的占有欲,玉遥拿着竹笛的手颤了一下,浑身充斥着杀气,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莫要殃及池鱼,莫要殃及池鱼。 在他势如爆竹的攻势下,雪白里衣被挑开。玉遥身体一僵,愣愣看着左胸那道一寸长的伤疤,整个人风中凌乱。 蔻红就在这时赶来,看着绷着一张脸,衣不蔽体、狼狈非常的公孙仪,诧异的唤了声:“苏长老。” 迎上她怀疑的眼神,我摊开手耸耸肩,表示我什么都没做。幸灾乐祸的朝另一边看去,啧啧,腿都软了。 一种令人舒畅的平衡感油然而生,谁说妖就一定得胆子大。 天色微曦,院子内外已经有人往来,小心翼翼躲过早起的人,偷偷从窗户跳进去。 平日里比谁都要勤奋的人此刻面朝里躺在床上,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倒有些像小孩子闹别扭。 走到床前,戳了戳他僵硬的脊背。 没反应。 坏手穿过腋下顺着襟口探进去,轻轻摩挲着那道微凸的伤疤。 闭目的人眉头皱了一下,天旋地转,恢复清明时已经躺在里侧,伤疤正在眼前,睫毛的每一次煽动都会碰触到。 轻轻吻上,眼里带着不自知的怜惜愧疚还有转瞬即逝的复杂。 明显感觉到身旁人的轻颤,勾起唇角却不敢出声,有人还在气头儿上。 “若不是这道伤疤,你还真有可能被玉遥扒光。” “我是该感谢你的事不关己,还是该谢谢你当初刺了我这一剑。” 49.1 不吃熟的 “那我是该感谢你的冷眼旁观还是该谢谢你,刺我的这一剑?” 手指似乎还沾染着当初一剑贯心的感觉,讪讪从他胸膛收回,却被他牢牢禁锢。 抬起头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面的强硬、执拗令我萌生悔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起身离开,突如其来的空旷韩亮令人心头一颤。背对着我,苏逸的身影隐与昏暗,他开口,声音深沉压抑: “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会帮你得到,更别说玉蔻宫主的位子。” 眼前又浮现他满身血腥,倒在地上的场景,记忆中那双满是不可置信的双目同眼前这双完美结合。我闭上眼睛,微愠。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你还在斤斤计较。” 他缄默不语,嘴角轻抿。视线再不敢向上移动,我在怕什么?那双眼睛中的任何情绪,都是我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气氛有些沉痛,这跟以往每一次闹别扭都不一样,相同的是,这一次还是我最先缴械投降。他的背很宽,背影太过孤冷萧索。 轻轻走到他面前,额头抵在他胸口,将全身重量都依托于他,轻轻磨蹭着,带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依赖。 “当初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当我是走火入魔,不要生气好不好。” 看着她如小狗乞怜般的举动,苏逸轻叹了口气,顺势将她揽在怀中,多了几分无可奈何之感。 “你不生气了?” “属下不敢。” 有人破涕而笑,嘴角掩着苦涩;有人温柔安抚,眼底波澜闪烁。 不是故意。这句话六年之前他尚不会相信。薄剑刺穿他的胸膛,没有丝毫犹豫,那一刻,他清楚感觉到来自她身上,浓烈的恨意。之后,她在他床头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五天五夜,寸步不离。 敲门声响起的有些突兀,两个人都僵了一下。 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人不识相。 未等到主人允诺推门而入,如此不拘小节的除了风扶远还有谁。 看到伫立床前的身影,风扶远笑道:“你已经起了,怎么就起了呢。” 没有在大堂里见到公孙仪的影子,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个勤勉惯了的人竟然还没起床,当时他那个兴奋啊,巴巴跑过来欣赏,却只是一场空欢喜,着实有些可惜。 公孙仪淡淡瞅了他一眼,径自去开窗户。 “等等。” 深深嗅了几下,风扶远眼里浮现暧昧。 “看你的样子已经清醒多时,却连窗户都没有开,反常即妖。某人怕是在金屋藏娇?” 说完,煞有介事的在房间内转了几圈。 那厮忙着“捉奸”的时候我已经回到房间,好险,我可是严格遵守了某人的交待。 刚坐下门外就传来声音,顾麟那老匹夫要请本宫主共进早餐,不去多可惜。 为了这顿饭我还特意换了身绿色的外衫,扎眼的颜色看得蔻红直皱眉,我却喜欢的紧。 这一折腾就有些迟了,行至大堂外不出意外听到几声抱怨,我浑然不觉,展示了极大的宽容。 人都到齐,熟识的面孔一个不少,将本宫主排除在外则更像一场家宴。早餐竟吃出眼花缭乱的感觉,不觉替公孙仪肉疼。 “院子里人多手杂,竟然怠慢了宫主,老夫已经处置了厨房那些人,还望宫主莫要介怀。” 言毕,竟真的起身向我作了揖。 本宫主倒没有表现得大惊小怪,从年龄上来说我长了他几千倍,从种类上说,我不知道比他高了多少个级别,便也坦然受了。可这副姿态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成了欺辱和挑衅,这一点从在场人的脸上就能够明显体会出来。 我开始佩服自己,这得多厚的脸皮才能安之若素的继续待下去。 幸亏顾念赞了声菜色不错,这才打破了僵局。 为了这顿饭我可特意换了个大的帷帽,可为了维持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也只些微用了些点心,多少有些憋屈,可目光一触及到顾麟身边的美娇妻心情便如雨过天晴般舒畅起来,隔了两个座位的青阳,一如既往的安静平和,完全看不出昨晚纵欲的模样。 视线在三个人身上徘徊,眼神越发灼热,愉悦的心情连身边的人都有所感染。 “看来今日的饭菜很和宫主的口味。” 我看了顾念一眼,不忍心让他冷场。 “霾山顶上餐风饮露自是不必人间美味佳肴。” 他因为我的回答展露笑颜,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着亮光。 “不知哪道更得宫主青睐?” 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为他的没话找话。却还是指了指那道凉拌青菜。 他怔了一下:“为何?” “颜色很好看。” 他还欲再问,被顾麟以不礼貌好生训斥了一番。 “这位姑娘不妨坐下来一起用些?” 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我身后的蔻红所说,不由得怜悯看了顾老匹夫一眼,这不是找着给自己下不来台吗。 果不其然,蔻红冷眼扫了眼餐桌,丝毫不为所动。 “我不吃熟的。” 不吃熟的,不吃熟的,熟的…… 自此之后气氛便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一顿饭下来,相信有很多人消化不良。 除了这一个插曲,接下来的几日过的平淡无奇。 又一个埋头从我身边慌不择路跑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有气无力的坐在石头上,哀怨的看了眼脸若寒冰的红护法,当日她短短五个字,便将我两天巧笑嫣然换来的良好形象彻底打破。我不笑,他们跑得快;我笑了,他们跑得更快,更有甚者当场昏阙。 武林大会第五日,今日的天空有些昏沉,预计会有雷雨,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他们对殇离神剑的热忱其实这种小小风雨便可阻挡的,于是比武继续。 只是,我看了看绝世山庄明显比别处高的棚顶,觉得公孙仪那厮绝对是故意的,这一个雷下来……啧…… 好在我们只来了三个人,公孙仪第二日便在武联与绝世山庄的棚子中间搭了个小棚子,经过蔻红的巧手改造,倒是格外精巧别致。 “玉遥呢,他还不敢出门?” 49.2 傀魅 “玉遥呢,他还不敢出门?” 蔻红皱了下眉没说话,我便已知道了答案。这家伙,怂的有些过分。 武林大会第七日,小鱼小虾们已经扑腾的差不多,各大门派得意弟子粉墨登场。刚刚抬下去那位穿着灰色道服,台上得瑟的那位身着苗族服饰。武当遇上唐苗,一正一邪,以剑御毒,前者略微不敌,在这个台子上只论输赢,不论手段。 这是江湖残忍之处,也是自由的体现,它给每个人充分发挥的机会,他们将用毒、暗器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看做个人的本事,而不将伦理道德加注其上。 手臂被掐了一下,我猛的惊醒,瞪了眼眉间似有笑意的蔻红,着实惊了一跳。迟了半拍看向台上,不由得嘴角轻扬。似乎对一旁的怒气冲天浑然不觉,身子不紧不慢向后靠去,摆了个等着看好戏的姿势。 台上的人还在叫嚣,每一句都像打在脸上,绝世山庄的人个个面色发黑,恨的咬牙切齿。 他们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倍受敬重,何曾受过这般侮辱,叫战就算了,还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缩头乌龟,是可忍孰不可忍。 台上打的如火如荼,目的却不再单纯为了殇离神剑。眼风扫到顾麟尚且坦然的老脸,背在身后青筋遍布的拳头泄露了他的情绪。踏入武联地界之时他便该料到会面临此番尴尬。 这一招叫做诱敌深入,也叫做关门打狗。 都以为武联的中坚力量为五大门派,实则那些地位虽低于五大门派却拥有一定的江湖地位和发展潜力的中小门派才是公孙仪悉心培养的对象,至于占了大半话语权的五大门派,它们经历百年的洗礼已经形成稳定的内部体系,绝非任何势力可以渗透的。他们为了明哲保身,一致采取中立态度,不足为惧。 一方面放出五大门派的烟雾弹,另一面借助他们的力量在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培育自己的势力。好一招借鸡生蛋。 便如刚刚公然挑衅的崆峒派,人人都道它现任掌门脾气怪异,行事全凭心情,甚至连武联下达的指令都不放在眼里。可谁又曾想过五年之前崆峒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缘何会一跃成为武林主流门派,甚至被冠上江湖“第六大门派”的名号,迅猛的发展势头甚至连五大门派都望而却步,更非绝世山庄可以比拟。 看清楚这些东西,不得不感慨公孙仪老谋深算,心机之深;另一方面也对声名赫赫的五大门派有了全新的认识,一顶高帽扣下来便不知道东南西北,为了稳居至高无上的地位,又是给钱又是借力,偏偏自己还喜不自知,还真是单纯的有些可爱。 心思百转间,台上已见分晓。既然是别有所图崆峒自是不会派出高手,而绝世山庄的人正处于极度愤慨,出手极其狠戾,胜负毫无悬念。按照江湖规矩,比武之时若是一方重伤倒地丧失战斗能力则判定对方胜利,并不是一定要对方丧命。 不知是不是气的失去理智,裁判已然判定绝世山庄胜出,那名弟子却并没有收手的打算,一双眼睛红似血,浑身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戾气只将上前劝阻的裁判吓得连退三步。 顾麟发觉不妥,沉着脸喝道:“住手。” 那名弟子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众目睽睽之下手起刀落,眨眼间,昏死过去的崆峒弟子已然身首分离。 崆峒派随即炸开了锅,群雄激愤,叫嚷着便要冲上去报仇,却被公孙仪制住。 “天啊,他在干什么。”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颤着声音喊了一声,众人将视线重新放在台上,不由得遍体生寒,恍若坠入人间地狱,有些胃浅的,已经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台上那人依旧身着绝世山庄儒服,头发披散着看不清面容。他侧对着众人,肩膀耸动埋首啃咬着什么,不断有 红色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指缝流出,很快在身下汇聚成一股细流。 视线颤抖着移到他手中,那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白骨可现。 太过惊异,竟无一人做出反应。公孙仪当机立断,命各门派向后退至安全距离。自己同几位武功高强的掌门慢慢靠近。 顾麟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想着必须摆脱自己的嫌疑,便要求一同上去制服,被众人异口同声的拒绝。 之前听闻公孙仪在绝世山庄所受迫害,尽管心中有着怀疑,却隐隐对绝世山庄已有不满。如今更加令人发指之事就在眼前上演,不由得不信。 况且,台上之人种种迹象均表明,很可能是炼了邪宫,走火入魔所致。心中已然将顾麟认作公敌,又怎会让他有机会杀人灭口。 公孙仪看着他,面有难色。 “顾庄主,这件事疑点颇多,再没有弄清楚之前,你还是不要与此人有所接触。” 说完也不看顾麟铁青着的脸,连同其余高手施展轻功上了台子。 听到响动,那人将手中啃食大半的头颅扔到一边,动作迅猛站起身来,与身后数人形成对峙之势。鲜血几乎沾了一脸,透过猩红的牙齿几乎能看到里面咀嚼的肉块,他此刻的模样宛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令人不自觉生怯。 恶鬼最先攻击,一招一式毫无规律却是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任何攻击落在他身上就像石沉大海,毫无威慑。 公孙仪等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不一般的凝重。 这必将是一场恶战。 一个时辰之后,台上除了那只怪物便只有公孙仪一人,也已是遍体鳞伤。 从头至尾我没有离开座位,看着他被逼的节节后退却依旧咬牙强撑着,不知道该做出何种表情,若是唤出殇离剑,他又何至于此。 罢了,伤着了最后麻烦的还不是我。 足尖轻点落在台上,将公孙仪推到一边替他接下致命一击。 怪物轰然倒地,很快爬起来,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彰显他的愤怒。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傀魅。” 看来,绝世山庄已经是一枚弃子。 50.1 炼狱 “小心。” 那只傀魅纵身飞扑而来,两人来不及更多的交流便被迫开数米之距。 看着如野兽般半伏在地上的那只怪物,想到自己是在跟一群虫子掐架,不禁浑身恶寒。 脑中灵光一闪:“他怕火,我拖住他,你去弄些火种来。” 公孙仪眼中略有担忧:“你小心些。” 那些东西再诡异终归是凡尘之物,自然奈何不了我,这一点他不会不清楚,所以那句提醒不过是我让下手有些分寸莫要不小心将他解决了,让他失去大好的立威机会。 即便再危机时刻,这人仍旧不忘算计,真是…… 可事情,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这时的我们都没有料到,脚下这片尚算和谐的土地变成人间炼狱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整个武林也在短短两个时辰内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涿州苏家追逐天下的序幕由此揭开。 眼角扫到一抹黑色身影,对着刚从地上爬起来晕晕乎乎的傀魅,抱歉的摇摇头,我很累了,就这样吧。朝着他的方向一脚踹去。 公孙仪看准时机,将火药粉尽数洒在他身上,同时内力催燃,火舌迅速将其吞噬,傀魅甚至来不及垂死挣扎便化为灰烬。 至此,台上台下均舒了口气。 公孙仪看着脚边跳跃着的火苗,若有所思。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按照他的安排发展,除了傀魅,这个在中原早已绝迹数百年的诡异生物。 最近一次听说是四方标记灭门后,从南流苏口中得知,而后他顺着这条线往下查,甚至动用了朝廷在西域埋下的探子却始终一无所获。视线移到绝世山庄众人所在的位置,大部分都处于惊魂未定之中,并不见异常,顾麟脸色深沉如墨显然之前并不知情,他身后的南流苏脸色苍白。正欲收回目光,余光扫到异样,定睛看去,心中大骇。 南流苏仿佛又回答家破人亡的深夜,那双血红双目同记忆中的完全重合,熟悉的彻骨含义再度来袭。膝盖一痛,身子跌落在地,这个空挡已经被人拉着撤到相对安全的位置。 刀剑相向的一方,是身着青白儒衫的绝世山庄弟子,又或许不是,他们现在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作人。双目猩红,面若白纸,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死气,与之前的怪物一模一样,甚至比之前那个戾气更重,这是真正的地狱恶鬼。绝世山庄此次随行百人竟有大半转化成怪物,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中。 整个赛场划分为三波势力,一是傀魅,二是江湖人士,三则是所剩无几且被孤立出来的绝世山庄的人。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责问,每个人都清楚,摆在面前的,是生死大关。 群龙无首之际,大家不约而同想到的是齐心协力制服第一只怪物的两道身影。一黑一白迎风站立高台,无声传递着安抚人心的作用。 “公孙大哥,这些东西都是受人支配的,那人一定就在附近。” 慌乱后的第一把声音,出自身体羸弱的南流苏之口,明明怕的冷汗直流,却努力支撑着神志清明,甚至在其他人自乱阵脚之时想到关键之处,这一刻,我是佩服这个女子的。 公孙仪思索片刻,确实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我去找人,大家,坚持住。” 对着风扶远和五大门派掌门重重抱拳,对方同样回了一礼,其中的意思双方都清楚,是托付还有……诀别。 最后看了风扶远一眼,转身离去。 我拉住他的衣袖:“你去找,我留下来,这人根本不是傀魅的对手。” 他却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幽深至极,不发一语直接拉着我便走,力气大的几乎要将骨头捏碎。感受到他的沉痛,心中不忍,便不再挣扎。 与之相望的另一座山头,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隐与密林之下,默默注视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这是一场结果毫无悬念的战斗,即便对方的人数不足自己的十分之一。 以局外人的立场冷眼旁观,才真切感觉到人类的渺小,区区血肉之躯只需轻轻一扯便四分五裂。 也有聪明的学着用火,可他们哪知道第一个之所以毫无招架之力是因为之前遭受了过重的创伤。人在生命的危急时刻总会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这一点在虫子身上依旧成立。如此便出现眼前的场景,浑身是火的傀魅剧烈反抗,狠戾更盛之前,不少人丧命于他的垂死挣扎之下又或是惹祸上身,被活活烧死。 惨不忍睹远远不够形容当前的场景,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公孙仪的手紧紧握拳从始至终没有松开过,几乎崩开的青筋透露了他的压抑。看着这样的他,眼中满满都是心疼,靠近他身边将他紧绷的手臂抱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不忍心,何必呢? “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出手。” “不用。”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反手将我握住,紧紧的。 “只有屠杀才能换来真正的清宁。不管这个局是谁布的,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肃清一些阻碍。只是没想到竟然动用了傀魅。” “这些傀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养成,更何况在顾麟的眼皮子底下。傀魅在主人的支配下可以表现的如正常人一般,我想,有些人在拜入门下之前便已是傀魅。” “不惜曝露如此至关重要的棋子,看来他对殇离神剑是志在必得。” 竟然能说动西域皇室与之合作,忠心效力二十年的绝世山庄割舍的如此干脆,这份能力与气魄绝非其他诸侯可比。他又怎能输他。 “你说的是,豫王爷?” 没有听到回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风扶远呕血的画面。他倒在地上,一身华丽紫服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从未有过的狼狈。 眨眼间,他已经重新支撑起身子,堪堪躲过迎面而来的攻击。此刻的他身上栽寻不出一丝风流贵公子的模样,他是风城少主,决不能倒下。 50.2 苏逸的母亲是周国皇室唯一存活的直系血脉,一位以复国为己任的公主必定不会是一个好母亲,苏逸从会走路时便开始拿剑,从会说话时便被灌输各种兵法策略。 那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从不允许她的儿子称呼她为母亲,而是公主,她曾明确告诉尚且懵懂的苏逸,他是为光复大周而生的工具,不允许有仇恨之外的任何情感,何家天朝覆灭之日才是他的解放. 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一直到朝廷派兵剿灭周朝余孽,他的母亲带着他找到他的父亲,当时只是世子苏宁远,她将苏逸托付于他,而后饮恨自尽。 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才感觉到这个女人深沉悲切的母爱,以身死换的幼子的生存。眼角滑落的泪珠,似乎在诉说她的悔意,她的宝贝应该同别的孩子一般无忧无虑,而不是承载她身后上的仇恨。 可是已经晚了,五岁的苏逸沉默寡言、消极避世,与同龄人的孩子相比就想一个怪物。苏宁远将他带回涿州,将他划在妻子孙氏名下对外则称二公子身子羸弱,从出生便寄养在高僧门下,之所以不对外公布也是遵循卦文的意思。 苏逸那时尚不明确父亲的含义,来到新的环境四周均是陌生面孔,便像只刺猬一般进行着毫无威慑的防备。 直到有一日,照顾他的嬷嬷半夜替他加被子时被削去一只手臂,他的问题才被重视起来。第二日,他被孙氏请出家法抽了十鞭子扔进祠堂,我再也无法置之不理,这才让天鹤出面认他为弟子将其带回霾山之巅。 此刻,他僵着身子站在这里,默默注视着对面的一切,背影孤寂而隐忍。时间仿佛又回二十年前,他带着满身伤痕出现在我面前,明明很痛却兀自强忍。至今还记得他的眼神,坚强、倔强、仇恨、还有淡淡的忧伤失落。 风扶远吐血的那一刻,我明明看到了他前倾的身子和脚下的踟蹰。这么多年,他身边也就只有这一个尚能称得上朋友之人。只是风扶远对于苏逸,敌友难辨,而后者从不会放任任何一个有可能的威胁。迈出这一步,需要的不仅是情意。 “经此一劫,整个江湖元气大伤,再兴不起风浪,这样已经够了。别忘了,南家姐妹也在下面,你在南大当家坟前立过誓,会护她们平安,我所认识的,无论公孙仪还是苏逸均是守信之人。” “那个人,在哪里。” 莞尔一笑,我就知道,他在等一个理由。 还真是……别扭。 我感觉到的信息,对方只有一人就在我们所在的这座山上,循着气息赶去最终在一处天泉找到了他。 那是一个男人,皮肤张弛有力年纪应该不大,背上有几道淡色伤疤看起来年代久远却丝毫不影响美感,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背,连我这个女人都觉得自惭形愧,只是他的肤色过于苍白,似乎许久不曾见到天日,给人阴寒之感。 还欲接着看下去,眼睛却被一只手掌蒙上,硫磺混着血腥的气味冲入鼻尖,打断了旖旎。裸浴这种事情可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美色当前也顾不得会被秋后算账,当即拍掉。 听到身后的动静,美人转身,面无表情看了两人一眼,又漠然转了回去。 我看向苏逸,满是疑惑:这明明就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会是那些怪物的操纵者? 苏逸同样不能确定,我却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先绑了再说。随即,不等我发表意见便开始行动。 他的动作向来很快,待我将眼罩解下来的时候那人已经五花大绑倒在脚边,身上胡乱包了件外袍。我蹲下来看他,他也同样睁着眼睛看我,至纯至净的神情让人联想到鹿这种动物。他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反而对身上的玄铁链更感兴趣。 他一直很平和,直到苏逸提剑靠近。那张纯真的面孔立即被狰狞所取代,喉咙里发出叽里咕噜的怪声。 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响动,循着声音望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树上,草地上,目之所及均是密密麻麻的虫子,大小不一模样更是千奇百怪,有许多甚至见所未见。 自从知道傀魅的存在,这种生物便是我极度厌恶的,看着周围黑乎乎不断缩小的包围圈,第一次心生惧意,不由自主往阿逸身上靠。 “现在怎么办?” “先把他杀了再说。” 拦着他劈下的手臂:“收起杀意,不要让他感觉到威胁。” 虫子如潮汐般渐渐褪去,我抚着他的发,柔声宽慰,直到他卸下防备在我怀里如孩童般熟睡。 “我在他身上下了结界,暂时抑制住他的能力。” 苏逸眉头并未舒展,反而脸色阴沉的吓人。 “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同你一样的肉体凡胎。只是上天多赐予了他一项能力。” “他身上谜团太多,武联并不安全,你找个地方将他看管起来。” 我点点头,眼风扫过某处。 “玉遥,出来。” 话音未落一抹青色稳当落在眼前。 他低着头,一副小媳妇模样,连眼神都不敢往旁边瞟一下。 我看了眼冷着脸不说话的另一人,太阳穴突突的跳。撇开物种不谈,作为一名辈分颇高的长老,跟一小孩子计较什么。不就是……扒了衣服嘛,那你要是不对本宫主动手动脚,玉遥也不会动手。当然,这种话我没胆子说。 “那边情况怎么样?” “傀魅解决了,活人损失了近半,不过剩下的又跟绝世山庄打了起来。” “顾麟那老匹夫还活着?”这还真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 玉遥淡淡吐出两个字:“快了。” 身后已经不见了人,怪不得这厮态度如此嚣张。 “把这个人带回霾山好好养着,本宫主要去凑凑热闹。” 我对七零八落的肢体没兴趣,自然不会回到那个人间地狱去自找不痛快。 大约两个时辰,侥幸活下来的一群人带着满身伤痕回归,依旧心有余悸。 不少熟面孔都没回来,绝世山庄的那些竟然一个未少。 “苏长老的命令,让我保护南氏姐妹。” 51.1 灭 “苏长老的命令,让我保护南流苏和南琉璃。” 蔻红冷着脸出现在我身后,虽然她那张面瘫脸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没有变化,我却总能判断出是正常还是真的很臭。 她在告状,破天荒第一次,足以证明她的委屈。让一只神兽去看护两个本来就瞧不顺眼的凡夫俗子,的确不妥。 蔻红奉命保护姐妹俩,南琉璃要护自己相公,南流苏要护顾麟,一带二,二带三,是以绝世山庄的那些人便都苟活了下来。 只是既然有蔻红相助,为何顾麟老匹夫会身受重伤。这个问题纯属个人好奇绝不掺杂任何悲天悯人,即便是幸灾乐祸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蔻红冷冷瞥了我一眼,嘴角似有嘲讽。 “他自找的,死到临头还不忘打殇离的主意。” 啧了一声,那块破铁的臭脾气可是连我都要退让三分,再加上爱记仇的性子,看来顾麟的情况果真如玉遥所说,快了。 即便关上房门,呻吟啜泣之声依旧不绝于耳。眼前浮现出傀魅的模样,以活人为饵饲虫,这种惨绝人寰的巫术已经超过三界界限,不知上面会作何反应。还有被玉遥带走的那个孩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纤尘不染的双眸,又如何会与这般罪恶联系在一起。 轻轻一声叹息,终究是不能坐视不理。 “你出去看看,能帮的尽量帮。” 未待蔻红有所动作,房门突然被撞开,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影。 看到来人着实惊了一跳,绝世山庄的人不是都被严密看管了起来? “你怎么成这副模样?” 顾念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体力不支半跪着,一手无意识抓住我的衣襟,这才发现,他身上有不少尚未包扎的外伤,有些甚至还在向外渗血。很明显这厮是自己硬闯出来的。 往他嘴里送了颗药丸,将他扶到一旁的座椅上,熟料他清醒后,噗通一声屈膝跪在我脚边,眼底有泪光闪烁。 “代姑娘,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求你,救救我父亲。” 眸中寒光一闪,下一刻顾念已经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掺杂着惊恐焦虑担忧却始终倔强的看着我,一张脸都成了紫色。 “放了他。” 蔻红收回手,头也不回直接开门走出去,她一向嫌弃我心慈手软,大概是不想管我的事了。 待咳嗽声稍微平缓,递了杯茶过去。他却没有接,只求我尽快去救顾麟。 “别急,先告诉我,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份?” “感觉。” 多飘渺的两个字,可这便是事实。 翠娘体内供奉着我的一颗魂珠,她孕育的孩子与之共处了十个月,自然与我有些非同一般的联系。 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突兀的声响与此刻沉闷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我看着面色焦急的顾念,眼里多了几分玩味。 “你父亲为殇离神剑所伤,即便是我出手也没有把握,而且,我听说琉璃肚子里的孩子有危险,你也清楚你们此时的处境,即便有公孙仪照顾,武联派来的大夫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到时候恐怕大小都保不住。如果我帮你,但是只能选一个,是妻儿还是父亲,你来决定。” 顾念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挣扎,看来他对南琉璃并非表面上那般无情。 “救我父亲。” 纠结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他给的答案与我所想很不一样。 “为什么,据我所知,你跟你父亲一直合不来。而且,他如此对我,我又凭什么以德报怨去救他。” “他做的的确很过分,可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母亲。父亲信了那些胡说八道,一心认定只要殇离神剑在手,母亲就能死而复生,即便已经……尸骨无存,依旧执迷不悟。” 听到那四个字,我的动作僵硬片刻,有些小小的心虚。 没有错过他话中的敏感点:“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放出这个子虚乌有的消息误导你父亲。那人是谁?豫王?” “不是”他抬眼看我,神情颇为复杂,“是风扶远。” ------------------------------------------- 同意施救之时,顾麟与南琉璃已经被公孙仪重新安置妥当,并向外做出了解释,澄清绝世山庄同样的受害者地位。可傀魅全都出自绝世山庄弟子,就凭这个不争的事实,绝世山庄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更何况他们本身便不是清白之身。 这场浩劫各门派损失近半,相当于毁掉了一半的基业,这种打击几乎是致命性的,在这种极度压抑的境况下,人们迫切的需要一个发泄口,而绝世山庄这个疑似始作俑者自然首当其冲。 我和顾念赶到之时,院子已经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锃亮的兵器晃得人眼睛刺痛,他们刚从地狱中抽身,身上的杀气与仇恨足以遮天蔽日。满口叫嚣着要将绝世山庄的人挫骨扬灰,为死去的同门报仇。 一把扯住匆匆往里冲的顾念,他这样跑进去还不被那些人捅成马蜂窝。 “不要命了,跟在我身边,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反驳。” 他满目愤慨却又无可奈何,恨恨低下了头。 见他终究乖乖听了话,松了口气,摆好姿势带着顾念缓缓穿过包围圈。 不只是被我之前露的几招震撼,还是被通身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所迫,一路行来竟没有遇到阻碍。低声叫骂还是有的,仅仅针对我身旁的顾念。在他脸色全黑掉之前,终于踏进了房间。 大夫在正在给南琉璃号脉,后者神志尚且清明,额上布满的冷汗昭示了她此刻的痛苦。 51.2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时而点头时而摇首,众人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这位夫人的身子虽然保住了,但胎脉甚弱且有见血现象,此后五个月最好卧床调养,切勿再受惊吓,否则不仅孩子保不住,大人也会有危险。” 清楚听到顾念松了口气的声音,我却没那么高兴,既然孩子保住了那么接下来就该是顾麟那个老匹夫了。而这种闷闷不乐的情绪直接表现在了脸上。 收到公孙仪百忙之中递来的眼神,他让我救顾麟。明明恨不得剥皮拆骨,却要以德报怨,这种人不是真正的超俗便是另有所图,这个男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背后都藏着内容。 我从来不是聪明的,无论是在天上还是人间。天鹤没少拿这事儿寻开心,说我几万年来只长年纪和褶子。可他哪里知道我只恨自己还不够笨,若是痴儿,哪里会知道人和人之间的兜兜转转,哪里会识得爱恨情仇的滋味,又怎么会被背叛和仇恨折磨到一蹶不振。 既然还没聪明到看透他的心思,那便如往常一般照做便是。 顾麟双目紧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完全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感慨油然而生,向来知道殇离对此人非好感,却不知这种不喜欢简直比对我是更甚。 内力被废,手筋脚筋均被挑断,非凡人之力能够修复,殇离是打定了主意让他剩下的日子生不如死,再没有什么是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无能为力更残忍的,尤其对于他这种半生显赫之人。那块儿破铁智力还不如我,想不到这么多,可它的主人深谙此道。 既然是有意为之,本宫主自然犯不着同自己人过不去。再者,我应承的只是保住他的性命,并不是完好无损。 表面上的工夫还是得做,装模作样的号了脉,说实话,我哪里会治什么病,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一些药。塞了一粒进他口中,这是我最新炼制出来的,还未来来得及捉小白鼠试药。若是成功了,他最起码能稳稳当当活个二十年,若是走偏了,说不定就活出了个王八年岁。 整个落霞山怨声载道、乌烟瘴气,给顾念一个交代后我便回了霾山。 来的时候落英翩飞,花香宜人,走的时候形单影只,可谓是物是人非。 许久未曾回家,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鲜花、烟霞,突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遥遥望去,两道身影正在我最爱的亭子中对弈,一旁摆着玉寇宫最美味的点心。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些温馨顿时烟消云散,没有我他们过的一样有滋有味,一种不被需要的空虚感侵袭全身。灰溜溜的回到房间,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 提着食盒来到后殿一处荒废许久的囚牢,就在刚刚我终于想起了被抛在脑后的那件事,或者说是一个人。心中怀了一丝侥幸,才几天而已,那人应该还没被饿死。 那孩子果真还在喘气儿,不过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迎上他略带埋怨的双眸,有些心虚的避开。跟玉遥之前心血来潮收养的那些小动物相比,这孩子可幸运太多了。 “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看看我又看看食盒,双唇张了张,吐出一个字。 “灭。” 灭?什么破名字。 小孩子都是需要鼓励的,我笑着点点头:“好名字。过来吃饭。” 谁知待我将饭菜摆出来,他眼底的火焰却簌的一下全灭了。 我看着地上泛着香气的饭菜,没什么问题啊。念着他一个凡人很可能吃不惯山顶上的东西,特意让厨子钻研了西域菜,甚至考虑到他的兴趣爱好,还油炸、清蒸了两样虫子,差点儿没把做饭的大娘恶心死。 如此煞费苦心做出的东西竟然被嫌弃,看着他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庞,责备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得苦口婆心的教育:小孩子不能挑食,否则会长不高,就算玩虫子也只能操控一些小的。 他安安静静的听着,突然掏出一样东西给我看,那是一个样式普通的贴牌,被他挂在脖子上。我数了数上面歪歪扭扭的圆圈,统共二十五个。 “所以呢?” 他用手在自己头上比了比,我似乎有些明白却仍不敢相信。 “这些圆圈代表你的年纪?” 无视我的质疑,他点点头,面无表情。 “……” 嘴角狠狠抽搐几下,他竟然与苏逸那个腹黑同龄。 再看看那双懵懂天真的眼睛和稚嫩的面庞,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另一张脸,旁边还形象的配上两个字:老颜! 灭歪着脑袋看着笑翻在地的人,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迷惘。 半个时辰后,我便笑不出来了。 看着刚刚消灭了第五个正准备向第六个进攻的人,整张脸都在做共振运动。终于摸清了他的口味:白水泡馒头。 传承了几千年的中原美食文化,竟然被白面馒头给比了下去。若是另一个同龄人看到,肯定会冷冰冰的吐出四个字:果真蛮夷。 又过了半个时辰,我拿着空荡荡的筐子失魂落魄的走出来,前后加起来也不到两个时辰,我却觉得比旁观那场炼狱之战还要漫长。 与这个二十五岁的人类青年,完全没办法交流。 除了那个“灭”他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他不是不会说话,而是对这个世界,对所有的事物根本就没有概念,包括杀人。他的二十五年,极有可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所接触的,除了那个会叫他灭的人,就只有虫子。 对一个人最好的操控便是将他的自我意识抹杀,使之完全成为一种工具。 为了拉近两个人的关系,一日三餐均是我去送,一种建立在馒头上的友谊渐渐发芽。终于,十天之后的那个下午,一只握着馒头的手伸到了我面前。 与此同时,苏逸传来消息,武联暂时稳定,他不日将会抵达霾山之巅。目的自然是这个充满神秘气息的西域人。 “额,若是有个外形跟你差不多的人同你说话,不要把你的牌子拿给他看,知道吗?” (收藏啊,收藏,你咋就上不去呢,各位大大路过的时候帮个忙,点下收藏呗~) 52.1 圣旨 山湖旁的刀剑相向,灭对苏逸没有什么好印象,尽管换了张脸,可身上的气味与压迫的气息不会变,又见他从我手中拿过茶杯,怒意更盛,最直接的反应便是飞扑过去,连他所挚爱的馒头都弃之不理。 霾山之巅能喘气儿就只有寥寥几人,没有虫子兄弟的帮衬,结果可想而知。 很随意的一个动作,灭的身子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重重落地,反观另一人,姿态随意闲适,甚至连杯中的茶水都没有洒出一滴。灭的功夫之差着实出乎所料,是以当他不屈不挠再一次肉搏上阵时,苏逸动作有所迟疑,力道也放轻不少。 “灭。” 为了防止在自己地盘发生流血事件,我不得不开口制止。 算是看清了,这个灭,是个十足的死心眼儿,这一点从他十天半个月只啃馒头便可见一斑,毫不怀疑,在拳头挨到苏逸身体之前,他会先把自己累死。 建立在馒头之上的情谊还是比较可靠地,听我唤他的名字,灭气势不减的瞪了苏逸一眼,随即凑到我身边,挨着我的腿坐下,像只小兽般嗅了几下,蹭了蹭,亲昵的态度与之前可谓是大相径庭。 寒气袭人,转过头,果然看到一张又臭又黑的面孔,在他胸口安抚的拍了拍,好歹是玉蔻宫二十年来的第一个客人,于情于理我这个地主都得护着点儿。 “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武联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闻言,苏逸淡淡瞥了眼罪魁祸首,那眼神,看得我浑身发毛。 “便是放任不管,他们现在又能翻起什么大浪,再者还有风扶远留下帮衬。” 眉头一挑:“你还信他?” “他对公孙仪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却间接导致我和他差点儿命丧慑天洞。 从踏入绝世山庄,到之后的红楼事件,再到顾麟为殇离剑反目,所有的一切都表明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却不曾想那只黑手竟出自身边。我在几具傀魅的尸身上检查出五石散的踪迹,他原本的目的便该是让绝世山庄名誉扫地,只是没料到他们的真实身份,阴差阳错,结果大大超出满意度。 他悉心安排一系列事情,处心积虑让绝世山庄与武联反目,目的就是要借公孙仪之手将他除掉。 风城与绝世山庄位置天南海北,从无交集,若说个人恩怨可能性很小。若是从政治层面来看,绝世山庄乃豫王简清璋心腹,这是整个江湖心知肚明的辛秘。若是绝世山庄没了,相当于砍掉豫王一只手。 只是,恐怕所有人都没料到,绝世山庄不仅是一枚弃子还是一块跳板。 回过神,撞入一双含着笑意的黑眸中,嘴角狠狠抽搐几下,智商这种东西是天生的,且超越了种族。 蔻红敲门递进来一只鸽子,它在苏逸手中扑腾了几下翅膀。盘腿坐在地上自娱自乐的灭突然抬起头,眼睛里熠熠生辉,眨也不眨的盯着它看。 他这副模样引起我的兴趣,半蹲下身子,指着那只正被掐着脖子的白色动物,一字一句教他念:“鸽、子。” 他看着我,不说话。 “鸽、子。” 他嘴唇动了动,吐字竟异常清晰:“馒、头。” “……” 想给他纠正,苏逸却把手上的纸条递给了我。 消息上有一批御林军拿着圣旨正往落霞山所在的方位赶去,目的地十有八九就是武联。 江湖朝廷互相勾结,这是双方心知肚明却拿不上台面的事情,明面上向来是泾渭分明,若那道圣旨真是颁给武联或者公孙仪,那皇位上的坐的那人可就真是昏庸的一点儿脑渣都不剩。 忍俊不禁,对着反应平平的某人挪揄道:“公孙掌门,还不快去接旨。” 他看着我,淡淡一笑:“不急,在这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言毕,他将目光定格在灭身上。 “你叫灭?” 听到自己的名字,灭抬起头,见说话的人是他,又再度垂下头摆弄地上的干草。 那种不屑一顾的态度让我忍不住叫好,真该让玉遥看到这一幕。 苏逸竟丝毫不在意,踱到他面前蹲下身子。 “索格。” 苏逸不紧不慢吐出这两个字,灭却猛然抬起头,视线再没有从他脸上移开。 “果然。”前者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从怀中掏出一只半个手掌大的盒子,打开递到他面前。如果说看到类似馒头的鸽子时,灭的神情是愉悦的,那么此刻便是欣喜若狂。 从未见他露出如此夸张的表情,好奇心驱使凑上前去看,差点儿没把昨晚上吃的东西吐出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东西,黑不溜秋看起来像是只虫子,食指般大小,身上布着大大小小的疙瘩,正笨拙扭动着身子。 当即退后两步,挫折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再看那张分不清年龄的娃娃脸,保护欲被冲淡不少。 “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把这只蜍龙送给你。” 灭看着他,歪着头似乎在消化他说的话,而后,脑袋上下晃了几下。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们,包括你的哥哥。” “我们离开后,你将他送回那座山,不要让人发现。” 回到正殿,公孙仪对蔻红交待。 我们? 指指自己:“我也要去?”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的摊了摊手。 “没办法,谁让我自己不会飞。” “……” 靠在蔻红肩膀上,委屈至极:“红红,他耍无赖。” 花了一路时间为自己的突然离去编了个借口,结果发现,除了风扶远见到我与公孙仪同时出现是露出一瞬诧异,其他根本没有人注意。 那人依旧吊儿郎当的模样,在两人面前风骚转了个身。 “这还是我第一次接圣旨,怎么样,这身装扮还算得体吧。” 得体,怎么不得体,活像一直披了孔雀毛的鸡。 “你说,皇帝他老人家怎么突然惦记起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了?” “整座落霞山还有什么是值得他惦记的?” 风扶远笑的风流倜傥:“照我看,除了殇离神剑,还有一样,便是玉蔻宫主。” 52.2 圣旨抵达之前便有士兵上山通知,命武联全体成员沐浴更衣、备好香案恭迎皇帝陛下的旨意。这种天差地别的上下尊卑关系可见一斑。 武联内部的人还有部分留下修养的各门派伤员突然听闻这一消息,面面相觑,皇帝会给他们下旨,开什么玩笑?质疑纷纷在公孙仪当面承认之后才算消停。 何氏王朝腐朽颓败早已名存实亡,平民百姓尚且不将它放在眼里,更何况这些无拘无束惯了的江湖人士。可毕竟祖祖辈辈生活这个时代,无论再叛逆,血脉中依旧有着根深蒂固的东西。 是以在接下来一个时辰里,水声和着嘀嘀咕咕的叫骂声飘荡在武联上空,对于一些过于偏激的大不敬言语公孙仪充耳不闻,事实上心里还指不定如何高兴,我看着他那张快淡出鸟儿来的面孔,暗自撇嘴。 白面无须的太监奉着明黄圣旨现于人前,目光在对面一群人身上一扫而过,掏出一条粉色丝绢在鼻前扇了扇,满是厌恶嫌弃。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这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男不女。 身后有人不忿的吐了口吐沫,很快被公孙仪一个眼神镇压下去。 “李公公,还是快宣读圣旨,在下还有公务在身。” 寻着这道似曾相识的声音望去,视线尽头是一张略微眼熟的面孔。是谁来着?此话一出,却见原本趾高气昂的李公公突然换了张脸,变得卑躬奉迎。 “代统领所言甚是。” 步子不由自主往公孙仪身后移,怎么没有人告诉我代言昭也在宣旨的队伍里。虽然现在遮了半张脸,可架不住我心虚。 身子被一股外力拖着跪了下去,尽管掩在衣襟下的双膝与地面还有半**离,但这已超出了我的限度,可见身边那人跪的满脸坦荡,便也释然了,人家未来的九五之尊都不在意,我还膈应个什么劲儿。 圣旨上的内容与所料无疑,只是在命令武联等人将殇离神剑呈上之时多了份理所当然。 原本便心生不满的人,一片哗然。 “被陛下赏识是你们天大的福气,怎么,尔等还想抗旨不成。” 尖细阴沉的嗓音刚落,身后整装待发的御林军齐刷刷亮出武器,这支皇城最精锐的部队气魄不输从前。 对方只有百余人,武联高手众多,若是动起手来胜算很大,可这一动手便意味着与整个皇族为敌,整个武林刚刚经历一场浩劫,尚不足以与朝廷抗衡。 双方相持间,公孙仪的声音格外清晰。 “草民接旨,即日便携殇离神剑随公公进京。” 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李公公得意瞥了眼其他人,留下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便扭着腰自己挑房间去休息,同时,代言昭一声令下,御林军在外围布防,将整个武联围困其中。 分明就是白抢。 群雄激愤,纷纷向公孙仪问询,言语间颇有微词。 风扶远勾起冷笑:“信不信,倘若我们今日说一个不字,明天就会遭到围剿。你们有信心打得过朝廷的军队?” “风少主说的有理,况且殇离神剑原本便是公子所得,他都没说什么,我们这些连一根头发丝儿的力都没出过的人有什么资格嚷嚷。” “难道就任凭朝廷将我们搓扁揉圆?” “那也是没办法……” …… 打了个哈欠,早知道这么乱,还不如留在霾山陪灭多吃几天馒头,说到灭,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被送回对面。 还有蔻红,一个不会说话一个不说 话,啧,这一路上,想想都无聊。 没有精力再去思索两人的交流方式,因为代言昭的视线正在往我这边扫。 “你还真要去啊。” “早晚都要去一次,正好省了我的功夫。” “你的意思是,即便没有这次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你也会自己安排将殇离交上去?” “皇帝身边,是最合适的位置。” 殇离认主,在其他任何人手里犹如废铁。到时候他自会有办法让它名正言顺回到手里。 “你就不怕那个昏君认定殇离是假的,一刀把你咔嚓了?” “……你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 “公孙掌门,在下代言昭,特来拜访。” 公孙仪直接请他进了房间,代言昭没料到里面还有一名妙龄女子,怔了一瞬。 “若是不方便,代某改日再来。” 被他一脸好像坏了别人好事的纠结模样逗乐,目光不由得移到另一人身上,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让我想起初和公孙仪相识的场景。 “代统领不必紧张,天还没黑。” 就算是有什么事,也得再等会儿不是? “玉蔻宫主爱开玩笑,代统领不必在意。特意前来,不止所为何事?” “听说绝世山庄的顾庄主此刻正在此处做客,却不知为何没有看到他?” “实不相瞒,顾庄主重伤在身,尚在昏迷之中。” “原来这样,在下之前有所耳闻,舍妹与绝世山庄似乎有些渊源,便想向顾庄主求证一二,既然他身体不舒服便也作罢。” “代统领说的可是代婉,代姑娘?” “正是,公孙掌门认识?” “在下在绝世山庄小住是与代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代言昭显得有些激动,尾调上扬。 “她一切可好?” “甚好。” 当面被人当做话题,偏偏要装作若无其事,对于一个脸皮薄又爱心虚的人来说实在是一场无法言喻的折磨。 两人相谈甚欢,打发走代言昭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天已经黑透,如坐针毡的折磨结束后一头栽倒床上,裹着被子翻了几个滚儿。 “你不是向来看不惯代家的人,今日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 “从这里到上京少说也有十余天的路程,有他照应会好得多。” “……” 他看着我,眉头轻皱:“你跟他,很熟?” “一般般,真心待代婉的,除了兰姨就只有他。” 熟料他突然变了脸色。 “天色已晚,你可以回去了。” “……不要,我隔壁的房间被那个阉人看上了。” 53.1 使命 经过傀魅之事,落霞山的夜晚多了几丝阴沉诡异,就算在日也少见人出来溜达,更何况如今所有人都被变相监禁在武联大院儿里。可就在距离山顶不远的一处茂密山林中,隐约闪着两道身影. “大人,奴才已经照您的吩咐秘密监视武联的一举一动,那些粗鲁莽汉胆敢对朝廷不敬,不如。” 过分白的脸上毫不掩饰的阴冷杀意,只是抹脖子的动作配上他那双翘着兰花指的手显得滑稽非常。 另一人负手而立,不甚赞同。 “杀了他们,你去帮皇上寻宝藏?若是朝廷的人方便出面,我又何至于委屈自己与这些人为伍。” “大人所言甚是,是小人目光短浅。” “奴才听闻西域王室也插了进来,陛下的意思是,莫要与那边有过多纠葛。”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豫王很可能已经与西域人勾结在一起。若是如此,便容不得我们了。” “不过最近南北院为了争夺一个据说天赋异禀的私生子闹的不可开交,恐怕没有时间理会天朝争端。让陛下放心,即便西域人和傀魅卷土重来,我也会让公孙仪这些江湖门派先拦下来。所以,公孙仪进京献宝之时你在旁边要多加照拂,这个时候万不能挑起朝廷与江湖争端。” “奴才遵命。” “还有代言昭,他怎么会跟着过来?” “哼,想来代相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又怕奴才会在背后搞什么动作,才派自己儿子来监视奴才。大人放心,代言昭此人心思愚钝,比起代世明简直天差地别。” “上京那两只老狐狸最近有没有什么动作?” “自从慕容澜随苏家回了涿州,慕容太傅便越发低调,连代相一派的弹劾挑衅都懒得理会,近一个月更是告病不出。至于代相,恰好相反,奴才拦了几封从相府出去的信,多是送往豫州,言辞间像是有与豫王爷结秦晋之好的意思。” 已经出了个太子妃尚不知足,还想再出一名王妃? “野心倒是不小。” 不过,依代婉的性子,他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打断两人的交谈,劲风拍打着繁茂枝叶,发出如泣如诉的声音,宛若从地狱里出来的厉鬼哭泣。 哇的一声尖叫,面白袍蓝的李公公已经敏捷的窜到大人身上,被后者冷冷一瞥随即惶恐的往下爬,这么一折腾,两个人都是衣襟凌乱,由不得人不胡思乱想。 “大…大人…鬼…鬼…刚刚有东西踢…踢…奴才的…脖子…我们还是先…回去…” 直至在感觉不到两人的气息,我才现出形状,坐在树杈上晃着腿下方赫然便是那太监所站的位置。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瞧瞧人家风扶远,亏心事没少做,可始终镇定自若,怪不得能被称为“大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到底是个什么官职。 这次“散步”可谓获益匪浅,原来风扶远并非任何一诸侯的势力,而是朝廷的人,且隶属于皇帝直接管辖,职权不小。有他的交待,公孙仪必会安全无恙。而皇帝并非我亲眼所见那般昏庸无能,我就说嘛,那样一个半吊子皇帝,何事王朝怎么可能苟延残喘至今。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令人心神激荡的消息:宝藏,宝藏啊。 我将这些发现兴冲冲的告诉阿逸,他的脸上却没出现我想象中的表情。我不信,他会不为所动,真金白银在没钱寸步难行的如今,便意味着大业已经成功了一半。苏家的封地算不得富饶,再加上一家清廉,财力自是比不过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我虽然算是半只妖精,却也不能违背三界定律,可如今不一样,得了宝藏,一切难题便迎刃而解。 “我会让人放出消息,把山顶之灾扣在皇帝头上。” “他们会信?” “以前或许会有所怀疑,可是现在,一定会。” “公孙仪最亲密的伙伴,该怎么办?” “顺其自然。他想借我的手,我同样也需要他。” 不知道是不是隔壁住了个阉人阴气太重的缘故,这一夜我睡得格外不踏实,恍惚间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 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闪着火红光泽的长发,他一身白衣坐在床边,见我醒来,金眸中闪着温和。 “你醒了?” 我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天庭要易主了,还是我的事情败露了,那来的也该是天兵天将,哪里敢劳驾天帝。” 他好笑着摇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许久未见,看来我依旧不受欢迎。” “哪里,还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我代福姬向你道歉。她已经承诺,不会向任何人提及。” “她是我的表妹,是你的妻子,你我都了解她的性情。她恨我入骨,又怎会轻易罢休,我现在便像被一头狮子顶上的猎物,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扑食。” “所以,在此之前,我要寻一个可以护你的理由。” 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傀魅之事我已知晓,便如你所想,惨绝人寰的手段已经超出三界界限。天条规定,天界之神不得直接干预凡尘之事。今日,本君便将这个使命交付与你,命你协助苏逸攻破西域,一统天下。” 虽然一直有这个想法,可被他以使命吩咐下来,心里负担感骤然深重。 “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留下这句话,司溟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未来得及向他请教宝藏的藏身之地。 心中一急,猛的坐起身子。看着外面黝黑的夜空,才发现自己的做梦,却又不全然在梦中。 抱着枕头站在床边,公孙仪安睡的面容就在眼前,另一边床头放着打包好的衣物,不用看,肯定全都是黑色。 我肆意活在自己的世界尚且疲惫,他又是如何做到将苏二公子与公孙仪完全割分开来,长此下去精神非得出问题不可。 轻轻叹了口气,将枕头扔进里面,翻身在他身边躺下。 53.2 皇命不可违,次日一早公孙仪便带着殇离剑踏上前往上京的路途,他进过这么多次京城,哪一次不是以贵宾之礼相待。 武联的人早早等待在门前,卧病在床的伤员也不例外。见公孙仪背着包袱,身后跟着手握兵器的御林军,均不忍唤了声公子,言辞间的真诚流露让人深刻感觉到千秋公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在他们心中,朝廷就是饿虎,上京是虎口狼窝,此次一别前路茫茫,不禁心下感伤。 这是第一次,无人去关心那把上古神剑。 送行的队伍一直跟到官道上,大有一路送到上京的趋势,期间被李公公多次斥责,均被叫嚣回去。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身上的气势又岂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太监抵挡的了的。后来还是公孙仪下了命令,这才算罢。 厨房的大师傅去送他们的掌门,偌大的武林联盟连个做饭的都没有,对于已经习惯了一日三餐的本宫主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妙事。所以,风扶远他们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后院儿喂鸽子打发时间。 他不是一个人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凝重的南流苏。 风扶远见我站在鸽笼前,还未走近便连连摆手。 “不可不可,这是武联最后一批信鸽。宫主口下留情。” “……”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动,旁旁边还有别人在场,很可能伤害了一宫之主的自尊心,风扶远咳了一声,迅速转移话题。 “在下本以为以宫主与公孙的关系,定会十里相送。” 想冲上去撕烂他的嘴。 “……其实我跟他,不是很熟。” “风大哥,你能不能联系到代婉,现在只有她能帮到我们。” 挑眉看向说话的人,她这么讨厌我竟然肯为了一个男人相求,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真爱? 风扶远叹了口气。 “我何曾没有想过,可她自从在绝世山庄苏二公子接走后便再无消息,我已经派人前往西峰与涿州城,希望能寻到她的踪迹。待安排好武联诸事,我便起身前往上京,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公孙有事。” 我看着义愤填膺的风大人,不知该以何种情绪面对,他保公孙仪出自真心,可之前的算计也绝非无意。 “宫主接下来可有安排?” 怎么?想拉一个同伴?上京是一定要去,不过可不是与他一起。 “已经事先同公孙掌门道了别,宫中有些事尚待处理,明日即会启程回山。叨扰多日还要多谢风少城主照顾。” 离开之时没有知会任何人,主要原因是自己连个赶车的人都没有,颇为寒酸。临行前特意去看了顾麟,他接受不了自己如今的状态,气急攻心,再加上照顾不得当,几日前中了风,连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如此,我还有何顾忌。 摘下面纱时他那张脸上的表情至今记忆犹新,俗话说近墨者黑,跟苏逸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竟也变得如此恶劣,敌人的痛苦便是我的快乐。 刺激之后在他枕边放了瓶药,他若是被我气死了,可就不妙了。 往顾念手里塞了几张银票,标明是掩口费,且提醒道以他父亲的情况最好尽量避免与人接触。 绝世山庄是彻底垮了,简清璋那里也靠不住,上有瘫痪在床的老父亲,下有待产的妻子,所有的压力顷刻间都压在这副不谙世事的肩膀上,被迫着成长,我在顾念眼里看到了不同以往的坚强与沧桑。 花了一炷香时间赶上进京献宝的队伍,为了护送殇离神剑又从地方调派了不少军士,规模简直赶上皇帝出行。 不过大部分也就是拿来冲冲场面,这些老爷养尊处优长期兵缺乏操练,士气萎靡,大大拖延了行程。将这些尽收眼底不知该惋惜还是庆幸,腐朽之风已经吹到军队,亡国不远矣。 而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对这个知之不多的“哥哥”大有好感。 原来有一名地方副将不满于紧凑的行程与伙食,将刚刚煮好一锅白粥踢翻在地,口中骂骂咧咧,被巡查至此的代言昭听到,当即下令将此人打了五十军棍,并处罚三天不准吃东西。 这没什么,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难得的是在知道此人乃辅政王侯浒侯的远方表亲时,依旧面色不变,处罚不改。 这件事给不少人敲响了警钟,行军速度大为提升,无人敢有怨言。 夜深人静,除了巡逻的士兵和跳跃的篝火,再无其他声响。公孙仪住的营帐紧挨着代言昭,周围布防十分严密。幸亏他与代言昭关系不错,否则带着殇离神剑怎么可能会让他自己单独一间。 偷摸着进到里面,心血来潮想吓他一吓,还未走到床边,原本面朝里躺着的人毫无预兆坐起身来,倒是将我吓退了几步。习惯了,倒没有多少挫败感。 “你怎么知道是我。” 长时间赶路,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嘴角勾起淡淡笑意,貌似心情不错。 “气味。” 抬起手臂凑到鼻前深深嗅了几下。 “哪有什么味道,我才一个月没洗澡而已。” “……” 看着他突然变了的脸色,心中暗爽,这样还恶心不到你。 好一会儿,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鄙视的瞥了他一眼,就知道,若在平时早被他揪着后领扔了出去。 听了他的计划,有一处不解。 “你要保代家?是为了代言昭?” 他看着我,眼底的深邃让人不忍直视,微微颔首。 “算是吧,此人确是名不可多得的将才。” 半个月之后抵达上京,公孙仪被安排在一处驿馆内等待面圣。 我自然不会陪他足不出户,在这个算不得陌生的地方,终于不用再戴面纱。 长发束起,风流倜傥的花池公子重出江湖。 倚醉楼还是一片纸醉金迷,一代新人换旧人,花魁牌上的名字已经不再是“花仙”。 给了老?一锭金子,听到我要找的人脸色有些不自在,却也陪着笑脸将我带上了楼。 54.1 红尘痴人 随着老?行到二楼一处偏僻的角落,她略有顾忌的看了我一眼,讨笑道:“这位爷,这儿就是花仙姑娘的房间。” “花儿,有客人点你的名,还不快出来迎接,可得给老娘好好伺候着。” 话音刚落,门内传来压抑不住的咳嗽,脸若菊花的老?看到我禁皱的眉头,瞪了眼紧闭的房门,陪着小心。 “爷,这您也听到了,花仙姑娘染了风寒,身子一直不见好,要不然您换一个,我们楼里还有很多漂亮姑娘,我把她们都叫来让您……” 不耐烦的摆摆手:“下去下去,小爷自己进去。” 推门而入,掩盖在浓郁制粉香味下是满室颓败气息,一抹粉色身影背对着我坐在昏黄模糊的铜镜前,若不是头上戴着她当年下山时我送的簪子,着实认不出这道瘦骨嶙峋的身体,竟会是别前还活蹦乱跳的蔻粉。 “大爷稍等,待奴家装扮好了再来伺候您。” “蔻粉。” “咣当一声,她手中的梳子掉落在地,停在半空中那只手微微颤抖。 “宫主。” 她喃喃一声,慌忙撑着桌子站起身,可是始终力不从心,我看不过去想过去扶她,却被她避开,空出一只手捂着脸,连连摇头。 “宫主还是离我远一些,蔻粉是罪人,没脸见宫主。” 晶莹的液体顺着她的指缝流出,胸口某一处顿时变得沉闷起来。 “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可如今你连看都不敢看我,我该如何处之?” 她听到我的话,停止了抽泣,踟蹰缓慢的移开手掌。那是一张面黄肌瘦的面颊,双目浑浊无神,脂粉只上了一半,越发衬得她肌肤暗沉,毫无血色,整个人便想被妖怪吸进精气的骷髅,这是……濒死之相。 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跪在我脚边,眼神恍惚似乎心有余悸。 “是我向豫王爷透漏了宫主的事情,苏长老他怎么会放过我。她在我身上下来百日醉,这种毒药想必宫主不曾听说,中了百日醉的人不会立即死去,每日精神恍惚就像喝醉了一般,从第一日起便开始吐血,直到第一百日吐出最后一口心头血,暴毙而亡。” “你……” 我已然说不出话来。 她却释然一笑:“宫主是否怀疑我为何生受折磨而没有一死了之?” “我做了对不起宫主的事,死对我来说太便宜了。我在苏长老面前发过誓,会一直撑到最后一日。蔻粉心中有期盼,能撑到宫主亲自来找我算账的那一日,终于还是被我等到了。” 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尤不能信,对一个苦命女子他怎么能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宫主莫要责怪孙长老。其实他这样做,蔻粉很开心。 这样的话相信您没少从蔻红姐姐那里听到,宫主你虽然行事不拘小节但天性善良,甚至说是妇人之仁也不为过。 即便面对我这个背叛者,也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最先关心我的身体。这个性子,若是身在我这番处境,恐怕被人啃的连骨头都不剩,也只有苏长老这般性子才能护你周全,宫主,蔻粉真的很羡慕你。”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不知是不是我的心慈手软让她有感而发。 “我不信。我所认识的蔻粉有着一颗最纯真的心,若是这样污垢的环境都无法将你改变,你便永远都是你。” 蔻粉笑了起来,不可自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没想到最了解我的竟然是宫主,可您忘了一件事,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莫测的东西,它让人疯狂让人变得不想自己。 我爱他,我想毫无保留的同他分享所有的一切,包括霾山上的生活,包括那段悲戚的爱情。起初,他只是听听并没有生多大的兴趣,可就在三个月前,他却突然跑来看我,问了许多关于宫主和玉蔻宫的事,直到他离开,我才意识到不对。宫主,我真的没想过要害你。” 简清璋从蔻粉那里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却没有尽数告诉那个忠心耿耿的属下,最起码从顾麟的反应来看他并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至于风扶远,完全是钻了顾麟爱妻如命的空子。 起先苏逸将简清璋作为最大的敌手我还不以为意,可这人明知道苏逸与我的关系,也知道我另一个尊贵身份,却在最初相见时做出全然不知的模样。那么本宫主当初与苏逸配合着演的那出郎情妾意,他眼里岂不是宛若耍猴儿一般。 这种人必须尽早除掉,原本起的懈怠之心顿时志气高昂起来。 蔻粉便在这时突然呕出一口鲜血,溅在我的裙摆上,若点点红梅,却让人触目惊心。 我看着她,没有要去搀扶的打算,只一味摇头叹息。 “你这是何苦?” “宫主,你知道他是如何许诺我的?”她的眼神泛点亮光,沉迷在对未来的向往中,“他说,以我的身份无法向朝廷上折子奏请封我为妃,但是他会在身边留个位子给我,如果没有意外,我将会是他唯一的女人。” “很傻对不对,已经跌倒过一次却学不会教训。我天生便是为爱而活,即便他背弃了承诺,可我还是恨不起来。” 眼疾手快的捏住她的下巴,却为时已晚,她的嘴角弯起解脱的笑意,一缕黑血从她嘴角溢出。 “为何?” “宫主,明日才是最后一天,可蔻粉实在坚持不住了,能在死前见您一面我已心满意足。我知道,暴露了苏长老,是不会获得宫主的原谅。宁愿自己遍体鳞伤,也不愿心爱之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这种感觉,我懂。” 失魂落魄的从倚醉楼走出来,漆黑的夜色被灯红酒绿映照的变了色彩,却有些不伦不类。就在刚刚,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我怀中逝去,那不过是个红尘痴心人。 天空稀稀落落飘起雨丝,这种场景话本中多有出现,我却只觉矫情,时至如今才知道,落在脸上的不仅仅是雨,是一个少女对人世间的哀切与留念。 54.2 突然觉得无处可去,独自游走在空荡荡的街头,零星的灯笼被雨水打灭,青石路另一端是一望无尽的黑暗。打更声由远及近,那人远远见到我,大叫一声“有鬼”丢下更鼓撒腿就跑,看得我一阵好笑,跳到前面挡住他的去路,对吓得品滚尿流的小青年摇摇头。 “你跑什么?” 那人盯着我看了会儿,一脸愤慨的从地上爬起来。 “大半夜你穿身儿白衣服瞎晃悠什么?” 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月白长衫,明明阿逸穿上人见人夸,怎么到我这儿就鬼模鬼样了。 若在平日我指定息事宁人道声歉意,可此刻却突然想找些事情填充胸口的空白。哪怕如市井泼妇般骂街也是好的。 “小爷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要你管,找打啊。” 见那人目露惊慌,愧疚心顿起,便如他们所说,还是太过心软。委托老?办一场体面些的葬礼,身上的银子尽数给了她,唯一值钱的便是多年前从苏逸身上搜刮来的玉佩,接下来扔给那人。 “告诉我,有没有彻夜不关的酒馆?” 顺着青年所指的方向走,一路上遇到好几拨酒鬼,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背,与他们或多或少有多些摩擦,我自然不会同这些烂醉如泥的人计较,只是扇了扇袖子,将他们送到豫州王府前,能恶心到他一点点也算功德。 啪啪拍着桌子:“小二,酒离是不是掺水了,小爷都喝了三坛了怎么还这么清醒。” 小二处理这些问题等心应手,很快便陪着笑重新送上一坛子。 尝了一口,差点儿没把自己气死,根本就跟之前喝的那种没什么区别。格外厌恶这些欺世盗名的家伙,将桌子上的杯盏统统扫到地上,噼里啪啦一阵作响。 “你们当小爷是傻子,以为我和蔻粉一样好骗,告诉你们,小爷今天要是不把你这黑店拆了,小爷就不叫……” 我叫什么,又是谁来着? 还未叫嚣完毕,便有十几个拿着棒子的人从帘子后面冲出来,为首是一个脑满肠肥的猪头,脑门儿上写着大大的奸商二字。 “我倒是奇怪了,还真有不怕死的敢来我这里闹事,原来是个小白脸儿,你也不打听打听,上次在这里大言不惭的人如今身在何处,咱们背后可有大人物撑着。” 竟然比我还要横。 打了个酒嗝,身子向后仰了一下勉强稳住。 “哦,什么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说出来吓死你。” 好笑的晃了晃脑袋,又是一阵头昏目眩,好耳熟的台词。 “浒侯爷知道吗,那可是与当今皇上同睡一个女人的交情,爷的亲妹妹可是浒侯爷的宠妾。” 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下一句该是:识相的话就跪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大叫三声爷爷,我就放了你。 “识相的话就跪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大叫三声爷爷,我就放了你。” 混蛋的人果然都是一样的混蛋,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一样的套路。 “我说,你的亲妹妹不会就是二龙戏珠的女主角吧,那她最后归了谁?” 猪头被气的连说了三声好:“既然你活得不耐烦,我就成全你,来呀,给我往死里打。” 我撸了撸袖子,正准备好好打一场,却被一道坚实的臂膀揽在了身后,盯着他被铠甲包裹着的后背,貌似有这么一点儿眼熟。一边脸轻轻靠上去,凉凉的,渐渐意识有些模糊。 “私下讨论当今陛下之事,尔等可知该当何罪……我乃御林军统领代言昭,你们大可以向浒侯报出我的名字。” 派人将这些狗仗人势的刁民押送衙门,灯火通明的大厅内便只剩下两人,听着背后传来的细微安稳的呼吸,代言昭无奈摇摇头。所幸他恰好路过此地,否则还不是要吃大亏,是以方才他将父亲的提醒抛在脑后,执意处理了那些可能与浒侯有关的人。 意识恢复的那一刻,只有一个感觉头疼欲裂,昨天发生的一些事情零零散散的在脑中闪过。宿醉的感觉犹在,没想到那酒后劲还挺大,如此说来,倒是我没事找事。 挣扎着坐起身,恍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更惊恐的是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整个人都变得僵硬。后知后觉发现四散在房内的熟悉气息,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揉着脑袋坐在床上发呆,直到有人推门进来,余光里一抹黑色剪影谁人便已知晓。 “这是在哪儿?” “驿站。你昨晚那副模样代言昭没办法将你带回家便暂时安置在这里。” 怪不得眼熟,原来是我那位刚正不阿的大哥。 他眉间的褶皱从踏入房内的第一步起便从未消散。如今更盛。 “怎么会醉的不省人事,还碰到代言昭?” “蔻粉死了,就死在我怀里。” 我静静看着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却再一次挫败,也对,对于他来说,无论蔻粉还是蔻红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真想知道,若是有一天我烟消云散了,你会不会还是这副死表情。” 说完也不看他,穿上鞋开门出去。 “不会。”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在那之前我会将所有会导致你受伤的因素统统消除。” 遇神杀神,遇佛诛佛。 直到午饭过后,代言昭才出现,能想象到昨晚会是怎样一副荒唐模样,清醒状态下相见竟有些局促。 悻悻笑了笑:“昨晚麻烦你了……大哥。” 他笑着摇摇头:“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回家。” “昨天刚到。相府规矩太多,我又是江湖上跑惯的,等缓几天再回去看看。” 寒暄着,他却突然向我伸出手,下意识往后撤,能感觉到粗粝的指腹滑过眼角的感觉。 “胎记是怎么遮掉的,若是我没有认出你,该怎么办?” 我摸摸眼角的花形胎记,心想脑门上还遮着一个大的。 “师傅为了让我行走方便,特意为我研制的,属于本门机密。” “代大人。” 一道声音,不紧不慢的插了进来。 55 挑拨 他将视线转到我身上,淡淡颔首:“代姑娘。” 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我低头摆弄腰间的穗子,不欲多言。 代言昭察觉到两人间的微妙,深深看了公孙仪一眼,随即笑道:“正巧明天调休,公孙公子若是无事的话,不若我们今晚好好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公孙仪笑笑,他如今等同于被监禁在此,又有何时可做。 “在下定当奉陪到底。” “一言为定。在下与舍妹还有些事情要做,先行告辞。” 跟在代言昭身后出了驿站,我现在不太想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 进到一处不大却也清幽的院子里。 “这里离我办公的地方很近,便将它买下来作日常休息所用,你若是不想回相府,便暂且安置在此,我再派两个侍卫给你。” 想都不用想直接摇头拒绝,将自己放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代言昭却误解了我的意思。 “你放心,相府并不知这处宅子所在。而且我公务繁忙,后几个月都不太可能会来这里。” 思索片刻,其他暂且不论,就与皇宫的距离来看倒是挺方便的。 “那房子我先住着,两个侍卫就免了。你放心,昨日的事情再不会发生。”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却也没有带我参观的打算。一个大男人突然扭捏起来,实在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怎么,有话对我说?” “我听到些风言风语,是关于你和涿州苏逸苏二公子,父亲他很不高兴,究竟是怎么回事?” 黛眉轻蹙,跟那只老狐狸又有什么关系。 “你听到的即是真的,却也不是真的。” 一句故弄玄虚的话竟也让他听出些门道,代言昭眼里的疑虑减缓不少。 “你该知道我曾到过绝世山庄,却不知其中曲折,那个地方进得去,我却险些出不来。” “这是何解?” “我与顾麟逝去的夫人长的一模一样,那老匹夫动了心思,竟将我锁起来逼我嫁他。苏逸来的那一日正是婚礼前一天。我想办法让他认出我来,这才借由你所听到的逃了出来,算起来我还欠苏二公子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我们代家记住了。顾麟那老匹夫胆敢如此对你,你放心,这口气大哥一定帮你出。” “那倒不必,绝世山庄如今已然名存实亡,顾麟瘫痪在床生不如死,我的心头之恨已经解了。可是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有人纵容,一个无功名榜身江湖人怎敢逼迫与宰相之女。” 我看着“大哥”,双目悲戚满是委屈。 代言昭一脸沉思:“你的意思是,豫王爷?我虽并未与他打过交道,却没少听得他的贤名。” “大哥你在朝多年,其中的虚虚实实该是比我看的清楚。那些东西不过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罢了。” 尤其是在这个中央腐朽,诸侯称王的时代,“贤”这个字可以有许多层面的理解,要知道这个字可是从古至今的明君必备品质。 眼眶有些发红:“大哥可是不信我?我与豫王爷无怨无仇,自不会冤枉他。 你可知苏逸为何会与豫王同到绝世山庄,就是为了恭贺顾麟续弦之喜,豫王爷当时看我的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若说这件事情他全然不知情,打死我也不信。 眼泪向来被称为女人的制胜法宝,不是没有它的道理。代言昭看着妹妹眼里闪烁的晶莹,在想起不久前父亲同自己的谈话,心中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若这件事情真的与豫王爷脱不了关系,那么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妹妹跳进火坑。 瞄到他的表情我便知道自己赢了,预料之中。 自从知道阿逸苦心经营多年的双重身份被简清璋识破,我便如鲠在怀,这点儿不安经过苏逸的分析顿时烟消云散。简清璋手里握着的也就只有那些,风扶远是公孙仪和宝藏,还被后者将计就计,而我们,知晓他们所有的一切,始终存在优势,最关键的是他另外一句话:你是妖。 短短三个字,便让我茅塞顿开。 第一件事不能让简清璋与代世明联合。我并不以为经过这件事情代家心中能一点儿疙瘩都没有,可具体效果还要看代言昭在他父亲心中的地位,为了以防万一,太子那里还要多敲打敲打。 苏逸的另一个交待,早先搭的太子那条线可以重新利用,帮他掌控朝政大权。既然知道老皇帝的真面目自然要防患于未然,托殇离神剑的福,他还能在皇位上待段儿时间。 这次我既没有爬屋顶也没有跳窗户,大大方方进得太子寝宫掩在角落。 天都快亮了,若是让天朝子民看到太子殿下这副“勤奋”模样,估计会感动到涕泗纵横。不过几个月未见,他倒是“长进”不少。 华丽寝衣混着冰凉铠甲散落一地,侍卫军中有这样颜色的的确少见,也难怪会被太子惦记上。其实我这人还是挺开放的,两个男人滚在一起也没什么,诧异的是,素来狂妄自大的何家人竟然“甘为人下”。 想起另一道刚硬身影,有点儿替代言昭担心。他的相貌在一众御林军中也是不俗,又是太子殿下的大舅子,平日里一起喝喝小酒听听小曲的机会比旁人来的多得多,万一…… 胡思乱想的空档那边儿已经完事,那侍卫跳下床,肩宽背阔腿又长,的确是块好攻料。只见他拾起地下的衣服迅速穿上,对着大床行了一礼,从窗户跳入黑夜。好在没有那些令人鸡皮疙瘩顿起的甜言蜜语,也难得床上那人还有些脑子,知道这种事情要偷偷的来。 干咳一声,在他从床上跳起来大叫“有刺客”之前先点了他的哑穴,这才慢悠悠踱步走出。 “许久未见,太子殿下可还记得在下。” 熟料太子看到我的脸后,惊恐褪去眼中愤慨更盛,我就知道这厮还记着。 “上次事出有因,为了护太子殿下周全,在下不得已才不告而别,太子殿下可愿听在下的解释。” “你的意思是,行动之前豫王便已经知晓,并且想趁虚而入入主京城?” 我无比严肃的点点头。 有人教的,绝对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敌人的机会。 55.2 太子却不怎么相信。 “豫州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且他一个异姓王爷手中精兵不过数十万之众,就算他想把手伸过来也得看有没有这个能耐。” 暗自撇撇嘴,你倒是号称手握百万雄师,十个人合起来都未必能捉到一只鸡,唯一能瞧得上眼的御林军还在代家。 脸上却是讳莫如深的模样:“殿下此言差矣,这几个月来我蛰伏在豫州城,多次潜入豫王府邸,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在下发现些端倪,豫王不仅秘密在各个州县招兵买马,还与不少朝廷大员往来密切。豫王此人做事谨慎,心机颇深,在下费尽心机也只找到几封书信,已足以让殿下认清他的真面目,此人将会是殿下宏图伟业的最大障碍,不得不防。” 我便不信,宏图伟业四个字搬出来,他还会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那厮陡然紧张起来,接过书信细细端详,越看手抖的越夸张。见他览了一遍,我将那几页纸从他手里抽出来凑到蜡烛前付之一炬。 “先生为何毁掉这些证据,本宫还要将它呈给父皇,挥师南下一举歼灭乱臣贼子。” 我摇摇头,简直愚不可及。 那些东西都是假的,用来骗骗他还可以,经不起推敲。 简清璋此人比想象中还要细心,书信看过之后立即便会化成灰烬,无一例外,我根本无从下手。至于太子看到的不过是根据苏逸提供的名单杜撰出来的,唯一真实也是具有可信度的大概只有上面实实在在的章印。 “殿下以为单凭几张书信便能扳倒豫王?且不论此人贤名在外,多受百姓爱戴,便说他在朝廷中的那些爪牙,会任凭殿下参奏他们的主子,到时候殿下势单力薄,皇上未必会相信,反而打草惊蛇,逼的豫王造反。” 知道他想说什么,紧接着开口道:“我知道殿下不惧,可怕的就是他联合其他诸侯造反,且西域还在边界虎视眈眈,双方交战它未必不会趁虚而入。” 太子的胸有成竹被打击的丝毫不剩,背着手在房内转了几圈,张了张嘴,只吐出六个字:“先生可有良策?” 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望向豫州方位。 “如今之计,只有敌不动我不动,太子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皱着眉头面色不愉:“这是何种道理,莫不是我泱泱天朝还要顾忌小小一个藩王?” “自然不是。殿下可曾听过攘外必先安内?您虽为一国储君,朝堂上的势力却并不比代党与慕容党更盛,有时双方联合起来,殿下还要被迫让步,在下说的可对?” 他背着手不说话,表情臭的可以。 “所以第一步必须保证殿下在朝中的绝对地位,到时候殿下再提征伐之事,自是水到渠成。” “先生有何妙计?” “战国时期统一七国的秦国有一道策略:‘远交近攻,联纵与连横’。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融合,代相乃殿下岳父,于情于理他都该是殿下最大的助力,另外还要从诸侯中挑选实力与简清璋相当的作为制衡,据在下所知,涿州苏氏的二公子月前在豫州似乎有些不愉快,宁侯倒不乏为上上人选。 另外,太子可知道武林联盟掌门公孙仪进京献宝之事,此人在江湖中素有威望,鸡鸣狗盗之徒倘若利用得当,同样不容小觑,殿下不妨给他一些甜头,必要之时出言相助……” …… “殿下不必忧心,不才在下虽不能在身边出谋划策,但会时刻注意朝中形式,但有建议定当书信传送。” 一番秉烛夜谈,太子早便将眼前此人引为知己奉为军师,此刻再听他说出此番情真意切的话,不由得心生感慨,更见此人面容俊俏,比之他身边的女人男人更多了几分风雅不俗,不由得心生旖旎。 被他盯的发毛,我干咳一声,道天马上就要亮,不宜久留,就此告别。 太子倒也没做挽留,只问我是否有需要帮忙之处。 到了时辰,守在寝殿外的侍人开始小心翼翼的叫起,却发现太子殿下早已穿戴整齐,惶恐之下纷纷下跪请罪。 太子不耐烦的摆摆手:“都起来吧。本宫今日心情不错,不予计较。”捉住贴身太监的衣领,“我问你,后半夜可曾见到旁人。” 侍人哆哆嗦嗦的摇头:“回殿下,奴才彻夜守在门外,后半夜未曾见过任何人。” 太子满意的我点点头,却又觉得不对劲。 “你实话实说,本宫不会怪罪。”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后半夜殿内突然燃了灯,奴才们在外面就只看到殿下一人身影。” 攥着衣领的手倏然一松,再想起那人两次神出鬼没,随意进出皇宫的本领,不由得脚背发虚后背生汗。 事到如今,已无路可退,他都敢对父皇下手,又何惧那些牛鬼蛇神。 出得皇宫天色已经不见昏沉,大街上赶早集的人熙熙攘攘,商贩们中气十足的叫卖声为这座腐朽的城市增添了几分活力。 寻了处早点摊子坐下,热乎乎的油茶很快端上了桌,配上隔壁摊子上买的杂面窝窝,别有一番滋味。 直接回到暂住的院子,推门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打开的房门,其次是半躺在藤椅上悠闲喝茶的人,今日怎么舍得换了身皮。 没办法像话本中的女主角那般熟视无睹的进到房间,看到他那副模样怒火便望天灵盖上冲,三两步来到他面前,踢踢椅腿。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这可是我昨天新买的,怎么就被你捷足先登。” 他睁开眼睛看我,隐有笑意。 “那我付钱可好?” 说着便从手边拿起一个沉木木盒递过来,看起来平平无奇。 打开来看,是一枚通体莹白的玉佩,竟与我以前身上挂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当即有些心虚,想当初脑袋一热便将它给了别人,事后也没机会去后悔缅怀,倒是将它真正的主人给忘得彻底。 “你可知,这是我母亲送给我,唯一的礼物。” 咯噔一下,脑子里某根线崩断。 低下头小声嘀咕,“你有没有告诉过我。” 他摇摇头,满是无奈:“现在知道也不晚,以后不要随便便将它送出去。” 看着他的双手灵活的将玉佩系在我的腰间,突然有些别扭,蔻粉那些话多少影响到我。 “闹了这么久的别扭,可以了。” 他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一阵心悸,不由得退后一步。 “你这个时候出来,万一圣旨下到驿站该怎办?” 他靠在椅背上,重新闭上眼睛,过一会儿,淡漠低沉的声音响起。 “已经宣过,明日朝后觐见。” 56.1 怪梦 今夜蔻粉入梦,还是霾山之巅时的模样,粉红的双颊,黝黑的圆眸,清丽中带着俏皮,她在漫天的桃花雨中跳舞,见到我粲然一笑:“宫主,怎么就你一个人,苏长老呢,自从你们成亲后,他可是越发的不殷勤,这可不成。” 我扶着树看着她,双目怔忪。 她却是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跺着脚三两步跑到我面前,手掌极其轻柔的贴在我的小腹处。 “宝宝,你可要快些出来,好帮娘亲教训爹地。” 场景一转,依旧是娇艳似火的桃花林中,却多了几分飘渺之意,依偎在树下的男女面目不甚清晰,不难猜想掩在那层朦胧薄雾之下的面孔是如何惊艳动人。 “他已向天君请旨赐婚,我会答应。黎,我等着你将我迎回去的那一日。” 那男子没有说话,背在身后的手掌握拳,背上青筋凸起。 我靠近几步,想看的更清楚,树侧的那把宝剑却突然拔地而起,径自向我袭来。 猛地坐起身子,竟生生被惊醒,甩了把头上的虚汗,苦着脸皱眉:“这都什么啊。” 外面天色已然大亮,这个时辰公孙仪怕是已经进宫面圣。那个地方他熟门熟路,高坐上那人也不陌生,自是不必忧心。只是以他如今的身份,平民百姓尚且不如,怕是没有资格进入偏殿等候,这大太阳的,他可有的受了。 猜得不错,此刻的公孙仪正候白玉阶梯之下,大殿内高居庙堂之人的争讨声不绝于耳。左相代世明参刑部侍郎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太子一党复议,证据确凿,皇帝大怒当即下旨处决。 两个金甲侍卫拖着不住叫冤的刑部侍郎路过公孙仪身侧,他却是看也不看,眼底不见丝毫堂皇惧意,看得一旁的太监一愣,心想此等江湖草莽竟有如此气度实属不易,轻视之意不由得收了两分。 公孙仪阖上眼睛,闭目养神,嘴角的弧度几不可查。那刑部侍郎不过是简清璋手下微不足道的一员小将,太子这一招虚虚实实,足以令那人琢磨几日。而且竟过此番敲打,代世明与他再无可能联合,那桩尚未成形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敢打他的人的注意,这笔账他记下了。 想起某个喜欢爬房顶的人,嘴边笑意更深,她糊里糊涂搭的这条线倒也派上了用场,倒是长进不少。 身着各色朝服的人陆陆续续从大殿内出来,早得到风声说一个江湖草莽要来献宝,此刻见一个无论相貌还是穿着均属普通的人候在殿外,刚刚还被训诫的灰头土脸的臣子们一扫低落,高高在上的尊荣感油然而生。 又一个人身着官服之人甩着袖子从他身旁经过,仿佛再看他一眼便有辱身份,连他身边的小太监都羞辱的抬不起头来,公孙仪泰然处之,垂着眼睑丝毫不见尴尬。 一双黑色绣祥云官靴停在面前,有资格穿这个花样的,朝廷上下不出五人,均是当朝阁老,官拜一品。 公孙仪淡淡颔首,不卑不亢,面对自己的岳父面不改色,围观的人中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嗤。 “果然是那草莽之人,一点儿礼数规矩都不懂。” “李大人此言差矣。公孙掌门既是陛下派人接来,也是太子殿下的贵客,诸位理应礼待,且江湖中人不拘小节,自是不比我们这些世俗之人。” 另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款款而来的不正是近来风头正盛的代相。 既然相爷开口维护,其他人自是不敢多言。慕容澜的视线在两人,间徘徊,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这些大臣离开后不久,便有一位年纪稍大的太监过来,说陛下在后殿召见。 公孙仪目不斜视,余光扫到一幕明黄,撩起前襟双膝下跪。 “草民公孙仪,拜见吾皇陛下。” 皇帝这才将目光从殇离剑转到来人身上,见他行礼的动作虽然僵硬却不失礼数便没有多做计较,打量过后便叫起。 之后许久无言,公孙仪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天颜,却能想象出皇帝抚着殇离神剑新奇满意的神情。 公孙仪与那只最狡猾的老狐狸斗法之时,我正在皇宫某一隅散步。入目冷清之极该是冷宫之类的地方,不过风景确实极好:一大片澄澈的湖泊,飘着几朵残荷,给人以情景闲适之感。 反正鲜有人至,我便没有隐去身形,化了叶小舟随它停靠岸边,湖中央阳光太盛便没有过去,直接躺上去捞起一片荷叶盖在脸上。 岁月静好,合该如此度日。 有水珠滴在额头上,刚开始以为飘起了雨便没有在意,后来雨滴越来越密集,几乎是从头泼下,还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嬉笑声。 蹭的一下坐起身,额头撞到硬物。 哎呦一声,只见一位女子跌跌撞撞倒在地上。 冷眼看着她:“你是何人?竟然戏耍于我。” 那女子闻言抬起头,除了穿着有些破败外倒不失一位楚楚可怜的美人儿。 “嘻,皇上、浒侯,一起来玩儿啊。” “……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在开酒馆?” “嘘,皇上说了,只要我能让浒侯和太子殿下都纳我为妾,就封我做娘娘。” “……” 都纳?这不是让太子与浒侯结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看来,皇帝是打定主意要放弃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可是老皇帝也就这一个看起来还算健全的子嗣,毁了他,谁来继承他何家江山? 将目光放回呆傻的美人儿身上,也不知她是如何逃过灭口之灾。 将人哄走,重新躺回船上,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将脸上的荷叶拿走,刺目的阳光打在脸上,睡意全无。 任谁两次被打扰心情都不会太好,烦躁的坐起身子,皱着眉头睁眼,目光一怔,来人换成一个男人,一个面无表情满眼杀气的男人。 “嗯,你又是被哪位皇亲扔进来的?” “……你是何人?” 正常人? 姿势不变,嘴角轻扬:“**禁地,阁下又是哪位?” 他眼中冰冷更盛,一个正常男人来到此处,必然有不可告人之事。如今被我撞破,大概下一步便是杀人灭口。 果不其然,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动。 (又一个炮灰出场,啦啦啦,求收藏!!!明天没课,多写一些。) 56.2 牢狱之灾 一抹尖锐冰凉抵在脖颈,只肖向前半寸便会血溅当场。 那人的声音比表情更冷,看我的眼神仿若在看一具尸体。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究竟是何人?” 嘴角轻轻上扬至绝美的弧度,只可惜暖不了冷心人的双眸。 “左将军手下留情。” 不知道谁吼了这嗓子,那人堪堪收势。 一道暗色身影由远及近,一路小跑,佩剑与身上的铠甲相撞发出兵器碰撞的响动。 这人,看着好生面熟。 见我打量他,后来的那人错开视线,对被称为左将军的人抱拳行礼。 “将军,此女乃代相千金,万万伤不得。” 左将军上下打量着我,如此放浪不敬的动作被他添了几分光明磊落。眸中闪过诧异,大概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野性难驯的小姑娘竟会是那般世家养出的闺秀。 他眉间的冰冷怀疑并未因我的身份有所减缓,一双鹰眸犀利的盯着我。 “此处清冷荒凉,代小姐怎么会出现在此?” 清冷荒凉?那你不也照样来了? 这种话在此番情形下自是不敢说出口,我微微一笑,娴雅大方。 “小女子受邀前来参加公主的茶话会,殿内闷热便出来透透气,不经意走到此处见风景秀丽,便想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想到被将军发现徒生了误会,代婉在此向两位道歉。” 笑语盈盈,便是再大的误会也化解了。 冷面将军还是没什么反应,倒是他身后那人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吹了声响哨:哇呜,酷哦。 “这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左冷,左将军一直镇守西疆,近日才回到上京。” 人如其名。 左家乃武将世家,至今已出四位将军,可谓一门忠烈,深的皇上赏识信任,若是老皇帝还想总揽大权,洁身自好的左家倒不失为得力助手。也难怪他小小年纪便能做到将军之位,不过看他通身杀伐果断的气度,倒有些真材实料。 视线转到答话的那人身上,终于想起此人身份,可不就是当日在相府后花园将我推翻在地的那个呆子,好像叫做成林。 对上我的目光,这次他没有闪躲,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说吧,你怎么会在这里,别用刚刚那套来糊弄我,文昕公主尚不知相府还有一位名唤代婉的大小姐,又怎会邀你进宫。” 这人看起来呆呆傻傻,倒也不笨。 见我不说话,他沉下脸色。 “你可知自己刚刚差点儿连命都没了,若是左将军断定你与那刺客有关联,别说是你,就连你的父亲,哥哥整个代家都会有危险。” 听到刺客两个字,我心里咯噔一下。 忙揪住他的衣袖:“什么刺客?说清楚。” 他却不欲多言,抿着唇不说话。 冷睨了他一眼:“那好,我去找哥哥问个清楚,反正我这次偷偷进来本来就是为了寻他。” 他拦着我的去路,面露无奈:“你怎么还是这般不讲理?” 我皱着眉把他看着,什么时候,我在他心目中落下了蛮不讲理的印象,要知道当初苏逸给代婉的定位可是如她的名字般,温柔婉约。 “罢了,整个皇宫都闹翻了,瞒也瞒不住。”神情倏然冷萧凝重起来,“皇上遇刺,伤势不明,左将军奉命彻查此事。” “刺客呢,抓到了没有?” “尚且没有。” 轻轻舒了口气,貌似不经意问道: “不是说陛下今日要召见武联掌门,他现在如何?” “他进殿之后陛下才遇刺,虽说不是他亲自出手,却与之脱不了关系,此刻已经被当作刺客同党押入天牢。” 所谓天牢,便是进得去出不来。 眉头越蹙越紧,怎么回事,暂且不说那个废物太子,便是风扶远也特 意交代过。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是代世明?皇帝受伤太子监国,他便可肃清政敌,大权在握。亦或是简清璋,除去一位侯爵公子或许不容易,可若是要一个江湖人的性命,可就易如反掌。 成林将她纠葛的表情看在眼里:“你与此人认识?” “我算是半个江湖人,千秋公子公孙仪的大名自是知道,且不久前曾在绝世山庄有过交集,此人坦荡正直,如何会是那刺客的同党,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不管是不是误会,满朝文武都认为如此那便是事实,你常年不在京城这其中的弯弯道道自是不甚清楚,总之,这件事情你不要管,这宫里也不要再进来。” 交待完这两句,他便握着佩剑匆匆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并不是象征御林军的暗红外衣而是冰冷阴寒的铠甲,转投军队了吗?果然聪明。 至于那人,想想都头疼,看来得委屈自己走一遭大牢。 出得皇宫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让守门的侍卫进去给我那哥哥递了话,自己寻了处阴凉的地方等着。 皇帝在自己家里被刺客划了一刀,后果可想而知,身为御林军统领、全权负责宫廷守卫工作的代言昭首当其冲,虽然有代相帮称着免了牢狱之灾,可必要的责罚斥责是少不了的、 是以当我在阴凉处站着睡了一觉醒来时,我那百依百顺的好哥哥还没有出来。 再等了会儿,便见一人匆匆出了宫门,四处往往朝着我的方向径自行来。 “对不起婉儿,等很久了?” 实诚的点点头:“是有够久。” 代言昭不再说话,我看着他有些颓然疲惫的模样,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这么多双眼睛等着看他的笑话,又顶着这么大的压力,他现在一定不好受。妹妹可不是这么个做法儿。 “其实吧,皇宫这么大,包藏祸心的不在少数,有些事情防不胜防。” 他猛然抬起头:“你都知道了?” 好在并没有计较消息来源的渠道,总不能告诉她我刚刚自己进到皇宫内院转了一圈,至于成林和那个冷面将军,他们不是多嘴的人。 他没有等我的回答,又是自责又是疲惫的捶了捶额头。 “职责所在,失职之罪理应受罚。” “公孙仪会怎么样?” 他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谋刺皇帝,抄家灭族。” “哥哥当时可在场?” 代言昭摇摇头,我当时守在殿外听到声音进去时陛下已经受了伤,而公孙仪站在礼陛下五步远的地方,也受了不轻的伤。” “婉妹为他担忧?” “同为江湖中人,道义使然。且倘若公孙仪问罪整个武林联盟必然不能幸免,在那其中有婉儿交好之人。” “婉儿所指何人?” “风城少主风扶远。风城盛产铁矿,朝廷派有专人管理,风城城主也算的半个朝中人,哥哥可曾听过我这位朋友的名号?” “未曾。” 我盯紧他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微妙变化,结果有些失望。代言昭并不知此人,想必代世明也不知晓,能躲过朝廷重重耳目而得老皇帝信任,风扶远此人的身份越发扑朔迷离。 “哥哥,婉儿可否到天牢探视。” 代言昭面露难色:“还是再等等,婉儿,如今这个当头,你还是回相府比较安全。” “我知道了,明日便会搬回去。” 也是该仗仗势了。 匆匆说了几句话,代言昭便又回到那个偌大的牢笼。我在外面转了几圈,往霾山之巅传了几通消息,见夜色已暗,便转道向天牢行去。 里面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阴暗、潮湿、腐臭好了很多,事实上为了防止犯人有动作,天牢中虽然不见日光却是彻夜灯火通明,又因为关了不少朝廷大员环境还算干净,若不是挂在墙面上泛着血光的各样的刑具,还真算的上是个自我反思的好地方。 (求收藏,小灵子以后每章三千~) 57 回府 公孙仪一身青衣在干草上打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张脸配上别的颜色,若不是觐见皇帝不能穿黑色,恐怕那身皮还不舍得从身上扒下来。如今看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也只有黑色才能将他身上的风华气度衬托出来。 只是不知,当初他既为自己另造了这个身份,为什么不挑一张帅气一些的脸孔。 站在他面前,明明一丝声音都未发出,他却睁开了眼。 公孙仪看着空荡荡的四周,面色平静。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道了声无趣,还是乖乖显了身形。 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收回目光,凑到他身边坐下,屁股刚挨到干草便被一个软乎乎温热热的东西碰了一下,吓得我当即跳了起来,好在尖叫声出口之前被自己一只手堵了回去。 公孙仪哼了一声:还算聪明。 皱巴着一张通红的脸,眼里满是幽怨委屈,一手西子捧心,另一只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的把他指着:“你……你……” “好好说话。” 那厮凉凉瞥了我一眼,吓得我脚下一个踉跄。话本看多了,有了后遗症,动不动就矫情。 甩甩袖子,回到原先落座的地方,掀开一角,露出一个粉嫩嫩圆滚滚的小东西,若不是我刚刚反应快,这小家伙可就一命呜呼了。 把它托在手里拨了几下,小东西眼睛还没睁开唧唧叫了几声。 “这是什么东西?” “……老鼠。” “可不像是普通的老鼠。” 公孙仪淡淡瞥了眼那只东西,看着兴致盎然的某人,不咸不淡的开口:“你究竟,是来看谁的?” “……”手一僵,小东西吱的一声落在干草上,我瞪着眼睛看着扑腾着四条腿的小老鼠,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嫌弃。 巴巴挨着他坐下:“当然是来慰问你的,不过我看你在这儿过的挺舒坦的。” 他身上血腥味儿不重,伤口应该已经处理过。 早知道他受了些伤,各种各样的药我带了齐全。 公孙仪瞧着源源不断的瓶瓶罐罐,随手挑了几样用的找的。 他伤在肩胛骨,伤口狰狞,深可见骨,若不是身上随时带着药恐怕此刻已然血尽而亡。 “你同刺客交了手,可摸清了来路?” “此人一出手便是杀招,一招一式绝非出自中原门派。” “又是西域,他们倒是会浑水摸鱼。” “幕后之人会是谁?” 公孙仪眼角微眯:“都少不了。若是我,也不会放过一石二鸟的机会。” “你有主意了?” “等。” 等? “阿远应该快到京城了。你如今的身份是丞相之女,为了防止有心人顺藤摸瓜,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 出了天牢,心里的郁闷挥之不去。已经是第三个劝我不要插手,那我还瞎凑合个什么劲儿。 踩着月华闷闷不乐的回到小院儿,远远望去,门前缩着一团黑影,凑近来看却是一个人。 抬起脚尖推了推,那人从膝上晃晃悠悠抬起脑袋,还未看清面容便被抱住了腰,若非此人身形打扮均如女子,怕是一巴掌早就拍了下去。 “小姐……我可找到你了,小姐……” “心儿?” 她抬起脸来,眼里满含泪光,重重点了点头。 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大半年未见,这丫头瘦了也黑了些。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是风公子告诉我的。” “风扶远?他现在何处?” “心儿不知,风公子只给了我小姐的住址便自行离开,还让我给小姐带话,说过两天会来找你。” “小姐,你这段时间过的如何? 喜宴那日,小姐半途离去,心儿等了许久未见小姐回来,便到外面去寻,没走多远便碰到风公子,他说小姐和公孙公子很可能出了事,让我同他先行离开再想办法。风公子当时受了伤血流不止,后面又有人追来,我们只好先逃了出去。 那之后心儿日日忧心,生怕小姐你有什么不测。” 会想起当初担惊受怕的日子,依旧心有余悸,心儿鼻头又酸了起来。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 叹了口气,递过去一条帕子:“心儿,你这段时间都跟风扶远在一起?” “风公子想暂时将我安置在他的别庄,可没有小姐的消息心儿哪能离开,便在山脚下小镇租了间小房子,直到前些日子收到风公子的信说小姐在上京,心儿才匆匆赶来。” “你可知我的身份?” 她垂着的脑袋轻点两下:“小姐乃当朝丞相之女,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可不管小姐是谁,都是心儿的小姐,是心儿的唯一的主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垂的越来越低,我看着这样小心翼翼的心儿,五味陈杂,但愿如此。 院子里还有间空房,可堆了不少杂物,深更半夜的也不方便收拾,只好让心儿同我睡一间,她知道我的习惯自顾打了地铺,两个女人凑在一起总有话说,我偶而嗯一声算是回答,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 初夏的天气残留了几分春日的变幻莫测,刚刚还是艳阳高照天空转眼便风雨大作。两个门房一左一右,不断用袖子擦着被风打到脸上的雨水,三两下袖子就湿了个透。下这么大的雨,主子们也不会出去,两个人索性站在门内,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凑在一起逗话,嘴里骂骂咧咧的全都是对这鬼天气的抱怨。 ?n?n的马蹄声合着飞溅的积水稳稳当当停在相府门前,两人凑出去头看了一眼,瞧着只是一辆极普通的马车,起了轻视之意,都没有出去的打算。 心儿跳下车,一双绣花鞋与粉色裙裾立即被打湿。 “小姐,你先别下来,我让他们拿脚凳来。” 擦着脸上的雨水,指着门房,按着小姐的交待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你们两个,大小姐回来了,还不快去伺候。”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是新来的,从未见过府中的大小姐,却也听管事交代过,若是见到大小姐一定要小心伺候。 当即,一人搬着脚凳躬身放在车下,毕恭毕敬候在一旁,另一人冒着大雨跑去后院儿通传。 纤细的手指撩开车帘,袅袅走出一位烟纱美人儿,一身白衣,宛若诗画中飞出的瑶池仙子。眼角下方那朵栩栩如生的花形胎记,为她通身不食烟火的气息增了几分艳丽。 只一眼,年轻的门房倏的低下头,红了脸颊。 将小青年的表情收在眼里,不由得弯了嘴角。 不错,魅力犹在。 入乡随俗,回到相府自然要先去拜访大夫人。进了大门又匆匆赶来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打着伞,不近的距离我身上却片雨未沾。 下雨天那些姨娘们无处可去,都凑到一起说话,倒省了我一个个去问好。 大夫人的目光依旧不善,不过比之前委婉了许多,一张脸皮笑肉不笑:“婉儿回来了,倒是瘦了不少,知会下去,今晚摆宴,为大小姐接风洗尘。” 道了谢,在兰姨身边落了座,手背被轻柔拍了两下,对上她温柔欣喜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暖。 婴孩的哭声隐约传来,门帘一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夫人抱着襁褓迈了进来,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浓浓的奶香味儿。 大夫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瞥了眼嘤嘤哭泣的孩子。 “小四醒了,可是想娘亲了,抱过去吧。”对上我略带困惑的双眸,扯着嘴角,“大小姐还没见过弟弟,先抱过去给她看看。” 看着那张粉嫩可爱的小脸,心生怜惜,这种感觉,跟那晚在天牢里看到的那只小仓鼠有些相似。 这才发现这些姨娘中添了两张新面孔,都是好颜色,我那宝刀未老的爹爹还真是艳福不浅。 第一次见面,做姐姐的见面礼总是要给的,那块玉佩是万万不敢再拿出,好在口袋里还有几块金疙瘩,摸出一个握在手里,摊开便成了一把精致的小金锁。 孩子的母亲孙姨娘替孩子道了谢,瞧着这位庶出的大小姐,对上她平淡的眼眸,不知怎么突然有些畏惧,不由得抱紧怀中不知何时再次沉睡的孩子。 懒得听这些“好姐妹”夹枪带棍的情感交流,推说身体不适回了自己的院子。 倒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犯起了困,心儿还在一旁站着,姿态有些扭捏。 “你刚刚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害怕了?” “小姐就会取笑心儿,我这等身份,若不是跟着小姐,这等世宅大院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进来。如今看来,还不如我们小家小户过的舒心。” “你倒是看得明白,可惜世人又有几个是真的看得清楚。” 晚上的家宴推脱不掉,知道心儿浑身不自在便没带她去。 大夫人是个精明的,皇宫里的事多少听到些风声,宴席摆的并不夸张,甚至连酒水都换成了果汁。代言昭公务繁忙没有回来,大夫人也不会为这点儿小事通知他,倒是多日不曾回府的代世明露了面儿,无视纷纷请安的姬妾,只交待我去书房。 58 相约青楼 代世明一连几日都住在皇宫帮助太子处理政事,脸上的疲色一览无余,想想太子那胸无点墨的才华,不由得替这个父亲忧心,长此以往,小四怕会是相府中最后一个新生儿。 这是第二次来到大书房,当然,偷摸的除外,里面的摆设些微有了些变化,若非我眼力超凡很难发现,暗格的设置也精妙了许多。眼角微眯,闪过一道精光。 从我迈进书房至今,父亲大人始终保持一个动作:背对着我,?望星空。 这是个颇具内涵的动作,就他自身而言,也许是思虑朝堂之事,忧国忧民;另一方面可能也在思考如何把这国这民变成代姓的; 于这个房间内其他人而言,则是个颇具威慑性的动作,就像慎刑官最新研究出的一种审讯手段,将犯人独自关进一个黑暗狭小的房间内,只肖一日,犯人便会将犯过的罪行和盘托出,甚至连十岁那年还在尿床这等辛密之事也毫不吝啬。 抬头看看四周,整个房间黑洞洞的,连根蜡烛都没点,严重怀疑慎刑司的那些损招便是出自他之手。 清了清嗓子:“父亲大人唤婉儿前来,有何交待?” 代世明缓缓转过身,借着月光,我看到他打量我的眼神,只一瞬便收回讳莫如深,抱以慈爱关怀。 代世明踱到书桌前,拿起打火石点亮了蜡烛,这个房间的一切都是他亲力亲为,就连大夫人都不得擅自入内,这个家里,哪怕是他最为看重的嫡子,恐怕也只得了他八分的信任。 面前这个女儿,即是庶出又无任何外戚依仗,与他来说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可正是这个从未入眼的女儿,竟能在绝世山庄与豫王的眼皮子底下,借着苏逸的手来一出光明正大的金蝉脱壳,回想起豫王爷对她的赞誉,和涿州那些传闻,这个女儿的作用或许比?儿要大得多。 “苏二公子品行、才华均为万里挑一,你们又有相似经历,之于你确为良配。可他已有妻氏,且那慕容老匹夫与为父向来不合,将来她的女儿对你必有微词。你虽是婢妾所生,仍是我代氏贵女,为父不忍你受委屈。” “父亲多虑,女儿与苏公子仅为泛泛之交,上次出手相助也只是出于道义,绝非外界所传。至于婚姻大事,本该遵循父母之命,可婉儿幼时拜师时曾举天发誓,师父有生之年绝不嫁人,父亲莫要替女儿忧心。” 天知道我忍得多辛苦才没有半路打断,按常理下一句就该是乱点鸳鸯谱,这才赶紧表明态度。不管他心里是何打算,与其将想心思放在我整个不靠谱儿的女儿身上还不如关心关心泼出去的那个,代言?与太子成婚已有一年,肚子却半点儿消息也没有。让他这个走外戚专权最后取而代之道路的人情何以堪。 他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有一闪而过的锐利。一声叹息缓缓舒出,若非知道他心中盘算,怕是真的要为他这番“真情流露”感激涕零。 “罢了,你素来有主见,这件事暂且搁置下,不过你年龄已到,婚姻之事,不可掉以轻心。” “女儿知道。” “昨日,你在宫门外见了你大哥。” “是,女儿听闻公孙掌门觐见陛下,便想向大哥打探些情况。” “胡闹,前朝之事又岂是你等女子可以探听的,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不放,整个相府都会被连累。” 在他的斥责之下,我缓缓垂下头,悔不当初的模样。实则,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缓缓吐出,他是我爹,他是我爹,老匹夫现在是我爹…… “婉儿知错,公孙仪之事绝不再过问。” 代世明对我的回答颇为满意,不紧不慢在上位落座,咄咄逼人的威势减了几分。 “你师傅曾是殇离神剑的主人,他可对你说过什么?” 心头一动,做思考状。 “他老人家鲜少提及,只说殇离神剑与它所认定的主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联系,一旦感知到主人处境危险,便会施展神力忠心护主,那种力量极其狠戾,数百年前一个固若金汤的城池便因此覆灭,城中百姓无论士兵平民无一生还。” 脑中闪过代世明那张凝重的老脸,心情大好,以至进门的时候嘴里都哼着小曲。 见我面色红润心情舒畅,里面的人都舒了口气。尤其兰姨,几乎宴席一散便来到我的院子里等候,坐立不安,生怕我会遭遇为难。 双手被她握住,暖暖的,并不排斥。 “婉儿,相爷他最近公务繁忙,能抽出时间回府见你,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女儿的。” “我知道,兰姨放心,父亲只是与婉儿唠唠家常,相谈……甚欢。” 她欣慰的拍拍我的手:“那便好。” “婉儿”,她看着我,欲言又止,“你今年也已单十有九,你父亲可曾提及你的亲事?” 不知谁放出的消息,不仅涿州,整个上京都在流传相府小姐与苏家公子的阳春白雪之事,兰姨该是也有所耳闻,奈何我清清白白一风华少女,身上自此便打上苏家二公子的烙印,着实郁闷。 打发走兰姨,我唤来心儿,拍拍她的肩膀:“你家小姐如今的地位水涨船高,足够你在相府横着走。” 当晚,代世明不知道谋算什么,在书房待了整整待了一夜,见没有机会,我便从屋顶下来,悄无声息的回到床上去会周公。 第二日傍晚,我装扮妥当正准备出门逛逛,前院儿的门房送来一封信。 “婉儿吾卿,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是思念。人约戌时,相会于旧所,不见不散。” 署名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风扶远。 字如其人,风骚的难以名状。 所谓旧所不就是老地方,代婉与风扶远可没有这份儿交情。 “小姐,刚换上的衣服为何要脱掉?” “不仅是我,你也要脱。记住,从此刻起我不再是你的小姐,请唤我,花公子。” -------------------------- 再次站在倚醉楼门前,神思恍惚,物是人非之感莫非如是。 “小……”被我警告瞪了一眼,心儿缩了下脖子,立即改口, “公子,我们回去好不好,若是被府里知道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双手下意识护在胸前,十足的受气小媳妇,不由得轻嗤出声。学着浪荡子的模样,用扇柄轻佻的抬起她的下巴:“这种机会也只有跟着本公子才能有,说实话,你就不想进去见识见识?” 心儿看看倚在门前衣着清凉,搔首弄姿的女人,后退一步,摇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若是因为你被人看出本少爷的真实身份,本公子就把你留在这里。” 说完,也不去看她的反应,勾着嘴角抬腿便走。 刻意压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公子,等等我……” 报了原先的包间,在龟公讨好中带些诡异的笑容中被带上了楼。 推开房间门,嘴角抽抽,总算知道刚刚那怪异的眼神何来。 雅致的房间内,充斥着风姿各异的美人,有女人……也有男人。 不久前还诉说相思衷肠的人醉卧花丛,从美人怀中扬起脑袋,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上挑,对着我粲然一笑。 “花池兄弟来了。” ……你才花痴,你们整个风城人都花痴。 “阿弥陀佛,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贫僧法号戒色,施主有礼。” 满室寂静。 我看着整张脸僵掉的那厮,心下得意,小样儿,跟我逗。 很快反应过来,风扶远放声大笑,看着明媚依旧的面容,才发现,不知何时,心头早已被一种称为想念的感觉侵蚀。 “特意为你准备的,看看,可有满意的。” 顺着他的意,将在场的妙龄少年一一细看,似是而非的摇摇头。 “不满意?” 我抬头看他,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 “不瞒你说。自从见到风兄,在下眼里便再容不下其他男子。” “……” 打发走愤愤不平的哥儿姐儿,房内陡然安静。 “可曾见到公孙。” 呷了口酒水. “见过了。” 一见她的表情, 风扶远便知晓发生了何时,笑道:“那小子不识时务?他就是这个样子,哪怕刀插进脖子里同样面不改色。” “你们认识很久?” “是够久了,那时候两个人都是初入江湖,不知天高地厚,打过架也被人追杀过。” 回想起当初的年少轻狂,风扶远颇有感慨。 “那你打算如何救你的朋友?”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谁说我打算救他,再者,我一介草民就算想帮,也是爱莫能助。” 狗屁! 他似没看到我眼中的鄙视,笑的风流倜傥。 “我没这个能力,不过你有。我指的可不是只是左相千金的身份。” 迎上我不明所以的眼眸,他半靠在软榻上摇头晃脑:“一年前,也是在这里,一位尊客一掷千金,将新选出的花魁整整包了一个月,可谓财大气粗,之后风某才听闻,此人乃当时在京辅政的宁侯二公子苏逸的师弟。 能将我风扶远耍的团团转的,你代婉还是第一个。” 59 风扶远的责难 他嘴角仍噙着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 先是绝世山庄门前那场满城风雨的“郎情妾意”,如今又得知两人间“不菲”的过往,回想起一路上的祸福与共,风扶远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一股浓浓的羞耻感混杂着不知名的情绪迅速瓦解理智。 脸上的笑容越发张扬:“早在四方镖局灭门后你为苏二公子说话时我便该注意到,那般自然的反应,怎么会相信只是因为朋友之夫。话又说回来,你与那慕容澜,真的关系不错?” 仿若没有听到他话中的讽刺,有模有样的自己动手泡起了茶。 一个简单的江湖人,谁会去关注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们,谁娶了谁,谁又嫁了谁的细节。 整个房间便只有咕嘟咕嘟的水泡声与逐渐蔓延开来的茶香,浅尝一口,茶好水好,技艺如何便不再如此重要。随手添了一杯,缓缓推到他面前,这才抬眼正视刚刚的问题。 “我何时说过与慕容澜交好。” 风扶远刚碰到杯壁的手指一跳,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的确,她只说与苏少夫人有过交集,回想当时的情景却是他们想错了,不过这其中不乏她的故意误导。 代相与慕容家在朝廷上死去活来斗了十几年,他们的小辈尤其是女儿家,怎么可能没有嫌隙。 可这个丫头,未免也太会避重就轻。 “我便是喜欢苏逸那有如何,充其量只是没有向你们说明,我以为这只是我的私事,可是,你又是因何恼怒。” 短短半个时辰,风扶远遇到了比以往更多次的哑口无言。 “莫非,你以为我们之间的相识,是经过算计谋划,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情人’抢夺殇离剑。”不待他答话,冷哼一声, “笑话,若是如此我又何必帮你们寻回殇离神剑,它与你们来说是上古神器,可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块儿破铁,至于苏逸,他若是如此目光短浅之人,也便不值得我另眼相看。” 风扶远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所怔,抬 眼去看,却见那人自若的靠在软榻上,半昂着头,美目流转间流现睥睨,好一副目中无人的自大姿态。 丝毫不觉方案,只觉得可爱至极。 回想起这一路,她数次救他们与危难之中,还有对待殇离神剑不屑一顾的态度和偶尔迸发出的惊人力量,这个越是认识便越觉神秘的女人,她从他们身上得到的远远不如所给予的多;而她刚刚所说的那番豪言壮语,他没有理由不相信。 这样一个奇女子,竟然心有所属,这对天下所有有志之士来说不可不谓之遗憾。 直至此刻,风扶远还未发觉,当初的满腔怒火不知何时已烟消云散。 “慕容澜可不是个能容人的人,嫡庶有别,你注定屈居于下,有何打算?” 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厮风流不羁的外表下,竟还有如此传统刻板的一面。 “我的感情与他人何干。别说我断不会为一个男人委屈自己,便是我衷肠不改,非君不嫁,你以为那娇滴滴的才女会是我的对手。” 风扶远失笑,是了,眼前这人向来不能用常理去解释。 喝完最后一口茶,拍拍不知不觉睡着的心儿,甩甩袖子抬步便向门口迈去。 “你去哪里?” “风兄不是约小弟叙旧,如今酒也喝了茶也尝了,天色已晚,贫僧自然是要打道回府。” 风扶远不意外被呛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她,颇为无奈。 “先坐下,还有两句。” 最无辜的莫过于心儿,稀里糊涂被唤醒,神儿还没回过来便跟着自家小姐满屋乱转,只觉得脚步虚浮,眼冒金星。 “只要殇离神剑在,公孙便不会有事,他未被立即处斩便是证明,不过一些皮肉之苦是少不得的。你要时刻注意你的父亲,若是他和太子对公孙起了杀心,便非你我之力可以解决。” “还有,下个月是万寿节,届时,各诸侯王均会携家眷进京恭贺,我请你,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代相答应带你出席。而且,希望你在与你的苏郎眉目传情之时能够帮我查探皇帝的身体状况,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而且只有你可以帮我,不过,我目前无法告知你原因,你可愿意?”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真的将我看做了朋友,顿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我???尽力而为。” 出的倚醉楼,我抹了头上的虚汗,戏要演得好,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肝儿。 -------------------------------- 熟稳的呼吸声从隔壁传来,我坐起身子,一双眼睛在夜里神采奕奕。 月黑风高夜,查探书房时。 风扶远那句“时刻注意你父亲”另含深意,或者这件小小的书房可以为我解惑。 将那叠东西放回原位,眼前似乎仍漂浮着大片蝌蚪状字符,这是一种暗号,很可惜完全看不懂。不过在一块甚是狰狞的贴牌上还是分辨出了两个字:索格 ……似乎在哪里听过。 正想离去,眼风突然扫到一处脚架松动的红木书架,趴上去嗅了几下,一股新鲜的狐狸味儿冲上鼻尖。 不是说代世明今夜要留在宫里辅助太子处理政务? 移开架子,在墙上摸索半天,愣是没发现什么端倪,抚着脑袋在房内转悠一圈儿,依旧没什么线索,这对于向来懒得动脑子的我简直是一种折磨,于是乎,我将整个墙体都拆开来。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赫然限于眼前。 (昨天回老家,折腾了一天,晚上到家的时候风又把电线吹断了,刚来电,码了这些先放上来,下面这一更我可以慢慢来了。) 60 密道 矮身进去,本以为迎接我的会是耀瞎眼的黄金珠宝,没想到会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暗道,迎面扑来阵阵阴风,鸡皮疙瘩一路起到后脖颈。 狭长的暗道,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燃着的烛台,瞧着蜡烛燃烧的痕迹,少说也有小半个时辰。在寸土寸金的权贵聚集地能悄无声息的修得暗道已属不易,按照这条密道的长度,若说它是直通皇宫的我也相信。 远远看到一处石门,抹了把头上的汗珠。深更半夜,这种长度也要见面的,都是过命的交情啊。 好奇心愈众,贴在石门上确定外面无人 走动才施施然从中走出。烛光昏沉,幽香轻浮,水汽氤氲,绕过曳地红纱便是一处堪比池塘的浴池,上面密密麻麻洒满了各色花瓣,其中稀有品种不在少数,撩起袖子试了试还留有余温,不久前该是刚刚上演了一幕美人出浴。 栽瞧瞧四周的装饰,镶金琉璃镜、汉白玉梳子,就连绑头发的绳子都不是凡品,若是猜的不错该是江南第一绣庄上贡的金蚕丝编织而成,这种材料一年的产量才够织得一匹布,主要用来裁制皇帝的龙袍,尊贵可谓无与伦比。 若不是手边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方向,我也不敢相信,自己随便一想便成了真的。 穿过华丽大气的内廊便是寝宫,堂堂一国皇后,寝殿外竟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不是已经被打入冷宫便是内藏乾坤,显然并不是前者。 