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算》 引子 一九六八年盛夏的一天上午,在位于河北省省会石家庄市的一座医院里,来了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一男一女,他们骑着自行车,臂上缠着红袖章,斜挎着帆布包,看上去标准的红卫兵打扮,领头的是一个面色白净,相貌英俊的男孩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瘦削,但是脸色凝重,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脸庞清秀,肤色白皙的女孩子,跟他年纪相仿,面无表情地夹着一个黑色的记事本。 两人走在医院的走廊里,脚步匆匆,走在前面的男孩子似乎对身后的人颇为忌惮,一边走着,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 医院的上面都是干部病房,他们径直来到最靠里的一间,这里只有一张床位,收拾得很干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干部靠在床背上,正拿着主席的《最高指示》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戴着一副圆边黑框眼镜,面庞精致,杏眼朱唇,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绝世美人,只是现在略显苍老疲惫之态,她梳着齐耳短发,只是头发一片雪白的颜色,在这个年纪,头发就全白了,看上去和她精细的面孔有些不太协调。 领头的年轻人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女干部见他进来,显得很高兴,可又没有过分表露出来。 “妈,你现在还好吗?”领头的年轻人站在她的床边,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永胜,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你终于来看我了!”女干部微微低头,她的视线落在白被单上,可声音微微发抖。 “妈,‘文化革命’开始已经有些日子了,现在我们单位也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我也追求进步,想加入到革命的队伍中去,可组织上认为咱们家的情况很特殊,所以带了一位干事来调查一下。”年轻人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干部,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中年女干部伸出如葱白般光滑的手指轻抿嘴角,接着优雅地放下书本,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旧社会社交名媛的做派,永胜见了,不由得撇了撇嘴角,用眼角偷偷向身后扫了一下,那个女干事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只是摊开记事本,掏出钢笔,一言不发。 “咱家的情况你还不清楚吗?为什么偏要跑到这里来问?”女干部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你的情况我当然了解,可是我爸,他毕竟是个日本人!”永胜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安。 “你爸爸虽说是日本人,可他是坚定的国际主义革命战士,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他已经去世了,关于他的历史成了悬案,组织调查我,可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永胜说。 “他是你亲爸爸,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女干部有些激动了。 “虽说如此,可在抗日战争时期你们是怎么认识并结婚的,他在那段时间做过什么事儿,您可从来没跟我说过,妈,这次是组织正式派人来向您询问这些问题的,您一定要如实反映!”永胜的表情很矛盾,内心里充满了纠结。 女干部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回忆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很快她头上就开始冒汗,过了很久才从这种思考中回过神来,向眼前这两位年轻人讲述起那段从未对人说起的往事。 第一章 危险人物 一九四二秋,河北永定县城外。 耿长乐趴在土丘上,眯起眼睛盯着前方的公路。 大片的玉米地延绵不绝,向远方伸展开去,已经到了收获的时节,青纱帐变成了金色的田野,包裹着细如发带的公路,所谓的公路,其实就是一条土路,跟随着广袤的田野,一路延伸向前。 这条公路由于常年行车,地势渐渐凹陷下去,站在田埂上向下看,公路上的情况了如指掌,就是这么一条道路,却是永定县通往正定,石门的必经之路。 已经是下午时分,秋天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人不由得产生一丝倦意,耿长乐摇摇头,想驱走这种慵懒的感觉,只看见身旁的小五已经头歪到了一旁,大张着嘴打起了瞌睡。 “小子,你给我起来!”一巴掌下去,打得小五一个激灵,手中的扳机差点叩响。 “咋了?队长,鬼子来了?”小五还有点懵懵懂懂没清醒过来。 “来个屁!照你小子这种睡法,鬼子就算出城扫荡你小子也不知道!”耿长乐的脸拉下去老长。 身后传来一阵轻声的嬉笑,他回头看去,十几个小伙子头上扎着枯黄的玉米叶子,一字排开都趴在田埂上,他们的手里端着盒子枪,三八大盖,边区造,他们的年轻脸上粗糙黝黑,满是尘土,露出一排白牙,显然刚才他的一番话让他们提起了精神。 “同志们!”耿长乐压低了声音说道,“鬼子就快过来了,一定要打起精神,把这条路的前前后后都给我盯住了!” “队长,谁知道咱们是不是搁这白费工夫啊?你怎么知道鬼子要来啊?”小五揉了揉眼睛,小声嘟囔道。 “这是可靠情报,城里的同志冒着生命危险送出来的,据说有一个极端危险的人物要从这里路过,这次一定要把他收拾了!”耿长乐咬着牙啐了一口。 “呵呵,”小五嘿嘿一笑,“这交通员也是,这都多长时间了,总算憋出这么一点动静!”小五个子不高,干瘦干瘦的,他一笑,额头上的青筋就鼓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他们平时都在干嘛,你们谁见过交通员?”身后的战士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气氛很热烈。 “听说交通员的身份不敢轻易泄露出来,就连咱们这些老革命都没谁见过他们,只有指导员派专人和他们联系。”身后不知谁嚷了一句。 耿长乐被他们的声音嚷嚷地有些烦,他从身旁摸出几个小石子,刚想教训一下这帮混小子,就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叫道:“车来了,车来了!”他连忙挥手示意战士们压低身子,又向前匍匐两步,只见从北面的道路上扬起了滚滚黄土,这是汽车开过的信号,他瞪圆了眼珠子,轻轻挥了一下手臂,身旁的枪都压上了膛,手榴弹都拉上了弦。 “我说什么来着?”他冷笑道,“这次一定不能空手回去!” 一共来了两辆车:前面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后面的是一辆大卡车,扯着帆布棚,从那惨黄色的军服来看,肯定是坐了满满一车伪军,估计得有不下二十个。军用吉普的车窗上挂着白色的帘子,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看来,这次的情报的确可靠,吉普车里坐的还真有可能是个人物。 耿长乐向身后瞄了一眼,地雷早已经埋好,负责拉线的战士向他点了点头,“放吉普过去,炸那个大家伙!”本来打算一锅烩的,可在根据地憋了这么长的时间没动过枪,实在是想打个漂亮仗,拉线的地雷不能埋到公路中间,就算鬼子和伪军再傻,也不可能傻到看不见那夺命的拉绳,通常打伏击时,这样的拉线雷都是埋到路两旁的土堆里,让田间地头的杂草和玉米梗来做拉绳的天然掩护。 他决定活捉这个传说中的危险人物,兴许这个人会对他,对八路军都有重要的意义。想到这里,他手中的盒子枪,悄然瞄准了吉普车的前侧窗。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眼看这两辆车都开进了伏击圈。 “拉线!”他大喊一声,同时手中的枪也打响了。 地雷在卡车不远处爆炸了,两辆车同时停了下来。 吉普车前面的窗帘上一片爆红,卡车里则叽里哇啦乱作一团,十几条长枪从帆布棚里伸出来,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胡乱放着,这些伪军本能地感觉呆在车上很危险,可谁也不敢第一个跳下车去当炮灰,所以只能哭喊着胡乱放枪。而耿长乐和他的八路军战士们,在拉响地雷后,则静静地等待了十几秒,估计卡车里伪军们枪里的子弹打得差不多了,耿长乐大喊一声:“冲啊!”率先冲了下去,身后的战士们端着枪,对着卡车上的帆布棚猛打,很快就听到里面惨叫连声,刚才还打着瞌睡的小五,此时如同一只下山猛虎,一个箭步冲到卡车前,端着枪大喊一声:“我们是八路军,缴枪不杀!”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的是密集的子弹,幸好那帮家伙躲在车里没法瞄准,只能胡乱开枪,否则这一轮子弹过去,小五就得变成筛子。 “兔崽子,还敢顽抗!”小五骂了一句,瞪起眼睛,瞄着最外面的家伙就是一枪,正中那伪军的眉心,就听见一声闷响,那家伙拖着舌头把自己的尸体挂在了车厢上,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车里的伪军疯狂地叫着,听得出他们心里很恐惧,可似乎有一种更大的恐惧在驱使着他们负隅顽抗。 后面的战士陆续赶到,把卡车团团围住,双方的胜负已经很明显了,伪军被困在车内,只有挨打的份,在持续的交火下,卡车里的人一个个相继倒下,可就算他们一边哭爹喊娘地叫唤,还是不住地放枪。 “真他娘的邪门,都被打成这样了,怎么还不投降?”耿长乐身旁的一位战士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们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你没听说吗?最近城里兴起了一个黑仙会,领头的自称黑仙,听说邪行得很,他给鬼子和伪军都施了法,你忘了上个月反扫荡时候的事儿了?那帮家伙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都疯了!”一个高个战士小声说道。 “就是,听说那个黑仙还能给人换命,快死的人都能给拉回来。”另一个战士嘟囔道。 “行了,别胡说八道了!那种封建会道门的东西,你们还来劲了!瞧取的那个破名字,还黑仙儿!”耿长乐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对着卡车大声喊道:“皇协军的兄弟们,别给日本人卖命了,我们是八路军,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你们只要放下枪,就能享受到俘虏待遇,我们绝不会虐待你们!”喊罢他挥手示意暂停射击。 就听见车厢里传来一阵哭声,哭声中夹杂着拉枪栓的声音。 耿长乐知道刚才他是白喊了,于是咬咬牙,发起了总攻的命令。 只用了三分钟不到,战场就恢复了寂静。 战士们小心地靠近汽车,里面还剩下三个人,木木地望着前方。车厢里全是血,那些死尸面目狰狞,横七竖八地堆积在四周,好像一堵肉墙。 小五再一次跳到车前,冷冷地问道:“你们还想打吗?” 三个伪军使劲摇头。 “那就赶紧缴枪投降!还等什么?” 就听见车里带着哭腔嚷道:“我们缴枪,缴枪!”接着,三只毒蛇般的枪口伸出车外。 小五冷笑道:“少给爷爷装蒜,乖乖地,一个个跳下来!” 两名战士躲到车轮两侧,举枪瞄着出口。 车里的伪军哭丧着脸,像驴粪蛋一样一个一个滚了下来,他们胆战心惊地抬眼望去,只见十几条彪形大汉,脸上涂抹着黑灰,就像阎罗王殿上的凶神恶煞,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见到这个阵势,令他们两腿发软。 整个车里的伪军,连同被打死的,一共有二十一个,现在还活着的就他们三个,他们身上的武器被战士们收缴了个干干净净,小五用枪指着他们,大声喊道:“都听好了,爷爷问你们,那辆吉普车上的是什么人?” 没人吭声。小五眉头一皱,咬着牙拉开枪栓,厉声喝道:“你们这帮狗汉奸,死到临头还想顽抗到底吗?” 一个干瘦的伪军从帽檐底下探出眼睛:“报告八路长官,皇军,啊,不,鬼子给我们的命令就是护送吉普车到正定去,到底车里是谁我们也,也不知道。” “真的吗?”小五眼睛扫向其他人,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他们可能真的不知道吉普车里的人是谁。 耿长乐在旁边听着,并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他举着枪,谨慎地来到吉普车旁边,司机刚才已经被他一枪毙命,但是车里出奇地安静,他清楚自己并没有开第二枪,那么,车里有没有坐着第二个人呢?此时他倒有些踌躇起来。 “队长,这帮狗汉奸怎么处置?”小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老办法处置吧!”耿长乐的声音不大,但是周围的伪军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以为死到临头了,又都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嚎啥嚎,再叫唤就枪毙了你们!”一名战士拉长了脸吓唬道。 战士们围拢过来,三下五除二把他们捆得如同粽子一般,扯下布条蒙住眼睛堵住嘴,再一个个扔到卡车上面去,当把最后一名伪军扔到车里的时候,他们顿时感到周围的世界安静了不少,虽然偶尔还能听到闷声闷气的**,总算是耳朵里清净了。 大家都围在吉普车周围,这里的安静却非常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小五想冲上去踹开车门被耿长乐拦住了,他挥手示意大家都退后,然后一人举着枪,轻声靠近车门,抬手去拉门把手,不料想很轻易就被拉开了,打开车门,只见后车厢里躺着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身穿紫黑色旗袍,黑色的高跟鞋,侧卧在车座上,紧身的旗袍衬托出她玲珑的曲线,看身材不是特别高大。 这下包括耿长乐在内的战士们全都傻了眼,他们之前有一千种猜想,只是这种情况不在其内。 是不是日本女特务?不对,是个女汉奸!日本人抢来的女人?汉奸抢来的女人?中央军的女特务?伪军的女特务?女汉奸!女特务!不会是慰安妇吧?她怎么不动弹?她是不是死了?身后的战士们开始交头接耳。 耿长乐确定车里再没有其他人,他咬咬牙钻入车内,伸手将那女人揽起,她梳着北平流行的发髻,双眼紧闭,细长的眼眶说明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长睫毛,细眼眉,瞄着朱红的嘴唇,皮肤青白,看年龄不过二十出头,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但是摸上去身体很冷。 他把女人抱出汽车,示意小五摸摸她的鼻息,“还有气。”小五说,“这算什么?危险分子?具有重要意义?” 战士们面面相觑,辛辛苦苦埋伏了半天,就为了这个女人?情报是没有错,但是这么多伪军护送着一个女人是去干什么呢?他们隐约感觉这里面有些奇怪,但也仅限于此。 “队长,”小五讪讪地问道,“这,怎么处理?” “带回去!也许真的很危险呢!”耿长乐冷笑道,这个年轻人身材高大健壮,长眼浓眉,头发根根直立,一看就知道性子火爆耿直,当他攥着拳头,胳膊上的腱子肉就好像一个铁疙瘩,尽管今年刚满二十二岁,可已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了,参加过无数恶战,那个年轻女人被扛在他肩膀上,好像一只小兔子般服帖。 “那这些汉奸呢?” “和那辆卡车一起,找个可靠的地方看起来,让小鬼子拿药品来换!”看着那一车战利品,自豪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二章 内鬼 辛李庄,距离永定县城最远的村庄,由于位置偏远,鬼子较少顾及,又靠近运河,这里就成了作为根据地最合适的地方。 天将要擦黑的时候,耿长乐一行人才回到了村庄,大卡车由于太招人注意,战士们便把它和那群伪军都藏在了邻村的野地里。 在辛李庄,八路军发展了不少的堡垒户,连长卢铁旺和政委高宽就住在一个李姓的老乡家里。 派耿长乐去打伏击,他们在家里也忐忑不安,情报给出的说法实在是太玄,如果真的是个重要人物的话,那么将会有大批的鬼子和伪军护送,就让耿长乐带着十几个人出去伏击,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如果得手,他们又能带来怎样的胜利?打掉鬼子一个大佐,还是一个中佐?两位领导就带着忐忑的心情来回在院子里踱步,这两位都是中等身材,身板结实,高宽的脸略微圆一些,头上扎着白毛巾,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农民。卢铁旺瘦长脸,带着土布军帽,眉毛很浓,一双大眼炯炯有神。 当两个人看到耿长乐抱着一个昏迷的女人走进来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个结果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长乐,这女人是谁?”高指导员问道。 “指导员,连长,你们不想知道我们这一仗是怎么打的吗?”耿长乐没直接回答,而是笑呵呵地把那女人放到床上,黝黑的额头上闪着颗颗汗珠。 “小子,别卖关子了,说说情况吧!”卢连长一把把他拽过来按到椅子上,又递上一碗水。 “哈哈!连长,这仗打得真痛快!”耿长乐接过水碗一饮而尽,“从放第一枪到把那帮伪军全包了饺子,我还掐了掐时间,一共不到五分钟,怎么样,厉害吧?” “敌人一共派了多少人?”高指导员问道。 “二十个左右吧,但是指导员,这仗打得真邪乎,那帮人好像不怕死,见着我们就不停地放枪,我把我军对待俘虏的政策将给他们听,可一点作用都没起,本来不打算杀那么多人,毕竟都是中国人嘛,可没办法,他们好像疯了一样,回来的路上我问过那三个俘虏,可他们被我们打得吓破了胆,脑袋迷糊了,只是说,害怕,害怕,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接着他简单地把战斗状况向两位首长讲述了一遍,“现在那辆卡车和伪军我都安排到邻村的野地里,让王德喜领着人看着呢,一路上我们避着人,您二位就放心吧!” “老高,你想想看,这些伪军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卢铁旺脸色凝重。 “好像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吧,以前那帮汉奸怂得很,一听见枪响就投降,现在怎么像疯了一样?”高宽对此事也有些疑惑。 “两位首长,你们听没听说过城里有个黑仙会?”耿长乐突然插问道。 “倒是听说过,我也向交通员打探过,返回的消息说不过就是个反动的封建会道门组织,不成大器,这也难怪,听那个破名字,就知道它是什么货色。”高宽笑道。 “那就是说,也许真是这个黑仙会给那帮汉奸洗了脑了?从目前情况上来看,洗的很成功啊!”耿长乐面带讥讽。 “这个事情我们还要调查,如果那个什么黑仙真要破坏我们的抗战大计,我们一定要坚决镇压它!”卢铁旺坚定地说道。 “不过伪军就是伪军,就算是发了疯,一样被我们包圆!他们再难缠,人我们一样能带回来!”耿长乐笑道。 “很好!”高指导员笑道,“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就是情报上所说的危险人物了?” “应该是,可我总觉得有些古怪。”耿长乐说着,不自觉地挠了挠头,“情报上说,这两辆车是外地途径永定县,可那些伪军摆明了是咱们这里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女人…” “也许是临时要县城派人护送吧,至于那女人,”高宽看了一眼卢铁旺:“老卢,你怎么看?” 卢铁旺仔细打量了一下床上的女子,摇摇头:“看着就像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养尊处优的,不知道哪里重要,莫非是田中小尾的老婆?” “田中的老婆我见过,不是这样儿的!”耿长乐插嘴道。 “情报来得急,并没有细说,难道我们打错了?会不会还有其他人经过那里?”卢铁旺更加疑惑。 “连长,我们弟兄们在那蹲了一下午,就这么两辆车从那过。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耿长乐把脑袋凑到两位首长跟前,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卢铁旺和高宽看他神情凝重,都把身体向前倾,想听听他的高见。 “会不会是田中新娶的小老婆?”他把这话说完自己还没来得及坏笑,脑袋上一左一右就挨了两位首长一人一个栗凿。两位首长敲打完他,自己也不由得乐起来,都知道田中是出名的怕老婆,这样的可能性是一点都不会有。 可是排除了这些不可能的可能性后,留给他们的就没什么可能的可能性了。 高指导员找来军医小刘,嘱咐他注意观察着这个女子,一旦醒来要马上向他报告,然后又找来了李山,一个面庞白净,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给你五分钟,把这封信记住,然后马上起身进城,找到我们的交通员,再那把信的内容还原出来,让她想办法把信传递到鬼子司令部里去,让他们拿药品来赎人,嗯,信上写的那个俘虏的人数,再多加几个。” 李山应了一声,拿起信纸,双眼上上下下扫了几遍,然后点点头,脚步匆匆地离开,这个年轻人虽然瘦弱,可识文断字又记性极好,再长的信,给他几分钟时间,就能过目不忘地背下来。确实是个天生的传送情报的人才,这些年他们用这种人脑传送情报的方法,从来就没失过手。 “你说,田中小尾会用药品来赎这些伪军吗?”卢铁旺看着李山远去的背影,有些疑虑地问身边的高宽。 高指导员点燃一根卷烟,微微一笑:“上个礼拜,渡边一郎刚嚷嚷完日中亲善,怀柔政策,共存共荣这些屁话,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了吧,要不,他就真是抽自己的脸了!” “我是担心,鬼子要耍什么阴谋。” “老卢,你的疑虑我也考虑到了,咱们跟鬼子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假如他们敢跟咱们耍阴谋,那我们一定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想想看,之前渡边跟我们耍的花样还少吗?哪次他得着便宜了?”说到这里,他拍拍卢铁旺的肩膀,两人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爽朗地笑出声来。 再说李山,得到任务后,一刻也不敢怠慢,从辛李庄出来,马不停蹄地直奔永定县城而去,因为身子瘦弱,他这两年的主要任务就是跑情报,这也练就了他的两快:脑子快和腿脚快,把情报都记到心里,这样就算进城出城有人盘查,也奈他不得,每次他都是轻装上阵,身上就装几个铜板,就算搜查,也搜不出什么东西。 跑了一个多钟头,县城的旧城墙就在眼前,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张秋芳,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张秋芳就是八路军在永定县城的交通员,这两年一直和他单线联系,也不知是怎么的,他一见到张秋芳,就觉得心跳有些快,喘气有些急,本来白净的脸上也会变得绯红,若是隔上几天没见面,他就有些坐卧不宁。 永定县城墙高三丈,是清朝时候修建的,有着很厚的石头城墙,日本人来了以后,在城门上挂上了两只很亮的瓦斯灯,设上了岗哨,日夜排查来往的行人。 他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了,门口没有几个行人,两个伪军斜挎着枪,歪歪斜斜靠在大门上,正眯着眼睛吸烟,瓦斯灯照在他们的身上,在地面上投射出一道大大的“x”形黑影。 进城的时候没遇到什么阻力,两个伪军半睁着眼,在他的白布衫上随便划拉了两下,撇撇嘴就放他进去了,永定县是一个大县,城里的街道纵横交错,不少大街上还装了电灯,昏黄的颜色,宛如夕阳西照,拖下长长的人影。 李山对这里的街道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轻车熟路,转过几条巷子,没用多少功夫就来到了北岗医院门口,北岗医院是永定县城唯一一家县医院,也是日军入侵后修建的,当然是作为日军司令部的直属医院。 由于是晚上,医院门口一个人都没有,李山四处打量了一下,便匆匆闪入大门,北岗医院是由两栋三层砖砌的楼房,前面的楼房是医院,他清楚这里的人员配置,在平时的夜里,会有一名医生在一楼值班室里,二楼和三楼是手术室和病房,除了病人外,每层都有一名护士值班,后面的楼房则是医生和护士的宿舍。 从大门穿过,他径直来到后面的宿舍,上楼时,他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拾级而上,怕弄出一点响动,很多人都已经睡下,楼道里安静异常,他轻轻爬到二楼,轻叩最靠里一间房门:当—当、当,声音是一长两短,这是约定的暗号,当听到这样的敲门声,张秋芳就知道是他正站在门外。 站在门口,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急促的哈气喷到门板上,凝成一层薄薄的水雾。 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她就是张秋芳,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油亮的粗辫子,她长着一张瓜子脸,杏眼桃腮,高鼻梁,两侧颧骨略有些高,身材瘦削颀长,看上去就是一个骨感美人,李山深吸了一口气,想冷却一下发烫的血液,接着一侧身闪入屋内。 “没人跟着你吧?”张秋芳警惕地向窗外望去。 “放心吧,我来时看过的。”李山擦了擦头上的汗,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呼吸。 “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张秋芳关切地问道。 “嗯,你去拿纸笔来,我要写封信给田中小尾。”李山闭上眼,开始回忆信中的内容。 “伏击胜利了?” “嗯。” “敌人被全歼了吗?” “没有,抓了几个俘虏,连长要拿他们换两箱子盘尼西林。” “那个危险人物,”张秋芳已经把纸笔端到他跟前:“到底是谁?” “是个年轻女人,打扮得很新潮,你也不知道她是谁吗?”李山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还是渡边中佐在这拿药的时候,我偷听到的。”张秋芳把嘴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道。 张秋芳呼出的气息喷到他脸上,他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刚平复下来的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不由得继续擦汗。 “你很热吗?” “嗯,不,信件内容很重要,我有点紧张。”李山遮掩道,他连忙拿起笔,很快就把整封信的内容复述出来,全文内容如下: 田中小尾先生: 近日于城外伏击偶得贵军皇协军官兵十三人为俘虏,另获得贵军辎重卡车一辆,这些俘虏及其辎重对我军来讲并无大用,欣闻贵军渡边中佐近日宣讲中日亲善以及怀柔政策,料想贵军为了这一十三名俘虏的安危,必定寝食难安,故特将人及卡车归还,希望贵军能以盘尼西林两箱予以交换,我军亦不胜荣幸,交换时间为八月初八,地点为小杨庄外东十里杨树林里,为示诚意,我方必在当日等候贵军,交换当日双方需将所交换物品放于同一地点,各派代表前来检验后,方可同时离开。 八路军安定县城大队卢铁旺 李山把信件写完,交给了张秋芳:“这么晚了,今天能送出去吗?” “没问题。”张秋芳自信地点点头,“我有的是办法。” “有时候我挺佩服你的,”李山看着张秋芳的大眼睛,“一个人呆在敌人的地盘上,和那些鬼子汉奸周旋,同一个人,两张面孔,要是我,非得疯了不可。” “这就是我的革命工作。”她打开门,一条腿刚迈出去,突然又转过身,斜倚着门框,冲李山眨了眨眼睛,对李山来说,这无异于就是放电:“今天太晚了,城门都关了,你不要回去了,在我这里过夜,明早我送你出医院。”说罢转身离去。 李山坐在凳子上,还沉浸在被电晕的喜悦中,能单独和张秋芳呆一个晚上,让他的心里汹涌澎湃,“确实是太热了!”他对着大门,自言自语地说道。 永定县的城南聚集了县城里所有的大户人家,到处都是深宅大院,在这些大宅子中,有一座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它的布局格外庞大,四重四进的大院子,高墙青瓦,气派非凡,新刷的朱漆大门之上,一个硕大的黑色“仙”字分外醒目,张秋芳正站在这个大字下面,轻声叩门。 一个穿玄色长衫的男人打开大门。 “我要见会长。”张秋芳低声说道。 “会长在里面,跟我来。”黑衣男人带着她穿过两进院子,来到中厅,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藤椅上喝茶,他满脸横肉,剃着光头,头皮上隐隐看到靑茬,看上去面相甚是凶恶。 “哦,秋芳,你来了,快,上茶。”这个看上去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对她很亲切。 “会长,八路的信来了,就在我这里。”张秋芳说罢,将信递给这黑胖男人。 “秋芳,我早就说了,没外人在的时候,你不用叫我会长,叫我金彪就行了。”黑胖男人色迷迷地盯着张秋芳,眼睛里恨不得冒出火来。这个男人名叫程云彪,正是黑仙会的头目,人都称之为“会长”。 “会长快别这么说。”张秋芳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赶忙低下头去。 程云彪拿起信,匆匆看了两眼,点了点头:“这可是重要情报,我会好好处理的,秋芳,你干的很好,这说明你很忠于黑仙,忠于我,今天这么晚了,别走了,留在这里过夜吧!”他笑容满面地说道。 “不了…会长,今天李山在我那里…我怕回去晚了,他会疑心的。”张秋芳低着头,小声嗫喏着。 “哦,是这样,也好,他现在对我们很重要,对了,他没有怀疑你吧?” “没有,我能看出来,他很喜欢我,所以我今天把他留下了,等到时机成熟,我就带他来见您。” “明天上午你再留他一下,很快我会派人去找你,到时候,我会送给他一个惊喜。”程云彪咕噜着眼珠子,得意的笑道。 第三章 做局 次日清晨,在日军驻永定县城司令部,正召开秘密军事会议,日军司令田中小尾大佐恼火地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卢连长写给他的信,他的脸由于愤怒,不停地抽动着。 “这是敲诈,**裸的敲诈!”他猛地把信拍到桌子上,“八嘎!土八路地,八格牙路!” 田中小尾是个身材高大的白胖子,光秃秃的头上只有眉毛和一撇小胡子,一双倒三角眼隐藏在圆形眼镜后面,由于身体肥胖,加上极度愤怒,让他喘息地很厉害,他坐在那里,看上去很像一条戎装的鲤鱼,他年龄大约四十多岁,和程云彪相仿,作为城里最高军事长官,八路竟然明目张胆地跟他提条件,这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 今天一大早,程云彪早早来到司令部,给他看过信件,惹得他当时就想集合人马,带兵出城去扫荡,对那些伪军的性命,他不关心,也不怜惜,只觉得这件事让他很丢面子。 但是他的参谋长渡边一郎中佐把他拦住,渡边深知他的上司脾气暴躁,行事莽撞,因此不得不提醒他,自己曾说过日中亲善,怀柔政策的话,这下田中大佐没了主意,要是去围剿,就等于打了自己脸,让全县的汉奸都知道日本人说话不算数,拿他们的命不当命;要是同意交换的话更丢人,大日本皇军的颜面荡然无存。田中现在是胡同里赶驴两头堵,不得已召集来皇协军警备队大队长胡魁,侦缉队大队长王桂芝和黑仙会的会长程云彪和几个日军中队长一起商量对策。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我们的人被八路俘虏?”田中问道。 “是这样,昨天下午,有一辆吉普车从北平出发,车上有陈忠海将军的千金陈菲菲小姐,北平方面打过招呼,路过永定县界的时候,希望能派兵护送,因此我派了一个排的皇协军乘坐卡车护送,谁知道中了八路的埋伏,结果变成现在的样子。”渡边一郎解释道。 “陈忠海,这个人我听说过,他以前是中央军少将,听说半年前投诚了皇军,驻地就在正定,想来我还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他的千金路过永定县,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本来就是区区小事,我就没通知您,自己安排了。”渡边一郎说。 “八嘎!”田中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给了渡边一郎一个耳光,心想这样的事你都不跟我通报一下,真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哈依!是我安排不周,给皇军添麻烦了!”日本人但凡一挨耳光,就会机械地鞠躬请罪,态度谦恭至极,至于他心里服还是不服,不过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 “渡边君,事情终究还是因你而起,那就由你主持会议,找出对策吧。”田中小尾用眼角瞥了一下渡边,不满的情绪溢于言表。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讨论了几十种作战方案,最终什么也没有商量出来,田中大佐恼火地一拍桌子:“八嘎,一群饭桶,都给我想,想不出来谁也不许出去的干活!” 程云彪从进门来一直就没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冷笑,眼见田中小尾已经恼羞成怒,便慢悠悠地说道:“太君何必着急呢?眼下我就有一个主意,太君想听吗?” “程先生,刚才你一直不说话,想必现在你有很重要的话要说!”渡边中佐的汉语有时候说得不是很地道,但是他贵在有一个冷静的头脑和一颗多疑的心。 程云彪笑道:“八路想用皇协军兄弟们的姓名来换药品,想必他们也知道皇军会犯难,就算真的去交换,谁知道会不会中八路的埋伏,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皇军利用这次交换的机会,一举歼灭土八路!” “哦,会长快说,是个什么样的办法?”渡边一郎急切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皇军对是否出城赎人并不需要表态,八路的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明天他们会在树林里一直等,这一点我们不用去管,我们要做的就是放出风去,就说明天下午,全县的皇军和皇协军都会全部出动,前去围剿。” “可是这有什么用,说了和没说一样!”田中小尾的气还没消。 “这可不一样,我们有脑子,八路也不傻,他们得到风声就会琢磨,如果明天下午城里的部队全都出来了,那城里岂不是一片空虚?土八路最想做的是什么?当然是打掉皇军的司令部,所以他们肯定会趁虚而入,来进攻永定县城,到那时候…”程云彪得意地笑了起来。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歼灭!哈哈,程会长,你可真是皇军的得力人才啊!我们要是主动去找八路,不但很难找到,还很容易吃亏,可要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就容易的多了,幺西!”渡边一郎狞笑道,在别人的启发下,他还是很擅长使用计策的,“可是程会长,你怎么能保证八路就相信这些风言风语?他们要是不来怎么办?”“这个我已经想到了,要是普通的‘风’放出去,他们未必会相信,可是要是通过我手里的牌把风放出去,就不由得他们不信!”说到这里,程云彪斜眼瞟了一下渡边一郎,那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懂的。 “会长说的可是你手下的那位线人?你今天怎么没把她带来?”渡边一郎问道。 “中佐阁下,我那位线人胆子小的很,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所以就不能来这里。”程云彪冷冷地说,对于双面的间谍,知道其身份的人越少才会越安全。程云彪虽然看上去凶横粗蛮,但是心思细密,鬼点子极多。 “我明白了,会长先生真乃是人中精英啊!”渡边一郎脸微微抽动了一下,一语双关地说道,他知道,现在程云彪的势力不可小觑,所以并没有发作。 “渡边太君想见她也不必急于今天,”程云彪说,“皇军的行动属于绝密部署,现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我们消灭了八路,你自然就能和她相见了。” 程云彪心里清楚,日本人对他并不是十分信任,事实上,他们对中国人都不信任,不管是多么铁杆的汉奸,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件工具,可有可无的工具,用过之后就会被抛弃,他们想掌控所有的人,而不是有求于人,而程云彪并不想像王桂芝一样,死心塌地地给日本人卖命,所以对日本人来说,他并不是完全听话,这点也让渡边很头疼,也很无奈。 “皇军最好分兵行动,树林里的八路也不能漏掉,这样才能全歼八路。”程云彪又提出了最后一条建议。 “那就这么定了!”田中小尾最后发话,“从今天起马上准备,集合所有人马,就说明天去赎人,到时候全城戒备,务必全歼八路!” 第五章 恐惧制造者(上) 这一晚,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张秋芳,北岗医院的护士,八路军的地下交通员,黑仙会的教徒。 东门大街二十七号,这个地址一直在她的脑袋里重复出现,就是这个地方,改变了她的命运,这个地址,就是她和黑仙会的渊源。 此刻,她也正在承受着恐惧的煎熬,说到她和黑仙会的渊源,就来自于这个地址,黑仙会其实永定县城已经存在了十年之久,可快速崛起的时间也就在今年的夏秋之交,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它就由一个常见的江湖社团变成了连日本人都为之侧目的帮会组织,变得几乎无所不能,而且开始协助日本鬼子对我抗日军民进行镇压,疯狂刺探抗日武装的情报,气焰十分嚣张,而且势力已经发展到周围的村县,大有野火蔓延的趋势。 大约一个月以前,李山来到北岗医院找她,办完事后匆匆离开,那天适逢她送李山出门,出于职业的习惯,在李山离开以后,她习惯性地四处张望一番,就发现街角有人鬼鬼祟祟向这边张望,随后悄然离开,当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被发现了!也许是出于特殊的生理原因,本来极为谨慎的她决定主动出击,于是她往袖口里藏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悄悄地跟在那人身后,很快,那人来到一座暗红色的小洋楼跟前,小洋楼上写着“永定俱乐部”,地址正是东门大街二十七号,这栋楼是很久以前洋人修建的,废弃过一段时间,日军进城后,又变成了酒馆兼歌舞厅,之后由于更多后起之秀兴起的原因,再一次倒闭废弃,后来成了什么样她也不知道了,因为平时很少往这边来,眼看着这个人进了小楼,张秋芳不明就里,也紧跟着闪身而入,却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踪迹,楼道里空空荡荡,寂静非常。 小楼内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好像檀香木的味道又不是,甜丝丝的让人鼻子很不舒服,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她料想那人一定是躲在某间屋子里,于是顺着墙根,用耳朵听门里的动静,而后一间间地摸索,当听到第三间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低沉的说话声,说话的具体内容听不清楚,正好刚才送李山的时候出来得匆忙,脖子里的听诊器还没摘,于是就掏出来,轻轻放在门上,想分辨出说话的内容,刚听里面说到“北岗医院…秘密联络点”的时候,她紧张地毛孔倒竖,谁料想毛孔刚刚竖起来,突然感觉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自己正被一双大手抓在空中飞,抓她的人是个黑胖的中年人,青黑色发茬,满脸横肉,后来她知道这个人就是程云彪,再抬眼一看,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程云彪抓着一模一样的自己在飞!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在梦中,于是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那疼痛的感觉让她无比困惑,就在这时,听到很远的地方,程云彪在问自己是不是八路,愿不愿意投降,声音非常急迫,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倔强地回答“不是!”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一个高挑女人的身影急速坠落,接着像一个鸡蛋一样在坚硬的地面上破碎,其残骸惨不忍睹,她亲眼目睹自己的惨死,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紧接着,同样的急促问话不断地重复,同样倔强的回答也不断地重复,地面上支离破碎的残体已经和鲜血连成一片,恐怖的景象让她毛骨悚然,很快,问话的波浪传到了自己的身边,相邻的程云彪问他身下的“自己”同样的问话,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张秋芳”承认自己是八路,愿意投降,紧接着,抓她的男人嗖地一下向下飞去,两人消失在远方的迷雾中,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就在这样快得令人抓狂的节奏下,终于轮到她本人了,同样的问题被提及,语气急迫地让她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在这样的气氛下,她的精神崩溃了,身下恐怖的场景不由得她不害怕,她很快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且愿意投降,这一切都是梦,不是真的,她安慰自己说,当梦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回到从前,她还是八路军的交通员,她的身份从没暴露过,古怪的香味再次袭来,为什么在这么高的地方以这么快的速度飞行的时候,还能闻到这味道?她解释不清,只盼望梦醒。 急速飞行时瞬间的变速再次让她昏迷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梦中的男人:程云彪,这样的情景有些讽刺,这个人可能是张秋芳醒来时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他给了刚刚苏醒的张秋芳一个沉重的打击,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刚才自己所经历的也许并不是梦境,如果是真的,那这个程云彪所拥有的能力,无疑会令所有人感到恐怖。 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沙发里,后脑勺还隐隐作痛,幸好那两条大辫子足够粗,给自己的头做了挡板,程云彪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好,她惶恐地注视着这个男人,从现在一直到以后,她看到程云彪脸上的表情就只有这一种,程云彪把恐惧种植到她心灵的最深处,随后当这个男人宣布她已经被加入到黑仙会,日后需永远忠于会长,等等一切的时候,她已经从心底里接受了,她自己也清楚,她接受的不是程云彪这个人,而是他带给自己的恐惧。 就这样,她出卖了组织,接受来自会长的一切安排,从那以后,李山每次进城的行程时间,以及根据地下达的最新指令,程云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会让她传递假情报回去,而这一切,县大队并没有察觉。当得知李山当天下午还要进城和她联络,便下令无论如何要把李山带到东门大街二十七号来。 正好李山此次的目的就是和她一起研究县城地形,张秋芳将计就计,带着李山到处闲逛,李山这个人有个缺点,容易被感情冲昏理智,能和喜欢的女人一起逛街,自然心花怒放,而此时的张秋芳内心充满矛盾,她不想把李山拉下水,可又不能不这样做,踌躇间,两人来到这栋暗红色的小洋楼跟前。 “想不想进去看看?”她面带微笑看着李山,向他伸出白皙的手臂。 “这里离司令部挺远的,有啥可看的?”李山有些犹豫。 “你听说过黑仙会吗?”张秋芳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 “知道,外面传的挺凶的,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不过是江湖上的会道门组织,骗钱而已,没啥大能耐,我还是信你的。”李山憨厚地笑着,他对张秋芳百分百信任,这让她感到更为难,但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今天想不想把它一并铲除?这儿就是他们的联络点,进去探探虚实?”她说话的语气无可辩驳,李山只得跟着她一同走进去。 “这是什么香味啊?怪得很。”李山一进去就皱起了眉头,不停地挥手扇风。 两人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没走几步,忽然感觉背后有道黑影一闪而过,张秋芳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经历的那一幕在李山身上重演了,果然一声闷响后,李山一声没吭就趴在了地上,几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强壮汉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架起他急匆匆往里走,张秋芳紧跟在后面。 这些人来到走廊尽头推开一道小门,里面光线昏暗,窗户上都挂着厚厚的帘子,屋子不算很大,当中有一个圆形的大桌子,四周放着八张椅子,这些家当就已经把屋子占满了,张秋芳看到程云彪已经坐在最里面的位子上,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些人把李山也安放到一把椅子上,示意张秋芳坐在他旁边,随后纷纷坐下,正好将位子填满,关闭房门,屋子里鸦雀无声。 第五章 恐惧制造者(下) 张秋芳注意到,这间屋子里的香味特别浓郁,甜丝丝的堵在嗓子眼里很别扭,而且屋子里味道越来越浓,她突然感觉头很沉重,很困,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个世界似乎正在离自己远去。 眼前是一条漫长的拱形通道,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走在路上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通道的尽头有一扇门,门后透出光亮,出于本能,她一路逐光而去。 当她推开门的时候,却看到了更加诡异的景象:门的另一边竟然是个封闭的球体,球的内壁光滑如水,泛着淡淡的银光,程云彪悬浮于球体中心,他紧闭双眼,面无表情,其他人坐在球体边缘,有的坐在头顶,有的坐在底部,还有的坐在半空,重力似乎失去了作用,他们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位置。 张秋芳不敢说话,赶忙找到一个空位置坐下,李山就坐在自己旁边,木然地瞪大双眼,直勾勾看着程云彪,一言不发。 “人都到齐了,现在我们开始。”程云彪的声音瓮声瓮气,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这里是黑仙的法坛,我们要把近期发生的事情向上仙报告,在这里不存在谎言,也不容许背叛。”冰冷低沉的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 “张秋芳,明天我们将会有一次大的行动,而你是这次行动的关键,一定要保证行动的万无一失,你能做到吗?”张秋芳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嘴并没有动,也没有表情,就如同飘在空中的一具浮尸,但那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气场却能分明感觉到。 “能做到,请会长放心。”她小心翼翼地回答,同时偷眼看了看李山,他似乎清醒了些,显得很不安。 “记住你说的话!”程云彪的身体在慢慢膨大,同时通体变得如玻璃般透明,但是外表的轮廓仍然清晰可见,同时在他的身体里开始浮现出诡异的场景:那里显现出一片黯淡的荒原,夜色即将来临,荒原上,一个细长如棍的“人”在缓慢地行走,它的身体异常晦暗,看不到它的脸,身体的细节,就如用浓黑的墨色画出的轮廓,在它的“头”部位置,有些凸起的地方在轻微地动,好像手掌在灯下做出的影子。它的肩膀上扛着一根同样细长的矛,矛尖上插着一颗开始干瘪的人头。 尽管在医院每天接触大量的伤员,张秋芳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差点惊得昏死过去,更让她毛发倒竖的是这颗人头的面目同样模糊,朦胧中似乎还在不停变化,有时候那张已经开始变形的脸变得似曾相识,有时候变得熟悉不过,还有时变得无比陌生,有几个时刻,那张脸就是她自己! “看到自己了吗?”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到了…会长…你放心…一定不会出问题。”张秋芳感觉胃里一阵恶心,差点就吐出来。 “那就好,我还是很相信你的忠心。”“程云彪”说道,接着他如闪电般转向上方,在他们头顶上坐着一个小个子男人,留着八字胡,右侧眉角下面有一个长毛的大痦子。张秋芳认得刚才就是他一棍子把李山放倒的。 “崔堂主,这个月你手下的弟兄收了多少大洋?” “一百,一百二十五块。”这位崔堂主偷偷瞟了这个浮在半空的大家伙一眼,战战兢兢说道。 “太少了吧?” “没办法,年成不好,底下人都拿不出钱来。”崔堂主开始擦汗了。 “我是说,你自己截下的太少了!”冰冷的声音也同样可以变得很严厉。 “黑仙大人在上,我,我真的没有!”崔堂主开始喘粗气。 “你上月共收了一千四百块大洋,只交上了一百二十五块,剩下的钱藏在你家西屋炕下面,没错吧?你以为能瞒过去?你难道忘了黑仙是无所不知的?”那个声音变得变本加厉。 “啊,黑仙…”崔堂主当场哭了起来。 “在法坛上撒谎者,背叛黑仙者,罚做木头!”程云彪开始威严地宣判,听到这个结果,张秋芳顿时面无血色。 她加入黑仙教已有月余,知道“罚做木头”是一种怎样的刑罚:黑仙教有“换命”的法术,就是将重伤或者重病将死之人的性命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延续前者的生命,脾气秉性还是前者的,但是相貌身体却是用的后者,当施用这样的法术时,作为前者生命载体的人,他本身的生命就已经到了尽头,虽然看上去眉眼相貌说话声调都没有变化,却已经失去了灵魂,后者的身体就叫做“木头”。这种法术相当可怕,也经常因为没有合适的“木头”而无法进行。 “罚做木头”这样的刑罚,相当于将人的灵魂打散,只剩下一具喘气的躯壳,从此他便没有未来。 宣判完毕后,程云彪那巨大的透明身体再次发生变化,如棍般的怪人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如小猴子般的人形生物,它们从透明的身体中浮现出来,并慢慢凸出体外,无数只干瘪的手伸向空中,似乎要将崔堂主拉下来。 崔堂主的脸都快绿了,他颤抖着身体,转身想逃,从他的背后光滑如镜的表面突然伸出无数细小的银色长须,将他团团围住,这些长须的顶端闪闪发光,如同一个个微型手电筒,只不过发出的光五颜六色,看上去很漂亮。 这些长须发出的光线照在崔堂主的身上晃来晃去,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长须整齐地组成一个排列,使得光线照出的色彩与崔堂主的身体色彩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崔堂主的脸上有一个红色痦子,这些长须打出的光线也要在这一位置形成一个红色光斑,大小形状与痦子别无二致。 当静止的光线把崔堂主完全罩住的时候,他就再也不动弹了,整个人仿佛定格在了那一瞬间:爆出的眼球,张开的嘴,留下的口水。 光线慢慢变细,崔堂主的形象也开始离散开来,他如同漂浮在空间中的细小的像素点所组成,这些像素点逐渐稀少,他立体的形象渐渐向照片靠拢,然后慢慢暗淡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秋芳隐约看到,有一只小猴子长得和他很像。 “接下来,我们要欢迎新来的朋友,李山。”话音刚落,程云彪又把脸转向这边,“黑仙需要你马上入会,有问题吗?”那声音简直就是命令。 “没问题,我,我入会。”李山面无血色,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入会就要拿出诚意,八路军的根据地在什么地方?”程云彪继续逼问道。 “这个,我…”李山感觉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 “快说,你想知道还有比罚做木头更严厉的惩罚吗?” 在咄咄逼人的高压下,李山彻底崩溃了,他还年轻,他不想把人生的轨迹结束在这里,他告诉程云彪,根据地在辛李庄,那里有几家堡垒户,连长和政委的住所,说完这些,他全身汗如雨下,加入八路军后,他本以为自己成了一名英勇的战士,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还越发强烈,可眼下,程云彪冰冷的话语就如同一把坚硬的锤子,打碎了他看似坚强的外壳,露出无比脆弱的内心。 “很痛快,这样省了不少麻烦。”程云彪冷笑道,“行动的事情你们两个一块完成,入会的规矩一会儿她会告诉你,本次报告结束,你们可以回去了。” 众人默然,每个人的脚下悄然裂开,形成一个圆形孔洞,张秋芳感觉脚下一股气流涌动,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吸入洞中,她坐在椅子上,在洞中飞快地滑行,滑行速度越来越快,巨大的加速度让她有些眩晕,声音离她远去,又渐渐靠近,前方隐约看到出口,滑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她感觉自己从漂浮中回到了地面,那股甜腻的味道如约而至,就在出口处等着她。 当穿过出口时,她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在椅子上,那一瞬间让人有些懵,她拍了拍自己的头,眼前的桌子还是那张圆桌子,周围坐的还是那些人,旁边的李山气喘吁吁,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众人纷纷起身,一言不发地相继离开,只有一个人坐着不动,他面带微笑,气息均匀,此人正是崔堂主,看他没事,李山长出了一口气,张秋芳搀扶着他,两人向外走去。 当他们走出永定俱乐部时,听到里面有人嚷了一句:“不好了,崔堂主疯了!”李山腿一软,差点当街跪倒。 “你是故意的,把我带到那种地方。”回来的路上,李山的表情非常痛苦。 “我没有办法,那种恐惧,我无法抵挡。”张秋芳木然地说。 “咱们都成了叛徒,再也没办法回去了!”李山绝望地叹息。 “可是,这样咱们就能在一起了。”张秋芳拉住李山的手,用暧昧的眼神扫过他的脸庞。 第六章 步入深渊(上) 次日清晨,耿长乐和陈菲菲出现在永定县城外,本来按照高指导员的意思,就让耿长乐只身进城,和李山取得联络,把城里的情况全部摸透,可一看到耿长乐要进城,陈菲菲就不答应,非要跟着一起来,根据地的人手又实在紧张,小五领着人去邻村看押那三个伪军了,他们也要布置一下现场,尽管知道鬼子没有诚意,也要让现场看上去好像真有十三个俘虏一样。 其他的战士都在紧张地准备战斗,实在腾不出人手来看管陈菲菲,尽管她自己撅着嘴说不需要人来管,但是连长和指导员还是不放心,最后无奈地决定让耿长乐带着她一起进城,“重要的是前期的工作,战斗打响后,你就不需要参战了!”卢铁旺拍着他的肩膀,很有自信地说道。 耿长乐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服,尽管不服,又不得不服从命令,一路上,他闷闷不乐,心里抱怨自从这个女人一出现,自己就开始万事不顺,他甚至开始懊悔自己那天为什么非要探视她的鼻息,就那样把她扔在公路上多好! 陈菲菲拖着一个包袱,吃力地跟在他身后,这也是他给她定下的规矩:既然要跟着,那所有的东西都得自己背着,所以陈菲菲喘着粗气跟在他身后,心里同样在抱怨:真是小心眼! “耿长乐,我真的走不动了,咱们歇会儿吧!耿长乐,我想喝点水,耿长乐,我要去方便一下,耿长乐……”陈菲菲忽闪着大眼睛,一个又一个歪主意不停地从她嘴里蹦出来。 耿长乐被她弄得不胜其烦,一开始没搭理她,只催促她赶快走,没走两步,另一个状况又出现,严重影响了前进速度,要是按照这个速度走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城,为了加快速度,他只得接过陈菲菲手里的包袱,扛在自己身上,陈菲菲计谋得逞,自然十分高兴。 接过包袱扛到肩膀上,耿长乐才发觉这东西死沉死沉的,难怪陈菲菲拖着它摇摇晃晃走不稳,他笑笑,把东西托好,迈开大步健步如飞,两人一前一后,眼见到了城门口。 “这包袱怎么这么沉?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耿长乐很纳闷,包里似乎装了个大秤砣。 “你还记得那个手摇发电机吗?我把它给带来了。”陈菲菲嬉笑道。 “你是不是存心的?”耿长乐很生气,本想冲她发作,但看看城门口那个打盹的伪军,他还是把这股火憋了下去,他可不想在这儿成为引人瞩目的焦点。 “你们今天不是要打仗么,”陈菲菲咬着嘴唇嘟囔着,“我怕你们把电线都打断了,晚上怕黑,带上它,到哪儿都有电。” “这个…”耿长乐被她搞得哭笑不得,无奈地苦笑以掩盖尴尬的气氛,“这玩意儿能进城吗?” “你看他都睡着了。”陈菲菲说话的语调语速一旦慢下来,就显得很可爱。 门口那个站岗的家伙现在正坐在墙根下,面对着太阳,他的帽子盖在脸上,不管谁经过,都不会引起他半分注意,这么长时间,他都没起来过,看来是睡着了。 “看来所有的兵都集合起来准备打仗了,城防这么松懈。”张瑞年心里暗自揣度,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一言不发地闷头走进城门,过程非常顺利,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抬一下。 李山和张秋芳就在北岗医院的门口等着他们,他们按照程云彪的指示,需要想尽一切办法拖住耿长乐,因为此时此刻,在永定县城各个空旷的场地上,黑仙会的徒众正和侦缉队的汉奸们一样穿起日本军装,列队集结,程云彪的确是考虑周全,他要用这样一支队伍,伪装成围剿的日本军队,浩浩荡荡地开出城去,来麻痹八路军的眼睛。 “一路上还顺利吧?”李山装作关切地问道。 “看来敌人是真的调动了军队,我刚才进城门的时候,发现守城的只有一个瘦弱老兵。”耿长乐笑道。 “是这样的,这还多亏了秋芳同志提供的情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张秋芳同志,我军的地下交通员。”在此之前,张秋芳一直都只与李山单线联系,所以她与耿长乐之间并不认识。 两人打过招呼,一旁的陈菲菲呆不住了,“还有我呢,快把我介绍给这位漂亮的姐姐呀!”她调皮地笑道。 “这我可为难了,介绍别人都是先说名字,再说身份,到你这儿,我该怎么说呀?我只能说你叫陈菲菲,身份未知。”耿长乐拿她打趣道,一边无奈地解释道:“没办法,家里实在没人了,所以只能带进城看着。” “你总可以说我是你的朋友吧?”陈菲菲白了他一眼,同时用余光迅速瞄了张秋芳一下,看到她的笑容很不自然,眼睛不自觉地总往左边看。 当看到陈菲菲时,李山惊诧于耿长乐怎么会把她带来,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反而更好,这个小丫头惯常无理取闹,有她在能让耿长乐四处分心,这样他们的计划才不会露出马脚。 “同志们在城外已经开始准备了,城里情况如何?”耿长乐问道。 “如你所见,军队已经在集结,估计临近中午就会出城,到时候,城里一片空虚,我昨天秘密去了鬼子的军火库,司令部,还有物资仓库,那里的情况已经全部摸清楚了,你们想不想去看看?” “秋芳姐,你的左边是什么地方?”还没等耿长乐说话,陈菲菲突然发问。 “呃,是邮局。”张秋芳说话的时候有些迟疑。 “那个绿筒子我也能看见!”陈菲菲踮起脚尖,向前打望,“邮局在马路尽头呢,在中间还有啥地方?” “还有永定中学!”耿长乐说,他也来过几次县城,对城里的情况也基本了解。 “咱们去永定中学看看吧!”陈菲菲说。 张秋芳和李山的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心想这小姑娘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永定中学的操场正对着大街,在操场上,正进行临时的军事训练,鬼子要花费一上午的时间,让这些混江湖的闲散人员学会基本的列队走路,以蒙蔽八路军战士。 “永定中学有啥好看的,人家都上课呢,军火库就在这边,我领你们过去。”李山发现一旦当了叛徒,笑起来就变成了假的,这一切都被一旁的陈菲菲看在眼里,刚才她顺着张秋芳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在永定中学的位置,天空中尘土飞扬,而当她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李山和张秋芳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她开始感觉这两个人似乎有意在掩盖什么,按照昨晚耿长乐跟她说的,同志之间应该是绝对坦诚的,她能感觉到耿长乐对他俩的坦诚,却感觉他俩却有所隐瞒,这种隐瞒对她来说,就意味着危险。 “对啊,去军火库看看,我还想知道,把它炸掉需要多少颗手榴弹呢!”耿长乐也同意去军火库。 第六章 步入深渊(下) 陈菲菲打定了主意,她突然扭转身躯,转身跑向永定中学的方向,她知道自己一跑,耿长乐肯定会追她,“老天保佑,要是永定中学什么情况都没有,我可就惨了!”她一边跑一边胡思乱想着,很快跑到了永定中学门口,耿长乐几乎和她同时赶到,刚才追她的时候,就下定决心,等这次抓到她,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这么关键的时刻,竟然还如此任性,这让他无法容忍。 “这次不会再惯着你了!”耿长乐喘着粗气举起了巴掌,却发现陈菲菲面带微笑手指前方。 他看到操场上黄土飞扬,一队队的日本兵扛着刺刀走来走去。 就在这时,张秋芳和李山也赶到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耿长乐不解地问道。 “鬼子在这里集结操练,因为马上要去围剿!”李山说,这个理由是刚才跑步的时候想到的。 “可是,这操练的有些奇怪。”陈菲菲皱起了眉,“我也看了一会了,他们只练走路,别的什么都没有,难道当日本鬼子只要会走路就行了?” “这,这可能是新兵吧,刚开始练。”李山紧张地看着耿长乐,只见他托着肩膀,凝视着前方,一言不发。 “秋芳同志,鬼子为了围剿还招了新兵?”他突然转过身,严肃地看着张秋芳。 “也许是,这个消息我还没得到,你要知道,我也不可能每条消息都知道。”张秋芳说。 “秋芳姐,你平时都是怎么获得情报啊?”陈菲菲笑着问道。 “对不起,这是我军的秘密,不能对外人透露。”张秋芳白了她一眼,面带愠色。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菲菲淡然一笑,“我是说,鬼子增了兵,这条重要情报,应该出城去报告给连长指导员吧,回头让他们数人的时候,把这伙人也算上,我看看这有多少人,嗯,估计得有快一百了,不知道别处还有没有,永定县城还有没有空旷的地方了…” “鬼子是前两天增过一次兵,都是日本国内的新兵,刚运过来,就这么多,这条消息其实秋芳同志已经获得了,就是前天,其实这事儿说起来,还是跟菲菲有关,记得我送回来的情报上不是说有‘危险人物’吗?刚一开始我以为是菲菲小姐,直到昨天,秋芳才听到一个重要消息,原来他们提到的是‘那些危险人物’,指的是这帮增援的新兵,而不是菲菲小姐,至于菲菲小姐来到根据地,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现在弄清楚了,菲菲小姐不是要回家吗?你随时可以离开。”李山刚才听陈菲菲还要到处去找,因为知道各处空旷场地都在进行队列训练,又想到程云彪给他们下的死命令,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于是大脑开始无限制发挥,嘴里也开始跑火车。 一旁的张秋芳一听,心想李山你是不是疯了,说的这都是什么?不过转念一想,要是任由他们去找的话,后果会很麻烦,如果程云彪安排的假鬼子被全部发现,八路就不会再上当,程云彪就会恼羞成怒,她和李山的处境会变得很危险,他俩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受不得一点惊吓了。所以即使李山的话一点不靠谱,她还是要帮他圆话。 “这都是我的疏忽,这两天事情太多,”她面带歉意地拉着陈菲菲的手,“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工作失误,其实我也挺无奈的,我只是个医院的护士,获取情报的来源就是偷听敌人的谈话,他们有时候用日语,而且语速很快,虽然我能听懂日语,可也难免会有疏漏,还需要根据地的同志们多理解。”话说得很诚恳。 耿长乐点点头,刚才这几个人的对话把他弄得一头雾水,当听到李山说陈菲菲是抓错了人时,他差点发火,后来又听张秋芳的解释,心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交通员也是个苦差事,对自己的同志,他一向是完全信任,从不会抓住一些细节加以推敲琢磨,按照他的直脾气,这事说开了也就这么过去了,只是对于陈菲菲,他心里暗想道,就算不是日本危险分子,那也是由二十多伪军武装护送的,依旧是不可信任,在当时的根据地,用这样纯朴的思维来分析敌我形势的同志,不在少数。 陈菲菲听了他们的解释,心里更加断定他俩有问题,其实李山这段话里漏洞百出,刚才张秋芳还说不知道日本人增兵,这会儿就突然知道了,还说自己定为危险分子是一场误会,既然如此,刚见面的时候怎么不说?刚才看张秋芳解释的时候,话虽说得言辞恳切,只是她说话的时候,目光的焦点并没有固定在哪一个人身上,而是不住地往上看,这明显就是在想词,“越解释漏洞越多!”她心里暗笑着,但是表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自己的手被张秋芳紧紧攥住,都出汗了,看来,她绝不会再放自己乱跑了!他们这样遮遮掩掩,到底有什么目的呢?目前还不清楚,如果能让她四处转转,也许就能找到答案。想到这里,她愠怒地瞪了耿长乐一眼:你怎么就不能好好想想!难道只要叫一声“同志”,他就能和你坦诚相对吗? 耿长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不想再继续惊扰这一对男女,得找到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她心想,于是不再说话,默默被张秋芳拉着手,按照他们指定的位置,打探了军火库,医院,仓库的位置,当鬼子出城时间的开始时候,他们正在县城的另一个角落,根本看不到从永定中学,城隍庙等处空地上集结的假鬼子和匆匆向各个关键位置部署的真鬼子。 陈菲菲跟他们在城里的偏远道路上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一边听李山喋喋不休地说着永定城里的敌我斗争形势,离偷袭时间越来越近了。她看到阳光下自己的影子越来越短,这个时候,耿长乐应该出现在城门口,他应该密切关注出城鬼子的动向,而不是在这儿到处观察地形,这些事情可以在打下县城之后再做,而不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李山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日本倾城而出围剿的消息是假的,永定中学操场上那些生瓜蛋子,只不过是鬼子找来的诱饵,专门诱使八路军上钩的,而真正的鬼子都躲在城里,李山怕他们发现真相,所以带着他们专门走偏僻的地方,隐藏真相的目的就是诱使八路军战士们进城,然后发动突袭。 八路军一旦进城,就会遭到装备精良准备充分人数众多的鬼子和伪军的暗算,很可能有去无回。 所有的线索,在这条思路下,全都顺理成章地联系在一起。 时间紧迫,不能再拖延了,一定要有人去通知连长和指导员。想到这里,她一把拽过耿长乐,低声耳语道:“想知道我的身份吗?我告诉你,你跟我过来。” “你就在这儿说不行吗?”耿长乐没好气地说。 “人家有些话不好说嘛!”她一边说着话,扭捏地擦着手,又羞涩地看了李山和张秋芳一眼,她的动作神情,加上那一身衣服打扮,看起来极像个打算从良又没想明白的妓女。 “你这是要干什么?”耿长乐感觉她的举动很怪异,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也顾不得其他,拉着耿长乐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两个人有问题,很可能是内奸。” “陈菲菲,你脑子没坏吧?”耿长乐根本不相信。 “你忘了今天他们的举动了,他们说的话漏洞百出,根本经不住推敲,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你把时间浪费在这里,鬼子不会出城,操场上的不是真正的鬼子,而是诱饵!”陈菲菲语速很快,她只想尽快给耿长乐把事情说清楚。 “胡说!李山是和我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张秋芳同志也是久经考验的交通员,他们都是我的同志,不会出卖我的!”耿长乐的性子也很倔。 “我没时间和你废话,你现在赶紧出城,通知连长和指导员行动取消,而且我估计根据地也不安全了,通知大家赶快转移,快!”陈菲菲都快急哭了。 “我见不得女人掉泪,我可以带你到城门口,让你亲眼看到,我们的队伍将很快占领县城,端掉司令部,炸掉军火库,让你知道我们革命队伍里同志们的关系是多么的纯洁!走吧!”说罢拉起她的手,招呼李山和张秋芳,大步流星地向城门口走去。 陈菲菲本来急的要哭,可是听了他那番话,差点被他气乐了,尽管一想到他那一根筋的脑袋所说的天真的话就想狠狠揍他一顿,可又被他简单纯朴的性格所吸引,他拥有的是自己所缺少的,对他来说也一样。 就在他们走到邮局的时候,猛然听到城门口枪声大作。“战斗打响了!”耿长乐叫道,同时加快了脚步。 第七章 潜于敌后(上) 高宽带着三十多名战士和民兵,埋伏在永定县城外的运河沟子里,这些人,基本上是县大队的全部家当了,另外杨树林里还有小五带着几个人看守伪军,恰巧卢铁旺到区里开会去了,所以只有高宽只身率领县大队来攻城。 整整一个上午,他们把身体埋在淤泥里,那感觉可不好受,秋天的蚊子极为疯狂,咬住人就不松口,就算拍死,都赶不走,每个战士的脸上,都布满了红点,那股痒痒劲犯起来,让人坐卧不宁,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所有的八路军战士没有弄出一点响动。 临近中午时分,从城里开始往外出人,高宽知道城里兵力的大概情况,鬼子约有四百人,伪军一千二百人,总共一千六百人,对比县大队的不足四十人,双方足有四十倍的差距,所以县大队不会和鬼子硬拼,只能与之周旋,才能保全自己。 看着鬼子和伪军一波波开出城外,高宽默默清点着人数,心想这帮人怎么感觉怪怪的?他们走起路来为什么总踩前面人的鞋子?为什么他们的枪总往肩膀下面滑?他只是观察到了现象,却没有往下想,也没有时间去想,耿长乐没有出来通知自己,说明一切都在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最后一波伪军也出了城,渐渐消失在黄土路上,高宽掐指算算,出城的人数的确符合预计数字,这说明城里确实已经处于守卫空虚的状态。大门口还是那个坐着晒太阳的家伙,这一上午,他就没动弹过。 高宽掏出怀表,时钟已经过了十一点,他估摸着鬼子部队从开拔到现在离县城也应该有一段距离了,这段距离可以保证这里的枪声不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也能保证战斗胜利后全身而退,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他举起手臂,发起了攻击的命令。 战士们从淤泥里一跃而起,向城里冲去,他们奔跑速度很快,很快来到城门口,这里并没有守卫,高宽举起驳壳枪,率先冲进县城,众人跟随他一起,也都冲进县城。 一个战士来到门口守卫跟前,想看看这家伙睡熟到什么程度,连八路军组团进城都察觉不出,他用手枪挑开盖在那人脸上的帽子,当看到一张稻草人的脸庞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指导员,这是个假人!”他喊了一嗓子。 “不好!”高宽心里一沉,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肯定是有人下套了,就在这时,忽听得四周枪声大作,令人厌恶的屎黄色铺天盖地般从街头巷尾的门洞里汹涌流出,城墙上也架起了机关枪,“活捉县大队!”渡边一郎干瘪的声音在城楼上响起。 “中埋伏了!”有人失声叫道。 “同志们,不要慌,大家赶快冲出城去!”高宽迅速冷静下来,此时万万不可硬拼,只有冲到城外才能保存自己。 城墙上架起的机关枪,在城门口打出了密集的弹坑,要想出城,除非穿过这道要命的弹幕。身后的敌人向这里迅速围拢。 当耿长乐带着陈菲菲转过最后一个街角,远远地看到城门的时候,他们已经基本听不到枪声了,这意味着,战斗已经结束,他们远远地看到,大片的黄色围拢在一起,这些颜色在耿长乐的眼中变得模糊,他踉跄了几步,呆呆看着远方,那里不断传来疯狂的狞笑声。他在昏倒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高指导员被鬼子用刺刀杀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睛,看到陈菲菲红着眼睛,默默在旁边看着自己,他想说点什么,却感觉胸口甜丝丝的被什么东西顶着,刚一张嘴,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失败了,我们失败了…”他喘着粗气,声音颤抖着。 “同志们都牺牲了…”第二句话。 “李山,张秋芳,他们在哪儿?”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刚一路过那个拐角的时候,他俩就跑了。”陈菲菲说。 “这两个叛徒!”耿长乐感觉胸口闷得很难受,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直接冲击到了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曾经亲如兄弟的同志,竟然会突然背叛,如果同志都能背叛,还有谁能相信呢? 他又面带惭愧地看着陈菲菲:“我才是罪人!要是我早听你的,不犯倔脾气,指导员就不会牺牲了…” “行了,别哼哼了!”陈菲菲用她一贯的说话风格数落道:“你是有责任,我当时那么提醒你,你就是不听,我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杀光这帮小鬼子和叛徒,给指导员和牺牲的同志们报仇!”耿长乐棱起眼睛,努着嘴,杀气腾腾地说道。 “你的想法很不错,也很像条汉子。”陈菲菲面带讥讽地笑道,“不过,仇不是这么报的,现在的情况你得清楚:队伍被打散了,指导员牺牲了,根据地估计也被叛徒们出卖了,你没枪,没钱,没地方住,没主意出。” “为什么只有我?那你呢?”耿长乐问道。 “因为我要回家去啦,你们的情报员说了,我跟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啊,你去报你的仇好了,我回我的家。”陈菲菲翻着白眼嘀咕道。 陈菲菲注意到耿长乐听到她要离开的时候,眼神刹那间变得非常落寞。 “你…也罢,这件事本来也与你无关,是我糊涂相信了叛徒的话,你走吧,我自己去报仇。”他的声音充满惆怅。 陈菲菲又气又怜地看着他,愤愤地说:“你这个木头脑袋!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人!告诉你,本小姐是个拧脾气,你想让我怎么样,我还偏不怎么样,我不走了,就天天缠着你!”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有些落寞,想想自己的家,她苦笑了一下。 耿长乐长叹一声说:“陈小姐,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说你一个…女孩子,留在这里能有什么用?我是为你着想,既然事已至此,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还是走吧!” 陈菲菲心想:看来这个耿长乐内心善良,都说患难见真情,他不想连累无辜,自己应该留下来帮助他,况且经过一天的相处,根据地的战士们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年轻人纯朴,正直,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而且对人很真诚,这样温暖的氛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绝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想到这里,她一把拉过耿长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问你,是不是真心想帮高指导员和同志们报仇?” “嗯!”耿长乐点点头。 “现在的情况是,根据地很可能已经被鬼子破坏了,你已经回不去了,要想报仇,就得留在城里,这样才能和鬼子周旋,你想好了吗?” 耿长乐说:“我当然知道。” 陈菲菲问道:“那你打算怎么留在城里?” 耿长乐说:“我可以拉洋车!” 陈菲菲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真想不到你是怎么把我抓到你们根据地的,傻大哥,你要真去拉洋车,不出两天鬼子就会把你抓到宪兵队去,你当那两个叛徒是傻子啊?你要是真想报仇,一定要听我的,从现在开始,一切由我安排,怎么样?” 耿长乐说:“我知道你很聪明,能想出很多鬼点子,可现在这情况,咱俩在城里一分钟都呆不下去,就像你说的,叛徒很快会带着鬼子找来的,你就不怕被我连累?” 陈菲菲轻声说:“我知道一个地方,非常安全,但是你一定要保证,到了那儿,一切都要顺着我的话说,平时不要张嘴,还有管好你的小心肝,千万不要把情绪放在脸上,能做到吗?” 第七章 潜于敌后(下) 耿长乐点点头:“能,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她故作神秘地一笑:“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日军驻永定县司令部门口,陈菲菲对站岗的卫兵瞥了一眼,气势十足地喊道:“我是国民政府华北区参谋长陈忠海将军的千金小姐,叫你们司令出来!” 耿长乐眼看卫兵进去报信,急的一把把她拽到跟前,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疯了,自投罗网吗?你到底是谁?” 陈菲菲微微一笑:“我的身份刚才不是说了吗?放心,我不是特务,否则刚才我就跟那俩叛徒一块跑了,你一定要信任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掩护!” 耿长乐的喉结上下翕动着,这是他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本能的反应,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仔细回想了陈菲菲这两天的所有举动,这些举动无一不是为他和八路军着想,但是他也清楚,这个女人在看似简单任性的性格下面隐藏着极深的心思,以自己目前的能力根本看不出她的想法,不过事已至此,不妨赌一把,相信她一回,想到这里,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绪,以免一拳砸掉田中的门牙。 “陈小姐,真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你!”田中小尾带着渡边一郎,满脸得意地迎出大门。 “田中伯伯,我总算是见到您了!”陈菲菲一见到田中小尾,立刻梨花带雨地扑到他怀里,抽泣不止。看得一旁地耿长乐心里直发毛。 “陈小姐,你不是被土八路抓走了吗?”田中问道。 陈菲菲一边哭一边说:“是的,那天我坐的车中了八路的埋伏,我被他们抓去,他们今天攻城,就押着我到了城外,说是胜利以后就在司令部门口枪毙我,幸亏遇到了我父亲的副官,就是他!”说罢用手指着耿长乐。 “哦,这位副官先生如何称呼?”渡边斜着眼睛打量着他,尽管耿长乐和他们打过很多次仗,可他们并不认识耿长乐。 “他叫高二力,”陈菲菲说,“攻城的时候,八路都冲进了城门,只留下一个小个子看着我,我离家日久,他是奉了我父亲的命令沿路来找我的,正巧路过那里,便打死了那土八路,这才把我救下来。”说到这里,她又转身扑向耿长乐,在他肩膀上放声大哭,耿长乐感觉自己肩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陈小姐,你吃苦了!我和陈忠海将军是故交,你放心,在我这里,你的安全大大的!”田中小尾一笑起来嘴张得很大,露出一排坏牙。 “陈小姐,你也不用难过,我们已经替你报了仇,”渡边一郎冷笑道,“刚才你也看到了,八路的主力已经被我们歼灭了,而且他们的指导员也被杀死了,不但如此,他们在辛李庄的根据地,也被我们彻底破坏了,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死死盯着耿长乐。 耿长乐听到这些,心里翻滚不已,渡边的话向一把把刀子,扎到他内心深处,眼下他真恨不得和鬼子同归于尽,可他知道现在鬼子已经上了钩,渡边只是在试探他,陈菲菲辛辛苦苦把戏演得这么逼真,不能因为自己前功尽弃,于是他把心里的泪水小心地保护起来,不让它们显露出一丝一毫,当这泪水汇聚成海的时候,将足以把鬼子淹没。 为了把戏做足,耿长乐笑道:“皇军神威,卑职心服口服,是卑职无能,没能及时解救小姐,让小姐吃苦了!” 听到渡边话里有话,陈菲菲也很紧张,她伏在耿长乐肩上,用眼角偷偷瞄着他的表情,生怕他受不了,看到他仍一脸平和站在那里,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又听他刚才说了这样一番话,陈菲菲心里暗自赞叹:真没看错人,耿长乐是条汉子! 渡边没抓到他的把柄,心里仍然半信半疑,他还想再问几句,不想田中发话道:“陈小姐这两天辛苦了,我马上给陈将军打电话,告诉他这一喜讯,明天,我让人护送你回家。” 他话音刚落,陈菲菲马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回去,我和我爸闹别扭呢!不想见他,田中伯伯,我很喜欢永定县城,你让我再呆几天行嘛?”她说这话,拉住田中小尾的手,撒娇般地来回摇着。 田中大佐有色心没色胆,在家怕老婆,在外面最受不得漂亮小姑娘跟他撒娇,陈菲菲这么一摇,倒是把他摇得心神荡漾。 “大佐,我也觉得,陈小姐现在受了惊吓,还是在这里调养好了再回去比较妥帖!”渡边也向田中建议道,他这么做还是出于怀疑,他打心眼里不相信任何中国人,把陈菲菲留在这里,可以摸清他们的底细,他凭着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绝不肯放过一个值得怀疑的人,不过他说的这番话,反而正中陈菲菲的下怀。 见陈菲菲不想走,田中就坡下驴:“既然如此,那就委屈陈小姐,和这位高副官,你们住到北岗医院去吧,那里离司令部很近,皇军可以保护你们的安全。”他很喜欢和美女玩暧昧,见到陈菲菲这样的绝色美人,心里自然痒痒的按耐不住,从这点也看出来,他还不知道,陈菲菲二人和张秋芳之间的关系。 当陈菲菲和耿长乐离开司令部的时候,正看见程云彪急匆匆地赶来,三人对视了一眼,各走各的路,陈菲菲他们并不认识这个黑胖男人,但从他面相上看就不像好人,陈菲菲还注意到,这个人看他们的眼神,分明是不怀好意。 第八章 电动鬼(上) 在田中那里,程云彪知道了刚才遇到的二人的身份,他此行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他们而来,张秋芳和李山作为忠实的信徒,已经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他这才得知原来八路还有两个漏网分子,刚才见到这二人,他就立刻联想到这一男一女很可能就是张秋芳所说的那两个八路,本想通知田中把他二人抓起来,谁知他们先行一步,和田中搭上了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他决定暂时保持沉默,免得打草惊蛇,同时告诉渡边中佐,明天他就可以见到那两个线人了,他打算明天让张秋芳和李山来指认耿长乐和陈菲菲,然后将人当场拿下,他清楚,这样的效果要比自己去打小报告好得多。 晚上,陈菲菲坐在房间里,脑子里回想着一天的经历,她闭上眼睛,清晰地回想出每一个细节,看来自己的脑袋没问题,她对自己说,可为什么前天发生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呢? 隔壁传来男女**的声音,一粗一细的声音像两条欲望之蛇纠缠在一起,沉重的喘息声本来不大,可当陈菲菲百无聊赖坐在床头的时候,那种声音却像羽毛一样挠着她的耳朵,让她感觉脸红心热,在她的心里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在隐约的晃动,那个人个子不高,看起来文质彬彬,总是一副很谦和的笑容,让人心里很舒服,想到他,陈菲菲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只是这片段,就如同发黄的照片一样,只属于失忆以前,在那以后,他的形象和所有的东西一样,对她来说戛然而止,他现在在哪?无从知道。 那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大,同时声音听起来越来越熟悉,陈菲菲猛地一拍大腿:“坏了,隔壁那两个人就是张秋芳和李山!” 她慌忙打开房门跑到隔壁的房间,如果她的房间位置是中间的话,张秋芳和李山位于她的左面,耿长乐住在她的右面,一进去就看见那家伙呆呆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还在难受。 陈菲菲两步跑到跟前,一把抓住他往自己屋里跑,到了屋子里,她小心关上房门,然后指着对面的墙壁,示意他仔细听,然后把嘴放在唇边,不让他出声。 耿长乐第一次听到男欢女爱的声音,不由得感到耳朵根子发热,脸上火辣辣地烫,一扭头,看见陈菲菲面带暧昧地微笑注视着自己,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听到什么了?”陈菲菲娇滴滴地问道。 耿长乐说:“我不傻,你想干什么?” 陈菲菲没搭理他,耿长乐看着她迅速拖下高跟鞋,而后光着脚快步向自己走来,本能地双手收在胸前,陈菲菲走到他跟前,嗔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你还不傻,你没听出来那是谁吗?” 经她提醒,耿长乐的脸一下子拉下来:“原来是那两个叛徒!他们还有脸在这儿逍遥快活!”说罢急匆匆往外就走。 陈菲菲急忙拉住他:“你干嘛去?” “我要杀了他们!给牺牲的同志们报仇!”耿长乐瞪圆了眼珠子,把牙咬得嘎吱嘎吱响。 陈菲菲冷笑道:“你有种,我问你,你有枪吗?你有刀吗?你总不能把他俩掐死吧,就算你要掐死他们,你一次只能杀一个,另一个跑了怎么办?你别看我,这种事我可不敢干!” 耿长乐指着墙角的脸盆架:“砸死他们!”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看上去杀气腾腾。 陈菲菲深吸了一口气:“你要是杀死他们,明天我们两个就得被鬼子枪毙,你的革命工作就到此为止吧。” 耿长乐低吼道:“难道就由着他们逍遥快活不成?” 陈菲菲咕噜着眼珠子,妩媚地笑道:“那你听我的吗?” 耿长乐喘着粗气点了点头,他现在稍微冷静了些,陈菲菲说的有道理,而且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挺有把握。 见他愿意配合,陈菲菲马上开始安排,她让耿长乐把手摇发电机给找了出来,接着扫视了一下房间:一张木头的单人床,一张小写字台,上面放着一叠信纸,一罐子浆糊,还有两只毛笔,桌子右边有一盏小台灯,墙角有一把扫帚,还有一个洗漱架,上面放着一个脸盆,脸盆下面有个铁丝制成的托架,屋子尽头是厕所,里面有个小水泥台子,上面放着厚厚的一层草纸。这些东西都是屋子里最寻常之物,但在陈菲菲眼里,它们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因为前两天刚刚修过,发电机的盖子不紧,她轻轻卸下盖子,露出里面的线圈,然后让耿长乐把电灯连同墙上的电线一同卸下来,这里所有的电线都是后来加上的,在室外沿着走廊一直延伸,然后在门框上钻洞进到房间里来,在室内的墙壁上蜿蜒而行,通过小钉子固定在墙壁上,两个人花了半个小时的功夫,把灯连同线都摘下来。 “再扯一点,越长越好!”陈菲菲自己拽不动,招呼耿长乐帮忙。 然后她关掉电源,点上一根蜡烛,放到自己跟前,拿出已经拆下后盖的发电机。 “你要干嘛?”耿长乐问道。 “小点声!”陈菲菲说,“这个发电机也能当马达使,你就照着我说的做吧!” 她一边说着话,然后把电灯拆下来,将灯口的铜线剥离,缠绕在发电机的线头上,看着她干活时笨笨的样子,让耿长乐心里莫名产生出一股温暖的感觉。 “还是我来吧,看你平时肯定没干过什么活!”他已经看明白陈菲菲的工序,这些工作对他不是问题。 “线缠好了,现在怎么办?” “你把它抓住!我去开灯!”陈菲菲命令道。 “不会电着我吧!”耿长乐举着电线,电机就吊在下面,他很担心会像上次一样触电。 “有我呢,放心吧,没事!”陈菲菲跑去拉灯绳,“咔哒”一声,悬挂的电机旋转起来。 “嗯,有点太快了。”陈菲菲凝视着电机,若有所思地说着,“看我的!”她拿过台灯罩子,将上面的绸布扯下来,小心地塞进电机线圈和磁碟只见的空隙里,“这些好多了!”她像个孩子一样眯起了眼睛,样子可爱至极。 隔壁的**声早已经结束,现在充斥于他们耳边的都是李山滔滔不绝地表白声,耿长乐愤愤地怒视着那面出声的墙壁,心想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行了,别光顾着生气了,待会儿有他们受的!”陈菲菲拍了他一巴掌,眼下他们刚刚开了个头,后面的工作还有很多,要抓紧时间。 在随后半个小时内,两个人把铁丝网做成的台灯罩挂到了电机的线圈上,随后又在电机下面挂上了脸盆架子,再将白床单盖在脸盆架子上,陈菲菲让耿长乐站在凳子上,高举着胳膊,下面吊着这堆东西。 “看看,像个什么?”陈菲菲抱着肩膀,歪着脑袋端详着,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挺像个鬼的,要是有个脸就更像了!”耿长乐对她的把戏已经猜出了**不离十。 “说到脸,”她盯着耿长乐,若有所思地点频频点头,“你的脸得让我用一下。” “你不会是要把我的脸给撕下来吧?”耿长乐心想这小妮子啥歪点子都能想出来,这会儿指不定正琢磨什么幺蛾子呢。 第八章 电动鬼(下) “你不要脸,我也不要!”她笑着打趣道,接着跑到厕所,捧出一大摞草纸,用水沾湿后糊在耿长乐的脸上,在鼻孔的位置钻出两个洞,眼睛的位置划开一道线,一层一层地贴上去,每贴一层,就用毛笔刷上浆糊,最后将一张白纸贴在最外面。 “好了,别用手去碰,晾一会儿!”她调皮地说,“现在给我贴吧!”说罢躺在床上,仰着头,不再动弹。 耿长乐轻轻将纸放到她脸上,“真笨!”她嘟囔着,“你得用力,在我脸上按紧了才好!” 耿长乐的心怦怦乱跳,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抚摸一个女人的脸,而且他眼前这个女人所拥有的脸蛋,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意乱神迷,她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只是偶尔被耿长乐粗糙的大手碰触,在喉咙里轻轻哼一声。耿长乐的手有些抖,他用力呼吸,完成了所有的工序,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对方,清一色的面白如纸。 “时间差不多了,轻轻揭下来!”陈菲菲的声音在厚重的面具里显得闷声闷气的。 “你会画画吗?”她手里托着刚做好的面具,问耿长乐,还没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语地说:“估计你也不会,把毛笔拿来。” 她先把耿长乐的面具放在桌子上,照着他的五官相貌往白纸上瞄,一边瞄一边说:“经常拿纸糊一下脸,对皮肤是有好处的,可以变得更白…耿长乐我头一次发现你脸这么红耶!”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蛋,傻呵呵地笑着。 陈菲菲画完,双手捧着高高举起:“看,像不像?” 耿长乐笑道:“画得真挺像,你这个女人,不简单呐!” 陈菲菲笑着问道:“哪里不简单了?” 耿长乐说:“说不清楚,就感觉你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简直就像是,像个妖怪。” 陈菲菲眯起眼睛,故作妩媚地说:“是女妖精吧?” 耿长乐说:“而且你还能和鬼子攀上关系,说真的,当你和田中老鬼子攀亲戚的时候,我真感觉自己被出卖了,可转念又一想,你要是想出卖我,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不过,听你说你是什么将军的女儿,你爸爸是给鬼子干事的?” 陈菲菲的脸沉了下来,瞟了耿长乐一眼,冷冷地说:“没错,他半年前投靠了日本人,你不会想说我是汉奸的女儿吧?” 耿长乐说:“这话我可没说,他做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心里别扭。” 陈菲菲哼了一声:“我家的事儿你别扭什么?跟你说实话吧,就因为这件事,我不愿意回家!”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陈菲菲没说话,开始画自己的脸。 两张脸还不够,她心想,要想有好的效果,还要再来两个,随后她又如法炮制,做出两张面具,这次画上的是高宽指导员和渡边一郎。 面具完成后,陈菲菲将渡边一郎的面具留下,其他的围着台灯罩贴成一圈,用铁丝固定,再把眼睛的位置掏空,将扫帚上那些颜色发黑的枝子都拽下来,用浆糊刷好,粘到灯罩的顶端,一个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下怎么样?”陈菲菲得意地说。 “嗯,还真像那么回事,只是便宜了他们!”耿长乐悻悻地说。 “其实,杀不杀他们已经没什么意义了,”陈菲菲说,“就算他们死了,也换不回你那些死去兄弟的命,我想做的就是狠狠吓唬他们一下,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谁也不知道是咱们干的,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他们肯定要去指证咱俩,现在他们受了惊吓,就算告发,咱也有话可说了。” “你有那么大的把握?”耿长乐对此并不确信。 “我可以说他们见到鬼了,导致精神不正常,到处乱咬,想想看,如果是你的话,半夜被这个东西惊醒,会有什么反应?”陈菲菲问道。 耿长乐打了一个冷战,心想真要见到这么个东西也够我喝一壶的,“那开始吧,要怎么做呢?” “等一下,”陈菲菲说,“把这个电灯泡塞进去,这样更吓人!” 一切装备完毕,现在要进行最后的实验,耿长乐举起这个“鬼”,陈菲菲拉住电灯绳,“咔哒”,电流接通了,这个鬼开始发出诡异的嗡嗡声,其实就是电机转动时候的电流声,它的第一张脸刷地一下转到耿长乐眼前,苍白的脸孔,稀疏的头发,眼睛里冒出红色的光,不仅是脸上,光线沿着床单向下散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一团诡异的微弱白光之中。耿长乐被这东西吓得一愣,陈菲菲关掉了电流,紧接着再次开启,第二张脸转到眼前,如此循环,它往复转动。 “真吓人!”耿长乐叹道,“没电的时候,看上去也就那么回事,没想到一转起来还真是让人慎得慌!还剩了一张脸没用呢!” “那个我自有用处。”陈菲菲笑道。 “我的活干完了,现在需要你辛苦了!”陈菲菲说,“你能爬到房顶上去吗?” 爬房这种事,对于耿长乐来说是小菜一碟,他打开窗户,没两下就上到房顶,陈菲菲在里面用扫帚把“电动鬼”挑起,小心地递给他,一切准备就绪。 “开始吧,用这个叫醒他们!”陈菲菲把笤帚棍子塞给他,回到电灯开关的位置,准备一听到隔壁有动静就拉线。 耿长乐站在屋顶,一只手拉着吊成一串的“电动鬼”,另一只手拿着棍子,他慢慢俯下身体,从上面往窗口里望去,里面还亮着灯,想必两人还在说着情话,他定下神,用棍子重重砸在窗玻璃上。 “梆…梆…绑”声音缓慢而沉重。 张秋芳和李山躺在床上,正各自想着心事,他们放纵的狂欢背后,也隐藏着莫名的恐惧,他们本是因恐惧而走到一起的,就在这时听到外面有人敲窗户,两人对视一眼:这可是二楼啊,谁有这么高的个子?此时已经内心惶恐。 两人壮着胆子坐起来,猛地看到一个面色惨白的“人”吊在窗外,它脸上毫无表情,眼睛里闪着红色的光,杂乱的头发披散下来。 “是高指导员!他死了吗?他来索命了!”李山魂不守舍地喊起来,一旁地张秋芳已经呆若木鸡,说不出一句话,此时,外面的光突然熄灭,黑乎乎一片。 李山揉揉眼睛,光线再次亮起,只是那个“人”变成了耿长乐,同样可怖的眼神,当看到这张脸的时候,李山已经开始哀号。 就这样几次轮换,两个人已经接近精神崩溃,李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嘴里嘟囔着:“别找我,别找我!”一边拉起张秋芳,心里只想着离开这里。 当房门打开,他们发现门口竟然站着渡边一郎,只是这渡边中佐同样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洞开的眼睛只有黑色,看不到白眼珠。 刚才一直发呆的张秋芳发出一声嚎叫,她拉着李山,疯了一般跑到窗户边上,往下看了看,然后看着李山的脸,发出一声苦笑,李山报以同样的表情,两人拉着手,从窗户上纵身跳下。 接着就听到肉体和大地碰触的声音,随后一切归于沉寂。 耿长乐没想到他们会选择这样结局,虽然他恨他们,但看到他二人手拉着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惆怅,两个人都曾经是自己的同志,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他和陈菲菲联手,把两个人逼上了绝路。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陈菲菲喊道:“快下来,看看情况!” 他们匆匆跑到楼下,见这两个人一动不动趴在那里,血流的到处都是,陈菲菲伸手探探二人的鼻息:“还没死,去叫人!正好前面的楼是医院!” 耿长乐毫不犹豫地朝那里跑去,在他心里,张秋芳和李山已经用这纵身一跳,偿还了他们的罪行,眼下,他只希望救活他们,让他们远远地离开这里,永不相见。 第九章 医院诡异杀人事件(上) 次日清晨,当程云彪在北岗医院的病房看到躺在床上的张秋芳和李山时,就感觉自己的头就好像被棍子敲了一下,耳朵里嗡嗡作响,这样的结果实在出乎自己的预料,昨天下午他已经吩咐过二人,今天早晨就在日本司令部门口等自己,在路上,他还兴致勃勃地想着待会儿就能轻松把那个黑大个和很妖艳的小姑娘拿下,等他到了司令部门口,却并没有等到两人出现,他开始感觉不妙,就赶到北岗医院宿舍,在那里他听到消息,说两个人昨天晚上跳楼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等他匆匆赶到病房的时候,就看到田中小尾和渡边一郎站在病床边,陈菲菲坐在床边抹着眼泪,耿长乐陪在她旁边轻声安慰着。 病房里一共两张病床,张秋芳和李山各躺在一张床上,都打着吊瓶,张秋芳头上缠着纱布,面无表情,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李山可怜兮兮地蜷缩着,身体不时地轻轻抽动两下。 田中小尾铁青着脸,看到程云彪赶来,用生硬的汉语说道:“程会长,你来得正好,听说昨晚北岗医院宿舍闹鬼,你的黑仙会的会长,本领高强,你的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云彪被弄得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渡边一郎说:“多亏了陈小姐告诉我们消息,昨天晚上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他们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凄厉的声音,然后听见有人说:‘别跟着我,别跟着我,救命!’接着就听到有人打开窗户跳楼,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昏迷过去了,所幸是从二楼跳下去的,而且多亏陈小姐发现得早,所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这两个人的跳楼,使陈菲菲小姐遭受了巨大的惊吓,所以大佐想问问你,医院闹鬼是怎么回事?” 程云彪听到这里,偷眼瞟了一眼陈菲菲,看她正轻声抽泣,头都不抬一下,心里暗想:坏了,都是我太大意了,竟然没想到田中竟然把他俩安排到了张秋芳他们隔壁,这个什么闹鬼的事情,一定是这个陈菲菲搞的鬼,一定是他们杀人灭口,这个女人还真是毒辣,做什么都能赶在自己面前,但是毕竟他们没有得手,两个人都还活着,想到这里,他又恢复了充满自信的感觉。 “大佐阁下,您知道躺在床上这两个人是谁吗?”程云彪说。 “我怎么会知道?”田中小尾有些不耐烦。 程云彪说:“他俩就是我发展的线人,其中一个是八路军的地下交通员,另一个是八路军的情报传递员,都是不久前被我策反的,太君这次清剿大获全胜,他们也大大的有功!” “哦?”渡边一郎来了兴致,“他们是八路?” “正是!”程云彪气急败坏地说,“而且我昨天听到消息,土八路在攻城前,先行派了两个人来城里打探消息,可昨天战斗胜利后,这两个人却漏网了,现在就潜藏在城里!” “他们是谁?”田中大佐问道。 “我来问。”程云彪冷笑道,他来到张秋芳跟前:“秋芳,太君在这里,不用怕,你告诉太君,那两个八路在哪里?” 张秋芳依然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连续问了几遍,结果都是一样。 “张秋芳,我是程云彪,你快说!”程云彪着急了,瞪着眼睛威胁地看着她,张秋芳被他这么一吼,两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八嘎!”田中小尾见他竟然把人给喊晕了,很是不满。 “太君,你别着急,那还有一个呢!”程云彪讪笑着,来到李山床前:“李山,你说,漏网的八路在哪里?” 李山的呼吸很急促,他半张着嘴,嘴角淌着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耿长乐,伸出一根手指:“你是!” 病房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耿长乐看到他指认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陈菲菲你这鬼可没做好,咱们可是自己撞到枪口上,等着让人抓来了!他咬咬牙,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程云彪看到李山指认耿长乐,心想就算你们下手快,可还是栽到我手里了,他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来,就听到李山傻笑着说:“你是鬼!” 紧接着,李山又指着陈菲菲,同样傻乎乎地笑着叫道:“你是鬼!” 程云彪赶忙上前嚷道:“太君,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鬼’就是内奸的意思,李山的意思就是咱们这里出了内奸,这两个内奸就是他们,他俩就是八路派来的探子!” 陈菲菲猛的站起身来,白了程云彪一眼:“田中伯伯,这个人是谁呀?怎么到处乱咬?这两个病人我们根本就不认识,昨天他们房里闹鬼,他们在屋里大吵大闹,还跳了楼,这个很多人都看到了,是我们好心把他们送到医院,姑娘我做好事不求别人感谢,但也别把屎盆子乱扣,而且这个丑八怪我也不认识,不知道是谁的裤裆没看严给放出来的,这儿有你什么事儿,如果这对男女是你爸你妈,你在这儿唧唧歪歪还能说得过去,可问题是你算哪根葱啊?”耿长乐再次见识到了如银珠落玉盘般清脆可人的京片子损起人来有多带劲。 陈菲菲这番话把程云彪气得直翻白眼,又把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就是用语言来压制对手,让他暂时安静的办法。 陈菲菲见程云彪没词了,又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转向李山,轻声问道:“兄弟,你看好,这个人是谁?”她问话的时候,指向了渡边一郎。 “他也是鬼,他也是鬼!”李山拍着手嚷道,“都是鬼,都是鬼!” 陈菲菲长出了一口气,对田中说:“田中伯伯,你看到了吧,这个人精神已经很不正常了,那个丑八怪还让他指认别人,这不是居心不良么?照他刚才的说法,‘鬼’就是八路的话,渡边先生也是八路吗?” “太君,不是这样的!”程云彪急了,“李山他们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精神不正常了?这一定是他俩搞的鬼!” “八嘎!”田中大怒,狠狠瞪了程云彪一眼,“人是陈小姐救的,情况你的不了解,诬陷好人,良心大大的坏了!”说罢转身离去。 耿长乐此时对陈菲菲的佩服又增加了几分:她在设计“电动鬼”的时候,就想到了可能会发生的情况,那几个面具真是起了大作用,不但把这两个叛徒吓得精神失常,而且关键时刻还能转移鬼子视线,真是一举两得。 渡边一郎拍拍程云彪的肩膀,特地关照道:“程会长,我会关照医院,这两个人一定要治好,清剿八路胜利,你的功劳我不会忘,但是这两个人你一定要亲自看好,不要再出问题,我们这回抓到了一批八路,还要等着他们提供线索才好审讯,千万不要再出问题了!” 程云彪额头上冒出冷汗:“一定,一定!太君放心。” 临走前,渡边一郎直视着程云彪,冷笑道:“程会长要是早把他们交到我手里,何至于落得如此场面?” 耿长乐和陈菲菲跟着渡边一起离开病房,刚才程云彪和渡边说的话,他俩听得一清二楚,当时陈菲菲就给耿长乐递了个眼神,那意思是你听明白了吗,知道谁是幕后的黑手了吧?耿长乐点点头,心想原来这个坏主意就是他出的,冤有头债有主,决不能放过他,况且还有很多同志被关起来,看来陈菲菲当时的主意是对的,靠自己逞一时之勇,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第九章 医院诡异杀人事件(下) 程云彪坐在张秋芳的床头,内心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他以为自己机关算尽,不免洋洋得意,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没想到被别人占了先机,只一晚上的功夫,张秋芳和李山双双被废;另一方面他又很垂涎张秋芳的姿色,很想把她据为己有,同样是由于过于自信,又让别人占到了先机,想到这里,他恶狠狠瞪了李山一眼,现在张秋芳精神恍惚,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过来,今天这亏可是吃大了。 “陈菲菲,陈小姐,你把我的女人给搞疯了,我就要让你来顶替!”他暗自发誓。 陈菲菲走到医院大厅,看到一个男人迎面向她走来,这个人个子不高,穿着白大褂,还略有些驼背,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梳着偏分头,脸庞消瘦,眼神看起来有些发呆,这是一张典型的书生面孔,可就是这个人,这两天总是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 “山崎玉,山崎!”她挥着胳膊,兴高采烈地打着招呼。 那个男人抬起头开,当看到她时惊讶地摘下眼镜,认真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的出现,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意外了,当他看清这个女孩就是陈菲菲时,喜悦和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 “陈菲菲,是你吗?”山崎玉喜出望外地跑过来,他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在半空中比划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握手。 “我来介绍一下,”陈菲菲拉过耿长乐:“这位是我的副官高二力,这位是我大学同学,山崎玉。” 耿长乐鼻子哼了一下,对日本人他素来没什么好感,不管是穿军装的还是不穿军装的都一样。 “打仗打多了,别理他!”陈菲菲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毕业之后我选择了回到家乡,我想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都能看好病。”山崎玉答道,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典型的书生意气。 “别逗了,你不是日本人吗?这儿怎么成了你家乡啦?” “以前没告诉过你,我是在日本出生的,家父早年离家在日本闯荡,加入了日本国籍,他在去日本之前,就是土生土长的永定人。”山崎玉说。 “怪不得听你说话就顺流呢!”陈菲菲眨巴着大眼睛,带着微笑上下打量着他。 山崎玉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你呢?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陈菲菲有些懊恼地说:“我好像突然病了,这两个月的记忆全都没有了,也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里。” 山崎玉若有所思:“怎么会这样?难道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陈菲菲说:“就是嘛,你不是医生吗?你给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恢复,如果你恢复的好,我会报答你的。”说罢调皮地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的,一点都没变。”山崎玉挠了挠头,“我可以帮你,我就是北岗医院神经科的主治医师,你的病例对我来说有着很重要的研究意义。”他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说完后自己笑起来:“跟你开玩笑的,放心吧,我会帮你的,就像当时在大学里一样。” 陈菲菲搓着手:“你可要说话算数啊,上学的时候,你是系里最优秀的学生,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山崎玉谦和地一笑:“一定,对了,我还有事,昨晚送来两个跳楼的病人,受了很严重的惊吓,刚才给他们吃了药,我还得过去看看!” “那两个病人是你在治啊!”陈菲菲心想这下坏了,她知道山崎的医术水平是出类拔萃的,要是让他治真给治好了可怎么办? “当然是我来医治了!你看,这是他们的脑电波形图,”山崎玉自信地说,“要是别人治,可好不了那么快!” 陈菲菲心想:是呀,你有能耐,谁料想能在这儿碰到你这个书呆子,他们要是好了,我们可就麻烦了。她知道山崎玉的水平,当年在燕京大学,他可是系里数一数二的高材生,想到这些,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脸上也不自觉地微微露出一丝嗔怒的样子。 山崎玉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看到她可爱的模样,一丝柔情就如蔓丝般在心中发芽,又轻轻地挠了两三下,从里面发痒,外面紧张。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楼上乱作一团,一个护士慌张地跑下来,结结巴巴地喊道:“山崎大夫,快,不好了,女病人,她,她,肚子炸开了!” 山崎听罢,二话不说往楼上奔去,陈菲菲和耿长乐交换了一下眼色,也立刻往直奔回去。 病房的门口围满了人,三人奋力挤进去,没看到程云彪,屋子里弥漫着浓厚的白烟,而且空气中若有若无飘荡着一股臭蒜的味道。眼前的一幕让人惊心:张秋芳的小腹部完全炸开了,连被子都被炸出了一个大洞,鲜血甚至都崩溅到了天花板上,可见爆炸之惨烈,她的下腹部血肉模糊,非常骇人,窗边的座钟上,指针正好指向十点十五分。 程菲菲见到这种血腥场景,吓得捂上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山崎愤怒地喊道。 “不知道,刚才病房里没人,我们也是路过,听到‘砰’的一声,就赶过来看,谁知道。”护士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程云彪带着几个随从此时也挤进了病房,众人见他赶到,纷纷向后退却,能看出来,人们对程云彪心存畏惧。 程云彪眼珠子通红,就在他去了一趟厕所的工夫,竟然会发生令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情,于是一把拉起已经缩成一团的李山,厉声问道:“谁干的?” 经过这一番折腾,李山的神智已经完全错乱,他筛糠般抖动着身体,根本做不出任何回应。 程云彪愤愤地把他推到一边,指着陈菲菲:“又是你干的吧?”眼睛里都能冒出火来。 耿长乐闪身护在她身前,冷冷地说:“程会长,我们可是在你之前出去的,刚才在楼下和山崎大夫说话,听到动静才赶上来,你要耍无赖,也不能这么耍呀!”陈菲菲发现他和自己相处了两天,嘴皮子比以前利落多了。 “病人情况紧急,需要马上手术!”山崎玉擦了擦头上的汗,开始吩咐护士准备手术室,不料却被程云彪一把拦住。 “你要干什么?阻止我抢救她吗?”山崎玉严厉地问道。 “你能救活她吗?”程云彪问道。 “说实话,我没有把握,”山崎玉说,“伤成这个样子,内脏已经完全破裂,病人死亡的可能性很高,但是如果不马上救助的话,她随时都会死亡!” “我不相信你!”程云彪冷笑道,“我的人在你这里不明不白变成这模样,让我如何再相信你?” “那你想怎样?”山崎玉瞪起了眼珠子,他感觉这个人实在有些过分。 “我要带她走,我们黑仙会有换命的功夫,我会让她活过来的!”程云彪说。 “胡闹!想不到在二十世纪,竟然还有人相信这种邪魔外道!”山崎玉已经濒临愤怒。 可周围看热闹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山崎玉扫视四周,发现他们脸上都露出敬畏的神色,听他们说话,似乎以前也见过程云彪换命,并对此都很信服。 “怎么样?”程云彪冷笑道,“我要带她走了!” “不行!”山崎玉一个跨步挡在门口:“今天只要我在,就不允许这种愚昧的事情发生!”他说这话已经晚了,程云彪手下两名壮汉把他架到一边,另外几个人抬起张秋芳就往外走,众人纷纷让路,耿长乐本想出手帮忙,被陈菲菲拦住,示意他不要妄动,两个人跟在人群后面,也想看看程云彪到底使用什么法术。 临走之时,陈菲菲来到张秋芳的病床前,褥子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这么重的伤,谁也救不活了!”她有些悲哀地想着,无意中在红得发黑的褥子上,发现一条黑色的灰烬,她小心地抠了两下,灰烬的一端还有没烧尽的蜡纸,她忙取出手帕,小心地把这段蜡纸包好,空中的白烟还没散尽,她用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捻了几下,指尖上浮现出淡淡的白色粉末,她便将这点粉末也涂抹在手帕上,心里已经肯定这不是一起偶然事件,很显然是有人出手杀人,而且手段真是残忍毒辣,又如此隐蔽。永定城里除了自己和耿长乐,还有谁和张秋芳有这么大仇恨,一定要她的命呢?她一时想不出头绪,只得匆匆离开。 农历八月的天空,艳阳高照,永定城宽阔的街道上,人流汹汹,路面上,鲜血如梅花散落,一路向西。 第十章 换命(上) 东门大街二十七号,这个曾经是张秋芳非常熟悉的地方,眼下的她气息奄奄,失去意识。 陈菲菲则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在门口她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里只有一条大道,东西相连,楼房的周围有些残破,从外表上来看,就像是一栋快要废弃的建筑,不知怎么,她隐约感觉这个地方自己似乎曾经来过,只是感觉熟悉,但在她记忆里,完全对这个地方找不到一点具象的回忆,在右面的那棵老槐树下面,应该有一块大石头,她顺着自己的想法看过去,果然,一块凸凹不平的巨石靠在树下,她感觉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此外她想不出程云彪把一个濒死的人带到这里来,究竟能干些什么。 程云彪站在“永定俱乐部”的大门口的台阶上,用无可辩驳的眼神环视着周围的人群,眼神所到之处,人们纷纷低下头去,没人敢和他对视,他知道自己在这座县城里的无限权威,可如今,他的威望却受到一个二十出头的毛丫头的挑战,这让他感到非常不痛快,而且随着她的到来,自己的运气开始急转直下,从几天前的顺风顺水到现在随时都会出现意外,一想到这些他的杀气就按捺不住地往头上涌。 “陈小姐,我就要去给她换命了。”程云彪冷笑道。 陈菲菲心想你帮她换命跟我说有什么用?于是同样冷笑着回应道:“知道了,那你去吧。” 程云彪说:“你知道她伤得非常重,现在随时都可能死掉,而我刚才在医院经历了一番周折,自身的元气有些损耗。”他知道当着众人说出这番话会更加损害他的权威,但是他觉得这样值,因为他已经想到了一条计策,一条能无声无息地除掉陈菲菲的办法。 陈菲菲眉头紧蹙:“看来这位漂亮姐姐的命是没得救了。” 程云彪说:“还有得救,只是她是女人,要救她就需要一位血气旺盛的年轻女孩,用她的元气来助我发力,这样就能把她救回来,只是,她就不再拥有这样漂亮的相貌了。” 陈菲菲冷笑一声:“你指的那位女孩,就是我吧?” 程云彪哈哈大笑:“陈小姐果然冰雪聪明,程某现在有求于你,就看你愿不愿意救人一命了,这件事本身与你无一丝伤害,只需要耽误你一点时间而已,众人可以作证,我程某平素向来不求人,今天只为救人一命,特舍下脸来求你,愿不愿意帮忙,请陈小姐三思。”他说话的时候,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自从他发迹后,人们还真是没见过他舍着脸求过谁,今天他能说出这番话,着实令人惊讶。 陈菲菲没说话,心想程云彪确实是诡计多端,如今他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如果自己不出手帮忙的话,当着这么多父老乡亲的面,自己今后在县城里都会背上个“见死不救”的名声,如果帮忙的话,他这里面肯定给自己下着套,不然他不会放下面子当着这么多人来求自己,她心里清楚,程云彪下的本儿有多大,这里面的危险也就有多大。 见她没说话,程云彪进一步说道:“陈小姐,这件事怎么说也是因你而起,如今只要举手之劳就能就她一命,你不会是害怕她活过来对你不利吧?” 陈菲菲无法再沉默了,程云彪的话意思很明显:你若不帮忙,就说明你心里有鬼,害怕她活过来,此时的陈菲菲也是热血上涌,无论如何这个把柄不能让他程云彪拿到,于是她站出来,大声说道:“程会长不用拿话激我,小女子虽说是初来乍到,但也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你要我怎样我照做便是。” 听她这么一说,耿长乐急了,他也听出来这程云彪是话里有话,他想方设法地让陈菲菲去帮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刚才那个什么元气的条件,简直就是照着陈菲菲量身定做的,就冲这一点,就能断定他不怀好意。 “我去!”他大声喊道,却被陈菲菲一把拦住。 “要说气血旺盛,身体条件,我都比你要好,这种事,还是我去的好!”耿长乐脸涨的通红,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自己开始不知不觉地愿意为这个女孩去付出,不求别的,只为她平安。 “高副官,你的心意可嘉,不过我有言在先,病人是女人,只有女人的元气才能救她,你的不行。”程云彪说,他生怕这个愣头青坏了他的事。 “高副官,你看,程会长发话了,这件事只有我能做,你退到后边去!”陈菲菲假装面带愠色训斥道,耿长乐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其实让她心里感觉很温暖,可她知道程云彪不好对付,像耿长乐这样有些单纯的人,不是他的对手,反倒是自己的胜算也许会更大,想到这里,她已经决定闯一闯这个局。 “程会长,我可以帮忙救她,”陈菲菲笑眯眯地看着程云彪,“但也想让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和高副官在县城里,身上的钱都花光了,要我帮忙的话,你总得出点劳务费吧?” 程云彪笑道:“这有何难,不知道陈小姐要多少钱?” 陈菲菲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一百块现大洋,现在就要。” 程云彪很爽快,很快让人取来一个口袋,陈菲菲接过来,掂在手里晃了两晃,就听到白银发出的令人欣悦的声响,她很满意地把口袋交给耿长乐。 就在陈菲菲即将走进这栋阴冷小楼的时候,耿长乐指着程云彪,用低沉的声音说:“如果陈小姐的安全有一点威胁,我不会放过你!”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充满威胁的意味。 程云彪笑笑,没有答话,抱起张秋芳走进了楼道,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只要能把陈菲菲弄进这栋楼,一切就尽在他的掌握之下,就像从前一样。 陈菲菲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栋阴冷的建筑,走廊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香气,这种气味在低浓度的时候还让人感觉不错,但随着他们往里走,味道越来越浓郁,让人感觉嗓子很不舒服。 他们来到最靠里的一间屋子,从走廊到这里还要下两三级台阶,屋子里挂着厚重的窗帘,挡住了窗外的阳光,屋子里混合着香味和陈旧物品的气味,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站在门口,陈菲菲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也有些忐忑。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一张大圆桌子放置在屋子当中,椅子已经被人归到了房间一角,在圆桌上铺着三张厚褥子,褥子上面有枕头,这三张褥子成“人”字型排列,她隐约看到其中一张褥子上躺着一个人,看身形似乎是个男人,五短的身材,看不清容貌,只隐约瞅见一颗硕大的长毛痦子长在右眉骨下方。那人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好像已经熟睡了,能看到他的胸膛轻微地起伏,程云彪把张秋芳放在其中一张褥子上,头向外放置,接着看他示意自己也上去,很快,三个人分别躺好,“看来,程云彪要把张秋芳的命换到那男人身上!”她心里暗想。 就在此时,她看到三个模糊的身影走进房间,其中一个站在她跟前,她眨了眨眼睛,只看到那人中等身材,穿着黑色的裤卦,头上扎着白毛巾,看上去就像当地老百姓的打扮,只是脸上挂着一张纱布大口罩,因为这口罩的缘故,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这样的打扮有些不伦不类,那人来到她跟前,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动,这种感觉就像她那晚失眠时,脑海中晃动的身影,只是她搞不清,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心里隐隐感觉自己丢掉的记忆,仿佛和这里有着某种关联。 那个人把一个小皮箱放在她身边,她看到一根根明晃晃的银针,银针的另一头连着若有若无的纤细红线。 那人动作利索,很快取出一根针来,轻轻扎到她的听宫穴上,手指轻轻捻动,那种由冰冷瞬间转为酥麻的感觉让人很受用,紧接着,一根根银针分别插在了她的迎香穴,攒竹穴,鱼腰穴,阳白,神庭等穴位上,她能感觉到那人手法纯熟,针刺得又准又快,而且捻起针来动作轻柔,绝对是个针灸好手,这些穴位都是人脸上掌管观感的穴位,最后又在她的太阳穴和虎口合谷穴上各刺一针,她躺在厚厚的褥子上,脸上扎满了银针,针后面的细线垂在脸上,那种若有若无的拂动刺激着她的皮肤,感觉有些痒,又不想去动,屋子里很暖和,褥子也很软,她慵懒地闭上眼睛,惬意的感觉让人渐渐松弛下紧绷的神经,那股甜腻的香味仿佛从天而降,像一床厚重的被子般将她裹住,慢慢地,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清和,唯有那些银针,好像在她的皮肤上打开了无数的小窗口,将清凉的水流慢慢注入她的体内。 程云彪见状心里暗自窃喜,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你陈菲菲只要躺在那里,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要把张秋芳的命换到你的身上,到时候你一睁开眼睛,就是我的人了,那时候你说什么,做什么,全都任我摆布,就算是田中小尾追究下来,我还能让你亲自指证那个高副官是八路,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们,看着她高耸的胸脯在黑暗中起伏,程云彪觉得自己体内一阵燥热,**在慢慢膨胀,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提醒自己道,他虽然垂涎陈菲菲的美色,但还没失去理智,眼下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搓了搓头皮,转身消失于黑暗之中。 陈菲菲脸上的针轻轻颤动了一下,接着越来越多的针开始抖动起来,那抖动很轻微,但速度却很快,只是她并没有察觉到,从表面上看,她似乎睡着了,可意识却很活跃,她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深长的隧道中,而自己的身体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轻健,四肢上宛如装了弹簧,于是她在隧道里纵情奔跑起来,在她前面,还有一个瘦长的身影在踉踉跄跄地行走着,随时都可能跌倒。 第十章 换命(下) 很快她追到那身影近前,她认出那人就是张秋芳,她面无血色,半睁着眼睛,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显得很虚弱,她看到陈菲菲,向她伸出一只手,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可并没有声音发出来。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张秋芳翕动着嘴唇,看上去很痛苦,陈菲菲知道她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她想抓住这个濒死的女人,可她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推动,即使在气息奄奄的状态下,仍然跌跌撞撞向前奔去,隧道的尽头就在前方不远处,那是一个圆形的开口,向外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只有忽明忽暗的光线闪动。 就在她们就要跑到隧道开口之处的时候,张秋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她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能向前爬去,陈菲菲这才看到,所谓的隧道尽头,并没有什么出口,那是一张巨大的嘴,刚才她看到的光线闪动,其实是两排硕大的牙齿在咀嚼,如果张秋芳爬过去,无疑会被嚼碎咽下去,“难道这就是生命的尽头?”陈菲菲问自己。 她一把扯住张秋芳的衣服,想让她停下来,却发现自己也只能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无奈之下,她只好紧紧将张秋芳抱住,两行眼泪掉到张秋芳憔悴的脸上,她突然感觉怀里这个年轻女人的命真苦,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受到两次致命的磨难,这样的苦楚让她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眼下,她确实想把她拉回来,哪怕让她换上一具令人不悦的皮壳,“总有一个人要死的!”她在心里说道,同时无奈地摇着头,用一个陌生人的命换一个相识之人的命,给自己带来些许心里的慰藉,这就是所谓的换命吧。 正感慨间,见张秋芳轻轻用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又向她伸出手来,在她的眼角轻拭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她一直微笑着爱抚自己的脸颊,那感觉就好像她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而暧昧,这反而让陈菲菲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她明显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热,一时间竟无法分辨究竟是在现实还是幻境中。 突然间,张秋芳抚在脸上的手指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陈菲菲看到她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紧接着,她的身体也剧烈地抖动着,抖动的幅度微小而剧烈,“难道真的不行了?程云彪你倒是赶紧换命啊!”她只能在心里大声喊叫,此时的张秋芳可能是因为抖动得太快,她的形象在陈菲菲眼中变得模糊起来,陈菲菲感觉自己的手臂被震得酥麻,咻地,张秋芳在她眼中变成两个,她揉了揉眼睛,自己并没有看错,此时怀里的女人似乎正在快速分裂,转眼的功夫已经变成了十几个,她们变得极为瘦长,好像一个个棒槌上长了头发和五官,陈菲菲开始感觉害怕了,本来很漂亮的女人现在变得极为骇人,她看到张秋芳脸上的微笑变成了狞笑,她变形的躯体如蛇般直立起来,霎那间,叮在自己的脸上,不只是一个,而是十几个。 陈菲菲感觉自己的脸上好像开了天窗,刚才扎针时清爽的感觉又回来了,只不过清爽很快转为冰冷,脸上的感官很敏锐,能察觉到肉体向里面蠕动,更加恐怖的是,她感觉自己的头脑里仿佛也被开了天窗,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感觉正从脸上蠕动到大脑里,而且,这感觉是如此的真切,她瞬间就感到了将死的绝望,这是她之前从没体验过的。 绝望的感觉如冰冷的水,从外向内渗透,她甚至能感觉自己肚子上传来钻心的疼,“不好,程云彪把她和我换命了!”陈菲菲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她之前也曾这么想过,可总觉得凭自己的头脑,根本就没把这个男人放在眼里,现在看来,真是轻敌了,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是不是太晚了?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从张秋芳体内带来的绝望的情绪也是程云彪用来对付自己的武器,她要排除掉这些杂念,拯救自己。 “一切都是虚拟出来的幻境!”陈菲菲不断提醒着自己,命运还掌握在自己手里,尽管已经被挤得睁不开眼,她还是摸索到附着在自己脸上的细长躯体,用力向外拉扯着,谁知那东西力量极大,身体又极滑,如鳝鱼般在自己的脸颊里钻来钻去,看来用蛮力不行,她心里说道,那就从里往外把它们赶出来。 想到这里,她盘腿做好,闭着眼睛,开始清除意识里的一切杂念,头脑里古怪的念头就像夜空中飞舞的引火虫,忽明忽暗此起而彼伏,她这时感觉到,想要心如止水竟是如此的难,毕竟外来的念头不受自己控制,她所唯一能做的,就是使自己的思想迅速膨大,将那些细长如蛇般的给她带来绝望恐惧的入侵者挤出大脑。 一开始她背诵圆周率,很快就发现这并不凑效:她只能背到四十位左右,反复背又让她内心感到厌烦,于是她想到心算梅森素数,一个一个找下去,这是一项非常费功夫的工作,能让她集中注意力。 当她算到第二十个梅森素数的时候,那个数已经变得很长,而且每一位都在她脑子里跳动不已,稍一分心就消失不见,她努力想记住每一位数据,可那些思维噪点的出现让这变得非常困难,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变得烦躁不安,更糟糕的是,这些思维噪点的闪动频率变得和她计算素数的频率趋于一致,“坏了,开始共振了!”她暗叫一声不妙,没想到程云彪真是手段毒辣,自己这一招竟然被他破坏了。 陈菲菲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心理素质并没有预先想象的那样好,她可以有很多优势,但是这块短板却被人抓住,眼下马上就会要了自己的命,这念头一闪现,让她的思绪更加混乱,她已经开始沉入绝望所构建的深海之中,并飞速向海底坠落。 “看来真是在劫难逃了!”恍惚中,她的眼泪再次流下,上次是为别人而流,这次是为自己而流,她开始后悔自己逞英雄,非要来帮忙救人,却不想落入别人的陷阱,想到自己的躯体今后要被别人占据,成为行尸走肉,任人**,身不由己,就不由得感到彻骨的凄凉。 就在她将要放弃的时候,猛地感觉隧道里的气压急剧下降,气压的下降使得已经钻进她体内的那些分裂的如细长蠕虫般的怪物被硬生生地拉了出来,并飞速地跌入那张巨大的嘴里,她睁开眼睛,胆战心惊地看着它们被嚼成碎片,那张曾经让她熟悉并怜惜的脸孔破碎了,消失于无形之中。 她摸摸自己的脸,那些创口还没有愈合,她意识到这些创口的位置,正是那个穿着黑衣服的人给自己扎针时那些穴位,这时她摸到脸上还有一条尾巴在抖动着,“看来还有漏网的。”她心里念叨着,抓住那条尾巴,用力往外一拉,然后奋力向前扔去。 隧道顿时消失不见,眼前一片昏暗,她发觉自己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抓着一根银针,银针的一头,细长的红线不知通向何方。 在她旁边,程云彪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张秋芳的身旁,他探身翻看张秋芳的眼皮,无奈地摇着头:“她死了!”那一刻,他的声音好像很痛苦。 陈菲菲冷笑了一下,本想立刻朝他发作,转念一想,这样的事,都是在人心里发生的事情,在外人看来,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大家心知肚明,却无法对外人言,就算是吃了亏,也只能装傻。 耿长乐站在小洋楼外面,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里愈发焦躁不安,程云彪这个人诡计多端,而且这次分明没安好心,要是陈菲菲此去真发生什么意外,他不敢往下想,只能自我安慰说这个姑娘不是一般人,凭她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斗过程云彪。 他在那干着急,又听旁边有人议论起这换命的法术,原来两个多月以前,使得程云彪成名的就是这种法术,当时伪军出城扫荡,皇协军大队长胡魁的表弟何宝玉中了八路军的埋伏,被打破了头,虽说被救回,可回城的时候由于失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都流了出来,日本军医见状已经宣布这个人没救了,可当时的程云彪揽下这件事,说他能治好,只是何宝玉这身体伤得确实没救了,他能把何宝玉的命从身体里换到别人的身体里去,当时胡魁已经急得没了别的办法,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送到他那里碰运气,当时是和城里一个无家可归的傻子换的命,谁料想一个钟头以后,傻子竟然神奇活现地走出来,说自己就是何宝玉,并能说出之前何宝玉很多吃喝嫖赌的事儿,这些事儿一个傻子是无论如何不能凭空想出来的,人们这才相信程云彪真有这样的本事,一时间,城中富户治病的,求换命的纷至沓来,程云彪也由此发迹,他的黑仙会也一跃而起,成为让日本人也不得不重视的帮会组织。 耿长乐听那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说这话的又不止一个,他固然是革命战士,不相信鬼神,心里也不免发毛,他担心程云彪暗中使坏,把张秋芳的命换到陈菲菲身上,因此一直紧张地等待着,直到看到陈菲菲毫发无损地走出“永定俱乐部”,他把她一把拽过来,上上下下看了半天,然后把她拉到一旁,小心地问道:“昨天晚上咱俩干啥了?” 陈菲菲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让我想想昨晚咱俩干啥了?”一边说着一边调皮地拿眼睛斜他,“看你紧张兮兮的样子,”她把嘴贴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咱俩做了个鬼,把那对叛徒吓得跳了楼,放心吧,是我。” 耿长乐惊讶地问道:“难道程云彪没使坏?那张秋芳怎么样了?”凭他的感觉,陈菲菲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简直是一个奇迹。 陈菲菲苦笑了一声:“正因为他使坏,所以张秋芳死了。” 第十一章 迷雾重重(上) 从“永定俱乐部”出来,陈菲菲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我要去逛街!”她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慵懒地伸着胳膊,耿长乐满怀心事地跟在她后面。 两人沿着东门大街一路前行,陈菲菲怀里抱着一个纸包,里面全是糖炒栗子,她一边走着,一边剥栗子吃,沿途把栗子壳甩了一地,耿长乐对这种阔小姐的做派本来很反感,但是看她这样做,反倒觉得是理所当然的,面对着满街行人诧异的目光,他也只是尴尬地笑笑,继续寸步不离地紧跟在陈菲菲身后。 “这栗子真甜,你不尝尝?”陈菲菲开心地把纸袋送到他跟前,嘴里还不停地嚼着,栗子的甜味混合着她身体的香气,让耿长乐感觉很难为情。 “我,我不吃,你吃吧!”他憨厚地笑道。 陈菲菲白了他一眼,来到“兴记绸布店”外,看到里面各色的绸缎,陈菲菲再也迈不动步子,“该做几身新衣服了!”她自言自语道,耿长乐看到那些绸缎的标价,不由得乍起了舌头,心想这东西可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穿的起的。 店掌柜很热情地迎了出来,看陈菲菲的穿戴打扮,就知道这是有钱的主顾,陈菲菲在店里坐定,点起一只细长的女式香烟,悠然地喷着烟圈,接着吩咐店家把最好的几样绸缎拿出来,按照最时兴的款式,订做了两身旗袍,一套墨绿色的,一套酱紫色的。 耿长乐站在一旁,脑子里想象着她穿上这旗袍之后的样子,其实以她的身材相貌,就是穿上粗布裤卦也能显出与众不同的风韵,但是穿上旗袍,更显艳丽逼人。 从绸布店出来,耿长乐开始计算起这趟逛街的开销:两身衣服就花了五块现大洋,加上零食,香烟,水粉,陈菲菲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花掉了十块现大洋,要知道这些钱要是放在根据地,足够同志们用一个月的,“谁要是娶了她,可是够受的!”他心里暗想,因此当陈菲菲要给他置办一身新衣服时,他很礼貌地谢绝了。 “你这个人呐,真是!”陈菲菲用手指头点着他的脑袋,笑嘻嘻地打趣道。 “我可比不上你,这钱来得快,去得也快。”耿长乐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知道什么,我费了这么大的心血,犒劳一下自己也是应该的,剩下的钱一定要给我看好!”陈菲菲嘱咐道。 两人回到北岗医院,她打发耿长乐回房间休息,随后只身来到医院大楼,她要找的人就是山崎玉。 看到山崎玉的时候,他正坐在办公室里,审视着一张表格,陈菲菲斜靠在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框上,用慵懒地眼神注视着他。 “菲菲,你来了?”山崎玉见到她,脸微微有些红。 “我来看看你,有点事找你。”陈菲菲冲他眨了眨眼睛。 “你那位副官呢?他没来?”山崎玉问道。 “你希望他听着咱俩说话吗?”陈菲菲走路的时候充满诱惑,顺手关上了房门。 “菲菲,你,你。”山崎玉一紧张,说话就有些结巴。 “诶,你在看什么?”陈菲菲在哪里都无拘束,随手就把桌上的表格抄起来。 “这是张秋芳的脑电图表格,本来安排我给她医治的,谁料想出了这样的事儿,现在,没用了。”山崎玉苦笑着答道。 “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陈菲菲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掏出手帕,里面包裹着白色的粉末。 山崎玉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陈菲菲说:“这些粉末,是我在张秋芳的病房里找到的,时间就在她肚子炸开后不久,当时屋子里到处是臭蒜味,很难闻,你是医生,你看看这是什么?” 山崎玉把鼻子凑到粉末跟前,粉末透出一股淡淡的蒜味,他皱起眉:“我现在还说不好,不过从你刚才描述的来看,那股味道应该是空气中的氧气和白磷反应,生成的臭氧的味道。” 陈菲菲瞪大了眼睛:“病房里怎么会有白磷?你们医院把它当药吃吗?” 山崎玉连忙摆手:“白磷有剧毒,谁会拿它当药吃?莫非?” 陈菲菲凑到他跟前:“有人对张秋芳下手了?” 山崎玉说:“她住院前就是我们医院一个普通护士,虽说长得很风骚,可并没什么风流韵事,有谁看她不顺眼,非要她的命呢?” 陈菲菲说:“我在她床上还找到了一张没有烧完的蜡纸,当时卷成了一个筒,你还记得咱们上化学课的时候曾经学过,白磷在空气中能自燃。” 山崎玉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走到门口,确认没人在外面,之后来到她跟前,小声说:“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陈菲菲说:“当时的情景应该是这样的:有人趁我们出去的时候,悄悄潜入张秋芳的病房,用蜡纸把一小块白磷卷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了张秋芳的谷门里,你是学医的,应该知道人的直肠里存在大量的易燃气体,特别是卧床之人,体内的易燃气体应该更多。” 山崎玉一拍脑袋,由于紧张,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然后白磷开始在这种环境下自燃,随后引燃了她肠道内的…易燃气体,这些气体在封闭的环境下发生了爆炸,于是…” 陈菲菲接上他的话:“于是张秋芳的肚子就被炸开了。”她说话的时候,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让山崎玉不寒而栗。 “这太可怕了!”山崎玉擦着头上的冷汗,“竟然有人能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干出这么恶毒的事情,而且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这让我以后的病人怎么办?” 陈菲菲问道:“你对张秋芳的了解有多少?” 山崎玉摇着头说:“不多,在这里,中国人和日本人本来就有隔阂,况且她性格内向,平时不怎么和人打交道,对她的情况,我了解不多。” 陈菲菲站起身,把手帕递给山崎玉:“你最好把这些粉末化验一下,我想知道准确的答案,越快越好,对了,张秋芳的尸体在你们这里吧?” 山崎玉接过手帕:“我刚派车拉回来的,那个程云彪还很不情愿,我早就说过,用邪门歪道救不了人,可在你们中国,这样的事情好像司空见惯,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想把科学的思想传递给每一个人。” 陈菲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你思想高尚,可你知道吗,你毕竟是日本人,别人看你的眼光总会有些不一样,你要想干成事,就得能受得了这些委屈,还有,你想普及科学的思想,也得按照中国的规矩办!” 山崎玉点点头,赞赏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从外表上看去,她是个懒洋洋的,放荡不羁的阔小姐,可她的内心深不可测,宽广博大。 “带我去太平间看看她的尸体吧,我想看看还有什么线索,以后你可得当心了,小心被人赛个什么东西,被自己的屁炸死!”陈菲菲一开起玩笑来,就显得没心没肺。 山崎玉知道她的性情,只是淡然一笑,医院的太平间在大楼后部的偏僻角落,用的还是从日本运来的最先进的制冷设备,光线暗淡的库房里,两排铁皮制成的冷柜分别放置在两侧。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太平间外,山崎玉说,张秋芳的尸体放在最里面的一个冷柜内,刚要进去,陈菲菲猛地瞥见最里面的冷柜已经被拉开,一个黑影正趴在那里,鬼鬼祟祟不知在干什么,她大喊一声不好,率先冲了进去。 那黑影见有人来,蹭地一下跳起两尺多高,接着在狭小的太平间里左蹦又跳,陈菲菲和山崎玉两个人一左一右,竟无法拦住他,只见他平地一窜,就从二人头顶上跃过,等两个人追到门口,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这人跳得太快了!”陈菲菲喘着粗气说,“山崎玉,你们医院可麻烦了!” 山崎玉说:“我看他是冲着张秋芳的尸体来的,刚才你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了吗?” 陈菲菲说:“我眼睛都让他给晃花了,啥也没看清,但是好像他后背上背了个口袋,似乎装了什么东西。” 山崎玉笑道:“来医院太平间偷东西,能偷什么呢?”过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猛拍自己的脑袋,叫了一声:“不好!”忙来到冷柜旁边。 张秋芳的尸体还在,只是整个头被人割下带走了。 陈菲菲还是第一次看到无头女尸,眼前的场景让她的胃一个劲儿地抽搐,她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山崎玉见她受了刺激,连忙关上冷柜,扶着她回到办公室,给她泡了一杯茶。 茉莉花的香气让她感到肚子里稍微舒服些,喝了两口水,她拍着胸口,眼睛看着天花板,努力平定着自己的情绪。 第十一章 迷雾重重(下) “张秋芳的命真苦啊!”陈菲菲深深闻了闻茶香,“我原来只是以为她命苦,没想到命这么苦,真是自比海棠艳压群芳,红颜薄命残照西窗,活着的时候受尽苦楚而死,死后尸体也不得安宁,被人割下头颅。”说到这里她又感觉喉咙发堵,忍着没有干呕出来。 “我倒越来越觉得奇怪,”山崎玉说,“这个女人身上到底有什么,让人一次一次地为她而来?先是用那么毒辣的手段要了她的命,然后又残忍地割下她的头,好像有化解不开的血海深仇一样,是谁非要这么做?程云彪吗?” 陈菲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他干嘛要给她换命?直接让你治死不就完了?”话虽这么说,她心里也有这样的怀疑,程云彪刚才明明是以换命为幌子,想把自己给换进去,害的自己差点就出不来,可既然张秋芳已死,他又有什么必要,派人来取她的首级呢?她能看出来,程云彪和张秋芳之间关系有些纠结,但是似乎并无仇恨,特别是当换命失败,她坐起身的时候,从程云彪的话里分明听到了些许哀伤。 山崎玉说:“我还听说,张秋芳以前是八路军的地下联络员,后来被程云彪策反,他们用计策把八路骗到了城里,死了很多人,会不会是八路报复杀人?” 陈菲菲苦笑了一声,心想如今城里能到处跑的八路只有耿长乐一个,其他的都关起来了,再说,要扫除奸细,为什么只是针对张秋芳,李山却安然无恙?这事肯定不是八路军所为,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明说,只是推说自己不知道,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让她感到身心俱疲。 第二天上午,山崎玉送来消息,化验的白色粉末有了结果,她径直找到山崎玉的办公室,见山崎玉眉飞色舞地摇晃着试管,一见她就兴奋地说:“菲菲,事情都被你猜中了,这粉末果然是五氧化二磷,就是白磷燃烧过的产物,我晚上还去了趟太平间,从张秋芳的肚子里也采到了相同的东西,这说明确实有人给她塞了白磷,引爆了她腹内的可燃性气体!” “山崎学长,你胆子还真大,晚上还敢自己跑到太平间,就不怕有人要割头吗?”陈菲菲笑问道。 “我一做起实验来,就把什么都忘了!”山崎玉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傻笑起来。 陈菲菲看他傻乎乎的样子觉得好笑,心想这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想当年在学校的时候,这家伙就以废寝忘食地做实验而闻名,记得一次上课的时候,他最后一个来到教室,一进门的时候眼神呆滞,脸上一片漆黑,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通宵做实验,到凌晨的时候,试验品发生爆炸,把他炸的灰头土脸,幸好没受伤,被这么一炸,他才意识到快要上课了,这才懵懵懂懂跑来教室,此事也在同学间传为笑柄。 “热爱科学固然很好,自己的安全也很重要!”陈菲菲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能听到你这么说真好!”山崎玉突然脸红起来,为了掩盖住这样的尴尬,他故作神秘地说:“你想看到当时的谋杀场景复现吗?” 陈菲菲问道:“想啊,这样的事儿我一向很好奇,可是,那谁复现呢?你吗?” 山崎玉挥着手说:“别胡闹,你看我早就准备好了。”说罢从抽屉里抽出一只大老鼠,老鼠被他拎着尾巴吊在空中乱抖,引得陈菲菲发出一声惊叫。 山崎玉说:“别怕。”说罢又拿出一只老鼠夹子,轻轻将大老鼠固定在上面,随后像变魔术般从身后摸出一个烧瓶,烧瓶里放着一块蜡样的黄色固块,很小,如绿豆般大。 陈菲菲说:“这就是白磷吧?” 山崎玉点点头,他用镊子小心地将白磷夹出来,又很小心地将白磷块塞进了大老鼠的屁股里,陈菲菲看见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就着急,因为最后塞进去的时候,老鼠的屁股已经在冒烟了,大老鼠用四肢拼命挠着木板,看样子很不舒服。 最后,又拿起一个大玻璃罩子,将老鼠扣在里面,随后,山崎玉开始数数:“一,二,三!”当他数到三的时候,就听见“啪”地一声脆响,接着玻璃罩子里浓烟滚滚,而且内壁上糊满了肉粉色的丝状物。 陈菲菲本来很好奇,见到这一幕就感觉一阵恶心,不由地捂住了嘴,差点没吐出来。 山崎玉怜爱地看了她一眼,便想伸手去安抚她。 陈菲菲一个箭步向后一跳,叫了一声:“别用那只手碰我!就你能耐,啥事都拿出来显摆!” 山崎玉笑道:“谁让你这么好奇,非要凑过来看呢?” 留下山崎玉在实验室里收拾那堆碎肉,陈菲菲见不得那些,她又想起了还躺在病房的李山,于是辞别这个做实验不要命的精神科医生,只身来到精神科的病房。 李山和昨天一样,正躺在床上发呆,一见到小美女陈菲菲走进来,顿时两眼放光。 “秋芳,你回来了?”李山倒是很殷勤,他把陈菲菲当成了张秋芳。 陈菲菲动了动嘴,本想告诉他张秋芳已经死了,想了想还是把话了咽回去,李山的精神已经处于不正常状态,她不想给山崎玉增加工作量,就默认了李山的殷勤。 “你还记得我吗?”陈菲菲问道,她想知道李山是否还保存着一点记忆。 “记得,你是秋芳,我们两个,曾经在一起。”李山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羞红了脸。 陈菲菲心里暗自骂道:“都已经疯了还记得那一夜的风流韵事,男人真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一边骂着,又想到他既然能想起那一夜的风流事,相比也能记得昨天早晨病房里发生的事情,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还记得昨天早晨有谁来过这里吗?” 李山呵呵傻笑着,一只手抠起了自己的脚心,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陈菲菲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家伙不会只记得那一晚上的事儿吧?其他事情都想不起来了,难道做那事给他的印象竟然如此刻骨铭心吗?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一切都归于沉寂,只有那事儿记忆犹新,让他头脑错乱的时候回想起来,都会脸红心跳。 李山兀自抠了半天脚丫子,陈菲菲在一旁厌恶地捂着鼻子,心想看来他也病得不轻,在他脑子里,估计不会有别的东西了,于是打定主意,不在他这里浪费时间,就在她站起身来,打算离开的时候,不想却被李山一把拉住。 她挥了挥胳膊,想把他的手打开,却看到李山的表情和刚才不太一样,虽然眼神还是直勾勾的,但眼神不像刚才那样如白痴般空洞,他盯着自己的脸,嘴唇翕动着,顺手就把自己抱到了怀里,陈菲菲不明就里被他抱住,刚想骂他你丫还真好色,竟敢占老娘便宜。可李山注视着她的眼神,竟让她想起昨天换命的时候,在幻境中张秋芳看自己的眼神,一时间她有些犹豫,不知如何是好。 “你没有忘了我吧?”李山缓缓地说道,说话的语气与刚才判若两人。 “你是谁?”她鼓足勇气问道。 “记得昨天,你就是这样抱着我的。”李山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看上去就像个女人在哭。 陈菲菲闻讯大吃一惊,她想起昨天在暗室还躺着一个男人,莫非那个男人就是李山,程云彪最后难道把张秋芳和李山换命了?可转念一想,那个男人的身量和李山相差甚远,她使劲晃了一下脑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直可以用离奇来形容,所有的人都和外表分离,每个人都和看上去的不一样。 “难道你和李山换命了?”她战战兢兢问道,心想该不是女鬼附身了吧?一想到这个,她就感觉头皮发紧。 “换命?”李山苦笑道,“一开始的时候,我想不顾一切的活着,我怕死,所以才听命于程云彪,可现在,我宁愿马上死去。” 陈菲菲感觉她这话越说越玄乎,要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话,这很符合李山精神病人的身份,但看看这像是被鬼魂附体的人,听他说的那些话,陈菲菲心里犯起了嘀咕,她问道:“难道,你现在还没死?” “我不知道。”李山木然地说,“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剩下的只有意识,这意识还很清晰,我知道自己想和你说话,于是便和你说话,但我知道周围还有别人,他要控制我的意识,他的力量很强大,我只能听天由命。” “那你还记得昨天是谁给你下的毒手吗?是不是这个人?”陈菲菲问道,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获得线索的机会。 李山摇摇头:“真的想不起来了,那时候我感觉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菲菲躺在李山的怀里,两个人说了很多话,李山,事实上是张秋芳,向她讲述了自己第一次加入黑仙会的情景,讲述了带李山加入黑仙会的情景,并说到了那种离奇的感觉,好像是幻境,但感觉又非常真实。 陈菲菲沉默了,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自己回忆失去的记忆的时候,那种感觉与之非常想像,莫非自己和黑仙会也有瓜葛,自己来到永定县就是宿命的安排,她想解开谜底,又感觉非常迷茫。 她一个人站在宽阔的街道上,脑子里想着张秋芳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找到我,杀了我,让我解脱吧!”当时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李山的眼神又变得空洞起来。而她则发自内心地感叹张秋芳的命运多舛,她的苦日子还远远没到尽头,这个女人由于软弱而被恐惧所控制,从生到死,甚至被人割下头颅后,还在被人利用,她现在无法确定张秋芳的生死,对李山刚才的话又充满疑惑,回想起昨天换命时的场景,自己当时分明已经抵抗不住了,那化身为张秋芳的怪物却鬼使神差般的被粉碎,是谁在帮自己?又是谁在暗地里割去了张秋芳的头颅,她回忆起上大学的时候,曾经读过的一篇报道,上面说苏联的科学家用一套生命循环系统,让一个被割下的狗头存活了一个星期,难道有人用了同样的办法?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永定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城,竟然隐藏了这么多的秘密。 第十二章 宴无好宴(上) 这两天程云彪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短短三天的时间,他在县城里,在日本人面前的地位急转直下,从田中跟前的红人变成了不停被训斥的对象,在民间,就算不问也能猜到,那天他恳求陈菲菲帮忙的时候,很多人都亲眼目睹,本来打算用陈菲菲的身体换来张秋芳的命,不料想人算不如天算,换命的时候竟然出了意外,导致张秋芳当场死亡,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让他恼火不已,更糟糕的事,事后他又收到渡边一郎的警告,让他和手下的黑仙会近期务必收敛,还说他的行为给皇军丢了人。 他当然要把这一切都归罪到陈菲菲身上,他万万没料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如此诡计多端,让他防不胜防,眼下,他每时每刻都在琢磨的,就是如何除掉这个女人,可经历了换命事件后,陈菲菲对自己肯定会倍加提防,想动手的难度更大了,况且这女人背后有田中小尾做靠山,如果贸然使用暴力袭击的话,自己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真他妈窝囊!”一想到这事,他就恨恨地朝院里那棵大槐树上猛踹一脚。 树是硬的,脚是软的,人是疼的。他捂着脚丫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疼痛让他更加痛恨陈菲菲,既恨她的头脑,又想得到她的身体。 就在他心里兀自咒骂的时候,眼神落到了院子里那两盆鲜艳的红花上,那红花高约两尺,看上去像象牙红,可比象牙红晶莹剔透,花朵呈喇叭形状,鲜艳欲滴,又如玉石般晶莹剔透,花长叶宽,叶子也如翡翠般半透明,让人一看就欲罢不能。 “陈菲菲,我就不信你有通天的本事!”程云彪端着肩膀,一只手托在腮帮子上,对着花朵兀自冷笑起来。夜色如水秋意凉,寒眸似铁心机藏。 次日,陈菲菲接到一封请柬,请柬是侦缉队长王桂芝送来的,他来的时候满脸讪笑,通常来说,卖身投靠日寇的低级汉奸都是一个德行:面对穷苦无依靠的老百姓时,他们作威作福,吆五喝六,而面对比他们地位更高的人,则一副点头哈腰的小人样子。 请柬是程云彪写的,陈菲菲打开请柬,上面写得冠冕堂皇:说到适逢中秋,又恰好赶上陈忠海将军的千金留在永定城做客,他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特地在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晚上,在和顺居酒楼摆下一桌宴席,邀请陈菲菲务必赏光参加。 陈菲菲看罢冷笑一声,把请柬折成一个小方块,在手里摆弄了几下,对王桂芝说:“大队长辛苦了,这宴席您也要参加吧?” “程会长请的客人是您,我作陪。”王桂芝陪笑着。 “既然王队长参加,那我无论如何也得去,就冲您王大队长的面子。”陈菲菲看着王桂芝的眼睛,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真要去吗?”耿长乐见王桂芝离开,赶忙拉过陈菲菲问道,他平时见到汉奸拳头就痒痒,要是搁在往日,他和王桂芝打上个照面,侦缉队长王桂芝半条命就没了,最近听从陈菲菲的劝告,努力地修身养性,现在已经能做到汉奸在他跟前说话而脸上没有任何表示了,即便如此,他骨子里还是不愿意和这些败类打交道,陈菲菲知道他的心性,因此还没有要求他现在见了鬼子汉奸就互相拍着肩膀称兄道弟。 “干嘛不去,咱们两个人呆在这破地方,没有亲戚朋友,‘每逢佳节倍思亲’,到了中秋节这样的日子,总得找个朋友热闹热闹才是啊!”陈菲菲笑着说道。 耿长乐一听差点气乐了:“程云彪是咱们的朋友吗?亏你怎么想的,还要去凑他的热闹!” 陈菲菲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地说:“当然是朋友了,而且通过两天的交道,我们已经成了老朋友,再说了,我自从被你们拐到根据地去,我的肚子可就倒了大霉,跟着我吃苦受罪,什么好吃的都没吃过,现在有这么一个不要钱去美餐的机会,我可不想错过。” 耿长乐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心想看来资产阶级思想真是要不得,眼前这位官僚资产阶级家的阔小姐,为了两口吃的,就能和敌占区的会道门头子和敌伪汉奸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这是要干嘛? 为了纠正她这种错误思想,耿长乐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导起来:“陈小姐,你要吃饭,咱们可以自己花钱去买,干嘛非得吃他的?” 陈菲菲白了他一眼:“钱呢?给我钱!” 耿长乐从怀里取出钱袋子:“这还有这么多现大洋呢!够你吃多少顿了!” 陈菲菲一把夺过来:“这可都是本小姐挣的钱,再说这钱怎么来的,还不是从他手里要来的?你们有句歌唱得好: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这样深刻的教导,你都忘了?亏的你还自称资深老八路!” 陈菲菲的尽头一上来,说起话来声音就越来越高,当她喊出那句“资深老八路”的时候,耿长乐慌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幸好没人听见,他现在拿陈菲菲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无奈地说:“我说不过你,你愿意去自己去,我可不去,我跟那些人坐在一起别扭!” 陈菲菲白眼一翻:“那可不行,本小姐去赴宴,副官自己玩儿去了,这成何体统?” 耿长乐被她弄得接近崩溃,索性低着头,一言不发。 陈菲菲操起她那清脆的京片子开始数落道:“小耿你还别闹情绪,姑奶奶告诉你,这饭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你要想报仇锄奸,就要能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儿,忍常人所不能忍的气,这道理姑奶奶我都知道,你说你一挺老高的大老爷们儿,长得也,也还可以,怎么就这么轴呢?” 耿长乐虽说还转不过这个弯来,但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他们需要接近程云彪,这样才能掌握他的动向,才能谈到给指导员和牺牲的同志们报仇,陈菲菲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他必须强迫自己做到这一点。 想到这里,他点点头,说:“我去,我接受你的安排!”这时候他才看到陈菲菲面带绯红,不知她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眼下距离中秋还有些日子,在这段时间里,县城里出奇地平静,田中小尾大佐欣喜于八路军县大队被打散,这段时间日伪军出城没有受到骚扰,也打算在中秋之夜开怀痛饮,陈菲菲不时地来到北岗医院探望李山,她希望再次看到李山被张秋芳“灵魂附体”,因为横亘在她心中的谜团让她感到越来越困惑,可令人失望的是,在这期间她只看到了李山单纯的笑脸。 在这种平静中,县城里的人们各怀心事,准备迎接一九四二年的中秋节。 八月十五这天傍晚,陈菲菲来到了和顺居酒楼,她穿着之前订做的墨绿色旗袍,外面披一件棕色呢子女式大衣,手里托着一只纤细的香烟,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看上去风情万种,耿长乐外面套着一身麻灰色的中山制服,里面是整洁的白衬衣,他本来身材魁梧,体格健壮,黝黑的脸膛上配上根根直立的头发,俊朗的眉宇间透露出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第十二章 宴无好宴(下) 程云彪早就在大厅等候,他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为了配合喜庆的气氛,特意穿了一件绛红色的绸布短卦,罩着里面的黑色长衫,胸口挂着金壳怀表,一笑起来额头上的横纹就挤在一起,尽管他想装出和善的样子,可笑容可掬的背后,是藏在眼角的狡黠余光。 王桂芝跟在他身后,还是一身惯常的黑布裤卦,里面是白色的短衫,包裹着他干瘦的身体,王桂芝是个长脸,又留了个中分,这就使得他的脸看上去就好像一匹马,额头和太阳穴上贴着膏药,整个人就是标准的汉奸形象。 “程会长久等了!”陈菲菲一脸快活,看上去真像和一位就别的老友打着招呼。 “陈小姐肯赏脸,程某真是三生有幸!”程云彪满脸堆笑,热情非常。 几人来到包间,陈菲菲看到屋子里还有一个穿戴艳丽的女子,正给茶壶里续水,王桂芝眉飞色舞地介绍道:“这位是程会长的姨太太,马丽。” 耿长乐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个老流氓!”心里虽充满厌恶,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陈菲菲笑道:“程会长好艳福啊,能娶到这样标致的人儿!”这倒不是恭维她:马丽生得身材高挑丰腴,丰乳翘臀,杏眼上挑,又长得大嘴丰唇,穿一件火红色旗袍,这样的女人要是在男人面前搔首弄姿,那种诱惑没有几人能够承受。 程云彪冷笑一声,心想你也一样,早晚逃不出我的手心儿。 四个人坐成一桌,马丽穿梭于众人之间,不住地倒茶倒酒,程云彪倒也懂得应时,特地弄来一篮大闸蟹,配上清炖的鸡汤和各种时令蔬菜,加上和顺居的手艺确实不错,这一桌菜显得很有水准,让出身富贵的陈菲菲尝过也赞不绝口。 程云彪还是很有心计,每道菜上来,他都率先动筷子,每道菜他先尝过后,会面带微笑地看陈菲菲一眼,陈菲菲心里明白,他是表明这桌菜你尽可以放心吃,绝没有下毒。陈菲菲对此报之以礼貌的微笑,心里暗想咱们之间的梁子可不是一桌饭就能化解的。 尽管心怀芥蒂,可陈菲菲属于那种看见美食就把一切都暂时抛到脑后的人,她跟程云彪有恩怨,但是跟吃的没仇,尽管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到了饭桌上就变得有点没心没肺:她吃螃蟹的样子就像一只水獭举着石头砸贝壳。 耿长乐很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他总感觉自己和这样的氛围格格不入,看着陈菲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云彪和王桂芝打趣玩笑,他突然感觉这个女孩变得陌生起来,尽管两个人座位挨着,他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变越远,她说话的声音仿佛从另外的屋子传来,自己的脸也变得有些热,他有些喝多了,这样才能放下心理障碍,让自己慢慢适应这种和鬼子汉奸周旋的生活。 他晕乎乎地看着陈菲菲和程云彪谈笑,陈菲菲也喝了一些酒,她眯着眼睛借着酒劲说自己觉得永定城是个好地方,风水好,人也好,她很喜欢呆在这里,又有幸能见到程云彪这样的奇人,真是三声有幸,她说话的时候留意着程云彪的脸色,想从他脸色的变化上探出她对自己这番话的态度,可程云彪只是冷笑着喝酒,脸上波澜不惊。 倒是王桂芝插话了:“说到神人,程会长绝对是永定城里头一号,就连皇军都对他敬重三分呐,经过程会长施法,我们侦缉队,皇协军的弟兄们,见了八路都敢开枪了!”看来他是平时见到八路军怂惯了,不经意间说了实话,说完后也感觉有些不妥,怯怯地看了程云彪一眼,看来他平素里也是很怕程云彪,黑仙会的。 程云彪笑道:“王队长喝得有些多了,程某不才,我黑仙会只是一心以供奉黑仙,追求和乐为目标,我黑仙会一向追求简单朴素的修行,修行的道法共有三项:清心,延寿,养性。但凡参与修行的,最终的目的都是这三项,现在县城里的老百姓很多都是我的门徒,不知道陈小姐和高副官有没有兴趣?也来加入我黑仙会修行?” 陈菲菲还没说话,耿长乐先端起酒杯:“程会长修行深厚,在下甚为佩服,但是将军有命:二力此行,只负责尽力保护小姐,其他事情不敢妄自参与,请程会长见谅!”随后一饮而尽。 陈菲菲气的真想用高跟鞋在他脚上狠狠来一下:她很想用这个机会接近黑仙会,就算不加入,也要和程云彪和黑仙会接近,这样才能了解他所谓“法术”的来龙去脉,如果一下子回绝的话,剩下的时间他们只能呆在小屋子里等着人家先出招,那将很被动,可现在耿长乐回绝了他,陈菲菲只能狠狠瞪他一眼。 几个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程云彪心里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适逢马丽就站在他身边倒酒,他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放在马丽的屁股上,在她屁股蛋上轻轻拧了一下,由于事先早有交待,马丽身体稍微哆嗦了一下,接着她慢悠悠走到墙角,在靠墙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大酒瓶,还有几只高脚玻璃杯,她把这些东西放到托盘里。 “这壶里是程会长珍藏了好久的葡萄酒,今天大家聊得尽兴,程会长吩咐,给大家品尝,助兴!”马丽说话的时候,眼睛不住地往程云彪脸上扫,脸上也露出些许畏惧的神色,随后开始给众人倒酒。 当她来到陈菲菲跟前的时候,也不知是脚下打滑,还是她穿着高跟鞋没站稳,整个身体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托盘倾斜下去,酒瓶掉到桌子上,由于瓶口是打开的,所以红色的酒液正好洒在陈菲菲的胸口,陈菲菲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意外,本能地想躲闪,又把酒杯碰到地上,破碎的玻璃又将她裸露的小腿划出了一道小口,尖锐的疼痛使得她不由得叫出声来。 程云彪见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骂道:“这老娘们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点事也干不好?”脸色极为难看,几乎当场就要发作,身旁的王桂芝赶忙拉住他,不住地嚷着:“还不赶紧给陈小姐擦干净!” 马丽小声抽泣起来,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丝质手帕,小心地蹲在地上,陈菲菲转过身去,马丽轻轻撩开她的衣服,在她肩膀下面细细地擦拭着,又小心地沾去她小腿上的血迹。 “没伤着吧?”程云彪关切地问道,心里正暗自狞笑。 “一桩小事,谁都有失手的时候。”陈菲菲淡然地说,心想你程云彪的饭局还真不好吃,没想到还真出了意外,要是就为这样把我弄伤,也未免太小儿科了吧? 程云彪恶狠狠地瞪着马丽:“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一面又安抚了陈菲菲几句。 这一弄,陈菲菲感觉彻底没了兴致,本来还打算和他们共同赏月,把酒言欢的,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于是打算起身告辞,一抬头,看到程云彪身后摆放的那两盆鲜艳的红花,花红叶翠,整个植株透着琉璃般的晶莹剔透,说不出来的好看。 “这和顺居就是好啊,不光东西好吃,还养出来这么漂亮的花,这是什么花?”陈菲菲笑问道。 程云彪说:“和顺居可种不出来这样的花,这花叫‘红盏琉璃钟’,是我家传的宝贝,本来打算和陈小姐喝酒望月赏花的,没想到出了意外,扫了陈小姐的雅兴,程某无地自容,愿意把其中一盆送给陈小姐赔罪。” 陈菲菲咂着嘴说:“这花可真是宝贝,实在是太漂亮了,你真愿意割爱送一盆给我?” 程云彪冷眼一扫:“还不快给陈小姐送过去!”马丽忙不迭跑来,她似乎不太喜欢花卉,端花的时候手一直再抖。 “那谢谢程会长了!”看得出来陈菲菲非常喜欢这盆花。 耿长乐见不得女人受累,赶忙接过来,连盆带土确实不轻,难怪她手会抖。 第十三章 血色鬼花 深夜,耿长乐无法入眠。 医院的宿舍有一个公共走廊,走廊的一边是所有的屋子,另一边则如阳台般镂空,耿长乐来到走廊,凝视着死寂的庭院,所有的灯都已经熄灭,中秋之夜,月盘高悬,月光如水,月色如银。 晚上吃饭的时候,程云彪曾得意洋洋地夸耀道,说自己剿灭八路立下了大功,还抓到了四个俘虏,这些人被关押在日本宪兵司令部,这样的功劳,足以让自己当上县长云云,王桂芝在一旁帮着拍马,只是耿长乐注意到,程云彪在炫耀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做出任何表示,但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这顿饭让他吃得度日如年,他很想救出被关押的同志,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踌躇间在过道里轻轻踱步,不自觉来到陈菲菲门前,想进去问问她的注意,又一想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向一个毛丫头讨主意,又觉得太丢人,可要让自己拿主意,他只知道劫狱一条路,而且心里清楚这肯定是条不归路,对方人数众多,武器精良,自己单枪匹马,手无寸铁,去了是什么后果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发觉自己被放在一个两难的境地,踌躇间踱着步子,不知不觉来到陈菲菲门前。 此时的陈菲菲正躺在床上,本来这顿饭吃的很开心,她对吃饭的对象并不在乎,只要菜好胃口好,就能没心没肺地大吃一顿,不料半路出了岔子,自己的小腿上被马丽弄伤,这让她有点扫兴,好在程云彪还算识相,陪送了一盆“红盏琉璃钟”作为补偿,她是在爱不释手,就在刚才,还对灯赏花,反复把玩了一番,要说这花种的的确地道:在灯光下,那花朵枝叶真如琉璃般晶莹剔透,如玉盏般温润,也难得黑仙会给它起了个好名字。 自从被马丽用手帕擦过胸口后,她就感觉那位置一直隐隐发痒,过一会儿就想挠挠,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锁骨下面就觉得火辣辣地刺挠,低头一看,那块皮被自己挠得通红,眼看就要渗出血来,她倒并未在意,心想可能是红酒沾到皮肤上过敏了,等睡一觉起来,找山崎玉去开点药,有个医生朋友真好,她慵懒地横在床上,闭着眼睛美滋滋地想着,屋子里弥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让她感觉全身软绵绵的,那气味吸到鼻子里,腻在喉咙口,甜丝丝的,她隐约感觉这气味有些熟悉,这本该引起足够的注意,可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懒懒地想要睡去,那丝微弱的意识很快便淹没在无边的倦意中。 耿长乐站在她门口,几次想伸手敲门,又把手放下,想想自己和她并不算熟识,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是朋友还有些牵强,这么大半夜的敲人家大姑娘的房门,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虽然在根据地的时候,他和连长指导员开起玩笑来,也是嘻嘻哈哈的,可毕竟都是男同志,又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兄弟,一想到这些他就犯难。 陈菲菲的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已经睡下了,自己一个大男人,若是现在敲门进去,又拍被她耻笑,说自己这么大的个子心里装不住事儿,想想她那张刀子嘴,耿长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如明天见面再说,想到这里,他兀自笑了笑,准备回屋睡觉。 正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猛然闻到一股香味从门缝里飘出,他起初也没在意,女人的闺房,毕竟要有点情调,可他走了两步,就感觉不对劲:他发觉自己走起路来头重脚轻,虽说不严重,可那感觉就像突然喝了半斤白酒,眼前的东西仿佛自己会动,在跟前忽近忽远的晃悠,他赶忙靠到墙边,一摸头上全是冷汗。 “这么大的劲儿,是什么东西?”他自言自语道,自己只闻了这么一小会儿尚且如此,那陈菲菲睡在屋子里,得成什么样子?他突然想起江湖上传闻的迷魂香,莫非有人给陈菲菲下了药? 想到这里,他一下子警醒起来,赶忙来到她门前,急促地敲打着门板,里面没人回应,他又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动静,耿长乐心里暗叫一声不妙,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后退两步,照着门闩的部位一脚猛踹下去,房门应声而开。 屋子里黑乎乎一片,一股浓烈的甜腻香味扑面而来,把他熏得后退了两步,同时那股疲软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定了定精神,捂着鼻子摸到了电灯开关的位置,当灯光照亮房间的时候,他看到了令人惊异的一幕: 只见陈菲菲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双眼微睁,嘴巴也半张着,口水沿着嘴角流到了枕头上,床的旁边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那盆艳丽的花,耿长乐记得这盆花不过一尺多高,可此时他却看到这盆花如同一只伸出的手臂,它的茎干朝着陈菲菲仰卧的方向倾斜过来,两个枝杈分别搭在了陈菲菲的胸口和小腿上,而枝杈末端的花朵,已经盖在了她的身体上面,更令人惊诧的是,这些枝干竟然能动!那些花朵如同一张张血盆大口,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陈菲菲的身体,有些枝叶还在向前伸展着,在空气中蠕动仿佛蚯蚓一般。 有两朵最大的花搭在了陈菲菲的锁骨之下和小腿上,花朵正在迅速膨大,它也不再如宴会上看到的那般晶莹剔透,此时正迅速褪去温润的质感,变成如同蝙蝠翅膀般鲜红色带有褶皱的蒙皮,那些原先翠绿纤细的植物纤维,此时变得好像人的脉管般粗壮青黑,轻微地颤动着,随时准备钻到她的身体里去。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程云彪你这个混蛋!”耿长乐情不自禁地骂了出来,惊恐在此时变成了愤怒。 陈菲菲无助地躺在床上,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四肢不时轻微地颤抖一下,耿长乐知道她现在处于极度危险之中,时间紧迫,他要马上把她救下来。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摆设,这间房子里的摆设远比自己那间要讲究的多,屋子里的家具都比较有品位,毕竟是将军的千金小姐,居住的环境要典雅,但是这种典雅现在成了麻烦,这些家具的体积重量都成倍于那些普通物什,所有的摆设里面,看起来体积最小重量最轻的是一把木背铁艺雕花半躺椅,重量估计有二百来斤,自己只能推动,要抡起来去砸东西,是根本不可能的。 耿长乐急的直搓手,心想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一屋子的东西中看不中用,资产阶级情调害死人啊,情急之下,只能靠双手解决了。 他屏住呼吸,一步步向那怪花靠过去,到了陈菲菲床前,伸出两只大手,抓住那两朵已经变得巨大的诡异花朵,用力往外拔,没想到那花朵吸附的力量极大,好像长在了陈菲菲身上,他只能一朵朵将它们剥离下来,先从小腿上的开始,他先沿着花瓣的边找到一点缝隙,然后把手指头伸进去,当把手伸到里面,似乎是碰到了花蕊,接着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随后自己的手指似乎被吸住了,他忍着疼将整瓣花撕下来,那花蕊深深地扎进了伤口之中,已经变成如筷子粗细,像一条贪婪地水蛭,还兀自向伤口深处钻。 由于花蕊表面很滑,他用手指勾住中间,用力向外一挑,这才将它挑出,这花蕊看起来还真像水蛭,前端尖细,在空中左探右探。 小腿上的怪花好弄,可胸口上的就让他犯了难,要除掉这朵怪花,就需要他用手在陈菲菲胸前来回摆弄,这对于他,一个八路军战士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也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他心里暗自叫苦,自从来到永定城,短短几天时间内,他已经和鬼子伪军开始言谈说笑,和汉奸同桌吃饭喝酒,现在还要在这个美艳少女的胸前指尖婆娑,他的心理禁忌一个个被打破,最后他横下心来,反正救人要紧,也顾不得这些了! 耿长乐紧紧咬着牙,把手伸进了怪花内部,手指在陈菲菲胸前光滑的肌肤上艰难地摸索着,他用力将花瓣上的红色蒙皮一点点揭下,最后摸到最中间花蕊的位置,和刚才一样,将它挑出来,扔到一边。 怪花虽然和陈菲菲的身体脱离,可伸展着的枝叶仍然悬停在半空,随时准备再次袭来,耿长乐本想将它砸碎,又担心陈菲菲的生命安全,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便将她从床上抱起,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 陈菲菲从一张床来到另一张床,她仍然动弹不得,十分虚弱。 耿长乐将她放好,连忙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涌进房间,接着查看了她的两处伤口,在两处位置分别有两个细小的孔洞,看样子是被怪花的花蕊钻开的,伤口很小,倒不很严重,耿长乐取来纱布,简单给她包扎好,同时按她的人中和虎口,过了好一会儿,陈菲菲慢慢眨了几下眼睛,随后开始用力咳嗽。 “耿长乐,是你吗?”她说话的声音还很微弱。 “我在这儿。”耿长乐轻声说道。 陈菲菲凝视着,突然哭起来:“我好害怕,我真的害怕。”说完这两句,她已经泣不成声。 “都过去了,你现在没事了。”耿长乐轻声细语安慰道。 “我看到它向我过来,我想跑,可是动不了,我想喊你,又叫不出声,我觉得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了,我真的好害怕。”陈菲菲蜷缩起身体,不住地打着哆嗦。 “不是还有我嘛,我是你的副官,高二力啊!”耿长乐微笑着看着她,还开了个小玩笑,想把她逗乐。 “我多想,你真的是我的副官,永远保护我。”陈菲菲泪眼蒙蒙地看着耿长乐,那一刻她的眼神温柔如水。 “只要我们还在永定城里,我就是你的副官,就会一直保护你。”耿长乐的视线和她交接在一起,他语气坚定,目光坚决。 “我仍然很害怕,你今天晚上要陪着我说话,哪儿也不许去!”陈菲菲抓住他的胳膊,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仍在颤抖。 “我答应你,陪你说话。”耿长乐说。 整个晚上,惊魂未定的陈菲菲一直靠在床头,听耿长乐讲述在根据地发生的传奇故事,听到战士们打鬼子,抓汉奸,炸炮楼,送情报之时的各种趣闻,慢慢开始露出笑容,耿长乐说完这些,又说到了自己的家世,他家父母过世早,从他记事的时候起,只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胞姐姐,大自己六七岁,在直隶军阀混战的时候就失踪了,那时候自己还没有出生,自己参加八路军,一方面是打鬼子,也想通过组织,寻找这个从未谋面,失散多年的姐姐。 两个人一直说到快天亮的时候,陈菲菲才缓过劲来,在他床上静静睡去,见她睡着了,耿长乐才发觉自己也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便和衣靠在椅子上,也很快进入梦乡。 第十四章 离子梯度(上) 直到第二天中午,陈菲菲才从昏沉的睡梦中醒来,由于受到惊吓,在她频繁的梦境中,不时闪现出各种诡异的场景,醒来后,她感觉嘴里发苦,头也昏昏沉沉,很不舒服。 一个小时之后,她和那盆怪花都出现在山崎玉的办公室里,对她来说,山崎玉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依靠,这种依靠是很隐晦的,在心理上呈现出来的,她自身可能并没有意识到,骄傲的内心也不会承认,正如耿长乐对她那种不可言说的依靠一样,真要一层层推导下来,耿长乐其实是在依赖于一个日本医生,他如果能想到这些,不知内心会作何感想。 在来之前,陈菲菲也曾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再看看那盆狰狞的美丽花朵,中午的屋子里很亮堂,空气也很新鲜,她没有闻到昨晚那股甜腻逼人的香味,而且在灿烂的阳光下,这盆“红盏琉璃钟”也似乎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夜幕下的戾气,重新变回它晶莹剔透的面孔,只是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昨晚拿回时那样通透,花瓣和叶子瞧上去似乎有些浑浊。 山崎玉上下打量着这盆花,嘴里不断地发出啧啧声,还不是赞叹道:“这是怎么种出来的?真是好看!” 陈菲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要是喜欢,今天晚上就让它陪你睡吧!” 山崎玉笑道:“我只是说,从审美的角度来看,这的确是一盆难得一见的佳作,只不过这种植物类型我以前从没有见过,不知道是怎么培育出来的?” 陈菲菲撅着嘴:“我也想知道,我还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东西。” 山崎玉问道:“你说这盆花昨晚袭击了你,到底是什么情况?” 陈菲菲简单将夜里发生的情况向他讲述了一遍,并给他看了小腿上的伤口,她讲完后,山崎玉很关切地站起身来,表示还要检查她胸口上的伤口。 陈菲菲瞪了他一眼:“山崎玉你怎么回事?还想趁人之危不成?” 山崎玉笑了笑,说道:“在这里,我是医生,你是病人,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是纯粹科学的,无瑕的,我需要检查你的伤口,确定你是否中毒或者有别的什么危险,是你自己想多了。” 陈菲菲张了张嘴还想争辩,山崎玉满面微笑地来到她身边,轻轻按住她的胳膊,将她的半边旗袍拉下一半,她有点生气,但又不想真的发作,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山崎玉拿着放大镜观察自己的前胸。 山崎玉一边看,一边点着头,嘴里又发出啧啧的声音,陈菲菲知道这是他表示赞赏时,所特有的习惯,只是不知道他赞赏的是什么。 山崎玉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然后取来一支玻璃吸管,在她的伤口上轻沾了一下,吸出一点淤血,然后放到另一个试管里,取来一些药剂,做了一个简单的化验,最后点点头,说:“伤口的问题不大,并没有中毒,但是我很疑惑,你的胸前位置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片红斑?” 陈菲菲不快地说:“我自己挠的,昨晚回来以后,这里就一直发痒,我怀疑过敏了,本来想让你看看的,谁想到我还没说啥,你自己倒先动手了!” 山崎玉听罢,伸手示意她不要动,接着又取来一块胶布,贴在她皮肤发红的地方,然后又使劲按了一下,再揭下胶布,放到显微镜下面。 “但凡过敏,总要有过敏源的,皮肤上过敏最可能的就是微小粉尘的刺激,比如花粉之类的,可现在是秋天,没有花粉的。”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眯起一直眼睛,在显微镜上仔细观察起来。 半分钟后,他又开始嘀咕:“还真是微小粉尘,这么细的玻璃粉,我的显微镜差点就不够用了!” 陈菲菲很不解:“我身上哪来的玻璃粉,你眼睛没病吧?” 山崎玉自信地说:“你看这些颗粒反光的样子,不是玻璃就是石英,这么细的粉尘附着在皮肤上,你不痒才怪!” 陈菲菲说:“可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东西呢?昨天只吃了一顿饭而已。” 山崎玉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陈菲菲努力回想着昨晚饭局上的每一个细节,突然她拍了一下大腿:“我想起来啦,是马丽!她把红酒洒在上面,之后用手帕帮我擦拭来着!”接着她一下子站起来,自己跑到山崎玉的办公桌旁边,又取来一大块胶布,在自己旗袍的衣领下面粘了一下,然后把胶布放到显微镜下,把一只眼睛凑到目镜前,轻轻转动调焦按钮,无数菱形的微小颗粒反射着五彩的光线,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还真是那个贱人!”她愤愤地骂道,“她是故意的,和程云彪合伙来害我!” 山崎玉现在可以分析出她胸口红肿的原因了:就是由于马丽故意用玻璃粉抹在她胸前,这些细微的粉末引起她皮肤发痒,导致她不停地去挠,时间长了,被挠的地方自然也就红肿起来,而且会产生很多细小的难以察觉的伤口。 陈菲菲说:“他们机关算尽,就是为了在我身上做出伤口,好让那怪花乘虚而入,可有一点我不明白,一盆挺好看的花,怎么就能动呢?他们都说黑仙会有各种邪恶法术,那些玩意儿吓唬老百姓可以,可你相信吗?” 山崎玉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这盆花显然也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为了搞明白这件事,两个人抱着大花盆,来到医院一楼的化验室,这里的设备要更多,显微镜,手术刀具,各种化学试剂一应俱全。 他们用手术刀切下一片叶子和一朵花,将花朵摊开,夹在两片玻璃片之间,放到显微镜下观察,可是花朵的组织很纤薄,就算他们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也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长条状的细胞排列,这种排列对于植物来说,不过是平淡无奇而已。 “来染点颜色再看吧!”山崎玉说着话,拿过一瓶棕黄色的液体,上面贴着标签,写着三氯化铁的字样,他一手拿着滴管,一面缓缓地将溶液滴入玻璃板之间,眼睛则一直透过显微镜,观测着花朵组织的变化。 突然,他开始呼唤陈菲菲的名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快来看,发生变化了,这太神奇了!” 陈菲菲就站在他旁边,不用通过显微镜,单凭肉眼就能看出,玻璃片里的花朵在加入了三氯化铁溶液后,形态开始发生急剧的变化,花朵的组织开始改变颜色,变成一种类似于皮革一样的质感,而花蕊则抽动起来,即使被两片薄玻璃夹在中间,依然扭动着,寻找着滴管最初始的方向。 “昨晚就是这样的!这花变了!”陈菲菲心有余悸地说着,同时往山崎玉身边靠了靠。 第十四章 离子梯度(下) 山崎玉没有答话,在微观镜头下,这朵花的内部正发生着令人惊叹的变化,那些紧密排列的细胞组织似乎都活了,正在有节奏的律动;而花蕊内部则分明看到一根白色的好似神经般的细线,正向前一点一点伸缩着,越变越长,最后一直伸到玻璃片的边缘位置。 “这哪里是花,分明是动物的组织啊。”山崎玉情不自禁地嘀咕起来。 “这盆花是不是有问题?”陈菲菲急切地问道。 “问题大了!”山崎玉把她拉到一边,又仔细审视了一遍那盆怪花,然后对她说道:“你知道水蛭吗?就是蚂蝗。” 陈菲菲懵懵懂懂地说:“知道,就是水里吸血的东西。” 山崎玉问道:“那你知道水蛭在水里,是如何知道周围有人,并找到这个人开始吸血的吗?” 陈菲菲摇摇头,自己所学的范围是在有限,对于这种问题,她并不知道。 山崎玉说:“当你进入水里以后,你体内血液的味道就会溶入水中,水蛭闻到这种气味,就会找到你,吸你的血。” 陈菲菲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也就是说我躺在那里,我的气味让这盆怪花察觉到了,因此过来吸我的血。” 山崎玉笑着摇摇头:“你还没弄明白,这盆里的并不是什么怪花,没人对它施法,它也没有鼻子啥的,它之所以会袭击你,跟所谓的法术之类一点都不沾边,完全可以用最简单的原理来说清楚。” 原来,水蛭之所以能吸人的血液,是因为人在进入水中后,血液中的三价铁离子会有一部分溶入水中,水蛭就是靠着简单的末梢神经感受着水中离子浓度的变化,并驱动身体向着三价铁离子浓度最大的地方移动,这盆怪花也是如此,只不过它感受的是空气中更微量的离子浓度,当人受伤的时候,他的血液会暴露在空气中,因此他周围的空气里会含有微量的铁离子,这些离子被远处的怪花神经感受到以后,它就会沿着离子浓度最大的路径,一路攀爬过来,最后搭在人身上吸血。 陈菲菲这才恍然大悟,可随即又产生了另一个疑问:“植物怎么会有神经,能感受这些东西呢?” 山崎玉说:“这盆花是经过改造的,这种改造的技术难度非常高,一般是选用动物的神经末梢细胞,将它注入到植物细胞的细胞质内,然后用专用的培养皿,来培育单颗粒的细胞,等这个细胞完成多次分裂后,就可以长成植物的样子,但是在它的组织内部,却有着一套动物般的应激感应能力,并且还有一定的运动能力。”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打开三氯化铁溶液的塞子,小心地拿着它靠近那棵怪花,果然没过多久,那花就开始摇晃起来,几个花朵向前伸展,直奔瓶子而来。 “看到了吧?你昨晚的情况应该和我的瓶子一样。”山崎玉有些得意的笑道,“他们故意在你的身上留下伤口,又特意把这么昂贵的花送给你,就是为了让这盆花找到攻击目标。” 陈菲菲有些生气:“这么恶心的东西,还昂贵!” 山崎玉说:“这花可不是一般的值钱,你知道要培育一盆完整品相的,而且这么好看的花,需要做多少次实验,浪费多少时间,而且成活率很低,这盆花可以说是万里挑一,极品!” 陈菲菲白了他一眼:“极品送给你好了,两个极品放在一起!” 山崎玉说:“你要是舍得我肯定要,这真是个宝贝!” 陈菲菲冷笑道:“你不怕晚上它吸你的血吗?” 山崎玉说:“当然不怕,只要我身上没有伤口,空气里就不会有敏感离子,它也不会动。” 陈菲菲坐在沙发上,摸着自己的小腿:那里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真讨厌!缺德!”她不满地嘟囔着,“为了害我,他们真是煞费苦心,下了血本,还把姑娘我身上弄出这么多伤口,要说弄出一个也就罢了,还偏偏弄出两个来,叫本姑娘我这两天怎么见人呐!” 山崎玉说:“也许是他们心里恨得慌,那些人,心肠歹毒,绝非善类。要我说,你以后就老老实实呆着吧,尽量别出门,免得再被人暗算,看这个架势,你以后的处境非常危险。” 陈菲菲轻蔑地笑了笑:“姑奶奶我会怕他们?笑话!”接着她又想起一个问题,趁着山崎玉在,便赶紧问道:“但是昨晚我躺在床上,就感觉一股香味飘过来,接着我就特别困,而且浑身没劲,这也是怪花弄出来的吧?” 山崎玉说:“这也不难解释,这盆花的样子上看,好像是红曼陀罗,这种植物本身的花香就有让人麻醉的功能,早年很多医生做手术的时候,都是把这种植物的花朵煮水让病人喝下当麻醉剂,这盆被改造过的植物,在很多地方做出了加强,它的花香让你瞬间麻醉,简直易如反掌。” 道理的确如此,可这番话却让陈菲菲陷入了沉思:黑仙会只是本地一个邪教的会道门组织,那时候这样的组织在中国遍地都是,可他们拥有的东西却让人瞠目结舌,如果真如山崎玉所说,这盆怪花可是顶尖的科技锻造出来的极品,这样的东西出现在一个县级的会道门头子手里,显得有些让人不可理解。 对于她的想法,山崎玉并不以为然:“这年头,只要手里有现大洋,什么宝贝买不来?” “可到哪里才能买到这样的东西?” 山崎玉很神秘地凑到她跟前:“有小道消息说,关东军那里就有这样的复合植物,我听说在哈尔滨有一支给水部队,收罗了日本的很多优秀化学家,生物学家在一起搞研究,这种复合植物就是研究成果之一,程云彪和本地的司令官要好,搞到这东西也是有可能的。” 陈菲菲叹了口气:“你这样的极品人才,窝在县城里当个医生实在是太可惜了!” 山崎玉笑了笑:“你这样的极品女人,呆在这里岂不更可惜?” 陈菲菲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面带嗔色道:“别蹬鼻子上脸啊跟你说,本小姐想去哪就去哪,谁也管不着,你就当好你的神经大夫得了!你瞅瞅自己,才多大岁数,背上都快长罗锅了!”说罢笑嘻嘻抬起手来,想在他背上拍一巴掌,刚举起手,山崎玉早有防备,一闪身躲过。 陈菲菲皱起了眉:“小气劲儿的,你们日本人都小气得很!讨厌!” 山崎玉笑道:“用你们中国的话来说,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今天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总得感谢我吧,要不你就把这盆花送给我好了!” 陈菲菲面带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这盆花本小姐还有用处,至于你嘛。”她眼神流转,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之后抱起大花盆,随即离开。 山崎玉空对着她婀娜的背影,回想起当年一同上学时的场景,在课堂上,实验室,图书馆,他们已经相识多年,可内心的距离从没像今天这般遥远。 第十五章 送信人(上) 耿长乐闷闷不乐地走在大街上,手里攥着一块现大洋,这几天陈菲菲躲在屋子里不出门,说是要养伤,每天支使他上街买东西,因此这些天,只要街面上一上人,耿长乐就得出门购物,陈菲菲则悠然地躺在床上,她的房间里堆满了桂花糖,瓜子,糖炒栗子,各色的小点心,她的嘴巴动个不停,地上堆满了瓜子皮和各种零食的壳。 他虽然对这种资产阶级的做派很不满,又无可奈何,苦口婆心劝告了她几次后,他就放弃了这种努力,心想任由她去吧,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能解救被关押的同志们,其他矛盾都是次要的,所以他每天就在街上转悠,看到什么好吃的,就赶忙买回来给陈菲菲带回去,只求她赶紧养好伤。 今天也是一样,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着,当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眼神的余光看到身后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他立即警觉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两天前开始,他就感觉有人一直在身后跟着自己,那人跟得不远不近,总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等他发觉时,那身影就悄然消失,他无法看到那人的相貌身形。 他满腹狐疑地继续往前走,转过这个街角,面前是一条繁华的大街,县城里的大集市和主要的商铺都在这条大街上,秋高气爽,自然行人拥挤,他在集市上左顾右盼,想看看今天能给陈菲菲带回什么样的零食。 就在他走路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有人使劲往前挤,他心里有点不悦,心想马路这么宽,你非在我身边挤什么?担心遇上扒手,连忙捂紧自己的口袋,毕竟陈菲菲给他的现大洋全在那里面装着。 那人用力挤到他身前,又不走开,在他前面蹭来蹭去,他真有点恼火了,看那人不高的身量,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头戴黑色瓜皮帽,由于背对着他,看不清相貌,他想冲那家伙喊两句,也顺便让其他路人留心,刚张嘴还没喊出来,就看见一个黄色的大信封从那人衣襟下面掉出来。 “这是赶着要投胎去吧?”他自言自语地笑道,俯身捡起信封,想把那人叫回来,可抬眼望去,早已不见了踪迹。 信封摸上去很薄,不像是装了准备票或者现大洋的样子,信封上只写了两个字“亲启”,他又笑了,也不知道是写给谁的,谁看信不是“亲启”呢? 要把信还给人家,就得知道是谁的信,信的主人只有打开看看,才能知道,于是他拆开信封,这封信只有两行,可他看过之后,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间大脑一片混乱,信上写道:想知道组织和卢铁旺的下落,明天下午城北兴泰茶馆见。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赶忙把信纸塞进信封揣进了口袋,他的心里怦怦直跳,再也无心在街上逛,赶忙赶回北岗医院。 陈菲菲正躺在床上抽烟,她眯着眼睛,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屋子里乌烟瘴气,耿长乐被呛得直咳嗽,他赶忙打开窗子,那盆“红盏琉璃钟”正静静呆在外窗台上,享受着阳光。 “耿长乐,咱们下午去听戏吧,我都快闷死了!”陈菲菲一见面,就大声嚷嚷起来。 耿长乐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小声点,接着把那封信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 陈菲菲面带嗔色地嚷道:“出去这么长时间,什么吃的都没买!你倒是学会闲逛了?” 耿长乐把信纸摊开,在她眼前晃了两下,他的声音有些激动:“终于有组织和连长的消息了!” 陈菲菲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顺带着喷出一口烟圈。 耿长乐兴奋地说:“在城里挨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能找到组织,看来很快就能给同志们报仇了!” 陈菲菲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别怪我给你泼冷水,你想想咱们在这儿呆了才几天,经历了多少圈套,可以说是步步惊心,怎么你就这么巧,在大马路上就能找到你的组织?你怎么能确定这不是他们给你设的套?” 耿长乐说:“以前同志们和外人联络的时候,很多时候就是用的这种套路,我了解,再说了,如果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前几天你总是说我,现在我也得说说你,如果总在屋子里闷着,你怎么能知道组织在哪里?不管怎么样,总要去试试啊!” 陈菲菲叹了口气,她知道耿长乐心里无时不刻不再思念着他的八路军县大队,想着其他的同志,再说他说的也有道理,不管是不是圈套,只有去看看才知道,心里这么想,嘴上也不再阻拦,只是要求和他一起去,生怕他哪句话说漏了嘴。 耿长乐也知道她心里是担心自己,便欣然同意,第二天下午,他们一起来到城北泰兴茶馆门口。 城北原是一片荒蛮之地,在满清和民国时期,这里一直是县城里的刑场,死刑的犯人通通在这里处决,处决后直接拉出北门埋在后山的乱坟岗子上,到了日本占领时期,这里又成了处决抗日志士的屠场,即使是在晴天,这里的天空都显得有些灰暗,空气中若有若无地弥漫着一丝淡淡的霉味。城里的人避讳这里,没事的话不会往这里跑,但是日本鬼子把侦缉队的队部设在了北门旁边,所以现在的城北渐渐热闹了一些,正因为有了这些人,所以兴泰茶馆还不至于门可罗雀。 陈菲菲和耿长乐来到这里的时候,正赶上一个阴天,本来就灰蒙蒙的天空下,抬眼就能看到城墙外的乱坟岗子,密密麻麻的坟头一个挨着一个,后山上寸草不生,更增添了一丝萧杀的气氛,陈菲菲自来到这里,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不由得抓住了耿长乐的胳膊,两个人紧挨着走进了茶馆。 他们来得还早,茶馆里几乎没有顾客,他们坐到了最靠里的一张八仙桌上,要了一壶清茶,茶馆里除了他们之外,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还有三个茶客。 那三个人两男一女,那两个男人穿着黑色拷绸裤卦,腰上歪挎着盒子枪,梳着油亮的背头,歪戴着日本军帽,斜着眼撇着嘴,太阳穴上歪贴着膏药,一看就是标准的侦缉队汉奸。 那女人穿戴得十分时髦,穿着一条白色的旗袍,听她说话的内容,是县城里大戏院的一个女戏子。 那两个汉奸和女戏子一直在说笑着,从两个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来看,他们是想今晚就包这个女人过夜,而这女人半推半就,看来也不像是个正经人家。 陈菲菲一听他们在那唧唧歪歪心里就别扭,心想有这么几个家伙在,待会儿无论说什么都不方便,看来一会儿更得小心谨慎,不过眼下时候还早,就一直和耿长乐百无聊赖地喝着茶水,顺便支起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胡扯。 第十五章 送信人(下) 两个汉奸可能为了在女戏子面前显摆一下,说起了这兴泰茶馆的典故,原来这兴泰茶馆也是有数十年历史的老店,可更早的时候,这地方并不是茶馆,而是叫“裕兴酒楼”,在晚清末年民直至国初年的时候,在县城里红极一时,虽说地处城北偏僻之地,可每当饭点,来捧场的客人络绎不绝,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裕兴酒楼的招牌菜是各色驴肉,冀中平原素来把驴肉作为一道美食,在永定县里能做驴肉的馆子也不在少数,可谁家也没有裕兴酒楼做出来的地道:无论是酱爆驴肉,红烧驴肉,还是爆呛驴唇,红焖驴尾,他家的肉做出来总是口感细腻绵柔,丝丝入味,特别是肉质特别细嫩,入口即化,总不似别家做出来的晦涩塞牙,总有一点不足之处。 就凭这一点,裕兴酒楼在永定城打出了名号,城里的各色老饕纷至沓来,几乎把饭馆的门槛踏破,寻常老百姓一般坐到一楼大堂,要上两个荤菜,叫上一壶老白干,就能喝上半天,而那些有钱的主儿,也打破了大户人家不吃驴肉的规矩,纷纷来到楼上雅座,摆上一桌酒席大快朵颐,一时间,裕兴酒楼的生意好得堪称火爆。 有一天,城里的一个富户老爷叫吕老爷子,来裕兴酒楼赴宴,这位吕老爷的儿子几个月前由于胡作非为犯了命案,很快就被已经是民国政府给枪毙了,老来丧子,而且儿子还死于非命,吕老爷子自然十分悲伤,过了将近才缓过劲来,几个老朋友不忍看他继续憔悴,便好心联合做东请他来酒楼吃饭,一来补补身子,而来也好安慰他一番。 这吕老爷子进得酒楼大堂,一眼就瞥见后院里拴着的一头小毛驴,这毛驴长得很精神,短毛一水油亮,大眼睛水汪汪地好像会说话一般,特别是毛驴那张脸,长得倒和自己被枪毙的儿子有几分相像,吕老爷子一见就有些喜欢,便叫来堂倌,问这毛驴是做什么用的,堂倌说我们店里的肉驴,全是当年不到一岁口的嫩驴,这头驴就是今天上的菜。老爷子听了也没再说什么,就跟老友一同上了雅座。 过了一会儿,菜就上来了,其中有一道便是“爆呛驴唇”,是他老朋友特地给他点的菜,整个桌子就这么两片唇,都让吕老爷子一个人享用,这位吕老爷端起盘子,看那两片整齐码在一起的驴唇,越看越像自己儿子的嘴唇,特别是驴的下唇左侧还有一个小豁口,想想自己儿子的左下唇一样的位置上,正好也有一个豁口,老头的眼神一下子恍惚起来,恰在此时,他看到那两片唇在盘子里上下动了一下,轻轻发出了“爸爸”的声音,吕老爷子当时就气血逆行,四肢不举,只叫了一声“儿啊,你在这儿!”随后两眼翻白,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平白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酒楼里一下子就炸了锅,官府来人,开始调查此事,恰好当时民国的县长在裕兴酒楼的旁边出钱也开了一家饭馆,可无奈就是没啥生意,县长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此时抓到把柄,定是要问出个子丑寅卯,便抓了酒楼的厨子,堂倌关起来一顿拷问,有个堂倌挨不过重刑,便招出了一件事:说每年秋天处决犯人的时候,店老板总要牵着一头纯黑色的母驴到刑场去瞧热闹,每次行刑完毕后不久,母驴就开始怀孕生仔,店里的驴肉从来不从外面购进,一律是这头母驴所生,说也奇怪,每年处决多少犯人,这头驴就能生多少仔。 县长一听眼睛都快掉出来了,青天白日之下竟有这等怪事?开始对店主上重刑,直把店主打得皮开肉绽,店主最后实在熬不过去,只得招供,说自己原来是白莲教分支,一直秘密隐藏在县城,专喜琢磨诡异法术,祖祖辈辈传下来已经好几代了,那头黑驴也是祖上所传,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据说被白莲教圣母施过移灵之法,有吸魂入腹的能力,刑场上的亡灵,都能被它吸入腹中,而尸体则会迅速化为白骨,经过数月珠胎暗结,所生下的仔驴,其实都有人的血肉在里面,所以吃起来格外细嫩鲜美。 县长对自己的政绩十分满意,于是赶紧向上打报告邀功,说自己施政有方,破获了白莲邪教,同时安排人对店主和那头黑驴同时执行死刑。 据说对店主行刑那天,漫天乌云遮天,枪毙的时候刮起了大风,大风过后,只看到一头死驴和一具白骨,白骨的头上有一个圆形的弹孔,判断上应该是店主的骨骸。 事后人们将死驴埋在了后山,几个月后,有人远远看到一头小黑驴在后山上跑,很快就脱离了人们的视线,之后有胆大的人结队上去打开了死驴的坟包,只看到里头有一张黑色的驴皮,驴皮的肚子已经破开。而那间裕兴酒楼也就此荒废,后来被别人包下,改名兴泰茶馆。 这点故事被两个汉奸讲得眉飞色舞,不时还夹杂着些荤段子,把女戏子吓得尖叫连连,陈菲菲在一旁听得很不舒服,把茶杯攥的紧紧的,不时向两个汉奸投去憎恶的目光。 两个家伙吐沫横飞讲了半天,可能是兴致起来了,便缠着女戏子,要去戏院捧她的场,那女人乐的有人来捧场,忙不迭和这两个汉奸勾肩搭背,走出茶馆的大门,他们前脚刚走,一个身影后脚就进了茶馆,只见他身材矮小,穿着白色长衫,头戴黑色瓜皮帽,脸上还戴着一副小圆圈墨镜,唇上一撇细细的八字胡,活像个算命先生。他进来后迈着僵硬的步子,好不容易来到两人桌子跟前,也不说话,一屁股坐在两人对面。 这人进来之后也不说话,三个人默不作声对坐了许久,耿长乐最后实在按耐不住,首先发话道:“你就是昨天中午掉信的人吧?你掉的信是给我看的吗?” 那人点点头,当他低头的时候,陈菲菲看到他右侧眉骨下面,有一颗长了毛的大痦子。 “说说吧,叫我们来,什么事情?”耿长乐看到他猥琐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待见,转念一想革命队伍里什么相貌的人都有,告诫自己不能以貌取人。 “我有卢铁旺的消息。”那人的声音如他的体型一般干瘦,一点油水都不带的那种。 “卢铁旺?很好,姑奶奶正想找他呢?他在哪儿?”陈菲菲抢先问道,她生怕耿长乐一激动多嘴暴露了身份,因此还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 “卢连长在反扫荡中受了重伤,现在情况很危险,他躲在县城北面的一个村子里,现在敌人还没发现他。”那人用拉锯般的声音继续说着,陈菲菲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到一点感情的因素在里面,就像是在背早已经安排好的对话。 耿长乐一听卢铁旺受了重伤,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要不是陈菲菲用力拉着,他早就蹦起来要抓着这个穿白衣服的小男人问个究竟,可眼下他被陈菲菲死死拽住,愣是动弹不得。 “你说卢铁旺受了重伤,那他身边还有别人吗?”陈菲菲问道。 那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如果你们想要见到卢连长的话,明天早晨八点,在县城北门等候,到时候我会带你们去。” 还没等他说完,耿长乐急切地说道:“我会去的,只是你到时候一定要来!你可别骗我!” 陈菲菲也说:“我们是有些话要和这位卢连长聊聊,希望你能让我们见到他的真人!” 那人轻轻点头,接着端过水杯一饮而尽,临走说了一句话:“这碗茶水你们结账!”只有这句话听出了些许个人的情绪在里面。 “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我见过队伍里有不少奇人,但是像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他说的话,到底可信不可信?”在回去的路上,耿长乐兀自嘟嘟囔囔,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给旁边的陈菲菲听。 陈菲菲咬着嘴唇,脑子里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一开始的时候,她显得很沉寂,一句话也不说,过了有一会儿,她突然兴奋地一拍耿长乐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对面,面带神秘地问道:“我问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耿长乐被她搞得一头雾水:“我很想相信,可你不是总告诫我要谨慎吗?现在我也在犹豫。” 陈菲菲笑着又拍了他一下:“犹豫什么?我要是你我就去,那家伙说的我都相信。” “为什么?”耿长乐不解地问道。 陈菲菲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因为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活人!” 第十六章 冒牌连长(上) 城北的刘集营村是一个冷僻的村庄,全村的人口不足二百,据说因满清年间曾驻扎过一个兵营而闻名,由于人口稀少,易于控制,日本人对这里的治安很满意,在田中小尾时期,这里年年被评为“模范村”。 渡边一郎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此时正焦急地等待着,和风不出城,冷雨灭秋灯,中秋过后,县城里尚且还算凉爽,可往北十几里的光景,地面已经开始萧瑟枯黄。 他抱着肩膀站在风口,不由得感觉鼻子发痒,几个喷嚏打下来,他知道金秋将过,寒冬转瞬及至,要未雨绸缪,做好过冬的准备。 对于陈菲菲和所谓的高二力,他从没有放松过警惕,这两个人在县城里出现的时间那么巧,陈菲菲由于有个将军老爹,她的身份暂时可以定论,可那个高二力,渡边一郎总感觉他看自己的眼光那么的异样,他凭借天生的敏感,感觉此人一定和抗日武装有着莫大的瓜葛,如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不光是高二力,就连陈菲菲和她的父亲陈忠海,他们的命运都将被改写。 这段时间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陈菲菲来到县城之后的第二天,程云彪的线人就双双发了疯,而且随后张秋芳竟然离奇死亡,看起来,这件事和陈菲菲二人没什么关系,可渡边总觉得事有蹊跷,特别是当他得知事发当晚,陈菲菲和高二力就睡在张秋芳隔壁的时候,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对于中国人,他从来都不会百分百地相信。 当然,所有这些想法,他并没有告诉自己的上司田中大佐,他深知这位上司的脾气,加入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只会引得他勃然大怒并且不停地喊叫,“竖子不足与谋”是他最欣赏《史记》里的一句话,“总有一天,皇军驻永定城最高军事长官的位置是我的!”他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他现阶段的奋斗目标,也是他孜孜不倦四处怀疑的不竭动力。 就在几天前,他不懈的努力思考终于有了结果,他亲自布下了这个自以为是天衣无缝的妙局,他是一个勤快的人,有了想法就立即付诸于行动,于是他找来了程云彪,王桂芝和胡魁,要他们和自己共同演一场戏。 “程会长,你的任务是负责钓鱼,务必要让鱼儿上钩,皇军对你的能力信任大大的!”他当时语重心长地拍着程云彪的肩膀说道,还特别吩咐他们一定要注意保密,知道这件事的人一定要越少越好。而当时的程云彪已经得知,度过了中秋之夜的陈菲菲,竟然只受了一点轻伤,此时正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嗑瓜子,这对他的自尊心产生了莫大的伤害,这种伤害又导致他一听到陈菲菲的名字,心中的无名火就按耐不住往上冒,因此,对于渡边的这次安排,他是举双手赞成并且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为了不走漏风声,他甚至使出了黑仙会的三大绝招之一。 对于卢铁旺这个名字,王桂芝和胡魁并不陌生,他们已经打了很长时间的交道,当然总是吃亏的时候多,对于卢铁旺的相貌身形,这两人简直了如指掌,渡边已经谋划了很久,他看中了胡魁的体格和卢铁旺相差不多,因此打定主意让他冒名顶替,装作卢铁旺,王桂芝是个化装高手,在他手下经常易容化装成各色人等,潜伏在县城的各个角落榨取情报,他二人联手,就确保能打造出一个逼真的“卢铁旺”来,再让程云彪派人放出风去。如果高二力和陈菲菲真是八路卧底,他们一定会来,只要他们能来,见到“卢铁旺”后,稍加引诱的话,就一定会吐露真情,而自己就带着人躲在暗处偷听,只要听到敏感的词汇,就冲出来将二人一举拿下。 昨天傍晚,程云彪传来消息,说两个人已经上钩,并把他们当时的对话全部写成信件,送到了渡边一郎的办公桌上。 当晚渡边挑灯夜战,将他们所说的话一字一句细细斟酌,这才发现两人实在是谨慎,字里行间没让他抓到什么把柄,本来想着如果能找到漏洞的话,今天大家就不用忙活了,但转念又一想,好饭不怕迟,越是狡猾的鱼,钓到以后的成就感才越大,这两位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那具不妨把这出戏演完,等到见到“卢铁旺”本人,就不由得他们不吐口。既然他们已经上了钩,就不怕他们不来。 眼下,所有人都准备就绪,坑已经挖好,就等着陈菲菲和耿长乐往里面跳。 想到这里,渡边一郎在瑟瑟秋风中哼唱起了《樱花》,为自己的绝妙构思而自我陶醉了良久。 这天早晨,耿长乐早早就起了床,这件事堵在他心里,让他一天以来茶饭不思,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连长跟前,对于连长卢铁旺,他是有感情的,而且这感情非比寻常,是经历过生死过命的情谊,况且见到连长就等于见到了组织,所以他的心里激动与焦虑齐飞,兴奋共期待一色。 他倒是很焦急,可陈菲菲却不紧不慢地往脸上摸着雪花膏,他一瞧见这做派就来气:“又不是去相亲,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给谁看!”不能大声喊,只在嘴边嘟囔了一下。 陈菲菲依然我行我素,抹完雪花膏后,又背着手摆弄窗台上的“红盏琉璃钟”,一边浇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那意思似乎是说你快快长,长大了种满地之类的,耿长乐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最后甩下她,自己来到大门口生闷气。 陈菲菲见他出了门,脸上微微一笑,见此时屋子里只有她自己,便迅速取来剪刀,将那盆花里的一株枝条连同花朵一同剪下,这两天吃零食剩下不少油纸,她取来一张,麻利地将那枝条包好,放到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坤包里,对着镜子打起精神,也走出大门。 耿长乐正蹲在门口,她过去也不说话,上去对着屁股就是一脚,随后自顾自往前走,耿长乐本就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此时也只能一脸不悦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快到城北门的时候,陈菲菲突然停下,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们连长会招魂术吗?” 耿长乐被这个问题弄得一头雾水:“开什么玩笑,我们的队伍里怎么会有这样的邪门歪道?” 陈菲菲说:“你还记得我昨天离开茶馆时,对你说过的话吗?” 耿长乐说:“你说那个送信人不是活人,我倒现在都没搞明白,他虽然看起来古怪些,你也不用这么咒他吧?再说不是活人他怎么会说话走路的?” 陈菲菲冷笑道:“那个人换命的时候我见过,当时他躺在桌子上,就像是一具尸体,听说,他因为私藏大洋,神智早被程云彪摧毁了,只剩下一具会喘气的臭皮囊,本来程云彪要拿他给张秋芳换命的,不过后来他改了主意,想暗算我,这才使得张秋芳命丧黄泉,假如当时程云彪老老实实干事的话,那昨天跟你说话的那个人,就是张秋芳,想想看吧,这家伙既然早就只剩一具躯壳了,那昨天跟你说话的是谁呢?” 耿长乐不解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菲菲莞尔一笑:“都是张秋芳告诉我的。” 听她这么一说,耿长乐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从咱们进城到张秋芳死亡,咱俩都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和张秋芳谈过话?你现在说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陈菲菲踮起脚尖,使劲地拍了拍他的头顶:“听不懂就算了,提前警告你,到时候别说话,你想说的话都让我来说!” 耿长乐虽然不理解她说那番话的意思,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知道陈菲菲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女孩,她要做什么事,总有她的道理,既然她对自己说了那番话,说明她已经发现了问题,再想想那送信人的怪异举止,心中那团热火唯有无奈地一点点熄灭。 小个子男人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他们,见了他们,也不说话,转身出了城门,兀自向前走去,他们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三个人默不作声地向城外走去。 第十六章 冒牌连长(下) 穿过后山乱坟岗子的时候,看着四周凌乱的坟头,横七竖八的墓碑,耿长乐感到阵阵阴风袭来,那人走路的姿势就像幼童写字般一笔一划的,步态僵硬且不自然,再想想陈菲菲刚才说的话,他真的感觉有些头皮发紧。 陈菲菲倒是一直面带微笑,遇到崎岖的路面,她会伸出一只胳膊,让耿长乐搀扶,虽然一路上她没说话,但那神情看上去似乎对这一切都了然于胸。 三人一直走了一个小时左右,眼前出现了一座村庄,村口的大石碑上刻着三个大字:刘集营。 看到这几个字,耿长乐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刘集营素来不是八路军的堡垒村,倒是年年被评为鬼子的“治安模范村”,卢铁旺连长为什么要藏在这里?此时再想想陈菲菲的话,觉得当真有几分道理。 一进村,陈菲菲就开始嚷嚷起来,说自己走了这么长的路,脚都快肿了,接着不停地抱怨路不好走,风也不好好刮,诸如此类,总之摇身一变成了不讲理的刁蛮小姐,耿长乐听了心里暗自发笑,只是扶着她一只手臂,一直向里走去。 那人引着他们来到一间破旧的茅草房前停下,陈菲菲抬头打量了一下,从外表上看这就是一间普通的农家小院,屋外用纸条围成篱笆,四周都是光秃秃的黄土地,大门是用破木板钉成的,歪歪扭扭耷拉在一边。 一进屋,一股浓烈的药草气味扑鼻而来,一共两间屋,外面的是灶间,正热着一锅汤药,水已经烧开,噼噼噗噗冒着白汽,里屋有一个大炕,炕上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 尽管心里还带着疑惑,可耿长乐一看到“卢铁旺”身受重伤躺在床上,鼻子还是不由得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陈菲菲扭着腰肢也跟进来,一屁股坐在床边,满脸关切地看着伤员。 “卢连长吗?”陈菲菲轻声问道。 “是,是我。”那人吃力地答道,一说话就不住地咳嗽,尽管全身大部分盖着被子,可依然能看出他体格不错,真是和卢铁旺别无二致。 “你怎么躲到这儿来了?多不安全呐!”陈菲菲笑眼盈盈地凝视着他。 “前些日子鬼子扫荡,队伍被打散了,我受了伤,幸亏这儿的老乡收留我,让我一直在家养伤。”“卢铁旺”一说话就喘着粗气,他的胳膊上和脸上全是瘀伤,那张脸已经肿得泛起了亮光。 “看来卢连长的伤恢复得不错,过两天就能下地了!”陈菲菲轻轻把手放到他的胳臂上,疼得他不住地哆嗦起来。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卢铁旺”问道。 “多亏了你的这位‘老乡’呗,”陈菲菲笑道,“他去县城送的信,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您在这里,要说咱们可是有渊源,根据地一别多日不见了,心里想你的紧。”陈菲菲脸上一直带着端庄的微笑,似乎在和一个多日不见的老友说话。 一听到根据地,“卢铁旺”挣扎着坐起身来,盯着陈菲菲的眼睛,关切地问道:“你们还知道其他同志的消息吗?我现在急于恢复组织啊!” 耿长乐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他张了张嘴,陈菲菲狠狠瞪了他一眼,还用鞋跟在他脚上碾了一下,耿长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与卢铁旺非常熟悉,卢铁旺的相貌声音在他脑海里清晰可见,可眼前这个人已经受了重伤,被打得不成人形,而且由于伤势过重,声音都变得嘶哑,虽然身形上看去很像,可形象毕竟和他脑海中的有一定差距,联络组织这样的事,万万马虎不得,想想他们在永定城里呆了没多久,就已经被人设计了多次,放人之心不可无,这次他也留了个心眼,再不妄自开口,一切等陈菲菲弄清楚再说。 陈菲菲把嘴凑到“卢铁旺”的耳朵边上,压低声音说道:“其他人都被抓了,关在县城的司令部里。你想不想去救他们呐?” “卢铁旺”听罢,低声嚎哭起来:“都是我不好,中了鬼子的圈套,害的同志们被抓,我一定要去救他们,你们要和我并肩战斗!”他嚎哭的声音就像是狼在嚎叫,陈菲菲听着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人的情感是不能立刻装出来的,特别是哭声,如果不是发自肺腑的,听上去就让人感觉特别不舒服。 从他的哭声中,陈菲菲已经把怀疑提到九分,又听他问自己想不想去帮忙,心想你这是给我下套呢,这场戏也唱得差不多了,该收场了。主意打定,便冷笑道:“卢连长想救人也得先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我来以前,就听说你受了重伤,特意从县城里拿来上等的草药,专治跌打损伤,只要往伤口上一抹,立刻见效,卢连长你赶快试试。” 说罢从小坤包里掏出那只“红盏琉璃钟”,把钟状的花瓣一下子按到“卢铁旺”的伤口上,那花朵见到人血,立时扭动起来,花蕊吸血膨胀,顺着伤口就往里钻去,剧痛引得“卢铁旺”直翻白眼。 “稍微坚持一下,疼劲儿过去就好了!”陈菲菲假惺惺地安慰道。 “妈呀,这是‘红盏琉璃钟’!”“卢铁旺”一个趔趄从床上蹦了起来,冲着窗户外大喊:“程会长救命,渡边太君救命!”一面伸手用力去拽那枝条。 渡边一郎和程云彪面色铁青地出现在门口,和陈菲菲四目相对,陈菲菲得意地笑了:“渡边太君您来的正好,这儿有个八路,快把他抓起来!”接着伸手一指“卢铁旺”,“就是他!” “太君快救命啊!”假卢铁旺带着哭腔哀号着,眼看那怪花的枝条在他身上越钻越深。 渡边一郎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没想到自己设计的好局被胡魁这家伙给演砸了,眼下他只能讪笑着解释:“是这样的,陈小姐,这是我们设计的一个方案,专为了抓城里潜藏的八路,这个卢铁旺是胡魁扮演的,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来到这里。” 陈菲菲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自从进城我就一直憋着一股气,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个卢铁旺一顿不可,正好昨天高副官上街买东西,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巧,就让我们遇上了,我高兴得很,这股火终于能发出来了,这也得感谢程会长,要不是他送我的好东西,我也不能发泄的这么痛快。”接着她一拍自己的脑袋,故作惊讶地嚷道:“坏了,我忘了这是渡边太君设下的方案,是为了抓八路的,都怪我不好,我可把胡队长害惨了,下次你再做方案可得提前告诉我啊,要不然多危险啊,幸好是误会,胡队长你没事吧?” 就听“噗通”一声,胡魁已经疼得昏死过去,一头直撅撅栽到了床上。 “啧啧啧”陈菲菲砸吧着嘴唇:“胡队长这一身瘀伤可不容易啊,怎么弄上去的?” “刚打出来的!”渡边一郎的脸都快变成猪肝色了,他懊恼地挥了挥手,几个手下赶忙过去,将昏迷的胡魁架了出去。 陈菲菲又摆出一副肃然起敬的神情:“得下多大劲才能打得肿成这样啊,真是太了不起了,真是佩服!胡队长为了皇军的大业可真是忠心耿耿,忘我奉献,太君可一定好好好犒劳他,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太君您的方案可得延缓执行了!不知道您还能不能找到一个像胡队长这样办事得力的手下呢?” 渡边一郎死死咬着牙齿,差点就要骂出脏话来,心里不停地咒骂着,他也不想再和陈菲菲多说一句话,只想马上离开这个让他把脸都丢尽了的“模范村”。 就在他转身想走的时候,陈菲菲又说了一句话:“您的方案显然还得好好设计,像今天这样的事儿,如果田中伯伯知道有我掺和,一定会狠狠骂我的!”说完这句话,她轻伸出手臂,让耿长乐扶好,扔下已经开始打哆嗦的渡边一郎,翩然而去。 渡边一郎兀自站在那里气急败坏地哆嗦了好久,随后仰天大喊道:“八嘎!八嘎牙路!” 第十七章 夜惊(上) 自从刘集营回来,耿长乐发现陈菲菲的精神状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往日里经常喋喋不休事事抬杠的她,现在变得沉默寡言,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发出一点动静。 就这样过了两天,这天早晨,耿长乐突然发现陈菲菲精神抖擞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见面,她大声叫嚷着:“本小姐想明白了,从今天开始,我们要主动出击,这帮孙子实在太可恨了,天天欺负咱们,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想在日本人手下讨生活,只能得到两种结局,要么当汉奸,要么当亡国奴!姑奶奶这两样都不喜欢!” 耿长乐欣喜地说:“你早就该这么想了,日本帝国主义之所以侵略中国,就是为了把我们当成他们的奴隶,刘集营的事情多亏你机智,这点我由衷地佩服你,要是换做我的话,此刻也许就在鬼子宪兵队的大牢里了,但是我也得说说你,我觉得你的觉悟一直不太高,总是沉湎于小资产阶级情调和享乐主义之中,日子经常是得过且过,不过现在你能打定主意和鬼子汉奸斗争,我真的很欣慰。” 陈菲菲白了他一眼:“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听你说话这么利索,其实你也不必跟本小姐讲这么一大套,本小姐心里有数,之前之所以隐忍不发,是一直想以静制动,让他们先露出破绽,可我发现咱们越老实,他们闹得越凶,现在,他们的破绽也露得差不多了,把咱们欺负的也差不多了,也该咱们活动活动了!” 耿长乐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陈菲菲冷冷一笑:“永定城里谁和咱们梁子最深?就先从他开刀吧!” 耿长乐心领神会:“我也觉得比起鬼子,他程云彪更危险,况且他和我们八路军之间,有着无法化开的深仇大恨,只要一想到他,我都恨得牙根痒痒!” 主意既已打定,陈菲菲就开始按照她的想法运作起来,首先她要去找山崎玉,当他见到这位年轻大夫的时候,他正在李山的病房里巡视。 “山崎玉,这段时间没见面,你都在干嘛呢?”陈菲菲兴冲冲地嚷嚷着,说话清脆地如同倒豆子一般。 “你的伤养好了吗?”山崎玉关切地问道,同时眼睛在她高耸的胸脯上扫来扫去。 “好了,不用你惦记了!”陈菲菲咯咯地笑出声来,眼神落在了正在吃药的李山身上,“山崎大夫,这个李山被你治得怎么样了?” 山崎玉叹了口气,“他受到双重的强烈刺激,大脑中的记忆体损失非常严重,目前的治疗成果非常有限。” 陈菲菲撅起了樱桃小口:“山崎学长,你的医术到底行不行啊?” 山崎玉争辩道:“你们不知道他的情况,其实就算是受了刺激,想要恢复正常也不算难事,实话跟你们说吧,他的大脑有个区域有异常,而且这个异常是在他入院之后出现的,而且还在向他脑子里其他部位扩散,要不是我医治有效,他现在已经变成植物人了!” 陈菲菲心里有数,知道他所说的异常指的是什么,只是这事依然是个谜团,还不足向外人道,而且从山崎玉这里得到的情况来看,李山恐怕很难恢复正常了,这也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她和耿长乐的身份不会被李山泄露到日本人那里,这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 “你的能力我早就清楚!”陈菲菲用她那令人无法抗拒的微笑岔开话题,“我记得上学的时候你就说过,之所以选择学医,是为了拯救战乱下的人民,对吧?” 山崎玉说:“是的,而且我现在依然这么想!”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听上去无可辩驳。 陈菲菲就等他这句话,她早就知道这位日本同学志向远大,很早就立志要把毕生所学用于救苍生于水火,听他表了态,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打算约他周末举行义诊,深入到城里的平民百姓中,免费给他们看病。 “既然义诊,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又不懂医术,跑来凑什么热闹?”山崎玉笑问道。 陈菲菲娇滴滴地说:“我去给你帮忙嘛!怎么,你不欢迎啊?” 山崎玉赶忙说道:“哪里有,陈小姐亲自给我帮忙,我求之不得呢!” 陈菲菲在他胳膊上轻轻打了一巴掌:“想什么呢!高副官也一块去!” 山崎玉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黑仙会让你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凭我对你的了解,就知道你不会放过那个程云彪,可是他黑仙会在城里势力太大,就凭你我的声望,想扳倒程云彪几乎是不可能的,你想和我一起义诊,给自己造些声望,我能理解,也可以帮你。” 陈菲菲淡然一笑:“要说最了解我的,还是你,真是我的知己,不像我那个副官,呆头呆脑的,总跟我的思维不在一个频率!”她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山崎玉看上去也若有所思,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他哪里的思绪。 “可是,有一点你说的不准确。”陈菲菲补充道,“我和你去义诊,并不是为了提升我们个人的声望,你知道黑仙会在永定发迹,最早靠的就是用他那套歪理邪说给人治病,据说治好了不少人这才出了名,我们出去义诊,最重要的其实是普及科学的思想,让老百姓们忘掉黑仙会那套胡言乱语!” 听了这番话,山崎玉不住地点头称道:“菲菲,你真是个奇人,你一个人身上,就好像附着了两个灵魂,一个任性刁蛮却让人无法拒绝,另一个理智热情,让人佩服,我也是赛先生的忠实信徒,我也反感黑仙会的所作所为,有他们在,我们正常的医务工作都没法开展,我愿意和你一道,为了实现你的想法而尽我所能。” 两人秘密谈妥,很快便付诸实施,重阳过后不久,适逢一个周末,山崎玉,陈菲菲和耿长乐三个人在县城中心搭起了桌子,挂上横幅,摆出了义诊的架势。 架子搭好后,陆续有人就诊,大多是头疼脑热等常见病症,山崎玉应付这类小病简直是驾轻就熟,根本不在话下,没用多大功夫,一长队病人他已经全部看完了。 陈菲菲对这次义诊的效果很满意,山崎玉的医术的确不是盖的,他不但精通西医,还擅长中医,特别是一手针灸绝活,手法不亚于老中医,病人如有需要,当场就可以诊治,当病人对他的医术表示赞赏时,他总会适时地告诉人家,只有相信科学才能治愈疾病,很多病人都是带着赞许的神色离开的。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他们正打算收拾东西离开,这时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小心翼翼来到他们跟前,她满面愁容,想过来说话,又怯生生迈不动脚步。 陈菲菲见状,给山崎玉递了个眼色,山崎玉赶忙站起身来,热情地问道:“大婶,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第十七章 夜惊(下) 那女人低着头,眼神全汇聚在鞋尖上:“我家的孩子病了,本来想去求黑仙的,刚才路过这里,听人说有个先生病看的好,就过来问问。” 山崎玉问道:“那你家孩子得的是什么病?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得的?” 女人说:“我也不知道什么病,那些日子还好好的,从前天晚上开始不对劲,当时我在家哄他睡觉,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他突然‘哇’地叫了一声,然后手指着房顶,不停地哭叫,一直哭了一宿,第二天就开始发高烧,现在还没退,孩子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我心里害怕得很。” 山崎玉点点头,开始收拾医药箱:“大婶你家在什么地方?我们到你家里去,给孩子看病!” 女人为难地说:“可我家里的钱已经请不起先生了。” 陈菲菲抢先问道:“那你去黑仙会,他们不要钱吗?” 女人说:“去请黑仙是要表诚心的,如果家里没钱,他们就会让你在卖房契上按手印,之后你的房子就归黑仙会所有,你住在自己家里要按月交租金的。” 山崎玉愤愤地说:“这黑仙会可真缺德,真是趁人之危,巧取豪夺,大嫂你放心,我们看病不要钱,而且还送药给你们,只是希望你们以后有病来医院看,别去找什么黑仙会了。” 那女人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话可不敢让别人听见!” 耿长乐三人面面相觑,知道老百姓对黑仙会的恐惧,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除的,眼下他们能做的事情,就是把尽可能多的病看好。 那女人家住一间小平房,小平房背后是一座宽阔的大宅院,看上去很阔气,只是房门紧闭,悄无声息。大宅院的周边,是平方聚集的棚户区,众多的小平房挤在一起,使得过道显得格外狭窄。 女人的孩子约莫六七岁的样子,身体瘦弱,他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双目紧闭,山崎玉摸摸他的额头,感觉滚烫,又翻看他的眼皮看了看,凭着多年的经验,很快就知道他的病根是因为夜里受了惊吓所致,他胸有成竹地取出两根银针,在孩子的脸上和手上等相应位置轻轻捻了几下,又用一根较长的针在小孩的肚脐上方扎进去一寸左右,没过多久,孩子睁开眼睛,然后开始大口呕吐。 只见他吐出很多黏糊糊如痰一样的粘液,之后就开始喘粗气,山崎玉此时也露出灿烂的微笑,他叫过孩子母亲,对她说孩子的病已无大碍,然后取出一些西药,叮嘱她按时给孩子服下。 那女人没想到这几个年轻人手到病除,这么快就能把孩子的病治好,嘴里不住地称赞他们是黑仙下凡,没想到三个人齐刷刷皱起了眉头。 “大婶,您要是感谢我们,就不要再提‘黑仙’这两个字了。”山崎玉拉长着脸对她说道。 女人赶紧道歉,说自己是有眼不识泰山,几个人寒暄了几句,那女人说这两天不止自己的孩子发了高烧,周围邻居很多人家的孩子都病倒了,症状与自己家的相似。 “如果症状都相似,那说明都受到了惊吓,如果一家孩子被吓着,可能是自己产生幻觉,可如果这么多家都被吓着,那可就有意思了。”陈菲菲抱起肩膀,在一旁冷静地分析道。 众人一下来了兴致,他们用余下的时间,让这个女人领路,走访了所有生病的人家,利用看病送药的便利,挨家进去问话,最后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所有发病孩子的家庭,是以那座大宅院为中心分布的,而发病的孩子一共有八个,基本上他们的平房就靠着大宅院的院墙,而问过这些家后,都说前一段时间孩子很好,平时也不闹什么病,但是说来也奇怪,近两天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陆续受到了惊吓,有的是前天,有的是昨天,这些孩子大的有七八岁,小的约三四岁,之后的症状就是发烧昏迷,据山崎玉说,这也是小儿夜晚受惊后通常具有的症状,不足为奇,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很多孩子在夜晚啼哭的时候,手指屋顶的位置,脸上露出非常惊骇的表情,大人甚至不得不把他的视线与房顶隔离。 这个消息是他们串到第二家获得的,之后陈菲菲留了个心眼,在其他各家看病的时候,特别留意一下他们的屋顶,发现这些老平房由于年久失修,加上住户们普遍贫困,因此屋顶很难得到修缮,当时屋顶上普遍都是盖瓦,而这些人家的屋顶上很多都有窟窿,少的一两个,多得五六个,屋顶漏了根本没钱买瓦去补,他们的生活状况可想而知。 当最后把各家都转遍以后,她得出了结论:这些孩子之所以受到惊吓,是因为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看到了令人恐惧的东西,而且很可能就是通过屋顶的窟窿看到的,由于孩子躺在床上,脸朝向上方,而大人都低头看着孩子,因此房顶上有什么只有孩子知道,本想从这些孩子嘴里问出点消息,无奈他们各个惊魂未定,什么也说不清楚。而且,由于受惊吓的孩子数量很多,恐慌的情绪已经在破旧的平房区上空蔓延,不光是孩子,就是大人也难免神经过敏,很多人晚上稍微听到一点响动,就紧张地浑身哆嗦,已经有传言流传出来,说这片地方是黑仙的安息之所,现在住了人,影响了黑仙的清净,所以黑仙现身要把人们带走,人们被这样的流言搞得心神惶恐不可终日。 陈菲菲把两个男人叫到一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么多孩子都被房顶上的东西所惊吓,说明那东西并不是幻觉,也许这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存在,她想在这里设局抓“鬼”,更想通过这个局和黑仙会抢生意,毕竟之前驱鬼辟邪这些事情,都需要大家凑足份子钱后,才能请到黑仙会的人来做法,现在,陈菲菲他们跟当地的居民打下了包票:免费帮他们把一到晚上就爬上屋顶的脏东西除掉。 “看病的话我还可以,可干这事,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山崎玉面带疑惑地问道。 陈菲菲没说话,因为她心里也没底,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十八章 隐尸镜照人无影(上) 这天晚上,几个人就在平房区外面不停地游荡,他们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鬼”会在谁家出现,事实上,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鬼”到底会不会出现,这三个人,尽管背景各不相同,却都是铁杆的无神主义者,要让他们相信这世界上存在鬼神,除非亲眼见到并证实,而这也是各路神棍最头疼的一点,虽说如此,闹鬼的事情还是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好奇心,而陈菲菲之所以决定留下来,还有着她自己的想法。 等待的时间总是非常漫长,自从傍晚开始,他们就分头在各个狭窄的泥路上转悠起来,这天晚上天气非常好,月光皎洁,照的地面很亮堂,凉爽的风吹过脸庞,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周围的居民们也都得到了消息,今天晚上将格外警醒,特别是屋顶上有窟窿的,都睁大了眼睛盯着那里,心情忐忑,既盼望着有点什么事情发生,又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在自己的头上。 眼看暮色深沉,秋夜由凉变冷,他们不自觉地抱起肩膀,脚底下也加快了频率,开始小跑起来,随着夜色加深,他们呼出的气体已经凝成了白雾,每个人心里都嘀咕着:到底有没有鬼,它会不会现身? 陈菲菲一直坚持一个观点:既然有些东西的存在就意味着恐怖,那么它一定不会消停,既然称之为“鬼”,如果不出来吓人,那简直就辱没了“鬼”的名声,她已经打定主意,既然这玩意儿能一晚上让那么多小孩受到惊吓,那它一定不会浪费自己的资源,肯定还会出来,如果今晚不出来,以后也一定会出来,反正自己闲着没事,就在这儿跟它耗上了,一定要等到它出来吓人为止。 这次还真没让他们等太久,他们转悠到夜里十一点左右,就听见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传来惊叫,大人的惊叫,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没人会让孩子睡觉的时候看着屋顶了。 陈菲菲离这家最近,她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就见这家的男主人哆哆嗦嗦指着房顶,说在屋顶的窟窿里看到一张人脸,那张脸甚至对着他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当时他双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陈菲菲本想问问他能不能认出那是谁的脸,可看他惊魂未定的样子,估计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这时,对面的平房里再次传出尖叫声。 当她赶过去的时候,正看见耿长乐从那间屋子里出来,他说自己当时和山崎玉就在屋子外面,四周没看到任何身影,不知道那张脸是怎么出现在他家的屋顶上的。 “真他娘的邪门,难道还真的有鬼不成?”耿长乐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当他们汇合在一起,打算看看那鬼还会去哪里的时候,周围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再没有出现惊叫声,那“鬼”似乎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凭空消失了。 “这下怎么办?我们要一直等下去吗?”山崎玉气喘吁吁地问道。 陈菲菲的目光落在了那座阴森的大宅院上,她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松软的土上画了一个大方块的形状,几个人心领神会,知道这就代表了那座大宅院,接着她又把目击过“鬼”现身的平房住户的位置依次点出来,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些圆点全都集中分布在大宅院的后墙之外。 等她画完,耿长乐和山崎玉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他们回到了第一次找他们治病的那个女人的家里。 “大婶,你知道那座大宅院里住的是谁吗?”陈菲菲问道。 女人说:“那人可了不得,是黑仙会的大堂主,姓崔,叫崔福堂,早年间就是县里的大财主,以前的时候,他家里可热闹了,每天人来人往,可最近一个月,就看不到他家和其他人来往,前些日子,还能听到他媳妇出来进去的动静,可最近几天,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菲菲拍着手笑道:“黑仙会,还真是黑仙会!”她看了一眼耿长乐和山崎玉,“看来咱们这趟真没白来,大嫂,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害的我们在外面冻了半宿!” 中年女人一脸无辜的样子:“不是我不告诉你,姑娘你从来没问过我呀!” 陈菲菲不再多言,起身来到屋外,耿长乐和山崎玉随后跟出来,直奔这座幽暗的大宅院而来。 他们先到了正门,见黑漆大门紧闭,门口也没挂灯笼,耿长乐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一点声音,陈菲菲挥了挥手,三人绕着院墙转了一圈,这才发现里面真是死一般的寂静,连秋虫的鸣叫都不可闻,晚风轻拂,让他们觉得身上发冷。 路上,耿长乐曾问道:“为什么要来这儿,难道那鬼躲在这里不成?” 陈菲菲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就因为这院子姓崔,还记得前两天那个小个子吗?你想想看,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一提到那个猥琐的小个子男人,耿长乐就想到了他怪异的脚步,干瘪的声音和陈菲菲说他不是活人的论断,不由得又打了个寒战,没想到他家竟然如此气派,又如此死气沉沉。 三个人来到墙根底下,望着高约一丈的院墙,陈菲菲和山崎玉面面相觑,脸上现出为难之色,这么高的墙,如何进得去? 耿长乐则无声地笑起来,他拍拍陈菲菲的肩膀,示意她这事儿自己最拿手,随后他又亲热地拍着山崎玉的肩膀,满面笑容地说:“日本大夫,只要你帮个忙,我就能上去。” 山崎玉问道:“我要做什么才能帮你上去?” 耿长乐说:“你不用做什么,你就这样,这样,这样就行。”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把山崎玉摆弄成一个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的造型,然后示意他不要乱动,看他老老实实蹲在那里,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用力地伸伸胳膊蹬蹬腿,深吸一口气,后退了两步,以最快的速度向山崎玉冲过来,快到近前时,一个大步迈开,一脚踩在山崎玉的脑袋上,这一脚的力量很大,山崎玉蹲在那里,顿时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差点要被踩趴下了。 耿长乐借着这股力量双腿腾空,跃起一米多高,两只手搭在院墙上,随后一个鹞子翻身,俯身跨上了院墙,整个动作下来,不超过五秒钟。 陈菲菲满怀欣喜地看着耿长乐这一套动作下来,差点没跳起来拍手,心想这小子还真有点能耐,随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山崎玉再次蹲下去,陈菲菲踩着他的肩膀,上面有耿长乐帮忙,也很快上了院墙,随后山崎玉也被他们拽了上去。 上去以后还要下去,这就简单了很多,耿长乐拉着陈菲菲的手,把她放到离地不远的位置,再放手让她跳下,即便这样,陈菲菲落地的时候仍感觉双脚发麻,山崎玉也是如此,而耿长乐就像一只大鸟一样,从三米高的院墙上纵身跳下,落地极为轻盈。 借着月光,他们看到挨着北墙的是一片小花园,里面稀稀拉拉种着几株花,土地干裂,花也早已枯死,有一块地上,只看出有种花的痕迹,那里的土壤还算完整,整块地的颜色也比其他地方的深一些,因为是晚上,看不出土地到底是什么颜色,只能感觉这块地是新近动过的,种的花草已经被拔掉,不知所踪。 耿长乐对这块空地感到很好奇,看到上面盖着的土很松软,忍不住伸脚去拨拉了一下,踩上去感觉上面软软的,但是下面似乎有东西,便用脚尖轻轻一踢,看到下面埋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上面还张着细细的黑色绒毛,他蹲下身定睛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死人!死孩子!”他强忍着没喊出声来。 第十八章 隐尸镜照人无影(下) 众人七手八脚将周围的土层拨开,只见两具儿童的尸骸埋在花丛之下,他们没找到孩子的躯体,只看到两具头颅埋在土中,小孩头上的皮肉已经干枯败坏,只剩下骨头和头发,头颅的下面整齐地垫着两件小衣裳,从衣服的残骸上看,应该是一对童男女的尸体。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被砍下头埋在这里?”山崎玉不解地呢喃着。 “挨千刀的崔堂主!”陈菲菲破口骂道,“竟然在家里干这样的勾当!难怪成了那副德行,真是报应!” 夜空中,两具孩童的头颅仰卧在细土上,他们如枯草般的头发依稀在空中飞舞着,显得格外诡异。 “快盖上,我听说死人不能见月光!”山崎玉突然叫了起来。 尽管这三人骨子里都不相信这些东西,但在一个诡异的氛围中,毛孔都是紧锁着的,稍微遇到一点响动都会让人汗毛眼倒竖,紧张的心境也不由得他们的科学精神做主,三人七手八脚又把土盖了回去,屋子未进,人已惊魂。 正对花园的是一间大瓦房,盖得很气派,和一墙之外的那些矮小平房不可同日而语,大瓦房的房门紧闭,里面一片漆黑。 陈菲菲低声说:“就从这里开始!”因为她知道大户人家居住的规矩,下人们一般住在前面,最后的房子都是主人的卧室,所以这间大房,推断起来,就应该是崔堂主和他媳妇的卧房。 三人径直来到正对花园的后门,房门并没有上锁,轻推之下房门打开,穿过过道就是卧室,这里只放了一张大床和一些常规的家具,并没有什么异常,陈菲菲站在卧室里,还用脚往石板地上杵了两下,发现地面很厚实,并没有暗道消息之类的机关。 出了卧室来到前厅,前厅正对着大门,这里只放了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八仙桌上还放了一架绿色的便携式电台,细长的天线高高矗立,耿长乐一见到这东西,心里本能地反应就是:特务。但是他并没有说话,除了这些东西再无其他,除了电台以外,其他都是常规的摆设,而在前厅左侧,还有一个小门,这似乎是一个偏门,比起大门来矮了几分,窝在前厅和卧室夹角,看起来十分低调。 他们小心推开这道门,由于没有窗户,屋子里一片黑暗,耿长乐划了一根火柴,这才有了些许亮光。 一进来,山崎玉就皱起鼻子,不住地嘟囔道:“好奇怪的味道,都快赶上我的实验室了!” 的确如他所说,空气中弥漫着某种药水的味道,这味道并不常见,即便博学如山崎玉一般,也无法分辨出这是什么东西。 陈菲菲借着亮光,将房间四处打探了一番,发现这是一间照片陈列室,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照片,她指着一张照片,兴奋地捅了耿长乐一下:“你看,这就是崔会长,猥琐的家伙,你也见过他,来确认一下吧!” 耿长乐点点头:“还真是他,不过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可活泛多了!” 陈菲菲没好气地说:“他总不能一直当死人吧!这个女人就是他老婆吧?哎,长得很一般。”这个时候,她还不忘对别人品头论足一番。 耿长乐和山崎玉摇着头,脸上都带着无奈的笑容,不过都感觉有她在,恐惧的气氛里也能添加一丝乐趣。 在一张照片上,陈菲菲发现一个意外的身影:马丽,照片上有三个人,崔堂主,崔堂主的老婆,还有马丽,崔堂主坐在前面,两个女人站在他身后。 “马丽怎么也掺和到他家来了?”耿长乐自言自语道。 “看样子他们好像是一家人,不过现在马丽成了程云彪的小老婆,难不成以前是崔堂主的小老婆?看她那德行,也就是个当小老婆的料!”陈菲菲自顾自发着牢骚。 “你刚才说的味道,是不是洗照片药水的味儿?”耿长乐问山崎玉。 山崎玉摇摇头:“肯定不是,那种味道我太熟悉了,而这个,说不上来。” “又是电台,又是照片,难道这家人暗通鬼子特务吗?”耿长乐说这番话的时候根本没过脑子,结果惹来山崎玉不满的眼神,他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了一下,当着矬人不说短话,当着日本人不能提鬼子,两者的意思差不多。 “哎呀,吓死我了!你们看这是什么?”陈菲菲像是有了重大发现一般,把他们叫到屋子的一角。 “这是一张大照片,照得可真大!”山崎玉说,“跟真人一样大小,这可得费不少功夫。”他看了一张巨大的黑白照片,镶嵌在一个很薄的木质相框里面,相框的背面用铁丝做了个支架,正好让相框立在地上。里面的人就是崔堂主的老婆,她站在一块全白的背景里,穿着一身全黑的衣服,目视前方,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陈菲菲问道:“照片能照得和人一样大吗?我看过的照片,里面的人都小小的。” 山崎玉说:“这还不简单,把照相机离人近一点,一次只照一小块,然后把照片拼起来,就是这个样子,你看,这张大照片的边上,还有胶水粘过的痕迹,只要你有钱,舍得买胶卷,有点问题也没有,回去了你想照的话,我给你帮忙。” 陈菲菲说:“算了吧,太吓人了,刚才我第一眼看上去,差点没把…那个什么吓出来,还真以为遇见鬼了!”她说话的时候,见耿长乐和山崎玉相视一笑,两人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自己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还好屋里黑,他们没发现。 几个人正说着话,陈菲菲发现一面镜子正对着这张照片,镜中人的穿戴打扮,形容大小与照片毫无二致,只是看到镜子中映像的第一眼,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 “你们谁知道,把镜子对着照片,有什么讲究?”她的声音颤抖着,听起来就像在唱歌。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摇摇头,看起来的确有些古怪,镜子镶嵌在墙壁上,正对着大照片,两个人像叠加在眼中,显得非常诡异。 陈菲菲来到镜子跟前,只看了一眼,便尖声叫道:“为什么镜子里照不出我的人影?” 山崎玉没看她,心不在焉地说:“听说镜子照不到鬼影,如果是个鬼,站在镜子前面,是看不到形象的。” 陈菲菲又说道:“你过来看看,我就照不出影子!”她此时的声音就向三月夜晚的野猫。 山崎玉和耿长乐这才回过神来,他们往镜子里一看,不由得头皮发麻:果然,镜中只有照片的映像,看不到陈菲菲的影子! 陈菲菲虽说不信鬼神,可此时也有点慌:“为什么我变成透明的?你们能看见我吗?” 山崎玉说:“我们能看见你,镜子看不见,莫非是一面照妖镜?” 陈菲菲小声骂道:“狗屁照妖镜!少在这儿添乱,你们都给姑奶奶过来照!” 这次三个人并排站在一起,镜中影像未见分毫,只看到背后的女人神色悠然,那笑容似乎在嘲笑三人的愚蠢。 陈菲菲突然笑起来,声音显得很凄厉:“咱们三个都成鬼了,这可能吗?”再看镜中人像,越看越觉得古怪,只觉得她的笑容像是硬拉出来的,毫无表情可言,又疑惑她去照这么大的照片,为什么要站在一片纯白的背景前面,穿黑色的衣服,这可非常不吉利,而且大半夜的,把自己的照片放在镜子前面,屋子的主人到底要做什么? “我觉得不是咱们的问题,而是镜子的问题,这面镜子里,有一个人!”陈菲菲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轻微颤抖着,她斜眼看了看两位同伴,发现他们的头发根根直立。 话音刚落,火柴熄灭了,屋子里一片黑暗,等耿长乐划亮另一根火柴的时候,他们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这面奇怪的镜子上,此时他们却惊异地发现,镜中之人已经消失不见,回过头来,只看到那张巨大的黑白照片,里面的女人面露笑容,似乎在注视着他们,四周一片静寂,他们感觉到了毛孔收缩带来的鸡皮疙瘩,此时谁心里都清楚,房间里还有另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窥视者他们。 第十九章 绝命飞天(上) “哗啦”玻璃发出清脆的破碎声,陈菲菲定神观瞧,只见耿长乐怒目圆睁,顺手从旁边找来一根短棍,一棍子将玻璃镜子打碎,他这样的犟脾气,受不得疑神疑鬼的刺激,索性来个干脆的。 镜子打碎后,他们发现镜子后面竟然是空的,这栋墙上有一个凹槽,正好可以装进一个人去,耿长乐伸着脖子将脑袋探进去,想一看究竟,旁边的陈菲菲和山崎玉心里都暗自赞叹道:真是条一身是胆的好汉! 凹槽里面很黑,他刚摸索着把火柴伸进来,突然两只手从暗处伸出,一下抓住了自己的脖子,这只手冷冰冰的,但是力量极大,紧接着,一张女人的脸凑了过来,张嘴就要咬自己的喉咙。 耿长乐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这里面竟然真的躲着一个女人,那张脸上还挂着似是而非的微笑,嘴半张着,瞳孔忽大忽小不断地收缩,里面透着绿幽幽的荧光,怎么看怎么觉得邪性得很,眼下她张大嘴,冲着自己的咽喉部位上来就是一口,耿长乐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八路侦查员,见势不妙急忙低下头,用脑门将女人的头撞开,“咚”地一下,他感觉自己的脑门被撞地生疼,心里骂了一句:这娘们还是个硬脑壳! 他扔了火柴,腾出两只手来,十个手指如扣在女人的手腕上,用力想把她的手抓开,那女人的手劲极大,十指如铁爪一般扎进了肉里,他感觉自己已经呼吸不畅,想喊也喊不出来,如果再被她抓一会儿,可能就得憋死。 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使劲往后一仰,这下他把那女人连同自己整个从暗处拽了出来,由于用力过猛,他一下子躺到了地上,那女人一直抓着他的脖子,此时被他整个带出来,也就势扑到他的身上。 陈菲菲和山崎玉一直在旁边,看他探身进去,紧接着就看他扔掉火柴,全身哆嗦,心想一定是出事了,正要动手帮忙,就看他带着一个女人摔在地上,那女人卡着他脖子,一直张着嘴,两人赶忙过来,陈菲菲抓住那女人的头发,山崎玉则帮着耿长乐将那女人的手硬生生掰开。 耿长乐呼吸顺畅后喊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就是崔堂主的老婆,小心点,她可能不是人!” 那女人不肯罢手,骑在耿长乐身上,依然摇头晃脑,想啃咬他的咽喉,耿长乐奋力抵抗,两人扭打在一起,山崎玉捡起刚才耿长乐扔掉的棍子,一个箭步冲过来,轮圆了照着女人的后脑勺就是一下,陈菲菲顿时听到了一声重重的钝器撞击的闷响,同时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看那女人的后脑勺分明瘪下去,看着都触目惊心,可那女人竟没半点反应,仍然张牙舞爪对耿长乐发动着攻击。 “还真他妈不是人!八嘎!”陈菲菲从没听山崎玉骂过脏话,但这次他中国日本的国骂混在一起脱口而出,想来也是受了刺激。 刚才耿长乐扔出的火柴点燃了镜子对面的相框,此时火苗伴随着烟雾升腾,屋子里已经有些呛人。 耿长乐躺在地上,正和女人打斗,由于精神集中,他没注意到山崎玉一棍子抡过来,只是突然看到那女人眼珠子猛然向外暴突,由于突受外力,两只眼球几乎大半露出体外,嘀里嘟噜晃荡着,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趁着一股浓烟飘过,屏住呼吸,蜷起腹部,同时用力将女人的头往后压,然后举起双腿,用脚底蹬住那女人的后背,接着大喊一声,用力将身体绷直,这次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女人甩出一丈开外,硬生生撞到了对面的墙上。 “着火了,这里不能呆,快到院里去!”陈菲菲见耿长乐脱身,慌忙喊了一句,屋子里的火势蔓延开来,眼看就要将大门封住了。 三人急匆匆冲到院子里,就听见房内噼噼啪啪作响,屋顶上浓烟滚滚,大火越烧越猛。 “那女人应该烧死了吧?”山崎玉刚想长出一口气,就看见一个黑影摇摇晃晃从浓烟中走出,她披头散发,两个眼球都变成了黑色,脸上仍带着那股邪性的笑容,身上还穿着肥大的黑色裤卦,她这身穿戴,使陈菲菲想起了监狱里的女犯。 “女人”一见他们,立刻伸出手臂,要向他们扑过来,山崎玉面色苍白,冲着耿长乐大喊一声:“高副官,你还等什么,快上墙啊!” 他这句话提醒了众人,大家齐刷刷转身跑到墙根底下,山崎玉不用别人提醒,立刻老老实实抱头蹲在墙角,耿长乐运足气力,三步并作两步,翻身跃上墙头,看他上去后,陈菲菲和山崎玉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只要动作快点,先离开这个邪门地方再说,毕竟这三人里,真有打斗本事的只有耿长乐一人而已。 就在陈菲菲正要踩着山崎玉肩膀上去的时候,更令他们惊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女人”竟然歪着头,抓起了后背,远远看去,只见她扭动身体,就好像半老徐娘搔首弄姿。 “怎么着?抓不到人,还改**了?就凭她那干巴巴的身子,她也配?”陈菲菲冷笑了一声,眼看爬到墙头上就安全了,她不免有些小得意,嘴巴立时变成了刀子。 那“女人”不慌不忙挠了几下,只见她双手猛然向下一甩,顿时身后出现了一对宽大的黑翅膀,这双翅膀每只宽约两米,加到一起,其翼展超过了四米! 陈菲菲刚仰着鼻孔说了一通风凉话,冷不丁就瞧见这一幕,还没等她做出惊讶的表情,那对大翅膀挥舞起来,“女人”咻地一下腾空而起,在低空沿着一条抛物曲线向他们俯冲过来,耿长乐蹲在墙头,就感觉这个女人仿佛瞬间就和自己面对面接触了,接着,他再次被那女人卡住了脖子,从墙头直接带到空中。 女人卡着耿长乐的脖子,在宅院里盘旋飞舞,耿长乐被吊在空中,感觉那双手就如同夺命绞架,他的脖子可没有那么大的承受力,用不了多久,身体的重量就会拉断颈椎,让他英勇献身。 耿长乐被人卡着脖子吊在半空,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他察觉到事情越来越不妙,趁着现在脑袋还算清醒,他要想办法自救,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开抓着自己脖子的手,任由她吊着自己低空俯冲,腾出双手后,他就势抓住女人垂下的长发,接着双腿在空中前后甩了几下,这时脖子上传来的巨大疼痛几乎让他昏厥,他咬紧牙关,紧紧抓住转瞬即逝的意识,利用甩动身体的速度,用力向前一跃,到最高点的时候,张开双腿紧紧卡住女人的腰肢。 身体有了着力点,接下来就可以腾出手来掰开她的手指,他这次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使出双手之力,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断,骨节破裂的声音在他耳边一次次响起,听完最后一响后,他感觉自己的脖子豁然开朗,凉爽的空气灌进喉咙,朦胧的意识也逐渐复苏,就像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眼下他还是倒吊在空中,危险并没有解除,“女人”虽说手指皆断,可仍掌握着主动,她忽闪着翅膀在空中快速盘旋,几圈下来,头昏目胀的感觉再次袭来。 第十九章 绝命飞天(下) 陈菲菲他们站在院子里,眼看着耿长乐困在空中,只能心里干着急却使不上劲儿,心想这次可是惹上大麻烦了,没想到这“鬼”闹得竟然这么邪乎,这样的怪物只有想象中才会出现,今天竟然面对面的遇上了,难道世上真有鬼怪吗?她又使劲拍拍脑袋,赶走这些胡思乱想,她看着他们兜了几圈,发现这“女人”的飞行路线有些特点:每当飞到火场上空的时候,她都会急促地调转身体,转向飞走,后来她干脆将盘旋的圈子缩小,躲开火焰和浓烟。 “这怪物怕火,高副官,你要想办法把它往火里打!”陈菲菲用力跺着脚大声喊,生怕耿长乐听不见。 听到陈菲菲的提醒,耿长乐心里有了数,他开始拉住“女人”的一支胳膊,故意让自己的重心偏离,扰乱她的飞行路线,每当靠近火场时,他都左右摇晃,让那“女人”一点点迫近火焰。 院子其实不算大,说是大宅院,但是和一个四米宽的大怪物的飞行路线相比,还是很局促,所以这个“女人”并没有充足的空间来调整自己的姿态,但是凭借着强大的力量,她仍能摇摇晃晃和火焰保持一定的距离。 山崎玉此时也很着急,假如耿长乐不能制服这个人形怪物的话,那他们三个人谁也跑不了,也许明天的报纸上就会登出一则新闻:夜闯民宅,两男一女三盗贼死于非命,死亡女贼系一艳贼…虽然这只是人脑子里蹦出的无稽想法之一,他却只记住了这一条。 就在他心慌意乱的时候,借着火光,他隐约看到前方的草丛里很特别,那里有一根特别高的茅草,好像是狗尾巴草,顶端的穗穗在夜风中左右摇曳,更奇怪的是,这根草自己还会动地方!有时候在这里晃,过了一会儿又跑到别处,莫非草丛里还有人?他心里一惊,那根短棍还在自己手里,他不动声色地悄悄从后面摸过去,果然看到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趴在草地上,那架电台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被搬到了这儿,眼下正被他摆弄着,只见他不断拧着那个调整频率的大旋钮,左左右右忙得不亦乐乎。 山崎玉身子半蹲着,双手握着短棍,做出了一个打棒球的姿势,就站在小个男人身旁不到一尺的距离,一切准备好了之后,他身子略微前倾,轻声喊了一句:“喂,你趴在这儿干什么呢?” 那人正忙着鼓捣电台,根本没注意身后有人,猛听得身后有人说话,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看,山崎玉等的就是他这个动作,只见他轮圆了胳膊,短棒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半圆的形状,由下而上挥舞过去,正打到那人的下巴上。 这次他刻意没用太大力气,所以小个男人挨了这一棍子,刚好双眼翻白,四肢轻颤,随即昏死过去,没有被打碎下巴,山崎玉把他翻过来,发现这人正是照片上的崔堂主。 耿长乐还倒骑在“女人”身上使劲,突然感觉女人的翅膀停止了扇动,她的手脚开始不停地痉挛,带着他直撅撅奔着大火滑翔冲去,他以为是自己的晃动让她失去了平衡,在她俯冲过去的时候,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就在靠近地面的时候,他突然放腿,同时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巨大的惯性让他在地上接连翻滚,等到停下来的时候,衣服已经撕破地不成样子,身上也有多处擦伤,好在都是轻伤,并无大碍。 那“女人”则一头扎进火里,就听火光中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不知是由于剧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女人”的身体蜷缩起来,她弓着腰,手脚抱在一起,山崎玉在一旁大声喊着:“快点,这边还有一个!” 陈菲菲和耿长乐听到还有一个,紧张地心脏都差点从嘴里蹦出来,后来听山崎玉又喊了一嗓子:“这个是崔堂主,已经被我打晕了。”两人一听崔堂主这个名字,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赶忙跑过去。 “没想到在这儿碰到这小子!”陈菲菲往地上啐了一口,“他躲在这儿鼓捣电台干什么?” 山崎玉说:“不知道,当时就看到这家伙鬼鬼祟祟的,我就随手把他打晕了。” 耿长乐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好险,刚才差点把命都交代了!你们两个可真行,就在底下看着,一点忙都帮不上!” 山崎玉争辩道:“谁说的?要不是我把他打晕了,你现在还下不来呢!” 耿长乐两眼一瞪:“你什么意思?” 山崎玉随口说道:“你不知道,这个崔堂主手里拿的是个遥控装置,专门用来控制那怪物飞行的,要不是我把他打晕,那怪物失去控制,就掉下来了。”这番话,他本来是为了找回面子随口瞎编的。 耿长乐冷笑道:“你把我当白痴了吧?你自以为读过几年书就能满嘴放炮吗?他手里拿的是个电台!用电台控制那个女人?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告诉你,如果真如你所说,我就把电台嚼碎吃了!” 山崎玉拉着脸不再搭理他,转而问陈菲菲:“今天晚上这事儿闹大了,崔家的房子都让咱们给烧了,下面该怎么办呢?” 陈菲菲凝视着即将被烧成灰烬的大房子,里面所有的照片都化为了灰烬,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大喊了一声:“那个女人呢?在那里?” 耿长乐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一头扎到了火堆里,这次它可跑不了了!” 陈菲菲一拍大腿:“快点弄出来!这么重要的证据,可别毁了!” 等他们来到这片断壁残垣中时,发现那女人正趴在两根已经被烧成黑炭的大木头底下,她还保持着一头扎进来的姿势,一对大翅膀横亘着,将她的身体挡在外面,当他们将她拽出来的时候,发现她的胸部以上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幸好翅膀阻隔,让她之下的部位还完好无损。 陈菲菲无奈地摇着头:“完了,现在谁能认出她是崔堂主的老婆?恐怕崔堂主本人也认不出来了吧!” 耿长乐小声提醒她:“崔堂主本人也不是活人了。” 陈菲菲仍然沮丧地嘀咕着:“这女人被烧得面目全非,周围的老百姓还等着我们捉鬼回去,现在她这个样子,谁能认出房顶上出现的脸就是她的呢?” 山崎玉问道:“你怎么能确定老百姓们说的鬼,就是崔堂主的老婆?” 陈菲菲叹了口气:“就凭这双大翅膀,你记得今天晚上咱们都在外面转悠,她竟然能无声无息上到房顶去,咱们都看见她脚底下并不灵光,要是不会飞的话,肯定能听到动静,可实际上咱们没听到动静,这说明她就是飞上去的,而且很快能换到下一间房子,不靠翅膀靠什么?真邪门,人竟然能长翅膀,崔堂主家一屋子怪人,黑仙会全是怪人…” 经过她这么分析,山崎玉点头同意,可随后的问题又来了:“现在咱们放火烧了崔堂主的房子,这么大的烟火,肯定瞒不住,官面上的人也许马上会过来,到时候怎么交代?” 陈菲菲转了转眼珠子,对耿长乐说:“高副官,还得麻烦你一趟,现在就走,找到县长,告诉他,黑仙会崔堂主家里惊现离奇命案!” 第二十章 墨色夫妻(上) 次日清晨,马丽坐在冒着尚冒着白烟的废墟上,划亮火柴,点起一支狮牌香烟,一脸不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陈菲菲。 陈菲菲淡淡地微笑着,她坐在一块青石上,优雅地翘起一条腿,脸上满是烟尘,衣服也划破了几道口子,但仍然难掩绽放的颜色,虽说内里嘴尖牙利,但就算灰头土脸,仍放射出绝代的风华,她轻瞟马丽一眼,也从小包里掏出一支细长的女式雪茄,又夹出一枚精钢材质的打火机,在马丽面前弹开,“嚓”地一声,从火机里喷出淡蓝色的火苗,马丽坐在不远处,已经闻到雪茄烟带来的香醇气味。 “说说你们一家三口的故事吧!”陈菲菲将一口烟雾轻喷到马丽修长白皙的脸颊上。 “我没什么可说的。”马丽翻起了白眼。 陈菲菲依然微笑着:“中秋节那天晚上,在倒酒的时候,对我动手脚的人是你吧?”她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自始至终都带着一副和善的笑容。 “我没有动手脚,那天纯粹是意外!”马丽依然嘴硬。 “没动手脚?”陈菲菲轻吸烟嘴,“为什么我的小腿会受伤?为什么程云彪送我的花会那么怪异?” “我早说过了,那纯粹是个意外,至于程云彪送你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切!”马丽不耐烦地摆弄起自己的头发。 陈菲菲轻哼了一声:“我的衣服上,化验出了极细微的玻璃颗粒,化验的结果这位日本皇军的医生可以证明。”她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山崎玉,“你能告诉我那天你去了哪里,才能在手帕上粘到这样细微的粉尘?” “我,我去了,去了…”马丽的声音开始有些慌乱。 “还有,程云彪送我的花,我想你应该知道那里面有些什么猫腻,你们以为第二天就能听到我身亡的消息,可你现在看看,我不是还好好的,听说那花厉害得很,那天我看你端着它的时候,手都哆哆嗦嗦的,想必也怕极了,你就不想想,我带着伤和那盆花睡了一晚上,怎么就能安然无恙?要不我给你划开个小口,你睡一晚上试试?”陈菲菲说着话,同时察言观色,她发觉马丽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同时脑袋轻微地摇动,显出不情愿的样子。 “我…”马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 “漂亮的姨太太,你跟程云彪做小妾,想必日子过得不错,你以前和崔堂主的时候,估计日子也不差,我看过你们一起照的相片,那时候的你看上去更加漂亮,连我都有些羡慕呢!”陈菲菲娇滴滴的声音让一旁的山崎玉等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是你想想看吧!”她的声音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跟程云彪只是做个小妾,以前也一样,就算做了大太太又怎么样?你看看那女人!”她说罢指了指那具上半身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尸,此时她安静地躺在担架上,身上蒙着白色被子,盖住了那双引人不安的巨型翅膀,马丽一看到那具焦尸,浑身就像触电一样一个激灵,随后双手掩面,低声哭泣起来。 “我想你既是个有感情的人,也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做什么对自己最好,”陈菲菲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情绪往自己设定的方向上带,“崔会长对程云彪忠心耿耿,也免不了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甚至变成活死人一样的傀儡,任人摆布,还要大半夜窝在自己家里,被人控制着对自己的老婆做出令人发指的事情,我说这句话你可能不高兴,那个女人曾经是他最爱的人吧?可又能怎么样,程云彪不在乎,对于你一个小妾,他又能怎样?你觉得自己年轻漂亮,可几年以后呢?到时候如果他遇上更漂亮的,就会觉得你是个累赘,他的心思如何,手段又如何,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陈菲菲笑呵呵说完这一番话,就见马丽的胸脯剧烈颤动着,她的脸深深埋到怀中,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陈菲菲嘴角微微上翘,知道铺垫地差不多了,只要再加上几句话,马丽应该很快会吐口,于是走到她跟前,细葱般白嫩的手指轻抚马丽瘦削的肩膀,把朱唇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地说道:“知道县长为什么要秘密把你请到这里来吗?崔家作为永定城里的大户,他家发生的命案,而且是夫妻双双毙命,这么大的事儿,谁也压不住,你也是他家的人,又是唯一的幸存者,你说大家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现在县长就站在这里,你已经惹下麻烦了,想想事情如果捅到皇军那里,要是皇军追究下来,程云彪会把谁推出去顶罪?是他自己还是你?想想吧,你要是不把自己撇干净,谁会帮你?” 马丽抬起头来,由于情绪激动,她急促地呼吸着,死死盯着陈菲菲的脸,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抽搭着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但是,”她看了看围在四周的一群男人,“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而且你要保证不能让程云彪知道,今天我们的见面,只有你我知道,其他在场的人,谁也不能说。” 陈菲菲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拉起她,两人手挽着手,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马丽仰起头,用指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给他讲起了一段崔家和程云彪之间的往事。 崔堂主家在县城里是有名的富户,家里有钱有粮,衣食无忧,经常出入于各大酒楼及风花雪月的场所,马丽原本是县城里醉仙楼的歌姬,那里也是崔堂主经常去的地方,由于长得漂亮,很快被崔堂主看重,用五十块现大洋从醉仙楼里赎了身,娶回府里做了姨太太,崔堂主家原本有妻子李氏,但李氏只爱大洋,对崔堂主花前月下之事并不干涉,只是牢牢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并不多事,一段时间下来,妻妾相处倒还算融洽。 事情发生在几个月之前,那时程云彪和崔堂主一样,都只是黑仙会的堂主,崔堂主家资丰厚,对当个堂主已经很满足,而程云彪则野心勃勃,总想大权独揽,那时候两个人关系不错,程云彪总到崔宅来走动,见到马丽,总要驻足打个招呼,有事没事都要说几句话,马丽心里清楚这程云彪对自己有意,只是碍于在黑仙会里和崔堂主平起平坐,对他也无可奈何。 但是有一天,程云彪来找崔堂主商量事,两个人神神秘秘撇下众人,躲到一个小屋里嘀咕了半天,一天以后,就听说老会长暴病身亡,临死时留下遗言,指定程云彪做会长,由于两个堂主共同见证,其他人也没有异议,就这样,程云彪成了黑仙会的会长,在他当上会长之后,崔堂主还献出了自己在县城的另一处大宅子,供他程云彪居住。 第二十章 墨色夫妻(下) 程云彪当上会长之后展现出来的能耐,却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黑仙会的修道原则:清心,延寿,养性被程云彪发展成移魂,换命和鬼花三大法术,这三样法术之前都闻所未闻,但是却出奇灵验,而且所有人都被这些法术所震慑,唯黑仙之命是从,县城进入一种恐惧的气氛之中,黑仙成了人们信仰的唯一的神,最大的权威,恐惧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传播,没人能够抵御。 但是人们心中一直存在着疑问,那就是老会长的突然暴死,这也是程云彪的心结,而就在一个月前,崔堂主去拜访程云彪的时候,还看到了一件怪事,这件事本是他不该看到的,被他无意中撞见,但他回来之后一直讳莫如深,从没对马丽说,她只是从他死灰般的脸上,发觉他看到的东西很不平常,而且令人惊骇,也许是崔会长告诉了自己的老婆李氏,引发了后来的事情,但这只是马丽个人的无端猜想,并没有任何凭证。 就在崔堂主拜会回来后不久,程云彪曾托人偷偷找到马丽,让她怂恿李氏将崔堂主本月征收来的银元偷偷截留下一大部分,把这笔钱留给自家花,因为征集大洋的多少完全是由个堂自己上报的,等于说是一笔糊涂账,钱交到上面,只要本堂知情的人没出去乱说,这个数目谁也不知道,马丽本是个轻浮女子,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就找到李氏,两人一拍即合,瞒着崔堂主,将收来的一千四百块现大洋只交了一百二十五块上去,要说李氏也是贪财太盛,扣得有些过分,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布下的局,只要进了套,就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眼看着崔堂主进了套,马丽又偷偷向程云彪报了信,告诉他李氏已经将钱截下,至于程云彪会怎么做,她一无所知。 那些日子,马丽一直心惊胆颤,总感觉将有变故出现,果然有一天,崔堂主参加帮会集会后就再也没回来,黑仙会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崔堂主因为私自扣留会银被黑仙发现并惩罚,已经被留在了黑仙手中,再也回不来了,李氏一听顿如五雷轰顶,一下子昏死过去。 而恰在此时,程云彪再次找到马丽,要她做自己的小妾,马丽一想自己从堂主姨太太升级为会长姨太太,而且这个会长连日本人都惧怕三分,而她对此时的程云彪也非常忌惮,那套法术她听人说过很多次,那种恐惧让她不得不同意,就在崔堂主失踪当天,她就离开了现在崔宅,搬到了曾经的另一处崔宅,现在的程家,当上了程云彪的姨太太。 搬到程家之后,她过上了更加优越的生活,也承受着更大的恐惧,据说程云彪的法力高深莫测,而且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看谁都是不动声色的样子,每当他那双大眼珠子盯着自己看的时候,马丽就没来由地害怕。说到这里,她紧绷地胸脯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接着眼里流露出哀怨的神色,她慢慢凑近陈菲菲的耳朵,说起了程云彪的一些怪癖,比如他虽好色,可那方面的功夫的确不行,甚至比不上崔堂主,而且他就算睡觉的时候,都要用白布棉袍把自己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她和程云彪相处这么久,从没见到过他脸和手之外的身体,如果晚上做事的时候,都是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进行的,一个女人,而且是风流成性的女人,自然不会对这样的情况满意。 陈菲菲饶有兴致地听她讲起这些秘闻,心里也甚是好奇,这些情况除了贴身之人外,旁人自是无从得知。 由于心有愧疚,马丽不时差人到崔宅去打探李氏的状况,得知自从崔堂主失踪之后,崔宅的状况一落千丈,下人们纷纷离开,李氏也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经常到街上乱逛,有时口出胡言乱语,直到有一天,她似乎在街上看到了崔堂主经过,这下她来了精神,开始堵在黑仙会“永定俱乐部”的门口,大声叫喊让程云彪把丈夫还给她,李氏那时候精神已经不太正常,她除了嚷嚷着要回丈夫之类的话,还威胁着要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喊出来,让全县城的人都听见,之后,就没有之后了,第二天她就再也没出现。马丽原以为程云彪把她关起来了,没想她到竟然死在自己家里,说到这里,马丽再次泣不成声。 陈菲菲冷冷地注视着她,心想这女人不但没有礼义廉耻,而且没大脑,真是枉费了自己刚才那一番话,早知道她这么无脑,还不如一开始就使劲吓唬她,相信她一样很快就会把这些烂事都抖搂出来,看她胆怯的样子,要是看到李氏尸体后面那一对大翅膀的话,估计会把尿都吓出来。 “你刚才说崔会长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陈菲菲对此很感兴趣,想多问些线索出来。 马丽用力摇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知道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也许程云彪当时设局害他就跟此事有关,具体是什么东西,只有程云彪和他知道。我现在很害怕,李氏死了,我感觉浑身发冷,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她。” 陈菲菲心里狠狠骂道:本来就是你害死了她,还坑了崔会长,这些臭男人好色就像苍蝇看到了屎,见到风**人就走不动道,也不管弄回家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把自己搭进去不说,还害了真心爱自己的人,李氏虽然贪财,这个弱点被人抓住后无限放大,酿成人祸,但她对崔会长还是真心的,最后也算以死殉情。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好言安慰了一番,让马丽安心回去,她今天所说的话,自己绝不会透露半分,接着两人回到空地,陈菲菲安排耿长乐秘密送她回去,她并没有追问马丽关于花园空地上那两具无名童尸的事儿,马丽这个人心里装不住事儿,胆子又小,今天这些话恐怕已经让她心里崩溃,如果再问她两具儿童死尸的事儿,只怕她会彻底崩溃,到时候引得程云彪警觉起来,反而不好对付。 在空地上还站着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微胖,穿着笔挺的灰色的中山装,这个人叫庞越,是永定县的县长,今天清晨,耿长乐受陈菲菲之托,来到县衙的时候,他刚来上班,听说这件事后,连办公室都没来得及进,只身跟耿长乐来到了现场,之前这位县长就听说过陈菲菲的名字,因此对他们也并不十分陌生。 陈菲菲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一指给他看,包括那两具孩童的尸骸,想让县长派人把程云彪抓起来,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庞县长对这件事表现得很为难,因为李氏已经被烧得辨认不出,而崔会长看上去和正常人基本差不多,就算那两具孩童的尸首还在,可没法证明那就是程云彪所为,总而言之,县里无法把这件事立案,就算立了案,也没法凭这些抓捕程云彪,所以陈菲菲又想出一个主意,让县长派人秘密找来马丽,想从她嘴里问出一些证据,可她所说的话,涉及程云彪的也都是口头相传,而且有些还是自己的臆断,尽管陈菲菲对此深信不疑,可县长还是没办法拿这些作为证据。 “县长大人,您可是永定县城的父母官,难道就让他逍遥法外不成?”陈菲菲有些着急。 “陈小姐,我跟你父亲陈将军也是老交情了,当着你我不说假话,其实我比你还着急。”庞县长严肃地说,“我也很想把他程云彪绳之以法,他横行县里数月,把县城搞得乌烟瘴气,民心恐惧,而且,”他突然压低声音,把嘴凑到自己耳边小声说道,“如果听任他这么发展,很快我的位置就归他坐了!” “不会吧!”陈菲菲惊讶地问道,“他一个会道门头子,还能当县长?” 庞县长无奈地苦笑道:“这年头,谁能讨得皇军欢心,谁就能当官,他程云彪前些日子剿灭八路立了大功,如今皇军开军事会议,都已经把我扔到一边不搭理了。听说他最近又在想办法从被抓到的八路那里获取情报,如果真让他得手,我县长的位置立马就得换人。” 陈菲菲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自己到县城这么些日子,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和这位伪县长大人见面,田中小尾和渡边一郎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从没提过这位庞县长的名字,看来他已经被日本人边缘化了,程云彪再折腾下去,取代他的位置就是时间问题,这样看来,他和程云彪不是一路人,把他拉拢过来对付程云彪应该很有可能。 想到这里,她把县长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装正经地说道:“我就是看不惯程云彪飞扬跋扈的样子,而且自从我来了以后,他就几次三番暗算我,我恨透了他,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他抓起来,庞伯伯你能帮我吗?” 庞县长说:“我帮你就是帮自己,当然要帮忙,黑仙会为害多年,如果能彻底铲除,是最好不过的,我知道陈姑娘聪明机智,我们如果合作的话,总好过你我单干,只是太君那边,还需要你多多美言…” 陈菲菲鄙夷地皱起了眉头,心想都说汉奸如哈巴狗,这话一点没错,在日本人手下干事,无论升迁,都要看人脸色,她敛起表情,只是伸出右手,庞县长心领神会,两只手抓在一起,用力握了两下,“反黑联盟!”陈菲菲心里默默念叨。 在庞县长离开之前,陈菲菲又做了几个请求:今天的案子对外能瞒则瞒,就说是一次意外失火;李氏的尸体由县政府掌管,山崎玉负责化验解剖,她想知道这女人的身体到底为何如此诡异;对于崔宅周围平房闹鬼之事,她请求县政府出面辟谣,就说原因已经查明,都是崔堂主之妻李氏精神错乱,夜晚梦游所致,现在李氏在自己家中放火自尽,以后再不会有异常之事发生;而对于被打晕的崔堂主,她希望庞县长能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把人藏起来,这个人对他们的联盟来说,都很重要,一定要保护好,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对于这三件事,庞县长一口应允,同时心里暗自称赞,觉得真是找对了人,这小姑娘心思的确缜密,做事情想得很周到,真可以算是程云彪的对手。 陈菲菲站在已经烧成废墟的院子里,仰望天空,天上白云飘荡,队队北雁南飞,大雁年年漂泊,不知何处为家,自己所居住的这个县城,则步步凶险,每个人都小心地隐藏着另一张脸,对于程云彪和黑仙会,她要露出自己娇俏面孔下的另一张脸,让他们知道,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美女,也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做出他们想象不到的事儿。 第二十一章 尸体驱动机制(上) 阴历九月十八,天煞。 这天上午,陈菲菲坐在床上,兴致勃勃地数钱。 白花花的大洋从她手中落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这声音让人沉醉,让人欲罢不能。 从崔宅回来后,她窝在医院的宿舍里大睡了两天,直到今天早晨,耿长乐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自己在崔家清理废墟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大皮箱,拎起来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白花花的现大洋,他便偷偷抱了回来,现在就放在自己床底下。 陈菲菲一听,浑身的倦意一扫而光,当皮箱放到她跟前的时候,两人的眼睛全被闪闪银光照亮。 她想起马丽曾说过崔会长的老婆李氏截留银元的事儿,想来就是这箱子东西,要了两条人命,程云彪以此为名把崔堂主变成了活死人,可自己却并不急于收回这笔钱,看来在他眼里,这点大洋还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马丽的猜测就不是妄言,崔堂主果真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东西,而且这些隐秘的东西应该事关重大,以至于程云彪痛下杀手。 耿长乐问她这些钱怎么处理,她想了想,决定先把数目数清楚,然后藏好以备不时之需,她数了一上午,发现大洋的数目跟马丽描述的相差不多,只是少了几十块,也许是被李氏花掉了,但应该就是那笔钱,她顺手抓出两个揣在口袋里,其他的放回去,叮嘱耿长乐一定要放好。 陈菲菲是个兜里有钱就闲不住的人,这也是大小姐的旧习作祟,大手大脚花钱惯了,刚把两块大洋放进口袋,就打算出去逛街消遣,看着她兴冲冲的样子,耿长乐真担心那一箱子银元恐怕都不够她消费一个月的。 陈菲菲对着镜子精心打扮了一番,这也是她出门逛街前的惯例,而此次则更加精细,因为昨天庞县长托人捎信,说她永破闹鬼案的事情,已经在崔宅周围传开,虽说给出的结果是李氏精神失常,但是她的调查却让所有的人心中如释重负,摆脱了鬼的纠缠,每晚不再担惊受怕,大家对她都很敬佩感激,如她这般烧包的人,听了这番话不免内心得意,此番打扮,正是为了出门后如果遇到感激者,好当众讲话或者签名或者合影所准备,耿长乐跟她这段时间,对她这点心思还是能揣摩出来,见状也只是笑笑,爱慕虚荣之心,人皆有之,陈菲菲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在这方面尤甚。 谁料刚走到医院门口,就看到了同样兴奋异常的山崎玉,这家伙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不住地手舞足蹈,见到陈菲菲一把将她拦住,告诉她李氏的尸体检验已经有了结果,陈菲菲虽然有着逛街显摆的激情,但是眼前的事情显然更加重要,她这个人好就好在对正事儿绝不含糊。 “哎,可惜了我这身好打扮!”陈菲菲故作失望,低着头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山崎玉笑嘻嘻地说,“‘女为悦己者容’嘛!” 陈菲菲瞪了他一眼:“就你,切!” 山崎玉说:“我问你,那天晚上你见到那个女鬼害怕吗?看到她长着翅膀能飞惊诧吗?如今你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吗?” 陈菲菲问道:“你都检查出什么来了,莫非真是鬼?” 山崎玉看了耿长乐一眼:“是不是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知道高副官今天的牙口怎么样?我可还记得你那天晚上赌咒发的誓,不晓得还做不做数。” 两人跟随山崎玉来到医院的地下室,这里有一个很大的解剖间,李氏的尸体就躺在水泥台子上,背后的黑色巨翅耷拉到地上,尸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子。 陈菲菲看到那架电台也被他运到了这里,安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面,看山崎玉一脸神秘的样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山崎玉今天显得很兴奋,似乎有很重大的发现,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一溜烟跑到水泥台子边上,一手叉腰,一只脚尖点地,大学里的教授在讲课的时候通常采用这一姿势,但在陈菲菲眼里他只是像只茶壶。 “你都发现什么了?让我们见识见识。”陈菲菲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顺手掏出一根雪茄,刚想点火,却被山崎玉制止了。 山崎玉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她本想听他说说自己到底有什么发现,却发现这家伙开始卖关子,从道教中的三尸神说起,说三尸神控制着人体的重要经脉,能定人生死,掌人心性,一旦开始发作时,这人就不再受到自己意志的控制,成为行尸走肉。 “你说的这些都是无稽之谈!”陈菲菲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现代的科学已经证实,人体内根本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到底有谱没有?” 山崎玉笑道:“你知道没有,可总有人不知道,而且,有人能把做出类似的东西,让不明真相的老百姓相信鬼上身,变僵尸。” 陈菲菲说:“这我倒是相信,崔堂主就是个例子,他就是被程云彪洗了脑,成了活僵尸。” 山崎玉说:“崔堂主很可怜,他老婆更惨,经过我的化验分析,她死亡的时间是在见到我们之前三天,也就是说,她那天晚上袭击我们的时候,已经死了。” 陈菲菲拍案而起:“这不可能!要说崔堂主作怪,是因为他被人控制了意识,可身体还活着,你说李氏死了,那她如何能袭击咱们,难道真是鬼上身?” 山崎玉说:“还记得你拿到我这来化验的‘红盏琉璃钟’吗?我曾跟你说过,那植物的细胞很特殊,它的细胞里有类似动物神经般的丝状凸起,当这些类神经组织遇到三价铁离子的时候,就会本能地向前伸缩,而后细胞发展变大,神经组织也连接在一起,看起来就好像生长了一样。” 陈菲菲点点头:“没错,那盆花的确很特殊,它的本事还帮过我的忙。”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飘过一个念头:不知道胡魁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真想再给他来一下解解气。 山崎玉揭开被子,陈菲菲和耿长乐都凑过来,只见李氏已经被开膛破肚,幸好她脸上还盖着一块白布,不用看那副骇人的尊荣。 他们发现李氏的腔子里所有的内脏组织都已经萎缩得很小,即将干瘪的样子,剩余的空间被一种黑绿色的纤维状组织所取代,李山用手术刀轻轻碰触一下,发现这种绿色组织还很有弹性,就像是瘦猪肉被染了颜色一样。 沈菲菲用手帕捂住了鼻子:“这是什么怪味道,真恶心!” 山崎玉说:“这味道就是那天晚上咱们在照片屋里闻到的气味,现在我总算弄明白了,这味道混合了福尔马林的气味,还有一种别的东西。” 陈菲菲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可还是吃力地说着话:“福尔马林我知道,是当做防腐剂使用的,这具尸体早就被人灌了防腐剂,看来还真是早已经死掉了,你说的别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山崎玉面露得意之色:“上学的时候就劝你上课要专心听讲,你就是不听,现在傻了吧?你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跟你讲过,这种类似动物的细胞组织受控于含铁溶液中的离子浓度,游离的神经对组织液中的离子浓度尤为敏感,当离子浓度变化的时候,就会表现出动物细胞般的伸缩性。” 陈菲菲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我好像开始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尸体的动作就取决于她关节处的离子浓度,随着浓度的变化,这种组织就会伸张或者收缩,带动肢体一起动,可人死了以后,全身血液凝固,死的时间越长,身体就越干,没了血液中的铁离子,她是怎么动的呢?” 山崎玉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你的悟性还真好,难怪当年上学的时候,你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课,但是考试成绩却总是名列前茅,就算不用功,还总能提出很尖锐的问题,佩服!” 陈菲菲朱唇微翘,面带不屑地说:“少拍我马屁!”心里对他的话很受用。 第二十一章 尸体驱动机制(下) 山崎玉说:“她的血液早已经被抽干,在我们见到她之前,就有人在她的动脉里注入了福尔马林和一种三价铁离子溶液,那天晚上她的头烧焦了,可其他部位还算完好,这种溶液我已经提取出来,为了证实我所说的话,现在我要给你们演示一下,两位注意安全,最好离得远一点,要知道这具尸体的肌肉组织和关节已经全都被这种类似动物细胞的植物组织所替换,这玩意儿收缩起来力量很大,我也不能控制的多好。”他自顾自低头絮叨着,当他抬起头来,准备去拿滴管的时候,发现两人早已经站到了两米之外。 山崎玉笑着点点头:“很好,对安全还是很重视的。”接着他不再说话,集中精神把滴管放到女尸的腹腔部位,吃力地将令人作呕的软组织拨开,露出白色的神经线:“我的滴管里是高浓度的铁离子溶液,现在我要滴下去,诸位请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小心地滴了几滴黄色溶液到女尸腹部的神经上,只见李氏腾地坐起身,盖在脸上的白布也掉下来,尽管有心理准备,可是看到她烧焦的头,还是把他们全吓得差点跳起来,山崎玉用力向前推了几下试图把她按倒,都没有成功,可见其力量之大,耿长乐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暗自侥幸自己竟能从这么可怕的植物人手里脱身。 陈菲菲微笑着点头称赞:“师兄你还真行,这都能被你发现,也就是说,她关节的动作只和离子浓度有关,只有改变浓度的时候,她的身体才会动作,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她躺在这里,却没有对咱们造成伤害的原因。” 山崎玉伸出大拇指:“没错,因为平时静止的时候,体内溶液的浓度是平均的,没有了离子浓度差异,她就不会动。”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取来一些清水,洒在刚才滴过溶液的地方,慢慢将尸体推倒,同时赶紧用白布将她的脸盖起来。 耿长乐看他们摆弄了半天,心里也多少听明白一些,可他越听越觉得一个疑团无法解释,便开口问道:“日本大夫,你说的那些其实都没用,那天晚上她可是一直在折腾,如果真如你所说,为什么她体内的液体浓度会一直变化,什么原因会让它变化?” 山崎玉笑道:“看看,连高副官都能提出这么好的问题了,我还记得你要吃那个电台的事儿呢!”他一边笑,一边指着桌子上放着的便携式电台。 陈菲菲瞪大了眼睛:“山崎,不会真的是由电台控制的吧?” 山崎玉快步走到尸体旁边,抬起李氏尸体的一条胳膊,露出肘关节,人们清晰地看到,在苍白的皮肤下面,嵌着两枚亮黄色的金属片,陈菲菲心里清楚,这两片金属是黄铜,放在皮下是作为电极使用的。 山崎玉拿起手术刀,麻利地划开尸体肘间的皮肉,露出黑绿色的组织,在软组织中间,埋放着一个细密的黄铜线圈,这个线圈通过两根细导线和露出皮外的电极相连。 陈菲菲饶有兴致地走过来,用镊子轻轻敲着线圈:“越来越有意思了,这线圈原来就有吗?” 山崎玉一脸无辜地说:“我吃饱了撑得慌,放它进去干什么?” 陈菲菲指着线圈说:“我估计应该是这样的,线圈通电后,就会在组织液中产生电流,由于铁离子导电,在电流的作用下定向移动,就会在关节附近产生一个浓度的差异,有了这个电流,就能控制关节周围组织液离子的浓度,使得关节收缩或伸张,但是这样的话,也用不着在肌肉里放一个线圈啊!” 山崎玉说:“你说得不错,但是你显然低估了黑仙会的能力,他们干得更漂亮,也许你要重新审视一下和他们的水平对比了。”他接着拍了拍电台,“这个电台的作用是发送无线电波,你知道收音机是怎么收到广播的吗?” 陈菲菲说:“那个当然很简单,通过调频呗,拧那个大旋钮,旋钮后面有一个线圈,如果加电线圈的固有电磁频率和电台所发射的电磁波的频率相同的话,就会产生电磁振荡,线圈中会产生一个大电流,驱动喇叭,就能听到声音了。”说到这里她突然睁大了眼睛,“不会吧,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山崎玉点点头:“你说对了,他们就是这么干的。”他从尸体身下摸出一些用胶皮包裹着的棒状物,取出一个用刀子划开,只见里面交替塞着银元和铜板,在两者之间放着一块湿海绵,陈菲菲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到嘴里,感觉有咸味。 “是盐水!”她叫道,“这是伏打电池!没想到少了的大洋在这里!” 山崎玉说:“这些伏打电池原本是绑在尸体的各个关节处的,你还记得她当时的穿着吗,那么肥大的衣服,一点都不合身,原来里面装了这些东西,为了掩人耳目,才穿成那样子。这些伏打电池接在各个关节裸露的电极上,线圈平时处于导通的状态,所有的线圈都一样,所以通电后如果不动作,尸体会全身收缩,就是当晚咱们在镜子里看到的模样。” “当有人转动电台的旋钮,改变了发射频率,使之和某个关节处埋藏的线圈产生电磁震荡后,线圈里会产生一个反向的电流,这个电流会和原来的电流相抵消,这时该关节周围不存在离子浓度的差异,神经细胞会伸张,导致关节打开,通过频繁的转动,就能控制尸体做出各种动作,就像那晚崔堂主躲在草丛里干的那样,当然,调整电台的频率也需要用很大的功夫,要想把频率调整地刚刚好不是容易的事儿,我现在可以给你们表演一下。” 他说着把女尸翻转过来,将几块电池绑到尸体背后那对大黑翅膀上,一边绑一边说:“还忘了告诉你们,我化验了翅膀的成分,和那天你抱来的花朵成分差不多,这种植物的花朵能通过引导,长成各种需要的形状,将植物组织内的类神经组织和人体的神经连接,就能把翅膀作为一种器官来用,很神奇吧?” 陈菲菲吐了吐舌头,心里有些没底,她原以为黑仙会只是个普通的装神弄鬼的会道门组织,没想到程云彪还有这样的手段,通过这样巧妙的技术拼接,就能做出让人恐惧的逼真“鬼怪”,这点她之前从没想到,看来以后还真要小心对付才是。 她想着心事的时候,山崎玉已经把线接好,通电以后,那尸体果真缩成了一团,就像那天钻进火堆以后的样子,山崎玉来到电台旁边,扭动着旋钮,寻找着那个频段,他漫无目的地转了几下,突然,女尸的翅膀扇动起来,山崎玉一看有效,更专注地捻动手指,只见那对巨翅挥舞几下,忽地腾空而起,调转身体向他们扑来。 这一举动又把众人吓出一身冷汗,好在女尸扑腾了没几下,就在靠近他们的时候,就突然掉下来,这一举动和刚才一样突然。 几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尸体重新抬到水泥床上,大家都见识了尸体内部令人作呕的组织,谁也不想去碰她的身体,山崎玉和耿长乐抓着她翅膀的两端,陈菲菲从墙角取来一把拖布盯着尸体的肚子,这才把她放回原处。 “你是怎么弄的?”弄完这些后,陈菲菲拍着自己的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山崎玉尴尬地傻笑着:“可能是体内的铁溶液漏完了,我早说了,控制电台需要一定的水平,我好不容易把这事儿弄明白,还没来得及找到规律。” 陈菲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人家崔堂主都能把他老婆玩得这么转,你瞅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人家一个活死人都行,你还不行。” 山崎玉不甘示弱:“谁说我不行?我要是有老婆,也能把我老婆玩得团团转!”他这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说走了嘴,脸上顿时憋得通红。 陈菲菲面带讽刺地看着他,嘴里不依不饶:“那你就把李氏当做你老婆,好好玩吧,总有一天,你能把她玩转的!” 山崎玉一个大男人,被她这么调侃,觉得很没面子,为了找回点尊严,他抓住了耿长乐:“高副官,刚才你也看明白了,你要不要吃掉这个电台?” 耿长乐心想:就知道你们日本人小心眼,一点小把柄都抓着不放,难怪你在陈菲菲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又想想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让人小看,还真倔着脾气走到电台旁边,张开大嘴要咬下去。 陈菲菲一把把他拉开,又白了山崎玉一眼:“小气劲儿的,都别闹了,姑娘我现在可是一点心情也没有了,没想到黑仙会这么厉害,你们还在这儿怄气,烦人!” 山崎玉厚着脸皮贴过来:“你不是还有我呢,咱们见招拆招,不怕他们!” 陈菲菲长叹一声:“也是,我倒要看看程云彪还有什么花招,”接着她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从架子上拿下一排粗试管,交到耿长乐手里:“把这些收好。”然后径直把所有的电池装进了包里:“这些大洋都是我的!”又看了耿长乐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走呀!” 第二十二章 窃听金唱盘 渡边一郎近来心里一直不痛快。 不久前他费尽心思,做了一个局,想试探陈菲菲和耿长乐的身份,没想到他们竟然早有准备,让自己丢了丑,最闹心的是,正是因为他们事先看破了自己的局,让他内心更加疑惑,他总是习惯于躲在幕后,看台前人倾情演出,经历了那次事情以后,他心里更加深了对耿长乐和陈菲菲的怀疑,而且他常常自问,自己设下的布局天衣无缝,他们怎么知道有诈?是谁走漏了风声,局内人都是自己亲自安排的,只有那个送信人是程云彪的手下,程云彪!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不觉陷入了深思。 自从刘集营失败归来后,他每晚对镜顾盼,都要思考好一阵子,对于这几个人的怀疑日盛一日,“那些支那人都是靠不住的!”他时常自言自语。 他经常暗自神伤,感叹上天赐给他超乎常人的才智,却没有赐给他好运气,总是屈居人下,作为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却不得不听命于田中小尾这个粗人,他骨子里不愿意接受这种安排,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完成生命的超越。上面所说的话,皆是摘自其日记中原文。 渡边一郎了解中国历史,通读中国典籍,在所有的书里面,他最爱看的就是《西游记》,最羡慕的就是孙悟空,他多希望自己能像孙悟空一样变成一只苍蝇,飞到别人家里,窥探他们发自内心的只言片语。 这天他呆在办公室里,一面黯然神伤,一面还在琢磨着如何才能刺探到那些真心话,手下的士兵推门进来:“报告中佐阁下,您订购的唱机到了!” 渡边一郎大喜过望,真是盼什么来什么,这批唱机是他说服田中小尾,特地从日本定制的,订单发下去已经很长时间了,没想到这时候送来了,这批唱机是按照他的要求特别设计的,做工精致,而且还具有窃听的功能,就算拔下电源,也不会耽误工作。 就在当天,陈菲菲和程云彪就都收到了渡边送来的礼物,渡边一郎派他的勤务兵挨个给送过去,陈菲菲见到他的时候,这家伙满脸堆笑,说是渡边中佐担心她离家不习惯,特地给送来丰富她的业余生活的,陈菲菲接过一个大纸箱子,感觉还挺沉,心里已经在猜想渡边这家伙不会又搞鬼吧? 送走来人后,她打开纸箱子,只见一座金黄色的唱机躺在盒子里,陈菲菲看了一眼,心里一下子爱上它了,这唱机做工的确细致有加,铜质的骨架加上上好的檀香木外壳,闻起来就让人心情愉悦,外壳上还雕刻着古朴的花纹,配合着檀香木深邃的纹理,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唱机的喇叭也是用上等黄铜打造而成,喇叭的壁很厚,能看出用料十足,渡边一郎还在盒子里放了几张唱片:有上海的明星演唱的流行歌曲,也有些日本歌曲,陈菲菲把唱机放到桌子上,顺手拿起一张唱片,将唱头轻放,从喇叭里传出悠扬的歌声。 “这才是本小姐应该享受的生活!”她舒服地靠在椅子上,伸着懒腰,像小猫般叫了起来。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耿长乐对那次的事儿还心有余悸。 “我都拆开检查过了,就是一唱机。”陈菲菲满不在乎地半闭着眼睛,沉浸在音乐之中。 耿长乐能看得出来,她还是对自己的家境十分留恋,看她沉醉其中的样子,想来在家里也经常这样舒服地靠在沙发里,听那从唱片里倾泻出来的乐声。 这几天陈菲菲一直是满怀心事的样子,见了他也不怎么说话,总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有时经过的时候,听到里面叮叮当当作响,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耿长乐心想她该不是被那具高技术含量的尸体给刺激到了,要知道她一向骄傲,被黑仙会伤了自尊那简直是不可接受的。 陈菲菲这几天睡觉的时候总在做同样的梦。 梦见一片碧绿的油菜地,开满了灿烂的油菜花,她就在花丛中奔跑,跳着,闹着,一个一袭白衣的翩翩少年跟在她身边,那人的面目总有些模糊,她依稀辨认出似乎是山崎玉的模样,她就把那少年当成了山崎玉,两个人在油菜地里嬉戏玩耍,在大树下一同看书,累了就躺在花阴下熟睡,他们很亲热地聊天,她睡着的时候,总是抓着他一只手臂,靠在自己腮边,仿佛这样才能睡得安稳。 她朦胧中的时候,总感觉那只手在悄然抽走,动作很轻柔,却让她的心如悬空般没了依靠,这种轻柔,却留给她一丝沉重的隐忧。 他们会在一起争论问题,有时会吵得不可开交,两人互不相让,气氛剑拔弩张,这一切在梦境中都只有图像,没有声音,仿佛一出无声的哑剧,那图像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吵到气头上的时候,山崎玉拂袖而去,负气出走,夕阳西下,照出他修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留下她一个人坐在渐渐暗淡的天空下面,看金黄的花朵凋谢成灰。 当她醒来的时候,总感觉梦中的情景就如同亲身经历,也许自己真的有过这段经历,才会在潜意识中复现出来,大脑不停地播放这段梦境,是要提示自己什么吗?也许在梦里,在他拂袖而去的时候,自己应该勇敢一点,一把将他拉回,他们的经历就像麻花般纠缠在一起,处处交集。 她利用从山崎玉那里要来的试管,做了不少的伏打电池,反正箱子里的银元有不少,口袋里的铜板也够用,如果不够用,可以用大洋去换,她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来对付程云彪,只是如何实施,还没有具体的方案。 这天她闲着无事,脑子里总想着控制李氏尸体那种特别的思路设计,也不自觉用铜丝缠了一个线圈,她将线圈缠到木棍上,线圈两头连到伏打电池的正负极上,连上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块当电阻,再把铜线缠到绣花针上,用这根针在线圈上来回滑动,这样一个简单的调频线圈就做好了。 就在她百无聊赖地把玩这个线圈的时候,不经意间总听到唱机发出嗡嗡的响声,她抬眼往桌子上瞟了一眼,发现唱机的插头已经拔下,并没有通电。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耿长乐站在门口,一见面,陈菲菲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他不要出声,用手指了指唱机,耿长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两人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陈菲菲再次将唱机拆开。 打开盖板将上面的唱头取走后,就能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前陈菲菲已经检查过一遍,确实没有什么异常,唱机该有的它全有,唱机不该有的它也没有,可这次,她的目光在包边的檀木板上停留了很久。 那种嗡嗡声是带点线圈与空气中的无线电波产生共振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唱机断电后,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声音,除非它的线圈还在工作,她试图将唱机大卸八块,这才发现盖板和骨架只见连接得极为紧密,两者是用一种强力胶牢牢站在一起的,她用小刀在缝隙间轻轻划开,发现檀木板的边缘出现了细密的铜丝。 她又用刀在一种一块木板上用力戳下去,戳到一半感觉到一股很硬的东西,她小心地切掉周围的木头,发现一节电池嵌在木板里面。她又把唱机底座上的木板刮去一层,也现出了整齐排列的铜丝。这些电池由铜丝连接着,通过暗线汇集到唱机底座,再隐藏到唱机本身的线圈里面,她顺着这些暗线,发现这其实是个具有窃听功能的微型电台,电台的天线就隐藏在唱机的黄铜喇叭里面,怪不得这喇叭如此厚重。 陈菲菲拉着耿长乐来到隔壁房间。 “渡边一郎还是怀疑我们,对吧?”耿长乐迫不及待地问道。 陈菲菲说:“没想到这家伙如此顽固,显然上次的事儿并没给他教训。” “那这台唱机怎么处理?扔掉吗?”耿长乐摩拳擦掌,已经准备动手。 陈菲菲笑道:“这么好的东西,干嘛要扔掉?”接着叹了一口气,“这个多疑的家伙,总是要捣乱,你是不是特恨他?”她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看着耿长乐的眼睛。 耿长乐咬牙切齿地说:“那当然,我们和他打过不少交道,这家伙坏透了,每次看到他,都想一枪崩了他!” 陈菲菲说:“以前我还没有这种想法,可现在我也有了,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现在我们的对手是程云彪,暂时先不管他,但也不能让他瞎搅和,我倒觉得,还可以利用他一下。” 耿长乐苦笑道:“那个鬼子心眼多得很,你还能利用上他?” 陈菲菲说:“用的就是他心眼多,他这个人多疑,对中国人都不信任,他能给咱们设局,咱们也要给他设个局,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别人那里去,别老跟咱们过不去。” 看到陈菲菲一提到设局,马上变得神采奕奕的样子,耿长乐笑了,他眼前这位陈大小姐别看平时总是闷在屋里没精打采的,可一旦精神起来,各种鬼主意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你笑什么?”陈菲菲上下打量着他,“实话跟你说吧,在这个局里你得唱主角。” “你说吧,需要我干什么?”耿长乐豪爽地笑起来。 “倒也不用你干什么,你只要出头露面,有个好身体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交给我!”陈菲菲用手指在他胸前轻拂而过。 第二十三章 赵兴义升仙(上) 农历九月十九,清晨。永定县城北门口,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城门外,汽车的窗帘全都拉下来,看不清里面坐了什么人,汽车挂的车牌是日军驻华北地区特务机关的牌照,它的震慑力就相当于县城里的汉奸特务们见了这辆车,都要远远地绕开,汽车周围方圆几米的范围内,没人敢靠近。 天上下着小雨,本无多少行人,秋雨凄冷,特别是在城北,出了城门就是后山乱坟岗子,若不是烧纸祭祀的时候,人就更少,汽车没有发动引擎,沉浸在冷雨中,如同一块石头沉入大海般冷寂。 刚过上午八点,三个人撑着伞,远远向城门口走来,他们分别是程云彪,赵兴义和宁文吉,赵兴义和宁文吉都是黑仙会的堂主,他们二人和活死人一般的崔福堂,以及另一个堂主冯保号称黑仙会的“四大金刚”,黑仙会设有一个会长,四个堂主,下面都是门徒,这次程云彪一下带着两个堂主前来,而且神色凝重,一路上三人并无言语交流。 他们快步走出城门,来到汽车近前,当程云彪靠近的时候,汽车的窗帘缓缓拉开,露出一顶黑色的礼帽,程云彪轻轻拉开车门,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跳下汽车,程云彪忙不迭将雨伞伸到前面,那人挺直身体,任由程云彪撑着伞。 两人共用一把伞,沿着石头台阶,来到后山上的乱坟岗子,那人头戴黑色礼帽,身穿修身的黑色西服,白衬衣,扎着黑色领带,脸上戴着黑色的墨镜,尽管一袭男装,但是玲珑的曲线和修长的大腿表明她女人的身份,程云彪一改往日形象,此时毕恭毕敬地撑着伞,赵兴义和宁文吉都被他留在了山下。 烟雨朦胧,水雾将他们和其他人隔绝开来,细细的雨滴顺着油纸雨伞的边缘缓缓落下,打在程云彪的肩头,他已经感觉到深秋的凉意,撑伞的手冻得已经有些麻木了。 “绿小姐,怎么就你一个人?红姐呢?”程云彪说话的时候刻意地把自己的声音边缘处理地没有毛刺。 绿小姐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红姐最近在北平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今天特地吩咐我来问问你这边的进展情况。” 程云彪说:“我这边一切都按进度在进行着,虽然出了点小麻烦,但是……我能处理好,请红姐放心。” 绿小姐轻轻将墨镜往下拉了拉,从眼睛和帽檐的缝隙里窥探着他的脸,又伸出戴着黑手套的纤纤细手轻拍他的肩膀:“程会长,你要抓点紧,时间紧迫,要知道,那东西的生命周期是一个月,在这之前,你需要把一切都做好,否则,之前我们的工作就白干了!” 程云彪用袖子轻轻擦拭着脑门上的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一定,一定,前些日子是红姐亲自过来的,她这么重视这件事,程某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绿小姐冷笑道:“程会长,话不能这么说,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你黑仙会的事儿,说得更直白点,是你程会长自己的事儿,你如果不上心,那我们就没话说了,你需要支持,我们会全力提供,只是希望程会长不要砸了自己的招牌才好。” 程云彪尴尬地陪笑着:“一定,一定!”接着他大眼珠子一转,问道:“上次红姐提到的武器弹药,不知道绿小姐带来了没有?” 绿小姐来到一座墓碑跟前,石碑被雨水冲刷地干干净净,字迹都无从分辨,前面的供桌上,还放着上次烧香没烧尽的元宝纸钱,被雨水泥浆香灰混合着搅合在一起,她伸手捏起一张浸满了水的纸钱,纸钱被提到半空,随即拦腰断裂。 “程会长,根据协议,你还欠我们红姐一千五百块现大洋,不知道带来了没有?”绿小姐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滴着水的纸钱轻轻拍到了程云彪的胸口,“至于武器弹药嘛,红姐这次来的时候特意交待,说你程会长在县城里这么重要的人物,只要把事情做成,田中大佐不会吝惜的。” “可是…”程云彪很不情愿,想争辩几句。 绿小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程会长,还是先把欠的大洋想办法凑齐吧,那些事以后再说,我这次来,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通知你加紧动作,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否则到了时候如果你没有进行该进行的程序的话,你会很难过,毕竟你已经接受了移植,眼下想要退出已经不可能,只能一路走到头了!”她说完这番话,不再理会程云彪,冒着雨快步走下后山,钻进汽车里面,汽车卷起的泥浆,甩了赵兴义和宁文吉两人一身。 程云彪独自站立在雨中,脸上微微抽动着,心中的愤懑在体内左右奔突,却又无处发泄,那笔银元,本来在崔宅里,想到这笔钱,一个女人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他的心中:陈菲菲,在雨中矗立的他无数次地在内心呼唤着这个名字,这个看似慵懒泼辣的女子就好像他命中的克星,每次都会出现在他最需要的地方,带给他无尽的挫折感。 崔堂主已经几天没有消息了,李氏也不见踪影,他派人去过崔宅周围,打听到就在崔堂主失踪的那天晚上,陈菲菲带着两个小伙子在崔宅附近的平民窟捉鬼,天亮的时候,他们放出话来,只说李氏患了疯病,烧了房子,本人身亡。 这些话在程云彪听来,字字都在挑衅,崔宅里是什么情况他自然心知肚明,相信该看见的陈菲菲一点没拉全都看到了,而且她还全身而退,就如同自己几次给她布下的局一样,丝毫奈何她不得,这让程云彪也有些疑惑,这小丫头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他看她和高副官就像八路,有时候又不太像,迷茫如满山烟雨,让他看不清。 更让他恼火的,是崔宅里的钱不见了,刚才绿小姐提到欠款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心里埋怨自己办事优柔寡断,看来钱只有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才是自己的钱,放在别处只能带来闹心,因为这些钱,他发落了崔堂主,现在又把自己装进去了,那间院子只有陈菲菲进去过,崔堂主和一千多块现大洋也肯定被她藏了起来。 他掏出金壳怀表,怀表在他手心里发出咔咔的声音,那是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句话句句如重锤砸在他心上,“一定要解决掉陈菲菲!”他使劲咬着牙,自言自语地说道,可能自己之前的手段太过于轻柔,以至于耽误了不少时间,剩下的时间里,他必须加快动作,想到这里,他横下一条心,只要能把最重要的事儿办成,中间的过程他可以不再顾及。 程云彪打定主意,快步走下山,两位堂主还等在这里,不住地抱怨那辆汽车不长眼,溅了他们一身泥,他们发现会长脸色发白,眼珠子发红,情绪有些激动。 “找到陈菲菲,马上找到她,带她到会堂!”程云彪咬牙切齿地挥舞着手指头,眼睛里的血丝都似乎要爆出来。 “会长,您是要活的,还是要死的?”赵兴义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活的,当然要活的!”程云彪差点没喊出来,心想她要是死了,崔堂主和大洋的下落可就真的泥牛入海,渺无音讯了,但这话不能明说,因为崔堂主和大洋的事儿,这两位堂主并不知道详情,程云彪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他需要的是忠诚的下属,而不是聪明多思的手下。 “可陈菲菲是田中太君的客人,要是我们贸然把她抓到,被太君看到了该如何是好?”宁文吉不识相地插了一句嘴,换来程云彪的冷眼相向。 “今天日落之前,我要在会堂看到她的人。”程云彪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的眼神落在宁文吉身上,让宁堂主感到了胜似深秋霜降的寒意。 两位堂主接到命令的时候就犯起了嘀咕,这下雨天的,她陈菲菲能到哪里去呢?听戏还是逛街?他们很希望能在街上偶遇到她,然后悄悄跟踪到冷僻的地方把她一闷棍打倒,然后绑到程云彪的跟前,那样既能完成任务又不会让陈菲菲认出他俩,因为经历过这连番的事情后,在黑仙会内一旦提到陈菲菲的名字,无异于投下一枚重磅炸弹,她是让程会长换命失败的人,也是黑仙会外第一个能参破“红盏琉璃钟”的秘密,并把它玩转的人,而对于崔宅之事,坊间则有各种传言,总之,她总是被塑造成处变不惊,巍然不倒的高大形象,要说去抓她,两人心里还真有点发毛,特别是宁文吉,更是处于两头害怕的境地。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踌躇间还是来到北岗医院门口,这天来往医院的人并不多,他们尽量用雨伞遮着脸,小心地来到后院,走廊里传来悠扬的音乐声,还有一个清脆的女生和着拍子一起唱着歌,他们能听出来,这就是陈菲菲的声音,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看来只能来硬的了! 第二十三章 赵兴义升仙(下) 当他们踹开房门的时候,看到的是恍如仙境一般的场景:陈菲菲抱着金黄色的唱机,坐在沙发上忘我地歌唱,她手下的高副官竟然悬浮在空中,随着她歌唱的节奏兴致勃勃地跳着舞,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宁文吉嘴巴半张着,宛如看到了神仙一般,半天没发出声来,赵兴义尽管同样惊讶,但没忘了自己的任务,狠狠踢了他一脚,哑着嗓子喊道:“陈小姐,程会长有请,跟我们走吧!” 陈菲菲好像还沉浸在音乐中,对着唱机喇叭大声喊道:“程会长请我去哪儿?” 赵兴义冷笑了一声,也用同样的声调喊道:“跟我去会堂,东门大街二十七号!” 陈菲菲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嘟囔了两声,似乎是听懂了,过了半天,她突然喊了起来:“我干嘛要跟你们去?我不想去!” “那可由不得你了!”赵兴义生得人高马大,满脸胡茬,就好像《水浒传》里面蒋门神的模样,他一把拉过陈菲菲,将她扛在肩膀上,转身就走,见他出了大门,耿长乐还飘在空中,宁文吉一转身将门踢上,撑开伞罩着他二人,快步转身离开。 一路上,陈菲菲哭哭啼啼,骂赵兴义鲁莽,耽误了她升仙,还说高副官刚升到一半,已经能腾空飞起,就差一点就能上天了,都是他们,坏了好事。 一听到升仙,赵兴义来了兴趣:“到底咋回事?升的什么仙?” 陈菲菲趴在他后背上,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你们知道崔堂主家里吧?最近他家里出事了,他和他老婆都不见了!” 赵兴义扛着她,脚下仍健步如飞:“听说他老婆发了疯,被烧死了!” 陈菲菲说:“一看你就不知道实情,那天我可在现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最清楚!” 赵兴义问道:“那到底怎么回事?” 陈菲菲说:“那天我在崔宅看到了黑仙显灵,乖乖,那阵势可真壮观,我亲眼看见黑仙把崔堂主和他老婆给度上了天,当时火光中出现一道金光,只见崔堂主和他老婆乘着金光一下子就上去了。” “胡说!”赵兴义反驳道,“黑仙只在会堂显灵!” 陈菲菲冷笑着说:“要不说你笨呢!在黑仙会混了这么多年,啥也不知道,你们程会长嫌会堂太乱,打扰黑仙静修,这才在不久前悄悄布置了新地方,不巧让我撞上了,并且很不幸,看到了你们黑仙会的内部机密,我就知道他得来找我,没想到这么快你们就来了!” 赵兴义说:“就算崔堂主和他老婆升仙,你和高副官不是黑仙会的人,怎么也能升仙?难道刚才我看到那小子飘在空中,就是黑仙的仙法?” 陈菲菲趴在他肩膀上,猛拍他后背一下:“你还真是啥也不知道!黑仙其实很和蔼的,只要他显灵,就有求必应,我们看到崔堂主和他老婆升仙,就求黑仙也帮我们成仙吧,黑仙说这也不难,只是我们不是贵会中人,要升也得多花时间,这才教授了我们黑仙心法,让我们回去修炼呢,你看高副官只练了一天,就能腾空而起了,你说你加入黑仙会多少日子了,你飞一个我看看?”她故弄玄虚地胡诌着,心里早已乐不可支。 她的这番话却让赵兴义心里打起了鼓,黑仙会里要说虔诚修炼他是头一个,可这么多年来却从没什么神迹出现在自己身上,只是凭着对黑仙的虔诚当上了堂主,“可程会长并没说黑仙有求必应啊,我总觉得黑仙很严厉的。”他小声嘀咕起来。 一听他嘀咕,陈菲菲心里暗笑这家伙已经中计,便趁势怂恿道:“你们程会长很多事情都不告诉你们,所以你个堂主知道的还不如我这个外人多,我现在告诉你个秘密,你们俩可别出去跟别人说,听黑仙说他今晚还要显灵,而且是最后一天,你们要想去的话,可得赶快,要不然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听了这番话,赵兴义越想越多,脚底下也明显慢了下来,本来他对陈菲菲的话是将信将疑,可回想起刚才在她房间里看到的那一幕,高副官分明飞在空中,而且还上下左右移动着,真的不像常人所为,想想自己本该和他一样,至少能浮在空中,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才不枉自己这么多年虔诚地侍奉黑仙。 “你说去了以后,只要求他,黑仙有求必应是吗?”赵兴义问道。 陈菲菲认真地答道:“对,但是一定要心诚,黑仙最恨居心不良的人,要向我一样心诚,黑仙就会助你升仙,到时候你想上天也行,你愿意在城里,你就是小一号的神仙!腾云驾雾,多自在!”她心想这叫以牙还牙,你程云彪用歪门邪道的东西忽悠老百姓,我就用更邪性的东西忽悠你的人,要想让别人相信你的忽悠,一定要让他看到一些东西,人都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不料眼睛却会出卖人。 “我也应该能飞起来!”赵兴义嘿嘿笑了几声,陈菲菲知道他此时人在走着,心思已经飞到了崔宅,正在幻想自己升仙以后的情景,而宁文吉则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陈菲菲看他的样子都有些着急,要是能把两个都拿下,自己今晚会睡得很甜。 就在这时,渡边一郎出现在路中央,将赵兴义拦住。 他果然出现了!陈菲菲内心暗自窃笑,看来渡边还真是一直守在窃听器旁边不曾离去呢,有个窃听器还真不错,能让日本人做自己的贴身保镖,而且不用花一分钱,事情按照自己的设计在逐步进行,眼看就要收尾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他指着陈菲菲的屁股,冷冷地问道。 “太君,我们有急事。”赵兴义心不在焉地答道,低着头想绕过他。 “别走,回答我的问题,你们要干什么?”渡边一郎用手拦住他的身体,语气强硬地问道。 “程会长请陈小姐过去。”赵兴义有些不耐烦了,他心里一直想着升仙的事儿,只想赶紧交差走人。 “程会长请陈小姐过去干什么?”渡边一郎几乎是喊出来的。 “这我可不知道,太君您找程会长问去吧!”赵兴义凭借着强壮的身体,试图挤开渡边,想拉他都拉不住,他这样不要命的举动已经把身后的宁文吉吓得面无血色。 “八嘎!我命令你站住,把她放下来!”渡边一郎气得脸色铁青,眼里已经闪过一丝杀机。 赵兴义对他的命令没有理会,心里只想着赶快去,要不就赶不上了,他在内心深处已经认为自己具备了升仙后的能力,只是缺少一些点拨而已,渡边一郎这样的凡人实在入不了他的法眼。 趴在他身后的陈菲菲看到渡边一郎掏出了手枪,向自己的方向瞄准,并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后,一声女人惊,一具尸体横,赵兴义左胸中弹,当场气绝身亡。 陈菲菲瘫坐在满是积水的地面,哭哭啼啼用手帕擦拭着眼泪,她真没想到渡边一郎会当街杀人,也没想到赵兴义竟是如此的一根筋,很多时候,你只能设计出开头,一旦戏演起来,往往会失去控制,最后的结果无法预料。这次她被吓得不轻,惊魂未定之余,不时用眼角轻瞥赵兴义的尸体,心里说你升仙还真快,黑仙还没来得及显灵,你就先去了! 宁文吉被枪声一惊,顿时跪在地上,嘴里直喊皇军饶命。 渡边一郎嘴角微微抖动,他举起冒烟的枪口,对着宁文吉点了两下,恶狠狠地说:“去告诉你们程会长,黑仙会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宁文吉像个女人般哭起来,双腿战栗好似筛糠,再也站不起来,陈菲菲发现他裤腿已经湿透了,裤裆也湿透了。 第二十四章 宁文吉叛会(上) 陈菲菲回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一路踉踉跄跄,基本是有墙扶墙,没墙哆嗦,来到县城没多久,就经历了两场命案,而且这次还是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死亡的恐怖,事情的结局是她无法预料的。 回到房间,耿长乐正在屋里忐忑不安地来回转悠,一见她回来,兴奋地迎上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陈菲菲虚弱地摇着头:“我还好。”她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看了看金唱机,有气无力地问道“喇叭卸下来了吧?” 耿长乐点点头:“那当然,现在渡边那个老鬼子只能听到我们想让他听到的话,你路上遇到他了?” 陈菲菲叹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头上的雨水。 耿长乐见她袖子上沾满了血迹,惊叫道:“你受伤了吗?没出什么事儿吧?” 陈菲菲闭着眼睛,声音细若游丝:“这血不是我的,放心吧。”接着她把一路上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耿长乐听罢,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你这一招太冒险了,早知道这样,我宁肯他们抓走的是我!”耿长乐说道。 陈菲菲喝了一口水,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这事儿你干不了,你笨嘴拙舌的,能让赵兴义相信吗?不过我把他说得深信不疑,反倒丢了性命,现在心里很不舒服。” 耿长乐说:“谁能想到鬼子竟然出手杀人,也太不把中国人的命当命了!” 陈菲菲说:“梁子已经结下了,现在越结越深了,我估摸着,我和程云彪两个之间,肯定要死一个!” 耿长乐气愤地说:“肯定是程云彪,他害死我们那么多同志,而且还在危害百姓,如此罪大恶极,一定要除掉他!” 陈菲菲说:“我何尝不想,只是太难了!” 耿长乐说:“你这么聪明的脑袋瓜子,能想出千奇百怪的主意来,对付他还不是小菜一碟!就像刚才,我都没看清你弄了什么出来,就让我飞起来了!” 陈菲菲瞟了他一眼:“还想再飞一次吗?” 耿长乐使劲点点头:“当然想,我长这么大,还没飞过呢!” 她招手示意他过来,从他腰间摸出几个粗大的玻璃管子,举在空中眯着眼睛看了看,说:“这几块都没电了!”接着从抽屉里又拿出几根,插在他的腰带上,然后撩起他的袖子,看到里面缠绕的铜丝依然完好,她小心地把线接好,让他站到房间中央,告诉他使劲蹦。 耿长乐按照她的吩咐使劲蹦了几下,可依然无法像上次那样漂浮起来,他自言自语地说:“真邪门,这次怎么不灵了?” 陈菲菲也纳闷,这几块电池都是中午自己刚做的,应该能用一阵子,怎么会这么快就失效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们头顶上响起来:“铁板已经被我挪走了,陈小姐,真是高明啊!” 