一声压抑的低吼与呻吟同时发出,刚刚迈进去的脚步一顿,一股深深的懊悔油然而生,若是再早一些…… 收起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向内室靠近,行到跟前儿才后知后觉他们根本发现不了我。人做的太久,跳不出那个圈儿也是情有可原。 情事刚过,雕花大床上的二人均在回味之中,我那传说中惧内的父亲正趴在一具白花花的肉体上喘粗气,后脑勺上的花白头发清晰可见。 视线扫过掐在女人细腰上那双青筋直爆的手,还真是……老当益壮。 伴随着一声畅快淋漓的轻叹,代世明翻身而下,这才得以看清这位一直被我忽视掉的皇后的真容,不论心计单从样貌来看,她能独宠**二十年不是没有理由,尽管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岁月却似乎对这个女人格外眷顾,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这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掌下肌若凝脂,散发着阵阵幽香:“阿容,你可真让我欲罢不能。” 怀中人媚眼如丝,在他腰间软肉上狠狠拧了几下。 “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我一直记在心里。那药快吃完了,你什么时候再给我送一些来?” “你放心,我回去便给那道人写信。” “嗯。”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阿容,你可曾见到皇帝,那人伤的如何?” “他现在防我跟防贼似的,别说是召见,便是我在他身边安插的人都被撤了下来,你说,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代世明沉思片刻:“不会,该是这次刺杀让他心生警惕。他将身边伺候的人全换成了心腹,不是仅针对于你。 你是皇后,一国之母,皇上受伤理应侍疾在旁,任何人都不得阻拦,若是遇到那些食古不化的奴才直接打杀便可,要尽快帮我弄清楚皇帝的病情。” “理会他作甚,当年若不是她一道圣旨将我强要了,你我又何必饱尝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甚至连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如今整个皇宫走在你与皇儿手中,他死了皇儿便可名正言顺的登基,由你和哥哥在旁辅佐,岂不正好。” “妇人之见,你看的还不够透彻。” “代郎何出此言?” “且不说朝堂之上那些老臣各怀鬼胎难以一心。上京四周,那些诸侯哪个不是虎视眈眈,他们一直在等一个时机,恐怕这边皇帝刚死,他们那边便会起兵造反,真到那时,你以为以我们手中十万御林军能够与十三诸侯王相抗衡。” “那,以代郎所见该当如何?” “当务之急,第一是要保证陛下的安全,万不能如了他们的意;至于其他的,老夫自有计较,你不必忧心。” “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代郎还是把你的打算说与我听,可好?” 代世明盯着怀里这张娇艳容颜,眼睛微眯:“阿容可是不相信我?” 在他眼神逼迫之下一介女流之辈竟丝毫不见惧意,小鸟依人般往他怀里钻了钻,赤裸的双臂勾上他的脖子,娇嗔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若是不信我又何必将自己与皇儿的将来全都托付于你,我只是不想被蒙在鼓里,便若二十年前那般,直到宣读了圣旨才晓得发生何事?” 回想当年,眉目间染上一抹清愁,眼底泪光浮现,好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 “好了,我都明白。 告诉你无妨,我已与西域建立誓约,待万寿节后他们便挥师南下,届时我们便命他们出兵抗敌,没了精锐,那些诸侯王便是我们狙下鱼肉,到那时太子的皇位才能真正坐稳。” 回去的时候我自不会再委屈自己耗子一般钻地道,如一缕青烟般随着夜风轻轻飘荡,脚下有一打更人,面容有些熟悉,不知道苏逸从他手里将那块玉佩收回之时有没有给些补偿。好在他只专注脚下的路没有抬头去看,否则这一次可不就只是摔一跤的问题。 头枕软绵绵的云朵上,开始回味……回想适才听到的那些。 果然,人间无处不狗血,而皇宫则是其中的佼佼者。皇帝玩儿子的女人,儿子玩侍卫,皇后玩大臣,这可比自然界的食物链要复杂的多。 皇后进宫之前便与代世明有过情缘,只是被皇帝横刀夺爱,代世明也正是从那一刻起才开始奋发图强。只是当初那份纯真挚热的爱,在权利的侵染下早已变了味儿。思绪却忍不住往另一边儿跑,照此看来,这两人暗渡陈仓已久,那皇后所生的一子一女岂不是极有可能是代家的种。 那代言?和太子岂不是……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头便被我摇头否决,两个精明人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第二日一早,心儿穿戴整齐正打算去伺候小姐洗漱,刚一推开门便见自家小姐一身青衫站在树下发呆,身体陡然一僵。 “小姐,今日可还要这般出去?” 我看着她那番怂样儿又好气又好笑,敲了下她的额头:“放心,即便你家小姐我想白日宣淫,人家白天也不开门。” 刺客还未捉拿归案,大街上有士兵来回巡查,遇到可疑人物还会上前问询几番,往常热闹非凡的大街因此多了几分紧张与肃杀。可该过的生活还要过,该卖的东西还要卖。 “唉,你这人怎么吃了东西不给钱,快拦住他……” 前方吵吵嚷嚷,不一会儿便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个锦衣少年被团团围在中间,左手握着一个咬了一口的白馒头 ,面对周围的指指点点,脸上不动分毫,一双黑眸分外清澈。 脚步一顿,连心儿的声音都未听到,耳边全是代世明的声音。 “西域那边为了表达诚意,将送一位王子到天朝做人质。” 一队巡逻士兵已经注意到,正迈步朝这边走来。顾不得多想,我挤过人群拉住他的手。 “这位大姐真是不好意思,舍弟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有些不清楚,还望大姐莫要与他计较,这样,我付十倍的价钱。” 将钱塞给买馒头的妇人,拉着他头也不回的冲出人群。好在他还记得我,没有唤出那群密密麻麻的朋友来吓人。 一路小跑到一处偏僻的角落,甩开他的手,我扶着胸口喘气。回过头,迎上一双溢满喜悦的眸子。 “妖……妖。” “……不是,我是代婉。” “代、婉。”一字一句又教了一遍。 “代……婉。” “对了,以后便这样称呼我。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无知的面孔,摆摆手:“算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意外的,没有从他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好带着他继续招摇逛市,只希望那些人能赶快找到。 心儿看着亦步亦趋跟在小姐身边的少年,两朵红云慢慢爬上脸颊,这种情窦初开的朦胧爱意在一盘馒头上来时顿时烟消云散。 看着满桌佳肴再看看狼吞虎咽啃馒头的某人,心儿拉拉小姐的衣袖,凑过去小声问道:“小姐,这位公子,这儿……”说着,她指着自己的脑袋。 我没有开口,只是一脸凝重的把她看着,直到她满脸惋惜之色。 灭在后面跟了一整日,第一次没有因为旁人的目光心生厌恶。他被路边吹糖人的小摊子吸引,凑到一群孩子中间,眨也不眨的盯着。身后出现两个熟悉的人,他的心情却并不怎么好。 “王子,您现在必须要跟我们回去,大王子若是知道了,会不高兴。” 灭回过头,那抹带着馨香的身影已不见踪迹。 “小姐,他们……” 心儿看着被两个黑衣人带走的小公子,不由得有些忧心。 “那是他家里的仆人,不会有事。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收藏终于有了动静,大家再接再厉,路过的留下脚印~) 61 到齐了 经过接连发生的事情,心儿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跟着出去,我女扮男装的事情也被大夫人知晓,派了大丫鬟过来委婉表达了她的意思:恰逢多事之秋,还是老老实实待在闺中学些女红为好。 日子在无聊中度过,实在无事可做,睡觉之余我倒真让心儿要了些针线来,想绣个荷包给自己,只因那个东西看起来最为简单,只需要剪一块布,对折一下然后把两边儿缝起来。 嗯,缝了十针手上多了九个针孔,幸免的那一针还是因为压根儿没扎到布料上。 就这么一会儿,旁边的心儿已经安安静静缝好了一个香囊,缎面儿上还绣了几朵小花,看起来清新雅致。与我的神色厌厌不同,她一张脸上写满了神采飞扬,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时一般,自信满满。 听着她不自觉哼唱出口的小调,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打击人吗。 似乎感觉到过分幽怨的眼神,心儿抬起头便见自家小姐垂头丧气的模样,再看看被弃之一旁的“作品”眼皮儿跳了一下,随即安慰道:“小姐何必沮丧,第一次拿针能做到如此已属不容,我当时也只比小姐好那么一点点。” 明明是安慰的话,却怎么听都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我的心情却因为这句客套话好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天生不擅长的事物,妖也一样。便若打架,就算十个心儿也未必是我一根小拇指的对手。 想开了,再看膝上那块阵脚七扭八歪的荷包便也不觉碍眼。稍微修补几下还是可以带出去的,拿着荷包的手一顿,哭丧着脸。 “……心儿,怎么办,和衣服缝到一起了。” 刚将二者分离开,兰姨便带着几位生人进了院子,脸上带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欣喜,眼角的鱼尾纹若隐若现。 “怎么,何事惹得兰姨如此高兴。” “婉儿,万寿节那日相爷要带你进宫赴宴,大夫人特意请了整个上京手艺最好的师傅为你裁制新衣。” 若不是兰姨提醒,倒真忘了这档子事儿。想到风扶远让我想方设法一定要与代世明一起进宫的嘱咐,不由得好笑。 我那精于算计的父亲一心要检测我的价值,又怎会错过这次大好机会。信不信,哪怕我病入膏肓,还是得被他们从床上拉起来,梳洗打扮好了塞进皇宫,若非仍有顾虑,怕是会被直接抬到苏逸或者简清璋亦或是其他权贵的床上,不过目前看来,第一个希望比较大。 公孙仪换了地方,明显要比之前那间舒适的多,知道十有八九与风扶远有关,仍忍不住调侃。坐在木床上狠狠晃了几下,它吱呀了几声竟然有坚持住。 “我这才几日没来,你便由牛棚升级到了拆房,若是再过几日想要见你岂不是先要写拜帖。” “你若觉得不错,我可以陪你常住。” …… 竟有心情回侃,果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那什么青年欢乐多。 “万寿节我会随代世明进宫。” 预料之中,他没有任何反应。 “你猜,涿州宁侯会带哪位公子随行?” 他眼睑轻抬,淡淡扫了一眼:“苏逸。” “也是,谁让人家本领大,娶了当朝太傅的独女为妻。其他两位公子便只能望洋兴叹。” 苏逸并不反驳,有慕容澜在,他们安然无恙出得京城便多了几分把握。 ---------------------------- 代世明对我这个庶女的重视程度在这半个月来体现的淋漓尽致,便拿那件那件衣服来说,无论从布料的选择还是设计的修改,大夫人均是亲力亲为,在这个嫡庶分明的时代,便是普通世家中的嫡女也未必能得到如此待遇。在别人眼里我是该感恩戴德的,为了至少不表现出不知好歹的那一面,接下来的几日我足够安生,心儿那丫头还以为我哪里不舒服。 因为要求甚高,衣服在七日之后才送到府上,我瞧了一眼,华丽却不张扬,温婉却不失大气,果然动了不少心思。可要与天上的霓裳仙衣相比,也就只是一件遮体之物。 是以,相较于我这个正主儿,兰姨与心儿倒是更为兴奋,尤其正是爱美年纪的小丫头,围着成衣转个不停。 “小姐,你看,真漂亮。万寿节那日,您若是穿上这件衣服,能定艳压群芳。” “你的意思是,你家小姐我姿色不足,剩下的部分要靠衣着打扮。” “这……我……” “好了,就别逗心儿了。快去试试合不合身,时间还来得及,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好让她们拿回去改改。” 被兰姨拉着到内室,她挥退上前伺候的丫鬟,亲自为我换衣,她的动作轻柔温和,身上带着淡淡馨香,倒让我有些不习惯。尽管相识不久,终究不能将她与那些丫鬟仆人相提并论,或许是她让我体会到另一种关爱,一种完全不同于阿逸的温情。 “我的婉儿出落得越发标致,整个上京的姑娘们都远远不如。” 我但笑不语。没有人会厌恶对自己的赞美,即便类似的话已经听得耳朵生茧。 “婉儿,兰姨知道,你与我们这些藏于深闺的女人想法不同,可一个女人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独自安定,兰姨不忍心看你如大小姐一般被困在一方大院中,更不忍见你孤独一生,此番进宫该会遇到不少青年才俊,若是有满意的,一定要抓住机会。无需考虑代家和你父亲,兰姨只希望你自己过的舒心。” 一个依附于男人而活的传统女子,竟能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足见她对代婉的溺爱。便是我,也不得不感动。 转眼便到了万寿节那日,所谓万寿节,通俗来讲便是皇帝的生辰,也是天朝百姓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 代家子嗣稀少,代言?出嫁,代言昭在宫中布置防卫未曾归家,是以相府只派出两辆马车,打头那辆坐着代世明,我与大夫人则共乘后面那一辆。 有多尴尬,可想而知。 得知父母与妹妹入宫的时间,代言昭之前便已候在宫门外。 见一身姿窈窕的华衣美人在侍女搀扶下袅袅下了马车,微微一怔。随即才认出是自己的妹妹,想起父亲与他提起的那些话,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便敛了几分。 代世明这几年坐实了权相之名,儿子乃御林军统领掌控整个皇城,一个女儿为未来国母。另一个,视线有意无意扫过代夫人身边的年轻女子,虽然面覆轻纱,举手投足、美目流转间尽是风华,不难会有着怎样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有心人都明白,代家的造化恐绝非仅此。 大夫人表现出难得一见的善解人意,遇到打招呼的会主动提点一二。 朝廷的人事结构虽说略知一二,却也仅限于几个核心人物,下面的错综复杂可就不得而知。 各诸侯于日前已抵达各自在京城的府邸,一路行来倒是见了几个,对代世明的态度有的逢迎讨好有的不屑一顾。 简清璋孤家寡人,身后也就只跟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离近来看,倒也是熟人,青阳,这是个明白人,到底还是跟了他。 “许久未见,代相近来可好?” “劳豫王爷挂心,老夫一切安好,倒是王爷您一路长途跋涉,着实辛苦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寒暄的颇为投缘,我垂下眼眸安静站在大夫人身后,不动声色的将二人的一举一动尽数收进眼底。 都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言语上的功底更是如火炉青,便是有猫腻,光天化日之下又怎会露出蛛丝马迹。 他的视线频频落在我身上,便知道这厮要自找不痛快了。 “这位可是代相千金?” “正是。婉儿,还不快过来见过豫王爷。” 心里将两只狐狸骂了个千百遍,缓步来到二人身边,欠身朝那厮行了个礼,十足的端庄大方。 “代姑娘倒是变了不少。”他用的是江湖上的称呼,此情此景并不合时宜。 我垂眸低笑不语,趁旁边的人不注意,抬起头狠狠瞪了他身后那人一眼。 看到她凶神恶煞的神情,青阳一愣,抬眼望去便只看到一片光洁的额头和如蝶翼般扑闪着的睫毛,一时不知该摆出怎样的神情,以至于看起来有些像是在盯着人家姑娘发呆,惹得代言昭频频侧目。 “算起来,本王与代小姐颇有渊源。本想请两位共饮一杯,不曾想绝世山庄一别,便再没有见过你与苏二公子,今日这个遗憾终于可以得以填补。”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微闪,顺着他眼睛的方向望去,长廊那端款款行来一群人,不正是向来低调涿州宁侯一行。 视线第一时间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深蓝绸衣,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身边还有一位精细装扮的佳人作伴,慕容澜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书卷气正浓。 嗯。衣服,我赢;长相,我赢;男人,她赢。 三股势力很快碰头,气势之强大引得来往官员频频驻足。有些听过那段风月传闻的,不自觉将目光落在两个当事人身上。 那其中有两道格外不同,抬眼看过去,嘴角轻勾,慕容澜。 62 不是冤家不聚头 视线只一瞬交错,便各自移开。 “慕容澜不是个能容人的。” 风扶远对她的评价倒也透彻。 成亲一年有余,肚子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按照宗家世族的破规矩,便该为相公纳妾,尽快开枝散叶,可苏逸的后宅依旧冷清。他这人冷情冷心,既不是自己所愿,一个与十个又有何区别,却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乐得清静。可苏老夫人不同,我曾问过他这位后母性情如何,他只淡淡答了句她的出身,孙氏世族的嫡女。 即骄傲又自负,随着年纪增长不可避免的又有些古板,这样一个角色怎会任慕容氏做大。此刻见婆媳二人相携而立,态度亲和不像是有嫌隙的样子,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敬佩。 慕容澜的境况却并非外人所见那般美好,所谓婆媳和睦也不过是那层皮相。 待三波人马分道扬镳,苏老夫人将手从儿媳手里抽出,递给贴身丫鬟。 “逸儿,刚才那位可是代相千金。果真好颜色,尤其那双眼睛灵气十足,我瞧着比澜儿还要胜上几分。” 慕容澜微微一笑,丝毫不见愠色。 “母亲说的是,儿媳自小便随父亲修订古籍,身边陪着的除了书便是笔墨,性子难免有些沉闷,代小姐得名师点拨,见多识广,自然要比儿媳多几分灵秀。” 这句话看似不显眼,内涵却极为丰富。即点出自己大家闺秀的修养,文采斐然;间接衬托出代婉的身份,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又整日游荡在外,这种经历便是普通的大家族也难以接受。此外,她还提到自己的父亲,在这个当头,寓意不言而喻。 好一个聪明的女人。 苏夫人抬眼看着她,嘴角勾出一抹讥笑。 苏逸将两个女人的暗战尽收眼底,同往常般不发表任何意见,掩在衣袖下的手在妻子手背上安抚的拍了拍。 随大夫人走进太和宫,这本是太后的宫室,因为环境清幽被当时还是贵妃的慕容氏看中,封后大典上为博新后欢心,当今陛下便将太和宫划做了皇后寝殿。 第一次见到衣冠整齐的皇后娘娘,似乎比上次见更年轻了些,不由想起她曾提及的药丸。返老还童吗?这种东西我也能炼出,不过对于凡人来说无疑比登天还难,纵观天下便只有擅长歪门邪道的苗疆一族有这个能力,而这个种族早在百年之前便被西域羌族吞并。 西域,又是西域…… 掩下心思,随着大夫人跪在软榻上俯身参拜,这双膝盖跪习惯了,也就没这么矫情了。 皇后身旁各坐着一位美人儿,代言?一身太子妃华服端庄大气,比出嫁时多了几分沉稳。左侧那位还留着姑娘发型,通身气度光华,宛若皎月,该是慕容太傅的得意门生,昕澜无双中的文昕公主。 或许是出身皇族的缘故,她的身上多了几分从容淡然。 我看着她,目光微闪,不得不承认,除了苏逸,她是最适合月白色的人。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心出排斥,即便她比慕容澜更称得上“第一才女”的佳名。 皇后与一品诰命夫人寒暄,我则按大夫人的交待,安安静静候在一旁。眼底趣味盎然,这两个人究竟是何关系,亲家?还是,姐妹? 面对与自己丈夫暗渡陈仓的狐狸精,不仅不能扑上去扯头发挠脸,还得百般讨好,万分崇敬,好在大夫人不知晓实情,否则还不得活活气死。 “本宫和文昕去看看皇上,难得进宫一次,你们母女说说贴己话。” 皇后从身边经过的那一瞬,分明从她眼里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轻蔑,只不过欠身道谢的二人均未发现。 她们母女有些私密话要说,稍微有眼色的人都知道该如何。 太和宫不远便是竹园,这个季节竹子长的正好,看着便觉清凉。 没想到有人的爱好竟然与我相似。 大夫人怕我乱跑,特意让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引路,该是之前被交待了什么,这时凑到我身边小声问道“大小姐,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晚了,他已经看到我们了。好歹是个王爷,礼不可废。” 若无其事的走近,盈盈一拜。 “豫王爷好雅兴。” “彼此彼此。” “前方有一雅亭,我已让人备好茶水。听闻代家大小姐自幼游历在外,见识之广非常人能及,不知本王可有这个荣幸,请代小姐解惑一二。” 茶水既以备好,莫非他早猜的我会到这里? 假装没看到丫鬟使的眼色,笑着点头:“是代婉的荣幸。” “你可知,本王曾向代相透露,有意娶你为妻。” 这是落座后,他的第一句话。 我一口凉茶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又不想丢人,硬是将它与咳嗽一起咽进肚子里。 “你可知代相是如何回复本王?” “应该是我无才无德,难以担当王妃之责。” 他笑的如沐春风:“你便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你父亲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最易引人遐想。 “本王实在不明白代相的意思,是以想亲自问问你的意见。” “……朋友妻不可欺。” “……看来,代小姐还在记恨绝世山庄之事,本王承认,那日的确有袖手旁观之意,不过,你的表现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运气好而已。豫王爷要问的莫非就是这件事?” 他没有因为我的回避生出不悦,淡笑着为我添了茶。 “代小姐常年在江湖行走,不知可曾听说过玉寇宫?” 淡定的喝了口茶。 “豫王爷说的,可是前些日子在落霞山大放异彩的那位?” “正是。代小姐可曾见到真人?” 似笑非笑的把他看着,眼里不乏挪揶。 “我素来不喜热闹,自然便错过一睹真容的机会。不过江湖上对于这位神秘人物的传闻向来不少,我也曾听当日在场的朋友提及过,无一不赞其风华绝代,宛若仙人,莫非,王爷也美人感兴趣。” “爱美之心,本王自然不能免俗。” “我的师父倒是与玉寇宫先辈有几分渊源,可惜我与那玉寇宫主并不相识,倘若公孙掌门不是身陷囹圄,倒是能为王爷解答一二,听闻玉蔻宫主对他倒是颇为欣赏。” 这些诸侯王哪一个不是心思与耳目同样活络,皇宫里发生的这些事自然瞒不过他们。此刻听她提及公孙仪,简清璋但笑不语。 便当此时,又有两道志同道合的身影进入视线。 这叫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吗? (说好的日更三千,可编辑说没上架之前两千,大家见谅吧,作者也要吃饭~) 63 两个女人的炮火 苏逸看到凉亭中相对而坐的二人也是一怔,随即神色自若的带着妻子上前打招呼。 简清璋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与刚才我给他的,如出一辙。 十足看好戏的模样,哪里是求亲未遂的人该有的? 苏逸淡淡看了我一眼,略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落座后便与简清璋讨论起运河贸易之事,期间为妻子添了杯茶。 看这两个男人的模样,倒是将皇宫当作了自家书房。 这样一来百无聊赖的便只有两个女人,我不想搭理慕容澜,至于她,瞥了眼专心致志欣赏茶杯的才女,估计她也懒得搭理我。 “顾念近来可好?” 安静的仿若影子,背靠石柱的青阳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恰若江南烟雨的双眸,一刻怔忪才后知后觉,刚刚那句话问的好像是自己。 站直身子,干咳一声:“还好。 世上再无绝世山庄,也无少庄主,有的只是祥和珠宝的掌柜。” 那家伙身无长物,唯一的兴趣便是女人,如今这个行业倒也是物尽其用。 不经意想起那夜目睹的风流韵事。 “那你呢,可曾娶妻或者有没有意中人?” “代姑娘说笑了,青阳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何来意中人之说。” “其他人呢,他们如何?” 他笑了笑,暖如春阳:“代姑娘果真是顾念旧情之人。” “……” “流苏小姐留在了落霞山,少夫人产下一子,母子平安,至于顾庄主,他始终无法接受现状,不肯配合治疗,恐怕……” 叹了口气,不仅心生感慨,想那顾麟曾经也是叱诧风云的人物,却落得如此下场。翠娘在天有灵不知是何感受,终究是痴念害人。 “顾麟不是还有一位小夫人,算起来还是我害了她,若是见到请代我说一句抱歉。” 从腕上退下一枚玉镯,上好血玉,足够一个普通人家安稳过完后半生,即便是绝世山庄全盛时期也未必有机会见识。代世明倒是舍得在这个女儿身上下手笔,若是知道如此无价之宝竟被我拿来借花献佛,不知会作何感想。 青阳却没有接过,抬起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只把我看的头皮发麻,倏然一笑:“你果然知道了?” “……知……知道什么?” 他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似乎被我的反应所愉悦。 “你还是不知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你可知自己脑门儿上写着的两个大字?” 我想自己该是被忽悠傻了,竟真的摸了摸脑门儿。 “什么?” “心虚。” “……” “再次见面,你看我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奇怪,尤其提到红柳时,这个话题引出的十分刻意,而且有欲盖弥彰之嫌。 是谁告诉你的,顾念还是风扶远?” 事情既已被挑明,再装傻充愣便没有什么意思了。 “不好意思,为了保证当事人的安全,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不过,你似乎对自己的名声并不介意。” 青阳在绝世山庄的地位即便再高也不过是一个高级家奴,家奴与女主人私通,这种事情素来为世俗所不容,放在民间可是要浸猪笼的,他既然敢放在明面儿上来说,丝毫不顾忌顾麟的颜面,可见也是这个迎高踩低的主儿。 顿时,心中对他的印象,由阳春白雪直降为卤水煮蛋。 “代小姐莫要误会,在下并非是对顾庄主不敬。” 摸摸自己的脸,表现的有这么明显? “红柳在婚礼第二日便得到庄主的休书,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继续留在庄主身边伺候,是以男未婚女未嫁,实属正当关系,代小姐也莫再介怀。” 世上最讽刺的事情,莫过于当你自以为发现一件辛密,并为之沾沾自喜之时,当事人跳出来告诉你,那只是一个误会。短短七个字,直接将你定位成一个大脑进水小脑养鱼的傻瓜。 背过身不再理他。 肚子里像燃了一把火,烧的我口干舌燥。 端起石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胃里的焦灼感稍稍减缓。 气氛似乎有些不对,抬起头去看,慕容澜眼色深沉,简清璋嘴角轻勾,至于另一个,高深莫测。 “代小姐刚刚端的,是我的茶杯。” “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 ……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偷偷往旁边瞥了一眼,嗯,果真是大家闺秀,即便心里恨不得挠花我的脸,面儿上依旧笑意不减。 “代小姐看起来好生面熟,不知以前可曾见过?” 天气有些闷热,与青阳聊天时便将面纱摘了下来,只是没想到,刚刚那一无意举动竟引得慕容澜正眼瞧了我一眼。 “大概是我这张脸长的太过普通,这才让慕容小姐生了误会。” 简清璋诧异的看了说话人一眼,竟被生生气笑了,对着这张脸说普通,她还真敢。 男人和女人关注点总是不同的,慕容澜此刻想的却是那声“慕容小姐”而不是“苏少夫人”这句话若是其他世家闺秀说出倒也罢了,若是从与自家相公有着诸多绯闻的女人口中所出,便是另一层意思。 眼底沉了几分。 “初次见到代小姐竟有一见如故之感,未嫁之时在一些姑娘家的聚会上倒是与太子妃碰到过几次,却从未听她提到府中还有一位姐姐,否则便可以邀你一同参加,你我便可以早一些相识。” 心里冷笑,她所说的姑娘家的聚会就是上京一品大员家的嫡女千金组织的,联络感情的品茶会、诗画会之类,门槛之高令许多有权有势的世家嫡女们望而却步,代婉一个丫鬟所生的庶女,恐怕连在门前逗留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不是摆明了埋汰人。 刚想回几句嘴,便听到身后有人唤我的名字。 代言昭向豫王爷行了礼,又向苏逸点头问候,这才行到妹妹身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稍稍舒心。 “可是母亲让兄长来唤我?” “不是,是我听丫鬟说你在这里,怕你迷路,便过来看看。你不是最喜欢那些花花草草,时间还早,要不要我陪你到御花园看看。” “也好,省得打扰豫王爷与苏公子谈事情。” 代言昭出现的正是时候,她不是讽刺我身份低微,在家不受重视,当即出来一个相府嫡子关怀备至,还有什么比当众打人脸更解气的。 苏逸看着两道身影消失在门外,拿起刚刚被代婉用过的茶杯,若无其事的饮了一口。 64 西域来使 官员等级高低决定其家眷是乖乖待在后殿还是可以自由行走,是以当我看到为数不多够资格在御花园赏玩的官家小姐,三两聚在一起时而偷瞄时而轻笑时,着实有些摸不到头脑。 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果见端倪。遂向代言昭请教: “那个扎着小辫子,蓝色眼睛的人是谁?” 代言昭眉头一皱,似是对此人全无好感:“西域来使,索格王子。” “西域?他们不打仗了?” “索格王子一部重挫南园部落,不日将会成为新的西域大王。” “这个时候还能抽出精力来朝恭贺,想必是缺钱缺的紧了。” 以恭贺佳节为名,送上一些牛羊皮肉然后带回大批珍贵回礼,是那些外域民族常见的打秋风手段。 “恐怕不止如此。” 看着他一脸忧思的模样,不由得想起相府书房中的那几封蝌蚪信件,想来他还不知晓自己父亲与索格王子之间的勾当。 代世明那样狼子野心的人竟能生出这样的儿子,可见其祖上积了不少德。 “御花园还逛吗?” 颇为惋惜的摇摇头:“我对猴子耍把戏没什么兴趣,回吧。” “代……婉。” 身子刚转了一半,便被罩进一片阴影之中,一张略显稚嫩苍白的面孔映入眼帘。略微有些头疼,隔得这么远都能被他认出来,还真是我的荣幸。 下一刻脸上已经换上惊讶的模样:“是你啊,还真是巧。” “婉妹,你认识四王子?” “阿弟,你认识这位姑娘?”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索格高大的身影也在一旁站定。 被她放肆的目光打量的极为不爽,我垂着头把玩代言昭剑柄上的挂饰。 这时,另一个穿着西域服侍的人在索格耳边嘀咕了几句,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和善许多。 “我为舍弟向这位美丽的姑娘道谢,若非阁下我的仆从也不会这么快便找到迷路的灭,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西域民风素来开放,男女之防并不像中原这般森严,眼见着那只大手就要搭上我的肩膀,身子一错已被兄长护在身后。 “索格王子客气了,舍妹所做不过举手之劳。” 敢从他手下抢人的他是第一个,索格看着这个样貌硬朗的青年,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也认出这身御林军装扮,且职位不会底,这才没有当场发作。 “这位英雄可方便告知性命?” 代言昭抱拳一礼,明晃晃的剑身冒着寒意。 “在下御林军统领,代言昭。” “代?你与天朝左相是何关系?” “左相大人正乃在下之父。” 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这趟关系表明之后索格对二人的态度明显有些变化,不过分热络却也没有再摆出那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灭自始至终都凑在我身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清澈的双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欣喜与依赖,便若还没有戒奶的孩子见到自己的母亲。 这种感觉让我这个至今单身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索格倒是心情不错:“阿弟自小沉默寡言,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一个人如此亲近,代姑娘,灭很喜欢你。” 我只但笑不语。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 在灭依依不舍的目光下离开御花园,偷偷瞥了眼代言昭,不知道他会如何向他父亲传达刚刚的事情,若是被那只老狐狸知道我又“勾搭”上了西域王子,想必我在相府的地位会更加的水涨船高,相应的麻烦事也不会少。 “婉妹,万寿节之后你便回西峰去找你师傅,我怕索格王子另有所图。我会求父亲向皇上请一道圣旨,许你自由婚嫁。” 所有猜忌顿时烟消云散,心头一暖,这个人是真的将代婉视作妹妹。 万寿节的庆典活动从正午开始,第一项是祭祖拜庙,这种严肃的场合是不允许除了皇族之外的女人参加,对此我乐得清闲,所幸寻了阴凉处,看着慕容澜在一群世家小姐中长袖善舞。 无论家世还是从个人品质,此女都堪称苏逸的良配。 “很羡慕?” 淡淡看了眼身边端庄大方的左相夫人,您老哪只眼睛看到我羡慕了? “好歹是代家的女儿,劝你一句,最好还是把心思挪个地方,即便嫁入苏家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从别人嘴里说出便是另一回事。 转过头,对着她嫣然一笑。 “夫人有时间还是多关系关心太子妃,听说有不少官家都有意将女儿送进太子府,不过也用不着忧心,太子妃是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想必定然不会比慕容小姐差。” 有礼官过来告知祭典已毕,各位夫人小姐可以先行到大殿等候。 不去看大夫人五彩纷呈的脸色,随着一群彩衣飘飘先行离去。 男女分席而坐,伤势颇受争议的皇帝也终于出席,不知道是不是花了妆,除了眼神有些浑浊,面色倒还红润,不过浑身上下透漏的灰败气息是无法掩藏的,照此下去,老皇帝性命堪忧,我看还是晚上再来一次皇宫,施舍一粒丹药为他续续命为好。 “两位王子远道而来,吃住可还习惯?” 索格站起身,左臂曲贴在胸前。 “尊敬的天朝皇帝陛下,贵国官员的安排关怀备至,索格与王弟一切均好。” 皇帝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唤来歌舞助兴。 酒过三巡,太子眯着眼睛看着台上身姿曼妙的各色美人儿,有心炫耀,便向索格王子举起酒杯。 “以王子所见,我天朝这些美人儿与你们西域的相比,如何?” “我西域女子马背上长大,同男子一般精通狩猎,常年曝于风霜,自是不能与娇艳天朝女子相比。” 太子闻言,朗笑三声,显然没听懂言外之意。 “王子若是瞧得上,挑几个喜欢的今夜便可带回去。” 青天白日,当着文武众臣的面儿说出这番浪言,只能说太子殿下着实“胆色过人。” 已经有好几位大臣装作低头喝酒,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美人是好,不过这表演倒有些无趣。” “哦,王子有何高见?” “素闻中原有一件叫做殇离神剑的上古神器,众所周知,天下至宝均汇聚皇宫,不知陛下可否派高手舞剑,让我等蛮荒之人开开眼界。” 65 公孙舞剑 不动声色瞥了眼上首第三个位置,却见那人将视线粘在场上,指尖随着乐声在杯壁上轻点,十足的享乐模样。 他这人做事滴水不漏,既然猜到会在进京的名册内,必然万事安排妥当,是以在宫内见到本应严密关押在天牢的人,我并未表现出丝毫诧异。可是此刻,不由得不心惊,若是还要见献宝之人该如何是好,面貌可以通过伪装蒙混过关,可那身武艺再加上殇离神剑六亲不认的性格,该如何是好? 还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那殇离神剑可是关乎国脉的至宝,且刚到手不久威力如何尚不知晓,若是贸然答应,引起祸端可不就单单是伤了几位大臣的事,处理不当便会引起两国征战,想想自家空落落的库房,太子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引了多大个难题。 脸色一僵,连往龙椅上瞄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这时,与皇帝关系颇为亲密的浒侯上前出了个主意,外使的要求自然不好拒绝,不若让那献宝之人上场舞剑,公孙仪既是武联掌门,武功定然不差。殇离剑在他手上一路相安无事,让他驾驭想必不会有问题。 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想来那个江湖人必会全力以赴。 皇帝听了,点头应允。 不多时换了身儿新衣服的公孙仪便在一队御林军的“护送”下来到大殿。 平淡无奇的脸庞,沉稳安定的气度,再加上挺得笔直的脊骨,一抬眼一抿唇,每一个动作都模仿的惟妙惟肖,竟连气质这种飘渺的东西都分毫不差。 我表情淡淡,心中彻底惊呆。 怔怔的看着那道悠闲身影,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殇离剑被请出,在场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把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上古神剑,神色不自觉带着敬畏。 索格一双眼睛深沉如墨,精光一闪而过。 他平生只有一个爱好,便是收藏兵器,中原十把宝剑,他手中占了大半,可无论哪一把与殇离相比甚至连皮毛都算不上。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势,让他忍不住脸红心跳,连第一次上女人都没有这般激动。 不管它是否有毁天灭地的威力,他都势在必得,不单单是这把宝剑,还有脚下这片富饶土地上,还有……目光紧紧锁定一抹倩影,所有…… 公孙仪握着殇离,一人一剑相得益彰,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刚柔并济,这种场合的确不适合使出平日所练的那些招式,充其量只是哄哄小孩子。 却在这时,剑锋一转,陡然凌厉。 心中一惊,一招一式,分明是公孙仪平日里惯使的。 一曲终了,宝剑归鞘。 平安无事,场上舒气声此起彼伏。 索格王子率先鼓掌,对刚刚的表演大加赞赏。 “这位是哪位世家公子?竟有如此精妙的剑术,天朝果真人才辈出,在下由衷钦佩。”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可惜那种一被夸奖便飘飘然的大有人在,尤其是在将妄自尊大当成一种习惯的朝廷里。宋朝是如何灭亡的,他们大概已经不记得。 “索格王子客气,这位并非世家公子,而是没有任何职位的江湖中人。我朝陛下深受百姓爱戴,是以此人自愿将所得至宝呈奉于圣上,以示君民同心。” 浒侯晃着肥胖的身子,笑的一脸自得。 可见此人在诸多诸侯王中最后皇帝青睐不是没有道理,瞧瞧人家这马屁拍的,简直是颠倒黑白,丝毫不顾当事人的感受。 索格半屈着身子,心悦诚服:“皇帝陛下仁德治国,索格受益匪浅。” 这位西域王子难得大方一次,在皇帝开口之前率先赏下一把贴身短刀。看他那副兴奋模样还真不好怪罪。 我坐在专为女眷设的席位中,因着便宜爹爹的缘故被安置在第一排,能将此人的一举一动尽数收进眼底。 能屈能伸,进退得宜,一方面对皇帝尊敬推崇无比,另一方面小动作不断,无一不在挑战皇权威严,偏偏又是很小的方面,若是因此出言提醒倒显得泱泱大国不够气度,传出去对何氏王朝的名声是一个损害。 很聪明,同时也是个危险人物,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应该想到,此人放着西域百废待兴的烂摊子不去处理,千里迢迢赶来贺寿,背后必定另有所图。皇帝私下定然有派人严密监视,不仅是他,还有内阁老臣的人马,不过看他们的表情,该是一无所获。 有代世明这个内应在,他们动作再大想必也不会被看出端倪。 目光一转对上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眨也不眨不知道盯了我多久,此刻见我终于看向他,眼里的欣喜显而易见,见他身子前倾,大有起身向我的趋势,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索格注意到阿弟悻悻的模样,似笑非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灭很喜欢代小姐?” “代???婉??” “明日我带你去找她可好?” 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欣喜的表情表明了他的回答。 “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 “不许只吃馒头,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西域人生来豪爽,说话也不避着旁人,只是换成了他们自己的语言,一旁的大臣搞不懂兄弟俩为什么高兴,只得菊着一张脸赔笑。 苏逸拿起酒壶正待往空杯中倒酒,手背被一只柔荑覆上。 “宫中招待贵宾的酒后劲儿十足,相公莫要贪杯。” 不着痕迹抽出手,对着体贴的妻子淡淡一笑,却也没有再碰酒壶。视线扫过对面的西域使团,垂下眼睑,掩去其中的沉色。 眼风扫过动作优雅速度不慢品尝玉宴的某人,再次生出要将她所在霾山之巅的念头,这才多长时间便又开始招引男人,还一次两个。 皇帝过寿辰,铺张浪费只是开胃菜,精彩更盛的节目安排从中午持续到深夜,若不是闲来无事偷偷溜了几次国库,还真以为身处盛世。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除了宴会结束之时太子府上多了几位美貌小妾,也有人向索格王子讨好献媚,不过被其婉言拒绝,说是怕唐突了家人,气的太子殿下直呼其不懂享乐。 身边凉飕飕的,不用看也知道大夫人眼里是怎样的憎恶。在下表示很无奈,本是开玩笑的话,没想到一语成箴。 66 索格来访 将一条圆润莹白的珍珠项链放入包裹中,脸上挂着宛若慈母般的笑容。 上次上京之行来去匆匆,没机会深刻感受天朝的繁华,以至于让翻行礼找礼物的玉遥大失所望。 可这次皇宫之行单是皇帝、太子、一时兴起赏下来真金白银就足够霾山之巅一日三餐荤食半年,再加上一些巴结无门的低官小吏让家中女眷送的一些珠宝首饰,顿时有一种发家致富的感觉。 正巧这时心儿进来,朝她招招手,脸上的表情,据这丫头说,怎么看都有一种暴发户的感觉。 兴致勃勃的拉住她的手,将上好羊脂玉打磨而成的玉镯直接退到她腕上,她却兴不在此。 “刚刚门房来报,外面有两个异族装扮的人要见小姐,小姐可要见一见?” “是不是有一个闷头不说话,另一个满嘴的之乎者也、礼仪道德,眼睛还是蓝色的?” “其他的心儿不知,不过听他们说,有一个的眸色的确有些不同,他们也不敢细看。” “那便没错,他们是西域王子,天朝的客人,怠慢不得。你去通知大夫人,另外派人进宫告知相爷与大公子,请他们尽快回来。” 索格此行要见的恐怕不会是我。 男主不在,迎接贵客进门的担子自然便压在了大夫人身上,她出身本就不俗,又跟着代世明披荆斩棘一路至此,自是有她自己的魄力,听闻此事也没有寻常妇人那般扭捏,换了身儿衣服派人去唤大小姐便朝门口兴趣。 两人正好在路口遇上,大夫人扫了眼她身上的杏色常服,不禁皱了下眉头,实在弄不懂便是这样一个连待客之道都不懂的野丫头,为什么会得这么多贵人的青睐,便是这才进京不久的西域王子都为她亲自上门。 相府成为西域使者第一个拜访的官家,此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必须慎之又慎。 顺着大夫人怪异的目光,我半摊开手臂从上往下将自己打量一遍。 “有什么问题?” 她眉心的褶皱深了几分:“罢了,快走吧,莫要让两位王子就等。” 话音刚落,她便已收起表情,摆出丞相夫人该有的姿态,端庄大气,不卑不亢。 门外两人不见丝毫不悦,索格负手而立,看着头顶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若有所思;至于灭,正蹲在地上不知道摆弄些什么,凑近去看,却是一群黑溜溜的蚂蚁,在他的指挥下摆出各种形状,两个大字大摇大摆的躺在中间。 代婉! 我吸了口气,不动声色想去挡住大夫人的视线,却有人比我更快,只见索格三两步走到灭身边,一脚下去,那些本排列规整的蚂蚁顿时落荒而逃。 他的眼神有一瞬落在我身上,凌厉,寒气逼人。 茶水刚端上,代世明与代言昭一前一后回府,后者递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弄得我有些迷糊。 不管目的是什么,既然是打着拜访代小姐的幌子,谈话自然围绕代婉展开,从数日前帮助迷路的小王子,到御花园中惊鸿一瞥,无一不是夸赞本人品貌双全,索格王子那张舌灿如莲的嘴巴早在国宴上便见识过,如今一听才知当日他尚且保留了几分。 话题最终停留在我是否许配人家上。 代世明说小女自小长在江湖,尚不具备为人妇的品德才艺,是以暂且耽搁了下来。 大夫人说,京中年龄相若的公子均已成家,寻不到门当户对的,最后话题一转,索格王子正值壮年,后宅似乎过于冷清。 索格但笑不语。 最后,一直默默撇茶叶沫子的代言昭狠狠抽了自己母亲一个大嘴巴子。 皇帝陛下已经应允,准许代家子女自行婚配,任何人不得干涉。 也就是说不单单是代婉,便如代言昭这样尚且单身的唯一的嫡子也有娶或不娶,娶谁不娶谁的权利。 好在大夫人心理素质过硬,脸色白了白还是撑了过去,代世明倒是没什么反应,状似无奈叹了口气。 “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了,倒是让两位王子看笑话了。” 索格笑着摇摇头,脸上不见半分尴尬,反而将代言昭夸了一通,说他是真性情,大丈夫。 料想代相会有家务事处理,两位王子很识趣的没有留下用饭,这倒是大大出乎所料,莫非真的就只是来当面道谢? 若有所思回到房中,殊不知兄长已经被请进了祠堂。 代世明脸色铁青,丝毫不见刚才的从容儒雅,一拍桌子。 “孽子,你给我跪下。” 代言昭依言下跪,抿紧的嘴角表明了他的倔强。 看着他这副模样,代世明更是火冒三丈,抄起一旁的藤条便往他身上抽。 “老夫竟不知你有如此大的本事,能让皇上颁下如此口谕,果真是我代世明的好儿子。” 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大夫人看着儿子肩头渐渐渗出的血迹,眼睛倏的一下红了, 抱住代世明的手臂不住求饶。 “昭儿,你自小便最听话,从未让你父亲失望,为何这件事情做的如此欠缺考虑?” 代言昭并未因此服软,挺直脊背,直面怒火中烧的父亲。 “父亲昨日可曾看到言?的脸色,她过的不好,除了太子妃的虚名,什么都没有得到。代家剩下的子女不能再重蹈覆辙。” 代世明气的浑身发抖:“虚名?你可知我为了这个虚名费了多大的劲。除了皇后,你妹妹便是这个世间最尊贵的女人,这是多少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你竟然将这些都视作苦难。 那好,我问你,若不是你有个做丞相的父亲,有一个身为太子妃的亲妹妹,你以为凭你的资历,能坐上御林军统领的位置。”、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代言昭的自尊,他自是知道,所以做的比任何人都努力,即便如此仍是逃脱不了丞相之子的称号。 “昭儿,你告诉娘亲,是不是代婉那个丫头让你去求这道圣喻的,你自小便乖巧懂事,定然做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对,一定是那个丫头指使的。相爷,这次定要将那个丫头赶出去。” 67 求亲之人 这次却是不待代言昭辩驳,代世明生平第一次在妻子面前撂了脸子: “代婉好歹是我代家的女儿,这种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她与我们来说是福不是祸,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有任何为难她的举动。” 人说夫妻俩吵架,只要男方声音稍微提高,那么吵架的原因就变得不那么重要,接下来迎接他的便是: “好啊,你竟然对我大吼大叫,如何对得起我父亲对你的栽培。” 代世明靠妻家平步青云,这件事情一直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大夫人做事向来有分寸,知道他的底线,是以只是点到为止,毕竟儿子还在身边跪着。 饶是如此仍是将代世明激怒,看了眼倔强的儿子,骄傲的妻子,叹了句“家门不幸”便甩袖离去。 一连在皇宫住了小半个月,便是沐休回府时也是直奔美妾院落去看小儿子,将大夫人气的,若不是修养还在估计房内早就遍地开花。这自然是后话。 总之,经过这件事情,大夫人对代婉越发的不待见,以前碰到好歹给个皮笑肉不笑意思意思,现在便是装都懒得装,搞得跟我抢了她男人似的,当时的确不知道,何止是抢了,还是两个。 大夫人最近窝火窝的厉害,可作心的事情远没有结束。自从代婉在万寿宫宴上露了面儿,整个上京的显贵便都知道相府还有一位貌若天仙尚未出阁的大小姐,虽然已过了二八年华,可架不住人家长得美。 那双烟雨朦胧的眸子配上眼角鲜艳欲滴的胎记,只一眼便神魂颠倒,那种无意中露出似暖还寒的风情,便是十个花魁都不及半分。求亲之人络绎不绝,相府前所未有的热闹。 都说宰相家的门槛儿高,便是心仪美人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虽说只是一个庶女,奈何代相膝下子嗣稀少,便是庶出也视若珍宝,看看宫宴那天人家代小姐那一身行头,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世家嫡女。 大夫人正为此头疼,上门求亲的若是普通世家便也罢了,随便两句也就打发了,甚至用不着她出面。可偏偏事与愿违,大门口一块牌匾掉下来,砸中十个,十个均是达官中的显贵,各个怠慢的的,她倒是真相随便答应哪个,把这个祸害趁早嫁出去,奈何相爷之前已经发过话:婉拒,便是圣旨也不例外。 “夫人。” 大夫人倚在榻上,一手按揉着额头,脸上疲色一览无余,睁开眼睛看了眼自己的陪嫁嬷嬷: “可是又有人上门提亲,索性告诉他们,皇上已应允代婉婚嫁自由,他们若是有心便去讨好那丫头,省的来烦我,嗯,就这样吧,我头疼得厉害。” 嬷嬷看着自家小姐,不是不心疼,可嘴边儿的话还是得说。 “夫人,宁侯夫人与二少夫人来访,我已将他们安置在客厅,看她们样子只是简单串串门子,夫人还是过去见见为好。” 大夫人坐起身,嘲弄的勾勾嘴角:“嬷嬷也是高墙大院里出来的,像我们这种世家大族怕是一辈子都与简单二字沾不上边儿,罢了,给我上妆,让外面好好伺候着。” * “小姐,你真的不到前厅看看?” 剥了颗圆不溜秋的提子送到嘴里,口齿不清道:“刚刚回绝的时候你不是听到了?你家小姐‘身体不舒服’万一将病气过给客人多不好。” 心儿撇撇嘴,这种理由恐怕连门口那两个傻门房都不会信。 “那岂不是会让她以为是小姐怕了她?” 心儿口中所说的她,自然是慕容澜无疑,自从听信了那段传言,这丫头便将苏逸划作我的私人物品,更是将慕容澜视作大敌人,目前为止最大的理想便是看到我与慕容澜互掐,并且将她揍得跪地求饶,自请休书。 看着她这丫头畅游在自己的思绪中,笑的一脸不怀好意,极其无奈的叹了口气。 一颗石子准确无误的击碎我手中的茶杯,却又不会伤到人,力道拿捏的十分精准,武功定然不会差。 心儿惊醒,跑出去看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将东西捡起来递给我,却是一团纸条: 人约黄昏后。 想骂人,也的确骂了。 人既然都来了,有话直说不就得了,做什么学那些酸不溜秋的文人,他以为他是索格王子啊。 “小姐……” “心儿丫头,今晚要不要跟本公子去喝花酒?” 上次的事情还是在我幼小的心灵总留下了阴影,趴在门上听了会儿,确定里面只有一人才推门而入。 他似乎酷爱紫色,今日又是一身紫色常服,配上他那张艳丽慵懒的面孔,竟是无比高贵。有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这个人,恐怕不会简单只是一位“大人”。 “是不是想问皇帝的事,虽然不知道于你而言是好是坏,不过,他暂时不会有事。” “我知道。” 怔了一下:“那你还叫我出来作甚?” “喝完这壶酒我便要会风城,所以你可以把它看作是送别?” “你回风城,那武联那边怎么办?” 他哀怨的瞟了我一眼,径自为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果然你待公孙是不同的,不问我为何回去也不说些送别额套话,唯一担心的竟是武联的事情无人处理。我说,可不带这样伤人的,我自以为待你还是不错的。” 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心虚,悻悻笑道。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再说以咱们的关系也用不着那些客套话。公孙仪被无罪释放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你确定不等他一起回去。” 身边的怨气似乎又重了一些。 自我反省了一路,决定下次见面一定要好言好语的向他道个歉。 公孙仪在宫宴上的表现给天朝长了脸,连带着在牢狱中的伙食也改善了不少,我到的时候那厮竟然在吃宵夜。 凑近去看,鸡肉卷配混沌,味道似乎很不错。 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蹲下,巴巴的看着他,不敢确认眼前这个是真的苏逸,还是假的公孙仪。 68 留下来陪我 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蹲下,巴巴的看着他,不敢确认眼前这个是真的苏逸,还是假的公孙仪。 那人同样对我熟视无睹,自顾吃着碗里的东西。一碗馄炖下肚,仍旧吝啬给我一个眼神,除了苏逸再无旁人。 我凑过去捏住最后一个鸡肉卷塞进嘴里,天知道我忍的有多辛苦。 他放下筷子,淡淡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的拿起帕子擦嘴,动作优雅舒缓,能将小摊子上的宵夜吃出豪门盛宴的感觉,也算是一种能耐。 “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闲来看看我,倒真是难为你了。” 这话听着不对味儿,却又怎么都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二公子。这里又不是什么风景秀丽的好地方,犯不着我一个正值芳华的少女天天往里面跑。 “宫宴上惊鸿一瞥,提亲之人踩破了相府的门槛。怎么样,有没有合心意的?” 看着他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有些好笑有些无奈,这厮的独占欲似乎越来越强烈。 在他身旁坐下,语气中带着扼腕:“人妖结合,是要遭天谴的。” 他沉默不语,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扶远已离开上京,临行时让我给你带一句话,武联诸事稳妥,南流苏功不可没。” 后面这句话纯粹是用来膈应我的。 他脸上的无一丝波动,冷清至极。 聒噪的声音突然消失,风扶远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眼睑微抬,一张放大的丽颜映入眼眸,心脏一窒,向后撤了撤身子,竟有些不自在。 两个人自小相识,以她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便是坦诚相见也是有的,却是第一次有这种窘迫的感觉。 不由得沉了语气:“做什么?” 在他脸上捏了捏,摸了摸,毫无痕迹可寻,不由的感慨现在易容术如此之精妙。 “整日带着这东西,不会闷吗?” “透气。” 哦了一声,接着伸手去扯,被他不耐烦的拍掉。 “不要动手动脚。” “……能不能接下来让我瞻仰一下。” 他看了我一眼,不乏戏谑。 “你不是妖吗?怎么这点儿小事都办不了?” 状似无奈的摊了摊手:“你知道的,我出手向来没个轻重,万一把那层真的接下来可就不妙了。” “……” “宫宴上舞剑之人从哪里找来的?差点儿连我都骗了过去。” “苏家的人,生来便有一个替身?” “那人是谁?” 他瞥了我一眼,不冷不热。 “佛曰,不可说。” “……” 什么信息都没得到,站起身子,拍拍手上子虚乌有的尘土,准备打道回府。 一直爱搭不理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你去哪里?” “回家睡觉,要不然在这里跟你大眼瞪小眼?” “今晚留下来陪我。” 怔了一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缺爱的要求。 “不好意思,本小姐只陪聊不卖身。” 他不怒反笑:“你若是敢踏出牢门一步,从今往后就别想我再陪你睡觉。” “……” 真是,很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牢狱中条件再好也与外面一件普通的客房无法相比,尤其是一张木板床,又窄又硬,两个人侧着身子挨着挤着才勉强躺得下。 打了个哈欠,闭着眼,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感觉有一只微凉的大手在我背上轻拍,嘴角轻轻上扬。 “蔻粉的事,可还怨我?” “……不会。你是阿逸,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注视着怀里已然熟睡的人,良久,收紧手臂,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太阳初升,露水中带着些微冷意,走在街上,如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般晃动着酸麻的手脚,被整整压了一夜,浑身像是有无数个虫子在啃咬。 相府后门的小巷里站着个人,正巧挡住我的去路。 长得不错,而且……有些眼熟。 他抱着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正在熟睡,发丝眉毛上沾着密密的露珠,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不忍打扰,踮着脚悄无声息的绕过去。 “喂。” 回过头,却见那人已经睁开眼睛,正冷冷的把我看着。 看着那双冷若寒冰的眸子,终于想起,此人不正是在冷宫湖边对我刀剑相向的那个左姓将军。 “这位公子刚刚可是在对我说话?” 三两步来到我面前,步履稳健,神色清明,径自向我伸出一手。 “拿来?” 我是真的不明所以,瞪着眼睛一脸迷惘的看着他。 他眉头紧皱,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帕子,你在湖畔捡到的帕子,还给我。” 面对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问,心头温怒:“你哪只……” 总算记得维持大家闺秀的姿态,硬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端起文秀笑意: “左将军怕是误会了,你口中所说的帕子代婉并未见到。 小女子的胆子还没有大到,在差点儿命丧剑下的情况下还有心思左顾右盼。” 他抿着唇,瞪了我一眼,冷着脸转身离去。 性格还真是……差劲。 心儿从后门出来,便见自家小姐笑的欢实,不由得疑惑。 “小姐为何发笑?” “哈,跟某个人之前简直一模一样。”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心儿只看到一道冷峻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转角。 “小姐,那人好像是左冷左将军。” 此话一出,却见她笑的愈发不可自抑。 “你说他叫什么,左冷?还真是……人如其名。” 倒了杯水递过去,心儿看着自家小家红晕未退的双颊,嘟起了嘴。 “才一晚上未见,怎么像个深闺怨妇一般,女大不中留,是该帮你找个夫家了。” “小姐……”心儿跺着脚,满目娇羞。 “您昨晚一夜未归,偏偏又不派人传个消息,可知心儿有多安心。” 看着她眼下的大片青色,心生愧疚,这丫头想必整整在后门等了一夜,否则也不会一听到动静便推门出来。 “好了,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事情解决的比想象中还要快,刺伤皇帝的凶手当日便被抓捕归案,严刑拷打之下供认出主使,竟是最受皇帝信任辅政王侯,浒侯。 而我昨日才得到消息,顾州浒侯已归顺豫王。 69 戏耍 苏夫人离开后我便被大夫人下了禁足令,可想而知,这件事情与慕容澜脱不了关系。 公孙仪出狱当日仍在禁足中,便是解了令,依代婉的身份也不能随意去见一个男人,尤其这人还是刚刚摆脱“大事”的一介江湖草莽。 想起那厮不咸不淡的眼神,脊背生寒,依那人别扭的个性,即便嘴上不说,难保不记恨在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还了回来。 要不,乔装打扮?这个念头才出,刚交完差从宫中回来的代言昭便给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 那两个人一见如故,上京路上形成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于情于理都要去表示一下慰问,问我可愿同去? 并没有急着点头,眉心轻皱似是有所为难,最终还是点点头:“也好,夫人那边就劳兄长帮忙解释。” 代言昭看着她故作老成的模样,心下好笑,却也没有揭穿。 来的有些早,只得等在天牢外。 外面太阳太大便没有下车,风扫过车帘,一道笔挺的身影若隐若现,偏着头认真打量这位兄长,与代世明文人的儒雅不同,他身上自带着一种刚毅。 这种男儿该是驰骋沙场的雄鹰,而不该被困在那方金丝笼中,可他又是代家唯一的嫡子,身份尊贵。 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姓氏,肩上的负荷也是常人所不能及,是以,对于好友成林的抉择,他只有艳羡的份儿。 。 察觉到她的视线,代言昭回身,准确无误的锁定一张明艳秀丽的面容,微微一笑。 捂着发烫的脸颊,舒了口气。无怪西王母对宫里的仙女管教甚严厉,实在是凡间的诱惑太多,一不留意便泥足深陷。 面白无须的太监趾高气昂的从天牢中走出,腆着笑脸同代言昭寒暄了一番,语气颇为恭敬小心,对于马车中的女眷更是连眼都不敢抬。 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影缓缓现于眼前,除了脸色因为多日不见日光显得有些苍白外,其他倒无甚异常。尤其身后跟着的两口箱子格外显眼,不用看也知道该是皇帝的补偿。 代言昭拍拍他的肩膀:“可怪我当日殿上,没有替你辩白?” “证据确凿,便是我自己也百口莫辩。若不是代兄照料,在下也不可能平安无恙从里面出来。这份恩情公孙仪铭记在心。” 我从马车上下来,看到二人惺惺相惜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公孙掌门接下来有何打算?” “离开落霞山已一月有余,武联众人怕还在忧虑之中,在下并不打算在上京停留,稍事休息便会连夜离开。” “正巧舍妹也要回西峰,公孙可愿多待一日,有你相伴我也能放心许多。” 诧异的看了眼代言昭,一直以来,从这位兄长口中听到的大体都是离男人远一些,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热衷于牵桥搭线,甚至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想来是怕夜长梦多,唯恐父母逼迫与我。 公孙仪点头应允,一派正直模样,这恐怕也是代言昭放心将我托付于他的理由。 代言昭在酒楼为公孙仪摆了宴,他们二人都没有邀请我参加的意思,只得悻悻上了马车原路返回。 集市的喧嚣传入耳中,我在车夫惶恐不安的神色下下了马车,准备与这热闹繁华的上京道别。 今日恰逢一月一次的大集,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影影绰绰中忽现一抹眼熟的身影,即便身处闹市,那人周身依旧冷寒。 左冷从上京最大的织锦铺子出来,并没有找到他所需要的料子,眸子不由得沉了几分。迈入一处较为冷清的小巷,抽剑向后劈去,却被人灵巧避开。 “你会武功?” 迎上他质疑中带着戾气的冷眸,我笑着摊摊手。 “难道你没有听过,代家大小姐自小便被遁世高人收做入室弟子?我不禁会武功,而且比你高很多。” 他沉默不语,眼睛死死盯着我,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可是想问,我明明会功夫,当日湖畔旁为何会任由你的剑抵上我的喉咙,而不反抗?” “若是我说小女子为将军美色所吸引,一时忘了反应,将军可会相信?” 他的脸色预料之中又冷了几分,握剑的手紧了紧,然后,转身便走,再不看我一眼。 “昕,可是文昕公主那个昕?” 他脚步一顿,猛的回过身,大踏步走到我面前,攥住我的手腕: “还我。” 我挣了挣,竟半分动弹不得,迎上他盛怒的双目,露出无奈的表情: “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若是被他人看到,将军可做好上门提亲的准备。” 手腕立即被甩开,便若一块烫手的山芋,自尊心小小刺痛,却也知道情人眼中出西施的道理,我便是长的再美,在他眼里怕是还比不上心上人的一根头发丝儿。 公主与将军的故事,果真是天上地下,更古流传的。 “还给我。” 心情莫名有些压抑,凉凉瞥了他一眼。 “你说那条帕子?不好意思,本小姐今日情绪不好,记忆力也跟着下降,将军还是等哪天我心情舒坦了再来讨吧。”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心情会好?” “???那可不一定,女人的心便若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天。” “我等。” 我笑笑,不可置否,既然愿意,那就跟着吧。 左冷看着她嘴角的弧度,直觉有哪里不对劲,见她迈步朝街区走去,闷头跟上,不远不近始终保持五米之距。 很快,他就知道刚刚那股异样来源于何处。 胭脂水粉,外衫内衫,甚至袭衣肚兜,但凡是买女性用品的商店,无论平常的还是私密的,代婉都要进去逛逛。 收到来自四面八方或嫌弃或嘲弄的眼神,左冷攥紧剑柄,第一次有动手打女人的冲动。 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人,这种羞辱在她又一次从内衣铺子中出来时,爆发出来,压低着嗓子,若一头压抑的野兽: “你够了。” 而这一切均被不远处二楼雅座上的二人收入眼里。 70 遇到 这就急了? 挑眉把他看着:“左将军何出此言,往何处去,进哪家店,是小女子自己的事情,再者这条路这么宽,将军也不一定非要跟着我,请便。” 转身要走,一把冷剑挡在身前,某人的耐心似乎已经殆尽。 “最后一次,还给我。” 迎上他嗜血的眸子,眸色微闪,眼前一幕与记忆中模糊某一场景隐隐重合。 嘴角释出一抹挑衅,我就不信,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大将军会于女子为难,除非……将那条帕子视作比名声更重。 不待二人有所反应,“呱呱”两声,却见身边不知何时涌出一群蛤蟆,各个肥头大耳,容貌狰狞,骇的看热闹的人群轰叫着向后退了几步。 一二十个全都围在左冷脚边,动作敏捷,有两个甚至跃到了剑身上,颇为挑衅朝他叫了几声。 左冷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宝剑出鞘,电光火石之间地上便只剩几具尸体,均是首尾分家,刀口干净利索。 一刀下去死了大半,余下的几只落荒而逃。 “当年玉门关一役,左将军以五万之兵屈我十万之众,以雷厉风行之势横扫雁门,我西域有志男儿在那一役伤亡大半,尸横遍野,两万俘虏被坑杀郊外。却不曾想沙场上叱诧风云的英雄竟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不仅当街为难一女子,竟连畜生都不放过。”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走出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为首的那个一双蓝某,尽是轻蔑。 “代……婉、代……婉……” 朝灭递去一个颇为感激的眼神,那些蛤蟆斗士一出场便知道是他的功劳,只是下次,希望能派一些面貌和善的,直至此刻,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没有消下去。 左冷看着这位素以骁勇善战为名的西域王子,胸中冷意翻滚。 “三年前中秋之夜,西域单方面撕毁和平契约,三十万大军攻破玉门关,关内三城统十四万三千六百人全部惨遭杀害,妇孺幼儿皆不能幸免,屠戮之火整整烧了半个月。时至今日,索格王子竟能站在上京的大道上,当着我天朝百姓的面儿指责我保家卫国浴血奋战的将士,这份儿胆量,左冷佩服。” 一番气壮山河的反驳,激的在场百姓血气上涌,看向几个西域人的目光更是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我怔了一下,有些目瞪口呆,着实不能相信刚刚那段长篇大论,竟是从眼前这个冷面将军口中所出。 这得,多恨呐。 两位大将相互怒目而视,形势一触即发。 代言昭深知如此放任下去必然会出事,已经看到几个激进百姓跑到菜摊子上去收集烂菜叶,不出一刻这些东西便会招呼到西域使团头上。 到时皇上追究下来,代婉怕是也难逃干系。 “对不住公孙,你要不要先回楼上,待处理好这里的事,我陪你喝个尽兴。” “不用,我同你一起。” 看着从人群中踱出的两人,我低下头掩去脸上的纠结,这叫什么?祸不单行。 代言昭的出现,为双方提供了一个台阶,毕竟睦邻友好的假象在明面儿上放了两年,谁都担不起第一个撕破脸的责任,这场意料之外的冲突最终不了了之。 留下一句“我再找你”,左冷转身便走,似乎与他们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索格假惺惺道了几句感谢遗憾,带着一脸不情愿的灭回了驿馆。 围观的人群散去,顿时只余三人。我低着头,再低一些,如果眼前有条细缝,我不介意化作原形钻进去。 代言昭看着她这副模样,责备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跟我上楼。” 两个人的包间是整个客栈视野最为开阔的,凭栏而立,居高临下,将我刚刚经过的所有地方都囊括在内。 胭脂、首饰、外衫、袭衣、肚兜,肚兜,肚兜…… 无地自容。 倒了杯茶给兄长,膝上的手穿过桌子握着一根拇指,晃晃。 “婉妹,你怎会与左将军相识?” “……偶然……” “左家一门忠烈,可惜在三年前西域屠城之夜几乎全部战死,如今嫡系也就只有他一人。” 难怪他在面对索格的时候如此反常。 “万寿节已过,西域使团何时离开上京?” “明日午时陛下在宫内设宴为两位王子饯行,如无意外,我将奉命一路护送他们出京,可能来不及为你和公孙送行。” “代兄放心,在下定会护舍妹周全。” 他这话说的中规中矩,我却听得牙齿打颤。 是日傍晚,代世明带着圣旨与回礼到驿站例行慰问,片刻即回。没有人注意到本该遂轿子一起渐行渐远的人,又从后门一闪而入。 又有谁能想到,费尽力气想要找到的西域联络据点,竟然就建立在天朝招待外使的驿馆中。 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另一个隐秘所在,同样有人不安于室。 “你在她身边这么久,可观察到什么?” “代婉行事多为率性,从不掩饰自己目的;酷爱与花朵有关的一切,与您得到的情报相吻合,我也曾听她提及过霾山,基本可以确认为玉蔻宫主。但是,她对苏逸似乎并不上心,对公孙仪也无甚特别,即便在他入狱之时也未曾施与援手,反而……对左冷将军有种别样的关心。 依属下所见,那人在玉蔻宫的地位并不高,所接触到的不过日常尔尔,一时认错也说不定;又或许,是她为了保护玉蔻宫主故意诱导王爷的说辞。” “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 轻微的关门声后,室内陷入沉寂。 “你说,她会不会背叛我?” “全凭王爷定论。” “青阳,你与那二人都接触过,你说,难道真的是我的消息有误?” “属下同样没有发现异常。” “是吗?那也许真的是我错了。 不过,苏逸与公孙仪之间一定有问题,即便不是同一个人,也必然存在某种密切联系,这一点,我很确定。 代婉、苏逸、公孙仪……” 71 讨好 站在山顶,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部队,马车比来的时候长了几乎一半。 若是有哪家主人能像天朝皇帝这般出手大方,我也愿意放下身段上门夸赞一番。 猛虎明线大旗在空中高高扬起,不禁想起四个字:放虎归山。 侧目看着一身黑衣屹立于凸石之上的人,他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凝重。 怕是在与简清璋明争暗斗之前,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走吧。” “那我去哪里?” 昨夜临睡之时,代言昭到我的院子里喝了杯茶,之后默默看了我好半晌,递过来一个据说可以在任意一个钱庄无限量提取银两的令牌,告诉我从今以后不要再回来。 将闺阁少女拐去私奔的见得倒是不少,就是没听过劝自己妹妹远走高飞的。 原本我就不明白阿逸为何要给我安排另一个身份,以为其中必定有所考量,可时至今日,除了在寸土寸金的上京有一处免费居住的高级宅院,并无甚特别,至于那些自以为是搜集到的信息,怕也是那厮早已嚼烂的。 如今代言昭的建议正中下怀,何乐而不为。 “回落霞山。” 突然袭来的寒气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抬眼便只看到翻身上马的冷潇背影。 两匹日行千里的良驹缓缓踱在艳阳下的大路上,稍有几分见识的人看到一定会扼腕一句暴殄天物。 头上带了个大大的帷帽,恨不得将整个身体包括下面四只马蹄都遮挡住,手中的缰绳似握非握,身子随着马白的步伐前后晃动,这便是七日以来我的状态。 不是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感受,甚至连身下的坐骑都时不时嘶鸣几声宣泄不满,可那人依旧充耳不闻,便若此刻一般,瞧着道路两旁绿油油的玉米地,一派闲适。 “我们在路上耽搁这么久,你就不怕武联的人担忧,你也知道如今消息有多闭塞,说不定他们还不知道你已经无罪释放,再去上京劫狱可就糟了,我们还是加快速度为好。” “莫急,该知晓的总是会知道。” “……不合适吧,还是传个消息过去,一走一个月山上说不定早就乱成一锅粥,正急待你回去主持大局。” 他叹了口气。 “怕是没办法了?” “……为什么?” “还记得我养的那只鸽子?就是从你口中幸免于难的那只?” ……我点点头。 “我怕她在笼子里闷坏了便放了她几日自有,孰料她竟带了几只公鸽子回来,将我的交代忘得一干二净,整日带着那几只畜生在我身边乱转,你说,我会怎么处置她?” “……世间竟有如此朝三暮四的母鸽子,实在是雌性界的屈辱,不如,罚它抄三百遍女戒,小惩大诫。” 一道凉凉的眼神瞟来,下意识缩了脖子。 “那你是如何处理的?” “将那些公鸽送进厨房加了道菜,至于那只不识好歹的母鸽子,剪了她的翅膀扔进笼子里,这辈子怕是都出不来了。” ……你狠! 若是这个时候还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之前那几万年算是白活了。 知道症结所在,剩下的事情便有了方向。 人家下马我搀着,人家吃饭我帮着挑鱼刺,人家屁股刚挨到板凳茶水送上,人家洗澡我搓背,人家睡觉我在一旁打蒲扇。 月上眉梢才拖着双腿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挺尸之时开始怀念心儿一双力道适中的巧手,不知那丫头行到哪里了,总之该比他们快不少。 缓缓睁开双目,一片清明,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孔,不知该笑该气,她竟就这般睡着了。这厮也就第一日用了心思,第二日他便被鱼刺咔住了喉咙,扇扇子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今日更是在他之前便睡了去。 她是吃定了他不会拿她如何才如此大胆?一而再的将他的警告当做耳旁风? 她跪趴在床头,整张脸露在臂弯外,双颊若粉生春,肌肤白皙透亮,似乎轻轻一碰便会留下痕迹,两片薄如蝉翼的睫毛安静垂下眼睑,娴静乖巧的模样。 这样一个散漫的人竟长了这样一张欺骗众生的面容。果真是妖。 眸色幽暗深沉,俯下身子,毫不犹豫含住微启的樱色双唇。他若是再不出手,他的妖妖怕是会在花花世界中迷了路。 一连几日的讨好似乎奏了效,那厮不再整日耷拉着脸爱答不理,行路的速度也恢复正常。小半个月后,终于抵达落霞山下几个小镇之一,刚刚将包袱放在桌上小二便来报楼下有找。 还不止一个。 一大群眼熟的人,能叫得上名字的也就只有一个南流苏。五大门派落霞山顶遭遇重创之后便再无精力插手武联之事,如今这些都是公孙仪悉心培养出的心腹。 见两个人一同下来,底下的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南流苏。 南流苏嘴角有一丝僵硬,在别人尚未发现之时便已恢复如常。公孙仪生死未卜的这一个月她成长了许多,否则又怎会以一介女流之辈赢得武联上下的尊重。 “代姑娘也在?” 看着她宛若女主人模样,我淡淡一笑,不可置否。在相府后宅生活了一段时间,深知抢男人不可怕,怕的就是背后捅刀子,如南流苏这般光明正大的还是值得尊敬的。 公孙仪点点头,对众人道了句辛苦。 一张桌子,我与南流苏分坐公孙仪左右,如果不是桌下一只大手按着,我还真想同旁边这位络腮胡子大叔换个位置,做什么弄的跟左拥右抱一样。 “你们怎么来了?” “公子只下令不准我等进入上京,可没说不能在这里等你。” 回到熟悉的环境中,公孙仪心情愉悦。平淡的面容因为笑容多了几分光彩。 “众位可好?” “公子放心,一切安好。” “之前听闻流苏姑娘‘女诸葛’之名,在下尚有几分不信,一番接触下来倒是心悦诚服,武联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处理起来比我们几个还要得心应手,公子这次可要好好谢谢流苏姑娘。” 72 女人的战争 南流苏目不转睛的看着公孙仪,眼中有些许小女儿家的羞涩、隐约的期待,还有一些舍我其谁的理所当然。 苏逸点点头,道了句“应该” 随手将面前晾凉的茶推到我面前。 无声胜有声。 余下众人有意无意将打量的目光放在公子身旁,安静婉约的女子身上。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似乎他们这些叱咤江湖的英雄好汉还不如杯中漂浮的茶叶沫子来的有吸引力。 从南流苏刚刚那声问候,不难猜出此女的身份,不正是风扶远整日挂在嘴边,时不时用来调戏公子的“婉儿”--天朝权相之女,代婉。 不禁替流苏姑娘担忧,姑且不论身份,单凭那张足以令天下男人神魂颠倒的脸,她便没有了胜算,并不是说南流苏长的不美,只是那种美在另一种明艳下被衬托的黯然失色,便是温柔可亲的气质也变得有些乏味可陈。他们公子素来严以待己,不爱美色,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孩子如此贴心。流苏姑娘一片芳心怕是要错付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那高人一等的身份,此女与公子相守的几率远远比不得江湖出身的南流苏。 暗自比较间,已经有心思活络的人替南流苏打探敌情,正是从前与四方镖局南大当家颇有交情的庆名谷谷主钟庆。 “公子,这位姑娘是何许人,好生熟悉。” “行了,你看见长的漂亮的年轻姑娘都觉得面熟,小心公子揍你。” 旁边少不得打趣的人,偏偏还是嗓门最大的那个,弄得前者一阵面红耳赤。 公孙仪对他们之间小打小闹早已习以为常,安之若素喝了口茶。 “代婉。” 简单的两个字算是介绍。 “难怪老钟说看着眼熟,代姑娘的身形与气质倒是与玉蔻宫主有几分相似。” 这句话一起,又是一阵围观。 不是每个人都能将两个角色扮演的惟妙惟肖,便若我,原本演技就不好,露出马脚也是理所当然。 公孙仪同样装模作样将我打量了一番:“嗯,是有些相似。” “……” 又互相打趣了几句,便无疾而终,唯有南流苏,眼里始终带有探究。 “公子与代姑娘一路辛苦,不若早些动身回落霞山,倒是再好好修养一番。” 公孙仪没有答话,反而……看着我,眼睛里带着问询。 从小到大,哪次不是他想做什么便做,留我在屁股后面跟着,何时问过我的意见。 反常即妖。 伴随而来的是各色目光,强装淡定:“随便,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话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有多暧昧,混若无事的目视前方,不敢去看其他人的神色。 公孙仪平安无事回归武联,落霞山上下一片欢腾,随即便是设宴庆贺。 将地址给了武联的管事,让他们帮忙接心儿上来,洗了个澡,无视外面的喧嚣倒在床上便睡,回想起某人忽冷忽热的态度,着实……不安! 怀揣着这种不安竟真的入了梦乡,还是心儿将我唤醒。 因为我的不告而别,她抱怨颇多,从起身到梳洗完毕小嘴便一直没停过,只得连连抱歉,我错了,错在不该给她留字条。 小丫头看着我,眉头紧皱。 “怎么了?” “小姐就穿这件衣服去参加公孙公子的洗尘宴?” 我看看自己,一身普通荷色青衫:“都是些粗枝大叶的江湖人,哪有这么多讲究?” “那可不行,我可打听了,南流苏一连几个月都待在这里,公孙公子进京的这段时间一直帮忙处理琐事,在武联上下赢得不少赞誉,我进来的时候还听说有些人已经在背后唤她掌门夫人,她倒是想得美。” 说话间她已经打开我的包袱,挑出最亮眼的那件合欢花绣裙,搭配纯白轻纱外衫,硬是逼着我换上,一番装扮又花了不少时间,透过铜镜依稀可以看到自己的样貌,叹了口气,这丫头,不是存心让其他女人难堪吗? 心儿勾起嘴角,洋洋得意。 “怎么样?” “小管家婆出马,自是了不得。作为奖赏,晚上请你吃烤乳鸽,小姐我亲自动手。” 镜中多出一个人影,南流苏不知何时到来,正站在门前,冷冰冰的看着我。 “南姑娘似乎忘了通报,还真当这儿是自己家……” 后面嘀咕的那句声音很少,我听得清清楚楚,相信南流苏也是一样。 没有理会心儿,直直把我看着:“我有话对你说?” “心儿你先出去。” 小丫头一脸不情愿,却也没有反驳,出去时还不忘关了门。 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指指对面:“请坐。” “你想说……” “我知道你就是玉蔻宫主。” “……” 得了,简单明了。 我的反应似乎出乎了她的预料。 “你没有反驳的话要说?”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不是玉蔻宫主,只是没有人问。 你算是最细心的一个。” “其实,我只是怀疑。” “……我知道。” 她突然握住我放在桌边的手,力道出奇的大。 “我不管你隐瞒身份在公孙大哥身边有何目的,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一丝不轨之心,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留下这句毫无威慑力的话,她站直身子离开。 手指还未碰到房门便被一股外力吸着向后掼去,脖颈被一只手紧紧箍住,呼吸瞬间被夺去。 嗓子疼的厉害,双目肿胀,耳朵轰鸣,意识开始涣散,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闪过一双冰冷戏谑的眸子。 “胆量不错,可惜用错了地方,小心害了自己的性命。” 身子腾空重重坠地,空气突然的涌入掩盖了身体的锐痛,她如一只被扔到岸上的鱼儿,张着嘴巴贪婪的呼吸着,那种滋味比濒死还要难受。 咳嗽声减缓,神智渐渐恢复清明,南流苏才意识到自己竟像垃圾一般被丢了出来,而那道门依旧完好无损的关着,似乎在嘲弄她的不自量力。 踉跄着回到房间,镜中的自己脖颈白皙甚至连一道红痕都没有,似乎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然而死亡的感觉挥之不去,她又惊又怕又恨,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她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怨毒。 73 又见毒酒 江湖上的宴席不过是给大家腾出喝酒吃肉的地方并没有那些世家贵族的繁琐规矩,除了主桌是摆在大堂里的,其他的均是露天,我难得按时到了一次却发现空气中已经飘起了酒肉味道,混着山中桂花的香味儿,着实怪异。 穿过热闹的人群,一路走来自是引起不小的轰动,江湖少有美人儿,便是有也不若娇养出来的出水芙蓉,加上心儿刻意要求下的精心装扮,效果可想而知。 小丫头对目前的效果很满意却又对那些黏在自家小姐身上越来越多的目光感到反感,在相府生活不过一个多月,别的没学到,那些官宦之家的傲气倒是多少沾染了一些,便若此刻,她觉得这些整日喊打喊杀的江湖草莽就连看小姐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向前迈了一步,借以挡住那些视线。 “代小姐大家出身,也难怪不适应。” 南流苏看着均是光彩照人的主仆二人,笑着吐出这句话,任谁都不难听出其中的不对劲。女人间的争风吃醋,男人们权当没听到。 公孙仪淡淡看了她一眼,继续与身旁人喝酒看美人。 我与南流苏的位置依旧在公孙仪左右,真是???有心了。 即便时间刚好,还是为自己的迟到道了声抱歉,然后朝公孙仪身旁那位淡淡点了头,对上我的目光,虽然不明显可她下意识的颤抖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这样的效果正是我想要的,不是没有好言好语过,果然在这个时代,暴力才是解决一切问题最根本的手段。 惊惧也只是一瞬间,那之后南流苏依旧是那个处变不惊的才女,同样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却也无可挑剔。 她的反应倒是出乎我的预料,勾了勾嘴角,眼里浮现一抹赞赏。 正所谓心中不同,眼中就会不同,我不能保证这抹赞赏在她看来会转化成什么,看她的脸色,必然不会是正面的。 “公孙大哥平安归来,这杯酒流苏敬你。” “从虎穴狼窝里走了一遭,毫发无伤,足以证明咱们公子是有福之人,至于殇离剑,反正在咱们手里也没什么用,反倒是个祸害,丢了就丢了。来,咱们趁着流苏姑娘的美意,一起敬公子一杯。” 随着众人,端起酒杯同公孙仪的微微一碰,以袖抚面,慢悠悠喝下去。 收起袖子,却见对面坐着的虬髯大汉直愣愣的瞅着我,这人我有些印象似乎从公孙仪上落霞山开始便带在身边的,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般莽汉竟有一手超凡棋艺,便是惊才艳艳的苏逸在他手下也吃过败仗。 “怎么了?” 见我看他,突然有些忸怩,较暗淡的肤色微微有些发红,看上去就像一块沾了酱油的红烧肉。 “没??姑娘喝酒的样子真好看。” 无疑又是一阵打趣哄笑,许是我不骄不躁的性子给他们留了好印象,说话时也不再顾虑许多,竟连我的玩笑也开了起来。这便是江湖人的直爽,一旦得到他们的认可,便很容易得到信任。 “公孙大哥这次落难,想必代小姐帮了不少忙,这杯酒,流苏替武联的兄弟敬你。” 看着端到面前的那杯酒,淡淡笑着,好一股新鲜的毒药味儿。不过我却不信她会在如此场合之下做出这种毒害人的事情。 指尖微动。 “代婉她不胜酒力,不如这杯酒就由我来代替。” 公孙仪未能如愿,手指刚碰触到酒杯便被撤了回去,南流苏仰面一饮而尽,丝毫不见迟疑。 看得我心惊肉跳。 却见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是倔强的向我看来,连带着语气也冷了下来。 “代小姐多虑了,流苏出身虽不及小姐高贵,却也做不出有违江湖道义之事。” 什么叫倒打一耙,什么叫百口莫辩。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只雌虎,只不过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七千的方法是不是不太划算。即便是事先服用了解药,对身体的伤害必然也不会小。 气氛顿时冷凝,在座几人脸上露出些微不愉快。便是于公子有恩,可客人只是客人,哪比得上与流苏姑娘朝夕相处、患难与共来的感情真。 瞥了某人一眼,事情起因皆是因为此人,他又怎能置身事外。 公孙仪为自己填满酒杯,向着南流苏举起。 “南姑娘误会了,她在路上染了风寒,刚刚才有起色,不宜饮酒。这一杯算是我替她向你致歉。” 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起,南流苏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不过是一杯酒的时间她便由“流苏”变成了“南姑娘”而且,这个她心心念念了十年的男人凭什么替另一个女人向她道歉,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这杯酒理应自罚。” 端起酒杯,再一次一饮而尽,放在桌下的手始终未曾松开。 酒席素来便是男人的天下,因着没有多少规矩约束,酒一上头,说的话便有些荤素不忌,怪不得南流苏早早便离了席,不过却正对我的胃口,这厢正听得起劲,公孙仪突然发话。 “心儿,你家小姐不舒服,扶她回去。” 心儿早就听不下去,得了这个指令立即欢欣鼓舞。 后半夜,宴席早已结束,绝大部分人已经烂醉如泥,整个落霞山沉寂的可怕,然而武联主院的书房却灯火通明,透过薄薄的窗纸依稀可以看到几道身影。 南流苏提着醒酒汤站在院外,注视着那道修长的身影,久久不能引开视线。 前后相隔不过两个时辰,想要见到他的欲念却空前强烈。 敲了两下门,直接推门而入。 “公孙大哥,我做了???” 碗碟破碎声划破上空。 被强制押送回房后,泡了个澡倒在床上,却始终心绪不宁一直辗转到后半夜,披上披风决定趁着月色到院子里走走。 不知不觉竟绕到公孙仪的院子里来,刚踏进一步,提着裙摆的手一僵。 空气中飘着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儿,并不陌生。 74 流苏之死 那阵忐忑再度袭来,顾不得多想便向着亮灯的那处一路小跑。 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 门内的场景,大概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 灯火通明的书房内,刚刚还在酒席上把酒言欢的人分列左右,苏逸一手背后屹立中间,不是刚刚那张脸,而是穿着一身黑衣的涿州苏逸。 在那其间,南流苏孤零零倒在地上,大睁的双目中还留有错愕与不可置信。腹部已经被鲜血染红,鲜红的血浆源源不断涌出蜿蜒到我的脚边。 就在不远处,一把滴着鲜血的大刀正肆无忌惮的杵在哪里,握着手柄的,正是平日里对南流苏照顾有加的钟谷主。 猛然看向正中间那人,却见他表情淡漠,不止是他,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刚刚还因为维护南流苏而对我心生不愉的人,此刻看着她的尸体,均是面色冷寒,看着我的眼神更是充满戾气。 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闯入的是怎样一个残忍的世界。 见又有人闯进来,钟谷主提起大刀便向着她心口刺去。 我紧紧盯着中间那人,目不转睛,看着他的手握住刀刃,看着他的血雨滴般落下。 同他一般,表情淡漠。 蹲下身子,轻轻覆上她的眼睛。 太晚了,我到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气息,即便还有存活的希望,他也不会让我插手。 苏逸要的性命,从来不会有例外。 而在南流苏和他之间,我必然选择前者。 不再看他一眼,径自挪了出去。 曲起双臂抱着自己,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公子??” 公孙仪扬起未伤的那只手,止了下面的话。面无表情的看着钟谷主,只一眼却让见惯血腥的人物胆颤: “任何人都不能动她。” 言毕,淡淡瞥了眼地上的人。 公孙仪要顾虑的人很多,而苏逸,只有一个。 沿着脚下的路无意识的走着,直到站在山顶,寒风侵袭。 有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用手去触却只余水滴。 抬头望着灰色的天空,轻柔的雪白一片接一片,落的越来越密集。 八月飘雪。 年少不懂事时常缠着一个人陪我到相空殿,偷偷摆弄风雨雷电四神的法器,好几次看到雨神一个人望着窗外默默垂泪。 小龙女的眼泪便是人间珍贵的雨水,可是,我扯扯身旁人的衣袖:“她这般,要哭到什么时候,雨水才能浸透土地。” “她在降雪。” “???”术业有专攻,这一行我实在不熟悉。平日里哪怕降个小雨都哭化了妆,是以我一直以为,若是要降雪肯定得哭得肝肠寸断。否则,为什么雨水一年四季都有,而雪却偏偏只在冬季。 身边的人故作老成:“一种极致的伤心,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之后才知道,小龙女的爱人便是在一日之末时灰飞烟灭。 张开手,接到满手心的冰凉,冬季未至,它们又是谁碎了的心。 天边翻白,橙色太阳慢慢从云层里爬出来,刚刚一场盛极的大雪似只是一阵风吹过,了无痕迹。 愈发灿烂绽放的阳光中,一道纤细薄弱的身影迎风而立,和风吹动着她身上的杏色披风,宛若即将驾云归去的仙子,又好像随时都会融化其间。 心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美极画面,不由得心生惶恐,一声“小姐”破口而出。 此刻见到心儿,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心绪不由得平和许多,对着她安抚一笑: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是公孙公子告诉我的,小姐莫不是在这里待了一晚上?” 说着她走过来,展开搭在臂上的外衣披在我身上。 “小姐,出大事了,我们快下去吧。” “哦,什么事让你如此慌张?”看着近在眼前的初阳,淡淡问道。 “南流苏,她死了。” 心儿看着自己小姐无悲无喜无一丝惊讶的侧脸,不知怎么,突然生出几分不忍。 “昨晚有杀手想趁公孙公子酒醉之时取其性命,所幸被南流苏及时发现,她却因此丢了性命。” “刺客呢,抓到了吗?” “抓到了,是内鬼。” 内鬼,不愧是苏逸,即便在这个时候,他也能想出一石二鸟之计。潜伏在落霞山上的人该是被他借此机会一网打尽了。 “小姐???” “我们下去。” 武联大门已经布上了代表丧事的白绸,或许南流苏该是庆幸,他还予她一个忠义之名。那个可怜的女子,将会永远存在于她与所爱慕之人的一段悲情佳话中。 行了没多久便碰到了熟人,正是昨日宴席之上盯着我发呆的大老黑,一副憨憨傻傻的大老粗模样,早已不见昨夜的冷心冷情。 看到我,他的表情极不自然,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带着心儿走过,对他的欲言又止视若无睹。 “那个???公子手上的伤口怎么都止不住血,姑娘还是去看看为好。” 这是在提醒,他昨夜为我舍手挡刀? 回过神,冷眼看着他:“我每个月都有七日血流不止,他一个男人缘何比女人还矫情。” 看着她逶迤而行的背影,大老黑用臂肘杵了杵身边的老伙计:“她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憋红了一张脸,瞪了他一眼:“不知道。她怎么跟你说的,你就怎么告诉公子。” 南流苏舍身取义为救公孙掌门香消玉殒,武联上下一片悲戚,南流苏的葬礼也因此布置的极为盛大。 灵堂设在武联大厅,南流苏便躺在中间的棺材里,梳洗装扮了一番,看起来像是在熟睡。 公孙仪现身,一身白色丧服配上苍白疲乏的脸色,给以一种哀伤愧疚之感。 果然,这个颜色跟他是如此的不搭。 “我已经让人给琉璃送信,他们应该就快到了,这里女眷甚少,与她相熟的便只有你,好好安抚她。” “那是自然。” 他看着我,眼眸深邃暗沉。 “别耍小性儿。” 75 真相 四方镖局灭门之后南氏姐妹俩便相依为命,南流苏是南琉璃唯一的亲人,知道姐姐有长期待在武联的打算,南琉璃便和顾念在落霞山脚下的小镇中开了个医馆,姐妹俩也能常见面。是以在接到南流苏死讯时,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赶了过来。 直到见到安静躺在棺木中的人,南琉璃依旧不能相信,她自小聪颖又要强的姐姐,就这样逝于芳华。 顾念见妻子隐有晕厥过去的趋势连忙在印堂穴上按了一下,怀中将近周岁的孩子不知是因为被父亲的动作所挤压还是感觉到母亲的哀恸,扁扁小嘴哇的一声哭得响亮。 “琉璃,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姐姐,反而连累了他。”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整个武林的领袖,当着江湖群雄的面儿,对一个小女子躬下了身子。 南琉璃慌了神,眼角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掉,顾不得去擦,慌忙扶起。 “公孙大哥对我们姐妹的恩情琉璃终身难忘,哪里受得起如此大礼。姐姐对公孙大哥一往情深,看到你平安无恙,我想她是心满意足的。” 说到痛处,悲戚不已,琉璃靠在公孙仪肩膀上失声痛哭,便若四方镖局出事后那般。却不知,她始终引为坚实的靠山,实则装满了炸药。 背过身去,不想看到他的虚与委蛇,正好与身后的顾念四目相对。 物是人非。 “我怎的不知你还有这门手艺,竟是深藏不露。” 他嘴角的弧度许沧桑:“小时候拜过师傅学过一段时间,娘亲去世后便再没有碰过药材,没想到一时的兴趣会成为养家糊口的出路。” 看着眼前这个犹如破茧成蝶般,从男孩儿蜕变为男人的人,由衷欣慰,却也忍不住心酸,若不是无路可退,谁会愿意成长。偏偏将他逼迫至此的还有我的一份儿功劳,算起来,我与那人又有何分别,同样的假仁假义。 “这样很好。” 他点点头,一双美丽的眸子里再寻不到当年的迷惘。 注意力被他怀中极不老实的小家伙吸引,半个巴掌大的小脚蹬着父亲的肚子“嗯嗯啊啊”往上爬,虎头虎脑,眼角还挂着泪珠却独自玩的欢快,也只有婴孩才有如此单纯的心思。 见我盯着他怀中的小家伙看,顾念眼中难得现出温情。 “要不要抱一下?” 说话间孩子已经送到了我手边,从来没有跟这么小的孩子打过交道,僵硬着接过来却只是举在半空不敢贴近,于是,满室悲痛中,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眼瞪小眼,一个无知一个无措。 见我如此模样,顾念很不给面子笑了起来,上前将我指导了一番,动作娴熟。 小家伙安生待在怀中,软软的带着奶香的身子紧紧贴着我,两只小手扒着我的肩膀,乖巧可爱的让人几乎融化。 “长的很像你?” “我的儿子自然长的像我,琉璃因为这件事没少抱怨。” 当初一些人别有用心的算计,阴差阳错成就了一段姻缘,而这对在阴谋中最无辜的受害者却成为我们中间最幸福的两个人。 “第一次见面,该给些见面礼。可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觉得送这些实用的或许更好。” 一个瓷瓶,瓶子里装着在,霾山之巅炼制的药丸,温性的,对孩子也适用。 顾念知道她的本事,对这件礼物更是不敢怠慢。 “我替珍儿谢谢你。” “过了丧期,你和琉璃就离开吧。忘了这里发生的一切,走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与我们这些人见面。” * 南流苏被葬在落霞山顶,是个看烟霞的好地方。 身旁多了个人,一身黑衣肩膀上的白色丧布格外显眼。 “什么时候,你对旁人也开始在意?” 的确,我自认并不是情感丰富之人,这一点与苏逸有些相通只不过一个外现一个内敛,可我同样也不是无情之人,西王母总说众生皆苦,所以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要施与援手,我一直将这句话牢记心底,就算碰到一只手上的麻雀也不会放任不管。 通往制高点的道路总是伴随着杀戮,他手上沾了数不清的血腥,将来会更多,这一点我很清楚。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我眼前发生。 “为什么杀了她?只是因为她看到了你的脸?” “我一直怀疑,身边有人将公孙仪的消息和日常习惯传了出去,这才引起简清璋的疑心。” “那个人,是南流苏?” “尽管不是有意,可却已经坏了我的大事。这一点,不可原谅。” “只有这些?” 他转过身看我,眼里尽是冷寒。 “她对你下手。” “是我先对她动了手。” 他背过手目视前方,不再说话。 只关注自己关心的,对其他一切视若无睹,他向来便是如此自私。 我知道自己只是过不去那道坎儿,想开了也就原谅了,二十多年来,没有一次例外。可是现在,真真不想理他,转身向山下走去。 “西域边境近来动作频繁,过不了多久两国之间便会有一场大战。如无意外,我将会领兵上阵。” 最后一句成功止住了我的步伐。眉头不展,他在朝廷的职位并不高,而且只是一个文职,天朝皇帝即便是真的昏庸,也不会跳过在军中素有威望的左家而任命与他。 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微微勾了嘴角,带着几分难得一见的张扬。 “我有几分本领,你不是最清楚。” 他的确有张狂的资本,无论是我还是天鹤,都是将他当做千古明君来培养。 如果这次真能如愿领兵作战,不乏为一件好事。 “你不是想知道,我这些年在武联都做了些什么?” 策马半日,抵达崆峒派大本营。 七年之前这里还只是一片鱼龙混杂的小门小派,莫说武林联盟就是寻常的江湖门派也未将其看在眼里。 可是如今,它已经成为声名显赫的第六大门派,大有超越衡山之势。 谁又能想到,巍峨的崆峒山上驻扎着的,是一支以一当十的精良军队。 76 出征 将江湖变成自己的练兵场,门派当做营房,正大光明的掩人耳目,这个办法也只有他能想的起来。 不只是崆峒山,他着手建立的,不管是明面儿上的还是暗地里的,怕都是这个用途。 如此说来,这个计划在七年前,当他还是一名十几岁少年之时便开始着手准备,便连我都没有透露一丝风声,如此心机让人不禁胆颤心寒。 “江湖中人大多贫寒出身,有一定功夫底子,一腔热血却没有野心,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士兵。” “你手下如今有多少人?” “加上涿州,统共不过四十万。” 四十万,在诸侯王间已是数一数二的实力,可若是与朝廷或者外域相比,却是连一半都占不了。 “所以,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领兵出征。” 看着他的侧脸,冷峻的弧度,心头翻涌,终于,开始了吗? 半月之隔,西域各部落组成联合军由索格王子领兵大肆侵袭天朝边境,来时汹汹,三日之内接连攻破两城。 而就在边境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时,朝廷内主战、主和两派仍在争论不休。 以太傅慕容简为首的主和一派,以国库空虚、民生不稳为由建议以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两国争端。 西域近年天灾不断,加上刚刚结束的内乱,原本便不富裕的地区如今怕是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生存挑战,以此判断对方只是迫于无奈,想从天朝掠夺一些物资,目的并非染指上京。 是以,假若我泱泱大国施以怜悯之心,赠送些财物粮草,让他们能够撑过这个冬季,想必对方不会大动干戈。 以左家将领为首的主战派据理力争:夫西域诸族,狼子野心,无以满足,倘若我朝不出兵予以痛击,一味求和,对方必然得寸进尺,不将我天朝放在眼中。 奇怪的是,素来喜欢同慕容太傅唱反调的左相这次却是中立一方,未发表任何意见。 此时老皇帝仍在“养伤”,朝政由太子一党把持,太子那个绣花枕头根本拿不出注意,又与自己的舅父老师素来不亲厚,日常政务均靠左相出谋划策,此时见他没有反应,便也绷着脸故作愁眉不展。 又过了七日,边境送来索格王子的亲笔信,信中提及退兵的条件:划城池二十座,白银三千万两,粮草四千车,另求亲于天朝文昕公主。 如此实在大开口严重挫伤了天朝作为大国的尊严,太子立即请出圣旨:命娄存为前锋,率二十万精兵率先赶往边境,抵御外族进犯。 令左冷为骠骑大将军,宁侯二子苏逸为监军统领五十万大军紧随其后,各州诸侯依照惯例各出兵十万,众志成城,务必收复所失城池,活捉敌军统帅。 左冷领兵自是无可争议,众大臣皆对那个根本没想到会出现在圣旨上的名字大为疑惑,涿州苏逸,印象中只有一道清冷的身影,在朝中也不过是默默无名并未有太大建树。 视线纷纷飘向首位的慕容简和龙椅旁的代世明,一个是苏逸岳父,一个是未来岳父,答案不言而喻。 事关国家安全,姑息不得,即可便有人上书反对,监军一职虽不若将军手握兵权却是代表皇帝、朝廷,对军务有干预之权,让一个文弱书生担当此重任,无疑为玩笑。 太子看着下面一张张凝重严肃的面孔,觉得他们着实是杞人忧天。 “众为卿家不必多言,此项任命乃本宫与父皇共同所做的决定。诸位有所不知,宁侯二公子乃天鹤老人入室弟子,兵法谋略深得其真传,且父皇与本宫昨夜同做一梦,梦中有一白发老人,以仙鹤为骑,仙风道骨。他告诉本宫,此次一战非比寻常,恐伤及我朝根本,只有苏逸此人才能助我军化险为夷,旗开得胜,此乃上天的暗示,理应遵循。” 代世明、慕容简视线交错,只一瞬便垂下眼睑,各有思量。 前往御书房的路上,只余两人,代世明问出心中疑惑。 “殿下刚刚所言可是真的?” “太子脸上现出一抹高深莫测。 “本宫的确有仙人相助,左相不必多问,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 圣旨火速下达涿州,宁侯府知道势必会有一场大战,已点兵十万,由三子苏鸿领兵。紧接而来的另一道圣旨,却让苏家人尤其错愕。 苏逸成为诸侯中第一个参与中央军权之人,喜忧参半。 我趴在房顶上,瞧着苏家人的表情,尤为满意。 尤其慕容澜,她敢让我禁足,我就让她守活寡。 边疆形势十万火急,加之还要与大军汇合,苏逸苏鸿两兄弟第二日一早便要出发,当日夜里,整个宁侯府灯火通明。 苏逸在书房与苏宁远商讨了一夜,直至离开未曾踏入自己院落一步。 慕容澜细心帮夫君收拾行装,眉头紧蹙再无一丝白日的体贴理解。毕竟是女人,谁愿意与爱人分隔两地,尤其成亲两年来他们一直聚少离多。心头生出几分不满,即可被担忧所取代。与京中慕容府休书一封,希望利用父亲在军中的力量予以保护。 又是一个不知何时会命丧的傻女人。 远上玉门,路途遥远又艰辛,目的地定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最厌恶血腥气味,本不欲跟去,却被某人以怕死为由带上了路。 没见过有人将怕死说的如此理所当然 面对那张渐渐沉下去的脸,最终妥协。作为交换条件,他不得干预我的任何私人行为。想起那个不近人情的冰块脸,想必一路上定然不会无聊。 将整个额头涂成红色,便若带着一个其丑无比的胎记,完全看不出原本样貌,迎着苏逸嫌弃的眼神,换上铠甲变身为监军大人的近卫。 苏鸿盯着我的脑门看了一会儿,随即转回目光,左手扬鞭。 “出发。” * 左冷带着五十万大军驻扎郊外,此处乃上京与涿州交叉路段,同样也是通往边塞的必经之路。 “将军,朝廷莫不是真要派个小白脸来监视我们。” 77 威胁 左冷从马上卸下牛皮袋仰面喝了几口水,不若其他人装的是夜里驱寒的烈酒,他向来自制,行军途中更是滴酒不沾。看着面色不忿的下属: “监军一职自天朝初始便存在,尔等谨记,莫要与之发生冲突。” 军中武将大多性格直爽不理人情世故,时常与监军的意见相左,彼此都没有好感。 尤其三年前与西域羌族一战时,朝廷派来的监军乃左相心腹,一个对战事一窍不通,企图用论语孟子干预行军决策的迂腐之人,结果因为他的胡乱发号施令,全军上下整整断粮三日,险些因此战败,那也是左将军第一次对朝中文臣下手:以延误军机、违背军令为名,将其斩杀于校场。 此后他们这一派武将便受到不少排挤,也难怪对监军并无好感,尤其听到风声这次任命仍与代世明脱不了关系。 说起天朝的兵制算是历朝历代中的奇葩,军队受枢密院调发,由皇帝临时派遣统帅,给以元帅、大将军使等头衔,率兵出征,事已则罢。 也就是说兵将相离,将领与士兵平日训练并不在一起,只有战争是才临时调配在一起。所以,若看天朝之前的史书可以发现,有许多诸如李家军、莫将军之类的称号,而这种称呼在天朝是没有的。 此项举措虽大大降低了手握兵权的将领兴兵造反的几率,却也使得整支军队默契不足、战斗力下降。 也亏得还有左冷这样的人物在,出身忠烈世家、成名于少年,是众将士心目中的灵魂人物,单是一个名字便有着无可比拟的号召力。 出发之前,我并不知晓那样一个冷冰冰又不解风情的男人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又多了一个相似之处,对他的兴趣更浓了几分。 因着监军近侍的身份得了一匹快马,不用同大部分士兵那般徒步而行,尽管如此,日夜兼程的赶了两天路后娇生惯养的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倒也因此见识到了涿州军俨然有序的规范,据说涿州的防卫与军事训练均是由苏鸿担当,看不出那个乳臭未干的熊孩子竟也有如此本领。 怪不得人说,宁侯三子均是人中之龙,可优秀的孩子多了,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喂,你。” 转过头,一个东西砸进怀中,赶忙抱住,却是一个偌大的牛皮水袋。 看向说话之人,无声询问。 “看什么,我听到水流声,附近应该有水源,你去把它打满,要快。” 望向马上的另一人,见那人神色淡淡……解下水袋同样朝我扔了过来。 “顺便把我的也打满。” “……” 见那道的身影不情不愿的没入草丛,苏鸿拉着缰绳靠到二哥身旁。 “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长相奇特脾气又大的亲兵,看他的身板怕是连把兵器都提不起来。” “你没听过一句话,往往脾气越大的人,本领就越大。他可是我找来的宝贝,以后莫要随意支使。” 打满两袋子水,扶了扶快要遮住眼睛的帽子,直起身,灵敏觉察到一股诡异的煞气,天边正西方向隐隐漂浮着些许污浊之气,并非出自凡尘。 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莫非人间还有第二个灵异之体? 陷入自己的思绪中,连苏鸿好奇的打量都未曾注意到。 即日傍晚赶到大军驻扎之地,一下马便忙着扎营安寨,加上还只是怀疑也就没有告之苏逸。 那些将领包括左冷在内并不见多大热情,想想苏逸在朝中的作为,的确与监军这个职位不称,再加上他与慕容澜的关系与代婉的传闻,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想来他在军中的第一步走的不会顺利。 晚饭是大锅做出来的清粥陪炖白菜外加一个鸡蛋,伙食在军队中已经算是不错的。第一次吃可以当做新奇的体验,接连几天便失了胃口。 索性出营帐四处转转,想看看白日所见的那股邪佞之气是否仍在。 左冷对驻扎地的选择十分严谨,地势平坦,四周无任何遮蔽物,站在?望台大帐周围的情况一目了然;临近水源方便日常起居,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对水质进行一次测验,防止有人下毒。 身后有人靠近,转过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成参领。” 成林打量着这个个头直到自己胸口的士兵,因为脸上有个明显的标记,匆匆一面却记住了他。 “你不是监军的近卫,这个时候不在营帐休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启禀参领,属下在向家乡告别。” 成林朝天上望了一眼:“通过月亮?” “是。” “???尽快回到营帐。” “是。” 脚步声在身后消失,轻轻舒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脑门儿,再没有哪一次伪装比现在更成功。 一只胳膊被扭在身后,紧接着身子被一股大力掀了过去,下意识反抗,将偷袭之人迫出七尺。 那人眼中现出一抹不可置信,借着月色看得清清楚楚。 早就说过,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一边暗叹自己的倒霉,一边将刚刚那套军礼完整重复了一遍,态度更恭敬了几分。 “左将军。” “你怎么会在这里?” “属下乃监军大人近身侍卫?,负责保卫大人的安全。”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我问的是,左相千金为何会出现在军营。” “???” 直起身子,眉眼弯弯,颇为欣赏的将他看着。 “如何看出来的?” 他迫近两步,双眸锐利阴寒:“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夫唱妇随。” “这么说,苏监军也参与了此事。” “简直胡闹,所幸如今没有酿成大祸,明日一早我派人将你送出去。只是为了避免军心动乱,这件事不会就此作罢,待班师回朝我会当面见陛下禀告此时。” “如果你能见到皇帝的话。” 他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左将军如此精明之人又如何不晓得我的意思。如今皇帝被变相囚禁在寝宫,朝政由太子把持,实际上却是被我父亲牢牢掌控在手心,你的想法不过是痴人说梦。” 在他身边绕了个圈,拖着下巴自言自语:“索格提出的的和谈条件中好像有一项要求文昕公主出塞和亲,依我看到不是没有可能,如今国库空虚,舍一个女人换取几年休养生息,不是一项吃亏的买卖。” 78 扔进河里 “你什么意思?” “听不出来?我在威胁你。你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能保证喜爱之人的安全,他日若是文昕公主知晓,说不定就以身相许了,何乐而不为?” 一副奸诈模样,加上这张惊天地泣鬼神的样貌,简直绝配。 甩开我搭在他肩上的手,抽出剑,在月色中泛着寒光。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真的气极,架在脖颈上的剑用了力道。不过,同样的招数用第二遍可就毫无威慑力可言。 两指夹住剑锋往外推了推,嘴角勾出一抹讥讽。 “没想到左将军竟是如此自大之人。且不说你伤不了我一根毫毛,以防万一,出来之前我已在苏逸身上放了封书信,交待他倘若明日一早见不到我,便将那封信交给我父亲。可想知道,信中写了什么?” 迎上他肃杀的目光,眉头微抬,“何氏天朝再无高贵的文昕公主,倚醉楼中却多了位头牌姑娘。” “你敢。” 他似一头发怒的豹子,锋利的兵器随即招呼过来。 “噗通”一声,水花溅湿了黑色靴子,引来了附近巡逻的士兵。 却见大将军面色肃杀,狼狈的站在水中,面面相觑。 “将???将军???” “将军不小心滑进河里,夜深水凉,各位兄弟还是先将将军抚上岸为好。” 一道中规中矩的声音传来,众人这次反应过来,纷纷下河捞人。将军却并不领情,反手将他们甩进河流中央自己走上岸,背影给人一种极其压抑的错觉。 再看河岸,哪还有什么人。 捂着乐到抽筋的肚子回到营帐,苏逸正披着外衣倚在床上看书。 “去哪里了?” “???捉鱼。” 淡淡打量我一眼:“鱼呢?” “???淹死了。” 他翻了页纸,细细看着,一室静默。 “不要太过分,若是染了风寒你便替他上阵杀敌。” 解铠甲的手一顿,他又知道,这厮定然在我身边安排了奸细。 一个小小的侍卫不可能拥有自己独立的帐篷,在与一个人同塌而眠和跟一群人同塌而眠之间,傻子也知道如何选择。 只是当我抱着被子蹭到那张窄小的木板床上时,却被人推了下来。 “你睡地下。” “???为什么?” “这里是军营,随时都会有人进来。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品位有这么差。” “???” 被一阵杀伐声吵醒,闭着眼睛坐起身,头晕脑胀,严重的睡眠不足,昨夜似乎被老鼠啃了脚趾头。 床上整整齐齐,已然不见人影。 向帐外探出半个身子,见天色还灰蒙,打着哈欠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 “喂,你???” 回过身,透过来往的士兵看到一张???嗯,英武的脸。 指指自己:“我?” “是么你你我我的,小兔崽子,谁准你睡懒觉的,还不赶快穿上衣服到校场训练,磨磨唧唧的小心老子抽你。” 怔怔看着他那张喷着吐沫星子的大嘴,不敢确定刚刚那番话???真性情的话是对自己说的,直到他吹胡子瞪眼朝我走来。 火速放下帘子,一边往身上套铠甲一边琢磨怎么回事,没听苏逸说还要训练。 几乎被提溜着进的校场,在震耳的喊杀声中对上高台上的两双眼睛,一双淡漠,一双犀利。 “哪个营的,迟到一刻钟,跑三十圈,立即实施。” 又一个头戴红缨的大将走来,盯着我打量片刻,声震如雷。 不觉被这种肃穆所感染,脚下先于脑中有了反应,竟真当着数十万大军的面围着校场跑了起来,三十圈,如此下来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你那是跳舞还是跑步,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身边多了个人,黑着脸蔓延嫌弃的看着我,不就是将我揪到这里来的大将。 “快跑,半个时辰跑不完休想吃饭。” 一鞭子抽到脚边的土地,溅起飞尘一片,吓得我跳脚,不自觉加快速度。 “怎么还这么慢,别以为你跟将军有些交情老子就会放松。” 脚步一顿,险些趴下,堪堪躲过抽过来的鞭子。 “??????” 途经点将台,那双冷寒的眸子分明多了几分戏谑。 那个恨啊,牙齿咬的咔嚓咔嚓响,朝他竖了个中指,继、续、跑! 左冷背着手站在高台,嘴角急不可查微微上挑,看着身旁温润如玉的一人,眼底戏谑更深几分。 “监军大人的近卫似乎非比寻常。” 苏逸淡淡颔首:“是吗?他对将军素来敬仰,若知你如此夸赞想必会十分开心。” “??????” 不知跑了多少圈,身旁督促的那个将领因为岔气儿退了出去,也就没人帮忙数,早知道就不逗他说话了。 想偷会儿懒,心有灵犀般,天空突然飘起了雨,雨点越来越大,很快脚边坑洼处便积了水,军中规矩严谨自是不会因为天气耽搁训练,直至砸下来的雨点变成冰雹。 在营帐擦拭被打湿的长发,隐约听到外面的交谈,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似乎伤了不少人,路才行了一半便遭遇此事,可谓是出师不利。 冰雹这种反季节天气向来被认定为不详征兆,一时间谣言四起,军心动荡,好在左冷斩杀了几名始作俑者镇住了场面。 本以为是上面有人出手相助,如今看到全然不是如此。想起那股污浊之气,不知两者是否有关联。 当日傍晚收到六百里加急,先遣部队在雁门关与敌军遭遇陷入大战,敌军有从玉门调兵的趋向,希望后方部队予以支援。 左冷当即决定拔营火速赶往雁门,天不遂人愿,日夜兼程的第二日再遭暴雨。大雨三日不息致河水暴涨,造成洪灾,附近村庄尽数被淹没,大军行程因此被耽搁。 此时,六十万大军分居十处高地,尚未上战场便犯了军家大忌,着实令人气馁,不仅是众位大将便是向来淡定的苏逸也愁眉不展。 一日我正在打坐冥想,苏逸突然进来,身上还沾着雨水,紧紧盯着我: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出来冒个泡泡,求收藏~) 79 逆天 为他的视线所迫,不得不睁开眼睛。接连几日在大帐中议事便是夜晚也未曾见他会营帐,今时一见,他脸周的棱角似乎又鲜明了几分。穿鞋下地,从随身的包裹中掏出一瓶药丸递过去。 “累得时候吃一粒,一个月至多可食七粒。” 他接下,当即倒出一颗服下,然后,继续面无表情的把我看着。 “我也只是发现一些异常,并不确定。” “无论如何,后日太阳初升之时大军必须出发。” “???知道了,我尽量。” 料想目前所遭遇的异常也许并非天灾,昨日睡前便给霾山之巅去了消息,如无意外蔻红、玉遥二人今日便可抵达。 稍矮一些的丘陵都即被淹没,三个人连连飞过五个乡镇才寻到一处尚算平坦的落脚点。 蔻红细心,赶来之前便对我所说的那股污浊之气进行了一番探查,却没有寻到根源。彼此心中都有了计较,便是道行再高的妖都不可能拥有操纵天象的力量,除非天界有人出手相助。 “还有一种可能,他曾经飞升天宫,由神转妖。” “未免有些滑稽,哪有放着好好的神仙不错,跑去做妖的。” “不是没有先例,一万五千年前,天庭北斗七星君中的天枢,醉酒打烂了下界皇帝的长明灯,被压在思过崖底五百年,天枢气不过冲破封印下界为妖,后为战神所灭。”斜了他一眼,“那时你还是一根吃肥料的竹笋。” “无论是神是妖都与我们无关,宫主又何必多管闲事。” 身后传来蔻红冷冰冰的声音,是了,除了心慈手软之外她最厌烦的便是我爱管闲事的性子。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根本不存在真正的独善其身,那个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我有感觉,这次是冲着我来的。更何况”面带无奈的耸耸肩,“苏长老已经下了命令,如果你能劝得了她,我立刻跟你回霾山。” 鼻息陡然加重,蔻红僵着脖子背过身去。 难得一见的憋屈模样,惹得我与玉遥相视而笑。 “帮我护法。” 蔻红、玉遥闻言分列左右,左手轻轻一挥,一个巨大的半球形气障将三人笼罩其中,外界看来只余一片空旷荒凉的陆地。 闭上眼睛,让身体。魂魄回归最原始的状态,直到那两个东西从左胸与眉心脱离而出。 两粒魂珠,同样的晶莹无瑕,只是明暗略有不同。 当年魂飞魄散之时,亏得司溟及时出手将三气封印在魂珠中掩于尘间,使得沉睡千年之后还能重归人形。 三气,为魂气、精气、灵气。 魄,凡人皆有,由魄生肉身。 精,妖之所有,介于魂灵之间,倾向决定法力大小。 灵,有灵者飞升为仙。仙者,三气俱全,万物主宰。 而我则介于精、灵之间,却又与妖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数千年来我一直纠结在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那股污浊之气的出现给了我感觉,或许,那个东西会是我在三界间唯一的同类。 魄珠是我下人间初始在一个早夭的婴孩身上发现的,孩子太小不足以养气,是以在精珠回归之前,我的肉身一直不稳,必须长时间待在霾山之巅靠血池支撑。至于精珠,便是我在翠娘身上取得的那颗。 更改被恶意操纵的气象只凭法力也能做到,可若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就必须要靠两颗珠子的力量。虽说司溟之前已保证了福姬不会来找我的麻烦,可她的脾气我又怎会不知,怕是时时刻刻都在天上盯着我,期待着我会犯错。 黑暗退去,天色渐渐明亮,大军明日即可出发。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两颗珠子的亮度明显不如之前,两人见了脸上现出几丝担忧。 “要尽快找到灵珠才行。” “别担心,我的运气向来不错。” “魂珠不稳,这几日怕是要回归凡身,蔻红留下来照顾我,玉遥去西域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为什么是我去?” “难道你想留下来同苏逸朝夕相对。” 大事得以解决,回去时索性变了只船出来,慢慢飘回去。 坐在船尾看着下面浑浊的泥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逸说后天天亮之时必须开拔,行军行军,所谓行就是要走路,可如今,放眼望去???路在何方??? 我就说他怎么会这么大方,竟然给了我整整两天时间。 灵光一闪,猛的转过身去。 “蔻红,你说神兽对不对?” 明知故问。 看着宫主那双亮的过分的眸子,蔻红不动声色向后撤了撤身子。 “那你把这些水都喝掉吧。” 若说之前遭遇的冰雹洪水是不祥的预兆,那么眼前的景象又如何解释? 不过一夜之间,洪水退去,天色放晴,除了还有些稀泥的路面与被大水冲断的树枝再无一丝天灾痕迹。更奇怪的是,巡逻的士兵整夜并无发现一丝异常。 便若愚公移山般,另一种传闻在军中兴起,并向上京蔓延,大大鼓舞了军心,安稳了民心。 意思是说之前遇到的那些灾难是上天对天朝大军的考验,天朝军队的英勇不屈感动了上苍,证实为天命所归,遂派二神会散雨云,搬走洪水,为大军开辟一条康庄大道。 苏逸身边又多了个近卫,因为之前那个面色丑陋的近卫因为跑圈伤到了筋骨,为了不影响监军大人的起居,只得从涿州军中再挑一个暂替。 这一个面相倒是长的不错,就是性子冷了些,尤其一张脸,整日臭的要命。起初有几个性子活泼的士兵上前跟他答话,被他一个眼神冻在原地,自此见到他就跟见了鬼似的,转身便跑。 动用魂珠的后果比我料想的还要严重,回到营帐当晚便生了病,苏逸还在主帐议事没有回来,好在还没来得及给新来的近卫安排营帐,蔻红就睡在身边,察觉到我瑟瑟发抖的身体,猛然起身。 “怎么了?” “大???大概是???发???发烧???” (昨天明明发了79章,怎么今天一看没有呢,抽风了???) 80 生病 蔻红坐在一边皱着眉看着我: “什么是发烧?” “???没事了,我睡一觉就好。” 可我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强大到变态的三不像,于是乎如筛糠般抖了一夜,蔻红被我折腾的了无睡意,守在一旁发呆。 苏逸黎明回到大帐时人已经烧得迷迷糊糊,摸了摸她汗湿的额头,又看到被丢在一旁的被子,脸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 “她身上很热,薄被掀开了依旧很热。” 看着她难得一见的迷惘神色,苏逸没说什么,裹上被子将人抱到木板床上,唤人传来军医。 老军医一听,以为是监军大人身体有恙,赶忙抱着箱子赶了过来,没想到却是那个面貌丑陋的小兵,前几日才找过他拿过跌打药,怎么又出毛病了,当兵的果真还得体格健壮,这么个瘦瘦小小的,怕是还没等上战场就把命给丢了。 摆好药箱,手还没搭上腕脉便被人制住。 同样是瘦小的身材,可被他那双淬上寒冰眼睛一瞪,顿时腿就软了。 转向监军大人求救,监军大人淡淡抿了口茶,点点头:“嗯,不要碰到他,赶快治病吧。” “???大人,这不切脉,下官如何诊得了病症?” “我管你怎么治,反正不能碰。” “???” 老军医在军营待了将近三十年,还从未见过哪个病号如此难缠,也从未试过不切脉只看面相就下药,监军大人还说了,对他这种看病的方式信不过,熬出来的药他要先尝一尝。 在颠簸中醒来,挣扎着睁开双目,刚开一条缝便被一束鲜黄刺得下意识紧闭,耳边传来马匹啼鸣声,坐起身回望四周,才知道刚刚那种身处软卧的感觉与现实有多大的出入。 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身后是长长的车队,每一辆车上都装着满满的粮草,而我就躺在软绵绵的干草之上。 “小哥醒了,要说咱们监军大人对下属还真是关爱有加,不仅准你坐马车,还把他吃剩的午饭给你送了过来,瞧瞧,就是比咱们的伙食好。” 看着那个带着牙印的半干烧饼和一些零零散散的菜渣,嘴角抽抽。 “???嗯,我还不饿。” 肚子不合时宜咕噜一声,周围押运的士兵笑声响亮,尴尬的咧了咧嘴角。 悻悻拿起那块干烧饼往嘴里塞,并不如想象般难以下咽,反而有股肉香。 以为是自己谗狠了,直到嘴里的东西突然变得有嚼劲。 偷偷掰开来看,烧饼底部果真压着几块肉,像是烤熟的兔子肉,顿时那叫一个感动。 马蹄声由远及近,蔻红那张冰块脸越来越清晰,明显感觉到身边几人抖了一下。 “监军大人问你,身体可好了?” “谢大人关心,好多了,”举了举手里的烧饼,“这个,还有吗?” “???没了。” 悻悻笑了笑,接着埋头啃:“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才一顿没吃怎么感觉这么饿?” 看我狼吞虎咽的动作,蔻红眉头皱了皱,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扔上来。 “不是一顿,你已经昏迷三日,大军距玉门也就只有一个日夜的路程。” 身体还没好利落便被重新拉近监军大帐,外面传闻是监军大人受不了新近卫那张冰块脸,宁愿留个长的丑的在身边。 趴在床榻上,肺都要咳了出来,一杯温水递到嘴角,就着喝了两口,胸口总算不这么堵。 “我没拿一份军饷,怎么生了病还要伺候监军大人。” 苏逸将杯子放到桌子上,反手拍着她的背帮忙顺气,好脾气的哄着: “好像是我在伺候你,等到月之后,我将自己的粮饷给你可好。” “???” “离战场越来越近,我已经闻到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有你在身边,我安心。” 心中莫名一动。 是了,他虽然自小早熟,心机颇深,仿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可他却是第一次上战场,那个视人命如草芥之处,真正的修罗地狱。 他以监军之名而来,目的可不是只坐在大帐中指手画脚,他会亲自上战场,用自己的血肉在军中铺就一条路。 而这些,却是我帮不了的。 就在距离玉门不足半日路程之时,前线传来消息,娄存所率领的二十万军队在与敌军交战七日之后终不敌,二十万大军损失大半,玉门失守,后续部队只得转道改往天朝新的屏障,肃州。 各诸侯军队先后汇聚此处,至此,近百万大军集合完毕。 此刻军中是我从未见过的肃穆压抑,出了营帐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打着绷带的伤兵,只是临时搭建的医棚便多达五十多所,血水一盆接一盆端出,入耳均是呻吟声。 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心生惶恐,脚下一崴撞到刚从医棚中抬出的担架,一具身体滚落在脚边,胸口的血窟窿狰狞着往外冒血。 一声惊呼卡在嗓子里,捂着嘴巴向后退了几步。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想去捂他的伤口。 抬担架的两个人正巧是在粮草车上认识的押运兵,见我这样不禁摇头叹息。 “没用了,他已经死了。” 果真已经没有了气息。 手上沾着鲜血的部分突然变得刺痛。 “一看你这样就知道没上过战场,等拿起刀剑,杀了人,这种事情便会慢慢习惯了。” 说着,将尸体重新抬上担架,朝正西走去,那里有一片专为天朝将士预备的坟地。 为国捐躯的战士,无论出身如何,死后都该有自己的墓地。这是左将军数年前定下的规矩。 满手是血的回到营帐,将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 难得三个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磨磨蹭蹭挑着碗里的青菜,放下筷子。 “我是不是不用上战场?” “如果你主动请缨,倒是有可能。” “那我毛遂自荐???跟蔻红一起到医棚帮忙。” 苏逸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平素里不是最受不了脏乱,怎么会生出这个想法?” “你在前方杀人,我在后面救人,算是为你积一些福德。” 蔻红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僵着脸:“我不去。” 81 医棚帮忙 初一进医棚便被扑面而来的血污气味冲的向后踉跄了两步。 这些都是娄存一部败退下来的伤兵,轻者大多上了药送回营帐修养,安置在这里的大多是奄奄一息或者致残之人。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按着他。” 老军医一声厉喝,将翻滚上来的那股不适硬生生咽下去,快步上前制住因疼痛而挣扎嚎叫的人。 那人看起来年龄不大,脸上的血污混着汗水溅的到处都是,不免有些触目惊心。 “军医,怎么不用麻醉散。” “用完了,明日才能到。” 我看着插在他大腿上的断箭,只觉遍体生寒。 “那他岂不是要活活疼死。” “为了等麻醉散已经耽搁了时间,若是再不拔箭他整条腿恐怕都得废了。多叫几个人过来按住,千万不能让他动。” 刚想叫蔻红帮忙,却听一声促狭的闷哼声,顿时耳边清净了许多。 慌忙去探那人的鼻息,不甚赞同的瞪了她一眼:“你做什么?” 蔻红皱着眉不说话,倒是老军医眼睛一亮。 “如此甚好,你就站在床头,见他有清醒的迹象便再给一拳。” 随着接触的伤兵越来越多,包扎伤口的技术也越来越娴熟,老军医委派的任务也越来越重。便若此刻,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左腿自膝盖上方截断的伤者,截面整齐利落一看便知是被敌方大刀生生砍掉,尽管已经见过不少伤口,可眼前这个大若碗口,周围翻着白色腐肉的,还是令我寒毛直竖。而我的任务则是要将伤口周围的腐肉剜掉,然后上药、包扎,药粉都是军医之前配好的,包扎也不是难事,关键就是要有胆色。 杀人的事不是没干过,对厌恶的人也从不心软,可是要把活人的肉一片片割下来,这个手还真下不了。 以防万一,老军医和蔻红都在一旁守着,两双眼睛盯着使得我无法轻言放弃。索性一狠心,把面前的断腿全当作牛肉垛子,提刀片肉。 迈出第一步,接下来的事便简单很多,擦血、消毒、上药、包扎,手下动作越来越娴熟,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为我的第一次独立操刀画上圆满句号。老军医在半途便被叫去另一个医棚,面前只余蔻红一人,朝她挑了挑眉:“怎么样?” “不错,我以为他会疼醒很多次。” “??????” 转过身却看到一个压根儿没想到的人,左冷。不仅是他,还有苏逸、娄存和其他一些高层将领,一大帮人安安静静站在后面,不知道看了多久。 抱拳朝各位将领行了个军礼,对上那张冷冷淡淡的面孔。 “左将军怎会有如此雅兴来看属下操刀救人?” “只是来看看受伤的弟兄。” 言外之意是我自作多情。 “天朝的士兵,即便是死也要在战场上,而不是倒在庸医之手。军医在何处,怎会将伤员交给一个对医理一无所知的普通士兵。” “将军此言差矣,所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办法,如今医棚人手不足,诸位将军刚刚该是看的一清二楚,对此类伤口处理属下完全可以胜任,又何必劳烦军医。更何况,将军与属下并不相熟,又怎知属下不通医术。不辨实情便妄下论断,莫非这便是将军的治兵之道?” “大胆,个兵蛋子,谁准你这么跟大将军说话的。” 说话的是站在左冷身后的将领,听语气倒是个泥腿子出身。 此刻被气得脸红脖子粗,说着便卷起袖子想上去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兵娃子教训一顿。 胳膊被人抓住,那只手骨节分明,一看便知养尊处优。 可便是这样一只相对瘦弱的手,却如何也挣脱不了。 对上一双略带笑意的眸子,他却感觉到一片寒意。 “赵将军何必动怒,不妨看看左将军如何决断。”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兵,监军大人带来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苏逸淡笑不语,看着前方怒目而视的两个人,眼底深沉如墨。 出乎我的预料,左冷并没有追究,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沉默半晌,反而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 “??????” “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我便准许你留在这里,倘若出了任何差错,本将军定会严惩不贷。” 待一群人离开,我仍处在迷茫状态,看着蔻红: “他怎么回事?” “一般猎杀目标之前,总会让他们误以为岁月静好、风平浪静。” “??????” **************************** 忙了好一段时间,总算有些成果。夺了玉门之后,迫于百万大军的威慑,西域军队暂无动静,天朝大军刚刚吃了场败仗正亟待修养整合,因此双方暂时处于相峙状态,医棚中所有伤员的情况基本稳定,又无新的伤员出现,忙碌多时的医护人员终得以喘息。 照例在棚中巡视一遍,回到营帐时已经过了子时。 帐中透着昏黄的光亮,清冷的身影映射在帆布上,被放大。 连着小半个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伤兵身上,对他倒是关心极少,即便每夜仍旧同个大帐休息,却也很久没有好好看一看他的面孔,想起前几日同左冷一行离去前留下的那个眼神,刚刚升腾起的一丝心疼与思念顿时烟消云散。 掀开帘子,轻手轻脚溜到他身后。 “别碰我,满身药味儿。” 悻悻收回手,转而拿起砚墨,想要来一出红袖添香的戏码,却失手将墨水溅了他一身。 迎上他略微嫌弃的眼神,委屈的低下头,扶上手腕,那里今天煎药时不小心被烫伤了一大片,稍微一动便疼入骨髓。 “过来。” 看了他一眼,满满蹭过去。 手腕被抬起,他的手指正巧按到伤处,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还算聪明,没有将那些生魂灵、肉白骨的药丸弄到医棚里。”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命数,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去逆天。” 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撩开我的袖子。 “怎么会留下伤?” 82 大国师 眨了眨眼睛,泪眼汪汪的把他看着。 “不小心烫到了。” 变法术般的,他手里突然多了一小盒药膏,用手指挖出一块抹在伤处,凉凉的,痛楚减缓不少。 “还要留在医棚?” “总不能只吃饭不干活。”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待我坐下便接着处理桌上的军务,不看我也不说话。 伸长脖子凑过去看,却是行军布阵图。如此至关重要的东西,便这样大刺刺摆在我面前。 “你打算先动手?” “玉门现在在他们手中,镇边守军一半的粮食都囤在那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耗不起。” “能撑多久?” “半年之内,这场战争必须要结束。” 咳嗽声响起,蔻红站在帐外,提醒里面的人该收起一些不合时宜的动作。 “进来吧。” “玉遥回来了。” 这么快,想来该是有所发现。 “我出去一下。” 身子被按住:“让他进来,就在这里说吧。” 玉遥进来,脸上带着还未消散的伤痕。这家伙素来视脸如命,平时里与蔻红打架也总是先护着脸,能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的,必定不会是凡人。 看到端坐前方的苏逸,玉遥原本便不好看的面色更黑了几分,下意识侧过脸掩去上面的血痕。 “怎么了?” 不甚在意的撇撇嘴:“运气不好,还没踏进军营便被发现。稍微动了点手。” 顶着那道伤痕,似笑非笑:“若非有心,能发现你的可没有几个更更别说能伤到你,你究竟遇到了谁?” 玉遥苦着张脸,似乎有所犹豫。 “是天鹤却也不是,他与天鹤有着同一张面孔性情却极为阴沉,西域人叫他大国师。” 蔻红皱眉:“会不会那人就是天鹤,只不过受到一些不可知的影响,就像曾经发生的那样。” 说着,不动声色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不会,天鹤???额,师傅若是在这里我必会感知到,那人不是师傅,却是与他有着颇多联系之人。” 自玉遥口中吐出第一声“天鹤”,苏逸眼眸便是一沉,对他来说天鹤老人不仅是自己的授业恩师,同样也是唯一崇敬之人。听到他的名讳被这样随便叫出口,至今仍不能习惯。那种感觉,就像崇高无上的信仰被亵渎一般。 可也想到既然她不是人类,始终伴在左右的蔻红、玉遥二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那么他的师父???联想几人的相处方式,江湖上久负盛名的的天鹤老人怕也不会是普通人。 自负骄傲的苏逸竟在一场谎言之下自得其乐了整整二十年,惊怒交加之下炸了霾山的心都有,可他终究没有这样做。却也整整半年没有上过玉蔻宫,可那家伙依旧过的逍遥快活,丝毫没有被他的情绪所扰。 碰到这样一群没心没肺的物种,不只是庆幸还是不幸。 不过,这种事情可以理解,却不能原谅,而且决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那人是谁?也是妖?” 这话语气有些不对劲,惹我奇怪的回头去看。 “你就没想过会是天上的神仙?” “天神下界助西域灭我汉人?这番话若是被左将军听到,他怕是会拿你来祭旗。” 玉遥不耐烦打断两人的话,语气颇为愤懑:“若是打情骂俏能否待我们走后再继续,我现在迫切想知道毁我容颜之人是哪个兔崽子?” “按辈分,你该叫他一声师伯。若是猜得不错,他是天鹤一母同胞的哥哥,白鹤。” “???那天鹤是?” “自然就是黑鹤。” “那他为何总是一身白衣。” “你不觉得那样看起来比较有欺骗性,而且,馒头吃多了对烧饼会有一种别样的渴望。” “???” “???”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帮着西域人与我们作对。” “便是同胞兄弟,一万多年没见面感情也会生疏,更何况他们关系一直不好,没出生时一起在仙鹤娘娘肚子里争灵气,长大后争女人争权利,若是被他知道你与天鹤的关系,怕是不止只是这点儿小伤。” “看他的样子,怕是要和西域狼狈为奸,如何是好?” 苏逸踱到三人面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们只有一个,而我,有三个。” 苏逸的忧心左冷又岂会没有,常年镇守边关,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粮草的重要。如今国库空虚,朝廷内部斗争不断,加之官商勾结哄抬粮价,谁也不知道供给什么时候会断了。于是这夜从粮仓巡视回来之后,立即将各部将领聚齐大帐,探讨尽早收复玉门之计。 玉门距离大军驻扎地肃州城不足百里,却是地势良好,易守难攻。西域军占领玉门后对城内进行了一次大清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城内情况根本无从得知,便是玉遥也被挡了回来,本打算自己亲自去一趟,苏逸却不同意,怕过早曝露了筹码。 经过一个日夜的探讨最终定下方案,娄存对玉门情况较为熟悉自请为先锋,由南面地势平坦处佯攻,成林与另一名左姓副将分别由东西两处进攻,左冷则带兵北面正面迎击玉门援军,为收复玉门赢得时间。 西域大军就驻扎在玉门外,所以即便夜间偷袭也占不到多大便宜,反而会被将计就计,于是时间定于二日之后的白日。 一切与苏逸即计划一般无二,不过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不解询问,他却说还欠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与此同时,两支数量相当的军队在通往边关的路上相逢。 “大人,好像是豫州的军队。” “豫州的十万兵将不是已经随左将军到了肃州。叫来问问,当心些。” 单枪匹马驶来一人,离近一看,两人俱是一怔。 青阳勒紧缰绳,对着熟人轻轻颔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风少城主。” 风扶远眯着眼睛,一副懒懒的模样。 “你也知道如今江湖不好混,否则你我二人也不会都转行了。” 83 出兵玉门 看看他身后数万身带豫州标识的军队,风扶远面露不解:“青阳兄这是?” “国家有难,我豫州男儿又怎可袖手旁观,得知玉门形势危急豫王爷特意从守备军中再抽出五万,特命我等火速赶往肃州,愿以微薄之力效命边域数百万百姓。” “青阳兄此言差矣,虽是五万之众可却不是每个诸侯王都舍得拿出来,豫王爷忠心可表着,实令人感动。” “风少主这是?” 风扶远笑了两声,好不得意甩了甩腰上系的金鱼袋:“说来惭愧,在下偶的皇上青睐被封为钦差,代君巡视边疆,并为将士们带去丰厚奖赏。” “哦,青阳兄远在豫州该是还不知道,皇上身体大好已经亲临朝政,实乃我万民之福。” 谁都听得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太子与代相想独断朝纲的阴谋怕是再次失败,只是不知老皇帝对这二人的行径是否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实乃万民之福。既然目的地相同,风大人若是不弃不若同下官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甚好。听闻这路上时有山贼作祟,不过是一次乌合之众竟敢占山为王,连朝廷的饷粮都敢劫,着实不知天高地厚。若是运气不好被你我碰到正好顺手灭了,也算功劳一件。” 同一时间,玉门城内已是傍晚日落之时。极致奢华的酒桌上满是佳肴,满目朗朗的关内美食却只为两人享有。 “若非大国师法力高强拖住代朝援军,我们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拿下玉门,待回到王庭本将必会大加封赏。” “索格王子客气,方外之人官名利禄只是过眼云烟。天朝大势已去,是以上天才会派本道下来助王子一臂之力,顺便惩处万年前致使天界大乱的漏网之鱼。” “国师对于今早对副将所言之事可有把握?” “后日日落之前对方必会攻城,届时只要按照我的安排,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让天朝大军溃不成军。不过,到时要借小王子一用。” “国师放心,我兄弟二人定会欣然相助。” 索格望着天上的圆月,放声大笑,眼底是极致膨胀的野心与欲望。 * 鉴于对玉门城内的探查,并非发现任何不妥之处,行军计划如期进行,心中总是惴惴不安,整军当日便派玉遥化身士兵,务必守卫在苏逸身边。 苏逸得以上战场,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 监军一职并不非要上阵杀敌,尤其朝廷往往派来的都是文臣,驻军将领对这一职位向来没什么好感,是以在作战安排上根本没有将他纳入考虑范围内。后来还是苏逸自己淡淡问了句:“我跟哪支队伍?” 此言一出,众武将表情各异,稍微懂些人情世故的,都将嘲讽放在心里,当然也不缺那种没心没肺、直言不讳之人。 “监军大人身娇肉贵,打仗这种活儿还是交给我们这些粗人为好,战场上顾全步骤,万一要是少条胳膊断条腿,咱们可承担不起。” “我可以立下军令状,战场上若有损伤自己一力承担,而且各位无须费心派一兵一卒前来保护。” 他都这样说了,一些人自是不好反对,暗道一声“麻烦”倒也任他在军令状上按下了手印。 于是,苏逸穿上了人生中的第一身军甲,为他之后的峥嵘岁月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 围着他转了一圈,脸上难掩赞叹,拍了拍手掌。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靠衣服马靠鞍。穿上铠甲果真不同同凡响,不知道对方阵营里有没有随行而来的西域公主,若是有,定然会被你迷得晕头转向,到时候里应外合,将西域各部一举拿下。” 苏逸松松箍紧的领口,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 “早就告诉过你,那些不切实际的话本小说之类要少看。” “知道那群人根本没将你放在眼里,所以一早便替你准备好了铠甲一直待在身边,否则你岂不是要穿着一身布衣上战场。” “多谢。”替他调整战甲的手一顿,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还真是???别扭。 * 次日辰时,五十万大军喝下送行酒,随着各自领军兵分四路向玉门行去。 站在医棚外看着越来越远的黑红色战旗,心中起伏的不知是激昂还是担忧。 “既然放心不下,为何不跟去。” “他需要的是独自发展的空间,不是我。” 敌方对于这次进攻早有防御,却终抵不过左冷的周密安排。唯一奇怪的便是玉门关外的敌军援军并不如预计那般快速出击,极有可能打的是瓮中捉鳖的打算。 相比骁勇善战的各将领,第一次上战场的苏逸可谓表现不俗,一手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术,并不如表面看起来只是空有技巧,杀伤力极大,运用在近身肉搏的战场中依旧毫不逊色。尤其令人惊讶的是他的马上齐射功夫,三箭齐发轻而易举便除去城门上负隅顽抗的西域守军。 便若一颗横空出世的悍将,着实令人大吃一惊。 看着不远处砍人像剁白菜一样的人,和那身很快便将被鲜血染红的银色铠甲,玉遥握着剑的手止不住颤抖,愣愣看着,便是刀剑从四面八方砍下也毫无知觉。 这是他第一次从那人身上看到上古战神的风采,视线不由自主转向一马当先的另一位大将,眼底现出几分迷惘,似乎有些明白向来对旁人无甚关心的宫主,为何偏偏对他有所不同,这一刻,他竟从两人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光芒。 回过神,却见围在身边的西域士兵,握着武器满目惊恐的看着他,低下头,肚子上还插着一把满是血锈大刀。自己动手拔下来“这是谁的?” 伶仃咣当,一大片武器落地的声音。 “妖???妖怪???啊???” 喊叫声很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中,在战场上放下武器,不是找死是什么? 城门最终被攻破,诡异的是并没有敌军迎出,甚至进城之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84 僵尸 左冷扬起左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一双被杀意沁红的眼睛锐利环顾四周。面前俨然是一个集市,各种物品琳琅满目,可那些瓜果蔬菜已然干枯腐烂,看模样摆着这里绝不低于一个月,而这座城池恰巧便与一个月前沦陷敌手。 “有些不对劲,大家注意。” 苏逸策马来到他身边,许是常年与一些“非正常人”为伍,竟敏锐的感觉到一股腐朽污浊之气。 “给其他三路军发信号,命他们速速撤出。” 传令兵并不照做,反而看着左冷,后者思索片刻。 “让他们暂且原地待命。” “是。” 苏逸脸色未变,双目微沉,果然,军中也是个用权利说话的地方。 这时跟在后面的玉遥突然脸色一变,快步来到苏逸身边,牵住他的缰绳。 “快走。” “是什么?” “萎人。”也就是一度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僵尸。 话音刚落,只见接到街道尽头涌来一群人,看衣着服饰该是城中普通百姓。可他们的动作极其怪异,双臂前伸,四肢僵硬,行走便若醉酒一般。肤色苍白,双目浑浊无神,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已经脱皮腐烂。 从他们身上,看不出一丝活人的气息。 玉遥与苏逸的对话并没有刻意避着旁人,左冷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素来就不相信那些邪佞之物,起初只认为是无稽之谈。 面对渐渐逼近的人群,左冷看了眼默默站在监军身旁的年轻人,面色肃穆。 “可有办法将他们变回原状。” 玉遥恢复一贯高傲姿态不欲理会,直到收到两束不咸不淡的目光。 “你们还是先担心自己如何出去为好,这座城中所有百姓都是这个模样,他们已经闻到味道,会越聚越多。一旦被他们抓伤咬伤,瞬间便会被感染。” “可有办法?” “目前没有。他们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唯一的缺点便是动作并不灵敏,如今之计只好先撤出去,或许她会有办法。” 换了个人问话,玉遥立即摆正姿态,如此鲜明的对比惹得左冷不由得多看二人一眼。不过此刻却不是深究其他的时候,果真如此他所言,越来越多的人正从巷子中蹒跚而出。 有满头白发的婆婆,也有扎着小辫子身高还不到腰部的孩童,每个人脸上都是同样的死气沉沉,朝他们伸来的双手以及黑紫色的指甲却又无比凶猛。 身后的士兵终于察觉到异常,越来越骚动。 左冷抽出剑指向就要丢盔弃甲的士兵。 “若有谁敢临阵脱逃,一律杀无赦。现在,听我命令,弓箭手出列掩护,其他人依次撤离,若是遇到敌军阻拦,定要杀出一条血路。” “属下听令。” “左将军欲以何为?” “我要会一会这些萎人,监军不若先行撤离。” “将帅离阵乃兵家大忌,将军身系全军安慰,又怎可明知故犯,置己身于危难之中。” 左冷猛的转过头看着他,一双血目犀利阴霾,渐渐恢复正常,目视前方: “监军大人说的有理,是本将考虑不周。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本将乃军中最高将领,对于本将在战场上的决定监军大人只需执行便可,鉴于监军与本将初次接触,对本将的脾性不大了解,这次便不予追究。” 这便是战场上的左冷,冷硬、霸道且不容置喙。 留下三万前锋断后,左冷带兵火速赶往城门处,那里正发生另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战。 两人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一个士兵连同他身上的铠甲被活生生撕成两半,血肉崩溅。 饶是征战沙场多年,手下亡魂无数的左冷也不由得僵直了背。 “这又是什么东西?” “傀魅。” 面前红着眼如野兽般撕人的,不正是为整个武林带去一场空前浩劫的西域皇室巫术。 前有傀魅,后有萎人,索格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尽数埋葬于此。 抬头望向城门,果真看到了一个熟人。 玉遥迎身挡在苏逸面前:“白鹤来了,我们快走。” “你的意思是让我临阵脱逃。” “我答应她会护你周全。” “用不着,你留下协助左将军冲出去。” “他们怕火。” 留下这句话,他便握着剑踏着马身飞上城门。 玉遥又气又急,偏偏两个人的命令都不敢违背,只的一边帮着解决怪物一边时刻注意城墙上的动静,期盼那人胆子还不至于大到会向他动手的程度。 眼睁睁看着他飞落在距自己几步远的地方,两人均无动作。 “好久不见,灭。” 灭显然对他还有些印象,眼睛里多了几分光彩。 “是索格让你把他们放出来的,可是,代婉知道了会不高兴。” “???代???婉???” “对,你把他们收起来,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他低下头皱着脸似乎十分为难,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刚往前迈了一步,身子便被定在原地。 长久被忽视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看着这张许久未曾见到的面孔,眼中竟现出几抹热烈:“原来是你。” 苏逸淡着一张脸,缄默不语。 “黑鹤还好吗?哦,他现在已经改名叫天鹤了,那家伙什么都爱跟我争,连羽毛的颜色都要斤斤计较,一定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他一副体贴大度的模样再配上慈眉善目的面容,看起来倒是比天鹤更多了几分仙风道骨。 “不劳阁下操心,师傅他老人家很好。倒是你,身为仙人却与西域人狼狈为奸,这便是天庭的法度。” “这份张狂倒是没变。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敢以肉体凡胎之身前来阻挠,年轻人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不若让本道管教管教。” 即使苏逸自小便在霾山之巅熟习各门功法,可若是没有殇离护身他甚至连玉遥的对手都算不上,自然不会是仙鹤道人的对手,即便对方有意手下留情,仍旧受了不轻的内伤。 勉强稳住身子,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嘴角又有血丝溢出。 V 001 出手相救 “年轻人太执拗了可不好,你的这种执拗终究会害了你也会害了你的所爱的人。” 苏逸抹掉嘴角的血丝,抬眼冷冰冰的把他看着。 “怎么,生气了,看来你早已经认清了自己的感情。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有既定的轨迹,和她不会有好结果。” 话音刚落,一把剑抵喉而至。 “我的命运任何人都安排不得,阁下还是担心自己为好。” 白鹤仰天大笑:“不愧不愧...” 笑容一收,反掌打在他胸口。 身子腾空越过城墙,飞速朝地面坠下,插进城墙的剑身因摩擦迸射出火花,即便如此仍未能阻止降落。宝剑突然崩断,苏逸脑子里的那根弦也跟着断开。无念无想之际,腰间缠上一抹温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她几乎布满整个额头的红色印记,嘴角轻扬起几分无奈,还真是,煞风景。 “玉遥呢?看我不扒了他那身竹皮。” 说着卷起袖子就往前冲,天知道当我赶来,看到他从上面落下时,那种浑身被掏空的感觉。偏偏他还闭上眼睛摆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还是别过去了,那边,估计已经被碎尸铺满。” 左冷一身铠甲几乎被血染红,却都是自己兄弟的鲜血。距离城门不到五十米,便是这短短数十步,他们就牺牲掉数以万计的性命。 萎人已经追赶过来,数量翻了一番,其中不乏身着战甲的天朝士兵。前后夹击,他与手下二十万将士的出路只有一个,殊死一搏。 陪伴多年的战马倒地气绝,他自己也被一只傀魅盯上,这是只真正的怪物。仿若有无穷尽的力量与气力,任凭他筋疲力竭也无法伤之分毫。 一声惨叫,正在攻击他的怪物应声而倒,便是身后涌上来的萎人也停止了动作。 身前出现一抹纤细的身影,正抱着手臂好不得意的看着他。 “就你这点儿能耐当初还想跟我动手。” 看到她弯弯的眼角,他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松一口气。 “快走,我只能撑一刻钟的时间。” “我左冷便是再不济也不会独留一个女人在此,你和监军带着将士们先撤。” “少废话,快走。” 将他扔上马,朝苏逸点点头。飞身踏上城楼。 我还以为玉遥那家伙怕我秋后算账早早躲到了哪里,原来是被人绑起来堵住嘴丢到了一边。见到我,一双眼睛里满是愤慨。呜呜恩恩个不停。 “您来了。” “客气,你等的不就是我。是福姬让你下来的?” “仙子果真聪慧,多得了万年的余韵,你也该是无憾,不若现在就随我回天庭领罪。省的连累他人。” “你在威胁我?” “不敢。” “你和天鹤都在百花宫出生长大,明明你要比他漂亮柔顺许多,可知我为何偏偏喜欢他多一些?” 他终于收起慈眉善目的虚伪模样,眼睛微眯,沉了脸色。 “你的那些小聪明藏在心里就好,不该用在我身上。这一点天鹤要比你单纯的多。” 一刻钟已过,下面的萎人、傀魅重新开始动弹,四处寻找目标。隐隐有攀上城楼的趋势。 “灭,”走到他身边,轻轻扬起嘴角,“你的傀魅和这些萎人,谁更厉害一些?”他愣愣看着我。摇了摇头。 “那让他们比一比,好不好?” “...好。” 利用如此纯真的孩子。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儿,不意外在白鹤眼里看到讥诮与嘲讽。 左冷、苏逸带着二十万军队冲出敌军阻碍并没有直接回营,而是选择距肃州较近的一处高地整军,刚刚那场战役给将士们带去太大的冲击,许多背靠在一起坐在地上,直至此刻仍不能回神。 左冷也是心有余悸,并没有像平常那般严厉训斥。 其他三路军陆续汇合,同样遭受不同程度的攻击,随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随代婉留在医棚的冷面小兵,就是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苏逸坐在一旁,身上染血的铠甲被他握在手里细细擦着,脸上不见任何情绪。 “我以为最起码你不会跟我们一起出来?” “我在那里反而会妨碍到她。”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苏逸将干净的铠甲重新披在身上,握着腰间那个有些不伦不类的璎珞挂饰细细把玩。 “左将军觉得,我有没有领兵作战的能力?” 他不答反问,倒是让左冷有些意外。 “苏监军是个有才能的人,不过领兵打仗跟治理一方土地不同,术业有专攻,何不专注那些得心应手之事。” “总得试试不是吗?” “回来了。” 蔻红一句话,两人同时起立,两匹快马正远远驶来。马背上的人一身锈色铠甲,头上不太合适的帽子将脑门上的红色印记遮住大半,隐约可见清秀面孔。 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丝笑意,苏逸打量眼前扮相有些滑稽的人:“没有受伤?” “没有。不过他一定会恼羞成怒使出其他的招数。” 左冷看着语笑嫣然的一人,回身上马:“整军回营。” ---------------------------- 玉门城内数十万大军所遭遇的一切根本无法掩盖,左冷的说法是西域人在玉门投掷了瘟疫,玉门城百姓不幸全部感染。 玉门城布局图与周边地势图被放大摆在桌子上,参领以上职位的将领围聚四周,很荣幸,我和蔻红、玉遥三人竟以一介小兵之身参与这场至关重要的会议。躲在角落里打瞌睡,似梦非梦间胳膊被人掐了一下,愤恨的睁开眼却见整个大帐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 拽了拽玉遥的袖子,压低声音:“什么情况你?” 他打着哈欠,双目似睁非睁:“我睡得比你还熟,怎么会知道?” 蔻红沉静冰冷的声音适时传来:“他们问你,对付那些怪家伙有没有什么对策。” 参与玉门之战的将领们因为受过救命之恩并没有说什么的,在其他人眼里三人的态度则是张扬至极,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若不是有左将军压着,怕是早就拔剑砍过去。 “傀魅是由操蛊之人控制虫子发起攻击,不过是些普通的虫子罢了一把火烧掉就好,不过要小心他们濒死之前的挣扎。” “做什么这么麻烦,我看那个西域小王子倒是挺听你的话,干脆由你出面将他骗出来杀掉不就一了百了。” 凉凉瞥了他一眼,早知道便将他留在白鹤那里,多吃些苦头或许会长些记性。 “用同样的方法对付那些萎人会不会有效。” “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需要的火种不一样,对付他们必须是浮玉山之火,也就是民间流传的三味真火。” “子虚乌有的东西如何到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反对声顿起,并不生气,无奈耸了耸肩: “所以我并不建议。” “还有没有其他方法?” 目光似不经意扫过苏逸:“有,殇离神剑。” 这个答案该是他想要的。 肃穆的气氛有所缓解,殇离神剑就在他们天朝皇帝手中,虽然有些困难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有少数几个对朝廷形势透彻了解的才知道,两件事的难度根本不分上下。 巡防来报朝廷派来的钦差已抵达肃州城外,对朝廷特派官员来边慰问之事众将已有所耳闻,不过此刻似乎并不是个好时候,即便是左冷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厌倦之意。 议事暂止,本想趁此机会溜回营帐休息,却被苏逸拽住手腕硬是拉了出去。 见到两个意料之外的熟人,微微一怔,不过联想到他们背后的主子,倒也在情理之中。一道散漫的视线落在身上,垂下眼眸没有做更多的掩饰,他在这里不是只待一天两天,反正早晚都会穿帮,也就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夫涿州宁侯之子苏逸才华卓越,文采武功无一不精,实乃当世之贤,朕甚感天意不忍大材小用,特封为扶远大将军,赐殇离神剑。另监军一职暂由钦差风扶远代之...” 除了数十车赏赐,钦差大人带来的还有这一道令人匪夷所思的圣旨,在军中颇受排挤的苏逸摇身一变成为与左冷职权不相上下的大将军,再加上陛下亲赐殇离神剑,在地位上还略高一筹。 与众将各异的脸色相比,苏逸倒还平静。瞥了他一眼,敢情这家伙就是让我来欣赏他的风光。 若说最不是滋味的,当属左冷无疑,他并不是在乎名利地位之人,只是想起昨日同他说的那番话,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同时对苏逸此人多了几分警惕,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可怕了。 我则对风扶远的身份越发好奇,当今皇帝生性多疑,便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又怎会将一个无甚根基的江湖人引为心腹? “好久不见。” 早知道瞒不过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了过来。 “没有人教过你,进别人房间之前要敲门?” (终于上架了,这本书可谓是命运多舛,比上一本整整晚了一个月,等的心都碎了。) v 002 虐待 他大踏步向后倒了几步,曲起二指,滑稽的朝着那柔若无骨的,正在空中翩飞的帆布帘子敲了两下。 肺差点儿没被他给气炸。 郁闷的瞥了他一眼,究竟是有多无聊。他仿若读懂我的心思,懒散的坐在由几块砖头随意搭成的凳子上,颇有几分潦倒书生的感觉。 “监军这个职位还真不是好的,怪不得你的心上人不喜欢,而且这道圣旨一下,他们已经将我自动归类到苏逸的阵营,既然他已经手握了一半兵权,自然不会再放权与我,所以现在除了‘好好休息以消除旅途疲劳之外’我没什么军务要办,无聊的紧。” “我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方法使皇上予他如此权利,不过,确实好手段。” 如果他不那么咬牙切齿,或许我会相信他这番话,真的是赞美。 他在一旁喋喋不休,我只管忙着自己的事情,天知道这段日子打地铺的生活过的有多煎熬,边疆气候本就湿润,被铺潮的一塌糊涂,掀起来还能发现几个灭的好兄弟。军中没有女人,我只得自己动手将被褥拆洗、晒干再装进去,对于一个不事女红的人来说,绝对是个不小的考验。好歹是个女人,本想把蔻红叫过来帮忙,可想起她那张千年苦寒脸,再联想她拿针线的模样,果然放弃,简直比拿刀砍人更让人心惊胆颤。 “人生在世真的什么事情都能看到,看来我要活的更久一些。” 风扶远那厮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正抱着手臂说风凉话。 “你这是,夫唱妇随?” “随你怎么说。公孙仪在哪儿?” 他扶额叹息:“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提及别的男人,每次都是这样,不是苏逸,就是公孙仪。” “他自然是在落霞山。南流苏死后他心生愧疚,越发醉心武学。临行前我去同他道别,也只得他匆匆见了一面。” “他素来最忌讳江湖中人与朝廷有染,你就不怕他知道了与你断绝关系。” “人各有志,我的身家背景决定我不会只是简单的江湖人,这一点他很清楚。而且,我并不是阿远的跟班,自然有自己的选择,你的这句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 西域军营。王庭大帐: 灭上身赤裸跪在地上,与白皙稚嫩的面孔不同,身上却是十分结实。蜜色肌肉在烛光下泛着明光,若是代婉在此,定会上前沾两把便宜。可此刻的场景却与想象中有很大出入,那足以令所有女人为之痴迷的好身材上布满伤痕,新旧交错。大部分刚刚结痂。 皮鞭划破空气抽打在身上,闷哼一声,左肩上立即多了出皮开肉绽的伤痕。 见他咬牙硬挺,索格眼中阴霾更盛,握鞭的手越发控制不住力道,便若昨日。直到他筋疲力竭灭仍旧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蹲在他面前,掏出伤药细细涂抹在伤口上,索格叹了口气。似是有所愧疚。 “从小到大我不忍动你一根手指,可知为何这次下了狠手?你心思单纯,极易为人利用,就像这次一样。你要记住,在这个世上。只有大哥是真心待你,只有我一个。” 替他穿好衣服。索格唤来心腹:“代家那个丫头太碍事,立即休书代世明,让他好好管教自己的女儿,再有下一次本将便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此事不妥。” 索格见到不经通传便随意进出大帐的大国师,眼底沉色一闪而过,脸上崇敬不改。 “国师有何高见?” “据本道所知,天朝皇帝已将殇离神剑赐予苏逸,对方军中不乏高人,此时更是如虎添翼。留下她,关键时刻用以牵制。” “苏逸此人冷清至极,便是自己的结发妻子都未必放在心上,何况涿州苏家与代世明向来面和心不合,辅政期间政见多有冲突,他会为了一个庶女放弃大好的立功机会?国师虽然无所不知,可毕竟是方外之人,对于尘世间男人的想法不甚了解也是情有可原。” 对于他的反驳,白鹤面上并不显愠色。 “王子有所不知,苏逸与此女自小一同长大,相扶相持,情分自是不必其他,若说世间还有一人能令其挂心,必是她无疑。且此女非比寻常,舍弟不谙世事仍不免被其迷惑,只要将她抓到手里,到时候牵制的,相信不只是苏逸一人。” 即便没有爬房顶,白鹤那些小心思又怎会料想不到,唯一在预料之外的是竟会害的灭受伤,之所以那样撺掇他,也是料定索格不会对他动手,还是错估了人性,对此心中着实愧疚。 *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每一件事合心意的。夜凉如水,披了件外衫出门,散步到河边的一处小斜坡,才知道苦恼的不是自己一个。 一处火堆,围了一圈人,竟无一不是熟人。还真是,孽缘不浅。 “既然来了,不妨过来坐坐。” 新上任的将军大人发话,我一个普通小士兵自然不能违抗。 一直没机会同青阳说话,此刻正巧坐在他对面,还是一副阳春白雪的模样,不争不抢,从来不知道他对战事也有所涉猎,怕不只是略懂而已,否则豫王也不会派他过来。 见我看他,回了个如沐春风的微笑,没有错过他眼里闪过的笑意。我就说,对着这样一张脸还客套的起来,原来与风扶远一样,第一眼便已认出。 心思各异,谁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柴火发出的啪啦声。 一个喷嚏打破寂静。 巡着身影望去,看到一张腼腆的面孔,又是一个出乎预料的人,听说蔻红赶到之前他是第一个想到要用火对付傀魅的人。 察觉到大家的视线,成林竟然红了脸,难得一见的光景其他人自是要打趣一番。 “成参领想必近日忧心过重,身体为邪风所侵,据说用冷水以毒攻毒,有强身健体的功效。” 据说一群人中必定会有一个死心眼的人,那人非成林莫属。 他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没错,我家旁边就有一条小溪,即便是冬季我也会敲开冰层进去洗澡,从未生过病。” “...” “...” “...” “...成参领果真,与众不同。”这什么怪癖。 未待阻止,他便已手快的脱去外衫,赤膊进到水中。 搓了搓鸡皮疙瘩泛滥的胳膊,正是温度最低的时候,就算是鱼儿也会被冻晕吧? 成林往身上拍了拍凉水,然后一屁股做进去,那一刻明显感觉到身旁职位最高的两位大将军齐齐颤了一下。 水中人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左将军、苏将军、钦差大人,你们不下来?水里比岸上还有暖和。” 说着顺手扔了两条鱼上来,我摸了两下,手指头几乎冻掉。 骗人。 无人应承,碍于身份他没办法硬拉,只得将目标放在唯一没有官位的我身上。 “小兄弟,你下来试试。” “....” 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 索格成心要给他一个教训,将灭与那些战俘关在一起。即便被折磨的半生不死,听闻此人乃西域小王子宁愿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咬掉他一块肉,刚开始他并不设防,真的被咬了一口,伤可见骨。召出狱中虫子在自己身边叠了个圈,他便蜷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我偷偷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不由得心疼。狱中其他人已经被索格拉出去处死,空荡荡只余他一人,身边的防护依旧没有收起来,见我靠近煽动翅膀准备攻击。 忙向后退了几步,轻声细语的安抚:“别激动,别激动...”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灭猛的从臂中抬起头,见到真真切切站在眼前的人,眼里闪着晶莹,宛若一只被主人一起的小狗,看得我越发愧疚。 指指地上蓄势待发的东西:“不好意思,能不能先将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收起来?” 在他面前坐下,油纸里馒头还热乎着,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伸手将他的额发抚到一旁。 “对不起,连累到你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朝我露出笑颜,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灿烂的表情,牙很白,很迷人。 “把衣服脱了。” “...额,我的意思是,想看看你伤到了哪里。” 为了证明这话的可信度,从怀中掏出药膏给她看,对上他清澈见底的眼睛,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愚钝,这家伙怕是根本不懂我的意思。 看到他身上的伤口,眉头越皱越紧。血水未干就穿上衣服,伤口与衣服黏在一起,每动一下对他来说都是痛楚,又不能放任不管,索性直接将药膏抹涂在衣服上,待其将与皮肤连接部分浸湿,再慢慢扯下衣服。衣服整个脱了下来,瓶中活肤生肌的药膏也去了大半,若是被玉遥看到,肯定会被埋怨。 “是不是没那么痛了?” 他呆呆看着我,然后呆呆点头,可爱模样惹得我不禁手痒,捏了捏他的脸颊。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看来代姑娘要为舍弟的清白负责了。” v 003 深陷敌营 眼前出现两双鞋子,再网上是两张不怎么让人愉快的脸,早知道他们将消息放出来是为了引我上钩,我还真就上钩了。察觉到手下的人身子一僵,安抚的拍了几下。 “这话说得好,只是不知索格王子打算如何对这孩子身上的伤负责?” 没想到会被反问,瞧着她不骄不躁的模样,索格生出几分欣赏来,世间女子有几人敢在明知有陷阱的情况下孤身前往敌营,还是说,她手里有足量的筹码? “姑娘此言差矣,所谓长兄为父,他既然犯了错,自是该罚。阵前抗命,临阵倒戈,若不是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仅凭其中一条就该按军法处以极刑。” 老可汗生性风流,只儿子便有二十多个,只有索格一人乃正室所出。那二十多个儿子,一半在未成年时便已夭折,剩下的几个在去年夺位之战中被他赶尽杀绝,他可不是对兄弟手下留情之人,若非灭身怀奇技,尚未有自己的意识能够任他摆布,想必灭已不可能存于世间。此次他表现出的叛逆,正是索格最不愿意看到的,是以才会下此毒手。 “我既然已经来了,你们打算如何?” “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请姑娘留在此处做客几日。舍弟认生,从不让外人碰触,姑娘既是他唯一主动亲近之人,那么灭就麻烦代姑娘暂为照顾。 “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把我留下来?” 坐在角落的灭猛的站起身,护在我身前,身上的伤口再度被撕裂,血水混着药膏往下流,触目惊心,气得我恨不得上去将他的头发全揪下来。 重重踢了下他的小腿,小声训斥:“你添什么乱。啃你的馒头去。” 便当此时,手脚一紧,腕上各多了一支明晃晃的镯子。 锁妖绳。 看来是真得留下了。 看着拽着自己衣袖,可怜巴巴的灭,叹了口气:“我留下来陪你可好?” 他打量我的面色,确定我没有生气,眼中闪着光亮点点头。 谁说他不谙世事的,我瞧这小子聪明得很。 天朝营地, 苏逸放下书本,满室空荡。 蔻红进来帮他把夜灯挑的更亮一些。 “她还没回来?” “应该是被白鹤困住。” 冷哼一声。“活该。” “...宫主说她若是回不来,不用费心思去救,她自有办法脱身。” “我要你帮忙找一个人。” 即便有殇离神剑在手。情况依然不乐观,除非得到殇离神剑的认可,否则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兵器。鲜少有人知道殇离神剑已认公孙仪为主,除非现主人死亡,否则它不会再另行认主。 是以当苏逸握着它。将远处山顶上一棵松树劈成两半时,风扶远呼吸一窒,望向那道清冷背影的目光,讳莫如深。 看着出现在营帐门前的人,苏逸放下正在擦拭的神剑,神态自若的朝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两日未曾见到将军的近卫,不知她如今何在?” “你是说代婉?她另有任务去做,你不必知道。钦差难得来此。应当不只是为了她,不妨坐下来好好聊聊。” “我也正有此意。” 坐在帐内另一个简易板凳上,风扶远毫不避讳将四周打量一遍,除了一个简单的木板床和书桌,便只剩下书。加起来有数百本,本以为会是兵法攻略或者史记之类。万万没想到会是民间流行的话本和一些不找边际的野史传记,例如《xx皇帝的xx后妃的故事》 风扶远嘴角抽搐,憋笑几乎憋到内伤。 “没想到风将军如此...亲民,竟与那些无所事事的市街妇孺志趣相投。” 苏逸扫了眼他手里泛黄的书皮,十分淡然的点点头:“风大人对她的称赞,我会一字不差传达给代婉。她此刻不在,不过风大人若是感兴趣想借回去看看,本将还是能做主的。” “...不麻烦了。”视线放到那把黑色玄铁宝剑上,“苏将军对它了解多少?” “应该比风大人多一些。你该是听说过,代婉的师傅曾是殇离的上一任主人。其实,也不尽然。殇离神剑已有数百年未曾认主,只因它能获知危险,关键时刻会挑选临时驾驭之人,危险解除后,这种利用关系自动解除,也是因此才有了江湖上那些传闻。” “苏将军知之甚详。” “若非代婉告知,恐怕我们现在仍寸步难行。” 嘴角微微上扬:“听闻此次玉门城遇险也是她挺身而出,才得以保全我天朝数十万兵力。她总是能带来惊喜,不是吗?” “的确。有些事情即便不说想必苏大人也已调查清楚,她自小远离尘世,不知人间险恶,也不懂男女大防,有时候难免会做出令人误会的举动,倘若如此还望风大人多包涵。” “苏将军此刻,是以何种身份对我说这番话?” 苏逸但笑不语,看着他这副表情,风扶远突然想起她曾经对此人的评价:苏逸此人平日总一副谦谦公子模样,不争不抢、不骄不躁,却总有本事将人气个半死。 他现在总算亲身体会到那是怎样一番滋味。 凌厉褪去,风扶远眯着眼睛,优雅慵懒,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尊贵气度便是上京显赫世家公子也未能及。苏逸垂下眼睑掩去深沉。 “苏将军放心,这番话我同样也会原封不动转交给公孙。”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彼此间似有默契流淌。 “多次在代婉口中听到苏将军大名,一直无缘结交,今日一番畅谈竟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相信只要你我联手,任何毒蛇猛兽都不会是对手。” “风大人指的,应该不只是玉门关外。” “运河以南,有猛虎。” 状似神秘的压低声音,留下这句话,大笑着扬长而去。 运河以南,豫州。 嘴角上扬,端起凉透的茶水浇在桌子上,让水渍慢慢浸过桌面上的字迹。 风,何... -------------------------------- 经过两日的调养,灭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连一丝伤疤都没有留下。不过此刻,我正在以上药为名巡一己之私。 “没想到,你的身材这么好,简直跟苏逸不分上下。” “...” 他显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却能感觉出来不是坏话,笑的一脸童真。 其实若有这样一只乖巧可爱的宠物,带在身边也不错。 “王子,姑娘,吃饭了。” 大块儿肉摆在桌子上,据说我的生活标准完全比照索格,也就是说那个满嘴之乎者也对汉人文化无上推崇,并无时无刻不将自己伪装成谦谦公子的索格王子,本质上其实是个暴发户。 看来是我误会灭了,整日吃这些肥腻的东西,怪不得见到馒头会饥渴成那副模样。 拿着刀子拨着盘子里的东西,摇摇头:“没胃口啊,又很饿啊~” 对面的灭眼睛一亮,握住我的手腕:“鱼...鱼...” “有鱼?在哪儿?” “我带你去。” 虽然慢了点儿,难得没有打碦。 “对不起王子,大王子有令没有他的吩咐,这位姑娘不能迈出大帐一步。” 不出意外被拦了下来,不过灭的倔脾气上来是谁的面子都不会卖的,根本不听解释,拍开侍卫的手拉着我便往外闯。 侍卫们顾忌他的身份,不敢动手更不敢违背大王子的命令,走出大帐不到十步,身边已经围了一群手持兵器的士兵。 “你们在做什么?” “将军,大国师。” 看着眼前的场景不难推算出发生了何时,深蓝色瞳孔收紧:“灭,你在干什么?” 握着我的手一僵,就在我以为他会放开的时候,却被抓的更紧。 “捉鱼,她饿。” 颇为感动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挡到前面,扬了扬腕上的金黄色手环。。 “带着这个鬼东西还能跑到哪里去,你们就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白鹤朝索格小声嘀咕了几句,后者大手一扬:“退下。灭,不要再让我失望。” 走了几里路来到灭所说的小河,才发现正是与天朝军营相通的那条,不知若是顺着它游回去得花多长时间。 灭似乎比我还会享受这难得的自由,早就打赤膊跳进了水里,白日温度偏高水也不是很凉便也随他去了。 倒在草地上晒太阳,不知苏逸那厮在忙些什么,我是说过不用为我费心思,可没想到会真的不闻不问。 手边摸到一个凉飕飕滑溜溜的东西,吓得我跳起来大叫,原来只是一只红鲤鱼。 迎着灭疑问的目光,大略难堪。 “这是你抓得?” 他点点头。 “做得好,我生火,你继续。” 附近干柴挺多,没费多大功夫便升起了火堆,抓起地上还活蹦乱跳的美食,怀有几分抱歉。 “阿弥陀佛,我会尽量让你感觉不到痛苦。” “你敢。” 脚一滑,差点儿没滚下河。 “妖...妖怪啊...” “...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 v 004 反间计 “玉遥?你不是竹子吗?” “谁规定竹妖就一定得变竹子。” 说的也是,此刻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有多丢人,干咳一声:“苏逸让你来的?” “如果不是他,我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 五日后会再次发动对玉门城的进攻,在那之前让你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把那个什么大国师处理掉,白鹤不知怎么惹到了他,让我告诉你,将本事全都使出来,能打死尽量不要留活口,生不如死勉强可以接受。” “....” “我向来看不惯他的自私,白鹤即便再可恶仍是一名上仙,在天庭挂有官衔,若是真按他所说,我们恐怕也得跟着陪葬。” “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你比他年长几千岁,怎么会跟他计较。”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如此肯定他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倒是觉得那个左冷比他更贴近。” 想起那张生人勿进的脸,不由得轻笑出声:“是有些相似。” “玉遥,你不会明白,他的气息在我身体里藏了上万年,我便是忘了自己也绝不会忘记他。好了,你还是赶快回去,保护好他,若是再出现上次那样的差错,小心我拿你炖肉。” 头顶有片阴影罩下来,身上落了几滴水珠,灭不知何时从河里趴了上来,歪着头看看蹲坐在地上的我,再看看张着腮吸气的红鲤鱼,伸出湿哒哒的手放在我额头上。 “生...病...” “...没有。” 他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拾起地上的玉遥:“我去,杀鱼。” ...早就提醒过废话不要这么多。 灭突然惊叫一声,红鲤鱼从他手里跳出去,河水溅了我一身。 殷红的血从他指尖滴落,玉遥这一口咬的极重。整个拇指血肉模糊,旧伤刚好又添新伤,自从再遇到我,他似乎就没有好过过。 好在药膏还剩下一点儿,涂上去用手帕包扎好:“你去添柴,鱼我来抓。” 十指连心,估计真的是被咬疼了,他皱着眉支着伤指,乖乖坐在我原来的位置上,一边添柴火一边轻轻朝拇指呵气。 看着水里的倒影。刚刚口出狂言的雄心壮志顿时萎缩了一半,我讨厌凉水,更讨厌在水里摸东西。 叹了口气。将鞋子放在离水比较远的岸上,从脚尖一点点试探着往水里伸,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实在不想再把手臂伸进去,索性脱了外面的纱衣当渔网用。 网是网到了不少。不过都是一些手指大小的,丢进火里怕是还没等到翻身就成了灰烬。 略微挫败。 不远处的坡后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看着水中半身湿透,发丝凌乱的女人,深蓝双眸中透露出几丝笑意。 真是个...不能以世俗论之的女人。 “你去,找几条大鱼敲晕了扔进去。” “是。” “等等。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国师。” “遵命。” -------------------- 或许索格认为我会带给他弟弟带来不好的影响,吃完烤鱼回去。我便被禁足在一个独立的帐篷里,任何人不得探视,灭对此意见很大,不过还没发作出来便被索格亲自拎走。 帐篷里用粉色纱帘装扮的十分精致,虽是简易帐篷看起来却更像是姑娘家的闺房。比在肃州的那个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看来是花了不少心思。 莫非他们现在改用怀柔政策? “国师大人。大王子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 “本道便是奉了将军之命过来查看,此女武功高强擅妖法,仅凭你们之力怕是无法奈何,若是被她逃脱尔等死罪难逃。” 大国师深得王庭器重,这番言辞自是没人怀疑。 帐中响起陌生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与天鹤十分肖相的脸,再度闭目小憩。 “国师在军中地位越发水涨船高,便是连索格都不放在眼里。” “在本道眼中,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又何必因为出身、身份这些虚无之物庸人自扰。” “这一点,我的确比不得你洒脱。扔下那些挂念你的人四处游山玩水,连封书信都没有。”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压低声音:“你在说什么?” “我设了气罩,他们只会听到我想让他们听到的。” 他甩甩袖子,一屁股坐在床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你说以他们之力无法奈何我之时,我身上系着锁妖绳,根本出不了这西域大营。” 说完,还特意伸出手脚上的金环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不是你...” “没错。” “是苏逸找你回来的?” “他说白鹤太碍事,又因着身份特殊怕你惹上麻烦,便让我当做家事自己处理掉。 思来想去最简单有效的就是离间计。 索格此人甚至自大,我那个兄长的脾气同样同样不是个能屈居人下的,更何况只是一介凡人,只要我稍微动一些手脚,很快便会不欢而散。没有下界君主的授命,即便他有天后做靠山也不可能随意插手凡间之事,更何况是两国交战的大事。” “看出来了,所以我刚刚才这么配合。” “...话又说回来,你怎么会乖乖束手就擒?” “我有想知道的,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第三个人?” “总算聪明了一回。” “我听玉遥说你过多消耗了魂珠的力量,是该抓紧时间了。不过,我自下界起便一直打听灵珠的去处,上万年来却一点儿收获都没有。你说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所以我才要从白鹤身上下手。” “大王子。” 见到帐内另一个人,索格显得有些意外,背着手:“国师也在此?” 天鹤略微颔首,态度多了几分倨傲:“本道不放心,特意过来看看,违背了王子的命令,还请王子降罪。” 话虽这样说,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请罪的态度。 “国师于本将母子有大恩,又何须在乎这些虚礼。” “本道先行告退。” 看着消失在帐外的灰色身影,索格眯了眯眼睛,这是心情阴霾的兆示。 “来人。” “王子。” “把帐外的人换了,各打五十大板罚去做劳役。” “遵命。” 初见成效。 倒了杯凉茶推到他面前,他端起来看着,似笑非笑。 “喝吧,没下毒。” “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和颜悦色,看来大国师很不得你喜欢。” “彼此彼此。” “你在这里做客已有几日,对方却一丝动静都没有,看来,你对他们并没有那么重要。依我看,倒不如随我回王庭,以你的身份封个侧妃应该不成问题。” “为什么不是正的?” 他被我问的一怔,饶有兴致的把我看着:“我的正妻长相不若你倾国,身材也比不上你婀娜,性格更是不如你有趣,不过她是西域前王庭也是最大部落的公主。” “还是算了,王侯世家妻妾间斗的你死我活的事听得够多,若是失手打死一个还得赔上自己的小命,倒不如一夫一妻平平淡淡。” “据我所知,苏逸家中已有一位妻子。” “...”深吸一口气,“你是,存心来气我的?” 傍晚大国师又来了一次,被士兵拦下来后没说什么便离开了,看来是真的白鹤。 夜半时分,悄悄溜进白鹤的帐篷,他以为用锁妖绳封住我的法力我便无可奈何,用一句被道了万千遍的俗语来说,我过得桥比他走的路都多,他这般小把戏又怎能入我的眼。 这条锁妖绳是我闲来无事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炼出来,结果不如人意便随意丢在一旁,偏偏被他当成了宝。 闭上眼睛,化成一道气由耳入脑。 再次来到天宫,走在熟悉的七彩霓虹大道,经过熟悉的宫殿和我曾精心栽培的花园,还有,那片已经枯萎荒凉的桃花林。 见到不少上仙,感情深厚的、淡薄的、陌生的,便是这些人联手将我逼进绝望的深渊,心中那股怨气莫名减缓,真正印证了往事如烟四个字。 数万年前情窦初开,这个我便只为一个人存在,只注视一个人,爱为一个人,怨为一个人,便是恨,也容不下他人。 司溟、福姬二人早已貌合神离,绝世山庄山顶福姬差点儿害我魂飞魄散,这件事后更是如此,我想,唯一支撑她坐在那个位置的动力,便是我。只是,她无论如何,不该打苏逸的主意。 就在天朝军队再次发起进攻的前一日,被大国师用阵法镇压在玉门城内的萎人突然跑了出来,首当其冲的则是距离此地较近的西域军营地。 为了防止形势恶化,大批被抓伤尚未完全演变为僵尸的士兵被泼油焚烧,一时间火光冲天,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令人遍体生寒,火苗趁着风势还点燃了一处粮库,幸得即使扑救,否则全军半年的口粮就要付之一炬。 看着眼前混乱场景,双拳紧握,索格一张脸阴霾的吓人,额上青筋暴起。 飞来横祸也就罢了,可若是人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均难逃一死。 v 005 军妓 “你们不是一直守在城外,又有大国师咒语坐镇,怎么会出错,还不给本将实招来。” “大王子饶命,我等一直谨遵吩咐不敢有丝毫怠慢,是...是大国师,大国师上午来过玉门城,并将城门上的符咒撕去,他似乎喝了不少酒,我等认为不妥便问了几句,还被训斥了一番,谁知...谁知不久后便出了事。” 桌子应声崩裂,反手抽出剑抵在士兵脖颈上:“一派胡言,大国师乃方外之人从不饮酒,又岂会因此耽误大事。” “属下不敢污蔑国师,当时众兄弟都在场,大王子一问便知。” “大国师在哪儿,马上把他给我叫过来。” * “你有没有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 灭抬起头,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 “喂,你都要贴到我脸上了。” * 意识清明的那瞬间,白鹤就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原本用在代婉身上的锁妖绳正紧紧缠在自己身上,如何也挣脱不出。 艳红色纱帐被整个撕下,露出索格阴沉的面孔。 身旁浑身赤裸的女人吓得从床上滚了下去,被一剑贯心。 白鹤眼底暗色翻滚,却也没有做无所谓的辩解。不过,如果他们以为这样便可以让他放弃,便真是愚不可及。 “白日宣淫,国师好雅兴。来呀,将大国师请回去。” 没有了白鹤,那群萎人自然不在话下。 临行前,苏逸再次问我是否出了灭杀真的再无他法,感觉到他的心痛,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或许待找到灵珠后是会有一线生机,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即便他不动手,那些萎人得不到供养。过不了多久便会在阳光下化为灰烬,只是到那时所产生的危害远比现在厉害的多,得不偿失。 站在城墙上,冷眼看着下面的厮杀,原来血腥见多了,也会麻木。 “白鹤没有回天上,去了西域王庭。” “本来就没指望他会就此放弃。” 天鹤转过身,看着城内战场,不由得摇头叹息:“只是可惜了玉门城的百姓,什么都不知道便成了牺牲品。”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那位胞兄压抑的够久。不知会想出何等狠毒招数,要不要我上去求助?” “算了,已经麻烦他很多。如今之计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济,我们还有一张亲情牌可打。” “...只怕会是催命符。” 西域兵将才遭重创,士气低落,再加上左冷、苏逸等精心部署,这场胜仗可谓十拿九稳。与之相比。玉门城的重建才是最棘手的问题。 粮仓早已被敌方搬空,整个城镇空荡荡俨然已是一座死城,好在庄稼农具还在,苏逸便从军中抽出一部分将士暂时负责农耕事宜,同时上书朝廷希望将那些无家可归之人迁到玉门城生活,赐予农田住所。 皇帝恩准并盛赞苏逸仁慈宽厚、忧国忧民。堪当大任。 移民还没到,整个城镇便成了大军驻扎地。夜里阴风阵阵,虽然有些渗人可好歹分了张床给我。总比打地铺要舒服。 围着被子发呆,没打声招呼便跑了出来,不知道灭会不会生气,尤其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再受到责难。 脚步声止与床前,熟悉的墨香掺杂着些许铁锈气味。 “恭喜苏将军。取得人生中第一场大捷。” “虽胜尤败。” 此次玉门关大捷,共损敌人八万。其中近一半为染成萎人的城中百姓。天朝将士被迫对他们用生命保护的父母兄弟下杀手,如此深仇大恨深深根植在每个士兵心中。 这场灾难归根究底由我引起,即便嘴上不说,心中却犹如万虫噬心。 “晚饭怎么没吃?” 他将手中的油纸包递到我面前,吸了吸鼻头,熟悉的香味惹得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烤鸽子?哪里来的?” “对面。听说,你在那边过的十分舒适,尤其跟西域小王子,感情尤为亲厚。” “...苦中作乐而已。”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听谁说的,玉遥,看我不撕烂他那张臭嘴。 “明日朝廷安排的移民就该到了,医棚暂时交由蔻红,你去帮忙照顾一些老幼妇孺。” 明明就是担心我见到那些伤员心里会不好受,偏偏要用这种方式。 正如苏逸所提议的那般,玉门城的新主人大多为无家可归的流民,远途跋涉至此,已经饥寒交迫疲惫不堪。 按人头每人分得数量相等的口粮与衣服、被褥等生活用品后,统一安置在临时落脚点,具体分配工作还要进一步考量调整,仅凭我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担此重任,便向苏逸要了个帮手。 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青阳,如想象中一般,他果然擅长此事。 只不过此刻,两人站在城门前,脸上神色均有些一筹莫展。 皇帝对边关将士甚为关切,连这群正当壮年热血男儿的生理需求也考虑到了,所以随行的还有整整五大车军妓。 青阳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等事宜,一时不知如何安置,只能让马车暂时停靠在城墙边。 一阵风吹过,除了黄土飞尘还带来一股浓郁脂粉味儿,呛得我弯腰咳个不停,再看青阳,憋气憋得脸通红。 嬉笑声源源不断从车中传出,美人儿们豪爽至极,聊天内容更是荤素不忌,羞得守门的两个年轻兵娃子垂下了头。 其中一辆马车窗帘被掀开,一下子露出四五张浓妆艳抹的脸,吓得我与青阳齐齐退后一步,惹得她们又是好一阵娇笑。 “没想到一群糙老爷们儿中竟还有长得如此清俊的,这位官爷,你叫什么名字?别害羞呀,我是四儿,晚上别忘了来找我。” 偷看过他调戏别人。还真没见过他被女人调戏的模样,此刻见青阳被四儿姐姐一个媚眼打的直滴冷汗,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倒是觉得旁边的小哥哥更好,丑是丑了一些,不过长得丑的人专情,而且那瘦瘦小小的身板,正是我喜欢的。小哥哥,车上太闷,能不能带我到你的营帐去坐坐。” 说着还煞有其事的撩开胸前的衣襟,朝里面扇了扇。 “....” 这些姐姐们。丝毫没有做军妓的自觉。 不愧是皇帝赏下来的,无论长相还是身段都是一等一的。 暗暗拽了拽青阳兄的袖子:“现在怎么办?” “去问问将军。” “走。” 赶在豪爽姐姐们下车之前,慌忙逃走。 左冷对这种赏赐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当即下令在原本的军妓营旁多加几个帐篷用来安置“新人”。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军中还有如此奢靡的一个存在。 只是,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对于左冷、苏逸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说,自是不屑,可对于那些刚经过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来说。再没有哪里是比温柔乡更好的休憩地。 ---------------------------- 趴在书桌上,直愣愣盯着他看,直到那厮不耐烦,凉凉斜过来一眼。 “皇帝送过来的那批美人儿,你不打算过去看看,再晚恐怕连渣渣都没了。” “你最好离那种地方远一些。” “嗯。我的意思是,想让那些姐姐们帮我把这些东西缝一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苏逸看到一堆勉强能看出曾是一床被子的棉套、破布。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扔了。” 趁着苏逸去议事的空荡溜出帐篷,好奇心作祟,若是不过去瞧瞧怕是一晚上都难以入睡。 军妓营所在的位置十分偏僻,一路上连问了好几位士兵兄弟,在他们讳莫如深的笑容中抵达目的地。 不过听声音...她们和他们好像都很忙... 寻了个不大显眼的角落。坐下慢慢等,等着等着便打起了瞌睡。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温柔乡也已经灭了灯。想来已经过了夜禁时间。 拍拍手上的泥土,准备起身。耳朵突然捕捉到轻微的脚步声,重新蹲下身子,不多时,其中一个营帐背后突然冒出一道瘦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往前迈着步子,肩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估计是上午来的那五车军妓中的一员,想要趁着夜色偷偷溜出去,便像风扶远所说,人各有志,既然人家志不在此,我又何必挡了人家出路。无声无息的蹲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愈来愈模糊。 “站住,什么人。” 远处冒出三两火光,叹了口气,才走这么几步就被发现了。我不挡着不代表别人不会拦着,若是被这么一个小女子逃出,那军营也就不叫军营。 抖抖衣服上沾着的枯草,回去睡觉。 昨日未能成事,今日一醒来便赶了过去,大早上的,总不能还...是吧... 第二次过来,路线已经熟悉掌握。 美人儿们已经穿戴妥当,齐齐聚在帐外空地,若非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我还以为就连她们也免不了训练。 “这位姐姐,你们在看什么?” “有个丫头不安分想逃出去,被捉了回来绑在柱子上,大家闲来无事过来瞧瞧热闹。” “...好兴致。” 挤到前面,想看看昨夜那个倒霉鬼长成什么模样。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红柳...” v 006 军中一霸 把她的脸搬正,面色苍白疲惫还能看出原本艳丽模样。左手手感略显粗糙,才发现她的脖颈有一个三寸来长的伤疤,看样子已有一段时间。 摇晃她的肩膀:“红柳,醒醒” 她睁开眼睛,无力的摇头挣扎:“别别碰我” 正巧有两个士兵经过,将他们唤住:“过来帮下忙,把她放下来。” 那两人莫名其妙看了我一眼:“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左将军下的命令,你想违抗军令不成。” 红柳勉强吐出几个字后便又昏厥了过去,太阳光并不强,晒一晒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她身上还有受罚留下的伤,耽误不得。 一路小跑回到营帐,拦住正待出门的苏逸,说了这件事。 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眉头轻皱,并没有立即允诺。我大概了解他的想法,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开罪左冷,的确不值得。 “你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 “你指的是哪句?” “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偷偷跑去那个地方,我就把所有的军妓都吊起来。” 留下这句警告,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下一股冷峻气息在身边徘徊不去。 半伸着手僵在原地,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好不好 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左冷,出乎预料,他答应的很干脆,反倒让我有些犹豫。 “玉门城一役你居功至伟,因着你的身份又不能请皇上大加封赏,今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只要不违背军规。我都会尽力做到。” 还是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讲这么多话,尤其对象还是我,竟然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 “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记挂在心。等回到上京,我就把那条帕子还给你。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帮你们制造机会。” 气氛顿时冷凝。 将红柳背回她所在的营帐,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她们虽然是好几个住在一起,床铺却是用帘子隔开的,就像是最后一丝尊严。彼此心知肚明谁都不会去碰。 她伤在身上,医棚里都是男人不方便治疗,我便把药带到了这里。军队里对“逃兵”二字十分忌讳。好在这些军妓并不十分严苛,何况又是皇上赏赐下来的,限度自是更宽,便是如此她仍是遭了不少罪。 闷哼一声,她渐渐转醒。看到坐在床边的我,吓得连连后退。 “我身上有伤,你还是找别人吧。” “别担心,我对女人没有兴趣。” 看到我手边的医药箱,她似有些窘迫。 “对不起,我以为” “你不是跟人私奔了。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脸上感激褪去,她猛地抬起头,无一丝血色的唇微微颤抖:“你。怎么会知道?” “我与豫州参知大人有些交情。” “青阳?他向你提起过我。” 紧攥住我的胳膊,她眼中突然星光大盛,却在下一刻转为灰败,带着一种望不到尽头的绝望。这种转变太过极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你已经见过他?” 她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沧桑:“若非如此,我可能就认命待在这里。便是死。我也不会让他看到这个样子的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眼中的悲戚渐渐消散,只余一潭死水:“世上负心男何其多,如我这般被自己男人买进青楼的也不稀奇。是我贪慕容华,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身子一阵,心头微微刺痛,曾经也有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用这种凉薄的语气讲述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同样的年纪,相同的经历,眼前浮现出蔻粉的面容,粉色带春的脸颊、俏皮灵动的神情,只是那双眼睛里,带着难以名状的悲戚与悔恨。 清明重拾,对上红柳满是惊惧排斥的双目,悻悻收回就要触碰到她脸颊的手。 许是因为蔻粉的缘故,对她生出几分怜惜。 倘若当初她落难之时,有一个心底良善的人悉心照料、开解,我的蔻粉,会不会就不会走上那条不归路。 “你好好休息,我会让他们单独给你安排一个营帐,没有人会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走在路上,脚步突然有些沉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纯属庸人自扰,世间不幸之人何其多,该做的只是管好自己,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 脑袋走神,一不小心便撞到了人。 对方块头不小,反而是我被撞倒在地。周围哄笑声四起。 “喂,小子,你没长眼睛啊。” 从地上爬起来,乖乖道了歉,大多时候我还是讲道理的。只是对方的思维显然跟我不在同一条战渠。 身子被大力推了一下,好在有了准备才没有再次出丑。 “道个歉就完了,那还要军规干什么。我看你是从军妓营出来的,辰时到酉时不准出入那个地方,你不知道吗?” 闻声而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将我团团围在中间,看着他们各异的表情,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欺生? 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凭着在高级将领面前为所欲为的行径已经在军中小有名气,俨然成为众军士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若是有这么一个人,长得又丑,身板又小,还是个没有官位的新兵蛋子,侥幸立了个功就忘了自己是谁,不参加训练,不服从命令,在军中为所欲为。若是遇到了,我恐怕会卷起袖子第一个冲上去揍人。 不过如果那个人换成了自己,立场可就大大不同。 知道他们诚心找茬,也就用不着硬装出一副悉心受教的模样。 眉头一挑:“你们想怎么样?” “简单,听说当日玉门城中你孤身一人救了全军将士,可惜当时我们不在场。既然你武功超世,不如跟我们比一场,你若是赢了,咱们从此就敬奉你为大哥,你若是输了就自请到西郊去做苦工,一辈子不能回营。” “我随时奉陪。不过,你刚刚想说的该是武功盖世吧?” 当头的魁梧士兵突然涨红了脸,指着我的鼻子大吼:“给我把这个臭小子拖到泥潭里去,看爷爷我不打得你跪地求饶。” 所谓泥潭就是士兵们摸爬滚打的另一处训练场,平日里路过都是捂着鼻子加快脚步,绝没想到有一天会进到里面。 那人倒是已经习以为常,脱掉上衣眼也不眨便跳了进来,泥点子溅了我一身。 “小子,你不脱衣服。” 摇摇头,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你没命看。 “不脱也行,就你那小身板,脱了就是一条翻着肚子的泥鳅。” 嘲笑声、起哄声闹成一片。 双脚被黑泥吸住,想抽出来却没控制好力道,身子向后倒去。谦君一发之际,双腿一盘稳妥在泥潭中落座,为了防止别人看出端倪,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 周围的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你在干什么?” “抱、佛、脚。” “你敢耍我,找死。” ----------------------------- 苏逸刚下马就听到泥潭里有人聚众打架的消息,主角正是他身边的丑八怪近卫。当即便赶了过去,他警告过离那些军妓远一些,她倒是听了,只不过转身便招惹起男人来,很好。 接到消息的不止他一个人,左冷和风扶远站在人群外卓有兴致的看着,而他的近卫正在泥潭里跟一个男人滚作一团,就连他的出现都没有分的一丝注意力。 一向温文尔雅的脸上冷寒骤聚。 一把折扇挡住他的去路,风扶远一张桃花脸笑的尤为灿烂:“难得她玩的如此开心,苏将军先别忙着阻拦。” 左冷微微颔首,一脸严肃认真:“她所用的摔跤技法十分奇特,略微修改便可用于日常训练,苏将军切莫坏了大事。” 如果知道自己碰上个死心眼儿,便是挨一顿打我也绝不会同意这场比赛,不知道被我丢出去多少次,无论力道是轻是重,他总能在规定时间内站起来,连累我浑身都是泥巴。眼看着他又带着满身泥浆扑过来,目标俨然是我唯一还算干净的脸颊,忍无可忍,直接下了重手,将他敲晕扔到岸上。 “胜负已定,可还有人想下来试试?” 意思意思问完这句话,拔出一条腿就往岸上蹬。 “我。”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脚底一滑,那一刻我恨不得自己真的是一条泥鳅。 “身份有别,属下不敢造次。苏将军还是另寻他人。” “用不着麻烦,就你了。” 说着,他穿过人群慢慢走过来,今日没穿战甲,一身白衣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将下摆塞进腰带里,如此粗俗的动作由他做出增添了几分儒雅,然后,抬起步子往泥潭里下。 “等等等等等等,我刚刚已经打过一场,十分疲劳,将军若是执意如此不如改日再比,也省得被人说成胜之不武。” 他突然停住动作,却也没有收回脚,一双眼睛淡淡的看着我,眨也不眨。 我素来最怕他这副模样,吓得动也不敢动。 v 007 险境 “行了,都到饭点儿了,就算要比试也得填饱肚子不是。” 风扶远见状上前解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苏逸总得给他几分薄面。瞥了我一眼,转身向营帐走去。 朝和事老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将手伸出去,想让他帮忙拉一把。熟料刚刚还热心肠的人见鬼似的捂着鼻子跳的老远,看着往下滴黑水儿的泥爪,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 虽然没说可苏逸的眼神告诉我,没把自己弄干净之前,绝对,不准踏入他的营帐一步。可是,不找个四处遮蔽的地方,我怎么洗澡?青天白日的又不能跳进河里。 走途无路,只好再度求助于那个不久前刚承诺过会尽力帮忙的人。 左冷作为一军统帅,素来与手下将士同甘共苦,唯一打破原则肯利用特权的,便是在沐浴这件事上。这也是我厚着脸皮,舍风扶远而麻烦他的原因。 他答应的并没有早上干脆,脸上有些微不自在。 “我就只有一个木桶,男女有别” 当着他的面儿转了一圈:“你觉得我现在哪里像女人?” “也是。” 吩咐门外的士兵退居三百步之外,不准任何人靠近。左冷看了眼帘子,确定封的严严实实,似乎能听见清水滴答的声音,忙握着剑走远。 * 白鹤离开,没有那些泯灭天性的歪门邪道,索格一心一意扑在战术上,期间发起大大小小的进攻近不下十次,均被左冷等人击退,西域军队的战斗力比想象中彪悍,天朝一方并没有占到便宜。 最原始的肉搏战。我若是再掺一脚进去就有些不厚道,苏逸也是同样想法,战场上的事没有再在我面前提及一次。重新回到医棚帮忙,轻松许多。 只是如果再给我多一些的独立空间,就更好了。 “恩人,给你。” 勉强扬起嘴角,从她手里接过茶杯,道了声谢。 “那个,其实,你不用天天跑过来。这些事情我自己做就可以。” 她悻悻收回手:“可是给恩人造成了困扰?” “是有一些,不过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也知道这是苏将军的大帐,若是出了差错恐怕你我小命都会不保。”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待在那个地方。” 一群女人中唯有她特殊,想也知道会遭受怎样的排挤讽刺。 “等将军有时间,我会向他请命放你出去。” “不要” “为什么?” 眼里现出一抹沉色,我不希望有人利用我的同情心别有企图。 她低着头。双手不安的搅在一起,声音微不可察:“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只想待在有他的地方,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一股酸意涌上心头,真心为这个命运坎坷的女孩子感到心疼。 “难怪你在这里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他在东营,离这里有段距离,若非将军召他议事。平日里我也见不到。” 她眼中的失落十分明显:“这样啊。” “他倒是常常到校场练习骑射,闲来无事之时倒是可以多到那里看看。” --------------------- 经过两个月的殊死拼杀,天朝国土上沦陷的城池已全部收回,西域大军业已被打退至两国边界,双方陷入相持阶段。 朝廷对将士们的英勇奋战在大加赞赏。承诺班师回朝后人人官升一级,同时。皇帝驳回了左冷继续挺进的作战计划,希望尽量以和平方式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争。 他们在边关奋力杀敌,后方形势并不乐观,朝中党派之争越发激烈,民间赋税加重,百姓怨声载道,这种严重的形势即便远在边关依旧感觉得到。 战线拉的太长,粮草供应速度大不如从前。为了保证供给,苏逸、左冷只得另寻他法,向富饶之地豫州借粮,借青阳的嘴表达了这层意思,简清璋答应的十分干脆,一番忧国忧民的说辞后承诺会穷全州之力帮忙。 那是一只千年成精的狐狸,民不聊生的紧要关头,既可以在百姓心中加固贤王形象,又能赢得军队支持,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情又怎会放过。 不管外界如何混乱,我是一点儿理会的心思都没有。如昨日一般躺在床上,只觉头昏脑胀、浑身无力,跟前段时间发烧的症状一模一样。军医来看过,说是我晚上睡觉蹬被子,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自从上次强行使用后,魂珠消耗的速度越来越快,这几日更是不稳,尤其两颗珠子时不时较量一番,遭难的就只是我。 天鹤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第三颗珠子的下落,带着玉遥、蔻红二人去寻。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晚上还有苏逸那个火炉可以抱着,一到白日便觉格外寂寥。这时红柳的作用便体现出来,毕竟是丫鬟出身,照顾起病人来十分熨帖。 苏逸曾有一日不放心回营帐看看,正好碰到她给我喂药,夺过药碗,凑到鼻尖嗅了嗅浅尝一口,确定无事后才面无表情递回来。 我觉得他有些多此一举,药里有没有多余的东西我不比他知道的清楚,即便如此,还是为他的反应小小感动了一把。一连两日无人问津的委屈消散不少。只是对红柳有些抱歉,人家本是一番好意。 我的事事无巨细从没有刻意瞒过他,他自是知道红柳也知道她与我走的比较近,只是对绝世山庄的人素来无好感,平日里没少叮嘱我离她远一些。 此刻见面,自是不会给好脸色,冷着脸将她打量一番,吩咐她白日过来照顾我。 正是因为如此,军中一霸本近卫身上又多了一条桃色绯闻。 ------------------------- 这日阳光正好,托红柳的悉心照料,身子轻便许多,苏逸见我在帐中闷的有段时间,便大发慈悲将他的宝贝坐骑借给我,让我出去转一圈,去去霉味儿。 沿着小河一路向北,不自觉走到上次与灭烤鱼的地方,原本蔚为壮观的数十万大军驻扎地如今只剩茫茫一片沙地。自从他随索格退居关外后,我们便再没有见面,不知道那个单纯的小家伙跟他那群黑不溜秋的朋友们过的如何? 身随心动,脱下鞋子,绷着脚趾慢慢往水面儿上凑。 身后一声嗤笑,回过身却见左冷一身黑色常服,牵着马站在距我是十步远的山坡上,嘴角的笑意还未褪去。 见我看他,不慌不忙走到我身边。 看了眼我赤着的双脚,迅速移开目光。 “你不是染了风寒?怎么还敢下水。” “怎么会是你?” “先把鞋穿上。” 脚心有些凉意,听话穿上鞋。顺手将削好的木叉递给他:“既然碰到了就帮病人一个忙,你去捉鱼,我请你吃大餐。” 朝前方走了几步,蹲下身子徒手挖起土来,不多时便现出几个小瓷瓶。 “这是什么?” “调料,烤鱼用的。” 还是上次用剩下的,埋在这里备用,倒是便宜了这个冰块儿脸。 左冷看着已经开始拾柴火的人,认命下水捉鱼,上次做这种事情已是十年前,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只知道闯祸的时候。 捉了两条大的,顺手在水里收拾干净,岸上火已经升了起来,某人已经迫不及待。 做菜我是没什么天赋,可要论起烧烤绝对当仁不让。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哪一样没遭过毒手。这些东西,根据年龄、大小、生活习性,需要放的调料也不一样。 就拿火上这两条鱼来说,浑身上下无一处肥油,肉质比起小鱼的鲜嫩更富有较劲,这种最适合烤来吃,而且要要烤到金黄,焦了也没关系,调料要从七成熟的时候开始放,稍微撒一些,熟了之后再撒一次,口味儿微咸最好。 感觉口水都要流下来,忍痛将我的精心之作递给身边的人。 “怎么样?” 他倒也不客气,捡肉最厚的地方咬了一口:“一般。” 讥诮的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骗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从来不说谎。” “” 作为回报他将自己手里的那条给了我,尝过之后才知道他是真的不会说谎。 做大将军的,难得每个人都是文武双全,还要下得了厨房。 手也不洗,直接仰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望天,享受难得的惬意。 “苏将军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 “有什么不放心的?” 问完那句话左冷就后悔了,她的身手他不是没见识过,便连自己都被轻松丢下了河。她的年龄并不大,缘何会有如此高超的身手,而且武功套路甚为奇特,不像出自任何江湖门派。 “你呢,身为主将孤身出营,就不怕中了敌人的埋伏?” 左冷眉头轻皱,便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骑马出营,会不自觉跟上来。 耳边出现些微杂音,像是刻意放缓的脚步声。 左冷也听到,敏捷起身一双眼睛顿时变得锋利。 他将我拉起来护在身后,下一刻,身边已有上千名西域士兵密密麻麻包围上来。 v 008 坠崖 我说过的话向来灵验,一直自诩金口玉言,直至此刻才知道其实是乌鸦嘴。 索格自人群中踱步而出,自战争形势逆转,西域大军不得不退居关外起,他便派出军中最优秀的哨兵日夜守在天朝军营外,苦等半月之久,竟真的被他逮到机会。 他与代婉尚算不得熟识,对她的性子倒有几分理解,心性率真又无所畏惧,绝不会乖乖被圈在里面。他设这个局本就是冲她而来,没想到会逮到一条大鱼。 深蓝眼眸精光一闪,嘴角弧度上扬明显:“你做的很好,只是为什么不是苏逸?莫非你对他还有情?” 左冷脊背一僵,情急之下交握在一起的手倏然收紧。 手指被挤得生疼,却不敢抽出,后知后觉才明白那番莫名奇妙的话是对我说的,反间计吗? 这个计策的神奇之处在于,无论对方做的有多明显,哪怕漏洞百出,无一例外都会生出一些作用,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道裂缝,最后都会演化成不可磨合的冲突与隔阂。 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我与左冷的关系近来才有所缓和,本以为他多少会与我保持一些距离,可是除了最初的僵硬之外,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仍挡在我身前,将整个背部毫无防备的展现在我面前。 被一个人这样信任者,心中生出丝丝感动。 “对方人数众多,我可能无法护你周全,你的身体恢复的如何?” 扬起下巴,似笑非笑扫了眼挡在面前的虾兵蟹将:“对付他们还不成问题?” 左冷脸上现出久违的微笑,虽只是轻微勾了下嘴角,足以令人为之心神一荡。 懒得废话,他松开握着我的手。抽出那把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宝剑,正面迎敌。 来势汹汹,为他身上迸发的死亡气息所慑,千人的队伍竟被他一人一剑逼的节节后退。索格从身旁士兵手上夺过弯刀,直冲左冷面门而去。对着踟蹰不前的属下大吼: “谁敢退后一步,满门抄斩。给我活捉那个女人。” 一声令下,身着西域军服的士兵如蚱蜢般纷纷涌来,便连这些草原上成长起来的汉子也知道欺软怕硬。 双拳难敌四手,便是左冷再生猛,前后夹杀之下也不免负了伤。脚下踩着的尸体堆积成山。仍有不怕死的源源不断冲了来,四面围攻之下,左冷根本空不出手向大营传递信号。 而我本就有恙在身。勉强对敌,体力渐渐不支。 膝盖支撑不住,猛然一软,歪打正着躲过一招攻击。之后就没有这么幸运,背部被重重一击。胸口痛不可当,嘴里即刻涌出一股铁锈味儿。 眼前一片黑暗,昏沉之间,被人搂在怀里,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 瘦弱、冰冷,无一丝味道。凭感觉根本猜不出是谁。 眩晕过去,自己已经被带出人群,索格阴沉着脸站在不远处。两侧的士兵杵着武器似是颇有忌惮。 抬起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 “灭,你想造反不成?” 灭揽着我的腰,将我的头压在他胸膛上,这便是他的回答。 才发现这个一直被我当作孩子的男人竟如此高挑。我的头顶甚至连他的下巴都到不了。 索格眼中阴霾大盛,死死盯着前方。就在我以为他不惜牺牲灭的时候,他脸上的沉色渐渐褪去。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紧握成拳,背在身后。 “好,你若是保证从此之后不再违背我的命令,我就放了他们。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灭低头看了我一眼,揽在腰间的手紧了紧,而后慢慢松开。 “过来。” 灭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被我一把抓住袖子拉回身边。眼前浮现他血迹斑斑的身体: “他若是跟你回去,会遭到怎样的待遇?” “他是我的亲弟弟,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代姑娘此举,莫非是想将灭带在身边,且不说苏逸与天朝士兵,便是你身旁这位恐怕也容不得他。” 纵使有这个心思,我又怎会不知,自己根本保护不了他,索格身边才是他该待的地方。就像他说的,左冷曾不止一次有以灭为筹码逃出包围的打算,均被我厉色制止。 无可奈何的松开手指,如上次那般来不及道别便被拉着上了马背,视线被左冷挡的严严实实,回首只来得及看到他一片一角。 “你对所有人都如此留情?” 和着风声,这句话传入耳中,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没想到这个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竟会关心起我的私事。 “见过太多的世态炎凉,我只是尽力对身边的人好一些。”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隐约听见嘀咕了句什么。 后来才知道,那句话是,爱上你的人,一定很累。 索格的人堵在回营的必经之路上,我们只得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左冷对这里的地势很熟,跨过一个峡谷便可绕行到另一条通往军营的小路。 峡谷就在眼前,灌木丛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左冷眼疾手快,拽着我在草地上滚了一圈,毫发无伤的落到。 再看那匹战马,已经身首异处,脖颈断裂处一颗黑溜溜的脑袋正凑在上面啃食,间或发出啧啧的声响。 周围安静的可怕,草丛间突然簌簌作响。 退后几步,拉住左冷转身就跑、 “是傀魅,你身上有没有带打火石。” 左冷面带疑虑,他接触到的傀魅大多身材健硕,看此人的身形衣着倒更像是山中的野人,回过头,正对上他从一堆血肉模糊中露出的红色双目。更糟的是,越来越多的傀魅正从灌木丛中走出。 “没有。” 漫无目的的往前跑,魂珠暗淡无光,身体中的灵力已经在刚刚的打斗中消耗殆尽,此刻的我便是连稍微彪悍一些的女子都打不过,更别说这些怪物。 索格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视野中。 “堂堂一国王子,竟然出尔反尔,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我是答应了灭会放了你们,可没说不会再捉回来,要怪就只怪你们动作太慢。” 他拍了两下手,刚刚还凶猛进攻的傀魅,向来只听从灭支配的怪物们,竟如同温顺的宠物狗一般,乖乖站到他身边。 “怎么,你以为我西域王室便只有灭一人拥有如此异能。” 话本中总会出现这些惊险又浪漫的情节,一对有情人被山匪逼到悬崖边,携手跳下,最后双双化作蝴蝶,又或者大难不死,意外获得大笔财富,从此幸福美满的生活着。 当冰凉的潭水涌进耳鼻,喉咙似乎被一只大手死死扼住,才知道那些情节有多荒谬。这便是凡人经历的死生之劫,绝望而痛苦,怪不得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为长生不老而执迷。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时,眼前似乎出现一大片绚烂的桃花林,最繁盛的那一棵树下,似乎站着一道清冷的身影 -------------------------------------- 苏逸突然头疼欲裂,手中笔杆落地,墨汁溅在白色常服上,渐渐晕开,竟像是一片灿烂盛开的花朵。 握住抖个不停地右手腕,一股前所未有的惊颤涌上心头。 衣服顾不得换,让人立即备上马匹,他要亲自去接人。 刚出得营帐便碰到匆匆赶来的风扶远等人,这才知道,同时失去踪迹的还有左冷。 “可派了斥候出去?” “派了,一直追踪到敌方营地,并无任何发现。一刻钟前按照约定放了安全信号,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绝非左将军会做出的事,除非遇到了意外。” 马蹄声由远及近,刚生出的一丝希望在看到空荡荡的马背时迅速泯灭。 “这不是苏将军的战马,怎么会从外面回来?” 苏逸眸底一沉,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发白。 风扶远有所感觉:“莫非她也” “出事了。” 低头吃草的战马突然打了个响鼻,蹬着蹄子躁动不安,挣扎着向营外行去。 苏逸放开缰绳,翻身上马:“跟着它。” 一行人跟着战马来到一处偏僻的溪边,在草地上发现生火的痕迹,还有两只被吃的干干净净的鱼骨头,推测出两人很可能在一起。 苏逸仔细查看周围,在一处杂草歪斜出蹲下,手指拈过一片叶子,凑到鼻尖嗅了嗅,血腥气味。 ---------------------------------- 在两人坠入的深潭中搜了好几个时辰,他们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连只鞋子都找不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留下人继续搜,索格戴泽一小队士兵率先回了营。 内心烦躁,扬手打断士兵的汇报,迈进帐中。 扯开披风随手甩在地上,坐在凳子上为自己倒了杯烈酒。 “一无所获?” 帐中还有另一个人,眼中凶光大盛,索格抽出手边 大刀,朝声音的方向砍去。 距离脖颈不足一寸之处勉强停下,脸色阴霾。 v 009 失踪 “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鹤大大方方朝他行了个君臣之礼,似乎刀刃贴着的,并不是自己的脖颈。 “许久未见,大王子可好。” 这句话听在刚刚无功而返的索格耳中,讥讽意味十足。 大国师在的时候西域大军势如破竹,连下三城,士气空前高涨,就在他离开不足十日,他便丢了玉门城,自此之后胜少负多,此时更是被逼出天朝国土。 军中已有传言,说是就因为他赶走了大国师,惹怒了天神,才会得不到眷顾,甚至还有副将劝他将大国师迎回来。 堂堂一军统帅,未来的西域之主,何曾受过这般窝囊气。此时听他说的这般随意,不由得怒从心生,手里力道失控,待他恢复清醒之时,大刀已经没入脖颈一半,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收回手,十分错愕。 大国师的本领他是见过的,呼风唤雨,指人为萎,如何连一把兵器都躲不过。 “你就这么想死?” 白鹤面色如常,嘴边仍挂着温和笑意,就像一个包容调皮孩子的长辈。 只见他伸出沾了血的手,握住刀柄,一点一点向外抽出,浓稠的鲜血因失了阻力一股脑儿向外涌出,就连距离两人十步之远的书案上都溅落点点红梅。 便连杀人无数的索格,看到如此场景都不由得心惊胆颤。 大刀完整拔出来的同时,白鹤脖子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动愈合,完美的一丝痕迹不留。 若非满地的暗红,还有刀刃上仍往下滴着的血珠,刚刚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寒颤。索格僵硬着声音:“我念你曾为我西域立下功劳,功过相抵。仍保留禄品宅院,你不好好在王庭颐养天年,跑到这里做什么?未经通报擅自进入主将大帐,凭的是我不敢杀你,还是杀不了你?” “本道身上背负着助大王子入主中原的使命,岂敢怠慢。” 言毕,从疱袖中掏出一卷明黄布帛递过去,安静站在一旁,微垂着头,等待回复。 见到这个东西的第一眼索格便猜到里面的内容。只是没想到母后对此人如此信任,不仅恢复大国师之位,还拨给他将近三分之一的兵权。而这一切。他这个最高将领只是刚刚才知晓。 随手将加盖玺印的布帛扔在书桌上,缓缓踱起步来,刀尖拖在地上翻起一层泥土。 一改之前的阴霾沉色,一侧嘴角微微上扬,却让人越发感到胁迫。 “本将还奇怪向来恪守本分大国师怎会变得如此肆无忌惮。原来是找到了更大的靠山。也是,你与母后有过救命之恩,于情于理在她身边得到的优待要比在我这个王子这里要丰盛的多。” 白鹤怎会不知他话中隐藏的意思。 西域王庭内的大位之争并不比天朝缓和,其中最强大的两股势力,便是这对母子。 老可汗早早便立下旨意待他去世后由大王子索格继承王位,可他却在可汗去世的半个月前被自己母亲以莫名奇妙的理由远远调离。待得到消息匆匆赶回之时,大局已定,王位上坐着的雍容华贵一人。正是自己的生身之母。 民间曾传过一个留言:老可汗其实在半月之前便已病逝,只不过死讯被王后压下,目的就是趁大王子离开之时入住汗位。 其中孰真孰假,个人心中自有一番考量。 如今索格王子此番言论,已然将他划归为王后一翼。若是得不到一军主帅的信任,便是他有三分之一的兵权在手。也会寸步难行。 态度越发恭敬,这一点便是他与天鹤最明显的区别,天鹤心高气傲,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低姿态,所以当年,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赶下了凡间。 “索格王子足智多谋怎会看不出上次乃反间之计,王子当日被表象蒙蔽双眼,未待解释便将本道遣回王庭,向王后求助实乃无奈之举。 说句不敬的话,本道乃修仙之人,道行不浅,无论在哪个国家都该得到礼遇,王子如此对待方外之人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断了缘分,本道之所以不顾道友嘲笑自请回到大营,只因看中你身上的帝王之气,想要帮助王子成就一番霸业。 反倒是大王子,从始至终都认为本道心怀不轨,本道便是六根清净也不免有些心寒。” 一番话在情在理,将索格的疑心打消大半。仔细想想,除了一处十分隐秘的住宅,他没有提过任何要求,便是母后赏下来的金银玉器他都原封不动送回国库,无一例外。确如他所说此人道法高深,必能成为他的一大助力,且近来士气低迷,将士们极需要一场胜仗逆转形势。 “我知道了,你暂且留下。” 背对他的方向,白鹤不动声色舒了口气。凡间的尔虞我诈比天庭更盛百倍,怪不得连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弟弟也学会了使阴招。 “王子眉头不展,可有需要本道帮忙之处。” 反正瞒不过他,便将上午发生的事细细道了一遍。 “王子是在为未能活捉左冷而感到遗憾还是在为代婉担忧?” 被索格警告的瞥了一眼,白鹤略有收敛。 “本道的意思是,若是后者王子大可不必担忧。” “此话怎讲?” “她同本道一样,并不是凡人。” 对他这番话,生性多疑的索格意外的并觉得一丝不妥,那般风华绝代的风姿,总是出人意料的行为,再加上时不时迸发出的令人惊讶的力量,无论哪一项都是凡人所遥不可及的。 “我派人在他们落水之处搜寻了数个时辰,直至此刻仍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而且,她之前似乎有些不对劲,你们修仙之人也会有身体抱恙的时候?” 白鹤眼中闪过诡色,煞有介事的微微颔首:“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便是天上的神仙也绝非毫无弱点。他们该是都还活着,只是受到外力庇护,暂时感觉不到他们的方位。围堵之事便交给本道去办,王子不若将精力放在军务上,何不趁现在主将失踪之际,给对方狠狠一击。” 正好他也想知道,他们悉心教导出的人究竟有多大的本领。 --------------------------------- 昏暗中显出一丝光亮,仿若重生。 左冷张开眼睛,迷惘退去,下意识坐起身子,身子如闲置了许久的织布机,发出咔咔的骨节声。 警戒的看着四周,这是一间普通的农房,装饰雅致,床头木凳上还放着一只药碗。 看来是得救了,记忆最后一幕是冰冷刺骨的潭水与窒息的闷痛,还有...被紧紧握住的右手,那一刻感觉到她的张皇失措,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上。 挣扎着起身,这副身体不知道躺了多久,双腿僵硬动弹不得,张了张嘴,嗓子如干涸了许久的河床根本发不出声音。 挣扎着伸出手,东西明明近在眼前,拿在手中时却已满头大汗。奋力将它摔在地上,瓷碗破碎声终于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木门吱呀声过后,一位面色慈祥的老婆婆出现在眼前。看到他已经坐起身,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快步走过去,掰过他的脸左瞧右瞧。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还以为你过两日才能醒过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左冷挣扎着躲开她的爱抚,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老婆婆这时才反应过来,迅速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出门端了半碗温水进来,细心喂到他嘴边。 左冷那种性格的人最讨厌别人的碰触,尤其还是刚刚见面的陌生人,即便很可能是他的救命恩人。 “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呢,她在哪里?” “你是说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她的脑袋撞到了石头,身上也有几处骨折,不会这么快醒过来。我家老头子正在帮忙照顾,你就安心待在床上。” 她退到距离木床三步远的地方,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小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你就只膝盖擦伤了点儿。 那小姑娘是你的爱人对不对,所以才会在危难时刻,不顾自己安慰护你周全。” 左冷神色怔忪,配上散落耳边的黑发和苍白的肤色,难得露出一丝脆弱,看的老人家直想上去摸两把。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麻烦你,带我去见她。” 知道阻拦没什么效果,倔强的孩子又不肯让她搀着,便从门后翻出一根粗树枝让他暂且当拐杖用。 就在隔壁房间,短短几步距离,一瘸一拐,左冷竟花了将近一刻钟。 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浓厚的药膏味儿,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只几乎要扶上白皙面颊的苍老手掌,瞳孔紧缩,拖着伤腿匆匆往里面迈进,却被门槛绊倒在地。 像一只发怒的豹子,对着里面的人大吼:“你别碰她。” 老婆婆随后赶到,“哎呦”一声忙扶起地上的人,身子看似苍老瘦弱力气却出奇的大。 左冷在她的搀扶下三两步来到床边,一掌拍掉愣在原地的咸猪手,这一下几乎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v 010 责备 床边站着的老人看起来七八十岁高龄,圆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倒有几分可爱,适才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愣在原地,此刻被大力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嚎叫着躲到老婆婆背后。 老婆婆又怎会不知自家相公的坏毛病,当即也不护短,揪着耳朵将他拖了出来,空着的那只手朝着他身上不住拍打: “你个老不死的,臭毛病到现在都没改,老娘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 老公公哎呦哎呦的躲着,奈何一只耳朵在妻子手中,怎么也逃不过,脸上表情颇为滑稽。 不管身旁上演着怎样热闹的一幕,左冷丝毫不为之所动,全部视线集中了无生气躺在床上的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安静的模样。 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依稀能看到里面包裹的血迹,同样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受伤的模样。即便在玉门城,那般险恶的形式下,独自对敌依旧能全身而退的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手指张了张,终是无力垂下。 “纱布缠的这么厚,伤口很容易感染。” 淡淡的一句话,声音不算大,却让正在打闹的两人住了手。本就是做给外人看的,老婆婆并不舍得下重手,两个人刚刚死里逃生,为何缓和气氛,老公公也乐意配合。 听他这么说,不好意思挠了挠发顶:“我们两个老家伙很久没受过伤,我都忘了该怎么包扎。老太婆倒是在行,不过她看人家小姑娘年轻漂亮,不肯帮忙。” 耳朵又被揪起,老婆婆看了眼年轻人的颜色,压低声音:“臭老头子你胡说什么,当初把他们捡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分开照顾。自己手指头笨的跟脚趾头似的,反倒赖起我来。” 轻轻坐在床边,稍稍犹豫一下,小心翼翼抬起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 “伤药在哪里,我帮她重新包扎一下。” 递过捣碎的草药和新纱布,两位老者乖乖站在一旁看着。 “那个,小伙子,你不要误会,我家老头子就有个手贱的老毛病,看到白白嫩嫩的东西就想上去捏两下。并没有恶意。” 左冷没有答话,专心致志手中的事情。 老公公拽拽老婆婆的衣袖,指指英朗帅气的年轻人。凑过去悄声问:“时间太久有些事都忘了,我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帅。” “只有衣服一样而已。” “......” “嘘,小姑娘好像要醒了。” --------------------- 苏逸私自动用了宁侯府在西域埋下的探子,尤其有几个已经进到索格身边的近卫骑。一不小心就会令数年的谋划毁于一旦,还有可能引起朝廷的质疑,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总算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不出所料,两人数日前遭到索格亲自带队袭击,后为西域小王子所救。之后的事情近卫骑并没有参与,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不过当日午时有部分士兵接到命令,齐聚距营地百里之外的深潭执行任务。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翻开地图,在边缘之处圈出深潭所在的位置,怪不得之前他们找不到。 如若放在以前,莫说是掉进深潭便是狼窝他也不会担心,可是近来这段时间。她的身体状况频出,短短几日似乎将之前二十多年的病气都一下承了过来。他从未在她身上闻到除了花香之外的任何气味儿,如今这个帐篷里似乎还残留挥斥不去的药味儿,这让他极度不安,尤其她身边还有一人,心怀不轨的一个人。 “我决定,今晚夜探敌营。只有我一人。” 决定一出反对声一片,左冷至今下落不明,便只有苏逸一个群龙之首。探营之事万分惊险,如若出了意外到时整个军队都会受到不小的冲击。 “将军该是知道自己的重要性,这个时候万不能独自离营更可况还要深入险地。探营之事不若就由属下代替。” 成林首先出列请命,义正言辞,表情肃穆。 “监军大人以为如何?” 风扶远懒懒挺直身子,扫了在场人一眼:“大家说的在理,苏将军身负重任,的确不该以身犯险。不过成参领也不合适,因为我不确定到时候你能不能认得出。” 气氛有些缓和,大家以拳抵唇掩去嘴角的笑意,只有成林一人感觉莫名其妙。 “我去吧。” 嬉笑过后,青阳主动请缨,却被苏逸一口回绝。 “我意已决,你们若是不放心就挑几个武功好的在外面接应我。” 她的事情,他从不假手于人。 ======== 夜半时分,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苏逸一身夜行衣,施展轻功出了军营。 “你胆子也太大了,大王子还在营中,你竟然敢擅离职守躲在这里喝酒。” “这么紧张做什么,大国师回来了,难不成你还怕敌军袭营?” “也是,有大国师在,保准让他们有来无回,这下好了,咱们兄弟又可以过几天好日子。给我也来一口,喝完这一瓶还得回去当值,大王子可不是好惹的。” “殿下的心思全都在那个寒潭上,哪有功夫来管我们?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连大国师都出马了,难不成是什么稀世珍宝?” “你过来点儿,我小声告诉你。我听说啊,是有两个人掉了进去,看大王子急的那个劲头儿,说不定里面就有他看上的女人。” “都已经五天了吧,听说那个深潭里有怪物,说不定尸体都已经被吃光了。” “哎呦,你踢我干什么?疼死老子了。” “喝多了吧,谁踢你了。” 寻遍整个军营,犄角旮旯都不放过,除了刚刚听到的那番话再没有得到跟二人有关的任何消息。 既然冒险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 “什么人,快来人,有人烧粮仓。” 行军之人对粮草之事尤为慎重,尤其索格生性多疑,对此该是早有防备,很快苏逸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弓箭手层层包围。 “放箭。” 眼前亮光一闪,除了满地的长箭哪还有人影。 本该被射成刺猬的人,此刻一手背后站在河边,位置恰巧就是代婉两次烤鱼的地方。 弓箭射来的那瞬间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心有余悸的反倒是救人的人。 玉遥蹲在草地上平复心情,看着那道在夜色中迎风招展的清俊背影,第一次生出钦佩之感,见过狠得,没见过对自己也这么狠的。 “都回来了吗?” “天鹤有事迟些才能过来,他让我告诉你,除非宫主她自己放弃,否则这个世间谁都伤不得她。” 回到军营是天色尚且昏沉,大帐中灯火通明,一道身着近卫军甲的纤细身影背对而立,竟让他生出几分错觉。 她缓缓转过身,苏逸眼中氤氲散去,只余彻骨的冰寒。不知是被他浑身上下散发的冷冽气息所呵还是没想到进来的人不止一个,笑容僵在嘴角。 “将军,我...” “来人。” “是。” “将她拉下去军法处置,你们每个人自行领五十军棍,再有下一次,杀无赦。” “遵命。” 五十军棍,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其实守门的士兵着实无辜,算起来还是代婉埋下的祸根,谁让她时不时带人进来,多几次之后守卫也就习惯了,自然也就放行了。 “有些人自以为换了身皮,模仿几个动作,就能摇身一变成了凤凰。自不量力。 平日里我与蔻红同她亲近一些都会得冷眼,你怎么放心把这种人留在她身边?” “她太寂寞,有人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我看,你是想用宫主做饵钓出她背后的人。” 看着气势汹汹走进来的人,玉遥不禁瞪大眼睛,没想到刚刚那番硫磺味儿十足的话竟是从素来对苏长老毕恭毕敬的蔻红口中所处。 瞧着被数落的那人脸色越来越不好,赶忙上前制止:“你傻了吧。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多话。” “难道我说的有错,她的身体为什么比普通凡人还不如,苏长老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 “什么意思?” 蔻红嘴角侧勾起嘲讽,有种冷艳的美感。 “那场暴雨洪灾,她为此灵力几乎耗尽。你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关心解决办法,就只给了一个期限。” 苏逸未曾想到前因后果竟会是他一手造成,张了张嘴,才发现任何解释在事实面前均是徒劳。 “她对你的要求何曾有过拒绝,甚至不让我们将这件事透漏与你一分一毫。”感觉到他身上的压抑,蔻红叹了口气:“罢了,找到她之后我们三人便一起回霾山之巅,是我想错了,你身边并不合适她。” 留下这句话,蔻红转身离去,玉遥亦也跟着离开。整个大帐就只剩下他一人,同前几日一般。 * 凝着她慢慢张开眼睛,如同等待破茧成蝶的那一刻,左冷不自觉屏住呼吸。 阳光透过窗子正巧打在她薄如蝉翼的眼睑上,睫毛轻轻颤抖,露出黑的发亮的瞳孔。 v 011 神志不清? <>黑色瞳孔里尽是迷惘,左冷不自觉握住她的手,紧张唤了声她的名字。 “代婉。” 循着声音,她看到一张紧绷的脸,不自觉轻笑出声,伸手抚上他紧抿的嘴角,感觉到他的诧异,笑的更欢。 “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看着她巧笑嫣然的脸庞,左冷心中疑虑,扶着她坐起身,对上她的眼睛。 “我是谁?” “你在开玩笑吗,桑黎?” 不是苏逸,也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就在他思索考量之时,刚刚醒来的代婉已经将周围环境大致扫了一遍,看在略显拘谨的老夫妇二人,眼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你们,是人?” 老夫妻对视一眼,这姑娘看起来文文秀秀的,怎么一开口就骂人呢? 不防被拽了过去,耳边拂过温香气息,却见代婉已经凑过来半趴在他身上,两个人姿势极其暧昧,他甚至能清楚看到她面颊上的绒毛,还有那双亮晶晶的双眸。 “我们现在是在尘间?你不是死活儿都不同意带我下来,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那么上次在天神殿,你让我背黑锅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 “喂,跟你说话呢?” 左冷回过神,本能吸进一口气,感觉到胸口的胀痛,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竟不由自主屛住了呼吸。有些狼狈的侧过头躲开她的眼神。 刚刚的话他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她把自己当成了别人,而那个叫做桑黎的人与她的关系并不普通。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望向一旁看热闹的老夫妻,眼里带着几分阴沉凝重:“她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伤到了头部,神智受到了影响?” “小姑娘奇是奇怪了些,不过其他倒也没什么。是年轻人你自己太敏感了。” 第一次下到凡间。左瞧瞧右摸摸,对一切都感到稀奇。一不小心触到身上的伤口,疼得她叫出声来。 左冷被这声惊呼移去注意力,看着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老婆婆拽着相公偷偷出得门去。 “你拽着我做什么?” “年纪大了连眼色都不比从前,人家小两口刚刚死里逃生,正式你侬我侬的时候,我们两个在里面只会惹人烦。” “你去山上抓只鸡回来,中午给两个孩子好好补补。” “什么时候能这么对我?” 嘴里嘟嘟囔囔,老公公甩着袖子走远。十足的老顽童模样。 木屋中的情形并不如他们想象中浓情蜜意,反而处处充斥着诡异的气息。 手里握着绷带,左冷坐在床边。脸上生冷硬朗的棱角第一次现出迷惘。不远处刚刚还呼疼的人,正活蹦乱跳,精神抖擞的参观摆设。 就在两位老人出去不久,她拉着他非让他帮忙治伤,解释不通。他只好将刚刚包好的伤口再重新伤了遍药,谁知正当他裹上纱布的时候,却被她不耐烦的一把扯下,之后的事情是他从未想象到的,她额上的伤口就在他眼前,慢慢愈合。伤处皮肤光滑白皙,看不出一丝痕迹。 他当即愣在那里,素来条理清晰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 代婉提起裙裾跑到院子里。压根儿没听到他的话,也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惊异。 透过窗子,看到她正兴致勃勃的提着兔子的耳朵说些什么,此刻的她与他之前所接触的所有面貌都不同,少了若有似无的那抹哀愁。眼底一片澄澈,是那种没有受过挫折。不识愁滋味的眼神。 “代婉。” 头顶有阴影投下,代婉抬起头,背着阳光,站着一道伟岸的身躯。不禁笑弯了眼睛,她对这个人向来没有免疫力。 “代婉,你” “你在叫我?代婉,这是我在凡间的名字?听着是不错,可为什么要改,又没有人认识我们?” “那以前都是如何称呼你的?” 代婉奇怪看了他一眼:“除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外号,晨露、百花,不过我更喜欢你叫我妖妖。” “妖?为何?” “不用受规矩约束,又可以在凡间自由行走,我很羡慕这种无拘无束。你这种除了修炼对什么都不关心的人自然不会明白。” “不过,你今天怎么会跟我说这么多话?” 不知该如何回答,左冷缄默不语。 看到他这副模样,即便已经习惯仍不免有些可惜,早知道刚刚那句话就不说了。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避开她满是期待的眼睛,左冷远眺天边:“要尽快回去才行。” 外面不知道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她现在的样子 简易厨房中飘出香味儿,老婆婆端着特意给他们补身子鸡汤出来,看到蹲在兔子面前的两人,露出慈爱的笑容。 “这个山谷中一直就只有我们夫妻二人,闲来无事养两只来解闷。附近山上飞禽走兽不少,你们若是喜欢,晚上让老头子抓两只炖来吃。” “它们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兔子能吃什么,不就是一些青草菜叶。” “月宫里那只怎么就只会偷我的刚培育出的嫩芽?” 老婆婆没听清她讲什么,笑笑将东西端进屋里。左冷却是听得一字不落,当即拉住要跟着进去的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现在只是一界凡人,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该是自有掂量。” 被他过分凝重的表情骇住,却也知道这件事的严肃性,抿着唇乖乖点头。 “桑黎多在这里待一天好不好,就一天?” “我会考虑。” 左冷背过身,左手微曲,他所做的决定从未有过改变,可一对上她明显渴望依赖的神色,他便不自觉动摇,心下还未做决定,口中便已经应承。 