没想到有人在房顶上,两人一下子警觉起来,耿长乐低声吼道:“是谁?请下来说话!” 就听到头顶上脚步声响,他们住的楼房只有两层,他们住二楼,上面就是楼顶,就看见两只脚出现在窗户顶上,接着一个男人吃力地跳到窗台上,他们打开窗户,此人跳进屋内。 陈菲菲认出来他就是宁文吉,那个听见枪响尿了裤子的黑仙会堂主,没想到他一路跟着自己回来,而且还看破了自己的把戏。 “宁堂主,您裤子干了吗?”她歪起嘴角,面带讥笑地看着他。 宁文吉面不改色,平静地说:“我要是不尿裤子,当时就陪赵兴义一起升仙了!陈小姐真是高明,略施小计就除掉了一个堂主,在下实在佩服!” 陈菲菲苦笑道:“天地良心!是你们来找我的好不好?我只不过把看到的告诉了他,谁想到竟然碰上了日本人,怎么能说是我施的计!” 宁文吉也冷笑道:“你在屋顶上放了铁板,还给高副官身上挂上电磁铁,一旦通了电,他身上的电磁铁就会被房顶上的铁板所吸附,人就能飘在空中,这些东西在我们来之前你就准备好了吧?如果不是刻意为了让我们看见,你们俩难道躲在屋里自己玩吗?” 陈菲菲见他竟能看破自己的把戏,又半夜找上门来,心里不由有些紧张,不知他究竟有何居心,便在脸上装出一副笑容,问道:“宁堂主高明,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这的确是我设计的,程云彪对我怀恨在心,一直穷追猛打,你们身在黑仙会内,应该知道我也是艰难度日,难呐!”她说话的时候,用手遮住嘴,显得很羞涩的样子,更显得妩媚动人。 宁文吉突然双手抱拳,向前施了一礼,嘴里说道:“陈小姐,在下已经被程云彪逼得无路可走,还请陈小姐救我一命!”他说得很诚恳。陈菲菲顿时感到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低头看看他的裤裆,还残留着斑斑尿迹,不由得用手捂住了鼻子。 “唔,这个…”陈菲菲眼波流转,如水般双眸上下打量着宁文吉,此人将近四十的年纪,中等身材,精瘦的体格,下巴上留着一绺山羊胡子,双目细长,头戴瓜皮帽,身穿褐色短卦,黄色的裤子,扎着绑腿,看上去很精干的样子,他此时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很是出乎她的意料。 “据我所知,您可是黑仙会四大堂主之一,地位仅次于程会长,怎么突然要和我们合作?不会是程云彪要你来这么说的吧?”陈菲菲笑眯眯地用手掌轻轻扇动空气,那股味道令人作呕,可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得不停扇风。 “今天的事儿你也看到了!”宁文吉情绪有些激动,“渡边打死了赵兴义,还让我给程云彪带话,陈小姐,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渡边已经不信任程云彪了,而我在黑仙会这些日子,天天如履薄冰,你知道崔堂主的事儿吗?”他的眉毛抖动了几下,显然一想到这事儿就让他很恐惧。 “崔堂主的事儿我知道一些,听说他最近失踪了。”陈菲菲托着腮帮子,眼睛看天,努力不去关注他的裤裆,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陈小姐对黑仙会的事儿还真是了如指掌,难怪只有你能对付程云彪,我真没看走眼!”宁文吉兀自笑笑,接着说道:“听说他只是看到了程云彪的一些秘密,就被程会长施法变成了活死人,就为了灭口,程云彪为人多疑,而且心狠手辣,和这样的人相处,想想就让人害怕。” 陈菲菲说:“你和他相处这么久,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害怕?是不是你也看到了他什么秘密,怕他灭口?” 宁文吉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挠着头皮,显得有些尴尬:“我是做了些事情,是,是关于他的姨太太的,你知道马丽吧?我们之间,有些事情…” 陈菲菲掩口而笑,目光再次关注在他的裤裆上,看来那里除了尿尿,还能办生死大事。这个理由本来不足以说服她相信宁文吉的话,但是联想到不久前马丽曾对她说过程云彪的某些问题后,她倒觉得宁文吉没有撒谎,风骚成性的马丽对那方面的要求很强烈,如果程云彪无法满足她的话,她自然会另寻旁人,不过这两人胆子也够大的,竟敢联手给程会长戴绿帽子,看来**胜过恐惧,欢愉超越生死。 第二十四章 宁文吉叛会(下) 宁文吉自顾自往下说道:“这事儿的确不好启齿,可事情已经做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马丽那个人嘴没有把门的,不知道说漏了嘴没有,但我总觉得这几日程云彪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他城府那么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做下一个局,轻则我变成活死人,和崔堂主一个下场,重则性命不保,所以才来找陈小姐你啊!” 陈菲菲没说话,对他的话半信半疑,经历了假冒“卢铁旺”的事情后,她不敢再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永定城里几股势力搅在一起,到处危机四伏,谁知道这是不是程云彪布下的局? 耿长乐憋不住在一旁插嘴道:“宁堂主,刚才听你分析了半天,觉得你也是有文化,读过书的人,怎么会和程云彪搅合在一起,参加什么黑仙会呢?那分明不是什么正教,都是害人的东西!” 宁文吉面露危难之色:“我在县里上过中学,所以对陈小姐的手段也略知一二,要说加入黑仙会,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都要吃饭呐,日本人占领县城后,就算我略通文墨,也难有用武之地,倒不如跟着帮会混饭吃,可眼下这碗饭我可吃不下去了,陈小姐你可得帮帮我。” 陈菲菲的大眼睛骨碌着,脑子里推敲着他说的每一句话,过了一会儿,她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吐出袅袅蓝烟,缓缓地说:“既然你在黑仙会呆不下去,那就赶快跑,离开永定县,跑得越远越好,别回来!” 宁文吉说:“陈小姐你就别再试探我了,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全家都在永定,能跑到哪去?程云彪一天不死,我全家一天没有宁日,刚才在房顶,我看到一个大箱子,那是你从崔家找到的大洋吧?我要是想跑,大可以提着箱子远走高飞,我知道里面有一大笔钱,足够我用很长一阵子了,为了表示诚意,我就当做没看见,只有除掉程云彪,咱们才能过上安生日子,你说呢?” 陈菲菲说:“既然你一心想要除掉他,那也不难吧,上侦缉队找个弟兄躲在暗处,给他放冷枪就是了,还用我费什么心思!” 宁文吉压低声音说道:“陈小姐你有所不知,我以前还真动过这念头,可这程云彪还真有些邪门功夫,这事儿是不久前我亲眼见到的,当时把我吓得够呛,之后我就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事情就发生在几天前,警备队的何宝玉,自从被程云彪换命到傻子身上后,精神一直有些恍惚,也就是说,有时候时正常的,但更多的时候,看起来都像是白痴,尽管如此,但还一直留在警备队,一天他和人打赌,那人赌他不敢当街放枪,赌注是一顿酒,何宝玉混劲儿上来,根本什么都不顾了,抄起步枪对着马路就是一枪,巧的是,此时,宁文吉正好陪着程云彪路过此地,这发子弹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程云彪肚子上,就听见“啪”的一声,子弹仿佛撞在了石头上,程云彪伸手摸了摸肚子,当他摊开手掌的时候,手心里就是这颗已经压扁的子弹,当时宁文吉看得目瞪口呆,惊叹程云彪竟然有了刀枪不入的本事,而程云彪本人只是冷冷一笑,并扫了宁堂主一眼,当时宁文吉就感到他眼神里刺骨的寒意,对他的惧怕已经深入骨髓。 听他说完,耿长乐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也太厉害了,还真有这样的本事?” 宁文吉说:“程云彪最近不怎么出门,总把自己关在家里,而每次当他露面的时候,总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我总是担心,他会在近期突然对我下手,而且,陈小姐你也要当心,他的首要目标就是你。” 陈菲菲叹了口气:“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我相信你,可说实话,我对你的话不太感兴趣,要让我相信,你得拿出更多的诚意来,我听说,黑仙会厉害的法术,叫‘清心’,也就是说不管多硬气的人进了小黑屋,出来后就怂了,让干啥干啥,是吧?” 宁文吉尴尬地笑着:“陈小姐总结得真好。” 陈菲菲说:“那间小黑屋我去过,往脸上扎好多针,然后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宁堂主应该也经历过,那东西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告诉我?” 宁文吉面露难色:“黑仙召唤我们时,都是在那里,一下子就如同到了仙境。”他说话的时候听到陈菲菲发出不屑的啧啧声,“我也试图留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些工作程云彪从来不让我们插手,所以到现在我也不清楚。” 陈菲菲哼了两声,又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既然你不知道,我也不为难你,刚才你不是说程云彪这段日子都躲在家里吗?那你们那个俱乐部没人了吧?明天晚上我在北岗医院门口等你,带我进去看看总可以吧?这个条件要是不答应的话,咱们之间可就没得谈了!” 宁文吉皱着眉头纠结了半天,最后终于咬咬牙,决定冒一回险,两人约定明晚八点在北岗医院碰头,宁文吉负责把“永定俱乐部”里其他人支走,陈菲菲用手指轻轻捋着自己的头发,对这个约定很是满意。 两人达成协议,陈菲菲又说:“宁会长回去一定要见程云彪,把渡边一郎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他,放心,事出突然,他不会怪罪你,你大可以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让本小姐来背这个黑锅。” 在宁文吉临走的时候,陈菲菲把他叫住,面带羞涩地眨着眼睛,眼神低垂,嘴里轻声说道:“宁堂主回去以后,一定要把裤子洗干净哦!”旁边的耿长乐正喝着水,一听此言,“噗”地一声,把嘴里的水都喷到宁文吉的身上,看来,他要洗的不仅是裤子了。 第二十五章 洗脑盒子(上) 宁文吉倒是遵守约定,第二天傍晚,他来到了北岗医院,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在这里等候他的不只是陈菲菲和耿长乐两人,还有一个日本大夫和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这个男人戴着墨镜,扎着口罩,穿着长衫,不知道天这么黑,为什么还要戴墨镜。 见到一群人,他内心闪过一丝不悦,毕竟是秘密的约定,陈菲菲还要带这么一群人,感觉就像去黑仙会的总部参观旅游,陈菲菲眼神锐利,察觉出了他神色上的变化,便笑着解释道,说自己自有安排,让他不必多心,宁文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毕竟是自己主动提出反水,倒让她牢牢占据了主动权,眼下只能听凭她安排。 眼见天色渐黑,一行人没有耽搁时间,他们化整为零,三三两两奔着“永定俱乐部”而去,宁文吉走在最前面,干这种事心里总是不太平静,他最先来到小楼外,只身进去打探了一番,确实是一个人都没有,这才招呼众人进去。 “今天怎么这么清静?人都到哪去了?”陈菲菲皱着鼻子,她对楼道里那股味道很反感。 “这不是赵兴义死了吗?”宁文吉说,“程会长在家里给他做法事,请黑仙超度他的亡魂呢!” “原来如此!”陈菲菲点点头,“也多亏了他,让我结识了你,还能带我来看你们黑仙会这么隐秘的地方,要感谢赵堂主!” 走廊里一片寂静,只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四处回荡,这让她也多少感觉有些不安,这个地方她曾经来过,而且差点就和崔堂主一样,看看崔堂主呆滞的表情,陈菲菲总会感觉汗毛孔发痒。 很快众人来到那间暗室,宁文吉打开大门,一股刺鼻的尘土味扑面而来,陈菲菲忍不住咳嗽起来,这间房里没有电灯,宁文吉点起一盏油灯,桌子上满是灰尘,连空气都似乎不太通透,看来这间屋子很久没有用过了。 “你们会长最近忙些什么呢?”陈菲菲用手指在桌子上擦了一下,占了一点尘土,凑到鼻孔轻轻地嗅着,装作心不在焉地问道。 宁文吉说:“程云彪最近倒是很少露面,好像总是躲在自己家里,有时候过来的时候,都是匆匆忙忙的,来一下又走了,我们都很难见到他。” 陈菲菲笑着点点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副很好奇的样子,宁文吉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讪讪地在后头跟着。 她慢悠悠踱着步子,来到圆桌跟前。 “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好像就躺在这张桌子上面,记得还有人在我脸上扎针,那感觉,很奇怪。”她兀自嘀咕着,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旁边的宁文吉听。 宁文吉略带尴尬地陪笑着:“陈小姐来的时候我也记得,那次就是在下给你扎的针!” 陈菲菲圆睁杏眼,倒竖柳眉,狠狠剜了他一眼,心里已经把他祖宗八辈儿问候了一遍,她就是这样脾气,睚眦必报,但是分寸拿捏得很好,转念又一想,其实这样也好,他懂得扎针的穴位,也省得自己再去费力气研究。 “宁堂主,这地方你肯定特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每次这种聚会的时候,你们都是怎么弄的?”她慢悠悠地问道。 宁文吉说:“一般来的时候,都是我给其他人把针扎好,然后程会长亲自给我扎针,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那针就在桌子中间的盖子下面。”说罢他伸手拍去桌上的尘土,果然那里露出一个圆形的木头盖子,他轻轻一推,将盖子打开,露出一个涂着红漆的中空圆盘,圆盘上摆放着根根银针,这些针都缀着红线,红线顺着圆盘的孔洞通往下方,其中有几根针明显要比其他的粗很多,后缀的线也粗些。 陈菲菲拿起一根银针来,轻轻拽动红线,从里面抻出很长一截,她又趴在圆盘中间,眯起眼睛往里看去,只看到黑洞洞一片。 “给你扎完针后,程云彪会到哪里去?” “这我真不知道,扎完针后,整个人就感觉轻飘飘的,好像置身于水中,其他事情都不清楚了!”宁文吉说话的表情看上去很诚恳,不像是在说谎。 “把桌子抬起来!”陈菲菲看了看耿长乐和山崎玉,小声吩咐道,两人挽起袖子,端着桌子两端,吆喝一声“起!”将桌子抬了起来。 陈菲菲随即钻到桌下,举起一盏油灯,顺着缝隙往里面照,她看到一个黄色的小盒子就放在桌子正下方,便伸手将它够出来,扫去上面的灰尘,端到上面来。 这是一个黄铜制成的盒子,很沉,所有的红线都进到它里面,陈菲菲轻轻揭开顶盖,只见里面所有的红线都经过一个线圈之后引出,最后汇合到那几根较粗粗针的线上面。 她把山崎玉叫到身边:“天才学长,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吗?” 山崎玉向上推推眼镜,仔细研究了半天,突然吃吃笑了起来:“他们黑仙会所谓的‘仙境’,原来就是这东西啊!菲菲你看,这些线圈就是电流放大器,他们就是用这东西来控制人的!” 陈菲菲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文吉:“宁会长,祝贺你和程云彪划清了界限,你那个所谓的‘黑仙会’还真是骗人的,这世上哪有什么‘黑仙’?有的只是骗人的把戏!” 见宁文吉还是摸不着头脑,她面带微笑地解释道:“其实上次我来的时候,心里就在想,自己怎么就迷迷糊糊好像置身于世外一样?回来后我一直在想,知道程云彪送给我那盆‘红盏琉璃钟’,一闻那味道我恍然大悟,那种气味其实就像迷魂药一样,让你闻了以后就进入麻醉状态,然后他们用针刺到你主导感官的穴位上,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所谓的穴位,其实很多都是神经结,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脑子会通过神经向外发送微弱的高频电流,他程云彪就是利用这一点,在这些穴位上扎上针,针的后头是导线,将这些电流集中并放大,在和他自己的穴位连接在一起,这样所有的人就都组成了一个网络,通过这些穴位传递过来的电流,程云彪就能知道每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同时,他也通过这些穴位向外发送电流,这些电流的能量更大,只是传递的都是他的想法,不够别人并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处于幻境中呢!” 山崎玉也说:“程云彪这个人还真是人才,控制人的心智这种事情,我以前一直以为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是真的,原来总听老百姓说黑仙会显灵,我当他们是以讹传讹,现在看来,源头原在这里,但是他利用从穴位发出的电流来控制别人,想想也觉得很困难,他能做到这一点,真的很不容易,有机会我真想和他好好聊聊,看看他是怎么弄的…” 陈菲菲白了他一眼,嘴里嘟囔道:“还用跟他聊,本姑娘马上就能告诉你!” 山崎玉面露惊讶之色:“你就看了一眼,就都明白了?” 第二十五章 洗脑盒子(下) 陈菲菲得意地笑着:“实话告诉你吧,本姑娘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早就看出程云彪不是好鸟,别人都吹嘘他本事大,我却在想将他的本事分解开来,看看是那些要素组成的,最后发现,最主要的就是他能用恐惧吓唬别人,让人买他的帐,而这恐惧,就缘自他能进入别人的思想,并用一套方法给人洗脑,洗脑的手段当时我不懂,但是今天见到这东西,我一下子开窍了,这些从穴位上采集的电流如果你记下来,放在纸上,就会看到一长串数字,比密码还复杂,如果再解码的话,可能一辈子都得搭进去,但是如果接到人身上就不一样,人的大脑天生就具备理解感官的能力,不要你用心控制,它自动就会把不同频率的电流所对应的感觉用最直观的方式映现在脑海里,人可以通过看,听来感知周围的环境,这些感官获取的信号传递给大脑的时候,也是以电信号的形式通过神经网络传递的,每个人的特征不同,对应的信号强度,频率都有所不同,要控制这么多人,也需要有最敏感的分辨能力,毕竟人人有别,同样的感官所对应的电流,不同的人发送过来也会有所区别,这就需要用自己的脑袋去判断,这也需要训练和经验,他掌握了这套手法,然后拿来包装成所谓的‘仙术’,把自己意识里那些龌龊的东西塞到别人脑袋里,想来令人作呕!” 耿长乐听陈菲菲和山崎玉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自己却并不是太明白,看看宁文吉,也似乎在懵懂之间,尽管在细节上不太懂,但是他听懂了一个最根本的论断,那就是黑仙会所谓的“法术”,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这让他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些,此时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插嘴问道:“程云彪所用的既然不是法术,那就是技术,问题是,这些技术是谁教给他的?这个盒子是他自己做的,还是别人给他的?” 这下陈菲菲和山崎玉面面相觑,无言以对,陈菲菲以前的习惯是以貌取人,但凡不入她法眼的,就会被贬低的一无是处,之前她对程云彪就是这样,自从经历了李氏一事后,她对程云彪的看法有所改变,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如果这些都是有人传授于他的话,则说明永定县城里还隐藏着一个更可怕的人,而且看不见摸不着,与其如此,还不如承认他有这能耐,好歹他在明处。 陈菲菲一想这个问题就头疼,手指不自觉地在黄铜盒子上划动,指尖感觉面板上刻着轻微的划痕,这时她将手掌用力在面板上擦拭了几下,发现上面刻着几行细小的字迹,字是日文的,她一把拽过山崎玉,让他看看写的什么东西。 山崎大夫瞪大了眼珠子,把刻着的内容字正腔圆地念了出来: 吾入君心, 君入吾心。 君吾同心, 百事顺心。 “看上去像一个俳句。”他笑道,“日本的俳句还是很优美的。” “你没听出来吗?”陈菲菲瞪了他一眼,“看来这盒子还真是‘入心’之物,宁堂主你们会长是不是一直和日本人有来往?” 宁文吉说:“自从程云彪当上会长后,和渡边中佐的关系一直不错,而且就在赵兴义绑架你那天,程云彪还去见过一位奇怪的客人。”他把当天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陈菲菲对这个神秘的访客很感兴趣,她想知道更多详细的情况,宁文吉无奈地叹道,会长对这些事情向来讳莫如深,从不对手下人透露分毫,即使他们见面,自己也是远远站在一边,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 陈菲菲失望地咬着手指,看来程云彪和日本人的关系,远不止是做走狗这么简单,也许他们之间,可能藏着更多见不得人的秘密,而要破解这些秘密,也许就要靠崔堂主了!想到这里,她吩咐耿长乐和山崎玉,赶紧把这位重要人物弄到前面来。 之前崔堂主一直安静地坐在靠墙角的椅子上,一言不发,也没引起众人的注意,这时被带到灯下,宁文吉一见是他,不由得大惊失色。 “崔堂主怎么会在你们手里?”他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早就告诉过你,我们本事大着呢!”陈菲菲最愿意看别人吃惊的样子,在她看来,别人越惊讶,就越是对自己的肯定。 “我以为他死了。”宁文吉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哆嗦。 “本来差点死了,但是他命大,又回来了!”陈菲菲上下端详着崔堂主的脸,“这两天吃得不错,都胖了!”这时她也不忘顺嘴揶揄两句。 “陈小姐,你把他带来是要干什么?”宁文吉的疑惑越来越大。 陈菲菲说:“你不是也想除掉程云彪吗?现在你知道会长有多厉害了吧?就算没有法术,但也有技术,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呢!马丽没跟你说过,崔堂主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子的吗?” 宁文吉使劲摇着头,对崔堂主被“罚做木头”的真正原因,他的确是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道!”陈菲菲看着他充满期待的脸,突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惹来一片不满的目光。 她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有了这个盒子,就有办法知道啦!你们都要给我帮忙,事成之后,本小姐重重有赏!” 山崎玉此时才明白陈菲菲找自己的目的,原来对程云彪及黑仙会的把戏,她早就猜出了大概,找自己来就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这个女孩看似没心没肺,可心智之深,思路至缜密,远远超出常人,她的能力,的确不可小觑。 第二十六章 入侵活死人(上) 崔堂主的脸上,扎满了银晃晃亮闪闪的两寸长针,从针尾垂下的红线根根搭在他枯黄色的面皮上,活像一张血红色的蜘蛛网,他两眼仍然直勾勾看着前方,一言不发。 陈菲菲坐在他身旁,脸上一样布满了细小的银针,她摇晃脑袋的时候,山崎玉不禁想到了一首古诗:“万条垂下绿丝绦。”只不过眼前是红色的。 他手里握着通电的旋钮,单等陈菲菲说出:“可以了!”三个字,他手指轻轻捻动按钮,电流经过陈菲菲脸上的穴位,让她漂亮的脸庞也轻微地抽动起来,脑袋带着肩膀徐徐晃动,看上去活像一个做法的小神婆。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幻境出现的那一刻,没有迷幻香味的麻醉,电流通过针尖流入皮肉里,整张脸好像都涨起来,尽管山崎玉事先早有提示,可在忍受了长时间的电击后,她感到自己的意识在体内,睁开眼睛看看崔堂主,依旧如死人般沉寂。 看来电压还是不够,她发现山崎玉不安地看着自己,知道他担心自己对电击能否承受得住,她自信地朝他微微笑了一下,轻轻点头示意他没问题,继续升压吧! 山崎玉咬咬牙,把电压拉高,陈菲菲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脸上连带的无数小针开始轻微地颤抖,这时她才感觉到灵魂的提升,早些年的时候她曾听人说过,人将死的时候,会感觉到自己灵魂出窍,然后停在身体的上方,甚至能看到自己将死的容貌,这叫做濒死体验,想不到自己这次真真实实地体验了一把。 她一度感到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只听到呼呼风声,自己的意识似乎在黑暗中飞速穿行,幸好在朦胧中,还保留有一丝的警觉。 耿长乐和宁文吉都看到了这种变化,陈菲菲和崔堂主的身体剧烈地起伏着,他们的额头上都冒出豆大的汗珠,看来这次是起作用了,只是这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陈菲菲感觉自己在黑暗的夜空中飞行了很久,接着眼前突然一亮,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没想到在幻境中也能感到疼痛,其实这并不算迷幻,毕竟是用真实的感官模拟出来的,她揉着自己的胳膊,抬眼打量四周,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永定城的门口,城墙和周围的环境与真实情况别无二致。 天空阴霾,头顶上乌云滚滚,一片混沌,她站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后竟然是一片漆黑的深渊,眼前这座县城仿佛一个空中的孤岛,高高飘在空中,站在悬崖边上往下看,让人不由得双腿发抖,冷风一个劲儿地往上吹,她赶忙往前走了两步,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崔堂主就站在城门口,看上去依旧萎靡不振的样子,陈菲菲抱着肩膀,想赶快进到城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崔堂主一把拦住,他警觉地盯着她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声音尖细地质问道:“你是谁?” 陈菲菲不屑地轻哼一声,心想我是谁你管得着嘛!但是嘴上只是说:“我是来救你的!让我进去!” 崔堂主微微低着头,斜着眼睛向上凝视着她,嘴里露出一丝冷笑:“你不是这里的人!你不是这里的人!”他一直念叨着这句话,同时向城里喊道:“她不是这里的人!” 他话音刚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城门口突然涌出很多人来,这些人长得都和崔堂主一摸一样,所有的人都重复着一句话:“她不是这里的人!”无数的话音叠加在一起,声音不大但是此起彼伏,让人眩晕。 这些人聚在一起,向她逼近,这时她才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本能地向后退却,不知不觉退到了悬崖的边缘,崔堂主们步步紧逼,根本不给她躲藏的空间,她实在无路可退,被人群硬生生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很快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这么快就回来了?”山崎玉问道。 陈菲菲不悦地说:“别提了,一进去就让他给踢下来了!”同时懊恼地瞪了崔堂主一眼,他依旧木呆呆地,毫无反应。 她把大致的经过跟众人简单讲述了一遍,山崎玉听罢皱起了眉头。 “别怪我没提醒你。”他面带忧色地说道,“他的意识已经对你有了抵触,想想看,为什么程云彪能进到他脑袋里去,而你不能?那厮很可能给在崔堂主的脑袋里设了密码,没有密码,别人是进不去的,这家伙还真是狡猾,竟然提防地如此仔细。” “给人设密码?这倒很新鲜。”陈菲菲其实也想到了这点,“他是怎么做到的?” 山崎玉说:“怎么做到的现在咱们无从得知,可要破解,是要费大力气的,刚才你进去的时候,已经引起了崔堂主潜意识的警觉,所以他会调集来那么多的意识单元攻击你,如果你再次贸然进去,恐怕还是一样的结果,而且这个人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思维不清,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不可预料的危险,要我说咱们干脆赶快离开,程云彪的把戏咱们已经摸到了,这趟的收获还是很大的。” 陈菲菲摇摇头:“来这儿的主意是我出的,要走也得我说走才行,现在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攻破这家伙的心理防线。山崎,你不会不肯帮我吧?”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双大眼睛忽闪着向山崎玉眨了两下。 山崎玉的防线已经被攻破了:“我又没坚持说要走,你既然乐意,我当然得帮忙,只是,这很难。”他挠了挠头,表示事情确实很难。 陈菲菲笑道:“师兄,想想办法,你可不是一般人,我觉得没啥能难住你的!”她的嘴甜起来好似蜜,毒起来好似针,山崎玉被她这么一说,还真就不想在这位漂亮师妹面前丢面子,他的脑袋一开动起来,能量也同样惊人。 其实陈菲菲坚持要留在这里攻破崔堂主的大脑,是经过了长期的考虑才决定的,也是这次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算没遇到宁文吉,她也会想办法混进来,她知道程云彪能蛊惑人心,一定是靠着什么伎俩,而并非黑仙天降,自从抓到崔堂主后,她就在想,如何能恢复自己丢失的记忆,她急于想知道自己在这段时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见过什么人,眼下崔堂主也一样,他其实更惨,全部的记忆都被抹去了,但人还活着,陈菲菲很想抓住这次机会,侵入到崔堂主的意识深处,如果她能将崔堂主的记忆提取出来,就说明自己的记忆也能恢复,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她愿意冒着风险,再试一次。 “要试可以,”山崎玉说,“但是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对你警觉了,如果再进去,看见是你,他还会把你扔出来。” 陈菲菲很纳闷:“他怎么能认出我的模样?就凭几根电线?” 山崎玉解释道:“你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的样子,很快你的脑子里就会有一个印象,当你的意识潜入别人后,别人会在第一时间向你的意识发出请求,你的潜意识会本能地将这个印象映射出来,这也是为什么程云彪能用这套把戏控制那么多人的原因,没别的,这个幻境造得的确栩栩如生,让人还以为身在其中呢。” 陈菲菲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我该怎么办呢?” 山崎玉说:“要不换个人试试?我去怎么样?” 陈菲菲摇着头:“不行,你进去了谁会控制这个盒子呀?我可掌握不了这个放电的力道,万一电流大了…”她突然扭过头,把目光落在了宁文吉身上。 宁文吉不自在地耸耸肩膀:“你看我干嘛?我也不会。” 陈菲菲说:“宁堂主,你知道程云彪每次进到你脑子里以后,会设密码的事儿吗?” 宁文吉苦笑道:“陈小姐,每次会长做法事前,我们都已经昏迷过去了,就算他在我脑子里留下密码,我也不知道啊,就像山崎医生说的,只有我的潜意识才知道,可我上哪去找啊?” 陈菲菲说:“也是,你让他进去这么多次了,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你仔细想想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第二十六章 入侵活死人(下) 山崎玉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他告诉陈菲菲,他可以把宁文吉和陈菲菲两人发出的电信号合并到一起,这样进入崔堂主意识的时候,所呈现出的相貌就是两人叠加到一起的模样,对于崔堂主来说,不会引起立刻的警觉,在进入他意识后,最重要的是,他们只有一次尝试密码的机会,要想用一次机会找到密码,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他可以通过调整输入电信号的时间,来给崔堂主的潜意识造成一个错觉,扰乱他的生物钟,让他把两人潜入后所有的行为时序弄颠倒,这样他们可以在潜入后想办法套出密码,然后再把密码说出来,而崔堂主的潜意识会以为他们一下子就能提供密码而放行。 “这主意行吗?”陈菲菲心里总感觉不太靠谱。 山崎玉自信地说:“我觉得应该可以,多亏了崔堂主脑袋已经糊涂了,这要是个正常人,神智清醒的话,这套把戏骗不过他,但是崔堂主的意识已经错乱了,我们再给他帮帮忙,把他搞得更乱,这样你才有机会,只是有一点,我在外面调整输入的时序,你们所说的话可能他不会立时就听到,所以他的反应就会更怪异,事先告诉你们,免得到时候你们不知所措。” 陈菲菲兴奋地猛拍他的肩膀:“真有你的!早就知道带上你准没错!” 山崎玉嘟囔着:“我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就看你到时候如何套出密码了,如果你没这本事,我做得再多,一点用都没有,而且这密码的形式可能不只是数字这么简单,你心里要留神,待会儿我会多留出一条信号,等你们进去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手心里握着一块怀表,当你按下按钮的时候,我这里会收到信号,此时怀表的指针就会停止,从这时候开始,你们对他说的话或者做的事都会被我截住,当你再次按下按钮的时候,怀表的指针就会继续走,此时刚才被截住的所有信号会一股脑发到他脑袋里,把他的意识搞得更乱,还有,”他停顿了一下,特意叮嘱道:“你要记住一个原则,在他的脑袋里,基本的物理定律不能被破坏,否则他的潜意识会马上察觉出来,到时候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陈菲菲眯着眼睛看着他:“我都知道了,师兄放心,记得还有我脑袋里的密码,还等着师兄给解开呢!”她说罢指了指自己的头,俏皮地笑起来。 这次宁文吉和陈菲菲脸上都插上了针,等他们准备完毕,山崎玉再次转动按钮,他们经历了和刚才一样的黑暗之后,再次来到悬崖顶上的虚拟县城。 当陈菲菲站定后,发现宁文吉并不在旁边,这也难怪,山崎玉早就说过,他们二人的意识共用一条线路,所以呈现出来的就是一个人的意识,这就相当于两人合体,一个身体里有两种不同的人格。 如果周围能找到镜子,陈菲菲真想马上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现在她看不到自己,只能看到崔堂主还站在城门口,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一千块袁大头。 “怎么又来人了?今天总有人来!”崔堂主怒气冲冲地说着,“你是谁?” 陈菲菲犹豫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可自己却张嘴说道:“我是宁文吉啊,老伙计,不认识我了?”她心里知道,这是宁文吉的意识在操控这具虚幻的身体。 “你是宁文吉?”崔堂主满脸狐疑地打量着她,“我说有点眼熟呢,怎么又不太像?” “我没变,是你变了,你最近身体不大好,老是犯糊涂。”“自己”又张口说话了,陈菲菲就像躲在面具后的影子,对这种感觉很是新鲜。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崔堂主沮丧地说道,他眼睛看着地面,神情黯淡。 “我想到城里去可以吗?”这次是陈菲菲主动发话,趁着崔堂主不注意,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果然握着一块怀表,指针正慢慢转动着。 崔堂主说:“现在还不行,除非你替我找出一件东西。”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来,打开看原来是一张画,画着一堵墙,黑色的。 “这张画是程会长放在这里的,你如果想进城去,就得在画上添点东西,让我看了之后有那样的感觉才行。”崔堂主说道。 “那样的感觉是什么感觉?”这次是宁文吉问的话。 崔堂主说:“那种感觉我说不清,很奇怪,但是你必须给我画出来。” 陈菲菲心想: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密码了,原来他心里的密码还真不是什么数字,而是通过画面产生的感觉,程云彪虽说为人不堪,可心思的确缜密,把人的感觉当做密码,要想猜中画什么,还真是个难题。 “让我试试。”宁文吉说道,他接过崔堂主手中的毛笔,另一只手轻轻按下按钮,怀表指针已经停止转动,说明输入的信号已经被山崎玉暂时停止,他们要抓紧时间尝试。 宁文吉先在纸上画了一只狗,陈菲菲只看到他手臂挥舞,纸上却没有一点墨迹,看来这就是输入停止的意思,此时他们可以任意尝试,等会儿这些画面会一股脑地出现在纸面上。 陈菲菲也没闲着,看宁文吉画完,她也继续在纸上涂抹,她这次在墙头上画了一只鸟,两个人共用一只手臂,忙得不亦乐乎,不时偷偷看看手里的怀表,只要指针一刻没走,他们就要尽力尝试,将所有的可能都画出来,才有机会。 眼看着他们已经把螃蟹和包子都花在墙角了,陈菲菲心里琢磨还有啥能往上填的,突然想到了一句古诗:一枝红杏出墙来。干脆再画支杏花上去,心里想着,手上也没闲着,刚把杏花画好,再按动按钮,手心里怀表的指针又开始转动了。 崔堂主刚才看他手一直在画面上飞舞,可是没留下一点痕迹,只以为他是在构思,还没真正落笔,因此也没言语,而此时,所有添加的物件都出现了。 正如她之前想象的样子,崔堂主手里画面的墙边,开始快速出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还有西瓜和驴,刚才所有的输入此时一股脑地加到画面上,谁看了都得发晕,飞速转换的画面晃得崔堂主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突然他尖叫了一声:“找到了,就是这种感觉!” 他们定睛观瞧,画面停留在“一枝红杏出墙来”上,陈菲菲暗自庆幸:还真让我给猜中了,程云彪太不厚道,给他设的密码都是羞辱性的!这是什么感觉?就是当绿头乌龟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当然很奇怪,是本能所逃避去想的。 “你的感觉我帮你找到了,可以让我进去了吗?”陈菲菲得意地问道。 “感觉是有了,可为什么我会看到那么多东西?”崔堂主彻底被搞晕了。 “那是因为,”陈菲菲把嘴凑到他耳边,“你的神智已经不清楚了,出现了幻觉,我明明只花了一幅画,你为什么看到这么多?看来你已经不适合做这份工作了!” 崔堂主有些失望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看来我真的不行了,不光什么都想不起来,连眼睛都花了!”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转身慢慢离开,转眼间消失在城外的阴霾雾气中。 禁锢于头脑中的密码已经解除,他们可以顺利进城了,看来这座城市就是崔堂主记忆的映射,他破碎的记忆碎片,就掩藏在虚拟县城的角角落落,陈菲菲长出了一口气,不知道这些破碎的思绪会映射成什么形象。 第二十七章 追金童子(上) 这座虚幻的县城看起来和真实的没什么两样,估计从小耳濡目染,永定县城在他的脑子里产生了深刻的印记,他们(其实是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看到依稀的行人,这些人都长着相似的面孔,大众化的模样,没有哪张脸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就连格外丑的都没有,行人如树,路过一个又一个,这些人只是崔堂主记忆中的背景而已。 陈菲菲走在大街上,感到身上有些冷,天空阴沉依旧,地上光线阴暗,宛如黑夜即将来临,也许这就是此中场景的常态,不可言说。 陈菲菲还记得到崔堂主家里的路,进入他记忆后,她最想做的就是找到关于他家中发生的一切事情的记忆,就算是支离破碎的片段也好,至少她知道,被破坏丢失的记忆也可以凭借外力复原,如果她能重构崔堂主这段破碎的记忆,从技术上来讲,她丢失的记忆也就能复原出来,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她就能回想起这个夏天发生的事情,那些事情对她很重要,非常重要。 想到这里,她试图控制这具模拟混合躯体向那个方向进发,很容易就做到了,想来宁文吉也是一样的想法,两人才能如此默契,他们的思维关在一个躯壳里,两人却不能互通思想,只能靠着默契来配合,如果想法出现分歧,这个人就会表现得如同精神分裂症患者。 崔堂主的家被一块乌黑的云罩在下面,这片云压得很低,浓郁的灰色雾气贴着地皮,整栋房子阴气沉沉,就如同他们上次拜访时那样不怀好意,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丝毫的迟疑,抬脚迈入大开的门庭。 刚一踏进院子,她顿时感觉到一股愈发诡异的气氛,他记忆中的院落与她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景物依旧,可抬头大门上挂着一朵硕大的白莲花,用白纸糊的,她当时并没有多想,只觉得很不吉利,像是死了人的丧花。 进入院子后,发现每间房子前面都挂着这样的诡异白色莲花,她不由得心生疑惑,整栋宅院里没看到一个活人,看来在崔堂主的脑子里,这栋庞大的宅院只属于他一个人,直到她看到最后那间大卧房的堂屋里,正停放着一口大棺材。堂屋之外的院子里,并排坐着两口硕大的黑色荷花缸,缸中的水黝黑浑浊,墨绿色的睡莲叶子飘在水面上,每个缸里都开着一朵白色莲花,花朵不大,却散发出淡淡幽香,这味道似曾相识,正是她之前多次见识过的迷幻花朵的味道。 她正踌躇间,双脚仿佛不听指挥,径直走到棺材跟前,这口大棺材也是通身墨色,棺材表面很粗糙,摸上去沙沙的感觉,她知道宁文吉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因为她的视线里,两只手已经按到了棺材的盖上,她感觉自己的胳膊在发力,可自己并没有用意识去控制它们,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的感觉真的让她很不习惯,“如果有鬼魂附体的话,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恐怕那个附体的鬼很快就会疯掉。”她悻悻地想着,所以说很多鬼怪灵异之言,听起来言之凿凿,骇人至极,但如果真的设身处地去推断一下,就会发现其拗背常理之说常会导致互相矛盾,如果继续推断下去的话,得到的结论可能会很有趣,甚至是可笑。她就这样听任那两只有些颤抖的手搬开棺材盖子,同时兀自胡思乱想着。 当棺材盖子被扔到一边后,她看到满棺材的白色纸钱,此时清冷的风突然吹起来,违反常理的境地吹起的风也不寻常,都是贴着地皮往上吹,吹得人感觉就像站到一个齐膝深的冷水塘里一样,凛冽得令人哆嗦。 风把纸钱吹起来,天女散花般飘在空中,棺材里的纸钱纷纷被搅起来带到半空中去,她猛地发现棺材底下躺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崔堂主的老婆李氏。 她看到李氏躺在棺材里,正疑惑崔堂主怎么会认为自己老婆竟然死去了,李氏突然睁开双眼,正好和她眼神交汇,四目相对,她看到李氏眼睛里的清澈如水,和刺骨寒意。 李氏蓦地坐起身来,还没容她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被李氏牢牢抓住,就感觉那女人的手掌力道很大,好像一把老虎钳子一般,掌心粗糙如锉,死死拉住她的胳膊,让她无法脱身。 “给我钱!”李氏说话的声调冷冰冰,干巴巴,陈菲菲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开口,心想这女人还真是贪财,第一次张嘴竟然就是要钱。 “你看这不都是钱吗?”陈菲菲奋力想挣开她的手,她往空中努努嘴,示意李氏这些纸钱都是给你的,她的语调充满了讽刺,从心底里她没把崔堂主和他所谓的意识放在眼里,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入侵到别人的脑子里并破解他意识里的密码,这样的举动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给我钱!”李氏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根本不理会她说的话,纸钱被风吹起来,又纷纷落下,掉在他们头上,手上,李氏对这些白色的纸片毫无兴趣,突然,她的眼睛里露出惊讶的神色,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入侵者,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欣喜。 “你不是这里的人!”李氏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要读透她的心思。 陈菲菲一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紧张,在进入之前山崎玉曾经说过,如果崔堂主的潜意识发现她是入侵者的话,就会顿时产生警觉,到时候会调动全部的精力来攻击她,结果未知,李氏的形象其实也是她本人生前在崔堂主意识里的映射,代表的还是他的意识,在这个虚幻空间里的任何人如果察觉出她的异样,都是一件麻烦事。 她正担心自己是否身份暴露,李氏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轻声笑道:“你们就是上天赐给我的追金童子,我一直在等你们,终于来了!” 李氏的手掠过她的脸庞,她就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李氏的手干瘪得好像鸡爪子,她说的话又让人摸不着头脑,想必还是崔堂主已经丧失了逻辑能力,所以在他的头脑里发生的事情也大都没头没脑,让人困惑。 她本以为这些话只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发出的疯言疯语,谁料想李氏竟纵身一跃,从棺材里跳了出来,脸上带着令人费解的诡异笑容,两只手死死抓住她的脸,陈菲菲立刻感觉到脸上的疼痛胜过刚才十倍,她心想这女人真是疯透了,这一系列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李氏抓住她的脸,把自己的脸凑到近前,冷冷笑道:“你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在这个身体里有一对儿,你们是一对儿童男女,我要把你们做成追金童子!” 陈菲菲奋力挣扎,想摆脱她控制,她的身体早已经扭动起来,看来宁文吉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两个人发力,都不能挣脱分毫,想来这李氏的力气的确大得惊人。 “不信?我证明给你们看!”李氏嘴角微微上翘,只见她双眼一瞪,两条胳膊同时发力,陈菲菲就感觉自己左半边脸凉飕飕的,用眼角往左面一瞥,只见宁文吉的半边脸从那里冒了出来,李氏见状愈发得意,在她持续的大力拉扯下,陈菲菲和宁文吉渐渐分离开来,陈菲菲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左侧有一股强大的吸附力,本来就是这股力量使他们的意识结合在一起,现在硬生生被李氏给拽开,分成了两股。 陈菲菲这才知道自己嘀咕了崔堂主的潜意识,没想到他竟然发现了自己的形象是一男一女叠加而成的,而且能把他们区分开来,两人的意识本来是通过同一根电缆输入进来的,如果在头脑里把这两股电流强行分辨出来,这也需要花费很大的脑力,幸好他的主意识已经混乱了,没有识别出他们的身份,可眼下这局面,他们已经处于极度被动之中。 李氏用双手分别抓着两人的脸,把他们高高举在空中,他们的脚由于吸力,还不住地互相靠近,李氏见状,快步跑到庭院,把他们两人齐刷刷扔进了那两口黑色荷花缸里,接着双手合十,双目微闭,嘴里念念有词。 原本荷花缸里都栽着白色莲花,当他们落水后,这些荷花的茎叶竟开始蠕动起来,像捆粽子一样,将他二人捆得严严实实,那朵白莲花则爬到了他们头顶,同时院子里又刮起一阵阴风,将散落在地上的白纸钱卷起来,这些纸钱随风向他们飞过来,接着纷纷散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陈菲菲最后看到宁文吉的脸,他眼神里面充满了绝望,看来他一定是在后悔跟着陈菲菲入侵别人的头脑。 第二十七章 追金童子(下) 之后她的视线就被白花花的纸钱遮挡住了,她看到这些纸钱上都画着古怪的符咒,纸钱糊在她身上,随着李氏那死气沉沉的嘟囔声越裹越紧,她开始感觉喘不上来气了,接着是四肢僵硬,不能自已,当最后一片纸钱紧紧贴住她的眼睛时,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在这期间她可能昏迷了几分钟,她的意识在别人的意识里失去了意识。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泡在荷花缸里,只是突然矮下去不少,低头看看,发现自己变得白白胖胖的,四肢都变短小了,水中的倒影显示出她现在长了一张娃娃脸,再看看对面,宁文吉依然歪着脑袋漂在水面上,至今昏迷着,他也变成男童的相貌,只是眉眼轮廓还是能认出特征。 李氏狞笑着走到宁文吉跟前,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从水里拎出来,又抓住他的后脖领子,往地上甩了甩水,接着用一张黄纸做成的符咒贴到他的额头,陈菲菲看到那张符箓上同样写满了古怪的符号,在最上头也画着一朵莲花图案。 接着她把宁文吉拎到后花园,这里已经挖开了两个土坑,李氏毫不迟疑地把宁文吉扔到一个坑里,接着不停地往坑里填土,很快浮土就把宁文吉覆盖住了,李氏活埋了宁堂主后,转过身来想抓陈菲菲,可荷花缸里只有一滩污水,陈菲菲化身的女童已经不见了踪影。 原来她趁着李氏去埋宁文吉的时候,奋力爬出了水缸,在堂屋的桌子上找到了一本纸张已经发黄的古书,书的封面上也画着一朵白莲花,里面的字迹虽说有些模糊,但是不影响阅读,她发现这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歪门邪道的法术,其中有一篇就是专门讲这个所谓的“追金童子”,上面画着图和符箓的样子,字里行间都提到了白莲神教,陈菲菲推断这本书很可能就是白莲教留下来的,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城北茶馆的时候,曾听两个小汉奸讲起过一个关于白莲教的故事,这本书在崔堂主的脑子里还能留下这么清晰的印记,可见他之前一定读过很多次,对这本书记忆深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本书在永定城里肯定已经流传了很久,记得那晚他们夜探崔宅,在花园里见到的两具孩童尸体,看起来就是李氏用邪法做下的孽。 她正在那里看这本书,身后一个黑影慢慢逼近。 “你躲到这里来了,别跑,就差你了!”李氏张开双手,慢慢向她逼近。 “你以为把人埋到土里,就能给你找到金子吗?”陈菲菲冷笑道。 “那是自然,‘追金童子符’贴到身上,然后埋到土里,童子死后尸体白日不腐,百日后把童尸挖出来,就会得到一个全塑金身的童子像。”李氏得意地念叨着,这话和书中所言基本一致,看来她已经把全段背下来了,看来杀害儿童这件事还真是她做的,一个人贪财至此,不惜伤害他人性命,看来她死后被人改造拼接,也实属报应不爽。 “想要金子何必等到百天之后?”陈菲菲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我们可是上天赐给你的追金童子,现在就能给你金子!”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朝着堂屋正中央挂着的大穿衣镜看了一眼,那里面除了李氏,没有自己的身影,这说明在崔堂主的意识中,已经把她当成了从天而降的异类,自己的身份并没有暴露,所以山崎玉曾叮嘱过的不可改变物理定律的告诫,此时可以暂时放在一边,她要马上把宁文吉解救出来。 见李氏半信半疑,她一把将古书举起,然后跑向花园,李氏见白莲教古书被她拿在手里,便紧紧跟在身后。 陈菲菲来到刚才埋着宁文吉的土坑前,三两下就把他刨了出来,只见他全身上下金光灿灿,照的人两眼发花。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陈菲菲指着这个大金娃娃,得意的笑道。 李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这么一大尊金童子就躺在自己眼前,她半张着嘴,眼里露出贪婪的光芒。 “这是我的金子!”李氏叫道。 “这不是你的金子!”陈菲菲收敛笑容,厉声喝道,“你为了一己的私利,不惜伤天害理,做下残害小孩的勾当,天理不容,我俩虽是追金童子,却被上天派下来惩戒你的罪行!”她说罢捡起一根棍子,朝着金童子用力砸下去,只听得一声脆响,金色的外壳随之破碎湮灭,宁文吉还是孩童的相貌,正懵懵懂懂躺在地上,还没搞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快跑!”陈菲菲一脚踢在他身上,宁文吉反应倒快,爬起来一溜烟跑到远处。 陈菲菲刚想跑,却不料想李氏动作更快,上前一把将自己抓住。 “你砸碎了我的金子!”李氏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瞅着那么大一块黄金转眼间灰飞烟灭,让她几乎要发疯,“不过你还在我手里,我要把你的头割下来,让你再也跑不了!” 说罢从身后拽出一把钢刀,刀刃闪亮,她把陈菲菲夹在腋下,举刀要割。 陈菲菲心里暗叫不好,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财迷心窍,她虽然已经相信自己是天上降下的仙童,可为了金子,竟然要割下仙童的头,想想之前在后院里看到的两个孩童的首级,想必也是这样被杀死的,想要挣脱,才发现自己孩童的身体,力气和她自然比不了,要是真的被她割下脑袋,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去了,她突然想到山崎玉留给她的怀表,摊开手心看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这表是不会被丢掉的,不在自己手心里,那一定在宁文吉那里! 宁文吉站在远处,看到这场景也很着急,他的意识原本和陈菲菲是绑定在一起的,如果陈菲菲遇到什么不测,不知道自己将会如何,想去解救,但自己是个孩子的身形,打斗起来肯定不是对手,正为难间,猛听得陈菲菲朝自己喊道:“看看手心,快按!” 这句话提醒了他,摊开掌心一看,怀表果然在自己手中,于是赶快按下,此时李氏高举钢刀的手凝固在空中,他赶忙跑过去,把陈菲菲救下。 陈菲菲脚一着地,马上踮起脚尖,从李氏手中拿过那把尺余长的尖刀,在自己头顶上划开一道切口,像脱衣服一样,把包裹着自己外表的童子皮揭下,这一招也是刚从古书上看到的,这些符咒可以被钢刀划破从而破解,接着她又在宁文吉的头上划开一道切口,宁文吉也从中脱身。 “糟糕!,她看到我们的相貌了,怎么办?”陈菲菲看着如塑像一般的李氏,突然想到了这个禁忌,自己的形象被看到,就意味着身份的暴露。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在她和宁文吉之间发生作用,两人瞬间合为一体,也就是他们进来时本原的状态。 “这有何难!”她听到自己的嘴在说话,这显然是宁文吉说的话,只见自己两只手把钢刀送回到李氏手中,又把她的胳膊调整了一下位置,做成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接着轻轻按动怀表,李氏瞬时发力,来不及收回,手起刀落将自己的脖子切断,死尸大睁着双眼躺在地上,似乎心有不甘,陈菲菲最后一次和她的眼睛相对,看到她临死前脸上那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心里埋怨宁文吉下手太狠,可也知道除了这法子他们的确无计可施,李氏只有死了才能彻底安静,他们动手将她的尸体抬到堂屋的棺材里,将散落的纸钱放到她身上,除了那本古书,她悄悄放在了口袋里。厚重的棺材盖再次将她的视线遮盖住,她从棺材里冒出来,最终于这里永久封存,正是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宁文吉似乎余怒未消,他满屋子地转悠,从里面卧房里找出一盏煤油灯和一盒火柴,陈菲菲知道他想把整栋院子付之一炬,心里暗想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他们在崔堂主的脑袋里,这等于是当着人家的面放火烧人家的老婆和房子,一旦惹得他动怒,还不是给自己找麻烦,想劝他劝不了,只得将食指竖起,在眼前轻晃两下,表明自己的态度,宁文吉倒也识相,见她不赞成自己这样做,就放下油灯,把火柴揣进了口袋。 第二十八章 瞳魅(上) 从崔宅里出来,天空中开始落下阴冷的雨滴,本就晦暗的天色渐变成灰蓝色,雨如冰露碎销魂,梦若琉璃醉痴心,陈菲菲走在凄冷的细雨中,心里不由得惆怅起来,她是一个很容易被周围环境感染的女子,也有着这个年纪女孩所特有的矫情造作,只是环境险恶,大部分时候无从宣泄而已,眼下看到这天幕,感受着清冷的空气,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不由得湿润起来,只是不知道共用一身的宁文吉会不会有同样的感想? 她用手轻轻擦拭着头发上的雨滴,心想自己一旦惆怅之心涌起,便开始以己之心度人之意,“老毛病了!”她心里自言自语又自嘲,嘴角悄悄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她站在崔宅门口,看着街上稀疏行人,这些人行色匆匆,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来来去去,不知终点在哪里,远方突然出现一个急速奔跑的身影,那是一个人力车夫,她自从进入崔堂主的意识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人力车夫,他拉着一辆黑色的黄包车,他的出现带给陈菲菲很强烈的真实感,她顿时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个虚幻世界试图变得真实起来,而当她看到黄包车里坐着的那个人时,她的情绪瞬间紧张起来。 坐在车里的不是旁人,正是黑仙会的会长,程云彪!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她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和他不期而遇,程云彪低着头坐在车里,看上去若有所思,他低垂着眼皮,似乎没有注意到路旁有人正死死盯着他。人力车夫很快从她身旁经过,她下意识地打算追过去,两条腿却似灌了铅一般迈不动道,她心里一笑,暗想宁文吉这家伙又犯怂了!他怕程云彪怕到见了面都不敢出头的地步,转念又一想,既然有怕,就必然有恨,她唯有自己继续发力,用行动劝说宁文吉追过去,还好,她很快就恢复了对这个身体的控制权,看来宁文吉做出了妥协,暂时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 她终于迈开大步,想着雨巷中飞奔而去,在意识中奔跑的感觉是如此的畅快,这种飞速奔跑的快感是在现实生活中所无法得到的,身体轻的几乎没有重量,她感觉自己是在飞,很快她就看到那辆黑色的人力车,那辆车径直奔向永定俱乐部,陈菲菲稍稍收敛速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见那车停在俱乐部门口,程云彪只身下了车,走进了小楼里面去,待到人力车夫离去后,陈菲菲也随后跟进,走廊里很黑,走了没两步,她感觉自己的脚踢到了一个很硬的物件上,低头去看,发现就在走廊和大门的交界处,也停了一口大棺材,她心里骂了一声晦气,怎么到处都碰到这么不吉利的东西,接着用手掀开棺材盖的一角,看到里面躺着的人正是崔堂主本人。 她回想起崔堂主就是在这里被程云彪惩罚,变作了“木头”,看来在他的潜意识里也记得曾经发生的事儿,他把自己的形象映射在这里,似乎表明他的思想就是在这里被终结的,棺材里面除了他意映的“尸体”,还撒了很多纸钱在里面。 “这下他们两口子都在棺材里了!”陈菲菲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眼下她对崔堂主的棺材暂时没什么兴趣,他喜欢摆在这里就让他摆好了,她关心的是程云彪的踪迹。 整栋楼里除了她和棺材,似乎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她正纳闷程云彪不知去了哪里,就听见走廊的一头传来若有若无的说话声,声音很小,只有屏气凝神才能听得到。 她竖起耳朵想听个究竟,但是那声音瓮声瓮气的,她只得顺着声音的方向,来到一个小门跟前,这间房子正是自己此时顺利潜入并破解崔堂主的屋子,陈菲菲心里暗想这还真是巧,意识与现实的位置竟然重合了,她趴在门口,听到里面除了程云彪,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似曾相识,当她仔细回想时,却发现所有的印象都是模糊的。 声音就在门的后面,即使知道可能的危险,她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这扇门,自己此行就是为了寻找失落的信息,而有价值的信息往往潜藏在危险的地方。 屋子是空的,声音还在回荡,似乎是从另一侧的墙壁里发出来的,那面墙上还挂着田中小尾给黑仙会程云彪题的字,上书“忠义千秋”,不过怎么看都像是一种讽刺,字写得很富态,跟田中本人的体型很相像,要说有什么美感,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儿了,田中小尾会觉得他的字写得很漂亮,就算和中国的书法大家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可其他人就会有别的反应,比如眼睛不舒服,肚子不舒服等等,不一而足。 陈菲菲站在这面墙跟前,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之声,这声音飘荡在幽静的房间里,让人内心产生出一种暧昧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粉红色的霓虹光一样,只是轻轻在人的心尖上挠了挠痒痒。 她伸手在墙壁上上下摸索着,发现这面墙上有些细小的缝隙,这缝隙沿着田中小尾题写的竖匾的轮廓,整个看起来好像一个门的形状,“原来这里藏有暗门!”陈菲菲心里暗想道,“等出去了也要验证一下,看是不是真如他所想。” 陈菲菲的手搭在匾额上,她看到自己的手腕在微微地抖动,她和宁文吉都清楚程云彪就在里面,只要一推开这扇门,就会看到他的本尊,对于这位会长,陈菲菲倒是没把他放在眼里,毕竟房间里的小金属盒子已经说明了他的本质不过如此,他能干的事儿,陈菲菲也一样可以,所以她心里到是很随意,只是宁文吉还没有从那种恐惧的氛围下解脱出来,其实她还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光宁文吉从心底对程云彪害怕,他们所在的幻境主人崔堂主也一样有这种心结,特别是他们此刻就潜伏在崔堂主的潜意识里,情况随即将变得非常危险。 手轻轻一推,小门轻轻发出“嘎吱”的声音,门打开了半扇,陈菲菲向里面探头,眼前出现的场景让她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间密室空间很狭小,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桌子,都刷着白漆,程云彪光着膀子趴在单人床上,被单覆在腰下面,陈菲菲看到他身上的皮肤犹如鲤鱼般长满了鳞片,两只硕大的翅膀长在他的后背上,此时这对翅膀的另一端被屋顶的一个铁钩子挂住,他趴在床上,翅膀高高竖立着,好像一条船扬起了帆,一个穿着白色大褂头戴护士帽的女人正用指尖捏着一把手术刀,接着掀开他身上的鳞片,只见寒光一闪,手术刀在他的鳞片下割开一个直角形切口,接着这位“女护士”抄起一根大镊子,在身旁的小桌子上面有一个医用白瓷托盘,白瓷托盘里全是黑褐色的如麦粒大小的细碎颗粒,看上去就像土坷垃般不起眼,可她却用镊子夹住一颗颗粒,放在刚才割开的伤口里,看样子之前她已经在程云彪的体内放进去不少颗粒了,只见程云彪身上满是鲜血,他后背上成片的鳞片下面都渗出暗红的血沫子,就像一条刚被宰杀干净的鲤鱼。 程云彪趴在单人床上,由于疼痛嘴里不住地哼哼,陈菲菲心想这就是刚才**声的来源,想不到他竟然躲在这里,而且后背上的翅膀和李氏如出一辙,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看着他满身的鳞片和创口,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后背上都隐隐作痛。 “女护士”背对着小门,因此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仍然在那一边开刀,一边叮嘱道:“从今往后,一定要离火源远远的,这菌丝怕热,千万不能被烫到!”程云彪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咕噜声,就算是对她说话的回应。 “这笔钱会长花的值!”女护士还在说着,“等到五十天后,菌丝就会发育成熟,而会长背后的翅膀也就长结实了,那时候只要会长一飞冲天,将鳞片内的孢子悉数撒下去,全城的老百姓,包括皇军,就全都唯会长之命是从了,到那个时候,你的朝代就可以从永定城开始了!” 第二十八章 瞳魅(下) 陈菲菲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在脑子里搜索着这场景所代表的意义,她就这么愣了一下神的功夫,程云彪抬起头来,发现了她,他没有力气大声喊,只是虚弱地轻哼了一声,可能是没料到竟然有人在这里窥视让他突受惊吓,再加上浑身都是古怪的伤口,这个黑胖汉子短促地哼了一声后,竟然头一歪,昏了过去。 “女护士”听到程云彪惊叫,慌忙转过身来,陈菲菲看到一双细长妖娆的电眼,魅惑的双眼皮划着优雅的正弦曲线,两只瞳孔闪烁着蓝幽幽的光,从她明亮的蓝眸里,陈菲菲看到了自己的形象: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脸上长着一颗带毛的大痦子,这分明是崔堂主!可他不是躺在走廊的大棺材里面吗?什么时候附上自己的身了? 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被幻化成崔堂主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幅景象,陈菲菲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见到的,很可能是真实的一幕复现,自己的形象是被崔堂主的潜意识所赋予的,眼前的场景在之前就已经被看到并记下,也许这就是崔堂主被“罚做木头”的真正原因,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或许还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人。 想到这里,陈菲菲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女护士”来,只见她比自己略微高一点,嘴上带着医用口罩,头戴白色护士帽,整个脸庞除了双眼都被遮盖住,只是一绺长发从帽子里露出来,并弯曲着垂在眉毛边,从那双眼睛上来看,这张脸庞足够精致,足够迷人,陈菲菲向来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她觉得如果把自己的长相作为标准打一百分的话,张秋芳可以打九十分,这张脸仅从眼睛和眉毛上就比起自己来毫不逊色,如果这张脸露出来,怕是连自己都要被比下去了呢。 “女护士”身上穿着白大褂,透过半透明的布料,能看出她里面穿的是一件鲜红色的紧身衣,鲜艳的颜色衬托出她错落有致的身段,特别是这一切都被包裹在半透明的白色大褂下面,更显得诱惑力十足,陈菲菲感觉到自己的喉咙翕动了一下,这是宁文吉在用力地咽吐沫。 一个封闭的密室,密室里有一个神秘的漂亮女人和一个被厌恶和惧怕的虚弱男人,密室外是一个对女人充满渴望的强壮男人,当这三者汇合到一起的时候,屋外男人的情绪就会发生奇妙的转变,眼下的宁文吉就是这样,他看到漂亮的女护士和程云彪共处一室,至于他们在干什么他看不懂,也没有兴趣,他一直认为在崔堂主的意识中不会有什么好东西,直到见到这个戴口罩的女人,此时他突然想起了马丽,自己就是因为女色而背叛了程云彪,此时再次遇色,而且程云彪还这么虚弱,他眼睛一瞪,用力推那小门,想冲进屋内去。 女护士当然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她轻轻走到门口,身体轻轻一闪就站在了门外,顺手将门掩上,那双如杏核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宁文吉/陈菲菲的双眼,淡蓝色的瞳仁如同带点一般,让宁文吉看一眼就筋酥骨软。 “进去干什么?一个病人而已…”她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有些模糊,有些颤抖,对男人来说,就是诱惑。 陈菲菲听到自己躯体的喘气声都变得急促起来,这女人用双眼对自己放电,究竟意欲何为?难道仅仅是医生对病人的保护这么简单吗?那她刚才是在干什么? “有我在,你还想别的吗?”这声音低低的,从耳垂开始慢悠悠地爬进脑袋里,换来全身毛孔酥麻麻地颤动。 这女人的举动让她吃惊,为什么她要**自己?难道是因为她把自己当成了鬼?崔堂主的棺材停在前面,想来她应该知道,现在看到自己站在眼前,可能也令她困惑而恐惧,陈菲菲转念又一想,她此时的反应应该不是当时的真实场景,因为崔堂主看到这场面的时候,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就可以推断,此时她的反应,应该是崔堂主的臆想,这个女人他应该见到过,而且还动了其他念头,导致他意识里产生出这样的愿望,在幻境里实现。 陈菲菲想继续冲进屋子里,至少趁着程云彪昏死过去,看看放在他鳞片下面的小颗粒到底是什么东西,可这身体此时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宁文吉把双手搭在女护士的肩膀上,不想移动半步。 那女人的手掌,已经热辣辣地摸到了他的裤裆,即使如陈菲菲,都感觉到底下那个玩意儿已经血脉喷张,她心底里骂了一句:宁文吉你可真不要脸!女护士的手在他们共用的身体上摸索,眼睛里渐渐露出一丝疑惑,陈菲菲见状心里暗笑:这具身体的特征就是不男不女,你这个狐狸精没辙了吧? 女护士的手在他们的身体上游走,眼神里的疑惑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风骚的迷离目光,她的脸型在快速地变化着,比女人看起来更像个男人,似男似女模糊不清,陈菲菲发现她在主动地迎合自己的身体特征,她开始意识到这个女人也是一股潜伏于崔堂主思维中的意识流,它通过与外来输入意识做了简短的接触,就开始改变自己在思想中的映射,来麻痹外来输入的意识了。 陈菲菲不得不承认,“女护士”通过调整自己的外貌轮廓,将身形眼神变得中性化之后,对自己还是挺有吸引力的,男人女人有时候对“情欲”的要求差不多,在一个暧昧的空间里,有一个暧昧的对象做着暧昧的动作,换来内心深处的躁动不安。 宁文吉已经无法自持了,他叫了一声,张开双臂要扑到“女护士”身上。 那女人只是轻轻架住他,面带微笑地和他周旋着,修长的手指在他衣服里四处游走,要知道这感觉也传到了陈菲菲的意识里,她差一点也把持不住,只是意识一刻也没有放松,眼下这个女人是在拖延时间,屋子里只有程云彪,她是在等待程云彪醒过来,刚才她所做的事,就是把程云彪改造成人间怪物!如果情况按照自己推断的那样,一旦程云彪醒过来,他们可就摊上大麻烦了! 她试图提醒宁文吉赶快清醒过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连续在自己的大腿上狠掐,让他无心胡思乱想,她一试,这招果然灵验,宁文吉惨叫了几声,发现在剧烈的疼痛下,自己很难集中精神去想那些带颜色的情欲,他有些恼火地朝自己喊了一声,也许是咒骂。 “我要进去看一下。”陈菲菲冷冷地说道。 “何必呢?难道我没有她好看吗?”“女护士”娇滴滴地眨巴着眼睛,双眸清澈如水。 “要么你就摘下口罩,要么让我进去。”陈菲菲的语气很强硬。 “女护士”晃动着腰肢,想把身体靠到她身上,她也没拒绝,就势搂住。 “为什么不敢让我看你的脸,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陈菲菲说话间,伸手去摘“女护士”的口罩。 就在她手指碰到口罩的一瞬间,“女护士”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凄厉起来,原本蓝色如水的双眸开始浑浊,他们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温突然开始下降,女护士身后的小门里,开始传出沉闷的异样声响。 第二十九章 冰麒麟(上) 陈菲菲的手指还停留在女护士的脸上,她想伸手去摘下女护士脸上的口罩,此时整间屋子霎时间变得寒冷异常,女护士身后的小门被一股强劲的冷风吹开,这寒风极其刺骨冰冷,她放在女护士脸上的手指都几乎被冻僵,再看那女护士,整个人都被冻成了塑像般坚硬,由于极其冰冷,她的手指被粘在了女护士的脸上,当她把手拿开的时候,就听到女护士体内发出轻微的破裂声。 这种破裂的声音陈菲菲并不陌生,她刚到北平的时候,冬天喜欢到什刹海上去滑冰,有时候遇到冰面冻得不结实,脚踩上去的时候,脚下发出的就是这样的声音,听到这动静她心里一沉,莫非这女人被冻成了坚硬的冰块不成?这个猜想在几秒钟后得到了证实,女护士的身体表面上已经出现了条条裂纹,宛如即将破裂的精美瓷器,她的手指还停留在空中,这漂亮的女护士就在她脚下碎成了细微的冰晶。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一堆粉末,暗自懊恼自己这真是闯了祸,本想看看她的容貌,没想到竟然换来这样的结果,不过话又说回来,单从眉眼上看去,这女护士真的很想一个她熟悉的女人,那个女人曾经多次出现在她的梦魇里,本来能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却不想她竟破碎地如此干净彻底,脚下只剩下一堆粉末,女护士的真实身份再次陷入谜团。 陈菲菲揉了揉冻僵的手指,抬眼往门里看去,发现他们面对的麻烦还远不止这些,屋子里弥漫着白色的冷气,就好像三伏天进了冰窖时,所看到的那样云山雾罩,在白色浓雾的最深处,有东西正发出低沉的咆哮,是什么东西看不清,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发出这样声音的,绝不是人。 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这准是程云彪醒了,而且刚才引发的一系列事情导致崔堂主的意识开始抽风,他们早就知道崔堂主对程云彪带着深深的恐惧,眼下这种恐惧感会导致程云彪在他意识里的映射发生变化,那种无上的恐惧感会把程云彪变成具有超自然力量的神灵,一如黑仙的形象,或者其他样子,鬼、怪、精、灵都有可能。 就在这时,又一股冷气裹挟着浓密白雾喷了出来,陈菲菲刚才亲眼目睹了这冷气的厉害,赶忙闪身躲到一旁,这次身体的动作倒是十分及时,想必宁文吉也晓得这股冷气的厉害。 陈菲菲闪身躲避的时候,看到自己的鞋子和裤子上,都结满了细小的冰晶,密室的墙壁在颤动着,接着传来沉重的撞击声,伴随着每次撞击,整栋小楼都开始都动起来。 接着听见“咣当”一声脆响,连接密室的小门被撞碎,一头长相怪异的动物站在他们面前,这怪物长着人面(当然就是程云彪的脸),牛蹄,鹰翅,狮尾,周身覆盖着青绿色的鳞片,每块鳞片下面的缝隙里都向外喷射着冷气,怪物体型如小牛犊般大小,此时怒气冲冲看着他们,伴随着沉重的呼吸,两个鼻孔里不时喷射出慑人的白雾。 那怪见到他们后,不由分说张开大嘴,向外喷射冷风,陈菲菲他们早有防备,知道这怪来者不善,赶忙躲到桌子下面,在桌子椅子的掩护下,他们趴在地上,从桌子腿之间向前爬行,朝着门口逃去。 那怪也察觉到他们的意图,挥动四蹄在后面追赶,一路上把所有的缝隙里都吐满了冷气,一时间整间屋子里冷气弥漫,桌沿下面都凝出了冰柱。 陈菲菲一面狼狈地爬行,一面想着解决之策,这怪物是在崔堂主的意识里产生出来的,这也就是他意识里最令人恐惧的怪物了,他惧怕程云彪所以将他想象成一个吐着冷气的怪兽,可他为什么不把程云彪幻化成黑仙呢?要知道他们都是黑仙会的成员,而程云彪又是黑仙会的魁首,在他们的意识里,最令人恐惧的应该是黑仙才对,这怪物虽然狰狞,可身形并不算大,崔堂主此举意义何在?还是他纯属思维混乱,胡思乱想出来的?这个怪物的样子虽说狰狞,可她隐约想起曾在哪里见到过,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裤子口袋,口袋里放着那本画着白莲花的方术之书,她恍然大悟:这怪兽在在书里曾有过描述,当时和李氏打斗的时候她曾抽空瞅了一两眼,可并没有细看,现在想看又没条件,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她疑惑间已经爬出了屋子,猫着腰在狭长的走廊里向外跑,那怪物紧跟在后面,走廊空间不大,因此怪物的翅膀不能张开,要是到了外面…她突然意识到,决不能到外面去!一旦出去,他们将彻底陷入被动,可困在这栋小楼里,也不是个办法。 她想到了能将时间定格的怀表,摊开手掌一看,那表竟随着女护士一起变成了粉末,她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办事太鲁莽,想要看她的真容也太急了,估计宁文吉看到手心里那堆粉末,心里正狠狠骂自己呢!怀表没有了,看来要想想别的办法了,冷不丁一抬头,她看到了那口大棺材,在这个空旷的走廊里,那儿是唯一的掩护,身后的冷气和脚步声在逼近,她无奈之下只得抠开棺材盖子,然后爬进去,再把盖子紧紧扣好,这棺材的用料十分足,把盖子扣好后,里面黑得一点光线都没有,她趴在柔软的纸钱上,身体里蕴藏着两具灵魂,伴随他们的是旁边的一具死尸。 怪物很快追到跟前,她听到棺材外面噼噼啪啪一阵乱响,那是怪物用蹄子在棺材上乱戳,她刚才留意过了,那怪物的蹄子是圆头的,根本没法把棺材盖子抬起来,心里竟幸灾乐祸地想道:“我看你怎么进来!”要是宁文吉知道她会时不时没心没肺地瞎琢磨,估计打死都不会跟她进来。 那怪见没办法搬开盖子,恼羞成怒地围着棺材大吐冷气,即使躲在棺材里,她也能听到沉重的吐气声,棺材是木头的,冷气要想进来,还得花些功夫,趁着这个时间差,陈菲菲在里面弓起身来,她从裤兜里摸出那本古书,又掏出火柴划亮,借着亮光在书上查找起来。 很快她就翻到了那页图画上面,书上说这怪物叫“冰麒麟”,麒麟原本是祥瑞之物,可这冰麒麟是修炼邪术之人用自己的血供奉邪神,将自己转化而成的妖邪之物,其相貌与麒麟多有相像,只是麒麟是兽面仁心,而冰麒麟是人面而兽心,书中只是描述了一番如何做法能把自己变成这样一个怪物,但怎么破解却只字未提。她把这本书从前到后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破解的方法,这时火柴熄灭了,她懊恼地把书扔到一边,心想难道就得困在这里直到被冻成粉末不成?想自己冰雪聪明,反而被崔堂主的意识所困,让她心有不甘。 正烦躁间,陈菲菲突然想起刚才推门进去时,女护士叮嘱程云彪的一句话:千万不可以遇火。现在想来,这句话肯定是当时他亲耳听到的,也就是因为这句话,他变成了活死人,永远张不开口,可脑子里仍有印象,让自己得到了提示,现在想想,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意识将程云彪幻化为冰麒麟的原因,黑仙无可破解,而冰麒麟怕火,她现在还不知道现实中程云彪在搞什么鬼,但是他搞得这个鬼是有弱点的,在崔堂主的意识中,有弱点的东西,自然是配不上黑仙那至高无上的型格的。 第二十九章 冰麒麟(下) “既然有弱点,那就有办法了!”她在黑暗中兀自笑了起来,此时在她的脑子里已然想到了一套解决方案,“只是,”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要冒着很大的风险,这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外面的冷气已经透过盖子之间的缝隙,往棺材里渗透,她感觉自己的指尖开始发麻了,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想更多,于是她再次划亮一根火柴,开始部署自己的计划,此时的宁文吉再次识趣地保持静默,任凭她控制躯体安排实施。 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亮和热量,她把古书翻到“追金童子”那页上,咬破自己的手指,照着书上符咒的样子,在身下的纸钱上画起来,本来她对这些歪门邪法极为鄙夷,觉得这都是下三滥的招式,可来之前山崎玉曾经说过,禁止使用超自然的方法,如果一定要用的话,那就得按照崔堂主的意识所定下的规矩来,这套法术之前李氏使用过并且应验了,这就说明他的意识承认这些,只要是他的意识承认的,自己就可以用,而且用了也不会引起他的警觉。 棺材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低到她指尖的血都快凝固了,她往手上哈了口气,又划亮一根火柴,接着这些热量,她画下几十个符咒,然后她把这些纸钱通通塞进口袋里,以备需要时随手就能取用,又把书中的咒语反复默念了数遍,直到把它背下来。 接着她又在一张纸钱上用血写下:分身,你吸引程注意,我放火。这样几个字,用光照亮放在眼前,之所以不用声音,还是担心冰麒麟虽说人面而兽心,可怕它还是能听懂人言有所防备,这个计划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所以每个环节都要控制好。纸钱在眼前晃动了几下,她感觉到自己的头用力点了点,就明白那边宁文吉已经心领神会,干这事儿还就得两个人配合好才行,一个人来这个问题还真就解决不了。 部署完之后就要实施了,第一个问题是如何分身,他们没有李氏那么大的力气,得借助个外力才行,陈菲菲回想到刚才盖棺材盖子的时候,看到棺材内壁一侧有根钉子尖头露在外面,足有两寸长,想想那锋利的尖钉,她咬了咬牙,情况紧迫,也只能这么做了! 当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她的头脑里又对整个过程进行了一次推演,确定每个环节都要万无一失,稍有疏漏,他们二人就再也回不去了,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推开身上的棺材盖子,纵身跳了出去。 一跳出棺材,他们才感觉到外面真如数九寒冬般冰冷无比,棺材外面都结了一层冰壳,这样下去不出多久整个棺材就得给冻透,此刻她顾不上哆嗦,径直来到棺材旁边,看着长长的钉子投射出金属的光芒,她咬着牙把自己的胳膊重重拍在钉子上面。 钻心的疼痛差点让她昏死过去,鲜血顺着伤口往外流淌,冰麒麟看到人血,舔着舌头就要往前扑,可陈菲菲根本没给它这个机会,她忍着疼用力向后退却,好像拔河一样,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转瞬间她就感觉那股力量倍增为二,显然宁文吉也在发力,在两人共同用力拉扯下,她的身影渐渐拉长,如扯皮筋一般变成两个人影,钉在棺材上的还是她,而向后退却的是宁文吉。 冰麒麟显然没想到一个人竟然会变成两个,一时间竟愣住了,趁着它发愣的功夫,陈菲菲从口袋里取出画满符咒的纸钱,接着将它们洒向空中,嘴里念起咒语,纸钱如雪花般飘落下来,罩在他们身上,并不断裹紧,视野越收越窄,最终变成一片漆黑,随即她睁开眼睛,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白胖娃娃,看看自己也成了小孩子模样。 成功分身后,陈菲菲一点也没耽搁,她朝着宁文吉喊道:“快往外跑!”看那小孩子点了点头,转身往外就跑。 冰麒麟被刚才的变化弄得有点发蒙,当它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不过是两个小孩子,兴奋地舔了舔嘴唇,接着张开大嘴,扬起四蹄,朝着宁文吉奔去,想张嘴衔他,它想先把往外跑的咬住,它觉得只要把住大门口,两个孩子迟早都是它的口中之物。 陈菲菲见冰麒麟已经被宁文吉引过去,趁着这个短暂的时间差,她划着一根火柴,将棺材里的纸钱都点着了,然后把心一横,让火焰点燃自己的衣服,就在衣服上腾起火苗的那一瞬间,她张开双臂,冲着冰麒麟冲了过去。 冰麒麟撵着宁文吉到了门口,把他逼到一个角落里,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脸上露出狞笑,向前步步逼近,没想到身后一团火焰正向自己扑过来,等它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陈菲菲带着满身怒火,冲到它的身前,用胳膊紧紧搂住它的脑袋,火苗顺势蔓延到它身上。 冰麒麟淬不及防,被陈菲菲用这种不要命的架势紧紧抱住,情急之下它张开嘴向她喷吐冷气,也幸好借助这股冷气,陈菲菲身上的火势变小了,可它身上的火却无法熄灭,它的脖子没法往后扭,只见它青绿色的鳞片间开始冒烟,之前也冒烟,冒得是白色冷气,现在往外冒黑黄色烟,伴随着皮肉烧焦的脆响。这怪物被烧得浑身抽搐,痛苦地瘫倒在地。 陈菲菲见已得手,便松开它往外撤退,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一看,只见冰麒麟被烧得皮开肉绽,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味道,不知为什么,此刻她心里突然产生出一丝复仇的快感,这冰麒麟已经被灼烧得躺在地上,四蹄朝天,一动不动,全身的各个鳞片全都张开了,向外喷吐着热气,就像一只即将烤熟的鱼,随即一团火苗升腾起来,顷刻间死尸化为一坨焦炭。 “没想到这么容易!”她虚弱地笑了笑,接着感觉眼前发黑,双脚发软,宁文吉看她情况不妙,赶忙过来搀扶。 “快走!”她在昏迷之前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第三十章 隐喻(上) 陈菲菲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了山崎玉的脸就在近旁,他关切地注视着自己,那眼神让她的脸庞不觉微微泛红。 “我回来了?”她轻声问道,见山崎玉郑重地点了点头。 宁文吉已经站在她旁边,朗声笑道:“陈小姐还真是冰雪聪明,浑身是胆,面对如此危险的局面,竟能凭一己之力逢凶化吉,宁某真是佩服得很!” 陈菲菲无力地笑了一下,问山崎玉道:“现在几点了,是不是快天亮了?我感觉在里面呆了好长的时间。” 山崎玉笑道:“没多久,可能有一刻钟吧,我刚才听宁堂主说,你们在他脑袋里经历了离奇的冒险。” 陈菲菲疑惑道:“怎么才这点时间,我可是感觉过了好久,经历了好多事的。” 山崎玉说:“那是你个人认为,思维和思维的交互不需要很长时间,也许你在里面听别人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其实算起来,可能也就一两秒的时间,你做的事儿感觉很漫长,可是你闭上眼睛想想,这个过程你回想起来,也就是几秒钟的光景,出现时间差只能说明你掌控时间进度的能力不够,要是程云彪的话,估计不会有这么大的差距,这也多亏崔堂主神志不清,否则他要是醒过来发现时间对不上,一定会起疑的!” 陈菲菲点点头,心想这学长还真是博学多才,很多疑惑经过他点拨,就会变得清晰起来,她环顾四周,发现耿长乐不在屋里,遂开口问道:“我的高副官的?进去之前还在,现在到哪儿去了?” 山崎玉说:“我派他到门口望风去了,怕万一有人进来,咱们也好有个防备。” 陈菲菲笑道:“学长还真是思虑周全,小女子钦佩万分!”一边说着话,一边调皮地朝他眨了眨大眼睛。 山崎玉对她俏皮的样子毫无抵抗力,每次看到她这样子,心脏就跳得厉害,同时脸上热辣辣地,当着她的面总感觉很难为情。 陈菲菲忽闪着大眼睛,看到了墙壁上田中小尾题写的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只见她蓦地从凳子上蹦起来,快步来到竖匾跟前,用手指在匾额和墙壁中间摸索着,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一丝细微的缝隙。 接着用手掌贴着细缝往里稍稍使劲一推,小门应声而开。 “果然在这里有个密室。”她兴奋地嚷道,“宁堂主你过来看,当时那个女人就是从这儿贴到你身上的!” 她说话的嗓门很大,宁文吉抬头看看山崎玉,感到很难为情。 “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和程云彪什么关系?”山崎玉显然也对这个神秘女子很感兴趣。 “没看清她的样子,总觉得她很奇怪,好像从前见过一样。”陈菲菲若有所思,轻声嘀咕道,同时更用力一些,将门完完全全推开。 屋子里的摆设和幻境中一模一样,一张白色的单人床,一张小桌子,侧面墙上还挂着一面镜子,只是正对他们的墙壁上,多了一幅画,而陈菲菲见到这幅画,顿时愣住了。 这画看上去有些古旧,颜色倒还鲜艳,好像是过年时家门口贴的年画的风格,画面上有一对白白胖胖的大娃娃,看上去欢天喜地的,一个娃娃双手向天,天上飞着一只大乌鸦,奇怪的是这只乌鸦长了两个脑袋,每张嘴里都衔着不同的宝贝,一个嘴里叼着元宝,一个叼着玉如意,而这个娃娃正用手去抓五首黑鸦嘴里的金元宝,此娃娃脚下踩着一只喷云吐雾的麒麟,麒麟还背生双翅,脚踏彩云,在它跟前还有一个童儿,正用柳鞭赶着它朝前走。 陈菲菲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幅画,额头上渗出一层白毛汗,因为她还发现在画面上,站在麒麟背上的那个童子的身上,有人用墨笔写下了“陈菲菲”三个字,而且还重重地在她的名字上面打上了“x”,旁边还有备注“必除”,下面题写了日期:八月中秋。 “八月中秋!”陈菲菲想起来,那天正是程云彪请她吃饭的日子,吃饭的时候就小动作不断,最后还送了她一盆“红盏琉璃钟”,这花晚上可是给她惹了大麻烦,那这张画上的题字毫无疑问,肯定非程云彪莫属,她心里认定了这个结论。 这时候宁文吉和山崎玉也挤到跟前,他们同样对这张画很惊讶,因为他们都知道了发生在崔堂主的意识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知道就这么巧,刚从里面出来就验证了密室的存在,而且在密室里看到了幻境中看到的事物。 “我还以为宁堂主刚才说的那些东西都是崔堂主的臆想,现在看来还有原型,挺有意思的!”山崎玉砸吧着嘴,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墙上的彩画。 宁文吉也同样盯着这幅画,嘴里自言自语道:“真是巧了,可为什么刚才在崔堂主的脑海里,却没有看到它呢?” 陈菲菲鼻孔里轻哼了一声,冷冷一笑:“你刚才没看见,是因为崔堂主见到这间密室的时候,这幅画还没来得及挂上去,那时候这面墙上还是空白的,程会长还真是抬举我,把我的名字供奉在他头上,真是煞费苦心啊!”她轻蔑地看着对那醒目的“x”和“必除”二字,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山崎玉说:“画上的两个小孩应该就是追金童子了,他们踩着的就是你们所说的‘冰麒麟’吧?听宁堂主说你们在崔宅里看到了一本书,这些东西都是书中所记,现在又看到这样一幅画,想来那本书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但我有一件事感觉很奇怪,就如菲菲你所说的,崔堂主没看见过这幅画像,那他为什么会在想象中把你们映射成画上的样子?为什么不是其他怪兽?比如孙悟空和牛魔王,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宁文吉这时插了一句嘴,说起了一些关于这些怪兽仙童的典故,原来清朝中期的时候,直隶省很是闹过一阵白莲教,其标志就是一朵白色的莲花,这正与他们见到的那本古书上的标识吻合,那时候白莲教的势力极大,还曾一度打进了北京城,后来被官府调集兵马镇压,可是其在直隶河北一带经营甚久,旗下分支分会成百上千,纵然官府清剿,也难以一网打尽,那阵风声过后,这里还残存着一个分支叫“百义会”,这个百义会吸取了宗教被剿的教训,行事十分低调,据说其会员也都是以家族的方式向下传播,父子相承,每逢年节的时候,他们就刻模画板印制年画,印好后低价批发给各地的市集小贩,画的无外乎祥瑞之物,没有半点犯忌讳的东西,加上价格便宜,画工也好,倒在永定一带十分畅销。城里乡里的老百姓,家里多少都有他们的年画,只是出了这片地界,这种画就少了,这幅画上的瑞兽原叫“青麒麟”,两个娃娃就叫“追金童子”,取其恭喜发财之意,而最上头的双头乌鸦叫“双头乌”,传说它的两个脑袋都能衔来宝物,也是祥瑞之鸟。除了这些灵童仙兽,还有金鸡玉兔大红鲤鱼等等。这幅画在以前,就是一张极其普通的年画,这里的老百姓看到了,根本不会引起半点注意。 本来他看到这幅画也不会在意,但是由于刚刚进出崔堂主的头脑,在他的脑袋里看到的那本书,却着实的奇怪,原本大家谁也不会关心追金童子是怎么来的,青麒麟和冰麒麟到底有什么关系这样的话题,但是刚才他也看到了那本书的内容,只能说是诡异邪性至极,他万没想到那些所谓的祥瑞竟然是妖法炮制出的邪祟,更令他吃惊的是,这些事情崔堂主应该早就知道,而且他全家都在研究这种邪法,看来他家应该就是“百义会”的信徒,而且还是“黑仙会”的堂主,崔家这样复杂的身份,也的确令人咋舌。 陈菲菲咬着嘴唇,当宁文吉说这些旧事典故的时候,她眉头微蹙,脑子里又把所有的经历重新拼在了一起,最后缓缓抛出了一个结论:崔堂主一家在后院挖坑埋死孩子,根本就不是因为他老婆贪财求金,而是他在准备要对付程云彪! 第三十章 隐喻(下) 宁文吉和山崎玉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样的结论,便追问其缘由。 陈菲菲说:“李氏的确贪财,可犯不上为了点钱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自家宅院里干杀人的勾当,那本古书我刚才看过了,里面的记述详尽而有条理,不可能时崔堂主臆想出来的,只能说这本书他已经背得烂熟于心,如果真如宁堂主所说,这些年画和怪兽的形象早就为老百姓所习惯,那说明崔堂主一家就是‘百义会’的门徒,宁堂主刚才说到的那些动物,我还记得那本古书上都有描述,虽然书中没有明说,但从这张画上可以看出,‘追金童子’能克‘冰麒麟’,你看那‘冰麒麟’虽然狰狞,但两个童子一个踩着它,一个牵着它,它倒也服服帖帖,想来那些邪祟自有相生相克的说法,而且从五行上来说,追金童子显然属金,位于西方白虎位,本来麒麟属土,居于天之正中,可冰麒麟并不是正经祥瑞的圣兽,乃是邪教用其形象幻化出来的邪祟之物,因此本性上不能列正中,冰乃水性,水土相加,显然生木,位于东方青龙位,也属相克之位。崔堂主既然干这行,自然知道这些道理,便在自家做下‘追金童子’之法,想克掉程云彪,至于他为什么要和程云彪作对,我想正因为他无意中撞见了程云彪的秘密和弱点,宁堂主你还记得咱们闯进密室的时候,听到那个神秘女子对程云彪所说的话吗?” 宁文吉拍着脑门说:“那女人说一定要躲开火源,说那孢子最怕火!” 陈菲菲说:“这就是程云彪一定要对他灭口诛心的原因,自己的软肋怎可让别人知晓?显然崔堂主也清楚这一点,他知道日后程云彪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回去后就开始准备了,他没别的办法,只能想到用追金童子克掉冰麒麟的方法,在自家院子里用邪法制作迷信邪祟之物,只是没想到他的追金童子还没出来,程云彪已经抢先下手,利用黑仙把他除掉了,崔堂主虽然成了活死人,可内心对程云彪还是心存怨恨,宁堂主你还记得咱们闯进密室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形象是谁吗?” 宁文吉说:“就是崔堂主本人,可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陈菲菲笑道:“这就说明,从咱们推开密室门的一刹那,崔堂主的意识就把咱们当成了他自己的化身,他心里对程云彪有怨气,可又知道自己已经被他搞成了活死人,明着现身违反常理,于是就小小地自私了一把,把自己的棺材停在了走廊里,他知道咱们看过了那本古书,就往棺材里放满了纸钱,就是为了提示咱们,能用追金童子之术灭掉冰麒麟。” 山崎玉问道:“菲菲你这套分析我还是比较赞同的,但还有个问题,为什么崔堂主要把程云彪想象成冰麒麟,而不是其他更厉害的东西,比如黑仙或者其他大仙呢?” 陈菲菲指着那张小床说:“因为程云彪有弱点啊,他怕火!谁都知道黑仙无所不能,什么都不怕,他程云彪既然有弱点,自然不配被当做仙来供奉了,所以崔堂主才心有不甘,刚才我说过了,冰麒麟从五行分析上,应属木性,居青龙位,不是主格。至于你说的为什么偏偏是冰麒麟,这个我现在无法解释,只能说也许在他们内部早就有类似的比喻,这点程云彪本人也是默认的,要不他怎么会在年画上把我画上叉又标注为‘必除’呢!”说到这里她又皱起鼻子,得意的笑起来,能让程云彪处心积虑废寝忘食地怀恨在心,让她心里感到莫名的痛快。 山崎玉满怀钦佩地看着陈菲菲:“菲菲,你可真不简单呐,从崔堂主的脑袋里呆了一刻钟不到,就找到了这么多线索,我看你应该改行去当侦探了!” 陈菲菲微笑道:“学长这是哪里话,没你的帮助,这事儿我可办不成!我早就说过,将来我的脑袋,还指望学长来打开呢!”她说着又调皮地甩起自己的长发,山崎玉站在她旁边,闻到姑娘头发上散发出来的幽香,面带羞涩地傻笑起来,他这个人本就不善于和异**际,跟姑娘尤其是漂亮姑娘讲话,说不了两句就会害羞,特别是陈菲菲这样牙尖嘴利的小美女,几句话就能让他脸发烫。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转到那张单人床跟前,看那白色的床单尽管已经洗过,可上面还能看到明显的血迹。 “孢子,菌丝,血迹,程云彪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在提问。 陈菲菲走到他身后,看着他并不高大的背影,轻声问道:“你真相信我们所看到的吗?” 山崎玉说:“这段记忆里的所有的场景都是井然有序的,而且崔堂主用他仅有的一点理智一直维持着所有的情节,所以不可能插进一段臆想的片段,我是脑科医生,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陈菲菲叹了一口气:“那恐怕不是个好消息,程云彪这次恐怕要搞出一个大阴谋来,而且我们还不知道所有细节,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时间,只怕他要是阴谋得逞的话,城里的所有人都会有大麻烦。”说罢她转到床单跟前,用纤细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起来,在靠墙的一角又发现了一块清晰的血迹,便将这块沾血的布条扯下来,放到了口袋里。 山崎玉微微一笑:“怕什么,有咱们在,不会让他得逞的!何况就算没有全部细节,可咱们掌握了他最致命的弱点,这还不够吗?” 陈菲菲也笑了:“就是,我是追金童子,他是冰麒麟,我就是来克他的!连崔堂主都盼着我把他除掉呢!说实话,程云彪不足畏惧,我现在总是想起那个神秘女人的脸,一想起来就心神不宁,宁堂主也一样吧?” 宁文吉被她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自然地笑着,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女人真的很奇怪,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而且总感觉她隐藏在程云彪的身后,让人汗毛发直!” 陈菲菲瞟了他裤裆一眼:“是那儿发直吧!”山崎玉站在一旁,感叹这小丫头真真嘴里不饶人,谁要是有点把柄落到她手里,那将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儿! 他们三个在里面说着话,耿长乐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进门就低声嚷道:“别聊了!外面有人进来了,快点想办法撤吧!” 这时崔堂主突然睁开了眼睛,看了一下屋里的几人,张口叫道:“是你们杀了我媳妇!是你们杀了我媳妇!” 众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了一跳,平时把他当死人看,这会儿一喊叫,还真以为是僵尸还阳了,耿长乐一见这场面头都大了,外面有人进来,屋里这活祖宗还突然醒了,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陈菲菲灵机一动,她故作严肃地对崔堂主说道:“你媳妇不是我们杀的,是外面的人干的,你要想报仇,就去找他们!” 崔堂主蓦地一下站起身来:“报仇!出去!”说罢迈开大步往外就走。 一出门就撞见黑仙会的另一大堂主:冯保。 冯保这天恰好有事,来总部拿点东西,一进大门就听见有人在里屋说话,他心里就警觉起来,蹑手蹑脚往前探视,想看看密室里究竟是什么人,没成想刚走没几步,突然见到一个小个男人横身闪出,见到自己也不答话,张开双手就卡住了自己的脖子,慌乱中他认出来人是崔堂主,心里更加骇然,心想崔堂主都变成僵尸一样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要袭击自己?惊骇之中,他用手架住崔堂主的胳膊,想赶快脱身,谁知崔堂主力气很大,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挣脱,脱身之后见崔堂主瞪着眼,张着手又要上前,他开始害怕了,慌乱中飞起一脚兜到崔堂主的小肚子上,随即转身逃走。 众人躲在屋里,直听到走廊里再次安静下来后,才出来观察情况,发现崔堂主躺在地上,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山崎玉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又探了探颈动脉,无奈地摇了摇头,众人见状皆默然,矗立,悄然离去。 他躺下的地方,正是幻境中停放着他棺材的位置。 第三十一章 结盟 庞越庞县长最近压力很大,他的压力全都来自于那四个被俘的八路,先前程云彪定下诡计,在那次激战中,抓到了四名八路军俘虏,一直就关押在日本宪兵队,最开始的时候,渡边一郎亲自审问,他满怀希望能从他们嘴里打听到八路军军分区所在的位置,可几轮审问下来,他也不得不佩服这帮人的骨气,尽管被折磨地死去活来,可就是每一个人开口,渡边一郎审问了一个多礼拜,换来的除了一脸带血的吐沫,别无其他。 渡边对此无计可施,打算让手下的汉奸来审,本来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黑仙会会长程云彪,此人最擅长读心的法术,而且心狠手辣,审问犯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又担心此人阴阳莫测,变化多端,况且日军此次获胜,就是用了他的主意,如果再把审问犯人的活儿再交给他,岂不是表明大日本皇军无能,自己抽自己的脸。想到这里,他暂且把这个念头往下压了压,这时庞越这个名字出现在他脑子里。 庞越担任永定县长多年,为人小心谨慎,而且看起来对皇军忠心耿耿,把犯人交给他审问,也是不错的选择,只不过这个人能力平庸,渡边对他的印象十分一般,认为这就是个老好人似的人物,担不起大事,但眼下手里无人可用,也只有矬子里拔将军,让他出头了。 庞县长接到指令,心里也是惶恐不安,眼下程云彪对自己明着暗着步步紧逼,在日本人那里说尽了自己的坏话,他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眼下交给自己审问俘虏的任务,可能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要是这件事办不好,自己县长的位置恐怕真的就要做到头了。 正因为如此,他审问的时候格外卖命,各种酷刑一并用上,牢房里彻夜烧着火炉,盛满沸水的铁锅在旁边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蒸汽弥漫,空气中飘荡着血腥味,四位战士被打得不成人形,身上没一块好地方,可依然牙关紧要,屹立不倒。 随着时间的推移,庞县长的热情渐渐冷却下来,他认为这四个人根本不可能透露出有价值的情报,而渡边一郎的每次询问,都会让他有如履薄冰的感觉,为了应付,他只能回答:“快了,他们就快招了。” 直到前一天,他仍然这么回答的时候,渡边一郎忍无可忍,厉声呵斥道:“八嘎!什么快了?几天前我问你的时候,你就说快了,怎么到今天还是这句话,你的无能的干活!蠢材!废物!” 挨了一顿喝斥后,庞县长心里开始发慌,可他又有什么办法?这四个人骨头硬得很,打死他们容易,可要撬开他们的嘴,真难! 正因如此,这两天他茶饭不思,整天唉声叹气,又绞尽脑汁可最终黔驴技穷,所有逼供的法子渡边都用过了,要是管用的话也不会轮到自己,利诱的法子也试过了,酒肉大洋女人照亮了冷墙灰暗的色彩,烟草和鸦片的味道在铜头皮带和辣椒水里绽放,喧嚣后仍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绝望的情绪开始在他心里蔓延,就在这时,陈菲菲突然造访,请他到和顺居酒楼吃饭。 本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对吃饭一点兴致都没有,可陈菲菲眨着大眼睛面带神秘之色对他说,饭桌上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商量,而且这事儿还跟他庞越本人有关,庞县长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了,其实他从陈菲菲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里,就猜出此事十有**跟程云彪有关。 和顺居的二楼有雅间,菜上齐后把门一关,屏退伙计,就可以开一个小型秘密会议。 参加这场饭局的一共五个人:陈菲菲、耿长乐、山崎玉、宁文吉和庞越。大家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走到一起的,庞县长和这些人都认识,彼此见面也就不再客套。在饭桌上,陈菲菲告诉庞越,程云彪及黑仙会正在策划一起大阴谋,至于这消息是怎么来的,她并没有说,庞越也没有问,众人的矛盾焦点都集中在程云彪一人身上,会议的议题很快就转向如何对付他这个问题上来。 庞越看到一提到如何应对,那三个男人就不再说话,眼神齐刷刷地都盯着陈菲菲看,就知道这个小丫头才是他们的主心骨,而他之所以来,也是因为陈菲菲的缘故,既然她能召集众人开这个会,就说明她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 果不其然,陈菲菲就属于那种给杆儿就上的主儿,一见大家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还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然后转向宁文吉,问道:“宁堂主,程云彪那天为什么突然要让你和赵兴义抓我?” 宁文吉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陈菲菲又问道:“他最近手头是不是有点紧?” 宁文吉说:“嗯,他自从知道崔堂主私藏的一千多块现大洋不见了以后,就总是忧心忡忡的。” 陈菲菲淡然一笑:“原来如此,那你现在赶紧吃饭,吃完饭后就去找他,告诉他你刚才又到崔家宅院去了,本想去寻找现大洋的,可不想在那儿发现了一种奇怪的摆设,那摆设是如此这般…”她趴在宁文吉耳朵上耳语了许久,宁文吉听罢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她又接着说:“以程云彪的性格,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肯定会在今天晚上潜入崔宅,这时候就得借助县长您的力量了。” 庞越问道:“我能帮什么忙?” 陈菲菲说:“程云彪今晚偷偷潜入崔宅,崔宅的命案是县长您负责督办的,等到他出现的时候,您就可以带着手下人突然杀出来,因为崔宅现在是由县政府负责看管的,您完全可以按私闯犯罪现场的罪名拿他,他要是敢抵抗,就下命令当场正法!”陈菲菲说到“正法”两字的时候,收敛了笑容,眼角楞起,透出一丝杀气。 庞越说:“就这么简单?” 陈菲菲点点头:“就这么简单,他一定会来,来了就是他的错,到时候就看您的了!” 庞县长思虑许久,最后好像下决心般握紧了拳头。 陈菲菲举起酒杯:“诸位同心合作,大事可成,干杯!” 庞越端起酒,一饮而尽。 第三十二章 追金索魂阵 陈菲菲坐在桌前,他们都按照自己的部署各自行动去了,只剩下她无言独坐西楼,把酒临风敬月影,与刚才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不同,此时的她疲惫地靠在座椅上,脸色苍白,神情无助。 命运无常,把她阴差阳错带到永定,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县城,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自己现在应该身在何处?也许这个结果早在毕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就算不在这里,她也会身处其他城市,做着类似的事情吧。处处为家即为无家可归,家世富贵不能代替心灵的藉慰,孤单的心,漂泊的人,寂寞的影,惆怅的情,人前的没心没肺,肆无忌惮和转身之后的空杯灌泪就像一张纸牌的两面。 喝完最后一杯酒,她用手掌在精致的脸盘上轻轻摩挲了两下,伤感的时间已过,她要马上调整思绪,永定城不大,可处处暗藏你死我活的生死斗争,该清醒的时候,一定要万分警醒,否则,能留给自己的表达空间就只有墓碑铭文上的被矫揉造作之能事了。 来到崔宅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大群的乌鸦在头顶上飞过,夕阳西下,晚鸦归巢,崔家久未沾染人气,更显一片萧杀。 耿长乐正在花园里忙活,地上已经挖出了一个深坑,按照她的要求,这坑挖得两尺深,直径也约两尺,眼下耿长乐正在挖第二个坑。他挥动着胳膊,健壮的身体带着细长的镐头,在空中舞出优美的姿势,充满了力量感,也带给她充足的安全感。 “山崎玉呢?还没来吗?”陈菲菲环顾四周,并没见到那位学长的身影。 “那个日本人啊!你不是交代他去医院那东西了嘛,这么远的道儿,哪能这么快!”耿长乐伸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眼睛始终没离开地面。 陈菲菲就势找了块石头坐下,笑眯眯地看着耿长乐刨地,由于酒精的作用,她的脸蛋微微泛红,在夕阳照射下,好像即将成熟的苹果。 “想什么呢?”耿长乐见她半天没说话,感觉很奇怪,这可不是她平素的风格。 陈菲菲轻叹道:“眼看就要动手了,心里很不安。” 耿长乐狠狠地把镐头砸进土里,浓重的眉毛倒竖起来:“他祸害了那么多人,干了那么多坏事,消灭他是为民除害,应该高兴才对!” 陈菲菲呆呆地望着土坑:“他的确罪有应得,我是担心计划里会不会有疏漏,让这么多不同背景的人同时做事,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导致计划失败,我又不是神仙,怕没这个能耐把事儿抓好。” 耿长乐嘿嘿笑了两声,打趣道:“我看你快成了神仙了,要不说人和人不一样呢,我就没你这样的本事,能把八路,鬼子,汉奸,反动会道门头子召集在一起,为了一个目的帮着你跑腿!” 陈菲菲忧心忡忡地说:“正因为这样,才让人担心呢!这都什么时候了,山崎玉怎么还不来?”她随即站起身来,围着耿长乐不停地转圈,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 又过了一刻钟光景,山崎玉提着一个玻璃瓶子急匆匆地赶过来,瓶子里装了半瓶水,水里泡着一块像煮熟了的鸡蛋黄一样的东西。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山崎玉见到陈菲菲先毕恭毕敬给她鞠了一躬,“课长一直在我办公室里走不开,他刚走我就弄到了这个。”他一边说话一边把玻璃瓶子在陈菲菲眼前晃了晃。 日本人特有的时间意识和礼貌在这时起了很大的作用,陈菲菲刚才等得有些恼火,本想见到他后抱怨几句,可他一见面的表现让她的怨念硬生生熄灭了。 “这是白磷吧,就这么小点,能行吗?”陈菲菲用疑惑的目光审视着他手里的瓶子。 山崎玉咧着嘴嘟囔道:“你就知足吧,就这点还是趁我们课长不注意的时候从实验室里偷出来的,你要这东西又不早说,我们那是医院又不是化工厂,能找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陈菲菲皱起了眉头,可有不好说什么,眼下确实条件有限,能找到这些东西,就是靠大家开动脑筋想办法弄来的,转念又一想,当时在医院里,豆大的一小块白磷,就让张秋芳变成了那副惨状,想来这东西的威力应该足够大。 看看耿长乐第二个坑已经挖好了,天也快要擦黑,她得抓紧时间把阵势摆出来,好等着程云彪自己送上门来。 首先她带着耿长乐和山崎玉从崔宅前面找出两个咸菜坛子,这种坛子当时在北方家庭里几乎家家必备,北方人好吃腌咸菜,这坛子用陶土烧纸,通体黝黑,高约两尺多,直径一尺五左右,顶上有个木头盖子,他们把咸菜坛子放到土坑边上,接着在不远处扫开浮土,两个小孩的骨骸还在下面的土里埋着,三个人毕恭毕敬把骨骸连同下面底衬的衣服轻轻启出来,放在已经洗刷干净的坛子盖上。 耿长乐找来几根线香,点燃后立在骨骸前面的土堆上,三人对着香火默默站立,过了一会儿,陈菲菲小声说道:“孩子们,我知道你们死得冤屈,本想早点让你们入土为安的,可眼下有个坏人在县城里作恶,还得请你们帮忙,早日除掉坏人,早日让你们超生投胎!”话音一落,三人齐刷刷向两具骨骸鞠了三躬。面对死者,他们还是满怀敬畏之情。 鞠躬完毕,两个男人动手将衣服连同骨头放进咸菜坛子里,每个坛子里放一个,陈菲菲将早已做好的,画着符咒的纸钱塞进坛子里,又从地上抓起一把细土,往每个坛子里撒进去一些。 之后耿长乐点起一根蜡烛,他举着蜡烛在每个坛子口停留了一会儿,一方面是为了耗尽坛内的氧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水汽蒸发,这两者都会导致白磷自燃,平静无风的天气正合适干这个,在他烧坛口的时候,山崎玉也动手用筷子将白磷夹出来,然后将其涂抹在坛盖的底部,白磷质地很软,他涂抹完后,又拿了些纸钱粘在下面,等耿长乐烧好坛口后,他迅速将盖子扣在上面,接着又在边缘处涂了一层泥浆,泥浆涂抹地很薄,既能密封整个坛子,又可以不费力地揭开盖子。 坛子封好后,陈菲菲在每个坛子外面又贴上用红字黄纸画成的大符,这些符箓的形状都是她在那本古书上看到的,最后,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密室里撕下的沾血的布条,分成两份塞进木盖的缝隙里,外面要露出一些,由于没有程云彪的生辰八字,因此就只能把带着他血迹的东西和符咒联系起来,陈菲菲也清楚这种仪式化的东西本无多大意义,不过既然是精心布下的局,那整个过程就得像那么回事儿。最后将两个坛子半埋在土坑里,上面撒上一层香灰。两个坛子坐西向东,此时天色渐暗,夜风徐起。 “这东西管用吗?”耿长乐对着秋风,凝视着在夜色中显得愈发诡异的咸菜坛子。 “当然管用!”陈菲菲自信地说,“这可是正经的‘追金索魂阵’!” 山崎玉笑了:“我从来不相信什么迷信法术,不过这回我确信这两个坛子绝对能要了程云彪的命!就是要用追金童子索他的魂!” 陈菲菲说:“这个局咱们算是布下了,这只是第一招,冰麒麟怕火,咱们放两个火坛子在这儿等着他,万一要不了他的命,咱还有后手,庞县长还没动静吗?” 耿长乐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看那家伙不太地道,该不会半路掉链子吧?最好还是别指望他,就用这个‘追金索魂阵’解决问题才好!” 陈菲菲白了他一眼,抢白道:“咱们干嘛来了?费了这么大工夫摆出的架势,我可不想白费,这次如果不成功的话,日后他一定会更加警觉,恐怕咱们就没机会了,正因为这样,我才要留后手,今晚决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再说宁文吉,受陈菲菲嘱托去给程云彪报信,尽管早就把该说的话背了无数次,可见到会长的时候,心脏还是跳得厉害,他心里有鬼,自然胆子就发虚,有时候程云彪一个无意的眼神就能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程云彪最近也是诸事不顺,急需的现大洋凑不出来,手下的得力干将赵兴义又被渡边一郎击毙,再加上渡边让宁文吉给他带来了严重的警告,他也知道日本人已经不再信任他,前两天就连冯保到自己的老巢永定俱乐部去,竟然都见了鬼,遇到不知死活的崔堂主闹僵尸,冯保虽然脱身,可受惊吓太重,回来就病了,眼下黑仙会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手里能用的只有宁文吉了,尽管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不顺眼,可还是强忍着没发作,还要假装热情地寒暄几句。 宁文吉找着机会,神秘兮兮地凑近程云彪,告诉他自己和赵兴义那次偷袭陈菲菲失手后,无意中曾听她说起在崔家藏了一千块现大洋的事儿,特意在今天偷偷溜进崔家,打算寻找这些钱的下落,可无意在崔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接着把追金索魂阵的布置简单描述了一遍,这些话都是陈菲菲事先教给他的,说的时候还得装作自己并不懂得其中奥妙,他是假装不知道,可程云彪知道,他一听就紧张起来,想想自己最近的窘境,很自然地就往这方面联想,他后悔自己当时在崔家的时候没往花园里留意,想不到崔堂主早就布下杀局,一直在暗算自己。想到这里,他心里那股无明业火腾然而起,明晃晃按耐不住。 “这还了得!”他凭空喊了一句,吓得宁文吉浑身一哆嗦。 “原来根子在这里!”他嘴角随即浮现出一丝冷笑,既然根子找到了,剩下的也就好办了,只要把它拔掉,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他心里盘算着,事不宜迟,最好马上就动手。 想到这里,程云彪毫不迟疑,拉起宁文吉,又叫了几名徒众,手里都抄着家伙,趁着天黑,一行人直奔崔宅而来。 由于崔宅已经被县政府接管,程云彪也不敢贸然砸开大门直接闯进去,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也都翻墙而入,夜色已深沉,大院里一片漆黑,只听得风吹落叶沙沙响,杜鹃啼血落西厢。 第三十三章 逆鳞(上) 宁文吉带着程云彪来到后花园,将那两个咸菜坛子指给他看。 明月当空,火把熊熊。 看着这两个坛子,程云彪的脸微微颤抖着,他知道这两个坛子摆在坐西向东的位置是何含义,又看到坛子上贴的黄纸符箓,心里就清楚这是白莲教的法术叫“追金索魂阵”,专克五行属木之人,取两个孩童的首级放在坛内,盖子上贴上要害之人的生辰八字,放好位置后,七七四十九天后,被克之人就会全身溃烂而死,想想崔堂主看到自己的日子,到今天也有差不多四十天了,幸亏今天及时发现了,否则到时候不知道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兴许这个人就不明不白地没了,这个局他布得还真是阴险,心想崔福堂你还给我来这手,看来那时候把你罚做木头都是轻的,又恨自己上次来的时候疏忽大意,没留意他花园里的名堂,这两个坛子所埋的地方的确也够隐蔽,要是不仔细查找的话还真不容易发现,想来宁文吉这回倒是立了一功。 想到这里,他伸手拍了拍宁文吉的肩膀,笑道:“宁堂主你倒是细心得很,崔福堂对我向来心生妒恨,便在此处用偏门邪法想害我,他也不想想,所有黑仙会的信徒都受到黑仙的法力庇佑,黑仙的发力无边,怎么会惧怕这种邪门歪道,崔福堂混进我黑仙会里,实际上搞得是这种旁门左道,难怪黑仙显灵,取了他的性命!” 宁文吉在旁边点头哈腰地应承着,心里却暗想崔福堂是怎么死的我是亲眼见到的,哪有什么黑仙显灵,你程云彪要真是黑仙庇佑的话,干嘛见到这两个坛子后神色大变?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说出来,而且听他这么说,宁文吉紧张的情绪反而松弛下来,因为这表明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干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对黑仙会已生反心。 程云彪蹲在地上,拨开坛盖上的香灰和尘土,发现每个盖子上都夹着一张带血的布条,他把布条取下来,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这应该就是自己留下的血迹,崔福堂得不到自己的生辰八字,就偷来了带着自己血迹的布条放在这里,整个永定城他唯一能找到自己血迹的地方,也只有那个密室。程云彪装作漫不经心地轻搓着布条,心里暗自揣测着。 “把坛子都挖出来!”程云彪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吩咐手下人开始挖土。 陈菲菲他们躲在暗处,窥探着这些人的举动,见他们已经开始动手挖土,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在陈菲菲看来,目前一切都还是按计划进行的:宁文吉成功地将程云彪带到了这里,而他们的局也已经布下,这些都没出什么问题,接下来就等着程云彪自己上钩了。 两个坛子很快就被挖出来摆到地上,程云彪背着手眯着眼睛审视着它们,接着吩咐手下:“去把坛子打开!” 本来耿长乐看到程云彪已经站到跟前,心里就默念着:揭盖!揭盖!可过了一会儿,发现他往后退了几步,他身旁的两个信徒走到坛子近前,暗自叫了句:“不好!”眼看这阵就白布了,急的他差点没跳出来。 宁文吉见状也急了,赶忙上前拦住,对程云彪说道:“会长,这事儿可不能让手下人办,我听说要破除这些下了咒的邪术,最好是本人亲自动手,否则的话,就算砸碎了坛子,怕也不管用,那些传言不管真假,哪怕咱们现在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真是最后误了大事,岂不是后悔莫及?您想想最近咱们黑仙会诸事不顺,几个堂主死的死病的病,您现在只要举手之劳,就能保咱们日后太平,何乐而不为呢?” 程云彪咕噜着眼珠子想了想,觉得宁文吉说得也有道理,便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后,自己只身来到坛子跟前。 他用手摸了摸坛盖,发现盖子和坛身用泥糊在了一起,便用双手扒住盖子两边,用力往上拔,本身粘坛盖用的泥并不多,而且从粘好到现在时间也不长,所以粘得并没有那么结实,他用力一拉,盖子高高扬起,盖子底下粘着白磷的纸钱就飞到了他的脸上。 众人发现坛盖的底部开始冒出绿莹莹的光,坛子里头也同样冒着诡异颜色的火光。 白磷接触到空气后马上开始自燃,陈菲菲又往盖子上粘了不少纸钱,这些纸钱随即被点燃,木头盖子迅速燃烧起来,蓝绿色的火焰照亮了众人惊骇的脸。 “鬼火!鬼火!”黑仙会的信徒中有人失声叫道。 “闹鬼啦!”随后又有人跟着叫起来,这些人虽然平时信奉黑仙,嘴上号称虔诚无比,可真来到这个荒废的宅院,看到两个画满符咒的破旧坛子摆在跟前,心里就已经忐忑不安,再加上看到如坟地里飘忽的鬼火一般诡异的场面,一个个心里都发毛,腿发软,只怕鬼魂现身找到自己。 程云彪揭开盖子,没想到里面竟飘出蓝色鬼火,还感到有什么东西粘到了自己脸上,很快脸就开始热辣辣地疼,再看手中的盖子竟兀自燃烧起来,盖子上燃烧着的粘稠的东西掉进坛子里,引得坛里的纸钱也着了火,火焰迅速从坛口冒出来,借着微风四处摇摆。 一看到火,程云彪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迅速蹿升的热气已经让他感到浑身疼痛,他刚扔掉手里的盖子,就发现一团火焰正对着自己喷过来。 那边陈菲菲他们看到程云彪揭开了盖子,随后火焰腾然而起,一个个都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只见程云彪被困在火团中,手足无措,紧接着一大团火焰迎面朝他扑去,众人心想这次他可真的完了,瞬间爆发的火焰亮得极其耀眼,在漆黑的夜空映衬下,他们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可就一眨眼的功夫,众人惊奇地发现坛子跟前的人竟然不见了!他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到程云彪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离坛子三米外的地方,此时正奋力扑打着自己脸上的火星。人眨眼睛的时间不超过半秒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程云彪是怎么做到瞬间移动的呢? 宁文吉对此也是目瞪口呆,还没转过神来程云彪就已经站在他身后了,刚才他就感觉一股风贴着自己吹了过去,然后就听到程会长在身后拍着脸,他转过身去,看到会长脸上被烧得黑一块白一块的,穿着的白色长衫和黑斗篷也都变得蓬乱无序。 此时程云彪正归拢自己身后的大斗篷,宁文吉跑到他跟前,想帮他拍拍背后的土,被伸手拦住,他目光冰冷,在宁文吉身上扫了一圈。 “你去把那个坛子打开!”程云彪用手指了指尚未开启的坛子,向他下达了命令,他偷偷瞄了一眼,发现程会长的眼神似乎要吃人,他心里暗叫一声:“完了!”精心布置的第一道关失败了,现在对他来说最关键的是如何把局面应付过去。 宁文吉小心地走到坛子边上,他知道这里面也放了能点火的东西,就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干树枝,将枝杈抹平变成一根细棍,他先用手将坛盖下面的糊泥抠掉,然后用木棍将坛盖向外用力抽打。 木头之间的撞击发出干涩沉闷的声音,击打之下,盖子飞出去一米多远,落在沙土地上,随即冒出蓝幽幽的火光,宁文吉伸着脖子往坛子里探视,见里面放着一具孩童的骨骸,骨骸旁边堆积着层层的白纸钱,这些骨骸在漆黑的坛子里,也散发出幽蓝色的萤火。 宁文吉看着漂浮在四周忽明忽暗的鬼火,脑子一转想出了解围之策,他跑到程云彪身边,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解释道:“会长,坛子里有小孩的骷髅。” 程云彪抱着肩膀:“我知道,骷髅能着火吗?” 第三十三章 逆鳞(下) 宁文吉说:“骷髅不能着火,可是能带来鬼火,到了晚上坟地里就能看到鬼火,可能是这鬼火点着了纸钱,所以差点出危险!亏得会长您法力高强,有黑仙庇佑,才能化险为夷啊!” 这番话说得程云彪哈哈大笑,他拍打着宁文吉的肩膀,大声说道:“早就告诉过你们,侍奉黑仙要虔诚,但凡遇到危险总能化险为夷,刚才你们都亲眼看到了吧!”宁文吉苍白的脸上陪出无力的笑容,又伸手擦去额头上隐隐渗出的汗珠。 身后的信徒们连连点头称是,众人纷纷拍起程云彪的马屁,言辞之肉麻程度让躲在暗处的耿长乐听了很不舒服。 刚才宁文吉和程云彪之间的对话他们都听到了,看到这一关失败了,众人都感觉非常沮丧,接着又为宁文吉捏了一把汗,因为毕竟是他说服程云彪亲自去揭盖子,后来听到宁文吉这番解释,说得显然驴唇不对马嘴,可看到程云彪竟然信以为真,还借机大肆给信徒洗脑,耿长乐低声嘀咕道:“坟地里没有纸钱吗?为什么坟地没有天天着火?” 陈菲菲恼火地狠拍了他脑袋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精心策划的“追金索魂阵”就这么白费了,她还没转过味来,正琢磨程云彪是怎么瞬间移动到后面去的,显然要是他没有这个本事,此时已经被烧死了。 程云彪他们还在花园里得意地说笑的时候,忽听得院子外面脚步嘈杂,有人低声喊着:“快,包围院子!”紧接着,七八个穿着黑衣的警察涌进院子,将他们围在当中,他们一手握枪,另一只手握着手电筒,电筒的灯光齐刷刷地照在程云彪等人的脸上,强烈的灯光刺得他们一时睁不开眼。 “都别动!”有人厉声喝道。 等他们的眼睛适应了光线,这才发现站在警察前面的是一个秃顶微胖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庞越庞县长,他穿着藏蓝色的制服,神情严肃。 “庞县长,你怎么来了?”程云彪见他带着这么多人明显来者不善,可还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程会长,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崔家宅院里?”庞越一见程云彪就明显底气不足,说起话来也好像拿腔作调。 “有人做法害人,我来清理门户。”程云彪轻描淡写地说着,“正好你来了,去看看那些坛子就知道了。” 庞越往身后摆了摆手,一个警察跑过去检查残留的遗物,回来报告说:“坛子里发现两具已经烧焦的骨骸!” 庞县长听罢脸色沉下来:“程会长,这是不是你所为?” 程云彪冷笑道:“这事儿你得去问崔福堂!” 庞县长有点生气:“崔福堂已经死了,你让我去问死人吗?” 程云彪说:“那些东西都是崔福堂摆下的,目的是害人,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破解这个害人的妖阵,现在事情办妥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程云彪,自从李氏命案发生后,这座宅院就被县政府接管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严禁进入,这你是知道的吧,今天你擅自闯入,不管目的为何,都已经违反了规定,我现在要把你们都带走。”庞县长这次总算抓到机会,就算能把程云彪关起来,他也算拿到了主动权。 谁料程云彪根本不买他的帐,把眼珠子一翻:“我可没功夫跟你闲耗,渡边太君正等着和我商量审问八路的事儿呢!”说罢带着人要往外闯。 “都别动!”警察们纷纷举起手枪,枪管对准了程云彪的胸口。 “我看谁敢!”程云彪瞪着眼珠子,说话架势气壮如牛,目光所到之处,那些警察竟都低下了头,举枪的手也低垂下来。本地人对黑仙会和程会长的名声都很清楚,对他内心里都有些惧怕。 “都给我让开!”程云彪一看威慑起到了效果,便用挑衅地眼神看着庞越的眼睛,心想别看你带的人多,我看你能奈我何。 那几个警察用细碎的步子慢慢往后倒,眼看就要让出一条通道,庞越见状也着急了,没想到黑仙会的淫威竟然胜过了县长的命令,要是能容忍这种事的话,自己的县长以后就别干了!他顺手从身旁一个警察手里抢过枪来,对着程云彪的前胸叫道:“别动!今天别人都可以走,就你得留下!” 程云彪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他又上前一步,让庞越的枪口直抵在他心脏部位,笑嘻嘻地说道:“呦,一向文质彬彬的庞县长也能拿枪了,告诉你,我今天是走定了,有本事你开枪啊!” 庞县长举枪的手微微颤抖着:“站住,否则我真的开枪了!” 程云彪把手握在枪管上:“打啊,朝这儿打,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程云彪,你别逼我!”庞县长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陈菲菲一听他这声音,就知道这人已经怂了,“追金索魂阵”失败了,她本来把希望寄托在庞县长身上了,没想到他又被程云彪的气场震慑住,恐怕是不敢开枪了。 庞越这次带着人来,其本意本是想杀杀程云彪的气势,顺便将他关一阵子,只要能挨过审问俘虏这一关就行,谁料想程云彪一点面子也不给,竟然当众跟他对着干,要说击毙程云彪他还真不敢,因为程毕竟是日本人的功臣,红人,他的生存都要仰望日本人的鼻息,现在反而让他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 而程云彪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见庞越的手哆嗦起来,越发得意,他握着枪管向前走了几步,将庞越逼到墙角。 “不敢开枪是吗?那我帮你开!”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只见他用手指放到庞越扣着扳机的手指上面,感觉庞越的手指上滑腻腻的,都是汗。 接着他用力按下了扳机,就听夜空中一声枪响,程云彪的身上冒起一股青烟,接着又是一声,直到把庞越手里这把半自动手枪梭子里的子弹全都打完了才住手。 庞越哆哆嗦嗦睁开眼睛,看到程云彪安然无恙站在自己跟前,他的胸前冒着青烟,衣服被子弹打穿,可里面并没有往外淌血,见此情景,庞县长目瞪口呆,身后的警察也个个呆若木鸡,就连跟在程云彪身后的宁文吉和几个信徒此刻也感觉恍然梦中一般,没想到程会长的法力已经高明到刀枪不入的地步。 程云彪推开还在神游的庞县长,带着手下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崔家宅院,这次他走得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而且他知道,借着这些人的嘴,明天他会在永定城成为新的传奇。 陈菲菲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本来担心庞县长不敢开枪,她万万没想到程云彪竟然会主动对着自己开枪,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么多枪打下来,他竟然安然无恙,程云彪今天的行为带给她太多的疑问,待到程云彪离开后,他们四人随即来到花园,看到庞县长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只是大口喘着气。 “他竟然刀枪不入!”庞县长见到她后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陈菲菲叹了口气,心想双保险的杀局都能让他全身而退,这难道真的是天意吗?失落和沮丧的感觉在心间蔓延,众人都默不作声地将坛子里烧焦的骨骸收敛起来,然后分别葬进了埋坛子的两个土坑里,最后微微形成两个小坟头,烧掉了最后剩下的一点纸钱,荒冢野坟,没有名字,没有墓碑,唯有无奈和叹息。 临走之前,陈菲菲发现刚才程云彪开枪的地方地上有片东西亮闪闪的,捡起来发现是一寸见方的一块鳞片状硬皮,硬皮一侧明显有一个圆形的窝,她并没有声张,只悄悄将这块硬皮用手绢包起来,放进了口袋。 第三十四章 画皮无间道(上)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田中小尾带着渡边一郎和几个日本军曹,急匆匆来到宪兵队。 田中小尾走得很急,他原本肥胖舒展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着,就在昨天夜里,城北的两座炮楼被游击队端掉了。 本来以为剿灭了八路军县大队,就可以安枕无忧地呆在县城里,可没料想城北还活动着一支由军分区领导的游击队抗日武装,不光是这一支队伍,进来军分区辖下的武装队伍频频出击,城北形势一度告急。 战报不断送到田中的办公桌上,而且显然报告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些田中再也坐不住了,消息已经传到了保定,今天早晨那边的电报刚发过来,田中看过之后,他的脸上就一直保持着目前这个表情。 现在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八路军军分区”这几个字,然后就想到了手里的四个八路军战俘,他们所在的县大队就隶属于军分区,想必他们对军分区的情况很了解,就问渡边一郎,是谁在审问这四个人。 渡边告诉他,现在是由庞县长亲自审问,田中小尾一听,把大秃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庞县长的不行,要让程会长去审!” 渡边有些犹豫,他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田中大佐,最后两人合计了一下,决定马上去现场看看这位庞县长的成果,因为现在时间紧迫,他们迫切地需要情报,就这样,一行人来到宪兵队,结果他们去的时候,庞县长还没来。 此时的田中小尾已经开始生气了,派人去催,又过了一会儿,庞越才红着眼睛匆匆赶到,昨晚的事情给他的刺激太大,他几乎一宿未眠,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刚睡着觉就又被人唤醒,此刻也是精神萎靡不振,呵欠连连。 田中见到他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责问他怎么搞成这个模样,昨晚去了哪里?庞越见田中小尾怒气冲冲的样子,更不敢说自己昨晚是因为和程云彪斗气输了没睡着觉,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借口,看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田中和渡边都一致认为此人昨晚一定是花天酒地去了现在不敢说,两个人都快气疯了。 “巴嘎牙路!”田中小尾一连抽了他七八个嘴巴子,仍未解气,“皇军在前线浴血奋战,你们却在城里花天酒地,良心大大地坏了!”庞越不敢辩解,只得低头听他训斥。 田中唾沫横飞将他骂了一顿,又当场宣布审问俘虏的任务立即转交给程云彪,随后狠狠瞪了庞越一眼,扬长而去。 庞县长战战兢兢立在那里,心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看来自己县长的职位真快要不保了,这份差事没了,自己在日本人那里已经没有一点作用了,该他干的活交给了程云彪,他这个县长实际上已经形同虚设,想到这里,就不由得唉声叹气。 程云彪此时正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听宁文吉拍他的马屁,只一晚上的光景,他刀枪不入的传闻就已经风靡街头巷尾,再加上宁文吉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吹捧,让他心里很是受用,宁文吉此刻也是身不由己,谁知道昨晚那些事儿,程云彪有没有怀疑他在作祟?因为心虚,所以他只得不停地在程云彪的眼前晃悠。 “会长真是深得黑仙真传!”宁文吉陪着笑脸,挑起大拇指吹捧道:“就会长昨晚展示出的绝学,全中国恐怕也没其他人能做到!” 程云彪咧开大嘴哈哈一笑,露出一嘴焦黄的大板牙:“早就跟你们说过,侍奉黑仙心要虔诚,只要心诚,黑仙就会恩赐你法力,我不过比你们心更诚罢了!” 宁文吉说:“那崔福堂真是可恶,竟然偷着去钻研邪门道术,他那点道行和会长比起来,简直是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真是死有余辜!” 程云彪一手托着腮帮子,饶有兴致地看宁文吉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崔堂主,过了一会儿,见他没词可说了,便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铁盒子,笑着对宁文吉说道:“宁堂主也对黑仙和程某忠心耿耿,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昨天多亏了你及时通报,来,”说着话他伸手招呼宁文吉过来,把铁盒子放在他面前,“这可是日本产的高级鼻烟,你来尝尝看!” 宁文吉看了看铁盒子,又看了看程云彪,有些犹豫。 程云彪乐了,伸手招呼他过来,宁文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伸手捏了一小撮放到鼻孔里,轻轻一吸,鼻腔里立即充斥着一股又酥又麻又痒的感觉,让他一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只见他弓起身子,双手捂着鼻子,等到烟劲儿过去的时候,眼珠子都憋得通红。 “真是好烟,过瘾!”宁文吉眨巴着眼睛,意犹未尽地吸搭着鼻子。 程云彪呵呵一笑:“宁堂主,刚才一块现大洋就被你喷没了!” 宁文吉惊叹道:“这么贵!我说这感觉怎么如此特别呢!” 程云彪说:“这好东西可是那次大破八路的时候,田中大佐赏给我的,这么些天了,我都舍不得自己吸,今天我把都它送给你!”接着热情地把铁盒子塞到宁文吉的手里。 宁文吉受宠若惊地捧着铁盒子:“会长,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受用不起!” 程云彪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这证明了你的诚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同样是这个时间,在县城另一端的永定医院,陈菲菲正在山崎玉的办公室里,她小心地把昨晚捡到的鳞片状物体放到山崎玉的桌子上,接着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山崎玉拿出显微镜,用小刀从鳞片上用力削下一小片来,放在托盘里仔细观瞧,过了一会儿,他对这东西下了结论:“这是人的皮肤组织。” 陈菲菲说:“学长你没看错吧?真的是人的皮肤?” 山崎玉说:“陈小姐,我是专业学医的,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人的皮肤组织,只不过是已经高度角质化的皮肤,就像人的指甲那样的,我刚才观察过了,这块皮肤是一种病态组织,看起来应该是牛皮癣结成的硬皮。” 陈菲菲说:“这块东西是我昨晚在程云彪挨枪子的地方捡到的,你看上面还有子弹头的印记,这说明这东西就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你说牛皮癣有这么厉害,能挡住子弹吗?” 山崎玉说:“当然挡不住,但是这块干皮的硬度相当高,用刀子使劲戳都很费劲,这上面的结缔组织已经经过高强度的氧化处理,坚硬如铁,令人费解的是,这块鳞片的边缘显然是人为切割而成的,就是说在氧化处理前,有人用刀在他身上把皮肤割成这样一块一块的。” 陈菲菲听着心里都感觉恐怖,浑身直哆嗦,不过听山崎玉说这是一块患了牛皮癣的皮肤,她自然想到了马丽和宁文吉都曾跟她说起过的,关于程云彪的一个怪癖,此人不管白天黑夜总是将自己裹在衣服里,就连马丽这样的枕边人都没见到过他的身体,况且宁文吉还说过何宝玉也曾开枪击中过程云彪,当时是打在肚子上,结果此人仍然安然无恙,从前一点上可以看出他很忌讳别人看到自己的身体,而从后一点上可以看出他身上坚硬无比已经有些日子了,再回想起幻境中密室见到的一幕,她突然使劲一跺脚,大喊一声:“我知道了!” 山崎玉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此时他正打算做另一项实验,被她喊得停住手,愣在那里问道:“你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知道什么了?” 第三十四章 画皮无间道(下) 陈菲菲兴奋地搓着手:“程云彪冰麒麟的名号,就来自他这一身牛皮癣,还有昨天晚上你知道咱们为什么没烧死他吗?因为当时他一下子就跳到了身后两三米的位置,如果是个正常人能做到吗?肯定做不到,但是事实咱们都看到了,这说明我在密室里看到的东西全是真的,那张年画上画的东西也都对应上了,程云彪后背上有翅膀,而且身上长满鳞片,再往后推断的话,他鳞片里塞着的什么孢子也是真的,可现在就是不知道那些孢子是干什么用的。” “不管干什么用的,肯定没安好心!”山崎玉用镊子把鳞片夹住,然后轻轻放在酒精等上面加热,鳞片遇到火,瞬间就剧烈燃烧起来,发出滋滋的响声,转眼间烧成一片焦炭。 “难怪他怕火,”山崎玉说,“皮肤组织被强氧化剂泡过后,一遇到火就会剧烈燃烧,想想昨晚如果他没跳出去,半分钟的功夫他就跟这堆渣子一样了!” 陈菲菲看他把鳞片烧得精光,都没来得及阻止他,本来还想从这块干皮里找到点孢子的线索,现在随着一股烟全没了。 “你手太快了!”她皱起了眉头。 “有失有得嘛!”山崎玉笑道,“做实验总是要有材料的。” “你笨呀,不会切开吗?”陈菲菲嘴撅的老高。 “哎呀,我忘了!”山崎玉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接着就感觉她的拳头用力砸向自己的胸口,慌忙笑着躲开。 “我猜他们给李氏装的翅膀就是为了试验用的,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装在程云彪身上!程云彪可不简单,他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神秘团队,这些人的掌握技术可能不在你我之下,更关键的是,他们手头有充足的原料,这些人太危险了!”等她平静下来后,山崎玉分析道,“他们给程云彪装上翅膀,划出鳞片,塞进菌丝,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云彪下了这么大本儿,不惜让自己吃苦受罪,从这点上看,他们的胃口肯定不小,你快点帮我想想,他们到底能干出什么坏事来?” 山崎玉喜欢看着她一筹莫展的样子,心底里觉得可爱至极,他希望她能把所有烦心事都交给自己来处理,他很乐意去做,可那种感觉堵在心里,无论如何张不开口,陈菲菲每次来找他,总是关心另外一个男人的问题,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总是围绕着他来进行。 “这样吧,”山崎玉想了想说,“快到中午了,我请你吃饭,在吃饭的时候,咱们还可以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你觉得如何?” 陈菲菲摇晃着身体,狡黠地看着他的脸:“学长打算请我吃什么呀?” 山崎玉把胸脯拍的啪啪响:“只要你爱吃的。随便!” 当天的晚些时候,程云彪接到了让他审问俘虏的任命,当他来到宪兵队的时候,庞越已经离开了,他消息灵通,知道庞越因为办事不力触怒了田中小尾,想想昨天晚上他惊慌失措的眼神,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庞县长接连两次败给自己,程云彪不免暗自得意,心想这可是个好机会,如果办成这件事,他就能取代庞越成为永定县的县长。 经过之前多日的酷刑审问,四名战士已经被打得浑身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程云彪接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狱卒找来大夫给他们医治伤势。 那些狱卒们面面相觑,心想会长不会是糊涂了吧?哪有刑讯前先给治伤的?那还要不要拷问了? 程云彪冷笑着,心想你们哪知道我的心思?但自己的真是目的不能明着跟他们说,只管下了死命令,让他们速速去办。 狱卒们很快请来个土郎中带了些草药,简单给他们在伤口上敷抹一番,又熬了些药汤给他们喝下,程云彪见他们服药后气色稍好一些,又吩咐狱卒给做些好饭端上来。 这些狱卒立刻就明白了,原来程会长是要来软的,又一想这软的也不是没试过,庞县长在的时候,连女人都带到这里来了,不还是没用吗?敢情修仙之人可能见不得血腥吧,这些人嘀嘀咕咕说什么的都有,可命令不敢违背,很快饭菜端上来,程云彪也不审问,直接端进去,吩咐敞开让他们吃。 战士们也不客气,被关了这么些日子,总是饥肠辘辘地饱受酷刑之苦,每个人都抱着必死之心,见有好饭好菜端上来,低头就吃,心想这可能就是断头饭了,都做好了吃饭饭就慷慨赴死的准备。 程云彪笑呵呵看他们吃完了饭,有给准备铺盖让他们美美睡了一觉,在他们睡觉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就是看谁的气色最好,身体状况最好,最后选中了一个个子中等,身材健硕的被俘战士,他的名字叫赵华,这也是程云彪唯一知道的东西,选中人后,命人悄悄把他运出牢房,装进黄包车里秘密运到了“永定俱乐部”。 手下人把他直接抬到了洗脑暗室里,由于事先已经让他闻过迷香的味道,因此一路上直到此都在昏睡之中,程云彪随后赶到,还拉上了已经病愈的冯保冯堂主。 现在暗室里只有他们三人,程云彪对冯保说明了自己的用意:他要让冯保和这名叫赵华的八路战士换命,然后将换命之后有着冯保意识八路相貌的人放出去,冯堂主知道换命的风险,可会长发话,他也只有接受的份。 程云彪将一个信封放到桌子上:“这里面有一封信,等会儿换命完成后你悄悄出去,那儿有专门准备的衣服,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冯堂主点点头,顺从地躺下,程云彪站在他们跟前,使出了他惯用的换命法术,他设想中的计划正式开始实施,由于兴奋,他眼圈发红,从此时开始,一个连锁式的反应将从这里向外延伸。 第三十五章 耿长乐中计(上) 冯保走在永定县的大街上,他头戴一顶破斗笠,身上穿着破破烂烂地粗麻布衣服,脸上满是污泥,看上去和乞丐无异,深秋的风吹得他瑟瑟发抖,可他不能停下来,还要继续在街上游荡。 现在他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而是属于那个叫赵华的八路军战士,就在两个小时之前,程金彪对他们进行了换命之术,那个属于自己的躯壳此刻偷偷关进了日本宪兵队一个小黑屋里,程云彪向他保证,他的肉身不会被破坏一丝一毫。 临出门前,冯保打开了那封书信,程云彪在信上告诉他,目前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赵华,身份是八路军永定县大队的一名战士,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带着这张面具在北岗医院一带活动,既不能太张扬,还要让出入医院的人注意到他的存在,特别要注意的就是留意高副官的动向,一定要让他看到自己,程金彪因为不知道耿长乐的真名,所以还是叫他高副官,但对耿长乐的身份他确十分有把握,他确信这个“高副官”就是八路,而且就是县大队的八路,所以设下这个圈套专要引他上钩。 其实这个法子不久前渡边一郎也用过,但是以失败而告终,程金彪在设下这个圈套之前,也细细分析过那次失败的原因,结论就是渡边一郎所用的诱饵出现得太晚,而且中间还隔了个他们根本不认识的传话人,让陈菲菲这样的人精在见到诱饵前就已经察觉出问题,导致最后把人丢尽了,这次他要把戏做足,如果“高副官”的真实身份是八路军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认识赵华,所以只要让冯保套用赵华的身子,“高副官”就一定会主动过来联系他,这次他下定决心,要一举铲除陈菲菲和高副官,为实现自己最后的目的铺平道路。 整整一个下午,冯保就在北岗医院门前徘徊着,到晚上也没看到耿长乐出门,天很快就黑了,无奈之下,他只能露宿街头,这天夜里,他真的像个乞丐一样,蜷缩在屋檐下,夜晚寒风呼啸,冻得他上下牙不住地打战,一宿未眠,他只得自我安慰,说这反正不是我的身体,随便他受罪去吧。 第二天上午,他终于看到耿长乐从医院里走了出来,面带愠色,嘴里不住地小声嘀咕着什么,自从陈菲菲昨天陈菲菲从山崎玉那里回来后,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出门,耿长乐从她的屋门口路过的时候,总听见里面发出银元碰撞时所特有的叮当之声,同时听见陈菲菲神神叨叨地在那儿自言自语,有时候还兴奋地发出一声尖叫,耿长乐担心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想问问她表示一下关心,谁料她连门也不开,态度生硬地说自己没事,还从门缝里塞出一块现大洋,还让耿长乐出去给她买香烟和零食。 耿长乐手里攥着这块大洋,打算去集市上转转看,刚出医院大门,就看到一个乞丐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再看那乞丐有点眼熟,他便走过去,越看越觉得这乞丐长得像自己县大队的战友赵华,他张了张嘴,那乞丐立刻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接着悄悄挥了一下手臂,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耿长乐跟着他一路往前走,脸上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过了这么些日子,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革命同志,他此刻很想冲上去拍着赵华的肩膀,问问他这段日子究竟去了哪里。 冯保领着他来到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里,这里地处县城边缘,人迹罕至,自从黑仙会在永定一带崛起后,像土地庙和关帝庙这样的地方香火日渐稀少,连房子都显出残破之相,两人面对面站在神龛之前,身旁是落满尘土的土地老爷像。 两人对视片刻,冯保从耿长乐的眼睛里看到了如潮水般的激动,而耿长乐则只从冯保的双目中看到迷茫和困惑,此时他也顾不得那些了,伸出双臂用力拍在冯保的胳膊上,兴奋地嚷道:“这些日子不见,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他的力道很大,加上赵华这些日子全身都是伤,冯保被一下子拍下去,顿时疼得七荤八素差点没晕过去,耿长乐见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很痛苦,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冯保捂着胳膊嘶哑地说:“我是从鬼子宪兵队里逃出来的!那次战斗失败后,我和王长发,王义还有李闻喜三位同志不幸被俘,在宪兵队里受尽了敌人的酷刑,昨天我趁鬼子没注意,咬开绳子逃了出来。”说着撩开袖子,给耿长乐看他身上的累累伤痕。 耿长乐看到这道道带血的伤口,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心想这些日子同志们受了这么多苦,只恨自己想不出办法将他们解救出来。 “就你一个人逃出来了吗?那三位同志呢?”耿长乐擦了擦鼻子,声音有些哽咽。 冯保故作悲伤地叹了一口气,使劲将自己的眼圈憋红:“那三位同志还关在牢房里,昨天我刚要解救他们,鬼子就进来审问了,无奈之下我只得只身逃出来,没想到在县城里还能见到自己的同志,这也是万幸。” “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救出来!”耿长乐狠狠用拳头砸在土地庙的朽木柱子上,重击之下,整个大梁都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头顶的茅草和木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 “咱们的队伍现在怎么样了?你怎么住在医院里?”冯保见自己这番话已经发挥了作用,开始一步步试探耿长乐的底线。 耿长乐恨恨地说:“程云彪那个狗东西,真该千刀万剐!就是他和什么狗屁黑仙会设下圈套,引得咱们中了埋伏,高指导员牺牲了,卢连长下落不明,队伍被打散了,就剩下我躲在城里,每天想着要报仇。” 冯保听他骂起程云彪和黑仙会感觉很尴尬,可为了继续刺探只能跟着他一起骂,骂过一阵子后,他实在忍受不了自己骂自己的感觉,只得悄悄撕扯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让真实的痛苦转移这个话题。 耿长乐此时情绪也渐渐平缓下来,接着问起了冯保以后的打算。 冯保说眼下咱俩和部队失去了联系,他想今晚混出城去,找到军分区,先和组织联系上,然后再回头慢慢寻找卢连长和其他同志,只是他并不认识军分区的同志,不知道如何才能和他们联系上。 耿长乐听了一拍胸脯,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军分区的同志我认识,我可以给你写一封介绍信,你拿着信出城往北走,就能找到他们,说罢掏出纸笔,当场就把信写好了,署名永定县大队耿长乐。 冯保看到介绍信,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心想程会长可真是神机妙算,就知道从他这儿能找到突破口,到今天他才知道“高副官”的真名叫耿长乐,身份真的是八路,这大把的情报加上这封介绍信,自己今天可是立了大功,耿长乐今天说的每一句话,对日本人来说都可谓是重磅的消息。这种换命套情报的方式,除非你是诸葛再世,还得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否则谁能想到这张八路军战士的躯壳下面,竟然隐藏了一个黑仙会的特务分子呢? 第三十六章 换命连环局(上) 陈菲菲在屋子里呆了一天,耿长乐一直没露面。 直到天擦黑,她才听到有人敲自己的房门。 “进来,门没锁!”她趴在桌子上,头也没回地嚷了一句。 耿长乐推门进来,看到扔了一地的纸片,上面画满了对他来说稀奇古怪的线条,图案,他顺手捡起一张,纸上的图案很潦草,还写着不认识的外国字母,有的图案上被涂黑或者用一个大叉勾掉,写着:不行!两个大字,陈菲菲仍背对着他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她今天连头发也没有梳理,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地披散着,嘴里还不住自言自语,就像被关起来的女疯子。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这一天干嘛去了?”她依然趴在桌前,只是说话的语调抬高了几分,能听出来,她的话里带着怨气。 “出事儿了!”耿长乐急匆匆走到她身后,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陈菲菲斜着眼睛瞥了一眼他那只手,微微皱起了眉头。 “出什么事儿了?”陈菲菲轻轻耸了耸肩,将他的手抖落下来,接着转过身体,平静地看着他的脸。 她今天穿了一件宽大的淡蓝色睡衣,衣服肥大,包裹着她娇俏的身材,使得身体的曲线很有节制地舒展着,一双杏眼微微泛红,带着一丝疲倦,嘴唇微微上翘,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透着女人特有的发香,即使不梳妆,她怏怏的样子仍旧足以迷倒大片的男人,耿长乐的喉结上下翕动了两下,嘴角也随之往上抖动。 “盯着我看干嘛?快说啊,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陈菲菲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看着自己,觉得很好笑。 “我今天一出门,没过多久,就遇到了程云彪,”耿长乐拿出杯子倒满水,然后一饮而尽,“这家伙带着个跟班的,正好走在我前面,于是我就悄悄跟着他,想听听他要说什么话。” “呵呵,你倒是长心眼了,还学会盯梢了!那他说什么了?”陈菲菲问道。 “没有的事儿!他说你很可恨,总是跟他作对,他要腾出手来对付你!”耿长乐往前凑了凑,一脸紧张地说道。 陈菲菲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什么时候没对付过我?你想想就咱们在永定住了这么长时间,可曾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吗?想对付我,他这是作死吧?” “这次可不一样!”耿长乐挥挥手,“他这次是下了功夫了,就我听到的消息,他说自己设下了一个绝佳的圈套,要引你上钩,一是要取走你的现大洋,而且还要咱俩的性命!” 陈菲菲笑道:“看你说话时候的样子,就跟说书的一样,表情可真逗!程云彪惦记这些银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要想出什么幺蛾子,尽管让他来,姑奶奶要是怕他就不姓陈!” 耿长乐说:“话虽这么说,可为了安全起见,也不得不防啊,还是早作准备,免得到时候被他打个措手不及。” 陈菲菲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准备,准备什么?” 耿长乐说:“那么些现大洋,放在这里肯定不安全,我今天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好地方,就在靠近城外一座荒废的土地庙,那里地处偏僻,人烟稀少,而且现在满城的人都信黑仙会,没人去那儿烧香,我觉得那地方非常安全,咱们应该现在就动身,把钱藏到土地庙去!” 陈菲菲眯起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脸,也不说话。 耿长乐见她不言语,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又加紧催促道:“程云彪那家伙一贯诡计多端,谁也不知道他啥时候就会动手,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咱们得赶快行动起来,事不宜迟啊!” 他越催促,陈菲菲反而更不着急,只见她托着腮帮子,歪着脑袋,一只手玩起了自己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她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这个家伙也真是的,吃饭了吗?” 耿长乐霍地站起来:“没有的事儿!现在哪还有闲工夫吃饭?赶紧取钱去吧,我真怕他现在已经动手了!” 陈菲菲又慢悠悠卷起了衣角:“你不饿本姑娘可是饿坏了,今天让你干嘛去了?给我买的吃的呢?” 耿长乐说:“光顾着听他们说话了,吃的我忘了买,放心,等办完事回来,我请你吃馄饨,行不?” 陈菲菲娇嗔地埋怨道:“以后你可一定得记得要把东西给我补回来,哎,我早晨让你买的什么来着?” 耿长乐挠着脑袋:“我早就给忘了,现在光记得他说的那些话了,不过你放心,以后肯定给你加倍补回来!” 陈菲菲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算你还识趣!我现在心里烦得很,想听音乐,你去把唱机给我打开吧!” 耿长乐急的直搓手:“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听音乐,这都没有的事儿!姑奶奶算我求你了行嘛!快走吧!” 陈菲菲两眼一瞪:“姑奶奶我就想听歌了!怎么着?不听话是吧?” 耿长乐叹了一口气,悻悻地走到唱机旁边,打开了镀金唱机的开关,喇叭里传出悦耳悠扬的旋律,声音不大,但屋子里仿佛立刻温暖起来,陈菲菲眼睛半睁半闭,点起一根香烟,轻轻吸了两口,从嘴唇里呵出淡蓝色的烟雾,和着音乐的旋律,用手指轻轻打着拍子,悠然摇晃着修长纤细的小腿,似乎已经沉浸在曲声之中。 等到一支烟完全燃尽,她扭过头来,眼神迷离地看着耿长乐,似笑非笑地说:“你出去了一整天,不会只听到了这些话吧?” 耿长乐笑了:“陈菲菲就是陈菲菲,心眼还真多,其实今天我还见到了一个人,因为怕你多心,就一直没说。”接着他也点了一根烟,把路遇赵华一事简单告诉了她。 陈菲菲说:“他被日本人关在宪兵队里,怎么能自己跑出来?我看是有人把他放出来的吧?” 耿长乐被弄得一头雾水:“宪兵队看守那么紧,谁有胆子能把人私自放出来?” 陈菲菲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程云彪了,程会长手眼通天,想干什么不行?算了,看你急的样子,不多说了,你不是要去土地庙吗?本姑娘跟你去就是了。”说罢披上一件呢子大衣,让耿长乐从自己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皮箱子,陈菲菲指着这个皮箱子说:“现大洋都在里面呢。” 耿长乐挽起袖子:“先打开数数,免得到时候少了就麻烦了!” 陈菲菲向前横跨一步,正好拦住他的去路:“这些钱我早晨刚数过,数目我都记着呢,你还不放心吗?” 耿长乐说:“没有的事儿!我想数一遍心里就踏实了。” 陈菲菲翻起了白眼:“我看你今天心神不宁的,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啊?” 耿长乐赶忙陪起笑脸:“哪有?就是听他们说的话太恶毒了,总想把咱们的东西保护好,将来这些钱还能用在抗日大计上,也算物尽其用了。” 陈菲菲冷笑道:“你现在不是我的高副官了,好像变了一个人,满脑子抗日抗日的。” 耿长乐说:“今天有点激动,所以话多了些,你可别多想。”接着走到近前,将皮箱扛到肩上,这箱子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分量相当重,他扛着箱子,已是连喘粗气,腰背发抖。 第三十六章 换命连环局(下) 陈菲菲用眼角扫了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能不能扛得动?不行就别去了。” 耿长乐用力摇着头:“没问题,走吧!” 陈菲菲跟着他下了楼,在夜色中向土地庙方向而去,晚上雾气很重,在幽暗的街灯下,陈菲菲左顾右盼,总感觉身后有两个朦胧的身影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她深吸了一口凉气,心里默念着事事遂心,一路上跟耿长乐扯些不咸不淡的话,转眼间来到土地庙门口。 耿长乐放下箱子,抬头看看四周无人,便坐在破庙门槛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虽然天凉如水,可他额头上的汗珠还是止不住往下掉,把一个几十斤重的大箱子扛了这么远的路,让他胳膊发酸腿发软,很是疲惫。 陈菲菲不耐烦地用脚尖敲着地面,催促他赶快把箱子藏起来,可看他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兀自坐在门槛上擦汗,并时不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狞笑,那样子绝非耿长乐所为。 “我又冷又饿,不想呆在这里了。”陈菲菲面朝前方,眼角却斜着瞄向他坐的方向,嘴里娇滴滴地抱怨着,心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待会儿就走,我也不想呆在这里。”耿长乐的眼睛转向漆黑的浓雾中,只见两个人影,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这两个人一高一低,穿着黑色的衣服,面带凶相。 她想起自己刚出门时,似乎这两个人就一直跟在身后,看来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陈菲菲一转身,发现耿长乐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他的脸微微抖动着,目光迷离而诡异,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个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黑大个,他的身体里似乎隐藏着另一个灵魂,邪恶而狰狞。 “你到底是谁?”她看着耿长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是高副官啊!”这个男人冷笑着向自己靠近。 “别过来,你不是高副官,你到底是谁?”陈菲菲双手抱在肩膀前面,警惕地看着来人。 “对了,我还有一个名字,叫耿长乐,陈小姐,有人非常想见你,我就是来接你的。”此时那两个盯梢者已经来到她跟前,耿长乐抬眼看看四周再无旁人,突然目露凶光,步步紧逼,她想转身逃走,无奈那两人堵在她的退路上,这三人围成一个三角形的包围圈,将她困在圈中心。 耿长乐朝那两人使了个眼色,只见小个子男人突然猛冲一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陈菲菲刚喊了一声:“放开我!”那男人随即另一只手也上来捂她的嘴,她趁乱在那人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就听身后发出一声惨叫,那人的手被咬得鲜血迸流,他暂时松开手臂,去捂自己的伤口。 大个子见状从腰间抽出匕首,在她眼前晃了晃,低声威胁道:“把嘴捂上,别出声!”陈菲菲无奈地点了点头,顺从地把手捂在嘴边,就听身后耿长乐说:“这对男女还真是难缠!” 大个子随即问道:“怎么处置她?打晕还是捆起来?” 耿长乐想了想:“这么细的身板,就怕一下子打死了,还是捆起来吧,绳子就在小车里,快点动手!” 陈菲菲看到指头粗的麻绳在眼前晃荡,心想这次难道自己真的落在他们手里了?大个子已经把绳子搭到自己脖子上了,而自己却毫无反抗能力,如果被他们带走,是什么后果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明白,想到这些,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此时,浓雾中又出现了几个穿着黄色军装的身影,领头的是一个干瘦的人,头戴日本战斗帽,拿着手枪朝这里跑来,陈菲菲一见有人过来,放开嗓子大声喊道:“太君救命!有人绑架!” 接着就听到那边隐约传来一阵叽里哇啦的日本话,陈菲菲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渡边一郎又来了,此时她开始感谢那架窃听唱机,它已经两次救了自己,看来有时候被监听也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像对渡边这样有窃听强迫症的人。 “八嘎,都给我住手!”渡边一郎用中文朝这边喊道。 耿长乐见有日本人过来,嘴里狠狠骂了一声,接着吩咐大个子赶快把陈菲菲扛起来跑,渡边看出他们的意图,又喊道:“都不许动,否则就开枪了!” 大个子没理会他,想凭着自己身手矫健趁着夜雾逃走,他扛着陈菲菲,跟着耿长乐撒腿往最黑的地方跑去,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身后一声枪响,陈菲菲趴在他肩膀上,感觉大个子猛地一个停顿,接着一头栽倒下去,直挺挺趴在地上,由于有他垫着,陈菲菲并没有摔伤。 她战战兢兢站起身来,看到大个子背上一个弹孔,正射中后心位置,渡边的枪法不错,一枪将其毙命,而那两个人已经趁着夜色跑得无影无踪了。渡边领着那几个日本兵又追了几步,见天黑雾大,根本找不到目标,也就停止追赶,回到土地庙门口。 程云彪站在密室里,此时正焦急地等待,这个耿长乐就是他利用换名之术,又把冯保的意识转嫁到耿长乐的身体上造出的,他心想这可是天衣无缝的妙计,看到自己日夜相处的人,她陈菲菲肯定会疏于防范,可他没想到正是因为太过于熟悉,言语之间才更容易露出破绽,一旦引起怀疑,那么这个窟窿会越撕越大,露陷是迟早的事儿。 因此当冯保附体的耿长乐和他手下气喘吁吁逃回来时,他惊讶地发现他们不但没拿回那一千多块现大洋和陈菲菲本人,而且还丢了一个人。 “陈菲菲没上钩吗?”程云彪的脸都快拉到地上了。 “会,会长,”冯保的气还没喘匀,“那小娘们已经上钩了,眼看就要带回来了,只是,太凑巧了,就在这时候碰到了渡边太君,把我们给拦下了。” “怎么会这样?”程云彪百思不得其解,想想上次赵兴义被杀也是因为渡边的突然出现,为什么每次去抓陈菲菲的时候,渡边一郎都会出现呢?接连两次发生同样的情景,程云彪感觉这应该不是偶然,只恨自己精心布下的连环换命局就这样付诸东流,没抓到陈菲菲,他有些不甘心,不过这次他也是有所收获的,至少耿长乐和他亲笔写的介绍信还留在自己手里。 “你的人都回来了没有?我怎么感觉好像少了一个?”看到冯保身后只跟着个小个子,手上还滴着血,程云彪有些不放心。 “都回来了,老二躲过追赶后,我就让他回去了,会长放心吧!”冯保没完成任务,就不敢告诉他高个子被击毙的事情,他打算等日本人走了再去偷偷收尸,反正都是自己手下,只要程云彪不追问也不会有人提起,殊不知就是因为他这句谎话,才让整个局势发生了根本的逆转。 第三十七章 斗心(上) 当天晚上,陈菲菲被渡边一郎带回去讯问,讯问的地点就是渡边的办公室,陈菲菲坐在结实的实木椅子上,第一次看到了渡边的办公环境,屋子里除了他的办公桌还有几个大的铁皮文件柜,几个柜门半开着,密密麻麻的卷宗甚至溢到了外面,在他的桌子上也是如此,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几本打开的笔记,油印的文件胡乱堆在一起,桌子的一角横放着一支铅笔,底下的稿纸上用日文写着几句潦草的话,这样混乱的摆设和桌子另一角摆放的优雅的黄铜大理石台灯完全不搭调。 渡边坐在桌子另一端,用锐利的眼神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他所关心的所有事情,陈菲菲轻声抽搭着,不时用手帕擦拭着略显红肿的眼睛。 “陈小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被人绑架?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第二次把你救下了!”渡边一郎摆弄着手里的铅笔,看似心不在焉。 “都是程云彪那个坏蛋!他一直对我有成见!他想称霸永定城,就把我当做绊脚石,总想置我们于死地而后快!”陈菲菲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拼命挤出几滴眼泪。 “程会长也是替皇军办事的。”渡边一郎打着哈哈,“我也知道你们之间向来不合,他这个人脾气比较急,有时候的确做事鲁莽,而你陈小姐也是聪明过人,你们两个我都很钦佩。”他看似老好人一般和了一把稀泥,突然话锋一转,笑里藏刀地问道:“这次绑架你的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好像是高副官吧?他不是你的心腹吗?为什么要绑架你?” 陈菲菲说:“那个人不是高副官,他是八路赵华!” “哦?”渡边一郎一听“八路”二字,就好像打了针鸡血一样来了精神,眼睛也睁圆了,嘴也张开了,他身体前倾,脖子伸得老长,聚精会神地听陈菲菲继续说道:“程云彪私通八路,他知道我从崔家弄到了一些银元,就在接手宪兵队审讯后,偷偷将此人运出,并在今天绑架了我的高副官,利用他擅长的换命法术,将两人身体对调,来骗取我手里的钱财,用于他和八路的抗日阴谋。” 渡边一郎说:“据我所知,程云彪是皇军的大功臣,正是他策划了上个月的埋伏战,让皇军击溃了八路军县大队,他和八路之间的仇恨已经无法化解,他怎么可能私通八路呢?” 陈菲菲说:“渡边先生你有所不知,程云彪可不会仅仅满足于在皇军手下当差,随着势力增大,他现在有了更庞大的野心,他要称霸永定城,继而称霸华北,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土皇上,而阻碍他实现这一目标的,除了皇军没有别人了,因此八路已经秘密派人和他联络,两方要合伙办成这件事,八路帮助他称霸华北平原,而他帮助八路对付皇军,在共同的利益面前,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仇恨。” 这番话让渡边一郎听得云里雾里,他感觉陈菲菲说得太过于玄乎,可出于对程云彪早已有之的怀疑,他又不能完全不信,在他的印象里,程云彪的法力高深莫测,而且行事诡秘,要说他有这个心思,也在合情合理之中。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渡边一郎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你还记得程云彪手下有个崔堂主吗?”陈菲菲说,“那个人就是一直潜伏在城里的八路卧底,自从上次你们假扮卢铁旺试探我以后,我就开始留意这个崔堂主的行踪,此人看似已经被程云彪弄成了活死人摸样,其实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程云彪之前早就把所有的钱都放在崔堂主家里保管,为了掩人耳目,就对外说崔堂主犯了错被罚做木头,其实那都是假的,崔堂主不久前已经代表八路和程云彪订下盟约,要帮他做成一件大事,我想他们近期可能就会有大动作,这些是我这些日子一直跟踪崔堂主偷听到的消息,我猜想而接管宪兵队,偷偷运出赵华到我这里骗钱就是他们阴谋的第一步。” “可你不知道吗?崔堂主已经死了。”渡边一郎托起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陈菲菲故作惊讶地张了张嘴,心想我知道的比你早,正因为死无对证,要的就是让你将信将疑,此时她不用解释太多,只是说她不知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是他们利益冲突,不过也许八路那边并不知情,因为赵华现在还听他的差遣,不过程云彪还真是心狠手辣,不管和谁合作都敢痛下杀手!” 她看到渡边一郎的眉头陡然皱起,知道最后一句话显然戳到了他的痛处。 “陈菲菲,你真的可以去当侦探了,如果你能和皇军并肩合作的话,将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渡边一郎似笑非笑地看着陈菲菲,那眼神中半是欣赏半是怀疑。 陈菲菲说:“我这不是一直和皇军合作吗?我冒死打探这些消息也不是为了我自己。” 渡边一郎哼了一声:“那这些话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陈菲菲说:“我也需要获得足够的信息才能将它们组织在一起,直到刚才,那个假的高副官,真八路赵华在土地庙门口由于得意忘形,又说出了监狱里已经有人替他去死这样的话,我才搞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正因为他口无遮拦,所以说完之后就要杀我灭口,幸亏你们及时赶到,否则我现在恐怕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说到这里,她又拽出手帕,轻拭眼角,梨花带雨地倚在椅子背上,显得分外可怜。 “嗯,我们也是碰巧巡逻到那里,没想到撞见了一场阴谋!”渡边一郎不能命说自己的本意是听到窃听电台发回的声音后想赶过去捞一网大鱼,而陈菲菲也不能说是自己故意打开电台让他听到些重磅消息引得他来为自己保驾,这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彼此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的意思是说,你手下的高副官被人绑架了,而绑架他的人正是程云彪,因为程云彪正在策划一场针对大日本皇军的巨大阴谋,这场阴谋最早是由崔堂主和程云彪共同策划的,之后由于某些原因,程云彪杀掉了崔堂主,但是他又偷偷用自己手下的人从监狱里把赵华换出来,然后又把换了命的高副官,也就是八路赵华派到你回你身边,是为了获得一笔资金,并杀你灭口,如果他们今晚得手的话,这个赵华将会和监狱里关着的那个人换命,这样他就能用别人的身体继续活在外面,是吗?”渡边一口气说完这番话,顿时感觉自己的汉语水平有提升了一个台阶。 “哎呦,太君您脑子可真清楚,思路清晰,嘴皮子也越来越利索了。”陈菲菲眨巴着眼睛,假惺惺地将他恭维了一番。 “但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言,你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话吗?”渡边一郎问道。 陈菲菲想了想说道:“你们不是打死了一个大个子黑衣人吗?只要看看他的脸,是不是黑仙会的人就是了,还有,正如你所说的,现在皇军只需要去监狱里看看关着的是何人,问清他的身份来历,不就都明白了?不过你可要快点,否则他们会抢先动手的。” 第三十七章 斗心(下) 渡边一郎点点头:“我会去的,如果情况如你所说,我会派人将那个人保护起来,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你暂时要保守秘密,千万不要让田中大佐知道消息,等我们调查清楚后,自然会将你的高副官解救出来。” 陈菲菲站起身来,轻轻鞠了一躬:“有劳太君了!” 从渡边办公室出来,她长出了一口气,刚才那番话说得有些险,但都没有偏离出她的推断,耿长乐已经经历过假冒卢铁旺事件的洗礼,既然能被黑仙会的人抓住,那一定是看到了他所认识的人,而且这个人一定取得了耿长乐的信任,放眼整个县城,能做到这点的人只能来自于宪兵队监狱,这里面就有两种可能,一是被俘战士在拷问中变节投降,再有就是程云彪施展换命法术将自己手下的意识置于被俘战士身体之中,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庞越就不用被临时撤换了,那天吃饭的时候,庞县长曾提起过自己的差事,能听出他对日本人还是很卖命的,各种酷刑拷打都用了个遍,如果拷打能起作用,也不用等到程云彪接手才投降,而程云彪所擅长的就是换命洗脑之术,如果自己是他的话,也会将手下心腹换命到其中一人身上来套取情报,这样想来,她就能推断出程云彪设计的整个过程,那一定是先用手下心腹换命弄出一个假的八路战士,再让这个冒牌货在街上招摇吸引耿长乐注意,联系组织一直是耿长乐的心病,此时看到旧时战友一定会让他中计,接着把他骗到偏僻地方,很可能就是土地庙,将他抓住,再用这个心腹和他换命,再让这个假耿长乐来骗自己,看来程云彪这次是下了死手要置自己于死地,他很可能已经获得了耿长乐就是八路的证据,为了自救,她只能走一步险棋。 陈菲菲料定渡边一郎绝不会真心出手帮助自己,他前两次之所以出手相救,完全是为了获取情报,这次自己将所知道的事情半真半假揉在一起给他讲了一通,他心里肯定半信半疑,至于那最关键的两条证据,被击毙的大个子是黑仙会的这点毋庸置疑,而最关键的人物,就是现在代替赵华的肉身被关在日本宪兵队的人,她确信此人的意识就是赵华的,而她需要向这个人交代一些事情,只希望他能和自己联手骗过渡边一郎。 尽管此时已是凌晨时分,可她毫无困意,从来到永定城的第一天起,她就没像今天这么紧张过,以往不论做什么,都感觉成竹在胸,可这次她所面对的,是充满不确定性的变局,而且事关她和耿长乐两人的生死,不管怎样,都要拼死一搏。 于是她连夜找到庞越庞县长,告诉他程云彪已经开始动手铲除异己,希望他能帮忙让自己进入宪兵队大牢见一个人,如果自己进不去的话,程云彪就会诬陷自己私通八路,到时候但凡和自己有关系的人都会被一并铲除,她后面这句话就是针对庞县长说的,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庞县长很为难,他已经被剥夺了审问俘虏的权利,现在宪兵队大牢是由程云彪全权负责,如果没有日本人的特殊命令,他也没办法进到牢房里,陈菲菲一听就急了,“今天早晨天亮之前,一定要进到牢房里!”她对庞越说道。 庞越摇晃着已经秃得看到头顶的脑袋,拼命想着所有可能的办法,他其实心里也着急,他清楚程云彪一旦扳倒了陈菲菲,回过头来就会对付自己,由于那天晚上在崔宅自己和他已经撕破了脸,以程云彪睚眦必报的个性,自己将必死无疑。 终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告诉陈菲菲,为了避免传染瘟疫,日本人规定每个月都要对牢房进行消毒处理,方法就是喷洒消毒水,这个工作一直都是由北岗医院来完成的,可如今离下次喷洒还有一个礼拜时间,不知道能不能利用这次机会。 陈菲菲一拍大腿乐了:“北岗医院?那找山崎大夫不就行了?”她也是个急性子,当即撇下庞县长,一阵风似地来到北岗医院,把还在睡梦中的山崎玉硬生生拽起来。 山崎玉揉着惺忪的睡眼,听她说完自己的计划,眼睛顿时睁得老大:“菲菲,宪兵队关得可都是八路,你要见他们,不会你私通八路了吧?” 陈菲菲气得狠拍他的脑袋:“我是私通八路了,这个屎盆子程云彪已经扣到我头上了,你倒好,不帮我洗清,还帮着他一块扣是不是?” 山崎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宪兵队里的确都是八路,你去那儿能找谁呢?” 陈菲菲说:“这么跟你说吧,私通八路的是程云彪,他用惯常的换命伎俩,偷偷从监狱里运出了一个俘虏,为了掩人耳目,就把自己手下放到里面充数,他又用换出来的这个八路劫持了高副官,和他换了命,这样他们就可以指认高副官是八路,进而牵连到我头上,只要渡边一郎认定高副官就是八路,这事儿就算坐实了,我也就百口莫辩,到时候他们再把真八路给换回去,送到法场上挨枪子儿的就是我和高副官,学长,你忍心看着这样的局面发生吗?”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泛着泪花,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山崎玉无法拒绝。 “好吧,我要帮你!”山崎玉快速穿上衣服,“可是消毒的日子在下个星期,而且负责消毒的是传染科,不是我们科室,这要是让课长发现了,我可是要倒霉的。” 陈菲菲说:“学长放心,这件事快了了,到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黑仙会和程云彪身上,没人会关心是谁到宪兵队撒消毒水的。” 山崎玉没再言语,他和陈菲菲两个人出现在宪兵队大门口的时候,天还没亮,两人穿着白色大褂,带着帽子口罩,浑身上下遮盖得严严实实,手里提着喷射器。 按照惯例每月都会有例行消毒,他们身上穿着的制服写有北岗医院的名字,所以值班的日本守卫见到他们后并没有怀疑,听山崎玉用日语跟他解释了两句,就挥挥手放他们进去了。 一进到牢房里,山崎玉负责正常喷洒药水,陈菲菲则提着喷壶到处游荡,她专找那些地处偏僻的牢房去看,猜想着程云彪一定会找自己熟悉放心的人来干这件事,那这个人在黑仙会的地位不会太低,这样身份的人她应该都见过,很快在最偏远的小单间里,她看到了冯保。 “原来装作耿长乐的就是他!”陈菲菲心里骂了一句,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本质上应该就是那个叫赵华的八路军战士,抬眼看看四下无人,她偷偷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这张纸是她在耿长乐房间里找到的,上面有他的字迹和签名,她拿着这张纸条在赵华的眼前晃了一下,又轻轻丢在他脚边。 赵华慢吞吞捡起纸条,看到上面的字全身颤动了一下,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那是薄薄一层眼泪在眼角流动所反射出的光芒,他突然想起,这双漂亮的眼睛似曾相识,那个曾经在根据地短暂停留的俏皮姑娘,所拥有的正是这样一双如皓月般明亮的双眸。 陈菲菲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接着又把一张纸团起丢在他脚边,赵华将纸条打开,只见上面写了一句话:“弄伤自己,越重越好。”看罢后他抬起头看着陈菲菲的脸,眼神坚定,郑重点了点头。 陈菲菲知道那八个字的分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突然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在眶眶里打转,之后的情景她不忍再看,提着喷射器转身离去。 赵华坐在地上,将两张纸条撕成碎片放进嘴里,用力咀嚼了两下,吃力地咽下去,接着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大拇指粗细的铁栅栏,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当陈菲菲和山崎玉走出宪兵队大门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乱成一团,有人大声喊道:“犯人自残了!快制止!”接着又听到一声惊叫:“他两条胳膊都折了!失血很严重!”嘈杂的喊声此起彼伏,唯独没听到一声惨叫和**。此时她确信关在牢房里的,就是一位铮铮铁骨的八路军战士,而谁也没看到,大颗的眼泪,正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山崎玉刚走到门口,一听里面说有人受伤了,立刻转身回去救人,可她不能停下脚步,还要一直往前走。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再没有一滴泪,在她的眼中,似乎更多了一团火。 第三十八章 血拼 离开宪兵队,她快步来到宁文吉的住处,令她惊讶的是,开门的居然是马丽。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菲菲来到里屋,宁文吉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尽管屋里很冷,可他额头上总是汗涔涔的,显得很虚弱,短短两天没见,宁文吉已经像个久病的人一样,看上去虚弱不堪。 “这两天程云彪一直没回家,我听说宁堂主突然生病了,就过来看看他。”马丽小声说道,她显得很不安,站在宁文吉床前手足无措。 “你们胆子还真够大的,要是让他知道了,你们两个谁也活不了!” “程云彪最近变得很孤僻,总是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他已经很久没碰过我了。”马丽低头看着地面,嘴里小声说道。 “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陈菲菲很奇怪,宁文吉不像是那种身体虚弱,一沾风就发烧的病秧子。 “我也不知道,自从程云彪给我吸了一撮鼻烟后,我就开始感觉不舒服,一直就感觉头疼得厉害。”宁文吉说话都显得很吃力,他眉头紧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宁堂主,我想问问你关于冯保的情况。”陈菲菲不想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直接说明了来意。 “冯保…”宁文吉的眉皱得更厉害,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会一点功夫,尤其是腿上的功夫,在四个堂主里面,除了死掉的赵兴义,他是最的程云彪信任的人。”他说完这番话,开始吃力地喘息起来。 “你再想想看,他平时说话和动作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口头禅,习惯动作什么的?”陈菲菲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冯保的个人特点。 宁文吉双手抱头,用力揉搓着自己的头发:“陈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不能想事情,一想脑袋里就像被火烧着一样,疼得厉害。” 陈菲菲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果然烫得厉害,她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也知道你难受,可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咱们所有人的性命问题,生死攸关,还请你再忍一忍。” 宁文吉痛苦而吃力地想了片刻,最后说道:“他这个人一激动起来眼睛就眨得特别快,声音也尖了,还有他最常说的就是‘没有的事儿’。” 陈菲菲心想的确如此,昨天晚上从那个假的耿长乐嘴里就多次冒出这句话来,而且他所说的那些特征也和自己所见的相符。 当赵华被送到医院的时候,陈菲菲已经等候多时了,他的伤只是封闭式骨折,处理起来很简单,只要打好夹板包扎起来就行,只是暂时不能行动,需要住院休养一段时间。 在医生们对他进行处理的时候,陈菲菲一直穿着护士的制服,带着口罩站在一边,她全身上下包裹得很严实,站在那里毫不起眼,人们忙着救助伤员,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等到包扎完毕,趁着将他转移到病房的这段时间,她贴近赵华的耳边,轻声耳语道:“不管待会儿什么人问你,要一口咬定你就是冯保,黑仙会的堂主,等见到程云彪后,你要装出很害怕的样子,不要让他或者他身边的任何人靠近你,冯保的口头禅是:没有的事儿!”接着又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简单交代了几句。 赵华此时尽管疼得浑身颤抖,可依然吃力地点了点头,陈菲菲仔细观察了他的脸,尽管是冯保的身体,可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那股正气和坚定是冯保所没有的,和她看惯的冯保的形象不搭调,尽管这让她确信躺在担架上的人就是赵华无疑,可如果她看着很别扭,那多疑的渡边一郎看着会更别扭,这场戏一定要演得尽可能逼真,所以她又小声提醒赵华,一定要放松,让自己的神态看上去油滑一点,江湖气一点。赵华顺从地照做了,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个八路军战士,他们时常化装执行任务,这点小事倒是难不倒他。 他们前脚把赵华送进病房,渡边一郎后脚就赶到了,“怎么回事?犯人为什么要自残?”他一路叫嚷着冲进病房,一看到赵华的脸,他顿时愣住了。 “这个人不是抓到的俘虏,这是怎么回事?”渡边一郎心想还真被陈菲菲说中了。 “太君救我!”赵华带着哭腔哀号起来,看起来还真像走投无路的样子。 “说,是谁让你混进宪兵队监狱的?” “是程会长,我是黑仙会的堂主冯保,程云彪昨天说要托我办件事,事成后重重有赏,我当时就答应了,可谁想到他要我混进宪兵队监狱里去换出一个叫赵华的八路,我一听这可是抗日的罪过啊,就临时反悔了,谁料程云彪突然翻了脸,命人将我锁在牢房里,硬是把那个八路给带出去了,还说过一阵子要让我替他挨枪子儿,为了活命,我只能折断自己的胳膊,只有这样才能见到太君伸冤呐!”赵华抽抽搭搭说个不停,使劲眨巴着眼睛,声调高亢而尖细,看起来活像一个替死鬼。 “他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你呢?难道你们早就商量好了?”渡边一郎厉声问道。 “没有的事儿!可能是我平时不太听他的话吧,他心里记恨,想借机除掉我!”赵华咕噜着眼珠子开始到处找理由。 渡边抱起了肩膀,嘴里轻声念叨着:“冯保,我见过你,的确是程会长的手下,你知不知道他用你换走那个八路目的何在?” 赵华摇摇头:“程云彪心机很重,他的意图我猜不到。”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程云彪来了。 冯保自从土地庙回来后,就一直想换回自己的身体,程云彪也是一样的想法,毕竟宪兵队是渡边一郎重点防范的地方,他经常回到那里去转转,被他发现犯人掉了包总归是给自己找麻烦,算算冯保的身体也在里面呆的时间不短了,是应该赶紧消除痕迹,所以他一大早就赶到了宪兵队监狱,想趁着渡边没来之前把这事儿办完。 没想到他刚赶到那里,就听说刚才出了事儿,一名犯人竟然硬生生将双臂从栏杆之间夹断了,有人指给他看出事的地点,他一看到真是那间牢房,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出事了,不过所幸监狱的人说,渡边一郎并不在现场,人已经送到医院去救治了,他带着侥幸的心理,只身一人赶忙往医院赶,一路上还在默念:千万别遇上渡边,没想到到了病房,正撞见渡边在进行询问。 由于渡边正背对着门口,当程云彪走到门前时,他并没有察觉,倒是对面的赵华眼尖,一眼瞅见程云彪鬼鬼祟祟往里面窥视,他想起陈菲菲的话,灵机一动立刻哭着冲门口尖声喊道:“会长,别杀我,我保证忠心于你!”接着不顾胳膊剧痛,跪在床上连连磕头。 渡边一郎这才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他转身一看,只见程云彪讪讪地站在门口,他本来想先躲出去,等渡边一郎出来再和他解释,此时也没法往出走了,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 “程会长,你来得正好,这是怎么回事?”渡边一郎用手指着赵华,口气生硬地问道。 “这个,这,渡边太君,能否借一步说话?”程云彪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自己的计划,可渡边一郎并不领情,他只是鼻孔轻哼了一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程云彪狠狠瞪了赵华一眼,低声说:“太君,这个人十八路,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 渡边一郎恼火地嚷了一句:“他是不是八路先放在一边,我只想知道这个人怎么会到了我的牢房里,而我以前关着的犯人却不见了踪影?” 程云彪说:“这都是我用的计策,因为这帮犯人骨头硬得很,所以我想到了一条妙计,就是用换命之术将冯堂主和赵华的身体对调,然后让冯堂主假装赵华,没想到竟然钓到了一条大鱼!” “此话怎讲?” “冯堂主假扮八路,引起了高副官的注意,而通过与他谈话,我们得知他就是潜藏在永定城里的八路,他的真名叫耿长乐,是八路军县大队的成员,上次我们围剿八路,他就是漏网之鱼,而陈菲菲和他在一起,也有通共的嫌疑!” “有这种事?”渡边一郎上下打量着程云彪,又转过身去看了看赵华,两方的说辞纠结在一起,让他感到很困惑。 “我说的都是实情!”程云彪说,“眼下耿长乐已经被我们抓到了,而且我们还掌握了他就是八路的证据!”说着话他从衣服里摸出一张信纸,交到渡边一郎手里。 渡边打开这张纸,发现这是一封介绍信,上面写明推荐赵华到军分区参加抗日队伍,落款是耿长乐,他皱起眉头:“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程云彪说:“这可是高副官的亲笔信,太君不信的话可以去找找他以前的字迹进行比对,就能发现两者完全一模一样,这就说明,高副官就是耿长乐,而耿长乐就是八路!” “幺西!”渡边一郎原本挤成一团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 赵华一见程云彪拿出了耿长乐写的推荐信,心里暗叫一声不妙,又暗自骂耿长乐不辨真假,转念又一想为了保住他的身份,自己只能把这场戏唱到底,便再次哭嚎起来:“没有的事儿!太君,不是这样的,我就是冯保,从没跟谁换过命,程会长为了掩盖他的目的才这么说的,太君不要被他蒙蔽啊!” 程云彪听他这么一喊,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心想难怪今天事情这么古怪,这里面肯定有陈菲菲的事儿,这八路审问的时候轴得一根筋,现在怎么这么会演戏?他的神态表情和口头语看上去都像极了冯保,这肯定是陈菲菲提前和他串通了消息,那小丫头古灵精怪的,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馊点子,而渡边一郎的脸不阴不阳地让人不好琢磨,他这个人心思很重,此时恐怕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 “太君,目前我已经取得了重大的突破,有了这封推荐信,我就可以让冯堂主冒充八路,去刺探他们的老巢,到时候皇军就可以将军分区一网打尽了!” 渡边一郎砸吧着嘴,心里在反复衡量着程云彪刚才的说辞,如果眼前躺着的人真如程云彪所说,是换了身体的八路,那程云彪就真能打探到军分区的详细情报,这样的话对皇军是大大的有利;如果躺着的这个人就是冯保,那问题可就严重了,说明程云彪放出去的人就是八路,他既可以通过这封介绍信和自己的势力,让八路赵华逃离县城找到组织,也可以让赵华把城里皇军的详尽情报悉数透露给八路,对皇军来说后果非常严重,而眼前这个人真假莫辨,但是从行为举止上来看,他真的很像冯保,况且他刚才已经查看了被击毙的大个子尸首,可以确定,此人就是黑仙会的人,这说明陈菲菲的话具有一定的可信度,而手中这张介绍信,也的确出自高副官之手,这说明程云彪的话也不全是假的,他不由地双眉紧蹙,局势复杂,让他感到很头疼。 想了许久,最后他决定采用折中的办法,一方面吩咐程云彪按照计划继续往下进行,设法找到军分区总部的位置,另一方面他又派人将眼前这个自称是冯保的人看护起来,严禁任何人靠近,打消了程云彪换命的念头,同时暗自派人监视着程云彪及其手下的举动,现在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旦出现问题,恐怕他就得向天皇切腹谢罪了。 陈菲菲躲在暗处,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心想渡边果然是狡猾异常,他对双方的话都采取了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是这样安排至少也能让程云彪有所掣肘,眼下赵华把冯保的身体弄成重伤,这使得程云彪将两人复原的希望化为泡影,这样赵华虽然得受些皮肉之苦,但是能保他暂时安全无虞,至于以后,陈菲菲兀自捏紧了白皙的拳头。 第三十九章 封魂(上) 走出医院,陈菲菲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游荡,耿长乐被抓走让她担心而失落,想想自己接下来要独自面对整个黑仙会,她突然感觉有些茫然,虽然耿长乐有时候看起来过于一根筋,总成为她嬉笑打击的对象,可一旦离开他,自己又感觉无比孤单。 这些天她一直在纸上写着画着,想找到消灭程云彪的方法,他的命门自己已经知道,计划也已经想出了大概,可一个关键问题无法解决,令她懊恼不已,时间紧迫,如果不能想出妙计,等待她的就只有无边的黑暗。 整整一个下午她就沿着道路漫无目的地转悠,试图在行人,房屋,树木上面找到灵感,可除了浪费时间外,一无所获。 到了傍晚时分,她才懒洋洋地回到北岗医院门口,一想到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冰凉的座椅和冷清的氛围,她本能地有些排斥,可意识里又在强迫自己一定要坐到书桌跟前,拿起笔和纸,去计算程云彪的死期。 她脑子里胡乱想着这些事情,走起路来的时候心不在焉,此时感到双脚被人绊了一下,原来街边上有闲坐的老太太,看着有些富态,头上包着白毛巾,此时正给她使眼色,示意她身后有人。 她有些纳闷,回头看了看,只见到街上都是收摊的小贩和各色行人,乱哄哄的看不出什么特别,就朝老太太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她转过医院拐角的门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阴影中,当她回头去看的时候,只见满院子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段日子整天对着一盏小台灯在书桌上熬夜,几乎都快变成近视眼了,可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原地停住,女人总有一种天生的感觉,有人说那叫第六感,她突然感觉到那人就在自己身后! 看来老太太所言非虚,真的不太对劲,可当时街上那么乱,她是怎么看到的?现在她无暇细想,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耳朵拼命捕捉着来自身后的任何轻微的振动声响,可除了晚风吹过扫落叶所发出的轻响外,再无其他,可那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她身体轻微颤抖起来,就感觉鸡皮疙瘩直顶衣服。 随即她加快了脚步,快速回到自己的房间,从里面将插销顶住门,接着打开了所有的灯,房间里灯火通明,她坐在床边,扫视着亮堂堂的屋子,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会又是程云彪在搞鬼吧?”她开始胡乱猜测起来,那台窃听唱机今天早晨被她拆掉了,那时候正是她回来取耿长乐笔迹给监狱里的赵华看的时候,她那时脑子里也是同时想着两件事,看到这个唱机就想看看里面的器件,结果一时手贱就给拆得七零八落,拆起来确实很容易,可眼下再想组装起来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这层楼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住,自从张秋芳跳楼又莫名死亡后,那些护士们就不敢住在这里了,她们都认为这栋楼不干净,里面有邪性的东西,殊不知始作俑者正是她陈菲菲,现在可好,她把护士们都吓跑了,倒显得这里格外冷清,死寂。 她坐了一会儿,感觉到心里稍微平静了些,便对自己说,也许是连日来精神过于紧张的缘故,就又来到书桌前,找到那些画满数学符号的草纸,又伏在案上写写画画起来。 只是她今日心思杂乱,画了一会儿便觉得内里无比烦躁,那些符号在眼前跳动,可一点也没法将它们联系起来,她一赌气将手中的草纸揉成一个纸团,抬起头想把它扔到一边,可就是这一抬头,她的眼睛看到面前的玻璃窗,顿时愣在那里,拿着纸团的手悬停在半空。 只见窗外一张人脸正贴在玻璃上往里窥探,那人脸上没有五官,没有头发,甚至连头的形状都是勉强分辨出来的,它一动不动地立在窗前,见陈菲菲抬头往外观瞧,顿时向下一缩,踪迹全无。 陈菲菲呆坐在那里,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她住的可是二楼,这扇窗子下面空空如也,这东西是用什么站在窗口的呢?况且它脸上就像一张大白纸,这是什么怪物? 屋子里静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发出的通通的响声,她半张着嘴在那里愣了许久,也不敢打开窗户去看,强烈的恐惧让她迅速将窗帘拉上,随即抱着肩膀坐在床上,往身上覆上厚厚一层被子,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向她袭来,她至今还没搞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难道就是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个黑影吗? 她就缩在床上,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也不敢大声喊,反正喊了也没人能听见,眼下整间屋子都和她一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此时她真盼着天一下子就亮起来,好让她摆脱这种恐惧的侵袭。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声,她听得很分明,这声音绝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倒像是从自己房间的墙壁里发出来的,接着又传来像猫叫那样低沉的咯咯的笑声,她紧张地竖起耳朵,感觉这声音真的是从自己墙壁里发出来的,笑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似乎有东西在房间的墙壁里游走,可这墙壁都是砖头砌成的,什么东西能在这里面来去自如? “这就是闹鬼吗?”她心里不住地重复着,此时头顶上的电灯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灯泡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她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呆呆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还是一张西洋油画,这画自打她住进这间屋子就有,画着一个抱着一只黑猫的女人坐在椅子上,以前每天看到它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可今天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特别邪行,那女人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是在狞笑,而那猫睁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感觉总是在盯着自己,她越看越觉得不舒服,就一个箭步跳下床,想把那副画摘下来,倒扣在地上,省得看着它就胆战心惊。 她的手慢慢伸向画框,就在手指碰触到油画的那一霎那,画中女人的手臂突然向外伸出,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互相接触的那一瞬间,她感到手臂上传来一阵酥麻的刺痛,她慌忙收回胳膊,再看那幅画,画中人依旧如故,她有看看自己的手腕,上面分明有一个通红的指印。 陈菲菲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心想今天真是遇到鬼了,这样的经历自己之前可是从未遇到过,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恐惧过,刚才发生的一系列现象真的是违背常理,违背科学,可随即发生的事情更加令她惊悚不已。 问题就出在房门上,她站在房间里,此时听到外面有人在用手轻抚着这扇门,她战战兢兢看了看门上的插销,又看了看放在墙角的拖把,随后轻轻挪动着脚步将拖把握在手中,拖把和人一起颤抖着。 门板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她用听觉判断出外面那东西的手掌转移到了门缝边上,接着一条细长的黑色长条从门缝里插了进来,只几秒钟功夫,这个像人那样高的东西竟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此时它站在房间里,穿着黑色的斗篷,惨白的脑袋如同一只磨砂灯泡,由于斗篷遮着下面,陈菲菲看不到它的脚,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脚。 那东西正对着自己,慢慢向前逼近,陈菲菲本能地举着拖把向后退却,直到身体碰到书桌,再无退路,那怪物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顿时感觉如同一张砂纸贴到了自己的手臂上,那怪物戴着一副黑色的手套,手上只有三根细长的指头,但是手劲很大,那只手像钳子一般牢牢扣住了她的脉门,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跪倒在地。 接着那怪物用另一只手从身后摸出一个黑色的圆形盖子,大小和锅盖相仿,但是表面看着通体漆黑,有一层磨砂的质感,它手轻轻一抖,将这个黑色圆盖展开,原来竟是个如灯笼罩一般的黑纱罩子,整个分为五节,每节上有一根细小的骨架撑起来,它缓缓将这黑纱罩对准了陈菲菲的头,想将她的半个身子套进去。 眼见黑纱罩就要将她完全罩住,她也知道这东西绝对来者不善,要是真被这罩子罩住,也许就再也出不来了,趁着罩子遮挡住了怪物的头脸,她用另一只手抡起拖把,将拖把的木柄一下顶了进去,她自己则拼命压低身体,想从下面钻出来。 也幸亏她这次动作够快,就在她刚探出头来的时候,手里的木棍霎时间发出噼啪的爆响,原本一米多长的木棒上半截瞬间化为灰烬,连着火的功夫都没有,她来不及感叹这到底是什么手段,有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原来自己的几缕头发也被烧焦。 陈菲菲此时真是感到心有余悸,要是刚才动作慢一点的话,现在变成一缕飞灰的就是自己,这怪物突然来袭,原来就是为了取自己的性命。 第三十九章 封魂(下) 既然已无退路,对方又欲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她索性横下一条心,跟它拼了!她咬着牙抡起手里的半截拖把,狠狠砸向怪物的脑袋,那怪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一击之下,它的头横飞出去,落在地上,原来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白布口袋。 陈菲菲惊骇之下,再看那怪物,肩膀上面一片空白,只是从脖颈的位置不时地冒出淡蓝色火花,但是仍然稳稳站着,那只手仍然有力地紧扣自己的手腕,她又轮圆了胳膊,想再给这个无头怪来上一下,可那怪物在手上发了力,陈菲菲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整个视野都好像旋转起来。 趁着意识还清醒,她需要赶快想出活命的办法,眼下最关键的就是脱离它的控制,自己身娇体弱,可禁不住这么剧烈的疼痛,而且它的手指还扣在自己手腕的穴位上,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昏厥过去,然后如花的容颜,如水的躯体全都变成焦粉,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她死死咬着牙,强打起精神,从脑后摸出一根银色发簪,先在自己大腿上扎了一下,让疼痛刺激自己的神经,然后对准那怪物的手腕正中,用尽全身力气狠扎下去,那银簪划破手套,深深钻进怪物的手腕里面。 她本以为那无头怪物也是个血肉之躯,簪子扎进去那么深,它这只手算是废掉了,不料自己的手却立刻一阵酸麻,指尖感觉簪子上仿佛有一股吸附的力量将她黏住,“触电了!”她心里暗叫一声,原来这怪物竟是个带电之物。 不过在电击之下,她感觉那怪物抓着自己的手有些放松,便趁机将手臂拉回,又用力甩另一只手,这下她摆脱了怪物的控制,举起拖把疯了一样朝无头怪物一顿猛砸。 那怪物被她打得往后退了几步,趁着陈菲菲喘气的功夫再次紧逼过来,伸手要来抓她,陈菲菲正等着它过来,瞅准一个机会将木棍塞进它的斗篷下面,然后用力往上掀起,斗篷很轻,所以一下就被甩到一边,这怪物的本尊就呈现在她眼前。 只见它通体发出淡蓝色的火光,无头无脚,身体是一个半人高的椭圆球,半透明,透过外壳能看到里面正中间位置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同样颜色的圆球飘在空中,只有手臂长在躯干两侧,棍子打在它身上竟毫无感觉,就如同划过空气一般。 被掀掉斗篷后,这怪物反而加快了节奏,如风般朝她扑来,陈菲菲暗想可不能让它碰到自己,否则的话直接就会被电死了,她挥舞着半截拖把左躲右闪,可那怪物仿佛被自己吸住了一样,不管她躲到什么地方马上就紧跟过来,很难摆脱。 她突然想起以前曾经听说过一种叫“球形闪电”的自然现象,那是一种球形带电体,能随意变换形状,从细小的缝隙里钻进屋子,碰到活人就会将人烧焦,有时候雷雨天有人莫名其妙地在自己家里被烧焦,就是因为这种球形闪电,回想这怪物进屋的时候,也是通过门缝钻进来的,它表明那层淡蓝色的发光物,其实就是空气中的带电离子,刚才它身上所罩着的那条黑斗篷包括手套应该是用绝缘物做成的,所以自己扎破了手套受到电击,幸亏只是局部漏电,否则当时就会被烧焦了。 现在这东西死死跟着自己也是显然也是因为静电吸附的缘故,只要能把怪物外表这些电荷都消除掉,它自然也就完蛋了,想消除电荷,就需要用一个导电的物体接到地上和怪物碰触,她本人自然满足这个条件,但她可不想跟这么一团电荷同归于尽,此时她正跑到那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唱机前面,一眼瞅见插在电源插座上的电线,这根电线是用来给唱机供电的,拆机的时候她忘记拔掉,想想自己竟然是在带点的情况下将唱机拆掉的,她心里直骂自己没脑子,幸亏当时没触电,不过看来自己今天该着被电一次,不过眼下这条裸露在外的电线反而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陈菲菲看到电线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这是一个三相的插头,其中接地线的那根恰好比较长,而且金属线头裸露在外,恰好在插头旁边就是铁质的脸盆架,架子上还放着个破旧的搪瓷脸盆,脸盆的边角瓷皮已经脱落了不少,露出里面的黑铁皮,脸盆和脸盆架之间垫着两条干毛巾,并没有直接接触。 她两步来到铁架子跟前,抬起铁架一脚,将地线压在下面,接着一手小心地捏起火线,另一只手轻轻抬起脸盆,将火线放在干毛巾上,然后放下脸盆将它压住,她的手接触的是脸盆的白瓷部位,而压住火线的则是脸盆的破损部分,她刚把脸盆放好,那怪物随即已经冲到她身边,它举起双臂,作势要向她扑来。 陈菲菲早有准备,她纵身一闪,躲进了铁架子和墙角之间的狭窄缝隙里,她身材娇小,正好能背靠墙站在缝隙中间,铁架子紧贴她的前胸,她又用力地吸紧自己的肚子,让自己的厚度尽可能地变小。 那怪物没有眼睛,不知道前面挡着一个架子,本来这些东西都不能成为阻碍,但它不知道陈菲菲已经在架子上通了电,当它带着满身电荷扑过来的时候,本来绝缘的脸盆和铁架子瞬间导通了,它的身体成了回路的一部分,也就是陈菲菲眨了眨眼的功夫,所有的电荷悉数被更高的电压送进了地线,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陈菲菲长出了一口气,正打算从缝里钻出来,却突然发现电荷怪的身体虽然被导走了,可它体内那个发光的小圆球还在,这东西里面也发出淡蓝色的弱光,但是表面被一层透明的薄膜覆盖着,飘在空中半人高的位置,陈菲菲用拖把轻轻碰了它一下,它像个氢气球一样轻飘飘的,只见它里面的光忽明忽暗地闪着,转眼之间在它周围又聚集起一些带电离子,眼看又要形成一个外壳出来,陈菲菲看着它冷笑了一下,“原来根源在这里!”她心里已经有了底,猜出了这怪物的原理,那个圆形球里面所承载的,是一个高速旋转的电磁场,强度很大,正因为如此,所以大量的游离电荷才能被吸附在它周围,形成了一个类似于人的形状。 她将唱机喇叭里的金属网扯下来,展开,然后窝成一个碗的形状,然后用这只金属丝网 将那个拳头大小的发光球整个罩住,又动作麻利地将碗口收紧,这样这个小球就被封在她做成的金属丝球之中,由于金属的屏蔽作用,它内部的强大电场将只能在金属球所封闭的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发挥作用,再也无法形成巨大的带电怪物了。 陈菲菲顺手将这个铁丝球放在桌子上,然后捡起了地上掉落的黑色罩子仔细观察了一番,这罩子的一头是由极细的铜丝组成的,罩子外表用一种很薄很轻的材料制成,不导电,里面那些细骨架其实也是金属丝穿起来的,她心想难怪这东西能瞬间将木棒烧得只剩下灰烬,把这东西连接到带电怪物的身上,靠着怪物体内那个怪异小球的驱动,能瞬间产生出高频的电磁场,这么高的频率这么大的强度在这么狭小的范围内,其能量足以把像人这么大的东西烧成一片焦炭。 再看看那件被她挑落的黑斗篷,也是用质地极轻的绝缘材料做成的,那怪物只有穿上这件衣服,才能产生出实际的力量,电场的力量加在衣服和手套的内表面,就形成了抓握的力量,所以这东西抓人的劲儿很大,可是其实它本身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她仔细打量着这些东西,这么精细的做工,加上内嵌金属丝的工艺水准,不像是处于战乱的中国的纺纱厂做出来的,莫非,这是日本的东西?那这个怪物,是被谁派来的?她两眼望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个小球所发出的光正逐渐变得微弱下去,想想也是,任何东西的运作都是需要能量的,这东西刚才跟自己打了半天,眼下着实后劲有限,陈菲菲心想要是自己早知道这里面的玄机,刚才就算跟它耗上一阵子也能把它耗没电了,看着这个小球,她突然眼睛一亮,自己苦苦思索的问题在这一时刻有了答案。 她兴冲冲地将电线都拉出来,在火线上绑了一个电阻,然后将火线搭在金属丝球的一端,在另一端接上零线,电流导通后,里面的小球渐渐亮起来,这就算给它冲上电了。 此时由于兴奋,她睡意全无,接着找来所有的大洋,试管和盐,照着图纸开始实施构思多天的设计,她房间的灯亮彻整个深夜,一直到了天明时分,她揉揉通红的眼睛,看着自已整夜奋战的成果,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第四十章 火烧冰麒麟(上) 不管怎么样,陈菲菲都不敢再一个人住在这栋小楼里了,由于接连两个晚上被不速之客骚扰,让她本就脆弱的神经难以承受,她无法确定未来还会有什么样的诡异事件发生,于是天亮后她径直找到了山崎玉,希望让他能在耿长乐的房间里住上一段日子,直到耿长乐回来,山崎玉对此当然是欣然接受,能和陈菲菲这样的美女住得这样近,他简直是求之不得,于是就在当天上午,他隆重地搬到了耿长乐的住所,这个主意又是陈菲菲出的,之所以要大张旗鼓地让山崎玉搬进来,就是为了告诉程云彪:我旁边住着日本人,你要再打算偷袭我就自己掂量着办吧!不过她并没有告诉山崎玉关于昨晚的事情,昨晚发生的一切她都只字未提,只是说自己一个人住着很害怕,对山崎玉来说,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再说程云彪,由于渡边一郎对他有过承诺,只要能找到八路军军分区的详细位置所在,就把县长的职位送给他,程云彪手里已经拿到了耿长乐写的推荐信,要想刺探到这样重要的情报,还得派冯保去一趟,想想冯保的办事能力,程云彪不由地长叹一声,可眼下能去办这差事的人选也只有他了,况且他还有赵华的身体作为伪装,想到这里,他最终下了决心,就让冯堂主去跑这一回。 冯保接到差事,脸上的表情告诉程云彪他心里很不情愿,就在绑架陈菲菲失败的当天晚上,他就请求程云彪将身体换回来,当时程云彪满口答应下来,他以为就算没抓到陈菲菲,但自己手里掌握的证据也足以致他们二人于死地了,谁料想这小丫头竟然抢先一步,将自己计划里仅有的纰漏全找了出来,而且抓在手里作为反击的武器,平心而论,他的计划已经足够严密,出现的纰漏一半是出于他对唱机的玄机毫不知情,另一半则是执行人冯保的能力所限,要知道他的对手陈菲菲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他冯保要是斗起心眼来,无论如何也不是那小丫头的对手。 冯保尽管不愿意去,但程云彪的眼神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可以拒绝的任务,他是真怕程云彪,怕到了骨子里,所以也只能乖乖从命,临行前,程云彪向他保证:只要能搞到军分区的情报回来,黑仙会副会长的位置就由他来做,而且告诉他,自己就要当上县长,他这个副会长能掌管整个黑仙会的事务,地位如同会长。 冯保悻悻地向城外走去,心想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未知,这个副会长的名号对于自己就如同镜花水月般飘渺,可程云彪的手段他也知道,违背他的意志下场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现在黑仙会的四个堂主里已经有两个死了,一个重病不起,能用的只有一个他了,为了活下去,还能怎么样?他唯有无奈地叹息。 令程云彪感到诧异的是,冯保当天早晨出城,不到天黑就回来了,带来了军分区的位置分布图和联系暗号,他说自己出城没多久,就遇到了八路军的侦查员,他把介绍信交给那人后,就被带到了军分区的总部,并取得了八路军领导的信任。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程云彪问道。 “他们本来要让我留在那里,可我记得还得回来向您复命,就说我还要回城执行任务,他们就没留我,给了我这张联络地图和暗号,让我完成任务后去找他们。”冯保一本正经地说道。 “哦,是这样。”程云彪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可心里却不住地骂冯保是个蠢货:赵华本是县大队的成员,现在县大队都没了,你执行的哪门子任务?谁给你下的命令?这么明显的漏洞,连自己都能一下子看出问题来,难道八路军军分区的人都是白痴?还送你地图和暗号,简直是天方夜谭! 程云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冯保手里拿回的东西没有一点价值,而且很可能还是八路设下的诱饵,自己布下的计策再高明,如果让这种没脑子的人去执行,其结果就是白费力气,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将冯保弄来的地图和暗号悉数交给了田中小尾,告诉他自己已经得到了情报。 渡边一郎看着田中小尾在那儿得意地哈哈大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想自己费尽心力为大日本皇军扫去一切障碍,可田中只会呆在椅子上发号施令,捡现成的便宜。此时田中小尾已经开始清点人马,他要亲自出城去剿灭八路,这一仗如果打赢了,那他将很可能晋升为少将,成为日军驻保定地区的部队司令长官。 “渡边君,程会长这次对皇军的功劳大大的!”田中小尾咧着大嘴,露出里面焦黄的大板牙。 “这都是皇军对他安排妥当,他才能如此顺利。”渡边一郎对他依旧怀有戒心,因此不想把他捧得太高。 “不,不,”田中小尾故作高深地说,“支那人中有能人,程会长就是能人,我们大日本皇军就是要用这样的能人,让他们挡在我们前面,给我们去扫除障碍!” “哈依!”渡边双脚一并,大声附和道。 “传我的命令,程会长对皇军大大的有功,从后天起正式任命为永定县的县长,后天早晨,要让全城的老百姓都到永定中学的操场上去,由你亲自任命他!”田中小尾吩咐道。 “大佐阁下,程云彪还希望皇军能尽快处决抓获的四名俘虏,此外还包括那个叫高副官,据说他的真名是耿长乐,也是八路的密探!” “高副官?耿长乐?八路的密探?”田中小尾惊讶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从目前掌握的证据上来看,恐怕是这样的。”渡边一郎说道。 “高副官是八路的密探,那么陈菲菲呢?她算什么?” “她和八路一起呆了那么久,恐怕也是密探。”渡边一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八嘎!我和她父亲陈将军很熟,要说她是八路的密探,那她是要造自己父亲的反吗?渡边君,你长没长脑子?”田中小尾厉声训斥道。 渡边一郎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很难说服这个固执的上司,为了不挨耳光,他选择了闭嘴。 “那几个八路,连同高副官,通通死啦死啦地,就在程会长的任职仪式上,我们已经得到了军分区的情报,那些俘虏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至于陈菲菲,一定要注意严加保护!”田中小尾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农历十月初十,这是所谓的双十节,这天是程云彪出任县长的日子,本来一连几天阴霾的天气突然变得晴朗起来,蓝天白云,青天黄日,刚劲的风吹拂着衰草,柏油路面上亮得都有些刺眼。 陈菲菲坐在书桌前面,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梳妆打扮,今天她的动作格外慢,穿戴也格外细致,她精巧的五官倒映在镜子里,显得异常迷人,她面沉如水,可手指却在微微地颤动,通过山崎玉多方的打探,她已经知道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虽然看上去非常平静,可心里却很紧张,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一旦失败,不光耿长乐性命难保,那几个被俘的战士也将同时牺牲。 其实自从昨晚日本兵闯进病房,将胳膊还带着石膏的赵华强行带走的时候,她就预感到情况不妙,果不其然,随后山崎玉就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她所有俘虏包括高副官都要于次日被枪决,听到这个消息,她并不惊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高副官不会真的是八路吧?”山崎玉擦着脸上的汗,不安地问道。 “你想想看,程云彪为了实现他的阴谋,用了多少花样?这只不过是他最后一招罢了。”陈菲菲轻轻一笑。 “那他就是冤枉的,我们该怎么办才能救他?我这就去找渡边中佐求情去!”山崎玉急匆匆往外就走,陈菲菲一把拉住他。 “没用的,明天我去送他便是了。”陈菲菲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只留下山崎玉目瞪口呆看着她的背影发愣。 她和程云彪这样的对手缠斗,除非一方被彻底消灭,否则斗争就不会结束,她早已清楚这一点,之前几次险些要了程云彪的命,可都功亏一篑,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她决心以一己之力来完成这件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第四十章 火烧冰麒麟(下) 程云彪坐着敞篷汽车,穿过永定县城的大街小巷,他穿着标志性的黑色长衫,身后围着一个黑色的长斗篷,盖住了他有些微驼的后背,头上戴上了黄色礼帽,脸上还挂着一幅墨镜,坐在车上,他满脸得意的神色,两颗大黄牙露在外面,十分醒目。 最后汽车驶进了永定中学的操场,由于鬼子兵的驱赶,全县城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少都被带到了这块偌大的空地上,操场前方已经搭好了一个高约两米的台子,渡边一郎带着几个日本军官早已经等在这里,他自始至终都板着一张脸,似乎并不太高兴,而庞越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站在渡边的身后,他脸上灰蒙蒙的,和衣服的颜色融为一体,眼角向下耷拉着,也显得神情沮丧。 在台子后面是永定中学的教学楼,三层高,外面包着黄色的砖,每层楼外面有水泥砌成的露天走廊,走廊边缘用铁栏杆围住,由于所有的学生也都被赶到了操场上面,所以这栋楼此时显得空空荡荡,所有教室的门都敞开着。 程云彪的汽车缓缓停在了渡边一郎的脚下,他跳下车,狞笑着向围观人群挥手示意,脸上的肉丝都咧成了横的,大家对他心怀畏惧,所以多数人选择了沉默不语,只有黑仙会的信徒们在人群中呐喊吆喝,很是兴奋。 渡边一郎看了看表,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便冲着庞越使了个眼色,庞越戴上眼镜,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站到话筒前面,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现在宣读,大日本皇军的任命状!”他的声音很尖细,带着哆嗦的颤音,就如同正在嚎叫的猫突然被人踩住了尾巴。 “黑仙会会长程云彪,对大日本皇军忠心耿耿,且足智多谋,屡次为皇军建立奇功,兹任命其为永定县县长,掌管永定县城一切政务,任命从今日起生效!”庞越在念这几句话的时候,神色哀伤,声音黯然,如丧考妣。他念完后就灰溜溜退到了渡边一郎身后,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程云彪两步跳上台子,从渡边一郎手里接过任命状,接着朝下面的人群挥了挥手,装腔作势地说道:“程某不才,被皇军厚爱,今日当上了县长,皇军如此优待,程某定当全力报答,今天是我当上县长的第一天,我要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他用眼角瞥了瞥站在旁边的渡边一郎,接着大声喊道:“枪毙县城中的所有八路!” 他话音刚落,就用手指向旁边,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手指齐刷刷向那边看去,只见五个人五花大绑着,已经一队荷枪实弹的鬼子兵被带到了墙角,他们穿着破烂的麻布衣,头上套着黑布口袋,所以看不清脸面,但是其中有一个身材特别高大,从衣服的破口能看到露出的黝黑结实的胸膛,眼熟的人们开始在下面窃窃私语。 “这些人都是八路军,抗日份子!他们处处于皇军作对,破坏我们的县城,严重威胁着你们的安全,为了保护县城,也保护你们,现在对他们公开执行枪决!”程云彪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喊道。 喊完这些话,他对着那队鬼子兵挥了挥手,就听见一片拉枪栓,推子弹的声音,五支步枪同时举起来,随时等待着开枪的号令。 “等一下!”渡边一郎听到身后传出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这声音很耳熟,他回过头去,看到陈菲菲就站在教学楼三楼的露天走廊上,她穿了一件棕色的呢子大衣,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打扮得非常利落,白净的脸庞如一块无瑕的美玉,但是眼神凌厉,她的身旁还放了一个一人多高的东西,上面盖了一块白布,看上去好像一根柱子。 “陈小姐,谁让你到上面去了,你想干什么,劫法场吗?”渡边一郎厉声喝道,手里的军刀已经出鞘。 “劫法场?渡边太君你可太抬举我了!”陈菲菲冷笑道,“我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凭什么劫法场?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程云彪才是真正的抗日份子,他要借着今天这个大场面,实现他的阴谋!” “笑话!”程云彪呲起了嘴角,“谁不知道你陈菲菲素来和我交恶,没想到我当了县长你还心有不甘,怎么,你到现在还想诬陷我,为抗日分子翻案不成?” “我有没有还得让渡边太君定夺,”陈菲菲用手半遮着脸,嫣然一笑,“渡边太君,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程会长一直在策划一个针对皇军的巨大阴谋吗?他这个人用邪法在自己背后种出一双巨翅,又把自己的身体弄出了一身青色鳞片,又在鳞片里植入了剧毒之物,就等着出现像今天这样的大场面,等到时机一到,他就会腾空飞起,将毒药洒向空中,到时候不光是所有皇军,就连城里的老百姓都得中了他的毒,后果不堪设想,您如果不信的话,可以现在就命令他脱下衣服,看看我所言是真是假。” 渡边一郎听完陈菲菲这一番话,又皱起了眉头,尽管她的话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渡边的怀疑的目光还是落到了程云彪身上。 “程会长,你为什么穿得这么厚?你不介意脱下衣服让我看看吧?”渡边一郎面无表情地问道。 “太君,那小丫头信口雌黄,说得那么邪乎,怎么可能?”程云彪辩解道。 “既然没有,脱下来让她看看,她也就没话说了,不是吗?”渡边一郎步步紧逼。 “太君,天这么冷,就不必了吧?”程云彪陪着笑脸,心里也在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程会长,我对你这种不爽快的态度很不满意,我记得你以前说话办事都很干脆的,怎么当上县长,就扭扭捏捏起来了?”渡边一郎的手又不自觉地摸到了军刀上面。 “既然太君非要看,那程某也无话可说,看就看吧!”程云彪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他突然一把了拉开斗篷,接着在胸前一拽,整件长衫掉落在地。 眼前的一幕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只见程云彪背后生着一双巨大的黑色肉翅,就像是蝙蝠的翅膀放大了数百倍的样子,而他周身上下布满了青黑色的鳞片,此时所有的鳞片都微微张开,从张开的鳞片里面向外探出一根根黑色的粗大绒毛。 渡边一郎的刀还没拔出鞘,一股强风吹来差点没把他刮倒,只见程云彪背后那对大翅膀扇动起来,眨眼间就飞到半空。 “陈菲菲,还真有你的,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秘密?”程云彪目露凶光,他飞到和她一样的高度,距离不超过一丈远。 “从那天晚上你逼着庞县长向你开枪的时候,我就全都知道了。”陈菲菲毫无惧色,一脸淡然。 “那天原来你也在场,那坛子里放火的把戏也是你想出的吧?”程云彪慢慢往前逼近。 “没错,可惜没烧死你!”陈菲菲原本流转万千的眼光慢慢变得如刀似剑般锋利。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是谁告诉你的?”程云彪张开双臂,恨不得立刻将她掐死。 “这都是崔堂主告诉我的。”陈菲菲嫣然一笑。 “怎么可能!”程云彪大喊一声,在他的印象中,陈菲菲和崔堂主根本没有一点交集,而且自从陈菲菲进城之前,崔堂主就已经变成了活死人,无知无畏。 “你想不明白的事儿还多着呢!”陈菲菲轻蔑地哼了一声,“你的命门我都知道,所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程云彪仰天大笑:“知道又能怎么样?外面这么大的风,你从哪里点火?可惜你聪明一世,最后还是逃不出我的手心!” 就在这时渡边一郎已经缓过神来,开始命令下面的日本兵开枪射击,子弹打在程云彪身上,就像碰到了铁板上一样,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可他却毫发无损,围观的老百姓顿时炸开了锅,人流向四面八方开始涌动。 程云彪又向前逼近了两步:“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黑仙降临,只要几分钟的时间,我就能让这里所有的人都听命于我,包括那些日本人,我将从这里开始建立一个全新的朝代,而我将是第一个皇帝,最终我将一统天下,成为霸主!” “就凭你?我呸!”陈菲菲往地下啐了一口,“我告诉你吧程云彪,只要几分钟的时间,你将成为一只被烤的直流油的鸭子,我就能让这里所有的人都啐你一口,包括那些日本人,你将从这里开始你的地狱生涯,而你将是我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最终你将遗臭万年,成为笑柄!” “放肆!你真的活到头了!”程云彪大喝一声,扇动巨翅向陈菲菲猛扑过来。 陈菲菲见状迅速将旁边那东西上盖着的白布取下,白布盖着的是一个头大脚小的棒状物,这东西好像一个巨大的蘑菇,蘑菇腿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铜线圈,上面是一个略显扁平的铁丝网,铁丝网里面还包着一个铁球。 程云彪正在惊诧间,陈菲菲已经用脚往这个怪东西旁边轻轻一踩,只见从蘑菇头上瞬间发出一道蓝色电光,这道电光不偏不倚正朝自己而来,速度就如同闪电一样快,他躲闪不及,当即被打中胸口,顿时感觉全身一阵酥麻,随后又是一道电光射过来,这次他更无力躲闪,转眼之间,从蘑菇头上发出无数条细长扭曲的闪电,就像一颗枝杈繁多的枯树,只是这些树枝全都搭在了程云彪的身上,他身体上的鳞片开始冒烟,转眼火光燃起,就听一声惨叫,他重重地摔在了台子上,挣扎了几下,被熊熊大火吞没。 高台上顿时浓烟滚滚,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没过多久,惨叫声戛然而止,渡边带着人冒着浓烟来到近前,只见地上躺着一具扭曲漆黑的焦尸,背后的翅膀被烧得只剩下一点碎皮,现场弥漫着焦臭的气味,他捂着鼻子厌恶地盯着这具尸首,没想到今天的事竟然会这样收场。 混在人群中的冯保见势不妙,想趁乱逃走,却早已被几个日本兵用枪顶到墙角,束手就擒。 陈菲菲呆滞地凝视着脚下混乱不堪的场景,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能亲手杀死一个人,但又不得不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救下更多的人,她看着那具焦黑的尸首,长出了一口气,两腿发软,一下瘫倒在地。 第四十一章 基于鬼魂驱动的特斯拉线圈 当天晚上,田中小尾灰头土脸地带着残兵败将回到县城,他原本带着一队人马于清早出城,打算按着地图上表示的位置去偷袭八路军军分区,不料想到了那里就中了埋伏,日军损失惨重,剩下的鬼子拼命突围,才护着田中逃回了永定。 “巴嘎牙路!程云彪的,暗通八路地干活,我要把他死啦死啦地干活!”他怒气冲冲地挥舞着指挥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大作阁下,程云彪已经死了。”渡边一郎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这副模样,平静地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情。 “黑仙会的,通共的干活,良心大大地坏了,立即查封!”田中小尾余怒未消。 经过一夜的沉淀,街面上的喧嚣归于平静,人们恢复了本来的生活,第二天早晨,一样阳光明媚的天气,在这个初冬的上午,陈菲菲又来到北岗医院的解剖室,当然跟随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耿长乐,在田中小尾回来以后,他就被放了回来,当然其他人并没有那么幸运,他们又被关进了宪兵队,田中还要从他们的嘴里继续挖掘情报,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 这次躺在解剖台上的正是程云彪,他已经被烧得通体漆黑,四肢蜷曲,面目狰狞恐怖,山崎玉特地用一块白布遮在他的脸上。 “想不到赫赫有名的程云彪程会长,死相竟是如此不堪。”山崎玉叹了一口气,似乎感慨良多。 陈菲菲不以为然地说:“他这是恶有恶报,常言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作恶多端,如今这个下场,罪有应得!” “也是,”山崎玉看着陈菲菲笑道,“如今你可是全县扬名了,昨天下午我在外面,听到街头巷尾的老百姓议论纷纷,都说你是电母下凡,用雷电劈死了程云彪,简直都神了,连神通广大的黑仙都不是你的对手!” 陈菲菲笑了笑:“哪有什么黑仙?都是他弄来骗人的把戏,我不过想用事实告诉大家,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照样能除掉他所谓的半仙之体!” 山崎玉说:“可那些老百姓不这么想,他们把你说得神乎其神,都想认你作电母娘娘哩!” 陈菲菲耸了耸肩:“这正是我们这一百多年来落后挨打的原因,要在全中国普及科学,道路还很漫长。” 山崎玉拿着手术刀,绕着程云彪的尸体转了一圈,他体表的鳞片被大火烧得几乎全部成了焦炭,仅存的一点也在高温中融化,冷却后凝结成一层坚硬的脆壳,他用刀尖在程云彪的肋间吃力地挖开一个小口,除去硬皮,露出里面的一小撮黑色毛状物。 “当时我看到的就是这个,这是什么东西?”陈菲菲想用手去拔一些下来,被山崎玉一把拦住。 “别乱动,你知道这是什么?戴上这个!”山崎玉拿出几个口罩,让他们都戴在脸上。 “我想起来啦,”陈菲菲说,“在崔堂主脑袋里的时候,听那个女人说起过,这东西是一种什么孢子,孢子应该是真菌的种子吧?” 山崎玉说:“这的确是一种真菌,但是我很奇怪,这真菌能用来干什么?他往自己身体里面植入这些东西,目的是什么?” 陈菲菲说:“昨天我曾听他说起过要在永定县建立一个王朝,还要雄霸全国,当时我是当胡言乱语来听的,不过现在想想,他花了那么大的心思,用了这么长时间来策划这件事,如果昨天我没有阻止他的话,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后的耿长乐深吸了一口气,他肯定已经在设想自己死后的情景了。 山崎玉无奈地摇着头:“建立朝代,这倒有意思,他已经当上了县长,可还不满足,还要当皇上,这都已经二十世纪了,还做梦,他凭什么让全城的老百姓,包括皇军,都听他的差遣?” 陈菲菲说:“你忘了他的本事吗?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黑仙会的势力不可谓不大,老百姓一听到这个名字谁不倒吸一口冷气?他利用恐惧的力量已经完成了对不少人内心的征服,倒是那几个日本人,”她瞟了山崎玉一眼,“实在是碍手碍脚!” 山崎玉笑道:“你学的还挺像,怪不得正向神婆靠拢呢,留神哪天大家把你当女黑仙给供起来!” 他又从程云彪身上取下一点这种绒毛,小心地放到玻璃片上,密封起来盖好:“等我化验出结果,这一切就都明了了!” 陈菲菲打趣道:“等你化验出结果,黄瓜菜都凉了!上次不是你手欠,一把火把那块鳞片给烧了,现在咱们早就知道答案了!” 山崎玉对她的调侃没有理会,反而一本正经地问道:“还有一件事我也很好奇,你是用的什么魔法,能用电把程云彪给劈死?那个挺沉的大家伙是什么东西?当时我看到程云彪要飞过去抓你,一直紧张地很。” 陈菲菲说:“这还多亏了你这位日本友人,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也进不去那个楼,想不到你的面子还不小,鬼…日本兵一看见你,竟然就立刻放行了。” 山崎玉说:“我给部队里不少人都看过病,他们感激我,所以给我这个面子,这个不值一提,快说说你是用什么办法把他给打下来的?” 陈菲菲故意卖了个关子:“你还记得吗?程云彪就是冰麒麟,五行属木,那五行里什么最克他来着?” 山崎玉说:“你早就说过,当然是金了,你不是外号‘追金童子’吗?还是两个!” 陈菲菲听他说到两个,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深深吸气,低声说道:“他就是被金给克死的!我做的那个大家伙,就是‘特斯拉线圈’!” 山崎玉长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女孩。 他知道特斯拉线圈是个什么东西,那东西通过交流电驱动,能从顶端放出像闪电一样的电火花,他心里暗想难怪程云彪会死得那么难看,他飞在空中,自以为不会被火烧到,没想到陈菲菲用特斯拉线圈放出微型闪电将他击中,他角质化的鳞片状皮肤早就被浸泡过强氧化剂,属于极易燃品,在电火花的打击下,很容易起火燃烧,一旦着火,结果就是烧成现在这个样子。 陈菲菲很喜欢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她摇晃了两下脑袋,把脸凑到他前面,神秘兮兮地问道:“明白了吧?” 山崎玉呆若木鸡地点着头:“明白了,线圈里全是金属丝,而且导电的也是金属丝,所以说他是被金克死的,陈菲菲,你可真厉害!” 陈菲菲故作谦虚地摆着手:“哪里哪里,在学长面前班门弄斧了!” 山崎玉说:“搜集这些材料可费了不少心吧?干这么大的工程,你竟然不告诉我,自己做很辛苦吧?我可以给你提供很多帮助的。” 第四十一章 (下) 陈菲菲说:“不是有意瞒着你,时间紧迫,而且我自己心里也没底,在崔家宅院那次失败给我带来的挫败感实在太强了,那段时间我什么话也不想说,谁也不想见。” 山崎玉问道:“我还有一点不明白的,特斯拉线圈是通过交流电驱动的,这电源你是在哪儿找到的?据我所知,昨天那栋楼一直停电。” 陈菲菲笑着说道:“那次在崔堂主家里不是找到了一千多块现大洋吗?我用你给的试管将这些钱做成了伏打电池,把它们绑在一起,就是电源。” “可这是直流电,没用的。” 陈菲菲脸上突然显露出神婆那样的表情,神秘兮兮地问道:“学长,你相信鬼魂吗?” 山崎玉使劲摇着脑袋:“咱们都是学科学的人,怎么会相信那些东西!” 陈菲菲伸出食指在空中摇动:“那可不一定,为什么世上会有那么多灵异古怪的传闻,报纸上也有报道,难道都是假的吗?” 她让耿长乐打开随身带着的小皮箱,从里面取出一个金属网,山崎玉凑到跟前,只见金属网里套着一个透明的小圆球,有两只碗扣在一起那么大,里面闪着忽明忽暗的微弱的光。 “这是什么?”他指着小球问道。 “这就是鬼魂!”陈菲菲的回答简单而干脆。 山崎玉往后退了一步,又凝神看了看那圆球,不太相信她的话。 “你真有神婆的潜质!”他苦笑着摇头,“我看你快成黑仙第二了!好家伙,鬼魂都带来了!也就是说你还能捉鬼吗?” 陈菲菲白了他一眼:“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过去和我一起住吗?” 山崎玉顿时涨红了脸,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想什么呢你!”陈菲菲微笑着瞪了他一眼,又斜眼看着耿长乐,“就在这个傻小子被程云彪抓走后的第二天晚上,发生了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她接着把那晚发生的事情向山崎玉讲述了一遍,山崎玉今天听了太多令人吃惊的事情,他的嘴就一直没有合上,旁边的耿长乐也同样惊讶不已。 “我说的都是真事儿,你怎么解释吧!”陈菲菲把遭遇讲完,把这个问题丢给他。 山崎玉觉得这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听上去就像是一个恐怖故事,没想到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他又看了看那圆球,感觉到莫名的恐惧。 陈菲菲说:“你想没想过,人死了以后,意识去了哪里,在活人的脑子里,那些所谓的意识都是以电信号的形式,通过神经网络进行传播的,可如果这个人突然死掉,而且尸体迅速被毁灭的话,这些电信号是不是马上变成了电磁波,如果此时处于一个开放的空间里,那么这些电磁波就会向四面八方传播开去,扩散并衰减,最后耗尽能量而消失,这就是大部分人死了以后,并不会有灵魂,也就是残留意识的原因。可如果此时这些意识被封在一个闭合的曲面里面,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些电磁波将沿着闭合曲面的表面在这个封闭空间里做周期性的往复运动,只要不停地补充能量,它就能一直循环运作下去,在自然界中,能形成这样的条件非常难,所以人们也是极偶然的情况下,才能见到那些所谓的‘鬼’。”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但是如果有人故意想这么做,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小球的材质非常特殊,既绝缘又能完全反射电磁波,因此它能困住关在里面的‘鬼魂’,这个鬼魂充其量只是一个封闭的电磁场,如果能量足够大,它就能吸附外面的游离电荷,形成一个更大的形状,看起来很吓人,但其实不难对付,而且这个电场一直在进行高频率的运动,需要耗费很多能量,如果不及时补充的话,强度很快就会衰减下去,就像眼前这个球一样,就快魂飞魄散了。”她一边说着,把圆球托到山崎玉眼前,只见它的光越来越微弱,就像即将熄灭的油灯。 山崎玉揉了揉眼睛:“我可真长见识了!可这鬼魂和特斯拉线圈有什么关系呢?” 陈菲菲说:“那天晚上我把它抓住的时候,这里面可是一个高频的交变电场,其实那个电场频率的变化就是鬼魂所具有的意志,见到它,我忽然茅塞顿开,自己苦苦寻找的交流电源不就在眼前吗?于是我对它做了点手脚,也就是把它放到房间的交流电插口那里充了充电,就通过这个金属网,当小球里面的鬼魂能量足够强的时候,它可以控制外来的电场,当它的能量变弱的时候,外来的电场就能控制它,我用交流电场对它充了几天的电,结果它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只能按照固定的频率震荡了,换做是人的话,后果就是这人傻了。” 山崎玉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等到它按照交流电的频率振荡的时候,你就可以把它接到你的伏打电池上面,通过它的电场,控制输出交变电流,从而带动特斯拉线圈放电,是这样吧?” 陈菲菲笑道:“学长果然好脑力!” 山崎玉惊叹道:“这样的主意你也能想得出来,程云彪死在你手里,真是一点不冤枉!” 陈菲菲突然收敛了笑容:“我正担心的也是这个,看看这个小球,这材料,还有程云彪身上的菌丝,还有他送我的那盆‘红盏琉璃钟’,这些东西设计地如此精巧,技术含量一个比一个高,这都出自程云彪的手笔吗?还是他背后隐藏着别人,那个密室中的神秘女人是谁?一想到这些我就感到不寒而栗。” 山崎玉也不解地说:“没错,是很奇怪,程云彪所依仗的,无非是那些洗脑的东西,用来吓唬人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用,这些古怪的东西很少出现,而且他本人也很少提及,特别是这个‘鬼魂’,看来是那时你给他带来的压力太大,他不得已才出此杀招,又或者是他背后的人感到了危险,才动用了这些东西,现在都不好说。” 陈菲菲懊恼地挠着自己的头发:“真烦人,程云彪虽说死了,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对了,宁文吉现在怎么样了?” 山崎玉说:“他自从住院以后就一直不太好,昨天程云彪死了以后,马丽就光明正大地来到医院开始陪床了。” 陈菲菲哼了一声:“她倒是有情有义,要说这宁文吉病得也很蹊跷,你发现什么状况没有?” 山崎玉说:“给他做过脑电图,情况很不好,他的脑波很奇怪,只有特定的区域有活跃,其他地方都像死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他脑袋的温度很高,这样下去恐怕会变成植物人。” “我想去看看他可以吗?”陈菲菲问道。 “当然可以,他就在楼上,和李山住一间屋子。”山崎玉说道。 宁文吉躺在病床上,他的脸如纸般苍白,双目圆睁,马丽坐在他旁边,不停地抹着眼泪。 “他不会说话了。”马丽抽抽搭搭地说着,“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眼神发直,一言不发。” 陈菲菲凝视着马丽,心想这女人可真是克夫的行家,从崔堂主开始,以小老婆的身份一连克死了两个男人,现在宁文吉生命垂危,如果哪天他死了,那马丽可就是连中三元,没办法,谁叫她看人的眼光这么准呢? 第四十二章 黑色狂想 从北岗医院出来后,她一直想着程云彪所说的“所有人都将听命于我”的话,她开始怀疑程云彪给自己身上所长出的黑色绒毛就是一种特殊的真菌,再想想他一贯所用的伎俩,这东西很可能就和他密室里的洗脑盒子一样,能将人的意识劫持,从而听命于他,可就算如此,那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呢?她一时还想不出答案。 这天的晚些时候,渡边一郎特地来找她,说自己也是被程云彪所蒙蔽,因此才冤枉了高副官,又把耿长乐叫到跟前,假惺惺地宽慰了一番,又说到她陈菲菲对皇军一片忠心,关键时刻表现神勇,只身消灭了程云彪,他特地代表田中大佐前来表彰云云,可陈菲菲发现他在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的时候,眼光却游移不定,充满了怀疑,分明是不怀好意。 接着他有邀请两人前去参观查抄黑仙会总部的行动,所谓总部,正是东门大街二十七号,永定俱乐部的位置,自从昨天程云彪被烧死后,这里立即被大队的宪兵封锁起来,当渡边一郎带着他们赶到的时候,日本兵往外面搬东西,渡边一郎告诉陈菲菲,这栋楼从此之后将被封闭起来,过一阵子就拆掉,让黑仙会在永定城彻底成为历史。 陈菲菲漠然地哼了一声,算是对他这番话的回应,她对这些查抄出来的东西倒是很感兴趣,很想看看除了那天在密室里看到的东西之外,还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可令她吃惊的是,从这栋小楼里搬出来的除了一堆无用的桌椅家具外和一尊泥塑的黑仙像之外,再无其他,那个洗脑盒子不翼而飞,而且在整栋楼全部清空之后,她带着耿长乐又进去转了一番,每个房间都是空空如也,那张年画倒是还在,只是密室里一片狼藉,到处是纸张烧毁后留下的残灰,她一直想寻觅的张秋芳的头颅也不在这里,她掰着指头想着城里能有什么地方能藏下一颗头颅,这桩无头悬案难道真的无法破解吗? 尽管程云彪已经死了,可他留下了太多的谜团,陈菲菲现在还不知道张秋芳死后割头的事情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亦或是他背后的神秘人物所为,她带着一丝失落的心情走出这栋阴暗的建筑,一点也没有那种胜利后的喜悦感。 据渡边一郎说,黑仙会的主要成员,目前只剩下宁文吉和冯保,据他了解,这两人想来和程云彪不合,所以对他们免予追究,而暗中联络程云彪的八路密探赵华,将在今晚被执行枪决,他冷笑着问陈菲菲有没有兴趣去观看,陈菲菲摆摆手,冯保也算恶有恶报,跟着程云彪为虎作伥,没料想还是躲不过吃一颗黑枣。 天色渐暗渐冷,耿长乐穿的单薄,遇到冷风不由打了一个喷嚏,这一平常举动,却让她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去找宁文吉的时候,曾听他说起过自己头疼是因为吸了程云彪给他的鼻烟,因为当时她也是为救人心急如焚,就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还认为是宁文吉对烟草不适应,所以才会导致头疼发作,现在回想一下,程云彪的鼻烟肯定有问题! 想到这儿,她慌得一跺脚,嘴里叫了一声不好,迈开大步直奔北岗医院而去。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宁文吉的床上已经空空如也,他和马丽早已不知去向,李山倒是显得很亢奋,坐在床头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他们两个到哪里去了?”焦急之下,陈菲菲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向李山询问起情况来了。 “张秋芳把他们带走了!”李山直勾勾看着陈菲菲,一本正经地说。 要是放在平时,陈菲菲对这样的回答肯定是一笑置之,可如今她却眉头紧皱,忧虑重重,那个张秋芳,虽说只剩了一个脑袋,可一直阴魂不散,仿佛一直在暗处盯着自己,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再说医院里人来人往,走出两个人去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现在想去找他们,实在是太难了。 她又仔细地查看了宁文吉的床位四周,这次马丽陪着他住院,用一个包袱将一些随身的衣服带在身边,他们匆匆离开的时候,这些都不曾带走,陈菲菲就在这堆衣服里,发现了一个精致的小铁盒子,她轻轻打开盒子的一角,见里面都是棕褐色的细微粉末,她看了一眼,赶忙扣上盖子,带着这盒鼻烟去找山崎玉。 “看看这东西,能化验出它的成分吗?”陈菲菲把铁盒子扔在他的桌子上,语气急迫。 山崎玉打开盒子:“这不是鼻烟吗?这成分和烟草是一样的…” 陈菲菲打断他的话:“别说这没用的,你赶紧把它化验一下,看看是不是和程云彪皮肤里取出的绒毛成分相同。” 半个小时之后,山崎玉把化验单交给陈菲菲,他脸色凝重,手指微微发抖:“找到了一种相同的细胞组织!鼻烟里有真菌的成分,你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陈菲菲叹了一口气:“宁文吉带着马丽逃走了!” 山崎玉手里的化验单飘然落地:“他都病成那个样子了,怎么能逃走?你不是开玩笑吧?” 陈菲菲苦笑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这下麻烦大了,宁文吉通过吸食鼻烟被真菌感染,这说明这种东西就是通过空气扩散传染的,我现在终于明白程云彪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弄出这么多鳞片,又在鳞片下面植入这种真菌了。” 山崎玉说:“程云彪不是说过要让所有人,包括皇军都听命于他吗?就是通过这种真菌。” 陈菲菲说:“这东西被人吸入体内的后果,现在通过宁文吉已经全部显现出来了,它首先会让人发热,接着这人会变得如同活死人一样,就像当时的崔堂主,等过了这一阶段,这个人会恢复体力,但是头脑可能不会再复原了,学长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宁文吉入院后他的身体状况你应该最了解。” 山崎玉点点头:“他的症状跟你说的很相像,我观察过他的脑电图,经过长期发高烧,他脑子里大部分细胞都已经坏死了,但有一部分却特别活跃,他刚入院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能想,一想就头疼得厉害,我想这就是因为细胞坏死的缘故。” 陈菲菲说:“最要命的是,这种真菌成熟后能通过空气扩散传染,程云彪之所以把自己弄得像鲤鱼一样,就是想用坚硬的皮肤将它们盖住,他之所以选择在晋升县长这天动手,就是利用你们皇军把老百姓都聚集起来,这样他只要飞到高空,将全身鳞片张开,就会释放这些真菌长成的孢子,假如他得逞的话,全县的老百姓包括日本人一个也跑不了,几天以后,永定县城将成为一座活死人之城,他程云彪自然就是城里的皇上,幸亏咱们找到他的命门将他除掉,但是没想到他还留了后手,看来他早就看出宁文吉怀有二心,可能从咱们的‘追金索魂阵’下逃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怀疑宁文吉了,之后骗他吸了含有孢子的鼻烟,让他先行感染,咱们本来应该立刻将他隔离起来,可现在他却带着马丽失踪了,这下麻烦可大了!” “能不能找到他?”宁文吉脸色苍白,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 陈菲菲无奈地说:“人海茫茫,上哪去找?过去了这么久,可能早就出城了!”她低下头,为自己一时的疏忽大意懊恼不已。 山崎玉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程金彪机关算尽,不还是栽到你手里?我会马上通知渡边中佐,让他派人四处搜查,希望能把宁文吉找到。” 夜色正浓,浓厚的黑云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刚才还是一轮明月当空照,转眼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黑仙会虽然覆灭,可谜团仍旧未解。 第一章 尾随物 话说永定县城有个无业游民叫李克虎,此人身高腿长,形如豆芽,黄面细须,永远是眯缝着眼睛看人,虽说个子很高,可早早就背上了罗锅,远远看过去好像一个问号,和人见面说不了几句话就呵欠连天,端的一副大烟鬼的模样。 事实上也就是如此,早些年他家里有些家底,还娶了媳妇,但他素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年轻时就养成了抽大烟的习惯,那时候家里还有钱能供得起他这样挥霍,可常年累月下来,再丰厚的家底也不免坐吃山空,他也一年年落魄起来,只是烟瘾难断,为了满足自己的不良嗜好,他只得断断续续变卖家产为生,祖上传下来的宅院和家里压箱底的东西一件件被他变卖出去,连媳妇也被卖到了烟花柳巷,换来的钱只为吸食鸦片。 现如今的李克虎走在大街上,一脸的茫然失措。 他的烟瘾又犯了,可家里除了两件破瓦房,其他东西早就已经被他变卖一空,可烟瘾这东西一旦犯了就抓心抓肺般难熬,李克虎一边走着,一边擦着眼泪鼻涕,如今的他穷困潦倒,穿着破破烂烂的麻布衣服,看起来比个乞丐好不了多少。 “得去弄点钱来!”他摇晃着脑袋,自言自语嘟囔个不停。 他咕噜着眼珠子,兀自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心里笑道:“有了!” 接着调转身子,迈开双腿,沿着马路一路狂奔,半晌来到一家店面前停下,抬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正清洋行”。他咧嘴一笑,就是这儿了,径直来到柜台前。 正清洋行的老板正坐在柜前,低头翻看着账本,根本没注意到这个摇摇晃晃的细长身影。 “麻原老板,我来啦!”李克虎大大咧咧朝里面喊了一嗓子。 这个麻原老板是个日本人,见李克虎走到近前,微微抬起头,咧开嘴角冷笑了一声道:“李先生,好久不见,怎么,今天又有什么古董要卖给我吗?” 李克虎摆摆手:“我家里的东西如今都到你柜子上去了,现在啥都没了!” “啪”地一声,麻原把手里的账本重重地扣在桌子上,脸上霎时冷若冰霜:“八嘎!既然已经没有了,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李克虎嬉皮笑脸地说道:“你着什么急嘛,这些年你从我这儿可得着不少好东西,好多可都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可到你这儿你这个挑点毛病,那个找点碴儿,你可从我这儿赚大啦,如今我有了难,你却翻脸比翻书还快!” 麻原冷笑道:“李先生,咱们两个是做生意,一个愿意卖,一个愿意买,至于价格,那都是双方商量好的,买卖做完了,这人情也就到头了,现如今你手里没货,倒让我说什么好?” 李克虎吸了吸鼻涕,往柜台前一趴,凑到他跟前说:“如今虽然我东西都没有了,可你就不想知道我家以前为啥会有这么多好东西吗?实话告诉你,在永定城有个地方,藏着一尊千斤重的连体黄金神像!以前那些宝贝都算个屁!可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地方在哪儿!” 麻原鄙夷地嗤笑了两声,皱着眉往后挪了一步,心想他是不是大烟抽多了以致出现幻觉。 “我就知道你不信!”李克虎又打了个哈欠,他的烟瘾实在犯得厉害,说话也不太利索了:“我也想去拿,可我没那个本事,你就不一样了,你身后有皇军,那尊千斤黄金像离着咱们很近,但是都在地下。”他说着用手指了指地面,“如果知道从哪儿进去,就能发一笔大财!” “那你知道从哪儿进去?”麻原问道。 “那当然!”李克虎看上去胸有成竹,“只是那地方不是平常人就能去的,”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听说那尊金像能显灵!但凡有亵渎之心的,会受到诅咒,所以像我这样的,就算饿死也不敢打那儿的主意,但是你不一样,大日本帝国皇军军威无敌,那金像就是再有神通,还不是手到擒来!” 麻原的眼睛慢慢睁大了,这个传闻他素有耳闻,加上之前他从李克虎手里低价收过不少的文物,有些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也就是因为李克虎是个大烟鬼,他才占了不少便宜,此时李克虎把话一说,由不得他不信。 “李桑,快告诉我在哪儿?”麻原问道。 李克虎又打了个哈欠,眼睛一斜:“麻原老板,你也知道,我烟瘾犯了的时候,浑身没劲儿,脑子也不太灵光,有话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麻原心想原来你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不过他没有发火,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现大洋,放到李克虎手里:“你如果敢骗我,就把你送到宪兵队去!” 大烟馆里灯光昏暗,弥散着刺鼻的怪味,李克虎嘴里叼着烟枪,正沉浸在五色斑斓的狂想之中,他半睁着眼睛,似睡非睡,似梦非梦,任由自己被亦真亦幻的场景摆布。 过了很久,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去,麻原早就不耐烦地在烟馆门口踱起了步子,天色阴沉,北风一个劲儿地往脸上吹,两人在灰云暮色中向李克虎所住的破瓦房走去,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还尾随着一个诡异暗灰色身影,一直跟着他们走到破瓦房,李克虎进门前还四处打探了一下,这时那暗灰色身影早已爬上了房。 第二章 迷案(上) 初雪过后的永定,寒风瑟瑟,万物萧杀。 清晨,几只死鸟横卧在雪堆里,一动不动。这些鸟都是北方寻常所见的麻雀,这些死鸟像是从树上直接掉下来的,脚趾还保留着抓握树枝的形状,它们就死在马路上,但没人注意,像这样寒冷的冬天,冻死人都是常有的事儿,没人会对几只野鸟的死亡感兴趣。 陈菲菲一直心神不宁,因为她此时遇到了更大的麻烦,这个麻烦来自于她本人:她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 这天早晨她坐在屋子里,掐指算着日期,可越算越感觉不对劲,自从遇到耿长乐后,她的月事一次也没来过,可之前一直集中精力对付程云彪和黑仙会,整天提心吊胆,她也没把这当回事,只是心里一直嘀咕,只当是那段日子太紧张了,身体的节律有些紊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觉情况有些不妙,连着两个月都不来,女人心里都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状况,而且她最近变得很馋,特别愿意吃酸的东西,几天下来已经让耿长乐买了无数次的冰糖葫芦和酸枣糕,她开始怀疑自己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一想到这些,她的脑袋就疼得像要裂开。 她更担心的是,自己已然怀孕两个多月了,眼看就要显怀,永定县城本就不大,到时候自己挺着大肚子出现在街头,人们会如何议论自己?经过大破黑仙会事件,她在永定已经是名声大作,县城里不认识她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这要是让人看见,岂不是人都丢尽了。 更糟糕的是,她的突然怀孕会让日本人更加起疑,那时候她会被渡边一郎更多关注,想要救出关在监狱里的俘虏更是难上加难,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她得想个办法将这件事平滑过渡一下。 就在她还为此事一筹莫展的时候,县长突然派人来请,自从程云彪死后,那张任命状自然成了废纸,庞越理所当然地官复原职,依旧当他的永定县长,渡边一郎和田中小尾虽然对他的无能深感不满,可又找到不到合适的人选,特别让他们脸面无光的是他们亲自挑选的接班人竟然还策划着阴谋,无奈之下,换县长的闹剧就这样不了了之。 刚除掉程云彪的这些日子,陈菲菲难得享受到了几天平静的日子,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怀孕事件搞得她心神不宁,她甚至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一向自诩冰雪聪明的她此时感觉自己竟然连一个傻丫头都不如,此时县长突然派人造访,又打断了她的思路,使得她心里愈发烦躁不安。 “出什么事了?”陈菲菲一脸不高兴地撅着樱桃小口,冲着来人翻起白眼,对庞越手下的人她一向都不太客气。 “听庞县长说,昨天晚上又出怪事了!”尽管天气寒冷,可来人仍不断地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陈菲菲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恐慌。 “程云彪都死了,还会有什么怪事?到底怎么回事?”她穿起呢子大衣,又往脸上涂了些脂粉,这些脂粉都是庞越派人送来的。其实她心里也知道,程云彪的死并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正所谓该来的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还真他妈快。 “听说昨天晚上有人突然疯掉了!”走在路上的时候,来人小声对她说道。 “疯掉了就送到医院去嘛!”陈菲菲随口说道,“你们县城里有山崎大夫这么出色的医生,专治这种疯病。”她说完自己都想笑,总说山崎玉的医术好,可这么长时间,连一个李山都没治好,倒是其他不相干的活儿干得挺出色,真不知道他这书是怎么念的。 “送不到医院去了!”这个人一说到这儿,额头上就不住地冒汗,而且声音都有些颤抖,“死了,全死了!” “你是说一家人全死了吗?”陈菲菲只是听他说了一句,就开始不自觉地脑补起相应的场景来,然后把自己吓得汗毛倒竖,兀自打了个寒颤。 庞越站在办公桌前,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一见到陈菲菲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快步赶过来,想拉她的手,陈菲菲轻轻一闪,避开他急切的目光,上下在他身上打量一番,轻抿嘴唇笑道:“庞县长,您还真是学识渊博,几天不见,就学会全身接地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看到庞越那剪裁齐整的裤脚下面,有一根银灰色的金属细线搭在地上,这样有高压电火花打在身上的时候,电流会直接导入地下,不会与身体接触。 庞越看看自己的裤脚,尴尬地笑了笑:“现如今,你陈菲菲可是神人,全身带电,神功护体,深不可测,我也是怕被你电着才不得已把自己保护一下,别见怪!” 陈菲菲没搭理他,兀自坐到他的办公桌前,掏出一根烟,点着之后就翘起了二郎腿,在淡蓝色的烟雾后面看着他的脸。 “这两天又出事了!”庞越开门见山地告诉她,昨天晚上,有两个人突然发了疯,他们互相殴打撕扯,最后双双身亡,后来人们赶过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四肢尽皆折断,而且两人徒手将对方开膛破肚,死状惨不忍睹。 虽然她已经知道大概的情况,可听庞越说起来,还是感觉脊梁骨一阵阵地冒寒气,她又吸了一口烟,借着尼古丁的力量来维持自己的情绪。 “两个人同时发疯吗?”陈菲菲问道。 “这个不太清楚,据邻居说,当时屋子里乱作一团,只听见怒骂声和惨叫声,过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当时他们还以为只是屋子里的人吵架,谁知早晨一看,竟发现自己隔壁变成了人间地狱。” “也就是说,屋子里有两个人,但是不知道谁发疯,他们俩以前得过精神病吗?” “没有,这两个人都很正常,这也是最令人疑惑的地方,莫非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想连我都有些胆战心惊。” 陈菲菲吐出一个烟圈,心想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你的胆子我在崔家宅院就见识过了,让程云彪逼得无路可退,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想到这里,她轻轻哼了一声,对庞越的话未置可否。 庞县长看上去很紧张,他凑到陈菲菲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渡边太君对这件事极为震惊,他命令县政府必须将此事调查清楚,你也知道,我是刚刚复位,不能有一点闪失,所以才把你请来。” 陈菲菲冷笑了一声:“渡边一郎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对平民发疯的事儿这么上心?” 庞县长小声说道:“因为这两个人里面有一个日本人…” 陈菲菲霍地站起身来,将手中残存的烟头掐灭,冷冷地对庞越说道:“庞县长,你官复原职,我代表个人祝贺你,至于调查这件事,这本是你们县政府和警察局的责任,我一介平民,对此恐怕无能为力,告辞了!”说罢就要走。 庞越见状赶紧阻拦,他五官挤在一起,努力拼凑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陈小姐,你可不能这样啊,想当初你和程云彪争斗的时候,我可是给你帮过忙的,我之前已经办砸过皇军交待的差事了,这次不能再有闪失,你现在不能见死不救啊!” 陈菲菲冷眼看着他摆出一副铁杆汉奸的嘴脸,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她皱了皱眉,根本不想搭理他,庞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这已经是第二宗了,在一天前还发生过同样的事儿,不过发疯的是一户普通老百姓,那件事我就怕惊动太君,就给压下了,谁料第二天就发生了日本人身亡的事儿,想想吧,如果你不帮我的话,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在谁身上?” 他最后所说的这番话还是起到了作用,本来坚决要走的陈菲菲听罢沉思半晌,停住了脚步:“我能帮你什么忙?” 庞越说:“陈小姐天资卓越,冰雪聪明,你凭一己之力就能大破黑仙会,要查清这件案子,除了你我找不出第二人。” 陈菲菲尽管对庞越的为人颇有微词,但是这种奉承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内里还是感觉很受用,这也是人性中固有的秉性使然。 第二章 迷案(下) “你说的前一个案子,情况也跟这差不多吗?” 庞越点点头:“基本上差不多,场面也是血腥恐怖,这也是最令人困惑的,我到任这么长时间,县里从没有过这种发疯到互相残杀的先例,而且还开膛破肚,这得有多大仇,费多大的劲儿…”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因为陈菲菲已经用手捂住了嘴,不住地干呕起来。 “所以你觉得,这不是一起偶然事件对吧?”她喘着粗气,眼里还含着泪花,吃力地问道。 “我觉得,这件事好像不是人干出来的!”庞越眼神闪烁,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 陈菲菲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庞越说:“你想想看,出事的时候,房门都是关闭的,没有任何人进去,要说发疯,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就疯了?而且都是两个人以上同时发作,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我觉得只能是屋子里的人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被吓得疯了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陈菲菲冷笑了一声:“庞县长既然已经给事情定了性,为什么不直接把结果向渡边太君汇报呢?这么高的效率,渡边一郎听了应该很欣慰才是!” 庞越苦着脸叹道:“陈小姐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这话只能咱俩之间说说,要是那这个答复渡边太君的话,恐怕又得挨他的嘴巴子了!” 陈菲菲想了想说道:“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两起事件发生的时间相隔这么近,而且情况类似,的确非常诡异,我想到现场看看再说。” 庞越对此求之不得,两人当下启程,带着几个警察来到李克虎家,他家地处偏僻,周围垃圾污水横流,四周的破房子横七竖八,看上去摇摇欲坠。 陈菲菲皱起鼻子,空气里弥散着的恶臭让她的恶心感急剧增加,她费了很大的力气强忍着,没让自己吐出来。 “你那两个死的两个人里边有一个是日本人是吧?他来这里干什么?”陈菲菲问道。 庞越说:“那个日本人叫麻原,是个洋行的社长,这家的主人叫李克虎,早些年家里有点钱,喜欢抽大烟,听说这两个人是生意上的伙伴。” “哦?一个大烟鬼和洋行社长之间有什么生意可做呢?”陈菲菲总能从庞越的话里找到乐子。 “这个李克虎家里有不少古玩,就是靠卖给麻原才有钱去抽大烟的。”庞越答道。 陈菲菲心想这两个家伙没一个好东西,一个败家子,一个无良奸商,拿着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干这种下作的事儿,真真不得好死。 屋里的尸体早已经被清走,但是还是能从墙上地上看到大片黑红色的血污,她只往里瞥了一眼,根本就没打算进去,心里暗想这庞越还算识趣,知道早点把两具残尸清理掉,否则以她现在的状态,要是真迎面撞上,肯定得把苦胆都吐出来。 她扭过头来,正撞见庞越手里捧着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尽管拍得很模糊,可那两人极难看的死相生生挂在眼前,躲都躲不开。 这下她再也忍不住了,赶忙捂着嘴奔房后就跑,蹲到个土坑前吐了个七荤八素,有些人命里就不禁夸,每次当你觉得他干得不错的时候,转身他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等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庞越看到她眼圈通红,眼里饱含着泪水,哀怨地看着自己,他本来只想让她看看死者的情况,也没想到陈菲菲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 陈菲菲喘着粗气,就势观察了一下房后的情况,发现在后墙不远的地方有一棵低矮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树下面的积雪里横七竖八埋着几只死鸟,看样子是死了不多久。 由于出了事儿,邻里的女人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个不停,听她们说,李家是天黑后出的事儿,当时几户人家都听见他家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那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又比一声惨,后来大家听得腿肚子都软了,因为那声音都不像是人发出来的了,过了一阵子后,惨叫声戛然而止,随后一片沉寂,邻居们战战兢兢跑来看时,却发现屋子里躺了两个人,死状恐怖,肝肠寸断,这些女人们见状一下子炸了锅,就在人们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竟看到屋后树上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有人看到那是一个像人一样的身影,长了一张美人面,也有人说是白毛怪物,长了一张吓人的老太太脸,还有人说那东西长得和李克虎一样,李克虎已经变成了鬼,同样一个东西,得出的结论却截然不同,陈菲菲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越听脑子越乱,索性离开人群,脱离这些杂乱信息的干扰。 “有什么线索吗?”庞越也听到那些女人的议论,这也让他的眼神更加迷茫。 陈菲菲歪起了脑袋:“庞县长我怎么越来越觉得黑仙会阴魂不散呢?” “莫非,此事还和黑仙会有关?难道程云彪真有神通,死后还能通灵吗?”庞越脸上布满了阴云,看得出他心里也是恐惧万分。 “放心,程云彪如果真能通灵,那他还魂后头一个找的人肯定是我!”陈菲菲不屑地说道,程云彪的尸体她都亲自验过了,那绝对是死得妥妥的,一点机会也不可能有,至于还魂之说,她更是不屑一顾,她早就感觉到,程云彪之死并不是终结,在她看来,程云彪更像是个被放到前台的棋子,他之前的诸多举动留下了太多的疑问,当时她就隐隐地感觉到在黑仙会的背后还有一股更为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只是当时集中精力对付程云彪,没有过多地留意这里面细微的线索关系,而随着程云彪的死,这股神秘的力量正逐渐浮出水面,只是现在她也无法确定它和眼前的命案是否有何联系,眼前一团迷雾,看到的只有脚下的几步。 看过现场后,陈菲菲问庞越麻原怎么会出现在李克虎的家里,按理说以往两人做交易,都是李克虎拿了东西到麻原的洋行里去换大洋,庞越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只说是这两人昨晚都曾经到城北的一个大烟馆里去过,许是李克虎烟瘾犯了。陈菲菲听罢马上就反问道:“庞县长你可想想看,李克虎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庞越摸了摸自己的胖脑袋,自从接到报案后,李克虎的破瓦房已经被他派人封锁了,而按照周围邻居们的说法,从昨晚到出事的时候,除了李克虎和麻原,还没有任何人进到房子里面去,而房子里除了一张破烂土炕(炕洞里还没有柴火)外早已是家徒四壁,而从尸体中倒是搜出了几枚银元,那是麻原的,李克虎手里分文没有。 陈菲菲冷笑了一声:“李克虎早已经窘迫地揭不开锅了,可麻原还给他钱让他去抽大烟,这个麻原又不是慈善家,这么大方,他想干什么?”想想自己上个礼拜去他店里买东西,看中了一件呢子大衣,想让他便宜点卖给自己,费了半天口舌,那家伙竟然一点也不松口!还说话阴阳怪气的,当时她就在心里把麻原诅咒了很多遍,只是没想到报应竟然来得这么快,还这么意外。 庞越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对了,还记得我曾说过之前还发生过一家人发疯的案子吗?我想起来了,那人发疯前也到城北的那家烟馆去过!” 陈菲菲二话不说,拽着庞越的衣服就往北走,本来她对那种地方毫无兴趣,可听庞越这么一说,她立时觉得事情蹊跷起来,谁料想,就是这个仓促的决定,让她出了状况。 第三章 撞鬼(上) 大烟馆里永远是光线昏暗,云雾缭绕的,那股难闻的味道让大烟鬼们沉迷于其中,但陈菲菲显然对这股味道很不适应,自从进到里面来,她一直用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不停挥舞着手绢。 烟馆老板姓蔡,长了一副标准的地主相,他的脸白胖得宛如剥了皮的熟鸡蛋。蔡老板显然听说了昨晚的惨案,在小县城里,像这样的事情往往传得非常快,他显得有些不安,一直在跟庞越喋喋不休地说话,撇清自己的关系,两个小白胖子站在一起,而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场景看上去很是喜庆。 陈菲菲皱着眉头往烟馆里打量了一番,里面的烟鬼们半躺着,一个个叼着烟枪喷云吐雾,沉浸在无尽的幻梦中不能自拔。 “李克虎昨天在哪个位置?”她打断蔡老板和庞越的对话,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在这里,就是这个靠墙的位置。”蔡老板殷勤地带着她来到跟前,自从陈菲菲电死了程云彪之后,她在永定县城一下子成了名人,大人物,再加上人长得漂亮,即便庞越这样的县太爷往她旁边一站,也显得像个跟班的。 陈菲菲努努嘴:“这位置怎么是空的?”因为她看到旁边的位置已经都占满了,唯独这个位置空出来,显得格外突兀。 “这个,”蔡老板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情愿,“还不是嫌晦气!客人们来这儿也是图乐的,谁也不想沾上别的东西!” 陈菲菲一听他说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谁说有别的东西了?蔡老板你可别胡乱造谣啊!” 蔡老板苦笑道:“陈小姐,这事儿瞒不住,大街上早就传遍了,我是真害怕,得亏是你来了,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要是能给我驱驱邪就好了!” 陈菲菲撅起了嘴唇:“你刚才不是跟庞县长说,这事儿跟你这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嘛!我觉得你店里吉利得很呐,没必要搞什么驱邪。” 蔡老板说:“说实话这里面真没我的事儿,可是,可是…”他长叹一口气,脸上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知道一些事情,但是不敢说,为了让他说实话,陈菲菲拿出了那天大破黑仙会的气派,有道是吹牛不怕话大,她一番虚张声势之后,蔡老板被她的气势所感染,他把陈菲菲和庞越拉到一个角落,告诉他们昨晚这里的确发生了一件怪事。 这件事正是出在李克虎的身上,当时李克虎拿着一块现大洋,极其兴奋地几乎是跑进了烟馆,当时蔡老板还揶揄李克虎是饿极了要投胎去,李克虎也没有理会,只是烧起一泡烟就开始眯着眼睛喷起来,蔡老板想到李克虎已经许久没来过了,知道他整天不务正业才导致的穷困潦倒,没想到今天突然手头阔绰起来,便问他在哪儿发的财,李克虎也没回答他,只是说他找到发财的门路了,接着就像坨烂泥般瘫在炕上,只是脸上不时流露出狂喜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等他走的时候,蔡老板不经意间往门外看了一眼,发现了很诡异的情景,当时天已经擦黑了,李克虎出门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可是刚迈出大门没多久,一个身影就变成了两个。 “那是因为麻原在门口等着他,当然会变成两个。”庞越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 “我说的那个人不是麻原,而是另一个李克虎!”蔡老板的声音尖尖的,好像被踩住尾巴的猫。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和李克虎长得一模一样,也是驼背猫腰,只不过他的肚子很大,像个球一样,配上那麻杆身子看上去真别扭!”蔡老板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人,嬉皮笑脸地跟在李克虎和麻原的后面,他俩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你既然都看见了,怎么不告诉他们?”庞越有些不悦。 蔡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我哪敢吭声啊?我都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人是鬼,万一找上我怎么办?我还有老婆孩子,我可不想跟李克虎一样!”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害怕,说这话的时候身子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听他这么说,陈菲菲也觉得有些奇怪,此时再回想起在李克虎家门口听到那些女人的谈话,她开始觉得那些未必是胡言乱语,类似的怪事她也不是没经历过,只是程云彪刚刚服诛不久,她实在想不通这座不大的县城里竟然还有空间来隐藏各路牛鬼蛇神。 她看着这个位子:一张短床挨着墙,床上放着一张小黄木桌子,桌上是烟灯和烟枪,就在短床上面不高的位置,开了一扇窗户,窗棂上糊着厚重的黄色窗纸,透过微弱的光线,当有风吹过的时候,就听见头顶上哗啦啦地响。 不知怎的,就在她抬头去看那窗纸的时候,忽然感觉一阵恶心,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慌乱的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庞越和蔡老板就站在她跟前说着话,可她却听不到这两个人的声音。她只是恍然睁大眼睛,任凭那股难受劲从胸口向上蔓延,有些痒,有些堵,有些苦。 紧接着她感觉那张窗纸好像动了一下,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没错,窗户外面好像有一只手在往里摸索,接着她看到一张枯瘦的小手从外面伸进来,紧接着是一张瘦小的脸东张西望探视进来,看身量像是个孩子,只是脸上干瘦得几乎看不见肉,一层脏兮兮的黄皮包裹着骨头,头顶上如枯草般散乱的细碎头发,黑洞洞的眼窝里看不到一点光亮。 这个如鬼魅般的孩童趴在窗户上,像猴子一般手舞足蹈了片刻,接着向外挥了挥手,从外面又爬进来一个身量体型都差不多的“孩子”,只不过这个看着头发比刚才那个长一些,似乎是个女童,那个就是男童。 陈菲菲眼看着这两个鬼童在那么高的窗户框上爬上爬下,总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他们,她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当时在崔堂主家坛子里埋着的那两具童尸吗?摆过追金童子阵的时候,分明已经让他们入土为安了,难道过了这么长时间竟然阴魂不散,回想起第一次到崔堂主家的时候耿长乐不慎踩到尸骸,当时明月高照,难道死尸不见月光,真的让山崎玉说中了?她有点后悔当时没追问下死尸假如真的见了月光会有什么后果,也许那一刻它会还魂,还会记住旁边的人,然后在那人毫无察觉的时候突然找到他。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个鬼童一前一后跳上房梁,这种房子都是有梁有檩的,纵横交叉架起房顶,这两个鬼童就在梁檩之间攀爬跳跃,追逐嬉戏,只是周围的人们对此竟然毫无察觉,难道只有自己看见了?她想大声喊叫,可那股难受劲儿刚刚哽在嗓子眼,她张了张嘴,却憋得出不来声。 第三章 撞鬼(下) 那两个鬼童似乎刚刚看到她,立时停止了打闹,它们抱着房梁,摇晃着脑袋盯着她看,接着用干瘪的脸皮挤出一丝笑容,那样子就如同风吹到布袋上一样,它们一笑,从干裂的皮子缝里都能看到里面发黑的骨头。 两个鬼童笑罢之后,分别跑到房梁的两端,用手抠起了墙皮子,陈菲菲还没看明白它们到底在干嘛,只见它们猛地从房梁上纵身跳下,手还抠在墙面上,此时只见整栋房子的墙面如布帘子一般被它们扯下来,露出里面的另一面墙来,只是这墙面要残破很多,刚才刷过石灰水的白墙变成了灰褐色的土墙,而两个鬼童落地后,蹦蹦跳跳朝她跑过来,速度很快,就在快要碰到她身体的时候,突然方向一转,直奔站在她旁边的庞越和蔡老板而去,两人对此依旧毫无察觉,还在那里说着话,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撞在一起,在相撞的瞬间,两个鬼童一下子消失了。 陈菲菲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也许是身体不舒服产生的幻觉罢了,毕竟光天化日之下,身旁还站着两个男人,怎么可能撞见鬼呢?在这种心境下,这两个白白胖胖的男人也能让她产生出强烈的安全感。 可当她再次把目光投向这两个此时她最可以依靠的男人时,她发现站在自己身前的突然变成了李克虎和麻原!蔡老板和庞越突然人间消失不知所终,李克虎和麻原就站在刚才他们说话的地方,他们的样子陈菲菲还能记得起来。 她一下子呆住了,再看周围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哪怕是那些半死不活的大烟鬼,竟然也不知去了哪里,此刻她站在一栋破房子中央,听到周围呼呼的风声,茫茫然不知所措。 这间房子正是李克虎的家,她刚刚从那里回来,所以对屋里的陈设布局还有印象,只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来到这里,李克虎和麻原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念叨些什么,慢慢向她逼近。 等到他们慢慢靠近的时候,陈菲菲才听到他们一直在说的是:“城西老枯井烧纸要怎样?”她转身想要逃,可身体就像不属于她一样,任凭她拼命使劲却毫无动作;他们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直到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嘴都几乎咬到她耳朵边上,像念经一样不停的问,她又厌恶又害怕,可就连眼睛都无法闭上,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用干瘪冰冷的手在自己的头发上胡乱扒拉着,就像小孩子扒土堆玩的样子。 听着他们在自己耳边不断重复,自己的意识被单调的声音引导着,不自觉地回忆起城西老枯井的样子,那地方她倒是去过一次,那是个极普通的地方,一条背阴的巷子尽头,一棵老树,树下一口枯井,井底都是干土和石头,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围着自己不停地念叨这句话,也不知道是想告诉自己什么事情还是要问自己什么问题,要问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此时她就算张嘴也发不出声音来。 说也奇怪,就在她回想老枯井的时候,李克虎和麻原不再出声,而是出神地盯着她的头发看,一边看一边吃吃地笑,看了一会儿,两人又回到土炕旁边,这时只见李克虎从怀里掏出三个铜板,叠成“品”字型,然后一只手捏着这三个铜板,摸索着伸到炕桌桌板和桌子腿之间的缝隙内,把这三枚铜板了进去,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菲菲一眼,接着两人直直站定,张大了嘴,先前消失不见的鬼孩竟从他们嘴里一点点爬出来,这两个鬼孩分别从他们嘴里露出一半身子,然后扭转身体抱住了他们的脸,李克虎和麻原看到对方的样子,顿时就好像发了疯一样,恍惚之中,昨日重现。 两个鬼孩从倒地的尸首中爬起来,晃晃悠悠走到土墙边,陈菲菲站在屋子中间,正对着躺在地上的李克虎和麻原,此时眼前的场景就和庞越拿给她看的照片一模一样,她也不禁疑惑起来:难道他们就是这么死的?就在此时,两个鬼孩突然一跃而起,飞身窜上房顶,它们的手拉在墙面上,又好似拉帘一样把土墙又刷成了白墙,那扇破损的窗户啪啦啦响个不停,鬼孩们顺着房梁爬到窗边,冲着她咧了咧嘴,跳出窗外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她目瞪口呆仰头望天。 陈菲菲呆呆地望着窗户,忽然听得有人叫她:“陈小姐,陈小姐,你怎么了?”那是庞越的声音,她想答话可张不开嘴,又听见有人说:“快去拿凉水,掐她的人中!”这是蔡老板的声音。 接着就感觉自己上嘴唇疼得厉害,脸上突然一阵凉,她摇晃了一下脑袋,看到蔡老板正端着一个小碗,往自己脸上洒水,而庞越的大拇指死死掐在自己的人中穴上。 胸口那股憋闷的劲儿正在缓缓散去,她长吐了一口气,幽幽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我和蔡老板正说着话呢,突然发现你不对劲了,就那么呆呆站着,看着窗户,脸色也难看得很,我喊了你半天,可一点回应都没有,这才赶过来,你到底怎么了?” 陈菲菲摇摇头,看着破了个大洞的窗户问道:“窗户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破的?” 庞越有些担忧地说:“看来那会儿你真是背过劲去了,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了,刚才从树上掉下来一只死鸟把窗户纸砸破了,这大冬天的实在是冷,蔡老板正叫人准备糊窗户呢,这才看到你出了状况。” 陈菲菲没说话,真是看着短床上的那张小黄木桌子,跟李克虎家里看到的炕桌非常像,她默默走到桌子跟前,伸出手往桌子下面的缝隙里摸,果然摸到了三枚凉冰冰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真的是三枚叠成“品”字型的铜板。 这下她彻底困惑了,刚才她所经历的那一幕,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看着这三枚铜板,她无从知晓答案。 庞越也觉得陈菲菲这一系列举动很怪异,他问她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陈菲菲只是摇着头不愿意回答。 走出烟馆的时候,她特意来到那扇窗户外面,看到这整面墙挨着一排大树,窗户外面就是乱蓬蓬的枝杈,由于这扇窗很高,在往上一点就是房顶。窗户下面的雪堆里,躺着两三只死鸟,她走过去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那些死鸟,发现它们的身体还很柔软,可能和刚才撞破窗户那只死的时间差不多。 第四章 枯井下的眼(上) 这几天心情不好的不只是陈菲菲,还有侦缉队的队长王桂芝,自从程云彪死后,他就开始了自己忐忑的心路历程,他这个人具有铁杆汉奸的一项专有技能:那就是嗅觉极其灵敏,县里最当红的人是谁他总能一鼻子闻出来,因此在程云彪势头正盛的时候,他就主动地往人家跟前凑,两人一度走得很近,程云彪一摆酒席,肯定在坐的就有他,有时候是程会长主动叫的,有时候是他主动来的,这也是嗅觉灵敏的另一个好处:不管何时何地,别人设酒摆宴不管距离多远,位置多偏僻,他也能顺着味儿找过来。 要说既然他王桂芝已经抱上了日本人的大腿,为啥还要和程云彪打成一片呢?按道理来说,他好歹也是个官,而程云彪只是个会道门头子,论权势地位都不及他。这也是他自以为得意的地方,这人总爱耍小聪明,认为大腿贵多不贵精,他对自己的嗅觉极有信心,还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日本人的大腿是最重要的,能保证他在永定县城胡作非为;除此之外,程云彪的黑仙会在永定县城如日中天,而且他也亲眼见到程云彪施展各色“神通”,而且颇有城府,让他颇为青睐,他觉得跟着这样的人混,总能给自己捞点小便宜,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城府不深,所以对这样看上去心机很重的人从潜意识里就有敬畏的心理,可没料想这程云彪的城府实在是深得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程云彪死后,庞越官复原职,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好消息,全县城谁都知道他跟程云彪走得近,而程云彪和庞越的关系人所众知,现在庞越在县长的位置上坐得稳固,而且还有陈菲菲帮忙,一想到陈菲菲,他脑袋又大了一圈,程云彪设计对付陈菲菲的时候,他可都是冲在前面的那个,谁料想程云彪根本不是陈菲菲的对手,而陈菲菲在烧死程云彪后,已经顺利取代了程云彪的位置,成了县城里的头号神婆,成了老百姓膜拜的对象,这两个人对他素无好感,因此只要他们在留在县城里,王桂芝就感到芒刺在背。 自打看到程云彪被烧死的那一刻,他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早先在心里盘算的那点小九九瞬间变成了把自己脚砸肿的大石头,程云彪一死,渡边一郎立即下令清剿县城里残余的黑仙会门徒,仅仅一天工夫,黑仙会仿佛从永定县城蒸发了,而从那以后,他敏锐的嗅觉告诉自己:渡边一郎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冷淡,这说明渡边已经不太信任他了,他已经在日本人面前失宠,对一个铁杆汉奸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为了挽回局面,不久前他又使出了自己的绝活:抓八路军密探。要说他真有这样的本事,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不过他有自己的办法:找上一个自己的手下,把脸上涂黑点,再给化化装,然后五花大绑押到渡边一郎面前,就说是自己带着侦缉队的兄弟巡逻时抓到的,一般这时候渡边一郎都会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句:“幺西!王队长对皇军大大的忠心!”再看看抓到的密探,怎么看都觉得似曾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是谁,这也得说王桂芝化装的确实不错,能把一个天天在渡边一郎眼前晃悠的汉奸化到让他想不起来是谁也不容易,难怪渡边一郎上次在城北刘集营村让胡魁假扮卢铁旺时,也是由王桂芝负责化装,可见日本人也知道他易容的功夫了得。再说渡边一郎夸奖完王桂芝的忠心后,就会命令他对俘虏严加审问,一有情况马上汇报云云,既然把人又交回到自己手里,这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一出宪兵队,找点水给那手下把脸上身上洗干净,穿上黑裤褂又成了一个好汉奸,至于审讯结果,日后渡边要是问起来,就说是审讯时犯人没扛住用刑死了,要不就是抓错人放了,反正从来没有得到过有价值的情报,渡边也无从查证,因为审讯都是在侦缉队进行,要说渡边对他说的话完全相信,恐怕他自己都不信,但是不过这么长时间来,渡边也没对此提出过什么异议,他把这归结为时间积累下来的心照不宣:他以此举来表示忠心,而渡边以不作为来表示对他行为的默许。 当时的王桂芝病急乱投医,又想起了这一招,他要再次向渡边一郎表示忠心,于是故伎重演,让手下假扮八路密探五花大绑送到渡边一郎跟前,这次一见到渡边拉长的脸他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渡边在听他汇报的时候撇着嘴一言不发,等他把那套词说完后,面无表情地来到“密探”跟前,像往常一样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掏出手枪,对着“密探”的脑袋就是一枪,血溅当场,王桂芝被这一枪吓得心惊肉跳,差点没当场跪了。 “王队长,这人送到你侦缉队,也是一样挨不过大刑,所以我替你处决了他,你觉得怎么样?”渡边一郎吹着枪口,斜着眼睛看着他,语气生硬地问道。 王桂芝嘴唇动了动,想说句“太君英明!”可半天都没说出来。 等到从渡边一郎那里出来,王桂芝琢磨了半天,发现自己干了见大大的蠢事,首先是折损了自己的手下,对他来说,汉奸也是一种稀缺资源,侦缉队这种行当,没几个人愿意干,他能攒到二十大几个手下已经实属不易,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已经地位不保,渡边此举分明是做给他看的,那意思很明显:今天我能枪毙你的手下,明天我也能枪毙你。他和渡边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渡边从没有像这次一样,对他如此强硬,这也说明渡边已经动了对他非常不利的念头。 要是换做程云彪,想到这点之后接下来就该不动声色地想办法反击了,可他毕竟不是程云彪,他是死心塌地给日本人卖命,他关心的是日本人怀疑他的忠诚那他就要更加表现出他的忠诚来,可怎么表现呢?正好这段时间县城里被一宗谜案弄得沸沸扬扬,因为死者涉及日本人,所以渡边一郎对此也十分重视,他打听到庞越正被此事搞得焦头烂额,陈菲菲也一筹莫展,王桂芝心中暗想我的机会来了,你庞越和陈菲菲都搞不明白的案子,如果能在我手里查个水落石出,那皇军肯定又会重用我,提拔我。 至于怎么破案,他心里一点谱都没有,以前也没破过,在他的想象中,破案就是带着人到处找嫌疑犯,看谁不顺眼就抓起来审,总能审出结果,因此他每天晚上带着手下十几个人,挎着枪就在大街小巷转悠。 谁料想就在他巡夜的第二天,就真的出现了情况。 第四章 枯井下的眼(下) 这天晚上也和头一天一样,他带着手下这十几个人先到小酒馆里一人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罩火烧,又喝了二两烧酒,直吃到浑身热气腾腾的时候,这帮人也不付钱,拍拍屁股起身就走,掌柜的跟在后头,嘴里不敢说,只能用眼神乞求王队长能良心发作,把这桌饭钱给结了。 王桂芝自从当上侦缉队长后,吃饭就再没有付过钱,每次都要面对这样的目光,早就麻木了,要是在往常,他可能理都不理,转身就走,偏偏今天他还觉得自己这是难得给老百姓办事,更加理直气壮,看酒馆掌柜可怜兮兮望着自己,他还发了脾气,一个大嘴巴抽过去,打得掌柜的在原地转了个圈,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看个屁!”王桂芝凶巴巴地嚷道,“老子带着这么多弟兄替你们巡逻守夜,吃你几碗破火烧,你看看你那德行!”说罢还往地上啐了一口,带着手下十几号人悻悻离去,这些日子在日本人那儿受的气,今天全都发泄到酒馆掌柜的身上了,临走还把酒馆的木头门踢坏了。 酒馆掌柜捂着红肿的脸,心里早就把他祖宗十八辈骂了个遍。 王桂芝带着人来到大街上,他觉得这么多人凑在一起效率太低,目标也太大,想把这些人分成几组分头巡逻,手下那些汉奸们一听这个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些人原本就是好逸恶劳之辈,否则也不会来侦缉队当汉奸,平时狐假虎威当惯了大爷,真要让他们自己平能耐办点事,简直是难于登天,而且都是色厉内荏的主儿,平时吆五喝六看上去很威风,其实一个个胆子比兔子还小,王桂芝还算是见过些场面的人,看着手下这些人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气就不打一处来。 “都他妈一群废物!”王队长破口骂道,“没一个有种的!平时你们的威风劲儿哪去了?” 有人小声说道:“队长,你没听说吗?那案子根本就不是人做的!我都打听过了,听说那东西会七十二般变化…” 他话还没说完,王桂芝又是一个大嘴巴抽过去,“变化个屁!我还就不信了,这永定城还是不是咱说了算?都听我的,分成三个小组,分别往东、西、北三个方向巡逻,如果发现情况,立即冲天开枪,听到咱们立即会合。”安排完毕后,他带着人最多的一组开始往西走。 被分到城北的人嘴里嘟嘟囔囔走了,因为那里有个乱坟岗,谁都不愿意去,这个决策最后也是靠着大嘴巴的威慑力才得以勉强执行,城西人口相对密集一些,所以王队长带着人最多的小组来这里巡逻,他的理由是这里住户多所以需要的人手多,但恐怕除了他,没人认同这个理由。 却说王桂芝带着人沿着马路一直往西走,一直走到老枯井的位置,这里算是城西唯一一处相对偏僻的地方,因为在一条巷子尽头,周围没人住,所以格外冷清,王桂芝打着手电筒走在最前面,就听见后面有人说:“队长,这又没人住,就前面一口破井,咱们回吧!” 王桂芝一想也是,这么冷的天,转了半天什么情况也没有,他早想打退堂鼓了,只不过巡逻的主意是他出的,因此总得在手下面前装装积极,此刻有人提议,他顺坡下驴,正准备往回撤,突然又听见手下有人小声嚷嚷道:“队长,老枯井那儿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那人刚嚷嚷完,又有人叫起来:“队长,井里好像有光!” 他顺势回头去看,就见那口老枯井的井台上被一块大石板盖住,从石板缝里隐隐透出一丝黄色的光。 这地方他不久前刚刚来过,记得那时这块石板是半遮着井台的,而且这石板少说也有二百多斤的分量,现如今怎么自己动了位置?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全部跟上,他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发现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全都哆哆嗦嗦站在原地,没一个愿意跟上来的,气得他过去一人给了他们一脚,这才把一群人赶到枯井跟前。 王桂芝蹲在井台旁看了半天,确定黄光的确是从里面发出来的,他又把耳朵凑到缝隙处,想听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除了呼呼的风声。 “里面不会有人吧?”他小声问自己的手下。 侦缉队的汉奸们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王桂芝对天长叹,恨上天不多给他几个像自己一样的手下,眼前这些饭桶,都等着他拿主意呢。 “你们仨过来,给我把这个石板搬开!”王桂芝从人堆里拽出三个看起来还算壮实的家伙,给他们分了任务。 “队长你疯了吧?谁知道井底下是啥东西?”这些人一百个不情愿。 “我早就听说这井底下埋着宝贝呢,你看看到了晚上就发光,待会儿如果找到宝贝,咱们哥几个平分!”王桂芝胡乱给他们许了个愿。 “队长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有别的东西呢?” “少废话,让你们干就干!”王桂芝说着从腰里掏出手枪来,“要不老子现在就崩了你信不信?其他人都把枪准备好,随时准备开火!” 这三个倒霉鬼拉着苦瓜脸,浑身不情愿地把石板推开,石板和井台摩擦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奇怪的是井里的黄光随即消失,等他们推开石板,几个人端着枪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只看到井里黑漆漆一片。 “拿手电来!”王桂芝吩咐道。 手电筒的光顺着井壁往下照,这口井已经干枯了很多年,井里净是烂树枝,破砖头,还有一些垃圾,这些东西遮挡了光线,因此井底的情况看得不很分明。他拿着手电对着枯井乱扫了一番,突然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井底有东西在反光,而且是两个。 除了他以外,别人也发现了状况。 “那是眼睛吧!”有人嚷道,声音哆嗦地如同唱歌。 “还在动!”另一个人用更高更颤的声调嚷道。 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井底两道绿幽幽的光反射过来,这分明就是一双眼睛,王桂芝心里暗自叫苦,这眼睛看来分明不是人眼,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趴在井底,而且这东西一直在动,它似乎有意躲避着光线。 “它是趴在井壁上的!妈呀它往上爬呢!”终于有人大声喊起来。 这下子侦缉队这伙人整个炸了锅,一群人拿手枪对着井口胡乱开枪射击,很多子弹并没有射进井里,而是打在了井台或者石板上,王桂芝表现得并不比其他人更冷静,一阵枪声过后,枯井周围暂时安静下来。 “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黑影跳出来?”王桂芝喘着粗气,问身旁一个手下。 “好像是有,噌的一下就出来了,根本看不清楚。”那个手下把枪管支在腰上,喘得比他还厉害。 汉奸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人说看到一个黑影窜上了树,然后一跳就没影了,还有人说看到那个黑影长了一张干瘦脸,还冲他们笑了笑,后来干脆有人说看到那个黑影是飞出来的。 此时往其他方向巡逻的侦缉队小组听到枪声,也都赶到老枯井这里。 “我早就说过,可队长你就是不信,怎么样,这次遭报应了吧?”那些人看到他们一个个喘粗气的狼狈样子,就开始幸灾乐祸。 “报应,我叫你遭报应!”王桂芝今天最威风的瞬间就是抡胳膊根子抽别人大嘴巴的时候,他也是恼羞成怒,面子上实在挂不住,他总是过高估计自己的斤两,此时才发现就凭他和手下这群人,就算在县城里很多事情也是办不成的。 “告诉你们,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儿,谁也不许给我往外说,听见了吗?”王桂芝声色俱厉地叫喊着。 他再次高估了自己的斤两,就凭他和手下这群人,其实连这样的要求也办不到。 第五章 意识劫持(上) 从烟馆回来之后,陈菲菲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之中,她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天不出门,耿长乐知道她这两天状态不好,但也知道她的个性和思维习惯与众不同,不想贸然进去打扰她,只是把耳朵贴在门口,听到里面时而沉寂,时而又听到她小声自言自语,时而又听到笔尖在纸上划动的声音。出现这种情况,耿长乐就知道,这丫头又开始琢磨事儿了。 通过和她共处这两个多月的时间,耿长乐其实心里早就对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娇小姐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外表都是假象,这个爱吃爱穿爱打扮爱骂人的小丫头走在大街上,没人会想到她内心的世界竟然广阔如海;更没人能想到她能靠个人力量力挽狂澜,而且从骨子里就嫉恶如仇,一到关键时刻,那豪气凌云的气魄恐怕没几个男人能赶得上,能守在她身旁,让耿长乐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一定要竭尽所能地保护好她,甚至有些舍不得离开她,这种感觉很奇怪,一旦产生,就痒痒地缠着自己,招之不来又挥之不去。 “如果她也能加入组织,和我一起并肩战斗就好了!”他常常这样想,随后又轻声一笑,其实他二人一直在并肩战斗,而且已经取得了阶段的胜利,只是现在一直联系不上组织,也不知道赵华到军分区打听到了消息没有,县大队什么时候才能重建,关在宪兵队的同志还需要他去解救,一想到这些,他免不了一声长叹。 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两天后,这天早晨,陈菲菲突然走出房间,耿长乐一见她顿时吓了一跳:这两天功夫不见,她就把自己搞得像个女鬼一般,披头散发,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看,走起路来一顿一顿的,纵然是个美人胚子,弄成这样也只能出去吓人。 “看什么看?快点收拾下,陪本姑娘出门去!”陈菲菲手里捏着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说,点心渣子差点喷到他脸上。 “你就这样出去?” “怎么会?本姑娘要好好打扮打扮,待会儿还要去见山崎医生呢!”说完这话,她匆匆把剩下的点心塞进嘴里,屁颠屁颠跑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抛起了媚眼。 不知怎么的,耿长乐听她这么说,心里略微有些不高兴,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他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他也知道女人要去见心仪的男人时,都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说这山崎玉,一开始他也不待见,因为他是个日本人,可大了一段时间的交道后,他觉得如果抛弃那些偏见,这个日本大夫各方面真的不错,除了看上去有点书呆子气,不过他的才华不在陈菲菲之下,而且很有正义感,耿长乐现在对他倒并不反感。 陈菲菲对着镜子捯饬了半天,再次出来的时候真是令人眼前一亮,耿长乐实在想不明白,刚才还像个女鬼一样,没过一会儿就变成了美艳动人的娇俏女郎,两者的反差实在太大。 见耿长乐呆呆望着自己,陈菲菲莞尔一笑:“是不是我好久都没这么打扮过了?别看了,快走吧!”说罢拎起小包转身就走,走路的时候纤细的腰肢有节奏地扭动着,耿长乐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赶忙用手使劲搓搓,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北岗医院和往常一样,医生护士们穿梭于病患之间,神色匆匆,陈菲菲和耿长乐先来到了李山的病房,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每次来到医院,都要到李山这里来转一圈,总希望能看到他有些变化,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似乎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陈菲菲看他这个样子,多少有些失望,因为有些事情,他心里清楚,即使心里清楚,嘴上说不清楚,别人也就不清楚。 “李山,你还认识我是谁吗?”陈菲菲试探着靠近他,慢慢坐下。 “你就是张秋芳!”李山吃吃地笑起来,哈喇子顺着嘴角向下流淌。 “秋芳,别动,砰!炸了!”李山突然提高了音调,喊了一句。 陈菲菲无奈地摇着头,看来这股劲他是很难缓过去了,张秋芳成了他绕不过去的坎,至今为止,她的死因仍然是个谜,而且陈菲菲感觉即便是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她似乎仍然阴魂不散,之后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跟她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 “菲菲,这几天没见你,干嘛去了?”山崎玉正好查房过来,看他们在病房里,便过来打招呼。 “山崎大夫,亏你还吹牛说是名医呢,李山在你这儿住了多长时间了,怎么一点都不见好?”陈菲菲微微翘起嘴唇,假装嗔怒的样子说道。 山崎玉挠挠头:“呃,李山的情况是不太好,在来这里之前,就收到了惊吓,然后在医院里又亲眼见到张秋芳的惨状,刺激太大了,恢复起来很有难度。” “到底能不能治好?”陈菲菲问道。 “还需要花些时间。”山崎玉说。 陈菲菲叹了一口气:“真希望你能让他稍微正常一点,至少胡话和真话能一半一半就好。”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李山来了?这些日子还不够你忙的吗?听说那个庞县长给你找了个好差事,让你破案呢?”山崎玉笑着打趣道。 “县城里又出事了,你知道吗?”陈菲菲问他。 “知道,这事儿都已经传开了,连渡边中佐都坐不住了,要不然庞县长也不会找到你啊。”山崎玉说。 陈菲菲嘟起了嘴:“程云彪死了,可还是不太平。” 山崎玉说:“前两天听说王桂芝巡逻的时候,也遇上了怪事,听说在城西老枯井里遇到了鬼,他们和鬼打了半宿,开了几十枪,最后把鬼打跑了。”山崎玉一开始说的时候还绷着脸看似严肃,越往后说越憋不住,说到最后自己笑了个前仰后合。 陈菲菲一听到“城西老枯井”这几个字,却一下愣住了,她使劲捶了山崎玉两下,着急得问道:“这事儿是真的吗?” 山崎玉摇晃着身子:“都这么传,侦缉队那帮家伙还把这事儿当成功劳,四处去吹嘘呢!” 陈菲菲苦笑了一下,不管侦缉队的人怎么吹嘘,在城西老枯井那里出事是一定的,而且出了怪事也绝不是偶然。 “你今天到医院来,不会只是看李山的吧?”山崎玉眼神犀利,早看出陈菲菲心里有事。 陈菲菲站起身来,拉着山崎玉走出病房,指着自己的头,小声说道:“我这里被人劫持了!” 山崎玉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看看四周,轻声说:“到我办公室去说吧。” 第五章 意识劫持(下) 在山崎玉的办公室里,陈菲菲把那天在大烟馆的遭遇告诉了他,山崎玉听罢,靠在椅子上,脸色凝重。 “事情很奇怪,很像是以前黑仙会的做法,但是黑仙会要做这样的事,需要把人弄到他们的地方才行,而你就是偶然去的烟馆,那套设备没法事先准备啊。”山崎玉对此也不太理解。 “黑仙会覆灭后,那套东西一直都在你这里放着,别人不会有,再说程云彪都死了,别人想必也不会那种手段了,除了咱俩。”陈菲菲说到这儿看了他一眼。 “看我干嘛?你觉得是我干的?”山崎玉问道。 “你别激动,我不是说你,我一直都觉得还有一股力量一直隐藏在这里,但是藏得很深,不好找。” “为什么你要坚持认为有人劫持了你的头脑,有没有可能是幻觉?听你的话,那几天你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好,可能是太累了吧?”山崎玉问道。 陈菲菲说:“没那种可能,就算是幻觉,那从桌子里摸出三枚铜板怎么解释,而且那两个死人一直趴在我耳朵边上说‘城西老枯井’,紧接着侦缉队就在那里出了事儿,你也学过概率论,你给我算算,这两件事都让我猜中的可能性有多大?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时有人躲在烟馆的某个地方,而且他还有那样的本事,能把我的头脑意识给劫持了,现在我甚至可以说,李克虎和麻原的死亡,很可能也是这个人一手导致的,可我现在不清楚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 山崎玉叹了口气:“菲菲我承认你说的都有道理,问题是这太不好找了,以前咱们和黑仙会斗争的时候,程云彪就在那里,就算他出了什么鬼主意,咱们都知道就是他干的,也有办法马上回敬他,现在就不好办,你都不知道对手是谁,而且听你说的,他都可以不用接触你就能劫持你的思维意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陈菲菲笑道:“要是这事儿容易解决,我就不用来找你了,师兄你见多识广,又是脑神经科学方面的专家,你说他怎么就能不接触我就进入我的思想意识?要是他也像当时程云彪对付崔堂主那样把我也弄成个活死人,再给我植入另一个意识,那恐怕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这想想就让人害怕。” 山崎玉说:“你还记得上次解剖崔堂主的媳妇李氏吗?当时崔堂主是怎么控制她的?” 陈菲菲想了想说:“好像是用线圈和电台,我明白了,只要频率对上了,就能让信号共振,连接到一起。”山崎玉说:“没错,就是这样,人脑中每时每刻都在向外发送着脑电波,只不过强度非常弱,每个人的脑电波频率都不一样,这也是为什么两个人之间不能心灵感应的原因,但是一旦有一个外来电磁场强度足够大,又能和某人的脑电波频率完全相符,两者就会耦合,外来的信息就会传输到人的思维中去,这个电磁场就能连接到人的思维活动中去,不久前你还给我看过鬼魂呢,就像那样的电磁场如果等比率放大就好了,可惜你的鬼魂成了正弦波电场,没法连接到别人的头脑中去了,除非你能找到一个永远按照正弦波思考的奇葩。” “这家伙还真厉害,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实现的电磁场频率扫描,竟然能控制一个大能量的电磁场的频率变化,从低频一直扫描到某个人的频段,然后锁定并接入,这真的很厉害。”陈菲菲砸吧着嘴,她突然想到自己在李克虎家房后和大烟馆的外面看到过几只死鸟,那些鸟死亡的位置很奇怪,她后来估算了一下,发现死鸟的位置都在大树和人之间的连线上,由于鸟的脑电波频段和人并不一样,鸟的死亡说明它们它们的大脑在某一频段和外来电磁场发生了共振,经受不住导致死亡,这也进一步验证了她的观点。 “那有什么办法能保护自己不受这个什么‘外来电磁场’的影响吗?”耿长乐插了一句嘴,刚才他们两人聊得那些名词术语,他基本上没听懂,但是“电磁场”这个词,他已经听陈菲菲和山崎玉讨论过无数次,也略知一二,他现在才明白陈菲菲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原因,也很担心她再次被人把意识劫持,这才插嘴问了一句。 山崎玉微笑着看看陈菲菲,没说话,他清楚只要把原因说清楚,陈菲菲就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钢盔。”陈菲菲的回答简单直接。 “没错!”山崎玉赞许地看着她,“就和你上次封住‘鬼魂’的办法一样,只要有了金属外壳做屏蔽层,就能抵挡这种电磁场的干扰,其实用铁笊篱做成个法拉第笼也可以,选什么就看你了。” “我就说找你准没错!”陈菲菲拍着山崎玉的肩膀,露出一丝妩媚的微笑,这么多天了以来,这是她笑得最舒展的一次。 “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山崎玉一见她笑,心里也免不了痒痒的。 “还差一点,”陈菲菲说,“关于李山的。” “你还觉得我是个庸医?”山崎玉笑了。 “你一个医生不好好给病人治病,整天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不是庸医吗?我看你应该是邪医才对!”陈菲菲笑得双眼眯成了弯月的形状。 “我想让你把程云彪那套东西拿出来,给李山接上,我想进到他脑袋里去看点东西。”陈菲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都病成这样了,你到他的意识里能看到什么?”山崎玉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就在这间医院里,咱俩看到一个怪人偷走了张秋芳的头。”陈菲菲看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说。 “当然记得,那人动作太快了,”山崎玉若有所思,“快到我都没看清他的样子。” “我怀疑当时在病房里,给张秋芳肚子里放白磷的就是他,可那天出事的时候,咱俩都在大厅里说话,病房里没有其他人,除了李山。”陈菲菲说。 “也就是说,他是唯一的证人。”山崎玉说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可李山现在这种状态,想必意识里也是一团混乱,就算进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线索。” 陈菲菲微笑着:“当初崔堂主的情况比他好么?一样能找到线索,兴许那个人就是现在我想找的人,不过李山看上去身体有些虚弱,这两天你好好给他把病看看,等到他状态恢复一点,我就马上动手,希望能从李山这里看到那家伙的相貌。” 山崎玉说:“放心吧,我尽我所能,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尽量会办好。只是你最近一段时间,要注意安全,最好呆在屋子里别到处乱跑了,二力你是副官,要保护好你们小姐的安全啊。” 耿长乐瞟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第六章 追寻鬼迹(上) 从山崎玉那里回来,陈菲菲立刻翻出了之前带在身边的所谓“鬼魂”,由于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理会它,这个小球所带的能量已经十分微弱,她摊开掌心,将这个小球捧在手里,呆呆地凝视着它。 “你是真正的鬼魂吗?”她对着小球喃喃自语,时而吃吃一笑,“你只是个正弦波罢了!他说的奇葩就是你,可我现在需要的就是你,该给你补充点能量了!” 接着又拿起一块点心,摸摸自己的肚子:“也该给你补充点能量了,你这个坏孩子,连自己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怨念,“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神黯淡下来,总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一个,永远骄傲,可自己的命运也被别人掌控着,即使现在也是如此,自己的头脑早就被人劫持了,而且至今没有获救,茫茫人海,靠着残存的一点坚强又能支撑多久?谁才是自己最能依靠的人? 她揉了揉眼睛,那里干涩涩的,没有一滴眼泪,她坚定地嚼着点心,任凭点心渣子粘在下巴上,掉落满地,镜子里那个人,看着分明是最不像自己的自己。 用袖子把嘴巴下巴都擦干净,她又找出之前渡边一郎送来的唱机,那里面还有一个压电喇叭,她把这个喇叭小心翼翼拆下来,又找出一根伏打电池,把这些东西像装收音机一样装在一起,所有的东西都被她精巧地装进一个绝缘的小挎包里,她看着这个小包,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个小球就相当于天线,只要找到共振频率,就会带动连接着电池的喇叭发出响声,她只要听到这轻微的响声,就能知道周围是否有那个能劫持别人思维的神秘人物。 挎起这个小包,她转身就要出门,耿长乐一把拦住她:“刚回来就看你神神叨叨的,这又要上哪去?” “逛街啊,”她的脸上只看到神采飞扬,“难得这么好的天,你不想出去逛逛吗?” “山崎大夫不是嘱咐过你,让你别到处乱跑吗?”耿长乐也是真的为她的安全担心,从之前她和山崎玉的谈话中他就听出了端倪:县城里隐藏着一个危险性不亚于程云彪的神秘人,而且这个人对陈菲菲绝对是不怀好意,此时他宁愿相信山崎玉,也不想让她去冒险。 “我要是不出门去继续调查,怎么跟庞越那家伙交待?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就得履行诺言,你说是吧?”陈菲菲看了他一眼,“既然你这么关心我,干嘛不跟我一起去呢?” “你明明说是去逛街的…”耿长乐被她说得脸有些红。 “逛街也是调查嘛,逛完后再去找找庞越,晚上蹭他一顿饭吃!”陈菲菲翻着眼睛,已经在盘算晚上吃什么了。 “你的心可真够大的!”耿长乐无奈地摇着头,然后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陈菲菲一来到大街上,先做出了一系列让耿长乐无法理解的举动:只见她挎着小包,对着一根电线杆子发了半天呆,不时地把耳朵凑到小包跟前,似乎在听什么动静,过一会儿微微一笑,然后往后跨两步,再发一会儿呆,用耳朵去听小包里的动静,再笑笑,如此重复了三四次后,她距离电线杆子已经有将近十米的距离,此时她把耳朵凑到小包跟前的时候,只是摇了摇头,随后带着灿烂的笑容招手示意他过来。 “我以为你疯了!”耿长乐笑道,“你神神叨叨地在干嘛?” 陈菲菲没搭理他,只是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感应距离还可以,应该能用。”留下一头雾水的耿长乐莫名其妙跟在她身后,一路往西走,走路的时候刻意和电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想先到城西老枯井那里去看看情况,既然不久前发生过怪事,她希望能从那里找到一些线索,等她到了地方,只看到一片杂乱,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出了事儿也没人收拾,黄土路上满是杂乱的脚印,她看着脚印,也能推想起那晚众人的慌乱场景。 她看到浮土里埋了几颗子弹头,老枯井的青石井台上也有斑斑弹痕,一块石板做成的井盖被搬到了一边,露出整个井口,她趴在井台上往下看,只看到散乱的杂物,里面灰土味很大,她有些不习惯,不过她留意到井壁四周有几道白色的划痕,很像手指划过的痕迹。 “你快过来一下!”陈菲菲把耿长乐招呼过来,指着那些白色划痕问他:“这是人抓出来的吗?” 耿长乐只扫了一眼,就肯定地说:“当然是了,没看五个指头印子都有么!” “人能这么抓着就从井底出来?”陈菲菲有些惊讶。 “这有啥,我就能。”耿长乐没想到她会如此大惊小怪,看来娇生惯养的小姐即便再聪明,也有认识上的盲点。 “那你表演给我看看吧!”陈菲菲坏笑着看了他一眼,又眨巴着大眼睛,卖弄起自己的俏皮可爱来。 “别闹,你到底是干嘛来了,别老耍我!”耿长乐有些不太高兴。 “当然是让你干正事喽,”陈菲菲说,“你也知道,有人盯上这里了,而且还有人下到井里去了,我想让你下去看看,有什么重要物件没有。” 耿长乐无奈,只得挽起袖子,往手掌上呵了两口热气,接着双手双脚撑住井壁,一点点往下挪动,这井有将近两丈深,他身手利索,不到一分钟就下到了井底。 井下空气十分污浊,加上他跳下去时踩起来大片的灰土,呛得他不住地咳嗽,他一边摸着眼泪一边猫着腰扒拉开那些烂树枝,碎砖头之类的杂物,接着又在井底石壁上摸索了一番,试图找到机关暗门之类的东西,发现这井壁都是用厚厚的青石板砌成,很坚固,不可能存在他想象中的东西,最后只是在井底尘土中发现了一个破旧的香炉,这香炉倒扣在土里,样子破旧不堪,他看到在香炉底部烧刻着一朵白色的莲花,白色莲花之上还飞着一只两个头的乌鸦,那乌鸦尽管刻得很糙,可四只眼睛却似有灵性般死死盯着自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邪性的感觉。回想起之前曾在城北的茶馆里听说过这种白莲花图案,而且他们不久前潜入黑仙会密室的时候,在墙壁上也见过这双头乌鸦的彩画,听宁文吉说,这东西也是颇有些来历,心里寻思兴许这东西有点用处,就把香炉里灰土磕干净,揣进了棉袄的怀里。 他仰起脖子,想告诉陈菲菲自己在井底除了找到一个破香炉外一无所获,等他往上一看,发现井口竟然空空如也,陈菲菲不见了踪影,他心里一沉,暗想不会出事了吧,又扯着嗓子用力喊她的名字,结果也无人回应,他心里叫了一声:“不好!”赶紧撑住井壁,双脚用力一点一点往上蹬,由于心里着急,他动作飞快,没几步就爬到了井口,趴在井沿上四处打量,竟发现陈菲菲自己向远处跑去,跑的时候还歪着脖子,把头搭在挎包上,样子十分古怪。 耿长乐气坏了,心想你这分明就是耍我,就知道你爱作弄人,没想到竟然如此过分,他双臂一撑,纵身跳出老枯井,顺手抹了一把头上的脏土,迈开大步直追过去,他打算揪住陈菲菲,然后狠狠教训她一顿。 陈菲菲跑得飞快,她倒不是有意作弄耿长乐,只是刚才趴在井边看他翻弄井底那些垃圾的时候,小挎包里突然传出稀稀拉拉的电流声,她立即警觉起来,这说明那个神秘之人正在附近活动,挎包里的电流声时断时续,声音又渐渐微弱下去,她有些着急了,生怕那人再次脱离自己的视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顾不得告诉耿长乐,就只身顺着电流声追了过去。 她循着声音跑出巷子,又来到城中的大街上,包里的声音告诉她,那人一直就沿着这条街向前行进,她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在人群中打探,可映入眼帘的都是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难道这个神秘人物就隐藏在他们之中吗? 她继续追寻,希望能看到那人的庐山真面,可就在她路过一户摊贩的时候,意外情况发生了。 第六章 追寻鬼迹(下) 侦缉队的一个小头目正带着几个汉奸无赖站在小摊前要收人家的“良民费”。这条街本就不十分宽敞,他们几个人站在路正中间,正好挡住了陈菲菲的路,陈菲菲的耳朵一直贴在挎包上,眼睛一直往远处看,根本没注意前面有人,结果和这个侦缉队头目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呦呵,谁他妈没长眼,敢往老子身上撞?”这家伙摸了摸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扯着公鸭嗓叫嚷起来。 陈菲菲这才注意到他,看此人个儿不高,戴着黑墨镜,穿着一身黑色裤褂,还歪挎着一把盒子枪,这样子标准的侦缉队打扮,可又觉得诧异,县城的侦缉队就那么几号人,没听说谁不认识自己的,要是平时遇到了,还得点头哈腰献个殷勤,这家伙竟然还敢冲着自己吼,到底是谁? 这人还的确是个新来的,前面提到过,王桂芝自作聪明让自己手下假扮八路军密探,结果那人当场就被渡边一郎给枪毙了,再加上之前损失的人手,他感觉手头无人可用了,从另一个方面说,他觉得自己没势力了,为了给自己增添点势力,他就把自己的表弟孙大显从邻县给弄了过来,这个孙大显在当地也是个臭名昭著的地痞无赖,他来的时候,还把和自己交好的四个无赖流氓一起带到了永定县,这几个人被王桂芝划分为一个小队,这个孙大显就是小队长,这小子当了汉奸还洋洋得意,初来乍到,就想着拉大旗作虎皮,从老百姓身上捞点油水,几个人挖空心思琢磨了半天,弄出了一个叫“良民费”的玩意儿,然后就逐户地敲诈勒索,谁要是不想给就殴打恐吓,结果今天在这儿撞到了陈菲菲。 见陈菲菲没吭声,孙大显拿下墨镜,双眼色眯眯地上下打量着陈菲菲:“要说哥几个今天艳福不浅啊,竟然能撞上这么漂亮的小娘们儿。” 陈菲菲还是不想搭理他,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包里的声音,那声音眼看着微弱下去,再不追就来不及了,她垂下眼睛,想从旁边绕过去,结果被一个汉奸伸手拦住。 “小妞急着干嘛去?是不是想去见哥哥?哥哥们不都在这儿呢么?”这家伙嘴里不干不净,惹人厌烦。 “你们他妈都闲的腚疼是吧?敢挡老娘我的路?都给我让开!”陈菲菲对这帮人向来没啥好脾气,刚才让他们说了那些便宜话没吭声对她来说已经是很有涵养的举动了。 “呦呵,这小娘们儿还挺辣!”孙大显咧开大嘴,露出一口坏牙,“老子就喜欢辣的,你别急着走了,晚上跟着哥哥喝酒怎么样?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他说着就要来拉陈菲菲的胳膊。 “就是,咱们一块喝酒多好!”几个汉奸围成一圈,把她困在当中。 “啪!”陈菲菲气得忍无可忍,伸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哎呦妈呀!”孙大显鼻涕都甩了出来,那个鲜红的大巴掌印赫然浮现在脸上。 “奶奶的,给脸不要脸,老子今天是要定你了!”孙大显恼羞成怒,伸出手抓住了陈菲菲的挎包,另一只手也顾不得捂脸了,抓着陈菲菲的肩膀就要往怀里搂,陈菲菲的相貌人才让他看了第一眼就血脉喷张,这家伙竟也不顾什么廉耻就想当街耍流氓。 陈菲菲见他要抓自己的包,当真是急火攻心,自己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能捕捉“鬼魂”信号的设备,如果被他弄坏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她咬着牙把包用力往自己怀里揽,心里盘算着他如果胆敢非礼的话就一口咬住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耿长乐赶到了,他远远地看着陈菲菲在前面跑,自己在后面一路狂追,后来发现她被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围住了,那些人对着她动手动脚,陈菲菲一个女子,恐怕要吃亏,一想到这,他赶忙加快脚步。 “你怎么才来?”看到耿长乐那黝黑的脸膛,陈菲菲刹那间感觉一股暖流从胸中涌起,此时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依靠。 “谁让你跑那么快?差点就赶不上喽!”耿长乐说话声气壮如牛。 “这哪根葱?”孙大显坏笑着问他旁边的汉奸们,他们看到的耿长乐由于跑得急,额头上汗水混合着井里的脏土,在脸上形成了道道条纹,甚至都看不清他的长相,加上穿着粗布棉袄,怎么看怎么像是拉黄包车的车夫。 “给我把这王八蛋往死里打!”陈菲菲指着孙大显,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家伙没长招子吧?看见侦缉队的行头还敢往上冲?”孙大显歪着嘴,斜楞着眼睛瞟着耿长乐,啐了口唾沫。 这几个汉奸仗着有枪有势力,根本没把耿长乐放在眼里,没想到耿长乐当真就冲到他们跟前,他也是刚才憋了一肚子气,本来想抓住陈菲菲冲她嚷一顿的,现在见到这群汉奸无赖,正好把怒火全都发泄到他们身上,只见一个汉奸抡起拳头,想打他的脸,谁料耿长乐出手更快,一只手抓住他的拳头,就势往下一按,此汉奸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后脑暴露在他膝下,他只抬起腿来,照着这家伙后脑勺磕了一下,这一磕动作幅度很小,但是速度却很快,该汉奸连吭都来不及吭,就像快破门板一样栽倒。 随后跟上三个汉奸把他围在当中,见同伙吃了亏,这几个家伙抬腿就踢,三条腿沿着上中下三条线路奔他而来,耿长乐也不慌张,根本不去顾及他们踢过来的飞腿,只迅速蹲下,使了一招扫膛腿,他使出的腿功又快又硬,三个汉奸就像飞跑的狗瞬间被铁棍抡中一样,全部被扫倒在地,耿长乐拍拍自己小腿,尽管也挨了一脚,但是只是裤子沾了点土,不像那三个,腿疼地蜷缩成一团,一时站不起身来。 耿长乐也没给他们留太多时间,照着后心一人一脚,三个汉奸躺在地上哀嚎了两嗓子,就全都昏死过去,此时能站着的就只剩下孙大显一个。 孙大显这下慌了神,没想到这个黑大个下手又快又黑,手下四个兄弟被他砍瓜切菜般瞬间打倒,他赶紧摸出腰间的手枪,对着耿长乐喊道:“别他妈动,给我跪下!”喊声凄厉而嘶哑。 耿长乐被他这出给逗乐了,心想这小子心里琢磨什么呢,还真以为拿着枪就成大爷了?自己枪林弹雨的场面见得多了,看这小子举枪的手都哆嗦,枪管摇摇晃晃的样子,估计这辈子也没开过枪,他一点都不怕,依然大步向前逼近,倒把举枪的孙大显逼到了墙角。 “别,别过来!”孙大显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耿长乐冲着他一瞪眼,两道剑眉霎时耸立起来,光这股气势就把孙大显吓住了,他手里的枪啪嗒一声掉到地上,此时的侦缉队小队长面对着耿长乐,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眼神发直,嘴角哆嗦着,一副挨打的倒霉相。 耿长乐慢慢走到他跟前,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子,把他揪到跟前,冷冷地说了一句话:“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接着用另一只手掏出怀里的破香炉,拿香炉猛击他的肋部,孙大显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喉咙里轻轻哼了一声,没喊一句疼,耿长乐心想没看出来这家伙还挺禁打的,刚想再给他补一下,谁料手一松开,孙大显软蹋蹋地耷拉到了墙角,但是姿势神态依旧不变。 