他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就像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迅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一个匪夷所思却由不得不信的事实。 一桌四人,压根儿没想到会有客人,整个屋子就只有两张用树藤编成的矮凳,本着尊老爱幼的高尚美德,将它们让给了两位老人,左冷从外面搬了两块高矮合适的石头,他和代婉就凑合着坐在上面。 有些抱歉,两位老人不住往他们往里夹菜。 “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身体正是恢复的时候,多吃一些。” 代婉盯着碗里的东西,没有动作。 “小姑娘怎么不动筷子,是不是饭菜不合你胃口?” “我不吃这些。” 胳膊被狠狠戳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大病初愈要吃一些清淡的。” 气氛恢复和缓,代婉拿着筷子慢慢拨着碗里的菜。 “敢问二位,此地此处何处?” “西峰谷底。” 扫了身边人一眼:“二位莫非就是江湖上传闻的西峰双侠?”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我们六十年没上去过,没想到江湖上还流传着我们的名号,老太婆,咱们不枉此生了。” 左冷看着这对同桌不相识的“师徒”,嘴角微微上扬。 “年轻人,一直没问你,你们遭遇了什么,怎么会到这里来?当然,如果不方便可以不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们遇到仇敌追杀,寡不敌众掉下山崖,被卷进暗渠里,阴差阳错就到了这里,还未感谢两位前辈救命之恩。” 有恩必报,左冷当即起身,屈膝下跪,被老婆婆眼疾手快服了起来,她只用了两根手指力道竟让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不得不屈服。 佯装没看到代婉仿若见鬼的表情,左冷递给她一个乖乖吃完的眼神。 “失踪数日,家人想必十分担忧,敢问前辈可有出谷之路。” “路倒是有,不过却不似一般人能走的了得,你们身上还有伤,待养好 了,老婆子亲自送你们上去。” “只好如此。” 房间只有两个,老前辈夫妻住一间,两个人不得不挤进另一间。 木门一关,代婉便迫不及待的扯下头上的纱布。 “明明已经好了,为什么还要缠上这个东西,又闷又热。” 左冷自顾铺着地铺,没有理会。 一日相处下来,虽不知她回到了哪个阶段,前世还是今生,但能确定的,一定是生命中最纯真美好的时光。 现在的她就如同一个被养在深闺的少女,不知世事,单纯好奇;再不是那个果断勇敢,张狂无畏,敢于只身对抗数十万敌军的女人。 胸口涌出些许复杂,不知是惋惜、愧疚,还是一丝庆幸。 “我已经同老前辈说了,后日一早就离开,我们可能要爬过崖壁。” 她略微有些挫败:“会天上吗?” “不,回军营。” ----------------------- 浮生偷得半日闲,左冷被她欢快的情绪带动,难得放下肩上的担子,陪着她在这方小天地中游山玩水。 从她口中断断续续了解到一些东西,不过那些对于他这般凡夫俗子来说,没有丝毫意义,只是从始至终,有一个名字一直被遗忘脑后。 “妖妖?你可知道苏逸这个人?” v 012 谁是苏逸? 听到那两个字,原本闭目享受的代婉突然瞪大眼睛看着他,左冷不禁生出几丝希望。 “你记得?” “你这两天很奇怪,总是问我一些莫名奇妙的问题,而且,你刚刚叫我妖妖?之前不是说不合体统,无论我如何威逼利诱不都不肯叫一声。 如果不是这张如假包换的脸,还有万年不变的寒冰性子,我还以为是自己人错了人。” 后面一句话她自己小声嘟囔,被左冷听得一字不落,倒也没觉得不舒服,他本来就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你刚刚说什么,苏逸?这个人是谁?我该认识吗?” “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不疑有他,代婉将鞋子脱掉丢到一边,赤脚趟进小溪里,冰的一张脸都拧巴到了一起。 左冷站在岸上看着,不由扬起嘴角。 下一刻,身上、脸上都溅上了水珠,抹了把脸,眼睛睁开便见水中央的人不知何时又捡起一块石头,朝他身前的水面丢了过来。 看到他浑身湿透,笑不可支。 “反正都湿透了,干脆下来陪我玩玩。整天就知道捧着你那本心经,小心变成凡间所说的,那个什么书呆子。”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左冷不忍扫他的兴致,往前迈两步进到水里,站在原地任她欺负。 心中却是一筹莫展,她如今这副样子回去,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水下的石头缝里突然窜出来一条滑不溜秋的东西,正好一头撞上代婉的小腿,吓得他哇的一声就近跳到左冷背上。喉咙被勒的生疼,不及身上温香软玉的震撼。尤其坚实背上的两团柔软,顿时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确切来说。这是左小将军长这么大第一次与女性有如此亲密的接触,最直接表现在了脸上,面红耳赤。 甩了甩身子,厉声喝道:“下来。” “不要,水里有东西。你好久没背过我了,看在我糊里糊涂受伤的份儿上就背我回去好了,嗯?” “?” 隔日一早,背着老婆婆特意备好的口粮,二人离开了生活小半月的木屋。拒绝了老前辈要送他们上去的提议,他们夫妻二人既然隐居在此。几十年与世隔绝,其中定是有故事,又何必因为他们打破了原则。 “这个地方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世外桃源。我喜欢这里。也喜欢那对有趣的老人,等你办完在凡间的事,我们还来这里住两日好不好?” “随你。” 没有战争纷乱,没有尔虞我诈,若是可能他也想在此隐居遁世。 行了半个时辰。来到老婆婆所说的那处断壁,所谓的阶梯不过是每隔十步就有一块突出的石块,大小不一,勉强可以当作落脚点。 所谓通道,不过是对那些武功高强之人来说。而左冷自小所学的武艺是如何在战场上用最短的时间结束敌人的性命,可以说他在近身肉搏与骑射上的造诣要比在轻功上深厚的多。否则当初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被她丢下河去。 此刻他站在万丈崖壁之下。往前的脚步如何都迈不出去。 代婉大踏步路过他身边,退回来拍了他一下:“怎么不走?” “我上不去。” 代婉脸上并不见诧异,反而露出几丝同情无奈:“你又擅自封了自己的法力。虽然能得到额外加分,却也不值得如此为难自己。如果没有我,你岂不是还有低头求人。” 桑黎这两日难得的包容和好脾气给了她底气,假意训斥一番,解了多年屈居他下的憋屈。上前两步,揽住他的腰。腾空直上。 看着自己的身体穿过云层,绵厚的云朵在手边四散开来,伸手去抓只留住一手湿气,左冷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比他第一次偷看父亲练兵时还要新奇。 “到了。” 看着他近乎呆傻的表情,代婉不由得笑出声来,或许因为封了仙气的缘故。这两日的桑黎比平常多了几分人情味儿,不知道有多可爱。 左冷回过神,顾不得尴尬,第一件事便是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 看着山下熟识的景象,脸上露出由衷的安心,视线转向东张西望的一人,若是神仙,她该是福星吧。 从腰间掏出一枚信号弹投注到天空,红色烟雾四散。 “这是什么地方,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的人和房子。” 他指着曾经驻扎地旁边的集镇:“你仔细看看,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摇了摇头,代婉眉宇间透出几分不耐,“这些东西我只在八卦镜中看到过,我又不像你经常在凡间行走,怎么可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见此,左冷不再多说。 “时间还来得及,想不想下去逛逛?” 原本蕴着倔强与怒气的眼睛立即变得闪亮。 “先把这个戴上。” 从袖口掏出一条白色面纱,是临行的前一晚西峰老前辈特意给他送来的,据说还是她唯一的假装。 按理说这东西不是该给代婉? 老人家说这在她家乡是一种定情方式,男孩子送给喜欢的女孩子面纱,女孩子若是欣然戴上就表示她接受了这个男孩子,愿意为了他在其他男子面前遮去美貌。 她看得出这两个年轻人互相有情,这让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不妨就将它送给他们以示祝福。 左冷自己知道其中有多大的误会,再加上这块纱巾对老夫妻意义重大,本不预收。可老婆婆的下一句话成功止住了他还未出口的拒绝。 她说小姑娘一看就是那种养在闺阁中,不知世间险恶的主儿,又长得这般花容月貌,顶着这张脸走在尘世中怎么可能不惹麻烦。上面那个世界从她进谷时已经是人吃人,几十年过去了,还不知成什么样儿了,你从那个地方来,应该比我清楚,仅凭你一人之力未必能护她周全。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追悔莫及。 明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他还是鬼斧神功的将纱巾收进袖中。 此刻见她十分自然地戴在脸上,不禁生出几分做贼心虚的感觉。 ================================ 小镇是典型的边塞粗犷风格,人口不多个个热情爽朗,走在路上不时有小贩朝他们招手,而身边的人无一例外会被吸引过去。她对集市上的一切都觉得新奇,一个土鸡蛋都能蹲着看半天,最后还是左冷看不过去,在一老一孙的可怜兮兮的目光下出钱将那筐鸡蛋买了下来。 一群群挂着鼻涕的小孩嬉笑着四处冲撞,左冷一边要顾着手里的鸡蛋,一边要分出注意力追逐各个摊子乱窜的代婉,一刻不得放松。 简直比他在战场上对敌还要费劲,索性左手提着鸡蛋,右手牵着代婉,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苏逸带人寻过来的时候,便见两个穿着普通农家衣裳的男女,手牵着手站在摊子前看手艺人吹糖人。女子面覆轻纱,眼睛闪着亮光,看向男子的目光依赖眷恋;男子高大健硕,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几丝无奈放纵,左手一筐鸡蛋为他添了几分乡土气息。 众人沉浸在主将安然无恙的喜悦中,没有人注意到苏逸 眼底瞬息即灭的,近乎毁天灭地的阴霾。 “还是第一次看左将军这副打扮,不过,他身边的女人是谁?” “会不会在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上演了一出美人儿就英雄,你看他们两个的姿态,依我看军中喜事将近。” 苏逸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两人,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手背因抽筋高高鼓起,却丝毫未曾察觉。 “派两个人把左将军接到临时落脚的院子里,动静不要太大。” 索格在搜索几日无果的情况下便连同士兵撤回了大营,另一面天朝军队中几个潜水的好手发现了暗渠的存在,不只一条,只得分组搜寻,其中风扶远负责的那一组便寻到了肃州,也因此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信号并迅速向大营传去消息。 朝他身后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左冷与代婉的身影,风扶远不禁疑惑。 “怎么,没找到?” 苏逸自集市撤回便不发一语,浑身散发的冷冽气息让周围的人退避三尺,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苏将军,大家虽觉莫名却没有人敢上前问询。风扶远也感觉到了,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伏尸百万四个大字。一刻钟之后,看着相携而来的两道熟悉身影,他才了然,血腥味儿原来发酵成了酸气。 见到毫发无伤的左冷,终日提着的心终于安放下来,众人喜形于色,整齐划一的行了个军礼。 “将军。” “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左冷不觉收起脸上的冰寒,温和回应:“各位辛苦了。” “原来你在这里的角色是大将军,倒是正好圆了你一直以来的梦想。” 完全不了解情况,代婉凑到他耳边促狭的说道,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顿时微妙的氛围。 v 013 彻底遗忘 那其中,有四道目光从她一进门起便紧紧黏在身上,顺着其中两道看过去,对上一张娟狂却十分漂亮的面孔,见她看他,朝她挑了挑眉。 妖妖低下头,不禁红了脸颊,凡间的男子,缘何跟她在八卦镜中看到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还有另外两道是她从一开始便下意识排斥的,很是俊逸清冷的一张脸,正是她平素最喜欢的长相,偏偏那双眼睛极具侵略性,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心中升腾出些许不适应,不仅往桑黎身边靠了靠。 左冷怎么会没有感觉到那人身上的情绪,自然也没有错过两人的互动。 踟蹰几许,最终还是将她拉到苏逸面前。 “你不是问过苏逸是谁?他就是苏逸。” 迎上她偷偷打量的目光,无不透着陌生,苏逸身体猛地一僵,瞬间就像有无数块大石压在心头。 妖妖对这个第一印象便不是很好的人没有多大兴趣,随意打了个招呼便又躲在左冷背后,掐了下他腰间的软肉,似乎在责怪他不该将她推出来。 风扶远的震惊毫不逊色,刚开始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可女人这种动物性情向来就是捉摸不定,以为她有心搞一些别的花样便没有在意,此刻听左冷道出事实,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蠢. 扫了眼苏逸的淡漠依旧的侧脸,只觉得莫名沉重。 三两步来到她身边,掰着她的肩膀:“代婉,你认真看看我,我是谁?” 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俊脸,两抹红霞渐渐爬上脸颊,赶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看到她这副小女儿家娇羞模样。风扶远浑身恶寒,忍下骂人的冲动,一手拍上左冷的肩膀,那力道只有他与当事人清楚。 “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她掉进深潭时伤到了脑袋,记忆有些混乱。” “大夫怎么说?” 左冷不动声色扫了眼唯一安坐椅上,面色阴沉的人,摇摇头。 “她的情况,普通大夫根本看不了。” 苏逸抬起头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双眸,视线转移到左冷身后兀自张望的人身上,不知道她现在处于何种状态。也不知道左冷到底知道了多少。 短短半个月内,发生太多不在预料之中的事情,便是苏逸也无法镇静如初。 “先回去再说。” 留下这句话。苏逸起身径自朝门外走去,只在路过一人面前时短暂停驻。看着她明显回避的姿态,那句“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怎么也开不了口。 偷瞄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胸口突然沉闷起来。皱眉戳了戳身边人的胳膊。 “我以前与他认识吗?”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左冷对她安抚的勾了勾嘴角。 “先回营吧。那里还有两个人,你见了说不定能想起什么来。” 一想到要见识到凡间的军营,刚刚的疑惑与不自在一扫而空。满脸兴奋的点点头,习惯性的将手塞进他布满厚茧的大掌中。 看到她这番动作,身后的人自觉慢下速度。 风扶远嘴角的兴味又深了一些,有些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监军大人。军中素有规定,若无朝廷应允,女子不得擅入军营。这该怎么办?” 二十多年来不近女色。他们这些下属暗暗自为将军担心许久,好不容易他们不解风情的将军情窦初开,若是因为那些破规矩坏了这段难得的姻缘,让他们如何对面对为国捐躯的左家各位将军。 风扶远不以为然:“你放心,即便左冷撑不过军规的压迫。还有我在,再不然还有苏逸。现在的他就像浇了油的干柴,你信不信,若是有人提议将她送出去,会被他活活整死。” 苏将军给他们的印象是那种深藏不漏的谦谦公子,温文尔雅,气度不凡,同他们这些动不动就吼一嗓子的大老粗有本质上的差别,乍一听监军大人这样说,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可能;可再一联想适才他身上散发的那种冰冻三尺的阴霾气息,便又觉得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历史上大奸大佞之徒不都是那种学富五车的文化人? 苏逸先行离去,剩下的人一同上路。压根儿没想到会有女性,并没有准备马车,再说就算知道了,十里八乡也未必能找出一辆像样的马车出来。 好在人家姑娘并不娇生惯养,也不用人扶动作娴熟的上了马,怎一个潇洒了得,看在大半辈子随左家东征西讨的老将军眼里,无疑又多了几分满意。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当左家的媳妇儿。 她的本领有多大,风扶远与左冷知道的一清二楚,自然不会因此大惊小怪,即便如此仍不免为她的飒爽英姿所吸引,许是回归了本心,她的动作多了几分令人羡艳的洒脱不羁。 风扶远策马来到代婉身边,落她一步,只看着她的侧脸并不说话。 起初还能视而不见,渐渐就忍不住了,任谁被一个陌生人盯着看都会不好受,扭过头目含愤懑:“第一次见骑马的女人吗?” 风扶远微微抬头,眼角上挑,眉目含春:“骑马的女人 是见过不少,只是没见过如此超凡脱俗的。” 一嘴的花言巧语再配上那副诱人姿态,岂是未经世事的小仙子能抵抗的了得。别扭的避开脸,不再搭理。 “你,真的不记得我?” “这句话你问了多少遍了,烦不烦,我整日待在” 关键时刻想起桑黎之前的交待,适时闭上了嘴。 “待在哪里?” “关你什么事。” 风扶远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你失忆之前最喜欢跟我在一起,老是缠着我带你出去骑马,如若不然,你这一身骑技是哪里来的?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天生就有这项本领?” 对上她诧异的神情,“你不会真的这样认为吧。” 正是经过风扶远提醒,她才认识到这个问题,按理说马这种生物自己该是第一次接触,为何丝毫不见陌生。在上面就算最简单的挖坑种花她都要练习好几遍,怎么在骑马这件事上就能未将教导便掌控自如? 注意到她脸上的困惑为难,走在最前方的左冷调转马头来到二人身边。微笑颔首,风扶远识相的离开,别看接触有段时间,可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还不如与苏逸在一起来的舒服,或许因为后者的长相比较和眼缘,与他在一起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怎么了?” “刚刚那个人,他说我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这怎么可能。可又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说的没错。” 看着她因不可置信而瞪大的双眼,左冷没有避开,有些事情倒不如现在说清楚:“你的确忘记了许多事,也不记得许多人。” “开什么玩笑,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两只小鹤搞的鬼。桑黎” “我是左冷,不是殇离,你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仔细盯着,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除去严肃之外的任何情绪,结果徒劳。双眸中的神采渐渐被迷惘和不知所措所代替。 就像森林中迷路的孩子,紧紧守着头顶的太阳,妖妖一把握住左冷的臂膀,上半身横在两匹马中间,似乎下一刻就会落到马蹄之下。 “松开,危险。” 怎么可能听得进去,手中攥的更紧,眼泪夺眶而出。 “你明明就是桑黎,为什么要骗我。就算他说的是对的,我真的忘记了一些东西,可我怎么可能会将你错认,你就是桑黎,我一个人的桑黎。不要不认我,我很害怕。” 她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自然引起各方瞩目,身子还横在马匹中间,左冷无奈,只好先将她捞到自己身前。 趴在他胸前,情绪慢慢平复,肩膀随着抽泣一耸一耸,看起来分外可怜。 “桑黎,桑黎,桑黎,桑黎” 口中反反复复只有这两个字,大有得不到回复便喊道天荒地老的趋势。 “嗯。”轻轻浅浅的一声回答,却让马背上另一人顿时破涕为笑。 “究竟是谁的主意?总之,以后不可以这么吓我。” “...嗯。” 看着两人和好如初,并且更加甜蜜,一直默默注视着那边情形的人均舒了一口气,只有风扶远例外,就算再怎么失忆,也不该是左冷。 ------------------------------ 将下属远远甩在身后,苏逸疾驰回营,第一件事便是把蔻红、玉遥二人召到大帐。 “大概状况便是这样,一会儿见了面,你们自然也就清楚了。” 另外两个人听得云里雾里。 “你在开什么玩笑,宫主他不认得你?怎么可能,就算当年她?啪”嘴巴被毫不留情抽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差点儿脱口而出,也顾不得还手,“我的意思是,她就算忘记了全天下的人,也不可能忘记你。” 苏逸姿态淡漠的为自己倒了杯茶:“今日之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瓷器破碎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营帐。 v 014 一起睡 **** 苏逸真的发火,便是蔻红也不敢与之共处一室,与玉遥两个人来到军营门前等候,前方尘土飞扬,当先的一骑上一对男女共乘,姿态亲昵暧昧,怪不得能让向来处变不惊的人如此喜形于色,的确很过分。 蔻红的视线则定格在女子光洁白皙的额头上,那上面某人曾引以为傲的花印荡然无存,且并不是刻意而为。脸色幽暗,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远远便见门前等候着的一群人,无疑是为他们的将军而来,只是在那其中她竟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这让她刚刚的疑虑惊惧一扫而空,对心中的想法多了几分笃定。 跳下马,不待左冷交待,径自向那人跑去,无尾熊似的一把抱住。 “小兽...” “......” 不待蔻红做出反应,一旁的玉遥已经拍着大腿笑岔了气儿,短短两个字,他却觉得自己几百年被打压使唤的怨气都烟消云散。立即得瑟起来: “小兽,好名字,小兽乖...” 那么被狠狠收拾一顿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了。 被他怪模怪样的神情所吸引,一眼便看出他的真身,正是她所羡慕不及的妖兄,又见此人面相清雅,与小兽之间姿态随意轻松,料想二人相识已久。不由得促狭的眨眨眼,小声问道:“他是谁?你在这里的相好?” “怎么可能?” 此话一出,两个人齐齐黑了脸色。指着彼此的脸,不约而同的对着她大吼。 妖妖被吼得向后退了一步,皱了皱鼻子。 “不是就不是,干嘛这么大声。” 看着她这副不同于以往的小家子气的模样,玉遥这才抓住重点,指着自己: “你刚刚问...我是谁?你竟然连我都给忘了。不对,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会记得这个家伙。” “也许她现在记忆停留的阶段,根本还没有你的存在。” “小兽,你怎么也在这里,是协助桑黎完成天君布置的课题?” 蔻红扫了眼不远处接受众将士问好的人,与玉遥对视一眼。 “你说的桑黎,是他?” 点点头:“不过他现在的名字叫做左冷。” 玉遥半张着嘴巴,后知后觉苏逸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她竟然真的...认错了人。 这才觉得害怕,眼神呆滞的看向蔻红:“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营帐内。便是两人之前同室而寝的那个,长凳上摆着她打地铺时的铺盖,依旧是她那日早晨叠放的模样。 “你是说。她不是失忆,而是丢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只是这一丢就是一万五千年?” “目前来看的确是这样。”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嘴里喃喃,心中却已经承认。不禁有些犯难,一万五千年的记忆,他们该如何帮她回想起来。其中绝大部分都没有他的参与,玉遥脸上难掩失落。 苏逸看着东张西望,刻意回避他视线的一人,双眸犹如黑洞。深不见底,似乎只一眼便可吞噬魂灵。 “桑黎是谁?” “是他曾经的青梅竹马,她为他倾尽一切。那人却为了权势背叛了她,那副千疮百孔的身子便是拜他所赐。” 提起那人,蔻红的话多了起来,一字一句无不带着憎恶。一旁的玉遥低着头缄默不语。 尽管已有预料,真正获知事实还是让苏逸心中极不是滋味。世间万物。他所执著地只有两样。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将那个陪伴自己度过无数日夜的人划定为自己的私人物品。窥伺者死。 从未想过,甚至在知道她的身份后下意识排斥去想,在他不知道的那些久远年代,她的身边是否曾站着另一个男人,她对待那个人像对待他一样的关怀备至。如今不期许的事情不期而至,他才发现自己平日里忽视的太多。无论是桑黎还是左冷,他发现自己,嫉妒的要命。 妖妖站在书桌前看地图,没有听到也不想追究他们说了什么,其实,她是很排斥与那个叫做苏逸的人一室共处,更何况桑黎还不在身边,若不是被小兽生拖硬拽,她绝对不会进来。 这里大概是那个人的营帐,大致扫了一眼,简朴清幽,干净利落,空气中飘洒着淡淡的墨香,跟他身上的气味儿如出一辙。 他们只匆匆见过一面,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一句,自己又怎么会知道他身上的气味儿是怎样? 甩开那些无足轻重的疑虑,扫过神色凝重的三人,见无人注意,踮着脚偷偷溜了出去。将她蹑手蹑脚的动作看在眼里,玉遥摇头叹气:“本来就够笨的了,再倒退一万五千年可怎么得了。” 其他人默认。 许是因为左冷那句否认的话给她留下太大的阴影,最初的几日,代婉格外粘人,只粘他一个人。无论是吃饭、议事、巡视还是...睡觉... 那时左冷处理完一天的军务,仰躺在床上想着代婉的事,门帘一掀,刚刚还在脑子里徘徊的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怀里还抱着一床棉被。 左冷的注意力起先并没有放在枕被上,军人特有的反应使他顿时沉下了脸。 “怎么没有事先通报。” 对他这副表情已经习以为常,她并没有感觉到压迫,自顾在床上找了个空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上面。 “是有两个士兵想要通传,不过被一个白眉毛老头儿阻止了,他看着我的眼神...说不出来的别扭。这里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怪。” 她的抱怨左冷一个字都没听清,在她把铺盖一股脑儿堆在床上的时候,他便针扎似的一下子跳的老远。 待她神态轻松自然在木床的另一端铺展开时,他的大脑彻底空白。 “你...在做什么?” “铺被子睡觉。” “你的营帐在隔壁。” “要去我的营帐睡吗,也好,你的床的确小了一些。”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同一个单身男子同住一室,成何体统。” 他知道这句话根本没有什么威慑力,之前代婉也是一直同苏逸住在一个营帐中,便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也没觉得有多不何体统。 他这话听在另一个人耳里同样奇怪:“你在说什么?我们自小不都是这样?” 见根本就说不通,左冷披上外衫,出了大帐。 “你去哪里?” “去检查各处设防安排,你自己先睡。” 几乎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他整个少年时期,却是第一次有闲情逸致半夜独自出来赏月,即便其中无可奈何地因素占了大半。路过另一座规格相同的营帐,里面灯火通明,看来夜不能寐的不知他一个人。 “既然来了,不妨进来坐坐。” 左冷是有些踟蹰的,他与苏逸共事二月有余,行军布局上出乎预料的意见一致,有些时候可以说是心有灵犀,便是从一开始就跟在他身边南征北战的将领都未及他半分。可私下里他们却是半点儿交情全无,他、苏逸、风扶远,三个人都清楚彼此间立场悬殊,非同道之人,不可能有交心的一天,既然如此又何必虚与委蛇。 迈步进去,苏逸正坐在书桌后专心致志翻阅兵法,连一句寒暄都没有。自己找了凳子坐下,接下来半个时辰如预料那般,一室静默。 随手抄起小案上一本纸质泛黄的书本,却是事关情爱的杜撰故事,顿时倦意全消,有些哭笑不得,偶然听得她极爱民间话本,看来所言不虚。 他嘴角细微的弧度被苏逸收进眼里,事实上,从左冷进来初始,他的一举一动便没有躲过他的眼睛。 手里的书本一直停留在一页,他只是在借此缓解自己的情绪,说实话此刻的他,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睡了?” 左冷脸上现出几分尴尬,转瞬即逝。 “我去成林帐中凑合一夜。” 这算是一个交代,对三人都是。 苏逸表情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这让左冷心生些许不满。 “可有办法尽快帮她恢复记忆?” “会有的。” 两人的交谈言尽于此,至于她匪夷所思的身份,谁都没有提及,只不过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 这样也好,最起码战事结束之前,给他一个暂时不杀的理由。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逸将手中的兵法仍在桌子上,双眸越发幽深。 不禁想起两个时辰前在此处与蔻红、玉遥的谈话。 不管用什么办法,付出怎样的代价,希望他们能尽快想出办法。 不得不承认,他在这件事上,有一种难言的无力感。似乎对于她的任何事,他向来便很少有头绪。 蔻红却告诉他,她认为这样很好,一切又回到原点,很多错误与伤害都还可以弥补。不过她也会尽力尝试,但是,如果始终没有效果,便让他答应放她回霾山之巅,不再参与世俗之事。 至于成参领半夜被突然进来的人饶了清梦,惊吓未退还得分半张床出去一事,便不再多说。 一大早起来,身旁并不见人,连铺盖都平整依旧,很显然,有人很本就没有回来。 v 015 女孩子是要哄的 当即便有些不开心,她感觉的出来,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以后,桑黎对她的态度便没有前些日子在溪谷时积极,甚至有些回避。她确定自己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那就是外部环境的原故。 看着站在营长门前,明显是在等他的人,急刹车似的停下了脚步,那一刻清楚看到她脸上折射出的不开心。左冷停在原地,不知道这数十步的距离该怎么迈过去。 不过他也用不着过去了,因为有人已经怒气冲冲朝他大踏步而来。 一男一女,不过半步之隔,女子昂着精致的下巴神色倔强,男子身材高大,微垂着头,四目相对。 这一幕很快便招来不少注意,便是巡逻的队伍也在不远处徘徊了数遍。在这个乏味索然又处处布满紧张气息的军营,还有什么方式,比看左将军同他未婚妻吵架更来得放松。 左冷自然注意到了,眼神犀利的朝那些人扫去,待触及到那双氤氲的双眸是瞬间偃旗息鼓。他也想离开,只是发现自己的双腿根本动弹不得,她竟然在他身上施了法术。 妖妖紧紧盯着他,察觉到他两种鲜明的情绪变化,酝酿了一早上的怒气轻易被抚平,脸上表情不变。 “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我?” “你若是敢骗我,我就让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围着军营做一圈青蛙跳,你知道的,我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身后传来嗤笑声,就是那种努力憋笑但是最终破功的噗嗤声,左冷没脸回头,僵着脊背挺直身子。似乎要靠这种姿态维持自己辛苦积攒的威信。当上将军之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下面子,不由得冷下脸来: “我是一军主将,自然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这番胡闹成何体统,再有下一次,我便军法处置。”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对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来说,这话是有些重。对面的人显然不给他反省的机会,眼睛里已经蕴满了泪水,欲落不落。看起来格外可怜。 “我抱歉” “那你准备怎么补偿?” 声音里还带着哽咽,与这话极不符合。 “你想要什么补偿?” “带我出去转转好不好,这里很闷。” “现在不行。” 西域大军近来十分平静。反常即妖,他们该是策划另一场反扑,大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身为一军主将怎能因儿女情长擅自离营,更何况,此番遭劫也是因为二人独身出营。 妖妖自是不知道这其中缘由。见他断然拒绝,数日的委屈一并涌上心头。 “算了,不用你管。” 看着她转身跑开的背影,左冷眉头轻皱,不明白她突然红了眼眶的原因。 半途遇到小兽和她的妖精情人,听了她的控诉。齐齐表示愿意陪她一同出营转转。这个阶段的妖妖,照玉遥的话来说,好听点儿就是天真无邪。难听点儿就是没心没肺,一听可以出去玩,什么委屈难过统统抛到了脑后。 只是迅速膨胀的欣喜与期待,在看到正前方的那道身影时变得极度萎缩。 停下步子,真想马上掉头就走。那人显然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朝着她的方向招了招手。这个动作令妖妖心情极为不爽,看起来跟唤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虽然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排斥感,可客观来讲人家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两人甚至连面对面的交谈都没有,加上身份还是桑黎的同僚,处于抱歉与礼貌,妖妖踢了踢脚下的泥土,牵着马朝他走去。 “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等你。” “这样啊,真有些不凑巧,我已经事先跟人约好。有事下次说,或者托桑左冷转达也可以。” 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双腿有多僵硬。 腰上多了一道力量,强制而不容拒绝,眨眼间她便已经换了位置。 身后贴上一道结实的胸膛,鼻尖萦绕着淡淡墨香,妖妖的第一反应是红了双颊,不乏恼羞成怒的意味。而后便是深深地自责与屈辱,她堂堂一介天人,竟然被一个凡夫俗子轻易制住,若是被那些长舌头的小仙子知道了,自己以后还如何在上面行走。 虽然之前答应过桑黎,不会提及凡尘之上的事情以及任何带有暗示性的言辞,更不会动用法力,可凡事总有例外,如今这个时刻便是那个万不得已。 操纵意念想将他直接扔下马去,下一刻她便发现已经更加匪夷所思,惊惧交加的事实,她所有的法力,无论是弱是强,等级几许,一碰到他的身体便若打在八卦炉老道的拂尘上,丝毫不见效果。 怀着不可置信,她在路边的一颗树上试了一试,参天大树应声而倒,也砸碎了她心中仅剩的期许。 “怎么会” 想象得到她张皇失措的表情,苏逸并不解释,等她想起一切自然就会知道,二十年前,他曾被她误伤,从那之后,他身上便多了一道加了她鲜血的符咒。 另外,就在三人约定的地点,蔻红和玉遥看着远远驶去的马匹和马背上张牙舞爪的一人,由不得不忧心。 “小兽,我们这样做,真的不会有问题?” 蔻红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知道他真正担心之事:“放心,她没这么聪明。” 不会怀疑到他们二人身上。 --------------------------------- 自小便从祖父口中得知,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麻烦的动物,性情是好是坏,脸色一会儿一边,心细如尘又如海底针一般难以把握。通过近几日同代婉的接触,左将军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智慧。再加上军务缠身,也就没有将刚刚那件事放在心上。 士兵通传,几位将军求见,左冷以为发生大事,站起身赶忙让他们进来。 一双双黑色长靴相继迈入,无一例外均是左家的老部下。他们脸上并不见焦急凝重,这让左冷暂时安下心来,同时又生出几分怪异,如若不是战事缘故他们很少到他的帐子来,尤其还如此突兀的结伴而来。 “几位将军可有要事?” 都是经过沙场洗礼数十年的真男人,竟在这一刻扭捏起来,互相推搡着,最后将他们中资历最老也是左冷平日里尊为恩师的孙老将军推到了最前面。 看着身后忸怩的不像话的家伙们,赵将军甩了甩袖子,迎上左冷耐心的眼神,立即摆出慈爱的笑颜。 “小冷啊,我们几个这次,不是以下属的身份而来,而是作为左冷的叔伯,过来跟你聊些事情。” 左冷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抹温馨,却又不免有些好笑。 “如此,几位叔伯先请坐下。” 听他如此称呼,几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小冷啊,你自小跟在左老将军身边,老将军公务繁忙,你几乎是我们几个轮番养大的。这一身武艺也是我们手把手教出来的。也正是因为你整日跟我们这些大老粗混在一起,才导致你刚硬、不解风情的性子,几位叔伯们都觉得对不住你,对不住左家的几位将军。” “几位叔伯何出此言?” 见他一副摸不着头绪的模样,几位将军不免又是一阵自责。若不是当初怕左家这唯一一根苗苗走了弯路,他们也不会禁止他与异性接触,更不该在他面前将女人形容成毒蛇猛兽,以至于后来避女子如蛇蝎,大好男儿,到现在还是光棍儿一个。 “我们听说,你今日同小姑娘闹了些别扭?” 若是现在还不明白,那么他可就真成了榆木疙瘩,顿时脸上表情就有些怪异。 “算不上。” “我们能问问为什么?” 对上一双双精神奕奕的眼睛,左冷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剑眉轻皱: “她想让我带她出去转转,哪有时间。” 几位将军交换了眼神,不是什么大问题,暂且放心。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姑娘年纪轻轻正是好奇的时候,又整日困在满是汗味儿的军营里,无聊是肯定的,再怎么忙,一刻钟的时间总能抽的出来,陪人家出去溜溜马也是好的。” “不用走多远,咱们军营后面有一条小溪,听说风景不错又清幽,最适合聊天交心。” “我看挺好。你若是真的忙不过来,抽几样出来我们帮你完成,撇开别的不说,人家姑娘好歹是个客人,又救过你一命,算得上是我们全军的恩人,不该怠慢了人家。” “女孩子家,气性大一会儿也就过去了,你好好哄哄。” “?几位叔伯怕是多想了,我与妖妖姑娘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关系,而且也不可能会有所发展。” “是,你说的我们都知道,我们也没让你们怎么着,只是处于礼貌,也该一尽地主之谊。” 嘴上这样应承,脸上表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要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人家姑娘会大半夜抱着被子到你的营帐里去睡。 姑娘家都这么主动了,这小子竟然跑去跟一个男人睡,不知道是怂还是傻 v 016 强制 与此同时,就在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环境清幽,最适合发展出什么来的小溪边,形势一度剑拔弩张,一番较量下来,妖妖终因体力悬殊败下阵来,不过苏逸也没占到便宜,英俊的面容上多了一道醒目的抓痕。 汗湿衣襟,浑身黏糊糊的,苏逸面色更冷了几分,看着兀自憋屈的一人,咬牙切齿:“你若是敢试图离开我的视线一步,我就把你脱光了吊在树上。” 他的表情不可不谓之凶狠,吓得她猛地向后撤着身子,又想起刚刚的警告,不动声色的一点一点挪回来。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苏逸哑然失笑,这个时候的她笨是笨了些,不过很难让人生出负面情绪。 背对着她,开始解衣襟。 脚背盖上一件深蓝色男自外衫,妖妖才在、从怔忪中回神,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指着某人已经光裸的后背,口中失声尖叫。 “啊,臭流氓” 她若是想起自己曾经干过的事,绝对会为自己刚刚的话自惭形愧。 “闭嘴。” 叫喊声戛然而止,透过指缝偷瞄了一眼,男人虽然上半身赤裸,下半身的裤子还是完好无损,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暗嗤一声,悻悻放下手掌,在军营里这种情形几乎天天见,便是在天上也没少偷看桑黎沐浴,这种程度,根本不足为惧。 不过在一个半身赤裸的陌生人面前,基本的防备心还是有的。双臂交叉抱肩,警惕的把他瞪着:“青天白日的,你干嘛脱衣服?” “你刚刚把眼泪和鼻涕全都抹在了我身上。” “”就算是眼泪和鼻涕那也是仙子的,也是其他人肖想不到的。 不再理会,苏逸慢慢向小溪中央走去,选了个位置坐在水中。闭目养神。 整个天地只剩下溪水的潺潺声和偶尔的鸟鸣,妖妖坐在岸边的大石上,百无聊赖,视线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越看眼底疑惑越深,他身上无疑不充斥着一种熟悉的气息,而且那种莫名的亲密感比她在桑黎身上感觉到的更甚。 这种感觉出现的十分突然,似乎是从某一极度封闭之处挣扎而出,一旦把握不住就可能再度消失无踪。 流水冲刷着他的身躯,她看的入了迷。鬼使神差的将手掌伸进冰冷的溪水中。 雾气渐渐在水面上升腾而出,温热的湿气打在脸上,苏逸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睡了去。烟雾缭绕中,一道婀娜的身影若隐若现,她坐在岩石上,静若处子,一对脚却俏皮的在水中来回游动。朦胧中优美的线条依稀可见。 水面上突然不见了人影,妖妖伸长脖子仔细观察一番,真的没有人。再顾得水里那些令人生畏的滑溜溜,一下子跳进去,双脚刚在水底站稳,突然有个东西将她的脚踝全部包裹住。惊叫声还未出口,便被突然涌进的溪水堵了回去。 溪水很浅,只勉强没过膝盖。人倒下去无一例外会被底下的碎石硌到,她却在那之前被拥进一个温热赤裸的怀抱。 水里看他,越发耀眼高贵,宛若天人,那种熟悉感再度袭来。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破束缚。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唇上多了道温热的触感。某根眼看要连接在一起的线索再次中断。 那一瞬间,妖妖差点儿没被活生生气死。天知道她有所讨厌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将一片唇瓣吮进口中,狠狠一咬。 挣扎着从水里出来,拽着胸口的衣襟咳的上气不接下气,溪水从耳口鼻中流出,模样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这道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你有病啊。” “有病的是你,而我恰恰就是那味药。”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明明就感觉到了什么,否则既然如此厌恶我,适才为何要替我温水。” “我是怕冻着自己,你少自作多情。” 见她抵死不认,苏逸也不强迫,继续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踉跄着从溪中挣扎而出,清风一吹,浑身止不住寒颤,立即没出息的回到温水中。溪面原本就不宽,便是在夺,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寥寥数米,透过薄薄的烟雾可以将彼此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想起水中的那一抹温热触感,嫌弃的抹了把嘴唇。 “流氓,无赖,混蛋” 她能想到的所有负面词语都用了出来,就算全部加起来都不足以表达她此刻的愤懑。 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撒气似的拍打着水面,苏逸看着她这番动作,心情突然有些好转。 眼角扫到他愉悦上扬的嘴角,怒气更盛,猫着腰从水底摸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朝着他面前的水面儿丢去,如果不是估计天规,她真想直接扔到那个流氓的头上去。 “笑什么笑,我问你,刚才为什么那样” 苏逸半眯着眼睛,成心逗趣:“怎样?”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刚刚为什么拉我下水,还要谁准你亲我的,你可知冒犯天仙该当何罪。” “礼尚往来而已。不记得了?你以前,便是这样对我的。” “你放胡说。我跟你素未谋面,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再信口雌黄毁我清誉,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真的气着了,瞪着他的眼睛似乎下一刻就要喷出火来。 苏逸丝毫不为所动。高高竖起的头发在水中被她扯散,贴在清冷的面孔与赤裸的肩上,竟生出几分难言的邪魅之感,不过,他所做的事情也的确衬得上这两个字。 “左边臀部有一处不太明显的褐色胎记,如果你也有的话,那我便没认错人。” 妖妖顿时僵在原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去护着他所说的那个地方,低头查看身上的衣衫,虽然湿透紧贴身上,却是一丝肉色不显,更不可能看到那处隐晦之地。 她没问他是如何得知的,他也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 上了岸,妖妖用法术将身上的衣裳烘干,丝毫没有顺手帮忙的意思。 苏逸并不勉强,拾柴点火,将湿衣服搭在一根长木棍上,动作优雅的慢、慢、烘。急的妖妖独自在一旁磨牙,她大可以一走了之,可偏偏有个路痴的毛病,更何况是第一次出营,对周围地势一点儿都不熟悉,一个人回去纯粹是找丢。 算你狠。 重重踏着步子,撩起他的湿衣服在半空中甩了几下,顿时干爽无比。 苏逸淡淡道了声谢,理所当然的穿在身上。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没有半句交流。 远远可见大营踪迹,三两步越过一人一马,加快步子往目的地冲,对于她来说,与这个流氓多相处一个眨眼的瞬间都是罪孽。 身前突然横来一道身影,径自跪在脚边,挡住了去路。 早听说两国交界处因战争民不聊生,流浪乞讨者不胜枚举,没想到真让她碰到一个,不过, “不好意思,我身上没带银子,你可以在这里等一等,后面还有一个人,那可是个腰缠万贯的家伙,不过素来小气惯了,不过只要你抱着他的腿死缠烂打一番相信他定会慷慨解囊。” 地上那人被她说的一怔一怔的,瞪着满是泪水的眼睛:“代小姐在说什么,我是红柳啊,您不认识我了?是红柳眼拙,之前一直没认出小姐来。红柳知道之前已经给小姐添了太多麻烦,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还请小姐一定要再帮我一次,否则红柳只能连同腹中的孩子一死了之了。” 说完,她自己嘤嘤哭泣起来,妖妖听得云里雾里,好在这种胡乱认亲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多少有些适应。虽然不知道面前的女子姓甚名谁,却听得出她似乎摊上了事,而且还是一尸两命的大事。 “你先起来。” “多谢小姐。” 红柳缓缓起身,刚想回个笑脸,一抬头却对上不远处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身子不自觉微微颤抖,腿一软又跪了下来。 “苏将军饶命,将军饶命,事出有因红柳不是故意不听将军吩咐,求将军宽恕。” 妖妖这才知道臭流氓已经追了上来,却不知他做了什么事,让一个好生生的姑娘吓成这样。 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 顿时就觉得眼前这个身子如筛糠似的女子看起来顺眼很多。亲自弯腰去扶:“你不是还怀着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跪。” 红柳怯懦的看了眼苏逸,顺着她的力道犹豫的站起身子,却再不敢抬头。 脑中灵光一闪,盯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瞧了会儿,又看看身后面无表情的臭流氓。 她想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一个足以让自己扬眉吐气的秘密。 没有征询苏逸的意见,便将那女子带回了大营,体贴的陪着她候在孩子他爹的大帐中,已经派人去通知桑黎,她倒要看看,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理。 女子有些紧张,攥着她的衣袖不放,明显平日里为权势压迫留下的后遗症。 v 017 另有其人 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有我和左将军,必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红柳凄然一笑:“多谢小姐,红柳不求其他,只希望他能承认这个孩子。” 说话间,军中位高权重者相继而来,左冷、苏逸均在其间。 见小姑娘出现在苏逸帐子中,之前苦口婆心的几位将军微微一怔,略带指责的看了眼面色深凝的左冷,显然,双方的关注点并不在同一件事情上。 视线纷纷集中在衣衫破旧的女子身上,带着武将特有的锐利威严,红柳身子轻颤,双手交叠在腹部,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皇上赏赐下来的那批军妓之一?” 军妓两字像是一根毒刺再次扎进她的心头,红柳咬了咬下唇,低垂着头跪下:“回众位将军,正是。” 这个女子左冷有些印象,代婉第一次请他帮忙,就是为了她,再加上两人之后交往甚密,他不可能不注意到,只是不知这女子与军中将领还有另一层纠葛。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气质干净清逸,撩起前襟跪在女子身前:“属下自知触犯了军中条例,甘愿受罚,只希众位将军能够宽恕红柳。” 定格在某人身上愤懑又幸灾乐祸的眼神突然中断,怔怔看着跪在中央的一男一女,什么情况?半路杀出个孩儿他爹? 气氛一时冷凝,有人出来打圆场。 “大致情况我们都已经知道,既然豫州参知与这位姑娘许久之前便已两情相悦,男子汉大丈夫的之后的事也便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姑娘的身份倒是个问题,不如两位大将军做个人情,向陛下上书请求免了她的贱籍,也好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庶出的名分。” 开口的这人属于苏逸麾下。 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争斗,作为朝廷折射下的军营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平日掩埋在热血衷肠之下不得而见。 左家在军中盘庚多年,势力稳健,是以左冷为首,苏逸因着一道圣旨与殇离剑地位远超豫州,豫州因援军数量在十二州中最众多,勉强占有一席之地。 三股势力在国家危难的当头团结一致,仍免不了互相牵制之时。每当那时,就得有一方自动充当中间人,调节双方矛盾,涿州一势便是这个职能。 左冷自是明白其中曲折。豫州将士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豫王爷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供应军粮,这场守备战之所以能持续到现在。取得如此优势,豫州可谓功不可没。如此情势下,他着实不该因这等小事闹得不愉快。不过明白是一回事儿,真的实行又是另外一件事。 按照阳春白雪的说法,左将军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将领。换成下里巴人的说法就是,这孩子一根筋,更何况赏罚分明一向是最基本的治军之道。 “折子我会写。” 算是承认了二人的关系。 “不过,罚也不可免,按照规定,男子杖责四十。女子二十,念她有孕在身特许生产之后再行实施,不可替罚。” 杖责二十。听着不多,可军中用来行刑的木杖足有手臂粗,执行之人又是经过多年训练的老兵,根本不会因为是女子便下手轻些,她刚进来的第一天便有一个营妓因为触犯军规被打了二十棍。连续高烧两日就这样丢了性命。 红柳吓得浑身发抖,跪行到一人面前。拽着她的小腿哭着求饶。 “小姐救我。” 看着她瘦弱的身板,着实有些于心不忍,可发号施令之人一张脸上写满了坚决,再联想他向来说一不二的性子,妖妖也只能爱莫能助。 不过等她生完孩子,这仗恐怕早就打完了,到时候各回各家谁还记得二十军杖的事。 孩子他爹那四十下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的了,青阳自请立即执行,左冷点头应允。 太血腥的场面或者激动的情绪对胎儿不好,我便和红柳两个人留在帐子中,即便如此,那一下下沉闷的响声还是传了进来,听的人浑身发毛。那人也是好骨气,直到第四十下都没听到一声痛哼。 红柳的安置也是一个问题,因着她的尴尬身份,不适合享受将领家眷的待遇,便也不能送到附近的小镇上去安胎,好在军中不止她一个女眷,说到此处,提建议那人还看了妖妖一眼。 妖妖的帐子旁边多了个小帐子,这便是红柳暂时的安身之所。 两人关系公开,红柳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青阳的营帐。四十军棍打的不轻,她进去时军医刚刚替他换好药,地上还扔着染血的裤子,血红与雪白,两种醒目的颜色对比出强烈的视觉冲击,红柳脚步踟蹰。 青阳趴在穿上,面色惨白,见到她神色不改。 “既然来了,顺便就让军医为你把把脉。” 她听了不以为意,卷起右手衣袖放在腕枕上。 军医也听说了两人的事,比起当事人他好像才是最尴尬的那个。 “这位姑娘大约已有两个月左右的身份,前段时间应该是过于奔波劳累,胎象有些不稳,待我开服药好好调理半月便可无恙。” “有劳了。” 军帐中至于两人,刚刚平和安静的氛围突然转为冰冷。 红柳在床边坐下,脸上已不复之前的温柔顺应,轻轻趴在他肩上:“怎么,还在为我威胁你的事情生气,还是怨我不该回来?” “上次被你救了之后,我是答应过不会再来找你,便是以后相见也要装作不认识,可人算不如天算,这个孩子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你也知道我的遭遇,大夫都说我喝太多药伤了身子,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上苍怜悯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是万万不能放弃的。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万不得已,只好回来找你。我在军营外等了你整整七日,若不是碰到代姑娘,怕是要活活饿死在荒野里。” “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甚至还在怀疑他的存在,可如今既然证实了,你就该担起责任,我可以对天发誓,你只要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再给我足够的钱财,我们母子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如果有违誓约,便让我和孩子都不得好死。” -------------------------------- 坐在床上,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不对劲。 将事先有约却不见踪迹的二人唤来,果真从玉遥脸上看到类似做贼心虚,当即怒火中烧, “果真是你们将我的行踪透露给了那个臭流氓。究竟是何居心?” “不过是希望你们多接触,帮助你尽快恢复记忆而已,再说,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隐隐有个念头在脑中形成:“为什么同那个臭流氓在一起对记忆恢复有帮助?我们之前认识,并且关系还不一般。是不是?” 直到此刻她才相信自己果真如小兽所说,丧失了一部分记忆,那若有似无的熟悉感,不自觉激发起的保护本能,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熟人,无一不昭示着那段为不她知的过去。 “其实被天君派下来执行任务的是我对不对?不知道什么缘故丢了记忆,所以才派你们下来,助我恢复记忆,顺利归位,而那个苏逸便是我在凡间相识的恋人?” 玉遥听得目瞪口呆,将蔻红拽到一边:“不是说她的记忆倒退了一万五千年,怎么对那些杂七杂八的话本小说还有印象。” “能这样想,也是好的。” “你们小声嘟囔什么,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究竟是不是这样。” “差不多。” “” 天崩地裂。 她与臭流氓之前真的是一对恋人,她喜欢的只有桑黎一人怎么可能移情别恋。而且,想起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再联想两人可能发生的事,她真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深吸一口气:“我跟他,感情如何?” “很好。” “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当宝贝一样供着。” “我,还是他?” 玉遥凉凉扫了她一眼:“自然是你,我们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待遇竟还比不得她一根手指,你是该反思一下。” 对于玉遥的控诉,妖妖根本一个字都没听清,满脑子都是懊恼,听他们的意思,自己似乎是死缠烂打的那个,这下好了,仙子的脸都被她给丢到凡间来了。 就在她将头埋进铺盖中装鸵鸟之时,隔壁帐子中传来响动,隐约夹杂着女子嘤嘤的哭泣声。 “我去看看她。” “老实待在这里,她的帐子你一步都不要踏入。” 两人眉目间有着相同的厌恶,就连小兽都不例外,她性子极冷,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她特别感兴趣的却也少有东西能令她厌恶至斯。 “这个女人也算有本事,竟然能从苏逸的责罚下逃出。若不是那个青阳横插一脚,哪里还能让她再度兴风作浪。留她在此根本就是个隐患,不如我出面将她料理了。” “凡间自有凡间的规则,莫要轻举妄动。还是待她恢复记忆,由她做决定。” 让她看看自己救的是怎样的蛇蝎心肠的人,或许她最易心软的性子能改一改。 (女主记忆倒退之后用的是第三人称,等记忆恢复了,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继续用回第一人称,与文章内容不冲突,大家知道就好。) v 018 两个殇离 自那日从溪边回来之后,妖妖几乎每晚都会做梦,睡梦中她来到一片艳丽如火的桃花林中,周围的环境十分熟悉,正是自己所生活的百花宫内的一角,记忆中这里是一片绿莹莹的草地,何时多了这片林子,还是桑黎喜欢她自己却素来不喜的桃花。 自妖妖历险回来之后,蔻红便搬进了她的帐子,察觉到帐内不寻常的气息,睁开双眸,里面清冷明净,寻不出一丝睡意。 灰蒙蒙的天色透出几丝光亮,透过窗户打在床铺上。 上面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正盘腿坐在床上打坐,半张脸掩在昏暗中不甚清晰,曝露与光线中的那一半,线条柔美清晰带着隐约的冷傲与漫不经心。 看着这样的她,蔻红眉头越皱越紧。 便当这时,闭目养息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四目相对的那一刹,蔻红的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颤。 她并没有察觉,来到窗前挑开一角窗帘: “时辰正好,既然醒了就陪我到外面采些露水。说来也怪,不过一觉的工夫,凡尘的污垢之气缘何比昨日浓厚许多,也就只有日月交替之时能见到几丝清明。” 蔻红不为所动,双眸讳莫如深的盯着她的身影。直至她略不耐烦,黛眉轻轻蹙起。 “嗯?怎么还不起身?” “宫主?” 那人对着她无奈的勾勾嘴角:“都告诉你许多遍了,怎么总也记不得。在凡间不要叫我宫主或者仙子,唤我婉儿。” “婉儿” 她这才灿然一笑,瞬间只觉无数花朵在眼前盛开,绚烂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似乎极不适应。摇身一变,白衣胜雪,气质飘渺。 又重新打理了长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径自撩开帐子,帐外情景入目,第二步如何也迈不出去。 惊异不过是暂时的,下一刻倾国倾城的面容上又是一片淡漠。 不理会外面那些看直了眼的士兵,重新退回到营帐,看着不发一语,却似乎早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的人。略微懊恼的揉了揉太阳穴。 “凡间的酒竟比天后的琼浆玉露还要醉人,我昨晚多喝一些,什么都记不得。你怎么会把我带到军营来? 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厌恶的便是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尤其还是凡尘中沾染了污浊的男人。” 玉遥偷偷瞄着不远处优雅喝茶看书的人,还是那张脸,浑身的气质却与之前大型径庭。似乎是从一个受尽宠爱、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一下子变成主宰万物、睥睨天下的女王。 “她这是,又回到了哪个时候?” “一万年前,天地间所有有灵者的主宰,百花仙。记忆停留之处该是我们下凡寻花种的其中一次。她在凡间的名字,叫做婉儿。” “婉儿?代婉?” “有美一人,宛如清扬。她认为只有这个字才能表达出女人独有婉约气韵。” 真够自恋的。不过那个时候的她。的确有傲视天下的资本。 不管是一万五千年还是一万年,总之都没有他,玉遥不免有些失落。深刻体会到自己在她生命中的缺失。 “苏逸知道吗?” “不确定她什么时候会再变,便没有告诉他。” “瞒也瞒不过,我去叫他过来。” 话音刚落,苏逸掀帘子进来,第一眼便注意到安然坐在凳子上的人。一身清丽气度将那把粗糙简陋的矮凳也衬出了几分光华。从内到外变化实在太大,很难让人不注目。 见到进来的人。她略微诧异,即便如此,脸上表情依旧张弛有度,便如一本优雅典雅的画作。 “你怎么也下来了?” 三人心头均是一惊。 “你认识他?” 淡淡瞥了玉遥一眼,眉目流转间尽是风华。 “化成灰我也认得,倒是你,小竹妖,为什么总围着我转,还有,你同我的蔻红究竟是什么关系?” 玉遥脚下一个踉跄,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被活活气死,不是说还前进了五千年,看这周身的气度风华,的确是一宫主位仙子的派头,怎么诽谤的话题依旧如故。眼角扫到另一当事人,仿佛习惯了般,脸上写满了淡漠,反差太大,竟比看到更甚与他的嫌弃更不是滋味。 “怎么不说话,天君不是派你去了西海岸,小怪兽的水平真是越来越差,还不够你一个来回的时间。” “你把我当作了谁?” 发生了何事,苏逸心中隐隐有些主意。心中不舒服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上次是不认识,耐心了这么久,却又被错认成了其他人。 便是再淡定也被他这一句问的发了懵,眨着懵懂的眼睛向蔻红求救:他怎么了? 蔻红却是不禁舒了口气,不管是她还是宫主,都不期望那个秘密尽早公开。 事情总喜欢扎堆而来,帐内气氛正渐渐由迷茫转为冷凝,仿佛添乱一般,左冷手里拿着油纸包一脸浑然不知的走了进来。 看到里面的阵仗,脚下一滞。 同样呆滞的还有一人,站起身,三两步来到蔻红身边,不安的握着她的胳膊,视线在两个男人身上来回徘徊。 “怎么会有两个桑黎?” ------------------------------- 独自一人坐在帐中,今日之事对她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冲击。 蔻红告诉她,她所看到的两个人都不是桑黎,而如今所处的这个时代是一万年之后。就在她所遗忘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天地易主,万物变化,道不尽的曲折复杂。 所有事都有可能发生,她并不是不相信,却更相信自己的感觉。她觉得,两个,都是她认为的那人。 这其中,究竟还有何缘故。 “代小姐,你在里面吗?” 话音未落,人已经掀帘子进来。 一个青衣做妇人装扮的女子,手里端着吃食,看到她略微吃了一惊。 “小姐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本来就有烦扰,再加上这妇人给她的第一感觉不是很好,眉头轻皱。不自觉加重语调:“谁准你进来的?” 红柳动作一僵,竟被她的气场震在原地。 “小姐” “出去。” 帐中再度恢复平静,察觉到自己的刚刚的失态。懊恼的抿了抿嘴角。 红柳手忙脚乱的出了帐子,差点儿与门外的左冷撞到一起,想起还拖欠的二十军棍,身子微微颤抖。 “左将军。” 瞥了眼盘中分毫未动的甜点:“她心情不好?” “不是,是奴婢做错了事。惹得代小姐不开心。” “以后如无要紧之事,最好待在帐中不要出来。下去吧。” “是。” 看着他没入营帐的身影,红柳咬了咬嘴唇。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缓缓垂下。 左冷并不觉尴尬,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这是你昨日吵着要吃的东西。刚刚没机会给你。” 拆开来看,却是一块块七零八落的熟肉,勉强能看出大概形状。 “这是什么?” “叫化鸡。”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吃油腻的东西。” “随便你。” 将油纸搁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左冷转身便走,留下一个冷峻强势的背影,与她记忆中那道如出一辙。 一手托着下巴。视线不自觉跳转到那只烤的焦黄的叫化鸡上,一个念头出现在脑子里。这不会,是他亲自烤的吧。 嘴角勾,拈起最精瘦的一块送进口中。 收拾好心情,将蔻红唤了进来。 两人都没有想到她情绪调试的如此之快,说辞还没有准备好,三双眼睛,相对无言。 “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有的是时间,可以听你们细细道来。” ------------------- 走出营帐,玉遥的脸色唰的就变了,沉着面色将蔻红拽到一处阿静之地。 想发火却不得不压低声音:“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蔻红同样冷着脸,坦然道:“我说的是事实。况且,他对她所做的又何止这些。” “你这不是存心要拆散他们。我是不喜欢苏逸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也从来没想过让他们分开。倒是你,平日里一副惟命是从的模样,没想到却会在背地里使阴招。” 蔻红眼眸微垂,似乎在考量该如何对他解释。 “要想活命,她必须离苏逸越远越好。” “什么意思?” “以她的能力,你以为随随便便一个冲撞就能令其丧失记忆?” “是白鹤?” “我不确定。上次在军营外,该是苏逸做了什么,触发了她封锁的一部分记忆才会导致如今的结果。” “那不是很好,多让他们独处几次,说不定她就能很快恢复过来。” “每一次前进,都是以灵力的消耗为代价,前进五千年就意味着,她耗损了五千年的生命力。” “若她记忆全部恢复,会有什么后果。” 蔻红沉默了一会儿,指着一隅的一株野花儿。 “你说,它到了冬天会是怎样的样貌。” “有什么办法?”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血池,首先要做的是让她跟我们回霾山。” v 019 江山美人 那番话不停在耳边回荡,虽然残酷却不至于让她失了理智,逐字逐句斟酌,知道不能尽信也不可不信,况且,蔻红的性子她了若指掌,不可能会随便编故事骗她。 天气甚好,苏逸找了片空地来晒书,一大堆兵法布阵的珍贵典籍中掺杂着些许无颜六色的话本小说,颇有些不伦不类之感,但凡认识几个字的,路过都不免侧目瞟上两眼。 苏将军的兴趣,嗯,真是广泛。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越发笔挺修长,就在它旁边,多了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姿。 尽管已经知道是谁,见她竟主动来寻,仍不免吃了一惊。不禁有些好笑,曾几何时,他被她缠的有些怕,躲都来不及,如今再念那段日子,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事?” 她不回答,蹲下身子学着他的样子将书本齐整摊开,摊到话本时多翻了两页,便再不见动作。 苏逸回头去看,却见她已经坐在地上,一页页翻看的十分仔细,偶而眉头轻皱,似乎已经被里面痴男怨女的纠葛所感染。优雅有度的动作,与花里胡哨的封皮形成鲜明对比,却并不突兀,似乎任何书籍,哪怕是春宫,放在她手里便被镀上一层别样的光芒。 不免摇头失笑,无论人怎样变,兴趣始终如一。 一直到夕阳西下,她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书本,看着坐在身旁同样在翻看书籍的人,这才惊觉自己前来的目的,他太安静了,以至于在这样静谧的气氛中,不自觉就忘记了时间。 他看书的模样很认真也很投入,让人不忍打扰。便这样,两人并膝而坐,直至最后一缕阳光消失。 看了看天色,站起身:“走吧。” 顺着他递来的手站起身子,见他迈步要走,赶忙唤住:“那这些书怎么办?” 不少都是民间失传的真迹,该是极为珍贵的,就这样放着不管,就不怕被人拿走。 他微微一笑:“自然有人会收,我们先走。” 还是第一次见他笑。清清冷冷,温温润润,很容易沦陷其中。就这样晕晕乎乎。随他进到一处全然陌生的营帐。 只今日一天,只在他一个人面前,自己漏洞百出,一点儿都不像平常的自己。这种异常,令她生出几分惶恐。直觉告诉她,该离这个凡间男子远一些。 “天色不早,已经叨扰多时,我先走了。” “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叨扰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见她重新坐回去,苏逸唤人取来热水。当面儿为她沏了壶茶。 尝了一口,过程是粗简了些,不过味道实属上乘。 适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此番前来。实为向苏将军道歉,错将将军认作了他人,冒昧之处还望苏将军海涵。” “这没什么,更匪夷所思的我都遭遇过。” “此话怎讲?自然,这只是我一时好奇。若是不方便,苏将军大可不必回答。” “没什么不方便的。姑娘听一听,正巧可以帮我说句公道话。 有一个人,关系甚为亲密,可是有一天她突然不认得我,还与另一个男人姿态暧昧,你说,是不是很过分。” 被他双眸紧盯着,心下一窒,狼狈的转开视线。 “男女之事,向来最是说不清道不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无从评价。” “我有说那人,是女子?” “?” 看到她脸上的窘迫,苏逸心情豁然开朗,极为难得笑出声来。 知道自己被打趣,百花并不生气,嘴角微微上扬,端的是无可挑剔的仙人姿态。却生生拉远了两人的距离,这一点,让苏逸很是不舒服。 “苏将军雄心壮志,将来必有一番作为。或许有些冒昧,我想问将军一个俗套的问题。” “但说无妨。” “江山美人自古难全,若是有一日,将军也面临如此难题,将会如何抉择。” ---------------------------------------- 从苏逸帐中出来时夜幕已然降临,并没有走远,回身看着映照在帆布上的身影,若有所思。 刚刚的问题,他但笑不答,却从那双深邃的眸子中读出了答案。 他是一个被上天眷顾的人,肩上同样承担着上天赐予的重任。 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被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光辉所吸引,那种光芒十分熟悉,这也是她将他认作桑黎的主要原因。后来,那个叫左冷的人出现,他身上同样萦绕着相似的气息。 心下疑惑,却在同蔻红的交谈后恍然大悟。 若是所言非虚,那个人该是正在享受无上尊荣,又怎会出现在污浊混乱的尘世。 心脏被生生挖掉一块,对外界的一切全无感觉,她现在极为排斥去想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 途径另一座大将军规格的营帐,帐帘大开,里面的人正在吃饭,一边往嘴里塞吃食,眼睛却不离墙上的地图。 注意到门外的身影,孙将军一张脸笑的灿如菊花,杵了杵专心致志的一人。对上左冷疑惑的眼神,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 “姑娘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还没吃饭吧,你们坐,我去催厨房加两个菜。” 盛情难却,待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着坐在左冷身边。 整个大帐便只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要不要用些饭?” 很少与异性独自相处,何况距离如此之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僵硬搬出一句客套话。 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简单甚至有些寒酸的大锅菜,与士兵们的伙食并无差异。同是一军主将,苏逸的日子似乎要比他舒适的多,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便是掉进一个无人山谷,也能够生活的很优雅。 “你就吃这些?” 左冷这几日莫名有些敏感,以为她是嫌弃军中的生活,当即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军中伙食向来如此,将士们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简陋的不吃,油腻的不吃,你怎么就这么难养活。” 莫名其妙惹来一阵训斥,便是修养再好的人也不免气恼。 二话不说,站起身子便走,一不防备又被拽了回去,重重摔回座椅上。 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没料到情急之下的力道如此之大。惭愧更甚。 “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边疆军营的生活很苦,我以为你” 即便认识时间不长,对他的性子却也有几分掌握,性冷寡言,不擅长与人交往,尤其是异性。 “若是还未曾用过晚饭,不如在这里凑合一顿。孙将军回来若是没有见到你,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 想起那老将军离开前希冀的眼神,隐隐猜到会是何种缘故,看着他为难纠结的脸色,不免有些好笑,到底是有多不擅长,竟让手下将领不禁要关注战事军务还得分出心思为他的终身大事操劳。 本来就不是重口欲之人,退一步来说,便是再珍稀的人间美味还能敌的过厨神的手艺。 孙将军十分识趣,只让厨房的人将吃食送来,自己并没有出来破坏气氛。只是不免再三叮嘱送饭之人,莫要进入大帐,让左将军亲自出来接,还有,若是里面就只有他一人,篮筐里的东西也就用不着送了,直接提回来给他做下酒菜。 左冷并不是个爱说话会说话的人,便是苏逸都没有留得的一顿饭被他给吃的乏味无趣。 同样的问题在离开之前,重复了一遍,得到的回答却是他满脸严肃的将她训斥一番,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决不允许有第二次。 尚算和谐的那日之后,三个人的关系又回到了,态度转变最大的当属代婉,既然误会已经解除,与这些注定是过客的凡夫俗子自然没什么好接触的。仙凡有别,这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好的。 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消耗,蔻红说是在一场天庭动荡中受了伤,她半信半疑。 霾山之巅有血池,于有灵着有大益,她决定同蔻红过去看看。 以自己的状况,根本不可能上的天庭,更不可能向那人要回应有的解释。 请辞来的十分突然,左冷、苏逸似乎是早有预料般并没有表现出怎样的惊讶,淡淡道了句保重。 最诧异的当属风扶远,被一男一女左右护法防守的严严实实,这段时间他与代婉接触并不多,只知道她受伤失忆,而且貌似直到此刻都没有恢复。当她目不斜视路过自己身边时,敏锐感觉到她的变化,以往俏皮的性子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 “妖妖?” 脚下生莲的步伐一僵,有一种被人打回原形的感觉。眉头不自觉皱起,望向来人,只识得此人为军中将领,职位似乎不低。只不是不知,他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且堂而皇之叫出口来。 “公子可是在唤我?大庭广众直呼女子闺名,似乎有些不合理度。” 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扫到蔻红肩上的包裹。 “马上就要开战,你确定要这个时候离开?” v 020 破魂阵 便如风扶远所说,在他们一行三人离开军营的五日之后,一场集结双方近百万的大战拉开帷幕。 无论是兵力还是武器装备都可以看出,此次大战该是西域方面最后一次的殊死反扑。 对方一扫数月屡战屡败的低迷,士气空前高涨,这其中除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定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以索格的性子,没有必要的把握,他不可能将全部兵力集结于一役。 几次试探下来,双方胜负持平,这个结果对于天朝一方来说并不理想,好在他们深知胜败乃兵家大忌,从未敢掉以轻心。 最近一场战斗中,傀魅重现,即便事先早有准备,仍不免损失不少兵力。 苏逸收到另一个消息,在军中声望颇高的大国师低调重返军营,敌方突然士气大涨的原因不言而喻。 伴随这个消息而来的,还有他在西域埋下的棋子全部被清空,不止是涿州一方,豫州,便是朝廷二十年前派遣过去的势力同样未能幸免于难,这其中定是少不了白鹤的推波助澜。 苏逸知道白鹤的身份,深知这一场仗打的必定十分艰辛,甚至胜负难测,即便如此,仍旧没有要把离开的三人唤回的打算。以她为代价去换得这一场战争的胜利,他从未想过。 那日无意听到蔻红与玉遥的对话,深知继续将她留在身边只会加快她身体的消耗,尤其自己根本帮不上忙,只得放她先行回霾山,不过,她若想就此将他忘记,试试看。 ? 为了节省灵力,三人放弃腾云驾雾改为骑马前行。一路上听到不少来自边域的传闻,对战事知道个大概,玉遥参加过收复玉门城的战役,兵力虽不及这次的三分之一,却是深刻体会到了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忍。听闻西域大军此次倾全国之兵反扑不免有些担心。 看了眼坐在身边喝茶的人,一味的优雅淡漠,似乎周围热烈的讨论根本没有入耳。 “听说西域有一位道法高超的大国师,拂尘一扫便可呼风唤雨,吹一口气便能横扫千军。天朝的军队在他手下吃了不少亏。” 没有反应。 “便是苏逸苏将军也曾在他手下差点儿送命。” 终于不再无动于衷,百花放下手中的茶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一路上旁敲侧击的,小竹妖,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慌忙查看四周。棚子里其他人还在热火朝天的讨论者战事,根本没人注意他们所在的角落。安心舒了口气。 “这里是凡间,你以为还是那个随便抓个人就有几千年道行的地方。” 眼中笑意更深:“你是我见过,胆子最小的妖,不过也难怪。谁让竹子烧起来最快。” “?你该是都听到了,前方战火猛烈,双方难分胜负,你觉得,这场仗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但凡是战争便没有胜负之说,尽是输家。而且这些不是你我该关心的问题。” 便当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的蔻红突然站起身子,径自向外跑去。 剩下的二人视线交错,齐齐跟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 “你们看。” 她指着正西方向的天空。声音里带着些许僵硬。 只见一个圆柱形的红色气罩直直冲向天空,将周围的云彩都衬曾诡异的暗红。身边来往的路人顺着三人的视线望去,只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暗道一句神经匆匆往家赶去,看这天气怕是不一会儿就该暴雨倾盆。 即便隔着三个州域。那种可怕的力量依旧可以敏感的觉察到。玉遥怔在原地:“那是什么东西?” “破魂阵,一种专门用来对付魔道的阵法。凡人入者即没。” 破魂阵的运行,需有一天赋极高的下等神仙做祭品,稍有不慎轻者魔化,重者灰飞烟灭。此阵甚为残酷早已被仙界列为禁忌,为何会出现在凡间。 而天界如今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你说的那个大国师,是什么人?” “是白鹤。” 蔻红答了三个字便再不说话,她与黑鹤、白鹤同为百花宫护卫神兽,感情深厚,不过随着年龄道法的增长,对一些事物的看法开始出现分歧,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白鹤便开始独来独往,同他们划清了界限。 事到如今,三个人终究是选了不同的道路,成为彼此的眼中钉。 若说之前对于那套失忆的说辞还有些质疑,那么此刻便是不得不信。 白鹤、黑鹤由她亲自接生并养在身边的,按照他的记忆两只都是初学道法之时,又怎么会仗着如此本领下界兴风作浪。 “小黑呢,他在哪里?” “有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他去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回来。大可不必担心,万年以来他一直在你身边。” ------------------------------------------- 天朝、西域边界荒芜之处,双方人马对立,便在两军交战的中间地带,却盘腿坐着一人,格外扎眼。天朝将士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这小子是谁?” “好像是西域小王子。” “搞的如此神秘兮兮,乱我军心,待我去将他斩杀马下。” “不可。” “稍安勿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头戴红缨的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脸上看到凝重。 看着萦绕在灭周身的那道直冲云霄的红色屏障,苏逸眸底的沉重愈来愈深。如若猜得不错,这该是一种阵法,且绝非凡尘之物。 他所担心的,终究还是发生了。 左冷目中所视与苏逸相同,此刻却不是追究为何只有他们能看到如此离奇景象的原因。 前方情形不明,五十万天朝军队整军待发,若是就此撤退,未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与士气大大不利。况且总要有人去探明情况。 左冷看着空地中间的闭目安坐的一人,鹰眸冷萧锐利。 “苏将军的殇离神剑可否借我一用。” 目的不言而喻,他要独自一人去闯阵。 “苏将军有大才,军事谋略上绝不输左冷半分,若是有什么意外,五十万大军便由苏将军带领继续勇往直前。” 两人都不是虚与委蛇之人,对于此行的危险具是心知肚明,苏逸并没有回答。 “殇离神剑认主,我去。” 他自认为并不具备舍己为人的高尚品德,之所以争着去送死,一是因为他有殇离在手,活着出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第二,他也在用自己的命,去赌一个人。 左冷扬起手中兵器:“全军听令,退居百步,擅自行动者,斩。” 他的声音用内力穿出飘荡在全军上空,有一种安定军心的作用,便如苏逸所说,便是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在军中永远比不得左冷,统领一国之兵,不是只有才能就可以。 左冷发着命令,眼睛却是紧紧看着苏逸,两位人中之龙,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对彼此叹服。 握着殇离剑,苏逸策马前行,跨进红色屏障是暂且安然无恙。 下得马,缓缓行到距离那人十步之遥的地方。 “灭。” 被唤到名字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眸中一片苍白,就连黑色的瞳孔都透出一种死寂顶峰白。下一刻,无数红光从四面八方齐齐向他涌来,身后的马匹未能悲鸣一声便化为一股红烟,空气中散发的血腥气味似乎更刺激到它们。 愈发密集,凌厉。 苏逸挥剑防御,完全处于被动,一不小心,铠甲下摆被削去,在他眼前迅速化为虚无。他的铠甲是代婉亲自准备,自是不同于普通战服,便是如此在利气之中依旧毫无招架之力。更不要说,区区肉体。 殇离神剑察觉到主人气力的消耗,自动在周身生起防护气罩,苏逸因此获得喘息的机会。 里面的一举一动外界看的清清楚楚,无数道红光晃刺着他们的双眼,不觉心惊胆寒。 “这究竟,是何种阵法?” “左将军,苏将军危险,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不管,属下自请前去相助。” “苏将军有殇离神剑在身,依旧不敌,尔等进去只是送死。他会无事。” 相比天朝一方的提心吊胆,索格率领的西域大军则是满心欢喜。 看着阵中垂死挣扎的一人,让他想到王庭内曾经盛行的老虎与奴隶的搏斗表演,兴致勃勃。 “大国师可是对本将承诺过,不会伤到灭分毫。” “大王子尽管放心,纵观天下再找不到一个比灭王子天赋更高之人,不得已才用他献祭,本道定会倾毕生道行,护小王子殿下安然无恙。” 遇强则强,是这个阵法的另一处奥秘所在。殇离神剑与破魂阵各显神通,斗的难分高下。苏逸毕竟只是肉体反胎,便是有殇离神剑相护,仍不免有所损耗,体力渐渐不支。 耳边捕捉到越来越紧凑的马蹄声,正南方向,三道身影逐渐显现。 左冷紧绷的身子不自觉放松下来。 苏逸的这场豪赌,终究还是赢得了胜利。 “你去把他救出来。” 玉遥看了看左右:“为什么是我?” v 021 身陷囹圄 “宫主不能进去,而我本身由魔转妖,恐会受到波及。” “那我呢,我是比魔更低一级妖,连你都奈何不可,我岂不是,会被秒杀?” “你的原形是竹子,身上带着竹清。是破魂阵的克星。” 一直以来只要有天鹤或者蔻红任何一个人在,便英雄无用武之处的玉遥,还有这番用处? 一股冲动从心头直接涌上太阳穴,玉遥踌躇满志。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把他完整无缺的带到你身边。” 没有在意他话中的意思,一双眼睛无法从闯阵之人身上移开,还有,他手中的殇离神剑。 看着里面硬撑的人,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自此之后,他玉遥便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救的,可是桑黎战神的命。 怀着满心期盼与向往,玉遥大踏步迈进破魂阵,身子飘飘然一不留意差点儿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削掉脑袋,躲避之时不忘向阵外某个方向飘去愤懑的眼神,又被骗了。 为了保全自己与苏逸,不得已殊死一搏,在法力即将耗尽之时终于得以逃出生天。 随手将力竭昏迷之人丢到一旁,颤巍巍指着面色冰寒一人:“你你你不是说我是它的克星吗?骗子,女人都是骗子。” 蔻红脸上丝毫不见愧色,反倒露出几丝不耐:“你身上的竹清是破魂阵的克星不错,可我从未说过不会遭到攻击,事实上,被反蚀的例子并不在少数。” 看着苏逸被救到安全地带,左冷等人紧绷的神经这才舒缓几分,却仍不免心有余悸。 有几个急性子的大将已经对着破魂阵那端的索格破口大骂,骂他擅用歪门邪道。天理不容。 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阵法,就像一道攻不破的铜墙铁壁横亘在两军之间。 就在这里,阵中盘腿而坐的人缓缓站起身来,一双苍白的眸子直直看着他们,只让人心中发毛。众人屏息之中,他迈开步子。 “不好,他朝我们走来了。” 左冷当即下令班师回营,极少有人注意到正款款而行的人,脚下步伐突然一滞。扭过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对上那双苍白瞳孔。一双至纯至净的眼睛突然在眼前闪过,脑袋骤然一痛,闭上眼睛。再睁开之时。发现那献祭之人已原地安坐。 索格与白鹤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诧异不已。 “怎么回事,灭怎么停下了。” 白鹤看着阵外立着的那道高挑身影,没有错过适才他望向他的眼神。 只有植根心底,深切思念之人,才有可能会引起献祭之人的动摇。她在灭王子心目中的地位何时变得如此紧要。 是了,她向来便有令男人为她神魂颠倒的本事,曾经天庭最为位高权重的两位大神尚且不例外,又何况心思纯良的西域小王子。 天后说的不错,她就是一个祸害。无论在哪里,都会引起战火纷争。 另外三人。包括百花的惊讶并不比他人少。 “他竟然还认得你?” “我与此人,之前相识?” “算是吧。” 苏逸、左冷、那些莫名其妙出来的熟人,再加上这个西域人。在她忘却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微微有些头疼,若与以往相同,这只是她醉酒后的一场梦境,该所好。 无法忘却一闪而过的那双眼睛。看着阵中犹如傀儡般的少年,脚下的步子如何都迈不出去。 扶起倒在地上的人。探了探脉搏,好在只是耗尽气力并无受伤,看着他的脸出现一时的呆愣,殇离神剑出现的那一刹那,她便知道自己当初的第一感觉是对的,纵观整个三界,除了他,再无人能驾驭这把上古神剑。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以肉体凡胎之身,又是个发人深思的问题。 “你们带着他先走,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白鹤谈谈。” 蔻红玉遥对视一眼,没有反驳,从她手中接过昏迷的人,上马随天朝大军一同撤退。一旦她用这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说话,除了苏逸,便再没有人能够阻止她的决定。不是不担忧,便如天鹤所说,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够要她的命,唯一的例外现在在他们手中。 花为骨,草为经,即便不在仙位,依旧摆脱不掉她曾是上位之神的身份,破魂阵对她,该是没有影响的吧? 刚刚还密密麻麻满是天朝军将之处,此刻便只余一女子形单影只,在空旷的荒郊野外显得尤为娇小。 索格眼中闪过掠夺与兴味,既然送上门来,他不收下岂不可惜。 百花的视线并未落在别处,看着一马当先的一人,眸色沉重复杂。 “许久不见,白鹤。 “用反间计离间我与王子的信任,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怎么,没有料到我还会回来?” 她听得一片茫然,定又是那段时光中的事情,似乎距离此时并不远。 “你我都知道规矩,何必插手这里的事?回去你该在的位置。” 白鹤并不作答,脸上满是志在必得。 “你是自己跟我回去,还是要我动手,你该是知道自己的状况,如今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听出些许隐喻,了解事实之后,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怎么可能被石头撞一下就会出问题。 “是你搞的鬼?” “既然你先打破规则,我自然也可以不计手段,怪就怪你对人没有防备之心,多留心你身边的人自然能发现端倪,不过,我想你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先于他有动作,却是径直走进破魂阵,她的运气不错,血液中残留的仙气帮她瞒天过海。 来到献祭之人身前,迎上他毫无波澜的眼睛,伸出手。 “你可愿意跟我走?” 白鹤看到他眸底渐渐显现的黑色,深知大事不妙,想出手阻止。却被挡了回来,百花扬了扬衣袖,一层白茫茫的屏障集结在破魂阵外,将那诡异的红色完全遮掩住。 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嘴里连连念着不可能。这是至纯仙气,她甚至已被剔去仙骨,况且还有他之前使得手段,怎么可能还会拥有如此强大的神力。 却是不知,正是因为他所使的阴招,她的身体整个陷入混沌状态,记忆回到万年之前,血脉中的蕴藏的力量也被激发出来,仙法也就跟着回来了。 她不可能真的恢复仙力,一切归根到底是魂珠中的灵气消耗,与身体有大害。 灭看着面前这只纤纤玉手,良久之后,手指微动,缓缓抬起。 指尖相互碰触到的那一刻,他的双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纯黑,清澈、透亮,与她脑海中闪过的那一双完美重合在一起。 不自觉露出笑容。 见她笑,灭也跟着笑。 笑意凝固在嘴角,人已经不省人事。 --------------------------------------------- 白色烟雾渐渐褪去,里面空荡荡的哪还有人影。 后方传来骚动的马鸣声,索格一张脸黑的吓人。 “大国师,怎么回事,灭到哪里去了?” 白鹤却没工夫搭理,那道直冲云霄的红色气罩正渐渐变薄,没了献祭之人,也就意味着破魂阵即将消失,这是他的心血,甚至没有征得天后同意,触犯了天规,绝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情急之下,抓起身边的副将,朝阵中丢去,霎那间即被吞没。且由于破魂阵力量减弱,那人没有立即化为红烟,而是被削成一片片肉,零落散在地上。 士兵中有人禁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大国师,你疯了。” ------------------- 回程的路上,身体的消耗彻底显现出来,甚至一度从马上摔下,连呕好几口血。 好在马背上的人昏迷不醒没有人看到这狼狈的一幕,引周边花草树木之灵调养一番,擦干血迹继续上路。 没走多远就与玉遥迎面相遇,他看起来十分焦急,匆匆驾雾而来。 “出什么事了?” “苏逸被抓走了。” 本来走的好好的,谁知天上突然冒出来一直巨型大鸟,直接将不省人事苏逸从马背上叼走,它的动作极其灵敏迅速,不待反击便已冲上云霄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只大鸟是什么颜色的?” “白色,定是白鹤无疑。你究竟做了什么,惹得他如此生气,不惜在人前曝露真身。” “蔻红呢?” “她去追了。” “回去再议。” 不同于以往热血沸腾,天朝军中此刻气氛格外沉重,许多将士尚未从适才的惊惧中缓过神来,好在左冷及时镇住场面,尚未有流言传出。 看着大步迈进军营的二人,不少士兵眼里重新有了光彩。 左冷背手立于大帐前,眉头不展。 看到玉遥肩上扛着的一人,眉心褶皱更深。 “怎么把他带来了?” “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筹码,看好你的士兵,不要对他下手。” “可有苏将军的消息?” “等蔻红回来,她会知道一些。” 日落时分,她的身影才出现在眼前,看她的脸色和空旷的身旁,便有了答案。 v 022 西域王后 “属下无能,未能将苏将军带回来。” 蔻红作为上古神兽,有她自己的骄傲在,极少听她如此称呼自己,如此可见她心中之愧疚。枉她与玉遥自视甚高,竟被人当面儿抢走了人。 “可知他的落脚点?” 蔻红摇摇头:“我随他一直到了西域王庭,却突然失去他的踪迹,便是法力也察觉不到。我在上面徘徊许久,并未见他出来,该是就藏在某一处宫殿之内。” “西域王庭乃历代权力中心集结之处,一般都有龙气相护,你便是察觉不出也无可厚非。想来他的目的该是如此。” “我们去一间一间的搜,把整个王庭都翻过来一边,就不信找不到他们。” “你想被以扰乱下界为名,遭受五雷轰顶之刑?” 一直不说话的左冷,这时突然开口。 “不如向陛下请奏,由我去与索格交涉谈判,那个西域王子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不可,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面向蔻红,“给你半日时间,将所有目睹此事之人的相关记忆全部消除,苏逸他只是暂时外出执行任务。” “这是逆天之行。” “我便是要逆天试试。” 前后态度转变甚大,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恢复了记忆,毕竟为了苏逸她并不是第一次逆天。 “我会安排刺侯秘密查探,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将苏将军救出来。” “没用的。他的目标是我,只有我去,才有可能将他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不行。”蔻红立即反对,对于当年那段恩怨纠葛,旁人不知。她却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你最好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她是福姬派来的人,你想灰飞烟灭不成。” “哪里会这么容易。”经过刚刚在破魂阵中的试探,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本来就算不得仙身,又如何谈得上灰飞烟灭,本来就是个千疮百孔的身子,就算让他们拿去又如何? 账还没有算清楚,有些事情她尚且疑惑,所以。他不能有事。 对着蔻红安抚一笑:“别把事情想的这么遭,记得我刚刚的交待,大不了等你解决完这里的事。再去西域王庭接应我。” “让玉遥跟着你去,他别的本事没有,躲藏和逃跑却是无人能及的。” 一口气涌上喉咙,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此刻不是计较这些嘴皮子之事的时候。 “正如她所言。我跟你一起去,好歹有个照应。” 百花看着这张尚不算熟悉的面孔,点了点头。 他们之前或许真的关系不菲,否则怎么可能争着去做这种凶险万分的事情。 轻车简装,两人即刻出发。 在他背上腾云驾雾,玉没有料到玉遥的作用显现的如此之快。 西域王庭建在都城正中央。周围按地位居住着各个级别的贵族、官员、百姓,层层环绕,将整个王庭围在中央。形成一个偌大的防御系统。 情形不明,两人换上西域人的装扮,暂时入住一家档次居中的客栈。 与此同时,西域王庭内: 身着华服的妇人斜靠在可汗专属的白虎皮座椅上,涂满丹蔻的长指甲随意的在桌面轻点。妇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身材丰满,风韵尤盛。深邃的五官上。一双深蓝色双眸尤为醒目,仔细看来竟与索格的眼睛极为相似。 此人正是西域各部实至名归的当权者,索格之母,丽皇后。 如果不知道她的身份,谁又能相信她竟然有一个同她外貌年龄差不多的儿子。 白鹤便坐在下手第一个位置上,一身简朴灰色道袍,仙风道骨,不久前破魂阵破而抓狂的模样荡然无存。 “听说你带了个天朝人回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王后。” 丽皇后一声哼笑:“整个西域都是我的,没有什么能逃得过我的耳目。当然,若是得国事倾力相助,相信不久后天朝也会被纳入其中。” “自然。” “那个人是谁?竟让大国师如此谨慎。” “苏逸。” 哦了一声,似乎生出几分兴致:“可是那个深受天朝皇帝重用,亲自下旨赐封为大将军并赐予殇离神剑的那个贵族公子。” “正是。” “本宫素来对中原文化极为推崇,等他醒了带他来见我。” “好。” “索格呢?” “大王子还在前线,要与天朝军队殊死一搏。” 一声叹气轻轻溢出嘴角。 “我这个儿子素来争强好胜,冬日将至,本宫原本就不同意在这个时候用兵,也不知他听信了谁的话定要一意孤行,便是我这个母亲的话也不再听。 你该是听说过,他父王驾崩之后,我们母子间就生出了嫌隙。他是我唯一的血脉,这个位置终归会是他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索格王子的确有治国之才,只是到底年轻,处事方面容易冒进,多锻炼几年也是好的。” 听了他的话,王后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心中对白鹤的赞赏又多了几分。 识时务者为俊杰。 ------------------------------- 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单看摆设隐约已经猜到自己的处境。身上并无任何束缚,只是内力尽数被封,彻底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听到里面的动静,推门进来两位身着一模一样西域服侍的年轻女子。 “公子醒了,可要用些吃食。” 她们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听的人不舒服,想必说的人同样别扭。 “在下懂一些西域语言,两位姑娘不必勉强。” 他用西域语回应,舒缓流畅。两位侍女送来口气,不自觉对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俊朗公子生出几分好感。 中原的男子果然要比他们西域的汉子温柔有礼许多。 “敢问二位姑娘,这里是何处?”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开口。 “是苏逸冒昧了,若是有所为难,大可不必回答。” “这里是我们西域的王庭。” 其中一个嘴快说了出来,被另一个狠狠拽了下衣襟。 “我们去帮你传些吃食,公子有事尽管吩咐门外的侍卫。” 这是在提醒他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外面还要侍卫守着。 出了门,稍微稳重的侍女厉声训斥。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若是被大国师知道了小心拿你去喂老虎。” “他人这么好,让人不忍心拒绝。” “我看你是见他长得俊,喜欢上他了吧。” “你不也一样。” 两人的对话尽数收进耳中,大致情况已了然于心,他被白鹤囚在西域王庭,目前来看,待遇还算不错,这背后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简单用了些饭菜,苏逸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从书架上抽了本传记出来,半靠在椅子上慢慢翻看着,悠闲的姿态仿若在自家书房。 白鹤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如若不是天后的命令他是真不想与之为敌。他唯一钦佩之人,便是当年以一人之力横扫万千天兵天将的战神桑黎。 “你来了。” 太过自然地态度,脸上无悲无喜无怒,不禁让白鹤怀疑他是否将他错认成了他的胞弟。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说话最好注意一些,否则引起了她的兴趣,便连我也难以将你保全。” 丽王后看着款款行来的人,突然想起曾在天朝诗书上看到的一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上下打量着他。 “苏将军,久仰大名。” 苏逸只淡淡看着她,并不说话,却很难让人生出反感。 的确,单凭这张脸,这身气度,便有让人宽容的资格。 “你该是知道自己的处境,本宫向来爱惜人才,我许你高官厚禄还有比涿州更广阔的土地,如何,要不要考虑为本宫效力。” 苏逸不卑不亢:“待王后将天朝纳入西域版图,到时候,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苏逸自然不能免俗。” 这番话说的不乏挑衅意味,白鹤抬眸看了他一眼,眼里透着警告。 丽王后并不生气,反而仰天大笑。 “好,待我统一天下,刚刚许与你的承诺翻倍兑现。” 看着他,蓝眸尽是兴味。 “苏将军既然来到我西域王庭便是本宫的客人,大国师勿要怠慢了。” 客栈二楼的一个房间,百花睁开眼睛。 玉遥连忙站起身,凑过去:“怎样,可感觉到什么?” “嗯。” “他在哪里?” “西域王后寝宫。” “什么?” 为避人耳目,二人直到夜半十分才悄悄潜入王庭。 凭着与苏逸的联结,来到西南角的一处偏殿。 殿内漆黑一片,门外并无任何人守卫,整个宫殿看起来诡异异常。 “请君入瓮,这计策未免太拙劣了一些,苏逸未必就在里面。” “不,他就在这里。” 玉遥深吸一口气,拉住她的胳膊,颇有些壮士断腕的勇气:“你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能救就救,救不了就自己先跑。” v 023 前尘往事 没有让玉遥去冒险。留下他接应,自己推门而入。 看着她的身影没入黑暗,玉遥连呼吸都是轻的,似乎自从到了边域这个破地方,他们就灾祸不断,若是这次能全身而退,他愿意一辈子待在霾山之巅。 黑暗,对于任何一个稍微有些内力的人都不足为惧。可是这次却是例外,不知道白鹤用了何种法术,便是掏出东海的鲛珠也没有用,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色,甚至连方向都分辨不出。 靠着感觉往前走,每一步缓慢而小心。 “阿逸?” 手指触碰到一个温润的身躯,他就坐在床边,似乎正在等她。 摸索着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 “怎么不说话?” 突如其来的亮光晃得眼睛刺痛,下意识眨了一下,恢复清明之时正对上他的眼睛,确切来说,是桑黎,那张在记忆中永垂不朽的面容上,冰冷一片。 身子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交握的手因此分开。 利刃与剑鞘的摩擦声微微刺耳,下一刻那把黑色纹饰宝剑便直指身前。 “你” 口中的话尚未说完,利剑刺穿胸膛,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便如他的性子一般。 刺痛袭来,身子只能靠着还留在身体中的一半剑身支撑。 惊痛、错愕、不可置信,各种复杂情感随着源源不断的心头血一起涌了出来。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似乎许久之前就出现过一次,深深植根在自己身体的某一处。 “待一切尘埃落定,你要抬着五彩祥云编成的轿子来接我回去。” 是谁在说话。 眼前出现一个宽广奢华的大堂,入目尽是红色,大小各异的喜字在空中漂浮。桑黎突然消失,便是连胸口的血窟窿也不见了。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变成大红喜服。手里握着红绸,另一端的人,却是司溟。 如万花筒一半,场景再变。 是那片不时出现在梦中的桃花林,树下两人的面貌这次终于得以看清,正是她与桑黎。 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幕再度在眼前上演,看着自己缓缓倒下的身躯,张了张嘴巴,却只能发出轻微的嘶哑声。 那双掺杂着各种情感的眼眸不停在眼前闪现,像是一把打开尘封之门的钥匙。一万年的记忆齐齐涌进脑袋中。 最后一幕,是我与左冷掉入深潭。 抑制不住的血气上涌,有猩红从嘴角溢出。宛若一道流不尽的溪水,很快,铺展在地上的裙摆便被鲜血染红。 睁开眼睛,整个房间的构造清晰展现在眼前,桌案上不知何时燃起两根蜡烛。靠近门边的地方有两道忽明忽暗的身影。 拍掌声响起,白鹤的身影渐渐显现。 “你是第一个从结魂灯走出之人,无愧当年一宫之主的尊荣。” “我在老君殿里摆弄这些的东西,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破魂阵,结魂灯。你不会真的以为靠这些东西就能将我制住,这么天真,看来你这几千年是白活了。” “看来你已经全都记起。那也应该清楚,现在你的未必是我的对手。” 嘴角又有血丝溢出,无甚在意的轻轻抹掉。撑在地上的一只手微微颤抖,被宽大的衣袖很好的掩饰过去,天知道刚刚那句话耗费了我多大的气力。看向另外一道动也不动的身影。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以为你很精明。最起码什么人改动,什么人不该惹。你自己拿捏的很清楚。” “只是施了定身术,也是处于保护的目的,谁知道你会不会承受不了所看到的东西,狂性大发,殃及池鱼。” “少废话,说吧,费尽心思将我引到这里,究竟有何打算?又或者,你要如何才会放他平安归去。” “简单,我要你跟我回天庭,在诸神面前认罪伏法,这本是你万年之前便该做的。” “福姬应该应该不是这样交代你的吧?” 到了天庭,司溟当年为救我违反天规之事便会被曝露出来,福姬好不容易才坐上那个位置,怎可能会自寻死路。 “如果猜的不错,她给你的命令该是,立即诛杀。” “不错,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要诛杀的不止是你一人。还有他。” 白鹤指了指一动不动的苏逸,眼里透着志在必得,“所以,你这样做不止是在帮我,也是在救他的命。可以说天后对他的忌讳更甚与你,就算我不动手,还会有其他人。只有彻底将她拉下马,苏逸才可能获得真正的安全,你我都知道,他在这个尘世中的使命,壮志未酬,怎可送命枉死,这是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 他每一句话都说的在情在理。可是他不知道,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同他一样,为了一己之私落井下石。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向那个人下手。” 白鹤笑的张狂:“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一个合格的统领者,只是有的时候未免太碍事了一些。” “怎么样,想好没有。容我提醒你,你现在已经无路可退。” 手中拂尘一挥,拔地而起十多根莹黄细柱,将我团团围困在中间。 其实何必如此大手笔,此时的我便是连一根最普通的绳子都挣脱不开。 “你的伤很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给你时间修养一番,提前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哦,对了,不要指望墙头上那根竹子,谁知道他现在被大风刮去了哪里。” 留下两句足以令人气吐血的笑言,他带着苏逸推门而出。 就在刚才,我看到苏逸递来的眼神,有责备、有担忧、有安抚,最终统统转化为两个字:等我。 其实就在我同白鹤交谈之间,他一直试图向我传递消息。只是刚刚从那场噩梦中挣脱出来,暂时不想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一万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却还是恨 不经意提及往事,触发了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 血丝滴落在手背上,忍下骂人的冲动,嫌弃的甩了甩。 才知道自己身体里有这么多血,怎么吐都吐不完,烦人。 ---------------------------------- 坐在地上,心无旁骛,唯一的念头就是什么时候给送饭,只是不知,西域的吃食自己吃不吃的惯。 等了好半天,天都大亮,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才想起来,白鹤那个家伙是知道自己不用吃东西的,自然不会派人来送早餐。 忍了许久,那句噎在喉咙的话终于骂了出来。 便当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身着西域侍卫服侍的人提着食盒进来。 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便是这样微小的震动,也能咳出血来。边咳边笑:“你这身装扮,可真搞笑。”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半跪在我面前,眉头紧皱着帮我抹去嘴角的血痕,看着我浑身狼狈的暗红色。 “没关系吗?” “死不了。” 他直起身,抽出殇离剑,轻轻敲了敲我身边的金色细柱。察觉到要想劈开它们得费不少功夫。便将食盒里面的吃食递进去。 “你先吃着,补充些力气。” 食材处理的虽然粗糙了一些,味道问起来倒是不错,只看着便觉得身上的精力充沛起来。 我坐在里面一口接一口吃着,苏逸在外面一下一下卖力砍着,配上他一身粗犷的装扮出奇的合适。 和着鲜血咽下口中的食物,努力表现出津津有味。 “你这么大声,就不怕引来人。” “这个地方不会有人过来,白鹤被王后缠住,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西域的王后,漂亮吗?” “你还是失忆时的模样看起来比较顺眼。” 将残渣丢在一边,拍拍手站起身,然后,大大方方,入如无物般走了出去。 看着站在眼前的人,再看看完好无损的柱子,苏逸怔在原地。 “忘了告诉你,这些都是我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摆弄出来的东西,倒是被他当作了宝贝。” 这些瑕疵品都被我丢在老君殿的西南角,看来是被老君收了起来,整个仙界,怕只有那个被我欺负惯了的老头儿还记挂着我。 足矣。 “白鹤正朝着这边来,快走。” 两个比废人好不到哪去的人,自然不会是对手。 还未出得这处宫殿,便被白鹤带来的人团团围住。 “我来应付他们,你找机会先走。” 同样一句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知道自己留下只会成为她的负担,苏逸每次都会见机行事。只是这一次,看着阳光下那张愈发苍白的面容,让他不禁想起从前在慑天洞中看到的景象,会不会就在他先撤退的这段时间,她会如那次一般,渐渐消失。 “怎么还不走?” “我有殇离剑在手。” 顾不得多言,白鹤加入打斗,直直冲着二人而来。 “看来我刚刚那番话你没有听进去分毫,那就莫怪本道不念旧情。” 自己的身体自己再清楚,冲破结魂灯之时藏在身体深处的力量几乎都被耗尽,便若回光返照般硬撑而已,对付一些虾兵蟹将勉强可以,白鹤,无疑以卵击石。 v 024 沉睡不醒 才接了一招便已招架不住,就连双腿都在打颤,似乎下一刻就会失去支撑倒在地上,一道外力拖着我的腰将我带到身后,没有什么比那抹淡淡的墨香更能令我安心。 殇离神剑的确是一大助力,可是毕竟仙凡有别,白鹤又是铁了心要将我带上去,出手未免重了些,一掌狠狠击在苏逸左肩头,若非我眼疾手快拉了一把,那一掌怕是会直击在他胸口。紧贴在他身边,耳朵清晰听到他身体里的发出的骨头断裂声,心下一抽。 “莫要逞强,还是听我的话,你先走,我自有办法脱身。” 他并不言语,一双眼睛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狠戾,让人不禁联想起荒漠中的野狼。 便当此时,有几位衣着略微华丽的侍女走了进来。 “住手。王后有命,放他们回去,任何人不得阻拦。” 谁都没有想到此番变故,最为诧异的莫如白鹤,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看着它白白从眼前溜走。奈何周围上百双眼睛看着,王后的命令违背不得。 “你们两个运气不错,不过便是我放了你们,若想安然无恙回到天朝也绝非易事。不如这样,我这里有颗丹药,只要你们其中任何一人吃下,我便派人将你们一路护送到边境。” 但凡在老君门下混过几日的人,基本上都学会了炼丹这项技能,而在那其中学艺最精的不是我,甚至不是桑黎,而是眼前的白鹤。 看是看不出究竟,不过绝对不会是强身健体之类。 迟了一步,丹药已经进了苏逸的肚子。 我急了,大力打了他一下。 “你傻啊,让你吃你就吃。其他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 这副身子已是残破不堪,便是再坏能坏到哪里,丹药是进了他的肚子,可发愁的终归是我。 “药已经吃了,你该信守承诺。” 白鹤一扫之前的不情愿,动作迅速的准备好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和数十人组成的护送队伍。 西域多部族,民风彪悍,常有抢掠之时发生。这些人倒也能派上些用场。 是很有用,不过是用来半路击杀我们。我就说白鹤怎么会如此好心。 好在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与凑巧赶来的蔻红一道,尽数将他们扔了回去。本来就没打算让他们护送一路。苏逸毕竟有大将军之名,若是被天朝的人看到,还不定会传成什么模样,到时候一顶叛国的帽子扣下来,麻烦事就多了。 苏逸的身体开始出现状况。神色倦倦,昏昏入睡。把了脉,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人已经熟睡过去,这几日怕是累的不轻,不管是不是那颗丹药的问题,能让他好好歇歇也是好的。 “蔻红。接下来的事就全靠你了。” 交代完这句话,倒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却是因消耗过度。厥了过去。 -------------------------- 睁开眼睛,已经回到自己在军营的大帐。身体轻飘飘的,仿若踩在棉花上,经过这一次浩劫怕是好几年都调养不过来。 从床上到桌边就只有几步的距离,却走的极为艰难。好不容易拿起茶壶,抖着手茶水尽数洒在杯外。 “阿西”了一声坐下来生闷气。 有人挑帘进来。看到满桌的狼藉,疾步而来。 “小姐,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看着她微微显怀的小腹,眼角微眯。 “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中用。” 蔻红进来,看到我身边站着的人,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极冷。 “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红柳并不生气,笑着解释道:“蔻红姑娘想必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反正我也是闲着,不若过来帮帮忙,再者,小姐于我有大恩,红柳无没本事,只能从这点儿小事入手。” 一派温和的模样,倒是将蔻红衬得有些蛮横无理,不过看起来,好像的确是这样。 “这里有蔻红就好,你怀着孩子,别沾染了病气,出去吧。” “是。”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蔻红甚至连看都不屑一眼。冷哼一声:“被毒蛇咬了一口的感觉怎么样?” “没这么严重,不过是在我床下放了张符咒而已。” 若是没有那张符咒,接下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受影响的只是我的身体而已。 “她也够可怜的,误入白鹤的圈套,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打算怎么办?” 指尖轻轻点在湿了水的桌面儿上轻点,溅点水珠。 “告诉左冷和青阳,就说军营坏境不好,将她送出去养胎。剩下的事情,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苏逸呢?” “还在睡。伤骨已经接好。” “可查出那颗药丸的功效?” “我甚至没有在他身体里发现你说的那个东西?” 怎么会?我可是亲眼看到他吞了下去,莫非他还留了一手。不管如何,那个东西始终是我心中的一根刺。 “这几日该是辛苦了,让他好好休息。” 眼前闪现他挡在自己的身边的场景,第一次觉得如此有男子汉气概。 “玉遥呢?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看到你平安回营,便自己动身先回了霾山。” 他被白鹤那一巴掌煽的不轻,肿着一张脸紫着一双眼,骂骂咧咧,见二人平安,甩甩袖子直接飞走。 瞄到她放在桌上,微微颤抖的双手,蔻红双眸深沉:“你伤的不轻,要不要我舒些灵力给你?” 摇摇头:“若是有用的话,我早就要求了。” “不要告诉任何人。” --------------------------------------------- 左冷和风扶远等人傍晚的时候前来探望,见我无精打采的模样,问候几句便离开了。成林离开前看我的眼神极其复杂,这个迟钝的。怕直到现在才认出我来。 休息之前到苏逸的帐子看了看,他睡得正熟,把了脉,真的没有异常,心生出一丝希望,或许他真的没有吃下。 夜半十分,被生生咳醒,身体里像煮开水一样翻腾着,有热流从鼻子里、嘴巴里向外涌出,慌忙拿起枕巾去堵。很快便浸透。 一只温暖的大掌覆在我堵在口鼻上的手上,瞬间便止住了源源不断的鲜血。 抬头去看,一头张扬的红发在黑夜里格外醒目。他整个身子都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勾了勾嘴角:“司溟。” 脸上还残留着血迹,想象得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狰狞。 他掏出帕子帮我擦干净,在我身旁坐下,叹了声气: “我只是闭了几日的关,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 扶着胸口咳了两声:“还不是你治家不严留下的罪孽。” “抱歉。我不知道她的胆子竟如此之大,趁我闭关修炼,在下界干出这么多丧尽天良之事,连累你了。” “你放心,我即刻便将白鹤带上天去,依律论处。便是福姬也不例外,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福姬还好,她将你视为一切。定不会做出对你不利之事。只是,白鹤的性子你该是清楚,我怕他到时候反咬你一口,将我的事情供出来。” “你所担心的事情我又怎会考虑不到。你似乎忘了我的身份,我是三界的最高统治者。难道连收拾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白鹤心怀不轨,回程途中欲谋刺朕。已经被朕处决。这个理由怎么样?” 不自觉笑出声来:“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腹黑狡猾。” “坐上那个位置才知道,下面的人各有各的心思,想要治住他们就必须得比他们更滑更黑。倒是有些羡慕桑黎,当初不顾众神挽留甩手离去,如此洒脱。” * 第二天一早醒来,伸了个懒腰出门,步履稳健,神清气爽的模样看得蔻红一怔一怔。 将我上下扫视一番:“你,恢复了?” “比以前更胜百倍,要不要打一架试一试?” 她还是一脸的不信,那眼神就像我用了什么禁忌之法一样。 “放心,是有高人帮忙。” “是司溟。” 瞪大眼睛,见鬼一样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蔻红并没有因此放下心,眉头紧皱不解: “苏逸好像有些不对劲,他到现在都没醒。” 已经两天两夜,他向来自律,认为睡觉就是浪费时间,便是再累也没有超过五个时辰,是有些不大对劲。 加快步子往他的帐子走去:“你没叫他吗?” “叫了。没反应。” 掀开帘子,三两步来到他身边,把了脉,强劲有力,不要太正常。 轻拍他的脸:“苏逸,苏逸,醒醒...” 呼吸平稳,没什么反应。 手下力道加重:“苏逸,醒来了...” 蔻红在她身后,看着苏逸渐渐红起来的脸,眨眼睛的频率加快。 “要不要我去叫军医。” “我都看不出来,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苏逸没醒,我就一直在他床边坐着,到了晚上脱了鞋子掀开被子躺在他身边。 他的怀抱暖暖的,比平常人低一些的温度,与从前无异。 一定是那颗药丸惹得祸。只是问题到底在哪里? 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突然睁开双眼。 v 025 解救之法 司溟易于昨夜离去,自然不会是一个人走的。 从此之后天地间再没有白鹤此人,毕竟是自己身边长大的,不是不觉得惋惜,只是无论哪里都有一套维护运行的法制,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没了会使阵法的大国师,西域军队便失去了两条臂膀,即使还有索格魔鬼化领导,全军气数已尽,只有主动求和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不过索格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期间发动了大大小小进攻不下十次,均被压制,甚至不需要左冷亲自领兵。这种不胜其烦的挑衅惹恼了天朝众将,直至出动二十万大军占领了西域边域两座城池,将整个西域军队再往正西逼退百里,才得一时安宁。 前方战事如何,我一点儿都不关心,只一心守在苏逸身边,平日擦身喂水从不假手于人。已经给给天鹤传了消息,不管他现在在忙何等要紧之事,必须在明日日落之前出现在我面前,我需要借助他与蔻红的力量完成一些事。 若非左冷提醒,我甚至忘了自己带回来的那个人。再说左冷,这厮最近见到我,脸上的表情总是怪怪的。记忆混乱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模模糊糊不甚明确,记忆中,似乎,应该,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吧? 这种事情没办法弄清楚,便不打算深究。我总不能自己去问:喂,那段时间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反正凭他那木头性子,吃亏的也不会是我。 将苏逸交托给蔻红暂时照顾,来到灭所在的营帐。 四周有士兵把守,一是为了防止他逃跑,二来也是怕有激进的士兵对他不利。倒是多此一举,听闻他自从被我带回来之后,便再没有醒来过。与苏逸相似。 平日里只能靠一些汤水维持,灭瘦了很多,越发显得颜如少年。索格因为他对我多有退让,曾以为他对这个弟弟起码是有几分情真意切,如今想来,恐怕只是他养在身边的工具而已,若非一身天赋异禀,怕是会同他其他的兄弟们一样早早便被除去。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昏睡不醒与破魂阵有很大关系,不过是有轻重缓急。只有等我处理完苏逸的事情再来帮忙。 叮嘱照料的人每日多喂几次参汤,便出了帐子,路上正巧遇到青阳。也算是老熟人,彼此交谈了两句。 “红柳如何?” “就近安排在一个安静地村庄里,我没有去看,不过有人看护着,该是不会有问题。” 他对妻儿似乎并没有多大关系。不禁让我怀疑他许久之前那番情真意切的叙述。 世间男儿多冷情。 “等她生完孩子,我便将她交由慎刑处依照军法处置,绝不包庇。” “你们都知道了?” “是。若非蔻红姑娘即时发现她的通敌罪证,我们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在下治家不严险些酿成大祸,待战争结束,青阳自会自请责罚。” 不知该如何安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心难测,你无需自责。”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熹之时天鹤便已经到了。起身帮苏逸该好被子,明知道他不会乱动还是仔细帮他掖好被子。 天鹤在帐外站着,抬头望着渐渐显现的初阳,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泛红湿润的双眼格外显眼。 记忆中除了我出事那一次,从未见他流过眼泪。 “哭什么?” “你知道了” 他擦擦湿润的眼角。勾勾嘴角,佯装无事。 “白鹤昨日来见我了,是他最后一缕魂魄。这小子,直到最后一刻才想起还有我这个同胞兄弟。” “你们说了什么?” 他双眼更红,露出几丝委屈。 “还能说什么,我们从小到大都不对头。他说若是上天好德,能让他重来一世必定不会再与我有交集。” 俗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都已经亲自去寻,必然是心有挂牵,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可曾怪我?” 他摇摇头:“自作孽不可活,自从他背叛宫主之日起,我便料到他会有如此下场。” 身边往来的士兵渐渐多了起来,看到如此诡异的情景,均不由得一再回头。 天鹤有些不好意思,背着众人整了整仪表。 “苏逸怎么样?” “还是昏迷不醒。” 蔻红坐在凳子上发呆,我的交待,苏逸身边断断不能离人。看到进来的两个人,视线在天鹤脸上淡淡扫了一眼,没什么反应。 天鹤在他身上检查了一番,同样未发现不妥:“一定是白鹤搞的鬼,死也不让我们安生,可惜他现在已经魂飞魄散,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还有一个办法。” 迎上他们的目光,眸中展露坚毅:“借你们的力量,将我送进他思维中的混沌空间。” “不行。”蔻红断然拒绝。 便连言听计从的天鹤也不大赞同:“你该是知道这件事的后果,稍微有一丝疏忽,你们两个便会被永远困在里面,你们是想殉情不成。” 瞥了他一眼,花花世界还未享乐,说什么殉情如此不着边际的话。 “你们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你们一直跟在我身边,从前大大小小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做了多少,哪一次失手过。” “你也说了是从前,今时不同往日,除非你想把自己身体里的血耗干。” “正如你所见,我已经全然恢复。” “你该做的是好好调息修养,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会有好运。” 二人你来我往争辩的好不激烈,天鹤发觉自己根本插不上话,心中隐有愧疚,在她身陷险境之时,他并没有在身边,其中固然有寻找灵珠的原因,不可否认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在,他不想见到两看生厌的同胞兄长。 拽了拽蔻红的衣袖,对她使了个眼色。 只要是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谁又能阻止的了。 “既然你身体刚好,不如就由我代你进去。以我的法力驾驭一个凡人的混沌空间绰绰有余。” “不行,他虽然向来敬你为师,可你们身上并没有建立起联结,便是进去了,也未必能找的到他,反把自己困在里面。” “他现在身体状况很好,不若再等几日,待我和蔻红将你体内的魂珠调养好,再进去也不迟。” “也不行,战事即将结束,最后一次出兵该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他是大军主帅,一定不希望自己缺席。既然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为何要与他留下遗憾。” 天鹤不再说话,蔻红冷哼一声,别扭的背过身去。彻底死心,只要是与苏逸有关的事情,就是绝对的,不可逆转。 虽然已经说定,在二人的一再坚持下,还得再等一日。两颗透亮的珠子分别放在蔻红与天鹤的身子里,被他们的仙气包裹着,像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看的我都有些蠢蠢欲动。用自己的仙气养珠,对本体没有什么益处,无奈只有一天的时间,速成的办法就只有这一个。 -------------------------------------------- 进到苏逸的混沌空间,这里贮藏着他最痛苦和最快乐的时光。 眼前一片雾茫茫,一座简单的篱笆小院若隐若现,用手在眼前扇了扇,看的更清楚一些,是一处简单草屋,周围并没有别的人家。 慢慢靠近,一股锅巴的香味儿飘进鼻头。 院子里有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大的孩子,一手拿着木棍,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划拉些什么,嘴里念念有词,虎头虎脑的模样分外喜人。 屋里走出一个女人,虽然穿着粗布衣服却体态端庄,美丽的面容上有一双沧桑冰冷的眼睛,只有在看到那孩子的时候才会透出一丝温情。 她站在那孩子身后,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错了,阿娘是这样教你的?” 小孩子在母亲的纠正下改正,却是“复兴周国”四个大字。孩子明显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察觉到母亲的情绪变化,抿着嘴垂下脑袋。 “阿逸,阿娘告诉过你,我们身上是有血海深仇的,而你是周国唯一的希望,你必须要比其他孩子更优秀,在任何方面,知道了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 “将这四个字抄一千遍。”看了眼他小小的身子,“算了,先吃饭吧,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锅巴。” 小男孩点点头,依旧没有言语,我站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上扬的嘴角,和一颗颗洁白的乳牙。 从来未听苏逸说过有关他母亲的事情,原来不是不思念,而是将那份最纯真真挚的感情藏在心底,独自怀念享有。 再度大雾迷茫,一座巍峨宏伟的府邸出现在眼前,还是那个人女子,脸色苍白疲惫,五官萦绕着病气,手里牵着的孩子已经长成七八岁的模样,稚嫩的面孔上无甚表情,棱角分明,隐约可见二十年后的模样。 母子二人并排站着,为避人耳目,并不敢直接来到侯府门前,只使了银子让人带了封信进去。 v 026 混沌空间 半蹲在那孩子面前,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成年后的苏逸雷打不动、水火不侵,七岁的苏逸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一个身世可怜马上就要无处可依的小家伙。 他平静的眸子在见到匆匆出来的人之时,略微颤抖,垂下眼睑很好的掩饰过去。 那人看到站在角落的母子二人似是十分惊讶,快步朝他们走来,当时的宁侯还只是世子,三十岁出头的模样,高大俊朗,怪不得连眼界如此之高的周国公主都为他所倾倒。 “凤儿,真是是你,你这是?” 周国公主二话不说,将孩子推到他面前:“逸儿,叫父亲。” 苏逸抬眼看了眼面前一脸诧异的男人,复又垂下眼睛,缄默不语。 “快叫啊,你不知一直想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他就是。” 见他这副排斥的模样,周国公主有些焦急的推了推他的身子,力道大了些,孩子的身子控制不住向前倒去。被宁侯一把扶住:“凤儿,别伤着孩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着低头不语的苏逸,她镇静下来,胸口一阵血气翻涌,扭过身子扶着墙咳了一阵,挥开苏宁远关切的手,悄悄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袖子里。 “他是你的儿子,你们中原不是有一种方法叫做滴血人情,若是不信尽管去试一试。” 苏宁远看着已经快及胸口的孩子,面色柔和下来,犹豫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苏逸扭头看了自己母亲一眼,收到她的鼓励,嘴巴开开合合。终于吐出两个字。 “七岁” 七岁,若是他和她的孩子,的确该是这个年纪。对于周国公主的说辞,苏宁远并没有怀疑,他是了解她的性子的,知道她根本不屑于拿这件事情说谎,如果是想靠这个孩子为自己寻一个庇身之地或者将他栓在身边,就不会直到此刻才带着孩子来寻他。 她的身份注定了她骨血中的骄傲,在知道他已有妻氏之时毅然离开,连句话都没留。如今再见竟已是八年过去。究竟是多大的怨恨。竟让他整整七年都不知自己骨血的存在。 “你还真敢好你好既然如此,如今又来找我作甚?” 他也是名门贵族出身,何曾被人如此欺瞒戏耍。脾气上来,指着她双目阴霾。本以为最起码会迎来一场道歉,待真的如他所愿,苏宁远却有些招架不住。 看着跪在脚边的女子,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赶忙上前去扶。她却执意如此。 “宁远,我这次来便是要将这个孩子托付于你,我” 话还未说完,一口血便先喷了出来。洒在小苏逸的手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声音抑制不住颤抖:“阿娘” 苏宁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住。看着拥在一起的母子俩,赶忙上前想将她带入府中医治。 手指还未触到便被她轻轻挡住,除了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她已经恢复原状。 “我没事,老毛病了。” “什么时候的事?还是进府让大夫看一看为好。” “这些年寻过不少名医,都说我是心病,郁结于心,无药可医。这也是我来寻你的原因。我在这里只认识你一人,不久后你会是这孩子唯一的亲人。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照顾他,有没有名分不重要,平安长大就好。” “逸儿,”她捧着儿子的脸,脸上的抑制不住的歉意与疼爱,“忘了阿娘之前的话,什么深仇大恨、复国大业统统都是假的,阿娘只希望你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健健康康,长大后做你想做的事。 阿娘要去一个地方,但是那个地方太远,只好现将你交托给你的父亲,待时间到了,阿娘便会接你团聚,在这期间,你要好好生活,知不知道?” 这番话便是连五岁的苏逸都骗不了,小孩子心思最为敏感,苏逸已经隐隐知道些什么,并不说话,沉静的眼底冒出泪花,想起母亲教导过男子汉不能流泪的话,又努力憋回去,这副模样看在大人眼里越发觉得心疼。 不能再耽搁下去,挣扎着站起身子,深深看了苏逸一眼,将他推进苏宁远的怀抱。 “尽你所能,好好待他。” 留下这句话,掰开攥着她衣襟的小手,毅然转身离去。 “阿娘阿娘” * 暗黑的卧房,伸手不见五指,小小的身子缩在角落,整个身子都传达着对外界的排斥,肩膀一抽一抽,极力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传出。 将房内的布局摆设大致扫了一遍,看来苏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孙子还算不错。 在他身旁坐下,无奈叹了口气。那个时候也是这般,在他身边默默陪护着。 他突然抬起头,瞪着眼睛满是防备的把我看着。 “你是谁?” “你看的见我?” 不用回答,他的小手已经伸到枕头下面,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威胁的对着我。 捏住刀刃,轻而易举便将它从他手中掏出:“小孩子不要玩这些东西,危险。” “你是谁?” 眼里的泪水已经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看着他明明怕的要死却强装镇定的模样,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放缓了声音:“每一个小孩子的出生都受到上天的祝福,所以每个人从出生起便有一个床头婆婆,陪着你们长大,在父母照顾不到的时候帮忙看护。我就是你的床头婆婆。” 他眨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似乎在判断真假。也是,他自小便随母亲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周国公主对于中原的民俗故事并不熟悉,自然不会同他说这些。 为了更逼真一些,手指带着明晃晃的亮光在半空中划了圈,有东西从里面落在床铺上,都是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感兴趣的玩具。 却忘了面前这个并不是普通的七岁小屁孩儿,看也不看一眼。 “你什么都能变得出来?” “可以这么说。” “那你能不能把阿娘变出来。” “这个” 眼中闪着的亮光骤灭,失望的重新缩回角落:“你也没有办法。你们都在骗我,阿娘不要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鹤将他接到霾山之巅的时候这孩子已经极度自闭,一天恨不得都没有一句话,自然不会说这些情绪化十足的言语。所以,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这么小。 “你娘亲她,有苦衷,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知道,阿娘生病了,活不了多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留在她身边。她说过,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不管生老病死,能在床边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被他问的哑口无语,谁能相信,这个孩子只有七岁。 “留在这里不好吗?亭台楼阁,锦衣玉食,他们还会给你请好的教习先生,一切都要比你之前的生活不知道舒服多少。” 他丝毫不为所动,头埋的更低:“我不喜欢这里?” “要不要跟我走,去一个没有束缚自由自在的地方。” --------------------- 场景加速转换,大多是他在霾山之巅的成长历程,若非进到他的头脑中,还真不知那段被我压迫戏耍的时光却是最为珍惜喜欢的经历。 眼前烟雾迷茫,却是经久不散。 只能看着脚下慢慢摸索前进,似乎是在一片荒林之中,并非我所熟悉的场景。 脚下突然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吓了我一跳,慌忙退开,却是一个人,衣服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将他扶起来,捧着脑袋凑到眼前仔细分辨,是苏逸没错,他怎么在自己的混沌世界中也是这副模样。所幸只是疲劳造成的昏睡,休息一下便能恢复。 别无他法,只好扶着他继续前进,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天空上方出现明艳的太阳,两人才算出了雾林。 将他放在溪水旁的草地上,捧了捧清水洒在他脸上。睫毛微颤,缓缓睁开双眼。 看着映入眼帘的人,苏逸迷茫着神色,料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醒来了。” 猛地坐起身,看着周围的场景与眼前活灵活现的人,紧绷许久的神经松懈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救你。” “这是什么破地方?” 很少听他吐脏字,不由得笑弯了眼角。 “你自己的思想里,只是被白鹤动的一些手脚。” “什么手脚?” “我也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来之前你自己在瞎折腾什么,怎么会累昏过去?” “我在那个林子里待了将近二十个时辰,一直围着同一棵树打转,你说会不会累?” 幸灾乐祸的笑容在他的怒目而视下收敛几分,他没有搭理,冷着脸到溪边喝水。 填饱肚子,两个人并排躺在草地上,听着水声,吹着小风,好不惬意 。 “这是什么地方,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修运河时途径的一处山谷,打完仗我带你去。不过现在,还是想想该如何出去。” v 027 看到未来 混沌空间无止境,除了主人自己的记忆之外,还有它自身衍生出来的场景,即臆想。 白鹤的陷阱还不知道设置在哪里,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 * 二十年来,我是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七岁之后的记忆点点滴滴都与我脱不开关系,在他脑子里,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两人的成长,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苏逸显然没有这般浪漫的想法,他认为这是对他隐私的侵犯,许多场景他甚至强行捂住我的眼睛,禁止观看,我更愿意将他这番掩耳盗铃的举动看作害羞。难得在他身上看到如此人性化的情绪,不由得打趣两句。 “混沌空间中留下的一般都是主人下意识想要珍藏独享的片段,看来我在你人生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他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事实胜于雄辩,我就当他是默认。 转了一大圈,花费了两个太阳生落的时间,依旧没有找到丝毫线索。不知道这里的时间与外面是否同步。 倒是另一个发现令人宽慰不少,他的这些片段中并没有慕容澜的身影。准确来说,七岁之后,除了蔻红偶而出来打打酱油,我是唯一的女主角,除此之外风扶远与苏鸿也稍稍占了些篇幅。 累了饿了,来到溪边准备下水捉两条鱼。 苏逸看着周围的景象,愁眉不展。 “怎么又是这里。” 赫然便是他醒来的那个溪边,一草一木,一石一丘,一模一样。 两天的时间,已经是第五次,只要他们生出休息的念头,它便会出现。若非代婉提醒几处细微的差别。他还真以为自己又重拾雾林的经历,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听到他话中的嫌弃埋怨,有些抱歉。 “这是你自己的思想,里面的一切都可以为你操纵。” “我从未想过再看到它。” “可是我想。我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实现了和你的联结,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是一体。所以它同样也会按照我的想法变化。” 苏逸不怒反笑,在岸边坐下,看着水中卷着裤腿忙得不亦乐乎的人:“你就如此喜欢这个地方?” 我却从他话中听到一些别的情绪,莫非真的出现在太过频繁。五次而已。 远处青山上突然飘出一个白点儿,飞速朝他们驶来,离近了才发现是一只通体白色的大鸟。长的,跟白鹤很相像。 苏逸看着那只停在半空中兀自挣扎的庞然大物,望向另一人:“这也是你所想的?” 摇摇头,我怎么可能弄出这个东西来自寻麻烦,又不能吃。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是他混沌空间的所有物便都是可以被控制操作的,这只怪鸟彻底变成了苏逸解闷的玩具,在天上横冲直撞,以头抢壁,像表演杂技一般。 私下里以为,他会不会将这个倒霉东西当作了白鹤。 * 耳边喧嚣异常。睁开眼睛,周围人来人往,俨然是个正逢集会的大街。而我正是躺在街道中央呼呼大睡。 身边的人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睡觉轻,怕是早就被吵醒,令人郁闷的事,他醒了之后竟然不知道帮我挪个地方。好在这些人看不到。否则,即便是在混沌空间里我也会没脸见人。 看了看自己身处的环境。繁华、安定,除了上京别无他处,只是又与我所见到的上京有所不同。 肩膀给拍了一下,苏逸不知何时站在我什么后,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你跑去哪里了?” “随便转转。” “怎么会跑到上京的大街上,你在这里也有什么难忘的回忆?” “跟我来。” 随他来到一处巍峨的建筑群外,正是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中心,皇宫。 宫门左右各驻五名侍卫看守,与从前无异,只是他们身上的装束却是大为不同,由灰色变为深蓝,便是制服的款式也出现了不少改动。 侍卫、宫女,太监的服侍都由司织局在建国初期便设计好上呈皇帝亲揽决定,即便是有改动也只是一些细枝末节,像原来那套制服已经传承了几十年,如此变化,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已经改朝换代。 “这是天朝之前还是之后?” 苏逸没有答话,拉着我径直走了进去。除了来往侍人的穿戴之外,红墙绿瓦,亭台楼阁,都与之前并无差别。 来到勤政殿前,恰逢文武百官议事,出乎预料其中见到不少熟悉的面孔,慕容简、代世明、简清璋、左冷、成林,代言昭竟然还有风扶远。 看着他们身着官服,衣冠楚楚的站在序列中,突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被一种忐忑的感觉引领,我抬头向那把居高临下的龙椅望去,触及上面安坐的人,心头一震,不知是惊是吓是悲是喜。 无数次在头脑中想象他穿成一身明黄的模样,本以为以他清俊的模样会震不住龙袍的气场,亲眼看来,才发现他是如此的适合,比我见过的所有的一国之君都要合适。 不禁向身边人看去,依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幽深的双眸中一闪而过的雄心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这很好,我本以为他会被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消磨了志气,很好 苏逸看着高高在上的自己,那条尊贵无比的纹龙深深印在眼底,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内心激荡不止,他是周氏王朝后裔,这个位置本就该是他的。 “原来你心中早就有这个念头,连官职安排,侍卫服侍都考虑周到。” 迎上那双戏谑的眸子,苏逸淡然以对:“这不是我脑子里的东西。” 嘴硬。 凭着记忆向后殿走去,苏逸跟在身后,看着她行进的方向,略有踟蹰。 “你又乱跑。” “既然来了,索性就去看看你的后宫。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好奇。” 如所料那般,他的后宫算是历朝历代中最为萧索的。慕容澜稳坐中宫之位,四妃之位空了一个,高位嫔妃只有这些,至于那些嫔、媛之类的,转遍整个后宫都没有发现几个。 有人说中央集权的程度与一个皇帝的后宫人数成反比,深以为然,照此看来,苏逸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明君。 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光不错,虽说人数少了些,可胜在质量高。连文昕公主都被你纳了进来,昕澜无双,天下闻名的才女全被你占齐了,好福气。” 连我自己都意识到这句话语气有多怪,好在苏逸根本没听进耳朵里。 出皇宫的路上,两个人各自陷入思绪,彼此没有一句沟通。 艳福不浅很漂亮吗? 苏逸背着手走在一片红墙绿瓦中,适才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跳转,似乎,还差了一个。 上京城便像一个圈套将两人牢牢困在里面,尝试过多种办法,最终只能妥协,老老实实待在里面等待时机。 闲来无事,将熟识的人与地方逐个拜访。 首先是苏家在京城的府邸,便是我曾以花池的身份暂住过几日的地方。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话虽有些粗俗,却是形象表达了眼前的变化。整个府邸被装饰一新,披上了皇族华丽的外衣,不可同日而语。已经更名为乘泽园,大概是供皇帝偶而怀旧之用,只看着威武雄壮的大门便失了进去故地重游的兴致。 之后是相府,将军府、豫王府,还有风扶远的司马府,上京里的他们比起战场上少了几分生机与忠实。总觉得那里不对劲,直到从风扶远府中出来,才恍然察觉,这短短半日发生的一切,或许并不是苏逸脑中的意识,更有可能是将来发生的事实。 苏逸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脸色有些不对,抚上她的肩膀:“怎么了?” 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容,眼神晃动,随即恢复如常:“没什么,大概是走了太久,有些累了。” 苏逸看了看周围,前方正好有一间客栈。 “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会儿?” 疲惫的揉了揉脑袋:“也好。” “两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用饭。” 与苏逸对视一眼,看着面前小二装扮得年轻人:“你,看得见我们?” 小二哥一怔,奇怪的看了两人一眼,立马陪着笑脸:“客官真会开玩笑,小人眼睛就算再不好使,也不会错过两位如此出色之人。” 油嘴滑舌的讨乖模样,倒真的博得我一笑。 苏逸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一间上房,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吧。” 小二眼睛乐成一条缝:“谢客官打赏。一间上房,小人马上准备妥帖。” 不去计较为何两人变成了实体,混沌空间内一切皆有可能,苏逸对这个规律显然已经把握,对于身边的一切均没有怀疑,这让我不禁舒出一口气。知道的太多,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们听说了吗,今日早朝,皇上已经下旨,将丞相家的大小姐许配给左冷左将军为妻。婚礼就定在半个月之后。” 正在上楼梯的两个人齐齐停住步伐。 v 028 婚事 “两位小哥,你们刚刚所说的代相家的千金是哪一位?” 两个人正喝着酒,天南海北的胡扯,耳边突然传来翠珠风铃般的声音,见到来人不由得微微一愣,发怔的双目在触及美人儿身后那张凌厉的面孔时陡然转醒。 “相府前进统共就只有两位,嫡出的那位是前朝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瓒国夫人,即将要嫁入将军府的自然便是他们家庶出的大小姐。” “前朝的老臣如今仍官居高位的,除了慕容太傅便是左相代世明,人家慕容太傅可是当今陛下的丈人,享受此等待遇理所应当。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代相之所以能保住位置,与他审时度势即使改站队伍自是有很大关系,不过,小生以为,这其中还有另一层缘由更为重要。” “是什么?别卖关子,快说说。” 客栈老板忍不住插话:“还能有什么,人家养的女儿好啊,我听说相府的大千金可不似普通凡俗女子,不禁容貌倾城而且有勇有谋,还曾经女扮男装上过战场,与当朝许多炙手可热的年轻官员关系不菲。” “你们说左将军和代家大小姐会不会便是在战场上互相看对了眼,烽火狼烟,英雄美人,好一出千古佳话。” “我知道的版本可是与你们大不相同,嘘,过来,我小声说与你们听。” “我听说啊,当今皇上与代价千金才是真正的郎情妾意,皇帝陛下未登基之前两人的谣言便已经传遍了京城与涿州,只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那半个月后的这桩婚事又是怎么回事?听说是左将军亲自向陛下请旨赐婚,而陛下也是当场允了的。” “达官显贵的事情又岂是你我能知会的了得,照我看,代家小姐嫁左将军倒是更好的选择,如此一个钟灵毓秀的人儿。怎能埋没在高墙大院之中。” ... 话题一经人挑起,便是滔滔不绝,苏逸的神色没有多大变化,我却觉得遍体生寒,想转身退回房间,奈何手腕被他握在手中,如何也挣脱不了。 只得硬着头皮,陪他将下面热火朝天的讨论尽数听完。 为自己倒了杯热茶,手心冰凉。 我和左冷,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还是苏逸亲自下旨赐婚,怎么可能。 可内心的忐忑不安又是怎么回事? 苏逸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都城中整整花费了一天时间,看似只是跟着她到处乱走。实则将众生百态尽数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对于她那套关于混沌空间的说辞已然产生怀疑,便是臆想,也绝对不会有这个鬼亲事的存在。对这里一切的感觉都过于真实,让他不得不生出其他的猜测。 “休息一晚上。明日我们继续寻找,我有感觉,应该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暂且留在这里?” “为什么?” “总得去参加你的婚礼,你不是也一样,十分好奇?” 他脸上的表情与我之前说要看他的后宫时一样,其中又多了几分令人不安的寒意。 这般模样的苏逸无人敢惹。我不知该如何搭话,闷头喝茶。 朝代变换,左冷英勇形象深入人心。深受百姓爱戴,唯一遗憾的便是他年逾三十后宅却无一妻一妾,不仅是随他南征北战的兄弟,便是百姓也跟着着急,甚至连他身患隐疾的流言都传了出来。 请婚、赐婚之事昭告天下之后。普天同庆说不上,整个上京城的反应却也不普通。四处张灯结彩,售卖吉祥饰物的摊位摆满大街小巷,连带着其他货品的价格也降了一些,可见百姓是真的高兴。 手握兵权的大将,又如此受百姓拥护,这是任何一代君主都不希望看到的,正所谓功高震主,不知真到了那时候,苏逸会如何对付他。 偷瞄了眼身旁人的表情,棱角慢慢变得生硬起来,果然。 将军府与昨日相比简直可以用焕然一新来解释,短短半日时间不禁让人怀疑,府内的丫鬟仆人们是不是连晚上睡觉的时间都用来布置。 离成亲之日还有半个月,这么快便将红绸挂上去,若是遇到刮风下雨褪色了岂不难看。 心里这样想着,竟不自觉脱口而出。正巧被路过身旁的丫鬟听到: “这倒不用担心,直到娶亲之日,我们将军府每隔三日便会将红绸、红灯笼统统更换一遍。” “那多浪费。” “这有什么,只要将军能顺顺利利将夫人娶回来,便是一日更换一次也是值得的。” “小姐可是我们将军的朋友,待我向将军通报,先请二位到大堂用茶。” “你误会了。” “我们是代婉的朋友,特来替她看一看贵府的准备情况。” 逸紧跟着开口,他向来最不屑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竟会为此亲自解释,不禁让人疑惑不解。 那丫鬟也是个活泼的,真的信了苏逸的说辞,双眼顿时明亮,那模样恨不得拿三根香拜拜我们。 “原来是夫人的朋友,二位放心,我们将军府绝对不会令你们失望。顺便帮我们向夫人传句话,她嫁过来之后,我们一定会想供奉菩萨一般悉心照顾。” 被她这番话逗笑,却碍于苏逸在旁没敢放肆,真搞不懂,左冷那样木讷的性子,府里怎么会有这么活泼的丫头。 直到我们走远,那丫鬟依旧站在原地目送,恭敬意味十足。 不由得轻笑出声,抬起脸正好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子,笑意僵在嘴角。 “你对婚礼的事倒是上心,听别人称呼你夫人,很开心?” 摇头,眨了眨眼睛:“你不觉得那个丫鬟很有趣。” 好吧,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对关于将军府中的一切都没什么好感。 “你曾经说过,我们两人在这里是联结为一体的。” “是这样没错。” “可这一切并不是我的想法。” 言外之意是,这是我的想法?包括他登基为敌,包括我与左冷的亲事。 这样想不是没有道理,归咎到我身上总比知道实情要好得多,是以我并没有反驳。 他冷哼一声,越过我直接迈过相府大门。 大婚将至,门前的守卫增加不止一倍,正想出言提醒,却见他已经大大方方站在门里,而门房、守卫无一人发觉。 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间歇性隐身又发作了。倒也正是时候,省得还得费尽脑筋想着怎么进去。 难得白天在府中见到我那位便宜爹爹的身影,正与大夫人。兰姨一道讨论婚礼细节。与兰姨的热络不同,大夫人一脸的冰寒,以前保养得当的皮肤已经松弛,布满皱纹,甚至比同龄人看起来还要苍老几分。 绕过前院来到我的闺房,虽说是我的房间,却与记忆中无任何重合之处,典雅低奢,便若一个真正大家闺秀的闺阁。 大红喜服撑在绣架上,针线凌乱的丢在一旁,可见主人对于喜服要新娘子自己绣的婚俗有多烦躁。 苏逸凉凉瞥了我一眼,慌忙摇头:“她本来就不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有做。” 话音刚落,有人推门进来,看着绣架上毫无进展的工程,扑哧笑出声来。 “我还以为小姐是故意支开我,好逃跑去找姑爷告状,原来是心儿错怪小姐了,也是,只要能嫁给姑爷,别说是刺绣,便是让小姐背完一整套女德,也是毫无怨言的。” 看了眼身边的苏逸,再将视线转到心儿身上,怔怔指了指自己:“你看的见我?” “小姐又拿心儿寻开心,小姐又不是在地缝里,心儿怎么会看不到。” 怎么听都想是小姐我被寻了开心,却不是有闲情逸致计较这些的时候。 她将扁篮一股脑儿塞进我怀里,捶了捶酸痛的肩膀: “小姐要的明线,各种颜色的都有,到时候可不能在以针线不顺手的理由偷懒。离婚礼越来越近,莫非小姐真的想穿着只绣了一半的嫁衣上花轿。” 求助般看向苏逸,后者眉头紧皱,同样搞不清这是怎样一回事。 心儿说,若是我再不动手便将大夫人和兰姨请来,情况不明一个心儿就够我招架的,万万不能再招来其他人,威逼之下,哭丧着脸坐在绣架旁,接过心儿穿好的丝线的细针,看着手边的东西,欲哭无泪,连个图样都没有,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苏逸那厮背着手,就站在我身旁,看到我手足无措的模样,露出重逢之后的第一个笑容,看在眼里,却并不怎么舒心。 不就是刺绣嘛,不就是穿针引线嘛。 “哎呀错了,小姐你要毁了这件喜服吗?” ? 许是代世明之前有所吩咐,我被人看管的严严实实,尤其心儿,若非必要绝对不会离开我身边半步。 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苏逸在其他人眼里依旧如空气一般,每日看着自由来回,像有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不知道自己何时恢复隐身状态,并不期望与相府其他人碰面,只是怎么可能。 (向一直追文的筒子们致谢!!!敬礼!!!) v 029 嫁是不嫁 当日晚饭过后,兰姨便来到我的院落。 还在绣架前垂死挣扎,下意识看了眼半躺在床上看书的苏逸,见兰姨并没有什么反应,稍稍放下心来。 “灯下拿针对眼睛不好,明日再绣好了。” 被她拉着坐在离床榻不远的凳子上,被那样一双慈爱温柔的眼睛看着,多少有些不习惯,不知道今夕何年,这个一如既往的温婉女人,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今日同相爷和大夫人商量了,府里给你的陪嫁,加上皇宫里赏赐下来的,统共六十六箱。” 不清楚凡间嫁妆的规格,不过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必定是不少的,当初代言玥的陪嫁大概也是这个数量,她是嫡我是庶,她嫁的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我嫁的是已经没了军权的将军,不知什么原因让代世明出手如此大方。 “你娘若是看到这些,该有多高兴。说来也是兰姨对不起你,若是我能说得上话,也不至于将你耽搁到今年才出嫁,别家的闺秀跟你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已经有了几个。”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便泛了红,兰姨什么都要,只爱多愁善感这一点,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兰夫人快别哭了,我们老家有个习俗,说是当着喜服的面儿掉眼泪不吉利。” 一旁的心儿察觉到我眉间的无奈,上前唬了两句,立即见效。 “兰姨是太高兴了,婉儿勿怪。” 她抚了抚我额边的乱发,脸上写满了欣慰:“婉儿是有福的,能遇到一个愿意等你,愿意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兰姨替你高兴。” 送走兰姨,重新坐在绣架前。入手柔顺绵滑,之前只是当作笑话来听并没有在意,这一刻,坐在大红嫁衣前,竟真的生出几分惶恐不安。莫非,我真的要嫁给左冷。 洗完澡披着一头湿发回到内室,心儿被我打发回去,整个房间除了我就只剩下一个苏逸,他仍保持着我出去时的姿态,半靠在床榻上。一只胳膊曲起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握着书本,垂在床边。双眸紧闭,俨然一副安然入睡的模样。 将毛巾丢在他脸上,我被折腾了一天,凭什么他却过的如此安逸。 苏逸睁开眼睛,一片清明。哪里像是有睡意的人。 “你装睡?” “我有说过,自己睡着了吗?” “?” 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苏逸心领神会,拿起毛巾慢慢擦拭起来。第一次给女人擦头发,只觉得平日里看起来柔顺光滑的长发,湿了之后怎么就这么难缠。不一会儿。半截衣袖都已经被沾湿。 换了条干的,将一部分青丝包裹进去,拿起桌上的袖珍熏炉慢慢熏烤起来。安宁祥和的气息合着青木香味溢满整个房间。 不是有人这样说过,蛮横惯了的人偶而温柔起来,杀伤力是致命的。 “刚刚在想什么?” “什么?” “兰夫人走后,你坐在绣架前发呆,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背后突然没了声音,勾了勾嘴角:“无奈天上地下,这是所有女人共同的梦想。你这种注定弱水三千,近半饮之的人不会明白。” “他曾如此许诺过?” “谁?” “桑黎。”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有一刻怔忪,有些悲凉的摇了摇头:“没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你是同一类人。” 语调上扬,显出几分故意的洋洋自得:“没想到竟真的等到了这一句许诺,何况还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军,我对自己也算是有了个交待。” 看着她一副沉溺在欣喜中的小女人模样,苏逸冷哼一声,极不客气的泼了盆冷水:“连你脚下踩的这片土地都是假的。” 更何况是张张嘴皮子就能说出来的话。 顿时像一棵被风雨摧残过的野花儿,耷拉着脑袋:“你说的对,一切都是假的。” “不过,若是真有人愿意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嫁他也无妨。” 转眼便到了成亲的前一日,这半个月来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回到现实世界的路径,我是在这个地方恢复实体,且再没有变化过,相府的某一处该是藏有线索的,奈何我将整个府邸转了好几遍,却了无收获。 偏偏苏逸一点都不着急,也不出去,整日就知道喝茶看书,日子比在自己家过的还要舒坦。 整个相府都忙活了起来,便是心儿围着我转的时间大为缩减,我这个准新娘倒成了最空闲的人。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总觉得成亲之日会是一个契机,便也安下心来,好好享受难得的宁静。 午后,前院儿来人通传,亲王来了,以好友的名义过来看看我。 乍一听亲王这个称号,还真有些陌生,反应过来才知道她说的是风扶远,改朝换代之后,这厮的身份水涨船高,竟已经升到亲王的位置,看来苏逸此人还是很念旧情的。 女子出嫁的前一天便连自己的同胞兄弟都不能见面,更何况是异性男子,不过两人都是视世俗为无物之人,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只是苦了那些男仆侍卫,在小姐有可能出没之处一律规避,违令者将交由将军府处理。 一身紫衣,凉亭中,风扶远负手而立,望着近处的荷花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素来最爱这个颜色,如今这一身锦衣华服更是衬得他尊贵无比。一种陌生之感,油然而生。 听到声音,他朝着我的方向望来,轻佻的勾了勾嘴角。 “相府千金,成亲前一日后宅幽会秦亲王,传出去又是一段风流韵事。” 是他。 “明知不合规矩,为何还要仗着身份跑来见我。” 他指了指石桌上的锦盒:“来送贺礼,明日我要会风城,不能来参加你的婚礼。” “只一日而已,什么事如此要紧。” 他眨了眨眼睛:“其实,我是故意躲开的。明知道我对你倾心已久,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作他妇,未免太过残忍。对方是皇帝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一个木头疙瘩,我说,你的眼光不要太好。” “是皇上亲自下旨赐的婚。” 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是你逼的。” 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他见了,收敛了神色,又恢复贵公子做派。 “我只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是介意他的后宫佳丽,还是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摇摇头,或许真到了这个时候,我会知道答案。 “不愿意说算了,我只是希望你考虑清楚,并做好随时被人抢亲的准备,皇帝陛下这段时间的脾气可不大好,吓得我好几天没敢去上朝。” 见过风扶远之后,心里更加郁闷。戳了戳身旁的人:“喂,我真的要嫁?” “你不说若有一个愿意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了终身也是值得的。现实中没有这种事,在这里圆了愿望也无可厚非。” “你的意思是,嫁?” 苏逸点点头:“嫁。” 他想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想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一天的时间过的很快,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成亲之日。一晚上几乎都没有沾过枕头,因为按照京城世家贵族的规矩,从成亲前一夜到装扮妥当,中间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沐浴净身一次,初一听便极力反对,向来顺着我的兰姨与心儿这次却是齐齐摆出一副不容拒绝的面孔,说是传了近百年的规矩,只有这样方能福泽绵延,恩爱不衰。 无法,只得任由她们折腾,期间不知道在浴池中睡了多少次,天色微熹之时最后一次从花瓣浴中走出,脚步发虚,感觉自己整 个身子都被泡肿了。 好在还没有没人性到不让人吃东西的地步,精致的早茶已经摆上了桌案,看手艺,必定是兰姨亲自做的。 苏逸没有如往常一般抱着书本,昨日傍晚便不见了踪影,正好踏着时间回来,看到散着头发,身着大红色中衣的人,不由得一怔,黑与红,两种妖娆的颜色碰撞在一起,生出绚烂耀目之感,再配上清水芙蓉的面容,简直,惊为天人。殊不知这种极其艳丽的的颜色,在她身上竟也是如此合适。 触及她红的有些不正常的双颊,眉头轻皱:“怎么回事?” 不忿的瞥了她一眼:“你在水里泡一晚上试试。” “小姐刚刚说什么?” 眼前突然横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吓得我向后撤了撤身子。 “没没什么。” 心儿却不信,有些惶恐的朝我刚刚目光所及之处看了一眼。 “我听说,女子出嫁的闺房阴气很重,极易招惹一些忌讳的东西,小姐可是看到了什么?若是不及时拿些贡品打发了,怕是大大的不吉。” 朝苏逸看了一眼,忍住笑:“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要不然你去取一些狗血洒洒看。” v 030 抢亲 按照习俗,新娘子出嫁要由娘家兄弟背上花轿。 垂着头,只能看到一双宽大的靴子,半个月来并未见他露面,无足轻重之人我也没有太过在意。此刻,他一句“哥哥背你上轿”却让我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好像我只是一名普通凡尘女子,此刻将要离开自己的父母兄弟,嫁与另一人为妻,这种感觉太过真实,竟真让我生出一种新嫁娘的愁绪来,曾几何时,这种每个女子必然会遵循的规律,是我渴求不来的。 顺着心儿的指引,低下身子俯上一道宽阔的背,温热的温度袭来,略微有些不适应。 “你想好了吗?” 代言昭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马就在门口,若是你不愿意嫁,我立刻带你离开。” 又是一个劝我临阵脱逃的人。如果是现实中发生的,等不及上花轿这一天我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不过此行是背负着目的,关乎我们能否从这里出去,自然不能逃,否则昨晚的折腾岂不是白受。 见我不说话,背着我的双手紧了紧。 “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我又岂能因为自己一人连累整个相府,再者,左冷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生之人。” 我的回答十分明确,代言昭叹息一声,不再开口。 耳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透过盖头在人群中扫视,并没有发现苏逸的身影,他素来不喜热闹,怕是自己先去了将军府。 迎亲的队伍就在门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通体古铜的汗血宝马,正是陪着左冷驰骋沙场的坐骑,好像还颇有名气。再然后。是绵延不绝的迎亲队伍,各个身着铠甲,身姿挺拔,井然有序。单就迎亲队伍的恢宏气势来看,嫁给一个将军还是不错的,天底下的新娘,能享有军队开路待遇的,能有几个。 最后才是站在最前方的新郎官,一身红黑相间的华丽喜服衬得他越发冷萧俊美,不知是不是换了身儿衣服的缘故。平素冰寒的双眸竟染上几分暖意。 看到我出来,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正在紧张 代言昭朝他点了点头。没有很热络却也没有刻意冷落,尽管感觉告诉我,他对这个妹夫并不是很满意。 路过他身边,衣襟有意无意擦过他的手背,他整个身子都在那一瞬迅速冰冻。若非身旁的人提醒。怕会一直呆呆怔在原地。 不由得好笑,他那双手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鲜血,竟然会被一场婚礼吓破了魂。 坐进轿子,轿帘放下的一瞬间,将头上的红布扯下丢到一旁。 凡间的婚礼,怎么看都是在折腾新娘子。顺着花轿的起伏。渐渐沉入梦乡。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在这里把所有想经历的事情都做了,回去之后便再也不提。再也不想 花轿落地,下个程序便是新郎踢轿门迎新娘登堂,心儿是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再加上目睹了她上花轿前的状态,她甚至能想象小姐在里面呼呼大睡的情景。吊在嗓子里的心在看到轿中伸出的纤纤玉手时才落回肚子里,不动声色的舒了口气。 这个时候。真正喘不过气来的却是另有其人。 察觉到他手心的冰凉,好笑的拍拍他的手。 “别紧张。” 这句明显带着调笑的话语却像一场春雨,神奇的抚平了左冷心中的焦虑紧张,看了看手中牵着的人,透过大红盖头,能想象到那双眸子中有些怎样的熠熠光彩,嘴角不由得轻轻扬起。 重重握了握她的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欣喜安慰:“我以为,你会怪我。” “怪你什么?” “毕竟,我向陛下请婚并未事先征得的你同意。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心底某根弦被触动,只最后七个字,便足以让我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来。 “将军,吉时就要到了,你和夫人有什么甜蜜话留到洞房的时候再说不行吗?” “就是,将军的终身大事是有找落了,可也得顾及我们这群老光棍的感受不是。” 见到两位新人旁若无人的低声交谈,再看将军从一开始便没有放下来过的嘴角,周围的将士开始起哄。除了故意的挪揶之外,竟还真听出几分抱怨来。 嫁给一个将军,有一点不好,就是无论现在还是以后,你要随时要面对成千上万,此起彼伏的善意调笑。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道洪亮的声音唤回我沉浸在成亲游戏中的思绪,这才想起正事,视线在拥挤的人群中绕了一圈,依旧没有发现苏逸的身影,倒是在头顶的房梁上发现一处稀疏的漏洞,透过它说不定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心儿戳了戳我:“小姐,拜天地了,大家都看着你呢。” 因为我的不作为,适才还喧闹无比的大堂,顿时鸦雀无声,左冷的眼神,复杂的不敢让人直视。 “不好意思,刚刚鞭炮声太吵,我没有听到,再来一次。” 主持婚礼的是左氏旁系中的长辈,见过这么多场婚礼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好在吉时未过,重新来过也不耽误。 经过这一次意外,大家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不仅外面安静了,便连喜堂里也是一片寂静。 “吉时到,新人拜堂。一拜” “皇上驾到。” 高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被左冷带着来到那道明黄身影前,俯身下跪。 “皇上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还望陛下赎罪。” “免礼。” “婚礼还在继续,恭请陛下上座。” 皇帝朝着上座走去,却在路过新娘身边之时停下脚步。 看着一身火红装扮的人,还有嫁衣上勉强能看出形状的花凤图,突然轻笑出声。 “周围的牡丹是心儿帮你绣的吧,能想出这么个遮丑的办法,倒是聪明。” 得到夸赞的心儿丝毫没有喜悦之感,头垂得越来越低。 不禁翻了个白眼儿,从这个皇帝一出现,我便认出了龙袍下的那身皮肉。我以为他是怕吵,自己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呆着,没想到又跑回了皇宫,还莫名其妙与这个地方的皇帝重合在一起。 “玩够了吗?玩够了就跟我走。” 皇帝与准将军夫人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却丝毫不影响众人抓住主题,皇帝的意思,是要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抢亲。 “皇上,代婉是臣下的妻子。” 左冷沉下双目,挡在代婉身边,顾不得君臣之礼,丝毫不退让。 御林军见状将其团团围住,气氛顿时肃杀。 苏逸却不管周围形势变化,也不将左冷的怒火放在眼里,只看着盖头下的人,所有一切都因她而起,偏偏也只有她,置身事外。 “再不走,我就自己走了。” 头上的盖头紧随这句话飘落在地。 尚未入洞房,新娘子擅自挑开盖头,已经是大大的不吉,明眼人都知道,这场婚礼,怕是到此为止了。 掩在盖头下的容颜展露人前,外面看热闹的人不自觉发出一阵惊呼,如此美人,怪不得皇帝和左将军都舍不得放手。 看着眼前的剑拔弩张,有些后悔将盖头掀开。话本上不乏类似的狗血情节,每每看到都忍不住吐槽一番,却没想到这种事情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温凉的温度还留在手心,能想象到左冷有多失望,可一想到这些还未真正发生,一切不过是混沌空间的映像,那些愧疚之情渐渐消散。 来到苏逸身边,一路并未遇到阻拦,略显沧桑疲惫的声音在背后想起。 “如若一开始就不愿意,又何必等到现在。”何必给我希望 回过身看着他,左冷的视线却并不在我身上。 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告诉他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之所以肯穿着这身衣服来到这里不过是想试探究竟是不是白鹤动的手脚,或者只不过是想借这场婚礼当作跳板,寻找出路? 尽管是事实,却太过残忍。 “走吧,皇宫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通道。 “站住。” 利刃直至苏逸喉边,速度之快,便是我也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周围的御林军。 “皇上。” “将军不可。” 苏逸脸上没有丝毫波动,看着浑身上下布满戾气之人,眼角微眯。 “左冷,你想造反不成。” 帝王之势,油然而生。 “造反?不,我只是在守护自己的东西。 你让我交出兵权,我双手奉上。 你抢走了文昕,我恪守君臣之礼,依旧没有怨言。 可是这次,你竟然连我唯一挂心之人也要抢走。” 他每说一句话,步子便向前迈一步,周身狠戾之气更盛,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握住剑身,鲜血顺着利刃滴下。 “你做什么?”苏逸厉声喝道。 左冷没有料到她会有如此动作,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凉还是嘲讽。 双手无力垂下:“我输了,皇上想如何处罚,随意。” v 031 又入狼窝 “陛下,陛下明鉴,左将军一时激动犯下大错,还望陛下念在他多年的劳苦上从轻处罚。” “求皇上开恩。” “求皇上开恩” 大堂内外,无论将士百姓,齐齐下跪求情,殊不知也正是如此,最易勾起帝王心里的杀戮。 自古以来,哪一个皇帝会容许一个比他更得百姓爱戴之人存与朝堂,即便这人有经天纬地之才。 苏逸脸色阴霾,或许因为是在混沌空间里的缘故,少了现实中的束缚,更易情绪外漏。 看着周围跪地请罪的人,他嘴角轻勾,一声冷笑溢出。 “从轻处罚?他刚刚如何拿剑指着朕尔等看的清清楚楚,预谋弑君之罪,在你们看来不过是‘一时激动’,那么以后随便哪个功劳在身的人,一有不满就可以拿把刀到勤政殿。你们是这个意思吗?” “微臣不敢。” “草民不敢。” “不敢?依朕看你们的胆子大的很。朕一国之君的威严在尔等眼中不过尔尔。” “皇上,”左冷倔强的脊背终于弯下,“罪臣自知死罪,毫无怨言。孙将军一等不过是看在往日同家父的情谊替左冷求情,并无冒犯之意。” 苏逸看着屈身下跪之人,一身大红喜服格外刺眼。 我就站在身旁,看着这场君臣闹剧没有说话,一朝天地一朝臣,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律,不管谁登上皇位,有些人的命运是既定的,代世明、慕容简,也包括左冷。 “阿逸,算了。” 左冷抬眼看了我一眼。一片灰败,将目光错开,不忍再看。 有些后悔,若是知道会是这番结果,即便是在混沌空间中我也绝不会开这个玩笑。 “代姑娘,咱们一向对你恭敬有加,也知你不是寻常女子,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可是这一次,你实在太令人失望。感情的事情没法勉强。倘若你心里的人不是将军,当初又何必答应这场婚事,何必坐上花轿来到这里。” 这句是对代婉说的。不乏含沙射影的意味。苏逸淡淡瞥了眼说话之人,后者虽然忿忿却也乖乖闭上了嘴。 头垂的越来越低,活了几万年,从来没被人这样指名道姓的落过面子,偏偏自己还没法还嘴。真真印证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暗自瞪了眼被御林军护在中间的人,若非他斩钉截铁的一个“嫁”字,我又怎会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深吸一口气,将跪地的左冷扶起,站在他身边:“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归根究底是你我二人的错,你是皇帝,是一国之尊。那么所有的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看着与左冷站在统一战线的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苏逸一口银牙差点儿没咬碎,直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该拿她如何。 “胡闹什么,你想一辈子留在这里?” 当头棒喝。看着留下这句话转身便走的苏逸,顾不得考虑其他,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却被人拽住胳膊,回过头迎上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这样对你,你还是要义无反顾的跟他走?” “你什么都不知道,快放手,迟了就来不及了。” 左冷又怒又恨,听了让他放手的话,更是下意识收紧手掌,将人牢牢制在身边。 挣脱不过,正欲放弃,利刃穿过骨血的声音擦过耳边,猩红滴落,大红色的衣袖被侵染成暗红。 周围突然没了声音,只余头顶急促的喘息声,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发顶,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怔着目光缓缓向上移去,正好看到他嘴角潺潺而出的红线。 迎上她惊惧的目光,左冷低下头,看着胸前破体而出的兵器,极其缓慢的转过身子。瞳孔紧缩,满是不可置信:“是你成林” 剑柄还握在手中,成林面色不改,将长剑抽了出来。 随着他的我动作,一股热流喷涌而出,左冷闷哼一声,摇摇欲坠。 慌忙上前扶住,点了几处大穴,暂时帮他止住了血,也不过是帮他多争取一些时间而已。刚刚那一剑已伤及心脉。毫不留情,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沉下眸子望向凶手,印象中这个男人淳朴问候,虽然与风扶远左冷相比较为平淡,却也不乏忠义之士,竟会做出这等背后伤人的小人行径。 “你疯了。” 周围早已叫嚣起来,苏逸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停住了脚步,及时下令控制住场面。 群雄激愤,若非御林军重重阻隔,怕早会冲上来将成林撕成碎片。 成林丝毫不惧,朝着苏逸的方向单膝下跪。 “镇国将军左冷自持功高,冒犯圣驾,微臣已奉命将其处决。” 此言一出,便是我也被震到。 成林的意思是,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奉了苏逸的命令,简直荒谬。 即便他真有除去左冷的意思,也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更何况众目睽睽。这种激起民愤之事就连臭名昭著的前朝太子都不会做,更何况心思深邃的苏逸。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成林背后还有另一个主子,或许,他很久之前便是一枚安插在权力中心的一枚棋子。 这些事情我能想通,苏逸自然不会不明白。但是周围的将士却不会想这么深,他们只知道,皇帝抢走了他们将军的妻子,又对他们将军下了杀令。 “昏君,杀了昏君为将军报仇。”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竟也得到了呼应,新朝刚刚建立不久,将士们心中还留有推翻暴政的激荡,心绪尚未稳定下来,极易受人挑唆。 顿时士兵、御林军乱成一团,整个将军府被红绸布置得喜庆欢快,却已淹没在喊杀声与血腥之中。 左冷躺在他渴望已久的怀抱中,看着一个接一个熟悉的面孔倒下,却已无力阻止,一滴英雄落下,留下无尽的萧索遗憾。 泪水顺着眼角滑到我的手上,消失在掌心,怀中人没有了心跳,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他最后的动作,是将他布满厚茧的手轻轻覆上我的手背,带着令人心疼的小心翼翼与道不尽的怜惜。 眼泪也止不住,声音哽咽,将他的脑袋往怀里带了些,紧抱着,终究放声大哭。 隐约听到苏逸焦急的叫喊声,抬起头,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的身边,委屈更甚,泪眼婆娑的把他望着。 “左冷死了,是我害死的。” “跟你没有关系,一切都是假的,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假的,没错,这些不过是混沌空间中的臆想而已。擦掉眼泪,释然的小人那个还未露出,心脏的位置骤然收缩。 “小心。” 已经晚了,那个杀了左冷的人,那把还沾 着英雄血的剑已经到了苏逸背后。 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周围的场景突然天旋地转,身子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感觉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整个放松下来,只要他无事,不管去哪里都好。 意识恢复清明,猛地坐起身。 “你醒了?” 点点头,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在眼前回荡,慌忙在他背后查看一番:“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苏逸将她乱摸的手包裹进掌心,安抚的拍了拍:“无事。” “这里是哪里?” 已经遇到太多次类似的情形,苏逸不慌不忙:“要等雾散了才知道。” 挫败得垂下肩膀,难掩失望,我还以为能够出去。 苏逸突然表情肃穆的站起身,警惕的查看四周。 不一会儿,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彻天地,白雾渐渐消散,这才看到两人身处的环境,一片荒芜广阔的草原,地形与雁门关外极其相似。 也弄清了刚刚振聋发聩的声响来自何处,千军万马,准确的说,是西域的兵马。 为首一人,身着西域大王服饰,却是谁也想不到的人。 “灭” 我的声音很小,他却神奇般的听到我,朝着我的方向展露朝大大的笑脸,如从前一般清新纯净。 “妖妖,到我这里来。” 经过刚刚那一场泣不成声,我已经彻底认清了事实,又怎么会轻易再被迷惑。 “灭,你怎么会变成西域的大王。” “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 “索格呢?” “被我杀了。” “你想做什么?” “来接你回去,我要你做我的王后。顺便,”他指着苏逸,“杀了中原的皇帝。” 苏逸沉着一张脸,现在可不是拼气势的时候,拉着他便跑。对方人多势众,留下来定是死路一条。不清楚若是在混沌空间受了伤,对现实中的实体会不会有影响,所以,不到危急时刻万不能硬拼。 苏逸没有说话,任凭她拉着漫无目的的奔跑。只不过两条腿又怎能敌得过千里名驹,不多时便被团团围住。 “妖妖,你跑什么?我知道了,你是因为这个中原皇帝才不愿意跟我回去,你喜欢他是不是?” 他看向苏逸的双目突然阴沉的吓人,再无一丝清澈纯净的影子。 苏逸却在这时不怕死的走到他身边。 “按照你们的西域的规矩,跟我打一场如何?” v 032 逃出生天,灵魂转换 灭突然放声大笑,满是兴味的盯着包围圈中的人,俨然将他的要求当作了困兽之斗。 “妖妖,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不自量力。” 强忍着没有翻白眼儿,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喜欢了。 “好,我就陪你玩一场,你若是胜了,我便放你离开,不过你若是输了,又能给我什么?” 佯装没有看到我的眼色,手指朝着我的方向指来。 “她。” 再度惹来一场大笑:“妖妖,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倾心的人,为了自己能活命,不惜拿你来做赌注。 眼睛闭上又睁开,早就料到的结果而已,类似的话已经听了两遍,心中终究有些不对劲,又想起后宫那些个如花美眷,第一次萌生出脱身而去的想法。待那一天,待他坐稳那个位子,不再需要我时,我便带着玉遥、蔻红四处游玩,也不失为一件趣事。前提是,如果那时我还在的话。 并不是自我诅咒,我热爱得来不易的生命,可三界之内,无论人魔鬼神都自有气数,况且,我的感觉向来很准。 不管内心是如何的悲戚哀恸,外界毫无感知,两个尘世间最尊贵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打做一团,就像两个长不大的男孩子。 你来我往,一招一式无不拼尽全力,在我眼中却如同一场闹剧。亏得数万西域士兵一个个还看的兴致勃勃,是不是呐喊助阵。 灭便是被索格控制的再严密,身上毕竟留着西域王族的血,这个素以民风彪悍著称的民族,他们世世代代在马背上行走,在恶劣的环境中长大。而苏逸,即便是在霾山之巅受磨练的那二十年。也未曾吃过苦头,要论肉搏战,自然不会是灭的对手,只是没想到灭的武功竟会如此高超。 在心中暗自数着,单是苏逸被整个丢出去的场景便已经不下五个手指,搞不懂他非要自讨苦吃的原因。 灭似乎并没有要将他赶尽杀绝的意思,反倒是戏弄玩耍的成分更多,便是这样让苏逸越发愤恨,倒也扳回几成。 两败俱伤,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总有些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西域大军那边有人按捺不住,拿起弓箭瞄准场中。 抓起一块小石头。蓄势待发。 离弦之箭破空而出,直直朝着苏逸背后射去,未待我出手,天边突然闪过刺目的亮光,“咣当”一声。金属制成的箭身断成两半落在地上。 一道黑色在众人头顶来回游荡,速度之快,便连视线也无法准确捕捉。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黑影调整方向,顺着苏逸二人所在的方位,极速俯冲。破体而出。 苏逸最先有了动作,张开手,黑影在他周围绕了几圈。顺势回到他手中,竟是无比的温顺乖巧。 苏逸脸上的棱角瞬间缓和,摸索着剑身上的纹龙雕饰:“你怎么也追过来了。不过,来的正好。” 灭捂住肚子上的血洞,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喊声,仰面倒在地上。 西域大军顿时乱了套。一个个血红着眼睛,挥着大刀疯了似的,千军万马袭来,卷起尘土漫天。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 看着近在眼前的大部队,在被踏成肉酱之前提起裙子朝着一人一剑狂奔而去。 脚下大地震动,天空突然破出一个大洞。 “抱紧我。” 听话紧紧搂住苏逸的腰,由殇离带领朝着出口飞去。双脚离开地面之时,朝倒在血泊中的灭看去,正巧对上他突然大睁的双眼,吓得我几乎惊叫出声。他却灵敏的一把抓住我的脚踝。 “妖妖不要丢下我。” 澄澈见底的眼睛,无知无畏的表情,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与从前无异,四目相对,竟无法说出拒绝。 “你在干什么,快把他踢下去。” 苏逸一声训斥拉回思绪,两人已经升到半空,地面上的数万兵吗已经变成一个个小黑点。 “他会被摔死的。” “他本来就该是个死人,你想想,有哪个凡人被殇离一箭穿心还能喘息到现在,快把他踢下去。” 迎上他祈求的表情,暗自道了句抱歉,将混沌空间的人带出去,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却知道不是我能够承担的。 他的手劲却比我想象中大许多,感觉脚踝都要在他手中碎裂,眼看就要到出口,狠了狠心,抽出苏逸腰间的匕首,将他的手齐腕割断。 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坠落的身影,更不敢看还留在脚腕上的那只手。 感觉到她的僵硬,苏逸安抚的紧了紧搂着她的臂膀。 “做的很好。” 像是回炉重造了一番,整个身子又沉又痛,闷哼了一声。耳边隐约有脚步声响起,身子被摇晃几下。 “宫主,宫主” 挣扎着撑开一条缝,一张冰冷的面孔映入眼中,没有哪个时候比此刻更觉得顺眼。 见她似乎有话要说,蔻红凑着耳朵贴了上去。 “你不要压在我身上。” 反射性站起身子,想起自己适才的失态,脸上现出几分尴尬。 看到她这副模样,不觉笑出声来,却被自己喑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咳,水” 活动了大约一个时辰,身体才恢复如初。 “苏逸呢,他醒来了吗?” “没有,天鹤说最早还要两个时辰。” “我躺了多久。” “十天。” 竟然已经这么久了。 这才有闲暇观察周围的环境,并不在自己的大帐。 “这是哪里?” “左将军说你的营帐湿气太重,便将自己的大帐换给了你。” 混沌空间中经历的一切还留有记忆,再次听到左冷二字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你是如何向他们解释的?” 蔻红淡淡看了我一眼:“左冷似乎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没等我编好借口,他就已经下了命令,说你身染风寒,需要静养,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打扰。至于苏逸,他们都以为他是中了西域的巫术。” 混沌空间的后遗症,暂时不想看到那些熟人,我已经醒来的消息并没有让蔻红告诉其他人。在帐内待了两个时辰,整理了思绪,后来的经历若真的是对未来的反映,也不乏为一件好事,最起码在事情还未发生之前,还有转寰的余地。 走出帐子,边塞特有的土腥味儿扑面而来,有士兵跟我打招呼,微笑以对。 来到苏逸的大帐,刚掀开帘子,差点儿撞上慌忙向外出的白鹤。 “苏逸呢,醒了吗?”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我正要去找你,醒是醒了,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听了白鹤的话赶忙来到床边,他果然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上面,就连我的到来都没有分得他一丝注意,仿佛魔怔了一般。 “我已经检查过了,身体并无大碍。你们在混沌空间究竟做了什么,他不会因为承受不住就在这样傻了吧?” 警告的瞪了他一眼,我看这厮根本就不是什么仙鹤,而是乌鸦。 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脸颊:“苏逸,苏逸,醒来了,我们回来了” 耐心喊了半天,他才有了反应,眼神晃了两下,转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神真的有些不对劲。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不是那种温润淡漠的嘴角轻扬,而是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 蔻红白鹤对视一眼,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妖妖” 我怔了一下,转过头向另外两个人求证:“他刚刚叫我什么?” “妖妖” 回应似的,不待他们回答,床上的人又发出一道明亮的声音。 视线在他身上打量几番:“你是灭” 僵着视线听到我唤他的名字,床上的人再次露出那种孩童般的笑意,挣扎着要起身,却因为身体的僵硬重重摔了回去,可怜兮兮的把我看着: “妖妖代婉” 挫败的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这又是什么? 将苏逸,不是,将灭交由蔻红天鹤看管,疾步来到囚禁西域王子的地方,这十日索格该是有所行动,帐外守卫比之前多了一倍。 里面的人已经醒了,站在水盆前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回过身,一双眼睛深邃如海,眸中凌厉见到来人时迅速收敛。 我看着不远处长身玉立的身影,除了那双眼睛,无一处能与我所熟识的苏逸联系到一起。 “阿逸。” “果然。” 他只淡淡回了两个字,对这诡异的一切,表现出令人惊愕的适应力。 “‘我’已经醒来了?” 怔怔点点头,看着这张稚嫩的脸庞,有些反应不及。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他在帐内踱了两步:“暂时还不清楚。” “那现在怎么办,知道你清醒,左冷他们必定会去探望,可‘你’那副样子,怎么可能不露馅。” “那就让他不要说话。” v 033 在军营中,即便他现在的身份是敌国王子,安全也是无舆的,出了帐子对守在帐外的士兵道了声辛苦,并没有特别交待些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回去的路上正好戎甲在身的成林。 混沌空间中经历的事情,最不堪回首的便是喜堂中混乱的一幕,他自然也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人,看着这张坦荡正气的面孔,会不自觉联想他此时是否已经转投其他阵营,又或者,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我刚刚从边防回来,听说你生病了?” “有劳成统领挂心,已无大碍。” 许是我话中的生分太过明显,成林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昨日收到言昭的书信,你哥哥托我给你带句话,皇上将与西域的和谈事宜交由你父亲处理,他已经知道你在这里的事,言昭希望你能在代相到来之前离开。” 这个消息我还真不知道,皱了皱眉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也不想跟那只老狐狸,更没有把握在他来到之前将苏逸恢复原样,又不能放任不管,想来要再次上演一场父慈女孝的戏码。 “算算时间,代相应该已经在路上。你准备怎么办?” “他既然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便是躲也没有用,倒不如在这里等待,算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亲。” “代相向来公私分明,你还是暂时避开为好?” “不过是关几天紧闭而已,还是回到上京之后的事情,不必担忧。不过,你很了解我父亲?” “代相是百官之首,这应该是为官者的常识。” “原来如此。成统领该是有事要忙,代婉就不打扰了。” “等等。听说苏将军醒了,左将军。风大人他们已经赶了过去,正好顺路,我送你回去。” “你说什么?” 他被我问的一怔:“正好顺路,送你回去。” “不是,前面一句。” “各位将军已经赶去了苏将军的大帐,他已经醒了,怎么你还不知道?” 暗骂了一声,撩起裙子就往前跑,成林不明所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提着剑跟着一起跑。 在大帐门前停下步伐,气喘吁吁,里面的交谈声问候声隐约入耳,听声音。人似乎来得不少,脚下踟蹰,一想起里面可能出现的烂摊子,便不想进去。 成林这时追了上来,诧异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怎么会跑的这么快。 “怎么不进去?” 阻挠的话还未出口,他便已经挑起了帘子,里面的人齐齐望过来,便是逃也已没有了机会。 怀着忐忑的心迈进去,天鹤已经不见了踪影,蔻红还守在床边。接到她传递的信息,大大舒了一口气。 “苏逸”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神思不甚清明,正是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模样。见到我,他眼睛微微撑开一些,嘴角微动,似乎下一刻就要勾出灿烂的弧度。 挡住众人的视线。赶忙伸手捂住,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还是苏将军面子大。探病都避而不见的人,一听说苏将军清醒过来,便自己跑了出来。怎么,你的病好了?” 回过身,对上风扶远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竟觉得无比亲切。 “已无大碍,还要多谢风大人送的药。” 不动声色的对我挑了挑眉,显然,对于我养病谢客的言辞并不相信。 “都等了一会儿了,怎么苏将军还没有彻底清醒,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军医怎么还不到,快去催催。” “不用。”见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察觉到自己的刚刚的失态,尴尬的干咳了一声,“我已经看过了,他的身体一切正常,大概是沉睡的时间太久,对外界反应尚未恢复,大家还是先出去,让他好好休息。” 在场有部分涿州武将,本是苏鸿带来的人,三公子被宁远侯紧急召回之后便调到苏逸帐下,几个月的相处为大公子的才华学识深深折服,如今已然成为苏逸在军中心腹,将军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他们可谓日夜担忧,无要务在身之时,都会亲自来到帐外守卫,好不容易等到将军情形,喜悦之心溢于言表,又怎会因为一个女子的话便乖乖退出去,尽管知道,此女子在将军心中地位非同一般,他们此番违背很可能遭到将军责罚。 “好了,大家先出去吧,代姑娘医术超凡,她说的话定是不会有错。” 左冷发话,偏颇意味明显,却又不可违抗,几位涿州将军这才红着脸气呼呼的出去。 帐内恢复平静,只余我与蔻红。 再次来到床边,“苏逸”还是那副似醒非醒的状态,刚刚该是自己太过敏感,他这副模样明显是被蔻红动了手脚,又怎会做出那些不合时宜的事。 在他额上轻轻一点,床上的人迅速陷入沉睡。 “下次若是再有这种情况,记得把他的五感全部封上。” 他现在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灭,不过我却不能再向从前那般全无防备。 从苏逸帐子中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些灰蒙,左冷站在不远处,竟然还没有离开。 塞外已经有了冬日的气息,尤其夜晚更是寒冷难耐,他站在刺骨的寒风中,腰背依旧笔挺。 “在等我?” 听到声音,他从思绪中回过神,点点头。 看到他冻的通红的手背,从腰后扯下水囊,轻轻晃了几下,递过去。 左冷接过,一股醇厚的酒香在鼻尖回荡,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这里面之前装着的,应该是只是一些清水吧。 并不扭捏,仰头喝了一口,尽管打破了他坚守十年的原则。 一股暖流迅速在身体各处流窜,可口中的酒分明还未咽下去。 “多谢。” “客气,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 “这十日你可在军营?” 回了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在,也不在。” “苏将军身体既然已无大碍,三日之后最后一场凯旋之战便全权交由他指挥。” “怎么?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想也知道定是刚刚那几位自诩心腹的武将,不止一次听到他们向苏逸进言,劝他将军中大权归聚手中。 苏逸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军事谋略上也不输任何人,只是打仗并不是心中有策略就行,实战经验也占了十分重要甚至是决定性的比重。行军打仗方面,他不敌左冷,这是苏逸曾亲自承认过的事实,之所以用计得了个皇帝亲封的大将军,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参与军事高层,方便自己的行动。无论是有实,顶着个大将军的头衔,许多事情都要方便不少。 左冷没有说话,他不会说谎,如此便是默认了。 看着这样的他,不善言辞却耿直忠义,不自觉让我想起另一道几乎已经模糊了的身影,那种从熟悉感中慢慢衍生而出的心疼再次萦绕心间。 “不用计较别人怎么说,你是众望所归的大将军,是这场战争中居功至伟者,你的功绩足以流芳百世。” “三日后的最后一场战争,还得由你挂帅,苏逸他,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怎么了?” 摇摇头,如此荒谬的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吓人的好。 “总归不太好,慢慢你就知道了。还得麻烦你,在苏逸的帐外加派些人手,这段时间暂时不要让他出来。” “好。” “左冷。”看着那道冷萧的背影,未经大脑思考,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他停下步伐,转过身看我。 “多留心,毕竟最难估测的就是人心。” 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了口,只是一点点善意的提醒,应该算不得泄露天机。 他似是不明白为何会出此言,却又突然心情好了起来,嘴角勾出明显的弧度。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还是谢谢你。”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文昕公主娶回家。” 几乎是对着他的背影喊出这句话,明显看到他脚下一个踉跄,站稳后看了看左右,没有回头,加快步伐离开。 将他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不自觉笑出声来。笑容慢慢收敛,一股莫名的伤寒袭上心头,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好在一切都还未发生。 为了自己不嫁给左冷,为了苏逸不娶文昕公主,我一定让文昕嫁给左冷。 陪苏逸用了晚饭,他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不慌不忙的夹着碗里的青菜,姿势依旧优雅。 苏逸的气质,灭的脸,面对这样一个诡异的组合,便是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 “最迟个半个月,西域的求和书便会送来,这里的事情一结束,你就随代世明回京城。” “你不是一直被关在这里,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因为我是苏逸。” “”看来他今日心情很好,平常这些问题他根本不会回答,顶多施舍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这段时间很幸苦,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在待在相府休养,不要随便外出。” “我走了,你这样怎么办?” (取名无力,以后有转折的时候才会放出个标题。十一长假,很欢快有没有,跟考研的人没什么关系对不对!!!) v 034 “我自有办法,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做。” 眨眨眼,他的意思是已经找到换回来的办法了?我与蔻红、天鹤三个人抓破脑袋都寻不到一点儿思路的问题,被一个凡人轻易解决了? 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无奈无论我如何软磨硬泡,苏逸就是不肯开口。后来才知道他三缄其口的原因,若是被我知道缘故,定然不会同意。 尚未踏进营帐,便听到里面传来的杯碗破裂的声音,守在帐外的士兵表情严肃,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好奇,对他们的反应由衷满意,左冷亲自选的人定然靠得住。 一碟炖白菜整个扣在脚背上,眼前的一幕简直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见到我,灭迈大步凑了上来。 “妖妖” 面无表情瞥过去一眼,看到那张熟悉面孔上的可怜兮兮,忍不住恶寒了一把,果然,这张脸只有配上那双深沉的眸子才顺眼。 “代婉” 甩掉脚上的白菜叶,指了指一旁的矮凳:“先去那儿坐着。” 目光锁定躲在角落里的天鹤:“蔻红呢。” “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天鹤连连摇手:“我什么都没做。本来好好吃着饭,一见我进来便莫名其妙发起狂来,拿起手边的东西就往我身上招呼。对着苏逸的身体我又不能怎么样,硬生生挨了好几下。” “你就不会将他定住。” 天鹤一怔:“是啊。对着这张脸,就什么都忘了。” 所以我才将看守他的任务交给蔻红。 天鹤的模样与白鹤无异,该是让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将人打发出去,蹲在“苏逸”面前,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猫咪似的眯了眯眼睛回我一个乖巧笑容。 明明是如此纯真温顺的一个人。这之后,究竟会经历什么,使得他变成这副模样。 既然决定要违背天意,那么帮一个人也是帮,帮两个人也是帮,倒不如尽我所能扭转乾坤。 他自醒来便没有出过房间,该是还不知道自己的变化。掏出一块镜子摆在他面前,他不经意看了一下,不甚在意的收回目光,突然抬起眼。将视线定格在镜子里那张面孔上,眨了眨眼睛,迷茫的看着我。 “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所以暂时将你扮成这副样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私以为,这种解释应该更合乎常理一些,而且,我并不希望他知道事实。 他似乎懂了我的意思。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遇到一件新奇有趣的事情。 如此反应,比预料的要好很多,果然还是心思单纯的人好交流。 “一会儿会有人过来看你,你什么都不要说,更不可以笑。只要把这封信交给额头上有疤的那个人就好,能做到吗?” 从我手中接过书信,灭点了点头。 与初认识时相比。他的心智真的增长不少,也许像从前那般,待在索格为他精心布置的牢笼中才是最好,可是,将他一次次带到凡尘中的。偏偏就是我。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你们是左冷派来的,他这是什么意思。同样是大将军,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们公子。” 这么快就来了。 正要往里面硬闯,帐帘打开,露出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 齐齐抱拳行礼:“大公子。” “先进来再说。” 找到我所说的额上带伤疤的人,将实现准备好的信递了过去。 此人姓庞,是苏逸真正的心腹。 拆开来看,对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公子”单膝下跪:“属下领命。” 与来时的气势汹汹形成鲜明对比,不过三两句话的时间,一众武将便安静推了出去。 灭瞪大眼睛看着我,耸了耸肩膀:“我也不是很清楚。” 苏逸写这份信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可他用的都是一些特殊的符号,应该是他们特定的交流方式,我便是法力再高强,也认不出来。想也知道里面会是一些什么内容,虚虚实实,只要能将那群麻烦解决了便好。 转眼三日已过,沙场点将,气势恢宏,俨然已经胜券在握。西域大军气数已尽,若无意外,这该是最后一场战争。 整座军营便只余不足五万人,顿时变得空荡起来。坐在自己的帐子中,不去想摆在面前的那个最大的难题,享受难得的安静祥和。 外面突然喧嚣起来,隐约听到劫囚二字,腾的一下站起身子,在这里,能称得上“囚”的便只有一个人,已经被调了包的西域王子。 被两个人堵在门口,有些面熟,似乎是涿州的两位小将。 似乎有些明白。 “代姑娘,庞将军有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在大军凯旋回营之前,姑娘不可离开营帐一步。” “有人劫囚,你们职责所在,竟然袖手旁观。” 二人对视一眼,继续把守门前,丝毫不让。 冷笑一声,这哪是庞将军下的命令,根本就是苏逸的注意,竟然在背后跟我摆着一招儿。 “我并不是天朝的士兵,不属于军队的管辖范围,即便是左冷也没有资格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我是代相的女儿,你们竟然敢拦我的去路,就不怕我秋后算账。” “??军令如山,姑娘莫要让我们为难。庞将军还说,若是小姐执意不从,便将小姐送去苏将军面前。” “”甩了甩袖子,算了,既然苏逸执意如此,即便我出去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无论西域王庭还是索格都不会放任灭被囚在敌营,必然会派人来救,大军倾巢而出的今日便是最好的机会,他早就料到会有此举,将计就计。 还真是,事事不离算计。 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应该已经得逞。外面守着的两个根本就是死心眼儿,说是大军回营,不到那个时候如何都不肯放我离开半步,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能施以暴力,最后还是让他们把我送去了苏逸的大帐。 蔻红、白鹤二人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表现出诧异,原来在我与那两位小将周璇之时,他们便已经闻讯赶到了关押灭的地方,只不过被苏逸赶了回来,不仅如此,还被迫帮了忙。 坐在床上挫败的叹了口气:“你们说,他究竟想干什么?” “应该是永绝后患。谁也不想造反的时候,外面有人在虎视眈眈。” 下意识看了眼唇上双目紧闭的人,确定他已经失去意识,安下心来。 “放心,蔻红嫌他这副模样看着别扭,给他灌了不少酒,这一睡估计明天晚上才能想过来。” 怪不得满室的酒味。 “天黑之后你们便悄悄将他带出去。” “带到哪里?” “暂时安置在西域王庭附近那个院子里。” “一个大将军就这样无缘无故失踪?” “我跟左冷商量好,就说他在另外执行秘密任务。这样,等他真的做出成绩也能对上。” “只我们两个,你不去?” “既然他费尽心思不让我插手,我又岂能如此不知趣。你们听着,到了西域之后只需将灭看好,他的事情你们一概不要管。” 蔻红天鹤对视一眼,暗自撇嘴,说的倒是有骨气,哪次不是稍有一丝不妥便第一个跑过去。 殊不知这一次我有多认真,他是身披黑甲的飞龙,任何束缚都不该出现在他身上,即便是我也一样。 ?? 索格知道代婉对于自己弟弟的吸引力,怕他到时候不肯跟着回来,所以在派死士营救之时,直接下了将他直接打晕带回的命令。苏逸没有反抗,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醒来时后脑勺上的包还在。 “王子您醒了,头上的伤还疼不疼?” 一把温柔中带着熟悉的女声在耳旁响起,眼中蕴起些许迷茫,抬起头,眼前女子身着天朝服饰,声音、姿态、面貌甚至是说话的语气,无一不与代婉相似。 索格还真是煞费苦心,倒是将美人计用在了自己弟弟身上。 “阿弟。” 索格迈着大步来到床前,眼中的关切倒是不像作假。 “你放心,打伤你那个人已经被我处决。”见他不说话,索格在床边坐下,无奈摇了摇头,“ 灭是不是还在为上次的事情责怪王兄,我也是受了那个国师的欺骗,若是知道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损伤,便是丢了战机也不会让你去冒险。我已经下令四处搜捕,一定要将那个沽名钓誉之辈凌迟处死,为咱们兄弟俩出一口恶气。” 床上的灭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直勾勾看着营帐门口,口中喃喃: “代婉” 索格笑了起来,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我说了这么多的话,你却一心只想着姑娘。阿塔,进来。” 帐帘微掀开,一道妙曼的身子缓缓迈入。灭看的目不转睛,好一副痴迷模样。 “为了表达歉意,我可是寻遍整个西域才找到一个阿塔,怎么样,喜不喜欢王兄送给你的礼物。以后阿塔便是你的贴身侍女,日夜相伴。” v 035 最后一战,本以为会迎来西域的负隅顽抗,怕是连索格都没有想到拖他后腿的会是西域真正的当权者,他的母亲丽王后。 桌子上的东西尽数被扫翻在地,将那份亲笔书信撕成碎片,恨不能自抑,深吸几口气压下滔天的怒火,没关系,他手中还有一个最大的筹码,只要他在,入住中原,指日可待。 “来人。” “大王子。” “灭在做什么?” “小王子正在用饭。” “阿塔呢?” “小王子一直不让阿塔姑娘离开,她此刻应该还在小王子帐中。” “很好。把这里收拾干净。” 手指在桌面上的轻点,母后派来与天朝接洽的使团明日便可抵达。 “去告诉木将军,只要王庭派来的官员踏入军营,不管他用什么理由,先斩杀一半。我要让他们知道,在这里谁才是他们应该服从之人。” “遵命。” ---------------------------------- 皇帝旨意在前,所以当西域的求和书拿到手中时,左冷并没有趁着大好形势乘胜追击,选择了原地待命,他虽然是武将,却更赞同以更加缓和的方式处理邻国问题。西域众部落民风彪悍,地理环境恶劣,即便是将其全部纳入天朝版图,对于朝廷来说只是途增负担。如今这个局面最好。 眼角到道一抹倩影,放下手中的求和书。 “怎么不进来?” “见你在想事情,没好意思打扰。”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坐下,“ 还没恭喜你,大军马上就要凯旋而归,以你的功劳加官进爵想必不成问题。” 左冷只淡淡勾勾嘴角,脸上寻不出一丝喜悦。真是连战事暂平的轻松也没有。他应该也是清楚的,朝廷内部动荡不安,随着老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各股势力频繁动作,这个时候,尤其对手握兵权的武将来说,加官进爵四个字,无疑是一道催命符,自然也有例外的,历史上拥兵自重。取而代之的也不在少数,不过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 见她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往自己手边瞟。左冷将那块加盖了西域王后玺印的锦布递了过去。 “这不是军事机密?我可以看吗?” 话虽然这样说,动作却已经先一步做了出来。 “无事,反正也没有什么内容。” 将那份所谓的求和书放回原位。 “看出什么了?” “毛笔字写的不错。” “西域王后素来推崇中原文化,听闻她对诗词歌赋也颇有研究。” 左冷说的没错,真的没什么内容。通篇华丽的辞藻概括下来。只有两个意思:一是,再打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再就是,等我们的人到了,双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有时候,没有内容便是最大的内容,和谈之事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我朝自开朝以来与西域大动干戈不下二十次。统共收到是求和十四次,其中只有四次真正以和平方式结束。 这就是为什么近几日军中气氛比之前更加严肃的原因,和谈。很多时候不过是下一场战争的。” “还有半个月月便进到一年中最严寒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对西域来说都是一场灾祸,我想,他们提出和谈定然少不了这方面的考虑,只要朝廷派出真正的有才之士。必然会有结果。” 左冷眼中不自觉露出几分赞赏,这份聪慧。世间女子少有。 “你可知朝廷委以重任的是谁?” 刚刚昂起的情绪被他一盆冷水唰的打蔫儿,双肩下垂。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警告的瞥了他一眼。 “放心,有先例在,你不仅没有触及军规,而且很有可能得到封赏,左相有女如此,该是感到欣慰。” “封赏就算了,欣慰也不指望,只求不要关我禁闭就好。” 被她憋屈的表情逗乐,嘴角不自觉上扬,他自己没有发现,自从与她有了接触之后,他脸上的表情丰富许多。 “苏将军怎么样?” “在大帐里待的好好的。” “我是说被索格救走的那个。” 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除了第一次探望之后,左冷再没有同那二人任何一个有过接触。 “蔻红姑娘告诉我的,她觉得会有许多地方需要我配合,所幸告诉我实情,否则一次次提出无礼的要求,会让人觉得你很奇怪。” 蔻红?这么说还是为了我着想,真是...谢谢她了。 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门外前来通传的士兵脚下一顿,分明是将军的声音,眼前浮现出一张冰寒肃穆的面孔,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报。” 笑声戛然而止。 “讲。” “启禀将军,左相大人带领的使团一行十人已到达离军营五十里之处。” “知道了,告诉孙将军,点兵三千,本将亲自去迎。” 向椅背靠去的动作一僵,猛地站起身来到左冷身边,小声道:“不是说明天吗,怎么这么快?” 左冷无奈的摇摇头:“也不过提前了半日而已。你还是先去换衣服为好。” 为了行走方便,我在军中一向身着男子服侍,长发也是随便用绳子一绑,用苏逸的话说,就是不伦不类。 这副模样要是落入家教甚严的代世明眼中,等回到上京,我也就没机会出门了。虽说一道小小的木门奈何不了我,毕竟没有光明正大来的方便。 * 远处尘土飞扬,为首二人马上身影隐约可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的缘故,还真有些紧张。倒省得刻意装出来了。 身为百官之首,虽说文武素有冲突,可基本的礼遇还是少不了的,对于众位将士的问候,代世明颔首以对,态度不冷淡却也称不上热络。 “左相及众位大人一路奔波必然辛苦,已经为各位准好了营帐,边疆的条件自是比不得上京,还请各位大人不要嫌弃。” 又是一阵虚以委蛇。 “众位大人先回去休息,老夫还有些家事要处理。” 这句话一出,气氛立刻急转直下,不少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我的身上,眼角扫到风扶远脸上的幸灾乐祸,暗自咬了咬牙,等着瞧。 既然说了是家事,其他人自是不好插手,左冷看了我一眼,转身要走,被我眼疾手快拽住衣袖。 “你看他气得脸都绿了,万一等会儿揍我怎么办,这是你的地盘,你得保证我的安全。” 听了她的话,左冷还真的望代世明脸上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暗自摇了摇头,真是,自己怎么还真信了她的说辞。 “怎么会,再说,就算他真的动手,你会乖乖站在那里。” “当然不会。”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恐怕会先被我扔出去。 “你放心,外面都是我的人,真到那个时候,你叫一声,他们就会冲进去。” 明知道他只是哄哄我,心情却好了不少。 闲杂人等离开,代世明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一眼,预料中的怒发冲冠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只是无比平静的叫我跟他进去,说是有话要问。 我与代言昭并排走在后面,从见到我开始,他便在不停的跟我使眼色,看的明白,让我乖乖认错,不要有任何忤逆。 “不是已经告诉过你父亲要来,怎么不找个地方躲躲?” “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躲有什么用,难不成一辈子都不回相府了。” 代言昭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点了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不知道站了多久,腿酸的打颤,才晓得原来这也是一种惩罚的好办法。 代世明看了眼不远处一脸不情愿的女儿,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来到她面前。 低下头,掩去脸上的不耐:“父亲。” “说说吧,你不是应该跟着师傅待在西峰,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是因为苏逸?” “自然不是,他既然已有妻室,我堂堂左相之女,又怎可屈居人下。” 我的话很好的愉悦了代世明,虽然不明显,他的脸色略微好转。 “那是为何?” “父亲可知道皇上亲派的监军,风扶远?” “你们两个...”后面的话即便不说也听得出来,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又跟另外一个男人扯在了一起。 “他是我在行走江湖时识得的朋友,这次与西域的战争,父亲应该知道有许多蹊跷诡异之术,女儿在西峰潜心钻研五行八卦,小有成就。他写信向女儿求助,朋友一场,又是关乎国家兴亡的大事,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听了我的解释,代世明没有任何言辞。 突然想到曾在他书房内看到几封西域文字的书信,倘若他真的已与索格串通一气,我此番作为岂不是坏了他的大事。 不动声色看了眼他的表情,都说了是千年修成的老狐狸,苏逸比之尚且不足,即便真有些什么,又怎会让我看出。 朝代言昭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后者即刻领会。 “父亲,婉儿自小长与江湖,侠肝义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再者,她此次的确立了功劳,为我们左家添了荣耀。” v 036 原本好好的,可代言昭这话一出,不知道触及了代世明那根儿神经,立即火了起来,大掌猛的拍了下身旁的桌子,那力道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那东西当成了我的脑袋。悄悄往代言昭身后挪了两步,离门口近一些,万一等会儿动起手来也好先跑,不过我这位哥哥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怕,父亲他并不是针对你。”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安慰多有多没底气,记忆中从未见过父亲有过如此激动的情绪,即便是自己小时候跟太子打架闯了祸,也不过是罚抄十遍论语。 看到兄妹俩不入心的模样,代世明怒气更盛,却已经很好的压制下去,看着低头不语的代婉,深深叹了口气。 “婉儿,为父知道你的性子,平日并未多加约束,可这一次…你有没有想过,你以一己之身来到这里,若是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若是早知如此,便该打消了将你留在身边,好好补偿几年的念头,早早寻了好人家将你嫁出去。” 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好一副令人感动落泪的慈父姿态,若非我这张脸,若非我与苏逸等人的纠葛,怕是连踏进相府都要看人脸色,好一个“好好补偿”。 嘴角的讥讽转瞬即逝,头垂的越来越低,声音呐呐:“对不起,父亲。” 代世明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罢了,凭老夫在朝中的地位,不怕为自己的女儿找不到一个好归宿。” 再度看了眼一旁的儿子,眉头皱的更紧:“你们啊,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省心,言昭,你母亲安排你跟林尚书家的女儿见面。你怎么把人家姑娘弄得哭着跑回去?” 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上面去,下意识瞥了眼旁边,看到她脸上的好奇,一张脸慢慢涨红。 “父亲,这里是军营。” 代世明坐回位置,摆了摆手:“你们两个出去吧。” 出了营帐,两人不约而同舒出一口气。 “婉妹,这次就算了,知道里面的严重性,下次做事之前最好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知道了。哥哥也是,老大不小了,不要再把人家姑娘弄哭了。” “……” “不过话说回来。兄长待人一向谦虚有礼,究竟怎么惹到了人家姑娘。” “跟成林约好了一起用饭,我先走了。” 看着他堪称狼狈而逃的背影,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跟在代世明身边。耳熏目染竟还能保持如此耿直的心性,着实不易。 渐渐走远的代言昭脸上表情怎一个憋屈了的,对于刚刚那个问题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即便再心中不情愿他还不至于对一个姑娘家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本来好好的,谁知她突然问了一句话。 “听说你家中有个待嫁闺中的妹妹。容貌倾城,便是文昕公主都及不上,上次宫宴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没有去。错过了。 她真的貌美如斯,跟我比怎么样?”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怔忪,知道姑娘家对于容貌十分在意,可是他向来不会说谎。只得实话实说。 “比你,好看很多。” 然后她就哭着跑走了。只是没想到母亲会将这等琐事告之父亲,弄得代婉也知道了。 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在他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无一个及得上自己的大妹妹。 =========================== 从代世明那儿出来,顾不得避嫌,直接进了“苏逸”的帐子,晚上的宴会他是必然要参加的,从现在开始训练,最起码能撑一会儿,剩下的到时候再想办法。 被里面的情节吓了一跳,每次进来之前似乎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蔻红斜靠在床上,几乎占了全部的位置,手里拿着我落下来的话本,慢慢翻看着。 而“苏逸”正盘腿坐在离之两步的地上,瞪着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她,那眼神恨不得跳上去咬一口。他还真这样做了,只不过刚蹦起来就被狠狠甩在了地上,看他脸上的淤青,这种事情还不是第一次发生。 将倒在脚边的人扶起来,拍拍他身上的泥土,迎上他控诉的眼神,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怎么,她抢你的馒头了。” 他摇了摇头,满是委屈的往我身边凑了凑。 拉着他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至于蔻红,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可不敢惹。 “晚上有个宴会需要你参加,不过我不能陪在你身边。所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牢记在心,如果这次做的好的话,我就带你出去抓鱼。” * 此刻西域军营, 面对眼前香艳的场景,苏逸正在考虑该以何种反应因对,莫说与外界几乎隔绝的灭,便是他也从未遇到过如此赤裸裸的勾引,无原版可考,只得装傻充愣。 虽然身着中原服饰,阿塔骨子里流的可是纯正的羌族血液,又出身舞坊,比之普通的西域女子更为大胆奔放,身姿也更加柔软娇媚。大王子之前已经许诺过,只要他能得灭王子欢心,便可在小王子后宅占得光明正大的一席,从此之后便是西域王室的一员,这对于身处下层,处处都要看人眼色的她来说,无疑是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绝好机会,绝不能失去。 小王子的反应却大大超乎她所料,见她脱衣服,小王子刚开始只是一怔,正当她考虑要不要适时收手之时,他却也动作麻利的解起衣服来,这让她心头一喜,几乎是紧挨着他将衣衫全部褪尽,正待他下一番动作,却见小王子背过身掀开被子,自己钻了进去。滴水成冰的温度,她一个人赤身裸体站在床边,一张俏脸几乎冻僵。 “小小王子” 平缓安稳的呼吸声传来,凑过去看了看,床上的人已然熟睡。不敢将他唤醒,更不敢擅自与王子同卧一床,阿塔颤抖着手脚,将衣服一件件从地上捡起来,穿在身上,悄悄退了出去,一口银牙恨不能咬碎。 “大?大王子,大王子饶命。” 索格看了看了无动静的营帐,一手将地上的女子扶起。 “这种擅自决定的事情,我不喜欢,再有下一次,你该知道后果,这张脸,我既然能做出一张,便能做出第二张、第三张。” “是,是,阿塔记住了。” “失败了?” “”刚抬起的膝盖再度跪了下去,双腿几乎失去知觉。 “是阿塔没用。” “起来吧,倒不是你的错,我的弟弟长这么大,你是第三个同他接触超过半个时辰的人。另外两个,一个是我的母后,还有一个,是你这张脸的主人。” “他心思纯净,尚不知男女之情,所以,将你那些用在寻常男人身上的粗俗手段收起来。老实待着,但是也不要一味迎合,否则,不出两日,你便会被灭赶出来。” “奴婢谨遵大王子指教。” 看着唯唯诺诺一人,索格摇了摇头,明明是同一张脸,怎么感觉如此天差地别。 =========================== 代世明这次过来,不仅担负着同西域和谈的大事,还带来了皇帝的嘉奖口谕和整整十大车酒肉。这一点,我对天朝的皇帝还是满意的,再苦再穷都不能委屈这些为了他的江山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这是维护他统治的最坚实的防线。 有了这些酒肉,晚上的洗尘宴倒没有显得多寒酸,一群男人聚在一起,只要有酒其他一切都无所谓。只是毕竟是在军营,对饮酒量有明确的限制,不能开怀畅饮。 苏逸裹着厚厚的裘衣,苍白着脸,在扮成士兵的蔻红的陪同下入了席。 苏将军负伤在身之事,众人已有耳闻,此刻见了不免寒暄问候几句。 灭倒是将我的话记得清清楚楚,面色淡淡,只偶尔点点头算是回应。投去一个赞扬的眼神,他见了,眼中露出喜悦,被蔻红及时掐了下胳膊,这才悻悻收回目光。 “左将军怎么不喝,莫非这酒不对你的胃口。” “陛下赐的就自然是好的,李侍郎何处此言?” 那人被堵得无话可说,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夸张,勉强扯出笑脸:“左将军务繁忙,不认识下官也是常情,下官的确任侍郎一职,却并不姓李,而是刘。” “咳”撑起袖子掩住口鼻,僵着脖子将卡在喉咙里的东西咽下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差点儿失态。不过其他人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 唯一淡定的便是左冷,脸上表情未变:“刘侍郎,失礼了。” “无妨。只是左将军何不效仿古人,将陛下钦赐御酒撒入流水之中令众将士分饮之,已是皇恩浩荡,于士气也是大大的鼓舞。” 左冷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摇摇头。 “如此美酒撒入水中,寡淡无味,岂不可惜.待凯旋回京之后,我会请他们喝个够,至于现在,还是算了。” v 037 轻笑声四处响起,连续两次被落了面子,刘姓侍郎一张脸可谓是五颜六色,奈何在座中 自己的官职算不得高,只得将这口气生生咽下,却想着多少要挽回一些面子。目光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苏将军觉得下官的提议怎么样?” “苏逸”百无聊赖,正盯着面前的杯盏发呆,并未听得这声呼唤,即便是听到了也不一定反应的过来。 实情便是如此,可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成了另一层意思。看吧,便连向来待人亲和的苏将军都不愿意搭理,又是谁说军中两大将军各自为阵,关系僵硬,这不是挺团结的吗? 阴差阳错,收到的效果比想象中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看着摆出一副深沉表情实则呆愣之人,“灭”这个字着实不适合他,干脆改名叫福娃好了。 气氛有些僵硬,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职责所在,代世明都不会坐视不管。要知道,和谈在即,任何不愉快都可能会影响大局. 他倒是想到了一个不费吹灰之力的办法,有酒有肉,怎能没有歌舞助兴,总不能让一群大男人上去群魔乱舞,如此重担只有落在在场唯一的女子,不才在下的身上。 父亲大人有命,自然不能不从,事情已成定局,与其扭捏推诿不若落落大方。身为“大家闺秀”自然不能像歌舞坊艺人一般,扭腰摆臀做些不和身份的动作,奈何琴棋书画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视线扫过左冷手边的宝剑,灵光一闪,舞剑,真是个既不失文雅又合时宜的助兴才艺。 看出我的想法,左冷将他贴身的兵器掷了过来。脑中浮现当年苏逸在殿上的表演,一招一式,无比清晰,动作自然而然便跟着做了出来。 萧声袅袅,空旷悠远,起承转合,剑箫相依,竟是无比默契。 最后一个音符在寒风中消散,宝剑收势。 一开始多少有些被逼无奈,到最后竟是好一场畅快淋漓。 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狭长的双眸。此刻,里面满是笑意。自然而然回了个笑容,看在其他人眼里便又成了另外一副场景:只见一男一女。均是容貌出众,气质不俗,相视而笑的一瞬间,便连篝火都失了色彩。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知何处发出响动,在场人纷纷从思绪中缓过神来。接着便是一片夸赞之声。 不以为然,身上印着个醒目的“代”字,便是出来背一首三字经,都会被称做才女。 代相并没有就刚刚那一场“箫剑和鸣”做出任何评价,态度显而易见,其他人自然不会提及这个话题。 经此。谁还记得适才的不愉快,算是完美完成了代世明交待的任务。 前方飘来两道哀怨的视线,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主菜配着馒头端上了桌,看到那双眼睛里突然大放的光彩,赶紧朝蔻红使了个眼色:快,定住他。 再之后,苏将军因为身体不适先一步离席。其余人谈天说地,一直到了深夜。 代世明就在旁边。挺直腰背端正着姿态,丝毫不敢放松,后来还是左冷看不下去,说是夜深露重,建议我先回去休息,得了老狐狸允许,这才披着不知道谁递来的披风回到营帐。 蔻红正打做休憩,见到我略微一怔:“我以为,你要早上才能回来。” “抱歉,让你失望了。” “苏逸呢,休息了吗?”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一提到他,蔻红便眉头紧锁,灭队他的态度也不好,两人之间便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被我绑起来了。” “他今日表现的很好,无缘无故,你又绑他做什么?” “他刚刚想拿杯子咋风扶远,若非我即使制止,恐怕又会是一个烂摊子。” 原来刚刚听到的声响便是出自他手,将他留在这里始终是个隐患。 “天鹤有没有传回消息。” “还没有。” “不等了,今晚你便带着他离开。” ----------------------------------------- 身处敌营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睡眠质量,若是那人在身边定然少不了打趣。不过,她现在应该在生闷气,若非如此安排,他又怎能顺利被“救”到西域大营。 “小王子,您醒了吗?” 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帐帘被掀开,见到里面的人已然起身,这才端着洗漱用具进来。 将她的小心谨慎看着眼中,眼中的讥讽转瞬即逝。 去掉脸上修补的那部分,原本的容貌也有五六分相似,在苏逸眼中却是毫无可取之处,甚至当她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出她脸上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小王子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没有昨日热络,这让阿塔心里直打鼓,手下的动作越发谨慎,不经意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眸,吓得将刚拧好的毛巾重新丢进水里。 迎上他迷茫的目光,阿塔垂下头,迅速将毛巾捞起拧干递过去:“王子,擦擦脸吧。” 明明与之前无异,想必是自己一时眼花。 “灭”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接过去,仰起脸,意思不言而喻。 阿塔立即笑靥如花,精心伺候着,无一不周。被他的一脸“纯真”所扰,阿塔原先的谨慎、不安舒缓了许多。 “王子今日起的有些晚,厨房已经没有了早饭,阿塔便亲自给您做了两道中原的点心,王子可要试试?” 灭点点头,看着她欢喜的背影,暗自懊恼,对着这样一张脸,怎么会想到她,差点儿露出马脚。 “外面天气正好,在这里闷了几日,我们出去转转可好?” 似乎是有所顾忌,明明十分向往,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王子放心,这是大王子的意思,只要多带些侍卫就好。”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如百花绽放,阿塔一时竟看呆了去。直至被拉着向外走,脚下踉跄,才回过神。 尚未行至军营门口便接连听到几声惨叫,间或叫嚣和求饶的声音。 阿塔脚下步伐一顿,拉住继续往前走的人:“王子,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要不然我们等下午再出去好不好?” “灭”朝着嘈杂之处看了一眼,摇摇头:“出去” 拗不过他,阿塔只好跟了上去,刚来到门前脚边便滚来一个黑溜溜的东西,定睛一看,差点儿没晕死过去,不是别的,正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那人似乎死不瞑目,眼睛大睁,正直直盯着他看。 张开嘴巴,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只得下意识攥住身边人的胳膊,惊吓之下,力道有些大。 灭动了动胳膊,将她狠狠甩在地上。 看到揉着胳膊,正不满的看着她的人,顾不得手上的擦伤,跪行到他身边:“阿塔该死,小王子,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被吓到了。” 将地上的人扶起,看了眼那颗人头,一脚踢开。脸上表情丝毫未动,便好像已经习以为常。灭既然有控制傀魅之能,人身体上的这些家伙,对他来说,估计也就是闲暇时的玩具。 动作这么大,自然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小王子。” 越过手持大刀的士兵,看着压跪在场中的几人,从衣着打扮来看,该是西域王后派来洽谈停战协议的使团。 那几人看到灭,仿若看到救世主一眼。 “小王子,小王子救命。我们是王后派来的使团,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林将军,连元帅的面儿都未见便要被处以极刑,王子可要为我们做主。” 十几个人齐齐下跪喊冤,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几具尸体,已经明白了什么。 听了他们声嘶力竭的控诉,“灭”看了看不远处的虎背熊腰的一员大将。对这位林姓将军早有耳闻,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中原血统,西域第一勇士,同样也是索格最器重的心腹手下。此番两军交战,天朝仅有的两场败仗便是出自他之手。 收到来自小王子的打量,料想他可能要插手管这件事情,林将军大步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小王子,这是索格王子的意思。” 一听到那两个字,立即兴致缺缺,再不看那群人一眼,拉着尚未缓过神的阿塔径自走了出去。 “小王子要出营,你们跟在后面保护,绝不能让王子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交待完这句话,踱着步子来到满目灰败的使臣身边,冷笑一声:“看来,你们到现在都没有认清形势。此六人胆敢藐视军规、出言不逊,立即处以极刑,大王子那边我自有交待。” “是。” ?? 经过适才的惊吓,阿塔早就没了当日赤身裸体的勇气,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将她丢在一旁,苏逸自己一个人找了块石头坐下。 头顶传来清脆的鸟鸣声,与一望无际的荒原格格不入。 侧了侧头,那只通体白色的鸟儿正落在他肩头,细细的脚腕上绑着一张小纸条,如若不是离得如此之近,根本不可能发现。 v 038 回营的时候,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是空气中飘荡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却没那么容易掩盖,阿塔虽说自小游走在混乱污垢之中,却是第一次目睹杀人,还是如此血腥残暴的场景,从那处地方经过的时候脸色明显白了几分,下意识往王子身边凑去。 看着紧攥着自己衣袖的细指,苏逸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对于外人的碰触,向来是极其排斥的,便当这时,一直在头顶上方盘旋的鸟突然俯冲下来,朝着那只纤纤玉手狠狠啄了一下。 阿塔不妨,痛呼了一声,手背一片通红,被啄到的位置甚至有些微血丝渗出。 愠怒的瞪了眼罪魁祸首,将红肿的手背伸到灭面前,声音微颤,带着哭腔:“王子,你可一定要帮阿塔” 话音未落,那只白鸟儿扑闪着翅膀落在灭的肩膀上,欢快的蹦了两下,颇有挑衅意味的朝着她叫了几声。 看着它趾高气昂的模样,阿塔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她身份卑微,受过无数人的白眼儿,却还没有沦落到要受一只破鸟儿的欺负。