陈菲菲满心怒火冲到孙大显跟前,尽管已经被打得浑身酥软,但是她不依不饶地骂道:“是你这个王八蛋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老娘让你风流!风流!”一边说话一边用脚猛踢他的胸口,连踢数脚后,可怜的孙大显终于从鼻孔嘴角同时往外淌血,陈菲菲这才罢手,心中的恶气总算出了个干净。 “坏了!”冷静下来的她看着躺了一地的汉奸们,突然意识到这些人既然是侦缉队的人,以那帮人的品行,无理都能搅三分,现在他俩把人打成这样,只怕又会有麻烦,她倒不是怕王桂芝报复,真是现在很多问题等待着解决,她实在不想引入干扰因素,刚才实在是气愤难耐,冲动过头了,现在想来有些后悔。 “怕什么?”耿长乐笑道,“他们还能翻了天吗?” “要不是他们,现在可能就追上了!”陈菲菲看着前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惆怅。 “现在去哪儿?” “接着逛呗,等饿了就去找庞越吃饭!” 第七章 白莲遗踪(上)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庞越家里,等他们见到庞越的时候,发现他白白胖胖的脸庞拧的像个包子一样,用埋怨又有些无奈的眼神看着陈菲菲他俩。 “庞县长,您怎么看着那么难受啊?是不是中午饭吃多了?”陈菲菲故意拿他开涮。 “你说说你们两个,还嫌我这儿事不够多是吧?怎么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庞越苦着一张脸说道。 “出什么事儿了?”陈菲菲明知故问,还装作懵懵懂懂的样子。 “你和你这个高副官今天下午是不是把人给打了?你们知道打的是谁吗?他可是侦缉队长王桂芝的表弟!”庞越说。 陈菲菲眨巴着眼睛,心想这消息传得可够快的,看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全县城都得知道,自己和王桂芝之间这梁子只怕是结定了。 “要说打人这事儿,恐怕也不能怨我们吧,你是没见那小子当时那德行,要是不揍他的话,恐怕我就不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了!”陈菲菲那脸上的表情简直说风就是雨,话说到这儿,她就能就着话茬抽搭起来。 庞越一见她准备梨花带雨,赶忙说道:“我倒不是怨你,只是你们下手也太重了点,他这个表弟人品是不咋地,也可能轻薄于你,可也不至于被你们打到住院吧,高副官这么壮的体格,想制止他还是很容易的!” 耿长乐忍不住插嘴道:“当时我俩没在一块,陈小姐在前面追什么人,我一直跟在后面,要是不下重手,恐怕…”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陈菲菲狠狠踩了一脚。 庞越听了一愣:“陈小姐,追人,追什么人?” 陈菲菲狠狠瞪了耿长乐一眼,心说你这几年的八路是怎么当的,嘴怎么比棉裤腰还松?什么都往外说,要说耿长乐也是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甚至这件案子,他也没当回事,在他心里这些和他向往的抗日事业根本没法扯在一起,所以觉得说出来也无妨,但是陈菲菲显然想得更多,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既然庞越追问,陈菲菲只好胡乱扯出一个回答:“一个买糖的,买了糖块不给我找钱,我急了,就去追他,高副官反应慢,只好跟在我后面。” 庞越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幸好今天你来了,你要是不来我也得去找你,我约了王桂芝,咱们一起吃顿饭,我给你们说和说和,把这事儿解决了,你看怎么样?” 陈菲菲问道:“你觉得凭你几句话,他王桂芝能善罢甘休吗?他们那些人,平时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我倒是不怕他,他要是敢再来,我还敢揍他!” 庞越说你还嫌事儿不够大是吧?那头还有个悬案等着你破呢,就别在揽这些杂七杂八的闲事了,这件事今天必须有个解决。 陈菲菲其实和他的想法一样,只是怕他出力,有意使个激将法,就为了让他全力以赴。 看看时间还早,陈菲菲就让庞越陪着自己,在庞府里四处转转,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解闷,不觉来到庞家祠堂前面,陈菲菲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排位,就知道庞越肯定是土生土长的永定人。 “庞县长,看里面的族谱,你还有个哥哥是吗?他怎么不在这儿?”陈菲菲看似随意地问道。 “哦,陈小姐真是好眼力,我的确有个哥哥,早年间***本留学了,学成后一直留在日本没回来,不像我,只能在本地厮混。”庞越笑着解释道。 正说着话,王桂芝来了,一来就看见陈菲菲他们笑眯眯看着自己,他的脸不由得阴一阵阳一阵的,庞越倒是很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看起来一点不像和他有什么隔阂。 看着人都到全了,庞越招呼三人一起到大厅用餐,看着这一大桌子菜,陈菲菲有点疑惑,就他们之间这点破事儿,用得着这么大费周折么?看着庞越满面笑容地给王桂芝斟酒,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王老弟,咱们和陈小姐一样,都是给大日本帝国皇军效力的人,咱们之间,可不能有隔阂啊!”庞越举着酒杯笑道。 “陈小姐,咱们之前可能是有点误会,可庞县长说得对,咱们都是皇军的人,这件事整个过程我都知道了,都是我那个表弟不开眼,惹了你陈小姐,挨了揍也是他该着的!”王桂芝几乎是红着眼睛咬着牙说出了这番话,说完之后他一仰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菲菲看出来了,王桂芝是心有不甘,可他刚才说的那番话显然是考虑再三的,因为庞越刚才劝和那番话说得很没水平,而且就像是做做样子而已,如果就凭这么几句话就能把王桂芝说动,那天下几乎就没有劝不和的事儿了,既然不是庞越劝说得力,那就是他自己主动放弃的,心有不甘又主动放弃,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庞越和王桂芝看似亲热地杯盏交错,互相说着一些不疼不痒的话,陈菲菲冷眼旁观,猜不透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四个人各怀心事,各自吃着自己的饭,陈菲菲一只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始终伸到挎包里面,喇叭响不响,用指尖能摸出来。 正吃着饭,一个侦缉队的小喽啰急匆匆赶过来,趴在王桂芝耳边说了几句,王桂芝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无心吃饭,起身和庞越告辞,急匆匆走了。 见王桂芝走了,庞越把椅子往陈菲菲身边拉了拉,凑到她身边,此时的他脸色变得凝重,和刚才判若两人。 “这两天有什么发现吗?”他问道。 “你知道城西老枯井吗?”陈菲菲反问道。 “当然知道,前两天王桂芝他们不就在那里出事了嘛,听说遇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这帮家伙打出去上百发子弹,却什么也没看着,这简直就是闹笑话么!这两天也该着他倒霉,这不今天他表弟又被你们给揍了一顿。”庞越笑着喝了口茶水。 “我们今天去了城西老枯井,在那里发现了一件东西,高副官你给庞县长看看。”陈菲菲一边说话,然后让耿长乐掏出那个破香炉来递给庞越。 庞越看着这玩意儿,不禁皱起了眉头:“这玩意儿满大街哪都是,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陈菲菲指着底部的白色莲花和双头乌鸦说:“你看这是什么图案?” 庞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盯着这朵莲花仔细看了看,说:“这是以前百义会用来祭祀用的。” 陈菲菲问道:“那双头乌鸦代表啥?” 庞越说:“这百义会是白莲教很早以前在本地的一个分支,要说白莲教是邪门歪道的话,那这百义会就更是不着边际了。” 陈菲菲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这只双头乌鸦,她想到曾经在崔堂主的意识里见过一张和这个很相像的年画:一只双头乌鸦展翅高飞,两个追金童子在后面尾随,当时宁文吉曾经给她说过这画和百义会的来历,只不过当时他只是寥寥几句,现在她也不知道这里面的详情。 “这百义会现在还在吗?” 庞越鼻孔里哼了一声:“早就没了,他们鼓吹的都是些神鬼莫测的东西,十分不可信,你看看这些旁门左道的后起之秀黑仙会把县里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陈菲菲说:“我之前在城北的茶馆里也听到过关于白莲教百义会的邪门故事,感觉好像在永定,它的影响似乎一直存在,你是土生土长的永定人,从小应该对这些事知道的不少吧?” 庞越笑笑:“这倒也是,现在这里的年画什么的还带有百义会的风格,这可能也算是本地一大特色吧!” 陈菲菲说:“庞县长你能不能给讲讲这白莲教在永定的前世今生呢?” 庞越问道:“陈小姐怎么会对一个过去这么久的邪门教会这么感兴趣呢?” 陈菲菲说:“据我所知,李克虎家从祖上起就和百义会有着什么关系,自从嘉庆年间后,他家就是永定县有名的富户,只不过到他这辈儿,家里的祖产都被挥霍完了,才变得破落,不久前他莫名其妙地死了,谁想到没过两天王桂芝就在城西老枯井出了事儿,这里面我总觉得有些什么联系,还有,你知道那天我在大烟馆发呆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就看到李克虎和麻原两个人不停地围着我转,嘴里说:‘城西老枯井烧纸要怎样?’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庞越瞪大了眼睛:“我实在想不出城西老枯井和白莲教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你陈小姐想要得到线索,我肯定会尽量满足你的。”接着他倒了一杯茶水,说起了关于永定县里白莲教、百义会和双头乌的往事。 第七章 白莲遗踪(下) 在清朝嘉庆年间,白莲教风行于山东直隶一带,当时民间好学各种方术,传道者以强身健体刀枪不入为幌子,往返于各个县城之间传教,而朝廷对此却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因为毕竟事不关己,又没少了赋税,也懒得多管闲事,可到了嘉庆中期,随着周围几省势力日渐坐大,有人打起了改朝换代的念头,这人就出在兴州,也就是现在的永定,名叫崔应龙。 这崔应龙原本就是当地土豪世家,少年就加入白莲教学道,据说法术高深,神鬼莫测,自道法学成之后,一直是县城一方坛主,传说他最厉害的法术就是“勾魂索魄大法”,他后背上有一块巨大的黑色双头乌鸦的纹身,据说他做法的时候,这双头鸦纹身就能从他背上腾空飞起,啄瞎对手双目,吸取对方的精髓,这样对手瞬间变为一具空皮囊,而他则元气大增,增加阳寿,每取一人续命,那乌鸦纹身的面积就会变大一些,等到纹身覆盖住身体一半的时候,就能刀枪不入,无敌于世,等到全身皮肤都被纹身覆盖住的时候的时候,就可以化为神仙,永出轮回。 眼看着手下势力一天天壮大,崔应龙渐渐起了造反的念头,周围州县属他的势力庞大,而且教徒们因为他的神力而死心塌地,手里有了几万人的兵力,终于有一天,他按耐不住,起兵造反了,传说他造反的时候,身体已经是大半黑色纹身了。 他一造反,周围临县纷纷响应,竟真的一鼓作气打到了京城,可这势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朝廷下定决心要反击的时候,各地教会在八旗铁骑的打压之下,很快分崩离析,只有兴州县仍然不服王化,崔应龙带着众多信徒退守县城,誓死与朝廷对抗。 但是朝廷派来的上万八旗铁骑早已把县城团团包围,而且在城北高地上架起了红衣大炮,随时准备全城尽屠。 要说大部分信徒并不是崔应龙的死忠,见这架势,知道朝廷是要玩真格的了,很多人不想陪崔应龙殉葬,打算偷偷出城投降,不过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崔应龙开始从手下选取精壮力量,组成了“百义会”,标志就是背后那只双头乌鸦,表示就算砍他一个脑袋他也死不了,口号是:“双头乌现天下武”,还自称自己是太上老君派到人间的“追金童儿”,据说追金童儿大功告成的时候,就会骑着双头乌鸦,飞到天宫成仙,只要继续追随他的,最后都能得到这个结局,直到现在他也一直坚信自己的法力无敌,只是徒众们心不虔诚才导致失败,这“百义会”选取了一百个人,都是崔应龙的死忠,崔应龙加紧教授他们“续命补元大法”,续命的对象就是城里那些胆小准备逃跑的白莲教徒和老百姓,崔应龙把那些被人施法取了阳气的僵尸用长枪挑在城头,每天都有新的被换上去,一时间城里气氛恐怖,人人自危,这百义会就像个毒瘤一样,在县城里迅速扩展开来,没人敢再想出城投降的事儿,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明天被挂上城头的会不会是自己。 当发现这些加入百义会的人像疯了一样吸食者自己乡亲的魂魄元气,朝廷的军队担心局面失去控制,正打算强行用大炮破城的时候,一个人突然赶回来了。 这个人叫崔应麟,是崔应龙的大哥,他还有个身份是朝廷的钦天监监正,要说能当上钦天监监正说明崔应麟也是法力高深之人,其实他从小和崔应龙一同学道,只不过他文才同样出众,学成后去京城当了官,嘉庆知道他兄弟竟然敢造反,勃然大怒之下立时将他下了大狱,只等着将崔应龙抓捕归案后,将他全家满门抄斩。 崔应麟被关在监狱里,知道朝廷军队已经围住了县城,打算屠城灭教,为了保住城里老百姓的性命,他苦求皇帝愿意用自己的性命赎他家族之罪,只求嘉庆皇帝能恩赦兴州城全城百姓,嘉庆思虑再三,决定答应他的要求,让他回到了兴州,去亲自对付他弟弟,反正皇上不担心他们能跑出重兵布下的包围圈。 崔应麟回到兴州,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劝降完全没必要,而且崔应龙已经把他当成了敌人,兄弟俩在城里展开一番斗法,由于崔应龙已经练就半身黑色纹身,早就刀枪不入,崔应麟根本无从下手,无奈之下,只能想出最后一招:他吩咐自己手下,钦天监主簿李葆才用大锅融化了一千斤黄金,然后派人请崔应龙来回忆兄弟手足之情,崔应龙不知是计,只当他是浪费唇舌,但顾念手足情谊,还是欣然前来,崔应麟一直盯着他过来,见他来到身旁,崔应麟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旁边的李葆才将大锅直直扣下,两人全部被滚烫的金液包裹,很快金液冷凝成人形金块,两人就被牢牢封在金块之中了,李葆才遵循他的吩咐,把两人合体铸就而成的千斤金人秘密埋藏到了县城之中的某一个位置,至此叛乱才算平息。 李葆才随后带着官兵在城内搜捕残余的“百义会”成员,这些人自以为能刀枪不入,谁料想修行了那么久还是个肉身,在官军的大刀之下纷纷身首分离,李葆才则在清缴中大发横财,就光是崔家就积累了金银不计其数,这位主簿把其中大部分钱财都抓到了自己手里,在平叛之后就以功臣的身份留在兴州,成为县里的巨富,据说他这些都是崔应麟答应许给他的,目的是让他给自家留个后人,至于李葆才有没有遵守诺言,私自放走崔家后人,别人无从知道。 朝廷忌惮崔应龙的邪术异法,在叛乱平息后,下令铸造了镇邪铁塔放置在兴州县城里,以此永镇崔家兄弟之魂,同时县名改为永定,意为永远安定。 除此之外,嘉庆皇帝还赐给李葆才一张镇邪贴,世代保存在李家,帖子上画着符咒,盖着皇帝的龙印,称有此贴在,妖邪永不翻身。 虽说崔应龙被铸成金人封存,可百义会并没有被完全清缴干净,剩余的信徒依旧在县城里秘密活动着,只不过他们的行踪变得极其诡秘,而且平日里完全以普通人的身份示人,从外表看根本无从分辨,只是通过一些风俗画和谶语,还能揭露出关于百义会的踪迹,比如双头乌,比如追金童子,崔应龙最早自称“追金童儿”的时候,还只是他一个,由于他哥哥和他环抱而死,这件事由于官府县志上没有记载,后来演变成了故事,口口相传之下,一个追金童子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两个男童,后来又成了一对童男女,而双头乌也被演绎为他兄弟二人合体的化身,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无人知道这个组织到底还有没有,只有一句话一直流传着:“双头乌现天下武”,据说双头乌鸦再现人间的时候,天下会有大动荡,不过从那以后,谁也没见过这种动物,到现在百义会基本被人遗忘,只有符号和图画流传下来,竟成了民俗文化的一部分,双头乌变成了年画中的瑞鸟,年年现于天下。 “庞县长果然是博学多才,对历史掌故知道的还真详细!”陈菲菲难得夸庞越一次。 庞越笑了:“这些故事,但凡是永定人几乎都知道,只不过都是些以讹传讹的谣传罢了。” “一千斤黄金…”陈菲菲砸吧起了嘴唇,两眼放光。 “都说有,可是都没见过。”庞越说。 “李葆才就是李克虎家的先祖吧?”陈菲菲听完庞越的讲述,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没错,这是我唯一能肯定的事儿。”庞越说,“他的家谱前不久刚刚卖给了麻原,那时我就在现场,看得真切。” “家里还真有钱,难怪他这样的败家子儿能活这么久。”陈菲菲说,“崔福堂是不是崔应龙的后人?”她知道崔福堂一家似乎很醉心于白莲教的各种邪术。 “如果崔应龙有后人能活下来,你觉得他还会姓崔吗?”庞越笑着反问道,他觉得像陈菲菲这样聪明的人,似乎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也是,”陈菲菲说,她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城西老枯井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庞越说:“这口井年头可久了,据城里的老人说,怎么也有一百多年了,推算起来,很可能就是嘉庆年间修建的。” 陈菲菲没说话,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手指尖上,因为那个小挎包里,正隐隐约约传出低沉的噪音,这声音几乎是突然出现的,而且一直持续到饭局结束。 第七章 连环相思局(上) 从庞越家回来后,陈菲菲和往常一样,呆在屋子里不出门,她让耿长乐给她弄来了一张永定县地图,整天对着地图研究。 就这样过了两天后,山崎玉让人送来一封信,信上说李山现在身体状况不错,可以接入了,陈菲菲对此很高兴,通过这段时间的打探分析,她觉得自己有了进展,她只希望今晚可以通过接入李山,看到给张秋芳体内放置黄磷的那个神秘人物的相貌,哪怕只是模糊的一眼她也能接受。 天刚一擦黑,她和耿长乐就来到北岗医院,山崎玉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着他们。 一见面,山崎玉就问陈菲菲:“听说大前天那个叫孙大显的人是你们给打的?” 陈菲菲没好气地答道:“我就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人,高副官打他也是活该!” 山崎玉说:“那天一共送来了四个,来的时候全都昏迷了,其中一个叫孙大显的伤得最厉害,左边肋骨折了三根,但这还不算什么,他身上伤的最重的地方是胸骨和前面的肋骨,看那伤势像是个女人用皮鞋踢出来的…”他看了一眼陈菲菲,没接着往下说。 陈菲菲说:“是我踢的,当时高副官把他打晕了,可我还没解气,所以就对着他发泄了一下。” 山崎玉突然大笑起来:“打得好,打得痛快,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性情中人,敢爱敢恨,说实话,我也看这帮汉奸不顺眼,因此当他们送来医院的时候,我就告诉外科大夫,让他给孙大显开了病危通知。” 陈菲菲笑道:“难怪那天吃饭的时候,王桂芝突然急匆匆地走了,原来都是你搞的鬼!” 山崎玉说:“我也只能干点这事情,治病是医生的天职,虽说作弄了他一把,可该怎么治还得治,那三个还好说,没一会儿就下地了,这个孙大显伤得还挺厉害,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输液呢!” 陈菲菲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应该让他在床上多躺几天,以后再让我碰见,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闲话,他们悄悄来到病房,李山已经被提前注射了麻醉剂,他们把李山轻轻放到一张手推床上,推着他一直来到医院地下室。 这个地下室与外界还是有连接的,在地下室的顶部有几扇小窗户,正好挨着地面,山崎玉想找东西把这几扇窗户遮住,无奈找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遮盖物。 “别盖了,办正事要紧!”陈菲菲催促道。 李山叹了口气:“自从黑仙会覆灭后,渡边一郎命令我保存这套设备,没有他的命令不能开启,你们可一定要为我严守秘密啊,否则事情万一传到他的耳朵里,我可就倒霉了!” 陈菲菲拍着胸脯说:“放心吧,要是事情传到他的耳朵里,我们比你更倒霉,是吧高副官!”那边的耿长乐脸色黑如铁块。 接入的流程他们已经非常熟悉,整套设备很快就把陈菲菲和李山连接到了一起,上电之前,山崎玉问她:“你确定一个人没问题吗?” 陈菲菲说:“应该没问题,我想速战速决,进去后只要看看那天爆炸时候那个神秘人的样子就走,对了,进去以后我就装作张秋芳的样子。” 山崎玉说:“我以一个脑科医生的身份提醒你,千万不要这么做,你现在还没有程云彪那样掌控别人思维的能力,一旦你进去以后装成张秋芳,那么你的结局可能有两种,第一是李山相信了你的身份,那么当你试图引导他回忆爆炸案现场的时候,思维惯性会让他强制想起那个往张秋芳体内塞黄磷的神秘人,一旦这种思维定势起了作用,那么李山会强迫自己展开痛苦的回忆,而你会在他的回忆里重演张秋芳的悲剧,也就是说,不管他本身愿意不愿意,都会有一个强大的力量给你塞黄磷。” 陈菲菲说:“但是我的身体还在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山崎玉冷笑了一声:“你有什么问题我现在不知道,但是这种对你精神强烈的刺激会化身为电流从电线里反向流回到你的神经网络里,效果等同于你亲身经历一场强烈刺激,具体后果参考李山被惊吓后的症状,很可能导致大脑发生不可逆的异常,你最好不要尝试。” 陈菲菲问道:“那第二种结局是什么呢?” 山崎玉说:“第二种结局就是他发现你是冒牌的,然后集中精神消灭你的意志,这也是人的一种本能反应,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对于外来物一致地排斥。” 陈菲菲说:“为什么那天我的意识被劫持的时候,那个神秘人的外来意识能轻易把我的精神控制住呢?” 山崎玉笑了笑:“很简单,因为你相信了他的把戏,进入别人的意识最重要的就是获得对方的信任,一旦产生信任,他就会认为所看到的东西都是真实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让你伪装成张秋芳的原因,因为你和她没打过多少交道,你不知道她平日里是什么样子,爱干什么,而李山不但对她非常了解而且感情匪浅,你去模仿一个你并不熟悉的人给一个对她很熟悉而且一往情深的人看,你觉得可能吗?况且我估计即使李山在现在这样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内心深处也肯定已经塑造了一个张秋芳的形象,这也是人的本能,当你想一个人而得不到她的时候,那个人的形象就会潜入你内心深处,”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菲菲一眼,接着往下说道:“如果你想假扮张秋芳的话,首先就得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把他原来幻想出来的形象给消除掉,我觉得能成功的概率基本为零。” 陈菲菲点点头:“幸亏有你在这儿,否则我就是两眼一摸黑,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山崎玉说:“低调地隐藏,能多隐蔽就多隐蔽,让他的意识慢慢接受你陈菲菲,把你当做是他自己的想象,之后你就可以引导他去想爆炸那天发生的事情了,而那无疑是李山最不愿意想起的一瞬间,他的潜意识会用尽一切方法来阻止他回想整个过程,揭开别人内心的伤疤肯定是无比痛苦的事儿,而你就是要做这件事,我只能说,祝你好运吧!” 陈菲菲砸吧着嘴唇:“感觉是有难度,但是不这样做的话我就得被别人控制,所以我一定要看到那人的样子!” 山崎玉说:“最后一件事:切记你的意识只有一个焦点,如果你在里面失去了意识,就表示这个焦点已经转移到外面来了,记得你上次是怎么从崔堂主的脑袋里出来的吗?你在里面昏迷了,所以意识就转移出来了,因此你潜入进去后,再没有达到目的的时候,尽量不要和他意识里的人物发生打斗,一旦你被打晕,之前的工作就前功尽弃了,如果你完成了目标,想要出来,只需要让自己昏迷过去就行,但是最好自行解决,免得刺激的剂量过大,造成其他精神上面的伤害!” 陈菲菲伸了伸舌头:“真够复杂的,这些话上次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在里面自生自灭是吧?” 山崎玉说:“要是没有你上次提供的研究素材,这些结论现在还没有着落呢,你就是我对人类精神世界进行探索的实验员!” 第七章 连环相思局(下) 陈菲菲白了他一眼:“你就干脆说是试验品多好!如果没什么其他要交代的,那就开始吧!” 接着她闭上双眼,感觉身体各个穴位都被电流激发,瞬间的刺痛过后,意识慢慢悬空,眼前变成一片漆黑,周围慢慢变得冷起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医院地下室的躺椅上面,只不过周围空无一人,透过那扇小窗户她看到外面阳光灿烂,尽管是地下室,可是屋子里面很亮堂,尽管是虚无的,可她还是很享受这种阳光灿烂的日子。 她走出地下室,整个楼道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她知道这是李山的镇静剂还在发挥作用,注射镇静剂能尽可能地让他的意识处于平静状态,给自己办事减少些麻烦。她轻手轻脚来到医院门口,偌大的医院一层竟然空无一人,一到外面,强烈的光线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根本没办法抬头看天,似乎头顶上无数个太阳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一样,照的地上连人的影子都看不到,“李山真是见不得黑暗了,他有点矫枉过正了吧!”陈菲菲在内心微微一笑,感慨自己做的电动鬼竟然把李山吓得从此之后内心只能充满阳光。 见外面也没有人,说明他的意识此时正处于休眠之中,如果不见到他本人的话,自己在这空荡荡地医院里溜达也毫无作用,她站在楼下看着李山病房的窗户:那里拉着厚重的窗帘,里面看不到一点动静。 在见李山之前,她跑到二层的医务室里特意找了一件白大褂穿上,又从旁边桌子上的托盘里胡乱取了两瓶药水,药水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也许从来就没有清楚过,这取决于李山是否看过上面的标签,陈菲菲也不管这些,端起药水装成护士就奔着李山的病房而去了,她觉得这样应该是最低调,最不会引起抵触的方式了。 站在门口她先踮起脚尖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张望,只见李山呆呆坐在床上,面无表情,五个“女护士”手拉着手绕着他的床机械地跳舞,五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中性化的脸庞,看不出个性,似乎就是你能想到的五官堆放在一张白脸上,她们跳舞的动作如被风吹起的纸人一般,动作很快但是看不出情绪,五个人把李山围在中间,样子看起来很诡异。 陈菲菲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有些犹豫,她知道只要自己推开这扇门,李山的所有意识立即就会被激活,之后的情况也许谁都无法预料,但是她别无选择,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她还是推开了病房的门。 一看到有人进来,五个拉着手跳舞的护士立时停止了动作,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她。 “李山,该吃药了!”她刻意把声音调整地很温柔,拿药的动作也尽可能地慢,透过病房内悬挂的镜子,她看到自己的模样和那五个护士一模一样,这让她紧张的情绪稍稍有些缓解。 “第几天了?”李山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第七十四天。”她心里清楚这个问题就是身份验证,这说明他对自己的身份已经产生怀疑,看来李山即便在这样的状态下还是有一点小心眼的,他一直默记着自己住进医院的天数,但凡他自己意念产生出的形象,自然知道这个数字,也亏得陈菲菲脑子反应确实快,总算没露出破绽。 李山不再说话,把药水接过来连看都不看直接丢到一边,而后指着旁边的空床问道:“张秋芳在哪儿?” 陈菲菲感觉心里一阵发虚,心想李山这戒心够大的,除了这间病房,整座医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谁知道他把张秋芳藏到什么地方去了,看来山崎玉说得没错,他要是怀疑你的身份,就会用尽全力对付你,没想到自己出师不利,可该怎么回答他呢? 医院的地下室里,山崎玉还在那里紧张地监视着电流计,耿长乐看到陈菲菲额头上开始冒汗,他们都没有留意到陈菲菲身旁的小挎包,此时里面开始传出沙哑低沉的刺啦刺啦的声音,这声音很小,响了一小会儿后,声音又慢慢消失了,不过这个过程他们谁都没注意。 陈菲菲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山的问题,她只知道绝不能说错话,在没有答案的时候,宁肯用沉默还回应,只不过李山不依不饶,一直在追问。 “为什么不回答我?快说!”李山声色俱厉地喊起来,脸色涨得通红,胸脯随之剧烈起伏,伴随着他的喊声,整个地面都开始剧烈地晃了几晃,陈菲菲差点没摔倒,她看到五个护士的脸庞抖动,她们脸上的五官随着李山的声音快速地挪动了位置,现在她们的脸看上去更像是男人的,而且身体也变得高大强壮起来,阴阳体质此消彼长,此时正对着陈菲菲指手画脚。 透过镜子她看到自己的脸也发生着变化,五官在脸上游移不定,看来李山正在对自己的身份进行定位,不过从镜子里的情况来看,他还没有确定自己是谁,不过自己的时间可不多了,如果再想不出答案的话,他会更加警觉。 那几个护士已经开始挽袖口,摩拳擦掌了,只要李山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对自己动手。 “你怎么回事?我问你张秋芳在哪儿?”李山跺着脚嚷起来,他瞪着血红的眼睛,随时都会爆发,整间房子开始有节律地振动,振动的频率和李山心跳的频率相同。 “我在这里!”就在陈菲菲一筹莫展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毫无疑问那是张秋芳的声音,陈菲菲和李山同时往门外看,之见张秋芳举着输液的托盘姗姗走来,挤开围在门口的那几个无面人,进到病房里来,她看了陈菲菲一眼,接着就把视线停留在李山身上,眼神顾盼,秋波流转。 “该输液了,是吧?”张秋芳轻拍着李山的后背,柔声说道,陈菲菲看出来她拿的药水是麻醉剂,麻醉剂的瓶子和其他药水的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山点点头:“平时都是你给我打针吃药,这个人面生,不知为什么,看到她我就害怕。” 张秋芳冲着陈菲菲笑了笑,对李山说道:“这是我们医院里新来的护士,过一阵子你习惯了就好了。”陈菲菲此时又往门口看了一眼,那几个无面壮汉开始频频点头,接着四散而去,她心里长出了一口气:这个坎总算过去了。可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又有了新的疑问:既然李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又要把张秋芳变出来给自己解围呢?奇怪,太奇怪了。不过此时自己的脸,已经变回了刚才毫无特征的样子,再看那几个护士,也恢复了原状。 第八章 谜样女人(上) 陈菲菲看着张秋芳动作娴熟地给李山挂上点滴,李山的手一直在她后背上轻轻摩挲。 “这么长时间了,你去哪儿了?”李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我不是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嘛!”张秋芳看着他微微一笑。 李山摇着头:“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你是真正的张秋芳,我一直在找你。” 张秋芳回头了陈菲菲一眼:“你们都出去吧,我在这儿照看病人就可以了。” 陈菲菲跟在五个护士身后,一声不吭地走到病房外面,顺手关上了房门,看那五个人走出去后就消失在走廊里,陈菲菲挨着门轻轻蹲下,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想听听里面说些什么。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病房里面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只听到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接着听到剧烈的喘息声,男人和女人的,就如同那天晚上他们听到的声音一样,几分钟后,男人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女人轻微的**,和身边突然吹过的一股热风。 陈菲菲掩嘴偷笑:李山这是做春梦了,没想到打了麻醉剂也能有这样的效果,然后转念又一想,他不会每天晚上都这样吧? 短暂的宁静过后,就听见李山埋怨道:“这么长时间你到哪儿去了?我很想你。” 张秋芳说:“我是黑仙会的成员,当然要听会长差遣,这段时间程云彪从一个叫李克虎的人那里得到了一条消息,他很感兴趣。” 李山懒洋洋说:“我对这没兴趣,只对和你在一起有兴趣!” 张秋芳说:“听我说完你就有兴趣了,你知道县城里的某处地方藏着一千斤黄金的宝藏吗?” 李山说:“我们这里人人都知道这个事,不过是个传说里的故事,当不得真的。” 张秋芳说:“我原本也以为这是个故事,但是这次我和程会长一起去了李克虎家里,你猜发现了什么?一斤重的金块!而且是被砸下来的金块!” 陈菲菲听到屋子里一阵剧烈的衣服摩擦的声音,接着又听到张秋芳说:“可惜了,金块被程云彪拿走了,听李克虎说,金块是他爷爷的爷爷在埋人的时候从金人身上砸下来的,一直藏在家里,这说明传说是真的,我听程云彪问他如何才能找到那座金人,李克虎只知道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一句话:‘城西老枯井烧纸’。” 李山说:“烧纸有啥用?那个老枯井难道能挖出金子来?” 张秋芳说:“程云彪已经派人去挖过了,那井的四周都是石头和土,硬得很,看不出埋东西的迹象。” 李山哼了一声:“这些日子你就跟着程云彪干这事呢?” 张秋芳说:“你不想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吗?如果谁能得到这些金子,那不管去哪儿都够用了,你想和我在一起,就帮我想想这‘城西老枯井烧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金子就放在那儿,谁先下手就是谁的!” 李山说:“这简直比哑谜还难猜!没头没尾的,我没那个本事,我,我…”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慢,然后再不言语。 又一瓶麻醉剂发挥作用了,陈菲菲没想到在纯意识中虚幻的麻醉剂也能起到作用,也多亏那瓶子与众不同,就算李山神志不清,看看那瓶子也知道是麻醉用的,无形中对他是个暗示,不过听李山和张秋芳的对话,感觉他思维很清楚,根本不像是平时在医院里看到的那样,可他干嘛幻想着给自己用麻醉药?这次潜入进来,她感觉很多事情变得越发不好解释,她使劲挠了挠头发,没办法,自相矛盾的事情都不好解释。 她蹲在门口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屋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张秋芳要出来了,赶忙踮着脚跑到隔壁的空房间里,躲到门后面,然后将这扇门虚掩起来,那边张秋芳已经走出来了,陈菲菲透过门缝看着她一直往楼梯口走去,并没有往自己这边看,心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因为李山没有识别出她就是陈菲菲,所以她的面容是别人的,想到这个她不再顾忌什么,偷偷像个小猫一样跟在张秋芳身后。 只见张秋芳一直往医院大楼后方走去,陈菲菲知道那地方是太平间,即便是在环境中,她也不太愿意到这种地方去,因为几个月前她亲眼见到张秋芳的脑袋在这里被人割下来,今天这个谜样的女人竟然主动往这里去,陈菲菲还猜不出她意欲何为。 在距离太平间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有一个像澡堂子一样的大房间,里面有一口很深的水池,那是医院用福尔马林来浸泡尸体的池子,平时总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即使在意识里,这股气味同样挥之不去,李山在出事之前总来这里,对北岗医院的布局和细节都很清楚,所以在他的意识里,医院的每个细节都还原地非常真实。 张秋芳径直走进这间泡尸体的大屋子里,站在水池边四处张望,陈菲菲此时还没有跟着她进去,见她东张西望的,赶忙躲到墙角,只露出一只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是张秋芳接下来的举动就十分令人费解了,只见她站在水池边上,默默看着倒影中自己的样子,接着沿着水池来回转了几圈,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接着走得越来越快,似乎是不经意间,她脚下突然滑了一下,整个身体没把握住平衡,人就掉进了水池里,可是掉进去之后,她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一只手奋力伸在外面,似乎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整个场景像是一出无声的哑剧,很快一切都平静下来,只听见水波拍打着水泥池沿发出的轻响。 陈菲菲蹑手蹑脚来到水池跟前,可是里面并没有张秋芳的尸体,只是一池子发黄的污水,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刚才明明亲眼看到张秋芳在这个池子里溺亡的,怎么走到跟前人就没了呢? 她一转身,猛地看到张秋芳就站在自己身后,她惊得差点没喊出来,张秋芳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陈菲菲把两只手都捂在嘴上,眼睛瞪得溜圆,但是眼前这个女人身上一点水珠都没有,陈菲菲的眼角不由得又往水池里瞄了一下,的确没人,难道自己看花了眼? 张秋芳一直没说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直奔太平间而去,陈菲菲跟在她身后,看她脚步飞快,也不知道自己此行是福是祸,到了医院太平间里,张秋芳带着她躲到铁门后头,两个女人奋力把厚重的门栓拉了上来。 “累死我了!”陈菲菲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你到底是谁?”她警觉地和张秋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我当然是张秋芳。”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新鲜。 “废话!”陈菲菲说,“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秋芳微微一笑:“你好好看看,整座医院里,除了睡着的李山,就只有咱们两个了,刚才你看到的其他人呢?都到哪里去了?好好想想吧!” 陈菲菲一拍脑门:“莫非你真是张秋芳,我不会是见鬼了吧?” 张秋芳说:“我曾经委托过你一件事,让你找到我,并且了结我的生命,你还记得吗?” 陈菲菲说:“我想起来了,你说你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那你还能随便进到别人脑子里来,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第八章 谜样女人(下) 张秋芳说:“在加入八路军县大队以前,我就是北岗医院里一个普通的护士,和八路军根本没有一点关系,那我是怎么当上县大队的交通员的,你知道吗?” 陈菲菲摇摇头,这个问题她还真没仔细想过,听说张秋芳当上交通员后,李山就往城里跑得很勤了,至于为什么要让她来当交通员,陈菲菲还真是不知道。 张秋芳说:“也许认识李山就是个错误,那天天李山来北岗医院看病,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扭过头不再搭理我,当时我就看出来他心里对我有意思,其实我也挺中意他的,我就默默在心里念叨了几遍,他当时就很吃惊地抬头看着我,我冲他笑了笑,他的脸一下就红了,我也没想到我俩竟然能心意相通,当时我根本没当回事,只觉得老天爷乱点鸳鸯谱罢了,从那以后,他就经常来医院看病,我早就看出他的心思,说是看病,每次看的都是同一科,就是为了见到我,时间久了我们就开始聊天,因为北岗医院日本人往来频繁,很多日本军官都在这里看病,所以他很想发展我做永定地区的交通员。” “最开始的时候,我对这项工作不太感兴趣,不过李山经常来找我,给我讲抗日民族大义,给我讲抗日英雄的故事,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的觉悟提高了,我告诉他,愿意接受这项任务,因为这种获取情报的方法对我来说毫无危险,我只要照例给那些日本人打针吃药,顺便偷听下他们说话的内容,很多情报就产生了。” “也就是说,你和李山互相能知道对方想什么,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陈菲菲的声音里有些嫉妒,心里暗想:看来你们的脑波还是同频率的,这样的两个人还真是很难找,难怪李山对她一往情深,这也就解释了刚见到李山时,他的种种反应。 “所以我能进入他的脑袋里,”张秋芳说,“而且我知道你就是陈菲菲,尽管李山认不出来,但是我能,而且这次我就是专门找你来的。” 陈菲菲听了一愣:“找我,你到他的脑袋里找我?你算得可真够准的。” 张秋芳苦笑了一声:“我不会算命,而且我宁愿自己没有猜中他心思这样的本事,我是个命薄的人,命里不配有这样的本事,结果弄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管是身体还是意念,全都受制于人,整天如同工具般被人玩弄…” 陈菲菲打断了她:“等等,你说‘受制于人’,那个人是谁?” 张秋芳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知道他盯上了你,从很早就开始盯上你了,如果你不能很快找到我的话,我就一直会作为他的帮凶,你的对手而存在。”她说着偷偷向外张望了一下,“我的意识都随时被人监视着,知道刚才为什么我要跳进水池里吗?” 陈菲菲同情地看着她:“你现在比活着的时候都累,我真有点于心不忍,要夺去一个人的生命,真的是必须的吗?” 张秋芳幽幽地说:“时时都被摆布,事事都被摆布,还不如死掉的好,死了就是重生,就像刚才我做的那样,还能对你说些自己的话,但是时间不多了,他会察觉到这里的异常,还好我给李山用了麻药,没有多余的人来干扰,也没有多余的耳朵监听,太平间是个好地方,意识在这里都会绕道而行,内心唯一干净的地方。” 陈菲菲问道:“你对李山也不放心吗?你觉得他也在监视你?” 张秋芳冷冷一笑:“你刚才不是偷听我们说话了吗?难道你就不觉得,一个被惊吓到神志不清的人怎么头脑一下子变得这么清楚?你觉得他说话的腔调像谁?” 陈菲菲说:“真的李山在你们颠鸾倒凤之后就被麻醉了,对吧?你自己躺在床上跟我玩双簧,那些话,都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程云彪难道早就知道李克虎有千斤黄金的线索?” 张秋芳说:“你真的很聪明,看来我没有找错人,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是那件事我又不得不做,因为在这里,监视的眼睛会化身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那些话我不想让他知道,但又必须让你知道,人一旦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我但愿他什么都不知道才好,对他自己好,也对别人好,至于我说过的话,信不信随你,我只想说,那么多的金子,给谁用不好啊?如果你有机会把它找到并交给组织,也能给前线的战士们多换几颗子弹…”说到这儿她哽咽了一下。 “对了,你到他的脑袋里来,是想要什么东西?” 陈菲菲说:“我想找到那天给你放黄磷的人,看到他的样子,给你报仇,也给其他被他所害的人报仇。” 张秋芳幽然一笑:“我不想报仇了,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不过也许找到他你就能找到我,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你不是想让李山回忆那件事情吗?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我吓成神志不清,就像上次一样。” 陈菲菲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你知道那事儿是我干的?既然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早做准备?” 张秋芳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脑袋已经脱离了身体,从那时候开始,他不知道对我的头做了什么手脚,我开始能感觉到其他人内心的活动,不过这种能力也是有限制的,距离远了就感受不到,但是我不怪你们,我们都犯了大错,害死了好多同志,对李山来说,也许变傻是最好的解脱,好了,时间不多了,赶紧动手吧,注意李山房间里的座钟,当指针指到十点的时候他就会醒过来,只要醒来后他一看到我的样子,我本人就会立刻离开他的头脑,之后我的样子就完全是他自己的想象了,你要做的就是把我吓得昏死过去后,把我的身体放到他旁边那张床上,等他醒来就会强迫自己回忆那天的细节,但要记住,我的身体必须和那天的情况完全相同才行,而且之后无论你看到什么情况,切记不要做出任何举动。” 陈菲菲点头应允,可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在大白天把张秋芳吓昏倒,因此她想出了一个等效的办法,她从太平间里找到一根拖把棍子,然后脱下自己的白大褂把棍子包裹好,接着举起棍子,对着张秋芳的脑袋,冲着她挥了挥手。张秋芳看到这根大棍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的神色,但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打闷棍的事儿陈菲菲以前还从来没干过,但这次不得不如此了,她咬紧牙关,大棍带着风声呼啸而过,不轻不重地打在张秋芳的头上,张秋芳应声跌倒,陈菲菲赶紧过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幸好没有出现损伤,一个女人的力气总不会很大,所以这一棍子刚好把她打昏过去。 她记得那天张秋芳跳楼的时候,双腿膝盖全都破损了,要做得完全逼真,就得让自己变得暴力嗜血,她按照自己记忆里的情况把张秋芳的身体“全面加工”了一番,最后感觉和那个记忆里的形象完全吻合了,就双手插进她的腋下,一直拖着她往病房走去。 病房里李山还在熟睡,陈菲菲不想惊动他,便悄悄把张秋芳放在旁边的病床上,她躺在那里,神情好似睡着了一般,倒是很平静安宁,陈菲菲给她盖好被子,看看病房里的情景,就和那天见到的一模一样,看看床头的座钟,眼看着快要指向十点钟。 “现在可以等待李山醒过来了!”她心里兴奋地想,接着一步一步慢慢退到病房外面,轻轻关上房门,透过门玻璃窥探着里面的动静。 第九章 夺目双头鸦(上) 当座钟的指针指向十点整的时候,李山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躺在旁边床上的张秋芳,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那是一种掺杂了忧虑的满足感,因为眼前的场景将他带回了记忆中的时间,而张秋芳在身旁又让他感到一丝满足,只不过该来的总会到来,忧虑也会一直存在。 看到李山痴痴地凝视着张秋芳,陈菲菲知道那个谜样的女人此时应该已经离开了李山的意识,现在只剩了她自己,幸好之前张秋芳成功化解了李山对自己的怀疑,让她得以在意识里继续停留。 随着李山的苏醒,这条走廊开始热闹起来,医生和护士纷纷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来,在走廊里来回穿梭,他们长得完全一模一样,都是陈菲菲最早时候看到的那种毫无特点的样子,只不过医生都是男人,身材看上去更高大强壮,而护士都是女人,透过白大褂能看到身材流露出的玲珑曲线。 “身材倒是不错,就是李山对长相的审美观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陈菲菲在任何时候,都不忘找到机会就揶揄别人,尽管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见。 座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五分,陈菲菲记得那天出事的时间正好是十点十五分,“还有十分钟,就快到了!”她心里默默念叨起来,周围的人脚步越来越快,她能明显感觉出不安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这些医生和护士如同巡逻兵一样,机械地从走廊的一头走向另一头,然后在掉转头走回来,几个人不时地凑到一起交头接耳一番,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因为他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沉寂,一只巨大的双头乌鸦重重地撞在了李山病房的窗玻璃上,这乌鸦双眼如羽毛般黑,它站在窗外,死死盯着床上的张秋芳,那眼神锋利地如同死神的镰刀。 它用坚硬的喙重重地啄着玻璃,玻璃板发出响亮的“梆梆”声,沉重的翅膀挥舞起来,好似窗外狂风呼啸。 李山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呆呆看着它不敢动弹,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 不过陈菲菲身旁那些医生和护士却全都行动起来,他们举着针头和手术刀,全都聚集在李山的病房里,把张秋芳围在中间,这说明尽管回忆是强制执行的,可李山并不甘心,他的潜意识仍试图保护张秋芳,陈菲菲为了不引人注目,也捏着一把手术刀站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窗玻璃很脆弱,在双头乌鸦强有力的大喙摧残下,很快就破碎了,乌鸦用力挤进屋里,挥动着翅膀,神态傲慢地俯视着围在窗边的人们,接着腾空飞起,在围成一圈的医生护士头上盘旋。 那些人手臂颤巍巍地,高举着针头和手术刀,在空中舞动着,陈菲菲悄悄退到一边,看他们绝望无力地挥舞着胳膊,她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双头乌鸦沙哑地叫了一声,接着俯冲向一个女护士,一对儿半尺长的鸦喙狠狠扎进她的左右眼眶,当它的巨喙拔出的时候,上面还扎着带血的眼球,女护士捂着流血的双目,嘴里发出无声的哀嚎。紧接着乌鸦又对另一个医生发动了攻击,速度依旧快如闪电,就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这些人全都被乌鸦啄瞎了双眼,他们手里的针头和手术刀掉了一地,灰暗的金属色混合在紫红色的血液里,在水泥地面上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形。 此时,乌鸦把目光对准了陈菲菲,却发现它面对的是一个双眼已经变成了一汪血色的女子,原来就在乌鸦追着别人猛啄的时候,陈菲菲趁着混乱,悄悄把地上洒落的血浆涂抹在自己的眼睛上了,她原本就不属于李山的想象,因此她的眼睛到底能不能看到,李山并不清楚,只要显得和别人一样,她就只是李山构筑的人肉背景之一,没人会注意她的独立存在。 此时陈菲菲学着别人的样子,一只手捂着眼睛,用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直到手指摸到墙,然后整个身体都贴过去,背靠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双头乌鸦被她骗过,以为所有的人,除了李山之外,都已经被除掉了双目,就拍拍翅膀从窗户里飞出去了,起飞的时候张开嘴叫了一声,紧接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瘦小身影鬼鬼祟祟从窗户里爬进来,他的斗篷很长,从头到脚把身体包裹着,第一眼看不清相貌。 这人一言不发,如鬼魅般潜入病房,随即伸出一只黑漆漆如爪子般干瘪的胳膊,把斗篷上的帽子往下拉了一下,陈菲菲从没见过那么丑陋恐怖的脸:如两只黑洞般的眼睛,看不到眼白,细小入钩的鼻子,面无表情的灰黑色面皮,虽然变形的五官凑在“他”脸上显得很不协调,陈菲菲还是隐约感觉这人的相貌总有些似曾相识。 这个神秘人沉默地连呼吸声都不曾听到,只见他从斗篷里掏出一块蜡纸包着的小方块,用两根手指夹住,他蹑手蹑脚来到张秋芳窗前,这个年轻女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他轻轻拉开她的被子,见她穿着白色的病号服,神秘人用手轻推她的髋部,想把她的身体翻转过来,张秋芳浑身酥软,任由他随意摆布,神秘人做完这些后,用一只手褪下她的裤子,露出她臀部雪白浑圆的曲线。 李山喉咙里哼了一声,神秘人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李山被他看过后就彻底陷入了沉默中,陈菲菲顿时感到病房里的温度急剧地下降,不仅是她,李山也捂着被子瑟瑟发抖。接着就见神秘人轻轻剥开蜡纸,把那块淡黄色的小方块轻轻塞进张秋芳的谷门之中,随后把张秋芳的身体放回原位,衣服拉上,又轻轻盖好被子。 陈菲菲看看座钟,此时距离十点十五只剩一分钟多一点了。离出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神秘人做完这些事情后,踮着脚尖跑到病房门口,贼头贼脑往外张望了一番,看没人过来,一溜烟跑了出去,陈菲菲还沉浸在惊讶之中,就听见身旁的床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突然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能呆了,想到这里,她也迈开双腿,追着神秘人的脚步一直跑到医院门口,她本以为能跟上那个古怪的家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料出了医院大门后,神秘人就连影子都不剩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刚才在病房里他的样子陈菲菲记得分毫不差,她认定这人和在太平间里偷割张秋芳头颅的怪人是同一个人。 这时二楼的病房里传来各种大呼小叫的声音,从窗帘上喷溅的鲜血就知道这件事给李山的刺激有多大。 第九章 夺目双头鸦(下) 此时陈菲菲对屋子里面的事情已经毫无兴趣,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到神秘人的相貌,此时虽然看到了,但感觉对自己帮助不大,一个孤立的形象,与事实无法联系起来。 走在空旷无人的街上,她开始准备让自己失去意识了,这次进到李山的脑袋里,却让她更加困惑,现在唯一能和她商量的,只有山崎玉了。 就在医院的大门口,她看到一根电线杆子,心里暗想就是它了,刚才还是自己动手把张秋芳给打晕过去的,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不过以前从没这么干过,此时心里还有些忐忑,她担心万一真要是撞死了可怎么办?不过这种担忧在心头只是一闪而过,想要出去的迫切愿望还是占了上风,想到这里她横下心来,低着头把天灵盖对准了电线杆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先是一阵剧痛,同时她的脑袋里面“嗡”地一下,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医院的地下室里,她很快就醒过来,看看时间,从进去到出来,总共还不到五分钟。 “怎么样,还顺利吧?”山崎玉拔掉李山身上的电线,“他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你们在里面都干嘛了?” 陈菲菲看了李山一眼,坏笑着对山崎玉说:“你得给他换件内衣了!” 山崎玉走到李山身旁,撩起他的裤子往里瞅了一眼:“你该不会给他使了美人计吧?怎么弄出这么多?” 陈菲菲眨了眨眼睛:“不是我,都是张秋芳干的。” 山崎玉挠着脑袋:“没道理啊,按理说打了镇静剂就不会做春梦了。” 陈菲菲说:“不是李山做春梦,而是张秋芳强行入梦。” “你什么意思?”山崎玉没听懂她的话。 陈菲菲把在里面遇到张秋芳和崔堂主的经历跟山崎玉讲了一遍,然后呆呆盯着自己的小挎包,问山崎玉和耿长乐:“刚才你们听到什么东西发出响声吗?” 两个男人都摇晃起脑袋,说没注意,这也难怪,那个喇叭的功率小的可怜,刚才又没电了,平时除了她这种耳朵极其灵敏的人,一般人很难听见,不过现在听没听见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她能在李山的脑袋里面遇到张秋芳,说明李山的意识肯定被张秋芳侵入了。 “真热闹啊!”山崎玉砸吧着嘴,“一个精神病人的脑袋里竟然又挤进去至少三个…” 陈菲菲笑道:“人内心的空间是无限大的吧,再多也能装下!这倒不算什么,最令我惊讶的消息是程云彪和张秋芳好像早就知道黄金的事儿。” 山崎玉说:“以前没看出来啊!” 陈菲菲说:“别忘了,对于某些人来说,张秋芳只是个工具,李山也一样,自从张秋芳进到他的脑袋里后,整个过程就开始变味了,后来我看到的东西,已经不能全信,那些不过是别人希望我看到的东西罢了。” 山崎玉说:“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程云彪那时候是否知道所谓的‘千斤黄金像’的事情,如果他知道的话,那他肯定早就开始根据密语去寻找了,如果他找到了线索,而且即将得手,如果他知道张秋芳有这项特殊的能力,你觉得当他即将得手的时候,还会有张秋芳生存的空间吗?” 陈菲菲猛拍下自己的脑门:“师兄你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崔堂主是因为什么被‘罚做木头’的?还不是因为钱?咱们再崔堂主家里看到的追金童子阵又代表了什么?还是钱,这说明黑仙会彼时陷入了钱荒,程云彪急需要一笔钱,而以他的心思性格,肯定是不允许另一个人从他这里获取这些黄金的秘密的,假如他能让张秋芳身死,把她的头当做一个工具,那么张秋芳就真的对他没有威胁了,这样看来他真的有下毒手的动机!” “这样看的话,”山崎玉若有所思,“你看到的神秘人谋杀张秋芳的场面就很耐人寻味了,因为那个神秘人跟咱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咱俩都没看清他的长相,他上次来太平间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割张秋芳的头颅,割头的目的现在大概能想出来,就是拿到侵入别人头脑的入口,割下的头竟然还能存活这么长时间,也称得上医学史上的奇迹,我现在疑惑的有一点,就是割头的神秘人和程云彪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们是一伙的,那么说明黑仙会在县城里还有残余,你刚才看到的和你分析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因此对张秋芳下毒手的即便不是崔堂主,也是和黑仙会有莫大关系的人;如果他们不是一伙的,那么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黑仙会灰飞烟灭后,有人想在永定成为下一个程云彪,至于这人是谁,现在就很迷茫了!” 陈菲菲说:“现在唯一和黑仙会有密切联系的人,就是宁文吉和马丽了,但是他俩下落不明,该怎么办啊?” 山崎玉倒吸了一口冷气:“宁文吉还真是不好捉摸,李山不是说他们被张秋芳召唤走了吗?莫非也和神秘人有关系?” 陈菲菲说:“师兄你太过分了,这些问题本来都是我提给你的,想让你给我一个确定的答复,你可倒好,抛给我更多的问题,我脑袋都快要炸了!” 山崎玉笑了:“我现在就给你一个建议:想想神秘人和程云彪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只要捋清楚这一点,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陈菲菲长叹了一口气:“这个神秘人物和程云彪之间的关系还无法确定,所以一切尚无定论。” 山崎玉说:“那倒也不一定,至少有一件事这两个人都想要做。” 陈菲菲说:“你说的是找黄金吧,程云彪活着的时候,倒是一直想找财路,可他到死也没找到金子。” 山崎玉接着她的话茬说:“程云彪死了以后,那个神秘人物继续在做这件事,看起来他好像需要从头做起。” 陈菲菲说:“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偷偷跟踪李克虎,想从李克虎脑袋里套出黄金的秘密,结果却把李克虎给吓死了,于是闹出了命案,不幸的我又被牵扯进来!” 山崎玉笑道:“你躲不过去的,该你面对的,你总要面对!” 陈菲菲轻咬着嘴唇:“莫非真有一千斤黄金藏在县城里?乖乖,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山崎玉说:“所以从一百年前一直到现在,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它呢,现在就看谁能第一个找到它的下落,不过这钱要是落到坏人手里,只怕要祸害更多的人,我真希望有人能找到它,把它拿来造福老百姓。只可怜张秋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得做某些歪心人寻宝的工具,我也希望你能找到她,把她了无生趣的性命了结了吧!” 陈菲菲说:“了结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兴许又是一场生死战呢,她张张嘴倒是容易,到时候谁了结谁还不一定呢!” 山崎玉往地上啐了一口:“别胡说八道,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任何事的!”一向书生气十足的他很少大口往地上啐吐沫的。 陈菲菲眯着眼睛笑看着他,对这些话很是受用,于是嘟起嘴卖起乖来:“所以说,师兄就是我的狗头军师嘛,啧啧啧,李山的裤子都湿透了,师兄你赶紧去给他换条吧!” 第十章 薛半仙玩火(上) 自从老枯井撞见“邪”以来,王桂芝感觉自己运气背到家了,简直是干嘛嘛不顺,吃嘛嘛不香,就连自己的表弟也被人打得住进了医院,还一度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现在虽说是出了院,可浑身的淤青未消,浑身上下哪都不能碰,只能在家里歇着,他手里的人手等于越来越少了。 每次见到渡边一郎的时候,都要面对他那张越来越难看的长脸,只要渡边一训话,王桂芝就胆战心惊浑身不自觉地哆嗦,没别的,就是对当面“啪”的那一枪印象太深刻了。 这天他和手下的黄七在小酒馆里喝酒,俩人要了半斤老白干,一碟子酱牛肉,黄七倒是很滋润,一块酱牛肉就着一小盅酒,吧嗒吧嗒吃得津津有味,一盘肉都快吃完了,却发现王队长愁眉苦脸地也不说话,就闷着头只喝酒。 黄七觉得很反常,要在平时,这盘肉他抢不上几块,于是就问王桂芝,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是没精打采的。 王桂芝一仰脖子,喝干了剩下的酒,他告诉黄七,说自己走背字已经很长时间了,自从那次在老枯井撞邪后,就事事不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七咧着一口大黄牙笑道:“就这事儿啊,好办啊,找个高人帮大哥你转转运就成了呗!” 王桂芝白了他一眼:“你小子说得倒轻巧,这兵荒马乱的年份,我上哪找什么狗屁高人去?” 黄七一笑起来就带着浓重的喉音:“大哥你有所不知,这高人现在永定就有一个,不过人家是云游的,在这儿不常待,大哥要是有意,兄弟我帮你引荐引荐。” 王桂芝说:“你小子怎么知道他是个高人呢?” 黄七趴到他耳边,面带神秘之色说道:“大哥,跟你说,人家是得道的半仙之体,听说自幼云台山出家,得道之后就云游四方,到了一个地方就帮人化解灾难,逢凶化吉,真挺厉害的,你看我这段时间办事就挺顺吧?这都是人家指点有方!” 王桂芝倒是琢磨了一下,黄七这小子最近跟着日本人出城扫荡,倒是从来没遇见过麻烦,而且每次回来都不会空手,不是顺只鸡就是拎只鸭子,相比起从前来的确是顺利多了。 “你小子最近运气的确不错!”王桂芝夹起一块牛肉,边嚼边砸巴嘴。 “你看是不是?人家都跟我说了,很多东西都能妨人的,但是人家不告诉你你就不知道,就得让人家指点你才行!” “行了别他妈废话了,那高人在哪儿,能不能带过来见见?”王桂芝一拍桌子发了话。 “得嘞,我这就找去,就带到这儿来吗?”这黄七干瘦如猴,这时噌地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跳着就要往外走,王桂芝伸手把他拦住。 “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你那个高人是个和尚还是别的什么?” “忘了说,人家是老道,不过没关系,人家说了,入乡随俗,一切随缘,在这儿就成,不过你见世外高人,太素的菜就免了吧。” “还要吃荤的?这老道有点意思!”王桂芝感觉很诧异。 “要不人家怎么是高人呢!玩的就是让那些凡夫俗子想不到,行了,大哥,你赶紧准备,我去给你请人去!”黄七说完话,一溜烟就跑没了。 没用了一袋烟的功夫,就见黄七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道来到酒馆。 王桂芝一看这老道也真是其貌不扬,穿的脏兮兮的,花白胡子上都结了嘎巴了,但是两只眼睛倒是精神得很,一进酒馆两个眼珠子就四处打探,他穿着件灰色粗布道袍,后背还背着一口宝剑,胸前挂着铁八卦和照妖镜,腰间还缠着一圈铁索,这架势看着倒真像有几分来历。 老道一见他双手合十,就说了一句话:“施主流年不利,恐怕近期会有血光之灾!”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表情。 这话要放在平时,王桂芝的态度肯定是嗤之以鼻,但是人在倒霉的时候,对这样的话就格外相信,他一听这话就慌了,连忙问老道该怎么办。 老道抱起肩膀:“不急不急,贫道既然来了,就肯定能给施主化解,只是腹中无食,说话难免无力!” 王桂芝见他眼睛一直盯着一大桌子菜,不停地咽着吐沫,知道这老道得先吃饱了才会给自己化解,赶忙又要伙计烫了一壶老白干。 “道长出家之人,倒是不避酒肉啊!”王桂芝一边给老道倒酒一边想探探他的底细。 老道呵呵一笑,自称薛半仙,是云台山火云洞金角神人的徒弟,修行的是灵火派道法,他说这派道法的特点就是一切随缘,只要心里有神祗,吃什么全凭缘分,他云游天下二十余年,一直都是这样。 王桂芝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如小鸡吃米般点着头,假如他能多读几本书,看过《西游记》的话,就会知道火云洞是红孩儿的洞府,金角神人就是金角大仙,都是唐僧西游路上的妖怪,这薛半仙用几个西游记里的妖怪名字就敢闯荡天下,也的确是艺高人胆大。 王桂芝在酒桌上把自己的麻烦告诉了薛半仙,当讲到不久前曾在城西老枯井撞到邪祟时,薛半仙打了个酒嗝,也不知道是惊得还是撑的。 “施主的问题已经很清楚了,你厄运的根源就在那口井上!待贫道明天早晨陪你同去,做法为施主驱邪!”酒足饭饱的薛半仙用牙签剔着牙,打着饱嗝还给王桂芝一番指点。 这天他就没让薛半仙回去,就在酒馆开了一间客房,让黄七也住在酒馆看着他,当时很多小酒馆由于生意不景气,都兼职做小旅馆生意,房子不多,胜在能随时喝酒,因此有人专门住这样的客房。 第二天天刚亮,薛半仙就让黄七领着跑到老枯井那儿去了,之前王桂芝把撞邪的事儿说得声情并茂,让薛半仙一晚上没睡好觉,天快亮的时候他索性不睡了,叫醒黄七说是去看看地形,其实就是想去探探虚实,到了老枯井薛半仙绕着井口转了五六圈,趴在井口又往里看了半天,怎么看也看不出像是能出邪祟的样子,心里这才踏实了几分,然后缕着胡子等待着王桂芝的到来。 他没等多久,王桂芝就带着几个侦缉队的走狗急匆匆赶过来,都是心里着急,好不容易抓到个救命稻草,盼着他赶紧给自己把晦气都祛除掉。 “我刚才观察过了,施主身上的晦气都是由这口枯井而引起的,施主的晦气本就沉郁,加上这口井陷于地面之下,因此施主身上的晦气都集中到这里,挥之不去,想来施主在这里撞邪,也是因为这个。”薛半仙黄口白牙一通点评,说完自我感觉很不错。 王桂芝听得似懂非懂,心里寻思高人说话可能都是这样,要是都让人听懂了,那还叫什么高人?既然薛半仙找到了问题的原因,那该怎么办呢? “我要下一趟井,把井里施主的邪祟给逼走!”薛半仙说着话,向王桂芝晃了晃脖子里挂着的照妖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王桂芝就盼着他赶快出手,连忙叫人找来绳子,困住薛半仙的腰身,把他送了下去。 难得这天陈菲菲起得早,也在外面闲逛,自从遇到孙大显后,只要陈菲菲出门,耿长乐都是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两人溜达到城西,看到平时冷冷清清的老枯井周围竟然破天荒围了一大群人,陈菲菲天生就有爱看热闹的习惯,见到这样的场面自然要凑到跟前去,见王桂芝请了一个干巴瘦老道给自己驱邪,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不做声地站到人堆里冷眼旁观,就想看看这老道有什么本事。 第十章 薛半仙玩火(下) 薛半仙还不知道城里最有名的小神婆正躲在人群里观察自己,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进行着,他站在井底,举着照妖镜沿着井壁四处张望,镜子里映出他的脸庞,但是他当做没看见,嘴里念念有词:“妖魔邪祟,汝等在哪?快到我的镜里来…” “半仙,有没有妖魔被照出来?”王桂芝趴在井台上,一个劲地问个不停。 薛半仙眼睛朝上瞥了一下,赶紧把镜子往下转了转,确保王桂芝看不到镜子中的人像,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妖魔邪祟就在我脚下,快快升起,我要把你们全都收伏…”一边念叨着,一边像跳舞一样蹦跳着。 薛半仙跳得正欢的时候,突然又出事了,趴在井台上的王桂芝清楚地看到老道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额头上开始往外冒汗,他似乎想动,可脚下像是被牢牢粘在地上一般,连腿都抬不起来,接着老道原地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摔倒了,能看出来直到摔倒他都是意识清醒的,可就是起不来,他挣扎了几下,一切都是徒劳。 “不好,半仙不能动了!”王桂芝失声喊道,围观人群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把枯井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踮着脚尖伸着脖子看薛半仙一动不动扑街。 “我没事…”尽管呼吸困难,但是薛半仙还是用力往上挥舞着手臂,在他身上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连脑门上的青筋都憋出来了。 陈菲菲也混在人群里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尽管薛半仙一开始的表现很拙劣,让她看不上眼,但是此时他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因为挂在他脖子上的铁八卦和照妖镜都贴在井底地面上,他的胳膊划过的时候这些东西纹丝不动,真的是被什么力量给按死了,都说这口老枯井邪性,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有这么多人围观,依然有邪祟作怪,陈菲菲对此很不理解,薛半仙明显是被什么力量给压住了,难道老枯井中有一股无形的超自然力量?陈菲菲砸吧着嘴,感觉很奇怪。 薛半仙心里也没了着落,刚才来看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谁知道突然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住,身体好似千钧重,站都站不起来,看来给人驱邪这活儿也不好干,谁知道这年头邪祟怎么这么多,自己还得硬撑着不能认怂,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感觉压在身上的力量一下子挪开了,他张开嘴,使劲喘了几口气,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知道空气的宝贵。 尽管压在身上的力量已经移除,他还是做足了架势,看动作好像他把压在身上的巨石移走了一样,然后一纵身跳起来,人群里发出叫好声,薛半仙站在井里双手合十,高声对王桂芝说:“施主,我已找到邪祟位置,奈何这邪祟力量不小,用照妖镜恐怕不能将其收伏啊!” 王桂芝一听眼泪差点掉下来:“道长,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啊!我这儿还有十块大洋,道长你看能想出办法吗?” 薛半仙本想见好就收,谁料王桂芝开出了十块现大洋,薛半仙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早就忘了刚才被压着有多难受,他让王桂芝把他拉上来,摒开众人低声对他说道:“施主诚心可鉴,不过你沾惹的邪祟的确厉害,贫道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不过贫道担心警察过来干涉。” 王桂芝说你要干嘛还怕警察来干涉? 薛半仙告诉他,自己原本就是火云洞金角神人高徒,擅长用三昧真火烧尽邪祟,三昧真火是最真最纯的火,连水都能烧着,更别说那些魑魅魍魉了,王桂芝听罢连连点头,说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动手啊! 薛半仙说:“放火这事儿,可不能随便来,要是烧的大了,就得出事,我这是三昧真火,烧哪哪完,不是开玩笑的,我害怕起火了警察找过来说我纵火!” 王桂芝一听这个,咧嘴笑了:“在这永定城里,除了皇军,就属我大,听我的,想怎么烧就怎么烧,出了事我顶着!”他之所以这么胆大也是因为刚才看到薛半仙跌倒又爬起的过程,当时他就趴在井口,真实地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存在,因此也确信薛半仙的确是个得道的高人,只要能给他转运,放个把火算什么呢? 薛半仙听他这么说,也就放了心,他让黄七带着那几个汉奸到街上各个冥衣铺买来成捆的黄纸,他蹲在一边拿着一根大毛笔沾上朱砂往黄纸上画圈,画一个圈就扔一张纸到枯井里,很快老枯井里就被黄纸堆的冒了尖。 “这不是胡闹吗?”耿长乐嘟囔了一句,想过去阻止薛半仙,被陈菲菲一把拦住。 “别着急,你不想看看‘城西老枯井烧纸’这样的典故吗?”她悠悠然地嗑着瓜子,并把瓜子的味道喷到耿长乐的脸上。 “这能烧出什么名堂来?那个道士明显就是骗子!”耿长乐依旧愤愤不平。 “骗子骗汉奸的钱,你着什么急?都说看热闹不嫌事大,告诉你不许过去捣乱啊,我还想多看一会呢!”陈菲菲嘴里飞快地往外吐着瓜子壳,对于她这样经常进行高强度脑力活动的人来说,这的确是个难得的放松机会。 薛半仙举起了火把,嘴里念念有词,念叨一会儿后,把火把扔进了井里,顿时熊熊大火腾空而起,方圆几米范围内的空气一下子被烘热了,火苗子喷出井口有一人多高,黑烟滚滚,大风一起,黑烟全奔着王桂芝那边飘过去。 看火焰小了一点,薛半仙跳到井台上,举着照妖镜对着火焰喊着:“邪祟化成灰,妖影照不成…”应该说薛半仙举着照妖镜站在火焰旁边大喊的样子的确很有型,让黄七看得都有些热血沸腾,他早就把薛半仙当成了偶像,此时的他就跟在薛半仙身后,把脑袋探到井口,对着大火乱喊一番。 “妖魔邪祟已经全都烧成了灰烬!”薛半仙转过身来,冲王桂芝喊了一嗓子。 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毫无征兆地,老枯井突然爆炸了,巨大的力量震得地都颤动起来,井口喷射出大量的石头和火焰还有凉水,瞬间把薛半仙和黄七笼罩住了,其他人由于位置比较远,所以还算安全,爆炸后井口喷出浓烟,一时看不清他们二人身在何处,等到烟雾散去的时候,人群又一次围住井口,这次他们看到了黄七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下人群炸了窝,尖叫着四散逃去,王桂芝呆呆愣在那里,找不到薛半仙的踪迹。 陈菲菲和耿长乐站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他们也看到了黄七的尸体,但是薛半仙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迹,两人来到井口,趴着往下看,之间枯井里面被炸得七零八落,巨大的黑色石块还有泥土被冷水淋湿,寒风吹拂下正在迅速结成冰坨子。 “这水是哪来的?”陈菲菲用手摸着井台上尚未结冰的水,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水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腥味,这绝不是井水。 渡边一郎带着大队的日本兵匆匆赶到,把老枯井团团包围。 “陈小姐,我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你?”渡边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仿佛对她出现在这里很不满。 “看热闹呗,要不是王队长找高人做法,我才不来这儿呢!”陈菲菲白了他一眼,“王队长呢?”她找了一圈,王桂芝眼尖,见着渡边怒气冲冲赶过来,早就脚底下打滑,溜了。 “王桂芝?他又在搞什么?”渡边一郎一听到王桂芝的名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王队长请了个高人,给老枯井里烧纸,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陈菲菲说。 “什么高人,他在哪里?”渡边一郎四处张望,除了黄七的死尸就没见着别的。 “渡边太君可得在井里好好找找那位高人,否则王队长的十块大洋就花不出去了!”陈菲菲面带嘲讽地扫了他一眼,转身翩然离去。只剩下渡边留在井边,看着她的背影狠狠骂道:“八嘎牙路!迟早你要落在我手里!” 第十一章 渡边的离奇受伤(上) 薛半仙老枯井离奇失踪,渡边一郎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那个半大老头能躲到哪里去,除非他被压在碎石头底下,他往里面喊过话,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估计薛半仙已经死了,但是由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大量积水,把石头残渣冻得连接在一起,凭着他们手里的铁铲之类的工具,短期内是不可能挖开这堆碎石的,况且他根本不想为了一个中国人的性命花费任何劳力。 这件事暂且不论,眼下他正为另一件事情发愁,田中小尾给他下了命令,让他在冬至以前为前线的日本军队征集军粮,这命令也是层层摊派下来的,由于近期战事不利,日军粮食的消耗量大大增加,日军战区司令官把征粮的命令发给地方行政长官,在永定就是田中小尾,然后地方行政长官再把征粮的命令发给他的得力手下,在永定就是渡边一郎。 渡边一郎接到这个命令后就开始犯愁,要找粮食,一般要出城,到乡下去找,城里老百姓的粮食都是日本人按比例配给的,每个人按月就是那点口粮,多一点都没有,所以从他们身上榨不出油水来;而出城他又有点害怕,因为他也听说,八路军最近又开始在永定县周围活动,他担心县大队找他报仇,因此这段日子一直缩在城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正因如此,他盯上了城里的粮食黑市,虽然说城里居民的口粮都是他们日本人按人头配给的,但是有钱人家的餐桌上,永远都是丰盛足量,而且大米白面吃不完,而穷人家则仍然吃了上顿没下顿,常年的主食则是棒子面窝头,这说明只要口袋里有大洋,就能在城里买到粮食,私自卖粮的地方就是黑市。 渡边也知道,按照军方的规定,城里是严禁黑市存在的,一经发现立即查处,可现实是,地方上有能力开黑市的人,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无论是和侦缉队,皇协军警备队还是和日军上层关系都熟,通过大洋把关系层层打点好,官面上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属于半保护状态,平时和军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渡边此时也是急得没别的法,只得通过黑市来征集粮食。 他叫来警备队大队长胡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要他帮忙筹粮,胡魁听完他的主意,摆出一张苦瓜脸,说太君这事儿不好办,黑市的王老板张老板上个礼拜还找您喝过酒,当时您跟他们说,皇军会保护商人们做生意,您这话放出去刚没两天,现在就想找他们征集粮食,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问渡边一郎:“太君,您说的征集粮食,到底给不给钱?” 渡边一郎气得直拍桌子:“要是给钱的话,还叫什么征集?干脆叫买粮食好了!” 胡魁脸拉得更难看:“太君,不给钱就是抢了,这么干也不是不行,但是恐怕日后就会有别有用心的坏人散布谣言,说皇军欺行霸市,而太君向来主张实行日中亲善,这样干不是和怀柔政策相反吗?”他不愿意干这样的差事,因为层层打点的大洋有一部分也到了他手里,如果得罪了这帮人,今后自己手里就要少一大块进项。 渡边一郎看着胡魁,不怀好意地笑了,他拍着胡魁的肩膀,给他递上一根香烟,胡魁开始感觉气氛不对劲了,想站起来但被渡边狠狠压在椅子上,渡边一郎满脸堆笑地用手轻拂着他的领章,说道:“胡桑,自从皇军来到永定后,你对皇军那是大大的忠心。” “…”胡魁咧了咧嘴,没说话。 “我知道,只要皇军需要,胡桑一向是冲在最前面,从不会让皇军失望的!”渡边一郎说到这里,用力拍打着胡魁的肩膀。 “行了太君,您想让我干嘛就说吧!”胡魁被他使劲拍打得终于扛不住,松了口。 渡边一郎告诉他,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那就是希望警备队能出面去做粮食征集工作,等到警备队把粮食征集地差不多了,他渡边一郎在亲自出面痛斥警备队胡作非为,违背皇军的日中亲善,怀柔政策的同时,还要当着黑市老板的面,亲自处理几个警备队的小卒,表示皇军对此一无所知,但是绝不姑息。处理完之后一切平静,已经征集的粮食不再退还,这样既能征集到粮食,又不破坏皇军的威信,可谓是一举两得的好计划。 胡魁强忍着听完他的讲述,心里早就把他家人问候了个便,嘴上没说话,心里想渡边怎么能想出这么损的主意,好处全让你渡边拿走了,黑锅全让警备队背,这计划可真是想得周全!可自己已经答应了这差事,再说什么渡边就得发火,他撇了撇嘴,把一嘴吐沫全都咽到了肚子里。 虽说应下了这差事,胡魁召集了几个人,可迟迟都没动手,渡边催促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胡魁心里非常不痛快,这得罪人的事儿都让自己摊上了,而且两边都得罪,两头不落好,他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上次渡边想出一个馊主意,让自己假扮卢铁旺,结果被人家陈菲菲识破,结果自己在家躺了快一个月才缓过劲来,他发现只要是渡边一郎出主意,最倒霉的人肯定是他,因此对待这趟差事很不积极。 渡边心里清楚他那点小九九,所以威胁他说,如果再不赶紧行动的话,他就考虑让王桂芝和他胡魁换换位置,胡魁一听,心说这可不行,虽说干这差事要得罪一圈人,但是好在手里的武装力量要比侦缉队不知强多少,手里枪越多,赚起钱来自然越顺畅,不像王桂芝,只能靠给日本人摇尾巴换点残羹剩饭吃。 胡魁下定决心,带着两个班的士兵往城北走去,永定的黑市就在城北,不管怎么被默认,干这行的人骨子里愿意到更偏僻的地方呆着,黑市的时间并不固定,一个礼拜通常有三四天开市,而且通常只开半天,一般都是早晨开市,到中午就结束了,黑市商人的货源就是从黑市老板那里趸来的,胡魁不想得罪那些老板,所以直接来到市场,从市场一边开始没收粮食,他和手下的士兵也不说话,一个个黑着脸,每到一个摊位,就吩咐一个大兵举着三八大盖对着掌柜的,把人吓住之后,剩下的人把粮食往大车上装,就这样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往下排。 做黑市生意的并不一定都是有钱人,很多穷人由于生活所迫,为了挣钱,不得已铤而走险,靠着借来的本钱从高价从黑市老板那里囤进稀缺货物,就为了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对他们来说,这些货物就是命根子,胡魁一家家收缴的时候,就遇上了这么一个人,名叫赵文斗,就是靠借债进了一批粮食,趁着最近天冷,想卖个高价,见胡魁他们不给钱挨家抢粮食,一下子急了,等到胡魁过来,他跪倒在胡队长跟前,涕泪俱下,苦求胡魁放他一马。 胡魁心里也着急,一万斤粮食不是个小数目,他要不靠这么搜刮的话,到了明年也凑不齐,因此只能拉下脸把赵文斗推开,赵文斗急了,就趴在自己的粮食上面不起来,被人强行拽起来后,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因为这些粮食就是他一家的命,一旦货没了,全家的营生就没了,一想到这些他头脑就发热,只见赵文斗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转眼跑没了,胡魁没当回事,继续在他摊位前收粮食,没想到赵文斗跑到旁边的一个混沌摊上,把人家用来洗碗的一桶水整个端过来,对着自己的粮食兜头浇下去,他心想我把这些粮食都弄潮,你胡魁就没法收了,一桶水浇上去,胡魁气得手都哆嗦了,他本想一枪毙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商人,转念一想自己干的就是缺德的活儿,怨不得别人,因此没再追究,带着手下转而去了下一家摊位。 第十二章 重建县大队(上) 就在渡边一郎被送到医院抢救之后没多久,田中小尾也知道了这件事,胡魁跑到他跟前,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全都描述了一遍,当然,他说的全都是对自己有利的话,田中听罢,气得脸红如猪肝。 “八嘎!这个废物,把县城搞得一团糟!”田中小尾拍着桌子骂起来,一想到黑市被渡边一把火毁于一旦,田中小尾就怒不可遏,毕竟黑市老板用来打点的银元,一大部分都流进了他的口袋。随着黑市被毁,不但日后没了收入,而且筹粮的任务也没办法完成了,自己还要接受上头的惩罚,这让他恨透了渡边一郎。 “太君,渡边太君现在伤的很厉害!”胡魁咕噜着眼珠子,不紧不慢地提醒了一句。 田中小尾摁着桌子,回想起渡边一郎在任上所做的“成绩”,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家伙竟然跑到市场上去点火,还把自己烧成那样,真是丢尽了大日本帝国军人的脸!”田中小尾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胡队长,听说前几天城西老枯井还发生了爆炸,是吗?”田中问道。 “有这事儿,”胡魁连连点头,“炸死了一个侦缉队的,还有个老道失踪了。” “这都是八路在搞鬼!”田中小尾猛地一拍桌子,“皇军的情报工作简直是糟糕透顶!” 胡魁两眼一翻,躲到旁边不吭声,任凭田中小尾兀自发脾气,他已经成功地把火点着,这时候不用添柴,田中也能自己把火越烧越旺。 等到他离开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手里已经拿到了田中小尾签署的命令:渡边一郎由于工作失误,造成县城发生火灾,自己也身受重伤,特此安排他到保定去继续治疗,城内情报工作将由他人接任。 胡魁拿着这张命令,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只要把渡边一郎调出去,这件事就没人追究,新来的长官只要别像他一样出状况,自己就可以永保太平,走在路上,胡魁情不自禁哼起了小调,觉得自己真是不一般,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搬走了上司。 次日下午,一辆南来的火车停靠在永定火车站,在这里进行了一个小的交接仪式,一个瘦高个,褐色眼珠,鹰钩鼻子的日本军官带着几个大皮箱子下了车,而渡边一郎则百般不情愿地被人“抬”上火车,随后送往保定“治疗”。 田中小尾带着一队日本宪兵和警备队的伪军,在车站列队迎接,他和新来的日本军官低声耳语了几句,两个人坐上汽车,直奔宪兵司令部而去。 对于这一人事变动,陈菲菲尚未知晓,由于亲眼目睹了薛半仙凭空消失,她感觉自己好似掉进了一个由谜团织成连环套里,越陷越深而无法解脱,城西老枯井在昨天惊艳地一爆后,让她真切地感觉那地方的不可思议,也重新琢磨起那句“城西老枯井烧纸”究竟意欲何为。 为了能找到一点线索,她再次来到这座老枯井,本来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她就应该留在现场,由于不想看到渡边一郎,昨天她宁可选择离开,今天再去,果然渡边一郎不见了,但是仍有两个日本兵在看守现场,由于她现在的名气,这些日本兵都认识她,由于她的相貌,这些日本兵也愿意和她多说两句,通过简单的聊天,她得知黄七在爆炸后当场就死了,而薛半仙则彻底失踪了,昨天十几个日本兵在石缝里翻了半天,就连一具残肢都没找着,这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人看到他在火焰熄灭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由于杳无音信,再加上天冷,昨天冒出的积水把碎石块冻在了一起,除非再用烈性炸药,否则想要挖井的话就得等到开春了。 从老枯井回来,在路上她遇到了神色慌张的山崎玉,她开玩笑地问他干嘛这么急匆匆的,山崎玉说,刚才来了很多人,把渡边一郎从这儿送到了火车站,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陈菲菲很奇怪,渡边一郎没事到医院来干什么?山崎玉告诉她,不久前渡边一郎在城北黑市筹集粮食,结果却把自己烧成重伤。 听他这么一说,陈菲菲觉得更奇怪了:“筹集粮食怎么还烧伤了?伤到哪儿了?” 山崎玉坏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裤裆,陈菲菲说:“这都哪跟哪啊?” 山崎玉说:“听说城北黑市里发现了一根古怪的石头柱子,是个鸡头的样子,嘴里能喷火,渡边就是被鸡嘴里喷出的火焰给烧伤的。” 陈菲菲吐了吐舌头:“还有这样的柱子?那要是到处喷火的话,黑市岂不早就被烧成灰了?为什么会等到现在?” 山崎玉说:“那柱子的神奇之处在于,只有把水灌到鸡嘴里,然后才会喷出火来,以前听说那根柱子被埋在一堆图块石头之间,直到不久前,一个小商人为了给自己的摊位找地方,把那片废墟给清理了,这才发现原来地下有一根柱子,那天胡魁带着人去征粮,那商人就一瓢水浇到那上面,结果自己被烧身亡,渡边听说后,去那调查情况,也是一瓢水浇过去,把自己烧坏了。” 陈菲菲眼睛一亮:“这么古怪的东西,我也想去看看!” 山崎玉摇着脑袋:“看不成了,现在黑市已经被烧成了荒地,遍地石块,全是黑的,你去了也找不到。” 陈菲菲长叹一声:“这两天很奇怪,老枯井爆炸完没多久,又来了个鸡头喷火,真是快了!” 山崎玉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什么快了?” 陈菲菲一本正经地说道:“快出大事了!” 山崎玉呵呵一笑:“菲菲你总是过于敏感,有我在这儿,你那点麻烦事不必总记挂着。”安慰了陈菲菲一番后,他又匆匆赶回医院。 和山崎玉别过后,陈菲菲心情更加阴郁,她无法理解在城里究竟隐藏着一股怎样的力量,能用层层交织的谜团把她也绕得云里雾里。两人走过一家豆腐摊的时候,从摊位后面冒出两个人,不由分说抓住他们的肩膀用力一拉,把他们拉到一个大案板后面,陈菲菲被这样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当她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时,却感觉其中一个甚是脸熟,一个名字窜到她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耿长乐则显得更加激动,他看着眼前这个精壮汉子,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但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这汉子倒是乐了:“你俩怎么回事?这些日子不见面,都不认识我了?” 陈菲菲看看旁边没人,突然伸出手来在汉子脸上使劲捏了起来,这汉子被她捏得生疼,可又不能大声喊叫,倒是旁边那个年轻的小白脸伸出胳膊把她的手打下来:“胡闹,你这是干嘛?” 陈菲菲不好意思地陪笑道:“没办法,被骗得都神经了,总得捏几下看看是不是真的!” 那汉子捂着脸,故意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我这张老脸都让你个小丫头给捏肿了,这回相信了吧?” 耿长乐看了陈菲菲一眼,也笑了:“这次真不会有错了,这真是老卢!” 原来这汉子正是卢铁旺,耿长乐和他偷偷握了握手:“老卢,这么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你现在瘦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卢铁旺眼中露出一丝泪光:“自从中了鬼子埋伏后,我带着四五个同志突围出县城,找到了冀中抗日军分区,后来一直在那里养伤、同时反省自己,直到不久前伤才好,军分区派我回来重新组建县大队!我记起了你们两个,这次冒险进城就为了找到你们俩!” 陈菲菲笑道:“卢连长你是盯我们多久了?刚才那一下可真把本姑娘吓得够呛!”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小肚子,如今这个动作已经成为她受到惊吓后的本能动作了。 第十二章 重建县大队(下) “盯了你们两个半天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们说上话,眼看时间不多了,得赶紧跟你们取得联系啊,所以就动作过激了些,嘿嘿!”卢铁旺是个典型的冀中汉子,黝黑敦实的他一笑起来就显得两行牙分外的白。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知道有一个小茶摊,地方偏僻,人也少,咱们去那儿说话!”耿长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生怕又被人偷听。 到了茶摊上找了个角落坐定,四个人四个大碗茶,耿长乐简单地把这段时间永定城的情况告诉了卢铁旺。 “你们两个真是不简单呐,特别是你,陈菲菲。”卢铁旺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我没有啥,没啥…”陈菲菲羞红了脸,微微低下了头。 “我在军分区都听说了,陈菲菲你单枪匹马烧死了程云彪,消灭了黑仙会,无论在哪儿,这都是大功一件啊!”卢铁旺说。 “这事儿都传到军分区去了啊。”陈菲菲有点不好意思,“消息传的够远的。”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此时的她看起来很羞涩,完全不像往日泼辣的样子。 “要知道我们在临县也有地下工作者的,你陈小姐智斗鬼子,火烧程云彪的气魄连军分区的领导都赞不绝口,直夸你是女中豪杰!” “我从没想过要杀人…”陈菲菲静静地说道,“但是整日面对着鬼子汉奸,如果你不先动手的话,那现在恐怕你只能到坟地去找我俩了!” “鬼子和汉奸都异常狡猾!”卢铁旺愤愤地说道,“当初就是他们设下的圈套,让县大队吃到了一场惨痛的败仗,很多同志英勇牺牲,县大队被迫重组,这笔血债,必须要让他们偿还!” “就在这段时间里,鬼子和程云彪还多次假扮成你的样子,想诱骗我们上钩,要不是陈菲菲,我现在恐怕早就进了鬼子的宪兵队了!”耿长乐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诚恳地说。 “陈小姐是个奇才,是我见过的外表看起来最具有欺骗性的人,耿长乐你能打仗,可是要说敌后地下工作,你还真得跟陈小姐好好学学。”卢铁旺对陈菲菲是由衷的欣赏。 “既然县大队要重建,那我可以跟你们回去了吧?”耿长乐憋了多少日子,早就等着这一天呢,此时自然兴奋异常。 卢铁旺说:“你先别急,由于目前敌我实力对比悬殊,县大队目前的活动全面转入地下,这次我负责组建县大队,也是带着任务来的,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希望得到陈小姐的帮助,只是不知道陈小姐愿不愿意?” 陈菲菲喝了一口热水:“卢连长你这不是废话吗?要是不愿意的话,当初你们中了鬼子的埋伏,本姑娘早就可以一走了之了,可我为什么留下来?我觉得你们才是真正的中国人,骨子里有一股正气,只要是为民除害的事儿,本姑娘我都愿意做!”她这番话把耿长乐都说得热血沸腾,在他心里,也只有她可以这么对自己的老连长讲话,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旁人,都没这个资格。 卢铁旺听她这么一说,又有些激动,说道:“既然陈小姐愿意帮忙,那我就把情况告诉你们,我们得到情报,就在今天,田中小尾把渡边一郎送到了保定,新来的接替渡边职位的,叫做野口谷河,这个野口谷河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在三七年南京大屠杀的时候,他的双手沾满了同胞们的鲜血,这次听说他来接替渡边一郎,组织上当即决定,他所欠下的血债就地偿还,决不能让这个恶魔活着离开永定!” 陈菲菲低声问道:“你们怎么打算的,要行刺吗?” 卢铁旺说:“初步是这样定的,成不成要看机会,所以才要你帮忙,你留在城里,作为我们的交通员,随时向我们提供情报,至于你,”卢铁旺指了指耿长乐,“你依旧留在陈小姐身边,负责保卫她的人身安全,必要时送情报出城!” “我就知道你得这么安排!”耿长乐有些不悦地大口喝水。 “让你陪着本姑娘你还不乐意,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小白脸排着队等这个机会呢,嘁!”陈菲菲翻出了招牌式的白眼,不经意间扫到了坐在卢铁旺旁边的那个白净男人,“小白脸同志我不是说你啊!” 那人被陈菲菲说得不太乐意,鼻孔哼了一声,仰着头看天。 “老卢,这位同志是?”耿长乐也从没见过这个面皮白净的年轻人,看起来好像个教书的老师模样。 “哦,忘了介绍了,这位就是我们县大队新来的指导员,王登学同志!”卢铁旺赶忙介绍道。 “消灭野口谷河真是我们计划任务的第一步,我们打算用半个月时间来完成,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打开宪兵队监狱,把被关押的同志们解救出去!一个月内,县大队的人数要翻番!”王登学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但是口气无比肯定。 “指导员同志口气还不小,你知道吗?光是除掉野口谷河就已经很难了,你说半个月就半个月,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上厕所,什么时候去扫荡吗?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计划就定得可丁可卯,你当是过家家呢?”陈菲菲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夸夸其谈。 “我参加革命工作快十年了,从来都是这样制定计划的,我们的会议也很严肃,从没有人像你一样举止如此轻浮的!”要不是旁边有人,王登学差点就拍了桌子,他觉得这个打扮得颇有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女子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本姑娘这不叫举止轻浮,叫不矫情,懂吗?”陈菲菲白了他一眼,又翘起了二郎腿。 “你…”王登学指导员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王指导员也是个奇人,当年为了理想从北平一路走到延安,现在为了抗日又从延安一路来到永定,他虽然看上去年轻,可也是久经沙场的老革命了,陈小姐你对他还不了解。”卢铁旺在一旁解释道。 “陈小姐,你觉得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我们尽量把县城的局势搞得混乱,然后趁着混乱劲儿,把两个任务都完成?”卢铁旺看气氛稍有缓和,赶紧岔开话题,“毕竟自己的同志落在别人手里,总觉得心被揪着一样。” 陈菲菲说:“这个也不好说,现在人都没见过,情况全都不了解,我只能尽我所能,去获取情报,至于时机,那一切都得等到情报出来才知道。” 卢铁旺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陈小姐你暂时来做我们的交通员,这个工作也只能由你来做,因为你的前任张秋芳出了事,所以换做其他人我根本不敢相信,你现在虽然不是我军的成员,但却经受住了鬼子和黑仙会的双重考验,交通员的任务除了你,我不做第二人选。” 陈菲菲说:“这个任务我接下了,但是说到张秋芳,我和她还有些事情得做个了断,情报工作我自然会全力完成,但是我是个不喜欢受限制的人,我的习惯不可改变,况且在城里我还有一些个人问题需要去解决,这点也希望卢连长能理解。” 卢铁旺呵呵一笑:“那是自然,陈小姐毕竟只是八路军的友人,我跟你之间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我无权给你下命令,虽然我很想让你加入我们革命的队伍,但我尊重你的选择,而且请你放心,县大队会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陈菲菲瞟了一眼耿长乐,撅起了嘴:“这个黑大个虽然有时候很倔,但是有他在身边我还是觉得放心。”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羞涩的神情,那丝丝羞涩如荡漾海面之上的漩涡,随即淹没于调皮放纵的**之中。 卢铁旺捕捉到了她这个微妙神情,对此只是微微颔首,一丝笑意留在眼角。 这天下午,就在这个小茶摊的角落里,永定县大队正式宣告重组,永定城的抗日大旗在沉寂了两个多月后,再一次迎风飘扬起来。 第十三章 无线电监视(上) 野口谷河来到永定,最高兴的人就是侦缉队长王桂芝,那两天他请来薛半仙驱邪,结果在老枯井烧纸引发了爆炸,造成的后果是侦缉队又阵亡一人,薛半仙失踪,他也知道又闯祸了,所以当时见到渡边一郎他就跑了,这段日子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渡边一郎找他,没想到渡边一郎竟然自己也出了意外,让一根石头柱子给烧了裤裆,到保定治病去了,听胡魁说,渡边一郎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当然胡魁不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毕竟蓄意暗算日本人的罪名可不小,分分钟掉脑袋的事儿。 得知渡边走了,王桂芝高兴了半天,心里琢磨薛半仙还真是灵,尽管把自己给折腾没了,但是他王桂芝这倒霉运气还真就给逆转了,他决定如果以后能还能遇到薛半仙的话,一定得好好谢谢他:那十块大洋还没给他呢,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知道他到哪去了? 自野口谷河一来,王桂芝就忙前忙后大献殷勤,又是递报告,又是端茶倒水,俨然野口的贴身秘书一般,野口看这家伙一脸的谄媚相,就知道他的心思是什么,他倒是觉得王桂芝对县城情况非常了解,是个可以利用的人,所以就操着生硬的中文拍着王桂芝的肩膀鼓励道:“王桑,你的对皇军大大的忠心,我的,对你的,大大的信任!” 野口谷河的中文不太好,说起话来很生硬,在进城以前,他就把永定县的基本情况做了了解,作为一个激进的死硬派的军国主义分子,他坚持所谓的灵异事件都是八路军和游击队在搞破坏,所以进城后,他就开始进行全城封锁,县城的四个大门全部关闭,对于进出城的人员都进行严格的排查,用他的原话说:“可疑的人,八路的干活,死啦死啦的有!”。 由于王桂芝鞍前马后的“积极”表现,野口谷河就把在城门口排查路人的任务交给了侦缉队,王桂芝在接到任命后乐得一窜三尺高,这帮汉奸们一贯都是平地里抠饼,有他们守在门口,就算你是一等一的良民,这些人也能刮出油水来,正所谓雁过拔毛,鱼过脱鳞。 耿长乐和陈菲菲对此都很担心,因为这么严格的排查,卢铁旺和县大队的同志们这段时间肯定无法是进城了,他们和组织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就这样中断了,他们在城里还得继续孤军奋战。 除了全省封锁,野口谷河还认为城里一直都有八路的密探在活动,只不过由于先前情报部门的不作为,导致了城里局势混乱,作为继任者,他决心扭转这一局面,为此他特意带过来几台大功率的电台,通常这东西都是用来收发电报的,野口谷河则用这些电台对永定城的上空实施了全天候的监听,他对自己的技术手段很是得意,为此在田中小尾面前夸口道,由于城门口已经实施了全面封锁,因此城里的八路密探要想和外面联系,只能通过秘密电台发电报,而他已经在县城的天空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有人胆敢发报,就立刻会被他的情报人员截获,他就能组织搜捕,把城里残留的八路密探抓获。 田中小尾对他的措施很满意,心想自己真是慧眼识人,这人绝对是换对了,要是还留着渡边一郎那个饭桶在,哪能有如此周密的布局?他摸着小胡子洋洋得意的想象着很快县城就能重回那个“大东亚共荣新秩序”时代。 进行无线电监听的头一天晚上,野口谷河亲自守在情报室,手下几个情报监听员一字排开,带着耳机监视着空气中一丝一毫的电波扰动,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监听员们皱起了眉头,因为的确听到了无线电波的背景噪音,但是电波信号的强度太低,无法进行定位,他们报告说,这声音不像是电台发出的,而且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野口谷河瞪着那对褐色眼珠,凭借以往的经验,出现低沉的背景噪音并不奇怪,很可能是交流电线或者高频变电器产生的电磁干扰,因此他并没有在意,看着那帮监听员工作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所以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他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份陈菲菲的资料,在来永定之前,陈菲菲的“事迹”他就已经略有所闻,和渡边一郎一样,他对这个女人也非常感兴趣,只不过他的兴趣还要更广泛一些。 他的写字台正对着窗户,原来渡边一郎也在这间办公室,那时候他是背对着窗户,写字台对着门,野口谷河来了以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变办公室的布局,他喜欢脸对着窗户,背对着门,这也正是两个人性格上的差异。 在办公室里,他对着陈菲菲的相片,陷入了完全自我的狂想之中,他和渡边一郎一样,对这个鬼灵精怪的女人完全不信任,他觉得像这样八面玲珑的女人,都会隐藏自己内心真实的一面,进而他幻想到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八路军在城里的密探,那她会被疯狂地毁灭,这毁灭就来源于他自己,就像之前毁灭过的很多人一样,他似乎嗅到了血腥的味道,这味道会让他陷入疯狂,他的祖上是渔民,在海里捕捉鲨鱼,听说鲨鱼就是极度嗜血的动物,一旦闻到一点血腥的味道,成群的鲨鱼就会疯狂地残杀同类,他非常喜欢鲨鱼这种动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追逐着血腥四处游走的巨鲨。 就在他沉迷于自己的血腥幻想而不能自拔的时候,慢慢地一股眩晕感向他逼近,那是一种慢慢靠近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海上,坐在一艘小渔船里,独自一人飘飘荡荡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恍惚之间,脑子里似乎有个人坐了起来,自顾自胡言乱语,那个人就是他自己,话说得很快,快到他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日语本来速度就快,再像念经似的哼哼起来会让脑袋晕得更加厉害。 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失去控制,他站起身,想看看窗外街上的灯火,就在他的视线移向窗外的时候,他看到窗户外面有一个黑色圆球状的东西,他以为自己困了,又揉了揉眼睛,这次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倒悬着的脑袋,一双如黑洞般的眼睛正直直地注视着自己,眼睛里没有眼白,那样子宛如来自地狱。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办公室在三楼,外面没有阳台,想到这些,他的后脊背就一阵阵发凉,他不清楚窗外这东西到底是人是鬼,那个脑袋一直悬在原地,就那样直勾勾的眼神看着他,他呆呆站在办公桌前,也看着对方不动。 野口谷河的耳朵边似乎听到了寒风呼啸的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叫声和婴孩的啼哭,随后是成片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飘荡着空中的,如野兽般的狂笑。 从此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他都感觉身后总有一片黑影如影随形,那黑影里仿佛隐藏着无数条挥舞的胳膊,一不留神就会把他拉进深渊,因此他此后无论在哪儿,都要对着窗户而坐,他想要面对着阳光,但也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那个脑袋和他凭空对视了许久,忽然一转身,消失在窗户所能看到的视野里,他至今都没搞明白,那东西到底是像壁虎一样趴在墙上特意来看他的,还是漂浮在空中前来拜访他的,不过自从他长这么大,这么诡异的东西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怪异的头就这么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不过消失的时候,他发现窗缝塞着一张黄色的纸,他强忍着心脏的剧烈跳动走到窗边,用小指头从窗户的缝隙里把那张纸拉进来,发现竟然是一张泛黄的照片,背景是一片空旷的野地,上面的人有陈菲菲和高副官,另外一个不长胡子的老头他不认识,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照片上赫然出现了他的身影,可他不记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和这些人合过影,这照片是从哪来的呢? 第十三章 无线电监视(下) 看着这张诡异的照片,他还没从恐惧中缓过神来,这时听到敲门的声音,又把他吓得面无血色。 “谁?”他的声音生硬又脆弱。 “报告中佐阁下,刚才监听到了一个强信号。”说话的是他的情报员。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把照片藏进抽屉,随后赶紧整理下自己的衣服,显得镇定一些,来到情报室,情报员告诉他,就在十几分钟前,他们收听到了一个很强的信号源,但是不同于一般的发报机,这个电信号是连续的,频率和强度都一直在变化,他们费了很大劲,才追踪到这个信号的一部分,有人把绘制出的波形图递给他。 野口谷河看着这张图纸,上面描绘的波形很像是一个人脑电图的图形,他不是学医的,也看不懂什么脑电图,对他而言,这只意味着县城里除了宪兵队以外,还有人在使用无线电发射器。 “位置能确定吗?”野口谷河问道。 情报员们眉头紧锁,由于这个无线电波一直在变化,他们费尽力气,能捕捉到部分波形已经相当辛苦了,对于发射位置,他们觉得应该离这里不远,因为有一段时间,这个信号的强度相当大,而且看起来似乎就在这栋楼房里。 “我就说嘛,一定是八路在搞鬼!”野口谷河联想起刚才发生的诡异事件,他觉得整件事情变得可以解释了,“一定是八路的密探在装神弄鬼!”尽管这诡异事件的解释可能有很多种,他决定选择这一个。 “从明天开始立即进行全县城的搜捕,要到每一家去搜,一定要找到这个电台!”野口谷河连夜召集王桂芝和宪兵队,下达了全城搜捕的命令。 第二天一大早,陈菲菲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匆匆穿好衣服,睡眼惺忪地跑去开门,看到庞越气喘吁吁站在门口,神情紧张。 “庞县长,你怎么亲自来我这儿了?”陈菲菲有些纳闷,之前庞县长本人可是从没来过医院后面这个小宿舍楼的。 “陈小姐,野口太君刚刚下达了命令,要在全城搜捕八路密探还有电台,他要挨家挨户地搜,你抓紧时间把这儿整理一下吧!特别是无线电之类的东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陈菲菲应了一声,见庞越说完这番话,又急匆匆地走了,他说自己还要配合野口谷河去搜查,陈菲菲也没应声,回到屋里越琢磨他的话越感觉奇怪,自己屋里又没有电台,就算野口谷河过来搜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哪用得着庞越一个县长,亲自跑过来报信呢? 正纳闷的时候,她突然瞥见自己做的那个“鬼魂探测器”,她意识到这东西也是靠着无线电波来工作的,本身也有电磁波辐射,要是日本人真的带着探测器过来搜查,查到这东西肯定不好解释,这样看来,庞越的报信还真是及时,不管他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防备一下总没有错。 她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把这个探测器装到一个铁皮盒子里,然后找到山崎玉,把盒子寄放到他这里,山崎玉惊讶于陈菲菲还有这样的装备,陈菲菲笑着说,这也是听了他一番分析后,给自己做的防护措施,山崎玉收下了她的探测器,放到了自己的文件柜里,毕竟他是个日本军医,野口谷河不会强行搜查他的办公室。 搜查持续了一整天,县城笼罩在极其紧张的气氛里,野口谷河带着搜查队挨家搜查,搜查队还配备了移动电台,随时监控周围的无线电波,在这一天里,不少于十个人被当做八路的密探送进了侦缉队,到了晚上,气氛就更加紧张,狼狗的咆哮时常响起,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极为突兀。 陈菲菲也感受到了这股恐怖的气氛,白天的时候,她独自一人在街头溜达,发现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在消息闭塞的年代,流言就是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通过人们的议论,她得知就在昨晚,野口谷河自己在办公室遇到了八路的密探,每当说到这里,人们就会压低声音,据说这密探穿着黑色的长袍,只露出两只漆黑的眼睛,要不是野口谷河跑得快,早就被撕成碎片了,他是为了报复,才进行全城搜索的,人们传播流言的时候,这些话就被逐级夸大,最后就演变成了离奇的恐怖故事,陈菲菲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由于之前有过类似的经历,她倒是猜了个大概,知道神秘人肯定是昨天夜袭了野口谷河,可野口看起来并没有发疯或者中邪,想当初自己被他入侵思维以后,也是缓了好长时间意识才清醒过来,野口谷河昨晚遭遇神秘人,当时就能做出全城搜捕的决定,就说明一点没受到影响,他为什么就没事呢?陈菲菲对此感到不解。 不过这一天她倒是见识了野口谷河的疯狂和残暴,这家伙对于敢冒犯他权威的人采取的手段非常冷血无情,而且一旦他亢奋起来,就变成了一头嗜血的野兽,他偏执地相信自己手里的移动电台,只要是在谁家里听到一点电波的声音,他就给那家人定性为八路军的密探,别人如果否认的话,就会遭到成群汉奸的殴打,直到被送进侦缉队,到了晚上的时候,侦缉队里已经开始用破席子往外拉人了。 等到野口谷河搜查到北岗医院的时候,已经将近次日中午了,一见到陈菲菲,他就不怀好意地狞笑着,一只手随意地用皮鞭敲打着桌面,这也是陈菲菲和他第一次见面,看到他的面相,陈菲菲就感觉心里一凉,这人目射凶光,褐眼黄须,一看就不是善茬。 由于野口谷河的汉语说得实在差劲,陈菲菲干脆直接和他用日语对话。 对于陈菲菲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野口谷河也很惊讶,不过他也知道陈菲菲受过高等教育,会一门外语并非什么稀罕事。 “我希望陈小姐能协助大日本皇军一同追缉八路军的密探。”野口谷河倒是很直接。 “我没那个本事!”陈菲菲冷冷地说。 “陈小姐的本事远比这要大,你拥有看透人心的魔力!”野口谷河说,“以后搜查的时候,你应该跟皇军一同行动,这是皇军交给你的任务。”野口谷河的声音不容置辩。 “皇军高看我了,我只能给皇军添麻烦。”陈菲菲心里虽然厌恶,可又不能得罪这个活阎王。 “没关系,我已经派人到北平,去请令尊大人到永定来做客了,也许下个月他就会来到你身边,你也很久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了吧?你一定很想念他吧?”野口谷河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然后观察着陈菲菲的反应。 陈菲菲知道他话里的意思,野口这就是在威胁,他竟然搬出自己的父亲当人质,想陈忠海一个将军,竟然对日军一个小小的中佐俯首帖耳,陈菲菲心里感觉莫名的悲哀。 “野口太君想得真周到!”陈菲菲尽量表现地不动声色,心里恨不得给他连上高压电线。 “真的有必要教训他一下了!”陈菲菲心里暗想,她打定主意,决不能帮着野口谷河去搞什么搜查,想要在他的眼皮底下脱身,就得靠着自己的计谋,幸好昨晚已经布好了局,如果顺利,既能给这个魔鬼一个下马威,又能让他放弃对自己的控制。只是自己的父亲,她默默叹了一口气。 “今天晚上你要到侦缉队来报到,我会在那里等着你。”野口谷河看着她的眼睛假笑着。 听到这些话,陈菲菲已经恨得他牙根痒痒了,等到野口走后,她找来耿长乐,小声对他交代了一番,当天下午,趁着外面乱糟糟一片,耿长乐背着一个布口袋悄悄出了门,她掐算着时间,估摸着耿长乐快走到的时候,她也悄悄溜了出去,在崔堂主家附近,有一个废弃的残屋,这片地方白天已经被彻底搜查过了,由于是大宅院,周围本就清净,加上大家都知道这里死过人,所以即便在白天也没人来这里,这屋子也是黑仙会时期庞县长临时修建的,就在崔家爆出命案后不久,为了安抚百姓,特地加派了巡警,这间房子就是用来给巡警临时歇脚用的,因此没搭建屋顶,只在上面盖了一层白铁皮,后来黑仙会被破,巡警们也懒得再往这片转悠了,耿长乐就等在这间屋子里。 第十四章 铁皮房顶上的猫(上) 当天晚上,陈菲菲如约赶到了侦缉队,一到这里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之前只是听说野口谷河残暴,现在她是亲眼见到了,刑讯室里吊着一排所谓的“八路密探”,浑身鲜血淋淋,被野口挥舞的皮鞭打得皮开肉绽,这些无辜的人嘴里喷着血沫子,奄奄一息。 “这些通共分子,良心大大地坏了!”野口谷河唾沫横飞,把鞭子挥舞地如同吐信毒蛇,疯狂地抽打在这些“犯人”身上,大多数人承受不住剧烈的疼痛,都陷入昏死之中。 耿长乐见到这个疯子如此施暴,暗自把拳头攥得嘎巴嘎巴响,陈菲菲使劲踩了他一脚,提醒他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耿长乐也是老革命,自然明白这道理,只是心里对野口谷河的憎恨火焰烧得他浑身发烫。 “野口太君,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是通共分子?”陈菲菲用日语问道。 “我的无线电探测器在他们的家里发现了信号,这城里只有八路才有秘密电台,他们不承认,我就把他们抓起来审问!” “那你搜查过他们家里吗?发现电台了吗?” “搜查过了,他们很狡猾,早就把电台藏起来了,到现在还不肯招供!”野口谷河刚开始还是平静地说话,到最后开始嘶吼起来,陈菲菲看出来了,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虐待狂。 “既然藏起来了,又怎么会有信号呢?会不会是探测器不准确呢?”她试图把这个疯子引导到理智的道路上来。 “我的探测器不会出错,他们良心大大地坏了!他们这是在和我较量!”野口谷河又挥起了鞭子。陈菲菲知道和他讲道理基本就是徒劳,要解救这些乡亲,只能想其他办法了,再等一会儿的话,这些人都会活活死在他的皮鞭之下。 “野口太君,你还记得中午对我说过的话吗?”陈菲菲轻轻拉住他的胳膊,柔声说道。 野口高高挥舞的手臂停住了,他似乎忘记了中午说过的话,疑惑地看着一脸柔媚的陈菲菲,内心的疯狂被女人特有的媚态冷却了不少。 “你说我有看透人心的魔力,是吗?”陈菲菲的指甲划过他的手臂,让他浑身麻酥酥的。 野口谷河没说话,只是直愣愣看着她的脸,不过皮鞭已经放下,他没弄明白陈菲菲到底意欲何为。 “你说我能看透你的内心吗?”陈菲菲用慵懒又无力的声音撩拨着野口谷河亢奋的神经。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野口谷河问道,制造痛苦的燥热神经被平复,而制造瘙痒的燥热神经则被唤醒,在陈菲菲高挑的眼角的挑逗下,没有哪根神经会保持冷静。 陈菲菲突然摇起了头:“你就像个谜,别人无法读懂,你就像团雾,别人无法穿透。”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泛红,引得野口谷河遐想。 趁着野口走神的时候,她用眼角偷偷瞟了耿长乐一眼,见这个黑大个一脸懵懂站在旁边,她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是用日语跟野口谷河说的这番话,这样肉麻的词她以前从没说过,而且倾诉的对象竟是个自己恨之入骨的杀人魔王,但事到临头,她就能声情并茂地把这番词句演绎出来。 “你是说我在说谎吗?”野口谷河嘴角一咧,根根黄须如毒蜂之针。 “太君说的都是真的,除了你,他们的心思我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陈菲菲指着这排“犯人”说道,“八路都是非常狡猾的,他们是被八路陷害的,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吗?”野口谷河冷笑着。 “太君你审问了一下午,用了那么重的刑,但凡一个人要是知道什么事情,这时候也肯定招供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八路是什么东西,怎么招供?” 野口谷河没说话,看样子正在考虑什么。 陈菲菲趁机又说道:“大日本皇军推行怀柔政策,要建立王道乐土,对付八路自然要用皮鞭和子弹,而对待这些良民就要优待,这样他们才会感念皇军的恩德。” 野口谷河思虑片刻,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挥手示意王桂芝把这些老百姓带回到牢房里去,暂停用刑。 “陈小姐,他们能免去皮肉之苦,都应该感谢你,可我失去了寻找八路的线索,应该找谁呢?”野口谷河盯着她丰满的胸部,不怀好意地笑道。 陈菲菲莞尔一笑,轻轻扭动了下腰肢,由于怀孕的时间不长,身材还和以前毫无二致,她轻声说道:“太君,不是由我来帮你找线索吗?你能放了这些老百姓吗?” 野口谷河的喉结上下翕动,他色眯眯盯着陈菲菲凹凸有致的曲线,今天她还穿了一件咖啡色的呢子短大衣,下身是一条紧身的卡其色马裤,配着黑色的高帮皮鞋,波浪的卷发透露出一股神秘女郎的气质,让他欲罢不能。 “今天晚上有线索吗?有的话我就放了他们。”野口往前靠了一步,他半张着两只胳膊,似乎想把陈菲菲一把抱住。 “几天晚上…恐怕不行,人家有些不太方便,因为那个的时候到了。”陈菲菲低着头,轻轻搓着手,脸上露出一丝绯红。 “是吗?”野口谷河感觉有些遗憾,“要到什么时候?” “要等几天才行,太君不要着急嘛!”陈菲菲继续娇滴滴地应付着他,心里暗自叫苦,心想这次自己可算是玩大了,这个野口谷河老是这么色眯眯的盯着自己,要是几天以后他强行胡来,可怎么对付? “等到陈小姐能提供线索的时候,我就放了他们!”野口谷河笑得很放纵。 陈菲菲看了看时间,知道自己下午布下的局马上就要开始了,时间紧迫,得赶紧催促野口出门,她用暧昧的声调提醒野口,如果实在是燥热难耐的话,不妨去烟花柳巷暂做消遣。 野口谷河刚刚被撩拨起来的情欲此刻正在澎湃,他正有此意,于是叫来了王桂芝,当着陈菲菲和耿长乐的面夸奖王桂芝说:“王队长的良心大大的好!他知道永定县里哪里的花姑娘大大的好!” 王桂芝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当着女人的面说这个不太体面,但是野口谷河不在乎,他搂着王桂芝的肩膀,批了件大衣往外就走,当然,即便在去找妓院的时候,他也不忘了带上自己的情报员,让他背着移动电台跟在自己身后,自从遇到那谜一般的脑袋之后,这几天无论到哪里,他都要至少一个电台跟在自己身后。 夜晚的永定大街上,通常都是空无一人的,此时一路走过五个人,其中一个高个的日本军官搂着一个干瘦的肩膀,一男一女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在往后是一个背着天线的人,五个人排成三排。 野口谷河问王桂芝哪家妓院的姑娘漂亮,王桂芝说是城南的翠云楼好,陈菲菲打断他的话,说最好的还得是眠月楼,因为眠月楼就在崔家附近,她要把野口谷河引到那里去,野口笑道:“陈小姐对那种地方也有研究?” 陈菲菲也笑了:“我一个女人,去那里也不方便,但是眠月楼离这里不算远,而且到永定医院也顺路,要是太君能去眠月楼的话,我愿意给太君献上一段歌舞,也算是对野口太君一个小小的补偿。” 她这番话又把野口谷河的兴致吊起来了,能看到这样姿色的美人在妓院里歌舞,也是一件快事,野口决定,就去眠月楼。 一路上,野口显得很亢奋,他使劲地夹着王桂芝,一边大声用日语唱着军歌,声音嘶哑很是难听,耿长乐一直琢磨着该怎么除掉他,即便是现在,他的一只手一直插在裤兜里,那里有一只子弹顶上膛勃朗宁手枪。 第十四章 铁皮房顶上的猫(下) 王桂芝被他夹得难受,但还得装作很高兴的样子,他的肩膀已经被压得嘎巴嘎巴作响了,心里寻思再被他夹一会儿,自己的骨头架子就要散架了,但他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只能暗自叫苦。 就在这时候,他们来到铁皮房子跟前,陈菲菲有意放慢了脚步,眼睛死死盯着屋顶看,直到看到屋顶上那只猫,她心里才有了底,心想今晚就靠你了。 这只黑猫的眼睛在晚上月光的照射下,看不到一点光芒,就和它头颈上的黑毛一样隐秘于夜色,而且就在野口谷河走到房子近前的时候,这黑猫还很适时地叫了两声,引得野口抬头看了一眼,结果四只眼睛对在一起,野口的身体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看到那两只黑色的眼睛让他想起了前天晚上那双眼睛,同样的颜色,从上往下就这么看着他。 突然,宛如房顶上凭空飘起一件黑色短斗篷,忽地一下就盖到了黑猫身上,黑猫的头正好从斗篷的领口那里冒出来,斗篷上面有一个帽兜,正好包住了黑猫的耳朵和后脑勺,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身体干瘪的小孩子趴在房顶上一般,只露出两只漆黑的眼睛,加上黑猫凄厉的叫声真的如同婴儿啼哭,这几样要素加在一起,构成的场景的确吓人,陈菲菲自己就被吓到了。 她斜着眼睛观察着野口的反应,发现他一动不动愣在原地,胳膊仍保持着夹着王桂芝的姿势,眼睛死死盯着那黑猫看,眼珠都一动不动,嘴角轻微地抖动了几下,王桂芝也几乎同样的姿势,不出声。 从野口的反应上看,陈菲菲觉得他肯定是和神秘人见过面的,因为从他脸上看不到那种惊讶的神色,有的只是畏惧,就是那种做了亏心事的畏惧,生怕鬼魂索命的畏惧。 又过了几秒钟,铁皮屋顶上“啪”地响了一声,只见那只黑猫对着他们往前迈了一步,从下面往上看,就仿佛这个小人趴在屋顶上往前爬了一步,磕得屋顶铁皮啪嗒作响,陈菲菲心里默默盘算着时间,就听见每隔几秒钟,铁皮屋顶就会发出“啪”的一声,黑猫就这样一直往前迈着步子,一直走到铁皮屋顶的边缘。 原来这就是陈菲菲和耿长乐在下午做出的东西,为了吓住野口谷河,让他相信鬼魅就在他身边,而不是八路在搞破坏,陈菲菲想出了一个办法,她按照自己在李山印象里看到的情景塑造了神秘人的形象,找了一块黑布胡乱缝了几针,就成了黑猫披着的斗篷,临来这里之前,耿长乐事先在医院房顶上捉了这只黑猫,为了让它的眼睛看起来是黑颜色的,陈菲菲特意给它做了个眼罩,用这个眼罩罩住黑猫的眼睛,然后把黑色的眼睛画在上面,昨晚这些准备工作后,就带着它和几块磁铁,一根粗大的钱香还有几根长短不一的细香还有绳子来到这间破房子里。 陈菲菲来了之后,两个人开始布置这些东西,首先要给黑猫脚上绑上薄铁皮,铁皮要剪得不大不小,刚好让猫爪子露出来,然后把磁铁吸到铁皮屋顶内部,按照猫的步子长度摆成两列,磁铁上绑绳子,绳子下端绑一块小石头,石头的重量要刚刚能把磁铁坠下来,之后每根系了石头的绳子再用另一根绳子兜起来,这根绳子的两端固定在屋子里,绳子跟细香搭在一起,细香再跟粗钱香搭在一起,这些都布置好以后,他们把黑猫放到房顶,由于磁铁的吸力,黑猫被困在屋顶动弹不得,他们离开前点燃了那根粗大的钱香,钱香的长度是经过测量的,确保它能在下午的大部分时间里一直燃烧,这段时间也就是从他们离开到陈菲菲劝导谷口去妓院寻欢的时候。 当他们出门以后,钱香也燃烧殆尽,但是几根细香同时被点燃,第二轮计时开始,当他们到达铁皮房子跟前的时候,第一根细香烧尽,同时交叉的绳子中一根被烧断,石头带着一块磁铁落地,房顶上一个小弹簧顶着那件斗篷,磁铁掉落后,弹簧绷直,斗篷就披在了黑猫身上,然后其他绳子相继被细香烧断,磁铁不断地掉落,黑猫得以迈开腿,不过一次只能迈一条腿,它无法转向,只能沿着设定好的轨迹前进。 眼看着黑猫一步步接近铁皮屋顶边缘,吸在屋顶的磁铁只剩下两块,而它们将在几秒内相继掉下,陈菲菲心里默念着时间,同时开始酝酿情绪,当听到最后一声“啪”的时候,她闭起眼睛,放开喉咙大声尖叫,这尖叫声也击溃了野口谷河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从裤兜里抽出手枪,对着屋顶连开数枪,一边开枪一边用日语大声叫喊着,陈菲菲听到他喊的是孽障离我远点这类的话,他开枪的时候根本没有瞄准,完全是胡乱打的,等到他平静下来,屋顶上早就空无一物,此时耿长乐趁着混乱大喊着别跑站住之类的话冲进了铁皮房子,他在房子里偷偷划着了火柴,然后点燃早已经备好的废纸破树枝,待到火焰烧起的时候,大叫了一声:“不好,着火了!”等到他跑出来,铁皮屋子里早已是一片火海。 野口谷河打光了手枪里的所有子弹,慢慢冷静下来,他叫来后面的情报员,神态慌张地问他刚才有没有听到周围有无线电波的声音? 情报员面带疑惑,摇着头表示没听到,陈菲菲心里暗自得意,自己设计的局就是让他看不出有无线电活动的痕迹,为此她放弃了控制效果更好的电磁铁和无线电遥控器,而是使用了原始的火烧绳子计时方法,看野口受的刺激不小,估计从心里认定永定县是座不祥之城了。她觉得野口谷河的过激反应正源于他对自己罪孽的极度恐惧,“自己不作孽,不怕鬼跟随。”她心里不停念叨着这句话。 尽管如此,她还是装作十分惊恐的样子,围着野口手足无措:“太君那是什么?吓死我了!”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显得呼吸急促。 野口故作镇静地说:“不要怕,不要怕。”他嘶哑的声音在寒冷的冬夜显得苍白无力,王桂芝半天说不出话,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霉运还在延续。 “今天都怪我,非要去什么眠月楼,结果让太君看到了不洁的东西,扫了野口太君的兴!”陈菲菲轻声嗫喏着,偷眼观察野口的态度。 “陈小姐,这哪能怪你?”野口有气无力地答道,接着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怎么会这样?陈菲菲第一次看到这个施暴狂显露出他虚怯的一面。 “太君咱还去眠月楼吗?”陈菲菲实在猜不出王桂芝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问出这么不开眼的问题出来。 “眠月楼?你还想找花姑娘?八嘎!”野口谷河一巴掌狠狠抽在王桂芝的脸上,即使在夜里,也能看到他黄瘦的脸上赫然一个红色的大巴掌印。 “马上回宪兵队!快!”野口给手枪里重新上了子弹,他不敢在此停留,带着王桂芝和那个情报员,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去,走的时候竟然对陈菲菲一句话都没说,显然他已经把她全然忘在脑后,铁皮房子的大火已经开始熄灭,里面本来就没啥东西,一把火过去就空无一物了,彻底成了破房子,连仅有的薄铁皮屋顶都被烧出了一个大洞。 第十五章 百相宫女(上) 野口自从进城后,心情一直不好,因为每隔几天他就会莫名其妙地受到一次惊吓,他心中憋着一口气,却不知如何发泄。 在渡边受伤之前,有一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就是筹粮,现在冬天来了,粮食肯定是筹不到了,野口进入永定,身上也背着任务,那就是筹钱,之前所谓的全城搜索,其实也就是全城带兵抢劫,抢了一番以后,发现收获没多少,为此他曾经恶狠狠地咒骂,说永定的老百姓太穷了,殊不知只要他们在永定待一天,这儿的老百姓就没办法富裕起来。 这一天,野口翻开自己办公室的抽屉,意外发现了那天黑色怪头窗外夜探的时候留下的那张奇怪相片,他看着照片上那个没胡子的老头,这张相片其他地方都很清晰,唯有他的相貌模糊,野口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最大的古怪,然后叫来王桂芝,问他是否知道这人是谁。 王桂芝忙不迭地献殷勤,他拿着照片想了半天,最后告诉野口他觉得此人很像是孟德海。 “孟德海是什么的干活?”野口一听这名字就想把此人抓起来。 王队长连忙摆手,说只是看着他像,因为他自己也好久没见过孟德海了,不知道现在他长成什么样子。 “一个老头子,还能变脸?死啦死啦地干活!”野口怒拍桌子。 王桂芝说,这老头是个前清的老太监,本家姓孟,以前叫啥都忘了,自从进宫,被赐名孟德海,据说还伺候过裕隆太后,大清朝倒台后,他就带着从宫里搜刮的细软回了老家永定,回来后买了一所大宅院,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平时根本不与旁人来往,王桂芝说他已经好久没见孟德海露过面了,“也不知道这老家伙死了没有!”他歪着嘴狞笑道。 渡边咂吧起了嘴唇,心说这原是个有钱人,可前两天搜城的时候,自己竟没注意过这人,也没听旁人谈起过,看来这老太监的确隐居多时,低调到连周围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野口太君,您什么时候和太监合过影啊?”王桂芝很奇怪这张照片里竟然会有野口谷河的身影,他记得野口来到永定后,就从来没照过相。 “八嘎!不该问的不要胡乱打听的有!”他这话刚问完,就遭到了野口严厉的呵斥,只得吐吐舌头,不再吭气。 “王桑,你的意思是,这个老太监金钱大大的有?” “太君,他是宫里出来的人,回老家的时候,各种金银财宝可是用大箱子装好了,然后雇了几辆大马车拉回来的!”王桂芝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也很想看看孟德海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没准儿还能从老太监身上捞点油水出来。 野口谷河被他一说,也开始动心了,永定城的土豪财主们大多和田中小尾关系不错,他挨家劫掠的时候对这些人也不得不网开一面,而穷人家里又没有余粮,他心想唯一能从身上揩油出来的,也只有这个孟德海孟太监了。 想到这里,他当下做出决定,立刻拍王桂芝动身,带上他的征集令到孟德海家里去,以军方的名义让他捐出钱来,临走时撂下狠话,如果孟太监敢抗拒皇军的命令,立即抓进宪兵队大牢。 王桂芝拿着征集令,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由于野口的征集令上没有写明捐钱的数额,因此他盘算着自己可以在这上面做些文章,他心想只要钱拿到手,再带上几个凶神恶煞般的手下吓唬吓唬孟老太监,他肯定不敢声张出去,到时候自己就能狠狠捞上一把。 从野口办公室里出来,王桂芝就叫上了两个看上去比较强壮的手下,其中不包括孙大显,他心里清楚,自己名义上是执行任务,其实就是去讹人家钱,因此要找几个凶神恶煞的手下拉虎皮做大旗,先要在气势上把人镇住了,要说这王桂芝也真是心虚,连去讹一个归隐多年的老太监也得装腔作势吓唬一番。 孟德海家的地址他倒是知道,也在城北,永定南北城泾渭分明,北城虽然离南城不远,可总感觉这里的颜色不似城南那样绚丽,而且阴天下雨的时候,城北的天空似乎更加灰暗,城北的宅院都是灰墙黑顶,站在门口还没敲门,就感觉心口堵得慌。 王桂芝站在孟家大门台阶上,手举到一半,还没叩响门环,先支愣着耳朵偷听里面的动静,自然什么也没听到,不过鼻子却闻到一股幽香之气,他经常出入花柳场合,知道这种味道正是来自女人身上的胭脂水粉,这味道的出现就意味着家里有女人,而且还是年轻女人。 想到这里他干瘦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然后偷偷告诉两个手下:老太监家的院儿里还有年轻娘们儿! 两个手下更是不怀好意,他们围在一起嘀咕,说是见到孟德海得好好耍耍他,看看他屋里藏了什么样的美人儿,这几个小子坏笑了一番,然后整理衣冠,由王桂芝打头,一本正经地叩响了孟家大门。 连扣三声,却无人答应,王桂芝心里嘀咕,心想难不成孟德海死了,这宅院换了人?正胡思乱想之时,大门无声地打开了,一个长相酷似老太太,头发披散在脑后的人就站在门口,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王桂芝一看眼前这人,相貌真是有些特别,脑袋很小很圆,一头蓬灰色乱发背在后头,嘴唇往里凹陷,脖子上满是褶皱,没有喉结,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衫,尽管颜色单调,可能看出来这衣服做工很考究,王桂芝小时候见过孟德海,跟现在的模样比较起来,可以说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找谁?”孟德海一张嘴,几个汉奸差点笑得口水都喷出来,那声音不男不女,尖细刺耳,还带着一丝京腔,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 “孟太监是吧?我们是侦缉队的,奉野口太君的命令,来家里拜访你!”王桂芝说明来意,把那张征集令在老头眼前晃了一下,不由分说带着手下就往门里闯,进门的时候还顺手把老太监扒拉到一边,一边往里走,心里还在盘算这老头还真活着,这么多年不见他露面,也不知道在家里都鼓捣些什么。 孟德海面带不悦,依然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们进到屋里,王桂芝发现孟太监家里处处都是古旧的气息,从他家里的檀木家具和各色摆设来看,他心想自己真是来着了,这孟太监肯定是个有钱的主儿。 坐在紫檀木打造的太师椅上,他翘起二郎腿,点起一根“三炮台”,满嘴喷云吐雾地告诉孟德海说,野口谷河得知他是永定的头号富户,特地下达命令,说是军费紧张,让他拿出两千块现大洋出来。 孟太监撇了下干瘪的嘴,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王桂芝挥舞着手里的征集令,看那架势分明是不给钱就抓人。 老头眼珠子咕噜一转,笑着说既然皇军看得起我老头子,那钱自然要出,几位老总肯定渴了吧,他扭头冲里面喊了一声:“如意,上茶!” 几个汉奸脖子伸得老长,眼睛齐刷刷望向里屋,很快一股浓郁的脂粉气扑面而来,一个中等身材的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端着茶盘向他们走过来,穿着老式的米黄色绸缎旗袍,脚踩木屐,打扮得如同前清的宫女一般。 “你媳妇儿?”王桂芝不怀好意地笑道,清朝倒台后,很多有钱的太监出宫都纳了妻室,甚至有的妻妾成群,太监娶妻也不算是怪事,但在永定这种小地方,人们少见多怪,尤其像侦缉队里这些心术不正的家伙,见到这场景总会往歪处想。 孟太监笑着说,这女人唤作如意,是他的养女,他说自己老了,身边没人照顾,她可是自己花大价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养在家里和自己做做伴。 第十五章 百相宫女(下) 王桂芝眼巴巴瞅着如意,实话说这女人长得真不难看,身材虽然不算苗条,可也是凸凹有致,加上浓妆艳抹,看起来分外撩人,他偷眼瞧见自己那两个兄弟高高翘起的裤裆,心里不住地坏笑。 可他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孟家的堂屋和里屋隔着一层珠帘,老式宫廷风格,贝壳串起来的,刚才如意端着茶盘从里屋出来的时候,要是常人会一手托盘一手扶帘,可她却硬生生从里面钻出来,任凭贝壳在她脸上划过,贝壳边缘都是有锯齿的,划在脸上可不舒服,王桂芝看到当时她白皙的脸蛋一下子瘪下去,随即又恢复原状,她倒水的时候,动作也很生硬,一顿一顿的样子,似乎胳膊腿都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就在如意端着茶壶来到自己跟前的时候,王桂芝伸着脖子,眼睛直往她胸脯里瞧,如意面无表情地弯腰倒水,无意中露出两个浑圆的半球,王桂芝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如意的脖子上面竟然有一条细细的黑线,这条黑线绕她脖子环绕一周,她扭头的时候,黑线似乎把她分割成了两部分,脑袋就沿着这条线在动,王桂芝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安慰自己说,这可能是一根头发缠住了脖子,如意皮肤很白,刚才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最后一杯水留给了孟太监,如意倒完水,竟然一屁股坐在孟德海大腿上,而老头对此显得很是享受,半闭着眼睛,双手在她身上乱摸乱掐,旁若无人毫不顾忌的样子让王桂芝和他的伙伴们都惊呆了。 尽管自己的身体被到处乱掐,可如意坐在老头怀里,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王桂芝尽管没多少文化,可还不由得想到“坐怀不乱”这个成语。 “如意不会说话吗?”王桂芝说。 “人贩子手里的货色,多少都带点缺陷,可怜这身好皮囊喽!”孟德海似乎在感慨,可一双枯手依然在如意身上不停游走。 身后两个跟班看得如痴如醉,可王桂芝心里却又犯起了嘀咕,倒不是惊讶于老头的变态**行径,要论胡来,他手下这帮人到了眠月楼哪个都比孟太监花样更多,而是因为他看到如意坐在孟太监身上,前面说过,这女人身体丰腴,孟德海又是干瘪瘦弱,可被她一屁股坐在大腿上,在他脸上却丝毫看不到吃力的表情,王桂芝想到自己在眠月楼花天酒地的时候,这样的动作也是常事,他和老太监体格相仿,像如意这样体型的女人要是坐在他身上,没两分钟他就消受不起了,那时候他脸也憋红了,气也喘粗了,说话也开始费劲了。 “公公家里赶上皇上的紫禁城了!”王桂芝冷笑道。 “我可在紫禁城里当过差,这儿可比那儿差远了!”孟德海说。 “如意的衣服真好看,就像戏台子上花旦穿得一样。”王桂芝不知道他从哪淘换来这种式样的衣服。 孟德海笑笑,说自己一个人闯京城的时候,最爱听戏,在宫里都是陪着娘娘一起听,出宫以后爱好不减,就到处搜集戏服,现在家里的各色戏服不下上百件,说着话推开如意站起身来,带着三人来到后堂,这里有一长排的衣柜,老头挨个打开,柜子里花花绿绿的各色戏服让他们大开眼界,这些衣服不像在戏班子里,都是用架子挂起来,看上去没一点立体感,孟家衣柜里这些衣服,都像是穿在真人身上一样熨帖,王桂芝还真不知道这老太监是用了什么法子,能把这么多衣服打理地如此赏心悦目。 “如意很喜欢这些衣服,每天都要在这里面挑出一身穿上,这间屋子平时都是她在打理。”孟德海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 “野口太君果然没看错,孟公公真是太有钱了!”王桂芝斜眼冷笑。 “老总放心,钱马上就到!”孟德海回答地很爽快,王桂芝心说不管你这儿有多乱,我都管不着,等会儿现大洋到了,野口定的指标是一千五,他自己又加了五百,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就不愁日后从这里讹不出钱来。 几人又回到堂屋,孟德海对如意挥了挥胳膊,说了一声:“去给老总取钱!”如意便无声无息地退下了,剩下老太监陪着他们随意唠些家常。 刚说了没几句,王桂芝猛然瞧见里屋又出来一个女人,身穿一身大红色长袍,远远看去如同厉鬼,身体不禁一阵哆嗦,不过他也知道大白天见不到鬼,这才镇定下来。 “这是如意喜欢你们,特意换了一身衣服来见你们!”孟德海脸上露出不可琢磨的笑。 他们抬眼观瞧,果然是如意,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刀马旦行头,背后还插着彩旗,看着的确韵味十足,让人心猿意马。 可王桂芝一看这身衣服上上下下几重几进的复杂程度,心里又开始忐忑起来,要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脱下那身旗袍再换上这身更加复杂的衣服,同时在背后插上彩旗,“这不是人能干成的事儿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一想到这些,再看到如意脖子上的纤细黑线,他突然有种感觉:这如意不是人,刚才肯定是她跑到里屋,把自己的脑袋给摘下来换到了这身衣服上面,只有这样才能动作如此之快,他觉得这理由很充分,可越想心里越发毛。 幸好这次他还留了个心眼,他发现孟家的地面上到处都撒着香木灰,猜想是老太监年纪大了,怕屋子里有潮气,故而在地上撒了香木灰除湿,刚才如意出屋的时候他没留意她留下的脚印,这次特意观察了一下,果然他发现如意经过香木灰的时候,地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他此时依然没有崩溃,故作镇静地从她手里接过了一叠纸,拿过来一看,原来都是恒通银号的票据,孟德海说,他把银元都存在这家老字号钱庄里,现在拿出三千块现大洋捐献给“皇军”,以表示他的诚意。 王桂芝即将崩溃的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他心想这老太监出手还真阔绰,两千块的份子不但一分钱不还,还多给了一千,他觉得自己这次真是来对了,而且还暗下决心,以后时不时就要到孟家骚扰一番。 “银票都在这儿,老总你可看好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孟德海不停地叮嘱他。 王桂芝拿着银票仔细验看了一番,上面的印章和字迹都没问题,他赶紧把票子塞进袖口,迈出大门槛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浪袭来,不过就那么一瞬间,一切恢复正常,他没在意,临走还给孟德海作了个揖,孟德海站在大门口,冷冷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毫无表情。 走到街口,他从袖口又掏出那沓票子,见两个随从也眼巴巴瞧着自己,谁都想从这里面分一杯羹。 “看什么看,没你们的份儿!”他呲牙咧嘴地嚷嚷起来。 “又他妈吃独食,小心拿到手里变成纸钱儿!”那两位嘴上也不示弱,纸钱是日军发行的准备票,这里面不加“儿”话音,如果加上,那就变成坟地下葬用的冥币,这俩随从也是随口说说,不想王桂芝看着银票,突然面白如纸,一动不动。 “队长想钱想疯了吧?看钱都能看癔症了?”其中一人嘀咕道。 “别是故意气咱哥俩吧?”另一个说,他俩见王桂芝半天还是不动,感觉不太对劲,就过来拍他的肩膀,这下他突然浑身一哆嗦,大声喊道:“谁刚才咒我来着,这他妈真是纸钱儿!”说罢把那一沓银票撒向半空。 两人仰头看去,只见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全是惨白的圆形方孔冥币。 第十六章 轻皮(上) 王桂芝和俩手下面面相觑。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桂芝面皮苍白,眼角不住地抖动。 “队长,我看那一家都不是人吧?”一个手下说道。 “他奶奶的,敢拿纸钱骗咱们王队长,那老太监八成是活腻歪了,咱们现在回去,把老家伙和那个小娘们儿都抓到宪兵队去!”另一个嘴里骂骂咧咧,刚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个大嘴巴。 他捂着半边脸,就见王桂芝怒气冲冲蹬着自己。 “回个屁,没听老五说吗?那一家子阴阳怪气的,进了他家门,你小子还能活着出来?再说了,临走前,老太监一个劲跟我说,让我看好银票,当时我也看着没啥毛病,怎么这么邪门?” “队长,那咱怎么办,拿着纸钱向野口太君交差吗?” “你他妈比他更混蛋!”王桂芝骂道,“就野口那个阎王脾气,咱拿这些破纸回去,他不得挨着个崩了咱?” “现在咱哥们儿可是猪八戒照镜子,两头不是人了,哪边都回不去,哪边都没法交待,这该咋办?”手下开始挠头。 “要说在永定,倒是有一个人,她肯定有办法!”王桂芝咕噜着眼珠子说道。 “谁有这么大本事?”手下还没转过弯来。 “你们俩真是废物!”王桂芝啐了一口,“除了陈菲菲,还有第二个人吗?” “可队长,因为二爷的事儿你们可结下了梁子,现在找她去,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啦!”王桂芝叹了一口气,“你们没看出来?野口太君对她可是情有独钟,她就算不要我的面子,还能不领太君的情吗?” 恰巧那天陈菲菲和耿长乐正好就在城北闲逛,要说起来,也不能算是闲逛,自从有了那个“鬼魂追踪器”,她一没事的时候就拉着这位随从满城地转悠,希望能找到那个神秘人。 王桂芝一见她,立刻哭丧着脸拉着她的胳膊,死活不让她走。 陈菲菲倒是耐下心来,听他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听完以后小嘴一撅:“呦,王队长这么有种的汉子,倒怕起一个没根的老太监啦?” 王桂芝被臊得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他说孟太监家着实诡异,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还说他知道陈小姐是远近闻名的神婆,对这种事最是得心应手,末了还偷偷告诉她,自己看到了一张奇怪的照片,照片上不但有她陈菲菲,还有高副官和野口谷河,最关键的是,照片上还有那姓孟的老太监。 “哦?”陈菲菲来了兴趣,其实刚才王桂芝说道如意的脑袋似乎是活动的,能换到其他身体上的时候,她就开始心动了,因为张秋芳也只剩了一个脑袋,她觉得这两者之间能找到一丝关联,可面对王桂芝,她肯定要先好好损他一下,好出出心里的气。 眼看着王桂芝变成了霜打的茄子,她一挥手:“还等什么,带我去吧!” 王桂芝受宠若惊,赶忙前头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回到孟家的宅院。 “高副官,你先翻墙进去,刚才王队长说得清楚,孟太监家里屋的衣柜肯定有情况,你偷偷进去,检查他家的衣柜,千万别让人看见!”陈菲菲拍了拍耿长乐的肩膀,低声嘱咐道。 “检查衣柜是没问题,可这院墙太高,我自己可爬不上去!”耿长乐看了看三个汉奸,面带为难之色看着面前的高墙。 陈菲菲嘻嘻一笑:“你看我,把这事儿忘了,不过周围也没啥能帮忙的东西,怎么办?” 王桂芝看了看两个手下,一拍大腿喊道:“没事,这不有他俩呢嘛!”说罢命令两个随从蹲在墙角,“高副官,这下可以了吧?” 耿长乐乐了:“行了!”他往手心里吐了口吐沫,告诉两个汉奸,待会儿他会助跑一段距离,然后跳到他们肩膀上,让他们随后马上站起身来,这样就能借着力量攀上高墙。 俩汉奸心里叫苦不迭,看耿长乐人高马大的身材,那分量一定不轻,他们心里骂到了王桂芝祖宗八辈,可还得堆出笑脸,连连答应。 一切准备就绪,耿长乐憋了一口气,大踏步冲向“脚踏石”,踩着他们肩膀爬上高墙,动作干净利索,俩汉奸揉着生疼的肩膀,呲牙咧嘴小声哼哼个不停。 见他成功潜入孟家,陈菲菲带着三人来到大门口,让王桂芝再次叩响房门。 “王队长怎么又回来了?还想喝口茶吗?” 他们见到孟太监打开大门,见了他们似乎一点都不吃惊。王桂芝解释说,他们回去的路上碰到了陈小姐,说她也是个戏迷,听说孟公公酷爱戏曲,特地前来拜访。 孟德海听到“陈菲菲”三个字,眉毛突然耸动了一下,对此陈菲菲看得真切,孟德海没说什么,转身把他们让回到堂屋里。 “听说孟公公收了个干女儿叫如意,怎么不见她人?”陈菲菲环顾四周,并没见到王桂芝所说的神秘女人。 “如意身体不太舒服,刚刚睡下了!”孟德海说。 “孟公公是什么时候买下的她?”她又问道。 孟德海咧嘴一笑,露出空旷的牙床,他说买下如意的时间不长,也就是最近一个月的事儿,因此如意还不太懂规矩,不敢出来见生人,怕别人笑话。 陈菲菲坐在椅子上,心里已经产生了很多疑团,按理说这种所谓的养女,其实就是有钱人家的使唤丫头,像开门这样的琐事,根本不用劳烦东家,就算再不懂规矩,开门的规矩总是要懂的,她刚才问过王桂芝,得知他们进屋的时候,也是孟太监亲自开的门,也就是说,如意从来就没出过这间屋子!她还特意问起如意进他家门的时间,得知才不过一个月,那之前孟德海就这么与世隔绝地生活吗?他吃什么喝什么?就算他有钱,也得出去买菜做饭吧?可王桂芝说很长时间都没见过他的踪迹,还以为他死在了家里,难道他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实在是令人费解。 再有就是刚才孟德海听到自己的名字,眉毛突然动了一下,这说明此时他心里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什么念头,可自己和他素不相识,他一个太监能产生什么念头?刚才王桂芝倒是说过,他这个人挺变态的,对自己的养女又捏又掐,难道他还有精力应付第二个女人?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几人坐在屋里胡乱聊着天,不过谁都没提银票变纸钱儿的事,陈菲菲对戏曲其实一无所知,只是听孟太监一边喝着茶,一边吹嘘自己和隆裕太后听戏的往事,她在一旁不时应付两句,心里却在紧张地期待着,希望耿长乐能有所斩获。 孟德海似乎也不着急,悠然地喝着茶,看不出任何慌张的迹象,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说话的腔调像极了程云彪。 再说耿长乐,翻墙跳入院子,悄无声息地绕到房屋后面,发现这间大瓦房并没有后门,但是有一扇窗子关得并不严实,他轻轻一推,窗户打开,他纵身跳进屋内。 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在屋内巡视,王桂芝说起过那间挂满戏服的内室,他按照描述很快找到了这里,一进到屋里,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脂粉香气,他不由得皱起了鼻子,心想就算女人爱打扮,也用不着这么多香粉铺垫吧?再说如意是他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在家里的地位可想而知,孟德海犯不着为了讨她的欢心给她弄来如此多的脂粉,纵然说孟太监癖好特殊,也不至于此。况且听说孟家连堂屋的地面上都铺着香木灰,他怎么想都觉得实在过于夸张。 随着鼻子对这股浓郁气味逐渐适应,他慢慢分辨出这气味中间似乎隐藏着其他的味道,腐烂的生肉味道,更准确地说,是尸臭的味道,他怀疑孟德海是故意在屋里洒下这么多香粉,就是为了掩盖这股味道,他现在还说不清尸臭的来源在哪里,不过心里已经有了一丝猜测。 来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果然看到上百件戏服排成一长列,衣服上挂着各色凤翅金冠,花花绿绿地甚是好看,不过他现在无心欣赏这绚烂的颜色,这些衣服凸凹有致站在衣柜里,就仿佛被无头之人穿着一样。他透过衣服领口往里看,只看到一片空空荡荡。 第十六章 轻皮(下) 看到这场景,他感觉更加怪异,此前从没见过谁家的衣服是这样摆放的,也不知道孟太监用了什么办法,才能让衣服如此挺括,他伸出手指轻轻碰触这些戏服,感觉里面非常软,好似吹鼓了气的尿脬。 耿长乐正在疑惑间,突然感觉背后阴风阵阵,猛一回头,只见一个白衣女人正死死盯着自己,从她的相貌来看,分明就是王桂芝所说的如意,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面如死尸,眼神空洞,好似画上去的一般,看得人心里一紧。 他不知道如意是人是鬼,只觉得被她看上一眼就浑身发冷,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一条腿绊到衣柜边上,差点就一屁股坐进去。 如意的嘴一直半张着,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到牙齿和舌头,耿长乐正心悸的时候,就感觉从她嘴里喷出一股冷气,那味道也是香中带着一丝腐臭,他心里惊叫一声不妙,知道这气味千万不能吸进自己体内,于是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在她胸口推了一下,事情紧急,也顾不得是否非礼了。 一巴掌推上去,如意就像纸人般轻飘飘向后飞去,不过阴风依旧,耿长乐惊讶于她竟然如此之轻,好像浑身上下只剩了一张皮。此时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如意”肯定不是人,他倒不怕鬼,也不信鬼,跟陈菲菲这些日子,各种诡异的事情也经历了不少,他深信那些看似不可理解的现象背后,其实都隐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想到这儿,他装起胆气,追过去伸手去抓如意的头发,鼻子有意避开她嘴里喷出的阴风,如意动作僵硬,躲闪的速度很慢,就这一下,被他结结实实抓住头发,他用力把她往自己身前拽,没想到一下就把她的头给拉了下来,他根本没想到如意的脑袋竟然如此不禁拽,用力过猛的结果是往后踉跄了几步,仰面朝天摔到地上,怀里还抱着一颗女人头。 躺在地上,他看着自己怀里这颗脑袋,心想这哪里是人头,分明就是一张人皮口袋,除了头发和面皮,里面全是空的,再看对面站着的无头腔子,从颈间嘶嘶作响,紧接着爆发出一股火焰,那身白衣服连同如意的身体瞬间化为灰烬。 “这算怎么回事?”耿长乐站起身来,低声自语,心想不管如意是个什么东西,这也太不禁打了吧?孟太监就算要背后偷袭,也犯不上用一张空皮子来吧?不过如意嘴里喷出的阴风倒是让他感觉脑袋一阵晕眩,他转念一想,如果刚才自己没发现有人站在身后的话,现在恐怕也就昏迷过去了。 抓着如意的头壳空皮,尸臭的味道更加浓厚,倒证实了他先前的判断,“这就是证据,孟太监家果然有命案!”想到这里,他拎着这张带发头皮,径直从里屋走到堂屋里,见到众人也不说话,阴着脸把如意的头皮扔到孟太监身上。 “你是谁?怎么会跑到我家里?”孟太监刚一见到耿长乐,先是惊讶地站起身来,紧接着见他朝自己扔出一块黑黄相间的东西,下意识地接住,仔细一看,突然尖着嗓子大喊起来。 就连王桂芝都能听出来,这喊声要多假有多假。 “装,接着装!”耿长乐冷笑一声,大声告诉众人自己刚才在里屋的经历,孟太监听罢,失神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 “孟公公,刚才你不是说如意身体不舒服睡觉了吗?怎么这一会儿就变成这模样了?看这头皮干干净净的样子,肯定是早就处理过的,你们说是不是?”陈菲菲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身旁的三个汉奸。 这仨人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就相约好了一样同时用力点头。 “孟太监,你装神弄鬼,还弄了一把纸钱儿戏弄老子,现在你家里闹出命案,怎么解释?”此时王桂芝胆子也壮了,他摆弄起手里的盒子枪,对着孟德海歪撇嘴斜瞪眼。 孟德海一拍大腿:“都是我,梦中听信神人之言,练起了‘百义会’的法术,才遭此横难!” 他告诉陈菲菲,大概一个月前,他每天睡觉都会梦到一只巨大的双头乌鸦来到自己身边,自称是百义会的崔应龙转世,自称黑鸦大仙,能教授自己长生不死的法术,前提是要找到一个年轻女人,把她杀死后用身体祭神,女人的头他可以留下来,按照仙人教授的法术让她复活,随后她就可以和自己一样永生不死,此生一直伺候自己,于是他就按照神仙指示,从人贩子那里买来这个如意,当天晚上杀死了她,把头留下来,里面的骨肉全都挖空,做成干皮囊,而尸体则趁着天黑,埋到了北郊一处荒地里,从此以后,这具尸体就代替他死了,而他则可以躲开阎王的生死簿,长生不死。 他还说,按照神仙指教,祭祀黑鸦大仙的尸体上还要插进“御制金箭”才能发挥效力,为了能长生,他还忍痛割舍了保存多年的宝贝。 “御制金箭是什么东西?”陈菲菲问道。 孟德海说,御制金箭就是当年嘉庆皇帝镇压百义会反叛后,命人特意打造的一只黄金箭簇,同时还造了镇邪贴,镇邪贴赐给了李葆才,让他贴在自家祠堂,从此保永定一方太平,而御制金箭则一直放在皇帝书房,上面还加盖了皇帝的金印,意思是箭射黑乌,传说当年后羿射日的时候,射的就是三足乌鸦,现在这只金箭,射的是双头乌鸦。这支金箭放在御书房,箭头的方向一直指向永定,后来满清灭亡,太监出宫,他临走前偷走了这宝物,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边,这些年他的积蓄早就花的所剩无几,现在他根本就没什么钱了,身边唯一值钱的就是这个,可依然舍不得卖,他说黑鸦大仙想要御制金箭,这才忍痛割爱,想来黑鸦大仙肯定是对它有所忌惮。 “还有这种东西?”陈菲菲自言自语道,“看来崔应龙还挺厉害。” 孟德海又说道,他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听说过崔家兄弟法术很高,听说他们死后双双葬在永定,被千斤的金液裹住身体,只是不知埋在何处。 “带我们去你埋尸的地方!”陈菲菲沉思片刻,想去看看御制金箭到底什么样子。 “好吧,我自己造的孽,迟早要还的!”孟德海佝偻着腰,声音虚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看起来苍老了好多。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陈菲菲说,案子这么快就破了,让她自己也感到很意外。 孟德海抬起头来,说今天天色已晚,如果自己现在带他们去掩埋如意尸体的地方,到了那儿天就已经黑了,那地方没什么标记,他怕天黑自己找不到位置,不如先等一晚,到了明天早晨再去。 陈菲菲看了一眼王桂芝,说这事儿可不归我管了,到底怎么样你拿主意。 王桂芝兴奋起来,心想自己先前来讹钱,结果空手而归,从刚才孟太监的话里能听出他现在也没什么钱了,倒不如拿那个什么“御制金箭”回去交差,兴许能让野口满意,一听孟太监要带他们去埋尸之处,忙不迭吩咐手下跟住孟德海,自己则屁颠屁颠跑到野口谷河那里报信。 野口听到这消息觉得很新鲜,他也没想到一张照片能带来如此大的收获,就冲着那皇宫里的宝贝,他也要到现场去看个究竟,于是下了命令,当晚就把孟德海押到宪兵队大牢里,他打算次日清晨带着孟太监找到金箭和尸体,一旦尸体找到,证据确凿,就可以当场枪毙孟德海,借此事件给自己立威,他的算盘打得很如意,不料就在埋尸场,他却见到了根本不想见到的东西。 第十七章 明日旧照(上) 当天晚上,孟德海被关进了大牢,看守的伪军都知道他是太监,这些人也是少见多怪,见人遭难就可劲儿砸,一个个不怀好意地聚拢在他的牢房旁,用言语挑逗他,可孟德海只是低着头,蜷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伪军们连逗带骂说了半天,见他没一点回应,也觉得没啥意思,嘴里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倒是有个年纪比较大的老兵一直蹲在他旁边,这老兵原来和他家住邻居,算来也是老相识了,就告诉他明天如果找到尸体,野口肯定会当众枪毙他,今晚就是他最后一天了,问他还有别的亲人没有?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是不是想吃点什么? 孟德海叹了口气,说自己早就是孤家寡人了,死了也没人挂念,倒是你对我好,我到了那边也会记得,既然明天就要挨枪子儿,自己今天晚上也没什么胃口,就是渴得厉害,想讨口水喝。 老兵说牢房里没热水,只有冰凉的井水,他担心孟德海这么大的岁数,肯定吃不消。 孟德海笑了笑,说没关系,你就拿来吧,我实在渴得厉害,再不喝水就扛不过今晚了。 老兵无奈,取来一个大海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凉水,孟太监捧着大海碗,凝视着泛着寒光的水面,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接着一仰脖,一大碗水一口气喝得精光。 老兵眼看着他把水喝干净,没过多久就听见他肚子里咕噜噜开始响,心想这是何必呢,这么大岁数喝了这么多凉水,何必给肚子找不自在呢! 整宿孟太监一直闹肚子,到清晨的时候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当王桂芝带人将他从牢房里提出来的时候,就见他眼珠子通红,眼窝深陷,脖子上的筋都暴起来,一看就像是离死不远了。 王桂芝心里纳闷,昨天关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只过了一晚上,就变成这德行?看守的老兵没敢说他是喝了凉水闹肚子拉成这样的,只说他昨晚一宿没睡,发愁愁出来的。 王桂芝对此倒没想太多,宪兵队的大牢,一般人进来就别想活着出去,他也见过很多人,被关进来,一夜白头,更多的都是唉声叹气,满面愁容,最严重的有一个被怀疑是八路密探的,被关进来的头一天晚上,看到别人受了大刑,半死不活被拖回来的惨状,吓得一头撞死在牢里。 从牢房里出来,陈菲菲和渡边已经等在外面,孟太监也没说话,带着众人来到那片荒地,事先野口已经放出话来,说就要在这儿审判孟德海,让老百姓们都来看,因此当他们到了荒地的时候,周围已经黑压压围了一大圈人,大家都踮着脚伸着脖子往里看,因为孟太监这么多年来一直行踪神秘,现在突然得知他杀了个年轻女人,这样的新闻无疑会勾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随性而来的还有随军的摄影师,日军为了宣传自己的“战绩”,每次战役后都要放出大量的照片,像今天这样的事,自然要作为“皇军”宣扬亲善的材料。 “快去找如意的尸体!”王桂芝嚷道。 孟德海默默地向前走了几十米,来到一块微微凸起的土丘跟前,围着土丘端详了一番,指着它小声说:“就是这里!” 野口朝后面挥了挥手,一队工兵扛着铁铲来到土丘跟前,为了防止瘟疫,这些人都带着口罩,他们动作很快,没几分钟的功夫,就挖出一个一米多深的土坑。 野口看到工兵们在朝自己挥手,于是带着陈菲菲他们来到土坑前面,人群见状也想往前拥,不过拦在他们前面的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他们结成一道密实的人墙,把拥挤的人潮挡在外面。 几人站在土坑外,就看到如意的无头尸体横躺在坑里,她身上还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衫,就和昨天耿长乐所见的一样,不过在左胸的位置衣服破损出一个大洞,里面血肉模糊,野口捂着鼻子蹲下来,用军刀挑开她破损的衣衫,却发现她的心脏不翼而飞! 他惊讶地差点跳起来,“怎么回事?谁挖走了她的心脏?御制金箭又到哪里去了?”他挥舞着军刀,朝着孟德海大声咆哮起来。 孟德海倒显得很平静,凑到跟前随意看了一眼,说自己不知道如意的心脏和御制金箭到哪里去了,他说自己挖坑埋人的时候,如意的尸体还是完整的,至于她衣服上的缺口,是因为自己把御制金箭插在了她的心脏位置,至于现在这情景,他无法解释。 一旁的陈菲菲冷笑起来,心想这孟德海真会推脱,还说自己埋人的时候尸体是完整的,要知道那时候,如意的脑袋已经和身体分离了,谁知道他所信奉的“黑鸦大仙”是不是教唆他挖走了这可怜女人的心脏,不过没有证据的事儿,她不会乱说。 “孟德海,你良心大大的坏了!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野口暴跳如雷,他觉得孟德海在戏弄他,因而显得异常恼怒。 孟德海无奈地摇摇头,慢慢走到他身旁,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看着坑里的女尸,似乎在思考什么,此时野口,孟德海和陈菲菲及耿长乐正好站成一排,都看着前面。 就在此时,野口看到土坑对面来了一个穿着土黄色长款军大衣的战地摄影师,头戴战斗帽,脸上同样捂着一副白色口罩,佝偻着背,此人的脸在如此严密的遮盖下,从外面根本看不清容貌,这人端着照相机正好站在他们对面,野口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举起了照相机,镜头正对着自己的脸。 野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刚要命令他停止拍照,可他张开嘴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摄影师已经按下了快门,他清楚地听到“咔嚓”一声,照片已经拍下来了。 “八嘎!你的什么的干活,谁让你在这里拍照的,过来!”野口大声嚷道。 那人拍完照片后,对这番喊话也不理会,低着头往人群里走去,野口勃然大怒,拨开旁边的人,想去追上他,等他赶到人群边上的时候,却发现那人早就淹没在黑压压的围观老百姓中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走得急,在穿越人群的时候,照相机就落在黄土地上。 野口捡起照相机,扣开相机的盖子,拿出了里面的胶卷,对着阳光,他发现这卷胶卷上只留下了一张底片,而就是他们四人站在一起的合影,尽管胶卷是反色的,可他依然能看出来,这张胶卷上的画面和那晚那个神秘的黑色怪人留下的照片完全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举着胶卷他呆呆站在原地,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君,出了什么事?”王桂芝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赶过来想献殷勤。 第十七章 明日旧照(下) 野口木然地把胶卷递到他手里,没说话,王桂芝看了一眼胶卷,也发出一声惊叫,然后一溜小跑找到陈菲菲,告诉她又出怪事了,说野口几天前收到一张照片,可现在这张照片才被照出来,说完后感叹道:大白天遇到这种怪事,真是活见鬼了! 陈菲菲昨天也听他说起过那张奇怪的照片,自己也在纳闷,因为以前她也不认识孟德海,不可能和他一起合影,那先前那张照片是哪来的?刚才的情景自己也看得分明,这相片的确刚刚才照出来,怎么会有先出相片后照相这样的怪事?一时间她也没了主意。 “你的快说,到底在搞什么鬼?”野口谷河怒不可遏,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愚弄,他用军刀顶在了孟德海的喉咙上,看他冲动的样子,分分钟都可能把孟太监的喉管豁开一道血口子。 可孟德海却一点都不惊慌,反而后退一步,朝着人群大声喊道:“你们都看到了吧?黑鸦大仙显灵啦!这个野口刚才和我照了一张相,可照片他几天前就已经收到了,这都是黑鸦大仙的法术!如意是我杀的,杀了她就是为了供奉黑鸦大仙,让他重回永定,她的心不是我拿走的,而是黑鸦大仙拿走的,现在她已经永生不死,可以超脱肉体凡胎,成了黑鸦大仙的信徒,你们要是不信,我现在大喊三声,就能让无头无心的如意坐起来!” 人群里还真有起哄的,有人高喊如果你能让如意坐起来,我们就跟你一块拜黑鸦大仙,有人说黑鸦大仙不就是崔应龙吗,他要真有本事,就让死人坐起来吧!总之,人群开始喧嚣,喊什么的都有,孟德海对着人群连连挥手,仿佛一个大英雄。 “我要喊了,你们都听好!”他高叫一声后,冲到土坑跟前,朝着如意的尸体大喊:“如意,起来!”反复喊了三遍。 此时偌大的荒地上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待着见证奇迹的时刻,可孟德海喊完后,无头女尸却没有一丝动静,野口恶狠狠冷笑一声,扭头吩咐手下人马上把孟德海枪毙。 孟德海喊完后,不见如意尸体有何动静,他依然不慌不忙,也不跑,随即就被日本宪兵牢牢按住,那些人取来绳索,把他双手捆在背后,按着他跪在土坑前面。 “让如意给你陪葬吧!”野口狞笑着下达了开枪的命令。 孟德海突然转过头来,默默看着身后的野口等四人,刹那间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诡异,陈菲菲看到他嘴角还微微上翘,好似自己在笑,准备行刑的宪兵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拿枪的手抖得厉害,根本就没法瞄准。 “咱们都在一张照片上,我死了,你们怎么办?”孟德海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没人回答,不管是谁,听到一个将死之人说出这样的话,都会脊背发凉,野口也不例外。 “你们都会和我一样,黑鸦大仙会派出仙童,取你们三人的性命!”孟德海咬牙切齿地诅咒道。 “八嘎!开枪,开枪的干活!”野口几乎濒临癫狂的边缘。 后续有宪兵顶上来,有人掏出手枪硬顶在孟德海的后脑勺上,啪啪啪连开三枪,孟太监的脑壳一下儿就成了漏勺,**迸裂,鲜血横飞,他死后尸体栽倒,被人一脚踢到土坑里,这杀人的枪声惊心动魄,即便是陈菲菲,也被这凄厉的脆响惊得花容失色。 “真是冥顽不化!太监的干活,早该死啦死啦的有!”野口怒视着两人叠在一起的尸体,恨不得轮着军刀上去再给他捅上几个窟窿。 他举着刀站在坑边,恶狠狠看着坑里的两具尸体:孟德海的尸体就趴在如意的无头躯壳上面,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如意的衣服和身躯,由于孟德海刚死不久,血还是热的,水汽蒸腾上来,沿着坑口还不住地往外冒着热气。 突然如意的身体动了一下,野口揉了揉眼睛,有些怀疑自己的视觉,当他把视线的焦点放在女尸身上的时候,又觉得她根本没动,他心里也有些忐忑,一想到那张古怪的照片,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冥冥中好像有人在掌控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这显然令他无法容忍。 野口正在踌躇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的担心已经变成了现实:他刚才看到的情景是真的,如意突然坐起身来,动作之快让人瞠目结舌,无头女尸胸口豁着一个血口子,坐在坑底的情景顿时吓呆了所有人,包括野口。 “孟太监的话应验了!”围观的老百姓们交头接耳,因为刚才孟德海下的诅咒大伙儿也都听见了,所以大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不过说得最多的就是黑鸦大仙显灵这样的话。 陈菲菲也没想到孟德海临死还留了这么一手,不过她一时没弄明白如意的尸体为何会突然坐起来,本打算跳到坑里去一探究竟,顺便取点样本上来,她倒是一点都不怕如意“诈尸”,也不怕“黑鸦大仙”的诅咒降临。 不过如意的尸体坐起来后,又过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从她的身体上开始冒出屡屡青烟,很快青烟变成赤焰,两具尸体叠在一起,被越烧越旺的火光笼罩。 陈菲菲着急了,要这么烧下去,用不了多久,两具尸体就全得变成焦炭,那时候什么有用的证据都拿不到了,可纵然她着急也没用,荒地上没有水源,虽然来的人不少,可全都派不上用场。 老百姓们这下都炸了窝,议论的声音更大,可以听出来,这团火焰升腾的同时,慌乱的语言证明他们真是怕极了黑鸦大仙,就像不久前他们怕极了黑仙一样,黑色的神祗笼罩在永定上空,用他黑色的眼睛凝视着无助的人们,给他们的心灵蒙上黑色的阴影。 过了十分钟左右,坑里的无名之火才渐渐熄灭,陈菲菲顾不得坑里焦臭难闻,第一个跳下去,在已经被烧成黑色的坑底仔细搜寻着残存的渣滓,两具尸体已经烧得面目模糊,其中孟德海的尸体还残留着半成焦灰的骨头,而如意的尸体早就成了一团残渣,陈菲菲惊异于这火焰竟然能产生如此高的温度,在露天的环境下就把一个人的骨头烧得几近灰烬。她拿出一个小白纸袋,把如意残留的体灰装进袋子里,此外还用自己头上银簪从孟德海的焦尸上刮下一些尚未烧尽的脂油,为了盛下这些黑黄色的尸油,她掏出怀里的脂粉盒,倒尽里面的胭脂水粉,把这些令人作呕的油脂填入盒中。 “也许从这些东西里能找到如意诈尸的原因!”她对自己说,可就算找到了原因,孟德海和如意已经死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她自己有些疑惑,再说那张照片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最令她费解的一件事,照片在过去已经出现了,可直到今天才开始照相,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孟德海临死的时候,为什么会露出令人费解的微笑?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死后真能布下诅咒吗?他梦中的黑鸦大仙到底是什么来历?种种疑问叠加在一起,让她的头脑不堪重负。 第十八章 死咒(上) 从埋尸荒地回来,陈菲菲感觉自己从喉咙到胃都不太舒服,因此晚上破天荒没吃饭,耿长乐自己从医院食堂打来一小桶稀饭,就着棒子面窝头和酱疙瘩头,隔了一道墙都能听见他腮帮子里酱菜疙瘩和牙齿摩擦的声音,她摇头嬉笑,又感觉这声音很温暖,能让她绷紧的神经平静下来,她就在满屋吧嗒嘴的嚼咸菜声中,掏出怀里的脂粉盒和装白色粉末的纸袋,打开后先闻了闻它们的味道,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她坐在屋里,木桌椅子陪着她一起发呆,木木地托着腮帮子,任由头发遮住半边脸,冥思苦想,却想不出答案。 “真有鬼神作祟吗?”她惊讶于自己的脑子里竟然能冒出这样的荒诞念头,随即扼杀了它成长壮大的一切希望。 她坐在桌前,越想越觉得乱,思绪混乱之下,身体也愈发燥热起来,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外面冷冷的街灯,视野所及,夜风清冷。 白天他们去荒地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沉得很,当时西北风一起,身子就哆嗦起来,只缘于那时怪事一件接着一件,让他们都忘记了天气,此时天空已然下起了小雪,心烦意乱时,却凭窗观夜,她感觉这雪就是北风把月亮撕碎,朵朵碎片化成雪花,飘洒到地上,只看到满地银光,却不见星月无芒。 耿长乐吃完饭,来到她屋里的时候,发现她正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发呆,他觉得像她这两天精神不太好,就想开个玩笑,看她呆呆的样子想来她也没意识到自己就站在她身后,于是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就见她像触了电一样一激灵,而后依然一动不动。 他以为自己玩笑开大了,担心别再把她吓出个好歹,赶忙叫她的名字,一声,没答应,两声,没答应,三声… “耿长乐,别出声!”陈菲菲看着窗外,突然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双眼依然凝视着外面,另一只手指着前方,夜晚昏黄路灯下,一个白色身影慢慢走过去。 “那人谁呀?”耿长乐嘴里的咸菜还没咽完,见陈菲菲没事,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神经完全松弛下来。 “你仔细看看她是谁!”陈菲菲脸色反而更加凝重,不自觉咬得牙齿噶吱吱作响。 “我看不太清楚,但是很眼熟,不对呀!”耿长乐拍着自己的脑门,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可理解。 “你看她是不是长得很像如意?”陈菲菲冷笑道。 “我和如意面对面交锋过,她的模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耿长乐说,“窗外这人还真像!” “怪事!”陈菲菲两道上挑的细眉此时纠结地拧巴在一起,耿长乐和她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知道她一旦浮现出这样的表情,那说明她的脑子已经开始全力启动了。 “兴许是你眼花了,这世界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耿长乐安慰道。 “也许你是对的,我这段时间真的精神过于紧张了,”陈菲菲叹了口气,“特别是今天一堆怪事赶到了一起,所以看女的都像如意,至于看男人,”她突然用坏坏的眼神辣辣地扫过耿长乐的脸庞,“都像孟德海!” 她说完这句话,捂着嘴兀自笑个不停。 耿长乐傻笑了两声,使劲把嘴里剩下的咸菜都咽到肚子里去,心想让她拿自己开开涮也好,能让她心情舒畅,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慰藉。 陈菲菲笑过后已经扭过头来,此时她背对着窗户,而耿长乐依然正对着她的脸,不过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她娇俏的脸庞或随着笑声上下起伏的胸脯上,而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雪景,视野中并没有焦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不过久经沙场的老战士,即使在走神的时候也总是绷着一根弦,他突然看到窗外朝他们立足的地方飞过来什么东西,速度之快根本分辨不出其形状。耿长乐想都没想,顺手就把陈菲菲按倒在地,就在他们脑袋离开窗台的一瞬间,一只利箭穿透窗玻璃,一头扎到对面墙壁上,锵锵作响。 “出什么事儿了?”陈菲菲轻抚自己的头发,还没反应过来。 “看那支箭,”耿长乐说,顺手把铁头箭簇拔下来,费了挺大的劲,这根箭上只刻着两个字:黑仙。 “这黑仙算怎么回事?程云彪不是早死了吗?”他没看明白。 “这可以理解为程云彪的黑仙,也可以理解为‘黑鸦大仙’,是吧?”陈菲菲分析说,“看清是谁射的吗?” 耿长乐摇着头,当时他处于走神状态,能看到这只箭飞过来已属大幸。 “看来事儿还没完呢!”陈菲菲蹲在桌子底下,可毫无惧色,一脸冷笑着说。 “我记得孟德海临死前说过一句话,他指着咱俩的鼻子下毒咒,他算什么东西?真他妈让人不舒服!”耿长乐愤愤地骂了一句。 “这回,咱们恐怕还得和野口那个杀人魔王合作一把。”陈菲菲有些无奈。 第二天他们去了宪兵队,先前野口曾经对门口守卫下达过一道命令,说是陈小姐来造访的话,一律允许放行,她凭着这条口令,轻而易举地来到了野口的办公室,一进屋,就发现这里的气氛更加紧张,野口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正对着窗户的那面墙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庞越站在野口旁边,神情紧张,见陈菲菲他们进屋,赶忙把他们拉到一旁,告诉他们昨晚这间办公室里竟然闹起了鬼。 陈菲菲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庞越说昨晚野口回来后,就在这间屋子里办公,一开始也没什么异常,到了夜里快十一点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自己的窗户,那个时间野口已经拉上了窗帘,因此看不到窗外是谁,不过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这间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是三楼,谁能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敲三层的窗户呢? 当时野口还没睡着,想到不久前就在这扇窗户旁,他和一个怪人面对面相持过,此时听到敲窗户的声音也令他感觉紧张,于是他悄悄掀起窗帘一角,这间屋子正好朝向马路,接着路灯的微光,他看到窗外一个人都没有,这结果很正常,却让他心里更慌,当他放下窗帘的时候,敲窗声再起,此时野口被这声音敲得浑身发毛,他拿过军刀,不管不顾地拉开窗帘,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怪物在和自己纠缠不清。 他拉开窗帘的时候,正好就站在窗口,屋里此时开着灯,一支箭立时从外面射进来,不偏不倚对着他的脑袋,也赶上昨天野口的命大,他惯常的握刀姿势是双手握住刀把,把手放到裤裆部位,刀身直直竖立起,恰好昨晚他因为敲窗声被搞得心神不宁,他的刀没握正,要是刀刃正冲着外面的话,这支箭就一头扎进他眼眶里去了,就是因为昨晚他的刀身是横着的,第一支箭正好打到了刀面上,把他撞了个趔趄,不过没受伤,随后第二支箭又射进屋子,这回野口学精了,他就势卧倒,因此第二支箭射到了墙上。 等到一切平静后,他又来到窗边,此时就看见窗外马路上一个白衣人影一闪而过,看身材长相活脱就是如意,王桂芝在孟家缴获了如意的轻皮之后,就把它带回了宪兵队,送到野口的手里,因而野口也算见过如意的相貌身材。 “真见鬼了!”陈菲菲自言自语道,他告诉庞越,自己和高副官昨晚也遭遇了一个形似如意的神秘女子。 “我听说昨天孟德海被枪毙前曾下了死咒,有这事儿吗?”庞越问道,昨天寻尸的时候他并没在现场,陈菲菲告诉他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庞越听了浑身一哆嗦,他来到野口跟前,说昨天孟德海死得非常怪异,况且他死后预言成真,而且尸体自燃,他说昨晚射向野口的这支箭正是失传已久的“御制金箭”,这说明双头黑鸦此时开始冒头了,对此说法陈菲菲嗤之以鼻,但不能妨碍庞越喋喋不休地劝说野口赶快在孟德海的故宅请法师做法驱邪。 要是没有昨晚发生的事,野口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庞越的意见,但现在的野口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决定就在当天下午,他要带上陈菲菲和耿长乐,也就是孟德海所说的照片上的人一起到孟家去,庞越还特地请来了安兴禅寺的主持诵经做法,化解死咒。 对此安排,陈菲菲无言以对,她知道庞越的确胆小,胆小之人要想内心强大,就得找到外部的寄托,她虽然对此不以为然,但拗不过野口的强硬态度。 白天的永定骤雪初停,天空中半阴半晴,游移不定,安兴禅寺就位于运河码头和永定中学中间,以前黑仙会盛行的时候,这里的香火基本断绝,一直到陈菲菲火烧冰麒麟后,安兴禅寺的香火才渐渐兴盛起来,民间对于神祗,总要择一而信之,不管是神、佛、鬼、怪,都是心思的托付。 第十八章 死咒(下) 这天下午,孟家香烟弥漫,孟德海和如意的焦尸被成殓在黄铜制成的大方盘子里,上面盖着细面白麻布,这些尸骸还是王桂芝趁中午时候,带着一帮侦缉队员到荒地里挖土弄出来的,昨天出事后,日本宪兵人心惶惶,临走的时候匆匆几铲子土就把土坑给填了,到今天中午,他们又把尸骸挖出来,不过已经沾满了土,分不清哪个是孟德海,哪个是如意了,只能盛殓到一个盘子里。 孟家堂屋里一直响彻诵经声,寺院的主持也听闻了昨天的怪事,因此整套过程一点不敢马虎,所有和尚全部穿着袈裟打坐,齐声敲着木鱼,高声朗诵经文,声音一直传到大街外一里地。 陈、耿及野口就在大厅里,诵经的时候,陈菲菲有些心不在焉地在屋里四处转悠,庞越看到她随意散漫的样子,就过来劝她要心思虔诚,否则的话,孟德海和如意永远阴魂不散,而他们日后会一直受到恶鬼骚扰。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想庞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他又没亲历现场,为什么会如此胆怯?看他畏缩的德性,似乎被孟德海的诅咒吓破了胆。 为了让他闭嘴,她只得无奈地站在原地,可是包里的探测器此时突然发出嘈杂的电流声,声音不大,只有她才能听到,她环顾四周,屋里的一切都和刚才没啥两样,但这声音却越来越大,她开始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单调的经文朗诵声充斥了整间屋子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头上传来一阵女人的冷笑声,那声音凄厉无比,说是笑声其实和哭声差不了多少,所有人都停住了,面带惊诧彼此对视,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 陈菲菲仰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白衣的女人倒吊在房顶天井上,看那样子分明是如意无疑,她头下脚上挂在房顶,靠着一根丝带拴在最粗的大梁上,此时正在吃吃冷笑,倒垂的模样让她头发全都竖立起来,样子非常骇人。 和尚们开始骚动起来,他们虽然日日诵经,可这样的场景却从没见过,再加上王桂芝非常不合时宜地尖叫了一声:“妈呀,这你妈如意来啦!” 屋子里一下子炸了窝,不用别人提醒,在场的谁都知道如意昨天就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此时出现在屋里的分明不是人,不光是小和尚,连安兴禅寺的主持听闻此言都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差点就一头栽倒。 孟家堂屋里乱作一团,如意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冷不丁甩出三个白色纸袋,陈菲菲由于早有预感,在她出手的时候喊耿长乐注意防备,因此这两人都一个箭步朝后一跳,躲开了纸袋的袭击,唯有野口由于中国话听不利索,此时还愣愣站在原地,被纸袋砸中了肩膀,纸袋击中他后,从袋口喷出一股白烟,这股烟尘全都沾到他的军装上面,开始野口也不知道她的目的,不过几秒钟后,他的衣服开始发热,然后浑身冒烟,王桂芝扭头一看,发现他的身上竟然着火了! “八嘎,救命!”野口惊慌之下,也不知该喊什么好了,王桂芝见他浑身冒着黑烟,急得宛如自己亲老子被火烤着一样,围着野口团团转,支愣着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菲菲转了转眼珠子,心想野口你也有今天,如意不管是什么,这回还算干了件好事,为民除害,最好把这活阎王活活烧死!想到这里,她对此一点没有理会,只是喊了耿长乐一声,让他上去把如意抓下来。 “你就不怕我遇到鬼啊?”耿长乐刚才看到野口被烧,心里也痛快,所以这会儿还和她开起了玩笑。 “放心去吧,你没看如意吊着的绳子绷得有多紧吗?要说上次你抓到的如意是轻轻一张皮,这回绝对沉得压死人!”陈菲菲自信地说。 耿长乐抡圆了胳膊,开始沿着墙壁往上爬,由于孟太监的老房子是全木制的,这种木头房子都是用的榫卯连接,一级一级铺垫上去,因此如意可以沿着柱子爬到梁上去,他耿长乐也可以。 如意看到有人上来,更像发疯般狞笑不止,她不断地抛下白色纸袋,这些纸袋落地即燃烧,很快屋子里开始到处冒烟,呛得已经待不住人了。 野口身上还着着火,倒是庞越看不下去了,他喊了一声王队长快狠狠打太君,这时王桂芝才反应过来,脱下自己的褂子,像抽鞭子一样在野口身上狠狠抽打起来,野口被他抽得单脚直乱跳,惨叫不已。 再说耿长乐,身手非常利落,没几下就爬到了房顶大梁位置,如意此时已经收回来,单膝跪在上面,见耿长乐朝自己过来,就想扑过来咬他,耿长乐顺手就把她夹在腋下,任由她粉拳乱舞,打在自己的肋条上,只砰砰响,却一点奈何不了他。 这么容易就抓到如意,让他心里越发没底,而且就这一回合,他就能感受到这女人身上的体温和味道,砰砰的心跳,可以确信眼前的如意绝对是活人,而且就是个普通的女人,普通的如意带给他更深的疑惑。 就在耿长乐带着如意下到地面时,野口身上的火也被王桂芝打灭了,野口此刻脸上全是烟灰,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被王桂芝抽打得全是布条,站在屋外,北风一吹,浑身的彩旗飘扬。 “这如意,是人是鬼的干活?”野口惊魂未定时又看到被耿长乐夹持的如意,吓得浑身一阵哆嗦,连军刀都忘了拔。 “放开我!”如意被耿长乐夹在胳膊下面,脸被憋得像茄子般青紫。 “太君看见了吧?这个是真如意,活的!”陈菲菲示意耿长乐把她放下来,如意双脚刚一着地,两只胳膊立时被耿长乐扭到背后。 “为什么暗算我们?”陈菲菲走到她跟前,严厉地问道。 “我是黑鸦大仙转世的童子,专门来要你们的命!”如意说。 “别胡扯了,你就是个使唤丫头,还转世童子,你要真那么厉害,怎么会被人捉住?”陈菲菲指着她的鼻子嚷道。 如意没吭声,陈菲菲听到包里的电流声又开始强烈起来,心想这里面肯定有神秘人的关系,如果他在附近,那如意肯定是被他意识劫持了。 她意识到这一点,马上让耿长乐去找一个铁盆,扣到如意的头上。 被铁盆扣住脑袋的如意,那眼神看起来才像个正常人,尽管她眼中不时流露出迷茫,但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阴沉的恶意。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摸着自己头上的小铁盆,好像神游到了别处。 “谁让你来的?”陈菲菲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只记得孟公公一直在对我说话,让我来报仇。”如意说。 “你知道他在哪吗?”陈菲菲问。 “他说他已经死了。”如意说。 “你还记得什么时候住到他家里的吗?” “一个多月了吧,是程云彪把我买下来,送到孟公公家来的。”如意说道。 “程云彪?他送你给孟德海做什么?”陈菲菲没想到孟德海和程云彪还有关系。 “孟公公是程云彪的亲舅舅。”如意说。 “难怪,孟德海这么些年一直深居简出,就连县里的老人都不知道他的踪迹,原来暗中一直和程云彪联系着,才可以不用出门。”陈菲菲自言自语道。 “如意,听我说,”陈菲菲凝视着她的眼睛,“好好回忆一下,在进到孟家之前,你都看到了谁?” 如意面露为难之色,她想了半天,只说是一只双头大乌鸦告诉她,要她为孟德海报仇,说只要能烧死陈菲菲他们,自己就能功德圆满,在陈菲菲的一再追问下,她依稀回忆起乌鸦的背后还站着一个浑身黑色的男人,不过他一直遮着脸,看不清他的容貌。 “好好想想,那人是不是罗锅?”陈菲菲问道。 “真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意转了转眼珠子,点头说道。 “除了他以外,我还见过一个另一个人,”如意的思路看来被打开了,她告诉陈菲菲,还有一个男人和那个黑色神秘人站在一起,他长得…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就在此时,谁也没看到一只金色的箭簇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如意的颈窝,一箭射中,如意张了张嘴,一大口鲜血喷出来,陈菲菲猝不及防,这口血喷了她满身满脸,她用鲜红的眼睛看到了这支箭上的刻字,御制金箭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现身,她不知道谁射出了它,可能是神秘人,或者孟德海也没死? 不过此时的她没有惊叫,只是呆呆看着马上就要死去的如意,院子里空空荡荡,她没看到谁突施冷箭,甚至连野口都忘了喊人警戒。这一箭的确突然,而且就擦着她的脸过去,如果射箭人想对准她的话,现在大口喷血的人就是她陈菲菲了,她感觉自己又被某人掌控在股掌之中了,可这人到底要怎样呢? 第十九章 被氧化的时间 陈菲菲感觉这次真是糟透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活的如意,可她一露面,只说了孟德海和程云彪的关系,就被御制金箭射死,野口从孟家回来,竟也惶惶不可终日,不止是他,整个永定都在流传孟德海死前下咒灵验的谣言,而且还说百义会双头鸦用御制金箭射死如意是为了收回她的灵魂,却完全忽略了如意报仇失败的现实。 人们崇敬皇权,因而御制金箭的现身让大家相信崔家兄弟的传闻都是真实的,否则的话,为什么皇上要专门制造一只金箭来对付他们呢?陈菲菲走在大街上,听到很多人重复这样的话,包括山崎玉。 不过这几天她一直没闲着,还去了宪兵队的监狱,听老狱卒谈起了孟德海临刑前那晚的怪异举动,当时狱卒没敢告诉王桂芝,后来听说在刑场上真出了怪事,老狱卒心里也犯嘀咕,感觉孟德海早就知道会有那样的结局,那晚的举动是有意为之,因此当陈菲菲来问的时候,就全盘托出,他也知道县城里只有她才能找出真相。 如意死后也被送进了北岗医院的太平间里,因为她的尸体就是简单的外伤致死,验尸的时候,山崎玉也在场,陈菲菲当时就站在他身后,尽管他有所掩饰,但如意丰腴的躯体着实让他浑身不自在,她能看出来,这个看似文弱的男人体内同样有一颗躁动的心,只是这心思被更深的恐惧所占据,她倒是希望手术刀划过如意白皙皮肤的时候,作为脑科医生的山崎玉能让自己的裤裆撑起来,可当时的情况并非如此,她就知道,这个一直信奉科学的师兄在耳闻目睹了一系列怪事后,开始动摇了。 从宪兵队监狱回来后,她又开始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两天两夜,耿长乐不知道她是否合过眼,不过当她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而且穿戴得很吸引人,耿长乐叹了口气,知道陈菲菲一旦这样穿戴,就是要去见那个日本大夫了。 闲言少叙,她的确是为了说服山崎玉而去的,这几天她闭关思索,对这一系列的怪事已经有了自己的解释,她不想告诉野口这些事情的原委,就让他一直沉浸在恐惧中吧,这样才能少给老百姓找麻烦,而对于山崎玉,她必须让他清醒过来,她最担心的是,一旦山崎玉相信了这些神秘现象非人力所为,神秘人会趁虚而入,侵入他的意识,到那时,自己的底牌就全都暴露在别人眼皮底下,她和耿长乐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见到师兄,说明来意,山崎玉笑了:以往都是师兄给师妹解除疑惑,今天倒反过来了?陈菲菲说她已经想到了合理的解释,可以一件件说给他听,听她大言不惭地说起这些,一旁的耿长乐更加好奇,因为和山崎玉相比,他对所有事情都是亲历,尽管他嘴上没说,可心里其实这些日子一直在疑惑,因为无法解释,所以觉得神秘。 首先是如意,陈菲菲说,他们先前在孟家见到的神秘轻皮,其实根本就不是如意,那张皮完全是别人按照如意的相貌复制出来的,耿长乐纵然在他家里闻到腐尸的味道,可那味道并不一定就来自人,就在耿长乐取下那张皮的时候,她曾悄悄揪下一块藏在了自己的袖口,包括头皮和一丝头发,当着山崎玉的面,她取出了一根细长如丝的黑发,如意的,然后划了一根火柴,头发燃烧起来,发出略带骚气的味道。 “这是马鬃。”陈菲菲说,“人的头发燃烧的时候,发出的味道是焦臭的,但没有那股骚气,我小时候跟父亲骑马,总喜欢揪下马的鬃毛,烧后就是这股味道。” 她接着说,有人复制了如意的整个身体,包括坑里那具无头女尸,她亲眼见到验尸的整个过程,宪兵们只是查验了伤口,却无人对尸体的成分进行任何检查,伤口的确存在,可尸体的主人没办法证明就是如意,尽管身材相仿,况且在两人尸体自燃后,她还在坑里找到了一些白色粉末和其他油脂,说着话她把粉末递给山崎玉,让他检验下这粉末到底是什么物质。 山崎玉先把一些粉末溶解在水里,用手指沾了点放在舌尖上,感觉有些咸味,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这些燃烧过后的粉末肯定是无机物,经过了充分的氧化,不会再有毒素,尽管如此,其实这举动依然十分危险,因为他忽略了重金属盐的毒性。 确定化合物成分的过程其实很繁复,因为无机盐的酸根离子和金属离子其确认方法是不一样的,对于金属离子,用光谱分离的方法就可以确认,就是取出一点放在火上烧,看火焰的颜色来对比标准的金属离子光谱颜色,而酸根离子的确定最后都用上了硝酸银溶液,以此确定这粉末就是氯化钾。 陈菲菲说,有了这些粉末,她就可以还原那天孟德海之死的全过程,首先前一天晚上,孟德海喝了凉水,一晚上都在闹肚子,排出了体内大部分水分,导致第二天他上刑场的时候,已经处于严重的脱水状态,血液中血红蛋白的浓度非常高,而“如意”的尸身内储藏了大量的强氧化剂,其中一部分是氯酸钾,还有一部分则是浓硫酸,她原以为尸体上包裹的液体是烧出的油,可当她打开梳妆盒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全部被腐蚀了,这些浓硫酸就放在无头尸身被割开的胸腔内,验尸的时候看似腐烂的伤口,其实都是浓硫酸腐蚀过后的痕迹,这些浓硫酸遇到孟德海死时喷出的血液,随即将里面的蛋白质氧化,这些被氧化的蛋白质迅速升温碳化,放出大量的热,放出的热量导致了氯酸钾发生分解,产生出更多的氧气,无头尸身内的氯酸钾放置在尸体直肠里,分解出的氧气使得尸体内部气压变大,因此在他死后无头尸身才会突然坐立起来,此时氧气从谷门泄露出来,正在发热的血液遇到了高浓度的氧气,两具尸体随即就燃烧起来。 “血红蛋白的氧化发热需要时间,这段时间正是孟德海从中弹到完全死亡的时间,被氧化的时间。”陈菲菲说,正是这个时间差,让他的预言延迟了一段时间,在他死后造成的效应反而更加轰动。 山崎玉点点头,承认她分析地有道理,可他不明白,如意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复生呢? 陈菲菲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坑里的尸体就是如意的呢?”她说尸体无头,根本没法证实其主人是谁,而在孟德海家里发现的如意空皮又是假的,因此先前见到的如意就是孟德海使的障眼法,让所有人都相信如意已经死了,其实真人一直都被神秘人控制着,直到做法那天突然出现。 耿长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是第一次到孟德海家里的时候,那个假的如意,看起来好似女鬼一般,他不知道孟德海是如何做到的。 陈菲菲解释说,因为现在没了证据,她也只能猜测,那个假人体内充斥着带负电荷的气体,因为人体带正电,因此正负电荷相互吸引,假人就会一直跟在真人后面,从它张嘴喷气的情况来看,情况应该和她猜测的一样,况且那个假如意从来没出过屋子,正因为孟家常年处于封闭状态,屋内的负电荷积累较多,一旦假人迈出房门一步,很快体内的电荷就会被中和,这也是她露出破绽的一点。 除此之外,还有王桂芝收到银票出门变成白纸的怪事,也和氧化剂有关,陈菲菲说,那些银票都是用带有氧化剂的墨水写在纸上,她说王桂芝曾经提起过,一出孟家大门的时候被一股热风吹了一下,随后那些银票就变色了,她猜测正因为氧化剂受热会放出氧离子,破坏墨水的颜色,才导致了银票变色,而且纸张边缘的药剂涂抹量要更大,所以在氧气腐蚀的时候,连同方正的切角都变成了圆形的纸钱边缘,王桂芝不懂这些,见到这诡异的情况自然会大吃一惊。 “这也是个时间差,油墨被完全氧化需要时间,这段时间正好支持王桂芝从孟家大门出来一直到马路上。”陈菲菲解释道。 “孟德海做了这些,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耿长乐觉得纵然如此,也难以解释他怪异的举动,为什么非要陷自己于死地,让一个不相干的毛丫头来报仇?而且仇没报,如意又被莫名其妙地杀死了? 陈菲菲也觉得这里面很蹊跷,从如意临死前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来看,孟德海是程云彪的舅舅,程云彪又被自己烧死了,孟德海肯定对她怀恨在心,想报仇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她现在对一点很清楚:那就是这件事幕后的操纵者绝不是孟德海本人,而是那个神秘人,她猜测神秘人知晓了孟太监对她的仇恨,因此对他实行了意识的劫持,让他自以为受到黑鸦大仙的启示,她原本以为神秘人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御制金箭,可最后如意正是被金箭射杀,这说明神秘人早就得到了这件宝贝,又突然放弃,说明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金箭,他更担心如意说出那个和他在一起另外那个男人的相貌。 “孟德海只是提线木偶,如意也是,孟德海看似神秘莫测,其实很可怜,程云彪一死,没人再去照顾他,也许就是这原因,让他把仇恨都算到了我头上。”陈菲菲神色黯然,“如意完全是被他害死的,因为跟了他,被神秘人盯上,最终枉送了性命,他们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那些怪事都可以解释清楚,因为咱们以前也见过类似的,现在唯一困扰我的就是那张奇怪的相片,我实在想不明白,是谁最先照出了那张照片?照片又是怎么落到了野口谷河手里?为什么照片上会有你们的身影?为什么在荒地的时候,才开始有人在那地方拍照?”山崎玉一口气说出了一串疑问句,那张来自未来的旧照片的确给人带来了很多困惑,费解的困惑。 陈菲菲哑口无言,这件事她现在还没想通,不光是照片的问题,那天在孟家,神秘人只杀如意,而有意放过了她,这让她同样难以理解,现在永定三岁的小孩都知道,只要她在县城里,那些妖魔邪祟就不敢作孽,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神秘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进行骚扰,却和她始终保持着距离呢?她疑心神秘人对她心怀敬畏,可自己随即想想就笑了,那支御制金箭只要往左稍稍偏离一点,所有的敬畏就都烟消云散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兄山崎玉眼中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第二十章 潜龙之脉(下) 这个老船工不屑地驳斥他,说自己说的是潜龙飞天,至于能不能飞上去,就要看那潜龙自己的造化,之所以这么说,是有根据的,清朝乾隆末年,朝廷钦天监的监正崔应麟就来看过这里的风水,他说这里暗藏一条龙脉,一般来说,风水上看龙脉指的是山峦的走向,但是永定千里大平原,从外表上看什么都没有,但是崔应麟就说这条龙脉是潜龙之脉,暗藏于地下,谁要是能顺着龙脉建陵,就能让子孙后代兴旺发达,如果能打开龙脉占据龙头位置,他就是潜龙下世,枭雄本色,一旦遇到乱世争霸,必能一飞冲天,当上天子。 老船工刚说完,又有人驳斥他说,崔应麟就是永定人,他弟弟崔应龙就是嘉庆年间造反作乱的百义会首领,他说这番话明显就是给他弟弟造反制造影响,可惜最后造反还是不成,兄弟两个双双死在城里,只是不知被葬在何处,有人说他们就被葬在龙脉之中,也有人说他们兄弟俩被合体铸成了一个重达千斤的金人,尸骨无存,但是也没见他们后人有多兴旺。陈菲菲对他们的话进行了一番总结,那就是:他们已经变成了传说。 老船工不服气,说这正印证了潜龙之脉的说法,他弟弟崔应龙就是那条潜龙,只不过时运不济,那时候大清朝气数正盛,他一条小小潜龙哪斗得过真龙?况且当时他全家都被朝廷杀光,哪里还有后人?这时候有人打趣他说,既然崔应龙家没有后人,那就算传说是真的,他就被葬在龙脉中,也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兴旺,说白了,他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此话一出,几个老哥们儿爆发出一阵哄笑。 老船工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他又说,就算崔应龙占着龙脉不干实事,但不妨碍别的英雄破解天机,打开龙脉把他清理出去,况且到了乱世纷争的时候,群雄争霸,这时候潜龙就有机会一飞而起了,此时就恰逢乱世,谁晓得几年后这里会不会出现一个大英雄呢? 这时有人起哄,说陈菲菲就是永定城的大英雄,单枪匹马斗杀黑仙会程云彪,那她是不是永定城的大英雄潜龙呢?老船工摇着头叹了口气,说可惜陈小姐是个女儿身,要是哪个男人像她这样,说不准还真有这个资质呢! 别人抬杠说,为什么女人就不能打开龙脉当皇帝呢?古代又不是没出过女皇帝,陈小姐为什么就不能是那条潜龙呢? 老船工说,龙脉是一股纯阳之气,要是遇到阴气纠缠,则会两败俱伤,不但龙脉自身要被折损,而且女人的气血命数都会受到损害,这也是自古以来龙脉地穴只利好家族男丁的原因,他适时地告诫陈菲菲,纵然你有天妒不世英才,天纵英雄气概,也不要为了一己私欲贸然闯进潜龙之脉,否则龙脉破损,风水被打破,必将祸患无穷。 陈菲菲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风头她实在不愿意出,不过既然被人提到,干脆就把自己的疑问抛了出来,她问这些老船工们,所谓的“潜龙之脉”究竟如何才能找到呢? 老船工们被问住了,要是真那么好找,他们早就把自己家祖坟迁到龙脉上去了,何必在这里磨嘴皮子呢?有人插嘴说,早些年听人说,这龙脉有五个气门,对应着潜龙的龙头和四根龙爪,在风水上以五行标示,龙头对应的是金门,两只前爪对应着水门和火门,两只后爪对应着土门和木门。这气门就是龙脉和外界大风水交互循环的通道,只要能找到这些气门,就能找到龙脉的位置,说法倒是有,可这些气门却无从寻找。 其他船工纷纷点头附和,说这所谓的气门实在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常人根本无法理解,又要靠阴阳五行来加以催引,平常人哪有那么高的道行,除了真命天子,别人恐怕真的没办法打开龙脉。 陈菲菲马上换了一个问题,问他们运河的水位是不是一直都不变。 这问题老船工们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他们说运河的水位总是在变化的,而且还有一定的规律,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处于低位,而往前推算几十年,运河的水位比现在要高很多,这也和年头雨水多少有关系,陈菲菲回想到城西老枯井开始枯竭的年头,正好和运河水位下降的年头基本上吻合。 陈菲菲又问他们这运河最深的地方能有多深呢?老船工吧嗒着烟袋锅子说,运河的深度可不好说,早年间隋炀帝开凿运河的时候,是动用人力把各地的天然湖泊和河道连接在一起,从南到北练成一条线,就形成了大运河,就算在永定,最深的地方可能有几丈深,最浅的地方至少要有一丈深,这样才能通过大型的货船,而且运河通航已经有千年以上的历史了,河底淤泥里很多暗洞和其他水系纵横交错,因此运河的水量能保持充沛。 这时有个脸上带着伤疤的老船工插话说,前几年的时候,他就遇到了河底的暗洞,那次是一艘从南方来的货船,船上装的全是铁皮,这艘船要到北平去,当时暂时停在这个码头,待到开船的时候,离开码头没走多远,就感觉整艘船突然摇晃起来,他看看河水非常平静,不知道为什么船会晃得这么厉害,就走到船舷想看看水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谁料刚到货船一侧,这船突然猛地一抖,他脚下没站住,就一下子掉进了河里,他自持从小在运河边长大,深谙水性,入水的时候也没当回事,只是心里骂了句倒霉,没料想一头扎进水里后,就感觉水底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整个人往下吸,他在水里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个巨大的黑洞,当时就感觉不妙,这种水下暗洞不知道通向哪里,如果真被吸进去,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为了活命,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划水,后来总算是命大,抓住了货船上搭下来的一根粗麻绳,靠着这根绳子爬回到船上,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他心有余悸地望着河水,脸上还保留着那时的恐惧。 陈菲菲问他货船为什么会突然摇晃起来?那船工一脸困惑,说他也不知道,按理说,就算河底有暗洞吸水,可那也只限于下层的河水,货船行在上层,应该不受影响才对,否则一路上,暗洞那么多,恐怕到不了北平,货船早就翻了,至今他也没明白为什么这辈子在运河上就那次碰到了无法解释的奇怪事情,而且当时船行缓慢,等他爬上货船的时候,还没驶离暗洞的区域,不过货船已经稳稳当当,不再摇晃了。 “只遇到了一次吗?”陈菲菲问道,她心里的线索正在逐渐清晰起来。 “一次就够我喝一壶的啦!”老船工爽朗地大笑起来,“要是回回都碰上,我这条老命早就喂了河里的大王八了!” 陈菲菲和他们聊了许久,心里的谜团解开了很多,他相信这些老船工的话,尽管里面掺杂了很多传说的成分,但事实的真相就隐藏在他们的记忆里,而且有些传说的真实性已经被薛半仙用实际行动所验证,当她回到北岗医院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开始对这个“潜龙之脉”的来龙去脉进行推导破解了,与此同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也必须由她来策划实施,那就是,找到机会,不留痕迹地除掉野口谷河。 机会从不会遂愿而来,有时候需要自己去创造。 第二十一章 歌妓的诱惑(上) 野口谷河这段日子很倒霉,先是被屋顶黑猫吓得魂不守舍,随后又在孟家遇到如意复仇,被烧得差点就回去陪渡边一块住院了,从那以后,他惶惶不可终日,就一直躲在宪兵司令部的情报室里不出门,每天的工作就是戴着耳机,倾听县城上空的蛛丝马迹,可令他困惑的是,这几天空气中异常安静,就连平时常有的那种背景噪音都听不见了,他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更疑惑难道那天晚上自己见到的黑色怪脸真的是索命亡魂不成? 一晃几天过去了,闷在屋子里的野口内心异常烦躁,他内心的两股力量一直在互相抗衡,一个是胆怯的情绪,另一个是狂暴的情绪,一直以来,都是狂暴的情绪占据着他内心的统治地位,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胆怯其实一直存在,只不过之前都被掩盖了而已,一旦遇到无法解释的事情,他内心中狂暴的虚火被越浇越弱,他开始感到害怕,怕自己会被鬼魂追命,要是那样的话,就算他是只猫,拥有九条命,所欠下的血债都不够偿还的。 在县城的另一端,有一间不起眼的医院宿舍里,陈菲菲和耿长乐正在策划对野口谷河的刺杀计划,其实计划本身很简单,陈菲菲首先要去邀请野口谷河到眠月楼寻欢,然后耿长乐装扮成神秘人的样子,当着众多妓女和汉奸的面对野口实施刺杀。 之所以要当着众人的面进行刺杀,陈菲菲解释道,是因为野口遇到黑猫那天王桂芝在场,他见到了黑猫的样子,也就知道了神秘人的大致形象,况且之前他在城西老枯井就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尽管他没有看到那人的面貌,但是陈菲菲断定那一定是这个神秘人所为,根据王桂芝等人的回忆,那晚他们遇到的井底黄光就是火光,当时神秘人肯定是躲在井底烧纸,想验证李克虎留下的谜语到底是什么,没想到他烧的纸太少,陈菲菲恨恨地想,要是他豪放点多烧些纸,也就没有后来薛半仙什么事儿了,再说王桂芝,他可以在事后作为证人来验证野口谷河是死于鬼魂索命之类的说法,如果屋子里当时还有其他人的话,都可以作为目击证人验证王桂芝的话,从而把他们二人的关系撇清。 而要实现当着众人的面刺杀,又不让他们尖叫或者反击,就需要有额外的物品来帮忙,这时陈菲菲拿出了两支镇静剂,她神秘兮兮告诉耿长乐,这两支镇静剂是入侵李山头脑那天她从山崎玉那里偷偷拿的,因为在侵入头脑之前,她看着山崎玉给李山注射了一管镇静剂,所以记下了山崎大夫存放这些药品的位置,然后趁着他不注意,就偷出来两支同样的药。她告诉耿长乐,行刺的时候她肯定也会出现在现场,而且她会盛装打扮成日本歌舞伎的模样,为野口谷河表演歌舞,这两支镇静剂她会偷偷洒在纸折扇上,表演的时候她会挥舞起纸扇,让它略过每个在场之人的鼻子,包括她自己,适当剂量的镇静剂会暂时让人慢慢失去意识,在这期间,他们会变得动作迟钝,语言不畅,最后昏睡过去,耿长乐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充分地现身,然后在众人即将昏睡之时拗断野口谷河的脖子,之后跳窗逃走,毁灭身上的一切证据,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日本宪兵队来处理。 对于这个计划,耿长乐完全赞同,他打心眼里佩服陈菲菲心思细腻,能把一起行刺事件设计的不留痕迹,而且让汉奸们替自己作证,他觉得整个计划已经天衣无缝了,他问陈菲菲,先前那次把黑猫放在铁皮屋顶上是不是就为了给这个刺杀计划做铺垫?陈菲菲却笑着未置可否,尽管她不说,但是耿长乐觉得论斗心智,野口谷河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她只要一个动作,就能把看似凶狠跋扈的野口像提线木偶一般摆弄起来。 但是陈菲菲仍有一丝隐忧,她努力把行刺的流程精简到最少,但是这里面任何一个步骤出了问题的话,她和耿长乐就会彻底暴露,等待他们的将是汹涌而至的子弹。 整个计划都是在两人对话中完成的,没有留下任何文件和位置图,就是为了防范日后留下不利的证据,但是他们却忽略了来自空中的耳朵。 计划制定完成后,他们开始将其付诸于实施之中,首先就需要把野口谷河从宪兵司令部“请”出来,要让他放松警惕,心甘情愿到眠月楼去逍遥快活。 这个工作自然是要陈菲菲来完成,邀请的时机很重要,而且她一定要作为被邀请的对象,这样才不会在事后被人怀疑,因此在出发前,她对着镜子精心打扮了一番,打扮的效果就是要让野口谷河一看到她就**难耐,这对陈菲菲来说并非难事,她只要穿上纯白色的紧身马裤,脚上穿一双女式的黑色军用皮靴,上面穿一件淡紫色天鹅绒的窄腰身短大衣,然后把头发弄成波浪披肩的样子就足矣,为了具有足够的诱惑效果,她还取出了平日不太用的香粉和眉笔,把自己的脸蛋按照性感妖娆的风格描画了一番,最后对着镜子抛一抛媚眼,走起路来扭腰摆臀。 “好一个风骚的小美人儿,就连我自己都有些心动了!”她掩着嘴嘻嘻笑道。 耿长乐在旁边抱着肩膀连连咂舌:“你要是天天穿成这个样子出去,我敢保证不出三天,全县城的鬼子汉奸都得屁颠屁颠跟在你后面!” 陈菲菲白眼一翻:“什么意思?本姑娘平时出去不也是这样吗?”过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跑到耿长乐身后使劲捶打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竟然拐着弯的挖苦我!” 耿长乐笑着躲闪,还是挨了她几记重拳,但心里却有一种甜的发粘的感觉慢慢膨胀起来,就在陈菲菲扭着屁股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他站在楼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感觉到有些依依不舍,尽管她才出去五分钟不到。 她走后不久,耿长乐也不动声色出了门,他头上特意戴了顶瓜皮帽,遮住自己的脸庞,悄悄来到眠月楼后门,那里平时人很少,趁着四周没人,他三两下跳上一棵大树,从树枝上爬到了这栋清代建筑二楼的飞檐上。 陈菲菲很快就在宪兵队见到了野口谷河,野口这两天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眼神有些发直,几天都没有刮胡子,人看上去很颓废,不过见到陈菲菲,他的眼前骤然一亮。 “陈小姐今天真是漂亮!”看到她这身打扮,野口的心跳就在逐渐加速。 “太君是说我平时不漂亮?都是打扮出来的吗?”陈菲菲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反问道。 “没有没有,陈小姐真是天人下凡。”野口连忙改口,昔日如魔王般的他今天在陈菲菲光彩照人的气场之下,竟变得如小猫般温顺。 “今天来这儿,就是想看看太君…”陈菲菲一只手掩住樱桃小口,趴在野口耳边轻声说道,“自从前些日子遇到一堆怪事以后,这两天我的心一直跳得厉害,觉得永定城里唯一有能力保护我的,只有太君你了,越害怕就想你想得越厉害,到刚才实在是想得不行了,就干脆来找你了,就想看看你。” 野口谷河被她一番话撩拨地心猿意马,尽管自己心里也怕得很,可是当着这个风骚美女的面不能表露出来,出于男人在女人,特别是美女面前爱面子的天性,他反而安慰起陈菲菲来,说只要在这里,她就是绝对安全的,如果害怕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留在这里。 第二十一章 歌妓的诱惑(下) 陈菲菲一听他还要拉自己一块呆在这里,心想这可不行,他野口要是不出门的话,自己的计划还怎么往下执行?必须想办法让他出去,想到这里,她又扭着身体摆出一个诱人的姿态,说他的前任渡边一郎在这里打死过人,她在这样的地方更加害怕,到了晚上根本就睡不着觉,耳朵里全都是人临死前的惨叫声,她这番话说完,就见野口谷河浑身打了个激灵。 “我们出去,不在这里了!”野口谷河站起身来,“我会告诉他们,重新给我选一个办公楼,这栋楼不好,不要了!”他心里暗想难怪自己会在办公室里见到那么古怪一张鬼脸,原来这楼一直就不干净,他打定主意,先到侦缉队队部去呆段日子,等选好新的办公楼就把宪兵司令部整个搬过去。 “太君要去哪儿?”陈菲菲一只手跨在他的胳膊上,把脸贴近他的肩膀,半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脸,做出小鸟依人的样子。 “上次你不是要在眠月楼给我唱歌跳舞吗?那次遇到诡异之事未能成行,不如现在去怎么样?”野口谷河被憋了这么久,也想出去放纵一下,他叫来王桂芝,又带了两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做保镖,他自以为万无一失,开着汽车直奔眠月楼而去。 来到眠月楼门口,陈菲菲往黑压压的飞檐上看了看,心想野口谷河倒是很配合,没怎么费口舌就自己主动要求来了,眼下计划第一步已经完成,她知道耿长乐的身手,只要计划如预料般一步步往下进行,最终必能成功。 王桂芝带头,大呼小叫进了大堂,老鸨子带着一帮浓妆艳抹的女人把他们几个团团围住,野口谷河被女人们挤得动弹不得,闻到的全都是头油脂粉的刺鼻味道,他心里暗想:这女人的相貌气质真的相差甚远,这些女人尽管身上的颜色比陈菲菲艳丽得多,可她们根本就不敢往陈菲菲跟前靠,因为她们自己知道,谁过去都会被比作凤凰身旁的麻雀。 野口谷河领着王桂芝和两个日本兵忙着挑选中意的女人,陈菲菲独自一人坐在妓院中间的大圆桌旁,在她面前站着一排更年轻些的女孩,她们都是妓院里的歌舞伎,她正在挑选给她伴舞的女孩,只见她翘起二郎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香烟,慢慢点上,然后悠悠然吐出一个白色烟圈,那种旁若无人的气场让周围的女人无不黯然失色。 等到野口他们挑好了人,都是一人搂着两个女人往楼上走,包房都在上面,陈菲菲也知道这一点,因此让耿长乐在二楼的飞檐上挨个房间去听,因为她待会儿会唱歌,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可以确定目标的位置。 天色已变暗,无论从哪里看,谁都不会注意到二楼外面竟然躲着一个人。 等到野口等人在包房里坐定,陈菲菲已经换好了衣服,带着一队伴舞女郎列队进入,她们都穿着和服,除了陈菲菲,其他人脸上都涂着纯白色粉底,用折扇半遮着脸,妖娆地如日本女人般迈着小碎步跑到男人们跟前,未曾开始,先齐刷刷屈膝行礼。 “可以开始了吗?”她用日语问道,野口点点头,她舞起纸折扇,开始唱起日本的《樱花》。 她的声音宛如一根绵软的羽毛,被暖熏熏的微风吹拂着,挠拨着人神经最敏感的部位,销魂的声音配合着撩人的舞姿,刺激着在场每个男人的情欲。 王桂芝跪坐在榻榻米上,左右各有一个女人服侍他吃东西,刚刚才喝了两杯清酒,看着陈菲菲眼波流转地在身前载歌载舞,她不时地会贴到自己身旁,让那纸扇略过自己的脸,眼神中透着暧昧,让他浮想联翩。 一个月前,他还对这女人怕得要死,半个月前,他又对这个女人恨得要死,如今,他对这个女人想得要死,不过眼下她是属于自己的长官野口的,谁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有机会和她共度良宵呢? 想到这个,他不由得干笑了几声,随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选对了主子真的很重要!”他喝酒的时候还想着野口和渡边的区别,渡边从不信任任何人,而野口则不一样,只要你真认他当干爹,他就真认你当干儿子,对于立志于做干儿子的王桂芝而言,这无疑是个巨大的福利。 “还是我的眼光准,薛半仙给你烧纸…”他歪着嘴横着自己“创立”的小调,色眯眯的盯着陈菲菲从和服里露出来的雪白大腿,这又是另一种诱惑,他偷眼瞧了瞧野口谷河,发现他也专注于陈菲菲露出的一抹亮色。 “总有一天这小娘们儿得是我的。”他胡思乱想着,觉得自己身体越发轻飘飘似乎要飞起来,眼前一切都变得缓慢,音乐声也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陈菲菲此时也是同样的感觉,她知道镇静剂开始发挥效力了,身后的伴舞女郎有的已经软绵绵跌倒了,她的双腿也慢慢变软,背靠着身后的女孩们慢慢斜着滑坐于地。 耿长乐已经找到了他们包间的位置,一直蹲在窗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直到听到里面传出的歌声戛然而止,他知道时候到了,于是把一件黑色的斗篷套在身上,只露出一张脸,又用锅底灰把脸上涂抹成一团漆黑,想想装扮地应该差不多了,接着从外面往里推开窗户,爬到了屋里。 一进屋看到一群人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眼睛都还睁着,只不过不能说话,不能动弹,陈菲菲也倒在人群里,他想起临走前她的嘱咐:进去后不要管其他事情,只要拗断野口谷河的脑袋,然后立刻离开,一切随之了结,想到这里,他伸出胳膊,对着野口谷河一步步向前逼近。 他向前逼近的时候,还特意装作一顿一顿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鬼”要是会走路的话,一定是这么走的,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形象看上去更逼真一些。 陈菲菲此时就躺在地上,意识还没有消失,见他毫不协调地逼近野口谷河,心里有些着急,她希望耿长乐能一下就把野口的脖子拗断,最关键的一步没做完,她心里就不踏实,可现在自己无法开口也不能开口,她只能在陷入昏睡之前默默祈愿,希望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耿长乐终于走到野口谷河跟前,见他背靠着一张桌子,身体倾斜但是没有倒下,他没法动弹,只是用充满惊恐的神色看着自己,往日的戾气全然不见,此时的他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无助地等待着最终命运的降临。 耿长乐把他的脑袋扶正,一只手按在他的天灵盖上,另一只手握住他的下巴,此时只要他两只胳膊一用劲,就会听到“咔擦”一声,野口谷河这个名字也就随之灰飞烟灭,县大队成立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即将完成,他双手开始发力,随后做出了致命的一扭。此时野口谷河在镇静剂的作用下陷入了昏睡阶段,其他人也都一样,没人会知道野口将死在他手里。 令他感到诧异的是,在他双手同时发力下,野口谷河的脑袋竟然纹丝未动,只见另一双黑色干瘪的手也按在野口谷河的脑袋上,随后更令他大吃一惊的是,一个黑色的脑袋慢慢从野口谷河背后冒出来。 第二十二章 爆浆眠月楼(上) 耿长乐想要掰断野口谷河的脖子,没想到意外地发现他的脑袋还被按在另一双黑色的手里,耿长乐要往左使劲,而那个黑色怪人就跟他反着干,两个人合力托着野口的头,互相较着劲,可谁都没有沾上便宜,几分钟过去了,野口的头颈纹丝未动。 耿长乐一看到对方浑身黑乎乎一片,就知道这家伙必定是真的神秘人无疑,和他暗战了这么长时间,今天终于得以近距离接触,他发现这家伙身体干瘦地就好像棺材里刨出来的僵尸一般,浑身的皮都干得暴起来了,脸上全是皮肤破损后结出的干痂,两只通体黑色的眼珠死死盯着他看,嘴里散发出一股腐臭的味道,耿长乐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人。若是头一次见到,真会把他当做地府阴魂。 两人围着野口较着劲,耿长乐心里一直计算着时间,本来这个环节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几分钟而已,这里面还包括了逃走的时间,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个神秘怪人突然出手,阻止自己刺杀野口谷河,他的力气本来不小,可没想到这个看似干瘦的怪人力气丝毫不小于自己,两人较劲的时候,耿长乐就已经感到吃力,眼看着任务就要失败,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急躁,挥起拳头冲着怪人的鼻梁子砸过去。 他这一拳打得又快又狠,谁料想那怪人速度比他更快,他低头躲闪的动作快如闪电,接着也伸出如鸡爪子般的手,来抓耿长乐的眼睛,耿长乐知道他要还手,早有准备,架开他一只手,接着小腿一个前踢,直奔他裤裆之下而去。 两个人放开了昏迷中的野口谷河,围着他的身体开始近距离搏击,耿长乐仗着身高力猛,拳头论起来带着风声,如铁锤般砸向怪人身上的各个要害部位,怪人虽然力气也不小,可是身高臂长和拳头体积上均不如耿长乐,因此无法靠近耿长乐的身体,只能接连招架,但是他的速度却更快,招架之后的反击如迅雷一般迅速,耿长乐经常猝不及防,被他几个偷袭打得差点摔倒。 交手中,耿长乐发现这怪人是个驼背,而且弯曲得很厉害,他后背那个大罗锅体积很大,有几次耿长乐试图袭击那个罗锅,但是怪人对此似乎早有准备,他的注意力很集中,让耿长乐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倒是有几次,耿长乐的重拳砸到了怪人的肚子上,按理说这一拳下去,是个人就得捂着肚子开始呕吐了,就像之前在大街上痛打孙大显那些人一样,可这家伙的肚子那里竟然是空的,拳头砸过去,就好像砸到了棉花,软绵绵连回弹的力量都没有。 这两个人在二楼包房里你来我往,随着时间的推移,耿长乐的心里越来越绝望,即便在和怪人交手的时候,他也时刻注意着野口的情况,每当他想趁机偷袭野口的还是,怪人总是快他一步,一直不给他机会动手,眼看着镇静剂的药效就要过去,一旦这个机会错过去,野口醒来后一定会变成惊弓之鸟,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个神秘人看透了他的急躁,反而更加不紧不慢在狭小的房间里和他兜着圈子,耿长乐看出来了,这家伙一直在耗费自己的体力,只要在过一小会儿,所有人都会醒过来,到时候自己想动手也不可能了,他疑惑这个神秘人跟日本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关键时刻要保他一命呢? 此时房间里已经开始有人发出**,镇静剂马上就会失效,他心里一凉,知道任务彻底失败了,此时的他就如同飞速前行的飞鸟被大铁锤抡中了一样,有那么几秒钟,他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内心的沮丧无可言说,神秘人以为他已经筋疲力竭,此时突然狞笑着伸出两只爪子朝自己胸口袭来,这次他是用足了全力,耿长乐这才意识到,这怪人不但要保着野口不死,还要取走自己性命,他到底是谁?现在还没有时间去想这么多,趁着野口醒来之前,他必须带着神秘人离开这眠月楼,只有这样才不会连累陈菲菲。 想到这里,神秘人的双手已经来到跟前,他没有躲闪,直接迎上前去,胸前的衣服随即被抓得稀烂,神秘人的指甲如野兽的利爪般锋利,双手一下插进他的肋下,耿长乐感觉自己胸口两侧一阵剧烈的疼痛,仗着那里肌肉发达,他用力憋了一口气,把那股疼劲儿顶回去,然后用尽全力把对面的怪人拦腰抱起,迈开大步冲向打开的窗户,两三步就跳上了窗台,然后一个跨步跑到窗外的飞檐上,看看下面正对着一个水塘,这水塘是眠月楼的金鱼池,平时里面种着睡莲浮萍,到了冬天,里头除了积水外再无其他,耿长乐抱着怪人的腰身,一个纵身跳入了水塘之中。 “砰”地一声,两人的身躯溅出了巨大的水花,他们两个扎进了池底的淤泥里,就在双脚落地的时候,耿长乐倒是没觉得震痛,那感觉就如同落在了一块巨大的豆腐上,只是身体和池底的淤泥弹碰了几下,落地的时候神秘人被压在他身下,又呛了几口水,耿长乐见自己占据了有利地位,索性骑到他身上,用力把他的脑袋往淤泥里按,想赶紧淹死他。 那神秘人也不甘示弱,仗着自己速度快,又反身把耿长乐压住,此时从妓院里跑出来看热闹的人们惊讶地看到池子里一个全是黑色的怪人骑在淤泥里,双手似乎还在池底摸索着什么,至少他们看到的情景就是这样,由于在任何时间段中他们俩里面至少有一个要被压在身下,所以别人看到的都是一个怪人在水池里发神经的场景。所有的人都专注于围在水池边看这咄咄怪事,就没人想到要去楼上包房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在水池里继续撕扯扭打,双方谁也没办法摆脱对方,也没能力在三两个回合之内置对方于死地,耿长乐越打心里越着急,他担心野口谷河一旦彻底醒过来,肯定会到楼下来看,到时候他如果拔出手枪,对着水池开两枪的话,自己性命难保,纵然自己死不足惜,可自己的尸体会出卖陈菲菲,该怎么办呢? 神秘人骑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卡着他的脖子,任凭他用力往外掰,也绝不松手,他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了。 就在他意识渐渐恍惚的时候,突然压在他身上的神秘人发出急促的呼噜声,身体开始猛烈摇晃起来,耿长乐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同样摇晃得厉害,自己身下的大片淤泥正如同暴风雨来临之时的海面一样,层层叠叠排山倒海般蠕动起来,他本以为大地在震动,可看到围观的人都纹丝不动,只是水塘里的淤泥在翻滚,而且愈滚愈烈,大有烂泥沸腾的趋势。 他们两个就在烂泥里越陷越深,耿长乐感觉自己旁边的泥浆越来越粘稠,而且不断从地底向上喷涌,就好像烧开锅的水一般,转眼间,他已经被烂泥完全淹没,神秘人也有大半陷进淤泥里,耿长乐感觉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已经松开,随后听见一声哀嚎,感觉自己身上突然轻了,他知道神秘人已经跳出泥塘,逃之夭夭了,他伸出一个胳膊,想抓住什么东西把自己拉起来,可手指所碰到的地方,唯有冰冷湿滑的泥浆,他感觉自己正慢慢坠入地底深处,眼前一片漆黑。 第二十二章 爆浆眠月楼(下) 围着水池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大家听到一声巨响,都以为天上掉什么东西下来了,纷纷跑出来看,结果看到一个满脸脏兮兮的人不知道在水池里摸什么,由于天黑,加上满身淤泥,谁也没对神秘人怪异的相貌起疑心,他们都以为这是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疯子,以为养鱼池里有宝贝,在那儿胡乱摸索一气,人们围在旁边,只当是乐子看。 看了一会儿,他们发现水池里有些不太对劲,鱼池里的积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看到满池子黑色的泥浆,而且泥浆越来越粘稠,随后就听见那个疯子哀嚎一声,从泥塘里爬出来后,一下子就窜上了房,速度之快,让他们目瞪口呆。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水池里的泥浆继续抖动着,不断有小股的烂泥从地底冒出来,但这并没有引起众人的警惕,几分钟之后,从水塘里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数吨粘稠的淤泥伴随着一个大气泡喷出来,这下围观的几十个人谁也没躲开,全都被烂泥喷了个结实。 人群炸开了锅,咒骂抱怨之声不绝于耳,本来光鲜亮丽的妓女和穿金戴银的嫖客全都成了泥头泥脸泥腿子,就连嘴里也灌满了黑乎乎的泥巴,整个眠月楼一楼连同院子里一片混乱。 此时二楼包房里,陈菲菲吃力地睁开眼睛,她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看野口谷河,没想到的是,野口在她的注视下也费劲地抬起了胳膊,他用左手摸着自己的脖子,脸色惶恐无比。 她看到包房里窗户大开,耿长乐早不见了踪影,可为什么他没有得手?她记得昏睡以前明明看到他已经扳住了野口的头,只要一转胳膊,野口就会死亡,是什么阻止了他的行动呢?陈菲菲百思不得其解,留在心里的只有无尽的遗憾。 众人陆续醒过来,那些伴舞女郎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惊声尖叫,然后连滚带爬地下了楼,看到楼下也是乱成一锅粥,有人嘴快,已经把包房里刚才发生的事儿告诉了老鸨子,老鸨子这才意识到,刚才掉到泥塘里的疯子竟然是个索命厉鬼,于是第二波尖叫此起彼伏,这一晚上,眠月楼乱得就像杀猪场。 陈菲菲被尖叫声吵得胸口隐痛,她喘着粗气走到院子里,看到刚刚爆浆的水塘,地上糊着厚厚一层淤泥,她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气味,在看那水塘,池底的淤泥正在干涸,她轻轻跳进去,用脚踩着地面,感觉下面还有些软绵绵的,但是随着表面那层淤泥干涸变硬,这里将变得如同普通地面一样。 “耿长乐哪去了?”她心里一直在疑惑,心想等一会儿见到他,一定要问问清楚,自己的计划本是无懈可击,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的她想不出答案。 “八嘎,八嘎,眠月楼里有鬼!”野口挥舞着手枪,声嘶力竭地满院子跑,他不敢再到屋子里去了,不管里面有多少人也不去, “我要把你们全都抓起来!全都枪毙!”他指着老鸨子的鼻子,声色俱厉地喊着。 “太君,冤枉啊!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老鸨子头发上还沾着脏兮兮一大块泥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冤枉。 “八嘎亚路!我差点就死在你的包房里面!你不冤枉!”野口一想到那间包房,身体就不自主地一阵哆嗦,他也很纳闷,明明感觉到那“鬼”都准备拗断自己的脖子了,那自己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莫非有天神相助? “太君,鬼是从外面进来的,不关我们事儿的!”老鸨子站在院子里,指着大开的二楼窗户,极力证明这件事和眠月楼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关你们的事?”野口谷河冷笑道,他来到喷泥浆的水池边,指着满院子的淤泥质问道:“这里平白无故怎么会喷出这么多泥浆来?你们是不是在水池里放了炸弹,就为了要行刺我,嗯?” 老鸨子被他问得欲哭无泪:“太君,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水池里放炸弹啊?这不是要把我的命根子给炸没了吗?” “那这满地的泥浆你怎么解释?而且那个鬼既然见到你们,又为什么不杀你们,只杀我?”野口余怒未消,继续质问她。 “这…”老鸨子嘴唇动了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水池会突然爆浆,这么多年了,从没像今天这样出了这么多怪事。 陈菲菲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里的沮丧无法言说,这次让野口躲过劫难,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了,她无声又无奈地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发现野口谷河正看着自己,脸上连忙现出惊惶失措的表情。 很快,大队的日本宪兵来到眠月楼,在野口谷河的指挥下,眠月楼所有的妓女和嫖客都被带回宪兵队调查,一个班的日本兵扛着铁铲来到爆浆的水塘里,一直往下挖掘,他们从天黑挖到天亮,除了一个越来越深的坑以外,什么也没挖到,在院子里也没有找到炸弹爆炸后的残骸弹片。 “太君,放了他们吧,不会是炸弹的,否则他们那么多人围着看热闹,早就全炸死了!”陈菲菲搂着野口的胳膊,想劝说他放人,虽然她对卖笑人和买笑人都没有好印象,但知道他们毕竟无辜,天知道这个野口在极度惊恐失控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 谁料想野口面带嫌恶的神色一把把她推开,没有理会她的请求,日本兵把成群结队的“嫌疑犯”装进卡车里,整车整车地运到宪兵队。 陈菲菲没想到野口谷河会突然翻脸,其实野口刚才心里一直在琢磨,他自从来到永定,总共出过三次意外,其中有两次都是和陈菲菲在一起的时候,这次还差点要了他的命,因此他觉得陈菲菲对他而言,一定是个不祥的女人,他以前被色相迷了心窍,现在为了保命,他决心抑制自己的欲望,因此一脸冷酷地推开了陈菲菲。 陈菲菲不知道他的想法为何,为了不暴露身份,还是要装出一副贱兮兮的样子,用弃妇可怜巴巴的眼神含泪深情凝视野口谷河,野口冷漠地转过身去,带着王桂芝和两个贴身保镖,坐进汽车,扬长而去。 此时整个眠月楼只剩下陈菲菲自己,她对着那个大土坑,再一次陷入思虑之中,“龙脉,五行的气门。”老船工的话在她脑子里想起,“什么才是五行的气门呢?”她问自己,“如何才算开启五行气门呢?它们真的如此抽象,只存在于想象中吗?”看着眼前这个土坑,她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北岗医院宿舍里空无一人,陈菲菲有些纳闷,不管任务完成与否,他都应该回来了,可一晚上都没见他的人影,能到哪里去呢?她第一次有了担心的感觉,因为听眠月楼的人说,有个黑衣疯子曾经在水池里找东西,她推测那人应该就是耿长乐,听说在水池爆浆之前,他就跑开了,可既然他已经离开了眠月楼,又能到哪里去呢?她站在窗前,太阳初升,看街上人来人往,可她心里更加忐忑,时间每过去一分,她的担忧就多了一分。 第二十三章 窃思(上) 整整一天过去了,耿长乐依旧没有任何消息,陈菲菲寝食难安,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开始安慰自己说,兴许卢铁旺进了城,耿长乐在路上遇到了他,只是自己没看见而已。靠着这种自我催眠,她才得以暂时集中精力,继续思考关于五行气门的事情,她感觉自己正在无限靠近那个答案,待到谜底揭晓之时,也就是那传说中的千斤黄金之下落得以重见天日的时候。 整个白天,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既然老船工们说过,潜龙脉有五个气门,这气门就是潜龙脉本身和外界的通道,打开气门,也就是打开了通往潜龙脉的大门,这个传说每天都在永定的大街小巷上出现着,没人拿它当真,本来陈菲菲也是这样认为,支离破碎的故事,关于百义会,白莲教,崔家兄弟和千斤重的金人,隐藏的龙脉,要是早几年在学校听到这些,她肯定会嗤之以鼻,但是在永定,她见到太多看似离奇的事情,背后都有着最为精密的设计和谋划,特别是那天目睹了薛半仙的离奇失踪后,她反而对这个传说更加确信,因为城西老枯井就是潜龙脉中五大气门之一的水门! 之所以这么说,除了缘于老枯井原本就是水井,而且爆炸之时还喷出不少水来,井水枯竭源于地下水位之涨落,但是能喷出水来则是因为井底有一条暗河,爆炸产生的高气压把暗河里的水带了出来,而燃烧过后随即产生的反向压强则又把这股水流吸了回去,这条暗河就是潜龙脉之所在。 “为什么老枯井会爆炸呢?”她问自己,很快脑子里就有了答案:遇火生水。暗笑设计这条潜龙脉的人为了为了给这些信息加密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老枯井本来是个水井,井底却被藏进了炸药,如果水井不枯竭的话,就永远也不会爆炸,一旦枯竭,则马上变成危险的火药桶,陈菲菲心想:不知道李家先祖是不是设计龙脉的始作俑者,如果是的话,那他对自己的子孙可够恶毒的,明知道老“枯”井是个火坑还让自己后代那些败家子往里跳,如果不是的话,那还好理解,这只不过就是个烟幕弹而已,掩人耳目,为了隐藏真正的入口。 老船工曾经说过,龙脉里只有龙头才是精华所在,所以龙头对应的金门就是潜龙脉的真正入口,如果为了求得黄金,必定要从这个气门进去,如果触及其他的气门,结局就如同薛半仙和黄七。 陈菲菲伸出自己的手指头,一根根地数起来,除了水门,现在她完全掌握的气门还包括火门和土门,其实在遇到卢铁旺那天,她正好在想关于薛半仙的事情,不想又听山崎玉说道黑市着火的事情,听到鸡头石柱遇水着火的怪事,那事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在独自一人闷在屋里的时候,她已经用一个水烟袋重现了当时的场景:只要在水烟袋灌水的位置放上不少于半壶煤油,然后把铁皮盖子打开,拿根蜡烛放在开口的位置,把蜡烛点燃,然后往水烟袋里灌水就行,由于煤油比水轻,当把水灌进去以后,由于浮力的缘故,煤油的位置会越来越高,当煤油涨到蜡烛燃烧的位置以后,就会让火焰更加猛烈,关于那根石柱,陈菲菲猜测它的原理应该和这个差不多,只不过在鸡头里点着长明灯,柱子里是中空的,里面灌满了火油,一旦有水灌进去,就会让火油往外冒,自然会从鸡嘴里喷出火焰,正是所谓的“遇水生火”。 她心想这几个气门都很别扭,和人们平常的认识完全是相反的,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外人无法参透这里面的秘密,“不过算你倒霉,谁让你碰到了我呢?”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水火两个气门都是死门,而土木两个气门又不一样,土门是昨晚在眠月楼才发现的,就是那个爆浆的泥塘,按照相同的相生规律,“遇木生土”正好得以验证,据老鸨子等人说,当时就看到一个黑色的人跳进了泥塘,她当那人就是耿长乐,只听说那人在泥塘里翻转腾挪,忙得不亦乐乎,人和动植物一样,五行属木,而经过一番折腾后,泥塘爆浆,喷出大量粘稠的淤泥,也就是土,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她也有自己的解释,她觉得这些地方既然作为气门存在,事先必然是被某个高手精密设计过的,这个泥塘下面应该有个高压气泡,气泡上面是厚厚一层淤泥,在上面是一层水,平时静止的时候,淤泥之上的那层水面,形成液封,让气泡无法渗透出来,一旦经历剧烈的震荡,平衡就会被打破,此时气泡瞬间释放,自然会带着大片的泥浆爆发出来。 “这样看来,这‘土门’倒不是死门,不像那两个气门,暗藏凶险,时刻准备置人于死地。”陈菲菲看着自己的手指头,自言自语分析道,“因此耿长乐那家伙即便跳进去,也不会有事的!”她分析了这一番后,心里反而更觉踏实了。 倒是那“木门”她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丝痕迹,也许木门在潜龙脉的里面,是通往外面的通道,根据她的判断,其他的气门都是单向通道,只进不出,金门应该也不例外,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是有根据的,因为龙脉是条地下暗河,暗河也是水,要想进到水里只能从上面往下跳,这条暗河的出口和入口都和大运河联通,那天一个老船工曾说自己差点被河底的暗洞给吸进去,他所说的暗洞正是地下暗河的入口,陈菲菲掏出地图,眼前那团迷雾正在逐渐散去,她在地图上标出老船工落水的位置,还有这几个气门的位置,用虚线连接起来,在永定城里大致地画出一个圆圈的形状。 她兴奋地看着铅笔划过的痕迹,最终在三个气门之间,一个地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地方在运河和城墙构成的四边形的对角线上,地理位置靠近县城中间,那里有个废弃的土地庙,就是几个月前冯保装成八路军诱骗耿长乐的那座庙宇,在庙宇后头有个镇邪塔,据说建于大清乾隆年间,通体生铁铸就,高三丈,重量超过千吨。 笔尖最后停留在“镇邪塔”这三个字上面,她兴奋地在地名上画上一个圆圈,“就是这里啦!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明天就能去找宝藏了!”她确信只要自己找到潜龙脉,不管里面有没有传说中的金子,神秘人肯定会再次现身,到时候就可以设下埋伏,以逸待劳,把那股潜藏的诡异力量一网打尽。 “那可是一千斤金子啊!”她留着口水做起了白日梦,“要都归我的话,就能把永定买下来了吧?”从之前那三个气门对应五行全部应验的情况来看,从金门里进去,找到金子的可能性非常大。 第二十三章 窃思(下) “谁也不会想到,这金门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打开的。”她点了一根烟,边抽边在心里自语,“每天只有申时和酉时交替的时刻才能进去!”按照对应,这两个时刻正是五行中对应“金”的时刻,“这些金子如果真存在的话,一定会放在一艘漂浮于暗河之上的大船中,这艘船会每天沿着暗河绕永定一圈。”在和船工聊天的时候,她就已经知晓了运河水流的速度如何,按照那个速度推算的话,一天时间刚好够在她画出的圆圈里转上一圈。 能得出这些结论显然让她感觉兴奋,不知不觉间,太阳再次西沉,一个白天的时间就在她的脑袋里运转过去了,“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一定要打开金门!”尽管意识到就算到了铁塔里,要想打开金门恐怕也得费上一番周折,但是她并没把这当回事,“潜龙脉的秘密都可以破解,还在乎打开一扇门吗?”她站在窗台前凝视着镇邪塔的方向,心里七上八下的,暗自抱怨耿长乐怎么还不回来?有他在身边,陈菲菲无论去哪里,总感觉特别踏实,否则的话,即便她有洞悉一切的深邃目光,却没有一往无前的无畏胆量。 冬天的黑夜来得如此之快,她凝视铁塔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这间临街的小屋就已经被夜色所笼罩,屋子一黑,就感觉出冷了,冷是因为清,清是因为静,总之,她很想见到那个如黑铁塔般的汉子,以前他天天在眼前晃的时候,她还总觉得他讨人嫌,一旦一天见不到,反而心里空荡荡的,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摸摸自己的肚子,苦笑着摇摇头,“我到底是怎么了?”她自语的时候眼神呆滞,就像个傻丫头。 她坐在书桌前,就想像这样一直等着,一直等到他回来,也许后半夜,也许明天早晨,她就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接着她可以对着他发一通脾气,质问他为什么行刺会失败,“太可惜了!怎么就失败了呢?”这个问题比找到潜龙脉的入口更难回答,而且只有耿长乐自己才知道答案。 在各种胡思乱想中,她眼皮越来越沉,想睡觉了,看着窗外飘忽的灯火,她突然一个激灵直起身子,“不能就这样睡过去!”她提醒自己说,想想那天在大烟馆,自己就吃过这样的亏,神秘人来无影去无踪,就算自己门窗紧闭,他也能侵入自己的头脑之中,况且自己刚才想出了潜龙脉的来龙去脉,甚至入口的位置都标出来了,她赶忙用橡皮把地图擦得干干净净,写过的草稿纸一律烧成灰烬,昨晚这些后,她本能地把手伸进了小挎包里,结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意识到那个“鬼魂追踪器”在野口谷河进行全城搜捕的时候,寄放在山崎玉那里了,天已经很晚了,外面又黑又静,她不敢一个人出门去。 她害怕有人趁她睡着的时候再次侵入她的头脑,没了“鬼魂追踪器”,她记得还有一种办法可以保护脑袋,她看到了放在墙角的小铁盆,原本是医院里用来洗手的,一直就在墙角放着,很不起眼,没想到这次派上了大用场。 陈菲菲把铁盆举过头顶,扣在脑袋上对着镜子一番端详,小铁盆像个钢盔一般把脑袋包裹得很严实,她很满意,对着镜子露齿而笑,“只要今晚能守住这个秘密,就算变丑点也没关系!”她对镜中的自己说。 为了安全,她决定今晚不上床,就趴在书桌上睡,手边放了一根木头棒子,算是个心理安慰,直到现在,她仍盼着能听到那个脚步声在楼道响起,可院子里都那么安静,看来一时半会儿他是不会回来的,陈菲菲终于困得睁不开眼,睡过去了。 刚睡过去不久,朦胧中感觉自己的头发痒痒的,过了一会儿就没感觉了,接着她开始做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她遇到了耿长乐,她问他到哪里去了,他说任务失败了,神秘人一直在跟踪他,直到刚才他才摆脱掉神秘人的跟踪,他又问她是不是要出去,她就把白天琢磨出来的东西都告诉了他,然后带着他去了镇邪塔,还告诉他金门就在塔底下,耿长乐应了一声,傻乎乎就要往下撞,她笑嘻嘻地拉住了他,告诉他这门可不是任何时候都能打开的,一定要在下午六点才能开启,其他时段任凭你用大炮手榴弹,也不能打开这金门,她把耿长乐拉到旁边,然后亲自示范… 等她睁开眼睛,看到天已经蒙蒙亮了,走廊里依旧安静,她抬起头,两只眼睛被压得很疼,她对着镜子,看到了略有红肿的眼圈,被压得皱巴巴的皮肤,还有乱蓬蓬的头发,突然她的视线停留在头发上面,昨晚带着的铁盆不见了! 她找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可那个铁盆就像不翼而飞了,在地上遍寻不着,难道会飞上天?她嘟囔着仰头望向天花板,看到那铁盆竟然真的在上面,它底朝天地贴在天花板上,陈菲菲一下子愣住了,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心里大叫一声:“不好!” 她搬来一个凳子,站上去把铁盆用力拽下来,感觉它在天花板上吸得还挺紧,“有人在上面放了磁铁!”她心情沮丧,自己费尽心思,可百密一疏,还是没防住,自从住到这里来,只要耿长乐不在的日子,总会被算计。 “难怪会做那样的梦!”她感觉自己被神秘人耍了一把,那家伙竟然装作耿长乐的样子潜入自己的意识,骗取了信任后就偷走了她关于潜龙脉的所有线索。 “不过我还没输!”陈菲菲看着挂钟冷笑道,“现在还不到早晨八点,晚上六点以前你是不可能进去的,我现在就到镇邪塔守着去,看你能怎么样!”想到这里,她匆忙换上衣服,耿长乐不在,可是山崎玉还在,有他在身边,陪着自己一起去守塔也没问题。 陈菲菲来到山崎玉的办公室,门没锁,她推开门,山崎玉的白大褂和钢笔就放在办公桌上,人却没在。 “山崎大夫今天没来上班吗?”在走廊里,陈菲菲拉住一个护士问道。 “山崎大夫昨晚下班后就出去了,然后就一直没来过!”护士答道。 “他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拿什么东西呢?”陈菲菲看着办公室里,他平素用的东西都在。 “他提着一个大手提箱出去的,挺大的箱子。”护士说。 “那他今天值班吗?”陈菲菲心里越发慌了。 “当然,山崎大夫是专家,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应该每天这时候都在的,真奇怪!”护士也感觉很诧异,因为在北岗医院,山崎玉是有名的工作狂,平时除了睡觉,基本上一直呆在医院里。 “这下糟了!”陈菲菲望着山崎空荡荡的办公室,心里猛地一沉,她想不明白山崎玉能到哪里去?他昨晚不在这里,那他会在哪里? 第二十四章 孙大显告状 野口谷河自从眠月楼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白天的时候,他会带着手下人在城里四处搜查,至于要搜查的目标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一旦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就躲在侦缉队的队部里,要把所有的灯都点亮,彻夜点亮。 侦缉队的汉奸们也不明白野口为什么非要呆在他们这里,不过这位爷整天晚上不走,让他们觉得浑身不自在,毕竟以前王桂芝向上汇报的时候,总说侦缉队没白天没黑夜地忙着抓八路的密探,可野口如今就在他们身边,他们没法老是赖在队部里,到了晚上就想假积极,都想躲到别处去,可野口还不让他们走,一大帮人就闷在屋里,也没人再敢打牌打麻将,一群人大眼瞪小眼,都在屋子里头干耗着。 孙大显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外面鬼混,这家伙也有抽大烟的癖好,就在陈菲菲头脑失窃的那天晚上,他在李克虎出事的那家大烟馆抽鸦片,巧的是,他的位置也正好是李克虎出事前在的那个位置,这天晚上他没回去,两泡烟膏抽过,他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天还没亮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胸口憋闷,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地呼吸,头上冷汗直冒,他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想:“差点把老子憋死!” 然后惊讶地看着四周:“老子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还在住院吗?”他坐在炕上不停地嚷嚷,别人都以为他烟膏抽多了说胡话,都不搭理他,孙大显满腹狐疑地走出烟馆,站在街头,他觉得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都错乱了。 尽管后脑勺和脖子都疼得厉害,但是一个场景不停地在他脑袋里重复着,在每一次重复的过程中,每个细节都变得清晰起来,他好像就置身其中,经历了整个过程。 当他回到侦缉队的时候,正看见野口谷河两眼通红地望着油灯发呆,由于天还早,其他人都仰在椅子上横七竖八地打着呼噜,这些汉奸都是野口“陪睡”部队的一员,这几天他们轮班留在这里,陪着野口谷河过夜。 “野口太君!”孙大显小声向他招了招手,野口呆呆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太君,在这儿睡觉多难受啊!”孙大显一脸谄媚,给野口倒水。 “永定县大大的危险!”野口说道。 “太君,您还想着那个‘鬼’的事呢?”孙大显问道。 “哪怕把全城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抓住它!”野口咬牙切齿地说。 孙大显看了看四周,凑到野口身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君,那个其实不是鬼,是有人偷偷地搞破坏,为了掩人耳目,才装成鬼的样子!” “哦?”野口来了兴趣,也凑过来,“你都知道什么,快快告诉我!” 孙大显眼神闪烁,他告诉野口,自己曾经被高副官给打伤过,在北岗医院住过一阵子,有一天晚上,他吃完饭在外面遛弯的时候,听到医院的地下室里有人说话,他感到好奇,就偷偷跑到地下室的窗户口,趴在那偷偷往里看,结果看到地下室里有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正在操作一台很复杂的机器,机器里伸出好多红的绿的电线,另有一男一女就躺在旁边,这些电线就连在他们脸上和脖子上,刚开始的时候,这些人谁也不说话,过了很长时间,躺着的一男一女慢慢睁开眼,然后女人从旁边拿出一条黑色的斗篷,那个男人把斗篷穿在身上,然后就出门去了,而且他出门的时候,竟有着飞檐走壁的本领,他怕让那人看到,就赶紧躲到暗处,然后就听屋子里的一男一女聊天,听他们的意思,已经这么干了很长时间了,过了一会儿,就看到那个穿黑斗篷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回来了,然后几个人一起低声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的,有没有看到那几个人的样子的干活?”野口谷河一听这个,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看到了,可是我不敢说。”孙大显显得很惶恐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害怕?为什么?”野口追问道。 孙大显说:“那个女人和太君您的关系很好,还在眠月楼给您唱歌跳舞,她就是陈菲菲!那两个男人,一个是陈小姐的副官高二力,另一个是北岗医院的大夫山崎玉!” “八嘎!”野口骂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有什么证据?” 孙大显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哆嗦着说:“我是亲眼看到的,绝没有错,听说山崎大夫用的那套机器是皇军清缴黑仙会的时候收缴上来的,渡边太君亲自贴的封条,太君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看看那台机器上的封条是否完好如初。” 野口谷河转动着眼珠子,琢磨着孙大显举报的可信性,想了一会儿,他叫醒了王桂芝,吩咐道:“王队长,你的,现在带着你的手下先去北岗医院的干活,把山崎玉还有陈菲菲和高副官都带到这里来!” 王桂芝刚睡醒,揉着眼睛不明白这几天一直都萎靡不振的野口怎么突然就来了精神,只是点头哈腰地重复道:“哈伊!去北岗医院,请陈小姐和山崎医生还有高副官!” 野口摇着手指头:“记住不是请!如果他们找借口推脱的话,就把他们抓来的干活!” 王桂芝顿时精神百倍:“是,抓来的干活!”他这才注意到孙大显就站在野口旁边,也不知道这小子跟野口说了什么,看来这仇就快要报了! “记住,还要把山崎玉那里保存的一个大皮箱子带过来,皮箱子就在地下室,上面贴着皇军的封条!”野口吩咐道。 王桂芝带着不下十个汉奸,腰里斜挎着盒子枪,一路大摇大摆直奔北岗医院,他本来打算先找到山崎玉,然后再去后面宿舍楼去抓陈菲菲,没想到在医院门口就看到了神色慌张的陈菲菲,几天的她完全没了那股傲气劲儿,他就喜欢看她这样子。 “菲菲小姐!哪儿去啊?”王桂芝歪着嘴一脸坏笑,一步三摇地晃悠到她跟前。 “关你屁事!”陈菲菲白了王大队长一眼,本来心里就烦,见了他更没好气。 “菲菲小姐!今天还就真关我的屁事了!”王桂芝一副没皮没脸的贱相,“野口太君有请,高副官呢?”他突然发现今天陈菲菲是一个人,那个形影不离的黑大个没在身边。 陈菲菲没搭理他,王桂芝嘴一歪,底下的汉奸们心领神会,没过多久,就把医院里外搜了个遍,可山崎玉和耿长乐都不在。 “怎么回事?他们俩到哪去了?”王桂芝的手不安分地放在陈菲菲的肩膀上,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忘了顺手揩油。 “不知道!”陈菲菲没想到这个狗腿子今天竟然这么嚣张。 “他奶奶的,真是给脸不要脸,给我带走!”王桂芝难得在她面前逞一次威风,由于没找到山崎玉和耿长乐,只能把陈菲菲带回去交差。 在侦缉队刑讯室里,陈菲菲看到了一脸狰狞的野口谷河和一脸小人得志样的孙大显。 “太君,为什么要抓我?”陈菲菲一看这架势,感觉不太对劲,莫非野口知道了自己设计要刺杀他?可那计划除了她和耿长乐,别人都不知道,她心想不会是耿长乐被他们抓住了吧? “陈小姐,我问你,高副官和山崎玉到哪里去了?”野口这个问题一出来,她算是送了口气,看来耿长乐不在他这里,那他这是要干嘛? “高副官去给我买东西了,山崎玉我也不知道去哪了?我还正想找他呢!”陈菲菲一半瞎话,一半实话。 “我再问你,你们是不是在医院的地下室里,用过皇军封存的黑仙会的机器?” “没用过!”陈菲菲回答的很坚决,可是心里在发慌。 野口谷河一伸手,王桂芝点头哈腰地把封条递到他手里,陈菲菲一看那封条,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暗想这下糟了,用的时候山崎就担心会有人查起这事儿,没想到野口还真就检查了,不过她搞不懂野口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查这个的? “陈小姐,这封条怎么打开了?除了你和山崎大夫,县城恐怕没人会用这机器了吧?”野口冷笑道。 陈菲菲咽了口吐沫,无言以对,她本来可以把这一切赖在山崎玉身上,可怎么也张不开嘴,尽管山崎玉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可她心里还是觉得他是自己的大师兄。 野口轻拂着封条上的土,难掩得意之色:“山崎大夫失踪了,带走了机器,高副官失踪了,恐怕又是你陈小姐的诡计吧?让高副官装作鬼的样子,制造永定城闹鬼的假象,那天眠月楼闹鬼,恐怕也是你的杰作吧?” 陈菲菲使劲摇着脑袋:“太君就算我用了这台机器,可这和高副官装鬼有什么联系吗?” 野口把孙大显拽到跟前,指着陈菲菲:“你来告诉陈小姐这里面的联系!” 孙大显小眼睛滴溜乱转:“我看到那天在地下室里,山崎大夫把电线接到陈小姐和高副官身上,然后高副官出来以后就能飞檐走壁了,这能耐我以前从没见过!” 陈菲菲一看孙大显,心想这小子怎么能看到那天的情况呢?她记得潜入李山意识的时候,孙大显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呢!难不成他是让人抬着来偷窥的?可这话不能跟野口说,因为一旦说了日子,就等于承认了,所以她只是白了孙大显一眼,告诉野口说自己和孙大显有私怨。 野口阴冷地看了她一眼:“陈小姐,看来你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说实话,在眠月楼的那天晚上我就在怀疑你,为什么只要有你在身边,那鬼就一直缠着我,到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原来躲在我背后的‘鬼’其实就是你!” 他托起陈菲菲的下巴,看着她精致的脸庞,闪亮的瞳孔还有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长发,一想到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即将毁灭于自己手里,他的神经就兴奋地一阵颤抖,他很早就憧憬着有这么一天,几日以来的颓唐早就被一扫而光,他吩咐手下把陈菲菲关在这里,他要好好准备下,然后亲自审问这个“要犯”。 “孙大显,王队长,你们对皇军大大的忠心,能抓到嫌疑犯,你们两个都立了大功,我要奖赏你们!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野口拍着这哥俩的肩膀,昨天晚上睡着的时候,他还想不到今天一大早就能把这块心病给治好了。 “报告太君,我们不累,还要帮着太君审理这个‘要犯’呢!”孙大显和王桂芝一看到陈菲菲被铁镣拷到了木架子上面,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她高高翘起的胸脯和屁股,谁也舍不得放弃这个“福利”。 野口看着这哥俩色眯眯的样子,知道他俩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都对美丽娇艳的女人受刑场景充满了幻想。 第二十五章 捉鬼(上) 再说耿长乐那天被神秘人压在烂泥里,在泥塘爆发之前,一股暗流把他带到了泥塘底部,这里没有空气,没有光线,他原以为自己就得死在这儿了,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即将失去知觉的时候,从地下冒出来一个大气泡,把周围的粘稠烂泥全顶到旁边,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他并不知道,就是这个大气泡冒上去,爆了满地泥浆。 地下又闷有潮湿,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用两只手摸索着往前爬,周围都是泥巴,很滑,他磕磕绊绊爬了两步,突然感觉到身子一侧空无一物,没保持住平衡就掉到更深处的一个水坑里,周围水流潺潺,没想到地下还有溪流,由于眼前一摸黑,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才能走出去,心一横干脆就顺着溪水往前爬吧,如果能爬出去最好,不行的话自己这条命就算献给抗日大业了。 本来已经腊月的节气,他衣服完全湿透了,又泡在水里,放在野外的话用不了一个钟头,就能把人冻死,不过所幸是在地下,而且这溪水还有些温度,就靠着这股水流连冲带走,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最终被带进了运河里,这河边很多暗洞往外流水,他就是从其中一个泥洞子里钻出来的。 此时天还没亮,他从河里钻出来,被清晨的寒风一吹,他立刻冻得浑身僵硬,幸好这地方临近码头,有个老船工出来方便,见有个人从河里跌跌撞撞钻出来,吓了一跳,等到耿长乐走到近前,老船工笑了,他认出了耿长乐的样子,刚聊过天的那个年轻人,看他冻得脸色发紫,好心的老船工把他让到自己的窝棚里,靠着炉子让他烤火,还给他拿来半壶老白干,耿长乐哆哆嗦嗦接过酒壶,一仰脖子把酒全喝进了肚子,直到把衣服完全烤干,他还惦记着陈菲菲,怕自己不再她会有什么意外,就此告别了这个善良的老人,直奔北岗医院而去。 他赶回医院宿舍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可陈菲菲并不在,他有来到医院山崎玉的办公室,结果发现他也不在,耿长乐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医院的护士们远远看着他,还不时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他心想陈菲菲该不会出事了吧? 医院是不能呆了,宿舍里也不安全,他只能跑到大街上,可又不知道陈菲菲在哪里,他在街上到处游荡,好像无头苍蝇一般,本能地躲避着侦缉队的汉奸们。 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他走得心里愈发急躁,突然感觉有人一把搭住他的肩膀,然后用力把他拽到了旁边,手劲还很大,他一扭头,看到了卢铁旺的脸。 卢连长带着一顶大棉帽子,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一身棕灰色粗布棉袄棉裤,要不仔细看的话,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农形象。 “老卢,你怎么进城了?”耿长乐很惊讶,毕竟自从野口来了以后,县城的戒备就一直很严,平时一直在城门口查岗的王桂芝认识卢铁旺,进程自然更加困难。 “长乐,陈小姐出事了你不知道吗?”卢铁旺一开口,耿长乐更加吃惊。 “老卢,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见到她了?”耿长乐满腹狐疑。 卢铁旺把他拉到墙角,小声告诉他,自己今天到城门口的时候,就发现守门的侦缉队汉奸都心不在焉,而且只有几个小喽啰,王桂芝不在,那些喽啰们不认识自己,所以他就放心地往里走,过门搜身的时候,听那几个汉奸说到,野口谷河抓住了内鬼,而内鬼正是陈菲菲,此外还有高副官和山崎玉,不过那两个都跑了,就把陈菲菲抓住了,那几个汉奸都想去看野口是如何审问陈菲菲的,说是一辈子难得见到美人被野兽动大刑,所以心思根本就没放在检查上。 耿长乐更加纳闷:自己动手的时候根本就没暴露身份,野口不可能凭借自己的样子去抓陈菲菲的,还把山崎玉当成了同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铁旺说:“听那帮家伙们说,有个叫孙大显的汉奸去野口那告的状,他说看到你们在医院地下室里搞鬼,说陈菲菲把你扮作‘鬼’的样子,到处去制造假象。” 耿长乐说:“孙大显那种人就是无赖,他在街上耍流氓,想欺负陈菲菲,被我狠狠教训过一顿,那次我们的确到了地下室,可那时候他还重伤着,躺在病床上下不了地,哪有能力来偷看我们?这样的事儿,一定是背后受人指使的,这样的汉奸就得狠狠收拾才会老实!” 卢铁旺看着耿长乐,感觉哪里不对劲:“以前你和陈小姐一直都形影不离的,怎么她被抓了,你倒满大街游荡?你干嘛去了?” 耿长乐叹了一口气,把和陈菲菲密谋刺杀野口的事儿告诉了卢铁旺,说眼看就要得手,不料被神秘人阻挡,两人搏斗中就掉进了泥塘,到现在才脱身出来。 卢铁旺对陈菲菲的计划很是欣赏,不住地夸她智勇双全,“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他问耿长乐。 耿长乐挠着脑袋,尽管和神秘人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可他的真实身份始终是个谜。 “他似乎总在盯着我们,但是来无影去无踪,很难对付,而且那天我跟他交手的时候,他出手极狠,看得出来,他想置我于死地!”他对卢铁旺说。 “陈小姐被野口扣押在侦缉队,如果我们不能营救她出来,那她的处境会变得非常危险!”卢铁旺神色凝重。 “老卢,咱们手里有多少支枪?”耿长乐棱起了眼睛,从他的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 “实话告诉你,就咱们现在的实力,全部加上都不够野口手里一只小分队的火力,要救出陈小姐的话,还得想别的办法!”卢铁旺长叹一声。 耿长乐想了想,决定还是从孙大显这里入手,既然人是他告发的,那自己今天晚上就去孙大显家里,把他活捉出来,然后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反水,或者把他打傻,或者把他打服,总之要把责任都推到他孙大显身上。 卢铁旺沉默良久,平心而论,他觉得这不是很靠谱的办法,他担心野口不会再买孙大显的账,耿长乐说,实在不行的话,就说孙大显才是那个神秘人,只要把他打成半死,再给他套上一件黑斗篷,这就是证据,本来孙大显告状证据也不足,到时候半斤对八两,野口不得已也得放人。 “我现在就到孙大显家里去埋伏,到了晚上就把他捉出来!”耿长乐打定了主意,就要动身。 卢铁旺一把拉住他:“我和你一起去吧,你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我怕你一不留神把他打死了,这个活口必须要留,到时候你在明处,我在暗处帮你就行了。” 耿长乐笑了:“老卢,咱俩好久没有联手打过仗了吧!” 孙大显家在城西一个小胡同的独门小院里,他不是本地人,这个小院是他表哥王桂芝名下的房产,临时借给他住,平时就住他一个人,耿长乐和卢铁旺在天黑前就翻墙进了院子,由于陈菲菲被抓,耿长乐还处于全城被通缉的状态,不过大冬天想在街上认出一个人来难度很大,每个人头上脸上都裹着厚厚一层,而且天冷以后很多人脸上都生了冻疮,通红通红的,跟平时更是判若两人。 第二十五章 捉鬼(下) 耿长乐二人潜入孙家后,直奔他的卧房而去,卧房门没锁,轻轻一推,里面一张火炕,一张木桌,桌子上摆着一个台钟,靠墙的地方还有个红色的大木头箱子,用来放衣服的,半人高,一米多长,耿长乐给卢铁旺使了个眼色,两人钻进了木头箱子里,猫着腰蹲在里头倒是正好,透过猫眼还能看到屋子里的情况。 冬天天黑得早,很快就屋子里就阴了下来,天越来越黑,耿长乐心里越来越忐忑,他担心孙大显要是晚上出去鬼混不回来怎么办?卢铁旺倒是显得胸有成竹,他小声告诉耿长乐,今晚孙大显肯定会回来,而且还要带回来一个女人过夜。 在箱子里,耿长乐用惊奇的眼光瞅了卢铁旺一眼,心想连这事儿你都知道? 卢铁旺咧嘴笑了:做情报工作就要无孔不入,就连鬼子汉奸们上厕所说过的话,都要留神去听。 又过了没多久,就听见院门被推开了,接着听见男人和女人说话的声音,耿长乐二人知道孙大显回来了,还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两个人一进屋就开始大呼小叫,那女人说话的声音尤其刺耳,耿长乐躲在木箱子里,都觉得耳朵被吵得难受。 接着就听见被子被摊开的声音,接着有人吹熄了油灯,耿长乐用一只手撑着箱子盖,想打开一点小缝往外看看情况,可他推了两下,根本没推动,他心里感觉纳闷,这盖子刚才合上的时候,可是很轻的,怎么此时竟好似千钧重,压在头顶动弹不得。 他轻轻推了一下卢铁旺,用手指了指头顶,卢铁旺和他两人合力往上推,仍然没推动,虽然感到惊诧,可谁都没法吭声,因为他们听到炕上还有动静。 那声音来自一对男女,先是听着孙大显喉头深处发出有节奏的哼哼声,而后伴随着女人放浪的叫声,两人一前一后呼叫的声音此起彼伏,耿长乐和卢铁旺躲在箱子里,都感觉脸上热辣辣地很不自在,为了不让自己分心,耿长乐开始在心里默数数字,计数的频率和台钟的咔哒声保持一致。 孙大显的哼哼声在耿长乐数到不到一百五十下的时候变成了一声干嚎,然后嘎然停止,随后是女人不满的嘟囔声,还有巴掌拍打在身上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就只听到打鼾声。 耿长乐的手一直顶在箱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箱盖又变轻了,他悄悄抬起一个角,眯起一只眼睛,打探着外面的动静。 借着一丝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一个黑影正站在炕边,炕上躺着一男一女,此时正在酣睡,那个黑影手里捏着一块手巾,他把这手巾先后放在孙大显的鼻子上面捂了一会儿,孙大显的脑袋立时歪到旁边去了,鼾声也停了下来,这时他转向旁边的女人,只见他不停地用手去碰触女人的身体,似乎想把她弄醒,此时屋子里寂静异常,耿长乐不由得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女人被碰了几下,睡梦中骂骂咧咧嘟囔了几句,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搭在自己身上,她睁开眼睛,猛然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干瘦身影就站在自己旁边,吓得几乎昏厥过去,那黑影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出声,女人被神秘人诡异的样子吓得早已经浑身酥软,躺在床上身子一个劲地如筛糠般颤抖不止。 耿长乐看到那个黑影就站在孙大显旁边,他用一只手轻抚着孙大显的下巴,然后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头顶,这个动作就和那天自己刺杀野口谷河的时候一模一样,耿长乐突然意识到,这个黑影正是神秘人,他晚上潜入孙家,是为了取他的性命! 耿长乐看到神秘人这个举动感觉很怪异,如果他就是为了杀人而来的,为什么要把那女人弄醒呢?难道他故意想让那女人看到他的样子?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神秘人,耿长乐心里兴奋异常,真是得来全部不费工夫,如果今天晚上能活捉了这个神秘人,想救出陈菲菲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只要自己把神秘人押到野口谷河那里,就可以证明自己和这神秘人毫无瓜葛,孙大显之前那一番控告无疑就是胡说八道,想到这里,他突然喊了声:“住手!”脚下动作比声音还快,“蹭”地一下从箱子里跳出来,两步跑到炕边,就想去抓神秘人的手腕。 神秘人本想扭断孙大显的脖子,没想到突然被一声大喊打断,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大步朝自己冲过来,他吃了一惊,但是反应更快,只见他双腿一点,竟然硬生生从窗户里钻了出去,耿长乐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那窗户离着炕沿足足将近两米,而且窗户的高度也到了一个成人的胸口,他感叹这神秘人的轻功着实了得。 幸好卢铁旺早有防备,见耿长乐一声大吼冲出去之后,他留了个心眼,不做声地跑到了门口,刚顺手抄起顶门杠子,就看见屋子里一道黑影刷地一下冲进了院子,他二话不说,正好一闪身也到了院子里,举着顶门杠和神秘人迎面对持。 耿长乐没有立时跟着神秘人的脚步到院子里去,他先用两根手指摸了摸孙大显脖子上的动脉,看他还有脉搏,应该没死,只是这小子大张着嘴,嘴里喷出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就和那天晚上野口谷河昏迷时候屋子里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麻醉剂!”他心里暗叫道,“和陈菲菲一样的手法!” 他突然意识到,陈菲菲被抓这件事完全就是有人背后在算计他们,从那天行刺失败开始,那神秘人就盘算着步步紧逼,他也知道神秘人有劫持人心智的能力,这个孙大显就是被劫持的棋子之一,神秘人利用他到野口那里去告状,拿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让野口莫辩真伪,为了防止漏网之鱼,野口肯定会把陈菲菲看押起来,而神秘人则选择今晚刺杀孙大显,还特意留了一双眼睛观看整个过程,就为了坐实“神秘人杀人灭口”这样的结论,况且如果孙大显今晚真的死于非命的话,明天野口谷河肯定会派人来验尸,当孙大显中了麻醉剂以后被扭断脖子的结论被报告给野口的时候,野口一定会倾尽全力去追缉这个神秘人,而对野口而言,这个神秘人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就是他耿长乐,而最危险的人无疑就是陈菲菲,到时候面对着孙大显的尸体,野口一定会认定陈菲菲就是神秘人的幕后操纵者。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就孙大显这么个汉奸,他的性命竟然还牵扯着陈菲菲的安微,看来暂时还得留他一命,他没好气地扫了孙大显一眼,这家伙刚才被神秘人来回搬弄的时候被子被撩开了,由于刚刚干完那事,睡觉的时候周身不着寸缕,耿长乐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他胯下的不良之物,他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觉得这孙大显真是玷污了自己的眼。 谁在旁边的女人刚才还一直瑟瑟发抖,此时已经毫无动静,耿长乐摸了摸她的颈窝,知道也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而已,他心想今晚这两个人的命都要保住,而且无论如何,一定不能放过神秘人。想到这里,他大步跑到院子里,此时卢铁旺正挥舞着顶门杠,准备和这个穿黑色的斗篷的怪人一较高下。 第二十六章 玻璃心(上) 耿长乐来到院子里,和卢铁旺合力把神秘人堵在墙角,在眠月楼的时候,他就见识过神秘人的腿脚功夫,想要制服他绝非易事,不过此时有卢铁旺助阵,他倒感觉多了几份把握。 神秘人面对着这两个老八路,眼睛却一直盯着他们头上的房顶,脚下闪转腾挪,只要一看两人中间出现空当,就试图从中突破过去,卢铁旺早就看出他想跑,特意卡在路中间,他心里也清楚,只有抓住神秘人才能换回陈菲菲的性命。 “老卢,小心点,这怪人能猜透咱们心里的事儿!”耿长乐冲着卢铁旺喊了一嗓子。 “放心吧!话就撂到这儿,他甭打算过去!”卢铁旺态度坚定,心想反正我就看着你做动作,他肯定别想跑出这间院子。 神秘人嘴里咕噜了一声,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不知瞄着那个方向,突然往卢铁旺这边虚晃一下,卢铁旺猜不出他的意图,就抡起杠子对着他的脑袋砸过来,神秘人躲闪的速度很快,顺带着还把卢铁旺推了一把,然后伸出一条腿,挡在他前面,卢铁旺用力过猛,脚底下没刹住车,被神秘人这下给绊得踉踉跄跄,眼看就要跌倒。 神秘人看准这个机会,几个大步跑到房檐下面,纵身跃起两只手已经抓住了房檐,如果再给他几秒钟的话,整个人就会消失在夜幕中。 卢铁旺没给他这个机会,就在身体失去平衡的一瞬间,他扔出了手中的顶门杠,这棍子不长但是很粗很重,在空中划出一道硬邦邦的直线,愣头愣脑地砸在神秘人的肩膀上,就听见“扑通”一声,神秘人摔倒在地,他倒是不怕疼,整个过程中没吭一声,只不过肩膀被击中后,一只胳膊暂时抬不起来,软耷耷地挂在胸口,只是脚底下仍然不停绕着院子转,随时瞄着四周的墙头。 耿长乐这回算看出来了,神秘人是被发现后,是铁了心的想跑,和上次不同,那次他是铁了心地要取自己的命,看来有了卢铁旺助阵就是不一样,经过上次交手,他也感觉得出,这神秘人除了速度比自己快一步外,其他各方面和自己基本上半斤八两,所以如果他们两个一对一的话,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不过今天加上了卢铁旺,实力对比一下子悬殊了,神秘人肯定也看到了这一点,本来对他来说,如果在杀死孙大显的同时除掉耿长乐的话,那陈菲菲就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了,可面对着耿长乐和卢铁旺,他办不到。 神秘人挨了一棍子后,一只胳膊被打得抬不起来,此时耿长乐二人又趁着这个机会在他身上结结实实来了几下子,神秘人有些扛不住了,他虽然爆发力惊人,被人当做鬼魂惧怕,可打过人的都知道,拳头打在别人身上,自己的手也疼,耿长乐和卢铁旺就很清楚这一点:神秘人虽然神秘莫测,可毕竟是个肉身,挨打了也疼,并非不可战胜。 可能是被一连串的重击打得恼羞成怒,神秘人似乎横下一条心,要和这两个老八路拼命了,他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咕咕声,伸出仅存的那根鸡爪子般枯瘦的手,指甲倒是很长,月色照耀下泛着惨白的寒光。 “长乐,留心别被他给抓了,这家伙要玩命了!”卢铁旺时刻不忘提醒年轻人。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男的还是女的,打架都上指甲抓了!”耿长乐这话就是说给神秘人听的,为的就是把他怒到失态。 神秘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叉开五指直奔耿长乐胸口袭来,耿长乐早有防备,一个侧身躲了过去,神秘人抓了个空,但是马上反手往上面一撩,从下往上照着耿长乐的脸就是一抓,这下耿长乐悴不及防,脸上一下多出五个血口子,顿时脸蛋上感觉一阵热辣辣的疼。 “刚提醒过你,这么快就挂彩啦?是不是被他猜中心事了?”卢铁旺呵呵一笑。 “除非他是女人,否则猜不到我的心思!”耿长乐用袖子擦了擦脸,整个脑袋一下子变成了血葫芦。 不过说来奇怪,今天晚上神秘人似乎没法猜出他们的意图,否则也不会被打得这么狼狈,耿长乐很纳闷似乎神秘人出门忘了带什么东西吧? 几个人在狭小的院子里你来我往,交手了十几个回合,双方都显露疲态,耿长乐心想不能这么一直跟他耗下去,一会儿到了后半夜,他和卢铁旺两人怕注意力会下降,到时候如果被他找到机会跑了的话,今天晚上就白忙活了,本来想抓孙大显,竟然意外钓到这条大鱼,可不能让他轻易跑了! “老卢,他再过来的时候,狠狠打他的罗锅!”耿长乐喊道。 神秘人显然听懂了他们的喊话,在交手的时候对他们的拳脚颇为忌惮,总是正面对着两人,一旦情况不妙,迅速撤出圈外,为了躲避他们对罗锅的攻击,神秘人为此付出了更多的体力,这也是导致他不久后丧命的最主要原因。 就在那最为关键的一回合交手中,卢铁旺和耿长乐做了一次冒险的尝试,卢铁旺在一拳打空后,假装自己失去平衡,往前跌跌撞撞跑了几步,然后一转身来了个仰面朝天的假摔,把自己的咽喉完完全全暴露给旁边的神秘人。 神秘人看到送到嘴边的肉,根本来不及考虑,此时他被两人合力围攻早就应付不过来了,之前说过,他虽然看似鬼魂,可总归还是个肉身,体能有限,既然卢铁旺把咽喉要害都暴露出来,那他根本没理由不出手,如果能就此除掉卢铁旺的话,他神秘人还有机会能逃出这间院子,否则这两个老八路就是干耗也能把他耗死。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出手去抓卢铁旺的喉咙,可卢铁旺已经躺倒在地,他要想抓住卢铁旺的脖子,就得弯下腰去才行,就在神秘人猫腰半蹲,打算撕开卢铁旺的脖子之时,耿长乐的腿带着呼呼风声横踢过来了,目标正是神秘人后背的那个大罗锅。 神秘人大惊失色,想站起身来,已经来不及了,想就势卧倒,如果他体能充沛的话,就凭他那快如闪电的速度,躲过这一脚并非难事,可如今体力不支,双腿没法发力,神秘人陷入两难的境地,就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结果后背被耿长乐一脚踢中。 就听见“砰”的一声,耿长乐感觉自己脚背发麻,就好像踢碎了一个咸菜坛子般的感觉,神秘人挨了这一脚之后,愣在原地一两秒钟,嘴巴一张一合好像临死的鱼,接着“扑通”一下跪在卢铁旺旁边,双手低垂,身子摇晃了几下,软塌塌地趴在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的卢铁旺胸口上。 “你小子这一脚可真够狠的!”卢铁旺说完这句话,感觉自己嘴里流进了一股腥咸味道的液体。他伸手摸了一下,发现全是红黑色的血,这些血是从神秘人半张着的嘴里冒出来的,此时的神秘人一动不动趴在他身上,全无生命迹象。 “下手不狠,怕他跑了啊!”耿长乐跑过来把神秘人的尸体拉到一边,“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我就踢了一脚啊!”他觉得这家伙也太不禁打了。 “就你那脚头,踢到谁身上都受不了,别说他了,你让屋里那小子挨一脚试试看!”卢铁旺擦了擦嘴角的淤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你刚才提到什么部位了?我怎么听到像是咸菜坛子被踢爆的声音呢?” 耿长乐把神秘人的尸体趴着放在地上,身上盖着黑色的斗篷,这衣服已经被血完全浸透了,撩开这条斗篷,看到他后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玻璃罐子,现在已经被踢成了碎渣,那些血液原来都是装在这个玻璃罐子里的,在罐子里还有个如酒瓶子大小的铁疙瘩,通过两根电线连接到神秘人的腰间,他们顺着电线一直摸索,发现在神秘人的腰上十几根粗大的锌皮筒子一字排开,均匀地缠成了一圈。 第二十六章 玻璃心(下) 卢铁旺取下一根来,拿在手里看了半晌,觉得这东西看着和电池很相像,只不过更粗更大,在两端也看到了加号和减号,而且神秘人后背上的铁疙瘩一直在呜呜地转动,他更确定这些都是电池无疑。 除去这些,从神秘人的后背上肩胛骨之下的位置伸出四根胶皮管子,分别连接在这个玻璃罐子里上下左右是个边角上,两根根在上头,两根在下面,随着罐子破碎,这四根胶皮管也粘在了他的后背上,不时地往外流出汩汩血流。 卢铁旺看到神秘人背后竟然背着这么一堆古怪的东西,皱起了眉头:“这到底是人还是什么怪物?” 耿长乐由于这段时间成天和陈菲菲、山崎玉这帮科学怪才打交道,解剖实验室也去了很多次,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而且他已经看出来这玻璃罐子是作何用途的,见卢铁旺不解,便给他解释说,这个罐子其实就是神秘人的心脏。 卢铁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见老连长不信,就把神秘人的尸体翻过来,翻起衣服来,只见神秘人的胸口往里凹得很厉害,而且皮肤上面还有刀疤和缝合的针脚,耿长乐指着这道刀口说:“神秘人的心脏可能做过手术,但是手术没成功,他快死了,为了活命,有人就做了这个玻璃罐子给他当心脏用。” “那个铁疙瘩就是个电动马达,通过电池带着旋转,把神秘人身体里的血液抽出来,然后再压回去,那四根胶皮管子分别就是大动脉、大静脉,肺动脉和肺静脉。”耿长乐在山崎玉的实验室里见过人体的解剖图,有时候听山崎玉和陈菲菲讨论一些无聊问题的时候,他就在那里背这张解剖图,没想到很快就记熟了。 “乖乖,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卢铁旺惊讶地看着耿长乐,心想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耿长乐嘿嘿一笑:“不光如此,我还知道这家伙爆发力那么好的原因了!就因为他的这个心脏功率比咱们普通人的要大好多,这个铁疙瘩转起来可比咱们的心脏跳动要快得多,所以他才有劲一下子窜上房去!” 停了一下他又自言自语道:“要是以后咱们战士都装着这么一颗‘大心脏’,咱们打起鬼子来不就更带劲了吗?你想想看,鬼子跑一步,你能一下子跑出四五步,要打胜仗岂不是妥妥的?” 卢铁旺突然在他脑袋上打了个脑锛:“要真是那样的话,咱们的战士就全成了玻璃心了,一碰就碎,还怎么上战场?”他凝视着碎成残渣的玻璃罐,觉得有点可惜:“为什么不弄成铁罐子或者铜罐子呢?免得这么脆弱,一碰就碎。” 耿长乐笑道:“老卢这就是你平时不看书不学习不和陈小姐聊天的问题了,这问题我都知道原因,铁和铜泡在水里都是要生锈的,这管子里要装血液,就不能又乱七八糟的东西污染,如果用铁罐子的话,恐怕用不了多久,血里面就全是铁锈渣子了!” 卢铁旺使劲拍打着他的肩膀:“你小子有进步!和陈小姐共处的这段日子还长本事了!不错,你以后还得跟人家好好学!” 耿长乐突然一拍脑门:“坏了,本来想把这家伙活捉的,没想到我出手太重,这家伙又是个玻璃心,太脆了,这下该怎么办?” 卢铁旺说:“我觉得不妨事,屋里不是还有两个证人么?明天你只消让他们陪你一起到侦缉队去转一圈,事情自然会清楚,就算孙大显到处胡说八道,还有那个女人给你作证呢!” 被他这么一提醒,耿长乐这才算想起来屋里还躺着两个人,那两个也很重要,一样得看住,一个都不能跑,他赶紧跑回屋里,见孙大显麻醉药的劲儿还没过去,而那女人早就醒了,可一动不敢动,捂着被子兀自瑟瑟发抖。 “大哥,你是人是鬼?”见了耿长乐,她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耿长乐哈哈一笑:“我当然是人,你不信的话可以看看!” 那女人说:“大哥我刚才看见一个男的和你在一块儿,他现在在哪儿呢?” 耿长乐知道她说的是卢铁旺,但是他有意把那人往神秘人身上带,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卢铁旺的行踪。 “大哥原来是你救了我们啊?太感谢了,诶,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间屋子里?你和这死鬼认识吗?你是不是他兄弟?”女人的嘴唠唠叨叨不停地说着,她的声音刺耳依旧,耿长乐感觉脑袋开始嗡嗡作响了。 此时孙大显身上的药劲儿也开始消退了,他摇晃着脑袋,慢慢睁开眼睛,一睁开眼,就看见耿长乐趴在床头,笑眯眯盯着自己看。 “哎呦妈呀,怎么是你?”孙大显见到耿长乐所受到的惊吓和他见到神秘人的效果基本相同。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吗?”耿长乐依旧乐呵呵的看着他。 “我记得好像和一个女的…”孙大显挠着头,突然反应过来,撩起被子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慌慌张张摸出一条裤头胡乱套上,“你怎么会在我家里?”他紧张地注视着耿长乐,只要他随意动弹一下,孙大显就会浑身一激灵,好像过了电一样。 “小子,现在你家门口就躺着一个死人,那人你应该见过,就是你给野口举报的神秘人,你说那人就是我,现在让你去门口看看,那到底是谁?”耿长乐说完这番话,一巴掌拍在孙大显的脑袋上,赶着他出了屋,让他看躺在地上的神秘人尸体,卢铁旺此时已经躲在房顶上,无人能见。 “这…这”孙大显无言以对。 “孙大显,我实话告诉你,由于你胡说八道,陈小姐被抓到侦缉队了,本来昨天晚上我到你家来,就是为了把你给捉出来,然后拿你去换陈小姐的,没想到正好看到这家伙要取你的狗命,要不是我,现在躺在那儿的人就是你了!”耿长乐本来不想和他这样的人浪费口舌,但为了救出陈菲菲,这又算得了什么? 旁边那女人也穿上了衣服来到院子里,她刚才见过这神秘人,此时见到尸体,抱着脑袋惊声尖叫,鼻涕眼泪流了一地,好像多委屈的样子,不过她清醒过来以后,倒是很坚定地提醒着孙大显:耿长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都亲眼所见。 孙大显挠着头,显得很为难,因为自己昨天刚把陈菲菲举报,说得有鼻子有脸,如果待会儿天一亮再去反水,那野口不得把自己给打开花了?他犹豫不决,很不情愿的样子。 耿长乐一看他磨磨唧唧的样子,心里由衷地厌恶,他知道这家伙向来欺软怕硬,你要是摆出一副和他商量的态度,那什么事儿也谈不成,要是一吓唬准保没问题,于是把脸一拉,恐吓孙大显说反正已经有了一个证人,少他一个也无妨,不如干脆就让他在这儿和神秘人作伴得了,反正野口问起来,可以把他孙大显这条命推到神秘人身上去,一边说着话,一边嘎巴嘎巴攥着拳头,样子好像凶神恶煞一般。 孙大显眼睛里看着这条黑壮汉子一步步朝自己逼近,鼻子里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气味,耳朵里听到女人刺耳的哭叫声,脑子里想起那次被打的痛苦场景,嘴里砸吧着麻醉药残留的苦涩味道,裤裆里回味着昨天晚上超过百秒的刺激销魂,嘴里就不自觉地服了软,他答应耿长乐,天一亮就带着这女人,抬着神秘人的尸体去见野口谷河,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错误举报。 第二十七章 铁塔密码(上) 待到天色放亮时,永定街头出现了一辆手推车,推车的是个干巴小个子,此人正是孙大显,大车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长斗篷,从外面看不清相貌,这是神秘人的尸体,而耿长乐和那女人则跟在大车后头,这么一行人来到侦缉队门口,耿长乐让孙大显赶紧去喊门。 开门的汉奸显然刚刚睡醒,见到耿长乐后反应了半晌,这才意识到他是“皇军”通缉的“要犯”,慌得就要拔枪,倒是这时候孙大显显出了自己的存在感,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都是误会!”让神经高度紧张的汉奸们暂时平静了下来。 很快耿长乐见到了野口谷河,此时的野口正意气风发,感觉自己破获了永定城的头号悬疑案件,昨天上半宿他一直在盘问陈菲菲,可问来问去陈菲菲的回答就那么几句话,野口逐渐失去了耐心,看着墙角堆积的刑具,他内心的狂野又要爆发出来,不过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压制住了那股狂劲儿,他觉得陈菲菲就是他手心里的猎物,肯定是跑不掉的,可不能这么快地就用上大刑,因此昨天晚上陈菲菲很幸运地躲过了皮肉酷刑的折磨。 野口没想到耿长乐能主动送上门来,一时没有扭过那个劲儿来,倒是耿长乐对他很客气,把昨晚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把两个证人往前一推,那女人先说话,叽叽喳喳说车里躺着的神秘人昨晚试图把她和孙大显都杀了灭口,多亏了高副官解救,这才捡了性命。 然后孙大显很不情愿地凑上来,说自己昨天看错了人,车里这个才是真的神秘人,高副官,也就是耿长乐是被冤枉的。 野口谷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孙大显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所说句句属实,只过了一天就反水变卦了,他恶狠狠瞪了孙大显一眼,只见孙大显低着脑袋,胆怯地往人群里缩。 “太君如果不信的话,可以来看看这到底是不是那个‘神秘人’!”耿长乐胸有成竹,因为这的确就是真的神秘人,如果野口曾经见过的话,肯定不会认错。 野口小心翼翼来到大车旁边,揭开那条黑色斗篷,一张诡异的脸映入他的眼睛,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黑色眼睛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多少个不眠之夜里,他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黑色的眼睛盯着他看。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野口看过尸体,喃喃自语了许久,他叫来王桂芝,问他是否也见过这个神秘诡异的怪人? 王桂芝那天巡夜的时候,曾经在老枯井里见到一个怪物,当时由于慌张,没看清他的相貌,不过后来两次陪同野口的时候倒是见过那只房顶上的黑猫和耿长乐扮演的“神秘人”,都是出自陈菲菲的手笔,陈菲菲获得神秘人的形象又是来自于李山的印象,倒是和真的相差不远,王桂芝一贯察言观色,见野口谷河已经被这具尸体所震动,就顺着野口的意思随声附和。 “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么太君能不能把陈小姐放出来?”耿长乐虽然心里无比着急,但表面上没有丝毫表露。 野口谷河凝视着神秘人的尸体,此时无话可说,本来抓捕陈菲菲的依据就是高副官假扮神秘人,现在神秘人直挺挺躺在眼前,高副官活灵活现站在身边,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人,野口谷河没有理由继续扣押陈菲菲。 “就一天!”看着陈菲菲神气活现地走出侦缉队,野口谷河和王桂芝都暗自咬牙切齿,一个遗憾没早点给她用刑,一个害怕自己以后会被报复,陈菲菲睚眦必报的性格在程云彪时代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他们兄弟俩彻底把陈菲菲得罪到头了,王桂芝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脑袋里又开始琢磨歪主意了。 “太君,您不觉得神秘人出现得时机很怪吗?”王桂芝说。 野口冷笑道:“的确很奇怪,可我没有办法,因为罪名不成立,所以只能放人,这具不会说话的尸体对我来说有什么用?他或者也只是个工具而已,一切行为都因为背后有人指使,现在背后指使的人还没有露面,不过范围已经很小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王桂芝一句也没有听懂,因为野口用的是日语。 “太君,咱们现在怎么办?”王桂芝每次听不懂的时候,就问这么一句。 “咱们两个悄悄跟踪陈菲菲的干活,我想看看她出去以后会做什么?不管神秘人背后的指使者是不是她,她肯定回去找到那个人的干活!找到以后让他们统统死啦死啦的干活!” “哈伊!”王桂芝说的最好的日语就是这一句。 离开侦缉队后,陈菲菲脚步匆匆,她急着赶到镇邪塔,尽管路上耿长乐告诉她自己已经一脚踢死了神秘人,可她仍不以为然,“那只是个工具而已,他死不足惜,但是隐藏在他背后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耿长乐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山崎玉还没出现过吧?”她问道。 耿长乐点点头,山崎玉的失踪时机的确很诡异,“你怀疑那小子就是神秘人幕后的操纵者?” 陈菲菲叹道:“整个县城里,他是脑神经方面最全面的专家,要说掌控别人心智,对他来说并非难事,我也不希望这样!”走在街上,她看看自己在地上的影子,已经过了正午了,上午在侦缉队耽误的时间太长了! 她心里盘算着金门打开的时间就快到了,如果今天错过,就得等到明天傍晚了,也许昨天傍晚的时候,那个幕后的操控者,很可能就是山崎玉,已经潜入了潜龙脉中,算算时间,也在里面呆了快一整天的时间,她心里装着事儿,脚底下加快脚步,因为她很清楚,不管这个幕后的操纵者是谁,只要他还在永定一天,那自己和耿长乐就永无安宁之日,因为他可以躲在暗地里看透人的内心,一旦被他察觉到耿长乐的身份,那他二人性命堪忧,所以这样的人不得不除! 卢铁旺远远跟着他们二人,见他们一直往镇邪铁塔的方向走去,不知道陈菲菲要干什么,但一直紧随其后。 此外野口谷河和王桂芝也偷偷摸摸跟在他们后面,距离更远,两个人都带着枪,手指一直就扣在扳机上。 很快他们就来到镇邪铁塔下面,只见一座通体漆黑的庞然大物矗立于眼前,高三丈,看着就敦实无比,塔顶挂着生铁风铃,寒风吹过,风铃发出冷如敲冰般的声音,在风铃之下,只见五个大字:敕造镇邪塔。陈菲菲一见这几个字,心里就知道这座铁塔是皇帝下令铸造的,估计为的就是镇住崔家兄弟这个“邪”,只是没想到负责铸造铁塔的李葆才却把镇邪塔变成了通往邪地的通道入口。 铁塔底下有个铁门,平时不上锁,因为里面没什么可偷的,他们进入塔内,里面的空间十分狭小,只能容下三个人站直身体,再多一个人都无法容身。 塔里光线十分昏暗,只有头顶上越三四米高的地方开了几扇小窗,都是镂空的,不挡风雨,在他们头顶上两米左右的高度挂着一口黑色的铁钟,一人多高,很厚实,铁钟的顶部连在一根粗大的铁链上,这根铁链一直延伸到塔顶。 在他们脚下是一个圆形的铁盖子,铁盖子上筑着阴阳八卦的图案,盖子的边缘紧紧地贴着塔壁,耿长乐跺了跺脚,根本听不到回声,这说明他们脚下的铁盖厚度非比寻常,一个螺旋状的小楼梯沿着铁塔内壁盘旋而上,一直延伸到大铁钟的顶部。 就在他二人站在塔里打量着四周环境的时候,卢铁旺也进入铁塔,由于路上耿长乐已经告诉她卢铁旺进了城,因此她并不惊讶。 第二十七章 铁塔密码(下) “你们呆在这个铁塔里干什么?”卢铁旺还不知道她的目的。 陈菲菲把前天晚上自己得出的结论告诉了卢铁旺他们,两人听得目瞪口呆,卢铁旺尽管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但是这个传说本地人都有所耳闻,而且陈菲菲说得有理有据,再加上耿长乐亲身经历过从土门穿越而入,因此也觉得她的话可信。 三个人思想上达成了一致,决定马上进入“潜龙脉。” “卢连长,先别着急,你的怀表带了吗?”陈菲菲问卢铁旺。 “有!”卢铁旺掏出怀表,陈菲菲眼尖,一眼就看见当前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快了,必须赶在六点钟的时候打开金门,否则就得等到明天了!”他对两人说。 卢铁旺和耿长乐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菲菲解释说,这金门的打开是要有时间限制的,这时间正对应着一天十二个时辰对应的五行参数,按照她的推测,应该在六点整的时候,是最合适的开门时间。 “至于原因,”她说,“因为这潜龙脉是一条地下暗河,而传说中的‘千斤金人’就在一条大船上,这艘船航行在暗河之中,每天绕着永定城转一圈,分别经过其他各个气门,但是那些门里暗藏陷阱,有的还会要了人命,只有这里,从这个金门进去才能正好跳到船上。” “陈小姐,你这么说可有凭据吗?”卢铁旺听她刚才说得还挺靠谱,可这番话让他觉得有些不解了。 陈菲菲看了一眼耿长乐,说:“还记得薛半仙吧?当时他在老枯井里驱邪,莫名其妙地倒地不起,过了很长时间才爬起来,很多人都看到了,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身上都戴了什么?” 耿长乐说:“好像有照妖镜,还有个铁八卦,哦,你说他脖子上的八卦图案和这里的一样是吧?” 陈菲菲气得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跟八卦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说那些都是铁做的东西,他之所以会摔倒,就是因为脚底下突然经过一个强磁场,把他身上那些铁做的物件都给吸住了,因此他趴在地上无法动弹,没过多久这个磁场过去了,他自然就恢复了正常,老枯井是龙脉上的水门,位置自然就在暗河附近,暗河之上,什么磁场能游动呢?” 卢铁旺恍然大悟:“看来这艘大船上,还得装着一大块磁铁才行!” 陈菲菲说:“就是这个道理,况且我和耿长乐还去过运河边上,问过那些老船工,有人就说以前站在一条装满铁皮的大船上,本来稳稳地航行在运河之上,可突然之间,竟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过了一阵才恢复正常,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当时我就在想,地下一定有一艘船,按照固定的周期环游在县城之下。” 卢铁旺听完她的分析,对此再无疑问,心里暗自钦佩她心力超人,能从各种纷杂的表象之中找到事物的本质,更觉得有她在的话,城里的日寇和汉奸真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陈菲菲看看脚下,心想潜龙脉就在下面,只要能把铁板打开就能跳入河里,问题是这块铁板厚重无比,他们又没有炸药,就算有,也不敢在鬼子眼皮底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眼看时间就快到了,再不找到进入潜龙脉的办法,这一天就要荒度过去,到了明天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意外情况。 “陈小姐,看这里的脚印!”耿长乐指着楼梯上的脚印给她看,那是一双皮鞋留下的印记,由于沾了泥,又被风吹干,所以印记清晰地留在铁质的楼梯踏板上面。 “这双鞋好像就是山崎玉的!”陈菲菲不由得捂住了嘴,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场景终于出现了。 “那个日本大夫果然是个阴谋家!亏得你还把他当做朋友!”耿长乐愤怒地捶打着把手。 陈菲菲没说话,默默跟着脚印走上楼梯,一直走到铁钟旁边,她看到铁钟顶上有一个黑铁的方盒子,盒子上面刻着如下的图案: 金木水火土 木□□□□ 水□□□□ 火□□□□ 土□□□□ 空心的位置是一排小窟窿,她拿出一根小棍子,往一个窟窿里捅了一下,就听见“咔哒”一声,感觉里面有个弹簧收缩了,棍子随即探进去一小截,她拔出棍子,没过多久,又听见“咔哒”一声脆响,弹簧又放开了,“看来这是个密码锁。”她自言自语道。 耿长乐和卢铁旺也跑到上面,看着这个奇怪的方盒子,两人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这个盒子。 陈菲菲托着腮帮子,盯着它出神,“如果能打开它,这个大铁钟应该就会掉下去,然后把铁板砸开,山崎玉就是这样进去的吧?”她自顾自地说道。 “这个钟看着也不重,能把这么厚的铁板砸开吗?”耿长乐觉得这不太符合常理,要砸开脚下厚重的铁板,至少要用一块千斤巨石从很高的地方往下砸才行,可这口钟离地不过两米,能有那么大力量吗? 陈菲菲说:“单靠这口钟肯定不行,但是如果那艘大船正好经过脚下的时候,由于船上有一块强力的磁铁,这口钟落下的时候就会附加上更大的力量,这时候就能撞开脚下的铁板,看来潜龙脉的设计者的确费了大心思,要想从金门进去,必须要同时具备几个条件才行,首先时间上要符合我说的五行时刻要求,而且还得能破解方盒子里的密码,这两者都有时间上的要求,如此布置,那些不明白其中奥妙的人是根本无法打开脚下大门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眼睛一亮,嘴里又开始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土门遇木开,水门遇火开,火门遇水开,木门遇土开,这些关系都是关联的,我明白了!” 她一边说着,又拿出那根小棍子,按照如下的方式依次捅进去。 金木水火土 木□□□■ 水□□■□ 火□■□□ 土■□□□ 耿长乐他们紧张地看着她做完这番动作,但是当她把斜线位置的小孔全都捅进去之后,大铁钟毫无动静,两人脸上露出失望的情绪,陈菲菲倒是毫不在意,她拽着卢铁旺的手,又从他怀里摸出表来,看看上面的时间离六点还有五分钟,三个人相视而笑。 野口谷河和王桂芝一路跟踪他们也来到镇邪塔,这两人没进去,就趴在外面偷听里面的动静,他们早就看到另一个粗壮汉子跑到塔里,由于距离远,王桂芝没认出来那人是谁,但是隔着铁墙听到他们谈论潜龙脉的事,野口心里一阵兴奋,暗自庆幸跟踪他们还真是明智之举,这伙人神神秘秘的,原来早就知道了潜龙脉的秘密,还有那个神秘人屡屡现身,所为的恐怕也是这个,自己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陈菲菲能破解这里面的秘密,那等待他的将是一块庞大的金块。 尽管外面北风呼啸,可他的手心里早就冒出热汗,流汗的手紧紧握着枪把,“有了枪,所有的东西都将属于我!”他心里暗想。 到了五点五十九分的时候,卢铁旺就开始紧张地读秒了,陈菲菲莞尔一笑,心想你的表又不是格林尼治标准时间,哪能那么准呢?就算表准了,船也没有那么准,她只是盯着悬在空中的钢壳怀表的抖动情况。 很快这块表摆动的幅度迅速地变小,就好像嘣地一下表链就硬了那种感觉,陈菲菲瞅准时机,把铁盒子上的小洞按照密码次序依次捅了一遍,就听见头顶上铁链哗愣愣作响,大铁钟摇摆了几下,直愣愣朝地下砸去,速度确实要比一般的自由落体快很多,铁钟砸在铁板上,声音闷闷的,但是整个塔身由于全是生铁铸成的,因此在里面的人脑袋还是难受得很。 此时脚下的铁板无声地坠落下去,一股温热的水汽扑鼻而来,他们看到铁塔下面奔流的河水,还有一道耀目的黄光闪过,这一切都和陈菲菲预料得分毫不差。 第二十八章 悬空金棺(上) “快跳!”看到河水后,陈菲菲冲着两人喊了一嗓子,三人毫不犹豫,先是跳到正在下坠的铁板上,铁板还在下坠,脚下一条黄色的鸟头大船正缓缓驶过,眼看铁板越来越接近大船的甲板了,三人从铁板上再次往下跳,稳稳地落在甲板上面。 此时野口谷河和王桂芝也跑到塔里,见陈菲菲他们已经跳下去了,两人也没有犹豫,先跳到铁板上面,看到这块圆形铁板四周连接着几根粗大的金属簧片,刚才由于受到重击,金属簧片伸张,所以铁板缓缓下降,当降到最低点时,簧片开始收缩,铁板又慢慢升起,当回到初始位置的时候,一切都恢复原状。 野口和王桂芝跳上铁板的时候,正好赶上铁板上升,他们距离黄色大船的高度正在增加,王桂芝有点恐高,看着下面晕晕乎乎腿肚子发软,野口顾不了那么多了,揪着他的脖领子两眼一闭,脑袋一扎往下就跳,船依然在行走,他们的落点在船的尾部,野口和王桂芝着地后,就悄无声息地趴在后面甲板上,没有一点动作,前面的陈菲菲三人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样。 陈菲菲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还有人跳上船,她们此刻专注于巡视周围的情况,这条船长约六丈左右,通体金黄,造船的木头非常讲究,双脚跺上去,回音如金属般清脆响亮,而且很硬实,在船头的位置有一根粗大的石柱,这块石头也是黄莹莹的颜色,质感温润如玉,在黑暗的地下发出淡黄色的荧光,石柱的顶端雕刻着一只巨大的鸡头,这让陈菲菲不禁想到了黑市上发现的鸡头石柱。 这艘大船上灯火通明,每根廊柱上都点着长明灯,这些灯的下半部分都隐藏在船身里面,看来这艘船上储备的灯油不算少,因为靠着这些油料,这些灯已经燃烧了一百多年,此时的灯光依然足够强劲,能让他们看到很远的地方。 在暗河的一边是陡峭的石壁,如刀剑般鬼斧神工的各种石笋和石钟乳依靠着石壁自然而生,这些石块都是天然形成的,由于地处太行山边缘,这里的石头并不算少,在石壁和暗河交接的地方,由于常年被水侵蚀,因此也有不少地势相对缓和的平台,虽说在地下奔流,可这条暗河还是很宽阔,陈菲菲打眼看过去,感觉河面的宽度至少在三十米以上,这条大船航行在里面,真好似枫桥夜泊一般。 在暗河的另一边则是一块沙洲,由于整个暗河绕城盘旋,这个沙洲就是暗河盘旋的中心,在沙洲的中心还有一根粗大的天然石柱直通穹顶,整个地下空间就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就靠着这根石柱一柱擎天支撑着庞大的体量。 陈菲菲凝视着这别有洞天的秘境,心里暗想老船工的话还真没错,这样的地方在古人看来绝对是天生的风水宝地,只是位置极为隐秘,旁人很难发现罢了,他们能进到这里来也实属侥幸,要是没有前人开掘出一条金门直通进来,想要找到这条暗河根本就不可能。 暗河之水极为平静,船行驶在上面几乎感觉不到是在前进,几个人看罢周遭异景,又把注意力转移到这艘船上,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水汽,但是并不潮湿,由于周围石壁上有很多气孔和外界想通,因此这里的温度和湿度都很合适,尽管外面已经是寒冬腊月,可这里的温度似乎一年四季都不会变,运河之水通过逐层的地下暗洞流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在和大地进行着热量的交换,等到了这里,冬天水变暖,夏天水变凉。 几个人站在船中间四处打探,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黄金人像,刚才在上面看到的金光,其实就是船上的灯火,三人对着灯光心照不宣的地相视而笑,整个洞穴里都寂静异常,陈菲菲觉得有些怪异,自己刚才明明在上面看到山崎玉的脚印,以他的聪明才智,破解铁盒子上的五行谜题可谓不费吹灰之力,按理说他昨天就应该在这艘船上,可为什么现在船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刚才耿长乐趁着他们观察周围动静的时候,已经在船上四处寻找了,正走着,他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只见一块石头盖板高出地面约有半尺,由于这里被两个桅杆遮住了灯光,比较昏暗,他一个没留神,差点被绊个跟头。 这块石板非常光滑,而且很平整,整块石板上面没有一个字也没有图案,耿长乐觉得有些奇怪,不清楚在船上放这么一块石头有什么作用,他招呼陈菲菲和卢铁旺过来,告诉他们这里有情况。 陈菲菲打量着这块石头,又趴下去看石板和船之间的缝隙,发现船体在石板下面还有一块微微凸起的地方,这块地方正好被石板盖住,好像是个隐藏的船舱,她让耿长乐和卢铁旺分别站在石板两边,她站在另一边,想借三人合力把这块石板抬起来。 陈菲菲尽管是女儿身,也像男人一样挽起袖子,但由于力量实在太小,这三个人的力气合起来只能够让石板左右摇晃两下,耿长乐和卢铁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办法把石板抬起来。 “要是再有个爷们儿在这儿就好了!”卢铁旺叹道。 陈菲菲不服气,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再来,我就不信抬不起来,没准儿黄金像就在下面呢,你们也别停!” “陈小姐,没用的,咱们仨抬不动,如果把你换成个男人的话,兴许能成,可是你毕竟是个姑娘…”卢铁旺劝道。 陈菲菲咬着嘴唇捋了捋散乱的长发,杏眼圆睁:“这会儿上哪找男人去?除非那个天杀的山崎玉也在这条船上!”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山崎玉冷冷的声音传来:“我就在船上!”一个人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手中的枪对着他们,面无表情。 陈菲菲见他现身,恨得牙根痒痒:“你这个骗子!亏得我还一直当你是师兄!” 山崎玉没说话,只是慢慢挪动着脚步一直来到他们跟前,当他站到跟前的时候,陈菲菲发现他的眼神直愣愣的,而且他走路的动作也不太协调,好像中了邪一般,和往日里完全不一样,“把它抬起来!”山崎玉用手枪指着石板,以命令的口吻对这三人说道。 “抬什么抬?你刚才没看见吗?这石板太重了,我们三个根本抬不动!”陈菲菲没好气地嚷嚷起来,心想我看你作何反应,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 卢铁旺在旁边附和着:“想要抬也行,只不过你得来帮忙,她是个姑娘,没力气。”他也看出来这山崎玉此时有点傻头傻脑的,想骗他过来,把他的枪下了,毕竟被这玩意儿指着很不安全。 “这…”山崎玉一时不知所措,往日的机灵劲儿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这什么这!”陈菲菲嘴快如刀,“你要是想抬起石板,就得放下枪,然后过来帮忙,如果你就这么棍子似的杵着,到你死的时候石板也不会自己蹦起来!”她说完这番话就竖起耳朵,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她发现山崎玉正在犹豫间,便偷偷冲耿长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继续跟他说话,把他搞乱,然后你绕过去偷袭,制服他。 第二十八章 悬空金棺(下) 耿长乐心领神会,就见陈菲菲继续嚷道:“以前姑奶奶相信你,什么事儿都跟你说,可你倒好,竟然偷着暗算我,枉费了我对你的信任,你说你到这破地方来干嘛?还拿着把破枪,对了,这破枪是谁给你的?” 趁着山崎玉的注意力被吸引,耿长乐偷偷从侧面绕到了他的身后,正准备扑上去的时候,突然背后一声枪响,贴着自己的头皮嗖地一声打在脚边,他低头一看,木头船板上出现一个弹孔,还冒着屡屡青烟。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站在船中间的台阶上,手里也拿着一把手枪,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胸口。 陈菲菲一声冷笑:“庞越,庞县长,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庞越哈哈大笑:“陈小姐,好久不见,我忘了问一句,托付给你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陈菲菲依然报以冷笑:“庞越,你把我坑的好苦,我费尽心力找到这潜龙脉的金门所在,竟被你偷得先机,我查了那么长时间的神秘人,没想到背后的操纵者竟然是你!” “陈小姐,你的确很聪明,我承认,要是没有你,这潜龙脉秘密我至今都没法破解,真得感谢你才对啊!”庞越面露得意之色,“可你虽然聪明,却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谁让你反应这么慢,所以咱俩比起来,你还是略逊一筹,对吧?”他挥舞着手枪,突然收敛起笑容,厉声喝道:“现在,你们的生死全掌握在我的手里,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菲菲大喊一声:“耿长乐,快把山崎玉的枪夺下来,给我崩了这个混蛋!”她话音刚落,耿长乐已经饿虎扑食一般朝着山崎玉冲过去,两步就来到他跟前。 山崎玉被他那股不要命的气势完全镇住了,呆呆愣在那儿,一动没动,耿长乐一把抓过他手里的枪,在手里晃了一下,枪口对着庞越的脑袋,扣动了扳机,可枪没响,他又连着扳了几下,还是没用。 庞越笑道:“别白费力气了,那把枪里没子弹,吓唬你们玩的,我现在才搞明白,原来八路军永定县大队鼎鼎大名的耿长乐,一直就隐藏在咱们县里,我这个县长可真是失职,陈小姐,你私通八路这件事,皇军知道吗?” 陈菲菲反唇相讥:“庞越你劫持山崎玉这件事,日本人知道吗?” “就算知道也无妨了!”庞越说,“在这里,一切都由我说了算,我现在命令你们合力搬开这块石板,马上!” 陈菲菲、卢铁旺和耿长乐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动。 庞越恼羞成怒,举枪对着耿长乐扣动了扳机,耿长乐根本没想到这个看似软弱的胖子竟然如此凶残,这一枪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小腿上,他那条腿霎时感到一股冰凉的感觉,从下往上慢慢扩散开来,一时没法站住,只得单漆在地上,靠近脚踝的部位钻心的疼痛,手上一摸全是血。 “你这个疯子!”陈菲菲的声音中带着颤抖。 “怎么,心疼了?那就乖乖照我说的做!”庞越用手枪再次指向了耿长乐的头,“高副官,我不得不先把你打倒,要怪就只能怪你身手太好,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 “来得早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干等着!”陈菲菲嘴里不满地嘟囔着。 三人手里没有武器,只能暂时按照庞越所说的去做,按照他的吩咐,受伤的耿长乐还有卢铁旺加上陈菲菲和山崎玉,四个人合力抬着石板的四个边,庞越站在一旁,拿着枪吆喝他们使劲,耿长乐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那条伤腿不住地抖动,他只得拖着那条伤腿,用一条腿发力站稳。 人手充足了,石板很快就被他们搬开,只见石板之下是一个大凹槽,在凹槽里还停着一艘小船,这艘船通体黑色,是用铁打造的,庞越用手敲打着船帮,听到清脆的回响,看来铁船内部是中空的,小铁船上摆着一个一人多长的长条状物体,被一块黑色的绸布盖着,先前这艘小船被石板压在下面,石板被拿开后,小船竟然神奇地慢慢升起,最后悬浮在半空中,那个盖着绸布的长条物体正好呈现在他们眼前。 “神仙显灵了!”庞越失声惊叫起来。 陈菲菲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让他注意看头顶桅杆上挂着什么,庞越仰头观瞧,只见大船中间那根最粗大的桅杆上面,绑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陈菲菲告诉他,这是一块磁石,这艘小铁船正是被它的磁场所吸引,才能悬停在半空中。 “你要找的东西就在船上吧?”陈菲菲问道。 “没错就是它,藏得最深的,才是最真的!”庞越说话的声音都往上高了八度,同时攥紧了手中的枪,生怕这把枪一下子被头顶的磁石给吸走。 透过这层绸布,里面金黄色的金属光泽隐约可见,庞越兴奋无比,慢慢靠近,用手撩开绸布,他的脸庞一下变得金光闪闪。 摆在面前的是一具形状怪异的棺材,这棺材铸成了双头鸟的形状,按照百义会的说法,应该叫“双头乌鸦”,棺材通体全部用黄金打造,一人长,一人宽,其形状就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双头乌鸦,两个脑袋分列在两边,一边一个翅膀,下面是宽大的尾巴,在盖子上还刻着羽毛的图案,传说中的人像,其实就是这口形状怪异的棺材。 “果然是真的!果然是真的!”他激动地浑身颤抖着,手指哆哆嗦嗦地抚摸着黄金铸成的棺材盖,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待了太久的时间。 耿长乐和卢铁旺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奇观,这么一大块黄金做成的棺材,估计真的重达千斤,关于百义会的传说,他们也素有耳闻,看到这个双头的棺材,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崔家兄弟两个,只不过两人合装在一个棺材里,以前真是闻所未闻,难道真如传言中的那样,这两人死的时候是被滚烫金液活活封死在里面的? “庞县长,要是没有我们的话,恐怕现在你还守在石板边上发呆吧?”陈菲菲讽刺道。 “陈小姐你说得没错,这就是天意!昨天傍晚我就已经上了船,可就凭我和山崎玉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法撼动这块石板,就在我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没想到你们三个从天而降,这说明什么?老天爷要把这黄金棺材送给我,想不要都没办法!”庞越厚颜无耻地说道。 陈菲菲一脸厌恶地扭过头去,心想甘心当汉奸的果然都有一脸好功夫。 此时庞越叫过山崎玉,交代了几句话,山崎玉跑到船舷旁边,拿过来一条铁链,上面还带着几个铁锁。 “现在得委屈你们一下了!”庞越吩咐山崎玉把三个人的脚都用铁链连在一起,“谁让你们心眼太多呢!”他一直盯着陈菲菲,生怕她琢磨出什么主意来。 铁链拴在脚上,除了脚脖子觉出一丝冰凉外,并没有很沉重的压迫感,这也得益于头顶的磁石,帮他们消减了铁链的重量,只是两条腿被绑在一起,根本就跑不起来。 看到陈菲菲他们被铁链拴死,庞越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他又叫来山崎玉,两人把悬浮在空中的铁船平着推出凹槽,转移到一块平整的地面上,山崎玉爬到棺材上面,看到棺盖上乌鸦的心脏部位有一个红色的按钮,就顺手按了下去,就听见咔哒一声脆响,乌鸦的两只翅膀随即张开。 “终于等到这天了!”庞越眼睛直勾勾盯着缓缓升起的乌鸦翅膀,棺材里躺着的人即将露出庐山真面。 第二十九章 暂停生命(上) 原来这双头乌鸦的翅膀就是棺材盖子,随着棺盖被打开,人们看到棺材里面果然躺了两个人,这两个人背身侧卧于棺材里,动作姿势都完全对称,头对应着鸦头,手对应着鸦翅,脚则对应着尾巴。 这是一对孪生兄弟,令人惊奇的是尽管他们已经在棺材里面躺了一百多年,可样子看着好似刚刚睡着一般,两人长相相同,看上去二十出头不到三十的年纪,朱腮红唇,乌发白肤,都没有蓄胡子,一眼看上去这就是两个美男子,他们都是上半身袒露,下面穿着白色的绸缎裤子,脚上蹬着黑色的长靴,其中一个身上纹着一个很大的双头乌鸦的图案,看来应是崔应龙,另一个则全身白净,是崔应麟。 从庞越注视着崔家兄弟尸体那怪异迷离的眼神来看,陈菲菲觉得他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黄金棺材上面,这兄弟俩的尸体才是他最关注的东西,只见他用双手轻轻抚摸着崔应龙的脸颊,嘴里啧啧作响,态度暧昧,让旁人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亲兄弟,生死与共!”庞越自言自语嘟囔道。 “亏你还有脸说这话!”陈菲菲嚷道,“那个神秘人就是你的亲哥哥吧?看看你把他祸害成什么样子?”此话一出,耿长乐、卢铁旺和庞越无不大惊失色。 “你是怎么知道的?”庞越问。 “还记得那次我上你家去问关于百义会的事情,在王桂芝来以前,你陪着我在你家里四处闲逛,无意中我曾见到你们家的祠堂,从族谱里知道你还有个哥哥,当时你告诉我他在日本,我也就没往心里去,不过那天吃饭的时候,我知道在你家里除了咱们三个之外,还藏着一个神秘的人,而这个人就是杀死李克虎和麻原的凶手,而他的脸我也见过,一直就觉得他长得和谁很像,我把认识的所有人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唯独漏掉了你,可能那时候大意了,也可以说你这幅德行让人一看就觉得毫无威胁,我真是太失策了!”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也是我和程云彪不一样的地方,他那个人太锋芒毕露,什么事都要抢风头,我就不一样,我甘愿躲在别人后面,靠着别人的成就给自己铺路,而只有像我这样深藏不露的人,才会走得更远!”庞越面露得色。 “可你也有露出破绽的时候,就在李克虎命案发生的那天,你叫我到你办公室去,我一眼就看出你的裤子和地面之间还连着一根地线,这说明你忌惮我的特斯拉线圈,可如果我对你毫无威胁的话,你又干嘛给自己接地来防备我呢?只可惜当时我的注意力没放在你身上,否则就凭你那点小心眼,还真不够本姑娘收拾的!” “陈小姐,你心眼的确多,多到连自己的小命都被我捏在手里,现在只要我一开枪,你马上命丧黄泉,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陈菲菲咬牙骂道:“可惜我只能以人的角度来想问题,谁知道你能丧心病狂到把自己的亲哥哥改造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让他去割掉张秋芳的脑袋,在城里装神弄鬼,到了关键时刻,你又把他抛弃了,是你把他害得命丧黄泉,你知道吗?” 庞越闻听此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眼角似有一丝微光闪烁,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之所以这么做,正是为了我的家族,因为我的家族才是真正的永定之主!” 庞越说,他家是崔氏嫡系后人,自从崔应龙谋反被诛灭后,崔家仅存的后人就隐姓埋名,为了继续在这里生存,就改姓“庞”,取其广龙之意,依旧盼望子孙后代出现崔应龙式的“英雄”,庞家因此继续在永定繁衍,到了庞越这一辈,家里一共出了两个男丁,就是庞越和他孪生哥哥庞博,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庞家一直存在着一个无解的魔咒:庞家的男丁但凡有了后人之后,就会患上严重的心脏病,过不了多久,就会病发而亡。这一魔咒自从庞家改姓开始就一直存在,到了庞越这一辈也一样,为了活命,庞博在年轻的时候就远赴日本留学,学的正是医学,他希望学到先进的医术来解开这一魔咒,可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庞越收到了哥哥的来信:魔咒还是不期而至,他已经患上了心脏病,现在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庞越从小就被灌输了关于“潜龙脉”的观念,他们一家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从祖上改姓的时候起,回归祖姓,找到祖先这样的说法就代代相传,庞越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一直在寻找关于潜龙脉的线索,后来有当上县长,传说故事倒是听了不少,可真正有价值的线索却没有。 听说哥哥庞博已经患病,庞越干脆让他从日本返回国内,他四处找来偏方中药调养,可依然没有成效,后来庞博病发,几乎就要死去,为了能给自己续上一点命,庞博利用仅存的一点力气,给自己做了个玻璃外壳的血液泵挂在后背上,充当临时的人造心脏,没想到靠着这东西,他竟然又活了过来,而且由于这个人造玻璃心功率要远远高出正常心脏,因此庞博获得了强大的运动能力,他的弹跳和爆发力变得异常惊人,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人造心脏的副作用也逐渐显露出来,由于它不具备真正心脏那样精密的结构,因此动脉血和静脉血在玻璃罐子里常常会混合在一起,造成血液缺氧,庞博的皮肤和内脏因此老化得很快,没过多久,他的皮肤就开始变黑变干,成片地坏死,白眼球也被沉积的杂物染成了黑色,他终日恍恍惚惚,仿佛活死人一般。 庞越惶恐地看着哥哥庞博,仿佛看着不久后的自己,为了摆脱这可怕的宿命,他加紧了寻找潜龙脉的脚步,为了四处打探消息,他让庞博到医院里去割下了张秋芳的脑袋,作为伪县长,他和张秋芳打过交道,知道她有洞悉人心的能力,所以在得知她受到惊吓住院之后,就让庞博悄悄潜入进去,庞博随身带着黄磷,引爆了张秋芳的身体,在她死后不久,又让庞博割下了她的头颅,由于庞博的人造心脏功率足够大,因此张秋芳的头颅后来就一直架在庞博的后背上,由庞博的人造心脏给她的头部供血,其大脑得以继续运转。 有了这样的“双人组合”,庞越就可以在县城里四处打探消息,特别是在程云彪死后,当全县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陈菲菲身上的时候,庞越已经盯上了李克虎,他知道李克虎是李葆才的后人,想从他脑袋里找到关于潜龙脉的线索,正好赶上那天李克虎和麻原在破屋里商量找黄金人像这事儿,刚说到“城西老枯井烧纸”这句话,不想庞博急于想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就借着张秋芳的心力劫持了李克虎的意识,不过庞博并不懂得其中要领,由于求之过急,他把李克虎吓得失去理智,随后酿成命案。 由于命案涉及到日本人,庞越心想这次事情玩大了,为了转移视线,他找来陈菲菲,明着是让她帮自己查案,更重要的是,他想靠着陈菲菲的分析推理能力,通过这有限的线索找到潜龙脉的位置所在,为了让陈菲菲对这件事产生兴趣,他吩咐庞博制造了大烟馆里对陈菲菲意识的劫持,而庞博经历了李克虎命案的失败教训后,这一次竟然成功地让陈菲菲陷入了困顿,并让她对那句神神叨叨的话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其实庞博自己就到老枯井去尝试过烧纸,他也很想知道在井底烧纸会怎样,那天王桂芝等人巡夜的时候看到的枯井里的黄光就是庞博烧纸冒出来的火光,幸亏他烧纸的时候被王桂芝发现得早,否则老枯井爆炸的日子就得提前好几天,事情就会往另外的方向发展,当时庞博被王桂芝发现后,急于脱身,从枯井里硬生生跳上了树,他这一举动倒把王桂芝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在那之后,庞博一直偷偷跟踪陈菲菲,他经常潜伏在陈菲菲住所的屋顶上,依靠张秋芳攫取她脑子里产生的信息,后来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一到陈菲菲的屋顶,张秋芳就感觉头晕目眩,根本没办法获取情报,那段时间,庞博的活动有所收敛,更多的时候,他只能通过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来监视陈菲菲的动静。 后来在永定医院,庞博得知陈菲菲要进入李山的意识里,他觉得这是个机会,就躲在医院外面,看到他们一切就绪,也偷偷把自己的意识注入李山的头脑,没想到张秋芳途中企图反水,庞博无奈之下只得退出。 后来渡边一郎受伤,野口谷河进入永定,庞越担心野口会影响到他们对陈菲菲的监控,试图让庞博去刺探野口谷河的想法,没想到野口汉语说得不好,他脑子里想的事情全都是用日语描述的,而张秋芳又不懂日语,庞博以为是自己位置不佳导致张秋芳接收不到野口的脑电波信号所致,就冒险往下挪动了下身体,结果和野口谷河四目相对,导致野口受到惊吓,同时加强了对永定城上空无线电信号的监控。 第二十九章 暂停生命(下) 庞越告诉陈菲菲,其实那天晚上那张来自未来的照片是他嘱咐庞博特意留给野口谷河的,孟德海是程云彪的舅舅,自从知道外甥是被陈菲菲烧死的以后,就对她深怀敌意,一直想要给程云彪报仇,庞越对此心知肚明,不断让庞博通过意识传输的方式告诉孟德海制作各种机关陷阱,孟德海每天晚上被意识劫持,还以为是神人托梦给自己,对此信以为真,不过庞越心里清楚孟德海凭借着他教授的这些手段,根本就不是陈菲菲的对手,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要引老太监交出御制金箭,只要这东西现身永定城,陈菲菲和山崎玉就肯定会相信潜龙脉的真实性,而她陈菲菲就会更加急迫地破解出龙脉的入口位置。 “我现在才明白,那张来自未来的相片就是你制造出来的!为了我,你还真是费尽心思啊!”陈菲菲恨恨地说。 原来她一直在想照片的来历,可无论怎么想,那段错开的时间总是没法对上,直到她现在发现幕后的黑手原来是庞越兄弟,这个疑团才被解开,因为庞越掌管着全县的文件档案,县城里所有拍摄的照片都保存在县政府里,包括底片,在电击烧死程云彪后,她和耿长乐就被来自县政府的人团团围住,那天闪光灯的余光一直晃得他们睁不开眼,而野口下了火车后的第一件事,也是接受县政府官员的合影,而孟德海的相片之所以面容模糊,就是因为他民国时期回县城后,由于当时他腰缠万贯,政府也在第一时间给他拍照“留了念”,为的是以后能从他手里弄出钱来,那张照片年代久远,底片早已经模糊不堪。 “你还真是聪明!”庞越冷笑道,他承认就是自己弄出了那张照片,那些日子他翻遍了档案馆,找出四人的相片底片,然后把它们粘贴在一起,重复曝光后,就做出了奇怪的相片,为了让效果显得更加逼真,那天枪毙孟德海的时候,他吩咐庞博乔装成日军战地摄影师的样子,当着他们的面又拍了一张同样的照片,他说照片拍出来一定是完全一致的,一方面那张做出来的相片实在模糊不堪,他又特意挑了个荒地,四周没有背景,作为孟德海供述的埋尸之地。 庞越又说,如意之死纯属是她陈菲菲造成的,正因为她好奇心重,刨根问底,如意被套上铁盆后,切断了和自己的意识连接,眼看就要说出实话,因为她见过自己,如果在陈菲菲找出潜龙脉入口之前暴露身份的话,一切都会前功尽弃,不得已之下,他只得舍弃刚得到不久的御制金箭,射杀了如意灭口。 不过庞博夜晚现身惊吓野口的事情传出去以后,庞越发现陈菲菲也开始利用神秘人,也就是庞博,有意识地制造假象让野口相信有个神秘人对他怀有强烈的敌意,直到有一天,她计划利用庞博的形象来刺杀野口谷河,一旦她计划得手,那庞家兄弟的计划就会被破坏,在庞越的计划里,野口在最后关头是要发挥作用的,现在时机未到,他必须保住野口的性命,因此那天晚上耿长乐动手的最后关头,庞博适时出手,阻止耿长乐,而且他还想借此机会除掉耿长乐,把陈菲菲孤立出来。 那天晚上庞博和耿长乐搏斗之中,两人的动作触发了潜龙脉的土门,耿长乐被吸入泥潭,庞博以为他已经死了,就躲在暗处,直到陈菲菲回到北岗医院宿舍,他一直潜伏在房顶上,听着屋里陈菲菲自言自语,从透露出的只言片语里,他感觉这小丫头好像已经找到了潜龙脉的秘密,尽管她睡着的时候头上顶着小铁盆让他无从下手,但是随身带着的磁铁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从陈菲菲这里,庞博收获颇丰,关键的入口已经被找到,他随即把消息告诉了庞越,此时庞越吩咐他去办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从北岗医院拐走山崎玉,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第二就是劫持孙大显的意志,让他到野口那里告发陈菲菲,庞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已经天衣无缝了,他带着意识同样被劫持的山崎玉来到镇邪塔,靠着山崎玉的聪明打开了通往潜龙脉的金门。 