顾不得手背上的伤伸手去抓,有人的动作却比她更快,身子一转,挡去了她的攻势。 “小王子” 灭似乎并没有听到那声满是委屈控诉的呼唤,背着身子,专心致志的逗起鸟来,即便无法清晰看到他的表情,从他轻柔的动作不难想象出是怎样一副怜爱和谐的景象。 咽不下这口气,本想将它哄来,突然想到自己的目的,万不能因为这点儿小事惹得小王子对自己心生不满。 踮起脚尖,看了眼在王子手心欢快啼鸣的鸟儿,除了比一般鸟儿漂亮了一些,其他并无异处。一只畜生而已,怎么会有情绪。想来是自己被吓到,看花了眼。 弯起眼角,立即换了副表情:“好漂亮的小鸟,王子若是喜欢不如就将它喂养在身边,平常也能解解闷。” 这句话正对了灭的意思,看到他突然明亮的眼睛,阿塔脸上的笑意更盛。 回过头,脸上的笑意犹在,却没有蔓延至眼底。看着好不欢快的一只,暗暗瞪了一眼。 * 路过索格大帐时,被里面传来的声响吓了一跳。灭想进去看看却被拦在外面。 “对不起小王子,元帅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 抿着唇,盯着紧闭的帐帘看了一会儿,灭转身离开。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两日前的那场屠杀,不难看出是索格对丽王后的公然的挑衅,母子之间积怨已久,求和之事不过是个导火索,也是对丽王后一派的警告,军队是他索格的地盘。他在军事上所做的任何决定决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他与丽王后虽然接触不多,却也看出那是一个极具野心的女人,怕是不止像她所说那样只是暂时代管朝政。对于索格的挑衅。想必不会坐视不管,只是没想到她的动作如此迅速。 如若不出意外,索格五日之内便会动身返回西域都城,他自然也是要跟着回去的。 收起沉思迈入帐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鸟笼。眼底阴霾骤现,快走几步来到正擦拭鸟笼的人面前。 “鸟呢?” 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阿塔怔怔说不出话。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苏逸平复了情绪,指着精致的笼子,清澈的双眸中满是焦急。 “鸟,小鸟” 阿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 “王子放心,这鸟儿有灵性,过一会儿它自己就飞回来了。” 对于小王子偶而的无常,阿塔已经渐渐习惯,只是每次遇到还是不免心生畏惧,毕竟是皇族中人,即便心思再纯净,身上还是隐藏着王族气势。有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在,即便他做出再反常的事,即便是有人告诉她这副身体中已经换了个灵魂,也只会被她当作神经错乱。 * 正准备就寝之时突然迎来不速之客,笼子里唱的正欢的鸟儿突然闭上了嘴。 索格来到鸟笼旁,弯下身子看了一会儿。 “这就是你捡回来的那只鸟?看模样不像是西域的品种。你自小就喜欢这些东西,怎么到了现在还没变,我西域王族男儿,即便是圈养宠物,也该是天空翱翔的雄鹰。” 迎上他迷惘的双眸,想着自己做的事情无异于对牛弹琴,不禁摇了摇头。 “算了。”来到他身旁坐下,“明日让阿塔帮你收拾一下,待我把手中的军务交接好,我们就动身回王都。” 索格深色的脸上布上一层讥讽,“你该是还不知道,下午收到母后的书信,说是你我兄弟二人离家多时,甚为想念。她已经将与天朝的和谈事宜全权交由塞尼丞相处理,又感我在外拼杀多时,身心疲惫特准我提前卸职回京。 既然母后如此体贴,我们自然不该违抗,你说是不是?” 语气着实诡异,即便是真的灭在这里,怕也会吓得垂头不语。 好在索格并没有期许回答,说完这句话,视线定在某一处,一双幽兰的眼睛越来越阴霾。 感觉到随时有可能爆炸的气氛,就连笼子的鸟儿都不敢轻易动弹。 突然一掌拍在灭的肩头,用力握了握。 “没关系,只要有你,只要有你在,整个天下尽归我手,不过是早晚的事。” 说完这句话,那双刚刚还蕴含着无尽愤懑的蓝眸突然闪过狂热。 蹲下身子,捧起灭的双脚,小心翼翼帮他褪下鞋袜。 这一幕太过诡异,任谁看了的忍不住会胡思乱想,便连苏逸都不禁浑身恶寒。鸟笼里发出一声嘶鸣,只是鸟微言轻,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 背在身后的手青筋暴起,正当苏逸考虑要不要放弃原来计划干脆直接结果了他时,索格却只看着他的脚底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再有两年,它们就该连成一副完整的地图。中原人自以为他们手中的那副是真的,抢的死去活来,却不知真正的藏宝图在我西域王室手中。” -------------------------------------------- 越往里走,周围的景色变得越发辽阔壮丽,碧草蓝天、长河落日,这才是真正的塞外风光 ,而不只是飞沙走石,黄尘漫天。 从每日所行的路程不难看出,索格对于即将到来的母子重逢有多么的排斥。 奈何王都本就离双方边界算不得远,即便再拖拉,七日之后的黄昏,两位王子终究还是踏入了阔别四个月之久的土地,在这之前刚刚收到前方和谈失利的消息,对此索格并没有感到意外。 王后率领众臣在宫门外迎接,一身华服衬得她越发明艳照人,面带慈笑迎上去,敞开怀抱:“欢迎回来,我的儿子,我们西域三十六个部落的英雄。” 索格笑着点了点头:“母后有心。” 收回手,笑容未变,脸上丝毫不见尴尬。透过索格对着刚刚下马的灭招了招手: “快过来,让母后看看。” 灭看了看索格,慢慢挪到王后身边,即刻被拥进一个溢满龙涎香的怀抱中,看来这位王后不仅对中原文化有着别样的喜爱,对皇帝的喜好也分外推崇。 “我儿辛苦,先回寝殿好好休息,待晚上再同诸臣好好畅饮一番。” 诸如此类的宴会,灭从来不参加,是以上至群臣下至百姓,对这位小王子的了解只停留在知道姓名的阶段。如此结果,不得不说是索格与王后齐齐故意为之,他身上实在有太多的秘密。 苏逸在这具身子中已有小半个月,却从未发现脚底的秘密。 西域上一任大王也算是一朵奇葩,竟会想到如此方法,也正是如此,灭的性命才得以保留到现在,不可不谓之用心良苦。 赤着双脚对着镜子,细细观察上面的线条,这个动作由灭做出还可接受,可一想到里面的人是苏逸,那个自视清高,温文尔雅的苏逸,怎恶寒两字足以形容。 * 敲门声响起,苏逸迅速穿上鞋袜,有人推门而入。 “王子,阿塔见你晚膳用的不多,特意给你送几盘糕点来。” 将托盘放在桌子上,阿塔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 “外面很热闹,王子不出去看看?” “不要乱跑,被侍卫捉到不要指望我去给你解围。” “阿塔知道了。”猛地抬起头,不对,灭说话怎么变得如此流畅。 “小王子” “灭”抬起头,双眸深不见底,似笑非笑。 挫败的在他身旁坐下,顺手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赛。 “你怎么发现的?” 苏逸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嘴里东西没有咽下去之前,不要说话。” 阿塔从未进过皇宫,这个时候只会更加小心翼翼,而你,脸色太平静,神色太淡然,尤其一双眼睛,全都是做贼心虚。 原来如此,我以为他多少会说一些心有灵犀的鬼话来骗骗我。 “阿塔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v 039 叫、床 “你说那个冒牌货,在笼子里。” 眉宇间现出几分无奈,苏逸一扫几日的压抑,嘴角轻轻上扬。 “也亏得你能想出这么个办法。” “我才要佩服你,竟然能模仿的惟妙惟肖。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番才能,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啧,真该让你自己亲眼目睹。”保证他下半辈子都会活在阴影之中。 想起偶然得知的大秘密,重新将他的双脚从鞋袜中解脱出来,从来没有注意到他身体的这个部位,如今一看,竟比他的面孔要男人很多。 脚心蜿蜒交织着些许黑色西线,隐约可以看出一些脉络,再多的却无从考据,听索格的意思,这东西会随着灭的年龄增长逐渐完善,倒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怎么样,可看出是什么地方?” 摇摇头:“这些线条排列均是经过精细计算,参差不齐,毫无规律可循。” “朝廷和地方几拨势力不是也在秘密找寻,他们手中就没有一丝线索。” “几乎每一方都有一张藏宝图,而且,无一张相似。” “会不会灭脚上的也是假的。”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发现了,记下来有备无患。” 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齐齐停住了交谈。 轻轻地敲门声响起:“小王子,您休息了吗?” “王后召您即刻到后殿,奴婢伺候您起身可好。” 西域王后有深更半夜召人到寝宫的习惯? 朝他打了个疑问的眼神,我该回避吗? “脱衣服。” “什么?” 未来得及反应,身上一凉,身上便只余最后一件遮蔽物,还是衣不蔽体的那种。第一次见到如此狂野的苏逸,一时间怔在那里。一身天旋地转。身子被压进柔软的床铺,几乎同时,耳边响起推门而入的吱呀声。 “啊奴奴婢该死” “滚” 房内突然安静下来,只余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声和喷薄在脸侧的灼热呼吸。他上身赤裸,勃发的肌肤紧贴着我的,突然有些窘迫。 之前虽然有过无数次同床共枕,却都是衣衫完好,这算不算是肌肤之亲? “你在脸红?” “是你太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看着侧着头不敢直视的人,苏逸眼中透着了然。突然轻笑出声。她这副模样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可爱。 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想到什么,突然双臂勾上他的脖颈。将他的脑袋往下压了压,四目相对: “西域王后虽说年轻不再,却依旧风韵犹存,比之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还要美丽几分,而且她现在该是刚刚从宴席上下来。说不定正醉意朦胧,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有机可乘,为何不去? 我记得她之前对你表示过好感,你该是更知道如何赢得她的信任。” 意识到二人此刻过分亲昵的姿态,苏逸素来深不见底的双眸中多了几分氤氲。即便在这副状态下,思绪依旧清明: “索格才被自己的母后变相贬谪。此刻最忌讳的便是自己的灭与丽王后的接触,而且那个女人比想象中要精明的多,我为什么还要去冒险?” 预料中的答案。撇了撇嘴,拍着他赤裸的肩膀:“人都已经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苏逸眉头微挑,似乎有些不大乐意,翻身躺在一旁。手臂一伸,挡住她穿衣服的动作。 “这样抱着舒服。不要穿衣服了。” 他的体温比普通人要低,冬日尤其怕冷,如今有个火炉抱着自然舒服。刚想反驳两句,门外再度有了声响。 “灭睡了吗?” 是索格。 急切拍开他固执揽在腰间的手臂,身边这个也就算了,这副模样万不能让别人看到。 相比之下,苏逸倒显得游刃有余的多,将她焦急的模样看在眼里,竟生出几分逗趣,挑起她的外衫,远远扔开。 看着孤零零躺在门边的衣服,怔忪的眨了眨眼,啊呜一声扑到某人身上狠狠咬了一口,明明有齿下留情他却突然叫了一声,而且,跟一般的痛呼有些不同。 压低声音:“你搞什么?” “换你了。” “什么?” “你在青楼偷看过这么多次,应该知道怎么叫。” “你说的不会是叫、床?” 他的神色给了我肯定的回答:“如果不想被索格看到这副模样,就赶快叫。” “啊” “大点儿声。” “啊” “太僵硬。” “?” 明知道自己被耍了,更憋屈的是,还由不得自己不做。看着他眼中越聚越多的笑意,恨得牙痒,这笔账,在下记住了。 * 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是“小王子”的贴身侍婢,一大早便被支使出去打洗脸水。路上遇到不少生面孔,都是同她一般伺候人的。只是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一个东西投掷到面前的水桶中,若非即使跳开恐怕免不了水溅满身的下场,尤其现在天寒地冻,身子一沾上水肯定即刻就会被冻伤。 耳边传来几声讥笑,循着声音看到三两聚在一堆的侍女们,有的捂嘴轻笑,有的面无表情,无论哪一种都传达着同样的不友善。 “看什么,长了张狐媚子的脸,竟然把主意打到小王子身上,不过是个卑微的舞妓,即便得了恩宠又能如何,还真以为自己的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通俗易懂,主题鲜明,对于我之前的疑问简直是个在完美不过的答案。 无论是中原还是西域,天下女人都一样,对八卦有着天生的执着之情,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是以并没有诅咒那位坏我名声的同胞。 我的沉默在她们眼里就成了赤裸裸的漠视与挑衅,无异于火上浇油。 “还有一个时辰主子们就该起身了,在那之前你要把这三缸水烧热,若是怠慢了主子,小心你的小命。” 见我迟迟没有动静,当头一位看起来身份较高的侍女一声令下,其他人蜂拥而上,说要给我帮我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身子被制住,拖着往水缸里按去。 “你们在干什么?” “大王子。” 身上的束缚散开,适才还趾高气昂的人俯趴着身子满满跪了一地。 咬了咬唇。满是委屈的倒在地上,凉是凉了有些,总比下跪来的好。 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迎上那双幽蓝的眼睛,突然红了眼眶,无不委屈:“大王子” “你们好大的胆子,母后便是如此教导你们的。” 竟然是西域王后宫里的人,怪不得胆子这么大。还是得到了授权,要给我一个教训,或者干脆斩草除根。 “大王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一个个抖如筛糠,除了求情再没有其他的话,更不敢提及王后二字。王庭中谁人不知得罪了大王子只有死路一条。尤其对王后宫中之人更是心狠手辣。 “按照规矩,每人五十鞭,赶出皇宫。” 哀嚎遍野中。垂着头跟在索格身后走出院子,但凡对我起了杀心之人,从不在我“心慈手软”的范围之内。 “多谢大王子救命之恩。” 索格背着手,继续往前走,并没有回身看一眼。 “经过这件事你该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在没有得到身份之前最好不要随便出来。灭的身边并不差人伺候。” 言外之意,竞争对手很多。要更加上心才行。 “阿塔记住了,多谢大王子教导。” “嗯,你昨晚做的不错。记住,以后若是再遇到王后私自召见灭,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阻止,直到本宫赶到。” “是。” 饭菜香味在鼻尖飘来飘去,西域饮食以肉食为主,正合我的胃口,尤其当了几天的鸟儿,吃了好几顿的鸟食,急迫需要美食的安慰。 只可惜眼前的一幕离自己期许差距实在太大。 精巧的红木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西域王后、索格、灭分坐三方,我则站在离灭不远的地方干巴巴看着,偶而还要接受来自首位情绪不明的眼神的洗礼。 “我儿这段时间受苦了,尤其是灭,看看,都瘦了很多,这是你们最爱吃的乳鸽,多吃些。” “哪里,母后为国事操劳更加辛苦。” 说着,掰开一条鸡腿放在丽王后的盘子里。 忽视掩盖下的风起云涌,还真是一派母慈子孝的和谐景象。 “听说灭收了一位姑娘放在身边,甚是宠爱,可是这位?” 早知道这个女人会将话题引到我身上,时刻注意着,上前行了一礼,无不恭敬谦卑,寻不到一丝过错。 王后看着眼前女子,双眸微动,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姿色倾城,不知大王儿从何处寻得如此佳人。” 意思是她知道此女子是索格为灭安排的,即便远在边域,他们的一举一动依旧逃不过她的耳目。 索格但笑不语。 两双相同颜色的眸子中,情绪各异。 丽王后笑着拍了拍灭的手:“母后的贴身侍女不懂事,被你王兄赶了出去,一时间找不到合心意的,母后觉得这个孩子倒是乖巧,不妨借给母后几日,王儿意下如何?” 040 抬头看了眼笑容完美无缺的女人,自己似乎成了这场母子拉锯战的池鱼。 察觉到我的视线,西域王后抬眸看过来,眼中的锐利一闪而过。 “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伺候?” 垂首行礼,脸上透露出几分惶恐:“是阿塔的福气。” 于我的回答似乎很满意,王后嘴角的笑纹更深,也不再等灭的回答。 “那就这样定了。” 灭瞪着眼睛看了看语笑嫣然的母后,一把抓住身后人的手,可怜巴巴的看着索格。 索格笑了几声:“母后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还就当真了,这个阿塔笨手笨脚的,若是将她留在母后身边本宫还不放心。灭这个家伙素来死心眼儿,母后还是别吓他了。” 视线在两个儿子间徘徊,丽王后突然轻笑出声:“好了好了,跟你开个玩笑而已,阿塔既然是你的宝贝,母后又怎忍心夺人之美,看看,都快哭出来了。” 三道身影相继消失在门外,王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蓝色双眸由浅转深。 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杯红色液体轻轻啄着:“本宫的王儿心思更深了,也与本宫越来越离心了。” 侍女不知如何回答,却感觉到话里的不寻常,吓得跪在地上,王后瞥了她一眼,并不叫起。 “那个叫阿塔的姑娘你看到了吗?” “奴婢看到了。” “美吗?” “跟奴婢等人比起自然是美的,只是还不及王后的天人之姿。” 虽然是奉承,却很好的愉悦了丽王后,摇了摇头,蝼蚁一般的人,不过伸伸手指就能碾死,她这是怎么了。竟有闲心跟这样卑微的人计较,摸了摸自己的脸,细腻犹在,只是毕竟基奠了岁月。 “以后这药每个月多加一次。” * 从王后宫里出来,三个人的脚步似乎都变的轻快许多,默默走在两位王子身后,却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其实对于王后,索格大可不必过于防备,外强中干。她已经是衰败之躯。早在天朝目睹代世明与皇后暗渡陈仓之时,从他们口中得知这种永葆青春的秘药开始我便记在心中,之所以跟着来到西域王庭。少部分原因正是这副秘药。 第一日便将药房拿在手中,的确有驻颜之效,不过是以损耗精气为代价,提前透支生命,就好像是回光返照。 丽王后服药已超过十年。至多也就五年的命。 “王兄还有事,若是有时间去看看你的那些小宠物。” 索格的声音将我的思绪唤回,正好看到他临走前朝我投来的目光,似乎对刚刚的表现十分满意。适才若是有一丝不得体的行为怕是都走不出那道门,自然要长点儿心。 回到寝殿,尚未得安生。苏逸便开始在墙上摸索,敲敲打打,好不烦人。 裹着厚厚的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转一下第三个格子上的花瓶。” 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立即出现在眼前,苏逸并没有立即进去,看着床上昏昏欲睡的人,诚心相邀: “跟我一起进去。” 摇了摇头:“不要,我最恶心那些黑不溜秋的小虫子。” “我也一样。” 只有外面的包装一样。苏逸没有控制虫子的特异功能,这些小东西自然不会给他面子。 斜了某人一眼。不知不觉被人当成了盾牌。 阴暗潮湿,防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五脏六腑,四肢躯干,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惨绝人寰的景象并没有出现,最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口大缸,每一口都装着人,完整的人,只是不知是死是活。 指甲盖般大小的虫子从大缸里来来回回,一想到它们可能刚刚从人的身体里爬出来,一股凉意窜上脊背,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仔细看了看那些人的面貌,拽了拽苏逸:“他们看起来并不像西域人。” “是天朝的战俘。” 无论是哪个民族的人,这种方法有违天道。 “你打算怎么办,就算是毁了这里,难保他们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密室。” 苏逸没有说话,他原本的打算是杀了灭,既可以将身体换回又能可以除去一个隐患,可是如今,他身上的秘密给了其活命的机会,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 * 真正的灭被蔻红和天鹤看管在上次落脚的小院子里,那时便已经预料到与这座都城缘分不会轻易结束,索性便将它买了下来,谁知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再度用上。 以防万一,送离军营当夜便在他身上施了法术,他会一直安然的睡下去,直到恢复原貌的那一日,对这个一心一意信赖我的人不是没有抱歉,只是感情有亲疏之分,没有人比阿逸更重要。 得到不少有关和谈的消息,如所料一般,很不顺利,作为战败一方,西域的停战条件却是要求天朝提供支撑其过冬的所有必备物,包括粮食、煤炭、干草。作为回报,待来年春天,万物复苏之时,西域会向天朝缴纳五十万两白银与数百头战马作为战事补偿。 西域的冬日漫长而严寒,每年冬天都要冻死大批人畜,这个时候自保尚不足,更何况是赔偿天朝的损失,从这一方面看,西域提出的条件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只要在他们的军力加以限制,不怕把他们养肥了卷土重来。 问题出在西域使者身上,许是看代世明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瘦文人,激起了他的狂妄之心,他们在提出这个条件的同时,还撂出一句话,大概意思是,反正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若是天朝不同意,大不了继续再打,正所谓哀兵必胜,集整个西域之力,只要把战线往前推进五百里,他们面临的所有问题都会解决,以战养战。 代世明何曾被人如此威胁过,尤其他如今代表的是整个天朝。 当即冷笑一声,起身走人,当晚,天朝的军队就向西推进十里,压着分界线,与西域大营之间只隔了一个小山丘,甚至可以闻到对方饭菜的香味。 左冷将将士们起床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于是西域士兵每日晨间都在嘹亮的喊杀声中起身,神经告诉紧绷。 听到这个消息,没忍住笑了出来,虽然阴了一些,的确是个好办法。 -------------------------------------- 回到王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寝殿中却空无一人。没有多想,仰身倒在大床上,睡意朦胧之时被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 一股血腥之气冲入鼻尖,赶忙将苏逸扶到床上,被他身上的大片血迹吓了一跳。 “别担心,我只伤到了胳膊,帮我包扎一下。” “这张脸在自己的地盘也会被人追杀?” 外面变得骚乱起来,无数火把从门前晃过。 伤口尚未包好,苏逸却突然站起身,找了件深色衣服迅速换上,一番动作下来伤口再度崩裂却顾不得。 “你去找些酒来,要快。” * “大王子。” “都搜过了吗?” “除了小王子的寝殿,其他地方都仔细搜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 “留下一小队人在这里保护,其他人继续搜。” “是。” 敲门声响起,哑着声音带着被人扰了清梦的不耐。 “谁呀?” “是我。” “大王子,请您稍等。” 房门打开的一瞬,索格眉头紧锁:“不要告诉我,你让我弟弟喝了酒。” “奴婢只是想增加一些情趣” “下不为例。” “有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没有。”一脸迷惘的向外看了看,“发生什么事了?” “王庭里进了刺客。” “哦天,大王子可安好?” “我没事,只是王妃遇刺身亡。我会派人在这里保护,在此刻没有落网之前,不要让灭离开这里。” 关上门,脸上的惶恐不安尽数收起。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杀人?” “你知道索格的王妃是何人?” “你问哪一个,我只知道正妃好像是哪个小国的公主。” “楼兰。” “她跟你有仇?” “你以为一个弹丸之地的公主为何会成为西域未来的王后?楼兰虽然地方不大,却物产丰富,盛产黄金。每年冬季,西域都会从那里获得大批的银钱粮草。” “你想让他们失去外援。为和谈增加筹码。” “你觉得我会如此良善?” 当然不会。 “你还想做什么?” “剩下的事就要靠你了,在我们离开之前去一趟国库,把里面的东西搬上霾山。” 好吧,蔻红这下有的忙了。 * 和谈有了些进度,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在西域王庭为非作歹了这么多天,还真有些怀念那些熟面孔。 原打算将灭带回王庭,待他和苏逸换回来之后火速离开,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天不遂人愿,尚未到达灭的宫殿便被人团团围住,当首一人正是索格。 “代小姐来我西域王庭多日,在下还未曾尽到地主之谊. 只是不知,代相会为你这个女儿做出多大的让步。” 041 望向我身旁一人:“苏将军别来无恙。” 蓬乱头发下,一双清澈的眸子忽闪忽闪,想说些什么却奈何发不出声音,瞪着眼睛看着身边的人。 不动声色的压下他欲抬起的手,将灭牢牢制在身边。 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就在刚刚。之前只是有所怀疑,谁能想到二位的胆识竟大到如此地 步,李代桃僵、羊入虎口。” “我也没有想到堂堂西域王子竟会将如此拙劣的计策用在自己弟弟身上,我的脸可不是什么人都配的上的。” 争锋相对,毫不退让,其实不过是为了防止索格将注意力放在身边的人身上,特征太过明显,单凭那双眼睛,只要熟悉的人多看两眼都会发现异常。 四周高墙上布满了弓箭手,索格是铁了心要将我制住。不过这个时候,即便大开宫门谢客我也不会走。 “明人不说暗话,你想怎么样?” 索格脸上现出几分得意之色,似乎在为这意料之外的收获沾沾自喜。 “并没有恶意,只是想留二位在王庭里多住几天,待双方在停战诸多方面事宜谈拢之后二位想要离开,本王子绝不阻拦; 若是到那时二位被我西域的壮阔景色所吸引,想要长居在此,我西域自然也不会亏待。 苏将军便在我朝中任职,除了我的位置之外其他官位任凭挑选;至于代小姐,本王子的王妃昨日遇刺身亡” 他想的还真是有点儿多。 “我可以乖乖束手就擒,也可以按照你的要求给我父亲写封信,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不能把我和苏逸分开。另外,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把你们最好的大夫召来。” 索格当即点头:“没问题。” 一个是天朝皇帝亲封的大将军。一个是丞相千金,有这两个筹码在手,不怕天朝不妥协。到时候,他倒要看看,还有谁再敢拿他战败的事情指责。 * 被关押在一处宫殿,四周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却不包括我。将真正的灭安置妥当,立即便去找了苏逸。如此大的阵仗他自然不会不知,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模样。甚至颇有闲心的问了灭的情况。 “有没有办法将他脚上的地图修改一下。” “当然可以。” “你想让它们指向何处?” “就这里吧。” 几年之后,待灭脚上的藏宝图显现完全,不止这里。恐怕整个西域王庭都要闹得人仰马翻。 “蔻红已经将国库半空,现在里面的那些不过是一堆泥土。我们究竟什么时候离开?再晚一些,说不定我还要再披一次嫁衣?” “就今晚。” 索格定然没有料到当晚我便会有所行动,身上的衣服还可以看出匆忙的痕迹。看到重重包围中输死拼杀的人,脸色越来越阴暗。 “本王子以贵宾之礼相待。既然二位不领情,那就怨不得我了。”指着被我护在身后的人,“砍下他一只胳膊,本王子重重有赏。” 得了命令,王庭侍卫蜂拥而上。 不能伤人性命,有这个限制在。未免有些束手手脚,一时间竟有些招架不住。 眼疾手快的将人拽到自己身边,索格不由得厉声教训:“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灭”指着包围圈中的人:“代婉” “你可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说只要我肯放她和左冷走离开,你便会乖乖听我的话,她的事情也不会再插手。此次帮她瞒天过海已是失信于我,难道这次,你还要为一个女人与王兄为敌?” 灭眼中闪过挣扎。终究挫败得垂下头。 索格将他一系列情绪变化受尽眼底,点了点头:“来人。将王子护送回去。” 百忙之中收到苏逸的眼色,眨眼间手上便多了一个人,一手箍住他的脖颈一边拉着灭向后退,迫于威胁,王庭侍卫停止攻击,举着刀剑在周围虎视眈眈。 对上那双狠戾的蓝色双瞳,笑的挑衅:“索格王子,我也想知道,你能为这个弟弟做出多大的让步。” “放开灭,我放你们离开。” “在你这句话上已经吃过一次亏,你以为我会傻到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准备两匹快马等到了安全地带,我自会放他回去。” 没有丝毫怀疑,索格立刻命人去准备,锐利的目光从未从我们身上离开。 他在等待时机,这个时候往往是最容易疏忽的时刻。 谁都不敢放松,却忽视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身子被猛地撞了一下,便当此时周围伺机而动的士兵一拥而上,我被逼到角落,几乎无法确定苏逸的位置。 突然听得一声惨叫,一股浓烈的不详涌上心头,顾不得顾忌许多,瞬间冲破阻碍来到另一个包围圈中,眼前的一幕让我不禁遍体生寒,灭倒在血泊中,身子蜷缩成一团,惨白的脸上满是冷汗,口中发出了令人胆颤的嘶吼。 鲜血从他的指缝源源不断的溢出,就在眼前,一直断手死气沉沉的躺在地上。 眼前闪过漆黑,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惊吓中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迈开颤抖的双腿。 尚未靠近,便被人拽了过去。 眼前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棱角分明,睿智深沉,顿时陷入无尽的迷惘。 握着她的双肩使劲晃了一下:“是我,我是苏逸。还不快走。” “苏逸,那他” 朝灭的方向望却,却对上一双血红的双眸。 帮灭及时止住血,索格整个人就像一只发狂的豹子。 “杀,给我杀了他们,他们不死,你们就得死。” “你干什么?” “我得去帮他,否则灭就毁了。” “胡闹,快跟我走。” * 出手的是一位西域侍卫,此刻已经惊惧交加吓得昏死过去,便是死也想不出原因,他的刀明明是对着敌军将军砍去,却是小王子自己突然冲出来帮他挡了这一刀。 灭凄惨的模样在眼前挥之不去,与混沌空间中的一幕重合,负罪感几乎将我整个人淹没,可是苏逸的情况突然变得不太好,只得先让天鹤过去看看。 或许是灵魂交换的后遗症,一抵达安全区域他同上次一般昏睡过去,而且呼吸脉搏惧无,好在已经经历过一次到没有之前那般彷徨,确定他身体各种功能完好,便主动去向“父亲”请罪,我有预感,这次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责罚。 脚步声渐行渐远,床上的苏逸睁开眼睛,坐起身,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嘴角轻轻上扬。 应该算不得使诈,若非如此,她肯定要去趟这一趟浑水。 ---------------------- 停更通知, 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作者要考研,之前以为可以二者兼顾是很天真的想法,小灵子每天晚上两点睡六点钟起,对身体和精神都是很大的考验,相较之下,只能暂且放弃更新; 再者,重新洗牌之后,作者的福利锐减,小灵子的待遇降至原来的十分之一,没有写下去的动力。 没有弃坑之说,一定会填完,希望大家理解见谅。 42 凯旋 醒来第一件事,苏逸便派人将左将军请来。 即便心中已有计较,还是谨慎的盯着床沿上的人看了许久。 “左将军如此,若是让婉儿看到,我可就百口莫辩了。” 许是心中大石已落,苏逸竟难得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听到“婉儿”二字,瞳孔骤然一缩,胸腔某处就变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至于这种不是滋味到底是怎么回事,下一刻就被他可以忽略掉。 苏逸是何人,按照代婉的话来说,就是一穿着衣服的大狼狗,无论听觉嗅觉还是感觉即便是与神兽寇红相比也毫不逊色。没想到一句无心的玩笑话竟然还真套出点什么。不过刚刚那句究竟是无心还是无意,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你回来了?” “近段时间有劳左将军。不知和谈之事进展如何?” 左冷的表情已经能说明一切,苏逸早已心中有数,只是没有亲自目睹代世明那只老狐狸里外不是人的模样,难免有些遗憾。 苏逸似在轻声呢喃:“我想本帅应该与他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看着他嘴角噙着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左冷一直紧绷的肩头不自觉缓了下来。 一切顺利的出乎意料,和谈日期就定在五日之后,不仅如此,和谈的对象也由原本的西域大臣变为最高统治者西域王后。这场劳民伤财的战事终于在年关将近之时落下帷幕,而作为挑起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西域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割地赔款,有过之而无不及。 结果无疑是极好的,只是过程让双方的使团都纠结无比。 和谈地点是在两军对峙地带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亭子里,只有天朝主帅苏逸与西域王后二人,便是连索格与左冷也被排除在外,由于两位当事人对当日谈话内容均缄默不语,旁人无从得知。也因此留给人许多联想的空间,发展出各种不同版本的传说。无一不是赞扬苏逸过人的才华气度和人格魅力。至此,涿州苏逸名满天下。 一夜跃居全民偶像的主人翁不以为然,对于和谈的细节他之所以三缄其口,一是因为与西域王后的约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实在开不了口,枉他一向自诩清高,却还是用了最下三滥的办法,去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其实事实并没有外界传言的剑拔弩张,反而十分平和,最起码苏逸是这样认为的。煮一壶清酒。配上当地时兴的小菜。一面赏景一面听故事。关于一个女人弑父杀夫毒子,篡夺政权的故事。 留下部分官员善后,大部队修整填灶收营,准备凯旋回归。时隔一年有余。这些背井离乡为了祖国百姓奋力拼杀的勇士们终于得以回归故土,向来肃杀的军队难得现出温馨氛围。 再着其中,大功臣苏逸的脸色并不见和缓,军士们均以为苏将军仍在担心西域方面,对他的崇敬更上一层。 苏逸又一次站在空空如也的营帐前,眉头轻蹙。 从西域王庭回来之后便一直诸事缠身,难免有些忽略,只是没想到有人竟然会不告而别。 还是从左冷口中得知,她已经随代世明与风扶远一行于三日前先行回京。便是连玉遥、蔻红与师傅天鹤老人也不见了踪影。身边人来人往,见到他无不真心实意称呼一声苏将军,与初至军营时的空有其名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这份无人分享的空虚已经胜过了本该有的欣慰。 苏逸知道那一刀下去他与她之间必定会出现不可弥补的缝隙,却还是义无返顾的下了手。那人看似张扬冷情。却比任何人都重情重义,又怀揣着令人不齿的同情心,苏逸忘不了她看着那只断臂的眼神,凄凉又悲哀,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梦中,以至于辗转反侧难以成眠。那一晚,她帐中的烛火亮了一夜,他在外面站到晨光微曦。 前往上京的路途中,清一色的骏马勇士中一辆马车格外显眼,代婉独自坐在其中,身子随着马车的节奏左右摇晃,若是放在平日早就受不住换乘马匹,可是如今她却一点儿策马驰骋的心情都没有,再加上身体确实有些不好,便应了代世明让她老老实实待在里面的嘱咐。 纠结多日,终究还是没有去探望那个可怜的孩子。她不是没有能力帮他接上断臂,只是每当她动了这个念头是幻境中的一幕幕总会不自觉浮现在眼前,在苏逸与灭中间心中的天平毫无疑问全部倾斜向一方,她不能容忍他身边有一丝威胁存在,所以她只能袖手旁观,正是以为内如此她才会自责如斯,是她辜负了灭的信任与依赖, 胸口闷得喘不了气,撩开车帘,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身骑骏马的风扶远。远离军营,他身上的束缚少了很多,换回了自己喜欢的深紫色袍子,头发随意用草绳拴在背后,多出几分风流不羁。看到她,扬了扬手里的花束,吐出一句酸不溜秋的诗。 被他这副风骚的模样逗乐,竟难得露出笑意。在这种处境下身边能有一个有趣的熟人总是好的。 风扶远将花束递过去,触到她冰凉的手指,再看看她苍白的脸色,嘴角额笑容淡了几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个大夫过来看看。” 不在意摆了摆手:“晕车而已。” 她被代相变相软禁的事风扶远自然是知道的,知道她不是个能有耐性的主,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凑了过去:“要不要我帮你去求求情。” ------------------- 卧在小榻上,听着心儿手舞足蹈的描述大军凯旋回京的盛况,她描述的太过生动,让人轻易便能想象到马背上的人是如何的意气风发、羡煞旁人。 “可惜小姐你还在禁足期,否则就能跟心儿一起出去看看了。” 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指挠了挠心儿的下巴:“话这么多,不去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你家小姐连战场都去过,还在乎那些小场小面。我要睡了,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关上门。” 不知道代世明用的什么方法,她以一介女流之身混入军营的事情并没有被传出去,事关代家的声誉,他自然是要费心的。 其实被禁足并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能给她一个心安理得不用出门的理由。只是身边有了个传声筒有些事情不想知道都不行。例如此次征战势头最盛的大将军以自己能力不足为由婉拒了皇帝留任军部的权差,皇帝甚是欣慰,赏赐大批金银,并得封宁侯世子,另赐封地;再例如陛下为了慰劳军士特地恩准家属进京团聚,涿州宁侯府二少夫人慕容澜也同样在恩召之列。 宁侯府向来谨慎,何况苏逸此时风头正盛难免树大招风,所以此次上京之行便只有慕容澜一人,早在大军回京的半月之前便已经住进了宁侯府在京都的别院,就是与相府只有一墙之隔的府邸。 即是宁侯的儿媳又是太傅慕容简的爱女,规格自然不同,不止一次听心儿抱怨过隔壁搬家的动静过大。代婉得知慕容澜的到来其实比心儿还要早,名门出身的大小姐身上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矫情。有事没事就喜欢寄情于琴棋书画,而这位天朝出名的才女尤其钟情于第一种。 代婉化身为苏逸师弟“花池”时曾在宁侯府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对于慕容澜的琴音还是较容易识别的,所以近日来失眠更加严重。 今日的隔壁格外吵闹,天不亮便人声鼎沸,代婉抱着被子坐起身,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小姐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心儿端着盥洗之物进来的时候,见到穿戴整齐的代婉着实有些吃惊。 “隔壁着火了吗?”一夜未睡,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话里都带着火气。 “今儿是苏二公子回府的日子,宁侯府自然是热闹非凡。也怨咱们的院子离的太近,小姐若是嫌吵闹不如让大夫人给咱们换个院子。不过今儿可不行,我还指望趴在墙头能多看几眼苏世子的风采。” 心儿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自家小姐的表情,却见她默默喝着自己的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小姐回府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对于苏二公子也是只字未提,两人十有八九是吵架了。 因为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所以直到傍晚才得以回府,身上戎装未脱,与文人苏逸相比多了几分飒爽俊朗,慕容澜看着这样的夫君不自觉红了眼底,毕竟是大家出身即便再是思念也没有做出在人前落泪此等不合体统之事,反而一举一动张弛有度,优雅大方。 视线在苏逸脸上巡过几回,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深情款款:“夫君一路辛苦。” 苏逸温柔一笑,和着夕阳,两人相对而立,宛如一幅唯美画卷。 心儿小心翼翼瞧着自家小姐的神色,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嘴巴子,谁让她自己手贱非得拉着小姐一起凑热闹。 (时间隔的有些久,如果有些情节跟前面有出入还请大家见谅~以后一天一更) 43 赴宴 晚饭由慕容澜亲自下厨准备,无论色相还是味道都是绝佳,最难得一颗七窍玲珑心,知道宫中菜色多油腻摆在桌面上的菜品则以清淡为主。 即便毫无胃口,苏逸仍旧承了夫人的意每道菜都尝了一口。 慕容澜将夫君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眉宇间巧笑嫣然,端起手边的翠色夜光酒壶,袖口随着她的动作露出一截皓腕,雪白细腻,和着潺潺流出的紫色葡萄佳酿,生生晃花了眼。 “这是慕容府今日送来的葡萄酒,乃家父亲自所酿,平日里宝贝的紧,妾身今日可是夫君的光。” 苏逸哦了一声,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越发柔和,“如此,可要好好品尝一番。” 世家大族养出的女儿,即便用了情依旧忘不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 紫色液体在舌尖绕了三巡,唇齿留香,沁人心脾,有人该是喜欢的。 一墙之隔的相府同样是“温馨”一片,和谈之事代世明即便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皇帝仍旧论功行赏一番,再加上三月未归,府中的各位夫人早已望眼欲穿,岂能不大大操办一场,因此也就有了这顿难得的家宴。 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似乎并没有对代婉的食欲产生任何影响,心儿站在一旁,看着筷箸不离手的自家小姐,眉头越皱越深,自责也越来越深,觉得小姐真的被刚刚那一幕刺激到了。 酒过三巡,代世明对着大夫人与代言昭发话:“备上厚礼,明日随我到宁侯府赴宴,切不可失了礼仪。”视线一转,“婉儿也去。” 代婉的脸色跟大多数人一样拉了下来:“...我还在禁足。” 代世明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慈祥:“平日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明日去的大多是凯旋而归的武将,之前没少受人家照拂于情于理都该去道一声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她若是再不答应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何况有几个与她相熟的兵将马上就要回去镇守边疆,此次一别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虽然都是些莽汉,相处起来却甚合她脾性。 天刚亮就被唤起来梳洗打扮。一袭杏黄衬裙外搭雪白狐裘披风,更显得肤若凝脂,和着眼角的桃色花形胎记文雅中透出几分娇媚,看得旁人不由得倒吸几口气。 穿了几个月的男装,刚开始还真有些不习惯。代婉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微微上扬,檀口轻开:“好久不见,美人儿。” 踏入宁侯府门的那一刻,代婉突然找到了大夫人让她悉心装扮的原因,这是一场庄重又不失意蕴的庆功宴。眼前络绎不绝的不只有文武大臣。还有云香鬓影的各家千金。还真是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代姑娘。” 回身便见一袭石青华服的风扶远,冷眼瞧着他与代世明寒暄,再一本正经的与自己问好,文人气息十足。斯文败类四个字放在他身上倒是再贴切不过。 待只剩二人之时,风扶远立刻换上了另一张皮,几步贴到代婉身边,一双桃花眼毫不避讳的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扫了一遍,嘴角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你今天是来砸慕容澜的场子的?” 睨了兴致勃勃的某人一眼,亮亮开口:本来是,不过我现在觉得砸你的脑袋会更有意思一些。 风扶远配合着露出诚惶诚恐的模样,说出的话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冤枉啊,跟慕容美人琴瑟和鸣的人可不是我。 下一刻眼底换上意味不明的戏谑。未待代婉看清,眼前一暗已经被拥进怀中。 “你今天很漂亮,格外漂亮。” 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热气吹进耳朵里烧红一片,未待代婉发作。他已经轻笑着将人放开,然后在她的怒目而视下悠然离去。 莫名其妙! 余光瞄到不远处屹立的那道身影,为风扶远的幼稚行为又气又笑。 视若无睹的越过,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饱含无奈。 “一个月了,你到底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脚步一顿,还是忍不住回过头,他的声音打在心头,让她莫名生出几分委屈。自边塞归京,这是她第一次将他细细打量,威武的金色铠甲换成了简单的文人儒服,似乎轻减了许多。触及深藏眼底的那抹疲惫,终究还是心软了,唯他一人,始终狠不下心来。 “你倒是过的不错,温香软玉在怀,排场也越来越大了。将来得登大宝,我们这些穷亲戚若是想要见你一面岂不是还得递牌子,俯首等候召见。” 一腔怨气散了一半,缺仍在死鸭子嘴硬,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酸。 苏逸面儿上倏然一松,说出的话也软了几分,难得有耐心解释:“慕容家执意要办,你先别拉下脸听我把话说完,朝廷对于官员的筵席规制严谨,慕容简既然敢大操大办,定是得到皇帝默许,既然有人急着为我铺路,又何乐而不为。我收到消息,太子今日也会出席,你的这颗棋子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代婉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公私分明,立刻摆正态度:“你说。” 谈话间,苏逸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她身边,自然地将她的手包裹进掌心把玩。 话音刚落,手中立刻空空如也,冷风嗖嗖的往指缝里钻,他不禁轻皱着眉头把眼前的女人看着。 男人们都有一个错觉,认为只要被搭理了,能说上话了,就是重归于好的节奏,继而就会蹬鼻子上脸。 按照代婉话来说:这是病,得治。 云袖一甩,代婉脸上已经重新换上那副生人勿近的死样子,苏逸恨得压根儿痒痒,却又奈何不了。 她的性子别人不清楚,他确实了解的一清二楚,吃软不吃硬偏偏矫情的要命。 已经做好放下脸面的准备,拉扯纠葛间脚步声越来越近,二人对视一眼各自老实,身体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达到暧昧的指标。 “相公,原来你在这里,父亲已经到了,正在大堂等你。” 简要说明重点,这才不急不缓的将视线转到苏逸身边的人身上,嘴角挂着礼貌而疏离的笑意,表情依旧:“代小姐,欢迎你来侯府做客。“ 代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女主人架势十足的人,对她的敬佩更深了几分,代家大小姐随宁侯二公子上战场,同生共死长达一年有余之事即便被代世明瞒的死死的,她也绝对不相信会瞒得过慕容澜。 她这口气,沉得可真够深的。 苏逸没想到慕容澜会突然出现,下意识去看身边人的表情。待慕容澜说明来意之后依旧没敢有动作,得罪谁的后果更严重,他心中清楚。 代婉对他的识相十分满意,许是被慕容澜的态度刺激到,她今日尤其想要使小性儿,哪怕会给苏逸惹麻烦。 待慕容澜脸上的端庄笑容再也挂不住,代婉才开始有动作,将他肩上的枯叶拂去,对着苏逸温柔一笑:“总不能让慕容太傅等着,我父亲应该也在。你先去吧,慕容小姐会照顾好我。” 感觉到苏逸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慕容澜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相公放心,代小姐既是侯府的贵客,妾身自不会怠慢。” 得到保证,苏逸似是放下心来,留下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迈开步子。 苏逸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之内,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声轻笑打破沉寂,代婉心情莫名愉悦:“慕容小姐该是很忙,不必为我费心。” 慕容澜已恢复端庄贤淑的模样,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无妨,客人自有相公与父亲招待,代小姐是侯府的贵客,于情于理怠慢不得。” 知道她有话要说,便随着来到一处水榭朱亭之外,这位大才女的妙语连珠她可是早有领教。 ------------------------ 二人“相谈甚欢”,以至临近开席才回到前院,大部分客人已经落座,看到一同出现的两道丽影俱是一愣,一为二女的绝代风华所倾,再者,微妙的关系总是惹人遐想的。 一时间数不清的视线不停徘徊在三人身上。 在这其中最淡定的除了当事人,便是当朝两大权臣,代世明与慕容简,一个是苏逸的现任岳父,另一个很有可能是将来的岳父。世家贵族的后宅之事向来被看做朝廷风云的缩影,一些心思活络的人目光微闪,已经从中看到了苗头。今日之后,宁侯世子定将成为权贵们争相结交的对象。 无视四周各色目光,代婉在大夫人身边落座,大致扫了一眼,有不少熟悉的面孔,看到她和慕容澜一起出现,脸上的紧张一览无余。代婉既感窝心又觉好笑,这些大老粗,还怕她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欺负了去不成。 许是代世明之前有所交代,大夫人并没有对她刚刚的“出风头”发表意见,淡淡的表情在听到接下来的通报之后立刻豁然开朗。 “太子、太子妃驾到。” 44 暴风雨前 何铭身着太子蟒服,明黄的颜色愣是将那张脑满肠肥的面孔烘托出几分尊贵,身旁的代言玥同样一身正装打扮,倒是比何铭更多几分皇室气派。 代婉随着众人起身恭迎,这一礼倒是行的没有一丝埋怨,一个即将成为死人,另一个年纪轻轻便要成为寡妇,两颗政治斗争下的棋子,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无尽的算计与悲戚,也够可怜的。 早在初见之时代婉便察觉出何铭的异样,那是一种慢性毒药与老皇帝身上的一模一样,年岁久远毒性已深入五脏六腑。 代世明这人比想象中要狠毒的多。 忽觉两道视线,不期然对上一双泠然的眼睛,原来左冷就坐在她的斜对面。 读懂他的意思,原来思绪浮动间她竟就这样直直盯着上座二人看。好在旁人忙着行礼问候无人注意到她的大不敬行为。向着他展颜一笑,薄唇轻启无声道了一声谢,却见那人别扭的转开了头。 这家伙,脱下铠甲之后变得更加不近人情。 将二人若有似无的互动尽收眼底,苏逸缓缓缓缓移开了目光。 何铭既然是代表皇帝出席,自然是要说几句贺词,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匆匆而来的内侍打断,只见那名面白无须的内侍趴在何铭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脸上的愠色立即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替代。只见他袖子一甩,大步跨出了院子,有一种慌不择路的感觉,没有一句交待,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代言玥尽管同样不明所以,仍然要为自己的丈夫圆了礼貌,不疾不徐的站起身朗声道:“宫中有事,太子先行回宫,诸位不必挂心。” 太子莫名其妙匆忙离去,代言玥代夫坐镇。看着上座通身皇家气派的女儿,代夫人心间腾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骄傲。台上歌舞升平,席间众人心思各异,这个时候哪有人有心思享受,恨不得立即长出翅膀飞进宫里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偏偏职位最高的,风光最盛的几人俱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其他人即便如坐针毡也不敢有所动作,只得心中暗骂一声都是修道成仙的狐狸。 代婉手托下巴,不动声色的与苏逸交换了一个眼神。莫非老皇帝不行了? 还真让代婉猜对了。宴席下半场宫中便派人前来传了消息。皇帝病危,所有文武大臣及家眷必须立即入宫。代言玥再淡定不下来,扶着宫女的手在众人的恭送下匆匆离去。 天朝规定,皇帝驾崩之时所有正三品大臣的家眷必须全部入宫。宫中有专门安置的宫室,说白了就是暂时监禁。这是皇室为了防止一些权臣趁虚而入,篡位夺权想出的办法。不过若是真有人蓄意篡位,又怎会顾忌家人。 事出突然,代婉被宫人请进一处装饰豪华的宫室,身上的华服尚未来得及换,为了方便行事特意打发心儿去兰姨处,此刻身边就只有一位面容严肃的老嬷嬷。本想劳烦她到兰姨那儿帮着拿几件换洗衣服,一触及她那张绷着的菊花脸,到了嘴边儿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这一点代婉着实多虑了。惦记她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怎会错过献殷勤的机会。撑着下巴看着一大桌子的“殷勤”觉得自己就算在这里过年也是足够的。 虽然与外界隔绝,家眷们在宫里倒是没有受委屈,每个院落都有专人服侍。察觉到空气中飘荡的非同寻常,这些向来最会兴风作浪的后宅女子安生不少。就连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即便如此,她们所感受到的紧张与外界相比可谓大相径庭。 太医院的人全部守候在皇帝寝宫外殿,即便如此老皇帝的身体依旧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王御医硬着头皮向守在床边的皇后与太子如实禀告,皇上怕是就在这两天了。 皇后神色未变,仿佛早就知道如此结果,看着脚下俯首之人目光凌厉:“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让皇上撑过五日。” 一滴汗珠顺着额角没入斑白的两鬓,王太医的头压的更低:“微臣手中倒是有这样一个药方,可是如此,皇上会经历莫大的苦楚。” 皇后看着床上衰败垂死之人,眼底一片平静:“去准备吧。” 与皇后的沉着冷静相比,一旁的太子就显得焦躁的多,若非被皇后训斥一番怕是此刻早已团团乱转。手心的濡湿却不是为自己的父皇担心,此刻的何铭满脑子都是自己穿上龙袍登上龙位的场景,大臣们高呼万岁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回荡。 “母后,为何要为父皇续命。儿臣的意思是,与其让父皇备受折磨还不如就这样安详离去。”觉察到话中的不妥,何铭立即改了口。 “现在整个上京都被浒侯把持,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你我可用之兵尚不足以抵抗,只能争取时间调兵遣将。外面该是人心惶惶,你身为一国太子理当安抚人心,出去吧,把代相叫进来,另外,你父皇的事情不要同任何人将包括太子妃和你舅舅。” 何铭深感母后睿智,却忽略了亲母口中说的“你我”而不是“我们”。 ----------- 站在一人高的落地镜前,抚摸着身上的九爪金龙,眼底的贪婪几乎涌出眼眶。 镜中不期然映出另一道身影:“太子殿下穿上龙袍,简直...气宇轩昂。” 看清来人,何铭脸上的惊恐被惊喜取代,脸上的得意却如何也掩藏不了:“多亏先生指教,待本殿登基为帝,高官厚禄、丰厚加爵随便先生挑选。” 代婉看着眼前之人,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成语,沐猴而冠。猴子就是猴子,即便洗了个澡穿上人的衣服,哪怕是世间最尊贵的衣服仍然改不了一身的畜生味儿。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却是由衷的赞赏。似模似样的围着何铭绕了一圈,似乎被什么事所困扰,轻轻摇首:“好是好,只是有些大了,九皇子穿上一定不合身。” 何铭脸上的笑意不变,周身却满斥着戾气:“先生刚刚说什么,本殿没有听清。” 代婉做惊讶状,似乎有口难言:“原来太子殿下真的不知。皇后心中继承皇位的人选并非太子殿下,而是殿下的幼弟,岁不足七岁的九皇子。” 何铭神色一窒,看她的眼神变得惊疑不定。 知道他并不相信,甚至怀疑她是在蓄意破坏他们母子的感情,代婉却并不着急解释,只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把他看着,渐渐,何铭开始怀疑他与母后之间的忠诚度。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思绪,何铭一边慌着脱龙袍一边出声呵斥:“何人如此大胆?” 门外的人似乎被吓到,发出几声杯碗碰撞的脆响,抖着声音:“太子殿下,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娘娘说殿下今日处理政事十分辛苦,特地让御膳房做了些吃食送来。” 代婉早就有眼色的退到屏风之后,何铭面色稍霁,从侍女手中接过宵夜便打发人离去。 四菜一汤,虽不是顶级的美味佳肴,却无一不是他所好。刚升腾起的几丝怀疑立即被这温馨的气味冲的干干净净,看向房中另一人的目光便有些责备。 “如先生所见,本殿是母后唯一的儿子,她又岂会生出那等歹毒心思。本殿不知先生从何处听到这些胡言乱语,只是以后休要再提。” 代婉表情未变,不发一语,默默来到餐桌前。手掌摊开,一条红绿相间小指般大小的小蛇,吐着信子从袖口爬出,细长的红舌头在空中探了探,似乎找到可口的美味,径自向桌子上的一盘糕点爬去。 一看见那条滑不溜秋的东西,何铭便向后撤了身子,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虽然对这种生物了解不多却也知道越是颜色艳丽的毒性也就越大,看着细长身体上耀眼的红红绿绿,不由自主又向后退了几步。 “先生,你……” “太子不必紧张,此物名唤食毒蛇,对人肉不感兴趣。” 食毒蛇、食毒蛇、食毒、毒…… 猛然看向尚冒着热气的吃食,那条小蛇正摇着尾巴蜿蜒在盘中吃的正香,而那些东西原本是要进他的肚子。 “太子不必担心,这是种慢性毒药,尚还有转寰的余地。不知在下之前赠与太子的清茶,太子可有每日饮用。” 何铭从惊恐中回过神,像是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紧紧攥着代婉的手臂,不住点头:“先生再三嘱咐,再加上那茶凝神效果极佳,本殿每日饮用从未间断。” 煞有介事的点头:“如此甚好,其实在下早就发现太子身体有异,那些茶叶是经过特殊药水浸泡而成,长期饮用必能清除体内毒素,只是皇上的毒性已经深入五脏六腑,在下即便有通天本领也是回天乏术。” “你是说……父皇也中了此毒。” “且不少于二十年。” 45 自相残杀 被汤药吊了七天的命,老皇帝终于撒手人寰,据说死状十分凄惨,嘴巴大张眼眶眦裂,吐的血染红了被褥。 随侍的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嘤嘤哭泣,皇后站在床边,冷眼看着床上死鱼一般的人,那个世间最尊贵也是最龌龊的男人,无光的双目依然泛着苦楚,被强召入宫的头几年她也是这样伴着痛苦日日睁眼到天亮。 “替皇上沐浴更衣,然后宣皇子大臣觐见。” 话音刚落,伴随着无序的脚步声,太子何铭匆匆赶来,看到满床的血污有一瞬间的迟疑,继而跪趴在床边,握着父皇的手失声痛哭。 聒噪的声音传入耳中,皇后不自觉眉头轻蹙,看着身着素服哭得毫无太子体统的儿子,心生烦躁,却又觉得诧异,她的儿子什么时候聪明到主动去做这些台面上的事情。 “太子,皇上病危,你不在御前侍奉,跑到哪里去了?” 何铭掩在袖下的双眼闪过阴毒,抬起脸时已布满悲伤,就像一个初丧父的孝子,悲痛欲绝。皇后轻易便看出那张面具下掩藏的急不可耐和贪婪得意。不过,自以为对儿子了若指掌的皇后这次倒是看走了眼。 “母后,我们的后援军已到,儿臣已经将他们秘密安排在宫内宫外,现在整个上京都在母后的掌握之中。” 皇后看着终于装不下去的太子,担忧大过安心:“可有走漏了风声?” “母后放心,此事儿臣全权交由代相安排,他办事我放心。” 眉宇间的褶皱这才渐渐平缓,皇后轻呼一口气:“太子做的对你是万金之躯,切不可以身犯险,剩下的事情便交由代相去做。” “儿臣知道。” 转过身,何铭脸上的讨好立即被阴霾所取代,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的好母后同他说话的语气有多么敷衍和不信任。 何铭踢门进来的时候,代婉正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宫人将走廊挂满悼布,雪色的绸。大红的柱,白色的雪,刺目的颜色交相呼应煞是好看,似乎在祭奠即将来临的血腥。 “殿下忍的不错,待明日之后整个天下便会匍匐在太子脚下。” “多亏先生神机妙算,早在一年前就秘密前往诸侯封地借兵,若非如此本殿怕是要死于亲生母亲的之手。何铭愚钝,先生失踪那段时间竟一度心生怀疑,冒犯了先生还望见谅。” 伴随着话落,还真的行了个实实在在的大礼。看来这件事情着实给他不小的刺激。可惜尚未赶走饿虎便引狼入室。 帝皇驾崩。所有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都必须跪在殿外守灵一夜。代婉这才与相府其他人汇合。宫里的奴才都是最会见风使舵的,相府嫡女即将母仪天下,作为未来皇后的娘家人,代婉与大夫人一样享受了小小的礼遇。跪垫虽然又小又薄可总比硬生生跪在结冰的地面上要好得多。 抬首望向灯火通明的大殿内,里面守着的是老皇帝的几个幼子还有代世明与慕容简,苏逸作为唯一在京的王侯世子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左冷,他虽无在京的兵权,可气势磅礴的百万征西大军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极有震慑力的。她推测,之所以让左冷入殿,一是为了威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亲王诸侯。二是为了就近监视,一个手握天朝三分之一兵权的大将,再忠心也是个隐患。 仿佛有感应般,二人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左冷却并未向之前那般视若无睹的转开。 代婉读懂他眼里的意思。如此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她该处处谨慎小心行事,而不是这样堂而皇之的东张西望。 即便是他杞人忧天,这种被关心的感觉仍旧非常好,耳边浮现晨时与何铭的对话: “征西大军尚未走远,若是左冷心存异心或者归顺了母后,我们同样没有翻身的余地,本殿的意思是,趁他尚未察觉,我们先下手为强。” 略微思索,额首轻摇:“不妥,左冷在军中声望极高,若是冒然除去不仅会动摇军心,也会给周边国家可乘之机,无论哪一点都不利于太子的江山社稷。倒是浒侯,此人居心叵测,辅政期间千方百计在朝廷安插亲信,步兵京都,他才是目前的心腹大患。” 嘴角微微上扬,如此倒是不枉她的维护。 另一道视线落在代婉身上,待她循着方向望去,却只见苏逸面无表情的侧脸,这种不被关心的感觉,真的不怎么样。 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道晨光打在大殿外的镀金龙雕上,不知道迷了多少人的眼睛。至此,众人算是整整跪了一天一夜。 大殿内,皇后与代世明暗自递了眼神,前者在宫人的服侍下梳洗更衣一番,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身上的素服已经换成皇太后规制。 只见她迈着步子来到殿外,太子、代世明紧跟其后,倒是即将成为国舅的慕容简与苏逸二人不动声色的守在原位。皇后居高临下看着脚边跪着的黑压压一片,声音沉着若潭:“皇上驾崩,本宫比众卿哀恸百倍。但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临终前留下口谕,传位于九皇子何成,择日登基。” 天子年少,皇太后垂帘听政。朝廷的天要变了,这是在场每一个人的认识,明知其中猫腻甚大,却无一人敢提出异议。因为早在皇后宣布圣喻之时,大批士兵手持武器,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从四处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冰冷的武器无声宣告着它的威慑。屈服于此等淫威之下,竟无一人想起本该名正言顺的太子何铭。 刚听到这个消息,代夫人猛然抬头望向丈夫却并没有得到丝毫关心,直至身旁的代言玥暗自紧握她的手,才不情不愿的垂下头。身为太子妃的代言玥倒是比其他人更加镇定,只是衣袖下微微颤抖的指尖透漏了她的情绪。 何铭眼睁睁看着睡意朦胧的幼弟被母后牵在身旁,占据那本该属于他的位置,即便之前便已预料到此番场景,可真正看到却又是另一番感受,怔怔唤了声:“母后。”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背影,一股毁天灭地的愤懑仇恨在胸口升腾,何铭的双目红的几乎滴出血来,仰天大笑:“好,好,好...人说虎毒不食子,母后既然狠毒如斯就休怪儿臣不孝。将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者便被压了上来,却是全权负责皇帝病症的太医院院士,同时被压上来的还有皇后的贴身侍女,二人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受到严刑拷打。 “将你们之前告诉本殿的,一五一十说与各位大臣说说,让众位也听听这位冲冠后宫的皇后娘娘是如何处心积虑的杀夫嗜子,谋权篡位。” 窃窃私语之声终于冲破压抑的沉静。 二人想起之前遭受的非人待遇,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再度爬上心头,抖着身子将皇后交待他们做的事情一五一十交待了出来,包括每日在皇帝的膳食中下毒,用药加剧皇上的痛苦,还包括皇后另有一秘密情人,二人不时在密室幽会,至于那名奸夫究竟是何人宫女并不知情。 一桩桩一件件,俱是抄家灭族、五马分尸的大罪,下面的切切私语早已变为一片哗然。 皇后并不为所动,似乎刚刚的指控只是信口开河。 “太子长期食用五石散,早已神志不清,如今竟然在先皇尸骨未寒之时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污蔑之言,本宫甚为痛心。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将太子带下去,让太医院的人好好诊治。” 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即便被当众戳穿面貌依然能够镇定自若的倒打一耙,只可惜她的痛心之辞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全副武装的军队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似乎并未听到她的命令。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皇后与身侧的代世明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异常。后者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身后自始至终安静的有些过分的慕容简与苏逸,心中已有计较。 何铭看着向来运筹帷幄、自视极高的母后脸上现出难得的慌乱,放声大笑,只觉得一腔怨气顿时消散不少,竟有种变态的享受:“母后可听过这样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下一刻,面沉如水,“来人,将本殿的好母后与岳父大人带下去,好好伺候。” “殿下。” 跪在下方的代言玥再无法继续沉默,她很清楚若是父亲落败带给她的会是什么,即便何铭此刻疯狂的像个魔鬼,依然要堵上最后的希望,可惜她对自己的定位太过不轻。何铭冷冷瞥了她一眼,语带轻蔑:“本殿知道太子妃向来孝顺,莫非想跟着前去伺候?” 看着代言玥目光中的迟疑挣扎,何铭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年纪尚幼的九皇子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懵,反应过来哇的一声放声痛哭。 何铭眼底闪过残忍怨毒,上前牵过九皇子的小手转身向后殿走去,似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转过身交待: “剩下的事情便交由舅舅与苏世子处理。” 46 螳螂捕蝉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风云突变,向来呼风唤雨的皇后与代相锒铛入狱,整座皇宫尽数掌握在一事无成的太子手中。那日九皇子被太子带走之后便再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无一不清楚那个懵懂的小皇子怕是早已化作一缕冤魂,然而尽管如此,太子并没有停止对手足的残害,因为有人告诉他,就算没有了九皇子还有八皇子、十皇子、十一皇子…… 唯恐夜长梦多,何铭第二日便率领众臣祭天拜祖,登基为帝,本想郑重其事的办一场盛大的登基典礼却被慕容太傅与苏逸为首的大臣们齐齐上书劝阻,理由是先皇尚未下葬,此刻行登基大典不合祖秩。何铭气的头顶生烟1却又无可奈何,他总不能把所有臣子都拖出去砍了。 被何铭一身明黄晃的眼睛疼,揉着太阳穴,压着心里的火气:“皇上匆匆传召草民所为何事?” “先生有所不知,朕布下天罗地网前去捉拿浒侯,没想到那老狐狸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妇孺孩童,朕已经将她们全部就地处决,怕只怕他此刻已经逃回封地起兵谋反。” 将他的惶恐不安收进眼底,暗骂一声蠢货,代婉劝慰道:“皇上手中精兵良将何止千万,一个小小诸侯何足挂齿。” 要是真让你抓到了,这台戏还怎么唱。 何铭如何也猜测不到,本以为已经逃回封地的浒侯此刻就躲在上京。得知妻妾儿女俱已惨死刀下,浒侯悲痛欲绝,誓要手刃昏君为家人报仇。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望向上座之人,似乎看到最后一丝光亮:“多谢世子相救,老夫感激不尽。世子并非池中之物,还请为老夫指出一条明路,自此之后定为世子马首是瞻。” 他说的一派诚恳,只是话中可信度究竟几何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 苏逸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适时托起屈膝下跪的人:“浒侯言重,太子殿下性情如何不仅你我,怕是天下众人都有所了解,纵观他自称帝至今的所作所为,残忍暴虐,绝非天下人之福。奈何苏逸人微势薄,什么都做不了。如今之计,只有请浒侯亲自出马,联合诸王侯,出兵上京。清君侧护皇威。” 将秘密护送浒侯出京的事宜安排好。苏逸回到房间不意外看到那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这是两人闹矛盾之后。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近日来大事不断,他已无暇顾及其他,只吊唁那一夜远远看了她一眼,时至今日两人已有小半月未曾照面。不由得细细将其看了一遍:“辛苦你了。” 苏逸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听的人心中一暖,代婉冷哼一声:“说得轻巧,你不知道那个废物太子有多难缠。而且同样是父亲,你的心未免偏的太狠了,怎能只保慕容简?” 许久未听她用这种语气同他开玩笑,苏逸嘴角上扬,心情大好,揉了揉她的发顶:“你还来劲了。” 苏逸目前还真没有动代世明的打算,之所以如此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若非当初他执意要带代婉先行回京,两人的矛盾不至于持续这么长时间。 “今日早朝大臣们纷纷上书严惩代世明,你可能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既然进去了就好好在里面待几天,权当给自己放个假。” “……”你们家休假都喜欢去牢狱? 代婉又岂会不知他的意思,他不想她再继续参与这场肮脏的皇权之争。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开胃菜,待诸王后率兵汇聚上京,才是真正的战争。 桌上的杯盏还散发着热气,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苏逸已经习惯了她说完自己想说的便自顾消失的坏毛病,捧起半杯清茶细细品味。枉她自诩聪明,却没有听懂他话中之意。这世间最辛苦的莫非是违背良心做事,既然知道会被自责内疚折磨,又何必狠心出此下策,即便何氏皇族人丁兴旺,于他也是没有半分影响的。 苏逸说的不错,刚刚回到被囚禁宫室的代婉便被人请到了大牢,这个“请”字用的一点儿也不夸张,因为带队的是个熟人。 代婉的记性不是很好,嗯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代言昭的朋友。那人脾气倒是不错,主动奉上大名:“成林。” 脑中亮光一闪,代婉脸上的表情立即明亮起来:“是了,你有一个妹妹长的与我很像是不是?” 忙过头,竟然忘了如此重要之事。 “是有几分相似,只是远不及代小姐仙人之姿。”成林一愣,这种情况似乎不适合叙旧闲聊,尽管如此,还是很自然的给出回答。他将自己反常的原因归结于那张与自己妹妹几分肖像的脸,他同样也拒绝不了自家妹妹的请求。 “嗯,这两日若是有时间带过来给我瞧瞧。”话一说出口又觉得不对,依自己如今的处境难不成让人家小姑娘去牢里探监,未带成林有所反应,自顾摆了摆手,“还是算了,等我出去之后立即就去府上找你。” 后面站着的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大气不敢出一下,这些话不是他们该听的。 成林觉得自己又被她戏弄了,恼羞成怒之下脸色有些泛红好在被古铜色肌肤掩盖住。 罪魁祸首却并未察觉到自己造成的尴尬气氛,神情自若,仿佛即将要入住牢狱的是别人,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皱:“不是要给我换个住处吗?走吧。” 即便被气得不轻,成林还是找到牢头让他对里面的人多加关照。 牢头陪着笑脸连连点头称一定,心中却诧异万分,莫说此刻已经沦为阶下囚,即便依旧是相爷千金的身份也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缘何能得到这么多大人物的照顾,看来里面的人在这里是住不长了,可得好生伺候着才是。 ------------------- 哗变之后最纠结的莫过于代相之女,太子妃代言玥,眼下青黛昭示着她的夜不能寐,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心中对于父亲不是不怨恨,她本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却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倘若父亲心中的皇位继承人一开始就不是太子,又为何要让她嫁入东宫,过着活寡一般的生活。枉她自持相府嫡女的身份自视甚高却原来也不过是父亲手中的棋子。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再恨再怨她也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办法保住代家。 父亲被关押之后,她不止一次求见新皇均被挡了回来,后来她安插在东宫太监告诉她,皇上有意立魏昭仪为后,代言玥眼前一黑扶着桌角才勉强站稳身子。顿觉前路渺茫之时,宫人通传文昕公主在殿外等候,她与这位素来自恃清高的小姑子素来不亲,平日里也没有来往,她既然肯屈尊来到她这里,怕也是走投无路了。 代言玥想的不错,此时的文昕公主内心的确备受煎熬,得知母后被囚禁在寝宫她便立即去找皇兄问个究竟,却被警告该安安静静做她的公主,否则就把她嫁给邻国的老国王做继室。她自小便聪慧至极,很早便察觉到母后另有爱人,如今再一想很轻易便推测出那人便是代世明,哪怕有一丝余地她也不想与代家的人生出丝毫联系。 两个女人各怀心思却又有共同的目标,略微一合计便寻到一条出路。 此时她们能够求助之人只有两位,一是太傅慕容简,可是他既然能够坐视自己的亲妹锒铛入狱而无所作为便已经表明态度;那就只剩下一人,宁侯世子,苏逸。文昕公主对此人并不熟悉,只在两年前的宫廷筵席上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为何,那道清冷的背影却久久停留在她的记忆之中。那时他只是宁侯府的公子,甚至不是最优秀的一个,即便在朝中任职也不过区区五品。不过短短两年,这个男人竟然犹如一匹黑马横空出世,甚至强大到可以左右一国之后与当朝权相的生死,再加上宁侯封地民富兵强,他的野心若是再大一些......剩下的事她不敢再多想。 “不知公主与慕容澜的关系如何?” 文昕自是知道她的意思:“你想我去找表姐帮忙?” 她与慕容澜虽是表姐妹又是同门,关系却也只是比她与代言玥好一些而已,尤其二人被奉为“昕澜无双”之后,暗地里没少较劲。罢了,她既然能来到这里,再低一次头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慕容澜多聪明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做出此等舍大取小之事,天下间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同时出面,却还是被慕容澜不咸不淡的挡了回来,偏偏人家礼数周全,毫无错处可挑。 失了慕容澜这条路,二人再度陷入迷茫。 “看来只有亲自去求苏逸了,一定要赶在皇兄察觉之前。” 代言玥拉住她:“等等,或许还有一个人。” 47 黄雀在后 代婉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无声眨了眨眼。 见她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打算,代言玥自己俯下身子迈了进去,她这位庶姐是什么德行她虽不知知之甚深也算了解一二,文昕就不一样了,自小养尊处优一呼百应的她何曾受过如此怠慢,良好的修养让她并没有立即发作出来,更何况还有求于人,只是脸色总归是不好的。 待二人真正立在眼前,代婉才相信自己并没有眼花,她就说嘛她与二人平素并无来往即便是出现幻觉八竿子也打不到她们。 二人均身着内命妇正装,并排站在一起真是一道令人神往的风景,代婉嗯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太子妃与公主委身前来,可真是……蓬荜生辉。” 好、尴、尬! 代婉为二人的风姿卓越所倾之时,两位贵女同样也在打量她…身处的牢房。 即便没有真正见识过,也知道关押朝廷重犯的天牢不该是这样的…窗明几净、设施齐全。 只有脚下踩着的干草提醒她们身处牢狱之中,恰恰又是因为这些铺的过分厚的干草,整个牢房更加温暖舒适,即便是平常人家的内室也比之不及。若非她们刚刚从天牢入口走进来,还以为自己来到一处环境清幽的隐居之所。心中最不平静的当属代言玥,她的母亲,堂堂相府女主人都委身与其他姬妾同处一室,阴暗潮湿,凄凉至此,她一个庶女凭什么享有此番待遇。 文昕淡淡瞥了眼她眼底的愤愤不平,无甚表情,不管她们姐妹如何明争暗斗,只要不连累她救母后就好。不其然对上一双似笑非笑、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睛,就像一个神秘的漩涡让人不自觉沉浸其中。文昕公主缓缓移开目光,心中又惊又恐。女人在某方面总有一种无法解释的敏感,她有感觉,眼前的女人将来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劲敌。 很长一段时间。三个女人各怀心思,不发一语,气氛莫名诡异。 一声轻笑打破沉寂,代婉站起身为二人腾出坐的地方,没办法,空间太小,那张大床一摆上就没有地方再多安置几把凳子,再者她也没想到会有人探望。 “这里太过简陋,怕是吓到两位贵人了。不知太子妃与公主委身前来所谓何事?” 提及正事,两人也顾不得矫情。在两把木凳上坐了下来。却见代婉不知何时搬来一块石头。拍拍手上的灰尘施施然便那样坐了下来。 迎上两双诧异的眼睛,代婉嘴角一扬:“我是怕两位跟我说话的时候仰的脖子疼。” “你总是喜欢做这些不合体统之事。”代言玥对她的行为一语带过,似乎并不想对于这些姐妹间应有的聊天有过多的关心,“我就直说了。相府处境岌岌可危,我希望你能够放下对这个家的隔阂,帮我一把。” 听完这句话代婉就笑了:“瞧你这话说的,我现在也同样身陷囹圄,能有什么办法?” 代言玥听得心中有气,如果这里也能被称为“囹圄”的话,那么她的娘亲所在之处岂不就是地狱。 见二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僵,一直沉默的文昕公主终于开口:“代小姐是聪明人,该是知道既然我们能够来到这里必是已经走投无路。也并不是一无所知。只要代小姐肯伸出援手,无论你有任何条件,我们都会尽力满足。”顿了一下,语气柔和下来,“这里没有太子妃也没有公主。只有真心实意为家人焦急的子女。” 不愧是当朝太傅的得意弟子,一番话软硬兼施,合情合理。仿佛已经知道她吃软不吃硬,最后还不忘打出亲情牌。 再度沉寂,整个房间便只有代婉轻敲桌面的声音,咚、咚、咚……一下下像是敲在两人心头,莫名紧张。 “好。” 只一个字,没有更多的承诺,昭示着这个女人令人艳羡的自信,也让悬着的心安然回落。 将那两个女人送走,代婉懒懒倒在床上,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反正苏逸已经透露没有要动代世明的打算,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只是不知慕容澜面对她这种明晃晃的打脸行为会做何反应? ---------------------- 另一面,死里逃生的浒侯被秘密送出京城后便马不停蹄的到各诸侯封地纠结兵马。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皇帝的诸侯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处心积虑等候机会的人终于迎来了翻身之日,各诸侯纷纷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出兵上京,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前后不过小半个月的时间便已经打到上京近郊。倒不是说诸侯的士兵有多勇猛,所谓失民心者失天下,皇帝早在太子之时便已臭名昭著,加之登基之后囚禁生母、残杀手足,更是引得天下人愤恨,是以在义军收复的城池中几乎没有损伤一兵一卒,反倒得到百姓的夹道欢迎。 上京城外重兵包围,城内心心惶惶,害怕这位暴戾的帝王狗急跳墙会拉着全城人陪葬。 何铭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听到这个消息没有血红着眼暴跳如雷,反而异常平静,背过身默默看着墙上的天朝地图。 一夜之后,宣布了他作为君王的最后一个命令,倾国库之财将先皇风光安葬陵寝,封先帝皇后慕容氏为皇太后,赐自溢殉葬。 皇太后上路那一天,何铭去见了她。断了药的缘故,她的面容已不复光彩,出现了符合她年龄的白发与皱纹,何铭倒觉得这样的母后看起来可亲一些。 “儿臣在西郊为您修建了一处陵墓,原本是打算留给自己用的,不过我想父皇应该不会想要见到你,生前同床异梦,死后又何必同寝。” 已经“荣升”为太后的慕容氏许多年来第一次正视自己的亲生儿子,待在他宛若死水的眼中看到一抹嘲讽与坚定时才开始真正感觉到恐惧,想说些什么,嘴巴已经被牢牢堵住。 何铭步履沉重的走出宫殿,看着天边席卷而来的火烧云,脸上现出几分光彩。 “快了,儿臣很快就来陪你。儿臣知道自己愧对何家列祖列宗,可是父皇,看在我们都是可怜人的份儿上,能不能让我陪在身边。” 儿臣太寂寞了,一直都,太寂寞了。 是夜子时,勤政殿突发大火,登基尚不足两月的新皇葬身其中,自此何氏王朝覆灭,一夜之间由傲视天下的第一皇室落败为仅剩一名孤女的亡国之族。 火光将黑夜照的犹如白昼,迎面扑来的热气几乎使人窒息。苏逸站在殿前的空地上,身边人来人往,噪杂一片他却似毫无感觉一般,只默默看着这一切,眼底讳莫如深。即便是与之并肩而立的慕容简也无法看出端倪。 “涿州距上京路途遥远,我们还是将皇帝的死讯多瞒几日,待宁侯的军队到了再开城门不迟。” 苏逸摇手:“怕是已经传了出去,最迟明早便会攻城。要赶在他们之前将城门打开。至于涿州的军队,来与不来,大局已定。” 这是苏逸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将自己的野心明明白白表露出来,慕容简思索片刻:“老夫明白了。” “多谢岳父。” 慕容简不是没有野心,只是程度尚不足泯灭理智,国丈的位置更适合他。 ---------------- “苏大人。” 听到外面的声响,原本噙着干草趴在床上的人如弹簧般迅速站了起来,三两步迈到门口与迈步进入的人装了个满怀。 苏逸扶住她的身子,声音里带着笑意:“这么热情?” 代婉难得没有还嘴,扯着他来到床边坐下:“快来陪我说说话,你给我安排的什么鬼地方连一只蟑螂都没有,都快被闷死了。” 苏逸自然不会信:“霾山都困不住你,更何况小小牢狱,但愿你没有四处闯祸。” 脸上的神色一顿,代婉抚上自己的脸颊,煞有介事:“有这么明显?” 起初还以为自己眼花,当那抹尚算明显的笑意再度爬上他嘴角的时候,代婉才确信他是在笑,受其影响,先前的抑郁一扫而空。 “看来事情要比我想象中顺利得多。” “皇帝自焚勤政殿,豫州突遭洪灾,简清璋怕是来不了了。” 说完,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一个方向。 代婉被他看得全身发毛,摇头摆手:“不是我干的,两件都不是。” 眼底快速滑过一丝苦涩,法力全失已经有段时间,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何铭……也是个可怜人,你打算如何处理后世。” 亡国之君是最为尴尬的存在,生前如此死后更是这样,葬礼过于隆重或者过于简陋都会留下话柄。 “按照他的意思,将其与先帝一同葬入皇陵。” 第二日,天边刚刚泛白,伴随着沉重的吱呀声响,上京城门缓缓而开,迎接远道而来的诸侯王,同时迎来的还有另一个崭新的纪元。 48 大局已定 二十四州诸侯王除了豫州简清璋之外其他皆携军抵达上京城外,天朝对于各州的武装数量是有严格限制的,因此除了少数几位手握兵权的王侯拥有武器精良的正规军队之外,其余大多为护院水平,没有实战经历,即便人多势众也可忽略不计。而在前者之中,有三位实力可谓旗鼓相当,一是未到的豫王简清璋;二是巴山武侯,另一个则是涿州宁侯。不负所望,苏鸿在天亮之前带五万精兵先行抵达上京。 察觉到来自其他王侯的饱含深意的目光,苏鸿面无表情的吩咐士兵原地待命,镇定自若、威风凛凛的姿态与平时大相径庭。望着高高的城墙,想到父亲的话,一双眼睛闪烁着亮光,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而起。 城门大开,御林军列队而出,面对大批军队,丝毫不减气势。为首一人径自来到诸侯面前,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在下御前侍卫统领成林,奉苏大人与慕容太傅之命前来迎接诸位入宫。” 眼前的架势,让原本做好准备迎接腥风血雨的诸王侯愣了一下。神经敏感的开始琢磨起成林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御前侍卫统领向来只听命于皇帝,此次却是奉了苏逸与慕容简的命令,什么个意思。 “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就想打发我们,苏逸跟慕容澜怎么不出来,算起来我们既是苏逸的长辈官职又比他高,岂可如此怠慢。” 面对诸侯的叫嚣不满,成林眉头都不皱一下,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两位大人在处理两位先皇的丧失,一时脱不开身,还请侯爷见谅。苏大人已经吩咐人准备好酒席,到时定当亲自赔礼道歉。他还说了,若是宫里的吃食不合诸位的口味,自己动手也是可以的。” 诸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害怕会中了计谋竟无一人敢进城。 苏鸿嗤笑一声;“都说人越老胆子就越小,今儿我可见识到了。外面都是你们的兵。整个天朝的人都知道你们的行踪,众目睽睽之下还能把你们怎么样,枉我二哥花这么大的阵仗迎接,真是狗咬吕洞宾。” 说完,看也不看身后五颜六色的面孔,带着亲兵径自入城。 诸王侯面面相觑,苏鸿那个黄口小儿一番话倒是将他们逼得不得不进去,由于城中空间有限,是以每人都只带了三千士兵,其余留在城外原地待命。 刚一进城便为其中的景象所诧异。与他们所想不同。整个上京城井然有序。百姓生活富足祥和,近期发生的一连串变故似乎并没有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 勤政殿被大火烧为灰烬,所以迎接诸封地主的地点变更为逐鹿台,此地乃每一位君王斋戒沐浴祭神之处。神圣不可侵犯,足以见得苏逸对这些人的重视。就而后的效果来看,诸侯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 苏鸿赶到逐鹿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金色阳光洒在高台之上,他的二哥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月白色下摆随风而动,不怒自威,整个人比天空中的太阳还要耀眼。那声二哥在嘴边徘徊许久,始终未能发出声音。还是苏逸最先看到他,嘴角上扬:“傻愣在那里看什么?” 还是平日里的二哥,苏鸿回以灿烂笑容,朗声换了声:“二哥。” “父亲还在路上。预计三日之后抵达。” 苏逸点点头。 “二哥,我们苏家……” 后面的话被尾随而来的王侯们打断,苏鸿眉头一皱却不得不随着二哥接待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夜里,苏逸带着某人喜欢吃的夜宵来到天牢,与她说起了这件事。 代婉看着眼前喝的七八分醉的人,嫌弃的向后撤了撤小板凳。 “苏鸿问我,天下是不是就要成为苏家的了?” “你怎么说?” 他摆摆手:“幸好被人打断,要不然……” “要不然该怎么告诉他,天下不会成为苏家的,而只是苏逸的,是数十年前被灭族的周氏王朝的。” 苏逸向来严谨而自制,即便饮酒也绝不会超过三成,除非……真的有烦心事。 大局已定,宁侯苏宁远将会成为新朝的第一位皇帝,这就意味着苏逸将不得不与其他两位兄弟争夺皇权,尤其是在军中历练多年又极受苏夫人偏爱的苏鸿,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 苏逸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子上熟睡,眉心紧皱,面色疲惫。 轻抚着他的头,代婉语气轻柔:“你的天下会是一个全新的纪元,而不是周朝的延续。我会为你,扫除一切障碍……” -------------------------- 由于诸侯的反对,按照规矩本该与第二日下葬的两位何氏皇帝的葬礼只得推迟,待新皇登基之后再做定夺。除此之外,再没有产生分歧。 上京迎来难得的雨季,大雨接连下了几日,宫中难得迎来平静,平静的近乎诡异。 苏宁远进京之时天空却一反常态的艳阳高照,于是宁侯乃天命所归的下一任君主的传言在百姓中间不胫而走,加上苏逸前不久才凯旋归来,一时间苏氏一门的威望与呼声无人能及。 民间的动静或多或少影响了宫中,在第一次的诸侯会议上便有人提议拥立宁侯为帝,那人便是浒侯。 倒不是说他对于苏逸的救命之恩铭记于心,他也清楚自己的命能够保住,不过是身上的利用价值。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实力都无法与涿州、豫州相抗衡,与其抱着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帝王梦,倒不如站对毒雾,做开国功臣。 此话一出立即便得到反对,何氏已无男丁,这也就意味着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各怀私心的情况下永远得不到统一意见,最终只有将朝廷中有威望的大臣召集过来共同商议。 太傅慕容简即是当朝国舅,在此次的清君侧中同样居功至伟,是最有威望发表意见之人。毕竟是做学问的即便明里暗里都偏着苏家,可一番理由却说的头头是道。 “如果是推选新皇,本公主似乎比各位都更有资格。” 随着鹂啼之声,一道窈窕身影从殿外缓缓而入,却是身着孝服的文昕公主。她是何氏王朝的正牌公主,也是何家唯一的嫡亲血脉,自然是有资格的,甚至整个天下的走向都会因为她的话而改变。 “文昕以为豫王爷简清璋,是新皇的不二人选。” 目光一一掠过所有人,最后定格在一个方向,文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闪过愤懑与恨意。 恨意。苏逸眉头轻皱,不明白她的这种情绪来自何处。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一直被诸侯可以遗忘在脑后的人便这样毫无预兆的被人提及,朝中老臣一番思量,都觉得文昕公主言之有理,便提议还是等豫王爷到了,二十四州州主齐聚时再做定夺。 “帝王驾崩,举国哀悼。国丧之礼豫王爷迟迟未到,本宫认为这就已经足以表明豫王爷的态度。公主又何必强人所难。宁侯圣贤之名天下人皆知,若是得等大宝,两位先皇泉下有知也能心安。” 同样一身素服的代言玥在众人的视线下踱步而入,与文昕公主分庭抗礼。 两位皇室遗孤意见不一,均言之有理,倒是难为了一众诸侯大臣,本以为此番商议会在混乱中落幕,新皇人选还要再议,另一个人的出现却让闹剧变成了定居。 左冷代表军中诸将,拥护宁侯苏宁远为帝。 手握兵权者掌天下,即便仍有人心生异议,也无可奈何。 -------------------------- 代婉没想到,第一个将苏宁远择日登基的消息告诉她的会是……代言玥。 “宁侯登基,苏逸身为世子必将入主东宫,届时我希望你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尽快将父亲放出来,天牢里可不是处处都像你这里一般舒适。” 说到最后一句,代言玥的眼神骤然变冷。她之所以拥立苏宁远不过是看清了背后的利益关系,至于文昕公主,她不过是为了间接报复代婉的言而无信,没有保住慕容皇后,可即便如此,又与她有何关系。 代婉眯着眼睛坐在干草上晒太阳,嗯,苏宁远登基,她在这里是住不长了。 只是那个宁侯似乎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为了周朝复辟尽心尽力。看来以后苏逸不仅要与自己的兄弟斗智斗勇还要与自己的父亲龙争虎斗。 啧,真是可怜。 二月初六,钦天监测出的黄道吉日,苏宁远的登基大典便定在这一天。在这之前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等待处理,何铭父子的尸身已经停放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好在气候寒冷没有散发出异味,不过葬礼是不能再拖了。悼词由苏宁远所题,并亲自扶灵送至宫门,里里外外给足了面子。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只毒箭是如何射进他的胸膛,待反应过来之时,苏宁远已经仰面倒下。 49 突生变故 49 一把扶住即将到底的苏宁远,苏鸿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父亲。 “快传御医。”一道身影随着话音一闪而过,耳边传来的空气摩擦的声音,呼呼作响。 却是苏逸,径自向着不远处的瓦顶而去,直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半空中纠葛,众人才发现隐藏许久的凶手。 两人俱是高手,出手快如闪电,即便隔着数里距离依旧能够感受到迸射出的强大气流。众人皆知苏家二公子师从江湖第一人,却甚少有人见到他动手,却是已经达到如此出神入化之境地。想到之前对他的刁难,有人心生惶恐。 所谓哀兵必胜,苏逸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一招一式皆是杀招。对方竟能招招化解,二人旗鼓相当,须臾间均负了轻伤。黑衣人退出一段距离,似乎无意再战。 苏逸怎能让其如愿,头发早在打斗中散开,迎风飘洒,眼睛因为愤怒变得血红,整个人就像刚刚浴血重生的魔鬼。 对方似乎被他的模样惊的一愣,便是这个机会。 “殇离剑。” 殇离出世,谁与争锋。黑衣人终是不敌,连中数刀,却还是拼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逃了出去。 苏逸冷眼看着飘落在地的血迹,被殇离所伤之人必死无疑。 “给我追,死要见尸。” 宁侯中箭极深,受伤部位又在胸口,苏鸿不敢轻易挪动便将御医全都召集于此。 “父亲怎么样?” 苏逸刚刚才从打斗中脱身而出,满身的肃杀之气尚未消散,此刻冷着语气询问竟吓得几位太医连连叩首。 “启禀世子,箭头直入心脉,已是回天乏术,微臣们罪该万死。” 听到这个消息,诸侯心中一紧,压抑不住的喜悦涌上心间,满是算计的眼睛在触及苏逸手边的殇离神剑之时倏然一紧。 得殇离者。得天下。 苏逸面沉如水,看得周围众人心中直打鼓。 “若是这箭不拔,父亲他……还能支撑多久。” “至多两日。” “知道了,苏鸿,小心将父亲移至养心殿。”视线转向跪在地上的太医,“若是明日登基大典之前他有任何不妥,你们,就去下面服侍吧。” 如此安排,自然有人不满,胆子大的人提出。国库本就不充盈。宁侯乃将死之人。苏逸此举实乃劳民伤财。 苏逸却不回答,目光一一掠过,眼神陡然凌厉。 “围起来。” 话音刚落,大批人马从四面八方一拥而入将诸侯团团围住。至于他们带进来的士兵,早已尽数被制。 “苏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谋朝篡位不成。” “谋朝篡位?”苏逸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真正想谋朝篡位的不知是谁?” “父亲于登基前一日遇刺,在场各位嫌疑重大,苏逸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见谅。” 撂下这句毫无诚意的话。苏逸匆匆离去,却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代婉糊里糊涂的被某人拉着走,直至一处奢华至极的宫殿。 慕容澜正在床边侍候,满目焦急,乍一看两人相携而入也只是微微一愣。 “你们都出去。” 苏鸿看了眼床上不省人事的父亲。再看看面沉如水的大哥,想到代婉师从高人,说不定会有救治之法,点了点头:“二嫂,我们先出去吧。” 床上的人奄奄一息,胸口露出半截断箭,不住有血从嘴角溢出。 苏逸半坐在床边,拿起纱布为他擦拭。 “还……有没有救?” 他说的极慢,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感,代婉心头突然一疼。 慢慢蹲在他身边,双手覆在他僵硬的手背上,犹豫许久还是狠心摇了摇头。 “生老病死乃是天命,任何人不得违背。”顿了顿,“如果你开口……” “明日登基大典,我只希望他能够精神烁烁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逸的回答,让代婉生出几分欣慰,他并没有为了自己最为尊敬的父亲而选择牺牲她。 若说被圈禁起来的人诸侯均没有生出其他心思,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苏逸若是有心办一件事,绝对不可能会有第二种结果。当天晚上便抓获了躲藏在城中各处的刺客,严刑拷打之下幕后主谋纷纷落网,与此同时却也得到另一个消息,这些人原本打算在登基大典上动手,也就是说今日那名武功奇高的刺客和他的指使者另有其人。 “豫州情况如何?” 一道瘦削的身影从暗处踱出,面容渐渐清晰,却是在绝世山庄事件之后被简清璋收入麾下的青阳。 “洪灾严重,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纷纷涌向豫州城内,简清璋怕是已经自顾不暇,公子天命所归,这场洪水来的正是时候。” 苏逸疲惫的眼底流露几丝温情:“天命所归,或许我们该感谢的,另有其人。” “我怀疑这件事情与豫州脱不了干系,你尽快回去秘密查探。易容术再厉害难免存在风险,若是遇到简清璋,你的人未必应付得了。” 青阳苦笑着摇头,却不敢在这个时候逆了他的意。 “可真是……我原本是打算亲自看着公子坐上龙椅,这样对于我那一生忠于大周的父亲也算是有所交代。” “会的。” 关上房门那一刻,纠结了许久的话终究说了出来:“公子,节哀顺变。” 第二日是个天公作美的好日子,登基大典由慕容简亲自操持,场面盛大、气势澎湃。诸王侯与前朝大臣均身着朝服,恭候新皇。苏宁远身着明黄九爪龙袍,不怒自威。在二子的陪伴下一步步朝着高位走去,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让几个偷偷抬头的人吃了一惊,若非昨日亲自见到他被一箭穿心,谁也不会将“将死”二字与他联系在一起。 或许是与此刻的心境有关,苏宁远觉得座下的龙椅并没有想象中的舒适,又冷又硬,尚不如他书房里的那把藤椅,不由得轻笑起来,甚至连一声接一声高呼万岁之音都被隔绝耳外。 察觉到父亲的不对劲,苏逸苏鸿一左一右涌到他身边。 “父皇,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眼神渐渐恢复清明,苏宁远看着面前两张俊逸的面容,将苏逸的手紧紧握住。 “答应为父,无论将来你的兄弟犯了多大的罪过,一定要保住他们的性命。” 胸口的血红逐渐蔓延开来,九爪金龙似乎要浴血而出,触目惊心。 岂会不知父亲的苦心,一旁的苏鸿再也按捺不住,眼角含泪:“父亲,你在说什么,二哥他向来对我们都是极好的,前朝之事绝不可能在我苏家上演。” 苏宁远罔若未闻,只把苏逸看着,手上力道极大,似乎用尽全身气力。 “我知道的,父亲。” 听到苏逸的保证,含笑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便若明珠蒙雾,一片死寂。 大曜朝开国皇帝苏宁远于登基之日驾崩,谥号文忠帝,奉牌位于太庙。 苏宁远去世之后,苏鸿把自己关在屋中三天三夜,与之相反,苏逸忙得甚至没有时间哀思,一场规模庞大的哗变之后,三位帝皇的丧事急待解决,其中的利害关系错综复杂,一着不慎便会失去臣心民心。杀害苏宁远的凶手依旧逍遥法外,这是最让他作心的一件事。 翻着手中的账册,眉心的褶皱越演越盛。 “啪”的一声让刚刚才进入梦乡的人,吓得险些掉下床榻。 “怎么了,又打起来了?” 看到她这副迷糊的样子,苏逸脸上的凌厉消弱几分。 起身将尚在地上打滚的人重新抱回榻上,隔着被子代婉依旧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柔情,顿时紧张起来,捂着额头: “快点把镜子给我递过来,看看我脑门儿上的花印还在不在?我是不是要完了,不然你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 苏逸对于苏宁远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听到她的话一张俊脸立即拉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将她看着,眼里的寒气逼得人直打哆嗦。 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代婉跳下矮榻,径自捡起刚刚被扔到地上的账本,转移话题:“什么事惹得你如此生气?” 苏逸叹了口气,顺着她的台阶下。 “百废待兴,朝廷正是用钱之处,国库却所剩无几。” 贫贱夫妻百事哀,皇帝更是如此。 尚未穿上那身龙袍,便已经遇到这么多的难题,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即便睿智如苏逸也不得不深陷其中,久久不得其法。 代婉嗯了半天,憋出来一句:“那怎么办?” 早知道就放玉遥下去做生意,依他那奸猾的性子怕是早就已经富可敌国。 看到她苦大仇深的模样,苏逸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抹真心的笑容。 “我可是苏逸。” ……你骄傲了。 -------------------- 苏宁远驾崩半个月后,苏夫人率领涿州苏氏一门抵达上京,苏逸苏鸿亲至城门迎接,一切安排均按照皇太后规制。 清脆的声音响彻在金碧辉煌的慈夕宫内,苏逸偏着头,左脸立即一片灼红。 50 传位遗诏 “二哥,娘你这是做什么?” 苏夫人这一巴掌来的太突然,待众人反应过来,素衣的左脸已经灼红一片,由此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慈夕宫内一片司机,侍候在旁的宫人早已颤着身子跪倒在地,掌掴一国东宫,即便是当朝太后尚要论罪,更何况苏夫人尚未任何封号,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老太太却似并未解气,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着双目:“孽子,你父亲本就伤重在身,你不仅不尽心救治反而不顾他的安危举行登基大典,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但这个太子,还是,原本就是故意为之,好早一些坐上皇位。” 丧夫之痛让苏夫人失去了理智,只顾发泄内心的怒火,丝毫没有意识到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有多……伤人。 苏逸虽然冷心冷情,对待自小便将他悉心培养的苏宁远还是怀有深厚情谊的。眼中闪过痛色,当即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却仍旧抿着嘴角不为自己辩驳一句。 慕容澜站在他身旁,心疼不已,虽然不置一词,眼神却越发冷了下来。 “苏夫人这话说的未免欠妥,即便是老夫也听不下去。关于先皇重伤不治的事实相信苏夫人已经从苏三公子口中尽数得知,既然如此,又因何如此动怒,甚至当着奴才的面做出有违体统之事。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禁夫人自己,便是大公子、三公子和慈夕宫的下人们都难逃追究。” “你威胁我?” “老夫不敢。苏夫人乃是太子之母,便是将来的太后。慕容简不过是一介文臣,岂敢口出狂言。” 将来的太后,也就是说现在还不是,至于能不能坐上那个位子,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人,还得苏逸做决定。 苏夫人指着慕容氏父女和始终不发一语的苏逸,身体因悲愤而轻颤。 “好、好好……苏宁远,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苏鸿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左右为难的唤了声二哥。 苏逸站在那里,周身气势凌厉内敛,不怒自威,沉下声音:“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听到任何的风言风语,宫里也容不得造谣生事的人。” 深吐一口气,看着靠在苏鸿身上,情绪不稳的苏夫人,神色有所缓和:“母亲便在慈夕宫好好休息,政务繁忙儿臣先行告退,三弟就留下来好好陪陪您。” 最后叮嘱一句“传御医”便踏着步子转身离去。 “苏夫人大概是从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口中得知先皇丧礼规制减了三成的消息。这才借题发作。太子不必放在心上。” 苏逸突然停下步子。转过身看着慕容简,就这么无声的看着,直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 “那倚太傅大人所言,该如何整治那些贼心不死之人?” “慕容简”似模似样的思考半天。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挫败的垂下头。这个略显调皮的动作配上这样一张老脸,还真是……诡异。 哀怨的瞪了他一眼:“连亲生女儿都能瞒过,怎么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只听音色清脆婉转,这副岁月沧桑的皮囊下分明就是一个妙龄少女。 苏逸却不回答,也不再去看那张脸:“功力恢复了?” “哪有这么容易,易容术而已。” 不舒服的扯着脸皮,让刚刚转过身的苏逸眼角猛的抽搐一下。 “你是怎么知道我……法力全失?” 苏逸面无表情的将她看着,轻轻两个字:“豫州。” 原来他是将豫州洪灾的功劳算到了他头上。正待解释,却被不速之客打断。 慕容澜挥退宫人,缓缓走来。 “父亲。” “慕容简”略微颔首,正考虑要不要叮嘱几句多为夫君排忧解难之类的话时,苏逸却先开了口。 “朝中宵小之辈。还要有劳太傅多多敲打一番。朝中诸事繁忙,苏逸便不留岳父在宫中了。” 只剩下夫妻二人,慕容澜细细打量着夫君,超纲不稳、政事繁忙,若不是婆婆进宫,还不知多久才能见到。 视线触及他脸上尚未消退的红肿,心疼之情溢于言表,手指尚未碰到伤处,苏逸已经微微向后撤去。青葱般的玉指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苏逸淡淡开口道了句“无事。” “妾身知道进来朝中之事繁杂,还望夫君多多保重身子。” 苏逸点头,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母亲这里还要劳你多费心。” 慕容澜脸上更多了几分笑意:“妾身是夫君的妻子,照顾婆母本就是分内之事,何来费心。妾身自当处理好后宅之事,夫君莫要记挂。” ---------------------------------- 晚上代婉帮他上药,啧声不断。 “都说后娘恶毒,古人诚不欺我。” 苏逸正在看折子,脸被强硬的掰过去,视线根本无法集中,索性丢到一旁。 两人挨的极近,视线交错,代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移开视线。 “对了,刺杀你父亲的凶手还没有线索?” 看到他眼神的变化,代婉后知后觉这个话题转的糟糕透了。 “已经有了眉目,但凡牵涉其中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代婉却从中听出了锋利的杀意。 房间里充斥着浓浓的草药味,两人均不说话,气氛平静,却又隐隐透漏出几丝不安。 敲门声响起,进来的除了苏逸身边的内侍,还有两位看起来有些面熟的宫女。 两位宫女盈盈一拜,将托盘上的杯盏呈上前。 “太子妃亲自下厨为殿下做了几道夜宵,特命奴婢们送来。”说完,同样向着代婉屈膝一拜,“娘娘还说,代姑娘照顾殿下多有辛苦,特意备了两份吃食,殿下的起居饮食以后还要多劳代小姐记挂。” 宫人离去后,代婉仍在紧紧盯着桌上散发着热气与香味的佳肴,苦大仇深的模样逗得苏逸忍不住在她脑门儿上轻拍一下。 “你这是什么表情?” 代婉咯吱咯吱地咬着手指甲,另外一只手拽着苏逸的袖子:“你说里面下的是砒霜还是鹤顶红?” 苏逸瞥了他一眼:“你放心,即便她想害你也不会用如此明目张胆的蠢办法。” 代婉一听,反应更为激烈,颤抖着手指将他指着:“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夫妻合谋,想要将我暗害,真是好生恶毒。” 演的可真起劲! 苏逸却并不买账,掀开盖子,饭香四溢。 “那你吃不吃?” “吃,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受人待见。” 另一边,慈夕宫内的冷凝气氛一直从早晨持续到深夜。当年苏夫人是在苏宁远的软硬皆是之下才接受苏逸进家门入族谱,也曾指天发誓绝不会将苏逸并非她亲生之事透漏出去。是以这么多年,母子二人一直保持着平和,却只是表面上的,如今中间隔了个皇位,苏夫人再无法熟视无睹。 将最疼爱的小儿子唤到身边:“鸿儿,娘亲问你,你父亲驾崩的时候你在不在身旁?” 苏鸿点头:“我和二哥一直陪伴到最后,母亲缘何有此一问?” “那你父亲有没有明确说要将皇位传给你二哥?” 苏鸿怎不知母亲的想法,哭笑不得:“您多虑了,二哥是宁侯世子,父亲称帝,他自然是东宫太子,继承皇位是理所应当。况且父亲离世之时曾拉着二哥的手,让他答应无论我和大哥犯了怎样的过错,都要保住我们的性命。二哥也答应了。” “母亲,我从小到大都不明白为何你对二哥总有这么多的不满,不过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您,苏家有能力执掌天下的只有二哥一人。所以,不管您存了何种心思,最好就此为止。” 苏夫人被气的不轻,连声呵走小儿子,半靠在座椅上,头疼欲裂。便当此时,宫人来报,慈夕宫外有人求见。 国库空虚,苏逸的登基大典愣是拖到了两月之后。豫州洪灾已经得到控制,忙碌小半年的豫王简清璋也终于进京得以与其他诸王侯汇合。 作为当初最有实力登上皇位的王侯之一,不少人私下里都对此表达了可惜之情,简清璋倒是看得开,反而对苏逸大加赞赏,不止一次在公共场合表示要效忠新皇,鞠躬尽瘁的辅佐江山社稷。 苏逸本就认定他与先皇遇刺脱不了关系,恨之入骨,偏偏在他进京的第三日再生变故。导火索是一张横空出世的先皇遗诏。苏宁远是在登基大典的前一天遇刺,除非他已经预料到自己命不久矣,否则怎么会想到要留下诏书,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手段不怎么高明的陷害。本是小事一桩,偏偏有人对此深信不疑,那人的身份不可小觑,正是先皇嫡妻,东宫之母。 先皇诏书上清清楚楚写着,将皇位传于三子苏鸿。 此时一经传出,朝廷百态尽显,有人坚定、有人怀疑、还有人等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 51 浒侯谋反 先皇丧期已过,苏夫人一反常态主动换下久久不肯脱下的白衣素服,一身端正的正二品侯府诰命夫人朝服,变相向不久前才将为其量身打造的几套太后正统服装送至慈夕宫的苏逸抗议。 明黄色丝绢扔到苏逸身上,苏夫人面色通红眼睛里却泛着亮光,似乎在沙漠之中遇到了绿洲,重新燃起希望: “你还有什么好说,身为人子人兄,不仅不安规制安葬先皇,且蓄意谋取本该属于弟弟的皇位,我们苏家一门光明磊落,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狼子野心的人。” 苏逸捡起脚边的所谓遗诏,打开来看,嘴角释出几分冷笑。 “父亲伤重病危,事出突然,即便登基之日传国玉玺仍尚未刻出,上面的章印又是从何而来?母亲只要稍作思考便知究竟。” 新朝玉玺尚未备好,遗诏上却加盖刻有“国宁承传”四字的玉玺章印,除非玉玺是苏宁远早早备好的,前后性质可是大不一样。 苏夫人知道自己掉进苏逸的圈子里,不欲多言,恨恨将其紧盯:“还敢狡辩,我与宁侯夫妻近三十载,他的字迹我又如何不认识。” “母亲若是想要,苏逸此刻便能按照上面的笔迹写出一模一样的书言出来,雕虫小技,怎敢紊乱超纲。” 不同之前面对苏夫人时得缄默不语,苏逸句句反击,合情在理。 苏夫人竟被反驳的哑口无言:“各位王侯与宁侯多年同僚,自是不会坐视不管,如此,便听听他们的意见。” 诸侯交换了神色,这种事情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蓄意陷害,且整个上京尽数掌握在苏逸手中,称帝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既然不能阻止他登基,损其声誉,给他填填堵又何乐不为。苏夫人在前,即便想追究也无从下手,他还能将生母如何? 存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心思,诸侯立即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纷纷表示事关皇权,决不可囫囵了事。 “豫王爷,你是这里面最有资历的,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被点到名字的简清璋丝毫不见诧异,认真思索一番:“先帝驾崩,太子作为东宫继承皇位理所应当;至于遗诏是真是假有待考量。无论先皇属意何人。简清璋必竭尽全力辅佐先皇。” 说了等于没说。老狐狸。 便当此时,另一当事人苏鸿现身大殿,看着上位上的母亲,面儿上闪过不满。从母亲将他锁到房间的那一刻。他便猜到会发生什么事。 不顾苏夫人眼中的警告祈求,苏鸿站到苏逸身边,唤了声二哥,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歉意。 苏逸点点头:“你来了。” 并没有从他眼中看到任何负面情绪,苏鸿大大松了口气,面朝诸侯大臣,面容严肃,厉声而斥:“母亲爱子心切被有心人利用,只是没想到饱读圣贤书的诸位也跟着是非不分。父皇驾崩之时我就在身边,亲耳听到他叮嘱二哥要尽心尽力为百姓着想,做一个好皇帝。至于这张破布,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搞得鬼,决不轻饶。” 苏鸿这番话成功的将自己母亲推上是非不分。无理取闹的位置。 苏夫人猛然起身,尚未开口便被苏逸打断: “来人,将母亲送回慈夕宫,传太医请平安脉。”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诸侯看着立在苏逸身后,大义凛然的苏鸿,暗自摇首叹息,这位苏三公子究竟是愚钝还是聪慧? 眼看废心布置的局就这样不了了之,有人再按捺不住,决定孤注一掷。 “等等。”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却是一直默默无闻站在后面的浒侯. 他不紧不慢的走到大殿中央,胸有成竹的模样与之前的默默无闻大相径庭。很快,大家便知道他的自信来源于何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眨眼之间便占领了整座大殿。被尖锐冰冷的武器包围其中,好在诸侯、大臣接连经历几场凶险变故,尚能稳住阵脚。缺仍不由得一惊,这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根本不是顾州那些乌合之众能顾比拟的,浒侯根本没有这个本事。眼尖之人却是认出,这些士兵与之前何铭从慕容太后手中夺权时的根本就是同一拨人。这些皇宫专属的御林军怎会听命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外姓侯?答案不言而喻,这个浒候根本就是幕后之人抛出的一枚棋子。苏逸冷眼看着他如跳梁小丑一般,沉下声音:“浒候,你想谋反不成?” “苏逸,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帝。诸位王侯大臣当初推选为帝的人可是你父亲苏宁远,既然他没有这个命,那就该让一切回到原点,重新选贤举能。再者,大家也都看到了,他们苏家人心不齐,纷争不断,若是将天下交给他们,还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子。” “浒候,你太放肆了,太子殿下乃天命所归,岂容你这厮在这里胡言乱语。” “天命所归?”浒候放声大笑,脸上的横肉跟着上下颤动,“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其中的到底动了多少手脚你们自己清楚。我浒候府满门尽灭恐怕也少不了你们在背后动作,苏逸啊苏逸,我以前倒是小瞧了你,俗话说会叫的狗不咬人,我竟然傻到被咬了一大口还要帮你找骨头。” 他的话越来越难听,在场众人忍不住显出厌恶之情,当事人苏逸却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淡淡道了句:“原来如此,那依浒候所见,何人能够担此重任?” 底下的人呼吸一窒,苏逸这是想套出幕后之人,纷纷转开视线,生怕会被浒候那条疯狗咬一口。 浒候倒难得聪明一次,又或许是他背后之人有所交代:“我无才无德自然不会厚着脸谱往龙椅上凑,可其余二十二州王侯均是志存高远之人,哪一个坐上去,我都会鼎力支持。” 出去苏家涿州与浒候顾州,剩下的二十二州封地主中,尤以豫州简清璋实力最强、贤名最盛。 简清璋已经做好应付紧接而来的提问的准备,苏逸却久久未发一言,不由得抬头,恰好对上一双深沉如潭的眸子,心中一惊,他竟然会完全看不懂一个人。 沉思片刻,苏逸缓缓开口,依旧是那种不紧不徐的语气,轻吐出的三个字却如惊雷坠地一般,他说:“下去吧。” 话音未落,荷枪重武的御林军再度迈着整齐的步伐出了大殿,如同来时一般,不可思议。 身边少了冰冷的武器,在场众人却并未觉得轻松一些,竟无一人敢抬头去看那道青松般的身影,似乎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正落在身上。 最受打击的莫过于浒候,做了几十年的配角好不容易转正,那种感觉尚未感觉到便转瞬即逝,当即便瘫软在地。 “还要多谢浒候,让我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的不足,那么现在,就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同样遭受打击的还有一人,苏夫人靠在座椅上,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她算是彻底明白了,她的两个儿子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被驾起的瞬间,浒候却像回光返照一般,双目泛着疯狂的亮光。 “苏逸,你不能杀我,否则太和殿里的那个女人也活不了。” 说着,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是一枚通体翠色的玉簪。 没有人注意到苏逸瞳孔猛然一缩,站起身,一步步朝着浒候走去,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顿住步子,附下身,将那枚已经断成两半的簪子捡了起来。 慕容澜忍不出错开视线,这个天下最为尊贵骄傲的男人,众目睽睽之下,为了一支碎裂的簪子,向乱臣贼子弯下了腰。 苏逸站直身子,周身气势尖锐凌厉,势不可挡。 浒候与他面对面站着,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吓的接连向后退了几步,却没有像刚才那般失态,苏逸刚才的反应明确告知他,手中的筹码有多重,底气也足了一些。 “你放心,只要我能活着走出上京,她自然安然无恙。” 成林站在宫殿门前,远远朝着苏逸摇头。后者表情更冷了几分,代婉有多大的本事苏逸再清楚不过,即便法力全失,凭她古灵精怪的性子也定然吃不了亏。成林的回答打破了他最后的侥幸,整颗心悬在半空中,莫非她的身体已经糟糕到受制于人的程度? “我要先看到她?” “没问题,为我准备一辆马车,我们上京城门见,记住,你一个人来,否则你知道后果。黄泉路上能有如此美人陪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紧抿的唇角透漏着他的怒气,苏逸摆手:“按照他说的做。” 浒侯走后,见苏逸真有孤身一人赴约的打算,诸王侯、大臣纷纷劝谏,便是连猜到实情的苏鸿与慕容澜也跟着劝说。政局刚刚稳定一些,若是苏逸再出了事,这个天下怕是真的要打乱。 52 绑架威胁 浒侯走后,见苏逸真有孤身一人赴约的打算,诸王侯、大臣纷纷劝谏,便是连猜到实情的苏鸿与慕容澜也跟着劝说。政局刚刚稳定一些,若是苏逸再出了事,这个天下怕是真的要大乱。 苏逸却恍若未闻,转而吩咐成林在他回来之前,不准大殿内的人走出一步。 