在临行之前,他交代给庞博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杀死孙大显灭口,最好是当着第三人的面动手,他知道只要孙大显一死,野口肯定会气急败坏,陈菲菲必死无疑,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庞博竟然在孙大显家里遇上了耿长乐和卢铁旺,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永定这么小个地方,让你们这俩王八蛋这么狠命折腾,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陈菲菲愤而骂道。 “陈小姐,你不知道命中注定的死亡有多痛苦,”庞越淡然笑道,“我还告诉你,别看永定地方小,这里的水可不浅,水里的王八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为了这些黄金,庞县长你真是煞费苦心,既然你哥哥已经得了心脏病,估计你也快了吧?”陈菲菲问道。 庞越讲完那番话,头上开始冒汗,他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如你所愿,我的心脏已经不太好了!” 陈菲菲面带讥讽:“既然逃不过宿命,现在这些金子都给你又有什么用呢?兴许都不用我们动手,你自己就先死了,何苦呢?” 庞越说:“这只能说你年幼无知,实话告诉你,自从我们家族改姓庞以来,这一百多年里,就出了我和我哥哥庞博两个孪生兄弟,这正说明到我们这一辈的时候,正是一个轮回的阶段,我也将要回到起点,还记得那天我在饭桌上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说,双头乌现天下武,崔家兄弟是第一代的追金童子,我和我哥哥就是新一代的追金童子,我们将驾着双头的乌鸦,纵横天下。”他看着金灿灿的双头乌鸦棺材,感觉自己就是宿命中注定要完成一番伟业的人选。 陈菲菲白了他一眼:“可惜只剩一个了,而且分分钟死在我跟前!” 庞越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不信是吗?在你们死前,我会让你们见识到一个人脱胎换骨的过程!”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粒药丸,掰开崔家兄弟的嘴,把药丸灌进他的嘴里,这哥俩吃下药丸后,开始的几十秒里,一点变化都没有,过了一分钟以后,他们就开始感觉崔家兄弟周围的空气温度开始上升,从他们的身体里散发出热量,这让陈菲菲感觉很诧异。 “祖上传下的话都应验了!”庞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由于心脏不好,他的脸色更显得苍白。 虽然民间传说崔家兄弟被滚烫的金液封死,可眼前的景象分明告诉他们,那些传说都是假的,崔家兄弟其实一直都没死,他们都吃了一种丹药,这种丹药吞下肚子以后,就会让人的呼吸和心跳速度降到极限,同时体内新陈代谢活动也都下降到最低的水平,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在这样的状态下封存了一百多年,由于地下洞穴里温度湿度都很合适,因此他们的身体保存地相当完好。 在随后的十几分钟里,崔家兄弟的身体表面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他们的脸上和身上的皮肤开始迅速变干蜕去,透过这些死皮,可以看到下面的新皮迅速地生长出来,然后又枯萎死去,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崔家兄弟俩经历了数次的蜕皮,在他们身上迅速堆满了一层白色的皮屑,好似积雪一般。 最明显的是他们的头发,原本清朝人都是剃半头,额头上光秃秃的没头发,在脑后扎着大辫子,他们兄弟俩刚露面的时候也的确是那样,可此时他们的头发开始疯长,很快他们头上就被乱蓬蓬的头发盖得严严实实。 “被强行停止的生物节律突然恢复正常的时候,细胞就会发疯般地分裂生长,要把这百年被人为阻断的分裂节奏全都追回来,所以会有这样的现象。”陈菲菲心里暗想,这并不是什么无法解释的怪事。 当崔家兄弟的体温渐渐恢复正常的时候,庞越和山崎玉合力把崔应龙从棺材里面抱了出来,然后将他平放在地上,山崎玉拿过一个皮箱,陈菲菲一眼就认出这个皮箱正是他平时用来装黑仙会那套洗脑机器用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手摇发电机,这些设备都被连接到一起,然后山崎玉把那些细针扎进崔应龙的相应穴道里,陈菲菲早已经看出来,庞越这是要和崔应龙换命的架势,难怪他急于要找到崔家兄弟的身体,原来他的计划就是在潜龙脉里实现自己生命的延续,“可山崎玉什么时候学会换命了?”在她印象里,自从程云彪死了以后,换命就成了一门绝学,至今连她都没弄明白这里面的奥秘所在。 庞越用枪指着陈菲菲,命令她去摇发电机,换命也需要电源,陈菲菲一百个不情愿,但枪在别人手里,她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早点识破庞越的诡计,但木已成舟,此时也无话可说。 第三十章 大黄鸡 陈菲菲被庞越用枪逼着去摇发电机,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庞越要和崔应龙换命的话,在他给自己脸上身上插满电线之前,卢铁旺和耿长乐的处境就极其危险,庞越肯定会在换命前除掉这两个老八路,因为如果她站在庞越的角度想这个问题,她也肯定会这么做。 事实果然不出她所料,庞越脸色沉郁地凝视着卢铁旺他们,手枪慢慢举起,就在此时,陈菲菲突然大声喊道:“卢连长,他想杀人!你们还等什么?快跑!” 庞越被她这一嗓子喊得愣了片刻,趁着他发愣的功夫,卢铁旺拉起耿长乐,跑到船舷边上,看着下面一片漆黑的河水,两人深吸一口气,带着脚上的铁链跳入河水之中。 耿长乐腿上有伤,伤口一遇到水,整条腿都不住地痉挛,疼得他呛了好几口水,幸好旁边有卢铁旺一直拽着他的衣服,他才没沉到河底。 庞越回过神来,发现两人都已经跳入河水之中,他懊恼地趴在船边,朝着他们的背影连开数枪,可惜枪法不佳,没有一枪命中,他愤愤地骂了一句,扭过头来怒视着陈菲菲。 陈菲菲见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高兴地拍起了巴掌,即使在这么危急的时刻,她没心没肺起来也依然如孩子一般。 庞越恼羞成怒,用枪指着她的头:“妈的,老子崩了你!” 陈菲菲翻起了白眼:“你要是崩了我,就没人帮你摇发电机了,到时候你和崔应龙换不了命,你要是死了可别怨我!”她说完抱起肩膀,一副爱咋咋地的姿态。 尽管庞越被气得心脏病差点发作,可他还是强忍住了怒火,心想暂且让你多活个把小时,等我把自己的事情料理好了再慢慢收拾你。他对山崎玉吩咐了几句话,看山崎玉拉开一个盖板,钻到船舱里去了,过了一会又钻出来,冲着庞越点点头。 “我要让你看场好戏!”庞越坏笑着对陈菲菲说,“别以为你喊一嗓子就能让他们活命,我这儿还有后手,你看那是什么!”他突然提高声调,手指着船头的鸡头石柱,只见顷刻间,从鸡嘴里喷出熊熊烈火,火光通明,照得方圆百米之内都亮如白昼。 “这不是跟火门的鸡头石柱一样吗?”自打上了船,她就觉得这船头的雕塑怪怪的,没想到这玩意儿还真能喷火。 “我记得你在破解潜龙脉的那天曾经想到过‘遇水生火’的火门吧?”庞越笑道,“这艘大船也一样,遇到水就有火,你看这里多少水啊,他们两个死定了,你也死了这条心吧!” 陈菲菲没说话,她突然想到卢铁旺和耿长乐的脚上还拴着铁链子,而大船的顶上可是有磁铁的,这就意味着他们两个会受到磁场的约束,被困在距离这只喷火大黄鸡几十米的范围内,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的确是异常凶险。 庞越看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感到一丝平衡,他色眯眯地凑到陈菲菲跟前,手指轻搓她的脸蛋,她把脸扭向一边,不愿意和他的视线相碰。 “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应该找个强有力的男人,就像我这样的!”庞越看着崔应龙壮硕的身体,脑子里已经遐想连篇,“等我出去以后,就可以摆脱掉庞越的身份,不但将变得年轻,强壮,而且还有这千金的黄金棺材,我要用这些黄金从皇军那里换来大批的武器,成立我自己的部队,到时候皇军肯定要高看我一眼,而你可以做我军队的参谋长,在前线指挥千军万马作战,岂不美哉?” 陈菲菲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想庞越真是天生做奴才的命,就算给他所需要的一切条件,也只能跟着日本人后头摇尾乞怜,只可惜了崔应龙那副好皮囊,里面竟然要塞进这么一条龌龊的灵魂。 “你可以考虑一下,等我变成他的时候再告诉我!”庞越的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为了确保万一,他又用绳子把陈菲菲捆得如同粽子一般,全都系成死结,陈菲菲现在只剩下一只手可以活动,就为了摇发电机,做完这一切,他也躺在甲板上,由山崎玉给他身上扎进电线,陈菲菲摇起发电机,换命的程序正式启动。 再说耿长乐和卢铁旺,跳进河里后,两人拼命往岸边游,他们的目标就是洞穴中间的那块沙洲,可奇怪的是,无论怎么用力划水,他们的身体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抓住,每次就要够到沙洲的边缘,可就是游不过去。 庞越的子弹其实就擦着耿长乐的头皮飞过去,他们倒不担心庞越在头顶上开枪,首先他不是军人,拿枪瞄都瞄不准,就算他瞄准了也打不准,只要再往前游几下,很容易就能跑到他的射程之外,况且他的射程肯定不会超过十米。 过了一会儿见后头再无动静,两人都以为庞越已经放弃了追杀他们的念头,两人正打算先到沙洲上卸掉脚上的铁链,然后杀个回马枪到船上去救陈菲菲,卢铁旺回过头,想看看现在距离大船到底多远。 他这一回头不要紧,正好看到船头的黄色鸡头石柱喷出熊熊火焰,他赶紧把脑袋埋到水里,顺带着把耿长乐的头也压下去,耿长乐不明就里,硬生生又被灌进一大口水。他们的脑袋刚沉下去,水面上就掠过一条火舌,他们的脑袋尽管泡在水里,还是感觉到后脑勺靠上的位置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开水。 而这只是个开始,自打这团火苗贴着水面扫过之后,一股接一股的火焰随即而来,就追着他们烧,两人只得把大部分时间全身潜入水中,每个间隙抓紧时间冒出来喘一大口气,几个回合过去,他们每个人都呛了好几口水,而且后脑勺上都散发出一股焦臭的味道。 “老卢,咋回事?怎么老追着咱们烧?”耿长乐被火苗撩得急脾气差点按耐不住了。 “可能是咱的速度太慢了吧?”卢铁旺觉得还是沉重的铁链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两个人又往前游了几下,却感觉离大船反而越来越近了,距离越近磁场的力量越大,此时卢铁旺也感觉到自己双脚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所束缚,看来不除掉脚上的铁链,就没法获得自由。 “长乐,咱们恐怕被磁石给吸住了,所以越游越往后走,如果咱俩继续这样的话,一会儿就全都得被吸到这只喷火‘大黄鸡’跟前去,你看看那里火多猛!”即便在危急的关头,卢铁旺也会开个玩笑,就为了让年轻同志坚持希望。 耿长乐顺着卢铁旺所说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从大黄鸡嘴里不断往下掉着冒火的油滴,这些油滴掉到水面上之后迅速连成一片,火焰并未熄灭,反而越烧越烈,在大黄鸡的嘴下面就形成了这样一片移动的“火海”,耿长乐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干咽了一口吐沫,心想要是真的被吸到鸡头下面的话,就真的只剩下两种结局了:要么被淹死,要么被烧死。 “老卢,咱要再这么下去就死定了!”耿长乐抹着脸上的水,那条伤腿泡在水里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 “长乐,要想逃离的话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借助外力,现在只要我飘在这里保持不动,你用力蹬我一脚,这样你就可以借助这股力量游到远处,摆脱磁力的吸引。”卢铁旺平静地说道。 耿长乐用力摇头:“这可不行,老卢,论级别你是我的领导,论年龄你是我的长辈,论身体我现在受了伤,你的生还机会大,还是你蹬了我吧!” 卢铁旺眼睛一瞪:“别他妈跟我废话,这儿只有上下级,作为上级,我命令你现在撤离到沙洲上去,马上!” 耿长乐感觉鼻子一酸,眼睛里早就积满了水,容不下眼泪添乱,他了解卢铁旺的脾气,只要是他决定的事儿,再无更改的余地,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潜入水中,卢铁旺也已经屏息蜷缩,漂浮在水中等着他那最后的一脚。 耿长乐咬着牙,在水中摆好姿势,用那条好腿借着蹬踏卢铁旺产生的反作用力,一下子窜出去十几米远,总算是摆脱了大黄鸡磁场的控制,他被水波带到了沙洲的浅滩上,连滚带爬找到一块干燥地方,捡起一块大石头砸碎了缠在脚上的铁链,又脱下上衣,把衣服扯成布条,撩开裤子一看,伤口的位置已经被水泡得发白,透过外翻的皮肉,他清楚地看到那颗子弹深深嵌进了骨头里,本想就地找块尖点的石头把弹片撬出来,可他又担心自己会大量失血造成昏迷,因为他担负着救出卢铁旺和陈菲菲,并且阻止庞越实现其个人野心的艰巨任务,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因此他只是用布条将伤口紧紧扎住,并让这种紧扎的疼痛刺激这条腿逐渐麻木的感觉,“让每条腿都保持清醒!”耿长乐提醒自己说。 做完这些后,他要重新入水去救卢铁旺,可当他回首望大江,唯见江面火茫茫,不知连长卢铁旺,此时身在何方?他记得老连长刚才跟他说过,如果被磁石吸附的话,很可能就在鸡头下面那片燃烧的油面下面,他别无选择,唯有向着水深火热的地方前进。 摆脱了磁场的约束,他感觉自己游起来轻松了许多,很快他来到大船下方,一面小心地避开不断喷射下来的火球,一面睁大眼睛,寻找卢铁旺的行踪,到了船下,明显感觉到温度升高了很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辣味,这是火油燃烧后留下的特有味道。 最终他在一滩燃烧的火油下面看到一团漂浮的铁链,这也是铁链在强磁场中才独有的奇妙景象,顺着铁链的轮廓他才看到了卢铁旺横卧在水中的身体,只是老连长一动不动地趴着,而且脸朝下,他心里感觉不妙,连忙抓着卢铁旺的腿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尽管这很费力气,毕竟比两个人都带着铁索的时候要好不少,卢铁旺的牙关紧锁,双目紧闭,叫他也没有回应,耿长乐不敢耽误时间,托着卢铁旺的头一直游回沙洲,一到地面上,他让卢铁旺趴在地上,用一个膝盖顶住他的肚子,让他吐出腹中水。 “呃…”卢铁旺终于缓过这口气来。 “老卢,咱俩暂时安全了,多亏了你刚才那不要命的决定,否则咱俩现在都得让大黄鸡给点了天灯!”耿长乐见他没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卢铁旺说,他刚才被蹬了那一脚后,就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张大嘴给吸住了一样,只能任由磁力往大黄鸡的嘴下面送,看着那片燃烧的水面,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谁料到了鸡头下面之后,他的身体就转了个个,头朝前脚朝后,而且双腿被一股力量托着飘了起来,他远远看到耿长乐已经挣脱了铁链,正在包扎伤口,心想这下自己也有希望了,为了等待救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宁肯让自己溺水,也决不能被火烧伤,因为溺水抢救回来后,他还能立即投入战斗,如果全身大面积烧伤的话,就算能捡条命回来,余生恐怕也没法继续参加革命了,因此当耿长乐过来的时候,他刚好溺水昏迷过去,幸好耿长乐来得及时,他才得以完全恢复。 “怎么这段时间庞越这狗汉奸一直没有动静?”卢铁旺此时想到的首要问题就是陈菲菲的安危,在县大队成立的那天,他曾亲口答应过她,县大队会尽全力保证她的安全,现在正是履行承诺的时候。 此时这条喷着火的大黄鸡已经向前驶过了一个弯道,正在慢慢转身,陈菲菲此时正在船上摇着发电机,她本来就体力不佳,赶上庞越换命,需要长时间的电力供应,由于先前的时候耿长乐和卢铁旺的生死未卜,她迫于庞越的淫威,不得不老老实实摇动着手柄,但是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一开始的时候看到耿长乐和卢铁旺不时地出现在视线里,但是被船头喷出的火焰烧得很狼狈,她很想过去帮忙,可又担心自己一停止发电的话,庞越就会立刻醒过来,他手里的枪自己够不到,况且那个山崎玉的意识也被他控制着,此时的她无计可施。 过了一会儿,耿长乐和卢铁旺齐刷刷地消失在视野里,她心如刀割,以为他们俩遭到不测了,谁料想没过多久,就在沙洲上看到两人互相拍打着衣服,那一刻,她差点哭出声来,大船此时正好转身,她看到耿长乐和卢铁旺就站在自己身下几米的位置,两人向她招手,她觉得这可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因为就在她摇着发电机的时候,早就盯上了那艘悬停在空中的小铁船,只要沿着磁场的强度平行线推动这艘小船,就能把它推到船的边缘,然后稍微用点力气,就可以让这艘小船脱离磁力平衡,掉入河水之中,她则可以乘着这艘小船脱离庞越的控制。 想到这里,她松开了摇着发电机的手,艰难地站起身来,一蹦一蹦地来到那条黑铁皮船跟前,猫着腰,用脑门顶着这艘小船沿着垂直于大船轴线的方向行进,她的全身被绳子缠得好似木乃伊一般,只能像个蠕虫一样靠着蜷缩―伸展身体来运动,由于船上还放着那口纯金铸成的双头棺材,棺材里还躺着个崔应麟,整条船的重量十分可观,好在磁场的存在让小船的移动毫无阻力,不过巨大的惯性还是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就在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小船推到了船舷边上的时候,一直躺在地上的崔应龙突然睁开了眼睛,陈菲菲就感觉自己身体突然哆嗦了一下,只见崔应龙“蹭”地一下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他一扭头,正好看见陈菲菲正在船的另一边撅着屁股,用脸蛋推着小船准备发力让这艘船落入河水之中。 “陈菲菲,你跑不了啦!”一个如洪钟般响亮的男声嚷道。 崔应龙霍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脯,他眼光如炬,一头长发披散着,不怀好意地冲着她咯咯地笑。 陈菲菲听到声音响起,顿时如泄了气地皮球一样无力地跌坐在甲板上,心想自己如果能动作再快一点的话,兴许现在已经和耿长乐和卢铁旺他们会合了。 第三十一章 完美身体(上) “你竟然想跑,还敢违背我的命令!”崔应龙,也就是换命后的庞越冷笑着向她逼近,一只手卡在她的脖子上。 陈菲菲被他卡得喘不上气,两只手拼命地拍打着崔应龙的胸脯。 “我刚才差点被你害死!你还真是铁了心和我作对是吗?”崔应龙使劲摇晃着她的脖子。 “现在考虑的怎么样了?”崔应龙嘴角微翘,看上去的确是个俊美青年,可陈菲菲一想到他脑袋里那些东西,还是恶心地想吐。 “你看我现在的身材相貌,还有这么多的黄金,哪点配不上你?”崔应龙的手劲很大,陈菲菲被他卡得满眼金星乱冒,她感觉自己就快支撑不住了。 耿长乐和卢铁旺站在沙洲上,眼看着陈菲菲推着小船即将跳下河,不料崔应龙突然醒来,两人都见识过这种技术,知道崔应龙就是庞越,又见他一把卡住陈菲菲的脖子,两人齐声喊了句:“不好!”冒着被子弹击中的危险,冲到了大船下面,刚才跳船逃走是因为吃准了庞越换命心切,还得用陈菲菲给他帮忙,所以她那时候暂时安全,现在庞越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已经变身成了崔应龙,他们全都没了利用价值,为救陈菲菲,他俩豁出去了! 崔应龙发现他们要上船,又恨又恼,心说这两个八路早就该死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他们!想到这里,他快步跑到庞越身边,见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除了呼吸心跳外只剩下一具躯壳,这个身体已经跟了自己大半辈子,但现在被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就像他前两天放弃自己的哥哥庞博一样。 那支手枪被庞越死命攥紧,崔应龙急于拿到手枪,于是心一横牙一咬,干脆把庞越的几根手指齐刷刷掰断,暗红的血顺着掰断的疮口流出来,手枪上沾满血污。 “这身体反正用不上了,不可惜!”崔应龙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眼前这诛心的血腥场景。 “庞越,你真是丧心病狂,对自己的身体都这么没人性,你还是人吗?”旁边传来陈菲菲撕心裂肺的喊叫。 拿着手枪,他跑到船边,也看不清耿长乐和卢铁旺的位置,手指头不停地扣动扳机,枪里的子弹很快就被他打完了,可卢铁旺和耿长乐已经爬上船舷,当他们重新站在甲板上时,崔应龙手里的枪已经变成了废铁。 子弹打完后,崔应龙的手本能地往腰间摸了一下,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庞越时期,当时庞越登上这艘船的时候,一共带了两个弹夹,现在其中一个打完了,另一个却留在庞越的身体上,崔应龙的手在腰上一摸,感觉是空的,这时才回过味来,不过为时已晚。 耿长乐和卢铁旺久经沙场的老兵,一看崔应龙脸上闪过的一丝惊慌就知道他手里的枪肯定没子弹了,两个老八路也不吭声,径直冲他扑上来。 此时崔应龙即便想去庞越的身上摸弹夹也来不及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而两个老八路冲过来的速度又太快,他显然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身体,面对着两个人带着风声的拳脚,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抱头躲避,直到耿长乐的拳头落在他身上又反弹回来,他摸着自己的胸口,感叹崔应龙的身体真是结实,这么重的拳头砸过来,竟然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就在此时,卢铁旺飞起一脚,直奔他面门而来,这回他不再躲闪,而是用一只手抓住了卢铁旺的脚踝,然后手腕旋转,往前一推,卢铁旺就被他摆弄地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重重摔倒。 崔应龙欣喜地注视着自己这双手,刚才卢铁旺踢过来的时候,他只是伸出了手,随后这只手就自己做出了一系列的动作,原本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此时正被一种自我认知的感觉慢慢填充。 此前卢铁旺和耿长乐曾经合力打死了庞越的哥哥神秘人庞博,那庞博由于外装了一个强劲的心脏,其身手动作速度完全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即便如此,在耿长乐和卢铁旺的合力攻击之下,庞博最终也力不从心,被踢身亡。由于有了庞博的例子,他俩觉得拿下这个面目俊朗的小白脸应该并非难事,可一番交手过后,崔应龙面不改色,脸上依旧带着挑衅的笑容,可卢铁旺和耿长乐已经被累得气喘吁吁,耿长乐更是腿伤发作,只能一瘸一拐地应战。 陈菲菲躲在崔应龙身后,看他们经过一番交锋后,卢铁旺和耿长乐占不到任何便宜,心想这样耗下去可不行,她偷眼看到山崎玉也站在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个人交手,那支没装子弹的手枪就放在他的上衣口袋里,鼓鼓的很显眼,她瞄准了这目标,不动声色地朝着山崎玉一步步挪近。 很快就来到山崎玉跟前,她朝他抛了个媚眼,然后露出一丝妩媚的笑容,并且把脸贴得和他很近,让自己身上淡淡的香气飘入他的鼻子,山崎玉被她这一系列举动搞糊涂了,由于庞越躺在地上就像个死人,他现在还不知道该听谁的,就在他琢磨陈菲菲冲他笑到底意欲何为的时候,她已经把枪握在手中,然后一阵小碎步跑到庞越的身体旁,在他的腰带上摸到一个弹夹,由于从小生长在军人世家,对手枪她并不陌生,很快就把弹夹和枪合为一体,这时候山崎玉才明白过来,赶紧追过来。 陈菲菲双手捧着枪,一边跑一边冲着卢铁旺大声喊:“卢连长,快接枪!”接着把手枪扔向卢铁旺,事先崔应龙一直跟他们缠斗在一起,根本没注意到陈菲菲的动向,等到他反应过来,卢铁旺已经把枪拿到手里了。 枪响了,卢铁旺没跟他多废话,对着他的脑袋就开了火,要说崔应龙速度也真快,眼看着卢铁旺开枪,他头一偏,躲过了第一颗子弹,但是第二颗子弹打在了他的脸颊上,并在他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崔应龙捂着脸,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如果此时有镜子的话,估计他能发疯。 “老卢,你枪法太差了,离得这么近都没打中!”耿长乐着急了,“把枪给我!” 卢铁旺没吭声,耿长乐这番话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也犯起了倔脾气,心想这么近没道理打不中他崔应龙,就在他再次抬起枪口的时候,却发现崔应龙脸上那条长长的血口子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等到他集中精神,崔应龙的脸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疤。 卢铁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从没见过伤口好得这么快的,耿长乐在一旁提醒他:“老卢,别走神!” 卢铁旺使劲咬破自己的嘴唇,瞄着崔应龙的胸口又是一枪,只见崔应龙挨了枪子儿后,捂着胸口弓了一下身子,他分明看到崔应龙的手指缝里鲜血迸出,心想这次应该能把他打死吧,没想到一两秒钟以后,崔应龙就直起身板,中弹的部位已然愈合,他依然毫发无伤,此时崔应龙无法抑制自己的狂喜,仰天大笑。 “这家伙真的刀枪不入了,怎么办?”卢铁旺无奈地看着冒出青烟的枪口,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奈何不了我,早就说过,崔应龙浑身异术,刀枪不入,你们应该还知道他会吸取别人的元气,如果你们还要顽抗的话,我就马上把你们的魂魄变成我身上的纹身!”崔应龙目露凶光威胁他二人。 第三十一章 完美身体(下) 耿长乐二人想不出办法对付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崔应龙冲着山崎玉大喊一声:“快去取我的线圈!”只见山崎玉跑到大皮箱跟前,从里面掏出一根长约一尺的金属棒,金属棒的一头还缠着线圈,她越看这东西越觉得眼熟。 趁着卢铁旺二人不敢上前,崔应龙撤回到山崎玉旁边,他接过金属棒,然后又来到庞越的“尸体”旁边,挽起他的裤脚,从里面把那根绑在小腿上的“地线”解下绑在自己的腿肚子上,而山崎玉则把手摇发电机的引出线和他手里的金属棒连接起来,陈菲菲此时意识到,他手里拿着的金属棒,正是一个缩小版的“特斯拉线圈”,只要山崎玉摇起发电机,崔应龙就可以用这东西对别人放电了。 “耿长乐,卢连长,他要放电了,快把他拦住!”陈菲菲跺着脚大声喊起来,“你们不用担心,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吸魂神功’,别怕他!”陈菲菲对他这套伎俩并不感冒,所谓的“刀枪不入”只不过是暂时的现象,道理和他刚吃药的时候身上蜕皮是一样的,此时他的所有细胞都处于极度活跃阶段,分裂的速度要比正常人快上几倍,因此身上如果出现伤口,愈合的速度相当惊人,只是眼下要想对付他绝非易事。 卢铁旺听见陈菲菲的叫声,一下子回过神来,赶忙追过去,此时崔应龙刚刚拿到小号的特斯拉线圈,山崎玉还没来得及摇动发电机,卢铁旺已经追到跟前,他心想既然开枪不行,干脆就和你拼了!想到这里心一横眼一瞪,拿着手枪朝崔应龙的脸上狠命砸去。 崔应龙悴不及防,被砸得满脸桃花开,牙齿被砸掉,鼻梁也被砸断,尽管他的伤口恢复速度快,但是骨头被砸断恢复的时间要更长一些,最后都变成了内伤。 他被砸得大为光火,也轮着线圈开始反击,两个人没头没脑地扯在一起互相殴打,半分钟过后,卢铁旺躺在地上,胸部剧烈地起伏着,嘴里喷出血沫子,脑袋被打成了血葫芦。 崔应龙虽说还能站起来,而且脸上依然光滑白净,可鼻子和牙齿全都被打碎了,那张脸就如同扔在地上的面口袋一般,一半耷拉一半肿。 “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崔应龙捂着自己的鼻子,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我有了完美的身体,刀枪不入…” 陈菲菲冷眼看着他,心情反而出奇的平静,“宿命不可违,”她心里暗想,自从庞越选择崔应龙的身体开始,就注定了他的命运,对于机体来说,过快的细胞分裂速度可不是好事,像他这样沉睡超过百年的身体,如果能苏醒的话,在最初的阶段应该尽可能地静养,直到体内细胞分裂速度变得正常之后才能进行剧烈地活动,像崔应龙这样刚刚苏醒就开始生死搏斗绝对是作死的节奏,特别是这段时间他受伤的频率又太快,身上形成的伤口太多,尽管这些伤口飞快地愈合,还给他造成了刀枪不入的假象,让他更加无所顾忌,其实这些伤口的每次愈合,都对正在快速分裂的细胞群来说是一种正向的激励,也就是正反馈,在这样的激励下,细胞分裂的速度会越来越快,最后它们的分裂会失去控制。 “当细胞开始放纵无序地分裂的时候,也就是癌变的开始!”她自言自语道,“按这个速度下去,很快就要癌变了!” 当然此时的崔应龙可没这么想,此时的他正沉浸在狂怒之中,他急于除掉耿长乐和卢铁旺,他举起小线圈,对卢铁旺打出了一个电火花。 卢铁旺还躺在地上,被电火花击中后身体哆嗦了一下,没力气爬起来。 崔应龙淫笑着,线圈一直对着卢铁旺的身体,一道接一道的小型闪电通过他的身体,此时的他连**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小姐,你看到了吧?你会用的手段我会用,你不会用的手段我也会用,你栽到我的手里,一点都不丢人!” “庞越,你早就在模仿我的特斯拉线圈了对吧?”陈菲菲记得程云彪死后没多久,他的裤子就已经接地了。 “我也是受过教育的人,你鼓捣出的这些玩意儿对我来说并非难事,我只要看一遍就全都知道了!”尽管鼻子还没长好,可崔应龙自我感觉很好。 陈菲菲冷笑道:“你给自己接地倒是接的很好,我确信现在谁也电不死你,不过你手里的那个线圈可是个高频的交变电场发生器,交变高频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崔应龙咽了一口吐沫,无言以对。 陈菲菲轻蔑地白了他一眼:“还好意思恬着脸吹牛,你让庞博带着张秋芳四处去刺探别人心思的时候,其实对这消息是怎么来的都不清楚吧?说得好听点你这叫运气好,其实就是瞎猫碰死耗子,让你给蒙着了,现在本姑娘告诉你,交变高频就意味着你手里这玩意儿在某一时刻能和你周围某人的意识发生电磁共振,共振的结果是某人的意识会通过吸收线圈电场的能量来获得增强。” 崔应龙觉得她纯属无中生有:“就算意识增强又能怎样?我周围只有卢铁旺这家伙,他就算意识增强了,可还是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又有什么用!” 陈菲菲微微一笑:“你好好看下,线圈离谁最近?” 崔应龙被她说得不禁后退了一步,四处看了看,就见山崎玉依然摇着发电机,耿长乐捂着伤腿无法上前,除了这几个人之外,周围再没有其他人。 “你不会在说我吧?”崔应龙问道。 陈菲菲说:“换命的过程你又不是没见过,按理说一进一出,你进了崔应龙的身体,那他的意识就应该进到你的身体里去,可你看看被换下的庞越,怎么就和死了一样?真正的崔应龙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你看崔应麟不也没反应吗?”崔应龙说,可他也觉得自己底气不足。 “崔应龙要是死了的话,他的身体就应该叫做尸体,就不会帮你把伤口愈合,也不会再有呼吸、心跳,所以说,他没死!”陈菲菲不紧不慢地说着。 “那他到底在哪里?”崔应龙的声音变得惶恐起来,“都因为你,途中故意破坏我换命的过程,我要让你付出代价!”说着举起手中的线圈,要对着陈菲菲放电。 “我劝你还是冷静点!”陈菲菲毫无惧色,“你可得小心点,要是不小心把崔应龙给变出来了,你这身臭皮囊就可惜喽!”她一边说话,嘴里还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崔应龙又气又恨,可又拿她无可奈何,因为他已经隐约感觉到,在这身体里似乎还隐藏着另外一股力量,尽管目前崔应龙的身体还在他的控制之下,可脑子里似乎有个声音正在说话,此前他自欺欺人地选择对此视而不见,可陈菲菲的话就像一把锥子一样,狠狠在他心里戳了一下。 一想到这些,他的动作停住了,眼前的人和物似乎都是虚幻的,他伸出一只手,把自己的视线聚集在手上面,这只手强壮而且白净,和他以前的手完全不一样,这似乎让他更确信眼前皆为虚幻。 脑子里那个声音越来越响,他的瞳孔剧烈地放大收缩,陈菲菲在他眼里变成了重影,莫非她说得都是真的? 第三十二章 一身两命 不只是陈菲菲,耿长乐和卢铁旺也观察到崔应龙的精神状态正发生着明显的变化,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他的身体正在被另一股力量所接管,而这股力量正是被他自己所唤醒的。 崔应龙听到脑袋里的声音越来越近,原本在心灵最深处的低沉**,渐渐转移到了耳边,清晰无比,可是毫无意义。 他也感觉到自己正失去对崔应龙身体的完全控制权,刚才还不是这样,自从用小号的特斯拉线圈电击卢铁旺以后,他体内隐藏的另一个意识真就此被激活,现在这身体正扭动着脖子观察四周的动静,这本不是庞越的意志,此时控制身体的就是崔应龙本人。 而且真正的崔应龙似乎也感觉到了异样,庞越通过他眼神,他的表情感觉到他的疑惑,不过这复活的崔应龙暂时还没法说话,就算在意识层面,庞越也没听到他任何有意义的词语,有的只是嘶吼和**,他觉得一切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不过当他的视线落在陈菲菲身上之后,一切就变得不可预料了,庞越躲在崔应龙的身体里,能明显感觉到崔应龙对陈菲菲具有的浓厚的“性趣”,当在人群中见了她一眼后,他的视线就再也无法从她身上拿开了,而且心跳加速的感觉让旁观的庞越被迫脸上发烧。 不仅如此,庞越也觉察出自己裤裆里面的异样情况,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要不是他的意识拼命组织,恐怕崔应龙早就冲上前去,强行把陈菲菲压在身下了,他显然还没搞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要真是这么干了,他现在恐怕早就被耿长乐和卢铁旺给五花大绑,挂在船头了,虽说这完美的体格还有刀枪不入的本事,可要是被火焰一直烧着的话,庞越觉得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为好。 陈菲菲的眼神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崔应龙体内的两个意识产生了分歧,不用看别的,就朝他裤裆外面扫上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心里很清楚,此时崔应龙的体内神经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血压升高,呼吸急促,如果能让他尽可能长的保持这种状态,就能加速他身体的癌变速度,想到这里,她摆出一副更加妩媚的姿势,频频向崔应龙抛媚眼,而且还慢慢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露出里面的咖啡色呢子马甲和白色衬衣,这两样都是县城里最好的裁缝为她量身定做的,刚好衬托出她柔美的腰身曲线,而且和她下身所穿的窄腿长裤合为一体,将她全身的线条显露无疑。 这下崔应龙所受的刺激更加强烈,他胯下的物件挺立地更明显,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他半张着嘴,涎液搭在嘴角上,两只手半伸着,恨不能把她一把抓在手心里。 耿长乐和卢铁旺一开始没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看她一直在崔应龙跟前忸怩作态,又甩头发又抛媚眼,还扭动着屁股,那风骚的模样更甚于青楼女子,就差把衬衣都脱掉了,他们这时领教到了陈菲菲的另一项超凡能力。 陈菲菲一面在崔应龙面前卖弄风骚,同时用眼神暗示耿长乐,告诉他桅杆下面有一捆绳子,她只朝绳子瞄了一眼,耿长乐立即心领神会,此时山崎玉也被她风骚的动作所吸引,一边吃吃笑着,眼神专注地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她的身体。 趁着他们不注意,耿长乐来到桅杆下面,他抓住绳子的一头,然后轻轻扯动,由于这崔应龙不怕皮外伤害,为了摆脱困境,就只能先把他捆起来,他是这么想的,不料在执行的时候,遇到了意外的情况。 这时候最着急的就是庞越,看看这崔应龙被陈菲菲迷得**焚身,他集中全部的精力,拼命压制着自己祖宗的原始冲动,这事情非常费神,他要凝神控制住崔应龙身体的每根筋脉,可有些事情压是压不住的,他感觉到自己在意识层面开始被祖宗排斥了,有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的意识相当模糊,等到再次清醒过来,陈菲菲已经被他牢牢抓住了。 陈菲菲此时也很紧张,她靠在崔应龙胳膊上,继续搔首弄姿,然后用余光关注着耿长乐的动向,只要他能在崔应龙脱裤子的时候动手,得手的把握可以说十之**。 “庞越,你机关算尽,就是没想到你老祖宗是个色鬼,要怪你就怪他去吧!”就在她半睁着眼睛尽情施展着女人的性感魅力的时候,心里却想着那样一番话。 她感到一股热气喷到脸上,她从崔应龙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妖媚的样子,她慢慢闭上眼睛,当着耿长乐的面,最后的一步还是不要太主动的好,免得他们背地里说自己天生的狐媚相。 崔应龙一只手拉着陈菲菲的胳膊,一只手已经放到了她的腰间,此时耿长乐剑眉倒竖,正准备把他捆成粽子一样,不料在他身后一道黑影闪过,只见山崎玉怒目圆睁,跑过来一把抓住崔应龙的头发,对着他的上半身一顿猛踢。 耿长乐和他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还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冲动,而且打起架来气势十足,原本以为他就是文弱书生,没想到也能凶悍至此。 陈菲菲注意到此时山崎玉的眼神虽然愤怒,但是里面有了他自己的灵性,她暗自庆幸自己这风骚还真是没白卖弄,如果山崎玉能恢复正常,崔应龙和庞越就只剩下等死的份了。 崔应龙根本没料到会被自己人袭击,而且被人抓着头发没头没脸乱踢一气,两个人随即扭打在一起,很快山崎玉就伤痕累累,而崔应龙凭借着金刚不坏之身,看上去依然毫发无损。 不过站在他身后的陈菲菲突然发现他身上的疤痕开始变高变大了,就像发起来的面团一样,一开始的时候,这些伤疤扩展的速度很慢,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肿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癌变终于开始了!”她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自己刚才一番卖弄总算没白费,崔应龙身体内部正发生着可怕的变化,不管是庞越还是崔应龙,他们最终宿命早已注定。 庞越没想到崔应龙这一举动竟然激怒了山崎玉,心里叫苦不迭,这不等于内讧吗?虽然人数上都是三对三,可人家三个人身体上虽然独立,可心齐,打起架来也默契,就算陈菲菲是个女人,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可自己这边三个人,其中两个依附着一个身体,而且想法不一致,剩下的一个刚才差点反水,为了控制住山崎玉,他可是花费了大工夫的,当时庞博控制了他的思想,让他一直处于梦魇的状态,现在没了庞博,他只能用眼神威慑,不过崔应龙被他这么一闹,倒也没了兴致,山崎玉偃旗息鼓,鼓着肚子呼哧呼哧喘气,还没从那混混噩噩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不过崔应龙也很快意识到了身体的异常,手臂上留下的疤痕正在变大,变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正常的皮肤,很快他后背的纹身就变成了黑白相间的花纹,皮肤上长出蘑菇头一样的肿块,他现在看起来好似一个怪物。 陈菲菲故意掩嘴而笑:“庞越,看看你现在的德性吧!你还觉得自己相貌堂堂吗?就凭你,还想配上姑奶奶,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不遗余力地试图让他更加愤怒,血脉喷张,只为了给他的细胞分裂提供更多的养料。 崔应龙的身体里,两个意识乱成一团,庞越没料到自己苦心寻找的身体竟然会变成这样,而崔应龙也没意料到自己刚刚醒过来,就要面临着彻底长眠,他一百多年前苦心练就的超完美身体,竟然暗藏致命的隐患。 不过庞越毕竟是已经超脱肉体之魂,很快就想到了对策,虽然崔应龙的身体保不住,但是棺材里还有崔应麟的肉身,一样的相貌,一样的强壮,他在脑子里把这个想法大声喊出来,随即一股困惑的感觉爬上心头,看来这是崔应龙在和他进行心灵的交流。 庞越在心里说,自己需要和崔应麟换命,但是在换命之前,他们必须铲除掉耿长乐和卢铁旺,至于陈菲菲,只要她身边没了男人,就没有任何威胁,他告诉崔应龙,如果换命之后他喜欢这女人的话,可以把她留在身边,不过现在,首先要对付的就是这两个八路。 他的这番想法刚说完,就感觉这身体疯了一样朝耿长乐扑去,要说崔应龙的武功的确高强,几个回合下来,耿长乐就连招架都很勉强,就算加上卢铁旺,两个人合力也是一副被动挨打的架势,根本没力气反击,就在两个人被打得气喘吁吁,浑身瘫软,即将崩溃的时候,崔应龙暴风骤雨般的攻击竟戛然而止。 耿长乐他们偷眼一看,原来崔应龙这身体也渐渐不支了,刚才一波攻击过于凶猛,他体内的细胞又有一部分癌变了,四处横生的肿瘤让他无力使出杀招。 此时庞越又接管了崔应龙的身体,他命令山崎玉继续摇起发电机,他要使用特斯拉线圈攻击他们,如果线圈上积蓄的电能足够大的话,他就可以重演陈菲菲电死程云彪的那一幕。 陈菲菲本以为山崎玉会彻底和崔应龙翻脸,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接到命令后,山崎玉竟然一声没吭,老老实实地去摇起了发电机,再看他的眼神,又变回了一开始进来时候那种呆滞,莫非他脑子里也藏着两个灵魂?现在陈菲菲没时间去琢磨这件事。 她趁人不备,蹑手蹑脚来到那艘悬浮在空中的小铁船旁边,推着浮船再次来到船舷边,她早就猜出了崔应龙的目的,为了不让他得逞,她就想把小铁船推到暗河里去,只要这艘船下了水,就会被磁力吸到船头的位置,在那里熊熊烈焰的炙烤下,躺在棺材里的崔应麟来不及醒来就会化为灰烬,她要彻底断了庞越的念想。 就在她把小船推到船边,就要完成最后一步的时候,她的行踪还是被发现了,崔应龙一扭头,正好看到她要把小铁船推下去,这下庞越和崔应龙全急了,他手一挥,一道巨大的电火花划着弧线,正打在陈菲菲的肩膀上,当时她眼前一黑,差点没昏死过去。 崔应龙知道光用电击的办法恐怕还不够,放过电之后,他迈开大步,朝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继续对着她放电。 陈菲菲挨了第一下,眼泪鼻涕齐齐落下,她死死咬着牙,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小铁船推到大船之外,又用力推了一下,铁船带着黄金棺材还有崔应麟直直地落入水中。 崔应龙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他气急败坏地把陈菲菲架到自己身前,用线圈对着她的后脑勺,冲着耿长乐和卢铁旺厉声喝道:“你们都过来,要不然我就要了她的命!” “庞越,你到底想干嘛?”耿长乐问道。 “都怪你们坏了我的事…”他的嗓音哆嗦起来,“我现在要你们下河,去把崔应麟的身体捞上来,如果你们不去的话,我现在就电死她!”崔应龙说着话,把线圈用力往她头上压了压,也不管她疼得尖叫。 “捞人这样的事儿,我们俩得配合着来!”耿长乐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现在着急的不是他,“捞到人以后,还得用一根绳子把他吊上来。” “那你还在这里废话干什么?还不赶快去!”崔应龙急得眼珠子都红了,他的身体已经臃肿得影响到说话和呼吸了。 耿长乐拿起一根绳子,把绳子一头绑在船上,自己拽着另一头,“老卢,咱们下去吧!”他说话的时候正好背对着崔应龙,偷偷给卢铁旺使了个眼色,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要用这办法彻底除掉崔应龙。 第三十三章 半仙之体(上) 他们两个背着绳子重新跳入暗河之中,那条小铁船已经被吸到了船头附近,大黄鸡的火力依旧凶猛,眼看着小船连同棺材就要暴露在烈焰之下,他们两人在水里游动,一直来到这片最危险的水域,在这里,崔应龙的视线正好被船头的鸡头石柱所阻挡,趁着他看不到,耿长乐趴在卢铁旺耳朵边上,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 卢铁旺听罢点点头,觉得这计划没啥问题,关键这也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如果继续这么耗下去,真让庞越和崔应麟再换命的话,他们也实在没有体力再和他周旋下去了,到时候只有一个结果:他们两个被庞越耗死,而陈菲菲的结局很可能比他们还惨。 计划已经商定,他们决定依计而行,他们爬上小铁船,黄金双头棺两侧各有一个大乌鸦头,棺材的盖已然打开,崔应麟就躺在里面。 小船被绑好后,卢铁旺爬进棺材,抓着崔应麟的肩膀,外面由耿长乐帮忙,把他的身体也拉出棺材,卢铁旺把绳子的另一头做成了一个能伸缩的活套,让耿长乐帮忙把崔应麟骑在自己的腰上,然后用这个活套他和自己套在一起,他用牙齿咬住绳套的端口,然后顺着刚才系好的绳子往大船上攀爬。 就在卢铁旺登船的时候,耿长乐跳下水,一边躲避着头顶上的滴下来的火油,又要推着铁皮船,让它正好位于火口之下,汹涌的火焰一股股地喷射在黄金棺材表面上,棺材的温度正在迅速升高。 在这十多分钟的时间里,耿长乐一点不敢走神,一直盯着卢铁旺的行踪,见他已经爬上船舷,就要向崔应龙交人了,他回头看看黄金管材,也被火焰烧得通体发出红光,再烧上一会儿,就会变成和传说中一样的金液,他等不到金液炼成,只要它烧成火红就行。 他忍着热浪,把绳子系在烧成通红的黄金棺材上,由于绳子已经被水浸透了,在短暂的接触时间里,绳子还不会燃烧起来,但是他必须抓紧时间,在此过程中,他胳膊上的几块皮都被烧焦,但是他必须忍耐。 直到绳子牢牢系在棺材一侧的乌鸦头上,他又游到铁船后侧,用力掀动这艘小船,受伤的胳膊浸到水里,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由于全身都是伤口,所有的神经都痉挛起来,引得他脑袋一阵剧痛,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他死死顶住身体的不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小船翻了个底朝天,就在金块入水的一瞬间,他冲着船上大吼一声。 此时卢铁旺已经上了甲板,他从后背上卸下崔应麟,崔应龙看着自己的孪生兄弟,激动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他的手还是拿着特斯拉线圈,死死顶着陈菲菲的脖子不松手。 卢铁旺把崔应麟平放在地上,手里摆弄着刚歇下来的绳套,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崔应龙,此时他俩都是靠着一侧船舷站立,两人等于都站在船边上,就在此时,卢铁旺听到了耿长乐的喊声,喊声过后,一股热腾腾的水汽沿着船舷从下面冒上来。 刚才耿长乐一直让金块被加热,目的就是为了制造这股水汽,这也是在当前的环境下,他能想到的用来对付特斯拉线圈放电的唯一办法,就在陈菲菲用电击的办法除掉程云彪后没多久,他曾问过陈菲菲,有什么办法能躲过这种高压电击,陈菲菲莞尔一笑,说只要全身接地就可以,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庞越的裤脚上有了地线,不过后来某天晚上陈菲菲脱衣服睡觉的时候,被自己身上的静电火花给打了一下,她愤愤地咒骂了几句,随后就给屋子里洒了好多水,湿度的增加可以让电火花的放电电弧变得非常短,这道理他未必明白,不过他把陈菲菲的举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谁知到了关键时刻竟然派上了用场。 崔应龙没想到河面上会突然冒出一大片氤氲水汽,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卢铁旺一个箭步来到他跟前,二话不说手中的绳套直接往他脖子上套去,崔应龙大吼一声,开动手里的放电线圈,可令他惊异的是,线圈此时竟然不好使了,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卢铁旺已经把绳套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面,随着黄金棺材坠入深水之中,托在卢铁旺手中的绳子骤然收紧,随后他轻轻松开手指。 只见崔应龙双手捂住脖子,被收紧的绳子强行拽到了船的边缘,他靠着船舷挣扎了两下后,最终被千斤重量的巨大黄金棺材拉下了船,黄金棺材慢慢沉入水底,绳子的长度使得他刚好被淹没在水面下面,耿长乐就在他旁边,眼睁睁看着他伸出的双手在水下不停地挥舞,他一张嘴,就冒出很多气泡,很快他就悬浮在水中一动不动了,被水淹死没有伤口,也无需愈合。 陈菲菲摸着还有些胀痛的脑袋,看到了茫然无措的山崎玉,在山崎玉的旁边还躺着一个胖胖的男人身体,就在崔应龙停止挣扎的时候,只见庞越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随后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很难听的闷哼声,接着他两腿一蹬,也不再动弹了,他的心脏最终还是不堪重负。 “早就说过了,你的宿命已经注定,再怎么脱胎换骨也没用的,可你就是不听,非要让你祖宗跟你陪葬。”陈菲菲神色有些黯然,庞越死了,所有知道她头颅下落的人都死了,也许她此时也已经死了吧,陈菲菲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头,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问题。 “咱们去把喷火的鸡头关了吧!”陈菲菲一脸疲惫地看着比她更疲惫的卢铁旺,带着他来到船舱里,推开甲板上的盖板,有一个木制的楼梯通往船身,他们走了几步,就看到这个船舱其实就是一个大油池,他们脚下就是半人多深的火油,这个船舱的面积有一间大屋子那么大,储存的火油容量相当可观,如果一直让船头喷火的话,就算喷上个把月也不会枯竭。 “卢连长,这底下肯定有个塞子,你下了池子后,要用你的脚去找到它,然后再用脚找到地面上的窟窿,找到以后把它塞住就可以了。”陈菲菲吩咐道。 卢铁旺看着一池子黑乎乎的粘稠液体,心想她从来没来过这里,怎么会对看不见的脚底下情况那么了解? 陈菲菲猜出了他的疑虑,微微笑了一下:“卢连长,你就照我说的做就行,这油的下面都是水,塞子应该泡在水里,这东西我在家里玩的时候就做出来过,一样的道理,不会错的。”由于油比水轻,所以进入船舱的水都在油的下面,保证了舱里的油永远都能供应到船头的部位,本来船的吃水深度有限,涌进来的水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使得上下压强平衡,但是这艘船上放置了大量重物,除了黄金棺材还有磁石和大石板,这些东西都会把船的吃水线往下压,使得船底的压强很大,现在大量的水要在不断往上涌,如果任由它们灌满船舱的话,这艘船也就离沉没不远了。 卢铁旺将信将疑,用脚尖在池子里慢慢摸索,没多久果然感觉踩到了一个硬东西,他捡起来一看,果然是个圆形的空心铁块,很快他就找到船底的进水口,完成任务后,他正打算上去,可无意中看到在船舱深处好像有个人影在轻轻晃动。 第三十三章 半仙之体(下) 他心里咯噔一下,又变得紧张起来,那地方非常昏暗,那人是什么样子根本看不清楚,他也不想再惊吓到陈菲菲,就自己慢慢走过去,那个位置正好在船舱的边缘,靠墙的地方有一个树杈形状的木头支架,那个朦胧的人影就靠在支架上面,由于位置很隐秘,除非下到油池里面,像陈菲菲那样站在门口楼梯上,根本就注意不到。 卢铁旺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人影,等到了跟前,看他还没有任何反应,只见那人背身趴在支架上面,浑身脏兮兮的,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已经死了,就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感觉衣服里还有一丝热气,就把他拉起来,架起他的胳膊,把他也带到了楼梯口。 陈菲菲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人,披头散发胡子拉碴,浑身衣服上都是破洞,由于身上满是油污,她一时也没认出这人是谁,伸手探了探他的颈窝,感觉还有脉搏。 两人扶着他沿着楼梯坐下,陈菲菲扶着他的肩膀,卢铁旺伸出大拇指,狠掐他的人中,听见他嗓子里哼哼了两声,陈菲菲一听他的声音,顿时觉得很耳熟,她伸手示意卢铁旺让开,然后站在这人跟前,照着他的脸左右开弓,一通大嘴巴抽过去,就听见他发出一声很长很低沉的**声,陈菲菲突然乐了,这不是失踪了很久的薛半仙吗?想不到竟在这里碰到了。 薛半仙睁开眼睛,看到两个人站在自己跟前,张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吧,你们是来接我的吗?” 陈菲菲嗔笑道:“你把我俩当成牛头马面了吧,你看看有本姑娘这么漂亮的牛头马面吗?”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一见到这个人她就忍不住想捉弄一番。 薛半仙半翻着白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想起来这个小妮子就是他被吸进老枯井之前围观的人群里的一个,之所以对她印象这么深刻,也是由于她那勾魂夺魄的相貌,当时人群里那么多人,他就记住了她一个。 薛半仙告诉他们,在老枯井烧纸引起爆炸之后,他被一股从下而上冒出的巨大气流给吸住,根本无法脱身,这股气流把他吸到了井底,当时井底刚被炸开一个两尺来长的豁口,他就从那个豁口里被吸到了地下,当时他先是掉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水坑里,他说自己像狗一样沿着水坑也不知道向哪个方向爬,也不知道爬了多少天,爬着爬着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已经饥肠辘辘的他以为自己就要重见天日,谁知道当他从一个地洞里钻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更大的洞里,脚下是一条宽阔的大河,前方还有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正在慢慢行驶。 他本以为大船上有人,就不停地挥手呼喊,但是船上一片寂静,他喊了半天没人回应,就想爬到上面去一看究竟,毕竟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吃饭了,他觉得这么富丽堂皇的大船上总能找到些吃的东西,于是他就游到船上,等他爬上甲板,把船上每个房间都翻遍了,就是没有吃的东西,无意中看到船头那诡异的鸡头石柱,就和年画中所画完全一样,他心里突然感觉不妙,由于平时经常给人算命看风水,就算是骗钱胡诌,说得久了也能看出些门道来,看这艘船的布局和装饰,他心想这恐怕是一艘冥船,也就是死人的移动墓地,想不到自己竟被困在这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万般沮丧之下,他也只能呆在船上等死,没过多久他感觉身上越来越冷,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他就在船上四处游荡,想找到一个取暖的所在,就这样来到了船舱下面的油池,他发现这里最暖和,因为隔壁就是喷火鸡头的喉咙,那里有一盏大号的油灯一直在烧,他决定就呆在这里,长时间的饥饿和疲惫让他昏昏欲睡,也不知道在这里昏睡了多久,直到刚才被他们叫醒。 “贫道还以为命已休矣,不想在此遇到了故人!”薛半仙尽管已经被饿得眼冒金星,可还不忘拽两句文。 “你看看我的脸,”陈菲菲突然一本正经地凝视着他,“你看我的脸像烧饼吗?” 薛半仙一听见“烧饼”两个字,脑袋都不受身体控制了,头点得如鸡吃米一般,干涸的嘴里顿时充满口水。 “你这老道,竟然敢说本姑娘长了一张烧饼脸!”陈菲菲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假装嗔怒。 薛半仙又使劲摇头:“贫道失言了!陈姑娘闭月羞花貌,沉鱼落雁颜,怎配跟烧饼相提并论,啊呸!不对!烧饼哪配跟姑娘相提并论!” 陈菲菲笑得直捂肚子:“薛半仙你太有意思了!从你在老枯井里烧纸的时候我就看出你真不是一般人,现在见到你我更坚信这一点了,你的命不是一般的大,那么厉害的爆炸你一点事都没有,在这船上困了这么多天还是安然无恙,你果真是半仙之体,命不是一般的硬!” 薛半仙双手合十:“姑娘过奖了!惭愧,惭愧!” 陈菲菲霍地一下站起来:“走,咱们到外面去,本姑娘发誓,今天一定要找到出口,等咱出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请你薛半仙吃烧饼豆腐脑,吃多少都管够!” 薛半仙听到“烧饼豆腐脑”这五个字,干瞪着眼咽了口吐沫,转身跟在她身后,走出船舱。 陈菲菲刚走出船舱,就被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脑袋,枪的后面是野口谷河狞笑的脸。 “野口,没想到你一直偷偷跟着我,我真蠢,怎么就没早点发现!”陈菲菲牙齿咬的咯咯响。 “我和野口太君刚才一直藏在船后面,太君说,这叫‘坐山观虎斗’!”王桂芝从野口身后探出半个脸来,得意洋洋地露出满口大黄牙。 “这不是王队长吗?真没想到,要不都不来,要来来一窝,自从上次匆匆别过后,还没来得急问你,现在转运了吗?”薛半仙那张嘴之前荒废了太久,现在见到人,话也格外密。 王桂芝一开始没认出那个蓬头垢面的半大老头是谁,一听他问到转运的事儿,一下子想起来,这不就是薛半仙吗? “薛半仙,你真是太灵了!”王桂芝伸出大拇指,“自从你给我驱了邪以后,我就真的时来运转了,现在跟着野口太君,又抓到这么多的八路,又要立大功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盯着薛半仙看了半晌,突然问道:“你怎么跟他们在一起?” 薛半仙说:“陈小姐救了我的命,我们正准备出去吃烧饼豆腐脑呢!” 野口谷河冷笑道:“陈小姐果然和八路勾结在一起,现在被我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菲菲白了他一眼:“我没什么可说的,有本事你一枪崩了我,不过出去的门你可得自己去找了!” 野口讪笑了几声:“陈小姐真是女中豪杰,刚才你们和庞越的打斗我都看到了,庞越他死有余辜!不过那么大一块黄金,掉到河里真是可惜了,你如果能帮我把它捞出来,出去以后我可以考虑放你们走!”他狡猾地转动着眼珠子,眼神游离在卢铁旺和陈菲菲之间。 陈菲菲说:“捞金子,可以,只不过这么大的金子,我们人手不够,你想要的话,王队长也得来帮忙!” 野口没想到她如此痛快,就和他们一起来到船头,见耿长乐正坐在小铁船上,他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一看到野口出现,噌地一下从小船上站起来。 “高副官,应该叫你耿长乐!”野口大声喊道,“我现在和陈小姐在一起,她已经答应我,要帮我捞出河底的金子,我现在让王队长下去帮忙,你们只要能捞出黄金,我就放了你们!” 第三十四章 狂魔末日(上) 半个小时之后,野口谷河和陈菲菲站在沙洲上,他们身前是五个高矮胖瘦各色男人,这些人都在用力拉扯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着闪闪发光的金色乌鸦头,五个人各怀心事卖着力气,一点点把黄金棺材拉上了沙洲。 由于黄金棺已经坠入河底淤泥之中,为了把它从深水里拉出来,陈菲菲想到一个办法:把崔应龙的尸体丢弃,绳子的一头绑在船底的龙骨上,当绳子系紧后,她下令把大船上的磁石和各种重物全都丢弃到河里,船的重量减轻后,就带着黄金棺材一起上浮,当黄金棺脱离河底淤泥后,他们都弃船上岸,靠着五个人的合力把绳子一点点拽到沙滩边上,等到黄金棺露出头以后,众人一起把它重新抬到了铁皮船上。 野口谷河看着这巨大的黄金棺,难以抑制内心的躁动,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黄金,拿枪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一旁的王桂芝抓耳挠腮,这块金子放在身边,他俩谁也无法平静。 倒是薛半仙面沉似水,眼皮耷拉着,这尊黄金棺材就停在他旁边,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王桂芝在旁边问他,他实话实说:“要是你们不来,我就得守着它饿死了,诶王队长你是不是说过,如果我能帮你转运的话就赏我十块大洋来着?” 王桂芝被他一问,立时不言语了。 陈菲菲觉得,只要有薛半仙在场,即便是这样暗藏凶险的场合也变得轻松起来,他就有这样的魔力,能把任何场面都带入到他的节奏里去,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焦点人物。 她很喜欢这样的氛围,至少表面上野口的注意力完全被薛半仙吸引住了,她得以在野口的眼皮底下思考对策,要是野口和王桂芝不在这里出现的话,他们还真没足够的人手把双头黄金棺从河里捞上来,她盘算着这块黄金决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现在卢铁旺和耿长乐都在,得找个机会完成县大队的任务,除掉这个杀人狂魔。 “陈小姐,你现在要想办法找到出口!”野口急于把黄金运回去。 “野口太君,想找到出口的话咱们都得上这条小船,出口可能就在河边的某个小洞里。”陈菲菲信口胡诌,出口在哪里她一点主意都没有,让野口上小船只是因为船上空间狭小,他手枪的威力会大打折扣。 山崎玉背着崔应麟,眼神依旧呆滞,而且游离着一丝邪气,自从看到崔应龙淹死在河里之后,他就一直背着崔应麟的身体,不管在哪儿,眼神时刻集中在崔应麟的身上,陈菲菲叹了口气,心想他的脑袋可是病得不轻。 众人登上小船,顺着河水一路往前漂流,陈菲菲坐在船上,左顾右盼,这石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一条河加上一片沙洲,再有就是河岸另一侧的陡峭石壁,那个隐藏的土门到底在哪呢? 就在她独自惆怅的时候,突然听到薛半仙在身后发出一声惊叫,原来崔应龙被丢弃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浮上水面,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小船后面。 薛半仙看着这具尸体,解饿的肚子倒一时消停下来,陈菲菲心里兀自苦笑:他是没见过崔应龙癌变之前的样子,否则的话他惊叫的声音会更响。 野口谷河脸上也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催促众人用胳膊拼命划水,想甩掉身后那具令人厌恶的浮尸。 经过一个弯道的时候,突然一股暗流袭来,小船轻微地摇晃了一下,他们发现浮尸被一股水流所吸引,正朝着河边石壁下面一个黑漆漆的洞里漂去,那股水流的速度很快,他们听到石洞里发出瀑布一样的声响。 “快跟过去!”陈菲菲突然喊起来。 “陈小姐你没事吧?非要跟个死人较什么劲?”王桂芝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想活着出去的话就跟过去!”陈菲菲不想跟他废话,她看了野口谷河一眼,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野口一巴掌打得王桂芝眼冒金星:“八嘎!听陈小姐的话!” 王桂芝揉了揉发红的脸蛋,心里直骂自己嘴欠,无奈只能靠着两只胳膊划水,让小船改变方向,朝着石洞划去,到了洞口,他们感觉水流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这艘船被一股洪流裹挟着,驶入黑暗的洞穴之中。 野口打开打火机,借着火光,他们发现这洞穴空间并不大,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地下有一个大窟窿,地势低洼,所有的水都从这里流入地底,窟窿的轮廓倒是很圆滑,很像是人工打磨的痕迹,石洞的两侧地势稍微高一些,形成了一小块天然的平台,堆积了大片常年被河水冲刷带来的淤泥和碎石。 陈菲菲看到这些淤泥碎石,突然想到了潜龙脉五个气门里最后的一个:木门,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木门应该是遇土生木,她恍然大悟,原来金门设计的位置就是为了只进不出,而木在五行里代表生命,如果这是木门的话,正好就是只出不进。 想到这里,她告诉野口,潜龙脉的出口只有一个,很可能就是这个地洞,他们要想活着出去,也只能顺着地洞冲下去。 野口谷河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陈小姐,你确定这里通向外面吗?” 陈菲菲说:“太君如果不信的话可以靠着洞口闻一闻味道,我刚才就闻到了一股柴火味儿,如果这里和外界不相通的话,这种味道也不可能飘到洞里来。” 野口提着一闻,的确,空气中除了河水特有的腥味外,从洞口那里隐隐飘来一股微风,风中确实带着一股淡淡的柴火味道。 “可水流这么急,我们恐怕没出去就会被淹死的!”野口说。 陈菲菲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淤泥,告诉野口说,只要用这些淤泥筑起一道临时的堤坝,就能让流进洞口的水量变少,他们就可以趁着机会冲进洞内,野口听罢点了点头,众人合力,很快一道一人多高泥巴做成的水坝就横在洞口。 “这就能下去啦?”王桂芝看着黑漆漆的洞口,心里感觉七上八下的。 “不行!”野口突然发话道,“山崎君,把你背上那个人扔掉!”他担心船上人太多在下坠的时候重量过大,会磕坏那具宝贵的黄金棺材,这里面有三个是他心里的“要犯”,是他此行的收获之一,王桂芝是他的心腹,山崎玉是日本人,唯一可以精简的只有崔应麟,而且他一直软塌塌地像个死人一样,野口实在不理解山崎玉背着他到底要干什么。 可出乎野口意料之外的是,山崎玉根本没吭声,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野口以为他没听见,又大声重复着自己的命令,可山崎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野口生气了,他没想到山崎玉会冒犯自己的权威,于是气势汹汹地左右开弓,清脆的声音在密闭的洞穴里显得格外响亮,王桂芝光听这声音,就不自觉地原地跳了起来,条件反射般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山崎玉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众人都没有说话,野口被他的举动气得浑身发抖,作为驻城参谋长,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军医竟没把他放在眼里,加上他素来知道山崎玉和陈菲菲关系很好,帮了她不少的忙,野口此时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暴戾性格,他突然爆发了。 假如他没有冲动狂暴性格的话,假如他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我主义者的话,他的命运不至于在这不见天日的石洞里突然中止,可他的性格已然注定,无法改变,否则他也不会在来到中国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欠下如此多的血债。 野口见山崎玉执意违背自己的命令,顿时血往头上涌,他大吼一声扑向山崎玉,一脚把他踢到旁边,然后一只手抓着崔应麟的脖子,另一只手已经抽出了军刀,他打算狠狠捅他几刀,然后就地弃尸。 山崎玉看到野口抽出了军刀,竟也毫无来由地爆发了,他一声不吭地朝野口撞过去,试图抢回崔应麟的身体,野口没料到山崎玉竟敢冲撞自己,毫无防备的他被硬生生撞倒在地,他大声用日语骂了一句,两个日本人在积水里滚成一团。 第三十四章 狂魔末日(下) 看到场面彻底失控,卢铁旺和耿长乐交换了一下眼神,耿长乐悄悄走到王桂芝身后,此时的王桂芝正着急得来回跺脚,嘴里一直喊着太君别打了之类的话,脖子上斜挎着枪套,趁着他着急哼哼的时候,耿长乐飞快地抢下了他的枪,随即枪口顶住了他的腰眼,嘴里低声说:“别动!” 王桂芝立时闭上了嘴,都没让耿长乐吩咐,双手刷地一下高高举起,两条腿微微哆嗦着。 耿长乐看着他的后脑勺,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对着野口大声喊道:“举起手来!别动!” 野口谷河刚挨了一拳,内心的狂怒达到了极致,他把山崎玉按在身下,咬着牙对着山崎玉的太阳穴就是一通重击,山崎玉在他近乎疯狂地攻击下,已经失去了神智,野口的喉咙里又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这是他杀心已起的体现。 野口打架打红了眼,猛然听见耿长乐要他举手投降,心里根本就不做多想,他抡起军刀,转身冲着耿长乐的方向就要投掷,但他没看到卢铁旺就站在旁边,只见卢铁旺抬起一脚,这一脚踢的极狠,他的胳膊在重击之下,关节反向折成了九十度。 野口发出一声惨叫,军刀应声落地,他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只胳膊耷拉在胸前,身体轻微地摇晃着,卢铁旺和耿长乐慢慢走到他面前。 “野口谷河,你的末日到了!”卢铁旺怒视着这个杀人魔王,义正词严地说道。 “八嘎牙路!你们两个土八路!我要让你们死啦死啦地干活!”野口口水横飞,发疯般冲向卢铁旺。 耿长乐手中的枪响了,野口谷河打了个趔趄,然后“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他趴在水坑里,嘴里冒出一股血水,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一双血红的眼睛依然挣得很大,不过他再也看不到太阳的光辉了。 “终于除掉了这个狂魔!”耿长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内心一下子顺畅起来,同时感觉自己的脚面传来一股热热的感觉,再看手里的王桂芝,两条腿不停地哆嗦着,此时从他的裤管里正往外冒出淡黄色的液体。 “怂包蛋,这就吓尿了?”耿长乐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 “八路老爷饶命…”王桂芝刚刚目睹了野口的死,此时已然被吓得草木皆兵,刚才耿长乐一推他,他以为这两个八路还要进行“锄奸行动”,所以赶忙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磕头如捣蒜。 “你的帐等出去再算!”耿长乐揪住他的脖领子,像拎死狗一样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用枪管敲打着他的脑袋,“现在就剩你一个了,给我老实点,听见了吗?” “八路老爷,您放心,只要您不杀我,我什么都听您的!”他这副奴才嘴脸让耿长乐不厌其烦。 “水坝就要被冲垮了,赶快上船!”陈菲菲在一旁喊道,由于山崎玉被打昏,众人只能抬着他到了船上,再加上崔应麟,这条船上现在有两个无法行动的人,陈菲菲吩咐众人趴在他俩身上,这样在下坠的时候能确保他们不会被震下船去。 小船慢慢坠入洞穴深处,这个地洞开始的一段比较平缓,随着逐渐深入,坡度也越来越陡,小船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就像坐上了一个大滑梯,飞速冲进无尽的深渊之中。 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他们几乎没办法呼吸,到了最后一段,洞穴的坡度几乎成了九十度,他们直直地冲下去,几秒钟之后,一阵强烈的亮光迎面袭来,接着就听见小船重重落在水里的声音,幸好他们落下的时候,船的底部始终朝下,因此当他们入水的时候,船并没有翻。 陈菲菲发现他们现在正在运河一个偏僻的河段里,重新见到阳光的感觉真好,即使是冬日的太阳。 耿长乐和卢铁旺一刻也没耽误,带着薛半仙一块把船和黄金棺材藏到了运河边一片茂密的芦苇深处,冬天的芦苇干枯后呈现出枯黄的颜色,和黄金棺材的颜色相仿,他们铺了厚厚一层干芦苇在小船上面。 “卢连长,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家伙?”陈菲菲指着王桂芝问道。 卢铁旺说:“他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肯定不能让他在城里出现了,我看暂时把他也藏在这里,等过段日子再想办法运出城去!” 陈菲菲说:“这家伙作恶多端,你们还要把他运出城,要他干嘛?” 卢铁旺说:“我们八路军有自己的纪律,他虽然罪恶累累,可还是要押回根据地,接受群众的审判才能定罪!” “你们八路的规矩可真多!”陈菲菲撇了撇嘴,一眼瞧见薛半仙双手抱着肩膀,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然后趴在卢铁旺的耳朵边上耳语了几句,卢铁旺听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陈小姐,你可真会算计!”听完陈菲菲的话,他笑着打趣道。 “卢连长,我这可是帮你的忙,听我的没错,这薛半仙可不是寻常人物!”陈菲菲也笑得捂住了嘴,随后她冲耿长乐招了招手,他们两人一个架着山崎玉,另一个扛着崔应麟,暂时和卢铁旺挥手道别,朝着城里的方向走了,山崎玉带出来的大皮箱也原封不动地被耿长乐拎在手中。 薛半仙正看着陈菲菲的背影出神,卢铁旺在背后一拍他的肩膀:“走吧,薛半仙,我请你吃饭去!” “我想吃芝麻酱火烧豆腐脑,对了,最好加上两个肉馅包子!”薛半仙半张着嘴,仿佛这些东西已经到了嘴边。 “放心吧!让你吃个够!”卢铁旺搂着他的肩膀,沿着运河边找到了一个小饭铺,给薛半仙要了两大碗豆腐脑,十个芝麻酱火烧,外加两笼屉大馅包子,薛半仙被饿了许久,此时见到热饭热汤,放开腮帮子往嘴里一通猛塞,吃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烧饼很脆,咬上一口脆渣就往下掉,薛半仙摊开掌心,小心翼翼地全接住,然后又捏起来放到嘴里。 卢铁旺陪着他一块狼吞虎咽,看他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又轻轻拍了拍薛半仙的脑袋,两人脑袋凑到桌子下面,开始小声对话。 卢铁旺说:“吃饱了吧?” 薛半仙说:“呃…” 卢铁旺说:“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吧?” 薛半仙说:“八…”手还比划出一个“八”字。 卢铁旺赶紧打断他说:“知道就行了,现在我的身份,高副官的身份,还有陈小姐的身份全让你知道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薛半仙突然哆嗦起来:“你们不会要杀我灭口吧?”然后又打了个饱嗝。 卢铁旺说:“要灭口我还破费请你吃饭?你想不想打鬼子?” 薛半仙使劲摇了摇脑袋:“贫道只会看风水给人消灾解难,不会拿枪打仗。” 卢铁旺说:“没指望让你扛枪打仗,你只要能出入县城,传递情报就行,还做你的老本行。” 薛半仙眼睛一亮:“是不是到陈小姐这里传递情报?” 卢铁旺笑道:“正是,还告诉你,是陈小姐亲自推荐的你,要不怎么让我请你吃饭呢?” 薛半仙一拍大腿:“卢连长,你说现在让我干嘛吧?” 卢铁旺赶紧捂住他的嘴:“别乱嚷嚷,现在还没到时候,待会儿你跟我走,我们有些纪律得跟你交代一下,等你都记住了就让你来找陈小姐。” 薛半仙说:“贫道记性好的很,那我现在就是这个了是吧?”他又偷偷比划出八字来。 卢铁旺说:“现在还不是,等你通过考验了才能加入我们。” 薛半仙拍了拍肚子:“人生难料,昨天贫道还云游四方,今天就成了这个。” 卢铁旺心里暗笑,心想陈菲菲看问题总是提前一步,县大队成立后,一直就缺个交通员,她就看中了薛半仙这样的身份,能自由出入于城里城外,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想到这些,他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人偶葬(下) 他和庞越打过交道,对他的声音很了解,确定这绝对是庞越在树丛里哭。 “庞越不是死了吗?那树丛里哭的人是谁?”孙大显此时的酒早就醒了一大半,他都能感觉出后背的汗毛倒竖,把衣服都顶起来了。 有那么一刻他脑子都停滞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该迈哪条腿,就看到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一个矮个子黑影站在一棵枯树下面,一动不动,但是哭得很凄惨,在他身后还立着一个白色的幡,被风一吹啪啦啦抖个不停,发出的声音又好似一个人在阴阳怪气地笑,这笑声和哭声混杂在一起,让孙大伟胆战心惊。 “是招魂幡吗?”孙大伟浑身都在哆嗦,“这他妈谁给谁招魂啊?” 白幡的长度就和刚才看到的小男孩身高相仿,他心想莫非这玩意儿成了精?自己不会就是被招魂幡给带过来的吧?它怎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上我呢? 手里还拿着酒壶,由于过于紧张,他手抖得厉害,一不留神,酒壶掉在地上,哭声戛然而止,此时再看那白幡,竟然一跳一跳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过来了,他感觉自己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我的妈呀!”他突然缓过神来,一转身迈开大步,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路上停都不敢停,一口气跑到县城中心。 他连家也不敢回了,由于不久前刚在家里受过严重的惊吓,他担心自己晚上一个人在家没准又会遇到什么怪事,干脆就跑到大烟馆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临近正午,惊魂未定的他又去找了陈菲菲,然后把自己昨晚的经历告诉了她。 “这事儿应该归你们侦缉队管啊,找我有什么用?”陈菲菲翻着白眼说道。 “陈小姐,你在咱们县里可是大大的有名啊!这事儿除了你,换成别人谁也弄不好!”孙大显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小子现在知道姑奶奶的名头了?早干嘛去了?”她向来是睚眦必报,一想到那天孙大显那天的德行,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陈小姐,您就当我有眼无珠行不?拜托你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要不然我连家都不敢回了!”孙大显苦苦哀求。 陈菲菲听了他的叙述,倒也觉得很新鲜,她想不出县城里谁和庞越的声音一模一样,如果有,庞博算一个,不过已经不在了。 “倒是有一种可能,”她心想,“张秋芳可以让孙大显以为听到的是庞越的声音,问题是她没有行动能力,是谁带着她去的呢?” 一想到张秋芳,陈菲菲来了兴致,她叫来耿长乐,要他陪着自己到城北乱坟岗去看看,孙大显带着他们来到自己昨天听到诡异哭声的地方。 “就在那儿!”孙大显脸上还带着恐惧的神色,指着前面一片枯树丛说道。 陈菲菲带着耿长乐走进树丛,他们没看到什么招魂幡,三个人在树丛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怪异的东西,但是在那棵树下面,陈菲菲注意到了一个小土丘,一尺多高,这个小土丘不是天然形成的,因为上面还有人拍打的痕迹,陈菲菲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把土丘拨开,看到下面埋着东西,她加快了清理的速度,很快就从土丘里挖出了三个一尺多长的白色人偶,这三个人偶都是用白布缝出来的,里面塞着棉花,她发现其中一个人偶白白胖胖的,很像是庞越的样子,另一个黑瘦一些,应该是庞博,还有一个女人偶,陈菲菲看着它,脸色凝重起来,因为这个人偶的脸画得就是她自己。 “有人给我下了诅咒!”她冷笑了一声,“还盼着我给庞家兄弟陪葬呢!” 孙大显就觉得这三个人偶怎么看怎么觉得邪性,它们的眼睛似乎总盯着人看,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心说要是自己家里要是摆上这么三个东西,那自己晚上肯定睡不着觉了。 陈菲菲说,这是有人挖的小坟,把要诅咒的人做成人偶的样子埋到坟里,厄运就会降临到那人身上,然后很快就死于非命,她说这小坟坟头上的土还很松软,肯定就是昨天晚上才挖好的,既然庞家兄弟早就死了,那这挖坟人的意图就很明显了,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才在这里下咒。 “这诅咒灵验吗?”尽管现在还是白天,孙大显却感觉昨天晚上那种恐慌的感觉再次袭来。 “本姑娘就在这儿呆着,看看它到底是不是灵验,我倒想知道是谁这么恨我?”陈菲菲一脸不屑地笑道。 尽管陈菲菲对此不以为然,孙大显却感觉浑身不自在,那三个人偶排成一排,他总觉得他们在看着自己阴冷地笑,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让他越来越无法忍受。 “陈小姐,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可小心别出什么意外啊!”孙大显撂下这句话,扭头一溜烟跑了,剩下陈菲菲和耿长乐站在小坟边琢磨不透。 “原来汉奸的胆子都这么小!”陈菲菲面带嘲讽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远去。 耿长乐在刨开的土坑里,还看到了一条长长的白布带子,带子的一头埋在土里,外面只露出一段,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他蹲在土坑旁边,轻轻拾起露在外面的部分,只见上面写的除了庞越的名字外,就是天干地支的字眼。 “这是庞越的生辰八字,”陈菲菲说,“里面还有庞博的,果然是有人下了咒,我倒想看看他是怎么搞到本姑娘的生辰八字的!”陈菲菲笑道。 由于布条露在外面的部分只写了庞越和庞博的,然后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陈”字,她心想那后面肯定就是自己的名字了,可自己的生辰八字县城里没人知道,她想看看这下咒的人是否真有本事搞到她的八字,就扯着布条往外拽,可布条被埋得很结实,她有些着急,就把布条用力往外扯了一下。 布条在她大力拉扯下,全部被了扯出来,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可在她名字的后面是一片空白,她刚想说这人就是故弄玄虚,却感觉脚下的地面嘎吱嘎吱作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见“轰”地一声,他们脚下一空,两人一块摔进了一个深坑里。 由于都没有防备,他们被摔得不轻,陈菲菲揉着自己的屁股,慢慢站起身来,嘴里都是土腥子味。 “孙大显这王八蛋,活脱脱长了一张乌鸦嘴!”她愤愤地骂道,“怎么他说出意外,意外就真来了?” “这坑是有人事先挖好的,咱们不好出去了!”耿长乐看着土坑光秃秃的四壁,无奈地摇着头。 “那么深的枯井你都能爬出来,难道这个土坑还把你给难住了?”陈菲菲不相信。 耿长乐拍了拍自己的腿:“这不是受伤了嘛!我看这肯定是孙大显这小子搞的鬼,谁知道他昨天晚上看见啥了,这坑没准儿就是他挖的,骗咱们来这鬼地方中圈套,他倒提前跑了,这小子一定是对挨打的事儿还记恨着,想趁机报复!” 陈菲菲没搭腔,她看这土坑的深度约有一丈,挖得好似一口枯井,坑底还堆放了不少树叶枯草,倒是很厚实,他们跌落的时候,幸亏这些枯草树叶做了缓冲,他们摔得倒不疼,只是这些树叶枯草也不是天然飘落在坑里面的,她想不明白这个挖坑人这么做目的究竟为何? 第三十六章 阴魂不散(上) 陈菲菲在往下掉的时候,就看到土坑的一个角落里摆了一个破瓷罐子,通体棕褐色还脏兮兮的,平时老百姓拿来腌咸菜用,这东西她以前也使过,为了暗杀程云彪在崔堂主家里摆了个“追金锁魂阵”用过一次,所以一见到这坛子她心里“突”地一下,暗想这场景怎么何其相似?可惜还没来得及细想,屁股就先着地了。 他们刚才摔下来的时候,顺势把这罐子给碰倒了,只见罐子里冒出一股清水,落地后两人光顾着疼得互相抱怨的时候,空气中隐隐漂浮着一股烂蒜头的味道,这味道越来越浓,等她反应过来,再去仔细寻找味道来源的时候,就看到罐子里已经开始冒白烟了,而且罐口冒出一股幽蓝色的火苗子,一突一突地向上飘去,宛如空中鬼火一般。 “不好!快灭火!”她大声喊起来,这才意识到罐子里事先早就装好了白磷,之前一直泡在清水里,现在罐子被碰翻,白磷遇到空气就开始自燃,这显然是事先设计好的。 灭火已经来不及了,土坑里铺垫的厚厚的干草早就被磷火点燃,一时间土坑里浓烟四起,火苗腾地一下冒起来,周围的枯树枝和干草被烧得啪啪作响。 她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坑底要铺着这么多干草了,分明是有人下了套要置他们于死地。 “火太旺了,根本就扑不灭!”耿长乐咳嗽着,脱下衣服左右扑打,火焰反而越扑越大。 乱坟岗本就是一片死寂之地,孙大显又刚刚离开,此时四周空无一人,只听见头顶呼呼风声,坑里大火借着风势,大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难道真要死在这坑里吗?”陈菲菲被呛得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没想到在潜龙脉里那么凶险的局势都能平安出来,却要在小土坑里命丧黄泉。 “耿长乐,你咬咬牙能爬上去吗?”她带着哭腔喊道。 “早跟你说了,这条腿根本使不上劲!”耿长乐也急了,但毫无办法。 陈菲菲看到他腿上的绷带,突然有了主意,她让耿长乐把绷带解下来,只见绷带里面还绑着两块石膏板,用来固定伤口,她忍着呛人的气味,把绷带的一头缠住石膏板,缠好后交给耿长乐,让他看准头顶那棵枯树,把石膏板扔出去。 耿长乐听懂了她的用意,他强忍着烟熏火燎的刺激,努力睁大眼睛,举起石膏板往上轻轻一抛,绷带刚好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搭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石膏板又落回到坑里,绷带就这样挂在树枝上,两头都被耿长乐抓在手中。 耿长乐拉扯了两下,感觉还算结实,他冲着陈菲菲喊了一声,让她趴在自己后背上,然后咬着牙,靠着一条腿蹬着坑壁,双手抓着绷带艰难地往上攀登,每爬一步都是痛苦地煎熬,他的屁股被火焰撩得发烫,似乎就要冒烟了,他现在明白“火烧屁股”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仗着自己膂力惊人,他总算背着陈菲菲爬出了火坑,他筋疲力尽地靠在一棵树上,双手被绷带磨得通红,两人脸上都是脏兮兮一片,衣服也破烂得和薛半仙相仿,再看看坑里,早已经被烈焰吞没,现在如果他们还没出来的话,只怕已经成了焦尸。 两人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面对面站着,互相看着对方,看着看着就开始呵呵地笑。 “今天又多亏了你,要不早没命了!”耿长乐的眼神里除了感激之外,还多出了一丝别的东西。 “要不是我乱拽那根布条,咱俩也不会掉下来啊!”陈菲菲依旧面如桃花,黑桃。 “得了吧,你要是有什么事不去看个究竟的话,就不是陈菲菲了!”耿长乐此时大笑起来,嘴里的白牙越发显眼。 “要是咱俩都被烧死了,到了阴间你不会恨我吧?”陈菲菲斜眼瞟了他一下,又微微低下头看着脚下,若有所思。 “那可没准儿,”耿长乐嘿嘿一笑,“你非要拽着我往火坑里跳,你说我跟你得多大仇啊!” “耿长乐你这个坏蛋!”陈菲菲假装嗔怒,脸上的烟灰遮住了一片绯红,她一拳砸向他胸口,耿长乐笑着闪躲到一旁。 “这地方不能呆了,天就快黑了,赶紧回去!”陈菲菲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始催促起来。 “就是,回去找孙大显这个混球算账,没想到这小子心眼太毒了,摆明了是要咱俩的命!”耿长乐想到他就一肚子火,恨不得让他把家都搬到医院里去。 “你真是太高看他了!”陈菲菲哼了一声,“他要是有这本事,早就不是现在这德行了!” “不是他还能是谁?”耿长乐不解,“不就是他把咱俩带到这鬼地方来的吗?” 陈菲菲说:“你看到坑里那个破罐子了吗?还记得在崔家我也让你们干过这事儿吗?罐子里装的是白磷,一遇到空气就会自燃,孙大显目不识丁,怎么会知道这些?还有那布条上写的庞越的生辰八字,孙大显一个外地人,哪会知道庞越的生辰?这分明是另有人在搞阴谋。” “可庞越和庞博都已经死了,谁还有这么深的心机呢?”耿长乐听了她的话更加困惑。 “当然有,”陈菲菲发出一声冷笑,“白磷这东西既是危险品,又是很稀少的东西,在咱们县城里,除了医院,别的地方可没有。” “你是说,这坑是山崎玉挖的?可他一直在医院里,怎么可能跑出来挖坑呢?” “你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他,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偷偷溜出来呢?”陈菲菲说,“孙大显说昨晚见鬼前,曾经看到一个浑身裹着白的小孩领着他到了枯树丛里,你相信他的话吗?” 耿长乐不屑地说:“他喝得醉醺醺的,见到啥都有可能!” 陈菲菲不以为然:“事情的确很奇怪,记得我在大烟馆也见过很怪的事情,可除了我,别人谁都没看到,昨天孙大显见到的那个小孩,很可能除了他外,别人都看不到,我的意思是,他的意识也被劫持了!” 耿长乐惊讶地说:“难道张秋芳又出现了?” 陈菲菲点点头:“应该是,而且是和庞越组团出现的,因为白布条上还写着庞越兄弟的生辰八字,除了庞越本人,别人很难记住这些琐碎的数据。” 耿长乐脸一下子僵住了:“你的意思是庞越还活着?”他根本无法相信。 陈菲菲叹了口气:“我不能肯定,但是有可能,因为在潜龙脉里,咱们都见到崔应龙的身体里包含着两个意识,你不觉得山崎玉现在有些古怪吗?” 耿长乐说:“是觉得怪怪的,但又看不出那里怪,只是感觉别扭得很。” 陈菲菲说:“如果庞越能躲在崔应龙的脑袋里,为什么不能躲在山崎玉的脑袋里?” 耿长乐感觉匪夷所思:“难道庞越的意识还能分成两份不成?” 陈菲菲加快了脚步:“赶快回医院,我要看看山崎玉现在在干嘛!” 两人脚步匆忙,一路从乱坟岗跑回北岗医院,医院此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医生和护士大都不在,走廊里空荡荡的,在病房里他们只看到李山一人,山崎玉和崔应麟都不见踪影。 “山崎大夫呢?”陈菲菲问李山。 李山木然地扭过头来,双眼直勾勾盯着陈菲菲的脸,一言不发。 第三十六章 阴魂不散(下) 陈菲菲意识到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李山可能没认出来,精神病人对人的外貌很敏感,只要发现一点异样,内心就会产生警觉,于是她赶忙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就是山崎玉,这边床上睡的那个大夫,平时总给你看病,他到哪里去了?”陈菲菲连说带比划,急得吐沫星子横飞。 “他不是山崎大夫,他不是!”李山突然显得极为恐惧的样子,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兀自哆嗦个不停。 “看着我,李山。”陈菲菲慢慢靠近他,用手轻抚着他的头发,轻声安慰了几句,然后又问他:“你说他不是山崎大夫,那他是谁?” “他是害死张秋芳的人!是他!”李山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声音凄厉而嘶哑。 “我现在就去给张秋芳报仇,你告诉我他去哪儿了?”陈菲菲继续轻声细语地询问着。 “他跑了,带着那个人跑了,跑得时候还拎着一个皮箱子!”李山说。 陈菲菲听罢,心想又要出事了,一把拉起耿长乐,直接奔医院地下室跑去,到了地下室门口,发现门紧紧关着,里面听不到一点声音,窗户上全拉着窗帘,但是她分明感觉里面有人,在她的手提包里,那个“鬼魂追踪器”正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山崎玉,是我,开门!”陈菲菲隔着门喊道,里面没人回应。 “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她用力砸了几下门,可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耿长乐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让到一边,然后抡起胳膊,一拳砸在门板上,就听见木头断裂的声音,他又砸了一下,这扇门酥软地闪到了一边,两人冲进屋内。 只见地下室的大桌子上躺着崔应麟,他的身上脸上连着各种导线,山崎玉果然就坐在他旁边,自己的脸上也连满了导线,但是他依然睁着眼,还专注着操作那台能换命的机器,看陈菲菲他们闯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把崔应麟给我拔下来!”陈菲菲轻轻努了一下嘴,耿长乐大步走到桌子跟前,抬手就拆崔应麟手上的线,在拔针的时候,由于用力过猛,针头在崔应麟的右手上划了一道,留下一道寸把长的血痕,伤口很细,但是划得很深。 山崎玉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她,她头一次感到山崎玉的眼睛竟如此冰冷,冷得让人发抖。 “师兄,你是不是这里病了?”她指着自己的脑袋,慢慢走到他身旁。 她从山崎玉的眼睛里看到两种眼神快速地交替着,从他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不同的两个人,难怪李山说他不是山崎玉,陈菲菲也感觉这眼神里暗藏着一股杀机。 山崎玉突然一把把陈菲菲推到旁边,冷不丁冲向耿长乐,就好像地洞中冲向野口谷河一样,但耿长乐不是野口,他更冷静,也更善于贴身肉搏,没两下就把山崎玉两根胳膊牢牢架住,让他动弹不得。 “师兄,得罪了,但为了你,我必须这样做。”她朱唇轻启,话语无限轻柔,山崎玉呆呆凝望她的脸,无论何时他都不会伤害她,她一直这样认为,就算被庞越迷住了心窍,也要保护自己不受侮辱,一想到那天他奋不顾身的样子,尽管只有一刻,也足以让她心中感动。 陈菲菲冲耿长乐使了个眼色,耿长乐抬起胳膊肘,对着山崎玉的后脑勺轻轻叩了一下,山崎玉顿时两眼翻白,身体瘫软下去。 “把崔应麟搬到一边去!我要和山崎玉连接起来!”陈菲菲急匆匆地在自己脸上扎进那些细小的针头,“耿长乐你没把我师兄脑袋打坏了吧?” “陈小姐,放心吧,我出手很有分寸的!”现在耿长乐一看到陈菲菲深情对视山崎玉的时候心里就有股酸溜溜的感觉,一旦她说“师兄”这两个字的时候酸味就更重。 “庞越阴魂不散,还在师兄的脑袋里。”陈菲菲说,“这老家伙还真够阴险,竟然给自己的意识还做了备份,难怪师兄一直对崔应麟的身体看得那么紧,那是他给自己留的后手。” “你怎么知道山崎玉的脑袋里有两个意识呢?”耿长乐问道。 “通常换命的时候,换命双方都要陷入昏睡之中,因为人的意识焦点只有一个,如果关注点在外面的话,就很难集中精神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这点很重要,我之前所有的侵入,全都是这样的过程,可你看看刚才师兄和崔应麟换命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得溜圆,看守机器的时候依然全神贯注,咱们都说一心不可二用,可他就做到了,这说明此时他的脑子里有两个意识焦点,普通人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除非他脑袋里有两个意识,分管着不同的流程。”陈菲菲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 “把自己的意识藏在别人的头脑里,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事!在乱坟岗挖坑放火的也是他吧?”耿长乐现在开始明白了。 陈菲菲点点头:“肯定是他,阴谋计划得滴水不漏,要不是那条绷带,咱俩现在早就死了,到时候也没人给咱俩伸冤,咱就成了孤魂野鬼,而他岛可以随心所欲地躲在地下室里和崔应麟换命了,一样的完美身体,脱胎换骨,重新做人,黄金拿走,而且顺手还把咱俩给收拾了,如意算盘打得多好!” “真想不到,庞越那家伙看着窝囊废一个,以前被程云彪挤兑成那个熊样,内心竟然如此阴险。”耿长乐想到那阴险的土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陈菲菲咬牙切齿地说:“论阴谋算计,程云彪远远不是庞越的对手,当时就算我不出手,程云彪也迟早要栽到他手里,以前他一直在利用我,把我当成挡箭牌推到最前面,可好处全让他捞走了,实在是太可恨!”自尊心之强如陈菲菲,被人如此地算计自然心里极为不甘。 “那你现在打算进去找他算账?”耿长乐问道。 “首先是给师兄治治这里的病,”陈菲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给师兄治病的过程就是收拾庞越的过程,治病就得治彻底,决不能放过他!”她此时眼睛里也流露出一丝杀气,说起话来也似凶神恶煞一般。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耿长乐更担心她的安全,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放心吧,就算我死在师兄的脑袋里,在现实里也会很快醒来啦!”她眯着眼睛拍了拍耿长乐的肩膀,对他的关心很是受用。 耿长乐想想也是,侵入别人的意识看来是件毫无危险的事情,倒是被入侵的人更加危险,弄不好就被“罚做木头”,变成活死人,他心说有机会自己也进去看看别人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每个人都有窥探别人内心的欲望。 “现在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正常人,”陈菲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如果我进入师兄的意识里,就需要你来控制电压,注意观察我的情况,等我醒来以后再关掉电源,知道了吗?” “放心吧!”耿长乐已经看山崎玉操作过很多次了,那些流程他早就烂熟于心。 “这回一定要问出张秋芳的下落!”她心里暗想道,向耿长乐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耿长乐学着山崎玉的样子,启动了电源的按钮,陈菲菲闭上眼睛,她认为绝对安全的意识入侵,其实暗藏着最凶险的“活死人”陷阱。 第三十七章 脑电图(上) 在进入山崎玉的意识之前,她要经历一段过渡的时刻,此时周围一片漆黑,就好像漂浮在茫茫夜空,意识的交接需要切换的过程,此时她的思维却异常活跃,她甚至在想象自己的灵魂此刻正在沿着细小的导线进入山崎玉的头脑,此时的黑暗,正是因为导线里不透光,这里构成了一个意识的管道,任由她往来穿梭。 “管道”这个词突然提醒了她,她曾疑惑于山崎玉竟然掌握了换命的技术,现在她也逐渐悟出了这其中的奥秘,就在她火烧程云彪之前,曾亲手俘获了一个真实的“灵魂”,自从那以后,她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来琢磨意识的本质,她觉得意识应该是作为一个高频交变电场而存在,就像那个小球一样,人的脑细胞正是被这个电场所驱动,工作在它特定的频段上,这就是人的个性。 进而她想到,如果要施行换命,必须是意识的入侵者才有这样的能力,因为他即便死在宿主的意识里,对于他本人并无伤害,而如果宿主的意识被杀死,其结果参照崔堂主,那么这个人就将变成活死人一具,而换命无非就是两人意识交换位置,就像是要穿越这条黑暗的管道一样,至少需要一方来完成这个搬运工作,显然宿主肯定没这个能力,那么只能由意识侵入者来完成。 她猜想侵入者进入宿主意识后,只要在幻境里找到宿主本尊,设法让他在自己的意境里昏迷过去,然后沿着这条管道将他拖到自己的脑袋里,然后自己再过去,两个人就可以完成换命,至于宿主意识里所构建的场景,完全可以推倒重来,这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看来没什么困难的!难怪程云彪都会!”她悻悻地想,接着就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震动,震动的幅度是全方位的,让她不由得目眩神迷,接着身体开始感觉到冷气吹来,看来快要到了。 “你醒来了?”陈菲菲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护士,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我这是在医院里吗?”她挣扎着坐起来,没想到现身的地点又是北岗医院。 “当然了,你刚从潜龙脉里逃出来,身体很虚弱,需要休息呢!”这个小护士她以前见过,就是山崎玉失踪那天她遇到的那个,平时这小姑娘总是跟在山崎玉的屁股后头,爱梳着一个马尾辫,很爱笑,很活泼,她很喜欢。 “山崎大夫呢?没在这里吗?”她开始四处张望起来,心想要是能在这儿碰到山崎玉就好了,但是屋子里除了她和护士以外,并无其他人。 “山崎大夫已经失踪好久了,大家都很想念他,可到处都找不到…”小护士的眼里突然黯淡下来,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 陈菲菲心里暗笑没想到山崎玉还是个多情种,都说虽说人的意识里人物众多繁杂,但这些人都是宿主个人潜意识的映射,只不过披着不同相貌的外衣,山崎玉印象里的小护士对他的安危如此担心,正说明他心里渴望如此。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陈菲菲问道。 “他们送你来的。”小护士含糊其辞地说道,当陈菲菲追问她这个“他们”到底是谁的时候,她迷茫地摇了摇头,似乎她的记忆止步于“他们”这两个字之后。 “他们还说你打破了潜龙脉的风水,放出了双头乌鸦,是个不吉利的女人。”小护士嘟着嘴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为什么我成了不吉利的人?”陈菲菲有点想笑,觉得小护士说话的样子很可爱。 “永定民谣都这么说啊,‘双头乌现天下武’,你不知道吗?你放出了双头乌,天下要打仗了,所以他们觉得你是祸水!”小护士的眼神很天真,就算双头乌没放出来,天下也打成一团了。 “你不觉得,就是‘他们’抓走了山崎大夫吗?”陈菲菲问道,心里清楚庞越已经开始行动了。 小护士说:“山崎大夫是被庞县长带走的,可庞县长现在已经死了,山崎大夫还是没找到,但是他们却出现在县城里。” “‘他们’到底是谁?”陈菲菲双手搂住小护士肩膀,一脸严肃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小护士看起来不像在撒谎,“都是街坊邻居,但看起来总觉得怪怪的,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你是不是说,有人伪装成街坊邻居的样子,其实就是‘他们’?”陈菲菲问道。 小护士点点头:“嗯,也许找到他们,就能找到山崎医生了。” 陈菲菲慢慢靠到床背上,眼睛凝视着天花板,又陷入了沉思,山崎玉的意识并不像崔堂主那样处于完全混沌的状态,他的意识目前只是对自身控制力大减,但是这个由意识构建的虚拟县城仍然是在他的逻辑控制之下,是理智的,在宿主的意识里,外来入侵者的身份是无法改变的,就算她以前侵入崔堂主意识的时候,由于第一次弄错了密码,她不得不拉上宁文吉和她合并成一股意识输入才骗过了崔堂主,蒙混过关,在如此混沌的意识场景中尚且如此,在山崎玉的脑袋里,这一准则依然适用,不过由于山崎玉知道那台机器的作用,因此庞越在山崎玉的意识里反而有机会隐匿自己的身份,他可以通过换命的方法堂而皇之地变成另一个人,尽管这会带来一些不稳定的扰动,毕竟他和所交换身份的人毕竟完全不一样,他无法完全融入到那人的生活里去,随着时间累积,他表现出的异常会越来越多,意识和身体一样,天生就有免疫力的,其表现就是周围的人会对他产生怀疑,但在短时间内,如果他能得手,这些就都不称其为问题了,显然,庞越已经开始动手了,只是如何才能找到庞越呢? “我记得以前你们医院曾经给庞县长做过体检是吧?”陈菲菲突然想起这件事,就问小护士。 小护士说:“有这回事,庞县长身体不太好,经常来医院里体检,我们山崎大夫还给他做了心电图脑电图检查,他的脑子倒没什么毛病,可心脏不太好,他的脑电图就在我办公室里放着!” 陈菲菲一愣:“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小护士掩嘴偷笑:“我知道陈姐姐很厉害,只要一点线索就能发挥大作用!” 陈菲菲心想山崎玉也有难言苦衷,他心里是希望自己找到他,在他内心构建的县城中,他才是一城之主,他能监控县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别人却无法感觉到他,现在全县城都知道他失踪了,动荡不可避免,此刻的他正失去对自己心灵的控制权,庞越此时如果趁虚而入的话,就会取代他成为意识的主人,到那时候,庞越也用不着换命,就能掌控另一具身体了,而山崎玉的意识可能会在某一个隐秘的时刻突然死亡,旁人毫不知晓,也无能为力。 正因为如此,他才通过潜意识的形式提醒自己,之所以要通过如此隐晦的手段,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内心失去了控制,他害怕受到伤害,既然医院里有这样的数据,陈菲菲已经想到了找出隐藏的庞越的办法,不管他如何隐藏,换成别人的皮,可脑电图是不会变的,那就是意识的纹络。 她不再犹豫,从床上一下子跳下来,把小护士吓了一跳。 第三十七章 脑电图(下) “带我去看庞越的脑电图!”她一把拉住小护士的胳膊,拽着她来到办公室里,小护士从一个铁皮柜里找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装着庞越体检留下的所有记录。 陈菲菲把档案袋夹在腋下,趴在小护士耳边耳语了两句,小护士听罢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跑出医院,陈菲菲远远跟在她后面,看着她一直跑进了田中小尾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张签署好的文件远远冲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他已经同意了,咱们可以开始了!”小护士跑到跟前,高高举起那张纸,显得很兴奋。 小护士很快取来一个大喇叭,站在医院门口喊道:“皇军下达命令,全县居民必须进行体检,现在马上都到医院门口集合,请大家在医院门口排好队,等待进行体检,如果违抗皇军的命令,就请到宪兵队去做客!” 陈菲菲躲在走廊里面,听着小护士连蒙带吓地瞎吆喝,忍不住差点笑喷出来,她强忍着没发出声音,暗自祈祷这套把戏千万别让庞越识破,只要拿到了相匹配的脑电图,就能很快把他找出来,她救人心切,根本没时间考虑找到庞越后要怎么办,而且她过于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小护士就好似上了发条般精力旺盛,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她一直高举着喇叭站在台前大声吆喝,很快医院门口就排起了长队,人们大都缩在棉袄里,一边窃窃私语,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多是疑惑和恐惧。 陈菲菲躲在暗处审视着每一个人,这些人她要么认识,至少在县城的角角落落有过一面之缘,永定县城就那么大,她也呆了不少日子,只要是本地人多多少少有些印象。 就在她忙着看人的当口,在人群后面突然骚动起来,她看到有人在人群里激动地比划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她认出那人外号叫三撮毛,是个摆摊卖香烟的,她曾在他那里买过烟,就听见他大声嚷嚷着双头乌鸦就要降临,县城就要遭遇血光之灾,这都怪陈菲菲那个妖女,他说自从陈菲菲来到永定,这里就开始了腥风血雨,各种怪事层出不穷,若要想保平安,就得抓住这个妖女。 陈菲菲听到这番话,最开始的感觉是愤怒,她很想冲出去用自己的伶牙俐齿狠狠教训他一番,但随即意识到这是在山崎玉的脑袋里,这些话莫非是他的想法,或者这个三撮毛就是别有用心? 就在她陷入困惑的时候,人群已经开始骚动起来,显然三撮毛这番话在人群中形成了共鸣,大家的注意力从体检转移到了人身攻击上,人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声音甚至盖过了举着喇叭高声叫喊的小护士。 “陈菲菲在哪里?把她交出来!”人们高举着胳膊怒吼着,场面开始混乱,本来田中小尾还派来了几个皇协军来维持秩序,此时在人们狂热的呼喊声中,这几个皇协军士兵竟然灰溜溜地躲到了后面。 小护士也偃旗息鼓,缩着脖子往后退缩起来,她没料到三撮毛的几句话竟然就掀起这么大的波澜,很快头脑开始发热的人群冲进医院,开始四处搜索陈菲菲的踪迹,他们踢开一间间屋子,很快把里面弄得一片狼藉,然后转向下一间屋子,如此循环往复。 陈菲菲早就预感到不妙,“那个三撮毛的一定是庞越伪装的!”她咬着牙狠狠瞪了三撮毛一眼,恨不得跳到他跟前把他打回原形,可眼下的处境对她很不利,她趁着还没被找到,偷偷从档案袋里抽出了庞越的脑电图,把这张纸叠好了放到贴身的衣服里面,此时人们已经冲进了她藏身的屋子,无数的眼睛带着怒火死死盯着她。 “抓住她!把她关起来!”人们大声喊着,把她围在中间,无数根手指对着她指指点点。手中的档案袋被人抢走,袋子里所有的体检报告都被撕碎。 “妖女还要搜集咱们的八字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起来,“这不就是害人的证据嘛!”总之说什么难听的都有,就是没有替她说好话的。 她这时才体会到什么叫“千夫所指”,再看人群中,三撮毛早已不知去向,他成功地引爆了众人的愤怒后,就脚底下抹油,溜了。 陈菲菲此时再想逃走已不可能,刚才躲在后面的几个伪军此时被人群推到前面,“把她关进监狱!”众人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 这几个伪军知道众怒难犯,此刻就在众人中间充好人,领头的伪军班长装腔作势地朝众人喊了几句漂亮话,然后顺水推舟就把陈菲菲铐住,押走了。 临走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一回头正好看到小护士,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张着嘴似乎对自己说着什么,人声嘈杂淹没了她的话,接着看她手指向外面,然后就被汹涌的人头淹没了。 陈菲菲被人押着,带到了警备队一个空房间里,那几个伪军也是没办法,本来是来维持秩序的,根本就没准备抓人,现在牢房也没有准备,只得暂时把她关押在这里,就派了一个人在外头看守,其他人很快就走了。 陈菲菲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心想这一回合自己可是输的够惨的,自己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给捉了,她不明白老百姓们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鼓动起来,这要放在现实世界是极为不正常的,只能说明山崎玉的心理已经出现阴影,他开始相信关于“双头乌鸦”的说法,如果自己一直被困在这儿的话,那可就太被动了,因为庞越继续造势的话,山崎玉的心理防线很可能崩溃,从三撮毛,也就是庞越刚才表现出的态势来看,他希望整个县城笼罩在双头乌鸦出现的恐惧中,假如他彻底相信了双头乌鸦和崔应龙的邪术,自己想要对付庞越那可就难于登天了,每个人的意识都可以被影响,想让别人相信邪术异法的存在,如果对于一个胆子小,或者相信神鬼存在的人来说,可以造出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超自然现象,他“亲眼”见到自然会相信,至少暂时会被震慑住,陈菲菲本人其实就属于这一类人,而对于一个理性的,相信科学的人,如果要让他接受所谓的“法术”,就必须通过严密地,合乎逻辑的推理让他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山崎玉就是这样的人,在他的意识里,庞越也得按照这个过程来行事,否则山崎玉的所有潜意识都会被调动起来,对他进行攻击,就好像免疫系统对异物的攻击一样,现在庞越所做的正是绕过整个免疫系统,诱导他的神经中枢,换命是一种伪装手段,而造谣则是利用山崎玉意识自身的免疫力来排斥她陈菲菲。 想到这些,她就如坐针毡,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解救山崎玉,不料出师未捷,反而被人关起来,她想逃走,可门口有人站岗,她一时想不出办法。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小姑娘说话的声音:“大兵哥,我是陈小姐的好朋友,自从回来后她一直在住院呢,现在吃药的时间到了,你得让我进去送药啊!” 陈菲菲听出这是小护士的声音,紧接着房门开了,只见她提着一个棕色的皮箱,一脸神秘地走进屋子,一进来就先把门关上,然后把皮箱放在地上,陈菲菲一看那皮箱,一下子愣住了。 第三十八章 镇邪贴(下) 这张纸看罢,突听得身后脚步声,她回头一看,东次郎就站在她身后,手里举着一杯热水,此时这杯水正在微微晃动。 “你是谁?”东次郎警觉地问道,目露凶光。 “我是北岗医院的护士,”陈菲菲深吸一口气,镇定地答道,“田中大佐让我来通知你,明天去医院体检,现在请先登记一下。”她一边说着,随手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白纸,让东次郎填写自己的名字,生日,血型等信息。 东次郎信以为真,拿出笔开始趴在纸上写字,陈菲菲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张黄纸是古董吧?”她明知故问,想从东次郎嘴里套出点东西来。 东次郎说:“这是满洲嘉庆皇帝赐给李葆才的‘镇邪贴’,后来被他的败家子后人李克虎卖给了一个日本人麻原,不久前李克虎和麻原双双死于非命,麻原的店铺被皇军接管,这张镇邪贴就一直保存在皇军这里,现在永定很不太平,很多人都惦记这张纸,我要将它特别保存起来!” 陈菲菲点点头,心想庞越在饭桌上就曾经提起过这件事,只不过她没当回事,以为这帖子早就被毁了,没想到也被李克虎卖了,回想起庞博曾经在野口上任第一天就出现在宪兵司令部的窗户口,在潜龙脉里庞越的解释完全就是在撒谎,庞博那天的真正目的恐怕就是这张“镇邪贴”,碰巧张秋芳不懂日语,他无法破译野口的内心世界,只得作罢,但她现在还不清楚东次郎要这张破旧不堪的帖子到底有什么用,不过想到孟德海保存的御封金箭也在日本人手里,这两样东西碰到一起,肯定是有什么说道。 “太君的中国话说得真好!”陈菲菲伸出大拇指,口是心非地说。 “入乡随俗嘛,呆久了,自然说得好了!”东次郎笑道。 眼看东次郎填好了登记表,递到她手里,东次郎似乎并不避讳讨论“镇邪贴”,对她也没什么防备,她感觉自己的相貌伪装骗过了东次郎,当她拿起登记表,正要离开的时候,东次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心里一惊,只见东次郎眯着眼睛笑着对她说,现在永定出现了一只可怕的双头乌鸦,听说是一个叫陈菲菲的女人不久前放出来的,而且她还带出来一具古老的尸体,这具尸体的主人是古代一个可怕的巫师,听说就放在北岗医院,他说担心双头乌鸦会晚上到医院去,把尸体复活,那样的话永定乃至华北都会遭遇可怕的灾难,最好现在他们两个一起到医院去,把尸体搬到这间办公室来,他一连用了三个可怕,极力表明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事情的结果一定是可怕的,晚上的医院一定是可怕的。 “不妨事,”陈菲菲说,“这具尸体的主人是朝廷的官员,那个巫师是他弟弟,现在还在地下,永远也出不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东次郎看了她一眼。 陈菲菲说:“永定人都知道,你说的巫师叫崔应龙,背后有个双头乌鸦的纹身,现在医院那个背后没有。”她力图证明双头乌鸦和崔应麟之间毫无关联。 东次郎说:“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他搬到这里吧,这是我的命令!” 陈菲菲不想和他顶撞,现在还不是时候,因此不再说话,跟着他坐上汽车,很快就开到医院门口,东次郎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溜进病房,里面黑着灯,他就沿着床边用手摸索着找到崔应麟,然后招呼陈菲菲一起把他抬出来,放在汽车后排。 “小护士,你还得跟我回去一趟,帮我把他搬到办公室去。”东次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笑容。 陈菲菲正想跟过去继续监视他,就答应了他,帮他把崔应麟抬到宽大的办公桌上,然后转身出门,佯装离开。 她躲在门后,不敢大声喘气,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起初的时候,屋子里寂静无声,慢慢听到东次郎低声呢喃,好像是在念某种咒语,她轻轻把门推开一角,透过门缝看到东次郎正用打火机点燃那张“镇邪贴”,崔应麟就趴在桌子上,亮着后背,东次郎一只手竟然拿着御封金箭,箭的一端扎在崔应麟后背上,另一只手用手指捏着帖子一角,让帖子燃烧产生的灰烬落在崔应麟的脊背上,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等到帖子烧干净后,他拔下了御封金箭,在崔应麟的后背上一抹,血和灰在他指尖划过后,一个黝黑的双头乌鸦纹身赫然浮现出来! 陈菲菲就感觉一个小铜锣在耳朵边上敲了一下,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东次郎还在继续,当看到崔应麟背后的纹身浮现出来后,他面露得意之色,然后搬出皮箱,开始和崔应麟换命,这套动作他已经驾轻就熟,很快崔应麟就从桌子上爬起来,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背后的纹身,狞笑不止。 陈菲菲透过门缝看到崔应麟的狞笑突然凝固了,因为镜子里正对着门,他透过镜子看到了门缝里的眼睛,他猛地一转身,两步就来到了门口,陈菲菲动作没他快,又被他一只手卡住了脖子。 崔应麟把她拉进屋,顺手关上门,凶神恶煞般问道:“小护士,谁让你来监视我的?” 陈菲菲拼命咳嗽,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没用的,谁也救不了你!”崔应麟说,“说!是不是山崎玉让你来的?” “你就是双头乌鸦!”陈菲菲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崔应麟骤然变色,怒视着陈菲菲,“闭嘴,小贱人!”他骂道,“你最好永远闭上嘴!” 话音刚落,就见他抖动着肩膀,背后仿佛一团巨大的肉瘤在身上涌动,他浑身的皮肤都绷得紧紧的,脸上青筋暴起,眼球凸出,样子非常吓人,随后背后的乌鸦纹身开始变得越来越凸出,陈菲菲听见了羽毛摩擦的声音,很快从他肩胛骨的位置冒出两个半尺长的鸦喙,喙的边缘是青灰色的锯齿,透着令人胆寒的金属光泽,然后两只黑漆漆的鸦头冒出来,眼睛都如黑炭般,黑色的眸子如死神般冷酷,这只半人高的双头乌鸦扭动着翅膀慢慢从崔应麟的背后钻出来,不时地抖掉粘在羽毛上的死皮。 “我早就看出来你有问题,那你就当我的第一个祭品吧!”崔应麟突然撒开手,把她往前一推,那只双头乌鸦站在他的肩膀上,用舌头舔了舔嘴。 陈菲菲不自觉地往后退却,她没想到崔应麟变成了崔应龙,此时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庞越又赢了一局,他之前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把局面做成现在的样子:告诉田中小尾遇到了双头乌鸦,让田中小尾产生恐惧,同时也让山崎玉进一步产生对双头乌鸦的恐惧,他又偷出了“镇邪贴”和“御封金箭”,由于这张帖子全城的人都知道它的作用,他在崔应麟的身前烧掉它,就是为了告诉山崎玉,禁忌的封印被解除了,而御封金箭则是山崎玉亲眼见过的,山崎玉知道这东西来自宫廷,而且是里面的法器,心里自然怀有忌惮之意,他就可以把崔应麟变成崔应龙,在此之前,双头乌鸦从来没出现过,所有传言都是来自庞越的谎言,谎言重复千遍后,就变成了真的,在这一刻,双头乌鸦重现江湖。 第三十九章 活尸陷阱(上) “去吸走她的魂魄!”崔应麟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地低吼着。 双头乌鸦拍打着翅膀,呼啦啦飞起来,围着陈菲菲低低地盘旋着,它飞的很快,陈菲菲死死盯着它的一双巨喙,很快觉得头晕眩起来,她生怕乌鸦会来啄瞎自己的眼睛,之前在李山的脑袋里她就见识了这乌鸦的可怕,这次她打算故技重施。 乌鸦在空中收敛了翅膀,突然向她俯冲过来,陈菲菲眼看着它的嘴就要靠到自己脸上的时候,突然两眼翻白,浑身肌肉一阵颤抖,然后直绷绷地后仰过去,任凭身体和地面来了一次硬碰硬的接触,然后躺在地上四肢继续抽搐着,脑袋也一阵哆嗦,口吐白沫。 尽管后背疼得厉害,她还是坚持着把这套动作全部做完,然后大睁着双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尽可能慢地喘息。 双头乌鸦的喙紧贴着她的皮肤掠过脸庞,她都能感觉到鸦嘴里冒出的腥臭气味,还有那一抹冰冷如铁的感觉,她看到乌鸦又飞回到崔应麟的肩膀上。 “女人就是女人,光见到这场景就吓得魂飞魄散了!”崔应麟一脸淫笑,显然没注意到陈菲菲是假装的,见她应声倒下,也没在意乌鸦是否啄瞎了她的眼睛。 她知道双头乌鸦只要不啄瞎自己的眼睛,它就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它固然能吸走别人的魂魄,但此时真正倒霉的是和自己换命的小护士,陈菲菲躺在地上,自我意识依然十分清醒,那么在警备队的小屋子里,藏在自己身体里的小护士的意识在刚才那一刻肯定被双头乌鸦吸走,要是她不跟自己换命的话,现在也不会灵魂出窍,她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是该暗自庆幸还是悲伤。 “双头乌鸦真的名不虚传!”崔应麟看罢整个过程,兴奋不已,他觉得自己已经证实了这套法术的合理性,因此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他把小护士作为第一个试验品,结果令他很满意。 “陈菲菲,这他妈就是你的下场!”崔应麟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同时用力在小护士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陈菲菲强忍着疼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毫无变化。 崔应麟一只手轻抚着乌鸦的羽毛,正想出门,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还没到时候。”接着他伸出两个手指指向空中,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声音很小,陈菲菲听不清他整句话的内容,只听到其中有“乌鸦收”的字眼,接着就看那双头乌鸦慢慢陷进他的肩膀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薄,不到十秒钟,重新变成了崔应麟背后的一副黑色纹身。 崔应麟拉起东次郎的身体,又把意识注回到他体内,东次郎醒来后,看到依然趴在桌上的崔应麟,还有躺在地上装活死人的陈菲菲。 “再把陈菲菲带进来,这间屋子都快装不下了!”他狞笑自语,“老子艳福不浅,屋里藏了两个女人!可惜都不是真的!不过没关系,最勾人魂儿的陈菲菲眼看就要成为老子的人了!”东次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色眯眯地看着小护士略有些平的胸部,砸吧着嘴摇了摇头。 “这个还是差点,还是把陈菲菲弄过来再说吧!”他提起皮箱,匆匆走出屋子,紧接着就听见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 陈菲菲听见他走远了,一咕噜爬起来,知道他去警备队了,肯定要把自己的身体带回来,也让双头乌鸦吸走魂魄,此时她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只要东次郎把自己的身体带回来,并重复刚才的步骤,就算现在她带着小护士的身体逃走,不管她逃到哪里,只要乌鸦飞起,她的意识就会附着在双头乌鸦的身上,从此再也不会醒来。 即使这样,事情还没有完,由于她的身体并没有死亡,意识也没有完全消亡,只是依附在乌鸦纹身上面,所以她的意识焦点并没有失去,她的意识将永远困在乌鸦纹身上,再也无法返回真正的肉身,也就是说,在北岗医院地下室此时正和山崎玉连接在一起的陈菲菲再也无法醒来,她的内在思维会很活跃,但是无法驱动自己的五官四肢,她不是植物人,但表现出的状态和植物人一模一样。 陈菲菲在屋里来回转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东次郎回来之前,如果她还没办法应对这件事的话,她将彻底宣告失败,而且这失败会葬送她的生命,她看着崔应麟的身体,心想这具肉身已经背上了双头乌鸦,肯定是刀枪不入了,这也断送了她毁尸灭迹的念头,宪兵司令部距离警备队很近,开车一个来回的话不会超过半个小时,陈菲菲要用这段时间拯救自己。 她的脑子在高度紧张中快速地思考着,很快她眼前一亮,因为崔应麟在入院后也进行了身体检查,其中就包括脑电图的检查,她知道桌子上躺着的这个人就是崔应麟,山崎玉也知道,只不过他被东次郎玩的烧纸的把戏给骗了,崔应麟体检那天她也在场,脑电图她也看过,知道崔应麟尽管生理指标都算正常,但是脑部活动很微弱,他一直都没睁开眼,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陈菲菲记得崔应麟脑电图的形状,她找出一叠白纸,又找出了几张复写纸,都依次叠加好后,在白纸顶端写上崔应麟的名字,然后用钢笔仔细地画出他的脑电图形状,画好后把这些图纸叠到一起,取出一张来,用大头钉钉在了崔应麟的后背上。 “想跟姑奶奶斗,你也得有那本事才行!”陈菲菲鼻孔里哼了一声,把自己那张手稿仔细收好,和庞越的脑电图放在一起,带着剩下的复制品跑到楼下,然后撒在街道上,有些飘进了别人家的院子。 远远地已经听到汽车的引擎声,陈菲菲知道东次郎带着自己的身体回来了,她心想此地不能久留,要是打架的话,她肯定不是一个男人的对手,今后再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行踪,于是趁着夜色掩护,转身向远处跑去。 东次郎坐在汽车里,脸色阴沉,汽车的后座上坐着一脸呆滞的陈菲菲,他一看到陈菲菲的样子,心里就暗叫不妙,据看守说,陈菲菲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跌倒的,然后就变得如同活尸一般,对外来刺激毫无反应。 听到这消息,东次郎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心想刚才跌倒的小护士才是真正的陈菲菲,自己被她演的苦肉计给生生骗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精心算计,仍被她玩弄一番,恨不得马上结果了她性命,但又生出一丝疑虑,明明从医院出来她就一直被关在这里,肯定是小护士偷来的皮箱和她完成了换命,她们俩是什么关系? 东次郎也不敢耽搁,一把将陈菲菲的身体拖进汽车,然后驾车赶紧往回返,尽管他知道回去后那小护士肯定早跑了,他担心小护士逃跑之前破坏崔应麟的身体,后来转念一想,凭她瘦弱的体格,想破坏一个壮年男人的身体恐怕难度不小,况且崔应麟已经被当做崔应龙,有了刀枪不入之身,想来她没什么办法。 虽然他想出一堆理由来安慰自己,但是内心深处总有一丝担忧,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陈菲菲。 一回到宪兵队大楼,东次郎迈开大步往楼上就跑,一推开门,见小护士果然不见了踪迹,崔应麟倒是全须全尾趴在桌子上,他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 第三十九章 活尸陷阱(下) “陈菲菲,你跑不出我的手心!”东次郎悻悻地想着,“你的身体在我手里,我只要换命后放出双头乌,一样能从你身体里追出魂魄来,到时候你还是一样输!”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瘫坐在椅子上她的身体,尽管双眼无神,可依旧美艳动人,不可方物。 “以后你就一直这样吧!”东次郎咽着口水,心想等办完这事,如此动人的胴体以后就属于自己了。 陈菲菲那无神的大眼睛看得他有些**难耐了,这女人有着魔鬼的面庞,魔鬼的身材,还有更魔鬼的心智,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美艳而致命,现在东次郎想把她的刺拔掉,他站起身,走到崔应麟旁边,眼睛立时挣得大大的,因为在他的后背上,他看到一张白纸,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大字:崔应麟脑电图,那歪歪扭扭的笔迹一看就出自陈菲菲之手,下面一丝不苟地画着崔的脑电图,底下还标注着一排小字:已发送至街道、邻居及田中大佐处。 东次郎看到这张纸,鼻子差点给气歪了,心说这主意也就她能想得出来,这个女人真的太难对付了,每当他觉得胜券在握的时候,她总会出其不意地送给他一个“惊喜”。 他猜想她身上肯定也带着这样一张纸,她会想方设法把这份脑电图让更多人看,带来的后果就是人们都会知道崔应麟做过脑电图检查,而此刻趴在桌上的人就是他,一旦拉去检查,结果肯定和这张图一模一样,此图一出,崔应麟就没办法盗用他弟弟的身份现身,只露面了一次的双头乌鸦终将成为绝唱。 看看表,此时已是凌晨三点,他推开窗户,任凭寒冬后半夜凛冽的风吹在脸上,在昏暗的街灯下,他看到路边还有一张残存的纸,上面画着一模一样的图案,他无奈地靠在窗边,把手里的纸撕成碎片,明知是徒劳,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心思谋略此刻正遭到严峻的挑战。 事情到了这份上,最后能活着出去的只有一个,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任何一个疏忽都会导致突然死亡,面对这场赔上了身家性命的博弈,他们谁也输不起。 东次郎看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也担心化身为小护士的陈菲菲在天亮后不知道还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自己,他急切地需要知道她的行踪,固然可以利用参谋长的身份派兵出去搜查,把小护士列为通缉对象,可又担心她躲在暗处不露面,永定县城这么大,如果她铁了心想藏起来,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只要有了双头乌鸦,不管她躲到哪里,都能找到她!”东次郎暗想道。 他看着陈菲菲直勾勾的眼睛,突然想到了崔堂主也是同样的眼神,那时的他和现在的陈菲菲状态完全一样,在那样的状态下,崔堂主依旧可以被程云彪所驱使,他灵机一动,心想眼前这具躯壳也能派上用场。 想到这里,他马上行动,拖着陈菲菲的身体来到办公室的里屋,这间屋子更小,里面放着一张单人床,平时用来休息的,他把陈菲菲放在床上,然后把换命用的皮箱子也搬进来,从外面找来一摞厚厚的信纸,拿到这些东西后,他关上里屋房门,把这些纸都点燃,很快屋子里浓烟滚滚,屋内门窗紧闭,他强忍着咳嗽,关上房间里的灯,然后打开皮箱,接好两人的线路,陈菲菲的身体尽管失去了自我意识,但是依靠本能,仍然可以被**着做一些简单的事情,整个过程如同驯兽一般,东次郎在她脑袋里植入了一个过程,简单的条件反射,只要他做出开头,陈菲菲就会跟着他完成剩余的步骤。 他要再次做出一个骗局,屋子里的浓烟就是为了故弄玄虚,让山崎玉无处不在的潜意识监控到一出巫医事件,借着浓烟的掩护,他把植入意识弄得好似给陈菲菲治病,因为她是突然晕倒的,出了东次郎以外,任何人都会认为她是病倒了,这倒给了他机会,让他借着治病的名义给她植入一个意识过程,作为外来入侵者,他的想法山崎玉无法监控到,在他完成这些事情后,所有人都会认为陈菲菲的病好了,重新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殊不知她现在只是一个傀儡。 接着他又来到崔应麟身边,照着他背后乌鸦纹身的形状大小,用纸裁出一个一样的双头乌鸦来,他打算用这个做道具,来演一出戏,做完这些后,他又和崔应麟调换了身体,之后同样在“东次郎”的脑袋里也植入了一些过程。 第二天天色大亮的时候,崔应麟带着“陈菲菲”和“东次郎”,怀里揣着纸做的双头乌鸦,在一队日本兵的护卫下,来到永定中学的操场上,“东次郎”先带着“陈菲菲”走上讲台,崔应麟躲在暗处。 “东次郎”首先喊话,他说妖女陈菲菲擅自闯入潜龙脉,放出了双头乌鸦,导致县城里怪事频发,作为惩罚,他要当众枪毙陈菲菲,以儆效尤。 “陈菲菲”只会不停喊着冤枉,声音单调又机械,但在他们眼里,这些都无关紧要,她只要说出这些话,就证明她神智正常。 就在“东次郎”掏出手枪,对准陈菲菲脑袋的时候,崔应麟突然大吼一声从暗处跳上讲台,众人惊呼起来,尽管天气寒冷,可他上半身穿的依然很单薄,背后的双头乌鸦纹身隐约可见。 崔应麟站在台上,眼光冰冷地环视四周,下面的人小声议论起来,有人举着脑电图,说陈菲菲从潜龙脉里只带回来一个人,就是崔应麟,这个人只能是崔应麟,也有人说他背后有双头乌鸦的纹身,应该是崔应龙,最后大家一起嘀咕着,说应该带他到医院去做个脑电图检查。 崔应麟冷笑着,接着他脸色一变,突然怪叫了一声,偷偷从怀里掏出那只纸做的双头乌鸦,冲着“陈菲菲”头上丢去,“陈菲菲”马上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住了眼睛,众人看到从她指缝里渗出红色的血滴,等到她放开手的时候,只见她漂亮的脸蛋上两只黑色的血窟窿往外不听地冒着血,而人则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东次郎”适时地发出惊叫,大喊双头乌现身之类的话,接着他双手抱着脑袋,惊恐地蹲在地上,在他的带动之下,底下的老百姓顿时炸了窝,大家尖叫着四散逃走。 一时间,“崔应龙复活了!”喊声响彻大街小巷,永定中学在几分钟之内变得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三人,就连护送的日本兵都跑得不见踪影。 崔应麟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感觉自己后背有些发痒,就耸起肩膀晃动着两块巨大的肩胛骨,他又听到身后传来羽毛摩擦的声音,接着感觉到两只冰凉的爪子抓住了自己的肩头,双头乌鸦站在他的肩膀上,在人们的心中,他的身份已经无可辩驳,他就是崔应龙,能驾驭双头乌鸦的百义会主。 “飞吧,找到小护士,把她带回来!”崔应麟拍拍乌鸦的头,双头乌展开巨大翅膀,无声地飞起来,越飞越高,用它的四只眼睛四处寻觅那个穿着白衣的身影。 “陈菲菲,你演得可真好!”崔应麟咧着嘴,用手指轻轻勾着她脸上的红墨水,虽然他又变成了崔应龙,可他现在没法对着陈菲菲的身体施展勾魂索魄了,由于刚才他演得这出戏被认定为真的,根据逻辑,他没办法对一具已经确定被做法取走了意识的躯体再次做法勾魂,这让他很无奈,心里又生出一丝隐忧,他心里清楚,不能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不过双头乌鸦已经开始寻找她的踪迹,只要找到她,带她回来,可以让她意识回归身体,然后在把她的意识吸到双头乌鸦的纹身里,她就彻底安静了。 第四十章 李家祠堂(上) 陈菲菲逃出宪兵司令部,一路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各色日本兵和侦缉队,她想找到山崎玉,又不知道他的位置,只得在城里盲目地游荡,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来到了庞家大院的门口。 庞家大门刚刚打开,庞家的长工们拿着扫帚正在打扫门口的街道,陈菲菲凑过去,向他们打听东家庞越的下落。 不出她的意料,长工们说东家已经死了,据说庞越的尸体是被三撮毛发现的,而且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躺在棺材里了,那天三撮毛推着一辆板车,把棺材送到了庞家门口,三撮毛说庞越是从镇邪塔里爬出来的,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自己,庞越告诉自己他到了潜龙脉,看到陈菲菲放出了崔应龙和双头乌,庞越说他中了崔应龙勾魂索魄的妖法,三撮毛说庞越刚说完这番话,就双腿一蹬咽气了,他只得找了一张破草席,把庞越敛了送回来,按照庞家的规矩,庞越的尸体被埋到了庞家祠堂的后面,那里就是庞家的私人墓地。 陈菲菲想去墓地看看,就对长工们说,他们的东家死在外面,死因奇怪,她担心庞越可能接触过烈性传染病,出于卫生方面的考虑,她要拿消毒剂在庞越的坟墓四周喷洒一下。 她话音刚落,长工们脸色变得死灰般苍白,他们拼命摆着手,示意陈菲菲不要去看,陈菲菲不解,问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个老长工惊魂未定地告诉她,他们东家中了妖法暴死在外,尸体被三撮毛送回来,家里人都觉得不吉利,生怕出意外,本来不想接,日本人在城北修了焚尸炉,大家原打算把东家送到焚尸炉一烧了事,可他们的账房先生却说不可以,账房先生是个读书人,认死理,拿着庞家的族谱对众人说,按照规定,东家的尸体一定要葬在祠堂后面才行。 可东家都死了,大家都嫌晦气,没人愿意去抬棺材,后来这些活儿都落在了三撮毛身上,庞家出钱又买了一具楠木棺材,让三撮毛把尸体换到了这具棺材里面,三撮毛做这件事的时候,其他人都是有多远躲多远,等到换完了,三撮毛招呼众人在祠堂后面挖坑,然后众人抬着棺材埋进去,三撮毛干完这趟差事,还从账房支了一块现大洋。 从那以后,家里人没事很少往祠堂的方向走,再说现在东家不在,祠堂和长工们毫不相干,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倒是什么都没发生,可就在昨天晚上,怪事出现了。 老长工说,他昨天晚上去上厕所,距离祠堂不远,正当他方便的时候,就听见祠堂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要多吓人有多吓人,这声音持续了一小会儿,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在嚎叫,老长工当时浑身一哆嗦,然后就把剩下的尿全憋回去了,他不敢在厕所多耽搁,一溜烟跑回了宿舍,问其他人是不是听见动静了,大家都说听到了,有人说那声音和东家的很像。 这下大家全都睡不着了,都感觉身上的汗毛倒竖,众人支着耳朵彻夜未眠,不过随后的整宿祠堂里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天一亮,大家就跑到祠堂门口,伸着脖子往里窥探,可里面一切照旧,再看不出其他。 陈菲菲问他们,这样的怪声是不是只有昨晚有?长工们肯定地告诉她,只有昨天晚上听到了那个奇怪又吓人的声音,但是很多人都听到了,这说明祠堂肯定有古怪,但是没人敢去一探究竟,老长工对陈菲菲说,东家暴毙在外就是不吉利,这肯定是东家的鬼魂作祟了,他们打算待会儿请个和尚或道士来家里驱邪,在此期间,他们这些男人都不敢擅自踏进祠堂。 陈菲菲对一切怪异的事情都有兴致,特别是在山崎玉的意识里,怪异意味着隐藏的秘密,又是在庞越的家里,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就对老长工说,她喷药也是皇军下达的命令,不得不完成,希望老长工让她到祠堂和墓地去看看。 老长工见这个小护士脾气犟得很,怎么劝都劝不动,只能无奈地摇着头说:“姑娘,我都是为了你好,怕你出状况。” 陈菲菲笑道:“老人家,我知道,但是皇军的规定,我就是再害怕也得做啊,况且万一真有传染病的话,对你们也不好啊!” 长工们不说话了,有人领着她进了院子,带着她一路来到祠堂门口,陈菲菲推开祠堂的木头门,可那人却死活也不愿意往里走了,要是陈菲菲是个身高体壮的男人,那人可能会跟进来,可看着这么一个瘦小的黄毛丫头,那人明显对她和自己都信心不足。 她曾经到过真正的庞家祠堂,在山崎玉脑海里的祠堂映像和真正的祠堂一模一样,陈菲菲站在祠堂里面,放眼四周,感觉每个细节都还原地很真实,她不知道昨晚东次郎办公室的真实度能达到多少,但是能看得出,山崎玉对这座建筑的熟悉程度是很高的。 祠堂里除了密密麻麻的家族牌位外,就是庞家改姓后所有祖先的画像,他家是官宦世家,先祖们都穿着满清的官服,一直到他这一辈,画像还没挂上去,陈菲菲觉得按现在的技术,他完全可以把相片挂上去了。 她在祠堂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情况,随后又来到墓地,她装模作样地往庞越的坟头周围撒了一些“药粉”,然后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告诉那人说,这样撒药根本没法真正做到消毒,必须把他们东家的棺材打开,往死人身上也撒上药才行。 那人根本没想到她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连连摆手说不可以,陈菲菲威胁他说,他这样做是对故去东家的极大不敬,现在他们两人就站在棺材外不远的地方,如果庞越尸体有变的话,他肯定能听见两人的谈话,等到了晚上,他去找谁可就不一定了。 这话显然起到了作用,那人听了她这番话,浑身从上到下打了一连串的哆嗦,他显然很犹豫,站在那儿抓耳挠腮手足无措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打定主意,去拿了一把铁锹,求陈菲菲不要把挖坟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放心挖吧,等我走后你们东家会感激你的!”陈菲菲笑道。 那人苦着脸一直挖到棺材露了盖,在陈菲菲的催促他,他老大不情愿地跳下去,和陈菲菲一起把住棺材盖的两端。 “真要打开吗?”那人显得很紧张。 “使劲抬吧!”陈菲菲斩钉截铁地说道。 在两人合力作用下,棺材盖子嘎吱嘎吱响了两声,接着盖子被抬到半空,四只眼睛好奇地看着棺材内部。 令他们感到惊诧的是,棺材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东家…东家没在里面!”陈菲菲能感觉到那人抬棺材的手在抖,额头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 “嘘,别喊!”陈菲菲告诉他,赶紧把坟头恢复原样,周围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东家不见了,难道真变成鬼了?”那人明显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填坟的时候嘴里一直嘟嘟囔囔。 “你们东家下葬的时候,谁都没细看啊?”陈菲菲问他。 “活儿都是三撮毛干的,我们就帮忙抬的棺材,这棺材沉得很,里面装没装人根本感觉不出来,三撮毛这个坏种…”他又开始抱怨起三撮毛来,陈菲菲心想三撮毛现在也是活死人一个了,从他那再不会得到线索。 第四十章 李家祠堂(下) “三撮毛干完活是一个人走的吧?”陈菲菲又问了一句。 “护士姑娘,你别胡思乱想了,三撮毛肯定是一个人走的,我倒希望他能把我们东家带走呢!” “你们东家的祠堂里有没有什么别的屋子?”陈菲菲指手画脚比划着,想问他是否知道祠堂里的机关密室之类。 那人苦笑着说:“屋子没有,但是庞家祠堂里面还藏着一个李家祠堂。”见陈菲菲竖起了眉毛,那人告诉她,去年开春的时候,庞越出钱从李克虎手里买下了李家祠堂,并且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挪到了自己的祠堂里,但是庞越日后好像对这桩买卖不太满意,就很少提起这件事了。 陈菲菲暗想他肯定不会满意,他以为能找到镇邪贴,谁料想李克虎早就把自己家的祠堂分开卖了,镇邪贴那时已经到了麻原手里,庞越买东西前不看明白,肯定要吃亏。她胡思乱想着,又到屋里,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在庞家牌位供桌的下面看到一个小布帘子,她撩起帘子,感觉里面光线很暗,灰土味很重,隐约还有一股腥臭的味道。 那人站在门口,早已经心不在焉,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了,找了个借口就去了人多的地方。 陈菲菲没搭理他,继续顺着这股味道猫着腰往里走,她没想到祠堂里套着祠堂,庞越把李家祠堂秘密搬进了大供桌底下,走到最靠里的位置,看到了李葆才的排位,牌位下的香炉里,还剩着几根残香。 陈菲菲举起香炉,发现它和耿长乐在老枯井里找到的那个完全一样。 在李葆才的牌位下面有一个大抽屉,这抽屉足有半人高,下端就放在地面上,一个方形的大匣子框在抽屉外面,那股浓烈的腥臭味道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她皱起鼻子,用力把抽屉拉出来,只见庞越的尸体缩成一团,就侧卧在抽屉里面。 庞越的脖子上有一道致命的伤口,血已经被放干,他眼睛半睁着窝在抽屉里,由于天冷,身体没有腐败,只是变得很干瘪。 她知道这肯定是三撮毛干的,而且此时庞越本人已经和三撮毛完成了换命,庞越杀死了自己的身体,并把它放在李葆才的牌位下面,陈菲菲突然明白昨晚东次郎那场古怪的法事,他在崔应麟背上焚烧镇邪贴这其中的讲究了。 所有人都知道崔应龙死在了潜龙脉里,而剩下的只有崔应麟,为了让哥哥冒充弟弟,庞越需要激活镇邪贴,而镇邪贴正是针对崔应龙的,只要镇邪贴被激活,东次郎焚烧镇邪贴就预示着皇帝的封印被解除,崔应龙就被激活,如果崔应龙不存在的话,山崎玉的意识就会把和他长得一样的崔应麟当做崔应龙,就像昨天她见到的那样。 想要激活镇邪贴,庞越想出了献祭的办法,而且献祭的正是自己的身体,只要肉身一直在李葆才的牌位下面,镇邪贴就一直处于被激活的状态。 “现在已经太晚了,就算把尸体挪走也没用了!”陈菲菲无奈地摊开双手小声抱怨。 她打量着尸体,看死尸干瘪的样子,在几天前就已经死了,昨晚发出怪异叫声的肯定不会是这具死尸,她在想昨晚幽静的祠堂里,除了这具干尸之外,还会有谁? 陈菲菲拉出死尸,庞越胖大的身体还是让身材柔弱的小护士有些气喘吁吁,她用力把尸体推到一个角落,盛尸体的大抽屉空了,好似横放的大箱子,她靠近箱子,听到里面似乎传来急促的喘息声。 此时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谁会藏在里面,她慢慢钻进抽屉里,感觉在抽屉最后是个虚掩的小木头门,她又推开那扇木门,没留神眼前是空的,她摔进了一条坑道里,结结实实嘴着地。 陈菲菲摸着红肿的嘴唇,有些恼火地站起身来,坑道里很黑,但是喘息的声音更加清晰,就在前方,她摸索着往前行进,循着喘气的声音,越往前走,她越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她莫名地兴奋起来,感觉山崎玉此刻就在她身边。 “师兄,是你吗?”她小声喊着,很快听到了“嗯嗯”的声音,山崎玉的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她在坑道里拐了两个弯后,看到前面一间小屋子,里面点着灯,她进入屋子里,果然见到山崎玉被牢牢捆在一张椅子上,他的嘴被一根布条紧紧勒住,所以说不出话来。 这间屋子里有电,屋里发光的正是电灯泡,陈菲菲看到山崎玉双脚竟然露在外面,已经冻得红白相间了,她看到山崎玉两只大脚趾上缠着的铜导线,这才明白这间屋子里通电是别有目地的:山崎玉的两个脚趾都和电源插座连在一起,只不过连接的导线中间是断开的,导线的两头绑在一根黑色羽毛的两端,羽毛上还沾着一长条血迹,这道血痕也贯穿了整根羽毛。 “这是乌鸦的毛吧?”陈菲菲笑嘻嘻问道,见山崎玉盯着羽毛的眼神很恐惧。 她靠过去仔细端详着这根羽毛,发现原来它是纸画出来的,包括血迹也是用纸画出来的,心想纸是不导电的,绑这个玩意儿有啥用处吗? 山崎玉使劲哼哼起来,示意陈菲菲给他解开绳子,她不好意思地陪了个笑脸,赶紧给山崎玉解开绳子,山崎玉双手自由后,第一件事就是扯下嘴里的布条,他的样子看起来沧桑了很多,头发乱糟糟的,一脸胡茬子,双眼红通通的。 “冯桂花,怎么是你?”山崎玉惊讶地问道,此时陈菲菲才知道小护士原来叫冯桂花。 “师兄,我是陈菲菲,要不是和你的小护士换了命,现在根本就见不到你了!”见到山崎玉,她也有些激动了,鼻子微微发酸。 山崎玉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一定回来找我的!”他用力抱着陈菲菲的肩膀,胸脯激烈地起伏。 “师兄,我有些喘不上气来了!”陈菲菲友善地提醒道。 “不好意思,我有些激动了!”山崎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到自己的脚趾头,忙不迭开始扯断上面缠绕的导线。 “师兄,这羽毛是纸画的,什么意思?”陈菲菲不解地问道。 山崎玉悻悻地说:“邪门透了!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是纸画的羽毛,可昨晚我突然被一阵电流打得几乎精神失常!那个时候这羽毛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真的,我猜想电流就是通过羽毛上的血痕传过来的,就在我被电得几乎昏厥的时候,羽毛又变回了纸,真是诡异至极!” 陈菲菲问道:“师兄被电流击中的时候是不是十一点左右?” 山崎玉想了想:“差不多吧,我也没有表,全靠着生物钟来测算时间。” 陈菲菲笑了:“师兄你昨晚惨叫那一嗓子,吓到了很多人,他们觉得遇到鬼了!” 山崎玉说:“被关了这么多天,我真快变鬼了!” 陈菲菲问他怎么会被关在这里,山崎玉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只记得在医院里感觉一阵目眩神迷,等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绑在这里了,这段时间他没见过任何人。 就在山崎玉说话的时候,就看那根纸做的羽毛又开始变化,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它又变成了真的羽毛,随后就听见电流流过的噼啪声,这次电流持续的时间更长,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电流仍然没有停止。 “师兄看见没?”陈菲菲指着电线,声音颤抖地说道,“如果我再晚来一会儿,你就真变成鬼了!” 第四十一章 球锁双魂(上) 陈菲菲找到了山崎玉,带着他爬出李家祠堂,来到庞家的后院,她问山崎玉,被关押的这段日子是否知道外面的情况。 山崎玉告诉她,自己虽然被关在密室里,一直昏昏沉沉,感觉就想在梦里,梦到的就是县城,他梦到了宪兵司令部,梦到了巨大的双头乌鸦,梦到了陈菲菲和小护士,并且一直预感她会找到自己。 陈菲菲心想他的梦境就是潜意识在监控,对于这个场景,他一直处于相信和怀疑的边缘,庞越也够阴毒,用一个纸做的乌鸦羽毛来连接电线,一旦他相信了双头乌鸦的存在,羽毛就会变成真的,那山崎玉的意识将就此终结,现在他显然相信了自己的梦境,因为羽毛已经成真,昨天晚上也是一样,就在她被乌鸦吸取灵魂的时候,山崎玉也被电流打得惨叫不止,长工们听到他的叫声,还误以为见到了鬼。 “现在咱们要去哪?”山崎玉问道。 陈菲菲说:“到城里,找到崔应麟,我要和他当着你的面对质!” 山崎玉有些疑惑:“那个人应该是崔应龙,他背后有乌鸦的纹身图案,而且我看到了那根黑色的羽毛。” 陈菲菲说:“所以我要带你去见他,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全信,只有见了他的面,你才会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山崎玉确实是将信将疑,他带着疑问跟着陈菲菲走出庞家大院,在门口又遇到了干活的长工们。 大家记得她是一个人进去的,不晓得为什么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两个人。 陈菲菲笑了一下:“大叔你们不用担心了,祠堂里根本就没鬼,都是三撮毛这个坏蛋,绑架了山崎大夫,把他偷偷藏在祠堂里,昨天晚上你们听到的喊声就是他发出来的,不信的话你们再听一下!”她一边说着话,用后脚跟狠狠踩到山崎玉的脚面上。 山崎玉的双脚被冻得红肿未消,又被她狠踩一脚,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一次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听到没有,是不是这声音?”陈菲菲指着一脸通红的山崎玉,得意地冲众人喊道。 长工们连连点头:“没错,一样的声音,山崎大夫的叫声和东家的声音真是太像了!” 山崎玉难为情地抱起肩膀,用袖子遮住脸。 两人来到大街上,刚跑了几步,就听见头顶飘来一声嘶哑的咆哮,在冬日惨白阳光的投射下,地面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行人们也都听到这声咆哮,抬头仰望,只见半空中盘旋着一只两个脑袋的巨大乌鸦。 “双头乌!双头乌!”人们发出惊叫声,纷纷抱着头四处躲藏,街上顿时呈现出末世般恐怖的气氛。 陈菲菲偷看观察着山崎玉,见他比其他人显得更加惊恐,眼神发直,死死看着巨大乌鸦的身影,双腿微微抖动着,好似丢了魂一样。 “师兄,你害怕了吗?”陈菲菲笑问道。 “我…”山崎玉无言以对。 “他们可以躲,可以跑,可咱们不行,这是咱俩命中注定要过的一道坎。”陈菲菲面如止水,一只手轻柔地拉住了山崎玉的胳膊。 “咱俩命中的坎?”山崎玉没听懂她这话的含义。 盘旋的双头乌鸦已经发现了他们,它低沉地叫了一声,冲着两人俯冲下来,陈菲菲把山崎玉推到一边,躲过了乌鸦的第一次冲击,乌鸦调转身体,咂吧着两支如镰刀般的喙,上下喙撞击的声音就如同双刀相碰。 “看好你的眼睛!”陈菲菲大声喊道,她话音刚落,只见乌鸦又一个俯冲,爪子深深嵌入山崎玉的肩膀,接着扇动双翅,那力量真是胜过巨鹰。 山崎玉发出凄厉的嚎叫,被乌鸦带着离开地面,乌鸦一边飞,一边低下头,试图去啄瞎他的眼睛,他牢牢记着陈菲菲的话,把脸深深埋进怀里,任凭乌鸦把他两只胳膊咬得血肉模糊,就是死死不松开。 陈菲菲见势不妙,顺手抄起旁边店铺用来挡窗户的长条木板,抡圆了对着乌鸦的两个脑袋狠命敲打,由于乌鸦带着人,飞行高度不过两米,因此这几下被结结实实打中,乌鸦怒吼着,四只黑洞样的眼睛死死瞪着陈菲菲。 陈菲菲抡了几下,很快体力不支,弯下腰大口喘着粗气,乌鸦看准了这一点,把身下的山崎玉牢牢压住,把两个脑袋往山崎玉的脸上凑过去。 山崎玉刚才已经被折磨地精疲力尽,此时胳膊都没力气往上抬,他绝望地看着乌鸦的双喙慢慢向自己逼近,在它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他仿佛被抛进了结冰的水里,他甚至能闻到鸦嘴里散发出的腐臭味道。 陈菲菲猜到了乌鸦的目地,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她知道双头乌鸦无法吸取自己的魂魄,但是可以吸取山崎玉的,看密室里布置的东西,她就知道庞越自从潜入以后,就已经决定对山崎玉下毒手了,假如刚才不是被她发现,此时山崎玉的意识已经消亡,如果庞越得手的话,他就是县城里唯一的立法者,自己准备的脑电图就会瞬间成为废纸,如果现在乌鸦吸走了山崎玉的魂魄,眼前这个日本大夫就会化身为一具傀儡,县城依然会被崔应麟掌控,那她此前所做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 她摸到了口袋里那个封存“灵魂”的小球,现在封存的只是一个正弦波交流电场,没想到这个看来毫不起眼的小物件会在这儿发挥大用场。 “畜生,姑奶奶在这儿,你他妈过来!”她掏出小球,不动声色地把它握在手心,然后朝着双头乌鸦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 双头乌鸦没料到她会突然变得如此癫狂,不由得愣了一下。 “畜生,长了两个脑袋一样是畜生!你奈何不了姑奶奶一根寒毛!”陈菲菲继续骂骂咧咧地靠近它。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计算着两者的距离,当她和乌鸦之间相距不到四五步的时候,她突然甩出了手里的小球,这小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阳光照射下晶莹耀眼。 乌鸦本能地张开嘴,把小球咬在嘴里,山崎玉也看到了小球,心想这不是野口检查的时候,陈菲菲托自己保存的东西吗?据说里面装了一个交流电场,但是强度又很大,能带着周围的其他电磁场一起按照五十赫兹的频率共振。 他刚想明白这东西的作用,就看那乌鸦突然发出一声悲鸣,接着感觉死死扣在肩膀上的爪子松开了,乌鸦叼着小球,扑打着翅膀地上摇摇晃晃站不稳,好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 接着他看到乌鸦的两条腿也开始哆嗦起来,它用翅膀吃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双腿交换着贴在腹部轻轻骚动,而且骚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后来他觉得应该是接近五十赫兹了。 陈菲菲一直注意着乌鸦的反应,当看到它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她憋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只见她飞速跑到乌鸦身边,抬腿狠狠踢在双头乌鸦的胸口上,乌鸦应声倒地,双脚朝天躺在马路上,两只爪子既然抖个不停。 接着她开始猛踩双头乌的一个脑袋,然后朝着山崎玉大喊道:“师兄,快过来帮忙一起踩!” 第四十一章 球锁双魂(下) 山崎玉仿佛一下苏醒过来,纵身跳起来,两人围着乌鸦的头狠命跺脚,没过多久,就见地上一片狼藉,双头乌**崩裂,两个脑袋都被踩得不成形状,白色的**混合着污血,在地上结成一块一块的饹馇。 陈菲菲拎着乌鸦一只脚,倒着把双头乌尸身提起,一只手捂着鼻子:“这么大一块,够人吃上好几顿了!” 山崎玉捡起还在地上滚动的小球,高高举在空中,感觉它轻盈地似乎没有重量。 “这么小的球,能量还真不小!”他由衷赞叹道。 “幸亏师兄你识货,不然咱俩就惨了!”陈菲菲擦了擦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说。 “你尝试过用他干扰人的意识吗?”山崎玉问道。 陈菲菲说:“现在不行了,它的频率固定了,我带着它,是为了防备庞博那些人的,他喜欢躲在暗处劫持别人的意识,原理也是利用同频共振,他会从很低的频率开始往高处扫描,我弄这个小球放在身边,就是为了让他在初始频率的时候就开始共振,没机会扫到高频去。” “用它对付双头乌鸦也是一样的道理吧?”山崎玉笑道。 陈菲菲说:“没错,师兄你想想所谓的乌鸦吸人魂魄,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但是在咱们的认知体系里,还是有这种可能的,道理也是一样,乌鸦开始从低频扫描你的灵魂,等到扫描频率和你脑电波的震荡频率相同的时候,你就灵魂出窍了,当时这只乌鸦正准备对你下手,那时候它看着你,已经开始扫描了,我恰好把小球扔过去,它就被这个交流电频率给套住了,而且引发了它的大脑共振,你看它中招后浑身抽抽的样子,明显神经线都开始震荡了,也就是它个子大,耐受力好,我记得庞博在烟馆门口暗算我的时候,窗外落下了一堆死鸟,那些鸟都是在扫频过程中大脑被引发共振,身体无法承受而死的,这家伙还得让人踩上几脚,不过也真解恨!” 山崎玉长叹一声道:“太险了,我都以为过不了这个坎了!” 陈菲菲说:“咱俩合力,没有过不去的坎!” 山崎玉笑了笑:“都是你的功劳,我可不敢贪功!” 陈菲菲说:“师兄就别谦虚了,要是你不知道小球的妙处,双头乌鸦也不会中招瘫痪。” 山崎玉摸着脑袋:“我怎么感觉梦还没醒呢?” 陈菲菲笑道:“你觉得眼前看到的这一切,是真?是假?” 这个问题山崎玉没回答,此时街上警笛声响起,接着看见不知从哪跑来一队日本兵,紧张地吹着哨子,把他们围在当中。 “小护士,东次郎参谋长正在到处找你!”领头的军曹大声嚷道。 陈菲菲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然后举起手中还在往下淌血的双头乌鸦,在那些日本兵眼前晃了一圈,人群里开始骚动起来。 “你杀死了双头乌鸦,是真的吗?”日本兵们战战兢兢地往后退却。 “看见这两个脑袋了吗?”陈菲菲用力把污血往他们身上甩,“这些街坊都看见双头乌鸦是死在谁手里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陈菲菲说。 日本兵们一个个咬着耳朵,对陈菲菲的话将信将疑,但是刚才躲避的行人此时都回到街上,他们肯定地告诉日本兵,就是这个小护士用一个小球打得双头乌鸦晕头转向,然后又用脚踩死了它。 “这真是神迹!难以置信!”日本兵们惊呼起来,“一个女人竟然有超人的能力!”他们议论纷纷。 “带我去见东次郎吧!”陈菲菲对他们说。 随着领头的军曹一声令下,日本兵们排成一个方块的队形,把陈菲菲和山崎玉围在当中,他们拥着这两个人,一直往永定中学的方向走去。 再说崔应麟,放出双头乌鸦后,一直留在永定中学的操场上,乌鸦巨大的黑翅在他的视野里慢慢消失,他觉得自己就要成为永定的掌控者。 “山崎玉应该死了吧?”他掐着时间,心里暗想,“本来昨晚就能要了他的命,不料被陈菲菲这个小妖精中途插了一杠子,但是现在,他们都逃不出我的手心了!” 只要抓到陈菲菲,把她的魂魄封到乌鸦的纹身里,她就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到那时候山崎玉也死了,他就获得了对山崎玉完全掌控的权利,他暗想等到自己在北岗医院地下室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陈菲菲永远不会有任何想法,很快他就能把这个化身为“崔应龙”的意识转移到崔应麟的身体里,一个全新的,改头换面的人就会诞生,没人会知道这个面目俊朗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庞越庞县长! 崔应麟得意洋洋地盘算着下一步的棋局:他知道耿长乐和卢铁旺就是八路,而陈菲菲私通八路,而且他还知道这些人藏匿黄金棺材的地点,他心想只要一醒过来,他就到运河边上,把黄金棺材悄悄转移,完美的身体,取之不尽的金钱,还有一个任由自己摆布的绝色美人,这些都将归他所有。 隐隐地他听到乌鸦的叫声,知道它已经找到陈菲菲的踪迹,“既然找到了,也就抓到了!”崔应麟自言自语地说,他觉得她虽然鬼主意多,但是如此短的时间,面对着双头乌鸦残暴的攻击,她一个弱女子没任何胜算。 因此当他看到一队日本兵排着整齐的方阵,大踏步地朝自己走来的时候,心里莫名地忐忑起来,等到他看清被围在中间的,正是山崎玉和化身为小护士的陈菲菲的时候,内心的惊愕程度不亚于之前的自我陶醉程度。 陈菲菲被方阵保护着来到崔应麟跟前,陈菲菲轻轻哼了一声,方阵退向两旁,只见她手里拎着双头乌鸦还在滴血的死尸,然后手一扬,把死鸟扔到崔应麟的脚下。 崔应麟就感觉脑袋里“嗡”地一声,好像被人用棍子重重打在后脑勺上的感觉,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用这破玩意儿,还想跟姑奶奶斗,你真是毛儿嫩!”陈菲菲翘起嘴唇,轻蔑地冲他一阵冷笑。 崔应麟轻轻抚摸乌鸦的羽毛,又用指尖碰了碰它血肉模糊的头,知道这正是自己做法放出来的“神鸟”,如今却被人粗暴地踩成了死鸟。 “这不可能,就凭你…”他依然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你都能凭着骗局假冒崔应龙的身份,我们怎么就不能打死一只破乌鸦?”山崎玉也站出来说。 “你竟然没死?”崔应麟又看到山崎玉,心想自己这回真的完了,先前的精心策划,果真付诸于流水。 “原来你就是绑架我的幕后黑手!”山崎玉顿时怒火中烧,他瞪着眼睛向前冲了几步,吓得崔应麟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又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了学校操场,车门打开,田中小尾挺着大肚子从车上跳下,轿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军用卡车,整车的日本兵蜂拥而下,十几把三八大盖围成一个圈,把众人圈在当中。 第四十二章 潜龙脉的诅咒(上) “你们都别动!”田中小尾阴沉着脸,手里紧紧握着军刀。 他走到讲台上,用鞋尖踢了踢那只死乌鸦,又拔出军刀,用刀尖拨弄着乌鸦的两个脑袋。 “山崎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田中小尾问道。 “有人假冒崔应龙,在县城里散布流言,并且弄出一个乌鸦来制造恐怖气氛,宣扬末世思想,与我皇军的政策作对!”山崎玉睨了崔应麟一眼,恨恨地说道。 “而且这只乌鸦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就是只长歪了的大鸟而已,什么特殊能力也没有!”陈菲菲在旁边搭腔说。 “你的,到底什么地干活!”田中小尾把军刀架到了崔应麟的脖子上,怒目圆睁狠瞪着他,嘴里大声嚷道。 崔应麟此刻仍然嘴硬,坚持说他就是崔应龙,说这只乌鸦根本不是真的双头乌,都是这小护士伪造的,真正的双头乌鸦马上就会飞回来,他威胁说到那时候所有在场的人都会被夺取魂魄,成为纹身的一部分。 听完他这番话,田中小尾微微哆嗦了一下,崔应麟见他有些动摇,又脱下自己上衣,把乌鸦纹身的轮廓露出来。 “看吧,只有崔应龙背后才有这样的纹身!”他大声喊道。 也许是百义会的传说太深入人心,就连举枪的日本兵见到乌鸦图案,都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陈菲菲拨开众人,来到田中小尾跟前,从衣服里掏出两张纸,交到他手里,告诉他这两张纸上画的分别是庞越和崔应麟的脑电图,而脑电图可以确定一个人的真实身份,她对田中说,如果想要验证眼前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只要带着他到医院去一趟,做个脑电图检查就全查清楚了。 田中小尾听了她的话,不住地点头:“幺西!这是个好主意!” 陈菲菲又指着东次郎对田中说,这个人其实是个活死人,就是他做出来欺骗皇军的,他利用皇军的身份四处造谣,影响很坏! 田中小尾大手一挥:“把这两个人都带走,北岗医院检查的干活!” 听说要去医院检查,崔应麟有些着急,他知道一检查肯定就会露陷,但在长枪刺刀的逼迫下,他也不得不跟着陈菲菲,来到医院的脑电图室。 山崎玉早已经穿戴妥当:“待会儿我会亲自给你检查的,绝不会出错!”他一边说话,同时狠狠瞪着崔应麟。 陈菲菲趁着他们检查的工夫,带着自己的身体来到医院地下室,换命的皮箱她也重新拿到了,就在这里,她终于换回了自己的身体,而小护士则变成了一具没有意识的躯壳。 看着小护士低着脑袋,一言不发的样子,陈菲菲的鼻子有些酸楚,这个小姑娘不顾一切地帮助自己,要是没有她偷来皮箱换命的话,现在城里早就是崔应麟的天下了,可她却再看不到胜利的结果了。 陈菲菲轻抚着她的头发,默默离开了地下室,心想冯桂花这个名字死在了山崎玉的心里,这可能是自己此行给他带来的一块心病,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会重新见到小护士冯桂花,可他的心里再不会有她的位置,也许她一直暗恋着山崎玉,也许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缘分,都随着她黯淡的眼神灰飞烟灭了。 就在陈菲菲回到脑电图室的时候,正好看到山崎玉举着一张纸,兴冲冲地递到田中小尾的手里,田中小尾仔细端详着检测结果,不时地和手里的脑电图做着对比。 “八嘎,这人竟然是庞越,他竟敢一直欺骗皇军!我要让他死啦死啦地有!”田中小尾愤怒地抽出军刀,声音响彻医院走廊。 当崔应麟从脑电图室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绑得结结实实,他自知大势已去,此刻显得无奈而颓唐。 “庞越,我要枪毙了你,然后把你扔到焚尸炉里去!”田中小尾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田中太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愿意承担所有罪名,只是在我死以前,能不能让我和陈小姐单独谈谈?”崔应麟面如死灰,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田中小尾没说话,他看了陈菲菲一眼,意思是让她自己决定,陈菲菲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请求。 两人谈话的地点,就在医院的地下室里,崔应麟被绑在一张椅子上,陈菲菲顺手关上门,她看到外面已经有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严阵以待。 “我是该叫你庞县长呢?还是崔应麟呢?”现在地下室就他们两人,陈菲菲很随意地坐在桌子上,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地打量过崔应麟的相貌。 “还是叫我崔应麟吧,庞越这个名字已经在我心里死掉了!”崔应麟长叹一声。 “这的确是个好皮囊,相比起你原来那个!”陈菲菲微微一笑。 “陈小姐,你的确是个天才,这辈子有个像你这样的对手,值了。”崔应麟此时才觉得自己如释重负,终于摆脱了毫无休止的算计,他反而觉得轻松起来。 “我不是天才,而是无奈,生活在你们这样的人中间,随时都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稍有疏忽,就会着了你们的道儿!在此之前,我被你像猴一样耍的团团转,而且你从我脑子里窃走了秘密,还要置我于死地!”陈菲菲一想到这些事,内心的愤恨就无法抑制。 “人都是为了自己,我为了自己能重生,连亲兄弟都不要了,利用你又算得了什么!”崔应麟对此毫不在意。 “所以你永远是一个人在奋斗,孤独地活着,孤独地死去,没人会真心实意地帮助你,你对生命的理解和我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陈菲菲说。 “所以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跑到别人的脑子里来当英雄,为了拯救他,你不怕把自己搭进去吗?”崔应麟问道。 “山崎玉是我的师兄,是我的朋友,他有一颗最卓越的头脑,我不能容忍你这样的人把他毁了!”陈菲菲斩钉截铁地说道。 “即便自己可能永远不会醒来?”崔应麟笑了。 “你没那个本事!”陈菲菲硬邦邦地说道。 “要不是那个小护士偷偷帮忙,你现在已经是我纹身里的一部分了!”崔应麟不服气。 “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没人愿意帮你呢?我之前说过,咱俩对生命的理解不在一个层面上,你固然把事情的每个环节都推算地无比精确,可你忽略了人的感情,你拉出一堆假人帮你铺天盖地地制造舆论,满城的恐怖气氛让山崎玉差点就相信了你关于百义会的鬼话,可我只要在他最危难的时候伸出一只手,你说他最后会相信谁?” “我以为恐惧就是征服人心的最有力武器,难道不是这样?可皇军也是这样做的啊!”崔应麟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彷徨,支撑自己多年的信念轰然倒塌。 第四十二章 潜龙脉的诅咒(下) “你的思想上有很严重的问题!”陈菲菲说,“就凭你这种根深蒂固的汉奸思想,你也成不了大事,日本鬼子的确武器精良,人也凶残,可他们虽然占领了土地,但无法征服人心,就在这片土地上,依然有很多抗日志士在和他们斗!” “这里面也包括你吧?”崔应麟不怀好意地笑了,“我是快要解脱了,可你今后的命运恐怕更加凄惨!” “你什么意思?”陈菲菲眉梢吊起,微微咬紧牙齿。 “永定的传说都是很准的,说地下藏着金子,果真就藏着金子,说地下隐藏着龙脉,果真就有一条潜龙脉。”崔应麟看似心不在焉地说着,陈菲菲知道他话里暗藏玄机。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龙脉的另一面,”崔应麟继续往下说道,“龙脉本事纯阳之气,最忌讳遇到阴气纠缠,否则会两败俱伤,不但龙脉受损,而且那阴气平衡也会被打破,你知道什么是阴气吧?” 陈菲菲面露不屑:“你就是想说我不能到里面去,如果去了要倒霉,对吧?” 崔应麟说:“信不信由你,我反正命不久矣,临死以前我想告诉你,这些传说都将一一应验,在我死以后,你会风光无限,但是好花不常开,因为你打破了龙脉,所以你将受到龙脉的诅咒,你会经历世间的生死离别之苦,和你的那个人永隔天涯!” 陈菲菲追问道:“我的那个人是谁?” 崔应麟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你跟我一样,注定孤独,亲人终将离你而去,而余生注定一个人走,咱俩没什么不同!” 陈菲菲说:“你这些话毫无凭据,随口胡说,怎么让我信?” 崔应麟说:“信不信随便你,等真到了那一天,你自然会想起我,如果你相信我的话,现在离开永定,你的命数可能还有转机,如果你执迷不悟的话,那真的太可惜了!” 陈菲菲发出一声冷笑,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只当是他临死前气急败坏,凭空下的诅咒。 “时间快到了,你也该走了!”陈菲菲看看墙上的挂钟,心想这次用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醒来以后外面是什么时候了。 崔应麟说:“我想最后求你一件事,看在我告诉你这么重要消息的份儿上,你能不能让我自己了断?” 陈菲菲说:“你想自杀吗?” 崔应麟说:“既然我是自己进来的,就让我自己结束好了,反正我的身体已经被毁了,只剩了这点残余的意识,你能不能答应我?” 陈菲菲看到了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求生欲望,心想这家伙真是诡计多端,刚才所说的这番话,恐怕就是为这个要求做铺垫的,要是放任他自杀的话,在这间地下室里,他只能选择撞墙而亡,到时候他到底死没死谁也不知道,况且崔应麟的身体就在外面,如果自己走了他死灰复燃的话,谁也不可能一天到晚盯着山崎玉,只要他抓到一个机会,庞越还会变成崔应麟。 想到这里,她拉开地下室的门,冲着守在外面的宪兵喊道:“我们谈完了,带他走吧!” 崔应麟走的时候一直死死盯着她,只见宪兵们把他押上了卡车,就在卡车发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跟着卡车大声追问:“你把张秋芳藏到哪里了?” “你永远别想找到她!”崔应麟恶狠狠地回应道。 她感到一丝遗憾,站在医院大门口,远远地听到几声枪响,知道崔应麟,也就是庞越,生命正式终结了,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她也该回去了。 永定的街道上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夜幕开始降临,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她把庞越送到了刑场,此刻,在夜晚的街上,她背着手,独自一人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要让自己的身体苏醒,她就要在此终结自己的意识。 她瞄准了身旁的一根电线杆,心里默念着只要让自己昏过去就可以,当焦点切换过去以后,山崎玉的意识里会马上模拟出一个和自己完全一样的形象来,从这个位置爬起来,继续按照他的想法往前走去。 在医院的地下室里,她再次睁开眼睛,见外面天已大亮,耿长乐打着呵欠,眼睛仍然死死盯着仪表盘。 陈菲菲拔掉自己脸上的线,见山崎玉也睁开眼,看到她微微一笑,眼神中充满柔情。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很多人,很奇怪的情景,感觉就像真的一样!”山崎玉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梦醒了,你也总算正常了!”陈菲菲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晚上值班的时候记得往头上扣一个铁盆子,省得又被人劫持了!” 山崎玉说:“那也不怕,反正还有你呢,我记得你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好,你说咱俩命中有一道坎,这道坎现在过去了吧?” 陈菲菲看耿长乐正看着自己,脸有些红,她一把捂住山崎玉的嘴,让他别再往下说了。 可山崎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只要咱俩同心协力拉着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尽管嘴被捂着,可这些话挡不住地往外冒。 陈菲菲被他气得直跺脚:“你这破棉裤嘴,早知道你这样,就让你变成庞越得了!” 山崎玉说:“我就是很感激,觉得你能为了我冒这么大的危险,因此有些不能自持。” 陈菲菲看到崔应麟的身体还躺在另一张桌子上面,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问山崎玉:“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换命的?” 山崎玉摇摇头:“我不会换命,你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 陈菲菲告诉他,自己是在通往他意识的过程中悟到了换命的真谛,山崎玉笑了笑,说他的悟性就要差很多,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这里面的关键所在,但是陈菲菲和耿长乐在地穴里都看到了他给庞越和崔应龙换命,对此,他说当时他的思维已经完全混乱了,那时控制他意识的是庞越,换命肯定也是庞越所为,包括昨晚他们见到的场景,也是庞越借着他的手,在操作着换命机器。 陈菲菲记得昨晚他们进来的时候,看到山崎玉即便身上连满了导线,依然聚精会神睁着眼睛,推想那时候他脑子里有两个意识,换命的时候其中一个睡着了,而另一个还醒着操纵机器,那到底是谁睡了,谁醒着? 她觉得自己的头也开始难受了,毕竟一晚上都没睡觉,自从潜入他意识之后,就一直在过招、拆招的节奏中进行着,她现在觉得很累,很困。 临走的时候,就看见山崎玉靠在门口,笑眯眯问了她一个问题:“陈小姐,我现在可以出院了吧?” 陈菲菲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就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在回宿舍的路上,她的脑子又开始不自觉地想一些问题,记得山崎玉刚醒的时候,就嚷嚷过要出院,那时候他看起来很正常,和现在一样,可脑子里却有两个意识,那时候笑着问自己问题的是谁呢?庞越,还是山崎玉? 她觉得自己这段日子被庞越这个名字搞得有点神经过敏了,庞越已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她不断提醒自己,她需要调整下状态,马上把这一页翻过去,毕竟还有很多事等着她来做,比如黄金棺材的安排,比如王桂芝的处理,比如还被关押着的战俘。 第四十三章 铤而走险(上) 孙大显最近一直很郁闷,眼看着陈菲菲他们都从地穴出来好一段日子了,但他表哥王桂芝的下落竟成了一个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个县城他已经转了个遍,动用了他所能找到的各种关系打听王桂芝的下落,可依然一点线索也没有。 他关心王桂芝的行踪倒不是出于亲情或友情,关键是年关将近,最近找王桂芝要账的人实在太多了,也怪他平时四处欠债太多,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家门口都有人排着队追债。 今年也是一样,由于王桂芝本人不在,因此债主们就都找到他,向他打听王桂芝的下落,孙大显觉得自己很憋屈,又不能说他已经死了,万一日后王桂芝回来,自己就成了咒他死,只能哼哼哈哈说自己也在找他,前些天还好,现在离过年越来越近,只要他一回家,债主们几乎形影不离地跟着他,让他不胜其烦。 对那些普通老百姓或者小老板来要债的,他还可以刷刷混账,把腰里的枪一拔,嘴一歪眼一瞪,那些人就乖乖闭上了嘴,可有些债主他也得罪不起,王桂芝平时在县城里消遣的地方实在太多,很多老板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后台比他们哥俩可硬气地多。 孙大显觉得这段日子自己成了躲债人,每天不敢回家,就在大街小巷转悠,期望着突然看到表哥那熟悉的身影,就在彷徨中,他收到了一封信。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在大街上走的时候,冷不丁被旁边一个人撞了一下,他歪了歪嘴,刚想骂街,突然瞧见那人身上掉下一个钱包,不偏不倚正好掉到他脚下,孙大显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一脚踩在钱包上面,回头发现行人早已远去。 “还真有走路不长眼的!”他捡起钱包,摸着里面鼓鼓囊囊的,觉得自己这回捡了便宜,等他打开钱包,发现里面只有一个信封,奇怪的是信封上写的收信人竟然就是他自己。 孙大显满腹狐疑地打开信件,刚看了两眼,他的表情就凝固了,信是八路军县大队写给他的,上面说他表哥王桂芝已经被俘虏,让他用关在宪兵队的八路军俘虏来交换,日期就定在了明天晚上,腊月二十八,信上落款:八路军县大队大队长,卢铁旺。 他拿信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卢铁旺这个名字他倒是听说过,但从没见过,只知道这人打仗很厉害,杀起鬼子汉奸毫不留情,如今王桂芝落在他手里…孙大显心里七上八下没了主意。 其实刚才给他送信的正是薛半仙,这主意也是陈菲菲想出来的,她要卢铁旺写一封信,设法送到孙大显手上,她要利用这个人救出一直被关押的八路军战士。 薛半仙跟着卢铁旺“学习”了一段日子,终于开始独立执行任务,显得很兴奋,卢铁旺警告他,做敌后地下工作一定要沉得住气,千万不能把自己的情绪流露在外,要装什么像什么。 薛半仙笑了:“贫道本来就是云游四方之人,不用装也是!” 孙大显拿着信,又开始发愁,目前县城里掌管军政大权的是田中小尾,自己如果拿着这封信去求他赎人,无异于主动申请挨骂,田中正为“帝国”损失了野口谷河这样的“人才”而暗自神伤,肯定不会同意他的请求,可没有日本人撑腰,他既没胆子,也没心气去和八路军打交道。 百般无奈之下,他又跑到一家小酒馆,打算先借酒浇愁,再想一个万全之策。 薛半仙刚才把信扔出去后,并没有走远,他一直向前走了几步,兜了个圈子又跟到了孙大显身后,看着他打开信件,又面露难色,知道这封信已经开始发挥作用,随后一直跟着他,看他进了酒馆点菜,等到酒菜齐备的时候,薛半仙捋一捋花白胡子,飘然走进酒馆。 “算命,占卜,能预知吉凶,能预测天机,给人指点迷津!”薛半仙嘴里大声念叨着,在酒馆里来回穿梭。 孙大显刚倒好酒,端起碗来正要往嘴里送,突然看着一个老道进来,说是能预指点迷津,他心里一动,正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让他卜上一卦,薛半仙已经站到了他跟前。 “这位施主印堂发黑,头上一团黑气盘绕,近日是不是流年不利啊?”薛半仙眯着眼睛,面带微笑注视着他。 孙大显呲着牙,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这老道穿得实在太破了,怎么看怎么不像是道行高深之人。 “施主面色沉郁,嘴角下拉,眼神凝滞,心里似有难言苦衷呐!”薛半仙嘿嘿一笑,自顾自往下说道。 “老道,你他妈能看出老子心里想什么吗?”孙大显喝了一口酒,面带不屑地问道。 “施主心中有求,嘴上又不能说,进退维谷,百般无奈!”薛半仙不紧不慢吊起他的心思。 孙大显有些动摇,觉得这老道看似云山雾罩,可所说的确实符合自己的心情,于是收敛起了那套流氓嘴脸,询问薛半仙的法名道号。 薛半仙伸出手掌,微微颔首道:“贫道人称薛半仙。” 孙大显手里的酒碗差点掉到地上,薛半仙的名号他可是如雷贯耳,因为王桂芝一直跟他念叨,说薛半仙算命如何如何灵验,能给人做法转运,能预知吉凶,把他说得神乎其神,可惜在给自己驱邪的时候,引发了老枯井的大火,结果生死不明,没想到今天让自己遇上了,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时来运转了。 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旁边的凳子,请薛半仙坐下,然后给他慢慢倒上一杯酒,又让伙计加了两个菜。 王桂芝告诉过他,说是薛半仙不忌讳酒肉,但是法力真的高深莫测,他一直很想一睹尊荣,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半仙之体,可惜上次做法的时候,他还躺在家里不能动弹,此刻看着薛半仙,他觉得自己这回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薛半仙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先把桌上的菜挨个尝了一遍,然后举起酒碗,咕咚咚喝下去半碗,冲着孙大显打了个酒嗝,然后又开始吃菜,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倒是孙大显按耐不住了,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催促薛半仙给自己指点迷津。 薛半仙刚刚清空了一盘肉菜,抬头的时候已经面色赤红,他告诉孙大显,自己不说话自然有其道理,他问孙大显是不是这两天有亲人遭遇磨难,因此不知所措? 孙大显抓着薛半仙的手,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告诉薛半仙,自己的表哥有难,希望薛半仙能出手搭救。 薛半仙几盘酒肉下肚,腹中已经垫好了底,听闻他的话,半翻着眼睛,手指掐在一起,嘴里小声念叨了一会儿,然后对孙大显说:“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施主的表哥就是王队长吧?” 孙大显使劲点着脑袋,可薛半仙又说,自己先前已经做法替王桂芝修改了命数,因为王桂芝命运多舛,上次帮做法他转运的时候已经耗费了自己大量的心力,导致井口冒火,火中结冰,自己闭关休养了好久才得以重出江湖,此时法力尚未恢复完全,凭自己现在的状况,还没办法再次施法。 第四十三章 铤而走险(下) “…”孙大显看着桌子上依次被清空的盘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贫道上次做法帮王队长消灾的时候,他曾许诺过要赏我十块大洋,施主知道这件事吗?”薛半仙瞟了孙大显一眼,面部表情地说道。 “只要半仙能救出我表哥,到时候钱他一定会出的!”孙大显擦了擦头上的汗,心想表哥也真够大方,算一次命竟然许给人家十块大洋,关键是还没兑现,现在等于又有一个债主上门讨债来了,他可不想替王桂芝出这么大一笔钱来还愿。 “贫道知道施主救人心切,无奈贫道法力尚未恢复,实在是有心无力!”薛半仙翻起白眼,冷冷地说道,心里暗骂孙大显真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 “半仙啊,难道我表哥真的就没办法了吗?你不是说能指点迷津吗?”孙大显此时苦苦哀求起来。 薛半仙捋着胡子,要是他此刻没加入县大队的话,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根本不会接他的话茬,但现在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必须要把孙大显的思路往既定的方向领,他偷眼看观瞧到孙大显焦急的神色,知道他已经上了套,该进入正题了,于是干咳了两声,缓缓说道:“虽说现在贫道法力不济,但是永定城里还有人能帮施主排忧解难。” “谁?”孙大显赶忙问,“是皇军吗?” 薛半仙连连摆手:“万万使不得!施主如果惊了皇军的大驾,王队长必会有血光之灾!” 孙大显想想也是,就算说动了田中小尾,他出兵的目的也是为了剿灭八路,侦缉队长的命在他眼里并不值钱,如果到时候交起火来,表哥王桂芝基本上九死一生。 “除了皇军,还有谁能帮我?”孙大显迷茫起来,心想在永定,除了日本人,自己就是二号的皇上,难道有人比自己还厉害? “施主吉人天相,自然有贵人相帮,就在城里,有一个人能解施主燃眉之急。”薛半仙微微笑道。 “半仙说的到底是谁?”孙大显急得都快挠桌子了。 薛半仙咕噜着眼珠子:“此人和施主有过过节,但是聪明绝顶,而且美艳无双,施主可曾认得她?” “你说的是陈菲菲吧?”孙大显问。 薛半仙一脸神秘:“我只是推测出她和施主只见的缘分,其他一概不知。” 孙大显一拍桌子,大声喊道:“给薛半仙再上一盘猪头肉!” 送走了薛半仙,孙大显开始琢磨着怎么去见陈菲菲,要说他们之间的过节可是不浅,先是当街调戏,被痛打一顿,而后又莫名其妙地举报她,结果她被野口关起来,自己险些被庞博杀死灭口,前两天在乱坟岗遇鬼,请她去看,没想到他们又遇上意外,险些被火烧死,如果再去找她,他觉得自己真是张不开嘴。 但是薛半仙已经给自己指明了路,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陈菲菲想办法。 一见面,陈菲菲对他还算客气,也没和他算那些旧账,听他说明来意,她抱起肩膀,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你确定王桂芝让八路抓走了?”她问道。 “八路把信都送到我手里了!”孙大显说着话,把信递给陈菲菲。 陈菲菲看罢,对孙大显说:“这个卢铁旺我见过,他还绑架过我呢,这个人很狡猾,诡计多端,到现在我还恨他,要不是他绑架我,我也不会呆在永定这么长时间,还几次差点送了命,这次我好狠狠收拾他一顿!” 孙大显心中窃喜,心想这事快成了,没想到陈菲菲和卢铁旺之间结下了梁子,那她肯定会出手帮忙相助。 陈菲菲问他手下侦缉队还有多少人,孙大显想了想,告诉陈菲菲,自己和王桂芝手下能用的人手有二十多个。 陈菲菲说:“我打算这次一举歼灭卢铁旺和他的县大队,就用你的人!” 孙大显不太相信,他不是傻子,很清楚侦缉队以往的战绩,不止是他们,就算是警备队或者日本人去,也基本上惨败而归,很难占到便宜,眼下就凭他手下二十多个半吊子,他感觉陈菲菲似乎在说笑。 陈菲菲看出他的疑虑,她白了孙大显一眼,冷笑着说如果是他或者王桂芝带着这些人出去,的确是白白送死,要不他孙大显也不会找到自己,她又说,只要有她在背后谋划,卢铁旺就跑不出手心。 孙大显听罢沉默不语,他也清楚全城只有陈菲菲有说这话的本钱,她的能力人所共知,现在自己都有些怕她,陈菲菲不动神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他默然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已经产生了效果。 于是她继续说道,要想歼灭县大队,就要假装同意他们换人的请求,到明天晚上的时候,她将和他们一起,全部化装出城,假装交换人质,暗地里带好武器,等见到王桂芝以后,一部分人去救他,另一部分人则突然发动袭击,到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事情一定能成功。 孙大显点头称是,心想这主意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自己一定不会信,但是陈菲菲心思缜密,而且亲自指挥,事情一定能成。 陈菲菲又说道:“卢铁旺这个人心眼很多,属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你要想见到王桂芝的话,首先得让他相信咱们的诚意,你们侦缉队掌管着监狱,你应该去一趟,把关押的囚犯都带出来,到时候把他们都放在一辆大车上,一起推出城。” 对这个提议,孙大显有些犹豫,监狱里关押的毕竟都是日本人的要犯,虽说现在野口死了,渡边还在医院里,监狱的事儿没人负责,可日后万一田中小尾追问起来,他怕自己没法交差。 陈菲菲继续鼓动他说,犯人只是暂时借用一下,就一晚上的功夫,县大队就能被消灭,她说自己早就打听过了,卢铁旺是刚刚回到永定,县大队恢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手里根本没几个人,除了几把手枪外,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这次行动是稳赢不输的买卖。 看他还有些疑虑,陈菲菲又说,只要他能把这一仗打赢,到他凯旋归来的时候,就能一跃成为“皇军”跟前的红人,她告诉孙大显,侦缉队是田中小尾的一块心病,如果他能消灭侦缉队,田中小尾一高兴,那不管他想当什么警备队长,还是侦缉队长,要官有官,要钱有钱,他在永定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土皇上。 孙大显有些心动了,以前他一直觉得表哥王桂芝过得很逍遥,他很羡慕那种流连于花天酒地之间,沉溺于纸醉金迷的日子,一想到日后他能青出于蓝,手心里不由得开始冒汗。 陈菲菲微微一笑,她看到此时孙大显不停地抓耳挠腮,坐立不宁,已经能感觉到他心里开始了虚无的幻想,为了让他铁下心来,她又故作神秘地告诉他,自己还有一招必胜的“杀手锏”。 孙大显不知她说的是什么,陈菲菲告诉他,庞越私通八路,在地穴里藏了一大批重武器和弹药,他们这回逃出来的时候,也把这批武器全都装船运出来了,就藏在运河边上,等到明晚行动的时候,她会和高副官一起,用一辆马车把这些武器全都运出城外,一旦开始交火,侦缉队可以马上用这些机枪扫射,卢铁旺很快就会被打成筛子。 孙大显听到这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薛半仙真是料事如神,这个贵人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他觉得自己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齐了,这回露脸的机会到了! 第四十四章 全歼侦缉队(上) 从陈菲菲那出来以后,孙大显觉得心情畅快多了,只觉得薛半仙真是料事如神,他没想到陈菲菲和卢铁旺之间还有过节,这对他来说可是个好消息。 根据陈菲菲的安排,第二天天刚擦黑的时候,他带着几个人,驾着一辆驴车来到了县城监狱,自从程云彪死了以后,渡边一郎就把这几个被俘战士转移到了这里,由于他一直审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只能把他们都关在这儿,胡魁负责看管这几个战士,时间一长,他也懒得每天过来查看,一直就派手下几个伪军在门口例行站岗。 孙大显来到监狱的时候,这几个伪军正懒洋洋靠在监狱大门外闲扯,孙大显点头哈腰凑过去,从兜里掏出香烟,给这几个伪军点上,走到他们身边时,孙大显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就连他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几位老总,今天没啥事儿吧?”他陪着笑脸一直往前凑。 “你小子今天怎么没事儿跑我们这儿来了?”有人斜了他一眼。 “我表哥被八路抓了你们知道吗?”孙大显讪笑着,他毕竟是外来户,面对这些本地兵痞心里有点发虚,因装逼而挨打这种事,在他当混混的时候还是经常遇到的。 “你表哥被八路抓了干我们屁事,你想让我们哥们儿出城打八路?”这帮人凑到一堆儿坏笑起来。 “没那个意思,”孙大显解释道,“八路要跟我换人,我听说这儿关着几个犯人,都是八路。” “你到底想干嘛?”这几个伪军全都站起身来,把他围在当中,各个目露凶光,孙大显站在他们当中,就好像小鸡跳进了狗窝里。 “各位,我想借这几个八路用一晚上,明天天一亮就还回来,今天夜里我要亲自出城,把我表哥给救回来!”孙大显拍着自己干瘪的胸脯嚷嚷起来。 “就他妈凭你小子…”几个伪军被他一脸正经相给逗得前仰后合,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们他妈知道什么?老子有高人相助!”孙大显也急了,鼓着眼珠子继续喊道,“我表哥手下几十号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怕他个土八路不成?” 那几个伪军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都使劲憋住笑,有人问他哪个高人给他出的馊主意,让他跟打了鸡血似的这么来劲? 孙大显咽了口吐沫,没说出陈菲菲的名字,这一方面是她特别要求的,另外孙大显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觉得此事势在必得,等到自己大获全胜,日本人论功行赏的时候,不能让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假如这会儿他报上陈菲菲的名号,这几个伪军倒不会再怀疑,可事后人们都会说这是陈菲菲的功劳,他要独占头功,因此坚决不让陈菲菲这三个字冒出口,其实陈菲菲也吃透了他的心思,才让他陷入盲目自信之中。 “我表哥欠了那么多钱,不把他救回来,谁给他还账啊?”孙大显做出一副忧伤的神情,他知道眼前这几位里头肯定也有王桂芝的债主,果然他话音刚落,伪军里就有人嚷起来,说王桂芝还欠了他两块现大洋,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说王桂芝上个月和他们打牌的时候,总共可欠下了不少钱。 “我要是知道表哥把钱放哪了,我就替他给老总们还上了!”孙大显此刻还不忘装一把好人,他的小聪明倒是足够用,把这几个伪军唬得跟着他的话头走。 几个伪军凑到一起嘀咕了一会儿,一个人过来对他说:“只能借给你一晚上,你小子可得谨慎点,要是让皇军发现了,我们几个都得掉脑袋!” 孙大显连拍胸脯,信誓旦旦地向他们保证,只要王桂芝一回来,肯定把欠他们的钱连本带利都还上,几个伪军没说话,闪到了一边,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进去。 这些伪军之所以敢让他到监狱里提人,倒不是他们相信孙大显有多大能耐,只是财迷心窍,王桂芝欠了他们不少钱,这些人平时都是平地里抠饼的主儿,向来吃不得亏,为了现大洋,他们可不在乎“皇军”的要犯是否逃走,一旦被上头发现怪罪下来,他们可以把责任全都踢到孙大显身上,就说哥几个吃饭去了没看到,因为侦缉队到监狱里提犯人,也是很正常的事儿。 孙大显他们把犯人带出来,一个个蒙上眼,捆住嘴,然后放倒在驴车里,上头盖上一块黑布,几人赶着车,一路往城外走去,一路上不时有几个侦缉队汉奸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他一共凑了将近二十个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王桂芝的债主。 快到城外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同样赶着驴车过来的陈菲菲和耿长乐,只不过陈菲菲的驴车是两头驴拉车,上面同样盖着一块黑布,看得出车上的东西很重,两辆车随即汇合到一起。 “陈小姐,你那车上什么宝贝,怎么这么重呢?”走在路上,孙大显的眼睛不住地往她车上瞟。 “这都是我带来的武器,还有一枚小钢炮呢!”陈菲菲贴近他的耳朵,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其实车上装的正是黄金棺材,她早就想好了,要把这笔财富运出城,送到县大队那里,用作抗日之需。 “能不能让哥几个看看,还没见过这么多重家伙呢!”孙大显此时就想揭开黑布,陈菲菲一巴掌打在他手上。 “现在别乱看,周围人多眼杂的,你知道哪个是八路的密探?到时候把咱们老底都给看清楚了,土八路要是有了防备,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陈菲菲解释道。 孙大显一听觉得有道理,心想车上的东西可是他们战胜八路的杀手锏,不能过早暴露,要在关键时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因此再不提武器的事儿,众人一直来到城门口,此时天色已晚,两个守城伪军正准备关闭城门。 “别关门,老子要出城一趟!”孙大显扯着公鸭嗓喊道,此刻他的信心极度膨胀,看谁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 “皇军下了宵禁令,任何人晚上不得出城!”旁边有人大声喊道。 “老子有重要公务在身,耽误了你们吃罪得起吗?”孙大显走到那人跟前,歪着嘴摆弄起手里的盒子枪。 “呦,是孙队长,没听说你有什么重要公务啊?”守城伪军面带不屑。 “你们知道个屁,老子有什么公务还得给你们汇报吗?”孙大显生气了。 守城伪军不知道今天他怎么这么大火气,也没打算和他计较,毕竟王桂芝曾是野口谷河跟前的红人,他也借着这股势头,很是嚣张了一段日子。 “还拉了两辆大车,都是什么东西?”这两个伪军又来到驴车跟前,试图揭开车上盖的黑布,陈菲菲见势不妙,赶紧踢了孙大显一脚,不停地给他使眼色。 只见孙大显触电一般窜到驴车跟前,伸出胳膊拦住他们:“车上都是皇军要送出城的绝密物资,你们有几个胆子乱看?” 这俩人都觉得孙大显今天不太正常,心想这家伙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就像条疯狗一样逢人就咬,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他们的心思都放到过年上了,正准备关门后找个酒馆喝一顿,没心思在这儿和孙大显扯皮,只是嘟囔了一句,打开城门就放他出去了。 第四十四章 全歼侦缉队(下) “给我留着门,一会儿就回来!”孙大显走出城门后还回头喊了一句,只是此时城头空空如也,再没人搭理他了。 出了城门,城外再无灯火,一片黑暗死寂,刮起的风都比城里要冷得多,孙大显走在土路上,被北风吹得浑身发抖,发热的头脑一点点冷却下来,面对着夜色无边,他不时回过头,望向通往城门的路,城门的微弱灯火在脚下渐渐变得模糊,随即悄然消失,头顶一轮弯月,只照到前方几步开外。 一行人来到了信中约定的地方,孙大显伸着脖子四处打探,周围一片沉寂,没看到八路的踪影,他以为自己来早了,等不到县大队现身,心里又没了主意。 突然,从远处蒿草从中冒出一个人,慢慢朝孙大显走过来,孙大显顿时紧张起来,一只手始终伸到枪套里,手臂还乱抖个不停。 直到陈菲菲在身后轻拍了他一下,他才止住哆嗦,此时来人已到跟前,这人年纪轻轻,面色白净,正是县大队指导员王登学,他没穿军装,一身农民打扮,倒也显得干净利落。 “你是孙大显吧?”王登学倒是很镇静,还冲着他微微一笑。 “你是谁?”孙大显并不认识王登学,但觉得眼前这个人活脱一个白面书生,一点不像八路的样子。 王指导员报出自己的名字,孙大显看他文静的样子,心里又有了底气。 “我们要的人都带来了吗?”王登学问道。 孙大显朝后面挥了挥手,有人揭开车上的黑布,王登学看到几个被俘战士都被绑在一起,人数倒是不差,他看了陈菲菲一眼,冲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表哥在哪儿,我要见到他!”孙大显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王登学微微一笑,也朝身后挥了挥手,孙大显踮起脚,伸着脖子往他身后看去,只见蒿草从中又站起两个人来,一前一后朝这里走过来,走在前头的和他一样干瘦,看走路的姿势,正是他表哥王桂芝无疑,孙大显歪了歪嘴,伸出一只手快速地向身后摆了两下。 跟在他身后的汉奸们见到这个信号,开始悄无声息地聚集在那辆双驴牵引的大车旁边,这套信号是出城以前,陈菲菲和他在路上商定的计策,陈菲菲告诉他一见到王桂芝露面,就安排手下人聚集起来,然后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就可以立即从车上取枪开火。 这些汉奸都集中到了驴车旁边,有人的手已经伸到了黑布下面,结果摸到一大片冷冰冰的东西,感觉不像是机关枪,但一想这里面还有小钢炮,他们觉得钢炮也许就是这样的,因此也没人提醒孙大显。 孙大显只顾着看过来的两个人,他眯起眼睛,慢慢看清了王桂芝身后的人,越看越觉得这人似乎有点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家里遭到神秘人追杀的那个夜晚,朦胧中曾看到高副官和一个中年汉子在一起,那汉子的相貌和眼前这个八路完全一样。 “你,你是…”孙大显指着卢铁旺,一时语塞。 “孙大队长,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卢铁旺!”卢铁旺声音低沉,震得孙大显心脏都悬到了半空。 “你是卢铁旺,你是八路,那你,你也是!”孙大显突然转身指着耿长乐,声音哆嗦得厉害。 “你说对了,我们都是八路!”耿长乐和卢铁旺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孙大显有点懵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搁。 “我要报告皇军,把你们都抓起来!”他开始后悔当时竟答应耿长乐,去帮他说情。 “你没机会了!”陈菲菲上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喝道。 “我他妈上当了!弟兄们,抄家伙!”孙大显尖声喊道,此刻他已经失去了判断力,就不去想想陈菲菲既然设计抓他,怎么能给他提供武器? 汉奸们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真有人就一把掀开了黑布,他们只看到一具硕大的金黄色棺材,车上哪有什么武器的影子。 看着眼前的大棺材,孙大显脑子已经变得空白,他怔在原地,竟连枪都忘了拔。 但他手下还有人试图顽抗,陈菲菲听到那边嘁哩喀喳一阵响,真有人举着手枪,正要打冷枪暗算卢铁旺。 “都给我把枪放下!谁动就打死谁!”陈菲菲大声喊道,她个子不高,站在人群里毫不显眼,但喊声里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汉奸们都被这喊声给吓住了,竟没人再敢动弹。 耿长乐见状顺势从孙大显手里夺下手枪,单手提枪朝着将近二十个汉奸冲过去,“缴枪不杀!”他低声吼叫着,逐个缴下他们的枪,刚才还试图顽抗的侦缉队众汉奸,此时化身成待宰的羔羊,一个个乖乖举手投降,竟没一人胆敢反抗。 这时其他县大队战士也陆续赶到现场,他们人数远远少于侦缉队,算下来也就七八个人,但面对二十多人的汉奸,他们反而更加镇定,汉奸们被缴枪后,战士们找来绳子,把所有人都捆成一条线,加上先前的王桂芝,还有孙大显,永定县城的侦缉队基本上全都在此集合了。 卢铁旺来到大车旁边,和耿长乐一起,给车上的被俘战士松了绑,他们被关了这么久,此刻终于回到组织,眼泪无声落下。 “陈小姐,你又立下了大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卢铁旺擦了擦有些发红的眼角,紧紧握住陈菲菲的手,不停地使劲摇。 “卢连长,你这么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陈菲菲红着脸,低头傻笑着,然后拉着卢铁旺来到黄金棺材前:“多漂亮的黄金啊,可我不想要了,我觉得总能找到更需要它的人。” 卢铁旺说:“事关重大,这么多黄金我们也不能私自收下,暂时先存放到根据地,我马上派人上报军分区,让领导来安排它的去处吧!” 陈菲菲指着王桂芝等人问道:“那这些人怎么处理?你不会也说要听从组织安排吧?” 卢铁旺笑着点了点头:“虽然这些人卖身投靠日寇,坏事做尽,但八路军优待俘虏,一切要按纪律规定行事,需要先把他们押回根据地,让他们接受群众的审判,然后根据平时所犯恶性给他们定罪。” 陈菲菲撅了撅嘴:“又是纪律,你们八路规矩就是多!” 王登学走过来:“没错,我们八路规矩是多,我们有严明的纪律,有明确的目标,你可能无法理解。” “切,小白脸就会说大道理!”陈菲菲又翻起了白眼。 王登学笑了:“陈小姐,你不理解没关系,我知道你也是热忱于抗日的女英雄,智勇双全,今天我们能营救出被困的同志,你是首功一件,我代表八路军永定县大队,感谢你!”说罢笑呵呵向她伸出手。 “你这个小白脸,就今天说的话我还爱听些,记得以后捡我爱听的说啊!”陈菲菲依然撅着嘴,拉着他一根手指头敷衍了一下,“行了,我和你握过手了,心满意足了吧?” “我希望有一天,陈小姐能不叫我‘小白脸’,那我就心满意足了!”王登学爽朗地笑起来,陈菲菲突然发现,其实他大声一笑,看起来还是很豪爽的。 第四十五章 双喜临门(上) 第二天上午,田中小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到了满身尘土,气喘吁吁的陈菲菲,她看起来神色慌张,田中小尾心里一沉,知道县城肯定又出事了。 陈菲菲告诉他,昨天晚上孙大显带着侦缉队二十多人,从县监狱里劫走了关押的俘虏,出城叛逃八路了,她说自己和高副官看到他们一行人出城,就偷偷跟踪他们来到城外,看到了侦缉队投降八路的全过程。 对于这个消息,田中小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孙大显的为人,怎么看也和八路不是一路人,他不相信这样的人能投降八路。 陈菲菲适时提醒他,说县监狱的看守昨晚都见到孙大显进了监狱里,把犯人装上一辆驴车,运出城外。 田中小尾在困惑中叫来了看守监狱的那几个伪军,这几个人也苦等了孙大显一个晚上,一直到早晨,还是没见他的人影,几人心里一合计,心想坏事了,孙大显不会是被八路给抓住了吧?要是孙大显被八路抓走,那他们几个合谋借走犯人的事儿可就藏不住了,他们也怕掉脑袋,所以趁着还没人来,早就商量好了对策。 几个伪军刚订立了攻守同盟,田中小尾就派人来叫他们问话,一见到田中,几个人就一口咬定,昨晚是孙大显带着二十多人,全副武装来到县监狱,硬生生把人给劫走了,他们把责任都推到了孙大显身上,知道他如果现在没回来,以后肯定也不会回来了。 “八嘎!”田中小尾拍着桌子骂道,“他把人劫走,你们不会报告皇军的干活?” “太君冤枉啊!”领头的伪军带着哭腔诉起苦来,“孙大显的人把我们全给绑了,直到今天早晨我们才被换班的兄弟救下来,然后马不停蹄就来报告皇军您了!” “八嘎!八嘎亚路!”田中小尾愤怒地捶打着桌面,一肚子火不知道该往哪儿发泄。 紧接着,从守城部队那里也传来消息,说是昨晚城门就要关闭的时候,孙大显带着一大群人,赶着两辆车出了城,而且出城的时候态度极为嚣张,他们觉得很诧异,但没敢管,因为当时孙大显带的人太多了。 田中小尾问几个伪军,王桂芝和孙大显是否有家人在城里,得到的答复是两人目前都是光棍,父母长辈都已经亡故,也就是说,县城里除了他们哥俩,再无一个亲人。 “孙大显的,良心大大地坏了!”田中小尾眼圈通红地盯着半空,似乎孙大显就漂浮在那里,他恨不得一把把他抓过来,然后撕成碎片。 田中小尾心里被这股火窝得坐立不宁,他随即带着人来到孙大显的家里,就在他家的桌子上,他看到了一封信,这封信并不是薛半仙带回来的那封赎人信,而是一封劝降信,这封信是昨晚全歼侦缉队后,陈菲菲又让卢铁旺写的,她今天一早回到城里,头一件事就是让耿长乐偷偷潜入孙家,把这封信放在他的桌子上。 田中小尾看完信,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根据信上所说,他觉得事情起源于王桂芝被抓,八路要他带着俘虏出城投降,并威胁说如果不照办的话,就要杀死他的表哥,因此孙大显选择了出逃。 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用人策略很失败,他此时开始感觉这些本地的土豪和恶霸都很不可信,不管是程云彪、庞越还是王桂芝,孙大显,似乎总有背叛他的理由,经历过这些事情以后,他心里已经不太信任这些本地汉奸们了。 因此在回到宪兵司令部以后,他叫来陈菲菲,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宣布任命她为永定的代理县长,接管庞越的职位。 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眼,陈菲菲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明白田中小尾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田中解释说,自己早就想过要撤掉庞越的县长职位,最早的时候他看中了程云彪,不料程云彪心怀不轨,阴谋取代皇军的统治地位,那次多亏了她陈菲菲,程云彪死后,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接替庞越,但很快庞越竟私通八路,也多亏了她陈菲菲,才化解了庞越的阴谋,陈菲菲听到这儿嘴角微微一翘,心想多亏了山崎玉给自己作证。 田中又说,这次的事情,也多亏了她陈菲菲冒险出城跟踪,才发现了孙大显的阴谋,虽然没能抓住他,但是他觉得陈菲菲对皇军非常忠心,他现在能够信任的中国人,也只有陈菲菲一个了。 陈菲菲听罢微微一笑,假意谦虚了一番后,接下了这个差事,她知道县长这个身份对她和耿长乐开展敌后情报工作是个很好的掩护,这样的机会现在如果不要,以后就再得不到了。 紧接着,她又当众宣布了一个关于自己的决定,那就是在一天后,也就是在除夕之夜,她要和高副官,也就是耿长乐,正式举行婚礼。 田中对她的决定感到吃惊,可并不意外,他知道两个人整天呆在一起,迟早会产生感情,只不过外表的祝贺掩盖不住心中的一丝失落。 陈菲菲此时宣布这个决定,也是无奈之举,昨晚卢铁旺告诉她,上级已经正式批准成立永定县交通站,由她代理站长,耿长乐作为副站长协助她的情报工作,卢铁旺对她说,建立交通站是一项重要的敌后任务,而她已经答应了卢铁旺的要求,也就是说,从昨天晚上起,她已经是一名八路军战士,为了保密,交通站所有成员的名单一律隐去,即便在军分区首长那里,他们的名字也是以代号出现的,而她的肚子也在一天天变大,她纤细的体型已经无法掩盖,幸好现在是冬天,厚重的衣服可以暂时抵挡一阵,等再过段日子,她一个姑娘家挺着大肚子,跟谁都没法交代,其实这个主意她已经想了好久,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宣布,现在趁着田中任命,她邀请田中小尾主持她的婚礼,正好可以在全县城广而告之。 现在唯一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耿长乐和山崎玉。 在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怎么跟耿长乐说,尽管是假结婚,可她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今后他们不必再住北岗医院的宿舍了,田中小尾把庞越家的宅院送给她当婚房,当她带着耿长乐站在庞家大院门口的时候,看到长工们正满头大汗地打扫院落,她惊异地发现这些长工们就是她在山崎玉的意识里遇到的那些人,就连说话的腔调都一模一样。 “新东家来了!”所有人都向她打招呼,她还不太适应这个身份,听起来感觉很别扭。 当天晚上,她叫来耿长乐,在自己房里摆了一桌酒,两人对视而坐。 陈菲菲端起酒壶,给他倒满一杯酒,笑眯眯地问道:“住进大房子里感觉不一样吧?” “嗯,”耿长乐点点头,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有种当了地主老财的感觉。” “知道为什么咱们住到这儿来吗?”陈菲菲笑面如花,她端坐在这样装饰华丽的房间正中,宛如卷轴上的贵妇画像般高雅。 “你不是当了县长吗?当了县长就得住县长的房子呗!”耿长乐喝着酒,心情非常舒畅,不仅是困扰心头几个月的愁云一扫而尽,而且还真心为陈菲菲高兴,而且觉得有她在身旁,前面的路会越走越宽。 第四十五章 双喜临门(下) “你看这房子里布置的,都是大红的颜色,多喜庆。”耿长乐的酒刚喝干,陈菲菲又给他满上。 “嗯,”耿长乐又点点头,“过年了嘛,当然要喜庆!” 陈菲菲心里暗骂他是头笨猪,怎么脑子就转不过来弯,非得逼着自己把话全都说出来。 “我要结婚了!”陈菲菲叹了口气,终于咬着牙把这句话挤到外面。 耿长乐抬起头,盯着她看了半天。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和谁啊?那个日本大夫?”他一连问了三个疑问句,说明他心里的确充满了问号。 “和你!”陈菲菲眼睛瞪得溜圆,这两个字更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噗!”耿长乐嘴里的酒喷了一桌子。 “你这是什么态度?”陈菲菲撅起嘴唇,“难道我还配不上你不成?” “这也太突然了吧?”他赶忙用袖子擦着嘴,又偷眼瞧了她一下,见她烛火下脸色绯红,眼光中半是哀怨半是期待。 “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陈菲菲用力拍着桌子,可口气并不像拍打声那么强硬。 “我可没说要娶你过门啊!”耿长乐坏笑着举起酒杯,又把一杯酒喝了个精光。 “我也没说真要嫁给你啊!”陈菲菲针锋相对地回应道,“咱俩只是假结婚,以这个为掩护,继续当咱们的交通员,刺探鬼子的情报。” “咱俩就算不结婚,也能继续当交通员刺探鬼子情报啊!”耿长乐反驳道,他实在猜不透陈菲菲的心思。 “实话告诉你吧,自从来到永定,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多月大了,你整天跟着我身边,难道都看不出来吗?”陈菲菲眼眶有些湿润,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耿长乐站起身来,走到陈菲菲旁边,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晌,随后默不作声地又回到自己座位上。 “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他问道。 “我要是知道孩子他爸爸是谁,还用得着和你假结婚吗?”陈菲菲泪水夺眶而出,她觉得自己也实在荒唐,纵然能算透别人的心思,却对自己的情况一点都不知情。 “也许他就在你丢失的记忆里面,”耿长乐缓缓地说,“那天我遇到你,你被人绑在汽车后座,也许在此之前,你刚离开那个人。” “也许吧,”陈菲菲若有所思,“所以我一直想找回那段记忆,至少要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交代。” “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你都能进入别人的意识,难道就不能想起自己的往事,况且经过的时间又不长,为什么?”耿长乐一脸不解地问道。 陈菲菲摇摇头:“记忆这个东西很奇怪,当你费尽心思想要回忆的时候,却发现它早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不留下一点线索,就好像庞越,啪地一下,就从山崎玉的脑子里消失了,没有一点痕迹,外人甚至不知道他曾经存在。” “要是我能进到这里,”耿长乐指了指她的脑袋,“我一定能帮你找到丢失的记忆。” “也许永远都是一个谜。”陈菲菲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为什么你不去找山崎玉?他看起来很喜欢你,如果你去跟他说,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耿长乐问道。 “你真是头蠢猪!师兄是日本人,难道我白天和鬼子演戏,晚上还要和他演戏吗?”陈菲菲对酒精很敏感,一杯酒就让她脸色绯红,眼神也开始游移不定。 “也是,”耿长乐自言自语道,“从保密的角度来看,还是我比较合适。” 陈菲菲虚弱地笑了一下:“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这个孩子不是你的,我也不是你的,可你以后还要担负起父亲的责任,丈夫的责任,只有付出,没有回报,不知道咱们还要在这里和鬼子周旋多久,也许一年,也许很多年,再任务没结束之前,也许这种状态要一直持续下去,对你,真的很辛苦。” “这算什么辛苦!”耿长乐爽朗地笑起来,“鬼子总会被赶出去,抗战总有胜利的那一天,为了能看到胜利的那天,我连死都不怕,这点事算个啥,只当是一个新的任务好了!” “难道,”陈菲菲醉眼迷离地看着他英气十足的脸庞,“我只是你眼里的一个‘任务’吗?” “我答应过老卢,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的安全,”耿长乐微笑着看着她,“其实我这个承诺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我自己的,我承认刚认识你的时候,我的确是把这承诺当做任务来完成的,可很快我发现保护你成了我的责任,随后又变成了我的生活,也许你以后会真正嫁人,到了那个时候…”他突然停住了,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泪光,有些事情,一旦想起的时候,就会被意识本能地掐断。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陈菲菲看起来好像真醉了,她的眼睛慢慢合在一起,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当然答应,我哪有拒绝的理由?”耿长乐说,“只可惜主持婚礼的竟然是老鬼子田中小尾,这算是最大的遗憾了!” “必须由他来主持,这样别人才不会说三道四。”陈菲菲双眼已经睁不开了,说话也似梦呓一般。 “我知道在现在的形势下,只有他主持最合适,你说咱俩结婚别人会不会说门不当户不对啊?”耿长乐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他们会说你一个阔小姐下嫁给了手下的副官,闲话总是有的,管也管不住。”他自顾自嘟囔着,看到陈菲菲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面带微笑,轻轻搬动她的腰肢,用双臂将她抱起,慢慢移到床上,小心地给她盖好被子,那是一床大红色的棉被,上头绣着两只鸳鸯,金丝银线,很是漂亮。 “辛苦了这么久,该好好睡一觉了!”他凝视着陈菲菲,只见她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床上,双手抱着枕头的一角,酣然入梦,那样子真是美如天仙。 “也只有你,才能在我心里如此特殊。”耿长乐吹熄蜡烛,默默离开她的房间。 屋外大红的喜字早已高高挂起,房檐下一排通红的灯笼照的院子里亮如白昼,长工们还在彻夜忙碌,旧东家的离去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一丝悲伤,春节将至,而且新东家的婚礼也要同期举行,这正是用双喜临门来冲掉晦气,老哥几个正了呵呵准备婚宴上所需的各种吃食。 除夕之夜,庞家大院灯火辉煌,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到齐了,在田中小尾的主持下,陈菲菲和耿长乐正式举行了婚礼,陈菲菲在这个晚上一直笑得如夏花般灿烂,她不时地看着席上举杯庆贺的人们,想搜寻那个熟悉的影子,出乎她意料之外,山崎玉并没有来,但山崎玉的缺席又是情理之中的事,他的心思陈菲菲不会猜不出来,她心里总觉得一丝忐忑。 耿长乐看出她情绪有些低落,又见她视线一直停在给山崎玉预留的座位上,知道她心怀忧虑,便来到她身旁,和她并排站在一起。 “别担心,不来也没关系,你又不欠他的,况且你还救过他。”他趴在她耳边,小声安慰着她。 陈菲菲长叹了一口气,耿长乐说得不错,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她没理由为一个客人黯然神伤。 第四十六章 永无宁日 同样在除夕之夜,山崎玉选择留在医院里,当晚的永定医院除了他和李山,再没有其他人,就算是住院的病人,也选择在这天晚上回去和家人团聚,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沉浸在内心的失落中。 尽管收到了陈菲菲给他送来的结婚请柬,可他一点也不想去,他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决定了自己的人生归宿,这速度让他无法接受,他还记得陈菲菲在他脑子里说过要和他一起度过难关,只是难关已过,佳人归去,带给他的只是淡淡的忧伤。 他来到李山的病房里,手里提着一壶酒,此时也只有李山还呆坐在床上,眼睛盯着窗外发呆,他重重把酒壶放在桌子上,拿出两个杯子,酒倒满。 “今天晚上只能找你说说话了。”山崎玉说。 李山傻笑着不住地摇晃着脑袋,不知道听没听懂他的话。 “咱俩其实一样,都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山崎玉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满上。 “只不过你的女人张秋芳不在了…”山崎玉酒量不大,一杯酒下肚头就晕乎乎的。 “可陈菲菲注定应属于我,她怎么能和高副官结婚!”山崎玉不住地嘟囔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李山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看了半天兀自笑起来,莫名其妙地说道:“秋芳,你看山崎大夫正常了!” 此时窗外鞭炮声大作,山崎玉知道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十二点,这是辞旧迎新的炮声,他揉了揉眼睛,感觉酒精正在涌向大脑,他看了看手中的酒壶,里面已经空了。 “陈菲菲,我不想让你只在梦中…”山崎玉歪了歪嘴,觉得四处都是酒的味道,他头晕眩得厉害,很快就趴在李山床边,一动不动了。 除夕之夜,送走所有宾客后,陈菲菲回味着自己的婚礼,她对整个过程很满意,也没想到自己的能量竟然这么大,县里的各色人物都来给自己捧场,她也知道这些人很多其实并不是冲她的面子,而是冲着田中小尾来的,这也是她特意邀请田中给她主持婚礼的原因,她一定要让全县的人都知道她已经结婚了,只要结了婚,就算第二天她就挺着大肚子出门,别人也只能说她是奉子成婚,这听起来总比未婚先孕要好听得多。 婚礼结束后,她来到自己的“婚房”,这是庞家最大的一间卧房,是一个大套间,外面是一个小厅,里面是一间大卧室,卧室里一张大床,床上红绸缎的被子煞是喜庆,按理说今晚耿长乐应该和她共度良宵,不过此时耿长乐已经很识趣地搬起被褥,到外面那间小厅里睡躺椅去了,把整间卧室都留给了她。 此时院落里外都已经收拾停当,老长工们都到大门口去放炮了,他们也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都很自觉地在今晚和这间屋子保持着距离。 陈菲菲坐在床上,山崎玉的缺席让她心里感到一丝失落,她想找个机会向他解释一下,可这种事,哪能解释清楚?有时候,解释反而是对人的伤害,她心里越来越乱,呆呆看着对面的桌子,任由困惑占据自己的心灵。 在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玻璃的鱼缸,缸里养了五条锦鲤,五条鱼五种颜色,分别是红、绿、蓝、紫、白,陈菲菲对养鱼没有研究,但也知道这五种颜色的锦鲤凑在一起,配着绿色的水草,款款游动起来煞是好看,她估计这五条鱼的价格一定不便宜,据家里的长工们说,这五条鱼是个贵客送给庞越的,以庞越县长的身份,能把这五条鱼放在自己的卧室里,这些鱼一定是珍贵的品种。 这五条鱼里面,就属那条红色的锦鲤个头最大,也最漂亮,它的尾巴修长,拖在后面好似长裙的裙摆,转身的时候长尾挥动,好似青衣舞起水袖。 陈菲菲坐在床上发呆,凝视着鱼缸想着自己的心事,此时她突然感觉五条鱼游动的轨迹开始变得怪异起来,本来鱼在水里游都是顺着一个方向的,可眼前这五条鱼似乎不遵从常规,它们中有的沿着水平的方向游动,有的从缸底向上游动,还有的从上面往下冲,五条鱼的运动方向各不相同,而那条最大的红色锦鲤此时悬停在鱼缸正中间,它的脑袋正冲着陈菲菲,似乎也在盯着她看。 她坐在床上兀自哼了一声,心想这鱼也真通人性,知道自己心绪不佳,就在鱼缸里变换着队形逗自己开心,想到这儿她跳下床,从桌子上抓起一把鱼食,正要投撒到鱼缸里,却发现这些鱼突然全部悬停在水中,此时它们的位置刚好构成端端正正一个“中”字。 陈菲菲使劲眨眨眼,以为自己刚才看花了,等到她凝神观看的还是,鲤鱼们又恢复了慢悠悠地游动,她把鱼食撒下去,可五条鱼没有一条上来吃,依然自顾自地按照刚才的轨迹在鱼缸里游动,她心想可能是白天有人喂过了,也没当回事。 可就在几条鱼又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又摆出一个“日”字,陈菲菲这次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几条鱼好像要告诉自己什么东西,一个中和一个日,难道代表了中国和日本?她还没想明白这五条鱼到底是什么来历,突然听到外面大声喊道:“着火了!” 听到发生火灾的消息,她飞速地跑出卧房,顺带着叫醒了外面已经睡着的耿长乐,两人披着衣服来到院子里,只见祠堂方向火光冲天,长工们都拎着水桶,急匆匆地跑过去救火。 一见是祠堂方向着火,陈菲菲急得差点跺脚,自从搬到庞家以后,她还没来得及到祠堂去看一看,因为她在山崎玉的意识里,发现庞家祠堂下面还藏着一间密室,本来她想明天一早就去祠堂证实一下,她觉得兴许能从那里找到些别的东西,不成想祠堂却着了火。 “祠堂怎么着的火?”她拉住一个人问道。 那人挠挠头,也不知道起火的原因是什么,“兴许是有人放炮给点着了吧?”他胡乱猜测道。 “祠堂在最里面的位置,谁会去那放炮?”她不太相信。 那人摇摇头,再也说不出其他理由。 看着冲天火光,她没别的办法,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大火才渐渐熄灭,可此时的祠堂早已化成一片灰烬,她站在还冒着青烟的废墟里,再也找不到密室的入口。 长工们聚在废墟边悄悄议论着,有人说是老东家还魂了,知道祖宅易主,就显灵一把火烧了自家的祠堂,免得让外人拆了牌位,还有人说灭火的时候听到祠堂里似乎有人在哭,那声音和老东家的声音完全一样,人们一边议论着,同时摇头叹气,说在新东家新婚大喜的日子,还是除夕夜,祠堂竟然无缘无故起火烧毁,这是件很不吉利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庞家祠堂隐藏的所有谜团都随着这团大火消失在漫天烟雾中,这座深宅大院似乎并不欢迎她的到来。 她心情沉重地回到卧房,五条鱼还在缸里游动,只是它们此刻就像普通的鱼一样,再没有摆出奇怪的队列,那条大红锦鲤经常一动不动地悬停在水中央,两只眼睛似乎在盯着她看。 除夕的夜里竟然经历了两件怪事,她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何关联,心中的谜团仍未消失,她闭上眼睛,张秋芳的声音就在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着,她心里很清楚,不找到张秋芳,她今后将永无宁日。 第一章 毒瘤 春节刚过。 在八路军冀中军分区根据地,魏广生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查看地图,他是军分区直属某团的团长,春节过后,军分区正在筹备对日军进行年后的第一波攻击,他的部队负责对永定一带发动突袭,为了部署自己的部队,此刻他正对着地图,仔细分析着永定周围的地形情况。 魏团长正聚精会神地思考事情,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思路被人打断,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走过去打开门,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外。 “宁先生,有事吗?”门外站着的人正是宁文吉。 “魏团长,我参加八路军的事儿还没有定下来吗?”宁文吉小声问道。 魏团长微微一笑:“宁先生,我们军队有纪律,想要加入我们的队伍,还需要对你进行进一步的考察,现在还在考察期,等考察通过了,你自然就能成为我们八路军的一份子。” “是不是因为我有加入黑仙会的历史,所以你们不让我加入?”宁文吉问道。 魏团长说:“宁先生你误会了,八路军是抗日的队伍,只要愿意抗日打鬼子,我们都欢迎,只是你的年纪不小了,又不会使枪,就这样让你冒冒失失上前线,那不是对你太不负责任了吗?” 宁文吉似乎有些踌躇,他看着魏团长,问他自己能不能给他做参谋。 魏团长差点笑出声来,心想这宁先生也真有意思,来到根据地没几天,就想着要当参谋,他倒是识文断字,可魏团长心里知道他的背景很复杂,能来根据地也是因为一个战士执行完任务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发着高烧晕倒在大路边,旁边还陪着一个看着就很风骚的女人,这个战士出于救人的心,把他背营地治疗,等他病愈之后,就一直嚷嚷着要加入抗日队伍,魏团长也派人去县里调查过他的情况,他对宁文吉并不十分信任。 “魏团长,我知道自己初来乍到,你肯定对我不信任,”宁文吉说道,“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愿意告诉你一个重要情报,是关于永定城鬼子布放的详细布置,不知道魏团长有没有兴趣?” 魏团长此时正为得不到日军在县城的部署情况发愁,听宁文吉这么一说,倒是有了点兴趣,他手头倒是掌握了一点情况,但是不全面,他心想不管怎么样,可以先听听宁文吉说得是否靠谱,能不能和自己掌握的情况对上,毕竟他作为黑仙会的堂主,经常跟着程云彪出入日军司令部,对日军的布防了解要比自己掌握的多。 此时宁文吉面露难色,他看了看四周,有些担忧地对魏团长说,由于事关机密,他只想告诉魏广生一个人,营地里人多嘴杂,他怕情报外泄出去。 魏团长呵呵一笑,心想看来宁文吉还是不了解八路军的纪律,但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他还是跟着宁文吉走出营地,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一片玉米地里,去年已经被收割的玉米杆成堆地归拢在一起,形成很多一人多高的秸秆垛。 走到玉米地,宁文吉停住了脚步,他缩头缩脑地四处张望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出现,魏团长对他这种奇怪的举动并没有产生警惕,他仗着自己身经百战,此处又离根据地咫尺之遥,根本就没想到一个宁文吉能搅起什么风浪。 “宁先生,这儿可是一个人都没有了,你有什么话就告诉我吧!”魏团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觉得不能再跟他浪费太多时间。 “魏团长,你病了。”宁文吉突然阴冷地一笑。 “你什么意思?”魏团长一愣,他突然感觉眼前这个人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阴毒的目光好似恶鬼附身。 “魏团长,你得了严重的癫痫病,刚才咱俩散步的时候,你突然病发,是我救了你!”宁文吉看着自己的脚,冷笑着自顾自说道。 “宁先生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有癫痫?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要是没有的话我可要回去了!”魏团长心里很不高兴,不知道宁文吉到底发什么神经。 “魏团长你别走啊,还没给你治病呢!”宁文吉说。 “老子没病!”魏团长怒气冲冲地说道,“倒是你,病还没好吧?” “我把医生都请来了,你看。”宁文吉说着话,手指向了一个草垛子,魏团长惊讶地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大衣的女人出现在自己身前,她戴着一顶纯白色的呢子礼帽,嘴上捂着口罩,一缕卷发从帽檐里垂下,吊在眉梢,一双柳叶般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似乎隐隐透出得意之色。 这个女人手里拎着一只棕色的大皮箱,就站在草垛后面,看来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魏团长心想之所以宁文吉领自己到这里来,一定是这女人安排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魏团长指着宁文吉的鼻子,厉声问道。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首席参谋,帮你制定作战策略,咱俩合作,就像诸葛亮辅佐刘备一样,一定会成为千古佳话的!”宁文吉捂着嘴,脸上的表情极为怪异。 “你休想,你这个特务,我怎么没早识破你?”魏团长彻底愤怒了,他的手伸向腰间,想拔出手枪,把眼前这对男女全都抓回去好好审问一番,就在他伸手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鼻子被一块手巾捂住了,手巾里透出一股浓郁的花香味,魏团长还没来得及把手巾拿下来,就已经陷入一片天旋地转之中,眼前的宁文吉和神秘白衣女人在视野里四处游移不定,他的眼球向上翻了翻,脚下发软,很快失去了意识。 “白小姐,可以了!”宁文吉看到魏团长已经陷入昏迷之中,就挥手示意站在魏团长身后的马丽把他放躺在地上,然后一脸谦卑地朝白衣女人讪笑道。 白衣女人走到魏团长身旁,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然后打开皮箱,取出一台古怪的设备。 两个小时之后,魏团长睁开眼,看到宁文吉正用充满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我这是怎么了?”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觉得脖子后面疼得厉害。 “魏团长你发起病来可真吓人!”宁文吉长出了一口气,告诉他刚才他们俩来到这里,他刚对魏团长说完日军的部署情况,就见他口吐白沫,突然晕倒在地,幸亏自己找来一根小木头,让他咬在嘴里,这才缓解过来。 “我的确小时候发过癫痫。”魏团长拍了拍自己的头,“我想起来了,刚才的确咱们刚讨论完鬼子的城防,我可能是太兴奋了,所以就发病了,要不是魏先生你,我这条命就交代了!”他热情地拍打着宁文吉的肩膀。 “我的情报有价值吗?”宁文吉怯怯地问道。 “非常有价值!”魏团长肯定地说,“宁先生,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一直想告诉你来着,可我想加入八路,你也一直不同意啊!”宁文吉无奈地说。 “宁先生,我以前就没看出来,你不但掌握了关于城里鬼子的大量情报,对战斗的分析也很到位,你是个人才呀!”魏团长笑道。 “所以我一直想为国效力,打鬼子!”宁文吉攥紧了拳头。 “我看这样吧!”魏团长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先帮我整理资料,从头做起吧!” “感谢首长栽培!”宁文吉双脚一顿,立正答道。 “行了,咱们八路军不兴这一套,就看你日后的表现了!”魏团长又拍打着他的肩膀,笑着鼓励了宁文吉一番。 第二章 宿敌相逢 陈菲菲自从当上县长以后,生活便和以往有了极大的不同,刚过完年,她就不得不到县政府去上班,每天固定的工作时间让她叫苦不迭,不过她心想为了第一时间获得情报,辛苦一点也是值得的,田中小尾很信任她,很多重要的涉及军事行动的会议都邀请她参加,她也因此而获取到很多重要的第一手情报。 这天她在开会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消息,自己的父亲陈忠海将在次日抵达永定,而渡边一郎也将在同一天回城,让她父亲来永定的决定本来是野口谷河下达的,在野口死后,她本来以为日军方会放弃这个决定,没想到渡边一郎伤愈后,永定的参谋长人选再度出现空缺,日军驻华北高层决定让他继续接任之前的职位,他对陈忠海来永定的兴趣一点不亚于野口谷河,因此伴随着他的回归,陈忠海也不得不听凭于两个中佐的安排。 听到这一决定,陈菲菲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渡边一郎对自己依然不信任,他为了牵制住自己,就把自己的父亲安排到城里作为人质,对她而言,陈忠海留在城里一天,她的情报工作就掣肘难行,她必须设法避开军方所有的怀疑,这对她来说绝非易事。 工作归工作,毕竟她离家日久,能在这里见到父亲心里总是高兴的,陈忠海作为伪南京国民政府的少将参谋长,近些年一直驻守北平,一想到父亲,她就想到自己在北平上大学的时候,每天放学后就在陈忠海工作的大院门口等着他下班,如果没有应酬,陈忠海就会带着她到北平逛遍北平的大街小巷,去那种偏僻不起眼的小饭馆里寻觅隐藏的美味,那段时间,带给她的更多是幸福的回忆。 次日上午,她带着耿长乐,到火车站去迎接陈忠海的到来,火车停下,第一个下车的正是陈忠海,他个子很高,后背微驼,头发花白,几个月不见,他脸上更显沧桑。 “爸爸!”陈菲菲一下冲上去,一头扎进陈忠海的怀里。 陈忠海微笑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他也没想到几个月的光景,陈菲菲竟然成了永定的县长,而且看起来肚子大了一圈。 “你身后那个小伙子是谁啊?”他趴在陈菲菲耳边轻轻问道。 “他叫高二力,是你女婿,我结婚了!”陈菲菲小声答道。 陈忠海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 陈菲菲自顾自和陈忠海说着话,一点也没理会跟在陈忠海身后的渡边一郎和那个一身红色和服的美艳女人。 那个女人叫千叶红美子,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长得妩媚至极,也是她的后妈,不过她从来没有接受过自己这个后妈,自从亲生母亲病故后,父亲就认识了这个女人,很快就被她迷得神不守舍,娶回家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陈忠海开始和南京伪国民政府走得越来越近,后来干脆直接投奔到汪精卫手下,成了伪政府的少将大员,陈菲菲也因为这件事,和陈忠海一直心有隔阂,她怀疑就是这个千叶红美子吹的枕边风,让陈忠海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爸爸,我都安排好了,你以后就住到县政府,和我住在一起,好吗?”陈菲菲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陈忠海。 身后的渡边一郎故意干咳了一声,陈忠海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带难色地对陈菲菲说:“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我得先到皇军司令部去一趟,你要知道,这次的行程都是皇军安排的…” 陈菲菲没说话,她这个县长和日本军方比起来,自然不值一提,想自己的父亲堂堂少将,也要在这小县城听凭几个日军校官的差遣,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千叶红美子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用充满挑衅的目光逼视着她,她则回报以恶狠狠的怒视,接着千叶又走到耿长乐身边,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随后捂着嘴微微一笑,陈菲菲觉得她的行为做作至极。 出了火车站,陈忠海一行人坐上了田中小尾派来的专车,车队直奔司令部而去,陈菲菲则带着耿长乐回到县政府,中午她要在这里设宴款待陈忠海,特意吩咐厨子要烧出几样拿手的好菜。 几个小时后,陈忠海带着千叶,一脸疲态地来到县政府,陈菲菲一看他的神态,就知道他心里也承受着很大压力,心里感叹他这个少将当得也够不容易。 “菲菲,几个月不见面,你出落得越发标致了!”饭桌上,千叶假惺惺地笑着说道,她自称从小在中国长大,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千叶小姐,几个月不见,你把我爸爸照顾得可真好!”陈菲菲同样报以颜色,只是看着陈忠海日显苍老的模样,他真替自己父亲心疼。 “你小妈平时比我要忙,我这纯粹是瞎操心操出来的!”陈忠海笑道。 “我早就知道千叶小姐是皇军跟前的红人,肯定没工夫照顾我爸爸,天天到处跑吧?”陈菲菲冷笑着。 “我只不过瞎忙罢了,不像忠海身居高位!”千叶狠狠瞪了陈忠海一眼。 “这个小伙子仪表堂堂,不过我以前好像从来没见过啊!”千叶看到耿长乐,脸上又浮现出不可捉摸的笑容。 “我离开北平的时候,路上遇到坏人,幸亏他救了我,我才得以逃到永定,在永定的这段时间里,都是他一直照顾我,对外我就说他是爸爸的副官,他叫高二力,现在是我丈夫,而且我还怀上了他的孩子!”陈菲菲淡定地说出上面一番话,她知道千叶疑心很重,这番话她已经琢磨了很久,觉得没什么破绽。 “原来是日久生情啊,看看多棒的小伙子,又高大,有帅气!”千叶又捂住了嘴,陈菲菲很看不惯她这种假惺惺的做派,因为她自己也经常这么做,但都是面对对手的时候,在至亲跟前她绝不会这样,作为一个女人,她知道这动作多半是为了掩饰。 “几个月前你突然失踪,我和你小妈都担心坏了,幸好后来田中大佐给我写了信,告诉我你在永定,我这才放了心。”陈忠海说。 “说起我的失踪,我现在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陈菲菲冷笑道,“我倒想问问千叶小姐,你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菲菲,你失踪的时候我又没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知道!”千叶收敛了笑容。 几个人各怀心思,吃完了这顿饭,按照渡边一郎的安排,陈忠海和千叶要住在他安排的住所,因此吃完饭,陈忠海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县政府,坐上了渡边派来的汽车。 陈菲菲自从当上县长后,几乎每天都要到渡边那里去开会,她能感觉到此次渡边回来,把她看得很紧,很多会议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渡边一定要叫上她,似乎自己呆在他身边,才能让他放心。 第三章 地下室的人头(上) 北岗医院的走廊里,两个人并排向前走。 其中一个是渡边一郎,另外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大衣,头上戴着白色的圆形呢子短檐帽,手上是白色的长线手套,嘴上还捂着口罩,远远看去就好像护士一般。 “飞鸟白羽小姐,你怎么知道医院里有个特殊的病人?”渡边一郎边走边问道。 这个叫白鸟飞羽的女人说:“这个特殊的病人叫崔应麟,是陈菲菲从永定城地下的穴道中带回来的,他原本是生活在一百多年前的古人,谁知道发现他的时候竟然还活着,这么特殊的情况,在我的研究史上还是第一次遇到。” “白小姐,这就是你对他感兴趣的原因吧?”渡边一郎说。 “没错,”白鸟飞羽说,“一个人能不吃不喝在黑暗的地穴里躺上一百多年,而且被发现后迅速恢复了生命体征,这在一百多年前的中国,简直就是奇迹,而且听说这个叫崔应麟的人被埋葬的时候还是个年轻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的容貌身材一点没有变化,而且拥有一个完美的身体,难怪庞越一心要得到他。” “你还知道庞越的事?”渡边一郎惊讶地看着白小姐,想想自己在永定呆了这么久,对庞越的计划竟一无所知,感觉很是诧异。 “当然知道,”白小姐冷笑起来,“庞越和他哥哥心脏都有问题,他们一直求我帮他们研制出一种特效药,或者做手术修复他们的心脏,可我一直不想帮他们这个忙,没想到这兄弟俩竟然想出了换命的办法,可惜他们技不如人,本想利用陈菲菲给他们解密,没想到最后反而被陈菲菲算计得丢了性命。” “据我所知,庞越是因为私通八路,被野口谷河发现后,在搏斗中被杀死的。”渡边一郎说。 白小姐翻了他一眼:“这话是陈菲菲说的吧,你信吗?” “将信将疑。”渡边一郎笑了笑,“不过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不是吗?” “庞越太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掌控陈菲菲,结果他们兄弟俩加起来都不是人家的对手,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白小姐面带不屑地说道。 “白小姐我真是佩服你,对县城情况的了解比我还透彻,真是惭愧。”渡边一郎讪讪地说。 “这和你没关系,我们有特殊的渠道,很多消息你没法获得,要知道,军部对我们的要求,远比对你的要高!”白小姐意味深长地看了渡边一眼,有些话还是不能对他说。 “说到陈菲菲,”渡边说,“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来永定短短几个月,先后扳倒了程云彪和庞越,如今她的能量越来越大,田中大佐对她极为信任,给她的权力越来越大,可我担心有朝一日,她将成为帝国的严重威胁。” “有朝一日?”白小姐冷笑道,“她早就是帝国的严重威胁了,这也是为什么红小姐起先执意要除掉她的原因,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次竟让她逃过了,不过,在我们的计划里,她迟早会变成一具尸体!” “现在就要动手吗?”渡边一郎感觉热血上涌,一想到要杀死陈菲菲,他就莫名地兴奋。 “不急,我们这次来,首要目标是崔应麟,我们要围绕他展开研究,我想知道他这样的古人复活后,身体机能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白小姐说。 两人边走边说,来到了崔应麟的病房,渡边一郎推开房门,发现病床上竟然是空的,白色的被单被踢到床尾,在窗边还有一个输液的铁架子,上面挂着玻璃瓶,针头此时就垂在枕头边,这片床单都被流出的药水浸透了。 渡边一郎随即走到床边,手伸进被窝里摸了一下,感觉里面还有一丝热气。 “他刚刚跑掉的!” 白小姐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当时他们找到了负责崔应麟的主管医生,这个人正是山崎玉,此时的他正坐在办公室里,心不在焉地看着报纸。 山崎玉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医院里,陈菲菲结婚的事对他打击很大,每天他都显得心不在焉,对工作的事就不太上心,崔应麟那里他本来应该天天去查房,可唯独今天他没去,谁料就在这一天,崔应麟醒了。 当天早些时候,他在病房里睁开双眼,看到周围一个人没有,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陌生,在看看自己,躺在床上盖着白被子,手背上还扎着一根针,针的另一头连着一根管子,和头顶一个大玻璃瓶子相接,他想都没想,将针头一把拽掉,然后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白小姐此时顾不上和山崎玉计较,她吩咐渡边,要他召集人手,全城搜索崔应麟的下落,渡边对抓人这种事还是得心应手,他手下有几只军犬,专门用来搜捕嫌疑人,他下达命令后没多久,两只大狼狗就被人牵着赶到现场。 狼狗们先是在崔应麟的床铺上仔细辨识出他的味道,然后循着这股味道一路向外跑去,渡边一郎一挥手,一小队日本兵紧随其后,一场全城抓捕崔应麟的行动开始了。 抓捕部队跟着两只军犬,一直跑到“正清洋行”门口,这里原来的主人正是藤原,自打他死在李克虎家里,这里也成了无主之地,后来庞越命令县警察署接管了这栋小洋楼,不过很长时间以来,这里一直处于荒废状态,渡边一郎由于后来意外受伤,出城医治,也就忘了这件事。 军犬们在洋行门口停住了脚步,耷拉着舌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渡边发现洋行大门上贴的县警署封条早就被人撕掉,两扇破木门摇摇欲坠,在风中嘎吱作响。 他抽出军刀,挑开一扇门,一股湿漉漉的霉腐味道扑面而来,他皱着眉头往里张望,由于荒废了很长时间,房子里面很黑,只能看到眼前一小块地方,他朝身后的士兵嘟囔了一句,有人掏出手电筒,有了它探路,众人蜂拥而入。 屋里地上堆满了废纸和各种垃圾,水门汀地面上总是蒙着一层水汽,渡边有些疑虑,因为找不到漏水的源头,也听不到水流的声音,他想不明白这层水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屋子里很安静,尽管挤进了这么多人,可所有人都紧闭着嘴,彼此都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两只狼狗在洋行大厅里犹豫了一下,然后尾巴一甩,径直奔地下室而去,渡边一郎举着军刀,小心翼翼跟在狼狗身后。 这个地下室在小楼的后部,他们沿着狭窄的楼梯盘旋而下,在楼梯的尽头被一扇木门挡住,狼狗们在门口紧张地来回徘徊,不时人立起来用前爪扒拉着木门。 渡边一郎用力推了推这扇门,发现木门已经从背后被反锁起来,他低吼一声,用力用军靴的跟蹬踏门板,厚重的皮靴充当了敲门锤的角色,木门抵抗了两下,随后重重地跌倒,一股更浓重的潮气扑鼻而来,潮气中还混杂着一丝腥味,白小姐见状,早已经皱起眉头,尽管戴着口罩,可还是用手捂住了口鼻。 一道刺目的手电光柱划破了黑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里四处扫荡,最后光柱定格在两面墙的夹角,一个光着膀子的青年男人蜷缩在墙角,双手捂着眼睛,似乎对这突然降临的强光很不适应。 “是他吗?”白小姐的鼻子此时已经适应了屋里湿霉的味道,手也从鼻子上拿下来了。 “没错,就是他,崔应麟!”渡边嘴角挂起一丝狞笑。 两条军犬适时地咆哮起来,打破了地下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两只狗跃跃欲试地要往前扑去,要不是身后有人用力拽着,此时早已经脱缰而出。 渡边举起手臂,身后的日本兵齐刷刷举起枪,子弹上膛的清脆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他举着军刀正对着崔应麟,正要上前,被白小姐一把拉住,她意味深长地指着两只狼狗,示意他放狗咬人。 渡边也不怀好意地笑了,他吹了一声口哨,两只军犬顿时如离弦之箭直奔崔应麟扑去,它们把崔应麟围在中间,对他又扑又咬,叫个不停。 崔应麟由于没穿上衣,两只胳膊很快就被狼狗咬得血肉模糊,他本能地护着自己的咽喉,同时抬起脚,对着狼狗的肚子一顿猛踢。 第三章 地下室的人头(下) 那道刺目的手电光柱始终罩在一人两狗身上,没过多久,山崎玉惊讶地发现崔应麟原本被咬得不成样子的小臂和胸口竟然迅速改变了形态,破损的伤口正在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那些血肉外翻的伤口就变成了一道道平整的疤痕,只剩下片片淤血残留在皮肤上。 “看到没有?多神奇的能力!”白小姐拍了拍目瞪口呆的渡边一郎,接着一指崔应麟说道:“这种能力正是我们所需要的,现在在他的身上完美地体现出来,如果皇军能从他身上提取出这样的物质,研制成药物,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就将所向披靡!” “没错!”渡边一郎附和道,“真的太神奇了!” “我早就看过他的病历,自从住进医院,他们每天都要给他测量体温,结果发现他的体温恒定地高出正常人零点五摄氏度,这意味着他体内细胞分裂的速度远远高出正常人,所以我猜想他会具备一些超出常人的能力,事实证明我的判断很正确!”白小姐得意地说。 “我听说你们一直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渡边一郎似乎想起了什么。 “之前我们的确合成过一种细胞,它融合了植物和动物的特点,不过…”白小姐似笑非笑地看着渡边,没有接着话头往下说,渡边看她闪烁其词的样子,心中产生一丝疑惑,白小姐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赶忙转换话题,解释说他们先前的研究和此时崔应麟所展现出的能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可这个人似乎很难对付…”山崎玉看似相信了她的话,他一直盯着崔应麟,刚面对两只狼狗的时候,他还显得有些局促,被狗咬得浑身血肉模糊,两只狗气势汹汹地一次次逼近他的咽喉,看起来他被扑倒只是时间问题,可随着第一批伤口愈合,他身上新增的伤疤越来越少,两只狗似乎被他金刚不坏之身弄得丧失了信心,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他的体力优势开始显现出来,两只狗气喘吁吁地围着他打转,却找不到合适的部位下嘴,尽管还在疯狂地上扑,可它们停下来喘息的时间越来越长,白色的泡沫顺着狗嘴往下流淌,它们开始力不从心了。 “他应该学过武术,你看他的拳脚都有招式的,所以并没费太大力气,那两条狗快扛不住了!”白小姐说。 她所言非虚,没过多久,崔应麟小腿一弹,脚面重重击打在一只狼狗的腰上,这一脚力量极重,渡边他们站在门口,都能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这条狗发出一声惨叫,像一滩烂泥一样横飞出去,又狠狠撞在对面墙上,等到落地的时候,早就不能动弹,成了死狗一条。 另一条狗见势不妙,转身想逃,被他拽着尾巴根薅到跟前,接着他抡圆了胳膊,像甩布袋一样提着狼狗的尾巴往墙上撞,每撞一下,就听见狼狗哀嚎一声,撞了三四下之后,狼狗安静下来,他顺手把死尸扔到墙根,满地都是梅花状的血点。 崔应麟打死两条军犬后转过身来,正对着渡边一郎,此时他杀得兴起,渡边看他两眼通红,脚底下不由得哆嗦起来,兀自向后倒退了两步,而崔应麟则顺势向他逼近。 “给我顶住!”渡边举起军刀,下命令的时候都显得底气不足,身后的日本兵一拥而上,凭借着长枪和刺刀将崔应麟又逼到了墙角,可他们没人敢挺身而出,上前捉拿眼前这个赤膊壮汉。 “怎么会这样?”渡边喃喃自语道,眉梢不经意间跳动了两下。 “别急,我有办法!”白小姐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淡蓝色的小球,她把小球捧在手心,然后用另一只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叠黑布,轻轻一抖将黑布展开,原来是一方带帽的斗篷,她提着斗篷一端,渡边看到斗篷里隐隐也透出淡蓝色的幽光,只见她把小球放在斗篷里,然后松开手,好似变魔术一般,斗篷就直挺挺立在屋子正中,接着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前面的人全部让开。 众人看到她这番举动好似魔法,心里都惊诧莫名,此时都赶忙往后撤,白小姐轻轻把斗篷往前推了一下,就见这顶黑色斗篷竟然慢慢向崔应麟漂去。 崔应麟急于逃走,见日本兵让出了门口,就想往外冲,不想这个黑斗篷正好挡在路当中,他没把这东西当回事,刚走了两步,正好跟这顶斗篷面对面撞在一块,众人都觉得这么轻飘飘一块布飘在空中,根本没法阻挡崔应麟,不料崔应麟刚一碰触到黑斗篷,身体竟剧烈痉挛起来,他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惨叫,不到两秒钟时间,他就摔倒了,躺在地上四肢还抖个不停。 “快把他捆起来!”白小姐命令道。 日本兵们一拥而上,把崔应麟捆了个结实,白小姐则不紧不慢走到已经落地的黑斗篷旁边,又把它收回口袋里。 “这是什么东西?好神奇!”渡边好奇地看着她问道。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白小姐面无表情,她走到崔应麟身边,用手轻轻抚摸着他身上的疤痕,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总算把他抓住了,带走!”渡边刚想走,白小姐一把拉出他,示意他不要出声。 渡边不知她又发现了什么,只得举起手电筒跟随她的视线一路扫过地下室的各个角落,很快,白小姐的视线停留在对面墙角的一个破柜子上,然后慢慢走过去。 柜子正面被一块脏兮兮的窗帘盖着,窗帘的一端用钉子钉在柜子顶上,白小姐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来到柜子跟前。 渡边一郎好奇地跟在她身后,随后他听到柜子里隐约传出水流的声音,越往前走这声音越大,不知为什么,他开始觉得不安起来,心也跳得厉害。 白小姐站在柜子前,想伸手去揭开窗帘,手碰到窗帘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向他要来军刀,她手握军刀,慢慢挑开窗帘一角,渡边一郎看了一眼,就感觉头发全竖起来了。 身后的士兵们齐声发出惊呼,因为在白小姐挑开窗帘的一刹那,他们都看到一个女人的头正对着自己。 白小姐挥手示意众人不要惊慌,她慢慢把帘子全部挑落,她看到这个女人头接在一根钢管上面,女人头上还扎着一层金属丝制成的网状物,这些金属网已经扎进了她的头皮里,样子好似孙悟空带了个紧箍,而钢管的下面连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子,罐子里装的好似白水,而罐子还有一个黑色的活塞样的东西正在上下翕动,而罐子四周还插着好几根玻璃管,有一根玻璃罐是从罐子底部接进来的,正不断冒着气泡,其他的管子里正慢慢往下滴着某种无色的液体。 她又看到罐子下面还有一根电源线,连接着电源插座,显然这间屋子里一直没有断电。 “原来她在这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白小姐哼了一声。 “这是人吗?”渡边一郎摸着自己的头发,觉得这间地下室真是令人时刻胆战心惊。 “这就是张秋芳,一个同样神奇的人!”白小姐笑道,“没想到庞越一直把她藏在这里,枉费我找了这么久!” “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人,”渡边一郎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她好像很久以前就死了!” “她并没死,”白小姐说,“这是一套最简单的生命维持系统,这个玻璃罐子就好像人的心脏一样,不停地循环输入新鲜的人造血液进入她的大脑,你看到罐子下面的管子了吗?那是提供新鲜氧气的,而上面滴下的液体则是营养液,”她伸手沾了一点放进嘴里,点了点头,“这是糖水。” “难怪屋子里总是潮乎乎的。”渡边说。 “我知道崔应麟为什么会躲到这里来了,”白小姐说,“听说庞越试图和他换命,想必是他脑子里还残留着庞越的一丝记忆,靠着这点记忆的指引,找到了这个藏身地。” 白小姐对这次抓捕很满意,她要渡边一郎把崔应麟和张秋芳全都秘密运出,渡边不解地问她要一个脑袋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这就是我们对付陈菲菲的秘密武器!”白小姐冷笑道,“庞越这个废物,张秋芳这张好牌在他手里,简直一点作用都没发挥出来!” 其实当天陈菲菲就在马路上,见到了渡边一郎带着人牵着狗大张旗鼓地追捕崔应麟,她疑惑于渡边缘何对崔应麟有如此大的兴趣,在人群中她看到一个白色身影一闪而过,但她不知道那人是谁。 第四章 运兵车里的怪物(上) 魏团长趴在草丛里,手里拿着望远镜,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前方。 前方的公路上黄尘滚滚,他已经看到最前面的卡车,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心想交通站提供的情报果然不假,看道路上尘土飞扬的样子,这个车队里至少有不下十辆大卡车。 在他周围,埋伏着上百名八路军战士,他们头顶枯草,都趴在公路两旁的土丘上,在城外,公路都是在黄土地上挖出来的,因此路边形成的丘壑成了天然的隐蔽场。 魏团长嘴里叼着一根干草,额头上青筋暴起,食指紧紧钩在手枪的扳机上,心想自己的部队已经好久没打过一场痛快的伏击战了,春节过后,他的团在武器弹药上开始吃紧,本着“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的精神,他一直筹划着在年后对驻守永定的日军进行一次军事打击,眼下有了宁文吉做他的参谋,给他提供永定城的日军布防情况,本打算率部夜袭县城,但在军分区开会的时候,他也知道县城里正式成立了交通站,而此次日军运兵出城的情报就是交通站提供的,他在会上费尽口舌,把这次任务的执行权抢到了自己手里。 这两天他和宁文吉一直对着地图在研究,魏团长立功心切,急于把胜利抢到手,而宁文吉看起来怀有同样急切的心情,两个内心狂热的人不分昼夜地讨论着埋伏战的细节,最后他听从宁文吉的建议,把部队埋伏在这里,宁文吉的理由很充分:这里是公路上唯一的制高点,最适合打伏击。 尽管团部很多人都对宁文吉当上参谋很有意见,但是魏团长坚持己见,团部很多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信任宁文吉,和他之前的态度大相径庭,而他的解释是:宁文吉有一颗抗日的心,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考察,他认为宁文吉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由于魏广生是军分区头号猛将,战功赫赫而且个性很强,在用人方面向来别具一格,只要是他决定的事,就很难更改,即便是上级领导的命令他也敢于违抗,因此对这些不同意见根本不屑一顾,见他如此固执,其他人也拿他没办法。 此时宁文吉就趴在他旁边,也和他一样注视着前方,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自从看到日军的车队,他的额头就开始往外冒汗,尽管天气还很冷,可他很快就大汗淋漓,手也在微微发抖。 魏团长看他紧张的样子,不屑地笑了一下,心想这宁先生还是文人心性,对着地图能把形势分析地头头是道,一到了战场上,不免紧张害怕,不过想想自己既然要重用他,就得把他带出来经受锻炼,这次伏击本来宁文吉不想来,也是魏团长硬生生把他给拉来的,就安排在自己旁边,想让他感受一下战场上的气氛。 日军的车队距离伏击圈越来越近,魏团长此时反而冷静下来,开始在心里默默计数,估算着车队行驶的速度,他要等到车队全部进到伏击圈里以后,才开火射击,百战名将在战场上的心理素质的确是超出常人,他此时考虑的只是战术执行情况,把其他想法统统抛到脑后。 “三、二、一,给我打!”看到车队彻底进入射击范围,魏团长大声吼道,手中的枪同时打响,紧接着,就听见土丘上枪声大作,战士们长短枪齐刷刷开火,向车队发射出密集的子弹。 只见打头的汽车迟疑了一下,接着从汽车后面的帆布篷里伸出十几支枪,对着魏团长他们藏身的方向开始还击,同时伴随着哭爹喊娘的叫骂声,魏团长听出车里面喊的是中国话,他稍微愣了一下,心想情报上不是说车上都是鬼子兵吗?什么时候换成了伪军?不过眼下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心说不管是鬼子还是伪军,今天老子都得把你们包圆了! “给我狠狠地打!”魏团长大声喊道,在他们的火力压制下,那十几条枪很快哑了火,不过此时他们听到汽车正在发动引擎,打头的汽车打算加快速度,冲出包围圈。 “小五,拿个炸药包下去,给老子把领头的车炸掉!”魏团长瞪着血红的眼睛,冲着身后喊了一句。 “明白喽!”就听见身后小五高声回应道,他抱起炸药包,三跳两跳跑下土丘,车里的伪军显然也看到有人抱着炸药包冲下来,就听见车里惊声尖叫起来,接着又有几只枪管偷偷冒出头来,对着小五不断地开枪。 小五个子不高,加上身形灵活,他沿着“之”字型靠近卡车,小心翼翼地避开飞来的子弹,很快就跑到卡车跟前,只见他迅速地把炸药包垫在卡车的前轱辘跟前,嘴里咬着引线,在垫好炸药包的同时用力扭了一下脖子,就拉着了引线,然后顺势往旁边的地沟里一滚。 车里的伪军目睹了他一系列的动作,看他动作麻利地完成一系列动作后,顿时发出杀猪般凄厉的嚎叫声,接着车厢后的帆布帘被人一脚踢开,伪军们也顾不得车外面八路军的枪林弹雨了,正打算跳车逃生,不过为时已晚。 就在车门被打开的时候,炸药包响了,打头的汽车被炸得飞起老高,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汽车一落地就散了架,汽油外泄,汽车周围变成一片火海,这辆车堵在路中间,后面的车一辆都别想走了。 “给我冲!”魏团长见时机已到,发起了冲锋的命令,他也的确勇猛,第一个冲下去,一边跑一边瞄着后面汽车的驾驶舱,两个点射打掉了车里的驾驶员,在他的带动下,战士们如潮水般涌上前来,很快包围了剩下的几辆车。 不过令他感觉诧异的是,自从那声爆炸响起后,他就在没听见其他汽车里发出怪叫和叫骂声,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车里都是伪军的话,这样的声音一定不会少,如果车里是日军的话,也会听到几里哇啦的日本话,可现在所有的汽车都停在跟前,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他心里清楚遭受攻击最严重的只是领头的汽车,跟在后头的车队基本没受到什么攻击,除了驾驶舱外,里面一定有幸存者,除非它们都是空车。 “仔细搜查!”魏团长下达了命令,战士们小心地靠近第二辆车,掀开了帆布帘,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团长,这辆车里面是空的!”有人报告说。 魏广生不太相信,他来到卡车后面,看到打开的布帘里面,的确空空如也,随后其他战士也相继报告,说剩下的卡车里都是空的。 第四章 运兵车里的怪物(下) 魏团长彻底疑惑了,他想不明白日本人为什么要让一只空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出城外,除了打头的车里有不到十个伪军,此时他的视线集中到了最后一辆车上。 “那辆车还没看过吧?”他问道。 战士们默不作声,他们脸上也流露出不解的神色,魏团长带着众人,急匆匆赶到最后一辆卡车的尾部,只见这辆车包裹得更加严实,里面悄无声息。 他取来一只长枪,用刺刀用力刺透密封的帆布帘,然后将它挑起来,然而,车里面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车厢里坐着十个身穿黑色连帽长袍的人,他们都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从外面根本看不清相貌,但是车门一打开,魏团长就感觉到一股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汗毛眼里都觉得冷飕飕的。 “你们是什么人?”他大声喊道,可没听到任何回应,眼前这是个怪异的人仍旧耷拉着脑袋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听见没有?都给我下车!”他再次命令道。 可还是没人回应,魏团长有些冒火,他大声吩咐小五,说如果车里的人再不出来的话,就把这辆车炸掉,吩咐完之后,他斜眼看着车里的人,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的能耐。 果然,在他一番威胁之下,车里坐着的黑衣人开始慢腾腾地挪动身体,魏团长咧嘴一笑,觉得尽管这次伏击没缴获到急需的物资,但整场战斗没损失一兵一卒,就当是新年练兵好了。 见车里的人开始动身,他也随即往后面退了两步,按照惯例,等这几个穿黑衣的怪人都下了车,战士们就会把他们捆得严严实实,到时候揭开他们的帽子,这几个人的身份就可以得到确定,他心想没准里面还藏着个日本军官也说不定。 小五拿着绳子站到车下面,正准备捆绑第一个跳下来的黑衣人,等到他跟这黑衣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他看到了这人隐藏在斗篷下面的惨白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张脸白得渗人,就好像棺材铺里给人陪葬的纸人一般,透着一股假惺惺的阴气。 那人慢慢抬起头来,小五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心想这哪是活人,分明就是个纸人!他又偷眼瞧了瞧黑衣人的脚底下,结果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尽管黑衣人身上罩着长斗篷,可小五仍然能看出“他”就是飘在半空中的,从他衣服下面根本看不到脚的痕迹。 小五举着绳子就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因为他距离黑衣人最近,而且已经可以肯定站在自己跟前的肯定不是个“人”,他也不是那种硬要逞英雄的人,此刻便扔了绳子,大喊了一声往后跳了一大步。 “你发什么神经?”魏团长站得比较远,也没看懂小五怪异的举动。 “它,它不是人!”小五指着跳下来的黑衣人,声音哆嗦得厉害。 魏团长一愣,此时黑衣人都已经跳下汽车,它们齐刷刷抬起头来,这次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它们的脸是用白布糊出来的,上面拿墨笔画出五官,十张脸一模一样的笔法,脸上都带着一丝假惺惺的笑容,这几个怪人并排站在一起,尽管是大白天,可在场的战士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魏团长掏出手枪,对着黑衣人,尽管纵横沙场多年,可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黑衣人们依然不说话,看样子它们也不会说话,只是慢慢向前逼近。 魏团长和战士们都举着枪,可还是被黑衣人逼得连连退却,人对于未知总有一种恐惧的心理,他们不知道眼前这十个怪物到底什么来历,因而本能地选择后退。 “你们马上站住,否则我开枪了!”魏团长实在忍不住了,他举起手枪,向天开了两枪以示警告,可十个黑衣人并不理会,依然慢慢向他们逼近。 “啪!”魏团长忍无可忍,终于对着最前面的黑衣人开了火,他率先开枪,身后的战士们也纷纷举枪射击,可令他们惊诧的是,尽管黑衣人们身穿的长斗篷很快就被打得全是弹孔,可它们依然没受到丝毫影响,还在向前行进着。 战士们已经退到一个地沟边,再往后已无退路,魏团长此时也觉得心里发虚,想问问宁文吉,却发现他一直躲在最后面,刚才一失足,不小心掉到沟里去了,魏团长暗想这几个怪人来路不明,不能拿部队的生命开玩笑,他挥了一下手臂,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命令下达后,八路军战士们开始从两侧向土丘上爬,他们有意绕开十个黑衣人的正向,可就在此时,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十个黑衣人突然加快了速度,它们沿着各个方向朝正在爬坡的战士们冲过去,速度之快令人反应不及,而且专门朝人多扎堆的地方冲,众人一开始还不知道它们突然加速的目的,可一旦黑衣人冲到一群人中间的时候,战士们就听到黑色斗篷下面传来嘶嘶的响声,这声音他们很熟悉,因为那就是炸药包引线燃烧的声音! “快卧倒!它们衣服里有炸药!”有人刚喊了一句,紧接着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魏团长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倒,随后就听到身旁爆炸声接连不断,炸药掀起的土块碎石四处飞溅,等到剧烈的轰鸣声停息的时候,他身体的大半部分都被碎石块埋住,费了很大劲才从碎石堆里爬起来。 魏团长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耳朵里还回荡着爆炸产生的轰鸣声,可他随即被眼前惨烈的景象惊呆了:战士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大部分都已经不再动弹,地上流淌着大片的鲜血,很多人被横飞的碎石打伤,头上身上依然血流不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道,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他从没吃过这样的亏,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怪事,北风吹起,地上残留着几片黑色的碎布,十个黑衣人已经随着爆炸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它们给自己带来了极为惨痛的伤害。 很快幸存的战士们开始清理伤亡人员,魏团长得到了最终的伤亡报告,自己带来参与伏击的一百多名战士,在这次自杀式爆炸袭击中,牺牲人数达到了七十多人,剩下的还有一半受了重伤,听到这些消息,两行浊泪黯然洒落,流淌在干涸的土地上。 “我们一定是上当了!”宁文吉尖叫着跑过来,他不住地对空中挥舞着拳头,似乎气愤难平的样子。 “你是说,情报是假的?”魏团长眼珠子瞪得溜圆。 “团长,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情报上可是说车上全是鬼子,可你看看,鬼子在哪里?”宁文吉带着哭泣嚷道。 “交通站!”魏团长把牙咬得嘎嘣响,“他们一句话,让几十个战士失去了生命!这笔账!”他没往下说,只是狠狠用拳头砸向地面,任凭坚硬的石块划破手背。 第五章 画像(上) 两天后,陈菲菲在一家茶馆里见到了王登学,自从交通站成立后,一直都是薛半仙担当联络员的角色,一方面他可以拿算命先生的身份当掩饰,而且陈菲菲现在的身份是永定县代理县长,出来进去的不像以前那样方便,所以传递情报的工作都是耿长乐联系薛半仙,这次陈菲菲一听说王登学要亲自进城,心里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间茶馆地处闹市,她特意安排两人在这里见面,一方面由于王登学是个生面孔,县城里的日军都没见过他,再有就是她觉得人越多的地方其实越安全,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即便是邻桌的人都很难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陈菲菲一进茶馆大门,就看到王登学阴沉着脸坐在位子上喝茶,她心里咯噔一下,就觉得事情不妙,她小心翼翼走到王登学对面的座位上坐定,王登学还是很礼貌地给她倒上茶水。 “出什么事儿了?”陈菲菲问道。 “你的情报出了问题,军分区的同志根据你的情报组织了对鬼子的伏击,结果反倒中了鬼子埋伏,伤亡惨重。”王登学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可表情异常严肃。 “小白脸你把话说清楚,怎么是我的情报出了问题?”陈菲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登学把伏击失败的情况简单跟她描述了一遍,告诉她战士们在战斗的时候遇到了十个异常可怕的怪人,状如冥衣铺里糊的纸人,它们怀揣炸药包,并且不怕枪击,专门朝人多的地方跑,跑过去之后就引爆炸药包,军分区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菲菲听完他的话陷入沉思之中,王登学显然对她这次提供的情报很不满意,说她一结婚当上县长,提供的情报就出了大问题,正是由于她的情报错误,导致部队伤亡惨重。 听他这么说,陈菲菲把茶碗“啪”地一声撂在桌子上,她也拉下脸,对王登学说道:“鬼子出城运兵的消息是我在会上亲耳听到的,不会有错,你既然这么说,是不是对我不信任?觉得我提供假情报骗人?” 王登学摇了摇头:“陈小姐,我要是不信任你的话,就不会亲自来找你了,只是这次事情的确太突然,而且造成的损失非常大,上级领导刚把我狠狠批了一顿。” “所以你挨了批,就拿我出气来了?”陈菲菲喝了一口茶水,但是语气依然带着不满。 “我可不是那样的人!”王登学说,“既然你亲自听到了鬼子的部署,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部署和事实的差距这么大,这次行动就好像钻进了鬼子给布置的圈套里,莫非你的身份暴露了?鬼子故意透露假情报给你听?” “不应该啊,田中正由于信任我才让我当上县长的,这才几天,我就送出过一次情报,没理由暴露身份啊?”陈菲菲抓着脑袋,实在想不出他所说的话成立的理由。 “我来以前,卢连长也再三交代过,他要求咱们必须找到这次情报工作失败的原因,如果找不到的话,军分区对交通站的情报就不会再信任,而且将暂时停止对日军的所有军事打击,那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王登学有些无奈地说道。 陈菲菲翻着眼珠子,仔细回想着情报传递过程中的各个细节,突然她想起一件事,就是渡边一郎抓捕崔应麟的时候,她曾经在人群里见到了马丽的身影,这个女人失踪了几个月,此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县城里,她这几个月去了哪里? “还有那些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见多识广,不知道你知道它们的来历吗?”急切的王登学打断了她的思路。 “小白脸你别这么着急好不好?”陈菲菲面带不悦地回应道,听他的描述,那些怪人倒很像她电击程云彪前夜的时候,在永定医院宿舍里偷袭她的带电怪物,她一直觉得这东西不像是程云彪这样的人能鼓捣出来的,不想此时果然再现江湖,看来程云彪的背后果然还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王登学说那些东西好似漂浮在半空,没有脚也没有头,她记得偷袭自己的怪物和他所说的相差不大,而且他说怪物爆炸后没剩下什么残渣,这说明它们并不是肉身,陈菲菲思考良久,对王登学说,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些所谓的怪物,应该是几个带静电的气团,靠着电场力漂浮在半空中,如果这个电场足够强的话,它们就能携带重物,比如炸药包之类的。 王登学也读过书,对她所说的电场之类的概念倒是能理解,可他不明白那些怪人好像能听懂人说话,而且似乎有一定的意识,他问陈菲菲这怎么解释? 陈菲菲微微一笑,把“灵魂球”的驱动原理跟他说了一遍,王登学听了以后连连摇头:“不可能,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这世界哪会有什么鬼魂?” 陈菲菲叹了口气,向他解释说那并不是鬼魂,而是一个高频的交变电场,如果这个电场内部能实现完全闭合,这个电场中发射的电磁波就能在闭合曲面内部自我接洽,不会产生辐射损耗,而交变电场频率的变化就是它的固有意识,王登学听得懵懵懂懂,但是他至少明白一点,那就是这些所谓怪人都是静电驱使的,其原理并不神秘,也没有超自然的东西存在。 “陈小姐,既然原理你都这么清楚,怎么破解想必你也知道吧?”王登学问。 陈菲菲笑了笑:“很简单,如果再碰到它们的话,只要用枪打破它们的衣服,然后往它们身上浇水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王登学将信将疑。 “你自己想嘛,”陈菲菲说,“静电团之所以能浮在空中,不就是因为它和大地只见有电势差嘛,只要把它接地,电场瞬间化为乌有,怪物自然也就消失了。” 王登学心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想不到给部队造成巨大伤亡的可怕怪物,最后破解的方法竟然如此简单,他心里反而觉得难过,为那些牺牲的战士觉得可惜。 “用科学技术包装起来的怪物初看起来和妖法一样,在没识破的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可一旦看破它的道理,其实都很简单。”陈菲菲说。 “那好,”王登学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出城去,马上就去找军分区领导,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 “小白脸你给我坐下!”陈菲菲赶忙拉住他的胳膊,“你急什么?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事?”王登学不解地问。 “你就不想知道情报为什么会出错?”陈菲菲说,“我刚想起一件事,”她凑到王登学耳边小声说道:“会不会有人把情报泄露出去了?” “不可能!”王登学自信地说,“县大队的所有战士都是我和老卢亲自选拔的,没有内奸。” “那军分区那边呢?你敢拍着胸脯保证那里也没有奸细吗?” 王登学不说话了,那边的人更多,情况也更复杂,他一时也没了信心。 “有一个叫宁文吉的人,你认识吗?”陈菲菲问道。 王登学摇摇头,陈菲菲又问他知不知道军分区那边最近有没有新来什么人,王登学说几个月前倒是听说有人从路边救下两个老百姓,其中有个男的当时病得很厉害,因此一直在驻地治病,但是他们的姓名自己还真不知道。 第五章 画像(下) 陈菲菲眼前一亮,心想那个男的应该就是宁文吉,她告诉王登学,如果他要去军分区的话,一定要留意这个人的动向,可王登学说他不认识宁文吉,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这好办!”陈菲菲拿出一张纸,朝伙计要来一根毛笔,就趴在茶馆的桌子上画了一张人像,她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不过她父亲陈忠海对画画很有研究,她很小的时候就爱趴在桌子上看父亲画画,因此她提笔画起画来,也是有板有眼,很是那么回事。 “把这张画收好!”她低声嘱咐道,“如果你在军分区见到这个人,一定要万分留意,他很可能就是奸细!” 王登学出城后没回县大队根据地,而是直接奔魏广生团部驻地而去,因为事关重大,他一刻不敢耽误,天黑之前,他赶到了魏团长的驻地。 魏团长自始至终黑着脸,王登学也看得出来,他在强压着自己的怒火,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他暗自庆幸这次没让卢铁旺来,因为自己在去县大队担任指导员以前,一直在军分区机关工作,和他还算半个同事,魏团长能见他王登学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如果卢铁旺站在他跟前的话,现在两人恐怕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了。 他把陈菲菲对自己所说的话整理了一下,尽可能用魏团长能听懂的方式复述出来,试图说服魏团长,可魏广生是军区出了名的犟脾气,只要他认准的事儿,就是一根筋死扛到底,魏广生坚持说是交通站的情报有问题,说他怀疑交通站里有内奸,要王登学把交通站的名单交出来,他要亲自调查。 王登学也是个坚持原则的人,因为交通站名单属于绝密文件,即便是军分区领导也没有权利擅自查阅,魏团长自然更不行,两人为了这件事争执起来,而且迅速升温变成了争吵,王登学看着梗着脖子撂狠话的魏广生,心里也忍不住骂他真是一头犟驴! 魏团长是个大老粗,自然对王登学那番偏学术的解释不屑一顾,王登学跟他说了半天,正好比秀才遇到兵,他心里感到一丝无奈,魏团长在争吵的时候放话说,只要一天不查清交通员的身份,他就拒绝接受交通站的情报,王登学感觉实在没办法和他讲道理了,也不想在他的驻地多待,等他出了门,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别无选择,只能在驻地先过一夜,想等到天亮后再回去,不料就在当晚,意外发生了。 他就住在团部的客房,这是一间小平房,初春天气还冷,平房里生着煤球炉子,这间房子里没有电灯,只有一盏小油灯,王登学心想自己晚上也没别的事,油灯也省的点了,不如早点休息,明天还能起早点,赶回县大队,既然魏团长暂停了军事行动,他决心带着县大队打一场漂亮仗,证明交通站的情报没有问题。 躺在床上,他还在想着画像的事儿,今天他来得匆忙,进到驻地后就直接奔团部去了,一路上没见到相似的面孔,但是吃晚饭的时候听战士们谈起过一个叫“宁参谋”的人,他疑心这个参谋是不是陈菲菲所说的宁文吉,当时他也想细问下情况,可战士们刚经历了一场惨败,对他和交通站产生了抵触心理,他看当时的形势,就没有开口,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夜半时分,他突然被一股浓烈的烟味呛醒了,那味道好像是从煤球炉子里发出来的,他心想可能是炉子通风不畅,就披着衣服爬起来,顺着墙根摸索起来,他记得屋里有根铁钩子,专门用来通炉子用的,就在他找铁钩的时候,屋门突然被推开了。 深更半夜屋门突然被推开,任谁也得吓一大跳,王登学也不例外,当时他就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结果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张望。 “谁?”他警惕地问了一句,同时抄起已经找到的铁钩子,高高举过头顶。 “王指导员吗?”那女人低声问道,听到王登学哼了一声,她又小声说:“快走,这里有危险!” “什么意思?”王登学被她搞得一头雾水。 “这里藏着敌人的奸细,他要杀人灭口!”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好像在唱一支诡异的歌曲。 “你又是谁?”王登学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心里疑惑魏团长的驻地怎么还有女人?借助着一点微弱的光线,他也看得出这女人一脸风骚相,尽管穿着粗布衣服,可难以掩饰她浑身散发出浓重的风尘气息。 那女人不答话,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拽出小屋,不由分说拉着他往营地外面跑,一路上避开了营地巡查的岗哨,王登学想甩开她的手,不过他的体格不算强壮,还是被她拖着跑出一里多远,在一片枯树林旁,女人停住了脚步。 “你到底是谁?”王登学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声问道,可周围一片寂静,他一回头,发现那神秘女人早已不见踪影,他还来不及多想,突然瞥见一根大棍子出现在眼前,硬邦邦对着自己的脑袋扫过来。 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想躲开已经来不及,这根棍子结结实实砸在他腮帮子上,差点把他的后槽牙都给敲下来,他挨了一棍子,脑袋开始发晕,摇摇晃晃站不住脚,随后仰面朝天跌倒在地。 尽管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可眼前还是金星乱冒,朦胧中他听到一声冷笑,接着看到一个个头不高的男人出现在眼前,这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眼睛鼻子,他突然觉得这张面孔很眼熟,很像陈菲菲画上那个人。 此人狞笑着慢慢向他逼近,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眯起眼睛,装作被打晕的样子,等那人靠到他跟前,王登学就势向上踢了一脚,正好踢中那人的下巴,那人发出一声惨叫,脸上的黑布也被踢掉,王登学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横过身子又是一脚,这脚踢在他的耳根子上,那人摇晃了两下,也摔了个屁墩。 王登学掏出画像,在月光下对着画像再看那人的相貌,果然就是宁文吉,他暗自吃惊,心想陈菲菲真是料事如神,宁文吉果然就在魏广生的驻地,而且今晚他就露了马脚,看现在这架势,摆明了就是要暗算自己,从这点看,他确信宁文吉就是奸细无疑,只要把他活捉,带到魏团长面前,所有疑问自然烟消云散。 宁文吉似乎也猜出他的心思,他狞笑一声,突然掏出手枪,对着王登学的头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穿透画像,贴着王登学的眉毛飞过去,把他惊出一身冷汗,画像也脱手而出,心想幸亏天黑,对方瞄不准他的位置,不过他想抓人的念头也就此打消,他赤手空拳没法对付一个拿枪的人,况且还有个女人躲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打冷枪。 画像从他手里滑落,不巧正落在宁文吉手里,他看着画中人,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半边脸随之抽搐起来,随后一咕噜爬起来,对着王登学连开数枪,这回王指导员早有了防备,他卧倒后在地上就势打滚,跑到较远的位置,本想抢回画像,又怕受到两面夹击,无奈之下只得转身逃离,宁文吉似乎并不急着追他,见他逃走,便收起枪来,只是凝视着这张画像,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第六章 压鱼观灵异(上) 农历二月初一,天色无光。 在一间阴暗的密室里,渡边一郎和白小姐站在一起,旁边一张大铁床上,崔应麟被牢牢绑在床上,身上捆着几道牛皮绳,他的头上连着几十根电线,手臂上还扎着针管,在他旁边还站着两个女人,她们都穿着同样款式的修身呢子大衣,只不过颜色不同,一件是蓝色的,另一件是紫色的。 渡边一郎称呼她们为“蓝小姐”和“紫小姐”,此时这两位颜色小姐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渡边一郎问她们进展如何,白小姐告诉他,现在崔应麟体内的细胞样品已经提取出来,可她们无法进行下一步的研究,因为她们没有细胞被唤醒后最初阶段的分裂速度的资料,换句话说,她们都没见过崔应龙最初的样子,对于此事,渡边一郎也犯了难,因为崔家兄弟被唤醒的时候处于地穴深处,他对那时的情况也不知道,此时他有些怀念死去的野口谷合,因为他肯定看到了崔氏兄弟复活的全过程。 “野口死了,线索断了。”他遗憾地叹道。 “要是崔应麟的头发还在也好,我们可以从他头发里金属离子的浓度变化来推算细胞分裂的速度,”白小姐说到这儿突然恼火起来,“是谁给他剪的头发?” “别忘了他住过院,哪家医院也不愿意接收一个蓬头垢面的病人。”渡边一郎小声解释。 “这也无所谓,除了野口,还有一个人能提供更好的线索。”白小姐冷笑道。 “你是说她?”渡边一郎恍然大悟。 “所以我说还不急于除掉她。”白小姐面露得色,“把她带到这里来!” “她现在的身份是县长,我没办法随便把她抓到这儿。”渡边一郎有些为难。 “我有办法。”白小姐对此显得信心十足。 在运河旁靠近城南大马路的地方有一个压鱼观,原本修建于一百多年前,清朝嘉庆年间,这原本是一座小道观,占地不超过十亩,大红色的围墙里面其实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小四合院,正北方向是压鱼观正殿,里面供奉着“压鱼大仙”,其实早先是一座泥塑,塑的是一个青年男子脚踩一条红色长须大鲤鱼,没过多久这泥塑就被打碎了,后来有人在泥塑的位置挂上了一幅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像,唯一的不同就是青年男子背后的黑色纹身被人为屏蔽了,因为所谓的“压鱼大仙”,其实就是崔应龙! 这其中还有一段渊源,永定的老一辈人都知道,据说在崔应龙少年时代,刚刚学道归来,那时候他还没揭竿造反,只是永定白莲教的堂主,就在那时候,县里出了怪事。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永定周边地区滴雨未下,干旱持续了两年,种下的庄稼枯死在干涸的田地里,颗粒无收,按照当地风俗,但凡遇到灾年,老百姓就要祭龙王,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可这次连续祭祀了两年,干旱依然持续,此时恰逢崔应龙回来,他登高远望,然后对人说问题出在运河里,他说运河里出了河妖,吸走了所有的水气,因而导致了连年旱灾。 那时候崔应龙的名气还不能跟日后相比,老百姓们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他也不着急,只是算准了日子,一个人提着宝剑沿着河堤来回巡查,发誓要捉住河妖。 这天到了正午时分,天却黑得如同深夜,见到这种场景,老百姓们谁都不敢出门,就看到天上盘旋着浓重的黑雾,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头顶闷雷滚滚,紧接着两道闪电如利剑般直劈下来,随后大雨倾盆,人们多少年没见过下这么大的雨了。 在瓢泼大雨中,就看见一个背后刺青的年轻人一手举着宝剑,另一只手里拎着一条大红色的鲤鱼,兴奋地在大街上高声叫喊,引来众人冒雨围观,这人正是崔应龙,他说手里的红色鲤鱼就是河妖,刚才他在河堤上和它大战几百回合,最后引来天雷劈死了妖怪,妖怪一死,放出了肚中的水气,因此马上大雨倾盆。 众人好奇地围上前来,就见这条鲤鱼长相的确怪异:它身长两尺有余,浑身的鳞片在黑暗中能发出耀目的亮光,艳红如火焰一般,而它嘴边的储蓄更是长达一尺,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河工,都没见过这么怪异的鱼。 这鲤鱼那时还没死,在崔应龙手里两腮还一张一合地张嘴喘气,崔应龙提着它来到河边一块空地上,等到雨过天晴后,架起一堆干柴,把它烧成了灰烬,随后就地挖了个深坑,将死鱼的灰烬深埋入最底层,然后在上面竖起一块石碑,上面刻上了自己的名字,永镇河妖。 自从他单枪匹马破解河妖后,崔应龙的名号就在县里传开了,这也是他发迹的开始,随着日后他名气越来越大,有人就在石碑周围修建了一个生祠,名叫压鱼观,专门供奉他的牌位,由于此时崔应龙还活着,为了避讳,牌位上没写他的真名,只说供奉的是“压鱼大仙”,并且在生祠周围砌了一圈红砖墙,已经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后来崔应龙谋反被镇压后,李葆才在全城清理百义会残余,路过压鱼观的时候,看到了崔应麟的泥塑,就命人把它砸碎,并且把刻着他名号的石碑深埋入地下,但他保留了整个建筑,只不过禁止了观里的香火,但由于此处地处闹市,每年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压鱼观一带就有一个庙会,很是热闹,摆摊的逛街的围着压鱼观狭小的院落排成一圈,尽管墙外热闹非凡,一墙之隔的院里,却异常冷清,自从被查封后,观里断了香火,也没人维持,早已经荒废不堪,到了夏天,庭院里疯长的杂树野草,把房屋遮蔽在一片阴郁之中,即便在冬天,即便院墙外太阳高照,院内也总显得阴森晦暗。 尽管如此,一百多年来,每到二月初二的时候,民间一定会自发地在压鱼观外举行庙会,这也是压鱼观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没人知道为什么二月二要在这里办庙会,这似乎成了一个习惯,有了开头就没有结束。 今年的二月二,这里热闹依旧。 这天天气还算不错,天上没多少云彩,往日初春凛冽的尘风今日也收敛了不少,很适合人们出门,和往年一样,一大早,各种摊位就围着压鱼观摆满了,江湖艺人和各色手艺人穿插于人群里,都为了趁着节气混口饭吃,当然也少不了偷鸡摸狗之辈混迹其中。 今天一大早,胡魁就带着两个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沿着马路巡逻,人多的地方就有警察,而他们之所以出现在庙会上,是出于渡边一郎的吩咐,由于不久前侦缉队几乎被八路全歼,现在渡边手里能派上用场的只剩下警备队皇协军,昨天晚上,他把胡魁叫到自己办公室里,把巡街这活派到他警备队头上,理由自然让他无法拒绝:警惕八路趁着庙会进程捣乱。 胡魁咽了一口吐沫,心里很清楚:渡边返回永定,从此以后所有好差事都要和警备队绝缘了,等待他的将是绵延不绝的小鞋,而巡街就是开始,接到任务后,他心里一声叹息,只是为了怀念死去的野口谷合。 第六章 压鱼观灵异(下) 不过巡了一白天马路,他们几个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眼看天色将暗,胡魁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自己以后就数着天混日子得了,在渡边手下,能混过一天是一天,只要别出乱子就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知道渡边一郎绝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只要自己没把柄落在他手上,他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胡魁一心盼着庙会赶紧收摊,而他也能顺利熬过二月二这一天,谁料就在将近傍晚的时候,很多小贩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只要天一擦黑,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不过人倒霉的时候,意外之事就不住地往身上撞。 原来城外有个飞贼,外号顶上飞,就是说他轻功着实了得,有一手飞檐走壁的绝技,不管多高的房子,他踩着房檐就能爬上去,而且在房顶疾走如飞,这顶上飞居无定所,不过从不在城里过夜,即便是夜里进城作案,也是当晚去当晚回,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进城出城的,顶上飞仗着自己功夫厉害,做起案来可是胆大包天,手上有不少人命官司,城里张贴的通缉令上,他从来都是头一号的人物。 就在年前,他刚犯下一宗命案,春节期间一直躲在城外,正月刚过,顶上飞手头又没钱了,他知道二月二压鱼观庙会很热闹,就想趁着人多浑水摸鱼一把,就在这天从飞贼转行做了扒手,不巧的是,他刚在庙会上露头,就被胡魁发现了。 为了避人,顶上飞根本没敢在天色明亮的时候进城,整个白天他一直猫在城门口,一直等到太阳西沉,城门口守卫松懈才鬼鬼祟祟混进来,没想到刚在庙会上露面,就碰上了胡魁,而胡魁见到顶上飞,内心却突然振奋起来,他知道这家伙也是日本人通缉的要犯,如果能活捉这名飞贼,日后在渡边那里他也能好过一些,因此当他发现顶上飞的行踪之后,就带着手下两名伪军一路追踪,誓要将他抓获归案。 顶上飞没想到自己刚一露面就被人追捕,逃跑的时候他慌不择路,看着身旁的红色院墙并不算高,顶上飞一个跳跃,纵身爬上围墙,双脚踩在墙头上向前奔跑,胡魁也不示弱,也翻身爬上墙头,紧紧跟在他身后,顶上飞回头一看,见依然甩不掉身后的胡魁,随即把注意力放在了院内建筑的屋顶上,院里的几间房子都是飞檐屋顶,没点功夫的话踩在上面很容易滑下来,他打定主意,沿着墙头跑了两步后,使了一个鱼跃前冲,在空中翻了个身,一骨碌滚到房顶上。 胡魁一看有点着急了,论身手,他可没有顶上飞那么好,因此一看顶上飞往房顶上跳,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不过他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手里有枪,所以当时他毫不犹豫地对着顶上飞的背影开枪了,顶上飞逃得慌忙,根本没考虑到手枪的问题,枪声一响,他霎时感觉自己后背被一块火烫的铁块击中,随后变得又疼又麻。 顶上飞吃不住疼,中弹后在压鱼观正殿蜷曲的飞檐上打了两个滚,滚到房檐边上后,顺着房檐大头朝下倒栽下去,幸好房檐下横向摆放着一排三个大水缸,这原本是正殿前积水的大缸,里面平时养着金鱼锦鲤睡莲花,如果院里发生火灾,还可以就近从缸里打水,自从压鱼观荒废后,缸里也没了鱼和莲花,不过积水还是常年都有,时间一长,缸里的水变得又黑又臭。 胡魁眼看着顶上飞头朝下倒栽进了水缸里,心想这一枪结结实实打在他后背上,料想顶上飞也逃不出去了,看他掉进缸里后,便不紧不慢地从墙上翻进院里,等他带着手下人来到水缸前,正想着把顶上飞拉出来五花大绑,可他们看着空空如也的水缸,顿时傻了眼,只见缸里水面上漂浮着破碎的细冰碴子,可顶上飞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三个人把水缸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可就是找不到顶上飞的影子,胡魁不接地挠着头,心想永定真是怪事特别多,刚才明明亲眼看到他掉到缸里,怎么一转身水缸就空了? 手下一个士兵猜测说,会不会是顶上飞伤势不重,掉进水缸后自己爬出来逃走了?胡魁眼睛一翻,转身给了他一个大嘴巴:“你眼睛瞎啊?没看见水缸周围没有一个湿脚印吗?难道顶上飞还真会飞不成?” 既然不是自己逃走的,那顶上飞能躲到哪里?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这间院子平时天亮的时候就比外面要阴暗几分,到了天黑的时候院子里更是一片死寂,就在死寂的气氛中,胡魁和两个伪军感受到一丝莫名的恐惧,因为他们听到正殿里传出汩汩的流水声,要知道那间房子已经荒废了百余年,雕木的房门上满是黑色的孔洞,从外面往里看,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战战兢兢靠近房门,胡魁伸出手,慢慢把已经朽烂的房门推开,就在房门推开的一霎那,三人看到空中漂浮着一片淡蓝色的水团,水团里竟然漂浮着一条巨大的红色鲤鱼,他们大惊失色,可一转眼的功夫,那片水团就消失不见,胡魁和手下面面相觑,不知这是幻觉还是谁使得什么障眼法,借着院落里幽暗的光线,他们看到大殿正中原本是压鱼大仙泥塑的位置挂着一张巨大的画像,画中只有一条庞大的红色长须大鲤鱼,这条鱼看起来好似永定年画里的大红鱼一般,但是两只眼睛好似人眼,眼神诡异难辨,在黄昏中胡魁等人看到这张画像,更是感觉怪异非常。 他们都知道泥塑早就被砸碎了,可谁也不知道这张画是什么时候挂到大殿正中的,站在这里,他们感觉流水声更加清晰,似乎一条小河就绕着他们环向流动着,胡魁看了看两个手下,两人也用同样惊愕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们都无法解释这水声究竟从何而来,再猛一抬头,看到顶上飞竟突然浮现在那张画中,而且就在鲤鱼嘴边,寥寥几笔就把这飞贼画的纤毫毕现,而且画上人竟然还能动,就看见他划动四肢,在画里挣扎,想要躲避身旁的大鲤鱼,不过鲤鱼张开大口,一下就把他吞进肚子。 胡魁揉揉自己的眼睛,此时看到的画像又变得和刚进来时候看到的一样,不过刚才那一幕竟好似真的一般,在看那两个伪军,也同样双眼直勾勾盯着那张画像,胡魁推了推他们,两人都好似触电一般发出惊呼,他们也说刚才看到了鲤鱼吃人的画面,跟自己看到的毫无二致。 胡魁心里开始发毛,他对刚才发生的一幕想不出任何解释,“莫非顶上飞真的被画中大鱼给吃了?”在这样的环境下,这样的命题不能想,因为越想心里越毛,他开始觉得河妖再现人间了,虽然他知道镇着河妖的石碑早就被埋进了地下,但是一百多年来压鱼观一直没出过事,后来他听说了崔应龙死在了地穴里,他觉得正是因为崔应龙百年来一直没死,所以即便石碑被埋到地底下,河妖也被他真身所震慑,因而不敢现身,现在崔应龙身死魂灭,河妖随后就开始现身,他确信自己对两者的关联是正确的。 当三个人走出压鱼观的时候,真的是面色如死灰般难看,站在马路上,胡魁暗自庆幸自己竟然能从压鱼观里全身而退。听说王桂芝投降八路的时候,他还暗自侥幸,觉得县城最受信任的汉奸应该轮到自己当了,可现在他感到一丝隐忧,因为王桂芝就是因为在老枯井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从此命数开始改变(薛半仙语),而他怀疑自己刚才在压鱼观看到的东西,是不是也命不该看?他此时迫切想见到薛半仙,看看此时天色已晚,他正感叹薛半仙行踪不定,可遇而不可求的时候,抬眼一瞧,没想到到薛半仙和陈菲菲竟真的出现在眼前! 第七章 薛半仙捉妖(上) 就在这天上午,薛半仙就进了城,他是受了王登学的指示,专门来告诉陈菲菲,他说宁文吉果然就在魏团长身边,而且的确有问题,薛半仙把王登学夜宿团部的经历跟她叙述了一遍,陈菲菲听罢,一时有些为难,想要揪出隐藏在团部的奸细,需要有确凿的证据,眼下王登学夜访团部,又不告而别,反而引得团部那边起了疑心,他们不但没法去抓宁文吉,反而要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心。 此外,薛半仙还告诉她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张宁文吉的画像在打斗中被王登学丢落,现在落在了他本人手上,陈菲菲一听这个郁闷地直拍脑门,心想这下计划全都泄露了,宁文吉看到那张画像,心里肯定已经有了防备,不知道以后他还要制造什么麻烦,不过她也暗自庆幸,幸亏画像上没留自己的名字。 陈菲菲听薛半仙跟她通报完情况,便急着催促他离开,可薛半仙磨磨蹭蹭收拾着东西,看起来并不急于回去,她轻轻一笑,知道这家伙肯定是肚子里又犯馋虫了,恰好今天正好是压鱼观庙会的日子,便对薛半仙说,要请他去庙会上吃小吃。 薛半仙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来了精神,他正有此意,自从当上县大队的联络员以来,每次执行任务都是行色匆匆,在不像往常那样能在城里到处厮混,肚子里油水越来越少,这几日更是感觉肚子里空得难受,就想找个由头到庙会上去吃一顿,没想到陈菲菲这么爽快,主动提出来要请他吃饭,薛半仙乐得屁颠屁颠跟在她后面,两人直奔压鱼观而去。 陈菲菲此时肚子已经明显显怀,行动起来不太方便,因此两人走得不算快,到了庙会已经是下午,薛半仙徜徉在一个个小吃摊前,各种点心炸糕手捧嘴嚼,陈菲菲看到他那饿死鬼般的吃相,感觉自己的肚子也开始叫唤,怀孕到这个阶段,她对食物的敏感度也日益增强,因此忍不住也开始大吃起来,完全顾不得自己县长的身份,让一旁陪同的耿长乐心里暗自发笑。 到天快黑的时候,陈菲菲和薛半仙都吃饱了,两人并排走在路上,心满意足用袖子抹着嘴,脸上充斥着幸福感,其中薛半仙的幸福感来得更加简单直接,而陈菲菲则要复杂一些,她认为暴风雨来临前的放松能让她的精力更加集中,不知不觉间,他们三个来到了压鱼观的大门口,不想在这里碰到了脸色青绿,神色慌张的胡魁等三人。 胡魁看到薛半仙,双眼顿时睁开到最大,看着薛半仙就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陈菲菲觉得他们三人的举动着实令人费解,不过当听完胡魁说过刚才的经历后,陈菲菲的面色凝重下来,进城将近半年的时间,经历的各种大大小小的“灵异”事件也不算少,每件事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阴谋,这让她本能地警惕起来,可薛半仙似乎对此不以为意,而且胡魁已经开始求他进去做法捉妖了。 “半仙你精通阴阳风水,我们兄弟都知道,刚才的事儿实在太邪门了,你要是不帮忙,今天晚上我们兄弟都没法睡觉了!”胡魁说道。 “是啊,半仙,县城里就数你法力最高,算命最准,要不连县长大人安胎都要你来推算呢!”那两个伪军随声附和着。 薛半仙捻起了胡子,故作高深地仰着脑袋,他这个人最受不住别人架秧子戴高帽,特别是像胡魁这种平日里吆五喝六的主儿,几句好话下来,他就开始飘飘然起来,全然不顾旁边的陈菲菲一个劲给他使眼色――他头仰得那么高,也看不见。 “贫道云游四海,平生捉妖无数,不知道观里是何妖魔,待我前去查看一番。”薛半仙自信满满地说。 陈菲菲听他一通胡吹,气得真想从后面狠狠踢他一脚,心想这薛半仙也太不知深浅了,像这样没头没脑突然发生的怪事后头肯定连带着别的事儿,而且肯定来者不善,她心里很明白,这里面很可能就是个圈套,这圈套她看明了想避开,不过她挡不住别人非要扎着脑袋往里钻。 “半仙我就知道你道行深,肯定有办法!”胡魁伸着大拇指夸道,“快给半仙让路,让半仙进去!”他转身吩咐手下,两个伪军齐刷刷闪出一条道来,压鱼观阴森的大门就在眼前。 “呦,你们都不跟着我进去啊?”薛半仙愣了,心想他们仨跟我这儿说了半天,最后没一个人陪我进去,看来他们是真怕了,难道这里面真有什么古怪不成?想到这里他也有点怕了,但刚才牛已经吹出去了,此时退却岂不是让别人笑话?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挪进了压鱼观里。 “县长,你不想进去看看吗?”站在大门口,他用祈求的目光注视着陈菲菲,希望她能一块进来,不管怎么样,有她在身边,自己心里也踏实,可陈菲菲两眼一翻,皮笑肉不笑地抱起了肩膀,没一点动地方的意思。 薛半仙咽了一口唾沫,独自走进了院内,心里抱怨陈菲菲真是不够意思,一点没有卢铁旺整天挂在嘴边的“革命战友的互助关怀精神”,抱怨完了他也走到了正殿门口,看到了门前一排三个大水缸,心里开始打鼓,不过他转而默念道家的静心决,让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恢复平静。 正殿的门歪在两边,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究竟,他壮着胆子走上台阶,“有人吗?”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能问出这句话来,心想自己这话纯粹多余,没人会回答,不过他话音刚落,就发现眼前一道亮光闪现,他抬头去看,只见大殿上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过一片淡蓝色的水团,和胡魁所说的一样。 “这么快就应验了?”薛半仙心里开始嘀咕,只见这片水团慢慢向他靠近,里面悬浮着一条长约两米的巨大红色鲤鱼,两条长及腰身的鱼须还缓缓在水中飘动,薛半仙已经惊得迈不开步子,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这条红色鲤鱼,看它慢慢向自己转过身体,只见它大张的嘴里,竟然冒出一个女人头,这女人的脸正对着自己,双目紧闭,嘴唇苍白,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 第七章 薛半仙捉妖(下) “真他妈见鬼了!”薛半仙暗自骂了一句,不过他毕竟也是从小学过两天道,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各种怪事也见过不少,被县大队招安后,卢铁旺总让他放弃那套封建迷信的东西,可他心想自己的身份就是算命半仙,如果吃饭的本事都扔了,那可就真成饭桶了,此刻他多希望卢铁旺就在身边,他就可以指着这条悬浮半空的大红鲤鱼告诉他:世界,并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眼看着红鲤鱼慢慢向他靠近,他想到了以前学过的逐妖心法,便半闭起眼睛,竖起右手食指,嘴里念起口诀,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手指尖上,口诀越念越快,他额头上也慢慢冒出汗珠,一大团蒸汽从他头顶上升腾起来,在蓝光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口诀念了一遍又一遍,突然他感觉自己头上开始下雨,他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发光的水团悬停在他头顶上,不断地有水滴从上面落下来,很快他的衣服都被打湿,薛半仙皱了皱眉,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挪地方,也不知道头顶的怪鱼究竟意欲何为,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薛半仙额头上的水越来越多,这水一半来自于他本人,另一半来自于头顶,那东西看似水珠,其实黏腻腻的,味道很难闻,他偷眼朝上面瞄了一下,感觉自己的逐妖决还是起到了作用,至少此刻他还活着,不过他也快坚持不住了,还得说他鬼点子多,很快就找到了脱身之策,此时他嘴里虽然还是念个不停,可双脚开始慢慢往后移动,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可就有充足的理由把陈菲菲请进来一探究竟。 当他靠近大门的时候,两扇破旧的木门突然没来由地“咣当”一声合在一起,薛半仙顿时傻了眼,他知道大殿里一定还有其他东西,此时他腿也软了,嘴也不好使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又听到正前方发出木块互相敲打的声音,他冷不丁回头一看,就发现供桌上方一张大鱼的画像,那画里面的鱼还能动弹,而自己的形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画上,那大鱼正张开大嘴,要把画中的自己吞入腹中。 “太上老君在此,诸妖孽速速回避,急急如律令!”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竟兀自对着画像大声喊起来,要说陈菲菲还真是没看走眼,这薛半仙脑子回路真跟常人不一样,在极端的情况下总会做出惊人之举。 说也奇怪,他喊了一嗓子之后,反而镇定了许多,他发现悬浮在空中的大红鱼尾巴上似乎有一条黑线,这条黑线还挺粗,一直通向供桌的方向,只不过由于室内光线很暗,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怪像很可能是个机关,于是就想顺着这条黑线到绕后面去看一看。 他刚迈出一条腿,眼前突然黑下来,发光的水团和红鱼也不见了踪迹,薛半仙不明所以,转念一想此地不宜久留,正打算往外跑,又听见从后面传出急匆匆的脚步声,供桌上的蜡烛竟自己燃起火光,蜡烛不多,光亮的范围也仅限于一丈左右。 他顺着光亮看过去,见一绿衣女子袅袅婷婷直奔自己而来,这女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双眼眼角上挑,看起来万种风情,她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衣,衣服剪裁得很合身,刚好衬托出她婀娜的曲线,走起路来一步一摇,人未到,一股淡淡的茉莉幽香先飘进了薛半仙的鼻子。 “薛半仙,你来了?”女人冲他一笑,唇红齿白,勾人心魄。 “等下,你到底是人是鬼?”有了刚才的教训,薛半仙不敢松懈,他后退了一步,眼睛死死盯着女人颤动的胸脯。 “你可真会说笑,有我这样的女鬼吗?”女人笑得更加妩媚,特意抖动了一下身体,让被衣服包裹的酥胸更诱人地颤动了几下。 “这到底怎么回事?”薛半仙没察觉自己的哈喇子已经流出了嘴角。 “薛半仙你别误会,我其实和你一样,都是在江湖上闯荡的人,靠着断阴阳风水混口饭吃,路过永定没钱住店了,这才躲到压鱼观里,没想到刚才有人来破坏我的清净,这才做些小法术把他们赶走,没想到他们把你请来了,你不会真要对付小女子吧?”紫衣女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峨眉微蹙,双目含光看着薛半仙。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号?”薛半仙问道。 “薛半仙大名鼎鼎,江湖上早就传遍了,小女子这点小法术,相比也瞒不过半仙法眼。”紫衣女半目含笑,让他又飘飘然起来,不过他没注意到紫衣女眼神中骤然闪过的一丝寒光。 “想不到我在江湖上这么有名?”薛半仙属于那种给根杆子就使劲往上爬的人,被紫衣女子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不去细想她话里的破绽,“要说你这法术看上去还真挺吓人,有这本事还住在破庙里?” 紫衣女子羞涩地低下头:“现在外面世道这么乱,我一个弱女子不敢住店,还是躲在这里安全一些。” 薛半仙点点头,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你这些把戏是怎么耍出来的?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条大鱼身后有条线牵着,其他的还没来得及看明白。”他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学会个一招半式的,日后在陈菲菲和卢铁旺跟前也好炫耀一番。 紫衣女微微一笑:“半仙何必谦虚?这些雕虫小计何足挂齿?只不过天寒地冻的,一个人窝在小庙里,总是感觉身边冷清地很。”说到这里她微叹一声,双眼看着地面。 “这,这…”薛半仙被她这番话说得没词应对,尽管看到一个美艳勾人魂魄的女人就站在自己跟前,他心里也七上八下,不过他长这么大,还从没碰过女人,年近半百仍然处子之身,此时纵然有色心也没那胆子。 “半仙…”他感觉女人的手指绕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薛半仙的心脏跳得更加厉害,女人的指甲很长,涂着淡紫色的指甲油,冰冷的指甲在他脖子上轻轻滑动,在他颈间留下一道轻微的红色印记。 “半仙你说我好看吗?”紫衣女双手托着他的腮帮子,让他直直看着自己的脸庞。 “我,我…”薛半仙见了女人反而不会说话了,只觉得自己浑身愈发燥热地厉害。 “你这是怎么了?”紫衣女嘴角微微翘起,让自己的脸蛋凑到他跟前。 “我头好晕!”薛半仙从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形象,那个男人皱着眉头,一脸苦相,而且看着她的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形象在她眼里旋转起来,而且转速越来越快,他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晕,脖子后边疼得厉害,眼前的女人一开始还是面带微笑,可转眼就变成了狞笑的样子,蓦然间,他看到一条巨大的红色鲤鱼从她背后冉冉升起,鱼嘴大张着,似乎要吞下自己的样子,此时他再想说话,努力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八章 咬手的石碑(上) 陈菲菲和耿长乐站在压鱼观门口,等着薛半仙出来,可一个钟头都快过去了,观里却一直鸦雀无声,她知道薛半仙根本没什么法力,也不相信什么方术的说法,刚才之所以自己不跟着他进去,就是想让他学会少往自己身上揽事儿,毕竟搞情报工作所需的就是低调,本以为他进去也不会遇到什么情况,让他自己在里面呆一会儿,等他觉得无聊了,自己就会出来,没想到薛半仙一进去就如石沉大海,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此时陈菲菲心里开始打鼓,这才感觉自己把情况想得过于简单了。 于是她叫上了耿长乐,打算进到压鱼观里一探究竟,临走时特别关照胡魁,让他看着自己的怀表计时,告诉他如果自己在两个小时内没出来的话,要他马上赶到田中小尾那里,让田中派兵彻底搜查压鱼观。 把事情交代完毕后,陈菲菲和耿长乐也进入这间小院子,和薛半仙一样,在院子里走了没两步,他们就来到正殿,整个院子里一片死寂,而且没有一丝灯光,耿长乐打开了手电筒,在院子里寻觅半晌,可依然没找到薛半仙的踪迹。 进入正殿,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诡异画像,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感觉头顶上有什么东西飘过,陈菲菲猛一抬头,就见一条鱼样的黑影一闪而过,她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可耿长乐惊讶的表情告诉她,那个古怪的身影不止她一人看到。 “还真有怪事!”陈菲菲心里暗想,她对耿长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从事,耿长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他俩大大小小的险境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彼此早就有了默契,有时只需一个眼神,对方就能理解自己的意图。 “薛半仙,你在吗?”陈菲菲低声试探着喊了一嗓子,她想确认薛半仙目前的状态,毕竟压鱼观这么小,胡魁他们又守着门口,她确定薛半仙应该就在附近,但是她的喊声没听到回应,就说明薛半仙此时很可能已经失去了意识。 由于没听到薛半仙的回应,两人的神经此时高度紧张起来,他们知道院子里一定另有其人,而且身份不明,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此人一定心怀不轨。 就在他们神经兮兮地在大殿里转悠的时候,陈菲菲突然感觉一只手从身后搭在了肩膀上,她心里咯噔一下,回头一看,发现崔应麟就站在自己后面。 崔应麟一见她回过头来,赶忙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陈菲菲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只见他头发半长不长垂在脸颊上,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粗布长棉袄,五颜六色的布条子垂挂在腰间,活脱脱叫花子打扮,只是这身破衣服和他的漂亮脸蛋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我认得你,陈菲菲,对吧?”崔应麟小声说道,手电筒的光柱照在他脸上,让他很不适应,不时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 “你怎么知道的?”陈菲菲心想自己打见到崔应麟开始,他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连眼睛都没睁开过,她实在不清楚此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在昏睡的时候听过你的声音,刚才又听到你在喊人,这才认出你是谁,你不用多心。”崔应麟笑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菲菲记得不久前渡边还带着人搞过一次全城大搜捕,目的就是为了活捉他。 “有人一直在跟踪我!”崔应麟皱了皱眉,“所以我才躲到这儿,这里比较偏僻,想来他们一时猜不到吧。” 陈菲菲翻了翻眼珠子,觉得他的话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能在这儿遇到崔应麟实在是出乎她意料之外,随即她问崔应麟是否看到薛半仙,可此话一出,就见崔应麟表情大变,目光中流露出惊惶之色。 “这压鱼观里不干净,有别的东西!”崔应麟压低了声音说道。 陈菲菲轻哼了一声:“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这不你就在这儿吗?” 崔应麟苦笑道:“陈小姐咱们也算是有缘人,你知道这压鱼观里供奉的是谁吗?就是我兄弟崔应龙,现在说这个已经不合时宜了,但他年轻的时候只身捉鱼妖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儿,这鱼妖被捉住后,就被压在正殿后面,鱼妖身上贴了我兄弟画的符咒,而且上面还压了一块石碑镇煞。” 陈菲菲说:“这些我都知道,就算有鱼妖,不是已经被镇住了吗?你兄弟还被封为‘压鱼大仙’,享受观里的供奉呢。” 崔应麟咬了咬牙:“实不相瞒,我兄弟的法力有限,只能保身前事,不能保身后事。” 见陈菲菲他们不解其意,崔应麟解释道,当初他弟弟崔应龙捉鱼妖的时候,本来打算捉到后就剑斩妖魔的,可后来才发现这鱼妖已经有了千年的道行,身上的鱼鳞鱼皮坚硬如铁,刀砍不进,离水不死,火烧不化,无奈之下,才在这里建了一座压鱼观,将鱼妖镇在下面,对外宣称是将鱼妖烧成了灰烬,随后用自己鲜血化符,贴在鱼妖身上,借着鱼妖体内散发出来的水汽,镇妖符上的血液永不干涸,因此在他活着的时候,能靠这个镇住鱼妖,让它不敢出来作祟,一旦他身死魂灭,符咒也就失去了作用,崔应麟说他设计活捉自己兄弟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才配出一种药水,让人喝了能永远沉睡,当时他二人都喝了这种药水,其实等于是活人葬入墓中,假如没人去地穴打扰的话,他们将在地下永远长眠,可后来陈菲菲和庞越闯入潜龙脉,杀死了崔应龙,这时镇妖符就失去了作用,鱼妖没了约束,自然要爬出来作祟,由于在百年间一直被镇在石碑下面,鱼妖要想恢复元身,就得不停地从活人身上吸取精气,所以此时出现的鱼妖非常危险。 陈菲菲双眼圆整看着他,感觉像在听封神演义。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信是吧?”崔应麟说了半天,见她仍半信半疑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很着急。 陈菲菲没言语,毕竟她也不是不经世事的小孩子,自从来到永定,所谓的诡异事件见得多了,最后无外乎都是人的邪思作祟,经不起推敲,此时崔应麟站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她总觉得这些话并不靠谱,这里面还有别的事儿。 看陈菲菲并未完全相信自己的话,崔应麟叹了口气:“你不相信我我也不怪你,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我现在要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不知道你敢不敢去?” “我不敢去?笑话!”陈菲菲白眼珠子一翻,不屑地从鼻孔发出一声轻哼,摆出一副傲慢的表情,可心里却一直在嘀咕,她觉得这个崔应麟说起话来似乎并不像是一百年前古人的模样,尽管他刻意用上了一些成语,可她总感觉这人和自己没有一点时代的隔阂,举手投足间的腔调做派活脱现代人模样,她不知道是自己神经过于敏感还是另有隐情,总之就是两个字:奇怪。 “跟我走吧!”崔应麟说,随即转身要往正殿后面走,陈菲菲看到了供桌上面那张大鲤鱼的画像,心里很好奇,伸手就要去揭。 “别动那张画!”崔应麟眉头紧皱,虽然声音不大,可语气不容辩驳。 “看看而已嘛,我就觉得这张画怪异得很。”陈菲菲撅着嘴嘟囔了一句。 “这画是鱼妖妖气所变化出来的,肯定诡异,你现在不要去动它,因为还没到时候,等妖邪被镇住,这里也就没有禁忌了。”崔应麟没解释不让她动的原因,不过听他的意思,现在这里还有禁忌。 陈菲菲没再追问这禁忌到底是什么,只是跟着他转过供桌,绕到了正殿后面,供桌后面本是一堵墙,墙上贴着那张年画一样的东西,可绕到后面她才发现,这面墙背后原来隐藏了一个楼梯,一直通向房子上面,看上去在正殿顶上还有一个小阁楼。 第八章 咬手的石碑(下) 楼梯周围一片漆黑,耿长乐赶忙把手电光打到这里,她发现这楼梯都是用木棍搭成的,由于已经过了一百多年,这些木头表面已经变得油亮,颜色也很深。 “什么味儿,这么臭!”陈菲菲皱起了鼻子,站在楼梯口,就感觉一股霉腐的味道扑鼻而来,很像是中药铺里的虎骨或者什么动物毛皮存放的年代久了,产生出来那种混合的气味。 “给你看一样东西,”崔应麟说,同时用手指指了指脚下。 陈菲菲看到就在楼梯口那里横躺着一块毛茸茸的东西,她费力地蹲下,把鼻子凑到那东西跟前闻了闻,果然,这味道就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看这东西大约一尺多长,又扁又方地好似一块带毛的砖头,可陈菲菲还是从它身上看到了脑袋,腿和尾巴。 “这什么玩意儿?”陈菲菲好奇地问了一句。 “告诉你吧,这就是镇压鱼妖用的镇妖碑!”崔应麟微微一笑,他似乎早就预料到陈菲菲听到这句话会大吃一惊。 “崔应麟你别逗了,镇妖碑竟然是这么个奇怪的破玩意儿?”陈菲菲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真没骗你,这的确是我兄弟用来镇妖的石碑,”崔应麟一本正经地说,正说着话他就瞧见陈菲菲斜眼瞟了耿长乐一眼,然后用胳膊肘狠狠戳了他一下,随后耿长乐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想去摸这“镇妖碑”身上的皮毛。 “别动,小心咬着手!”崔应麟想把耿长乐伸出来的手打开,可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就听耿长乐惨叫一声,右手手背上冒出一个带血的牙印,他埋怨了一句,把淌血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 “你们手太欠了!”崔应麟摇头叹气,他告诉这两人,脚底下这东西学名唤作石狗,意思就是石化了的狗,这条石狗是崔应龙从小养到大的,打小就陪着他练功学法,颇通人性,崔应龙活捉鱼妖后,用自己的血画了镇妖符,可又怕鱼妖吸食地下阴气,恢复自身灵性,就想找个石碑把它镇住,由于鱼妖来自河里,本身性极阴寒,因此压镇之物必须属火,最好是至阳之物,崔应龙找来找去,就发现只有自己身边这条狗最符合条件,由于狗本身属阳热之物,而他这条纯黑的公狗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配过种,属于狗中的童子,自然身上阳火最盛,能压制鱼妖的阴邪之气,因此他做下法术,将自己这条大黑狗变成了石狗,这石狗有毛有皮,有腿有头有尾,但是身体僵硬,看似毫无生气,实则内里憋着一口气,黑狗石化后,崔应龙把它的身体盘起来,凑成了一个方碑的形状,也就是所谓的“镇妖碑”。 “真长见识了!”陈菲菲吐了吐舌头,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真是鲁莽。 “大千世界,你们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崔应麟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菲菲一眼。 “镇妖碑怎么会在这里?”陈菲菲很纳闷,她一直以为这种镇邪的东西应该立在一个醒目的地方,而不是这么随随便便藏在犄角旮旯里头。 崔应麟说:“石狗原本埋在楼梯口的地下,这是我昨天偷偷挖出来的。” “可你把它挖出来,鱼妖却跑了,到底它也没镇住妖怪啊?”耿长乐插了一句嘴。 崔应麟没说话,把双手放在石狗的颈间,就见他脸上的肉微微颤抖了一下,接着就听到一阵微弱的吸允的声音,陈菲菲的视线转移到他手上,就发现他双手的食指都放到了石狗的嘴里,手指已经被咬破,鲜血正慢慢流进石狗的嘴里。 “刚才还说怕咬着手,现在你倒自己伸手让它咬!”陈菲菲觉得今天这崔应麟举止实在古怪,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崔应麟没吭声,带着他们沿着楼梯往上爬,上百年的木头里面早已经朽坏,脚踩在木板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陈菲菲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心里忐忑不安,生怕一脚没踩踏实,这要不小心摔下去麻烦可就大了。 崔应麟一边往上走,一边小声对他们说,这个压鱼观,其实应该叫做鱼压观,因为被镇压的鱼妖不是埋在地下土坑里,而是在这正殿的阁楼之上,之所以选在这里,也是为了隔绝地气,通过高度阻绝地下的阴寒之气和鱼妖相连,之所以他要让石狗咬破自己的手指,是因为石狗虽说石化了,可体内一息尚存,要对付鱼妖的话,他们必须制造出大量纯阳至热之气,眼下正是夜半时分,阴气最盛,所以唯有依靠这条石狗,为了让它放热,就必须用人血来喂饱它,而他之所以要举着石狗上楼,就是为了用这股至热阳气把鱼妖逼到二层阁楼最靠里的角落,这个秘密除了崔家兄弟俩,外人都不知道,他说这段时间他隐藏在观里,也见过鱼妖现身,他发现这鱼妖似乎已经习惯了漂浮在高处,由于长年隔绝地气,因此每次出来的时候都悬浮在半空中,而且他曾见到它抓了人以后,就会飘回到这间阁楼里躲避起来,说到这里他回头又看了看陈菲菲,那意思是我已经告诉你鱼妖就在上面,你还有没有胆子跟我走? “鱼压观?难怪压不住鱼,”陈菲菲冷笑一声,“看来这里风水不好,妖怪在这里压久了,反倒变得越来越厉害了!” “你还真是女中豪杰,我见过很多女人,哪怕是平日里彪悍无比的悍妇,一说到这种地方,早就吓得面比纸白,像你这样仍能谈笑风生的小女子,少见,少见!”崔应麟赞道。 陈菲菲虽然对他这番恭维很是受用,可内心却始终忐忑不安,来永定几个月时间,她倒是目睹了不少所谓“灵异”的事情,可真正的妖魔还真是一个没见过,而且她骨子里就不相信有这种东西存在,此时那“鱼妖”就在头上,她倒想亲眼见识一下这妖怪到底什么模样,是不是真的足以挑战她的世界观。倒是这崔应麟,平白无故突然出现在这里,喋喋不休地活脱神棍降临,他说的这番话是真的吗?陈菲菲对此抱怀疑态度,她把刚才自己和崔应麟之间的对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他对自己的提出的问题根本就不用思考,自己一张嘴问,他马上就能答出来,好像他在自己提问之前就已经知道问题是什么了。 “你看,石狗吸了我的血,现在已经很烫了!”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崔应麟举着石狗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似乎在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尽管心怀疑虑,可石狗从她身前略过的时候,她的确感觉到身体周围被一股热流所环绕,陈菲菲没想到这石狗还真能发热,莫非崔应麟说的都是真话不成?可转念一想刚才自己可是什么话也没说,他为什么要证明给自己看呢?陈菲菲不敢再集中注意力想这些问题了,她有意把这些疑虑留在潜意识里。 刚想到这里,她无意间瞥见崔应麟露在外面的右手,此时正好耿长乐的手电照在他右手的手腕上,陈菲菲看到他手腕上光洁如玉的皮肤,眉梢微微一蹙,记得那天晚上再北岗医院地下室,山崎玉被庞越控制了头脑,耿长乐给崔应麟拔线的时候,曾经弄伤了他的手腕,在那里留下了一道细小的伤口,怎么现在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看来这石狗应该改名叫‘热狗’才对啦!”她看似开玩笑地说了这么一句,说的时候她也没刻意去想,顺嘴就说出来了。 “你饿了吧?”崔应麟也随口回应了一句,这话耿长乐听了倒没什么反应,可陈菲菲听罢,心里确突然咯噔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崔应麟的人,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第九章 胶体电子雾(上) 三人爬上二层阁楼,这层的地板都是用那种脚一踩上去就会嘎吱乱响的木头铺成的,陈菲菲站在上面,总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在上楼的时候,她每迈一步都小心翼翼,为了肚里的孩子,她不容自己有任何闪失,眼神顾盼中,余光却感觉身后除了耿长乐,好像隐约还跟着另一个人,这种感觉很奇怪,她知道自己精神紧张的时候,就会疑神疑鬼,可这次,感觉尤其严重。 而且她发现这上面的潮气反而更重了,潮气中伴随着一股腥臭的味道,这味道就好像从水里打捞上来的腐尸,而且和臭鱼烂虾混合在一起,刚一上来,这股“浓郁”的味道险些把陈菲菲熏得摔跟头。 “我想吐!”此时的陈菲菲脸色煞白,用袖子使劲盖着鼻子,感觉喉咙痉挛地厉害,她使劲压住自己的舌头根,才把这股劲给憋回去。 耿长乐看她眼圈通红的样子,知道她此时很难受,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女人怀孕到这个阶段,本来就容易恶心,呕吐,可她为了救出薛半仙,还要强忍着身体不适,拖着沉重的身子到这是非之地犯险,耿长乐是真心疼了,自从结婚那天起,他内心深处就把陈菲菲当成了自己的媳妇,不管她心里是不是有同样的想法。 崔应麟解释说由于鱼妖在阁楼上被困了一百多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它把压鱼观周遭的阴湿之气全都吸附到了这间小小的阁楼里,因而这里的味道非常难闻,陈菲菲注意到他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光是空气里弥漫着恶臭的味道,她发现脚下的木板也很湿滑,怀孕后她出门都是穿布鞋,就是那种鞋底也是用粗布衲成的黑色布鞋,脚底的布面在地板上一蹭,就能感觉底下好像抹了油一样,她心想地板上那层黏腻腻的东西绝对不是水汽凝结而成的,总感觉那鱼妖浑身滑腻腻的,整天在这上面蹭来蹭去,一想到这些,她的胃连同喉咙就又开始抽搐,她想极力回避这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可却抵挡不住自己的脑袋总是拼命去想这场景。 二层阁楼没有门,只是一些细长的木片扎成的类似门帘一样的东西,挂在大门口晃晃悠悠,风一吹,木片就开始摇晃起来,崔应麟站在门口,从石狗嘴里拔出一只手,在推开木片之前又看了看陈菲菲,见她强打精神摆出无所谓的架势,便毫不犹豫一把推开了木片门帘。 门帘刚一被推开,陈菲菲就把脑袋探进去,耿长乐也把手电的光柱投射进去,他们发现这个小房间的地上空荡荡的,并没看到崔应麟所说的鱼妖。 崔应麟似乎又读懂了她的心思,也不说话,只是用力仰起了脖子,把下巴颏朝天花板上努了两下,耿长乐的手电光柱也随即转移到了屋顶上。 陈菲菲顺着他所示的方向往上看去,只见屋顶上蜷缩着一条约两米长的大红色鲤鱼,这条鲤鱼身上被一团淡蓝色的云雾所笼罩着,它把身体窝成一个弓形,趴在天花板上一动不动,在它旁边,还有两团蓝色的云雾,云雾里困着两个人,陈菲菲认出其中一个正是薛半仙,他正对着自己的方向,双眼紧闭,但脸上的皮肉一直在微微抖动,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看到他这样,陈菲菲反而松了一口气,这说明薛半仙至少还活着,在他旁边还蜷缩着一个人,这人背对着他们的方向,被一股淡蓝色云雾死死吸附在头顶,一动不动,陈菲菲心说这应该就是顶上飞了,瞧他的状况,生死不明。 “看到了吗?这就是鱼妖!”崔应麟小声说道。 盘踞在天花板上的鱼妖被手电的光柱惊扰,突然绷直了身子,掉转头来直视着他们,有那么一两秒钟,三个人和一条鱼就这样僵持着,突然鱼妖张开嘴,陈菲菲刚瞧见它嘴里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东西的轮廓形状,就见从鱼嘴里又喷出一大团蓝幽幽的雾气,直奔举着手电筒的耿长乐而去。 耿长乐刚才一直举着手电,他手里那道惨白色的光柱就照射在鱼妖的身上,由于有这道强光照射,他根本就没看清鱼妖张嘴的时候喷出的是什么东西,直到这股雾气冲到身前才反应过来,他虽然身手敏捷,可此时也没有时间再去躲闪,因而被这雾气包裹了全身,刹那间他感觉一阵恶心,因为恶臭的味道更加浓烈,他本来张开嘴想喊一声,可随即被这味道呛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挥了挥胳膊,想驱走这团古怪的雾气,可没想到这玩意儿就像黏在了身上,任凭他怎么甩,都挥之不去,同时他感觉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被这团气体带着飘飘悠悠浮在空中。 手电筒落地,发出一声脆响,白色光柱在屋子里到处滚动,照得鱼妖忽明忽暗,陈菲菲浑身一哆嗦,她最信任的耿长乐竟然一下就被吸住,就好像突然抽走了她的主心骨。 鱼妖在喷完耿长乐后,又朝崔应麟和陈菲菲所在的方向喷出同样的雾气,崔应麟大叫一声不好有妖气,把双手都插进石狗的嘴里,陈菲菲已经听到吸吮的声音,同时感觉一股强大的热力瞬间从崔应麟双手之间爆发出来。 在这股热力的催动之下,他们身前的空气被迅速加热膨胀,形成了一道屏障,借着手电筒的余光,她能清楚地看到从鱼嘴里喷出来的雾气到了他们跟前就好像遇到了一面无形的墙,纷纷四散开去,她暗自庆幸自己正好站在崔应麟后面,才得以不被这怪雾所笼罩。 “你不是说石狗能镇住鱼妖吗?”她大声质问道。 “以前的确能镇住,现在它不知道吸了多少人的精气,这石狗都快制不住它了!”崔应麟说话有些吃力。 陈菲菲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经过自己身旁的怪雾中沾了一下,感觉手指一下变得湿漉漉的,然后把指尖凑到鼻孔仔细闻了闻,感觉这就是刚才在门口闻到的那股腐尸的味儿,然而仔细分析这味道,就会发现在腐臭的味道下面,还隐藏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不是中药味儿,而是纯粹的化学试剂味道。 “我快顶不住了!”崔应麟突然大声喊起来。 “不是有石狗吗?这东西再不济,也应该能和鱼妖战个平手吧?”陈菲菲实在没想到,崔应麟刚才还一脸自信地要带自己来看鱼妖,结果见到鱼妖后,这才交手不到两分钟,就一副被动挨打的倒霉相,陈菲菲虽然站在他身后,也能从侧面看到他已经脸色惨白,额头上开始往外渗出豆大的汗珠儿,最令她惊诧的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她注意到他的耳朵还是红扑扑的,可现在也变得颜色苍白如纸。 “石狗是没问题,我快撑不住了!”崔应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话,“你又不是不知道,石狗要靠吸我的血来发出热量,可我有多少血够它吸的?熬不过多久,我就被吸干了!” 陈菲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同时心里开始嘀咕:照他这样的降妖法,再过不了几分钟,都不用鱼妖动手,崔应麟自己就能把自己玩死了。 “赶紧停手!”她冲着崔应麟大喊道,“除了石狗,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她看到崔应麟自己也的确撑不住了,他一个侧身拉着陈菲菲向后一跳,然后从小屋里退出来。 “鱼妖没追出来?”陈菲菲心有余悸。 “放心,有石狗在我手里,它不敢出来。”崔应麟胸口剧烈起伏着。 “对,石狗在你手里,鱼妖都不用出来你就快完了!”陈菲菲对他刚才“降妖”的手段实在不能理解,“有没有管用的招儿?” “倒是有一个。”由于失血严重,他一说话就气喘得厉害,脸色也很难看。 “急死我了,你倒是快说啊!”陈菲菲此刻非常担心困在屋里的耿长乐,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崔应麟告诉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他用自己的血画道镇妖符贴到鱼妖身上,因为先前崔应龙捉妖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一招,这镇妖符他们兄弟俩都会画,他说用这个配上石狗的热力,就能把鱼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既然有这么好的办法,你为什么不早用?”陈菲菲越来越觉得崔应麟很古怪,按照正常人的理解,简直就是自虐狂。 第九章 胶体电子雾(下) 崔应麟说,这个办法的确很好,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效力问题,因为鱼妖忌惮的是他兄弟崔应龙,他们哥俩虽说是孪生兄弟,体内流着一样的血,可毕竟有不同的地方,只要能让鱼妖相信自己就是崔应龙,这办法就能成。 陈菲菲直勾勾盯着他,问道:“你们哥俩唯一的不同在哪呢?”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因为在山崎玉脑袋里和庞越斗智的时候,双方都把崔家哥俩的特点运用地淋漓尽致。 “就是背后的黑鸦纹身。”果然崔应麟的回答和她预想的一样。 “那我能干什么?”她问道。 “如果你能在我背后把完整的黑鸦纹身都画出来,我就能装成我兄弟把镇妖符贴到鱼妖身上,到时候能把那些人都救下来。”崔应麟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陈菲菲沉默了,那纹身图形她早就烂熟于心,凭借她的绘画能力,完全能分毫不差地把它描绘出来,不过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崔应麟的男人,她有些犹豫,她实在不清楚这人的目的到底为何? “快点吧!”崔应麟催促道,“鱼妖为了恢复元身,会吸走身边所有人的元气,你的朋友一旦被它吸走了元气,可就难救喽!” 陈菲菲此时也陷入了两难境地,一面是耿长乐和薛半仙,他们面对着未知的怪物,生死未卜,一面是眼前这个神秘怪异的男人,自称崔应麟,可从他白净的手腕和知道“热狗”是一种食物来看,他的身份甚是可疑,他向自己索要纹身,不知道是何居心,这样的问题她也没办法按耐住自己的情绪在潜意识里酝酿,索性在心里决定赌上一把。 “我给你画,”陈菲菲长叹一口气,“有笔吗?” “时间紧迫,这儿也没有笔,你就用地上的油渍画在我后背上吧!”崔应麟说,说着双手抱在胸前,肩膀用力一抖,他身上那身破烂衣服就从后背位置崩开了一长条豁口,赤条条的脊背展现在她眼前。 陈菲菲低头看看脚下,木板上布满了黑色的油状物,她心里清楚这东西就是从鱼嘴里喷出的怪雾凝成的液体,很粘稠,她强忍住恶心,开始一次次吃力地弯腰,用指尖蘸取脚下的油渍涂抹在崔应麟袒露的脊背上。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后背,感觉他的皮肤非常光滑细腻,而且肌骨之间完全没有男性那种粗狂的气息,这让她心里更加诧异,不过又不敢多想,所幸对于黑鸦纹身她非常熟悉,画完整个图案也没花费他们太多时间。 “走吧,你确信这次能制住鱼妖吗?”陈菲菲画完最后一笔,站在崔应麟身后,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鼻子仔细捕捉从他头发和脸上所散发出来的特殊味道。 崔应麟从衣服上扯下一块浅色破布,用自己还淌着血的手指头在上面画下一串令人费解的符号,这就是所谓的“镇妖符”,他把这张符咒在衣服上反复地蹭,然后用指尖轻轻捏住,信心十足地对陈菲菲说,有了石狗,纹身和符,对付鱼妖肯定够用了。 尽管对他不信任,可她依然希望他能成功,此时她最关心的还是耿长乐和薛半仙,毕竟刚一进去的时候,顶上飞着的顶上飞那一动不动的死相深深刺激了她的神经。 两人准备妥当,再次推开木头门帘冲进屋内,手电筒的光依然闪亮,陈菲菲看到耿长乐和薛半仙一样,都被鱼妖吸附到天花板上,此时鱼妖正张着嘴,摇动着鱼尾,伴随着身旁的氤氲雾气,宛如在池水中游动一般。 鱼妖一见他二人又回来了,就转过身来,大嘴一张,又朝他们喷出怪雾,此时崔应麟冷笑一声,也不躲闪,眼看那雾气冲到自己身前,突然一甩手,把一直捏在手里的镇妖符抛出去,说也奇怪,那符离手后竟然不往地下掉,而是径直顺着鱼嘴里喷出的怪雾飘摇直上,随后稳稳地贴在了鱼嘴的位置。 “大胆妖孽,看看我是谁?还不束手就擒!”符咒离手后,崔应麟突然牛转身子,让背上的乌鸦纹身正对着鱼妖,同时厉声高喊起来。 紧接着,他又用另一只手把石狗也抛到半空,那石狗还在发热,此时被他重重抛起,如炮弹般砸到鱼妖身上,由于鱼妖身体周围都被那种粘稠的怪异烟雾所笼罩,因此石狗击中鱼妖身体后,也没有掉下来,而是一直悬在它身子周围,持续地发热。 陈菲菲也看出来,崔应麟的主意这次的确是发生效用了,鱼妖似乎真的相信了眼前这人就是崔应龙,就见它身体周围的云雾慢慢变淡,而且嘴里也停止了喷雾,它挣扎了几下,就直挺挺撅在他们头顶上,再不动弹。 她呆呆看着头顶的鱼妖,没想到匆匆画了一个纹身就能把“妖怪”给制住,难道鱼妖相信了崔应麟就是崔应龙就能让崔应麟获得崔应龙的法术吗?“只要相信了就是真的!”这逻辑她非常熟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又被劫持了,刚才这一幕相信与不相信的把戏,自己曾经在山崎玉的脑袋里也表演过,她回想自己自从进入压鱼观以后,就落进了这个陷阱里,眼前这个崔应麟,就是不断诱导自己的人,同时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这分明就和庞博夜里偷窃她脑中五行之门的伎俩完全相同。 通过刚才的接触,她发现鱼妖喷出的蓝色怪雾根本就不是什么妖气,而是一种不易挥发的气溶胶,也就是一种带电荷的微小液滴,漂浮在空气中,这种液体本身是有机物,不导电,而且有一种令人恶心的味道,大量液滴聚集在一起,就形成带点的云雾,这云雾从鱼嘴里喷出来的时候,都带着同种电荷,这些微粒漂浮在空气中,也落在地面上,由于不导电,胶体微粒中所带的电荷就在空气和地面间累积,由于是同种电荷,当云雾中所带电荷量足够多的时候,就能把粘附在里面的人带到半空中,而人之所以能被粘附住,也是因为这些液滴渗入他们的衣服,这样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块带电体,自然就融入到云雾之中,看起来好像是被妖气裹卷着,令人信以为真,她之所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正是由于看到崔应麟在画完镇妖符以后,把符咒一直贴在衣服上反复摩擦,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产生出和气溶胶颗粒所带的相反的电荷,当他把符咒抛出的时候,由于静电引力,符咒自然会一直飘到鱼嘴的位置,想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笑崔应麟本想买个关子,却不小心露了怯。 既然这种气溶胶能把人带离地面,因此任何物体都可以依靠它在半空悬浮,只要给上一个很小的动力,一个人就能带着这团带电雾气四处漂荡,这样看来,所谓的鱼妖也不过是靠着电荷之间的相互作用力来四处游动吓人的,陈菲菲刚才在鱼嘴里看到了一团黑色的东西,很像是人头形状,她猜测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张秋芳很可能就躲在“鱼妖”的腔壳里,而鱼妖的身体就是一个动力装置而已,她正想着如何验证自己的判断。 “快救人!”崔应麟的声音提醒了她,耿长乐和薛半仙还被困在半空,不过鱼妖已经被控制,她又知道了雾气的原理,救人下来就很容易,她吩咐崔应麟从门帘那儿扯下木棍,用棍子将天花板上的人都勾下来,第一个被救下的就是耿长乐,他的神智还算清醒,只是被困在雾气中闻了很长时间的臭味,下来后双眼通红,喉咙不太舒服。 随后他们二人合力把顶上飞也拉到地上,着地后陈菲菲一摸他身体冰凉,就知道这人肯定救不回来了,因此她也特别担心同样双目紧闭的薛半仙,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他脸上的肉还在动,不过被这么臭的化学试剂熏这么长时间,谁知道薛半仙那干瘦体格能不能耐受得住? 没过多久,薛半仙也被拉下来,刚一落地,陈菲菲首先探查他的鼻息,手指放到鼻孔感觉有热气经过,她悬着的心放下了,别看她跟薛半仙才认识两个月不到,可她总觉得薛半仙就是自己的福星,自己想办什么事儿的时候身边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不成功的,所以对他也特别关切。 一抬头,正好看到崔应麟闪烁的眼神凝视着自己,一道寒光匆匆闪过,如冷箭般让她哆嗦了一下。 “他到底是谁?”这句话她此时连想都不敢想,可又不得不想。 第十章 缺字天书(上) “这回相信我的话了吧?”崔应麟面带得意之色。 陈菲菲没搭理他,而是径直来到薛半仙跟前,看他脸色很难看,而且下来后也一直没醒,她试着在薛半仙脸蛋上拍打了几下,可依然毫无反应。 “不应该啊,”她心里自语道,“就算是被臭味熏晕,这么长时间也该缓过来了。”她又翻开薛半仙的眼皮看了看,猜他昏过去可能不是气味的原因,而是同样被人劫持了意识。 她知道一个人如果在意识被劫持的情况下发生昏迷,用常规的办法是很难让他恢复清醒的,她偷眼观察着崔应麟,发现他脸上一直有一丝得意的神色,不过大部分时间里都隐藏起来,不经意间才稍稍流露,他似乎认定自己没办法让薛半仙醒过来,而且他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陈菲菲心里暗自冷笑,心想崔应麟你也太小瞧我和薛半仙了,当时我选择薛半仙当交通员,正是看中了他有很特别的潜质,首先他是自己的福星,只要有他在场,自己办什么事都很顺,而且薛半仙命很硬,她猜测他的八字一定不一般,才能在各种险境化险为夷,不管是老枯井爆炸还是困在地穴那么长时间,重重绝境都不能奈何他一根汗毛,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项绝技是常人所不具备的,此时她就准备通过这个绝技来唤醒薛半仙。 只见她趴到薛半仙耳朵边上,对他低声耳语道:“薛半仙,起来吧,我们来救你了,而且还带来了芝麻火烧夹酱肉、葱爆尖椒驴板肠、肉丸子粉丝汤和酥脆的炸藕盒!” 反复念叨着,如同咒语一般,一遍不行再说一遍,说到第三遍的时候,薛半仙的耳朵突然立起来了,接着睁开眼睛,咕噜一下坐起身来,急切地问道:“藕盒在哪儿,肉馅多吗?” 他半张着嘴,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陈菲菲一把推开他,掩口而笑:“肥瘦肉相间的,可香了!” “陈小姐,你又编出这么些词来捉弄我!”薛半仙舔了舔嘴唇,依然沉浸在对美食的幻想中。 “真是个吃货!就你还捉妖,得,让鱼妖给罩住了吧?”陈菲菲面带愠色,可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看着崔应麟。 也难怪薛半仙对陈菲菲言听计从,因为她从根上把薛半仙都琢磨透了,她知道薛半仙看起来云山雾罩的,说起话来也不着边际,实际上是个热心肠,而且很有正义感,之所以在江湖上招摇撞骗冒充神棍,无非也是为了在乱世混口饭吃,常年的流浪生涯,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经历使得他对食物极端敏感,之前陈菲菲请过他很多次,也见识了他的吃相,知道他一听到食物的名字就会条件反射,具体表现就是胃肠蠕动加快,肚子会叫而且哈喇子很快就会溢出嘴角,这些都变成了不受意识控制的本能反应,即便是在昏迷中,一听到这些词汇也会引发消化器官的活跃,肚子一饿一叫,顺带着就清醒过来了。 “陈小姐,我可不是被鱼妖罩住的,”薛半仙很认真地说道,“而是被一个女人给暗算了!” “笑话!”陈菲菲依然瞟着崔应麟,“鱼妖在墙上趴着,压鱼观里就咱们几个人,除了我,哪还有女人?” “我真没骗你!”薛半仙着急了,他看到崔应麟的脸,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惶,“他,他就是那个暗算我的人!” “你糊涂了吧,连男女都不分吗?我是个男的!”崔应麟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没错,那眼神,陈小姐,小心他不是好人!”薛半仙急的跳着脚地喊。 “陈菲菲,你说他是不是糊涂了?我是谁刚才你们都看得很清楚,这能有假吗?”崔应麟高声嚷道,很生气的样子。 陈菲菲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转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说她听说崔应麟是梅花拳的高手,打得一手漂亮拳法,如果他能在自己跟前打一套拳出来,自己就相信他是真的崔应麟。 接着就看崔应麟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悦地扎起了马步,摆出一副打拳的架势,其实她根本看不懂梅花拳是个什么样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耿长乐就站在崔应麟的身后,见他摆起了架势,她忙不迭给耿长乐使了个眼色,让他背后下手偷袭。 崔应麟忙着琢磨梅花拳的套路,没注意他们二人眉来眼去,因而刚打算比划几个套路,冷不丁感觉自己后脖梗子上被人重重敲了一下,然后两眼一翻就失去了意识。 那下正是耿长乐打的,他看到陈菲菲给自己使眼色,早就捏紧了拳头,一看崔应麟摆开架势要打拳,就趁机在他脖子后面打了一下,他出手很重,这下正好砸在崔应龙颈椎和脊椎结合部,因此打得他一声没吭就跌倒在地,脖子后面被打出一大块淤青,和青黑色的乌鸦纹身混成一片。 “你说的那个女人就是他!”陈菲菲指着躺在地上的崔应麟,对薛半仙说道。 “真奇怪,明明是个女人,穿着紫衣服,很勾人儿,还对我动手动脚的,怎么现在变成这副模样?”薛半仙摸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你小子,肯定是你动了歪心眼,不然他不会得手的!”陈菲菲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使劲戳了一下。 “嘿嘿!”薛半仙红着脸,不再辩解。 “现在怎么办?”耿长乐觉得这间屋里头顶上悬挂着鱼妖,脚下还躺着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人,实在不是久待的地方。 “把这家伙架出去,等会儿回县衙的时候我要好好审审他!”陈菲菲笑道,心想自己现在总算能过一把县太爷的断案瘾,而且头一回微服私访就遇上了奇案。 “那鱼妖怎么办?”耿长乐指着头顶问道。 “差点把她忘了!”陈菲菲笑眯眯仰起头,她告诉耿长乐,这根本就不是鱼妖,躲在里面的正是张秋芳,害得她找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在这儿给堵到了。 耿长乐很纳闷,她怎么就知道鱼妖是张秋芳假扮的呢? 陈菲菲长出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下,刚才她连思考问题的空间都没有,因为她清楚整个永定只有张秋芳才有这样的本事,能把她的脑电波截下来送到“崔应麟”的脑子里去,这样她想什么都不能瞒过他,任何人想要不连线对别人实现意识劫持,就只能通过她才行,只要控制了张秋芳,“崔应麟”在脑子里只要想到一条命令,张秋芳都能随时截获并立即执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人可以很默契地演双簧,自己只有相信的份儿,要想切断他们的联系,只有把“崔应麟”打晕,这样张秋芳脑子里所有的命令和信息,都会定格在他被击昏的那一瞬间,从此之后,他们的联系就此中断,张秋芳只能孤身奋战。 想到这儿,陈菲菲笑了笑,她让耿长乐把昏厥中的崔应麟扶起来,他们肩并肩站成一排,让薛半仙用棍子把鱼妖一点点勾到跟前,然后把镇妖符从它嘴边揭掉。 “鱼妖,你如果是鱼妖的话,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和崔应麟,你应该相信他就是崔应麟,因为刚才你的表现让我相信他就是崔应麟,如果你现在反悔,那他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可薛半仙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薛半仙说他是被一个女人暗算的,这个女人就在我们中间,显然并不是我,你的镇妖符已经揭去了,你有攻击我们的能力,显然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和崔应麟是一伙儿的,如果你攻击我而不攻击他,说明你和他也是一伙儿的,如果你攻击了他,你可以看到他的情况不太好,恐怕经不住你的雾气喷上一下,如果你就这样保持沉默的话,说明镇妖符只要碰到你,你就再没有能力兴风作浪,那你刚才的行为和崔应麟对我所说的话就与之完全相反,他刚才的降妖行为也成了画蛇添足,该怎么办你自己选择吧!”陈菲菲一口气说出这么长一段话,说完后感觉嘴里直发干。 第十章 缺字天书(下) 耿长乐听了,差点给她拍手叫好,即便像他这样的大老粗,都能听懂她这番话其实构建了一个二元的悖论,她给了鱼妖几种选择,可鱼妖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会与之前鱼妖自己的行为或者崔应麟所说的话或者行为相违背,如果眼前这个真是鱼妖的话,它一定会不顾一切把眼前所有人都杀掉才对,如果它不这么做,就说明所谓的“鱼妖”也得仰人鼻息,而这个被“仰”的人此刻昏迷不醒,它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也就证明了它就是披着鱼妖外皮的张秋芳。 看陈菲菲自信的样子,他还是不免有些担心,万一这真是货真价实的鱼妖怎么办,很快他就暗自嘲笑自己,还是八路军战士呢,马克思唯物主义都忘得一干二净,经历的怪事多了,脑袋里整天想的都是怪力乱神,完全违背了革命军人的准则,一想到这些,他心里顿时踏实了很多,他又不由得赞叹陈菲菲,叹她虽然没在革命氛围中成长,可内心始终强大且充满信念,看似娇滴滴一碰就折,可无论身处何种险恶环境,她的内心都不曾动摇。 鱼妖在空中摇摇晃晃,鲜红的鱼身被残存的一丝云雾包裹着,鱼嘴紧闭,陈菲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想看看它会作何反应,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张嘴,张秋芳也能通过读心的方式读懂这段话,不过这话可不仅仅是说给它听的,昏迷的崔应麟也是听众之一,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证明鱼妖就是张秋芳,并让它陷入两难境地并束手就擒,却没考虑到其实作为鱼妖,还有另一种解决方法。 就在她自信满满站在原地,准备把鱼妖和崔应麟一同捆了带出压鱼观的时候,鱼妖突然张开大嘴,冷不丁喷出一股雾气,陈菲菲他们根本没想到鱼妖竟会发动攻击,不过这股雾并不多,他们忙于擦拭脸上身上的恶臭液滴,等到他们重新集中精神的时候,才发现鱼妖早已趁乱悄然溜走了。 “真倒霉,都送到嘴边了,还是让她跑了,她是不是真希望我抓到她啊?”陈菲菲跺着脚抱怨起来,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地上的一张白纸所吸引,她记得鱼妖在喷雾以前,这间屋子里地上可是一片空旷,她捡起这张纸,发现它就是自己刚才在楼下供桌前所看到的那张鱼的画像,崔应麟阻止她揭开画像,说是时机未到,不晓得为什么它会兀自跑到自己脚下。 “你见过这张画吧?”陈菲菲把画拿给薛半仙看。 薛半仙见到画像,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如纸,他浑身哆嗦起来:“陈小姐,我真有点害怕了!” “一个鱼妖就把你吓成这样,真没出息!”陈菲菲对他的表现很是不屑。 “不是那么回事!”薛半仙压低了声音,“有你们在这儿,我早就不怕什么狗屁鱼妖了,可刚才我看到的东西跟鱼妖完全不一样!” “你看到什么了?”陈菲菲嘴角也抖动起来,因为她在上楼的时候就有过类似预感。 薛半仙指着陈菲菲身后,说刚才鱼妖喷雾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小孩的身影一下子从陈菲菲身后冒出来,把一张纸扔到她脚下后,就一溜烟地跑走了,由于雾气遮盖,他没看清孩子长什么样,但是这样的夜里,在这样的地方,冒出这样一个小孩的身影,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陈菲菲听他说完,也不禁打了个冷战,特别是听说这孩子竟然是突然从自己身后冒出来的,难怪她一直感觉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可这么长时间谁都没察觉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我去楼下!”她急促地喊道,然后挺着大肚子,噔噔噔跑下楼,耿长乐拾起手电筒,紧跟在她身后,陈菲菲径直跑到供桌跟前,上面挂的画果然已经不在,挂画的地方是一面墙,画像被揭开后,墙上出现了一个方形的窟窿,窟窿里放着一本蓝色外皮的书,封皮上只有一个字:心。 她看了很久,觉得封皮上其实应该不止一个字,这个心字位置不上不下,肯定有上下文与之延续,不过并未显示出来。 她心想崔应麟不让自己动那张画,肯定是因为这本蓝皮的书,想想刚才的情景也的确奇怪,在击倒崔应麟后,她心里正在想着这幅怪画的事儿,不想就有人把画给她拿到了楼上,尽管这过程的确有些诡异。 她翻开这本书,才看了几页,就感觉又是一件咄咄怪事,因为这本书里面的文字根本就没法连起来,每一行稀稀拉拉几个字,中间缺的字比有的多,她粗略统计了一下,书页上平均每隔一个字就要有四五个字的空缺,好似天书,缺字天书。 “谁要把书藏到这儿?”耿长乐皱了皱眉。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别的事儿!”陈菲菲合上书本,将它放进自己棉袄的袖口里。 “现在咱们怎么办?”薛半仙在正殿里显得局促不安,显然刚才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 “我想让你们搜查下这个压鱼观,我觉得张秋芳肯定跑不远,既然这次来了,干脆把他们一网打尽,免得以后找麻烦!”陈菲菲说,她觉得“鱼妖”既然能喷出那么多带电的雾气,说明这压鱼观里肯定有一个小型工厂,能持续产生电荷和化学气雾,她想顺藤摸瓜找出全部的秘密。 耿长乐有些担心,他觉得夜色已深,担心陈菲菲挺着大肚子会出什么意外,正打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忽然听得院里传来纷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喧嚣的声音,耀眼的火把照亮了他们的眼睛。 他们三人架着假崔应麟走出正殿,只见渡边一郎带着一队日本兵正在院子里大声吆喝,胡魁就站在他旁边。 陈菲菲面带愠色瞪了一眼胡魁,心想渡边一郎一来,自己啥事都别想干了,暗骂胡魁早不去报信晚不去报信,偏偏在她要开工的时候,把渡边这个难缠的主儿给带到这儿来。 其实这事倒不怨胡魁胡队长,陈菲菲进门前特意关照他,让他看着表计时,眼看着陈菲菲进了观里,然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又不敢进去,随着时间推移,他心里越来越没底,毕竟她是田中小尾新任命的县长,又是自己出了问题来帮忙的,真在这儿出了意外,他不敢担这责任,因此看着时间快到了,他害怕陈菲菲他们真出情况,就赶忙往宪兵司令部方向走,想去搬救兵,没成想半路就遇到了渡边一郎带着一队人马,他顺势就把人带到了压鱼观。 “陈县长,你倒是没事嘛!”渡边见到陈菲菲,撇着嘴冷笑了一声。 “托你的福,我好着呢!”陈菲菲对他也不客气。 渡边看到耿长乐架着一个人,心里顿时一沉,他其实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被陈菲菲他们给活捉了,他不敢去想接下来的后果,只一心想把这人从他们手里抢下来,便对他们说,自己正在追捕崔应麟,现在找到了,要求他们把人交到自己手里。 陈菲菲呵呵一笑,说这人不是崔应麟,而是个女人。 渡边一听心里更加紧张,但脸上却显得更厉害,他的表现诠释了色厉内荏这个词,不由分说认定此人就是崔应麟。 “太君,这分明是个娘们儿,你看她这儿!”薛半仙一脸猥琐地笑着,一只手在那人胸口不停地摆弄,尽管隔着厚厚一层衣服,可人们都看到了胸口的波动。 渡边脸上阴一阵晴一阵,眼看快要挂不住了,耿长乐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陈菲菲则假装没看见,就想看看渡边对此是何反应。 “八嘎!我说他是崔应麟,他就是崔应麟!给我带走!”渡边一郎骂了一句,命手下从他们手中强行将人抢下来,扭头就走,临走时扔下一句话:“压鱼观有人装神弄鬼,欺骗皇军,从今天起查封,所有人没有我的允许,统统不得入内,违令者格杀勿论!” 陈菲菲冷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渡边的表演实在拙劣至极,这也说明他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匆匆宣布关闭压鱼观,肯定心里有鬼,她摸了摸自己的袖口,只有这本蓝皮天书,才是她压鱼观之行唯一的收获。 第十一章 零号映射(上) 第二天早晨,陈菲菲又去了北岗医院,要见的人是山崎玉,她感觉自从结婚以后,山崎玉就和自己疏远了许多,她知道他的心思,也没有怨他,不过这次在压鱼观里遇到的谜题,她昨晚琢磨了一整宿都没想出个眉目。 她见到山崎玉的时候,他正在实验室里忙碌着,见到陈菲菲,只是抬了抬眼皮,表情极不自然。 “师兄,见了我也不说话?”陈菲菲此时的身段已经不再婀娜,只能挺着大肚子站在他身后,笑眯眯地把依然如细葱般的手指搭在他肩膀上。 “菲菲,有什么话就问吧,尽管你已经嫁为人妇,我永远都是你师兄。”山崎玉眼中亮光一闪,同时吸了吸鼻涕。 “还是师兄了解我!”陈菲菲笑得像个孩子,她把昨晚的经历告诉了山崎玉,说她想不明白张秋芳逃走的理由,既然她一心求死,希望被找到,为什么最后关头却变卦了? 山崎玉无奈地苦笑着,他觉得自己这个师妹虽然天资极为聪颖,可对人情世故的理解程度甚至还不如他这个学校里公认的书呆子,他告诉陈菲菲,人都有求生的本能,纵然受尽苦难,可危险临头的时候,如果有一线机会活命,肯定不会等死,张秋芳昨晚的行为完全可以理解,既然她选择了活命,对陈菲菲所提出的悖论的处理就是正确的,毕竟鱼妖就是张秋芳的说法只是陈菲菲个人的推断,其实整晚她都没见到张秋芳的尊荣,虽然意识被劫持说明张肯定在那间屋子里,不过只要她没露面,就没人能下结论,张秋芳也可以继续伪装在鱼妖的躯壳里自欺欺人,她的逃走也完全符合逻辑,因为这不能说明崔应麟的法术不灵验。 “所以说,”山崎玉总结道,“逃走是她最好的选择。” “还有一件怪事,”陈菲菲告诉他,在张秋芳逃走的瞬间,有人看到了一个像小孩一样的诡异身影出现在阁楼里,而且还把楼下的画像扔在他们脚下,她说自己虽然不信鬼神,但这件事实在无法解释。 山崎玉笑道:“你是不是早就对那张画很好奇,想看看它到底有何奥秘?” 陈菲菲点头道:“没错,只是想想而已,本来鱼妖逃走后,我就打算到底下去看看呢。” 山崎玉看着她的大肚子,告诉她这小孩的出现倒证明她昨晚的确意识被张秋芳劫持了,因为这小孩不是旁人,正是她肚里的孩子! 见陈菲菲难得流露出费解的神色,山崎玉说,孕妇肚里的胎儿长到三四个月的时候,就有了自主的神经冲动,这种神经冲动平时感觉不到,但在意识连接的条件下,这种神经冲动会被意识操控者识别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你可以管它叫‘零号映射’,”山崎玉说,“以你现在的状态,如果再与别人的意识相连接的话,都会随身映射出一个额外的个体出来,这多出的一个只属于你,他会听命于你,除了操控者和你之外,进入意识的其他人都不会察觉,你可以控制他完成你想做但做不了的事儿,我记得中国民间传说怀孕的女人百邪不侵,从神经科学的角度讲,这还是有道理的,所以说,孕妇不好对付啊!”山崎玉说到这里,脸上反而出现了欣慰的神色。 “也就是说,老娘现在能一个变两个了,是吧?”陈菲菲挺直腰杆,装作不可一世的样子。 “没错,不过只限于意识世界,现在如果你出去和别人打架,可没人帮你!”山崎玉笑道。 “没关系,这就足够了,老娘被那帮孙子欺负得够惨了,想不到我儿子还没出生,就能给我帮忙,这下老娘我可以慢慢跟那帮家伙算账了!”陈菲菲一想到昨晚渡边一郎那张好像被皮鞋踢过的破脸,心里就窝火。 “菲菲,作为朋友和师兄,我想提醒你,都怀孕到这时候了,还是安心等着把孩子生下来吧,远离是非多好!”山崎玉开始劝她。 陈菲菲哼了一声,说她倒是想不问世事,回到单纯的学生时代,那时候他们都可以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东西,逃离世间险恶,可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她的存在已经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装傻吧,混过一天是一天!”山崎玉说。 “装傻?你以为装傻就能躲过去吗?只要他们活着,就会想尽办法除掉我,可我想活下去,把孩子生下来,然后亲眼看着他们被赶出中国去!”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实在太危险了,你知道你在和谁对抗吗?”山崎玉尽管语气有些重,可陈菲菲能听出来他真是为自己担心。 “师兄是不是知道什么,又不便直说?” “以前你的对手都是中国人,我可以帮你,可这次,你也看到了,渡边一郎气势汹汹,况且不只是他…你斗不过他们的!”山崎玉犹豫了,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师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没办法,现在我一家老小都在永定,我虽然是县长,可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我要保护他们的安全,所以必须全力以赴。”她声音轻柔,语气坚定。 走出永定医院的时候,她又拿出昨天捡到的那本缺字天书,翻开书页的时候,她又一次愣住了,除了封面上那个“心”字,里面全是白纸,一个字都没有了。 她没把这本书的事告诉山崎玉,她从他的言行里能看出来,他不希望自己和渡边一郎和他背后的力量抗衡,而这本书如此古怪,她猜测那些字体只有在张秋芳的意识映射下才能显现出来,至于为什么会缺字,她现在还猜不出缘由。 与此同时,在压鱼观里,白小姐,紫小姐和渡边一郎再次碰面,原来压鱼观下面有一间暗藏的地下室,崔应麟被捕获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里供人研究,上次渡边和两位颜色小姐密谋获取细胞分裂信息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压鱼观下面。 此时的紫小姐正坐在一个铁皮椅子上面,她后背袒露,露出背上的乌鸦纹身,白小姐和渡边一郎站在她身后,渡边取出一台照相机,对着她背后的纹身图案不停地按动快门。 第十一章 零号映射(下) “紫小姐,昨天你的任务完成地相当惊险,我带人赶到的时候,你正被高副官死死架着,要不是我不顾一切把你抢回来,现在的你恐怕早进了县政府监狱了!”渡边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后背光洁如玉的肌肤,歪着嘴角调侃起来。 “渡边中佐,注意你的言辞!”他这番话引起了白小姐的不满,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紫小姐背后的纹身,看到她后颈处有一块黑色的淤青,和纹身图案混在一处,由于陈菲菲绘制纹身所用的油滴也是黑色的,纹身图案和淤青混合在一起,根本无从分辨,她虽然看到这里图案有些异样,却没有发现两者的不同,只以为那纹身本来就是这样的。 “有了这份乌鸦纹身,我就能推测出崔应龙最初的细胞分裂速度是什么样的!”白小姐自信地说。 “我觉得如果要推算速度,除了这个纹身图案之外,肯定还需要有一个对比的样本,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样本,怎么计算呢?”渡边一郎问道。 白小姐抿嘴而笑:“这个样本我早就有了,不过你的好奇心恐怕暂时不能满足,因为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样本获得的渠道,你只要知道一点,那就是在永定,我们布局的时间远比你要早,而且布局的范围也是超出你想象的。” “是啊,你们都是石井部队的精英,是帝国的骄傲,你们所掌握的秘密,不是我这个层次的军人可以接触的。”渡边一郎咬着牙,悻悻地回应道。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沮丧!”白小姐安慰道,“现在我们在合作,你有机会获得更高的荣耀,因为随着纹身的到来,金刚计划现在正式开启,而你将作为金刚计划的重要部分,直接参与到行动中去,一旦计划成功,你将获得帝国至高的荣耀,成为天皇陛下最得意的武士!” “哈伊!”渡边一郎一听到这话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不过他又问了一句:“什么是金刚计划?”先前只知道白小姐她们来到永定,是为了从崔应麟身上提取出让细胞加速分裂的药物。 白小姐告诉渡边一郎,金刚计划是由石井部队策划的,军部批准的一项绝密计划,要通过科技为帝国生产出超级军人,他们的身体无可战胜,而且还要配备令人恐惧的武器,白小姐还说,红姐带着包括她在内的一个五人小组,在永定就是为了实现金刚计划的第一部分,通过对崔应麟细胞内关键物质的提取获得药物,研制超级军人。白小姐对渡边说,由于他昨晚的出色表现,不惜牺牲自己的脸面保住了目前的局面,因此他已经获准加人金刚计划。 “为帝国效忠是我的荣耀!”渡边一郎说,“不过那个陈菲菲相当难对付!” “那个陈菲菲实在过于狡猾!”白小姐一提到这名字也嘎吱嘎吱直咬牙,昨晚的情况她亲眼目睹,紫小姐的表现大体上没出什么错误,可陈菲菲就能抓住她仅有的一个纰漏,就识破了她的伪装,同时推断出自己的意识被人控制,渡边一郎说得没错,要不是他昨晚及时赶到,紫小姐就已经被她带走了,“如果真是那样,别说是纹身了,”白小姐怒气冲冲地说道,“那女人诡计多端,紫小姐很可能陷入她的圈套,现在我们隐藏的地方都很可能暴露!” “的确如此!”渡边一郎对此完全赞同,“这个女人的存在对金刚计划的实施,是一个绝大的威胁,昨天她还想搜查压鱼观,要是被她发现我们的秘密,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将变得很被动!” “红姐也是这个意思。”白小姐说,她随即问渡边,和陈菲菲接触了这么长时间,有没有发现她和八路有什么非正常的接触? 渡边皱起了眉头,他说陈菲菲这女人极有心计,平时在军方面前表现得滴水不漏,因此深受田中大佐信任,还任命为县长,虽然他一直怀疑这女人是八路军的密探,可苦于没有证据,他说自己如果贸然动手的话,和自己有隙的田中小尾一定会勃然大怒,毕竟在永定,他才是最高军事长官。 “红姐也觉得陈菲菲和八路肯定有联系,我之所以让紫小姐求她在背上画纹身,正因为八路那边的线人传来情报,说八路内部有人拿着一张精准的画像去找内鬼,我们怀疑那张画就是陈菲菲画的,这才让她在紫小姐背上画画,从这副纹身图上看,我觉得她画画的功底一点不亚于陈忠海,所以今天晚上我要安排一个行动,明天就可以让田中大佐亲自下达处决陈菲菲的命令了!”白小姐说道。 “需要我帮忙吗?”渡边一想到处决陈菲菲,又开始莫名地兴奋起来。 “不用,紫小姐昨天办事出了破绽,让她自己的名誉受到损害,现在她有一个正名的机会,我相信她会把握住的!”白小姐瞥了一眼那涂满花纹的婀娜背影,然后轻柔地把手指搭在她的肩膀上,在她细滑如凝脂的肩胛上慢慢按摩起来,“我告诉你的事,记住了吗?”白小姐扳过她的身体,看着她眼角上挑的杏仁眼问道。 “上次是我的疏忽,险些酿成大错,这次绝对不会出错了!”紫小姐避开了白小姐的眼神。 “动作要快,别让任何人发现,如果他们看到你的后背上的图案,那你就不用回来了!”白小姐突然厉声喝道。 “哈伊!我明白!”紫小姐像其他日本兵一样机械地弯腰低头。 压鱼观静止矗立,大门上贴满了日军的封条,里面一片衰败的迹象,看不出一点有人活动的气息,谁也没料想到,就在这看似荒废的院落里,隐藏着永定最令人恐惧的力量。 第十二章 如生(上) 又到夜幕降临时,这天晚上,陈菲菲和耿长乐就呆在家里,昨晚压鱼观的经历让陈菲菲感觉很疲惫,有些疑问虽然从山崎玉那里得到了解释,可她又疑心为什么山崎玉会知道这么多,为此耿长乐笑她在高压的环境生活太久,养成了神经过敏的习惯,说完自己又长叹一口气,他也清楚自从潜入县城后,陈菲菲就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县大队重建后,这压力就更大了。 耿长乐心疼她,觉得这段时间她心思费得太多,特意要她今晚早点睡觉,为此专门把卧房里最大的那张床腾出来让给她,想想这个耿长乐自己也感觉很别扭,自从除夕夜他们结婚以后,他二人就正式成为夫妻关系,尽管以前两人形影不离,对外人来说他们关系暧昧,而且陈菲菲结婚后肚子就立时大起来,这让坊间说什么的都有,对此耿长乐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总感觉别扭,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和陈菲菲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在外人眼里,他却被传成了勾引富家千金的小白脸形象,尽管他脸并不白,却要替那个真正轻薄了陈菲菲的神秘男人被黑锅。 他们结婚后,出于革命纪律,两人并没有睡在一起,平时都是陈菲菲睡在里屋大床上,耿长乐就在床底下打地铺睡觉,今天晚上由于担心自己打呼噜会影响她休息,耿长乐特地把铺盖搬到了卧室外面的中厅,由于春天晚上还是颇冷,庞宅里的火炉还没撤掉,平素只在卧室生炉子,中厅到了晚上就很冷,陈菲菲担心他晚上会挨冻,不愿意让他出去睡,可耿长乐憨厚地笑笑,说自己在部队的时候条件远没现在这么好,让陈菲菲不用担心他。 陈菲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无法入眠,脑子里反复想着白天山崎玉对她说过的话,总感觉这不像他以往的风格,她感觉师兄似乎知道什么,可又不便于对她言明,因此说起话来拐弯抹角,还要她费力去猜。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夜色正浓,可她却躺在床上死死盯着天花板发呆,突然感觉头顶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非常轻,也就是她这样神经衰弱的人才能听得出来,她撇了撇嘴,以为是野猫上房,一开始并没当回事,不过很快她隔着窗户看到外面一个黑影在晃动。 她这间卧房里,大床正对着窗户,由于庞家是永定世家大族,这间老宅院自然是从祖辈一直传下来的,此时县城里很多人家都用玻璃窗户,可庞家窗框里还是糊的黄表纸,月光之下,隔着窗户纸能看到外面的身影晃动,那黑影动作极快,就在窗外晃了一下。 陈菲菲动了动嘴,本想大声喊醒耿长乐,可突然发觉自己的精神非常懈怠,刚才明明闭着眼睛都睡不着觉,可现在上下眼皮止不住地打架,被窝里很暖和,很舒服,她此时觉得就算屋里突然着了火,都不愿意动一下地方,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这味道何其熟悉,就是以前在程云彪的密室里闻到的迷幻气息,尽管意识到肯定出了状况,可这懒身子还是一点不像挪窝。 窗外的黑影越来越肆无忌惮,陈菲菲看到那影子竟一直站在窗前,和自己仅一窗之隔,她此时看清楚外面分明是个人影,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一个人怎么可能走路那么轻,房顶上贴的都是瓦片,这人在屋顶上走动,发出的声音竟能和猫一样轻微。 紧接着,窗户被推开,那黑影纵身一跃,就从外面跳进屋内,由于没点灯,陈菲菲看不到那人的面貌,只依稀感觉他身形苗条,难怪轻功这么好,这人蹑手蹑脚在屋内游荡,借着窗外一丝微弱的月光,慢慢来到陈菲菲身旁,她心头一动,不知这人意欲何为,可这黑影转到床边后,突然拐到了对面的大桌子旁,用手在桌面上摸索起来。 几年前城里闹过一阵飞贼,顶上飞也是其中之一,陈菲菲见他这样的举动,还以为眼前这人也是个飞贼,转念一想这飞贼好大的胆子,竟敢只身到县长家里偷东西。 只见那黑影在桌上摸了片刻,手指随即碰到了玻璃鱼缸,他似乎对缸里的鱼很感兴趣,一只手伸进了缸里,陈菲菲躺在床上,能看出他想要捞出那条最大的红色锦鲤,不过她心里又开始嘀咕,她以为那只是一条普通的鲤鱼,不明白一个飞贼费尽力气进入县长家的卧室,确只为了一条鲤鱼,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恰巧耿长乐晚上多喝了两缸茶水,刚睡下没多久,被一阵尿意憋醒,他悄悄爬起来,夜壶就放在门口,他本不打算惊动陈菲菲,不过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也闻到这股奇异的香气,他立刻警觉地捂住鼻孔,也想起这香气的来历,顺便往陈菲菲屋里瞧了一眼,这一瞧不要紧,正好看到那黑影正站在桌边摸鱼。 耿长乐心想难怪陈菲菲越来越神经质,在这样的环境下,换个旁人早就疯了,由于听不到屋里一点动静,他担心陈菲菲遇到不测,也顾不得衣衫不整,先鼓足力气,超屋里大喊了一声:“那人,干嘛呢!” 这一嗓子喊得中气十足,吓得那黑影浑身一哆嗦,鱼缸险些掉下来,耿长乐喊完后,顺手拉开电灯,庞家虽然在窗户纸的问题上食古不化,不过在用电方面,一直走在永定的前列。 在灯光下,他看到站在桌前的竟然是个女人,虽然脸上蒙着一层黑纱,不过由于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紧身衣裤,灯光下展现出不逊色于几个月前陈菲菲的诱人曲线。 “你是谁?半夜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耿长乐一看是女人,心里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那人也不答话,突然手一甩,耿长乐看到空中银光一闪,本能地侧身一闪,一枚五星镖硬邦邦扎到了门框上。 “忍者!”他认识这种镖,这是忍者惯常使用的暗器,这枚镖就是奔着自己咽喉来的,如果刚才自己稍有迟疑,现在脖子早就被割断了,这女人一出手就要自己的命,手段残忍,不是寻常飞贼所能为之。 他看到陈菲菲仍躺在床上,被子完整地覆在身上,眼睛半睁半闭,看样子没受什么伤害,暂时不用担心她的安危,耿长乐深吸一口气,专心对付眼前这个紫衣女人。 这女人身手快如闪电,招式极为古怪,刚开始的时候,耿长乐对她的攻防套路很不适应,几个回合下来,胸口后背结结实实挨了她不少拳脚,不过他那强壮如牛的身体也真不白给,紫衣女人尽管动作快,可对他来说这些击打产生不了多少伤害,因此一番过招,他也只是被打得咳嗽了几声,然后直起身子,用带有挑衅的目光凝视着紫衣女人。 “你这几招花拳绣腿,还真是不中用!”耿长乐试图激怒对手。 他这句话还真起了作用,紫衣女后来出招的时候,动作越来越快,耿长乐看出她已经急躁起来,毕竟女人的体力无法和他相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听到紫衣女喘粗气的声音,他知道自己机会来了,随后故意卖个破绽,紫衣女不知是计,从袖口摸出一把尖利的匕首,再次刺向他的咽喉,他往后轻轻一跳,左手抓住女人伸出的手腕,右手往她虎口上用力一击,就听见黑纱后面传出一声惨叫,匕首随即掉落。 耿长乐抓住她的胳膊,紫衣女无力将手臂抽回,他把整条胳膊用力往自己怀里一拉,就把她整个人都拽到跟前,随后一击勾拳上扬,重重打在她的下巴上。 第十二章 如生(下) 立时听见牙碰牙的脆响,他就感觉紧握住的胳膊一阵颤栗,紫衣女双腿发软,身体向下一沉,另一只胳膊本能地想往前搭,耿长乐怕她手里还有暗器,就抡圆了胳膊,又朝着她蒙面黑纱的下方,咽喉哽嗓的部位伸出五指用力刺去,女人被指尖刺中喉咙,身体就势往后仰,他又拉着那只胳膊让她的身体兜了个圈子,此时紫衣女的后颈部位又暴露在他面前,接下来的后颈重击也是他的习惯动作。 他松开抓着她胳膊的手,女人穿着近身衣的身体像面袋子一样软塌塌摔在红砖地面上。 这套近身搏杀动作是他参军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凭着这几招不知打死了多少鬼子,此时面对一个女人,他一直提醒自己,出手不要太重,一定要留下活口,交给陈菲菲好问出口供。 见紫衣女人如烂泥般瘫倒,他以为她只是被打晕过去,就先把她扔到一边,赶忙来到陈菲菲床前,用力掐她的人中,让她迅速恢复神智。 “这女人是谁?为什么要来找你?”见她状态变好些,耿长乐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快扶我起来,鱼缸里有问题!”陈菲菲刚清醒过来,马上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耿长乐扶着她来到鱼缸边,她看着游动的五条鱼,心想刚才那女人关注的就是最大的那条红色锦鲤,她吩咐耿长乐把红鱼捞出来,她拎着鲤鱼尾巴,任凭锦鲤在自己手里跳跃挣扎,她感觉这条鱼分量很重,这两天事情很多,她记得自己好久都没喂过鱼了,心想这鱼不吃食怎么还这么重? 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把锦鲤放在掌心,剪刀豁开了红鱼的肚皮,随即听见“咣当”一声脆响,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在桌面上,耿长乐和陈菲菲看到这东西,眼睛全都瞪得溜圆。 那是一个一寸见方的小金属盒子,陈菲菲把金属盒子放在耳边,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电流声,她眉头一皱,又找出一个小型的螺丝刀,把盒子四角的螺丝卸下,看到里面全是细长的磁带,除此之外,盒子里还有很多微型器件,耿长乐对这些东西也不陌生,渡边一郎曾经送过一个金色唱机给陈菲菲,其实是个窃听发报机,这里面很多东西和唱机里的零件形状相似。 “这是微型电台吗?”他问道。 陈菲菲告诉他,这是一个微型录音机,因为体积太小,这里面放不下发射天线,所以没有发报功能,而且能把录音机做到这么小,这肯定是日本人的手笔,这录音机一直放在鱼肚子里,他们在入住的这段日子在这间屋里说过的话全被记录下来,紫衣女夜晚来袭,目标肯定是这台录音机。她说幸亏他来得及时,如果再晚一步的话,这部录音机就得被她取走,这些磁带里涉及了很多关于他们真实身份的秘密,如果这些磁带落在渡边一郎手里,明天他们还没起床的时候,日本宪兵队就会上门抓人了,而他们那时肯定还蒙在鼓里。 “我不明白,没有电源,录音机怎么工作呢?”耿长乐不解。 陈菲菲解释说,这里面使用了一项最新的技术,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录音机里拉出两根细细的导线,刚才耿长乐没注意到,这两根导线的另一端连在红鱼的肉上,陈菲菲告诉他,这两根导线就是两根微型电极,微型录音机的能耗非常低,可以使用鲤鱼神经纤维里的微小电流进行能量供给,因此不需要电源,只要有人给鱼喂食,保持鲤鱼的活性,录音机就可以一直工作。 “他们真是费尽心思啊!”得知真相的耿长乐冷汗流下来。 “看见没有?到处都是坑,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算计了!”陈菲菲苦笑道。 “我有一点不明白,”耿长乐说,“这几条鱼早就养在屋里了,在咱们住进来之前,这间屋子的主人可是庞越,难道日本人对一个铁杆汉奸也不放心?还要监视他不成?” 陈菲菲摇着头说自己也不知道,她说日本人疑心很重,而且庞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其实不光是庞越,程云彪其实也一直在一股神秘力量的掌控之下,而这股力量,现在已经开始和自己直面交锋了。 “你说这个女人,就是这股力量吧?”他想到了刚被击倒的女人,于是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脸色顿时沉下来,因为紫衣女的脉搏越来越弱,气息微弱游丝,只有出的气儿,已经没有进气儿了。 “不好,我出手太重了!”他懊恼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这个紫衣女人就是昨晚我们在压鱼观里遇到的假崔应麟!”陈菲菲指着她的后背说道。 耿长乐顺着领口的缝隙往里看,就看见她头发和领子之间的皮肤上隐约露出黑色的线条,于是把她扶着做起来,陈菲菲翻开她领口一看,真是自己昨晚画上去的乌鸦纹身,而且颈后还有昨晚被击打的淤青未消除。 “她还真是不长记性,明知道不是对手还要硬来!”耿长乐半是无奈半是不屑。 “她只是想来偷袭的,不料碰上了你,”陈菲菲说,随即紧张起来,“这女人知道很多情况,还能不能救回来?” 耿长乐绝望地摇了摇脑袋:“要是我没给她最后一下,可能还有救,早知道她这么不禁打,哎!”他长叹一口气,不停摇着头。 陈菲菲想到那本蓝色缺字天书,这本书和紫衣女有着莫大的关系,她也看到紫衣女子被扶着坐起来的时候,脑袋已经耷拉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角度,说明她的颈椎早就被打断了,这样重的伤,即便送到医院,恐怕也没治了,她沉思片刻,吩咐耿长乐马上到北岗医院去一趟,她知道山崎玉把那个换命皮箱放到了底层的储藏间,她要耿长乐马上动身,去把它偷来。 “偷那玩意儿来干什么?换命?那你不得死了?”耿长乐没明白她的用意。 “哎呀,木头脑袋,你忘了庞越和山崎玉是怎么共用一个脑袋了吗?快去吧!”陈菲菲催促道。 耿长乐尽管心里还是感觉她这样做很危险,不过还是照她的话做了,没过多久,他就顺利偷回了换命用的皮箱,并帮她把线连接好。 “你真要这么做吗?”在开通电源之前,他又问陈菲菲,是否确定要这么做,他担心这样做了以后,陈菲菲的头脑会被紫衣女的意识所占据。 “我知道你对我好,也担心我的安危,放心吧,我既然要收纳她,就肯定有办法对付她。”陈菲菲此刻收敛锋芒,柔声劝慰耿长乐。 对于用自己的头脑收敛另外一个人的意识,在庞越事件结束后她也思考过这个问题,而且她已经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系:如果是把自己的意识植入别人的头脑,就像庞越和山崎玉那样,那么庞越肯定要伪装自己,以免被山崎玉的自主意识所察觉,事实上他也的确是那么做的,如果像要把别人的意识收进自己的脑袋,就需要收敛者能一心二用,在自己的意识里构建一个和被收敛者意识空间完全一模一样的环境,陈菲菲对紫衣女早就想好了办法,昨晚看到那本缺字天书的时候,她就已经把其中有字部分全都背下来了,趁着她还没咽气前,她回忆起了昨晚假崔应麟被击昏前的所有细节,她要在自己的记忆里构建一个和当时压鱼观一模一样的空间,把紫衣女,也就是紫小姐的记忆拨回到那个瞬间,让她以为自己在那一刻被打晕后就再没有醒来,她就会把随后所有的经历都认为是自己的幻觉,事实上,这次陈菲菲做得很成功,一个小时以后,紫小姐的意识被全部复制进了她的脑袋(几十年后,有一项叫计算机虚拟机的技术与之原理相同)。 等到她做完这一切,耿长乐把换命盒子送回去又返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她抬头看着耿长乐,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我现在是在跟你说话,还是跟她?”他问道。 “我要是变成了崔堂主,她就变成了我。”她答道。 第十三章 帝国之魂(上) 阴历二月十五,不宜出行。 魏广生带着部队埋伏在大路上。 自从上次伏击失败后,他一度对军中的情报工作失去信心,觉得县大队所建的地下交通站就是内奸辈出的地方,不过这次的情报是他所信任的宁文吉让他老婆马丽亲自到城里打探到的,至于马丽用的什么办法,宁文吉没说,魏广生照例一点不多想,这就是信任的魔力。 陈忠海来到永定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即便在同一个县城里,父女俩也是聚少离多,作为南京国民政府少将参议,田中小尾每次举行军事会议,陈忠海都必须参加,平时渡边对他盯得很紧,严格控制着他和陈菲菲见面的时间,而陈菲菲当上县长后,也忙于处理各种事务,令她感到困惑的是,这些政务多是琐碎而毫无价值的,做这些工作除了浪费她的时间,再没有任何裨益,而军事上的情报她又无从知悉,她知道渡边对她依然一百个不信任,因此才设法隔断他们父女俩的联系,两人除了第一天凑在一起吃了顿饭,之后就连这样的机会都再没有了。 陈菲菲不知道野口死后,渡边为何依然要把陈忠海带到永定,难道也是为了遏制自己?可自己做的都是地下工作,想方设法瞒着日本人偷情报,渡边就算怀疑自己,也找不到证据,就算弄来陈忠海又如何? “倒是那个千叶红美子,整天矫揉造作的德性,真是恶心!”她一想到自己那后妈,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结婚前那个女人就像蛇一样缠着自己的父亲,怂恿他投奔了汪精卫,一旦结了婚,又整天神秘兮兮的,成天见不着人影,她总觉得千叶来永定肯定别有用心,甚至隐约觉得她和渡边勾结在一起,正在构思算计自己的办法。 就在前一天夜里,压鱼观的密室里,只有渡边一郎和白小姐两人。 白小姐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看起来焦躁不安,因为紫小姐那天晚上出去窃取庞家鱼肚子里的情报,可到现在还没回来,而且庞家宅院那里也是平静异常,前几天她特地到那儿走过一趟,本想探听些消息出来,可庞家长工对此却一无所知,这让她越发迷惑,随着时间推移,白小姐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可时间紧迫,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就在这天晚上,当着渡边一郎的面,她捧出了一个大纸箱子,这箱子外表在普通不过,就是军队平时放杂物用的棕色纸箱,打开箱盖,渡边看到几十个圆球放置在纸做的托盘上,好像鸡蛋放在蛋盘上一样。 “这是什么?”渡边很奇怪白小姐此时摆弄这些带有荧光的圆球做什么。 “这就是抓崔应麟的时候我拿出的东西。”白小姐笑道。 渡边盯着圆球看了半天,怎么也没法把这东西和那天在杂货铺地下室里见到的怪人相提并论。 白小姐指着这几十个圆球说:“这些圆球里封存的都是鬼魂,是大日本皇军最优秀的武士的灵魂,它们是帝国之魂!” 渡边记得她以前就这么说过,可自己还是不理解这里面的内涵,白小姐告诉他,圆球里的确封存的都是灵魂,她说自己在满洲的时候就发现人的灵魂就是电磁场,恰巧有一次,关东军驻扎在哈尔滨的部队出城围剿抗联游击队,在雪地里踩上了抗联埋下的地雷,几十个日本兵被炸成重伤,袭击的地点恰好在平房区不远,日军无奈之下,就把伤员带到了他们研究所驻地,白小姐说她看到这些军人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肯定救不回来了,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的(剩余)价值,她就用这种特质的材料提取出这些重伤员大脑中的电磁波,并把它们封存在这个空间闭合的曲面里面,这样所有的脑电波都会沿着圆球内表面传导,她说这样的传导也会导致能量损耗,现在所有的圆球能量都快耗尽,她要在能量消失前,让它们发挥最后的作用。 “我想起来了,上次袭击土八路军分区主力部队,也是用的这东西吧?”渡边笑起来,那次他们设计让魏广生吃了大亏,他想起来就觉得兴奋。 “这次也一样。”白小姐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说道。 “可宁文吉说县大队的人已经到魏广生的部队里去过了,还告诉了他破解带电怪人的方法,我们还用这些亡魂球,不怕被他们抓住空子吗?”渡边一郎不解地问道。 “就是要让他们抓住空子,这样才能找到县城里潜伏的内奸。”白小姐咬牙切齿地说,她一手拿着圆球,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针头极细的注射器,注射器里面出了空气什么都没有,可她却把针头扎进小球里,然后把注射器的活塞推到底。 “叫你来是帮忙的,诺,这还有好多!”白小姐对渡边有些不满地嚷了一句,拉开身旁白瓷托盘上盖着的白布,只见托盘里放着密密麻麻的玻璃注射器,每根注射器都是活塞推到一半,可里面都是空气,白小姐要他学着自己的样子,给小球里注入气体。 “针管里是什么东西?”渡边举着注射器,觉得这些整天蹲在实验室的人真是古怪至极。 “这里是什么你无需管,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白小姐白了他一眼,声音冰冷且不容辩驳。 天亮以后,渡边一郎叫来陈忠海,告诉他“皇军”马上要有一个军事行动,目标是城外的田王庄,他说根据情报,那里隐藏着八路的部队,他要马上派人去那里执行“三光”政策,切断八路的物资供给,为了保险起见,他要求陈忠海随队出发,指挥这次行动。 陈忠海听了有些为难,毕竟自己刚来不久,对永定的局势很不熟悉,而且他是个参谋,文职官员,对指挥打仗这些也很生疏,只听说田王庄一直是八路的堡垒村,可之前每次清缴的时候,却从没在那儿碰见过八路,渡边说,正因为如此,才要彻底清除这个隐患,他要烧光村子,断了八路的根。 陈忠海听罢叹了口气,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反思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事,感觉日本人到中国来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分明就是**裸的侵略,他疑惑于自己前两年为什么会鬼迷心窍投奔到汪精卫手下,固然汪精卫对他有提携之恩,可这不足以让他放弃民族气节,成为老百姓们口中唾骂的汉奸,那时候他的心似乎沉睡了,这一觉睡得够长,直到现在还没睡醒。 想想自己混到现在,在南京国民政府那边儿已经当上了少将,可在永定这样的小县城里,连渡边这样的日军中佐都能像使唤下人一样随意给自己派任务,不久前的野口也是如此,他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将军只是用来唬人的噱头,一点用都没有。 无奈之下,也只能答应,渡边告诉他,队伍都已经集结完毕,他现在马上就得跟着一块出城去,不由分说把他拉到城西门的小广场上,只见一排五辆军用卡车就停在那里,渡边指着最前面的卡车朝他努了努嘴,发出了无声的命令。 再说魏广生这边,埋伏在大路上已经快两个小时了,他坚信宁文吉的情报不会出错,日军出城清缴,目标是田王庄,他知道田王庄就紧挨着驻地,因此打定主意,决不能让鬼子进到田王庄里,为了转移鬼子的注意力,他的部队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经过两个小时的急行军,来到了远离驻地的县城公路旁,这样日军一出城,就会受到伏击,他此举也是为了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第十三章 帝国之魂(下) “团长,鬼子怎么还不来,兄弟们都快憋不住了!”身后有人小声抱怨,魏广生回过头去,狠狠瞪了一眼。 “都给老子憋住了,待会儿全得给我尿出来,听见没有?”这话说出来虽然很诙谐,可他的表情异常严肃,战士们听出来他的决心,再没人言语。 没过多久,公路上扬起漫天尘土,几辆军用卡车排成一条线,缓缓向这里行驶过来,魏广生挥了挥手,“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这次要全歼敌人!”他咬着牙下了死命令。 “团长,要是再碰到‘鬼兵’咋办?”小五就跟在他旁边,上次就是他最早发现情况的,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要的就是再碰一次,老子还就怕碰不上!”魏广生冷笑着举起了望远镜,这位军分区赫赫有名的“魏老虎”这回显得信心十足。 眼看着车队已经进入伏击圈,魏团长大喊一声:“给我打!”身后战士们先是把成捆的手榴弹扔到公路上,剧烈的爆炸让汽车停止前进,从车窗里伸出几支步枪,向外面胡乱放了几梭子以后,车队就再没了动静。 魏团长站起身来,大喊了一声跟老子下去报仇,身后上百名战士蜂拥而下,把汽车团团包围。 魏广生刚想让小五去车厢里找找看,看是否还隐藏着上次一样的诡异东西,此时已经有战士惊呼起来:“团长,还是那怪物!” 这次他早有准备,不慌不忙举起枪,示意大家向后退两步,只见从车厢里飘飘然下来将近十个身穿白衣,如纸人般的“鬼兵”,依然默不作声地向战士们集结的方向逼近。 不过这次没人慌乱,就听魏团长吹响了口哨,所有战士齐刷刷放下手里的武器,站在那里一起脱裤子,魏团长本人也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裤子脱得比别人都快。 “都给我瞄准了,开始尿!”随着魏团长一声令下,所有战士都站得笔直,迎着风向前方撒尿,此时“鬼兵”已经游移到了阵地中间,混插在战士们中间,没人惊慌失措,也没人说话,寂静的野地里只听到水流浇到布上的声音,这声音被上百倍放大后,也能响彻天地。 尽管那天和王登学没谈拢,可他还是采用了王指导员提供的解决方案,因为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段日子一直就想着报仇,这办法虽然听上去很不靠谱,不过他可是和王登学打了多年的交道,深知此人的性格特点就是极度认真,从来不说没谱的话,这办法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就一定有道理,他相信多年的老战友,因此就在部队开拔前,他还特意让战士们每人喝下两大缸子开水,就等着这时候派上用场。 魏团长环顾四周,自己都差点笑出声来,自古至今,还没有一个战场像今天这样,所有人都脱了裤子,用尿尿来迎击对手,他心想幸好这回没有女兵参与,否则这一仗肯定没法打。 说也奇怪,这几个“鬼兵”被战士们一通热尿浇下去,立时就瘪塌下来,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那身沉重的布衣服坨成了一团,软绵绵贴在地面上,别说移动,就连离地都费尽,战士们也尿的畅快,这时纷纷提上裤子,用刺刀在这白衣服上乱戳,他们担心这里面还像上次一样包着炸药,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检查完全多余,因为“鬼兵”身上的衣服都贴在地上,都非常瘪,那高度完全不足以容纳炸药包。 “王登学这小子,别看平时书呆子一样,关键时刻还真有办法!”魏团长心里赞叹道,说来也奇怪,那天王指导员和他争执了半天,先前他所说的什么水会导电因而会将电流引入大地之类的原理魏团长一概没听懂,倒是最后他说起撒尿能破解“鬼兵”的时候,团长倒是听了个真切,他此时正想要是搁到以前,自己手下这些战士的举动一定会被认为封建欲孽,不过在他那套科学理论的包装下,反而成了最有效的办法。 “这什么玩意儿?”其中有个战士用刺刀挑起一件衣服,看到下面有个小球,感觉很好奇,就想把小球捡起来,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帝国之魂”最终只能在沉浸在尿液中安息。 魏广生一把将战士推到一边,严肃地警告他不要乱动,他真是被上次的惨痛经历震动了,这回显得异常小心,生怕这小球会突然爆炸,随即他下了命令,战场上任何东西都不能乱动,然后带着战士们检查汽车上是否还有残留的人。 令他有些奇怪的是,除了这几个“鬼兵”外,车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名伪军,刚才伏击的时候已经全部被击毙,这几具死尸也都从车上被拖下来,扔到野地里。 车上唯一剩下的活人,就是陈忠海,他被带到魏广生面前的时候,魏团长一看他的肩章立时就乐了:“这回没白来,抓着一个大官儿!”他数着陈忠海肩膀上的星星,最后发现这俘虏竟然是个将军! “要说当官的就是命大!一车人都死光了,就他还活着!”魏团长死死揪着他的胳膊,生怕他长出翅膀突然就跑了。 陈忠海则暗自懊恼,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渡边派自己出来清缴,怎么就给了不到十个兵,他还没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而阴谋的中心正指向他自己。 同样沉浸在情绪中的还有魏广生,他此时正在想日本人都是蠢货,竟然把同样的办法对自己用了两次,却没想到这次的胜利来得过于顺利,对方的一切布置似乎都是为了迎合自己而来,他此刻更觉得宁文吉值得信赖,唯有他提供的情报才准确,却没意识到自己在漩涡中越陷越深。 “把这个大官给我带走,可得看好了!”魏团长命令道,战斗进行得太快,只是撒泡尿的功夫,一切就恢复平静。 王登学一直躲在战场外一个小土丘后面,这段时间他一直暗中观察着魏广生的部队,因为那天晚上的经历,他对魏广生的安全很担心,生怕宁文吉会下毒手,可这事儿又没法跟别人说,说出去魏团长也不信,无奈之下,只能一直暗中跟随。 魏团长下令将卡车都开回去,他自己转身上了驾驶舱,战士有会开车的,脚下一踩油门,车随即发动起来,战士们押着俘虏都上了车。 眼看大部队押着陈忠海渐渐远去,王登学伸了伸胳膊,正准备跟过去,不想临走的时候,看到一群野狗闯进了这块场地,野狗们鼻子贴地,一路闻着血腥味就奔着尸体去了,王登学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挺不舒服的,无奈战乱年月,就连人都吃不饱饭,更何况狗了,此时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野外食物匮乏,野狗们为了填饱肚子,经常游荡在这一带,因为公路附近经常发生小规模的战斗,留下的尸体就成了野狗的食物,这次也不例外。 野狗数量很多,这几具尸体根本就不够它们分的,没过多久,伪军的尸体就变成累累白骨,王登学面无表情,反复重复地惨状令他对此麻木,不过他注意到,野狗们啃完尸体后,在周围继续嗅探,它们的注意力都被地上滚动的小球所吸引,似乎那里透出更诱人的味道,小球被一个个咬破,野狗们争做一团,可那毕竟不是肉,“帝国之魂”命运多舛,刚从尿中解脱出来,又在狗嘴里破碎,放出一股浓烈的气味。 这味道非常浓郁,但并不是什么刺激性气味,被风吹到王登学藏身的地方,他仔细嗅着空气中飘荡的分子,只觉得是人身上的味道,在荒野里,这味道让人反而不觉得那么孤单。 眼看着魏团长的部队越走越远,王登学站起身来,正好和一条野狗眼神相对,他看到那冰冷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到浑身颤栗。 第十四章 人肉的味道(上) 魏广生押着陈忠海返回驻地的时候,宁文吉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一看到他扶着树干站在村口远望前方的样子,魏团长不禁想起了小媳妇夕下迎夫归的情景,自己随即打了个冷战,不晓得为啥会想到这个。 那几辆卡车都被开回了驻地,他就坐在车里,一下车,宁文吉迎上来。 “赢了?”他就问了一句。 “赢啦!”魏团长心情不错,虽然这次没缴获到什么战利品,那几辆大卡车对他们也没啥用处,只能就地烧毁,不过抓到了一个少将,这可是意外的收获。 宁文吉和陈忠海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阴冷的目光就落在了陈忠海的肩膀上,陈忠海不认识他,但看他眼神中带着一股寒气,心里莫名恐慌起来,这儿不是县城,他不知道八路军会怎么处置自己。 魏团长在营房旁边找了一间空屋子,吩咐战士们先把陈忠海看管起来,他实在没想到小小的永定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大的官,正打算从他身上问些重要情报出来,却没意识到自己找错了人,因为这个外来的边缘人根本不知道永定的军情大事。 陈忠海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魏团长本打算把他带到自己办公室,好好审问一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审,宁文吉反而先行动了。 魏团长刚回屋,就看到宁文吉一脸凝重地来找他,见了面也不说话,拉着他的手就往陈忠海那里走,胳膊底下还夹着白纸,魏团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得被他一路拉着来到这俘虏跟前。 “照着我的样子画,赶快!”见到陈忠海后,宁文吉把白纸往他脸上一扔,急切地命令他马上画出自己的样子。 陈忠海一愣,不知道八路还有这规矩,被俘后还要考画画,不过他也不敢犹豫,只得拿起铅笔,照着宁文吉的样子一笔一划老老实实画起来。 他画工很好,下笔也准,没用了十几分钟,一张栩栩如生的素描就呈现在白纸之上,宁文吉一把抢过来,凝视着画像看了许久,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老头画的不错,你怎么还不高兴?”魏团长不解地问他。 宁文吉没说话,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画像,慢慢递到魏团长面前,那张画像正是陈菲菲先前所画的,又交给王登学的肖像画,这张画在那天晚上的夜袭中被王指导员无意中丢掉了,恰好被他捡到。上面画的正是宁文吉,魏广生把两张画像放到一起,看到了惊人地相似性。 “这张画是哪来的?”他举着那张有些破烂的纸问宁文吉。 宁文吉冷笑一声,告诉他这张纸就来自于他的老战友,县大队的指导员王登学,他说自己早就怀疑王登学就是内奸,而眼前这人正是他在县城的同伙,从这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像就可以看出来。 魏广生拿着两张画像左右比对了半天,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人画的,陈忠海看到那张画,心里早就明白那是出自女儿的手笔,可他什么也没说,就耷拉着脑袋蹲在墙角,宛如丢了魂一样。 “团长,这个奸细留着干啥,咱们驻地的情况他全都看到了,如果放他回去,战士和乡亲们可就全都暴露了!”宁文吉情绪激动。 “那你想干啥?”魏团长点上一根烟,斜眼瞟了宁文吉一下,他觉得这宁文吉鼓着腮帮子,眼珠子血红的样子很不正常,况且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宁文吉根本不认识陈忠海,为什么会知道他画画很好?难道宁文吉早就知道这俘虏的来历?他感觉这里面有问题:就算宁文吉在县城里有眼线,可将军级别官员的出行计划,他是怎么知道的?魏广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枪毙了他!”宁文吉杀气腾腾地嚷道。 “老宁啊,咱们八路军是讲纪律的队伍,而且特别强调要优待战俘,不能乱杀人,你刚进队伍不久,这些纪律怎么老记不住呢?”魏团长拍打着他的肩膀,说话的口气半硬半软。 宁文吉梗着脖子没吭声,他也知道魏广生的脾气,虽然鲁莽了些,可在对待俘虏这样的问题上非常讲究原则,绝不会做冲动的事,他一心想除掉陈忠海,又担心自己一味坚持反而惹恼魏广生,心想不如先退出来,明的不行还能来暗的。 当晚,陈忠海就住到这间小屋里,屋里很凉,他的心更凉,早看出来八路军那个参谋对自己虎视眈眈,恨不得立时就把自己拉出去枪毙,可自己和他并不认识,来永定的时间也短,没和谁有过恩怨,实在想不出他为啥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躺在小床上,他一直提心吊胆,要说八路对待俘虏的确比日本人好太多了,要是像他这样的俘虏落到日本宪兵手里,当天晚上就得送到大牢里去,皮鞭老虎凳是少不了的,而在这儿,魏团长并没有为难他,而且吃饭还管饱,这让他心里悄然生出一丝慰藉。 尽管提心吊胆地,但上下眼皮还是不自觉地打起架来,朦胧中窗外有人的脚步声,他神经一下绷紧了,在这种环境下,人总是对外界声响极度敏感,就听见那人蹑手蹑脚走到门前,他听到一只手在门板上摩挲的声音,沙沙地响,这声音让他汗毛倒竖,心脏都跳上了嗓子眼。 然后就听到“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陈忠海惊得从床上一跃而起,紧握双拳,不知所来之人意欲何为。 “陈将军,别怕,我是来救你的!”声音很小,他听出对方是个女人,声音很妩媚。 “你是谁?干嘛要救我?”陈忠海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问那么多了,逃命要紧!”那女人拉着他走出房门,此时已经是后半夜,驻地一片寂静,就连一向警觉的哨兵此时也不知怎的,竟然靠在篱笆上睡着了。 “快走吧!记住,路上无论谁叫你的名字,都不要回头看!”那女人把他领到大门口,就催促他赶快离开,但是临走时所说的这番话却让陈忠海更加迷惑。 他满腹狐疑地离开驻地,一路踉踉跄跄向前跑去,夜色凄寒,残云遮月,不辨方向,他也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只得凭着直觉前行,他心想先跑到天亮,只要能找到公路,就能回县城去。 黑暗中他一路狂奔,耳边只听到寒风略过,依稀看到前面闪着一片亮光,很微弱,但在前方给他指明了方向,这时候的陈忠海,脑子里乱作一团,只觉得有亮光的地方就有人家,却不留意现在已经夜过三更;过惯了霓虹不夜天的日子,早忘记了乡下根本不会有深夜点起的灯火。 不知不觉中他加快了脚步,眼看距离那片亮光越来越近了,跑着跑着他渐渐发现,眼前的光芒原来是淡绿色的,而且还会动!此时他依然机械地向前跑着,没意识到自己正向死亡步步靠近。 王登学一直潜藏在驻地附近,他亲眼目睹了陈忠海被俘虏,也担心他遭受不测,因此一直在附近徘徊,生怕出现意外,又不能去找魏团长要人,正着急的时候,却看到陈忠海只身一人发疯似地跑过来,随即眼前出现了一片淡绿色的荧光,王指导员顿时心里一沉,暗叫一声不好,白天在公路边吃死人的野狗群又来了! 陈忠海一路跑到野狗群跟前,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追逐的竟然是一群狗,他心里骂了声晦气,也没把狗群当回事,觉得既然跑到这儿了,干脆一鼓作气继续前进,他没意识到这群野狗可是吃过人肉的,但凡吃过人肉的畜生,知道了人肉的滋味,就再也忘不了,会有意无意地盯着某个人,直到他落单,然后慢慢靠近他… 王登学知道这一点,因此看到陈忠海不管不顾试图穿越狗群的时候,就知道情况不妙,自己必须站出来,把他喊住,否则陈将军的命肯定得丢在这儿,因此关键时刻,他霍地一下站起来,冲着前方大声喊起陈忠海的名字来。 寂静的夜晚声音穿得很远,陈忠海听到有人喊他,心中顿觉恐惧,环顾四周,一片黑暗,周围又没有村落,荒郊野地的,竟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微风吹过,他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以为遇见鬼了,想起临走前,那女人特意交代自己,如果路上遇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看,此刻他觉得那女人真不是凡人,竟然未卜先知,事先猜出他路上会遇到诡异之事,因此坚定信念,坚决不回头看。 第十四章 人肉的味道(下) 王登学喊了两遍,可发现陈忠海就是不回头,觉得他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自己可是扯着嗓子喊的,而且晚上这么静,他不可能听不见,无奈之下,只能拼出最大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喊道:“陈忠海,你听到没有?给我站住!” 这声音直上九霄云外,陈忠海闻讯一楞,不知道“鬼”还能喊出这么破的声音,不过他还是停住了脚步,没想到突然停住后,脚下反而一滑,就感觉有个什么东西绊住了一条腿,踉跄了一下就摔倒了,一看原来黄土里半埋着一个破旧的陶俑。 所幸这一摔,让他没继续冲进野狗群里去,因为他的脚崴伤了,暂时没法跑起来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野狗们翘起鼻子,突然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白天曾经遇到的气味,这让它们想起了人肉的味道,于是低声咆哮着向陈忠海聚拢过来,此时陈忠海突然发现自己被野狗们团团包围了,这些畜生们伸着舌头,嘴里喷出白色的哈气,不是摇着尾巴,而是呲着牙。 它们彼此发出类似小孩哭一样的嚎叫,间杂着牙齿撞击的冰冷声响,陈忠海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野狗竟然要吃活人。 野狗慢慢向前逼近,正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有人用力拉了他手一下,然后听见刚才那声音喊道:“到我这儿来!” 那只手热乎乎的,陈忠海现在才知道原来对方也是个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更多的石头悬起来,野狗们嘴里的腥味让他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而王登学此时闻到的却是熟悉的味道,他从陈忠海身上闻到了白天战场上滚落的小圆球里散发出来的气味,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圆球里储存的全是陈忠海的体味,浓缩的味道,野狗们在吃死人的时候闻到这股气味,自然会把它牢牢记住,等遇到这味道的主人,就会回想起人肉的味道,他心想陈忠海是被人陷害了,一定是有人刻意要他死,才会处心积虑地搜寻他身体的气味并储存起来,如果今天晚上他死在野狗嘴里,恐怕明天早晨只会剩下一堆白骨,没人会知道死的是谁,想到有人竟然能用这样诡秘的手段来害人,他一想就觉得可怕,这才叫真正的杀人于无形中。 野狗们从两面包夹过来,王登学手里只有一只短枪,靠着它根本没法应付十几条野狗的进攻,很快他们俩就双双挂彩了,陈忠海拖着的伤腿,又被野狗咬出了几道血口子,移动起来相当吃力;而他的胳膊也出了血,在血腥味的刺激下,狗群们更加疯狂,它们吐着血红色的舌头,恨不得把这两人的骨头都咬成碎渣子。 幸好刚才猫在暗处的时候,王登学顺手捡了一根木棍,这时候就靠它来防身了,他早就瞄准了一直冲在最前面的黄色大公狗,咬着牙一棍子抡在它脑袋上,这下打得极狠,一声闷响过后,木棒打碎了狗头,大公狗被砸得**迸裂,眼珠子都掉出来一个,陈忠海躲在他身后,就感觉什么东西直奔自己鼻子飞过来,吓得赶忙躲开,回头仔细一看,原来是飞来一颗带血的狗牙。 其他野狗被大公狗的死相所震撼,吓得后退了一步,不过在饥饿的驱使下,它们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选择了逼近,这年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哪儿都找不到吃的,如果缺了这一口,等待它们的就是饿死。 眼看着它们不要命地靠过来,王登学手里的棍子明显不够用了,他心想要是这样僵持下去,自己的体力迟早会消耗干净,而野狗已然闻到了血的味道,更不会退缩,时间慢慢流逝,他俩的身体会越来越僵硬,等到他们反应开始变得迟钝的时候,两人都得喂狗,为了活命,他只得掏出手枪,瞄准狗群里剩下来体型最大的黑狗,扣动了扳机。 清脆的枪声如一把利刃,划破了夜空,传得很远。 黑狗像被电击了一般,高高跳起来,重重摔下去,肋条旁边出现了一个血窟窿,它脑袋往旁边一歪,舌头有一半耷拉出来,当场被击毙了。 狗群一下被镇住了,很短的时间内,两条最孔武有力的大狗相继毙命,剩下的都不敢再往前走,此时它们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哀鸣,可依然没后退。 王登学知道这招也撑不了多久,现在他枪里只剩下三粒子弹了,可野狗还有不下十条,刚才他开枪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惊醒魏团长,作为老战友,他很清楚魏广生的习惯,就算睡得再熟,听见远处的枪声都能惊醒,他希望自己这一枪能叫醒他,让他带人来营救。 而且这一枪还能为他们争取些时间,野狗暂时不敢向前,只要他们能坚持到魏团长过来,就是胜利。 要说王登学算得还真准,这一枪还真把魏团长给叫醒了,熟睡中他听到一声脆响,本能地坐起来,就在朦胧中,就已经判断出了开枪的方向和大概距离。 “警卫员,有情况,带上一个排,跟老子出门去!”他匆匆挂起武器,批了一件老羊皮袄就急匆匆跑出驻地,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对敌人夜袭极为敏感,很快就带着一支小部队朝着鸣枪的地方一路急行军而去。 他们熟悉地形,行进的速度不知比陈忠海快了多少倍,没用多少时间就看到前方一片绿光闪烁,绿光前面好像还有人,先头的侦查员报告说:前方是一群野狗,好像还有两个人。 “这群野狗,吃惯了死人,现在开始吃活人了?”魏团长愤愤地骂道,“给老子全灭了!” 野狗们没料到突然一群大兵从天而降,对付它们根本不用子弹,十几条刺刀手起刀落,就见寒光一闪,野狗们顿时身首分离,战士们还挑了几条个大的,说要拿回去炖狗肉吃。 “吃过死人肉的畜生,你也敢吃?”魏团长眼珠子一瞪,几个战士吐了吐舌头,把死狗扔到一边。 然后一扭头,正好看到陈忠海。 “怎么又是你,竟然敢逃跑?你从哪儿偷来的枪?”魏团长怒不可遏,当时恨不得把他当场枪毙。 陈忠海这才发现王登学不知什么时候就溜走了,现在就剩下他一个站在这里,心想自己这回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只得无奈地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根本没枪。 他的确没枪,他说刚才有人在这儿拦住了自己,但那人长什么样子却没看清楚,只知道是他开枪击毙了一只野狗。 在被押回营地的路上,他向魏团长解释说,刚才是一个女人放走了自己,那女人的声音很特殊,让人过耳不忘,那女人叮嘱他路上遇到有人叫不要搭话,而半路上又恰好遇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刚停下就遇到了狗群。 “幸好你停住了,否则现在只能收尸了!”魏团长若有所思地说,他意识到有人一心想害死陈忠海,不过回到营地,宁文吉一听说这件事,却一口咬定是陈忠海自己逃跑的,他说营地里只有一个女人,就是他老婆马丽,但今天马丽在县城里,根本就没在驻地,要放走他完全不可能,而且马丽身上没枪,也不可能弄出那么大动静。 “马丽虽然没在,不过他说的那种风骚的声音,别人也学不会!”魏广生瞪了宁文吉一眼,再没说其他话,此时他也陷入了多重的疑惑中,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陈忠海画出的画像和宁文吉口袋里的一模一样,先前他们不认识;而且他想不明白是谁在野地里开的枪,晚上光线暗,陈忠海也没看清那人的长相,此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队伍里,到底谁是内奸? 野地里,野狗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浓烈的腥味吸引来更多的野狗,它们围在这里,却不忍开口撕扯同类的尸体,不过就在狗尸中间,还有那个破旧的陶俑,晚风吹过,将陶俑上的浮土吹走,这个粗糙的陶俑上显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这笑容在黑暗中显得神秘莫测,这是个砖红色的粗土烧出来的东西,不知是谁做出了它,也不知是谁把它埋在这里,但狗血溅在上面,那味道让狗群围着它站成一圈,它们仰头朝向天空,无声地张开嘴。 第十五章 金刚计划 这段日子里,渡边一郎一直处于极度亢奋状态。 短短几天时间,在密室里他看到了很多难以想象的东西,白小姐告诉他,金刚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她说这个计划不仅仅满足于制造不死战士这么简单,还包括了最先进的武器,目前他们刚从崔应麟的胳膊上分离出细胞组织,根据陈菲菲在紫小姐背后画出的纹身,他们估算出了细胞在最初阶段的分裂速度,不过由于紫小姐至今没有消息,而她又是个出色的化学家,现在没人能继续完成对细胞组织的培养,白小姐把目光放在了山崎玉身上,希望能让渡边出面,让他为自己的研究出力。 渡边对此当然求之不得,他这样顽固的军国主义分子只有一个信念:让帝国的军人成为战无不胜的战争机器。在白小姐的地下室里,他看到了制作精巧的玻璃器皿,各种颜色各异的奇怪溶液,细如发丝的不锈钢针头,针头的另一端还连接着如茶壶形状的白瓷罐子,罐子之上是插满电线和电子管的绿色电路板,以及如心脏般不停跳动的人造活塞,这些东西都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白小姐告诉他,金刚计划里最尖端的武器她们早已经运到了永定,现在需要找到一块试验场,来试试这武器的威力。 听了她的话,渡边反而疑惑起来,自从回来,所有进出县城的物资都没法逃过他的眼睛,可从来没见过什么武器进城,他说自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秘密武器。 白小姐微微一笑,对他说武器现在已经出了城,因为她们早已经选定了一块场地,专门用来测试这武器的威力,并且告诉他,很快他就能亲眼观察到试验结果了。 “红姐下了命令,让你把山崎玉带过来!”白小姐说。 “哈伊!”渡边立正。 很快他就找到了山崎玉,告诉他说要成立一支科研部队,开展对崔应麟身体机能的研究。 “我是个精神科医生,对研究身体方面没经验,也没兴趣。”山崎玉懒洋洋地回绝道。 “你是县城里最优秀的医生,我希望你能加入到对崔应麟的研究小组,要知道他的身体有一种特殊的机能,在这种机能作用下,伤口会迅速愈合,这对于皇军来说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你知道吗?”渡边说。 “我说过了,我是精神科医生!”渡边依旧不买他的账。 “我只需要聪明的头脑,因为县城里有帝国精英组成的研究小组,你只需要配合他们的工作就可以。”渡边解释道,他说他想通过研究崔应麟,制造一种特殊的药品,只要把这种药品注射到士兵体内,就能让他们不怕子弹和刀枪的伤害,当然,对于金刚计划这种绝密的词汇,他是不会提的。 “作为一名医生,我必须要警告你,这样的研究是有着很大风险的,伤口的快速愈合是由于细胞的快速分裂导致的,即便我们能造出这样的药,注射给士兵的话,他们就要承受着比常人高出几十倍的癌症风险,你让他们以后如何生活?”山崎玉面露难色。 “八嘎!”渡边勃然大怒,“作为帝国的军人,首先要想着为天皇效忠,赢得战争的胜利,只要他们在战场上表现出令人恐惧的气势,即便日后发生不测,他们仍然是帝国的英雄,对于皇军来说,首先考虑的不是他们以后的生活,而是赢得大东亚圣战的胜利!” 山崎玉长叹一口气,跟渡边一郎这样的人是讲不清道理的,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说自己作为天皇治下的军医,应该事事以天皇的利益为重,在这顶大帽子下面,一切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 山崎玉现在能看出来,渡边一郎此番回归,已经变得更加激进,更加狂热,他心里对野口谷河取代自己一事一直耿耿于怀,由于野口在军方的知名度很高,他下定决心,要超越野口谷河,成为日军少壮派在华北地区的第一人,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需要从崔应麟这里获得突破,他觉得只要这种能让人伤口迅速愈合的药剂研制成功,日军就可以战无不胜,而他也可以名标青史,在这股野心的驱动下,他的脑子里充满着狂热的念头。 与此同时,薛半仙又和陈菲菲见了面,这也是老规矩了,每次有情况的时候,薛半仙就会在城门旁边摆上挂摊算卦,陈菲菲如果没事,每天都会到这里转上一圈,即便她有事来不了,耿长乐也会按时来,这回他带来的消息无疑让她心如刀绞,因为陈忠海被魏团长俘虏了,薛半仙说,这是王指导员特意派他来告诉她的,他让陈菲菲注意那个叫宁文吉的人,说自己上次险些被他暗算,而她给他画的那张像也被宁文吉拿到。 陈菲菲一听这话,急得双手直拍腿,嘴里连声叫着不好,她知道宁文吉一定会让父亲也画一张画出来,她怕魏广生一怒之下做出过激举动,薛半仙安慰她说,魏团长是讲原则的人,让她暂时不要担心。 她琢磨父亲来永定是做客的,怎么突然就被俘虏了,难怪这些天没见到他的踪影,这事渡边也没跟自己说过,连小妈千叶红美子都闭口不言,她心想这些日本人到底想干什么?随即一想,这事肯定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针对她本人,而要冲着她父亲来呢? 她想来想去,觉得父亲呆在魏广生的驻地实在太危险,她决定亲自出城到军分区驻地去一趟,救出自己的父亲陈忠海。 “我可是八路,陈小姐你也是,咱们这算不算自己偷自己家人?”薛半仙一听她要去救人,就感觉像是警察嚷嚷着要去劫狱一样。 “我也不想这样,要是我爸爸被你们县大队俘虏了,我倒反而是踏实了,凭着卢连长的思想政治工作,你都能被吸收了,我爸爸被他三言两语下去,肯定当场就起义了!”陈菲菲无奈地笑了声。 “可在魏广生那儿,他就时刻处于危险之中,他毕竟是我爸爸,我实在不放心!”薛半仙看到她眼圈发红,在他印象中,这样的场景实在罕见。 她决定和薛半仙一块出城,不过临走之前,她说自己还要做一件事,只是让薛半仙先出城去,在大路上等她,自己随后就到,薛半仙不明所以,满腹疑惑地出城去了。 陈菲菲则回到住所,吩咐耿长乐去请自己这位后妈,千叶红美子到家里赴宴,耿长乐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本能地听从她的安排。 千叶倒是很爽快,一听陈菲菲邀请,也不多问,翩翩然就来了,不管在哪里,她的装扮总是精致而鲜艳的,红色是她偏爱的颜色,大红的颜色,不是每个女人都能从容驾驭的,千叶就是有这个能力,让这么艳俗的色彩显得魅惑十足,耿长乐看到她举手投足间那股优雅(做作)的气质,心中不觉产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这感觉只在他初见陈菲菲的时候,曾在心里出现过,怦然心动,他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不过见到千叶的感觉还不太一样,没有心跳脸发烧,尽管他痛恨日本人,但她却能给他带来亲切的感觉,陈菲菲总是骂她矫揉造作,但他不这么认为。 两个女人吃饭,面对面坐在一起,正座,耿长乐作陪,在庞家宽敞的大堂上,只摆着一盘菜,一盘烧鱼,一盘烧鲤鱼。 “小妈,我府上厨子的手艺!”陈菲菲话说得很客气,可听着透出一股傲气。 千叶笑了笑,日本女人传统的微笑,这笑容在陈菲菲看来,就是做作的典范,她慢条斯理夹了一块鱼肉,轻轻放在嘴里,细细咀嚼,未置可否。 “我爸爸让八路给抓了,你知道么?”陈菲菲突然问了一句。 举在半空的红木筷子停住了,那块细致的鱼肉最终还是放在朱唇艳舌上,微微咀嚼。 “你是他妻子,就不想救他?”陈菲菲压着怒火问道。 “你应该报告田中大佐,让他派兵营救。”千叶冷冷说道。 陈菲菲被她这句话噎得差点拍桌子:“你这分明是要害死我爸爸,你他娘到底安的什么心?”这是她第一次对这位“小妈”爆出粗口。 不出她的意料,千叶依然面无表情,连筷子都没放下。 “你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鱼吗?”陈菲菲突然冷笑一声,她大声告诉千叶,现在躺在盘子里这条鱼就是她家鱼缸里那条最大的红色锦鲤,她说自己看那鱼又肥又大,就亲自把它开膛破肚当菜吃。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直视着千叶的眼睛,目光中充满挑衅。 她还告诉千叶,说自己决定吃完饭后马上出城,要亲自到八路驻地救回陈忠海。 她说这番话就是想告诉她,红鱼肚子里的秘密自己已经全都知道了,她一直怀疑这个千叶红美子就是个日本特务,这次特意用话刺激她一下,她觉得如果千叶和紫衣女子有关系的话,知道这件事后,就一定会想法设法再到庞家宅院来。 这次做工细致的鱼肉再没有放进樱桃口中,云纹雕花木筷子被一只纤纤玉手重重敲在桌面上,千叶捂着嘴,面色苍白,急匆匆跑到厕所呕吐去了。 “你不是喜欢优雅吗?你不是喜欢装吗?老娘让你痛快一把!” 陈菲菲心满意足站起身来,也不再理会千叶,只是拍了拍耿长乐的肩膀,告诉他自己要去出城救父。 “你还真要去?我以为你说着玩玩呢!”耿长乐看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心里还真不踏实。 “我要是再耽误工夫,我爸爸就没命了!”陈菲菲一想这事就着急,平时虽然她们父女之间总是拌嘴,但生死关头,还是血浓于水。 “我跟你一块去!”耿长乐态度很坚决,可陈菲菲一把按住了他,告诉他自己走后,让他哪也别去,就在卧室里等着,她说话的时候瞧了一眼厕所的方向,说自己故意把行踪透露给千叶,如果她是日本特务,又知道了红色锦鲤的事情,肯定要趁着自己不在家来屋里偷东西,她说千叶肯定会以为他和自己在一起,按照常理的确如此,她这次就是要不按常理出牌,就想看看这股隐藏在幕后的力量到底都是谁。 “你自己去能救出陈忠海吗?”耿长乐还是有点不放心。 “那是你老丈人!还敢直呼姓名,真是没大没小的!”她一手指戳到他脑门上,鼓着嘴训斥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肚子大了就不行了?” “这话像是你说的!”耿长乐悻悻地说了一句,吃鱼的时候,他总觉得陈菲菲说话怪怪的,还以为控制意识的是被她纳入脑中的紫衣女子,不过刚才一番话,让他感觉那个熟悉的陈菲菲一直就在他身边,别人的意识想要操控她,难度着实不小。 “我真不希望你把陈忠海救出来!”临出门的时候,耿长乐说了这么一句话,陈菲菲知道他的意思,其实自己也一样不愿意他当汉奸,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许父亲有他自己的难言苦衷,此时她倒是开始尝试着理解父亲的各种艰难了,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站在道德的高点对别人横加批判。 千叶从厕所出来,发现堂屋里已经空了,问默默收拾桌子的老长工,才知道他们已经动身离开,她倒一点不着急,依然保持着举手投足那种腔调,只是偶尔抬头看着天空,幽然一笑,神秘莫测,不知道她在笑谁,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第十六章 阴婚(上) 话说魏广生所在驻地旁边有个村子,叫田王庄,村里的人不是姓田就是姓王,田王庄里有个叫王二孬的,是村里有名的懒汉,三十多岁了光棍一条,住的破房子四处漏风,可他依然成天游手好闲,宁肯挨家蹭饭吃,也不愿意下地干活儿。 田王庄作为八路军的堡垒村,村里风气一直很好,唯有这个王二孬,让村支书老王头伤透了脑筋,他似乎天生泼皮的相貌,混混儿的骨子,懒汉的习性,在八路进村之前,就好赌好喝酒,后来八路军进驻田王庄,在全村强行杜绝了这些恶习,也把他叫来进行了批评教育,不过没什么效果,现在开春的时节,全村老少都下地开始春耕了,可王二孬就看不上这种事,村里没人和他胡扯,他就出村到处溜达,整天净琢磨着在哪儿捡块金子就能发笔横财。 这天他照例跑出去瞎转,没有目的,就是不想干活,要是他此时赖在家里的话,老王头就得在他耳边不停唠叨。 恰巧这次他转悠到了陈忠海夜遇野狗群的地方,这里本来也是块荒地,夏天长些蒿草之类,到了冬天则一派萧条,地上铺满了黄褐色的枯枝残藤,远远地他看到个把野狗跑来跑去,尽管知道现在的野狗开始吃人了,他倒没把这当回事,总觉得光天化日之下,畜生没这个胆子。 更凑巧的是,王二孬走了没两步,也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跌了个踉跄,回过头来骂骂咧咧,一看脚底下有个砖红色的陶俑,做得倒像个人形,但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让人一看就觉得不舒服,这陶俑也看不出个男女,不过他一看这东西半埋在黄土里,身上的颜色斑驳残缺的样子,反而高兴起来。 这王二孬以前也见过别人大半夜的偷着刨人祖坟,很是从里面鼓捣出来不少东西,据说都是有年头的老物,特值钱,他记得那些值钱的老物里,就有和脚底下这大泥人很相像的东西,后来城里还来过一个日本贩子,专门出钱收这东西,他说这叫“古董”,要是能遇上个全须全尾的,在他那里能换上好几块现大洋。 眼下王二孬看着这陶俑砰然心动,心想这大泥人就是贩子所说的“古董”吧,这哪是什么泥人,分明是埋在土里的大洋,这么一琢磨,他脑子就开始发热了,忙不迭挖开周围的土,费力地把陶俑给弄出来,掂量下分量,感觉还真沉。 说来也奇怪,刚才他在野地里转悠的时候,不时看到一两条野狗,可现在他挖出陶俑后,就发现野狗的数量突然多出来不少,它们不远不近地围着自己打转,也不过来,不知道想干什么。 王二孬心里有点害怕了,因为天本来就阴沉,又快要黑了,他可没有大晚上在野地逗狗的胆子,就想趁着天还没黑透,背着大泥人往家里走。 懒汉容易累,就算偷东西也要捡离家近的偷,王二孬背着陶俑走了没几步,就心慌气喘腿发软,不禁感叹这年月想发点财还真难,刚想放下陶俑喘口气,偷偷回头一看,不禁又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一大群野狗竟然悄无声息地跟着他走了一里多地,他要是不回头看,根本就不知道,野狗们距离他大约三四丈远的距离,离得这么近,他却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他一停下,野狗们也都停住脚步,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这下他心里真发毛了,再也不敢想什么休息的事儿,背着陶俑一口气跑回了村子,他家住在村口,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到家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大门死死杠住,然后窗户上捅个小洞,偷窥起外面的动静。 天没黑透前,野狗是不会贸然进村的,他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但没弄明白这些野狗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他是不知道前两天晚上这里发生过一场激战,这陶俑上洒满了狗血,野狗们早把它当成了死去同类的墓碑,现在墓碑被他王二孬背走了,狗群焉有不跟着他的道理? 这天晚上,他躺在破炕上,正幻想着啥时候把陶俑弄到县城去,找找那个日本贩子把它卖了,兴许这东西还能卖出更高的价,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声音很慢很低。 王二孬腾地一下就坐起来了,吓得浑身冒冷汗,屋里就他一个人,怎么会有别人的声音?他家里除了个破炕啥都没有,难道墙里有鬼不成?过了一会儿,这声音再次响起,他捂着突突狂跳的胸口,勉强分辨出声音来自墙角的陶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背回家的宝贝,竟然有鬼! 从陶俑里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自己是护送火德星君亡灵的阴司使者,要带着火德星君的亡魂来人间配阴婚,火德星君要想转世,他的亡灵就必须和七七四十九个女人完成婚配,现在已经婚配了四十八个女子,就差一个,这人就是田桂琴。 这声音一直在自言自语,就听它幽幽地说,跟火德星君配阴婚是大伤元气的事,凡人女子头一天都会经受不住,之前婚配的四十八个女子,都是第二天就都死了,这回田桂琴如果也死了,该怎么办?然后又自问自答道,说明天中午,将会有高人路过田王庄,如果田桂琴快不行了,只有他能救回来。 王二孬听完一楞,这田桂琴就是本村人,早已经嫁了人,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长了一双桃花眼,腰肢很细,走路迎风,一看就不是安分人,这王二孬已经暗中垂涎她好久了,不过田王庄秩序井然,她男人又壮实,他一直不敢下手,这回听说田桂琴竟然是火德星君选中的阴婚意中人,心里更是一阵哆嗦,不晓得她有什么本事能让鬼神看中,不过他牢牢记住了一句话:如果田桂琴出了什么事,明天中午会有高人解救。 再说夜半时分,他在家守着个会说话的陶俑,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他懊恼于自己怎么会把通灵的神物给弄回家,现在反而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了,此时大门口又听到了噼噼啪啪的细碎声音,伴随着小孩哭声般的狗叫,他知道野狗们晚上又来挠门了。 这回他在屋里屋外都没法呆了,最后想出一个主意,索性把大泥人搬到屋外去,他觉得野狗跟踪自己,肯定是为了这尊陶俑。 说来也奇怪,陶俑搬出去后,野狗们很快安静下来,突然他听到一阵哀嚎,接着从窗户里看到一片红光,他哆嗦着推开半扇窗户,只见盘踞在他家门口的野狗们浑身着火,接着纷纷倒地毙命,屋里竟然弥散出一股肉香。 “妈呀,还真是火德星君,这把火烧得真厉害!”他心有余悸地感叹道,对那大泥人简直怕到了极点。 再看那陶俑,刚才明明他亲手摆在自家门口的,可现在竟然不知去向,王二孬心想今天晚上怪事真是一件挨着一件,要说他胆子也真大,竟然披上衣服,只身跑到外面,直奔田桂琴家,想看看那陶俑是不是真能自己找到那儿去。 村里人劳作了一天,回来后都是早早熄灯睡觉,外面挺黑的,虽然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也好不了多少,王桂芝踉跄着走了几步,快到田桂琴家门口的时候,猛然看到前面一个黑漆漆的高大身影,正慢慢走向她家大门口。 第十六章 阴婚(下) 王二孬心都卡到了嗓子眼,一方面是兴奋,一方面是害怕,今天早晨,他亲眼看到田桂琴的男人背了一大筐萝卜进城去卖,说是趁着现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能卖个好价钱,这里距离县城将近二十里地,她男人当天可回不来,现在屋里睡觉的只有田桂琴一个人,一想到这他就兴奋难耐,可眼前那个黑影就站在田家窗口,尽管大小变了,可身形就和陶俑一样,王二孬确信这黑影就是陶俑幻化出的真身,这样诡异的场面他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因此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黑影来到田桂琴窗外后,就把脑袋探到她家半开的窗口里,半天都一动不动,就这么站在那里,他披着一件很长的黑色披风,一直包裹住了头颈,故而谁也看不清他的相貌长相,从他伸着脖子把头探进田家窗户这点看,王二孬觉得他的脖子一定能四处灵活转动,好像蛇那样,马上他又被自己这想法给吓得差点尿到裤裆里。 看那黑影一动不动,王二孬也不动弹,一直就在身后盯着,过了不知多久,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可那黑影依然头半伸在窗户里,眼看天快亮了,王二孬胆子也大了些,他开始慢慢接近这古怪之人,直到走到他跟前,围着他转了一圈,看不出一点生命存在的迹象,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下黑色披风,手指刚碰触到,这黑影竟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王二孬吓得往后跳了一步,随即发现这原来只剩了一件空衣服,里面的“人”或者其他东西不知去向何处,原来自己后半夜和一件衣服较了半天劲。 不过想想这事觉得更诡异:明明他看到这衣服原是会动的,怎么趴在窗口的功夫就空了?难道已经进了屋?大泥人发出的声音表示它最终的目的地就是这间屋子,可他不敢推门去看。 地上还残留着脚印,他生怕有人发现自己来过这儿,就一边后退,一边擦掉了所有的痕迹,包括那件长披风,没敢拿回家,偷偷找了个冷僻地方扔掉了。 不知道田桂琴现在是不是不行了,他已经想到了一个让自己在村里扬眉吐气的主意,他心想这陶俑绝对来头不简单,田桂琴要真是和火德星君配阴婚,谁知道以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再说田桂琴,自己男人到县城去卖菜没在家,而她早已经和人约好,这两天一块下地干活,每天早晨其他女人都会来她家外面叫门,这天早晨也一样,女人们挎着篮子敲了半天门,可一点回应都没有,有人说是不是她起得早,已经下地去了?别的女人笑着摇头,田桂琴可不是勤快人,看她家门窗紧闭的样子,好像一直就没起来,大声喊门却依然没人答应,女人们心里也慌了,众人合力撞开大门,一进去就看见田桂琴躺在床上,额头滚烫。 村里没大夫,有人赶忙叫来村支书老王头,他年岁最大,平时也会些扎针治病的手段,村里人一般有点小毛病的话,都是找他来医,老王头来到田家,翻开田桂琴眼皮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因为她双眼上翻地厉害,眼看着没得救了。 村子不大,谁家出点事很快就都传遍了,王二孬得知消息后,心里暗自高兴,暗说自己露脸的时候到了,他忙不迭来到田家,老王头白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一个懒汉闲人,来这儿不是添乱就是趁乱占人家便宜,忙吩咐人把田桂琴盖好,自己找了些药草,烧成汤剂,想给她灌下去,此时他已经没办法了,只想着不管怎样,也得让她撑到今天天黑以前她男人回来才行。 王二孬倒显得胸有成竹,他在田桂琴屋里一站,第一眼就看到她床头站着一个红色的大泥人!因为这东西昨天他刚见过,所以知道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很少来她家里,还以为泥人一直就在那里,没人对此怀疑,这下他不敢再想昨晚从陶俑里听到的那番话了,腿也哆嗦起来,觉得火德星君就在屋里看着他们,他告诉老王头,只要他把人看住了,今天中午田桂琴就能好,说罢大摇大摆走到村口,坐在那儿焦急而无奈地看天。 那天和陈菲菲见面后,薛半仙先出了城,在城外土路等了很长时间,才看到陈菲菲挺着大肚子吃力地走出城门,她出城前还精心打扮了一番,结果就是看起来完全不像她平时的样子,这段日子她也显得胖了,又往脸上头发上涂了些灰土,显得粗糙不堪。那个宛如惊鸿仙子般的美女摇身一变,成了苍老不堪的黑胖妇人,就连守城的伪军都没认出来,眼前这个背着大粪筐,穿着掉渣破棉袄,挎着菜篮子还拄着一根烂木棍的丑陋孕妇竟然就是他们的县长,随便一个浅笑就能让男人无法按捺的陈菲菲。 薛半仙也看了半天才认出她来,不禁感叹她这次真是下了大工夫,由于她怀着身孕动作不方便,本来不太远的距离他们走了一个白天加上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中午才赶到魏广生团部驻地,陈菲菲躲在驻地警戒线外的枯树林里,告诉薛半仙没事了,让他离开这里,说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问题。 薛半仙对此很怀疑,总觉得这一路她都显得很怪异,背后的粪筐和菜篮子一直没舍得拿下来,即使自己好心想帮她提篮子,也总是被她一巴掌拦下来,那两样东西她就是不让他动,他想留下来帮忙,也被她拒绝。 “走吧,告诉小白脸,让他在田王庄等我,我会设法把宁文吉骗出来,然后让他找机会抓人!”陈菲菲吩咐道。 正好薛半仙往回走的时候,就路过田王庄,王二孬就守在村口,远远看到一个破衣老道走过来,不禁窃喜起来,心想火德星君真是料事如神,因此当薛半仙走到近前,他不由分说就扯住了薛半仙的袖子,不让他走,说村里快出人命了,只有他能解救。 这样的事儿薛半仙以前也遇到过,但他现在不敢应了,但凡这样的,肯定是人没得救了,连郎中都没办法,他以前失手过,被本家打得半死,正因如此,他不想接这趟活,可王二孬就不撒手,死活把他拉到了田桂琴屋里,让他做法施救。 薛半仙一看这女人翻起了白眼,由于发热,脸上被烧得都快掉皮了,心想这人肯定没救了,自己这回干脆就死马当成活马医,也没抱太大希望,胡乱烧了两张符,化成灰放进水里,让人把她扶起来喝下。 老王头在一旁板着脸不说话,他早就不相信这套封建迷信的东西,可拗不过王二孬,又没别的办法,只能在一旁看着他胡闹,谁知这碗水喝下没几分钟功夫,田桂芝竟睁开了眼睛,只不过她黑眼珠变成赤红的颜色,当时众人都没把这当回事,就知道人救活了,薛半仙摸着脑袋,自己都没弄明白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又不能说破,只是故作深沉地微笑,王二孬也出了名,都说他有眼光,看得远。而薛半仙刚透露出自己没吃早饭的事实后,早就被乡亲们拉着挨家吃饭去了。 只有老王头发现了异常,他看到田桂琴醒来后就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床头那个大泥人发呆,不时还嘿嘿傻笑一声,心里就觉得不对劲,特别是她的瞳仁变得如火般赤红,可看人的眼神又如冰般寒冷,老王头心里叹了口气,只盼着她男人赶快回来,却没意识到村子和驻地都将面临一场空前的劫难。 第十七章 天火 当天下午,田桂琴的男人回来了,和老王头一样,他一进屋就看着自己媳妇不对劲,邻居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起了上午故事的各种版本,把他听得晕头转向,可一看到媳妇那火般红艳的眼仁,他就感觉莫名的恐惧。 由于大病初愈,今天田桂琴一直躺着休养,她男人刚回来的时候就问他,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田桂琴告诉他,昨晚她昏昏沉沉睡下后,突然有个声音在耳边说自己被火德星君选中,已经跟他走了阴婚,从此不再和其他男人有任何瓜葛,说完还白了他一眼。田桂琴男人听了只当是她高烧还没完全好,嘴里往外冒胡话,当时没把这话当回事。 到了晚上,家里可就出事了,她男人出去卖菜忙活了一天一夜,见到老婆自然想要温存一番,可田桂琴却表现得非常冷漠,她男人心里就感觉不对劲,因为他们两口子感情一直不错,就算吵架,当天晚上也就和好了,可自己这次进城卖了一天萝卜,回来后她就变成了这样子,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媳妇不会外面有人了吧?听邻居们说自己媳妇晕倒的时候,还是王二孬带了个道士来到家里,把她给治好的,这王二孬平时什么样他心里自然跟明镜般清楚,为啥要找道士给自己媳妇看病?想到那小子每次看到他媳妇就流口水的德性,男人的拳头就攥得嘎支支直响。 更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床头还摆着一个砖红色大泥人,样子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田桂琴说,这泥人就是火德星君的神像,他的阴魂就依附在神像身上,她既然和火德星君配了阴婚,这泥人就是她的夫君,男人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又不便发作,就想忍过了这阵子再说。 他一躺在炕上,那泥人的阴阳脸正好对着他的脸,到了晚上一睁眼,头一个看见的就是那玩意儿,一想到以后整天对着个泥人睡觉,他就浑身不自在,越想心里越气,干脆一屁股坐起身来,也不说话,就像把这玩意儿挪到别处,摆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 田桂琴当然不干,两人就在床上厮打起来,男人被抓得浑身血淋淋的,没想到自己老婆为了个破泥人竟然跟自己动手,他彻底愤怒了,不顾一切地朝陶俑冲去,决心把这东西砸个粉碎。 “渎神!”田桂琴低吼了一声,男人愣了一下,突然感觉自己老婆的眼神竟变得如此陌生,她通红的瞳仁死死看着自己,目光充满了仇恨。 此时男人的手指已经碰到了陶俑身上,就听见“滋”地一声响,指尖冒出一丝白烟,男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突然感觉浑身无比燥热,五内俱焚,他伸了伸胳膊,指着田桂琴,嘴里已经不能说话,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接着扑倒在地。 打斗的声音惊醒了邻居,当他们推开田家门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就看到田桂琴的男人趴在地面上,早已经气绝身亡,此时浑身上下还冒着热气,浑身黑红的颜色,身上的衣服早就化成了渣滓,看样子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而田桂琴坐在一旁,无动于衷地看着地上的死尸。 事情变得越来越严重,老王头再也坐不住了,他先是带着人来到田桂琴家里看现场,可现场实在过于诡异,要说是她放火烧死丈夫,可屋里除了男人的尸体,再没有一点被火烧过的痕迹,除非说是她男人自己燃烧起来,更奇怪的是,但凡人体内都有油脂,一旦着了火,燃烧的油滴就会四处飞溅,掉到哪儿哪儿就得着火,可他们屋里整整齐齐,这人被烧死的时候,身上连火焰都没有,换言之,就是活活被看不见的火给烤死的,除了鬼神之说,再没有其他解释,老王头不想相信她所说的火德星君配阴婚这样的话,但眼前的怪异情景让他开始动摇。 这时候薛半仙还留在村子里吃喝不止,不明真相的村民们听他吃饱喝足后开始海阔天空般自吹自擂,要放在平时没几个人相信,但由于他化纸灰救人成功且极其神速,让村民们大为钦佩,现在他说啥都有人捧场。 田家闹出命案的时间大约在三更天左右,此时薛半仙正领着村里一帮年轻后生开坛讲道,他也是个人来疯,听众越多就越来劲。 田家出事后,老王头突然想起来,半仙还在村里,自己解释不了的事,想听听他是怎么解释的,就派人去找他。 薛半仙正说得来劲,突然听说一晚上时间田桂琴就成了田寡妇,再听她男人死因极为蹊跷,心里暗暗叫苦,心说要是陈小姐在这儿就好了,现在村民们问他有何高见,他却连找个借口逃走的主意都没了。 “真是废物!”王二孬眼一歪,立时翻了脸,他突然说薛半仙就是个骗子,田桂琴之所以能好,全是靠着她夫君火德星君暗中保佑,那才是她的真夫君,而她的死鬼男人则是因为亵渎神灵,已经被火德星君降下天火,打入地狱中了,他说薛半仙盗用神仙名义给人治病,罪过其实更大。 这话一出,人皆骇然,刚才还围着薛半仙求他教个一招半式的后生们齐刷刷地散开,如躲避瘟神般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只剩下他手足无措站在人群中间。 老王头赶到这里的时候,薛半仙已经被人捆到了树干上,人们说这都是听王二孬的,让他在这儿等着天火烧身,老王头气得直骂王二孬作孽,自己本来就是让人来问问,心想薛半仙说不出来也就算了,没想到这王二孬说翻脸就翻脸,他想动手解开薛半仙身上的绳子,但被在旁边看守的后生们硬生生拦住。 与此同时,村里的怪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出现,田桂琴男人刚死不久,男人的兄弟也听说这事儿,就过来找她理论,想给自己兄长的死讨个说法,他也是村里的参军积极分子,对那套鬼魂的说法不屑一顾,但一到他家,才发现嫂子只身盘腿在炕上打坐,双目微闭,见到他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他兄弟顿时就急了,觉得这女人简直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他气急之下,伸出胳膊在田桂琴肩膀上推了一下。 就见田桂琴突然睁开眼,他发现嫂子双目发红,光看他的神色就让他一个男人感觉恐惧,随即他的胳膊上立即传来火一般灼热的痛,他发出一声惨叫,赶忙去撩开袖口,此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这只胳膊竟然皮肉都成了焦红的颜色,肢体此时还冒出热气,抖一抖骨肉分离。 剧痛的感觉刚刚传来,速度慢于胳膊被烧毁的速度,男人兄弟大叫一声,差点没晕厥过去,不过这条胳膊肯定没法要了,这时候田家门口一直很热闹,总是聚集着围观的人,这回的血腥场面大家都见到了。 “再说一遍,我和火德星君通了阴婚,谁碰我就是这下场!”田桂琴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人群四散奔逃,再没人敢在田家门口逗留了,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天火降下击中,突然就烧成熟肉。 田桂琴和火德星君通阴婚的说法就像瘟疫一样开始流传,就算他老王头不相信,可这说法已经传遍了全村,大家都知道她男人一下就被天火烤死,自此再没人敢碰田桂琴一下了,都说她是火德星君的媳妇,谁也不能动,要是犯戒的话,就得像她男人一样活活被天火烧死。 其实这些流言大部分都是王二孬编出来的,以前说起来没人信,现在由不得他们不信,王二孬自己都没想到田桂琴会变得这么厉害,从这时开始,他倒每天往田家跑得殷勤,别人不敢去,可他就敢,去了以后就专跟她说火德星君阴婚的事儿,说这陶俑最早是他从野地里发现的,然后搬到了村子里,他说火德星君给他托梦,告诉他自己要和她配阴婚,于是他才把陶俑背到了她家门口。 田桂琴一听这话,对他就没了戒备,她说自己昨晚睡着后,就看见一个红脸男人拉着自己的手,说是自己的夫君,当时她还不知道这男人就是火德星君。 王二孬从田家出来,直接就去找了老王头,告诉他火德星君要降祸于全村,因为前两天军分区驻地有人曾经踢过神像,犯了戒律,要想保住田王庄,就得到驻地去抓来那个犯戒的人,让天火烧死他才能解煞。老王头鼻子哼了一声,根本不想搭理他,但转眼他就看到全村老少全都出门了,老百姓们扛着锄头铁锹,转眼间堡垒村就变成了迷信村。 老王头一看事情闹大了,凭自己已经没法控制,就悄悄让自己儿子往魏团长驻地跑了一趟,告诉他这边出事了,让他赶快来一趟。 他儿子前脚刚出门,村里后脚又出了怪事,源头还是田桂琴,这次出事的是王二孬,这段时间他自认为和田寡妇关系已经处得不错,那只右手就开始犯贱,刚才他不知在想什么,那只手不自觉地就搭在了田寡妇的手腕子上,也就是田寡妇一抬头的功夫,王二孬发出一声惨叫,他的右手虎口上出现了鸡蛋大的一块烧痕,赶忙把手拿开,但虎口上已经被烧得糊了一层皮。 现在他知道但凡和鬼神配了阴婚的女人,凡人是万万不敢动的,他看看头顶,天空中飘着几缕云丝,不知火从何来,不过他随即想起昨晚被烧死在家门口的野狗,一眨眼的工夫,竟被天火烧熟了,想到这儿他开始后怕了,刚才要是他脸皮再厚些的话,估计现在也就熟了。 魏广生在驻地,听老王头儿子说起村里突然发生的怪事,第一个感觉就是不可理解,但老王头儿子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所说的都是事实,这让魏团长陷入沉思,他感觉自从抓到陈忠海以后,各种怪事就开始找上门来,不管是驻地还是堡垒村,似乎都陷入了疯狂中,这回的事儿,又是因为陈忠海而起,现在就连老王头的儿子都能说出陈忠海的相貌,想来田桂琴描述的会更加详细,可田桂琴一个村妇,怎么会对陈忠海了解这么多?就像宁文吉一样,一见面就让他画画,似乎也很了解他,他不明白到底陈忠海是个未解谜团还是其他人串通好了故弄玄虚,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两者都有可能,为了解除疑惑,他决定到田王庄走一趟,亲自去看下所谓怪事。 第十八章 百鬼压棺(上) 魏团长来到田王庄的时候,又是将近傍晚时分,此时距离出事已经过去两天了,他从每个人的脸上都能看到恐惧,包括嚷嚷地最凶的懒汉王二孬。 尽管王二孬一直嚷嚷着要带人去八路军驻地抓回陈忠海,可见了魏团长,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魏团长瞪了他一眼,王二孬低头垂目,不敢吭声,他冷笑一声,心想这小子是泥鳅掀不起风浪,这话要换做宁文吉来说,就叫“蝴蝶飞不过沧海”。 由于谜团未解,人心未定,他暂时还不想收拾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二货,进村以后,他带着参谋宁文吉先到老王头家里呆了片刻,把怪事的来龙去脉仔细顺了一遍,期间他说想去看看田桂琴男人的尸体,老王头告诉他说尸体已经让人入殓了,尽管王二孬领着一帮人说他亵渎神灵应该暴尸荒野,可自己还是领着一帮老哥们儿找了一口薄皮柏木棺材,毕竟人死要入土为安才是正经规矩。 魏团长听罢心里一沉,暗想尸体自己是看不到了,按照这里习俗,入棺后要在灵堂停尸七天,之后棺材入土下葬,这期间是不准开棺的,除非出了意外,按理说像横死之人停尸的时候需要有人随时看守,灵堂上的长明灯是不准熄灭的,因为横死之人更易出现变故。 “你这儿人手够吗?”魏团长问道。 老王头叹了口气,说入殓以后王二孬又来闹过,不让村民给那男人守灵,理由还是老一套,威胁说如果火德星君知道谁给他帮忙,就会降下天火把他一块烧进棺材。 魏团长眼珠子瞪起来:“这个王二孬,等搞清楚这事儿,回头再好好收拾他!”他布满青筋的大手重重砸在桌子上。 本来八路军入驻后,这些封建迷信的规矩都被废止了,可眼下出了难解的鬼神之谜,就连魏团长本人也没法分辨其真伪,他们决定暂时按照老规矩办,魏团长带着宁文吉,要亲自给这男人守灵,他就想看看守灵的时候能有什么怪异的事儿。 当天晚上,他们二人还有老王头,都聚在了临时设立的灵堂上,因为田桂琴男人属于横死,尸体不能停在自家附近,当初定下这禁忌的原因是怕厉鬼缠上自家人,当然对于田桂琴,就得另说,这回的灵堂就搭在田家房后,出这主意的就是老王头,目的很简单,就是布下厉鬼回门的局,为了冲她的煞,现在全村人除了王二孬,都巴不得田桂琴男人厉鬼回门,想看看如果真有鬼的话,到底是鬼厉害还是火德星君的老婆厉害。 老王头年轻的时候还是民国初年,那时候村里对各种禁忌还是非常讲究的,到了后来抗战军兴,战乱年代连命都朝不保夕的,也就顾不得这些讲究了,魏团长对此就一无所知,作为一个纯粹的军人,他唯一信奉的就是枪杆子,不过在今天夜里,他要经历三件怪事,这三件事都没法用枪来解决。 当晚前半夜,什么事儿也没有,老王头陪着他们二人坐在棺材边说些闲话,本来八路军进驻村子以后,在这儿破除四旧,改造思想,老百姓们拥军抗日,革命氛围浓厚,不想突然出了一系列怪事,老王头感叹道,不仅是普通老百姓,就连他现在无神论的世界观都开始动摇了,他说如果魏团长他们不能尽快解决这些怪事,恐怕流言会迅速蔓延到其他村子,到时候会给八路军的行动带来很多麻烦。 三人就这么一直说话,到了后半夜,魏团长打起了呵欠,心想自己来这儿本想找出怪事的起源,可坐了半宿却一无所获,正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被宁文吉推了一下,只见他眼神直勾勾看着前方,那样子甚为古怪,此时老王头也霍地一下站起来,同样睁圆了眼睛。 魏团长心里一惊,没想到情况还真出现了,一回头看到棺材那里有道黑影闪过,后半夜开始起风了,棺材后面扑啦啦一阵乱响,老王头正想喊,魏团长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别出声,他蹑手蹑脚走到棺材旁边,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棺材后头到底有什么,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啪啦”一声,能听出那是纸张被撕裂的声音。 由于死者还没出头七,没到烧纸的时候,纸钱这类东西都是出殡的时候才用得上,现在围着灵堂只有长明灯和香炉,并没用过纸张,他正疑惑于纸不知从何而来,抬头的时候却猛然看到一排小纸人霍地一下从棺材四周冒出来,魏团长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再看老王头和宁文吉同样面露惊恐之色。 这些纸人全都一模一样,白纸剪出来的,一尺多高,形状很简单,唯独两个眼睛的位置留了两个圆窟窿,所有的纸人手都连在一起,被风一吹,竟然围着棺材呼啦啦转个不停,好似一群人手拉手跳舞一般。 这段时间天气一直不太好,空中总是云雾弥漫,刚露头的月亮此时正好被墨色云朵半遮半掩,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只剩一缕淡淡的白光从云端打下来,正好照在纸人身上,魏团长看到对面苍白的脸和黑洞洞的眼睛,心生恐惧,这是第一件怪事。 “到底咋回事?”老王头还是忍不住低声自语起来。 魏团长也没弄明白,实在没想到突然就冒出来这些纸人,他数了数,感觉密密麻麻围着棺材跳舞的不下一百个,他掏出手枪,正想打下一个看看,就在这时候,另一件怪事出现了,他枪口刚对准棺材,突然纸人们头顶冒出黑烟,接着就着起火来,一边转一边烧,纸张都很薄,一转眼功夫,百来个纸扎的小人化为灰烬。 他眨眨眼,看到纸灰还在空中飞舞,落到他的指尖上,证明刚才那一幕绝不是幻觉。 纸人这类把戏他倒是见过,不久前他还吃过亏,因此一见到这样诡异的东西,他就觉得肯定这里面有日本人在搞鬼,但田王庄这么偏僻远离县城的地方,周围还有部队的哨兵巡逻,从没报告过发现异常情况,要说有日本特务潜伏,村里就这么几户人家,这么大点地方,也不太可能,魏广生一时间愣住了,所有的想法过了一遍后,脑子里一片空白。 “真是邪门!”老王头手指头都哆嗦起来,他掏出烟袋锅子,可连擦了几次都点不着火。 宁文吉压低声音说道:“不会是他回来了吧?”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棺材,他那意思大家都明白,要是搁在平时,肯定要批评他装神弄鬼,宣扬迷信思想,但此时两个老同志都没说话,目光齐刷刷投向了那口黑漆柏木薄皮棺材。 “打开看看!”魏广生说道,再看老王头和宁文吉,一听他说这都露出更加惊惧的神色。 “你就不怕他出来?”宁文吉的嗓音都变尖了,老王头额头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要是敢出来,我就一枪崩了他!”魏广生眼珠子一瞪,态度很严厉,声音却很小,接着他又轻声笑起来,说就算厉鬼回门,要找的也不是他们三个,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是个爷们儿的话,就去碰硬茬子才对! 第十八章 百鬼压棺(下) 二人听了觉得有道理,于是小心翼翼来到棺材旁边,正准备掀开棺材盖儿,魏团长还指挥他们一起搭手,三人把手都放在棺材上面,魏团长刚说了个“抬”字,突然感觉自己手背上难忍的灼痛,就好像几百根钢针扎在上面一样,他叫了一声把手举起来,看到自己手背的皮肤已经被烧得起了燎泡,那边的宁文吉和老王头也一样,双手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烧伤。 “真邪门了,哪来的火?”魏团长呲牙咧嘴地吸着凉气,那种疼劲儿可不好受,这是他今晚遇到的第三件怪事。 他注意到宁文吉被烧伤手背后一直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棺材盖,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似乎他知道什么,就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宁文吉嘴角抖了两下,就说了四个字:“百鬼压棺!” 魏团长没听明白,看了看老王头,可他也一脸疑惑,平时人死了也不会掀棺材盖子,像这么古怪的说辞自然没听说过。 宁文吉解释说,“百鬼压棺”是他们黑仙会以前的说法,说的是死者触犯了鬼神的禁律而意外横死,按会道门的说法是死于“神咒”,人死后“神咒”依然存在,表现形式有很多种,但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就是让死者永世不得超生,民间传说棺材就是人死后所住的阴宅,因此死后都会出现“百鬼压棺”这种诡异现象,一般表现都是棺材盖好似千斤重,十几个精壮汉子都抬不动,仿佛鬼压住了棺材,这事儿一出,连出殡都没法进行,他说黑仙会早先就出过这样的怪事,但仅限于抬不动棺材,并没有伤人,像田桂琴男人这样死后旁人连碰都不能碰的,实属罕见,他觉得这真是触怒了火德星君,因此降下天火罩住了棺材。 “刚才的确有不少纸人,是鬼吗?算算不下一百个了!”老王头战战兢兢。 “像这样子,还能出殡吗?”魏团长棱着眉毛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团长,别开玩笑了,还出殡呢!现在这样子,谁还敢碰这棺材?”宁文吉说。 “你的意思是说,什么‘百鬼压棺’是真的?”魏团长的怒火溢于言表。 “团长,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刚才的事儿你可都看到了,你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吗?”宁文吉话说得极为诚恳,眼神却不敢和魏团长碰触。 此时就连老王头都面露难色,毕竟刚才的事儿大家都看到了,实在是无法解释,老王头担心这口棺材出不了村,困在这里也不是事儿,宁文吉叹了口气,说百鬼压棺是鬼神下咒压凡人,很难破解,就算程云彪活着也没办法,他又说如果实在没办法土葬的话,不如就一把火连棺材带人全都烧掉,老王头一听连连摆手,因为都说入土为安,要是暴死野外,一把火烧了也就算了,既然死在自己家里,如果就在灵堂上放火烧掉,肯定会引来更多非议,老王头边摇头边叹息,说这实乃下策。一听提到程云彪,魏团长又狠狠瞪了宁文吉一眼,心想他加入队伍这么长时间,脑子里关于封建迷信的东西一点都没忘,话是这么说,办法却一点都没有,魏广生身为八路军团长,此时如果连田桂琴男人出殡的事都解决不了的话,就更别说破解田桂琴谜案了,想到这些,让他感觉压力陡增。 且说天快亮的时候,三人都没想出办法,时间在流逝,头七需要七天,如果七天后他们还没办法让棺材入土,那就只能烧掉,魏团长摇着头,也觉得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当他正在无奈中踌躇之时,恰好走到村口,发现一个孕妇柱了根棍子,正往村里走,这女人头上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上全是饹馇邋遢不堪,还背着个粪筐,一看就是个逃荒要饭的可怜人。 魏团长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窝头,全塞到孕妇手里,随后让她赶快走,却看到孕妇挣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脸,他这才意识到这孕妇要是仔细看的话,脸上五官那是相当精致,不晓得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他现在无心推断她的命运,只是告诉她村里现在不太平,说她要是留在这里会有危险,那年月沿村乞讨的女人有很多,都是遭了难的可怜人,命苦胆子也小,听到有危险这类话,都会吓得转身就走,唯独这女人听了一点不怕,还说自己天生异象,算命先生说自己是水蛇精附体,命里专克火,还说自己之所以多年落魄,就是因为遇不到火神降临,因此身体总是冰冷无比,就希望有团火来烤一烤,赶走身上的水蛇精。 老王头边听边摇头,心想这姑娘年纪轻轻的,长得也周正,不知道作了什么孽,竟是个疯子,可怜她还怀着孩子,这以后日子可咋过? 魏团长却眯起了眼睛,他看孕妇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一点不像是落魄之人,而且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她眼神里的力量竟然压制住了自己的,魏广生征战沙场多年,自认绝非等闲之辈,可眼前这孕妇气场远胜于他,让他感觉眼前这女人分明就是冲着村里的怪事来的。 想到这儿他也笑了,既然有人专门过来,也不管她是善是恶,不妨看看她道行如何再说。 宁文吉站在一旁,此时却疑惑了,他一时没认出这女人到底是谁,但总觉得她很眼熟,像是陈菲菲,可又不敢说。 他猜得没错,孕妇的确是陈菲菲不假,本来在魏团长驻地,和薛半仙分开,正打算潜入营地救出父亲陈忠海,不巧躲在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魏团长满面愁容地走出来,听到他们说起田王庄出了怪事,她第一反应是窃喜,因为魏广生因为这事儿要带着宁文吉离开驻地,她本可以趁机救出父亲,可随后就听他们说到薛半仙在田王庄竟然被抓了,而且还和父亲陈忠海有关系时,就再也呆不住了,一想只要宁文吉不在驻地,父亲就没危险,干脆让他暂呆在驻地里,自己先到田王庄,把怪事解决,救出薛半仙再说。 就这样,昨天晚上她开始往这边走,整整走了一宿,这会儿天快亮了,她才赶到村口,昨天魏广生和她几乎同时开拔,人家只用了两个钟头就到了,她用了整整一夜。 “这位大嫂怎么称呼?”魏团长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脸,就像在读一本无字的书,尽管他不识字,可非常识人脸,他唯一看走眼的只有一次,就是宁文吉,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 “叫我黄妮儿就行了!”陈菲菲啃着窝头,信口胡诌了个名字,她告诉魏团长,自己就住在邻村,刚刚也是听别人传闲话,说田王庄出了个火神的媳妇儿,别人都吓得不敢出门,可她为了驱邪,一大早专门赶过来,就想拜拜火德星君的媳妇。 老王头觉得她纯粹是在添乱。 宁文吉觉得她来头蹊跷。 魏团长觉得她有料。 陈菲菲一边走着,心不在焉地陪他们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瞄着半空中,不管是树上还是房顶,哪怕一只猫,她也要盯着看半天,魏团长越看她越觉得怪不可言,这女人神神叨叨的样子简直比田桂琴更胜一筹,只不过她眼珠子没那么红罢了,都说一物降一物,魏广生也有种预感,这脏兮兮的孕妇兴许就是什么火德星君的克星,他就是不知道她往上看了半天,到底在找什么,问她也不说。 第十九章 寻波逐澜(上) 魏团长带着陈菲菲来到灵堂,指着棺材说:“你要是怕冷就去摸那棺材盖子好了,保准你摸哪哪暖和!” 老王头心眼好,听魏团长说这话,差点急了,心想这不是要出事吗?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魏团长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不让他吭声,他之所以这么说,就想看看这女人的成色。 陈菲菲不慌不忙一直啃着窝头,刚才还在想这魏广生也不像王登学说得那么凶,反而觉得他挺和善的,一见面就把自己的口粮送出来,让她心里还生出了几分温暖的感觉,此时他指着棺材让自己摸,她就已经察觉出这棺材一定有古怪。 她还没说话,宁文吉倒先开口了,他踱着方步,以一个神棍的口吻念叨起孕妇不适合碰棺材之类的话,他还没说完,就被魏团长生硬地打断了。 “怀胎的女人百邪不侵,你不知道吗?”魏团长眼珠子瞪得溜圆。 陈菲菲伸出右手,有些犹豫地放到了棺材盖上,不出所料,针刺般灼痛的感觉马上袭来,她呲了呲牙,赶忙把手缩回来,幸亏她动作快,手背上只烫出一个小水泡。 “怎么样?你还觉得冷吗?”魏团长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陈菲菲有些恼怒地斜了他一眼,此时觉得王登学说得没错,这魏团长坏主意还真多! “不冷了!你故意的吧?”她差点没骂出来。 “大嫂,你还是快走吧,我这儿还有些干粮,都给你!”魏团长突然一脸诚恳地请求道。 其实他也没恶意,见陈菲菲无计可施,便偷偷叹了一口气,觉得这神神叨叨的孕妇也不过如此,他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别拿命冒险,可陈菲菲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岂肯轻易走开? “老总,我白天不冷,到了晚上水蛇精才附体呢!”她边说话,轻轻放下粪筐,在旁边的石碾子上一屁股坐下了。 魏团长又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她,转身和老王头又去处理其他事情了,白天很快过去了,他们忙活了一天,可还是什么也没办成,整个村庄就像炸了锅一样,乱成一团,死亡的阴影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慢慢发酵,等他回到灵堂的时候,身后跟了更多的村民,因为“百鬼压棺”的传言也传遍了村子,人们都想来看看到底有没有“鬼”。 魏广生被村民们包夹着,耳边都是喋喋不休的议论,他看上去很烦躁,回来看到陈菲菲正蹲在石墩子旁边,慢悠悠地整理那个粪筐,心里更觉堵得难受。 “现在天快黑了,我该烤烤火了!”她突然转过身子,笑眯眯地说道。 魏团长对她半信半疑,但没说话,对她接下来的做法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就看她翻开粪筐,倒出稀稀拉拉几粒牛粪,从框子地下拉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棕色毛毯,这毛毯看上去感觉轻飘飘的,就见她把毯子铺在地上,然后从中间揭开。 原来这毛毯还是双层的,毯子内层涂着白色的石蜡,石蜡中还夹杂着淡蓝色的烟絮一样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他想凑过去看看,那味道差点把他熏了个跟头,可陈菲菲依然没事人一样摆弄着这些烟油状的怪东西,这东西黏糊糊的层层都粘在她手上。 只见她举着胳膊,带着这团似水墨氤氲的淡蓝色雾气来到灵堂中间,然后摊开两手,让这雾气洒落在棺材四周,他发现这臭烘烘的粘稠雾气还挺沉,落下后就把棺材包裹起来,现在灵堂真看起来正经像是要闹鬼的模样了。 在灵堂里,她把手上的烟雾甩个干净,收拢起毛毯,重新放进粪筐里面,魏团长他们不知道,这些雾气正来自于压鱼观,那次打晕假崔应麟后,当时她就暗自吩咐耿长乐到阁楼上收集了不少带电气雾,这东西粘度很高,又因为带电总要往上浮,为了保存,她专门做了一块内里衬着石蜡的毯子,把油滴全都夹在毯子中间,这样电荷不会与外界环境发生中和,能多保存一段时间,她这次出来就带了很多蓝色气雾,本来打算潜伏在团部驻地附近,到了晚上用毯子做成一个悬浮气球,这样她就可以从空中进入驻地,神不知鬼不觉把陈忠海救走,昨天她就到了驻地,就躲在枯树林里,到魏团长出门的时候,她的升空试验已经完成了,正打算趁乱救人,却听他们说到薛半仙有危险,便犹豫起来,而且昨天升空的时候,她还发现了一件怪事,也是在田王庄方向,半空中竟然悬浮着一个不明飞行物,个子不大,明晃晃的,高度大约在十五六丈左右,傍晚时分看得非常清楚,她就知道村里一定有人搞阴谋,这才星夜兼程赶到村里。 从开始进村她就一直留意头顶上的动静,可奇怪的是,在远处能看到的东西,到了近处反而看不清楚了,整整一白天,她都没看到那东西的踪迹,到了晚上,光线昏暗下来,头顶上一片漆黑,更没法捕捉了,但是她想到了一个办法,能获得那飞行物的蛛丝马迹。 现在棺材周围云雾缠绕,陈菲菲伸手示意大家熄灭手里的火把和油灯,魏广生虽然不明所以,但刚才看她一系列的动作,觉得她真像是得了妖术的神婆一般,下面要做什么还不清楚,但他已经示意所有人都按她的要求来。 村里天黑得非常快,本来这几天也没太阳,很快灵堂周围就被黑暗笼罩,只有棺材周围的烟雾发出若隐若现的淡蓝色荧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咳嗽都得硬生生憋回去,就见棺材上方出现了一团柱状的光线,在这光线的照耀下,围绕在棺盖四周的云雾顿时沸腾起来,翻滚着往上涌,由于灵堂上面有顶,云雾到了顶上就反复滚动着,真好似鬼魂从棺材里现身。 魏团长听到身后人群里发出急促的惊叫,就连他本人也被眼前的场面惊得合不拢嘴,一开始的时候,棺材上雾气翻腾不止,没过多久,就看到雾气中一道蓝光直照下来,一直照射在棺材盖上,真好似天火罩尸。 村民们悄声议论起来,陈菲菲笑了笑,伸手去摸棺盖,引得人群再次连声惊叫,她不动声色,手指小心避开亮光照射的部位,就听“咔哒”一声脆响,她的指甲盖已经在轻声敲打着棺盖了,此时她转向魏团长,面露得意之色。 “怎么样老总,我说到了晚上就没事吧?”她有些调皮地笑起来。 魏团长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她短促地叫了一声,原来蓝光还能改变方向,这时开始追着她的手,刚才她的手指被光线掠过,又烫了一下,此时陈菲菲双手好似在棺材上跳舞一般,变换着花样躲闪着天光的照射。 “真奇怪,昨天晚上一堆人都看不到这束光,为什么她一摆弄,就显现出来了呢?”魏团长心里犯着嘀咕。 她看出了魏团长的疑惑,站在那里大声解释起来,她说这光束中带有热能,来自于天空中,他们先前之所以不能碰触棺材,就是因为光束罩在这里,但凡肉体碰到,如果时间稍微长一点,就会被烫焦,她用带电的烟雾罩在这里,这烟雾中全是微小的油滴颗粒,光线透过烟雾,其中的热量就会被油滴吸收,烟雾随之温度升高,就会翻腾起来,但烟雾中的电荷在黑暗中能够发光,因此能标示出光束的轨迹。由于光束已经现形,因而人们可以躲开它的照射,她说现在大家可以把棺材抬走下葬了。 第十九章 寻波逐澜(下) 魏团长懵懵懂懂听她说了一通,感觉就像听天书,不过他想到王登学对带电怪人也曾有过类似的解释,原理虽然听不懂,可办法却能牢牢记住。 她看到村民们也在交头接耳,估计没人听懂她刚才说了啥。 “能开棺吗?”魏团长很突兀地问了句,一点也没考虑影响。 “开棺,还是算了吧,怕是烧化了。”陈菲菲叹了口气,心想尸体闷在棺材里头被无色光束照了这么长时间,里面的情景一定惨不忍睹,尸体估计早就糊壁了。 不知什么时候,照射在灵棚上的光束突然改变了方向,径直朝人群直射过来,陈菲菲就站在边上,顿时感觉一股热浪袭来,她吃力地猫下腰去,躲过了第一波侵袭,村民集体哗然,很多人被热浪撩着了眉毛。 由于能看到波形,他们两人被困在灵堂里,当光束扫过来时,能很快躲开,可光束封锁了棺材周围边界,他们既出不来,光束也暂时没法伤害他们。 两人围着棺材手舞足蹈,远远望去好似巫师做法,时间一长,陈菲菲受不住了,这时光束又以极小的角度扫过来,这要是碰着人,能扫倒一大片。 大家都不傻,早看出这东西厉害,见光束一过来都惊叫着四散逃开,魏团长看到陈菲菲身子笨重,赶忙过来搀住她胳膊,光束这时已经横扫过来,想往外跑已无可能,魏团长急中生智,带着她钻到了棺材底下,正好棺材下面垫着两条长板凳,他们躺在板凳下面,躲过了致命的热火。 “看到没有?”魏团长大声喊道,“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可光束一来,大家都跑了,还是说你触怒了火德星君,所以降下天火来罚你!” “什么天火,它也配!”陈菲菲躺在那儿,嘴里依然不服。 “咱俩都被困在这儿了,怎么办?”魏团长说什么话嗓门都很大。 “要是能找两个铁皮脸盆就好了!”陈菲菲说。 魏团长不知道她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心想要是在部队就好了,战士们人人都有搪瓷脸盆,里面全是铁的,可庄户人井边洗脸习惯了,要想短时间找到几个搪瓷盆,他心里也没把握。 不过在棺材下面窝着可不是长久之计,魏团长想了想,还是趁着光束扫过去的片刻,一纵身溜出来然后跑进高矮院落之中,这样棺材下面只留下陈菲菲自己。 她胆战心惊看着光束在头顶上来回转动,周围没人反而让她展示出了自己柔弱的一面,尽管这表情转瞬即逝,但她趁着这功夫仔细观察了下光束投射过来的源方向,发现尽管它不停变换着角度,可源头总是不变,也就是说,自己昨天看到的不明飞行物很可能就是这极热光束的发射源,她暗暗发誓,等从棺材地下爬出去后,一定要把空中的神秘闪光物体找出来。 正在想这些事的时候,魏团长已经跑回来了,手里端着两个坑坑洼洼的破铁盆子,陈菲菲一看铁盆表面凸凹不平的样子,心里就一阵发凉,无意中长叹一声,她本想让他去找两个光亮的搪瓷脸盆,最不济也要表面光滑些的铁盆才好,像这样的破盆,根本没法反射光线。 “怎么?嫌它破?这可是你让找的!”魏团长很不服气。 陈菲菲摇了摇头,看着脸盆没动地方,她可不想拿自己和肚里孩子的性命冒险。 “你还嫌它不好使?我现在给你试试看!”魏团长的牛脾气上来了,非要较这个真不可,他举起一个破脸盆扣在头上,迎着光束就冲了过去,陈菲菲怎么喊他都不停步,急的她差点哭出来。 “自杀也没这么心急的啊!”她看着魏团长倔强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魏团长顶着破脸盆刚钻出来,正好迎头被光束击中,这时还有几个围观的村民,齐声发出“嚯”的惊叫声,都觉得魏团长必死无疑,可当光束扫过他头顶以后,人们看到他依然在跑,他的脑袋和手都缩在盆里,整个身体正好被脸盆所遮蔽,光束只能照在盆底,三两步跑到人群里,他竟毫发无伤。 “看见没有?一点事也没有!”魏团长把盆子拍得啪啪响,一边跺着脚,像孩子般兴奋。 陈菲菲这会儿算看明白了,这“光束”并不是真正的光线,应该是一种电磁波,它的波长应该比光线要长,因为平时看不到,现在之所以能看见,完全是因为带电雾气团将它的轨迹用电荷成像显现了出来,但它波长比无线电波要短,因为它绕不过悬浮在空中的微小颗粒,同时还有强烈的热效应,这说明它的频率不算低,想到这儿,她对所谓“天火”的来头心里越来越有谱了。 既然魏团长能安然无恙冲过去,陈菲菲觉得自己一样没问题,很快她也顶着脸盆跑出了灵堂,然后拉着宁文吉,把脸盆递给他,示意他和魏团长再回去一趟,让他们两人顶着脸盆把棺材抬走。 宁文吉一下愣住了,刚才听她指手画脚比划了半天,他已经可以确定这女人就是陈菲菲无疑,正盘算着怎么对付她,忽然就被她派了差事,再看魏团长已经乐呵呵顶起了破脸盆,他无奈之下只得照办,于是暗夜中灵堂里呈现出这样一幅场面,两个男人头顶脸盆面对着面抬着一口棺材,其中一个还高兴地哼起了小曲,而另一个闷闷不乐嘴里嘟囔个不停,头顶上淡蓝色的光线扫来扫去,棺材里还躺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如此不协调的画面在田王庄老百姓看来,是那么舒服,那么痛快,压在他们心里的那块石头,眼看着就要被搬开了。 村民们没想到“百鬼压棺”竟这么快就被一个脏兮兮的拾粪女给解决了,而且还找到了躲避“天火”的办法,觉得这女人真是不简单,觉得她是真人不露相,道行深厚,此时都往前涌,想看看她的真容。 “这女人真厉害!”她在纷纷议论声中,找到满面春风的魏团长,说自己有个要求,就是放出薛半仙。 “你还认识他?”魏团长感觉很惊讶,要不是她提醒,自己都忘了树上还捆着这么一位。 “实不相瞒,他是我师父…”陈菲菲看似羞涩地低下头,其实是怕自己憋不住笑出来。 魏团长皱起眉头,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觉得这么别扭,他虽然没什么文化,可从她刚才那一招一式都看得出来,这些绝不是法术,而是科学,本想和她抬几句杠,又一想她这么说肯定有原因,也就没去计较,就找来老王头,让他放人。 “团长,王二孬一直在那儿守着…”老王头也拿他没办法,不管是有事没事,一提到这仨字脑仁儿都疼。 “奶奶的,我去,还不信治不住他了!”魏团长这会儿也有了底气,他觉得今晚只不过是她初试啼声,看她的架势可不仅仅就一招,有她在,自己就有了底气,再一想什么火德星君的阴婚,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他行动十分利落,没用多少时间,就把薛半仙带到了她身边,半仙看来受了不少惊吓,此时还没缓过神来,一眼看到她竟都没反应过来。 “王二孬没找事儿吧?”老王头凑到魏的身边,小声问了一句。 “他现在睡着了。”魏团长轻描淡写回答道。 此时的王二孬的确躺在那棵大树下面,一动不动,左侧腮帮子上有一个清晰的拳头印儿。 第二十章 双鬼架王(上) 等到事情全部办完后,夜已经深了,这一时刻,田王庄难得平静下来,陈菲菲两天没合眼,此时困得呵欠连连,老王头看她略显憔悴的样子很心疼,就带着她到自己家去休息,村民们尽管心存疑惑,可她破解天火烧人的事却是无人不晓,到天还没亮全村都传遍了。 次日上午,日上三竿的时候,她伸着懒腰走出屋门,之前连续几天都是阴云密布的天气,今天终于放晴了,春日朝阳照在树上,呈现出一片嫩绿颜色,幼芽新发,才是春色。 趁着天空晴朗,她又仰头观天,想看看悬浮在空中的古怪东西到底出现没有,但天一晴朗起来,上面实在亮的厉害,她看了一会儿,双眼就刺痛地开始流泪。 “看来还得在这儿待些日子!”她撅起了嘴唇,正想问问别人魏团长现在何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宁文吉满头大汗匆匆跑来了。 从他表情上看,她就知道准没好事。 “黄妮儿,又出事了!”篱笆那边声音很急。 他一脸惊异跑进院子,说昨天停灵的地方又出了怪事,白天闹鬼了!还说魏团长没了主意,特意让自己来请她过去。 陈菲菲没说话,只是在琢磨,从来没听说过白天闹鬼的,很快两人来到灵堂,这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都仰头看着天空,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可脸上表情都很不自然。 “你看那是什么?”魏团长一见她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他手里拿着一副墨镜,陈菲菲见了一把抢过来,戴到自己头上。 顺着他的手指往天上看,她也不由吃了一惊,不知什么时候,半空中竟然飘起一张画像,火红的颜色,画中人好像年画中的门神,手持钢鞭,面目狰狞。听旁边老人议论说,这就是火德星君的画像,这张画悬浮在空中高约十丈,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好似红旗飘扬。 “火德星君显灵了!”人群里有人小声说道。 尽管戴着墨镜,可空中的光线还是有些刺眼,就在她眨眼睛的功夫,突然发现画像旁边多出两个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纸人,头上戴着又高又尖的白帽子,脸孔僵硬,双目全是黑色的圆洞,身上披着白纸做成的长袍,这两个纸人在画像旁边一左一右排列着,同样悬浮于半空之中。 魏团长此时也发现了纸人,不由得冷笑一声,近期这种东西他见得太多了,对此物一点也不惧怕,他也是久病成良医,知道这东西之所以能飞起来,是由于身上带有“静电”,然后就知道静电怕尿,因此一见这东西,心里就有一种想跑过去撒尿的冲动,无奈纸人飞得太高他够不着,但是村民们可没见过,这都是冥器,只有死人的时候才用,平时谁见了都觉得晦气,更何况这三个纸物一动不动悬在半空中,旁边也看不到线牵拉着,任谁都觉得非常邪性。 “双鬼架王!”她仰着头,这句话脱口而出。 魏团长离她最近,听到后皱了皱眉,不知道她话里有话,她也没解释,自己心里清楚还没到解释的时候,这个词是她随口杜撰出来的,但每个词都有讲究,“王”指的就是田桂琴,她觉得这女人虽然自称是火德星君的阴婚老婆,可她本人一定是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倒是她旁边那两个“鬼”实在是居心叵测,这两个“鬼”,一个是王二孬,另一个就是宁文吉,其实她第一眼见到宁文吉就觉得很怪异,几个月前他不辞而别,谁料想竟加入了八路军的队伍,可她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东西,因为程云彪死前曾经让他接触了那种神秘的菌,根据山崎玉所说,如果没有特效药的话,他的脑子会发生器质性转变,她怀疑现在这个人早已不是那时那个和她并肩战斗的宁堂主了。 此时一阵清风吹过,三个纸怪被风吹了一下,在空中轻微晃动,从它们只见的缝隙里,陈菲菲突然窥到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那东西就躲在火德星君画像的背后。 “我的粪筐呢?”她跺着脚大喊起来。 “都在这儿呢,没人动那玩意儿!”魏团长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这关头她要粪筐干嘛。 “老总你可得盯好上面,千万别让它们跑了!”她笑道。 魏团长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别人都怕见鬼,你总怕它们跑了! 她嘿嘿一笑,没做回应,只是兀自蹲在一旁,叫薛半仙给她帮忙,把粪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人们这才发现原来筐里的东西还真不少,那个毛毯拉开后,竟然变成了气球的形状,而毛毯四周还有几根绳子,她用牙齿咬住绳子一头,另一端系在粪筐边缘上,没过多久,一个简易的热气球就做成了。 魏团长眯起眼睛,看着这女人笨拙地爬进去,心想她绝对不是个等闲之辈,都说妍皮不裹痴骨,她虽然看着挺邋遢,可装备之全、心眼之多都让人惊叹,这女人身份实在可疑,他不得不对她多留个心眼。 陈菲菲把气球搭好,拍打着双手准备往里爬,虽然是气球的样子,可里面填充的既不是热气也不是氢气,而是雾气,在压鱼观收集的粘稠蓝色雾气还有不少,这东西虽然是油滴,比重比空气大,可带着电荷,既有黏性又互相排斥,因此分子之间的空隙很大,正因为如此,它的密度弹性很大,既能收拢成为半液态气体胶,又能分散开像热空气那般膨胀,眼下她就把这些雾气填充进了气球里,眼看就能升空。 “上去干嘛?”薛半仙问道。 “把鬼啊神啊都抓下来!”陈菲菲指了指头顶,面带不屑,其实她没说实话。 “这活儿我也能干!”薛半仙看她挺着大肚子,心有不忍,一心想帮她做点事。 “亏你还自称半仙?鬼啊神啊都让你抓了,你跟谁耍仙术去?还是我来吧!”陈菲菲笑了笑,把他推到旁边,抬腿迈进篮框里。 薛半仙讨了个没趣,耷拉下半边脸,越琢磨她的话越感觉不对劲,按照她的说法,徒弟都能降妖除魔了,师父还只是个半仙之体,这徒弟岂不是超过师父了?他摸着后脑勺,思路还在转弯的时候,陈菲菲已经拉开了绳索,气球冉冉升空。 她知道薛半仙也是为了自己好,怕自己上到这么高的位置有危险,但这事儿还非得她来不可,因为要找到神像背后的不明飞行物,还要看到它的构造,最好能把它抓下来,需要非常好的记忆里和分析能力,这两点薛半仙都不具备,她觉得这是个破解光束之谜的绝好机会,却没想到危险也在步步逼近。 第二十章 双鬼架王(下) 人们的脑袋越来越小,半分钟以后,就是看到脚下一片小黑点在动,还有一片手指头伸向半空指指点点,他们说话的声音在她耳朵里变得含糊不清。(.) 其实神像的位置并不高,换算下来也就四十多米,她的气球扶摇而上,很快就接近了“双鬼架王”,此刻她顺便看了下田王庄的地形,不看不要紧,看了还真让她吃惊:因为处于冀中平原之上,整个村庄地形都很平坦,唯独两个地方地势稍高,一个是田桂琴家,另一个就是王二孬家,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不过这种地势上的差距只有在高处才能发现,同时她发现王二孬家屋顶上堆积了很多烂木头和杂草,她觉得有点费解:这些物件,尤其是烂木头,分量很沉又不值钱,王二孬一个出名的懒汉,没事往自己屋顶上倒腾它干嘛?难道还要再盖个窝棚不成?这个念头只是随便想想而已,毕竟上天的目的不在于此。 随着气球升高,伸手已经可以触及到火德星君的画像了,她知道飞行物就隐藏在画像背后,就冒险伸出手,想去揭开这张画。 下一刻她才觉悟,自己的举动的确过于鲁莽了,她刚伸手,无声无息地,突然一股清风拂过,神像掀起一角,随即画像后面突然一道白光闪了一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愣了一下,画像就蓦地自燃起来,毫无征兆,就如同前天夜里纸人化灰,不过纸人没伤到人,可画像突然着火,却连带着旁边的两个白衣“鬼”跟着一同冒起了火,她心里一惊,直骂自己疏于防范,飞行物的确躲在画像背后,那道亮光不是别的,正是一面镜子,此时她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悬在天上的银色之物是面可以旋转角度的镜子。(.好看的小说) 领悟到这些并不足以让她喜悦,因为她的气球紧挨着“双鬼架王”,熊熊的火焰延伸过来,烧到了她的气球上,而且两个白衣“鬼”先后“砰砰”炸响,敢情所谓飞天悬鬼,无非是两个氢气球,上面罩了一层白纸,飞得高点,就能冒充鬼来吓人。 她的气球着了火,火势迅速蔓延,形势危急,就连下面看热闹的人都惊呼连连,有的老太太甚至哭起来。她还听到了薛半仙大喊让她赶紧跳下来他能接着之类不着边际的话。 她虽然着急,可还算冷静,在升空之前她早就想到了逃命的办法,气球下边是开口的,她可以把带电雾气从里面拉出来,像压鱼观鱼妖那样把自己包裹起来,然后悬于空中,鱼妖的分量还算轻,因此能一直飘着,她现在挺着大肚子,这点粘稠雾气只能保证她不被摔死,不过这也足够了。 想到这里就开始实施,眼前的火德星君和白色纸鬼早已烧成了灰烬,而隐藏在它们背后的银白色飞行物又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心想既然都来了,就不能放过它,在筐里她努力往前伸着手,想抓住这个碟形飞行物,功夫不负苦心人,就在她整个身体都快摔出去的时候,终于一把抓住了它。 她抱着这个闪闪发亮的圆碟,正想着这趟升空没白来,总算找到了光束照射的秘密,这飞行物下面有六面镜子,成蜂巢状排列,而且还能转动,镜面能反射电磁波,通过镜子向不同方向转动,能把波束反射到村里的各个位置,这种波束还能穿透房屋棺材,直射到人的身上,形成灼伤,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所谓“天火”源自于鬼神的说法全是无稽之谈,这完全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可其他疑问随之而来,谁在控制镜子的转动方向?电磁波束的发射源究竟在哪儿?他们制造假象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半空中肯定没法思考这些问题,气球已经被烧得支离破碎,所有的绳索都烧断了,她开始坠落,听到下面尖叫声更大,此起彼伏,人们一面躲闪着粪筐带火的碎片,一面伸着胳膊想要接住悬空的她,可慢慢他们发现她下坠的速度非常慢,好似带着降落伞一般,周身粘附着淡蓝色的烟雾,在白天看得不很分明,但臭味儿却让人难忘,陈菲菲本人躲在里面,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不然站在她下面的人会惨不忍睹。 由于身上带着雾气,怀里还抱着“飞碟”,这两者都能产生浮力,尽管下坠的场面看上去惊险无比,最终她还是安然着地,正好落在大家匆匆拾来的干草上面,屁股刚一挨地,她拍打着身上的残土,脸上却显得兴奋之极,她正要找魏团长,因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天火的秘密,也找到了破解的方法,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利用他的能力,找出潜藏着村里的特务,这人能通过遥控的方法,控制空中飞行物下面镜子的转动,人为制造恐怖气氛。 魏团长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多花样,看她这两天各种表演,带来的惊艳效果无异于巫婆神汉,尽管他知道这里面全是科学的因素,现在他不是怀疑她的身份,而是觉得她有意戏弄自己,像这样的怪异奇才,绝不会可怜兮兮背着粪筐沿村乞讨,他不清楚她为何要打扮成这样,到底想掩饰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他问她。 “这就是鬼!”她答道。 魏团长没听懂她的话,还想继续追问。 陈菲菲鬼灵精怪地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瞟了一眼侧面方向,魏团长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田桂琴正默默站在人群后面,冷冷凝视着他们,一言不发。 魏团长依然没明白她到底想干嘛,在看她嘴角溢出一丝浅笑,然后拨开人群来到田桂琴跟前,然后在头顶上毫无遮挡的情况下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大家都眼巴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到此举,齐声发出惊呼,很多人都不由闭住了眼睛,等着听到一声惨叫,可过了一会儿,他们纷纷睁开眼,却看到陈菲菲依然拉着田桂琴的手不放,面带神秘的微笑,而田桂琴则显得很惊讶,不敢相信她随意碰触自己的身体竟然安然无恙。 “我已经把它抓下来了,现在你没法烧我了!”陈菲菲淡然说道,看着田桂琴的眼睛,把从空中俘获的物品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这东西刚从天上下来,还带着邪气,今天晚上我要把它放到村东空地上,散散身上的邪气!”她这句话有意说得很慢,一字一停顿。 田桂琴一声没吭,只是狠狠瞪着她。 第二十一章 俑异(上) 当天晚上,夜朗星稀,皓月当空,风轻云淡。 陈菲菲带着薛半仙,魏团长带着宁文吉,四个人埋伏在村东头空地旁的空心大柳树后面,四双眼睛全都注视着空地上的银色“飞碟”。 “你说待会儿会有‘人’出来吗?”薛半仙问陈菲菲,他刻意压低的声调听起来就想被捏住了脖子的公鸭在哀嚎。 “放心,田桂琴现在没了降天火烧人的本事,有人比咱们更着急!”陈菲菲冷笑一声道。 原来白天她有意告诉田桂琴那银色碟状飞行物的下落,就为了晚上在此设下埋伏,想引那幕后的操纵者现身,她觉得那人肯定等不过一晚,为了维持田王庄恐怖的气氛,“他”必须尽快拿到这台机器,因此他们在这儿设下埋伏,不愁那人今晚不现身。 “你说待会儿来的是‘人’呢?还是其他东西?”薛半仙不知道今天脑子哪根筋搭错了,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本来夜晚的风就很凉,他们一听这话,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亏你还说是她师父!”魏团长哼了一声,“你俩也真奇怪,师父号称薛半仙,徒弟却是个无神论者,不知道你们怎么搭档到一起的!” “小声点!”陈菲菲面带不悦地嚷了一句,她觉得这几个男人根本就是心不在焉,他们根本不相信会有人来这里偷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色越来越深,空气也越来越沉,到了三更转换的时候,他们已经蹲在树后面四个钟头了,这段时间人是最困的,尽管外面很冷,可三个男人还是禁不住上下眼皮打起架来,脑袋不时往下重重一顿,随即自己又被惊醒,差点喊出声来,三人重复上述动作若干次,每次看得陈菲菲都提心吊胆,生怕他们打草惊蛇,本想过去一人在他们脚面上狠狠跺一脚,又怕他们大声喊出来,只能不停推推这个,拍拍那个,担心他们全都睡死过去。 这样又过了十几分钟,在她持续不断的努力下,魏团长他们终于缓过那股瞌睡劲儿,他们揉着惺忪睡眼,正打算好好看看那银色的物件是否还在原地,却在揉眼的时候看到了空地上正在发生的诡异一幕。 不知什么时候,暗处突然出现两个光点,四处闪动,不时闪现出幽绿色的荧光,由于一直在黑暗处徘徊,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得人心里不舒服,过了一会儿那东西慢慢走出阴影,半个身子出现在月亮底下,他们发现原来是只野狗,正伸着脖子探头探脑往空地上看,两道荧光就是野狗的眼睛反射出的月光。 见只是只野狗,众人都有些怅然若失,魏团长还小声咒骂了一句,就在此时野狗慢慢走出阴影,整个身体暴露在月色之下。 宁文吉眼睛突然直了,张大了嘴刚要喊,被陈菲菲一把捂住,他的手死死指向野狗的后背,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四个人这回都看得很清楚,他们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田桂琴屋里的红色泥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骑到了野狗的背上,它还是那副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手脚又短又粗,看上去丑陋不堪,谁也没想到,泥土烧成的陶俑竟然还能移动四肢,骑到野狗的背上,这一物一狗行走在夜色中,谁见了都会吓出一身冷汗。[.超多好看小说] “这他妈的,真邪门了!”魏团长声音非常小,陈菲菲注意到他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在灵棚躲避天火的时候都没见他的脸色如此苍白,可见他现在的紧张程度,他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必说。 再说这陶俑,骑着野狗慢慢行走在空地上,好似缩小了的骑手和马,那狗鼻子贴着地面,走一步就要闻一闻,幸好他们四人处在下风口,野狗还嗅不到他们的气息。 陶俑骑着野狗,正是朝着空地中央的银色“飞碟”而去,陈菲菲这时候依然沉默着,她还想看看这对古怪的组合到底能干什么,尽管身后的魏团长既紧张又焦躁不安,可她的右手还是死死按在身下,不让他们轻举妄动。 此时野狗已经走到了银“飞碟”跟前,飞碟下面由于安置着一排镜子,反射的月光此时正好照射在红色陶俑的身上,借着银白月光,她看到那陶俑真的开始动起来,它原本骑在狗背上,这时候开始往前挪,野狗低下脑袋,它就顺势从狗脖子上滑下来,然后站在地上张开了双臂,飞快地向银“飞碟”跑去,虽然两者之间只有咫尺之距,可大泥人动作之快依然让人反应不及,只一眨眼的功夫,那碟子就被它抱在怀中,接着它纵身一跃,又跳回到了狗背上。 陈菲菲此时终于看明白了,心想那个幕后之人还真是诡计多端,自己就是不出面,现在也顾不得猜他用的到底是什么法术,泥人又骑上去以后,野狗已经转身准备开溜了,陈菲菲突然站起身,大喊道:“魏团长,你们还在等什么?快追!” 她话音刚落,野狗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迈开大步往黑暗中跑去,魏团长等三人也不迟疑,看准了狗尾巴的方向死死追赶,其中魏团长还带着一把军用铁锹,本来带在身边是为了打特务的,现在特务没见着,只好用来打狗。 按照野狗跑动的速度,一旦撒丫子飞奔,他们仨谁也不是对手,可现在背上还驮着一个,背上这个怀里还抱着一个,这些额外的重量拖累了野狗的速度,因此它没法甩开身后死死追赶的魏团长他们。 陈菲菲靠着空心柳树,眼看着三个男人追着野狗往暗处跑去了,急得站在原地直搓手,她事前想到了各种可能性,唯独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诡异的方法来取银碟,那泥人本就是浑身僵硬的,她实在想不通它为啥能伸胳膊抱东西,难道这世上真有她无法解释的神秘之物存在吗? 就在她白思欲求其解的时候,在她身后突然有一个黑色的身影闪现过去,那黑影横向挪动了几步,然后站在距离她十米左右的地方不动了,一只手慢慢伸向腰间。 这黑影其实就是王二孬,昨天晚上他绑了薛半仙,却被魏团长把人劫走了,他本想跟魏团长叫叫板,谁料想魏团长眼睛刚瞪圆,他就不明所以地感觉下巴上遭受重击,接着就听到自己牙碰牙的脆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今天上午日上三竿的时候,他才清醒过来,一看门牙掉了两颗,嘴里满是血腥味,从那以后,他就对陈菲菲和魏团长他们怀恨在心,由于魏团长的身手他是领教过了,所以就把报复对象锁定到了陈菲菲身上,整个白天一直在跟踪她,就想等到她落单的时候,给她点颜色看看,刚才陈菲菲他们在柳树后观察空地,他就在陈菲菲身后观察他们的举动,不过有段时间他睡着了,没看到月下泥人骑野狗这种诡异景象,直到陈菲菲喊着让他们追狗的时候,才顺便把他也喊醒了。 他腰间藏了一副弹弓,口袋里有几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他想把石头都崩到陈菲菲脸上,让她也掉几颗门牙,尝尝这满嘴是血的滋味,要说他心眼坏,也就是坏到这地步,真让他去杀人放火,就是再给他两个胆儿,他也不敢干。 此时他已经把牛皮筋拉直,石头随时都可以发射,因为陈菲菲背对着他,还没法往出打,他慢慢移动着身体,想找个更合适的角度,又怕她认出自己,正在踌躇的时候,突然看到陈菲菲身后又有一个人影闪现出来。 第二十一章 俑异(下) 王二孬使劲眨巴着眼睛,也没看明白这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只觉得他动作非常快,而且脚步轻得好似猫,举手投足间,一看就不是寻常之人。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布蒙头,看不清男女,由于也是背对着他,所以不辨相貌,只见他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蹑手蹑脚向陈菲菲靠近过去。 由于隔着一棵树,陈菲菲没发现身后的危险正一步步靠近,唯独王二孬全都看在眼里,那人全然没注意自己的身后,只是慢慢靠到柳树旁,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王二孬此时终于看明白了,那人来到这里,分明是为了杀人! 要说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现场杀人,田桂琴男人的死跟他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个没胆子,但又想出风头的人,此时真看到杀人现场,当场就懵了,结果就是手脚全都不听使唤,由于牛皮筋已经拉到了极限,此时手突然松了,鹌鹑蛋般大小的石头如小炮弹般飞身而出,正好砸在那人后脑勺上。 那人一心想要杀人,根本没意识到身后会出情况,被石子砸中后就愣住了,还以为自己中了埋伏,猛地回头一看,正好和王二孬脸对脸,刚才那颗石子正好砸掉了那人蒙在脸上的黑布,此时转过脸来,王二孬看到了一张白皙如玉的女人面,只是那目光如冰如蛇,只一眼扫过来,王二孬就感到不寒而栗。 此时已是后半夜,空地上非常寂静,刚才那女人所有的动作都没发出一点声音,倒是那颗石子落地的时候,发出了一点响动,陈菲菲听到声响回头一看,正好看到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距离自己不超过两米的距离,其中站在靠前位置的那个人,还左右拗动脖子,肩膀上端嘎巴作响。 在陈菲菲转身后,这两人的反应倒是出奇的一致,他们都迅速转过身去,向不同的方向撒腿就跑,那女人动作更快,衣服颜色也深,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倒是王二孬,扭着屁股往回跑的时候,陈菲菲从动作上就能看出他的身份,她没想追他们,一开始也没明白他们的目的,直到低头看到地上横着一把匕首,刀锋上泛着冷色寒光,这时她才感觉到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有多危险。 “啊!!”她在也不掩饰内心的恐惧,坐在树下,放声大喊。 就在这段时间里,魏团长他们眼看就要追到野狗了,这条狗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体力消耗很大,速度越来越慢,而追赶的队伍里只剩下魏团长一人,那两个早就体力不支,叉着腰张着嘴,大口站在原地喘粗气。 而他已经快够到狗尾巴了,这时他举起铁锹,正想一铁锹把泥人和狗全拍倒,瞄准后咬着牙往下拍的时候,正好听到陈菲菲的尖叫,他心里一惊,这一铁锹就没拍准,贴着泥人的脸划过去了,倒是把它怀里抱着的银碟打掉于地,此后他无心继续追赶,那狗减轻了重量,驮着泥人一溜烟跑没影了,魏团长捡起银色碟,赶紧往回赶,因为听她的喊声不太对劲,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魏团长回到空地,只见她失身坐在树下,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 “泥人骑狗只是个幌子。”她心里自言自语说道,“我太大意了,总觉得自己能耐,谁都不放在眼里,你们刚走,那个幕后人就来了,原来她的真正目标是我…”她越想越怕,说到这儿声音开始颤抖。 魏团长脸色凝重,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把银碟塞到她手里。 “泥人没抓到吧?”她声音有些虚弱。 魏团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手里还握着那把铁锹。 “我还看到王二孬了,不知道他跟着咱们想干嘛?”陈菲菲又说道。 “那小子神经不正常,他不会也想暗算你吧?”薛半仙气呼呼地嚷道,因为被王二孬绑了大半天,他此刻依然充满了怨气。 “他倒不像!”陈菲菲摇着头,心想这两人肯定不是一伙儿的,否则当时就他们三个人,他俩如果合力对付自己的话,只要三五秒的时间,自己的性命就交代了,可他们发现自己回头以后,都选择了逃走,说明彼此事先都不知情。 “先回去再说吧!”魏团长说。 众人垂头丧气往回走,这里面她心情最为沮丧,来的时候信心万丈,觉得设下这个局,肯定能抓住幕后之人,没想到这一宿白忙活了,而且自己还差点被人暗算,能让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她暗想自己的对手也是心机颇深。 来到老王头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亮起来了,他们看到老头就站在篱笆院里,满怀期待地等着他们带来好消息,可一看到他们还是四个人回来,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元凶未获,一切依旧是未解的谜团。 陈菲菲强打起精神,正想安慰老王头几句。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凄厉的惊呼声,过了会儿,就见一个中年妇人匆匆跑来,大声喊着:“不好了,田桂琴上吊了!” 轰动性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谁也没想到田桂琴会上吊自杀,按照她的说法,那可是火德星君的阴婚老婆,为啥会突然自杀呢?老王头问那妇人,见她上吊为啥不把她救下来?中年妇人很干脆,说自己根本不敢碰她,怕碰到她后被烧死! 老王头使劲摇着脑袋,只说田王庄今后永无宁日了!但又丝毫不敢耽搁,作为村支书,他还真是事事冲在最前面,到了田家门口,他吩咐其他人都往后退,也是怕出意外,只和魏团长还有陈菲菲来到屋里。 只见田桂琴双脚离地,用一条裤腰带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不时轻微摇晃几下,她眼睛直勾勾盯着大门口,通红的眼珠子凝起神来,格外吓人,此时她也不动弹,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老王头正要过去解绳子,被陈菲菲一把拉住,她朝着魏团长使了个眼色,魏团长心领神会,顺手捡起两个破脸盆,自己一个,给老王头一个,扣在脑袋上,两人顶着脸盆,一个站在地上扶住田桂琴的大腿,另一个站到桌上,把她的脑袋从绳套里拉出来。 人一落地,老王头伸手一探鼻息,感觉还有救,就使劲掐她人中,魏团长端起一碗凉水,含了一口,“噗”地一声喷到她脸上。 田桂琴咳嗽起来,人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通过这几件事大家都服了,觉得陈菲菲真是老天爷派来拯救田王庄的神人,她一出现就把难题一一化解,顺便还把田桂琴给吓得上吊自杀,可陈菲菲并不这么认为,田桂琴一晚上都在家里,为什么早不自杀呢?非要等到早晨他们四人回来后,突然就上吊了,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果然,一刻钟以后,田桂琴慢慢苏醒过来,她睁开眼睛,说得第一句话竟然是:“王二孬出事了!” 陈菲菲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沉了下来,联想到自己在空中看到的地形,全村唯有她家和王二孬家地势很高,她正疑惑这是否纯属巧合,可田桂琴一张嘴就是王二孬,而且几个小时前,自己还在空心柳树下见过他的身影,当然还有另一个更神秘的人,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的当务之急,必须马上找到这个二流子。 第二十二章 甜心(上) “到他家去!”陈菲菲回想起昨天空中看到的景象,又想到昨夜那惊险的一幕,王二孬仓皇逃走的背影,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而且他家的位置甚是可疑,他现在的处境则十分危险。 众人离开田家之前,陈菲菲特意让老王头托邻居家的女人们看好田桂琴,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她回来后还有重要的事儿得问。 有老王头带路,几个人匆匆赶往王二孬家,老王头一路上介绍说,他家住在村口,离出事地点很远,平时他出来进去,大家见得也少,由于他人缘不好,平时也没谁愿意和他打交道,三十好几的人了,至今还打着光棍,家里就他一个人,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到了王二孬家门口,就发现他家大门紧闭,外面没上锁,也没锁,可以肯定门是从里面顶住了,魏团长正要踢门,陈菲菲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往远处看。 来的时候她就发现王家有些不对劲,他家确实比别处高一点,站在房门口能看到远处荒地里几只野狗在游荡,而且不时抬头往这个方向看两眼,好像在盯梢,又好像这间破房子和它们有什么渊源。 魏团长不屑地哼了一声,抬起一脚重重踹到了门板上,他脚力很大,就这一下,破木门竟破成了几片,看来他家的大门早就朽烂不堪。 一进屋,众人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王二孬家地方不大,也就一件房,里面的摆设都和木门一样,炕上棕褐色的被褥透出一股霉骚味道,谁一进来都会觉得很不舒服。 “没在家,门是谁顶上的?”老王头疑惑不解,直言自语嘟囔起来。 “可能在房顶上!”陈菲菲说。 “房顶上都是破木头,谁会躲到那去?”宁文吉反驳道,看得出来,他不太希望魏团长一路追查王二孬的下落。 可魏团长只是瞟了他一眼,随后马上走出屋子,沿着破房子转了一圈,发现这房子盖得很有意思,一边高一边低,也可能是年头太久了,房顶把土墙都压得变了形,总之从一侧可以很容易地爬到屋顶上,他自己先纵身跳上去,然后把陈菲菲和老王头都拉上来,宁文吉最后也悻悻地上到屋顶,跟在他们身后。 屋顶上不太平稳,到处都是破木杂草,也没法清理干净,人踩在上面,脚下都站不稳,他们手脚并用扒拉开大块的木头枝杈,这才发现他家房顶上还隐藏着一个茅草屋,平时用干草当门帘子遮住出口,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王二孬,出来!”魏团长站在草帘子外面,冲着里面大声喊道。 没人回应,他掀开帘子,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魏团长瞪起了眼珠子,正打算冲进去,被陈菲菲一把拉住,她顺手捡起一根棍子,轻轻挑起干草门帘,往里面张望一番,就见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几条死狗,尸体早已经僵硬,而且身体干瘪,仿佛被什么东西把身上的血都吸干了。 “这什么玩意儿?”魏团长没想到王二孬家竟然比田家更诡异。 他们小心翼翼进入茅屋里,陈菲菲示意大家不要用手碰触屋里的任何东西,她用木棍轻轻碰触了下死狗,果然它们的尸体早就风干了,她问老王头,王二孬家平时是否经常有野狗来光顾,老王头想了想,回答说以前没注意过,但最近这段日子总能看到野狗围着他家转,他原以为王二孬平时总给野狗送吃的,现在看来,恐怕还有别的事儿。(.) 他慢慢走着路,一边走一边说,说完后感觉后脑勺被一蓬草扎得发痒,就想躲开这块地方,刚好一转身,茅草屋上面到处都是垂下来的干草杆,他转身后半张脸就埋到了里面,正好看到草堆里竟然还有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那眼睛不是野狗的,而是人的,而且听不到任何呼吸声,老王头顿时感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被惊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里面有人,有人!”他缓过神来后,一把拉住魏团长,指着草堆声音急促。 这时陈菲菲也赶过来,和魏团长站到一起,她用树枝拨开外面的干草,只见王二孬圆睁着双眼靠在草垛子上,一动不动,脸上的皮全都瘪了,魏团长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窝,出来的时候摇着脑袋。 “刚死不久,能早来一会儿就好了!”他无奈地说。 陈菲菲此时疑惑起来,看样子王二孬死亡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可令人奇怪的是他全身的血液都被吸干了,和躺在地上的野狗一样,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死时会被吸干血液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被揭晓了,魏团长想把他的尸体抬出来,她在一旁给他帮忙,就在她动手的时候,从死尸身后突然伸出一个红色的尖刺,迅速扎进了她的手腕里,陈菲菲毫无防备,疼得尖叫起来,魏团长迅速赶过来,一把抓住那根尖刺,把它硬生生拽断,从她手腕里拔了出来。 “没事吧?这又是什么玩意儿?”他看着手里还在滴血的红色枝条,感觉这东西既像动物又像植物,同样滴着血的还有陈菲菲的手腕。 这时候,他们听到从死尸身后发出窸窣的声音,随后更多的红色枝条突然王二孬身后冒出来,向她的伤口袭来。还是魏团长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然后抱着她转了一个身,正好和伸出的红色枝条擦身而过。 她眯着眼躺在魏广生怀里,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她喜欢这感觉,被一个强有力的男人牢牢抱紧,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到了安全地带,魏广生轻轻放开手,她摸着有些发烫的脸庞,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心慌意乱,“多希望他也能这样抱紧我!”心中小鹿乱撞的她意犹未尽地想起了耿长乐。 王二孬身后的红色枝条伸展出来,仿佛疯女人的红头发般在空中挥舞,似刚似柔飘忽不定,老王头和魏团长都没见过这怪物,自然惊惶不已。 “红盏琉璃钟!”宁文吉从牙缝里挤出这五个字。 “你知道这怪东西的来历?”魏团长问道。 “当然知道,黑仙会的妖物!”宁文吉看着陈菲菲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 他告诉众人,这种植物专门吸取人和动物的血液,而且一旦察觉到空气中有血腥味,就会自动伸出枝条来吸,他一边说话,一边向王二孬靠近,然后猛地一拉他的胳膊,将死尸拖到自己跟前。 “看这几个小孔,王二孬就是被‘金盏琉璃钟’吸干了血液而致其死亡的,还有那几条野狗也是如此。”宁文吉指着王二孬死尸脖子上的两个细小的红色血痕说道。 陈菲菲仔细看了看尸体脖子上的孔洞,上面还沾着些干涸的淤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除了血痂之外,还有一层白霜样的东西,她伸手沾了一点,闻了闻,没啥奇怪的味道,又轻轻捻了一下,手指感觉沙沙的,好似揉碎的白糖。 于是她把指尖放进嘴里,果然很甜,王二孬的血液里竟然包含了高浓度的糖分,她又来到野狗的尸体旁边,扒开毛发,在它们脖子上同样找到了细小的伤口,而伤口周围同样凝结着一层白色糖霜。 “把那根枝条给我!”她向魏团长伸出了手,要来那根还在扭动的红色枝条,从断口的位置挤出浆水,放在嘴里一尝,那甜味简直能腻死人。 “到处都是甜的!”她对魏团长说。 魏团长不明白这间破茅屋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糖,陈菲菲告诉他,那些野狗出现在他家门口绝不是偶然,它们体内富含高浓度的糖分,专门跑到茅屋里,用自己的血来喂食“红盏琉璃钟”,王二孬也一样,显然这里曾经有人停留。 接着她吩咐老王头和宁文吉在王二孬身后的杂草丛里搜寻,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很快,他们就发现干草垛里还残留着很多红色的干瘪枝条,都已经硬了,他们拉出这些残枝,陈菲菲一眼就认出来,这些都是红盏琉璃钟被挤压后产生的残渣。 第二十二章 甜心(下) “从枝条里榨出液体,那液体就是高浓度的糖水。[]”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可还没想明白,那人要这么多糖水干什么?从屋里杂乱的布局看,这段日子一直有人呆在这里,很可能就是此人在村里制造的恐慌,而且刚刚离开,她估计在空中看到王家屋顶的时候,里面肯定还有人,他们只晚了一步,却错失了破解谜团的最好时机,不过有一点却很清楚,消失了很长时间的“金盏琉璃钟”重现江湖,说明这事情肯定和神秘的红衣女人有着莫大的联系,那女人曾经资助程云彪,陈菲菲一度以为她销声匿迹了,不想在这里又找到了她留下的蛛丝马迹。 “真奇怪,”老王头说,“田王庄也不出白糖,按你说的,这么多糖都是从哪来的呢?” 陈菲菲指了指外面徘徊的野狗,告诉他们野地里游荡的野狗群就是白糖的搬运工,有人给它们留下了气味的信息,让它们两地往返。 “那咱们跟着野狗,就能找到藏白糖的地方,是吧?”魏团长拍着脑门,兴奋地说道。 陈菲菲叹了口气:“野狗听不懂人话,怎么让它带路?” 魏团长胸有成竹,他从屋顶上跳下,直接奔最近的一只野狗而去,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那狗见了他也不躲避,反而摇着尾巴凑过来,围着他的腿一个劲儿地蹭,魏团长拍拍狗头,不知又说了句什么话,那只狗掉转头,就开始往野地里走,走几步一回头,分明是在领路。 他朝这边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都跟过去,在野狗的带领下,众人在野地里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个狭小的土洞,野狗钻进去,没一会儿就衔着个大糖块爬出来,它卧在地上,心满意足舔着那块糖,尾巴依然摇个不停。[] “老总你还会驯狗?”陈菲菲喘着粗气问道。 “这叫手艺,轻易不外传的!”魏团长面露得色。 陈菲菲没搭理他,转而围着这个土洞转了几圈,这里距离村口王二孬家不算远,显然是有人事先把糖藏在这里,而后通过野狗吞食后,诱使野狗进村,爬到王二孬家屋顶,再用金盏琉璃钟采集狗血,随后提取出里面的糖分,她觉得整个流程就应该是这样,这就回到了刚才那个问题,那人躲在屋顶,要糖水干什么呢? 从那人这些日子耗费的红盏琉璃钟来看,这几天糖水的消耗可谓惊人,屋里地面上有快十条死狗,后来他们又从犄角旮旯里搜寻出二十多条干瘪的死狗,这是个庞大的狗群,都聚集在王二孬家屋顶,而这段时间,村里唯一发生的怪事,就是头顶上的强力无线电波束,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在糖水和无线电波束之间建立必要的联系。 “现在可以去找田桂琴了!”久思未果,她想起了一直被遗忘的那个人。 一个小时后,在田家屋里,他们又见到了这个自称与神配阴婚的女人,和前两天不同,此时的她完全被惶恐的情绪占据,即便是坐着,身体也兀自抖个不停。 她说那天晚上一个黑影从窗户里爬进屋子,随后她就看到床头多了一尊红色泥塑,这泥塑自称是火德星君的封魂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对她说话,因为她亲眼看到别人在她眼前被天火所烧,因此对这尊泥塑满怀恐惧,根本不敢违背它的命令,害怕到了极致就是迷信,她的男人就因为这个送了命,就在天火降临的时候,泥塑里还发出嗡嗡的声音,非常吓人。 她说天亮之前王二孬来找过她,当时她就发现他神色不太正常,只是过来偷偷对自己说,他发现自己家房顶上闹鬼,看到很多野狗爬上自己家屋顶,然后再没有下来,他本人胆子又小,不敢上去一探究竟,因而想请自己过去用天火帮他烧死房上的鬼。而她犹豫了一下,因为陈菲菲这些天所做的事让她对所谓的天火已经产生了怀疑,后来王二孬小声说,她(陈菲菲)得罪了很多人,有人想趁着晚上杀她,自己刚好看到了,他说她在村里撑不了几天了,又说自己决定趁着白天上房顶上看看,说完就走了。 田桂琴觉得他来得莫名其妙,说的话也让人费解。 王二孬刚走,泥塑就开口说话了,它说王二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马上就会死于非命,而自己听了不该听到的东西,引来火德星君震怒,说明日早晨,火德星君会在村中降下漫天火雨,把田王庄夷为平地,而她和所有村民一起,都会因为亵渎神灵,将被降下的天火烧为灰烬。 “因为这个,你就上吊吗?”陈菲菲觉得无知真的很可怕,心想那人也真是心肠歹毒,肯定是因为自己摘下了悬在空中的碟形飞行物,那东西能通过转动镜子控制波束方向,因为田家和王家地势高,波束之前肯定是从王家屋顶发出来的,通过空中的镜子反射,投射到田家屋顶上,而且可以在这一区域改变方向,现在飞行物没了,那人知道从此以后,火德星君的法术再不会灵验,昨夜去偷碟又没成功,因此就想杀人灭口,因为不能放火了,所以只能通过恐吓的方法把她吓得上吊自杀。 至于王二孬的死,她觉得并不奇怪,昨晚那两个人里其中有一个就是特务,他看到了特务的脸,也许这才是他死亡的原因,也就是泥塑说的: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不过现在人已经死了,她的猜测无法验证,除非抓到那个特务。 “我真的害怕!”田桂琴的声音颤抖着,红色的眼睛里流出泪水,不过颜色已经褪去很多,看得出来,对某些人,恐吓真的很有用。 “别动,让我抽点血!”陈菲菲看着她的眼睛,突然一把按住她的胳膊,从袖口里掏出一根残留的红色植物枝条,用指甲在她小臂上掐出一个血印儿,从她胳膊上和枝条里分别挤出一些汁液,两者对比后发现,它们的颜色很接近,她猜测田桂琴红色的眼球是因为那天晚上有人偷偷给她注射了红盏琉璃钟的汁液,这种生物在吸血后,会从体内生成大量红色素,如果注射到血液里,就会在组织上产生色素沉积,她现在手头没有试剂和设备,还无法进行进一步验证。 说到泥塑,此时神鬼的迷信已经被破解,他们看到大泥人仍呆在炕头,陈菲菲曾问过田桂琴,昨晚这个泥塑动弹过没有,可田桂琴只回答自己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她过去摸了摸泥塑的身体,又冷又硬,一点能动弹的余地都没有,她可以肯定这泥塑从来没动过地方,那自己昨晚看到的红色小人又是什么? 她尚在疑惑之中,魏团长可不管这一套,直接把大泥人抬到地上,老王头找来锤子,在砸碎泥人的过程中,田桂琴发出一声惊呼,身子摇晃了两下,差点昏厥过去,泥人被砸碎后,众人发现泥塑里还藏着一个小型的收音机,陈菲菲看到这东西笑了,拿着它在田桂琴眼前晃了两下,说这就是你的夫君,原来是个话匣子。 田桂琴被她的话臊得脸通红,陈菲菲顺势拆开了这台收音机,发现这就是一台普通的收音机,线圈喇叭好无异常,倒是它的电池形状和普通干电池不一样,她盯着电池看了半天,旁人看上去好似在发呆,可此时她脑子一直在想:电磁波都需要有个设备来发射,发射就需要消耗能量,无线电波的能量级别小,用一块干电池就能把声音放大,而烧人的波束需要大量的能量,仅凭借电池,如果想把一个人烧死,那电池的体积会相当巨大,如果潜入村里,就是这块大电池也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糖水会不会用来发电呢?听田桂琴的话,那人威胁明天要烧毁村庄,不管他是不是吓唬人,那台电磁波发射器可是没出村子,虽然电磁波空中转换器被她拿到,可发射器藏在暗处,依然是个隐患。 想到这儿,她赶忙站起身,让魏团长找回那条野狗,她知道那狗熟悉糖水的味道,她要魏团长带着野狗在村里搜寻糖的气味,因为只要找到糖水,就能找到那台威力巨大的产生电磁波的机器。 看她严峻的表情,魏团长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整个黑夜,他们都跟在一条野狗的身后,在村里的土路上到处寻觅,到了天快亮的时候,野狗停在一口枯井旁边,再也不往前走了。 第二十三章 谁怕火雨(上) 几个人站在枯井旁,看着黑洞洞的井口发呆,不知该做些什么,野狗却一直围着井口徘徊,左顾右盼,魏团长指着枯井,说狗肯定在这里闻到了糖浆的味道,因此停住了,他打算下井去一探究竟。 陈菲菲觉得贸然下井会有危险,因为糖浆是和电磁波发生器连接在一起的,如果一个人在井下遇到情况,恐怕不到一分钟就会被烤熟,魏团长争辩说,如果不下去看看,谁知道又会出现什么情况,众人争执不下的时候,突然感觉天空变暗,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在他们头上。 此时太阳已经露出半个轮廓,空中并没有云彩,他们仰头望去,发现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一个庞大的白色气球,气球下面挂着一个方形的绿色木箱,长约两尺,宽约一尺,木箱上用白色的英文字母写着“tnt”三个大字,旁边还画着一个黑色骷髅。 陈菲菲一看这几个字母,顿时打了一个寒战,其他人看不懂字母,但是从那个骷髅图案上能明白这箱子里装的肯定不是好东西,陈菲菲告诉众人,箱里盛放的是一种烈性炸药,爆炸起来威力极大,如果在空中引爆的话,顷刻之间,全村都会化为一片火海。 就这一句话,现场顿时炸了锅,这几日村民们没有一刻清净,大家每晚睡觉都悬着一颗心,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一睁眼又出什么怪事,昨晚本以为警报可以解除了,谁知清早一睁眼,烈性炸药已经悬在了头顶。 “这就是田桂琴说的‘火德星君降下漫天火雨’吧,看来特务还没走,真是铁了心要搞破坏!”魏团长气得拳头攥得嘎巴响,可又找不到敌人的踪迹,只能站在那儿干生气。 这时候老王头无意中挥了一下胳膊,手掌正好略过井口,顿时就感到灼烧时的剧痛,他叫了一声,喊道井里有东西,陈菲菲顺手拾起一根带露水的树枝,放在井口,只见枝上的枯叶迅速化为灰烬,树枝也随即冒起白眼。 “机器就在井底下!”她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脸上的表情异常紧张。 “他把机器放在井底下干什么?”老王头还没看出这其中的利害。 “空中的镜子被我摘下后,机器发出的电磁波束没有了空中反射点,现在只能直接发射,你看它对准的正是空中的炸药箱,你们都看到了,这波束能穿透屋顶,棺材这些东西,它们都是木质的,干燥的,而装炸药的箱子也一样,如果电磁波对它持续加热一段时间,这时间不会很长,那炸药就会爆炸,天空就会真的降下火雨!”陈菲菲说。 “我现在就把气球打下来!”魏团长恨恨地啐了一口,伸手就要掏枪,陈菲菲赶忙拦住他。 “你要干嘛?疯了吗?气球飞得那么高,而且炸药箱就在气球底下,你能保证开枪的时候,子弹不会碰到箱子吗?万一碰到了,咱们立刻就被炸得粉身碎骨!” “不开枪咋办?等死吗?”魏团长也急了。 “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你不是说镜子能反射这电磁波吗?干脆咱们把村里老百姓家的镜子都搬出来,把井口全盖住,这样电磁波就到不了天上去了!”宁文吉转着眼珠子,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陈菲菲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现在心性全变了,完全就是个六神无主的孤魂,再看魏团长,对他的主意倒是很赞许,但他还是用期盼的眼光看着自己,即便宁文吉是他的正牌参谋,现在他还是愿意向自己讨主意。 “这绝对不行!”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接着对众人解释说,镜子虽然能反射电磁波,可被反射回来的波束会照射在机器自身上面,她担心机器里那个提供能源的糖浆盒子,她知道那盒子肯定处于封闭状态,而且里面肯定有一层绝缘物质,糖浆里肯定有水,这几个条件搭配在一起,如果被长时间高强度加热的话,就会在盒子里产生巨大的压强,一旦盒子外壳承受不住,井里发生的爆炸会更加猛烈,碎片飞到井口,再把镜子打碎,产生的二次伤害不亚于炸药在空中爆炸。 她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估计旁人也没听明白,只有宁文吉鬼鬼祟祟偷眼看着她,眼光阴毒。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咋办?”魏团长越来越着急,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总觉得在这里讨论就是浪费时间,想干点什么又不知该从哪下手。 陈菲菲想了想,觉得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要找什么东西把电磁波发生器产生出的能量吸收掉,用什么吸收呢?她无意间看到对面人家晾出来的被褥,突然有了主意。 “老王叔,你赶快通知乡亲们,把家里的被褥都拿出来,然后咱们把井口用被子塞满!”她大声喊道。 其实也不用老王头去通知,村里大多数人都在这儿,出了事儿谁心里也不踏实,虽然没办法,可一定要在现场,纵然死也不能糊涂死,这就是大多数人的心思。 她又号召剩下的人赶紧去提水,越多越好,村民们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对她已经完全信任,知道她一定有办法。 男女老少全都行动起来,没过多一会儿,各种被褥全都带到井边,不等她吩咐,大家就开始往井口塞被子,几十条被褥塞进去,井口被撑得满满当当,都可以在上面站人了。 “你这是干嘛?”魏团长还是没看明白。 陈菲菲露出一丝迷人的微笑:“浇水!” 她话一出口,几十个水桶木盆全都凑到井口,也没人顾得上心疼自己家被子了,就怕水浇得不够,说也奇怪,本来冰凉的井水浇到被子上面,顿时就看到热腾腾的蒸汽升腾起来。 “看到没有?水吸收了电磁波的能量!”她很得意自己的头脑,总能在关键时刻想出最土最有效的主意。 “你真行!”老王头擦着脑门上的冷汗,向她竖起了大拇指,“现在咱么干嘛?等着吗?” “继续浇!”陈菲菲说,“这点水,一会儿就给烧干了,必须浇到一点热气不冒的时候才行!” 此时的井口就像个大蒸笼,源源不断地往外喷着蒸汽,周围几米的距离热得站不住脚,人只要在这儿停一下,脸上就是一层水,很快枯井附近就云雾缭绕。 在她的吩咐下,村民们排着队,轮流往井口泼凉水,一个小时过后,井口的热气才慢慢散去,再看那堆棉被,早已被蒸汽沤得不成样子。 很长一段时间内,枯井周围的地面都还在散发着热气,此时大家已经开始收拾自家被褥了,虽然沤烂了,可还得拿回去,晒干了还能用,平时谁也舍不得把全家的铺盖都捐献出来,这都是为了活命。 此时一部分村民自发下到枯井底下,去寻找热力的源头,就听见地下不停嚷嚷着,说看到了一台铁家伙,要来绳子,把它整个吊了上来,陈菲菲看到一台制作精良的好似重机枪一般的物什,“枪口”部位还缠着紫红色的铜线,但是这个枪口是实心的,只有一根纤细的金属棒,她走过去,把这根金属棒连同后面的线圈和变压块都卸下来,这都是机器上的核心部件,她交到了薛半仙手里,吩咐他小心收好。 魏团长眼巴巴看着她把机器上的重要部件悉数拆下,只剩下一具金属骨架,被村民们抬到了村东头的空地上,他们说要把这东西做成一个纪念碑,让村里的后人时刻都来看,让他们明白鬼神之说都是骗人的把戏。 “现在只剩下头上的炸药了!”看到村民们喜笑颜开的模样,她长出了一口气,但想到天上还浮着一枚炸弹,心里总不踏实。 魏团长也笑起来,刚才一直看陈菲菲出各种主意,此刻他也想到一个好点子,就见他向村民们要了一个弹弓,然后让人找来一筐碎石子,在火上烤得滚烫,同时吩咐大家收拾好的被子先不要拿回去,而是一层层铺在气球下面,他戴上手套,用弹弓把烧红的石子儿崩出去,一颗不行就多来几颗,最后总算把气球烫破,木头箱子轰然坠下,重重砸在棉被子上面,也幸好底下被褥铺的厚,炸药箱子安然无恙。 “炸药都给我收好!”他吩咐宁文吉说,刚才的电磁波发射器被陈菲菲抢了先,他倒不感兴趣,但是这箱烈性炸药,他一定要收入囊中,她有她师父当跟班的,而自己则有宁文吉,得到命令,宁文吉立时去借了一辆小推车,推着炸药箱子奔村口方向而去。 “这下总算安全了!”老王头兴高采烈地说,按照规矩,今天本该是田桂琴男人下葬的日子,一上午时间都被炸药的事儿给耽误过去,现在警报解除,他忙着张罗人开始安排出殡了。 陈菲菲告诉众人,现在还不是松口气的时候,因为潜伏在村里的特务依然没被抓到,所以还要继续搜捕,老王头说,村口早就派了人放哨,她说还要发动村里老百姓都行动起来,全村搜捕抓特务。 第二十三章 谁怕火雨(下) 在这天余下的时间里,除了老王头带走几个人去张罗给田桂琴男人出殡,其他人都圆睁着双眼,在村里四处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陈菲菲和魏团长他们尤其如此。 搜寻从下午一直到傍晚,却没有任何收获,大家不免开始泄气,就在此时,陈菲菲所背的粪筐里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声,嘶嘶啦啦的很是怪异,其他人不明所以,只有她自己明白,从空中俘获的碟形飞行物她一直随身带着,就放在粪筐,这声音肯定是它发出的,这个飞行物下面的镜子能遥控旋转,如果发出声音,说明附近有人在使用遥控器,毫无疑问,那人就是隐藏的特务。 她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黑盒子,也就是从泥塑里砸出来的那个收音机,拆开后她又装上了。田桂琴曾经说过,每当天火降临的时候,泥塑里就会发出嗡嗡的声音,这说明收音机的信号频段和遥控器的频段非常接近,才会导致信号的串扰,她觉得这是因为一个人潜入村庄,装备越简单越好,可能那个遥控器还能兼做电台的功能,所以设计成频率几乎一致。 收音机放在耳边,转动方向,就能听到喇叭里的声音不断地变化,找到声音最响的方向追踪过去,就是最佳路径,她一直把盒子贴在耳边,追寻着电波的踪迹,带着魏团长和薛半仙前行。 刚走了两步,魏团长突然站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 “宁文吉还没回来!”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陈菲菲没搭腔,宁文吉这人实在太神秘,她现在还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对付他,所以干脆选择缄默。 再说老王头,带着几个精壮汉子来到灵堂,只见棺材还躺在长条凳子上面,一切看来都没什么异样,眼看时候不早了,坟地就在村外不远,他们打算快去快回,毕竟村子还没太平,要是太晚回来,又怕在坟地遇到什么怪事。(.无弹窗广告) 当汉子们抬起棺材时,就感觉不太对劲,因为这口棺材出奇地重,要说是金丝楠木的高级棺材也就罢了,庄户人家都用的薄皮小柏木棺,分量不会太沉,可他们明显这重量压得肩膀生疼,不过这几个汉子都很憨实,谁也没叫苦,所以彼此都以为没问题,就这么一直往村外走,眼看快到村口了,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喊声就来自陈菲菲,她一路跟踪电波的声音,正好赶到这里,也看到了老王头他们扛着棺材正要出村,心想人死后就应该入土为安,本也没想打扰他们,可喇叭里的声音显示,电波信号最强烈的的地方,就在那口棺材里。 “难道特务躲在了棺材里?”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魏团长,他也很吃惊,但心里清楚这是特务逃走所能采用的最好办法:躲进棺材,利用出殡的机会被人抬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老王头他们抬着棺材在前面走,听到后面有人大声喊叫,队伍里有人就哆嗦了一下,棺材重,人少,其中有人哆嗦一下沉重的木棺就会把这振动放大,队伍失去了平衡,所有人都打了个踉跄,棺材一头磕到地上,发出沉重的钝响,把大家惊得脸色苍白。 声音不对,谁都能听得出来,棺材里头有硬东西。 木棺落地后,从里面依然传来连续不断的碰撞声,此时天色又近黄昏,村里天黑得早,太阳一下山马上就黑透了,此时众人脸都吓白了,虽然嘴上一直嚷着要破除迷信,可到了关节眼儿上,心里还是犯怵。 陈菲菲来到棺材跟前,果然听到里面有东西一直在动,那声音好似老鼠挠门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扰得人心烦意乱,她把收音机贴近棺材,果然从里面传出的声音极为强烈,她没出声,只是做了个手势,让老王头掀开棺材盖子。 “棺材里有股怪味!”此前一直没说话的薛半仙突然开口了。 她没听懂这话的含义,薛半仙也知道自己的斤两,算命看风水全是胡蒙的,他对自己最有信心的部位就是鼻子,平时在街上,哪里有包子馅饼卖他一吸溜鼻子全能闻出来,此刻他从棺材里面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见陈菲菲没反应,他有点着急了,魏团长的死活他不感兴趣,可陈菲菲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绝不会让她去冒任何危险,只要找到一点危险的苗头,他也不会放过。 他面露难色,出于恐惧和禁忌,可现在情况特殊,她也顾不上解释,给魏团长使了个眼色,他动作倒很利落,胳膊一抬就把盖子掀掉了,棺盖被掀开的一刹那,谁也没想到从里面突然蹦出一个红色的小人,这小人好似会飞一样,从棺材里跳出来以后,竟然朝着陈菲菲扑了过来,两只胳膊伸出来,要抓她的脸。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唯独薛半仙还保持着清醒,他见状不妙,突然伸出手来,把她拉到了旁边,她没想到薛半仙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人是被拉走了,手里的收音机却没拿住。 那红色小人在空中抱住了收音机,两者相遇的刹那间,空中腾起一个火球,红色小人自己在半空中炸响了,一时间碎片四溅,周围人都被飞散的残片击中,唯有陈菲菲被薛半仙拉到了身后,他的脸上被烟火熏黑了,可她却毫发无损。 “太悬了,幸亏有你!”当她捧着他的脸夸赞的时候,他只是傻笑起来。 刚才飞出来的红色小人正是昨晚他们在村东头空地上见到的怪物,看似很像田家的泥人,可现在被炸成了碎片,他们在棺材附近搜寻了一番,魏团长找到一块奇怪的绿色硬板,上面还连着塑胶的电线,这块板正是刚才红色怪人身上炸出的东西,此外还有一根铁棒,上面也缠绕着电线,她认出这是电磁铁,那些红色的看似烧瓷的外皮,其实就是染了色的皮革,只不过做得很逼真,让人一眼看过去,过目不忘。所谓的“灵异怪物”其实也是个电气化的假禽兽。 唯一让人感觉可怕的是,当烟雾散去的时候,他们终于发现了棺材里的真相:宁文吉被绳子捆住了手脚,嘴里还塞着毛巾,正躺在棺材里拼命挣扎,在他脚下,放着那箱烈性炸药。 陈菲菲此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要是刚才薛半仙不把她拉走的话,红色怪人爆炸产生的火球就会引燃棺材里的木箱子,此时箱内炸药也同时爆炸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可奇怪的是,怪人已经爆炸了,发出的动静可不小,为什么炸药箱子却没爆炸呢? 很快他们找到了答案,因为宁文吉的裤子是湿的,而且棺材底下能看到一滩淡黄色的液体,陈菲菲厌恶地捂住了鼻子,记得她和宁文吉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人生若只如初见,每回文吉尿一滩。 也幸亏他这泡尿,把装炸药的箱子浸透了,炸药着了水,自然炸不起来,开始她总觉得宁文吉和特务是一伙儿的,可看着眼前这场面,她又开始犹豫了,难道为了让别人逃命,他甘心去死?如果心甘情愿的话,干嘛还撒尿?人总是复杂的,其心思不可捉摸。 这时村口放哨的人匆匆跑来,说是听到爆炸声,以为又出了事,特地过来看一看,老王头见状气得直跺脚,,直骂他是饭桶,人跑了,位置空了,特务还不得趁乱逃走? 之后魏团长又往村口跑了一趟,就想去补这个空缺,谁知刚到村口,就看到一个绿色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远方的荒地里,追也追不上了。 当宁文吉被人从棺材里抬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他的衣服里还夹着一个铁皮圆筒,上面还有一根银色细长的天线,正是这东西发出强烈的无线电信号,她冷笑一声,看来特务为了逃命,把遥控器都舍弃了。 不过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收音机和遥控器的频段如此接近了,对方是有意这样设计的,这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招,他们对自己很了解,知道自己善于使用各种工具对信号进行追踪,特意设下这个局,把众人骗过来后,企图引爆炸药,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宁文吉一泡尿,浇灭了他们的妄想。 当宁文吉清醒过来以后,魏团长问他怎么会出现在棺材里,他说自己本来去送炸药,不知怎么,脑袋就让什么东西给打了,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周围黑漆漆的,手脚还被捆住,也没法喊人救命。 “你什么都没看到?”魏团长有些怀疑地问道。 “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宁文吉双腿使劲往里夹。 “奶奶的,终究还是让他跑了!”魏团长一脸落寞,想想他们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却一无所获。 “那倒未必!”陈菲菲把遥控器也收到自己的粪筐里,这趟进村她捡到了不少高级货,而且还发现了一个可以托付生死的革命伙伴,尽管他看上去其貌不扬,而且很不靠谱。 薛半仙这“半仙”的名号可不是瞎叫的。 第二十四章 夺命微波 第二天早晨,老王头早早把村民们都叫醒,大家聚集在村东头空地上,陈菲菲和魏团长站在一个半人高的土台子上,旁边还放着一台好似重机枪的东西,在他们头顶上,用长竹竿挑着一个银光闪闪的碟状飞行物。(.) 她要给大家当场演示“天火”是怎么来的。 其实特务逃走后,他们昨晚就可以回驻地去,魏团长对她很欣赏,又怀有戒心,他也听说过,县城里出了个奇女子叫陈菲菲,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心机多变,而且还当上了伪县长,看眼前这孕妇的年纪手段,他怀疑此人就是陈菲菲,既然是汉奸,能耐越大就越危险,不过这几天和她朝夕相处,却感觉她和普通的汉奸完全不一样,既任性调皮,又侠肝义胆,真可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他不明白这么出色的人物,为何会委身于日寇,他总想找个时间和她单独谈谈,解除心中的疑惑。 今天上午这个演示会,是陈菲菲执意要办的,经过这次风波,她觉得迷信鬼神的风气在这片土地上实在是根深蒂固,正好借着这次事件,她还缴获了对方的全部器械,正好可以当着大家的面展示一番,让人们明白所谓的灵异现象,其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 眼看着所有东西都搭建好了,她开始登台演示了,只见她提来一壶凉水,放在自己脚下,然后取出遥控器,按动上面的红色按钮,就见空中的银色镜子开始旋转,四周寂静无声,人们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壶凉水,半分钟不到,就看到壶里开始往外喷出热气,水开了。 “天火!”人群里有人惊叫起来。 陈菲菲淡然一笑,跟大家解释说,这是微波的加热原理,她现在总算弄明白一件事,这种电磁波原来就是微波,它能透过木头和陶瓷,直接加热含水的物质,因此田桂琴男人在自己家里会突然被烧死,而周围物件却没有一点被火烧灼的痕迹,这不是什么法术,而是实实在在的科学。 魏团长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问她那些糖浆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陈菲菲说,糖浆是用来发电的,因为这种微波武器需要高频率高强度的电流来进行驱动,普通的电池根本无法满足如此大的能量需求,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做过的特斯拉线圈,为了产生瞬间高压电弧,她用了将近上百块伏打电池,产生出的电脉冲只能持续十分之一秒左右,就为了引燃程云彪身上的鳞片,可微波武器则要将被害者持续加热,因此要采用更高能的电源。 关于糖浆发电,她上学的时候曾经想过这个问题,都知道糖分子是高聚能的化合物,分子链很长,上面有很多化学键,如果把这些化学键都拆开的话,一个糖分子上就能产生难以计数的自由电子,只要量足够多的话,糖分子链通过分解就能产生出巨大的电能,而自身则分解为碳和水,这也是糖之所以被称为碳水化合物的原因,但是这个化学反应需要将近一千五百度的高温,她观察过微波发生器上的糖浆发电模块,发现反应中的一部分电能被导线引出来,到了一块临时的蓄电池里面,在模块内部有一根盘旋的金属丝,糖浆分解后发出的电能一部分就用来加热金属丝发热,在密闭的环境里,就能制造出千度以上的高温,当发电模块中的糖浆耗尽的时候,只要清除掉里面的余碳,继续注入糖浆,就能持续产生致命的微波。[] 魏团长听她天花乱坠讲了半天,脑袋里却依然不明了,他本以为就是普通电池之类的东西,没想到陈菲菲扯得连“化学键”都出来了,村民们也面面相觑,认为她所说的话和法师念得咒语没什么差别,尽管内容他们没听明白,但确定了一点:火德星君的冥婚纯属无稽之谈,田桂琴也在人群中,羞赧不已,此前陈菲菲曾安慰过她,说这都是特务作恶,她其实是最大的受害者,如今还成了寡妇,是需要大家帮扶的对象。 “这东西这么厉害,不会是蒋委员长造出来的吧?”魏团长随口问了一句,其实他心里也清楚,看那微波发生器的铁壳表面就能看出来,如此精细的制造工艺,肯定是日本货无疑,但机器上没有任何文字,他也不能确定。 陈菲菲冷笑道,也只有鬼子能处心积虑造出这么恐怖的武器,她说这东西要是出现在战场上空的话,会有极大的杀伤力,就像在村里这样,人们不知道死亡来自哪里,莫名的恐惧会迅速蔓延。 至于那晚看到的骑着野狗偷银碟的红色怪人,她说自己这两天也想明白了,野地里捡到的绿色硬板,其实是一块对光线敏感的开关电路板,一旦受到光线的照射,里面的线路就会导通,怪人身体里装有电池,当线路导通后就会触发电磁铁吸和,引得它的双臂挥动,同时产生磁力,不管是银碟还是收音机,里面都装有铁芯线圈,所以会引得怪人扑过去,看起来好像它是活的一样。 魏团长越听越觉得这女人真是不简单,不管是天文地理,还是战争武器,无一不通,无一不晓,简直是诸葛亮转世,这个女人如果心思纯净倒还好,她要是想作恶,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隔着几个人,冲他若有若无地笑,尽管脸上一如既往地脏,身上穿得一如既往地破,可细看之下,她的脸庞越发精致可人,泥尘无法遮挡纤细的线条,笨重的体态也无法掩饰精巧的骨架,他越开越觉得这个自称黄妮儿的女人既是风尘绝代,嘴尖牙利的孩童心性,又是老谋深算,深藏不露的神秘玫瑰,他深吸一口气,连问自己是不是被她迷住了? “天火”的把戏表演完毕,他们要离开这里,临行前,魏团长一再要求她到自己的驻地去做客,而这本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现在他了解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再用气球飞天的办法也没法救出父亲,只能跟他到驻地去,她本想凭着自己的点子,到了那里再想办法也不算迟。 缴获的微波发生器她要带走,那东西是金属的,很沉,她自己行动不便,不得不托付薛半仙当劳力,经过昨晚的事,她知道这半大老头对自己绝对是忠心耿耿,他这人虽然平时油嘴滑舌,没个正型,其实非常认死理儿,一旦他认准的事儿,就是九头牛也拉不会来,这也是她最看重他的地方,他们向老王头借了辆小推车,薛半仙推车,机器和陈菲菲坐在车上,来到村口王二孬家门口的时候,她又让车停下了。 王二孬家房顶上还遗留下一些红盏琉璃钟,她上去拽了两根下来,说是要留着回去研究一番,魏团长和宁文吉对她的举动都感到不可思议,心想这红花如此诡异,不知道她要留下做什么?剩下的红花她都让薛半仙一把火烧掉了,连同王二孬的房子在内,老王头一路送他们到了这里,看到这漫天大火,连同他和野狗的尸体在内,通通化为灰烬,王二孬人缘不好,死前又把全村人都得罪光了,他素无积蓄,死后无人愿意给他买棺材,老王头纵然可怜他,可家里也不宽裕,所以他的唯一归宿只能是被烧掉。 一路上,魏团长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在想着心事,他对陈菲菲既敬且畏,因为无法确认她的身份,而她又要走了那台危险的机器,他正盘算着到了驻地想法套出她的底细,而且那台机器也要想办法留下,正因出于此种目的,这才擅自违背了部队的纪律,让她得以进入自己的驻地。 路上她想的和他正好相反,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可他们谁都没想到,此时的八路军驻地,不再如想象般和善与光明,而是如同鬼魅一般,张开了黑洞洞的…… 第二十五章 暗红胎记(上) 耿长乐这段日子一个人在家。 陈菲菲临走的时候,特意嘱咐过他,她走后,几天过去了,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他觉得她有些多虑了,毕竟紫衣女曾经夜晚来袭,命丧于此,那天和红美子吃饭,她那盘红烧鱼已经很说明问题了,那分明是一种威慑,如果谁还敢来,他觉得这可能不大。 就在陈菲菲田王庄砸碎大泥人当天,耿长乐躺在家里百无聊赖看着天花板发呆,因为自己“媳妇”下了死命令,他哪也不能去,就在此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声音很远,他还有点不习惯,毕竟以前从没住过这么大的宅子,他是沿街乞讨长大的,是个孤儿,从小爹娘就死于军阀战火中,他还记得娘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他还有个姐姐,在他两岁的时候,因为家里实在穷得没法养活,只能卖给人贩子,随后就再无消息,他娘含着眼泪对他说,姐姐从小就很疼他,在他一两岁的时候,一直是姐姐在照顾他,要他长大成人后,一定要去寻到这位姐姐,娘说他姐姐颈窝处有一块红鱼状的胎记,很小,可颜色很鲜艳,而且胎记的“鱼头”位置朝里,当时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记得自己答应了娘的请求,可一转眼自己长大成人,找到组织参了军打鬼子,也没时间去探寻自己的亲人,平时没事的时候,脑子里总想着这件事,他暗下决心:就想等到抗战胜利以后,他就踏访全国,去找寻自己的亲人。 他自己的胸口上也有一个胎记,青色的,娘说这叫“青麟”,青麟红鱼天生的一对儿,陈菲菲曾见过他胸口的胎记,当时她摇着头说不吉利,还说程云彪外号叫“冰麒麟”,他胸口这个胎记怕以后会给他带来危险。 耿长乐不以为然,说她自己都迷信得不行,还整天琢磨着怎么宣扬科学,她只是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 敲门声越来越响,把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他朝门口喊了一声,没人答应,这才想起自陈菲菲出门以后,他就给家里的长工们放了假,让他们回家休息去了,他不习惯使唤别人,这点和陈菲菲截然相反。 打开院门,发现站在门外的人竟然是马丽,好些日子不见,她的穿戴依然很讲究,气质依然很独特,不过神色很慌张,不时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生怕有人跟踪自己,而且额头上一直在滴汗。 耿长乐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和马丽只见本无多少交集,只知道她三易其夫,最后跟了宁文吉,后来他不辞而别,消息就此中断,等在听到宁家夫妇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军分区的情报员了,世事无常,人生多变。 “快让我进去,快!”马丽一句寒暄都没有,一见他开门自己就闪身躲进院子里,自己又随手顶上了院门。 耿长乐有些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情况,马丽到他家后一点都不客气,好像知道他家里没人似的,自己跑到大堂上喝了几大杯茶水,然后兀瘫坐在太师椅上喘着粗气。[] 他反倒感觉自己像是个外人,站在她身边手足无措,面对女人他一向是这样。 马丽喘匀了气后,告诉他自己正在被日本人跟踪,她说自己现在是军分区的情报员,专门进城刺探日军情况,不料想这次失手了,被日本人发现,于是派了人跟踪她,县城里她实在没地方去,就想起了他,毕竟故人有故交,她笑着问他,他不会害怕自己来了给他添麻烦吧? “怎么会?”他不懂声色地回应道,现在的他不再是以往那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几个月的地下经历让他学会了言不由衷和察言观色,此刻的他对马丽冷眼旁观,也觉得她的出现实在过于突兀。 看他不冷不淡的样子,马丽嘴角突然显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她一直死死缠着耿长乐,喋喋不休地跟他说着军分区根据地的事儿,耿长乐尽管很不耐烦,但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他也在根据地生活过,那些事情,如果没亲身经历过的话,造不得假。 他不知道她说这些话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想就连魏广生也不知道,恐怕这又是一个圈套,这种亏他们可没少吃,所以这次他留了个心眼,不管马丽嘴上怎么说,他只是哼哈应付一下,其他的话一概不说。 就在马丽还在嘟囔的时候,突然外面又传来紧促的敲门声,这次的声音很大,而且夹杂着几里哇啦的的日本话,听到这个耿长乐心里一紧,不知道日本人怎么会然造访。 他赶忙示意马丽立刻闭嘴,吩咐她躲到里屋,千万别出来,不管怎样,这个当口不是惹祸的时候,他心里很清楚,安顿好马丽之后,他只身出来开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渡边一郎,见了耿长乐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家里来过一个女人吗? 耿长乐听罢笑笑,说没见过,因为庞家宅院独占县城一角,周围全是深巷子,周围没有邻居,所以他这么说,不怕渡边去找人证。 渡边听罢冷笑一声,说想进去坐坐,耿长乐也冷笑道:“县长大人的父亲都被八路抓了,县长急得亲自跑到城外去救人,陈将军可是太君请来的客人,现在有难了,你不想着派出神勇无敌的皇军去救人,还有心思到我家来闲坐?” 渡边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心想自己就住了个把月的医院,高副官就被那小丫头**得同样牙尖嘴利,也不知道野口来县城这段日子都干了些什么?就在他琢磨对策的时候,突然看到院里一个女人的身影闪了一下,他一下来了精神,伸手把耿长乐扒拉到一边,径直带着手下闯进院里,正看到马丽捂着脸急匆匆往屋里跑。 “站住,就是你,果然在这儿!”渡边狞笑着看了耿长乐一眼。 “谁让你出来的?”耿长乐急了。 “对不起,刚才水喝多了,实在憋不住了!”马丽讪讪地说,面露惭色,可毫无惧色。 耿长乐此时恨不得跑过去狠狠揍她一顿,本来说好的让她躲起来别露面,看看她好似演戏一般的神色,心里开始怀疑这又是个骗局,就为了引自己上钩,他这次可是千小心万小心,可最后还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这个女人是土八路的密探,高副官她怎么会在你家里?”渡边得意地笑起来。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密探,只知道她以前是程云彪的小老婆,是陈县长的朋友。”耿长乐说。 “朋友?程云彪和陈菲菲的关系可真好啊!私通八路还狡辩!”渡边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随即下令手下彻底搜查宅院。 几分钟以后,渡边手里多了个东西,正是从鱼肚中取出的微型录音机,他得意地捏着这个火柴盒大小的精密银盒子,特意在耿长乐眼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渡边用挑衅的语气问道。 “不知道。”耿长乐装傻。 “这就是你们偷来的情报吧!”渡边冷笑道。 耿长乐一下明白了,心想陈菲菲果然料事如神,知道这东西日本人一直惦记着,自己走后肯定有人来拿,他一直以为日本人还会派人偷袭,没想到这次他们变了策略,自己又中计了,此时被人按在地上,他有些懊悔,当时无论听到谁敲门,自己都应该像死人一样不吭气。 第二十五章 暗红胎记(下) 渡边拿到录音机,下令将马丽和他都带到了宪兵队,到了这儿,他立刻被单独关押起来,只听说从马丽身上还搜出了一部录音机,渡边说他们就是用交换磁带的方式来传递情报的,因而这就是她作为“八路密探”的证据。(.无弹窗广告) 刑讯室里气氛阴森,这间屋子常年不见阳光,总是一股烟草和焦肉混杂的味道,这间大屋子分成两个部分,里面是“刑”室,那里更黑,味道更冲,地上铺着干草,墙上挂着糊满血痂的铁钩,外面的“讯”室相对来说好一些,有一张长方形桌子,两侧都有椅子,好像个小会议室,一般的“人犯”进到这里,先在“讯”室问话,对方如果“配合”的话,就可以在这儿变节投降后,摇身一变成为皇军的“栋梁”,如果遇上“死硬”分子,“讯”不出个所以然的话,就给他送到“刑”室,一番大刑过后,那人非死即残。 耿长乐久经沙场,对什么“刑讯”倒是一点不怕,他唯一担心的,是怕自己会连累到陈菲菲,因此当他坐在“讯”桌旁之时,就在想如果她遇到这种情况会怎样,思考起对策来。 渡边亲自审问,坐在耿长乐对面,他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取出了微型录音机里的磁带,把录制的声音放了出来,让耿长乐听。 虽然声音很模糊,但说话的内容都能听出来,这卷磁带所录制的声音中,前半部分是他们入住以前所录制,庞越的声音出现了几次,随即出现的就是他们俩在卧房里的谈话,听了几句他的心跳就开始加快了,耳朵再不好的人也能听出他们谈论的内容就是建立地下交通站和组织建立联系的话题。 坐在凳子上,耿长乐眼圈发红,眼睛死死盯着那台放音机,努力不让汗珠从脑门上滑下来。 “怎么样?”渡边凑到他跟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听懂!”耿长乐学陈菲菲一样翻起了白眼。 “八嘎!人赃俱获你还敢抵赖!”渡边暴跳如雷,“你和陈菲菲私通八路,这磁带里录得清清楚楚的,你们说得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你竟然还不承认!” “我觉得一点都不清楚,这声音太模糊了,我听着这些话都像是刚才马丽说的,我太太可是陈县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耿长乐淡然说道,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发现了这卷磁带有一个大问题:磁带里的声音没有时间标记,谁也不知道这些声音是什么时候录制的,他可以说是昨天晚上,也可以说是刚才马丽来以后,而且由于录音机体积太小,这卷磁带也是特制的,非常细,把磁带安到放音机上以后,两者根本就不匹配,导致读出的声音音质极差,除了说话内容能听清楚外,那声音就没法听,他刚才听完一遍后,就感觉放出来的女声和马丽的声音极为相似,而自己的声音和渡边的声音也分不出差异。 “没关系,我还有一盘磁带。”渡边瞪着眼,杀气腾腾地说,他又拿出从马丽身上搜到的磁带,“这是一盘标准磁带,没有变声,时间发生在一个小时以前,看看这里面你们都说了什么吧!”他狞笑着把磁带放到机器上面,心里正琢磨这次陈菲菲二人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耿长乐心想今天自己总算留了心眼,马丽进屋后他就没说过一句正经话,渡边要想从里面找到证据可就难了,渡边听了一会儿脸色就变了,马丽的声音实在太像刚才的女声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本想借此机会找出陈菲菲的把柄,可由于技术问题,磁带的声音无法复原,他有些懊恼,要是能弄来一台特种放音机,完美还原出磁带里的声线,眼前这个男人就无法狡辩了,可现在,只能看着他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手臂托着后脑勺,面带嘲讽地看着自己。 “怎么会这样?”渡边凝视着转动的圆盘,感觉自己一番心思全都白费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陈菲菲和高副官私通八路是铁一般的事实,磁带里的声音就是他二人的,可这证据实在没有说服力,可又不甘心就此放过他们,他担心夜长梦多,这两人会因为暴露而逃走,所以横下一条心,即便定不了陈菲菲的罪,眼前这个黑大个一定要抓起来。 “陈县长是什么身份还不清楚,可你高副官私通八路却是证据确凿!”渡边猛拍桌子,“你说磁带里的女人是马丽,我认了,那个男人是你没错吧?我现在就要把你抓起来,按私通八路的罪名论处!” 耿长乐闭上了眼睛,这个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对于自己的生死,他已经置之度外了,其实在中秋节前进攻县城失败后,要是没有陈菲菲,恐怕他现在的状态就得标记为“牺牲”了,她救了他,不止一次,现在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她一时平安。想到这儿,他反而觉得心里很舒服。 “先把他锁住,待会儿用刑!”渡边喊道。 就在宪兵们一拥而上,给他套上铁枷锁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刑讯室里,声音很高亢,众人听罢顿时停住。 耿长乐被这声音一惊,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跟前正站着一个红衣女人,红美子。 红美子和他面对面站得很近,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胸口看,呼吸剧烈急促,刚才在撕扯中,他的上衣被扯开,正好露出半块胸膛,胸口那个青麟胎记赫然露在外面,红美子的视线所在,也就在这个位置。 “红小姐,这次总算把他抓到了,他…”渡边很兴奋。 “放了他!”红美子只说了一句话。 渡边一下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我说过马上放了他!”红美子表现出急躁的情绪,这场面极为罕见。 渡边无奈,只得放他出去,看他走远后,不解地问她为什么要放人。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和陈菲菲的身份暴露了,所以他出去后,会在第一时间去找她,我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土八路军分区的驻地里,这次我和白小姐她们要全部出动,把八路和陈菲菲消灭在驻地!”红美子面色阴鹜。 “为什么非要亲自到土八路的驻地去呢?是不是太危险了?”渡边不解。 红美子长叹一声,告诉他田王庄的试验失败了,金刚计划中的绝密武器现在落到了陈菲菲手上,而且很快要抵达八路军驻地,绝密马上要变成泄密,如果武器的秘密透露出来,金刚计划就将面临夭折。 “武器的秘密只能藏在他们的坟墓里!”红美子咬牙切齿,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局,又被陈菲菲破解,而且东西还被收了。 “紫小姐还没回来,只有你们四个去,能行吗?”渡边问道,他听说过一件事:这五个女人有一项特殊的本事,如果他们同时出现的话,就能把这能力发挥到极致。 “紫小姐,很可能为帝国献身了!”红美子说,“时间紧迫,必须马上赶到那里,虽然少一个人,但我有另一样秘密武器,可以让他们自相残杀!” “是宁文吉吗?他还能撑多久?”渡边问。 红美子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渡边,留下一个做作的浅笑,典型的日式女人之笑。 第二十六章 隐秘生活(上) 田王庄外,老王头带着乡亲们依依不舍送别陈菲菲他们四人,挥手送别时,乡亲们依依不舍,老王头心有余悸地问她,特务还会不会回来? 陈菲菲笑道:“回来了你们还怕吗?” 老王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再遇到这种事,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他目送着四人慢慢走远,到了村外荒地,魏团长问她要去向何方,她指着驻地的方向。 “正好顺路,一块走吧!”魏团长热情地说。 她低头笑笑,早就猜出了他的心思。 一路上,魏团长问她如此聪明才智,到底是何来历?她笑称自己只是薛半仙收的一个小徒弟,入道之前就是个普通农妇,之所以学习方术,只是为了保家人平安,学得一些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 魏团长皱起了眉,觉得她分明在糊弄自己,他虽然不大识字,可脑子并不笨,什么是方术,什么是学问还能分得清楚,而且薛半仙尽管看似神神叨叨,但在她面前一点师父的架子都没有,是骨子里就没有,而且对她言听计从,甚至可以舍命相救,这说明薛半仙对她有很强的依赖感,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观察她的举动,发现她解决问题的办法和王登学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她比王指导员更厉害,他觉得任何怪事落到她手里,三两下就被抽丝剥茧,露出里面的真相。 “你到底是谁?”他突然停住脚步,看着她的脸,正色问道。 “你觉得呢?”她眯着眼睛,似笑非笑,有意避开他的目光,正想伸胳膊拢拢自己的头发,胳膊刚抬起来,顿觉小臂上一阵剧痛,她咬着牙挽起袖口,发现胳膊上被红盏琉璃钟刺破的伤口竟然红肿得愈发厉害,想必是这段时间无暇顾及,伤口感染了。 “你这伤口快化脓了,如果不消毒的话,就会得破伤风。”魏团长关切地看着她的胳膊,建议她到自己的驻地去上些消炎药。 “你是八路吧?”陈菲菲抬眼看他,“让我去驻地,你就不怕我是特务?” “你说对了,我还真是八路,但我觉得你不是特务!”魏团长爽朗地大笑起来,他这人虽说性格执拗,可骨子里十分豪爽,这也是陈菲菲欣赏他的原因,她觉得这男人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和耿长乐很相像,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经驯服了那匹悍马,而眼前这位却依然野性十足。 从这儿到驻地并不太远,他们都认得路,上次陈菲菲一个人走夜路过来用了一晚上时间,这次他们白天回去,只用了两个钟头,一方面薛半仙承担了背粪筐的工作,此外宁文吉则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放着她缴获的微波发射器。 驻地的战士们笑逐颜开地迎在门口,他们正好赶上部队开晚饭,魏团长特地邀请她和薛半仙到团部和自己一起吃饭,晚饭很简单,两个黑面馒头外加一小碟咸疙瘩头,就着大海碗盛好的粗茬棒子面粥,战士们转圈扒拉着粗茬碗,吸溜吸溜喝着粥,陈菲菲和他们一样,大口吸溜粥,把咸菜夹在馒头中间大口咬,在县城里,她的嘴是出名的刁,吃个零食都要精挑细选,但在部队,和这帮活力十足的小伙子们呆在一起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胃口特别好,本来这段日子一直害口,一张嘴就恶心,可今天晚上的粗面馒头就咸菜却感觉吃起来格外香。(.好看的小说) 吃饭的时候,她看到陈忠海也拿着碗筷排在队伍里,如今的他卸下了那身黄色的军装,周身上下穿着土灰色粗布裤褂,和战士们站在一起,倒显得更自然,虽然身份是俘虏,可他却显得很放松,不时和身旁的年轻人说几句,战士们也不排斥他,而且经常主动和他说话。 陈忠海打好饭后,也和其他人一样,坐在长条凳子上,边说边吃,陈菲菲看到父亲状况不错,心里稍稍放下心,她甚至感觉爸爸在这儿心情反而开朗起来,笑得次数也比当汪伪将军的时候还要更多。 晚饭的时候是团部一天最热闹的时刻,大家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胡侃一通,耳朵边全是说话声,就在这种氛围下,陈菲菲突然听到魏团长提出了一个请求,他希望她把田王庄得到的微波发生器连同银碟和遥控器都留到他这里。 陈菲菲用筷子轻轻敲打着饭碗,心想魏团长心眼也不少,看似关心自己让自己到这儿来换药,实际上打的是她设备的主意,她心里清楚自己独轮车上的全是宝贝,这种高技术的武器在当时绝对非常难得一见,她打算运回去好好研究一番,没准日后还能派上大用场。 “听说你们八路都是非常讲究纪律的是吧?”她笑眯眯问道。 魏团长听她这话就是一愣,心想她不会拿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来跟自己说事儿吧,要真是那样,他怕她用“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条纪律来卡他,要是陈菲菲本人不乐意的话,他可不能直接抢。 其实她根本没往那想,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营救陈忠海,所以她小声告诉魏广生,东西可以给他,但是要拿那个老战俘来换,她一边说着话,指尖轻轻朝向陈忠海的方向。 魏团长的眉毛轻轻向上一扬,不清楚她为何非得要那个半大老头,他还没看出两者其实长得很像,只觉得陈菲菲是故意为难他,不想把东西给他,宁文吉心知肚明,但一句话也没说,只顾着埋头吃饭。 他开始对她做工作,说这么先进的武器,放在她那里纯粹是浪费,到了他这里,就能拿来打鬼子,陈菲菲闷着头只顾喝粥,根本不理睬他。 末了,她留下一句话:“要么换人,要么免谈。” “到我屋里说话吧!”魏团长放下碗筷,隐隐感觉她到驻地来其实另有目的。 “你和陈忠海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拿他换?”陈菲菲刚进门,他就提出了疑问。 “没什么关系,只觉得有缘。”她淡然一笑。 魏团长呵呵一笑,没继续追着这个问题往下问,他告诉陈菲菲,八路军对待俘虏是有纪律的,不会拿战俘去做交易,他说陈菲菲作为平头百姓,没有留下这种武器的必要,说到这儿他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脸。 “除非她根本不是老百姓!”他说。 他说话的时候陈菲菲正看着窗外发呆,此时夜幕已然降临,营地外慢慢进入黑暗之中,“驻地晚上不点灯!”魏团长告诉他这里的规矩,说是为了防止敌人看着灯光夜袭,就连他这个团长的房间里,也只有一盏小油灯,烧着豆大的火苗,屋里昏黄一片。 夜色中,她看到那几辆被缴获的卡车就停在魏团长的房间外面,这几个大家伙在黑暗中投射出诡异的轮廓,她不喜欢窗户前面被这样的庞然大物遮挡住,总觉得黑影后面隐藏着什么东西,她总是缺乏安全感,不管到哪里都一样。 第二十六章 隐秘生活(下) 朦胧中,她看到卡车下面似乎有东西在动,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魏团长也看出她神色的异样,刚凑过身子,她指着窗外问他是否也看到卡车下面的情况? “那是油箱!”魏团长觉得她真是少见多怪。 “我刚才真的看到有东西!”她肯定地说。 魏团长无奈地笑了笑,陪着她走出房间,来到卡车跟前,随意伸腿踢了踢油箱,空气中只听见铁皮发出咚咚的回响,车里的汽油很满,她疑惑于这几辆车的油加得都很满,既然准备这么充分,为什么车里不带兵呢?她能察觉出这里面有阴谋,但不知阴谋为何。 她围着卡车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魏团长安慰她说,也许是这段日子太过紧张了,看走眼也不一定,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笑自己真的神经过敏,看什么都觉得暗藏诡异。 正说着话,他们看到魏团长隔壁的屋子也亮着灯,他解释说,那里住的是宁文吉夫妇,他说之所以信任宁文吉,是因为宁参谋曾经救过他的命,他觉得这个人对自己非常忠诚,而且他在县城还有耳目,可以派他老婆马丽打探到敌人的消息,很多时候,他的消息都是非常准确的。 她哼了一声,其实心里一直对宁文吉这个人充满了疑问,几个月前他不辞而别,突然消失,然后又神秘地出现在魏团长身边,她觉得这里面问题大了,想提醒魏团长对他多加提防,可刚才听魏团长的话,觉得他还是对宁文吉心存侥幸。 此时正好看到宁文吉窗口闪现出一个黑影,只见他来到窗口,向外面鬼头鬼脑探视一番,接着突然把帘子拉起来,她示意魏团长别出声,自己悄悄躲到他的窗下,透过粗布窗帘往里窥视,心里很好奇,马丽这几天不在家,他一个大男人晚上睡觉拉什么帘子? 本来驻地营房都没有窗帘的,魏团长的房间也不例外,只是照顾他夫妇两口子的日常隐私,所以特意给他房子装了窗帘,根据地条件有限,都是用的纺纱剩下的边角料做成的,不算厚,所以她能隐约看到宁文吉站在桌前,小心翼翼从小布衫的衣袋里掏出个黑色的药瓶,倒出几片颜色怪异的药片放在手心里,然后一仰脖全吞咽下去。 “宁参谋有病吗?每天都要吃药?”她小声问魏团长。 魏广生摇着脑袋,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陈菲菲觉得这里面也有问题,总觉得宁文吉有事瞒着众人,就她在田王庄这几天对他的观察,觉得他的言行和一个标准的八路军战士差得远了,远的不说,就她身边的耿长乐,还有眼前这位魏团长,那都是何等的气魄觉悟! 她还趴在别人窗台上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屋里脚步声起,只见宁文吉站在门口,小心翼翼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她示意魏团长过来,和她躲在一起,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宁文吉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感觉外面没动静,就悄悄推开大门,蹑手蹑脚走到营房间空地上,战士们在这儿住了很长时间,没事的时候就在驻地边缘扎篱笆,到现在这些篱笆已经绕着驻地绕了一圈,宁文吉左顾右盼,悄悄来到篱笆旁边,眼看四周没人,此时夜已经深了,战士们一般早睡早起,此时都已经进入梦乡。 接下来,宁文吉的举动就连魏团长都无法理解了,只见他趴在篱笆墙上,用力弓起身体,好似一只触电的夜猫,干瘦的身体无声地痉挛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动作频率之快,都让人看得触目惊心,魏团长看得目瞪口呆,连自己的身子都不由得跟着颤抖了几下。 尽管光线很暗,可他们都看得出来,宁文吉的脸孔此时极度扭曲,他的表情痛苦不堪,但还是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向自己鼻孔,那两根手指颤抖着伸进鼻孔里去,不知在里面摸索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两根手指好像把什么东西从鼻孔里拉出来,那东西很长,盘在他手指之间,他哆哆嗦嗦夹着这东西慢慢蹲下来,然后那两根手指钻进土里,左右蹭了几下,然后站起身来,拍打着双手,随即转身离开,走的时候依然不忘到处张望。 魏团长和陈菲菲对视了一下,他们藏身的位置距离宁文吉较远,从这儿看不清他从鼻孔里弄出了什么东西,宁文吉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跟到篱笆边,从地上的脚印和指头划过的痕迹,很快就定位出了他挖鼻孔的地点,魏团长蹲在他留下的手指印儿旁,用自己的手指头在土里摸索了一番,然后一皱眉,从土里拉出一条细长的线出来。 陈菲菲划亮一根火柴,借着火光把脸凑到跟前,只见这条线黏糊糊的,呈暗红色,好似一条死去的大蚯蚓一般,耷拉在他手指头上,她觉得这东西真是很恶心,要是颜色变一下,真好似大鼻涕一般,粘在手上甩不掉的样子。 “什么玩意儿这是?”魏团长也很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此时也是一脸嫌恶的表情。 “你没看到刚才他痛苦的表情吗?”陈菲菲小声说,“这东西也许是从他脑子里拽出来的!”她说自己曾听说过一种寄生虫,就在人的大脑中生长,通过分泌的化学物质,能控制人的某些神经活动,让宿主做出很怪异的举动,她觉得宁文吉吸入过孢子,那是一种特殊的真菌,寄生在人脑部,她怀疑宁文吉的脑子早就让这东西侵蚀了。 魏团长呲着牙,把这团红线甩到地上,陈菲菲手中的火柴即将熄灭的时候,碰巧看到他靠在篱笆边上蹭脚,鞋底所过之处,土中到处都是这种暗红色的粘软怪东西,这些东西已经连成一片,并且大有在土里扩张的趋势。 “看来他抠鼻孔可不是一天两天了!”陈菲菲脸色凝重,她告诉魏团长,这种真菌成熟的时间是阴历十月初,如果那时候他们还住在这里的话,驻地所有人都会被感染,她甚至不敢想象那时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我去把宁参谋叫过来吧,问问他是怎么回事?”魏团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尽管被真菌感染很可怕,但他总觉得像是自己亏欠了宁文吉什么似的。 “把薛半仙和那个战俘也叫来问问吧,”陈菲菲说,“他们见多识广,也许知道该怎么办。” 十分钟之后,所有人坐在魏团长的房间里,人多了,屋里突然变得热起来,宁文吉手足无措坐在人群当中,屋里隐约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陈菲菲和魏团长闻到这股味道,都确定了宁文吉偷着吃药的事实。 在魏团长的一再追问下,他始终否认自己大脑被感染,见他嘴硬,魏团长急了,噌地一下蹦起来,想拉着他出去看篱笆墙边的证据,他刚走了没两步,却感觉自己头昏脑涨,身体沉得厉害,不光是他,屋里所有人,都突然发现疲软无力的感觉正向自己袭来… 第二十七章 花吃(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菲菲慢慢睁开眼,看到屋里依然一片昏暗,透过窗户,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云密布,也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间,窗外微微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大雨滂沱,驻地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好看的小说)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感觉自己的头很痛,嘴里又干又苦,看着其他人横七竖八歪得到处都是,她隐约记得昨晚魏团长召集众人在屋里讨论宁文吉的问题,不晓得为什么就都昏睡过去,魏团长仍在酣睡,她记得自己是因为父亲被俘才来驻地的,脑海中不时闪过一些片段,可这些片段却无法连接成一段完整的记忆。 为什么睡得这么沉?很久没有这样的经历了,她隐约回忆起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奇怪的人,好像是个马戏团小丑,脸上涂着花花绿绿的油彩,假惺惺的笑容,对着她翻起一打扑克牌,反复地洗着牌,这沓扑克在他手里翻转跳跃,看得她眼花缭乱,看着看着,她就沉浸在数字和方片红桃所构建的迷宫之中,任由自己的意识被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所牵引着,向下盘旋沉沦。 几分钟后,其他人陆续醒过来,睁开眼后,第一反应全都是惶恐和困惑,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眼神中都暗含着敌意。(.)她有心想问问其他人是否经历了同样的梦境,可始终没好意思开口。 “怎么就睡过去了?”魏团长粗声大气地嘟囔着,也许是觉得屋里太憋闷,他拍着自己的脑袋推开房门,一股雨味伴随着凉风吹进来,没有提起人们的精神,反而让他们感到有种浸透周身的寒意。 外面雨下得很大,单调而沉重的水声打在房顶上,营地四周全都是淤泥,有些地方积水已经很深了,也不知道这雨下了多久,他们记得睡着的时候,天空还没有一点迹象,谁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驻地成了沼泽。 “小五,老六,醒了没?几点了?”魏团长站在门口大声喊道,可没听到一点回应,他冒雨走出房间,站在门前空地上,举目四望,驻地里空空荡荡,除了营房依旧,却再也找不到营房里的人。 魏团长有些慌了,在雨中急急地奔跑,挨个踢开营房门,发现所有的床铺都空空如也,雨越下越大,他也顾不得浑身被大雨浇透,赶忙往营门方向赶去。 陈菲菲他们也觉得今天驻地的气氛很不对劲,都冒雨跑出来,帮魏团长四处寻找战士们的下落,一晚上时间,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消失在军营里,她根本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怪事存在,可看过几个营房后,才发现人真的凭空消失了。 正在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声音是宁文吉发出来的,也是在营门口附近,当她赶到那里的时候,魏团长已经站在那里了,他一动不动,上半身剧烈地哆嗦着。 几具干尸赫然横在眼前,全是八路军战士的尸体,昨晚还活灵活现和自己一起喝粥说笑话,可如今却全身干瘪,眼窝都深深陷进去,魏团长蹲下来,想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致命的伤口,就在挽起他们袖口的时候,发现每个人手腕上都有一个细小的红色圆孔,这孔洞不大,但很深,手腕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淤血的痕迹。 魏团长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突然想起来,不久前在一个村子,死过一个男人,那人临死前的症状和这几个战士一样,都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可她脑子里只有这一段画面在闪现,她从魏团长的眼睛里,也看到了相似的经历,记忆仿佛被切成了片,一些丢失了,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片段。 雨水打在身上,衣服全都湿透了,她感觉自己的手腕也隐隐作痛,那也是一处伤口,为什么来驻地?为了给伤口上药,好像当时魏团长是这样邀请她的,她和魏团长怎么会在村子里认识的? “这里不安全,大家快出去!”魏团长验过尸体,发现战士死亡的时间并不长,说明这里依然隐藏着杀机,正当他带着众人,来到驻地门口的时候,发现并不宽敞的木头门两旁已经长满了红盏琉璃钟,这种怪花在雨中摇曳着枝条,旁边还躺着另外几具干尸。 刚看到这红色怪花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把它放在心上,当他想要越过大门的时候,怪花的枝条突然舞动起来,尖锐的花枝直刺向他的胸口和手腕,幸亏他反应快,向后跳了一步,才躲过了枝条的袭击。 “这花对血腥味很敏感,咱们身上都有伤,可千万别靠过去!”陈菲菲大声提醒着众人,她自己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她发现自己以往的记忆仍在,只是前两天的经历仿佛放在花瓶里,然后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就像现在一样,她脱口而出的话语,会带来脑海里闪现出棺材,红色小人爆炸,宁文吉脚下的炸药箱这一系列的画面,可就是想不起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场合,其他人的伤口就来自于那次爆炸,唯独她的是个例外。 魏团长听罢,却用疑惑的眼光审视着她,她心里一惊,知道这个男人对她产生了怀疑,他没说话,又沿着驻地边缘的篱笆墙巡视起来,想看看哪里还能爬出去,可令人失望的是,沿着篱笆墙不知什么时候全长出了红盏琉璃钟,这意味着他们被怪花包围了! “怎么会这样?”魏团长困惑地摇着头,不明白自己的驻地一夜之间竟变成了死地。 “咱们是不是出不去了?”宁文吉怯生生地凑过去问。 魏团长白了他一眼,来到陈菲菲跟前,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脚下有响动,咕叽咕叽响个不停,好似无数条泥鳅鱼在烂泥里滚动,他抬起头,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惊惶的神色,这声音不止他一个人听到。 陈菲菲指着前面,那些在雨中不停摇晃着枝条的血红色怪花,那些枝条在剧烈的晃动下,纷纷脱离落地,它们在空中还不停抖动,好似无数条大蚯蚓,落到地面上以后,还在泥水里蠕动着,然后钻入地下,在泥浆中到处钻营,他们听到的声音,就来自于这些落地的枝条。 大家都看到泥地里划出细长的痕迹,谁都看得出来,这些脱离的枝条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到了人群近前逡巡不进,反而绕着他们不停地转圈,在他们周围,蠕动的如血虫般的红色花枝画出了一道圆弧的图案。 陈菲菲也不知道这些枝条钻在泥地里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只记得这种花会吸食人的血液,难道现在它们进化了,能主动出击去寻人吸血?此时混杂的记忆交叉在她脑海里,让她思绪很复杂,无法分析当前的局面。 第二十七章 花吃(下) 紧接着,令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这些花枝浮在泥水表面,它们聚拢在一起,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状,每根枝条都快速地颤动着,让人看不清它们的轮廓,随即抖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泥水里浸泡着一张暗红色好似破布口袋的东西,这东西一直埋在驻地的黄土里,皱皱巴巴蜷缩成一团,原本大家都以为是谁不经意间扔下的垃圾,此时被水浸泡得伸展开来,他们发现这东西越来越像条干瘪的死鱼,可这死鱼在雨水里泡的久了,就慢慢恢复了生气,特别是被红花枝条钻进体内后,竟然也开始动弹,随后他们看到一条巨大的红鱼形状的怪物,这条鱼身体一半埋在泥水之中,没有眼睛,却生着一张宽大的嘴。 “这他妈真见鬼了!”魏团长的恐惧都转化成了愤怒,冲动之下,他甚至想冲过去把这条怪鱼踩碎,幸亏宁文吉死死拉住了他,才没有成行,怪鱼眨眼间从泥地上一跃而起,众人这才看清,这条鱼的身体有多庞大,它的身体长度超过了两米,宽度也快有一米,通体赤红,活像陈菲菲在压鱼观里看到的鱼妖。 她有了这种感觉,越看这鱼就越觉得它就是鱼妖,她记得鱼妖分明是张秋芳假扮的,可眼前这条肯定不是人能装出来的,她还在犹豫的时候,鱼妖已经跳到她跟前,那张大嘴正对着她的脑袋,只消一口,就能把她吞入腹中。(.) 此时别人都没反应过来,可陈忠海看得清楚,本来昨天见面的时候,他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当时心里一热,就想过来说话,可陈菲菲用眼神告诉他:还不是说话的时候,他清楚女儿肯定是因为自己被俘才只身闯荡八路军驻地的,因此强忍着内心的冲动,像个陌生人那样和她擦肩而过。 有些事可以不说话,这会儿可不行了,眼看自己的女儿就要被怪鱼一口吞下肚,他此刻脑子里想的全是她的安危,随即毫不犹豫地,大喊一声“小心”,驱动着自己发福的身体不要命地扑了过来,踉跄了两步还是到了位,一把推开陈菲菲,可自己却站在了鱼口下面,他用最后的时间仰头看了看,只见到头顶上一个硕大的黑洞,而且洞口越来越大,此时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怪鱼就势一口,他整个人就没了,只听见一声残吼,拉着长声粘滞在空气中慢慢了无痕迹,再看那红鱼,再次钻入泥地之下,也不知它怎么在泥水里拱了几下,庞大的身体竟然消失了。 “爸爸!”陈菲菲回过神来,发现父亲已经被鱼吞了,她再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在漫天大雨中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泪水流出,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要不是薛半仙拉着,她此时会像个疯子一样,趴在一滩烂泥里拱来拱去,就为了找到怪鱼的行踪,薛半仙心疼她肚里怀着孩子,才死死拉着她的手,没让她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团长,刚才她的话您都听见了,原来她就是这个汉奸的闺女!”宁文吉指着她的脸,在魏团长跟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 “既然她是汉奸的闺女,说明她来咱们驻地的目的就是为了营救她爹,她鬼主意这么多,什么阴损办法想不出来?她的话可不能再相信了!”宁文吉眼巴巴看着魏团长,几乎是带着恳求的哭腔叫嚷着。 魏团长没搭理他,而且不耐烦地挥了挥胳膊,甩开他抱在怀里的右手,凝神注视着陈菲菲的脸,那张脸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苍白而虚弱,更平添了一丝凄美,他在乎的倒不是这个,因此当那张脸向他投来无助的眼神时,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跟我去找人!”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和水,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这个男人的心思,她知道眼前这个汉子和耿长乐一样,是一个可以托付性命的人。 没办法出去,只能在营地四处游荡,漫无目的,一路上,宁文吉依旧喋喋不休,埋怨魏团长不听他的逆耳忠言,反而轻信汉奸的女儿,葬送了全团战士的性命。陈菲菲越听他的声音越来气,开始还没吭声,后来实在忍不住,正想过去和他理论一番,可魏团长一把拉住了他,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去理会这些言语。 正行走间,突然又听到地面发出黏腻的声音,宁文吉的抱怨的声音戛然而止,代之以尖利的惊叫,他们看到怪鱼又来了,在他们脚下游弋着,地面上露出半个身子。 “正找你呢,还敢回来!”魏团长大吼一声,飞身过去就是一脚,正好踢在红鱼的鳃盖上,他力气本来不小,这一冲又是气势十足,可那脚一提过去,却感觉好似踢在了石头上,红鱼纹丝未动,他倒被硬生生反弹回来,还差点崴伤了脚,他骂了一句,可四周又找不到趁手的家伙,一时还拿红鱼没办法。 那鱼凭空挨了一脚,此时更加躁动不安,摇晃着大身子,张开大嘴在四周胡乱吞咬起来,幸好众人早有防备,都远远躲开,那鱼没有眼睛,看不到周围的情况,但凭着一股蛮力,搅得周围泥水飞溅,在它身体周围竟形成一片水雾,把众人困在当中,一时无法脱身。 水雾带着劲风,打在身上又冷又硬,那鱼弓起身体,撕咬的蛮劲儿越来越大,大家正担心这回恐怕逃不出去,此时头上突然闪过一丝亮光,只见头顶团团翻滚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露出一道缝隙,从里面透出光来,本来风雨如晦的驻地顿时亮堂起来,尽管只有一瞬间,可这光线却起到了出其不意的作用。 那红鱼虽说没有眼睛,可依旧能感受到光线,被这强光晃过之后,红鱼身体突然抽动起来,再无心恋战,随即鱼头一转,遁着泥水想逃,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红色怪鱼怕光,这算是拿到了它的软肋,见它想跑,魏团长急了,本就是为了寻它而来,哪容得下再放它走,纵使它潜入泥水中,可人们还是凭着耳朵指引方向,一路跟踪它来到一处深壕。 魏团长没想到红鱼竟然逃到这里,这条壕沟是去田王庄前,他带着警卫连连夜挖成的,当时抓到了陈忠海,怕日本人偷袭报复,所以在驻地里正对着县城的方向修建了一道深达两米的战壕,还安排了一个排的守卫,看到壕沟,他心里有了一丝希望,盼着能在壕沟里找到几个生还的战士,如果能找到枪就更好了,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站在壕沟边上往下一看,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由于雨下得大,壕沟里的积水足有半人多深,眼看着好似一条小河一般,红鱼钻进了浑水里,更是踪迹全无,雨一直在下,水面上溅起团团水花,纵使大鱼在水里游弋,站在岸上也看不出一点痕迹。 他有些失望,没想到战壕里成了这幅模样,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听到另一侧的壕沟里传出异样的响动,那声音很有节奏,“啪嗒啪嗒”响个不停,和雨水溅落的声音有非常明显的差别,好像什么硬梆梆的东西在拍打着水面。 第二十八章 朱贴(上) 他们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壕沟里突然红光一闪,紧接着一个红色身影从深沟里一跃而出,动作之快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身形,纵然能认出那是个“人”的身形,可还不到两尺的身量,那红色小人在泥地里跳了两下,他们的视线再也追不上跳动的脚步。 可有节奏的拍打声还在继续。 众人顺着声音沿着壕沟向前寻找,最终在一个凹坑前停住了脚步,听到的声音就来自于脚下,壕沟挖到这里,有个凹陷的地段,也就是说,深沟的一部分他们站在岸上看不到,正是在视觉的盲点区域,发出所听到的怪异声响。 魏团长对他们做着手势,示意怪鱼就躲在脚底下,他决定下去一探究竟,陈菲菲担心他的安全,建议所有人都下水,幸好旁边有一处地势较为缓和的斜坡,顺着斜坡他们依然吃力地滑到壕沟里,站在齐膝深的积水里。 此时沟里的光线依然很暗,但他们努力睁大眼睛,还是能看到暗处的景象,就见那条红色怪鱼蜷缩在泥洞深处,不时扇动着尾巴,啪嗒声就是由尾巴敲打水面所发出的,那鱼似乎不似刚才那样半身立起,而是侧身躺在淤泥之中,看似要死的样子,由于实在看不清楚,魏团长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几步,这一看不打紧,那景象不由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这鱼身上长出了手脚,而且不止一条,从鱼肚子下面生出七八只人腿,在水中被泡得苍白,而且这几条腿还在水里晃动,其实啪嗒声就是这几条“人”腿踢水所发出的,从鱼鳃往下,到红鱼胸鳍的部位,横七竖八还插出几根似人胳膊的物件,这些胳膊沿着鱼的身体向后延伸,也似鱼鳍一般轻轻划水。 有那么一刻,魏团长差点懵了,呆立在原地,根本没看明白淤泥里躺着的究竟是什么怪物,听到身后宁文吉低声叫他,这才回过神来,扭过头去看到了众人充满期盼的眼光,他咽了一口吐沫,挥手示意他们慢慢靠过来。 大家从他极不自然的表情中已经猜出他看到了怪异,因此都小心翼翼往前挪动步子,几个脑袋刚凑到一块儿,猛地听那鱼竟发出**声,而且还能听出是男人的声音。 这几个人也是神经高度紧张导致了反应迟钝,要搁在平时,看到一条半人半鱼的怪物就已经让他们汗毛倒竖了,再听到怪物发出低沉的人声,这就是要炸锅的节奏,可如今他们一时竟毫无反应,等到脑子反应过来,身体的反应也就没那么剧烈了。 也就是他们迟疑的这一两秒的时间,那鱼兀自又哼哼起来,能听出“它”在说话,虽然很含糊,可陈菲菲他们还是分辨出了“哎呀,救命”的声音,而且错落有致的声音表明,**的可不止一个嗓子。(.无弹窗广告) 此时陈菲菲发现宁文吉和薛半仙脸色都和鱼肚子里露出的大腿一样惨白,两人被眼前的怪物吓得连眼都不敢眨一下,此时两条腿正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她挥手示意他们不用怕,自己慢慢走上前去,魏团长怕她出意外,紧跟着她靠近怪鱼。 “哎,里面是什么玩意儿?”她出人意料地狠踢了怪鱼一脚,径直问道。 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一脚踢出什么诡异东西出来。 紧接着从鱼肚子里面竟传来回话:“别踢了,里面都是活人!” “装神弄鬼,都给姑奶奶滚出来!”她双手叉腰,大声对着“红鱼”吆喝起来。 又是几声**后,就见鱼身抖了一下,原来这是张红色的鱼皮,鳞光闪闪,还带着鱼脑袋,肚子那里是豁开的,里面躲了四个兵,都是衣衫褴褛,那身破军装遮不住胳膊挡不住腿,这四个人躲在鱼肚子里头,由于鱼皮没法把他们全都遮蔽住,所以刚才他们看到的怪异景象,其实就是四个人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 “你们他妈是谁?干嘛躲在这里面?装神弄鬼?”魏团长看他们面生,以为是中央军或皇协军派来的特务,顿时警觉起来,拉着陈菲菲后退了一步,两道剑眉竖起来,厉声询问他们道。 四人中那个最年长的说:“魏团长,我们哥们四个都是你手下的兵,加入队伍时间不长,你还不认识我们,咱哥们都是二营三连的,连长是小五。” “你们是小五带的兵?”魏团长怀疑地审视着这四个人,小五手下的兵他见过,但对眼前这四个没有一点印象。 为首的老兵解释说,他们总被连长派到外面去化装侦查,昨天恰好回来,就住在团里, 恰好半夜他起来上厕所,却看到营地外有人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然后就偷偷潜入营地,可巡视哨兵竟毫无察觉,他说看到那人鬼鬼祟祟在驻地门口埋下了什么东西,还割开自己的手臂,往土里滴血,然后就跑到营地最黑的地方,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他本想一路跟踪,奈何那人腿脚实在快,自己跟不上他的脚步,老兵说随后他觉得奇怪,就回去喊醒其他三个弟兄,然后一块跑到营地门口,想看看那人埋下的是什么东西,当时只看到土里冒出一朵小花,天黑也看不清什么颜色,只觉得毫不起眼,没看出啥异常,因而他们也没把这花当回事,随即在营地四处游荡,就想把擅闯军事区的那个生人找出来,没料想刚走了几步,天色突然就变了,乌云刹那间布满天空,接着就开始下大雨,这一切都发生在几分钟之内。 老兵说大雨降下之后,随着时间推移,天色反而微亮起来,他们借着微光发现水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红色的怪物,似人又非人,身高不足两尺,看不清眉目长相,一张巴掌大的脸孔朦胧中带着邪气,这红色怪人踩在水上行得飞快,飘忽中来来去去如履平地,此时营地里的战士都被雨声所惊扰,很多人睡眼惺忪,半披着衣服出来一探究竟,没想到瞧见雨中出现这个怪人,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随后驻地就炸营了,战士们蜂拥而出,大声嚷嚷着闹鬼了,都想逃到营地外面,谁料想门口突然生出一株红色怪花,这花正是他们刚才看到的那朵毫不起眼的小花,谁知在雨水浇灌下来,顿时长成一人多高,状如小树,开始战士们不明就里,还往外跑,可怪花的枝条竟然能动,好似缠绕的触手一般,战士往外跑一个就抓住一个,枝条嵌入人的皮肉里,转眼功夫就把血吸干,人就成了干尸,怪花的枝条还能脱离主干,落到地上,由于地面瞬间就成了沼泽地,所以枝条能像鱼群一样各处游动,到处寻找活人吸食血液,很多人都死了,而怪花则越长越高,最后把营门完全遮盖,他说他们哥们四个见状简直吓破了胆,也不敢回营房了,正好前两天跟着魏团长挖了壕沟,就抱成团躲到深沟里。 第二十八章 朱贴(下) 本来他们躲在下面,也不敢说话,甚至连大声喘气都害怕,就在刚才,突然看到一条硕大的红鱼一路游过来,他们以为这回必死无疑,谁知那红鱼游到他们藏身处不远的地方,突然开始蜕皮,然后就瞧见小红人从鱼皮里脱身而出,随即跑得无踪影,他们也不知道红鱼脱皮是因为什么,只是看那鱼皮就在跟前,他们四人由于在泥水里被泡了半宿,夜半水冷人未眠,哥几个实在是冻得扛不住了,就寻思把鱼皮拉过来裹在身上想取暖,可只能把脑袋和肚子装进鱼肚里,胳膊腿还得露在外面,就成了他们刚才看到的形象。[.超多好看小说] 魏团长听完他的话,觉得也有道理,因为他依稀记得昨晚自己看到有人在营门口转悠,看来这四人是除了他们之外的幸存者,可红色怪人是怎么来的?他实在无法理解。 四人中有个稍微年轻一点的,眼睛很大,直勾勾看着魏团长,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魏团长看出他有话说。 那人支支吾吾的,说自己入伍前是给人看风水的堪舆人,靠阴阳之术混饭吃,他说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怪事,是因为昨晚有人在营门口做法,用了“朱贴”之术。(.) 薛半仙也是同道中人,一听朱贴这两个字,眉毛顿时直立起来,陈菲菲看他神色慌乱,就问他这到底是什么法术,薛半仙说自己也只是有所耳闻,这是邪方道术中的一种,专门用来招鬼对某地下咒的,方法是在半夜子时,在欲下咒的地方埋下一种特殊的鬼花,随后术士割破自己的手臂,让鲜血滴到花上,同时嘴里念动咒语,咒语念完,“朱贴”的法术就开始发挥效力,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要把自己的意愿和血贴到这地方,在此之后,附近的孤魂野鬼就会被吸引过来,把这地方弄脏。 那人听薛半仙说完,连连挑大拇指:“这位道兄比我道行还高,懂得真多,在下甘拜下风!” 陈菲菲心说不对,营门口的花哪是特殊的鬼花?分明是金盏琉璃钟,最新科研的成果,按山崎玉的说法,这东西来中国的时间绝不超过一年,薛半仙这种半世漂泊的落魄神棍怎么会知晓这花的作用?再说朱贴是个什么东西?她没修炼过道家法术,可凭活了二十几年的经历,接触过各色人等也不少,可从没听说过“朱贴”这个名词。 “你说了这么多,该怎么破解这法术呢?”魏团长问道。[.超多好看小说] 薛半仙皱起眉头,脸憋得通红,似乎不愿意说出破解之道,在魏团长再三追问下,终于从嘴里蹦出五个字:“施法者活祭!” 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话:“施法者破成碎块,拉到怪花跟前喂食即可!”此话一出,众人默然,问题随即产生,谁是施法者?他(她)又躲在哪儿?陈菲菲一听这话心里一沉,暗想薛半仙这嘴实在不靠谱,跟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心里埋怨他怎么还把这套东西挂在嘴边。转念又一想,莫非这并不是他本心之言? 薛半仙说完自己也有些后悔,他知道她最忌讳这个,所以刚才别人问他憋了半天才说出来,可他前半辈子就靠这些混饭吃,心里只知道这些东西,可嘴里说出这些名词,他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这些话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宁文吉突然喊起来:“我知道谁是那个人,她其实就在咱们中间!”同时目光恶毒地扫过她的脸庞发梢。 陈菲菲斜了他一眼,心里就知道他得这么说,刚想反驳,宁文吉突然从怀里掏出两张纸,递到魏团长跟前,说这两张画是陈家父女的手笔,魏团长说我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宁文吉说这不一样,陈菲菲的画是他从王登学手里获得的,也就是说,这女人早就在打他们驻地的主意,而且早就知道她爹被俘虏,他说自己还知道她是日军任命的永定县伪县长,这次来这儿就是为了救他爹出去,说话时又突然撩开她袖口,那道带血的伤口赫然在目,他说这就是她割破手臂施法的证据。 魏团长不相信他的话,对她手腕上的伤口也觉得不对劲,他一直以为这伤口是在别处弄出来的,可在哪儿呢?他实在想不起来,有心为她开脱,脑子却跟不上趟。 陈菲菲也知道自己胳膊上这道伤另有原因,无奈自己也想不起经过,被宁文吉说得又急又气,加上旁边那四个幸存者好像和宁文吉都串通好了一般,纷纷附和着说,昨晚他们出来看到的那个身影,和眼前这位非常相像,几个人围着她打量了半天,嘴里啧啧有声,最后连声说越看越像。 陈菲菲被他们说得又急又气,明知道作恶者另有其人,却只能站在这里听凭别人无限,索性赌气起来,干脆一口应承下来。 “我就是你们说的坏人,你们把我活祭了吧!”她气鼓鼓地瞪着那四个兵,眼泪忍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宁文吉此时眼珠子咕噜起来,不怀好意地趴在魏团长耳朵边上,压低声音劝他按照大家的意思办。 薛半仙没想到很短的时间内,矛头就又转到陈菲菲身上,本以为救出四个幸存者后,人多了,希望会更大些,谁知他们却一口咬定她就是幕后的操控者,而且宁文吉在一旁煽风点火,形势愈发危急,他没看到当时的情况,但坚信她绝不是那种人,所以看情况不妙,首先挺身挡在她跟前,用自己干瘦的身体抵住这几个试图围上来的大兵。 魏团长此时也陷入两难境地,他的记忆也和其他人一样,这些天所经历的事,在脑子里只剩下零散的片段,很多连续的经历却无法回想起来,关于她手上的伤口形成的原因,他感觉自己当时分明就在现场,似乎和红色怪花有关,可就是想不起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对四个幸存士兵所说的情况,他也是将信将疑,但她说话举止间透露出的气魄和正义感却让他印象深刻,具体的话和事记不得了,但那种感觉却一直萦绕在心间。 “都别嚷嚷了!什么狗屁活祭,老子不信这个!”他打定主意,厉颜正色喝道,“现在咱们是一个队伍,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绝不会放弃一个,包括陈忠海!”他话音一落,再看宁文吉和四个兵,神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转眼间又恢复了常态。 第二十九章 三指人俑(上) 这群人站在大雨中已经超过两个小时,冷雨凄寒晨风吹彻,身上衣服早就被阴冷雨水浇得透彻,每个人都在微微发抖,特别是那四个幸存的士兵,由于在水里泡的时间更长,一个个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让人一看就觉得他们快被冻透了。[] 营房的门倒是开着,不过离这里还有点距离,魏团长发现距离最近的遮蔽物就是那几辆被缴获的军用卡车,后面都挂着土黄色帆布的盖棚,他还记得昨晚陈菲菲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曾经说看到车底下出现过什么怪异的东西,他现在也没办法确认她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要么是她当时真的看到了情况,要么她在说谎,骗自己和她出来,如果她真是幸存者们所说的放“朱贴”的妖人,那昨晚有段时间她的确脱离过自己的视线,在这段时间她干了什么自己一无所知。 现在从外面看这几辆卡车,外表再普通不过,他招呼众人,都上了其中靠在最外面的那辆车,想在棚子里避避雨,这辆卡车和其他几辆还不太一样,它的后车厢是全封闭的,好似战地医用车那样子,后车厢部位是个方形的铁皮包装箱,他们进去以后,车厢的铁皮门无声地关合起来,由于空间密封,一时间里面漆黑一片。 没人发出声音,只听见雨打在车厢铁皮顶上铛铛作响,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可疑的药水气味,魏团长记得这辆车刚被开回来的时候,自己曾经检查过所有车辆,没发现什么可疑物品,也没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所有车厢都是空的,只为了装下那些穿着白色长袍的奇异鬼兵。 黑暗中不知谁的手在车厢内铁皮上摸索着,指甲划过铁皮的声音几乎让人抓狂,魏团长刚想呵斥那个不自觉的人,不想这只手竟然摸到了一个开关,随即按下去,车厢里亮起了橙黄色的灯光,原来这里面竟然还有电。 在灯光照射下,他们发现铁皮箱内靠近驾驶舱的地方有一台奇怪的机器,这机器有一人多高,周身是用细长的银色金属杆搭建而成,边缘还有掐丝拉边的工艺,机器的样子好似一个立起来的台灯,只不过它的头部要比台灯的灯罩长很多,像是根悬浮在空中的机械手臂,手臂的一头朝向地面,末端是根半尺多长的不锈钢套筒,陈菲菲好奇地趴在地上,想看看套筒里是否另有乾坤,结果看到了这套筒原来是中空的,里面还有根红色的玻璃柱,这个结构好似显微镜的物镜镜头般,而手臂的另一端则是根细长的金属导线,从导线红中泛紫的颜色看,这是纯铜做成的。 她仔细打量这根导线,发现其中有些令人费解的地方,一般这样的电线都是连接到地面上,作为地线使用的,可这根导线却从机器手臂的顶端一直向上延伸,在车厢顶部有个小窟窿,导线从这里伸出去,一直延伸到汽车最顶端,而且导线和套筒交界的地方还有一个方形的黑色铁盒,从上面描绘的高压图标可以看出来,这是个高频高压发生器,机器后面并排放着一溜儿铅酸蓄电池。 这台机器的存在令人疑惑,陈菲菲疑惑地看着魏团长,而他却对此毫无印象,那天发生的事情,他只记得开车回来一路唱着歌的片段,就连怎么破解的鬼兵都忘得一干二净。 眼看从人身上没法获得线索,她继续在机器周围搜寻,结果在这台机器旁边又看到一个一米多高的小立柜,铁皮刷绿漆,前门是玻璃的,横向拉开后里面放着一个木头箱子,她见过日军用来运送机密武器的箱子,就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顶端有黑色橡胶把手,她就势把箱子拉出来,感觉手感轻飘飘的,这箱子是空的,她有些失望,可还是把它抽了出来,放在地上,众人围拢过来,都想看看里面放了什么秘密。 陈菲菲此时没说话,知道空箱子注定会让他们失望,可她没想到的是,空箱子却能带来更多疑云,木箱没有密码锁,只有把手旁边的两个金属卡销,手指轻轻一推,箱盖自己就弹开了,里面还有弹簧。 众人看到空箱子后,首先发出失望的叹息,但随即发现这空箱子也不一般,因为里面填充着硬纸壳做成的轮廓,看来这箱子里曾经装过重要的物品,而这物品的外形竟然和红色怪人完全一样! 硬纸壳本身就是红色的,外形轮廓就和怪人完全相同,任凭谁一眼看过去,都马上会将两者联系起来,很明显,他们在雨中看到的红色怪人,就是从这个箱子里爬出去的,这说明事先有人把它装在箱子里,并带到了驻地。 此时那四个士兵也互相嘀咕道,说是天降大雨的时候,都看到从汽车顶部突然冒出一个红彤彤的东西,接着空中划过一道红光,接着红色人俑横空出世,魏团长心想这倒是能和昨晚她发现汽车上有异动这件事对应起来,如此推断的话,四个士兵的话就是真的。 可他想到这里,继续推断的话,他又懵了:只记得自己打了胜仗,然后缴获了很多卡车,眼前的空箱子告诉他,卡车里早就被人做了手脚,他这场胜仗本身就被人算计了,有人特意让他俘虏了陈忠海,并缴获战利品,为的就是要让怪人潜入他的驻地,想到这里,他的手都开始发抖。 此时宁文吉也凑上前来,翻动着那台机器,结果在机器手臂的后面发现了一排日汉混杂的文字:还魂の光发生器,一本入,这几个字他都认得,就大声念了出来,陈菲菲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如死灰般难看。 尽管她不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这台机器是用来还魂的,那名字译过来就是还魂机器,那红色小人就是被还魂的对象。按照“朱贴”的说法,门口摆花就是为了招鬼,而红色小人就是被法术招来的鬼魂,可红色小人又是被还魂机器操控后赋予了灵异的自我行动力,这两者是如何统一起来的呢? 宁文吉此时又有了新说法,他说自己只记得回来前在田王庄被人暗算装进了棺材,被塞进棺材前,他看到一个女人蒙着脸,把砖红色的人俑塞进了棺材里,等到众人发现并揭开棺盖后,那红色怪人一下子飞起来,直奔陈菲菲而去,而且在半空中炸开,可她却一点事也没有,这说明所有事情都是她布下的圈套,当时爆炸只是圈套之一,目的是为了伤人,可爆炸造成的损伤有限,随即她被红色怪人的阴魂附体,随后阴魂一直附在她的身上,并被她带到了营地中,当次日她使用“朱贴”法术的时候,就是为了召唤附在自己身上的鬼魂,昨晚她悄悄来到汽车里,并且这里原本就预备了红色怪人的备份,随即她用还魂机器把鬼魂和红色怪人身体合并为一,让这怪人在军队驻地里兴风作浪,或变化成鱼妖或用怪花祸害死了所有战士。 第二十九章 三指人俑(下) 陈菲菲第一次觉得他想象力如此丰富,竟然能把这些风马牛不相干的事联系到一起,可魏团长这回倒被打动了,他的记忆也只剩下残存的片段,分别是那晚月夜之下,他们几个埋伏在老树下伏击骑狗红色怪人的经历,那次回来后,陈菲菲自称遭到神秘人袭击,但身上没留下一点伤,再就是在王二孬家经历的野狗干尸吸血红花的经历,但是对她手臂受伤的经历却照例忘却了,通过这经历他发现陈菲菲对怪花的习性非常了解,此时他也在疑惑,一个普通农妇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再就是宁文吉所说的开棺怪人飞出爆炸的经历,那次爆炸中,他们全都被炸伤,唯独一人安然无恙,那人就是陈菲菲,尽管事后她解释说,是薛半仙奋不顾身把她救下的,可他深知这俩人就是一伙儿的,而且能看出薛半仙对她言听计从,他把这三段记忆中的疑点罗列出来,发现用来套宁文吉的猜测,两者完全能够吻合。 “宁参谋,宁堂主,你既然早就看出来我心怀叵测,为什么这些话早不说?”她恶狠狠瞪着宁文吉,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 “陈小姐,陈县长,我知道你诡计多端,而且下手毫不留情,我自知不是你对手,也没想引火上身,自你和团长见面,我就怕你对我们的队伍下毒手,一直劝团长对你敬而远之,可你的确魅力无穷,团长和你一见面,就如故交一般离不开,我就知道情况不妙,这两天正想着如何把你这尊大佛请走,谁知我还没想出办法,你就抢先下手了!”他说得声情并茂,就差抹眼泪了。 她暗想宁文吉狡辩起来还真难缠,本来自己露了破绽,也能把矛头推到别人身上,若不是记忆被抹去,他这番话根本没法说,她有心反驳,但脑子里没有记忆,自己也说不清发生疑点的前后时段自己都在干什么。 魏团长听罢却陷入沉默中,看她的眼光也斜向转了六十度角。 陈菲菲从他脸色的变化中也看出了他心思的变化,因为她脑袋里对这几天的经历也只剩下这三段,她刚才通过和他只言片语的交流中,知道他的记忆里也是如此,不知道其他的记忆到哪去了,她知道如果只凭这三段记忆的话,她无论怎么争辩,最终的结论都只有一个。 她感觉自己被算计了,和魏团长的感觉完全一样,而且她知道意识也被劫持了,本来她没意识到这点,只是在看到还魂机器以后,她才确定自己处于非现实状态,心里暗想昨晚自己看到汽车底下出现的异动绝不是幻觉,昨晚有人一定趁着他们出来监视宁文吉的时候,偷偷潜入了驻地,只是她现在还弄不清,劫持他们意识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眼神交错,她从魏团长眼光中看到了怀疑,眼波流转,她从魏团长瞳孔反射的光线中读到了自己的无奈和困惑,宁文吉依旧在旁边喋喋不休,所说的全都符合情理,如果自己是个心思龌龊的小人,为了偷出自己的父亲不择手段,那完全可以按照他的想象,做出这等阴邪之事。[.超多好看小说] 一想到这些,她总觉得心里憋屈,先前有着魏团长的信任,她还能觉出一丝慰藉,可现在眼看着魏团长对宁文吉的鼓噪越来越沉默,她心里的烦躁越发难以遏制。 “好吧,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坏人,就是我潜入进了你们队伍里,是我用妖法招来鬼魂,你们想把我怎么样吧!”她眼睛湿润了,心中充满怨念。 “你这什么意思?”魏团长心想这儿已经够乱了,她怎么也开始添乱? “你们干脆杀了我吧!”她毫无理性地张开双臂,声嘶力竭地冲着宁文吉大声喊起来,这举动把他都给吓住了,印象中她就是橡皮做的,充满韧性,没想到也能崩溃,想到这儿嘴角浮现出一丝阴笑。 “果然是你害死了咱们战友!”四个幸存士兵齐刷刷瞪起眼珠子,一听她这话就好似受到动手的信号一般,四个人围成一圈,把她困在当中,没有武器就张开双手,就要对她下手。 “我看谁敢!”薛半仙一直密切关注着这四个人的举动,从他们钻出鱼腹,他就一直觉得这几个人眼神中流露着一股邪气,和他平时所接触的八路军战士迥然不同,生怕他们暗算自己的救命恩人陈菲菲,此刻发现这几个人杀气毕露,赶忙挡在他们前面,同时从她袖口拉出一根红色金盏琉璃钟的枝条,这段记忆他们都有,就是王二孬家发现怪花后,她随手曾掐下一根藏在袖中,此时他把枝条捏在手里,那枝条嗅探到他手上的伤口,此时一个猛子扎进了他皮肉之中,吸允着他的血。 薛半仙忍痛举着怪花,大声喊着自己就是半仙之体,道术高超,如果谁敢往上前,他就把手里的“朱贴”贴到谁身上,那些人一见这阵势,都不敢再往前走,陈菲菲看得清楚,他们并不是真心害怕这“朱贴”,又不得不装作害怕的样子,这就更让她确信自己就在意识之中,眼前一切恍然如梦。 “别挡道,否则连你一块收拾!”年长士兵声音低沉地威胁薛半仙说。 “你们别想动她!”薛半仙的声音明显发虚,他的手在哆嗦,身子也在哆嗦,看得出来他很痛苦很害怕,可为了她,依然死硬着不松口。 “他俩是一伙儿的,都是特务!”宁文吉说,站在四个兵后面,试图阻挡魏团长的视线。 “都给我停手!”魏团长勃然大怒,一双大手挥舞起来,把宁文吉和四个兵的脑袋扒拉到两边,就好像在青纱帐里扒拉苞米一样,那几个人冷不丁被人连脑袋带身子推到一边,懊恼不已,刚想发作,一看魏团长那双蒲扇一样的大巴掌在眼前摇晃,也只能咽着吐沫干瞪眼。 “谁再给老子鼓动内讧,我就把他腿打折!”魏团长红着眼发了狠话。 众人尚在僵持之时,突然听到头顶上脚步声声作响,众人本在铁皮车厢之内,这声音被放大,声音越发响,里面的人一下沉寂下来,他们抬起头来,就听头顶上脚步声响个不停,有人站在车顶上,手脚并用在头顶扒拉铁皮,想要钻进车厢里。 紧接着,那盏昏黄的电灯闪了两下,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灯旁边的铁皮突然掉到地上,金属见清脆的撞击声让大家的神经都跳了起来,头顶出现了一个洞,天上大雨依旧,从洞里却没有掉下雨滴,这意味着什么?人们心知肚明,随后,一只细小的胳膊连带着手掌,突然从洞里伸出来,那只手上只有三根手指,一根短,两根长。 第三十章 回魂(上) 他们看到车厢顶上伸下来一只小手,三根指头两长一短,在空中兀自划动,底下的人一言不发看着这只手,只有薛半仙额头上冒出汗珠,陈菲菲打眼一扫,这群人都好似套了假面一般,真不知道他们心里是红是黑。 她看到其中有个士兵仰头的时候,脖子不自觉地拗了一下,左右歪着脑袋摆起来,肩头和脖子连接处嘎巴作响,这举动让她想起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片段,也就是月夜伏击红色怪人的经历片段,这段记忆中,有一些是她和薛、魏、宁所共同经历的,就是目击红色怪人骑狗偷银碟的那段,可之后的她的记忆就为自己所独有,看到两个人站在树后,她可以肯定这两人都不怀好意,其中站在前面那个人窝脖子的动作和眼前这士兵的动作一样,她突然有种感觉,既然是在意识幻境之中,这个人很可能是月夜黑衣人伪装的,她自己潜入山崎玉意识的时候,也会通过换命来改变身份,那人既然能潜入村庄,为什么不会潜入驻地?她觉得这个兵很可能就是那人伪装的,想到这里,她突然出手,一把把那人抓到跟前,那人悴不及防,根本没想到这个女人会突然揪住自己的脖领子,刚“啊”了一声就被她拉到自己跟前,薛半仙见她动手,也忙不迭帮忙,连推带搡把他牢牢按住。 那人慌乱中被拉到她跟前,就见她朝自己冷笑一声,还没弄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见她笑眯眯从身后掏出一个墨绿色的铁皮圆筒,顶上还有金属天线,这分明是银碟的遥控器,那人见到此物,却突然尖着嗓子发出一声惊叫,举足无措,两只胳膊在空中划拉起来,同时抬起头,面带恐惧地看了眼头顶上伸下来的小手。 陈菲菲为的就是看他反应,先是听他惊声尖叫,她觉得但凡男人很少出现尖叫的情况,又是当兵的,这情况着实罕见,又疑惑于他为何会惊慌,遥控器能控制红色小人爆炸的秘密,除了在田王庄亲身经历的四人知道,这几个兵没见过,为啥见了遥控器就去那看头顶上的手?肯定是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联。(.无弹窗广告) “你怕什么?”陈菲菲冷笑着向他逼近,同时拍打着手中的遥控器。 “你别,别乱按。”那士兵结结巴巴想往后退,薛半仙上前一步,顶在他身后,让他再也没路可退。 “你知道我这么乱按,会有什么后果吗?”她用带有挑衅的眼神看着他,有意把他皮相后面的本色榨取出来。 “你会把鬼魂招引出来的!”士兵喊道,“快把她抓住!”这话是给自己身后那三个说的。 可薛半仙死死挡在他们中间,车内空间本来就狭小,他们根本挤不过来。 “这是遥控器,怎么会招出鬼魂?不是用朱贴才能招来鬼吗?这鬼招得也太容易了吧?”她步步紧逼,“你是不是知道我按下去会有更可怕的后果?怕你的脸保不住了吧?”她说话的时候手里一直不停摆弄着遥控器,那人眼巴巴盯着她,神情惶恐。 “我看你倒像是潜入军队内部的特务!”她声音严厉,那人没想到刚才还濒临崩溃边缘的她怎么翻脸就和翻书一样快,不成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戏,为的就是从不同角度看出这四个人皮下隐藏着的人性。 “我不是…”他的声音早没了底气,魏团长此时也愈发觉得他可疑。 “让我剥开你的皮,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个什么东西吧!”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锋利的铁皮,许是头顶上那只手伸进来的时候,从车顶上撕破的铁皮吧,总之就握在手里,边缘在灯光映射下泛着寒光,虽然很薄,可破皮开膛不在话下。[.超多好看小说] 那士兵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身后那三个兵一看急了,就想推开薛半仙,然后拥过去拉人,薛半仙看他们三个气势汹汹的架势,心想自己这小身板可招架不住,正着急的时候,魏团长突然低吼了一声,这个强壮汉子喉咙里的吼声宛如虎啸龙吟,就这一声把三人吓得再迈不开步子。 魏团长棱着眼睛看着那三人,他的态度很明显:谁要敢过去那自己那双铁锤般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这仨兵一下傻了眼,眼看自己的同伙要在她手里被活活剥皮,其中年长士兵趁人不备,使劲踩了宁文吉一脚。 即便没人踩他,宁文吉也在暗自着急,陈菲菲的心思不是常人所能揣测的,他赶忙对魏团长说,她此举分明是生怕自己行迹败露,故而杀人灭口。 魏团长一直板着脸,面无表情,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觉得陈菲菲这么做必有其道理,那人被她抓着,自然要拼命挣扎,她自己肚子大了,不能再贴身和他纠缠,这项工作就由薛半仙来做,只见他转到士兵身后,巧妙地反扣住他的手腕,迫使他不得不弯腰低头,再也无法挣脱,她见状心里暗自窃喜:薛半仙自从参军后,各方面进步幅度都很惊人。 那人被薛半仙压在身下,嘴里一直骂骂咧咧,陈菲菲手里捏着铁片,也不和他废话,过去在他脖子上横着抹了一下,一股血流喷涌出来,溅了一地。 “薛半仙,你来做法,这是他的血,我想看看这血里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经历。”她看着满地鲜血,淡然说道。 薛半仙心里一惊,清楚自己没这本事,既然她吩咐下来,只得装模作样摆起架势,车厢地面上布满浮土,鲜血滴到土上,他嘴里小声念叨起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咒语,就看到浮土和血液却无法融合,两者如同油和水一般,在地面上形成八卦图案。 他自己看到这情景都惊呆了,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本事,陈菲菲见状更是确定了自己绝对不在现实世界里,而是在意识的世界,在这里没有绝对的科学法则,只有相信和被相信,八卦图案在薛半仙嘴里念念不断的咒语作用下,竟然变成了红黄混合的画面,血和土都成了画面的轮廓,画面迅速地切换着,在她大声招呼下,众人都围拢过来,几个脑袋凑在一起,都盯着地面山变换的画面,这些画描述的都是田王庄的场景,而且都是他们记忆中的盲点,他们在画中看到了空中浮现的巨大气球,还有气球下面的炸药箱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画面,不过所有的画面都是场景的截面。 陈菲菲仔细审视这些画,虽然这些场景能补充到自己的记忆中,可依然支离破碎,看不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对此有些失望,再看那士兵,虽然脖子上被划出一道致命伤口,但只喷出了一小股血流,随即伤口就干枯了,她觉得这也不合常理,似乎里面还套着一张皮。 那人依然在手中,她决心把他身上的皮全都剥开,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无论如何,在开刀之前,她就认定此人绝非常人,此刻她更要确定这人到底是何怪物,那人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叫声,冷笑着瞟了她一眼,她没吭声,只管用铁皮切开士兵的脸颊,刀锋划过之处,从里面透出一丝绿色亮光,她被光线照得眯起眼睛,就在此时,意外情况发生了。 手中的士兵突然痉挛起来,好似中了邪一般嘴里喷出白沫,一秒钟之后他脸上的伤口突然变大,而且张开,从里面发出的光线更加刺眼,她一个没留神,就发现此人身上贯穿一道细长的豁口,接着从这道豁口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形身影,这人噌地一下从她手中的人皮里窜出来,紧接着撞开车门,跳入车外漫天大雨之中。 “魏团长,看出他们是什么身份了吧?”陈菲菲举着手里的空皮囊,冷笑着看着剩下的三人。 魏团长如炬的目光立即火辣辣地投射到那三人身上,拳头攥得青筋暴起,正准备像孙猴儿捉妖一样,把他们揍出原形,还没等他举起拳头,那三个动作比他更快,一眨眼的功夫,车门又晃了三下,车厢里又剩下他们四个人,宁文吉看着晃动的车门咽了一口吐沫,似乎在后悔自己腿脚不够快。 “他们都跑了,你咋没跟上呢?”陈菲菲面带嘲讽地看着他。 宁文吉斜着眼,嘴动了几下,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以后再跟你算账!”她强忍着把心里的火压下去,现在还不是对付他的时候,魏团长也心知肚明,只是问她那四个是不是奸细?现在又该怎么办? 她笑着解释说,奸细是明显的,至于该怎么办,她能认出刚才从皮里逃走的人就是那天晚上跟在自己身后的神秘人,看来还一路跟到了驻地,自从压鱼观遇到紫衣女人以来,她就疑心永定城里隐藏着一连串以颜色为代号的日本特务,刚才那几个也不例外,要想得知他们的动机,就得知道自己丢失的记忆去了哪里,她忽然意识到,其实就在这儿,马上就有办法让众人恢复丢失的记忆。 第三十章 回魂(下) 魏团长问她如何实现,她笑称既然自己被成为邪派神棍,那就得做点与众不同的事出来,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瞪了宁文吉一眼,然后把绿女逃走所留下的空皮捧在手中,然后来到还魂机器旁边,把手里的人皮放在机器金属套筒下面。 “宁参谋不是说我能召唤孤魂野鬼吗?现在我就表演给你看,到底鬼是怎么招来的!”她说完这番话,双手搭在铁臂末端的铜色天线上,双目凝视着天线出神,紫衣女的意识一直封存在她脑子里,此时她要利用还魂机器把她复活到这具人皮躯壳里。 在现实世界里,要想把人复活,分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在意识世界里,一切都基于信任与被信任的原则,只要相信,就能实现,所以她满怀信心地拉开机器电源,看到一束红光照射在人皮上。 魏团长还看到从她眼睛里也开始放射出淡紫色光来,这光和绿女钻出人皮时放出的光线很像,但持续的时间很短,他看到紫光从陈菲菲眼睛里如烟般柔软,悠悠然飘荡出来,幻化成柔若无骨般妖娆的女子形象,这女子曲线曼妙,身上除了如丝般的荧光围绕,再无其他,他看到这景象,使劲摇了摇脑袋,不想让自己受到情绪的影响,眼中女子飘然于空气中慢慢沉降下来,随即被机器发出的红色光线笼罩,轮廓变得模糊起来,在光照下,紫色光晕融入了人皮之中,再看那张人皮,从扁平如画竟变得丰满立体起来,仿佛被吹起了气的皮球,那士兵很快就恢复了生气。 “太神奇了!”魏团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菲菲微微一笑,说她们想方设法布下这台还魂机器,本想用它来给自己栽赃,没想到最后落到自己手里,还把她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人复原出来,趁着士兵还没睁开眼睛,她悄悄告诉魏团长,在离开县城之前,就有人夜探其家,结果却身死宅院之中,她为了保存那人的生命,就把她所有的记忆都放在了自己的头脑之中,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她和那人一直共用一个身体,一双眼睛,自己所看到的东西,那人也同样看到了,因此把她复活,就能还原出那段失去的记忆。 魏团长更加惊讶,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本事,心里对她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几分钟之后,士兵终于醒过来,惊恐地看着他们几个,随即眼睛向上一翻,又昏死过去。 “别装了,我们都看着你呢!”她声音冰冷。 在她的催促下,士兵终于坐起身来,手足无措,不停看着自己的手和衣服,有点找不着自己是谁的感觉。 “别看了,你早就死了,现在的形象都是你意识的映射。”陈菲菲说,“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到天亮以后,不但我们找不回自己的身体,你将头一个成为孤魂野鬼,在黑暗的空间中永恒沉沦!”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士兵浑身哆嗦起来。 “我怎么会死呢?”他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喃喃自语。 陈菲菲冷笑一声:“那天你来我家偷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我用换命盒子把你的意识一直封存在大脑里,那段时间你昏迷过去,难怪不知道这个过程,但随后你跟着我一起去了田王庄,所有的情况都看见了吧?现在我需要你把这段经历完完整整告诉我们。” 士兵听罢,哼了一声,说你们现在有求于我,抹去你们记忆的人是红姐,她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可不敢违逆她的意愿,告诉你们想要知道的东西,如果我说了,她们会立刻追杀我。 “你如果不说的话,才更危险!”陈菲菲说,“现在我已经命悬一线,如果我死了,你的意识就没有依附的身体,那想想你会怎样?如果你现在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们就可以破解她们的阴谋,如果你能配合的话,咱们可以联手让她们中的一个意识突然死亡,身体就会成为一具躯壳,到时候,那个身体就属于你自己了,没人会说出这个秘密,你也可以继续自己的生活,这不好吗?” 士兵想了想,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心动,但还是犹豫不决。 “你们杀了我吧,我要为帝国尽忠!”他说。 陈菲菲冷冷一笑,从袖口掏出一个小蓝本,在他眼前晃了晃,士兵一下愣住了,额头上开始冒冷汗。 “这个本还记得吧?压鱼观你慌乱而逃,这个本子就落在我手里,其实在现实世界里,这本子里全是白纸,一个字也没有,可现在我如果翻开,你所有的经历,你的记忆,都写在这上面,只不过你们用了一种分布式记忆存储的办法,你们的记忆全被分成了碎片,存储在每个人的脑子里,单个人只能掌握其中一部分,我们几个都中了你们的道儿,所以也只能回忆起零碎的片段,但我只要拿着这个本子,当你们几个人凑齐的时候,我同样能看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但那时你也就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下了,他们会怎么处置你,我可不知道。” 士兵突然跳起来,想去抢她手里的本子,却被薛半仙一把抱住。 “算了吧,我就知道躲不过去!”士兵神色黯淡地说道,“你早就想好了对付她们的办法,是吗?” “这需要你配合。”她眯着眼睛看着他,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士兵叹了一口气,把自己这几天在田王庄看到的情况又描述了一遍,众人听罢,恍然大悟的同时,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们布下这个迷局,就为了让咱们忘掉微波发射器!”魏团长忿忿地说道。 “事关金刚计划的绝密武器,泄露出去我们几个谁也担待不起,所以你们必须忘记!”士兵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们到底是谁?”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自从红美子来到永定之后,她就有一种无处不在被监控的感觉。 “这…”士兵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显得很紧张。 “你已经说了很多,泄露了她们太多秘密,她们已经不会放过你了,还想瞒什么?”陈菲菲诱导她说。 “我们一共五个人,都是女性,除了红姐和白姐之外,其他人都以颜色作为代号,我们不知道彼此的名字,甚至红姐和白姐的名字可能也是虚构的,我们都是帝国培养出的生物学家,白姐专门从事细胞分裂方面的研究,做出了红盏琉璃钟这样诡异的类动物花朵,而且还在研究一种特别的寄生真菌,红姐则从事脑科学方面的研究,这种寄生真菌就是她们合作的产物,专门作用于人的大脑,她们都是领域里首屈一指的专家,来这里就是专程对付你的!”士兵说。 “哦?我有这么值钱?”陈菲菲一听他这话乐了,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小虚荣。 “你只身匹马就除掉了程云彪,又破解了永定潜龙暗穴消灭了庞越兄弟,我们感觉如果再不出手的话,你很快就会控制永定的局势,渡边一郎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士兵说。 “所以你们就到处制造恐怖灵异事件,为的就是引我出来,对吧?”她问道。 “这些都是早就计划好的,所有的布局都是环环相扣的,田王庄事件失败,武器的秘密泄露了,为了保护帝国的机密,只能在八路的驻地对你们实行意识入侵。”士兵叹息道。 “所以你们昨晚一直偷偷躲在卡车下面,就为了近距离和我们接触是吗?” “我不知道,”士兵低头小声呢喃,“那时我还在你脑子里,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现在咱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怪花、怪鱼还有怪人,这些都是幻觉吗?”魏团长还没缓过神来。 “这都是假的,等到你醒来以后,就会看到所有战士都安然无恙呆在营地里。”她说。 可宁文吉依然否定士兵的话,说他也是陈菲菲妖法制出来的傀儡而已,为的就是遮蔽大家的视线,使众人被她控制,陈菲菲对这个顽固的家伙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能告诉他一句话:当时你躺在棺材里的时候,谁曾想过要拯救你的性命? 一句话说得宁文吉哑口无言,魏团长此时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士兵半晌,对陈菲菲说,能不能证明那三个逃走的兵也是伪装的? 只要找到他们就可以!她对此很自信。 第三十一章 锈色鱼皮(上) “看看头顶,红色手指还在吗?”她一句话提醒众人仰头观瞧,头顶上只有一个黑色窟窿,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抽走,先前头顶上响起的脚步声也听不见。[.超多好看小说] “它跑了,所有人都跑了,就剩下咱们几个了!”士兵的眼睛扫过他们每一个人,从他的话里辨不出真伪。 魏团长推了推车门,发现并没有锁死,外面雨依然在下,天色阴沉如墨,这雨似乎打算永不终止,地上积水汇聚成河,棕色的泥浆横流,一股湿冷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无奈地看着暗灰色的天际,神色忧虑,心里愈发烦躁,开始感觉到这虚幻世界留给自己的时间越来越短,眼看着驻地的积水就要变成洪水,像这样的速度,没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真正的沼泽,到时候他们全都得被困在卡车上,随后被淹死。 陈菲菲其实心里比他还着急,一方面纵然是雨水越来越多,如果他们想不出办法找到那三个士兵的话,在这里淹死的结果就是醒来后变成活死人,记忆全部丢失,这也是他们打下的如意算盘,若想活着走出去,就必须马上找到他们,更别提自己的父亲还有微波发生器了! 她觉得这些人和物应该都在一起,驻地就这么大,不知他们能躲到哪里去?她后悔自己没早点识破四个幸存者布下的奸计,从魏团长看他们那疑虑的眼神就应该猜出这几个人全是使用的伪装身份,与换命不同,他们几个用的都是“换皮”的技术,不是法术,这些都是用在人脑里的,欺骗人意识的伪装技术,她以前也探究过,最早入侵崔堂主的时候,她和宁文吉双人合璧,把思维电波的波形弄成四不像就是一种换皮方法,放到现实世界,这就和化装是一样的,在意识世界里,这种伪装更具有欺骗性,而换命则是换成一个宿主意识所能识别的人的身份,在他的意识里,自己的所有言行都是借助那人的嘴和手,她猜测那四个人之所以没用换命,还是因为仓促赶来,对驻地的战士性情没有充分了解,若是贸然换命,其实更容易露出破绽,她们才用了换皮,虽然引起了魏团长的警觉,可并没露出明显破绽,要不是自己灵机一动,用头顶上红色怪人能被无线电波引爆的特性,让绿衣女的潜意识恐慌起来,这才识破了她的身份。 这几个带着颜色代号的女人都是入侵意识一等一的高手,她们构建的虚幻世界,会是以某人意识为基础的吗?还是四个人平均分配,共同构建出来的?至少她觉得应该是平均分配的,含义是这个世界的布置由四人共同参与进来,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抓住绿衣女人的时候,用她的血只能还原出片段的记忆,因为在构建这个意识世界的时候,每个人所承担的记忆材料都是平均分配的,也就是各占四分之一,在紫衣女没死以前,这个比例就应该是五分之一,因此她拿到的那本蓝皮书,就必然是一本缺字天书,因为里面只有五分之一的内容。 想到这里,她走出车厢,身后跟着魏团长和薛半仙,宁文吉和士兵心怀鬼胎,左顾右盼跟在他们后头。 她带着这支奇怪的队伍,又来到发现那四个“幸存者”的深壕跟前,那张沾满泥浆的鱼皮仍在,只是壕沟里水位又升高了不少,鱼皮被水泡得肿胀起来,片片鱼鳞鼓起,看起来好似一具即将腐烂的鱼尸,红皮宛如血水,淌入浑浊泥浆。 她指着鱼皮,问哪个能下去把它捞上来?魏团长说我能,边说边挽起袖口,可她摇了摇头,把视线投到了士兵身上。 “你就是从这儿爬上来的,还得你下去才行!”她说。 “我早已经不是他了!”士兵说。 “你此时,必须,还得是他,所以这趟非得你去不可!”她的语气不容辩驳,心里早已盘算出了下一步打算。 士兵无奈,迫于身后的魏团长和薛半仙,不敢违抗她的指令,叹了口气,只得步入齐腰深的积水里,摸索着来到沟边土墙旁,把半埋在泥中的鱼皮拉出来,上面早伸出手来,几只手一起用力,鱼皮拖着水花被拉到岸上。 “看看,你现在和他一样了,皮都泡白了,身上衣服也湿透了,他们虽然躲在暗处,可依然能察觉出咱们的行动,你可以用一腿泥骗过他们的监控。”陈菲菲说。 士兵此时终于明白了她让自己下水的用意,翻起白眼跟他们回到车厢上,虽然周围全是铁皮,可还是比水里暖和不少。 刚爬进车厢里,她就吩咐薛半仙关紧车门,只有头顶上那盏昏黄的小灯还开着,从顶上的窟窿里往下滴水,鱼皮就放在还魂机器旁边,机械悬头正对着鱼头的方向。 “你要干嘛?”魏团长看她抿嘴咬牙的架势,不知道她脑子里又冒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给这张鱼皮还魂!”她眼中泛着狡黠的光芒,接着告诉魏团长,这张鱼皮既然能化身成鱼妖,按照这几个兵的说法,驻地异变的源头是由于自己在田王庄红色小人爆炸的时候,身上就带了怪人的魂魄,随后来到驻地,又把这“鬼魂”带到了这儿,而这鬼魂由于“朱贴”的法术被封在驻地里,又被还魂机器赋予了外形,借着漫天大雨冲刷出来的死鱼皮,幻化成了怪鱼形状,现在他们拿着这张鱼皮,如果给它强行还魂的话,就能把躲藏在暗处的红色怪人吸附到车厢里来,既然营地的一切怪异都由红色怪人而起,那还魂后,至少他们能把它限制在车厢的范围以内,找到了它,也就找到了破解异境之门。 “可你刚才不是说过,造成这些的原因其实是几个女人吗?这红色怪人只不过是她们制造出的障眼法罢了。”魏团长不解地问道。 陈菲菲解释说,这就是意识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区别之处,人的意识是极端感性的,不会讲究事物的根源,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人心之所以神秘莫测,正因为如此,永远无法猜出下一步会冒出什么念头,她自己也知道那几个兵就是特务伪装而成的,可他们营造出的氛围让人相信,真正的恐惧之源在于红色小怪人,而这个意识世界目前还是由她们主导的,想要破解,就得顺着她们的思路往下走。 “她们既然想让咱们相信这套把戏,那就往下继续好了,老娘就要给这张鱼皮还魂,她们要想维系这套谎言,就得让红色怪人老老实实地从车顶上的洞里钻进来!”她像个汉子一般叉着腰,自信满满地笑道。 “要是她们偏就不按你的意思办,让你白忙活一场又将如何?”魏团长听她这么一说,也对意识世界的逻辑关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样更好,”她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咱们眼前这套机器就是假的,那摆在这里的人形模子就是废物,还有那红色小人本就不该存在,因为它本就是被这台机器还魂而存在于这里的,之前咱们所经历的所有事情就会像朽木雕像一样轰然倒塌,这个意识世界本来是通过相信这个机制和现实世界联系起来的,如果里面的人察觉出它的虚假,那咱们所有人就会马上醒来,回到现实中去,也省下了咱们还魂后还要干的很多事儿。” 第三十一章 锈色鱼皮(下) 魏团长似乎有些听懂了,点了点头,也很想看看鱼皮还魂后会有什么新鲜事儿发生。[] 陈菲菲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紧接着打开了还魂机器的电源开关,只见那道红光瞬间照亮了鱼头,头上鳞片在光线照射下,映射出如七彩霞光般闪烁的霓虹,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这几个人却无心去看彩色光芒,都仰着头,眼巴巴盯着头顶上的铁皮窟窿,既忐忑又盼望,那种心情难以言说。 过了没多久,突然听得上面脚步声动,混杂在雨声中的脚步声很轻,可众人都明显把这声音和雨水滴答声区分开来,“啪嗒、啪嗒”一个人正在车厢顶上的薄铁皮上慢步行走,铁皮很薄,这人很轻。 “来了,来了!”人群一阵躁动,就连被陈菲菲还魂的士兵也满脸紧张地凝视着车顶,翕动的喉结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手指置于唇间,示意大家不要出声,在机器的悬臂上还有个旋钮,向左转是增大光线发射功率,反方则是减小,她旋动按钮,把功率调整到最大,此时鱼头反射的光炫目而耀眼,而头顶脚步声急促而难安。 他们听到手指伸进了窟窿里,正朝下摸索着,仿佛车厢里有块巨大的磁铁,正发射出强大的吸引力,蓦地,一个如罐头瓶大小的红色脑袋突然从上面冒出来,光秃秃的,没有面貌。(.好看的小说) 要是在现实中,见到这样骇人的怪物总会有人惊声尖叫,此时大家都知道在这样的世界里,一切都可能发生,也就见怪不怪了,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那怪物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窟窿里钻出来,然后咻地一下飘然落入了鱼皮之中,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鱼头前面那张大嘴突然张开了,口唇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芒刺。 说也奇怪,怪人钻入鱼皮之后,眼看着干瘪的鱼皮也开始胀大,就如刚才陈菲菲用眼中光充满士兵的空皮一样,只不过鱼皮涨得更快,而且本是红艳的鳞片上开始浮现出铁锈痕迹,随着红鱼身体越涨越大,那身明晃晃的鱼鳞竟变得如生锈铁锅的锅底一般,间杂着红褐色的斑驳痕迹。 魏团长好奇地用手指碰触鳞片,结果发现片片鱼鳞坚硬如铁,可鱼身依然在膨胀,眼看就要撑破汽车,他想到车厢后部去打开车门,可唯一的通道却被鱼鳍遮挡住,没法过去。 “钻到鱼肚子里吧!”士兵突然喊了一声,随即跑到鱼头前面,瞧了一眼黑洞般张开的大口,蜷起身体,钻进去了,陈菲菲见状也招呼众人一块往里钻,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鱼皮被还魂后竟然迅速膨胀是她始料未及的。 刚钻进去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一片寂静,无视无听,众人摸着黑向前爬,越爬越感觉空间宽敞起来,而且手指摸着地面,感觉很坚硬,不像是碰触生物体内那种特殊的感觉,陈菲菲爬在最前面,直到被一面硬邦邦的东西碰到了脸,黑暗中她摸到前面好似一扇门,双手用力去推,门打开了,眼前一片红光。 几人进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完全陌生的世界,他们原以为鱼肚子里又湿又冷,没准儿还充斥着令人恶心的黏液,谁知里面竟然布满淡红色的光亮,鱼皮看似如锈铁般粗厚,其实是半透光的质地,还魂机的洪光照在上面,一大半都透进来,而且空间在鱼皮内又向四周延伸开来,他们置身其中,抬眼看四周,感觉就似站在大房子的门厅一般。 更令人困惑的是,在红光照射下,他们发现脚下所踩的竟然是铁制的地板,周围的墙壁都是不规则的曲线形状,和鱼身的线条相吻合,只不过整条鱼似乎变成了铁的,而且锈迹斑斑,他们小心翼翼走在上面,每走一步脚下铁板都颤巍巍让人心悬。 四周有很多大铁门,回头望去,也是同样的铁门,也不知刚才是从哪扇门进来的,所有的门板外侧都布满了明晃晃的针头,医用针头,不锈钢的,千百根排成一个方阵,任凭谁看了,都感觉头皮发麻。 这几个人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这里面本来寂静无声,因此当铁门转动的时候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此时就听薛半仙惨叫起来,原来他不知不觉中靠到了一扇门旁边,谁知那扇门竟突然打开,几百根针头同时扎到他后背上,他疼得实在忍不住,涕泪横流。 随着门被推开,他们看到那三个逃走的士兵就站在面前,各个凶神恶煞般,手里都拿着医用针管,针筒里装的不知道是什么药,见他们靠近就挥舞起来,往人身上猛扎。 “大家小心,千万别让针扎到了!”陈菲菲大声喊着提醒众人,在这种环境下,任何药水都意味着剧毒,如果被沾染到,就意味着活死人的结局。 也多亏队伍里有魏团长这样威猛过人的硬汉,和耿长乐一样,他凭着一双拳头打开一条血路,那三个兵根本招架不住,这也难怪,他们本是女人伪装而来,那几个女特务纵然下手凶狠,和魏团长一比,也只是花拳绣腿而已,纵然三个一起上,也占不到一点便宜。 薛半仙刚才被满门的针头扎得鼻孔都发酸,此时见了这三个家伙自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虽然干瘦,可不要命的劲儿一上来,纵然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队伍里有这两号人,打起架来气势上就压倒对手,混战之中,不知什么时候,薛半仙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头发,咬着牙死死扯着不放手,那人急得要用针头戳他的眼珠子,幸好魏团长见势不妙,赶过来一脚踢掉了他手里的针头,同时也抓住了他另一边的头发,两人一起用力,那架势好似要把那家伙撕成两半。 在他们二人共同作用之下,那人的外皮果然被撕开,无声无息地,魏团长刚想松口气,不成想从人皮里面跳出一个白色身影,身材高挑,曲线苗条,面容冷峭,如冰般冷艳,她动作快如闪电,从皮里跳出后,也不和他们纠缠,三两下来到空旷处。 魏团长他们看傻了眼,再去抓那两个,不成想他们竟自己抓着自己的头皮,往上用力拉扯,随即像脱衣服那样,扯下伪装的假面,陈菲菲此时眼睛瞪得溜圆,站在她眼前的一个红衣女子,一个绿衣女子,那个红衣服的,正是红美子。 “果然是她!”看清这几个女人的真面后,她反而冷笑一声。 这几个女人脱下伪装,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迈开长腿,拉开旁边的铁门,三人躲进去,门没关,半遮半掩的,摆明了架势让他们进去。 “你猜的还真准!”魏团长朝她竖起大拇指,此时真是对她心服口服,先前她的猜测全部应验了,现在看来,幕后的罪魁正是这三个穿着不同颜色衣服的女人。 “她们就在铁门后头,你敢跟我进去吗?”她嘴唇微翘,略带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是你跟我进去!”他笑望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从门缝里往里看,只看到一片刺眼的红光。 第三十二章 手术台(上) 那是一间四壁全是铁壁的房间,在屋顶天花板上尽管有块很大的幕布遮挡着,可还是能透出红色光亮,,一个同样身穿红色短呢子风衣的婀娜女人站在他们跟前,笑眼盈盈。 “小妈,怎么真的是你?”陈菲菲撇了撇嘴,见到红美子在这里她并不惊讶,这句话也是明知故问而已,其实在她的想象中,这个女人应该更早就开始行动了。 红美子依旧带着日本女人特有的谦恭微笑,只是稍微挪了挪步子,整个身体往一旁错了一下,此时陈菲菲发现在她身后竟然摆了四个手术台,全金属的台子,在红光照射下亮锃锃泛着似暖还寒的明光,这四张手术台相互组成了个“x”形状,上面分别躺着一个人,头部都朝向中心位置,这四个人躺在台子上,一动不动。 陈菲菲眼尖,一眼就瞅见最靠近自己位置的台子上躺着的正是父亲陈忠海!他闭着眼睛,牙关紧咬,头上插着各色的电线,身体被皮带牢牢束缚在金属台面上,直挺挺如死尸般沉寂。 相邻的三张台面上分别躺着三个女人,她们身穿皮革紧身衣,只是颜色各不相同,分别是蓝色,白色和绿色,在红光的干扰下,能分辨出这几种颜色并不容易,紧身衣质地光滑,反射出诱人的光晕,曲线妖娆,尽管躺着,可还是能看出她们身材高挑,丰腴的身体在紧身衣的包裹下,好似弹性十足的英式布丁,怦怦然的质感呼之欲出。 几张台子全是不锈钢质地,和周围充满铁锈的墙壁对比鲜明,在四个人脸上插着各色导线,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永定俱乐部的地下密室,洗脑盒子以及自己和宁文吉的雄雌合体遭遇阴暗的冰麒麟幻境。 “菲菲,你还是来了。”红美子谦恭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无尽杀机。 “小妈,我一直觉得你就是个他妈的阴谋!”陈菲菲随即无声冷笑。 “你不是一直怀疑我吗?那天还在家里给我做鱼吃,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吃鱼的,还告诉我这条鱼的来历,不就是想逼我出手吗?事实证明你的怀疑是对的,对那条鱼我的确很在意。”红美子眯起双眼,那表情仿佛凝固了一般,看得久了令人生厌。 “从你和我爸爸结婚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个日本特务,我爸爸被八路俘虏,也是你设下的圈套吧?”她瞪起眼珠子,狠狠瞪着对面的红衣女人。 “怎么说呢?你爸爸只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现在他的作用已经终结,作为亲密的爱人,我也要对他有始有终,让我们来终结他吧!”红美子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极为诚恳,好似日式浴场的服务生那般殷勤,谁又能想到在如此谦恭的外表下,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着别人的生死。 “我爸爸生或死,可由不得你做主!”陈菲菲轻蔑地用鼻孔哼了一声,尽管她这小妈平素行事滴水不漏,可她一直没把红美子放在眼里,只觉得她就是个应声虫,是日军特务机关用色相来诱惑自己父亲的工具而已,纵然心术不正,可始终翻不起风浪。(.) 红美子微微一笑,故意又闪了闪身子,让她看到陈忠海头上的电线和那三个女人的结成了一张“井”字形网络,她告诉陈菲菲,通过这张电网,能让陈忠海大脑中所有的记忆转移到三个颜色小姐的头脑里,记忆转移完毕后,她就会开动强电流,让陈忠海在意识流的世界里脑死亡,这将导致他醒来后变成白痴,也就是他们所说的“活死人”。见陈菲菲已经按捺不住冲动,她继续得意地说,这种分布式记忆存储的方法是自己首先想出来的,即便是陈菲菲随后抓住三个颜色小姐其中的一个,也只能找到三分之一的记忆,让他回忆起支离破碎的残余片段,除非她把所有的人都抓住,可这对于她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这混蛋,老娘跟你拼了!”陈菲菲先前已经是按捺着脾气听她唠叨完,最后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差点就挺着大肚子扑将过去,走了两步,还是停下了脚步。 停步的原因很简单,她看到红美子手里握着通电旋钮,这旋钮一端的导线连接着陈忠海的脑门,另一端则是高压变电器,她依旧和善地对陈菲菲说,只要自己手指动一下,她爸爸就会彻底忘记她这个女儿。 “你到底想怎样?”陈菲菲喘着粗气看着她,像个男人那样紧纂着拳头。 “你来替他。”红美子笑眯眯地用手掩住樱桃小口,还微微弓了弓腰。 “你早就算计好了吧?”陈菲菲冷笑一声,心里明白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只可怜父亲,到哪里都是别人争斗的筹码。 “没错,菲菲,你万般机灵,最终还得认命,只要我手头有这个老家伙,不管你之前赢了多少局,最终的胜利者总归是我。”红美子说。 陈菲菲咬起嘴唇,半晌没有吭声。 倒是身后的薛半仙按耐不住了,一直小声提醒她不要过去,说她肚里还有孩子,不能拿两条性命去冒险,魏团长也随声附和,觉得薛半仙说得有道理,让她别犯傻。 此时她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自己的性命倒在其次,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孩子,一旦她迷失在幻境里,腹中的孩子是绝难出世的,此时的她陷入了两难境地,进退不得,红美子目如蛇蝎,冰冷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颊,这女人素来是她揶揄的对象,如今第一次让她感到彻骨的冷,那是无情的冷。 “你的时间不多了,十秒钟后,我将打开电源。”红美子看似不紧不慢,其实步步紧逼,让她无暇思考对策。 “我替他!”陈菲菲咬着牙说了三个字。 此言一出,身后一片哗然,那是魏团长和薛半仙发出的,在敌人面前,宁文吉保持了惯常的沉默。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我没有办法,躺在上面的是我父亲,我不能眼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而无动于衷。”她眼里噙着泪水,看着跟前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觉得他们的面容无比亲切,同时一只手悄悄搭在魏团长小臂上,制止了他想要偷袭的念头。 “可…这…”薛半仙欲言又止,长声叹气。 陈菲菲走到他面前,偷偷从袖口掏出一个布包塞到他掌心,指甲轻轻敲打着他的手背,同时一只眼睛朝他连眨了两下,薛半仙能感觉出布包里是根细长枝条,又硬又细,还兀自蠕动着,想来就是那红盏琉璃钟的残枝,在王二孬家捡到的,士兵把全部经历都讲述过以后,他们缺失的记忆拼图已经补全,可以回忆起那时的所有情况了。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记得山崎玉曾跟她说过,关于零号映射的事,按理说,自己处于怀孕阶段,在意识世界中,应该出现两个形象,也就是说她可以调动的人有两个,上次已经得到印证,可这回在驻地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个小孩怎么还不出现? 红美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就把脸贴到她的耳边,轻声问她是不是在找一个行踪不定的小孩子? 陈菲菲猛地一激灵:“你怎么知道的?” 红美子莞尔一笑:“这套意识入侵的手段是我创造出来的,你觉得这里面会有什么秘密是我所不知的吗?”她进而轻声趴在她耳边说,还记得先前驻地出现的那个红色怪人吗?它的身量有多高?像不像个小孩子?它现在成了你的对手吧? 第三十二章 手术台(下) 陈菲菲听罢心想坏了,这女人果真心思缜密,事先早就料到了所有的可能,因此用红色怪人的外皮把自己的零号映射给封存了,换句话说,让他改头换面,成了自己的对头,这样依然满足映射的逻辑,可却起到了反作用。[] “那个红色人俑是你早就琢磨好的吧?”陈菲菲感觉心里发空,刚才之所以下决心替父受刑,就是依仗着神出鬼没的零号映射,现在可好,对方早就猜透了自己的心思。 “没错,在田王庄造火德星君阴婚的时候,就想到了以后的每步动作,包括现在你躺在这里,你以为自己天机算尽,无人能及,可眼下你就躺在我的手里,他们只能眼巴巴看着你消失,没人能救你!”红美子面带得色。 上面的光投射下来,照得她睁不开眼,红艳如血,残酷如血,这束光让她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在遇到耿长乐之前,自己的记忆里也有这么一段残缺的片段,一个手术台,一个半遮面的女人,只是从双眼中流露出诡异的笑容,此时红美子就站在那里,和记忆中的场景完全重合,她突然醒悟了! 此时陈忠海已经被救下,在众人看护下,神智逐渐清醒,一睁眼就看见女儿躺在手术台上,又看见红美子一脸阴沉站在旁边,心里就明白了九分,他大喊一声,想要冲过来救女,因为担心红美子会突然开动电源,魏团长和薛半仙死死抱着他的腰,生怕他再惹什么乱子出来,而红美子此时被他的喊声惊了下,注意力暂时被吸引开,趁这个机会,她一只手从袖口拽出那本缺字天书,用大拇指翻了两页,此时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让她目瞪口呆。 “夏天的时候,就是你带着我来到一间黑屋里,那是间手术室,你骗我说要拿掉我肚里的孩子,结果却趁此机会抹掉了我的记忆,还密谋把我塞进一辆汽车里,假装路过的日本军官,想借八路军的手要了我的性命,没错吧?”当红美子转过身来之后,她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红美子的双眉骤然翘起,“没错,这些都是我做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努力表现出不屑的样子,刻意用冷漠的声调告诉红美子,自己已经知道了她们存储记忆的方法,无外乎把一个人的经历分别放在五个人的脑子里,这样如果只破解其中一人的记忆,是无法得到全部信息的,这也就是自己之前总想回忆,却总也找不到答案的原因。 “田王庄的记忆你不是也抹掉了吗?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恢复的吗?”她就是孩子心性,在这种场合下也不忘挤眉弄眼调戏红美子一番。 “你说得没错,他们都说你聪明,果然是不俗,可我们四个都一直在一起,按理说你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的,除非…”红美子的话突然停住了,此时她才注意到人群后面还站着一个兵,那原本是绿小姐脱下的空皮,不知怎的竟然复活了! “她是谁?”红美子指着士兵,瞪着绿小姐大声嚷道,声调急促,再不像刚才那般矫揉造作。 “我也不知道,除非紫小姐还活着,可她已经失去联系很长时间了,我们都以为她死了!”绿小姐同样疑惑不解。 “她的确死了,可你们不知道我能在她临死前把意识存在自己的脑子里,刚才你们逃走后,我就放出了她的意识,就借着你们留下的人皮给她还了魂,这些话都是她告诉我的,你们五个都凑齐了,而她的意识已经在我掌控之中,所以才得到了这段记忆!”陈菲菲说。 “混蛋!怎么会这样?”红美子大怒,恶狠狠地瞪了士兵一眼,寒光之下他全身颤抖。 “给程云彪身上种植孢子的人也是你吧?这段时间你多次来到永定,刻意制造各种离奇事件,都是因为我吗?”她不依不饶地追问。 “没错,就是我,我要在永定做一场试验,程云彪,庞越,他们都是我的实验对象!”红美子几乎咬着牙说出这番话。 “可做实验也没必要穿得这么风骚吧,你那俏模样我都见识到了,宁堂主也一样,不信你问他,当时你可风流了,风流得让他都起了反应,我到现在还记得呢,你说我爸要是看到你出门后是那种模样,心里会怎么想?”纵然躺在手术台上,她依然不忘揶揄。 “我…”红美子被她气得无言以对。 “小妈,你就这点本事,还想跟我斗,快告诉我,是哪个王八蛋让我怀孕的?”此时躺在台面上的她倒像个审判者般神采飞扬。 “你有本事就自己去猜吧!”红美子凶险毕露,一抬手,头顶上的幕布应声掉落,只见头顶上闪烁着银光,原来银碟就悬在上面,旁边赫然立着那台微波发射器。 “你知道这么多,还不是落在我手里,就算你破译了我的秘密,可一样要被烧死!”红美子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对于陈菲菲,她必欲除之而后快。 上一时刻,陈菲菲还在思考着为什么蓝皮小本上没有写明自己肚中孩子的生身父亲,既然五个以颜色为代号的女人都在现场,这个秘密还是无法破解,后来突然领悟到,之所以得不到答案,很可能是因为在这五人中,知情者只有红美子一人,而那个男人不在场,记忆的片段依然缺失,可她刚想明白这点,危机转瞬及至。 微波发生器此刻发出低沉的轰鸣,她知道这是交流变电器开始积蓄能量,这台机器一旦满载开动,发出的交流电脉冲即可转化为高频微波,通过头顶的银碟反射下来,无相天火能瞬间让他们体内的水沸腾,他们的性命危在旦夕。 “紫小姐,你是愿意呆在那边,还是到我这边来?”红美子冷冷地问道。 刚才一直缩在人群中的士兵怯生生冒出头来,看了看依然躺在手术台上动弹不得的陈菲菲,然后来到四个女人组成的方阵里。 “红姐,我当然和你在一起。”他说话的时候,不时把目光投向陈菲菲的身体。 红美子很是得意,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说,尽管她知道刚才他泄露了很多秘密,不过这些秘密将会跟着他们一起到坟墓里,他们(指陈菲菲一行)永远都不会醒来,而且事成后,紫小姐会得到一具更完美的躯体,这躯体原来的主人就是陈菲菲。 士兵一听这话顿时兴奋起来,作为纯粹的意识流,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身体,陈菲菲用别人的身体向他许诺,可毕竟是镜花水月,现在只要躺在手术台上的孕妇脑死亡,他就能马上原地复活。 “陈小姐,你的承诺要成真了,只不过,这回借用的是你的躯壳。”士兵转过身来,趴在她身旁,狞笑着轻抚她的脸庞,就像在欣赏自己的脸。 “你休想!”陈菲菲啐了一口,不过对方躲得也快,避开了这口浓痰。 “在无力反抗的时候,你只能选择顺从,就和我刚才一样!”士兵说,他抬眼发现了她手里紧握着的蓝皮小本,顿时双眼放光,赶忙一把夺过来,之前就是因为它,泄露了太多的秘密,此刻,他再也不担心自己的心思外泄了。 第三十四章 葬心(上) 幕布掀开,银碟在上,反射红光于地,陈菲菲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却被这红光照得脸颊发烫,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微波已经发射了。 此时魏团长和薛半仙也发现情况不对,只见红美子愈发得意,而陈菲菲已经开始挣扎,可牛皮带把她捆得结结实实,着实挣脱不开。 他二人为此着急,想过去把她救下来,红美子见状芊芊玉臂挥舞一下,那三个女人连同紫小姐附身的士兵齐刷刷站成一排,她们身上都带着明晃晃的锋刃,在红光照射下闪烁着血色光芒。 陈忠海一看这架势,也急了,纵然年老体衰,也不顾一切顶上来,此刻人数之比是三比五,魏团长回头一看,宁文吉正悄然向后退缩。 “老宁,你还等什么,对方五个娘们儿,咱们本来四个老爷们儿,现在就差你一个,想什么呢?”魏团长对他很不满。 宁文吉含糊地哼了一声,很不情愿地往前挪了两步。 “别过来!”躺在台子上的陈菲菲大声提醒着他们,一旦微波发射器全力开动的话,他们聚成一堆儿,很容易集体被波束笼罩,到时候要熟一起熟,结果将惨不忍睹。 “就是,不管怎样都是死,死在一起也不错!”红美子狞笑道,“一觉醒来,忘了所有的秘密,忘了所有的勾心斗角,多好!” “小妈你想多了,百密必有一失,一觉醒来,谁会忘掉一切,还很难说。”红美子正得意时,忽听得身后陈菲菲一声冷笑。 她还没意识到陈菲菲此言到底是何用意,就听陈菲菲又尖声高叫魏团长,让他带人赶快往后撤,并且踢开手术室的大门,越快越好。 魏团长虽然也不明白她是何用意,可出于对她的信任,还是义无返顾地执行了她的吩咐,大门踢开,一道暗红色身影一闪而过,从门外直窜进来。 由于距离铁门位置较远,红美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影跃入屋内,熟悉的身量体型,正是那砖红色人俑,他们嘴里的红色怪人,她依然没弄明白此物怎会突然出现于此。 当她看到红色怪人进屋后,径直扑向头顶的银碟时,才恍然大悟,心里连叫“失策!”可此时后悔已来不及。 原来她潜心研究思维入侵,早就把各色人等各种套路分析熟络,知道女人一旦怀孕,那不管是入侵别人头脑还是被别人入侵,在对方头脑中,除了她本人之外,还会映射出一个额外的个体存在,这个意识其实是孕妇腹中的胎儿思维结像,由于胎儿尚无具体思维,因此该映像的操作全由孕妇本人操作,如果她能意识到这一点并充分利用的话,这个意识映像能幻化为秘鬼阴灵,暗中实现她很多指令,在领域中,这个映像被称为零号映射,自从压鱼观鱼妖事件以后,她就担心陈菲菲掌握了控制零号映射的本事,此次行动,为了把该映射屏蔽掉,在田王庄的时候,她就设计了红色人俑的形象,身形和小孩相仿,而且诡异多变,并且让魏团长、薛半仙等人都以为妖异作祟,在此次意识入侵的时候,最初趁陈菲菲还在昏睡的时候,她就把意识里的零号映射和红色怪人关联起来,让他们都以为那就是人俑,是妖邪,处处提防,从没想过那竟然是自己人。(.好看的小说) 可陈菲菲突然想明白了这一点,自从意识到这是虚幻世界,她就一直在找自己的“零号映射”,可一直寻之不得,直到她意识到,其实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身旁游弋,而且一直试图来到自己身边,此窍一开,她立时想到了主意。 正因为红色怪人有追光的特性,而这特性还是红美子亲自赋予的,而且作为零号映射,它一直跟在陈菲菲身旁,此前在卡车顶部逡巡其实也是出于此目的,只是那时她没明白,这会儿魏团长突然打开手术室大门,红色小人自然会跑进来,而且循着光线最强的通道,直接奔向了悬在头顶的银碟,牢牢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红美子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妩媚的脸庞一半变得狰狞,她没想到陈菲菲能用自己设计的局给自己挖了个坑,因为红色怪人趴在银碟上面,把反射镜面完全遮挡住了,此时微波就没法反射下来,而微波发射器的前端过于狭长,转动起来非常困难,一时间局面僵持,身后四个女子齐刷刷问道:“红姐,怎么办?” “给我烧掉!”红美子咬牙切齿道。 一声令下,紫小姐化身而成的士兵飞身跑到微波发射器跟前,他急于杀死陈菲菲,因为她知道自己太多秘密,如果让她多活一分钟,不知道从她嘴里还会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他惧怕红美子,知道这个组织对人命毫不关心,在红美子眼里,阴谋与目标高于一切。 