脚步一顿,苏逸并未转身,只留下一句令人揣摩许久的话。 “代相受奸人所害,委身牢狱许久,也是时候出来了。传我的口谕,代家上下无罪释放,代相官复原职。” 知道内幕之人暗自心惊。 代家大小姐代婉与苏逸的一段爱情佳话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且国丧期间一直陪伴在心伤的太子身边,按理说代婉在刚刚之前还是连普通百姓尚且不如的罪臣之女,是没有资格入宫的,不过对于这件事情他们均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嘛,对于如此倾世之姿的女子总会把持不住。不过,他们似乎低估了这个女人对苏逸的重要性,谁能说已经被认定绝无翻身之地的人东山再起,其中没有她的缘故。 慕容澜不发一语,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便连指甲刺进手心都没有察觉。 ---------------- 意识恢复的一瞬间,代婉便知道发生了何事,她的双手被紧紧捆绑在身后,嘴巴里也塞上了布条。若放在之前她只会将眼前的场景当做一场游戏,新鲜够了拍拍手便走。可是现在,她只是稍微动了动手臂便满头大汗,索性靠在墙上,她既然能被毫无知觉的抓到这里便意味着自己的身体已经糟到连碾死一只蚂蚁都费劲的地步,那么又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还不如等着人来救。 苏逸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房门吱呀一整被推开,阳光打进来代婉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现在正是黄昏时刻,看来她已经被关在这里超过三个时辰,不过似乎仍在上京城中。 光线渐渐适应。代婉终于看轻面前站着的人,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将自己绑来的目的。 “代小姐放心,只要苏逸能放我安然出城,我立刻便放你走。毕竟之前没少受到代相照顾,不到万不得已,我浒侯不会对一个小女子动手。” 简单一句话,代婉却从中得到三个信息:一、自己成了要挟苏逸的筹码,换一句话来说。她是因为那个人才落得如此境地; 二、这个浒侯曾经与代世明是狼狈为奸的关系。 三、此人说话犹如放x。嘴上说不会动手。莫非她现在这幅模样是在玩角色扮演? 一路被拉着走上城门,守城的士兵不明所以只得警戒的注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须臾,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清晰。 见他竟然遵守约定孤身前来,浒侯眼中闪过张狂。 “怎么办。我有些后悔了。这样一个绝代风华的美人儿,我想太子殿下应该不介意再多添些筹码。” 眨眼间,苏逸已经将她细细查看一遍,确定她暂时无大碍,便将目光转到得寸进尺的另一人身上,冰冷刺骨:“你想要什么?” “我要顾州以南,西夏以北的所有土地和百姓。且要你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诺有生之年绝不发兵至此。” 他想建一个国中之国,胃口倒不小。不待苏逸出声。代婉便冷笑出声。 见苏逸迟迟不肯答应,浒侯不免有些着急,眼见着天要黑了,他只有在这之前出城才能活下去。 摘下的她口中的布塞:“你的情郎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代小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胸口顿时顺畅了不少,代婉看着下面的人,不免有些抱怨:“你宫里面的守卫也太差了点吧?” 苏逸嘴角和着一抹轻笑,点头:“是我的疏忽。” 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激怒了浒侯,狠狠将她往墙上一推,撞击声即便是城楼下的苏逸也听得一清二楚。 代婉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没发出一丝声响,法力没了,有些方面变得比普通人更加敏感。 苏逸瞳孔紧缩,微眯着眼角,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动了杀意的表现。 一直藏在暗处的左冷终于找到机会,拉满的弓箭,十成十的力道,犹如他在战场上的名号一般,凌厉霸道,百步穿杨。人都道他行军步阵犹如战神再生,却鲜有人知晓射术才是他最引为傲的。 浒侯被一箭穿心,奈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顾胸口潺潺流出的鲜血,费尽最后一丝气力将身边的人推下城楼,无声狂笑。 一明一暗两道身影齐齐向着城门冲刺。 代婉没想到他会有这一招,竟毫无防备就这样被推了下去,身体失重的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味道,没有睁开眼睛,往他怀里更靠了一些。 “我想休息一下。” 苏逸以为她被吓到,眸中寒光一闪,差一点,只差一点…… 只有代婉清楚自己的反常并非由于害怕,腾空的一瞬间,只有一瞬间,她竟然生出不想死的念头,什么时候,她对这个混沌的世间有了如此深的留恋。 苏逸抱着她离开,毫不避嫌,留下一群窃窃私语的百姓和一个黯然神伤的人。 左冷仍旧保持着蓄势待发的姿势,看着合而为一的两道身影渐渐远去,收回僵硬的手指与步伐,转身离开。 代婉又入了那个久违的梦境,梦中桃花盛开,彩霞萦绕,一道倩影站在树下望着远处迟迟不肯离去。她是视线最终定在一处,一双眼睛水洗过一般清亮,嘴角泛着比花朵更灿烂的笑意,那是见到心爱之人安然无恙而生的幸福。 “你终于回来了?” 回答她的是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剑,此刻正直直刺进她的心间。 锥心之痛袭来,代婉猛的坐起身子,衣襟汗湿,早已泪流满面。 不经意对上一双沉思的眼眸,代婉猛然醒悟。 “怎么了?” 苏逸默默将她的表情收进眼底,到了嘴边的疑问终是作罢,将她重新放倒在床上,掖好被角。 “你正在发烧,肩膀也受了伤,最近这段时间安生一些,好好呆在这里。” 代婉麻木的点了点头,翻过身不再理他。 殿内恢复安静,心间波澜微起,他的声音很小,代婉却还是听到了。 他说:“好在你没事,否则,我会让整个天下为你陪葬。” ----------------------- 第一个前来探病的人竟然是代言玥,想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若是因着代世明,她与这位“妹妹”倒难得有这么多的机会接触。代言玥此刻的身份是极为尴尬的,前朝太子妃,何铭称帝之后却并未加封于她任何封号,如今前朝已经不复存在,不比文昕正统前朝皇室,有个公主名头,她却是唤什么都不合适。 “你的事情如今在整个上京传的沸沸扬扬,我想见你可是几次三番都被阻拦在外,他倒是有心,三分之一的御林军都安排到了这里。” 并没有从他话中听到类似嘲讽的负面情绪,除了有些泛酸外,竟然从她眼中看到淡淡的艳羡。 代婉转开视线,不想再去追究她话中的深意,懒散的倚在床上: “把守如此严密,你不还是进来了。” “我向苏夫人求的口谕,整个朝廷后宫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忙碌,我算是钻了个空子。” “可是为了相府的事,你放心……” “相府众人已经无罪释放,父亲业已官复原职,他竟然没有让你知道?” 见她茫然的摇了摇头,代言玥心中五味陈杂。 “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相府恢复后,苏……太子原本想送我回去,不过被我拒绝了。从我踏进皇宫的那一刻起,这里就是我的家。” 代婉看着她,难掩惊讶,她以为代言玥已经厌恶了宫中的生活。 瞥了眼后面再一次伸着脖子往这里看的侍从,代言玥识相的站起身子: “好了,是时候离开了,再不走,那些奉命侍候你的人怕是要去告状了。” 临走之前,她朝着代婉俯下身子,压低声音:“慕容澜绝不像看上去那般端庄贤淑,你在宫中须处处小心,妹妹祝姐姐,前程似锦。” 深紫色裙摆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流光潋滟,代言玥嘴角轻扬,经历过宫中尔虞我诈的历练,她早已不是进宫前自恃清高的才女,她已经能够体会得了父亲当初执意将她嫁入宫中的心思,代家若想要经久不衰,代家的女儿就必须有人进入后宫。 代言玥走后不久,传说中“不像看上去那般端庄贤淑”的慕容澜便派人送来了养生的吃食,一道道一碟碟,精致而味美,代婉看着它们,面色诡异难辨。 她就说代言玥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原来是为了恶心她,让她面对一桌美食不敢下口。 被关在殿内,代婉浑浑噩噩的度日,到了第五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让代婉高兴了老半天。 53 尘埃落定 那日情况是这样的,代婉正闹着起床气,一众宫女内侍很没有眼色的端着大碗小碗请她用膳。 瞄了一眼,然后爆发。她发脾气还跟其他人不一样,不吵也不闹,但是说出的话足以将对方噎死。 “御膳房里厨子的手艺是木匠教的吧,这都多少天了,怎么吃来吃去还是这几样。你过来?” 代婉将畏首畏尾的小太监抓到自己眼前,指着自己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你觉得我长得像罐子吗?” 小太监缩着脖子猛摇头。 “那你们还整天的给我灌这些难喝的要死的汤水。” “代小姐赎罪,这些都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奴才们不敢擅作主张。” 气撒的差不多,代婉也知道自己的脾气发的莫名其妙,不欲多说,摆摆手:“下去吧,记得把桌子上的这些一起带走。” 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气劲儿过去后肚子就开始咕咕叫,刚刚那些家伙竟然真的把东西撤的一干二净。 一股酥香冲进鼻尖,猛然睁开眼睛,面前赫然出现一只焦黄的烤乳鸽和一张笑容可掬的老脸。 立刻精神一震,激动地捧着他的脸:‘小鹤,这么久不见你脸上的褶子又多了几条。‘ “......” “苏逸把你叫来的?” “他把你说的像是快不行了一样,害的我连太上老君的论道会都没参加,那个老家伙有多记仇你是清楚的.谁知道待我不辞辛苦赶过来之后,那小子却告诉我他最近事情比较多,无暇顾及你,让我陪你逗逗乐子。” 逗逗乐子、逗逗乐子...... 代婉抖着身子笑的前佝后仰,玩笑间便被天鹤抓住手腕,知道他在为她检查身体,代婉也不再掖着藏着,大大方方任凭处置。 天鹤的眉头越皱越紧,待收回手时整个人都快哭了。 “姑姑。我已经警告多次,尽量避免再用法力。按照如今的情况来看,你非但没有好好休养生息,反而比之前更加变本加厉,且不久前才受过重伤至今未愈。” 代婉脸上显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是一种吾家子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情。 “没想到你的医术进步如此之快,与太上老君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你以后在那个老头儿面前大可以昂首挺胸。” 天鹤却不接收她的褒奖,绷着脸,怒气横生:“您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知不知道如此发展下去。你怕是连......” 剩下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深吐一口气:“你的伤是怎么来的?天下间竟还有能将你伤的如此重的人?” 收回玩世不恭的表情,代婉半靠在椅子上,视线毫无焦点的聚集在某处,声音飘渺虚幻: ‘小鹤。就在前几天,我被一个凡人绑架并扔下了城楼。‘ “我很害怕,你说当时苏逸若是没有接住我,我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连一副躯体也没有,直接化作一缕青烟。” “对啊,我原本就只是一口无形无状没有感觉得怨气,我怎么就忘了呢?” “你哭什么?” 天鹤一张脸上老泪纵横,倒是让代婉吓了一跳。赶忙柔声快慰,就像他小时候在别的仙鹤那里挨了打时一样。 不过那时在仙子的宽慰下很快就重拾笑颜,如今却是哭的越发不可收拾,那时的难过在脸上,现在。却在心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苏逸与天鹤一内一外一刚一柔的前后夹击下,代婉的身体渐渐好转,脸上也有了血色。 见她如此,苏逸的心也跟着安了下来,其实他之所以请天鹤来,除了代婉的身体原因,还有一事相求。 “你想让我帮忙查找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我怀疑简清璋,但直觉告诉我,事实要比我想象中复杂的多。苏逸能力有限,是以想请师傅相助。” 虽然自小在身边长大,他却从来没有向他提过任何请求,只这一次,他又如何能够拒绝。 ---------------------- 终于被允许出宫殿,即便后面跟着小尾巴,代婉的好心情依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以前以代相千金的身份倒是进过几次皇宫,只是那时候多少有些束手束脚,哪像现在这般,随心所欲。 “还没当上皇妃,就摆出皇妃的架子,显摆给谁看呢?” 代婉眨眨眼,看了看四周,最后才意识到刚刚那句含酸带刺的话是冲着自己来的。 倒也不闹,似笑非笑的将声音的主人打量一番,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看她眉宇间的骄纵,不知是哪家世家大族里娇生惯养的小姐。 “小娃娃,你断奶了吗?” 孙萍儿没想到对方会一点情面都不留的顶回来。她长着一张圆脸本就显得年龄小,今日为了进宫特意选了略显成熟的衣襟,却还是被人踩了痛脚,当即便气红了脸。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倒是牙尖嘴利:“我们小姐可是未来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女,安城孙家的大小姐,代小姐说话还是客气一些。” 代婉一声嗤笑,望向二人身后亭子里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正主儿也该出场了。 “代小姐是宫里的贵客,你们二人休得无礼。” 慕容澜适时出场,话虽是向着她的,仔细琢磨却又变了味儿,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被明着暗着提醒着“客人”身份,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撑腰的来了,孙萍儿三两步来到慕容澜身边,扯着她的衣袖:“表嫂,你干嘛给她好脸色看,我娘亲说得对,一看她的长相就知道不是好的,你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一国之母,怎可让这种女人惹得整个皇宫乌烟瘴气。” “萍儿,休要在胡说。” 代婉冷眼看着对面一唱一和的二人,慕容澜这声喝止时间抓的可真是精确,正好让小娃娃将自己想说的一字不差的全都说出口。还真是…假的可以。 向后面勾了勾手指,一个小太监苦着脸上前,恰巧还是前几天早上的那一个。便是连代婉都忍不住为他感到悲催。 柔着声音:“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啊?” 小太监的身子哆嗦一下,头垂得更低。 “老虎是百兽之王,管辖着森林里的水源,所有动物要想喝水就必须要听他的话。可是有一天老虎生病了,猴子就伺机占领了水源,他们身材矮小,怕其他动物们不听话,就把老虎搬到自己身后。好不好笑?哎,你跪下做什么,我又不是那只老虎?” 耳朵敏感的捕捉到一声轻笑,苏逸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身边只带了成林一人。 “二表哥。” 见到来人,孙萍儿娇滴滴的凑了上去,苏逸的反应有些冷淡,点点头便再没有将视线都留在她身上。孙表妹挫败的回到慕容澜身边,一双大眼睛时不时望去,泪水摇摇欲坠,那叫一个委屈。 从她出言讽刺的那一刻,代婉便清楚,这位小娃娃根本不是在为慕容澜撒气,而是惦记上了一国之主。苏夫人将其接接进宫中小主,怕也是打的如此主意。皇帝的后宫向来是朝堂上的缩影,如今苏逸的后宅只有慕容澜一人,大批的空位正待人填补,这还只是开始。 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我有些累了,你们自便,我先回去了。” 转身便走,必要的礼节都省了去。 她刚一转身,苏逸便迈着步子跟上,看着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剩下的三个人心思各异。 “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让师傅过来看一下。” “他不是替你办事去了,我没事,只是不想跟小娃娃一般见识而已。” 想起她的那番老虎猴子之说,苏逸嘴角泛起笑意,她的骂人水平可谓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放心,你不会再在这里看到她。” 没了一个孙萍儿,以后还会有赵萍儿、李萍儿,她们又该你如何? 代婉本想问这句话,可一想,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登基大典准备的如何?” “一切顺利,后日如期举行。我希望那一天,能由你亲自替我穿上龙袍。” 代婉呲起来的毛被顺了一半,无声应承。 转眼便到了苏逸行登基之礼的那一天,因为国库不宽裕,典礼的规制被缩了大半,好在有军队助阵威壮未减半分。 大典的前一天苏逸和代婉两个人都没有睡着,并肩坐在紫禁城的屋顶上默默无语的看了半夜的星星,一路走来,他们都辛苦了。 代婉第一次触摸到龙袍,并不像看起来那般又厚又硬,听说缝制龙袍的绸子一年才能产出半匹,珍贵至极。 穿上龙袍的苏逸,周身气势大变,王者之风尽显。 苏逸的登基大典代婉并未参加,站在逐鹿台上远远看着,心中五味陈杂。天鹤陪在身边,看着她的侧脸,心中突然生出悲戚,她的姑姑,是天下最傻的人。 “苏逸的事情已了。姑姑的精力该回归到寻找灵珠上来,时限快到,若在那之前不能化身成人,姑姑便会永远在三界消失。” 54 断情绝爱 典礼之后是盛大的宫廷晚宴,苏逸回到太和殿的时候已经醉的差不多,自己换上常服,最上面的一颗盘扣弄了半天也没扣好。代婉看着步履稳健的人,疑惑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上前帮忙。 “你是真醉还是假醉,明明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最起码看起来是那样。 苏逸看清来人,乖乖的伸开胳膊。难得见他如此乖巧的模样,代婉趁机捏了捏他的脸,那人立即得寸进尺,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趴在她肩头,脸埋进她的脖子里蹭啊蹭,代婉笑着去躲,气氛一时欢乐无比。 后半夜,苏逸醒来,见代婉尚未入睡,便拉着她一起喝酒。 哪怕今日一天,不愿拂了他的意,便叫来几瓶度数不高的桃花酿,两人不修边幅的依着床坐在地上,怀里各抱着一个酒坛。 “他们都说我是天命所归,只有我自己清楚,这个位置来的有多名不正言不顺。” 代婉无声将他看着没有出言询问,任凭他发泄倾诉。 “那个遗诏,的的确确是父亲亲手所题,上面的印章还是我为他准备的,只是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而已。父亲他,真正属意的人是三弟,不是我,不是苏逸。”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悲伤,又或是他眼角的水光迷惑了双目,当他慢慢靠近的时候,代婉并没有躲开,唇角交磨,相濡以沫。厮磨间,苏逸在她耳边轻轻呢喃,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迷幻,代婉不自觉抱紧了他。 他说:“不要离开我。” 他说:“我只有你。” 还有一句,他进入的时候在他耳边重复呢喃,两人当时都有些疯狂,事后代婉才意识到,那三个字好像是:“我爱你。” 莫名其妙的,两个人早上是同时睁开眼睛的。神智恢复清明的一瞬间,代婉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儿。 同床共枕的时刻数不尽,只是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尴尬。 背对着他,代婉一张脸扭成苦瓜,枉她爬过屋顶、逛过妓院、编过教材,实际操作起来却蹑手蹑脚成这样。 与她的别扭不同,苏逸嘴角轻勾,一双眼睛越发清明,此刻的状态就像是一只饱食大餐的豹子。 知道有人别扭,也不叫人进来伺候。起身自己拿着衣服换上。 “我去上早朝。你再睡一会儿。” 代婉还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从宫人的窃窃私语中得知今日早朝,新帝尊生母苏夫人为皇太后,册封大哥苏平与三弟苏鸿为亲王,暂不封赏土地。苏家的所有人几乎都得了封赏。只除一人,便是苏逸的发妻慕容澜,对于册后之时皇帝只字未提。有传言称新皇心中的国母人选另有其人,正是被他金屋藏娇的代家庶出的大小姐,代婉。且宫里正在动工修建的那处宫殿也是皇帝精心为其准备的。 代婉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笑而过,暂不册后的原因可能有千万种,但绝对不会如传言所说,除非那人不是她所熟知的苏逸。 苏逸在新建起的勤政殿处理政事,代婉径自找去。御林军见到来人问也不问便直接让开了路,这一幕恰巧被同样来寻皇帝的慕容澜与文昕公主收进眼里。文昕看着面无表情的表姐,想到她之前对于自己的冷遇,略有解气。 “看来今天是见不到皇上了。文昕便先告退了。” 因着她尚未有封号,文昕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并未行礼。 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慕容澜就是再能忍,也到了极限。 “去慕容家传话,就说我想家了,请姨娘进宫说说话。” 几个时辰过去,二人已不见尴尬,只是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比如说若是在以前,苏逸会指指一边的椅子,让她乖乖等他把奏折看完,而现在…… 代婉看着已经放下公务,为他腾出大腿的人,愣了半天,最终还是坐在习惯的椅子上。 苏逸也不勉强,知道她心气儿不顺,已经做好事事都顺着的打算。 “怎么了,是早饭不合你的胃口还是一个人待着太无聊?” “我不想住在这里。既然代世明已经官复原职,我也该回相府了,估计这次回去之后便是我想在里面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她说的不亦乐乎,没察觉到苏逸变化了的目光。 “可以。” “那我现在就去打包行李,你接着忙,不用送了。” “一个月。” 还有时间限制?代婉脸上的表情立即由喜转悲。 看着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苏逸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近期宫里事情多,谣言也比较多,她会相府暂避风头也是好的,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代婉所言不虚,知道她要回来,相府上下忙碌一片,虽说还没有高调到按照皇妃规制来操办,却也是足够令人侧目的。 向来低调行事的代家此次花费如此经历,可见代价大小姐后妃的位置是坐定了,不同于外界的猜测,相府众人包括代世明心中却隐有不安,不知道代婉这次回府是因为个人原因还是在皇帝面前失了宠。所有顾虑在看到护送她回来的队伍时一扫而空,天底下能得御林军和皇帝贴身太监护送的,能有几人。 代婉在家受到的是众星拱月的待遇,大夫人特意拨了身边得力的丫鬟到她的院落,生怕心儿一人伺候的不周到,如此环境下,自然睡得香。 紫禁城里的人可就大不一样,独自躺在床上的那一刻苏逸就已经后悔了,男人,无论表面如何冷静自持,某些事情一旦食髓知味,想法就多了起来。况且他对代婉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能忍到昨天才下手已是极不容易。 脑中虽在想着别的事情,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敏锐,就在刚刚,这个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春天的天气本就变化无常,中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就飘起了小雨,到了太阳落山更是转为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不断。 饭后被兰姨拉着说了会儿话,披上御寒的披风,自己打着伞回屋,短短几步的距离裙摆尽湿,又凉又黏的贴在身上,代婉皱皱眉,心中浮起难以言喻的烦躁。 房内黑漆漆的,一道闪电打下来,代婉看清了床上坐着的人。若非熟悉他的气息,还以为是哪个含冤受屈的水鬼。 点了蜡烛,脱掉半湿的披风,顾不得收拾自己,找出浴巾扔到他头上,动作粗鲁却不失温柔的帮他擦拭. “你出来的时候身边没带着人,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打把伞。” 直到头发擦干,始终未听他发出任何声音,察觉到不对劲,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半蹲在在他面前,恰巧与他抬起的双眸相对,只觉得一股冰寒之气顺着脊背迅速游走在身体各处。那是怎样一双眼睛,悲恸、绝望、愤恨,没有一丝人气。 隐隐猜到什么,代婉反倒变得镇定。想起身,却被他钳住了下巴,他的力道如此之大,丝毫动弹不得。 “先皇登基那一天,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水还要冰冷万分,代婉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丝毫不避。 “你不是已经都知道了,何必再问?” “我要你说,说那天的刺客不是你,杀害我父亲的另有其人。” 挣脱他的力道,稍稍用力法力,代婉站起身,看着他,目光寡淡:“除了我,谁能够从殇离神剑下逃脱。苏逸,别骗自己了。” 她的话丝毫余地不留,彻底打破苏逸最后一丝奢望。 “是……因为我,你早就知道,父亲要将皇位传给苏鸿,对不对?” “不是,我是害怕他戳穿我的秘密。” “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 代婉看着低垂着头,压抑着声音的苏逸,感觉胸腔那里空了一大块。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伸出去。 深吸了一口气:“你的母亲……” “姑姑。”天鹤适时赶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不要说。” 凄惨一笑:“小鹤,长痛不如短痛,他早晚都会知道。”重新转向那人,虽然极力掩盖,略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苏逸,你的母亲……并非周国公主,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那些话,是我教她说的,你根本不是周朝遗孤,所以大可不必为它任何事情。” 苏逸终于有了动作,缓缓站起身子,双手紧紧掐着她的肩膀,双目赤红:“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他说的极慢,每一个字都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破体而出的情绪。 不待代婉回答,他已经放开了她,双手挫败的低垂着,周身的阴暗气息鬼神退避三舍,他转过身,缓缓移动脚步。 他说:“我曾想给你世间最好的,可是现在,你不配。” 他的身影与黑夜暴雨融为一体,代婉终是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一口鲜血直直吐了出来,染红了她的衣摆。 “姑姑,你怎么样?” “别管我,去看看苏逸,记住,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55 另结新欢 房中只余她一人,漆黑的夜,刺骨的风雨透过大敞的房门无情的拍打在她的身上,代婉将脸深埋进掌心,宛若一个破败的木偶。有什么东西破窗而入,锋利之气大盛,代婉麻木的抬起头,殇离剑就在咫尺间嗡嗡作响。 穿心之剑,势不可挡,却在看到她眼中的泪水时骤然停下, “破铁,你可以放心了,你的主人再不会为了我,做出任何有位伦理纲常之事。” 嗡鸣声消失,殇离神剑围着她绕了两圈,似纠结似警告又似安慰。 凄惨一笑,殇离神剑出现,说明他对她产生了杀意,哪怕一瞬间。 前世今生,对他感到抱歉的事情只有这两件,如今一下子摊开,却并不像想象般轻松。 若是面前有一张镜子,她便会发现,额上的花印已经悄然消失。 早晨心儿端着盥洗之物来到门前,轻唤了几声并不见回应,便轻轻推门而入,待看到屋内情景时吓得手中之物尽落。忙跑进去扶起地上的人:“小姐,你怎么了,别吓我。” 大夫换了一批接一批,竟无一人查得病症,均言代小姐脉象奇特,他们行医数十年从未遇到如此病例。 代婉醒来时,代言昭正在教训人。耳边噪杂声一片,她并未睁眼,将他的话尽数收入耳中,庸医,怎么能称为庸医呢,让他们为一个死人诊治本就是难为。 “小姐,你醒了吗?” 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便是双目泛红的心儿。有气无力的勾了勾唇角:“你们吵闹成这样,我不想醒也不行啊。” 声音喑哑的厉害,后面几个字几乎发不出声音。心儿见状忙喂了些温水。 代言昭三两步跨到床边:“婉儿,你怎么样?” “好多了,只是受了风寒而已,你们太大惊小怪了。” “小姐你都昏迷两天了,相爷已经急的进宫去请太医了。” 扶着心儿的手一紧又一松:“罢了,随你们的便。我很累。让我再睡一会儿。” 代世明还真的从宫里带来了人,一个童颜鹤发的老人,说是皇帝在江湖中的师傅。 “我以为他会直接将代世明赶出去?” “代世明见到的苏逸,是我变化而成。” “还是小鹤知道心疼我,如此这般还记得顾忌我的面子。” 天鹤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你就不想知道他现在如何?” 代婉看着他,反应异常平淡:“他是苏逸,是大曜朝的皇帝。他会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你说的没错,他没有错过任何一天的早朝,勤勉历政。得到朝中大臣和天下百姓的称赞。只是联系几日不眠不休地待在勤政殿。这份勤勉也过了些。” 代婉心生焦躁。声音也跟着大起来:“那你让我怎么办,他现在恨我入骨……” 声音带出几分哽咽,代婉不再开口。 看着她惨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色,天鹤不再咄咄逼人。毕竟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有不可推辞的责任,若非他将一些蛛丝马迹告诉苏逸,他也不会得知真相。只是,便是连他,也没有料到,会是她下的手。 她的声音飘渺的有些不真实:“天鹤,苏逸那里……就交给你了。” --------------------- 还有什么事情,比大早上睁开眼睛。看到两张面无表情的脸更可怕的事情。 猛的坐起身子,确认不是做梦后,摇头苦笑:“看来我这次,真的快不行了。” 一声冷哼;“现在一只蟑螂都比你命大。” 毒舌成这般,除了玉遥还能有谁。 代婉很开心。脸上的笑容是这段时间最为灿烂的。 抱着蔻红的腰,紧紧贴在上面,嗲着声音:“红红,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活该。” 蔻红眉头紧皱,却没有推开她。 “你跟苏逸……” 被蔻红瞪了一眼,玉遥悻悻住了口。 代婉将二人的神情看在眼中,不免刺痛,面儿上却半分不显:“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你们去跟天鹤说说,把我身边的法圈去掉,我想出去玩。” “……” 代婉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的要完了,虽然每日都会接收蔻红、玉遥与天鹤的灵气,身体稍有起色,可那也只是表面而已,大部分是她装出来哄他们开心的。已经不止一次,她在镜中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而且持续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境由心生,在这种情况下,她说话的习惯用语也变了,比如说:欠别人的钱,能拖到明天就不要今天还,万一自己死了呢,那就一辈子都不用还了;想吃想玩的东西,能现在玩乐就不要拖到明天,万一自己死了呢,不就永远没得吃没得玩了;再比如,想念的人一定要马上见到,万一自己死了呢,不久永远没有相见之日。 瘦了一些,话少了一些,脾气坏了一些,也……好色了一些。 这是代婉对近一个月未见的人的评价,大半个月前他便发了旨意,正式册封慕容澜为一国之后,另外册前朝公主文昕为贵妃封号昕,除此之外,还纳了几位诸侯大臣家的女儿入宫,如今的大曜后宫已是莺歌燕舞,一片欣欣向荣。 午时已过半,慕容澜带着贴身侍婢前往勤政殿,如往常一般,将精心备好的宵夜放在桌子上,再默默陪皇上半个时辰便离开了。尽管他不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尽管她做得吃食未曾动过一口,半个月来,慕容澜一直未曾间断。这是只有皇后才拥有的特权,其他品级的妃子包括昕贵妃,除非传召,是没有资格进入勤政殿的。 最后看了眼埋身政事的皇帝一眼,无声叹了口气,一个月了,皇上几乎都是在勤政殿度过,便是极小的事情也要亲自处理,似乎在用堆积如山的奏折麻痹什么。原因虽猜不透彻,却知道一定与一个人有关,只是这些都被她有意忽略。 代婉觉得今天一天倒霉到家,不仅吃饭的时候忘了带钱袋,夜探皇宫的时候被发现,而且自己竟然连蒙面的黑巾都没有准备。好在遇到了熟人。 打发走闻讯而来的御林军,左冷朝着阴暗处走了几步。 “出来吧。” 代婉撇撇嘴,拍着身上的泥土,不免庆幸:“好在遇到了你,要不然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左冷看着她狼狈的模样,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几分复杂,外面纷传她在皇帝面前已经失宠,起初并未放在心上,可皇帝大封后宫,册封名单上并未出现她的名字,便有些蹊跷。联想如今,便知道二人果真出了问题。 “以后若是想要进宫,直接来我府上便好。” 代婉露出灿烂笑颜,毫不避讳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讲义气。不过你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这个地方跟我的八字不合,还是少来为妙。” 左冷却从她话中听出几分苦涩,胸口某个角落有些发堵。 “我送你回去吧。” 一直送到相府后门,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不是无话可说,代婉是因为满心满脑都被别的事情占据,而左冷,是不想打破这难得的静谧。 “谢谢你,我们改天再见。” “....那就明天吧。” 代婉转过身,眼中略显诧异。 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左冷硬朗的眉宇间略显尴尬:“明天是花朝节,你想不想...一起出去逛逛?” “明天宫里没有筵席?” “晚上而已,你...还是算了。” 许是知道自己有多别扭,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 “好啊,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做保镖,小女子求之不得。” 左冷回过身,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那好,明日巳时三刻,我来接你。” 仿佛就是这一个契机,代婉与左冷真正熟识起来,不似军队时的战友情谊,而是真真正正志同道合的朋友,其实了解起来,左冷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无趣,甚至有些...萌。 便如此刻,看着他苦大仇深的表情,代婉趴在桌子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在她的嘲笑声中,左冷默默将那盘红彤彤的东西挪的远一些,再远一些。 谁能想到叱咤战场的大将军,竟然一点儿辣都吃不得。 她的笑声太过张扬,引来不少人侧目,二人都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自然议论不断。 在外界眼中,她是皇帝的红颜知己,他是倾慕前朝公主大将军。如今,皇帝与公主双宿双飞,剩下两个失意人在此结伴买醉。 左冷的脸色便如他的名字一般倏然冷了下来,代婉倒是听得兴致勃勃,不得不说,老百姓的想象力不是一般的丰富,偏偏还让他们说到正点上了。 朝着对面递去一个眼神,众目睽睽之下,手挽着手,二人相携离开。 手被握住的那一刻,浑身如触电般一颤,左冷看着身旁的人,无声询问。 代婉看了看左右,凑到他耳边:“与其被说成是弃妇弃夫,不如说是另结新欢。恶心的,不该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吗?” 56 囚禁唯珍阁 花朝节宫宴,是继新皇登基后宫中最为盛大的宴席,数百年也业已成为各名家公子小姐互诉好感,诸侯大臣攀亲联结的另一手段。是以在场除了诸侯大臣之外,更多的是尚未出阁,正值青春年华、姿态各异的世家小姐。 皇帝大封后宫之后,代家大小姐失宠的谣言已经落实,左相一脉势不如从前,慕容氏一族如日中天。朝中不乏迎高踩低、落井下石之人,孤身前来的代世明没少受到排挤暗讽,却依然沉着安稳,脸上未生一丝不好颜色。直到左冷端着酒杯主动向代相敬酒,那些看笑话的人才有所收敛。联想近日来代家小姐与左大将军的传闻,人人心如明镜,暗道代婉攀龙附凤的本领不是一般。 苏逸携慕容澜与昕贵妃入场,昕澜无双,两大才女各侍左右,风光无限、羡煞旁人。 踩着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之声,苏逸在正上方龙椅落座,通身气息霸道严肃,似乎并未因这温暖的节日感到半分舒心。 “左将军。” 酒席过半,左冷被突然点名,本人并却不感到意外。 “陛下有何吩咐?” “左将军年少有为国之栋梁,左家一门忠烈,左将军身为独子却至今未婚,着实令朕寝食难安,如今借花朝之节,各家闺秀均聚集在此,左将军可有倾慕之人,朕赐婚与你?” 他的话说的平平淡淡,却内涵压迫之意。在场均是人精,自然感觉到二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纷纷沉默不语。 左冷站在宴席中央,屈膝下跪:“启禀陛下,微臣已有钦慕之人,只是此女并未出席宫宴,微臣恭请陛下赐婚。” “啪”的一声微响,落在鸦雀无声的会场上格外刺耳。 坐在身侧的慕容澜与文昕看得清清楚楚,左冷将“赐婚”二字说出口的同时。皇帝手中的夜光杯应声而裂,碎片扎进肉里,殷红一片,未带二人动作,皇上已经若无其事的又端了一杯。只是脸上的颜色未有一丝和缓,眼中阴霾大盛。 “让她亲自来请旨,倒是朕必恩准。” “谢主隆恩。” 众人心思各异,接下来的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再无心欣赏,满脑子都在思考皇帝最后那句话的含义。皇帝对于代价小姐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代婉得知宴会上的风起云涌。摇头苦笑:“知道你是为我出气。可又何必拿自己的终身幸福来赌,得罪了他,对你百害而无一例。” 左冷看着她,微微坐直身子:“我不是赌气。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拜堂成亲。” “……你真会开玩笑。” 初一那日,代婉与左冷相伴去逛庙会,只是这次身边多了一个倒胃口的人。 “蔻红,你能不能不要摆出那张,好像别人都欠了你百万银两的脸,小孩子都被你吓哭了。” 蔻红面无表情看着坐在自己脚边不住哭泣的孩童,在他越来越大的哭声中,默默买了个面具戴上。 看着那张胖乎乎、憨态可掬的猪脸。代婉爆笑出声,笑着笑着便俯身咳了起来,左冷伸出手,犹豫了半天,还是帮她拍背顺气。 咽下口中的腥甜。代婉一只手拉着一个人:“走吧。” 经过一处人烟罕至的胡同,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代婉难掩兴奋,终于又可以多管闲事了。 在蔻红冷冰冰的目光下,代婉撸起袖子冲了进去:“光天化日之下……额…” 剩下的话在看到里面黑压压的人头时,再无法开口,不禁对蔻红有所抱怨:要是早告诉我对方有这么多人,不就不进来逞英雄了吗? 刀架在脖子上的两位妹妹看到来人,仿佛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声音:“公子小姐,救救我们。” 顺着声音望去,代婉立即精神一震,看来这忙是不得不帮了。 蔻红也发现了玄机,二话不说扬手下劈。在左冷的配合下,那群劫匪便如蝼蚁般被轻易清除掉。 “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成林?” 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抬起头,待看到她眼中不明所以的亮光时,又吓得低下去。 “小姐怎知?” 指指自己的脸:“你不觉得我们两个长的很像?” 成宝端详片刻,恍然大悟:“你便是哥哥口中所说的代家大小姐。” 站起身,与蔻红对视一眼,正所谓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可惜代婉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待她亲自登门成府是却被告知他们家的小姐均被皇帝召进宫去了,十有八九是不回来了。 苏逸,你个色鬼。 蔻红玉遥对于他的这种作为十分不齿。 “我去把人要过来。” “你去于事无补,他要的,是我向他卑躬屈膝。” 苏逸,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报复,那我倒要看看究竟能到何种程度。 ----------------- 夜半时分,苏逸依旧埋首政事,外面似乎起了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将烛光垂的摇曳。 笔尖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似乎没有看到房间内的另两道身影。 代婉也不出声,打发走愤愤不平的玉遥,寻了个位置自己坐下,与往常一般,内心却是明白,有些东西已经大不相同。 毫不避讳的打量书桌后的人,愈发有王者风范,不管怎么说,这个坐拥天下的人是她一手培养出的,难免生出几分骄傲欣慰之情。 苏逸无可厚非是个称职的皇帝,即便在她这里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刺激,依然每日勤恳处理政事,不偏不倚,便是代世明也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如果你只是想找个坐的地方,就回相府去。” 苏逸烦躁的丢掉手中的毛笔,看着她的目光,冰冷刺骨。 深吐一口气,代婉站起身,既有事相求,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你已经坐拥天下美人,成宝,我希望你能放她出宫。” 苏逸嘴角泛起冷笑:“坐拥天下美人又如何,朕喜欢她,不仅有倾城之貌,贵在心地善良,况且我已经拟好诏书,于三日后册成宝为正三品昭仪,君无戏言。只是没想到,她对你如此重要。” 一口气闷在心里,代婉看着他,嘴角轻勾:“是挺重要的。如果说,没有她,我会死,苏逸,你会不会把她交给我。” 便是虚以委蛇的笑意也消失不见,苏逸一双眼睛赤红,每一个字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她的肉: “你还想骗我。” 代婉脾气也不是好的,身体的折磨、多日的冷落、未知的命运,每一样都让她倍感压抑,倔强的挺起脊背:“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如此,我祝你们白头偕老。皇上可记得,花朝节宫宴上对左冷的允诺,金口玉言,还请皇上御旨赐婚。” 说完,袅袅下跪。 苏逸看着她半晌,最终轻吐三个字:“你做梦 “来人,护送代小姐到唯珍阁,没有我的旨意她不得出来,任何人也不能进去。” 代婉站起身,与他冷眼相对,苏逸的眼睛告诉她,若是真的嫁给左冷,那么左家一门忠烈,将会遭受灭顶之灾。脑中不期然出现当初幻境中的一幕,喜庆的礼堂,英俊的新郎,还有,喷涌而出的鲜血。 绝望的闭上眼睛,任凭处置。 临出门那一刻,停下脚步,似情人般轻声呢喃。 苏逸背对他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颤,她说:“从未想过,有一天,你我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苏逸,知道吗,其实,你没有资格恨我。” 惟珍阁,只听名字便知意义非凡,乃是新皇登基之后,唯一大兴土木建造的宫殿,据说里面山河湖海,春夏秋冬四季景色俱全,汇聚了天下能工巧匠的心血。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皇帝在建造之初便已经下旨,未经惟珍阁主人同意,任何人不得进入,即便是皇后也不例外。可惟珍阁的主人迟迟没有定论,众人的心渐渐变得浮躁不安。 本以为会是前几日被接进宫的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随着成宝被安置在宫中专供客人休息的偏殿,众妃嫔高悬的心刚刚落下,随机便传出惟珍阁已有人入住的消息。 再按捺不住,除了皇后的景华宫与昕贵妃的褚云殿,其他各宫纷纷派人前去打听,却见惟珍阁外御林军层层把手,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次日一早,景华宫外轿辇往来不断,诸妃嫔请安的时间比平日里早了一个时辰,除了心急如焚的妃嫔,还有不少前来探听消息的官宦内眷。 皇后一如既往的贤容大度,昕贵妃也是不缓不急,不是漠不关心,而是早已经猜到结果。 啪嗒一声,杯盏重重落下,止住下面的窃窃私语。 “皇上所思所行,岂是我们这些后宫妇人能够猜忌的,既是后妃就要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多向贵妃学学。” 文昕淡淡抿了口茶,对于皇后变相为自己拉仇恨的行为不置一词。 那个人来了,她们这些消遣之物便没了用途,所有明争暗斗又有什么意义。 57 性命垂危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代婉也在唯珍阁里被变相囚禁了十几天,每日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此。正是草长莺飞百花争艳的时候,待在这座汇聚天下奇珍的园子里并没有想象中难过,蔻红与玉遥依旧每日给她输入灵气,许是心情压抑的原因,并不见好转。 玉遥不止一次提出要把她接回霾山,那里是她生成之地,又有血池在,多少会起一些作用,但是被代婉拒绝了,她一旦失踪了,难保苏逸,不会迁怒他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代婉没有说出口,她想待在有他在的地方,即便这大半个月以来他未曾出现一次。 “唯珍阁一如既往的平静,御膳房送去的吃食,代小姐每样都尝了些,但是胃口不大。”高公公抬头看了看皇帝的颜色,垂着头继续每日一次的汇报,“代小姐的两位师弟师妹今日没有去。” 上座之人终于有了动静,墨汁滴在宣纸上,“吧嗒”一声,不禁令人心头一颤。 “师傅在哪里?” “启禀陛下,他老人家此刻正奉命在太医院里种药。” “把他送去唯珍阁,另外,把御厨换了。” “奴才遵旨。” 躬身退下,至于成昭仪让他帮忙传的话,他便当没听到过。 由一介平民破格晋升为从三品昭仪,成宝在后宫中一时风光无限,只有她自己清楚如今的地位是如何得来的。那一夜,皇上喝的伶仃大醉,将她紧抱入怀的时候,他唤她“代婉”。一声接着一声,将她所有的少女涟漪打碎。如今,皇上已经十余天未曾召见过她,为此没少受那些幸灾乐祸之人的埋汰,是以才会托皇上身边的高公公帮忙带话,就说她不舒服,不曾想就像石沉大海。久久不见那道明黄身影。 纠结多日,终于有一天得以“偶遇”下朝的皇帝。 苏逸坐在皇撵上,看着那张含羞带怯的脸,目光有过一瞬间的呆滞。 “你有什么事?” 成宝满心欢喜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表情一僵:“皇上,我听说代姐姐进宫了,我……臣妾能不能去看看她?”说完,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 苏逸沉默半晌,脸上情绪复杂难辨。就在成宝即将放弃的时候。清冷的声音响起。 “去吧。不要待太久。” 成宝到的时候,代婉正在赏梅,春天已过大半,竟还能在院子里见到成片的梅花林。着实令她吃了一惊。本想矫情一下,摘下一只别在发间,手指一僵,随即淡淡收回。 皇宫里的手艺果真可以以假乱真,竟能将假花做的如此惟妙惟肖,香气四溢。 顿时兴致寡淡。 成宝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花团景簇下,白衣若雪,仙人之姿。一颦一簇皆是绝代风华,眉间淡粉色花印精致逼真,更添几分柔美妩媚。都说她与她容貌相似,此刻成宝却觉得是对她的埋汰。 察觉到两道晦暗不明的目光,代婉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人。也是吃了一惊,她以为他不会让她见任何人。 “成宝,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勉强挤出几分笑意:“代姐姐。” 成宝待不过一个时辰便匆匆告退,代婉也不留她,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眸光复杂,那个天真纯良的小丫头,终是不见了。 罢了。 懒懒的站起身子,转身离开:“把这梅林给我烧了。” 或许要下雨,空气中浮动着燥热,代婉因为白天的事情,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索性披上衣服坐在镜前自我欣赏,都说人死之前都会莫名怀念起从前的事情,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是这样。望着镜中的人,她已经忘了数万年前自己的模样,好像相差无几,又好像全然不同。眉间花印若隐若现,再度消失不见,代婉拿起桌上的描红,细细描绘。 大门被粗鲁的踢开,镜中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尚未靠近便已是酒气冲天,难得他还站得笔挺。 代婉并不转身看他,竟之前他赠予的话尽数还回去:“如果你只是想找个耍酒疯的地方,后宫三千佳丽应该会夹道欢迎。” 苏逸沉默不语,一步步靠近,放在肩上的手用尽了力气。 “为什么不肯转过身看我?” “为什么把梅园烧了?” “为什么骗我?” 翻转过来,整个被他提到半空中,与他猩红的双目相对,里面尽是苦楚。 代婉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布帛撕裂的声音划破寂静,她身上只着白色单衣,此刻凌乱的散落在地。身子被打横抱起的那一刻,她开始剧烈挣扎,他们之间,从一开始,从数万年前便是一个错误,一个会给所有人带去灾难的错误。 她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继续下去。 这一夜,宫里没有人睡得着。 唯珍阁中灯火通明,空气中蔓延着血腥气息。太医院的人尽数聚集于此,各个神色凝重。 苏逸坐在床边,模样略显颓废,掩在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迫人压抑的气息使得两位宫女吓掉了手中沾血的纱布,纷纷磕头求饶。 他的心思并未被分去半分,将床上人轻挪到怀中,从医女手中接过纱布,细细帮她擦拭嘴角蜿蜒不断地血迹。 鲜血喷洒在身的那一刻,他醉意全消,就在他眼前,她宛若冬天衰败的落叶,飘落在地,不见一丝生机。胸腔被挖空了一块,那一刻的感觉,他已经忘却,却希望终身不要记起。 天鹤看着二人相偎相依的景象,转身无声抹了把眼泪。 “她怎么样?” 他开口,声音暗哑难辨。 “她的身体早在绝世山庄之时便已呈衰败之势,能撑到现在全是靠蔻红与玉遥传灵气给她。如今一切就只能靠她自己,如果能挺过前三天,尚有时日可过,否则……” “她在你身边,从未得过一日安生,苏逸,你们就,互相放过吧。” 望着怀中人,她的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嘴边的血现如何也擦不干净,丢掉碍事的纱布,用明黄色的袖子轻轻擦拭。 头也不抬,给出回答:“不可能。” --------------------- 如同坠入迷雾之中,代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中,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偶尔刮来一阵清风,云雾消散少许,脚下却是无底深渊。 她曾听太上老君提过,一些仙人烟消云散之前,仙魄会被吸进白洞之中。 她对此反应平平,心中已是无念无想,许久之前,她便在等着这一天,只是时间比她预想的提前了一些。 平白多活了万年,算起来她赚大发了。 “百花。” 闻声回身,伟岸的身影渐渐清晰,火红色长发格外显眼,代婉惊了一瞬,随即扬眉轻笑。 “看来我还能再苟活一段时日。” 见惯了她这副诸事不入心间的模样,司溟并不答话。 “为什么不对那个女孩子动手,你本不至如此。” “我是在赌,天界向来纪律严明,不得伤害无故凡人,又怎会留给我这么大一个难题。所以我猜,这是上天给我的另一个考验,她活着,我才能活着。你来了,说明我赌对了。” 叹了口气,司溟毫不犹豫戳穿她的伪装:“何必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事情非你所愿。” 代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神越发冰冷。 “那你又来做什么,看看万年前的悲剧是如何再次上演?” 司溟眼中闪过几分痛楚内疚,抿着唇,久久不语:“你从来没有原谅过我。” 万年前,他为权势嫉恨迷了双眼,在百花仙子身上下了诅咒,百日之后她将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被心爱之人亲手杀死。 待他醒悟过来,为时晚矣,只来得及汇聚她遗落三界的怨气,便是今日的代婉。 “便是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两人沉浸在过去的会议中,俱是沉默。 司溟靠近几步,手轻搭上她的肩,红光迅速在二人身边笼罩。 “我送你回去。” “司溟,如果再有下次,便让我自生自灭。我很累,想休息了。” ------------- 据说唯珍阁那位性命垂危,怕是熬不了几日,太医院的人日日守候在殿外,各种名贵药材源源不断送进去,却依旧没有任何起色。 消息一经传出,本就躁动不安的后宫再度热闹起来。对于这个十有八九真实的传闻,默然有之、疑虑有之、害怕殃及池鱼者有之,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只是这份沾沾自喜并未持续多久,因为皇帝将回见群臣、处理政事的地点挪至唯珍阁,彻夜守候。 耳边渐渐有了声响,试着睁开双目,却觉得两只眼皮重若千斤,只勉强睁开一条缝便再度陷入黑暗。即便只有一瞬间,那道明黄色身影依旧是最先捕捉到的。 再次醒来已经是十二个时辰之后,见她睁开眼睛,一屋子的人齐刷刷下跪。他们的命终是保住了。 58 如何相处 见到不少熟悉的面容,惟独一人。代婉分不清是失落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有气无力的躺在蔻红怀里喝水,声音喑哑难辨:“我睡多久了。” 天鹤收回替她探病的手指:“今日是第八天。” “你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灵力维系着,暂无大碍,但始终是治标不治本,要尽快找到最后一颗魄珠才是。” 代婉但笑不语,终是体力不济,重新睡去。 她睡得很沉,依稀感觉到身旁做了个人,两道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缱绻而复杂。 毫无预兆的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她没有错过他眼中的丝毫变化。 她性命垂危之时,他寸步不离,彻夜守候;待他清醒之后,他便再度消失不见,只在夜深人静,熟睡之时静坐床头,无一天落下。 苏逸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下意识起身离开,却被揪住衣襟下摆。 她的力道并不大,甚至不需要用力便能挣脱,脚下的步子却无论如何再迈不出去。 见他这般,代婉底气足了些,伸出手的那一刻,她是有些害怕的,害怕会被他无情拂落。就连应对的方法都已经想好,大不了她再吐几口血,经历生死之劫,她的脸皮更上一层,也更明白且行且珍惜的意义。 气力用尽,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即便如此,握着衣襟的手依旧倔强的不肯松开。苏逸看着这样的他,内心潮涌般心疼难受,纠结片刻,重新在床边落座,伴着她沉沉入睡。 代婉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不见了人,摸了摸他坐过的位置,尚有余温,透过她的手心一直暖到心里。 她的身体逐渐好转,从一开始每日沉睡。到如今恢复如常,总共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来,她与苏逸的相处方式有了一些变化。 本来只在深夜见到的人,白天也会过来,虽说只是默默在房里批阅奏折,却让偌大的唯珍阁显得格外温暖。 他专心政事的时候,代婉就在房间里瞎转,偶尔凑过去看几本机要,他也不管。任由她胡闹。 “苏逸。我能不能出去看看。” 两人闹腾了将近三个月。她在这里足不出户了近百日,依她的性子也够委屈的了。 苏逸抬起头,看了眼她已经有血色的脸庞和清润若水的眼睛,再度将注意力放在笔下。 不免有些失望。代婉默默走出去,闷闷不乐的表情在看到大敞的大门时,立即由阴转晴。 瞄着两边把手的御林军的眼色,先迈出一只脚试探,随即加快脚步,好似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身后默默跟上一个人,却是许久未见得成林,无声咽了口口水。 “你不会是来抓我回去的吧?” 何曾见到她如此畏手畏脚,成林嘴角浮出几抹笑意。不动声色的将她打量了一遍,摇摇头:“陛下派我随身保护。” 身后多了条尾巴,并未影响代婉的心情,更何况,成林此人并不惹人讨厌。就像此刻。除了刚开始交待来意,他便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整个人就像一根会移动的木桩,不禁让人起了调笑的心思。 “你妹妹跟我可是情敌,你就不担心我会拿你出气。” 成林沉默许久,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终是开了口: “成宝她……没有这个福气,皇上心中始终只有小姐一人。她当初执意进宫时,我身为兄长本该极力阻止,现在悔之晚矣。” 本是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会引得他如此伤感,代婉不自在起来。 “代小姐,不必感到内疚。这是成宝自己的选择,一切后果也改由她来承担。只是……我就只有这一个妹妹,成宝少不更事,若是将来犯了过错,还望代小姐适当照拂,成林必感激不尽。” 这个铮铮铁骨的汉子为了自己的妹妹低了头,就像玉遥说的那样,她有着一颗令人嗤之以鼻的良善之心,最终当然是应了下来。 到了御花园,代婉以外界男子不得进入后宫为由,将成林留在了外面,孤身一人走了进去。 看到他眼中的担忧,代婉一阵好笑,就里面那些女人,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代婉走出唯珍阁的那一刻,后宫有心人便得到了消息,各个皆是用心装扮,或风雅或妩媚或清冷,此刻正两三聚在一起,手里或揪花朵或端茶杯,目光齐刷刷聚在入口。 若非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代婉还真被唬了一跳。视若无睹的朝着深处走去,那里有她几个月前随手种下的韭菜花,不知长势如何? 代婉尚未封号,也就是说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要想捏死她比踩死一只蚂蚁都简单,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但凡有些脑子的,谁也不会傻到去触皇帝心尖儿上人的霉头。 是以当代婉被两只花枝招展拦住去路时,并未生出半分不悦,脑子都不好使成这样了,也怪可怜的。 视线转到周围幸灾乐祸的人身上,目光所及,纷纷避开。 看着眼前两坨炮灰,笑容可掬:“两位,有事?” 二人均被她傲慢的态度气的脸色通红:“大胆,好一个不知礼数的女人。我二人乃皇上亲册四品嫔妃,你见到我们不止不行礼请安,反而口出狂言,相府便是这样教你的,哦,我忘了,你自小便养在乡野村间,跟嫡出的世家小姐自然是相隔十万八千。” 她说的话可谓难听之极,奈何代婉本就不是“代婉”,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倒是让她想起另外一件事,听说代世明在前朝得罪了两个大家族,十有八九便是眼前这两位的母族。前朝后宫,果然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知不觉,对那人的抱怨也少了些,整天对着一群别有用心的妻妾,也够难受的。 代婉的心不在焉无疑火上浇油,二人正想吩咐身后的大宫女动手,便被姗姗来迟的人止住。 目光越过满园请安的妃嫔,最终定格在那道无动于衷的倩影上,只一瞬便移开。 “起来吧,本宫倒是不知今日的御花园这么热闹。” 一场闹剧因为贵妃驾到草草了之,皇上虽说多日未曾进后宫,但是时不时会到贵妃宫里小坐片刻,足可见她在圣上心中的位置,自然不敢有人造次。 代婉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与文昕如此心平气和的在一起喝茶,她以为经过慕容皇后的事情,她已恨她入骨。 “刚才的事情,谢谢。” “不必,我只是不想被人扰了赏花的兴致。”文昕抿了口茶,姿态端庄优雅,视线未曾在她身上停留一刻。 代婉低下头看着杯中起伏的茶叶,好尴尬。 就在她受不了这阴死阳活的气氛,起身准备离去之时,身后的人却开了口。 “代言玥似乎病的不轻。” “太医怎么说?” 文昕凉凉瞥了她一眼:“整个太医院上至太医下至医女,尽数守在惟珍阁,便是我请了个快要离职的老太医,又能瞧出什么来? 这事儿代婉还真不知情,莫说她被软禁了近三个月,即便她是自由之身,凭代言玥一个前朝弃妃,尤其代世明最近隐有衰败之势,她的消息想必也不会传入耳中。 代婉对眼前之人有了新的认识,虽清高骄傲,却是难得的有情之人,难怪……苏逸要对她特殊对待。 “宫中素来人情凉薄,有劳贵妃挂心。” “代言玥好歹是何家的人,本宫也算仁至义尽。” 离开御花园之后,代婉并没有去探望代言玥,只帮着传了医术高明的太医,算是全了相识之情。她的心太小,装不了这么多人。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到唯珍阁并不见苏逸的身影,坐在他的位置上,视线被摊开的一本奏折吸引了去。 西域太子率领的使团将于五日之后抵达京城。 西域自开春以来便遭遇旱涝,民不聊生,此次前来,大概是想向大曜寻求帮助。 说来,如今西域的大王还是熟人。战事之后,索格本已处于下风,却不知从何处得来丽王后勾结朝臣、谋害先王的证据,迅速发兵控制全局。总之是与前朝大同小异的故事。与此同时,还流传着另一个版本,据说在位的索格不过是一个即将油尽灯枯的傀儡,西域真正的统治者是天赋异禀的西域小王子,灭。 多数人较倾向于后者,毕竟索格登位之后甚少出现在大众面前,为数不多的几次,脸色一次比一次差,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西域后宫一直无所出,是以在大臣逼迫之下,才不得不立弟弟灭王子为东宫太子。 代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头一跳,首先映入脑中的便是满地的鲜血和苍白衰败的断臂。 一日代婉忍不住问起了这件事。 苏逸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在离开之时,留下一句话。 他说,灭已经不是原来的灭,她决不能私自去见他。 这一点,苏逸多虑了,她为数不多的内疚感,一大半都给了那个清澈如水的少年,又怎会舔着脸去见他。 59 西域太子 代婉醒来的时候并不在唯珍阁自己的房间,坐起身,细细打量所处的地方,布置还算奢华,但绝不属于皇宫任何一角。 又被绑架了,这是她脑中的第一个认知,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感觉,真是该死的不舒服。 身上并没有任何束缚,若非这次绑架事件的主使乃谦谦君子,便是有绝对的自信,她绝对逃不出去的自信。 代婉没有轻举妄动,经过上一次之后,整个皇宫的守卫增加了一倍,尤其她所在的唯珍阁更是犹如铜墙铁壁,能够在这种环境下将她掳走,绝不是泛泛之辈,她决定还是待摸清楚情况后再伺机而动。反正照此情形来看,她暂且无性命之忧。 并没有等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名妙龄女子端着盥洗用具和换洗衣物应声而入。 她们身着西域服饰,一切不言而喻。 代婉没有拒绝她们的好意,在她们的服侍下梳洗装扮,等待正主入场。 物是人非。 当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与记忆中天真无邪的轮廓重合在一起的时候,她至今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那双清澈见底的双眸变得深不可测,苏逸说得对,眼前之人,再不是他认识的灭。 沉默不语。 一声轻笑打破沉寂,灭撩起下摆,紧挨着她坐下,看向她的眼神肆无忌惮。 二人手臂相贴,代婉身子一僵,僵硬冰冷的触觉,那是……假臂。 本想移开身子,如今却再也动弹不得。 看到她脸上的痛心纠结,灭眼底闪过一抹狷狂。 “这么久不见,你我似乎陌生了许多。” 代婉转过头看他,语含深意:“是很陌生。” 想起戒备森严的唯珍阁:“你是如何把我带出来的。” 他朗声而笑,带着肆无忌惮的自信:“若说,整个天下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你可相信。” 代婉看着他,目光复杂。 “别担心,我只是想跟你吃顿饭而已。况且,你应该也有许多问题要问我,我答应你,只要你肯跟我吃顿饭,我一定知无不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还能说些什么。 不大会儿桌子上便摆满了吃食,却都是民间盛行的小吃,这一点倒是极对她的胃口。 灭夹了一筷子放在她面前的碗碟中。轻笑道:“你的口味倒是始终都不变。” 代婉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儿。就像之前说的那般。好吃的东西一定要多吃,要是明天死了,那该多亏。 用了两样便放下筷子,任谁在吃饭的时候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都会胃口全无。 用丝绢擦着嘴巴,整张脸都充斥着被人打扰兴致的不悦。 灭只当看不见,一双眼睛仍旧未移开半分。 代婉别扭的咳了一下:“换我问你,外界都说索格其实只是傀儡,西域的当政者其实是你?” 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不紧不慢的向后倚去,语气淡淡就像在谈论今天天气怎样? “他们说的不错,只是有一点,王兄并非傀儡……而是傀魅。” 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意。代婉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顺着脊背直冲天灵穴,顿时僵在那里。 “你……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想你了。” “怎么,你不信?你以为,我是来向苏逸报断臂之仇?” “……” 他脸上笑容不变。手指缠绕着她散落在肩侧的秀发,似惋惜,似感慨。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时虽然命悬一线,却还能分清守在床边的人。而苏逸,他是我在这个世间最深恶痛绝之人,不否认,这其中嫉妒胜过仇恨。” “我喜欢的恩人,爱上了我的仇人。婉儿,你可真真丢给我一个大难题。” 一股浓浓的不安充斥周身,代婉还想再问,却被推门声打断。 “太子,大曜皇帝亲自带人前来,此时已经进入驿馆。” 灭一声嗤笑,缠着她秀发的手依旧没有放下。 “这么快就过来要人,看来他对你还是很紧张的。只是不知,他会不会为你,废弃后宫三千佳丽。” 灭无疑是了解她的,最后一句话直戳心窝。她心中有一个角落,是被她可以忽略的,隐藏着最秘密的幻想与期盼,她否认许久,此刻却被他挖了个干干净净。 思绪一片空白,以至没有发现已经站在门外的明黄色身影,以及她与灭此刻暧昧至极的动作。 苏逸绷着一张脸,眼神明灭不定,浑身散步的冷寒之气,让身边伺候的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太子若是想要与故人叙旧,大可以向朕提及,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宫中戒备森严,若是哪个眼拙误伤了贵客,岂不是大曜之过。” 苏逸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任谁都听得出里面暗藏的警告与讽刺。 而灭,再不是他拿一条虫子便可以打发得了的懵懂少年,耸肩做无辜状:“大曜陛下何出此言,我与婉儿乃是旧识,她听闻我的消息主动到驿馆拜访,灭自然以贵宾之礼待之,便如陛下所见,我二人相谈甚欢。” 好一番黑白颠倒的言辞,偏偏被他讲得煞有介事。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轻喃,待代婉转过头去看时,只见到灭轻轻上扬的嘴角。 他说:“让我看看你对我的愧疚心,究竟有多少?” 代婉看着面色越来越难看的苏逸,艰难扯出几分笑意。 “都怪我,出来的时候没有告诉你。” 回答她的,是他转身离去,怒气冲冲的背影。 瞪了眼幸幸灾乐祸的人,硬着头皮跟上。 苏逸绕过唯珍阁,直接回了勤政殿,代婉左等右等,只等到他身边的内侍过来搬奏折。 狠狠闭上眼睛,她让他在宫人与西域使臣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破裂的关系尚未结痂,便被她亲自咬了一口,他现在估计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俗话说,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 代婉站在勤政殿门前,徘徊许久,终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倒是没想到会看到红袖添香的一幕。 成宝看到来人,温婉羞涩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在勤政殿前等候多日才得到御前侍墨的机会,如今一番心思尽数白费。 “代姐姐。” 看到成宝眼中一闪而过的幽怨,代婉倍感尴尬,示意她继续磨墨,自己则进到内室补眠,眼睛虽说闭上了,一双耳朵却不肯放过任何声响。 见皇上未曾将视线放在代婉身上一刻,成宝起初还暗生欣喜,渐渐便发觉到不对劲,自代婉进来之后,皇上面前的奏折就再未翻新过一页。手中的墨泥,重若千金,停下研磨的动作,成宝来到案前俯身行了一礼。 “皇上,臣妾突感不适,想回宫休息了。” 苏逸头也不抬,嗯了一声,便连一句随意的关系都无,成宝怀疑他甚至根本没有听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的失望一览无余。望向内室的眼神,不禁令人遍体生寒。 嫉妒生魔,魔噬心智。 代婉在心中默念这两句话,她不希望这个与她颇有渊源的女孩子走到那一步,尽管这对她百利无害。 翻身下床,蹑手蹑脚的来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只瞪着两只眼睛把他注视着。 苏逸能看得下去奏折才怪,当即将毛笔丢在桌子上,怒目而视。 “生气了?这也怨不得我,是谁信誓旦旦的说唯珍阁犹如铜墙铁壁,我还不是照样被掳走了。” 在他冰冷的快将人冻死的目光下,代婉的声音越来越小。 危机爆发之前,转移话题是上上之选。 “灭一直被索格控制,并无实权,又怎会在短短一年之内把持朝政。” 苏逸看了她一眼,倒是配合着给了她一个台阶。 “如果猜的没错,他应该是找到了那笔宝藏。” 藏宝图的一部分就纹在灭身上,当初她与苏逸想尽办法始终无法破解图中之秘,也没有再找到另外一部分,加上当时时机成熟,宫内哗变一触即发,只得先搁置在后。却没想让灭得了手。 “你说,他此番亲自前来,有何目的?” “尚不明确,或许,真的如他所说,只是想见一个人,也未可知。” “……” 接下里的几日,代婉真正见识到了某人近乎变态的占有欲。自那日之后,她便被勒令不得离开他的视线一步,哪怕上朝她也得自己找个隐秘的地方躲着。 二人接触的频率更甚从前,至于那些不愉快的事,始终是横在心头的一根刺,只是均被二人刻意忽略掉。 经过几日的修整,西域使团在端午节当日觐见大曜皇帝。 那一日,苏逸并没有让她跟去,且为了防止她偷偷去凑热闹,特意派了几个老嬷嬷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 代婉气的团团转,想发脾气,却在看到几张沧桑的脸庞时,颓废败下阵来。那个人,将她拿捏的死死的。 这种憋屈的状况并没有维持多久,代言昭与成林奉奉命前来接她参加宴席。说是西域太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坦言,曾受过相府大小姐代婉的恩惠,想当面表达谢意。 60 代相垮台 好生梳洗装扮之后,代婉袅袅步入招待国宾的宴客大厅,规规矩矩向上座帝后行了礼,体态端庄,温婉贤淑,与平日的模样大相径庭。 众目睽睽之下,她在左边下首第一个位置落座,与对面的昕贵妃分庭抗礼,引来众人心思各异。 从她步入大厅之时,灭的视线便紧紧粘在她身上,目光大胆露骨,引人浮想联翩。 “代小姐一出现,怕是连天边最骄傲的彩云都要避让三分。大曜美人倍出,惟佳人绝代风华。大曜陛下,本殿说的可对?” 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刻意,代婉脸上笑意不变,一口银牙咬的嘎嘣响,好小子,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我。 与几日前的争锋相对不同,苏逸脸上不见一丝不悦,反而随着他的话,将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嘴角微微上扬,深潭般的眸子中透漏出几丝痴迷与深情,也不说话,就这么把她看着,仿若欣赏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山水大作。 受不了二人的神经战,代婉假意喝了口茶,活动一下嘴角僵掉的笑容。 宴席便在这种和睦中带着诡异的气氛中开始。 酒席过半,灭端着杯子站到中央,先后朝着上座的苏逸与左手边的代婉举杯。 “大曜陛下,婉儿,我敬你们一杯,若非你们,我还只是大漠中一只懵懂痴傻的兔子,如何能变为俯瞰大地的雄鹰。” 苏逸并不答话,淡笑着一饮而尽。 如此,在众人视线围攻之下,代婉站起身,尴尬的端起杯子,尚未沾到嘴唇,便被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止住。 “你之前得到大病,身子尚未康复,太子的好意心领即可。” 之后苏逸与灭都不再开口,成功将她腿上风口浪尖。代婉端着酒杯傻站着,喝也不是,坐也不是。 最终还是代世明起身替女儿喝了一杯,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她算是明白了,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在拿他当枪使。胸口堵得难受,一口气没上来便掩嘴咳了起来。 终究不忍心,苏逸便派人将她送回去,到了最后还在假仁假义的演戏,太医院那些人再精通医术,还得治得了妖怪不成。 灭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离去。他变了很多。变得狷狂凶残。有一点,代婉还是倍感欣慰的,他从未对他生过恶意。 有多少人打着仇恨的旗号,却从未伤你分毫;又有多少人以爱之名。将你伤的遍体鳞伤。 西域使团在京都待了半月有余,一直在商讨以银换粮之事,他虽得了数量巨大的宝藏,奈何西域荒漠遍布,整个民族以游牧为生不事生产,是以才会在旱涝之际遭此重大打击。大曜地域辽阔,土壤肥沃,余粮充足,可是有没有必要卖给一个虎视眈眈的邻国。或者按照何种钱粮比例换算,都是存在争议的问题。 以她对苏逸的了解,灭在他这里绝对占不了便宜。 夜深人静,代婉独自躺在床上,苏逸就在一屏风之隔的地方处理政事。淡淡的烛光透过纱帘照进来,一片静谧。 朦胧欲睡之际,突然睁开双目。 嘴巴被一只手捂住,眼前笑容狷狂之人不是灭,又能是谁? 看了看屏风另一面正专注政事的苏逸,机警如他,竟没有察觉半分。 心中不免惊诧,他的功力何时已达到臻化之境? 灭松开手,看着他的目光由原来的调笑,渐渐变得狂热。 凑到她耳边轻声呢喃:“瞧我发现了什么?原来,你跟我一样,都是被上天抛弃之人。” 代婉心头一震,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竟然……没有脉搏,如同她一般。 “你怎么会……” “还记得你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吗,出来混的,早晚都是要还的。断臂之后,我元气大伤,被身上的巫蛊之力反噬,若非你及时施救,或许我已经变成比现在可怕百倍的怪物。” “我来时想带着你一起回西域,可是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你和她不会有好结果,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代婉,要不要抛开烦心的一切,随我到西域,在那里你会享受到你渴望的一切?” 他每说一句,代婉的眸色便更深一层,句句是真,却如刀刀如心。 “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灭看了她半晌,神色难辨,终化作一声轻叹。 “随你吧。” 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只来得及在心中默道一声珍重,却也知道这两个字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没有丝毫分量,因为没有人确定,这一次会不会是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倘若她的真身没有被识破,此刻大概已经在去往西域的途中,毕竟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反击的力量,可是此刻,他选择尊重她的选择,不是心底良善,而是明白那种前路渺茫,极力抓住身旁温暖的滋味。便若我之于灭,苏逸之于我。 苏逸停下笔,视线穿透屏风定格在那道影影绰绰的身影上,昏黄的烛光搭在他的脸上,柔和安宁。 今夜的她安静的有些不对劲。 放轻脚步,绕到屏风后,她面朝里侧,似乎已经熟睡。 轻轻坐在床边,这是许久以来,二人最亲近的距离。 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久久不肯离去,似乎想借着黑夜的掩盖,肆无忌惮的抒发自己的思念。 代婉背对着他,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了然于心。 待他起身离开之际,终是控制不住,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苏逸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的之间,胸口一窒。 “我很想你。” 轻轻一句话,打破他所有的坚持与纠结。神智再度清明之时,二人已经相拥而眠。 前所未有的伤感奔涌袭来,一滴清泪滑落眼角,代婉将脑袋往他怀中钻了钻。 感觉到胸口的凉意,拥着她的手臂不由得更紧一些。 她再控制不住,抽泣声由弱渐强,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那一颗颗晶莹的液体,穿过他的肌肤钻进他的心头,狠狠噬咬。 这一夜,她心伤哭泣,他默默相伴。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你竟还在身边熟睡,代婉笑容如蜜,对这难得的一刻极为欣赏。 百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 为了这一刻,她何止等待了万年。 就在她眨也不眨看着苏逸看的时候,枕边的人突然睁开双眼,里面一片清明,显然已经醒来许久。 尴尬有之,害羞有之,幸福有之。 稍稍转开目光:“你今日怎么没去上朝?” 苏逸没有答话,动了动身子,代婉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原来她的手脚竟在他身上缠了一夜。 睡梦中似乎听到他挥退叫起太监的声音,他竟为了她弃了早朝。 内侍恭敬小心的声音传来,打破一室旖旎。 “皇上,成统领有急事禀报。” 代婉麻利的收回手脚,卷起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的,只露出一双雾气氤氲的双眼,模糊着声音: “你快去吧。” ------------- 另一边,西域使团的归程并不顺利,大队人马在上京城门前被拦截下来,成林亲自带队,说是他们已经掌握证据,证明大曜朝中藏有别国细作,居心叵测的想要破坏大曜与西域的关系,为了两国睦邻友好,莫让奸计得逞,需要他们配合着搜查。 嘴上虽然打着商量,可摆出的架势丝毫没有给他们考虑的余地,更何况对方态度诚恳尊重,并非有意为难。他们同样也害怕中了别国的奸计,如今的西域最需要的便是休生养息,再经不起波折,如此,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灭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 当日下午,勤政殿召开紧急朝议,左相代世明被证实为邻国几十年前安排在大中原的细作,悉心潜伏朝堂多年,期间多次向外界传送朝廷机密要文。证据确凿,以通敌卖国之罪,判为斩立决,行刑日期定于十日之后,至于相府家眷,因为对于代世明外族身份并不知情,故此赦免死罪,流放塞外,永世不得踏足京城。 满朝哗然,谁也没有想到为朝廷效力是几十年,素得多位皇帝赏识的左相,竟是潜伏多年的外族之人;更没有想到,盘踞数十年,根基稳固的一代权相,会在顷刻间轰然垮台。 代婉很晚才起床,若非有客来访,她对于外界之事依旧是一无所知。 看着一个个比花还娇嫩的访客,代婉暗自叹息,是不是该感谢,她们特地跑来告诉她,代家垮台的消息。 唯珍阁早有禁令,若非苏逸准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些仰人鼻息的小角色自然不会罔顾圣言,可是倘若有人撑腰可就大不一样。 代婉站在正中央,看着上座那位雍容的妇人,无声询问。她与这位后娘,还是第一次正正经经打交道。 代婉在看着她的时候,苏夫人也在打量着她,从上往下的俯视,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啪”的一声,茶杯在她身边四散,蹦出的小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背与脸颊。 “好一个狷狂无礼的丫头,竟敢迷惑皇帝罢免早朝,你可知罪?” 61 你是我的命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后特意挑苏逸处理朝政的时间过来,原本就没打算放过她,是以并没有为自己做出辩解。 见她倔强的昂着头,太后怒气横生,将桌子拍的咣咣作响:“大胆,还不跪下回话。” 两位嬷嬷见状来到代婉身侧,把着她的肩膀,一左一右向下按,她们均出自慎刑司,手劲极大。以至于代婉被强按在茶杯碎片上的时候,肩膀上的疼痛竟远胜过膝盖。 恰巧她今日穿的月白色衣裙,红色血液渗出,粘在上面,愈发显得触目惊心,代婉听到周围传来的抽气声,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视线与坐在太后身旁的慕容澜相对,她看着她,双眸平静无波,仿若在看死人,是有多恨她,竟连一国之母的贤容大度也不肯装了。 文昕眉头轻皱,低垂着眼眸,后宫里的肮脏手段,似乎多看一眼都是侮辱,站起身,朝着上座二人规规矩矩行了宫礼:“太后娘娘,臣妾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 “贵妃,哀家记得,你的父亲与兄长可是为代世明所害,你也因为她被皇帝冷落多时,代家一门奸佞,你就不想留下来看看这个女人应有的下场。” 提及前朝,文昕面色不变:“过去的事情,文昕已经全然忘记,还望太后成全。” 见她如此,太后心生烦躁,心思却并不在她身上,不耐烦的挥挥手:“既然如此,贵妃就先回去休息吧。” 文昕袅袅转身,从头至尾没有看过跪挺在中央的人一眼,她是后宫难得的明白人与聪明人,倘若那个人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整个后宫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风暴。 围观的人少了一个,唯珍阁内的审判还在继续。 代婉有些支撑不住,一手撑在地面,身子微微倾斜。嘴上不说话,心里却将后娘老妖婆骂了个千万遍。 “哀家知道你在等什么,别妄想了,皇帝此刻正在勤政殿议事,无暇顾及这里。” 代婉抬起头看他,脸色煞白,额头冷汗遍布,嘴角仍勾出绚烂迷眼的笑意。 “太后如此,就不怕事后皇上追究。” 太后一声冷笑:“哀家乃皇上生母,难道他还会因为一个女人做出有违孝道之事。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况且皇帝已经下旨。代家家眷人人下罪。你尚未有任何封号,自然也在其中。”她说着,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她靠近。“更何况,皇帝若是真心喜欢你,爱屋及乌,又怎会向代家下如此重手,可见,你在他心目中也不过是一个消遣娱乐的玩物。” 她的话句句狠戾,甚至不符她的太后身份,代婉觉得,老妖婆正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近乎疯狂,而他报复的对象,正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她直起身子,恢复一贯的雍容,冷眼看着她:“现在。你还有何话要说?” 视线一一扫过,在某处停顿一下,代婉看着她们脸上或幸灾乐祸或默然或同情的表情,摇头苦笑:“算了,各自珍重吧。” 毒酒端到面前,代婉神色不变,端起来凑到鼻尖嗅了嗅,看起来像是要认命喝下的模样,在座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眼睛里亮光大盛。 嘴边勾起冷笑,怕她还有返还的余地,酒里可是下足了猛料,一旦喝下,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性命难保。 迎上上座二人冷淡的目光,扬起手,将杯中之物一点点,洒落在地。 手指一松,酒杯在地上滚了几圈,似乎在嘲笑某些人的自不量力。 一声嗤笑:“让你们失望了。这杯酒我不是不喝,只是要听苏逸亲口告诉我。” 太后气极,颤抖着身子指着她:“好一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来人,给我灌下去。哀家偏就不信,皇帝会为了叛国之臣的女儿,跟她的母后作对。” 一声令下,除了刚刚那两位力气甚大的慎刑司嬷嬷,老妖婆身边得力的宫女太监也下来帮忙,几个人将她团团围住,两人左右按着她的身子,一人去掰她的嘴巴,脸上一热,随即便是一阵惨叫。 只见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几人此刻均倒在地上,捂着断掉的手臂,声嘶力竭的嚎叫着,代婉站在满地的断臂、鲜血只见,看着那道明黄色身影一步步朝着她走来,嘴角轻轻扬起温暖的弧度。 ---------------------------------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众妃嫔吓得尖叫着向后跳,待看清动手之人,双腿发软匍匐在地,就连一声“万岁”也哽咽难发出。 苏逸提着沾染鲜血的剑,一步步靠近,犹如从地狱浴血重生的恶魔,浑身充斥着煞气。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手,即便是站在他身后的成林,视线一转,竟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妹妹,此刻的她与其他人一般,因为惊吓面色发白,看来自己的再三叮嘱,终究没有敌过宫中的利欲与嫉妒。 没有施舍给其他人哪怕半个眼神,苏逸的目光始终只聚集在一个方向,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他们二人。 脸上微微刺痛,他用龙袍袖子帮她擦拭脸上的血迹,力道算不上轻柔,对她,他还是埋怨的。 眉头越皱越紧:“脏死了。” 代婉脸上的表情带着抱怨:“明明是你自己没选好角度。还有,你的后宫都养了些什么样的人?” “若非考虑到你,你以为他们的脖子还在。” 这句话说完,代婉脸上的笑意越发明媚了。 二人旁若无人的笑谈血腥之事,旁人眼中的恐惧越来越盛。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太后孙氏扶着宫人的手站起身,硬着头皮迎向天子的怒气,手杖敲得咣咣作响,实则心中底气全无,她自己心中最清楚,她与苏逸表面的母子情缘早在假遗诏之事时便已悄然无存。 “皇帝,你这是在公然袒护罪臣之女,她的父亲犯的可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你以后该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苏逸看着她,脸上、眼中无一丝情绪与波动。 “朕自登基以来,勤勉励政,自是无愧与百姓,母后何出此言。更何况”他将再度将视线转到她身上,目光缱绻深情,“只要她要,整个天下给了她又何妨?” “你……” 听到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不禁太后,慕容澜脚下不稳晃了晃身子,若非身后的侍女眼疾手快,她怕会一个不稳仰倒下去。 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掀起了怎样的狂风暴雨,将她打横抱起,步伐稳健的一步步迈出。 “对了,朕得知太后身体不适,特意重新修缮了白云禅寺作为太后休养生息之地,过两天母后就搬过去吧。” “至于皇后,你就替朕好好照顾母后,一同前去吧,后宫诸事暂交由贵妃打理。” “至于你们,”视线扫过俯身在地的妃嫔,“各抄心经五百遍,三个月内,除了你们自己的寝殿,朕不想再任何地方看到你们。” 代婉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只露出两只眼睛,张狂得意,我早就说过了,各自珍重。 苏逸直接将她抱回了自己的寝宫,直接往床上一扔,动作看似粗鲁,却控制着力道,代婉在柔软的床铺上滚来滚其,舒服的直哼哼。 苏逸看着在床上没心没肺的人,越看越来气。 “还不给我起来。” 代婉一听,立即坐直身子,模样就像是犯错的小孩子等着大人批评,乖巧的不像话。 苏逸脸上的表情却并未因此得到缓和。 “为什么不派人向我求救?若非贵妃的人向我通风报信,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 文昕?代婉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女人,无论是人是妖是仙,都是最为纠结的动物,即便她对她有救命之恩,但是从自己在意的人口中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尤其是在这个刚刚才死里逃生的时刻,难免有些介意。 仰躺在被褥上,转过脸闷闷不乐。 “怕什么,我又不是人,难能这么容易就被毒死。” 苏逸被她诸事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惹得更怒,当即冷笑:“是吗,那前段时间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是谁?” “那还不是你……” 过往的事情再度被提及,令人心中的伤口再度渗出血来,谁都没有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的叹息。 “你总是这样,做事只凭兴致,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会怎么样?” 如果你死了,我会怎么样? 你死了,我会怎么样? 代婉抽了抽泛酸的鼻头,终究忍不住,眼泪想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住的往下掉。 转身离开的步伐顿住,躺在她身边,将人搂在怀中,轻轻拍打。 “累了,睡吧。” 苏逸忘不了,刚刚她转身看他的那个眼神,明明残留着害怕却在一瞬间被温暖安心取代,那是怎样一种信任与依赖。 为了那一个眼神,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 你是我的命啊 …… 62 代言玥 整个后宫,包括太后与皇后全部受罚,这让那些想趁机攻击代婉,替自己女儿赢得机会的人,不得不重新审时度势。 皇帝经过这件事情向外界放出一个信号,即便代世明以叛国之罪处决,盘根错杂的代家不复存在,那个名唤代婉的女人,依旧无可取代。至于那句足以引得天下动荡的话,并没有被传出去,毕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挑战天子权威。 慕容澜被勒令迁至禅寺,名为陪伴太后,实则是被变相剥权软禁,除了彰显代婉至高无上的地位外,也被人视作另一个信号,终于轮到树大根深的慕容家。 一个好的君王,必定是有野心的君王,中央集权是必经之路。 慕容简三朝老臣,桃李满天下,更是被学子们奉为儒士典范。不清楚他是如何在背后动作的,慕容澜离宫没几天,京都学子纷纷身着正统儒衫儒帽,于宫门前静坐,说皇后慕容澜娴熟良德,爱民如子,纷纷为其请命。在皇帝收回成命之前,不吃不喝,绝不离开半步。受到京都静坐的感召,全国各地的儒生纷纷启程前往京城。 代婉听闻此事,只觉得慕名奇妙,帝后的事情跟那些咬文嚼字的书生又有什么关系。说是请命,实则与威胁无异,偏偏苏逸最讨厌的便是如此。她对此并不干涉,因为确信最后吃亏的绝不会是那个人。 那些平日里就爱惹是生非的都罚去抄佛经了,偌大的后宫变得异常安静,空气中飘荡着压抑的气息。她对此全然不觉,赏花的时候不会再有人没事儿找事儿,只这一点,便可以让她忽略所有的负面影响。 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代婉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大病初愈,加上突生变故,代言玥的脸上毫无血色,即便如此。能看得出是悉心装扮过的,这个“妹妹”自始至终都是骄傲的,尤其是在她面前。 昨天晚上下了雨,天气有些凉,他咳了两声,代婉便问要不要进屋去。 她摇摇头:“若是在平时我是不敢过来的,这次倒是沾了你的光,能好好看一看这御花园。” 同清心作祟,代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作为相府嫡女。她自小便享受着旁人望尘莫及的尊贵。后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更是万人追捧。如今却成为一个尴尬的存在,甚至有些身份的宫女太监都能给她脸色看。如此巨大的反差换做旁人尚且受不了,更何况骄傲如斯的代言玥。 将她的表情收进眼里,代言玥嘴角挂起一抹冷笑:“你现在该同情的不是我。” 终于说到正题。 “我想去看看父亲。如果你并不想,就帮帮我,天牢重地,没有皇帝的手谕我是进不去的。” 代婉并不应承,叹了口气:“即便是见了,又能如何?你难道就不怨他。” 代言玥之所以沦落到这一步,代世明责无旁贷,如今叛国之罪既定,代言玥在宫中的日子更难过。偏偏特殊的身份,使得她无法追随母亲兄长到塞外。 脑中灵光一闪:“如果你想,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出宫。” 在代婉的思想里,放弃荣华富贵,跟家人在塞外开始新的生活。总比在宫中受尽白眼,孤独终老好的多。 熟料代言玥一听这这话便立即变了脸色,冷着目光:“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是那句话,这里便是我的家。” 难得的好意被毫不留情的挡回,代婉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奈何人各有志,谁也不能替谁做主。 沉默许久,代言玥开口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代家,代家也的确对你对你的母亲做过许多过分的事情,所以,即便你对父亲即将被处以极刑之事漠不关心,我也不怪你。可是有一个人,你不能坐视不管。大哥为了你,多次违背父亲之意,若不是他,你早就不知道被送到哪个王侯府上。你就忍心看到他壮志未泯,流落塞外。” 这句话还真说到代婉心坎儿里去了,她虽说不是热心肠,但却是有恩必报,凭良心讲,代言昭对她的确够照顾的,甚至比之一母同胞的代言玥也不遑多让。 代言玥不知道的是,相府家眷被下狱的当晚,代婉便见过他。将心儿和兰姨安置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她便来到代言昭的关押之处,他穿着白色囚服,下巴上的青色胡茬让他少了几分帅气多了几分沧桑,整个人并不见狼狈,给人的感觉反而更加成熟稳重。 她还未说话,他便先开了口。 “兰姨她们都安置好了。” 代婉点头,看着他的目光露出几分悲悯。 他对于自己的处境毫不介意,笑了笑:“婉儿,代家不复存在已经是无法改变的现实,从此之后,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必为了任何人委曲求全,也不必向任何人卑躬屈膝。”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他摇摇头:“我现在觉得很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从小我便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代家的独子,只是生在一个普通农户家庭,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娶妻生子,守着土地平淡度日,该有多好。没有人相信,朝廷委以重任的相府嫡子,会是如此的胸无大志。如今,我梦寐以求的日子终于到了,所以,你不必因此感到难过。” “我知道,言玥一定会去找你。无论她说什么,你只管听听便好。她也是个可怜人,以后在宫里,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替我照顾她。” 他的笑容一直回荡在脑海中,清晰依旧。那是一个温暖的男人,只是如他所说,不该生在代家。 视线重新转到对面的人身上,她对于自己的沉默不语似乎极不满意,站起身: “算了,你现在的身份今非昔比,罪臣之家自然劳驾不得,就当我从未踏足这里,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只是到时候,你莫要后悔。”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代婉替自己倒了杯热茶慢慢喝着,她并不是真正的代家人,又何谈后悔之说。 ---------------------------- 苏逸在学子静坐请命的七日之后颁布了一个新的政策,以科举制代替之前的世袭制与举孝廉制度,儒生们通过一年一度的考试,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获得进入朝廷的机会,这对于儒生尤其是寒门学子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奔走相告、写诗歌颂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为皇后请命,这原本就是皇帝陛下的家事。 代婉凑上前,同苏逸一同鉴赏来自各地,对其歌功颂德的文章。洋洋洒洒一大篇,热血沸腾,不足以表达学子们对于天子的崇尚感恩之情。 “这个想法你一早就有,为何偏偏到现在才颁布。” 他沉浸在称赞中,头也不抬:“多管闲事,不饿他们几天,怎解我心头之恨。” “……” 有一天代婉难得来了兴致,亲自下厨做了一盘糕点,不去管身后乱七八糟的御膳房和一脸欲哭无泪的御厨,端起来就朝勤政殿跑。 却被拦在殿门前,看着面前面色有些尴尬不安的人,代婉并不在意:“李公公,苏逸可在里面。” 恭恭敬敬行了礼:“回主子的话,皇上有……要事处理,恐怕现在不方便见您。要不您先会唯珍阁休息,待皇上空闲下来,奴才一定代为转告。” 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代婉摆摆手:“用不着这么麻烦,我进去把东西放下就出来。”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便自顾推门而入。 李公公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看惯了后宫沉浮的他,也难免为她感到悲凉。 满地的衣服,随风漂浮的帷帐还有……床上衣衫不整的两个人。 代婉怎么也想不到,迎接她的会是这样的画面。 并没有如李公公预想的那般,掩面哭泣,奔出房间。她就那样默默站子床边,直到情欲中的二人发现。 苏逸混沌的目光渐渐清明,便若被妻子发现偷吃的丈夫一般,猛的坐起身,待看清身边半裸之人的面孔是,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代婉冷眼看着他:“连春药都分辨不出,看来,你把学到的东西统统又还了回去。” 将手中的盘子扔到地上,圆滚滚的糕点四散:“本来是做给你吃的,不过好像少了些,既然不够,那就谁都别吃了。” 说完,踩着脚下的布帛,迈了出去。 苏逸想去追,却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被她撕了个稀巴烂。 身旁的女人裹着被子坐在一旁,脸色煞白却努力维持着镇定自若。 苏逸看着她,像是在看死人。 “来人。” --------------------------- 代婉回霾山的那一日,恰巧是代世明被处以斩立决的那一天,她被玉遥背着,从上方飞过,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锣鼓声起,继而一切归于平静。 眼中露出讥讽,代言玥无所不用其极,却依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63 出发 回到霾山,看到无比熟悉的景色,心情豁然开朗,皇宫纵使网罗天下奇珍美景却惟独给不了她归属感。 凡间沾染尘气太多,她硬是花费了好几日才将身体完全舒展开来。 玉遥从外面走进来,脸臭的要命。自她回来那一日起,数千名士兵便守在山脚之下,起初他还有兴致陪他们玩玩,后来随着人数越来越多,位置越来越靠近,那些兴致就变成了厌倦。 “要是觉得碍眼,大可以一阵风将他们吹走。每天对着你这样一张臭脸,我身体能恢复的了才怪。” 玉遥凉凉瞥了她一眼:“那人究竟什么时候接你回去?” 存心气她。 代婉横了他一眼,不再搭腔。那混乱的一幕再次浮现在脑海中,眼中满是讥讽,有的是人往他身上贴,她何必厚着脸皮往上贴。 进不去的世界就不要硬挤,为难了别人也作践了自己,何必。 她与苏逸自始至终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种隔阂在他登基称帝之后愈演愈烈。 从她再次踏上霾山之时,便决定将凡尘往事统统丢到山脚下,如今的她,只有一个愿望,多活些时日,然后带着蔻红玉遥游遍大江南北,将那些没见过的没做的遗憾统统补上,那二人在她身边许久却从未有过真正舒心的时日,是她不对。 如此向来,对于玉遥之前的故意找她不痛快的怒气,也就消了。 拍拍他的肩膀:“你要是实在无聊,就抚琴作乐。相信你的琴音会比大风更有用。” 说完,也不去看玉遥的脸色,轻笑着到后山泡血池。 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把年纪的天鹤觉得他就是那条倒霉鱼,因为之前答应了苏逸会在太医院多带些时日,所以他并没有随代婉他们回霾山,当然,他们走后他也没有在太医院待多长时间。而是被传召到了勤政殿。 虽不知二人为何闹别扭,以至于代婉收拾行李回了霾山,不过从苏逸的神色上可以猜出,此次事件错不在代婉。 错了就承认,想见就开口。偏偏他什么都不说,时不时便用那双充满犹豫悔恨的双眼,把他看着,看着,看着…… 天鹤觉得,再这么下去。他非疯了不可。于是赤红着脸问他:“想让我把代婉劝回来就直说。” 熟料那厮竟摇了摇头:“不用。你没那个本事。只需要帮我看紧她。不要让她到处乱跑,待我处理完科举之事,便亲自过去。” “……” 天鹤伤了自尊心,本想反驳两句。对方却已再次将注意力放在堆积成山的奏折上,看到他明显消瘦的双颊,终究于心不忍。这几日他在苏逸身边,寸步不离,看着他不眠不休的一心扑在科举之上,便连仅有的几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也因为代婉难以成眠,撇开前世不说,总归是自己亲自看大的孩子。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那好吧。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你知道的,她对你向来是百依百顺的,不可能真的生气。” 天鹤走后,苏逸手中的笔再没有落下。想到她当时惶恐而空白的眼神,故作镇定却毫无血色的面容,心中焦躁万分,恨不得立即来到她身边。 她离开的时候,背对着他,留下一句话,她说:“苏逸,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只这一句话,让他的心顿时空了一半。想起她离开时的决绝,头疼欲裂。 “皇上,昕贵妃宫里的人求见,说是贵妃亲自下厨为您熬了补身的汤食。” 烦躁的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不见。” -------------------- 代婉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开双臂拦在面前的人。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天鹤悻悻收回手臂,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这也不能怪他,他刚刚才在宫里信誓旦旦向苏逸保证,一回到玉蔻宫就看到收拾行李的两个人,反应怎能不大。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杭州吃螃蟹。” “螃蟹性凉,你身体尚未康复,还是留在玉蔻宫修养为好。” 她眼中笑意更浓:“是不是在凡间待的时间太长让你产生了混乱,天鹤,我可不是凡间一推就倒的小姑娘,而且你跟一口怨气谈论修养,未免有些贻笑大方。” 她这话说的未免带有自暴自弃的成分,听的人心里极不舒服。 天鹤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玉遥用锁仙绳捆住。 “废话真多,我们走。” 天鹤又急又气,在地上打滚,正好蔻红从外面进来,仿若抓到救命稻草,两眼放光: “蔻红,蔻红,快帮我拦住他们。” 代婉却是发现了她的不同,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显出几丝红晕,胸口微微起伏似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出什么事了?” 蔻红看着在场三人,眼里的光亮比之天鹤更盛。 “淮河花船会上新选出了一名花魁,长相几乎与你相差无几。”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精神一震。 “那个成宝又是怎么回事?” 沉浸许久的心脏似乎有了跳动,代婉压抑着激动:“眼见为实,先去看看再说,说不定我人品爆发,老天多给了一条路。” 经查实,那名花魁不久前被重金挖掘到风城一所远近闻名的风月场所,蝶恋花。 由此,一行四人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途。 风城位于豫州地界,却并不归豫王简清璋管辖,而是对城主风铁成唯命是从,风氏乃百年大族,也是建城之主。风城也成为中原唯一一个拥有自己的武装,自己独立财政经济的城镇,俨然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国。但由于风城占地面积不大,人口不多,且年年向朝廷进贡大量金银丝帛,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立即出兵剿灭,是以风城凭借优越的地理条件与气候条件,渐渐发展壮大成为一个,足矣与豫州城媲美的富饶之地。 提及风城,倒是有熟人在。风扶远正是风铁成独自,风城少主。虽然说有人好办事,但代婉此行却并不打算让他知晓,她虽与风扶远相识甚早,对此人却始终未能看透,足矣见其心机之深,尤其在得知他与朝中某人关系匪浅时,更是打定主意要离他远一些。 豫州不久前才遭遇洪灾,道路情况并不是很好,因着代婉的关系,几人乘着马车,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一路上好吃好玩,倒也没有荒废。 到达风城之后,并没有急着寻人,倒是先体验一把当地的风土人情。 人说若是想最短时间内了解一个地方,茶楼饭馆无疑是首选。 这里的民风较北方开放许多,大街上随处可见未带面纱的妙龄女子,茶楼中对于朝廷之事侃侃而谈。 大致听了一些,风城百姓今日茶余饭后的空闲大概被两件事填满,一是风城少主风扶远恋上青楼女子,准备以天价为其赎身;二是当朝皇后慕容澜向皇帝上万言书,字字情深意切,终感动帝王,重重仪仗迎回皇宫。但是又有传言,说皇后回宫只是皇帝稳住太傅慕容简的手段,他真正倾心之人乃贵妃文昕公主。 蔻红三人面面相觑,不动声色观察着另一人的反应。 代婉喝着茶,津津有味的听着周围,对于帝妃之间琴瑟和鸣的种种阐述,事无巨细,仿佛当时他们就在身边,不由得感慨老百姓丰富的想象力。其实她对第二件传闻的关心程度远不如第一件。 风扶远此人风流不羁惯了,为美人一掷千金的事情也没少干,但若说他会不顾声誉与父亲反对,公然为一名青楼女子赎身,她是不信的。毕竟风扶远有多敬畏他的父亲,她是知道的。 ‘蝶恋花’是不亚于京城倚醉楼的销金窝,自从有了那位美艳不可方物的花魁头牌之后,更是声名大噪。 华灯初上,春宵苦短,当代婉乔装打扮进入蝶恋花时,里面已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蝶恋花与她之前玩闹过的花楼有所不同,布局清爽雅致,便连台上歌舞的女子也是着装得体,并不像倚醉楼那般,为博客人眼球,坦胸露乳。这一点,她还是极为满意的,试想倘若有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衣着暴露的在台上搔首弄姿,你会是真么滋味。 几人俱是华服装扮,老鴾眼尖,他们刚进门她便迎了上来,估摸着也就三十多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几位客官眼生啊,可是第一次来我这蝶恋花。” “初来乍到,还得有劳姐姐介绍几位美人。” 说着,一颗饱满的金元宝便送了出去。 被她一声声“姐姐”叫的心花怒放,她这般身份年纪的人,最喜欢的莫过于出手大方又年轻俊朗的客人。 “您放心,看看这满园的花蝴蝶,喜欢哪个,姐姐我去帮你叫来。” “不需要别人,今日我兄弟几人慕名前来,想要一睹楚楚姑娘的倾世之姿,不知姐姐可否行个方便。” 一听到楚楚二字,老鴾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 64 一模一样 看到手上越来越沉的金元宝,黄灿灿的,直晃人眼。 眼中现出几分挣扎为难,最终眼一闭: “各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你们应该是听说了,这楚楚姑娘可是风少主的人,你就是给我再多金子,我也不敢得罪他啊。” 也怨不得她如此,钱怎能与权相提并论,为了几锭金子把身家性命搭进去,孰轻孰重心中自有计较。 代婉见她如此决绝便也不再好言商量,似是不经意从腰间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里把玩,似笑非笑的把她看着。 老鴾一张妆容精致的面孔早已吓得煞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她的反应着实引起玉遥等人的好奇,探身去看,却见那个被她随意把玩的东西,赫然是大曜皇帝的贴身令牌,世间最为尊贵的象征,稍有不当便会引起整个王朝的动荡不安,他竟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了她。 代婉也没想到当初苏逸随便丢给她玩的东西会有如此大的威慑力,不由得重视起来,不动声色的收入怀中。上前虚扶了把几欲跪地的老鴾,笑道:“姐姐可要小心了,这么多人看着,若是摔倒了,可就贻笑大方了。” 她的话中暗含警告,老鴾定了定心神,明白他是不想身份泄露,忙稳住身子,僵硬的露出几分笑容。刚刚还让她心花怒放的一声声“姐姐”如今听来竟像是穿肠毒药,腿再次一软,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忙低下头卑声道歉:“贱民有眼不识天人,公子赎罪。” 听着她声音中极力压抑的惊惧,代婉明白她是将她当做了当朝天子,想着于自己有利,便也没有澄清。 “现在,我能见楚楚姑娘了吗?” “当然,当然。这是楚楚的荣幸。” 玉遥、蔻红将她狐假虎威的模样看在眼中,极为不屑,自进入蝶恋花时便紧皱的眉头,变得越发纠结,二人在针对尘世的洁癖方面保持着惊人的一致,任凭她再怎么使眼色,均不再向前迈动一步。 代婉无法,只得独自上楼会美人。 楚楚的房间被独自安排在三楼,与楼下的灯红酒绿形成鲜明对比,这里安静雅致的好似隐居之所。足可见风扶远对此女着实是花了心思的。 “风扶远经常来这里?” 暗自猜测这位是不想碰到相识之人。毕竟堂堂天子便装来到风月场所。传出去总归是不好的。遂当即跪在地上规规矩矩行礼磕头:“风少城主奉命外出尚未归城。算下来已有大半个月未来过这里。公子放心,草民自当打点好一切。” 老鴾是精明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对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即便对着楚楚也只是交待来人尊贵无比,嘱咐她尽心伺候,万不可拂了他的意。 代婉见她如此诚惶诚恐,忍笑嗯了一声,随即推门而入。 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气息,眼皮一跳,眼前无论是房间布局还是装饰摆设均与她的喜好一般无二,便连层层纱帘也是她最喜欢的杏黄色。 透过纱蔓,一道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尚未看到面容便觉倾世之姿。 随着她的身影越发清晰,代婉心如打鼓。 “奴家楚楚,见过公子。” “你……抬起头来。” 美人听话,缓缓扬起面容。 心神俱震。成宝尚与她有三四分不同,眼前之人的面容竟与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虽说有翠娘的例子在先,可她毕竟是画中之人,没什么实感,眼前之人却是是实实在在,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震惊过后,一股守得云开见日明的狂喜涌上心头。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成宝只是偶然事件,眼前之人才是他们真正要寻的人,最后一颗魄珠的藏身之所。 见对方久久没有反应,楚楚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看,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又慌乱的转开目光,低下头做娇羞状。 代婉看着她一嗔一怪的俏皮模样,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脸上会出现这种表情,只觉得诡异异常。 两人面对面而坐,楚楚正在泡茶,淡淡的茶香在空中飘散,气氛安宁平静。 楚楚聚精会神的模样格外引人注目,看似没有将注意力分到他身上一分实则一举一动尽是算计,可惜对面的人心思完全不在上面,自然看不到随着她手臂轻抬时露出的一截皓腕是多么迷人。 十三岁被卖进青楼,五年来她历经磨练,观人颜色、审时度势早已融入血脉,自老鴾敲门的那一刻,她便知晓定是来了身份尊贵的客人,尤其待看到她对那人毕恭毕敬的态度与言语间压抑不住的谨慎小心,比之风扶远更盛百倍,心中更是确定此人非比寻常,极有可能是让她飞上枝头的恩主。 风少城主对她是不错,百依百顺,甚至还曾承诺过会以正妻之礼娶她进门,如此风流俊朗的名门少主这般对她,不是不感动,不过她心中清楚,男人的心便若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更何况他对他许诺的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既然如此,为何不为自己选择更好的路呢。 思绪间,茶已泡好,递过去一杯,一举一动皆是风华。 “公子定是品遍天下茗茶,奴家手艺不精吗,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眼波流转,一颦一簇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即便是面对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代婉也不免为其沉迷,往她自恃貌美,今日才明白,这张脸放在她这里,着实浪费。 代婉端起尝了一口,茶香袅袅,唇齿留香,不由得赞叹一声:“好茶。” 她掩面轻笑,一双眼睛明亮的就像被泉水洗过一般。 “恕奴家冒昧,听公子的口音并不是南方人,敢问公子来自何处?” “在下乃京城人士。” 楼上聊的热火朝天,玉遥蔻红三人在下面等的心急如焚,尤其天鹤老头,年纪一大把了,坐在一群寻欢作乐的人中间格外显眼,一双眼睛看哪里都不合适。蔻红、玉遥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二人对凡尘有着近乎变态的洁癖,更何况这种连凡人都觉得肮脏的场所,若非代婉软磨硬泡加上她现在法力全失,担心会遇到危险,是决意不会踏进一步的。 在美人略显遗憾的目光中,代婉走出房间,留下的除了自己的背影,还有身上那颗硕大的东海明珠,那是苏逸送给她的,据说还是一个附属小国的镇国之宝。 ----------------------------------- 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每次去蝶恋花都是在老鴾的秘密护航之下,却也难免有心人注意。很快,名动江南的花魁楚楚便又多了一名神秘的入幕之宾之事便传遍整个风城,除了替痴情的风少城主唏嘘不平之外,更多的人将注意力放在那名,敢在老虎嘴上拔胡须的人身上。 此刻,那名“勇士”正一袭女装,坐在他们身边吃午饭。 为了确认自己的推测是否属实,代婉接连几天都在蝶恋花逗留到深夜,与美人饮饮酒、听听曲、对对诗,好不快活,夜间活动这么多,难怪早晨起不来,只得早餐午餐凑到一起吃。 蔻红玉遥看着她眼下的乌青,面无表情。 “玉遥,再去帮我叫一碗牛肉羹,这两天酒喝得太多,肚子难受。” 她说的可怜巴巴,熟料那厮根本不动弹:“我没钱。” 瞪着眼睛:“怎么可能,我从皇宫里带出去这么多宝贝?” 他哼了一声,看向她的目光满是讥讽:“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否则大把大把往青楼里扔的时候,怎么眼睛都没见你眨一下。” “……” 城中关于少城主被戴了绿帽子之说闹的沸沸扬扬之时,风扶远回来了,近七日的路程硬是被他压缩成三日,足以见其归心似箭和熊熊怒火。尚未归家,策马直奔蝶恋花而去,上天跟代婉开了个大玩笑,因为那时她正好就在楚楚的房间里。蝶恋花白天是不接客的,奈何楚楚让人捎来口信,说她身体不舒服,想见一见她,正巧她闲来无聊,便过去瞧瞧。 楚楚身体并不见异样,反倒向她讲述起之前的遭遇,越说越伤心,最后低声啜泣起来。代婉没办法,应者她的要求陪着喝了两杯,岂料今日的杯中之物劲头十足,没喝几杯便有了醉意。那是意识尚有两分清明,知道自己被楚楚扶上了床,意识到什么,正想护住身子,房门就在这时被大力踹开,之后的事情她就再没有记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透过半开的窗户能够看到天空中高悬的明月,凑在房内昏黄的烛光,代婉打量着自己身处的房间,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是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便如那个人所说,要是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卖了,莫非此刻便是那个时候? 65 冒充皇帝 摸了摸脸,光滑一片,她精心设计的小胡子已经不见了,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从玉遥头上剪下来的。 说明那人已经识别出她的真身。 动一动身子,没有任何束缚,却是头疼欲裂,现在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楚楚将酒换成了最烈的那种,若非她被带来这里,怕是已经被那女人给扒光了。 借着烛光打量起房间的布置,低奢高雅,足以见主人不俗身份。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房内只有她一人,却没想过要逃走,莫说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看守,便是跑了出去,月黑风高,她一个路痴,谁知道会跑到哪里。 计较下来,还是接着睡觉,养精蓄锐为好。 阳光打在眼皮上,代婉半醒着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房内有了一些响动,她以为与之前一般是端来盥洗之物的侍女,便背着身子摆了摆手:“把东西放下,等会儿我自己看着办。” 一声轻笑,身旁的位置一沉,一具热乎乎的躯体贴了上来。 睡意全消,代婉猛的睁开眼睛,身体比大脑最先做出反应,尚未转身去看,一个拐肘便打了过去,谁知道还真被她给打着了。 随着一声闷哼,她转过身来,对上一双戏谑的桃花眼。 “风扶远。” 将她的反应收进眼里,风扶远开怀大笑,却又扯到刚刚被她打到的嘴角,表情扭曲起来。 后知后觉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她枕着他的手臂,那厮不知何时竟把他的咸猪手放在她的腰上,如此,她便彻彻底底被他拥入怀中。 挣扎着起身,却遭屡次阻拦,代婉又累又气,直喘粗气,侧过脸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他反倒放开了手。坐起身,皱着眉看着她。 “前些时日宫中传出消息,说你性命垂危,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却也不全是谣言。” 谁能想,当年威震江湖啊的花妖,竟连他一个小小的束缚都挣脱不开。 代婉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我这是被你气的好不好?” “枉我跋山涉水,不辞辛苦的来到这里,你不仅不一尽地主之谊。反而做出欺生的勾当。” 风扶远嗤笑:“你倒还恶人先告状。可知若非我及时认出你来。恐怕你此刻已经到阎王爷那里去报道了。” 破门而入的那一刻看到的场面足以烧尽他所有的理智,已经下令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乱刀砍死,若非楚楚提醒说他身份非同一般,他也不会仔细去辨认。 精心烹制的早饭端上桌。让代婉终于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说吧,为什么会来风城?” 