紫小姐操纵机器,对准了头顶的红色怪人,启动开关后,众人很快就闻到一股焦糊味道,同时看到小人红色的外皮迅速变黑,随即化为一缕黑烟,碳化了,表皮烧掉后,他们发现藏于红色外皮之内的,是个真正的小孩,这小孩长发遮面,看不清相貌,连男女都无从分辨,好似古时仙长身旁童子一般,陈菲菲见到这小孩第一眼的印象就是:“太像追金童子了!”许是这形象于本地过于深入人心,所有人想到小孩子,脑子里第一时间都会浮现出童子形象。 小孩在空中飘摇而下,红美子看得真切,等他双脚刚着地,就顺手抄起身旁的铁皮圆筒,把孩童扣在桶里,接着一屁股坐在桶上面。 “这回我看你还有什么办法?”她看着陈菲菲的眼睛,眼神中充满挑衅意味。 这回又轮到陈菲菲为难了,因为意识中,她和零号映射的联系是通过脑电波来完成的,由于两人脑电频率完全相同,因此无需外接波形放大器,就可以实现意识共享,可红美子此时在零号映射身上罩了个铁皮桶,又造出电磁屏蔽,就像以前陈菲菲为了防止意识入侵,把铁盆扣在脑袋上一样,现在她无法控制困在铁桶中的零号映射,红美子又占了上风。 不过她还留着后手,刚才上手术台前,她特意把红盏琉璃钟的残枝交到了薛半仙手里,此时她纵然无法动弹,可嘴还能说话,她刚尖声喊了一嗓子,那边的薛半仙早就心领神会,双臂用力,把手中的花枝扔向士兵这边。 要说这薛半仙还真有些小机灵,他早就摸透了这怪花的脾气,就是专门朝人的伤口里钻,现在他们几个身上都有些轻伤,不过已经快愈合了,只有那士兵是用空皮还魂复活的,先前陈菲菲审问他的时候,就把那张皮划开了一道很长的豁口,此时纵然紫小姐借尸还魂,身前那道伤口依然赫然在目,薛半仙就看准了他这点,这次把残枝扔得又准又远,正好打在士兵胸口,他正忙于操作机器,想用微波烧死陈菲菲,没想到一个红扑扑的东西突然挂在自己身上。 第三十四章 葬心(下) 那花枝一旦碰到伤口,立时就如蚂蝗般兴奋起来,蠕动着直往伤口深处钻,那士兵低头一看,见是此物,登时发出一声惊呼,手忙脚乱起来,想把这残枝拍打下去,却不想此物为血而生,一旦闻到血腥味,就一直往里深钻而去,况且他身上的伤口面积实在大,加上皮相里面其实是空的,因此花枝如泥鳅钻洞一样,在他身上滑了几下,哧溜一声就从伤口钻入体内。[] 此时士兵霍地站起身来,面露惧色,双手卡住自己的脖子不放,他的脸为此而憋得通红,可依然不放手,过了一会儿,他的脸就涨成了紫色,青筋在头颈的位置暴起一片,好似一滩死水上撒了张青色的网。 那几个女人此时也发现情况不对,绿小姐过来把手伸进他伤口里,想抓到那根红色枝条,不成想那东西越钻越深,没过一会儿,绿小姐整条胳膊都伸进了士兵的身体里,她的手在士兵体内到处游走,试图找到枝条,可从她的表情上看,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但她这一举动却把士兵逼到了死境:就看他双目暴突,此时已经无法动弹,整个身体硬邦邦倒下去,突然绿女尖叫起来,手指碰到了花枝,代价是同样出现伤口,她心里害怕,慌忙把胳膊抽出来,此时士兵真就如同开了天窗的皮球一样,胸口出现碗口大的凹坑,从凹坑里往里看,都能看到对面透过的光线,此时他连呼救的力气都没了,直挺挺躺在地上,面容僵硬,手脚不举,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陈菲菲无奈地叹了口气,紫小姐这回真的死了,灵魂灰飞烟灭,她死于自己的私欲,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左右背叛,因此她的死不会得到任何同情,不管是自己还是红美子。 绿小姐被残枝咬了一口,捂着手指往远处躲,红美子本没把士兵的生死当回事,可眼看着他胸口那个大窟窿里正往外不断冒出红色枝条,原来怪花吸血后,细胞就开始加速分裂,迅速分枝引杈,一棵小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开来。 由于士兵死前紧挨着微波发射器,因而这株吸血植物从他的尸体上冒出以后就顺着机器的金属骨架向上攀爬,枝条蔓延开来,把机器牢牢缠住,红美子刚才没出手去救士兵,现在后悔已来不及,这台微波发射器旋即被红盏琉璃钟枝条裹在里头,纵然是她也没法近前。 更糟糕的是,怪花在缠住机器以后,其枝条依然在寻找带有血腥味的液体,而这台微波发射器的能量源是糖浆电池,在田王庄他们都亲眼见过这糖浆的来源,分明是野狗的血液,因此怪花枝条源源不断地撕扯着糖浆电池的外壳,强大的力量把电池都压得变了形。 正因为电池变形,里面的电极板正负极也被积压得短接在一起,电池短路了,众人都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响,那是电池两极接触拉出电火花的声音,别人对这声音不敏感,可陈菲菲和红美子都深谙物理学,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情况不妙,既然电池短路,很快就会引发爆炸,他们必须马上逃出去! 强烈的放电让金属暗室里弥散着焦甜的味道, “机器要爆炸了,快走!”红美子抢先一步,带着其他三个女人绕开魏团长他们所在位置,从侧面跑到门口,这几个女人都学过忍术,动作快如闪电,还没等男人们反应过来,就已经跑到大门外,接着合力把铁门合拢,他们听到门外上锁的声音,冰冷机械的“咔哒”声钻入他们的耳膜,让他们心发冷,尽管他们都没看懂这几个女人的行为模式,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突然跑掉了。 “快把陈小姐救下来!”众人七手八脚围到手术台旁边,解下她身上的皮带。 “咱们都被锁住了,她们干嘛突然逃走?”薛半仙依然不明所以。 陈菲菲长吸一口气,告诉众人目前所处的险境,微波发射器随时都可能爆炸,而这是一间密封的金属屋子,纵然发生强烈爆炸,他们也会被封死在密闭的空间内,也就是说,如果逃脱不了的话,他们就会彻底烂在这里。 “团长,咱们还是赶紧跑吧,我看上面有光,应该能爬出去,咱俩配合一定能活着出去!”此时宁文吉又凑到魏团长身旁,怂恿他抛下陈家父女和薛半仙。 魏团长狠狠瞪了他一眼,根本没搭理他,转而对陈家父女说:“你是我的俘虏,我有责任一直看着你,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在哪儿,你在哪儿!” “团长,都这时候了,你还逞英雄,你可是咱们团的主心骨啊,战士们还等着你回去带领着打鬼子呢!”宁文吉依然不死心。 “闭嘴!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人品这么差劲?”魏团长实在忍无可忍,但强忍住了抽他大耳光子的冲动。 “魏团长你相信了他这么久,怎么这会儿才发现他人品有问题呢?”纵使在生死危急的节骨眼上,她那张嘴依然不依不饶。 可陈忠海体力不支了,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吃力地说自己不行了,让他们走吧,就把自己留在这里就行了,其实是因为听了红美子的话令他心如死灰,和魏团长信任宁文吉相似,他以前那么信任自己的妻子,觉得她又温柔又漂亮还善解人意,没想到在温柔的背后隐藏的竟然是巨大的阴谋,他深爱的妻子竟一直把自己当做工具来用,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像丢弃垃圾一样,把自己弃之一旁,刚才她和自己擦肩而过,可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爸爸,你就别再去想那个女人了,她不值得你伤心!”陈菲菲低声安慰父亲,想到要是母亲还在世,断然不会是今天的局面,这个念头一出现,满脸泪水湿罗衫。 “我的一辈子,就是个错误,我走错了路,找错了女人,全是错,我死后,也许能赎回曾经造下的孽债!”陈忠海双手掩面,身体颤抖着,沉浸在无尽的懊悔中。 “老陈,活下去,你看看你女儿陈菲菲,她智勇双全,虽是女儿身,却满腔豪迈之气,你能养出这么出色的女儿,我相信你素日人品绝不会差,我既然答应要带你们一块出去,就绝不会食言,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会放弃你们!”魏团长眼神坚毅,语气坚决,那双有力的大手搭在他胳膊上,陈忠海感受到了强烈的热气顺着自己手腕往上升腾。 “我和日本人、国民党打了大半辈子交道,争得荣华富贵,名利财色,可活得一直好似狗,倒是被你们俘虏这段时间,作为敌人,反而从你们这儿感觉到了把我作为‘人’的尊重。”陈忠海低头呢喃。 “我们八路虽然物质上比不得你们伪军,可我们的战士朝气蓬勃,而且我们纪律严明,立场坚定,我们打鬼子,就为了找回中国人的尊严!”魏团长说。 “魏团长,能被你俘虏是我的荣幸!”陈忠海慨然,继而转向陈菲菲,“如果咱们命不该绝,能活着出去,我决心不再回去,而且此后再不和日本人打交道了!”陈忠海说。 “爸爸你要早这么想,咱俩也费不着被红美子那女人拐带到这鬼地方来了!”陈菲菲叹道,眼下他们被关在铁屋内,她必须想出逃生的办法。 第三十五章 金属密室逃生(上) 魏团长他们几人被困在金属密室之中,由于微波发生器的动力源是糖浆电池,此物已被红盏琉璃钟缠绕短路,处于随时爆炸的状态,而且在巨大的压力下,电池外壳已经破裂,电流随着电解液流淌到金属地面上,又传递到他们身上,几个人站在门口,不时被电击得浑身发麻,浑身颤抖一下,若是旁人看来,好似几个神经病患者凑在一块儿集体抽风。 “这门是铁的,锁眼在外面,她们走的时候已经把它锁死了!”薛半仙说。 “让我试试!”魏团长挽起袖子,示意众人让开,随即后退了几步,然后助跑,加速,飞起一脚踢到门板上,整个人被硬生生弹回去,一条腿疼痛无比。 “这门还真结实!”他揉着自己的大腿,倒吸着凉气,同时又很无奈。 “魏团长,你功夫这么好,要不要再试试?”薛半仙也很着急,暂时把希望寄托在了魏广生身上。 “这门是生铁铸成的,我真没那铜头铁臂的功夫,这一脚下去,我就知道自己没戏了!”魏团长摆摆手说道。 刚才他们尝试的时候,陈菲菲一直没言语,她在观察这扇铁门的结构,发现铁质的门栓在屋子里面,而锁眼却在另一面,只要他们能弄断这根大拇指粗细的铁栓子,就能活着逃出去,可搜遍整间密室,除了被缠绕的微波发生器,再没能找到一件工具,他们期盼的锯条钢刀之类更是毫无踪影,众人两手空空又回到门口,时间紧迫,该如何逃出去呢? 其实她心里早已想出了一个主意,可不知该如何说起,因为实在羞于启齿,思路正在徘徊间,魏团长看出她的心思,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还没张嘴,她先红了脸,幸好屋里红光照面,没人看出来,她纵然犹豫,可性命攸关,干脆心一横,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毕竟门栓是铁铸成的,只要能找到酸液,加上不时流过的电流,能通过电腐蚀的方法将铁质门栓侵蚀。 听她说完,魏团长更是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说陈小姐你主意是不错,平时就你主意最多也最管用,可现在咱们被关在这里,上哪儿去找酸液去?别说酸液了,就连一杯醋都无从找起! 陈菲菲红着脸笑了笑:“酸液就在你我的肚子里!”同时手指用力在魏团长肚皮上戳了一下,这下用的劲儿还挺大,他差点被一指头戳得吐出来,就感觉一股酸水往喉咙口涌,那感觉可真难受,不过他还是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行吗?”他有些怀疑,毕竟他从小活到这么大都没见过别人用这个法子开锁。 “在现实里肯定不行,不过在这儿就可以,胃里吐酸水是人之常情,有酸有电就能让铁生锈也是常识。”她对此很有信心。 魏团长只要看到她皱着眉瞪着眼,心里就有种感觉,觉得大家都有救了,这段日子和她相处,但凡看到她这种表情,就知道她是动了大心思,只要她动了大心思,拿出的主意十有**靠谱。 因此他召集众人聚在门口,让大家掏心掏肺地往外吐酸水,那几位听罢都愣住了,心想这要求也太强人所难了,俗话说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况且他们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肚内本就饥肠辘辘,要想呕吐只能用手指去抠喉咙口,那种难受劲儿可不一般。 又是宁文吉率先表示不满,说她就是想着法儿折磨大伙儿,先前要不是她让薛半仙扔怪花枝条,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现在又让大伙儿往外吐酸水,分明是居心叵测。 魏团长都懒得搭理他了,倒是薛半仙还要和他争辩几句,说自己要是不扔怪花枝条的话,现在陈菲菲早就被烧死了,他心想自己也算是八路了,可他们县大队里都是仁义之士,怎么这个宁文吉身为军分区的参谋,想问题总是这么自私? 犹豫归犹豫,生死关口,众人还是硬着头皮,把手指伸到了嗓子眼里,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可产品却惊人地一致,位于胸腹间的膈肌一阵收缩,他们眼中带泪地来到门栓跟前,把胃酸一股脑喷到上面,此时大门四周充斥了呕吐物的味道,有了这股味道,他们再不用手指,就可以持续呕吐,这构成了一个加速的正反馈循环过程。 尽管场面惨不忍睹,可他们持续不断的努力还是取得了效果,用魏团长的话说,就是“百折不挠,苦尽甘来”,大量的胃酸浇筑在铁栓上,再加上不时从电池里泄露的电流,让门栓的腐蚀速度很快,几分钟之后,大拇指般粗细的铁棍就只剩下筷子粗细,此时魏团长和薛半仙同时出脚,都不用助跑,铁门应声被踢开。 “大家快跑!”其实谁都不用她提醒,大门一开,众人争先恐后地逃出房间,临走前,她还不忘掀开铁桶,那里面还关着她的零号映射。 又回到了大厅里,他们面对着数不清的,清一色的大铁门,根本找不到来时的路。 男人们此刻又露出一筹莫展的样子,陈菲菲调皮又略带不屑地白了他们一眼,此时放出了自己的特有映射。 “找到还魂机器,关掉它的电源!”她生怕脑电波传递信息对方接收不到,还对着那细小的背影大声呼喊着。 此时大厅里突然传来猛烈的震动,一股浓烟飘过,烟雾中散步着淡淡的焦糖味道,众人都没说话,谁心里都明白,要不是陈菲菲想出的“酸”主意,他们此刻已经葬身于甜蜜的火焰之中了。 “现在该咋办?”魏团长一看四周密密麻麻的铁门林立,心里就发毛,只能向她询问对策。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她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的时间总是不可度量的,在意识构筑的世界中,时间的概念就是每个人主观的节律,也不知过了多久,充斥在眼前的红色光线渐渐暗淡下去,四周变得寂静而黑暗,锈铁的味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鱼腥味,他们伸手去碰触黑暗中的墙壁,结果摸到的是粗糙的鱼皮。 “铁壁呢?”众人疑惑地低声轻问,当他们站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汽车车厢中,脚下是残破不堪的红色鱼皮,那张鱼皮在众人悉数钻出以后,就在他们视线中慢慢化为焦炭,她解释说,这是因为鱼皮吸收了光线中大量能量,这些能量转化为了热量,在鱼皮成为空壳后,温度迅速升高,鱼皮随即炭化。 那台还魂机器不知被谁关闭了,正因为如此,红色光线才黯淡下去,魏团长不知道这里面的秘密,问她那个面貌模糊的小孩是怎么回事,不是别人所说的鱼妖吗? 第三十五章 金属密室逃生(下) 陈菲菲心想他还在担心“朱贴”的事儿,那分明是胡扯,可在他心里印象深刻,很多时候,人们宁愿相信凶神恶煞,也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断,是因为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鬼神太虔诚? 她不想告诉他这里面互相关联的道理,只说鱼妖已经被微波烧死了,让他吃下一颗定心丸:原来人们制造的武器也是可以打死妖魔邪祟的。 打开车门,潮湿的雾气扑面而来,漫天滂沱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天色灰蒙蒙的,如浓铅般深沉,车外全是大雾,根本看不清道路,只看到远方一束枯黄色灯光,静静呆在那里,仿佛一直在等着他们。 几个人下了车,一路顺着灯光而去,魏团长本想带着薛半仙去寻那四个逃走的女子,可驻地雾气这么重,就连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都看不清彼此的相貌,再说去找人,无异于说梦话,只得循着灯光回到那间小屋里,就是他们最初梦醒的那间屋子。 他们记得离开的时候,屋里是不曾点灯的,此时桌上正好燃着一盏煤油灯,花生豆般大小的火光噗噗地跳,他们还疑心这也是红美子设下的局,进屋后,就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薛半仙鼻子最灵,他马上辨识出这是老陈醋的味道,浇到面条上味道最佳,顺着味道他看到一瓶开了盖的陈醋就放在桌子上,陈菲菲让大家用醋浇在伤口上面,众人不解其意,可出于对她的信任,全都照做了,宁文吉也不例外。 一番惊险经历后,每个人身上都有伤,伤口被醋浸透,强烈的刺痛让他们全身的神经高度紧张,如过电般颤栗,深呼吸,继而感觉到周身冰冷… 她突然睁开眼睛,感觉头皮还是麻津津的,头发根根竖立,不知为什么,头很昏很沉,后脑勺疼得厉害,她发现自己坐在床边,不知什么时候昏睡过去,此刻刚刚醒来,再看其他人,也好似做了噩梦般惊魂未定,包括魏团长在内,他们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彼此惊恐地交换着眼神,在刚刚过去的时间里,他们好像共同经历了一场噩梦。 还是那间屋子,那几个人,屋里的空气很污浊,几乎让人窒息,好似千斤重物压在胸口的感觉,魏团长想打开房门,刚站起来,就觉得一口气没上来,难受得几乎晕死过去,他摇摇晃晃挣扎到门口,打开了房门,放进了新鲜空气。 晨风吹进屋子,几个人都好似重新入水的鱼儿一般,恢复了生气,昨晚没下雨,一切都如以往一样,这时候,她突然闻到屋里弥漫着熏香的味道,刚才闷在里头没察觉到,此时外面的空气吹进来,鼻子才分辨出异样,她顺着这股味道,在最靠里的墙角位置找到了一方墨绿色的铁皮罐,罐子里有像肥皂样的东西正在缓慢燃烧,她刚把鼻子凑过去,就感觉铁罐四周憋闷无比,好像周围的氧气都被它吸走了。(.无弹窗广告) “有人偷偷把这东西放在屋里,想闷死咱们!”她把铁皮罐递给魏团长,也让他感受了下极致缺氧的感觉。 她解释说大家之所以昨晚昏昏欲睡,就是因为这东西作祟,不知是谁偷偷把它点燃并放到了墙角,罐里那黄色油乎乎的,好似肥皂般的物质是一种高分子化合物,燃烧缓慢,但氧化的过程中能消耗大量的氧气,这种物质原本是化学家在实验室里合成的,可军方看到的却是这东西燃烧后产生的令人恐怖的杀伤力,就把它作为武器进行研究,做出了一种叫做“闷人弹”的非接触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种用小罐包装的一般用于特务机构,若是放到炸弹里,在战场上大规模投放,能把战场上所有的军人都憋死,不管是敌方还是己方。 被憋死的感觉很难受,人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如果严重缺氧,他们会用手抓破自己的喉咙,有的会破开自己的脖子,直到完全死去,死状惨不忍睹。 “这玩意儿是日本人造的吧?”对于如此灭绝人性的武器,魏团长很难克制愤怒的情绪。 她凄然一笑,说武器这东西,就没有人性的说法,所有的国家研究武器的时候,都是为了让它杀死更多的人,不管是军人还是平民,他们看中的就是残忍,越残忍越好,会被认为具有威慑力。 她说屋里大门一关,就密封住了,众人昨晚又处于严重缺氧状态,难怪意识能被红美子轻易入侵,如果他们一直没醒过来,结局就是用不了几分钟,他们就会在这间小屋里永恒沉睡,活活被憋死。 “会是宁文吉吗?”趁着其他人都在外面,屋里就他们两个人,魏团长悄悄问她。 陈菲菲摇头:“他本人也在屋里,从幻境里他表现出的贪生怕死的劲儿来看,我没看出他有要死的念头。” 听她分析完,魏团长浑身一哆嗦:“要不是他的话,问题就严重了,这说明昨晚咱们昏睡的时候,有人进过咱们的屋子,她既然那么恨你,为什么不在进屋的时候就下毒手呢?当时咱们都没有抵抗的能力,她可以说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可为什么没做?” 陈菲菲听罢也低头不语,这件事她也没想明白,红美子为了除掉他们父女俩肯定会不惜一切手段,这说明进屋放铁罐的并不是她们中的人,她觉得宁文吉也不可能,那还会有谁呢? 得不出合理的解释,只剩下凭空的猜想,魏团长也是越想越怕,驻地本是最令人放心的地方,却被人频频突破,他慌忙喊来警卫排,带着战士们急匆匆赶到卡车跟前,挨个的搜查。 卡车上空无一人,但车厢里散布着沾满黄土的脚印,这些脚印都不超过三十**码,证明这都是女人留下的。 “她们真的来过!”魏团长此时只觉得心里发凉,又匆忙赶到营门口哨兵那里,发现他也在昏睡,这也在他意料之内,甚至还略感欣慰,毕竟他还活着,没被敌人割断脖子就已经是万幸了。 “这帮混蛋,真是胆大包天,警卫排!”站在营门口,魏团长扯着嗓子喊人,这回他觉得面子丢得大了,自己的驻地让人随意出入如入无人之境,作为团长他要是不给战士们一个交代,可实在说不过去,就在营门口召集了警卫排全排战士,他下了命令,让他们分头出去找几个穿着五颜六色紧身皮衣的女人,他说如果她们拒捕的话,没说的,当场击毙! 战士们刚刚领命,忽听到远方传来一声枪响,这声音距离驻地超不过一里地,魏团长顿时一激灵,知道肯定又出事了! 第三十六章 绿小姐之死(上) 话说耿长乐出城后,一直往驻地方向走,想想自己呆在家里,都能莫名其妙地被渡边设计抓到宪兵队,还有那个神秘兮兮的红衣女人,都让他更担心陈菲菲的安危,他觉得她此行必定凶险异常,除非自己在她身边,否则没法不担心。[] 乡间土路崎岖坎坷,这一路他走得艰难,虽然心急如焚,可依然没法加快脚步,因此当他抵达驻地外的时候,一天一夜过去了,此时天已经快亮了,凛冽晨风让他筋骨为之一振。 眼看就要到了,可他心里又犯起了嘀咕,陈菲菲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救父,她爸爸可是伪军少将,组织对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的,如果她营救成功,自己如果帮她就是背叛组织,如果不帮她,那还来这儿干嘛?就在驻地门口,他陷入自己构建的矛盾中,徘徊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认识魏广生,虽然见过几次面,对方对他没啥印象,可他却对这个脾气暴躁的勇猛团长认识深刻,深知此人武艺过人,而且认死理,很倔,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他担心陈菲菲救父心切,会使出阴招对付他,要真是如此,魏团长必定得吃亏,又担心魏团长识破她的计策,对她来硬的,自己的“媳妇”又很危险,此刻他的心情必定是痛苦又纠结的。 徘徊中脚步速度放慢了,眼看着远方升起了炊烟,熟悉的白烟,熟悉的味道,他心里发酸,想到了自己曾经的革命生活,单纯而充实,远离尔虞我诈,也没有步步危机,虽然战场上子弹无眼,但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哪像现在这样,一句不经意间的真心话就会引来几条人命,这样的日子太累,太苦。(.好看的小说) 他脑子里还在纠结着这些事,不知不觉间走入一处小土凹,冀中平原多为黄沙厚土,虽说百里范围一马平川,可局部仍然凸凹不平,期间多细碎的丘陵凹地,就在这处凹地里,他看到一个绿色身影正蹲在凹地底部,手里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此时此刻,见到此种状况,他立时警觉起来,猫着腰慢慢向这身影靠近,距离大约只有十几米的时候,看清原来是个女人,她身穿墨绿色皮革的紧身衣裤,那骨架比陈菲菲要高不少,细腰长腿,头上戴着绿呢女式军帽,遮住了头发,由于背对着他,没看到长相,但她后背和臀部流畅的曲线还是让他心脏“突”地撞了腔子一下,这纯粹是本能反应。 绿衣女子没察觉到背后有人,依然蹲在那儿鼓捣手里的东西,此刻他发现那原来是个墨绿色的遥控器,顶上有天线,女子蹲在那儿正在调遥控器面板上的旋钮,鬼鬼祟祟的,举止甚是可疑。 他心说这女人必定是敌人派来的特务无疑,只是不知道她躲在这里要搞什么鬼,本想从背后偷袭,把她制服,转念一想对方女流之辈,自己要是从背后偷袭女人,传出去要坏名声的,他耿长乐堂堂正正的汉子,不能干这种事,哪怕对方居心叵测,想到这儿他一咕噜站起身来,对着绿衣女子大声喊了一嗓子,想凭借气势把她镇住,可他实在选错了对象。 蹲在凹地的女子正是绿小姐,冷不丁听到背后有男人大喝一声,她想都不想,头也不回,一只微型手枪早就从腋下伸出去,朝后面就是一枪。 这就是魏团长他们在营门口听到的那声枪响。 耿长乐也不是傻子,喊完后就愣在那等着挨枪子儿,他早就看到绿小姐肩膀微耸,胳肢窝底下一只乌油油的枪口正对着自己胸口,在她扣动扳机的时候,自己则就势一滚,躲开了这颗致命子弹。 绿小姐开枪后也就势卧倒,同时在身体下坠的时候偷瞄了下身后情景,见一个黑壮大汉跟在后面,这男人她认得,正是陈菲菲的丈夫高二力,心里正纳闷怎么他会到这儿来,看样子也和八路有莫大的关系,不过此刻她对这些疑问根本不关心,因为身上还带着红美子特别交待的任务。 两人就在土坑里周旋起来,绿小姐对他毫无耐心,自从田王庄后,连续的失败让她愈发急躁,她不愿承认自己和陈菲菲之间的差距,只想不顾一切把她除掉,此刻面对她丈夫,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子弹一发连着一发,都忘记了这里离驻地有多近,她把魏团长当成了聋子。 几分钟后,就听见脚步声急,黄土飞扬,魏团长带着警卫排包围了土坑,看到了坑里的两个人。 他认得耿长乐,虽然叫不上名字,可知道他是县大队的侦查员,而且绿衣女子更加眼熟,刚才在朦胧意识里还彼此交过手,那模样丝毫不差。 “绿小姐,你还没跑吗?”魏团长一见她,就站在高处拍打着膝盖,兴奋地大呼小叫,心想这次总算能抓个活的回去,免得让人说自己驻地被人随意出入,连个人影都摸不着。 绿小姐冷笑一声,对着他又是一枪,这次子弹贴着他的鼻子飞上了天空,身旁的战士都急了,端起三八大盖,正准备把她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魏团长却抬起胳膊,硬生生把枪管压了下去。 “团长,你这是干嘛?”战士急得都快掉眼泪了,他们把团部的荣誉看得比自己生命都重要。 “给老子捉活的,我还要把这娘们儿带回去宣判呢!”魏团长把牙咬得咯咯响。 战士们心领神会,收回枪管,默默掏出刺刀,握在手心,随时准备冲下去。 “绿小姐,你被包围了,快投降吧,我们八路军优待俘虏!”魏团长此时并不着急,因为占据了有利地形,他双手合拢做成喇叭状,对着底下喊起话来。 绿小姐依然不理会,见他们趴在上面隐蔽得很好,子弹根本发挥不了效力,而且听魏团长说要捉活的,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她再不去理会任何声音,专心致志地继续摆弄起手里的遥控器,眼看把旋钮安装好了,她晃了晃这块绿色如砖的大家伙,眼睛突然瞟向上面魏团长的位置,纤细的食指随即按到了红色按钮上面。 这个动作同时刺激到了两个人,耿长乐和魏广生,他们都见过遥控器,知道在特务手里,这东西按下去准没好事,耿长乐手里没枪,只能扑过去抢,而魏团长忙不迭掏出手枪,对着她手腕开了枪,这次打得很准,绿小姐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右手手腕鲜血迸流,遥控器也掉下来,正好耿长乐拍马赶到,一咕噜滚过去,伸手接住这个墨绿色铁盒子。 “绿小姐,这回你的东西都没了,干脆投降吧,咱们八路不像你们日本人那么没人性,只要抓住犯人就往死里整,我们是有纪律的革命军人,对你这样的特务也坚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你赶快投降吧!”魏团长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第三十六章 绿小姐之死(下) 绿小姐的此时已经无力从耿长乐手里抢回遥控器了,她只得用力按住自己受伤的手腕,免得失血过多而昏厥,她努力保持着意识的清醒,为的就是不让自己被俘虏,耿长乐此刻也不顾风度,手里抓着遥控器,一溜烟跑到了远处,还挑衅般对着自己不停挥舞。[] 她咬着嘴唇,看了看掉落脚下的手枪,犹豫了一下,还是捡起手枪,魏团长以为她还要负隅顽抗,正想破口大骂这绿衣婊实在冥顽不灵,谁料她竟然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高副官,你果然是八路的密探,可惜我没法回去告诉渡边中佐了!”她满怀怨念地瞪着耿长乐,恨不得这枪口对准的是他的脑袋。 耿长乐伸出了胳膊,在空中无力地拉了一把,张了张嘴,不知是该劝她生,还是咒她死。 “就凭你,想抓我,做梦吧!”这是她转向魏团长后,说的一句话,也是她这辈子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她那犹豫的眼神,魏团长开始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要寻死,她拿枪的左手有些颤抖,一双涂着暗绿色眼影的柳叶状细眼不时流露出恐慌的神色,人到死时都有畏惧之心,特别是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关头,这种恐慌的感觉尤为明显。 绿小姐最终还是扣动了扳机,据说那一刻纵然冷血如斯,眼中也噙着泪水,魏团长没看清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寒风中传来“啪”一声枪响,绿小姐额头上横向爆出红白相间的浆液,她整个身体如同一扇被踢倒的门板,沉重地倒在了土坑最下面,人不管活着的时候多么神采飞扬,花容月貌,死后都是灰头土脸,相貌狰狞,她的尸体带着石块和土渣滚落下去,一路上留下血红色痕迹,等到魏团长他们跑下去,搬过她僵硬的脖子,看到她的脸已经被泥污沾染得不成样子,那里面也许有眼泪,有血浆,还有鼻涕和流出的脑子。[.超多好看小说] 陈菲菲见他们回到营地,还带来了耿长乐,可他们看起来都不太高兴,她追问耿长乐到底怎么回事,耿长乐把绿小姐自杀的情况又重复了一遍,说他们已经挖坑把尸体埋葬了,没有棺材,连裹尸的破席子都没有,只是把人埋进坑里了事,又拿出遥控器,交到她手上。 陈菲菲看着这铁疙瘩,想起了那几辆同样颜色的汽车,马上领着警卫连的战士又把卡车里里外外搜了一遍,驾驶室和车厢里都没什么异常,这些地方他们早就搜过一遍了,可她这回却在其中一辆卡车的油箱跟前停住了,军用卡车的油箱内空间很大,她用手指敲击,铁皮发出咚咚的回响,这声音很不对劲,要是油箱里装的都是汽油,敲起来的声音应该是砰砰作响,同时还能听到液体咣当所发出的轻微哗啦声,可此时这声音说明油箱里装了大量的固体。 她告诉魏团长,这几辆车都不能留,为了验证自己的看法,她让人把这辆车开到了驻地外旷野中,告诉大家远远退后,然后学着绿小姐,按下红色按钮,两秒钟后,卡车油箱位置突然白光闪烁,随后众人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看到了吧?”陈菲菲指着车上燃起的冲天火光说,“绿小姐躲在那儿,就为了把你的驻地炸上天,你还挺怜花惜玉,对她的死还惋惜,如果她不死的话,现在你驻地里所有的人和东西,此刻全都飞上天了!” “这也就是她们最后的招数了吧?”魏团长也心有余悸,没想到驻地的处境这么危险。 事情都已经办完,她也要回县城去了,临走的时候,魏团长邀请她绕着营地散步,两人专找没人的地方走,就为了如下的谈话。 魏广生:我要转移驻地了,这里太不安全,鬼子汉奸全都知道。 陈菲菲:宁文吉怎么办?你要杀了他还是放了他? 魏广生:我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该怎么办? 陈菲菲:这回他纵然露出不少破绽,可这些都不能成为决定生死的理由,他这个人还是藏得深,你找不到他致命的错误,就不能处置他,现在还得等等,但你必须严密监视他。 魏广生:陈小姐我知道了,可我就是想不明白,前些日子为啥会那么信任他,就因为他救了我一命? 陈菲菲笑了:你怎么知道他救了你的命?还记得在幻境里,所有人都说我是巫婆,还用朱贴的法术害人,当时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魏广生:愤怒,极度愤怒,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那感觉也如同真的一样。 陈菲菲:你怎么就知道宁文吉是否真的救过你的命? 魏广生一拍脑门:没错,也许那时我就已经在梦中了!看我回去不收拾他个兔崽子! 陈菲菲又笑了:他既然迷惑你,必然有求于你,如果你次次都把他撅回去,他自然就要动歪点子了,只是我担心,到时候你能应付得了吗? 魏广生也笑道:你是怕我被他算计后,会让你爸爸吃亏吧?我们有纪律,不能虐待俘虏,也不能随便放走俘虏,你肯定带不走他的,即使你鬼点子多,我也不会放人。 陈菲菲:我爸爸呆在这儿,其实比城里更安全,他醒来后就一直跟我说,再不想回去了,他当战俘当上瘾了! 魏广生:你就放心回去吧,我依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觉得你和八路特别有缘,那个黑小子(指耿长乐)我见过,他和你什么关系? 陈菲菲:他是我的副官,叫高二力。 魏广生狡黠地笑了:明白了,我不会强留你,即使你知道我营地的全部秘密,如果我要找你,该怎么办? 陈菲菲:薛半仙总能进城,你会找到他的。 魏广生:明白了,路上小心,一路走好。 半个小时后,乡村土路上,只剩下她和耿长乐,粪筐依然在,那台微波发射器被分拆成几块,一部分由薛半仙带回去,另一部分则在耿长乐背后的框里,这些东西被拆解得面目全非,纵然守城的伪军检查,也只能看到一堆废铜烂铁。 她手腕上多出了一块手表,瑞士的宝玑陀飞轮表,临走的时候,她爸爸陈忠海把自己一直随身所带的手表送给了她,算是做个念想,他们都知道,驻地在不久之后肯定要迁移,到时候,父女见面恐怕只能成为奢望。 落寞中,红尘路,她默念着父亲的名字,红色太阳霞光万丈,她知道父亲之后的路其实变得宽广了,但他二人相见时难别亦难,心有万般舍不得,可终须一别,她安慰自己说,父女日后若有缘,自能重逢。 乌鸦归巢,聒噪声声,耿长乐风中无语陪红颜,任凭她泪洒自己衣襟,此刻他也真正感觉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仿佛从父亲那里接过了她的幸福。 枯藤老树栖昏鸦,小桥流水绕人家,古道西风瘦,夕阳又西下,一对断肠人,茫茫闯天涯。 第三十七章 不死药(上) 宁文吉感觉自己被无视了。 自从陈菲菲走后,魏团长对他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以前每次开会他都要参加,可如今这些会议全都没他什么事儿了,而且会上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问别人,只得到淡然一笑,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团长了。 更令他不解的是马丽,自从上次进城打听情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马丽竟然音讯全无,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他唯一获取情报的渠道就此中断,没了情报来源,魏团长也不搭理他,这让他纵然想过去凑近乎也失去了理由。 他等马丽等得心焦,也不知道这女人去了哪儿,以前她总说自己和胡魁有交情,每次进城都是到他那儿,他也没关心过这情报到底是怎么来的,一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个把小时后,情报就从胡魁嘴里流到了马丽嘴里,这种嘴对嘴的情报传输途径,宁文吉劝自己别去想太多。 再说红美子,带着所剩的两个手下赶回永定后,又回到了她们设在县城的大本营,压鱼观,这段日子她们一直在外面对付陈菲菲,研制细胞分裂药品的任务就落在了山崎玉身上,别看他是个精神科大夫,可对生物化学也是颇有研究,进入实验室就处于全然忘我的状态,红美子对他很信任,所以潜伏驻地的时候,带去了所有的颜色小姐,等她回来以后,山崎玉的试管里已经合成出最初一百毫升的红色液体。 渡边一郎眯起眼睛,凝视着试管,透过玻璃,他看到了站在试管后面的一排中国人,这里面有胡魁,还有他的一干手下。 胡魁和他的警备队被渡边一郎叫到这个阴暗的地方,就一直战战兢兢,不晓得这位上司要他们来这儿目的是什么。 渡边一郎的确很记仇,自从上次被烧伤后,他就一直对胡魁怀恨在心,不只是胡魁,他打心眼里觉得中国人对“皇军的圣战”向来都是阳奉阴违,所以新药研制出来以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拿他们这些人来做实验。 心里虽是这样的想法,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此时他举着试管,看着里面的液体就好似宝贝一般,他告诉胡魁,这是皇军费尽心思研究出来的不死神药,只要喝下去,就能变成刀枪不入,而且永生不死,这番话要是放在自己办公室里凭空说说,自然没人会信,可在压鱼观这样邪异的地方,况且他们都知道这地方经常闹出些常理无法解释的怪事,在这样的氛围下,胡魁他们不敢不信。 这几个人每人手里端着小酒盅,渡边冷笑着挨个走过去,把试管里的药水分摊到每个人手里。 “喝吧,喝完后,你们就能变成最优秀的军人,再没人能奈何你们了!”他说。 几个伪军互相对视,谁也不敢先喝,犹豫的手一直哆嗦着,渡边恼了,连声骂了几句“八嘎”,在他淫威之下,几个人不情愿地端起杯子,一仰脖一闭眼,把手中的“不死药”喝干。 药水下肚后,最初的反应很剧烈,胡魁就感觉肚里像是一团火在烧,灼烫地令人无法忍受,他痛苦地弯腰捂着肚子,想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再看其他人也都一样,可每个人身旁都站着一名虎视眈眈的日本宪兵,手里拿着毛巾,此时把众人死死按住,用毛巾捂住他们的嘴,阻止他们吐出任何肚里的东西。 药水很快被吸收并渗入血液,灼烫的感觉顿时扩散到全身上下,每次心跳过后,都感觉火焰在顺着血管流动,他们的皮肤变得潮红,整个人看上去好似喝多了烈酒那样,热气从脚底一直向上升腾,很快所有人身上都是大汗淋漓。 这种反应一直持续了一刻钟时间,在此期间,渡边一直期待看到的身体变异的情况没有出现,只是发热,皮肤发红,连眼球都变成赤红色,随后这些症状又开始消失。 “我想看看有没有效果!”发现他们肤色变回原来以后,渡边抽出军刀,站在胡魁跟前,举刀在他前胸位置比划起来,看样子要一刀开了他的膛。 胡魁见状腿都吓软了,差点没跪倒,求援的目光投向了山崎玉,他赶紧过来打圆场说,药水虽然被吸收,可细胞中线粒体激活需要时间,现在如果开刀的话,这几个人全得当场死亡。 话虽这么说,渡边仍不甘心,还是在胡魁拇指上划了一刀,看到血滴下来,伤口并没变化才作罢。 “等药水发挥效力后,我一定要在你身上捅几刀!”渡边恶狠狠瞪着胡魁,手中的军刀贴着他的脸掠过,看得他胆战心惊,他此时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让那团火把渡边烧死! 看着胡魁等人面色如纸,两条腿制不住地筛糠,渡边心满意足地转过身,红美子站在他身后,面沉似水。 “红姐,这几个家伙不中用,还不知要等多久,您等得起吗?” 红美子叹息道:“时间紧迫,陈菲菲和魏广生都知晓了我们的秘密,魏广生还好说,粗人一个,相信宁文吉有办法对付他,倒是陈菲菲,屡次从我手里逃脱,实在可恶!” 渡边很疑惑,既然他们都知道陈菲菲私通八路,为什么不能直接禀报田中大佐,把她抓起来枪毙就完了,干嘛还要费尽周折呢?他向红美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混蛋!”她双眉上挑,杏眼圆睁,恨不得狠狠抽他一个耳光子,陈菲菲对微波发射器的秘密了如指掌,如果现在去抓她,红美子担心绝密武器的秘密会因此泄露,她告诫渡边,对陈菲菲,只能暗算,不作他想。 此时白小姐想出了一个主意,她的心思都在崔应麟身上,心想既然药品都是按照崔应麟的身体机能研制的,他本人又有伤口迅速愈合的本领,就想让他去,找个僻静地方,神不知鬼不觉暗算陈菲菲。 红美子觉得这主意还算靠谱,此时崔应麟就躺在隔壁,他们一直在他身上扎着管子,就为了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抽血,人体自身有很强的造血能力,只要营养跟得上,每天抽取二百毫升左右的血液不会造成大的影响,他们正是这么做的,尽管被关在这里,可崔应麟的伙食一直很好,天天大米白面地吃,时不时还有炖肉和茶叶蛋,这段日子把他养得膘肥体壮,尽管一直被抽血,可看上去依然面色红润,肌肉坚挺。 “白小姐的主意是不错,可崔应麟凭什么就得听咱们的话呢?”渡边问道。 “你别忘了红姐是干什么的!”白小姐有些轻蔑地嬉笑道,她吩咐手下把隔壁的铁架病床推过来,崔应麟的身体被厚重的白纱布包裹得很严实,看上去活像个木乃伊一般,据说这样能在长期卧床的时候保持肌肉张力,只有手腕露出皮肉,那是为了抽血方便。 “保养得很不错,”红美子满意地看着床上人,暗想飞鸟白羽不愧是自己的影子,这件事她已经酝酿多时,这些保养的手段也是有意为之,要暗算陈菲菲,除了他崔应麟,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紫小姐虽然身手矫健,毕竟是女儿身,力量无法和耿长乐相提并论,而崔应麟的身体无论各方面跟耿相比,都毫不逊色。 “你准备得很充分。”她职业地朝白小姐露出一丝微笑,表面看彬彬有礼。 “红姐,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您要给他脑子里植入除掉陈菲菲的指令!”白小姐说。 “这有何难!”红美子嫣然笑道,随即抬头瞄了眼顶上的大鸟笼,这个鸟笼一人多高,顶端有黄铜挂钩,钩子上还挂着铁链,铁链通过滑轮和地面相连,这鸟笼周围都被蓝布裹得严实,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第三十七章 不死药(下) 她看到鸟笼仍在,口中轻轻呼气,扭动腰肢来到崔应麟床边,双手托住他的腮帮子,十根如细葱般水灵的纤长手指在他脸上轻巧地揉搓着,耀眼的红色指甲盖在他的瞳仁里映射成利箭形状。 她一口接一口地朝他脸上呵气,从朱唇皓齿中流露出的气息香若兰芝,又温热潮湿,带有一股若有如无的药味儿,崔应麟不明所以,只觉得这味道很舒服,女人的气味让他体内的神经**难耐,又动弹不得,血液中涌动起一丝淡淡的暧昧感觉,就在这种感觉的包围下,他有些晕眩,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意识偏离了焦点。 渡边出神地凝视着这对男女的默默对视,他们没说一句话,只是眼神交汇,千言万语化作目光如水,或者拆算成数字脉冲随着脑电波填充到崔应麟心中。 几分钟后,她的手指放开,一把推开他,再看崔应麟,好似灌了水的麻袋一般,身体软塌塌贴到床上,看他额头上汗津津的,眼神中流露出恐慌和愤恨。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故事已经灌输完了。”红美子长出一口气。 “这就完了?”渡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红美子告诉他,仅通过刚才几分钟的接触,她已经诱导崔应麟幻想出了他弟弟崔应龙死亡的全过程,在这段想象中,杀死崔应龙的人就是陈菲菲,作为旁观者,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弟被绳子拉住脖子,拽进水里淹死。 “陈菲菲哪有那本事,杀死他弟弟的应该是高副官吧!”渡边不以为然,他觉得这两个人中无论哪个在世界上消失对他都是好消息。[] “一定要让他认识到陈菲菲才是最大的敌人!”红美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强制下了命令,他也只得缩起脖子不再言语。 不过他这回总算见识了这位专业的意识入侵者到底拥有多大的魔力,只要捧着对方的脑袋看上几分钟,就能让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这本事很吸引人。 红美子办完这件事,本打算推走崔应麟,谁料他突然喊了一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可你们不知道。” 红美子和渡边听罢都愣住了,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崔应麟随后只说了一句话:“县衙门监狱里,天牢内一号还在吧?” 渡边一听此言,身体顿时颤栗起来,要知道那个地方,曾经给他带来过非常恐怖的经历。 那还是日军刚攻克县城的时候,渡边奉命接管县衙门的监狱,永定的县衙自从前清一直沿用到民国,后来改成了县政府,监狱的位置也一直没变过,这所监狱也位于城北偏僻地带,灰暗阴森的高墙让人望而却步,渡边那时刚来本地,只是找到了监狱位置,就迫不及待进去清点人数。 其他牢房的犯人都好说,所有的监狱都一样,把人关在铁栏杆后面而已,他一路走过去,当时身后跟着的还是王桂芝,拿着犯人花名册给他过目,一路往里走,光线越来越暗,空气也越来越冷,狭窄的走廊里充斥着压抑的感觉,就好像进入了逼仄的防空洞。 走着走着,前面路似乎到了尽头,脚下的石板砖上堆积着厚重的尘土,走一步黄尘弥漫,看起来很多年没人来过了,面前一个石门洞,抬头还刻着几个古旧的字,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就回过头来问王桂芝。 那时王桂芝还不是侦缉队长,只是城里一个小混混,借着日军进城,上杆子当了汉奸,正想靠着这个光宗耀祖,也是得意地忘了形,猛一抬头,看到上面刻着“内一号”三个大字,顿时面如土色,身如筛糠,不敢再往前走了。 渡边觉得他表现的很反常,刚才在那边巡视的时候还趾高气扬的样子,王桂芝悄悄告诉他说,这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天牢内一号,他们本地人都知道,据说里面偌大的地方只关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从前清一直关到现在,据说他被关进来的时候,运来的冰块足足两大车,这些冰块堆积在阴冷的牢房里终年不化,一直冷到现在,谁也不知道他活了多少岁,也不知其生死,唯一清楚的,就是这天牢内一号分明是永定城的禁地,看地上厚厚的尘土,就知道多少年都没人来过了! 他打量着面前的牢房,这间和其他都不同,可以说非常特别,因为牢门根本没有栏杆,用的是一整块生铁铸成门板,牢牢嵌在青砖墙上,这扇大铁门厚重无比,拳头敲上去根本没有回音,触之冰冷无比,上面雕刻着狰狞的兽头。 不知怎的,一站在门口,他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慢慢升到头上,不知这冷气从何而来,只感觉心里莫名地恐惧,可他还是硬着头皮要取钥匙。 王桂芝劝了半天,可渡边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觉得所有汉奸都是软骨头,他们的畏惧不过是种迷信而已,向来标榜为“大日本皇军”的他根本不怕,在他的严厉呵斥下,王桂芝战战兢兢拿来了钥匙,这钥匙上布满锈痕,表面异常粗糙,他用手指搓了几下,发现红褐色的铁锈把钥匙两面都蛀透了。 钥匙根本插不进锁孔里,他恼羞成怒,正打算派人运进炸药,强行炸开铁门,就想看看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猫腻,当他在天牢内一号里挥舞着军刀叫嚣的时候,突然被王桂芝轻轻推了一下,回头一看,见他此刻脸都发绿了,额头上不停往外渗着豆大的汗珠,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一根指头指向铁门里,示意他听里面的动静。 渡边看出他是真害怕了,心里也有些发毛,静下来耳朵趴在门板上,听到铁门里面沙沙作响,声音不大,但是听得很清楚,仿佛几百只手在门上轻轻搓个不停,此刻他和里面的“人”就隔了一扇门,但彼此看不到对方的长相,沙沙的声音响个不停,他感觉心脏仿佛都停止跳动了,可随后更令人胆寒的事发生了。 当时他还趴在门板上,倒是身后王桂芝发出一声尖叫,他这才发现从门缝里一只白色的手正往外伸,他知道这铁门极为坚固,铁板和门缝之间的间隙也非常窄,按理说,但凡有点厚度的东西,都不可能从这么窄的缝里冒出来,可他二人此刻都看得真切,从缝里伸出来的就是一只人手! 这只手动作很慢,但没过多长工夫,连同胳膊带肩膀就都冒出来了,半个身体从门缝里就这么轻飘飘地爬出来,这分明是个“人”的相貌,只是脸上一片白,没有头发眉毛,也没有五官,身体通体都是白的,又轻薄如纸。 他们两个哪见过这场面,当时都傻了,半晌不能动弹,倒是那个白色人影闪现片刻后,毫无征兆地就消失了,如烟般毫无痕迹,但是铁门后不断传来的百爪挠心般的沙沙声,又不断提醒他们什么东西就藏在门后面! 渡边和王桂芝相互对视,刚才的场景他们都看得真切,此时渡边才意识到他所言非虚,这间天牢内一号里面所关押的东西,的确不能用常理解释,他俩再不敢逗留,后来渡边又找其他人问过,这才知道里面关的人叫张排梦,听名字倒挺平常,可此人早已不是人,正因为诡异,百年前就有高人用符咒贴在了牢房里,成了鬼狱,这么多年来无人敢靠近,他听罢又惊出一身冷汗,随后找来工匠,用木板把这间牢房彻底钉死,再不打算踏进一步。 刚才听崔应麟提起此事,又勾起他恐惧的回忆,崔应麟早看出他心存畏惧,兀自冷笑不语。 第三十八章 天牢内一号(上) 两个小时候,张排梦逃狱的消息在永定城大街小巷传开了,城里顿时炸了锅,老百姓们多少年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了,可这名字不出则已,一出就是事儿。[] 伪警察们神色慌张,也是多少年都没上过身的武装这回全都派上用场了,尽管全副武装,但神色慌张,要面对什么东西他们心里根本没底,这群人惴惴不安心里揣着兔子一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转悠。 县政府里也乱作一团,由于日军进城后,监狱就被宪兵队接管了,因此张排梦逃狱的事儿责任牵连不到他们身上,但城防司令部下了命令,要维持城里秩序,耿长乐也被渡边叫走去参加警戒会了,陈菲菲由于身孕愈发沉重,被特批可以待在家里不用出门。 毫无疑问,这些消息都是渡边放出来的,永定监狱不归县衙门管,监狱里出了什么事儿全是胡魁一人说了算,胡魁是谁?渡边想想就笑了,消息也是他们编出来的,越吓人越好,就为了引起全城恐慌。 不过消息已然传开,关于张排梦的传言在永定大街小巷也炒的沸沸扬扬,因为大家都知道,逃狱的根本不是人!这是名副其实的鬼逃狱。 在回来的路上,陈菲菲听到了各种版本关于他的传说,关于张排梦其人其事,也就有了大概的了解。(.无弹窗广告) 此人是清朝中期永定的术士,也就是嘉庆年间,距现在一百多年,据说他道行不浅,法力不凡,能查人所想,观天知地,在城里很有名,靠着给人算命卜卦,他挣了不少银子,每天找他算命的人络绎不绝,在他家门口排着长队,甚至还有京城来的贵人,专程到小县城里找他问卜。 凭着这手绝活,那些年他在城里红极一时,不说别的,他卜卦的确很准,问卦之人来了,还没张嘴,他就能算出那人想问何事,随即答案脱口而出,令人称绝,可过了段日子,怪事就来了,因为有人发现他每天夜里占冥卜。 所谓“占冥卜”就是夜半三更时分,卜卦人给鬼魂算命,按理说幽冥之物既已身死,本已无命可算,可冥卜就是给鬼魂卜算哪里有新死之人,让鬼魂可以去找阴尸附身,或者谁家有人阳气不旺,也可以让鬼魂去附他的身,作为回报,鬼魂赠给他阴阳眼,能看凡人所不能见之物,助他卜算绝于天下。 但凡有人富贵,就有流言蜚语,早先人们听了,只是付之一笑,觉得纯粹嫉妒,可县里真有帮身上闲得长毛的后生,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成天就猫在他家门口,整天盯着他一举一动,心里想的是寻出他些弊病,讹他一笔钱财而已,就没想到有天晚上,真发现他偷偷溜出门外。 这帮后生一声不吭,偷偷跟在他后面,见他一路向北,直奔城北乱坟岗去了,这帮人跟在后面,心里开始发麻,不知道大半夜的,一个算命的跑到乱坟岗去干嘛,那儿埋的都是死人,难不成他真的给鬼魂占冥卜了? 就见张排梦蹑手蹑脚上了乱坟岗,随后径直来到一所新坟跟前,这座坟是白天刚刚葬下的,坟里面埋得是一户土财主家的庶出二小姐,因为婚配不合心意,上吊寻了短见,这张排梦蹲到坟前,双手并用,刨开坟头一角,他动作飞快,如鼹鼠掏洞,没多久坟头竟被他挖开,后生们不敢上前,都躲在几丈开外的大石头后面,也不敢打灯笼,那晚本就没有月亮,坟地里黑漆漆很渗人,也就是仗着人多,他们才敢夜里在此逗留,倒是张排梦毫无惧色,跪在挖开的坟里头低头小声不知在和谁说话。 说了一会儿,他不吭声了,后生们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努力聚拢视线,想看清他到底在干嘛,却发现他此刻竟然趴在了坟坑里,身体上下起伏,还喘着粗气,他们都清楚,躺在棺材里的可是个年轻女子,看他的动作,都以为他趁着天黑没人,在和女尸干苟且之事,这帮人心想总算抓住了他的把柄,吆喝着一哄而上,想来个人赃俱获,可当他们跑到坟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只面对着一具衣冠不整的女尸,张排梦早就不知去向。 后生们以为自己遇见鬼了,一个个大呼小叫一哄而散,天明后又回来,发现女尸的脑壳竟然被硬生生锯断,这位二小姐的脑袋凭空断成了两截,天灵盖带着头发被扔到了几米外的沙土地上,而脑门以下还有脸的部位血肉模糊,最关键的是,她的脑子没了! 这些后生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再不敢想什么讹钱的事儿,一群人愣在坟头半晌不敢动弹,差点没尿了,后来总算有人明白过来,到衙门报了官,县太爷一听也觉得古怪,派了捕快把乱坟岗上的坟头挨个刨开,然后开棺验尸,这一验不要紧,发现基本上所有的尸体,脑壳都被人开了瓢,人头都成了空腔,脑子全都没了。 事儿闹大了,满清一朝,对民间言论控制极严,官府对民间各种能人异士更是一百个不放心,张排梦的事儿要是捅上去,满衙门的大小官员都得吃上连坐的官司。 县令听了捕快的报告,在大堂上也坐不住了,本想立刻缉拿张排梦,可无凭无据,不好拿人,就派出捕快带着几个精壮衙役,夜里埋伏在乱坟岗上,就等着他再次现身,那段日子也赶上城里见天死人,这地方每天都能添上几座新坟,到了这天晚上,张排梦又出现了。 和往常一样,他刚挖开坟头浮土,衙役们一拥而上,带着绳子铁链,想把他缉拿归案,可奇怪的事儿出现了,尽管张排梦不会武功,可衙役们愣是近不了他的身,他们出招,他就有接招的办法,每次都比别人快一拍,衙役们人多,力壮,反而占不了上风,几个回合下来,这帮衙役捕快心里也发慌,都觉得张排梦是不是鬼魂附体,根本奈何不得。 就在这时候,还是一干老捕快想出了办法,他们找来几张大网,蹲在树上层层叠叠往下撒,纵然张排梦未卜先知,能躲开一层,可大网层叠而下,他躲得开一层躲不开另一层,这几张网罩下来,把树下所有的衙役还有张排梦本人都扣在网底下,县太爷这次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把妖人捉拿归案不可。 大网之下,所有人都堆在一起,衙役们举着灯笼火把,分开众人,最终十几条胳膊把张排梦压在下面,有人取来拇指粗的麻绳,牢牢捆好后押送县衙。 县令升堂审问,他自然百般推诿,说自己当时魂不守舍,根本不知道在干什么,县令哪听他这一套,由于人赃俱获,他纵然不承认也不成,,说自己和幽冥通灵,使用妖法惑众,当堂定下死罪,斩立决,枭首示众三天。 第三十八章 天牢内一号(下) 早年间,永定的刑场就设在城北,离乱坟岗不远,斩首张排梦那天,城里万人空巷,老百姓们都想看看神算子张大仙被斩首是个啥样子,本来一直冷僻萧条的城北那天一下热闹起来,可说是百年来人最多的一天,所有的茶馆都坐满了人,茶馆里坐不够,人就往茶摊上挤。 斩首本身没什么可说的,就和普通人一样,咔擦一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些话他都没说,那天的张排梦就好似丢了魂一样,失魂落魄耷拉着脑袋,任由刽子手提溜起小辫子,鬼头大片刀横扫下,身首错位,人头落地。 他被判的是枭首示众三天,也就是说,三天之内,尸体和人头都得挂在刑场上,以儆效尤,吓唬老百姓,当天下午,他的尸体和脑袋就已经被钉到了两丈高的木头架子上面。 当天看热闹的时候,就有人说张排梦既已通灵鬼神,他身首分离,晚上一定会有怪事发生,旁人不信,因那行刑的鬼头大刀最是僻邪之物,刀锋之下,魑魅魍魉全都得断魂,因此就有人互相打赌,真有闲人半夜不睡觉,守在刑场上等着看闹鬼。 要说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辛苦的等待终于换来了回报,那天晚上真就出事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刑场上闹鬼了。 当天晚上真有人在刑场守夜,虽然打了赌,装大胆,可晚风一吹,月光被乌云遮挡,偌大的广场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另外还有具掉了脑袋的尸体,旁边就是乱坟岗子,树上的猫头鹰再不合时宜地交换两声,守夜人就感觉两条腿快不是自己的了,他哆嗦着守着一盏破灯笼,心里也盼着黑夜赶快过去,最好是一夜相安无事,到了天明认赌服输,也就得了。 可老天爷决心让他赢! 到了夜半三更的时候,他本人也困得快熬不下去了,半耷拉着脑袋,枕着胳膊昏昏欲睡,此时一阵阴风吹到脸上,这股风和平时夜风绝不一样,那感觉阴森森的,冷中还带着一股霉腐的味道,他的脸被阴风吹过,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就听背后什么东西正轻轻敲打着木桩。 那声音很有节奏,“吧嗒、吧嗒”连续地响,他心想那木桩就是挂死人尸首的,谁会大半夜跑到这儿来消遣,想回头看看又不敢,只感觉那阴风吹得一阵大过一阵,他寻思莫非是风吹死人摇晃?尽管害怕,可心里那股好奇劲儿还是催促他扭过头去,这一看,差点没把他的胆给吓出来。 就见张排梦的尸体挂在木架上,的确被风吹得晃动起来,来来回回双脚碰到木架发出声音,这倒不打紧,他看到死人身旁隐约围了一圈人,影影焯焯的,不下上百,这些人都穿着白色长袍子,衣服长的一直拖到脚底下,关键是看不到他们的脚! 要说衣服长,把脚遮住也就罢了,守夜人是仰着头看的,因为这些“人”所站的位置都和张排梦尸体一个高度,离地都在一丈高之上,空荡荡的白袍子上面挂着个同样白花花的脑袋,从头发上看男女老幼都有,可都背对着自己看不清他们的脸。 呼呼风声中,隐约还传来低沉的哭声,声音很小,刚才他背对着木架子的时候都没有听到,此刻也是屏息凝神,一点大气都不敢出,这才听到如此令人心悚的哭声。 守夜人这下慌了,心想自己真是遇到鬼了,这不就是百鬼哭坟么?只不过尸体还没入殓,这些鬼迫不及待地跑到刑场上来哭了?眼看着这些白衣怪“人”手拉手站成一圈,开始围着尸体旋转,转速越来越快,最后快得令人目眩,他再也看不清那些“人”的具体形象,只感觉到一股白气围着尸体如旋风般飞舞,那样子诡异之极。 守夜人呆呆看着头上的场景,此时他都忘了自己还有两条腿,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一声不响扭头就跑,跑得时候还摔了一跤,随后就是连滚带爬直奔县衙而去,到了衙门尖叫一声,随后昏厥,被人连喷了几碗凉水才醒过来。 惊魂未定中,他把自己所见的都讲给县令听,官府一听也觉得怪异,县令命众衙役带齐了家伙,其中还包括两把火器,全副武装赶到刑场,此时偌大的刑场上只是挂着一尸一首而已,没见到他所说的百鬼哭坟的场面,但是他们在尸体脚下的地上,却看到了大把纸钱,夜风徐徐,纸钱被风吹动,呼啦啦打着旋子飞舞,活像他刚才描述的场景一般。 谁都清楚,犯人斩首示众后,在没入殓以前,是不准在刑场上撒这东西的,而且守夜人走的时候还没有,是谁撒在这儿的呢?官府众人谁也不知道缘由。 那会儿崔应麟还没进京城,和他兄弟一样,也已经是县城里小有名气的术士了,县令无奈之下,只得请来他,破解张排梦尸体招鬼之谜。 崔应麟命人把尸体解下来,研究片刻后告诉县令,张排梦与鬼魅暗通款曲,死后自然有灵异之物前来哭坟,要想保全县平安,此人的尸体就不能土葬,因为一旦葬入坟头里面,方圆百里的孤魂野鬼每天都会绕坟环立,长久下来,整个永定县的风水都会受影响,要想解决他的问题,必须把尸体烧掉,而且烧成骨灰之后还不能随便撒到外面,必须由他来处理。 当时县令早被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听他怎么说怎么有理,干脆就托付给他全权处理此事,崔应麟就把尸体用炼人炉烧成灰烬,随后把骨灰装进一个灰色的瓦罐里,用滩头泥把罐子封死,并在罐子上贴满了黄纸符咒,据说在烧炼张排梦的尸体之前,为了让他永不超生,崔应麟还抽走了他身上的大筋,把这根筋连同骨灰一起放进罐里的,传言到了这个阶段就分成了许多版本,有的说崔应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挖出了张的脑子,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但是所有传言都统一起来,就是关于这个瓦罐是如何处理的,所有人都知道,它被关进了衙门的监狱里,在县城监狱最深最阴暗的地方,特意建了一个“天牢内一号”,按照崔应麟的要求,内设大铁门,还运来几大车冰块,将里面的温度冷却到最低,就专门封存这个瓦罐,按理说人已经死了,找个地方埋了也就是了,可张排梦的骨灰也通鬼,因此只得永远把它封存起来,崔应麟因为破解妖人有功,县令给朝廷上表请赏的时候,提起了他的名字,又说他精通天文地理,朝廷对他很感兴趣,提拔他进京做事,在去京城钦天监任职之前,还特意交代过,万万不可打开牢门,更不可打开瓦罐上的符咒,否则立时吸引来八方厉鬼,永定城风水不保,后来由于这些话成了以钦天监监正的身份所说的,分量自然十足,百年来,从没人动过铁门一下,这个地方也快被人遗忘,但今天突然冒出死人逃狱的消息,自然引得人好奇中又充满恐惧。 关于张排梦到底怎么逃出来的,现在还是一个谜,谁也猜不出,甚至想不明白,莫非崔应麟的封印失效了?人们在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第三十九章 乌崽 耳边灌满了议论,陈菲菲匆匆赶回家,坐在太师椅上,心里依然忐忑不宁,觉得这件事甚是蹊跷,按理说一个死了一百多年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可在潜龙脉里亲眼目睹了崔家兄弟起死回生,又让她觉得永定这地方异事甚多,难保不会再出个不死妖人,可消息都说张排梦已经被烧成了灰,难道死灰也能复燃不成?她心里实在想不明白。(.好看的小说) 此刻家里就剩下她一个,这段日子她给老长工们放了长假,一是担心自己家里不太平,紫小姐已经袭击过一次,要是再有个什么小姐进来,怕长工们不明就里被她们灭口,其二是她和耿长乐一样,实在不是使唤别人的命,她觉得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心里反而踏实些。 没事的时候家里没人心里踏实,此刻就开始忐忑,自打她一踏进家门,天上的云朵就开始聚集,黄闷闷的颜色,似乎裹挟着风沙,山雨欲来风满楼,没过一会儿,就开始起风,冀中的春天就是这样,只要天色一泛黄,风沙就开始贴着地皮跑,细碎的沙粒打在脸上,刀割般疼。 坐在太师椅上,听着枝条拍打在窗棂上的啪嗒声,她心里的慌似发芽的草,又似风中行船,一浪高过一浪,恍然间,她感觉门外好像站着什么东西! 由于古式的木门上面有镂空,镂空的部位贴有黄表纸,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她站在屋里不敢开门,但透过毛蒙蒙的纸张,看不到什么黑影之类,只听到硬邦邦的东西摩擦着门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同时一股寒意透过门板渗透到屋里,让她浑身发冷。 那东西贴着地,发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听起来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正琢磨什么怪物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跑到人家里作怪,突然一个黑影从门外晃了一下,接着黄表纸的门棂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出”字影,这个字持续了约莫十秒钟光景,然后就消失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刚才没看错。 “什么意思?”她反复问自己,得不到回答,“莫非是天启?”她打心眼里不信这个,可这个字该如何解释呢?眼看着外面风沙减小,她潜藏多日的二百五性格开始冒头,“管它三七二十一呢,我还真得出去看看!”她心想自己身为县长,此刻更应该守在衙门里,而不是躲在家里门后瑟瑟发抖(其实是因为衙门里人更多)。(.无弹窗广告) 想到这里,干脆壮着胆子推开木门,却发现庭院里什么都没有,心想刚才兴许就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只是天色依然阴沉,她捧着大肚子,缓步来到门口,正好看到一辆黄包车停在跟前,车夫是个高个子壮汉,头上顶着白毛巾,脸色晦暗,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抽烟。 “去县政府!”她心里有事,根本没留意车夫的长相。 车夫很有力气,拉着黄包车跑得飞快,可正走着,她感觉不对劲了,县政府在城南,可那人却拉着自己往城北去,本想骂他不认识道还敢出来充数,可从背后看到这人的宽肩膀,她又疑惑了,总感觉拉车人这么眼熟。 坐在车上,不祥的预感开始涌现,这次她本人被劫持了!车夫一路往城北跑,她想喊,挣扎,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昏黄的风沙和张排梦的逃狱把街上所有行人都赶回家里,只有她一个不知死的女人敢在这时候出来游荡。 很快到了城北荒地,眼望四周,真是一个人影都见不着,车夫停下脚步,摘下头上白毛巾,原来是崔应麟。 “咱们又见面了!”他微笑着说道。 “怎么又是你?”她怒目而视,一直以为他在日本人手里被折磨死了,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深怀敌意。 “还有点帐得和你算算!”崔应麟说。 “咱俩没啥交情!”陈菲菲听他说话就没好气。 “我也不让你做个冤死鬼,实话告诉你,我兄弟的帐是算在你头上的,今天我得和你做个了断!”崔应麟冷冷地说道。 陈菲菲听他这么说,心里倒不生气了,只是感到心寒,她记得崔应龙死的时候,他还处于昏迷状态,根本不可能看到发生的情况,而且他们从地穴逃生的时候,不管是野口谷河的军刀还是激流的漩涡,多么凶险的环境,也没人放弃他,直到把他带出绝境,又找医院给他恢复,可他醒来后,想到的竟然是找自己的恩人报仇,也许有人对他说了其他话,可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只觉得眼前这个相貌堂堂的小白脸竟然真是个白眼狼,自己救他简直是犯贱。 “今天你必须死!”他张开双臂,慢慢向她靠近。 看他目露凶光的样子,她就知道今天凶多吉少,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哭天抢地没人救,她现在怀疑什么张排梦逃狱的传言就是个阴谋,此时只能骂自己脑子太笨,对这些消息根本就没仔细想想,渡边一直对自己怀有敌意,而且和红美子穿一条裤子,她刚从驻地惨败而归,自然也对自己恨之入骨,那个传言分明就是他们放出的烟幕弹,为的就是扰乱县城的秩序,包括把耿长乐叫去开会,把他从自己身边支开,让崔应麟浑水摸鱼,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直骂自己怎么早没悟透! 只是出现在门上的“出”字,她还没参透其中的奥秘,她家院里没人,这是肯定的,那个字只能是摩擦门板的东西弄出来的,由于没见到那东西的真容,一切都是未知。 在短暂的时间内,她脑子里飞速闪过这些东西,此刻她惊慌地忽闪着如水般清澈的大眼睛,崔应麟的手已经伸到了她的脖子旁边,眼看双手合拢,她的脖子就会被拗断。 “放心,我只想报仇,不会让你受太多苦的!”他冷笑着说道。 “我的确不用受苦,不过你得吃点苦头了!”她也同样报以冷笑,手伸向自己怀里。 崔应麟听罢就愣住了,没想到她临死前还故弄玄虚,不成想她随即就从衣服里拽出一个黑色的小人来,不到两尺高,身体软绵绵的,看着就像巫蛊诅咒所用的布娃娃,这时候他刚好逼近到她身旁,他们的脸距离不过一根胳膊的长度,于是她把这小人随手就按到他的脸上。 此时他依然没当回事,想当然地觉得布娃娃根本就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却不知这个小人另有玄机,从驻地回来后,她按照所看到的红色小人形象,又做了一个同样模样,只是体型略小些的黑色小人,把田王庄收集到的对光线敏感的电元件塞到了小人体内,同时加装了电池和电磁铁,因为黑色更能吸收光线,所以这个小人对光亮更加敏感,她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乌崽”,就是黑色的小崽子的意思,做成以后,她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平时就踹在怀里,就打算关键时刻救命用,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这“乌崽”果然灵敏,一出手就像吸铁石一样,摊开四肢牢牢抱住了崔应麟的头部,它的体型刚好一尺多点,整个身体恰好罩住崔的脸,而且两只胳膊伸进他耳朵里,两条腿还卡在他喉咙口位置,让他无法呼吸。 趁这个机会,她赶忙往回跑,但挺着大肚子,跑不了几步就气喘吁吁。 崔应麟没想到这黑乎乎的布娃娃还能动弹,忙不迭去抓它的腿,先得喘气再说,那东西本是靠光敏电部件做成开关,一旦遇光就带动电磁铁吸合控制手脚运动,力量非常小,像崔应麟那样体格的,胳膊挥舞一下,就能把乌崽打出去老远。 陈菲菲跑了几步,又停住了,她似乎并不想趁这个机会逃走,事实上就凭她的体力,没怀孕的时候也跑不了,只见她胸有成竹地站在那儿,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墨绿色遥控器,这东西是从绿小姐尸体上拿下来的,控制汽车油箱里炸药的遥控器。 她把遥控器也做了改造,在人偶里做了个能让电池短接的开关,这开关平时都是张开的,只有收到遥控信息后,才会闭合,随即电池就会短路,然后爆炸。 此刻他正好推了一下脸上的乌崽,黑色人偶在脸上位置变动了一下,在眼前露出一条缝,正好看到她举着个绿色铁盒子对着自己微笑。 崔应麟没见过遥控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冲着自己笑,就感觉她笑容里暗藏杀机,随即看她手指轻动,按了下绿盒子上的红按钮,紧接着,自己的脸就炸开了。 陈菲菲所在的位置,也是经过测算的,她跑到和崔距离五米多远的地方,就停住,在这个距离,电池爆炸的火焰不会伤到她,而遥控器的信号又足够强,眼看着崔应麟瞬间就被火焰吞没,他本人则在大火中挣扎,发出低沉地嚎叫,活似一条饿狼。 “这回看你还能咋办?”她轻蔑地朝火中啐了口吐沫,心说就你这样的,还想暗算我?这次就算不烧死你也得让你以后没法见人! 陈菲菲离开的时候面带得意之色,大摇大摆,对身后苦苦挣扎的崔应麟不屑一顾。 再说崔,身上的大火烧了不下一刻钟,才逐渐熄灭,主要是身上的衣服都烧光了,火焰没燃料,自然就熄灭了,要是普通人被烈火灼烧这么长时间,身体早就化成焦炭了,就算命大些,身上皮肉也会变得焦臭不堪,可崔应麟体内的细胞具有极强的再生能力,火焰刚熄灭的时候,他看上去就像一头被烤得半生不熟的剥皮羊,半个小时候,皮肉就重新生长出来,依然是那副模样,只不过皮肤颜色变得和乌崽相似,因为先前的软组织燃烧生成了碳,在细胞重新分裂的时候,这些附着在体表的碳只能被吸收,从而遍布在皮肤表面,再也无法清除,先前陈菲菲管那个布娃娃叫乌崽,其实此刻,他才是真正的乌崽。此外他身上还无一丝可蔽体,只得从黄包车里寻出个垫子放在下腹,随后抱着垫子找到一滩污水,照出自己漆黑的脸,还有落寞的表情。 “这个女子真不是常人!”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他自言自语,心想难怪自己躺在压鱼观的时候,就总听白小姐谈起这女人,说到她诡计多端,极难对付,这回自己算是真切见识到了,他本是信奉方术命相的人,更愿意相信她是冥冥中上天保佑,总能化险为夷,逢凶化吉,按照命相所说,她这样的属于天罩鸿运,如果执意和这样的人作对,那分明是自己找死。 第四十章 扭曲的世界(上) 就在当天晚上,耿长乐夜探压鱼观。(.无弹窗广告) 他还记得自己回来后,看到陈菲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怀孕的女人脾气本来阴晴不定,再加上他们时刻置身其中的危险境地,让她的情绪更易波动。 白天他被渡边叫去开所谓的“警戒会”,其实啥内容都没有,听陈菲菲说完自己的经历,他也觉得所谓张排梦逃狱的传言就是个阴谋。 当夜,压鱼观外寂静无声,暮春时节,百花怒放,晚上的风也变的暖熏熏醉人心脾,提鼻子一闻,空气中弥漫着花香。 临行前陈菲菲一再交代他,压鱼观内危机重重,要他一定小心,甚至含泪托着他的两腮凝视双眸,说自己和孩子都要等他活着回来,他觉得这女人最近情绪是不正常,时而冷静时而疯狂。 沿着墙边转了一圈,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他本想走正门,又怕里面真的有人监视,就沿着墙根找了处僻静地方,翻墙跳进院子,一开始手电筒都没敢开,摸黑前行,蹑手蹑脚来到正殿,感觉院子里确实没人。 到了屋里,推开手电,只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阁楼上还留了一只石狗,这回上去找时,只闻到满屋臭气,其他什么都没有,传言经常出没于此的鱼妖,融化到了空气里,可其他地方还能有啥玩意儿可探呢? 楼上一无所获,只能回到院里,那三口水缸不知什么时候又蓄满了水,说明平时这里有人出没,这倒是此行一大收获,既然有人,不知躲在哪里?难道他们会土遁不成? 正当他在院里揣测的时候,忽听得身旁杂草丛里窸窣作响,定睛细看,只见里面有个东西在动,远远看去,那东西黑乎乎的,像狗又像猴。 他暗自吃惊,心想压鱼观里出怪物,那怪物肯定和日本人有关联,拿起手电顺着出声音的地方照过去,正好看到几个狗脑袋在草丛里张望,这些狗头几乎贴着地皮,身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抬不起头来,但是手电光打到它们身上,几条狗没一个吭声的。 由于手电筒能聚拢的光线强度有限,站在原地他没法看清那些狗身上压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等他赶过去,发现几条狗已经挪走了,速度很慢,他数了一下,大约有四五条狗,它们始终围成一个圈,这几条狗体型怪异,并且散发出强烈刺激性的味道,让他不由想起了石狗。 记得假崔应麟曾说过,这物本是用来压镇鱼妖的法器,普天之下,只能有一只,可眼前这几条都跟那天看到的差不多,又该如何解释?转念一想,其实答案也简单,他人都是假的,说的话自然也是假的,那天在楼上,由于空气中掺杂着非常复杂的气味,所以鼻子分辨不出石狗到底是什么味道,此时在院里,没有其它气味干扰,他感觉这些狗身上的气味,很像是某种化工品,应该就是甲醛,这也是山崎玉解剖室里常年弥漫的味道。 这群石狗一直向前慢速“蠕动”,耿长乐在后面追,就想看看压在它们背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走着走着,几条石狗突然消失了,他不相信自己又出现幻觉,快步赶到最后看到它们的地方,发现脚下竟然是一口深井,井底隐约传出低沉的轰鸣声。 “就是这儿了!”趴在井边他心说要有人的话,肯定也躲在下面,那几条狗就这么直愣愣往下面栽,想必下面摔不死,于是也打算跳下去,可井底也是漆黑一片,心里又有点发怵。最后他想了个办法,以双手扣住井沿,身体先探进去,然后松开手,随即落到井底,底下果然是沙土地,很软。 站在井底,他又想起假崔应麟曾说过压鱼观里有口井,最早正是压鱼所在,要真像他说的那样,自己此时此刻就应该踩在妖怪身上,又一想对这些话不能认真,鱼妖都是假的,可周围的确有频率低沉的轰鸣声,好似重型卡车开过的感觉。 他打开手电筒,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走去,几分钟后,眼前的光线渐渐明了,而且这里比上面更显得温暖潮湿,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味道,复杂而活跃。 前方是个宽敞的大厅,就位于压鱼观正下方,他没想到这座古旧的建筑底下竟然别有洞天,看头顶上石板中密布的青苔,他推断这原本是个普通的地窖,后来被日本人改装成了地下工厂,整个地洞的长宽都被扩展了好几倍,新挖出来的黄土就随意堆放在厅堂角落,穹顶的颜色都不一样,越新的颜色越浅。 说它是地下工厂,倒不如说它像个地下修罗场,头顶上挂着好几盏高瓦数的水银灯,把偌大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这地方到处都是铁笼子,笼子里关着大大小小的狼狗不下一百多条,除了狼狗之外,还有兔子和猴子这些体型较小的动物,这些铁笼都是手提的,随意堆放在角落,在这些铁笼中间,不时看到手握冲锋枪的日本兵,往来巡逻,他不明白这些军人守在一群动物中间能做什么? 在密密麻麻的铁笼中间,他发现了那几只石狗,这会儿他终于看清楚,原来它们身上所背负的,正是张秋芳的头!不过她的人头并非直接暴露在空气中,而是被装在密封的玻璃罐内,这罐子周围还连接着很多黄色胶皮管,大罐子顶端还有个小罐子,里面装着无色的水,还有个压缩机正有节律地做着活塞运动,不断把水顺着胶皮管压进她的脑袋里,这原理就和庞博背后的玻璃心一模一样。 四条石狗就像是汽车的底座,它们并排而行,架着这套脆弱的玻璃器皿,由于身体受限,只能用爪尖贴地而行,步幅小,速度可不慢,而且走得还挺稳。 第四十章 扭曲的世界(下) 在张秋芳死后,他还是第一次和她又见面,几个月的功夫,她的头发已经全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脑壳,曾经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现在皮肤常年不见阳光,早已变得枯黄黯淡,而且她始终闭着眼睛,要是没有周围那些瓶瓶罐罐,谁一眼看过去,都以为这分明是个死人,她的脸收缩干瘪得厉害,纵然远远望过去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耿长乐惦记着张秋芳,因为听陈菲菲说过,正因为她的存在,他们的意识才不断被人侵入,不管是压鱼观还是驻地,他觉得自己这趟没白来,如果能把这颗头颅打碎,不但能把张秋芳的痛苦终结,最关键的是能解除高悬在他们头上的威胁。 想到这里,他一路跟着四条狗,在铁笼间不动声色地移动,小心翼翼避开日本兵的视线,从大厅的一端,向另一端而行,走过几十米后,发现铁笼里的动物变得愈发怪异,这些长毛的生物看起来像是狗或者其他东西,可样子都发生改变,有的地方多出来,有的地方少些东西,在铁笼的间隔处,摆放着各种玻璃器皿,他认识的就有烧瓶或者试管,里面都装着一种淡红色的药水,几个穿白大褂,带白口罩的人,手拿注射器,正给一只军犬打针,这只狗发出可怜的哀鸣,可没人理会,注射完成后,又把它扔进笼子里,旁边贴上日期和时间标签,他一路走过来,看到了一条时间轴上的变异,最早被注射药物的狗,大都变成石狗的样子,身体蜷缩成方碑的形状,不再动弹。 在此之后的,都要经历痉挛,组织增生,身体扭曲变形,随后骨骼僵硬固化的过程,耳边听到如小孩呜咽般的哀嚎声,让他心里更平添几分恐惧。 此时听见脚步声响,见还有人拿着烧火用的铁钳子沿着铁笼一路巡视过来,他赶忙躲进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看那人挨个铁笼都要检查一番,但凡石狗已经成型以后,就用钳子夹出来,然后扔进大水槽里,正是这地方散发着刺激的气味,好似福尔马林。 那人径直从自己身旁走过去,就没发现有人躲在暗处,他看到一排试管架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就盘算着顺手偷一管红色药水回去,他总觉得这些人躲在地下,偷偷摸摸做实验,其目的绝不仅仅是造石狗这么简单,这些变形的动物,做出来能干什么?只有陈菲菲和山崎玉,能判断出这些药水的功用。 以前部队开会的时候,他听首长说过日军在东北建立了一支恐怖的特别部队,专门对人体做各种恐怖试验,所有参与试验的都是中国人,而且基本没人能活着出来,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一直对这些做实验用的瓶瓶罐罐非常反感,包括在山崎玉实验室里,他也总觉得别扭。(.无弹窗广告) 既然打定主意偷药,他趴在地上,像壁虎一样慢慢往试管跟前爬,由于周围都是铁笼,他的身体始终躲在阴影中,眼看就要够到最近的管子,不成想身边铁笼里的狗刚打了针没多久,身体还没发生多大变化,看起来和普通的军犬一样,鼻子也一样,它嗅出了空气中陌生的味道,然后冲着他狂吠起来。 唯一被他忽略的因素,却彻底暴露了他的行踪,随着一只狗开始吠叫,周围所有还能动弹的狗全都开始叫唤,守卫的士兵被惊动,拿着钥匙挨个开锁,这些军犬悉数被放出来,耿长乐见状心里连声叫苦,自从和陈菲菲一块进城潜伏,先后执行过这么多次任务,就没一次顺利的。 这些大狼狗刚放出来,各个生猛且兴奋无比,循着气味一路推进,眼看就到身边了,再想不动声色地藏到某地已无可能,干脆豁出去了,他横下心,闪身跳出来,电光火石间,向地厅另一侧的黑暗中跑去。 军犬们一路狂吠着,伸着血红的舌头追将过去,守卫的士兵发现外人闯入,尖利的哨声响彻在幽闭空间里,格外刺耳。 耿长乐拼命往前跑,听到后面拉枪栓,推子弹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心想这回糟透了,这地方空间狭小,要是日本兵真开火的话,躲也躲不开,只剩下挨枪子儿的份,他可不想在这地方壮烈牺牲,心里正纠结着,突然发现前方豁然开朗,又出现一片开阔地带,只是这地方看起来很眼熟,和上次进入潜龙地穴的场景非常相像。 其实不只是相像,又走了两步,他竟然看到一条地下暗河,感情这条暗河还直通压鱼观地下,不过看周围掉了一地的石头残渣,他推测这是近期日本人打通了一条隧道,从压鱼观通到了暗河边上,渡边这段日子行踪一直很诡秘,经常出没于这一带,很可能就是他带着人挖通了地下隧道,说是隧道,其实就是个大窟窿,暗河环路和压鱼观地下暗室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只要砸开了,两边就联通了。 顺着隧道继续向前,他发现暗室一端已经被改造成微型港口的样子,在靠近暗河的地方修建了一个水泥平台,平台另一侧,赫然停泊着那条黄色大船,船首那个硕大的金黄色鸡头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不明白,渡边把这条空船弄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悄声走到船下方,看到上面燃着灯火,木船本身点着长明灯,百年不灭,在此之外,还增加了很多煤油灯,而且从甲板上传来嘈杂的人声,说明很多人在上面。 耿长乐见状觉得诧异,他知道黄金棺材已经被运出城去了,眼前这条船分明是条空船,可日本人费了这么大心思把它弄到压鱼观下面,到底想干什么?况且船上还聚集了很多人,低沉的嗓音齐声嘟囔着什么,好似唱歌一般,把气氛搞得很诡异,他没有陈菲菲那么多想法,猜不出这些人的用意。 他前脚刚到,后面的狼狗群随之赶到,这回狗的数目更多,除了前头打头的看起来稍微正常些的,后面跟着一大群方方正正的,如石碑般古怪的“石狗”。 “他奶奶的,这帮王八蛋把全部家当都放出来了!”耿长乐咬着牙,心里怒骂道,此刻他除了爬上大船外,再没有其他路可走。 第四十一章 风水碑矩阵(上) 眼看狗群蜂拥而至,耿长乐横下心来,纵身跳上船帮,对攀爬这艘船,他可谓经验丰富,对船两侧的结构也了如指掌,手脚并用之下,几分钟功夫,他的手已经搭到船舷上,偷眼观瞧,看甲板上没人,这才悄没声地跃上甲板。(.好看的小说) 在逼仄的地下室里,这艘船的确显得又高又大,狼狗们跑到船脚下,眼看着他爬上船舷,干着急却跳不上去,只能围着船不停徘徊,耿长乐猫在船上,看到最后面的四条石狗抬着张秋芳的头颅也赶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两个戴口罩的日本兵。 见它们一时上不了船,他干脆爬上甲板船楼,这里一直传出低沉的诵经声,好像一座飘在水面上的寺庙。 顺着声音他潜入船楼,就在一楼大厅里,这间屋子足有将近三十米长,二十米宽,他看到里面足足做了四五十人,都是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兵,全都戴着口罩,帽檐低沉地压下来,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每个人膝下都有一张黄褐色蒲团,他们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样子十分虔诚。 他发现跪在最前面的竟然是红美子,和往常一样,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和服,头上梳着日本女人最传统的发髻,由于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她的脸,不过估计也和艺妓一样,粉白脸蛋血红唇,女鬼扮相惊人魂。 这些人跪在船舱后部,最前面放着供桌,桌上立着的竟然是条大红色鲤鱼,用纸做的,体型硕大,吊在半空中,在船上橙黄色的灯火映衬下,那死鱼眼似乎就盯着藏在暗处中的自己,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鱼妖的下面横身躺着一座神像,虽然穿着黑色长袍,而且面目古旧,脸上淤积的残土让它看上去破败不堪,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神像的主人就是崔应龙,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记得这神像原本应该矗立在压鱼观正殿里,上次他们进门来的时候,供桌上方的位置就是空的,不成想被这群人给偷偷转移到了地下。 神像身上被细密的铁链捆绑着,此时红美子突然站起身来,绕着神像来回转,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他突然想起来,所谓红鱼正是鱼妖,压鱼观就是崔应龙建的,在这儿他的名号是压鱼大仙,红美子在道观地下把鱼妖最为神祗跪拜,又把压鱼大仙作为祭品,一开始还没弄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但从他们低沉的声音中,也听出了大概。 原来红美子命中属水,命格中的物属就是红鱼,自从来到永定,事事不顺,就因为这座压鱼观,此物如高墙般挡住了她所有运数,为了改命,她特意凿开暗河,把黄色大船引入压鱼观地下,打通了两者之间的风水,并祭拜鱼妖,试图修改命数。 耿长乐躲在暗处,听她说起压鱼石碑,据说此碑横于观中一百多年,压得鱼妖灵气内敛,为了破除石碑之力,红美子摆出了五行风水碑矩阵,听她的口气,这碑阵就在船上,可他刚才爬上来的时候,看到甲板上光秃秃的,没见到一座石碑,这船舱门都很小,石碑不可能搬进去,心里还在疑惑她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不过他没想到红美子虽自称是日本的技术精英,竟然也信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见她念叨完以后,竟然取出一把小刀,割开自己的手指,旁边有人怀中抱着条石狗,此时凑过来,让石狗吸允她手指上流出的血滴,随着那方形怪狗贪婪地吸着血,屋里的温度骤然升高,红美子原本涂抹着厚重脂粉的脸此时一定更加苍白。 几分钟后,她虚弱地抽离自己的手指,抱狗人走到神像跟前,挥刀割开石狗的喉咙,狗血喷涌而出,全都喷溅到神像身上,就见石狗还蹬了两下腿,挣扎是徒劳的,那人抱着狗,沿着神像的身体缓慢行走,让狗血均匀撒布在神像身体的每一寸地方,很快,原本黑白相间的泥塑变得如狗血喷头般污秽不堪,滚烫的狗血甚至冒起蒸汽,屋里变得如澡堂子一般白雾弥漫。 红美子对此显得很满意,微微点头,那人离开,又有人上前把神像抬到地上,他们手里提着汽油桶,开始往它身上浇汽油,耿长乐看出来,这些人要焚烧崔应龙的泥塑了,想来也是,既然要打破风水,就得把压镇鱼妖的灵物给烧了,只是这泥塑还有没有灵性,他不知道,估计这些人心里也没谱。 果然如他所料,汽油被点燃,泥塑身上升腾起熊熊火焰,此时他注意到原来泥塑的头脚部位都用铁链拴着,汽油点燃后,船楼周围有人紧紧拉着链子,泥塑就悬挂在半空中兀自燃烧,这条船是木头的,他们必须这么做,否则这把火就能把船点燃,要知道船头部位还存着大量火油,这喷火大黄鸡的名号可不是盖的,要是火势蔓延过去,整个压鱼观都不够它烧的。 汽油燃烧冒出的烟非常呛,这间船舱里,除了红美子,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他现在才明白这其中的用意,自己被呛得实在难受,嗓子里痒的难受,总想咳嗽几下,又怕暴露身份,只能拼命压着,可这种感受再怎么忍也忍不住,最后他实在憋不住,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可周围鸦雀无声,人们的视线纷纷投向他藏身的位置。 “谁在那儿?”红美子厉声喝道。 他没敢吭气,此时正躲在廊柱后面,正打算把身体往门口挪,可仍然有眼尖的人看到人影闪动。 “八嘎,有密探的干活!”日本兵们顿时炸开了锅。 就在这时,忽听得甲板上嘈杂起来,原来外面的日本兵拖来了一条木梯,搭在船帮部位,狼狗们顺梯而上,占据了甲板。 此时船楼里面的人发现了他的踪迹,叫喊着开始掏枪,耿长乐心说坏了,自己这回被人堵在船上了,此刻里面外面乱作一团,他刚跳上甲板,又被外面人发现了。 船楼中呼啦啦跑出来几十号人,受到惊动后都掏出手枪,狼狗们也窜上甲板,正好和他面对面僵持在一起。 “你的什么人的干活?”就听到有人大声质问。 见他没答话,那人划拉一声拉开枪栓,对着他开枪射击,这一枪,子弹贴着他耳朵飞过去,要说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可自己这次是偷偷潜入,身上根本没带家伙,只能四处躲闪,他心里正合计船上这么多人,再耗下去肯定得吃亏,就想跳船逃走,顺原路跑回去,兴许路上还能顺走一管药水。 他是这么想的,可更多的手枪此时对准了他的脑袋,看这架势,这回真是凶多吉少了。 “高副官,怎么又是你?”此刻他和红美子四目相对,见她蚕眉上挑,对他的出现又惊又怒。 “红…丈母娘?”耿长乐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表面上你是陈菲菲的跟班,还是她丈夫?有人说你是八路,你们潜伏在县城里,刺探皇军的情报,是吗?”红美子问道。 “我是陈县长的副官,县长屡次被你们设计陷害,决心要拿你们,让我寻找罪证,这次果然没白来!”耿长乐心想自己必须把这次行动说得冠冕堂皇才行。 “你都看到什么了?”红美子瞪大了眼睛。 “皇军明令禁止巫术,你们却在压鱼观底下偷着搞,要是田中大佐知道,看你们怎么交待!”跟陈菲菲呆了这么久,他的嘴皮子也利索起来。 “八嘎,去死吧你!”人群里有人早瞄准了他的脑袋。 “不许开枪!”就在此时,琼洞里一个女人高声叫喊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解释这缘由,就听地下暗洞中如闷雷般轰鸣起来,这声音来自头顶。 他仰头看去,只见穹顶之上不知什么时候悬挂着二十五个方形石碑,这些石碑排成五行五列,从中心开始向两边依次延伸,其大小长度也是从中间开始依次递减,到最外面的一圈石碑是最短的,这些方碑之间都是通过铁索相连,由于这些锁链非常纤细,又绷得很紧,稍微一点震动就能引起它们的共鸣,他都能看到铁索震动的幅度惊人,非常担心哪根链子突然就断掉了。 “混蛋,都不许开枪,捉活的!”红美子眼看着头上的石碑摇摇欲坠,很担心它们会失控砸下来。 “原来风水碑矩阵悬在头上!”他此时才明白这女人为了这套法事,这可谓煞费苦心,这么多巨大的石碑悬挂在头顶,所耗费的人力可想而知,难怪船上聚集了这么多的鬼子,原来都是被她征召来干苦力的! 一群日本兵聚在甲板上,把他围在当中,由于红美子明令不许开枪,于是他们开始放狗,军犬们早就爬上甲板,呲着白牙,血红色的舌头耷在嘴角,样子凶恶不堪。 第四十一章 风水碑矩阵(下) “杀给给!”领头的日本军曹像打了鸡血一样吆喝起来,耿长乐一见这架势,差点没笑喷了,以往在战场上的时候,遇到这样喊叫的,通常都会抽出军刀,整个人摆出一副非常欠揍的姿势,县大队里的神枪手们专门瞄着这样的货色打,一打一个准。[.超多好看小说] 但是军犬们可不是吃素的,耿长乐从它们嗜血的眼神中就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军曹一声令下,这些狼狗吐着舌头直扑上来,那样子似乎要把他撕成碎片,他无奈之下,只能向后退却,周围都被人包围了,只能拼死撞开一条血路,船舷另一侧是河水,只有跳入水中,他才能活着逃出去。 狼狗们已经近在咫尺,他闻到了狗嘴里腥臭的味道,自己也紧咬牙关,本打算豁出一条胳膊不要了,却不想冲在最前面的几条狗刹那间变成了肉泥,原来头顶的风水石碑早就开始松动,此时最外围的两座石碑恰好砸下来,不偏不倚砸在狗身上,当场就把血肉之躯砸得万朵桃花开,狗血溅得满地都是。 “混蛋,我的风水碑!”红美子失声尖叫起来,身体颤栗着几乎要抓狂。 可她的惊叫已经太晚了,头顶上所有石碑都剧烈晃动着,摇摇欲坠让人胆战心惊,后面一波狼狗刚冲上来,又被接连落下的石碑砸成齑粉,重击之下,连这艘大船都震颤不已,这么多人在上面左右摇晃着,没法站稳脚。 他此时方注意到这些石碑的排列是有讲究的,总共是五排五列,最中心那根最粗最长,看上去也是有年头的老物,按照红美子的说法,这根石碑正是崔应龙当年压镇鱼妖的镇妖碑,这些石碑按照五行顺序排列,最中间的一根属于水,正是鱼妖所属,此时掉下来的都是围在大碑周围的,按照从外向内的顺序掉落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粗重的石碑掉落地毫无征兆,可他却没伤到分毫,冥冥中似乎一股力量在驱使着他躲避,每当野狗被砸中的时候,他总会提前移动一下,躲开要命的一击。 狼狗被砸得差不多了,随后石狗也开始登场,其实命运差不多,它们动作更慢,被砸得更扁,但红美子更不乐意了,狗血本就是热的,石狗吸了人血后,自身的热量更甚,按照崔氏抓鱼妖的体系,石狗的血专克鱼妖,红美子自认命中和鱼相连,自然对狗血避讳,况且风水碑本为给鱼妖提命所制,此刻全都沾染了石狗的血,更让她无法接受。 耿长乐一边躲避,同时看到了红美子脸上流露出的不悦之色,目光所及之处,船下四只石狗驮着张秋芳的头颅仍在,心想刚才自己能躲得那么干脆,兴许就是她暗中相助,她想保全自己性命,究竟所为何事呢? 所有的石碑,除了最中间那个压鱼碑外,全都掉落下来,在船甲板上砸出了二十四个方头窟窿,船上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狗血和残存的皮肉,鞋底在地上摩擦,感觉地面都成了粘的,大黄船上变成了修罗场,还有几只狗被砸断大腿,此时只能躺在地上哀鸣,恐怕也难逃一死。 耿长乐把注意力集中到甲板上,却发现石碑后面凝聚了大批冰冷的面孔,狗虽然没了,可大批的日本兵跟在后面,荷枪实弹,几十条枪口对着他的头。 红美子就站在对面,也许是受刺激过度了,呵呵看着他直笑。 “看来我这条命,今天算交代到这儿了!”他绝望地长出了一口气,几乎瘫倒。 红美子站在他跟前,面无表情。 “脱下上衣!”她声音冰冷,下命令般的口气。 耿长乐没动,旁边早上来两个日本兵,橘子剥皮一般褪下了披在肩上的白布小褂。 她盯着他胸口上的青麟胎记,沉默许久,热辣辣的视线让他浑身不自在,心在跳脸在烧。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红美子突然问他。 “丈母娘真是忘性大!”他冷笑道,“我是高二力啊,家住高家河,你女婿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胡说!你叫耿长乐,家住耿家庄,你是八路军的侦查员,别以为我不知道!”红美子凑近他耳边,牙齿几乎贴着他的耳垂说道。 耿长乐听罢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晓得自己的底细这个日本女人怎么全都知道,他愣愣地看着红美子,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知道陈菲菲对她素来没有好印象,也知道此人工于心计,手段冷酷,可她刚才冲自己说的那番话,明明可以当着众多日本兵的面大声讲出来,可为什么非要凑到自己耳边说呢? “知道那天在宪兵队,我为什么要放你走吗?”红美子像是自言自语。 “县长说了,你心里都是诡计!放我走也是在利用我!”他愣头愣脑地答道。 “你真是混蛋!”红美子突然圆睁双眼怒视着他,“你见到陈菲菲的时候,他们已经从我布置的幻局里逃脱了,我能利用你什么,如果把你关在宪兵队里用上大刑,我想陈菲菲会更难过,放了你,你倒返回来找到了这儿,坏了我的风水石碑矩阵,让我这段时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一想到这个,我恨不得掐死那个小**!” 耿长乐后退一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也能情绪激动,一连串说出这么多话来,以前只觉得她做派怪异,一举一动都很做作,却不想此时的红美子像头发怒的母兽一般,眼中虽说流露出怒火,可隐匿了恶意。 “来这儿是我个人的主意,和陈菲菲无关!”他说。 红美子突然笑了:“我可以马上放了你,但有个条件。” 耿长乐白了她一眼:“伤天害理的事儿,我不干!” 红美子说:“你不用干任何事,我只要你离开永定,走的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 耿长乐说:“这不可能,陈菲菲要生产了,我得在她身边保护她!” 红美子冷冷看了他一眼:“她肚里的孩子不是你的,难道你不知道?还是愿意替别人当王八?” 耿长乐说我知道,但我当那就是我的孩子,你管不着,红美子听罢,沉默良久。 此刻张秋芳的头就在船脚下,距离他们不超过十米距离,他尽管和红美子在说话,可脑子里却越发混乱,那感觉就像陈菲菲曾经跟自己描述的那样,意识劫持!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依然非常危险,她在说话的时候也能对自己的脑袋动手脚,尽管他的潜意识拼命抵抗,可依然抵挡不住光怪陆离的想法如潮水般涌入头脑中去。 意识入侵如幽灵之手,软绵绵的,却能杀人于无形之中,想摆脱它就得除掉船下那颗头,还有眼前这个红艳的女人,如果陈菲菲只身一人面对这对大脑组合,真的非常危险,如果能用自己的命和她二人交换,他觉得值。 刚才他在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一直瞄着头顶上那根最粗最长的石碑,周围二十四根都掉下来了,唯有它还悬在头上,他刚才且说且退,就是为了让自己站到石碑下面,红美子不明就里,身体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脚步前行,没注意到死亡的阴影就悬在头顶正上方。 眼看着红美子进入自己设计的圈套中,他突然纵向跳起,头顶上就是石碑垂下的铁链,刚才那些石头接连掉落,带动这几根铁链也失去了原有位置,高低错落不平,最低的一根已经垂落到他头顶不远的位置,此次他跳起来,手刚好抓住铁链,落下的时候用自身重量把链子扯下来。 就听见头顶铁素摩擦的声音,那个巨大石碑带着风声呼啸下坠,势如泰山压顶,那一刻,红美子都愣了,眼巴巴地盯着大石头朝着自己脑袋砸下来。 他闭上眼睛,面带笑容,等着和她同归于尽的那一刻,谁料人算不如天算,一阵冷风略过他的脸,那块石碑竟然在他和红美子之间掉落,大船甲板轰然作响,这块石碑成了打碎甲板的最后一击,黄色大船甲板整体被砸碎,船身摇晃不已,虽说船身依然稳固,可甲板破碎,所有人都无法立足,船上的人全都惊叫起来,纷纷四散逃命,毕竟脚下的河水深不见底,没人愿意生死关头还去替别人抓人。 趁着密室中一片混乱之际,耿长乐脱衣蒙面逃下船,顺势捡起一管药水,带着它沿原路返回去,在井底他发现一架木梯,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竟没有一个人来追,如此紧张时刻,他也没管那么多,只身爬上井口逃出压鱼观。 “红美子,红美子在我脑子里植入了一个谜题!”他喘着粗气对陈菲菲说道。 陈菲菲接过他手里的药水,对此物她心里已有准备,听他讲述了压鱼观里看到的大致情况,说自己能逃回来,也是红美子有意为之,他说自己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广播,说红美子已经暗中在城中某处安放了炸药,作为谜题,答案也藏在自己脑子里,可他怎么想都找不到答案,时间紧迫,陈菲菲必须立即解开谜底。 “快去北岗医院!”她听罢二话不说,拉着他直奔山崎玉办公室所在,在那里放着洗脑盒子,像以前一样,连接后进入耿长乐的意识世界,说起来,这还是他俩的第一次…神交。 第四十二章 滴血识鬼(上) “这孩子,被鬼上身了!”说这话的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端坐在花梨木八仙桌前,头戴紫黑色瓜皮帽,脑后梳着花白的大辫子,长了一张羊脸,下巴颏本来就很尖,又蓄了一把山羊胡,更显得他看起来好似一只老公羊。 陈菲菲没想到一进到他的意识里,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个不相识的半大老头,他打扮得好似前清遗老,身穿玄色长衫,里面是白色短衬,一只手里还端着紫砂茶壶,不时抿上一口,此人戴一副茶色玳瑁边框的圆形眼睛,眼珠子不时朝自己翻一下白,看他身后有一张牌匾,上书一个“张”字,这间屋子完全是上世纪的风格,桌椅板凳全是镂空雕花的,屋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很熟悉。 “先生会不会看错了?”她试着问道。 “不会,我张排梦看相看了十几年,什么毛病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看他印堂发黑,神色黯然的样子,不中邪才怪呢!”干瘦男人自信地说。 张排梦!眼前这人竟然就是传说中逃狱出来那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在意识中,一切皆有可能,既然自己刚进来就被限定在张家的算命馆里,这就是红美子出给自己的难题,且看他如何继续下去。 再看耿长乐,此时的确显得憔悴万分,额头上散布着青淤色斑点,很多都连成一片,看起来好似豹头一般,而且他眼眶深陷,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而且坐在张排梦对面,一言不发,活脱活死人一般。(.无弹窗广告) 他变成这样,她心里也有准备,既然红美子侵入了他的意识,兴许就化身成鬼魅附着在他身上,可对她来说,这技术实在太悬了,她本人就从来没想过,意识入侵的把戏还可以这么玩。 半大老头看她一脸疑惑的样子,自己反而乐了:“不信?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张某人铁嘴钢牙,说出来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只见他端出黄铜脸盆,里面是半盆清水,捏着耿长乐的右手食指,然后取来银针,将他手指刺破,指尖顿时冒出暗红色血珠,张排梦用力挤压他的手指,然后将血滴到脸盆里,陈菲菲好奇地凑过来看,就见这滴血入水后,并没有消散,而是一直保持着自身形状,而且张示意她凑得更近些,这样能看到更多细节。 陈菲菲睁大双眼,就发现血滴在水里竟然自己蠕动起来,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驱动它改变形状,本来一直呈现球状的血滴,在水中前凸后凹变换片刻后,突然变成一条红色小鱼形状,和真正的鱼比起来,真是分毫不差,在看张排梦,举起手掌在脸盆上方轻轻晃动,那条红色小鱼便摇头摆尾,随着他手掌的移动在水中游弋。(.) “乖乖,竟然是条鱼!”她失声叫起来。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相公正是被红鱼妖附了体,这也奇怪,鱼妖这东西不似水鬼,实属罕见之物,可比野鬼更加厉害,这鱼妖占据了他的心智,导致他现在六神无主,如果不早点祛除妖邪的话,恐怕性命难保。”张排梦捋了捋花白胡子,斜眼睨着陈菲菲说道。 “好端端的,怎么会被鱼妖附体呢?”陈菲菲见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凶光,就知道此人心怀歹意,这也难怪,既然红美子设下谜题,肯定是想在他的意识里解决掉自己,此刻定要分外小心,一招疏忽,就可能导致自己的神智灰飞烟灭。 “你相公近日可曾去过什么地方吗?”张排梦问道。 陈菲菲看了耿长乐一眼,犹豫了一下,没把他的行踪透露出来,心说这不明知故问吗?他去那你们比我更清楚,可压鱼观这三个字她还是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就在此时,耿长乐突然发话了,说自己这段日子一直在家陪媳妇,哪儿也没去。 老头似笑非笑看着陈菲菲,也不答话,眼神暧昧而迷离。 “张先生,现在我知道您道行深厚,我相公被鱼妖附身,还得请您多费心,救救他才是!”她轻抬袖口,在眼角轻轻擦拭了两下,好似寻常妇人听此噩耗后,所表现出的悲戚模样,借着衣袖遮挡,偷眼观看张排梦的反应,见他脸上瞬间闪现出得意的神色,就知道他肯定留着后手,此时自己只能后发制人。 “这也不难,”张排梦说,“要除去身上的鱼妖,只能用‘影壁照妖术’试试了。” “张先生你好厉害!”陈菲菲装得好似懵懂少妇般,痴痴然伸出大拇指夸赞起来,“连‘隐蔽找妖树’这样稀奇的植物都有,小女子实在佩服!” “是‘影壁照妖术’,不是什么树!”张排梦面带不悦,硬生生纠正她说。 “甭管什么树,反正您算得真准,还能变出鱼妖来,我以前认识个薛半仙,水平就差很多,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儿,只知道烧符磕头…” “好了,跟我到后室去!”张老头打断她喋喋不休的唠叨,同时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径直往里屋走,陈菲菲心中暗笑,扶起耿长乐,跟在他身后。 所谓的后室,其实是间没有窗户的暗室,屋里点着一排蜡烛,一进门就闻到呛人的烟熏味儿,这排蜡烛位于屋子正中间偏前面一点,同时他们看到蜡烛旁边还挂着一张白布帘,不厚,但很长,从房顶一直拖到地面上,把帘子拉开的话,就能把屋子一分为二。 一进屋,张就拉着耿长乐的胳膊,拖着他往帘子后面走,而这个黑大个好似木偶一般,一脸呆滞任由他摆布,在此期间,她倒是一言未发,想看看这家伙到底能演出什么把戏。 等到人站好位置,张排梦开始“做法”,此时他一手拿着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另一只手里抓把黄灿灿的粉末,在屋里按照八卦的步法闪转腾挪,当来到蜡烛跟前的时候,突然把手里的粉末撒到火焰上,顿时满屋金光一闪,她一直聚精会神盯着他的动向,被这道金光晃得眼睛生疼,只得低头揉眼,等到恢复过来,再看那条布帘子,却惊奇地发现,由烛光所照,耿长乐映在帘子上的身影竟然是两条! 其中一个影子如他刚才的样子,低着头一动不动,而另一条则张牙舞爪,似乎随时都要从帘子后面扑过来,她不禁咽了口吐沫,又去看张排梦,想听他如何解释。 张老头挥起木剑,指着那个狰狞的黑影说:“看到没?那就是鱼妖!” “我害怕!”陈菲菲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没事,桃木剑在此,妖魔邪祟不敢近前!”张老头说,接着放下桃木剑,那个脸盆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他脚下,里面的水变成微白的颜色,就像豆浆多兑了水的样子。 第四十二章 滴血识鬼(下) “这是盆石灰水!”他低声对她说,接着把整盆水都泼到白布帘上,陈菲菲看到碱水冲刷过后,白布上留下了一个人形水渍,此时蜡烛尽灭,再看不到烛光人影。 “现在看不到怪影了吧?”他得意洋洋地说。 “这算什么?你把蜡烛浇灭了,当然看不到人影了!”陈菲菲面带不屑。 “这里面可有讲究!”张排梦说,他告诉陈菲菲,所谓“影壁照妖术”可是京城钦天监流传出来的除妖秘法,当年雍正皇帝笃信道教,他非常宠爱后宫一位妃子,专门给她修建了一座花园,园中亭台假山荷花池一应俱全,夏天的时候,这位妃子很喜欢靠在水边凉亭上,一边喝着沁人心脾的冰茶,同时欣赏池中荷花。 可有一天,她正喝着茶,突然面色苍白,额头上冒出冷汗,纤细的身子变得绵软,随后跌入池中,随从的宫女没那么大力气,只能找来太监救人,所幸抢救及时,这位妃子只是呛了几口水,最终还是苏醒过来。 可她醒来后身体就大不如前,原本就不那么爽利的身子此时更加羸弱,最要命的是她的脸变得晦暗无比,整天提不起精神,吃再多补品都没用,皇帝来了一看她那张脸,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从此再不愿意来她宫里。 她一天天失宠,生活状况越发恶劣,自己身子又沉重不堪,如果按照这样下去,她会在后宫中悲惨地死去,幸好她此前积德,之前得宠的时候,她曾救过钦天监一小官的命,当时皇帝震怒,要砍那人的脑袋,幸好她在旁边说情,皇帝网开一面,只是打他的板子,由于钦天监专管阴阳天象之事,其中官员中不乏能人术士,此人就非常擅长阴阳方术,听说她遭难,特地进宫请安,一见面就发现她脸色很不正常,就用随身的银针刺破她的手指,将血滴入铜盆中,就见血滴入水后,凝聚成蝌蚪形状,在水中游动不止,他就知道娘娘中了邪,被水中不干净的东西附体,才导致身体不堪,如果持续几日,定当香消玉殒,魂魄消散于九霄云外。 娘娘一听,吓得花容失色,跪求他救自己一命,小官笑言自己曾蒙受恩惠,危难之时自当报答,便取来一排蜡烛,引娘娘进入暗室中,在人前遮蔽白布帘一张,蜡烛点燃后,从幕布上看到一个硕大的蛤蟆阴影,小官心里便知这是蛙妖作祟,娘娘这是被人陷害了,先前喝的茶叶里被人下了**,自家花园的荷塘中又被人投放了青蛙蛊,巫蛊的做法极为复杂,但最终结果是青蛙通了灵性,能害人于无形之中。 知道原因后,小官心里就有了办法,他取来石灰水,泼洒在白帘子上面,帘子上就显出蛙形水渍,然后趁着灰水滚落的时候,用自己指尖鲜血涂在水渍上面,就看那蛙形怪物被定在了白布帘上,通体赤红,其影在白布上不停扭动,小官说妖已经被定住,可它的肉身还在娘娘体内,随后用银针在妃子颈后,心窝还有额头的穴位上放血,几针下去,就看妃子面皮剧烈痉挛起来,脸的下面似乎有千万只蝌蚪在蠕动,接着她开始大口呕吐,宫女们用银盆去接那秽物,却发现她吐出了上百条黑色蝌蚪,此时依然不停游动,原来那天溺水的时候,在水中张口呼救,这些蝌蚪顺水就进到她的肚内,并开始兴风作浪。 说也奇怪,蝌蚪吐出以后,妃子的面容立刻红润起来,太监赶忙去请皇上,雍正得知此事,大为震惊,下令严查后宫,最后查出另一位妃嫔,素来嫉妒她御前得宠,因而出此毒计想要害她,不想东窗事发,自己却落得被腰斩的下场。 “钦天监和皇帝后宫的事儿你一个乡野算命先生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陈菲菲听他说完,第一反应就是质疑。 张排梦说乡野人知道的都是野史,不过这件事当时传得很广,京城贵族都知道,只是碍于天威,不敢出门乱说。 陈菲菲听罢冷笑起来,心想乱不乱说的,都传到永定算命先生耳朵里了,天威的确厉害! 张排梦见这女人实在难缠,也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就从袖口取出银针,刺破自己手指,快步上前,把自己的血涂到刚刚现形的水渍上面,刚沾了水的布很湿滑,他的血抹在上面,却渗不进去,总是像水银珠一样滚落下来,他连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鱼妖,实在太厉害了!”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比手上的血珠更大更多,“我的血粘不住,就没法封住它,看来我这相馆镇不住它,得找到它的藏身之处才行!” 又见他取出钱香和罗盘,点燃香火,然后手托罗盘,嘴里念念叨叨兀自出了房门,陈菲菲拉着耿长乐,满腹狐疑跟在他身后,暗想刚才他那套把戏恐怕是演给自己看的,真正的目的应该在这儿,她亦步亦趋,想看看结果是否跟自己猜测的相同。 张排梦举着钱香一路前行,循着香灰飘落的方向走,她紧紧跟在后面,看到永定的大街小巷空无一人,一如听闻逃狱消息时的情景,老百姓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说也奇怪,香灰指引的方向正好朝向她家,也就是庞宅,张老头到了门口也不停顿,直接推门而入,在院里拐了几个弯以后,直奔她的卧室而来。 卧室桌上还摆着那个鱼缸,缸里只剩下四条鱼,唯独少了条红色鲤鱼。 看着鱼缸,张排梦皱起眉头:“不对呀,红鱼呢?” 此时耿长乐突然张口说话:“红鲤鱼已经被我们吃了。” 张排梦眼眉上挑:“吃了?什么时候吃的?都有谁吃了?” 耿长乐吃吃笑起来,说吃鱼是好几天以前的事儿了,说陈菲菲那天心血来潮,就把这条红鱼给做了,还请了红美子一起来吃的。 张排梦说这就对了,问题的源头就在这里,这红鱼本是鱼妖化成的肉身,那肉分明是妖肉,吃了必定中邪。 耿长乐说这也不对,鱼不光我一人吃了,陈菲菲和红美子都吃了,为什么她们都没事? 张排梦捋着胡子冷笑起来,对耿长乐说了一句话:“你好好想想看,她们都吃下肚了吗?” 耿长乐一拍自己脑门,跺脚叫道:“张先生真乃神人,我想起来了,红美子吃了两口,听她说这是自家鱼缸里养的锦鲤,随后恶心地吐了,而她一直在看我们吃饭,自己却没动一筷子,看来只有一人我吃了!” 张排梦脸色阴冷,说问题已经很清楚了,他之所以中了邪气,就因为吃了鱼妖的肉,而鱼是陈菲菲做的,所以耿长乐被鱼妖附身,这完全是人祸。 “先生救我,现在该怎么办?”她看到耿长乐双腿发抖,脸上显露出更加晦暗的神色,就差跪在地上求张排梦了,心想这不像是耿长乐平日的做派啊?就算生死关头,他从没表现得如此窝囊过,纵然此时此景均为虚幻,可他骨子里不是那种人,现在的情景又该如何解释? “事已至此,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张故作姿态地长叹一声,眼睛一直不怀好意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第四十三章 天钩钓鱼妖(上) 陈菲菲不是那种含羞带臊的闺阁女子,被男人热辣的目光扫遍全身而羞于遮面,她的风格向来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见张排梦俩眼不自觉,自己也还以颜色,面带不屑地斜眼睨着他的裤裆冷笑。[] 此人讨了个没趣,为掩饰窘境转而告诉耿长乐,他这个办法叫“钓鱼上钩”,不过所用的鱼钩是直的,正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说着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物件来,半尺多长,说是鱼钩,状如匕首,一面开了刃,锋利的刀口寒光逼人。 张排梦说,自己这宝物名叫“天钩”,是少年学道的时候师父赠与的宝物,一直没用过,这次遇到难处,自然要靠它降服鱼妖。 “一个钩子,怎么能降伏妖怪呢?”耿长乐不解。 张排梦告诉他,万物皆有灵性,不过大部分东西的灵性都禁锢在体内,无法表露出来,就如山河草木石头一样,一旦这东西上了年头,其表面被风水打磨得光滑温润的时候,其体内之灵也就能超然物外了,所以人们总听说各种陈年老物件成精,对于鱼来说也一样,鱼一旦修炼成鱼妖,其邪灵就能飘然于肉体之外,随意附着在人的身上,就像他这样。 不过鱼妖灵性从无到有,嫉羡于人的相貌,为了能尽快变成人形,其邪灵都会附着在人体上,吸取人的精华,而被吸附的人则形容枯槁,最终死于非命,鱼妖邪灵在蜕变过程中,不会只吸附一个人,而是经常变换对象,就在这间宅院里,就有其他人,身上也有鱼妖附身的痕迹。[] 他说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人,因为耿长乐所遭受的劫难都由她而起,也就是邪灵具有传递性,从上一个人传到下一个,只要能找到被传递的源头,就能破解附身邪咒,而寻找的过程,就需要这把锋利的天钩。 陈菲菲冷笑一声,问他有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张回答说,他本以为单凭自己的能力就能降服妖怪,没想到实力不济,不得已才请出镇山之宝,陈菲菲追问他这么厉害的宝物,难道平时他一直随身带着吗?张面露愠色,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待会儿咱们就见分晓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找来一架梯子,爬上了最高的房子,陈菲菲就感觉他拍自己的那只手很凉,凉得不像是人手应有的温度。 看他自顾自爬上房顶,在上面垂下丝线和鱼钩,盘膝而坐,一掌竖于面前,嘴里小声念叨着咒语,她就觉得此人这番举动实在怪异,神头鬼脑的,不知所云,但又觉得这里面暗藏玄机,刚才他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些举动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 看他在上面故弄玄虚折腾了半天,突然下垂的鱼钩开始晃动,耿长乐看得分明,那鱼钩只有一端系着丝线,线未动而钩兀自摇摆,好似一个鼻子嗅探着生人的气味。 接着她就看那鱼钩摇摇摆摆朝自己的方向移动过来,随后啪嗒一声,鱼钩竟然吸附在自己后背上,她扭动几下身子,想摆脱这东西,可鱼钩洗得很牢,她刚想伸手去拽断那丝线,忽听得头顶上有人高声喝道:“鱼妖还不束手就擒!” 抬头看去,只见张排梦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脚踩在屋檐上,踞视下方,指着她大声喊叫。 耿长乐说:“先生,你说她是鱼妖,不太可能吧?” 张排梦喊道:“鱼钩不说谎,真人不露相,还不快把她抓住!”一边说着,一边沿着房檐往下出溜,有几次脚底下绊蒜,差点没摔下来。 耿长乐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大声喊人抓她,他的喊声刚停,就听见周围有男人声音应答,她记得这段日子长工们都给放了长假,此时藏在自己家里的,都是什么人? 从厢房里钻出来的都是生面孔,他们号称是家丁,可这些人的行为举止都十分可疑,这帮人手里拿着尖刀铁棍,听耿长乐喊抓人,赶过来不由分说,把她绳捆索绑,整个人横着绑到条长凳上面,任凭她尖叫喊破喉咙。 “果真是她!”张排梦此时已经从房顶上下来,歪着半边嘴,围着她转圈,说这和自己估计的差不多,从听说她做鱼吃的时候,自己就开始怀疑,但没有证据,但天钩不可欺,还是找到了鱼妖真身。 “破解鱼妖附身的唯一办法,就是活吃了她的脑子!”张排梦抖动着嘴角,相貌狰狞,手里拿着匕首似的鱼钩向她步步逼近。 按照永定民间传说,此人之所以成名,就是缘于夜半时分,偷死人脑子吃,也因此获得了半人半鬼的名号,出乎她意料的是,耿长乐竟然默认了他的说辞,接过他手中的弯刀,走到自己身旁。 “我不想杀你,可那条鱼确实是你做的,我吃的。”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的头疼得厉害,眼前这些人的形象在眼中变得模糊起来,耿长乐会这样对待自己吗?即便在意识里,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黑大个,为了保护自己不惜命的男人,如今却拿着刀,为了他自己活命,却要杀死自己的老婆。 先前她一直怀疑是红美子上了他的身,两个意识合为一体,在这里是可行的,她和宁文吉入侵崔堂主的时候也曾这么干过,可合成的结果是一个相貌上模棱两可的人,眼前的耿长乐长相一点没变,这让她怀疑站在自己跟前这个人,裹在表皮下面的究竟是怎样的灵魂? “你真相信这老家伙的鬼话?”她双臂用力挣扎,可绳子捆的很紧,靠摩擦无法挣脱。 “天钩不说谎,它钩到了你身上。”他深陷的黑眼窝中,那双眼睛失去神采。 她感觉冰冷的金属正贴着自己额头划过,见他一手握刀,在她脑袋上来回比划,似乎在寻找何处下刀最省力气,她心说必须赶快挣脱开,否则一刀下去,自己小命不保,真就死在他的意识里了,红美子期盼的正是这种结局,这道题真的挺难,处处都是要命的坑。 “我的零号映射在哪?又不见了?”她心里自言自语,但凡危急时刻,它应该挺身而出,上次是被人屏蔽了,可这回又到哪去了?要是红美子隐藏在耿长乐意识里,她就没办法把零号映射也带进去,现如今她躺在长凳上,心里不停默念,可依然没有回应。 不过刚才挣扎的过程中,她感觉肩膀上一个凉冰冰的东西顺着袖子一直往下滑,趁着耿长乐犹豫在何处下刀的时候,她偷偷蠕动自己的双肩,让那东西就势滑到袖口,手腕往里窝了下,就捏到一个很薄的金属片,此时她心中燃起希望,眼前这个张排梦根本没有什么天钩,分明是用块吸铁石就把耿长乐骗上钩的。 第四十三章 天钩钓鱼妖(下) 但她这会儿什么都没说,只是偷偷捏着铁片割开了绑在手腕附近的绳子,就在耿长乐刚选好部位,正准备下刀的时候,她突然大喊一声,同时挣开双臂,身上的绳索断成几截,两个男人都没想到她竟能挣脱,惊讶中那把锋利的金属鱼钩掉在地上,她赶忙捡起,把它对准了张排梦。 “你,你!”半大老头脸色煞白,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老神棍,没想到你姑奶奶竟然能挣脱是吧?这多亏了你那狗屁把戏的福,你既然能说我是鱼妖,我也能这么说你,天钩不可欺!”她问耿长乐是否还相信所谓天钩钓鱼妖的说法,耿长乐点点头。 她冷笑道:“那好,现在我也来钓一把,看看谁才是鱼妖!”说罢来到张排梦身旁,见他有些不知所措,感觉正中自己下怀,趁他不注意,就把金属片贴到他衣领后面,然后也不用上房,直接挥舞起如刀般的“天钩”,这玩意儿立刻直勾勾贴到他后背上。 “看到没有?”她白了耿长乐一眼,“你又该怎么说?” 像被打了一下,他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听说张排梦有个特殊的本事,能猜出别人心中所想,正因为如此,所以他算命百算百灵,我现在怀疑你是冒牌的,如果你要反驳,就需要证明这一点。”她莞尔一笑。 “怎,怎么证明?”老头说话开始结巴,他已经掉进了她的节奏中。[.超多好看小说] 她拍了拍老头的肩膀,让耿长乐站到自己身后,然后告诉他说,自己会把一只手藏在后面,待会儿让这老神棍来猜数,连猜三次,如果都猜对了,就证明他是真的张排梦,自己就可以放他一马,如果猜错了,就按照刚才的规矩办,挖出他的脑子给耿长乐吃。 “准备好了吗?现在开始!”她提着嗓子喊道。 “呃,我…”他伸出一只手,想了想又放回去。 “现在是几?”陈菲菲语速快得逼人。 “是三吧?”老头额头上开始冒汗,他喘起粗气,脸蛋憋得通红。 “耿长乐,告诉他是几?”她高声喝道,双目如炬,如同女王在审视下属。 “是一…”身后耿长乐的声音同样听起来沮丧无比。 “你还有两次机会,现在是几?”她的第二个问题随之即来。 张排梦咽了口吐沫,转着眼珠子想了片刻,说:“是二!” “你又错了,告诉他是几?”她得意地呲着满口小白牙。 “这回还是一…”耿长乐几乎要哭出来。 “你怎么跟死了爹似的?精神点!”她头也不回地数落道,“老神棍,最后一次机会了,看你能不能拯救自己,现在是几?” “是五!”他头上已经是汗如雨下,又恨又怕瞪着眼前这个女人,下了很大决心,说出最后一个数字。(.) “耿长乐,大声告诉他,是几?”她尖利的声音几乎刺破别人的耳膜。 “还是一!”耿长乐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跌坐到地上,比张排梦还要沮丧。 “你根本不是张排梦,冒牌老神棍,刚才所说的话全是骗人的吧?”她握着锋利的鱼钩,向他逼近过去。 这个自称张的人此刻不似先前那样慌乱,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目露凶光,想演一出空手夺白刃的好戏,可他忘了,刚才一众家丁都是被他召唤出来的,此刻却让对面那丫头振臂一呼,他又被十几条胳膊压在身下,恍然间,世事无常,太阿倒悬。 “你还敢自称是张老妖怪,知不知道他专门吃人脑子?”她一边调戏他,同时把手中刀扔给耿长乐,“现在你可以动手了,像个男人一样,把他割开吧!” “割就割,这有什么?”刚才还做惊慌失措状的耿长乐,此刻仿佛换了个人一样,手握尖刀走到假张排梦跟前,她已经留意到此二人互相眉来眼去,也不知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半大老头眨巴了几下眼睛,就瞧见尖刀在自己额头上划过一条直线,沿一字型在头皮上划出道齐指深的血口子,陈菲菲尽管内心早有准备,可目睹这么血腥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捂住了双眼,可耿长乐对此毫不在意,反而手中刀更用力地往颅骨深处戳去,假张排梦被人按在长条板凳上,疼得双眼暴突出来,半张着嘴,想喊又喊不出来,此刻他的脸早就成了血葫芦。 她没想到耿长乐真要吃人大脑,他的刀在那人脑袋上不断制造伤口,尽管那人脸上身上全是血,可一段时间过去,脑袋依然平整如初,根本没看到什么骇人的伤口,倒是耿长乐疲态尽显,而且显得烦躁异常,只见他手中刀刃乱舞,假张排梦身上的绳索都被切断了好几根。 陈菲菲本想借他的刀剥下此人外皮,就像在那时在驻地剥掉士兵的人皮一样,这样才能看到伪装的本尊,可这家伙身体上根本现不出伤口,而且他察觉出绳索尽断,恍然间突然暴起,耿长乐悴不及防,被他夺了手中刀刃,在空中胡乱挥舞,众家丁也不敢贸然上前。 “陈菲菲,你果然阴险,想剥我的皮,你做梦吧!”此人用手中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掉头跑出去,院里这么多人,就没一个敢去追的。 “这家伙是崔应麟!”此人刚走,她就用巴掌拍打自己脑袋,骂自己真是记性差,不久前刚在城北旷野差点被他暗算,到现在才想起来。 既然张排梦是假的,再看身旁的耿长乐,一股寒意从上往下罩住了她,谁知道这张皮下面包裹的又是谁呢?反正看他先前古怪的表现,她打心底里怀疑其身份,再说假冒张排梦,既然在这儿弄出的天钩就是骗人的,可刚才在相馆,铜脸盆中滴血成鱼她可是亲眼所见,而且整个过程看不出一点毛病,是怎么弄出来的?难怪他会说什么钦天监,想必是呆久了,随口而出罢了。 她心想耿长乐虽是粗人,可并不迷信,这些法术既然发生在他的意识里,就一定有原因,在认识自己之前,他骨子里就不相信封建迷信的东西,加上后来和自己相处的小半年,耳闻目睹了自己破解的各种所谓“灵异之谜”,所用唯有科学而已,想让他相信滴血成鱼的法术,就凭在红美子那儿呆上个把小时绝不可能。 如果这些外界条件都不成立,她暗想唯一的答案就是内在了,也就是说,这个法术中红鱼的形象是耿长乐的潜意识主动生成的,为的就是给她暗示,在他从压鱼观回来后就说过,红美子抓住了他,劫持了他的意识,又放他回来,他说抓他是因为看到了那女人和一干日本兵躲在地下偷偷做法事,她既然是军方的技术精英,为什么还要做法事?由于时间紧,当时他没说到原因,但后来意识到这事必须得告诉自己,就用潜意识操控的办法,暗中给自己提示,如果事实真如她所想,那眼前这个病怏怏的男人,她偷眼看了看如影随形般跟着自己的他… 人们习惯接受于熟悉的,而迷茫于未知的,对于隐藏在熟悉外表下的未知则充满恐惧,崔应麟逃走了,她的线索中断了,面对着红美子给她留下的谜题,又该如何解答呢? 第四十四章 人艰必拆(上) 假的张排梦跑了,线索中断了,她的懊恼毫无作用,人已经被她抓过,可偏偏是无法受伤的崔应麟,看来对方早有防备,每个人的选用都是具有针对性的,就算被识破,也都想好了对策。 她手头只剩下耿长乐一人,即便心里对他怀疑,可他毕竟还是自己名义上的男人,而且是鱼妖附体的病人,事实已经证明那些古怪邪法根本没作用,她干脆自己想办法,心说既然鱼妖被认定是红美子,而她又对缸中的锦鲤非常厌恶,从她那天呕吐的样子看,已经达到了生理上排斥的地步,因此她想把剩余的四条鱼都烹了,然后悉数都让耿长乐吃掉,这样依附在他体内的鱼妖红美子一定会因为恶心而脱离其躯体的。 这个想法很不错,可耿长乐对此抵触更甚,得知先前只有自己吃下红色锦鲤,已经让他拉着脸,很难看的样子,当她把自己希望他连吃四鱼的计划说出来时,他那张本来就晦暗不堪的长脸更显得阴霾,她心里愤愤骂了句小心眼,又一想自己又不能跟他计较,这也未必就是他的本意,在此期间,毕竟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都是和红美子的意识合并后共同完成的,这也许就是他表现反常的原因吧。 可这些都难不倒陈菲菲,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此时脑子里已经冒出某个念头,于是拉着他的手,出门右行,直奔北岗医院而去。 如她所愿,山崎玉呆在科室里,耿长乐意识中的山崎大夫还和以前一样,把医院当成自己的家,不管什么时候,总能在办公室里找到他,完全不似现实中那样,他已经好久没露过面了。 山崎玉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欣喜过望,陈菲菲见状心中窃笑,这里面两个男人的反应完全是自身主观意识的映射,在耿长乐的印象里,山崎玉一见她就满脸跑眉毛,这点令他极为反感,但却深刻地保存在他的脑子里,以至于一想到山崎见菲菲,就自动赋予这个书呆子大夫一副贱兮兮的眉眼。 “我需要一管盘尼西林,连同针头一起,快!”两人见面后,她也没废话,直接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你要青霉素干嘛?高副官不像得了传染病的样子啊!”在耿的印象里,山崎玉总是食古不化的嘴脸,其实他心里对自己的情况很清楚,可还是特意要把山崎玉刻画成愣头青形象。 陈菲菲解释说,自己和小妈红美子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对她身体情况有所了解,知道她对青霉素过敏,而且反应还很剧烈,记得有一次见她注射过这种抗菌素以后那头脸上的红疙瘩简直惨不忍睹。她说如果红美子真的附在耿长乐身上,通过注射青霉素的办法,可以把两人不同的特征区分出来。 “你怎么确定高副官被人附身了?这和咱们的科学理念不符啊!”这位高瘦的大夫扶着眼镜腿,依然有闲心和她穷嚼蛆。 她叹了口气,心想耿长乐真是小心眼,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揶揄山崎玉一把,可在他的意识里,自己不能随便发脾气,只能耐心告诉他说,这种附身是两个意识互相缠绕的状态,但外人对此的区分却在于其生理特征,这也是区分一个人最主要的特性,如果两个意识在躯壳里交融混合的话,外人是无从分辨的,只有找到区分点,才能把它们分隔开,而区分两者的关键就是总能找到一件事,使得两者对此的反应呈现截然相反的状态,对于这两个人,她想到的是青霉素。(.好看的小说) 这时山崎大夫才恍然彻悟,忙不迭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瓷白色托盘,盘子里装了白色玻璃针筒,此外还有橡胶盖封存的玻璃药瓶,瓶里清澈透明的液体正是她想要的药水。 “这药水现在紧俏得很,皇军查得很严,就连我都得凭着渡边签字才能拿到,现在就剩了这一管,你可要小心使用。” “对了,我还忘了问,高副官你对盘尼西林过敏吗?”她手里举着针筒,看到药水里呈现出丝絮状的沉淀物,心想耿长乐平时观察得很仔细,这些细节在他的印象里,栩栩如生。 “我没打过这药,也不知道过敏不?”他支支吾吾答道,陈菲菲注意到他神色很不自然,对她手中的针管非常恐惧,而且眼睛一直盯得很紧,时刻保持距离。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要想验证一下,就得拿你做下实验了!”她嘴角突然泛出笑意,举着针筒向他靠近过去。 “我不想打这个,我状态已经很糟糕了,不能再受这个刺激!”他后退了几步,很惊恐的样子。 陈菲菲咬了咬牙,心说现在没工夫和你费嘴皮子,如果红美子附着在他体内,这是最好的办法,一旦注射进去,里面的红美子肯定会过敏,一旦她的体质发生反应,身上就会出现红疙瘩,这样她就能把两者的躯体区分开来,她心说那时候就算用刀切,也能把他们切开。 于是她朝山崎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偷偷躲到耿长乐身后,趁他不注意,伸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他用力挣脱而不得,毕竟身体状态差劲,连一个文弱大夫也挣脱不开,山崎玉压着他的身体,强行把他按到简易橡皮床上面,顺手还拉下了他的裤子。 这让她清晰地看到一个屁股呈现在眼前,这还是她的第一次,接触到他身体的隐私部位,尽管在幻梦中,可还是羞红了脸,她警告自己务必保持清醒,随后手持针头靠过去,山崎玉问她会不会注射,她想都没想就扎下去了。 立时听到耿长乐的惨叫,声音都是带着颤音的,再看手中针头,由于用力过猛,都已经弯了,索性把药水以最快的速度推射进去,耿长乐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干涩沙哑中带着哀鸣。 等到她拔出针头的时候,手指都能感受到金属和骨头摩擦所发出的颤动,再看自己手心,已经湿透了。 耿长乐喘着粗气,趴在那里不动弹,身体剧烈起伏,她突然发现他身上出了很多汗,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原因。 十分钟后,耿长乐的身体上布满了小红点,红豆粒般大小,密密麻麻的,山崎玉和她面面相觑,这些红点的颜色并不很鲜明,在他的皮肤上若隐若现凸起,但盯得越久,越能看出其过敏的程度触目惊心。 “乖乖,没想到反应这么强!”她乍着舌头,故作惊讶地嚷嚷着,为的是让耿长乐听到。 “我早就说过,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敏,山崎大夫这儿有扑尔敏吗?”他喘着粗气,很吃力地问道。 陈菲菲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高副官我不知道你对药品还这么有研究,扑尔敏这样的药物你都知道?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就见他咽了口吐沫,赶忙解释说,自己一直是名军人,打仗就得受伤,受伤就得吃药,各种药物的名字都听说过,这也不奇怪。 她心想不对,扑尔敏是抗组胺类药物,一般用法都是用它当镇静剂,其实也有抗过敏作用,不过很少有人提及,通常都是使用苯拉海明,但抗战军管期间,苯拉海明作为日军禁药,民间医院里都很少见,但扑尔敏作为西药中抗感冒药中的常见成分,并不在禁止之列,耿长乐对这些事儿非常了解,这是她始料不及的,她感觉说这番话的应该是红美子,不管怎样,她一定要把她捉出来! 第四十四章 人艰必拆(下) 一想到这儿,她有了主意,趁着耿长乐被注射了青霉素后,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她让山崎玉去找锤子和铁钉,可他不解,搞不懂她要这些东西干嘛,陈菲菲解释说,要想把附着在耿身上的异物取下来,就得先把他固定住,在这间屋里,唯一能起到固定作用的,就是木制门框了,山崎玉听完她的话,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以为她疯了。 “师兄,相信我吧,你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再不动手,恐怕性命难保啦!”她急切地哀求道。 耿长乐瘫在椅子上,惊恐地看着他们准备好铁锤和钢钉,这两样东西碰撞在一起,铿锵作响,寒光逼人。 “你们是不是疯了,想干嘛?要杀人吗?”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皮肤上的红色斑点更加鲜明。 “没时间和你解释了,总之是要救你,但前提你得吃点苦头,忍忍吧!”她咬着牙说道,同时让山崎玉托举起他的身体,把他一只手放到门框上,铁钉靠近手背,锤子高高举起。 “你们不是要…哎呀!”他惨叫起来,声音很小,好似狼在嚎哭,旁人听了,神经都随之一伸一缩的。 “忍住了,一会儿就好了!”尽管这声音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但她依然不为所动,手中的锤子重重砸下去,把铁钉深深钉进他的肉里,她的目的是要把他双手打穿,用钉子钉在门框上,当一只手钉好后,就看耿长乐大汗淋漓,头也耷拉下来,叫他半天才哼了一声,几乎失去了意识。 “还能答话呢,可以钉那只手了!”她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说给他听,可对方已经没力气搭腔了。 高举的铁锤每次砸下,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的血不停往下流,地上一片猩红颜色,看到此景,她都觉得自己这样做的确很残忍,但她没有别的办法,红美子出了这么一道凶残的谜题,她只能随机应对,纵然用耿长乐的痛苦记忆去换若干条人命,她觉得很值了。 最后他终被固定在门框上,双手高举,好似教堂里挂在十字架上的圣人像,他的上衣已经被撕扯开,袒露着胸口,她拿着小刀靠到其身旁,在他腋下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 她本意是掀开他人皮的一角,如果身体里有其他东西,就能看到两者混杂的情况,毕竟红美子浑身都是疙瘩,很容易分辨出来,可刚把他身体划开,她小心翼翼拨开他腋下皮肤,脸刚凑过去,突然感觉从里面冒出一条黑影,速度极快,咻地一下跳下地,在屋里乱窜。 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见鬼了,那黑影个子不高,好似小孩的身量,只是动作太快,在屋里连续跳跃了十几下,就像个黑漆漆的橡胶球一样,根本看不清长相,不到半分钟时间,竟兀自打破窗玻璃,从二楼直接跳下去了,他们赶忙趴到窗边,可街上空无一人,再不见其身影。 “你看清了吗?那是个什么东西?”山崎玉有些惶恐地凝视着耿长乐腋下空荡荡的伤口,仿佛看见了装鬼的皮囊。 “也许就是附着在他身上的脏东西吧!”她若有所思地说,感觉跑出的黑影很像是零号映射,那身量没什么可说的,可自己的映射怎么会藏在耿长乐体内?如果真是零号映射的话,红美子又躲到哪儿去了? 此时她看到办公室里有个脸盆架,脸盆里还有半盆清水,赶忙端过来,放到耿长乐脚下,看到从他身上滴落下来的血珠,掉到水里后,还是呈现出红鱼形状,只不过在水里游动两下后,就慢慢消融,盆里水慢慢变了颜色,可她依然充满疑惑。 “真奇怪,那女人躲到哪去了?”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就不自觉嘟囔出来,她又来到耿长乐身边,想扒开他的伤口往里张望。 “救命,救命!”就听见他虚弱无力地**道,仿佛只剩下出的气儿。 陈菲菲没搭理他,只想着尽快揭开谜底,可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声音很急,“开门,开门,屋里在干什么?” 是渡边的声音,她心里一惊,刚才钉人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被反插上,等于耿长乐的身体是靠在门板上,两只手钉在木制横梁上方,他的血已经淌得满地都是,顺着门缝流到外面,渡边站在门口,肯定看到这些血迹,因此用力砸门。 她没想到关键时刻渡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本不想答话,可外面开始用脚踹门了,医院的门都是单薄木板粘在一起做成的,哪禁得住皮靴猛踢?很快渡边就带着几个宪兵冲进了办公室里,看到屋里的情景也很吃惊。 “陈小姐,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东方邪恶的巫术?”他歪着嘴,不阴不阳地笑着。 她心里骂了句脏话,对眼前这个男人极度厌恶,不想告诉他自己的意图,只说是给高副官治病,用的放血疗法。 渡边阴沉着脸,说她以县长之名滥用私刑,说要把她带到宪兵队去,话音刚落,身后那几个宪兵齐刷刷拿出手铐,就要过来给她上铐子。 陈菲菲不由后退一步,心说渡边的出现绝不是偶然的,红美子一直躲在暗处,这是还嫌题目不够难,继续给自己施压,如果自己被他们带走,就真的身不由己了,但她有她的算计,自己也不是傻子,刚才之所以后退一步,就是为了隔开距离。 “都别过来!”她突然撩开自己的布衫,亮出缠在腰间的炸药包,由于她是孕妇,腰身粗大,这些炸药缠在里面,罩上衣服后,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炸药!”屋里人惊叫起来,渡边把手伸向腰间,想了想又放回来,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就算他开枪打死陈菲菲,只要炸药引线被拉着,屋里的人谁都跑不了。 “陈小姐,别冲动,你到底想干什么?”渡边说着话,双腿却悄然向后退却着。 “带我去压鱼观,快!”她说。 “你想去见红美子小姐吗?嗯,她也的确想见你了!”渡边看着她的眼睛。 此时的陈菲菲好似驰骋战场的勇士一般,一只手拉着炸药包的弦,另一只手则捂着腰上缠绕的炸药,她没想到刚才自己竟然出了那么多汗,其实这些炸药全被她的汗液浸透了,根本就拉不着火,不过隔着衣服,其他人谁也不知道。 这些炸药是在出门前,她偷偷缠上的,其实在耿长乐从压鱼观回来后,她就感觉红美子对他的态度很奇怪,每次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总会放他一马,虽然给她带回难题,可耿长乐毕竟活着回来了,按照红美子的心智,在正常情况下,她绝不可能让他连着两次大难不死的,可他就是做到了,说明她不想让他死,自然也不想让他变成活死人,现在他的意识就在屋里,自己如果引爆炸药的话,意识会同归于尽,而人自然无法醒来。她知道耿长乐的潜意识能对整个场景进行监视,对每个细节都很清楚,这些汗其实是他特意添加的,出汗本身完全合乎常理,只不过他把量偷偷增加了不少,别人也无法知晓,为的就是保住她的性命,又能震慑住敌人,因此刚才她摸到湿漉漉的炸药包的时候,心里其实很欣慰,知道那个黑大个在冥冥中保佑着自己。 第四十五章 蒸汽神像(上) 陈菲菲跟着渡边去压鱼观,刚才听渡边说,还有个红美子就在那里,她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谁,耿长乐被这么一番折腾后,身体几乎虚脱,被两个宪兵搀扶着,也跟在他们后面,往压鱼观方向而去。 她一路走着,手里还攥着一管青霉素,这是她用来验证那个所谓红美子身份的秘密武器,即便她是真的,这管药也能让她立时失去抵抗能力。 一路无话,渡边带着他们几个来到压鱼观,还是同样的建筑,正殿依然无人,她已经知道在地下有个密室,那是耿长乐逃回后特意告诉她的,渡边也没隐瞒,此时已经毫无必要,带着几人一直向下,直奔密室而去。 地下依然很黑,带着浓浓的潮气,井口竖着一架木头梯子,他们几个顺着梯子爬下井口,她看到了耿长乐所说的地下工厂,只不过这里再不像他描述的那样,屋顶上挂着高瓦数的水银灯,此时所有的灯具都显得供电不足的样子,忽明忽暗地闪烁,同时发出令人心悚的电流声。 令她感到疑惑的是,在地下工厂穿行的时候,她也看到了身旁放着大大小小很多铁笼子,耿长乐曾说过,这里面关着各种被注射了药物的狗,其中一部分已经蜕变成石狗,其他的也正在变化之中,当时他潜伏进来的时候,这里的狗数目可达到数百条之多,可现在他们经过这些铁笼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全空了,闷热的空气沉积在锈蚀的铁柱里,看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凝重的令人窒息。 耿长乐对这些狗们印象很深,可就在他的意识里,所有的动物都消失了,她疑惑于它们的行踪,虽然风水石碑砸下的时候,不少狗都死在碑下,可剩余依然不少,她隐约有种感觉,红美子对耿长乐意识的控制力远比她想象中要大,那些狼狗一定被她藏在了某个地方,她现在还不知道红美子的用意,只是担心如果耿的意识一直被她操控的话,自己想要破解藏匿炸药的谜题,着实困难。 几分钟后,她果真见到了那个神秘的女人,红美子就站在被打穿的暗河边上,身旁还矗立着那艘大船,陈菲菲见到船后,也吃了一惊,惊讶于日军的效率,这么大的船竟然能被他们悄无声息地转移到这里,而且船身几乎没有损坏。 她突然留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脚底下出现很多积水,这里光线本就不充足,都是远处那些橘黄色的灯光折射过来,勉强能让这洞穴映出物件的轮廓,她低头看那水中映不出自己的倒影,双膝已经深陷进去,她估计这里的水能有一尺多深。 她眼中的红美子疲态尽显,无力地冲她笑了笑,那笑容让她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是因为这样的笑容似曾相识,说陌生是因为这不是红美子应有的做派。 “你还真敢来!”红美子狞笑道。 “小妈你躲在这么个破地方整天都琢磨什么呢?”她嘴上从来不示弱。 “你总是这么嘴硬,自始至终你都在我掌控中,凭什么这么横?”红美子很不服气。 “你这点本事,只能欺负我的副官,他没那么多心思,有本事你冲我来!”她翻起白眼。 “这个人潜入道观,打破了我的风水碑矩阵,大船甲板全被他毁了,还放出了被镇压的鱼妖,你看这里现在全是积水,这就是鱼妖逃离带来的后果。”红美子说。 “别糊弄我,哪有什么鱼妖,分明是你把他的意识劫持了,却跟我扯些没用的东西!”她不屑地回敬道,心想这些积水恐怕是耿长乐的潜意识依然在保护自己,生怕身上的炸药不慎爆炸,所以设计出这么个场景,真可谓用心良苦。 “我没骗你,”红美子冷笑道,“他真的是被鱼妖附身了,不是我,他在潜行的过程中碰到了脏东西,你知道这座道观里供奉的是谁,现在能破解鱼妖的唯有压鱼大仙了!”她说完这番话后,眼神突然变得迷离,昏暗中,陈菲菲看不清她身后的情景,总觉得隐约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黑乎乎的,轮廓不很分明。 她心想压鱼大仙就是崔应龙,可早死在暗河中了,现在她突然扯起这个人,心里突然生出不祥之预感,身后那个黑东西,也许就是红美子所说的“压鱼大仙”。 “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压鱼观的情景吗?你在供桌上只看到一幅画,你心里很疑惑,觉得那地方应该供奉崔应龙的神像,而且那地方原本也留了位置,那时候你一定在自问:神像哪里去了?是吧?”红美子大半个身体隐藏于若隐若现之阴影中,只有一只眼睛反射出冷光。 “难道那神像…”陈菲菲发现红美子身后那团庞大的黑影越来越清晰,同时感觉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热,仿佛一团暗火正在无形中燃烧。 “神像一直在压鱼观里,它身上附着了压鱼大仙的灵魂,要想破除鱼妖,非他莫属!”红美子的嗓音突然升高了八度,对着黑暗的穹顶声嘶力竭地嚷起来。 在她身后突然传出低频率的轰鸣声,那声音就像是蒸汽机开动时发出的低吼,陈菲菲看到一个两米多高的灰褐色怪物在红美子身后显现出来,刚才一直隐藏在阴暗中的黑影,就是这个怪物。 说是怪物,其实就是压鱼大仙的神像,这东西和其他道观里那些褪色的神像没什么两样,但是每个关节都是可以活动的,体表如鸡蛋壳般沙沙的,但很平整,只是在胸口部位,有一个带栅栏的空槽,里面燃着一团烈火,透过栅栏,能看到橙红色的火光,刚才在黑暗中,神像一直背对着自己,因此只感觉到空气变热,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蒸汽机发动时那种低沉的轰鸣了。 “消灭鱼妖!”从红美子的牙缝里冒出四个字。 崔应龙神像突然跳起来,又重重落在地上,溅起一大片水花,陈菲菲就站在它跟前,被水滴迷住了双眼,一时看不清东西,但能感觉出自己全身都湿透了。 “耿长乐,你个混蛋!”她心里恶狠狠地骂起来,心说他还嫌满地积水不够安全,还让这个大块头蹦这么高,离自己这么近,溅起来的水兜头而下,都够自己洗个澡了! 正当她怒冲冲回过头去,想狠狠瞪他一眼,却发现身后的耿长乐见到神像后,脸上的表情极为惊骇,远远超出了一般的恐惧,她和他认识这么久,从没见他如此害怕过,再看那神像,抡起胳膊直冲他的太阳穴砸下来。 “糟糕,这次来真的了!”她心里一紧,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拉起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往水里按,躲开了要命的第一拳。 那神像一拳搂空,转过身体随即又是一拳,再看耿长乐,由于看似被鱼妖附体,不管是从脸色上还是身体反应速度上,都像是掉进了浆糊堆里一样,整个人都粘了,陈菲菲看出来了,那神像的目标就是他,步步紧逼下,自己肯定没办法保他周全。 情急中,为了把神像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这边,趁着攻击中的小间歇,她一把扯下耿长乐的布衫,套在自己身上,边跑边喊,脚下故意把水踩得很响,就为了让那怪异神像看她。 这招果然凑效,在她连声高喊之下,那神像竟真的扭转头颈,把脸转向她这边,一尊雕像竟然有神智,这原本令她无法想象,虽说意识如同梦境,这里发生一切皆有可能,可耿长乐不是个迷信的人,在他的意识里出现如此诡异的神像,陈菲菲相信其中必有缘由。 意识中,她虽然挺着大肚子,可腿脚要比现实中好太多,此时浑圆的腹部轮廓只是个形状而已,并不影响运动,所以她可以很快地闪转腾挪,躲避神像的拳头。 “你们两个谁也跑不了,破坏了我的风水碑矩阵,我要你们加倍偿还!”一旁的红美子恨恨地咒骂起来。 第四十五章 蒸汽神像(下) 她话音刚落,陈菲菲就感觉头上吹来阵阵阴风,她仰起头,发现了头顶上悬吊着的尖头石碑,这些石碑排成五行五列,相互间被游丝状的纤细铁链连在一起,稍微一点震动,就能让它们坠落,那些钝角尖头砸在人身上的话,登时就能造成骨断筋折的效果。 风水石碑原本都被他引得砸向大船甲板,谁知红美子在他脑子里把一切都修复会原状,而且让石碑的位置偏离大船甲板,此时耳畔呼呼风声愈来愈急,第一块巨石已经开始下落。 “小心!”她听到耿长乐喊了一声,赶忙往后退了两步,掩护着自己身后的耿长乐,石碑落地,又溅起大片水花,此时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都已经湿透,滴着水裹挟着身体,让她感到束缚难耐。 躲开第一块石碑,可第二块随之砸下,他们心中虽有防备,可唯一的对策就是继续后退,那神像仿佛真长了眼睛,在相继砸下的石碑中间穿梭自如,它石头的身体虽然僵硬,可移动的路线惊人地准确,每次都在石碑落点的夹缝间行走,因此它随着石碑矩阵步步紧逼,最后当所有石碑落下后,它也站到了两人跟前。 “现在没得走了,咱们被包围了!”耿长乐看了看身后,无奈地长叹一声。 “什么意思?”陈菲菲依然纠结于脸上的脏水,没意识到他们的处境。 “咱们没得退路了!”耿长乐一字一顿地说给她听。 她抹了一把脸,瞪大眼睛,发现真的没退路了,刚才他们一路退却的时候,却没注意到自己躲避的方向正好是暗河这里,结果是二十五块石碑全砸下来了,而且在他们跟前筑起了一道石头围墙,那神像刚才趁着围墙没摆好的时候,就随时跟进,现在和他们一样被围在其中,而他们身后则是汹涌的暗河,他们很清楚,河中之水深不可测。 “怎么就混到这种绝境了?”她心中无比懊恼,暗想这回真是跑不了了,这神像杀气腾腾,石碑砌成的围墙又正好把他们都圈起来,这在她看来,无异于特意修建的屠场,空间狭小,连跑都跑不开,石像那锤子一样的拳头要是砸在血肉之躯上,他二人必死无疑。 那神像有一张人脸,却是死的,而动作好似木偶般僵硬,它的关节转动起来,才带动躯体前行,每当迈开步子的时候,它胸口的火焰就会燃烧得更加剧烈,陈菲菲看到里面不断往外喷着火星子,好似炽热的熔炉。 “耿长乐那种脑袋里塞满了马列主义的老八路,要是心里出现一个会动的神像,那神像八成得是个蒸汽驱动的机械人才对!”她心里暗想道,该机械人具备了活动的关节,配合着火焰燃烧产生的高压蒸汽推动,让它具备行动力,再看眼前这个大家伙,和自己想象中完全吻合,虽然她看不清每个细节,但从石像头顶上还是能察觉出它头上冒出的雾气,洞穴里充盈的潮湿气味,恐怕也是从它身上冒出来的,每次身体动作的时候,都能感到热风吹过,只是它的判断力从何而来?莫非压鱼大仙的传说真让他内心恐惧,因而在心中把石像想象成超自然的怪物? 她有个习惯,在头脑紧张运转的时候,右手就不自觉地绕到后脑勺外,然后用指尖轻轻挠头,这回也不例外,不过当她抬起胳膊的时候,感觉袖口那里有东西硌得难受,她抖一抖手腕,发现了那本缺字蓝皮本,这东西只存在于意识世界中,每次她来到幻境,总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好看的小说) 拿起小蓝本,轻轻翻开封面,第一页上陈旧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这些文字都是紫小姐留下来的,因为紫小姐的意识曾在她脑子里存活过一段时间,所以那些逐渐逝去的记忆幻化成文字,被她的记忆慢慢遗忘,当首页上的文字完全消失的时候,紫小姐留在她脑海中的,就只剩下倒影。 再往后翻两页,她看到了更清晰的文字,这些字都是红美子被截获的意识流,蓝皮本被她举在半空中,手颤抖着,上面的字变得若隐若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个本子也是个映射,由于所有信息都是这几个女人分开存储在大脑中的,每个人只记忆其中一部分,这本子就是她们记忆的映射,它只映射自己所能感知的内容,跟距离和人都有关,想到这些,她突然发现,只要拿出这本子四处转悠,就能找到红美子精确的位置所在。 可眼前形势容不得她按自己想法去做,神像身体里低沉的轰鸣就在耳边回荡,它轮过来的大巴掌已经能触及到他们的脸,面对着这么一个咄咄逼人的庞然大物,陈和耿二人除了退却,一时想不出其他办法。 “没路了,再退就得淹死!”耿长乐看了看身后奔腾的黑色河水,不自觉咽了口吐沫。 “你不是会游泳吗,怕啥!”她轻哼了一声,觉得今天耿长乐非常不对劲,缺了一股老爷们儿的气魄。 “我没怕,要死和你死在一起,算殉情吧!”陈菲菲没回头,但听到他苍白无力的笑声。 陈菲菲根本没打算在他的脑袋里殉情,刚才她已经观察过这个神像的身体结构,既然它是用火焰产生蒸汽进行驱动的,自然也有破解的办法。 她悄然冷笑起来,丰满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下,伸手摸了摸腰间缠绕的炸药,尽管进入地穴后,炸药全都湿透了,但她想如果把它们塞进机械人胸前燃烧的熔炉里,那依然能爆炸,红美子既然构造出精巧强壮的蒸汽机械神像,那就让它尝尝炸药的味道吧。 主意拿定,说干就干,她抿着嘴唇,咬着一边的后槽牙,迎着机械神像冲了上去,听到耿长乐在身后惊讶地叫了一声,然后就再没有反应,估计是认为她兀自送死来了,她喘着粗气,一只手始终攥着炸药包,那神像不知她用意,只想尽快把他们都拍死,轮着胳膊正好和她面对面碰到一起。 就在两者相距不到半米距离的时候,机械神像一只手正要往下砸,她突然侧转身体,斜着向前迎过去,早瞅准了神像胸口的铁栅栏没锁,分明就是个活门,只是烧得通红,用手去拉肯定要吃些苦头,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她的纤纤玉手用力握住其中一根栏杆,顿时听到铁板烤肉发出的声音,闻到相同的味道。 陈菲菲被烫的眼冒金星,从手掌上传来剧烈疼痛几乎让她昏厥过去,趁着意识还算清醒,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拉开了神像胸口的铁门,然后另一只手随即送上湿透的炸药包,接着把门关上,那只手上的皮肤已经融化,粘在了铁栏杆上面,最后强行撕裂的时候,手掌上早已血肉模糊。 就听见机械神像躯干里劈啪作响,好似木柴烧着,胸口的火星冒得更厉害,那是炸药包被火焰迅速烤干,随后马上就被引燃,有没有引信都一样。 “你还等什么,快趴下!”她朝耿长乐大喊起来,同时自己抱着头,一咕噜钻进了污水中,脑袋屁股和前胸全都没入水下,耿长乐愣了一下,跟着她如法炮制。 两人刚钻进水中,就听外面一声闷响,纵使趴在水里闭着眼,也能感到头上突然一股强光,然后恢复平静,他们小心翼翼露出半截脑袋,就看那石像摇摇晃晃站在原地,不光是胸口部位,身体各个关节都往外冒出黑烟,它晃动了几下,然后就直挺挺趴下了,硬直的身体砸在水坑里,凉水碰上热石头,地洞里蒸汽升腾,好像进了蒸笼,再看那神像,浑身被积水浸透,躯体随即变成青黑颜色,身上的关节再不能活动,这回真成了死的“神像”。 神像本来就是个图腾,人造出来膜拜的,其作用也仅限于此,如果超出了这个范围,就可以称之为妖孽,人所不容,张牙舞爪的样子令人恐惧,还是静静待着比较合适。 耿长乐伸着脖子,半张着嘴,不敢相信神像这么快就被她解决掉了,趁他愣神的功夫,陈菲菲又掏出了蓝皮小本,拿着往他身边凑了一下,原来在本上模糊的字迹立时清晰起来,她一下子愣住了,双眼不眨凝视耿长乐,这个曾经她最信任的男人。 第四十六章 分布式数据攻击(上) 刚才崔应龙神像爆炸的时候,红美子就在他们身后不远位置,爆炸时飞散出的碎片正好击中她的胳膊,她惨叫起来,看到白皙的手臂上冒出血来。[.超多好看小说] 陈菲菲从污水坑里爬起来,一眼就看到红美子负伤的手臂,还有站在旁边同样呆若木鸡的山崎玉。 “小妈,你怎么还受伤了?”刚爬起来的陈菲菲,头发披散着还往下滴着水,连脸都顾不得擦,危机解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红美子斗嘴。 “…”红美子吃了个哑巴亏,无话可说,神像是自己弄出来的,最后还把自己误伤了,看着胳膊上的血让她像公牛一样怒火中烧。 “听说真正的鱼妖是你!”陈菲菲慢慢走到她跟前,当着她的面挤干自己头发里的水。 “我不是!”红美子气鼓鼓地回应道。 “小妈,承认了不丢人,”陈菲菲笑嘻嘻道,“没什么可隐瞒的,他全都听到了。”说着话用手指了指耿长乐。 “我…”红美子张了张嘴,顺带着还翻了个白眼,看得出她心里有些话,可想过以后还是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我一直在想,”陈菲菲一直围着她转圈,“你到底是谁?他说自己被鱼妖附体,而且他回来就跟我说,你和鱼妖有着很深的联系,刚才还弄出个压鱼大仙的神像来对付我们,我现在就搞不明白,鱼妖到底在哪儿?你身上还是他身上?” 见红美子依然不说话,她讪笑着拍打起小妈的肩膀:“是不是也为自己的身份而疑惑?我有个办法,能解开所有谜团,想不想试试?” 红美子警觉地后退一步,心里知道她开口,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损主意,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不放,但气势上已经逊色一筹。 只见陈菲菲抱着肩膀,给山崎玉使了个眼色,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针头,红美子见状眼睛都快瞪圆了,陈菲菲留意到她无比厌恶的表情,觉得她和针管之间定有段不寻常的恩怨。 她没管这些,自顾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针管里装的还是青霉素,正好红美子被异物划伤,由于地穴到处都是污水,污水里全是细菌,所以飞散的碎片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感染源,被污染的伤口上如果不进行处理的话,很快会化脓感染。山崎玉在旁边搭腔,说感染后会引发破伤风,从发病到致死时间非常短,不到一天就能完成。 “你想干什么?”她发现红美子一只手死死捂着胳膊上的伤口不放,预感到她的动机。 她告诉红美子,解除感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注射青霉素,如果这一针不打的话,她就会因为细菌感染而发病,说到这儿她笑嘻嘻盯着小妈雪白的胸脯,“这一大片全得长满暗红色的毒疮,毒疮爆开后,你就死了!”一边说一边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手指还在颈间抹了一下,做出割喉的动作。 红美子看着她手里的针头,干咽了口吐沫,也陷入了两难境地,只恨陈菲菲心眼太多,竟然扯出了细菌感染这种事,在意识中,理性总是建立在非理性的基础上,这种非理性也被称为遗忘,人平时遗忘的东西太多,一旦有人提醒,就会想起来,就好比有人被别人借走了钱,自己却突然忘却了,几年都乐呵呵没啥问题,一天突然听说还有人欠着自己钱没还,心里一下添了堵,有了这心病然他吃不好睡不着,没几天就大病不起,甚至一命呜呼,道理是一样的,陈菲菲提起感染的事儿,就会让耿长乐潜意识里注意到她的伤口,提醒他伤口该感染,化脓了,这对她自然不利。 陈菲菲就是给她设了个两难困局,不打针的话,她就会感染发病,要打针的话,都知道她对青霉素过敏,其实陈菲菲设下这个局还有另一层目的,就是检验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红美子,如果她注射药水后发生过敏反应,她和山崎玉两人就可以轻易把红美子控制住,如果注射后一点反应没有,就证明她不是红美子。 陈菲菲举着针筒,心中很是得意,针尖就快要碰到红美子胳膊的时候,意外突然出现了,就听红美子怪叫了一声,那声音好似豺狼夜嚎,甚是凄厉,而且沙哑干瘪,完全不像是女人嗓音,倒像个男人披着美女画皮,隐藏在这诱人的皮囊里面,她和山崎玉都吃了一惊,再看眼前这个红艳的女人,突然用一只手使劲抓自己脸皮,用的力道之大让一旁的陈菲菲惊诧不已,而且动作极快,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竟然把自己的表皮完全撕扯下来,像抛衣服一样弃之一旁。 “陈菲菲,真有你的,看看我是谁!”那人大声喊起来,撕开表皮后,其身高增长了超过一尺。 “崔应麟,又是你!”陈菲菲咬牙切齿道,先前在自己家里,就是这个家伙冒充张排梦,意图下毒手,此时又在压鱼观冒充红美子。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倒是渡边一郎来劲了,带着手下一干宪兵围拢过来,陈菲菲心说也难怪耿长乐实诚,他印象中的渡边就是为了抓崔应麟而生的,只要崔应麟现身,渡边出于本能就一定会去抓,崔应麟见势不妙,只身往地穴里面更黑的地方跑去,渡边紧追不舍,带着几个手下同样消失在黑暗中。 此时大船旁边就剩下陈菲菲,山崎玉和耿长乐三人,面面相觑。 “还不说实话吗?亲爱的小妈?”她站在耿长乐跟前,托起他的下巴,此时她的眼神中再无调笑的意味。 耿长乐茫然抬起头,那神情好似她在开玩笑。 “还不承认?刚才在医院里,我给你打了一针,很快在你身上就出现严重的过敏反应,这你怎么解释?”她声声紧逼。 他辩解说,过敏只能说明他体质对抗菌素敏感,并不能证明自己就是红美子,而且都说他被鱼妖附身,那过敏的就不是自己。 陈菲菲冷笑一声,说即便鱼妖附身,在身体上留下的印记会和本主有明显区分,刚才自己查看他身体的时候,看到的红色皮疹蔓延全身,这分明是整个人全都产生反应了,跟附身与否没有关系,可耿长乐依然辩解说,这只能说明他二人体质接近,可就是这句话,突然让陈菲菲心里一亮,很多疑问反而有了答案。 见他死鸭子嘴硬,她只能拿出另外的凭据,其中之一就是蓝皮小本,能感应到这几个女人心智的东西,在靠近他身边的时候,字迹会变得清晰,这也曾让她怀疑,不过红美子附身耿长乐的话,也能产生同样的效果,最让她怀疑的就是零号映射,在医院给耿长乐钉上门框的时候,从伤口里钻出的小人,她想来想去,愈发觉得像是自己的零号映射。永定县里,除了红美子有能力把它拘束在自己身体里之外,还有一个人,就是她陈菲菲本人。 听她说完,耿长乐突然笑起来,这绝不是他平日里发出的憨厚的声音,完全像变了一个人,音调高了八度,但底气十足。 “陈菲菲,你果然厉害,任何一点线索在你眼睛里,都能无限放大,我佩服你!”边说边拍着巴掌,身体却向后退却,有意和她拉开距离。 “他到底在哪?”陈菲菲问道,她所说的这个“他”,指的就是真的耿长乐。 “这也正是我给你留下的难题,陈菲菲。”化身为耿长乐的红美子冷笑道,“他的真身就藏在这儿,压鱼观里的某个地方,就看你能不能找到了!”此时她发现对面这个曾经最熟悉的男人举手投足间的做派,竟然和红美子无缝融合了,她之前就没发现,这两个人很多动作上都很相似,尽管他们脾气秉性相差了何止万里。 第四十六章 分布式数据攻击(下) “你不说我也得去!”她淡淡说了一句话。 “很好,不过想找他,也不是容易的事儿,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大礼!”红美子说毕又拍了拍巴掌,声音不大,但在幽闭的空间里,不大的声音回荡反复着,经久未消。 掌声落定,又听到头顶上一连串金属撞击的声音,硬邦邦的,她听出这是大功率继电器吸合时的震动,紧接着,头顶上骤然亮起灯光,全是高亮度的水银灯,她仰起头,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强光照得她睁不开眼,惨白色的光线照得先前一片幽暗的地穴变得亮如白昼一般。 此时她发现地上的积水已经悄然退却,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再看洞穴四周,除了他们刚才进来的方向外,其他三个方向都蒙着黑色幕布,洞穴很宽大,高度超过十米,所有的幕布高度也都在十米上下,长度也在十几米,四四方方的形状就像被墙隔出一间大礼堂,尽管洞穴里没有风,可这几块幕布都不停在抖动,她隐约感觉到后面隐藏着某种强大的力量。 原本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她的鼻子很敏感,能嗅出暗藏其中的躁动,就在这脆弱的平衡所包容的宁静中,黑色大幕徐徐拉开。 在刚下到地下工厂的时候,她还疑惑千百条实验用狗到底到哪去了?在幕布拉开后,她看到了藏于幕后的不计其数的狼狗,这些动物伸着血红色舌头,但无一例外地保持着安静,它们的姿势全都保持一致,甚至连眼睛注视的方向都齐刷刷地指向了他们所在位置。 “陈菲菲,你不是想找他的下落吗?我现在给你线索,”红美子不怀好意地说道,“这里有一千条狼狗还有一千条石狗,每条狗的胃里都留了一张纸条,这些纸条里,有的写着关键的位置信息,有的只是些废话,要想知道他藏在哪里,你就得杀死所有的狼狗还有石狗,并且从这两千张纸条里提取出连贯的线索,可你需要担心的是,所有的狗在命令下达后,就会疯狂地攻击你,首先你要生存下来,然后才是收集纸条,祝你好运吧!”说完这番话,她自己则难掩极端兴奋之心情,手抱双肩,觉得眼前就要上演一出好戏。 红美子边说边退,很快就远离这两人,其想法很简单,赶快撤出是非之地,免得待会儿崩自己一身血,再看四周围绕的狼狗们,早就呲出白牙,吐着舌头,无声地喘着粗气。 尽管场面极其紧张,可空气中依然听不到一点声音,就仿佛一根无形无色的弦紧紧蹦起,一旦有什么东西碰到它,所有与之维系的平衡全都会打破,动与静,全在一线间。 短短几秒钟,时间仿佛凝固,陈菲菲站在原地转了一圈,看到排山倒海般的灰黄色大狼狗整齐划一做着同样的动作,在它们身后,她还看到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也是驻地手术台上的女人之一,听说她的名字叫飞鸟白羽。 她突然听到“叮”一声脆响,只见化身耿长乐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嘴上叼着根香烟,此时正好用打火机点燃烟头,声响就来自打火机的铜盖,本来稀松平常,毫不起眼的动作,却让陈菲菲浑身为之一颤,也不是她胆小,而是这声响打破了一直弥散在空气中脆弱而紧张的平衡关系,从靠近耿长乐的一角,狗群们开始骚动,它们尝试着发出低沉的咆哮,随即这种隐藏在深喉的低吼像传染病一样沿着某个方向蔓延,就像足球场看台上掀起的墨西哥人浪,从一边传递到另一边,所有的狼狗开始兴奋,它们背上的毛竖立着,爪子不耐烦地敲打地面,随时准备扑将出来。 再看那边,烟已经点燃,他吸了一口,悠然喷出个淡蓝色烟圈,强光照射下,这烟圈格外显眼,扩散得也快,狼狗们像接收到命令般炸开了锅,狂吠不止,第一波上百只狼狗一拥而上,朝他二人扑来。 “没事,我有把手术刀。”到这节骨眼上,山崎玉不慌不忙掏出一把两寸长的不锈钢小刀,对着空气比划了两下,满怀自信。 陈菲菲看了看狗群的构成,发现它们其实都是笼中所关的试验狗,注射了药水,从外形上很容易就能判断出狼狗和石狗,狼狗的速度很快,跑起来呼呼带风,而石狗由于体型改变,速度很慢,这波攻击中绝大多数是狼狗,跟在后头还有少数石狗,说时迟那时快,她脑子里刚想完这些事儿,白森森的獠牙已经凑到身前。 “师兄,就靠你一把刀了,快啊!”她平时最怕狗,特别是狼狗,听到它们咆哮,双腿就不自主地发抖,此时躲在山崎玉后面,吓得嗓音都变了调。 山崎玉倒是沉稳,双手攥着刀柄,骑马蹲当式站定,把小刀举过头顶,第一条狗窜得很高,正好从他们头顶跃过,有时候弹跳太好也是个悲剧,此狗正是如此,它自己跳过来,正好帮别人给自己开了膛,山崎玉都没动地方,狗血就淋了一身,过后再看狼狗,肚里的砸碎全都流到外面,胃也被划开,里面果然包着张白色纸条。 她赶忙拾起来看,只见上面胡乱写着“压鱼观”三个字,字迹极为潦草,她恼火地把纸条扔到边上,看到对面狼狗们潮水一般涌上来。 这时候山崎玉倒是显示出做医生的资质,手起刀落,眨眼间又把几条狼狗开了膛,只是从它们肚肠里取出的纸条上真的很难拼出有用的信息,有的上面写了连串的阿拉伯数字,要破译也需要大量的样本和时间,也许就是杜撰出的假信息,有的倒是写满文字,可读下来完全不得要领,那些石狗速度虽然缓慢,但具有特殊的伤口愈合功能,手术刀虽然切入其身体,可抽刀断水,水却依然能流,石狗身上很难留下切口,自然胃中取纸的工作难上加难,她感觉自己中了圈套,眼前要面对的,是可以被称为分布式数据攻击。 这种攻击只属于意识世界,因为手段很特殊,眼前的狼狗和石狗,它们作为信息(纸条)的载体,自身可以被视为加密的,因为解剖开身体需要耗费能量和时间,这和破解信息加密算法需要耗费资源是一样的,狼狗可以视作普通加密算法,而石狗则是特殊加密算法,因为特殊,所以加密耗费的时间长,这就可以理解它为什么行动迟缓了,纸条存于它们胃里,作为核心数据信息,其中还包括了大量无效的垃圾数据,在意识世界里,如果一个意识实体想要攻击另一个,用这样包含了大量无用信息的数据包去攻击对方,对方是没法在短时间里处理这些信息的,其结果就是令对方的大脑阻塞,失去应激能力,随后束手就擒。 到现在,她终于意识到红美子设下的谜题真的非常难,难到她时时刻刻都在死神的阴影之下,戴着脚镣跳舞,规则是别人定的,她只能遵照,可为了活下去,她必须想出别具一格的办法,常规去解剖这些狼狗,在第一波攻击下,山崎玉已经快吃不消了,石狗的皮又厚又滑,还总要愈合,想取出纸条,她必须克服心中的恐惧,用最快的速度在刀口下寻觅,那股血腥混杂着胃液的味道让她几次差点没吐出来。 是生存还是毁灭?她没有时间迷茫,无论是作为妻子,县长还是组织的联络员,每个身份都需要她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男人做不了的事儿,她能做。 第四十七章 留白(上) 压鱼观的地下室里,陈菲菲和山崎玉挡住了狗群第一波攻击,凭着掌中一把手术刀,山崎玉还真不含糊,一个人高接低挡,竟然放倒了几十条狼狗,尸体遍地,死狗们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呲牙咧嘴耷拉舌头,死相极为难看,空气中已经升腾起咸腥的气味,热烘烘地令人作呕。 再看山崎玉,周身上下全是暗红色,不管是衣服还是头脸,都被狗血浸透,纵然平日一副书生相,文质彬彬的,可这会儿站在热气腾腾的血肉堆里,眼珠子瞪得溜圆,还不停地磨牙,看起来就和屠夫毫无二致。 这些血不只是属于那些狗,一波攻击之后,他自己也被咬得浑身伤口,从肩膀到脚踝,每寸皮肤上都有牙齿留下的孔洞,刚凝固的血痂混合着翻出肉的血口子,他完全成了个血人。 陈菲菲也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让男人看了就垂悬欲滴的风韵少女,她披头散发,身上也被淤血染得斑驳不堪,两只手里捧着狗肚子里拉出来的杂碎,他们刚才从狗腹中拿出来一堆碎纸条,纸条上各种数字符号乱七八糟摆了一地,在这样混乱不堪的场景里,他们两个人根本没心思,也没精力去猜这些文字背后隐藏的密码,她心想这也是红美子高明的地方,在短时间内用大量加密的信息对自己头脑进行攻击,庞大的数据量会让自己应接不暇。 况且这些数据还是分成两拨发送过来的,冲在最前面的狼狗肚里的纸条上文字数量都很少,而跟在后面的石狗肚里纸条上的字能多些,可石狗的身体很难被破坏,这波攻击中,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石狗那里弄到寥寥数张纸条,而且上面的东西依然无法破译,关键是大量的无用信息混在其中,让人无从分辨。(.) 远处听到一个男人尖着嗓子狂笑不止,那是耿长乐的声音,可驻扎在其中的确实红美子的灵魂,笑声很刺耳,听着也很别扭,但他们可没时间去斗嘴,因为第二波攻击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们看到整整一面墙的狗正对着自己,这回的数量是刚才的五倍还多,光是那种居高临下的阵势,就让这两人脚底下直哆嗦:按照他们刚才的处理速度,这回他们肯定得被淹没在疯狗组成的洪流中。 陈菲菲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按照传统的处理方法,这样耗下去他们肯定死路一条,两个人只有一把刀,这把刀的长度和山崎玉的身体素质决定了他们屠狗的速度,也就是对加密数据包的解码速度,此时的山崎玉已经被咬得快死了,他的体力必将呈直线下降,也就是说,他二人的处理能力一直在走下坡路,再看对面,狗的数量反而急剧增加,按照目前的办法,等待他们的结果唯有一死。 她往后靠了几步,凑到山崎玉旁边,和他背对背站定。 “刀子还能用吗?”她先问了一句。 “放心,就算卷了刃,割开它们的脖子还是没问题。”他虽然受了重伤,可情绪依然很高涨,陈菲菲心中窃喜,看来耿长乐内心深处对这位日本大夫的态度已然悄然改变了。 “都怪我,把你拖到这种绝境,你有没有恨我?”她垂下眼皮,声音黯然问他。 “这和你没关系,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自己一定要把它走完!”山崎玉依然爽朗地笑道。 “真的?”她有些不放心,继续追问。 “当然是,我既然答应你一同前行,自然不会半路放弃!”他坚定地答道。 “既然这样,那太好了,我想出了办法,能让咱们都活着出去,但是需要你配合。”她偷偷笑起来,背对背地,山崎玉没看到她那阴晴不定的脸蛋。 “我就知道你总有办法,说吧,要我干嘛?”他举着刀子,仿佛自己就是个大英雄。 “咱们这么耗下去,肯定得吃大亏,你看到飞鸟白羽没?她就站在狗群后面,刚才幕布拉开的时候,我看到狗群聚在她脚底下吃食,这些纸条就是那时候被它们吃进肚子里的,而且我看到她在分拆纸条,这说明纸条上所有的信息她全都知道,与其咱们耗在这儿跟狗恶斗,还不如我冲过去把她控制住,从她嘴里问出实话。”陈菲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这主意倒不错,”山崎玉说,“可咱们被困在这儿,你有什么办法冲出狗群包围呢?” “这我早就想好了,”陈菲菲笑道,“主要得靠师兄你,我可以用换血的办法,因为狗群针对的目标是我,刚才多亏你给我挡住了,反正你身上全是口子,我只要把你的血抹在脸上,然后割开我的手指,沾点血在你脸上,狗群识别人的身份全是靠的鼻子,只要咱们俩的血对掉下位置,它们就会把我当成你,这样我就算冲着它们跑,也不会遭到攻击,只是师兄你就惨一点,得面对这几百条疯狗的袭击。” 山崎玉听她这么说,又看了看对面如山海般涌动的狗群,不禁咽了口吐沫,苦笑一声说:“我说你刚才怎么突然跟我说起那没头没脑的话,还问我是不是恨你,原来一切你都想好了,就在这儿等我呢!” “只有这一个办法,”陈菲菲说,“否则咱俩都得喂狗,连尸骨都没的剩!” 山崎玉叹气道:“也是,那你去吧,还有个问题,就算你接触到了飞鸟白羽,就凭你细胳膊细腿的,拿什么制服她?还让她告诉你所有的情报?” “你不是有把手术刀嘛!”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别开玩笑了!”一听她说这话山崎玉的脸都白了,在数百只野狗包围中,他想活命全靠这把刀子,要是还让她给要了去,那不用等她回来,自己早就变成狗粮了。 “师兄怎么知道我开玩笑呢?”要说她的胆子,谁也不知道是大还是小,平素遇到一些小麻烦,别人总看到她兔子一样缩成一团,可但凡遇到这样血腥残忍要命的场合,她的脑子反而变得出奇冷静,这时再看她,完全豁出来的架势,谈笑之间毫无惧色,无论对耿长乐还是山崎玉,她总是心底的谜。 陈菲菲从一侧衣服口袋里掏出另一根针管,他发现这里面的药水不是来自于他北岗医院,因为针筒里药水的颜色非常诡异,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好像稀释的血清。 她解释说这药水就是刚才进入意识前,高副官偷出来的,也是在这里,那些石狗就因为注射了它,所以才会发生变异,刚才在医院的时候,她偷偷把药水藏进注射器里,一直带到这儿,总想着能派上用场,最后发现还真能用得上。 “你早就准备好了吧?”他咧了咧嘴,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也不是,这也是情势所逼,要是有别的办法,断然不会让师兄独自受苦!”她拍了拍山崎玉的肩膀,想鼓励他一下,可看到他那张包子脸,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要收集山崎玉身上的血很容易,手指从他胳膊任何一点随便抹一下,就是满掌红,她没浪费时间,把血涂得满脸都是,一张俊俏的脸蛋顿时变得通红,此外她还要来手术刀,对着自己的白葱般的食指,狠了狠心,切开一个小口,用自己的血液涂在他脸上,此时两人就算完成了“特征信息”的交换,这个词是她凭空想出来的。 一切准备就绪,她早就瞅准了飞鸟白羽,临走前,还是对山崎玉不放心,说了声:“师兄,我去了!”对方回应:“去吧,但愿我能活着等你回来!” 几百条狗如洪水般倾泻而来,麻杆般细的四肢踩踏在地面上,竟也能引得大地颤动,耿长乐的心在抖,放眼望去,前面一大片黑黄色洪流,狼狗们吐着舌头,带着咄咄杀气而来。 第四十七章 留白(下) 她早把心横下,捏着袖管中暗藏的针筒,向着狗群冲过去,跑出十几米后,就进入这个庞大的阵列中,由于脸上涂了别人的血,狼狗们果然被骗过,对她熟视无睹,毛茸茸的身体不停擦着她的腿,她感觉痒痒的,真像是跳进奔腾的大河,被水流力量裹挟着无法前行,当她最终脱离开这些毛皮的时候,已经听到身后传出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是狗叫,也有人嚎。 纵然刚才自己还和山崎玉打着哈哈,此时她依然忍不住眼泪盈眶,她吸了吸鼻涕,没让一滴泪水掉下来,这里面的气味足以吸引最后面的石狗转变方向,她也没再回头,任由山崎玉一人用瘦弱的肩膀去抵挡几百条疯狗的撕咬。 陈菲菲加快脚步,直奔飞鸟白羽而去,也许是在幻景中自己腿脚格外利索,对方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几秒不到的功夫,她就已经赶到白小姐跟前,彼时那女人正背对着自己,忙着布置第三波攻击,手中拿着一堆字条,她站在白小姐身后,轻敲她背后。 白小姐的确没想到她会来这手,自己根本没留意,此时感觉背后有人,回头一看,发现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正朝自己诡异地笑,白牙在红脸映衬下,不仅没有美感,反而平添了几分恐怖,她惊得尖叫起来,手中字条全都散落。 陈菲菲可不管那一套,趁着她惶恐的时候,已经抓过她的胳膊,同时针头也扎进她的小臂,等她缓过神来,一管药水悉数注入她体内。 “别嚎了,我是陈菲菲。”在狂野的外表下,她特意做出妩媚万分的姿态。 “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白小姐捂着自己的胳膊,看到针头处已经鼓起个小红疙瘩,同时感觉血管里好似着了火般滚烫。 “这是你们给狼狗注射的药水,我给你也打了一针,”陈菲菲冷笑道,她告诉白小姐,这批药都有问题,她早就知道红美子的阴谋,最早进入压鱼观的时候,紫小姐假扮崔应麟,就为了套她画出崔应龙背上的纹身,当时只有自己有能力把他刚苏醒时的纹身图案记下并能详细画出,那时她也看出了紫小姐的阴谋,因此在画的时候,特意更改了某处的线条,由于崔应麟知道最初始的纹身图案,如果能得到崔应龙开始细胞分裂时的纹身图案的话,两者之间的差异,就能算出细胞分裂的速度,他们要配置药水,依照的也应该是这个速度值。 “…”白小姐没想到陈菲菲早就把她们的心思洞悉了,只剩下瞪大眼的份儿。 陈菲菲又告诉她,纹身的图案被更改后,药水的效力就发生变化,她把纹身的图案调整成更快的分裂速度,因此她们制出的药物会让人体细胞加速分裂,本来这种药水就违背人道,注射后会导致癌细胞无序分裂,而加速后的药水会变得更加恐怖,一旦注射,经过很短暂的时间,就会导致多个器官发生癌变。 白小姐咬牙切齿怒视着她,她们全都被一个小丫头骗得很惨,由于生气,她浑身都哆嗦起来。 “小心点,控制情绪!”她告诫对方说,一旦过于激动,细胞会分裂地更快。 “你跑到这儿来给我打上一针,到底想干嘛?不会就是告诉我这些吧?”白小姐斜了她一眼,刻意使自己平静起来,可心脏还是不自主地狂跳。[] 她告诉白小姐,自己既然能更改图案,使得药效变快,自然也能重新画出一幅图来,让细胞减速,前提是自己和山崎玉都得活下来,说到这儿她看了看山崎那边,发现他还没倒下,只是身体早被淹没在狗群中,只能看到一只握刀的手臂在空中挥舞,但动作频率越来越慢,幅度也越来越小。 “我要知道高副官被藏在哪里,还有,你得把所有狼狗都召回来。”她对白小姐说道。 “这…”白小姐偷眼看了看站在另一个角落的红美子,犹豫不决。 “你要考虑也可以,不过等会儿山崎大夫死了,就算我给你画出纹身图形,恐怕你们一时半会儿也配不出药水来,等你们配好药了,恐怕你也等不到了!”陈菲菲进一步威胁道。 白小姐沉思片刻,又看了看自己小臂上已经开始肿胀的疙瘩,终于下定决心,她告诉陈菲菲,手里这些字条中有几千个字,其中只有四个字是有用的,而且排序完全混乱无章,就算他们收集到所有字条,只怕也难以破译出其中蕴含的内容。 “那到底是什么?快告诉我!”陈菲菲看那头山崎玉已经快撑不住了,心里也开始着急,白小姐其实比她还急,更担心山崎玉死在狗嘴里,连忙告诉她,其实字条里就藏着四个字“风水碑下”。 “风水碑下是什么?”她满腹狐疑抬起头,遥遥看到那艘黄色大船,依然停在港口,尽管甲板破损摇摇欲坠,可船身依然闪亮耀眼,风水碑下面,不就是这条船吗?她心想。 看来耿长乐就被关在船上,此时答案已经浮现于心,白小姐急于救下山崎玉,和她一起配制新的药水,陈菲菲心知白小姐暂时已被控制,下一个目标就是红美子,彼时白小姐已经按照其吩咐,把几百条狗召集回来。 对付红美子,她也想好了办法,刚才在北岗医院拆人的时候,耿长乐的肩膀下已经被她开了切口,那时候零号映射突然跳出来,现场一片混乱,就趁着那时候,她偷偷取了耿长乐流出的血,现在看来,那血应该是红美子的,也装在针筒里,藏在另一个口袋。 她召来狗群,当着它们把血洒向地面,狗们聚拢过来,用鼻子贪婪地吸着地上弥漫出来的血腥味道,之后她告诉白小姐,要她像刚才一样,指挥狗群去攻击血液的主人,白小姐有些迟疑,对于红美子,她还是心存畏惧。 “照我说的做,你没得选择!”陈菲菲的声音异常冷酷,对她们,她再无怜悯之心,飞鸟白羽听罢,终于做出决定,她指着远方那个男人,对狗群发出了攻击命令。 随后她们听到远方传来恶毒的咒骂声,夹杂着红美子的惨叫,声音是男人的,咒骂和惨叫的腔调是女人的,在这间空旷而明亮的立方体空间中,一切诡异的事情都显得正常,所有人形皮囊的里面,都有一颗扭曲的灵魂。 红美子被狗群追赶,先是兀自跑了几步,然后就摔倒了,狗群围上去,他就再没能起来,只听见痛苦的**声,陈菲菲生怕狗们破坏了耿长乐的肉身,赶忙带着白小姐赶过去,这会儿她闭上眼睛,用意念召唤先前在北岗医院拆人时放出的零号映射,本来她从不相信这些意念召唤的把戏,可山崎玉告诉过她在意识世界里,这种“法术”是可行的,她闭着眼睛也不会念咒语,只是嘴里胡乱念叨着你快回来之类的话,过了一分钟不到,就感觉头顶上阵阵凉意,她向上翻起眼珠子,就见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人从天而降,头发遮住了脸,样子很吓人,要是事先不知道,还真能被吓一跳。 她命令小人重回耿长乐体内,这会儿红美子被狗群咬得基本上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再没有心力去控制这个小人,重返体内的过程也很有意思,用到了古代滴血认亲的办法,她从红美子,也就是耿长乐身上取出一点血,在遍体鳞伤的身体上,这很容易实现,然后零号映射,也就是那个小人就会融于血液中,先前说过,这个小孩就是她肚里孩子在精神世界里的映射,而且耿长乐很清楚这孩子不是他的,按理说血液不能相融,不过她相信两人之间会有这个默契,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红美子哭丧着脸,早先她自作聪明,把它封存在体内,不想在这期间被它洞悉了自己身体的脉络,现在小人重返身体,反而能掌控她的行为,他们的关系像是被掉了个个儿,自此她只能按照陈菲菲的意愿行事,带着他们去找真的耿长乐的下落。 第四十八章 画啮人(上) 陈菲菲破解了红美子设下的密码,她本人也被围困在狗群中,最终出卖她的正是白小姐,出于无奈,她只得带着陈菲菲去找耿长乐的藏身之所,其实大致位置已经被飞鸟白羽报出来了,但陈菲菲一致认为这两个女人都是极度危险的人物,任何让她们脱离自己视线的举动都会导致意想不到之情况发生。 所谓“风水碑下”,其实就是大船所在的位置,因为先前布阵的时候,风水碑就正对着大船甲板,而这艘船就在这间洞穴里,这群庞大的狼狗在得到控制后,变得安静下来,陈菲菲把红白两个女人拉在自己身旁,给白小姐使了个眼色,她知趣地吹起口哨,狗群躲进了围绕四面的幕布后面,偌大的洞穴里,只剩下他们几个人,刚才血腥的一幕,就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大船侧面有个木质舷梯,爬上去以后,就看到残缺不全的甲板,到处都是巨石砸过后留下的痕迹,本来各个船舱都隐藏在甲板下面,现在就如同被掀开屋顶的房间,站在颤巍巍的木架子上,脚下全是舱房的木质墙壁。 “他在哪儿?”站在船上,陈菲菲打眼看过去,没见到一个人影,甚至听不到旁人喘气的声音,很担心这两个以颜色命名的女人又在耍滑头。 红美子很不情愿地指着对面侧壁上一张残破的古画,嘴唇动了动,示意她自己去看。 陈菲菲吃力地挪着步子过去,脚底下全是胳膊粗细的木梁,而且摇晃得很厉害,她撑开双臂,保持着平衡,就像是过独木桥,小心翼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前行,大约走了十几步,发现原来是甲板下面船舱走廊最尽头的房间,此时她算是站在房顶上,这间屋子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发黄的画卷,很不起眼。 但是这张画看起来很眼熟,她回想起来,第一次进压鱼观的时候,供桌上挂着的就是它,当时她看这张画就非常诡异,画中人物全都能动,就是这张画替代了神像的位置,刚才神像已经出来做过怪了,她心想难不成红美子引诱她过来,这画里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这回她难得小心,慢慢蹲下去,手指轻触纸张,感觉没什么异样,然后动作缓慢地把画卷掸开,发现这张画上只画了一个人,就是耿长乐,他微闭双目,似站似躺,因为没有背景,也不知道他是何状态,不过看上去很平静。 “这什么意思?”陈菲菲扭过头,恼火地瞪着红美子问道。 “你要找的人就在画里面。”红美子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你耍我!”陈菲菲肚里的火憋不住,成套的脏话差点就脱口而出。 “冷静些吧,”红美子略带嘲讽,“有些东西是你想不到的,可我能办到,你自以为聪明绝顶,可还是会遇到为难事。” “我的零号映射还在你身上,想活命的话,就马上给老娘破解开!”听完那番话,她真的生气了。 红美子摇晃起脑袋,做出无奈的表情,她告诉对方,耿长乐就是被自己用意识映射的办法弄到画卷上去的,要是自己身体状态好的话,破解他出来很简单,可惜刚才她指使白小姐放狗把自己咬成重伤,导致现在根本没气力去做这件事。 “小妈,你心机颇重,到现在还是步步算计,你以为我没办法把他弄下来是吗?”她既不服气,同时还带有一丝挑衅。 红美子耸了耸肩膀,不怀好意地冷笑起来,那意思很明显:你行你上啊。 陈见她这德行,心想真是目光短浅之辈,忙不迭又掏出了那管血,刚才引诱疯狗扑食的时候,用的就是它,举起针筒在红美子眼前晃了两下。 “知道刚才狗群为什么会攻击你吗?”她问道。 “不过血里有我的味道罢了!”红美子不屑地说,“谁想到你这么贼,竟然偷我的血。” “你错了,在这个世界里,哪有味道?一切感官都是虚构出来的,狼狗们咬你,是因为这管血就代表了你的身份!”她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重,因为看到对方显露出不安。 在意识世界中,人的血液就像脑电图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外来意识被识别,靠的是神经传输的电信号,这些电信号是抽象的,反映到具体东西上,就成了人的相貌,体态,声音,还有他身上的东西,血液就是其中之一。 她取下那张画,交给山崎玉,让他去找个水洼把画卷浸泡到水里,这艘船早就被砸得破烂不堪,漏水严重,在残破甲板上想找积水非常容易,山崎玉照她的话去做,将画卷平摊开,轻轻沉入水面以下,就看到画中耿长乐的身形上泛起一丝红晕。 “你也是这么干的吧?画是红色的,说明你也是抽了他的血,然后把他的意识提取出来,封在画里,然后用自己的意识占据了他的身体,然后又让崔应麟使用你的身体,这么复杂的折腾,你倒是乐此不疲,就为了骗我,真可谓用心良苦!”她讥讽道。 “你想干嘛?”红美子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脸色大变,小臂轻微地哆嗦起来。 “你不帮忙,我得救下自己男人,只能牺牲小妈你了!”她笑嘻嘻地把针管里的血滴入水中,立时看到水中血滴如烟絮般扩散开去,鲜红色的细小颗粒随即沉积在纸面上,显现出另一个人的形状。 陈菲菲心里很清楚,这张画很特殊,画中人或动物,只能存在一个,那时压鱼观观画,画上是个大红鲤鱼,随后画中出现的人都被它悉数吞掉,到最后依然只剩一条鱼而已,现在画面上已经有了耿长乐,而红美子的血眼看要形成她本人的形状,到时候画中人势必要争斗一番,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只有一个。 红美子见她这番动作,突然激动起来,卯足了劲儿要冲过来,试图和她拼命,她心里很清楚,陈菲菲根本没必要把自己的血滴到画上去,她这么做,无非是想要自己的命,其实想救出耿长乐,办法很简单,由于画卷入水后,纸上的血迹就会融化,只要用注射器把他的血吸点出来,注射回自己的身体就可以,可陈菲菲偏要拿自己的血掺进去,这用意不言自明。 “小贱人,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消失吗?既然我设了这个迷局,你以为我能让你这么容易就破解掉所有难题吗?你太天真了!”由于山崎玉死死抱着她的腰,让她没办法直接攻击陈的身体,因此她只能靠不停发送言语,试图扰乱陈的心智。 陈菲菲的确是这么想的,她恨透了这个红美子,恨不得她赶紧消失在世界上―至少在耿长乐的脑袋里,因此把血滴在画面上,她以为耿长乐身高体壮的,而且痛恨鬼子汉奸,面对这么一个日本女特务,肯定三两下就把她结果了,她预期的情景就是,血滴入水后,形成红美子的人像,然后两者就在画面上一决生死,一旦耿长乐得手,她的血液顷刻间扩散,再无法凝聚成形,而站在自己跟前这个人,将会瞬间失去意识,如此这般,自己目的也就达到了。 不过随即发生的事情却让她吃惊不小,红美子的血液入水之后,果然在纸上呈现出她本人的形象,妖娆妩媚,水氲流转,一触即碎,耿长乐的形象也一样,由于浸泡在水里,血滴颗粒已经悬浮在纸外,所以这段时间不能施加任何外力,否则两人的意识就要全都消散,她吩咐山崎玉挡在正中间,阻挡两个女人近前。 画中人倒映在水里,立时变得丰满立体,隔着水面往下看,就像在看红色的无声电影,两个人的形象开始活动起来,迅速从画面一端转移到另一端,似乎在互相追逐。 她心想这下快了,等耿长乐追上这女人,后面的事儿不用教他也会做,可又看了会儿,开始感觉不对劲了,她感觉这两个人好像在玩耍,而且相貌年轻了不止十年,宛如两个孩童,阳春四月追花逐蝶。 第四十八章 画啮人(中) 再往下看,她的表情越发凝重,心想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耿长乐和红美子还有渊源不成?画面中两个小人左右舞动,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而她,则把这故事原原本本看在眼里,而且,还看懂了。[] 二十年前,永定县外一个小村庄,村里耿户人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孩子呱呱坠地,可家大人却犯了愁,因为他们还有个女儿,这时候已经八岁了,正是要吃要喝的年纪,可战乱时期,家里根本没粮食养活两个孩子,该怎么办?这家男人做出一个决定:把女儿卖掉。 卖儿卖女,在那时候穷人家是常事,本来粮食就少,再加上天灾人祸,孩子多了的确养不起,耿家把女儿卖给了过路的人贩子,心里企盼着日后她能遇上个好人家,平安度过一生,孩子临走前哇哇大哭,父母心碎,又无可奈何,女孩本不想走,被人拉着胳膊,扯开了身上穿的棉袄,她看到那女孩胸前一个红鱼状胎记赫然浮现出来,心里就是一沉,因为她看过自己小妈换衣服,记得她胸前也有一块红色胎记。 旁边的胖娃娃也在啼哭,而他的胸口,则有一块麒麟形状的胎记,这个她自然也清楚,看来这两人是姐弟关系,可红美子是怎么变成日本特务的呢? 画中人的演绎还在继续,那个小女孩自从被人贩子领走后,辗转流经了好几个人,其中有脑满肠肥的地主老财,也有高高瘦瘦,拄着文明棍的资本家,最后被一个姓千叶的日本军官收养,那军官瞧见她长得俊俏,就叫她红美子,红美子天性聪颖,十几岁就进入大学深造,堪称人才,但少年时期所遭受的苦痛,让她极端痛恨中国人,这也是她甘愿叛国投敌的原因,陈菲菲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位小妈也是地道中国人,难怪她汉语说得婉转圆润,也许是心灵被扭曲了,她举手投足间,满是矫揉造作的痕迹。 画面到这里突然停止了,紧接着纸上人物轮廓开始变淡,面容模糊,两股血液全都融进水中,却又分不清彼此,完全融合在一起,古代滴血认亲,判断准则就是至亲血液必相融,此时她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陈菲菲心绪复杂,心想大骂自己真是多此一举,血浓于水,也只有至亲的血液相遇,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看到这儿,任何人都清楚耿长乐绝不会杀死自己亲姐姐的,可他们的血液混在一起,又让自己犯起愁来。 不知何时,嘴里一直嚷嚷个不停的红美子已经安静下来,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山崎玉察觉到她情况不对,摇晃了她几下,也毫无反应。 可陈菲菲无暇顾及她的状况,因为在水中,那幅画上的线条已经被泡得越来越淡,这说明两者的血液都融化在水里,她要在画中人完全逝去之前,把水中漂浮的残血收集起来,然后注射回耿长乐的身体里,让他恢复神智。 她附身将针筒探进水洼里,小心地追寻着红色痕迹,将其吸进针筒里,随后把混合的血液注射进耿长乐的身体里,时间紧迫,也没办法将两者血液分离,她咬了咬牙,心想也只能将就着弄了。(.无弹窗广告) 一针扎下去,几分钟后,耿长乐慢慢睁开眼,看到陈菲菲关切地注视着自己,虚弱地笑了笑,身上的伤口仍在流血,这回流淌的,是他自己的血。 “甲板下面还有一具尸体,是崔应麟的!”这是他睁开眼后,说的第一句话。 “不管他了,咱们回家!”陈菲菲不知怎么,见到此时的他感到格外亲切,眼泪差点制不住地往下掉,尽管一想到他体内还流淌着红美子的血,总感觉有点别扭,可自己就是这么不争气,当看到他温暖的目光,就把一切疑虑都抛到脑后,尽管嘴上从来没说过。 耿长乐却显得很紧张,他告诉她,说自己被人抽血之前,亲眼看到红美子把好几斤烈性炸药塞进了崔应龙的肚子里,还装上了定时器,设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达,如果炸药爆炸的话,整个地穴全都会坍塌,他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崔应龙?不是早就死了吗?”听到这个名字,她很惊讶。 “他们在暗河里捞人,早把尸体捞出来了!”耿长乐说。 他说话的时候陈菲菲一直盯着他的瞳孔看,双眼眨都不眨,似乎在他瞳仁的映光中看到了红美子狞笑的脸,笑她还是没法解开自己布下的迷局,对于自尊心极强的她来说,这种嘲弄是决不能接受的。 得知那尸体就在上次她发现薛半仙的那间船舱里,几人迅速赶过去,地方很好找,而且舱盖已经被掀开,原本阴暗逼仄的暗舱也变得很亮堂,只是这里是装满火油的池子,黄褐色油膏极为粘稠,而且散发出呛鼻的气味,足有将近两尺深,在最靠里的位置,他们看到一男人的身体,脸朝下趴在油中,本来白净的皮肤被油泡得如老树皮一般,而且肉身吸饱了油,肿胀变胖,真是不堪入目,在尸体后背上,他们看到一张模糊的黑色纹身,由于被泡得变了形,而且油渍进入皮肤,黑色乌鸦的轮廓早就散了。 船上很安静,周围也没人说话,他们都听到从尸体肚子里传出有节奏的滴答声,钟表走动的声音,看来的确有炸弹在他体内。 “确实像具尸体!”看到这些,她心里感觉不舒服,这趟进到耿长乐脑袋里,一路上全是吃脑子,打死狗,黑油泡尸体这样重口味的场景,看来红美子真的布下了天罗地网,不把她除去誓不罢休。 “如果现在炸弹爆炸,会有什么后果?”她问起一直跟在身旁的白小姐。 “尸体泡在火油里,一旦炸药爆炸,这些油就会全被点燃,到时候四散飞溅开,整个洞穴将变成一片火海,不光是咱们,这里所有的东西,全都被烧成灰。”白小姐语言肯定,语调颤抖,语速飘忽,语气惶恐。 “炸药是什么时候装上的?定时多长时间?”她想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可白小姐的回答让她心里凉了半截:炸药是昨天这个时间安装完成的,定时正好是二十四小时,到现在,他们只剩下十分钟了! 十分钟,能干什么?呆在这儿等死还是逃走?恐怕都来不及,紧急关头,她反而平静下来,蹲在尸体旁边,仔细打量起来。 她发现崔应龙的尸体已经干透了,现在虽说被油浸得肿胀,可血管里只怕一滴血都没了,毕竟死了这么长时间,不过她手头倒是又崔应麟的血,还是他冒充张排梦的时候,被自己绑了,当时她割开其身体的时候,袖口部位就沾了血,没想到此时反倒派上用场,她叫来山崎玉,让他捧来一点水,小心把袖口血渍泡开,手心的水慢慢变红,她取出注射器,清洗干净,然后把这些水吸进针筒。 “这是要干嘛?”耿长乐不明其用意。 “这是崔应麟的血,有了这管血水,就能把他们哥俩的身份调换位置,刚才渡边不是追着他跑远了吗?我现在把这管血注射进去,他就变成了哥哥,炸弹自然会转移到他孪生兄弟的身体里,咱们也算逃过一劫!”她解释说,况且这具尸体背后的纹身不甚明显,这只能怪红美子没见过纹身形状,只能凭借他兄弟的描述在脑子里构建出黑鸦图案,因此只能映射出这样一具被火油泡得后背模糊不清的干尸,给了陈菲菲钻空子的机会。 白小姐已经看明白她的用意,觉得这办法可行,再看她笨重的身子,觉得要是她动手的话,不知要拖延多少时间,再看旁边那两个男子,一个被咬得浑身伤口,浸泡到火油里,只怕会被活活疼死,另一个粗手笨脚,怕也不是干这种活的料,定时炸弹指针运行时,发出清脆的滴答声,这声音让她汗毛倒竖,她不想把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便自告奋勇把针头要过来,下到油池里,亲自给尸体扎针。 第四十八章 画啮人(下) 陈菲菲很放心地把东西交给她,一点不担心她耍滑头:要是她不全力解除炸弹,谁也跑不出去,到时候要死一起死。 白小姐走到尸体跟前,正要动手,不巧又出了状况,那张古画被水洗后,已经变得空白,耿长乐从里面出来后,陈就将其弃之一旁,不过山崎玉对这物件非常好奇,别人都走了,他还对着白纸不停研究,后来索性就把它捡起来,夹在腋下,捧水的时候也是如此。 不过他身上伤口实在太多,的确疼得厉害,神经一旦受损,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哆嗦,一旦发作,他无法控制,半个身体都感觉要缩成一团,就在这当口,那张画不慎落入油池中。 要是单纯这张画掉进去也没啥大碍,关键是白小姐正要给尸体注射血水,由于紧张,她的手也在发抖,由于血管干瘪,寻找过程也很费劲,时间流逝,她更着急,注射的时候,一个没留神,把血管扎穿了,她还自顾自推动活塞,结果一管血恰巧掉在画布上。 她注射的时候,另外三双眼睛眨都不眨,都死死盯着她的手,大家都很紧张,一旦发生爆炸,等待他们的结局,就是变成活死人,也就是医学上所说的“植物人”。 因此看到白小姐失手,陈菲菲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全完了。此时她只是意识到自己的努力白费了,忽略了血和画之间的怪异反应,耿长乐是怎么入画的?直到后一刻,她亲眼目睹了这一骇人场景。 血水刚滴到画上,立刻就扩散开来,由于整张画泡在油里,这些血水只能聚集在画面上,很快就显现出一个人的形状:崔应麟。[] 白小姐慌了神,由于自己的疏忽,把崔应麟的意识拘到画中,慌乱中她开始用手擦拭画面,由于用力过猛,这张画被她揩破了,血水连同纸屑粘在她的手上,用力搓也下不来。 她惨叫一声,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众人的视线也被吸引到她所穿的衣服上来,那是一袭白色风衣,修长及脚,本来衬托着她高挑的身材,让旁人心猿意马,可此时就在这条雪白的风衣上方,竟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人形影像,陈猜测这人影就是从画中转移过来的,在她的衣服上左右摆动,呈现出半身形状,就像是红墨笔画出简笔画的人像,不过在眼睛的位置只留下两个眼眶,嘴也只是个轮廓,里面没有牙齿和舌头。 这画要是画在别处,没这么吓人,关键是它一直在动,那双白色的眼睛到处游移,不知盯向何处,那张嘴也长得很大,仿佛要吃人,还不停开合,再看白小姐,不知中了什么邪,惨叫一声后就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突然大家发现白小姐的脸瘦了不少,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脸蛋里面的肉似乎全被掏空了,本来丰满圆润的女人刹那间变成皮包骨模样,事情还没完,众人惊恐地发现,在十秒钟之内,她整个人迅速枯萎,好像体内血肉全被人吃干了,只剩下一具带皮的骨架,孤零零站在黑油中,身上披着一件肥大的衣服,那张脸完全成了骷髅,只剩下头顶上乌亮的头发表明,刚刚还站在这儿的,分明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就在白小姐发愣的时候,陈菲菲也急了,她担心自己辛苦攒下的血水被浪费,就只身跳下去,直奔白小姐而去,而白小姐刚被画中人像吸干血肉变成骷髅之时,她恰好赶到,也想救人,伸手想把白小姐拉出来,不想白色风衣上的红影双眼向这边睨了下,随即竟转移到她身上。 她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嗓子眼到最下面,内脏仿佛突然陀在一起,突然变成水银质地,然后猛然下坠,肚子最中心处仿佛被一块很重的石头撑着,心慌得厉害,非常难受,也知道这是真的鬼影上身了,自己面对的正是现实中没有的场景,不过在幻境中,她可谓身经百战,此时心还没乱,而且耿长乐见势不妙,也跳进来,他早打算和她同生共死了。 “快,抽我的血!”陈菲菲一刻没迟疑,捡起刚才掉落的针头,扎到自己胳膊上,他刚一过来,就开始吩咐他,而自己则把空白画卷拉开,双手死死抓着残余纸张。 他不清楚其用意,但本能地服从她的安排,抽完血后,她又要他把针筒里的血也滴在画上,这回耿长乐犹豫了,因为自己刚从那里面出来,那滋味不好受。 “没时间跟你解释了,想活命的话照我说的做!”陈菲菲急了,鼓起眼珠子,脸涨得通红,差点就骂人了,这回耿长乐不敢迟疑,赶忙把血洒出去。 红血入白画,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知道自己将要昏迷过去,趁着意识还在,又给耿长乐交待了最后几件事:其一是马上抹去干尸背后的纹身,越干净越好,然后把这张画抛入暗河中,最后让他背着自己的身体,带着山崎玉沿着暗河顺水往下游,越远越好,一旦听到爆炸声,马上带着自己的身体沉入水中,昏厥后回到现实世界。 他和山崎玉都听出了这里面的道理:她这是做了个大范围的映射,把崔应龙的带炸药尸体置换成了崔应麟的,由于他已经在画中,如果自己不入画的话,就会和白小姐一样,马上被他吞啮,变成骷髅一具,因此让耿长乐抽血,把自己也映入画中,由于这张画中人物只能存活一个,他们两人同时入画的话,势必最后有一个会死,陈菲菲有这个自信,能压过崔应麟生还,不过画入水后,血迹在上面存留的时间能有二十分钟左右,相比原来的十分钟,已经多了一倍,趁这段时间,耿长乐要带着山崎玉有的越远越好,二十分钟后,如果画上最后剩下的是她,两者血液归为一统,就是她的血型,融化的血液顺着暗河回流,又能接触到她的身体,便能恢复神智,崔应麟原来的化身是干尸,死后依然是干尸一具,画纸将变为白纸,炸药计时已满,大船爆炸,如果画中争斗失败,流出的血就是崔应麟的,那醒来后的陈菲菲就和刚进来时候的耿长乐一样,被别人的意识附体。 耿长乐觉得太过冒险,可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你能回来吗?”他眼眶有点湿,仿佛这一去就成永别。 “我一定会回来的。”她虚弱地笑了笑,“告诉你个暗号,以后用得上!”说着话用最后一丝力气趴到他耳边细语一番,山崎玉站在旁边看他俩亲昵的举止,神情复杂。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显得很吃力,她的精力如手中漏出的沙,正在点点滴滴中消逝,每吐出一个字,都让她更显疲惫。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的头耷拉下来,陷入昏迷之中,耿长乐咬着牙,按她的吩咐,把几件事全都做完,最后背上她的身体,跳入暗河水中,这暗洞终年不见阳光,河水冰冷刺骨,可为了那五分的希望,他拼命往前划水,远远避开爆炸地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洞穴另一端发出闷响,随即感觉一股大浪涌过来,把他们三人抛起来又接住,他喝了几口水,隐约感觉水中透着血腥的味道,他看到陈菲菲睁开了眼睛,那眼神疯狂又偏执,没有一丝温柔,他微笑起来,吐光肺内所有空气,带着她慢慢沉入河底… 北岗医院里,陈菲菲睁开眼,天已大亮,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屋外鸟儿鸣啼,花香飘入屋内。 “这谜题好难。”她揉着双眼,兀自感叹起来,见耿长乐在旁边看着自己发呆,忍不住笑了,“担心我不是我?告诉你暗号!”当着山崎玉的面,她又趴在他耳边呢喃着,举止愈发亲昵,山崎玉只得把脸扭到另一边,假装没看见。 “你就不害怕吗?”耿长乐问她。 陈菲菲笑了:“我可不敢害怕,要那样咱俩谁也活不到现在!” 第四十九章 残手(上) 他们已经知道,炸药就藏在压鱼观的大船上。(.) 陈菲菲带着耿长乐和山崎玉,急匆匆直奔压鱼观而去,此时已是第二天上午,昨晚整整一宿,她都在耿长乐的脑子里寻找炸弹的踪迹,最后总算确定,炸药就藏在那艘大船上面。 时间紧迫,几个人脚步匆忙,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发现街道上气氛很是怪异,按理说平常这时候,临街的商铺早就开始营业了,小贩们也该提着篮子,沿街叫卖,可今天走在永定最繁华的大街上,却看不到几个人,就算偶尔遇到个把行人经过,也同他们一样神情紧张,行色匆匆。 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可他们这会儿还没心思琢磨旁人的问题,刚来到压鱼观大门口,正准备进去,突然看到远处黄烟滚滚,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很快他们就看到大股的日本兵荷枪实弹在往这边赶,枪头的刺刀在阳光下寒光耀眼,耿长乐大概数了下,这群日本兵人数上不下一个中队,足足一百多人。 最前面是两辆双斗摩托车,分别坐着田中小尾和红美子,就见田中耷拉着脸蛋子,怒气冲冲的样子,而身后的红美子远远见着她,却意味深长地冷笑起来,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日军部队走到道观门口,也停了下来,众多日本兵把他们团团围住,三人不知何意,眼前面对着的却是齐刷刷的锋利刺刀。 田中小尾跳下摩托车,他肥胖的身子显得很笨拙,下车的时候差点被踏板绊了一跤,见他低头用日语骂了句脏话,随后拍打着衣服,板着脸站在陈菲菲跟前。 “陈县长,你的,来这里做什么的干活?”他用生硬地汉语问道,同时用警觉的目光在这三人身上扫来扫去。 陈菲菲见他来者不善,心想先别惹事,随口编了个瞎话,说他们正好路过,她打量着他身后的日军,却发现渡边一郎竟然没在,按照以往惯例,在县城整出这么大动静的,往往是渡边一郎,可这回不知为什么,却换了个人。 她见田中虽然板着脸,可神情中透露出一丝恐惧,很快这位大佐就招手示意他们过来,然后冲着身后招招手,就见一个络腮胡子的日本军曹提着一只棕色大皮箱,一溜小跑跟上来,然后像送瘟神一样将皮箱往他们跟前一扔,飞也似地跑远了。 田中很神秘地招呼他们过来,然后亲自弯腰蹲下,打开箱子,陈菲菲他们凑到跟前,看到皮箱中竟然放着一条人的胳膊,很完整的胳膊,从肩膀处齐齐切下来的,可奇怪的是,这条胳膊却没见到伤口,大臂尽头本应该是伤缺的部位,却奇迹般地长好了,整条胳膊就好像自然生长出来的一样,浑然一体,而且手指还能轻微地颤动。 “这怎么回事?”她后退一步,心里也感到吃惊。 红美子带着一贯礼节性的假笑,迈着小碎步来到他们跟前,解释起这条人臂的来历。 原来就在今天早晨,田中小尾和渡边都在宪兵司令部门口,两人打算商量下近期的军事计划,这座建筑是日军进城后专门建造的,楼层不高,由于日本人对环境很讲究,所以在小楼周围种了很多槐树,暮春时节,这些槐树叶子都已经长满了,站在门口往四周看去,枝繁叶茂地很令人舒爽,况且从三八年到现在,这些树也长了不少年头,枝杈非常多。 可他们今天的事儿就出在这几棵树上,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就在这几棵大树上,竟然潜藏着人,也怪这段日子八路那边很平静,因此守城日军平日戒备很松弛,在此期间,宪兵司令部门口站岗的哨兵都耷拉着眼皮在打哈欠。说时迟那时快,这几个人突然从树上跳下来,由于这些大树高度都在一丈开外,这几个人几乎是摔在地上的,他们亲眼看到有人脸着地,有人后背着地,溅出一地血迹。 渡边和田中当时全都愣住了,只见到这些身穿黑衣的怪人一个个摔得不轻,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嘛。 还没等田中他们反应过来,这几个人一跃而起,手里都拿着短刀匕首,黑巾遮面,看不清相貌,向他们逼近过来。 这会儿两人算看出来了,这几个是刺客,要来行凶的,而且胆子太大了,竟敢在宪兵司令部门口作案! 田中大叫一声,从小楼里跑出几个守卫,都带着枪,出门一看,二话不说,举枪就打,在宪兵司令部站岗的守卫,都是从军队里精选出来的,枪法身手都没得说,可守卫们打光了枪里的子弹,却发现对方竟然没一个倒下的,身上的衣服虽然开了花,可仔细一看,破洞里竟连点血都没流! 这会儿警卫们也懵了,按说人已经打中了,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些刺客竟然毫发无伤,其中一颗子弹还击中对方的脑袋,也没一点效果,警卫们不知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不是人,一时间脑子空白,不知该干嘛,趁着他们换子弹的功夫,这些刺客开始进攻了,他们手里只有匕首,只向着渡边和田中逼近过去。 这两个日本军官刚才也看得分明,心知面前的刺客非比常人,不过对于死硬派军国主义分子来说,绝不会束手就擒,他们抽出军刀,打算以武士道的气概和对方拼命,等刺客们走到近前的时候,开始挥刀砍杀。 可随即发生的事更出乎他们的意料,要说这几个刺客动作不算敏捷,身手也非常平庸,可就是受不了伤,军刀刺到他们身上,好像扎进了海绵里,手感很软,换用砍的手法,刀口划过他们的身体,又好似凌波划水,依然无法造成伤害。 田中头上开始冒汗了,眼看着他们身上的衣服越来越破,可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那些警卫们都看呆了,一个个好似中了邪,脚下千斤重,再没人敢上前。 倒是渡边,像打了鸡血一样,显得很亢奋,那把刀左右抡得呼呼生风,引得好几个人都围住他,距离近了,突然听他大声吼了一嗓子,军刀落下,把其中一个人的胳膊齐根剁下来。 第四十九章 残手(下) 那人低哼一声,本能地伸手去捂伤口,可出乎意料的是,军刀从肩膀开始往下切,一直在他的身体里行进了快一尺的距离,整条胳膊都被卸下来,按理说应该造成可怕的伤口才对,可被砍中的人只是单手轻轻捂了捂受伤部位,也没流多少血,完全轻伤不下火线的架势。[] 再说那条胳膊,其实更让人吃惊,渡边把它砍下来,完全没想到脱离了身体之后,它竟然还活着,当时田中亲眼看到那胳膊落地后,还在地上弹了几下,分明是手掌着地,做了个俯卧撑的动作,顺势弹起来的。 关键是这一弹非常精准,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田中回忆起自己当时所在的位置,距离渡边大约有两米多远,没想到这条胳膊径直就冲自己过来了,就看到眼前一个巴掌叉开五指,死死卡出自己喉咙,当时他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脸憋得通红。 一个被切下来的手臂依然如此有力,五根手指如钢筋一般,硬邦邦无法分离,田中当时使劲浑身解数,扔掉军刀,两只胳膊全用上力气,也没能把这只手拿开,几秒种后,他就感觉视线开始模糊,也喘不上气了。 他两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跪倒在地,依然抓着这根手臂,就感觉自己要死在这条手臂上,昏迷之前,他看到渡边陷入混战中,对方几个人对付他一个,把他围在当中,纵然军刀锋利无比,也抵挡不住几个人围攻,很快他就被人绳捆索绑,离开出事地点,而他这时方才感觉抓着自己喉咙的手臂稍微松动了些,长出一口气,翻了翻白眼,反而晕过去了。 十分钟后,他苏醒过来,看到几个警卫正往自己脸上喷凉水,此时此刻,田中心里只有一个感觉:窝囊,像他这种自视颇高的人,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己的宪兵司令部门口,被几个只带着短刀的刺客突袭,还劫走了自己的参谋长,绝对是奇耻大辱。 因此他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警卫全都召集过来,给了他们每人两个打耳光,“三宾的给!”到现在一想起这事儿,他还止不住地骂。 那条被砍下的胳膊仍然躺在他身边,没人敢去碰,因为一直还在动,此外,胳膊上因为刀锋划过导致的缺口竟也愈合,伤口早被黄色肉芽覆盖,外表浑圆,就像是自己长成这样子。 田中小尾又怕又恨,这才令人把胳膊装进皮箱里,带上一个中队的日本兵,沿着县城街道挨家挨户地搜查,他一直认为,是八路对他施展了妖术,派来几个妖异术士,偷袭劫走了渡边一郎,守城军队很快回复过来,说事发的时候,城门口没有异样,这说明这几个人还潜藏在城内,渡边也和他们一起,他相信只要进行地毯式搜捕,就能把这几个“妖人”全找到。 红美子说,自己也看到几个黑影一路往压鱼观方向逃走,所以带着田中顺路追过来,刚赶到这儿,却不想碰到他们几个,实在可疑,所以一直在田中耳朵边嘀咕,要他把陈菲菲抓起来审问一番。 陈菲菲根本不想搭理她,无奈田中小尾正在气头上,听信这女人的谗言,真要带她回宪兵队,她急着去压鱼观地穴,哪有时间陪这老鬼子嚼舌根?百般辩解,红美子又对田中说,那刺客刀枪不入,应该试试陈菲菲有没有这本事,她建议田中用军刀也坎她几刀试试,或者对着她连开几枪也行。 陈菲菲心想这女人真疯了,心里想什么就往外说,对自己的恨意绵绵无绝期,可田中的脑子还真不太灵光,她生怕老鬼子被那几个异人给吓破了胆,真拿自己做实验,心说自己这条小命还真不够他们折腾的,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她咬咬牙,忍痛拿铁丝发卡在自己小指上划出道小伤口,顿时血流不止。 “看到了吧?没那本事,这点伤就够我难受半天了!”她眼泪汪汪,一脸委屈相。 “呃…”田中小尾无言以对,他其实对陈菲菲很信任,否则也不会把县长的位置交给她来干,但刚才那一幕的确把他吓得不轻。 红美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趴在田中耳边低声耳语,田中听着,脸上露出笑容,一转身他就给陈菲菲下了命令,要她在天黑之前,找到渡边,不管死活,一定要有结果。 红美子眯着眼睛,捂嘴而笑,和以往一样,她狠狠瞪了这女人一眼,心想此人一心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摆明了就是阻挠自己去找炸药,听刚才他们的叙述,那几个人刀枪不入,摆明了就和石狗的原理一样,都是吃了药导致的结果,她怀疑几个刺客就是红美子派去的人,绑架渡边分明就是个阴谋,可自己没证据,也不能对田中小尾明说,这个差事,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想要红美子私藏炸药的证据,只要搜查道观就行了,正好大佐在这儿。”山崎玉一句话突然提醒了他。 她说自己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田中带着所有士兵,把压鱼观仔细搜索一番,田中点头应允,随即下令搜查,陈菲菲站在门口,冷眼看士兵们进进出出,场面虽然繁忙,可她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上百人把压鱼观几乎翻遍了,可什么都没找到,所有东西,包括那艘大船,都事先被红美子转移了,可问题又来了,她是怎么办到的? 其他都好说,那艘大船到哪去了? 一开始她也有些困惑,觉得那么大条船,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呢?可一想到放船的地点和暗河想通,这个问题也就不难回答,只要红美子把大船重新推进暗河里,就能让它继续环城游历,此时已经离开了压鱼观,旁人自然搜寻不到。 “糟糕!”这件事突然提醒她,大船既然已经离开道观,就会携带炸药就在永定城下四处游动,炸药爆炸的地点变成了时间和运行路线共同决定的函数值,在这两者未得到确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看来红美子早有预谋,自己本以为破解了她留在耿长乐脑子里的谜题,到现在才发现,这道题的难度,远比她想象的高。 第五十章 山字门(上) 三人垂头丧气,又回到北岗医院,此时的压鱼观已经失去其意义,红美子早有准备,转移了所有器物,地下工厂早已是人去屋空,线索中断,耿长乐曾提议他们一同潜入暗河,去追踪大船的踪迹,不过这主意也被她否决了,她担心洞穴里大部分地方终年不见阳光,在那里潜行非常危险,他们无法掌控方向,如果在暗河中迷失,找不到上次逃离的暗道,就再也出不来了。 棕色皮箱就放在试验台上,这是陈菲菲要来的,说是要研究一番,几人只能从它身上寻找突破口,箱子口打开,可没人敢去拿,最后还是耿长乐像倒垃圾一样,把皮箱翻扣过来,那只残臂掉在桌子上,还反弹起来,肉鼓鼓的样子,就好像是用橡胶做成的。 尽管从被砍下到此时已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功夫,这只胳膊依然能动,这让她想起了壁虎的尾巴,被切断后还能继续摆动,那是低等动物的局部神经具有独立性,不受中枢神经控制,因为它们大脑功能很少,很多情况下,都得靠神经系统的本能反应来应对状况,同样的,如果一个器官里,细胞分裂得过快的话,这些细胞组织内的神经元来不及和大脑进行联系,也只能通过纤维连接到局部神经组织上,其结果就是现在看到的样子。[.超多好看小说] “你这儿还有葡萄糖溶液吗?”她突然想起什么,问山崎玉道。 “有,是不是还要生理盐水?”他心领神会,微笑着对她说道。 “知道我要干啥吗?”她把脸凑到他跟前,头发上的香气飘入他的鼻腔,让他全身毛孔为之一紧。 “茉莉味的,太素淡,我喜欢玫瑰花香,够浓烈!”他转身出门,回来的时候端着白瓷托盘,上面放着输液用的皮管和针头,还有配置好的葡萄糖营养液,他们要给这条胳膊输液。 不过那条胳膊横在桌子上,实在吓人,举着针头,他俩谁也不敢下手,最后还是耿长乐默不作声过去,用力把胳膊关节按在桌面上,让它没法动弹,此时两人才放心,开始给它注射打点滴。 于是山崎实验室的桌子上,有了这样奇异的场景,一条胳膊半蜷着,手背上连着输液管,上头挂着吊瓶,手指还在动弹,过了十几分钟,异常情况出现了,从胳膊断口位置源源不断长出新的组织,淡黄色像皮冻一般,在不到一刻钟时间里,他们凭肉眼就能看出其生长速度。 陈菲菲拿起放大镜,贴近去看,此时她惊异地发现,刚才还呈现透明状态的结缔组织正在演变,变得不透明,同时里面有红色的血管和白色细线样的神经加速生长,占据了原本空白之空间,这些组织全都在漫无目的地乱长,扩张的方向让她看不出规律。 “停!快把针头拔下来!”她呼吸急促,尖叫起来,山崎玉在旁边愣神,连喊了几遍才反应过来,此时想拔针已经不可能,那只胳膊变得如大蛇一样警觉,任何东西碰上去都会招致猛烈攻击,而且它的长度增加了不少,样子也变得丑陋,越看越不像人身上的东西了。 “果然是打了药的。”她端着肩膀,自言自语起来,“分裂开始失控,那些人身上的细胞很快就会让他们膨胀,变形,最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怪物。”她分析道。 此时她瞧着山崎玉脸色更难看,额头上不停冒汗,他自己用手绢不停擦,还陪着笑脸,看着比哭还难看,就察觉出他有事瞒着自己。 “师兄,到底怎么回事?”她开始追问。 山崎玉叹了口气,说这都是渡边的计划,为了能在战场上制造出超级军人,拥有不死之身,由于有崔应麟作为样板,他们从他血液里提取出血细胞,观察其分裂状况,渡边还动用行政命令,逼迫他参与研究小组,研究地点就在压鱼观地下工厂,那段时间,红美子等人一直在策划除去她的行动,也就是说,这药水其实就是他一人研制出来的。 耿长乐听罢顿时怒火中烧,想自己潜入压鱼观,冒着生命危险偷出来的药水,竟然是山崎玉亲自研制出来的,为了药水,红美子还在自己脑袋里植入意识,经历的困境可以说九死一生,要不是她聪明过人,自己和陈菲菲早就沉没在意识中,无法醒来。以前他就看这个日本大夫不顺眼,这会儿更想过去揍他一顿,直到陈菲菲狠瞪他一眼,这才作罢。 “你有你的难处,我不怪你。”她眼睛看着地面,脸色平静。 责怪山崎玉,毫无用处,倒不如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既然药水是山崎玉研制的,那这几个人肯定是红美子的手下,而渡边和红美子一直走得很近,按照常理,红美子没道理派人去宪兵司令部门口绑架他,而且当着田中小尾的面,这么做的唯一目的,只能解释为,他们要制造舆论,让日军高层震怒,再想想她们近期的举动,每次都是针对自己,她觉得红美子肯定把自己当做最大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快。 因此她断定,这次渡边被绑架,目标还是自己,他们给自己设下两难局面,如果她在规定时间内找不到渡边的话,田中肯定要处理自己,纵然能找到渡边踪迹,那几个砍不死的怪人肯定也在他身边,自己和耿长乐赤手空拳,只怕不是他们对手。 由于大船已经开动,现在在暗河中穿行,那几个人就在船上毫无疑问,田中已经带着人把县城翻了个遍,都没找着人,正是根据这个,她得出上述推测。 这时耿长乐也想起一件事,就是马丽,从那次出事之后,他不止一次在县城里看到马丽和胡魁在一起逛街,举止亲密。 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她心里一激灵,问自己她为什么一直呆在城里不走?而且那次自己刚出门,她就出现在庞宅门口,分明是红美子或者白小姐授意她监视自己家里,而家里最关键的东西,就是微波发生器。 想到这里,她取来纸笔,像那次推算暗河节律一样,把暗河运行路线又推算了一遍,惊讶地发现自己家里也在路线之中,这下她又紧张起来,红美子在船上装炸药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炸她的家,毁灭微波发生器。 第五十章 山字门(下) 为了阻止红美子的计划,她仔细研究了下整条行船路线,目光又停在镇邪塔上,这里正好处于压鱼观和庞家宅院中间,而且有个通道能上船,推算下时间,船从到达镇邪塔到庞家宅院,需要经过两个小时,她突然有了主意,但必须在镇邪塔入口卸掉炸药。[.超多好看小说] 她毕竟心快嘴快,办法一想出来,马上就告诉两个男人,山崎玉皱着眉头,问她到底怎么才能卸掉炸弹?这可是极危险的工作,弄不好会炸死很多人,而且去拆弹的人只能从他们三个里面挑选,那个人很可能就出不来了。陈菲菲翻着眼珠子,说具体办法她还没想好,耿长乐正对山崎玉闹意见,听他这么说,就挺身而出,说自己愿意去拆炸弹,就算死在里面,也心甘情愿,“不似有些人,胆小如鼠!”这是他的原话。 陈菲菲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时间紧迫,必须马上动身赶往镇邪塔才行。 就在几人聚在屋里,争论不休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屋里的气氛变了,这种改变不是源于他们内部态度的改变,而是真切地察觉出屋内正蔓延起一股阴冷之气,一开始这股气浪盘旋在他们头顶,随后开始向下布散,她的鼻子很灵,早就闻出屋里弥漫着一股霉腐味道,这味道先前没有,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屋里的。 她感觉怪异,就去推山崎玉,问他是不是察觉出什么异常,山崎玉提鼻子闻了闻,随即站起身来,还凑到那只残臂跟前,发现味道并非来自于它,不解地挠着头。 此时就连耿长乐也察觉出屋里越来越冷,似乎冷气是从门缝里流进来的,就打算到门口去看看,刚站起来,突然听到门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北岗医院实验室的门都是木板制成,上半截装着毛玻璃,朦胧地看不清外面情况,他所听到的沙沙摩擦声,正来自于门外。 “你们听见了吗?什么声音?”他此时有点紧张,经历的怪事太多了,神经过敏,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脑子里的弦绷紧。 “这会儿走廊里没人啊!”山崎玉更加不解,他的实验室在医院底层走廊最偏僻的角落里,平时除了他们几个,根本没人来,听刚才的沙沙声,很像是手掌在毛玻璃上反复摩挲发出的声音。 陈菲菲说自己也听到外面有声音,见山崎玉脸色苍白,发觉情况不妙,也打算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口,突然发现门板毛玻璃上赫然现出一个“山”字,这个字很大,足有巴掌大小,笔画有人的手指头那般粗细。 她捂着嘴,差点没喊出来,山崎看得真切,伸手把她拉过来,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别出声,小声告诉她,屋外有脏东西。 陈菲菲苦笑一声,心说屋外有脏东西我还能不知道?要是没东西的话,这个字怎会凭空冒出来?要说字也写得很工整,肯定是什么东西戳在屋外形成的,被走廊里光线照射,投射到毛玻璃上,她回想起县里谣传张排梦逃狱那天,在自家屋里的窗户纸上,还曾经看到过一个硕大的“出”字,她目前解释不了这到底是何原因,寻常人看来,这分明是天启。 “山就是塔,你猜得没错!”山崎玉小声说道,看来他还真相信所谓的天意传命,他说城里地势最高的地方,就是镇邪塔塔顶,这个山字,正说明她选择镇邪塔去堵截大船的判断是正确的,陈菲菲哼了一声,没搭腔,心说山崎玉啥时候变得这么迷信?纵然这个字出现得很诡异,但她可不信这一套。 “我倒要看看门口是谁捣鬼!”她冷笑起来,手指搭到门把手上,顿时愣住了,指尖传回的感觉表明,铁质的门把手冷得像冰一样,差点把她手上的皮给粘住。 “妈呀,真是见鬼了!”她快速把手指缩回,用力吸了吸鼻子,确定那股难闻的味道就是从门缝里飘进来的,虽然她隔着毛玻璃,看不到门外的情况,可凭直觉,就能感觉到,确实有个诡异的东西此时就隔着一张门板,和自己面对面,两者之间绝对距离不会超过半米。 “邪门的事儿多了,老娘还怕你?”她小声咒骂起来,找来一块抹布,打算再次尝试。 “别用手去碰!”山崎玉一把拉住她,回头看了一眼搁在桌子上的残留手臂,这会儿它的分裂速度已经慢下来,他小声对她说,趁着这条胳膊还能动,用它开门不是更好? 她会意一笑,两人来到试验台前,抬着它回到门口,山崎玉举着胳膊根子,把手凑到门前,让手指去碰起了白霜的铁柄把手,手指仿佛条件反射一样,一把就把把手握住,此时她的脸就在手臂旁边,立时感觉到一股寒气顺着胳膊逆流而上,这根手臂转眼间就被冻僵了。 趁着胳膊和门把手粘在一块儿,山崎玉怀里抱着残臂,用力往后拉了一下,连带着就把门拽开了,只见门外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黑线,那股霉臭的味道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这条黑线足有人的胳膊般粗细,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样子诡异至极。 山崎玉大惊失色,不觉松开手,那根胳膊硬邦邦掉下来,落地的感觉就像是块冰坨子从天而降,啪嚓一声,竟然摔成了几块,整条胳膊都被冻脆了,三人围拢过来,翻弄着地上的碎片,发现这条胳膊从里到外不仅被冻透,而且完全干了,手指尖上莫名出现了一对细小的红点,筷子头般大小,红点往里凹陷,确定是个伤口,因为刚才他们还检查过,这条胳膊由于细胞分裂速度惊人,表皮上不可能出现持久性伤口,这伤口之所以没愈合,就因为急遽下降的温度把细胞全都冻死,无法继续分裂,陈菲菲据此断定,这伤口就是在手沾到门把手之后,开门的瞬间被什么东西咬破的,不仅如此,那东西还吸干了残臂的血管。 她顺着走廊往外看,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走廊尽头晃了一下。 “真有人在这儿,他跑了,快追!”她急切地叫起来。 那人影他们都看得真切,而且觉得眼熟,三人不再迟疑,匆匆沿着走廊追赶出去,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他们只看到一个穿黑衣的高个男子,其身影消失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 第五十一章 黑袍(上) 马丽这段日子一直和胡魁在一起,这段日子着实不短了,从陈忠海被抓以后,她最后一次进城,然后就再没出去,开始的时候,一直住在旅店里,作为县城里出了名的交际花,她的名字各路汉奸无人不晓,尽管头上顶着克夫的名声,可她风骚的脸蛋和惹火的身材还是让城里的大小汉奸们垂涎欲滴,其中胡魁就是那个最渴望得到她的人。(.好看的小说) 由于屡屡克夫,马丽的神经也变得高度敏感,女人都希望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男人,倚靠在他肩膀下面,凭着他为自己遮风挡雨,让自己下半辈子衣食无忧,马丽也一样,她原本寄予希望的几个男人相继离他而去,活到现在她才发现,男人的脸蛋和嘴是最靠不住的,但凡靠这两样吃饭的男人,表面上看很能讨女人欢心,可真过起日子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深有体会,这也是其对宁文吉渐渐失去信心的原因。 此外,她很敏感地察觉出宁文吉已经在魏团长跟前失去信任,要知道那时候刚好是他提供情报,活捉皇协军少将陈忠海的时候,风头正盛,但马丽已经感觉到他的受宠完全是空架子,和他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她早就发觉这人脑子是空的,纵然现在被捧得很高,只能导致后来摔得更惨。[.超多好看小说] 所以逃离驻地后,她滞留在县城,不想回去,直到胡魁开始主动约她出来,她明白这家伙的心思,但想想现在城里除了他之外,比他还厉害的只有日本人了,自从侦缉队被剿灭后,胡魁的警备队扩张迅速,手头已经组建了一个大队,其中包含了三个中队,将近五百人。 胡魁为了赢得马丽芳心,在此期间大献殷勤,其中包括:每天晚上都要办饭局,宴席上要么邀请县城各路富商财主及其家眷,要么就是各路汉奸走狗及其情人,夜夜笙歌艳舞,热闹非凡。此外就是隔三差五地送她高档的衣料,毛的呢的丝的绸的,什么贵送什么,反正不是他自己掏钱,这也是投马丽之所好,风月场上的女人大多贪慕虚荣,她自然不例外。 久而久之,两人就住在一起,住所就是胡魁家里,他原本就是个光棍,三十多岁了,娶不上媳妇,要说他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加上这些年也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平日里给他保媒拉纤的可有不少人,可就是娶不上媳妇,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不过想想也正常,他平日里干的那些坏事,县城里谁不知道,正经人家的闺女,谁愿意嫁给他这样的恶霸? 马丽和胡魁在一起的日子,干柴烈火,热闹惬意,住了段日子,又听到消息说宁文吉病死了,她一点没奇怪,宁文吉身体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程云彪没死的时候,他得了一场大病,一直就没好利索,在军分区也是有名的药罐子,那种事情,她已经很久没尝试过了,胡魁的到来,弥补了她在这方面的空缺。[] 进城住了段日子,又听传闻说,宁文吉病死了,她一点不感觉奇怪,也不在乎别人议论,既然有了克夫的名头,多克死几个反而更好,现在她和胡魁完全放开了,一个光棍,一个寡妇,胡魁也够胆大,竟然罔顾她的名声。 不过最近两天,她突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人或者东西盯上了。 前天她自己出门去逛街,只身徜徉在永定最繁华的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转悠,这条路,和周围沿街商铺她都很熟悉,胡魁这段日子总是神神秘秘的,早出晚归,每天回来都显得很疲惫的样子,问他都干嘛了,他支支吾吾,等于什么都没说,她这样的女人,生活必须靠男人点缀,否则立时黯淡无光,此时她百无聊赖,站在街头,一抬头,猛然看到前方人群里,一个身穿黑色长衫,头戴黑色礼帽的人正注视着自己,那人长衫领子竖立着,遮住了大半边脸,但那目光投射过来,让她不禁哆嗦了一下,总觉得这人很眼熟,一时没想起是谁。 也怪她平日生活内容过于丰富,脑子里只记得近期发生的人和事,不过当她想再看看那人模样的时候,去发现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时她很不安,心里总想着这人,到了晚上,夜深人静,胡魁还没回来,她枯坐油灯下,怯怯盼郎归,可胡魁就像掉了线的风筝,不知飘向何处,等到快三更的时候,她困得实在撑不下去了,本来前半夜月光如水,照得窗前很明亮,到了这会儿突然外面刮起风来,头顶乌云密布,变得又黑又冷。 马丽愈发不安,小心吹熄油灯,躺在床上睡不着觉,脑子里总在胡思乱想,过去现在各种事情纠缠在一起,弄得她心脏每跳动一下,所有神经都随之哆嗦起来,从头到脚,毛孔都开始收缩,她觉得“心乱如麻”的感觉,大抵也就如此吧。 就这样昏沉沉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着没有,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是木头折断了,可胡魁家住的瓦房,房顶上除了瓦片,再没其他东西,这声音是从哪来的? 她顿时觉得头皮有点紧,一下子坐起来,外面天还没亮,隐约现出一丝微光,胡魁家卧室里,这张床还是西式的木板床,床头雕刻着罗马式圆柱,很花哨,寻常老百姓家里都烧炕,火炕走向和后墙一致,和窗户平行,西式床可以随意摆放,他家就是床头正对着窗户,所以马丽坐起来,视线正好对着窗外。 只见窗外一张苍白的脸,脸上一双无神的眼,眼中白眼仁多黑眼珠少,这张脸贴在窗玻璃上,死死盯着自己看,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那儿呆了多久。 她本来睡眼惺忪,可坐起来往前一瞧,原本是头皮发紧,现在变成全身汗毛倒竖,喉咙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喊也喊不出声,窗外那张脸很像宁文吉,可听说他已经死了,马丽害怕了,怕他死后成了鬼,怨恨自己背叛他,特意过来讨债。 民间很盛行这种说法,丈夫死了,媳妇红杏出墙,结果偷情的时候却发现丈夫的鬼魂站在窗外,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看,结果媳妇当时就被吓傻了,从别人身上下来的时候,完全是被动的,呆若木鸡,之后一直就是这样,直到有一天,她失踪了,家人四处寻找,最后发现她跪在丈夫坟前,早已经断了气,身上没一点伤口,都说这是鬼魂索命,把她生前所欠下的情债要走了。 第五十一章 黑袍(下) 马丽虽然对这样的说法不屑一顾,毕竟宁文吉的坟墓没在县城里,她就算想跪死在他坟前,也得先接受出城检查才成。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还是忐忑,见那张脸死盯着自己,她也不敢动,只得用被子捂着胸口,也盯着对方,四只眼睛就这样相互对视,不知过了多久,她双眼发花,眨巴了两下,等注意力再次回到窗口的时候,那张脸已经消失了,窗外漆黑依旧,好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这回她再不敢睡觉了,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直勾勾的,死盯着对面的玻璃窗户,直到黎明时分,胡魁回来,见她这么古怪的姿势,就问其缘由,揪心了这么久,突然听到男人说话,马丽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其表现就是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对他说起刚才发生的诡异事。 胡魁听罢,心里骂了一声,根本没当回事,他只当是县城里厮混的地痞们干的,这帮人成天和他一起厮混,都对马丽心存亵意,平时喝酒就总听他们念叨,他们都觉得胡魁金屋藏娇,兴许闲得无聊就会跑到他家门口来骚扰。 他心想那人既然喜欢偷窥,肯定不会只来看一次就放弃,他想狠狠教训这家伙一番,当天晚上,他就埋伏在自家门外,那地方原本有个干草垛子,里面很宽松,他藏身其中,就想看看到底谁胆子这么大,敢晚上到他家门口惹事。 这天晚上,过了三更天,他本来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透过稻草,突然发现自家房顶上果然有人,黑乎乎的看不清脸,身穿黑色长衫,但是能察觉出他正从房顶最高处往边上移动,他家还是那种老式房子,正中间有个房檩,中间高,四周低,而且四周还有低矮房檐,很陡,那人此时就趴在房檐上,小心翼翼往下出溜,生怕不小心摔下去。 胡魁见了心里冷笑一声,心说马丽肯定是被吓昏了头,说得那么玄乎,自己听了都吓出一身冷汗,现在看来也就是普通人一个,本想当场大吼一声,把他抓住也就罢了,一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反而来了兴致,想看看他到底怎么折腾的,能把马丽吓得花容失色,加之自己也很想看看马丽被吓得六魂无主的时候,是否更能提起自己的兴致。 所以他一直躲在里面,没出声,就看那人用脚挂在房檐上,把身体倒吊着沿着屋檐垂下来,那张脸正好对着窗口,看了片刻,见马丽睡着了,而且屋里没别人,就从上面跳下,趴在门口鬼祟地偷听片刻,确认没人了,这才壮着胆子,正打算推门而入,胡魁心想不能再等了,生怕马丽被人占了便宜,立时大吼一声,同时从草垛子里蹦出来。 那人吃了惊吓,转身就跑,胡魁就在后面追赶,夜深人静的街头,两人一前一后,那人身材瘦削,脚底下频率很快,胡魁身体胖大,跑起来有些费力,这样他们二人逐渐拉开距离,等胡魁追到被废弃的“永定俱乐部”的时候,发现街上再看不见那人的踪影,倒是这座破旧的小楼里,隐约能听到楼道里传出细碎脚步声。 此时他也害怕了,这栋楼已经荒废了好几个月,平时看上去阴森森的,到了晚上,里面漆黑一片,别看他平时咋呼起来嗓门很大,真到了当口,腿肚子也开始哆嗦,不过在马丽面前夸下海口,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推开颤巍巍的破木头门,听到脚步声果然在继续,这栋楼他来过,从声音上判断,那人直奔地下室去了,那地方就是以前程云彪举行法会的地方,最是阴森,他点燃火柴,借着光一路前行。 他快到地下室门口的时候,整栋楼突然静下来,除了他的呼吸声,再听不到任何动静,站在门外,他心脏跳得厉害,最终还是推开门。 这扇门一打开,突然眼前一道冷光闪过,他躲闪不及,感觉自己左臂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他差点喊出来,举起火柴仔细查看,发现暗处射来一支冷箭,他忍痛把箭簇拔下来,看到箭头闪着白光,所幸没毒,屋里异常安静,有了刚才的教训,他变得异常小心,猫着腰,举着火柴先把周遭环境探视了一番,没发现埋伏,刚才那支箭是个机关,有根绳子绑在门把手上,绳子另一端绑在一张破弓上,只有一支箭,他拉门的时候触动绳子,箭才射出来。 他胳膊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胡魁无声笑起来,心说白小姐的药还真灵验,自己果真刀枪不入了!再看那张弓,高度正好对着自己肩膀,那人设计机关的时候,肯定是想要了自己性命,不过布置的匆忙,根本没考虑身高的差异,这支箭目的肯定是咽喉,可他布局的时候,只是按照自己身高设计的,没想到胡魁比他高了快一头,这才捡了一条命。 绕开门口机关,他这才发现屋内大方桌上竟然还躺着一个“人”,身穿黑袍,刚才他半蹲着,根本没发现,此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身量与自己所追之人一样。 “你是谁?给我起来!”他开始的时候很谨慎,隔着桌子低声喊了一句,那人没反应。 “再不起来老子要开枪了!”一想到这小子竟敢暗算自己,他也憋了一肚子火,掏出手枪威胁起来,见那人还是不吭声,胡魁生气了,对着那人扣动了扳机。 清脆的枪响在空旷的屋里好似打雷,几枪过后,他估计那人彻底死了,走过去掀开他的黑袍,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人,而是个发霉的纸人,用竹篾扎出人形轮廓,再拿白纸糊上去的,也不知是受潮还是其他,纸面上很多地方都长出黑毛,足有一寸多长,聚成圈状,看上去好似豹子皮一般。 “他妈敢耍老子!”他骂骂咧咧把纸人翻过来,发现它的眼睛上全是黑毛,而且更长,好像两条尾巴从脸上耷拉下来,黑夜中这形象很吓人,他刚才还牛气哄哄的,此时倒吸一口冷气,现在心里倒没了主意,也不知道偷窥人到底是人还是别的,转念一想,此时马丽一个人呆在家里,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知道这地方不能呆了,赶忙往回赶。 等他赶回家门口,远远发现屋里亮着灯,此时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妙,推门进去,发现白小姐坐在床边,而马丽却不见了踪迹。 “你干嘛去了?”胡魁一进门,白小姐急切地问道,他发现这女人神情也有些古怪,心神不宁的样子,一只手紧紧攥着,里面仿佛握着什么东西。 胡魁讲述了自己刚才的经历,白小姐听罢,摊开手掌,他看到手心里有一缕头发,乌黑油亮还打着卷,一看这就是马丽留下的,拿过来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嗅,果然是她的味道。 第五十二章 死絮(上) “这…”他以为白小姐把马丽带走了。 飞鸟白羽解释说,头发是她在自己住所发现的,她也觉得此事和马丽有关,所以马上过来找他。 “也就是说,马丽不在你那?”胡魁还不死心,追问了一句。 白小姐神色凝重:“她被人劫持了,刚才你在永定俱乐部,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你在纸人身上浪费了时间,别人趁着这个时间差返回你家里,把她带走了。”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胡魁很着急,虽然两人只是露水夫妻,可每晚两人关上门,随后的感觉让他很受用,也很怀念。 白小姐劝他先冷静下来,就等在家里,哪都不要去,自己则动身离开,她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整个永定,要说谁对马丽用情最深,非宁文吉莫属,此前他得病住院,直到离开县城,都是她在幕后控制的结果,这个人本来是她最得力的棋子,从程云彪时代开始,她就在关注此人,红美子,飞鸟白羽,绿小姐,紫小姐,这几个女人一直是永定这股暗流背后的推动力,一开始的时候正是她们暗中资助程云彪,想让他的黑仙会成为一方霸主,当她们发现程云彪斗不过陈菲菲的时候,就果断地放弃了他,随后就是庞越,而这个宁文吉,就是她们机动的棋子,在白小姐的直接控制下,打入县大队内部,一时风头无二,但随着陈菲菲的介入,宁文吉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已经被魏团长怀疑,她疑心正是此人潜入县城,劫走了马丽。 回到住所,她尝试着召唤宁文吉出现,道理很简单,宁的脑子里早被种上一种特殊的菌丝,这种真菌在成长过程中,会改变大脑中神经元的连接结构,使人的性格发生改变,而且变得盲从,她正是利用这一点,控制他在军分区的举动。(.好看的小说) 张秋芳的头还在她这里,因此她能发出无线电信号,如果宁文吉在附近的话,接到信号就应该马上出现,可她坐在屋里等了半天,始终没看到其身影。 时间一分分过去,白小姐心里越来越慌,她知道宁文吉应该就在周围,可始终不现身,她感觉情况失去控制,或者说,这个人正试图挣脱自己的掌控,如果真的如此,她呆在屋里,将变得很危险,很可能跟马丽一样,被他劫持。 想到这里,她马上出门,打算去找红美子,只有她掌控着整个行动计划,应该想到应对措施,她自己已经没了主意,只剩下末日般的惶恐。 她看到院里有辆汽车,刚才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直没人开,白小姐心里着急,想快点赶过去,顺手拉了拉车门,发现没上锁,就钻了进去。 刚一进去,却发现车里到处都是黑色絮状长毛,第一眼看去很像女人剪下的头发,可捏在手里仔细搓一下,就发现这东西脆的很,手指碾过的地方全成了灰状残渣,而且数量极多,这辆小汽车不大,可前后两排座位上面,铺满了这东西,她不由想到自己刚才捡到的所谓马丽头发的东西,其实就是这玩意儿,她一时还没搞懂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胡魁在永定俱乐部里看到那个发霉的纸人,身上的霉斑,肯定也是这种怪异黑毛。 坐在车里,身旁被这些黑絮包围着,她心里很害怕,手不自觉地放到车门把手那里,打算放弃开车,赶紧离开这里,可用力拧了几下,车门根本没动,被锁死了。 不知道是谁干的,她的心脏跳得厉害,正彷徨间,突然看到车窗外一个黑衣男子慢慢靠过来,走到汽车跟前,伸手用力敲打起窗玻璃来。 “砰!砰!”他力量很大,砸得白小姐娇小的心脏也随着这沉重的节奏不由颤动着。 “你到底是谁?”她忍不住大声喊起来。 那人慢慢把衣领翻下来,露出半边脸。 “宁文吉,果然是你,竟敢违抗我的命令!”她怒火中烧。 他轻轻哼了一声,说:“我给你们卖命,得到了什么?现在看我没价值了,连我的女人都要抢走,你们太歹毒了!”说到最后,他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哭腔。 “你的女人?你自己看不住,反倒要怨别人!”白小姐看他眼圈通红,反而恶毒地冷笑起来,但凡别人在她面前袒露出弱点,她就变成毒蛇,专门去咬别人心中最软的部位。 “我忙着获取情报,哪有时间去看她?你们就不能为我想想?”宁文吉吸了吸鼻涕。 “说实话,你的情报毫无价值。”白小姐坐在车里,声音冰冷,“马丽离开你,不是因为我们,而是她看不上你,你看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觉得你配得上她吗?” 汽车驾驶室旁边有后视镜,宁文吉长时间对着镜子,凝视着自己黑黄色的脸,这张脸毫无血色,而且日渐憔悴。 “我变成这样子,你们难道不知道原因吗?我知道自己脑子里有东西,这东西是谁给我种进去的?是你们!”他气愤地捶打着车窗,时而痛苦地捧着脑袋撞门,一旦他情绪激动,头就爆炸似的疼。 “你变成这样子,完全因为程云彪,与我们何干?”白小姐声音愈发冷酷。 “好吧,我不跟你说这些了,现在只有一个要求,把我治好,让我带着马丽离开,行不行?”宁文吉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白小姐瞪了他一眼:“马丽就在你手里,你完全可以自己带着她走,至于治好你,很抱歉,我们没有那种技术手段。”这话倒是真的,她们只知道菌丝被吸入人体后,就会在大脑里分裂成熟,同时散播孢子,这菌丝如果要被销毁,需要把温度提升到一百度以上,问题是人哪能承受如此高的温度?想要治病,除非把人活活蒸熟,病倒是治好了,可人也死了。 “我没法带她走,现在变成这副德行,我已经没法当男人了!”宁文吉愤愤地嚷道。 听到这话,白小姐差点没笑喷出来,从小到大,别人的痛苦就是她的快乐,她从心里就没关心过别人的死活,纵然是紫小姐和绿小姐也一样。 “你们这些人…”宁文吉绝望地喘着粗气,“你们负我,我要报复!”气愤的情绪笼罩着他,让他身心承受着双倍痛苦,眼珠子都快瞪出血来。 白小姐坐在车里,只觉得眼前这人很可笑,她倒是反应迅速,很快想到一条“好主意”,隔着车窗她告诉宁文吉,想要治好他的脑袋纵然不行,但他可以让全县人都和他一样,到时候马丽没得挑,只能跟他在一起。 “什么办法?”宁文吉果然中计。 白小姐告诉他,永定县城地势最高的地方叫镇邪塔,他脑中的孢子从今天起已经开始成熟,并从鼻孔里飘出来,只要他爬上塔顶,把身体里产生的孢子全都散播出来,传染全县老少,他们很快也就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到时候,全都公平了。 宁文吉一门心思想要报复,结果却相信了白小姐的话,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他身遭不幸,不去想自己不幸的根源,反而要把自己的痛苦强加给其他人,这种悲剧心态注定了他的命运。 “带我去镇邪塔!”宁文吉想拉开车门,白小姐怕他孢子成熟传染到自己,还没等他拉开门,脚底下一踩油门,汽车忽然开动,拉着他的胳膊往外猛冲,幸好他脚底下速度快,加紧蹬了两步,踩到了汽车踏板上,白小姐开车一路狂奔,直奔镇邪古塔而去。 再说陈菲菲,也打算在镇邪塔阻止大船经过,他们三人在北岗医院遇到一件怪事,没时间深究其缘由,为抢时间,也赶到塔下面,不想在这里,他们遇到一个人,崔应麟。 看他一身黑衣穿戴,刚才医院里的谜题迎刃而解,那个消失在人海中的人就是他。 第五十二章 死絮(下) 不是仇人,胜似仇人,相见更眼红,崔应麟几次败在陈菲菲手里,看见她恨得牙根发痒,此时等在镇邪塔下,也是受了红美子差遣,就为了要她性命,见她自投罗网,岔开双臂,就要动手,陈菲菲遇见他,还真傻眼了,要是来硬的,自己这套阵容现在太吃亏:山崎玉自不必说,赢弱书生一个,而耿长乐状态很差,自从红美子侵入意识,一直脸色蜡黄,虚弱无力。 崔应麟瞧着这三人,赤手空拳,根本不是自己对手,心里正盘算着这回总算得手了,没想到身后汽车轰鸣,声音越来越近,他回头一看,发现一辆黑色小汽车直奔自己后背撞过来,车上坐着白小姐,车窗外还挂着一个男人,他不认识,可其他三个人对此人太熟悉了,正是宁文吉。 这辆车上了台阶,可依然速度惊人,直奔铁塔而去,直到塔下,一个急刹车,戛然而止,宁文吉差点被甩飞出去,汽车引擎一直没熄火,白小姐也不开门,呆在车上。 说来也凑巧,宁被白小姐一番话刺激得不轻,好似怨妇一样,逢人就诉苦,抱怨所有人对他的不公平,说着说着,那话就越来越不中听,他还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就是要爬上塔顶,让全县城的人都和他一样。 要说有时候,很多决定都是头脑发热的结果,很多决定也就因为一句话,几个人凑在一起,高兴了,热血沸腾,话越说越高,牛皮越吹越大,或者心郁淤集,觉得天下都亏钱自己,然后放出狠话,要报复一番,说得自己激动起来,很多悲剧就这么酿成了。 宁文吉也是如此,极度压抑导致他情绪焦躁,把自身的负面因素以另一种形式映射出来,只图嘴上痛快,却不想自己这番话,已经引得某人起了杀心。 这个人就是崔应麟,作为土生土长的永定人,他对县城的感情非常深厚,而且这份感情已经持续百年,他不能容忍这类鼠辈为了一己私欲,把整个县城毁掉。 宁文吉仍未察觉,自顾自嚷嚷着,来到镇邪塔下面,这座铁塔虽然高,但不算难爬,塔外面到处都是铁钩风铃,很适合攀爬,他一心想要报复,站在塔底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往上爬。 崔应麟一直监视着他,见他已经动身,也不废话,撇开陈菲菲三人,径直跟到塔底下,此时宁文吉已经爬了一人多高,可禁不住崔人高马大,一只胳膊就把他拽下来,揪着脖领子拎在半空中。 他被憋得脸色青紫,双脚乱蹬,双手无力地拍打着崔应麟的胳膊,实在没想到他会出手。 “松…松…开!”他被一只强力的手卡着喉咙,没办法说出整句话,只得拼命从嗓子里蹦出这几个字。 崔应麟的脸凑到他跟前,声音低沉,说了一句话:“本来不想杀你,可你的腔子里实在龌龊,永定是我家乡,怎容你猥亵!”他声音很小,出了宁本人,别人都没听见。 宁文吉脸色骤变,本来已经被憋成青紫的,这会儿变成了青绿的,一点血色都没了,他张了张嘴,还想解释些什么,可崔应麟根本不给他第二次机会,另一只手腾空托住他的腮帮子,五指合拢,紧紧抓住下巴,此时陈菲菲他们发现这大个子眼珠子瞪圆了,分明是手上在用力,随后听到宁文吉脖子处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骨头摩擦的声音。 两条腿刚才还在半空用力蹬踏,此时全都伸直了,宁文吉的脑袋也耷拉下来,舌头伸到外面,他死了。 陈菲菲没想到他下手这么狠,一出手就要人命,心里一阵发冷,正琢磨该怎么应付他,大脑刚开始运转,又听见身后引擎低沉轰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原来是白小姐的汽车开动了,她刚才一直坐在车里,亲眼看到这血腥的一幕,一方面很不解,不明白崔应麟怎么突然发飙,事情实在太过突然,事先也没安排过,转念又一想,永定的事到现在,发展已经超出了她们的控制范围,这种不可预料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她不想在跟这群人耗下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算趁他们不注意,背后偷袭,把这几个人都撞死,于是开动车子,一路狂奔过来。 陈菲菲没看到背后情况,耿长乐却瞧得真切,赶忙把她拉到旁边,汽车擦着她的身子开过去,差点撞在铁塔上,白小姐此时也杀红了眼,正打算掉过头来,继续碾压。 可她没时间了,崔应麟和耿长乐从前后两个方向把她的汽车整个抬起来,车轮空转,四人合力,把她制服,这辆汽车反而成了她的囚笼,把她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这女人好歹毒,竟然背后玩阴的!”崔应麟面带不屑,瞪了白小姐一眼,却发现驾驶室里全是黑色丝絮。 “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女人!”耿长乐挽起袖子,想把白小姐从汽车里拉出来,手刚碰到车门,被崔应麟一把拉住。 “别动,你没看到这里面全是黑色长毛吗?”他说,“我被她们控制的时候,听说过这东西,宁文吉刚才爬塔打算放出来的,也是这种东西,人要是吸了,会发瘟疫,你们不能碰她!”作为古人,他不懂那些学术名词,对于这种传染性孢子,只能用瘟疫一词来代替。 “那该怎么办?就这样放她走?”耿长乐心有不甘。 崔应麟脸色阴沉地笑了,看了看车里的白小姐,从嘴里蹦出几个字:烧死她! 虽然陈菲菲和耿长乐都对白小姐恨之入骨,可一想到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放火把一个女人活活烧死,总觉得太残忍,实在下不了手,崔应麟冷冷地把他们推开,说这事不用他们动手,自己一个人就行,陈菲菲惊讶地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个人非常陌生,她虽然在意识中和他打过交道,但他的形象都是别人脑子里幻想出来的,徒有其表而已,面对一个真实的人,她依然不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铁塔周围全是灌木,经过寒冬,很多都已经枯死,他沿着塔身转了一圈,收集了大把的柴火,然后全堆到汽车底盘下面,又从耿长乐那里要来火柴,耿长乐开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给了他。 白小姐在车里也隐约听到他们说话,心知崔应麟真是失控了,要置自己于死地,她不想坐以待毙,可又打不开车门,刚才崔应麟凭着蛮力,已经把车门把手彻底拧坏,门锁断在锁孔里,这扇门再也打不开了,她绝望地瘫坐在真皮座椅上,耳畔只听到嘤嘤声,全是来自脑中的噪声。 “离远些!”柴火堆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挥挥手,示意陈菲菲他们往后站,随即点起一把火,浓烟升起,马上听到了白小姐尖利的喊声,这喊声开始的时候,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到后来,大火升腾,那声音转眼变成撕心裂肺的惨叫,整辆汽车都被火光包围,浓烟滚滚,车厢里已经看不见人。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火焰渐渐熄灭,黑烟也散去不少,空气中弥漫着汽油燃烧后产生的味道,其间夹杂着焦臭的气息,他们又来到汽车跟前,看到一具黑色的骷髅趴在方向盘上,从外表上已经辨不出其长相。 白小姐死了,死相极其恐怖,而且死后尸体上连肉都没剩下,所拥有的皮相,荡然无存,唯有残脆骨骸,表明她曾为人。 陈菲菲咽了口吐沫,心里堵得难受,嗓子里的东西不住往上涌,她强忍着没吐出来,这段时间,看到的死亡实在太多,作为一个孕妇,实在不适合看这些。 “她算是死在我手里,你欠我的人情,什么时候还?”崔应麟突然转过身来,正对着她,冷峻依然。 她呆呆望着眼前这个强壮的男人,心想他已经连杀了两个人,现在是不是轮到自己了? 第五十三章 灵媒(上) 陈菲菲和崔应麟面对面站立,她虽然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心里很忐忑,刚才看到这家伙出手,连杀了两个人,现在自己和他距离这么近,他要想多杀一个,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害怕,可她也在赌,赌崔应麟不会伤害自己,之所以这么说,是从他刚才的举动上看出来的,宁文吉和白小姐之所以被杀死,是因为他们威胁到整个永定人民的安全,崔应麟动手,其实也是迫不得已的,而且他杀白小姐的时候,还让自己往旁边靠,说明他不想让自己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看她不安地来回搓手,崔应麟笑了,声音变得很轻柔,和刚才判若两人,这也验证了她的推断,崔让她别怕,说自己已经醒悟过来,红美子和白小姐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呆在永定,说她们心肠实在歹毒,而自己以前一直没看出这些人的嘴脸,直到刚才,听到白小姐怂恿宁文吉上塔,传播瘟疫,这才明白过来,他不想在重复以往的错我。 听他这么说,三人长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看崔的表情变得平静而坚定,从他刚才所作所为来看,他们确定此人良知未泯,应该可以相信。 他问陈菲菲到镇邪塔的目的,陈菲菲就把自己的推断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他听罢笑了笑,赞叹她料事如神。 “刚才你去过北岗医院吧?”见他精神不错,陈菲菲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这也成了她的习惯,无论何时都要找线索,以验证自己的判断。 崔应麟听罢愣了一下,转而点了点头,承认了她的话,可她还有一事不解,就问崔在医院走廊里,那个冷冰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是我一百年前造下的孽,”他苦笑一声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谁都不知道,也许现在该是说出来的时候了!” 陈菲菲手腕上带着一块腕表,正是陈忠海送她的那块昂贵名表,眼下时间还早,大船还要过些时候才能经过这里,在等待的时间里,崔应麟给他们讲述了一段隐秘往事,她一开始只当是听个故事,可没想到,这些事情却给她未来的日子带来了巨大影响。 这事还得从张排梦说起,都知道他有个很厉害的能耐,就是别人站在他跟前,他就能猜出那人的心思,非常准,他也借此开了个算命馆,每天来测算的人络绎不绝,他很是赚了不少钱,要说光是能测出别人的心思,那只能算是知晓过去,即便是算命也不会长久,可他这人还很聪明,对天文历法极为精通,靠着这两样本事,他成了永定最有名望之人,即便是官府中人,背地里都偷偷求他算上一卦,看看哪里风水旺盛,好把自家阴宅设在那里。 再说崔应龙降服鱼妖那年,华北大旱,其实张排梦早就算出来了,只是碍着官府,怕担个妖言惑众的罪名,不敢说,当时崔应麟和他有些交情,而且也是好学方术之人,张排梦年长,他私底下一直拜其为师父,学习星象历术之法,过了段时间,张看他资质聪颖,是个当神棍的材料,就悄悄告诉了他自己的发现,说再过段时间,城里城外滴雨不下,劝他早作准备,别到时候连喝口水都不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崔应麟从小心眼就特别多,早知道张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不灵验的,他很羡慕张排梦的本事,也瞧见过他家里的摆设,别人宴请他时候的排场,心里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像他一样活着,当时崔不到二十岁,而张排梦刚刚三十出头,他就动起了歪点子,心想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永定有个张排梦,就算他崔应麟学识再出色,到头来也只能是个老二的命,因此他那时每天都在想主意,就想取张而代之。 有了这心思,平日里他就多留了心眼,张去做什么事儿,他都要偷偷监视一番,有一天晚上,他终于发现了张有一项非常恐怖的怪癖,就是吃死人脑子! 夜深人静时,张排梦不时偷偷溜出去,径直跑到城北乱坟岗,找刚葬下的尸体,挖出其脑子,当场就吃下肚子,崔应麟偷偷跟踪他看过一次,把他恶心地几天吃不下饭,不过他倒因此想出了一个办法来除掉张排梦。 后来他找了城里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后生,把自己所见添油加醋讲述了一番,年轻人喜欢好勇斗狠,一听这个来了兴致,连着几天潜伏在坟地里,之后的事情,就和流传在永定街头的传闻一样了。 也就是说,张排梦之所以被抓,全是还不到二十岁的崔应麟一手策划所致,之后他又做了一件事,就是安排孪生兄弟崔应龙上演了一出“捉鱼妖”的好戏,由于干旱要持续一段时间才会发生危害,而这段旱情的起始终止时间他都已经完全掌握,因此当干旱发生的时候,他很有耐心,一直沉住气,等待灾荒如期降临,在等待的时间里,他们兄弟两个悄无声息。 当雨季即将开始的时候,他们兄弟俩开始散步关于鱼妖的谣言,这种谎话在太平盛世的时候无人问津,可到了灾荒年代,老百姓对此接受得很快,之后在某一天,崔应龙从几乎干涸的运河中,捞出一尾红色鲤鱼,放在身上藏好了,然后只身走上堤坝,那天正好阴云密布,他一个人在河堤上来了出独角戏,由于极度恐惧,现场除了他们兄弟两个,再无旁人,随后的事情也就和街头巷尾传说中的那样,崔应龙一下成了降妖英雄,后来还给他修建了压鱼观,而崔应麟也借此成了县里的最有潜力神棍,后来顺利进入朝廷的钦天监,圆了他少年时代的梦想。 话又说回到张排梦,他被衙门定了死罪,斩首示众后,当天夜里,悬挂他尸体的广场上闹起了鬼,这也是崔应麟弄出的怪异,那些怪异的纸人,全是他事先做好的,用细线穿了,趁人不备,偷偷挂在尸体身上,晚上天黑,别人一睁眼,就看到这么诡异的场景,早吓得魂不守舍,自然不会细细观察,寻找破绽,而那些哭声,则是他们兄弟两个联手捏着脖子哼出的怪声,目的就是引发恐慌,让衙门彻底把张定为妖人。 那时的县衙,虽说是按照皇家律法办事,可出了怪事,总得一门心思找个有道行的高人来驱魔,当时崔应麟已经是永定除了张以外的第二号神棍,驱鬼这种事自然要落在他头上。 年轻时候的崔应麟,看的书很多很杂,而且这些书都不是正规刊印的,很多都是孤密野本,有白莲教的,还有更多不知是什么教派的,上面描绘的全是阴毒邪术,当时他对一种“蜈蚣灵蛊”很感兴趣,这法术需要死人滋养,因而他打起了张尸体的主意。 刑场闹鬼之事发生后,县令正好把张的死尸交给他处理,为了避人耳目,他把自己和尸体关到一间密室里,然后从背后抽出了张身上的大筋,也就是脊髓,连带着一部分脑子,身体其他部分则焚化成灰,他兄弟找来一个大瓦罐,在这间密室里,两人把张的骨灰连同那根大筋还有精心挑选出来的长达一尺的红头铁线蜈蚣,一同塞进了罐子里,用泥头把坛口封好后,交到了县令那里,再三叮嘱他,一定要用冰块把坛子镇住,还说他的法力只能把张控制在坛子里,如果坛子被打破,则鬼魂逃出,永定大乱,这些话现在从崔应麟嘴里说出来,陈菲菲听了觉得都是少年人胡言乱语而已,可这些胡话却延续了一百多年,成了县城最恐怖的传说。 第五十三章 灵媒(下) 崔应麟说,埋下坛子后,他也没想过里面的东西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后来他去了京城,崔应龙忙着造反,兄弟俩都忘了这回事,没想到这坛子封存在监狱最里面,一过就是百年,而且还有了独立的名头:天牢内一号。[.超多好看小说] 百年沧桑,这回他醒过来,躺在压鱼观下,每天看红美子她们聚在一起密谋,心里想着自己上位的过程,自然百感交集,再说这压鱼观本就来自于骗局,他听到红美子谋划田王庄事件,虽然作为古人,那些技术名词他听不懂,可整个局做下来,还是脱不了一个“骗”字。 后来他想起自己做的“灵蛊”,想看看那条蜈蚣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就告诉红美子,自己要和她们合作,让她取来那个坛子,打开一看,那条铁线蜈蚣百年后身体长长了一倍,而且皮壳变成半透明状,异常柔韧,由于常年低温,这条红虫的代谢过程其实很慢,身体全靠那根大筋滋养,等到开坛的时候,张的脊髓已经被它化入体内,能看到红黑色身体里,有一根白色粗线,这条蜈蚣一直活着,身体周围总有一股冷气缠绕,他曾经不经意间碰触到其触须上,结果一只手瞬间被冻僵,那些皮肉尽皆坏死,幸好他身上肉长得快,没多久就愈合了。 他说就是这条蜈蚣,已经两次和陈菲菲相遇了,第一次是在抓捕“张排梦”那天,他说那天陈菲菲躲在家里,是他随身带了个罐子,偷偷潜入她家宅院,放出了这条灵蛊蜈蚣,吩咐它爬上她家窗户纸,他说自己是用这种办法把她吓得不敢在屋里呆了,这才跑出来的,而他则装成拉车人,这才有了后面乌崽炸脸的险境。[] 陈菲菲突然想起来,自己那天之所以出门,是因为看到窗框上突然浮现出一个大大的“出”字,她一个女人家,虽然嘴里一直说要相信科学,可毕竟胆小,当时看到那个字,实在害怕极了,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真以为是老天爷给的暗示,就出门了,直到现在才知道门外爬着的是条大蜈蚣,难怪会出现“出”这个字,蜈蚣竖立起来,其身体和脚爪截取前两节,的确是这个字无疑,继而她又想到,刚才在医院看到的那个“山”字,也是这条蜈蚣投影形成的,只不过这回只露出一节而已。 说起这条蜈蚣,她有些纳闷,觉得一条爬虫而已,怎么能按照人的吩咐,去做这些事吗?崔应麟神秘地说,这条蜈蚣吸取的可是张排梦的脊髓,也就是现代所说的神经主干,由于张排梦的特殊能力,他的神经也和正常人不一样,蜈蚣吸收之后,也能感知附近人的心思,并做出简单动作,他说这条蜈蚣自己一直带着,就在身边。 说罢从背后变魔术一样掏出个黄瓷罐子,放到地上,陈菲菲就感觉自己和罐子有段距离,可已经感觉到彻骨寒意,此时已经是阳春四月,可罐子表面迅速结成了一层白霜,而且周围冒起了白雾。 “我想把它送给你。”崔应麟指着瓷罐子,诚恳地说道。 她很吃惊,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对这种毒虫,她向来敬而远之。 崔笑起来,说永定卧虎藏龙,而且红美子虽然内心龌龊,可还是很有手段,要想和她作对,必须要掌握别人意想不到的能耐才行,而这条蜈蚣,能帮她大忙。(.) 她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动,也知道要想继续活下去,她和红美子之间,只能活一个,这话她一直憋在心里,从没跟耿长乐讲过,怕他为难,可还要早作准备才行。 “我该怎么办?”她问道。 “我能把铁线蜈蚣融入到你身上,就看你敢不敢接受。”崔应麟看似玩世不恭地歪着嘴,实际上半边脸板得很紧,语气严肃。 由于汽车被烧毁,广场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陈菲菲作为县长,在众人面前还要妆模作样维持下秩序,找个空子跟崔应麟来到一处偏僻角落,让耿长乐和山崎玉在外面望风,然后对他说:“要怎么做?” 在浓郁的小树丛里,崔应麟只让她盘腿坐好,周围全是绿色野草,他轻轻聊起她身后的衣裳,露出光滑如凝脂的脊背,他把罐子打开,陈菲菲顿时感觉后背好像贴到了冰块上,又麻又凉的感觉从下到上,往自己脖颈处延伸。 随后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自己脊梁骨上方滑动,好像皮肤上抹了很多油,很滑很粘,有几次她好奇地想回头看看,随即听到身后传来严厉的警告声,她只得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任凭好奇心跟随着奇怪的感觉信马由缰,驰骋在想象的草原上。 之所以不让她回头看,他自由其道理,此时他正把那条蜈蚣握在手里,手指上全是冰凌,指尖已经被冻得变了形,他浑然不顾,在双手最后一丝直觉丧失之前,终于抠掉了蜈蚣的头,把断口硬生生按在陈菲菲的尾椎骨上,蜈蚣身体里那根白色粗线仿佛活的一般,见到人肉就扭动起来,直往她的皮肉里钻,这东西很滑溜,三两下就顺着脊梁骨进入她身体,没留下一丝痕迹,直到此时,他也感觉到她的体温骤然降下去,满意地笑了,不顾自己双手已经冻成黑黄色―也只有他能这么干,纵然手上的肉冻得坏死,也马上能长出新的。 “我弄完了!”他搓着自己手上的烂肉,心满意足站起身来,陈菲菲则好奇地摸摸自己后背,除了感觉身后凉飕飕的,其他好像都没有变化,低头看看地下,满地野草顷刻间枯黄,而且叶梢满是白霜。 崔应麟告诉她,自己已经把蜈蚣身上的白线植入到她体内,那也是毒虫百年来吸取的精华,张排梦身上本有一根极度敏感的神经,最终转移到她身上,他说自己也没想到,无心之作,竟然真让蜈蚣有了灵性,现在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全部情况。 他的话一点不错,陈菲菲渐渐体会到一种奇妙的感觉,闭上眼睛,自己就好像站在一面大镜子跟前,不着寸缕的,把身体周遭看个究竟,更奇妙的是,这面镜子还有透视的功能,透过去,能看到自己脏腑运转的情况,此时她就仿佛看到自己心脏节律地跳动,甚至房室间的颤动都能觉察地一清二楚。 “可我还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尝试了半天入侵别人思维失败后,她有些郁闷。 “你能变成现在这样子,已经属不易了,从今往后,你将变得异常敏感,无论是温度的细小变化,还有头顶阴晴的轻微差距,都逃不过你的感知,如果配上我教给你的观天之术,就能自己判断下一个时辰的天气状况了。”他说。 “那你还等什么?快教给我好了!”她急切催促道。 他俩面对面坐着,在很短的时间里,他教会了陈菲菲观星术和下咒的办法,这些都是他在钦天监的时候常用的本事,陈菲菲耐心听他说完,尽管对很多说法,她不以为然。 “你说了这么多好处,我想知道有什么坏处没有?”她突然问了一句。 “只有一点,既然变得敏感,你会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很神经质,在旁人眼里,你就是个神经病,整天疯疯癫癫的,一点不像正常人!”崔应麟对这些新名词学得很快,而且现学现用,还不露怯。 “我一直想问个问题,这个张排梦还有后人吗?”她突然想到,张秋芳也姓张,而且控制别人心思的本事比张排梦还厉害。 “你想说那个女人头吧?我在压鱼观地下见到过,她长得倒是和张排梦有几分相似,而且天赋异禀,我觉得她就是张的后人。”崔应麟说。 “你把这些都交给我,是想逃走吗?要真这么想,我可以帮你,不过要等我办完一件大事以后才行。”陈菲菲已经盘算着给他安排后路了,她不想看着他被日本人捉走,继续被从事活体实验或者被处死。 可对方并不这么想,时间分秒流逝,他反而愈加平静。 “这件大事,还是让我帮你办吧!”最后他只说了这句话。 第五十四章 往生(上) “我要办的事很重要,时间很紧张。”陈菲菲又看了看表,完全没了刚才谈话时候的俏皮模样,此时的她皱着眉头,一脸凝重,崔应麟又笑了,这女人想起问题来,表情模样像极了红美子,这话他可没往外说,说了对方肯定也不爱听。 崔知道她想干什么,大船上装炸弹这事也是红美子早就策划好的,其实他心底里佩服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布置阴谋的高手,所有事情都在地下谋略完毕,一个计策接着另一个计策,环环相扣,而且招招致命,一般人就算解开了第一道关卡,可后面接踵而来的难题依然无法招架,所以他觉得陈菲菲和红美子真可谓棋逢对手,一个连环出招,另一个见招拆招,毫无畏惧,这两个女人在永定的暗斗格外激烈,但表面上,城里依然风平浪静,老百姓们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功夫全使在暗处,远比他年轻时候设计暗算张排梦精彩得多,独角戏再精彩,也没有对手戏来得痛快,为了看这两个女人的结局,他真不想这么快就做出最终决定,但,形势所迫,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选中镇邪塔很明智,地穴环线遍及全城,只有塔底下才有入口,可你想过没有,进去后该怎么出来?虽然上次你们很侥幸,可这回船上的人什么样,恐怕你心里也清楚,我估计,你们很难活着出来!”他咂吧起嘴唇,表示真的不看好这三人。 “那又何妨?”由于焦急,她脸涨得通红,“事关城里多少条人命,于公于私,我都应该下去,至少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她大声嚷道。(.无弹窗广告) “可你想没想过肚里的孩子?”他一句话把陈菲菲问住了,她愣了片刻,低下头轻轻抚摸自己高高挺起的肚子,眼眶中满是泪水,心想这孩子实在命运多舛,自从怀上他以后,自己就没过过一天太平日子,终日挣扎在生死线上,实在亏欠他太多,这回下暗河,更是生死未卜,推算下日子,过不了多久,就得临盆了,可孩子却面临着未出生就夭折的危险。 “我不想死,更不想让他死…”她声音哽咽,“可我没办法,必须找到炸弹,这是我的责任,我在永定当县长,连城中百姓的生命都保护不了的话,难道就厚着脸皮,霸占着位置拉屎吗?”她情绪越来越激动,说话时候,破天荒地流了鼻涕,而且忘了去擦。 崔应麟微微颔首,觉得自己真没看错人,眼前这女人,虽说以前和自己结了梁子,可彼此从没深入了解,现在看来,她虽然嘴上不饶人,而且行事手段之毒辣也不在红美子之下,可这些全是出于公义,她心中装着一团火,处世准则很简单,就是正义。反观红美子,她们二人就像是镜子两面,站得越远,照出来的人影越小,红美子对她有恨,正说明对她有多害怕。(.) 想到这里,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而且这件事,他来做最合适,为了说服陈菲菲,他来到宁文吉的尸体前面,从他黑袍里衬位置找出来一串棕黄色圆球,每个都比男人拳头还大上一圈,掂起来分量很重,圆球外面用牛皮纸包着,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本字,一端还留了个金属环,宁文吉身上带了五个这种圆球。 他托着五个圆球,在陈菲菲眼前晃了一下,自信地说:“有了它们,我就能让船上炸药没法炸响!”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崔随后说,这圆球是红美子她们从军方拿到的秘密武器,专门为密集战场杀人设计的,球上的圆环就是拉锁,只要拉开后,就能迅速燃烧,然后耗尽周围空气中的所有氧气,持续时间能有五六分钟左右,足以杀死战场上所有人,所以她们给它起了个外号叫做“闷蛋”,崔应麟说自己只要带上“闷蛋”下去,不管船上的人多厉害,刀砍不入,枪杀不死,但都得喘气,可氧气没了,他们一个不剩全得闷死在里面,而且就算定时炸药时间到了,引燃也没法爆炸,因为地穴里氧气本来就少,剩下的又被“闷蛋”全都消耗掉,炸药没有氧气,自然没法炸起来,等这段时间过去,也就失效了。 陈菲菲想起来,她和魏团长在驻地的时候,一天晚上曾昏厥过去,正是这“闷蛋”所致,那次宁文吉只用了一颗,就差点把他们全憋死在小屋里,这回他身上带了这么多,着实危险。 “我就想不明白了,”她问崔,“你不是朝廷钦天监的官儿吗?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崔应麟哈哈大笑:“你以为钦天监是干嘛的?和算命先生一样,整天给皇帝算命?早在乾隆爷的时候,就有西洋传教士到了宫里,带来的东西恐怕你都没听说过,到我们任职的时候,这类西洋术数早不是稀罕玩意儿了,况且我们的任务就是观天知地,除了历书外,总要接触这些西洋玩意儿,按照那时候的话说,叫格物致知,这么多年过来,早就把它的道理摸透了。” 她这才明白,自己总把世界想象得太简单,其实很多人,很多事,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她以前过于把自己当中心,犯了个低级错误。 “办法是不错,”她也承认这是解决危机最好的主意,自己刚才只凭一腔热血,根本就没去想下去后该做什么,而崔应麟却早就想好了,他的才智,不在自己之下。 正因如此,所以惋惜,她知道这办法实施起来,就是自杀,纵然成功,也不能活着出来了,一想到这些,她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替我难过。”他的声音竟然也能变得轻柔,“本来我等在这儿,是为了除掉你们,可最终我才发现,最该被除掉的人,其实是我,其实我醒过来就是错误,倒不如和我兄弟一样,永远长眠,呆在我该呆的地方才好,这条暗穴是我亲自选的,天命不可违,到头来,还是我最终的归宿。”他淡然一笑,反而轻松了许多。 “如果你能活着回来,该有多好,你我的智谋加在一起,对付红美子绰绰有余。”她心里依然不舍,声音哽咽着。 “没我在其实更好,”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双肩,“你这样的性格,只适合一个人走,我也一样,咱们都不能容忍别人掣肘,我以前说过,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你才是最适合留下的,我必须离开,况且就算我不在,红美子也不是你对手了,她的所有招数都摆在这儿了,而你,还留着后手,不是吗?” 这番话,她心里都清楚,这个人原来是对手,却突然转变,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两人一见如故,互相视为知己,可时间就是这么残忍,只留给他们一个尾巴,然后就从指缝间悄悄溜走,剩下的唯有遗憾。 “没时间了,我得赶快下去!”他偷眼瞥了下她腕上的表,揣着五个圆球,急匆匆走向镇邪塔,像上次一样,按照时间,她开启了通往地下的铁门,转眼间,两人分道扬镳,此生再不相见。 临行前,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表很漂亮,我们那时候只有钟,要是回到过去,我愿意送你一个,掐丝珐琅的。” 第五十四章 往生(下) 她则回应道:“回不到过去了,你的终只能我来送了!”说完这话,视线依然模糊,铁门徐徐打开,他们看到一条黄灿灿的大船从脚下经过,崔应麟默默低头,跳下去,铁门随即关闭,她屏息凝神,趴在地上,可什么都听不到。(.好看的小说) 再说崔应麟,只身跳上大船,见上面蹲着三个伪军,知道他们都是打过针的,和自己一样,周身上下不受伤,再看他们身旁放着一个木桶,渡边一郎被捆在木桶上,脑袋耷拉着,昏迷不醒。 三个伪军原本蹲在甲板缝隙处打牌,他们也知道红美子派他们上船,就为了取陈菲菲性命,而且也算出来,她肯定在镇邪塔下登船,所以这会儿收了牌九,严阵以待,只等取了她性命好回去交差,定时炸药是可以被解除的,只要完成任务就行,虽然她口碑向来不好,但三人选择相信她的话,毕竟渡边在船上,他们心想两人同为日本人,总归是一伙的,殊不知,他们想法太天真。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后下来的不是陈菲菲,而是崔应麟,仨伪军围着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他们的计划里,只有对付陈菲菲的细节,却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陈菲菲呢?怎么是你?” “她不来了,派我下来,把山崎玉接走!”这话说得很生硬。 “呦呵!”哥仨来劲了,本来在地下呆着无聊,没想到有人主动凑过来,他们自从打了药,感觉自己变了个人,谁都不放在眼里,绑架渡边的事儿,就是红美子托他们办的,一开始这仨人还有些害怕,可亲眼看到子弹穿身而过,且安然无恙,随后胆子越来越大,自我意识极度膨胀,再瞧崔应麟,就觉得他是个活棺材瓤子,根本不足惧。(.无弹窗广告) “你说啥来着?”这几个贱兮兮凑过来,装作没听清的样子,耳朵都快贴到他嘴边了。 “我说,你们几个活到头了!”崔应麟也不着急,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刚才上来的时候,已经看到炸药的位置,就在绑渡边那个木桶旁边,用麻布包成捆,上面还放着一个闹钟样的计时器,他瞧见离爆炸时间还有几分钟,就打算和这三个家伙磨上一阵子,想等到爆炸时间到了再动手。 “哥几个,这小子不是清朝人吗?咱们今天就把他塞到棺材里去,让他跟咱们装!”三个伪军被他激怒了,呼啦一下把他围在当中,挽起袖子,准备动手。 崔应麟冷笑起来,心想这几个家伙真是不知死活,可他什么都没说,面对着一群将死之人,实在没啥可说的,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把袖子里的“闷蛋”往上推了推,怕待会儿动手的时候,无意中掉下来,这次行动成功与否,就靠这五颗闷蛋了。 “听说你也不怕伤,咱今天不伤你身子,就像把你脑袋割下来玩玩!”其中一人突然从腰间抽出匕首,对着他颈窝横刺过来。 当年崔家兄弟可是永定一方枭雄,各个身手都不错,哪像这帮杂牌皇协军,平素里都是无赖混子出身,虽然有了不伤之身,但平素抽烟喝酒身子早虚透了,抡胳膊根子欺负老百姓还成,和崔应麟一比,高下立判,只不过仗着人多,还能彼此僵持住。 崔应麟不是不想动手,而是在拖时间,按他的拳脚,三两下这三个家伙全得趴下,不用受伤,只要把关节处打肿,他们就没法爬起来,他只用了一半体力,不紧不慢周旋着,只等着时间临近。 很快三个伪军气喘吁吁,体力已经跟不上了,崔应麟看他们实在不中用,再说还差一分钟,炸弹就要爆炸,也不打算继续拖下去,找个空子钻进圈里,空中半抬腿,朝他们下巴颏上一人一脚,这三人摇晃了几下,全都跌倒。 “废物!”他轻拍了拍手,掏出袖子里的闷蛋,必须抓紧时间,三个伪军虽然身手差,可身体恢复力之强,是常人远远不能及的,一般人被他踢中下巴,此时已经昏厥了,可这三人只是坐在地上捂着下巴,疼得咧嘴,然后骂了句脏话,正准备爬起来,崔应麟心想亏得是自己下来,要是陈菲菲他们三个,这会儿肯定被伪军拖住,什么也干不成。 趁着他们没爬起来,崔单手提着五个闷蛋,五指叉开,各套一个拉环,看着那三个伪军冲上来,他突然笑了,时间到了,一切都将终结。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闷蛋爆炸,也是最后一次,那情景很不一般,手中的纸包砰然炸开,却没有一点声音,他没有看到火焰,只觉得手中圆球突然冒出耀眼的蓝光,就那么一瞬,洞穴里的氧气就被消耗殆尽。 再说陈菲菲等人,看着崔应麟下去,心知大船已经开走,里面的情况完全未知,暗河在永定城下经过,原来只有这一个入口,不过红美子在压鱼观下面挖开河道,他们本打算立刻赶到那里,等候大船经过。 她转念又一想,自己实在太着急了,她早就计算过行船速度,按照算出的结果,船经过这里也得到第二天早晨了。 回到地面,忐忑地倾听着空气中的声音,时间一分分过去,她不时焦躁地看看表,按照规定时间,大船行到庞家宅院下面,正好爆炸,时间到了,她没听到动静,不知是该欣喜还是悲伤,这说明闷蛋发挥效力,阻止了炸药爆炸,也同样阻止了崔应麟呼吸。 等到第二天早晨,他们再次登上大船的时候,在残破的甲板上发现了五个人的躯体,其中有四个围成一圈,其中有三个伪军,各个面目狰狞,手指全放在喉咙口,看得出他们死前在拼命挠脖子,这三个人喉咙全都被抓破了,由于突然死亡,伤口来不及愈合,所以地上的血迹,都是他们弄出来的。 崔应麟躺在旁边,他死得很平静,脸上还带着微笑,死后还有一只手抬在半空中,手掌被熏成黑色。 令人惊讶的是,船上竟然还有个幸存者,渡边一郎,他一直被绑在木桶上,处于昏迷状态,也许正因为此,才让他身体代谢率降到最低,闷蛋爆炸的时候,他才躲过一劫,不过山崎玉对他简单检查了一番后,发现他手指和嘴唇青紫,已经处于严重缺氧状态,必须马上抢救。 他们把伪军和渡边拖下船,而崔应麟的尸体则留在大船上,这是他生前的愿望,也是他百年前就为自己建好的坟墓,他本来自暗河,自然死后也要回去,潜龙地穴,风水宝地,能庇佑他家后代兴旺,比如庞家兄弟。 “真奇怪了,怎么找不到?”耿长乐看她把三个伪军尸体来回翻弄了半天,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她果真如崔应麟所言,变得愈发神经质了,就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这三个人胳膊腿都完整得很,真是奇怪。”她依然神神叨叨的。 “这不奇怪,他们是被闷死的,又不是受外伤而死。”话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意识到问题所在,赶忙过去翻看尸体,果然具具完整,他和她对视一眼,这回终于明白她的用意。 “那个被砍下胳膊的人,不在这里面!”他俩同时叫起来。 第五十五章 毒针(上) 渡边被送回北岗医院后,经过抢救保住了性命,不过缺氧时间过长,大脑受到损伤,失去了部分记忆,陈菲菲对他的病情很上心,山崎玉就把情况告诉她,听到这些,她表面上没反应,内里可长出了一口气。 之前她一直担心渡边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利用宁文吉在驻地不停试探自己,虽然没有直接暴露身份的证据,可她始终不放心,如果渡边能彻底忘掉这些事,对她的情报工作大有裨益。 自从压鱼观里回来后,陈菲菲就听说红美子躲在公寓里,闭门不出,心想她自知罪孽深重,怕自己报复,自从崔应麟死后,陈菲菲也的确起了杀心,但红美子此时不出门,她也没有动手的机会。 自从渡边住院,她隔三差五就去看看他,先前他状态不好,整天处于半昏迷状态,两天后,状况稍微好转些,这天她又来到医院,就想问问他关于断臂人的问题,船上没找到那人的踪迹,她想知道渡边是否见过那人的真面目。 可到了医院,她既失望又高兴,失望的是渡边对断臂人的事情一无所知,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对劫持自己的人一点印象都没有,高兴的是渡边真的是失忆了,而且是阶段性失忆,对红美子来永定后所发生的事一概记不得了,对此山崎玉的解释是,他被绑架后,长时间处于昏迷状态,而且在崔应麟拉响闷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大船上一直处于缺氧状态,三个活人都能被活活憋死,可想渡边这条命能捡回来有多侥幸。 田中小尾也来医院看望过他,最开始听说他失忆了,田中第一反应是打报告到上级机关,把渡边换掉,可来医院后,发现他只是忘记了一小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事,显得很失望,在他的认识里,失忆和变成白痴,完全是一回事。 只是陈菲菲觉得他这种阶段性失忆,和自己身上发生的情况很相像,去年初秋十分,她来到永定,可来永定之前发生了什么,除了红美子那张狞笑的脸,其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难道自己之前也被什么东西闷了很长时间,导致了缺氧?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个问题依然没有答案,自己腹中怀着的孩子依然不知道父亲是谁,她看着渡边,止不住胡思乱想。 她在病房里和山崎玉闲聊,听他又无意中提到了红美子,都知道他先前在渡边胁迫下,秘密加入了她的研究小组,协助她和白小姐研制细胞分裂的药水,聊着聊着,他偷偷凑到她身边,告诉她自己这两天每天晚上都要到红的公寓里去,说她已经打算逃离永定,临行前,自己要把药水的配方和其他资料抄写给她,同时把自己保留的那部分则要全部销毁。 说到这儿他点起一根烟,装模作样吸了一口,整张脸看起来很不自在,不时咳嗽两声。 “师兄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她记得山崎玉以前从来不吸烟。 “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两天平静下来,反而觉得很倦怠,可日常琐事很多,只能靠抽根烟提提神了!”他解释道。 陈菲菲无意中看到手表上指示的时间,正好是上午十点,便笑称师兄的烟点得很准时,和钟表都是一个节奏,山崎玉笑着摆摆手,说自己从上学时候开始,就得了强迫症,还说自己生物钟的节律很准,每到整点的时候,就烟瘾发作。 “你才抽了几天,还有烟瘾?”她略带嘲讽地笑道。 “尼古丁这种东西,只要抽一次,就会进入血液,以后自然就上瘾了!”他试图辩解。 陈菲菲心想就他抽烟这种频度,要是晚上去找红美子,肯定要被她骂,毕竟自己和她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那女人的洁癖可不是常人能忍的,这时她还在没心没肺地想象着公寓里将要发生的场景:如果山崎被她看到在屋里抽烟,那她一定会把窗户开到最大,脸色也会变得极为难看。 看看时间不早了,每天例行探视结束,她打算离开,山崎玉陪着她来到走廊,顺便聊些闲话,陈菲菲其实对他晚上到红美子公寓抄资料的事很感兴趣,如果红美子一直躲在里面,他的到来无疑打开了一个缺口。 闲话说完,两人挥手告别,此时她看到走廊深处款款走过来一名女护士,身上穿了件半长的白褂子,光着腿,下面只穿着肉色丝袜,脚底下蹬着一双鲜红色高跟鞋,走起路来蹬蹬响,之所以注意到她,就是因为她太会穿衣服了,普通一件医生的大褂,她就能穿出别样的韵味,加上那双丝袜映衬下的纤纤细腿,更显得婀娜多姿,她实在忍不住多看了护士一眼,但是发现对方脸上却带了个大口罩,大半边脸全被遮的严严实实,没被护士帽遮住的一缕黑发蜷曲着,低垂下来,眼睛若隐若现藏在后面,楼道里光线又挺暗,因此她的脸,实在看不清楚。 虽然看不清脸,但陈菲菲还是觉得这女人很面生,北岗医院她经常来,这里的护士她哪个不认识?整个医院翻过来,也没见过一个身材这么标致的,她的脑子就有强迫症,见到个生人就得推测其身份,随后就是片刻走神,发呆,就在这功夫,对方已经来到她跟前。 有那么一秒钟,两人擦肩而过,她突然想起在哪见过,那地方很特殊,就在崔堂主的脑袋里,当时程云彪光着膀子趴在床上,旁边一个护士给他植入黑色菌丝,当时两人曾经对视,那眼神令她难忘,此时,两人眼神再次碰撞,陈菲菲好似触电,浑身激灵一下,就在这当口,她发现那女人似笑非笑眯起了眼睛,然后突然抬起手臂,朝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动作极快。 “呵…”她本想问对方要干什么,可一张嘴,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变大了,嘴也变松了,好似一张棉口袋里套着一条胖头鱼,根本没法说出清晰的文字。 随后她下意识地去捂脖子,当时就感觉左侧发凉,继而就是刺痛,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随即这种疼痛的感觉迅速扩散,她半边身体转眼就不受控制,她张开嘴想说话,可旁人只看到她嘴唇微微翕动,哈喇子顺着嘴角就往下淌,然后就看她腿脚哆嗦两下,半边身子软塌下去。 “坏了,这是中毒了!”山崎玉失声叫道,赶忙把她扶住,没让她摔倒,再看那女护士,依然混在一群白衣天使中,走出了医院大门,恰好这天陈菲菲是自己来的医院,身边没有耿长乐陪伴,山崎玉只得先把她带回办公室,毕竟救人要紧。 第五十五章 毒针(下) 这件事发生得极其突然,加上那时候经过走廊的人多,匆匆人流很快就把事情冲淡,很多人都没注意到短短几秒钟内发生了什么,所以没引起任何动静,山崎玉也没声张,到了办公室关上门,掰开陈菲菲捂在勃颈上的手,发现她的颈动脉那里竟然插着一根很细的银针,他小心把针头拔下来,发现还是空心的,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嗅了嗅,闻到一股轻微的臭味,很像是塔崩,他顿时紧张起来,那可是致命的神经毒剂,很少的剂量就能要了人命,所幸对方所用的针管非常细,所以剂量很小。 事关人命,他也不敢怠慢,像塔崩这类神经毒剂中致命的成分是大分子有机磷,急性中毒时,用阿托品可以作为解毒剂,而这种药,他这里正好有,于是赶忙取出来,脱下她半边裤子,给她注射进去,看到白生生的肉,他的脸顿时通红。 又过了半小时,她才慢慢睁开眼,感觉浑身虚弱无力,这种毒素会麻痹人的神经系统,要想完全恢复,需要些时间。 “肯定是她!贼心不死的女人!”虽然整张嘴依然发麻,可她还是忍不住愤愤骂起来。 “我也觉得红美子可能性最大,但谁也没抓到她,没证据,跟谁去说?”山崎玉叹息道。 “你是干嘛吃的?”由于心情不佳,她狠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 “要不是我马上给你打了阿托品,现在你哪来的力气挖苦我?”他摊开双臂,一脸无辜。 “你这儿药还真全!”她现在只有半张脸能做出表情,笑起来非常怪异。 他们说话的时候,耿长乐跑进来,刚才她昏迷的时候,山崎玉派人告诉他发生的事情,按照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一个人肯定没法走路,而自己还要工作,所以必须有人搀着她回去。 “小心红美子,她现在非常危险,菲菲还有身孕,你一定得看好她!”临走前,山崎百般叮嘱道。 一路上,陈菲菲脸色阴骜,眼睛直勾勾盯着正前方,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耿长乐心绪复杂,本想安慰她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真正的罪魁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可他不能说,因为那是他亲姐姐,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其实回家后,她就恢复了正常,脸也不抖了,手也不抽了,走路也有劲儿了,当天下午,她把自己关在阁楼上,不知在鼓捣什么,不过她自从回来后,一直紧绷着脸,这让他产生出某种不祥的预感,程云彪临死前,她也是这幅表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结果一出手,程云彪瞬间殒命。 到了快天黑的时候,她自己出门去,他想陪她一起,却被拒绝,只过了半个小时,她回来,手里拎着一瓶酒,高度数的老白干,顺带着一袋油炸花生米,还有一张红手帕。 “这是给你的!”一进门,她把酒瓶子塞到耿长乐怀里,花生米顺手扔到桌面上,他心里顿时一沉,知道她不喜欢闻这种味道,上次她陪自己喝酒,还是宣布假结婚的事儿,这回八成是为了红美子。(.无弹窗广告) “又没过节,喝啥酒?”他忐忑着,明知故问。 “坐下,我陪你喝。”她说话很干脆,话音还没落,自己就已经坐到桌旁,然后拿出一个大号酒杯,给他满满倒上一大杯,并送到跟前。 “这…”他看了一眼对方,有些话很难往出说,所谓为难,就是心中多条头绪像线条般纠缠在一起,每条都连着心,假如把某根线拔下来,肯定疼得要死。 “要是没怀孕,今天我肯定陪你一醉方休,可我现在不能喝,但你今晚必须喝醉,最好睡死过去!”她面无表情。 “我知道你想干嘛,红美子必须死吗?”他抬起头,眼神中少见地迷茫着,“也许她只是害怕,怕你报复她,所以冲动下做出伤人之事。” “红美子必须死!”她斩钉截铁地说,“即使没有今天的事,我也不能容她!她多活一天,就不知会有多少人要去死!你知道她每天晚上都要搜集特殊药水的资料吗?如果她跑了,带着这些资料,很快鬼子就会制造出刀枪不入的超级军人,你让战士们怎么打仗?都眼巴巴被他们杀死吗?” 耿长乐眼前模糊了,陈菲菲说得对,他这个姐姐的确作孽太多,无论从过去还是未来,她种下的恶和产生的威胁,都是她必须死的理由,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姐姐,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见过面,只有通过胸口的胎记,两人才得以相识,但从来没相认,即便如此,他也有了一丝欣慰,觉得自己在世界上,并不是孤单的,至少有一个人,和他流着相同的血,可今晚过后,世上再无亲人。 他心里很复杂,记得在宪兵队还有地穴里,她两次警告自己,让自己离开,说明她心里还是有自己这个兄弟的,只是她信心太足,根本没把陈菲菲放在眼里,谁知世事无常,最后一局,她的设计原本堪称完美,却不想崔应麟突然反水,精心构筑的阴谋瞬间崩溃。 “于情,你应该阻止我,于理,你应该帮助我,但情理之间不能两全,我情愿你昏昏睡去,在今晚变成醉鬼。”陈菲菲哽咽着说道。 “我听说她一直躲在公寓里,而且门口有士兵站岗,警备森严,只用一晚上时间,你怎么去做这件事?”他问这话的目的,其实还是希望她拖延些时候,心想没准姐姐会突然醒悟,彻底罢手。人性的弱点就是事不关己,思维清晰,一旦涉及自己至亲生死,则头脑中充满了幻想,立时变得自欺欺人,宁愿用可笑的谎言麻痹自己。 可陈菲菲一句话让他彻底断了念想:就在今天下午,微波发射器已经被组装完成,就放在自家阁楼上,方向正对着红美子栖身的公寓,而银色飞碟也即将被发射升空,她要用红美子手里这套最精密的武器,去索她的命。 “也就是说,你要烧死她?就像崔应麟烧死白小姐那样?”听完她的描述,他手中的酒杯突然滑落,摔成碎片。当时白小姐死在车里的骇人场景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一想到自己亲姐姐最后也是如此下场,让他很难接受。 “我只有这办法,本不想告诉你,就怕你难受,既然你问出来,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陈菲菲说罢,默默拿起酒瓶,只顾往他嘴里灌。 耿长乐眼圈通红,一边哭一边往肚里拼命咽,不知咽下的是酒还是眼泪,或者在他看来,两者的味道其实一样吧,最后喝到嘴里,只感觉又咸又苦。 “喝吧,睡吧,忘记吧!”在催眠般的声音中,他一口气把整瓶烧酒喝了个精光,到最后,他的头昏得厉害,感觉像是掉进了一个很深的井里,而她趴在井口,只看到头脸,而且自己越陷越深,她的形象和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则只剩了躯干,胳膊和腿就像长在别人身上,再也没法使唤,井很深,继续往下陷落,已经感觉不到周围的光线,只听见耳畔风声凄厉,似有人在哭,又或者是疯笑,也听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 到最后,总算落到井底,四周一片黑暗,所有的喧嚣都归于平静,就像回到原点,没有开始,没有结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第五十六章 高科技巫术(上) 陈菲菲站在屋里,耿长乐躺在对面椅子上,已经昏昏睡去,喝多了酒,鼾声如雷。[]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微波发射器里面灌满了糖浆,而银碟此时已经在红美子公寓上空悬浮。 站在窗口,她仰头望着天空,向上看不到明月朗星,只有墨色雾气笼罩在头顶,暮春时节,即将迎来仲夏夜之梦,却不想碰到最后一股寒流。 她披散开头发,身穿白色长裙,面沉似水,阁楼里没灯,只有冰冷坚硬的机器陪伴在身边,没有开动,糖浆数量有限,不到关键时刻,她绝不浪费分毫。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她就不会有丝毫犹豫,对方已经几次出手,必欲致自己于死地而后快,她能忍到这会儿才动手,已经太晚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并不是此时她站在这里的理由,毒针并不可怕,针对的只是她个人,但是红美子已经在掌握分裂药水的配制技术并逃去外地,这才是最可怕的,如果说药水通过加速细胞分裂而在人体内制造癌细胞的话,那么此时的红美子就是潜藏在人群中的癌变细胞,她躲到哪儿,就会在那儿制造毒瘤,毒害中国人。[.超多好看小说] 所以今晚她必须死,白天山崎玉透露出他晚上的行踪,一定会到红美子的公寓里去,她就在等一个机会,一击致命的机会。 红美子的公寓距离庞家阁楼约有一里地,而且两者之间还隔着大片树木,站在阁楼里,根本看不到公寓的窗户,在永定城里,除了高精度专用步枪,再没有其他武器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内击中远方目标,除了阁楼里这台微波发射器,它的杀伤原理不是直接打击,而是空中接力。 夜深人静,雾蒙蒙的空气中,湿润的风轻轻吹拂,她迎风而立,好似一根高度敏感的接收天线,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周围意识的流动。 这就是崔应麟植入她体内那根白色细线所发挥的作用,平日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上各个器官发出的信号,这种感觉很奇妙,比如肚子疼,旁人只知道肚子中间疼得难受,解决办法是去找个郎中给瞧瞧病,可她能知晓是肠子哪一节出了问题,然后用暖水袋热敷一下相应位置,就能化解疼痛,要是问她怎么算得这么准,她只能说是直觉。 虽然如此,可毕竟是外来之物,她没法像张排梦那样猜测别人心中所想之事,只能感知到外来意识的流动,闭上眼睛,摒弃心中杂念,耳畔就能听到轻微的叹息,或者恣意地嬉笑,其实这些都是人的脑电波,每个人频段不同,各自的脑波都能在空间中形成微弱的电磁场。[] 她试图在脑海中所浮现出的各种声音里,找出属于红美子的那个声音,不同的声音就意味着频段,就好似人的嗓音,就算不看长相,光凭声音就能辨识出一个人的身份,在感知过程中,她听到了很多不同声音,可当她挨个排查一遍后,也没找到最关键的那个人。 这说明她没有感知到红美子的脑电波,她猜测原因可能是公寓的门窗紧锁,红美子的脑电波信号只能通过墙壁传导出来,在穿墙过程中,本来就很微弱的脑电波基本衰减为零,因而无法感知。 要想感知到她的情况,就必须要有一条直接通道,由于公寓和阁楼之间两扇窗户正好相对,只要红美子开窗,她就能立刻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依靠这个信号,对红美子进行位置锁定,然后开动微波发射器,利用公寓上方银碟的反射,把她击毙。 这也是她早就设定好的方案,看似简单,其实每个环节都极难实现,首先因为天空雾霾沉郁,银碟先前一直隐藏在雾气中,在这种情况下,微波发射器根本就是失效的,红美子何时会开窗,为何要开窗,这根本就是未知数,也许她开窗后,天空依然雾气沉沉,那先前工作就变成无用功。 这时候,崔应麟刚教授给她的观天术就派上了用场,坐地观天,凭着自己超灵敏的感觉,探查这空气温度纤毫间的变化,同时伸出一只胳膊,用皮肤去感受雾气中湿度的流动,有段时间,她就盘腿而坐,闭着眼睛,好似三国时候,诸葛亮借东风的架势,给人感觉神秘莫测,就好像她正在施法,摆弄巫术一般。 其实白天她就观测过天气,看太阳四周被光晕笼罩,就知道晚上要下雾,但暮春时节,雾气不会持续很久,她就在等那个时刻,浓雾初消的那一瞬间。 闭着眼,不觉开始走神,她心想崔应麟那天出现还真及时,要不是他给自己传授了这几项特殊技能,想要对付红美子,恐怕还没别的办法,从手上感知到的信息正在表明,空中的湿度在减少,说明浓雾很快就要消散。 她看看腕上时间,指针指向了九点半,按照山崎玉白天所说的约定,这会儿他应该站在红的屋门口,正准备敲门,尽管这声音她听不到,但应该不会错。 时间一分分过去,现在她要等待山崎玉开始抽烟,之前说过,红美子对烟味很敏感,也很讨厌,如果山崎玉抽烟的话,她一定会走到窗前,然后开窗,这时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雾必须散去,银碟突然出现在窗口上方,由于雾气消散,她必须马上感知到红美子站在窗前的信号,然后启动微波发射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这中间不能有任何停顿,她估计了一下这其中所需要的时间,从红美子开窗到她被微波击中,前后不会超过三秒钟。 再说山崎玉,当天晚上果真按照约定,准时来到红美子寓所,由于所处地位不同,他作为一名普通军医,地位肯定在红美子之下,按照日本军方等级森严的规矩,上峰的命令,下属是不能抗拒的,就算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得乖乖认命,站在门口,手指碰到门上的金属把手,他还犹豫了一下,在他腋下夹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装着的就是研制过程中所有过程的笔记,还有最终的配方,作为心血结晶,转手交给别人,心绪自然复杂。 尽管不甘心,可上级命令不能违,他还是叩响了大门,此时显示时间正好是九点三十分。 第五十六章 高科技巫术(下) 红美子开门,一张脸拉得老长,对他态度很冷淡,他一下就看出来,白天偷袭陈菲菲的人肯定是她,就因为自己出手给她打了一针阿托品,救下了她的命,故而红美子态度倨傲,每当她凝视着自己这张脸的时候,山崎玉就感觉她总是下意识地研磨自己的后槽牙,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凝重的气氛让他很不自在。 按照规定,进屋后,他就开始抄写资料,很长时间内,屋里一直很安静,他本不是甘于寂寞的人,要是陈菲菲此时在屋里的话,他们俩能一边聊天一边写字,面对红美子,他连喘气都小心翼翼,半个小时之后,他实在憋不住了。 烟瘾上来了,那股劲实在难以克制,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哆哆嗦嗦摸着上衣口袋,摸出浸了水的三炮台,叼在嘴里,颤巍巍点上,悠然吐出一口淡蓝色烟圈。 红美子杏眼圆睁,嘴里小声咒骂起来,陈菲菲说得对,她对烟草气味极度厌恶,山崎玉刚喷出第一口烟,她就焦躁起来,原本慵懒地靠在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本书,装模作样在看,现在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几圈后,感觉像是透不过气来,赶忙来到窗前,看看窗外朦胧的夜色,犹豫了一下,扭过头来,恶狠狠地吩咐道:“把烟掐了!” 山崎玉一惊,顺从地照她的话去做,可气味一时无法消除,站在窗前的红美子依然在踌躇,从表情上能看出她对窗外什么东西很顾忌,也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却只看到一片黑暗,今夜外面静得出奇,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回响,他搞不明白红美子在害怕什么。 她在窗前做了一番思想斗争,看外面依然弥散着雾气,最终下了决心,打开窗户。 陈菲菲坐在阁楼里,一直在等,等一个动作,为了这个极简单的动作,她不惜花费一整晚时间。 凭借着近乎通灵的感官,她的神经触角无限放大,探触着邻近的每个人,并且监视着天空中的变化,从九点五十开始,空中的湿气开始消散,原本如烟般的浓雾逐渐变清澈,五分钟后,已经能隐约辨识出月亮的位置了。 在剩余的五分钟时间里,雾气依然在消散,十点零一分,空气已经清凉如水,此时她耳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大声嚷嚷着:“把烟掐了!” 陈菲菲一下子精神起来,知道红美子此时正在开窗户,她之所以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就是因为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对方的脑电波通过打开的窗户,直接传递到她的接受范围内,时间紧迫,她必须马上行动! 微波发射器就在身旁,她忙不迭打开开关,由于功率巨大,机器预热需要约一分钟的时间,在此期间,她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在这短短一分钟之内,她不停收到歇斯底里的咒骂声,那是红美子从心底发出对她最恶毒的诅咒,这些无法见人的话一字不拉地通过脑电波传到她的脑子里,让她对这位小妈的厌恶更增加了几分。 对她来说吗,能听到这样的咒骂也是好事,至少说明窗户一直开着,红美子要等烟味完全消散,需要时间,就在如此短暂的间隙里,微波发射器开始工作了。 通过遥控器,陈菲菲能调整银碟飞行的高度,此时已经不需要隐藏,对方根本反应不过来,事实也是如此,全部操作过**的被她控制在三秒以内。 视线又回到红美子公寓,在她的训斥声中,山崎玉不情愿地掐灭了烟头,百无聊赖咬着笔杆发呆,只看到红美子站在窗前,怒气冲冲看着自己,突然间,他看到窗外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在她身后,那时候还没有飞碟的概念,只觉得是个不明飞行物体,他正想提醒红美子一句,不想骤然间一股热浪好似开水泼进屋一般,他距离窗户这么远,都感觉到灼热难当,再看红美子,站在窗前扭动着身体,很难受的样子。 两秒钟后,她开始**起来,急剧升高的温度让她根本没力气去呼救、尖叫,此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转过身去,看着空中飘浮的银碟,吃力地伸出一只胳膊,指点着它,嘴里无声地说着什么,所有的话都晚了。 屋里已经出现了焦臭的味道,但凡肉类被烧焦后,都是一样的气味,红美子挣扎了两下,还是抵挡不住自然的力量,她的生命随着屡屡青烟,迅速流逝,曾经花容月貌,如水如玉的肌肤,在这暮春时节,落花遮月的夜晚,变成碳水化合物和氧气间的氧化还原反应,剩下的只有碳化的组织和令人不悦的气味。 和田桂琴的男人一样,微波的能量累加到她身上,只用了一分钟不到,她就已经躺在窗前,一动不动了,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连一个破洞都没有,而身体则变得漆黑难以辨认,脸上的皮肉凹陷下去,眼窝连同眼珠全变成黑洞,雪白的牙齿呲在外面,嘴唇已经没有了。 从她嘴里不停往外冒着热气,就如同被烤熟的野味,从现在开始,红美子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 山崎玉目瞪口呆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最开始的时候,完全愣住了,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再看窗外的银碟,早已经消失不见,他无法理解,只能失声惊叫。 而远方的陈菲菲,则通过他的尖叫声,确认了一条消息:那就是红美子的死讯。 这时的她疲惫万分,身体绵软地瘫倒,整整一晚上,她就呆在阁楼里,没动地方,可额头上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脑力的消耗很大,肚里的孩子都在颤动,她大口喘着粗气,只感觉浑身发冷。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昨晚她竟然瘫在阁楼里,不知是昏倒还是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身上披了件毛毯,而耿长乐就陪在身旁,脸色憔悴。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软绵绵地问道。 “比你早了一个小时而已!”他的声音同样绵软无力。 “我…她。”陈菲菲从没见过耿长乐显得如此苍老,佝偻着腰,皱纹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他的脸。 “我都知道了,刚才鬼子送来的消息,她昨晚死了,死因不明。”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但神情木然,无喜无悲。 第五十七章 少了一个 红美子死在永定,第二天,渡边一郎主持了她的葬礼,作为县长,陈菲菲自然要去参加,葬礼上,她看到很多不认识的面孔,都是驻扎在保定的日军特务机关人士,这些人的脸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穿着,一样的举止表情。[.超多好看小说] 此外她还看到了红美子的死亡登记表,在死因一栏上,还是空白,期间渡边问她,事发的时候,现场只要一个目击者山崎玉,当时也被吓得不轻,据他说,红美子站在窗前,突然就变成了这幅模样,还有由于担心引起恐慌,军方决定葬礼全程都不会让别人去看她的遗容。 由于死因无法确定,这一栏一直空白着,渡边想问问她的意思,陈菲菲不假思索地取出钢笔,在空白处填上了四个字“人体自燃”。 看着渡边惊骇的表情,她不屑的冷笑起来,大千世界,超自然的灵异事件太多了,永定尤其邪门,总会发生这样的事,白小姐是怎么死的?还不是被一百年前的古人所杀?他渡边不是一直害怕天牢内一号的大铁牌,不敢踏过去半步吗? 渡边对她这番解释,无语应对,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陈菲菲站在一片黑白构成的色块上面,背后那条植入的神经线痉挛起来,没想到在小妈的葬礼上,死因最终由自己而定,之所以这么写,就为了避开谋杀这样敏感的字眼,让日军以后的调查找不到头绪。 从葬礼上回来,一路无人跟踪,这天一切都很平静,回到家里,王指导员和薛半仙已经等候多时,但是耿长乐显得情绪不高,而且穿着一身黑色裤褂,兀自坐在板凳上发呆。 “他怎么了,自从我们到这儿来,就一直耷拉着脸。”王登学显然不知道这里面的故事,还笑着问她。 “没事,身体不舒服而已。”她淡然一笑,不想把他们姐弟俩的故事告诉更多人。 王登学告诉她,这段时间县大队和军分区魏团长那里已经和好,自从宁文吉叛逃后,两支队伍间关系变得正常,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听说宁文吉回到了永定,还想搞破坏?”王登学一提到这名字,心里就来气。 “他已经和红美子一样,成了历史。”陈菲菲说,不知怎的,这些人的离开,反而让她内心更加沉重。 “陈菲菲,这段时间你的工作干得非常出色,县大队和军分区都对你的表现有目共睹,我们决定正是任命你为八路军驻永定交通站站长,耿长乐为副站长,薛半仙为正式交通员。”在她家里,王登学宣读了上级的决定。 “不是说只有共产党员才能担任组织的领导吗?我…”她脸色绯红,很羞涩地笑了。 “按照规定,党员需要当事人自己申请,我们可没权利逼迫一个如此出色的战士入党!”王登学也笑了,话里意思很清楚。 而且王登学还带来一个消息,经组织决定,正式接纳陈忠海作为八路军的地下工作者,但他现在还不能到根据地工作,上级需要他继续回去,打入敌人内部,获取日军高层的情报,当前全国的局势一片大好,抗日斗争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越到这种关键时刻,越需要关键的情报支持。 “他很快就回来,理由我们已经替他想好了,等他回来后,会搭乘火车返回保定,这样你们父女俩今后还有见面的机会。”王登学说得很诚恳,她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心里自然感激。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他们走后,陈菲菲独坐空房,对面桌上的鱼缸再次映入眼帘。 记得父亲要来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她恍惚中看到五条鱼摆出一个“中”字,现在想想,也许就是预示她父亲的结局,不偏不倚便是中,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是中的表现,当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及时纠正方向,中正至极。 不过想到那五条鱼,她突然激灵一下,背后的神经线再次痉挛,五条鱼对应着五个人,最大的红鱼对应的人就是红美子,现在已经死去的四个女人,都已经有了对应的颜色,但好像少了一个,在她印象中,那个女人从未出现,她自然无法辨别出其长相身量,就连在环境中,她也是面目模糊,她到底来了没有?为什么从未现身?现在藏身何处?这一连串问题压得陈菲菲喘不过气来。 “肯定有五个人!”她心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最后一个人,到底在哪?” 北岗医院里,这段时间一直很安静的李山突然睁开眼,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他傻笑着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墙上写下了几个大字:世界末日,尔等全死!然后吃吃笑着,拍手笑个不停。 县城这么大,总有空地无人关注,有这么块地方,本是日军想修建临时炮楼的,空地不大,到处丢弃着一人多高的水泥管子,就在其中一根管子里,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站在最靠里的位置,被黑影遮住了脸。 另外的几人都是保定特务机关派来参加葬礼的,在他们身后横着一辆小汽车,车里放着一个全金属制成的方盒,想手提箱那么大,几个人凑在管子里,鬼鬼祟祟用日语小声嘀咕着什么,期间还夹杂着几句汉语,大概说的是,这个盒子是红美子定下的,作为红鱼计划的一部分,他们按照时间安排过来送货,不想东西到了,人却没了,不过永定还有人能把它接收下来,继续完成计划,他们围在一起,冷笑不止,然后这个方盒就被交到那人手里,机关的人坐上小汽车,离开了空地,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地方太偏僻,谁也没看到,但陈菲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更大了。 第一章 失踪的火车 永定火车站,耿长乐走在站台上,向着车窗挥舞着手臂。 列车缓缓开动,陈忠海坐在车厢里,百感交集,尽管心里殷切盼望着她能出现,可咬紧的牙关分明表露出他的态度,这个地方她不能来。 陈菲菲的确是刻意回避了,只要渡边还在永定一天,她就时刻不能放松警惕,特别是现在,渡边在经历了生死劫难后,更加恐惧多疑,虽然记忆被抹去,可他怀疑一切的疯劲儿没有丝毫缓解,陈菲菲自然也是他的监视对象,在这样的场合,她生怕自己情绪失控,说出些致命的话出来。 女儿的心情,当父亲的自然能理解,他坐在靠背椅子上,泡了杯茶水,看着杯口冒出的白气,悠然飘散,自己心里的阴云也逐渐散去,在城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到现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回到保定,只是个开始,想她父女共同抗日,总会有团聚的一天。 耿长乐心中则充满惆怅,特别是看到别人总有亲人可以思念的时候,那种失落感更加强烈,陈家父女虽然离别,就算天各一方,彼此在世上总还有个念想,可自己还有什么?陈菲菲,她好似一个谜,这样古怪精灵的女人,会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牵挂吗?毕竟他们还是夫妻。 想到这些,他无声苦笑,眼前这列蒸汽机车正在慢慢加速,只要穿过站外那条漆黑的狭长隧道,就将离开这个县城,红美子死后,危机解除,剩下的时间里,他可以和陈菲菲相对平静地过上一段“家庭”生活,他没法去恨她,反而更想得到她的关注,看着火车,他甚至冒出同样古怪的想法,脑子在一个瞬间,竟然想着火车突然消失在隧道里,再也不要出来,这样,他们两个就可以同病相怜,抱在一起活下去。 当然这想法只是刹那间意识的流露,不能凭此就说他坏心眼,每个人内心世界都是复杂多变的,各种古怪不可理喻的念头层出不穷,如果像他一样,只是想想而已,这也无可指摘。 此时火车头已经进入隧道里,这辆车不长,也就挂了三四节车厢,车上也没几个人,那时候老百姓出门,大多不会走太远,坐火车的很少。 他在站台上花了点时间愣神,等到清醒过来,火车已经全部进入隧道,看看时间不早,也该回去了,却发现其他人不安地交头接耳,各个流露出不安的神色,手指不停往隧道方向指指点点。 “火车进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见出来?”有人忍不住喊起来,站台上焦躁的情绪愈发强烈,大家纷纷伸长脖子,往隧道那里张望。 耿长乐心想也是,这隧道也就百十来米长,按照火车行驶的速度,半分钟不到就能出来,可从他看到车头钻进去,到现在已经十分钟过去了,隧道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往里看,只瞧见一片漆黑,而且连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都听不到,偌大的火车站,此时安静地令人害怕。 随即他看到几个列车调度员从小屋里跑出来,举着小红旗急匆匆奔隧道口而去,到了那儿,往里看了两眼,惊慌失措地举着旗子狂摇不已,又看到几十个军警背着枪,满脸恐惧地围住了黑暗的隧道口。 这时车站开始广播,站台上聚集的人群终于骚动起来。 “火车丢了!”众人惊呼起来。 他离开车站的时候,这里已经开始戒严,上百名日军和伪警察,早把车站围的水泄不通,他不敢逗留,急匆匆赶回去,事关重大,必须马上告诉陈菲菲。 “乖乖,有些事真不能乱想!”走在路上,他心里一直默念着这句话。 陈菲菲没在县政府,这两天城里大兴纱厂工人罢工,作为县长,同时作为八路军的地下工作者,她要去处理矛盾,但必须明里暗里两副嘴脸,表面上要支持日伪资本家,实际上更要支援工人的罢工运动。 恰好今天没事,她身子又不太舒服,怀孕到了这个阶段,人都是懒懒的,不想动弹,她是女人,自然也不例外,虽然没出门,但还是听到了消息,心里自然忐忑,闻讯后没做耽搁,咬牙撑起愈发笨重的身子,出门直奔火车站而去。 在回去的路上俩人就碰面了,消息的传递总比人要快,在家的时候她只听说火车站出了怪事,当时还不清楚具体是啥事,只在心里感叹永定城里总是怪事不断,路遇耿长乐后,才知道原来父亲乘坐的火车莫名其妙地失踪在车站外隧道里。 听到这消息,她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换做别人对她说这番话,她肯定会认为胡扯,可这话从耿长乐嘴里说出来,由不得她不信。 当时她就去了火车站,奈何站里站外全被封锁,没有军方的命令,她也进不去站里,无奈只得回来。 第二天上午,田中就召集她去开会,紧急会议,谁心里都明白,会议内容肯定跟昨天火车失踪有关,到了会场,果不其然,田中脸色青紫,手里拿着一份早晨刚刚出版的《武德报》,就是以前的华北日报。 她刚坐下,就感受到周围纷纷投射来的怀疑的目光,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矛头对着自己,只见田中阴沉着脸,把报纸扔到她跟前,一张黑白大照片占据了头版头条,照片上的内容正是火车站站台,火车失踪前最后的时刻,她看到照片上的火车,车头已经进入隧道,半截车身还露在外面。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可当她稍稍偏离视线的时候,却发现照片上,隧道口的位置,隐隐绰绰,还站着一个女人的身影,由于照片本身拍得不清楚,再加上登报后,更显得模糊,她看不出那女人到底是谁,单看照片上女人的身量,特别是隆起的肚子,田中小尾无疑把她当成了自己,会场上其他人也都一样。 “陈桑,解释一下。”尽管生气,田中对她还是很礼貌。 “大佐,这人不是我。”她轻轻把报纸拍到桌面上,非常肯定地答道。 “你昨天上午去了哪儿?”旁边的渡边发问道。 她想解释,可昨天偏偏一个人在家,没有另一个证人能证实她所说的话,田中看似相信了她的解释,可看她的眼神里始终带着怀疑。 此时的田中也很头疼,永定发生的怪事,只用一天时间就传到了北平,还上了报纸,影响之大可想而知,上头的压力让他很难受,可会上大家讨论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张照片是谁拍的?”陈菲菲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昨天火车站会有武德报的记者在,他的名字自然没人知道,自从昨天出事后,车站已经全面封锁,所有火车一律停止运行,外地的火车也不敢进站,只能绕道经过,该记者竟然能在一天时间里回到北平,可见来头匪浅。 “陈桑,交个你的任务,找到这个记者的干活!”田中把这个任务派给了她。 任务是排下来了,可事情还是没得到解释,此时田中愈发焦急,一旦登上报纸,日军驻华北最高军事长官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怪罪下来,他必须找到合理的解释,否则,永定这个位子他就坐不住了。 会议的后半段等于大家齐心合力帮田中编瞎话,最后一致决定,把脏水泼到八路军身上去,这帮人共同拟定了一份报告,专门向上峰解释怪事原因的,只说是八路密探潜入县城,在隧道里劫走了火车,车上上百名乘客生死未卜。 她听到这样的决定,自然很不舒服,这种官方解释照例是要登报的,这份报纸虽说发行量不算太大,可在河北境内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老百姓们看到这样的报道,会对八路军怎么看?可心里虽有怨言,嘴上还不能说。 从会场出来,她已经身心俱疲,走在路上,感觉嘴里苦得厉害,脚底下就像踩上棉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撑到家里的。 刚踏进家门,发现薛半仙早就等在屋里了,事情闹到这份上,县大队自然也知道了,特意派他过来,问是不是她自己制定的行动计划。 陈菲菲使劲摇着脑袋,说自己亲爸爸在列车上,她怎么可能设计去劫车?再者说,短短十分钟时间里,让一辆庞大的火车凭空消失,她可没那个本事。 薛半仙从她那里得知,田中要把列车失踪的责任推到县大队身上,立时急了,这段日子他跟着王登学,耳濡目染,觉悟提高得很快,但也把王登学那股酸呼呼的领导范儿学得**不离十,一着急就开始批评人,批评对象自然是她本人。 在陈菲菲听来,他这些话毫无意义,基本上都是自己想到的,最重要的是,舆论压力,日军借此制造舆论,让社会各界谴责县大队,诋毁他们的形象,而此时他们又没有证据澄清此事,形势很被动。 “我代表组织对你提出严厉批评!”薛半仙指着她的鼻子,板着脸,义正词严。 她叹了口气,心绪很复杂,破天荒地没动用自己的伶牙俐齿把薛半仙骂一顿,虽然这很容易,她和父亲好不容易团聚一次,各自带着任务离开,彼此还有个念想,谁知遇到这种事,现在父亲和乘客生死不明,而她心里那根稍稍松下的弦,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要马上回去,报告王指导员,你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临走前,薛半仙还自作主张给她派了任务,她没回绝,调查怪事的原因,就算没人布置,她肯定也会去做。 此时的她,等于接下了两个任务,内容完全一样,只是下达方截然相反,也不用怀疑薛半仙的权威性,这么关键的问题,组织上想的肯定和他一样,早点动手,也许能多点线索。 就在他走后,她带着耿长乐又去了趟火车站,外面虽然封锁依然很严密,可由于得到田中的调查授权,她得以进入隧道。 这条隧道是民国初年修的,长约六百米,平时很不起眼,可此时就像个张开大嘴的怪兽,还没到门口,就感到一股阴冷的寒气往外冒。 驻守的士兵们交头接耳,都远远蹲在站台上抽烟,谁也不敢往前走一步,都觉得这地方不吉利,怕也和火车一样,转眼消失在空气里。 她倒是不怕,只身进去转了一圈,由于没带手电,里面有很黑,所以这趟进去,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出事后,车站全面停电,在洞口只能往前走上五六十米,再往里就是一片黑暗。 随后她又来到照片上描述的神秘女子立足的位置,正好在隧道口旁边一处放置杂物的地方,发现这里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的钢筋水泥,一个人如果站在这里,轮廓就会变得模糊,人眼看上去都不清晰,可那女人到底是谁呢?现场没留下任何痕迹,水泥地面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第二章 夜场(上) 夜已深,人未眠。 她坐在桌旁,直勾勾盯着摊开的报纸,那张照片好似毒刺,深深刺进她的心里。 想陈忠海好不容易摆脱了红美子的控制,刚刚获得新生,不想又失去踪迹,不知怎的,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事发太过诡异,光天化日之下,偌大的火车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失踪,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其中缘由。 隧道口的神秘女子到底是谁?长相究竟如何?从照片上看不出详情,可镜头的确推得很近,说明用了长焦相机,线索在隧道口中断,唯有找到拍摄照片的记者,才能解开她心中的疑惑。 想法是好的,可上哪去找这个记者呢?照片已经登上了报纸,人也肯定回北平去了,永定现在一片混乱,她肯定无法离开,当天晚上,她就坐在桌旁,昏昏然睡着了。 这些日子,火车站的怪事牵着她的心,没办法想其他事,只要清醒的时候,她就只身徘徊在站外,想看到某个人,又不知道是谁。 今天在这种心绪下,她又见到了马丽。 说实话,能遇到这女人实在出乎她意料之外,先前只知道她被宁文吉绑架了,后来忙于处理红美子的事,把她给忘了,不过早晨来到站外,却发现马丽也在那里,探头探脑往里张望,样子十分可疑。 她喊了一声,马丽回过头来,发现她站在马路对面,尴尬地朝自己笑了笑。 聊了两句后,她才知道马丽被绑架后发生的事,原来宁文吉把她藏到了镇邪塔旁边的矮树丛里,用布条封住了嘴,马丽事先并不知道宁文吉的目的,后来宁身死,山崎玉刚好路过那里,听到矮树丛里有人低声**,这才发现了她,把她救下,因此这段日子她一直住在北岗医院里,由山崎玉照顾,由于伤势不重,白天她可以随意出去溜达,她说自己也是听说这儿出了事儿,出于好奇,这才赶过来,想看看热闹。 听她说完,陈菲菲心里骂了几句,嫌她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己心里着了火一样,旁人还把这当乐子看,嘴上可没说,也是心里着急,报纸的事儿全城人都知道了,可在马丽这里,她却找到了新的线索。 说来也凑巧,武德报的社长恰好老家在永定,加上两地距离不算太远,他没事的时候总爱回来住上几天,加上开报社手里有钱,在城里投钱开了不少门面,据说好几个大的当铺都是这位社长开的,此外还有工厂,她前两天去过的大兴纱厂,里面就有这位韩社长的股份。 这些事她陈菲菲不知道很正常,毕竟来这儿还不到一年,作为长期活跃在县城的交际花,马丽对这些有钱人的情况可以说驾轻就熟, 听到这些,她眼前一亮,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联系到这位韩社长,就能打听到照片的下落,也许就能破获火车失踪的谜团。 “这个人我认识。”马丽故作神秘地把她拉到一旁,小声告诉她说。 她说韩社长已经五岁多岁了,可平时生活很“开放”,每天晚上都要到城里最热闹的夜总会去喝酒听歌,捧一个女歌手的场子。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很怀疑地看了看一头卷发的马丽,长脸尖下巴,一说起话来媚眼抛得堪比青楼花魁。 “我,那几天不是和胡队长在一起嘛,晚上没事也去的。”马丽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卷衣角,装腔作势,摆出很羞涩的样子来。 陈菲菲对她丰富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只是想借此判断下这话里的可信性,自己这段日子忙着和红美子斗智斗勇,对城里这帮有钱人的夜生活从未留意过,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大的夜总会,据说那里面也有韩会长的股份,就是本地几个富户出钱,按照大上海的歌厅打造的夜场,夜夜笙歌,这段日子来了个女歌手,听马丽说,长得那叫一个水灵,这些汉奸地痞们一到晚上,都要去听她唱歌,给她送花,热闹得很。 “听你说得这么好,晚上带我去看看!”陈菲菲说。 “这个…”马丽有些犹豫。 “有问题吗?”她问道。 “那地方都是胡队长那样的人,而且喝了很多酒,场面有时候让你受不了,县长你去了,可别发脾气,再说,他们都怕你,见了你可能就玩不起来了。”马丽狡黠地笑道。 陈菲菲哼了一声,心想我见过的场面可比你想象的大多了,嘴上只是答应她,自己可以乔装改扮后进去,绝对不让他们认出来。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她把自己捂得很严实,头上还戴了顶礼帽,连耿长乐都没告诉,置身一人就出来找马丽,按照约定,她俩在这个路口碰头。 马丽很守约,陈菲菲来到路口的时候,她早几经在这儿等了很久,两人见面后也不说话,一前一后,直奔这个叫做“金海”的夜总会而去。 两个人七拐八拐,在县城北边的狭窄巷子里穿梭,不知拐了多少道弯,最后来到一处偌大的平房跟前,从外面看,这座平房除了面积巨大,在没一点和大都市,尤其是大上海灯红酒绿的歌舞厅相提并论的地方,走进一点看,发现这座大房子都是砖头砌成的,每隔几米就有扇大窗户,挂着厚重的橘黄色窗帘,透过窗帘,能看到里面灯火辉煌,只是安静得很,根本不像是歌舞厅应有的氛围。 直到两人来到大门口,才听到里面传来刺耳的音乐声,风格倒是很像大上海那种腔调,只能说乐队演奏水平太差,调调倒是有了,味儿全没了,平房周围全是参天大树,看起来阴森森的,她站在门口,一丝夜风吹过,身上很冷,那种感觉很怪异。 来时的路早就忘了,一路上马丽扎着脑袋,一声不吭,她也没顾得上问,只是在印象里从没记得城里还有这么个去处,也许是这段日子太忙了,对其他事情不太上心,她对自己说。 “这间是新开的,两个月还不到。”看她一脸迷茫,马丽凑到跟前,小声解释道。 “你确定韩社长就在里面?”她总觉得这地方土不土洋不洋的,实在和她想象中的夜场差距太大,而且在门口站了半天,没看到一个人出入,就更令她困惑。 “他只要没回北平,晚上一定在这儿,他老婆死了,没人管,这儿有个歌手,长得漂亮极了,韩社长很喜欢她,肯定来捧场的。”马丽笑着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却让她不由哆嗦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她胳膊上的毛孔骤然收缩。 找人要紧,也顾不得其他,两人推开门,耳畔一下热闹起来,平房里果真别有洞天,最前面有舞台,两侧还像模像样地布置了舞池,一队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面无表情地在里面跳舞,舞台下面一直延伸到门口的全是桌椅,客人还不少,跟着音乐摇头晃脑,屋里弥漫着浓郁的烟草味道。 第二章 夜场(下) 进门后,处于本能,她转着圈把人先看了一遍,发现这里面的人都是生面孔,马丽发现了她的疑惑,又过来解释说,自从野口死后,县城侦缉队也被歼灭,渡边为了召集新的队伍,从外地招募来不少光棍单身汉,这地方就是给他们晚上消遣的,她听后,将信将疑,也没多说啥,跟着马丽直奔左边靠窗的位置,见那里坐着个约莫六十岁的老头,穿戴倒是很讲究,一身黑色长衫,头戴墨色呢子礼帽,手里拄着文明棍,嘴里叼着根雪茄,嘴唇上留着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悠然吐着烟圈。 “看见没?那就是韩会长!”马丽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提醒道。 随后两人来到圆桌前坐下,陈菲菲和老头对视片刻,只觉得他眼窝深陷得厉害,又被帽檐遮住上半边脸,屋里昏黄的灯光根本照不到他眼睛上,也看不清他到底什么样子,最显眼的就是老头干瘪的腮帮子,苍白而无血色。 马丽坐下后,很亲热地和老头打了个招呼,而老头则咧嘴一笑,那张被遮了一半的脸上,那张嘴变得格外显眼,陈菲菲发现他门牙很长很尖,一笑起来说不出什么感觉,很怪。 她把陈菲菲介绍给老头认识,两人寒暄了几句,都知道了彼此身份,坐在椅子上,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很冷,好像在地窖里那种阴森森的感觉,凉气透过后心渗入体内,很不舒服,她不想在这地方久待,就马上说明了来意,问韩社长关于站台上摄影记者的事儿。 “照片的事儿,我当然知道,那记者是今年大学刚毕业的小伙子,长得很漂亮,活儿干得也利索!”老头得意洋洋叼着雪茄,轻轻喷出口烟雾,淡蓝色烟圈袅袅娜娜,如女人腰肢般柔软,味道却很强烈。 “他在哪儿,事关重大,我想见他。”陈菲菲急切问道。 韩社长慢悠悠摆手:“你恐怕见不到他了,早就回北平了。” “可我…”她心有不甘。 老头呲着一口大黄牙,呵呵笑起来:“陈县长你别着急,你所想得到的,不就是照片原件吗?实话告诉你,这么重大的新闻,我自然要参与进来,底片就在我这儿,可以提供给你作为线索。” 一听说底片在他手里,陈菲菲激动地差点站起来,心说这趟真没白来,能得到底片就能清晰看到那女子的长相,先前丢掉的线索也能继续连接。 “不急不急。”韩社长摆出他的口头禅,依然慢悠悠抽着烟,此时舞厅里骚动起来,老头也顾不上和她们说话,扭头把脸朝向了舞台方向,一个穿着淡蓝色旗袍的女人扭动着腰肢,迈着夸张的步子走上舞台,风骚才程度比马丽还要高出一筹。 她睁大眼睛,想看看这个马丽口中的征服了全县城男人的女人到底是何姿色,可她刚一上台,舞池的灯光突然被关掉,只剩下蓝衣女子头顶上那盏细小的粉蓝色霓虹,功率很小,光线打到她脸上,只映衬出一张浓艳的脸,不过她两腮见轮廓很纤细,看上去她的脸庞非常精致,五官也很立体,就算褪去厚重的粉底,也是个标准美人胚子。(.) “难怪这些男人们都为她着迷!”陈菲菲心里暗想,同时有点不服气:要是自己不怀孕的话,弄上这身行头,站在舞台上,光芒要比她更耀眼。女人心底里对容貌就有攀比的心,不管她有多聪明,这点永远不变。 转眼间,那女人拾起麦克风,开始唱歌,唱的正是周璇的名作:夜上海,她的声音很沙哑,有种饱经沧桑的感觉,一点不像周璇本人那般甜腻,听着骨子里透着力量,隐藏在深处的力量,陈菲菲又看了她一眼,总感觉她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歌曲在她的演绎下,冰冷凄厉,一点没有上海滩的纸醉金迷之感,而是哀怨无比,仿佛心底里有个长发半遮面的丽人,对镜梳妆,随后割破手腕,临死前唱出的咒怨,美则美矣,却无半点人间烟火气息。 倒是韩会长,背着椅子,后仰起身体,有节奏地摇晃着脑袋,很享受的样子,她一直想看看这老头有双怎样的眼睛,可无论他身体角度怎么变,光线就好像跟自己作对一样,阴影总会遮住他半边脸,她之所以执着于他的眼神,就是想通过那里看到此人内心的想法,可今晚,她无法得逞。 说实话,那女人唱得很有感觉,陈菲菲本就是个女版的纨绔子弟,就在一年前当学生的时候,还是抽烟听歌逛街露大腿,样样精通,很快一曲唱罢,底下人齐刷刷鼓起了掌,虽然声音很响亮,可每个人动作都很机械,也没看出他们有多兴奋,也许这女人天天晚上唱着同样的歌,让他们听得厌烦了吧。 “陈县长,这位小姐论相貌身材,一点不比你差吧?”韩社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那是,那是。”她急于拿到底片,哼哈应付道。 这时,那位歌手径直从舞台上下来,袅袅婷婷来到他们桌旁,坐在韩社长旁边,一只胳膊搭着他肩膀,举止亲昵。 “社长今天没给我送花呢!”她娇嗔地在老头鼻子上点了一下,细长的蓝色指甲好似猫爪。 “今天有贵客来访,忘记了!”老头一只手指了指陈菲菲,同时另一只手轻佻地在她大腿上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哼声,任由原始欲望尽情释放,完全不顾及对面两位女宾的感受。 “来陪我嘛!”女子慵懒地站起来,一只手拉着老头的衣领,径直把他往外拽,虽然胳膊上使劲,可身子软绵绵的,看着娇弱无力的姿态,是个男人都禁不住这样的诱惑。 韩社长半推半就,被她拉着一直往后台方向走,陈菲菲一看,急了,心里气得直骂她“小**!”可还得追过去,底片的事儿真是要命! “我要的东西!”屋里嘈杂,她得扯着嗓子喊。 “放心吧,今天晚上恐怕不行了,明天下午,你在北街巷子口等我!”韩社长被拉出门前,就看到胡子下面那张大嘴里的黄板牙上下翻飞,这句话伴随着吐沫星子一同跑出来。 “这他妈算怎么回事?”她站在一片狼藉的桌前,气呼呼瞪着马丽。 “别怨我,明天也不算迟嘛!”马丽怯生生嘟囔道,“要点酒吗?”她还没心没肺地问道。 陈菲菲没搭理她,转身走出这间平房,速度很快,倒不是生马丽的气,只是她觉得那间房里越来越冷,也不知是自己着了凉,还是心理因素,总觉得屋里人虽然多,可还是觉得渗人得紧,没有耿长乐在身旁,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回去已经很晚了,从迈进家门就心不在焉,耿长乐问她去哪了,也不说,闷着头回到卧室,满怀心事关上房门,把他晾在外面。 第三章 死老头子(上) 第二天中午,按照约定,她连午饭也没顾上吃,就来到北街巷子口,耿长乐看她这两天一直神智恍惚,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说什么也要跟在后面,她也没反对,这样也好,多个人心里踏实些。 北街巷子口也在城北,从名字就能听出来,她没想到这个巷子竟然如此残破,而且阴冷无比,已经进入阴历四月的节气,可站在巷子口,挡不住冷风呼呼往外冒,两旁灰砖土墙很高,过道全被阴影所遮蔽,中午时分,阳光也根本无法照射过来。 俩人饿着肚子,从十一点一直等到快一点,可就是没见到活人从眼前经过,耿长乐最后饿得实在扛不住了,就问她到底等谁,她含含糊糊说了句话,他也没听懂,但是真生气了。 “这两天你怎么了?”他大声问道,“火车出事了,我也着急,但没见你像现在这样魂不守舍的,这不像你啊!”置身安静的地方,人说起话来,声音反而越来越大。 陈菲菲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他,自己昨天去了金海夜总会,到那儿去见了个姓韩的老头,老头答应她,今天中午能把底片带过来交给自己。 “这有什么,很正常的工作,干嘛非得瞒着我?”耿长乐一头雾水。 她低下头,有些害羞,说那地方不是正经女人该去的,自己作为他名义上的老婆,又怀有身孕,怕让别人看见了说三道四,坏了他高副官的名头,再说关于杀死红美子的事儿,她担心他心里有疙瘩,更加对自己有意见。 耿长乐听罢笑了,但是泪水却在眼眶里转悠:“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你去那种地方,为的是找到证据,我怎么会多想?再说高副官本来就是假的身份,他是什么人关我屁事?我是八路军侦查员,我的名号只在根据地流传,再说我姐姐,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罪有应得,我虽然心里难受,绝不会迁怒于你,你做了该做的事,我替你高兴…”话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把脸埋进袖子,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无声地痛哭。 人的情绪总是复杂的,既有心酸难过,又有被别人关怀的感动,都化作鼻涕和眼泪,留在衣服袖子上,那上面全是浓浓的情谊。 “长乐,你愈发成长了!”她红着脸说出这句话。 “菲菲,你愈发体贴了!”他脸是黑色的,看不出红脸,不过这是他们头一次这么称呼。 说到韩社长,耿长乐有些疑问,他不知道是哪个韩社长,她告诉他,就是韩阔聚,武德报社社长。 耿长乐一听到这个名字,眼珠子一下瞪圆了,还摸了摸她额头:“你没病吧?昨晚你和韩阔聚在一起聊天了?” “嗯,有什么问题吗?”陈菲菲很纳闷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自己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超多好看小说] “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他脑门上开始冒冷汗了。 陈菲菲愈发奇怪,把老头的长相又描述了一遍,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张大嘴还有长门牙。 “这个韩阔聚我认识,”耿长乐神色紧张,“家里的确有钱,而且在北平担任了伪职,铁杆汉奸一个,不瞒你说,去年我们县大队锄奸行动的首要目标就是他,其长相也和你说的差不多,我们跟踪了他好长时间,可最后还是没动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现在着急得很!”她跺脚催促道。 “他去年就死了,之前我们一直在跟踪,监视他,可就在我们打算动手前,他突然得了心痛病,十分突然,当场就在家里咽了气!”耿长乐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啊?死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对方在说笑。 “的确死了,很快就举行了葬礼,我们的同志化装混进去,把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连他的尸体就看得真切,证明这并不是假消息。”耿长乐说。 “死了一年,我昨天晚上看到的是谁?咱们说的是一个人吗?你可别逗!”陈菲菲依然无法相信这件事。 “我可没跟你逗,韩阔聚臭名昭著,整个县城谁人不知?他的坟就在城北,离这儿不远,所以刚才我一直纳闷,你跑到他坟前等他的人,太诡异了!”看耿长乐凝重的神色,就知道他没说谎。 “那什么夜总会在什么地方?”他又问她。 陈菲菲挠着头,说自己也没记得具体位置,马丽带着她在巷子里左拐右拐,最后到了一间大平房跟前,她说自己当时也觉得奇怪,这么破的房子里面,竟然夜夜歌舞升平。 “那就是了!”耿长乐的脸从没想现在这么仓白,“那间大平房我知道,就是他名下的房产之一,自从他死后,一直就荒废着,都快一年了,他的坟就在平房后面不远,你昨天到底遇见什么了?”越往后说,他声音越哆嗦,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时突然哆嗦了一下。 看他如此反应,她也觉得浑身冰凉,暗想这地方白天都如此阴冷,难怪自己一进门去就感觉身上冷得厉害,莫非真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可马丽也跟她在一起,难道她就不知道吗? 几分钟后,耿长乐带着她来到那间大平房前面,即便在大中午,这里也感觉非常阴森,房子周围大树环绕,透着阴冷之气,再看那间房子,的确残破不堪,四周的窗户都紧闭着,里面漆黑一片。 “你看看这哪像有人待过的样子?”耿长乐指着大平房,声音有些颤抖。 绕到房后,果然看到一座大坟,上竖一座石碑,石碑上刻着墓主人,名字就叫韩阔聚,而且表明了生卒年月,其死亡时间正好是去年的昨日,也就是说,自己在他死了周年后,在他留下的荒废房子里,又见到了他本人。这听起来很梦幻,当事者只会感觉不寒而栗。 此时的陈菲菲就是如此,看她呆立在原地,脑袋好像被棍子狠狠打了一下,整个人都怔住了,昨晚的事清晰地映衬在脑海里,那么真实,根本不像是幻觉,难道自己又被意识劫持了?红美子都死了,还有谁能用这种手段欺骗自己? “走吧,他不会来了!”过了许久,她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心有不甘。 “是不是还在为陈忠海担心?”耿长乐看出她的心思,那张照片是她唯一的线索,在没想到其他办法前,就如同救命稻草,哪怕知道是假的,也盼着奇迹能出现。 “我现在能理解你那天晚上的感受了。”她幽幽地说,“我也只剩他一个亲人,失去了他,我也就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去找马丽,我总觉得她出现得时机很奇怪,而且她这个人一直也怪怪的,这里面肯定有猫腻!”耿长乐说。 第三章 死老头子(下) 都知道马丽现在住在北岗医院,是山崎玉的病人,可当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在医院大楼前花池里采花,其中山崎玉双指绕花间,马丽玉璧环郎颈,彼此笑眼盈盈看,一抹绯红惹心间。 陈菲菲没想到这俩人竟然如此亲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她印象里,马丽和山崎玉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之间除了医患关系,再无半点交集,谁知几天不见,两人就勾肩搭背,卿卿我我,好像相恋很久的样子,她半张着嘴呆若木鸡,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想今天自己是怎么了?净碰上这种极富冲击力的事情。 “这是…我看错了吗?”她一向伶俐的嘴皮子竟然打起了磕绊,其实“这是”后面被隐去的几个字是:他妈的什么情况? “菲菲,忘了告诉你,我正是和马丽恋爱了。”山崎玉笑眯眯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们俩?”听完他的话,她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心说刚才那句脏话真不该吞到自己肚里去。 “马丽是我的病人,长得很漂亮,又是个单身的女人,就算我娶她也没什么!”山崎玉看上去满不在乎。 “师兄,你是说谈婚论嫁吗?短短几天时间,你就想决定终身大事了?”她差点没跺脚喊起来。 “我知道,谈恋爱而已,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们俩还是自由恋爱,中间连媒人都没有呢!”马丽突然插了一句嘴,惹来陈菲菲滚烫的目光,像火一样扫过她身体去,恨不得把她烧成灰。 她强压住怒火,把他叫到一边,问他难道不知道马丽的过去吗?知不知道马丽跟过多少男人?关键的是她跟过的男人哪个还活着?他为什么非得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 “她的过去我不在乎!”山崎玉突然跟她叫起真来,脖子梗着,脑袋歪到边上,不拿正眼看她。 “我知道她长得很风骚,我不管她用什么办法勾引你,请你一定小心,这女人不简单,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能让如此多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我这是怕你重蹈覆辙罢了。”陈菲菲依然不松口。 “谢谢你提醒,”山崎玉哼了一声,“难得你这么关心我,要是你结婚的对象能选择我而不是他,现在咱俩一定很幸福!”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也只有他俩听到谈话内容。 她叹了口气:“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就是不听,好自为之吧,当心你身旁的人!”她最后警告了一句,可山崎玉昂着脖子,看起来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见他水米不进的样子,多说无益,别人的私事本来她不想插手,可怎么说,山崎玉也是自己师兄,在永定这么长时间,他可帮了自己不少忙,她不想看到这个男人出事。 临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这对男女,见马丽一脸无辜状依偎在山崎大夫的怀里,她本想追问几句的,马丽之所以能把自己带到那么诡异的地方,这女人一定有问题,可自己此时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离开医院后,她依然不死心,线索不能就这么断掉,此时她又想到了那天晚上的神秘歌女,记得和韩阔聚聊天的时候,曾近提到过她的名字,叫蓝英。 于是第二天,她去了县衙,到了那儿也没事,专门找各路汉奸们聊天,聊永定的风月场所,说着说着就提到了蓝英这名字。 没想到人堆儿里还真有认识的,说这女人现在可是县城的花魁,名气很大,就连外县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到了永定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眠月楼找她睡一夜。 “眠月楼?”陈菲菲一听这名字,感觉好耳熟,那可是城里最大的风月场,不管是鬼子还是汉奸走狗,寻花问柳的时候都把那地方当做第一选择。想当年,他俩夜刺野口谷河,在县城地下抗日斗争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惜在汉奸圈子里却无人知晓。 据汉奸们说,这位蓝英是个极具神秘色彩的女人,她在眠月楼接客其实已经有些年头了,就是本地人,以前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也很少有人注意到,总是躲在最不显眼的角落,甚至人们都忘了她的长相,反正总属于被遗忘的那个,几个月前得了场大病,差点死掉,据说被高人所救,病好了之后不知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冷艳无比,而且变成了哑巴,可就凭着这些,却突然红起来,从脂粉堆里一干女人中脱颖而出,成了花中魁首。 “此话怎讲?”她还不太明白。 汉奸们呲牙浪笑,彼此看着对方,看来他们都尝过了这其中滋味。 有人告诉她,蓝英走的是异域路线,每当夜晚来临,姑娘们要接客的时候,她浑身上下披着浸泡了诱人熏香的薄纱,脸上也半遮半掩,充满了神秘诱惑,而且这女人从来不笑,不说话,在一众艳红鲜绿,大呼小叫的旗袍中很是显眼,任何客人从她跟前经过,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还有这样的人?”听完这些描述,她很吃惊,再听他们描述了此女的长相后,就和自己前天晚上看到的神秘歌女毫无二致,夜总会里其他人她记不得了,唯独对蓝英,印象实在深刻,她身上流露出的神秘气质,的确令人驻足,就连她这个女人,都对蓝英念念不忘,这也更让她确信,这个蓝英和火车站出现的神秘女人肯定有关联。 她很想去眠月楼会会这个蓝英,可自己的身份不合适,作为女人,又怀着身孕,不方便去那种风化场所,她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耿长乐最适合这个差事。 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时,对方却不太情愿,这也难怪,眠月楼跟前那个大泥塘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要不是那次命大,他差点长眠在眠月楼下了。 势不容缓,迟则生变,他必须得去,她开始给他做工作,告诉对方此时他有充足的理由到那儿去寻欢,就说因为自己老婆怀孕了,这段时间憋不住,所以要找个姑娘消遣一番,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 “你真是这么想的?”他冷笑着睨了她一眼。 “我只是打个比方,她们肯定会这么想,你就去吧!”她拉着他的手,撒娇般左摇右晃。 “我老婆怀孕了,我还要到那儿去风流,说出去真坏了我的名头!”他苦笑道。 “你不是说过吗,高副官只不过是假的身份,他是什么人管你屁事!这名头不要也罢。”陈菲菲针锋相对,把他那天对自己说过的话又翻了出来,噎得他哑口无言。 “真有你的!”他笑了,“你就不怕我进去了把持不住,犯了错误吗?” “别忘了你是谁,八路军战士,地下交通站交通员,我命令你去完成这次任务,在此期间,决不能犯错误!”她说。 “这可难办了,”他笑道,“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去逛窑子真是件苦差事!” “少废话,”她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又叮嘱道“一定要小心,我觉得这个蓝英不是等闲之辈,你也许会遇上危险,记住别和她距离太近,我只想让你看看她的长相,最好能从她身上偷件东西下来!” “放心吧,一定完成任务!”临走前,他立正敬礼,然后正步离开。 第四章 人皮面具(上) 到了晚上,耿长乐穿好陈菲菲特意给他找出来的白色绸缎裤褂,粗硬的短发还抹上头油,手里拿着一扇白纸折扇,脚底下蹬着双黑色方口布鞋,这一身白的造型看似花花公子做派,倒背着双手,大摇大摆直奔眠月楼而去。 即便是在晚上,脸上也挂着墨镜,撇着大嘴,学着孙大显那时候的样子,这些都是陈菲菲交代给他的,要去那地方,装得越不正经越好,这样才能听到该听的话。 眠月楼地处永定城最繁华地段,白天的时候,周边很安静,这栋二层小楼和其他茶馆酒肆一样,毫不起眼,每当夜幕降临,这里立时热闹起来,来往的行人和黄包车络绎不绝,两层的小楼,间间房里莺歌燕舞,处处欢笑,这笑声有男人的,女人的,中国人的,还有日本人的,觥筹交错,男欢女爱,各种放荡的声音传出半条街外。 站在楼下,他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地方本不属于他,他也不善于和这些女人应酬,可为了给陈菲菲找到线索,他豁出自己这张脸去了。 “这不是高副官吗?稀客啊,您平时忙得很,怎么想起来到我眠月楼来了?”刚进门,一个尖利的女高音赫然响起,夸张的声线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老鸨子四十多岁,脸盘很大很平,两只小眼睛好似嵌在面饼上的芝麻粒,上面涂了很多脂粉,粉白粉白的,再配合头顶上那个高耸入云的发髻,尤其显得脑袋出奇的大,说笑的时候,从两侧嘴角处就往下掉渣,这场景他看了胃里不舒服,只得转移自己注意力,尽量不往她脸上看。[.超多好看小说] 说明来意,老鸨会心地笑起来:“可不是嘛,男人啊,都耐不住寂寞,女人怀孕了,自然就得出来偷腥不是?”看到耿长乐瞪起眼珠子,她连忙改口:“县长的男人也是人嘛,虽然县长本人就像朵花一样,可这花现在您碰不得不是?” 耿长乐觉得很郁闷,不解为什么老鸨子所说的话,就和陈菲菲说的一样,难道她们都洞悉了男人的弱点,就知道这个阶段他们肯定按耐不住自己,一定要出来寻欢吗?他不是这种人,也不想被别人当成这种人,可现在不得不做一回这种人。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老鸨子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让他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我们这儿的姑娘可多了,高副官想找谁玩?”她咕噜着眼珠子,上下打量着这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小伙儿。 “蓝英,她在吗?”耿长乐赶忙憋了许久的话吐出来。 “高副官就是有眼光,蓝英是眠月楼最火的姑娘了,前两天她身体不舒服,一直没出来接客,今天刚好,就被您赶上了!”老鸨说。(.好看的小说) “那还等什么?快让她出来!”耿长乐表现得如同猴急的嫖客,可老鸨似乎并不着急。 “她可是我们这儿的头牌,价码不便宜,要一块现大洋…”她嘴里嗑着瓜子,喷出的酸味儿直奔自己口鼻而来。 还没等她说完,耿长乐毫不犹豫掏出一块银元,重重拍到桌子上,“快点,我等不及了!”其实他是不想在老鸨这儿浪费时间,更受不了她的举止做派和嘴里的味道。 看到银元落地,老鸨开心地笑了,更多的白色粉渣落地,她把大洋捏在手里,对着它吹了口气,然后放在耳边,听到清脆的金属声,一张大脸像发面饼一样摊开去。 “放心吧,不会骗你的。”他无奈地说道。 “习惯了,别介意。”老鸨把钱放进口袋里。 然后带着他直奔二楼而去,耿长乐很奇怪,问她这蓝英好奇怪,通常都是姑娘们下楼接客的,为什么她这么大的谱,还得客人自己上去找,老鸨解释说整个眠月楼,只有她是这规矩,平日里都不下楼的,吃饭洗脸都得专门有人送去,客人来了,也得自己到她屋里去,就算如此,她房门前依然火爆异常,还说今天他是捡了个便宜,因为前两天蓝月身体不适的时候,一直关门谢客,已经有些日子了,今天刚好,其他客人都不知道,所以他才能如此顺利,要放在平日,这一块大洋都不够开门钱的。 他没再言语,两人来到二楼,最靠里一件卧房,还没开门,就闻到屋里浓烈的香气,妖娆中带着一丝冲劲,屋子里很安静,老鸨子把他带到门口,只轻轻朝里说了句:“蓝英,接客了!”说完后转身就走,让他自己开门进去。 耿长乐推开门,一股香浪扑鼻而来,呛得他差点没咳嗽起来,心说难怪身体不适,整天呆在这种环境里,不被熏出病来才怪。 他看到蓝月正背对着自己坐在窗前,他关好门,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眼神很怪,暧昧中还夹杂着期盼,在她注视下,他浑身轻微哆嗦了一下,从小长这么大,还没被哪个女人这么热辣辣的凝视过,就算是陈菲菲,也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蓝月站起身来,和他面对面,他发现这女人的相貌的确与众不同,那张脸很精致,有种古代画中人的感觉,身上穿的也不是旗袍短裙,而是淡蓝色的细纱,一条长长的半透明纱巾,被她巧妙地挽了几下,就变成一件贴身衣物,把身体的重要部位包裹起来,又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平心而论,她的长相在眠月楼一干女人堆里,并不算最出众的,可就是这身细纱,让她显得与众不同,很有异域风情,就像是印度歌女那样,再配上那凸凹有致的纤细身材,难怪众嫖客们趋之若鹜。 不过她的脸很奇怪,耿长乐和她对视了这么长时间,没看到她有任何表情上的改变,就像是个冷艳美人,脸上永远都是平静的,也不言语,可那双眼睛就像会说话,超脱了表情和语言的束缚,让人欲罢不能,相比之下,那张脸就好像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外界贴上去的面具一般,他看得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来这儿之前,陈菲菲跟他说过,蓝月病好后就不会说话,因此他别想通过聊天获得线索,只能按她所说的,从她身上偷样东西回去,要完成这个任务,就必须强迫自己和她贴近些。 他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倒是蓝英显得主动些,款款走来,她由于光着脚,走在地面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来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自己刚才所坐的位置旁,和他贴身而立,耿长乐顿时感觉到带着女人温热的幽香钻进鼻孔,最是挑拨人的欲望,片刻后,蓝月的小臂轻轻在他胸口推了下,让他木呆呆跌坐于椅子上。 他有些紧张,怕这女人急不可耐要和他办那事儿,正琢磨怎么应对之时,蓝月却突然离开,走到房间另一角,那里还有台金色留声机,她轻轻按动开关,留声机里顿时飘出绵软歌声。 第四章 人皮面具(下) 听到音乐声响起,他稍稍松了口气,敢情头牌总得做些情调,要是一上来就办事,那是草莽作风,毫无腔调可言,此时再看蓝英,随着歌声翩翩起舞,她的腰肢很软,扭动起来煞是好看,配合着那身薄如蝉翼的细纱,不时露出肚脐,屋里的香氛被她的热舞搅动起来,好似一股调情的暖风,从各个方向冲击着耿长乐的感官。[.超多好看小说] 平心而论,她的舞姿很诱人,看得人血脉喷张,很难抑制心底的冲动,他只能强忍着,牢记自己的使命,很快就发现蓝英身上有些异常:自从进到屋里来,她接待自己,或是跳舞的时候,只见她露出一条胳膊,另一条则始终隐藏在纱裙中,即便这样,她的舞蹈也没有丝毫不协调的地方,要是不留心的话,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她是单臂独舞。 但耿长乐侦查员出身,怎会放过这些许细节,况且他还注意到,蓝英跳着跳着,不知什么时候,那只手上变魔术般突然冒出一堆金色粉末,被她捧在手心里,几次凑近过来,作势欲往自己脸上吹,离得很远,他就闻出这堆粉末的味道很不一般,迷离中透着药味儿,这也不容易,毕竟屋里的气味干扰实在厉害,幸亏他有个灵敏的鼻子,能把气味分辨出来。 蓝英几次想靠近他不成,就在稍远的位置上随着舞姿吹拂起手里的金粉,他无法抗拒,但很快就感觉头有些晕沉,眼皮也愈发变得沉重,而此时她已悄然靠近。 耿长乐在昏沉中,察觉她突然站到自己跟前,手上抓着满把的粉末,看样子正要往自己脸上涂抹,那张苍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的面孔上,不知何时浮现出狞笑的表情,漂亮的脸蛋配上狰狞的表情,更显得骇人,而且她不笑还好,那张脸还显得正常些,笑起来后,他发现她的面孔上顿时皱出好几道粗大波纹,根本就不像是人脸,倒像一张紧贴的面具被揉皱。 蓝月的手马上就要碰到自己身上,她手中的浓烈药味儿愈发强烈。 眼角余光瞥见她的脸和脖子交接的地方,竟然有一道黑色的裂缝,她整张脸好像被割下来又强行安上去一样,脸皮由于脱水,边角处已经翘起,她狞笑的时候,能听到干皮折皱时所发出的特殊声音。 他心想这女人果然有问题,想喊喊不出来,强打起精神,伸出胳膊,不偏不倚就朝着她的脸蛋而去,一把抓住,用力往下拽,就听“刺啦”一声,一张脸皮留在他手里,在这张表皮下,隐藏的确是另一个女人的面孔,他没想到蓝英的真容竟然这么丑,毫不协调的五官堆在一起,看了都让人心惊,如果从背影上看,谁也不会把如此曼妙的身材和恐怖的面孔关联在一起。 耿长乐原本被药物迷住,差点昏睡过去,可一看到蓝英的真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精神为之一振,心说这回真来着了,这个女人已经漏了陷,说明她肯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他正打算把蓝月活捉,交给陈菲菲复命。(.无弹窗广告) 两人悄无声息地,在小屋里交上了手,肉肉相博,本就没有动静,两人谁也不说话,他想捉住这女人,所以处处留心,生怕伤了她性命。 耿长乐本以为凭借自己的体格力量,可以手到擒来,可他没想到蓝月的身手远比他想象的好,虽然力气没他大,可身体非常灵活,在他身旁钻进钻出,无从应对,瞅准个机会,她突然冲到窗边,推开窗子,纵身跳下去了,他急忙赶过去,只见窗外夜色阑珊,楼下只有几个人惊愕地仰头观瞧,哪里还见得到蓝英的影子! 二层楼虽不算高,可离地面也有四五米的距离,一个女子纵身跳下去,竟然毫无声息,而且马上就离开了,看来她的轻功的确了得。耿长乐没抓到人,也只能暗自懊恼。 蓝英跳楼时,很多人都在楼下,也看到了这一幕,老鸨听到动静,也带了几个人上来,想看看出了什么事,推开房门,只看到耿长乐手里提着一张人脸,站在窗前发呆。 “妈呀!高副官,你都干了些什么!”她拍着大腿,也不知该哭还是该喊,摇钱树突然没了,她脑子也懵了。 “这女人不是蓝英!”他举着手里的人脸在老鸨跟前晃了晃,此时屋里门窗尽皆打开,新鲜空气进来,冲散了屋内的迷香味道,让他的头脑重新清醒。 “你们没觉得这屋里有股怪味吗?”耿长乐问众人,香气被吹散后,卧室里原本的味道开始浮现出来,他们都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来源正是蓝英的床下。床下只放了一个大樟木箱子,腐臭的味道就是来自箱子里。 “这里面有什么?”他问老鸨。 “都是她的衣服,平时这间房我们也不进来…”老鸨察觉出情况不妙,已经开始为自己开脱了。 耿长乐猫着腰,双手用力扣住箱子两端,大腿发力往后蹬,用身体的力量把箱子拽出来,发现盖上还上着锁,他也不吭声,搬过一把椅子,用力往箱盖上砸了两下,椅子碎了,铁锁连同锁扣一块飞出去老远。 接着他打开箱盖,众人凑过去,刚看了一眼,又哗地一下全都散卡了,有胆小的已经哭喊着跑下楼去,老鸨子则两眼翻白,当场昏倒在蓝英房里。 只见箱子里蜷缩着一具女尸,身上只包裹了一层白色麻布,由于箱内空间狭小,尸体侧卧着,双手抱膝,箱子盖刚一被揭开,屋里顿时弥漫着浓烈的尸臭气味,他们刚才闻到的怪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这具尸体已经开始干瘪,看样子已经死了一段时间,而且她的脸上血肉模糊,嘴角一直咧到了耳窝,其面皮早被人揭下来,耿长乐手里所拿着的,就是她的脸,毫无疑问,这才是真的蓝英,刚才那个神秘女子在很久以前就谋杀了她,把她藏尸于自己床下,然后借用她的身份一直潜藏在眠月楼里,直到刚才被发现。 谁都不知道蓝英到底是哪天丢了性命,在此之前,她一直默默无闻,纤弱的身体湮没于众人中,毫不起眼,以至于她直到死去,都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而且直到她死以后,蓝英这个名字才红火起来,不过和她毫无关联,耿长乐默默凝视着尸体,五味杂陈,心想难怪她怪癖如此之多,那个假冒她身份的女人生怕露出马脚,躲在屋里不敢开门,也不敢说话,不敢笑,生怕那张人皮面具掉落下来。 只是还有些事令人费解,那个女人盗取她的身份,藏尸床下,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只为了顶着她的名字去接客?这样的理由是在令人难以信服。 像上次一样,眠月楼再次炸了锅,所有的人,不管男女,都在惊呼,尖叫,巡警吹着哨子包围了整栋楼,所有的人都被拦下来,逐个排查,这些马后炮的功夫一点用处都没有。 在此之前,耿长乐已经离开,蓝英的脸皮已经被他偷偷藏进袖子里,陈菲菲托付给他的事,并没有忘,只是不知道这张人脸,能给她带来多大线索呢? 第五章 蓝鱼,最后一人(上) 庞家宅院里,陈菲菲捧着这张人脸皮,左看右看,依然眉眼紧蹙。[] 其实她的想法和耿长乐一样,都觉得这女人肯定和隧道口的身影关联很深,也许就是同一个人,老鸨先前也说过,蓝英这段日子身体不适,根本没出门,其实以她矫健的身手,根本不用出门,只要走窗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她既然能易容,用蓝英的脸做挡箭牌,同样也能换成其他人的,就在火车出事那些日子,她的嫌疑最大,可这些都只是猜想而已,并没有证据支持。 当天晚上,耿长乐回来把事情一五一十跟她讲过后,她最初的反应很兴奋,得知警署已经全员出动,她也跟着一块出去,同时感到眠月楼,把蓝英的房间仔细搜查了一遍,她很希望能从角落里再找些人脸出来,这个想法其实很不厚道,毕竟每张脸都代表一条鲜活的性命,所以她在搜查的时候,心里也很矛盾,最终什么也没有,房间里除了那具尸体,其他物件都很整洁,无外乎衣服首饰之类,有蓝英生前留下的,也有后来她红了以后,嫖客们送的,很多都装在精致的檀香木盒子里,从未打开过,看来她并不是冲着钱来的,这也让陈菲菲心中更加焦虑,这个神秘女人来头真的不小,她的目的到底若何? 眠月楼出了无脸女尸案,短短几个小时时间,消息传遍整个县城,其轰动效应不亚于张排梦逃狱事件,不过那次终归是子虚乌有,而这回,尸体真切地躺在眼前,连渡边一郎也被惊动,夜半时分乘车赶来,整整一晚,城里终夜不眠。 破天荒地,渡边这回没有限时要求她破案,想来案情实在曲折,渡边也没理出头绪,倒是陈菲菲本人很着急,告诉他这事儿和火车失踪案关系很大,想要尽早找到那个神秘女子。 渡边听完她的话,冷笑道:“找人?上哪去找?” 陈菲菲也蔫了,的确,人海茫茫,谁知道她躲到哪儿去了?现在她脑子里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耿长乐曾对她描述过女子相貌,她则根据描述画了一幅影身图,画完后一看,差点没吐出来,这人长得也太难看了,那张脸又小又扁,五官局促地挤在一块,世上长成这样的女人着实不多,要是走在大街上,一定很显眼,但是这么小的巴掌脸,有一点好处是很明显的,就是特别容易装扮,特别是她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能剥下别人面皮套在自己脸上,她潜藏在暗处,就是对别人生命的威胁。 她断定此人逃走后,一定会潜伏在暗处,而且白天肯定不会出门,到了晚上,恐怕会凭借着自身高超的轻功继续行凶,先前她只剥下了蓝英的脸,此时又被耿长乐夺走,她要想继续行动,必须再找到一张脸才行,陈菲菲担心的正是这个,短短几天,城里连续出了这么多怪事,老百姓已经惶恐不已,如果继续闹出命案,恐怕会全城动荡。 正因如此,她打算进行全城大搜捕,这回不用日本人动手,她决定亲自出马,带着警署几十号人挨家挨户搜查,务必要找到神秘女子,她一天不落网,城里就没有安宁日子。 她是这么想的,也的确这么做了,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她果真带着人,满大街地找人,永定城的老百姓很久没看到她如此急切地样子了,所有警察都提着长枪,子弹顶上膛,表情严峻,谁都知道,自己要寻找的人,极度危险。 城里气氛再次紧张起来,老百姓们对此倒是很理解,没人希望自己家里藏着这么恐怖的女人,当陈菲菲带着大队人马赶到的时候,他们都很配合地打开房门,任由人群蜂拥而入,检查过后,反而松了口气,认为自己家里算是安全了。 他们在城里热火朝天地找人,到了中午,情况发生变化,有人过来告诉陈菲菲,那个女人找到了,发现她的人正是渡边一郎,据说目前已经被击毙,尸体就停放在宪兵司令部。 陈菲菲闻讯又惊又喜,心说渡边总算干了件正事,连忙放下手头工作,只带了耿长乐一人,急匆匆直奔宪兵队而去。 到了地方一看,渡边早已经等在大门口,见了她,满脸得意之色。 “陈县长,还是皇军的厉害吧?”此时他也不忘鼓吹所谓的“人种优秀论”。 “人呢?”她没心思跟他在门口瞎扯淡,只希望马上见到那女人。 “我们击毙了她,尸体在停尸房。”渡边说,他话音刚落,陈菲菲已经转身而去,她知道停尸房在哪儿,自己就找过去了。而山崎玉紧跟在他后面,迈开短腿,一路喋喋不休地讲述起事情的缘由。 在两人从大门口到停尸房这段时间里,她也算知道了大概情况,原来今天上午时候,渡边也带着一队日本兵,在县城里巡逻,眠月楼出了这么离奇诡异的案子,田中小尾坐不住,他更坐不住,生怕城里潜伏了八路军抗日分子,只有亲自出来巡街,才能安心。 他带着这队人马正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城北一处贫民窟,永定的布局,向来是南富北贱,要搁在往日,这种贫民窟他经过的时候,都要掩住鼻子,匆匆而行,可今日他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这地方环境复杂,人口又密集,他所谓的“抗日分子”最喜欢躲在里面,所以巡视的时候,格外留心。 既然被称作贫民窟,自然脏乱不堪,大量的垃圾就堆放在路边,初夏已至,蚊蝇开始滋生,路边污水横流,气味令人不堪,一到这种地方,他就厌恶地皱起眉头,只想离那些垃圾远些才好。 可就在他们路过一个大垃圾堆的时候,却听到里面传出异样声响,这堆垃圾有一人多高,面积庞大,里面随意扔着很多布袋还有纸壳,以及发馊变臭的饭菜,那时候谁家都不富裕,家里很少有剩饭剩菜,就算剩下,下一顿接着吃,除非饭菜彻底坏掉了,一般不会扔出去,可难保垃圾堆里总会有些腐败的食物,天一热,臭味儿能把人熏倒。 渡边听到垃圾堆里声音不对,感觉里面躲着人,就挥手示意众人停下,他拔出军刀,喊了句话,意思是皇军在此,什么人的干活,马上出来。可他话音刚落,里面却没了动静,他们一下警觉起来,日本兵们举起枪,齐刷刷对准前方。 他们迈着小步,慢慢逼近发出出声的地方,那里围着几个大的绿色铁皮桶,上面还套着脏兮兮的麻布袋,他用军刀小心地挑开布袋,刹那间,他发现铁皮桶后面躲着一个人,个子不高,浑身脏兮兮的,看样子还是个女人,用一条破麻袋包裹住身体。 那女人原本蹲在里面,见光后突然跳起来,直奔他扑过来,动作快如闪电,当时他正好对着太阳,受到惊吓后猛一挑头,被阳光晃了双眼,再加上那女人满身满脸的污泥,因此没看清对方长相,眼看她就要卡住自己喉咙,幸好周围士兵在她碰到自己之前开枪射击,十几发子弹注入她体内,她跑了几步,仿佛突然被钉住,扑通一下跌倒在地。 她被击倒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士兵们把她围住,发现其已经断气,虽然浑身上下脏得看不到一丝肉色,可麻袋的包裹下也挡不住她曼妙曲线的流露,再往脸上看,众人齐声叹息起来,她的长相果然如耿长乐所说的,其丑无比,任何人都无法把这张脸和那样的身材联系起来。 女人被击毙后,手下曾问渡边,要怎么处理尸体,渡边知道事关重大,她人虽然死了,案子却没有了结,都说死无对证,他是拿这具死尸毫无办法,他们把尸体搜了一遍,除了那条裹身的破麻袋片,再无其他线索,于是转念想到了陈菲菲,棘手的问题,还是留给她的好。 “我怎么就没想到,她会躲在垃圾堆里?”站在停尸房门口,陈菲菲一个劲儿地拍脑袋,此时她只是觉得遗憾,人都被打死了,得到一具尸体有什么用?谁也没办法让死人开口说话,要是当时发现她的人是自己的话,一定能想出办法,把她活捉住,其实蓝英被杀的案子,案情并不复杂,只要她人被抓住,也就算破获了,她想知道的是,蓝英和火车的关联。 第五章 蓝鱼,最后一人(下) “陈县长,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渡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天气热起来后,人们也活跃起来,躲在老百姓家里,很容易被发现,而躲在垃圾堆里,却可以时刻觅食,平时人们路过,谁也不会往那种肮脏的地方留意的,倒是我,细心留意,才发现她的蛛丝马迹。(.好看的小说)” 对这种逮着机会就臭屁的人,她心有不屑,但没表现出来,和渡边一起进入停尸房,宪兵队是个好似炮楼般的哥特式建筑,尖顶窄边,空间就体现在上下高度上,这栋建筑每层地方都不大,看上去也不高,可是足足有五层,楼上三层,楼下两层,停尸房就位于地下二层。 一下去就感觉胳膊发凉,这地方的深度堪比防空洞,就算是盛夏时节,停尸房里也足够阴冷,而且四周没有窗户,走在石板地上,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啪嗒啪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耳内,更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来到停尸房,神秘女人的尸体就躺在水泥台子上,尸体已经被清洗过,里里外外还拿福尔马林仔细擦拭了一遍,身上的污垢都已经洗干净了,只是屋里全是甲醛味儿,她刚进门,被这股味儿恶心地得差点吐出来,不光是她,连肚里的孩子都察觉出化学品的危害,从里面不停地踢她。 女尸披散着头发,由于整个身体都被高压水枪冲刷过一遍,一头乌黑长发沾湿后,如章鱼触角般在台上伸展开来,顺着两侧脸颊,缠绕在脖颈上面,其实她的皮肤很白皙,头发又极黑,衬托得那张面孔格外显眼,女人那张丑脸因为临死前的痛苦而变得更加扭曲,两者叠加起来,好似一幅浓墨重彩的抽象画,多年以后,她早已经忘却这张脸上的所表达内容,只记起这惊世骇俗的表现形式。(.好看的小说) 她强忍着凑到跟前,绕着女尸转了一圈,当转移到她左臂位置的时候,发现那条胳膊完全是个畸形,又短又小,和右面的手臂一点不成比例,就好像壁虎尾巴被切断后,重新生长到一半的样子。 记得不久前,就在这栋小楼之前,几名怪客从天而降,劫走了渡边一郎,其中一人的胳膊被齐根切下,他们在大船上清点尸体的时候,所有人的四肢都很完整,当时他们一致认为,受伤的怪客逃走了,只是不知道躲在哪里,再想想跟随红美子一行来到永定的颜色小姐,总共是五个人,可算上红美子,一共死了四个,最后一个不知去向,而且那女人的颜色代号正好是蓝色。 如果说眼前这女人就是劫持渡边的怪客,随即就产生疑问,她的胳膊既然能迅速愈合,就说明她也注射了细胞分裂药物,据陈菲菲所知,但凡打过药的人,对刀枪造成的伤害并不惧怕,可渡边却说他们击毙了神秘女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看看女人的伤口,可从正面看去,她的胸口和肚子都很平整,虽然皮肤上有淤青,可没找到破损。 “难道伤在后背?”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旁边耿长乐听罢,出于好心,怕她离尸体太近,少吸入些化学品,就过去想把尸体翻过去,让她看看后背情况。 就在耿长乐靠过去的时候,她背后那根大筋突然剧烈地跳了两下,紧接着心中突然感觉异常烦乱,那种感觉就好像感受到女尸所发出的气场,而且距离越近,这感觉越发强烈,随后,她发现女尸眼皮突然动了一下,眼角微微撩起来,黑色的瞳仁里,一道寒光闪过,正好和她四目相对,然后赶紧闭上,动作很细微,他没注意到,可陈菲菲看得真切。 “小心,别靠过去,她是装死的!”陈菲菲大声喊道。 耿长乐闻讯一楞,就在电光火石间,神秘女人突然从台子上跃起,她的身体很柔软,但很有弹性,这一跳力道十足,不禁让她想起一个词:鱼跃。 这一刻,她全明白了,敢情这位假蓝英就是突袭渡边一郎的神秘怪客,红美子五色小姐中缺失的一人,一直隐藏在城里的日本特务。 那女人跳起来后,不去抓耿长乐,却单单朝她而来,伸出仅有的那条胳膊,岔开五指,直奔陈菲菲面门而来,耿长乐见势不妙,平地运气,大吼一声,不管怎么着,得先从声势上震慑住对方。 要说这嗓子还真管用,那女子本来气势汹汹,再加上她蓄了很长的指甲,就凭着她的弹跳功夫,一跃之间,就能把最长最尖锐的指甲扎进陈菲菲的眼眶里,要真是那样,也就不会再有后来发生的事儿,幸亏耿长乐这声吼叫,再加上陈菲菲那独一无二的第六感使得自己早有准备,让她在横扑过程中身体侧歪了一下,偏离目标,没有得逞,借着偏差,却刚好抓住了陈菲菲的肩膀。 时值暮春初夏,天气已经暖和,可陈菲菲作为孕妇,依然很注意保暖,即便是在人间四月天,也穿了件淡黄色卡其布的短风衣,很肥大的款式,刚好可以遮住她的肚子,由于今天外面实在热,因此她下来的时候,只是随意把衣服披在后背,像穿斗篷一样,手都没往袖子里伸,这会儿衣服恰好被对方抓住,她只顾发力,把衣服往自己怀里拉扯,不想陈菲菲就势转了一圈,那女人手里只留下一件衣服,并没有抓到陈菲菲的身体。 人皆有羞涩之心,她原本身无寸缕躺在水泥台子上,抓到衣服后,马上披到自己身上,拉紧束腰带,看着总算正常些,这会儿耿长乐已经调整好状态,捏紧拳头要对付她。 之前两人已经在眠月楼交过手,她自知不是耿长乐对手,根本无心恋战,屋里空间狭小,她的弹跳无力施展,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刚一出手,就被他抓住仅有的胳膊,咬牙用力一撅,就听“咔吧”一声脆响,她的肘关节反向弯成了九十度,耿长乐把她胳膊硬生生撅折了! 女人疼得直呲牙,本就赤手空拳,此时再无可以抵挡对方铁拳之物,只见她虚晃一招后,找个空隙突然跳到门口,和渡边擦身而过,当时渡边完全懵了,都说一物降一物,自从上次被捉,他是真被对方的气场给镇住了,先前能“击毙”她,完全是上了她的当,这会儿面对面,而且这女人已经没一点攻击手段,可他依然半张着嘴,就像小鸡见了老鹰,双臂不住地筛糠,完全一副等着挨打的相儿。 也幸亏那女人心思不在他身上,只是贴着他身子挤出房间,往外跑去,陈菲菲这时反应过来,决不能让她跑掉,急促地喊了声:“快追!”吩咐耿长乐紧跟在她后面。 耿长乐跑上马路,见一个浅色身影赤着脚直奔火车站方向而去,他也不迟疑,两人一前一后,在大街上飞速奔跑,在他身后,渡边紧紧跟随,陈菲菲由于身子不便,在门口叫了辆黄包车,这几个人行在街上,构成一道奇怪的风景:两个女人一头一尾,中间夹杂着两个男人,赤脚的,皮靴还有车轮,在街道上留下印记。 没过多久,就到了铁路旁,那女子沿着路轨继续往前跑,耿长乐就在后头追,直到她跑到隧道口,火车失踪的地方,她毫不犹豫钻进了黑暗之中,可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脚步放慢,心想反正后头还有人,大不了把隧道两个出口堵住,谅她也跑不出去。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怪事又发生了:女人跑进隧道后不久,他就发现幽暗的洞窟里灯光闪烁,随即一辆无声的火车沿着铁轨,缓缓驶出,那女人就站在车头上,他见状大吃一惊,由于本身站在轨道上,此时赶紧躲到旁边,就看女人神秘地笑起来,从车头上跳下去,两人就此被火车隔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庞大的列车在行驶的时候,根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连路轨都没有丝毫震动,他不知缘由,也不敢贸然靠近,只能任凭女人慢悠悠往车站里走去,当陈菲菲和渡边赶到的时候,她恰好站在隧道口那里。 陈菲菲顿时愣住了,因为眼前的场景让她再次想起报纸上的照片,这会儿那女子所站的位置,就和照片上一模一样,而火车也恰好就在那个位置,很快火车开走了,神秘女子也消失在他们视野中,但车站里突然变得闷热起来,也许是他们跑得身体发热,每个人都头上都止不住地冒汗。 第六章 钓尸(上) 刚才火车站隧道口发生的一幕,所有人都得清清楚楚,包括渡边在内,等到火车消失,铁轨上没留下一丝痕迹,即便是渡边大声喊叫,把周围巡逻的士兵都召集在一起,也没发现任何异常情况,自从出事后,没人再敢进入隧道里,即便是陈菲菲,一时冲动下想跑进去一探究竟,却被耿长乐牢牢拉住:她可以不顾及自己安危,但不能不考虑肚里的孩子。[.超多好看小说] 几个人垂头丧气回到宪兵队停尸房,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让她有些沮丧,几天时间过去了,她引以为傲的头脑并没有提供任何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在以往,绝对是不可想象的,也说明这次事件的确诡异,对她而言,就好似一只饥饿的狐狸,怀里抱着一颗坚硬的球果,想吃到里面的果仁,却不知该如何下嘴。 停尸房里阴冷依旧,神秘女人却藉此逃走,站在空白的水泥台子前面,她不禁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女人三番两次露面又逃走,究竟想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挑逗这里所有人,还是另有目的?台子上还留着从她头发上滴下来的水珠,屋里静静的,没有回答,这反而更让她产生出强烈的欲望,就是一定要把对方捉住,想方设法让她开口,她觉得这女人头脑里隐藏的秘密,恐怕远不止目前所表露出来的现象。 在这间屋里,她突然留意到旁边一张椅子上,还留着有她被“击毙”时候身上披裹着的麻袋片,这东西用粗糙的麻线编制而成,棕黄色,很厚,上面毛扎扎的,披在身上也不舒服,她所关心的是麻袋片的来源,都是用来装货的,县城里经过的货船很多,像黄豆或者类似不怕磕碰的东西,往往都是用麻袋包了,在船上堆起老高,一想到船,就自然想到了水。 她抓着麻袋片,翻来覆去仔细观察着,不时放在鼻子前面,嗅着上面留下的气味,她就发现这上面还真有很多淤泥,已经干涸,但是留下的黑斑粘在麻袋上,搓都搓不动,她闻出这里面还隐约带着一股腥气,像是河边的味道,况且渡边说过,最早他们路过垃圾堆的时候,她身上全是泥渍,最初让士兵把她抬到这间屋里,就因为女人身上不但很脏,还透着腥臭的味道,所以他才吩咐手下,用高压水枪给她冲刷过,渡边说,现在想想那股腥味,还真像是运河底下淤泥的味道。 “快跟我去运河边!”陈菲菲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地下室大声喊了一嗓子,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看她急切的样子,一定是找出了线索,为了赶时间,渡边特意叫了辆小轿车,三人跳上汽车,急匆匆直奔运河边而去。 等众人赶到河边的时候,时间已接近傍晚,运河边很平静,在码头旁边有个小木屋,用破木板临时搭建的,干活的河工如果晚上值班,就住在木屋里,上次耿长乐从地穴逃出来后,也是在这里面烘干的衣服。 此时屋里有两个老头,初夏时分天黑得晚,但屋里光线不是很充足,所以他们都坐在门口,陈菲菲等人刚过来就看的真切,其中一个老河工搬了个马扎,坐在门槛外抽烟,而另一个,则正在生火点炉子,旁边案板上,放着条鲜活的胖头鱼,还有几根从荒地里挖出的野葱,以及生姜花椒和大料,而这个老河工怀里,正揣着几张白面烙饼。 “白面饼,哪里来的干活?”渡边也许抓“经济犯”抓多了,一看到中国老百姓吃细粮,就没来由地火冒三丈,大米作为军备物资,在占领区一直严禁老百姓食用,可白面并不在此列,大部分人平时不吃,是因为吃不起。 老河工一看渡边如狼似虎的样子,吓得面如土色,赶忙把白面饼往怀里藏,可为时已晚,渡边跑过去,一把抢到手里,揪着他脖领子不放。 “太君,冤枉,这是洋面的,是过往的客商送我们老哥俩的!”他解释道。 其实河工的生活很艰苦,不但平时要清理河道,遇到货船经过的时候,如果河水太浅,船行困难的话,他们还要负责拉纤活儿,无论是挖河还是拉纤,都是重体力劳动,常年累月下来,他们本就瘦骨嶙峋的肩膀全都变了形,这几张饼,也的确是别人好心送的,今天上午一艘船又被卡在码头外,怎么也进不来,这老哥俩只得做起纤夫,把货船硬生生拉进来,船主是个年轻的天津卫商人,面善心软,看俩老头实在不容易,除了给完工钱,还随手把自己带着路上吃的烙饼送给了俩老河工,天津人好吃烙饼,尤其喜欢吃烙饼卷炸蚂蚱,出远门的时候,总得带上几张充饥。 俩老头多久没吃过细面精粮了,这会儿把饼捧在手里,都不知道该怎么吃了,其中一个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自告奋勇,要做“鱼头泡饼”,俩人一听这名字,口水就止不住往上涌。 靠着水边,鱼自然好找,况且这段日子天气旱的厉害,运河的水位大幅下降,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船搁浅,他们拿了根叉子就下了河,水不过齐腰深,拿铁叉子插鱼讲究眼手合一,眼睛看到底下鱼在动,随时就得出手,而且插刺的高度要比看到的略低一点,因为水面光线有折射,这功夫也得靠时间才能练出来,他们常年在河边讨生活,这些伎俩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这次俩人运气就不错,头一次出手,就逮到一条一尺多长,两斤多重的胖头鱼,正是做泡饼的上好材料,这会儿鱼已经开膛破肚,清洗完毕,就等着水开锅,把胖头鱼先横着劈成两半,再竖着剁成两截,先拿少量菜籽油把鱼两面都煎成金黄色,然后把野葱还有辣椒投放进去,浇上开水,倒上几勺自酿的大酱,炖上半个小时,把烙饼切成菱形小块,鱼肉炖好以后,把病连同剩下一点生葱都投进去,盖上盖闷上片刻,当重新揭开锅盖的时候,酱红色的汤底里冒着浓郁的白色蒸汽,鱼头已经炖得酥垮,筷子扎进去搅一下,拨开骨壳,富含胶质的鱼脑髓随即流淌出来,晶莹剔透,鱼香味十足,沾上一点放到嘴里,那难以言说的鲜美滋味足以让人吞下自己的舌头。 渡边只顾跟白面饼较劲,可陈菲菲留意到两个老头说到昨天拉纤的时候,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几次欲言又止,看得出来,他们有话想对自己说,可又忌惮渡边,几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 “看来真有事!”她心里说道,为了给俩老头打消顾虑,她对两人说,这次皇军到运河边上,就是因为城里接连发生怪事,为了破案,才到此寻找线索,自己也一样,想看看这段日子里,运河里是否也发生过什么怪事。 她这么一说,老河工才放下顾虑,告诉她昨晚就出了怪事,就在这条河边,还说自己怀里这一摞烙饼,就和怪事有关。 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大约十二点左右,也就是三更天十分,河工的作息是毫无规律的,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有货船经过,就有很多活要干完才成,昨天晚上也不例外,正当俩老头要睡觉的时候,有货船经过这里,被卡在淤泥里,动弹不得,船老板无奈,只能站在船头喊人,老河工们听到呼喊,背起绳子,就打算把船拉出来。 第六章 钓尸(下) 这段日子,货船搁浅非常普遍,因为立春以来,一直就没下雨,河道没水补充,水位越来越低,这些天来,他们基本上每天都得拉着纤绳,在河堤上往返几次,只为多挣几个铜板果腹。 可昨天晚上那艘船却被好似被河底淤泥粘住了一般,他们把绳索套好,用力拉了几次,可货船微丝未动,老船工坐在河堤上抽着烟,表示这钱没法挣,船老板着急了,用浓重的天津话请求他们务必帮忙,价钱都好说。 “要想过去,必须得下河挖泥,天这么黑,实在难弄!”老头吧嗒口旱烟,为难地说道。 商人说自己船上装的都是时鲜果品,要是不能尽快运到北平,就得全盘烂到船上,到时候损失就大了,还说自己这趟买卖都是借钱办的,如果生意赔了,他没钱还贷,只能就地跳河了,到时候还得弄脏满河清水,看在运河的份上,他恳请老河工,无论如何,他们都得下去一趟,尽快把淤泥挖开,让船赶快过去。 天津卫商人向来能言善辩,嘴甜又会说,再加上一脸焦急的样子,老河工都感觉要是不下去帮他一把,他们也实在没人味儿了,于是脱下裤褂,周身上下只穿着小裤衩,拿了挖河泥的工具,顺着堤岸慢慢下到河里去。 老哥俩走到困船的位置,到了地方先不急着干活,一只脚站定,用另一只脚脚尖在泥巴里四处打探,找出卡船的物件,其中一人脚底板碰触到河底嵌着块坚硬如石头般的物件,就是这东西把船挡住,心里骂了一句,只怨今晚倒霉,碰上这么大块石头,整宿都甭想睡觉了。 河工们把铲子和铁镐浸没在水里,不能用大劲儿,一点点往外捶打硬物,刚敲了两下,突然感觉脚底下顿时松动起来,那东西也好像长了脚,在水底下慢慢蠕动着,正好顺着其中一人脚面,往河岸边爬去。 这俩老头顿时愣住了,站在水里不敢动,也不知道水底到底是什么东西,此时正值三更时分,也没有月亮,除了船头一盏瓦斯灯,往水下看,什么也看不清,过了片刻,见没什么动静,他们只当是河底水族,乌龟王八之类的,那年头人肚子里都缺油水,要是能抓个肉多的物件,还能开顿洋荤,于是就壮着胆子,伸手猫腰,在水里摸索起来,最后在靠近岸边的地方,重新找到那东西,就势往上抄起来,送到昏黄的瓦斯灯底下,这回他们算看清楚了,手里拿的根本不是什么活物,而是个死孩子! 要说战乱年代,穷人家的孩子不好养活,生下来偷偷按到河里淹死,也不算稀奇,可这死孩子却不一样,它浑身干枯,蜷缩着好似毛猴子一般,尽管泡在水里这么长时间,可身体上下都和石头一样坚硬无比,一双金鱼状突起的泡泡眼紧闭着,攥着两只蚕豆大小的拳头,从头到脚只有半个胳膊那么长,尽管没穿衣服,可皮肤褶皱起来,远远看去,就好像穿了件黄色小肚兜一般。 老头估计这孩子死了有些年头了,不知为什么,尸体一直没腐烂,这就让人心里开始打鼓了,要是他们从河里捞出一具骷髅,也许没这么恐惧,可是面对一具干尸,又是经年泡在水里的干尸,凭谁心里都踏实不了。 更怪的事还在后面,他们捞出死孩子,心里很害怕,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把它扔回去,可童尸出手后,并没有落水,而是悬在半空中,呲牙咧嘴看着自己,当时不光是他俩,就连船上的天津商人,都看得真切,惊得他差点掉下来。 众人毛发倒竖,都以为闹鬼了,后来有人眼尖,发现死孩子嘴里叼着一根细线,细线另一端挂在树梢上,就好像有人钓鱼咬钩后,从水里提溜出来一样。而且线还在往回收,死孩子一点点升上去,绕过树梢后,一头扎进了路旁荒草地。 老河工面面相觑,他们活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钓死孩子的,可尸体就在眼前晃悠,必须找到线的源头,两人互相壮着胆,提着灯笼走进河边草丛里,走了几步,就看前面灌木丛里有响动,灯光下有个人影在晃,俩人实在怕得不行,强烈的好奇心又驱使他们一探究竟,结果他们发现钓尸的竟然是个年轻女子,她窝在草丛里,身上只批了件破麻袋片,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低着脑袋,自顾自摆弄着手里的细线,所谓钓尸,源头就在她这里,等发现有人靠过来,不经意间,抬头望了他们一眼。 老河工说她的眼神够他们记一辈子,阴冷中还带着怨念,鬼气十足,俩人被吓住了,有几分钟时间,好似灵魂出窍,等清醒过来,那女人带着孩子,已经消失了,他俩哆嗦着回到货船旁,发现船已经可以继续向前开,这也难怪,挡路的童尸已被女人钓走,行船再无障碍。 船老板目睹了整个过程,此时巴不得赶紧离开,忙不迭付清工钱后,也感觉半夜让老哥俩又干活又受惊吓,于心不忍,就把自己的口粮,也就是那几张大饼,都送给他们了。 “你们有没有看清那女人长什么样子?”陈菲菲听完讲述后,问了一句。 老河工皱着眉头,说当时太晚,惊恐之下,她的脸实在记不清了,只有那双阴冷的眼睛,现在想来,都让人不寒而栗,其中有一个人提醒说,那女人身体有残疾,一只胳膊又短又小,就凭这条,他觉得不是女鬼,而是个人。 “是她,假蓝英!”渡边大声嚷道。 陈菲菲心想果然没错,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女人从眠月楼逃出后,马不停蹄赶到运河边,可令人费解的是,她干嘛要钓死孩子?而且选在三更时分,昨天要不是被俩老头凑巧赶上,这事儿他们根本无从知晓。 “也就是说,死孩子被她带走了,是吧?”她问道。 “没错,”河工点头,“说来奇怪,她带着那么吓人的东西,能去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菲菲听到最后一句,突然想到渡边发现假蓝英的地点:贫民窟的垃圾堆,先前她还疑惑那女人为何非要藏身到那种极脏的地方,现在全想明白了,从河里挖出来的死尸,天气热了肯定会发臭,只有藏在垃圾堆里,才不会引人注目,她为了保存童尸,不得不选择那儿作为藏身场所。 “中午你们把她抓住后,有没有仔细搜查垃圾堆?”她问渡边。 “我们只看了她藏身的铁桶附近,那地方那么脏,大日本皇军最讲究卫生,怎么能去把所有垃圾都翻一遍?”渡边也意识到垃圾里可能暗藏玄机,可就是嘴死硬。 “去看看吧,也许还能找到些什么!”渡边的话让她感到失望,但还想到现场查看一番,盼着能找到那具童尸。 他们坐上轿车,又开到垃圾堆那里,果然不出她所料,铁桶周围一片狼藉,渡边发现这里的布局比中午抓走女人的时候又有所变化,显然有人回来过,把这里翻了一遍,他们几个强忍住刺鼻的臭味,又在垃圾堆里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算了,咱们失策了,从火车站隧道口逃走后,她就回来了,取走了童尸,她是谁?到底要干什么?”陈菲菲很无奈,心想要是他们不去河边,直接过来的话,也许能截住对方,这只是马后炮的推断,不去河边,他们也无从知晓这些事情。 第七章 开天眼的李山(上) 似乎冥冥中自有天定,陈菲菲在永定的日子注定不会平静,每当她想要安宁下来,稍稍松口气的时候,事情就会毫无征兆地,在某个角落发生,然后以惊人地速度发酵,传播,最后受到影响的,好像只有她一人,而当她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这件事上的时候,它又悄无声息地躲藏起来,等到她再次松懈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命运以这种形式和她玩起了捉迷藏游戏,这游戏也许对她而言,非常残酷,她不喜欢,但无可奈何,万物皆公平,她既然自信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头脑,就要承担独享的颠沛流离,还有如影随形般隐藏的致命危险。 自从他们目睹了假蓝英消失在隧道口以后,很长时间里,这个女人似乎销声匿迹了,无论是运河边,还是各处的垃圾堆里,都再难寻觅其踪迹,谁也不知道她躲在哪里,命运在此时跟陈菲菲开起了玩笑,筹码则是火车上上百条人命,这担子实在太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时常在梦里,她兀自惊醒,睁着眼睛,望着苍白色天花板,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大石头,无法呼吸,只得任由自己窒息昏厥过去,但天亮后,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侥幸之余,隐约还流露出一丝失望。 耿长乐笑称,她所经历的也被称作“鬼压床”,这话换到山崎玉嘴里,同样的症状就变成了“产前忧郁症”,陈菲菲对这些名词不感兴趣,只一门心思问他马丽的情况,她的确担心,那个女人同样神秘而且不简单,她怕山崎着了她的道,生出些许意外来。 山崎玉没心没肺地傻笑着,从他回味伸长的表情上看,脑子里一定在想着月夜巫山云雨后的极乐感官,如此情况下,他又怎会留意对方蛛丝马迹呢?她暗自叹息,摇头,觉得再聪明的男人,也逃不过美色勾引。 “你知道吗?李山恢复正常了!”傻笑过后,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陈菲菲一听就傻了,李山已经糊涂了大半年,怎么突然就好了?山崎解释说,从红美子那里回来后,他配药的能力有了大幅度提高,其实这段时间李山的大脑桥接一直在恢复,只不过速度很慢,他有了配置加速细胞分裂药物的经验后,把微量药水加入到治疗药物中,李山喝了这种药水,神智恢复迅速,只用了几天功夫,他说话就正常多了,再看扫描出来的脑电图,波纹变得有序起来,对比之前混乱无序的脑波纹路,山崎玉这才判定,李山已经具备了出院的条件。 “真的吗?”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骗你干嘛?不信咱们当场验证一下!”山崎还和学生时代一样,血气方刚,对置疑的声音格外较真。 随后在精神科病房里,她和山崎玉还有渡边,共同参与了对李山的康复检查。 这种检查其实很简单,不需要繁琐的抽血测试,只要问他几个问题,就能判断出其精神状态,渡边对李山的病情非常关注,他迫切想知道关于县大队的一切。 提问开始了,李山面带微笑,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也许是习惯了他傻笑的样子,就算他严肃起来,总觉得是刻意而为之。 山崎玉问他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李山回答:李山,木子李,山川的山。 渡边一郎问了第二个问题: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李山听后身子哆嗦了一下,他有些害怕地看了渡边一眼,犹豫片刻后,说自己以前是八路军县大队交通员,专门负责送情报。 陈菲菲听罢心里也哆嗦起来,暗想李山要是真正常了,自己和耿长乐就不正常了,她试探着问了他第三个问题:李山,看着我的脸,还记得我是谁吗? 李山笑了笑,回答说你是县长,太君亲自任命的永定县长。 “我是说以前,以前我是干什么的?”她纠正道。 他皱起眉头,能看得出他在仔细回忆,可每当思绪转回到某个片段,就强制跳转回来,从他痛苦的表情上来看,那段记忆他想不起来了,先前她曾经潜入到他的意识里面去,知道那天医院发生的一幕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刺激,回避痛苦也是人的本能,看来他精神恢复也只是一部分回路正常工作,某些记忆,也许彻底破碎,对她而言,这倒是个好消息。 陈菲菲正想松口气,可看到渡边一郎不怀好意狞笑着凑过来,她暗自紧张起来,生怕他脑袋里又冒出什么幺蛾子。 “县大队其他人你还记得吗?”果不其然,他突然抛出这个问题,还不阴不阳地瞧了她一眼。 “当然记得!”李山的回答很肯定,陈菲菲温驯,浑身不由哆嗦了一下,幸好今天耿长乐没在场,可日后又该怎么办?难道让他们永不得相见吗? “县大队的根据地在哪,你也知道?”渡边问。 “这个自然知道。”李山说。 “幺西!”听到这个答复,渡边很高兴,他马上提出,想让李山带路,立刻纠集人马,要去根据地清缴,可李山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喝起了茶。 “太君,这事儿不着急,”他淡然地说,“据我所知,现在城里出了更严重的事情吧?那辆火车,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下突然消失,太君您不想知道原因吗?” 这话一落地,现场顿时炸开了锅,渡边逼近到他跟前,问他怎么会知道当前发生的事,难道他表现出的失忆完全是骗人吗? 李山回答说当然不是,他躺在医院这段时间,对外面发生的事情的确不了解,可唯有一件事他很清楚,那就是张秋芳已经死了! 渡边冷笑起来,“看来你的确对她用情很深,要不是她,你也不会投降皇军吧?” “没错,”李山说,他的表情又变得痛苦,“我宁愿自己没叛变,可现在再也回不去了,而且她还因为我的缘故,死在了城里!” 这些话,渡边根本没兴趣听,他关心的是,李山怎么会知道火车失踪的事,李山告诉他,自己生病后,脑子里一片混乱,奇怪的是,他却能接收到张秋芳传来的信息,这让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深爱的女人并没有离开,为了找到她的踪迹,他只能在脑子里穷根朔源,到最后,他发现只要自己思考问题,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她的声音,那种感觉非常真实,很多事情,都是通过她的声音得到的,当自己清醒后,那声音还会不时浮现出来,开始的时候,他只当是幻觉,可听到的事情都被证实了。 “这说明,我开了天眼,能知道你们所不知的事。”李山平静地说。 渡边沉默了,要在平日,李山这番话只会让他感觉这人病还没好,可事实证明,他所说的都是正确的,他问李山,火车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山抿着茶,只说了六个字:追金童子转世。 所有人都愣住了,都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陈菲菲更是对此不屑一顾,先前庞越就搞过所谓“双头乌降临”的闹剧,心说李山不知道听了谁撺掇,竟然脑子里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可他随后又说了几件事,让众人彻底无话可说,其中有一条就是干旱,据说永定县城每过一百年,就要经历一次大旱,上次旱灾的时候,出了个崔应龙捉鱼妖,根据传说,他本人就是追金童子转世之身,时至今天,一百年过去了,永定又开始一轮干旱,这说明,追金童子又要转世,附着在某人身上了。 第七章 开天眼的李山(下) 李山说永定百年一旱,其实就是地火轮回,而五行中,火克金,只要追金童子转世,像上次崔应龙那样,就能找到地火之源,获得巨大能量,这能量的表现形式就是让任何物体的形体消失,只留下其影,就像他们那天在火车站外看到的火车幻象那样。 渡边听罢,彻底没话说了,不止是他,就连陈菲菲也没想到,追金童子和火车失踪能以这种形式关联在一起,要按照自己常识来判断,李山的话纯属胡扯,可她无法解释火车失踪和离奇再现这两件事,难道冥冥中真有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能左右万物衰亡?她陷入迷茫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在这次见面中,陈菲菲注意到,渡边对李山的话很感兴趣,其实她自己也一样,很想继续追问下去,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可又怕他突然想起什么,泄露了身份,这次见面后,渡边曾问山崎玉,李山现在的情况是否可以出院,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因此他就命令李山搬出医院,他特意在城里靠近宪兵司令部的地方找了个空房子,让他住进去,方便自己问话。 就在当天剩下的时间里,渡边就和李山一直呆在一起,他们摒开其他人,躲在那间小房子里,不知在说些什么,陈菲菲当然很想知道谈话内容,她自己身子笨重,没办法去偷听,本来这样的工作都是由耿长乐完成的,可现在,她却生怕耿长乐和李山见面,甚至不愿意让他见到渡边,生怕他一时兴起,要查耿长乐的底细,不过她心里很清楚,这样的日子,迟早有到来的一天,就算今天能躲过去,那明天呢? 一想到这些,陈菲菲慌了,就感觉形势一下子严峻起来,她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问话那天耿长乐的确不在,一旦李山想起什么,他们二人顿时就会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李山的记忆一直是她一块心病,原以为他疯了以后,所知道的一切都会随风而去,没想到硬生生让山崎玉给治好了,每当想到这儿,她都不禁在心底痛骂这个书呆子一番。 可骂人并不能解决问题,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不能再等了,趁着这两天薛半仙进城,她偷偷把他带到自己家里,和耿长乐一起,三个人碰头开了个小会,研究的就是怎么处理李山的问题。 问题摆出来,两个大男人却一时没了主意,本来他们想过行刺,可面对多年的战友,耿长乐下不了手,而薛半仙则根本没杀过人,据他自己说,见到血就会晕,陈菲菲叹了口气,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其实办法很简单,就是把李山劫走,毕竟他犯了错误,还要回到根据地接受审判,让军事法庭来定他的罪才是正道,她说劫持行动其实应该在县大队成立以后,就马上动手的,那时候渡边的注意力还不在他身上,可自己那段日子疲于奔命,根本无暇顾及他,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恢复神智,现在他已经极度危险,要是再不行动,恐怕县大队会面临灭顶之灾。 事情紧急,来不及通知卢铁旺和王登学,陈菲菲就把劫持行动的计划制定好了,时间就定在两天后,她吩咐薛半仙,回去后马上告诉部队首长,让他们于当天早晨,派上几个精壮小伙子,最好挑选县大队重新成立后,新招入队伍的战士,这样李山不认识,下手会方便很多,让他们化装后混入城中,她会事先准备好棺椁和马车,等这几个战士来了,就装作出殡的队伍,等耿长乐的信号,随后经过李山居住的屋子,到时候她会设法把李山弄得昏迷过去,然后让这些人把他装进棺材里,再以出殡的名义出城,城门口的守军对棺材一般不会检查,她说只要他们出了城,所有人就都安全了。 “我们都还好说,你怎么能让他昏迷过去呢?”薛半仙问道。 陈菲菲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圆球,这是上次崔应麟从宁文吉身上搜出的闷人弹,她悄悄留下了一颗,她告诉薛半仙,到行动的前一天晚上,她会安排耿长乐偷偷把这颗闷弹绑到李山居住那间房门前的大柳树上,然后自己在阁楼上操作微波发射器,只要李山一出门,她就用微波把闷弹引燃,其爆炸后,会在房屋周围形成一道无氧的圆形区域,这段日子天气干燥,平时根本没风,渡边和李山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快就会昏厥过去,然后众人趁乱冲进去,装作救人,把李山劫走。 “还有问题吗?”她说完后,又问了一遍,确保所有环节万无一失。 “我就知道,在这时候,你总有办法!”薛半仙由衷地佩服她,只要这女人在心里拿定主意,具体行动的各步骤就已经在她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就会胡说!”她半含羞色抿嘴而笑,尽管类似的夸奖从小到大她听过无数次,每次听到,还是会引得她心旌荡漾,其实她天生好出风头,只是与狼共舞太久,让她时刻不忘隐藏自己真实想法,只有和这些人在一起,真正的天性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揶揄只是短暂瞬间,很快会议开完,她吩咐薛半仙马上出城,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连长指导员,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薛半仙不敢耽搁,匆匆离开大宅院,临走前,还不忘四处张望一番,作为情报人员,时刻保持警觉,是非常重要的,就算如此,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事实正是如此,就在他推开大门往外张望的时候,就被躲在暗处的一双淡褐色的眸子盯上了,薛半仙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看外面没人,小心地溜出来,然后扛起自己算命的破布幡,急匆匆打算出城去。 庞家处于城南,这里多是富户深宅,大院间都以巷子隔开,由于平时行人稀少,到了傍晚时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总显得很阴森,薛半仙在巷子里穿梭而行,不时看看头上一线天,感觉愈发昏暗,他心里更着急,知道离关城门的时刻不远了,要是不能赶在关门前出城,今天就算浪费在城里了,这时间他可耽误不起,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就在他刚一拐弯,进入一个更深更黑的巷子口以后,突然感觉自己背后好像有脚步声,很轻,但是离自己很近,其实这声音已经跟了他很久了,一开始他没在意,毕竟还能碰上几个行人,到了这个巷口,往前一看,空荡荡的,再无行人陪伴,可那声音还是如影随形,他硬着头皮又走了两步,愈发心里发毛,冷不丁突然回头,只见一张怪脸就搭在自己肩膀上,那双眼睛出奇地大,眼眸颜色很浅,再看那张脸,只能认出这是个女人,但长相实在奇特,无法用美丑来形容,只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薛半仙没想到她离自己这么近,见自己回头,突然呲起牙齿,露出诡异的笑容,抽冷子举起胳膊,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用手掌在自己后脖颈上砍了一下,顿时觉得耳朵里仿佛开了个铙钹铺,兀楞楞响个不停,那张脸在视线中变得模糊,他双眼往上一翻,天空彻底变得黑暗。 第八章 精神病的对调(上) 薛半仙出事了,陈菲菲可不知道,当天晚上,按照原定计划,她吩咐耿长乐偷偷出门去,手里拿着那颗闷人弹,来到李山暂住的那间小房子门口,她早就观察过,房门前有棵大柳树,生得高大粗壮,初夏时节,柳树的枝叶已经很繁茂,墨绿色枝条垂下来,好似女孩子浓密的头发,站在树下往上看,根本瞧不清楚枝条中间是否藏了东西。(.好看的小说) 他赶到树下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对耿长乐来说,这不是问题,凭他的身手,再高的树也不在话下,绑炸弹根本没费他多少功夫,转眼间他又站在地上,又抬头看看炸弹的位置并记下来,以便回去后,把情况报告给陈菲菲,明天的行动,他们不在一起,情报的准确度就显得极为重要。 本来办完这件事,他就可以回去复命,可偏巧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李山房间里灯火通明,隐约传出说话的声音,能听出来一个是李山,而另一个就是渡边一郎,耿长乐一听来了兴致,李山的情况陈菲菲已经告诉了他,表面上他装得很不在乎,其实心里也很紧张,生怕那叛徒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想起什么,那时不光是自己,整个交通站全都得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他也是心里着急,就想凑过去偷听下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他蹑手蹑脚潜伏到对方门前,把耳朵贴到门板上,透过门板,房间里的声音含糊不清,无法分辨内容,他又看了看亮着灯的玻璃窗,心想只有躲到窗户底下,才能听得分明,于是壮着胆子,正打算猫腰溜过去,不想关键时刻,出事儿了。 要说他平时也算心思缜密,可这段日子由于姐姐红美子刚死不久,平日里,在陈菲菲跟前,他总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心里其实很难受,毕竟至亲骨肉,血浓于水,不知不觉就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情景,那时候一家人在一起,虽说经常饿肚子,可回想起来,心里总是温暖的,不经意间,泪水总会湿了眼眶,可他脑子里总想这些事,人就变得恍惚起来,这会儿就是如此,他也本想摒除杂念的,可管不住自己的大脑,就好像得了强迫症一般,那些泛黄的场景,总是自动往外蹦。 就在他胡思乱想着,靠近窗户的时候,没注意到墙角放了好几个啤酒瓶子,第一个瓶子他没看到,碰到了,清脆的玻璃撞击声让他一下子警醒起来,想调整已经来不及了,随后脚底下开始绊蒜,接连把所有啤酒瓶全踢倒了,就算屋里这两人谈得热烈,第一声没听到,可接二连三的碰撞声自然引起了注意,谈话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听到屋里传出急促的脚步声。 耿长乐心里骂了句粗话,只知道坏事了,趁着周围没人,房门还没打开,就准备逃走,他前脚刚迈出几步,身后房门打开,渡边和李山全都站在门口,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匆匆离去。(.无弹窗广告) “谁?站住!”渡边大声喊道。 耿长乐心乱如麻,根本不听他的,加快速度,几步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八嘎!有人偷听!”渡边气急败坏跺着脚嚷道,他眼神本来不太好,平日戴着眼镜,到了晚上,更看不清东西,只能兀自生闷气。 “真奇怪,那个人好眼熟!”李山眼神要比他好很多,他凝视着那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渡边问他是否看清来人面貌,他摇摇头,说没看到,告诉渡边说只看对方跑步的姿势,很像是以前县大队一个人,叫耿长乐。 “耿长乐我知道,听说他是县大队的侦查员,以前总跟皇军作对,不过在那次皇军大捷后,他就神秘失踪了,再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我们检查被击毙八路尸体的时候,你也参加了,当时并没发现他的尸体,这个人到底躲到哪里去了?”渡边心里也产生了疑问。 第二天早晨,陈菲菲他们起得很早,就等着接应战士进城,可等到快八点,也不见人来,她在门口焦急踱着步子,反复看手表,这几天通过观察,她发现李山都是快八点的时候起床,洗漱完大概需要二十分钟时间,然后渡边就会过来,把他带到宪兵司令部去谈话,如果到了八点,接应战士还不来,这次行动就算失败了。 可有些事,着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眼看着时间要到了,她下定决心,告诉耿长乐,告诉他计划改变,整个行动由他们二人来完成,她还和之前一样,躲在阁楼里准备发射微波,而耿长乐则必须马上出动,埋伏在李山住所旁边,只要听到闷人弹爆炸的声响,立刻动手,以救人为名,把李山背到隐蔽场所藏好,再作打算。 有时候,人一旦陷入焦躁的情绪,就会影响判断力,陈菲菲此时就是如此,她根本没去想想为什么该来的人没来,只想着身份暴露的严重后果,她有些偏执了。 耿长乐按照她的部署,匆忙赶到李山住所附近,他没立刻上去,只是在房子周围徘徊,等待着闷人弹爆响那一刻。 果然不出陈菲菲的预料,到了八点一刻左右,渡边只身来到住所,李山早已经穿戴好,两人在屋里呆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他们一块出来,看样子是要到宪兵队去。 庞家阁楼有三层高,站在寓所门口,往南边仰望,就能看到阁楼上窗玻璃反射出的光线,很耀眼,在这个时间段,他们没法透过窗户看清里面究竟有没有人,而站在阁楼上,下面的情况则一目了然,耿长乐很清楚,此时她躲在上面,已经开始发射了,树上的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可令人奇怪的是,半分钟过去了,那颗炸弹始终没发出动静,按理说,陈菲菲视线很开阔,不可能看不到住所附近的状况,正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树上沙沙作响,紧接着,一个圆球形的东西重重砸在地面上,落地后还往前滚了几下,铁壳发出梆梆的响声,吸引了渡边一郎的注意,他捡起这个圆球,看到上面的日本字后,顿时拉下脸来。 “八嘎!有人行刺!”他抽出军刀,在空中疯狂地挥舞着,听到他的喊声,从不远处的宪兵司令部里,冲出来十几个日本兵,嘴里几里哇啦不知说些什么,他们匆匆赶到住所旁,围成一个圆圈,把渡边二人包在当中。 “这一定是耿长乐干的!”他听到李山正跟渡边说自己的坏话,心里顿时沉甸甸的,本想掩饰身份,这下彻底暴露了! 他暗叫一声不好,是非之地,已经不能久留,于是赶忙调转身体,往庞宅飞奔而去,事情闹大了,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此时现场一片混乱,他无暇去想树上的沙沙声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总之树冠茂密,谁也看不到上面的情况。 出于对陈菲菲的依赖,他想马上赶回去,心里总觉得只要有她在,任何事情都不会成为难题,这种依赖有时候会让人放松警惕,比如在今天,还有昨天,要不是他弄出响动,李山也不会想到耿长乐这个人。 第八章 精神病的对调(下) 再说陈菲菲躲在阁楼上,目睹了整个过程,也觉得很奇怪,耿长乐曾说过,绳子绑得很牢靠,刚才她在瞄准的时候,感觉树上仿佛藏着一面镜子,不时亮闪闪直逼人眼,她一时看不清炸弹在哪儿,等到好不容易瞄准位置,突然发现大片树叶摇晃起来,仿佛里面躲着一个人,只是看不到相貌,此时她就已经知道情况不妙,果不其然,就在她发射微波的同时,那颗炸弹竟不明不白掉落下来,同时她看到树冠轻晃,一个黑影从树梢窜到另一棵大槐树上,转眼就不见踪迹,倒是日本兵们把柳树围住,一个劲往上打枪,可树已经空了,打枪又有什么用? 随后看到李山趴在渡边耳朵上不知说了什么,就见渡边瞪圆了眼睛,军刀一挥,带着人直奔自己家里过来了,她心里清楚坏事了,渡边肯定怀疑到自己头上了,刚才看李山的口型,她读出了耿长乐三个字,渡边之前一直怀疑这位“高副官”,这次逮着机会,一定会让李山上来指认,一想到这些,她的胸口就感觉胀痛。(.无弹窗广告) 正难受的时候,耿长乐已经跑回来了,直奔阁楼而去,结果发现陈菲菲咬着牙,正在拆卸那台微波发射器。 “计划失败了,我听见李山在说我的名字,下一步该怎么办?”他问她。 “我都看见了,渡边已经朝咱们家过来了,我必须在他到来之前,把这台机器拆成碎片!”她喘着粗气说道。 “我来帮你吧!”他挽起袖子,正准备帮忙,陈菲菲瞪着眼,一巴掌打在他胳膊上。 “你还等什么?他们来的目标就是你,快跑,还等着让李山指认你吗?”她几乎要哭出来。 “我走了你怎么办?”他还有些不舍。 “你走了我才会安全!”她跺着脚地喊,硬把他推出门外,“快走,先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出城,去找卢连长!” 有那么一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本无比期待的根据地和部队,似乎都感觉陌生了,这也许就是对她的依赖,一想到以后可能再见不到她,心里无比惆怅。 命运的起承转合就是这么快,陈菲菲站在阁楼上,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同样生出些许酸楚,只是她还不能沉浸在个人离愁别绪中,趁着渡边还没过来,她把拆开的机器碎片洒落在宅院的各个角落里,然后打开院门,离家而去。 等到渡边赶到的时候,偌大的庞家宅院里空无一人,那些长工们早就被遣送回家,他纵然暴跳如雷,可连个能问上话的人都找不到。 “给我搜!”气急败坏之下,他下达了搜查令,大队日本兵闯进宅院里,把能去的地方翻了个遍,可除了一大堆锈迹斑斑的金属零件外,什么都没有。 渡边看着脚底下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隐约感觉这堆零件暗藏玄机,可无论他或是李山,都不能把这堆东西完整地拼凑出来,知识上的巨大差距,导致他无法破解陈菲菲的真实身份,这也是她最后的掩护。 “给我全城搜索,一定要把这对男女找出来!”渡边恨得牙根痒痒。 此时的陈菲菲,正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永定的大街上,耿长乐逃走了,她实在没地方可去,也横下心来,就让他们来找好了,毕竟自己还是永定县长,微波发射器也已经被她拆成碎片,渡边找不到证据,不能把自己怎样。 不知不觉间,来到北岗医院门口,等她发现的时候,暗自吃了一惊,要说自己是耿长乐的依赖对象的话,那山崎玉就是自己的依赖对象,表面上她从来不说,可心里没了主意,总会想到这位大师兄。 想进去找他,脑子里又浮现出他和马丽卿卿我我的场景,不知怎的,她对这画面非常反感,要是自己也是结了婚的人,又怎么会对旁的男人和女人之间那点事儿那么在意? 医院门口人流如水,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只有她原地不动,从头顶上往下看,就好像河水中的一根钉子,看似坚定,其实漂浮不定,失去了目标,直到山崎玉急匆匆赶回医院的时候,才发现她一直在自己身旁徜徉。 “现在全城都在搜你,还敢在这儿晃!”山崎玉皱起眉,把她推到自己办公室里。 “你出事儿了!高副官是八路,你怎能不知道?”一进屋,他显得比自己还着急。 “人心是最难看破的!”她淡淡一笑,不想跟他说太多。 “现在他在哪儿,找到他,把他交到渡边手里,证明你的清白!”山崎玉说。 她叹了口气:“他早已经离开永定了,事已至此,我没法解释了,让他们来找我吧,我去坐牢!” “这叫什么话!”山崎玉少见地发怒了,她印象中似乎这位微温尔雅的师兄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火:“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宪兵队的大牢是人呆的地方吗?像你这样的,在里面住上一个礼拜,就得死!” 她被他突然的爆发吓得够呛,把脸半埋在肩膀下面,只露出一只眼睛,带着怯意。 “我替你想好办法了,”短暂的狂暴后,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很为难地,告诉陈菲菲当前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躲藏,那就是医院,他说陈菲菲必须装做精神病发作的样子,而且他已经替她做好了脑电波图形和检查报告,足以证明她这段时间神志不清,再加上她患有产前忧郁症,这足以让八路耿长乐找到可趁之机,作为间谍潜伏在她身旁。 “这…”她有些犹豫,因为一旦被确诊为精神病,就会被关进特护病房,像李山先前那样,她的人身自由就彻底被限制,从今以后,她的活动范围就仅限于那间房,那张床了。 “你还犹豫什么?”山崎玉又瞪圆双眼,“住进去,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至少在医院里,我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我不想让你落到宪兵队里受尽折磨!”他语气急迫,由不得陈菲菲再作考虑。由于渡边在庞家宅院没找到她,肯定不会罢休,找到北岗医院不过时间问题。 在他炽热的目光下,她默默点头应允,他说得对,自己没有时间了,如果渡边带人过来,以他的为人,就算没证据,也会对自己严刑拷打,关键是肚里的孩子…她没办法,只能暂时装成精神病人,躲在暗无天日的病房里,山崎玉给她安排的床位就是原来李山用过的,躺在病床上,她无言苦笑,没想到李山刚出院,自己就和他对调了位置。 耿长乐在哪里?到底出城没有?她依然想着他,希望他尽快找到组织,自己困在医院里,已经彻底和组织失去联系,她希望耿长乐能在某一天,带着战士们攻破永定的城门,手握长枪,脚踏着滚滚黄尘,冲到北岗医院来接她,到那天,她会正式和他举行婚礼,最好在宪兵队门口,让渡边和田中看着他们成亲,朝天鸣枪,正式成为八路军的一员,天色已晚,她半睁着眼睛想着这些事情,想着想着,不觉睡着了,脸上竟带着幸福的微笑。 晚上的医院异常安静,自从张秋芳出事后,精神科的病房被转移到楼房最高层,平日里少有人来,山崎玉站在她的病房外面,透过门板上的玻璃往里面探视着,刚才渡边来过医院,想带走陈菲菲,已经被他用一堆检查单和图表回绝了,可渡边仍不死心,临走时候还把胡魁留下来,就呆在病房门口,时刻监视着她的动向,这会胡魁和副官正蹲在走廊一侧的角落里抽烟,他作为查房医生,才得以接近病房大门,只是没进去,此时他的脸被阴影完全遮蔽,完全看不清表情。 第九章 鬼舞(上) 当天晚上,耿长乐偷偷溜回了庞家大院。[.超多好看小说] 进门之前,他在墙外徘徊了很久,这么长时间了,可能过惯了这种安逸的日子,每当夜晚降临的时候,他就想靠在炕桌上就着茶水,抽上一管旱烟,世事无常,白天他们莫名其妙的失手,让他重回游击生涯,临走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陈菲菲去了哪里,白天躲了一整天,没发现有人跟踪,他并不知道陈菲菲已经去了北岗医院的精神病房,还以为她有别的办法可以脱身,于是到晚上,忍不住偷偷溜回来,想看看她是否还在家里。 站在门口,听里面寂静无声,这也不奇怪,当时他们两人合住的时候,到了这会儿,院子里也很安静,他们俩低调惯了,总怕弄出些响动来,引起别人注意。 想进门不能走门,而要翻墙,他不敢确定她就在里面,于是来到后门附近,那里紧挨着卧室,他从后墙翻到院子里,依然没听到任何动静。 夜里花园里弥漫着泥土混合着植物的芳香气味,让人感到生命的旺盛,也在心里生出一丝希望,他蹑手蹑脚来到卧房门口,本来没报太大希望,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没料到抬头望处,正看到卧房窗户透出光亮。 他心里又惊又喜,暗想还是她有办法,这么危险的关头也能应付过去,日本人也没难为她,晚上还把她放回来,自己也没吭声,悄悄来到窗前,正好看到她背对着窗户,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如浓云般黑密的头发瀑布般倾泻下来,遮盖了她的肩膀和后背,一只纤细玉手轻轻把着梳子,让头发在电灯照射下,反射出金属般光芒。 看到她安然无恙,他激动地差点喊出来,相见不如怀念,正因为怀念,相见才更有意义,况且他们分离不过半天时间,如此的短暂,却让他有如度三秋的感觉。 耿长乐再也按耐不住,推开门,走进卧室,她听到身后响动,也回过头来看,浓密的头发顺着脸颊垂到脖颈,遮住了大半张脸,样子很吓人,耿长乐刚看到这副尊容,也吃了一惊,发现她穿了件极其白的长袍,好似寒冬暮雪,这身衣服在她身上透出冰冷的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没行到她会以这样的形象来迎接自己,还有些不习惯,总有一种疏离的感觉,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存在的。 见他进门来,她撩开头发,对自己淡淡一笑,他也机械地回应了一下,却产生愈发奇怪的感觉,对面那个女人,愈发让他陌生。(.好看的小说) 两人都没说话,他渴了,想去喝桌上的水,于是和她擦肩而过,发现她淡褐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的脸,那种寒意再次来袭,由于不久前经历过蓝英的事儿,他这回留了个心眼,走到桌前,举起茶杯放到嘴边,却没有喝,眼角一直瞅着她,看她微笑着靠过来,伸出一只手,想搭住自己肩膀,耿长乐用眼角余光瞥向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到她半边脸,分明不是陈菲菲,她长相怪异,只是头发遮住大半张脸,他一时没看清完整相貌。 “你到底是谁?”就在她的胳膊靠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大声问道,同时用力扣住她的手腕,让她身体后仰,头发完全垂落,此时看清其真容,正是装作蓝英的怪异女人。 “原来是你,躲在我家里装神弄鬼,等我上钩吗?”一看到这女人,他气不打一处来,此时也明白过来,白天树上的怪异响动,很可能就是她弄出来的。 “今天白天,是你躲在树上吧?”他问道,随即苦笑起来,知道这女人从不开口说话。 神秘女人依然死盯着他的脸,突然无声笑起来,她的胸脯随着干瘪的笑容剧烈起伏着,在他眼前如水波般晃动不止,可双眼却如死鱼一般,连眨都不眨一下,样子极为诡异。 耿长乐被她这番举动弄得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此时突然察觉到屋里飘起冷风,仲夏夜却让人有了雪天之感,就连头顶原本红热的白炽灯泡所发出的光亮,都仿佛突然变成蓝白色,冷光照在身上,瑟瑟发抖。 他察觉出冷风中还带着股腥臭味道,回头一看,却不禁毛发倒竖,从脊背到尾椎,起了一溜儿鸡皮疙瘩,为何会如此?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瑟瑟阴风中,他看到已经死去的程云彪,庞越和红美子并排站在一起,都在自己身后,他们面无表情,好似水中浮萍般在空气中摇摇晃晃,他们的眼神和蓝英一样,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耿长乐没想到在自家卧室里能看到这么多死鬼,一时愣住了,有十几秒左右,他没做出任何反应,后来脑子总算转过弯来,还以为这是意识劫持,眼前一切都是幻觉,直到程云彪冷冰冰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臂,才意识到,眼前这几个看似幽灵的家伙都具备真实的触感。 可随即另一个疑问产生了:这三人有形体,到底是人是鬼?他从小在部队长大,受到唯物主义革命教育多年,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就算有,也是人装的,可问题在于,哪个人的皮肤摸上去,会是冰冷潮湿,好似青蛙一样呢? 他彻底被眼前这三个不人不鬼的怪物给弄糊涂了,再看蓝英,脸上依然带着惯常的诡异笑容,不知何时挣脱出他的控制,退到那三人身后,耿长乐感觉情况不妙,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怪,难道他们算准了自己今晚会回来,特意在屋里等着吗? 说起已死之人复生,他想到了陈菲菲不久前的遭遇,在所谓的“金海夜总会”里,她遇到的韩阔聚,同样是这副尊荣,他不明白永定到底怎么了,缘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接二连三发生这种怪异的事情,兴风作浪的魁首悉数被陈菲菲除去了,可还有人潜藏在暗处,继续搅动黑色漩涡。 这三个已死之人神情呆滞,像是活僵尸,用冰冷的手指分别抓住他两只胳膊,往自己跟前拉拽,他自然不会答应,梆硬的拳头随即奉上,站在最靠前位置的是程云彪,这一拳重重砸在他腮帮子上,立时听见牙碰牙的脆响。 第九章 鬼舞(下) “他还有牙!”耿长乐本来对“鬼”这个概念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它是否能张嘴咬人,要是咬人的话,是不是还要用牙齿,小时候听老人说,埋在地下的尸体千年不腐,就变成了僵尸,双腿不能打弯,要蹦着走路,要是被它咬上一口,就中了尸毒,也会变成僵尸的,他现在不敢确定对面站着的是不是同样的东西,只记得这三个人里面,除了庞越,其他两个都是被烧死的,而且死后尸体残破不堪,根本没眼前这般完好,他还没来得及去想这其中缘由,对方的拳头随即也赶到脸前。[] 刚才他脑袋光顾着想事情,没留意对方动作这么快,这回脸上同样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把他打得眼冒金星,心里暗骂对方力量这么大,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他感到嘴里涌出咸腥味,程云彪的力道很大,他的牙床被打破,后槽牙都松动起来,心里纳闷自己的拳头力量也不小,可也没看见程云彪吐血水。 几个人在屋里拳脚相加,展开无声地搏斗,他牢记着小时候听到的警告,时刻留意这几个不知人鬼的家伙靠近的脑袋,生怕他们一口咬住自己,卧室里除了急促的喘息声外,就只听到拳拳到肉的闷响,同时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大,除了他自己的以外,对面那几个同样气喘吁吁,呼出的气味带着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这让他越发惊讶,都说鬼怪不需要呼吸的,可那几个此刻胸脯剧烈起伏,额头上还冒出汗珠,他心想这几个家伙越看越像装神弄鬼吓唬人的,就盘算着给他们点厉害尝尝,同时确认一下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他所想到的厉害招式,其实是瞅准了程云彪和庞越的下三路,也就是裤裆底下,几个回合过后,他发现对方拳脚功夫平平,无外乎仗着人多,让他时时分心,要是单提出一个跟他对打,他能追着对方逼到墙角,直到把他揍得屎尿横流为止。 为了尽快脱身,他想出个办法,在交手的时候故意卖个破绽,抡出去的拳头打空了,此时站在对面的正是庞越,一看有机可乘,就伸出手来想抓他的脖领子,耿长乐就等着他这么做,打出的拳头是虚的,根本没发力,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右脚上,见他探身过来,这一脚狠狠兜出去,大腿几乎没动,全靠小腿发力,从下往上,戳到他裤裆底下。 这一脚踢出去,感觉像是踢碎了水袋,就看庞越双眼凸出来,嘴半张着,这回想喊都喊不出来了,再看他裤裆底下,红的黄的全冒出来,把裤子弄得污秽不堪,这回耿长乐更坚信这帮人在装神弄鬼,冷笑一声后,直奔程云彪而去。 庞越挨了这一脚,蹲在地上起不来,没法参与围攻,程云彪见势不妙,后退两步,双手不自觉往下挡,犹豫不敢向前。 耿长乐从他眼神里看到了胆怯,更加自信,大步走到他跟前,程云彪偷眼看了看翻倒的庞越,那张脸已经七荤八素不成样子,自己也痛苦地咽了口吐沫,再不敢主动进攻,全然守势,已被耿长乐的气势镇住了。 他也面露得意,心说这几个家伙看似云山雾罩,神头鬼脑的,也没什么诡异法术,真解决问题还得靠拳脚,又着实不禁打,暗想自己只要把眼前这家伙放倒,那两个女流之辈,根本不在话下。 眼看就能再下一城,就在这时候,耳畔突然响起刺耳的哭声,是个男人的哭声,凄厉至极,仿佛无尽的悲痛倾泻而出,如山洪暴发,全都涌入这间狭小卧室。 这声音他听到过,刚搬进这间宅院的时候,祠堂着火前,院子里也回荡着如此凄惨的哭声,哭声过后,庞家祠堂化为灰烬,当时家里还住着很多长工,那次的怪象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不过后来再没出现过,陈菲菲想查,可丝毫找不到头绪,这件事就变成了无头悬案,本以为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时隔多日后,今天晚上,哭声再现,确实很像庞越的声音。 哭声让他猛地一激灵,不觉把这几日发生的怪事全都关联起来,也许这才是诡异的源头,他暂时放过了程云彪,一转身跳出屋门,声音如此地近,他想循着声音找源头,可刚踏出房门,哭声却戛然而止,他站在屋外,侧耳聆听,想分辨出最细微的动静,可结果令他失望,院子里突然安静地仿佛时间凝固,一切声响都归于虚无,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到底怎么了?”他喃喃自语,想起屋里还有人,这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理不清头绪,索性放下不管,倒是屋里那几个,决不能放走,既然是人,就会开口,他想从他们嘴里问出陈菲菲的下落。 站在门口,他留了个心眼,没赫然闯进去,而是趴在窗台前,想看看屋里现在情形如何,透过窗玻璃,里面的情景又让他吃了一惊:只见床前大木桌上,不知何时竟摆放了一桌酒菜,只是这些饭菜看起来已经放了好久,盘盏之上,没见一丝热气,刚才参与打斗的几个人,都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举着筷子,自斟自饮在吃饭,就连挨了他一脚的庞越,也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正动作机械地把盘中菜肴往自己碗里夹,一点都看不出身受重伤的样子。 “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他问自己,这段时间,不止是他,连陈菲菲都仿佛陷入时间轮回中,前一时刻发生的事情,转眼之间就被推翻,他不知道那些事是真实发生的,那些又变成幻觉,甚至连白天出事,他此时也无法确定是否真的经历过。 脑子困惑了,肚子不会说谎,他一天没吃饭了,看到一大桌子菜,自然肚里也开始叫,饥饿的感觉提醒他当前状况,要说饭菜也够丰盛,有肉有蛋还有鱼,筷子在盘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如此真实,如此诱人。 他清点人数,发现坐在桌前吃饭的总共只有三个人,唯独假蓝英不知去向,这个最关键的神秘女人,到底去了哪儿呢? 第十章 箸间(上) 话说耿长乐趴在窗口数人数,数来数去只有三人,就是少了一个,刚才听声出门,一直留意着门口,没见谁出来,可假蓝英就是不知去向。(.无弹窗广告) 正在踌躇间,突然感觉背后一阵阴冷,那种感觉又来了,尽管早知道宅院里危机四伏,可始终大意,就忘了留意身后,一股幽淡的香气顺着脖颈吹进他鼻孔里,这味道他太熟悉了,不用看都知道,假蓝英就站在他身后。 从第一次交手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这女人轻功甚是了得,即便是几米高的窗台上往下跳,都能安然无恙,这间卧室窗户才多高,她想出来根本不用走门,只需轻轻一抬腿,就能跳出来。 他意识到问题,刚想做出反应,就感到屁股发麻,眼角余光扫过去,发现那女人手里握着一双象牙白的精致筷子,筷子另一端已经扎进他腰眼部位,“麻醉药!”这东西他很熟悉,陈菲菲行动的时候,就经常用,可他万万没想到,同样的招数也会被别人使在自己身上,等他心里默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已经晚了。 酥麻过后就是无力,这感觉以此为中心,迅速向全身扩散,甚至快过他神经的反应速度,就在他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同时,药水也进入身体,然后他想控制自己的胳膊,却感觉四肢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疏离,手掌和脚踝,都成了陌生人。 很快他就被放倒,和刚才一样,在悄无声息中进行,他失去了抵抗力,但没有昏迷,只感觉如同喝醉酒一样,周身变得轻飘飘,反应也变迟钝,麻木。 假蓝英端着身板,只转动眼珠,看着他软趴趴跌倒,脑袋快着地时,突然一把抓住他头发,硬是拖着他进了屋,他像个面口袋那样,被人一路拖行,期间能感觉额头上有液体冒出,那肯定是血,只是一点不疼,都拜麻醉药所赐。 假蓝英拖着他进屋后,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仅凭着一只胳膊,就把他扶到正对着窗户的空椅子上面,刚才他清点人数的时候,也是看到这张空椅子,才意识到少了人,本以为这位置是给她预留的,没想到最终坐上去的倒是自己。 现在他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她摆布,忐忑地看对方把自己扶正做好,刚才吃饭的三人此时齐刷刷放下碗筷,全都围拢过来,死盯着他的脸不放。 紧接着,那女人拿起碗筷,从盘里夹起一块肉,举箸送到他嘴旁,那双筷子正是刚才扎到他臀间的,瓷白色很精致,筷子尖是个孔洞,好似毒蛇口中的毒牙一般,他看到这块肉已经被蒙白色药水浸透。(.无弹窗广告) 他想咬紧嘴唇,不去吃这些东西,可身旁那一对男人从两侧把他死死按在椅子上,而红美子则目露凶光,生硬地把手指插进他两腮之间的窝陷中,用力抠了一下,他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嗓子好像着火一样,剧痛之下,他只得张开嘴,任由别人把沾了药物的食物送进口中。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坐在椅子上,红美子端着个小盘子,沿着桌子挨个捡菜,然后送入他口中,那药水没有味道,食物咀嚼起来和平时一样,只是有些凉而已。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被别人喂饭,以前在部队,就算受了重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炊事员把饭菜端到他床边,他也是挣扎着坐起来,自己吃完所有东西,可此时,却被对方抓住要害,被迫就范。 吃饭的时候,假蓝英脱去外面笼罩的白色长衣,只露出里面薄如蝉翼的淡蓝色细纱短裙,扭腰翘臀,抖落出白皙修长的大腿,在他跟前翩翩起舞,就像他那天晚上,在眠月楼包房里看到的那样。 平心而论,她的舞姿很诱人,身材也很好,就是那张脸,让人看上一眼就心生恐惧,日后再也无法忘怀,这女人舞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纱裙随着身体转成一朵莲花形状,从手中不断有花瓣洒落出来,他呆呆坐在椅子上,目眩神迷,脑子里好像有个五彩斑斓的陀螺在飞速旋转,洒落一地花花世界,忘忧,忘情,忘记使命。 她只有一只胳膊,另一只长得很小,静止来看的话,很不协调,一旦跳舞旋转起来,反倒让人觉得非得这么搭配不可,但是,她身体比上次见到时候瘦了不少,胳膊肘处的骨节都凸起来,构成鹰嘴形状。 耿长乐看着舞蹈,昏沉沉一直在胡思乱想,在他脑袋后面好像被人开了扇窗,这些带着熏香的花瓣还有女人的形象聚合在一起,化为白蛇,吐着血红的信子,凶狠地往他脑袋里钻,让他的头颈越发沉重。 他有种感觉,这女人好像知晓他的心思,每次他想要干什么,对方好像早有预谋,总能提前一步动手,比如刚才在窗外,看到满桌饭菜,他立时饿了,假蓝英就心领神会,令人把饭菜喂到他嘴里,只不过这饭吃下去,滋味非常不好受,这只是他心里的想法,饥饿的肠胃可顾不得这些。 几口下肚,越吃越觉得身体轻飘飘地很舒服,要说刚才被扎了一针后,只是骨肉皮如气泡般浮上水面的话,现在吃完这些东西,就感觉五脏六腑仿佛被熨斗捋过一遍那样,无一处不服帖,而且这些脏器好像吹涨起来的气球,随着躯干四肢一同飞升,直到飘入九霄云外。 这顿饭,他吃得好像喝酒,吃完后,除了脑袋昏沉沉的以外,全身上下都如同飘入云端,等到假蓝英放下碗筷,他的脑袋顿时耷拉下来,再也无力抬举。 那女人兀自冷笑起来,挥手示意周围三人退下,她依然踢着舞步跳到他跟前,手指托起他的下巴,四目对视,他眼神呆滞,嘴里喷着粗气,连句话都没法说出来。 手指撤出,脑袋立刻耷拉下去,他看不清背后的人干了些什么,但是能感觉出自己头发又被人揪住,紧接着,世界在他眼前变成横向的,像刚才一样,他被那女人拉着头发在屋里四处拖动。 他无力抵抗,任由别人拖死狗一样把自己朝着地下室而去,路过门槛的时候,肋条和门框狠狠撞了一下,没有疼痛感,只是发觉胸口憋闷得难受,最后被动地咳嗽起来,嘴里吐出一个血泡,他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响,但懒洋洋的感觉一直如蛇般缠绕着他。 卧室下面有个地下室,假蓝英的目标正是此地,他仰天看着天花板,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终点,心里反而升起一丝欣慰,地下室是他错过的地方,也许在那里,他能找到陈菲菲的踪迹,就算临死前看她一眼,自己心里也会欣慰。 第十章 箸间(下) 庸软无力的身体在楼梯上逐级撞击而下,不断有血滴从他口鼻出喷溅出来,这趟路程让他有了死亡的恐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断气了,也许就在身体和某级楼梯撞击的时候,所有的骨头都会断裂,就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通道内,悄无声息地死去。(.好看的小说) “一定要挺住!”尽管身体无力反抗,但内心深处,他用这个声音不停告诫自己,嘴里已然全是血,他拼命用舌根顶住喉管,再不让它往外喷射出一滴血,身体里所有的资源都是宝贵的,事关多人生命,决不能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要紧牙关,绷紧能用上的每块肌肉,保护自己的身体,直到假蓝英把他拖进更加幽暗的地下室里,和北岗医院的不一样,这里纯粹就是个地窖,黄土铺就的阶梯延伸到头顶上,没有窗户,纵然是夏天,这里依然又湿又冷,况且他躺在地上,滋味很不好受。 虽然昏暗,可还是点着一直蜡烛,由于空气流通不畅,蜡油燃着后产生的刺激性气味挥之不去,辣得他眼泪鼻涕都止不住往下流,不过还好,原本昏沉的头,被辛辣的味道刺激了一下,反倒清醒了许多。 借着烛光,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薛半仙也在这里,假蓝英把自己拖进来后,就扔在他身旁,只见薛半仙双手倒扣,被绳子捆住,嘴里还塞着一块毛巾,他不停地挣扎着,看起来很精神,他心说那女人倒是没舍得在薛半仙身上用麻药,像他这样的饕餮瘦男,许是再厉害麻药喂到嘴里,也奈何不了他超强的消化能力吧。 那女人把耿长乐扔到一边就不管了,随后来到薛半仙跟前,耿长乐发现这家伙很鬼,刚才和自己对视的时候,还不忘呱唧下眼皮,等到女人来到他跟前的时候,顿时双目紧闭,兀自躺在那儿装死,女人鼻孔里轻声哼了一下,用脚尖狠狠踢向他肋下,疼得他立时哼起来。 “看来行动失败,果真是这娘们策划的!”耿长乐心里恨恨地想,薛半仙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他没有出城,情报根本就没送出去,就是这女人,害得陈菲菲不知所踪。 他想知道陈菲菲是不是也被抓了,藏在这里,于是用力支起脖子,在地下室里环视半晌,除了薛半仙之外,并没发现陈菲菲。 耳边听着薛半仙不住地哼唧,女人不说话,见薛半仙无甚大碍,又抓住其头发,像刚才一样,拖着他往外就走,由于薛半仙入伍以前就是个老道,如今作为交通员,也是靠着这身份作掩护,所以头发很长,女人要拖他前行,更加方便。(.) 只是苦了他一大把年纪,还要被硬生生拽上台阶,那苦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耿长乐躺在距离他七八米远的地方,都能听到骨头和台阶撞击发出的声音,胆战心惊,不知他一大把年纪,被这么折腾一番后,能否经受得起。 那女人拖走薛半仙,也锁上了地下室的门,里面只剩下他自己,经过这番折腾,麻药的效力有所减弱,他已经能感觉到周身传来的痛楚,于是挣扎着坐起身来,由于双腿还不能动弹,只能半趴着挪到墙角,靠在那里大口喘着粗气。 他能闻到自己呼出的气体中带着化学品的特殊味道,刚才吃的食物里掺杂着麻醉剂,如果这些药水都被身体吸收的话,待会儿还得昏睡过去,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无从预料,不过自己既然能只手空拳把这群人打得不成人形,他们肯定会把自己视作威胁,其实自己的处境比薛半仙更危险。 也许是刚才吃到肚里的麻药开始发挥效力,昏沉的感觉再次袭来,坐在地上,他都困得几乎睁不开眼。 “绝不能睡过去,否则就再也睁不开眼了!”他警告自己,为了阻断吸收,必须把胃里的食物全吐出来,他用力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一狠心,把食指和中指都放到嘴里,两根手指在喉咙口使劲抠了几下,一股难以遏制的恶心感骤然而生,他的胃开始痉挛,随后大口呕吐起来,由于不能动弹,吐出来的东西全都洒到了裤子上,这回屋里变得百味交集,这让他的呕吐持续了很久,直到把胃里的东西全都清空,只剩下酸水。 经过这番折腾,头脑再次清醒起来,由于清空了肚子,麻醉药水悉数排出,他的意识再次接管了四肢,他坐在潮湿泥地上,歇了好久,终于等到身体恢复力气,攥紧拳头,力道能够使得上,这时才算差不多了。 找不到陈菲菲,他就没法平静,为了找到她,必须从这里出去,而这里的形势他很清楚,毕竟自家卧室下面,他知道在靠近门板的地方有个通气孔,以前是直接在地基下面掏出来的土洞,一下雨就变成泥水洞,他总觉得不方便,不久前刚用水泥把孔洞四周加固,现在已经成形,这洞穴除了他之外,旁人概不知晓,那女人以为把他锁在里面就能防住他,显然想错了。 恢复之后的他动作麻利,很快就从地洞里爬出来,一路没遇到什么障碍,站在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卧室的灯已经熄灭,他不放心,又踮着脚来到窗前往里窥探了一下,发现屋里已经空了,那几个人都不知去向,薛半仙也一样不见踪迹。 现在他可以确定,陈菲菲肯定不在这所宅院里,他们捉到薛半仙,破坏绑架行动,此时又把薛半仙带走,目的是什么?薛半仙会被他们藏到什么地方?没有陈菲菲在身旁,他的脑袋也需要高速运转。 有一点很清楚,那女人肯定不会杀人,要杀的话早就动手了,也不必等到今日,想必地下交通站中诸人的身份已经被她知悉,今天故意让薛半仙看到自己,就要让他知道,组织已经被破坏,之前他没机会出城,那之后呢? 走出宅院,看到大门口土路上生出一道很长的痕迹,那是重物被拖行后,在黄土里留下的印记,这段日子总是晴朗无风,因此地上的黄土松软深厚,满是车辙狗马留下的脚印,要是半夜拖着个人经过,自然会留下一道尺把深的沟壑。 他必须马上找到薛半仙,他以为薛半仙会和那女人在一起,他以为自己逃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他以为只要找到假蓝英,就能打听出陈菲菲的下落。 第十一章 金童(上) 循着土路上的痕迹,他向前而行,一直找到城门口附近,黄土路上的印记突然消失了,再往前几十米就是城门口,此时夜色已深,城门关闭,他不相信那女人能把薛半仙送出城去,在周边还有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到处都是半人高的藤萝还有野草,其他地方全是空旷的平地。 在矮树丛里,他发现了薛半仙,此时正躺在尺把高的草丛里酣睡,他不知为何那女人会把他藏到这里,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先把他叫醒再说。 薛半仙呼吸均匀,并没有中毒,只是昏睡而已,被他摇晃了几下后,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躺在城门口,也很惊诧。 他告诉耿长乐,刚才那女人把他拖出宅院后,随即就在他后颈部位重重击打一下,随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上次也是这样,他要出城的时候,被人跟踪到一个小巷子里,忽听得身后有响动,扭头一看,就看到一张诡异的脸,距离自己不过一尺远,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觉后颈被人打了一下,失去意识,等醒来才发现躺在地下室里。 “她为什么把你放到这里?”耿长乐问道。 薛半仙挠着头,表示他也不知道,许是一个女人体力不济,本想把自己藏到别处,但拉到这里实在没劲儿了,索性就扔下不管。 “这个解释太随意,我不信!”耿长乐说,他转而问薛半仙,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陈菲菲? “没有,”薛半仙很肯定,他在地下室躺了这么久,屋里就他一个人,而且被关押的时候,他时常屏息聆听,上面也很安静,从没听到女人说话的声音,这说明出事后,陈菲菲已经离开,不在此处。 “会不会被鬼子抓了?”一想到这些,薛半仙比他还着急。 “我不知道,”耿长乐很懊恼,作为情报人员,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却什么消息都没有,除了知道自己还活着,其他眼前一摸黑。 “她生死未卜,现在就剩下咱俩,你打算怎么办?”耿长乐问他。 “行动失败了,我要出城去报告组织!事关重大,我估计陈站长怕是被敌人捉住了,凭咱俩的能力,救不了她,只能报告王指导员,带着战士们化装进城,然后救人!”薛半仙说。 “你现在不能出城!”耿长乐说。 “为什么?”薛半仙急了,“陈站长不光是咱俩的上司,更是你老婆,她出了事儿,你倒不让我叫人营救,你到底咋想的?”说到激动处,他突然站起来,喘着粗气,音调越来越高亢。 耿长乐一把捂住他的嘴,赶忙把他拉下来,低声告诉他,就在不久前,敌人曾经策划过一场阴谋,在那次惨烈的战斗中,县大队的同志除了卢连长和少数战士,其他人都牺牲了,他告诉薛半仙,决不能低估敌人的狡猾程度,战斗,就是敌我双方不停地斗智斗勇。(.好看的小说) “你凭什么说这是阴谋,敌人并不知道咱们的想法,我相信陈菲菲就算被敌人捉住了,也不会出卖组织的。”薛半仙还挺倔。 “我也相信她不会的,所以咱们更不能妄动。”耿长乐说。 “你疯了吧,正因为她不会开口,一开始鬼子肯定会来软的,她不会吃那一套,然后鬼子会恼羞成怒,倒时候给她上十八道大刑,你想想她怀孕的身子,能经受得了吗?亏你还是他男人,根本不替她考虑!”薛半仙怒冲冲瞪着他,很是不满。 耿长乐强忍着没笑出来,想不到这家伙对她还很忠心,其实自从在大船上被她救下后,他就把她当成了救命恩人,恩人出事,薛半仙自然急火攻心。 他的心很热忱,但办事方式过于鲁莽,耿长乐经历过那次惨烈的教训,所以变得谨慎,“你想过没有,那女人为什么把你放到城门口,而不是别的地方?她到底想干什么?”这个问题再次被他提出来,问薛半仙。 “我想这只是个偶然吧,再说,她也是鬼子追踪的对象,不至于和他们穿一条裤子吧?”薛半仙的话显然让他自己也无法信服。 “陈菲菲曾经跟我说过,一切事情都是表象,关键要透过表象看到他们的真实意图。”耿说,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假蓝英之所以把薛半仙藏到这里,分明是故意引他出城,让他回到根据地找援军,上次他犯过一次这样的错误,这回决不会重犯。 “我自己去找陈菲菲,把她救出来。”他对薛半仙说。 “算了,我跟你一块去吧。”薛半仙很无奈,在根据地就听说过,这个耿长乐胆子极大,再危险的地方,他也敢一个人往里闯,这回算是亲眼目睹,要知道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在县城里,只身和鬼子缠斗,不是一般人敢干的,而他,作为一个常年骗吃骗喝的神棍,平时遇到这样的事,早躲到不知哪里去了,只是一听到陈菲菲这三个字,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眼睛一红,也是啥事都敢干,不知为什么,也许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一种莫名的情愫就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只是难以言说而已。 “咱们现在该去干啥?”虽然确定了目标,可薛半仙对接下来的行动还是一头雾水。 耿长乐说要找到陈菲菲,必须先找到那个女人,还有李山,这两个人神秘莫测,肯定知道她的踪迹,况且李山知道的事情太多,这次行动,必须把他捉回去,可县城这么大,上哪去找那个身手矫健的女人呢? 薛半仙想起一件事,他被女人从后面重击了一下后,并没有马上昏迷过去,就在快要失去意识的当口,他看到那女人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过去了,他说也许她就在火车站隧道口附近。 “去火车站,现在行动!”作为临时行动小组负责人,耿长乐下大了命令。 永定火车站位于县城中心地带,永定县城大抵形成一个圆形,运河围着其边缘构成一个马蹄铁的弧形,火车站也同样位于运河环形中心,两人动作麻利,夜里也没人,他们在马路上飞跑着,追赶着丢失的时间。 自从出事后,车站大门就被封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可铁路总没有尽头,沿着铁路线,可以从外面进到站里去,只是要穿过那条出事的神秘隧道,平常谁也没那个闲心,跑到里面去闲逛。 他们心急如焚,自然不会顾及这些禁忌,两人潜入车站,从隧道两旁绕行过去,就在隧道外不远的地方,有块荒地,两人途经之时,发现几棵大树后人声攒动,深更半夜的,这里怎么会有人?而且是这么多人? “过去看看!”耿长乐跟薛半仙对视一下,达成共识,等他们悄悄溜到空地边缘,惊奇地发现渡边和李山带着一队鬼子兵,站在空地中心不知在干什么,这帮人围成一圈,从人群中不时传出音节难辨的怪异声音。 空地外围都是高大的槐树,趁着夜深人静,两人不动声色地爬上树梢,尽量往前靠,蹲在树杈上,得以居高临下,视线超越众人肩膀,看到中间所包围的东西。 第十一章 金童(下)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人群中间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由于周围日本兵们都点着火把,十几个火把燃烧起来,在漆黑的夜里,也着实刺眼,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没看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才发现那原来是个死孩子,而且从身量上看,并不是出世后的婴孩,而是尚未出娘胎的胎儿,脑袋才不过拳头大小,身长刚刚超过一尺,这死孩子浑身被涂满了金色粉末,手脚全都被捆住,用一根棍子支撑起来,架在高空。 渡边和李山就站在旁边,其中李山穿着白色长衫,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刚才他们听到的奇怪声音,就是从他这里传出来的,在耿长乐看来,这些声音完全是稀奇古怪,不知所云,而且他还留意到,这个李山尽管看似神棍一样,念念叨叨不停,但是眼神却在左顾右盼,在人群中不知寻找什么。 “他在干嘛?神神叨叨的,以前完全不是这样。”耿长乐小声问薛半仙,知道他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想从他这里得到些线索。 薛半仙一时也被这阵势给惊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自从脑袋被假蓝英重击过两次后,他的反应愈发迟钝。 “金童,追金童!”憋了半天,他就只说出这一句来。 再仔细看下去,金色孩童腰间拴着一根丝线,丝线下面系着个铅锤,李山低头每念叨一句,旁边就有人把挂金童的木桩狠狠地撞一下,铅锤在空中划出弧线,铅锤末端有个开口,里面是空的,每次撞击下,从尖端部位往下洒落些许金色粉末出来,这些粉末落在地上,划出各种奇怪的几何图案,但是耿长乐留意到,所有图案都只有一个中心。(.好看的小说) 渡边和几个日本军曹抱着肩膀,站在李山旁边,脸上的神色半信半疑,在每次撞击后,都会低头耳语一番,但是每当他扬起脑袋,看到头顶上那个金色孩童的时候,不经意间,还是流露出一丝恐惧。 “我记得不久前,和陈菲菲以及渡边去过运河边,听那里的老河工说,有天晚上,那女人从河里钓起过一个死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耿长乐小声嘀咕道。 “你不用猜了,肯定是跑不了的,那女人我已经看到了!”薛半仙指着人群外说。 顺着他手指方向,耿长乐发现人群外,火把照不到的地方,果然有个女人身影,尽管她的脸隐藏在阴影中,可那身材和穿着,让他不做第二人选之想,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那女人手脚都被绳索捆牢,横着平放在地上,周围并没人看守,只是她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我想不明白,这女人身手如此矫健,日本人怎么能抓到她?”耿长乐不解。 薛半仙没答话,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个涂满金粉的童尸身上,尽管两人相隔有段距离,可耿长乐能感觉出从他身体上传来的热量,还有心脏砰砰跳的低沉声响。[] “追金锁魂阵!”他不由自主地嚷起来,声音颤抖着,而且嗓门很大,幸亏他们和那群人距离远,否则就凭他这一嗓子,两人也得被发现,熊熊火把只消对着大树照上一下,他们俩全得变成日本兵练习射击的活靶子。 “你疯了?不要命的话我要想要呢!”耿长乐气得差点一巴掌把他推下去。 “你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我可知道。”薛半仙说,经过长时间思索,他的脑袋终于恢复运转,从以往的记忆里,搜索出关于眼前金童的传说片段。 这事儿还跟张排梦有关,之前崔应麟曾经说过,张排梦之死,完全是他们兄弟俩精心策划的阴谋,张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薛半仙不知道,可张死后的事儿,永定城周围的神棍们早就传遍了,眼前这个涂满金粉的死孩子,其实是张排梦的遗腹子! 话说张排梦被斩首,尸体又被崔应麟做法弄进了县衙门,关在天牢内一号里,依照清廷株连族人的传统,他的家小无法幸免,都被关进县城大牢里,其中有个小妾,年方二十,刚好怀有身孕,就在张排梦死的时候,这小妾也快要临盆,早在几个月前,张就给她算过,说生出来的肯定是儿子,他的大老婆早就死了,张向小妾许诺,如果事实真如他所料,生下来的果真是儿子的话,他就正式续弦,让小妾成为妻,可身死法场后,诺言无法兑现,小妾悲戚之下,疯了,满嘴胡言乱语,全是不祥之词。 县令此时沉浸在诛灭妖人的功绩中,手头是朝廷的嘉奖,耳边全是大人英明的阿谀,偏偏她这些话传到耳朵里,听了自然恼火,适逢他这时候正和崔家兄弟交好,就命崔应龙去把她“解决”掉,死刑犯的家眷,自然无人关注,也没人可怜,据说崔应龙得令后,只身到了牢房中,把女孩活活扼死,“杀尽妖孽”,场面血腥,这是官家的记载,写在县志上,而此后发生的事儿,书上却没提。 那在此之后又发生什么呢?就在牢房内,崔应龙徒手扒开小妾的肚子,把腹中胎儿活生生取出来,随即放进了装满石灰的木桶里,湿润的胎儿碰到石灰,顿时蒸汽升腾,可怜这孩子,连眼睛都没睁开过,就被满桶的石灰吸干了身上的血水,变成一具蜷缩的干尸。 这具童尸被崔应龙放在石灰桶里,放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后,终于被取出来,随后崔家兄弟在干尸后背贴上了符箓,填入运河码头下面的河泥中,说是做成了追金童的肉身,能千年不腐,保永定万年太平,据说这些事,都是得到县令默许的。 崔应龙后来造反,说是得了追金童儿转世,来源也是于此,所谓双头乌鸦,只是背后纹身引申出的一面图腾而已,只有追金童子,才是他最终追求的目标。 耿长乐听罢,半晌无语,要按照他以往的性子,肯定大骂崔家兄弟是禽兽,毫无人性,可目睹了崔应麟舍身炸船后,他看出人性的正反两面,一面光明一面阴暗,所有人都如此,他也一样,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世事艰难,人心艰险,也是最难预料的。 他被这个故事深深触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往经历放电影一样,穿梭于脑海中。 “你是木头人吗?我说了这半天,你小子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薛半仙感觉自己声情并茂的故事全浪费了。 “准备办正事吧,看你满嘴的封建迷信残余,组织这么长时间没把你教育过来吗?”耿长乐反唇相讥,转脸发现薛半仙犹豫起来,显然金童让他害怕了。 “你还当真了,告诉你,千年不腐的东西叫旱魃,遇到了要有大灾难的!”耿长乐说。 “可是,你没觉得永定已经好久没下雨了吗?我听说,这地方风水很特殊,每隔一百年,就闹一次天灾,出一次大难,要死好多人!”薛半仙怯生生地答道。 耿长乐仰头看天,只见头顶月朗星稀,纤云如羽,从立春到现在,确实滴雨未下,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谶语成真? 第十二章 天眼异 再说李山,自从察觉出陈耿二人的计划后,就和渡边搜查了陈菲菲家的宅院,结果什么都没找到,正想全城搜查陈菲菲的踪迹,不想来到北岗医院后,发现陈菲菲住进了精神科病房,刚听到这消息,渡边本能地感觉到这里面有诈,可山崎拿出检查证明,况且他是日本医生,让渡边无话可说。(.) 在山崎玉这儿碰了一鼻子灰,渡边心里很恼火,他要李山带着军队出城,去清缴县大队根据地,可李山却显得很平静,呵呵笑着,告诉他不用着急,很快八路就会自己送上门,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渡边很是不解,但自从李山康复以来,说的话全都是云山雾罩的,按理说哪句话都不靠谱,可很多事都被他说中了,这让渡边无法确定,他这回所说的,也许就是真的。 当天晚上,渡边照例到李山那儿去问关于追金童子的事儿,到了夜半时分,李山突然站起身,问渡边想不想知道火车失踪之谜?他自然想知道,李山要他和自己一起,到火车站隧道口去。 渡边一听隧道这两个字,顿时头皮发麻,说实话,他不敢去,可当着李山,又不能认怂,于是回到宪兵队,召集了一个小队的日本兵,十几个人浩浩荡荡来到火车站,隧道口很阴冷,从里面吹出的凉风让他不寒而栗,站在隧道一端,往里望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李山示意众人务必保持静默,万万不可出声,众人掐灭烟火,静静坐在地上,只凭着月夜微光,照亮隧道口这小块空地。 “我们到底在等什么?”随着时间推移,渡边有些不耐烦,可李山微微一笑,显得很有把握,但对于此行的目的,却死活不肯说。 大约半小时以后,他们听到隧道外传来轻微脚步声,静谧之夜,这声音格外刺耳,草地上的干枯枝条被踩断,渡边发现这声音正朝着自己藏身之地而来,这么晚了,来到这诡异之地的,会是谁? 粗糙不平的声音逆向抚摸着他的毛发,让他的心脏狂跳,坐立不安,星月朦胧,他探出头来,发现空地上竟然站着个女人,第一眼看过去,这女人就是陈菲菲,不管是身高还是体态,都毫无二致,特别是她那醒目的大肚子,更让渡边深信不疑。 可令他疑惑的是,这女人明明住进了精神科病房,怎么能半夜跑到这儿来?此时李山轻拍他手臂,示意他可以抓人了,渡边猛地站起来,举着手电筒,他一站起来,手下的日本兵倾巢而出,所有火把在瞬间点燃,十几个人围成一圈,把她包在里面。 那女人到不惊慌,一声没吭,渡边拨开人群,发现她并不是陈菲菲,而是假蓝英,立时警觉起来,知道她轻功出众,不过包围圈设在平地,周围没东西可供攀登,因此女人一身功夫无从施展。 女人自知不敌,放弃了抵抗,任由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捆住,渡边很惊异于她的肚子,小心翼翼初探两下,感觉她小腹硬邦邦的,不像是怀孕所致,这才用刺刀挑开衣服,发现里面裹着一个干瘪的死孩子。 李山仿佛早有预料,他把死孩子绑在竹竿上,从衣服里取出金色粉末涂抹均匀,说自己等的就是她肚里的东西,这具童尸来历非同寻常,乃是张排梦的后人,关于张排梦,渡边体会颇深,想到又是一身冷汗,李山说张家后代都有感应能力,就算化成僵尸,这种能力并不会消失,只是需要做法来引导。 这才有了刚才耿长乐他们所见到的一幕,李山告诉渡边,他们要寻找的是藏在永定地下的能量,这股能量无影无形,但是每隔百年左右就要爆发,上次爆发的时候,永定城大旱三年,出了个崔应龙,现在又到了一个轮回,永定恐怕又要有异人出现。(.) “这个异人是谁?”渡边问道。 李山眯着眼睛,笑而不语,渡边白了他一眼,“是你吗?还是陈菲菲?” “太君觉得谁更像呢?”李山不阴不阳地说。 “本来凭你的本事,根本不配跟陈菲菲相比,只不过她住进了精神病院,恐怕再也出不来了!”说到这儿,他不怀好意地狞笑几声,“其他人都死了,现在唯有你,能令我感到些许惊奇,也许追金童子转世,应该轮到你吧!” 李山听了他的话,捂着嘴吃吃的笑,耿长乐在树上看得真切,鄙夷地呲着牙,恨不得扑下来咬他一口。 由于刚才在不断撞击下,挂在童尸身上的铅锤已经在地上标出了很多图案,这些图案范围大小不一,但是围绕着一个中心,李山和渡边就站在这个位置,其中李山取来一根软皮尺,手里拿着根铅笔,用皮尺比着图案的边缘画出几道纵切的直线,这些直线的交汇点,就是图形中心点。 “这里就是能量的中心。”李山画完后,指着原点告诉渡边,他说金童死后仍具有感应能力,能感知到能量的痕迹,永定的干旱中心就在这里。 “纳尼?这里面有什么道理可说吗?”渡边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李山说,看不出他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天眼开启,要没有后面发生的一幕,耿长乐他们只当这李山就是胡言乱语而已,渡边也一样,这回他算是亲眼见识了李山的预测能力。 事情是这样的,李山利用涂满金粉的童子找到了能量中心,并且已经用铅笔把位置标定出来,他邀请渡边站到中心点上去,体会一下从地下辐射出的热量,渡边有些担心站在上面,感觉到脚下的确温度比别处要高出一些,这说明地下有热量。 “很好,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能量!”他一旦发现新情况,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随即命令手下取来铁铲还有镐头,要挖地三尺,找出能量源头,对他的想法,李山很不赞成,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可仅凭他,根本无法抵挡渡边强烈的好奇心,他一把推开前来劝阻的李山,命人挖土寻踪。 十几条精壮汉子挥舞着铁锨,很快就在中心位置挖下去三尺深,再往下没人动手了,因为透过浮土,他们看到地下放射出五色炫光,光线虽然很微弱,但幻彩之下,的确让人目眩神迷,这几个日本兵哪见过这样阵势,都看呆了。 “八嘎,还在等什么?快动手!” 渡边此时更加兴奋,不断地催促手下继续挖土,李山一见到彩色炫光,有些着急,再次劝他暂停动作,可渡边哪听得进去!此时就听到地下传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很像钟表齿轮运动时发出的齿轮撞击声,不过比那声音要响亮很多,同时地面轻微颤动起来,他们以为地震了,都蹲在那儿不敢动。 不想此时从地下放出的光线更加强烈,其中有三个日本军曹反应慢了些,被光线照射到身上,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只见他们身上被光线照射之处,瞬时好似变得透明一样,身体组织还有衣服皮带,都凭空消失在夜空中,光线照射速度很快,这三个军曹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转眼就整个人都消失在光线中,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地上只剩下手头的工具,他们音讯全无,好像从来就没出现过一样。 不光是剩下的士兵,还有渡边和李山,全都傻了,其中渡边没想到火车失踪的全过程在这里重演了,刚才看三个军曹也是凭空消失的,和火车一样,而且整个过程安静异常,没有任何动静,他觉得地下的光线就是原因,唯一不解的,就是这里和隧道口还有段距离,而且那里并没有看到五彩光线。 李山想得更多,刚才的诡异光线让他回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被程云彪接入大脑的情景,那时候他亲眼目睹了崔堂主变成活死人,而其意识消失的过程就是被五彩光线所环绕,然后整个人好像马赛克一样,分崩成各色碎片,然后消失于无形,他惊讶于有人对这件事知道得比他还早,他的天眼,似乎只是别人手中的眼镜而已。 树上的耿长乐和薛半仙也目睹了整个过程,但他们更关心的是陈菲菲的情况,刚才李山和渡边谈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偷听到,得知陈菲菲被关在北岗医院的精神科病房里。 由于土坑旁出了命案,实在出人意料,渡边总在不经意间被吓得魂飞魄散,这回也是,火车站成了他心底的恐惧之源,在此之后,他再也不敢在此停留,就像张排梦是他的克星一样,就连张排梦的遗腹子,都能给他带来强烈的刺激,恐慌中,他吩咐手下把土坑填满,带着一干人离开火车站,躲会司令部不再细说。 见他们走远,耿长乐和薛半仙跳下大树,也不敢靠近那个土坑,远远站在旁边,往前窥探,对于未解之事,他不敢妄动,不过心想要是陈菲菲在这儿的话,肯定能找出这里面的奥秘。 “刚才你都听到了?要不要去北岗医院?”薛半仙向他讨主意。 耿长乐挠着脑袋,这会儿突然没了主意,他不知道就算能把陈菲菲救出来,又该怎么出城。 第十三章 等待收割(上) 事情全发生在一天时间里,整个白天陈菲菲一直呆在医院里,看似平静的日子,虽说难得浮生半日闲,心中却焦急万分,她担心耿长乐还有县大队,消息完全中断了,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纵然捧起水杯,杯中水荡漾起来,在中心形成环状涟漪。[] 就在当天晚上,她坐在床头,病房熄灯时间已到,可她却无意去拉近在咫尺的灯绳,这一天她眼皮都跳得厉害,没留意到山崎玉曾悄悄在她门前驻留。 眼看时钟已经走过十二点,她打了个呵欠,太晚了,也该睡了,慵懒地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打算拉上窗帘,虽说住在精神病房,可山崎玉知道她的情况,对她安排很松,也没有护士昼夜不停地监视她,除了一直呆在门口的胡魁,病房里的设备也比一般精神病患者要齐全,她知道这是师兄默默关照她。 等她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带着清新的泥土味,吹进这间病室,她精神稍微舒展片刻,突然听到窗台下面有人低声呼唤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如此熟悉。 “是你?”她看到耿长乐还有薛半仙正趴在病房外一棵大树的枝杈上,隔空往自己房间里张望,遂喜出望外,看看楼下没人监视,赶忙把窗户大开,让他们转移进来。 病房在三楼,窗外这棵老槐树年头久远,距离医院楼房很近,只是枝干陡峭,平常人很难攀爬上去,他二人要从树枝上进到病房里,也并非难事,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耿长乐手里还提着一个女人,被毛巾堵住嘴,细看原来是马丽。(.无弹窗广告)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她惊喜地问道。 耿长乐把手指放在唇间,示意她小声些,然后悄悄告诉她,自己和薛半仙刚才偷摸去了火车站一趟,发现了很多诡异情况,他大致把这些事跟她讲了一遍。 “听渡边提起你来着,说你在医院,我们哥俩就赶快过来了!”薛半仙说。 “她是怎么回事?”陈菲菲看马丽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很是纳闷。 耿长乐说本来打算立时过来找她的,正好路上遇到马丽,半夜三更鬼鬼祟祟一个人在街上走着,想到她设计骗陈去了金海夜总会,心想她肯定知道些不为人知的事儿,就顺手把她绑了,一块带过来。 “马丽,现在你还有机会,告诉我,金海夜总会到底怎么回事?”陈菲菲托起她的下巴,声音很轻柔,但语气不容置辩。 马丽白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陈菲菲连续问了几遍,马丽始终不张嘴。 “真奇怪,这不像她呀?”陈菲菲还真没辙了,这是病房,外面还有看护,她总不能用刑拷问吧? 耿长乐笑了,从自己身后拉出一个棕色皮箱,正是医院里封存的洗脑盒子,掸掸上面的浮土,交到她手里。 “早给你预备好了,知道能用得上!”他憨厚地笑着,挡不住眼中流露出的狡黠。(.好看的小说) 他告诉陈,刚才他们上树前,为防万一,特意跑到医院地下室,把连接神经的皮箱给偷过来,希望陈菲菲能从马丽脑袋里得到些情报,破解所有谜团。 陈菲菲抿嘴而笑,心想耿长乐跟自己这段时间后,进步愈发明显,也了解自己性格,她的确想找马丽,尽管不是用这种方式,但此时人已经被带来,她有信心通过入侵对方的意识,找出问题答案,如此这般,也不在乎放走那女人后,她再胡说些什么。 几人动作麻利,很快把线头都连接完毕,陈菲菲和马丽躺在床上,病房里有电源插座,可以提供足够的电力,只不过,这次行动只有她一人参与,箱子里的线不够了,耿长乐无法连接进来。 “没问题吧?”通电前,两人还有些担心。 “没事,足够了!”她摆摆手,信心十足,自己用这东西很多次,已经轻车熟路,她只担心时间紧迫,想要速战速决,在天亮前知晓一切。 她闭上眼,耿长乐接通电源,周围陷入黑暗中,和以前一样,她再次侵入别人思维中,面对马丽,她觉得这一切太过容易,以前总是显得被动,而在马丽的大脑里,她就是主宰。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置身于金海夜总会里,和上次一样,这里依旧歌舞升平,马丽就坐在她旁边,显得有些慌张,左顾右盼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又来了?”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响起,刚才她一直在走神,没留意到坐在对面的人,正是韩阔聚。 “我从来就没离开过。”她淡然笑着,看着对方的脸。 尽管房子里声音嘈杂,乐池里卖命地演奏着最快速的舞曲,可这声音在她听来,好像从来就没入耳,只是在头顶上盘旋,因此他们坐在这里谈话,一点没被干扰。 屋里的人和以前一样,抽烟的,喝酒的,还有舞池里跳舞的,这回她留意观瞧,人数还真不少,他们看上去很平静,从容,但是这些人她没一个认识的,而且还感觉到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氛隐藏在人群里,只是被某种力量压着,没表露出来,也许耳畔那怪异的声音,就是这种力量的表征。 “你不该回来!”韩阔聚喝了口茶水,轻轻敲打着盖碗,不怀好意地斜眼瞅着她。 “很多事我没弄明白,必须问清楚,都说你已经死了,那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先生到底是谁?”她不慌不忙地问了一句,对方听了她的话,却和没事人一样,继续喝茶。 他干咳了几声,她看到茶碗里的水立时变成红色,同时地板轻微地颤动着,房子外面似乎有个很重的东西在来回走动,低沉的频率,厚重的触感,让房间的地面也跟着一块震动,杯中水都震得出现同心涟漪。 “我的确死了,死了好久,房子外面就是我的墓。”韩阔聚冷笑着说,“不光是我,这屋里所有人都是死人,你看看他们,都不认识吧?” “没错,我还以为是自己来县城时间短,这些社交名流全都没来得及去拜会。”陈菲菲平静地说。 “你贵为县长,城里各色有头脸的人你都见过了,不用怀疑,他们全是死人,都是在你入主县城以前死的,所以你不认得,这里就是个鬼屋,坐在鬼屋里,你不害怕?”韩阔聚喝着水,那双干瘪如缝的眼睛还死死盯着她的脸。 “要是害怕我就不来找你了,咱俩还有笔交易没做完呢,”陈菲菲笑道,“我要的照片呢?” “照片不在我这里,而在你心里!”这糟老头子呲着一口大黄牙,顺手指着她的胸口,喉咙里带着痰音说道,此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装洋蒜大话的人,可这话偏偏从他嘴里冒出来,着实让陈菲菲费解了好一阵。 “我不明白,火车为什么会失踪?”她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这其中深意,马丽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了?难道她根本不知道相片在哪里?那自己来这儿干什么?这个韩阔聚失去了出现的理由。 “都是怨气,在这里有个孩子,不该死的时候死去了,尸体百年不腐,冲天的怨气积聚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像幽灵一样冒出来,对县城进行报复,那辆火车就是被他收割了。”韩阔聚说的话越来越玄。 他告诉陈菲菲,那个孩子就是神秘女人从运河里钓出的童尸,其来头不同寻常,大体跟薛半仙所说的一样,只是这孩子怨念不散,收走了火车上所有的人命,不光是那辆火车,这间房子里也一样,等到午夜时分,怨念最盛的时候,积聚成形的怨灵就会出现,它像死神降临,会收割,把所有灵魂都带走,只有满足怨念,才会消失。 第十三章 等待收割(下) 她不屑地轻哼一声,对这样的迷信说法嗤之以鼻,自从来永定后,见到的诡异事太多了,要都能扯到怨念上,她早就死去十几回了。 “我不信,你们每天等在这里,难道都是在等着什么死孩子来收割吗?” “没错,所以说你不该来这儿,既然来了,就跑不出去了。”老头使劲咳嗽起来,杯中水时而红,时而黄,她看了一眼后,连自己杯子里的水都喝不下去了。 陈菲菲正想问他为什么马丽会知道这个地方,刚想张嘴,却听到悠然的哭声从头顶上传来,混杂在音乐里,自己的头脑却能清晰地把两者分开,刚才她就感觉有股力量在控制着屋里的声音,而且其控制力远不止此。 哭声越来越清楚,不只是她,屋里所有人都注意到这声音的逼近,全都停下歌舞,四处张望不停,马丽一直没说话,从刚进来就神色恍惚,此时更加惊慌,从她表情上看,一直等待的人即将到来,可她脸上毫无期待之色,只有恐惧和迷茫。 舞池音乐戛然而止,这些人站起来,愈发慌张,陈菲菲也被恐慌的气氛所带动,心脏砰砰地狂跳不已,没想到马丽脑袋里还有如此离奇的东西。 她感觉到地板又开始震动,就像刚才一样,频率很低,但是震动幅度很明显,茶杯和桌子都随之共振,每次茶杯都能被抛起,和桌面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怎么回事?”她自语道,同时感觉肚子不太舒服,许是在圆形椅子上窝的太久。 “别动!”一向沉默着的马丽突然尖叫起来,单手扶着一只耳朵,贴到她肚皮上仔细聆听,脸上不时露出诡异的微笑,牙齿咬得咯咯响。 陈菲菲被她磨牙声弄得很紧张,不晓得她犯了什么毛病,过了半分钟这女人突然抬起头来,对人群大声喊道:“找到了,哭声在她肚子里!” 这下屋里炸开了锅,众人纷纷聚拢到她桌边,悄无声息,没人说话,但气氛非常诡异,所有人都侧耳倾听,屋里异常安静,神秘的哭声再次响起,刚开始仿佛在头顶盘旋,如果仔细听的话,就发现那声音的确来自她高高隆起的小腹。 “就是她!”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数恶意的眼神斜向狠瞪着她的脸,让她感觉很难堪,在这样的场合中,仿佛怀孕变成一件罪恶的事情。 “别放走她,我知道的,那个孩子就在她肚中,如果她把孩子生下来,你们就再也走不出这间房子!”马丽打了鸡血一样,声嘶力竭大喊起来。 陈菲菲瞪了她一眼,习惯性地狠拍了下桌子,刚想发作,在周围如火般的注视下,也不得不收敛起来,心想这女人为了对付自己还真有一套,没想到自己没留意,反倒中了她的道儿。这会儿马丽已经跳到桌外,跟那帮人混在一起,倒是韩阔聚,依然不紧不慢喝着茶,仿佛眼前之事和他无关。 “我们该怎么办?”人们七嘴八舌地问道。 “我听说那孩子最怕崔应龙,现在咱们只要像他那样扒开其肚子,像崔应龙对付张排梦遗腹子那样,再把这孩子浸泡在石灰粉里,让他把怨念往后顺延一百年,咱们就没事了!”马丽把不知从哪儿听到的这番话添油加醋地讲给众人听。 这番荒谬的话,这帮不人不鬼的家伙听了反而觉得很有道理,他们围拢过来,把陈菲菲困在当中,无数条手臂悬在空中,好像月影下的墙头枯草。 陈菲菲被这阵势给吓住了,她知道自己的意识如果死在马丽脑袋里的话,就永远不会醒来,活死人的诅咒一直纠缠着她,这回实在有些大意,没预料到马丽能把自己怀孕和干瘪童尸关联起来。 她一着急,肚子就疼得厉害,孩子在里面好像也察觉出不安,正手脚并用地折腾,她疼得豆大汗珠淌落下来,根本直不起腰,只得半躺在椅子上,似待宰羔羊,茫然无措。 “孩子,快生出来了!”她喘着粗气,这感觉无比强烈,可这句话她不能说,一旦出口,周围的类僵尸人群就会把她撕成碎片。 可马丽替她把话喊出来了,她话音刚落,周围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响起,外围的人把酒瓶全都敲碎,手里握着尖锐的酒瓶口,半透明的玻璃碴子泛着寒光,只要有一个人领头,这群人就会一拥而上,用这些东西给她肚子豁开大口子,想来就让她不寒而栗。 此时她有些遗憾,要是耿长乐或者薛半仙在她身旁,至少能在气势上镇住这帮家伙。 “早就说过,你不该来这儿。”韩阔聚依然没事人一般喝着水,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样动手?”她很好奇,这老头倒是显得与众不同。 “刚才我说了,照片不在我这儿,而在你心里,恐惧也不在外面,而在你的内心,所有的动静,包括刚才的震动,都来自于你,想想看,是吗?”他悠然点起一根雪茄,喷出个淡蓝色烟圈。 她一想也对,刚才的低频震动难怪和自己心跳的频率那么像,原来就是自己紧张的映射,那自己肚里的哭声也可以控制,她有个零号映射,此时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先让你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可以把一切托付给我,还要问一句,你敢相信我吗?”韩阔聚脸上的笑容很诚恳,在危如累卵的气氛中,没想到这张老脸给了她最后的信心。 “姑且相信你一次,别像上次照片的事儿那样,放我鸽子就好!”她哈哈大笑,心里纵是紧张,可越到紧张关头,她越能放得开,反正生死就是那么回事儿,而且她不相信马丽有这个本事,能办到程云彪,庞越和红美子这些阴谋家想办而办不到的难题。 想到这里,她闭上眼睛,用全部精力控制自己的思维,让情绪归于平静,她必须马上让自己肚子静下来,生孩子的事儿,在意识中没有必然时刻,马丽又不知道自己的节律,她完全可以控制住这股冲动,那个零号映射本来就是她腹中孩子的意识映射,但不同的是,这个意识可以被她所控制,此时她不需要它出来,只要其在腹中施加一个反方向的作用力,抵消肚子剧烈蠕动所产生的剧痛即可。 要说她经过此前的事情,精神方面的控制力的确比以前提高很多,只要她闭目集中精力去想一件事,就能把注意力集中到身体某个确定的部位,这会儿她通过背后植入的神经线提取出神经脉冲信号,自己分析出其神经冲动的部位和强度,然后凭借自己大脑算出反向作用脉冲的强度,再由零号映射实施这个控制信号,在几十年后出现的控制论中,这套回路被称为反馈控制,其中的零号映射就是控制器,崔应麟给她植入的那条神经线,就成了采集信号的传感器。 在很短时间里,她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肚子,再看韩阔聚,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看她脸色转为红润,立时放下茶杯,霍地一下站起身来。 “着家伙吧!”老头嘴里骂了一句,头也不抬地,随手把茶杯扔到人群中去,不知砸到谁脑袋上,引出一声惨叫,同时打开一条通道,他伸出一条胳膊,陈菲菲心领神会,马上把手递到他手里,两人拉着手,飞也似地冲出人群,一脚踢开金海夜总会大门,往黑夜中跑去。 第十四章 被遗漏的细节(上) 夜色黑如墨,陈菲菲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挺着大肚子和韩阔聚一路疯跑,一开始她也没注意自己奔跑的方向,几分钟后,气喘吁吁,喉咙和肺都疼得很难受,眼前也逐渐亮起来,抬头看看,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明亮,他们从黑夜跑到白天。(.无弹窗广告) 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正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行进,和以往不一样的是,此时的永定车站还没被封锁,门口依然行人匆忙,很是热闹,他们回到了还没出事前的境地。 站在大门口,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确有人再追,一路上一直有人在追着他们跑,最早的时候,这帮人来自金海夜总会,等到了火车站,她发现追赶自己的人变成了日本宪兵,他们带着长枪,面色严峻,枪尖的刺刀闪闪发亮。 两人没耽误工夫,很快穿过候车大厅,挤到站台上,这里正好停着一辆火车,已经鸣笛,马上就要开走,韩阔聚二话不说,带着她冲进车厢,火车里人很多,两人刚进去,就失散了,陈菲菲到处看,拨开身旁的人流,可再找不到那个秃顶的老头。 这会儿火车已经开始轻微晃动了,这预示着火车即将开动,走进车厢,她发现里面还有台大座钟,时间正好指向上午十点半,她突然意识到,这列火车就是不久前失踪的列车,她竟然踏上了一列已经消失的火车! 刚开始火车开得很慢,人流拥挤,她随着人群来到车厢里,总算找了个座位坐下,透过车窗,她看到耿长乐站在窗外,离自己不到五米的距离,她大声喊起来,冲外面挥手,可对方似乎并没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眼睛直勾勾盯着别处,顺着他的视线推测,他关注的地方就是前方隧道! 和以往一样,车上的一切都正常,充满喧嚣和各种气味,温度骤然升高,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长出了一口气,不断自问追兵摆脱了吗?现在自己又该怎么办? “你要跟我一块回去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定睛细看,对面坐着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陈忠海,他手里捧着一份报纸,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爸爸!”不知怎的,她鼻子突然一阵酸楚,泪水情不自禁地在眼眶里打转。 “孩子,怎么了?”陈忠海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从小到大,他的安慰就是这个,她从没像现在这样,体会到这种安抚带来的温暖,尽管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可令她很受用。 “没什么,我想送你最后一程!”她吸了吸鼻涕,强压住内心的悲痛,当时她真后悔,没到火车站送行,这一眼会是永别吗?时间推移,这个疑问句渐变成肯定句,只有在梦里,才能了去一桩夙愿。 “你看上去很不舒服,告诉爸爸,是不是头疼病又犯了?”陈忠海依旧关切,把自己跟前的热水让她喝。 “没事,不要紧的,让我好好看看你。”尽管肚子又开始疼,可她还是托起腮帮子,坐在小桌跟前,想把父亲的相貌牢牢记住,一个细节都不拉下。 陈忠海兀自笑笑,捧起报纸,又开始看。 隔壁车厢里突然一阵骚动,原来刚才一直追赶她的士兵也上了车,此时正在挨着车厢地搜查,眼看就要到这里,周围人群也开始议论起来,从他们的话里,她得知搜查的原因是车上混进了什么东西,所以这些人要进行检查。 “车上混进了我,还有肚里的孩子!”她心说道,这帮人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死孩子的事儿还没了断,金海夜总会的人化身日本宪兵,跟着自己一路到车上来了。 为了躲避检查,她起身离开座位,车厢之间有厕所,那是唯一可以躲藏的地方,此时列车还没开动,车门照例应该锁住,幸运的是,这节车厢的列车员因为疏忽,厕所门是开着的,她侧身溜进去,把门从里面反锁起来,悄无声息躲在里面。 此时隔壁车厢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她听到有人在抗议,说自己是保定特务机关的课长,有急事要回去,他们这样检查,是在耽误自己的时间,接着听到宪兵让他们出示证件,随后是一些常规问答,抗议的人说自己来永定是送一件特别物品,事关重大,而且绝密,希望宪兵们不要检查他的公文包还有行李,他拿出自己的工作证,宪兵们沉默片刻,道歉离开,并许诺火车马上就会开动。 当然,这些话全是用日语说的,但她能听懂。 宪兵妥协了,显然车上坐着大人物,他们在保定特务机关当差,但没事跑到永定来干嘛?说是要送一件特别物品,难不成是给红美子的?据她所知,全县城只有红美子和特务机关渊源颇深,但火车离开的时候,红美子已经死了,那些人分明是来给她送葬的,怎么还要送东西?这东西到底落在了谁手里?这些细节,以前她并不知道,难道火车上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自己分明是在马丽脑袋里,她怎么会知道这些?莫非她这段日子神秘莫测,就是因为这个?疑问太多,她肚子又开始抽搐。 躲在厕所里,她听到皮靴走过去发出的沉重声音,宪兵们正穿过走廊,直奔下一节车厢而去,就隔着一道门,她和这些人擦身而过。 等到外面完全安静了,她悄悄拉开门,又往外张望一番,确认那些人都走远了,便回到自己座位,此时列车已经开动,正冲着黑暗隧道行驶而去。 “你回来啦?”刚走到座位跟前,就听到马丽刺耳的声音,陈菲菲悴不及防,赶忙捂住她的嘴,心想她怎么在这里,难道也一直跟着自己?不管怎样,先让她安静下来再说。 “到底怎么回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她憋得实在难受,刚一坐定就像连珠炮一样逼问起马丽来。 “看看你自己吧!”马丽面带嘲笑地指着她的肚子,“这一切都因你而起,你才是灾难的源头!” “你把话说清楚,这件事跟孩子有什么关系!”陈菲菲拉着她的胳膊不撒手,彻底被她激怒,面红耳赤,活似斗鸡一般。 “这孩子可不吉利!”马丽语气阴沉,“恐怕你会和张排梦的小妾一样,成为一具死尸!” 火车依然缓慢向前行驶,此时车头及前边的车厢已经钻进隧道里,好似被巨大黑洞所吞食,一节节猛然变暗,能感觉到火车在提速,全力冲向最幽暗的深渊里,车里的人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这也难怪,谁能预测未来?只她是个例外。 刚才平缓的肚子再次疼痛起来,好似抽筋般一阵强过一阵,她立时疼得满头大汗,捧着肚子说不出话来,她快撑不住了! 车厢里开始变黑,她害怕了,故事如果预先知道结局,那过程就变成一种煎熬,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和周围的人会被黑暗所吞噬,慌乱中,不由得大口吸着冷气。 “别怕,我在这儿!”在她最慌张的时候,一双大手把她搂入怀中,闻到了父亲呼出的味道,独有的温度,那么舒心,“这感觉真好!”她心里说道。 “放心吧,爸爸一直在你身旁,把自己交给我,你就安全了!”一个轻柔的男声在她耳边低语,催眠般地,让她几乎失去判断力,听着他的声音,身体也变得绵软起来,几乎就要放弃,把自己完全交给他。 “在我怀里,你是安全的,别去理会那些人,不值得…”那个声音还在说话,可陈菲菲却突然睁开眼睛,她父亲可不是喋喋不休的人,这些多余的话反而引起了她的警觉。 第十四章 被遗漏的细节(下) “我没事!”她一把推开父亲,纳闷为什么韩阔聚和陈忠海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要让自己相信他们,把自己完全交给他们,他们要干什么?韩阔聚到底上哪去了?这个陈忠海和韩阔聚是一个人吗? 这些看似可笑的问题,在火车上反而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这里不是正常世界,每个人都可以换进别人的躯体里,带着面具迷惑对方,她不能确定眼前跟自己说话的人到底是谁。[.超多好看小说] 自从推开陈忠海后,从后车厢突然一股冷风吹来,风非常冷,吹过她身体的感觉就像是春天从没来临过那样,然后车上的灯光全部熄灭,只剩下极微弱的光线,乘客们骚动起来,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像在金海夜总会一样,朝她围拢过来。 “都因为你!”所有的嘴都说着同一句话,“你是痛苦之源,必须付出代价!”数不清的手指齐刷刷指着她的脸,她心跳更加快,直接的后果就是肚子疼得几乎要炸开。 “这跟我,没关系!”她挣扎着,还在为自己辩解。 “我看你省省吧!”她感觉马丽在身后不耐烦地拍打着自己的肩膀,她说要不是自己每次吸气,车厢里哪来那么大的风? 这话听起来很荒谬,可有了刚才在夜总会的前车之鉴,那时她一紧张,心脏就会狂跳,随后整个夜总会的地板也随之震动,在人的意识里,这样的反应被放大,并强制和某种现象相关联,因而此时她尝试着深吸一口气,果然,一股强风扑面而来,身前人几乎全被吹倒。 “果然是我,”她自言自语道,“我真不该到这地方来!” 说这话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自己裆下一股湿热,低头一看,裤裆那里全都变成血红色,暗自吃了一惊,心说坏了,这孩子不会在这儿要出来吧?自己可是给零号映射加了控制量的,怎么还是压不住? “追金童子降临,不是你说压就能压住的!”身旁的马丽冷笑道,自己这点心思她仿佛全都知道,“现在,你必须把身体交给我,否则你的命就保不住了!” 陈菲菲穿着粗气,问她打算干嘛? 马丽笑道,说这很简单,她打算在车厢里帮她接生,还要陈忠海帮忙,她告诉陈菲菲,只要把她肚里的孩子拿出来,然后从窗户里丢出去,之前所有的灾难都会化解,也就是说,这列火车会像正常一样,完好无损地穿越隧道,并开到它应该去的地方,她父女可以一直待在一起,直到永远。 “菲菲,她说得对,你要按她说的做!”陈忠海摊开手臂,一直瞪着她扑过来。 “听你的?”她吃力地哼了声,“我的孩子怎么办?扔到车窗外?他还能活吗?” “菲菲,难道你不想和爸爸永远呆在一起吗?你想永远失去爸爸吗?”父亲的声音苍老凄凉,闻之令人心酸,此时的她快要崩溃了。 “何必和自己作对呢?”马丽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所有的痛苦都来自那孩子,还犹豫什么?我接生的手段你不用担心,只要短短几分钟时间,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这列火车也会如你所愿,只要你完全把自己交给我,剩下的事儿什么都不用想,快来吧!”她举着手,往前步步逼近。 陈菲菲瞥了一眼车窗,估计距离自己一米左右,从车厢过道到车窗,中间只有一张低矮的座椅,只要她忍住痛,冲到车窗跟前,然后把脑袋伸到外面去,整个身体就会随之翻转,这样就能把自己甩出去,只不过落地以后,不能保证自己还活着。 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慈祥的脸,摊开的手,期待的眼神,那么熟悉,那么温暖,车窗外一片黑暗,阴冷又坚硬,往左还是往右?她心里很矛盾,自从火车失踪后,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此生恐怕无缘和父亲相见了,此时就算在幻境,能目睹父亲音容笑貌,已然让她无比依恋,让她如此放弃,实在太难! 可她毕竟是陈菲菲,从不会让感情主宰理智,从进到马丽的意识中她就发现一个奇怪现象,不管是韩阔聚还是陈忠海或者马丽,他们总把自己提出的问题归结到自己的存在上,让自己自责,然后就让自己把身心完全托付到他们那里,好像这样做了,就能超脱,她知道这个父亲毕竟是马丽虚构的,她没必要为了她把自己留在她脑袋里,那她费尽心思要自己拿出肚里的孩子,为了什么?她以为马丽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零号映射,毕竟红美子时代,为了屏蔽零号映射,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马丽等得有些急,想抓住她的手臂,就在她手指碰到自己小臂的刹那间,陈菲菲苍白的脸上拼命挤出一丝笑容,这是笑给玛丽看的,她要让那女人看着,自己要在她面前跳下火车去! 陈菲菲一只手捧着自己的大肚子,另一只手拨开挡在身前的父亲,一个箭步来到车窗前,那两人都没想到她会往这儿来,一时间没防备,趁着他们反应的时候,她用尽全力,把车窗推到最大,然后两步跳上小茶桌,半个身子探出车外。 火车的速度已经开起来了,外面的强风吹得她睁不开眼,但也能感觉到黑暗正在降临,此时自己的双腿被几只手死死抓住,这一定是马丽还有父亲,也许和其他人一起,正拼命把自己的身体往回拉,她努力抛开心中一切杂念,用力甩开那些手臂,其中肯定踢了父亲不止一脚。 “得罪了,爸爸!”脸上湿了,裤子已经湿了,她从没像现在这么狼狈过,就在火车冲进隧道的一刹那间,她从火车上跳下来,后背重重摔在铁轨上,强烈的撞击让她口吐鲜血,躺在铁轨上,她活像个血人一般。 火车发出沉重的喘息声,一直冲进隧道深处,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铁轨的震动,没过多久,身下变得异常安静,在记忆中,火车像是进了死循环,反复地出现并消失,直到意识消失,否则此过程将一直延续下去。 她捂着胳膊,吃力地爬起来,肚子被强烈的震动刺激,此时疼得愈发厉害,她在强撑着,没让自己昏倒,此时一瘸一拐地往后退,想退到车站外面,此时正好站在隧道口,回头一看,发现站台上有个男人举着照相机,正冲着自己拍照,低头一看,自己所站的位置,正好是照片上那个神秘女人所站的位置,她迷茫了,这一切都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此时站台上已经开始骚动,人们都得知火车在隧道里失踪的消息,站台上所有人都在跑,那个男人拍完照片后,很快就消失在混乱的人群里,陈菲菲纵然想追上他,已然是不可能,不过凭着最后一眼在她脑中的印象,那男人很像是山崎玉,或是李山,她也说不太准,毕竟这两人身形相貌有几分相似。 她直起腰,肚中疼痛再起,这回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那种痛感活似一把带火的尖刀刺入腹中,陈菲菲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与此同时,在医院她睁开眼,苏醒过来。 “真邪门了,马丽脑子里怎么那么多怪事!”她抱怨着坐起来,想跟耿长乐他们说下自己的发现,可当她坐起身来才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她以外,再无其他人,刚才自己见到的薛半仙和耿长乐,只是做了个梦,可脸上的痛感告诉她,这绝不是梦境那么简单。 她来到窗前,发现窗户关得好好的,外面一棵大树,可以确信树上空无一人,医院的墙壁都是直上直下的,没人能藏到窗外。 刚才的叫嚷引来守卫,他趴在门口看到屋里没什么情况,嘴里咕噜一声后,抱怨着离开了,她苦笑起来,一定是自己刚才惊扰了他的美梦。 第十五章 又一个她(上) 晚上的事儿来的奇怪,整整一宿,陈菲菲没睡好,一直在琢磨这其中的缘由,可并没得到结论,到了清晨,才昏沉沉睡过去,天刚亮又被护士叫醒吃药。[.超多好看小说] 所谓吃药,其实就是做给看守看的,山崎玉为了掩人耳目,给她吃的药片全是维生素片,正好她在孕期,吃点这个还能补补身子,每天三顿,护士按点送过来,等着胡魁的面看着她吃完,然后离开。 今天她吃完药,照例没事可做,百无聊赖中,只能趴在窗台看风景,医院地处繁华地带,楼底下就是县城最繁华的大街,白天的时候,商贩众多,行人如流,特别是如今就要到端午节了,街上有了卖粽子的,提着篮子沿街叫卖,一听到那吆喝声,她忍不住咽口水。 这条街对她很熟悉,在搬到庞家宅院以前,她一直就住在医院后院单身楼里,一出门就是这条街,街上的商贩也再熟悉不过了,和现在比起来,那时候的生活单调而快乐,尽管危机四伏,可她能应付得过来,那时候一听到有喜欢吃的零食经过门前,她总要打发耿长乐去买些回来,大快朵颐,此时楼下传来的声音勾起了她的回忆,街道还是那条街,可身旁的人却不得不亡命天涯。 趴在窗台上,百感交集,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这段时间,她变得多愁善感,不知是不是见了太多生死离别的缘故,随便一点小事,就能让她产生想痛哭一场的冲动。(.无弹窗广告) 因此当她百无聊赖看风景的时候,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行人,就特别想在人群里看到耿长乐的身影,她希望他还没出城,一直呆在周围,能随时让她看到,可理智提醒她,如果她当真在人群里发现他的话,对他对自己都极为危险。 “还是让他躲得远远的好!”她心里对自己说道。 每天就这样胡思乱想,就是想不出办法能让自己逃出去,陈菲菲很烦躁,她想出去,毕竟外面才是她大显身手的舞台。 可今天例行张望的时候,无意中,她却发现一件怪事,这件事怪到让她瞠目结舌,同时恐惧万分。 早晨八点半左右,一辆白色敞篷汽车从西边开过来,汽车外壳油光锃亮,很是漂亮,小县城里连轿车都很少见,平素见得最多的,就是墨绿色军用卡车,先这样漂亮的敞篷小轿车,自然吸引了赶集老百姓的注意力,同时陈菲菲也眼前一亮,想看看车上坐着什么人。 等到汽车慢慢开到楼底下,老百姓们把汽车都围住了,显然车上的人很受他们欢迎,陈菲菲眯着眼睛,发现上面坐着个年轻女人,穿了件白色洋装,肚子很大,看着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车里坐着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那女人相貌举止,和自己分毫不差,由于距离比较远,她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但周围老百姓显然对她所说的话极为受用,不时叫好鼓掌,气氛很热烈。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惊慌失措,由于没见过假蓝英假扮自己,所以此时她的心脏跳得厉害,知道这事儿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对手实在藏得太深,就算她有了办法,也找不到斗争对象,出招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根本不见回音。 慌乱之中,她想到了意识劫持,这也许是有人故意迷惑自己的视线,她急得在屋里团团乱转,想找个铁盆扣在脑袋上,看看能否获取真实的影像,可精神病房里不同于其他,为了防止病人伤人或者自残,病房里禁止放置任何金属物品,因此她无法识别,只能凭一双眼睛。 汽车一路缓缓而行,从她窗前经过,十分钟后,屋里已经看不见,她颓然坐在床上,感觉这就是明目张胆地挑衅,故意让自己看到这一幕,他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整个白天,她又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加上昨晚没睡好,傍晚时分,山崎玉来查房的时候,看到她眼窝深陷,眼圈红肿,很是惊讶,又担心她精神状况。 她把自己白天见到的场景对山崎描述了一番,还问他是否也见过同样的景象。 “没有啊!”山崎玉摇着头,“今天白天我都在办公室里,什么都没见到啊!”他一双执拗的眼睛隐藏在近视镜后面,陈菲菲急得心里直骂他是个书呆子! “我发誓,千真万确,我亲眼见到的,那女人和我一模一样,她冒充我的身份,肯定居心叵测,你快去阻止她!”她跺着脚地喊起来。 陈菲菲此时情绪激动,把这番话重复了几遍,山崎玉扶着眼镜腿,惋惜地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 “菲菲,我以前错了,没想到你精神真出了问题,别这么喊了,别人会以为你疯了!” 听他这么说,她反而勃然大怒,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头儿,此时整个楼道都能听到她愤怒的咆哮声,许是压抑得太久,她把这作为宣泄,可这毕竟是精神科病房,过度宣泄是要付出代价的。 山崎玉被她的举动吓得不轻,她病房门口聚拢了好多医生护士,议论纷纷,山崎玉也觉得她精神的确出现问题,这间病房是不能呆了,他在更高楼层上给她物色了一间单人病房,门口有铁栅栏那种,病房里还有电击设备,专门治疗重度精神病患者的。 “以前是我疏忽了,你需要真正的精神治疗,放心,李山那样的我都能医好,你也一样!”临行前,山崎玉拉着她的手,含情脉脉地说。 她心里一阵发冷,心说自己这回闹大了,山崎这个书呆子真要把自己当疯子治,自己本来不疯,要是被他治完,只怕真成疯子了,可无论自己怎么解释,他也不相信,只会越发被视作病人。 可她说的的确是真的,白天那一幕不只是她看到了,躲在暗处的耿长乐和薛半仙同样看得真切,这两人从火车站出来后,找了些污泥把脸涂成黑色,装成乞丐在城里游荡,特别是两人在宅院里和假蓝英打斗过后,身上的衣服比乞丐还脏还破,因此他们白天满大街游荡的时候,并没引起日本人的注意。 当两人在大街上看到陈菲菲坐着敞篷汽车招摇过市的时候,也很吃惊,都以为她被关在精神病院里,没成想竟然被放出来了,而且汽车沿着马路缓缓行驶,后面还有人拿着大喇叭广播着“皇军”的命令,说前一阵之所以抓捕她和高副官,完全是误会,此时要给她恢复名誉,同时让她继续担任县长的职位。 “这你妈,这么快就恢复名誉了?你还不赶紧去找她!”站在人群里,薛半仙用胳膊肘捅了下耿长乐的肋条,朝他调侃了一句。 “不能找!”耿长乐小声嘀咕道,“你忘了地下室那女人?她可谁都能装,你能保证坐在车里那位不是装出来的?日本人鬼点子多了,他们这叫钓鱼,这女人就是鱼饵,千万不能上当!” 第十五章 又一个她(下) “有道理!”薛半仙点头,心说还是老革命心眼多,要是搁自己脾气,这会儿早暴露了。(.无弹窗广告) 可他一转头,马上看到跟在轿车后面还有一辆卡车,车上绑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穿一件白色衣服,神色憔悴,她身后还有几个带着白手套的日本宪兵,全副武装,女人被四只手死死按着脖子,低头不语。 薛半仙一眼就认出来,车上的女人正是假蓝英,那个在地下室里拖着他的头发,像拖一条死狗一样的恶毒妇人,心说想不到她也有今天!模样狼狈不堪,脸上身上比自己还脏。 可转念一想不对,她都被日本人抓了,那轿车里坐着的,难不成是真的陈菲菲吗?可她毫无征兆地,就这么投奔日本人,放弃抗日了? 他想不明白,就去问耿长乐,结果耿一看卡车上那女人,也傻了,自己刚才的判断全是错的,他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告诉薛半仙,在事情没弄明白之前,先不要声张,设法把自己隐蔽好,才是最关键的。 马路边上站了不少汉奸,这帮人凑成一堆儿抽着烟,也都在议论,两人凑过去,把耳朵贴到汉奸背后,听出了大概:这趟游行其实是游街,绑在卡车上的女人真名叫蓝玉如,是八路军派到城里的密探,专门进城搞破坏的,不仅在火车站制造了火车失踪案,还策划对渡边和李山进行绑架,事情败露后,嫁祸给陈菲菲和高副官,引得日本人和县长差点成了敌人,多亏渡边中佐聪明睿智,明察秋毫,识破了蓝玉如的阴谋,设计在火车站摆下天门阵,活捉了这个密探,这才真相大白。 此时蓝玉如已经审问完毕,正被游街示众,游街之后,就拉赴刑场,执行枪决。 耿薛两人把事情听了个大概,感觉这里面疑点重重,首先火车失踪不是儿戏,仅凭她一人不可能完成,这点薛半仙都知道,况且那次绑架之所以失败,完全就是这女人暗中在破坏,她怎么会承认自己是绑架策划者?昨晚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个被称作蓝玉如的女人被活捉,情形和汉奸们所说完全不同,所以他们确定,肯定是日本人说了假话,真相依然不明朗。 “想不想去看枪毙女人?”薛半仙愣神的时候,耿长乐捅了他一下,问道。 “你还有心思去看这个?我没那么无聊!”薛半仙半翻白眼,心不在焉回了他一句。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耿长乐说,“这女人知道所有事,我怀疑她是日本特务,今天只是他们合演一出戏,就为了骗咱俩露面。”见过孟太监和如意上刑场,他对枪毙这种事,也持怀疑态度。 “你是说,他们要玩假枪毙吗?”薛半仙问道。 “恩,”耿长乐点点头,“所以我才要到刑场去,亲眼看着她吃黑枣儿,到了晚上,还得去挖她的坟,你敢跟我一块去吗?”边说话边看了薛半仙一眼。 “去就去,谁还怕不成!”他最怕别人笑话自己胆小,硬着头皮搭了腔。 于是两人随着熙攘的人流,跟着车队一路往城北刑场而去,一路上,老百姓有哭的,那是不知道真相,还以为这女人真是八路,有骂的,那是混在人群里的汉奸,骂人作势,更多的人选择沉默,只是紧紧跟随,但不发表意见。 很快汽车开到刑场,在宪兵的押解下,她也下了卡车,依然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一个日本军曹很快宣读了她的罪状,那个和陈菲菲一样的女人站在高台上,神情威严,要亲自监督对蓝玉如执行死刑。 刑场就设在城北乱坟岗下,主要是这里人少,而且土丘很多,适合枪决犯人,而且处理尸体很容易,只要在不远处挖个坑往里一埋就行,从清朝开始,这里就是秋决刑场,一直沿用到民国时代,从日军进城到现在,倒在这里的抗日志士已经不下上百人。 正因为如此,耿长乐平时不愿意来这里,他熟识的很多同志,都葬身于此,睹物思人,心里不舒服,但这回不得不来,就为了验证蓝玉如是否真会被打死。 到了中午十二点,枪决的时间到了,四个日本兵横向站成一排,蓝玉如站在一座低矮的土丘跟前,双手倒剪绑好,跟前挖了个土坑,士兵们站在她身后,一脚把她踢倒,同时枪响,四颗子弹同时集中了她的后脑,这会儿人群开始惊叫,因为场面实在太过血腥,枪响过后,尸体已经趴到坑里,按照惯例,尸检后,先要曝尸半天,太阳下山后再入殓。 此时现场已经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耿薛二人都皱起了眉头,就算是刚才没打死,流了这么多血,只怕也活不成,可他们还是不放心,现在现场围了太多人,耿长乐打算晚上再来打探一番。 现在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薛半仙看过枪毙蓝玉如后,觉得她必死无疑,要说日本人是演戏,这戏码也是在太重了,就为了骗自己和耿长乐,不惜让密探去死,他觉得日本人不会下这么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按照他的推算,车上坐的就是陈菲菲无疑,耿长乐也陷入困惑中,不过想到昨晚李山还提到过北岗医院的精神病科,如果车上的女人不是陈,那她一定在病房里,趁着天亮,两人又来到医院大门口,白天医院门口人很多,只能等到傍晚后再动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熬过去,太阳落山,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两人顺着窗外大树,往上爬去,这棵树正好对着病房。 他们记得李山说的是三楼,可爬上去,透过窗户往里张望,发现病房里空空如也,被褥在床铺上叠放整齐,而且屋里黑着灯,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痕迹,房号两人合记的,不会错,之所以没见人,是因为就在他们赶到前,陈菲菲和山崎玉发生争执,已经被转移走了,他们晚来了一步,可他二人并不知道。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病房里没人,说明陈菲菲已经回县衙去了!”薛半仙手指空病房。 “真邪门,怎么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耿长乐彻底困惑了。 “要么你去见见她,也许就都能解释了。”薛半仙说。 “我总觉得怪怪的,那女人和她长得一样,这没错,可总差一点感觉,我天天和她在一起,这种感觉不会错!”耿长乐说。 “那我就出城去报信,事情已经超出咱们控制能力了,你又不去见她,要我呆在这里干什么?”薛半仙开始抱怨了。 “你是害怕去坟地吧?”耿长乐白了他一眼,面带讥笑。 “我薛半仙何许人也?混迹江湖几十年,什么没见过?怕坟地?笑话!”他很不服气。 “那走吧!”耿长乐看看时间,估计刑场那边已经收尸,他们下到地面,又朝城北方向而去。 夜幕降临,乌鸦略过天际,残阳之下,黑翼遮天。 第十六章 活尸(上) 耿长乐和薛半仙去城北乱坟岗挖蓝玉如的坟,根据县城处决犯人惯例,被枪毙的人犯到了傍晚时分,才允许家人去收尸,安排身后事,如果犯人没有家属的话,县里会指派专人挖坑埋葬,自然不会准备什么棺材,只不过用破苇席裹尸而已。 到了这会儿,他估计蓝玉如的尸体已经被人埋好,因此才和薛半仙一起,去那儿探查情况,薛半仙一开始不太愿意去,觉得看死人也不过如此,但他心里可不这么想,因为这女人已经死过几次了,不久前就在宪兵队地下室,她就是装死,差点伤到陈菲菲,他知道这女人身体有快速愈合的能力,刀枪子弹都奈何不了她,可白天被枪毙的时候,那伤口看起来很严重,而且他在那儿一直观察着这女人的身体状况,没发现有愈合的情况,他觉得这能力也不是先天的,只怕是在城里被药水催出的本领,总有失去的时候,也许此时,她已经没那个本事了。 虽然这么想,再没看到尸体前,他也不敢妄下结论,故而一定要拉着薛半仙一块儿往城北而去,就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两人一路无话,悄无声息来到乱坟岗。 城北乱坟岗,顾名思义,到处都是土岗,高低不平,而且极为荒僻,到了晚上,总要刮起一阵野风,地里蒿草长得又高,风吹过地面,在土凹里打着转儿,吹口哨般呼呼作响,好似野鬼哭泣,夜半时分,只要站在这儿,不管多热的天儿,都能让人汗毛倒竖。[.超多好看小说] 薛半仙虽然嘴上说不怕,可两只脚刚一踩到这片地面上,腿肚子就不自觉地转筋,耿长乐瞥了一眼,嘴上轻哼了一声,但薛半仙死要面子,尽管怕得要命,可非要做出相反的举动,他开始大声说话,刻意营造出大大咧咧的样子,以证明自己并不孬。 尽管到处是乱坟,可坟头上总要插上块墓碑,除了那些无名死尸,葬在乱坟岗的就没有富人,所以坟头上没一座石碑,只有木牌子写上死者姓名,生卒年月,时间一久,那些老坟上就秃了,但蓝玉如不存在这种情况,毕竟是公家给做的墓牌,上面的字格外大,今晚月色明亮,他们站在很远的地方,也能清楚看到牌上的名字。 一路上薛半仙胡乱吹着牛,等快到墓地的时候,耿长乐突然捂住他的嘴,一个劲儿往下拉他衣襟,两人一块蹲下,隐藏在一座孤坟后头。 “你干嘛拉我?正唱得高兴呢!”薛半仙瞪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囔起来。 “别吵吵,你没看见那女人的坟前已经有人了吗?”耿长乐指了指不远处,小声警告道。 薛半仙探着脖子往外观瞧,只见坟前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正蹲着,手脚并用地在那儿挖土,一边挖一边喘着粗气,很投入的样子,两人屏息凝神,蹑手蹑脚跑到他身后,发现挖坟的人正是李山,他拿了个短头铁铲子,鬼鬼祟祟蹲在那儿,挖几下就回头张望一番,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耿长乐把薛半仙拉到了附近的蒿草从里,原地卧倒。(.好看的小说) “干嘛把我拉到这儿来?这家伙在鬼子面前胡言乱语,此时正是锄奸的好机会,你放开我,让我去把他捉了!”这会儿薛半仙逞起能来,看李山文弱书生一个,他觉得自己对付他轻而易举。 耿长乐没说话,只是拉过他的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往他虎口上用力一掐,薛半仙顿时疼得直流眼泪,想使劲儿摆脱,可被他按住的地方又疼又麻,根本使不上力气。 薛半仙的手被他死死捏住,疼得他脑袋里好像在敲锣,那感觉非常难受,又不敢大声喊,时间一久,眼睛都快花了。 过了半晌,耿长乐松开手,薛半仙捂着虎口,疼得嘶嘶吸凉气。 “疼不疼?”耿长乐小声问了一句。 薛半仙吸了吸鼻涕,差点哭出来。 “看见没有,这招儿还是李山教我的,想想你要是过去,会怎么样?”耿长乐教训他说。 “那咱们就任由他胡作非为吗?”薛半仙还是不服气。 “陈县长教育我说,面对未知的事物,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就先观察它的变化。”他说道。 这会儿李山已经挖出一个深坑,蓝玉如就躺在里面,两人距离李山也就两三米远,因为野地风大,他们又处在下风口,小声说话也不怕被听见,而且一切都能看的真切,他们发现那女人果真躺在破席子里,李山吃力地把苇席拉出来,女人的身体就暴露在月光之下,瘦骨嶙峋,毫无美感。 她还穿着那身灰白色的囚服,面容憔悴,耿长乐记得白天在卡车上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神色就很不好,仿佛得了一场大病,苍白的脸,油乎乎的头发,还有突出的颧骨,短短几天时间,她仿佛被光阴吸干了精髓,只剩下一张干瘪的皮囊,这会儿躺在墓穴里,自然形象更为骇人,眼窝深陷,嘴唇也瘪下去,倒是牙齿往外凸得很厉害,由于正面躺着,一时没发现伤口是否愈合,但她的样子很像是具真正的尸体。 随着李山把尸体抬出来,他们见到了蓝玉如的全貌,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强忍着没叫出来,因为短短半天时间内,尸体的头发和指甲有长了一大截,现在肉尸被李山扶着,上半身垂直坐在地上,头发低低垂下来,如散开的拖把,撒得一地都是,而她的双臂正好耷拉在李山背后,十根指甲仿佛白骨精的利爪,月光下泛着白光,十分吓人。 只是两人是在想不明白,人死了,为什么头发和指甲还能一直生长,许是愈合的能力还没绝迹,伤口是长不好了,但头发指甲还能顺势活上一段时间。 他们看到李山抱着尸体的手微微发抖,不光是手,身体也在哆嗦,嘴里小声默念着什么,许是佛经或是其他咒语什么的,耿长乐听不懂,薛半仙听不见,但说明一点,那就是李山本人也很害怕,可他就是停不下来,像是上满了发条,一直把动作继续下去。 此时耿长乐也无法确定这女人到底死了没有,不过两秒钟后,这个问题得到了解答。 李山身旁放着一辆木头小车,就在他打算把尸体往上搬的时候,那女人突然暴起,月光下她本就丑陋怪异的脸,再加上被枪决时满脸飞溅的血污,以及干瘪的皮囊,这活像女鬼月下要吃人的场景,岔开的五指配上半尺长的指甲,李山被吓得大叫一声,可不见他有丝毫要逃走的意思。 “第二次了!”耿长乐心说,“这女人最擅长的就是装死!”其实这么说也不全对,也许在枪决的时候,她昏迷过去,然后被人活活埋进土里这么长时间,一直处于缺氧状态,直到李山来刨坟,才把她唤醒。 蓝玉如苏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卡住李山的脖子,李山奋力挣扎,两人坐在地上厮打起来,她指甲很长,很快在李山颈部划出很多划痕,血淋淋的,李山纵然感觉疼痛,也不敢叫出声来,女人也不会说话,无声地撕打着。 第十六章 活尸(下) 女人尽管已经骨瘦如柴,可双臂力量奇大,被摆脱后总能第一时间卡住对手的脖子,李山被她卡得几乎背过气去,但正如耿长乐所说,此人看似瘦弱不堪,其实身手相当矫健,当初整个县大队,唯他腿脚最利索,进城出城几十里路,一天一个来回,这也从一个方面反映出他腿脚上力量很足,一旦和别人动起手来,不会吃亏。(.) 耿长乐看出蓝玉如尽管疯狂地要掐死李山,可几番争斗过后,脸上却布满了悲伤,诡异的面孔也可以很悲伤,她的眼角垂落下来,脸上脏兮兮的,掺杂着汗水和眼泪,嘴唇一张一合,看口型分明是在说话,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这就是所谓无声的控诉吧。 女人尽管疯狂,可毕竟身受重伤,随着时间推移,动作越来越迟缓,她的身体真的衰落了,在搏斗中,耿长乐感觉她脑后血水飞溅,自己脸上都沾染上黑红色的血滴。 她再不像以前那样,受伤后就能迅速愈合,此时的她,如强弩之末,只是凭着残存的本能,疯狂挣扎着,李山看她的表情惊恐,她看李山的表情绝望,似乎从李山脸上,她看到了自己最终的命运,尽管无力地抵抗,可还是无奈地投降。 最终,李山在她太阳穴上重击几下后,蓝玉如的头耷拉下来,这回真的死透了,一点生气都没了,李山怕她不死,还用指尖捅了捅她的私密部位,可依然毫无反应,人一死,尸体的气息就弥散开来,耿长乐和薛半仙距离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一股难闻的味道飘入鼻孔,人刚死,尸臭就来了。 “臭娘们儿,再折腾也是个死!”李山看着躺在地上的死尸,擦拭着脸上身上的血迹,又不屑地朝她啐了口吐沫,随后把尸体放平,把坟坑周围的搏斗痕迹清理干净,坑中的土还要填进去,这样别人才看不出来。 一切完成后,李山把蓝玉如的尸体装到一辆小推车上,这种车冀中地区很常见,通体木板钉成,全车只有个轮子,就在车子正中间,后头有两个把手,在田间地头推上百十来斤重的东西,走起路来很轻松,他把女人尸体抱到车斗里,推上小车,往城里走去。 两人就跟在他身后,这会儿薛半仙又想动手锄奸,要耿长乐帮忙,被他拉住,李山的反常举动让他愈发怀疑,火车失踪不知是谁布下的阴谋,而李山就是阴谋中的一部分,要破解其中奥秘,就必须从他身上得到足够多的信息,所以耿长乐想通过跟踪李山,看看他要把这女人推到何处去。 李山推着小车进了城,一路小心翼翼,他随身带了块白布,把车上的东西盖严实,行人从他身旁经过,看不出车上装的什么东西,就算如此,他还是很小心,每到路口,都要细心打探下周围的情况,最后一直来到火车站,终点就是火车失踪的隧道口。 两人看他推着小车径直进入隧道内,耿长乐心想他胆子可够大的,隧道里出了如此诡异的事儿,他还敢半夜带着具尸体往里闯,李山进去后,半天没动静,两人还以为他出事了,可过了半小时左右,就看他自己走出来,动作很快,神色匆匆,转眼消失在夜幕中。 见李山走远,耿长乐和薛半仙也进入隧道内,里面很黑,他们只能靠墙往前摸索着行进,就想看看李山把尸体放到里面究竟要干嘛,两人沿着墙根走了片刻,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用脚尖轻轻捅了捅,原来是铁制的扶梯,他们没想到隧道里竟然有这东西,就顺着扶梯往上爬,爬到上面后,发现在隧道顶上还有个平台,大约十几米见方,平台中心位置上,是一座木质小屋,屋门关得很严,但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点着灯。 二人对视一下,决定进屋,薛半仙站在门口,伸手轻轻一推,大门没锁,一下就被推开,屋顶上挂着几十瓦的白炽灯泡,头顶上还装着结构复杂的机器,发出轻微的轰鸣声,不知有何作用,刚一进去,两人就看到蓝玉如的尸体正对着自己,此时的她仰天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穿着的竟然是陈菲菲的衣服,一件深蓝色的连衣裙,此时就在相距两三米的范围内,耿长乐看到她的形象,都觉得这活脱就势陈菲菲,除了那张脸,两人的身材实在太相像,难怪她假扮陈菲菲,自己从背后都无法分辨。 只不过蓝玉如现在样子很奇特,这条裙子被李山撩起来,一直到胸口,大半个身子就这么裸露着,更诡异的是,她的小肚子被硬生生划出一道可怕的豁口,皮肉都被翻出来,而两人昨晚所见到的干瘪童尸就被放置在她腹中伤口里,虽然她人死了,可伤口愈合的本能依然存在,只不过没以前那么迅速,这也是她死亡的原因:失血过多。被枪毙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很虚弱,那几颗子弹虽然没要了她的命,却也基本宣告了其死刑,加上被活埋一段时间,最终她的结局只能是个死。 童尸在她小腹那里,被正在愈合的伤口覆盖住一半,在白色半透明的薄膜里若隐若现,两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差点没吐出来,但也能看出李山的意图,此时的蓝玉如,看上去活像个孕妇,只要伤口完全把童尸包裹住,她就和陈菲菲毫无二致了,除了那张脸。 他们也不知道县城里为何有那么多人试图模仿陈菲菲,但这个李山肯定知道白天汽车上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乖乖,他们想干嘛?”薛半仙绕着尸体转了一圈,越看越觉得瘆的慌,特别是蓝玉如眼睛半睁着,灰褐色瞳孔就像盯着他一样,他生怕什么时候这女人又突然跳起来,那时候准能把他吓尿了。 正因如此,所以他看得仔细,就发现女人头发下面枕着一张白纸,他哆嗦着靠过去,把纸抽出来,上面写着字,都是日文,唯有四个汉字:宫本蓝雪。 “看吧,这才是她的真名字!”薛半仙把纸拿给耿长乐,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日本字已经说明问题,这女人不是中国人,而是如假包换的日本特务,早先他们就有这样的怀疑,此时的纸条充分验证了其推断。 “宫本蓝雪,蓝玉如。”耿长乐低声念叨起这两个名字,记得陈菲菲曾说过,县城里来了五个日本特务,红美子为首,在此之前,他们合力除掉了其中四个,但剩下的一个却一直没找到,这五个女人名字中都带着一种颜色:红紫蓝白绿,此时加上宫本蓝雪,五个人算是凑齐了,一齐到阎王爷那里报道去了。 “还是不对呀!”他随后又想了想,觉得这里面还是有问题,渡边难道不知道蓝玉如的真实身份吗?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枪毙她?如果不知道,李山可是知道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渡边,难道和蓝玉如有仇吗?倒是刚才两人搏斗的时候,蓝玉如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可李山和蓝玉如此前从未有过交集,两人能有什么恩怨?况且他又把尸体藏到隧道阁楼上,要假装成陈菲菲的样子,目的是什么? 现在他们需要李山,只有他能回答这些问题,因此耿长乐决定,就在这间木屋里埋伏,等着李山再次现身。 第十七章 全息影像(上) 呆在这间逼仄的小木屋里,着实让人心里憋闷,因为木屋本身在隧道高处,四周完全不通风,周围又是一片黑暗,只有屋顶上一盏电灯泡,还不时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他二人都不是有耐心的主儿,在屋里等待就成了一种煎熬。(.好看的小说) 两人就守着这具女尸,并看着她的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很快那个干瘪童尸就被生长出来的肉块所包覆,薛半仙看的心里发麻,一直在问耿,这女人是不是还没死,在他连续逼问下,耿长乐也扛不住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这女人屡次死死生生,把他搞得神魂颠倒,人生头一次面对生死大事,反而没了一点主意。 等了半天,不见下面有动静,他二人实在呆不下去了,耿长乐心一横,说干脆把尸体拖出去烧掉算了,老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女人生死未卜,为了防止她复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薛半仙说可以,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既然达成一致,说干就干,两人正打算把宫本蓝雪,也就是蓝玉如的尸体往外拖的时候,薛半仙无意中碰到床头悬挂的金属把手,就听到咔哒一声脆响,声音不大,但是在空旷的隧道里,回声却很悠长,把他们吓出一身冷汗。 “你手脚利索点,一定要小心!”耿长乐不满地嘟囔道,不想这次偶然失误产生的后果却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把手被触动后,紧接着他们听到头顶上连续不断的齿轮咬合声,那是金属特有的清脆声音,耿长乐心说坏了,一定是房间里有机关,刚才机关被触动,开始连锁反应。 小时候听评书,一到关键时刻,主人公总会被困在机关消息之内,若不是世外高人相救,只怕命丧黄泉,想到这些,不由得紧张起来,这间屋里只有他和薛半仙两个,没有世外高人,要是突然从哪射出几根暗箭,他俩可消受不起。 不过头顶上声音虽然一直继续,可并没有什么夺命暗器飞出来,他刚想松口气,带着薛半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发现屋里的光线突然发生变化,原来忽明忽暗的电灯泡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上木板之间裂缝里放射出的白色光亮,贼亮贼亮的,就和太阳光穿透进来一般,可半夜三更的,哪来的太阳?木屋在光线的照射下,一半明亮一半黑暗,泾渭分明,他俩正好处于阴影中,倒是宫本蓝雪正好躺在光束下面,那张床瞬间变得好像舞台,而她就是位于舞台正中的主角。 宫本蓝雪身体突然动弹起来,像木偶一样抽动,不知什么时候,从半空中突然降下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映像,如被子一般,飘然落下,到了她身体上方的时候,那映像抖动了几下,仿佛在和她的身体匹配,叠加,晃动片刻,映像消失,她还是那样子,不过立时活了,伸了个懒腰,仿佛刚才一直在沉睡。 “妈呀,她又活了!”薛半仙大惊失色。 “先别急着下结论。”耿长乐心说道,他担心自己又被意识劫持了,这种伎俩,敌人以前经常用,遂环顾四周,发现床底下还有个军用钢盔,记得陈菲菲曾说过,意识劫持是以外加电磁波对自己的脑电波进行控制,如果有了金属屏蔽,就能解除这种劫持,于是赶忙把钢盔扣在脑袋上,可戴上之后,眼前的情景并没有消失,他纳闷了,难道这都是真的不成? 于是想上前去碰触那女人,被薛半仙拉住:“你可别干傻事,那女人神秘莫测,千万别出意外!” 此时宫本蓝雪已经坐起来,抚弄着头发,在光线照射下,这张床还有周围的配饰,就像在寻常的房屋里一样,更准确地说,是在北岗医院的病房里,她躺在病床上,那边厢房门突然打开,一个人走进来,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脸面,甚至连男女都无从分辨,只是个黑影而已,但宫本一见那人进来,立时从床上跳下,充满殷切地凝视着对方。 “第几天了?”两人没想到这场景还能发出声音,刚开始他们都以为是投射出的幻影而已,如电影院放映的默片,可那声音晦涩呕哑,就像是一张薄铁片所发出来的,分明经过处理,已经无从分辨声音的来源。 “第十天了!”宫本答道,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这女人也会说话,先前一直以为她是个哑巴,她的声音和刚才的一样,除了对话内容,再听不到其他任何信息。 “你感觉怎么样?”第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我的身体开始变化了,但是我无力控制。”宫本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胳膊,眼神中流露出之前从没出现过的脆弱。 “到底如何?”第一个声音有些不耐烦。 宫本举起胳膊,默默放到嘴边,对着自己的小臂狠狠咬了一口,顿时一个鲜红的血印子出现在白皙的胳膊上,她疼得咧着嘴,眼圈通红,但是举起这条胳膊,给黑影里的人看,由于迎着光,耿长乐他们也能很清楚地看到,她胳膊上的红血印很快消散,一排牙印也迅速褪色,然后整条胳膊光洁如新,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伤痕。 “很好,这不是我们需要的吗?帝国需要强力的军人,永远不会受伤。”那个声音得意洋洋的笑起来,这会儿耿长乐反应过来,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分明就是自己姐姐红美子。 “不止是如此,它们分裂过度了!”宫本忧心忡忡,她把胳膊高高举起,让黑影里的人仔细观看,阳光之下,他们发现伤口愈合的地方,那几个牙印的确愈合了,但被咬伤的地方却高出皮肤一块,凹陷变成了凸起,颜色和皮肤一样,一溜小疙瘩排成一排,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 “没错,”黑影中的人点点头,“细胞分裂无法准确控制,这就是癌变,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不过这件事你跟其他人说过吗?” 宫本使劲摇着脑袋,讨好般看着对方。 “这样吧,”那声音低声说道,“我那儿有种新药,专门针对分裂药水,给分裂的细胞施加反向作用,能抑制这种癌变,你想要吗?” 宫本咽了口吐沫,又使劲点点头,喘着粗气,很像只哈巴狗。 “药水我可以给你,不过在这期间,你必须听从我的命令,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需要你帮忙,你愿意听我的话吗?”对方问道。 “我愿意。”宫本嗫喏道,低下头,想必心里很不自在。 随即一只手从阴影里伸出来,上面带着一纸药包,“这是第一阶段的药粉,能控制你的身体大约一个星期时间,以后我每个星期会给你一包药,让你维持正常状态,同时还能刀枪不伤,现在你把它喝下去,然后睡觉,等着我的命令吧!”话音落下,笑声顿起。 第十七章 全息影像(下) 宫本接过药包,那人从黑影里消失,屋里又只剩她一个,见她把药包捧到鼻子下面,仔细嗅了嗅气味,然后按照指示去做,又躺在床上,光线昏暗下来,时间如轮盘,一下又转到晚上。 刚才还又白又亮的顶棚光像是变魔术一般,转眼变成幽蓝色的暮霭,淡淡的,照在如烟般袅娜的烟尘上,分外妖娆,宫本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们,刚开始的时候,一动不动,随后她转过身,坐起来,耿长乐和薛半仙一看就傻了,这回儿她已经变成陈菲菲模样,这间房子也变成精神科的病房,她一咕噜爬起来,用同样干瘪刺耳的声音召唤看守,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渡边中佐说。 随后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渡边赶到,问她有啥事,出人意料地,她竟提出了清缴八路的方案,说得言辞凿凿,而且清晰可行,就连旁边的耿长乐听了,都惊得一身冷汗,心想如果鬼子真按照她的办法来,县大队肯定保不住。 渡边眯着眼睛听完她的话,竖起大拇指连声说好,问她这些想法为何不早点告诉自己,她笑着回答,说因为耿长乐一直潜伏在自己身旁,没法和“皇军”取得联系,正好借助绑架李山一事,人为制造出意外,逼得耿长乐四处躲藏,她也可以独自行动,住进医院里,这才方便和日军取得联系。 她还说自己经过长期苦心经营,已经取得了八路军上下的信任,只要她出面,对方肯定会中计,到时候清缴县大队,乃至军分区都不在话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决定马上就动手,因此请求渡边排一场戏,恢复自己的县长身份,把之前一切罪名都推到宫本身上,然后坐车全城游行,让全城老百姓都看清楚,相信那才是真正的原因。 “我说的这些,执行起来困难吗?”到最后,陈菲菲突然问了渡边一句。 “让老百姓相信你的话倒容易,可要把一切推到宫本身上,实在困难,你知道,她也是帝国的情报人员,要我牺牲一个帝国军人去成全一个中国人,真的很难办。”渡边说。 “既然如此,那就把我一直关在这里好了,反正你们没证据,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咱们这么耗下去吧!”听渡边摇摆不定的口气,她拉下脸,很是不悦,从这点来说,画中人的确和陈菲菲性格极为相像。 渡边马上陪笑,说那只是常规,宫本固然对帝国很重要,但和她比起来,就不值一提,她的头脑当今无人能敌,如果帝国能得到其帮助,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指日可待,为了她,他决心牺牲宫本,反正宫本现在完全被自己控制,让她干什么都行。这也就是上一幕场景存在的意义。 耿长乐听罢,倒吸了一口冷气,旁边薛半仙一直用胳膊肘在捅他,低声问她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却无言以对,按理说,他和陈菲菲已经结为夫妻,又一起过了这么长时间,她的为人自己最清楚,这些话要是别人说给他听的话,断然不会信,邪就邪在,眼前这场景如此真实,和刚才宫本求药的场景连在一起,该怎么分辨?信任这东西,在某些行业里,比如像地下谍报工作这样的场合,完全是件奢侈品,想要得到难于登天,可想失去它却易如反掌,而且一旦失去,再要重新建立信任,就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眼下他和陈菲菲之间的信任,就在这一幕幕话剧般的表演之间,消耗殆尽,其实这里面也有他的苦衷,不是不愿意相信她,而是不敢完全信任,因为每个人肩上担负的,都不仅仅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在他和薛半仙背后,可是县大队和军分区上千条人命,谁也不敢拿这些来做赌注,赌她一世清白。 况且求药的情形,他觉得就是真实再现,那之后的这一出,就很难分辨了,头顶的投影装置就是记录真实场景的工具,造假造到这种程度,真的很难。 可要相信剧中人的话,那无异于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快一年的辛苦顿时打了水漂,地下交通站反而成了敌人渗透组织的工具,陈菲菲的心思,他是知道的,深入大海,她要想隐瞒一件事,那就会瞒得天衣无缝,这回要不是自己偶然闯进小木屋里,也不会听到这些话,此时他茫然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剧中人表演仍在继续,到目前为止,她所说的话都已应验,这也由不得耿长乐不信,他还在惆怅,头顶的光线戛然而止,虚幻的场景如织布抽丝般撤去,所有颜色都化为烟尘,一阵风吹过,头顶的白炽灯又明亮起来,依然喧嚣,宫本的尸体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肚子上的伤口已经封闭,干瘪童尸完全被包裹进去,她成了孕妇模样。 “她到底是哪头的?你到底知道吗?”看完这两幕,薛半仙急得满头大汗,他之所以加入八路,还都是因为陈菲菲的缘故,可看完这些,他的世界观彻底被破坏,他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我一定要去找到她!”耿长乐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只为了得到证实,此时他们也不想等待李山到来,马上就要离开。 “可这女人怎么办?留在这儿吗?”薛半仙指着躺在床上的宫本问道。 耿长乐心说她实在危险,决不能再把她留在世界上,他做出决定,把尸体带走,找个荒僻地方,然后和肚里的婴尸一起化为灰烬,薛半仙表示同意。 在搬动宫本尸体的时候,他们发现在她衣服里有个白色纸包,硬邦邦的,薛半仙把纸包掏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白色的药面。 “这什嘛玩意儿?”薛半仙走南闯北惯了,口音飘忽不定,这会儿又卖弄起了天津话,心不在焉地抖搂起纸包来,差点把药面都洒出来。 “你小心点!”耿长乐瞅冷子从他手里把纸包夺过来,“这肯定是能控制身体变化的药物,留着肯定有用!”说着话,把纸包叠好,藏到自己怀里。 “真是穷日子过惯了,啥都得攒着!”薛半仙朝他撇了撇嘴,不屑地嘲笑了一句,耿长乐没搭他的话茬,只是吩咐他赶快抬人。 两人一人一头,抬着尸体的头脚,慢慢下回到隧道里,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而在隧道口,他们还发现了李山丢在那儿的独轮车,于是把宫本扔进车里,两人趁着夜色,又回到乱坟岗,找了个最荒凉的地方,往尸体上堆上干柴,火柴点燃后,付之一炬。 黑烟滚滚而起,两人默默站在火堆旁,其他事情暂时无法确定,但有一点,这女人此后再也无法复生,关于她的一切事,都在此时画上句号。 第十八章 白毛僵尸(上) 关于耿长乐和薛半仙火烧尸体的事儿暂时告一段落,再说北岗医院,陈菲菲因为在街上看到另一个自己,被山崎玉转移到更高一层的病房,以致错过了昨晚和耿长乐的相会。(.无弹窗广告) 头天晚上耿长乐他们烧了宫本尸体,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不过在这天,北岗医院出了点事儿,这天早晨,医院病房里住进个病人,就住在陈菲菲隔壁的隔壁,四楼是所谓危重病房,在那时候,重度精神病也算是危重病种,而四楼的病房只是特护重病监护室,所有危重病人都住在这里,陈菲菲就听见病人住进来的时候,大夫说他的肝部有问题,她也趴在门口,想看看病人的样子,结果没看到,只瞧见胡魁站在门口,同样百无聊赖地来回踱步,这段日子,他一直守在自己门口,可谓兢兢业业,可陈菲菲看他的气色比自己还要差,不光是头发花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比往日多了很多,之所以对这些细节非常在意,正说明她在屋里憋得实在难受。 可这病人住到医院后,陈菲菲觉得上午那间病房还很平静,医生只是例行过来查房,顺便给输上液,当天下午却出了问题,到三点左右,她听到病房里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好像是病人家属在叫医生,好像是病人病情突然恶化了,接着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间房里传出女人的哭声,病人年纪并不大,陈菲菲无法确认其年龄,因为住院后,就没听他说过话,但是从哭泣的女人声音上判断,那女人不过三十岁年纪,推断病人是她的孩子,不会超过十岁。 女人哭声一起,她心中一紧,感觉一个生命就此消失,病房里的忙乱声突然停止,随即就是带轱辘的病床在医院走廊里滑行的声音,人死了,被推走,那间病房又恢复了平静,死一般的寂静。 可事情到此并未结束,整个下午,除了她这个重度精神病患者,其他房里的病人都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议论纷纷,他们说这孩子死得蹊跷,早晨检查出来的病症还没到生死关头,可住进来不到半天,却突然发病而死,怕是触动了邪祟云云,说到邪祟,北岗医院本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不光是这儿,是个医院就会死人,一旦死了人,各种传言就会冒头。 不成想到了晚上,医院里还真就出事儿了,那会儿陈菲菲还没睡着,被关在这儿,和组织失去联系,她心如乱麻,前半夜根本就无心睡觉,脑子里总在想着怎么能从医院里逃出去,有时候也自嘲地对自己说,这分明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关了,还不如让她去蹲监狱呢。 当晚住在她胳膊病房的,是个年纪不算小的男人,这人好像肾上有问题,到了夜里,上厕所的频率很频繁,陈菲菲之所以睡不着觉,和他频繁开门关门也有关系,每次声音都很大,她刚有了些睡意,又被吵醒,心情愈发烦躁,要是按她以往的火爆脾气,隔着门就该开骂了,可她这会儿反而不敢,怕被当成更严重的精神病,医院里最高的待遇,就是手脚都被皮带绑得严严实实,然后捆到病床上面,一日三餐,包括大小便,全在床上解决,这自然让她无法接受,于是只得闷在被窝里生闷气。(.无弹窗广告) 可这回那人出去的时间有点长,这些天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次那病人出去撒尿,她就躺在床上算时间,一般来说,病人每次如厕,费时一分半钟左右,可这回她足足等了十分钟,却没听到任何动静,感觉很奇怪,按照那人的生活习惯,早晨八点半才是他蹲大号的时间,晚上没有这种情况。 出于好奇,她又爬起来,从门上的小窗口往外张望,胡魁没在,许是躲到哪儿睡觉去了,他也被那声音烦得够呛,到了晚上一般会躲到医生休息室里去,可走廊外很黑,周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人们都在睡觉。 又过了十分钟,一声尖利的惨叫划破了夜空的宁静,那声音撕心裂肺的,很是恐怖,纵然陈菲菲这样见过大场面的人,也不免头皮发麻。 惨叫声过后,走廊里开始热闹起来,周围病房里的人挨个走出门来,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尖叫声四起,伴随着一个低沉的哭诉,陈菲菲明白了其中的大概。 原来十分钟前,那人出门去上厕所,和他同屋还有个病人,那会儿也尿急,两人就结伴出去,他们所在的病房和死人那间紧挨着,两人走到那间病房门口,第一个人也不知抽了什么疯,指着病房让他看,还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其实当时他并没注意屋里有什么异样,只是搞出个恶作剧而已。 出于好奇,他还真就往里张望了一下,这一看不要紧,这间屋里的病床上还真躺着个东西,说是人,又不像,可他们分明记得,下午那孩子死了以后,整间屋子就空了,并没有新人住进来,那床上躺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可那东西还在床上躺着,一开始没动弹,屋里黑着灯,也看不太分明,出于害怕,他捅了捅死者,让他也看到了床上的异样,两人这会儿都没敢说话,相互对视了一下,想到病房里都有电灯,就想进去拉下灯绳,看看床上躺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都说好奇害死猫,其实好奇心也能害死人,这两个病人壮着胆子,走进那间病房,电灯就是死者拉开的,房间里顿时豁亮,只见一个白色的,像猴子一样的怪物就躺在病床上,身体扭曲着,彼时还在动,毛发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它身上长满了白毛,有一寸多长,虽说外形像个白猴子,体型又如孩童一般,没看到其尾巴,想必是压在身下,但是那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却让人毛骨悚然。 他看了一眼,就觉得喉咙发痒,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堵在胸口,一口气儿没上来,就昏倒了,昏倒前,死者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在这期间,走廊里一直没人出来,直到刚才自己清醒过来,发现屋里灯依然亮着,可病床上却空了,但是床单上留下一个一米多长的印记,说明这里分明有东西躺过。 此时他留意到,死者依然站在原地,也就是拉灯绳的地方,一动不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竟然毫无反应,再看他瞳孔已经扩散,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一根胳膊悬在半空,碰了也不放下落,已经僵硬,而且他身体各个关节都无法动弹,他们穿着浅色的病号服,裤裆部位一片湿黄,这泡尿,他已经就地解决,只是没想到,这会是其人生最后一泡尿。 医院竟然出了命案,病人被活生生吓死了,当天晚上,这层楼就炸了锅,人们开始议论,不管是出于兴奋还是恐惧,无人入眠,大家都站在病房口,谈论起这间医院之前所发生过的诡异往事,气氛像过节一般热闹,在这种氛围下,平时疏于走动的病友们,真正变成一个集体,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陈菲菲被困在屋内,无法出去,否则,她才是人群中的焦点。 胡魁赶回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被运走,从病房到太平间,不过五分钟路程,两个死者生前住在相邻的病房,死后又躺在相邻的冰柜里,可从未谋面,胡魁显得很郁闷,一直嘟囔着,要是自己在场的话,断不会出现如此怪异的事情,关于生还者所说的话,他也不信,就认为此人说谎,故弄玄虚,要是有点证据,他就把人抓走了,此时也只能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听着病人们胡侃。 第十八章 白毛僵尸(下) 都说躺在床上的是个白毛僵尸,就是死孩子变的,他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体内积蓄了太多怨气,刚死就尸变,然后回到自己住过的病房里,不想被人惊动,把别人吓死的同时,自己也吓得魂飞魄散,逃之夭夭了,那帮人分析完,还言辞凿凿地确定,从此以后,白毛僵尸再不会出现在病房里,这番话一出,又引来更多议论。 既然出不去,索性沉默着,听其他人说话,北岗医院闹鬼从很早就开始了,这间医院修建于民国初期,早年是个大财主出钱建成的,后来日军进驻华北,就把它征集了,当做军医院,从那时起,各种说法就开始流传于民间了。 最早的故事来自医院太平间,北岗医院在冀中地区最早拥有冷柜,使得尸体保存时间大为延长,可就因为冷柜,据说阻挡了很多厉鬼投胎,因此太平间里的诡异传说尤为多,最早出现的段子就是太平间门玻璃上的黑手印,大概是六年前,日军刚进城不久,随部队进入的还有盟国的报社记者,日军为了宣扬“皇军”的文治武功,对大街上的流浪汉进行了一次大清理,所有乞讨者都被关进了收容机构,但是时值盛夏,收容所里人多空间狭小,戾瘴开始传播,很多乞丐都病死在收容所里,可日军只管把人往里抓,其他一概不管,这样下来,每天收容所死亡的人数都达到了十几个,这里成了名符其实的人间地狱。 人死了,又不能直接拖出去埋掉,因为盟国记者都在,日军为了宣扬自己“讲卫生”,要提倡火化,在县城一角设立了焚尸炉,专门烧人,尸体焚化前,例行要送到太平间里冷冻上几天,把人冻硬了以后,能减少疫病传播,保证焚烧人员的安全,他们为自己想得倒很周全,这些流浪汉的尸体,就被抬到医院太平间里,那几个大冰柜充分利用起来,全天候开动,专门冷冻这些乞丐的尸体。 也就在此时,怪事出现了,第一批尸体被冻住后,次日中午,运尸队来提人,到了太平间门口,发现铁门的毛玻璃窗口上,赫然浮现出一对暗黑色的巴掌印,一开始他们以为是干活的手脚不利索,推门推不开,所以巴掌误按在毛玻璃上所致,还把掌印擦拭干净,然后把尸体运走,可到了第二天来的时候,又看到同样的景象,他们还是没当回事,又擦干净走了,等到第三天,看到的还是一样的情景,他们生气了,同时又有些疑惑,因为每天出入于此的,除了他们再无旁人,可他们来的时候都是成群结队的,走了以后,一整天也没人再进来,这两个巴掌印到底是谁留下的?为了弄清真相,当天晚上,他们在太平间里留了两人过夜。 太平间这种地方,平时人们不敢也不愿意总在里面呆着,这两人也一样,守着大门,和冰柜一门之隔,太阳很快落山了,从傍晚到十一点以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等到了十一点半左右,情况来了,他们听到里面冰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说明什么东西正在拉开冰柜,声音缓慢沉重,他们吓得呼吸都快停止了,里面黑着灯,而外面亮着灯,可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就听到硬邦邦的东西落地,发出咚咚的声响,离门越来越近,两人呼吸都停住了,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声音突然停住,两人以为刚才所听到的都是错觉,彼此长出了一口气,可就在此时,他们突然看到门玻璃上出现两个暗红色的手印,可以确认刚才还没有,这两个手印,和之前他们白天看到的一模一样,这就是流浪汉们的巴掌印,掌心的红色,就是疫病发作时的症状,人死时全身皮下出血,现场惨不忍睹。(.) 这两人被吓得屁滚尿流,转身想逃,可大门砰地一下被撞开,一股冷气从里面吹出来,两人被冷气侵袭,手脚顿时缓慢下来,随即感觉身体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抓住,越来越冷,最后闭上了眼睛,等到第二天,抬尸体的大队赶到的时候,发现门板上依然留下手印,可两个看守却不见踪迹,他们也害怕了,到处寻找,最后在冰柜里发现了两人的尸体,而原来躺在这里面的乞丐,却不翼而飞,直到现在也没找着。 人群听罢,开始发出惊叫,陈菲菲听了,却靠在门板后面,兀自冷笑不已,心说这都是屁话!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她听了几句,就找出里面的破绽,当时守夜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可后来都死了,那些声情并茂的描写,到底是谁看到的?难道还留了另一个人藏在暗处吗?那他怎么不去跟踪下吗,看看流浪汉的僵尸去了哪儿?这么漏洞百出的故事,吓唬人或者烘托气氛还可以,但对她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这时又有人提起另一件事,这事陈菲菲本人还是亲历者,说的也是太平间的事儿,就是神秘黑衣人盗取张秋芳头颅的故事,同样生动离奇,陈菲菲本人听了都赞叹不已,其实事情很简单,都是庞博动的手,可他们不知道真相,真相还不能公布,否则渡边就得跟她要黄金棺材,什么时候日本鬼子被赶出中国去了,她就会把所有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 除此之外,手术室也是闹鬼的高发地点,北岗医院的手术室在二楼最深的角落里,本来就终年不见阳光,而就在一年前,这间手术室里开始出现怪事,正是来自于从里面发出的低声呢喃,声音本来不大,但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从里面传出来,到了白天,反而变得安静下来,医院的大夫和护士都知道手术室不干净,可一年多时间过去了,并没闹出什么骇人的鬼怪,时间一长,大家习以为常,毕竟医院只有这么一间手术室,所有设备都在里面,大夫们就当不知道,再说那声音也不是每天都有,每隔上几天,就会听到那声音传出来,有时候在自言自语,有时候则是低声哭泣,说到这儿,病号里还有人绘声绘色学起来,那声音真够凄惨,不过陈菲菲听罢,却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因为就从病号嘴里出来的哭声,都让她想到了住进庞家宅院的当晚,自己家后院也出过类似离奇的怪事,祠堂里的哭声撕心裂肺,然后庞家祠堂里所有东西都被烧成灰烬,老长工们说,这是庞家的家鬼作祟,自家宅院被侵占,它总要闹腾几下,有的怨气大,还会把祸事转嫁到新主人身上,不吉利,陈菲菲自然没把这些话当回事,可此时想一想,却感觉这两者之间,似乎隐藏着某种联系,哭声从何而来?她觉得有人从那时开始,就在暗中监视自己了。 说到手术室的低语声,她来北岗医院这么多次,倒是从没经历过,也没听山崎玉讲起过,想来他是脑科医生,又不做外科手术,想必不去手术室这样地方。不过她住进医院这段日子,倒是总听到地下传出低沉的轰鸣声,刚开始的时候,她的头被震得生疼,时间一长,适应了声音频率后,反倒慢慢习惯了。 第十九章 尖牙骷髅(上) 众人聊了大半夜,突发事件反而让他们兴奋,谁也不知道,事情最终会如何,这群多嘴的病号晚上亢奋了许久,到了白天反而没了精神,都回到各自病房睡觉去了,陈菲菲也一样,山崎玉每天都会来查房,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她如果说不好的话,就会给她灌进几大片白色药丸,这些药她吃下去后,总感觉脑袋昏沉沉的,整个白天都提不起精神,就算想思考点什么问题,都懒懒不愿意去转那个脑筋。 白天大家都不精神,而太阳下山后,一到晚上十点半后,这群人又如夜猫子一样,全都眼睛锃亮,纷纷走出房门,靠在门框上,山南海北地胡侃着。 这天晚上,胡魁也在人群中,昨天出了事,渡边生怕这事儿和陈菲菲有关联,叫他把人看住,他不敢违令,就搬来个板凳,坐在门口,同时和其他病人侃成一片。 说着说着,又说到各种灵异事件上面来,昨晚发生的怪事再次被提出来,谁都不知道最终原因,但是猜测的过程却是最令人兴奋的,借着这个由头,这群人可以任由自己想象力驰骋在广袤的空间里,撞到哪儿算哪儿。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正是这帮人聊得兴起之时,可这回,他们正聊得起劲,突然听到走廊里再次传出诡异的声响,医院走廊沿着东西方向伸展开来,这些病房都在西厢,而东厢只有一间标本室,他们听到的动静正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此时胡魁正和旁人大吹特吹他出城围剿八路的功绩,旁边有人推了推他,指了指东厢方向,告诉他那里有怪声出现,这帮病人虽然刚才吹牛的时候,都把自己描述得英勇无比,一旦出了丝毫异样,一个个全怂了,连腿都迈不开,没办法,昨晚那个病人的死状实在恐怖,这些人一想到他临死前的样子,恨不得自己也撒泡尿湿了裤子。 胡魁也鄙夷地撇了撇嘴,心说一群胆小鬼,比自己胆子还小,其实他也害怕,不过侦缉队大队长的名头戳在那儿,要是犯怂就会让人瞧不起,他把面子看得比命重要,故而壮着胆子,只身往标本室那边走去,想看看到底里面有什么东西,能发出怪声。 其实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幽暗的医院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是一种有节奏的咔哒咔哒的声响,声音很僵硬,胡魁越听心里越没底,标本室和病房距离大约有三十多米,中间有段电灯坏了,走廊是黑的,他刚进到黑影里,咻地一下拔出手枪,回头看看那帮围观者,都没注意到自己手上多了东西。 就这样,他小心地来到标本室门口,这些都是木板门,中空的,门板上方还有个小窗,嵌着玻璃板,他踮起脚,往里面张望起来,可屋里没点灯,看不清楚,只听到声音就是从屋里发出来的,而且在大标本柜的下面。[] 这下冷汗开始顺着他额头往下淌,他站在门口,觉得头皮发麻,到底进去还是不进去?犹豫了片刻,其实他没得选择,为了面子,必须推开门进去,可一想到要面对未知的怪异,他两条腿就发软,抬不起也迈不开。 走廊西厢的病人们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他听不见,但感觉就是在议论自己,于是把心横下,干脆豁出去了,咬了咬牙,终于推开这扇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音,很滑很长,从他心头蹭过去,又酸又凉。 屋里的碰撞声突然停住,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里面一片漆黑,他的心开始狂跳,不说别的,一只手先在墙上胡乱摸索着,寻找灯绳。 啪嗒一声,灯被拉开了,屋里的所有陈设都暴露在他眼皮底下,尽管知道标本柜那里肯定有怪东西,可灯光亮起,目光不自觉地就往那儿瞧。 结果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定住了,半天也没动弹,标本室里陈列的,都是医院多年来搜集到的人体组织,很多都是从尸体上切割下来的,此外还有胎儿的标本,保存在福尔马林液体里,年头久远,都被泡成了棕褐色,就算不闹鬼,大白天来这里转上一圈,心里也平添很多压抑感,而这间屋子里最大件的摆设,就是一具婴儿的骷髅标本,据说来自于二十年前,这具骷髅可不一般,当时出声的时候,还是个早产儿,可这孩子刚生下来,嘴里就长着一口尖利的牙齿,也不哭,刚吃了一口奶,就把孩子他娘给咬得血肉模糊,这下家人害怕了,任何人如果给他喂奶,都会被咬得血淋淋,很快就没人再敢喂他吃饭了,孩子饿了就开始哭,哭得撕心裂肺,可谁也不敢豁出自己去,孩子他娘因为失血过多已经休克了,其他人非亲非故,更不会帮忙。 北岗医院出了个满口尖牙的怪婴的消息传开了,大家都说这是个妖孽,还有人请来法师,隔着医院大门做法,要把妖孽克死,最后被警察轰走,可孩子吃不上饭,刚开始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旁人听了,都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扯断,可他除了人奶,其他什么都不吃,就算喂到嘴里,也会吐出来,过了段时间,孩子哭声越来越弱,最后终于停止了呼吸,出生不到三天,孩子就死了,留下一具幼小的尸体。 那时候民国刚成立不久,尤其在北方,迷信的思想还很重,生下如此怪异的婴孩,家属已经惊恐万状,孩子死在医院,家人一声没吭就悄悄离开了,那时候,死个孩子,只算是夭折,就像死个小猫小狗一样,对家里毫无影响,死后也不能葬到家族祖坟里去,医院倒是对婴尸很感兴趣,毕竟满口尖牙的婴孩可从来没见过,因而就把尸体制成了骨骼标本,也就是一具小骷髅,风干后一直挂在标本室里,这么多年从没出现过什么异常,由于时间太久,这具骷髅已经发黄,骨头上也出现裂缝。 这些典故,每个土生土长的永定人都知道,胡魁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当他看到这个挂了多年的小骷髅,竟然兀自在柜子底下走动的时候,那种惊骇无可言说,手里的枪都咣当一下掉在地上,半张嘴愣住了。 更奇怪的是,那小骷髅身上竟然长出了皮肉,能看出它周身覆盖着白色的长毛,毛下有皮,皮下有肉,死了多年的骷髅,就这么转而复生,变成了妖孽。 骷髅变成了白毛僵尸,身上的白毛长约三寸左右,而且头脸部位的毛发更长,遮住了脸面,站在胡魁那个距离看过来,只能瞅见脸上白花花一片,没法看到它的眼睛,这让胡魁愈加心虚且胆怯。 胡魁发现这小僵尸在地上蹦跳了几下,刚才的声音就是骨骼碰到地板所发出的,闷声闷气的咚咚声,它跳起来后,身上的白毛飘在空中,白毛下面的皮肉还没长全,透过毛发,能看到肋间臂下的累累白骨,很是骇人,就像个小猴子一样,在标本室里不停蹦跳。 第十九章 尖牙骷髅(下) 这小怪物见了胡魁,也不慌张,一跳一跳过来,胡魁只看到它长着嘴,里面白色的尖牙足有两厘米长,如锥子般锋利,白森森的,而嘴里却是黑乎乎一片,看不清舌头和其他,要多吓人有多吓人,这怪物跳到他跟前,要捡他掉落在地上的手枪,已经来到他脚底下,这会儿胡魁才反应过来,大声喊起来,声音凄厉无比,也顾不得侦缉队长的面子了,随后就听咣当一声,他也是手足无措乱踢乱打,结果自己的脑袋磕到大门的棱角上,反而受了伤,脑袋成了血葫芦,他的喊声让西厢的病号们差点吓尿了,这帮人成群结队地跑过来,看到胡魁两条小腿肚子使劲哆嗦着,一只脚踩着左轮枪,同侧的手指着窗户,人们顺着指尖方向看过去,发现一个浑身白毛的小怪物趴在窗台上,正在往下跳,随即消失在医院夜色中,病人中有胆大的,还跑到窗户那儿去看了两眼,结果只看到一片漆黑,那怪物不知道去了何处。 这回不只是胡魁,整个四楼几乎所有病号都目睹了怪物的样子,除了陈菲菲以外,她被关在病房里,听到走廊上大呼小叫没完没了,心里知道又出事了,可自己的话却没人信,胡魁不敢开门放她出来,病人们再次激动起来,在极度惊恐的刺激下,亢奋的情绪愈发高涨。 从东厢回来后,病号们又开始胡侃起来,这回说得更玄乎,不过传言自有其生存的根基,并不是凭空捏造,比如说这个长满尖牙的孩子,她从聊天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竟然是庞家的血脉! 说来也真是巧合,二十多年前,庞家生出这个怪胎,由于是世家大户,所以长辈对此很忌讳,对外一直宣称这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不过那时候医院工作的护士有见过庞家人的,就把内幕带了出来,医院对外说孩子是因为没人敢喂奶而被饿死的,可实际上,这孩子是被秘密处死的,原因很简单,人们都被其相貌给吓住了,先前来医院门口做法的术士,也是庞家老人请来的,但是被警察轰走,于是家人合计,趁着一个晚上,月黑风高,由庞越动手,把孩子给活活掐死了,尸体本来想找个僻静地方埋了,带出门的时候被巡街的警察给发现了,他们编个瞎话,说是孩子被饿死的,医院把尸体给留下来了,这才有了后面的标本。 胡魁的伤口被简单处理了一下,包着半边脑袋,此时的他也很紧张,病人的话勾起了他恐怖的回忆,这次经历显然把他吓得不轻,到后来他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就是僵尸索命。 为何叫索命?其实这都是李山说的,他跟着渡边,听那家伙说了不少离奇古怪的东西,趁着精神亢奋,就拿出来显摆,因为之前宫本运河里钓死尸的事儿,早已经被传开,那天李山晚上跑到火车站去做法,随性的人里头,不光是日本兵,还有警备队的汉奸,他们亲眼见到了那具干尸,是个女婴,根据追金童子的传说,这里头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对儿,到今天他们发现了长着满口尖牙的小怪物复生,就和那具女婴尸体联系到一起,正好童男童女凑齐了,而且死得都很离奇诡异,他说这才是追金童子轮回转世,来永定索命来了。 陈菲菲心想这番话在永定很有市场,因为庞家兄弟后来都身染重病,可算是报应,可从那之后,庞家男丁就已经断绝了,庞越庞博身死,婴孩就算回魂,又能找谁报复索命?难道要把全城老百姓挨个报复一番?那它得有多大能量,才能完成这么大的事儿? 可胡魁并不这么想,他好像对医院有很大意见,一直在说这间医院罪孽深重,孩子都死在这里,,追金童子还魂,就是要把北岗医院变成死楼,让这里彻底荒废,病人们听他这么一说,倒吸了口冷气,方圆几十里,只有这儿设备最全,要是北岗医院被这么折腾下去,他们就得跑到别的县城去治病了,这些人大部分是依附日军的商贩,还有大小汉奸,要他们出城,他们的恐惧程度更甚于见鬼。 不过自从过完年以后,医院的怪事的确不少,也不知怎么回事,每到晚上,整个医院地下就会发出闷响,声音有时候还挺大,不光是这些病号,陈菲菲也听到过这声音,她为此还去过地下室,可等她下去以后,声音就停住了,后来大家习以为常,也就把声音忽略了,现在想想,这声音正是从庞家兄弟身死,他们从地穴里出来后才开始的,有人说这是因为日本人在地下建立了大型的加工厂,专门制造重型武器对付八路,陈菲菲听罢冷笑,心说这帮人破起案子来,效率真比自己还高,红美子的确在压鱼观弄过一个地下工厂,本以为此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谁想闲人们凭着自己的想象,就能把场景还原地**不离十,以后再有疑问,不用亲自去调查,干脆躲到茶馆里,听他们闲侃,听上两天,线索自然就有了。 当然人群里有不少害怕的,听了他的话更加惶恐,就问他:“胡队长,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显然他不想出城去见八路。 胡魁冷笑着,说办法也不是没有,白毛僵尸他已经见过一次,而且凭着一声大吼,就把它吓跑了,说明它害怕自己,只要渡边能下令,让自己把北岗医院彻底搜查一番,把所有的东西都见见光,即便不能找到白毛小僵尸,也能把它给镇住,他说薛半仙道行不错,等有时间,再把他找上,给医院里种下几张黄纸符,必能保太平。 “那还等什么?胡队长,你赶快搜查吧!”有人显得比他还着急。 “你急什么!”胡魁鼻孔哼了一声,“这医院现在是皇军的军医院,大夫全都是日本人,我哪敢随便搜查,不要命了?” “那可咋办呢?一定得把怪物抓住啊!”人们又开始交头接耳。 “这有何难,”胡魁说,“渡边太君喜欢征求大家的意见,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明天他一定回过来,到时候你们跟他说,把任务都交给我,不就行了,反正我现在闲着,病房里的人也跑不出来!”他说话的时候朝陈菲菲病房大门努了努嘴,众人一看上面写着“重症精神病”几个字,都很好奇,这么长时间了,他们来来往往,都没注意过这间屋子里关的到底什么人,总觉得胡魁在这儿显得神秘兮兮,想往里看看又不敢,于是都凑过来,问胡魁。 “我只能告诉你们,里面是个娘们儿,其他不能说。”胡魁坏笑着,点起一根烟。 他暧昧的态度让人愈发好奇,好几个人趴在门外边往里听动静,陈菲菲心里问候了一遍胡魁的祖宗八辈,赶忙蹲下,捂着嘴,不敢出声,堂堂县长被关在精神病房里,若是被别人看到,她的自尊心更无法承受。 病号们在门外看不到人,又喋喋不休追问起来,没有上司的指示,胡魁也不敢把她的真实身份透露出来,被问得不耐烦了,只能硬生生嚷道:“别他妈问了,这是皇军的机密,谁再问,到宪兵队去打听吧!” 这帮人讨了个没趣,方才散去,楼道里只剩下胡魁一人,陈菲菲依然蹲在门板下面,半天不敢站起来,有一段时间,她感觉门后面站着一个人,好像是胡魁,隔着门板往里窥探,她甚至能想象到他咧着嘴,无声地狞笑,刚才他一番话,总觉得隐藏着某种目的,这个人,真像看起来那样,只是个蛮横无脑的人吗?她觉得前几天,此人一直心事重重,不知怎的今天突然话这么多。 第二十章 腐皮 胡魁和病人们一直聊到后半夜,其他人都进房间睡觉去了,他却精神得很,陈菲菲也一样,两人隔着门板互相窥探,过了一会儿,她实在睁不开眼了,山崎玉给她配的药,总是这时候开始发挥效力,每到后半夜,她的头就晕得很,身体仿佛飘在棉花上,感觉变得迟钝。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突然听到走廊上又热闹起来,想想也是必然,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军方肯定会知道,这不,天一亮,渡边就带着李山,来到了医院里,陈菲菲对他的声音很敏感,就算隔着一层楼,只要他说话,也能听得真切。 这回他们站在自己门口,渡边和胡魁都在,两人谈话的内容,正是昨晚医院闹鬼的事情,渡边听胡魁讲述完自己昨晚的经历,又听了听其他病人的证词,哼了一声,也讲起了自己的经历,说来也怪,这个诡异的白毛小僵尸,昨晚还真把他也惊动了,算算时间,正好是胡魁在标本室把它赶跑没多久。 昨晚渡边闲来无事,就在街上转悠,而且李山就陪在他身旁,自从这个叛徒自称开了天眼后,渡边就把他当成宝一样,不管到哪儿都得带上他,也是他嘴实在准,永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无一不被他言中,难怪渡边把他当成自己的专属情报员,既要用他,也是对他不放心,生怕在自己视线之外,这家伙会偷着和旧部联系。 当时两人走在街上,没事也说些闲话,渡边一边扭着头,没成想前面突然飞过来一个东西,径直拍在渡边脸上,那东西毛扎扎,热乎乎的,有胳膊有腿,还带着一股骚臭的味道,渡边悴不及防,差点被那东西给击倒,他伸手试图把它拉下来,谁料那东西力气很大,四肢死死卡住他的头骨,毫不放松,这下他晃了,因为口鼻都被捂住,要是持续时间久了,就得被憋死。 一旁的李山慌了神,在他眼里,渡边脸上趴着的,是个浑身白毛的东西,看似猴子,但比猴子还小,而且没尾巴,眼看渡边脸色变得青紫,他原地转了几圈,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干脆抡圆了胳膊,照着那东西后背狠狠一拳砸过去。[] 拳头砸到小怪物身上,就感觉它身体瘦得皮包骨,自己的手被硌得生疼,眼泪差点掉下来,那怪物仿佛不怕疼,这么重的拳头砸上去,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渡边被传过来的力道伤得不轻,鼻血飞溅,疼得嗷嗷直叫。 说起来也亏得李山这一拳,让渡边鼻血溅了一脸,他脸上沾了血,反而变得滑腻起来,怪物四肢在他脸上打滑,再也抓不住,随后掉到地上,渡边大怒,抬脚想把它踩死,谁料那怪物一落地,跑得比兔子还快,噌地一下,窜到了几米开外,然后径直往医院方向而去,他们本想当时就追过去,可李山看渡边满脸是血的样子,担心他伤势严重,回去又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大碍,这才想起了它逃跑的方向,第二天天刚亮,就赶到北岗医院,没想到一来这儿,就听到同样的报告。 “它就藏在这间医院里!”渡边举着拳头,怒气冲冲地嚷道。 “太君,您没看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吗?”胡魁问道。 渡边想了想,说那东西毛茸茸的,身上有体温,肯定是个动物,像是猴子之类的,很难缠。 “胡队长,你额头上怎么了?”渡边看他用纱布包了半边头,很是奇怪。 胡魁呲着牙,说昨晚遇到那怪物,试图抢他的枪,他和怪物搏斗中,脑袋撞到了门板上,被扯下来一大块皮,因此受了轻伤,包扎起来。 “胡队长,我记得你是打过特殊药水针的,还怕受伤吗?”渡边咕噜着眼珠子,不怀好意地问道。 胡魁苦着脸,说自己打了针,效果却不大,还是平常人一个,只能干些寻常工作。然后又说,怪物肯定躲在医院里,他愿意带头把这里搜查一遍,把它找出来。 此话一出,渡边一时没吭声,李山却突然搭腔,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他自从开了天眼,能洞察一切,包括黑暗里的异动,只要让他在医院各地走上一遍,就能找到怪物。 听他这么说,身后的山崎玉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心想永定孕育神棍的宝地,这里神棍辈出,前头倒下一个,随后就能冒出个新的,就连八路军的叛徒,到这儿呆了段时间,也能变成资深神棍,而且能力还不一般。 山崎玉尽管不屑,李山毕竟是他医好的病人,现在还处于待出院阶段,他对李山的病情还有治疗责任,所以对李山的行为,自己也要负责任,要不然的话,刚才他一番话,就可以被视作精神病尚未痊愈,直接送到重症监护病房继续治疗,和陈菲菲作伴,他是想这么干来着,但渡边不愿意,追金童子的说法引起了他极大兴趣,而这群人里,只有李山最合他胃口,所以一直留在身边,既然李山打定主意,要去医院上下走一番,山崎玉就主动请缨,跟在他后面。 之所以要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山崎玉本人不信那套神鬼的说辞,但是他最近鼓捣出一台新机器,能检测出红外线辐射,红外线跟物体发热有关,这东西本是无心做出来的,但此时听渡边说那怪物身上有体温,他就想到了这台机器,李山倒是自信满满,他不动声色地跟在其身后,那台机器体积很小,他悄没声地把它藏在自己白大褂底下,然后探测头甩到袖子里,尽力避开自己的手腕,怕它受到自己体温干扰。 再说李山,吹着口哨沿着医院楼层逐层溜达,不慌不忙地,胸有成竹地背着手,仰着头看天,好像真的开了天眼一般,山崎玉心里嘟囔着,也不知道自己给他最后打了什么药,竟然变成这德行,可自己还得把探测器开电,还不能让李山看出来。 那些有人的办公室和病房并不在两人搜索的范围内,重点是无人的实验室还有标本室及手术室这些地方,很快两人上了顶楼,刚一上去,山崎手里的探测器开始震动,他一开始没料到。 “顶楼肯定有东西!”他朝李山喊了一句,然后急匆匆往里跑。 李山翻了翻白眼,心说他知道什么?但是自己脑子里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跟着他,跟着他!于是他也加快了脚步。 平时顶楼很少有人上来,到了夏天,楼板被太阳晒过后,炎热无比,此时尚未到盛夏时节,顶楼就已经很热了,山崎玉上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怕自己的探测器精度不够,是被上面的热气给干扰了,可当他们经过男厕所的时候,探测器震动的幅度尤其大,而厕所算是这层楼上最阴凉的地方了,因为水管子破了,一直在滴水,刚来到门口,就感觉一股凉冰冰的湿气扑鼻而来。 “进去看看,敢吗?”他挑衅地瞪了李山一眼,兀自往里走去。 “这有什么?”李山很不服气,也跟着走进去。 “这是什么东西?”刚一进去,他们就看到茅坑旁边的湿地上,就卧着一个满身白毛的东西,它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脸朝下,身上的毛不算浓密,被污水沾湿后,全都贴在脊背上,其身体大约一尺多长,没有耳朵也没有尾巴,像猴子又不是猴子。 “你们昨晚看到的东西就是它吧?”山崎玉指着地上的白色怪物,面带得色。 “是又怎么样?也许早就死了!”李山看它一直不动弹,嘴里就胡诹了句。 谁料他还真说对了,山崎玉蹲下去,用两个指头捏住那东西背后的毛,把它揪起来,凑到脸跟前,仔细端详一番,发现这只是一张皮而已,里面没骨头,甚至连正面都没有,就是一块碎皮子,但是和李山昨晚看到的东西一模一样,这块皮子似乎从里面被撕开了,然后扔在这里,经过一晚上发酵,此时已经开始腐烂,发出恶臭的气味,刚才他探测到的温度,其实是腐皮发酵,温度升高的表象,不想还被他当成了线索。 “你真是乌鸦嘴,什么倒霉让你说中什么!”山崎玉总算没骂脏话。 “我说啥来着?你没开天眼,自然找不着,就算找到,也是个烂皮囊而已。”李山翻着白眼,阴阳怪气地回敬了他一句。 “你……”山崎玉举起胳膊,气得差点没兜头给他一拳,他平生最恨这些歪门邪道的言论,小声嘀咕说他在县大队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脑袋里全是这种糟粕东西。 “八嘎,一群废物!”渡边一郎很生气,自己被那东西折腾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明明看到它跑到医院里,可在这儿耽误了半天功夫,却只找到一块破皮,他问山崎玉,今天能否把怪物活捉?山崎玉一脸困惑,使劲摇着脑袋,他甚至都没见过那怪物的真容,要他一天就抓怪物抓到,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胡魁却显得很有把握,他说凭着自己警备队十几号弟兄,只要把医院外围封锁住,然后在里面地毯式搜索,肯定能把怪物抓住,而且他和怪物交过手,那东西怕他,只希望渡边能把搜查权限交给他。 渡边没说话,李山先反驳起来,他说医院住了很多病人,而且军医院的病人,即便不是日本人,也是非富即贵的上流人士(汉奸走狗),要是贸然搜查的话,他胡魁肯定吃罪不起,而且医院里很多精密的医疗设备,像胡魁这样粗手笨脚的人,一旦碰坏了什么,日本人还得花钱去买,他这么一说,本来已经打算进行搜查的渡边又犹豫起来,他这个人虽然多疑,但又优柔寡断,特别是在钱上面,上次为钱所迫,被火烧伤,就是因为胡魁,想到这儿,不由得怒火中烧,只要这家伙一出手,自己就得破财还要遭受血光之灾。 “不能搜查!”他狠狠瞪了胡魁一眼,把后槽牙咬得嘎吱嘎吱直响。 胡魁显然也听到了这不祥的声音,缩着脑袋不敢再言语。 “我看你们吵来吵去,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我倒有个主意!”渡边冷笑道,同时头一歪,低声跟李山耳语了几句,李山匆匆离去,剩下的人大眼瞪小眼,不知他是何用意,过了一会儿,李山回来了,同时还带来一个女人,这女人挺着大肚子,走路挺不方便的,可山崎玉不看则已,一看顿时愣住了,原来李山带来的女人,正是陈菲菲。 第二十一章 八角火钉(上) 一看到陈菲菲出现在外面,山崎玉傻眼了,自己病房里还关着一个,渡边分明知道的,可眼前这女人,举手投足间,和病房里那个并没什么不同,他也糊涂了,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把渡边拉到一边,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渡边不屑地哼了一声,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山崎君,你干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军方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渡边的意思很明显:少管闲事。他咽了口吐沫,乖乖地闭上嘴,只是看着眼前这女人,他觉得没法跟屋里那个交代,明明人家告诉自己,街上出现了另一个陈菲菲,可自己就是不信,还把她关进了特护病房,给一个孕妇吃了很多镇静剂,他的脸一半发凉,一半发烧,而内心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热的是自己,凉的是别人。 “不管怎么样,其中一定有个假的!”他看了胡魁一眼,小声说了一句,让他明白自己的态度,他发现胡魁看到这女人,也很惊讶,毕竟奉命在这儿看着犯人,没成想犯人竟然从外面进来了,担心渡边算计自己失职,病房里陈菲菲一直躲在门板后头,窥视着楼道里的动静,谁也没看见她在病房里无声地冷笑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女人,就想看看她能搞出什么花活来。 这个陈菲菲听渡边讲述了事情经过后,柳眉微蹙,抱起肩膀,咕噜起大眼珠子,病房里的陈菲菲一看这架势,心说她学得还真像,甭管有没有那本事,架势先得端起来,只见她思考片刻,又看了看李山,微微一笑。[] “这事儿还得让李山帮忙。”她一直看着李山的脸,说道。 李山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不由得后退一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菲菲说,她没法预知怪物躲在哪里,不过可以借助李山的天眼,把怪物曾经去过的地方标示出来,然后布上“八角火钉”阵,把怪物捉住。 渡边好奇地问她,这“八角火钉”阵是个什么东西?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除了李山之外,都没听说过这阵势。 陈菲菲解释说,八角火钉阵是用来围困属性为金的灵异之物,李山用天眼看出那小鬼乃是追金童子还魂,所以要用火性的物件来捉它,摆阵需要八根特殊的长钉子,按照怪物经常出没的地方,依次插进去,最后围成一个封闭的圆圈,也就是广义上的八卦图案,怪物被困在里面,自然无法脱身,由于害怕火,怪物会被迫躲在圆圈中心,只要在这里放上一口浸满桐油的樟木箱子,怪物自然会躲在里面,自古说金克木,圈子里怪物唯一不怕的就是这口箱子,只要它躲进去,外面让人点上火把,把箱子烧掉,怪物自然就在世界上消失了。 渡边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伸出大拇指夸赞起来,说什么事都难不倒她,可山崎玉马上提出问题,上哪去找什么火钉呢?他不相信世界上有这种东西存在。[.超多好看小说] 陈菲菲不慌不忙解释道,火钉她这里没有,但是李山却有,因他之前和张秋芳交好,而张家祖上一直就是阴阳风水之家,张排梦就是她家先祖,虽然前清被抄过一次家,但有些东西还在,比如樟木箱子和火钉,都放在一起,说到这儿,李山点了点头,承认自己见过这些东西,而且康复以后,还悄悄去过一次张家老宅,把这些法物都搬到了自己的小平房里,渡边遂派他去取。 时候不大,东西就拿过来了,带来的是一口紫红色的木头箱子,古色古香,外表面油光锃亮,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散发着淡淡幽香,这口箱子长不到两尺,宽大约一尺出头,很精巧,但是装个小孩尸骨还是绰绰有余,箱子撂在地上,打开盖子,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八根长钉子,长度都在一尺挂零,通体黄铜打造,由于时间太久,每根钉子都黑乎乎的,上面布满油污,还散发着一股火油的熏味儿。 陈菲菲把钉子取出来,这些铜钉子的尾端都有个圆形铜环,钉子分量很重,箱子里还有一把亮闪闪的铜丝,很细,能像绳子一样弯曲,绕成一捆,这些东西都拿好,她问李山,能否看出怪物曾经出没的地方? 李山自信地点头,然后带着她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标本室自然算一个,进去以后,她在标本架的下面,插上了一根钉子,在圆环上绑好铜丝,然后走向下一个地方,包括楼上的厕所,这些地方都走遍,所有钉子都插好,而且用铜丝围成一个圈,这两层楼大部分地方,都被铜丝给圈在里面。 这些都布置完毕,渡边问她箱子应该放在什么地方,陈菲菲拿出一张白纸,把医院走廊及房间分布画在上面,每根钉子的位置引出一根直线,最后所有直线交汇的地方,正好在走廊中间的女厕所,根据图纸,樟木箱子应该放到厕所里,箱盖打开一条缝,用竹竿撑起来,只要有东西碰到这根纤细的竹竿,盖子就会关闭,怪物自然被关在里面。 一切布置妥当,就等着它进圈套,现在还是白天,走廊里人太多,估计那白毛小僵尸不会出来,她吩咐众人不要出声,等到太阳下山,一切怪相都会终结。 众人各怀心事,无声散去,病人们等着看热闹,胡魁感觉额头上的伤更重了,去医务室换药,而李山则倒背着手,不停踱着步子,山崎玉冷眼观瞧,因为陈菲菲以前弄出过追金锁魂阵这样的把戏,他也不清楚这回她到底是卖神棍还是暗藏玄机,倒是陈菲菲本人,依然躲在病房里,心情沉重,外面那个女人行事手段和自己极为相似,不知道她暗中监视自己多久了,可这么长时间,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如果一直这么下去,让她抓到怪物,她就能完全把自己替代,现在自己已然被渡边控制在手里,如果有一天,渡边觉得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谁知道某天早晨,自己会不会因为轻微的意外,而死在病房里?而且死后一点动静都不会留下,想来她都觉得实在可怕。 整个白天,大家都窝在医院里,没精打采地,一到夜幕降临,所有人都精神起来,陈菲菲反正已经养成习惯,白天萎靡,夜里精神,因为见不得人的事儿都怕见光,所以白天的时候,不会出现,晚上才是她大显身手的时间,可惜现在被困病房,干着急使不上劲。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十点,外面的陈菲菲靠在走廊的墙上,悠然点燃一支香烟,手指掐着烟嘴,动作很优雅,别人都没觉出什么,可山崎玉斜眼盯着她,总感觉不对劲,一个孕妇还抽烟?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一根烟还没抽完,李山突然顿直身子,警觉地注视着周围环境,不时把手拢在耳畔,楼道里很安静,但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病房里的陈菲菲透过窗玻璃,看他神神叨叨的,真像是开天眼的样子! “别抽了,它来了!”李山用手肘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说道,陈菲菲瞪圆眼睛,把烟头随手扔到一边,问他现在怪物所到何处。 “都别动!”李山神色严峻,两眼往上翻白,咧着嘴自言自语说,“它现在就趴在箱子口,就要进去,你们别惊动它,很快它就跳进去了,跳,跳!”最后他一拍大腿,差点蹦起来,可把旁人吓了一跳。 “弟兄们,都跟着我冲!”胡魁掏出手枪,摆出了扫荡冲锋的架势,回头一看,身后却没人,都跟着渡边和李山,一声不响直奔女厕所而去了。 第二十一章 八角火钉(下) 胡魁自讨没趣,啐了口吐沫,无声骂了句脏话,也赶紧追过去,众人围在女厕所门口,由于都是男人,谁也不好意思先进去。 “怪物就在里面吧?”人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可不知该怎么处置这个箱子,有人说就地烧掉,渡边不赞同,厕所里不通风,而且隔间的门都是木板制成,要是在厕所里点火,整个医院都会被点着。 “都给我起开!”就在众人争执时,陈菲菲在人群后大喊一声,她挺着大肚子,因此最后一个赶到,拨开众人,看到女厕里的樟木箱果然盖子紧闭,里面咚咚作响,有东西用力在撞,那声音很沉重,光听着就觉得瘆人。 她尝试着自己把箱子往外拽,试了几次都不行,她身子太重,箱子也重,看她额头上汗珠都冒出来了,胡魁觉得这会儿应该在渡边面前装积极,不由分说进到女厕里,让她闪开,自己抱住箱子两个边棱,本以为木箱会很重,谁想一用力发现其实轻飘飘的,她拽不动,是因为力气太小了,这一下用力过猛,箱子被他扬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在人群惊叫声中,重重砸向地面。 箱子到很结实,落地后也没啥损伤,但落地后,箱盖就撞开了,从里面霍地一下,冒出个浑身白毛的怪物,一天没见,这怪物身上平添了几丝血痕,出来后它也不做声,见着人就往身上扑。 李山在最前面,悴不及防,被那怪物一把抓在脸上,他惨叫一声,再摸摸自己脸蛋,发现上面多了几道血口子,火辣辣地疼,他害怕了,也顾不得天眼已开的尊严,扭头就跑。 这些人纵然来的时候雄纠纠气昂昂,那是明知面对的将是箱中之物,谁也没料想这东西竟然会跑出来,见李山带头逃走,其余人也惊呼着,纷纷扭头往回跑,他们腿脚都算利索,可苦了速度最慢的那个“陈菲菲”,不得已落在最后,也自然成了怪物追逐的目标,她躲闪不及,白毛小怪物噌地一下,窜到她头上。 陈菲菲脚步慌乱,又感觉头上多了个东西,伸手一摸,毛茸茸的,还带着一丝热气,心脏都跳到嗓子眼,那怪物趴在她脑袋瓜上,张开小嘴,用一嘴小尖牙轻啮她头皮,那种感觉和百爪挠心差不多,血从头上往下流,一直流到眼睛里,眼前一片绯红,痛感像滴到水中的墨水一样扩散,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点上浓烈,到后来,整张头皮像结了网一样,到处都是痛点,刺激得她持续发出凄厉的尖叫声,想把那东西从头上拽下来,可又觉得恶心,两难之中,加快脚步,但她步调散乱,又闭着眼乱跑,踩了前面人的脚,那人突然停住,她收不住步子,一头撞在他身上,又被反弹开去,走廊墙边正好有一排长条板凳,本来是给陪床的家属休息准备的,这个陈菲菲被弹开后,侧身撞到长条凳的把手上,撞击的部位恰好的腹部,就听噗嗤一声闷响,她坐在地上,眼圈通红,半张着嘴,低沉地吼了一嗓子,然后脑袋耷拉下去,人顿时就昏倒了,不过她这一撞,巨大的冲击力倒把头上的白毛怪物给震下来,那东西像猫一样四脚着地,然后人立起来,三跳两跳跑得无影无踪,剩下渡边半边脸都气歪了,跺着脚恶狠狠地冲着胡魁大骂。 “混蛋,混蛋!谁让你去碰那箱子的?”他手指哆嗦着,恨不得一枪把胡魁枪毙了,要是野口谷河,盛怒之下肯定会这么干,但渡边更理智,虽然心里有这想法,但胡魁没触犯任何戒律,杀之无名,他不会动手,只是骂人泄愤。 胡魁知道自己闯了祸,低着头一言不发。 后来的陈菲菲昏死过去,被人抬走,她人走了,渡边又没了主意,要继续布阵,恐怕白毛小怪物不上当,正在为难之时,胡魁又来了精神,提出要彻底搜查医院的事儿,李山坚决反对,理由还和之前一样,两人僵持不下,为此差点打起来,渡边现在怨恨胡魁,肯定不会听他的,于是决定先会宪兵队,等陈菲菲醒来后,再想办法,宣布这个决定后,他带着李山,灰溜溜走了,胡魁发现周围病人都用怨毒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发虚,找个借口,也溜了。 他们走了,病人们慌了,医院出了怪物,军方都不敢管,这些病人见状,这才害怕了,再没有前两天那种亢奋劲儿,这时山崎玉站出来,说那只是个动物而已,类似猫狗一样,并不会伤人,叫大家别怕,说医院会加派巡逻人手,保证大家人身安全,他这番话只是稳定大家情绪,但众人凭着对他的信任,都选择留在医院里。 夜色深沉,这次病房区没人再靠在门口聊天吹牛,都躲在屋里关紧房门,尽管天气越来越热,可大家破天荒地全盖上了厚被子,生怕自己醒来的时候,那怪物趴在身上。 陈菲菲一直躲在门后面,看到了刚才发生的全部情况,当看到那女人跌倒并昏迷的时候,她心里狠狠叫了声好,后来意识到这样太没同情心,也许那女人也怀着身孕,十月怀胎不容易,大人坏心眼,孩子是无辜的,心里默默愧疚了片刻,又担心那女人出事,又怕她不死,很矛盾,等会儿外面安静下来,她房门却突然被人打开,这扇门平时都是锁着的,能打开它的,只有山崎玉。 “现在相信我的话了?”这段日子被关得很难受,让她对这位师兄心生反感,见他进来,她反而跑到窗口,特意背对着他,音调冷漠。 山崎玉苦笑两下,说自己真是糊涂,错把她当成病人关了好几天,这次特地来道歉。 “你不用道歉,我觉得在这儿呆着挺舒服的!”她矫情起来。 山崎玉呵呵一笑:“其实我也糊涂了,不知道渡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放你出去,他既然找人替代你,那你如果出现在外面,就是对他谎言的威胁,恐怕他会找人暗算你,倒不如躲在我的医院里,安全又舒服,像前两天那样,我只要把药量控制下来就好了。” “渡边为人的确阴险,明知道我进来,还特意让个假的来这儿恶心人,你有没有问过他,那女人到底什么来头?”陈菲菲也开始觉得渡边心思莫测。 山崎玉挠着头,为难地说:“我问过,可他不但不说,还威胁我说是军事机密,让我别管,倒是那个李山什么都清楚地很,渡边不相信我,反而相信一个中国人!”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怨气,但随即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怨气,连忙改口,“我不是瞧不起中国人,只是埋怨渡边连同胞都不相信。” “你不是纯粹日本人好不?”陈菲菲讥笑道,“充其量是个假洋鬼子而已!” 山崎讪笑起来,被她数落一番后,羞得脸通红,但随即严肃起来,跟她说起正经事,自己之所以来找她,还是跟白毛小怪物有关,那个假的陈菲菲尽管各种不堪,但她还真能想出办法,差点就把怪物抓到,他说自己刚才观察过,周围病人人心惶惶,要是不能尽快把怪物抓到,恐怕医院就得关门,所以想到了她,说只有她才有办法,把怪物抓到。 “刚才那出闹剧我都看见了!”她叹气道,“第一次好抓,现在一通折腾,那东西肯定有了防备,只怕难抓了!”她无奈摇头,表示此事真的很难。 “要是好办我自己就办了,还劳您陈县长大驾?”山崎笑道,随后拉起她的手,小心地往病房外窥探一番,发现走廊里没人,拉着她一直跑到楼下,以前他们经常聚会的地下室里,一推开门,陈菲菲看到了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情景,差点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惊得目瞪口呆。 第二十二章 分子结像(上) 原来地下室里摆着一张庞大的水泥台子,是他们解剖尸体的地方,李氏和程云彪的尸体,都是在这间屋子里完成分解的,这会儿所有以前的器材都被清理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嘤嘤作响的大铁皮柜子,上面布满了红绿小灯,中间还有一个带着刻度的扇形玻璃窗,在机器的中间部位,放着一个气球一样的怪东西,这玩意儿比人的脑袋还要大上好几圈,表面布满了锥形小凸起,就像一个人脸上长满了麻子,那些凸起的尖端上,还有闪亮的金属尖,这东西看起来灰乎乎的,很麻应人。 “这什么东西?”她指着铁皮柜问道。 山崎玉告诉她,这东西叫分子提取器,是红美子死前留下来的,那时候,她们一行几个颜色小姐躲在压鱼观的地下,并在那儿造了个地下工厂,不光制造能让人细胞加速分裂的药水,还制造出很多奇怪的机器,其实就是为了日后对付她用的,后来地下工厂被耿长乐发现暴露后,红美子就把这些机器秘密转移到了北岗医院,放在地下室里,这台分子提取器,就是地下工厂的作品之一。 陈菲菲急着知道这东西到底能干嘛,山崎玉解释说,那个大圆球,其实就是分子收集器,专门用来搜集空气中漂浮的大分子颗粒,由于这些颗粒随着浮尘悬浮在空气中,而且每个人或者物,气味都不相同,所以他们身体上释放出的这种大分子,结构上也有不同,这台机器内部有个精密的分子量比较器,简单来说,这些大分子既然结构各异,那它们的分子量也不尽相同,这台机器能通过一个电磁场驱动的平衡电枢,也就是电子天平,比较各个分子的质量,然后用不同的电位把它们标示出来,这些电位通过电压的形式输出来,被人所感知。(.好看的小说)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个狗鼻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陈菲菲觉得红美子对偏门技术的偏执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山崎玉说这可不是狗鼻子那么简单,狗就算能识别出气味,但它不会说,只能按照预先输入的气味去找寻相似味道,遇到气味极为相似的情况,就无从分辨,也可以说,其分辨率很有限,而这台机器则通过分子量比较,精度很高,任何细微的差别都无法逃过,况且它能根据空气中气味分子的分布情况给出该物体在空间中运动的连续轨迹,不仅如此,其高超的灵敏性还能察觉出几天前留下的残余气味,通过这台机器,能把一个封闭场景里整个时间段内发生的事情完整地复现出来。 “这么厉害!”陈菲菲听他说完,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心说这机器要真像你吹得这么神乎其神的话,干脆你自己带着它玩好了,还找我干什么? 山崎玉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红着脸不好意思笑了笑,说这台机器虽然功能强大,但有个很严重的缺陷,那就是红美子和白小姐当时设计它的时候,是给崔应麟量身定做的,也就是说,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没法驾驭。 “既然如此,你找我来能有啥用?”陈菲菲还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山崎玉气得直跺脚,“好好想想,为啥只有崔应麟能用?他比你多了点啥?” “师兄真不害臊,他比我多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陈菲菲羞红着脸,捂了捂自己的小肚子,扭捏起来。 山崎玉眼睛瞪得溜圆:“你想什么呢!我没说那儿!”说完这话,他的脸也红得发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非关系亲密,这种话题一说出口,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除了那东西之外,他还能刀枪不伤,这是区别吧,好像这功能跟气味啥的搭不上关系哈!”陈菲菲翻着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努力回想着所有细节,可每天被迫吃下大量的镇静剂,让她的大脑此时运转地极为缓慢,就算想件简单的事儿,也得用很长时间。 “算了,还是我说吧。”山崎玉看她迷迷糊糊实在想不起来,心说不能浪费功夫了,他说自己曾在镇邪塔门口,看到崔应麟给她身后安置了一件特殊的东西:张排梦遗留下来的神经线,这东西经过百年沉浸在红头蜈蚣体内后,变得灵敏无比,而且能感知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红美子早就知道崔应麟掌握着这东西,张排梦逃狱的传闻就是他们联手传播出来的,她们千方百计想把她铲除,在此期间,她们设计出了这台机器,为了让崔应麟追寻她行踪。 他说红白小姐相继殒命后,那个神秘的蓝衣女子,这时他还不知道其真名,一直想掌控这些机器,前些日子,医院里地下室里总能看到神秘的身影,他怀疑那就是蓝玉如,红美子留在县城里,第一任务是对付陈菲菲,但是那还不是最主要的,李山说得没错,县城里某处隐藏着能量,这几个女人留在这儿,最终目的是为了找到能量来源,而蓝玉如潜伏在城里,目的也是为此。 再说这台机器,本是为崔应麟打造,山崎玉说他之所以把她带来,就因为她背后移植的那条神经线,这台机器只有连接到她身上,自身产生出的电信号才能被识别,神经元会把外来电信号当做自己感官获得的信息,并传递到大脑中,形成物体逼真的形象,换句话说,只有她能把机器嗅到的气味转化成身临其境的感觉。 “原来如此,所以你把我拉来,对吧?”听山崎玉讲完,她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脸,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此时正琢磨他为何不早点这么做,毕竟从第一个病人见到怪物受惊吓身亡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两天时间。 山崎解释说他一开始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到接连出事后,他发觉情况不对劲,也许就是蓝玉如在暗中搞鬼,听说她钓到一个死孩子,山崎玉猜测闹医院的白毛怪物,也许就和那个死孩子有关。 “你也知道,渡边一直派胡魁监视我,要是他现在发现我不在病房里,一定会到处寻找,如果发现你把我放出来,那咱俩都危险了!”陈菲菲心说渡边一直在怀疑自己,这回可是难得机会,自己要是落在他手里,下场会很惨。 山崎玉说正因如此,所以这次行动完全是秘密的,他之所以背着胡魁和渡边,就是此意,这间地下室位置偏僻,平时没人来,她必须抓紧时间,找出怪物。 听师兄喋喋不休说了许多,她毫无兴趣,“那之后呢?”她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恐怕你还得住回到病房里去!”他答道,解释说这是为了分散渡边的注意力,等到机会合适,他会想办法再把她放走,这话说得苍白无力,她却感觉那纯属对军方的恐惧,她很明显地感觉到,经历了红美子之后,渡边变得愈发谨小慎微,也许是那段经历给了他强烈刺激,也许是因为别的。 她冷笑起来,心知其说辞根本靠不住,她现在感觉这位师兄越来越陌生,早已经不是她曾经熟识的那个憨厚的书呆子了,憋了一肚子话,最后只能换做一声叹息,还是不说了。 第二十二章 分子结像(下) “别想太多,一定要相信我,说实话,要不是你住进精神病科,就算那条神经灵敏无比,恐怕也没办法让气味分子信息在大脑里结像,多亏我这期间一直给你服用了镇静剂,现在你脑子里是不是时常产生幻觉?我需要的就是这个!”他脑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在她跟前说起这些来。 “多亏了你!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啊?”他的话无疑是种冒犯,陈菲菲很生气,可为了尽快找到怪物,还是尽量压住火。 既然东西准备妥当,那就准备行动,山崎玉先让她半靠在宽大如沙发般的躺椅上,一只手在她背后摩挲着,突然探进她纤薄的上衣里头,她本来半闭着眼睛,很享受这张舒适的软皮座椅,没想到对方的手实在不老实,她猛地睁开眼,正想发作,山崎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那只手依然不老实地摸到她尾椎上的伤疤,食指中指之间夹着从机器上引出的导线,她身体扭动了几下,半推半就地,感觉屁股上面突然如针扎一般疼,噌地一下直起身子,几根金属线已经顺着半愈合的伤口探入进去,直接扎到尾椎神经线上。 “闭上眼睛,让直觉带着你的意识往前走,”山崎玉说,手指在她额头上轻抚,她感觉脑门痒痒的,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山崎玉手里捧着那个灰色的大圆球,只身走出去地下室,在走廊里来回走动,在意识构建的空间中寻找怪物的踪迹,她需要获得充足的信息,而获取信息的任务,自然落在山崎玉身上,在自己破解医院所有气味信息的过程中,他需要不停在各层走廊里走动,接触到所有楼层的空气。 此时她浑身肌肉软软的,好像跌入深邃的坑道里面。她已经能感觉出各种气味的刺激如潮水般涌入自己的身体,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不适应,腰部以下部位酥麻难受,对空间和形象没有任何印象,随着身体适应调整,这些电信号被她想象成墙壁,门框,厕所的尿味还有行人的汗臭和脚丫子气味,每种气味都生动起来,随后人物也变活了,气味分子在空气中持续分布,随着山崎玉的脚步,别人运动的轨迹开始变得连续,她能感觉到,每个人都在自己身旁经过,气味此刻真的变成了图像,全凭借着她超凡的想象力。 最初的时候,所有的形象都混杂在一起,也许这里面还有几个月前留下的气味,比如一双臭袜子,发出的气味持续而强烈,但总会留下衰变和霉腐的痕迹,刚脱下来的臭袜子和放了两个月之久的袜子,味道总会不一样,她要学着从这些气味的差别中,标识出不同的时间节点,同一个空间,混杂的气味最终变成不同时刻的动态影像,每一时刻的情景,都如同电影胶片一样,一帧帧采集下来,分割成独立的相片,在脑子里存储起来。 由于怪物出现的那几个地点,刚才的假陈菲菲已经都标明了位置,就是八角火钉的八个角,还有最终的樟木箱子,这些地方都是阴暗僻静的角落,平时少有病人前往,她半躺在椅子上,尽管看起来像是在睡觉,其实思维活动强烈,山崎玉举着圆球,收集到的气味都汇聚到她脑子里,此时她已经把这些气味都在脑袋里形成了图像,总共有她本人,山崎玉,这都是刚结的像,因为他俩从外面进入屋里,自然会留下痕迹,还有李山、渡边以及胡魁,自然还有白毛小怪物的形象,但最令她费解的是,有一个气味信号始终没法和她脑海中的具体形象联系起来,那气味很特殊,是她以前从未闻到过的味道,这个人她姑且称作“白板”。 尽管看不到脸,她还是在脑海里尽量构建出此人的身体特征:瘦高的身材,只有这一个特点,因为人经过某个地方,留下气味总不是固定的,因此总会留下一个最高点和最低点,根据连续路径中的最高点,她得以构建出此人的身高模型,这个白板气味很特殊,他(她)的体味被某种香料所掩盖,两种气味结合地很紧密,没办法分开。 再说山崎玉,出门后就举着圆球在怪物出没的地方来回溜达,他的工作完全是体力活,一点不用费脑子,地点都是固定的,他只要往返几次,获取足够充足的信息,剩下的事儿,就全靠陈菲菲个人分析了。 其实当他在外面转完第一圈的时候,陈菲菲就已经得到了所需的所有信息,那个白毛怪物的运动轨迹很有意思,能看出它在行动中刻意避开住人的病房,以及大夫的办公室,但停留的地方都是诸如储藏间还有药房和地下室,其中他们现在所在的房间就有那怪物活动的痕迹,它每到一个房间门口,如果门没锁,就从门缝里钻进来,如果锁门的话,就从门板下面的排气口钻进来,反正它身材瘦小,这些房间都已经被它转了个遍。 此外,就是白板的踪迹,他的行踪和怪物之间几乎完全重合,尤其是当怪物鬼鬼祟祟在各个房间里游荡的时候,白板总会躲在外面,过段时间,怪物就会出去,然后同时出现在走廊里,他们两者最近的距离,不超过三十厘米。 “难道白板才是怪物背后的操控者?”看完这些“图像”,她心里难免会出现些许疑问,看来,唯有找出这个神秘人物的身份,才能解释怪物之谜,问题是,该如何才能猜出此人的身份呢? 这个神秘白板身份未知,但从他对医院的熟悉程度来看,一定经常出入这里才对,陈菲菲作为北岗医院的常客,心说此人必定是自己见过的,首先山崎玉被排除在外,因为他的身高达不到图像中的要求,剩下的人里,她最怀疑的是李山,蓝玉如以及耿长乐,之所以有耿长乐,是因为陈菲菲担心他一直没出城去,隐藏在医院附近,设法把自己救出去。 尽管医院的气味中没有耿长乐留下的痕迹,可她依然担心这点,毕竟作为老牌侦查员,化装潜伏也是他擅长的,她心说此时医院局势动荡,他还是不要进来的好,万一失手被抓,不但他们两人性命难保,只怕永定的地下组织都会被破坏,抗日形势将立时恶化。 山崎玉又在医院走廊里走了几番,最终得到的还是之前的场景,看来也只有这些了,她心说道,要找到怪物和幕后操纵者,手头信息量之少可想而知,只有凭着猜测和推断,把场景中的人和物利用起来,才能得到最终答案。 手头的嫌疑人有蓝玉如,李山和耿长乐,这三个人中,她最怀疑的就是那女人,因为死孩子就是她亲手钓上来的,所以这会儿在脑子里,她首先模拟白板如果是蓝玉如的话,那应该是什么样的情景。 第二十三章 三岔口(上) 为了找出神秘人的身份,她在脑子里想象出蓝玉如的相貌,那女人身材高挑,与神秘人身高很相符,也最有可能在医院里搞破坏,因此当她的样子浮现于脑海的时候,她就把收集到的流程和蓝玉如形象粘贴在一起,场景逐渐清晰起来。 在意识中,她仿佛置身于暗处,窥探着周围的动静,走廊里一片沉寂,只有门板后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知道那是白毛小怪物在屋里翻东西,窗外开始刮风,又是一个晚上,所有古怪故事发生的时间,都在夜里,因为人少。 风在回廊外盘旋,呜呜作响,吹得走廊窗户来回晃动,敲打窗棂,梆梆响,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声音每响一次,都让人浑身为之一颤。 没过多久,她听到窗户被什么东西抓住,回头去看,只见窗棂颤动,一个人影站在外面,此人正是蓝玉如,凭借着出众的轻功,来去都走窗户,这回儿又潜入医院,跳到走廊里,看四周无人,遂吹起口哨。 口哨声响起,又听见走廊由远及近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声音很硬,好像骨头砸在地面上,白毛怪物听见哨声后,从藏身之处一路跑出来,到她近前,像孩子见着母亲一样,伸出两只胳膊,高高举在半空中,要她抱。 蓝玉如把怪物抱起来,搂在怀里,从远处看去,真像一对母子,怪物依偎在她肩膀上,自己的毛发和她的头发摩挲在一起,配合着夜半幽暗走廊为背景,构成奇怪的画面。(.) 怪物被她抱在怀里,半晌从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张开粉嫩的小嘴,露出里面尖利牙齿,月色下闪闪白光,嘴唇翕动,牙齿碰撞,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声音沙哑而坚硬,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它不会说话,也不会哭,只会张嘴磨牙,晃动着头颅,小嘴在空中到处嗅探,要是婴儿做出这种动作,妈妈一定知道孩子饿了,此时蓝玉如似乎也看出怪物的心思,脸上显出圣母般的慈祥。 陈菲菲一直躲在阴暗处,心想你又没生孩子,肯定没奶水,能有啥办法?再说看那怪物一口尖牙,谁敢给它喂奶?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过于狭隘,经历了这么多怪异故事后,她依然没理解邪思之髓,蓝玉如纵然没奶水,可怪物也不喝奶,只见她伸出食指,试探着放在怪物嘴边,看它摇头晃脑一口叼住,然后用力咬下去,纵然距离很远,陈菲菲也听到牙齿和骨头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那声音真让人浑身不自在,怪物咬破手指,悠然吸起血来。 怪物嘬血就如同婴孩嘬奶一样,而且它不光喝血,还要吃肉,就顺着女人的手背逐条撕开皮肉,很快蓝玉如手上血肉模糊,都能看到骨头上的划痕,怪物吃喝一会儿后,身上的毛皮渐变的红润,但蓝玉如的脸色更加苍白,怪物吃饱喝足后,从她身上跳下来,又沿着走廊跑到别的房间里,过一会儿,从里面拖出几个白纸袋子,里面装的全是药品,蓝玉如伸手接好,再看她的手,已经恢复了平日模样,她被注射过药水,自然不怕受伤,只是怪物挨个房间潜入进去,偷来药片交到她手里,恐怕就是为了找到恢复正常的药物,这是陈菲菲的猜想。 目的可以明确,可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又如何能明白她的意思?通过短暂观察,陈菲菲觉得这怪物不像是她从运河里钓上来的死婴,倒像是蓝玉如身上的一部分,就和自己的零号映射一样,两者很有默契。 看怪物在屋里躲了片刻后,突然跑出来,好像发疯一般用小手在身上抓挠不止,蓝玉如很惊讶,但似乎明白它想干什么,就不做声跟在其身后,怪物手脚并用,猴子一样在楼道里飞速奔跑,一直沿着楼梯上到四楼,在厕所跟前停住了脚步,这间厕所就是山崎玉用温度探测器找到那张腐烂表皮的地方,怪物进到厕所里,蓝玉如也闪身而入,白毛怪似乎很狂躁,不停地抓挠自己的身体,这些情景并不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根据空气中漂浮的气味分子,重新构建出的真实情况。 当厕所重新平静下来后,她发现怪物身上的肉皮已经脱落下来,只剩下纤细的骨架,蓝玉如抱着骨头,神色怪异,那张带毛的皮肉掉在地上,还冒着热气,里面渗出血来,陈菲菲见状心里一惊,难道怪物就是一张皮裹住骨头所形成的?这到底什么情况? 转念想到蓝玉如所具有的能力,细胞分裂,如果真是如场景中显示的那样,怪物的皮肉肯定是蓝玉如身上一部分,如果她割下自己的皮肉裹住尖牙骷髅,其组织分裂,就能把骨架完全盖住,事实果真如此吗? 她觉得哪里不对,首先怪物的毛色是纯白的,而蓝玉如身上没有一处部位有如此颜色的毛发,不管是头发还是别处,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除了皮肤,都应该是乌黑的颜色,况且怪物的皮肉味道和蓝玉如绝无相同,在它脱去皮肉之前,这种内在的味道还不为人所知,因为白板的气味也是陌生的,但那只是表面的味道,一旦见血或者露出皮下的血肉,那时散发出的气味,才是人体本来的味道,就像刚才怪物吸允蓝玉如的手指,或者它揭开自身皮肉,这时空气中弥漫的,是表示其特有体味的分子,绝不会错。 正因如此,怪物的真实气味和蓝玉如的血味对不上,这就和血型一样,如果怪物的皮肉是源自蓝玉如的身体组织的话,两者之间的味道不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大到足以让她断定这绝不是一个人。 闭着眼睛,陈菲菲叹了口气,蓝玉如的可能性被排除,其实她的嫌疑最大,而且陈菲菲希望幕后黑手就是她,可最终不遂人愿,接下来最可能成为白板的人,就是李山了。 和刚才一样,要再现其场景,只要用李山的形象替换蓝玉如就行,就像是一个数学公式,其中的未知数用“x”来表示,为了试验各种可能性,需要把不同的数值代入到公式里去,以此来验证输出结果。 场景依然幽暗,还是夜晚的背景,怪物在无人的房间里穿梭不止,走廊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慢慢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正是李山,白天的时候,渡边总和他在一起,一到晚上,他才能为所欲为,这会儿偷偷跑到北岗医院里,和怪物站在一块儿。 怪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李山却没像蓝玉如一样,用血喂养白毛怪,而是比划着神秘的手势,怪物似乎能看懂他的动作,作为开天眼的人,她也不知其到底是真是假,但从他说到追金童子来看,他很想得到它,但陈菲菲觉得很好奇,一个精神病患者,被山崎玉治了大半年,一直没有好转,可时间推移,这个精神病竟然奇迹般康复了,而且还有了常人不具备的能力,这能力是怎么获得的?他说是张秋芳在背后支持,自己也知道这女人真的神秘,即便是死了,也能控制别人的思维,她很想找到张秋芳并杀死她,可从进城一直到现在,几次和她近在咫尺,却最终失之交臂。 在没见到蓝玉如之前,她一直以为,这个白毛怪物就是那女人从运河里钓出的死婴,可刚才刚看清楚,怪物的骨架就是标本室的尖牙骷髅,她还不知道死婴到底去了哪里,认为那就是李山一直很想寻觅的追金童子,那这个怪物就是他用来找人的工具。 第二十三章 三岔口(下) 李山康复鉴定的时候,陈菲菲也在场,听他谈起了神秘能量的传说,渡边对此很感兴趣,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这件事渡边是幕后主谋,那怪物的出现必然和寻找神秘能量源有关。[] 可问题随之产生:李山不是蓝玉如,他没有细胞加速分裂的能力,怪物和他到底什么关系?况且李山从清醒后,一直就和渡边一块找寻能量来源,他出现在医院里,如果是受渡边指使,也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大不了带着几十个士兵,把医院里外封锁起来,他挨个房间去搜查就行了,如果像眼前这样,形容鬼祟的话,就是他自己的私事,也许渡边只是他对外的幌子,那他跟渡边所说的话全是假的,其实是他自己想寻找能量或者别的,据他的说法,永定百年一次的干旱,就源于地底的神秘能量,他之所以在医院寻找,也是怀疑能量隐藏在医院下面,这也是有原因的,就是从今年开始,医院的地下经常会爆发出高强度的声响,很沉闷但是力道十足,很像是隐藏能量的样子。 而且怪物气味最终消失的地方,是在三楼的储藏间里,并不在地下,这与他寻找能量的初衷不符,而且刚才在病房里,她也听得真切,胡魁想搜查医院,而李山并不这么认为,两人还为此差点动起手来,如果李山想找东西,肯定希望清空医院,这和他的言论不符,白板也可能是他。 排除了两种可能,那就只剩下耿长乐了,这也是她最不希望遇到的情况,但可能性很大,刚住进医院的那天晚上,她就做了个怪梦,遇到薛半仙和耿长乐,这个梦很奇怪,如此逼真,就连医院病房的摆设等细节,梦境里都还原地非常真切,她担心自己当时被人控制了意识,这说明不光是她自己,就连耿长乐和薛半仙,都已经被人盯上了,而他的脾气自己知道,一旦认定某件事,就执拗地要实现,如果他知道自己被关在医院里,就必定想方设法救出自己,凭他的身手,潜入医院也不是难事,如果在医院里遇到埋伏,情况就变得异常凶险,此刻她已经自顾不暇,要是他再被人抓住,情况将变得极被动。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尝试着在脑子里构建出对应的情景:耿长乐一定去找过蓝玉如,也许他们交过手,蓝玉如斗他不过,被强迫就范。 走廊里行走的高大身影,就是耿长乐,她白毛怪物受他操控,在医院里制造怪异事件,为的就是疑惑敌人注意力,为他救人创造条件,可那情景实在诡异,她没法把一个八路军侦查员和类似巫师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不过跟随她这段时间,耿长乐一直在成长,这期间,他接受了很多,尺度也放得更开,像这种事,以前他想都不会想,但此时他能做出来。 可如果真的是他,为了达成目的,他一定不会走,这段时间一直藏在医院里,默默关注着自己的动向,那他应该就在附近,可为什么这会儿了还不现身? 一想到这些,她突然睁开眼睛,山崎玉还在楼上举着圆球游荡,屋里只有她一个,她呆不住了,拖着电线站起来,臀部痒痒的,她尝试着走了几步,并无大碍。 推开门,外面黑乎乎的,即便是在白天,地下室的走廊里,也总是这样子,阴暗潮湿,但当她的脚刚踏出房门的时候,脑子里顿时出现了一个特殊的信号,这信号刚才没有,是新近捕获到的,信号代表着新出现的味道,说明走廊里有人来过。 由于处于清醒状态,她不能集中精神去分析信号的结像,这需要花费些时间,但最终这个影像还是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里,不是旁人,真的是耿长乐。 陈菲菲的心脏开始狂跳,暗想自己的预测还真够准的,看来神秘的白板就是他,为了不让他暴露,自己必须马上找到他,于是出了房门,一只手拉着身后的导线,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行走。 周围很安静,可她还是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脑子里呈现的映像也越来越清晰,当走过楼梯拐角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往阴影里使劲拽,仔细一瞧,果真耿长乐就在眼前。 她强忍住喊出来的冲动,对方的眼神却带着怀疑,特别是看她浑身奇怪的结构,欲迎还拒,可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却分明在颤抖着。 “你到底是谁?”他问道。 “废话,我当然是陈菲菲,我一直被关在医院里,你在别处看到的,都是假象。”她说道,为了打消对方的怀疑,她又趴到他耳边,低声耳语,说到了两人在庞宅里的一些私密事,这才让耿长乐放下心。 “难怪,我在外面看到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果然是日本特务,放心,我已经把她烧掉了!”耿长乐说,接着他把这段日子自己和薛半仙的经历,对她讲述了一遍,并把从隧道里缴获的细胞分裂缓释药剂拿给她看。 “这就奇怪了!”听他说完,陈菲菲反而皱起了眉头,既然蓝玉如两天前就被烧成了灰烬,那自己刚才看到的“陈菲菲”,又是谁呢?现在这个问题还不好回答。 不过从耿长乐的话里,她倒是把情况大概了解了,自己先前的三个猜想,全都是错误的,蓝玉如成了灰,李山在隧道里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婴尸也烧掉了,耿长乐虽然潜入医院,可也是刚刚进来,他这两天躲在外面,也听说医院里闹鬼的传闻,因为担心陈菲菲的安全,这才冒险进来,想看看她是否安全。 “我曾经来过,可惜没找到你。”她想起来,那天正好因为自己看到假冒的自己,被山崎玉调整了病房,事儿怎么这么巧,她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来了,恰好错过。 “我刚进来那天,还有人冒充你和薛半仙,我还以为你们真来了,空欢喜一场。”看到他在身边,说起这些来,陈菲菲鼻子酸楚,差点没哭出来。 “这可是在外面,别丢人!”耿长乐轻拍她肩膀,小声安慰了几句,既然找到人,就想把她带走,可陈菲菲轻轻把他推开,告诉他怪物真相还没找到,自己还不能离开。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里很危险,你不知道吗?”耿长乐很着急。 她紧闭嘴唇,县里的局势她何尝不清楚?但她已经答应了山崎玉,必须帮他找到怪物,而且火车失踪的谜团始终是她一块心病,为了找寻父亲下落,就算冒再大的险,她也要呆在城里,直到一切真相大白。 “我要帮你!”耿长乐说:“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不管。”两人达成一致,陈菲菲确定那怪物肯定和医院某人有关,要他躲在暗处,设法把怪物抓住。 “那怪物很吓人,牙齿尖利,一般人别说动手了,就是看上一眼,都会被吓得浑身哆嗦,你去抓它,没问题吧?”说实话,这任务交到他手里,陈菲菲自己心里也没底。 “放心吧!我和你搭档这么长时间,什么怪物没见过?崔应龙够厉害了吧?不也一样败在咱们手里吗?”他自信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她就喜欢看他笑,就算在危险境地,只要他白牙一露,自己心里也平添了几分底气。 两人就在楼梯口商定好,暂时分开,陈菲菲继续回到地下室,重新整合所有信息,而耿长乐则径直上楼去,企图凭借一己之力寻找怪物的踪迹。 第二十四章 被忽略的人(上) 短暂见面后,耿长乐上楼去了,走廊里又剩下陈菲菲自己,带着淡淡的失落感,他的出现,让自己先前的三个设想全都变成错误,剩下一个白板的谜题依然留给自己,她又回到起点,用迷迷糊糊的脑壳,去猜解这难解之谜。(就爱看书网) 那些人的嫌疑都被解除,她需要填充一些新的嫌疑人,可剩下的人里,她怎么看都不觉得有人能有那本事,也许只有刚才那个陈菲菲嫌疑最大了,她对自己说,可蓝玉如都被烧成灰烬,那个女人又是谁在假扮呢?身为永定县长,她觉得这座县城的面目越来越模糊,它在变得狰狞,张开血盆大口,不怀好意地窥视着自己的动向,时刻准备把自己吞噬。 她不愿意再回屋里,就坐在楼梯上,托着腮帮子,毫无进展,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刚才她沿着走廊行走的时候,一个特殊的气味闯进她的脑海中,但是很微弱,早在连线的时候,她就留意过,但是该信号断断续续,不是很清楚,许是信号之间干扰所致,现在她摒弃了那三人的信息后,该信号反而凸现出来,而且运行轨迹表明,这段时间,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有人会出现在走廊深处,开始她忽略了此人,以为他头脑简单,蠢笨如猪,可这会儿,她对此人的看法变了,这个人的名字,叫做胡魁。 在抛却杂念后,她追溯起胡魁这段日子的行动轨迹,发现他和怪物有过近距离的接触,这其中还夹杂着化学品的味道,她闭上眼睛,任由脑海中把这段场景成像,让他的行动鲜活地浮现于眼前。(.无弹窗广告) 夜深人静时,一个男人探头探脑从暗处伸出脑袋,本来应该去看守病房,他却找机会溜出来,在医院各处寻觅着,这个看似蠢笨的男人,此时眼睛里却像野兽一般,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头上缠着绷带,里面还透出血迹,这令人很费解,如果只是脑袋碰到门框上,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天气也热,从他头上散发出的腐臭味道越来越重,甚至遮蔽了他的相貌。 胡魁踮着脚尖,走到药房门口,闭目凝立,片刻后,走廊另一头脚步声急,白毛怪物跑到他跟前,就站在他脚底下,抓耳挠腮,身体在他裤管上摩擦着,好像在撒娇,胡魁没说话,半晌抬起头来,陈菲菲从没见过他如此阴霾的眼神,伸手指着药房的门,怪物心领神会,三两下爬到木门天窗上,把它推开,纵身跳入药房内。 接着就听到里面翻箱倒柜,乱作一团,大约五分钟后,它又从天窗钻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牛皮纸口袋,交到胡魁手里,胡魁做贼心虚,往四周打探一番,确定没人盯梢,这才蹲下身子,打开纸口袋,里面全是白纸包,凑近去看,全是药包,上面写着日文假名,胡魁能看懂这些文字,他一包包翻看着,最后目光锁定在标签为:加速の分裂的药包上,她躲在暗处也能看出来,这药分明就是蓝玉如被注射的药粉,她突然想起来,胡魁也被注射过这种药,那他还找这药干嘛? 接下来的情景更令她费解,只见胡魁打开药包,把大量药片捧在手里,然后像吃豆一样塞进嘴里,咯嘣嘣嚼起来,白色药面从他嘴里喷出来,由于吃得太急,呛得他咳嗽不止。[.超多好看小说] 一包很快就被吃完了,转眼他又拆开一包,三两口把药片全都吃完,剩下的几包如法炮制,陈菲菲看得胆战心惊,要知道,正常人注射一管的剂量和吃下一包的效果一样,这也是红美子制造超级军人的规定剂量,如果吃掉两包,细胞分裂就无法控制,要是再多,那就是致死剂量,如果不能马上注射缓释剂的话,不出三两天,身体上所有器官都会发生癌变,陈菲菲上学的时候见过癌症晚期病人,也看过他们癌变的部位,听他们病发**的时候,痛苦的哀嚎如地狱般可怕,那场景想想都觉得恐怖,胡魁既然能看懂日文,难道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还是他打算自杀?可自杀的方式有很多种,犯不着和自己较这种劲,除非他的精神也有问题,是个自虐狂。 陈菲菲怀疑他自杀的动机,之前和胡魁也有过接触,即便在病房里窥视他,也没看出他有抑郁或者其他自杀倾向,她实在不理解,胡魁干嘛要吃这么多药片? 很快这些药都被他咽下肚子,然后其他药包又被塞回牛皮纸包里,交到怪物手里,怪物照例返回药房里,几分钟后出来,走廊里看起来一切都没发生过,但是石板地上留下白色药粉,这些都是之前被忽略的细节,她走到映像中发生的地方,低头去看,现场虽然被风吹过,但地板缝隙里还是留下了白色药粉,这说明,自己刚才的判断是准确的。 既然如此,说明胡魁和怪物肯定有关系,可要是贸然去找他,他肯定不会说实话,她正想着该如何去撬开其口的时候,情况突然有了变化。 现实和虚幻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就在一眨眼之间,本来她到胡魁蹲点的地方去取证据,此时脑海中所呈现的幻像依然浮现于眼前,可当她发现地下残留的药面之时,那胡魁突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刚开始的时候,她不以为然,认为自己置身事外,和想象中的场景没有交集,但从胡魁那充满敌意的眼神中,她看出了危险所在,对方竟然能察觉出她的存在,霍地站起来,她吓了一跳,赶忙后退两步。 “这怎么可能?”她脑子里顿生疑问,可事实摆在眼前,胡魁突然狞笑起来,他的嘴半张着,里面的哈喇子黏糊糊的,粘在牙齿上,还往下流,胶水一样,令人恶心。 “陈县长,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他坏笑着往跟前凑过来:“太君让我看着你,如果你跑了,我可倒霉啦!”一边说着话,同时伸出一双鸡爪子般的枯手,他的手脏兮兮的,不晓得几天没洗过了。 陈菲菲呼吸急促,一个劲儿地往后退,生怕被他碰到,胡魁现在看起来很不正常,完全就是个疯子,在意识世界里,要是被这家伙给掐死,自己可就真成了活死人,此时如果站在第三人视角来看,自己就是突然昏厥,然后长眠不醒。 胡魁步步逼近,走廊很狭窄,她已经退无可退,眼看对方就要扑上来,她突然想到,自己出来的时候,身后还插着几根导线,这东西不管在哪儿都是存在的,这会儿保命要紧,也顾不得许多,便伸手从臀部上方把那几根导线都拔下来,电线很粗,外面是胶皮,里面都是铜芯,要是打在人身上,也够他喝一壶的。 不过既然导线被拔下,这会儿她也不能接受外界传来的味道信号了,此时她完全身处封闭的意识空间里,但这空间却是由她亲自构建的,在这里,她才是主宰。 但胡魁可不管这些,他像个神棍一样,突然闭上一只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很快药房里发出声响,那白毛怪被他咒语召唤,从天窗里一跃而出,转眼间跳到她跟前。 她赶忙应对,把电线抡得呼呼响,怪物有些忌惮,围着她不停转圈。 “陈县长一直在找追金童子吧?”胡魁冷笑道:“不瞒你说,这就是追金童子,没想到吧?”他指着怪物,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把自己的退路封死。 第二十四章 被忽略的人(下) 说这白毛怪是追金童子,她一点都不信,年画她早看过,追金童子可是祥瑞之物,总得有个人形,即便是运河里的婴尸,都比这丑八怪像样,因为当怪物来到她跟前的时候,其相貌被她看得真切:一尺出头的身高,满身白毛好似刺猬皮,从正面看,总算看出有脸的形状,但是脸上白板一张,没有五官,只是在鼻子位置有个椭圆形凸起,在眼睛那里还有两处凹陷,倒是一张大嘴最是显眼,而且张合只见,里面的尖利牙齿清晰浮现出来,牙齿撞击声清脆,好似一排小匕首上下布差,这也是它最致命的武器,至于耳朵,则完全看不见,整张脸上,也布满了白色绒毛,着实骇人,她心想即便是一张大饼子脸,上面啥都没有,也比这东西看来舒服,况且这怪物每动弹一下,身上的各个关节就嘎巴乱响,也不知胡魁从哪弄来这么个怪物。[就爱读书] 胡魁看出来她不相信,也不着急动手,反而呵呵发笑,说就知道她不会信,反正周围也没人,不如先让追金童子给她表演个把戏,恰巧这会儿走廊上出现一只黑色大肥猫,胡魁轻轻拍了两下巴掌,白毛怪转身一个箭步冲过去,势如闪电般擒住黑猫脖颈,说也奇怪,硕大的黑猫体型比那怪物大出不少,竟然乖乖束手就擒,甚至连声都没吭一下,老老实实被它抓着脖子牵到近前。 “追金追金,追上就是金!”胡魁嘴里念叨起古怪的歌谣,抑扬顿挫的,像是在唱歌,在奇怪的歌声里,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怪物来到黑猫身后,黑猫好像明白了它的用意,双腿叉开,尾巴高高扬起,露出隐藏的谷门,怪物扭动身体,从黑猫谷门里用力钻将进去,它好像是用面团捏的一样,身体柔韧,能随意改变形状。 她看出来,黑猫被撑得很难受,在怪物从后面往里钻的时候,猫眼睛都暴突出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这声音很诡异,好像男女苟且时候所发出的一样,她不觉羞红了脸,不一会儿功夫,怪物完全钻进黑猫体内,只见黑猫肚皮滚圆,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算怎么回事?”她没明白怪物钻到黑猫身体里意欲何为。 随即听它惨叫起来,发出“欧、欧”的声音,嗓子很圆,然后突然张开嘴,从它嘴里伸出一根细胳膊,麻杆般粗细,上面布满白毛,那是怪物的手臂,黑猫的腹部蠕动着,把怪物身体往外挤压,同时她发现黑猫身上突然变得金光灿灿,原来它的尾巴还有后半身都变成了金色,而猫的肚子正从后往前变成金子。 等到怪物完全从猫腹钻出,黑猫的身体已经彻底变成了金块,表面光溜溜的,在月光照射下,依然闪闪发亮。 “看到没有?”胡魁得意地用手指轻轻弹了下金猫的脊背,声音清脆,接着他一脚把猫踢翻,砸在地上果真沉甸甸的。 “货真价实的招财猫,喜欢吗?”胡魁说:“这回你相信了吧!” 紧接着他突然翻脸,恶狠狠瞪着陈,告诉她不光是这只黑猫,今天她的命运和黑猫一样,都要变成金子。[.超多好看小说](就爱读书最快更新) “不用担心,你和黑猫成金的方式不一样,它被追金童子钻谷门,你不必如此痛苦,因为追金童子可以从你谷门前面另一个窟窿钻进去!”陈菲菲一听,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裤裆,而胡魁则大声淫笑不止,她觉得这家伙真的疯了! “去吧!让她尝尝冰凉贯穿的滋味!”他挥舞手臂,怪物一下跳到她跟前,盯着她脐下三寸位置,慢慢向前逼近。 陈菲菲依然不动声色,心说就凭这玩意儿你就能奈何我了?那自己这段时间在永定可真算是白混了,不说别的,既然是在意识里,光凭自己身上的零号映射,就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主意拿定,她闭目凝神,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腹中,那怪物正好来到跟前,撩开裤子就要往里钻,陈菲菲感觉下体一股凉冰冰的感觉袭来,恰在此时,身前一股强大力量把自己推开,只见一个通体黄色的小童子,霍地从腹中跳出来,身上散发着无穷热力,怪物被他的力量所逼,连着向后打了几个踉跄,险些跌掉。 “看到没有?姑奶奶这儿的才是正经追金童子!”她眯起眼睛,朝胡魁挤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嘴上虽然没说话,可挑衅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胡魁或者说是他手下的怪物,恼羞成怒,无声地扑上来,和她的零号映射纠缠打斗,两者身高相仿,都是一尺有余,体格也几乎一样,细胳膊细腿的,战在一处,看起来好像两个木偶打架,宛如孩童戏耍一般,毫无气势,但它们身后的大人却看得胆战心惊,都知道这是名副其实生死之战,输掉的一方,性命不保。 走廊里依然寂静,宛如黄白影像舞动的活胶片,真假追金童一相逢,就胜却人间无数,相战正酣,几十回合竟然不分胜负,离远看去,只看到一个小黄人和它镜中映像相博,不用任何武器或者外力,完全凭借着毫无章法地拳脚,贴身肉搏,只是厮打过处,地上干净如初,这两位都不是寻常人,自然不会掉血。 怪物满口尖牙,刚开始趁着小黄人立足不稳之际,几次试图撕咬对手,都差那么一点点,陈菲菲看得揪心,但小黄人和自己一脉相承,很快识破了它的套路,它就再也占不到便宜,每次看似牙齿就要碰到皮肉,总会被他巧妙地躲开。 到了五十回合后,她的零号映射渐渐占了上风,对方好似体力不支,开始退却,不时回头看看,只瞧见胡魁苍白的脸,还有脸上流淌的汗,看到局势,他也紧张起来,拳头紧紧捏着,暗自给怪物鼓劲。 可怪物频频回头,还是分了自己的心,黄色小人瞅准机会,伸出右手直奔它面门而去,怪物躲闪不及,被他抓住脸皮,用力往下撕扯,没想到它的面皮很松散,撕拉之下,竟然从上到下被扯开,黄色小人一抬手的功夫,竟然把怪物从上到下豁开了膛,几缕污血从伤口喷溅出来,零号映射被喷得转眼由黄人变成红人。 血流量并不大,令她惊讶的是,怪物体腔里,竟然没有一点内脏,它身上除了那张带毛的皮肉外,就剩下里面的骨头,骨头都是散乱的,皮肉一拿下来,立刻噼里啪啦落地,掉了一堆,再看那骨头,白森森的,就像白骨精,上面没沾一点血,说明这皮肉和骨头并不匹配,两者不属一个身体。 看着怪物已经崩溃,零号映射转身回到她脚下,把手上的皮肉交道她手里,陈菲菲举着满是白毛,还在滴血的肉皮,炫耀似得朝胡魁挥舞着,看他脸色黯然,怪物已被消灭,他也不敢过来,他也怕零号映射,知道这小家伙虽然个子不高,但真的不好惹,于是慢慢退入黑暗之中,等她发现其人逃走的时候,人已经找不到了。 可她发现手中的皮肉很特别,又仔细嗅了嗅其中味道,感觉就和刚才李山他们从厕所找到的腐皮一样,她怀疑怪物根本不是灵异之物,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恐怖,而且和胡魁有莫大的关系,但他究竟怎么办到的? 走廊里只剩她一个,零号映射被回首,只剩下脚下的尖牙骷髅,当然这些都不是真的,而是想象中的映像,为了探究胡魁的举动,她要把时间调整到前一天,由于气味在空气中衰减的速度非常快,即便是当天的味道,都已经不是很稳定,要是追溯前一天的气味,难度更大,结像更困难,这点她心知肚明,但目标已经被锁定,她觉得马上就能找到事情真相,也放任在危险的漩涡中跳舞,生前刀尖舞,死后曲颈歌,这就是命,命很硬,就是说她注定要在危险中沉浮,即便外界条件不提供,她也要自己创造条件去冒险。 第二十五章 时间涡流(上) 根据一天前的气味结像,场景将变得脆弱,也就是说,一个轻微的干扰,就会引发里面人或物的重大变化,蝴蝶效应在这种非稳定系统中,将变得很明显。[] 陈菲菲自然知道这一点,但义无反顾,在山崎玉行走的过程中,昨天乃至更早些的气味分子,都被圆球收集起来,刚才她一直把这些味道放在备选区,现在该发挥它们的作用了。 她一直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头脑中构造的医院大楼里,胡魁刚才悄悄消失在阴影中,她心想此人肯定躲到更黑暗的地方去了,而自己就是要顺着他遗留下来的气味,持续追踪。 既然是二次成像,为了避免之前所有信号的干扰,需要把刚才已经构件好的东西都抛弃掉,也就是说,此时她的脑子里,只有昨天的气味信息,这也是场景脆弱的原因,这些味道都很微弱,在她的脑子里人为地把它们增强,这带来了很多不可预知的因素,很危险。 走廊依然是原来的走廊,只是更加昏暗,在夜晚,月亮被流云遮住了一半,眼前一切都是朦胧的,医院沉静在一片死寂之中,她站在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窗,狭窄逼仄的破木头窗框孤单地在摇晃,万般寂寥中,唯有一点动。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廊还有旁边的房门都破烂不堪,到处透着阴冷,就连储藏间门牌,都像是残纸糊上去的一样,上面字迹模糊不清,到处都是灰暗的,她没见过地狱的模样,如果让她凭空去想,她觉得眼前的场景,也许就差不多吧。 她知道胡魁的轨迹依然存在,只是自己还没看见,顺着走廊一直往前走,对面就是楼梯,刚才胡魁就是在这里消失的,她来到拐角,地上常年没人打扫,留下厚厚一层灰土,就在楼梯口那儿,她发现了脚印,四十二号鞋码,胡魁脚上穿的布鞋,就是这个尺码。 回头看看,身后的尘土一片凌乱,说明刚才这里发生了激烈的打斗,她不陌生,怪物就在这儿被撕破皮,可掉落一地的骨头却不翼而飞,一定是胡魁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走了,于是她顺着脚印往下走去。 脚印一直顺着楼梯向下延伸,到了地下室那层,楼梯依然存在继续通往地下,而脚印就在这里消失,她记得正常情况下,这里通着防空洞,不过常年没用过,那里原本是个小门,平时都被放置的杂物堵死了,杂物很多,都装在大木头箱子里,可如今来到门前一看,发现这几个军绿色的木箱子竟然被人搬开,这些箱子少说也有二百多斤,平常就算是男人,力气不够的,也没这么大能耐,胡魁身材结实,搬开箱子的除他外,再无旁人。 这扇门虚掩着,她轻轻推了一下,门无声地打开了,里面又黑又潮,一股霉腐味道扑鼻而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加速狂跳,面对着未知的恐怖,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尽可能稳当地迈开小腿,绕过盘亘于地面的杂乱物品,悄没声地钻进防空洞地道中。 刚进去的时候,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摸索着,一点点往前行进,纤纤素手扶着墙,感觉青砖砌成的墙壁又湿又滑,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平衡,她咬着牙,指甲都抠进了砖缝里,很快指尖就觉得黏糊糊的,手指也许破了,正在滴血,她无暇顾及。 走了一段时间,眼睛适应了黑暗,也能渐渐看清地下的情景,楼梯又延伸了十几级后,地面变得平坦,这里已经是防空洞隧道,头顶上开着几扇天窗,就凭着些许微弱光线,她才得以认清脚下的路,地道里一点风都没有,快到盛夏时节,这里依然阴冷无比,地下没有四季轮回,地下没有昼夜更替,这里一切都是平静的,平静地让她总想到一个字:死。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喘息的声音,来自前面不远处,那是男人的声音,粗重迟缓:“看来胡魁真躲在这地方!”她心想,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更加小心地挪动着步子,又往前走了几步,正好遇到一个拐角,她躲在拐角后面,往里探头张望,果然,胡魁就蹲在离她三米外的地方,手里摆弄着那个小骷髅,黑暗中,一点红光格外显眼。 他蹲在地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对着骷髅喃喃自语,声音很小,不知说些什么?亮光就来自于他手里的烟头,正好让她看清其举动,胡魁不知是在哭还是笑,反正表情极为古怪,在他脚底下,还放着做木工用的刨子和锉刀,这些物件平时都放在门口杂物箱里,他进来前还把箱子里的东西翻看了一遍。 一开始陈菲菲还没明白他拿这些木工工具干什么用,只见他又狠狠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头恶狠狠摔在地上,也没去踩灭,然后把骷髅放在自己脚底下,顺手抄起了刨子,借着烟头微弱的亮光,她发现他眼里闪烁着泪光。 随后她就明白他为什么要哭了,见他重重叹口气,然后把刨子举过头顶,贴着自己的头皮,顺着头顶,用力往下切,疼痛让他失声叫起来,刻意压低声调,怕被人听见,但刀刃切开皮肉的声音,让三米外的她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疯了吗?干嘛要自残?”疑问随之产生,使劲捂住自己的嘴,不能发出一点声响,胡魁尽管惨叫着,痛苦不堪,可没有一丝停手的意思,刨刀锋利,顺着他半拉脑袋画了个圈,把一半头皮都切下来,但还没切断,剩下一丝皮肉挂在他头上,耷拉下来,摇摇晃晃还滴着血,现场血腥不堪,他被疼痛刺激得倒吸凉气。 可一切还没结束,放下刨子,他又捡起钢锉,这东西头部尖尖,上面布满金属芒刺,他胳膊哆嗦着,把锉刀放到头顶,那里现在只剩下骨头,天灵盖袒露在外面,他让锉刀尖对着自己颅骨的骨缝,用力往下压几下,刀尖嵌进去,整个锉刀就此固定,然后慢慢拿起刨子,像抡锤子一般,举着沉重的刨刀往钢锉尾部狠砸,一下,两下,三下,声音又重又闷,每砸一下,他喉咙里都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就像夜猫子夜半的哀鸣一样,尖锐凄厉,像哭又像笑,也就是陈菲菲胆子大,承受能力强,换做旁人,这会儿早被吓得瘫成烂泥一团了。 沉重撞击下,他的头骨发出脆裂的声响,这和屠夫砍骨头一样,头骨从侧面破碎成渣,血丝飞溅,粗糙的锉刀一点点深入下去,把骨头上的缝隙越撑越大。 胡魁砸了几下,半拉头骨都被砸开,里面红的白的一块往外漏,他也不着急,扯下悬挂在半空的头皮,把溢出的脑子接好,像包包子一样把这些东西团成一团,然后裹在骷髅身体外面,他做这些的时候很细心,像在完成一件精致的艺术品,每个折角都会认真摊平,最后骷髅被他撕裂的头皮完全裹在里面。 之后这个类人的傀儡就被隐藏在阴影中,她就算没看到皮肉分裂的过程,也能猜出大概,之前她总是怀疑蓝玉如,其实胡魁也被注射过分裂药水,这点她倒是疏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之所为,难怪每天晚上都见不到他人影,原来一直躲在防空洞里,暗自搞把戏。 眼前的场景惨不忍睹,刚弄完这些,他手中的刨子和锉刀都掉在地上,他捂着脑袋,满地打滚,疼得浑身不停抽搐,纵然光线极为微弱,她都被这情景刺激得干呕起来,幸好这时的胡魁疯了一样翻滚着身体,听不到拐角后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疼痛好像缓解了不少,他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原来头上那可怕的伤口,竟然兀自愈合了大半,但头顶被凿开的骨头尚未闭合,从头顶上还能看到他的脑子在动。 第二十五章 时间涡流(下) 他把脑组织植入到怪物头颅里,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的大脑和其他皮肉一样,加速分裂,并能占满颅腔,两者具有一样的脑子,所以怪物和他心意相通,所有指令无需灌输,怪物自然知晓,而且怪物无眼无嘴,只能凭借触觉去感知,所以它每到一处,屋里都会被翻得天翻地覆。[就爱读书] 这也同样解释了他为何刚才要吃下那么多药片,常规注射的剂量不足以完成这规模的自残,细胞分裂的速度没有破坏的速度快,过长的愈合时间会导致伤口在空气中长期暴露,会感染细菌,特别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他大剂量地吞服药片,身体细胞会在短期内疯狂分裂,平常状态下显现不出来,一旦遇到外界刺激,如身受重伤,伤口愈合会非常迅速,但这种不受控的细胞分裂,同样极其危险,只是后果不会当场显现,她还不明白胡魁为什么要这么干,不过想想他的目的,恐怕也很简单,之前他一直坚持搜查医院,只怕就为了找到解药,如果找不到,他就这么一直干下去,直到医院被流言包围,无法继续下去,到时候,日本人会命令他封锁医院,把全部药品都检查一遍,他自然会如愿。 他自信能找到解药,因此肆无忌惮地吞食药片,她心知此时他体内的剂量已经到了临界点,再多吃一点,体细胞分裂会彻底失控,后果是什么?她也不敢多想。 时间分秒而过,胡魁逐渐恢复元气,从地上爬起来,蹲在地上,他口袋里有块白纱布,就是用这个缠住脑袋,然后依然摆弄起白毛怪物,她这才知道其身上的白毛原来就是胡魁的头发,以前他头发是黑的,估计也是这段日子为自己身体状况发愁,愁白了头发,从住进医院的第一天,她就发现了这点,只是没联系到怪物身上,也难怪他一直声称头上的伤是被门框撞的,不过掩人耳目罢了。 刚才一幕,看的她血脉喷张,胆战心惊,怪物的幕后操控者找到了,她盘算着如何脱身,本打算不留痕迹从原路返回,越是关键时刻,她的心脏在胸口跳得厉害,那劲头仿佛要蹦出来,强劲的频率连脚底板都能感觉到,胡魁好像也察觉出什么?突然站起来,手里握着锉刀,她刚转身想走,此人纵身一跃,挡在她跟前。 “往哪儿去啊?陈小姐?”他眼珠子通红,不怀好意笑着逼近过来。 陈菲菲心里骂了一句,最近自己倒霉,都是最后关头掉链子,让他封住退路,她没说话,慢慢后退两步,打算找机会逃走。 “你说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我都跑了你还要追,死命追,知道真相对你有什么好处?”他自说自话,手里的钢锉突然顶到她下巴上,冰凉的感觉让她满腔热血顿时冷却下来。 刚才后退的时候,她偷眼瞅见墙角上面有块砖头已经活动了,于是瞅冷子往后一蹲,同时胳膊猛击胡魁拿刀的手,他确实没防备,这下手里的锉刀被打飞,正好撞到砖头上面,砖头原本半截搭在墙头,被撞后掉下来,不偏不倚,砸中他刚包扎好的伤口。(就爱看书网) 胡魁顿时发出狼嚎一般的叫声,砖头落地的时候,还带下来几片脑花,他疼得浑身肌肉绷直,像根棍子一样扎在那儿,毛发耸立,她趁这个机会,转身就往回跑。 可她还是低估了胡魁的抗击打能力,此人受到如此伤害,脑子都掉了半边,可依然能判断局势,砖头砸下的瞬间,那疼痛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但一秒钟后,他就恢复过来,马上捡起锉刀,对着她的小腿扔出去,力道很大。 她正往前跑,突然感觉小腿发凉,然后使不上劲,蹲下摸了摸,手上全是血,心说这下糟了,伤势虽说不重,但她一时没法跑了,只能等着对方慢慢过来。 “你看我吓人吗?哈哈哈!”胡魁嗓子沙哑,声音直接从喉咙里冒出来,此时她额头上开始冒冷汗,因为看到了真正地狱里的东西:他跛着一只脚,一点点往前挪着身体,同侧的胳膊还耷拉着,半张脸笑,半张脸哭,声音含糊不清,脑壳豁亮,里面的东西掉出来一半,因为脑子丢了半边,所以他半个身体不听使唤了,好似行尸走肉,再加上两只通红的眼球,陈菲菲心说他这模样要是出门去,能把半条街的老百姓都给吓尿了。 虽然他动作极为缓慢,要是搁刚才,自己早就跑出去了,可此刻纵然想使劲儿,小腿肚子疼得厉害,她要是站起来,得跛得比胡魁还厉害,倒是可以上演一出僵尸追赶的滑稽戏,想到这些,她打了个寒颤,过程滑稽,结果血腥。 胡魁一直很清醒,也很疯狂,装神弄鬼是刻意为之,他以为在防空洞里,他就是主宰,陈菲菲一个弱女子,只能接受他一切行为,所以他想把气氛弄得恐怖些,越吓人越好,最好把她吓傻,他早就垂涎于她的身体,就算是怀孕了,他也要探究花蕊的滋味。 可她不想原地等死,生命宝贵,不能浪费在这种人渣身上,可自己还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呢?地上有把钢锉,刚才他扔过来的,但是对他却没效果,脑子洒出来都不怕的人,会怕刀子?陈菲菲自己都不信,但是锉刀落到他手里,自己就危险了,于是她又把锉刀扔到更远的地方,免得被他捡到。 扔刀子的时候,手碰到裤兜,感觉那里面硬邦邦藏着东西,她摸了摸,笑了,幸好刚才遇到耿长乐,幸好他去过隧道上面的铁皮屋,幸好他在里面发现了缓释药水,耿长乐刚才把药水交到自己手里,她本以为没啥用,顺手放到裤兜里,这会儿正好派上大用场。 胡魁之所以得意,正因为他能迅速愈合伤口,脑子刚才还暴露在空气里,转眼间疯长的皮肉已经包裹住了大半,只是骨缝闭合要慢一些,她瞅准这个时间差,蹲在那儿不动声色地摸出药剂,还是玻璃管封装的,平时注射的时候,要用刻刀划开,她没那条件,只能硬掰,手指被玻璃碴割破,硬生生忍住。 胡魁一步三摇,沉浸在自己塑造的僵尸造型里,等他走到陈菲菲身旁,却发现对方突然眯着眼,给自己来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没想到这小妮子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也的确不好转,因为缺的太多了,他还没意识到,真正死到临头的,其实就是自己。 陈菲菲笑颜如花,与此同时,手里紧握的玻璃管却狠狠插进他的大腿里,胡魁一愣,感觉到一丝凉凉的液体正流进自己大腿动脉里,他一直苦苦追寻的解药,在这一刻抵达,可它实在来得不是时候。 药水很快生效,正在愈合的伤口骤然停止,本来他头上一直痒痒的,此刻突然感觉锥心的剧痛,这疼痛是以前从来没体验过的,疼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然后就是眩晕,视线模糊,他伸手摸了摸头顶,没摸到血,只摸到脑髓,白花花的,沾满手掌,他看了看这些,一声没吭,朝后面跌下去,这次再也醒不过来了。 看他倒地而亡,她松了口气,吃力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刚才他手里摆弄的怪物,又不见了:“不管怎样,主谋已死,怪物逃不出手心!”她淡然一笑,抹去头上汗渍,自己总能大难不死,这也助长了她愈发狂野的性格。 看着胡魁的尸体,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倒不是胡魁有问题,而是自己的处境,她疑惑为何每次自己找到线索的时候,总会被发现,对方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可按照山崎玉的说法,自己在幻境中,应该是纯粹的旁观者才对,怎么三番两次,都会被人追杀呢?谜团依旧,疑云仍在。 第二十六章 捕捉(上) 陈菲菲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仍然蹲在医院走廊里,掌心全是汗水,刚才意识里发生的一幕,依然历历在目,那感觉如此逼真,就连她的心脏,也是狂跳不已,直到这会儿,才逐渐平复下来。 她轻轻拍打着胸口,用力呼吸几下,让整个身体被新鲜空气所洗礼,就在此时,走廊里又响起脚步声,啪、啪、啪,不紧不慢地,由远及近直奔她所在位置而来。她刚刚松弛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脆弱的心脏在体腔内再次狂突,身体都随着心跳而颤动。 “谁?”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句,嗓音凄厉嘶哑,自己都能听出极度惶恐的感觉。 “是我,你怎么了?”那是山崎玉的声音,他从楼上下来,手里捧着灰色大圆球,看她满头大汗,气色非常糟糕,关切地摸摸她额头,以为她身体出了状况。 “我没事,你吓死我了!”她略带嗔怒地瞪了师兄一眼,心里这块石头总算放下来,然后把刚才自己闭眼后所发现的情况都告诉给他,除了遇到耿长乐之外。 山崎玉听罢,气得一拳砸在楼梯扶手上,嘴里直骂胡魁老奸巨猾,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把病人都吓死。 “你觉得这种推断方式可信吗?”陈菲菲总觉得不靠谱,可仔细想想,医院这么小,总共就那么几个嫌疑人,她之前也没怀疑胡魁,可别人都被排除掉后,也就他最有可能,除了蓝玉如,只有他有身体分裂的能力,但是她没把幻境中屡次被胡魁追杀的困惑说出来,那是她个人的事儿,和破解谜案无关,她不想让师兄分心。[] 对此山崎玉和她想法一致,也觉得此人必是胡魁无疑:“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山崎心里也惴惴不安,这也是他们所剩的唯一谜题。 “我也不知道,他最终目的肯定是想找药,让自己恢复正常,那说明他发现身体有些不对劲了,药是师兄你合成出来的,他为什么不直接找你呢?他是不是害怕你们其中的某个人呢?”陈菲菲问道。 山崎玉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只说他做出了药水,但胡魁从没找他问过,因为那时候,他也是听命于红美子,就像是庞大生产线上的小关节,只负责研制药水配方,至于药水做出来后去了哪儿,给什么人用了,他并没有发言权,只有渡边一郎和红美子知道,现在红美子死了,而渡边一郎又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所以胡魁的作案动机就成了桩悬案,只有亲自审问他,才能得到结果。 “时间紧张,你得赶紧去找渡边,告诉他实情真相,不能再拖延了,现在胡魁已经濒临失控,非常危险,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实情只怕超出了你我控制的范围!”陈菲菲催促道。 山崎玉有些犹豫,毕竟怪物还没抓到,这些都只是他们的推断,彼此间说说可以,俗话说捉贼要捉赃,要是能抓到怪物,胡魁也就没法抵赖了。 见师兄如此犹豫,她急了,硬把他往楼上推,说捉怪物的事儿自己来办就好,事情万分紧急,他必须马上去找渡边,只有渡边才能阻止胡魁继续动作,一想到胡魁在防空洞里自残的场面,她就感觉异常恐惧,心说什么样的疯子才能做出挖自己脑子的举动?这样的人如果放任出来,任何看到他诡异举动的无辜者都会被他杀掉灭口。 山崎玉没办法,硬着头皮去找渡边,把这些事都跟他讲了一遍,果不其然,刚开始的时候,渡边听罢根本不信,他认为胡魁没这能力,也没那胆量,但在山崎玉反复劝说下,特别是对自残情景声情并茂地描述后,他也有点害怕,因为给胡魁那一针,是他打的,这段经历还在他脑子里,一旦胡魁失控,他也怕对方报复自己,因此赶忙叫上几个日本兵,一起回到医院,命人搜查胡魁下落。 日本兵们找到胡魁的时候,他正在厕所撒尿,一脸无辜的样子被带到渡边跟前,面对山崎玉的指控,他淡然回绝,说自己虽然被打了针,但一心效忠皇军,但从没想过要获得解药:“我的人都是皇军的,皇军让我干嘛?我就干嘛!”一边说着大话,一边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八嘎,你的欺骗皇军地干活,死啦死啦地有!”见他不老实,一个日本军曹抽出军刀,恫吓地把刀架到他脖子上,可他依然不为所动。 “皇军抓人也得讲证据吧?怪物和我毫无关系,你们也没找到怪物,怎么就说是我干的?”他显得很委屈,又抹眼泪又擦鼻涕,身上的军服都被弄得污秽不堪。 他这番话让渡边和山崎玉都无言以对,没抓到怪物,所有的说法就都是假设,他肯定不会承认,可怪物在哪儿?渡边被他反驳地很没面子,恼火地等着山崎玉,不光是渡边,所有日本人都不满地瞪着他,屋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陈菲菲躲在暗处,都能感觉到山崎玉一直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似乎在求援,可她不能现身,只能期盼耿长乐抓点紧,赶快把怪物捉住,但他到底能否完成任务,自己心里也没底。 情况陷入了僵局,能打破僵局的唯一人选,非耿长乐莫属。 而此时的耿长乐正在他们上面的楼层,逐个房间寻找怪物的下落,根据陈菲菲提供的情报,他知道怪物专门挑选没人的藏药房,在里面寻找药品,医院的布局他也清楚,每层都有若干这样的房间,分别储藏不同科目的药,怪物没眼睛,只能凭着触觉到处乱摸,找到空门就进去胡翻一气,由于正处非常时期,所有楼层的住院病人都被转移到一层集中安置,所以上面几层楼都空了,出了这样怪事,大夫们也不敢安心呆在办公室里了,都是几个人凑成一群,和病号们呆在一起,互相也好壮胆,所以他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四处行走,倒没被人发现。 正往前走着,刚好经过这层楼的药房,听里面有动静,他留了个心眼,蹲在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门的下面有透气用的长方形孔,他顺着孔隙往里看,发现屋里一片狼藉,柜子抽屉都被拉开,药包扔得满地都是,而就在一片狼藉之中,一个矮小的白毛怪物正上蹿下跳,那模样的确让人看了会做噩梦,其在屋里到处乱窜,它速度很快,忽地一下就能从桌子上跳到对面两米远的立柜顶上,在柜子上翻腾两下后,又刷地跳回来,耿长乐心里有些担忧,怕单凭自己抓不住它,可牛皮已经在陈菲菲跟前吹出去了,暗下决心必须把它活捉才行。 怪物在屋里闹腾了一会儿,没找到什么东西,于是两三步跳到门口,打算从孔道里钻出来,就是他俯身窥探的窗口,两者隔着门,距离不超过一尺,耿长乐闻到了从它身上飘出来的腐臭气味,这怪物的皮肉经过长期分裂,很多地方都开始溃烂,上面长出菜花状凸起,那是癌变的先兆,他也略懂些医学,见到此物,惶恐不已,他的恐惧不是来自于外面,而是对自己身体内破坏力的害怕。 怪物开始往外钻,他如果守株待兔,等怪物露出头之后,顺势把它脖子卡住,然后就势拖出来,一点不费力气,可一看到它身上疙疙瘩瘩的凸起物,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从小就对这种相貌有心理阴影,挺高大威猛的汉子,可平时就连癞蛤蟆也不敢碰,机会就在眼前,可让他徒手去捉怪物,实在太难。 那怪物一刻没停,始终往外钻,眼看脑袋就要冒出来,如果再不动手,等它身体全都钻出来,再想去捉就没那么容易了,刚才它的弹跳力他也见识到,如果他放开手脚去追,也不怕追不上,但会弄出很大动静,楼下那些日本兵手里的枪可不是吃素的,情势紧急,他倒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个好主意,能把小怪物活捉。 第二十六章 捕捉(下) 耿长乐身上穿了件白布小褂,带袖子,中间是疙瘩扣,反正现在天热了,光着膀子也不怕冷,于是他把衣服脱下来,把两个袖口绑成死疙瘩,中间的扣子也都扣死,小褂就变成了白布口袋,他托着衣服下摆,就像个布袋口一样,把衣服如渔网一样罩在出气孔外,怪物没眼睛,看不到门口有人给设了个口袋阵,还傻乎乎往外钻,结果身体刚从窗口爬出来,刚好掉进布口袋里,耿长乐要的就是这结果,看它失足陷落,赶忙把衣服下摆扎紧,这样白毛小怪物就没法爬出来,他也不用手去直接碰触怪物皮肤,计划得手后,他把布口袋往肩膀后一扔,扛着它悄悄下楼,陈菲菲就在下面楼梯口拐角等着自己,拐角之外,就是胡魁和渡边他们依然在僵持。(.) 陈菲菲见他下来,悄没声地后退几步,两人躲到相对僻静的角落里,看到他手里捧着白布口袋,里面有东西乱跳不止,心知他已经得手。 “怎么这么慢,我都快急死了!”她搓着手,还不忘埋怨几句。 “你要的东西在里面,小心咬手!”耿长乐把衣服整个递给她,由于怪物满口尖牙,她接收的时候差点碰到口袋上半部,也知道怪物牙齿厉害,赶忙把手缩回去。 “还敢拿吗?不行就算了!”耿长乐故意逗她,也就是在她跟前,他才有心思开玩笑。 “姑奶奶还怕它不成!”陈菲菲故作嗔怒,硬着头皮把怪物连同衣服都从他手上抢过来,这回她加了小心,用手指捏住怪物脖颈,任由它手脚并用,反正咬不到就没事。 她拿着怪物,转身又回到拐角,从那张望过去,能看到山崎玉,渡边等人的视线正好被墙挡住,她举着手里的怪物,把衣服撕开一角,把怪物头露出来,朝他晃了两下,山崎眼睛一亮,朝她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做好准备。 “接住了!”她说话的时候,没出声,对方全屏口型去看,接着就把怪物扔出去。 见怪物飞过来,山崎玉还假意喊了句什么东西,紧接着伸出双臂,本想和她一样,正好卡住那怪脖子,也不只是手打滑还是其他原因,他没接好,怪物重重砸在他肩膀上,反弹了一下落地,然后跳起来。 众人都看到怪物飞来,纷纷掏枪,可怪物落地后却没跑,站起来摸了摸脑袋,不假思索地朝胡魁冲去,见此情景,渡边歪着嘴冷笑起来,心说胡魁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儿让他感觉不对劲了,怪物找到胡魁后,反而变得愈发狂暴,它竟然围着胡魁撕咬起来,对此胡魁也没料到,毫无准备,很快两条腿都被怪物咬得血肉模糊,但他不怕受伤,伤口随即愈合,怪物随即沿着他的腿往上爬,很快爬到他头顶,一把撕开绷带,胡魁的颅骨顿时呈现在众人眼前,增长的皮肉还没能完全把骨头盖住,他的脑子还有一小半暴露在外。 尽管在幻境中已经看过这样的情景,但再次看到,陈菲菲还是觉得无法承受,捂着嘴差点没吐出来,怪物蹲在他头顶上,手指已经伸进颅骨中,谁都能看出来,它这是要掏光胡魁的脑子,如果再耽误几秒钟的话,胡魁当场就得死。 “怎么会这样?”山崎玉沮丧地抱住脑袋,失声嚷道,不光是他,陈菲菲也没想到,怪物被捉后吗?竟然会反噬自己主人,难道她的判断错了?可胡魁头上那个大伤口分明说明他就是怪物主人,或者事情背后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尽管形势紧张,可她还能冷静下来,心想此时首要任务是保住胡魁的命,只要他活着,就没法抵赖,所有隐情都可由他慢慢道来,要救他的命,就得杀死怪物,有了防空洞地道的经历做铺垫,她也掌握了经验,手指轻轻拍打裤袋,感觉那管药剂还在,刚才用掉的是意识,这回是真药,她如法炮制,去掉玻璃管上盖,把药水捏在手里。 回头看看耿长乐,一脸茫然望着自己,她叹了口气,示意他躲远点,知道他不甘心,可自己必须亲自动手,山崎玉指望不上,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此时依然无助地垂手而立,总觉得他书念得太多,把自己念呆了,人的感觉很奇怪,有时候,她很喜欢他的呆,有时候又无法忍受,比如现在。 她长叹一口气,如果出去,渡边就会看到自己,不知道他会把自己怎么样,可胡魁要是死了,追金童子的谜团就永远无法解开,一切都凭着李山空口白牙胡说八道,陈忠海和失踪火车的线索也就此中断,她思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豁出去了。 想到这里,她一个箭步跑出来,直奔胡魁而去,众人都在慌乱中,谁也没想到暗处还躲着一个她,就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来到胡魁跟前,见他此时已被怪物抓得失去抵抗能力,站在原地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他要是倒了可了不得,脑子全得喷出来,人就死了,陈菲菲不敢耽搁,把手中的药水刺进怪物臀部。 怪物没注意到背后有人,被药水刺中后,霍地一下从胡魁脑袋上跳起来,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然后头朝下软绵绵落地,烂泥般趴在那儿一动不动,陈菲菲怕它诈死,还踢了一下,它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四肢摊开,确实是不动弹了,身上的疙瘩快速消散,皮肉也开始萎缩,不到半分钟,原本覆盖了整个身体的白色毛皮,就缩到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也就一块头皮大小。 胡魁不摇晃了,捂着脑袋死死盯着地上的头皮,不知该说什么好。 渡边见状乐了,跑过去用刀尖把皮肉挑起来,得意洋洋问道:“我看这东西和你脑袋后上的缺口一样大小,你还有什么话说?” 胡魁低头垂目,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要让怪物在医院找药?”渡边又问了一句,可胡魁死活不说话,渡边气得脸色青紫,他从没见过胡魁如此倔强。 “把他带走吧!关到你的宪兵队里,好好审问,希望你能问出谁是他的幕后指使者。”经此一役,陈菲菲身心俱疲,她看似随意地对渡边说了这句话,却没想到后果。 渡边一见她,后退一步,手里的军刀刷地一下,抵住她的喉咙。 “蓝玉如,你真的命大,皇军把你送上刑场枪毙,你都死不了,现在还敢潜入医院,胡魁是你的下家吧?”他扭曲着脸冷笑道。 她也被他过激的举动吓了一跳,原本以为他会放了自己,没想到渡边却把她当成了蓝玉如,那女人擅长化妆易容,她千般算计,却忽略了这最要命的一点,其实她也知道,渡边心里很清楚她到底是谁,但这却是除去她的最好借口,反正陈菲菲这个名字已经有人顶上了,她纵然和县长一样的相貌,也只能背上八路密探的身份,而这身份一旦被扣上,就再也拿不下来了,现在后悔当时不该出来已经晚了,几个日本兵把她围住,绳索套在脖子上,就此被带走,临走前,她看到了耿长乐愤怒的眼睛,要不是自己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让他别冲动,只怕这个黑铁塔般精壮的汉子早就冲出来,在医院里动手了,对方几个人手里都有枪,她不能让耿长乐吃亏,哪怕自己受点苦,最后几乎是用愤怒的目光把他逼走的,她看到他转身离去前,擦拭着眼里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耿长乐这回是真急了。 “把这两个人统统带回宪兵队,这回我可有的审了!”渡边对今天的战果很满意,临走前看到了山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悻悻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干嘛?“山崎大夫,你也和我一块回去,有些事还需要你帮忙。” 日本人压着两个“犯人”往回走,可他们没注意到,身后还有两个身影,不远不近一直跟着,正是耿长乐和薛半仙。 第二十七章 逼供新思路(上) 渡边把两个“犯人”押回宪兵队的时候,时值傍晚,可外面日头依然很毒,今年就是热的厉害,刚到阴历五月,每天早晨一起来,天上就跟下火一样,烤得地上热浪滚滚,连平日里游街串巷惯了的狗们,此刻都躲在阴凉地方,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伸着血红的舌头喘粗气。 外面是热的厉害,但一到宪兵队这座阴暗的小楼,温度一下就降低了,这里终年都是这种氛围,也不知为什么?再热的天,进到这里面,顿觉得浑身发冷,也许是罗列在走廊两旁的锈迹斑斑铁索镣铐,吸走了多余的热度,唯剩下刺骨寒意罢。 两人一前一后,被渡边推进刑讯室,这里放着两张铁椅子,四条腿都跟地面焊死,周围放着铁链和皮带,可以把人绑在上面,而且椅子腿上还有和电线相连接的圆环,黑乎乎油亮亮,仅从这几样上,就能看出这里逼供的手段何其多样。 陈菲菲和胡魁两人进来后,被士兵分别绑在两张铁座椅上面,一开始渡边还算客气,没给他们上铁链或者皮带之类的束缚,只是周围全是拿枪的宪兵看守着,李山跟在渡边后面,狐假虎威,这会儿正幸灾乐祸地捂嘴阴笑。 人都被安置好,渡边先来到胡魁这里,见他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低垂眼皮,头上的血还一滴滴往下掉,刚坐上没多久,他的脚底下已经朵朵梅花开遍,刑讯室空气中浮现出特殊的气味,就和屠宰场的味道相仿。(.好看的小说) 站在胡魁跟前,渡边厌恶地捂着口鼻,他显然很没耐心,直接就问他制作怪物的目的是什么?他到底在向谁求药,胡魁依然低着头不吭声,想撞死混过去,渡边审过不少犯人,对此反应早就见怪不怪,遂取来皮鞭,在他身上狠抽几下,没想让他受伤,只想让他疼。 果不其然,在皮鞭的威力下,胡魁伸直了脖子,张开嘴无声地**起来,见他有了反应,渡边暂时停手,又把脸凑过去,问他到底跟谁联系:“快说,那人是不是山崎玉?”他大声喊着,同时摇晃着皮鞭恫吓对方。 胡魁摇摇头,表示此事和山崎玉没关系,但再问其他,又不说话了,渡边的鞭子挥舞起来,却失去效力,胡魁纵然被抽得浑身颤抖,可嘴就像被胶粘住,死活不开口,一番皮鞭与皮肉的较量,渡边累得大汗淋漓,对方疼得大汗淋漓,几欲昏死过去。 看他伤势严重,渡边还不敢下死手,怕他真死了,所有线索就此中断,人就算白抓了,就连胡魁低头装死,手下想泼凉水都被他拦住了,因为胡队长大脑还露天晾着,如果水进脑子里,怕他**被冲散,真就啥都记不得了。 他这边一筹莫展,旁边的李山也毫无收获,他面对的是陈菲菲,已经被渡边指认为蓝玉如,所以后面的审讯,都是把她当做蓝玉如来对待的,审问的内容也与之有关。(.)[就爱读书] 蓝玉如被枪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众人亲眼目睹的,死后曝尸刑场,到了傍晚才给她收尸,李山奇怪她为什么还没死,因此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当时她装死,一直装到进了坟墓,最后被人救出来,关键问题就来了:到底是谁救了她? 她学着胡魁的样子,也低头不言语,反正蓝玉如是哑巴,大家都知道她不会说话,可李山揪着她不放,见她不说话,就给她一个选择:就问她是不是耿长乐把她救了?如果是的话,她就点头,如果不是,就摇头。 结果李山一张嘴,陈菲菲就使劲摇脑袋,不管问什么都摇头,可又不说话,见这对“犯人”如此不配合,渡边恼羞成怒,吩咐下去,准备对他二人用刑。 一听这话,她紧张地哆嗦了一下,知道宪兵队的酷刑很多,都是灭绝人性之徒想出来的,像老虎凳,辣椒水这些都算小儿科,还有给铁椅子通电,让人痛不欲生的也不算可怕,就她以前见渡边用过一种刑具,其实就是一把火钳子,当时被审讯的犯人还是进城行动失败被关在这里面的同志,时值初冬,地上已经下霜,很冷,渡边用火钳子先夹住一块烧红的炭,用力按在那人胸口,都能听见皮肉烧焦发出的兹拉声,那位同志被烫得惨叫不止,可渡边依然没罢手,炭火灭了,他又夹起一块掺杂着辣椒水的冰块,在绽开的伤口上把冰块用力碾压,伤口遇冷骤然收缩,剧烈的疼痛让他昏死过去,可在宪兵队里,昏迷的权利也被剥夺了,有人提来一桶冰盐水,又把他泼醒,然后持续这种酷刑,直到他咬断舌头,彻底不会说话为止,当时她就觉得,此人真是条硬汉子,现在轮到自己头上,她开始哆嗦,心里很清楚自己从小娇生惯养,可受不了那种苦痛,要是渡边用酷刑对待自己,又该如何是好,自杀这个词,说起来容易,真要事到临头,没几个人能下得了手,况且自己腹中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难不成让他跟自己陪葬吗? 最关键的是,现在没人把自己当成陈菲菲,即便他们心里清楚,嘴上也不会说破,名正言顺的酷刑拷打正等着自己。 所幸他们先打胡魁,这回渡边没用冰火之刑,因为夏天找不着冰块,他动用了一种新刑具,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台大电风扇,扇叶直径足有一米,后面拖着个庞大马达,吹出的风呼呼作响,身材瘦弱的人,都能被风给吹倒,电扇一开,坐在对面的人连喘气都困难。 她一开始没明白电扇能有什么用,等一开起来,胡魁顿时痛苦不堪,被皮带紧紧绑缚的手臂用力往上伸,想护住自己的头,但一切举动都是徒劳的,此时她终于看懂了,渡边知道胡魁身体硬朗,而且不怕皮肉伤害,因此想出这条毒计:因为伤口愈合需要一定的湿度,如果过于干涸的话,组织分裂的速度会明显迟钝,干裂的神经受到刺激,让他疼到生不如死,况且高速气流会让人窒息,细胞分裂也需要氧气,他的伤口一旦停止愈合,后果是什么?胡魁自己心里清楚地很。 在酷刑之下,胡魁死去活来几番挣扎,但他似乎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开口,渡边无奈,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这边,命人从外面抬进来个大木桶,陈菲菲看了一眼,差点没昏过去,只见木桶里密密麻麻爬满了大黄蚂蚁,而渡边手里捧着大瓷碗,告诉陈菲菲碗里全是糖浆,他要把糖浆均匀地抹在她的裤子上,这道刑法叫“蚂蚁上树”,蚂蚁本来嗜甜,她双腿沾满糖浆后,蚂蚁会顺着她的大白腿一直往上爬,一直爬到她的私密部位里去。 陈菲菲心说这家伙简直就是活禽兽!这么变态龌龊的手段都能想出来,真想狠狠啐他一口吐沫,旁边胡魁甚至还偷瞄了她一眼,脸上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她只能感叹人性在此种环境下迅速异化,明明两个人都得死,彼此却有心嘲笑比自己更惨的那一个。 和胡魁一样,此时的她也被皮带紧束,渡边为了防止她逃走,把牛皮带扎得非常紧,她本来挺着大肚子,此时呼吸愈发急促,可对方不管这些,反正她已经是八路密探,就是块鱼肉落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第二十七章 逼供新思路(下) 人已经动弹不得,渡边拿出小刷子,围在她身旁不停地坏笑,用刷子沾着糖水,往她裤管上刷,糖浆很粘稠,裤子湿了后,就紧紧贴在皮肉上,本来喘气就费尽,皮肤也被糖浆裹住,那难受劲儿的确很难承受。(就爱看书网) 一切准备就绪,他再次拿出木桶,举着它特意在她眼前摇晃几下,一时间浓重的酸味扑鼻而来,那是蚁酸的味道,闻着都觉得筋骨皆软,她酸得直打冷战,心说要是这些蚂蚁挨个要她一口的话,那真比百爪挠心,乱世佳人刹那间形销骨立,直接和白毛小怪物作伴去好了。 就在他要把一桶蚂蚁倾倒在她头上的时候,却突然被李山叫停,渡边停下手,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责怪他为何要阻止自己,要知道此刻的他还等着看出好戏呢。 可李山却说现在用此酷刑还不是时候,毕竟这女人怀有身孕,要是用如此残忍的刑罚处置她,现在是没什么?万一日后此事传出去,有损“皇军”亲善共荣的形象,毕竟渡边素来以共存共荣和亲善友爱对外到处宣扬,要是老百姓知道他背地里对一个孕妇动用如此酷刑,只怕人心不服。 “这女人嘴硬得很,不用此酷刑,她怎会招供?八嘎!”渡边气得狠狠踢了他一脚,大皮靴力道十足,把李山一脚踹倒在地。 “太君别着急,我有个办法,保准他俩一块儿招供!”李山咕噜着眼珠子,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谄媚相,趴到渡边耳朵边,告诉他山崎大夫有办法处理这件事,他作为精神科医生,对人的大脑研究极深,而且在他那儿还有个洗脑盒子,只要让他出面,把陈菲菲和胡魁的头连接起来,保证这两人说实话。[.超多好看小说] 渡边想了想,最终还是把木桶放下,李山说得没错,山崎玉的技术水平在永定可是出了名的好,先前红美子进城的时候,指名道姓要他加入,只是这洗脑盒子,自程云彪死后,已经好久没用过了,他不知道此物还有逼供的功能。 “可我知道山崎大夫和这女人私交甚好,他不肯动手怎么办?”渡边说出了自己的疑虑,陈菲菲听罢,心里确定他其实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有意隐瞒而已,看来他早就把自己视作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 “太君不用担心,现在她的身份可是蓝玉如,您就按照处置八路的命令去吩咐他,他不敢不来!”李山笑道,叛徒要是冒坏水的话,要比原来的敌人更狠。 “幺西,李桑,你真是八路里的人才,他们没重用你,真可惜!”渡边摸着唇下一撮小胡子,狞笑不止,于是他发下命令,没过多久,山崎玉带着皮箱来到宪兵队。 陈菲菲没想到他竟然真来了,刚才自己和胡魁被抓的时候,他可就在现场,渡边的鬼话,骗得了别人,可他知道一切,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她心里很失望,自己曾经那么崇拜的师兄学长,面对强权也如此懦弱,他学了那么多东西,到头来比谁都胆小,陈菲菲闭上眼,眼角流下一滴泪,对他再不抱任何幻想,刚见他进来的时候,真想臭骂他一顿,可现在,她连嘴都懒得张:“听天由命吧!”她无奈,只能给自己这样的交代。[.超多好看小说](就爱看书网) “山崎医生,我命令你给这两个犯人把线连接好!”渡边下达命令后,山崎玉一声不吭,低着头开始工作,许是愧对陈菲菲,接线的时候,他连眼皮都不敢抬,陈菲菲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很激动,可他手指略过自己脸庞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师兄的手指颤抖地很厉害。 “算了,蝼蚁况且偷生,何况他风华正茂的年纪,怎舍得丢掉性命,何必为难他!”她依然闭着眼,只是心里长叹一声,眼中不在湿润,泪水都反向回流,让她硬吞回肚子里。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接的,你这是连接,我要的是桥接!”见山崎玉只是简单把导线接到两人穴位上,李山马上纠正,他所说的桥接,其实就是胡魁和陈菲菲两人的脑袋之间,要用一根导线连接起来,而两者和山崎玉之间,同样都要用导线连接,就像是交流电机连接方式中的三角形连接那样,先前山崎玉的布线,其实就是三者之间各用一根导线相连,也就是星形连接,两者的效果是不一样的,桥接的线路,主控者可以对被连接的两人单独控制,而另一种方式则不行。 山崎玉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大夫,接线动作很快,不到五分钟时间,她和胡魁头上,就被密集的红绿线头插满了,就在此时,李山不怀好意凑过来,刚才趁着接线的时候,他用铅笔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此时把这张纸拿到山崎玉跟前:“山崎大夫,你能治好我的精神病,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一般,我听说你能构建意识中的场景,待会儿他们进去的时候,场景你就按照我画的来搭建。”说罢把图纸硬塞进他手里。 接着转过身,上下把陈菲菲打量一番,他的眼神色眯眯的,趁着众人不注意,手脚也不干不净在她身上胡乱摸,她正打算等他的咸猪手移动过来后咬他一口,不想人家的手却直接奔她下三路而去,倒是没去前面,而是把手指放到她腰眼下面,由于被崔应麟植入过一根特殊神经,她那里极为敏感,李山的手碰到她尾椎骨的时候,让她浑身如触电般难以抑制地颤抖个不停。 她强忍着没哭出来,心说这奇耻大辱,总有一天会加倍奉还,至于李山的手伸进去干了什么?她并没感觉出来,只是屁股上面火辣辣地疼,心想李山也许刚才趁乱在自己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她不知道,只能解释为此人压抑太久,内心极度变态。 