代婉不慌不忙的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在侍女的伺候下净手。 “对于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会不感到好奇?” 风扶远自然明白这个原因,却不是他想知道的那个。 “皇上肯放你出宫?” 代婉顿时觉得消化不良,神色淡淡。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何必再提。” 风扶远心中明了,代家被连根拔起,苏逸出手迅速狠绝。丝毫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家仇在前,他们二人恐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向后微微撤了撤身子,代婉打量着眼前这个她在尘世第一个认识的外人,自西征凯旋之后。他婉拒了天朝皇帝让他入仕的意思,拿着淮河一带盐运经营令回到风城,着实有段时间未见,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至今,代婉心中仍有疑惑,他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再想到楚楚,那张与她一般无二的面容,思绪有些复杂,眼睛里挪揄更重,故作玩笑的说道:“看来你对我用情至深啊。” 风扶远并不反驳,不紧不慢的替她倒了杯奶茶:“我有这么失败吗,你到现在才明白。” 代婉看着手中的奶香四溢,不知该如何答话,这个世间,最不公平也最难回报的便是情。 气氛安静中带着些许尴尬,倒是风扶远见她不自在主动岔开话题,询问她接下来的行程,在得知她暂无计划时,便邀请她留在风城,让他一尽地主之谊,如此正合代婉之意,便也没有推辞。 下午时分,一行四人带着几件破衣服,寒寒酸酸的搬进了风家堡。 玉瑶对风扶远原本就是极不满意的,总说他居心不良,奈何就如他之前所说,他们随身带的值钱物实都被她送给了楚楚,手头实在拮据,马上连住客栈的银子都付不起,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住了进去。 风扶远也没想到她身边竟然跟着这么多人,往常她总喜欢独来独往,不由得担忧起她的身体来。 代婉一行人被以贵宾之礼招待,自然引得风家堡上下的关注,晚上的筵席安排的格外盛大,就连在别院养病的风城主人风铁城也出席在列,这让代婉受宠若惊,看向风扶远,无声询问。后者眨眨眼表示毫不知情。 代婉自是不知,蝶恋花的老鸨是风家堡的人,当日她进到楚楚房间之后,鸨母立即亲自赶到别庄,向风铁成报告了这一消息,风铁城匆匆赶回,见自家儿子对此一行人敬重有加,事无巨细均安排的妥妥当当,原本的一丝怀疑也消了去,是以在他们眼中,代婉便是当朝皇帝苏逸。 而风家堡唯一得见天颜的风扶远压根儿就不知道令牌之事,是以,这样一场乌龙便在客人莫名其妙,主人谨慎小心中持续下去..... 筵席中间还出现一个小插曲,为了表示欢迎,风家堡特意请来风城最好的舞姬助兴,蝶恋花自然是首选,令人意外的是,花魁楚楚竟也在其中,众所周知,楚楚姑娘的舞姿名动天下,却是从不轻易出场,尤其不出外场。 楚楚在台上随着丝竹之声翩起舞,摆动着腰肢一步步向她靠近,来到她面前时双膝跪地,呈上一个精致的木盒。 有了乐声的陪伴,她的举动并不显突兀反而优雅异常,代婉小心翼翼看了眼风扶远,见他面色并无异常这才接过木盒,打开来看,又迅速合上,不动声色的将其递给一旁的玉瑶,看向楚楚的目光变得复杂深邃。 触及她毫无波动的双目,楚楚心头一颤,想到眼前之人的身份,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楚楚,过来。” 手臂一紧,顺着风扶远的力道站起身,来到他身旁坐下。 “人家也没说什么,瞧你吓的,还不快向花公子道歉。” 楚楚勉强回过神来,脸上挤出几分笑意,端起酒杯:“”奴家失礼了,公子莫怪。” 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此刻充满了惊惧不安,代婉眉头轻蹙,觉得风扶远那厮一定是故意的。 手指轻颤,酒杯即将滑落之际被接了过去。 仰面喝下,道了句“无妨”。 美人眼中的泪光渐渐消散,代婉这才安下心来,她真担心,刚刚楚楚若是控制不住,她会不会也跟着落泪。 筵席结束之后,代婉与风扶远抱着酒坛子爬上了屋顶,对酒当歌,就像之前在江湖中一般,快意恩仇。 “你在哪里找到楚楚的?” “淮河的一条花船上,怎么,你还想追踪溯源,查一查她是否是代相在外面给你生的姐妹?”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收了笑脸,“抱歉,我不会有意。” 代婉毫不在意:“今天我心情好,告诉你一个秘密,想不想听?” “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不是。” “……好吧,你说。” 代婉凑近他,淡淡的酒香和着她身上独有的花香飘进鼻尖,令人心旷神怡。 “其实……我不是代家的女儿。” ---------------------------- 蝶恋花三楼,俨然已经成为除了风家堡,风扶远待的最多的地方。 他半靠在榻上,半眯着眼睛享受着美人的服侍,脑子里想着代婉昨晚同他说的话,惊讶于她身份的同时,更为那人处心积虑的算计而震惊。十年前的苏逸,还只是宁侯府最不起眼的公子,却已有如此心机,细细想来,前朝诸事,竟无一不在他的算计谋划之中。 震撼之后便是浓浓的心疼,为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该是怎样的感情,让她甘愿将自己最好的年华与自由奉献于步步惊心的刀光剑影之中。 最后,两人都有些醉了,她晃着手里空荡荡的酒瓶子,抬头望着月光,侧脸寂寥悲凉,她说: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就这样放下一切,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生命屈指可数。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楚楚小心翼翼的神色。 一不小心,滚烫的茶水溅落在手背,将风扶远拉回现实。 看着面前连声道歉的人,风扶远神色淡淡,现在看来,其实也没这么相像。 --------------- 七日之后,是蝶恋花固定的楚楚姑娘登台献舞之日,虽说有风扶远这个大靠山在,可她一日是蝶恋花的人,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那一日无疑是格外热闹的,代婉也换回了久违的女装。 66 李代桃僵 代婉近几日被风扶远伺候的心情大好,特意换了件流云样式的衣衫,头发简单披散下来,用帷帽将自己的面容遮的严严实实。 蝶恋花是男人的销金窝,代婉一袭女装走在风扶远身边格外引人注目,后者不满,便带着她从一处隐秘的小门进入,直接上了三楼。 因为要伺候姑娘梳妆打扮,向来静谧的三楼热闹了许多,除了老鴾还多了几个伺候的年轻丫头,见到风扶远均是眉开眼笑,热络非凡。 “少城主可来了,楚楚可是一早就念叨着您呢。” 喜笑颜开的面容在看到他身后的女子时,淡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番,她阅人无数、眼光老辣,心下震撼,这是一个比楚楚更能摄人心魄的女子。只要她愿意,天下的男人,即便贵为九五之尊,也难逃情网。 心思转了几个弯,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少城主,这位是?” “我的朋友,听闻楚楚今日登台献舞,非闹着过来凑热闹,还得劳烦你准备几样女儿家爱吃的糕点零食之类”,说着,转向一旁正欣赏美人梳妆的人,“蝶恋花的厨娘厨艺精湛,便连风家堡的当家主厨都不及,就你这好吃的性子等会儿可得小心些,别把舌头吞进去了。” 代婉赶苍蝇似的摆摆手,忙着呢,没空搭理。 二人旁若无人的互动,看似随意却处处透漏着轻松亲近,不由得引人侧目,便连专心致志描眉的楚楚也将视线从镜中挪开,是不是飘来幽怨一瞥。 二人在三楼一个装饰雅致的房间坐下,楼下的盛况一览无余,下面的人却无法看清他们。位置堪称绝佳。 代婉看着楼下的人声鼎沸,兀自出神,风扶远一声轻笑将她的思绪拉回。 莫名其妙的把他看着。 “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倚醉楼初见的情形。” 代婉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不记得,我还以为是哪个地痞流氓进来骗酒喝。堂堂风城少主寒酸成这样,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往事近在眼前,时间却已逝去五载,这其中,遇到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成了过客,物是人非。 风扶远将她脸上的黯然收进眼底。目光明灭不定。 指了指楼下布置奢华精致的舞台:“要不要下去试试?” -------------------- 为了楚楚姑娘时隔三个月之久的登台,蝶恋花可是狠心下了大功夫。 灯光昏暗,台下的叫嚣也跟着戛然而止,一束明光直直打在舞台中央。映出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红色的纱裙,修长白皙的长腿若隐若现,手腕脚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碰撞出如流水般清澈的脆响,仿若置身青山绿水之中。 乐声轻启。由悠扬转为急促,和着辗转起伏的节奏,台上之人化身精灵翩翩起舞,那双勾勒着精细眼妆的双眸迸发出如山间尘雾一般的朦胧,额间粉色勾金花印更将她倾世无双的风华。衬托的淋漓尽致。这一刻,没有人会见她视为以色侍人的青楼女子,更像一只能够摄人心魄的妖精,挣脱万年束缚,重新回归人间。 在场所有人都倾注在这一场视觉盛宴中,没有人注意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三个人,衣着普通,通身气度却绝不是这小地方能养出来的,且为首一人的脸色……难看的要命。 乐声终止,佳人翩然而去,直至台上空空如也,下面的人才回过神来,叫好声叫嚣声一片。 面白无须的老仆偷偷瞄了眼旁边人的脸色,又慌忙低下头去,这蝶恋花恐怕也是要废了。 房门咣的一声被推开,某种压抑的情感即便隔得老远也能感觉到。 老鴾被拦在后面,阻止不得,只得转向被打扰的房间主人: “少城主,这……我已经告诉过这位公子……” 风扶远收回替床上之人卸妆的手:“行了,你该庆幸这位公子手下留情,否则重新做一副红花木门也得花不少钱吧。你先下去吧。” 老鴾应声而退,房内便只剩下知情人。 风扶远不慌不忙的,起身来到近前,撩起前摆双膝跪地:“草民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苏逸面无表情的看着脚下之人,眼底寒气更甚,久不叫起,风扶远也不着急,就这么恭身跪着。 “起来吧。” “谢皇上。” 没有理会他,苏逸径自朝着床边走去,床上之人一袭红衣,若雪的脸颊上生出几分红晕,如此引人遐想的画面,若非扑面而来的浓浓酒味和前后紧凑的时间,怕是没有人能承受住后果。 眉头紧皱的看着床上烂醉如泥的人,嫌弃之色一览无余,终究还是将她抱了起来。 大跨步出的门去,没有向风扶远知会一声,后者神色并不见不满,嘴角一侧勾出戏谑的弧度。 房门重新合上,一片寂静。 风扶远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出来吧。” 话音刚落,层层帷幔后的身影渐渐清晰。 代婉坐在凳子上,周身压迫感未消,天知道她刚刚在台上对上那双眼睛时有多紧张,即便隔着数米,依旧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阴霾,还好,还好她跑的快。 见她如此模样,风扶远面露不屑: “怕成这个样子,还说什么独走天涯,你呀,这辈子怕是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 当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风扶远讥讽的话,不知为何总是在耳边,挥之不去。 抱着腿坐在床上,透过半开的窗子望着天上的月亮,许久,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唤了声玉遥的名字。 眼前白影一闪,人已经站在身边。 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并无异状,脸当即拉了下来:“大半夜发什么神经。” “玉遥,你去帮我办一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蔻红和天鹤。” 看着她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听了她的交待,终于明白为何把事情交给他去办,脸上的表情有了几分缓和: “你终于想明白了,以后不要后悔才是。” ----------------------------- 卸下一桩心事,后半夜香甜入梦,醒来时已经过了早饭时间,却难得有兴致自己跑到厨房找吃食,散步消食的时候碰到去码头巡视河运的风扶远,问她有没有兴趣同去看看,代婉正闲得无聊,自然是欣然前往。 与此同时,苏逸一行人下榻之处却是乌云遍布。 接住向他迎面扔来的枕头,看着躲在角落缩成一团的人,眸光冷的简直要把人冻成渣渣。 感觉到他的怒气,床上的人身子蜷缩的更紧,肩膀微微颤抖。 揉了揉泛疼的额角,昨晚彻夜未眠,一直守在她身边,漫漫长夜,怒气也慢慢被消磨掉,转而化作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愧疚。也终于想起自己推掉堆积如山的政事,微服跑来这里的最重要原因,是来道歉并获得原谅的,只是所有事前备好的软言好语,在看到她在一群男人中间跳舞博彩时,消失殆尽。 他一直等到天色放亮,看着她呓喃几声,缓缓睁开双目,呆楞的看着他,眼睛里透漏着陌生与恐慌。 苏逸皱了皱眉头,未待开口便被她大叫着推开。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成林,听到动静立即破门而入,看着眼前情景,不明所以。只听他的主子,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交代:“把她身边的人给我寻过来,立刻。” 半个时辰后,玉瑶跟在成林身后慢悠悠走了进来,看到来人,苏逸阴霾的脸色稍缓两分,随即挥退房中其他人。 疲惫的捂住半张脸:“你去看看她,究竟怎么了?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了。” 玉瑶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的来到床前,看着听到脚步声不停往后躲的人,眸光无一丝起伏。拉过她的手,装模作样的探了探,自然得到剧烈反抗,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反手一劈,一切归于平静。闭上眼睛装神弄鬼一番,收回手,拿起一旁的面巾不住的擦拭,仿佛碰了什么肮脏不堪之物。 “她怎么了?” 将面巾都到一边,玉瑶淡淡开口:“没什么,疯了而已。” 苏逸一怔,随即脸色便沉了下来,显然将玉瑶的一番话当做玩笑。 后者也不恼,面不改色:“我早就警告过她,莫要过分消耗灵力,她却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如今元气大伤,难以复原。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她到如此地步,谁也怨不得。”顿了顿,“如果你对她尚有情分,便好好照顾吧,说不定哪一天,老天被你的诚意感动,让她恢复如初也不一定。” 玉瑶走后,苏逸便一直待在房中,没有出来,也没有让任何人进去。就这么看着床上熟睡之人,眸光复杂难辨,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另一端,在大船上的代婉,正纵情于大河景色之中,万事皆不入心。 67 相遇 大船朝着日升的方向驶去,仿若行进在一片黄金海中。 代婉站在床头,迎着清风,看着脚下的劈风斩浪,心情豁然开朗。终于体会到何为波澜壮阔,本想吟诗作对应和一下,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胸无点墨。不由得反思自己,万年的时间,足够她精通任何学识,如此漫长的时间中,她都做了什么?一番思量下来,代婉总结出原因,一半的时间在怨恨与四年,另一半的时间在算计与奉献,只是那个人,她此刻不愿意去想。 风扶远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脱下外衫披在他身上,轻言道:“虽说已是午间,河面上的风还是有些凉意。” 代婉转过身,为他这一刻的温柔体贴所熨帖,无论他隐藏着何种身份与目的,最起码对她是没有恶意的。如此看来,上天终是待她不薄,每当孤单寂寥之际,身旁总会有人无私陪伴,无论是风扶远还是左冷。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愿望,均不愿打破这一刻难得的静谧安逸。 远处河面上突然现出几粒小点,随着距离渐渐缩短,黑点渐渐清晰,才看清竟是好几艘满载货物的商船,一字排开,直直向他们驶来。后知后觉发现刚刚还零星行驶在周围的小船,不知何时悄然消失。宽广的河面上便只余下风家堡的两艘大船与迎面驶来的几艘货船。再看风扶远毫无波澜的面色,代婉明白了,这是风家堡的生意。 商船很快行驶到近前,舵手在两只大船中间搭了块厚实的木板。 对方船头站着两个人,一人黑纱遮面看不清面容,背手而立,通身萦绕着凌厉气势。窈窕身姿透露了她的性别,另一人是魁梧的虬髯大汉,站在女子身后侧。二人身份高低可见一斑。 待看到风扶远身边的人时,虬髯汉子面色倏然一紧:“少城主。我们可是早有约定,这单生意不能有外人参与。” 风扶远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淡淡笑意:“她不是外人。” 五个字压下来,让代婉差点脱口而出的回避之意,不得不咽回去。 硬着头皮,被风扶远牵着踏上对方的船舶,她的感觉告诉她。这件事情不该是她参与的。 黑纱蒙面的女首领来到眼前,代婉的视线不由得被她吸引了去,看身形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轻少女,一举一动却处处透漏出一股老辣。她浑身包裹严密。仅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代婉却觉得莫名熟悉。察觉到她的目光,对方冷冷瞥来一眼,代婉悻悻收回视线,便如某人所说。世间险恶她尚未经历半分,还是处处低调为好。 风扶远与对方进船舱洽谈生意上的事情,代婉以自己想看看河面风景为由没有一同进去,风扶远看出她的不自在,交代几句便不再勉强。 船头便只余下她与那名虬髯大汉。代婉明白,这人八成是留下来监视她的。 受不了这份尴尬,代婉看着虬髯客,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的胡子,卷的挺有个性的。” 看着对方脸上慢慢变了颜色,代婉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 虬髯大汉瞪着眼睛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代婉呼了一口气,难道是在宫里娇生惯养惯了,连为人处世之道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身边无人看管,她仍旧没敢走远,只在周围转转看看。 风扶远与女首领该是谈妥了,水手们开始往风家堡的船上抬货物,一箱接一箱,看样子重量实在不轻。咣当一声,重物落地,一箱正巧就在代婉身边打翻,本想好心上前帮着收拾,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转身回到风家大船上。 果然不是自己该知道的。 箱中之物被干稻草包裹的厚实严密,虽只露出一个尖头,代婉因着在军中生活过大半年,一眼便认出是什么物实,长矛,大刀还有铠甲,均是行军作战不可或缺之物。且大大超过朝廷对各地规定的兵器规格,这让代婉不得不多想。 不多时,风扶远回到船上,代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神色,笑道:“看来这次是要大赚一笔了。见者有份,到时别忘了接济我些银两。我都要穷疯了。” 风扶远心情甚好,摸了摸她的发顶:“瞧你那见钱眼开的模样,有我在,还能亏了你不成。” ----------------------------- 因为突发事故,苏逸接连两日都没有出门。好在当时他们考虑到隐秘方便,租了一间独立的院落而没有下榻客栈,否则代婉又哭又闹的声音,恐怕早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苏逸觉得他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这两日,经过他的悉心诱哄,代婉看到她总算不再大喊大叫,只是像孩子一样,到了夜晚总会哭闹几场,每当那时他便会立即从睡梦中惊醒,抱着她不住宽慰。是以不过两日的时间,苏逸便已经瘦了一大圈,脸上眼底尽是疲惫。 见他没有在注意她,餐桌另一端的人不满意了,将手边的饭碗远远推到一边,碗碟碰撞的声音将苏逸的视线再度汇聚在她身上。 “怎么了?” 代婉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指甲,不说话。 耐着性子:“把饭吃完,我就带你出去。” 对面的人眼睛一亮,端起饭碗狼吞虎咽。 将水杯挪到她面前,苏逸看着这样的代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说她神志不清,却又能听懂他的话。 大船踏着夕阳回到码头,华灯初上,整个风城灯火绚烂,看起来格外耀眼。守候在码头的宫人费力的搬运着一箱箱物品,代婉微微侧目,随即若无其事的转回目光。 “累你吃了一天的河鲜,有什么想吃的,随便你挑,我一定奉陪到底。” “那就黄鹤楼的佛跳墙。” 风扶远笑着打量她:“就你这身板,吃得下吗?” 等菜一道接一道接连不断端上来的时候,代婉才知道他那句话的意思,同样一道菜,南北双方的吃法是不同的。代婉吃饭的时候并不喜欢坐包间,反而喜欢坐在大堂中体会当地的风土人情,如此声势浩大的传菜阵仗早就引起周围人的侧目,人多口杂,代婉赶紧戴上帷帽,只留了几样爱吃的菜品,这才恢复正常。 风扶远瞧着她这副手忙脚乱的模样,出言调笑:“叱咤江湖的花妖何时变得如此杯弓蛇影,你未免太过小心。” 话音刚落,门口便进来三个人。 代婉侧过身子,不是她谨慎过头,而是有些人无孔不入。 风扶远自然也看到了那一行熟人,微微诧异。 视线扫了一圈,大堂内座无虚席,苏逸径自来到一桌:“这里倒是清净,可愿拼桌。” 风扶远早在他迎面走来的那一刻便站起了身子,尊卑悬殊,堂堂九五之尊都肯屈尊降贵与他一介草民同桌而食,他还能说什么,立即将主位让了出来。不动声色的拍了拍身边人的手,无声安慰。 苏逸将身边的女人安排好,见到生人,她一张脸上满是惊恐,黏在他身边不肯落座。 苏逸安抚的顺了顺她的头发,轻声诱哄:“听话,有我在。” 简单的五个字透漏着难以言喻的纵容温宠,不禁风扶远,便是代婉也不由得抬头望向那对“佳偶天成”。 风扶远看着对面的女人,懵懂的神色、迟钝的动作,昭显着她的不对劲。心下诧异,他本以为楚楚是因为想攀上更高的枝头才会将错就错、李代太僵。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视线不由得转向身旁沉着冷静的人身上,眸色晦暗不明。 觉察到对面不时飘过来的目光,苏逸开口解释:“她遇到了一些意外,神智暂时失去清明,你与她算是旧识,多与她说说话,或许能够唤起她的部分记忆。” 苏逸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否则就凭他那执拗到变态的占有欲,怎么可能主动提出让代婉与其他男人接触。 风扶远无奈,只得摆出一副痛心愁苦模样,装模作样的试着与“代婉”,均无功而返。 早有预料,苏逸神色间并不见失望,开始亲自动手为她布菜。注意力刚一放在桌子上便愣了一下,每一道菜都与代婉口味相符,绝非凑巧便能解释。 “风少主的口味倒是倒是奇特。” 风扶远侧着脸看着身边的女子,目光缱绻:“都是楚楚爱吃的,这丫头平日里都被我惯坏了,若是不合苏公子的胃口,在下再让人重新做。” 苏逸这才注意到坐在风扶远身边的女子,他对风扶远已经做过详尽的调查,自然知道楚楚此人,代婉在蝶恋花登台献舞,借的便是她的名义。眼底深不可测,苏逸看着二人,淡淡开口: “那倒不必,正巧合我的胃口,看来我与这位姑娘实乃有缘之人。” “那必是天大的荣幸,楚楚,还不快来谢过苏公子,可要知道整个天下,没有几人能被他称作‘有缘’”。 68 夜探 没想到话题会引到自己身上,心中将风扶远里外骂了个透,却不得不站起身子,娇媚的躬身行礼,嗲着声音道:“楚楚谢过公子。” 不动声色的将其打量一番,女子身着一袭宽松淡紫外衫,身姿难辨。 淡淡收回目光,帮身边吃的正欢的人拢了拢散落耳边的发,换得她仰起头的大大笑脸,天真浪漫。 “我听到传闻,说楚楚姑娘天姿国色,尤其与婉儿面容相似,犹如一母双胞。今有幸得以相见,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姑娘成全。” 代婉心中一咯噔,不安感油然而生。便听他接着说:“若是方便,还请姑娘摘下帷帽,一满足在下的好奇之心。” 终于来了。 “……公子所请,奴家本不该推辞,奈何近日吃错了东西,脸上起了湿疹,以此面貌示人,实乃对公子不敬,还望苏公子见谅。” 苏逸看着她,并不说话,渐渐变暗的眸色,透漏出些微不满。 气氛顿时严肃。 代婉忍受不住,使劲儿拧了下身旁的人。风扶远这才反应过来:“女孩子对容貌总是多几分在意,相信苏公子对此也是深有体会”,说着,看了看对面吃的正欢的“代婉”,“待楚楚痊愈,在下必带她前往府上拜访,不知苏公子意下如何?” 苏逸并不强求,心中的疑惑却因此更深了几分。 恰巧这时,他身边的人吃饱喝足,拉着他的衣袖:“我要去厕所。” 除了内急的一人,在场其他人脸色均有些奇怪。尤其代婉,帷帽下的面容倏然一黑。 向来百依百顺的苏逸,这次却没能如她的愿。 “有劳楚楚姑娘了。” “……举手之劳,苏公子客气了。”她的洁癖不亚于苏逸。若是平日,哪怕有人憋到内伤,就地解决也不会多看一眼。可是现在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总不能让苏逸带她去吧。不管他们私下如何,当着她的面儿,这种事情决不能发生。 “婉儿姑娘,跟我来吧。” 本以为会费大力气,熟料刚刚还扯着苏逸的衣袖泪眼汪汪的人,听到她的声音,竟出乎意料的乖乖站起身。这下换做苏逸倍感惊讶。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些许深究。 代婉带着小尾巴向着后院走去,来到一处僻静小径,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直到她面露惊恐,缩着身子微微颤抖。 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遂指着自己:“我是谁?” “主人,代婉要乖乖听主人的话。” 这个玉遥…… 摆摆手:“你自己去厕所。” “好。” 气氛诡异的饭局结束后,苏逸带着满腹心事与满目好奇的“代婉”回到住处。后者不哭不闹,乖乖坐在床边摆弄自己的指甲。 苏逸眉头紧锁,在房间踱来踱去,内心格外烦躁,从饭店出来之后。心里便升腾起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 视线转到她身上,眼前出现的却是一道淡紫色身影,脑中灵光一闪,三两步来到床边,拉着她的手腕将衣袖往上扯,直至上臂。 他的手劲有些大,“代婉”因疼痛而挣扎,哭闹的声音并未引起他的注意,盯着雪白肌肤上那个不甚明显的黑痣,渐渐恢复冷静,眼中不知是安心还是失望。 轻轻将衣袖放下,待看到她挂在眼角的泪水,挫败的坐在一边。本想像之前那般揉揉她的发顶,手尚未触及发丝,便被她躲开。 看着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不住向后挪身子的人,内心越发愧疚。 “对不起。” 这一夜,二人并未像之前那般相拥而眠,不是苏逸不想,而是被赶了出来。 “代婉”躺在床上,口中不断呢喃,渐渐入睡。 “不能一起睡觉,不能让他帮忙洗澡,不能拉着他上厕所,不能让他见一个叫做楚楚的女人……” 苏逸躺在自己的床上,月上中天,睁着眼睛毫无睡意,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他的直觉没错,这其中的确被人动了手脚,只是若是蔻红或者天鹤,或许会怀着慈悲之心为他留下一两分证据,可偏偏是对他全无好感的玉遥,这厮被他压迫了二十多年,怎会放着这么个大好机会。 此刻“心细如尘”玉遥正被代婉叫到眼前质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为了彻底摆脱过去,狠心让玉遥取出楚楚体内的魄珠,对于凡人来讲,轻者可至神智不轻,重者则可能一睡不起,这是违反天规的,为了活命她却不得不这样做,本想好好补偿她一段时间再动手,熟料遇到如此巧妙地时机,可以让一切回归原点,虽然对她充满歉意,却还是提前动了手。本以为楚楚的痴傻是被强制抽出魄珠所至,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玉遥看着她,神色颇为复杂,犹豫着开口:“过了这几日,气消了,就随苏逸回宫去吧。” 代婉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开什么玩笑?” 这会是玉遥说的话? “我们弄错了,那个女人身上并没有魄珠。” -------------------------- 风扶远有早起的习惯,破天荒在练功的地方碰到了代婉,面儿上难掩诧异,笑道:“太阳莫非从西边出来了,今儿怎么没赖床?” 代婉伸了个懒腰,随意晃了晃腿脚:“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不正等着你一起出去吃虫嘛。” 风扶远带她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摊点,主人是因为年逾五十的老妇人,见到她胖胖的脸上露出和蔼慈祥的笑意。 “少城主可是许久未来了,还是老规矩?” “没错,不过这次要上两份儿。” 看着他身边的姑娘,大娘脸上笑意更浓,连连道好。 不大会儿,热腾腾的包子和油茶端上桌。代婉看着面前简朴的吃食,眨眨眼,倒不是嫌弃,只是没想打堂堂风家堡少主,竟然会屈尊降贵来到这里用餐。 见她久不动筷,风扶远抬起头,嘴上沾了一圈黏糊糊的油茶,样子颇有喜感。 “尝尝,这家的油茶我吃了十几年,绝对是整个风城最正宗。” 代婉尝了一口,香而不腻,的确可口。遂不再言语,享受着她自来到风城之后的第一顿早饭。 勉强吃了半碗便再也咽不下去,吃食虽好,只是用饭之人并无心情。 “你就……不担心楚楚?” 他抬起头,对她笑了笑,眼底淡漠:“你开心就好。” 本是一句极熨帖的话语,此刻听在耳里,却让人心生寒意。 嘴角勾出几抹讥讽:“她那张脸,你该是花了大价钱的,怎能说扔就扔。” 她眼中寒意慑人,风扶远苦笑不已,从没想过能瞒得过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若是我说,楚楚只是别人精心送我的礼物,我事前毫不知情,你可相信?” “……” “其实,我从未觉得你们相像,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认出,她只是别的女人。” 她想过无数种解释,却独独没料到会得到如此答案。代婉一时缓不过神来,如果真是如此,那她的怒气、她的失望该找谁去算账。他的一句不知,将最有可能通往自由与原点的那条路,彻底封死。 挫败的回到住处,将身子抛到床上,头疼欲裂。 -------- “属下已查明,风城码头近日已运抵大批兵器装备,暂时存放在风家堡仓库之中。” 苏逸站起身,侧脸在昏黄烛光的映射下,明暗不定: “今夜你我,去风家堡一探究竟。” 毫无睡意,本想到院中乘着月色散散步,刚一开门,嘴巴便被人捂住,身子不由自主的向房内撤。 代婉并没有挣扎,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已经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房内并没有点蜡,是以苏逸并没有看清她的面容,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未待他思考,门外传来错落有致的脚步声,显然不是一个人。 敲门声响起:“姑娘,你睡了吗?” 他的手微微挪开,未待她吸一口气,嘴巴里便被塞进一颗苦苦的东西,耳边是他冷淡的警告声:“要想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做。” 放开对她的牵制,转身点亮桌上的蜡烛,随着昏黄的颜色蔓延整个房间,代婉没有转身看他,而是按照他的交待,去开了门。 装作一副初醒的模样,看着门外荷枪实盾的士兵们。 “出什么事了?” “姑娘,我等护院不利,有刺客闯了进来,为了保证姑娘安全,还请姑娘配合,让我等进去看一看。” 一听有刺客,残留的睡意立即惊警醒,表情到位便连代婉自己都不由得钦佩万分。 对于要搜房的要求,却是无论如何也答应不得。 摇摇头,面色不愉:“楚楚虽说是青楼女子,闺房却也不是人人进的。试问诸位,对待风家堡的诸位小姐是否也有此要求。” 侍卫面露难色,风家堡的诸位小姐是正经主子,他们自然不敢。 他们的表情说明一切,楚楚姑娘倍感委屈,眼眶一红,站在夜风中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69 认出 摇摇头,面色不愉:“楚楚虽说是青楼女子,闺房却也不是人人进的。试问诸位,对待风家堡的诸位小姐是否也有此要求。” 侍卫面露难色,风家堡的诸位小姐是正经主子,他们自然不敢。 他们的表情说明一切,楚楚姑娘倍感委屈,眼眶一红,站在夜风中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转过身:“不劳烦诸位,楚楚这就收拾行装回我的蝶恋花,省的在这里碍着你们的眼。”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她缘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正当此时,听到消息的风扶远匆匆赶来,看到眼前“咄咄逼人”的景象,面沉如水:“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见到来人,纷纷行礼,为首一人上前说明缘由。 听了解释,风扶远面色缓和几分,望向门内低头啜泣的一人,眼底闪过一抹轻笑,怎会看不出她在演戏。她今日心情不好,只要能开怀一些,他的侍卫便是受点儿委屈又有何妨。 “楚楚,你没事吧?” “楚楚”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多了几分委屈,却还是倔强的摇了摇头,转过身:“算了,夜深了我要休息了,你们都走吧。” 风扶远大手一挥:“你们都退下,记住,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踏进这里一步,违者逐出风家堡。” 终于只剩下二人,他脸上的威严一扫而光,反倒带上几分讨好,朝着她走进:“你……” 话尚未说完,便被关门声隔绝在外,苦笑一声,他算是彻底将她惹毛了。 代婉却并非因为生气,而是怕他说错话,毕竟,房间里可不止她一人。 转过身,对上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面的光亮太过复杂,她不想过多追究。 苏逸没想到慌乱中随便躲入的房间,主人竟会是近日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张脸,一模一样,她与代婉站在一起,若是不开口说话,便是他也无法准确辨认。 代婉已经恢复镇定,她现在可是名扬天下的花魁楚楚。魅惑一笑:“想不到苏公子性子如此执拗,当日楚楚不过是没有如愿摘下帷帽,竟引得公子深夜来访。如今看也看了。怎么样。奴家与您身边的女子。相似几何?”说着,扭着腰漫步来到他身边,一手柔若无骨的轻抚在他肩头,凑到耳边轻轻呵气:“不过。我可比她有魅力多了,不管是在地上还是在,床上。” 她演的太过卖力,没有发现,向来洁癖严重的人,并没有立即将她推开。 苏逸站起身,看着她,面色不愉:“多有打扰,告辞。” “喂。你给我吃的什么,解药呢?” 他头也不回:“若想要解药,明日正午之前到绿柳庄找我。” 他的身影转身即逝,代婉恨恨跺了跺脚,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混蛋。 第二日,代婉起了个大早,不是终于战胜赖床的习惯,而是压根儿就没睡着,不知道苏逸给她吃了什么东西,总觉得身上某处不舒服,具体哪里她也说不清。 费了半天劲才找到那个什么绿柳山庄,苏逸已经到了,正坐在凉亭里喝茶,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看得代婉牙根儿直痒。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耐着性子顶着一张臭脸在他对面入座,刚一开口,便被身上某处莫名其妙的痒意止住。盲目的晃着身子:“我说,你能不能先给我一颗缓解的解药,把我痒死了你的算盘不就白打了。” 苏逸淡淡瞥了她一眼,点起一支熏香插在手边的香炉中,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如果不想继续被咬,最好挪一挪位置。” 代婉不明所以,扭过头去看,表情一僵。 ……初夏时节,蚊子开始出来活动,尤其在水边更是肆虐无怠,而她恰恰就坐在这种小虫子的包围圈中。愣愣盯着冒着青烟的熏香,忍住骂人的冲动,她还以为有缓解毒性的作用,却原来…是驱蚊用的。 心中将他骂了个千万遍,还是挪了挪屁股,往他身边靠近一些。 拂了拂耳边的碎发,掩饰自己的失态。 “说吧,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给我解药?” 苏逸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代婉向来最怕他这种一肚子坏水的表情,这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很显然那个倒霉的人非她莫属。 “风扶远对你该是百依百顺的?” 他? “你开什……”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某人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深吸一口气,昂起胸脯,表情矫揉造作起来。 “答案,苏公子你昨晚不是亲自体会到了吗。” 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声音虽轻,却让代婉心头一颤,能够感觉到他的心情急转直下,后知后觉自己之前的“得意忘形”是否适得其反,引得他怀疑。差点儿忘了,眼前这个人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和洞察力。 不觉坐直身子,摆出被牵制之人该有的姿态,脸上几分讥讽几分凄凉:“百依百顺?若非这张与她一般无二的面孔,你以为我会受此礼遇,在风家堡其他人眼中我不过是出卖色相的下贱之人而已。” “所以,你若是以为我会知道一些辛秘之事,我劝你,还是换一个人比较好,比如,你身边的那位姑娘。” 安静听完她的倾诉,苏逸轻笑出声,看向她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兴味:“楚楚姑娘果真是聪慧之人。不必妄自菲薄,昨日的话犹言在耳,我也觉得,姑娘比那痴傻之人有趣多了。” “……你想让我怎么做?” “风家堡的仓库中存放大量兵器铠甲,我想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代婉心下诧异,自己也是无意中得知,他又怎会知道,就连那些东西的存放之处都一清二楚。略微一想,便知他昨晚夜探风家堡的目的。想明白了,心中倒有些不是滋味,还以为他微服至此是为了寻她,谁知只是顺便。 “按理说我于公子有相助之恩,昨夜若非我悉心掩护,你未必能轻易逃脱,如今这番,算不算是恩将仇报。你可知若是被发现了,我会是怎样下场。更何况,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情为何要将一个小女子牵扯进来。” 她这番话说得义愤填膺,冠冕堂皇,处处暗暗指他既不君子也不男人。 熟料那厮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他说:“我吃软饭吃惯了。” 目送她怒气冲冲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嘴角勾起赏心悦目的弧度,坚挺的脊背不紧不慢的向后倚去,整个人看起来轻松而闲适,仿若了却一桩心事。 他的妖妖,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不是吗? 代婉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如此卖力演出,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而错,恰恰就出在她的尽心尽力中,昨夜,当她的手指轻搭在他肩头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袭遍全身,这种感觉他只在面对一人事才会出现。 没有立即戳穿她,只是想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把戏。只是一想到她处心积虑只为离开自己,心中越发不是滋味,这才有了这一出,其实喂到她口中的哪里是毒药。 成林走来,步履匆匆:“公子,代小姐哭闹着到处寻你。” 眉心不觉紧皱,后又舒展开来:“玉遥可在风城。” “是,就住在蓬莱客栈。” “很好,把她送过去。告诉他,代婉既已痴傻,留在我身边只是徒增累赘,不如让他带回去,山中奇人异士颇多,说不定还有治愈的可能。” 成林猛的抬起头,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皇上……” 无心解释,苏逸摆了摆手:“去做吧。” “……是。” ----------------------------------- 代婉在他手下吃了亏,一路上将某人里里外外诅咒了个遍,心中犹不觉解气,便是碰到亲自在门前迎接的风扶远都没什么好脸色看。 “谁惹你了?脸臭成这样。” “没什么,被狗咬了。” 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安下心来,不忘调侃几句。 “那只狗没事吧?” 没心情跟他玩闹,赶苍蝇似的摆摆手:“我要去睡一觉压压惊,别来烦我。” 好不容易将风扶远打发走,一进门就对上另一张臭脸。 有气无力:“你又怎么了?” 玉遥抿着唇,不发一言,瞪着她的眼睛里怒火丛生。 见他这幅模样,代婉不欲再问,直接往床上倒去,眼睛刚一闭上就被人拽着胳膊强硬的拉了起来。 烦躁的揉了揉头发:“你……” “苏逸把那个叫楚楚的,扔给了我。” 倦意全消,对上玉遥那双恨不得将某人撕碎的眼睛,代婉心头一颤。 “你说…他是不是已经,认出来了?” 惹来玉遥满含嫌弃的一瞥:“笨成这样,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在他面前露了马脚。” “……他怎么说?” 玉遥恨恨将成林的话原样转达,代婉听后扶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只是觉得累赘,并没有指明她是冒牌货。” “……你就自欺欺人吧。” 70 囚禁 风家堡的仓库有两处,一在明一在暗,隐藏在暗处的仓库修建在后山中。代婉打探许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摸清准确位置。却见偌大的山洞中所储藏的各种兵器数量,远比她那日在船上所见,多得多。 这是,要谋反的节奏。 正待离开,身后石门轰然大开,眨眼间便伸出重重包围之中。 人群中走出一男一女,前者面色复杂难辨:“他如此待你,你却仍肯为他赴汤蹈火,婉儿,值得吗?” 代婉回看着他,镇定自若:“那你呢,家世显赫、天资卓越,却为了追名逐利,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简清璋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她的后一句话,引起二人高度警觉,代婉已经看到,那位黑纱蒙面的女子眼中蕴藏的浓浓杀意。 风扶远脸色有些难看,看着他,眼中情绪变幻不定:“原来你早就知道?” “我没这么聪明,而是你对我太过放心。那条船,只要有心,何愁查不到出处。” 未待风扶远开口,身旁女子便抢先训斥道:“我早就警告过你,要小心这个女人,你非但不听,反而不管不顾将她带上船,险些坏了大事。”说着,那女子视线转到她身上,带着些许看不懂的意味不明,“好在为时未晚,现在便将她了解与此,省的夜长梦多。” 代婉看着满身煞气的黑衣女子,第一眼便认出,她便是当日货船上的那名女首领,妙龄女子打扮成这副模样的可不多见。 果真最毒妇人心。 见风扶远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黑衣女子反身抽出侍卫手中长剑,直指代婉咽喉,却在仅距二指之处被拦了下来。 “这件事情我自由主张,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动她,你也不例外。” 女子被气的浑身发抖。狠狠将剑扔到地上:“你……竟然为了这个女人违背大哥的命令,待大哥追究下来,我看你怎么交待。” 说完,转身离开,临走之前还不忘丢给她一个凶狠恶毒的眼神。 不动声色的吞了口口水,刀光锋利径直向她刺来的那一刻,代婉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告诉她要跑,可双脚就像钉在地上一样,一步也动弹不得。总而言之。她很没出息的。被吓傻了。 代婉被送回原来的院落。吃穿用度一切照旧,除了脚上材质奇怪的链子与门外守备森严的侍从。 接连两日没有见到风扶远的身影,自然也没有苏逸那边的消息。 想起他之前将楚楚送去给玉遥时说的话,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既然已经说了她是累赘,那么察觉事情不妙,弃卒保车也不是不可能的。是了,他现在身份至尊不同往日,她还没自信到能让他舍命相救。 心中清楚绝非自己所想那般,可脑子总是不听使唤,女人这种复杂的动物,在慌乱之时总是更容易胡思乱想。 第三日,憋屈多日的院落终于来了人。却绝非善类。 还是同样一身装扮,漆黑的令人倍感压抑。 代婉打量着她,因为脚上的重量,不得不坐在凳子上,仰视的感觉让她心中平添了几分堵。 “如果你今日不是来杀我的。拜托收起凶狠的目光,我害怕。” 黑衣女子冷笑一声:“别以为有风扶远护着,你就高枕无忧。”想到什么,突然缓了语气,眼中闪着诡异难辨的光亮,“我来,是告知你风家堡近日的一桩喜事。总不能喜堂都准备好了,新娘子还蒙在鼓中。” “……什么意思?” 她轻笑几声,尖锐而刺耳。 “都说苏逸对你痴心一片,我倒要看看,他能为你牺牲到哪一步。” “不过,我要是你,就祈祷他不要来,他若是不出现,你还能好好享受一日风家堡少夫人的风光。他若是来了,他死……你也得死。” 代婉是彻底明白了,为了引出苏逸,他们打算以风家堡为名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新娘子便是她,或者说,是楚楚。 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目光转到黑衣女子身上,隔着面纱依旧能感觉到她畅快的心情,这让代婉心中极不痛快。 “我一直不明白,姑娘正当妙龄,为何总是黑衣遮体,黑纱掩面。如果不是面相丑陋,便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这个秘密还与我有关。”不错过她眉间一丝一毫的波动,“我说的可对?” 她不发一言,目光寒冷至极,转身欲走。 “我自问从没有亏待过你,即便你从一开始便是有目的接近,也不该对我仇恨至此,难道真的可以以爱情之名泯灭所有良知,心儿,或者,我该叫你,简明心。” 她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扯下面纱,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只是上面再找不到当初的纯良和善。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无需隐藏。没错,我便是豫王府嫡出的小姐,简明心。” “有消息称,豫王府大小姐自幼体弱多病,不满十岁便已夭折。你们还真够,高瞻远瞩的。” “当年我的确性命不保,兄长将我送至一隐居高人处,整整泡了三年的药汤才清醒过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便对外宣称我已夭折,没想到当初的无心之举倒是为我们后来的行动提供了不少便利。” “当年的宫廷哗变,后来的代世明下台,慕容简权利被架空,你们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如今终于等不及,要自己动手了。” 她昂起头,通身气势并不比世家出身的慕容澜逊色,哪里还有之前小家碧玉的影子。 “苏逸的确是个好皇帝,只是我简家为此谋划数十年,怎可轻易放手,怪就怪他生不逢时。” “我与风扶远指腹为婚,既然他对你有心,丫鬟心儿又蒙受你诸多恩惠,正妻之位,让出一日又何妨。” 她走后,代婉愣愣出神,随着时间的推移,内心异常焦虑,偏偏自己法力全失。蔻红在得知苏逸来到风城之后,为避免被当做池鱼便早早回了霾山,如今便连玉遥都被他气的不知道跑去哪里,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苏逸身上,这一刻,她倒是无比希望他能够如之前瞎想那般,以大局为重。 有风扶远在,她不会有生命危险。 --------------------------------------- 风城少主风扶远年逾二十八,后宅却只有两位妾室,加上通房丫环,统共五人,却无一人有所出,这对于只有一个儿子的风家堡来说实乃不幸。是以,此次风扶远迎娶正妻的规制可谓独大风城,即便对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这对才子佳人的故事在百姓间流传许久,只是无一人看好,如今竟开花结果,不得不令人啧啧称奇,暗叹这位花魁姑娘可真是有福气。 “有福气”的“花魁姑娘”天不亮便被人捞起起来,看着鱼贯而入的丫鬟和她们手中红的晃眼的物实,恍然大悟,原来今天便是她成亲的日子。 按照风城的规矩,伺候她梳洗装扮的,正是风扶远的几位妾室和通房丫环,代婉睡意全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她们把该插在头上的簪子插在别的地方。 像个木偶一般任由她们倒置,喜娘在身后说了一大堆吉利话,头顶蒙上大红盖头,视线被隔绝,代婉坐在床上,静心等候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有人推门而入,视线瞄到停在自己面前的一双靴子,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盖头被掀起,视野突然开阔,代婉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 这是自仓库事件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均无多大变化,改变的只有心境。 风扶远眼中闪过惊艳,毫不保留地道出称赞。 “很美。” 代婉仰着头看他,眼波流转、嘴角轻勾:“是吗,跟绝世山庄相比,哪一次更美?” 他的脸色倏然冷下,眼中既怒又痛:“你将我与那老匹夫相提并论?代婉,我不否认对你存有私心,但更重要的,是我在保住你的性命。” 火红喜庆的布置与房内冷寒诡异的气氛碰撞出几分寂寥、几分讥讽、几分无奈。 风扶远突然走到她身边,在她肩上某处轻轻一点,身体顿时动弹不得。 代婉有些慌乱:“你干什么?” 风扶远恢复风流不羁的模样,对着她邪魅一笑。 “如此良辰美景,你我又是这副装扮,不做些什么,岂不辜负。” 代婉气的想骂人,尚未开口便被他拉着胳膊扶了起来。 来到大大的喜字前,对面的长桌上摆满了花生红枣之类的东西,两侧红烛跳跃,欢天喜地。 风扶远点上一枝香,插在香炉中,青烟袅袅,气氛似乎顿时庄重起来。 他替她重新盖上红巾。 “无论后来会怎样,我要你记住,第一个与你行跪拜之礼的人,是我。” 即便他与苏逸相提较,处处败北,只这一点,便可让他彻底翻身。 “我们做个约定如何,如果今日,你没有被带走,就安心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 71 叛乱 两人真的就这样在简单的香案前拜了天地。 身体动弹不得,盖头阻隔视线,透过缝隙,代婉看到风扶远跪在地上,朝着那炷香,规规矩矩跪拜起来,带着从未有过的虔诚。 风城的婚俗并不像北方那般保守,新娘子不能见除了夫君之外的任何男子,包括自己的父兄。再者,这场婚礼本就是一场骗局,有人把不得她这颗鱼饵多出来走动。是以,在那场令人哭笑不得“拜堂”之后,她便被风扶远牵着,一同去大堂迎客。 宾客满堂,人声鼎沸,略微扫了一番,大部分宾客步伐矫健,走路无声,明显是功夫不低的练家子,还真是煞费苦心。 简清璋端坐上位,与风家堡主人风铁成同列高堂。 为了给这场婚礼加一个虚伪的噱头,豫王简清璋日前已经认了楚楚为义女。 “楚楚一直是明艳动人的,只是今日分外光彩照人。” 代婉心中有气,没心情陪这老匹夫演戏,便连嘴巴也毒了起来,随即冷笑道:“王爷面色可大不如从前,想来该是终日算计所致,王爷年逾不惑,还是小心一些好,整日惦记别人的东西,恐非长寿之人。” “你……” 一旁的简明心听不下去,想上前教训,被两只手同时拦了下来。 怒瞪了风扶远一眼,退回简清璋身边:“大哥,为何拦我,她竟敢诅咒于你。” 简清璋面色平和,似乎刚刚被诅咒的只是旁人一般,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护在她身前的风扶远,笑道:“楚楚向来心直口快,况且她即是本王的义女,也便是你的亲人。哪有做长辈的与小辈计较的道理。明心,你的性子要改改了。” 做长辈的,做长辈的…… 一口腥甜堵在嗓子里。代婉觉得自己险些被气吐血,这就是所谓的骂人不带脏字。 兔子急了还咬人。瞪着眼睛,正待反驳,便被风扶远掩在身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力道,带着警告劝阻的意味。 吉时已到,代婉随着风扶远来到喜堂中间,每走一步。心跳的频率便加快一分。身后议论纷纷,在这之中,她能够清晰分辨出一双脚步声,踏着自信与坚定。 风扶远神色倏然一遍。代婉知道,他已经来了。 ---------------------------------- 缓缓转身,月白的身影就伫立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眉清目邃,面容俊朗。她觉得,此刻的苏逸最令她倾心。 迎上她晶莹的目光,苏逸没有轻皱,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难看死了?”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看着二人旁若无人的互动,风扶远嘴角紧抿,眸色复杂,将她拉到身后,一红一白,二人对峙。 “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公孙,阿远对你的情谊至此为止。” 苏逸看着他对面的人,眼中的复杂与他如出一辙。 简清璋起身,一手背后,踱步至风扶远身边:“皇上大驾光临,简清璋有失远迎,实在罪该万死。” 话虽这样说,身子却未动一分,姿态倨傲。 苏逸并未动怒,余光将周围情况掌握大概。 “朕已经如你所愿,简王爷又何必惺惺作态。” 有士兵来到他身边小声汇报,简清璋脸上闪过几分不可置信,望向苏逸的目光略带疑惑。 “既知我们将你引来的目的,竟然还敢只身前来,皇上的自信与勇气,本王着实钦佩。即使如此,那便请皇上随本王走一遭。” 话音刚落,前来观礼的宾客纷纷脱下外衣,不过一瞬间便规整为一支井然有序的军队,将苏逸重重包围。 紧紧盯着那道月白色身影,虽然知道他从不打无把握的仗,手心还是出了密密麻麻一层细汗。 伴随着破空之声,上前押解苏逸之人的双臂被齐齐削下,刀口如碗,血肉模糊,惨叫声不绝于耳。 殇离剑停驻在半空之中,颤着身子嗡嗡作响,似在表达它的愤怒。 事出突然,在场众人迫于它的威慑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殇离神剑一出,谁与争锋。 代婉松了一口气,关心则乱,有殇离在,谁又能伤他分毫。 宝剑出鞘,风扶远和着几大高手齐齐上阵。以一敌多,竟未占到分毫优势。 从地上勾起一把普通长剑,这对昔日一起闯荡江湖的好兄弟,终于交上手。 落霞峰上,二人切磋武艺,不计其数,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刻一般,以命相搏。 看着难分彼此的两道身影,代婉眼角微湿。不希望任何一人受伤,私心里却对一人更多了几分心疼。 自此之后,他的身边,再无一能够称得上朋友之人,该是多麽的孤独寂寥。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胜负难分,简清璋一声令下,上千精锐武力轮番上阵。宁以千人万人换得他一条性命。 只是他们都小瞧了殇离神剑的威力,这把上古遗落下来的神器,在这一日,将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咽喉一紧,呼吸顿时困难起来,大意之间,她竟再次被人挟制。 名利权欲当前,任何仁义道德都是虚无。 简清璋早已褪去镇定与自信,露出狰狞疯狂的面孔,他悉心安排的一切,甚至搭上自己亲妹妹的尊严与幸福换得的机会,竟会如此不堪一击,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哪怕同归于尽,也要让苏逸命丧于此。 代婉忍不住顺着他的力道向后仰,颈部青紫一片,鲜血滑入衣领,留下道道令人心颤的印记。 顾不得身上的血迹斑斑,风扶远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求:“王爷。” 苏逸已经杀红了眼,一手握着殇离,望向简清璋的双目阴霾狠戾。 “放、开、她。” 代婉又岂是任人挟制的主儿,趁简清璋的注意力被对面二人分去之时,一手不动声色的移至腰间,那里有她刚刚从风扶远身上顺来的短刀。 毫不犹豫的刺向身后之人,简清璋一时不查,被她刺中肩膀,代婉便趁机逃出。 被苏逸一把拉到身边,看着她颈间的血迹,目光透漏着心疼自责。 代婉报以安抚一笑:“我没事,你快点解决这里,我有点儿累,想休息了。” “婉儿,别忘了,你是跟我拜过天地的,是我风扶远的妻子。” 连续多日的思虑过甚,代婉早已精疲力竭,迎上他惊痛的双眼,心间再难起波澜。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本就是被上天抛弃之人。” 既是如此,又和谈拜天敬地之说。 风扶远面色煞白,配上脸上的殷红伤口,显得格外萧索寂寥。 简清璋捂着伤口,双目猩红,就像一只最后奋力一搏的困兽,咬牙切齿:“给我上,谁能留下他的命,本王分他半壁江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所剩无几的士兵重新提枪上阵,尚未靠近二人,便被纷沓而至的箭矢就地毙命。 成林带着大批援兵赶到,形势顿时颠覆。 “城内外叛军均被清除,微臣特向吾皇复命。” 苏逸点点头,眸中无喜无悲,似早就料到如此。 看着涌进来的大批人马,简清璋满脸不可置信,连道不可能,他派重兵把守各个关口,也获得了周边诸侯的支持,即便他从外面调兵也不会如此迅速。 看着队伍中走出的一人,所有的疑惑豁然开朗。 简清璋瞪着眼睛涨红了脸,浑身止不住轻颤,显然气极,指着他,若是目光可以杀人,他早就被千刀万剐。 “你这个叛徒。” 青阳仍旧一袭石青色外衫,儒雅清朗:“王爷此言差矣,青阳的主人从始至终就只有陛下一人,有何来背叛。” 简清璋向后退了几步,仰头大笑,近乎疯狂。他输了,输在豫州军队的重重包围之下,输在自己识人不清,输在自己违抗天命。 紧绷的心弦彻底松下,代婉眼前一黑,顺势靠在苏逸身上,后者察觉到他的异常,目光倏然一愣,一边扶着她的腰,一边冷声交待:“把他们押解回京。” 将事情交由成林与青阳处理,将代婉打横抱起,大跨步离开。 “小姐,心儿有话对你说。” 苏逸充耳不闻,继续迈步前行,直到代婉拉了拉他的衣衫,示意他稍等片刻。 苏逸皱着眉,不赞同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终究拗不过,将她放下。 缓步来到简明心身边,她跪在地上,脖子上驾着两把冰冷锋利的大刀,哪里还有前几日趾高气昂的模样。自小未享受王府嫡女的待遇,身体恢复之后即刻便被派到她身边做使唤丫头,她的人生恰恰因为尊贵的身份成为悲剧。 “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心儿面色悲戚:“小姐,念在心儿在你身边伺候五年的情分上,请你为哥哥与扶远请个好大夫,否则他们恐怕没有命回到京城。” 不用心儿说,这件事情她也会去做,毕竟她同样不希望风扶远有事,不过简清璋可就另当别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转过欲走,眩晕再度袭来,眼前刚一恢复清明,便迎上苏逸惊惧万分的双目。 72 曲终人散 转过身,风扶远苍白的面孔就在眼前,他看着她,几许忧伤几许满足。 视线下移,一把犹带鲜血的长剑穿胸而入,只差一寸便刺入她体内。 简明心的尖叫声换回神智,想接住倒下的人,奈何她力气薄弱,二人双双倒地。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代婉将他抱在怀中,擦着他嘴角蜿蜒不断的红线。声音哽咽:“你傻不傻呀,我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帮我挡剑。” 风扶远勾了勾嘴角,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涌出大片鲜血,身上的大红喜服很快被染成深红色。 代婉被吓坏了,慌忙用手去擦,反倒弄得他满脸都是,看起来尤为可怖。 苏逸收回插在简明心胸口的剑,看着相拥的二人,并未上前。 远远站着,双手紧紧握拳,眼底是奔涌而出的沉痛。 被代婉拥在怀中,风扶远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安逸,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止住,紧紧捂住他的嘴巴,似乎这样就可以阻止生命的流失。 “你别说话,我带你会霾山,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把你治好。” 握住她慌乱想将他扶起来的手,借着力道昂起上身,简单的几个动作却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咽下一口腥甜,粗喘几口气,脸上现出一抹笑意,扯着她的衣袖。 “这件喜服是我亲自为你挑的,你觉得不好?”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计较苏逸的话,代婉破涕为笑,心下却越发悲戚迷茫,频频摇头:“如果不是因为满意这件衣服,你以为我会乖乖穿上。” 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嘴角溢出几声轻笑,转着脑袋往她怀里钻了钻,就像一个极度依赖的孩童。 “我就知道。虽然对不住公孙。不过你要记住,谁是第一个,与你拜堂成亲的人。” “婉儿,不要忘记我。” 代婉连连点头,决堤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唇上,风扶远抿了抿唇,笑容里带着满足,民间流传着一个说法,真正悲伤的眼泪是苦涩的,那么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她其实是。有一些在意他的。 视线越过代婉。落在不远处的那道月白身影上,目光已经失去焦距,却还是准确寻到方位,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风扶远无声吐出几个字,微微上扬的弧度永远定格在嘴角。宛若在落霞峰顶,每一次切磋武艺,一旦占了上风,他总会露出这番表情。 “公孙,保重。” 咣当一声,长剑落地,苏逸将双手握的更紧一些,指尖穿进掌心才能止住浑身的轻颤。 深吸一口气。一步步靠近,脚上仿若挂着千金大石,每一步都走的艰难而沉重。 代婉一直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个轻微的动作。怀中人便会消失不见。 眼前蒙上阴影,茫然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似乎找到倚靠,痛苦的呜咽和着接连不断的眼泪从嘴角溢出,再压抑不住,嚎啕大哭。 握着她另一只手,苏逸并没有出言安慰,此刻的他,说不出任何安抚的话。 大红喜堂,处处透漏着压抑沉寂,身处悲伤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原本已经断气的简明心张开了眼睛,撑着身子一点点往前挪,只差一点,就一点,她却无气力再靠近半分,望着那张苍白却依旧俊逸非凡的侧脸,眼角溢出清泪,伸直手臂,拉住他的衣角,脸上挂着满足,双目缓缓闭上。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代婉一直在不真实中度过,无论如何接受不了风扶远就这样死去的事实。 ,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却又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绝不含糊的人,即便后来选择完全不同的路,他也从未想过伤她分毫,代婉知道,风家堡这几日,若非他拼力相互,她怕是活不到现在。她也相信,即便简清璋举事成功,苏逸沦为阶下之囚,有他在,也必能性命无忧。是以,无论形势多么凶险,因为这一份确信,她从未过分担忧。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没了性命,还是为了救她? 察觉到她的反常,即便亟待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苏逸还是空出大部分时间陪在她身边。 正如蔻红所说,她看起来没心没肺,却比谁都更重情义。 风扶远早在三日前便依着风城习俗下葬于风家墓园,是他亲自送到的。为了慰藉他的在天之灵,并未对风家堡其他人论罪惩处,只是没收全部家财,仍可安逸生活,这是他登基以来,唯一处置不公允之事,也是他作为公孙仪,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仙道轮回之事,你比我知道的透彻,阿远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有缘自能相见,你又何必为一具凡间皮囊忧伤至此。” 苏逸是别无他法,才会想起这番牛鬼蛇神的荒唐话,却正好弥补她心上的空缺。 当面临不愿意发生的事情时,人们第一反应是否认,紧接着便进入自我安慰,代婉此刻正处于第二阶段,苏逸又恰巧给了她一个聊以慰藉的理由,两颗心都松了大半。 她相信,不管何处,终有再相见的一日。 历经生死劫难,代婉看清许多,不再纠结别扭,温顺地随苏逸回了京。 苏逸打着微服出巡、体察民情的幌子出了宫,所以并没有引起多大怀疑,只是豫王爷意图谋反之事不可避免的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牵涉其中的王公大臣人人自危。 对于后宫来说,前朝之事再出乎预料,也比不得代婉重回唯珍阁来的震撼。 没有人忘得了,太后、皇后是因何被赶至庙庵,她们又是因为谁被禁足三个月,罚抄佛经百遍。是以,在她回宫的第一日,整个后宫的和谐气氛变得紧张而诡异。 她们在看,重新掌权的皇后会如何对待这个害她险些失去宝座的女人;同样也在拭目以待,在她离宫期间独获皇恩的昕贵妃,是否能够固宠。 回到宫中第一日,按理说该去皇后宫中请安问好,可唯珍阁中却了无动静,这被认为是代婉对慕容澜的挑衅和报复,谁不知道前左相代世明与慕容简不共戴天,代家的没落与他们父女脱不了关系。 正待后宫之人看好戏之时,皇后慕容澜一身绣凤正装出了门,皇后仪仗开路,所到之处众人下跪行礼。 慕容澜高坐软轿,冷眼瞧着脚下跪拜之人,怎会不知她们心中的想法,可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她是后宫之主的事实,即便背后如何讥讽嘲笑,见到她还不是一样俯首称臣,连正眼看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行至唯珍阁门前,负责守卫的御林军纷纷行李问安,慕容澜微微颔首,却没有莽撞的直接推门而入,庵堂的那些日子让她学会了很多。 “本宫知道你们奉了圣令,没有皇上的口谕任何人不得入内,本宫不欲为难,你便进去问问,代姑娘可有闲暇见我一面。” 堂堂后宫之主肯屈尊降贵亲自上门拜访,还肯主动降低姿态,着实不易。看着这位贤惠大度的皇后娘娘,不由得心生怜悯,小小请求谁又能拒绝。 天色微曦的时候才回到皇宫,一路舟车劳顿代婉早已精疲力竭,撇下会见朝臣的苏逸,自己先回了唯珍阁,倒头就睡。 一觉入梦,梦中出现了许多人,风扶远、心儿、南流苏还有灭…… 睁开眼睛,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将她唤醒的小宫女见状吓得双膝跪地,不住磕头求饶。 将她唤了起来,揉了揉额头,哑声问:“怎么了?” “启禀主子,皇后娘娘驾到,现就在唯珍阁门前。” 代婉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既已回到这个地方,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 只是慕容澜……她忘不了那日慈夕宫她冷淡倨傲的眼神,每每想起,都让她极不舒服。 “请她进来。” 略微梳洗打扮一番,衣襟还是临睡前那一套,只是在外面加上一件白色罩衫,在华衣美裳的慕容澜面前显得分外朴素。 慕容澜眉头轻蹙,却也没说什么,尽管宫中严规,帝后面前不得着白。 慕容澜高居主位,代婉并不在意,随意在下首找了个位置坐下。 低奢雅致的大堂只剩下二人,显得尤为空挡。 慕容澜浅尝一口春茶,是云南特供的猕叶普洱,一年下来产量也不过半斤,一直是皇上的御用茶叶,便是她宫里也是没有的。口中的茶似乎变了味而,刚开始清甜异常,之后却越来越苦涩。 放下茶杯,终于将目光落在另一个人身上,淡淡开口:“你似乎清减了许多,可是身体不适。” “多谢皇后关心。代婉身体并无异样。” “如此便好,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可别像昕贵妃那样,三天连头传召太医,好在有了好结果,你该是不知,文昕已身怀有孕。” 73 文昕有孕 中午苏逸过来吃饭,代婉默默扒着碗里的饭菜,什么都没有说。 她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虽然自私的想霸占他所有的感情,却远远未到达让他断子绝孙的程度,她给他的,只会是最好的,他人望尘莫及的。 所以她希望他子孙满堂,能够将他的丰功伟绩,将他的王朝代代相传下去。 即便他的未来没有她,代婉仍旧希望,他能够福气绵延。 碗里多出一块排骨,代婉抬起头正对上他满眼笑意。 “看来御膳房今日做的白饭,味道很好。” 低头去看,笑了起来,方才兀自出神,竟不知不觉将米饭消灭了大半,配菜倒是鲜有动筷。 “火候掌握的不错,你该给他们涨俸禄。” 苏逸但笑不语,这批厨子看来是换对了。 在久违的愉悦气氛中,胃口大开,就连向来挑剔的苏逸也多用了一碗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二人度过了近年来最为安逸甜蜜的时光。 早上苏逸去上朝,代婉便抱着被子继续补觉,一直到日上三竿,然后就在唯珍阁散散步,偶尔有心情也会去御花园看看后宫百态,该是苏逸交待了什么,并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及文昕有孕之事,也没有人敢出言挑衅,相反,有她出现的地方,其他人往往退避三舍。 苏逸下朝之后会将政事带回唯珍阁处理,代婉便搬了软榻放在旁边,手里捧着苏逸从民间搜集来的话本,陪在一边。 中午一起吃过饭,苏逸回书房接着批阅奏折,或者接见大臣,代婉则会到新修建完成的小厨房跟厨娘学习厨艺。这是她最近才发展起来得兴趣,虽然没有天赋却热爱的无可自拔。是以,两个人的晚餐大多出自她的手。尽管大多为失败之作,苏逸依旧用的很愉快。倒是代婉,每每在他那里获得成就感之后,便会让人端上御厨做的那一份,开始用餐。 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旋律,却从未觉得厌倦,反而乐此不疲。因为两个人都知道。这份单纯的安宁快乐,有多么来之不易。代婉尤其珍惜,她把在他身边的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度过。 一日。代婉实在无聊,拽着苏逸的衣袖非让他陪她出去走走。 苏逸正在批阅奏折,简清璋造反之事后他便将削藩一事提上议程,此时正是关键时期,为此他已经连续几日未曾好好休息。可一对上她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眸,什么原则什么朝政统统都丢到了一边。 叹了口气,从前是谁一直提醒他莫要因美色误国。 宫中景色正好,百花盛开,争奇斗艳。只是后宫往往人比花娇。 代婉的威慑力是很大,只是尚未大过皇帝的吸引力。 后宫诸人已多日未曾见到圣颜,苏逸前脚出了唯珍阁,她们后脚便跟到了御花园,均是悉心装扮一番。 一路走来,遇到不少行礼的妃嫔,站在皇帝身边,她倒是占了不少便宜。 美人躬身问安,轻盈的纱衣随着她的动作翩翩飞舞,露出赏心悦目的脖颈,恰是那一抹低头的娇羞,最是迷人。波光潋滟的目光在触及天子毫无波澜的面容时,急转直下。 代婉暗自叹息,又是一片痴心错付,再看看近乎不耐烦的某人,渣男一枚。 一声惊呼,美人摔倒在地,恰巧就跌在苏逸脚边,只要他略微伸手搀扶,她不仅可以挽回颜面,还能在众妃嫔之间昂首挺胸。 苏逸冷着脸,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周围已经有人轻声嬉笑,她的脸越来越白,代婉看不下去,弯下腰想去扶一把,却被他握着手臂拉了起来。 冷眼看着脚下狼狈不堪的人,眼中无一丝波澜,已经彻底失去耐性。 “你若是连路都走不稳,以后就不要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不去看她毫无血色的面孔,握着代婉的手就这样越了过去。 代婉看着他的侧脸,哭笑不得:“我猜,你连她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苏逸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在幸灾乐祸?” “……一点点。” 前方传来请安的声音,定睛去看,只见文昕一袭宽松紫纱,在宫人的簇拥下翩然而来。 “臣妾参加皇上。” 苏逸眼神略有晃动,微微颔首:“免礼。” 有意无意一直盯着她的肚子看,尚未显怀,该是不满三个月,推断下来,应该是她不在宫里的那段时间怀上的,然后,心里开始膈应起来。有些想法,想是一回事,实际操作起来往往又是另一回事。 手被包裹进温暖的掌心,紧了紧。 “我们回去吧。” “好。” 看着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文昕抚上尚未凸显的小腹,目光深邃复杂。 回京之后,她曾想苏逸申请想去见见老朋友,结果他一个眼神飘过来,她就再没有开口。 再见到左冷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那日苏逸召集朝中大臣到唯珍阁商议削藩事宜,左冷也在其中。 代婉事先并不知情,端着茶点去了书房,二人就在门口遇到。 看了看周围,拉着他来到一处隐蔽的角落。 左冷眉头轻皱:“怎么跟做贼似的。” 对她抱歉一笑,天知道苏逸这段时间是不是吃错了药,只要她露出一丝想跟左冷见面的想法,他的脸立即就冷的跟冰块儿一样。 “你没有收到我给你写的信?” 代婉一怔:“什么信?” 二人面面相觑,然后就都明白了。定是被某个小心眼又神经敏感的人截了去,他这段时间的反常也就有了解释。 哭笑不得。 “找我有事?” 左冷看着她,面露犹豫,看样子她该是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将他的纠结的表情看在眼里,大致猜测到他要说的事情,眼里的笑意淡了两,故作轻松道:“如果是有关文昕有孕一事,那就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代婉愣了愣:“怎么,你不知道这件事?” 左冷摇了摇头,即便他对后宫之事漠不关心,也知道后妃有孕之事对前朝的影响,更何况还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朝堂之上却从未有人提及,着实怪异。 代婉却是一清二楚,他竟连朝臣也瞒了过去,只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待孩子出生之后,他难不成还想将他送到宫外不成? ……以她对苏逸的了解,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倒是连累她对文昕母子生出几分愧疚。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还有其他事?” 左冷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表情平淡,似乎并不介意,便也没有再在这件事上纠结。 “你与西域摄政王灭十分相熟?” “算是。” “我在边关驻扎时,收到他派人送来的书信,让我转交给你。我当时军务缠身无暇顾及,再者对他的动机心怀疑虑,便没有立即交给你,直到前些日子收到西域传来的消息,才又想到。” 说着,从怀中掏出已经泛黄的书信交到她手上。 回想起离别时他所说的话,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安,握着书信的手不由得收紧。 “西域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灭突然暴毙,整个西域大乱。” --------------------------------------------------------- 本以为会像之前那般,有灭入梦,代婉睁开眼睛,外面依旧漆黑一片。 梦中并没有灭的身影,不容于天地的人,便是死后,连留给他人祭奠想念的资格都没有。 往他身边更靠近一些,直至被他拥入怀中。 苏逸其实一直没有睡着,白日她与左冷的对话一句不漏的传到他耳中,担心她会如之前那般郁结,天鹤已经不止一次提醒他,她的身子最忌忧思深虑。 “怎么了?” “冷。” 闻言,将她抱紧一些,两具身体无一丝缝隙。 眨眨干涩的眼睛,悲伤到了极致,反倒没了泪水。此刻的她,彷徨迷茫,看不到一丝光明。 灭终遭反噬,被天火焚身烧成灰烬,那么,她呢? 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阿逸。” “嗯。” “把成宝借给我用一用可好?”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你开心,便是负了全天下又如何。 灭给她的书信中并没有只字片语,里面装着的是一朵晒干的红色莲花。代婉认得,这便是传说中长于仙山之上,由麒麟神兽看管的圣花。传言只要吃下它便可百病全消、长生不老。 其实哪有这么夸张,它确有神奇功效,却只对仙神鬼怪有效,有固本培元之效,对于她是再好不过的补药。在她伤重期间,苏逸派出大批精良武装前去寻找,即便有蔻红玉遥相助,依旧毫无收获,甚至连仙山的影子都未曾见到。没想到,竟没灭得到,这其中的艰辛可见一斑。 毫不犹豫的吃下,这是灭赠与他的礼物,也是上天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74 真相 毫不犹豫的吃下,这是灭赠与他的礼物,也是上天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真气运转小周天,代婉看着指尖莹莹白光,惊喜万分,竟已恢复一成法力,虽然无甚威慑,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却已是绰绰有余。 对于代婉的突然来访,成宝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带着十分拘谨将其迎进门来,四目相对,慌忙低下头,她的目光稀疏平常,却不知怎的令她惊悚不已。 代婉看着眼前这副与自己七八成相像的面孔,眼底波涛汹涌。 “我有话单独说与你听,让她们出去可好。” ------------------------------------- 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一时不察撞到了人。 眼里的嚣张气焰在看到来人面容时倏然被冷水浇熄,脸色发白,慌忙垂下头道歉,她可没忘了,眼前这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就把自己主子送去了白云庵,连带着她也跟着吃了大半个月的斋。凉亭中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特意派人将她请了过来。 与此同时,代婉也注意到亭中仪态万千的两个人,略微犹豫,便随着宫人登上台阶。 看着端坐身侧的二人,慕容澜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情绪。她们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个虽不说甚得圣心却怀有龙种,反倒是她这个皇后,皇帝名正言顺的嫡妻,威信全无,屈居二人之下,怎能甘心。端 起茶杯掩盖脸上的愤恨不平,轻轻呷了口茶,苦涩生冷。 不动声色的将她的表情尽数收进眼里。文昕嘴角轻勾,扬起讥讽的弧度。她向来自是清高的表姐,终究还是躲不过后宫权欲的诱惑。 三人各怀心思。代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文昕与慕容澜之间的微妙气氛。 慕容澜将视线转到兀自出神的代婉身上。以为她为后宫有孕一时深受打击,心下痛快,对文昕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文昕是不讨喜,可有人更令她厌恶百倍。 “没看到昕贵妃的枣茶已经没了热气,还不赶紧换下。贵妃身子金贵,若是出了丝毫差错。尔等便是抄家灭族也担待不起。” 文昕素来蕙质兰心,怎会听不出她话中的刻意,对于皇后拿自己,尤其是自己腹中的孩子作为打击别人棋子的做法十分不满。文昕表情淡淡:“劳皇后费心,文昕身子向来康健,没那么娇贵。” 对于她的不识好歹,慕容澜眼神闪了闪,脸上的笑意越发柔和。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本宫知道近日天气比较热,可你如今身怀有孕,尤其前三个月更要好生将养,还是处处小心为好在。皇上政务繁忙,虽说去你宫里的次数不如从前。太医院与御膳房那里却是时时交待着的,足以见陛下对你和肚子里龙子的重视。为了不负圣恩,你也得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慕容澜的话很好的熨帖了文昕烦躁的情绪,只见她面色缓和许多,虽什么都没说,对于宫人重新端上的温热饮品却也是坦然接受的。 她的话明显而刻意,代婉想不注意也难。 视线定格在文昕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目光柔和,慕容澜的算盘打错了,她自始至终从未对苏逸的孩子生过恶意,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是以,对于慕容澜的调拨,她只是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 苏逸很快便发现她的变化,变得安静、柔和的许多,也变得更加黏人。对于这些,虽心有疑惑,他却喜闻乐见。 每每下朝,总会在唯珍阁门前看到她等候的身影;每每抬头,总会对上她温柔缱绻的目光;每每醒来,总有佳人在怀;这些都是他一直所愿,却从不敢奢望之事,如今愿望成真,怎能不心生愉悦。 宫中的生活,日复一日,虽有苏逸陪伴在旁,甜蜜惬意,却不能时时相守,朝中政务繁忙,一旦只剩下她自己,就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嘴上不说,此刻的代婉其实是极需要有人与之分担,一无所知的苏逸却并不是最佳人选。 信号发出,次日玉遥蔻红便齐齐到唯珍阁报道。 毫不避讳的在他们面前炫耀少的可怜的法力,沾沾自喜。 二人瞧着她指尖少的可怜的灵光,惊喜比鄙夷多了一些。 “你终于丢下那可耻的慈悲心肠,动手了?” 代婉点点头,不甚在意:“动是动了,只是结果有些不尽人意。” “成宝体内并没有魄珠,我们……又重新回到了起点。” 便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蔻红也不由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呐呐自语:“怎么可能?” 代婉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以示安慰。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蔻红玉遥二人自此便在唯珍阁住了下来,苏逸对此十分不满,二人经历诸多磨难,好不容易过上温馨安宁的日子,最不愿的便是受人打扰,还一下子两个。他曾在代婉面前直截了当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却被她笑颜灿烂的挡了回来,就如她所说,他没有足够的时间陪在她身边,还不许她找两个人解解闷。 转念一想,后宫险恶,树大招风,她现在又失去自保能力,有人在身边照料总是好的,更可况论起忠心,谁也比不上那二人,如此,便也安下心来。 诸侯势力树大根深,若想彻底根除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更不能急于求成。苏逸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以为先皇祈福为借口,大赦天下的同时大为犒赏诸侯子孙,对其直系子嗣,封名号划封地。由此将诸侯封地由一分多,多而再多。将原本聚集于一人手中的权利划分成无数块,分发下去,从而达到无形之中削弱诸侯权利的目的. 代婉嘴角的笑意自始至终从未减弱,赞赏之词滔滔不绝,脸上是难以言喻的自豪与骄傲,就像一个忍不住向别人夸耀自己孩子的家长,激赏之词过后,得出结论,苏逸他,果真天生就是当王者的料。 玉遥、蔻红二人面无表情的听着,脸上表情纠结万分。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能笑得出来。 气氛太过压抑,代婉悻悻止住笑容,颇为无奈。 “能不能不要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蔻红就算了,玉遥你也这般。我要是死,肯定也是被你们俩给气死的。” 二人表情骤冷,意识到自己戳到他们的禁忌,不由得轻声规劝:“放心,我既然已经服下仙山红莲,只要好生将养,十年性命无恙还是可以保证的。谁能预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既然灭能找到,我们也能找到,既然能得第一棵便会有第二棵第三棵,与其将希望寄托在魄珠上,倒不如另谋出路,双重保障。苏逸手中能人精兵无数,让他去找,也不想想,你这般模样,究竟是因何所致。” 代婉摇头,态度坚决:“不能让他知道。” 她不希望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在小心翼翼与担惊受怕中度过。 怒其不争,玉遥哼了一声,甩着衣袖大步离开。 苏逸便在此时迈步进来,与他冲撞个正着,见到来人,玉遥的脸色更黑了几分,怒目而视,却碍于代婉在场不敢发作,只得暗瞪了他一眼,摔门而出。 苏逸眉头轻蹙,不明所以。玉遥和他虽说从一开始就不对盘,却也没有如刚才那般针对意味明显。 来到她身边坐下:“他怎么了?” “不必介意,他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异常烦躁。” 蔻红:“……” 房中只余二人,代婉不再拘谨,倒在苏逸腿上,轻轻闭上眼睛。 苏逸看着她柔和的侧脸,目光复杂:“你前两日,见了慕容澜和文昕?” “嗯。” 苏逸想问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在害怕,二人之间好不容易愈合的缝隙再经不起风雨。 睁开眼睛,身边已经不见他的踪影,代婉盘着腿坐在床上,兀自出身。 伸出双手,运气,指尖的白光忽明忽暗,最终归于沉寂。 嘴角扯出一抹苦涩,什么无恙,什么十年…… ----------------------------------- 这一晚苏逸因为有政事急待处理,没有回唯珍阁,对于代婉来说,睡眠就变得毫无意义。 披上衣服,独自游荡在皇宫之中,没有掌灯,一路上听到不少尖声惊叫。不该穿白衣服的。 冥冥中似乎有牵引,正准备打道回府之时,脚步一转,进了后宫人人闻之变色的冷宫之中。 耳朵捕捉到些微声响,代婉循着走过去,声音渐渐清晰。 一男一女。 “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怎会生出这种想法?” “株连九族?你忘了,整个家族如今,只剩下我一人。” “不能一错再错,我这去告诉皇兄,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什么龙种,只是你我酒后乱性的结果。苏鸿翻下滔天大罪,是杀是剐,任凭皇兄处置。” 75 黑暗 女人转过身,月光将她的面容映照的清晰无暇。 文昕并未因他的话产生任何负担,手掌轻轻覆上小腹,目光与母性无关。 “我知道自己罪无可赦,更是将你置于不忠不义之地,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一旦被揭露出来,不仅你我性命不保,就是皇上,也要遭受天下人的讥讽嘲笑。削藩一事正在紧要关头,这件事情足以将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江山社稷姑且不论,可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该因为我们的过错被扼杀。” “当今陛下对代婉情有独钟,后宫形同摆设,这个孩子很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骨血,难道你连一个做母亲的资格都不肯给我。” 她的目光悲凄的让人不忍直视,“苏鸿,算我求你,让我留下他。” “至于那荒谬的一夜,就让我们忘了,各自安静的生活,好不好。”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对上她的满是祈求的双眸,苏鸿嘴角轻抿,沉寂许久,终究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去。 他虽然没留下一句承诺,文昕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擦了擦眼泪,警觉的看了看四周,顺着来时的路,出了这荒废寂寥院落。 偌大的冷宫,只余下碎了满地的月光,偶尔想起的蟋蟀鸣声更为这个地方添加了几分荒芜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双腿失去知觉,久到朝阳初升,代婉僵硬着身子,慢慢从角落中走出,一双眼睛阴霾冰寒,令人生畏。 她所听到的那些。给她带来了万年以来,最大的刺激。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唯珍阁的,苏逸那时正急得满院子的找她。见她一袭白衣从门外走来。快步来到她身边,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用了力道却控制着不至于伤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大大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有些生气,冷下脸:“不好好待在房间里睡觉,瞎跑什么。” 天知道当他睁开眼睛身边没了她的踪影时他的惊慌和……害怕,睡意顿消。 身边的床卧已经没了热气,显然已经起身多时。怕她又像之前那般,被人无声无息的劫走,立即下令,调集宫中禁军准备对宫内宫外进行严密的搜查。若非李公公劝说,他怕是连早朝都要罢了。 他对代婉的宠爱已经惹得朝中非议不断,更有甚者为她冠上如妲己褒姒一般的祸水红颜,若非他以雷利手段严惩造谣生事之徒,请旨将她放逐宫外的奏折何止一二。若是再因她罢了早朝,她这个祸国殃民的罪名是坐定了。虽然她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引以为荣,但是他不愿意,他的女人。就该受到万民敬仰称颂。 一番思索,只命令成林亲自带队现在宫中秘密寻找,抱着她可能只是出去走走的侥幸,穿戴整齐的去上了早朝,对于大臣们的所奏所请,是一个字都没听到。 看着他焦急恼怒的面容,代婉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能让向来稳如泰山的大曜皇帝人前失态的,只有她一个,从始至终,都只能有她一个。 抚上他的面孔,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代婉看着他的眼睛,温柔缱绻:“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开心些,整天皱着眉,跟个小老头一样。” 一旁服侍的宫女太监齐齐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却无一不是微微上扬,为眼前这副温馨美好的画面。 我会保护你,没有人能欺负你,也决不会允许任何人辜负你。 ------------------------------------------------------------ 这几日有了妊娠反应,抚着胸口干吐了一会儿,在宫人的伺候下漱了漱口,拈了颗酸梅放入口中。 得力的大宫女看着自家主子自怀孕后越发清瘦的面孔,十分忧心,一边轻轻打着扇子一边问:“娘娘,要不要还太医院的院士过来看看,您每日吐得这样厉害,又吃不下饭,身子怎么吃得消。” 文昕自是不肯,他向来“器重”的王太医休了假,未免其他人看出什么端倪,这段时日她还是小心为妙。 摆摆手:“罢了,太医不是说了,这是孕期的正常反应,你们也不必忧心,尽心伺候着就好。” 宫人俯首称是。 请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本宫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小心翼翼的关门声之后,室内归于寂静,文昕睁开双目,内里一片清明。 一手无意识的在小腹上轻抚,盯着桌上的琉璃杯盏出神,心中却有另一番计较。 自代婉入宫之后,皇帝便再未踏入过其他妃嫔的宫室,唯珍阁可谓后宫独大,如此专宠之下,代婉的肚子却迟迟未有动静,她身体不好众人皆知,不管是她的原因,还是皇帝的意思,于她而言,均是好事。 在她离宫出走的这段时间,她费尽心思,终于在犹如铜墙铁壁的唯珍阁中安插进自己的眼线,那掺了其他东西的茶,代婉已经喝了近三个月,若想有孕,难如登天,算是解了她的后顾之忧。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她需要一个孩子。前朝公主的身份给她带来很大的便利,苏逸不敢不重视,她便利用这一点多次使计将他引来,可是,无论她表现如何,他却最多在她宫里用一顿餐饭,从不过夜。 如此,她便只能另作谋划,借腹生子、李代桃僵的想法便在这时出现,虽然冒险,却是唯一可行之法。她开始不动声色的物色目标,后宫禁地,其他男子不得入内,唯有皇帝的兄弟和御林军统领成林。成林对皇帝忠心耿耿,为人刚正不阿,不作考虑。皇帝的两位兄弟中,唯苏鸿最得天子信任,多次委以重任,且面容俊秀,尚未娶妻是以对于男女之事心智单纯。 若是苏鸿,她不仅可以得以成事,她与孩子的未来就多了一份保障。 酒是一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纵情春色。 确认自己怀孕之后,她又故技重施,成功让皇帝在她的房间里留了一晚。若是平时,她断不会如此轻易成事,偏偏那几日皇帝因代婉离宫出走之事,深处忧伤之中,伤情的男人最为脆弱也最为迷人,文昕尚为公主之时便对这位名动天下的才子有好感,已经做好春宵一刻的准备,神志不清的人似乎意识到什么,将她推开,自己翻过身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盯着他看了许久,文昕恢复一贯的冷静淡漠,拔下发上的玉簪,衣衫尽褪,躺在他身边,闭上眼睛等待天亮。 感情,她不需要。她的孩子,将会是掌握天下的一国之君,她,文昕,将会成为万人敬仰的圣母皇太后。 整个天下,依然是他们何家的。 睁开眼睛,里面蕴含的再不是端庄文雅,而是快要溢出的野心与报复。 代婉解读着她的神色,心惊不已。 她要的,不只是后宫,而是,整个天下。 ----------------------------------------------------------- 身边有些声响,睡梦中的文昕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以为还在自己的宫室,轻呵出声:“本宫要休息,都给我出去。” 周围恢复寂静,静默的有些诡异,且手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弄得她又痒又疼,猛地睁开双眼,却见一只拇指大的黑色虫子正趴在她手上不停的挥舞着一对触角,文昕身份尊贵,哪里见过这等可怕的东西,顿时脸色苍白的惊叫着跳起来,动作敏捷矫健,看不出任何娇生惯养的痕迹。 狼狈的拍打着身上,后知后觉自己身处之地,哪里还是她的宫殿,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别人或许对这个地方不甚清楚,她却一眼认出,正是她与苏鸿相约见面的地方,冷宫。 惊慌失措,欲要离去,却在转身之际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她的眼镜满含笑意,她却看到了隐藏在后面,蓄势待发的一头野兽,遍体生寒。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竟无一丝感觉。看向代婉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 强自镇定。 “你想怎么样?” 看到她掩在衣袖下紧握成拳的双手,代婉嘴角的笑意更浓,带着几分顽劣几分邪恶几分阴毒,她似乎打定主意,要把所有的黑暗面都在这一天爆发出来,灰飞烟灭,在所不惜。 离她更紧一步,逼得她连连后退,代婉帮她拿掉站在头发上的稻草,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在发抖,别紧张,当心肚子里的孩子,他可是你处心积虑,用尊严换来的。” 瞳孔猛然一缩,紧接着被倔强所覆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没什么事情,我要回去了,宫人见不到我定会四处寻找。” 不再看她,转身离开。 步子刚迈出,便被一股怪力向后拖拽,狠狠衰落在地。 76 疯癫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没什么事情,我要回去了,宫人见不到我定是在四处寻找。” 不再看她,转身离开,步履带着些微匆忙慌乱。 步子刚迈出,便被一股怪力向后拖拽,狠狠摔落在地。 对上一双漆黑阴霾的双眸,宛若一潭死水,文昕看不到她的生气,也看不到自己的。压抑在内心的恐惧,几乎破体而出。 靠近她,代婉冷笑:“不要期望有人能找到你,除非,是一具尸体。” “他们兄弟二人,的确一个比一个傻,可是,还轮不到你来戏弄。” 她眼中迸发的阴霾太过浓郁凌厉,文昕狼狈的坐在地上,不停向后撤着身子,地面因为她的动作,拖出两道长而笨拙的痕迹。双手紧紧护着肚子,她的孩子,她和何氏皇族唯一的希望,不能有时。 她脸上的清高再也不见,张皇失措的向四周眺望,似乎这样便能看到希望。 许是她的虔诚感动了上苍,木门吱呀,有人走了进来。 却是苏鸿。 仿佛见到最后一颗救命稻草,文昕踉跄着跑到他身边,紧紧攀着他的手臂,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 苏鸿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怔了一下,察觉到她的颤抖,犹豫着,还是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 文昕摇摇头,她是真的被吓坏了,在苏鸿的无声安慰下,勉强恢复神智,放开攀附着他的手臂,却依然紧紧贴在他身边,指着身后:“她疯……” 话未说完已经止住,偌大的院落荒凉冷寂。杂草丛生,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人的身影。 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拉住苏鸿的衣袖:“代婉。你看到她了吗,她刚刚就站在那里。” 苏鸿看着有些语无伦次的人,不明所以:“文昕,你冷静一些。代婉她此刻应该在唯珍阁陪皇兄下棋,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回答,让文昕彻底失望,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冲击着她的全身。 “文昕。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你说的话,我回去之后细细考虑过,孩子的确是无辜的,可我同样也不会以为这个孩子做出对皇上不利之事。 所以。接下来的几个月,对于这件事情我会保持缄默,待孩子出生之后,我会派人将他安全送出宫,替他找一个富足安康的人家。 至于你我。便到皇兄面前负荆请罪,我会告诉皇兄,是我酒后失德强迫与你,希望能够保你性命无忧。” 苏鸿将自己不眠不休,苦心纠结。想出的办法说出口,等待文昕答复,却发现她脸色苍白,双目无神,仿佛魔怔了一般。 摇着她的身体:“文昕、文昕……” 见她终于转动眼睛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苏鸿松了口气。 “你将我叫到这里,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没有……唤让来这里……” “怎么可能,是你身边的大宫女亲自给我送的信,文昕,你到底怎么了。” 脑子轰的一声,眼前漆黑一片,接下来的事情她便一概不知。 苏鸿抱着晕倒的文昕匆匆离去,代婉现出身形,看着那道匆匆离去,与苏逸极为相像的背影,面色复杂。 她将他引来,原本是打算借机将二人都除去,可是苏鸿刚刚的真挚言辞,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至于文昕,嘴角溢出冷笑,便让她在堂皇恐惧中度过最后几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如此,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座宫殿,紧闭的大门外已经长满了杂草,里面不时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声和叫骂声,声音太过耳熟,代婉不自觉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嬷嬷,手持毛鞭,不停抽打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女子的面容看不清晰,从身姿上判断年纪应该不大。嬷嬷边打边大声叫骂,年轻女子衣衫褴褛,身上布满血痕,皮开肉绽,疼的不停在地上打滚嚎叫。 代婉实在看不下去:“住手。” 那嬷嬷凶神恶煞的面孔在看到来人时,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堆满讨好的笑容,舔着脸来到她身边跪地问安。 代婉最看不惯恃强凌弱,更何况还是在苏逸的后宫。 冷冷着脸,也不叫起。 “宫中早有规矩,各宫各殿不得善用私刑,你在做什么?” 那行恶之人被她的沉声问询,吓得连连磕头求饶,额头渗出血来尚且不知。 “主子饶命,不是奴婢擅用私刑,成婕妤已经没了心智,整日疯疯癫癫,今日又将奴婢辛辛苦苦种下的菜拔个精光,御膳房已经许久不来给我们送吃的,这些菜若是毁了,奴婢跟婕妤就只能等死了,是以,奴婢气急才,才会动手,奴婢不是有意的,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妇人身上的穿着,灰白老旧,倒像是十分艰苦的模样,代婉不再与之计较,也没有心思与她计较。 一步步朝着地上的人靠近,她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察觉到陌生人的靠近,笨拙的向后挪动着身子,却忘了自己根本无路可退。 她脸上沾满了泥土,头发松松垮垮,散落在肩上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压下心中的震惊,代婉蹲下身子,轻轻帮她把乱发别在耳后,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泥土,动作轻柔,眼中丝毫不见嫌弃。 果真是成宝。 僵硬着身子,许久。 默默站起身,看了眼扯着自己衣袖傻笑的成宝,转向瑟瑟发抖的嬷嬷。 “你们怎么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启禀主子,成婕妤几个月前不知受了什么邪风,突然变得疯疯癫癫,整日大喊大叫,太医院均束手无策,皇上便下旨,让老奴跟成婕妤娘娘搬到这里静养。” 在宫里,静养无异于等死。 他知道苏逸此番作为都是为了她好,两个人想要保护彼此的心意是相通的,是以,她对此并无怨言。 因果循坏,她做的孽,竟然要苏逸来偿还。 “好好照顾她,你们的起居用度我会另作安排,她即便不再是后宫受宠的妃嫔,仍旧是成统领唯一的妹妹,成统领对陛下忠心耿耿,他的家人不该受如此待遇。” 出了这座破败荒凉的宫殿,代婉深吸一口气缓复心情,她会给她安逸舒适的生活,这个地方,她应该是不会来了。 一路上遇到不少游玩的妃嫔,看到她无不恭敬的行李问安,似乎都忘了她并无任何封号,看着她们面上的惺惺作态,代婉只觉得遍体生寒。 回到唯珍阁,躺在床上不想动弹,苏逸在勤政殿议事,尚未回来。她需要借这个空挡,好好打算接下来的事。 后宫是苏逸的后宫,没有事情能瞒得过他,更何况代婉派人到六司传话之事并未刻意隐瞒。 苏逸坐在床边,等着她慢慢转醒,代婉其实根本没睡,只是有些不想面对。 再装不下去,睫毛微微煽动,缓缓睁开眼睛。 “你见到成宝了?” 他开门见山。 “嗯。” 苏逸看着她,不再说话,过了许久,轻声叹了口气:“不必自责,她变成这样跟你没有关系。她原本就在偷偷食用五石散,为了防止她胡言乱语,我便让人多给了她一些。” “我明白的。” 翻个身躺在他腿上,淡淡的龙涎香飘入鼻尖,虽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心旷神怡青草气息,却依旧让他着迷。 “苏逸。” “嗯。” “你跟苏鸿的感情好像很好。” 他笑了笑:“那个小子,是苏家第一个主动接近我的人。” “我知道了。” --------------------------------------- 如代婉所料,从冷宫回来之后,文昕一直处在惊惧不安之中,身处自己的宫室并没有带给她任何的安全感,夜里即便满室通明,宫人相守,依旧不敢闭上眼睛,似乎代婉会随时随地出现。 几日下来,竟瘦了一圈。她也曾试图向皇帝求救,事到如今他是唯一能够阻止代婉的人,可又怕事情败露,一番计较之下,还是将人派去了勤政殿,天衣无缝的说辞已经准备好,派出去的宫人却迟迟未归,一连几次都是如此,文昕彻底绝望。 身旁最得器重的大宫女看不下去,如此这般,不仅主子的身子坏掉,便连肚子里的小皇子也难保,于是便擅自让太医院煎了副安神汤药,文昕也因此托福好好睡了一觉。 一觉天亮,意识恢复清醒之时,猛的睁开眼睛,目光四处搜索,除了恭守在旁的侍人,并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暂时心安。 宫女轻手轻脚的进来,见自己娘娘已经醒来,面露喜色。 “娘娘,唯珍阁主子拜访,此刻正在外室等候。” 身子急不可查的一抖,摇摇头:“就说本宫乏了,正在休息。” 小宫女面露难色:“奴婢也是这样告诉她的,只是她说,除非娘娘想让她用另外一种方式出现。” 见到她倏然一白的面孔,宫人惊的齐齐下跪。 “让她……进来。” 代婉施施然走进来,身后跟着端着瓷盅的宫女。 77 魄珠 代婉施施然走进来,身后跟着端着瓷盅的宫女。 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笑道:“贵妃娘娘,最近几日过的如何。” 文昕苍白着脸色并不答话,掩在被褥下的手微微颤抖着抚上小腹。 不待主人招呼,代婉已经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看了眼因为她的到来严阵以待的宫人,勾了勾嘴角。 “我和你们娘娘有些贴己话要说,你们先退下。” 看了看自家娘娘苍白可怜的面色,再看看对方趾高气昂的姿态,孰强孰弱可见一斑,他们怎敢出去,若是娘娘肚子里的龙胎有何不妥,他们便是是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在宠妃与皇子之中,他们选择了后者。 代婉也不恼,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掏出一枚明晃晃的小牌子丢到桌子上。 满屋子的人跪地高呼万岁,便是床上的文昕也不得不拖着惊惧的身子,起身行礼。 苏逸送过这么多东西给她,这一件是她最为满意的。 “怎么样,现在能出去了吗?” 令牌一出,犹如圣驾亲临,代婉的话就具有了圣旨的权威,哪里还敢有人说一个不字,带着担忧与不安,宫女太监迅速撤离。 房内只余下二人。 代婉并不急着开口,反而颇有闲情逸致的撇着茶杯中的茶叶沫,一边撇一边欣赏文昕毫无血色的面容与张皇绝望的神色。 “我本想将你和肚子里的孽种一同解决,不过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敲了敲桌上的瓷盅,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亲自下厨为你熬了一副汤药,喝下它,若是你还能活着,我便顺从天意,饶了你的性命。” “只不过,死罪可逃活罪难饶。接下来的日子,你会在白云庵度过,便在那方净土上,好好补偿你的过错。” 代婉的话直截了当,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余地。 文昕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还要犹如困兽一般挣扎。 撑着身子站起来,倔强的昂起头,此刻的她似乎又恢复了一贯的骄傲。 “你敢,我是皇上的贵妃,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儿。代婉。你竟敢无视宫规。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谋害龙种。罪该凌迟。” “你口口声声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孽种,可有证据?” 代婉脸上表情依旧如故,并未因她的话掀起任何波澜。 对上她戏谑的眼睛,文昕心中恼怒。更多的却是慌乱。 “我是前朝的公主,我的安危关系着朝纲稳定,这件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不仅是你,就连皇上也难逃天下人的责怪。你的爱,难道就如此肤浅?” 文昕向来是聪慧的,即使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依旧能清晰的分辨出她的弱点。 整个天下,没有她不能舍弃的。包括她自己,却惟独只有苏逸一人,她舍不得,放不下。 她的确说中了她的心事,只是已经做出的决定。已经狠下的心肠,怎会轻易动摇。 不想再听她废话,代婉双眸骤冷,沉下声音,宛若地狱中重生的恶魔:“看来,让你自己乖乖喝下去是不可能了,那就休怪我狠心。” 瓷盅盖子被打开,一股苦涩的草药味直冲鼻尖,文昕再坚持不下去,连连后退。 “救命,快来人,来人啊。” 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嗓子都要哑了,门外却依旧不见动静。她无法再等待,拔腿便向大门跑去,手臂尚未碰到,身子便再动弹不得。 这个认知让文昕惊恐万分。 代婉冷笑一声,手指轻勾,原本被定在原地的人,双脚悬空,身子不受控制得朝着她的方向飘来。 两人只隔着半臂距离,看着她眼中泛出的光芒,文昕瞪大眼睛,似乎有只手正握着她的脖子,慢慢收紧。 代婉面无表情,捏着她的下巴,试图将落胎药强灌进去,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白光,将她逼退几步。 诧异万分,定睛去看,只见文昕的小腹透出莹莹光亮,仿若月光。 这种感觉,代婉再熟悉不过,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是魄珠。 他们想尽各种办法,甚至不惜毁了成宝也要得到的东西,唯一能让她生存下去的希望,竟然就是她处心积虑一定要杀死的孽种。 上天到底再跟她开什么玩笑? 瓷盅内的汤药已经洒了一半,代婉沉默许久,端着汤药的手指更紧一些。 即便毁了她的希望,也决不能留下这个隐患。 做了决定,继续刚才的动作。 惊吓与绝望之中,文昕甚至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呆呆的,任她将苦涩的汤药灌入口中。 房门就在这时被撞开,代婉恍若未闻,此刻的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魔怔了一般。 苏逸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常,打掉她手中的瓷盅,咣当一声似乎拉回了她些许的意识,转过脸,一双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吓得身后的苏鸿倒吸一口冷气。 “二哥,她……” 苏逸却并没有听到他的话,紧握住她的肩膀,力气大得连他自己都跟着疼痛。 “代婉,醒醒。” 熟悉的声音将她的神智彻底换回,眼中渐渐恢复神采,愣愣的看着眼前人,带着些许迷茫些许复杂。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便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她意识清醒之际,束缚在文昕身上的法力消失,苏鸿眼疾手快的接住仰面倒下的人,惊吓过度,她已经昏了过去。 透过苏逸的肩膀,代婉看着被苏鸿抱在怀里的人,目光复杂,却依旧不善。 对上她的眼睛,苏鸿眼中怒火丛生。 “代婉,你疯了不成。” 代婉并不看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这个孩子,决不能留。” 萦绕周身的温暖骤然消失,转过头,对上苏逸不可置信的双目。 那人的视线却并不在她身上,看着地上的碎片和空气中漂浮着的草药味,大致猜到她刚刚做了什么。 “三弟,快将文昕放到床上,来人,传太医。” 仿佛被隔绝了一般,代婉一个人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围绕在床边,苏逸脸上的焦急担心毫不掩饰,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病倒时,他的反应。 恍然大悟,哦,原来让他如此在意的,不止她一人。 原来,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占据了他的心房。 怔怔看了他许久:“苏逸,你会后悔的。” 若是你知道,我的所作所为,究竟放弃了什么,你会不会后悔,这个答案,她已经无从得知。 ------------------------------------------- 因为汤药灌进不多,再加上救治及时,文昕的孩子算是保住了。 代婉得知这个消息并不见失落,仿佛已与自己无关。 自那日之后,她与苏逸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她知道这几日他一直在文昕那里,嘘寒问暖,细心呵护。 待在唯珍阁中,足不出户,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死。 仙山红莲是圣物,只为善良圣洁之人所用,她心生恶意,自然会遭到惩罚。 她告诉自己,一个月,再在有他的地方待一个月,算是全了她的情谊,在那之后,她就会到霾山,回到她刚开始衍生的地方,魂归故土。 其实,苏逸来过一次,就在当晚,得知文昕安然无恙之后。 很明显,问她为何这样做。 代婉冷笑:“该来兴师问罪的,不该是你吧。” 他的面色倏然一僵,代婉明白了一个她最害怕的事实。 “你其实早就知道对不对?你知道文昕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他并不否认。 “哈”多么滑稽可笑的答案,又是多么令人心寒。 悲凉的双目,近乎绝望。 “你既知道,却依旧命人悉心照料,苏逸,你就这么贱,甘愿替别人养孩子。” 还是有一些不想让我知道的原因。 苏逸眉头轻皱,为她的口无遮拦,想到至今还在昏睡中的文昕,以及苏鸿脸上的焦急担忧,脸色冷了下来。 “你越来越放肆了,竟然在宫闱之内公然行凶,若是被他人知道,就连我也保不住你。” “至于文昕肚子里的孩子,我自己做了什么,自然清楚。可知你的胡言乱语若是传了出去,苏鸿会如何。” “你已经杀了我的父亲,莫非还想断了我的手足。适可而止吧。” 他背对着她,没有看到她一瞬间灰败的脸色。 代婉每日在唯珍阁待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都在另一处偏僻荒凉的宫室中度过,陪着疯疯癫癫的成宝一起玩闹,日子倒不再枯燥乏味。 至于后宫之中有关她失宠,昕贵妃深得圣恩的传闻,听而不闻。 御书房中,苏逸如往常一般批阅奏折,小太监跪在地上,继续每日的工作,向皇上汇报唯珍阁那位的一举一动,稍有不详,便会立即遭到问询。 放下手中的毛笔,捏了捏眉心:“你说她带着成宝把唯珍阁新种的树苗全都拔了。” 小太监头垂的更低。 “罢了,只要她高兴,就随她去吧。让御林军留些神,不能出任何差错。” ” (快结局了,最近比较忙,可能不能做到每日一更。) 78 曲终人散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二人。 文昕突然来访,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两个人的谈话绝对不能为外人知道,是以,无论是她还是文昕都将宫人打发的远远的。 她并摆出胜者的姿态,因为本来就不是一场战斗。她要的是权,她要的是情。 因为顺风,火势起的很快,打开门撩人的热气扑面而来,越演越烈的火势硬是将代婉生生逼退好几步,不得不带着文昕重新躲回房间。 文昕早已褪去刚开始的惊慌害怕,变得格外冷静,带着绝望,口中喃喃,上天的惩罚终于到了,他们何家作恶多端,活该满门尽灭。 许是脑子被熏晕了,什么都没想,运用最后一丝灵力将近乎呆傻的文昕送了出去。 心中多少存了些侥幸,她本不是俗物,危急关头总会迸发出过人的能量,再不济还有苏逸,他不会让她有事。 被熊熊燃起的火焰逼到角落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法无天的妖妖,苏逸也于两日前去了燕山祭天。 胸口有些闷,抚了上去,却并没有感觉到胸腔内的跳动,恍然大悟,她只是一口怨气啊,什么呼吸、心跳、疼痛,统统都只是她的臆想。 就在刚才,她亲自将自己唯一的希望送了出去。 顺着墙壁滑落在地,心中竟莫名的觉得轻松。 万年的纠葛,终于要在今天。与这座唯珍阁一起画上句号。 “代婉。” 有谁的声音穿过层层热浪来到她耳旁。 左冷站在她面前,袖子上还沾惹着几簇火苗,被他眼也不眨的拍去,反倒在面对她的时候目露惊诧,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下一刻,代婉已经在他背上。 失望吗,其实,一点都没有。相比那个人,左冷反倒更令她舒服。 脱离险境之后,左冷将他身上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外衫披在她身上,在看到自己全然透明的双手时,代婉才明白怎么回事。 弯起嘴角轻笑起来,征战沙场的人,胆子果真不是一般的大。 文昕被妥善安置,慕容澜和各宫妃子正在唯珍阁焦急等待,只是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不想再与她们虚以委蛇。左冷便一声不吭的带着她直接出了宫,只因为她一句:“我想回霾山。” 霾山半山腰,再往上。肉体凡胎是去了的。 蔻红玉遥看到她发出的信号已经下来接他。看着他眼底的疑惑担忧,代婉笑了笑,撑着身体给了他一个拥抱。 谢谢你,曾真心待我。 素为朝臣争议,也是大曜皇帝登基之后唯一大兴土木之处的唯珍阁,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苏逸快马加鞭赶回来。早已不见了人影。 ----------------------------- 霾山之上,正是好风景。 代婉随意坐在一棵茂盛的桃花树下,闭上眼睛享受难得安宁的一刻。 回到霾山之后,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三日前。已经完全失了肉体。 不知怎的,今日起床时却难得碰到自己的脸。便连额间早已消失的印记也悄然绽放在眉心,妖娆鲜艳。 代婉欣喜若狂,但是天鹤蔻红三人却并不见喜色,他们想到的是另外四个字,回光返照。 不管他人如何焦急纠结,她只管享受现在。 睁开眼睛,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白色的儒衫,已不复整洁,脸颊消瘦几分,向来精神奕奕的双目血丝尤为明显。 她让玉遥将霾山的机关统统关掉,他能上来,该是费了不少功夫。 见她没有要搭理的意思,苏逸没有任何不悦,撩起下摆坐在她身边。 代婉的头便顺理成章的靠在他的肩头,不是她矫揉造作,是真的……没了力气。 好像就是为了他的到来,她才不辞辛苦,撑了这么多天。 “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 不是没有从他口中听过甜言蜜语,这三个字最为平淡,却最让她铭记于心。 此刻的二人洗净铅华,平常得就像一对老朋友。 “文昕怎么样了?” 他摇头,顺带着代婉的身子也跟着微微颤动。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冰冷至极,不由得更近一些,深入骨髓。 “苏逸这一生,如若有子必出自你膝下,可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苏鸿的孩子将会位列东宫。我向你道歉,为我之前所说的话。” “现在没有文昕,也不会有其他人,我知道你不喜欢皇宫,我已经拟好诏书传位于苏鸿,自此之后,无论你去哪里,我必紧紧相随。” 代婉嘴边的笑意未曾间断,这一刻的她,是幸福的。 “我会记得,有一个男人愿意放弃整座江山,只为我一人。” 脸上微微湿润,代婉抬起眼眸,恰巧看到一滴晶莹从他眼角滑落。 垂首看着自己已然虚无的双腿,心中没有惧怕没有遗憾,只余下一片安然。 视线掠过不远处驻足的蔻红、玉遥、天鹤,报以感激一笑,如若不是你们,她这捡来的万年,不可能过得如此肆意潇洒。 “你们,都不要忘记我。” 天空似乎一下子明亮许多,阳光一缕一缕的照在苏逸身上。他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动作,身旁再不见有人依偎。 慌忙伸手去抓住那一缕青烟,却只有抓到一片虚无。 蔻红三人,齐齐下跪,早已泪流满面。 巍峨群山间突然响起一声凄吼,惊起飞鸟无数,直达九霄。 眼前一幕并不陌生,天鹤似乎又看到,万年前,当他赶到桃花林时,那个抱着百花仙子仰天长啸的男子,他脸上的神情与苏逸重合在一起。 悲戚、绝望,毁天灭地。 ----------------- 大曜在皇帝苏逸的治理下,国泰民安,愈发繁荣昌盛。相较于这位皇帝老生常谈的丰功伟绩,百姓更倾向于他扑朔迷离的感情生活。五年前,身怀有孕的文新贵妃在一场大火中丧生,皇帝悲痛欲绝,后查出凶手为皇后慕容澜,废之,继而遣散后宫,却独独留了一名痴傻后妃在宫中。 传说,皇帝对这位傻妃极为宠爱,只要一有空余就会到她宫中,却什么也不做,只呆呆的看着她的面容,一看便是几个时辰。 天庭的瞭望台放有一面通灵宝镜,可以看到凡间一切。 风扶远看着镜子中身着明黄服饰的人,摇头叹息:“又在发呆,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变傻?” 身旁的女人凉凉瞥了他一眼:“就算变傻也改变不了你曾是他坐骑的事实。” 面对事实,风扶远虽然气愤却无法反驳,更何况,与那个人相比,他算不上可怜。 “你……不打算下去见他一面。” 女人侧过脸,眉间花印若隐若现。 代婉看着镜中人,沉默许久。 “那一段凡间因缘早已终结,就算见面,也改变不了仙人永隔的事实,与其这样,倒不如相互怀念。更何况,我与司溟有约在先,身体康复之前不得生出下界的执念。” “百年之后,他便会同你一般回归仙界,万年的时间我都等过来了,更何况短短几十年。” 最后再看一眼镜中的苏逸,转身迈开步伐。 嘴角轻勾,只是谁也不能保证,几十年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她会爱上别人也说不定。 她爱的如此辛苦,也该轮到他了。 (剧终,这本书写的整体感觉就不好,虎头蛇尾,自我反省中...)2k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