山崎玉捧着图纸,手抖得更厉害,陈菲菲想看看李山到底想出何种阴谋,趁着图纸展开的时候,偷眼观瞧,发现李山所画的,其实是张机械图,有杠杆还有平面,时间仓促,具体内容她没看清,但能肯定是给自己设下的陷阱,山崎玉手臂低垂,似乎有意把图纸亮给自己看,想让她自己找到解决的办法,可这么短的时间,她又不是神仙,看到图纸只感觉晕眩,从这点她能感受到对方的矛盾心理,自己曾经救过他的命,算是他的恩人,可迫于渡边的淫威,他又不敢不从,她以前见过极度矛盾的人,这些人在内心的压力下,要么崩溃,要么逃避,她觉得山崎就属于后者。 转眼他看罢图纸,不情愿地朝李山点点头,表示一切准备就绪,李山又谄媚地转向渡边,等候着他的指令,渡边挥手,山崎玉拉下电源,这回他们用的电流很大,陈菲菲和胡魁纵然刚才还睁着眼,可顿时感觉眼前一黑,两人的意识被强制从现实中剥离,进入虚幻的意识世界,强大的电流封锁了他们的五种感官,令他们只能接收到头脑中的信息,黑暗中身体似乎在下坠,耳畔只听到莹莹嗡嗡的鸣叫声,那是电流刺激耳蜗所产生的背景噪声。 “李桑,你确定如此手段,他们两人都会招供吗?”渡边背着手在屋里踱步,心神不宁,总感觉这主意不靠谱。 “没问题,太君放心好了!”李山眼神左顾右盼,不阴不晴,从他闪烁的眼神中,渡边总觉得此人对自己隐藏了太多东西。 第二十八章 抢命(上) 由于头脑被施加了外力,陈菲菲感觉自己身旁全是黑的,身体仿佛坠了铅块,在水中慢慢往下沉落,越沉越深,深到令人无法呼吸,胸口上宛如压上了千钧重物,越来越透不过气。(就爱读书最快更新) 耳畔全是朦胧的声音,意识在切换中,总有这个过程,如果像以前一样,在昏睡中完成这些,人就会浑然无觉,如果处于清醒状态,强行切换,就好像脑袋上硬生生挨了一闷棍的感觉,不光是头晕,后脖颈处也疼得厉害。 身体沉降过程中,突然顿了一下,似乎碰到什么东西,她感觉屁股底下凉冰冰的,这说明肢体又恢复了知觉,手指轻轻碰触一下,感觉像是生铁,和刚才坐着的刑讯椅子,没什么不同。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处于刑讯室里,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心中正疑惑这就是逼供的全过程?可回头看看,发现渡边和李山都没在身旁,只有胡魁,依然坐在她旁边,只是,失去了皮带的束缚。 她举起胳膊,发现自己也一样,两人都自由坐在椅子上,她刚想站起来,却突然感觉脚下摇晃起来,根本站不稳,低头一看,惊异地发现自己的椅子原来和地面一起悬空,由于椅子是整块生铁铸成的,在地板上还有个底座,这会儿底座连同椅子都悬浮在半空中,受到外力,自然开始摇晃。 对面的胡魁也一样,他此时也感受到晃动,半蹲着摸索周围情况,陈菲菲发现椅子扶手部位被几根粗大的铁链牢牢拴住,铁链一头连着一根大粗铁棍,再看铁棍上方,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刑讯室的天花板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垂直向下,伸出很多锋利的刀尖,密密麻麻的,正好在他们正上方,距离自己头顶大约一米多一点,她有些呆滞地凝视着闪闪寒光的刀刃,一时还没看懂这些东西的用途,再说铁棍另一头,则和胡魁座椅上方的链条相连接,两者在半空中构成一个平衡的天平,而彼此间水平距离则不超过一米。 不光是头顶,就连脚下也布满锋利的长钉,这些钉子每个间距大约两寸,地上密密麻麻大约有几千只,排成一个方阵,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两个人中,谁不小心失足落下,就会被扎得浑身血窟窿,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会儿她终于明白,自己依然处于幻境之中,这就是山崎玉按照李山图纸,设计出的刑讯室,他们两人被放在一个她称之为座椅天平的东西上面,此时天平正好处于平衡位置,这也难怪,她要不是怀有身孕,天平早就失去平衡了,想到这儿,她不禁感叹一句,李山这厮心思还真细! 胡魁发现屋里只有自己和陈菲菲两人,顿时如半痴的野兽一样,傻笑着想往她这边爬,看他直勾的眼神,好像复活的僵尸一般,她记得自己在意识中已经杀死了他,但这会儿他们都处于山崎玉的意识里,所以胡魁并没有死,只是变得愈发狰狞,或者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想爬过来,开始陈菲菲对此不屑一顾,她觉得自己在意识世界中浸淫这么长时间,可谓经验丰富,而胡魁生瓜蛋子一个,况且自己在幻境中还有个特殊本事:随时放出零号映射,这可是旁人所不具备的,相比于胡魁的迟缓笨重,那孩童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随后她摸了摸自己肚子,浑圆饱满,她暗自高兴,正打算把它放出来,正好椅子摇晃起来,她转念一想,感觉不对劲,零号映射还不能往外放,因为天平悬在半空中,头顶都是尖锐的刀口,如果她放出幼童,自身重量就会锐减,天平失去平衡后,她所在的一端就会向上移动,后果就是身体被乱刀刺穿,意识消亡,她仰起头,又看了眼寒光闪闪的刀尖,心里一阵后怕。 “想不到李山还真不是等闲之辈,他奶奶的竟然能设计出这么个玩意儿封住老娘的零号映射!”她使劲磨着牙,在心里骂了一句。 此时她开始明白李山如此设计的心机所在,天平悬空,两人重量相等,大门就在不远处,只要能下去,就能开门离开这里,要想离开,必须让铁椅子降落,靠坚硬的椅子底座,把地面上的铁钉压扁,这样就能走到门口,而自己这边要想落下去,就必须把对方送上天,也就是说,天平两端的人,最后只能活一个。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想过跳下去,可地上的铁钉就是制约条件,这里没有任何武器,他们俩只能通过贴身肉搏,杀死对方,才能活命。 “李山这叛徒,用心可真歹毒!”看懂后,她又愤愤骂道,心说此人可恨归可恨,能想出这么缺德的招数,也可算是人才,只是走偏道路的话,人才还不如人渣。 现实中,刑讯室一如既往,渡边倒背双手,跟前的陈菲菲和胡魁闭着眼睛,看似睡着,他却产生一丝忧虑,对于李山的图纸,他一点没看懂,不知道这么设计道理何在,李山倒对自己的设计很自信,他告诉渡边,两人现在正在玩一种被他称之为“抢命”的“游戏”,这游戏的特点就是,不管怎么样,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又像模像样描述了一番,可渡边对此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怎么才能得到两人的证词,李山诡异一笑,劝他不用担心,说自己自有办法,渡边看他如神棍般卖起关子,有心追问,又怕椅子上坐着的两人耳朵没完全封死,要是秘密都被他们听到,审讯也进行不下去了,权衡之下,他尽管好奇,可还是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再说陈菲菲,看胡魁外表虽然溃败地不成人形,但从他的行动上看,显然他也看懂了天平中暗藏的玄机,此时正慢慢往自己这边移动,由于两把椅子上什么都没有,他要是碰到自己的话,男女力气差别巨大,自己只剩被动挨打的份。 由于天平上很不稳定,他也不敢贸然扑过来,那样只会让天平失去平衡,椅子翻倒,他们两人都会掉到下面,谁也活不了,胡魁不傻,他只会慢慢往前移动,想找机会把她推下去,目的就达成了。 在这种条件下,两人都只能抱着同样心思,萨特的一句名言:他人就是我的地狱,此刻就成了他们互博行为最好的注脚,双方同站在并不稳当的平面上,小心翼翼尝试着弄翻对方,在她看来,这真像是一个游戏,一个谁也输不起的玩命游戏。 胡魁仗着自己身高体壮,总想去抓她的手,一开始她拼命躲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后来她发现胡魁的脑壳依然没长好,头顶部位亮着豁口,于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由于对方求胜心切,总想一把将她揽住,她便欲擒故纵,故意表现得笨拙不堪,站在铁台上,前后晃动胳膊,好像就差一点就失去平衡的样子,她的座椅摇摇欲坠,她的呼吸急促慌乱,她的眼神迷离惶恐,她的屁股摇晃如钟摆… 第二十八章 抢命(下) 她的表演很卖力,而且艰难地维持在平衡线上,胡魁看得意乱情迷,被她时而骚包,时而如小鹿乱撞般的尖叫所迷惑,眼中涌动的**呼之欲出,似乎只要自己再加一把劲,她就会从天平上掉下去,毫无防备地,他的身体越来越靠前。(.) 陈菲菲一直盯着他的双腿,心知他前面一脚长的位置,就是使天平失去平衡的临界点,胡魁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心只想把她推倒,此时正好站在那位置,刚伸出胳膊,脚下忽然抖起来,他赶忙调整姿势,要是周围没人的话,他也不会摔下去,可陈菲菲一直等着他失误,这等机会岂会放过,她只伸出一只胳膊,顺势给他加了一把劲儿,他脚下的座椅就像荡秋千一样,悠起半人多高,他的身体横成个“一”字,径直砸向地面,而她这边,由于失去了配重,整个人也随着座椅一起,重重砸向地面上:“咣当”一声,铁与铁碰撞发出巨响,她两条腿被震得酥麻,情不自禁缩颈捏拳闭目。 等她再次睁开眼,发现胡魁已经直挺挺趴在自己脚底下,身上被几十根钢钉贯穿,血流满地,双眼圆睁,似乎还在瞪着自己,死相惨不忍睹。 “真是不好意思,害你又死了一次,还希望你别恨我,为了活命,我也没办法!”陈菲菲默默凝视着他扭曲的脸,心里默默地说。 铁椅落下,她脚下的钢钉都被压倒,而身前排列的钢钉也算稀疏,只要走路的时候小心一些,还是不难从方阵里出去的,她就是这样,很快就来到刑讯房门口,刚想推门出去,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冒出个黑影,她毫无防备,吓得差点喊起来,定睛细看,发现原来是山崎玉,刚才他一直躲在书桌后面,愣是一点痕迹都没流露出来。 “你…”见到山崎玉,她只用手指头狠狠戳他的鼻子,也不知该骂他点啥好。 “菲菲,别怪我,我也没办法,渡边凶狠,想活命只能听他的。”山崎玉闷头低语。 “你太自私了,为了自己活命,不惜让别人去送命吗?别忘了我还救过你!”一想到年前自己冒着性命之忧,进入他意识驱除庞越的事儿,她就气愤难平。 “菲菲,别说了,我对不住你。”山崎玉孩子般卷着衣角,下巴几乎要贴着胸口了。 “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也不想怪你!”她不是纠结于错误不放的人,也能理解他的苦衷,不想和他纠葛太多,心想既然幻境是他构建的,只希望他能马上开门,放自己出去就好,可当她把想法说出后,却看他依然低着头,没一点动地方的意思。 “我都说了,过去的事儿不和你计较了,快开门让我走!”她以为他没听见,又刻意大声强调了一遍。 可山崎玉慢慢抬起脑袋,一字一句说道:“菲菲,对不起,我不能让你这么出去,进来之前,渡边交代过,要我一定问出你们的口供,现在胡魁没了,你必须把供词说出来,否则我没法出去交差,你也没法回到现实世界中去。[就爱读书]” 她没想到山崎竟能提出这种要求,气得差点没笑出来,说师兄你还真和渡边合伙穿一条裤子了?他说啥你都听,可自己要是把供词透露出来,等到待会儿清醒了,日本人还不得把自己就地活埋了? “放心,不会的!”山崎玉说:“现在咱们仨的头是三角形桥接,如果你招供了,我就把你的意识转移到胡魁身体里去,你以前救过我一次,这次我回报你。” “你用胡魁的身体回报我?”陈菲菲真是被他气乐了:“你看看他那德行,脑子都露在外面,你就让我一辈子披着一张如此恶心的皮囊生活吗?还有我肚里的孩子,他怎么办?” “孩子的事儿你不用操心!”山崎玉说:“植物人也能生孩子,有我在,孩子一定能平安出生,你只要答应我,把供词告诉我就行了。” 陈菲菲眼睛一瞪:“师兄对不起,这要求我不能答应你,我现在硬往外闯,我不信你敢对我动武!”说完这话,她又轻蔑地瞟了对方一眼,径直往外就走,来到门口,却发现大门上了锁,黄铜雕花锁,很结实。 “钥匙呢?”她问道。 山崎玉说:“钥匙就在我身上,一共有两把,一模一样的。”只见他从怀里慢慢摸出两把小铜钥匙,每把钥匙都不到一寸长,很是小巧精致。 陈菲菲伸手要抢,不料山崎玉突然往后退了几步,正好来到胡魁身前,蹲在他身旁试探鼻息,发现此人口鼻只剩下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他掰开胡魁的嘴,出人意料地,把其中一把钥匙塞进他嘴里,然后扳起他的头,从胡魁喉咙里发出咕咚之声,那把钥匙应声落入他腹中。 “你到底想干嘛?”陈菲菲急了,扑过来想抢另一把,山崎玉杂耍般地,把钥匙在身上东藏西藏,她被逼急了,一对粉拳在他身上狠命捶打起来。 “菲菲,别怪我!”在她捶打之下,山崎玉没有躲闪,反而说出这么一句。 她愣住了,没听懂什么意思,但山崎玉随后突然把另一把钥匙塞进她嘴里,动作很快,她一点准备都没有,金属入嘴,本能地想往外吐,可山崎玉捏住她的鼻子和嘴,把她憋得不知怎么,就把钥匙吞进肚里去了,此时山崎玉方才罢手。 “混蛋,你是不是疯了?”她实在气坏了,没见过山崎玉如此决绝和自己作对。 “别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他们非要我拿着供词出去才行,否则,咱们都会被困在这儿,永远出不去,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山崎玉眼里闪着泪光,这不由让她想起了父亲陈忠海,当年他投奔伪政府的时候,她也曾经在晚上的时候,见到父亲有过同样的表情,那天她选择了沉默与理解,她觉得那时开始,自己就长大了,能体察别人无法言说的痛,在她二十岁之前的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在关键时刻都表现得如此脆弱不堪,他们都有文化,有品位,有思想,也有金钱和地位,但和耿长乐这样粗豪的汉子相比,他们似乎占尽优势,但缺少最重要的东西:勇气。 “钥匙你们一人一把,都在肚子里,胡魁的钥匙上沾着分裂药水,很快他伤口会愈合,人也会重新站起来,你们两个要想出去的话,只能从对方肚子里取出钥匙开门,这就意味着,你们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我希望那个人是你,菲菲,我在外面等你,时间不会太久的。”他说,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火柴,在皮鞋底上划了两下,然后点燃了房间周围的木制刑具,火焰顿时燃烧起来,屋里浓烟滚滚。 “时间有限,你们必须马上决出胜负,再见!”说罢他抢先一步,跳出火圈之外,熊熊火光让他的身影变得模糊,她摸摸自己的胃,钥匙静静躺在里面,不知道几分钟后,这把会不会被人拿走? 果不其然,胡魁又开始动弹,这家伙真是不死之身,金刚不坏之体,怎么折腾,那口气总也不会断,转眼之间,他摇晃着站起身来,衣服上全是血窟窿,但身上遍布的伤疤告诉别人他有多恐怖。 看到屋里只剩自己,他又狞笑起来,这回四周都是平地,而且两人均赤手空拳,陈菲菲又该如何逃出生天呢? 第二十九章 夜闯宪兵队(上) 此时此刻,陈菲菲被困宪兵队,意识游离三界外,情势极度危险,耿长乐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先前她在医院被抓走的时候,他就差点冲冠一怒为红颜,被陈菲菲强硬的眼神压住,没在医院动手,不过他一直暗中跟着渡边一行人,见他们进了宪兵队,又开始担心,怕陈菲菲被酷刑折磨,薛半仙和他在一起,天黑之前,两人没敢妄动,只是潜藏在宪兵队废弃仓库旁边,这里位于小楼后面,位置偏僻,又挨着个臭水塘,天气一热起来,周围郁郁葱葱长满了各种带刺儿的植物,平时很少有人过来,他们躲在里面,正好可以听到楼里的动静。[就爱读书] 太阳落山后,天越来越黑,等到大约十点半以后,小洋楼里逐渐安静下来,只有一层还亮着灯,那里就是刑讯室,所有人都在里面。 由于当天抓来两个“要犯”,渡边显得很小心,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因此征调了警备队一个排的士兵担任警戒,由于警备队队长胡魁已经被抓,所以领头的是个日本军曹,这十几个人带着长短枪,在小洋楼周围四处巡逻,都是一帮酒色之徒,每次有人碰面,都会冒出打嗝放屁讲低俗笑话的动静。 十几个伪军四处游荡,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本来黑乎乎的后院突然亮起一道白光,本来以为月亮升起来了,可算算历法,五月初一,正是月相最亏的时候,天空弯月纤细如钩,在如丝般薄云掩盖下,黯淡无光,这帮人就开始纳闷,如果不是月光,那是什么照亮了垃圾场呢? 有人抬起头,顺着光亮的方向瞧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发现放置废弃物的仓库旁边,本来有一棵老槐树,活的年头很久远,枝干粗壮,叶茂根深,到了晚上,本来树冠上应该黑乎乎一片才对,这会儿不知为何却从里面透出白色光亮,那光惨白惨白的,让人看着怎么都不舒服。[就爱读书] “这他妈的,什么玩意儿?”兵痞们叼着烟头,凑过去细看,发现树上挂着个白纸灯笼,光线就是从这儿来的,所谓白纸灯笼,其实也是棺材铺做的一种纸活,专门用在白事上,大户人家死了人,守灵的时候,灵堂上就挂满了这种灯笼,或者七月初七鬼节的时候,为了引导鬼魂归路,一般人家也会在门口挂上这东西,不过此时刚刚五月初一,还没到挂灯笼的时候,伪军们很纳闷,但看着它挂在上面,本身就不吉利,因此都感觉不舒服,故有人想爬上去,把灯笼摘下来。 这家伙爬树刚爬到一半,突然发现头顶上的灯笼跳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迷糊了,可底下人看得清楚,纷纷发出惊呼声,紧接着,灯笼又跳了一下,这家伙脸色也变了,因为灯笼完全是自己在跳动,周围没看到任何人! 他一紧张,从树上直接摔下来,一屁股跌坐于草丛里,被吓得双腿发软,半天都没爬起来,见他浑身汗毛倒竖的样子,其他人也开始不淡定了,有人说是不是鬼怪作祟?毕竟时值端午,各种邪祟都从地下钻出来,这帮伪军没啥文化,也分不清端午和中元的区别,但凡看到五毒,就自然和邪门歪道联系在一起。[.超多好看小说][就爱读书] 况且伪军们也觉得宪兵队这地方,怨气一直都很重,宪兵队民间号称鬼门关,有命进来没命出去,就算侥幸捡条命,身上也得掉层皮,那时行伍中的丘八,见多了生死,胆子反而越来越小,尤其警备队皇协军这帮人,怕死怕得厉害,因此看到树上灯笼一跳一跳地,游走于树叶间,连开枪都不敢,都说槐树是木中鬼,木又通墓字,很忌讳在槐树下见血,过了会儿,树上的灯笼突然看不见了,伪军们正在奇怪,可没过多久,灯笼竟然在平房房顶上又出现了,还是一跳一跳的,好像被无形的手提拉起,跳着奇怪的舞蹈,众人更加悚然,要知道平房一带,就是日军埋死人的地方,但凡刑讯室受刑而死的人,都被拖到平房和大槐树之间有一个烂泥塘里,任由尸体腐烂发臭,所以宪兵队周围常年弥漫着淡淡的尸臭味道,平时他们鼻子闻惯了,都不觉得,这会儿发现灯笼往那儿跑,这才回想起这一系列忌讳。 看着房顶灯笼跳动,兵痞门精神几近崩溃,此时突然听到黑影中梆子声响连连,他们都快被吓尿了,纷纷拉枪栓推子弹,嗓音颤抖地问到底是谁,黑暗中有人低声答道:是我,薛半仙。 听到薛半仙的名字,众人激动地都快哭出来,坊间都知道他道行高深,这还是拜王桂芝所赐,名气都是他宣扬出来的,再说陈菲菲当上县长后,也经常到他这儿去卜卦,所以和这帮伪军都认识,他说自己今天进城,就感觉宪兵队这一带鬼气森森,特意过来查看,结果看到野鬼举着灯笼寻路。 “半仙,啥叫野鬼寻路啊?”大家都不明白这里有何说道。 薛半仙捋了捋山羊胡,故作深沉,告诉众人宪兵队杀伐太重,尤其后面泥塘里郁积了太多怨气,时节快到端午,地气上升,鬼魂开始出来游荡,夜晚太黑,只能提着灯笼找人,如果谁被白纸灯笼跟上了,那就快倒霉了! 他说完这些,众人纷纷回头,想看看灯笼是否在自己身后,薛半仙眯着眼睛嘿嘿坏笑,心说目的快要达到了! 他一番话把伪军们全都唬住,让他们愈发害怕,于是请求薛半仙做法除鬼,他心里虽求之不得,但明面上还要退让一番,直到这帮人一块凑份子,给了他十块现大洋,这才答应,从袖口取出一打黄色符纸,带着众人围着小洋楼转起圈来,说是要给所有鬼魂可能出现的地方都贴满道符。 就在他沿着洋楼贴纸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平房上纵身跳下,在地上快速奔跑,直奔宪兵队小洋楼大门而去,这会儿巡逻军人都被薛半仙带走捉鬼去了,所以门口没人,这条黑影在灯光下亮了个相,闪身进入楼房里。 此人正是耿长乐,刚才闹鬼捉鬼的一幕,正是他和薛半仙合谋,为了引开巡逻伪军而演出的一场戏。 天黑以前,耿长乐一直很揪心,生怕听到楼里传出她惨叫的声音,幸运的是,这声音始终没出现,他不知道渡边对她做了什么?只是决定天黑以后行动,闯进宪兵队刑讯室救人,并且把这个决定告诉薛半仙,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薛半仙这个人。虽然嘴皮子能言善辩,看起来八面玲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那都是表面,其实他人脑子很轴,骨子里爱认死理儿,田王庄的时候,他豁出命去,也要保护她不受伤害,那是因为他绝对信任对方,可在隧道顶部阁楼上,看过神秘怪象后,他有点怀疑陈菲菲对革命的忠诚,因此对耿长乐提议进医院救人很抵触,这也难怪当时陈菲菲在走廊里只看到耿长乐一人,因为薛半仙一直躲在外面生闷气,根本就没来,从医院出来后,耿长乐把陈菲菲所说的话跟他重复了一遍,并告诉他陈菲菲被鬼子带到宪兵队要上大刑,这个有点小心眼的瘦男人才明白,站长从来没有背叛过组织,于是态度开始转变回来。 第二十九章 夜闯宪兵队(下) 打定主意后,他们开始准备,分工很明确,薛半仙负责把巡逻军队引开,耿长乐进去救人,他俩势单力薄,只能想些歪点子,正好他们在废弃仓库里找到几个灯笼骨架,里面还有一摞宣纸,两人因地制宜,就用宣纸沾吐沫,把白纸糊在灯笼架子上,做成个白纸灯笼,耿长乐随身带着火柴,等到天黑以后,他偷偷爬上树,点亮灯笼,然后用细线把灯笼一头拴住,绳子绕过树杈,把灯笼架起来,他站在树下,只要轻轻拉动绳子,灯笼就能产生跳动的效果,夜晚天黑,这帮人谁也没看清灯笼上面的绳子,还以为灯笼是自己在跳,都被吓得面如土色,眼看这帮人被吓得差不多了,他又用弹弓打石子儿,手法很准,一下就打灭里面的蜡烛,然后转移阵地,迅速爬上平房,再把那里早准备好的另一个灯笼点燃,那帮伪军在精神极度慌张的情况下,还没来得及琢磨这里面的猫腻,薛半仙就适时地出现了,通过三寸不烂之舌,让他们确信这就是鬼魂作祟,此时被持续惊吓的伪军们,早就变成无头苍蝇,思绪如断线的风筝,只得由别人牵着鼻子走。[] 趁着这帮人心不在焉,耿长乐成功潜入宪兵队小楼中,外面一个排的喧嚣,楼里却很安静,他记得所有人此时都应该在刑讯室里,那地方他去过几次,位置很熟悉。 刑讯室就在一楼,他进门后径直往里走,刚走了两步,突然身旁一扇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人,见了他,大惊失色,双眼圆整,结结巴巴喊了声:“高副官,不对,怎么是你!” 耿长乐这段日子在城里东躲西藏,进小楼救人也没什么衣服隐蔽自己,就这么敞亮着往里闯,他之前一直作为陈菲菲的副官,在县衙工作了不少日子,所以不少伪军都认识他,见了他以后,脑子里一时反应不过来,可喊了一声感觉不对劲,心想此人其实是八路密探,刚想拔枪,耿长乐已经来到他跟前。(就爱看书网) 耿长乐以为所有守卫都在外面,没想到楼里还有人,被他喊声吓了一跳,遂快步跳到他身前,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扳住他对侧肩膀,两只胳膊同时用力,动作迅速,那伪军根本来不及防备,就听见自己脖子中段轻轻发出咔哒一声,声音虽然很小,但整个身体马上失去知觉,同时耳朵里嘤嘤作响,仿佛几百个铙钹在脑袋两侧敲打,他眼前发黑,一声没吭瘫倒在对方怀里,从鼻孔里冒出两缕鲜血,死了。 整套杀人动作一气呵成,用时不超过五秒,而且对方措不及防,自己根本用不着这么大力气,现在用力过猛,把他脖子彻底扭断了,自己扶着他下巴的手刚一拿开,对方的脑袋像沙袋一样从正上方垂直耷拉下来,他的头贴着胸口,脖子弯成个很可怕的角度,随着脑袋垂下去,红黑色血液从他鼻孔里喷涌而出。 “用劲儿太大了!”耿长乐把他尸首轻轻放下,轻轻叹了口气,论辈分,这家伙还管自己叫声姐夫,他倒不是最能作恶的,但太多嘴,平时总喜欢和别人攀亲戚,论交情,同时嚼舌根,陈菲菲当上县长后,他就设法认上了自己这个“姐夫”,他不恨此人,但不得不杀死他,时间紧迫,他必须马上把她救出来,在布置营救计划的时候,他和薛半仙两人都下了必死的决心,所以进来后,就显得杀气腾腾,只想尽可能快地除掉其他障碍,因此这个伪军只能自认倒霉。 杀死一个守卫后,他推开那扇门,看到里面还躺着个日本兵,此人正是负责警备队日常工作的那个日本军曹,他躺在长条板凳上,正在睡觉,本来耿长乐打算把伪军尸体藏在这间屋里,推开门想看看里面是否有人,没想到在屋里还发现了这个鬼子兵,心说要是把尸体扔下就走,此人醒来后肯定会发出警报,可周围再没有其他能藏尸的地方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鬼子军曹一块铲除! 主意打定,他把伪军尸体偷偷拖进来,然后从里面关上房门,轻轻走到板凳跟前,军曹睡得正香,脑袋下面枕着把左轮手枪,鼾声如雷,耿长乐本打算用同样的手法扳断他的脖子,比划了两下不好下手,屋里有台座钟,钟摆咔哒咔哒不停摆动,时间已经指向晚上十一点了。 一看到表盘,他就莫名焦虑,耳畔仿佛听到有人催促他快些动手,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抱定一条,只要别让他出声就行,这会儿军曹睡梦中也察觉到屋里气氛不对,人都有这种感觉,有人说是直觉,有人说是第六感,总之,危险来临前,很多人都会产生异样的感觉,这个军曹也不例外,他突然睁开眼,发现一个彪形大汉站在跟前,就想附身摸枪。 耿长乐早看出他的意图,迈开长腿跨过板凳,正好骑在他身上,两只胳膊如铁钳一般,同时卡住他的脖子,咬牙用力,骨头都攥得嘎巴响,军曹躺在椅子上,就差一点没来得及爬起来,结果被他拦腰压住,动弹不得,不过已经把枪拿在手里。 耿长乐把全身的气力全都用在十根手指上,手心都开始冒汗,军曹被他卡得脸色顿时变成紫红色,双眼往外暴突,根本喘不上气,但他为了活命,一只手颤巍巍举起枪来,正好对准耿长乐的脑门,由于大脑缺氧,他的手晃动地越来越厉害。 耿长乐一门心思要掐死对方,见他起枪,按照常理至少要腾出一只手来夺枪,至少让枪口偏离自己的脑袋,可他的手上全是汗水,滑的很,一旦只剩一只手,对方肯定就能摆脱,也不知此时他哪来的那股蛮劲儿,竟然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两只手根本不松开,任凭对方枪口对着自己脑袋。 军曹视线愈发模糊,也是活命心切,趁着还能看清对方的时候,扣动了扳机,耿长乐理都不理,可这一枪竟然也没打响! 左轮手枪中,子弹在鼓轮里,如果不打开看的话,谁也不知道哪发会响。 军曹慌了,耿长乐这种不要命的劲头让自己手里的枪都失去作用,他不相信,接连扣动几次扳机,弹轮不停转动,耿长乐骑在他身上,两者就像在玩一场俄罗斯轮盘赌,赌注就是自己的命,他这种亡命徒的劲头让军曹愈发恐惧,扣动扳机的频率也越来越慢,最终他的手软绵绵垂下去,手里的枪掉在地上,到死也没打出一发子弹。 等到军曹也彻底断气,他疲惫地坐在其身上喘着粗气,一想到自己刚才也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也感觉后怕不已,出于好奇,他捡起那把手枪,打开鼓轮一看,里面总共有两发子弹,挨在一块儿,军曹刚才要是能坚持着再打一发的话,现在就是他骑在自己尸体上感慨了! 人生就是如此,很多时候就像在赌博,赌注是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而赢家和输家之间的差距,也许就是多一秒钟的坚持。耿长乐感谢这把枪,把它插到自己腰带里,心说这枪和自己有缘,关键时刻肯定能救命。 军曹死后,他又把屋子翻了一遍,发现里面彻底没人了,况且墙角还有个大立柜,他把伪军和军曹的尸体都藏在立柜里,门口用长条板凳顶上,然后匆匆离开,出门后,正前方就是刑讯室,隔着铁栅栏,他就看到渡边那如同被刀子戳过的肉丸子一般的,红扑扑的脸蛋。 第三十章 胡魁之死(上) 耿长乐只身来到刑讯室门口,看到渡边和李山一干人等围着两张黑铁椅子,而在椅子上,分别坐着胡魁和陈菲菲,他们头上插满了金属导线,在身后还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头上同样插着导线,此人正是山崎玉。 “他们在逼供!”一看到这场景,耿长乐本能地想到逼供这个词,自从进城以来,像眼前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多了,要是搁在一年前,见到同样的场面,他一定会惊讶不已,人都是在成长的,这将近一年来,他的视野开阔了许多。 刑讯室的铁门从里面反锁着,这道难不倒他,因为手里还有把枪,此时他救人心切,也顾不得楼外头还有一个排的警卫,也不知道他们被薛半仙引到啥地方去了,此刻只管枪口对着门把手,径直扣动扳机,第一发子弹就这么用出去了,清脆的枪声让屋里的人大惊失色,渡边他们没想到耿长乐胆子竟然这么大,敢一个人闯进宪兵队来抢人,听到枪响都不由得浑身哆嗦起来。 铁门在子弹强劲的冲击下,自己弹开了,他举着枪,大摇大摆进到屋里来,开始的时候,渡边还打算拔刀,可耿长乐的枪口直接对准了他的鼻子:“都他妈别动,谁动老子打死谁!”长时间郁积的怒火此时倾泻而出,他的眼睛好像在喷火,满脸杀气。 “把武器都扔到地上,举起手来,快点!”进门后,他声音低沉地命令道,不像其他人那样声嘶力竭地高喊,只一句话就足够了,因为谁都知道,这把枪是从哪来的,眼前这个黑大个此时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李山第一个反应过来,触电般跳了一下,额头上冷汗频冒,老老实实站到一边去。 “长乐,是我,你可别冲动!”这会了李山还不忘套近乎,可对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耿长乐冷冷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随即犀利的目光盯在渡边身上,只有他这会儿手还放在刀把上,双目圆整,怒气冲冲又无可奈何。 “小鬼子,说你呢?不想死的话马上把刀放下!”他又催促道。 他不要命的举动还真把渡边给震慑住了,使之都不敢和他对视,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很不情愿地把军刀摘下来,扔到地上。 他只身勇闯刑讯室,可陈菲菲并不知道,她此时还沉浸在意识世界里,和胡魁纠缠不清,刚才山崎玉出现,两把钥匙分别送进了他们二人嘴里,屋里又开始着火,很快这儿就将变成一片火海,他们如果不想双双被烧死的话,就必须从对方肚里拿出钥匙,开门逃走。 陈菲菲心里痛骂李山和山崎玉,能想出这种邪招实在是阴毒无比,她不想杀人,无论在现实中还是意识里,可对方总是步步紧逼,一直要把她逼到悬崖边上,如果她再不出手的话,自己就没命了! 一开始的时候,她想动用零号映射,取出自己体内的钥匙,可胡魁像个疯子一样,满屋子追着她跑,那零号映射纵然被称作追金童子,可如果她本人不能聚气凝神,集中精神的话,钥匙在身体哪个部位无法确定,也就取不出来,此时她忙于躲闪,胡魁一直在身后追赶。 跑了两步,她就觉得胸口很不舒服,从鼻孔到肺部,一条线上如同吸了辣椒水一样火辣辣地疼,毕竟自己身子沉重,而且屋里全是烟气,呛得人正常呼吸都很难受,跑起来更需要大口喘气,她力不能支,再跑一会儿,就算没有外力,光是在头顶盘旋的烟雾就能把人给活活呛死。 既然自己的钥匙没法取出来,她干脆横下心来,心说胡魁既然你穷追不舍,那你就别怪我下手了,随即闭目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恐惧,以前听山崎玉说过,零号映射需要在自己极度恐惧的时候,才会被激活,现在就到了火烧眉毛的当口,她只能认为加重自己的恐惧之心,又跑了两步,感觉自己身体轻盈起来,回头一看,一个浑身金黄闪闪的娃娃,不知何时冒出来,身高大约两尺,也就是个一岁小孩的身量,他站在自己身后,挡住胡魁的路线。 见他出来,陈菲菲心中窃喜,因为零号映射是个独立于意识中的人物存在,他可以被自己控制完成任何事,在魏广生军营被困的时候,她曾经见识过其威力,暗想身后区区一个胡魁,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又感叹胡魁命运多舛,算上这次,他在自己的意识里,已经死过三次了,而且这次将最为惨烈,自己要出去,必须从他胃里取出钥匙,势必要当着自己的面把他开膛破肚,这些事,光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却要由一个小毛孩去动手施行,未免残酷。 再看胡魁,嘴边耷拉着黏糊糊的涎水,眼神发直,只知道死跟在后头,冷不丁见个小孩突然站在路当间,一开始他不以为意,伸手想扒拉开这零号映射,不想被孩子抓住手掌,狠狠咬了一口,力量极大,当时一块肉都被撕扯下来,他举起手掌,看到了自己白森森的骨头,登时眼珠子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嘶哑的吼叫,几番缠斗,那孩子身躯灵活,在他裆下钻来钻去,只凭一张嘴,把他本就残缺不全的身体弄得像一张城防图般,红的白的到处都是,胡魁急火攻心,再次干嚎起来,然后做出了令她惊讶万分的举动。 只见他停住脚步,开始撕扯自己的头皮,上面本来就开了天窗,伤口没完全愈合,此时他又像自己在防空洞里看到的那样,扯下一块带血皮肉,手里拿着这块肉,喘着粗气四处寻觅着什么?屋里火光熊熊,他一头钻进浓烟里,她开始以为胡魁想不开寻短见去了,可随后见他从烟雾中冒出来,手里还提着一具白森森的骸骨,骨骸嘴里的尖牙历历在目。 见到此物,陈菲菲顿觉头皮发麻,心里暗骂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把怪物骷髅带到了宪兵队,也许又是李山干的,胡魁狞笑着,把自己的皮肉覆盖在骷髅身上,很快,白毛怪物又在他手里复活了,伸着胳膊蹬着腿,跃跃欲试要下来,胡魁对此很满意,把它放下来,一落地,怪物直奔零号映射而来,两个小人互相打斗,战在一处。 陈菲菲见状直呼不妙,自己的映射虽说厉害,可那怪物却不怕受伤,两个孩童般小人打架全靠嘴咬,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很快零号映射身上伤痕累累,此时他被白毛小怪物拖住,再无暇顾及胡魁。 摆脱小人之后,胡魁再次来到她跟前,伸开两只手,她这会儿已经被逼到墙角,再无退路,胡魁呵呵怪笑着,笑出声来的时候,从鼻孔里都往外冒血,他的身体损坏地很厉害,但一双胳膊依然有力,她无助地向后推却,脚跟已经磕到墙上,胡魁见状,一把卡住她的脖子,任凭她双手拼命在自己身上捶打,每砸一下,嘴里也往外冒血,他就像个僵尸,认准了对方,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陪葬。 她没想到对方的手尽管被咬得骨头外露,可依然如老虎钳子一样,卡得自己透不过气来,而且胳膊上力气也很大,自己的身体被他大力托举,双脚已经离开地面,她听到自己脖颈的骨头在嘎嘎响,而且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如果这样一直下去的话,超不过两分钟,她就得气绝身亡,然后被人剖开腹部,取走钥匙,自己的灵魂就此沉沦下去,永世不得超生。 再说耿长乐,在刑讯室里,用一把手枪,一颗子弹震慑住所有人,他发现陈菲菲等三人头上的导线连接在一起,就想叫醒她,推了几下,她却毫无反应,有心拔掉她头上的线,又怕她的意识留在别人脑袋里,于是他把枪口对准李山,吩咐他马上叫醒山崎玉,由他控制这几人安全退出。 第三十章 胡魁之死(下) 李山倒是很配合,满口应允着,但一双眼睛却不时张望着胡魁的身体,看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表情,带有几丝得意,心里已经大致了解里面的情况,这就和做梦一样,梦到爽时神色自然清爽。(.) 耿长乐没注意到的是,李山手里握着一只针筒,针筒里的药水就是加速分裂药剂,走到胡魁身旁的时候,趁对方不注意,他突然把针筒扎进了胡魁的脖子,这根针筒很粗,里面装的药水不少于五十毫升,这完全是致死的剂量,全被注射进胡魁颈部的动脉里。 “混蛋,你想干嘛?”耿长乐没想到李山到这时候还敢耍花招,他的枪口指着对方的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他也清楚,枪里只剩一发子弹,还得在最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场。 可胡魁此时的身体剧烈颤动起来,绑缚他的皮带完全失去作用,他眼睛突然睁开,翻着白眼,嘴里也往外冒出白色泡沫,样子非常吓人,而且他的身体突然如吸水的海绵般膨大起来,越涨越大,肆意滋生的横肉让他的头脸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人类了,皮带绷得越来越紧,而且晃动地频率越来越快,耿长乐看出来,胡魁快要爆炸了! 随即就听“砰”地一声闷响,屋里碎肉横飞,胡魁的身体果真炸开,几根皮带全被炸断,他身上毫无遮拦,尤其胸口部位,两侧已经烂得见到了骨头,此时的胡魁,意识完全错乱,但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漫无目的地到处乱打。(.无弹窗广告) 陈菲菲就坐在他旁边,此时已然闭着眼,还没醒过来,耿长乐心里恨死李山这家伙,真想一枪击毙他,可陈菲菲的情况更危险,他必须马上制服胡魁。(就爱看书网) 他迈腿弹跳,一下跳到胡魁跟前,胡魁头上全是溃烂的腐肉,眼睛都被遮蔽住,什么也看不见,脑袋顶上还连着导线,他不停哀嚎着,抡起巴掌四处拍打,血水带着油脂,溅的到处都是,耿长乐自己脸上身上全都湿透了,陈菲菲也一样,她要是醒过来,看到自己身上如此不堪,定会呕吐不止。 胡魁身上的细胞分裂此时已经完全失去控制,尽管刚才炸了一地,可他躯干上还在不断长出新肉芽出来,只是长出来的已经不能算作正常组织,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粉红色肉筋,还带着一股腥气,况且他现在已经不会说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呕呕的吼声,耿长乐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算作一个“人”。 和这样的“人”交手,未战心里已经胆怯三分,耿长乐虽然胆气十足,心里也有障碍,对手的尊荣实在把他恶心到了,为了救陈菲菲,他硬着头皮,和这个半人半兽的家伙贴身肉搏,其实胡魁身体这会儿已经快被掏空了,增生的肉虽然多,但羊毛处在羊身上,消耗的都是体内储存的能量,所以他看似凶猛,其实动作都是软绵绵的,耿长乐和他交手两下,对方的身体状况就已经全摸透了。 这种身体的虚空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明显,毕竟致死的药量摆在那里,身体的崩塌是迟早的事儿,耿长乐想要速战速决,因为屋里除他之外,还有两个极端危险的人,一个是渡边,另一个就是李山,他搏斗的时候,只用一只手,另一只手始终握着枪,枪口对着渡边的脑袋,就怕他背后偷袭,而且周围巡逻的伪军听到楼房里声音不对劲,也会马上过来增援,他只得祈盼薛半仙把那群人引得越远越好,可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就在打斗的时候,他已经听到楼房外面传来叫喊声,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必须要加快节奏了! 搏斗中,他发现胡魁的脑袋是裂开的,里面白花花的脑仁若隐若现,记得陈菲菲曾经跟自己说过,控制人所有动作思维的地方就是脑子,只要让他肝脑涂地,危险自然解除,反正对方也看不见,他干脆抬起腿,对着胡魁的脑子使出了鞭腿三连击,高高扬起的小腿如皮鞭一样,迅速有力地在胡魁太阳穴上连击三下,第一击,对方摇晃了几下,没倒,第二击,听到胡魁脖子里传出骨节摩擦的声音,然后脑袋耷拉下去一半,说明他的颈椎已经被踢折,第三击,胡魁头终于像个灌满水的瓷罐被踢爆,而他的身体横着飞出去,一头撞在墙上,这回头骨彻底碎掉了,脑子掉了一地,他四肢抽搐起来,再也爬不起来。(.)(就爱看书网) 意识中,陈菲菲一直被对方卡着脖子,意识在意识中漂浮起来,眼看就要失去意识,她一直拼命抓着游丝般的气息,不想就此放弃,可对方手上的力气实在太大,她快要坚持不住:“放开吧!放开就解脱了!”一个声音趴在耳边,像唱歌般小声劝道。 人在极度艰难的时候,如果坚持太久,很容易产生这种情绪,既然坚持下去的代价是无尽的痛苦,不如现在就放手,让灵魂随意漂流,不管是敌人,还是陈菲菲本人,他们都是人,不可能拥有真正钢铁般的神经,绷得太久,总要松弛下来。 就在她终想放弃的时候,突然刑讯室里地动山摇,好像遭受地震一样,胡魁坚实有力的手突然变得松软,她顿时感觉喉头一阵畅快,大口吸着空气,不管这空气是否呛人,有了空气进入,视线又恢复清晰,她发现对方浑身哆嗦地厉害,真像是踩到高压电线上一样,她用力掰开胡魁的双手,趁势落地,发现胡魁的身体已经很酥软,只是兀自在动,她尝试着用指尖轻轻推了一下,对方轰然倒地,满身血肉尽散。 “快拿钥匙!”她提醒自己说,强忍着恶心,把手探进对方肚子里,在一旁湿滑中四处摸索,终于摸到了那块冰冷坚硬的金属物,取出来,上面还沾着血块和黏液,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熬过今天,姑奶奶我就百毒不侵了!”她想出句俏皮话给自己鼓劲,拿着钥匙冲出火焰,来到房间门口,零号映射已经在这儿等她,胡魁倒地的时候,白毛小怪物也随之溃散,她的身体合二为一,用钥匙打开房门。 站在走廊里,回头看去,房间里一片火海,胡魁的尸体被火焰烧灼,最终将化为灰烬,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意识里,而山崎玉早就不见踪影。 外面清凉的风吹拂过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脚发麻,浑身也在哆嗦,刚才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气力全都消耗干净,此时感觉无比疲惫,站在走廊里,她的头又开始晕眩,钥匙掉落于地,她再次昏倒。 再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第一张面孔就是耿长乐,往四周看看,自己还在刑讯室的椅子上,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中了,心里感叹果然是耿长乐,除了他,再没人有这么大胆子,只身跑到宪兵队来救人,看着他的脸,心中一阵酸楚,强忍住没哭出来。 “你终于醒了,快跟我走!”他举着枪,听到外面越来越嘈杂,内心愈发紧张,世间男人,光是自己一人的时候,胆子往往很大,一旦带着心爱的女人逃亡,就会变得小心,尽可能少去冒险。 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由衷感觉畅快,被皮带紧缚的感觉的确不好受,看到胡魁躺在墙角,嘴里还能低声**,但身体完全溃烂,肯定是活不成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给耿长乐做了个手势,让他再等一下,自己来到胡魁身旁,低声对他说:“你马上就要死了,死前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找谁要解药?” 胡魁听到了她的话,露在外面的手动了一下,看也没看就往身后指了指:“庞,庞”他说话含糊不清,重复了几遍,她确定自己只听到一个“庞”字。 临走前,她看了眼胡魁最后所指的方向,也不知是他看不见了,还是胡乱指的,山崎玉和李山并排站在一块儿,可他们俩没一个姓庞的。 第三十一章 树精(上) 薛半仙带着一个排的伪军,给他们施法辟邪,开始的时候是围着小楼转,在墙上贴满黄色符纸,小楼周围全都贴满后,他们才心满意足,薛半仙此时听到楼房里传出尖利的叫喊声,心知耿长乐已经得手,按照他们事前约定,如果听到楼房里乱作一团,薛半仙就要离开,因为彼时楼房门口会变得很混乱,耿长乐这次进去的时候,就没打算智取,完全是暴力救人,他不想在逃离的时候,薛半仙还在周围分散他的精力。(.好看的小说) 想到这些,薛半仙就打算马上往后撤退,说实话,他还是很怕这个黑大个的,此人平日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打一见面,薛半仙就对自己说,这家伙不好打交道,县大队里,也就是陈菲菲能完全降住他,其他人,哪怕卢铁旺,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伪军们一听楼里出事,都开始往门口集结,薛半仙自然也不被关注,他正乐得如此,眼看那帮家伙慌慌张张地,取枪奔走,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就想从小楼后面绕出去,刚才来的时候,他发现一条小路,能最快离开这里,而且不会遇上人,但是路比较偏僻,要穿过后面的烂泥塘,说是烂泥塘,天气一热,这里的积水反而越来越多,都变成了沼泽地。 趁着没人注意自己,他转身钻进草丛里,沼泽地就在废弃仓库后头,只是天色太晚,月色太暗,又没有路灯,有些看不清路,刚才来的时候,他也是从这儿经过的,只记得沼泽地中间有棵老树,在朦胧夜色中,这棵树庞大的树冠伸展开来,遮挡住了他一大半视线,经过的时候,就感觉一阵冷风不知从那里吹拂过来,吹得他瑟瑟发抖,可进过沼泽后,那风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有些疑惑,又对自己说,兴许这就是心疑生暗鬼,毕竟自己才是神棍,这些话应该说出来吓唬鬼子伪军,可不能把自己吓住。[] 话虽如此,经过大树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紧张,刚走了几步,那股阴风再次袭来,他哆嗦了一下,从后脑勺到脊梁骨,这一条线上的汗毛全都竖立起来,和衣服摩擦,感觉身上有些疼,转眼来到沼泽里,他迈开两条腿,下到水塘里,踩着烂泥前行,这是通过的最短距离,要想省劲儿,就得经过大树底下,他心说大不了我走快些,赶紧过去就得了,这事儿反正只有自己知道,不会丢了面子。 下了泥塘,很快走到大树底下,眼前顿时黑起来,因为月光本来就很阴暗,刚才露天的时候,还能勉强看到路,一到大树底下,光线顿时被又大又厚的树冠遮挡住,啥都看不清了,此时周围阴风更盛,耳畔都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也不知这风从哪里吹过来的,而且绕着圈,围着自己吹,他又开始紧张,自从加入县大队后,经历的怪事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好看的小说) “我是半仙,这些都是自然现象,世界上根本就没鬼!”他壮着胆子,给自己鼓劲,可心里还是咚咚跳个不停,害怕这东西很公平,不因为人的身份而转移,不管你是半仙、皇帝还是乞丐,该怕的时候,总会被吓尿。 “路太黑了,要是能亮些就好了!”走在路上,他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其实还是壮胆的话,周围氛围太过于安静,只有制造些声音出来,心里才能镇定些。 他刚念叨完,有意思的事儿随即发生了,刚开始的时候他是低着脑袋往前走,刚走没两步,突然感觉脚底下黑乎乎的泥塘突然变得清晰又明亮,抬头一看,却着实吓了一大跳,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大树树冠上,挂起了很多白纸灯笼,就跟刚才他们制作出来,吓唬守卫伪军的白纸灯笼一模一样。 见此情景,薛半仙一下愣住了,想快点离开,可两条腿仿佛灌满铅一般,抬不起来,他的心脏跳得愈发厉害,头顶上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制作灯笼的事儿,只有他和耿长乐两个人知道,他心说难道那家伙得手后,就故意躲在这儿,吓唬自己不成?可想来他又不是那种无聊的人。 再看这棵树,和刚才他们布置灯笼吓唬伪军的一样,也是棵大槐树,根深叶茂,本来长在旱地,但树周围湿气很重,长时间积水,因此大树周围全变成沼泽地,说是沼泽,和南方的不用,淤泥没那么深,因此他可以趟水行走,绵软的淤泥最多只是没过膝盖而已。 “算了,不管是谁恶作剧,我赶紧过去好了!”他对自己说,于是抬起头,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去,从这里到泥塘对面,还有约莫一百米左右,不像平地上走路,在泥塘里每走一步,要费更多力气和时间,他又走了两步,突然站在不动了。 因为地上的影子在动,白纸灯笼在黑暗的泥沼里照射出他细长的影子,此时这条影子突然晃动起来,而他本人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弹:“这怎么回事?”此问题一出,就说明他心里开始紧张,抬头一看,看到树上那几个白纸灯笼,竟然兀自跳动不止,就和刚才伪军所看到的一样,当然,他的反应也和那帮伪军一样,之所以惶恐,因为他不知道灯笼为什么会跳,只是觉得几个灯笼在寂静的树冠中上下跳动,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形容,看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愈发厉害。 薛半仙从小就在江湖上走动,可谓见多识广,正因为见得多听得多,所以心里干扰就多,此刻虽然加入八路军队伍,也学习了唯物主义,可独自夜行的时候,能跟自己对话的只有自己的心灵,所以此刻他唯心了,而且早年行走的时候,听说荒郊野外,特别是阴气重的地方,树木都能成精,所谓兽生妖,树生精,他担心此刻自己遇到的,就是传说中的树精。 关于树精的传说,西游记里有记载,他看过这部书,大概意思没看懂,但对各种女鬼女怪特别感兴趣,其中树精就是女的,还长得很漂亮,想着想着,心里又开始飘飘然,思绪一片混乱,一会儿想到女鬼,一会儿又想到大树周围埋了很多死人,不管想什么?浑身鸡皮疙瘩都挡不住地往上窜,汗毛被衣服扎得生疼。 走了没两步,又听到脚底下发出咕咕的声音,低头一看,水中开始往外冒泡,水是死水,都已经发黑变臭,很粘稠,那些气泡都是从烂泥里冒出来的,成串往上跑,他心里顿生不祥预感,知道又有怪事要发生。 果然不出他所料,水塘里冒泡只是个征兆,有东西在塘底蠢蠢欲动,一开始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物,但很快随着气泡翻滚,从水里冒出一张嘴来,人的嘴,一张一合从泥塘底下升上来,飘在水面上,四处乱咬。 薛半仙看到这东西,吓得头皮都快炸开了,因为没有脸,只有嘴,周围是一片惨白的颜色,那张嘴的唇呈现出青紫色,死尸的颜色,除了嘴唇,再无其他,而嘴唇里满是白牙,也看不到舌头,它就飘在水面上,牙齿咬合发出清脆的声响。 “真倒霉,最近总是见鬼!”他又怕又恼,怨这些怪事怎么总让自己摊上,想马上离开,可周围突然冒出更多的嘴来,全都一样大小,一样颜色,从塘底淤泥里浮上来,从上往下看,水面上好像很多人在说话,看不见头脸,只见到无数嘴巴张合不止。 第三十一章 树精(下) 薛半仙被困在这些嘴中间,动弹不得,此刻他无论往哪个方向移动,都会遇到很多嘴,这些嘴巴咬合的劲头还挺大,水塘上漂浮的破树枝有时会漂到某张嘴附近,只消三两口,树枝变成了碎片,如此推算,他的小腿肚子如果碰到嘴旁边,也是同样的结果。(就爱看书网) 周围怪异的嘴越来越多,他已然寸步难行,仔细观察下,他发现大树的根错综复杂,在淤泥里延伸成网状,以他所在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都有根结存在,而那些怪嘴看似杂乱,其实都是紧挨着树根分布的,他联想到这两者间肯定有着某种联系,又哀叹自己这回真遇到树精了,放着好好的大路干嘛不走,偏要抄近道跑到这烂泥塘里,结果遇到如此诡异的事情,也许此时耿长乐已经得手离开,自己已和他约定好在火车站旁空地碰头,要是到时候他去了自己没到,薛半仙怕他们俩出了城,把自己留在县城里没人管了,他想的倒是够长远,殊不知此刻却还没从烂泥塘里脱身。 薛半仙被困在泥塘里,想不到脱身的办法,他正在踌躇的时候,突然听到头顶嘤嘤作响,此刻的他早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心说妖魔邪祟要来一块来,我半仙的名头难道是白得的?还怕你不成?脑子里胡乱想些大话来给自己壮胆,可还是禁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登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因为他看到了一台银色飞碟,正飘然盘旋于头顶上,这银碟他可见过,在田王庄见的,后来一直归陈菲菲所有,对他而言,见到此物,就如同见到陈菲菲本人,心里刹那间有了底气。 “站长,你在吗?”他压着嗓子,小声嚷了一句,没听到回应,兀自傻笑起来,周围敌人搜查得紧,站长肯定得低调行事,既然银碟在头顶,他也就不怕了,就知道陈菲菲肯定会给他指示。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银碟盘旋了片刻,径直飞到树梢上,那里枝叶最为茂盛,只见银碟在枝叶间穿梭片刻,树叶摇曳,沙沙作响,很快从上面飘落下很多绿叶,这些;绿叶有的落到树根上,有的落到水面上,其他都掉进张开的大嘴里,说也奇怪,这些嘴巴咬到树叶后,就此闭合,不再张开,很快水面上形成一条闭嘴通路,一直延伸到泥塘边,陆地上。 看着这条奇怪的路,薛半仙眼前一亮,暗想还是她有办法,简单几下,就能破解树精妖法,换做自己,只能贴纸烧符,要是把黄纸符凑到嘴边的话,这些张开的大嘴,能把自己半拉手都咬下来。 薛半仙长处一口气,沿着水路向前而行,这回不再害怕,只有期待,知道她就在附近,心里有开始戚戚然,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那张嘴里没有叶子,也就是说,银碟切树叶,忘了最后一张嘴,嘴里是空的,他却没注意到,一脚踩上去,结果大嘴用力咬下去,他听到自己的骨头和牙齿摩擦传来的震动,万般小心,最后一步还是没走好。 怪嘴咬住薛半仙脚踝,然后如坠石般往下沉降,他用力支撑身体,可还是无法抵挡大嘴下坠的力道,心里纳闷小小一张嘴,怎么那么大力量?他整个人都随着往泥塘里陷落,尝试过挣扎,却一点用都没有。(.好看的小说) 况且脚踝被咬得疼痛难忍,好像就是铁嘴钢牙一般,而且死死不撒口,很快他整个身体都被拽进水中,他不会游泳,水也不深,才过膝盖,他喝了几口污水,被呛得眼冒金星,他没想到这么浅的水也能淹死人,在昏迷前,他看到有个身影匆匆而过,收下了银碟,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湿乎乎的洞里,洞里泛着白光,他看到几盏白纸灯笼摇曳着,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惶恐不已,猛抬头,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正笑眯眯望着自己。 “站长,我这是死了吗?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也在这儿?”他一连抛出多个疑问句,说明心里困惑甚多。 陈菲菲笑着伸出一根指头,示意他别出声,然后低声告诉他,这里就是那棵他认为很诡异的大树的根部,这里有个树洞,是她藏身之处,听到这话,薛半仙纳闷了,问她不是一直呆在医院里吗?怎么藏到树洞里来了? 陈菲菲解释说,这树洞是自己刚来永定的时候发现的,后来觉得里面宽敞,就把这儿当成了一个哨所,能最大限度接近宪兵队,打探日伪的情报,时间长了,她也习惯呆在里头,为了怕人打扰,特意制作了几盏白纸灯笼,挂在树梢上,吓唬路人不敢接近,如果有胆子实在大的,她还仿照捕猎架子,做了几十个铁皮架子,外表做成人嘴形状,里面用上钢齿和弹簧连接,如果别人靠近,就能咬住对方脚踝,拖着他进入烂泥里,直到把他弄晕为止。 “我的腿都破了,一直在流血。”他抱着小腿验伤,发现上面并排好多窟窿,钻心地疼。 “你知足吧!骨头没断已经是大幸了!”陈菲菲说。 “站长,这都是你的心思,可把我吓死了!”得知真相的薛半仙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 “还不是你太笨,路都给你铺好了,偏偏往枪口上撞,咬你也活该!”陈菲菲嗔笑道。 调笑起来,薛半仙顿觉温暖,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这么融洽地拌过嘴了,温暖之余,他觉得少了谁,回顾四周,发现耿长乐不在这里,就问他去哪儿了? 陈菲菲狡黠地转着眼珠子,告诉他耿长乐刚把自己从宪兵队里救出来,后面追兵追的紧,他二人无奈只得分开行动,耿长乐身手好,自己躲到别处去了,而自己笨手笨脚,只能躲在这树洞里,外面很乱,她也害怕,刚才薛半仙经过的时候,开始还以为是巡视的伪军,所以不敢搭话。 “原来如此,难怪你一直不做声。”他点点头,对她的做法表示赞赏。 “现在形势很危险!”她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告诉薛半仙说,此前各种怪事,都是李山和张秋芳所为,他们配合渡边,正在策划针对县大队和军分区的阴谋,因为李山知道根据地的位置,她担心随后日军就要进行一番针对抗日组织的大扫荡。 “你说吧!那我能干什么?”薛半仙已经对她完全信任,听她这么说,立刻激动起来,觉得她一定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你必须马上出城去,找到组织,然后报信,让他们带领大部队,进城锄奸,我会在城里配合,争取毕其功于一役,占领永定县城!”她说得斩钉截铁,他听得热血沸腾。 “可是现在鬼子把城门封锁地厉害,我没法出去。”激动之余,他还是想到一些实际问题。 “这不要紧!”陈菲菲很有把握,她说自己现在还是永定的县长,尽管有个女人和她长得一样,但是两者笔迹也完全相同,所以她开的路条还能用,此时就在树洞里,她就给薛半仙开了张路条,让他连夜出城,马上回到根据地,说如果耽误时间的话,地下交通站就会被完全破坏,而且根据地也会被鬼子突袭扫荡,后果不堪设想。 “我马上就走!”听她说完,薛半仙站起身来,完全不顾脚脖子还疼得厉害,他相信眼前这个女人,也无法辨别她内心究竟在想什么?对他而言,她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看着薛半仙离去的背影,这个陈菲菲站在泥塘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笑容,等他背影消失,她一只手揭开脸上的假面,藏在下面的真容,竟是马丽。 第三十二章 诡地(上) 话说耿长乐把陈菲菲救出宪兵队后,趁着外面混乱,两人沿着小路一直跑,由于陈菲菲挺着大肚子,刚迈开腿,就累得气喘吁吁,无奈之下,两人也是走走停停,只是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专拣偏僻巷子而行。 根据和薛半仙的约定,耿长乐如果得手,就带着她到火车站旁的空地上与之碰头,他们二人倒是很快来到这里,可躲在草丛里,等了半天,连薛半仙的影子都没看见,快到盛夏,蚊子已经颇多,他俩窝身藏在草堆里,可没少挨咬。 “你到底怎么跟他说的呀?”陈菲菲痒得拼命挠着自己小臂小腿,恨不得把皮肉都揭下来,由于大群蚊子一直在耳边聒噪,她显得很不耐烦。 “明明说好的,谁先到就在这儿等着,对了,我忘了学乌鸦叫!”耿长乐拍着自己脑门,突然想起这最关键的一条,他双手握成圆筒状,对着天空学着乌鸦嘶哑的叫声,陈菲菲被他难听的声音还给逗笑了,别说,学得还真像。 可他兀自对着天空叫了半天,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看看表,眼看就要十二点了,耿长乐心里开始嘀咕,因为分配给薛半仙的工作并不重,只是引开巡逻伪军而已,凭他那张嘴,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难道他口无遮脸露出破绽,被人给捉住了?他曾经怀疑过,可从宪兵队逃出来的时候,他看到身后那帮伪军惊慌失措往小楼里跑去,人群里并没有薛半仙的身影,这说明他此时已经离开了,城里就那么大块地方,他能跑到那儿去呢? 第一天晚上就这样过去了,薛半仙没来,第二天白天他们也不敢出去,知道鬼子和伪军肯定会封锁城门,全城搜捕他二人,只能窝身藏在这片草丛里,昨晚准备行动的时候,耿长乐还带了一壶水,两人就凭这点水,熬过了整个白天,很快时间轮转,夜幕再次降临。 “薛半仙这家伙不会自己走了吧!这都一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陈菲菲饿了一天,这会儿已经很不满了。 “许是一直被人跟踪,正在摆脱敌人吧!你要不放心,我出去看看。”他也着实饿得难受,说是去找薛半仙,其实是想寻摸点吃的回来。 陈菲菲一把拉住他:“算了吧!鬼子汉奸现在恨透了咱俩,要是万一遇上了,一准儿直接开枪,你的腿有枪子儿快吗?毕竟敌人不知道薛半仙的底细,他还算安全些。” 他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也只能忘记自己的肚子了。 “这地方很奇怪,你有没有觉得地下特别热?”由于趴在草丛里,陈菲菲早就感觉腹部以下的土地从里到外散发着热气,这股热浪是从地底下蒸腾上来的,人趴在上面,很快就觉得口干舌燥,不光是土地,这块空地上方的空气,也比其他地方热不少,难怪这里蚊子最多,这种昆虫最喜欢闷热的天气,因此在这里显得格外活跃。 “这地方我和薛半仙来过一次,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应该说是很奇怪!”他擦着头上的汗珠,也感觉热得透不过气,他用手指在地里抠了几下,抓出一把浮土,指尖的感觉是,这里的土质很疏松,他家就是庄户人,深知土地松软是因为长年累月的高温,使得水分不容易凝结,因此土壤里孔洞很多,就好像发面馒头,自然显得松软,不过他们俩目前还都不知道为何空地的温度要比其他地方高出很多。 怪异的事情总能激起人的好奇心,特别是像陈菲菲这样的探究狂,眼下他们没法确定薛半仙的状况,只能原地等待,而等待总是无聊的,趁这段时间,她想让耿长乐去挖图,看看地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因为不久前,他们追踪蓝玉如的时候,曾经看到一列火车开出来,至今也说不出那到底是幻觉还是其他,当时的目击者可不止她一个,要是硬给解释成幻觉,恐怕也说不过去。 在她再三吩咐下,耿长乐不悦地咕噜了一声,心说这种费体力的活儿,总是自己来干,薛半仙躲得真是时候,他们又没工具,刚想忘记肚子,一干活,总能想起它来,想起它还没吃饭,而自己只能凭手指去抠土,他琢磨着要是用如此方式挖出一个坑来,自己的手指真就磨没了。 尽管万般不情愿,但他还是打算开工,手指刚插进土壤里,突然听到不远处嘈杂声起,而且灯火骤亮,对面来了很多人,带头的正是渡边和李山,在他们后面,跟着一队日本兵,全都举着刺刀枪,压着十个小孩,五个男孩五个女孩,六七岁光景,他们的父母跟在后头,不时低头擦着眼角的泪水,神情很是悲戚。 陈菲菲注意到这五对小孩应该都是龙凤胎,因为他们站得很整齐,男童配搭着女童,小孩长得都很像,肯定是至亲,再看渡边,一脸奸邪相,从他兴奋地表情上看,似乎忘记了昨晚的失利,这会儿憋着一肚子坏水,不知道跑到这儿来干嘛。 再回头说渡边和李山,昨天眼巴巴看着耿长乐把陈救走,人已经走了,渡边始终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一言不发,李山感觉情况不妙,怕他发火,就问山崎玉,刚才刺探两人意识,有没有收获? 山崎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只说了句要不是他着急把药水注入胡魁体内,结果还不好说,可他一针下去,胡魁死了,所有供词都没了,渡边听罢,气得暴跳如雷,指着李山的鼻子破口大骂,骂他自作聪明,还想出什么逼供的奇招,结果一无所获,的确,今天李山的表现极为拙劣,加上他特殊的身份,不免让日本人起疑心,怀疑他是八路军派来的双面间谍,从渡边的表情上,李山看出了日本人的疑虑,从这一点上看,他无愧于开天眼的称号,实在明察秋毫。 为了打消渡边的疑虑,他又想了个主意出来,自告奋勇带着外面那队伪军,开始全城大搜捕,渡边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心说自己搜查了这么多次,什么都没查出来,要是搜查有用的话,还要特务机关干什么?他有心看着李山出丑,打算狠狠惩治他一番,没想到这家伙折腾了一天一夜,却给自己带回来是个童男童女。 看着这些被吓得直哭的小孩,渡边一下愣住了,李山满脸谄媚地凑到跟前,告诉他城门已经封锁,耿长乐带着个女人,肯定没法出去,为了引他上钩,自己要在火车站旁空地上,大张旗鼓地作法,这几个孩子都有可能是追金童子转世,他会用自己的天眼让这些孩子找出隐藏的能量,此等大事,定会引得耿长乐现身。 对他的话,渡边一郎半信半疑,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损失,由他去弄就是,因此表面上未置可否,跟着他一块到了空地上。 到达后,李山下令,众人摆开架势,十个孩子成对被绑在一起,分别按照五行顺序安置在不同的方向上,排成五角星形状,他则端着罗盘,站在孩子们旁边,对天对地对脸,眼睛死死盯着罗盘刻度,其实就是上次在这里作法时,用死孩子定下的位置,孩子们不知道这帮人阴阳怪气的,嘴里嘟囔着奇怪的话,到底要干嘛?只感觉这阵势很吓人,惶恐之下大哭起来,孩子一哭,他们父母也跟着哭起来,尽管身前有实弹的军人拦着,可依然奋力向前涌动,见此情形,李山板起面孔,喊了声什么?日本兵开始对天鸣枪,然后刺刀对着老百姓,这些父母被吓住了,不敢再往前走,只能原地小声哭泣,样子真让人揪心。 第三十二章 诡地(下) 陈菲菲他们躲在暗处,恨得牙根痒痒,耿长乐的手更是深深扎进了泥土里,真想冲上去,把这帮鬼子汉奸都打死,但他俩势单力薄,又没武器,上去了只能送死,陈菲菲在后面死死拉住他的衣襟,就怕他冲动,不过真要到了生死关头,只怕她这点力气,也根本拉不住他。 出乎意料地,山崎玉也在人群之中,他带着惯有的沮丧情绪,低着头,一言不发,如丧考妣般跟在渡边身后,眼睛不时向上翻两下,扫量着周围的情景,尤其是周围浓密的草丛。 李山随身还带了张供桌,这会儿让人抬到空地上,正好在五对童男女中间,他穿着一身白布裤褂,在供桌上摆上香炉,焚香祷告,嘴里念念有词,即便是薛半仙做这套活儿,也没他看着像样,耿长乐也纳闷,在县大队的时候,李山看着挺积极上进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歪门邪道的东西,之前精神有问题的时候,尽管嘴里一直神神叨叨,但看上去总归单纯,现在可好,真成了彻头彻尾的神棍,难道真如他所说,是天眼开启,因此无师自通了不成?可有了这样的本事,为啥不去做善事,反而要做这等龌龊之事呢?他实在想不明白。 陈菲菲看出他的疑虑,小声对他说,李山开天眼的事儿,绝没有他们看到的这么简单,她不相信一个精神病人突然就能知悉一切,况且昨天他给胡魁打药的动机非常可疑,明摆着是为了救她出来,要是山崎玉做这件事的话,还有情可原,为什么偏偏是他?她感觉此人心里藏着事儿,一直没说出来,于是叮嘱耿长乐,就趁今晚,找到机会一定要把此人活捉,她觉得从李山嘴里能得重要情报。[] 李山装腔作势念叨了一会儿,突然掀起桌布,他们发现桌子底下有东西,细看原来是个亮闪闪的金属箱子,看上去很现代,和古朴的供桌香炉放在一起,很不协调,但李山并不以为意,他俯身蹲下,亲手打开箱子,箱盖掀起,陈菲菲看到上面印着一个硕大的黑黄色三角图案,那是电离辐射的警告牌,不由大吃一惊,惶恐之下,她捂住自己的嘴,差点没叫出来,李山显然并不知晓,但凡带有这种标志的东西,都具有强辐射性,当时在欧洲,对放射性物质的研究已经很深入,陈菲菲上学的时候,也看过相关方面的书和论文,知道这种放射性金属物质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这能量按照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来推算,效力惊人。 “快把头低下,躲在土堆后面,别去看那箱子!”陈菲菲使劲去按压耿长乐的脑袋,刚才他一直好奇地伸头探望,幸好白天他无聊的时候,还挖出一片小土堆,正好这是派上用场,可以暂时抵挡下辐射线。 “果然不出我所料!”陈菲菲小声说:“李山被人利用了,这箱子装的都是放射性元素,对人体有很大伤害性,那人不愿意出面,让李山当了替死鬼,可怜他还一直得意洋洋,以为自己被鬼子宠信是好事,现在看来,他也离死不远了!”陈菲菲摇着头,很悲哀地说道。 她虽担心,可当事人却不这么想,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自顾自打开箱盖,看到里面银光灿灿的金属棒,兀自冷笑起来,在他的脑海中,此时正浮现出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才是全能的主宰,任何人,包括渡边,都得向他低头,接受他所订立的规矩,殊不知死神的镰刀已经勾住了自己的脖子。(.) 刚才那五个孩子所站立的地方,都是他用罗盘定位所得,供桌就在五角星中心,于是他朝圈外挥手,让几个鬼子兵上前来,指着桌面下方的土地,示意他们快点开挖。 日本兵们已经得到渡边的指令:李山想干嘛都随他去,因此取来工具,就地挖起土来,这是渡边提前交代过,要不然,凭他可指使不动这些傲慢的家伙。 日本兵人多手也多,加上干活卖劲,土也绵软,没过多久,地上就出现一个大深坑,士兵们围上去,用手电筒朝下照射,就看到地下反射出柔和的白光,这说明地下也有金属物,出于好奇,陈菲菲他们也伸长脖子,从藏身之处向外窥探,其实他们不用这么费劲,因为日本兵很快就把地下的东西拖拽出来,原来是一根粗大的铅皮管,就是把重金属铅灌注进橡胶管壁内,形成的又软又重的管道,陈菲菲此时可以确信,李山所说的地下能量肯定和放射性物质有关,因为这种管道都是和核联系在一起的,其实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时候,核物理研究在欧美科学界是种流行趋势,无论是量子力学还是广义相对论,都和物质与能量的关联有很大联系,陈菲菲上大学的时候博览群书,对这些领域都有研究,她只是不愿意坐在象牙塔里整天钻研公式,因此出来混谍战圈,反而成为一代传奇,这都是后话不提。 见到铅皮管,李山乐得更厉害,在他眼里,这东西就仿佛神谕,给了他继续往下进行的动力,在场所有日本人,包括渡边在内,都没想到地下竟然会有这种东西,他们也不知道这根管子有什么作用,纷纷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李山。 李山诡异地笑了一下,然后从金属箱子里徒手,陈菲菲看得分明,他就是徒手从箱子里把拿出一根金属棒出来,心里已经知道他对何为放射性金属完全没有概念,只是不知道,这块金属到底是什么物质呢?是铀?亦或是镭,从外观上看,她也分辨不出,但有一点可以确信,李山这次肯定在劫难逃了! 随后他叫来日本兵,吩咐了几句,就有人取来一个黄铜痰盂,嘴里叼着匕首,挨个来到童子身旁,吩咐他们脱下裤子,往痰盂里撒尿,孩子们哪见过这场面,都呆住了,有人尿不出来,日本兵恶狠狠地在他们身上割出伤口,在这种情境下,孩子疼得想哭,都不敢大声哭出来,憋着眼泪,让自己的血和尿一起流进痰盂里。 “这帮混蛋,我跟他们拼了!”耿长乐见状两眼冒火,差点冲出来,陈菲菲踢了他一脚,告诉他现在还不会出大事,让他冷静下来,等会儿还要把他派上大用场呢。 “你说我刚在渡边眼皮底下把你救走,他们马上就来这么一出,这到底是给谁看呢?”耿长乐问道。 她幽然一笑:“李山,这都是李山的主意,表面上是做个渡边看的,让他忘掉耻辱,其实,这是故意做给咱们看的,李山知道城门封锁,咱们跑不出去,肯定就躲在附近,故意弄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引咱们出来。” “那咱们就一直忍气吞声不成?”耿长乐还不服气。 陈菲菲哼了一声,心想现在还没到关键时候,没必要操之过急。 日本兵沿着五角星转了一圈,收集到慢慢一痰盂血尿,李山把金属棒投进痰盂里,就看水面上浮起一层白色泡沫,这是因为金属棒外面包裹着一层防护蜡,李山的举动看似荒谬诡异,其实是为了让尿液把蜡质腐蚀掉,露出金属本质,从这点上来说,他做得还算科学。 随后他就把金属棒顺着管子投下去,周围人都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他们身上,当然效果不会立刻体现,几个月后,如果他们还活着,也一定会承受宛如地狱般的痛苦煎熬,幸好那十个孩子站在远处,距离供桌很远,他们的身体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铅皮管子里开始发光,光线颜色很诡异,似乎是白色的,但不时会闪烁出彩色光芒,煞是好看,但众人无心去欣赏焰火,因为在闪光的同时,他们感觉大地都在抖动,上下幅度的晃动,这是从地下深处发出的能量,尽管震动幅度不大,但无论是陈菲菲还是渡边,都能察觉出地下蕴藏能量的强大。 “是地震了吗?”日本兵们面面相觑,地面的震动让他们都感到惶恐不已,更别说那些可怜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了。 陈菲菲躲在草丛里,默不作声,从地下的震动中,她已经感觉到,那股力量正在向上升,很快真相就要暴露在自己眼前了! 第三十三章 人造冰麒麟(上) 眼看着地面晃动越来越厉害,那种激烈的振幅只有在地震时候才有,陈菲菲他们纵然趴在草丛里,也不时被上下起伏的地面轻轻抛起,又沉重地砸在地上,有几次,她的肚子碰到地上,剧痛宛如刀割,如果再这么折腾几下,她肚里的孩子恐怕就得提前出世了! 供桌那里晃得最厉害,孩子们已经被颠簸地站不稳,纷纷蹲下身体,双手抱头,很惶恐地凝视着五角星的中心位置,李山纵然也站立不稳,挥舞着双臂,试图保持平衡,在他脚下,土地迅速升高,一个土丘正往外拱,李山一直呆在土丘顶端,越来越高,供桌已经被掀翻,土丘顶端浮土裂开,从缓慢冒出一个闪闪发光的怪东西。(.无弹窗广告) 陈菲菲他们也看得真切,这怪物从土里冒出来,身上闪烁着逼人的寒光,它有个硕大的脑袋,头上还长着角,血盆大口紧闭,从嘴边能看到里面锋利的牙齿,而且脸上满是长须,身体庞大,足有两层小楼那么高,李山此时就站在怪物头顶上,他个子不算矮,可站在那儿依然显得很渺小。 这会儿地面震动变弱,但依然在持续,中间的土壤不断上升,崩塌,破碎的土坷垃滚落下来,伴随着地下断裂的草根还有腐败的树皮,这些夏日潮湿地下独有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让怪物的出现具有了一丝活气。 怪物的身体持续上升,她看到大头下面同样健硕的身子,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这个怪物不是天然的,而是人造的,刚才他们看到的闪光物,其实是金属外壳,而怪物身体表面不只是被金属覆盖,还有些地方是木头,甚至硬纸壳,而怪物的形状逐渐清晰,她眼前一亮:这不是年画上的冰麒麟吗? 对于此物,她实在熟悉不过,程云彪在崔堂主意识中的幻象就是它,自己曾经在虚幻世界中,用火烧死了冰麒麟,但真物却从没见过,眼前这个从地下冒出来的大家伙,做得真是栩栩如生,和她在意识中看到的一样,身体大部分面积都被金属板所覆盖,而嘴边那些飘逸的须发则是木雕,上面涂着朱漆,嘴里的牙齿,看起来白森森的,其实是白纸做成的,不反光,这段时间,和鬼子互相周旋,她也做过不少类似的怪物,因此对各种材料的运用很熟悉,只看几眼,就能瞧出内里玄机。 她眨巴着大眼睛,突然觉得眼前这尊冰麒麟有些奇怪,并非因其体型庞大,而是发现它身体很多地方都插着粗长的灰色管子,也就是刚才李山从地下挖出的铅皮管,这种铅皮常用在具有放射性的地方,因为铅元素能吸收粒子射线,这人造冰麒麟身上插满管子,说明它体内一定和放射性物质有交互,李山又是个二把刀,不明就里,她现在反而迷茫,甚至有些紧张,生怕冰麒麟本身具备放射性,要真是如此,整个空地上的人,包括他们两个,就已经暴露在辐射之中了。 想到这些,她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肚子,心说这孩子可真可怜,陪着自己十月怀胎,却成天活在刀尖上,一天安稳日子都没过过,要是此时再被放射线污染,她可真是对不住这孩子,想想鼻子就发酸,眼泪抑制不住往下掉。 渡边也没想到空地下面竟然藏着这个大家伙,也很惊讶,他来到冰麒麟脚下,仰望着李山,感觉此人真是不可估计。 “李桑,这个怪兽是活的还是死的?”此时的他还有些害怕,尽管看它像是人造的,但不敢确定,也不敢靠的太近,一只手还时刻握着刀柄。 “太君莫怕!”李山笑道,他说此物原本是红美子等人来到永定后,所制的最后一件物品,做成后一直藏在地下,除了他之外,别人谁都不知道,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开了天眼的缘故,怪物是机器的,能量就来自于地下,这些粗大的管子,就是怪物获取能量的来源。 “原来如此!”渡边心想,难怪自己都不知道,自从红美子进城后,他几乎时刻陪伴其左右,可从没听她说起过,还有这么个东西,看来她对自己也有所防范,渡边决定相信李山的话,因为城里除了红美子有这个能力还有物力,能做出如此庞大的机器之外,其他人都不行,陈菲菲虽然脑袋不比她后妈差,但此物建成,需要大量人力,还有金钱,她可没这个条件。 陈菲菲刚才一直在伤心,李山喊话嗓门很大,声音传到她这里,听到以后,长出一口气,看来核能一直藏在地下,如果怪兽体内没有放射性金属,众人就安全了。 渡边看着眼前这个大家伙,却有些发愁,在场的人,包括他自己,对如此怪异的机器都无法掌握,不知该如何开动,李山看出他的疑虑,告诉他有一个人可以完全掌控这台机器怪兽,说罢伸手一指,指尖正对着人群中踌躇的山崎玉。 看渡边有些怀疑,他解释说,红美子死前,山崎玉正好和她在一间房里,因此掌握了她全部资料,包括这台冰麒麟的,他可以操控怪兽,完全释放其威力。 “是这样吗?我倒想见识一下!”渡边咧开大嘴,近一年来,日军在战场上连连失利,据点丢了不少,他一直都很沮丧,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军国主义信仰,见到这东西,让他重燃野心,于是把山崎玉叫到跟前,问他是否能开动怪兽,给自己开开眼。 “这个…”山崎玉犹豫不决,他的态度激怒了渡边。 “八嘎,你作为大日本帝国的军医,应该时刻以圣战为重,为什么如此犹豫?”气恼的渡边狠狠给了他两个大嘴巴。 挨了打的山崎双脚并拢,像个军人一样猛地低下头,大喊一声:“哈伊!” “去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一点都不能隐瞒!”渡边严厉地呵斥道。 山崎玉摸着红肿的脸蛋,像个军人一样动作迅速地打开怪兽腹部的木门,这道木门就设在肚脐位置,周围都是金属片围绕,木门拉开后,他从里面拉出木制阶梯,阶梯是软的,一直延伸到地面。 “看来你还真的会用,山崎先生博学多才,让你当医生真是太委屈了!”渡边轻捻着小胡子,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山崎玉说,他观察过永定的气候变化,发现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旱灾,通常是百年左右,发生旱灾的时候,城里温度会显著升高,平均比往年要超过五度,从这里他获得信息,觉得永定的地下一定有某种矿藏,而且是放射性物质矿藏,因为这种物质都会周期性发生衰变,每当衰变物质积累到临界条件的时候,就会引发地下矿藏发生连锁反应,形成小型反应堆,大量的热被释放出来,引发地表温度急剧升高,气温升高后,气压随之变大,因此导致长时间不下雨,引发旱灾。 他说红美子也发现这一点,并一直打算把地下能量利用起来,因此制造了这台怪兽机器,把地下发散的热量收集,并作为机器运转的能源,由于怪兽身躯庞大,因此需要的能量很大,所以他们目前只能通过软管的形式,从地下把热能提取出来,因为这些软管,怪兽此刻只能固定在一个地方。 “手脚被束缚了,还能有什么用?”听他说完,渡边有些失望。 第三十三章 人造冰麒麟(下) “请跟我来!”山崎玉转身进了怪兽肚子里,渡边满腹狐疑,跟着他和李山一块钻进去。 看到山崎玉对此物如此了解,她陷入沉思中,想想红美子来永定这么长时间,一直到她死去,这位师兄对人造冰麒麟的事儿只字未提,即便是自己前两天因为精神病住进医院,他每天来看自己,但依然没说过关于这台机器的只言片语,而且这段日子,他的眼神一直不太对劲,从他时刻闪烁飘忽的眼神里,她感觉师兄对自己隐瞒了很多事,也不知是他本人城府太深,还是这些事根本就没法见光。 听他刚才的讲解,对机器的了解已经很深入,她有种感觉,这位师兄在红美子时期,参与的项目绝不仅仅是研制细胞分裂药水这么简单,当时红美子团队设计了很多绝密又绝情的研究课题,山崎玉应该都是其中骨干,可他何德何能,能让一向以小心眼和猜忌著称的红美子如此信任? 问题越想越复杂,越想越困惑,让人头疼,这位本来很传奇的师兄突然在她眼中成了个谜,隔着那双灰蒙蒙如笼罩了薄雾的眼睛,她读不懂师兄的心思。 这会儿耿长乐正看着远方出神,突然感觉小腿被陈菲菲狠踢了一下,回头一看,见她怒气冲冲瞪着自己。 “你还等什么?是不是想看冰麒麟下崽儿啊?还不快跟过去!”她不悦地嚷道。 闻听此言,他一个激灵蹲起来,眼下他们躲在草丛里,位于空地边缘,而机器怪兽则位于中心地带,由于体积庞大,样子又奇特,自然吸引了很多人围观,而且围观者都带着枪,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直接过去,只能采用迂回方法。 怎么迂回呢?其实很简单,就是沿着空地边缘一直跑,由于灯光都聚集在中心位置,空地边上都是像他们藏身环境类似的杂草地,野草已经长了老高,最高的甚至都快赶上玉米杆了,他二人一前一后,沿着草地,压低脚步,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接近这台机器,其他人都集中在机器怪兽身前,因此他们从后面接近的时候,并没被人发现。 两人每迈一步都很小心,夜晚本来光线就暗,加上人造冰麒麟四肢粗大,站在地上四条腿好似柱子,投射的阴影让肚皮下成为视野死角,他俩悄悄躲进阴影中,此时渡边等人已经钻进机器怪兽腹中,他们也紧跟其后钻进去。 从软木梯爬进去,里面的空间就像日本人的房间一样,被分割成很多小间,从外面看很庞大的机器怪物,其实内部空间很狭小,沿着狭窄的走廊看去,各房间都如鬼子局促的五官一样,拥挤堆积成一堆儿,陈菲菲这种对密闭空间极度反感的人,刚一进去就觉得呼吸不畅快,为了获得第一手情报,她强忍着窒息的冲动,跟随日本人到了机器怪兽控制间。 他俩躲在房间外面,看渡边等人在里面指指点点,问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而山崎玉对这些问题对答如流,再看控制室的布置,充满了粗细结合的铅皮管,这些管道从下面伸出来,其实冰麒麟四条粗腿里面,都是由管道填充的,从外表上看,浑然一体,而其脚板则和地下的能量源相连接,设计很巧妙,而内里结构之复杂,让她心里暗自惊叹,想自己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内部动力传递机构如此精巧的设计,在控制室里,只需要一个操作员,通过一根连杆和按钮,就能操纵怪兽的头部四处转动,当时山崎玉就给渡边演示了一遍,渡边是个带兵之人,对机械设计并不是很热衷,倒是让一旁偷窥的陈菲菲看得如痴如醉。(.无弹窗广告)(就爱读书最快更新) 陶醉之余,她觉得这种设计绝不是红美子一人所能完成的,尽管她的五人团伙智力高超,但怪兽内部很多结构传动布局非常大气,换句话说,很爷们,不像是女人的手笔,纵然陈菲菲本人,也达不到那样的水平,她觉得红美子她们不可能仅凭女人的思维去制作这东西,而且当初在压鱼观地下室的时候,彼时红美子为了除掉自己,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可这机器怪兽却始终未露面,她觉得山崎玉肯定参与了这台人造冰麒麟的设计和制造过程,而且怪兽设计的这么精妙,作用到底是什么?这帮人尽管讨论地热火朝天,可谁也没提起过它的作用。 由于母亲去世早,她自小及养成了多疑的习惯,连她本人也认为自己心理有些阴暗,但凡遇到事儿,总会想到它黑暗的一面,不过这性格在永定县这个极度危险的环境里,反而多次救了她的命,不得不说,凡事总有两面,世道险恶时,多长几个心眼总没坏处。 在密闭的空间里,不只是她多疑,里面还有个多疑的人,李山,就在进入冰麒麟后,他就如同猎犬般一直提着鼻子闻空气中的味道,过了会儿他突然打断山崎玉的话,告诉渡边这里混进了生人的味道。 “李先生真是灵敏,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只开了天眼而已,没想到鼻子也开了天窗,我记得给你治病的时候,没用过类似的药嘛!”听李山又说开天眼又说用鼻子闻到生人味儿,山崎玉便讥笑起来。 李山轻蔑地哼了一声,自顾自跑到外面,而陈耿二人早听到里面动静,这会儿躲到怪兽身体上部一个如货仓般的偏僻角落去了,这里面的空间狭窄逼仄,而且拐弯抹角很复杂,他们心想日本人又没带狗,不相信李山凭自己的鼻子,就能闻出他们的行踪。 山崎玉站在控制室门口,抱着肩膀冷眼观瞧,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本事找人,知道有人在这台怪兽身体里,他倒不着急,他暧昧的态度惹得渡边很不满。 “李桑,把人找到,皇军大大的有赏!”这话分明是说给山崎玉听的。 只见李山跑到舱门口,对着外面喊了几句话,没过多久,驻守在外面的日本兵把五对童男女全都带过来,就站在仓口,李山把着门,挨个把孩子们放进来。 站在他们中间的孩子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李山从衣襟里摸出一根白色如丝线般的东西,大约一尺多长,干巴巴的,就像是根细蜡烛,然后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狞笑着把孩子叫到跟前,孩子这会儿浑身都开始哆嗦,眼睛死死盯着匕首锋刃,生怕被他一刀割断喉咙。 “没事,不杀你,过来!”他声音低沉地威胁道,孩子不敢不从,只得挨到他跟前,见他手起刀落,在孩子身后,腰部以下割开一道伤口,把白线头放到伤口上面,他说这根线就是蓝玉如所钓的婴尸身后的脊髓神经线,早就干涸了,他想看看这些孩子中,那个的血液能和这条线相容,找来找去,最后还真找到一个男童,李山命他趴在地上,在他背后遍插银针,由于机器怪兽体内就有发电机,这些银针都用电线拴好,连在发电机的输出端口上,孩子光着脊背,顿时变成一只银晃晃的刺猬,由于疼痛,他整条脊背都在不停扭动,还强忍着不能哭出来,渡边板着脸,好像瘟神下界,机器怪兽体内,洋溢着群魔乱舞的气氛。 “两位太君看好了,我说里面进了生人,你们不信,马上就能让你们看出来,生人到底是谁!”说罢他拉下电闸,他们听到低频电流震动发出的嘈杂声音,同时这孩子双腿猛蹬,身子直挺挺绷直,咬牙瞪眼,痛苦不堪。 第三十四章 血衣(上) 李山拉下电闸,孩子在电流刺激下,痛苦不堪,又不能动,只能躺在原地如抽风般痉挛,渡边和山崎玉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山很有把握地告诉他们,一会儿他所说的生人就会露面。(就爱看书网) 陈菲菲他们刚躲好,怕被日本人发现,特意躲到怪兽体内最深的一个小隔间里,说是房间,其实内部空间和大衣柜差不了多少,两人钻进去,再把门关上,只能贴面而立。 两人面无表情,面对面站着,她觉得耿长乐紧绷的脸孔很滑稽,很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对面耿长乐只得一个劲用眼神警告她:关键时刻,千万别犯浑。 她当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得硬憋着,可躁动的情绪按耐不住,越憋越难受,于是张开嘴,无声做出夸张的表情,这倒给了对面很大挑战。 自从进来后,耿长乐一直板着脸,即便陈菲菲一脸作死的表情,他也无动于衷,只是心里暗想这丫头实在太过疯癫,就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天使,一面魔鬼。 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她表情越来越怪,刚才还嬉皮笑脸的做鬼脸,可随机变得痛苦起来,本以为这丫头又开始发神经,可看她五官纠结着,不像是装出来的,赶忙过去捧住她的脸,低声问她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她喘着粗气回答:“刚才还好好的,不想脑子里突然出现幻觉,好像有一千个人在我脑袋里念咒,而且浑身发痒,难受得厉害!” 耿长乐伸直胳膊,握着她两侧肩膀,把她身体转了个圈,仔细观察了一遍,浑身上下都好好的,小声说这不像是碰到毒虫子的症状,陈菲菲告诉他,这里面很封闭,外面虫子不可能钻进来,肯定是刚才李山神神叨叨作法导致的。 “我不信!”耿长乐说:“他就是个假冒的神棍,哪有法术?” 这会儿她的头疼得更厉害,里面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响,已经和现实中的声音混为一体,耿长乐的声音却显得越来越模糊,仿佛在一个空旷的山洞里,两人隔着墙说话一般,尽管如此,她还是吃力地告诉对方,昨天在刑讯室的时候,李山趁她不注意,往她腰部以下位置刺进了什么东西,这两天她都忘了,刚才念咒的声音响起,她整条脊梁骨都酥麻无比,连带着呼吸困难,现在连腰都没法挺直。 “他用的什么东西?要不要我看看?”耿长乐说完这番话,自己都觉得脸红,那也算是女人的私密位置,陈菲菲怎么可能给他看? “我也不知道!”陈菲菲说:“当时扎进去的时候,就感觉很光滑,又软…”她说着脸也红了,然后告诉他,现在就算想看也看不到了,她自己也摸过,那东西已经本来细得就跟针一样,现在根本找不到了,估计已经钻进肉里,和组织连成一体了。 “像根针一样小的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大威力?”见他还是不明白,陈菲菲叹口气,告诉他那很可能是根无线电增益天线,自己曾被崔应麟植入了张排梦的神经,那根天线刺进去,和神经线连成一体,而每个人神经传导都是通过电信号完成的,这个信号有固定频率,如果接收到外界发送的同频信号,就会产生共振,无线电波能量就会传输到自己体内,而身体无法承受这样的能量输入强度,自然难受。[.超多好看小说] 耿长乐对这些原理都有所了解,但听完她的解释,却更困惑,听她刚才说到同频共振,他疑惑于李山从哪里得到同频的信号源?他知道人的神经元频率都是不一样的,除非是至亲之间。 “还记得蓝玉如从运河里钓出的死孩子吗?”她说道:“那个孩子就是张排梦小妾所生,和张排梦是亲生父子,李山把他的主神经抽出来,又安插在别的孩子身上,让它吸收养分,用以恢复活性,这根神经和我背后的,就是相同频率!” 这时耿长乐才恍然大悟,难怪李山故作神秘,原来他早有防备,感叹自己进城后,就好像入了连环套,各种圈套层层相扣,稍有不慎,就会被人算计,要在城里活下去,并且和敌人斗争,真可谓困难重重!可自己已经把那具婴尸烧掉了,怎么神经线还在?想想也不奇怪,那天他二人跟踪李山到隧道里,发现婴尸后,也没仔细查看,在此之前,主神经线肯定被他取走了。 现在意识到问题已经晚了,眼看陈菲菲越来越痛苦,刚才她还是佝偻而立,双手叉腰,大口喘粗气,这会儿已经疼得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根本没法动弹,此时她意识还算清楚,强忍着疼痛没喊出来,只怕在过一会儿,她就得陷入半昏迷状态,事关生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山他们在外面,一直不动声色,只见那孩童也被折磨地痛哭不堪,上吐下泻,双目翻白,狭小空间内,两条生命悬于一线。 “菲菲,别吓我,告诉我该咋办?”这会儿他也急了,心想不管有多难,自己也得挺身而出,因为他也听到外面孩子的惨叫,眼前景,耳中音,让他如坐针毡。 她睁开眼,用最后的力气告诉他,要想解除痛苦,必须阻断信号传递,必须构建一个法拉第笼,所谓法拉第笼,就是由全金属搭建成的封闭笼子,能屏蔽掉所有电磁信号,或者立刻动一个外科手术,把自己体内张排梦的神经线抽出来,这显然不可能,他们没工具,耿长乐也不是外科医生,再说植入的神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和她本人的连为一体,只能从电磁屏蔽上想办法。 陈菲菲被电磁谐振折磨地欲生欲死,耿长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知道那种感觉不是常人所能体会的,智斗红美子的时候,他也被人植入过外来意识,在那段时间里,整个人都感觉昏昏沉沉的,反应迟缓,而且性格也变得暴躁多疑,身体仿佛变成别人的,自己都无法随意控制,现在她的中枢神经被人强行用电流撩拨,自然痛苦难耐,以前和鬼子战斗的时候,他的胳膊曾经被流弹击中过,当时伤口外翻,里面露出白线头一样的东西,他无意中碰到过一次,那种又急又快的痛楚,令他终身难忘,如今陈菲菲的中枢神经被高强度电磁场长时间刺激,还能保持意识清醒,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不过在随后的时间里,在持续的痛苦刺激下,她也逐渐开始失去理智,他们躲藏的小隔间下面有根很粗的铅皮管子,刚开始进来的时候,为了防止辐射,陈菲菲还刻意把它压扁,踩在脚底下,如今被折磨地难以承受,她突然注意到,铅皮管子也是金属的,只要自己钻进去,把口封住,就能换来解脱之感,尽管这很危险,但她实在扛不住了。 耿长乐看到一直蹲在地上的她突然站起来,像疯了一样抓住铅皮管的边缘,想把它撑开,他看出她想往里钻,赶忙拽住她的胳膊,声音不大但是很严厉地警告说,一旦她钻进去,暴露在辐射线里,不光是她自己,连同肚里的孩子,都会一块死去,这些话都是他现学现卖,从对方嘴里听来的,现在又倒回去说给她听。 这些话要放在平时,她肯定能听进去,但这会她被痛苦驱使着,已经失去理智,只见她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珠子,嘴里喷着白色吐沫,不顾一切地低着头,一个劲往前顶,耿长乐将近一米九的魁梧身材,都被她顶得连连后退,感觉她平时也没这么大力气。 第三十四章 血衣(下) “停下来!”伴随着一声低吼,他抡起手掌,狠狠一巴掌拍到陈菲菲脸蛋上,这巴掌力量还挺大,打得她眼冒金星,差点摔倒,她捂着红肿的半边脸,惊讶地望着对方。[.超多好看小说] “你竟然敢打我!”她感觉脸蛋发烫,泪水流过的时候,带来热辣辣的刺痛,认识他这么久,从没见他对自己抡过巴掌,这是第一次。 “你一定要控制住,我不想打第二次了!”他说,无需过多解释,自己的心意她知道,从她泪水横流的表情上看,至少还能清醒一会。 可留给他的时间却很紧迫,总不能一直靠嘴巴子让她保持理智吧!她刚才说过,只要找到金属屏蔽物就可以,但隔间里除了铅皮管之外,空无一物,他们身上所有的零件加起来,也不够给她带条手镯的,该怎么办呢? 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的白布小褂,顿时有了主意,闲来没事的时候,陈菲菲总给他上课,讲授各种科学知识,也就是从她嘴里,他对物理学有了初步的了解,知道导电的东西不一定非得是金属,盐水也可以,同样道理,法拉第笼不一定非得用金属去做,用白布褂沾上咸水也一样能成,只要褂子沾满水,批到她身上,电磁辐射的影响自然能解除。 想法不错,但随即带来第二个问题,盐水上哪去找?他也知道尿液里含有盐分,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脱光上衣已经很难为情,要是当着她的面脱裤子撒尿…,他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他和陈菲菲名义上是夫妻,实际只是革命同志,上下级关系,他又是个倔性子,还始终觉得这是一种欺负人的行径。 不能撒尿,又不能不救人,于是他只能想到另一种方法,伤害他自己的办法,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黝黑的皮肤表面,布满了青绿色的血管,他心说血里不也有盐水吗?横下心来,要用自己的血,把那件白布小褂涂满! 决心已下,他要动手,自己身上除了那把左轮枪外,再无锐利物品,而且自己的指甲也短,划不出伤口,倒是陈菲菲,出于爱美的天性,把指甲修理地很养眼,修长纤细,而且尖端很锋利,没想到这回倒派上用场。 他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冰凉的指甲碰触到自己的皮肤,看到她使劲摇着头,虚弱地说不出完整一句话,只是重复着:不要,不要!显然她也看出自己的意图,衣服不小,要是完全用血涂满的话,他至少得出半升血液才行,她也不想用他的献血,来解除自己的痛苦。 “别耍小孩子脾气,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必须恢复正常,和鬼子斗争,需要你,我,无所谓。”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手指轻轻一抖,让她的指甲在自己手腕上划出一道寸把长的伤口,两根相邻的血管都被切断,殷红的血喷涌而出,白衣顿时变成血衣。 他血管里的热血汩汩而出,为了防止血液凝固,他还用力挤压胳膊,并把伤口用力往外翻,陈菲菲看着他的动作,鼻子酸楚,怕他伤心情绪波动引发心律不齐导致血液乱喷,这才强忍着没哭出来。(.)[就爱读书] 五分钟后,白布褂已经被他的血浸透,这时他从衣服底下扯下一段布条,用力在手腕上缠了几圈,然后扎进,防止伤口继续渗血,随即微笑着把湿漉漉的血衣批到她身上,并耐心地把黏糊糊的扣袢一个个搭牢。 说也奇怪,衣服一穿上,她立刻感觉身上不难受了,看来屏蔽的效果还不错,但衣服很快就会干,干了以后就会失效,耿长乐显然也知道这点,因此看她气色恢复一些,用手轻拍她的肩膀,说自己得马上出去,必须斩断李山制造电磁波的源头―那根婴尸身上的神经线。 他轻轻推开门,毫不迟疑转身离去,陈菲菲静静站在门后面,身上披着那间透着腥味的血衣,身体周围被热烘烘的湿气所笼罩,他的背影依然健硕,但是脚步有些发软,失了这么多血,他还要为自己继续战斗,这时,她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泪水流到衣服上,泪水从衣领流到衣襟,然后滴到地上,已然变成热血。 渡边站在门口,看那孩子依然痛苦挣扎,无声地狞笑着,他虽然不知道李山能弄出什么花样,但每当看到中国人受苦的场景,还是会有莫名的满足感,由于他们面朝外,背对着里面的走廊,因此当他感觉身后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的时候,才明白李山所说的生人到底指的是谁,只不过,生人暴露的方式有些特殊。 “枪里有子弹,不想死的话就别动!”身后传来耿长乐的声音,渡边一听,脸色骤变。 耿长乐早就横下心,他打算通过劫持渡边当人质,解救地上的孩子,同时把三个人都带出去,之所以不在陈菲菲刚发作的时候就动手,是因为考虑到自己要救出的是女人和孩子,他们没有攻击力,也不具备军事素养,指望他们像战士一样撤离肯定不行,况且那时陈菲菲自己都无法行动,只能先让她安定下来,然后实施自己的劫持行动。 手枪顶在渡边后腰上,本以为这个日本军官会就范,没想到他鬼主意也很多,趁着自己不备,大皮靴鞋跟狠狠在自己脚面上跺了一下,他惊叫一声,手里枪口稍微偏离方向,就一秒的工夫,渡边狞笑着转过身来,手里握着军刀,劈头向他砍过来。 这时想开枪已经不可能了,仓里空间过于狭小,而且枪里只有一颗子弹,如果打不死渡边,自己和陈菲菲还有这孩子,都得没命,子弹在没打出来的时候,才是最具有威慑力的,现在他已经错过了最佳机会,渡边显然也看到这一点,故而显得肆无忌惮。 渡边军刀落下,仓皇中,他举起手枪,用枪把挡住刀刃,用力往上一顶,渡边军刀的刀尖一下扎到头顶木板上,扎得很深,他拔不下来,两人都成了徒手,在仓房里扭打成一团。 “李山,快来帮忙!”渡边一个人打不过身高马大的耿长乐,日本兵都在下面,远水不解近渴,只得召唤李山应战,可李山素来害怕耿长乐,这会儿抬起头,一看他浓眉虎目,杀气腾腾瞪着自己,吓得腿都软了,根本不听渡边的话,由于他一直站在后面,这会儿吓得连滚带爬,直接沿着走廊躲到深处去了。 “八嘎!”渡边气得直翻白眼,心想汉奸都是没根的东西,关键时刻根本靠不住,想活命还得靠自己,他俩也躺在地上,彼此纠缠在一起,从里面滚落下来。 要搁在平时,单论拳脚的话,渡边指定不是耿长乐的对手,可耿长乐刚出了很多血,现在伤口还在往外淌血,他头脑有些昏沉,手脚也绵软无力,正好和渡边打成平手。 躲在里面的陈菲菲看两人都出去了,也轻轻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来到仓口,只见到一个手足无措的山崎玉,像傻了一样呆立着,旁边就是还在通电的孩子。 她也不搭理山崎玉,只身来到孩子身旁,先把电闸拉断,然后从孩子腰眼下面找到一个红色疮口,李山的神经线就是从这个疮口接入的,她咬着牙,把那条神经线整个从孩子皮下拽出来,把他背后银针都拔下来,那根神经线,最后被她一把扯断,做完这一切,她长出了一口气,把血衣从身上脱下来,同频的神经已经断裂,此后她再不怕电磁波的干扰了。 自始至终,山崎玉都像个傻子一样,始终没说话,她懒得搭理他,带着孩子也从机器怪兽身体里跳下,后悔自己刚才一时冲动,非要撺掇耿长乐进去打探,差点害了两条人命。 那边耿长乐和渡边还在打斗,陈菲菲冲他喊了一嗓子,示意自己已经安全,让他赶紧撤退,毕竟这种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第三十五章 死风(上) 陈菲菲带着孩子一块跑出来,看不远处渡边和耿长乐还抱成一团,在地上打滚,周围鬼子兵都傻了,围成一圈,由于两人抱团翻滚,他们也没法开枪,只能叽里哇啦乱叫,耿长乐听见陈菲菲喊他,有心脱身,但没想到渡边死死缠着他,他力气又不足,没法摆脱。 李山害怕耿长乐,刚才躲到机器怪兽身体深处,过了一小会儿,听不到动静,探头探脑出来,只见山崎玉一人还愣在原地。 “山崎大夫,快点,开动机器,喷死那个土八路!”李山推了推他,焦急地催促道。 “我不干,不管他们是何身份,都曾经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干对不起朋友的事儿。”山崎玉轻轻摇头,神色凝重。 “山崎玉,你身为太君,竟然和八路交朋友,你还配得上皇军的称号吗?”李山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李山,你身为中国人,竟然帮着日本人屠杀自己的同胞,你还配得上人的称号吗?”听他说罢,山崎玉冷笑着,反唇相讥。 “你…”李山气得用指头戳着他的鼻子,“我命令你开动机器!”他喊得声嘶力竭,即便在外面的陈菲菲等人,都能听到他扯着嘶哑的嗓音,声嘶力竭地喊着。 “你是谁?凭什么命令我?”山崎玉根本不听他的。 陈菲菲听到里面吵得挺热闹,山崎玉的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只见他被李山硬生生从机器怪兽身体里给推出来,这一跤摔得够呛,半天没爬起来,躺在地上疼得直咧嘴。 不过随即怪兽身体开始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李山自己坐到控制室里,开动机器,山崎玉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马上爬起来,大声喊着小心,往远处跑去,陈菲菲觉得他应该是喊给自己听的。 怪兽的身体固定在地面上,无法动弹,但是头可以自由转动,马达声响轰鸣,其中夹杂着李山的呼喊,他在喊渡边,让他闪到一边。 本来渡边和耿长乐一直在缠斗中,听到李山呼喊,他鬼头鬼脑缩起脖子,然后用脑门狠撞了耿长乐几下,这段时间耿长乐反应比较迟钝,被他撞得晕乎乎的,渡边得手后,匆忙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挥挥手,示意日本兵们都往旁边闪。 耿长乐一开始没明白渡边本来在搏斗中都占了上风,这会儿不知为啥突然跑开,不过随即他就亲眼目睹了自己人生中最诡异的经历。 只见从人造冰麒麟的嘴里,突然喷出一股暗黑色的气流,说是气流,其实更像是深沉晦暗的颗粒状物质,如烟尘般细小,但来者不善,距离很远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贴面寒风袭来,本来已到夏天,但空气中的热量似乎都被这股气流吸收殆尽,夏夜变冬夜。 迎面出来的冷风让他头脑清醒,因此当气流袭来的时候,他尽管四肢疲惫不堪,但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往左边咕噜了两下,正是这最关键的转身,让他躲开了这股黑气,这股阴冷的气息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从他上方直喷过去,扫到身前的土地上。 本来在他身前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上满还长满杂草,草根旁边还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结果黑风喷射过去,竟然在平地上吹出一条深达两尺的沟壑,而且沟壑里寸草不生,那些碎石块都消失了。 耿长乐亲眼看到黑色旋风吹到地面上的时候,地上的土并不是被风吹走的,而是自己消失了,狂风过处,地面上冒起一缕缕淡青色轻烟,烟雾随即被风吹散,而地上则留下了深刻的印记,那些沟壑又长又深,沟里的一切物质,都凭空消失掉了。 发现这股黑旋风如此厉害,他更加警醒,此前一直昏沉的头脑顿时清醒起来,心说什么怪风这么厉害,简直就是死风!竟能把土石都吹得融化掉。 陈菲菲也发现了异常,意识到这才是机器怪兽存在的理由,它嘴里喷射出来的黑气实在太强了,这股气流要是碰到人身上,那人转眼就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小心!”她赶紧大声提醒耿长乐,生怕他吃亏。 对方无心回答,此刻李山正坐在控制舱里狞笑着,不断调整怪兽头部角度,把黑色的死风狂乱地向前喷射出来,耿长乐只能在地上翻滚着,躲避这要命的气流,在他身体一侧的地面上,已经被黑色死风扫出一大片深坑出来,坑里还往外冒着青烟,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一般。 耿长乐在地上打滚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体被地上的石子儿硌得生疼,李山操控的机器兽,一直紧贴着他喷射黑气,让他没时间爬起来,看得出来,李山是一心要取他性命。 陈菲菲在一旁看得更加揪心,那个在地上不断翻滚的男人,心怀赤诚,对自己更是一腔热血,现在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血衣,可现在他却要在泥地上挣命,自己却没办法帮他的忙,对他来说更困难的是,要是迎着子弹扫射,他大可以躲到掩体后面去,可这黑风碰到任何物体,都能使之化为青烟,这使得耿长乐根本没法依靠任何遮蔽物,只能靠自己的速度去躲避,不由得琢磨黑风如此厉害,其原理到底是什么?一时想不出来,但她开始怀疑那辆火车的失踪,就和这股黑风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且机器怪兽出现的地点也很可疑,那天很可能就是李山操控着机器兽,对整辆火车下了手,要是那样的话……她不敢往下想,其实推理下去非常简单,但她宁愿多骗自己一天。 李山驾驶机器冰麒麟,设法要用黑气让耿长乐人间蒸发,但是这股气流是条直线,扫过去影响面就是一大片,片刻之间,空地上就被他弄得乌烟瘴气,地上坑洼不平,而且空气中还漂浮着刺鼻的味道,那些被俘的孩子们哪见过这种阵势,不光是孩子,就算是他们的父母,这辈子也没见过大片的土石刹那间化为乌有,这不由得让他们产生出某种面对妖魔的感觉,谁也没见过那个人能有这种能力,把货真价实的土石化为青烟,加上他们刚才看到机器怪兽的时候,就已经心生恐惧了,此时把两者联系在一起,只觉得自己身外八尺处,一个妖怪要吃人。 一旦产生这种想法,孩子被吓得大哭,大人也惊慌失措,想跑,可他们身后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他们此时正饶有兴致地围观耿长乐的挣扎,并不时爆发出哄笑声,看耿长乐越发痛苦,他们笑的声音越大,在这帮日本兵的印象里,前面不远处那个到处躲闪的黑大个一条腿已经踏进了坟墓,他们都目睹了黑色死风的厉害,觉得没有谁能逃过机器怪兽的血盆大口,在几分钟之内,耿长乐就得被黑风扫中,同时消失,因为此前都没见过活人碰到死风会如何,所以他们围观的兴致才特别大,这帮孩子和他们父母的哭喊声,打扰了日本兵的兴致,令他们恼火起来。 “八嘎,你们必须安静下来,否则死啦死啦的干活!”他们举着刺刀威胁到,并驱赶着老百姓们往前走,越靠近现场越好,这帮恶魔迫不及待想看到死风把人吞噬的场面,可谁又愿意主动去送命呢?两股人纠缠起来,日本兵们嘴里骂骂咧咧,老百姓们哭哭啼啼,现场混乱不堪。 很快这股纠缠转化成了驱赶,弱者的哭泣更容易激起**者的施虐心,日本兵手里的刺刀集体压低了几寸,刀尖顶着孩子们的胸口,还有他们的爹娘,因为他们对耿长乐不停地躲闪已经感到厌倦,他们想要看人被吞噬的场景,只有那才能刺激他们麻木的神经,于是他们开始逼迫老百姓们去填充耿长乐躲闪的空间,阻挡他的线路。 孩子们的哭声彻底把耿长乐激怒了,本来这段时间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躲避,躲避李山发射出的致命黑风,找个机会带着陈菲菲,逃离火车站外空地,所以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地上翻滚着,不时做出个鱼跃或者前滚翻的动作,但眼看日军非得杀人见血,而且还要逼着这么多老百姓一起陪葬,让他体内的热血再次沸腾,尽管刚才失去了一些,但剩下的也足够他被称之为男人,听到孩子们恐惧的哭喊声,他大吼一声,踏刃而起,站起身来直奔渡边而去。 第三十五章 死风(下) 他的这一举动让所有日本人都震惊了,他们原本以为,耿长乐只是设法保命,谁也没想到他突然不要命了,眼珠子里往外冒着火,嘴唇紧闭,迈开大步直奔渡边而来,渡边被他犀利的眼神镇住,整个人都傻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帮日本兵也一样,手里虽然拿着刺刀,可半张着嘴都不知道该开枪还是刺杀,就这么一两秒愣神的功夫,耿长乐已经冲到渡边身前。(.) 在耿长乐冲刺这段时间里,李山是清醒的,但他同样是个观望着,没有采取任何动作,因为机器怪兽四肢和地底下能量源相连,因此怪兽身体无法运动,只能凭借着头颈部的马达控制头部转动,以此控制黑死风的喷射方向,当耿长乐不顾死活,只身冲向渡边的时候,他发现怪兽的嘴以及耿还有渡边三者之间连成一条直线,这意味着他如果开动机器,喷射死风的话,耿长乐固然会化为灰烬,但死风不会就此停顿,还会继续往前吹,他发现渡边此时已经二目发直,注意力全在耿的身上,如果死风吹过去,他一定不会躲闪,结果就是两人同归于尽,正因如此,他呆在那儿没做任何反应。 趁着敌人毫无防备,他只身冲到地阵,见渡边也被自己的气势震得发呆,根本忘了抽刀,自己则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就势躲到他身体后面,同时从腰间拔出手枪,这回把枪口对准了渡边的太阳穴。 “都别动,谁动我就打死他!”耿长乐手指搭在扳机上,日本兵们听到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该转换模式了,十几个人如条件反射一样,同时举起枪,枪口整齐地瞄着他的脑袋,但为时已晚,他们的指挥官已经落在对方手里,日本兵的枪往上抬的时候,整齐划一,五秒钟后往下落的时候,却是犹豫不决。[.超多好看小说] 陈菲菲见状心中窃喜,暗自夸赞他真是勇不可当,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胆战心惊,思前想后的时候,危险总会不期而至,而当你抛开恐惧,置生死于不顾后,反而能化险为夷,他们两人就是互补,她总是充当前者,因此时时刻刻面对险境,而耿长乐更多的是后者,所以险境的破解,还得靠他。 “你跑不了,周围都是我们的人,就算你杀死我,他们也一样会杀了你,还有你的女人!”渡边尽管被他紧紧夹住脖子,依然毫不屈服,继续向对方施压。 “我可没打算杀你,”耿长乐冷笑道,“杀你脏了我的手,我们要和你们斗争下去,就得保存实力才行。” “那你想要什么?”渡边不解问道。 “放了那些孩子还有他们的家人,咱俩之间的事儿,别殃及无辜。”耿长乐说。 渡边冲着身旁的日本兵嘟囔了几句日语,他们低着头来到老百姓身旁,解开他们身上的绳子,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但威胁他们今天发生的事儿,如果任何人胆敢对别人说起,就会杀掉他们全家,老百姓们大气不敢出,听到走这个字,纷纷迈开大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空地。 “我已经放走了他们,你还想干什么?”渡边以为他的目的就是如此,可对方似乎毫不理会,他又提高音量喊了一遍。 耿长乐没理他,反而夹着他一直往前走,越过沟壑和平地,来到机器怪兽身旁,日本兵都紧张兮兮跟在两人后面,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李山,你给我出来,你的主子在我手里,我想那你的命来换他的命,你要是忠心的话,马上滚出来!”站在怪兽身前,他大声喊起话来。 “…”李山看到他血红的眼珠子,还有渡边微微发抖的皮靴,硬生生咽了口吐沫。 “怎么,不敢出来了?刚才你不是还要我的命吗?现在你主子命悬一选,你表忠心的时候到了!”他讥讽对方道。 “姓耿的,我知道你的手段,锄奸大队你是头一号,我要是落到你手里,肯定没活路了!”坐在机器兽体内的李山声嘶力竭地高喊起来,同时怪兽的头低垂下来,嘴巴半张开,黑漆的喉咙正对着他和渡边的身体。 日本兵见状纷纷举枪,全都对准了机器怪兽,只要再听到任何一点响动,他们就会开枪。 见自己手下举枪,渡边急了,刚才他已经见识了机器怪兽的威力,在他的计划里,怪兽已经成了他下一步制造白色恐怖的头号选择,眼下耿长乐一心想拿李山和自己交换,可李山害怕不敢出来,他可不关心李山交到耿的手中,到底是生是死,对他而言,那是中国人的内斗,他正乐得看热闹,此时一心只想把自己换出来,可李山怯懦的态度令他很生气。 “八嘎,李山,你对皇军的效忠全是骗人吗?”渡边张口就骂,可里面的李山依然毫无动静。 “李山,我命令你马上出来,如果不出来的话,皇军会把这台机器怪兽炸毁,让你和它全都化成灰烬!”他声色俱厉地威胁李山,手下日本兵心领神会,他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去拿手雷,并特意站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李山实在没办法,渡边为了自己,把他逼得走投无路,此时炸药手雷都已经准备好,如果自己再不出来的话,只怕日本人真就动手了,他坐在控制室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被迫从怪兽腹部下方的仓门里爬出来。 “耿长乐,李山已经出来了,你应该兑现你的诺言,把我放掉!”渡边眼睛斜向后瞟,看着他的脸说道,说话的时候,嘴角隐约浮现出一丝坏笑。 耿长乐轻蔑地哼了一声:“渡边中佐你可真会算计,现在我要是把你换成李山,还能活着出去吗?”他告诉渡边,八路军都是讲信誉的,既然答应放人,就肯定信守承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依然架着渡边的脖子,让李山跟在自己身后,陈菲菲见他得手,已经起身也来到他身旁,一行人缓慢地在夜色中前行,往没有灯光的荒僻之地走去。 尽管身后十几个鬼子紧跟着,走了一段路程后,耿长乐还是成功地把追兵甩开一段距离,他用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专往烂泥和垃圾堆里钻,钻完一个又是一个,夏天的垃圾腥臭无比,日本人见了都忙着捂鼻子,他换回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差,压着渡边和李山来到一片芦苇地里,这片芦苇地位于运河边上,看到周围都是高过人头的芦苇,他长出了一口气。 “趁着现在没人,把这个鬼子除掉算了!”面对渡边,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现在还不是时候,”陈菲菲说,“周围都是鬼子,如果咱们杀了他,鬼子盛怒之下定会狂追咱们,咱们好不容易抓住李山,很多谜题还等着他去解释,如果忙于和鬼子纠缠,只会耽误时间。” 耿长乐点点头,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但如何处置渡边,才能让他们安全脱身,这个问题到把他难住了。 跟踪的日本兵虽说落后了一段距离,但总的目标没丢,他们一直看准耿长乐行进方向,人又多,眼看着他们躲进芦苇丛里,要真撒开网去找的话,找到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过了十分钟,他们突然听到有人在芦苇荡里大声喊救命,能听出那是渡边中佐的嗓音,众人顺着声音赶过去,发现他被绑着躺在一片烂泥里,运河的水如今变得很浅,很多地方都成了烂泥淤积的半沼泽。 渡边嘴边有根布条,布条旁边有根烟头,烟头燃尽,布条被烧断,他说自己刚才被八路用布条绑住了嘴,他们还从自己身上搜出香烟和火柴,用这两样东西做成了最简易的延时装置,烟头烧尽,就把布条烧断,他这时候才能喊救命,而两人带着李山,已经顺着运河逃远了。 “中佐阁下,这次是我们没用,把八路放走了!”得知耿陈二人逃走后,日本兵们齐刷刷低下头,向他请罪。 “这不怪你们,而且不用担心,他们逃不出城去,很快还会回到火车站来的!”渡边冷冷凝视着他们逃走的方向,狞笑不已。 第三十六章 罪人李山(上) 话说耿长乐和陈菲菲二人押着李山,离开渡边后跳进运河里,长时间的干旱导致运河水位骤降,他们跳下去,水只能到达膝盖,在水里他们带着李山一路前行,这主意是陈菲菲出的,怕日本人动用军犬,跳进水里,就能避开狼狗的鼻子。 两人带着他一直来到安全地带,其实他们现在所谓的安全地带,就是树多草多人少的地方,大半夜的,这种地方可不少,眼下他们就来到城墙边一间废弃的破房子里―自从火车出事失踪,城里不少人家都变成了这样子。 两人来到房门口,先由耿长乐出面,脑袋伸进去张望了一番,确定屋里没人,这才带着李山进去,刚一进门,他就感觉背后有人用力推搡自己,加上脚底下没站稳,被两人合力推得脸朝下趴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沾满灰土。 “你们干嘛?八路军可是优待俘虏的,我作为俘虏,你们没权利推搡我!”他满脸不悦地嚷嚷道。 “少废话,你这个叛徒,我问你,所谓的开天眼到底是怎么回事?”陈菲菲没工夫和他废话,直接进入主题,没想到李山咕噜着眼珠子,说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天眼,说那都是渡边一厢情愿相信他而已。 “胡说,山崎玉宣布你被治愈的那天,我在现场,你跟渡边亲口说自己开天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况且我住院的时候,医院闹怪物,那时你也在,找到怪物腐皮也是你开天眼所致,还能抵赖吗?”她拿出证据反驳他。(.) “我问你,你既然住院治疗精神病,现在开了出院手续了吗?”李山翻着白眼问了一句。 “你…”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见她成功被自己噎住,李山得意地哼了一声,转向耿长乐,对他说一个精神病人的话不可信,自己根本就没什么天眼,只是被渡边胁迫替他做事而已。 见他明目张胆地耍赖不承认,陈菲菲怒了,跟耿长乐交换下眼色,黑大个板起脸来,上前揪住李山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提溜起来,一只手卡在他喉管上面,低声威胁道:“李山,你小子给我听好了,现在就咱们仨在这间破房子里,日本人不会关心你的死活,其他人谁也不知道你在我们手上,即便是你现在死在屋里,明天被发现了,也不过被扔到城北乱坟岗上去喂野狗,如果你现在嘴还硬的话,明天晚上这时候,我们去城北收拾你的骸骨!” 说话的时候,他目射凶光,李山不敢和他对视,眼睛总在躲避他的视线,他一直害怕耿长乐,莫名的害怕,在县大队的时候,这个黑大个沉默寡言,平时也很友善,但打起仗来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得见血,多少次他看到耿长乐徒手杀人的场景,以至于他现在一看到耿长乐瞪眼,身体就不自觉地哆嗦起来,马上想到自己要被他扭断脖子。 “放我下来,我告诉你们天眼的事儿!”李山整个人被他提着,喘气都困难,能说出整句话来,已经很不容易,他的手轻轻在耿长乐胳膊上敲打着,声音越发飘忽,似乎耿长乐再迟疑片刻的话,就只能面对一具尸体了。 “我给你一次机会,马上说实话!”耿长乐皱着眉把他扔到地上,心想这家伙真是吃硬不吃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总不会老实。 “前一段时间,我一直昏昏沉沉,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感觉,脑袋里一片混乱,但就在这段时间里,其他事情一概不知道,但有个声音却始终在我脑子里回荡。”李山说。 “什么声音?”陈菲菲追问道。 “秋芳的声音,自从我晕眩以来,她总在我耳边低声说话,不知怎么的,她的声音格外清晰,而且她说的每句话,我都能清楚地回忆起来。”李山双眼盯着天花板,回忆着自己的精神病岁月,从他的眼神中看,似乎对那段时光还很留恋。 “我记得你刚住院的时候,曾经有一天,张秋芳借助你的嘴,说要我找到她,并杀死她,她和你总能心意相通,是吧?”陈菲菲问。 李山点点头:“我们总能心有灵犀,不管我在哪里,是睡着还是清醒,她就像趴在我耳边低声耳语,不管是火车站底下隐藏着能量,还有追金童子的传说,都是朦胧中,听她在耳边说起的。” “原来如此!”她心中暗想,可疑惑于张秋芳怎么什么都知道?想她一个将死之人,身体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头颅,还不知被人藏在何处,这些信息到底是谁输入到她的头脑中去的?以前红美子在的时候,还算有个怀疑对象,在红美子服诛后,她甚至不知道幕后是谁在操控张秋芳。 “刚才你操控机器怪兽的时候,我看到你供桌下面还有个金属箱子,我知道箱子里有些特别的东西,我想问你箱子你是怎么得到的?又是谁教你使用箱中东西的?”陈菲菲把另一个疑问抛出来。 “这…”李山眼睛注视着地面,欲言又止,似有顾忌。 “你现在没理由怕别人,看看他吧,如果不说实话,他马上杀了你!”她也发现用暴力威胁别人真是痛快,看着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在自己面前崩溃,满足感油然而生。 “是山崎大夫!”李山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最终说出了这个名字。 “箱子是他交给你的?”她问。 “没错,而且他告诉我,应该把箱子里的金属块放到铅皮管里,这样就能召唤机器怪兽了。”他答。 “怪兽是不是他做的?”她又追问了一句。 李山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这下耿和陈都愣住了,特别是陈菲菲,曾怀疑过很多人,但对山崎玉,她实在想不明白,师兄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按理说,他是日本人,在医院备受尊敬,而且深受军方信任,制造机器怪兽,只能说明他心里装着更大的秘密。 “关于医院的事儿,你也马上跟老娘坦白,胡魁被揭穿后,仿佛很害怕我们其中某个人,我想知道,那人是不是你?”陈菲菲问道。 他使劲摇着脑袋,说胡魁作怪的是,其实和自己毫无关系,倒是和医院另一个人有关。 李山似乎被耿长乐的凶悍给吓得彻底崩溃了,一旦承认了第一件事,随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跟这两人坦白了,关于她住院的时候,医院里发生了白毛怪物索命事件,胡魁的目的是想得到解药,但解药并不在李山那里,而是在药水研制者,也就是山崎玉手里,胡魁真正害怕的人,其实是他,在隧道铁皮屋里,耿长乐见到过那段经历的真实映射,不光是胡魁,就连蓝玉如其实也是被山崎玉所控制的,红美子给他们注射了药水,后来人不在了,他们想活命,就得向山崎求助,而山崎在这时就会提出条件,让他们为自己做事。 胡魁即便答应了他的要求,心里一直很忐忑,因为他已经发现自己身体出现异常情况,很害怕,想去找山崎玉,彻底治好自己的病,但又不敢直接跟他去要,因为他更害怕面对山崎玉,于是就想出了在医院闹鬼这样的歪主意,试图引发混乱,让渡边给自己授权搜查医院,他知道所有的药水都在医院里,但自己造出的白毛怪物没眼睛,没鼻子,无法精准找到药剂,但这件事最终把她陈菲菲也牵扯进来,胡魁最终还是逃不脱死亡的下场。 第三十六章 罪人李山(下) “山崎玉亲自找的我,他是不是也在利用我?”陈菲菲问道。 李山告诉她就是如此,当时山崎被渡边施加压力,实在没办法,于是利用她体内的灵敏神经,从医院的气味里寻找线索,而且他心里已经有了一本小九九,就是即便陈菲菲成功破获了这宗悬案,他也能通过自己说话,让渡边相信此时眼前这个女人是蓝玉如,让日军继续追缉她,后来事情发展果然一样,她和胡魁一块儿被带到宪兵队审问,那张图纸也是山崎玉早就画好的,后来偷偷交到李山手里,让他和自己一起演了出戏。 “难怪幻境里关卡设计得如此险恶,我量你也没这个本事,原来是师兄给我量身定做的!”她长叹一声,悲哀捂住脸。 “不光如此,在耿长乐突然闯入后,当时在意识里胡魁已经占了上风,但张秋芳害怕胡魁杀死你,说出真相,于是暗中示意我动手,于是我偷偷拿了一管药水,给他注入体内,名义上是提升他的能力,其实就是为了害死他。”李山低着头说。 “张秋芳?我看是山崎玉吧,他为了瞒住自己那点破事,可真是煞费苦心呐!”耿长乐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个山崎玉他一直看不上,可没想到他的行为竟会如此不堪。 “刚才在机器怪兽体内,你拿出那根死婴的神经线,做了一套古怪的法术,说是法术,其实就是连接了一条电磁共振线路,这些东西也都是他教给你的吧!”她问道。 李山说也那时他脑子里都是张秋芳的声音,这些手段他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她的声音在自己脑子一遍遍重复着,想忘记都没办法,于是他照做,却没想到耿长乐不怕死,竟然只身绑了渡边,现在想想,他输得心服口服。 “包括刚开始你和山崎的争吵,也是设计好的?我听见你们争执的声音很大,大到故意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是吗?”陈菲菲问。 “没错,”李山回答,“当时他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说那些话,开始我不敢,毕竟耿长乐是我的老上司,要我亲手杀他,我于心不忍,但后来脑子里的声音又出现了,我没办法,只能听命于他。” “你这是什么毛病?干嘛这么听他的,难道和胡魁一样?”听他说完,陈菲菲觉得很奇怪,李山身上又没人给注射药水,他干嘛也要听从于山崎呢? “我别无选择,”李山说,“但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因为怕死,我是因为秋芳,这段时间里,秋芳一直在我脑子里反复说,山崎才是县城未来的主宰,他拥有旁人无法掌控的能力,我想这能力可能就是地下的能量源,他有办法掌握这些能量,秋芳告诉我,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我试着去做了。” “这个张秋芳,真是阴魂不散!”耿长乐愤愤地骂了句,引得李山不满,又不敢说什么。[] “事情没这么简单,”陈菲菲白了他一眼说,“我和她打过好几次交道,知道她只是个傀儡而已,身不由己,命悬一线,从生前到死后,一直都在被人利用,只不过幕后的黑手换了一茬又一茬,之所以她现在还在,是因为她的头还有利用价值,我问你,张秋芳跟你交代这些事的时候,是不是总刻意拔高山崎玉这个人?” “是的,”李山回答道,“真因为如此,我才死心塌地帮他,她说如果我这么做了,以后他会尽全力帮我的,这不,他给我治好了精神病,我已经正常了,我是出于报恩,才这么做的。” “哼!”陈菲菲冷笑起来,心说李山你看着挺精明,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要是此刻她把真相告诉他,只怕他连哭都来不及了。 “张秋芳在哪儿?我想见见她。”陈菲菲说。 “这…”李山的眼神飘忽起来,看样子他还是不想说。 “她现在很痛苦,我必须找到她,终结她,你不希望看到她死后仍在受苦吧?”她说。 “她一直跟我说,自己现在很清静,不想被人打扰,她不希望我把外人带过去。”李山的表情很痛苦,张秋芳就是他心中的痛点。 见他如此冥顽不灵,陈菲菲怒了,大吼起来:“李山,我看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亏得你一心爱着那个女人,可她却没这么想,你知道为啥吗?刚才你打开的那个箱子,其实里面装的都是放射性金属,你只要近距离接触它们,就遭到辐射了,而且我看你还碰了不止一块,实话告诉你,现在你的身体已经被污染,这病没药可救,而且过上一段时间,你的细胞就会停止工作,根本不会再分裂,到你死的时候,全身溃烂,所有人都会嫌恶你,把你扔到没人的地方,让你自生自灭,看看吧,在他们眼里,你还不如胡魁重要,要是张秋芳在乎你的话,她怎么会不告诉你碰到那些东西的后果?山崎玉也没对你说过吧,他们只想利用你转移我的视线,等到目的达到,你就是头一个被抛弃的人,日本人已经抛弃了你,张秋芳也抛弃了你,山崎玉早就抛弃了你,你就是个可怜虫,到头来还维护那帮畜生,真是可悲至极!” 她连珠炮一样吐出这么多字,李山听罢,抱头痛哭,其实在他接触箱子里金属块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身体有些异样,但没人告诉他这是什么东西,他也不懂,陈菲菲的话触动他内心最脆弱的部分,他的信仰轰然倒塌,张秋芳这个名字,原本一直萦绕在心头,此时,她的相貌和名字一块,慢慢沉入深潭里,他干嚎起来,蹲在地上,双手蒙面,身子一抽一抽的。 “我被他们骗了!”半晌后李山站起来,着了魔一般目光呆滞,他一厢情愿的爱情破碎了,他一直以为张秋芳就是他的爱人,但也许对方从来就没爱过他,甚至在心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他的心将随着身体一同死去。 “你已经是人民的罪人了!”陈菲菲叹息起来,心里也很难过,“你种下的恶果,必须承担起来,如果你不想继续酿成大错,就马上带我们去找她,山崎玉现在已经非常危险,我怕他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出来,他的脑子非同寻常,要真到了那一步,谁也无法挽回了!”她把手搭在李山肩膀上,声音突然轻柔起来,这时候,他脆弱的心灵需要轻缓而入。 “我知道她在哪,”李山抬起头,长出一口气,经过一连串打击后,他反而恢复平静,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死心后,他对一切反而释然,他告诉两人,张秋芳就在隧道里那个铁板房内,他愿意带着两人去找她。 “那地方我去过,”耿长乐很纳闷,“可去的时候,除了蓝玉如的尸体,没见到其他啊?” “是你?”李山苦笑道,“难怪蓝玉如的尸体不见了,但张秋芳不在地上,你当然看不见。”说罢他走出屋子,只身向夜色中前行,陈菲菲和耿长乐交换了下眼色,跟在他身后,又返身往火车站方向而去。 第三十七章 活管(上) 李山带着他们沿着铁路线,一直往隧道方向而去,周围寂静无声,日本人以为他们会从关键路口逃走,因此渡边带着人,去路口堵他们,却没想到他们杀了个回马枪,又顺着铁路回来了。[.超多好看小说] 一路上没遇到任何阻拦,铁路上也没有任何车辆经过,自从出事后,永定火车站就成了死站,来往火车全都绕道而行,生怕在城里停留,会带来厄运。 因此走在铁路上,清静得很,由于脚下踩着钢铁,感觉空气也变得凉爽起来,他们谁都没说话,各怀心事,自顾自往前走,不知为什么,陈菲菲很享受这段独处的时光,她看似狂放的外表下面,其实隐藏着一颗内向的心,特别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可在城里,为了生存,她却不得不和各色男人打情骂俏,有时鬼子,有时汉奸,有时又是邪教头子,有时在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回想起一天经历,禁不住想吐。 这回他们都很安静,又没人打扰,她可以把两只脚都放在一根钢轨上,双臂抬起保持平衡,像小鸟一样在铁轨上快步走,走两步掉下来,再上去跑两步,继续掉下来,不停地重复同样的动作,走着走着,她鼻子酸了,感觉眼泪不争气地兀自往下流,所幸她走在最前面,身后两个男人都没看见,这种不断摔倒又拼命爬起来的动作,仿佛是在重复她这一年来的生活经历,即便摔得满身伤痕,也得坚持往前走下去。[] 隧道就在铁路尽头,他们走着走着,看到了那个庞大的黑洞,里面没点灯,仿佛怪兽张开巨嘴,试图吞噬任何胆敢接近它的人。 他们来到隧道口,李山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又找了根干树枝点燃当做火把,就着亮光,三人来到隧道里,一进来,就感觉里面的湿度非常高,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水汽,就好像盛夏时节,刚刚下完一场暴雨后那样感觉。 由于树枝很纤细,因此光线照射范围很有限,在这样微弱的光线照射下,他们无法看到隧道全部,尤其是四周墙壁的情况,但陈菲菲总觉得这股湿漉漉的气味就是从墙壁上传过来的,有心过去看看,但现在他们首要任务是去找张秋芳的头,据李山说,她的头就在上面的铁板屋里。 那间屋子耿长乐曾经去过,进到隧道里后,他就代替李山成了向导员,此人在密闭空间里的方向感非常好,即便是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他也能准确地辨别出方向来,为此她还曾经开玩笑说他天生就是当间谍的料,这项本领此刻在隧道里派上用场,因为火把照亮的范围很有限,耿长乐凭着自己出色的方向感,很轻松就找到了那天他们向上攀爬的木头梯子,陈菲菲取来火把往上一照,见到头顶上阴森的铁皮房间闪耀着冷光。 “看到没?就是那儿,你这体型上去没问题吧?”耿长乐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挺起的大肚子,意思不行的话你就在这儿等着算了,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无弹窗广告) 可陈菲菲不敢这么做,既然山崎玉做这团迷局费了如此大的心血,他的布局几乎滴水不漏,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带着李山肯定要来这里,她怕里面有埋伏,自己尽管身体笨重,但自信光凭这张脸,也能扰乱山崎玉的心思,所以她坚持要一块上去。 耿长乐拗不过她,轻声叹口气,爬木梯的时候,他们三人排成一条纵队,陈菲菲在最上面,李山夹在中间,而他自己则在最下面,把所有人都看住,要说陈菲菲还真不怂,尽管听着大肚子,但爬起来还真快,三人没用多少功夫,已经站在铁皮房门口。 “李山,你去开门。”陈菲菲的话就是命令,无可辩驳。 李山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他也很害怕,不知道门后藏着什么,既然把人带到这里,他在两方都成了叛徒,八路这边还好,即便他有罪,无外乎审问判刑而已,但日本人那边是怎么对待叛徒的……他光想想就浑身直打哆嗦。 铁门在外力作用下,无声地打开了,三人先把火把伸进去,门一开,里面扑鼻而来一股霉味,呛得他们差点咳嗽,耿长乐进去一看,屋里和上次相比,完全变了样子,除了味道难闻,顶棚上的灯也不知去向,而且举着火把四周巡视一圈,发现屋子已经被人搬空,从漂浮在空气中的浮尘来看,那些搬东西的人就在他们到来前不久,才刚刚离开。 “真倒霉,咱们来晚了,鬼子果然早有防备,就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把东西都搬走了!”他叹了口气,失望地说道。 陈菲菲没答他的腔,直接转向李山,看着他的脸,淡然问道:“说,张秋芳在哪儿?” 李山茫然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使劲挠着头,说以前他来的时候,张秋芳的头就吊在天花板里,他说头顶的铁板一共是两层,中间有个夹层,每次自己来的时候,就在脑袋里听到她的声音,说就在自己旁边,就在自己头上,正默默注视着自己,他听到这样的话,脑子里酥麻麻的,仿佛被催眠一样,只剩下接收她的指令,每次他想上去看看她的脸,就听到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说只要自己完成最终任务,他们就能团聚,说到这里,他又黯然神伤起来。 “在头上吗?这有什么难的,我上去找她!”耿长乐揉了揉拳头,打算沿着铁皮板爬上去,可李山无奈地摇着脑袋。 “别费力气了,没用的,她不在这儿。”他说得很肯定。 “李山我警告你,千万可别耍花招,你说她不在,为什么?”他不解地问道。 “以前每次我来的时候,都能听到脑袋里她在说话,并不都是说给我听的,也许是她自言自语,我们俩一直有这样的默契,心灵相通,她的心声我能听到,可今天我站在这里,头脑中寂静无声,周围死气沉沉,她肯定不在这里。”李山解释道。 “胡说,亏你还在队伍里学过唯物主义,一张嘴说话,却满口都是唯心论!”耿长乐面带不屑。 “他说的是真的。”陈菲菲插嘴道,她已经仔细打探过头顶的情况,而她之所以能言之凿凿确定张秋芳不在这里,是因为自己的脊背那根神经线就是张家祖传的,即便张秋芳只剩下一个脑袋,但她的意识化为电磁波,在空间里传播时,遇到相同的软组织,总会被吸收一些,而她的神经异常灵敏,任何被吸收的电信号都能引发反应,难怪刚才在怪兽体内,李山用银针发射出去的电磁波,会让她感觉如此难受。 “那咱们不是白来了?”耿长乐相信她的话,可没找到人,还是感觉很失望。 “那倒未必,这趟进来,还有很重大的发现呢!”她笑道,接着推开门,一把抢过旁人手里的火把,照亮了隧道的墙壁,铁皮房屋就建在隧道一侧的石头墙上,被几根粗大的木棍支撑着,悬空而立,要是白天从远处看,就像是燕子筑的巢。 顺着火光,他们看到墙壁上蔓延着又粗又长的如胶皮般质地的软管子,开始他们还以为这是铅皮管,后来耿长乐用手摸了摸,感觉又湿又黏,而且管子里面好像还有液体流动,他以为碰到动物了,连忙缩回手去,忙乱之中,指甲划破软管的侧壁,只见从里面流出黏糊糊的液体,就好像蚯蚓受了伤。 “真恶心,这什么玩意儿?”他使劲擦拭着手掌,脸上的表情好像吞了苍蝇一般。 第三十七章 活管(下) “你们快看,这软管可以再生!”陈菲菲发现被耿长乐碰伤的那段尽管流出些许液体,但转眼之间就愈合了,那些液体被隧道中的风轻轻吹拂,快速干涸,把管壁重新封闭得严严实实。 “管子是活的!”这个结论本来很新奇,但他们此前见识了太多怪异的东西,对此反而提不起什么兴趣。 陈菲菲看着管子,脑子里突然想起什么,使劲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两个男人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耿长乐靠过来,问她是不是见到了什么更加诡异的东西,被吓住了? 她摇着头,告诉耿长乐,她突然参透火车失踪之谜了,耿长乐本想问她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可看她很认真的表情,意识到她可能真的找到了线索。 她对两人说,那台机器怪兽所发射出的死风,其实就是能中和掉物质的反物质颗粒,这种颗粒需要用高能粒子加速器轰击原子核中的质子,才能得到,按照量子理论,这种颗粒中质子的运动概率方向正好和正常物质相反,因此所带的电磁场也正好相反,当两者相遇时,就会中和,湮灭,化为能量,她观察过机器怪兽,它喷射死风是用自己的嘴,当时她还在疑惑,为什么风从怪物体内往外喷的过程中,没把怪兽本身中和掉呢?答案就在这些活管上,这些管子具有很强大的再生能力,即便里层被反物质中和掉,也很快能长出新的代替,就这样层层包裹,生生不息,怪兽就能持续喷射死风。[.超多好看小说] 耿长乐点点头,承认她说得有道理,可他随即问道,这和火车失踪有什么关系呢? 陈菲菲听到火车两个字,又戚戚然起来,她说这些管子之所以分布在隧道里,就因为它们很早以前就在这里了,而且加速器最开始试验的时候,也是在这里,记得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感觉这里温度要比其他地方高不少,只有高能设备开动,才会产生如此多的热量,当时火车开进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死风从这些活管里喷射出来,因此火车失踪实际上是彻底消失了,整列火车连同车上的人,都被死风带走了,一点不剩,再没有生还的可能了!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终于明白父亲陈忠海再不会回来了。 粒子流产生的源头就在隧道外那块空地上,也就是所谓能量源,她断定回旋粒子加速器就在地下,正是靠着核能源驱动的,空地下面本身就有放射性金属矿藏,而李山刚才投下去的金属块,就是诱发链式反应的催化剂。 制作活管的原料,其实他们并不陌生,正是臭名昭著的红盏琉璃钟,怪异植物的茎藤特别粗韧,只要把里面掏成中空的,就成为永生软管,她伸手摸摸岩壁,然后把手指放进嘴里,指尖是甜的,这说明顺着石壁向下流淌的黏液,其实是糖浆。 听她说完,耿长乐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可怕了,”联想到自己当天就在现场,亲身经历了整个过程,现在看来就像是场噩梦,“这些古怪的东西都是山崎玉那小子弄出来的?要说他有这个脑子我信,但他为了什么?”对于他的动机,耿长乐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陈菲菲抱起肩膀,也陷入沉思,要说她和师兄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在她印象里,这位戴着眼镜的书呆子总是阳光灿烂地傻笑着,一点不像是个阴谋家,这也是自己之所以对他抱有好感的原因,在永定他作为军医,地位不算低,而且收入也不少,她实在没看出此人有什么理由去做这些事,因为从现在铺陈的局面看,渡边并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甚至不知道李山是山崎玉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卧底,因此山崎玉要与之对抗的,不只是她,耿长乐等人,甚至还有田中小尾和渡边一郎,他作为日军军医,竟然要与自己所服务的军队为敌,对此她实在无法理解。 随后她在铁皮屋里找到的一枚小东西,却解开了这个困惑,那是一枚银色戒指,刚才他们进来匆忙,光盯着头顶,没留意脚底下,此时众人心情沉重回到屋里,火把即将熄灭,趁着最后一点亮光,她发现地上有个圆圈银光闪闪的,她捡起来,发现是枚戒指,这戒指平时一直戴在山崎玉手上,她经常见到,这说明刚才山崎玉本人肯定来过这里,就是他隐藏了所有证据,不过这并不是她关心的,李山一张嘴,山崎的假面就已经被揭穿了,就算他们在这儿找不到张秋芳的头,也不妨碍他们回去找他,只是她凝视着手中的戒指,以前从没这么细细观察过,她发现这枚戒指和死去的庞越手上所戴的银戒指几乎一模一样,从戒指上镌刻的古朴纹路来看,这两枚戒指应该是相同的,而且不是当代所做,而应该是家里祖传下来的,她又困惑了,山崎玉和庞越怎么会扯上关系呢? 她突然又想到胡魁临死前,指着李山,嘴里朦胧中吐出一个“庞”字,对这个字,她也琢磨了很久,开始以为是他说的是“胖”,觉得不对,因为当时屋里没胖子,最后认定这是“庞”字,显然他要说明的是庞家后人当时就在那间屋里,问题来了,当时李山和山崎玉站在一起,她无法分辨胡魁所指的到底是谁,一开始她怀疑是李山,于是就问其他的家世,结果李山一张嘴,明确地告诉她,胡魁所说的庞字,指的就是山崎玉! 陈菲菲有点发蒙,她很清楚地记得,庞越庞博死后,庞家祠堂都被烧毁了,这说明庞家再无后人,可李山告诉他,永定县城的老人都知道,庞家兄弟年轻时候去日本留学,山崎玉就是在日本出生的,母亲是日本人,他原名叫庞玉,由于出生在日本,拥有日本国籍,而医院闹鬼时候作祟的那个白毛小骷髅,其实是山崎玉的堂兄弟,庞越的儿子,可惜生就一幅怪相,而且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庞家忌讳这种怪物,不愿让它进自家族谱,尸体就被做成骷髅标本,一直放在医院里,胡魁知道这一点,特意挑选了这具骷髅做成鬼,为的就是敦促山崎玉给他解药,可山崎玉脾气强硬,转身就去找了陈菲菲,利用她逼死了胡魁。 “原来如此,”陈菲菲有些郁闷,“为什么这些话从前没人跟我说过?”她心说自己当了这么长时间县长,还以为自己在老百姓中挺有人缘的,可这么关键的问题却没人愿意告诉她。 “你也被埋怨别人,”李山解释说,庞家在县城里势力太大,况且这些典故,老百姓并不知道,知道的人都是她的对头,自然不会对她说起,自己之知道这些,也是从张秋芳自语的声音里知晓的。 “难怪他的嗓音和庞越的很像,”陈菲菲此时想起山崎玉以往诸多诡异事,以前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现在知道真相,发现过往很多谜题都可以解答了,比如说她刚住进庞家宅院的时候,当晚祠堂一场大火,被烧成灰烬,而且火中还听到庞越的哭声,当时很多老长工都害怕了,以为祠堂闹鬼,其实那声音就是山崎玉发出来的,一方面以他倔强的性格,自家祠堂宁肯烧了,也不愿意落在别人手里,同时他也是真心悲哀,庞家从那以后,留在世上的只剩他一人而已。 “山崎玉竟然是庞家后人,情况越来越不妙了!”她站着,头上开始冒汗,因为庞越的野心她领教过,这山崎玉如此处心积虑做一件事,只怕背后藏着更大的野心,她必须马上找到山崎玉,阻止他,这个想法很简单,她无心考虑阻止他几个字背后暗藏着多大的凶险和艰难,只知道这三个字,就是她的使命。 第三十八章 谷娘娘冤(上) 话说薛半仙,在宪兵队后面的烂泥塘里,见到所谓的“陈菲菲”后,感觉城里形势相当危急,于是只身出城去,他手里拿着县长给开出的“路条”,一路撒丫子狂奔,到城门口的时候,发现大门早就关闭了,这会儿他拿出自己二百五的潜质,扯起嗓子大声喊门,结果守城的伪军揉着惺忪的睡眼骂骂咧咧出来了。 看到敌军,他心里一震,紧接着提醒自己,手里可是有路条的,果不其然,伪军看过路条后,对他本人连看都没看,直接开门放行了,跑出城门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顿时自由了! 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城外又没灯,黑得一塌糊涂,可他穿着草鞋跑起来,依旧飞快,也没去细想为啥看门人只看了一眼路条就放他出来,要知道这会儿正是城里戒严查得最紧的时候,可薛半仙要是能想到这些,他就不是薛半仙了。 为了尽快找到组织,出城后他选择了抄近道,这条小道是他这回进城来刚发现的,地理位置很偏僻,路上要经过好几个凸凹不平的土丘,冀中平原中部没有高山,但是丘陵倒有不少,很多丘陵连接起来,远远望去宛如低矮的山脉般,只不过走近一看,才发现不过如此。 他上次从这条路过来的时候,正好是白天,一来一回,他在城里度过了噩梦般的几昼夜,被各种怪事折磨地心力交瘁,这会儿走在乡间小路上,畅快的心情难以言说。 顺着小路越往深处走,周围愈发冷寂,而且这条小道在土丘上延绵起伏,刚开始的时候,他像刚逃出牢笼的小兔子一样,撒开双腿跑得飞快,等跑了一段时间后,他的体力开始下降,速度明显放慢了,只能跑一会儿,停下来歇口气,然后在走上一段路,等到体力恢复些,再继续往前跑。 就这样走走停停,他来到了被称作“古娘娘冤”的地方,双脚踏上这块土地,就感觉周围空气顿时冷下来,而且耳边呼呼风声骤起,抬头看看天,依旧月朗星稀,没有云朵,可一到这里,总感觉身体周围旋风围绕,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心说此地很不吉利,这条小路什么都好,就是要穿越此地,让他想想就胆战心惊。 几天前他从这里经过的时候,适逢白天,艳阳高照,四周亮堂堂的,自然不害怕,即便是周围没人,其实住在附近的村民们,都对此地敬而远之,平时出门也都是绕行。 说起来,这地方根本没住人,既然是无主荒地,干嘛要起个名字呢?薛半仙当然知道,这名字的主人就是谷娘娘,这块荒地之所以诡异,就是因为谷娘娘临死前的诅咒。 家住永定周边的老百姓都知道,在民国初年,这块荒地才是县城处决犯人的刑场,后来就因为谷娘娘的事儿,此地被荒废,刑场转移到了城里。 谷娘娘不是本地人,她是距离县城二百里外的保定人,本地人只知道她本家姓谷,连名字都不知晓,说来也是个苦命人,当她还是女童的时候,就被路过的人贩子给拐了,带到永定县城,卖给一户庞姓大户人家做童养媳,那年月的童养媳,地位相当于使唤丫头,当牛做马伺候东家,东家稍不如意,就是棍棒皮鞭,日子过得很苦,但随着女童变成少女,她出落得愈发水灵,让庞家的二少爷心动起来,她本来就是买来给二少爷当童养媳的,有天夜里,风雨交加,庞家二少爷喝了点酒,当天晚上就和她同房了,那时她才十八岁,而庞家少爷也不过十**岁年纪,随后没多久,她的肚子就大了,知情人都知道,她怀上了庞家的骨肉。 按理说童养媳怀孕,苦日子都到头了,一般东家都会把她当主子看待,但庞家不一样,他们始终觉得这女人配不上自己高门大姓,即便是她快要临盆的时候,也被驱使着干活。 时光如白驹过隙,十月怀胎已过,瓜熟蒂落,一个男婴呱呱坠地,可接生婆把孩子从母体抱出来,一听孩子初试啼声,却吓得大惊失色,慌得差点把孩子扔到地上,转身落荒而逃,因为她看到怀里的孩子张嘴啼哭的时候,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 这下庞家炸了锅,都说这孩子不吉利,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慌乱中老太爷表了态,庞家祠堂和族谱上,绝不能出现这个孽种的痕迹!这话宛如皇帝下圣旨一样,整个家族都与她和孩子作对,奶妈根本不敢给孩子喂奶,而她由于经常吃不饱饭,营养不良,又没有奶水,孩子出生没两天,就冻饿而死。 按理说自己的亲生骨肉夭折,应该是件很悲伤的事情,但庞家上下对此却很高兴,他们从骨子里就觉得这孩子是个妖孽,不该存活于世上,孩子死后,庞家二少爷根本连看都没看尸体一眼,就吩咐官家把婴尸用破草席包裹上,扔到外面去喂野狗。 倒是北岗医院有位大夫,医学高等专科学校毕业,有收集癖,尤其对怪异的婴孩很感兴趣,听说他家的事儿以后,登门造访,想出钱把孩子尸体买下来,拿回去做标本,庞家二少爷没想到这个他眼中的“妖孽”还能换钱,竟然欣喜不已,两人忙不迭谈好价码,并讲明条件:尸体可以拿走,但不能说是庞家骨肉,大夫答应了他的条件,刚开始的时候,全家都瞒着谷娘娘,谁也没告诉她孩子的尸骸被送到医院做标本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最终还是知道了真相,这位母亲不识字,也不懂什么礼教,只知道舐犊情深,她找到大夫,想把孩子的骨骸要回来,可大夫告诉他,自己是花了大价钱从庞家手里买的,她要想赎回去,至少得花五十块现大洋,谷娘娘一听傻了眼,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可想到孩子骨骸孤零零被放在医院的标本柜里,她寝食难安,终于有一天,她横下心来,趁着庞家人没注意,偷走了二少爷放在衣袋里的银票。 揣着银票的她,一想到自己就能把儿子骨骸赎回来,剩下的钱还可以买块小小的坟地,让孩子入土为安,日后也算有了念想,她倒是很兴奋,但二少爷很快发现自己的钱不见了,于是全家搜查,谷娘娘不会藏东西,那张银票就藏在她枕头下面,被人发现了。 二少爷大怒,本来这属于他们家事,但自从孩子死后,他横竖看谷娘娘不顺眼,觉得她能生下这么怪异的孩子,本人肯定也带着鬼气,一直想找个机会把她赶出门去,这回抓到她偷钱,更是想着不能轻易放过她,其实心里已经动了杀机,为了这点钱,他竟直接告到官府,当时的县长和他家还是世交,于是两家商定,谷娘娘偷窃东家财物,数额巨大,被直接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刑场就是现在他所走的地方。 据说谷娘娘刚被投进大狱的时候,整天以泪洗面,可当她听到自己的死刑宣判后,反而平静下来,同一天的时间,她像变了个人,那个看上去总是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面带阴沉之色,看上去像个巫女的人,她的眼圈不知何时变成黑色,头发一夜之间全部变白,而且不再哭泣,无人时长冷笑不止。 第三十八章 谷娘娘冤(下) 纵然如此,庞家也不会放过她,行刑那天,漫天大雨滂沱,她跪在泥地里,背后抡起鬼头大片刀,时辰已到,她突然抬起头,对着满天乌云大声呼喊,诉说自己的仇恨,刽子手不耐烦地命令她闭嘴,当她回过头冷冷盯着他眼睛的时候,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当时也是盛夏时节,刽子手发现她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黑色,也许是因为前段日子在监狱里终日以泪洗面,她的眼睛已经瞎了,或者没瞎,谁知道呢,她的命如蝼蚁,无人关心。 但在此时,刽子手真的害怕了,谷娘娘依然看着他,同时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诅咒,她恨永定人,作为永定的媳妇,她恨他们连一个弱女子和她的孩子都无法保护,她诅咒这块死地寸草不生,她诅咒永定会受到永远轮回的干旱饥荒,她诅咒日后胆敢经过此地的人都会看到最恐怖的场景,这些话当时围观的老百姓都亲耳听到,并回家告诉他们的家人,谷娘娘黑洞洞的眼睛,仿佛毒蛇的双目,想想就让人胆寒,他们无法解释为什么人的眼白会在短暂的时间里变成漆黑的颜色。 谷娘娘死了,这块地真的成了荒地,刑场都为此改变,因为她死后七天,县长莫名其妙地突然病死,就在自己办公室里,据说他的脖子上,有一排尖利的牙印… 从那以后,没人敢再挑战诅咒,他们走路的时候,纷纷绕开这块地方,为了纪念谷娘娘,他们给此地命名为“谷娘娘冤”,告诉她的亡魂,老百姓都知道她是冤枉的,但他们无能为力,掌握生杀大权的毕竟是官府,他们所能做的,也就是通过起个地名,永远祭奠她。[] 薛半仙知道这些传说,那时候他还小,但是从大人嘴里知道了这个女人,心想她要是活到现在,可能跟自己差不多年纪了,但恐怖传说的威力是无尽的,在她死后,老百姓就觉得光起个名字不过瘾,有人开始传言说此地隐藏有三十六个妖洞,每个暗洞里都有她的眼睛时刻在窥视者,窥视过路者,摄取他们的魂魄,就是这些传言此刻让他心慌意乱,每走一步心脏就砰砰跳个不停,要说今天晚上他的经历也够丰富,刚从泥塘见识了吸合的大嘴,又要穿越谷娘娘冤这块诡地。 此刻他走得小心翼翼,哪怕空中飞过猫头鹰啼叫几声,都能吓得他满身冷汗,走着走着,他开始觉得不对劲,因为耳朵里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诡异的音乐声,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声音,就在前面偏左的方向,估计距离自己不超过两百米,那旋律极其怪异,和他听过的任何歌曲都不一样,好像是哀乐,缓慢沉重,压抑无比,在寂静的夜里,这种声音非常吓人,他听得心慌意乱,甚至不知道该迈哪条腿走路了,就在此刻,他发现自己迷失方向了,头顶上一片漆黑,星月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看到四周漆黑,无法辨识方向,他心里更慌乱,生怕自己迷路,可此时他发觉自己真的找不到路了。(.无弹窗广告) 为了镇定情绪,他学着王登学的样子,原地站住,深吸一口气,然后咽口吐沫,轻轻拍打自己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这个办法很凑效,他感觉自己即将恢复正常,就在此时,他远远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对面的土丘上一跳一跳地前行,那东西通体漆黑,根本看不清轮廓,只感觉又高又长,而且黑影前面还有团红色圆点,亮的,随着身影上下跳动,它跳动的幅度很大,每跳一下大概有三四米的幅度,这让薛半仙刚刚平复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黑无常,想象着那个亮晶晶的红点竟是无常的眼睛,据他了解的索命鬼,都在夜晚行动,而且都是跳着走,这段日子从王登学指导员那里学到的辩证唯物主义在恐惧中被他忘得干干净净,此刻他就觉得自己遇到了三十六妖洞的黑无常,是在谷娘娘冤这个地方,一切皆有可能。 那黑影径直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跳过来,距离越来越近,他听到对面传来怪异的笑声,声音很小,但是阴毒扭曲的声音撩拨着他脆弱的神经,让他汗毛根根直竖,那声音很尖很细,分不清男女,他被鬼影吓傻了,也不顾上其他,闷着脑袋四处乱跑,似乎此刻撒腿狂奔才是他最好的选择,跑了几分钟,抬起头来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冲着对方冲过去的,此刻已经跑到黑影跟前,看清那黑影约有一人多高,但是除了模糊轮廓外,其他细节依然无从分辨。 黑影依然发出撩人的阴笑声,快到他近前时,忽地一下从他眼前消失,动作快得他啥都没看清,然后就听到头顶上呼呼挂风,感觉上面有个东西在飞,他抬头一看,就看见自己头上一个黑色大鸟一样的东西掠过去,过一会儿又从别处飞回来,总之就在自己头上绕圈,他心想坏了,自己被鬼魅盯上了,惶恐之下,手脚有些不听使唤,这里地形本来就很复杂,都是高矮不平的丘陵,他的立足点就在一个土坡边缘,被头顶的怪物吓住后,那条腿都不会使劲了,突然一软,他失足跌下土坡,整个人打着滚掉到谷底。 土坡上散布着很多石子,他坐在谷底,摸着自己的脚踝,疼得想哭又不敢出声,他的脚踝刚才被钢牙咬过,这会儿又被摔得七荤八素,骨头差点都摔断了,流了很多血,他仔细把自己检查一番,随后悻悻地想幸好自己皮糙肉厚,只是些皮外伤而已,尽管疼,但无大碍。 所幸的是,经此一摔,他感觉自己摆脱了那跳动黑影,而诡异的音乐也渐渐离自己远去,他摸着胸口,长长叹了口气,又动动胳膊腿,它们这会儿才体现出存在感。 尽管身上脸上全是汗泥,可性命仍在,他窝在谷底草丛里,感觉自己身心俱疲,危险刚解除,他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手抖着把烟放进嘴里,然后划开火柴,把烟点着,使劲吧嗒两口,深吸气,让烟雾进入身体,这种感觉无比舒畅,只有尼古丁才能镇定神经。 他半靠着,心满意足抽着烟,却不想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然后一个声音低沉地说:“给根烟抽!” 他仔细揉揉眼,那只手就从自己肩膀上伸过来,径直摊开摆在嘴边,他记得这里根本没人,怎么可能出现一只手呢?刚刚松弛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可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重复着那句话:给根烟抽! 薛半仙坐在地上,双腿瘫软,这下彻底动不了地方了,在他的屁股底下,盛夏的草地经历了长时间的干旱,此时贪婪地吸收着来之不易的水流,他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尿了。 第三十九章 飞魅(上) 没想到荒山野岭中,竟然有人在他背后讨烟抽,薛半仙被吓傻了,裤子都尿了,听到背后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他机械地掏出一根烟来,还给点着火,哆嗦着放到伸出的手掌里,那只手把烟接过来,然后缩了回去,他听到背后传来烟草燃烧的声音,自己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紧接着,他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狠狠推了一下,然后听到嘿嘿的笑声,那声调很怪,完全是刚才他听到黑影跳动的时候,所发出的怪笑,他感觉自己头发都竖起来了,他作为云游道人,蓄着长发,此时都根根倒竖,内心的惊恐可想而知。 背后声音笑了会儿,又推了他一把,听见有人说话:“想不到赫赫有名的薛半仙,竟然是个胆小鬼!” 薛半仙竖起耳朵,感觉这声音很熟悉,回头一看,长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如烂泥般松懈下来,差点瘫到地上。 躲在他背后的,其实是个人,碰巧的是,这人他还认识,名叫赵兴忠,就是赵兴义的堂弟,早些年薛半仙在城里游历的时候,结识了赵家兄弟,后来赵兴义去了黑仙会,还当上了堂主,而赵兴忠则失踪了好久,不想今天在这儿碰上了。 “你吓死我了,还以为遇到谷娘娘的冤魂了呢!”薛半仙轻轻拍打着胸口,脸色苍白。 “你整天吹牛说是半仙之体,难道还怕鬼吗?我以为什么孤魂野鬼都能被你做法收了呢!”赵兴忠抽了一口烟,故意把烟雾喷到薛半仙脸上。 “我当然是半仙,怕她?”这会儿薛半仙还嘴硬。 “看看地上你尿的,还好意思说,丢人不?”赵兴忠指着满地水渍,坏笑不已。 被人看穿,薛半仙脸红到了耳朵根,幸好夜里光线暗,他脸膛又黑,旁人看不出来。 “我记得你哥哥去了黑仙会后,你就失踪了,这么些日子,跑到哪儿发达去啦?”两人寒暄几句后,薛半仙问他。 赵兴忠嘿嘿笑着,悠然抽着烟,然后告诉他,自己离开永定县城,去了保定,得到日本人的信任,在保定当上了特高课成员,说起特高课,薛半仙也略有耳闻,那可是个特务机构,平时化装出来侦查,专门刺探八路军的情报,自己就是八路的情报员,对方特殊的身份,让他暗自提高了警惕。 “你小子混的可以啊!”听他说完,薛半仙故意表现出很羡慕的模样,还用拳头在他胸前轻轻捶打一番,两人以前关系还算不错,都是吃神仙饭的,只不过最终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一般吧,”被人吹捧之下,赵兴忠也得意起来,他告诉薛半仙,自己这趟来永定,其实是为了调查火车失踪的事件,因为当时失踪火车上有几个特殊乘客,都是特高课的日本间谍,他们奉命来永定给红美子送一件特殊的东西,可接头的时候,发现接头人并不是红美子,结果还没等他们回去复命,火车就出事了。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里头有你嘛事呢?”薛半仙问道。 赵兴忠叹了口气,说也是赶上自己倒霉,这趟日本特使秘密来永定接头,他作为本地人,被选中当向导,结果刚来没几天,特使连同火车整个失踪了,上司责问下来,命他就地调查,找出失踪原因。 薛半仙心里冷笑:“火车失踪的事儿,就连陈县长和渡边中佐都愁得焦头烂额,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也能来调查这样的事儿?”自从加入陈菲菲麾下,他愈发看不起这些汉奸走狗,觉得他们都是吃白饭的废物,可没想到赵兴忠竟然对他说,自己已经查出了眉目。 薛半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他调查的结果是什么?赵兴忠一根烟已经抽完,把烟屁股在泥地上用力碾压,接着神秘兮兮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这都是秘密,让他听完就忘掉,千万别往外传。 接着告诉他,根据自己的调查结果,这些事都是八路县大队搞的阴谋,薛半仙一听,就知道他纯粹在胡说八道,但他后面的话却让薛半仙紧张起来,赵兴忠告诉他,城里驻军最高长官田中小尾已经听取了他的调查结果,并且很生气,决定对县大队进行报复。 “这帮日本人也是,一直嚷嚷报复,这么长时间了,哪次成功过?”薛半仙不屑地答道。 “这回可不一样!”赵兴忠说,“你知道城里有个叫李山的家伙吗?他以前是八路军的情报员,后来归降了皇军,深受渡边太君信任,他那里可有货真价实的情报,因为毕竟是土八路内部的人,他知道八路军藏身的根据地,这回我们就是根据他的情报,特地来此地踩点儿观察的。” 薛半仙听罢,噌地一下坐直身体,他开始紧张起来,本来还以为这条小路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想到李山那叛徒也知道这条路,想想也是,他每次往返于根据地和县城之间,所有的道路都很熟悉,这条道想来他也知道,于是自己脑门上开始冒汗,身体轻轻哆嗦起来,刚才哆嗦是因为害怕,现在哆嗦是因为更害怕。 “你这是咋回事?”赵兴忠看他脸色骤变,还很关切地问了一句,他使劲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缘于刚才那股劲没缓过来。 “这地方邪性的很,你大晚上一个人跑过来,不怕吗?”他试图叉开话题,同时心里在想自己在城里听到陈菲菲讲起形势,就感觉非常危急,此刻遇到赵兴忠,从他嘴里套出的情报表明,情况愈发危急,日本人已经开始探路了,这说明他们很快就要有大动作,这些情报,他恨不得马上告诉王登学和卢铁旺。 “我不怕,”赵兴忠脸上的表情愈发神秘,“这趟出门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背着个太君一块飞出来探路的。”他压低声音对薛半仙说道。 “你说啥,飞来的?”薛半仙觉得对方脑子可能有障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赵兴忠很肯定地对他说,自己的确是飞过来的。 第三十九章 飞魅(下) 见薛半仙不信,他就问对方,刚才是否听到一阵诡异的音乐声飘起? 薛半仙点头,说的确听到了,还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赵兴忠笑起来,说他听到的音乐声,其实就是自己背负的日本人手里所持收音机发出的声音,他说这位太君很喜欢听音乐,无论到哪儿,都随身带着收音机。 “大半夜的还有电台广播吗?”薛半仙觉得荒郊野外,夜深人静的当口,出来刺探情报还要用大喇叭广播,这癖好也真够怪的。 “即便听广播,为啥要听那种瘆人的声音?简直不是人听的!”得知自己其实是被活人吓住了,薛半仙很郁闷,此时抱怨起来,也算为自己找回些颜面。 赵兴忠愈发神秘地对他说,这位太君很奇特,和一般人不一样,因此自己才把他带出来侦查,他听不懂人话,但是能通过音乐声行走或者转弯,像这样的怪人,他以前从未见过。 薛半仙说自己也没见过,对方的话倒是解释了他心中疑问,接着他说自己刚才看到一个黑影在不远处来回跳,而且前面还有个红色的亮点,问赵兴忠是否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对方听罢哈哈大笑,接着说他所看到的怪像,其实就是自己的身影,当时他叼着烟,在空中跳动,由于彼此看不清对方,才让薛半仙误会,以为自己夜行遇到了鬼。 可薛半仙对他却不太相信,根据常理,一个人跳跃的时候,最多也就能跳不到一丈远,但他刚才看到的黑影,每步之间间隔远远大于这个数字,而且他之所以失足坠落,还不是发现头顶上黑影飞过,他以为是妖怪夜行,才被吓得一时无措。 见他不信,赵兴忠站起身来,又从他身上找出一根烟点燃,叼到嘴里,薛半仙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一身黑色夜行衣,背后还有个斗篷,此时见他张开斗篷,暗自运气,然后往前跳跃出去,这一跳果真蹦出不下五米远,而且烟头叼在嘴里,他往远处接连跳跃,看到的就是黑影配上红点,距离越远,身体的轮廓越模糊,赵兴忠围着他不断跳跃,果然就和刚才看到的怪异景象毫无二致。 “乖乖,你还有这本事,啥时候学的?”他很好奇,心想自己要是有他这样的本事,以后急行赶路的时候,就堪比神行太保戴宗了。(.无弹窗广告) “这本事你学不来,”赵兴忠斜眼瞟着他,略带不屑,“保定有个高人,擅长各路轻功,皇军得知后,把他请到特高课当教练,每月光薪水就领二十块大洋呢,我被皇军收编后,就拜的这位高人为师,日夜观摩,这才学到一点皮毛,想你这样天赋不足的,很难。”他咂吧起嘴唇来,表示此事的确对他太困难。 “你就吹吧!不就是蹦吗?”我要是吃饱饭,蹦的比你远!”薛半仙很不服气。 “实话告诉你吧,我可不是只有这点本事,漏点绝活给你显摆显摆吧!”赵兴忠冷笑道,接着他快步爬上土丘,站在顶端,接着展开斗篷,用力往上一窜,就看他双脚离开地面,竟然在空中滑翔而过,轻飘飘落到自己跟前,他在空中舒展四肢,宛如一只大鸟,薛半仙看的目瞪口呆,心说自己刚才被吓得失足跌落,敢情就是不经意间看到赵兴忠在空中滑翔所致,这种长距离滑翔的功夫,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咋样?这回服气了吧?”刚一落地,对方快步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很是得意。 “真行,你可把我吓得够呛!”薛半仙无话可说,只得承认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没这点功夫,大半夜谁敢跑到八路的驻地来冒险?”赵兴忠笑道,“这回没白来,路总算探清楚了,太君要把周围地形都看遍,这地方很偏僻,皇军就是看中了这点,等到明天天一亮,大部队就会偷偷进驻过来。”他感觉赵兴忠似乎兴奋地过了头,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往外讲。 两人胡乱聊着,突然听到远处音乐声再起,赵兴忠裹起斗篷,面露急色。 “太君着急了,在催我呢,不能和你闲聊了,我得马上过去。”说着要走,刚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郑重其事地叮嘱他,说自己今天跟他讲的,都是绝对机密,让他千万不可跟别人说起,薛半仙连连点头,其实心里早把他的话牢牢记住,感慨自己这趟抄小路还真及时,竟然打探到如此重要的情报。 就在谷底,两人分道扬镳,薛半仙趁着夜色继续赶路,见过赵兴忠后,他不再害怕,谷娘娘冤还真是邪门地方,他没想到赵兴忠竟然短时间内有了这么出众的本领,自己还得靠两条腿跑路,心里难免羡慕嫉妒恨,同时又有些害怕,一个听着诡异音乐的日本军曹,再加上个能在夜空中无声飞行的汉奸,他真有点害怕了,觉得对方阵营中真是妖人云集,这些人各个诡异莫测,这次幸好遇到个跟自己相熟的,要是换做他人,只怕自己这条命就扔到荒地上了,人的心理很微妙,在不知道真相前,他害怕鬼,等得知“真相”后,他又开始害怕人,其实他要是早点结识陈菲菲的话,就不用如此纠结,去年深秋时节,赵兴忠的哥哥赵兴义曾经到北岗医院去劫持陈菲菲,薛半仙要是那时候见到她和耿长乐悬浮在房间中的情景,此刻断然不会如此失落,看似匪夷所思的现象,背后都有必然的解释,没人能超越物理定律而存在,只能利用它。 薛半仙至今不明所以,他只是挽起裤腿,深吸一口气,迈开双腿继续往根据地狂奔,对方倒是把自己的目的说得很清楚,但是和他聊了这么长时间,甚至都没问问他,深更半夜匆匆前行,目的究竟何方?也许是赵兴忠忘了,或者还有其他,一跑起来,他就累得喘粗气,无暇去琢磨这些细节。 第四十章 紧急会议 薛半仙在荒地里亲眼瞧见赵兴忠施展出非常人的本领,很是惊叹,但更令他揪心的是从赵兴忠口中得到的消息,本来出城的时候,陈菲菲就告诉他城里情况紧急,此时他已经感觉到,不只是城里,根据地的情况更加危险,鬼子竟然打算集结兵力,出城扫荡。 他经过一夜不停歇的奔跑,快到天亮时,终于回到根据地,此时战士们刚刚起床,正洗脸刷牙准备吃早饭,他急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赶忙来到队部作战室,一看王指导员还有卢铁旺都在,凑巧的是,魏团长也在这里。 “呦,半仙回来啦?”看他气喘吁吁跑进来,屋里的同志们都和他打招呼,可他却一屁股坐下,只顾上喘粗气,别人问他这趟送情报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这段日子他和组织彻底失去联系,问他到底找到情报没? “出大事了!”他刚张嘴就把众人吓了一大跳,大家纷纷围拢过来,想听听这段日子城里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李山彻底叛变了,他投靠了渡边,成了鬼子的爪牙!”薛半仙气喘吁吁地说。 “李山不是疯了吗?发疯以前就叛变了的。”卢铁旺对此还有印象。 “这回不一样!”薛半仙使劲摆手,“他的疯病被山崎玉治好了,现在恢复正常后,对鬼子供出了咱们根据地的位置,回来的路上我还看到一个叫赵兴忠的汉奸带着鬼子在探路,据说很快就要打过来!”众人听罢都很震惊,紧接着薛半仙把临走前陈菲菲对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同时还把路上遇到赵兴忠的情况也告诉了各位首长。 “诸位,”卢铁旺听罢长叹一声,点燃烟锅袋子,声音低沉地问道:“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魏团长首先发言,他是个急性子,对任何事都要抢先发表见解,他说根据陈站长提供的情报,鬼子准备倾城而出对根据地进行扫荡,这对县大队还有军分区来说,都是个好消息,因为敌人倾城而出,县城内部就必然空虚,他们可以趁着鬼子出城的时候,围攻县城,肯定能把县城打下来,他说自己觉得陈站长所提的建议很好,组织应该采纳,至少他的部队肯定要相应这份情报。 他说完话,其他人却都没吭声,目光都投向卢铁旺,见他端起茶缸喝干了里头的水,吧嗒两口旱烟,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卢,你在战士中间威望最高,你表个态,我的主意到底咋样?”见自己的话没人响应,魏团长便催促他赶紧发言。 卢铁旺使劲抽烟,表情痛苦,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其实在做大部分人和他想法一样,刚听到薛半仙介绍情况,都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就在去年秋天,同样的情报也被交通员送到根据地,当时他和指导员高宽定下策略,穷尽县大队所有兵力,全部进城,打算一战夺下永定县城,可进城后才发现他们全都被叛徒出卖了,日本人佯装出城,其实主力部队一直躲在城里,以逸待劳,他们那次经历了惨痛的失败,高宽指导员还壮烈牺牲,这件事就像根带血的刺,一直深深扎在每个县大队战士的心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起高宽,都止不住要掉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次惨败,却是他们永久的痛,由于决策失误,导致县大队几乎覆灭,过了很长时间才重新组建起来,他害怕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 卢铁旺声音沉重而缓慢,把这段往事重提,引得在座不少人沉默不语,王登学虽然没有经历那次惨败,但对其全过程很清楚,心想卢连长说得对,这种赌博式的攻击,把所有情报可靠性维系在一人身上,的确太过冒险,但目前形势敌强我弱,能在敌人驻地扎下一根钉子,已属非常难得,又怎么能苛求多方验证情报的可靠性呢? 县大队的老人们没说话,但魏团长着急了,他生性就好打仗,一天不开枪手心就痒痒,一想到能立时端掉田中小尾的老巢,心里就感觉痒痒的,此时他耳畔仿佛听到了枪炮声响,而且他在田王庄和陈菲菲打过交道,对她的人品深信不疑。 “你们怎么了?不相信我们的情报站吗?别忘了,那可是陈菲菲,其能跟李山张秋芳之流相提并论?”他越说越激动,站起来使劲拍打着桌子,声音亮如洪钟。 “老魏,你别激动,坐下。”卢铁旺白了他一眼,轻声说道,魏团长咬着后槽牙,气呼呼又坐下,卢铁旺继续说:“陈菲菲是何许人也我当然知道,上次攻城的时候,她就不赞同,我派他和耿长乐进城打探消息,结果她很快发现敌人异常,如果当时我们能听她的意见,那一仗也不会输得如此惨烈,可由于我们指挥分散,结果敌人把我们围起来打,后来多亏了他俩潜入敌后,保住了我们被俘的同志,而且后来也是她想出办法,把被困同志们营救出来,可以说,陈小姐对我县大队是有大恩的,我应该相信她,但攻城这种事,关系到每个同志的生命,我不能当儿戏,情报只是从她那里传出来的,我还要继续验证。” 这时薛半仙说话了,他说情报不只是从陈那里得到的,自己路过荒地的时候,也看到了敌人在侦查,这说明敌人已经在行动了,足以验证陈菲菲情报的准确性,假如队伍在关键时刻浪费时间的话,肯定得让敌人抢得先机,到时候不光是县城拿不下来,恐怕根据地也会被大股敌人攻击,彼时情况会更加被动。 王登学此时看出来了,魏团长和薛半仙对陈菲菲极为信任,这本来是好事,对他来说,陈菲菲也的确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他也愿意相信情报的可靠性,但卢铁旺说得对,这么重大的行动,事关县大队几十号人的生命,任何人也不能只凭一句话就决定去冒险,他赞同卢铁旺的主张,对于重大情报,一定要多方验证,直到确定消息可信后,才能制定作战计划,否则的话,像去年秋天那样的悲剧定会重演。 “唉,你们这两个人呐,都是胆小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就是你们,县大队落到你们手里,难怪不能发展壮大,还是这几十人,十几条枪的规模!”魏团长激动起来就口不择言,他的话音刚落,顿时引得屋中人集体对他开火,毕竟这里是县大队的地方,他坐在那儿肆意评论,引发了众怒。 现场气氛紧张起来,充满了火药味,大家都批评魏团长说话不分轻重,而且不能就事论事,可魏广生也毫不示弱,他从来就没示弱过,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会议桌上,有他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争执,县大队会议室在他的咆哮下,变成了火药桶般的存在,屋里的温度急剧升高,大家争得脸红脖子粗,言语间隔时,都是大口喝水,大口喘气。 “你们光想着攻城打仗,谁考虑过陈站长的安危?”此时薛半仙突然发炮,这段时间的潜伏经历让他深深了解到队伍的情报工作者在敌人眼皮底下的生存环境是多么恶劣,简直就是与狼共舞,当然这样的成语他不会用,但大意就是如此,他说敌人经历多次失败后,也变得愈发狡猾,对陈菲菲同样也很怀疑,只是找不到她私通八路的证据而已,即便如此,敌人还是三番两次用各种手段诱导她,试图让她露出破绽,她每天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来伪装自己,对一个人来说,这是极端痛苦的生活方式,对她这样一个敏感的女人来说,更是如此,他说敌人对她一会儿抓,一会儿拉,时而会全城通缉她,时而把她推举到汽车上游街,给她恢复名誉,他们对她的态度很奇怪,以前从没有过类似的事情,这说明敌人随时都可能对她下手,他说陈站长那样聪慧的头脑,很难找到第二个了,如果队伍不行动,尽快把她解救出来,只怕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声情并茂,而且红着眼眶,说明他对陈菲菲的确有感情,毕竟那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是个讲义气的人,恩人有难,不能不救,这也是他觉得队伍应该出征的理由。 “薛半仙,你也冷静一下,我们毫不怀疑你对陈小姐的感情,但也不能因为你一人的感情而影响大局,按照你们的说法,队伍要倾尽全力而出,我们如果选择这一步,就没有退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如果这中间有一点点差错,我们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根据地就会被敌人破坏,你们想过这些吗?”王登学的表情依旧冷峻,但是声音中带有一丝颤抖。 听了他的话,薛半仙沉默不语,这位王指导员从来都是冷静的,从不以个人的观点来看问题,自从认识他以来,很少见到他激动,薛半仙为此很佩服他。 县大队在永定一共开拓了三块根据地,一块是上次俘获陈菲菲时所在的辛李庄,一个就是田王庄,另外一个就是他们目前所在的大王庄,辛李庄自从李山被俘后,就暴露了,而田王庄也被敌人潜入过,现在也不适合,只有大王庄还算安全,但是李山也知道这地方,否则也不会有赵兴忠夜半探路。 作为县大队当前唯一的根据地,他们倾注了很大的精力来建设,而且和这里的乡亲堡垒户们建立了深厚感情,老百姓们真把八路军战士当做子弟兵来对待,抗战期间本来粮食就打得不多,但是乡亲们宁愿自己啃窝头,也要把仅有的一点白面送来慰劳战士,村里就那么几只鸡,下的蛋也都被乡亲们小心收好,然后用黄纸包了,递到站岗哨兵的手里,说是给他们补身子,而这些年轻的士兵们,没事就会到村里教孩子们读书识字,给他们讲战斗故事,给老人修房顶……要说真放弃这里,乡亲们舍不得,战士们也舍不得,这种感情不是用钱能衡量的,这是小米粥和窝头的感情,同甘苦,共患难。 “这次真憋屈!”魏团长看着一屋子人皱着眉头,自己也情不自禁撅起嘴,他是员虎将,战场上谁都不怕,什么事都要雷厉风行做出决定,看卢铁旺和王登学否定了他们一个个提议,心里实在着急,就问他们,到底怎样才能决定作战? “很简单,除非再有人回来报告,发现敌人依然在我附近集结。”这点上,王指导员和卢连长的意见出奇一致。 “你们俩真是杠头!”魏团长叹了口气,接着出门去,叫来自己的警卫员小五和洪光,两个战士身材都很瘦小,但个顶个透着机灵劲儿,小五以前就是县大队的侦查员,后来队伍失散,自己去了军分区,继续打鬼子,魏团长就看中他机灵,把他留在身边当了警卫员,上哪儿都带在身边,此时把他俩叫进来,吩咐他们马上出门,再去谷娘娘冤,查看是否情况真如薛半仙所说,现在时间已经快到八点半,按照赵兴忠的说法,此时应该有大量敌人集结。 两人领命,匆匆离开,其他人则继续呆在根据地,紧张地等待着他们的结果。 第四十一章 挂树之尸(上) 小五和洪光接到魏团长命令,奉命到谷娘娘冤这个地方再去侦查,大家都知道此地和根据地之间还有段距离,在他们出门侦查这段时间里,大家都离开作战室,该干嘛干嘛去了。 除了魏团长,叼着烟斗依然坐在屋里,神色凝重,他和陈菲菲相识时间虽然不长,但已将她视为知己,得知她深处险境后,很想救她出来,但得不到大家的相应,只得窝在那儿抽闷烟。 小五两人离开根据地,一直往前走,用了将近半天时间,来到薛半仙发现怪异的地方,果不其然,刚踏上这块土地,他们就感觉气氛不一样,抬眼一看,发现前方已经出现一个规模庞大的军营,他们记得这里一直是块荒地,突然出现的军营让他们感到震惊,他们发现情况的时候,距离这片军营还有几百米的距离,他们不敢向前靠的太近,因为就两个人,怕被敌人发现,要是在这儿交上火,他俩就回不去了。 为了偷偷侦查到情况,他们爬上军营对面的土丘,因为适逢敌人军营修建在谷底,在冀中这种丘陵地带,两者之间的落差不过十几米,对于侦查绰绰有余,而且这些土丘非常平缓,很好爬,他们爬坡的时候,就感觉有些纳闷,这么大的营地,少说也能住下上百人,可他们从发现它到现在,已经些许时间,军营里却一直很沉寂,可以说除了风声,他们没听到任何动静,不禁奇怪那些人究竟在干嘛?等他们爬到坡顶,往下窥探的时候,发现营地里倒是站了很多人,但这些人好像都在静静晒太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场面既肃静又怪异,他们倒是看到敌人,但对自己所见很是费解。 等到他们观察完毕,天刚正午,两人也不敢在此地多做停留,生怕遇到其他巡逻的敌人,于是商量好就撤离了,他们急于回去报告情况,既然在这里发现军营,就已经很明确说明了敌人意图,下午四点钟左右,他们返回根据地,把情况报告给魏广生。 “怎么样?”魏广生使劲拿烟斗敲打桌子:“我的侦查员再次证明了情况属实,老卢你就下命令攻城吧!” 王登学托着下巴,从小五等人的报告中,也听出有些不对劲,两位侦查员从作战室出来的时候,他特意跟出来,问他们军营里的情况,两人告诉他,的确看到不少人呆在营地里,但他们都很安静,也许是因为大战在即,为了保密,所以日军刻意保持沉默。 “这种情况太罕见了!”王登学自语道,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即便是刻意保持的沉默,让一个人沉默容易,让上百号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实在太难,再说日本人打算偷袭,也是不久前的主意,这么多兵没有进行过长期训练,怎么可能时刻保持一致? 正好这时薛半仙也路过,告诉他自己昨晚听到日本军曹那里发出奇怪的音乐,声音很难听,像是死人时候放的歌曲,莫非鬼子是靠这声音把上百号人集体催眠了?可小五和洪光很肯定地说,他们侦查的时候,没听到营地发出任何音乐声,只感觉到死一般的寂静。(就爱读书) 作战室里,魏团长不停催促卢铁旺出兵,此时卢连长也有些动摇了,打算研究作战部署,王登学跑进屋里,对大家说情况还没查明,他觉得这营地有些怪,里面的鬼子兵更奇怪,根据侦查员回复的情报,他们看起来不像正常人,因此他想亲自再去看看。 “你们可真磨叽!”魏团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我们得为战士的生命负责!打仗的确要死人,但不能白白送死!”王登学不客气地回应道,说罢离去,叮嘱卢铁旺,在自己回来之前,万不可下命令进兵。 “如果你小子回不来怎么办?”魏团长和他杠上了,很生硬地问了一句。 “要是我明天中午前还没回来!”王登学笑了笑:“就说明我被敌人发现了,到时候不管我是死了还是被俘虏,都不会出卖组织的秘密,那时候你们就可以向城里进军了!”说罢转身要走。 “小王,你…”卢铁旺听他的话,感觉甚是悲壮,生怕他出事,想交代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 “老卢,放心吧!我会回来的!”王登学淡然笑笑,大步流星离开根据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魏团长百感交集,自己和他吵过很多次架,但对他这个人却很钦佩,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总是淡然处之,而且就事论事,即便自己这么火爆的脾气,也从没见他暴怒过。虽然他们在意见上有很多分歧,但对王登学这个人,他心里暗挑大拇指。 王登学离开根据地,沿着同样的道路找到敌营,荒郊野地里,白花花的帷帐很显眼,见到营地他也感觉奇怪,的确听不到一点动静,他看到营地外停着两辆军用卡车,车上没司机,而小五他们报告上百号军人,此时他也没在营地里瞧见。 整个驻地仿佛空了,一个人影都没有,时值傍晚,起风了,热风吹着白布帐幔,啪啦啪啦响个不停,太阳西沉,血红色阳光照在白布上,映射出漫天绝望。 为了探明情况,他打算冒险潜入营地,趁着周围没人,偷偷来到白布帷幔边,掀开布帘,灵巧地从缝隙里钻进去,进到对方地盘,他不敢招摇,一路小心翼翼沿着营地边缘猫腰而行,沿着幔帐绕了一圈,发现营地里只有营房,但没有伙房,他心里开始打鼓了。 从古至今,但凡出兵打仗,伙食是首先需要考虑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管是中国军队还是日本军队,都一样,如果营地没有伙房或者做饭的家伙,这说明此地分明有诈,这是他从三国演义里就学到的常识,因此他开始怀疑敌人布置这里,就是使了个障眼法,诱骗侦查员来看,只是空荡荡的营地,哪有小五所说的上百号军人呢?难道他们已经撤离不成? 他正在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声音不大,距离自己很远,他循着声音无声潜伏过去,找到营地正门,原来正好和自己潜入的位置成对角线,说是正门,其实就是用铁丝捆扎好几根干木头,做成个方形木牌,大门口堆了些铁丝拉成网,门口有个伪军站岗,斜挎着枪,在夕阳下懒洋洋耷拉着脑袋,似乎在打瞌睡,刚才的话语声,不像是他发出来的。 王登学缩着脖子,努力让自己呼吸更轻盈,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那个声音,很闷很低沉,是从站岗伪军身后传出来的,他这才发现营房前面空地上,还摆放了一堆杂物,好像一堵墙,挡住了他的视线,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于是偷偷溜过去,看到杂物后头原来有张折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这家伙浑身上下都用白纱布缠得严严实实,活像个木乃伊一般。 他心说这是个伤员,从他包扎的情况来看,伤得可不轻,这会儿正低声**着,声音透过纱布传出来,瓮声瓮气的,整张脸上,只露出一张嘴,连眼睛都被纱布蒙住,王登学纳闷他到底受的什么伤?怎么会伤成这样? 第四十一章 挂树之尸(下) 趁着哨兵不注意,他悄没声来到伤员跟前,这人直挺挺躺在折叠床上,他轻轻碰了一下此人的腿,那人嘴里轻轻哼了一声,可身体却一动不动,这说明他伤得的确严重,不只是生活不能自理,只怕连动一下都成了奢望,王登学抬头看看,哨兵依然低着头,瞌睡还没醒,于是双臂伸到伤员身体下面,把他平着抱起来,这家伙只是嘴里轻轻哼哼,连话都没办法说。[.超多好看小说](就爱看书网) 双臂抱着个活人,却感觉他身体很轻,总感觉身上少了什么东西,由于纱布裹得很严实,从外表上没法看出来,于是他抱着伤员往里走,兵营中间有个大帐篷,有将近十米高,而且直径很大,也有快十米的距离,面对这么庞大的帐篷,他怕里面藏着军队,又不敢进去,耳朵贴在白布围栏上听了会儿,发现里面没有声音,这才放下心来。 他把伤员抱到帐篷后面,在此处哨兵的视线被遮挡,于是他把人放到地上,开始拆他身上的纱布,白色纱布裹得很厚,刚开始的时候,拆下来的是白布,越往里纱布的颜色越红,到了最后简直是一片血红,而且纱布间满是粘稠的组织液,天气炎热,这些体液竟有些发臭了,他皱着眉头一点点把伤员剥开,剥到最后发现他竟然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整个身体敞亮着暴露在空气里,身体表面被淤血和黏液覆盖,血红色的组织有些地方已经溃烂,特别是他的头,简直不能看。[就爱读书] 由于王登学拆布的时候,手法有些粗重,当最后一层纱布被强行揭下来的时候,从他身体上连带着撕下一些东西,剧烈的疼痛引得伤员浑身抽搐起来,这都是神经引发的不自觉抖动,在身体抖动下,地面上沾满了红色黄色的液滴。 伤员疼得哼哼起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疼痛一直持续,伤员的声音愈发凄惨,到最后可以算是干嚎了,王登学想捂住他的嘴,可又没法直视他的脸。 即便是王指导员这样见过世面的人,面对着这么一个伤号,也差点吐出来,他强忍着肠胃不适,狠了狠心,用手扳住伤员的头顶和下巴,两手同时发力,把他的脖子扭断了,算是了解了他在世间最后的痛苦。 至于尸体的处置,他发现帐篷旁边有几个墨绿色的弹药箱,箱子很大,像是专门放置炮弹的,箱盖都敞开着,里面是空的,他盘算着伤员的体型正好能藏到箱子里,就咬牙把他血淋淋的尸体抬进去,然后盖上箱盖,暂且不提。 紧接着,他又回到帐篷旁边,把带血的纱布扔掉,然后取来外面白色的纱布,把自己身体按照伤员的样子缠绕起来,这需要费些时间,也不用太久,大约十分钟后,他就把自己打扮得和死去的伤号一模一样了。 等到把自己包裹严实,他胆子才大一些,毕竟有了个身份作掩护,随即从旁边捡起根木棍,拄着一点点行走,装得完全像是重伤号。 他一直对身旁的白色帐篷很好奇,这段时间里,帐篷里一直静悄悄,好像是空的,由于除了这个帐篷,兵营里再没什么地方能藏人了,小五既然说在兵营里看到不下一百人,他们只能躲在帐篷里面,他打算进去一探究竟。 王登学拄着拐杖,故意拖着条腿找到门帘,轻轻掀开,里面只有一棵树,但在树上,他发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这是棵老榆树,根基粗大,大约十米高,这个帐篷就是根据大树的高度搭建起来的,本来已经是夏天了,但这棵树却依然没长叶子,从树根到树冠,光秃秃的,树枝上并不缺乏东西,他发现每根枝杈上,竟然都挂着一具日本兵的尸体! 他数了数,树上悬挂的日军死尸不下一百个,这也验证了小五他们的情报,可奇怪的是,这么多人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这会儿就都成了死尸,看他们吊在树上的架势,都是脖子上挂着跟绳子,脑袋低垂,像是一起上吊自杀了,整整一棵树上挂满了这种死人,而且周围全是白布,外面风起,吹得布帘子啪啪响,王登学站在树下,也觉得胆战心惊。 上百号日军突然集体围着老榆树上吊自杀,这是诡异的白布帐篷带给他的第一个谜团,随后他壮起胆,又往前凑了几步,因为他发现这么多人挂在树上,可大树的枝杈却一点都没弯曲,这不合常理。虽然树杈很粗壮,但这些人的重量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他走到树下,伸出胳膊已经能碰到死尸的裤管了,他轻轻推了下其中一具尸体,那人像钟摆一样摇晃起来,他感觉尸体很轻,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又试着碰了碰其他人,都是轻飘飘的感觉,把手指伸进尸体裤管里,去摸他们的腿,结果只摸到一张皮,而且感觉又脆又粘。 他看看自己的手指,上面全是皮屑一样的白色渣滓,树上挂的尸体难道都只有皮没有肉吗?他又疑惑起来,联想到刚才暗杀的伤号,唯独他只有肉没有皮,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难道只是巧合?这是白布帐篷里的第二个谜团。 面对着上百张这样的空皮囊,站在树下往上看,只看到无数惨白色的脚掌在眼前摇晃,距离很近,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这些尸体轻飘飘挂在树上,似乎在挑战他的认知,他倒退了几步,又发现第三个谜团:这些尸体长得完全一样。 所有人都是同样的颜色,同样的穿着,同样的身高,甚至同样的姿势挂在树梢间,更骇人的是,所有尸体都没有眼睛,那位置只剩下两个黑窟窿,似乎在盯着他看,他们的嘴角微微翘着,嘴唇干瘪,里面没有牙齿,没有舌头,只是一张皮,透过鼻孔和眼眶,都能看到后脑的白色头皮,难道小五他们上午来的时候,所看到的无声士兵,就是这些挂树干尸吗?但那时他们可是齐整站在帐篷外面的,他们也没留意这些士兵长相是否一样,不过怨不得他们,毕竟他们没有如此近距离观察,人一旦穿上军服,远远望去,都是一模一样。 即便帐篷里阴森诡异,又暗藏神秘,但他已经可以断定,这座军营是敌人布下的疑阵,树上的空皮自然不需要吃饭,所以驻地里没有伙房,也没看到柴火和粮食,除非这些都是鬼兵,不需要吃饭,到了某一时刻会变成血肉之躯,从树上下来,他自己想想也觉得荒谬,鬼兵他倒是见过,也不过一泡尿的事儿,他站在树下想了想,打算撤出去,先回到根据地,把情况告诉同志们,敌人实在狡猾,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候,特别是魏广生,看他今天急不可耐的样子,如果自己晚些回去,只怕他已经带着大队人马杀进城里去了,要真由着他的性子来,就正中了敌人圈套,去年县大队的惨败必将重演。 一想到这些,他开始着急,正打算转身出去,突然间,背后一股冷风吹来,他就感觉什么东西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可刚才帐篷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他已经来不及想了,一只手突然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他顿时紧张起来,脸色变得苍白,不过面孔藏在纱布之下,若非揭开,谁也看不到。 第四十二章 死循环人(上) 王登学正打算离开,突然觉得背后什么东西拍他的肩膀,事发突然,加上身处诡异的帐篷里,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心脏都停止跳到,可还是回过头去看,只见自己背后站着一个人,就是刚才营地外看到的站岗伪军,王登学认识他,此人正是赵兴忠。 赵兴忠笑眯眯站在他背后,一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这时他暗自出了口气,心说这家伙怎么走路跟鬼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由于听说了薛半仙的遭遇,他觉得这家伙似乎有吓唬人的癖好,总爱在背后突然拍上一巴掌,关键是每次他下手的时候,都不是正常环境。 关于王指导员和赵兴忠的渊源,还真是挺深的,其实王登学也是永定人,出生在周边的村庄里,而赵兴忠兄弟和他同村,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也算是他的发小,但后来两者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王登学喜欢读书,他家祖上是村里的秀才,他长大后,也考入北平的学校,后来追寻革命,去了延安,在那里成为一名共产党员,要求回到永定,参加抗日工作。 因此他看到赵兴忠后,心里很是惊讶,幸好自己浑身上下被白纱布包裹得很严实,对方没有认出他来,还当他是那伤员。 “这么重的伤,就别乱跑了,躺在床上多好!”他看到赵兴忠呲着一口大黄牙,嘿嘿笑着,嘴里浓重的烟臭味喷出来,令人厌恶。 “躺了一天,难受的很,想出来走走,结果看到这些东西,现在更难受了!”为了迷惑对方,他故意学着伤员含糊不清的嗓音,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还不时咳嗽两下,一只胳膊颤巍巍升起来,哆嗦着捂住胸口,表现出很虚弱的样子。 “你真是大惊小怪,这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在这儿呆了这么长时间,哪天不是这样子?”赵兴忠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看这架势,吊在树上的死皮对他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后来他拍了拍脑袋,突然说:“对了,你一直躺在床上,没进来过,我记得你伤得挺重的,今天怎么突然能走路了?” 王登学说:“多亏你照顾得好,要不然我早死了!” 两人先是说着闲话,王登学打算找机会问清楚,这树上的死人皮为什么一模一样,可没说两句话,赵兴忠突然把他拉到一边,面露神秘之色。 “你不是以前没见过吗?今天让你开开眼,马上就有好戏看了,可别走神啊!”他还特意叮嘱了一句。 王登学心说营地里就咱们俩人,能有什么好戏?难道你要变戏法给我看吗?可瞧对方已经拉着他走到帐篷角落里,而且抱起肩膀,摆明了看热闹的架势。 “瞧好了,他来了!”赵兴忠话音刚落,就看帐篷口白布门帘动了一下,外面有人。 王登学又紧张起来,刚才他巡查营地的时候,分明只发现两个人,这会儿外面有人推帘子,难道兵营里真的暗藏玄机?他睁大眼睛,仔细盯着门帘后的身影。 此时天色已经傍晚,帐篷里光线愈发昏暗,远处的东西轮廓变得朦胧,树上挂着的上百张人皮在他们眼里,也是若隐若现,愈发显得神秘恐怖。 然而布帘子突然被撞开,从外面直愣愣闯进来一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人,头戴战斗帽,裤脚散乱,光着脚丫子,看样子是个日本军官。 “看见没有,这是小野太君!”赵兴忠压低嗓子对他解释道。 听对方说起小野太君,王登学愣住了,这不是薛半仙那天晚上遇到的古怪军曹吗?听说他喜欢大半夜听哀乐,这人是什么时候到的营地,白天的时候他躲在哪儿?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 只是这位小野太君走路很不协调,膝盖不能打弯,僵直着两条腿,而且哦阻路不甩胳膊,僵尸一般慢慢向前挪动着,径直朝那棵大树下走去,从帐篷口到树下短短距离,他用了将近一分钟才走完,这段时间里,他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帐篷里除了脚掌和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再没有其他动静,即便是赵兴忠,也屏息凝神,由于他俩靠的很近,王登学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咽吐沫时,喉结在上下翕动。 小野太君慢悠悠挪到大树底下,又绕着树干转了一圈,好像在寻找什么?大树横向延伸的枝杈上,还挂着好几条白色绳子,空绳子,事先都弄成活结绳套,小野要找的就是这个,他即便不抬头,也准确走到一根绳套下面,地上散乱地摆放着几把破木头椅子,他用脚踢着其中一把椅子,让它的位置正对着自己头顶上的绳套,然后站在椅子上面。 由于他膝盖一直没法打弯,爬上椅子也费了不少时间,不过最后总算上去了,接着把头伸进绳套里,脖子往下压了压,使得下巴正好抵住绳套最下端。 王登学这会儿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小野太君正打算上吊自杀,而且他突然发现,此人的穿着打扮,包括赤脚散裤腿,都和挂在树上的干尸皮一模一样,帐篷里的一切都显得异常邪性,旁观的伪军,上吊的鬼子,挂满干尸的老槐树,王登学自从来到永定,还没见过这么怪的事。 小野脖子里的绳索,此时已经把他颈间牢牢缠住,他突然蹬开脚下的椅子,整个人顿时悬在半空中,悬空以后,身体随即摆动起来,但在此期间,他的肢体却一点没动,仿佛双脚离开凳子的一刹那,整个人就已经死了。 王登学尽管心里有准备,但亲眼目睹别人上吊自杀,还是让他感到触目惊心,至此树上又多了一具尸体,和其他吊死鬼一模一样。 “怎么样,有意思吧?”又过了半分钟,赵兴忠从背后拍他肩膀,坏笑着问了一句。 “他干嘛要自杀呢?”王登学对此很不理解。 “这你就别管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这位小野太君可不是凡人,他每天晚上都要在这儿上一次吊,每天死一次,你以为他死了,等到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再死一次,见多了就习惯了,你不用多想。”赵兴忠显得很老练,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王登学没说话,心里琢磨着小五他们白天所见到的士兵,恐怕都是这位小野太君的尸体,由于距离太远,他们没看清每个人的长相就匆匆回来复命,这一切都是假象,整个营地,应该只有三个人:赵兴忠,伤员,还有每天死一次的小野。 可疑问接踵而至,小野到底什么身份,他凭什么上吊而不死?既然不死,为何又会留下尸体?难道他白天会复活?这年头刚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真如赵兴忠所说的那样,那他每天学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就将崩塌,世上并没有鬼,也没有永生不死之人,或者说,这帐篷里面还藏着某些假象,自己还没有揭开。 他很想到大树底下去看看,检查下刚上吊的小野尸体是否已经变成空皮,这股愿望很强烈,因为涉及到他的世界观问题,但赵兴忠一直跟在他身后,他既然要伪装成伤员,势必不能大幅度运动,他试图想办法把这家伙支开,可对方却突然催促他出去。 “行啦!该看的你也看够了,回去躺着吧!站久了怕你身上突然掉块肉!”赵兴忠朝他眨了眨眼睛,脸上表情很怪异,他说话的时候,还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他是否能看透纱布背后隐藏的面容。 王登学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一块往外走,可赵兴忠却表现得很奇怪,他一定坚持要自己走在前面,王登学窥见他右手始终搭在枪套外面,也许是习惯,或者还有别的意图。 第四十二章 死循环人(下) 两人出了帐篷,一前一后回到折叠床那里,他为了不引起对方怀疑,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眼睛却始终盯着对方,过了一会儿,他装作睡熟的样子,喉咙里发出轻微鼾声,赵兴忠站在床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他已经睡着,调转身体,悄然离开。 他躺在床上,其实一直睁着眼睛,发现对方离开后,也悄悄下床,光着脚跟在赵兴忠身后,看他又返回帐篷里,自己也跟过去,没敢进去,只是撩开门帘一角,窥视着里面的动静。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赵兴忠进去后,在树下点了几根蜡烛,烛光摇曳,人影在白布上晃动起来,不时扭曲,他看到对方此刻正蹲在地上,头顶就是刚才上吊自杀的小野尸体,在尸体下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大块血红色的像是肉一样的东西,刚开始他不敢确定,就看赵兴忠埋头摆弄那团红呼呼的怪东西,而自己趁着对方不注意,也偷着钻进去,躲在蜡烛阴影里,一点点向前靠近。 赵兴忠倒显得很有兴致,嘴里还哼着小曲,身旁还摆放着一排铁皮桶,这些铁桶一直就放在大树后面,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光顾着看头上的干尸,没留意桶里都装着什么东西,脚边还堆着几件衣服,土黄色的,他认出这就是日军军服,这些东西引得他愈发好奇,为了一探究竟,他匍匐在地,像穿越铁丝网一样朝前爬去,在阴影里缓慢移动,最终爬到距离赵兴忠不到五米的地方,终于看清那家伙手里所摆弄的“怪肉”之详情。 他发现那其实是种红色植物,离远了看,那些枝杈上沾满液体,黏糊糊堆成一坨,确实和肉很像,但他能分清植物枝杈,中间还有粗壮的主茎干,除此之外,这棵植物还能动,赵兴忠的手指碰到哪里,那里的枝条就会收缩,就像是活的珊瑚那样,很是特别。 离近了才发现,这棵植物长得就是个人的形状,主茎干位于身体正中间,而分出的枝杈分别组成人体的头颈还有躯干以及四肢,连手指和脚趾都细节分明,只是枝条虽然密集,唯独少了一张皮,因而看上去非常吓人,就好像把一个人活剥了皮,只剩下血淋淋的身子,他不禁想起了刚才被自己扭断脖子的伤号,被撕开浑身纱布**着身体躺在自己面前,就和赵兴忠手里的植物人极为相像。 当他第一眼看去的时候,的确把它误认为是被自己杀死的伤员,还担心赵兴忠会识破自己的伪装,等凑到跟前看清楚后,发现两者之间区别还挺大,在植物头顶,顶着个圆形小球,小球呈淡蓝色,从里面发出微弱的荧光。 “这不是陈菲菲说的灵魂球吗?”他心中暗想,几个月前,就是这东西组成的鬼兵,把魏广生的部队坑苦了,也多亏陈菲菲想出计策,才最终破解,他以为后来魏团长他们一大泡尿已经把这玩意儿都给浇灭了,没想到在赵兴忠这里还有一颗。 这颗圆球悬挂在植物头顶中心,就跟人大脑所在位置一样,圆球四周被植物生长出的细微脉络完全包围,这些枝条似乎已经深入到圆球内部,就像个人造神经网络一样,蓝光映射出来,他发现这些细枝条都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充斥着粘稠液体。 赵兴忠此时把手伸进第一个桶里,从里面捞出同样黏糊糊的浆状物,往植物身上涂抹,他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感觉桶里装的应该是浓糖浆,赵兴忠把糖浆均匀涂抹在植物体身上,从上到下,动作极为娴熟,很快这个像人的东西身体表面就被糖浆完全包覆,赵兴忠一边涂抹,同时嘴里使劲吹气,糖浆本来粘稠,被他吹拂一遍后,体表就呈现半凝固状态,颜色也变成淡黄色,从远处看,真像是人的皮肤。 糖浆涂抹完毕,赵兴忠吹了声口哨,脸上流露出满意之色,他轻轻咂吧着嘴,眯着眼睛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然后给它穿上衣服,又一个“小野”就呈现在王登学眼前。 接着赵兴忠拍了拍植物人的额头,嘴里轻声念叨:“好了,可以走了!”说也奇怪,植物人竟然兀自坐起身,然后扶着他的胳膊,动作僵硬地站起来,然后拖着筷子一般的腿,往门口走去,随即离开。 “原来如此,所谓的每天死一次,原来是赵兴忠在搞鬼!”他目睹了小野“复活”的全过程,一个谜题就此解开,心说鬼子还真是狡猾,只派个汉奸躲在假营地里,弄个假人就想冒充一个中队。 同时他也明白为何薛半仙会说自己半夜听到诡异音乐声,这些灵魂球如白小姐所说,都是日军战死士兵的意识封存,都是些死硬派军国主义分子,它们唯一会为之兴奋的,就是日本军歌,薛半仙听到的音乐,其实就是这种歌曲,只不过他从前没听过,音乐调子又很难听,被他当成了丧歌。 事情到此还没完,赵兴忠摆弄完植物人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满树悬挂的干瘪人皮上,只见他不厌其烦地把所有干皮都收集下来,这些人皮很轻,倒不用费力气,只是挂得比较高,有时候需要踩着凳子才能够到。 半个小时候,地上堆积了上百张同样的皮囊,像小山一样,把赵兴忠围在当中,人的皮相很奇怪,悬挂的时候,纵然里面是空的,看上去也不算别扭,一旦摊开放到地上,就像是压扁的麻袋片一样,人的脸就显得更宽,五官比例全都变了,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人,分明像个怪物。 但赵兴忠却满不在乎,被围在上百张皮子中间,还有心情哼歌解闷,他真是麻木了,看着小山一样堆积的皮囊,王登学却惊悚得脊背冒冷汗,他倒不是害怕这些雷同的脸,而是恐惧这个假兵营绝不是这两天才出现在这里的,以小野每天上吊一次推算,这个诡地在谷娘娘冤至少已经潜伏两个月以上了,这么长时间里,部队侦查员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要不是自己今天冒险进来,只怕大家还蒙在鼓里。 而且事情也不像赵兴忠昨天对薛半仙所说的,自己是背着小野太君过来查看地形,他们既然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地形自然无需半夜去勘探,这说明赵兴忠昨晚对薛半仙说了谎,他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的把薛半仙引到别处,恐怕也是怕他发现兵营里的诡秘。 由于皮子堆得墙一般高,赵兴忠的身体完全被挡在里面,为了看清他在里面到底干什么?王登学继续匍匐前进,爬到皮子跟前,然后像依靠掩体那样,支起身体,但依然猫着腰,顺着缝隙往里张望,发现赵兴忠此时正捧着一张人皮,像吹气球一样往里面吹气,人皮的眼睛和口鼻部分都被他用糖浆糊住,上面还点出黑眼珠,吹胀的人皮真和活人毫无二致。 他每吹好一个,就把它放到自己身后,没过多久,赵兴忠身旁就站了十几个这种空皮气囊,个个栩栩如生,王登学心说这就是小五他们发现的敌军士兵,也不怪侦查员失误,只要距离超过十米,任何人都没法分辨这些人到底是真是假。 “让你睡觉不睡,大半夜的,跑进来瞎看啥?”赵兴忠突然停下手里活计,伸直脖子喊了一声。 王登学心里一惊,本能反应就是转身要走,就听赵兴忠又发话了:“既然睡不着,也别光站着看了,过来和我一起干活吧!” 王登学感觉自己双腿发麻,心想刚才自己偷窥的时候,并没发出一点声音,赵兴忠怎么感官就那么灵敏,能察觉出自己的存在呢?他觉得此人不简单,不知他是否看破了自己的伪装,同时叮咛自己先不要声张,遂依然装做伤号步伐,来到他跟前,想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四十三章 糖皮甜心(上) 夜半王登学偷窥,被赵兴忠发现,但对方似乎并未怀疑其身份,只是招呼他过来一起干活,王登学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对方使诈,因为他无法分辨赵兴忠所说的这些话,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于是他来到赵兴忠跟前,和他一块往人皮里吹气,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像是在吹气球,只是这气球吹胀后,光看着就很瘆人。 赵兴忠今晚似乎很兴奋,话很多,即便用嘴干活,也能抽出罅隙和他说话,而他趁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试探着询问,试图从赵的嘴里知悉兵营的秘密。 两人就这么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其实根本就不用王登学开口问,话匣子一打开,赵兴忠就自顾自往下说,似乎这段时间把他给憋坏了,从他口中,王登学得知,这座兵营以前是日军的糖料仓库,自从红美子进城后,就给渡边带来个任务,让他大量囤积白糖,开始渡边不明所以,但红美子带来的却是司令部的命令,他不敢违抗,就命手下四处劫掠,一段时间后,总算凑够了十吨白糖,红美子又许他把糖存放在县城里,说是怕城里有八路密探破坏,王登学一听就知道,这肯定那女人有心提防陈菲菲来着,渡边没办法,只能在城外荒僻之地建立仓库,他看中了谷娘娘冤这块地方,觉得越是诡秘阴森之地,老百姓都不敢过来,军用物资藏在这里,反而更安全。 于是他在此处建立了仓库,十吨白糖就存在这里,有些是从全国各地征调来的,还有就是日本兵扫荡时候,从老百姓手里抢来的,关于白糖的用途,王登学倒不陌生,几个月前,田王庄灵异事件中,这东西起了重要作用,竟然成了微波发射器的能源,幸好那时陈菲菲在场,否则魏团长又得吃大亏。[就爱读书] 王登学文化水平不低,他亲眼目睹了白糖作为电池原料,其中所蕴藏的巨大能量,同时心里也暗自吃惊,日本人已经着手在研究新能源的利用,白糖这东西总比汽油和炸药来得容易,如果这东西大规模用在战场上,再配合他们研制出的微波发射器来对付抗日武装的话,无论对八路军,亦或是中央军,都不是好消息。 他觉得红美子为人如何姑且不说,单说她发掘能量来源的眼光,的确高人一筹,这点王登学也很佩服,觉得她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些事情,即便是己方阵营里公认的天才智囊陈菲菲,都没想到过,红美子身亡后,私下里他也曾比较过两人的优劣,觉得这两个女人都可谓聪明绝顶,只是陈菲菲眼睛更毒,善于投机取巧,总能从细微中发现破绽,而红美子喜欢构建,不管是新式机器还是阴谋,她更喜欢谋划,却总在细节上出现纰漏,最后反倒被陈菲菲抓到空子,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这也许正应了那句话: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他觉得这都归结于方向路线上的错误,因她身为中国人,却宁愿选择去当日寇走狗,她的聪明才智都倾注在筹划阴谋残害他人上面,终于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实属必然。(就爱看书网) 话又说回来,赵兴忠又说到小野,他说仓库建成后,渡边要派遣一名日本军曹来这儿看东西,这个人就是小野,而赵兴忠本人那时也从保定回到家乡,由于侦缉队被八路军连窝端掉,渡边手下缺少一个特务,因此相中他,又怕八路知晓,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秘密给渡边的情报机关做事,在仓库建成后,他就被派来陪小野一块看仓库。 他说自己刚见到小野的时候,就觉得此人眼神直勾勾的,样子很古怪,不过日本兵都这样,他也没当回事,但到了仓库,头一天晚上,他可被吓坏了,实在没想到小野会选择上吊自杀,等他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他当时就懵了,怕自己回去没法交差,渡边生性多疑,赵兴忠担心他得知小野死讯后,会怀疑人是被自己杀的,可没想到天一亮,小野竟然爬起来,只是掉了层皮,身上血红一片,就是他们刚才看到的模样,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小野太君根本不是人,当时他出于好奇,看到树上悬挂的人皮软硬适中,手摸上去黏糊糊的,一时兴起就把手指放在嘴里吸允,发现果然是糖皮,后来他如法炮制,每天晚上小野上吊后,他就用仓库里储存的浓糖浆给小野重新糊上一层新皮,周而复始,每天如此,到现在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至于给这些糖皮吹气,赵兴忠说这是他后来想出来的主意,小野天天上吊,帐篷里堆积的糖皮越来越多,他手头又缺钱,就想把这些皮子卖出去,王登学心说这玩意儿如此吓人,谁会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买个鬼头鬼脑的人皮回家去呢? 见他不信,赵兴忠笑了笑,说这东西还真不愁卖,就因为皮相吓人,很多地主老财就想买个挂在自家门口,镇宅辟邪,说这玩意儿比门神管用,他前段时间已经到乡下转过一圈,已经有人跟他打听价钱了。 王登学听罢,无言苦笑,心说人一旦被手里的钱烧包,就不知道该咋花了,然后就专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殊不知买来的东西再怎么离奇,终究是外物。 只是他很奇怪,这个小野既然不是人,渡边干嘛要把它派来看仓库,难道他不知道这怪物每天都要上吊吗?而且它不停地上吊,目的是什么?对这些问题赵兴忠显得很不耐烦,说自己只是给日本人做事的,至于他们要做什么?自己不知道,也不想管。 “有些事儿,皇军想干嘛就随他去吧!千万别产搀和,落得糊涂总比什么都知道要好。”他感觉赵兴忠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这句话说出口,很像是种警告。 至此王登学觉得赵兴忠并没把真相完全说给他听,而且从他飘忽的眼神中,王指导员觉得他是在刻意隐瞒。 “别想太多了,你都伤成这样了,如果这条命能保住,过几天还是回城享福去吧!”赵兴忠看似亲热地拍拍他肩膀。 “哎”王登学故意叹口气:“我这伤恐怕治不好了,身上皮都掉光了,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因为啥受的伤,混成现在这样到底值不值!” “你这确实够惨的!”赵兴忠撇着嘴,告诉他这伤员是个伪军,在一次反扫荡战斗中被火点着衣服,被烧了好一阵,等到火焰熄灭,他竟然没死,但浑身上下一块好地方都没了,由于伤势过重,军医只能在现场给他包裹纱布,当时医院里住满了日军伤员,就把他扔到这儿听天由命,每天就靠着糖浆维持,没想到一直活到现在。 “肉好长,皮难生,我要是伤成你这样,早就上吊自杀了!”此时糖皮已经全都吹胀,赵兴忠倒背着手,转过身去,嘴里小声嘟囔着。 说话的时候,王登学一直盯着对方的举动,看他转身打算离开,还背着手,枪套在他身前,暗想这是制服他的最好机会,于是跟在赵兴忠身后,悄悄接近他,趁着他不注意,突然伸开双臂,用一条胳膊卡住他的脖子。 赵兴忠正往前走,忽听背后风起,出于本能,他想掏枪,谁知对方的手先他一步,早已经伸进他腰间的皮套里,那只手枪旋即被人握在手心,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对方胳膊死死钳住,他不甘心,还想挣扎,此时自己背后又被那个冰冷的铁疙瘩顶住,同时听到背后低声喝道:“不想死就别动!” 第四十三章 糖皮甜心(下) 他失声惊叫起来,同时把双臂举过头顶,眼睛使劲往身后瞟。 “你果然是假的,我还纳闷那伤员都伤成那样了,怎么能下地走路?”赵兴忠并不害怕,反而冷笑起来。 “所以你见到我并没说实话,对吧?”王登学一只手拿枪对着他,同时迅速把自己身上的纱布全都卸掉,这么热的天,身上又缠着厚重的白布,他早已热得大汗淋漓。 当他卸掉浑身纱布,赵兴忠才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竟然是王登学,很是吃惊。 “登学,怎么是你?”他没想到俘虏自己的竟然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 “就是我,谁让你当了汉奸,给鬼子卖命呢?”王登学说。 “我知道你是来干嘛的,放了我吧!驻地的情况刚才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们八路军不是坦白从宽吗?我都说完了,你抓住我,也没啥用处了!”赵兴忠眼珠子乱转,王登学深知他诡计多端,因此愈发警惕。 “赵兴忠,我知道你心眼多,其实从看到我的时候起,你就在怀疑我了,对吧?”王登学语调冰冷。 “这…”赵兴忠不知该回答是还是否,他从对方眼神中看到的全是怀疑。 “你刚才没说实话。”王登学一语道破玄机。 赵兴忠翻着白眼,摆出一副不屑置辩的表情,他心想王登学初来乍到,怎可能知道全部真相,之所以这么说,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不服气是吧!觉得我好骗吗?”王指导员喉咙哼了声,接着对他说,自己之所以能听出他话里的破绽,都是因为那个伤员,昨天自己处置他的时候,曾听到他说话。虽然很吃力,但也能听出他说的是日语,他在**,喊疼,赵兴忠大字不识一个,自然听不出来,但王登学可以,他甚至能用日语和敌人交谈,这点上他不输给陈菲菲。 这个伤员其实就是小野,他被人活剥了皮,那张皮最早就是套在植物人身上,作为样板,而所谓的植物人,其实就是红盏琉璃钟,此前他虽然没见过,但和陈菲菲聊天的时候,曾听她提起过这种怪异植物,说它能通过体内离子梯度来控制细胞伸缩,从而像动物肢体一样动作,而且生性嗜血,但浓稠糖浆能降低这种植物细胞内的电解质离子,使之动作变得迟缓,赵兴忠在帐篷里摆弄糖浆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一点。 红盏琉璃钟本是植物,但可以被人修建,形成人形,也就是他们刚才看到的形状,可植物之体,怎么能主动找到大树底下再做出上吊的动作呢?这就得靠它头上那颗闪着蓝光的圆球,也就是灵魂球的导引了。 早先陈菲菲已经证实过,这小球里能把人大脑里的意识转换成交变电磁场,并存储一段时间,他刚才发现植物人头上有很多细小脉络包围了小球,由于植物细胞里存在电解质离子,因此当电磁场发生变化时,能控制这些离子释放电流,从而控制植物肢体运动,小球是具有意识的,它们生前都是狂热军国主义分子,即便死后,他们依然为战争疯狂,它们的动力就是悲壮的军歌,所以只要它们存在的地方,就会出现薛半仙所说的难听歌声,它们为了战争胜利,依然听命于军队,渡边就以此来控制它们。[] 当灵魂球和红盏琉璃钟结合后,就组成能行动,有意识的怪物,按照预先设定好的程序,它会每天晚上来到帐篷里,上吊并脱皮,刚才赵兴忠故意支开自己,又回到帐篷里,就为了给它从新上皮,至于树上悬挂的干皮的用途,根本不像赵所说的那样是为了卖钱,而是吹胀起气后摆放在外面,像是真人模样,迷惑侦察兵,所以白天小五他们来看到的,其实就是这些吹胀气的糖皮,由于是糖做的,所以天气一热就会融化,要摆出来只能趁着早晨,到了下午,就得收回帐篷里,吊在树上继续风干,这些工作也是渡边早就安排好的,赵兴忠所做的事情,无外乎为了制造疑阵,使得县大队侦查员误以为这个营地驻扎了上百号士兵,造成县城守军出城围剿的假象。 王登学一口气说完这些,见赵兴忠脸色土黄,神色沮丧,刚才贼溜溜乱转的眼珠子,此刻也耷拉下来,并不停叹气。 “我说得对吗?”最后王登学还故意问了他一句。 “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赵兴忠没好气地回答。 “我在想你既然开始就发现我是假伤员,为什么不开枪打我?但我看到你的手总是无意间搭在枪套上,就知道你心里很忐忑,渡边给你下了死命令,要求你的首要任务就是迷惑我们,而不是杀人,对吧?”王登学问他。 “不是这样!”赵兴忠回答:“我是估计咱俩发小的情面上,才手下留情的,所以也请你高抬贵手,放我走吧!放心,我不会回日本人那里的,驻地没守住,我回去也得被枪毙。”他说得很诚恳,可王登学并不为所动。 “你又在撒谎!”王登学冷冷地说:“我当时被纱布缠得严实,你怎能看出我是谁?亏你还说发小,却总不肯说实话,要想让我放你走,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我看到驻地门口停了两辆大卡车,告诉我这两辆车到底是干嘛的?” “是接我俩回去的。”赵兴忠说。 “胡说!”王登学闻言大怒:“驻地里算上那颗植物,总共不过三个人,用得着两辆卡车来接吗?伤员伤成那样,肯定也没法开车,只有你和怪物,怪物不会开车,肯定从城里还会来人帮忙,一人开一辆回去,卡车肯定要运送物资进城,是那些糖皮吧。” “你,你…”赵兴忠紧张地话都说不利索了,从他慌乱的神态里,王登学知道自己又猜对了,可这些糖皮运到城里能干嘛呢?这个他还真是不知道,必须要从赵兴忠嘴里撬出来。 可他接连问了几遍,这家伙死活不开口,只是低着头,兀自在那儿动歪点子,王指导员是真生气了,心说对方挤牙膏一样,分明在拖延时间,待会儿怕真有鬼子兵巡逻过来,自己就不好对付了,为了尽快让他开口,只得下点狠心,于是他抓住赵兴忠的食指和中指,又问了最后一遍,同时狠狠瞪着他的眼睛,用申请警告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可赵兴忠哼哼唧唧依然不肯说,王登学咬了咬牙,手掌使劲朝下压,就听嘎巴一声脆响,赵兴忠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他的食指和中指被拦腰折断,他疼得捂着手嘶嘶吸着冷气,疼得大汗淋漓。 “你们八路不是不让虐待俘虏吗?”他捂着手哭喊道。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王登学态度严厉地回答道。 “疼死我了!”赵兴忠连哭带喊,声音越来越大。 “闭嘴!”王登学把枪口对准他的脑袋,又问他糖皮的作用,并警告说如果继续抗拒的话,另一只手上的指头也保不住。 赵兴忠从没见过王指导员有过如此凶悍的表现,彻底被镇住了,他吸溜着鼻子,再不敢大声嚷嚷,告诉王登学这些糖皮最晚明天就会被运到城里,到时候渡边会在火车站旁空地集合全县城老百姓,说到时候会有大事发生,而这些糖皮会被围在人群外面,做成高能炸弹! 王登学听罢大惊,心说原来白糖的作用在这里,白糖的储能量要高于其他,如果做成炸药,威力十分惊人,要是按照魏团长的计划,明天就是他们进军县城的时候,要是那时城里发生爆炸,不知该有多少战士被炸死! 他没料到日军如此阴险,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马上回去报信,阻止部队进城,可看到赵兴忠蹲在地上,又该如何处置呢? 第四十四章 破解飞人之谜(上) 他们折腾了一夜,此时天已经快亮了,夏天在四五点钟左右,东方就开始泛出鱼肚白,再过半个小时,太阳就会升起。 王登学很为难,想马上返回部队,又在想如何处置赵兴忠,最后看到营房外停放的卡车,有了主意,他本打算开车回去,正好把赵兴忠带上,这样也算人赃俱获,让赵兴忠把这些供词在复述一遍,这样即便魏团长再心急,也不能贸然出兵,他想法很好,可赵兴忠一听要把他带回根据地,却死活不愿意去。 “千万别让我去你们那儿,他们要知道我是谁,非打死我不可!”一想到县大队三个字,赵兴忠吓得浑身哆嗦。 王登学跟他解释,说八路军不会虐待俘虏,只要他继续坦白,人民会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可赵兴忠举着自己刚被折断的手指头,在他跟前来回晃,说他看似文弱书生,下手都这么狠,要是自己跟他回去见到那些黑又硬,像他似的给自己来两下,非死不可,说什么也走。 王指导员还真犯难了,说他说不动,要是再用硬的,自己就真成了虐待俘虏,想想也都怪自己刚才太心急,但这小子总耍滑头,要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这些情报他断然不会主动说出口。 因此他一时无措,脑子使劲运转,想找个办法能顺利把他带回去,人都是这样,脑子一想事儿,注意力就不集中了,刚才赵兴忠是如此,现在的王登学也一样,就趁他一个没留神,赵兴忠突然哼了一声,毫无征兆地,他双腿发力,王登学实在没想到他跳跃力量这么大,自己还抓着他一只手臂,却在他强力弹跳之下,被一同带到空中。 “赵兴忠,你想干嘛?快点下来!”悬在空中的他大声喊道。 “登学,别怪我,都是你逼我太甚,我不想跟你回去!”头顶上传来赵兴忠的声音。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一跳的高度超过了五米,尽管他死拽着赵兴忠的身子,依然能感觉到,此人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托举着,他的跳跃滞空时间很长,王登学另一只手上握着枪,但赵兴忠此刻不停地跳跃,幅度很大,他们身体晃动剧烈,根本没法瞄准。 “你这是什么邪门功夫,再不下来我就开枪了!”尽管没法瞄准,他还是设法吓唬对方。 “薛半仙也是你们一伙儿的吧!”赵兴忠冷笑道:“难道他回去的时候没跟你们说吗?我在保定的时候和高人学了绝世轻功,上天入地如入无人之境,我就不下来,你能把我怎样!”一边说话,同时大声狂笑。 他突然想起来,这事儿薛半仙还真给他说了,鉴于此人一贯说话没谱,王登学对他的话向来是半信半疑,对此也没往心里去,故而没有任何准备,没想到这回还真让薛半仙说对了,赵兴忠果真能飞,他后悔自己没早作准备。 “你跟薛半仙说那些话,就是骗我过来对吧?”王登学问道。 “我只是觉得那小子不对劲,半夜三更的,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种荒僻地方,除非是有急事,他一个闯荡江湖的野道士,自己能有啥大事?肯定是你们一伙儿的!”赵兴忠喊道。[] “我没早点看出来,你小子一直在耍滑头,真是个铁杆汉奸!”王登学恨恨骂了一句。 “我会越飞越高的,劝你早点放手下去,否则待会儿你就得摔死啦!”赵兴忠很得意,连喊带叫地,每次落地,他都双腿狠狠往下蹬,借助反弹力量,下一步能跳得更高。 王登学根本没打算放手,赵兴忠想用这办法摆脱他,可他像块膏药,死死贴住对方,而且赵的跳动及空中滑行,完全是反重力的行径,正常人力量再大,能一跃跳起两米高,已经实属难得,像他这样一跳就是四五米,而且能在空中滑行几十米的,根本不是人类所为,他俩从小一块长大,王登学对他的身体状况很了解,他以前从没显示出任何超人的举动,现在自然也不可能,王登学觉得所有这些,不过又是个障眼法而已。 趁着对方连续跳跃,需要伸展双臂保持平衡,王登学暂时把枪收好,用空余的手在他腋下肋下等地轻轻抓挠,想用挠痒痒的方式让他分心,只要他失足落地,自己就能把他再次制服,他已经想好,这回一定得找根绳子把他捆结实。 “没用的,你是不是忘了,小时候咱们一起玩的时候,唯独我身上没有痒痒肉,你别白费力气了,还是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吧!”赵兴忠见他在自己身上竟挠起痒痒,冷笑不已。 王登学心有不甘,但他在挠痒的时候,无意中揭开赵兴忠的衬衣,在里面却发现了蹊跷,他发现王登学的衣服里面,在胸口和腰间部位,竟然包裹了一层金属板,金属板外面还围着十几个圆棒状物体,这些东西外面都缠着黄铜丝,每根圆棒都有导线通往他腰间的小黑盒子,看到这些,王登学一下明白了,所谓的轻功绝技,其实就是电磁铁,在他背后的黑盒子上,有个通电开关,刚才他趁自己不注意,偷偷打开开关,线圈通电,他身体周围产生一个强磁场,和地下的磁场同性相斥,因此飞起来了。 既然发现其秘密,他试图摸索着伸手去够赵兴忠背后的黑盒子,只要把开关闭合,他自然会掉下去,赵兴忠发现他看穿自己的秘密,恼火起来,又怕他真的闭合开关,忙不迭去打他的手,两人就在空中厮打起来,此时他的身体晃动得愈发厉害。 两人在空中撕扯,赵兴忠为了摆脱,把能想到的各种招式都使出来,正好有一刻,王登学的手伸到了他嘴边,此人毫不犹豫,张嘴就咬,王登学没想到他会上嘴,来不及抽手,整个大拇指连同手背都被他咬住,接着就是狠狠一口,王登学顿时感觉手掌刺骨的疼,他咧了咧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兴忠脖子一歪,凭着整个脑袋的力量,把半张皮硬生生从他手掌上撕下来,他的右手立时血肉模糊,剧痛之下,另一只手也开始踌躇,再无力抓住对方身体,整个人从三米高的空中摔下来,重重落在地面上,幸好他有所准备,落地的时候不是头部着地。 他从空中摔下来,落地后马上站起身,可对方已经飞出去很远,绕着营地不停转圈,他气得直咬牙,可凭着自己两条腿去追,根本追不上,看得出来,赵兴忠只能围着营地转圈,他突然想到,对方之所以能离地飞行,除了他自己身上所带的线圈外,营地里一定有个同样的大号电磁铁,两者之间因为产生相对的磁场,才能推动他离开地面,因此赵兴忠在空中滑翔的时候,只能围着营地转圈。 他捂着手掌,手上的血不住往下滴,地上很快聚集了一滩殷红的血渍,他忍着痛,试图去寻找藏在营地里的通电线圈,他知道能产生这么大的力量,这个固定线圈的体积一定小不了,营地就这么大,他坚信自己很快能找到,他倒不怕赵兴忠这时逃走,因为卡车就在营门口,失去了线圈的力量,他单凭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个轮子。 他打定主意,准备行动时,却听到营地里又有脚步声响起,周围都没人,这脚步声会是谁呢?而且脚步声分明是朝着自己所在位置而来,几秒种后,一个头戴战斗帽,身穿土黄色军服的“人”,拖着沉重的步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个人就是小野,也就是被糖皮包覆的植物怪物,王登学见到它,就听到自己心脏“噔”地猛跳一下,刚才和赵兴忠搏斗的时候,把它给忽略了,而赵兴忠之所以张嘴咬人,只怕和它有关,因为红盏琉璃钟极度嗜血,即便是很远处的血腥味,也能感觉到,此刻这家伙就是闻到了空气中血的味道,才从藏身之处爬出来,向自己步步逼近。 第四十四章 破解飞人之谜(下) 小野步步逼近,王指导员拔出枪来,先对着它开了一枪,正中面门,可对方毫无反应,尽管那张脸被子弹打碎,里面红色的枝条向外翻出来,反而显得更加骇人,王登学开了一枪后,意识到此物本是植物,没心没肺,子弹对它毫无作用,而且这把手枪里,原本就只有两颗子弹,现在打出去一颗,还剩下最后一发,他还打算留到关键时刻使用。(.) 开枪没用,就只能肉搏了。 当想到自己要和一棵植物厮打,他不禁苦笑起来,这种感觉很荒谬,就像是小孩子怄气和大树摔跤一样,而且他不知道对方的命门在哪儿,只怕光凭力气解决不了问题,况且自己的手还受了伤,没法使出全力,他想了想,决定不和小野正面接触。 就在此时,对方已经迫到身前,伸手就来抓他的胳膊,而且从头部破口中伸出触须,也是朝着他伤口来的,他试着踢了对方一脚,感觉对方身体里面很沉很粘,靠硬力去击打,就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收效甚微,他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在速度上他还是占据优势的,小野毫不迟疑,紧随其后,但很快就被他拉开距离。 王登学一边跑着,同时在想这可能就是赵兴忠的策略,对方一心想逃跑,但只凭电磁铁有无法逃出驻地范围,因此咬伤自己,让小野逼迫自己离开此地,由于小野速度偏慢,只要自己逃走,它定然追不上,而自己跑远后,对方就可以落地了:“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他心里悻悻地说道。 跑了两步,正好经过一个绿色木头箱子,他眼前一亮,暗想这不是自己白天杀死伤员后,藏尸的地方吗?他两步跳过去,一脚把箱盖踢开,尸体依然躺在箱子里,这下他有主意了,这才是小野的尸体,而且全身血肉模糊,大热天在箱子里闷了快一宿,盖子一打开,散发出的腥味都能让人捂鼻子,他想做个试验,看那植物人过来会不会被尸体吸引,于是悄悄躲到旁边,很快假小野缓步而至,它果然被箱中的淤血所吸引,停在那里不动,然后蹲下去,让自己的头脸尽可能接近尸体表面,从嘴里还有破口部位,很多细小触须伸出来,像蚯蚓的身体一样,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长,最后碰到尸体表面,这些触须顿时变成暗红色,贪婪地吸收着尸体表面的血渍。 他看到眼前这一幕,觉得很恶心,反正怪物已经被拖住,他可以去找发电线圈了,那时候的电机工作时,都会发出巨大轰鸣声,声音频率很低,他站在营地正中间,仔细捕捉空气中飘过的任何声音,果然不出他所料,很快电机的轰鸣声就被他捕捉到了,其实作为背景,声音一直存在,只是人的大脑对这种单调的背景噪音具有过滤能力,时间一长,就会不自觉地忽略掉,只有静下心,仔细倾听,才能察觉来。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在白布帐篷后面发现一个连带的小号帐篷,两者其实连在一起,只是高度上有细微差别,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轰鸣声就是从小帐篷里传出来的。 掀开帐篷,他看到那台庞大的电机,足有一人多高,粗大的线圈仿佛坦克车身,从里面放射出的强力磁场,足以托举起两人的重量,电机周身被钢壳包裹着,他纵然想拆卸,也无从下手,而且电机底下的电缆,其粗细程度也堪比成人手臂,循着电缆走向,他发现就在电机下面是一扇活板,打开后,里面全是白花花的砂糖,这些砂糖分成几层摆放,最下面是一个漏斗,此刻上层砂糖正源源不断往下流淌,漏斗连接的是一个黑色的庞大铁盒子,陈菲菲曾经对他说过,这盒子就是用来产生电流的高温电池,白糖流下去后,在盒子里被加热到摄氏一千五百度以上,瞬间碳化,电流就此产生,持续给电机供电。(.) 十吨砂糖要是全都消耗完,估计一天时间都不够,他没时间等待,只能迅速把它摧毁,而且决不能放赵兴忠回去,他要是回去,一定会告密,可要抓住他,就必须摧毁这台电机,或者地下的糖电池,可电池表面也被黑色生铁壳覆盖着,该如何下手呢? 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开始着急,使劲挠着头,猛抬头时,发现停在门口的卡车,他的视线停留在卡车油箱,既然要开回去,那里面的汽油不会少,他赶忙跑过去,手里还端着个脸盆,过去后拧开油箱,用脸盆装满汽油。 这些汽油被放在储糖仓库上面,他用手枪试着瞄准,枪里还有一发子弹,他暗自庆幸刚才幸好没打出去,现在刚好派上用场,此时只要他扣动扳机,就会引燃汽油,进而让整个仓库的白糖全都燃烧起来,他的手指就放在那里,刚打算开枪,又听到流体接近干涸时,所发出的特有嘶嘶声,回头去看,原来假小野还在吸食真小野尸体中的血,淤血马上就要被吸干,到时候它还会奔着自己过来。 王登学心想既然要烧,干脆烧个痛快好了,这样的怪物留在世上,只会贻害无穷,于是快步猫腰跑过去,趁着尸体血液还没被吸干,拖起尸体扭头就往回跑。 怪物吸血正酣,没想到血源被人抢走,遂抬起头,追赶过来,两者一前一后,王登学速度依然占优,他拖着尸体来到电机旁边,把尸体的脑袋扔到汽油里,然后躲到旁边,专等着假小野过来。 假小野没眼睛,全凭着空气中的离子味道辨别方向,它拖着沉重的身子,滑行般往前移动,它天生对汽油之类的有机物味道不敏感,不明就里扑到尸体上,继续吸血,王登学微微一笑,自己等的就是它过来,见它已经进入圈套,举起手枪,对准脸盆里的汽油,打出了至关重要的一颗子弹。 枪声响起,空中立时传来杀猪般的惨叫声,那是赵兴忠的声音。 王登学心里纳闷,自己并没冲着赵兴忠开枪,他怎么叫得那么惨? 赵兴忠本来一直绕着营地在飞,居高临下,也能看到对方一切动作,一开始觉得他没办法只能走人,后来发现他找到电机,心里有些着急,但转念一想,电机和电池都很结实,他就算拿重机枪扫射也不会损坏,又放心了,后来发现王登学竟然想到用汽油去烧,这次真着急了,想过去阻止,又忌惮他手里的枪,自己想跑,又怕他开车来追,其实他也陷入两难境地,无奈之下只能继续绕圈跳跃,当王登学开枪的时候,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在空中发出绝望的嚎叫。 子弹射进汽油里,火焰顿时腾空而起,伏在其中的尸体连同假小野顿时被点燃,空中立时飘出焦臭的味道,同时脸盆被高温烧漏底,燃烧着的汽油流进地下的糖料仓库里,白糖被点燃,焦臭中又散发出焦糖的甜香味,香臭交集,火光冲天。 王登学感觉到周围越来越热,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因为糖电池被装在封闭的铁壳里,如果爆炸的话,其杀伤力与炮弹弹片相当。 他一直往后走,刚退到安全位置,就感觉大地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才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空中铁片飞扬,然后又听到赵兴忠惨叫的声音,这次他是重重摔到地上,疼得半天站不起来。 王登学赶忙跑过去,用力把他擦在脚下。 “登学,饶命!”此刻他只能苦苦哀求对方。 “没时间跟你废话,我问你,到底是谁安排你躲在这儿装神弄鬼的?”他厉声吆喝起来。 “我说,说,是,陈菲菲陈县长。”赵兴忠答道。 王登学气坏了,心想这家伙死到临头还耍滑头,又狠狠踩了他一脚,剧痛之下,赵兴忠流着鼻涕**起来。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说实话就地正法!”他喊道。 “没骗你,真是陈县长!”赵兴忠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看他样子不像是在说假话,但王登学不相信陈菲菲会这么做,如果真是她,那她可就真成了革命叛徒,一方面传递假情报,同时又暗中安排汉奸在这儿演戏欺骗组织。 “我知道你哥哥的死和陈菲菲有关,你这么说,不会是故意报私仇吧?”王登学问道。 “不是的,她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巴结她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报复?这是她亲笔签署的密令,给你看!”赵兴忠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果然写明要他布置假营地,迷惑八路军,署名正是陈菲菲,同时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还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他和陈菲菲两人的合影,画面上两人正在吃饭碰杯,样子十分亲密。 “果真是她,这怎么可能!”王登学大惊失色,失声叫起来,照片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第四十五章 再入深渊(上) 这个结果,是王登学实在不愿相信的,其实这也和情报的准确性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如果当时情报是真的,那陈菲菲就是地下交通工作的功臣,如果情报是假的,那她传递出来的,就是假情报,敌人军营情况此刻已被他彻底探明,说明薛半仙送出来的情报的确是假的,如果没有照片和她签署的命令,还可以认为敌人怀疑她,故意透露给她假情报,那还不算她个人的问题,但现在沉重的现实摆在眼前,这件事可能是她亲自策划的,这不禁让王指导员脊背发凉,因为他们一直非常信任陈菲菲,尽管她还不是党员,但自身已经和八路军,县大队一同经历了无数生死坎坷,在他的意识里,早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部队的一份子,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 尽管照片和密令摆在眼前,他骨子里仍然不愿意相信,从他认识陈菲菲到与之熟识,期间打过不少交道,对方给他的印象就是智谋无双,不仅让他想起了三国时候的诸葛亮,这样的人,向来不拘小节,对他也是如此,这样的人,投奔日寇到底为了什么?贪图富贵吗?他觉得不像,陈菲菲的确爱钱,但她这样智商的女人,获得金钱的办法实在太多了,根本犯不着卖身投靠,或者为了其他?会是什么?他想不出来。 “这件事上你如果敢骗我,绝对饶不了你!”王登学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赵兴忠从四五米高空突然坠下,这一跤把他摔得七荤八素,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他被拉起来的时候,不停地咳嗽,四肢仿佛散了架,根本站立不稳,王登学又在他眼前挥舞着拳头,让他几乎再次跌倒。(.无弹窗广告) “登学,你瞧我都这德行了,哪还有胆子骗你?再说照片和密令都在你手里,像是我编造出来的吗?再说你这么关心她,莫非你们之间有啥关系?”赵兴忠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最后问的那句话让王登学身体为之一凛。 “少废话,我们能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不想让战火烧到女人身上罢了!”他怒道,心想此人鬼点子太多,自己绝对不能流露出对陈菲菲的过多关注,否则他很容易看出破绽,现在她的身份还没最终确定,在敌人那里,还得继续隐瞒身份。 “登学你还是对女人那么感兴趣!”赵兴忠可怜兮兮地说道,他现在浑身疼痛,为了保命,一切都顺着王登学的意思说,但这句话让对方听起来,却感觉很别扭,也不知他到底是夸人,还是骂人。 “别跟我油腔滑调的,说正事!” “正事也有!”赵兴忠说:“为了证明我说的话,你可以去看看仓库的糖料提取记录,那上面有仓库建立后所有物资的提取情况,都有签名的,就在白帐篷里。” “你怎么不早说!”王登学抬头一看,库房里大火越烧越旺,帐篷大半边已经被点燃,火焰冲天高达十米以上,要是在耽误些功夫,仓库里只怕就成为一片火海。 他看赵兴忠筋酥骨软,又没了电磁线圈加持,他自己肯定没法往外跑,就单独留他在帐篷外面,自己只身冲进白布帐篷里,一进门,浓烟滚滚,里面根本看不清东西,他撩起衣襟,用衣服下摆的布捂住口鼻,在灼热的帐篷里寻找着记录表,根据赵兴忠提供的线索,沿着帐篷边上,有个红木桌子,登记表就在抽屉里。 其实红色桌子在白色帐篷里很显眼,他很快发现了其痕迹,猫腰快步过去,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个硬质文件夹,打开翻看,发现的确有很多表格,他便取了文件夹又从帐篷里出来,回到军营内露天空地上,赵兴忠果然还在那里,低着头不住**着。 “是这东西吗?”他把文件夹递到赵兴忠跟前。 作为回答,对方点了点头。王登学翻开细看,发现前面的签名都是红美子留下的,囊括了从她到达永定一直到被微波烧死这段日子,其中就包括了田王庄灵异事件那几天,就在事情发生之前,账目上看出红美子一下取出了两吨糖料,签名下面都有时间,而且签名都用的汉字,他对比时间和名字,发现红美子死后,有段时间是空白,直到近期,提取又开始密集起来,而且签名落款,都是陈菲菲。 他对比密令和账单,发现两者笔迹相同,这本来足以确定,陈菲菲和日本人关系密切,很可能成了双面间谍,但王登学不是那种草率下结论的人,他回忆起一件事,就是魏团长第一次遭遇鬼兵吃亏时候,他曾经去过县城,和陈菲菲联络,当时陈给他画了一张画像,画的宁文吉,他对那张画印象很深,包括她的运笔,停顿,在看手中的账单,尽管上面字体和她的笔迹一样,但能看出笔迹上很多停顿粗细一致,很像是刻意写出来的,非常不自然,他又困惑了,因为他一直觉得经常画画的人,写字不可能这么犹犹豫豫的。 “你说他们要在城里制造爆炸,会有大事发生,到底有什么大事,是不是跟我们有关?”王登学问他。 “这我还真不太清楚!”赵兴忠说:“这段日子我一直呆在这儿,城里的情况完全不了解,能听说这些还是上次进城的时候,听陈县长说的。” “她还说过什么吗?”王登学看他不想是说谎的样子。 “县长那次喝了不少酒,说的话可多了!”赵兴忠翻着白眼回忆道,突然他眼前一亮,想起了什么:“对了,酒过三巡后,她曾经小声跟我说过,说追金童子即将降入神奇国度,从此以后,永定乃至华北,甚至整个中国都将进入新时代,她说这日子很快就会来临,让我在这儿好好呆着,时代更迭后,他们就把我从这鬼地方接出去,而且下半辈子高官厚禄,听她那意思,感情永定要改朝换代了!” “这话你信吗?”王登学冷笑起来,心说这不像是陈菲菲能说出的话,她要是真这么说,只能证明她疯了! 可赵兴忠却说:“刚开始我也不信,觉得有日本人在城里,她能怎么样?但后来发现渡边对她和李山的话言听计从,我觉得很奇怪,包括小野太君被活活剥皮,一个日本太君,就因为中国人几句话,就被渡边给弄成那样,我发现渡边他们好像也中了魔障,被她牵着鼻子走,而且这东西也是上次我进城的时候,她给我的,还教我怎么用。”他说着撩开衣服,给王登学看里面的电磁铁线圈。 他没吭声,脑子里分析着赵兴忠的话,其他地方都没啥破绽,但赵兴忠说到和她喝酒,让他感觉不对劲,都知道她怀有身孕,而且马上就要生产,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去喝了不少白酒,他觉得她没这么二百五,可赵兴忠言辞凿凿,很确定那天她挺着大肚子,的确喝了不少酒,似乎根本没把那当回事。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经过赵兴忠这番话,他心里原来的问号都消除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更严峻的问号,它们替代了先前的疑问,却把自己拉入更深的深渊。 第四十五章 再入深渊(下) 陈菲菲这个谜样的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那张照片是真的吗?如果是,又该怎么解释?一个以生命为代价,救出了所有被俘虏同志,同时把县城整个侦缉队全歼的女英雄,怎么瞬间就变成了敌人的间谍?这些问题太过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营地里火势越烧越旺,他们已被浓烟包围,呛得两人都睁不开眼,他感觉从赵兴忠嘴里也问不出其他有价值的线索了,正打算带着他离开,刚走到营地门口,正好看到外面过来两个人,都是农民打扮,但看他们鬼鬼祟祟的眼神,分明不像好人。 王登学眼尖,先看见对方,赶紧拉着赵兴忠躲到一边,低声问他这两人是谁? 赵兴忠回答说他们俩都是渡边派来接应自己的特务,按照计划,今天他们要开着两辆卡车,把这些糖皮人运送到城里,位置都要摆放好,就等着大事件发生。 “你过去接应他们,设法把他俩稳住,如果敢耍滑头,你一定活不过明天!”王登学给他亮出了腰间自己缠绕的手榴弹,然后放他出去。 赵兴忠捂着伤手,一瘸一拐走出营门,先和对方打招呼。 “老赵,你手怎么了?而且看你病歪歪的,营地还着火了,今天你干嘛了?”这两人很警觉,任谁看到漫天大火都会多个心眼。 “别提了,今天和小野太君玩的时候,不小心把电机给烧了,结果帐篷也点着了,太君也被烧死了,我从天上掉下来,摔得比狗还惨!”他带着哭腔答道。(就爱看书网) 这两人停住脚步,上下审视了他一番。 “你惨了,回去不怕渡边太君惩治你吗?”其中一人问道。 赵兴忠摆了摆手:“管不了那么多了,小野伤成那样,能多活这么些日子已经算是造化了,先完成任务再说吧!今天一过,这破营地也就没有存在价值了,幸好糖人都在,跟我去搬吧。”说着扭头往回走,两人迟疑了一下,跟着他一块进了营地。 三人冒着浓烟,把糖皮人全都搬出来,然后放在卡车车厢里,他们干活的时候,王登学偷偷跑到卡车旁边,刚开始他蹲在车底盘下面,等他们把糖皮都搬运完毕,几个人站在驾驶室旁边,赵兴忠掏出一包烟,三人各点上一根,赵对他们说,抽完烟就走。 王登学等的就是这时刻,他先悄然爬到卡车另一侧,出来后取出手榴弹,这是他最后的武器,他握着手榴弹,拧开保险盖,然后不做声地迂回到三人侧面,然后突然从车厢后面冒出来,手里高举着手榴弹,大喊一声:“缴枪不杀!” 三人正在抽烟,冷不丁被这一嗓子吓得差点尿了,其中赵兴忠反应最快,见王登学跳出来,他马山蹲下,双手抱头,嘴里喊着:“八路爷爷饶命!” 这帮汉奸给鬼子效力,本就心虚,愿意卖身投靠日寇的,都是贪生怕死之鼠辈,他们尤其怕出城,就因为出城可能碰到八路军,这会儿那两人见赵兴忠给自己做出榜样,立刻效仿,纷纷抱头蹲下,两条腿瑟瑟发抖。 王登学见目的达到,过去先把他们配的枪缴下来,糖皮人都放在一辆卡车上,他让这三名俘虏也爬上车,卡车上本来就有绳子,他吩咐赵兴忠取来绳索,先把那两个家伙捆结实,然后王登学亲自动手,又把赵兴忠也捆好,这帮家伙和假人挤在一起,各个惊恐不堪,王登学又检查了一番,觉得他们跑不了,于是返回驾驶室,开上车,直奔根据地而去。 一路无话,汽车很快开进村子,由于事先没有通知,路过村口的时候,他看到路边消息树已经被放倒,心里笑笑,暗想根据地的防备还是细心,但凡有军车经过,肯定有人会跟村里通报,他向车窗外伸出一只手臂,手里拿着根红布条,这也是事先商定好的暗号,只要看到红布条,大家就知道车里坐着的是自己人,否则的话,这辆日本军车要是在村里开上一圈,只怕民兵的“铁西瓜”:“疙瘩汤”盛宴就都给准备好了。 进村后,汽车一路前行,转眼开到县大队作战室门口,一路上他感觉很奇怪,村里很空,战士们不知道都跑到哪儿去了,等到卡车开到县大队作战指挥室门口,他还特意往里头喊了一嗓子,可没人回应,他跳下车,进屋一看,里面空荡荡的,所有人都不见了。 见此情景,王登学心里咯噔一下,就感觉情况不妙,又一个人在村里走了一圈,只看到几个民兵还有堡垒户,问他们情况,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出去侦查后,魏团长根本等不到自己回来,他觉得小五他们提供的情报已经足够充分,在自己离开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催促卢铁旺进城出兵,当时卢铁旺也很为难,因为他自己说过,只要情报再次证实,就得派兵进城,魏广生就用这句话一直卡他的脖子,最后他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得同意,就在今天上午,县大队主力已经乔装改扮,分批开赴县城,他们估计此时同志们已经进城了,而魏团长则回到自己团部,带着部队埋伏在城门口,专等着敌人出城后开战,他向来认为兵贵神速,进军极为果断,也为此打过很多胜仗,王登学觉得正因为如此,他被胜利蒙蔽了双眼。 得知部队开拔的消息,王登学急得猛拍自己大腿,心说自己带着俘虏回来,就是为了阻止部队进城的,谁料自己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魏广生那倔脾气,城里情况凶险,分明是个圈套,而部队倾尽全力,进城之后岂不九死一生? 想到这里,他不敢迟疑,他也要进城去,不管怎样,一定要把同志们救出来,估计此时城门口一定戒备森严,为了混进去,他的注意力放在那辆军用卡车身上,他必须装作运送糖皮的司机,这样才能进去,为了欺骗敌人,他还带上了赵兴忠,至于剩下的两个俘虏,则交由民兵看管,一切安排妥当,他跳上卡车,赵兴忠此时就坐在他旁边,身上没绑绳子,但是他开车的时候,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里则是一把手枪,枪口始终顶着赵兴忠的腰眼,汽车开动,他们直奔永定县城而去。 汽车在乡间土路上颠簸着,王登学心里愈发不平静,城里谜团太多,他有种不好的感觉,觉得即便自己能找到队伍,他们也不能全身而退,他想亲自去见陈菲菲,再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在他心里,永定就像一滩浑水,让人越陷越深。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即便自己混进城去,想马上找到队伍也很困难,因为鬼子查得紧,队伍进去后都是化整为零,分散在城区各个角落,想必进城前,卢铁旺已经给战士们分好了任务,可他们要做什么?自己却完全不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卢铁旺。 车轮滚滚,王登学心急如焚,汽车行进速度飞快,很快开到城门口,果然不出他所料,城门外聚集了很多日本兵,各个刺刀上膛,他们正在盘查来往行人,此时他放慢速度,卡车慢慢行进过去,临进城前,他又看了赵兴忠一眼,眼神很平静,但赵兴忠却很不自在,兀自低下头。 “别说漏了,你的罪行只能靠立功赎回了!”他还交代了一句。 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躁动的心,越往前开,他愈发紧张,事关几十条人命,他感觉自己背上的担子异常沉重。 第四十六章 温暖的手(上) 再说陈菲菲和耿长乐,在隧道里发现山崎玉的秘密,陈菲菲方才意识到此前的诸多诡异,其实都和自己这位师兄关系密切,对于这个推断,她不愿意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她无可奈何,近期县城里,日军各种动作频繁,她担心这些动作幕后的控制者都是山崎玉,此刻她迫切希望马上见到师兄,她想当着他的面把一切弄清楚。 “或许他还会听自己的话吧!”她脑子里还浮现着这样的想法,不是她幼稚,而是女人的天性。 他们自从进入隧道,就忘记了时间,这会儿突然想起来,走出去一看,天已经快亮了,隧道外面静悄悄的,门口空地上,所有人都走了,陈菲菲心想他们也许又去满城搜查自己了,为了躲避侦查,他们出去前还在脸上涂了些灰土,这样看起来彼此都像是南边逃难过来的饥民,这两年黄河沿岸灾荒不断,对老百姓来说,不是好年景。 其实出去前,他们已经有所预料,山崎玉不比其他人,心机颇多,他要是打定主意做某件事,一定是深思熟虑很久的,而且布局必定环环相扣,要想揭穿他的骗局,只怕难度颇大,而且此人心智之高,让陈菲菲都觉得弗如,见到他后会面对什么?两人心里都没主意,为了减少干扰,他们就把李山捆了,用破布堵住嘴,然后扔到隧道口靠里一点的位置,打算事成后在回来带他。 一切安置妥当,两人离开隧道,低调地走在永定的街巷里,不时能看到高度戒备的军人从身旁经过,他俩低着头,一声不吭,但心里那股预感越来越强烈,永定只怕要出大事了! 由于他们化装成流民,一脸尘土一身泥,衣服褴褛不堪,当时在冀中的大小县城里,像这样穿着打扮的难民可不少,都是家乡遭了灾,出来逃难的,有时候被水淹,有时候不下雨,其实永定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自从去年冬天下了一场薄薄的雪,此后大半年里,滴水未降,农民种庄稼靠天吃饭,如果再不下雨,这儿的人也要断粮了。 陈菲菲心急如焚,同时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们也已经很久没吃到东西了,她肚里怀着孩子,消耗更大,又不好意思跟耿长乐说,怕他笑话自己没出息,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老想着吃东西! 其实这会儿耿长乐的心思也没在她身上,他在行进的时候,突然发现城里出现很多熟面孔,这些人都是县大队的战士,化装成老百姓的样子,三三两两行进在街上,人数之多让他惊讶,他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些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城里,只是心里的担忧更多了几分。 他和陈菲菲由于脸上全是灰土,所以战士们并没认出他俩,他心里着急,想过去和对方联系,可周围不时走过两个巡逻的伪军,这些人都很警觉,眯着眼睛四处瞧,但凡有人聚集的地方,都要凑过去看看,耿长乐咽了口吐沫,只得放弃当场联系的念头。(.无弹窗广告) 陈菲菲也发现了这些战士,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心说自己并没有通知王登学他们进城,这些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莫非是那假的陈菲菲所为?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咯噔一下,上次县大队失败的惨状赫然浮现在脑海里,敌人果然要动手了,重重迷雾,里面还夹杂着山崎玉的名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她不知道山崎玉到底要干什么?只觉得情况愈发不妙了。 就在她惶恐的时候,耿长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肩头,她回头去看,见他正朝着自己微笑:“想什么呢?是不是肚子饿得受不了啦?”他的口气很轻松,仿佛街上看到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我…”陈菲菲张开嘴,刚想说话,他把食指轻轻放在唇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然后拉起她的手,柔声说道:“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可是…”她想说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可刚一张嘴又被他打断:“可是什么可是?你听听自己的肚子,别忘了你可是孕妇,要是不吃饱,孩子怎么办?”此时耿长乐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温柔地让她无法拒绝。 两个难民一样的年轻人,在大街上手拉着手,寻找能吃饭的地方,饭馆他们不敢去,因为不时会在里面碰到汉奸,他俩尽管脸上涂着灰土,但毕竟是城里的熟脸,怕别人认出来,于是顺着街道往下走,找了个路边的小饭摊,也没啥好吃的,只有窝头和稀饭,就着咸菜。 “等着我,一会儿回来!”耿长乐神秘兮兮扶她坐下,然后自己离开了,没过多久,他怀里抱着一大包她平时最喜欢吃的零食,上面还放了两个粽子,喜气洋洋回来了,把这堆东西都摊开撒到桌子上,两人就着稀饭吃粽子,配着咸菜吃零食。 “快到端午了,咱们可是两口子,要坐在一起吃回粽子!”他笑呵呵地说道。 陈菲菲看着一桌子东西,觉得鼻子发酸,平时都是自己嘴馋后,指使他去买这买那,他每回出去嘴里都得嘟嘟囔囔的,这回他这么主动,让她感觉心里不安。 “多吃些,一定要吃饱,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耿长乐端着碗稀粥,只喝这碗粥,却不停把好吃的都夹到她的碗里,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温暖的微笑。 “你怎么了?感觉这么怪!”她的确是饿了,嘴里塞满粽子,还不忘问他一句。 “咱们是夫妻么,两口子之间,当然要恩爱了!”他低头说。 “别忘了咱们是假夫妻,组织关系上你还是我的下级,我没命令你买东西,你完全可以不买,今天怎么这么主动?可别触犯纪律啊!”她故意板起面孔,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一听这话,他满面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闷着头沉默了好久,过了会儿突然冒出一句:“我不喜欢假的,我喜欢真的!”说完后脑袋压得更低,陈菲菲看不到他的脸,但发现他的耳根已是通红。 她感觉自己的脸也在发烧,同时心脏跳得厉害,这句话是他对自己发出的信号,她知道对方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就是如此朴实的话,让她心里很热,她已经不是清纯少女,这点他很清楚,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没嫌弃自己,而且多少次拼出自己的性命,就为了保护自己,为此而受的伤,数不胜数,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如烟往事中,那些画面又在她眼前闪现。 “耿长乐,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着你。”她说。 可对方依然低着头,似乎很害怕凝视她的眼睛。 “像个男人一样,抬起头来!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看着你心爱的女人吗?”她厉声喝道,说话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他被这一嗓子喊得浑身哆嗦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起头,像个受惊吓的小兔子一样,眼神里充满了惶恐。 第四十六章 温暖的手(下) “你怎么知道我,那什么你?”他不安地问道,双手不自觉地在衣襟间反复摩挲。 “早就警告过你,有些女人碰不得,碰上了就要倒霉,比如我,你怎么就不听呢?”她含着眼泪问他。 “我…”他被问得愈发紧张,头上汗也冒出来了,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看他局促的样子,她含着眼泪苦笑一声:“你不后悔吗?”她突然说道。 耿长乐抬起头,眼神中不再有局促和恐慌,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郑重其事地,斩钉截铁地答道:“从来不后悔,从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再也没有退路了!” 在那一刻,陈菲菲心里百感交集,她的心里像被一团火烤着,已经过了灼热的时候,只剩下淡淡的余烬,暖暖的,痒痒的,酸酸的,此刻她多想扑到这个强壮的男人怀里,拼命地哭个够,只可惜她不能够,周围到处都是敌人的密探,他们纵然谈话声音稍微大一些,都会引来敌人的注意,所以她只能淡淡地笑着,任由悄然流下的泪水把自己俊秀的脸庞弄得黑一道白一道。(就爱看书网) 她的心里,其实早就把他当做自己真正的丈夫,此前当自己遇到危难的时候,都是他挺身而出,刚才也一样,他为了解除自己的痛苦,硬是用鲜血做成血衣,面对着这样的男人,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以前她冲他发脾气,那只是女人的撒娇而已,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多关心自己,多注意自己,以前每次她去山崎玉那里,都要打扮地花枝招展,其实也都是给他看的,女为悦己者容,她知道耿长乐不喜欢自己跟山崎玉打情骂俏,还扭着腰肢似乎要勾引他,但她就喜欢看他气哼哼的样子,当时她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醋意,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耿长乐的心里容不下别的女人了。 她感谢上苍,让她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她诅咒上苍,为什么要让她遇到这样一个男人!春宵苦短,良辰难觅,他们要是生在和平年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只是当时的中国大地,战乱横行,民不聊生,像他们这样满腔抱负的热血青年,又怎能为了儿女情长而忘却使命?他们俩谁也不能做到这一点,陈菲菲悻悻地想,也许他们的相遇,原本就是个错误! “把你的手递给我!”陈菲菲说,他愣了一下,彼此看着对方,他最终还是送上自己的右手。 陈菲菲把这只黑硬粗糙的手掌捧在自己掌心,把它放在自己脸上,慢慢摩挲着,她闭上眼睛,体会着手掌中透出的温暖,手掌很脏,自己的脸也很脏,摩擦过后,脸变成了花脸,可她毫不在意,一个生性如此爱美的女人,此刻可以放弃自己的容貌,就为了体会他掌心的暖意,女为悦己者容,女同样为悦己者弃容。 靠着他的手,她觉得很踏实,在他面前,她可以放下一切伪装,做回最真实的自己,永定险恶,日寇汉奸环视,她已经隐瞒了自己太久,她真想剥下伪装,享受和他在一起的片刻时光,对于此刻她很满足,就这么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闭着眼睛,期盼着时间能够停止下来,这手掌是如此有力,以至于她心中的惶恐在粗糙的质感下全都变得不值一提。 永定夏日午后,两人坐在大街上,心生荡漾,彼此沉迷于这种感觉而不能自拔。 阳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心中的情愫挠拨着大脑,让她生出未有过的困倦,来永定这么久,她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就怕睁开眼,面对着冰冷的刺刀,可现在不一样,她知道对面的男人能保护她。虽然他从前也在保护自己,但那感觉不一样,一个是业务关系,此刻则是心意合一的交融,自己就是他心中的妻子,他要保卫的,是自己的家。 没过多久,她枕着他的手,沉沉睡去了,耿长乐就坐在对面,微笑注视着她,看着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铺满了桌面,她脸上的皮肤很细腻,又柔软,他的手酥麻麻的,像是有股电流一直从中而过,他就这么一直凝视着她,动也不动。 陈菲菲睡得很甜,她甚至做了个梦,梦中她和他在花园草地上追逐嬉戏,他们互相拉着手,大声说笑,可走着走着,前面突然黑下来,紧接着她听到脚步急促,人们大声呼喊着,四处跑开,不知不觉间,他的手从自己掌心中抽离出去,转眼人就不见了。 “不要!”她大声喊道,同时睁开眼,发现摊位上只坐着自己一人,耿长乐不知去向,自己掌中还有他的温度,那只手果真从自己怀里不知不觉间抽离出去,动作很轻,轻得让人难以承受。 问摊主,说他离开没多久,走以前付了钱,还嘱托自己不要惊醒她,她抬起头,在人群里寻找他的踪迹,可心里很清楚,他既然离开,就不会在自己身边徘徊,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一定是怕自己受伤,只身去办正事了,她担心起来,怕他出事,这种恐惧甚至超过自己面对危险,她是真的害怕,怕得不行。 她刚站起身,就听见街上响起尖利的哨声,日本兵们鱼贯而行,用大喇叭喊着话,听他们意思,是让全城老百姓都到火车站旁边的空地上集合,说军方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他们身后跟着更多的伪军,用刺刀驱赶着街上能看到的人,不管大人孩子。 她离开摊位,也随着大队人流奔赴火车站而去,心里期盼着能在那见到他,同时打定主意,如果他们这次危急解除后,他们还能活着回去的话,一定要在根据地补办一个正式的婚礼,到时候,他俩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她也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些,心里却愈发酸楚。 第四十七章 神兽(上) 陈菲菲醒来后,心中依然萦绕着那种又痒又麻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也是她此前从未体会过的,想到这里,她笑了笑,也许有吧!在学校的时候,那时候的山崎清瘦,书生气十足,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兄的时候,心里竟是同样的感觉,只是时过境迁,这种心痒也越来越淡,到后来,她对师兄只是愈发依赖,她信任他,但心动的感觉却再没出现过。 耿长乐则正好相反,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里就一个感觉,此人太讨厌了,对他的粗鲁,自己也十分看不上,但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后来一直陪着自己留在永定,刚来的时候,她绝不会料到,最后自己竟会喜欢上他,甚至于看到他的时候,心跳速率会变得飞快。 正因如此,在耿长乐离开后,她不自觉地就开始挂念起他的安全来,生怕他冒险去找联络进城的战士,就打算去找他。 恰好此时敌人开始驱赶街道上的老百姓,他们要把所有人集中到火车站旁边的小空地上,她估计这就是山崎玉的主意,他要先做动作,自己则不做声地隐藏在人群中,想看看对方到底想要干嘛。 这块空地对她来说太熟悉了,不久前他俩刚在这里和渡边等人进行过激烈的搏杀,再次踏上这块土地,她的心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因为她知道地下沉睡着一只机械怪兽,这怪兽威力巨大,担心如果敌人用它实施暴虐,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可当她来到空地以后,远远看到对面搭起一个临时台子,大约有两米多高,台子背后挂着一块巨大的白布,中间用朱砂涂成一个红色大圆圈,是日本的国旗,就在旗子前面,赫然站着一个女人,一开始她离得有点远,觉得那女人很眼熟,于是在人群里一直往前挤,凑到跟前发现这不是自己吗? 对于这个假的自己,她也不陌生,在医院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人冒充她的身份,此时她毫不怀疑,这定是师兄山崎玉的阴谋,因此看着台上的女人,她丝毫不声张,反而压低脑袋,只是翻起眼珠子,想看看她在台上会做些什么。 她看这女人站在台上,正在发表演说,在她旁边,渡边一郎和田中小尾都在,她记得自己已经好久没见到田中了,一个轻易不出现的驻城最高长官在场,说明日本人这次是倾力出动了,他站在台上,面无表情,或者是敌人的精神动力,或者是引诱县大队的诱饵,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那些进城的战士,估计就是冲着他而来的。 假陈菲菲站在台上,演说倒是慷慨激昂,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真的陈菲菲怎么听怎么觉得恶心,因为全是拍日本人马屁的奉承话,那些皇军威武,出城清缴定会大获全胜的鬼话,让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四处观察一下,底下老百姓也在窃窃私语,从他们的脸上,她读出了不满,这种不满如暗火在地下运行奔突,如果找到缺口就会爆发出来,把地面上一切野草点燃。(就爱看书网) 陈菲菲为这个披着自己皮囊的女人演讲的内容而羞愧,也可以理解为此女是日寇特意扶持的傀儡,可让她装成自己的模样,对他们能有啥好处呢?她实在无法理解师兄的企图。 尽管她对假冒自己的人不以为然,但随着时间深入,对方的演讲却愈发吸引起她的注意力,因为她说到了火车失踪之谜,她说谜团已经解开了。 听到这儿,陈菲菲心中冷笑,心说你还是晚了一步,谜团我昨晚已经揭开了,就在你脚底下,她心里想着,表面上可没有任何表示,就想看看对方怎么说。 结果那女人接着刚才的话说,火车之所以失踪,是因为永定城下住着一个怪兽,可怕的怪兽,它是真正的冰麒麟,之所以这么说,因为现场大部分老百姓都见过程云彪伏法的场景,当时他也号称冰麒麟,不过是假的,这里假陈菲菲用了个“真”字来加以区别,她说真正的冰麒麟,能遁土于无形中,能喷吐死风,灭杀一切人物于无形,它的威力无边,自己甚至无法形容。 陈菲菲听到人群里发出轻微的嘘声,显然大家对她的吹嘘并不相信,此时陈菲菲也暗感欣慰,她到永定后,也破解了很多谜团,每个谜团的破解,最终的谜底不是法术或灵异,而是科学,经过她几个月的引导,百姓们从开始的黑仙会迷雾中逐渐清醒过来,到今天,他们已经不会轻易相信什么鬼神的说法,但眼前这个女人依然激动地举着手臂,她说这才是神兽,要所有人顶礼膜拜的神兽。 人们发出的嘘声越来越大,以至于渡边不得不举起手臂,他愣着眼珠子,用冰冷的目光沿着会场扫视了一圈,偌大的场地顿时鸦雀无声,陈菲菲低下头,心说科学的理念虽然好,但是架不住人们内心的恐惧,其实日本人当初之所以敢放出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话,就是看到了隐藏在人们心中的恐惧,他们以为凭借着坦克大炮,就能把中国人心中的恐惧感无限制放大,等他们深入这片广袤的国土后才发现,并不是每个人都怕死,也不是每个人都贪图他们的小恩小惠,而且经过比较,他们发现自己原来的认识只是个错觉,中国人就像弹簧,当被压迫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就会反弹,其蕴含的力量之大,让这些自诩为“皇军”的侵略者难以应对。 “你们不相信是吗?”她站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神兽就在我们脚下!”她说罢挥舞着手臂,胳膊放下来的时候,顺势指向自己右手边,下面的陈菲菲知道,机器怪兽就藏在那边地下。 她很疑惑,日本人(或许就是山崎,她是这么认为的)好不容易研制出这台恐怖机器,不把它藏好对付县大队,为啥非要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亮出来?就为了炫耀吗?她觉得未必,而且就在她演讲过程中,日本人一直默不作声,低调的态度也让她心中起疑,怪兽不是日本人造的吗?那个假冒的自己却在演讲中只字未提,刚开始她还大肆吹捧日军的威力,到了破解谜团的时候,却让人无法分辨,这所谓神兽到底是她发现的,还是日本人发现的? 众人都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齐声发出惊呼,因为在那块地面上,开始出现裂纹,同时大家都感觉脚下的大地在颤抖,地面上的裂纹越来越深,本来龟裂的土地,被土层下的异物挤压,变形,然后像金字塔一样冒尖,裂纹随之破裂,碎土块散开,人们看到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从地下冒出来,它浑身上下都被胳膊粗细的铁链束缚着,缓慢地升上来,人群里不知谁欢呼起来,随即越来越多的人振臂高呼,在他们的带动下,所有人都欢呼起来,陈菲菲隐藏在人群里,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特别注意了一下带头高喊的人,发现他们都是渡边手下的汉奸。 伴随着大地的震颤,机械怪兽横空出世,她注意到这次见到的机械冰麒麟和上次不太一样,此时它全身上下都包裹着闪亮的蒙皮,许是皮革外面缝着玻璃片,她没到近前,也不能确定,但是一身红红绿绿的亮片,远远望去煞是惊人,也不知道是谁的审美观,设计出如此夸张的形象,许是日本传说中的天狗就是这副尊容吧!她暗想。 第四十七章 神兽(下) 当“神兽”完全露出来的时候,人群里发出阵阵惊呼,大家都没见过体型如此庞大的东西,都以为这是活的怪兽,很多女人都吓得面如土色,很多孩子都吓得大哭起来,乱作一团,但这怪兽带给大家的震撼直接而真实,都说眼见为实,此时的亲眼目睹让众人也不得不相信那女人所说的话。 “大家不要怕,神兽身上有铁索,尽可放心!”假陈菲菲高声叫道,双臂平行摊开,试图让人群平静下来,大家暂时闭上嘴,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说面朝前方,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怪兽身上瞟。 见此情景,假陈菲菲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笑容转瞬即逝,大部分人可能没注意,但陈菲菲却看得分明,空地上气氛恐怖又尴尬,空中隐藏着各种不安,她后背上那根神经又开始躁动起来,就像是人肌肉抽筋那种感觉,疼得她开始冒冷汗,怕自己叫出声,她使劲咬着嘴唇,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是种征兆,被植入的神经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危险迫在眉睫,她相信它的判断,每次都很准,因为它的灵敏体现在能察觉出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这些变化会引发其强烈反应,她急急用目光扫视周遭,试图找到蛛丝马迹,可她个子太矮,又站得太过于靠前,周围都是人,无论往哪个方向看过去,都只能看到人头攒动。 她叹了口气,人群里找不到耿长乐的踪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时假陈菲菲又喊起来,说火车失踪的原因已经查明,就是这只神兽喷吐了死风,死风吹到火车上面,火车就消失了,要是在刚才,她这番说辞一定会引来更大的嘘声,可现在,大家默默注视着怪兽,谁都不敢吭气。(就爱看书网) 这时渡边走上前来,说为了验证这一结论,他要当众演示,说罢戴上白手套,指着机器怪兽的脑袋,大声喊道:“吐风!” 众人目光齐刷刷聚集到怪兽身上,混杂着惊恐和怀疑,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随着渡边一声令下,此物却一动不动,渡边也很吃惊,但依然表现得很镇定,他第二次下达吐风的指令,可怪兽始终没动弹。 空地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点声音都没有,渡边额头上一颗汗珠滴下来,落在干涸的黄土上,瞬间化为无形,此时陈菲菲感觉越来越难受,背后的大筋抽得愈发厉害,既然怪兽体内有控制舱,事先也应该安排人去操作,也许就是山崎玉,可现在为啥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也就在转眼间的功夫,突然怪兽动了一下,铁链发出声响,同时大家齐声惊叫,怪兽突然变活了!它晃了晃脑袋,闪着红光的眼睛挑衅地向四周巡视一番,同时四肢猛烈地撕扯起铁链来,力量之大让粗壮的铁链瞬间被挣断,它从原位纵身一跃,跳到旁边。 紧接着它张开大嘴,对着人群头顶喷吐出旋转的黑雾,陈菲菲在底下看得分明,赶紧喊起来,让大家蹲下,幸好她嗓门够大,身旁的人都听到了,人们在这种情况下首先想到的是保命,不会去追溯声音来源,百姓们都俯身蹲下,这股黑气贴着大家头发向后面飞去,广场后面有几件破房子,都是原来修建火车站时候遗留下来的工房,这几件破房子随即被怪兽喷出的黑气所笼罩,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黑气散去,人们胆战心惊回头去看,却发现这些房子都不见了。 “妈呀,果然是死风!”有人高声叫起来,众人一听,顿时哗然,也不管身旁还有军警维持秩序,大家哭喊着四散逃命,空地上顿时乱作一团。 这一切都发生地如此突然,就连陈菲菲也看得目瞪口呆,她记得怪兽身体下面是被铅皮管束缚住的,根本没法独立行动,此时怪兽却能自己挣脱铁链,而且依然能喷出黑色死风,难道短短一夜时间,他们就把怪兽体内改装了?她觉得不可能,心想日本人要是有这本事,能改早改了,也犯不着等到最后一天才动手。 不光是陈菲菲,渡边心里也在犯嘀咕,他们计划进行这个表演,前一天晚上,才带着人来此试验,当时一切都正常。虽然碰到耿长乐他们,但两人已经逃走,而且他们也没对机器进行过改动,当时他被劫持,然后被放走,随后又被手下找到,回来后还特意来此地又看了一番,确定没问题,这才回去,期间空地上一直派兵把守,可到今天,一切都变了,他无法解释其中缘由,想找山崎玉问问,可遍寻四周,并没看到他的身影,渡边心想这下坏了,当着这么多老百姓,要是玩砸了,以后“皇军”的颜面可往哪放? 因此当场面失控后,他硬着头皮快步赶到怪兽身旁,抽出指挥刀,态度强硬地命令它立刻停止,心说它之所以能动,肚子里肯定有人,只要他看到自己的刀,就该立刻收手。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举动并不凑效,而且怪兽掉转头来,和他对持,然后突然张开嘴,要不是身后有人提醒,他就地打了个滚躲开,滚滚黑气就把他整个吞没了,这股黑风掠过讲台,把半边台子全部吞噬。 渡边这回彻底懵了,不知道怪兽体内发生了什么情况,只得连连后退,手里的军刀也扔了,日本兵们看到自己长官都惊慌失措,自然也乱了阵脚,慌乱中渡边竟然躲到田中小尾身后,倒不是田中镇静,而是这位大佐已经被眼前景象吓得手脚都不听使唤,想跑却挪不动地方而已。 关键时刻,反倒是假陈菲菲异常镇定,她见日本人已经不知所措,兀自冷笑一声,然后只身来到怪兽身前,也不喊,也不叫,只是把食指指尖放在嘴里,启朱唇泯皓齿,轻轻一咬,指尖被咬破,她眉头微蹙,看到自己指尖已经渗出血滴,然后她高举手指,把自己手中血轻轻涂抹在怪兽身体上,但凡能够到的地方,都轻轻用指尖一带而过。 说也奇怪,被她鲜血涂过后,怪兽突然安静下来,倒退几步,又回到开始的地方,而且低下头,再不动弹:“神兽听我指挥!”她举着手指大声喊起来,声音里充满征服感。 骚动的人群回过神来,发现“神兽”果然已被控制,人群重新聚拢在一起,又有人高呼万岁,说陈县长才是真的追金童子真身,因为永定一直流传着“追金童克冰麒麟”的说法,上次陈菲菲用特斯拉线圈烧死程云彪,已然成为街头巷尾流传的神话传说,当时就已经有人对她顶礼膜拜了,这回她用自己的血制服怪兽,更让大家相信她是追金童子下凡。 欢呼的人群里,唯有陈菲菲依然保持冷静,她只是觉得不对劲,疑惑渡边和假陈为何要演这么一出双簧?难道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吗?这么做对日本人有什么好处?要知道她此举等于把日本人得罪了,刚才她涂血的举动分明表明:制服神兽,日本人不行,非得我陈菲菲出面不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山崎玉到底在哪儿?她有种感觉,这件事一定是自己师兄策划的,但他藏得扑朔迷离,把自己的目的隐藏得极深,她暂时无从猜测。 就在假陈菲菲眯着眼睛,得意地接受台下众人欢呼的时候,机器怪兽突然抖动了几下,摇摆幅度很大,她也倒挑眉毛,似乎这举动在自己意料之外,于是走到怪兽肚子底下,想看看其中是何缘由。 第四十八章 提线木偶(上) 再说耿长乐,离开陈菲菲后,只身走进人群里,本打算去找山崎玉,其实自从来永定后,他就一直看此人不顺眼,也说不上为什么?就觉得他怪怪的,特别是两人曾经有过几次目光对视,每次山崎玉都有意无意躲开他的视线,他就觉得此人心里装着事,凭他的经验,一般这样的人,都害怕面对别人的目光。 不过见山崎玉之前,他还有件事情要做,刚才两人隐藏李山的时候,他就感觉藏得位置不好,同样说不上为什么?今天他的感觉特别敏感,他觉得藏人的位置不好,特别容易被人发现,离开陈菲菲后,他想回去看看,这也许是种强迫症,就和有人离开家门后,特别不放心自己锁的门,总觉得没锁好,非得回去瞧上一眼,才安心一样。 结果他走到隧道口,突然听到旁边不远的空地上,有日本兵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吹起哨子,声音尖利,他就预感到肯定要出事,转念一想,先不管他,可回头一看,李山不见了,从刚才他俩离开到现在回来,总共不到两个小时功夫,可李山真的不在藏身地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暗想果然出事了,他可以确定李山是被敌人带走了,幸好他不知道自己和陈菲菲的行踪,否则此时自己恐怕已经被五花大绑押赴台前,被日本人开公审大会了。 李山不见了,他倒不慌张,除了第一眼有些惊,随后立即接受了事实,也不想去找他,同时发现日本人开始用大喇叭广播,命令县城里所有老百姓全都到空地集合,他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为了行动方便,又从地上抓起一把黄土,使劲往脸上搓了几下,结果用力太猛,把沙土弄得满嘴都是,心想这样也好,别人看到自己,第一反应肯定是嫌弃,于是心安理得,口里鼻里喷着黄烟,直奔木头台后头溜过去。[.超多好看小说] 正好往后头走的时候,发现一排日本兵骑着高头大马,身后用皮带拖着机器兽从他跟前经过,由于在台后,正在聚集的百姓们并没看到这一景象,他也是恰巧衣服头脸全是黄土色,从远处看和黄土地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的话,他活像是块土坷垃,故刚刚经过的骑兵们谁都没注意此人的存在。 他默不作声伸出胳膊,扒住机器兽腹部下的粗管,此时机器怪兽被日本人整个从原来位置拆卸下来,因此管子也是开口的,恰好这根管子能通到怪兽体内,他想都没想,一个纵身,就钻进去,然后撑开胳膊,支撑住自己身体,同时把双腿用力缩回,生怕被外面人看到。 卡住身体后,他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因为昨天刚在机器兽身体里转过一圈,故而对这个环境他不算陌生,刚才刚吃饱饭,这会子力气正足,他双肩发力,让自己的身体逐渐向上移动,然后从管子缝隙间钻进机器兽腹部那个宽阔耳室里。 站在仅有一肩宽的狭小空间内,地上还能看到殷红血迹,他认出这就是昨天自己放血染衣的地方,暗自感慨自己竟然故地重游,怪兽体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也没发出任何声响,就躲在里面,感觉一直被拉着往前走,过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保持静止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然后听到山呼海啸的喊声,声音越来越响,他能猜出来自己身处的机器怪兽此时正被推往前台,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陈菲菲喊话的声音,单听那些拍马屁的鬼话,他恨不得冲出去狠狠给她几个大嘴巴。虽然明知道这不是真的她,可心里还是气愤地难以平复。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那熟悉的嗓音愈发显得模糊,他感觉自己头有些晕,那声音仿佛忽远忽近,时而在耳边,时而远在天边,他拍拍自己脑门,猜测许是昨天失血过多,此时身体吃不消,但马上触觉告诉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机器兽正在剧烈晃动,外面的晃动带着他的身体一起摇晃,那感觉仿佛经历剧烈地震一般。 有几次他脑袋碰到墙壁上,险些被撞得休克过去,由于躲藏地方十分狭窄,因此随着怪兽身体每次晃动,他的前胸后背会不停和四周墙壁碰撞,从前到后,从左到右,从上到下,身体各个部位没有死角,处处硬碰硬,浑身是淤青。 脑袋被撞得钻心疼,他使劲揉着头皮,心说这间耳室不能再呆了,否则自己就算不被日本人打死,也得被活生生撞死,他四肢并用,卡住耳室四角,然后把身体固定在当中,试图从里面钻出来,外面是条同样狭窄的走廊,他记得走廊前方就是控制室,机器兽完全是内部操控的,如果能动,说明里面有人,他试图摸过去,先设法控制住驾驶员再说。 随后时间里,他一路跌跌撞撞摸索而行,最后倒真找到控制室位置,其实机器怪兽被打造成冰麒麟形状,控制室就在其脖颈和胸**界处,在机器兽的喉咙口那里,有个细长的玻璃窗,从里面能看到外面情况,由于玻璃反光,从外面却无法往里窥探。 等他摸索到控制室门口,他都感觉身体胖了一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前行过程中不断和周围碰撞,很多地方已经肿起来,特别是膝关节和肘关节,这些凸起部分最容易被撞击,那种疼痛感就好像把人泡在浓盐水里,即便皮肤没有破口,周身上下也被蛰得难耐。 控制室大门紧闭,但通过上面的玻璃窗,他早就瞧见里头有个黑油油的脑袋,暗想果然有人控制,等来到跟前,他发现控制机器兽的竟然是李山,果然趁着他们出去的功夫,有人把他救出,并放在控制室里。 “李山住手!”隔着门他一声大喊,声音在内部回荡放大,外面嘈杂混乱,没人能听到,但在机器兽内部,这一嗓子可谓平地雷起,他觉得对方听到后,都能吓得小便失禁,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对反却不为所动,依然聚精会神盯着玻璃窗外,嘴里小声不知嘀咕啥,聚精会神依然在控制着怪兽的动作。 “这个混蛋!”他气得骂了句脏话,遂用力撞击控制室的门,也顾不得浑身疼痛了,他力气很大,加上愤怒冲动,这扇门经受不住他的撞击,几下就从转轴处断掉了,加上外部空间依然在高速运动,他的身体几乎是水平冲向李山,硬生生把对方撞倒在地。 由于惯性,他和李山一样,全都摔到一块,但他反应快一些,赶忙爬起来,努力直起身子,爬到控制台前,透过玻璃,看到外面一片混乱,人们惊叫着四处奔逃,而怪兽刚才一直在李山的控制下,转着脑袋四处喷吐死风,黑风经过,很多房屋要么屋顶没了,或者一半墙壁没了,直到整个消失,他不知道是否有人在混乱中丧命,但看到外面愈发混乱的局势,如果李山一直这么乱喷下去,肯定会有不少人死于混乱之中。 他试图关闭机器,但面对着密密麻麻闪烁着的红绿灯和控制杆,他没辙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又不敢贸然按下哪个按钮,生怕造成更大伤害,此时李山也爬起来,他像是着了魔,眼睛直勾勾只看着控制台,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声音很小,他听不见。 从李山的眼睛里,他又看到一个疯子该有的神态,开天眼的李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住院时期那个精神病,这家伙疯疯癫癫爬到控制台边,也不搭理他,而是硬把他挤开,然后双手放在控制杆上,继续操纵机器怪兽喷吐烟雾。 第四十八章 提线木偶(下) 此时听到外面传来渡边的声音,他在喊,命令怪兽停止动作,但李山根本不理会他,继续搬动摇杆,怪兽的头急速转动着,越来越疯狂。(就爱读书) 这回耿长乐算是看明白了,他在操纵怪兽的时候,总共就用到两个摇杆,其中一个是控制兽头高低转动,另一个是控制左右的,而在台子下方,他发现一个红色按钮,旁边还有个绿色的,只要李山想让怪兽喷气,就去按绿按钮,他顿时明白了,只要能按住红色按钮,一切都会停止。 由于双方谁也不想让出控制权,两人就在狭小的控制室里展开搏斗,本来耿长乐以为,李山平素一直怕他,如果自己出手,不消几下,对方就得被打趴下,可交手几下后,他发现自己错了,李山平素怕他是不假,但那时精神正常的李山,人在理智的时候,打起架来总会过于患得患失,生怕自己受伤,生怕自己会被击中要害,想得太多,反而会分心,而且恐惧会让人动作发软,一旦疯了,对什么都无所顾忌,不管是动作还是力量,都比正常时要大很多,耿长乐此时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亡命徒,从他眼神里看不到一点恐惧,只剩下空洞,他仿佛不怕疼,疯狗一样永不停歇,即便被击中面门,满脸是血,还是不停往上扑,只为了去操控。 耿长乐本来不想下重手,以为让李山屈服就可以了,但现在看来不行,非得让他失去行动力才行,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当李山又一次不顾一切冲上来的时候,他瞄准了对方的下巴,挥起拳头,胳膊摆动形成一条圆弧,弧线末端就是拳眼,这一拳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李山颌骨下方,就听见牙碰牙的脆响,李山挨了这一拳,怔住了,站在原地愣了一秒,双眼往上一翻,软绵绵倒下去,嘴角开始往外冒血,他被打昏了。 “还敢跟我玩命!”耿长乐搓了搓手,往地上啐了一口,人要是疯了,勇气可嘉,同时失去理智,只知道不顾一切,但忘了如何取胜。 此时他想关闭怪兽,再没有障碍,赶忙上前一步,先把红色按钮按下,手指碰到按钮后,听到控制室周围发出轻微的啪啪声,好像无数个开关骤然闭合,接着又听到头顶翁地一声,怪兽果然停止不动,外面的人群开始惊呼。 看到怪兽静止下来,他长出一口气,疲惫地想瘫倒,不知为何周身力气仿佛全用光了,这也许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人总会感觉疲倦,特别是刚才他还激烈搏斗一番,能量耗尽,如同这钢铁怪兽一般,他又累又困,真想趴在地上美美睡一觉,但还不行,李山还在那里,他挣扎着爬起,拖着对方的身体,一直拖到后面,找了个小屋先把他扔进去。 处理完李山,他感觉愈发疲惫,走路就像踩在棉花上,脚底板软绵绵的,头上不停冒虚汗,他感觉自己身体快要散架了,强撑着回到控制室,结果看到那假陈菲菲正往自己这边走。 这会儿他体力快要耗尽,但面对假陈菲菲,他还是提起十二分精神,毕竟此人和他们关系密切,她肯定知道很多内情,而且他迫切想知道对方身份,于是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爬出控制室,怪兽肚子下面有个仓门,他从里面悄然把门打开,怪兽肚子离地大约一米多高,他就埋伏在门里,站在远处,是看不到他的,只有站在肚子下面,才会洞察里面的玄机,不过他是不会给对方反应时间的。 假陈菲菲刚用自己指尖血让“神兽”安静下来,刚才他们搏斗的时候,控制杆被往复碰了几下,导致怪兽身体异常摇晃了几下,假陈就是因为这个心生疑惑,特意赶过来想看看究竟,此刻她恰好站在机器兽肚子底下,仰头往仓里张望。 耿长乐动作很快,身体里残存的能量在这一刻发挥作用,见她进来,肩膀正好被遮挡住,他的动作和脸同时出现在女人跟前,还没等她叫出声来,已经用双臂端住她双肩,把她整个人从外面硬提进来,然后扔到走廊里,自己则快步跟过去,就势用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放在唇间,示意她别出声,眼神里则燃烧着凶悍之火,让她马上明白,如果违背自己的命令,那她马上就会受到惩罚。 她倒是很识相,见此情景,自觉地闭上嘴,耿长乐一只手还放在她口鼻部位,感觉她的呼吸在颤抖,显然她内心和自己一样,都充满了恐惧。 老百姓们全傻了,自己的县长刚刚制服了神兽,可走到它跟前,却在眨眼间消失于无形,要是耿长乐这下动作实在太快了,其他人根本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假陈菲菲整个人都已经被他拖进仓里,众人不知怎么回事,都以为县长被怪兽给吃了,会场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此刻再次陷入混乱中,而且更难控制,他们看到刚才县长制服神兽,用的是自己的血,可此时县长人都不见了,如果怪兽再次喷吐,他们都怕丢掉性命。 不光是老百姓,就连渡边也傻了,他没想到陈菲菲突然就没了,也想到怪兽身旁去看看情况,但刚才牛皮已经吹出去了,说这台机器兽其实是冰麒麟,是活的神兽,现在自己又说这是台机器,肚子里头是空的,刚才那一系列动作其实都是自己让人控制的,真相不能说,说出来只会让他的“皇军”威信扫地,而且大家都会觉得日本人弄了个把戏,结果自己还给演砸了,他狼狈地站在原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想叫手底下士兵上来,先把局势控制下来,却发现他们都犹豫着,同时往后退却,号称不怕死的“大日本皇军”,竟没人敢上前一步,都怪此事保密做得太好,除了他和假陈菲菲外,就没几个人知道,大家都以为机器兽是活的,刚才其威力也都亲眼目睹,关键时刻,人都怕死,所以谁都不敢过来。 趁着渡边犹豫的功夫,耿长乐带着假陈菲菲回到控制室,这会儿他浑身难受得厉害,头也感觉晕乎乎的,他一直强忍着,带着她进来后,用手在她脸上使劲摸,这动作以前他从未做过,会被人以为耍流氓,刚才摸过陈菲菲的脸后,他感觉自己情感上突然放开了,当然他现在这么做,绝不是为了耍流氓,而是在找假陈脸上贴的面皮,从古至今,一直有种叫做易容术的东西,化装的最高境界,就是在脸外面再贴层皮,变成旁人模样,此前王桂芝就是此中高手,他被带回根据地后,交代了易容术的大概,此后战士们都留了个心眼,但凡遇到诡异之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假面。 果然不出他所料,假陈的脸在他大力摩挲下,被他粗糙的手掌搓下一层黏糊糊的外皮,淡黄色的,好像用面粉和鸡蛋做成半透明状,糊在脸上从外面雕琢出五官,等到面皮全部搓尽,他发现站在眼前的女人竟然是马丽! 他很惊讶,但什么也没说,此时他的头越来越疼,耳朵也嗡嗡地响,在他眼中,马丽的相貌和陈菲菲的叠加在一起,赶都赶不走,死死占据着他的视野,他疑心自己出现幻觉,心中开始糊涂,也不知眼前这女人到底是马丽还是陈菲菲,这种症状很像是意识被劫持,两人的形象交替出现,他使劲掐了掐自己大腿,疼得浑身一激灵,定睛细看,此人就是马丽。 人群依旧混乱,人群中此时出现另一个身影,山崎玉,刚才他一直躲在台子后面,马丽表演控制神兽的时候,他没露面,看到马丽突然消失,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没敢直接出来,而是绕到人群后头,远远地看,他知道怪兽体内另有其人,那人肯定是耿长乐,他也知道有耿长乐出现的地方,一定会有陈菲菲的踪迹,而她,才是他一直要寻觅的目标。 第四十九章 身份混叠(上) 耿长乐活捉马丽,在狭小的舱室内,他要马丽说出事实真相,可马丽却并不配合,她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看来她心情不太好!”耿长乐心想。 时间紧迫,他没时间等着对方心情好起来,既然心绪不佳不愿意开口,他只能让她心情更糟,于是攥紧拳头,威胁她说如果再不说话,自己就将被她撕成碎片,反正她只是个替身,没人关心她的死活。 此话出口,耿长乐觉得这不像平日的自己,作为战士,作为侦察兵,他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从没想过要通过威胁女人获取情报,以前他的想法是,对最强者下手,可现在他却专拿弱者开刀,如果说这是他身不得以,还不如说这是地下情报工作本身就是如此,看似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方,却时刻隐藏着杀机,双方都在生死线上玩着拉锯战,任何一点疏忽,都会导致整个组织被消灭,而组织里所有的人,都会不声不响地消失,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获取情报的唯一渠道,就是不择手段,弱者贪生,他们的嘴更容易被撬开,从而为自己争取到时间,对他们来说,时间就意味着生存。 其实他刚才那番话也是虚张声势吓唬人,他现在已经筋疲力竭,哪还有力气徒手杀人?只不过他恶狠狠的腔调配合着狰狞的表情,让马丽信以为真。 询问的时候,马丽一直闭着眼装死,为了确信她听到自己的话,他使劲用手指去戳对方的脸颊,疼得她呲牙咧嘴,同时也睁开眼,看到他凶神恶煞般瞪着自己,吓得浑身直打哆嗦。(.无弹窗广告) “我说,我说,你千万别伤害我。”她胆战心惊地哀求。 “告诉我真相,是谁让你装成陈菲菲样子的?是不是山崎玉?”他问道。 提到这个名字,她脸上又显出惊恐的神色,然后四处看看,发现里面只有他们两人,又轻轻捂着胸口,然后肯定地点点头。 “他为啥要你这样做?”耿长乐想知道更多。 马丽叹口气,说这其实跟自己的性格有关,她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虽然自视艳压群芳,但在乱世中,总见到女人红颜薄命,因而时常生出飘荡零落之感,为了确保自己能生存下去,她逐渐变得对男人愈发依赖,这种依赖到后来简直成了怪癖,可以说,是身边的男人给了她安全感,为了维持这种感觉,她不断地变换着身边的男人,从崔堂主到程云彪,后来又是宁文吉和胡魁,这些男人有钱、有势、有貌、有权,但是她心中始终未曾平静过,随着陈菲菲闯进她的生活,这种惶恐的感觉愈发强烈,因为自己身边的男人一个个因为她,而暗自消亡,她曾经私底下想过,假如陈菲菲是个男人的话,她一定小鸟依人般依偎在她身边,但性别的相同注定她这只能是妄想,本来遇到胡魁后,她也渐渐把这事淡忘了,她觉得这个男人也许会成为她下半辈子的依靠,谁料想为了对抗陈菲菲,渡边给他注射了药水,让他变得不人不鬼,这时候,另一个年轻男人闯进她的生活,这个人就是山崎玉。 其实在红美子时代,山崎玉就曾经找过她,当时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意图,只是和她接近,陪她说话,那时候胡魁经常不在身边,她也很寂寞,感觉这个文弱青年和自己很谈得来,两人就这么越来越近,宁文吉死后,胡魁的相貌和性格都发生很大变化,这种变化让她感觉害怕,此时他二人已经彼此疏远对方,因为心思已经不在一起了,而且胡魁对山崎玉很忌惮,让她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军医,也许才是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随着接触越来越多,她发现山崎玉和陈菲菲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两人都很聪明,而且肚里能谋划大事,两人以不同的方法获得威信,至少在她看来,城里很多人都怕山崎大夫,也不知为什么?就连胡魁这么跋扈的军人,提到这个名字都变得脸色苍白,她觉得这才是男人应有的手腕,她就这样和山崎勾结在一起。 红美子死后,山崎找到她,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她听后很惊讶,因为山崎说自己要控制整个县城,这其中甚至包括日本人,要想实现这个目标,最大的阻碍并不是来自田中和渡边,而是陈菲菲和耿长乐,他要自己扮作陈菲菲的模样,而他设法把真的陈捉住,让自己来替代她的位置,他许诺事成后就和自己结婚,到时候永定城就成了他们自己家,这条件让她无法拒绝,但她心里也知道,山崎玉和自己看似亲昵,实际上,他心里还是对陈菲菲念念不忘,女人对这些事总是格外敏感,但她不在乎,毕竟事成后,陈菲菲和山崎玉势必势同水火,两人绝不可能同时存在于城内,她心想只要山崎玉能给自己充足的安全感,至于他心里装着谁,无所谓。 “在他眼里,我只是个诱饵,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为了引诱你们出来,你已经中了他的圈套,出不去了!”她眼皮低垂,无奈地对他说道。 “控制永定,就凭你们?”耿长乐觉得她的话近乎可笑。 可马丽却一脸严肃,她告诉他,永定城自古就有传说,关于追金童子的,当年崔应龙扯旗造反的时候,也自称是追金童子转世,而双头乌就是他的武器,当时应者云集,县城及周边已经被他控制了,但那时朝廷力量强大,他们是因为挡不住外力而失败,此时中国处处战争,国民政府在重庆,根本无暇顾及这里,山崎玉就是看准了这点,他现在要把追金童转世的光环笼罩在自己身上,或者说,是制造一个假象,让民众以为陈菲菲才是永定的真命天子,因她来永定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经产生了诸多奇迹,老百姓都很服她,但他们无法辨别其人的真假,自己作为她的替代品,其实就是个傀儡,背后的控制者,将是山崎玉。 “他的野心不至于控制县城,他要用这套传说中的体系建立一个王国,像崔应龙那样,让所有人死心为他效命,永定只是一个开始,这里的人都亲眼目睹追金童制服冰麒麟的壮举,他们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认为这都是上天注定的命数,从潜龙脉活着出来的圣女,继承了风水气数,只要他们始终相信这点,山崎玉就能控制人心,而且他还有别的武器,能让日本人就范的武器,如果他们胆敢抵抗,就让他们消失!”马丽颤抖着说。 “很好!”耿长乐冷笑道:“你说的话很有价值,让我认识了一个深藏不露的阴谋家,这个混蛋想的挺好,可他永远办不到,我命令你现在出去,把这番话对老百姓重新说一遍,揭穿他的轨迹,让大家别上他的当。” “我不能去,绝对不能!”马丽斩钉截铁地回答,能看出她现在非常紧张,身体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你倒是害怕他,难道不怕我吗?”他问道。 “我知道你是八路军,你有纪律,不能乱杀人。”马丽说。 “情况特殊,况且现在我杀了你没人知道!”他威胁道。 “求你了,千万别让我出去,你斗不过他,他也不会放过我的!”马丽几乎在哭求。 耿长乐素来见不得女人流眼泪,但此刻也只得硬着心肠逼她出去,可马丽却翻了翻白眼,昏厥过去,任他如何掐人中,也不醒来,许是根本就不愿意醒来。 第四十九章 身份混叠(下) “这下麻烦了!”他抱着头,长叹息,自己出去又怕李山醒来继续破坏,不出去就是僵持,山崎玉肯定会想别的歪点子,他发现自己此时反而被困在怪兽身体里面,左右为难。 回头再说进城的县大队战士,他们通过城门的时候,感觉守城伪军很松懈,由于是偷袭,这些人都没带重武器,也知道那些东西肯定没法通过检查,这些短枪匕首都是绑在小腿里头,外面在缠上厚厚的绑腿,手枪也设法贴身放置,身后还背着藤条筐,里面放些时令蔬菜,装作进城卖菜的农民,经过城门的时候,守军只是胡乱翻了翻他们筐里的东西,就把他们放进来了,战士们还以为这是因为大部队都去围剿了,城内空虚所致,等到他们进城后,为了不引起敌人注意,三三两两分散开来,约定中午十二点在火车站外集合,卢铁旺是一个人行动,可他刚和部队分开,就被人盯上了,他们不知道,渡边在城里布置了大量便衣特务,整整一上午,这些人就守着城门口,专等战士们上钩,他们也知道先抓领头的,于是卢铁旺就成为他们眼中的目标。(.) 可这些事,卢连长并不知晓,他想先找个偏僻胡同躲一会儿,不想这正中了特务们的奸计,等到他走到胡同口,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城里所有老百姓都被哨声集合去了空地,胡同里死一般沉寂。 他一路往前走,感觉身后不对劲,依稀听到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发现两个穿着白色纺绸裤褂,梳中分头,戴着墨镜的家伙正在跟踪自己,他心说坏了,想跑已经来不及,对方同时掏出枪,把他逼到墙角。 “盯你半天了,跟我们走!”一个特务强硬地用枪顶着他的头,另一个摸出绳子,把他捆住,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他这才知道,此次行动已经暴露了,对方有备而来,他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就做出了攻城的决定,同时愈发忐忑,生怕像上次那样的惨败再次重演。 空地上,由于马丽在众目睽睽下失踪,躲在暗处的山崎玉呆不住了,心说不管怎样,陈菲菲必须出现在台前,碰巧他抬头巡视人群的时候,在里头发现了真的陈菲菲,他打定主意,要把她控制住,可挡在身前的,是混乱的人群,他发现她正向后面张望,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同时人也往外挤,人群外似乎有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于是自己也悄没声绕过人群,跟在她身后。(.) 现场动荡的不光是老百姓,就连维持秩序的日军也人心浮动,他们目睹了神兽的威力,它口中喷吐的黑雾让他们认识到什么叫恐惧,这些人也开始往后悄然撤离,都盼着离得怪兽越远越好。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十二点,进城的战士们按照约定,都聚集在火车站大门外,等着卢铁旺现身,给他们布置作战任务,可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远远就发现空地上聚集了大量的鬼子兵,众人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情况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随后发现和连长失去了联系,等了十分钟,卢铁旺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他们的内心也开始燥动起来,已经有人意识到他们可能被骗了。 根据后来进城的同志们提供的情报,他们刚进来,就发现敌人开始关城门,仿佛开门就为了等他们一样,尽管双方谁也没说破,但是他们越往里走,心里越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城门已经紧锁,战士们发现自己被困在城内,出门的时候,他们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情况,由于突袭讲究速战速决,所以每个人枪里的子弹就那么几发,此时他们开始着急,看敌人戒备森严的情况,攻城他们这次肯定不能成功了,为了保存实力,只能强行突围,但两个领导人王登学和卢铁旺都不在,群龙无首,众人一下没了主意。 “谁让你们进城的?”正当众人无措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陈菲菲突然出现在对面。 “还不是你让薛半仙捎来的情报!”有人不满地嘟囔道,更多的人则是愤怒,感觉就是她把大家全都欺骗了,说她现在否定先前的情报,完全是抵赖。 陈菲菲很无奈,她不知道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薛半仙把她拉到一边,耐心告诉她事情经过,她听罢倒吸冷气,心想原来敌人早就盯上了他们这条情报枢纽。 “你上当了!”她急得直拍大腿:“罪魁祸首就是山崎玉,他早就弄出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专门骗你的!” 战士们并不相信她的话,由于来得晚,他们没看到马丽失踪那一幕,都觉得陈菲菲抵赖的手段实在过于低劣,有人主张把她捉了,当人质要求渡边开门放人,此言一出,很多人附和,关键时刻,还是薛半仙挺身而出,用自己身体挡在她前面,说用自己的性命担保,她说的都是实话。 “薛半仙,你闪开,这里没你的事儿!”几个人围过来,准备动手。 谁料薛半仙突然拔出枪,枪口对着他们:“谁敢过来,我就开枪!”他眼里开始流泪。 “为了叛徒,你竟然拿枪对着自己同志?”战士们都急了,纷纷聚拢过来,眼看一场内斗不可避免。 可薛半仙突然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他眼圈通红,眼泪止不住往下流,说都是因为自己疏忽,相信了敌人的谎话,把大家带人困境,事情因他而起,他要一个人承担这后果。 众人沉默了,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这些战士和薛半仙关系都不错,尽管他加入八路时间不久,但平时一直是队伍里的活宝,同为无产阶级,他的革命态度也异常坚定,有他在,大家的情绪总会格外快活,他们从没见过薛半仙流泪,这是第一次,为了陈菲菲,他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这是多大的信任? “你走吧!别再让我们看到你!”有人对她说道。 “可我走了,你们怎么突围?”她依然不放心,不管怎样,险情迫在眉睫,作为县大队一份子,她必须想出解决办法。 “我们自己想办法出去,你不用管!”同样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们手里有恐怖的武器,此时你们千万别乱来,否则同志们的安全会有很大威胁,卢连长失踪了,我会设法找到他,总之你们呆在城里,务必低调行事,现在鬼子内部出现混乱,应该无暇顾及你们,切记切记!”她也急了,双手合十,以祈求的姿态嘱咐道。 “滚吧!再不走就抓你啦!”战士们愤怒地喊起来,他们情绪激动,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因为先前那次惨败一直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现在疮疤被揭开,自然疼得难以克制。 “站长,你尽管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他们的情绪由我来控制!”薛半仙说。 她眼眶红红的,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相比于困苦的环境,更让她难过的是同志的不信任,地下情报工作,如果双方失去信任的话,一切都将成为泡影,她也知道这不怪战士们,都怪对方过于狡猾,她带着惆怅的心离开聚集地,没想到山崎玉出手如此毒辣,自己竟然成了战士们眼中的叛徒,耿长乐又不在身边,她只能孤军奋战。 第五十章 大阴谋家(上) 陈菲菲独自走在街道上,她没注意到,在自己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身影,从她来到火车站门口开始,这个身影就一直跟随着她,甚至他们的谈话,也被此人听得一清二楚,彼时她和战士们情绪激动,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那双眼睛,见她落了单,这身影渐渐向前靠近,距离她越来越近。 陈菲菲依然往前走,心里一片迷茫,她要找山崎玉,却不知他躲在哪里,同时自己又不敢太过张扬,怕被渡边发现,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身后有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经历了太多事情,她的神经已经脆弱到临界状态,身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出她一身冷汗,此刻被手搭上,她不由哆嗦起来,双腿发软差点没摔倒,这时又有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两只手泾渭分明,上面那只很冰冷,而下面那只又很灼热。 她回头去看,发现这两只手拥有同一个主人:山崎玉。此刻他正笑眯眯注视着自己的脸,陈菲菲从没想过对方的手竟敢放到自己腰间最柔软的部位,顿时羞红了脸。 “你在跟踪我!”她没想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身后。 “准确地说,我是在保护你!”山崎玉微微一笑道。 “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她这话一语双关,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听懂。 山崎玉脸上始终带着谦恭的微笑,就像普通日本老百姓一样,对谁都彬彬有礼,只是陈菲菲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表情,是源于强大的自信,他相信用自己的手段能控制自己,所以表面的柔软,往往意味着内心的强大。 “其实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跟我来,让你开开眼!”说罢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带着她往隧道那里走去。 陈菲菲心情忐忑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要让自己看什么?那些管子吗?她已经见过了,而且知道它们的作用,山崎玉既然能在隧道口找到李山,不会笨到还以为自己依然蒙在鼓里。 果然,没走两步,山崎玉说话了,他说:“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去了隧道,我也知道你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但你以为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全部?错了,这回我要带你去看的,是震惊世界的伟大发明!” 陈菲菲低着头,心里在琢磨事,因此没搭理他,一路上都是他自顾自在说着话,他显得很亢奋,宛如找到一个知音,转眼两人来到隧道口,外面人很乱,渡边忙着指挥仅剩的几个日本兵维持秩序,根本没人注意他们的存在。 尽管和空地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但这里空荡荡的,一进来就感觉很冷清,外面嘈杂的声音就此隔绝,人们都知晓这里曾经出过离奇的失踪事件,尽管日本人宣称谜团已经破解,但根深蒂固的恐惧让他们甚至都不敢往这儿瞧上一眼。 从隧道口往里走上十米左右,地上有个井盖,原本是下水道入水口,山崎玉过去把盖子掀开,里头有个梯子,从井底下一直伸到井口,已经架好,由于是白天,隧道口又很宽大,因此光线还算充足,山崎玉指着井口,让她先下去。 她别无选择,山崎玉虽说言谈很客气,但从他眼神里,她能读到杀机四伏这四个字,他表面上说是保护自己,但其实暗藏另一层意思,就是她已经在他掌控之中,换句话说,自己被他劫持了,如果不遵从他的要求,她也许就出不去了,从他对别人的手段上看,她觉得山崎玉完全会下黑手,自己只能走一步看一部,见招拆招方为上策。 两人从井口依次下去,山崎玉走在后面,他进来后随手又把井盖盖好,地下很黑,他掏出手电筒,下水道里味道很不好闻,她在前面走着,感觉脚底下黏糊糊的,心想这都是淤积的污水,想想就觉得恶心。 沿着地下管道他们一路往前走,最终来到一个好似大厅的地方,兴许是个污水集散地,四个方向都有管道通进来,刚一进来,陈菲菲就被一台庞大的机器吸引住了,这台机器足有两层楼房那么高,周径达到十米以上,尽管四周包裹着白铁皮,但她还是看到有盘口粗细的金属管道环绕机器周围缠了不下十圈,管道排成螺旋形,一直延伸上去,并且从机器顶端伸出来,一直通向上面,在大厅顶端还有个井盖,这根管道就一直伸上去。 “这上面就是神兽吧?”她说。 “聪明,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想来你已经知道神兽的威力了,但你知道它的威力从何而来吗?”山崎玉咧嘴笑起来,面露得色。 “师兄你不用这样!”她最见不得人抱着肩膀甩胳膊根子:“从你救下李山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们发现了隧道里那些用红盏琉璃钟的组织细胞制造的活管,也知道你弄出了反物质粒子流,火车失踪的谜底,其实就是反物质和正物质相中和,从而湮灭。”这些理论,她只是上学的时候在图书馆翻书的时候,发现上面有所记载,那些书还是最新版的论文,从欧洲翻译过来的,没想到山崎玉在一个普通的县城里,就把那些欧洲顶级实验室的猜想变成了现实,从心底里,她觉得这真是个伟大的发明,但再伟大的发明,如果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只会给人民带来更多灾难。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他冷笑起来:“我曾经对你抱有很大希望,可你还是没参透物理学的本质。”他说自己的发明并不只是反物质那么简单,如果神兽喷出的黑雾就是反物质颗粒的话,那正反物质相遇,就会中和,根据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物质的湮灭会发出巨大的热量,只要砖头那么大的一块物质,完全转化成热量后,都足以让整个隧道烧成灰烬,更何况是一辆火车?那天火车失踪现场,除了车上人之外,其他东西毫发无损,外面站台上的人也没受伤。 “你觉得这些怎么解释?”说完后,他愈发得意地问了一句。 陈菲菲无言以对,她的确没想这么多,同时也在疑惑,如果不是物质湮灭,那火车为什么会凭空失踪?难道还有别的物理定律可以解释这个奇怪现象吗?山崎玉这段日子深居简出,就是为了调试这台神秘机器,可怜自己父亲和火车上的乘客,都成了他试验中的小白鼠,想起这些,她就想哭,但面对着这么一个疯狂的科学疯子,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就知道你想不出来,你忙着和你的八路朋友们串通情报,想把永定城变成赤色县城,我早就看出来了,但之前一直没说破,你的心思全用错地方了!”山崎玉高声喊道,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情绪越来越亢奋,她担心再过一会儿,此人就将失去控制。 “师兄,你是知道的,从上学的时候起,我的成绩就一直不如你好,你可是公认的学术天才,我甘拜下风,你快教教我,让我可长长见识嘛!”她故意扭捏着,说话刻意用娇滴滴的口吻,就为了稳住对方情绪,而心里认准一点:要想击败一个科学疯子,就必须掌握他的技术,用他的技术击败他,才能让他永不得翻身。 她知道山崎玉一直对自己心存念想,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就能察觉出来,况且自己结婚那天,他连婚礼都没去,傻子也能觉出不对劲,但凡他还对自己有点意思,自己这番柔媚的举动,总会换来他心中一丝柔情,而这就是打开对方心灵的钥匙。 第五十章 大阴谋家(下) 果然,在她糖衣炮弹的攻势下,山崎玉开始放松警惕,她的一番恭维让对方很受用,其实他心里也憋着一股倾诉的欲望,在完成自认为足够伟大的发明后,也很希望找一个能听得懂他说话的人,告诉对方自己的想法,让别人惊叹,别人越惊叹,他越能从中获得满足,显然在他心里,陈菲菲就是这样的人,一个美女,又有着聪颖的头脑,他心中的不二人选。[就爱读书] 于是他打开话匣子,把机器的细节都讲给她听,原来这台机器就是粒子加速器,只不过它的能源来自放射性物质,永定城的周期性干旱早就引起了山崎玉的注意,他发现火车站附近地表的温度要高于其他地方,在此深入检查后,发现地下蕴藏着大量放射性金属矿藏,这些放射性元素周期性衰变,半衰期约等于百年,在衰变中,按照质能方程会放出大量能量,这些能量以热的形式释放出来,在周期结束后,聚集的热量集中释放,使得地表温度骤然升高,以空地为中心,热量向四面八方辐射出去,使得整个县城地面温度要比平时高出不少,热量散发出去后,会加热空气,使得周围气压升高,把水汽全挡在外面,因此形成干旱的局面,而他的发明就用到了这些能量,不过这些矿藏能源无法直接使用,如果他贸然把放射形金属聚集在一起,就会诱发链式反应,引发核爆,那时候,尽管还没造出原子弹,但学过物理的人都知道这东西一旦引爆,威力巨大,他想找到一种可控的方式来使用能源,恰巧保定特高课截获了一批放射性钚金属棒,当时红美子也看到了这种能源的利用价值,就是她给保定打了个报告,把金属弄到永定,这批金属棒就装在一个铅皮箱子里,被几个日本特务押运着,送往永定,恰巧他们赶到后,红美子已经被陈菲菲用微波武器烧死,本来无法交接,山崎玉用计骗得那些特务相信他就是红美子的继承人,可后来事情败露,特务要回总部揭发他,无奈之下,他才想出办法,把火车销毁,弄成悬案,此事得以不了了之。[] 得到这批钚以后,他把矿藏分成若干小块,都小于临界质量,确保其不会爆炸,然后用钚棒作为催化剂,引发小块发生反应,用来给加速器提供能源。 再说这台机器,有了能源供应,他就可以对物质粒子进行加速试验,由于机器内管道中布满了线圈,当能源供应进来后,就形成极其强大的电磁场,在这种强度的电磁场中,物质中的质子,中子和电子被加速到接近光速,其内部旋转方向都会发生四维逆向,这第四个维度,其实就是时间,也就是说,在很短时间内,物质会发生状态改变,形成时间真空,外面的时间虽然在流逝,而被加速的物质,则一直保持当前的时间状态不变,当经过一个细微时间刻度后,相比于外界物质,两者就会存在一个时间差,而这个时间差,就是湮灭其他物质的基础。 从怪兽嘴里喷出的黑气,就是这种带着固有时间刻度颗粒的集合,它们遇到正常物质后,两者时间会在瞬间中和,由于一个是正数,而另一个是负数,它们相撞后,总时间变为零,从而在另一个维度上产生湮灭效应,也会爆发能量,但不在他们所感知的这个空间里,而是在时间维度上,故而火车失踪时没留下任何痕迹,那一瞬间,它就像是挥发掉了。 由于原理和正反物质湮灭不同,山崎玉把这台机器称作“时间黑洞”。他这辈子所做出的最有价值成果。 陈菲菲听罢,愣在那半晌没动弹,她是真被师兄的奇思妙想所折服,心说此人真是科学界不可多得的奇才,要是放到欧洲哪个著名实验室,就凭这台机器,也能拿到科学界的最高荣誉,可他甘心呆在永定这个小县城,就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她知道,收益总是和付出成正比,山崎玉在永定下了这么大心思,他所期待的回报,一定超出常人的想象。 “师兄经营这台机器,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她问道。 山崎玉告诉她,早在红美子时期,她的团队就已经勘探了永定的地理状况,自己所知的信息都是从她那直接拿来的,这台机器,在红美子进城的第一天,就已经在设计制造中了,只不过当时还没找到放射性金属矿,他们用的能源是糖电池,糖电池的储能密度已经很高了,用在常规领域,比如微波发射武器中,绰绰有余,但是用它加速高能粒子,显得力不从心,陈菲菲在田王庄缴获的微波武器,只是红美子计划中的试验品而已,真正的重头戏在这里,可惜她没撑到机器研制成功,就一命呜呼,在她死后,自己继续研究,终于获得成功。 “精彩!”陈菲菲冷笑起来:“只是师兄我有一事不明,你费尽心思弄出这么厉害的加速器,难道就为了杀人灭口,隐藏证据吗?在我看来,这可真是大材小用了!”此时她强忍着愤怒,因为自己父亲陈忠海就在火车上,况且除了那几个日本特务外,车上还有老老少少上百口性命,山崎玉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依然忍心下手,可见他内心有多冷血! “当然不是!”山崎玉说:“上面那台机器神兽你也见到了,它和粒子加速器合为一体,足以让我称霸永定,有了它,即便是渡边和田中带着所有部队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放在眼里!” “我真不明白,你们同为日本人,谁霸占永定不都是你们日本人的地盘吗?为啥非要分出你我呢?”她这话是明知故问,在隧道里依然参透了山崎玉的真实身份,但那毕竟是猜测,还是要从他嘴里亲自说出来方能验证。 “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我可不想和日本人共享!”他愤愤地说,随后又说到自己的家世,果然不出她所料,山崎玉是庞越的侄子,庞博的亲生儿子,而庞家一直自认为是崔应龙的后人,他们怀念祖先称霸永定时的荣耀,恢复往日荣光,也成了庞家家训,庞家两代人为此一直在奋斗,庞越兄弟死在潜龙地穴后,他悲痛异常,在庞家兄弟头七的日子里,他想祭奠自己两位先人,又不敢光明正大去做,只得夜半偷偷溜到庞家祠堂,去哭,当时陈菲菲和耿长乐已经住进去了,因此听到夜半哭声,还以为闹鬼,其实就是他的声音,因为和庞越是亲叔侄关系,他的声音和庞越很相像,尤其失声痛哭的时候,当时迷惑了所有人,随后山崎玉化悲痛为力量,继承了家族遗志,而且他的野心更大,他不仅要控制永定周边,还要凭借这台机器,控制整个华北,乃至全中国。 “你们八路一直嚷嚷着要把日本鬼子赶出去,可你们连饭都吃不饱,枪都没几条,怎么打仗?还不如我机器开动,日本人全都消失于无形中!”他愈发狂妄地叫喊起来。 陈菲菲心说他已经疯了,不过天才与疯子的差别,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第五十一章 幻象(上) 在下水道里,陈菲菲见识了山崎玉制作的粒子加速器,显然,他对自己的发明很满意,而且觉得通过这台机器,不仅能控制永定县城,甚至能掌控华北局势,她觉得山崎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野心的过度膨胀已让他变得极度危险。(.无弹窗广告) “我实在没想到,庞越竟然是你叔叔,要是早知道这一点,那时在地穴,我就不该救你!”陈菲菲说。 “县城知道我情况的人不少,可他们都和你不是一路的,所以没人告诉你,直到胡魁临死的时候,才敢说出我的姓氏。”山崎玉说。 “你从什么时候产生这个念头的?”陈菲菲问道。 “我爸爸和叔叔都死在耿长乐手里,从他们死去的时候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了!”想到这些,他就恨恨地咬着牙齿。 “我爸爸也死在你手里,我是不是还要找你报仇?”陈菲菲其实此刻对他的恨同样强烈。 “你没有机会了!”山崎玉冷笑道:“而且你现在在我手里,我希望你能同我合作,共谋大事!”他对陈菲菲说道。 “你已经拥有了无敌的机器,还要我干什么?”陈菲菲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 山崎玉说拥有机器只是一方面,在他的计划里,机器是用来制造恐怖的,而且作用要隐藏起来,借助于传说中的神怪,制造出让人无法解释的恐怖事件,人们总会相信他们亲眼见到的,而他就要让他们相信,自己生活的周围,存在着拥有超自然力量的怪物,这些怪物,即便是日本人或者八路军,也无力应对,整个华北乃至中国,只有一个人能制服所谓神兽,这个人就是陈菲菲,他说从现在开始,她就可以成为老百姓心中的圣人,接受他们的崇拜,而自己则躲在幕后,通过控制她的言行,来控制别人的思想。 “为什么会是我?”她问道。 “因为老百姓亲眼见过你火烧冰麒麟的场面,他们印象深刻,以为你是追金童子下凡,他们崇拜你,所以你来做这个圣人再合适不过了!” 陈菲菲明白了,他想利用自己在百姓中的声望,让自己做他的傀儡,难怪刚才机器怪兽胡乱喷吐黑雾,即便是日本人也无法控制,而假陈菲菲只说了几句话,装模作样弄些血滴在怪兽身上,它立时安静下来,这些都是设计好的,只为了造势,然大家都以为陈菲菲真是追金童子转世,如果自己和他合作,那岂不成了傀儡?这个模式她越想也觉得眼熟,程云彪活着时候,黑仙会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师兄你什么时候来永定的?”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山崎玉稍微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问题,稍一犹豫,说是去年阴历六月,大学毕业的时候。 陈菲菲想想也是,在此之前,他一直呆在北平,可那时程云彪及其黑仙会已经强势将近一年,在此期间,庞越一直被压制,但其实,他们庞家就是黑仙会所膜拜的黑仙!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山崎玉,见对方脸色骤变。 “黑仙会所能用的,就是人们内心的恐惧,他们拥有洗脑盒子,可程云彪大字不认识几个,怎么会研制出如此高深的东西?你可以说是红美子给他提供援助,但我看来,红美子庞越都被你利用了,难怪第一次见到那盒子,你就操纵地非常熟练,我没来永定前,你就打定了这主意,只不过当时你选择的傀儡,是程云彪,为了控制他,你选择了他们供奉的黑仙,本来它只是个旁门小神,但通过洗脑盒子,能让会徒经历如真实般的感觉,他们以为自己真的见到仙人,自然会对黑仙虔诚,到后来,你们发现程云彪过于迷信那套东西,以至于行事偏离了你们设定的目标,而且他开始有了个人野心,私自和红美子联络,把自己变得半人半鬼,于是你们决心除掉他,正好那时我来到永定,你当时就准备把我扶植成傀儡吧?”她冷笑着问道。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看来我真没选错人!”山崎玉笑了,等于承认了她刚才说的话。 “这很简单,本来我和黑仙会作对,根本不关你的事,可你一直很热心,给我帮了不少忙,我想你既是在帮我,同时也在考验我,看我够不够当你傀儡的条件是吧?” “也不全是!”山崎玉说:“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怕程云彪行事狠毒,真的伤害你。” “得了吧!”陈菲菲面带不屑:“你只喜欢你自己,要是你真喜欢我的话,也不至于处处骗我,即便前几天我住院的时候,你还费尽心思劫持我的思维,把我骗到火车上去,还演戏给我看,实话告诉你,从那时开始,我就在怀疑你,并且事实告诉我,这种怀疑是正确的。” “我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还是被你看穿了,那时蓝玉如还活着,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山崎玉问道。 “有两点!”陈菲菲说:“一个是韩阔聚,一个是我爸爸,你安排他们不停地重复一句话,就是让我相信他们,可我凭什么相信他们,就以为自己身处险境?实话告诉你,在永定这地方,环境实在太险恶了,为了生存,我已经养成一个习惯,从不相信任何人,每个人都可能戴着面具,唯一值得信赖的,只有自己。” “你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和我在一起?只要你听从我的吩咐,咱们两人的合作一定会很好。”山崎玉笑道。 “就算我拒绝,你也不用发愁啊!”她讥笑道:“台上不是还站了个和我一样的女人吗?你就让她一直替代我的位置就可以了,何必和我在这儿浪费唇舌呢?” “实话告诉你,那女人就是马丽,是我让她假扮你的。”山崎玉说,他说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个局必须布得天衣无逢,他知道自己如果早些对她说出一切的话,她肯定会恨自己害死了陈忠海,因而在心里痛恨自己,所以想先把她放到自己身边,蓝玉如也吃了他研制的分裂药,为了活命,自然要替他办事,绑架李山之所以失败,就是他暗中策划的,失败后,渡边派人追捕她和耿长乐,见她无路可走的时候,他正好提出建议,让她住到北岗医院,等于把她软禁起来,随后又让马丽先替她去做那些事,等到两人感情恢复,再告诉她真相,不想事情没按照他的意愿发展,胡魁为了保住自己性命,擅自在医院搞出个白毛僵尸灵异事件,让渡边等人过早介入进来,打乱了他的部署,以至于在宪兵队里,她被耿长乐接走,让他无人可用,就这样,马丽一直扮作她的模样,直到刚才。 “李山也一样吧?他的精神病根本没好,只是被你植入了别人的意识,对吧?”陈菲菲问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从李山被宣布治好后,他说话办事和以前风格完全不同,原来他书生气十足,现在却令人望而生厌,一脸汉奸般谄媚的表情,同一个外表,不同的人格。 山崎玉点点头,他说李山脑子里的病很严重,只怕没办法医治了,自己只能给他植入外来意识,这些人在他的控制下,已经组成了一个严密网络,每个人各司其职,他已经可以控制县政府还有宪兵队,现在就等着她本人驾临。 “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你,我觉得你应该和我结婚,而不是那个八路小子,只有我心里真的有你,而且…”说到这里,他突然咽了口吐沫,把最后要说的话硬生生给憋回去。 第五十一章 幻象(下) “喜欢我?你就用恐惧来控制我,在利用我用恐惧去控制别人,除了吓人,你想不出别的办法吗?况且从你第一次开动这台机器开始,你就是我的杀父仇人了,你觉得我会和仇人结婚吗?”陈菲菲反问道。 “我的父亲和叔叔都死在你们手里,咱们算是扯平了。”山崎玉答道。 闻听此言,陈菲菲柳眉倒竖,厉声喝道:“你如果和我有仇,要么现在干脆杀了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从你刚才的话里,我甚至觉得你已经丧失了正常人的心智,该去做精神治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山崎大夫,你所精心谋划的布局,只注重技术,完全没有理智可言,这也注定你会失败,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趁着现在赶紧收手,你还能全身而退,倘若一意孤行,定会酿成大错!”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山崎玉气得浑身哆嗦,所说的那个“他”,指的就是耿长乐。 “没错,我喜欢他,他是没有你聪明,但我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能看到他待人待事的真心和坦诚,这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陈菲菲说。 山崎玉大喊一声,然后整个人突然变得癫狂,他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等他抬起头,她发现他眼珠子都变得通红。 “如果你依然不想悔改,我现在就上去,当着大家的面,把你的阴谋公诸于世,我想渡边和田中也不会轻饶了你。” 说罢她轻蔑地冷笑起来,转身就往回走,山崎玉嘶哑着嗓子喊着,要她回来。 “我想看看你是心里真的有我,还是只为了利用我,我就要上去,看看你敢把我怎么着!”她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只扔下这句话。 “我不容许任何人破坏我的计划,陈菲菲,别怪我不客气了!”山崎玉瞪着眼,凝视着她的背影,心里暗想道。 陈菲菲兀自前行,走了没几步,突然感觉身体仿佛被电击中,突然间手脚都不听使唤,脑子里嘤嘤嗡嗡响个不停,她暗自苦笑起来,知道自己又被人意识劫持了,能在这里控制她意识的,只有山崎玉,他果然为了自己的阴谋,可以不惜一切,心想自己此时离开他,心是正确的,腿是错误的。 为了抵抗他的意识入侵,她只能凝聚精神,排除一切杂念,用自己心智的力量和对方抵抗,这样一来,她就没法动弹,身体僵硬站在原地,山崎玉用手指擦了擦眼角,过来后把她轻轻抱起,然后带着她一块沿原路返回。 山崎玉心绪复杂,刚才她一番话深深让他深受刺激,骨子里他是个极其傲慢的人,除了自己之外,他没把谁放在眼里,除了她,但刚才那番话却让他感觉很受伤,从她决绝的眼神里,他知道两人正常合作已无可能,一路上,他打定主意,要把她的意识杀死,让她的躯体变成活死人,然后把马丽的意识植入进去,即便她就此失去本性,只要人还在身边,她依然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陈县长,而他依然可以和她结婚,同时也兑现了对马丽的承诺,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对自己最有利的结局。 他带着陈菲菲上到空地上,当着众人的面来到机器怪兽身旁,然后从容打开怪兽腹部仓门,恰好此时耿长乐见有人来,已经躲到控制室里,而昏迷的李山和马丽则由于重力,软塌塌从上面跌落下来,看着两人并排躺在他脚下,山崎玉警觉地朝怪兽腹中扫视了一番,里面很安静,通过李山嘴角的伤痕,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但依然把仓门关上,并没理会躲在其中的耿长乐。 对于山崎玉要干什么?陈菲菲心知肚明,看着他从怪兽体内拖出马丽和李山,她就感觉自己没猜错,山崎玉要让马丽的意识驻留在自己体内,他果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样的人做事毫无底线可言,也是她最厌恶的,可此刻她却不得不独自面对险境。 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渡边明明就在旁边,却对山崎的举动好似没看见,尤其刚才山崎打开仓门,马丽掉下之时,那本来应该是阴谋穿帮的时刻,可台下众人好像也没看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所有人眼睛都瞎了? 尽管自己身体无法动弹,但她还是不经意间问了山崎一句,也许自己以前在技术上对他依赖太多,每次遇到不解问题,都会习惯性请教师兄,殊不知此刻两人正是生死对手。 出乎意料的是,山崎还是告诉了她答案,也是由于他过于得意,觉得陈菲菲已然是自己手下败将,而且在他眼里,对方只剩下一具驱壳而已,张秋芳的头颅就藏在机器怪兽体内,所以只要马丽和她在自己身边,他就可以无线完成意识传输。 原来山崎玉秘密研制了两台机器,其中一个是粒子加速器,另一个则是全息成像器,也就是制造幻象的机器,通过分离空气中的带电粒子并使之发光,来产生逼真的三维影像,形成类似于障眼法的效果,早先他们从宪兵队一路追踪蓝玉如的时候,来到火车站附近,曾经看到一辆火车开过,而蓝玉如就站在车头,就是该机器第一次开动时虚构的场景,而耿长乐薛半仙夜探铁皮屋,曾经见到蓝玉如和胡魁索药的情景,也是该机器制造出的幻象,山崎玉说之所以要做这台机器出来,是因为张秋芳大脑的处理能力有限,一次意识劫持,只能处理十个以下外来意识的接入,像现在这样的大场面,全县城老百姓都在现场,只能通过外部欺骗的方式,让他们看到自己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本来机器怪兽是不会移动的,正是由于这台机器加持,才让人看到了怪兽四处奔走的恐怖景象,大家都以为怪兽能随意移动,到处喷吐死风,摧毁房屋,其实他们看到的房屋被摧毁,的确是真正的效果,但那只是等效破坏,也就是说,即便怪兽不移动身体,站在原地,只要喷出的黑气碰到房屋,一样能造成破坏,只不过损毁程度有所区别。 此时的永定城,真实和虚幻叠加在一起,神迹和阴谋互相纠缠,人们从没像现在这般恐惧。 “等我处理完你的脑袋,接下来就会对付你的同志们,你们的首长卢铁旺也在我手里,只要我把他带出来,那些八路肯定会赶来救人,他们都会死在我的神兽嘴里!”山崎玉狞笑着说道。 陈菲菲叹了口气,埋怨自己没早点识破他的阴谋,导致今天这样被动局面,她此刻倒盼着山崎玉赶快接入她意识中,两人之间终有一战,而且完全是意识上的较量,在较量中,两人表面上一动不动,可大脑的运算速度要超出平时数倍,而且战斗的惨烈程度甚至超过了武斗,在战斗中输掉的一方,此后再也没办法醒来,两人都是意识劫持的高手,自然熟知这点。 至于耿长乐,山崎玉知道他躲在怪兽里,而且能控制怪兽喷吐黑雾,但他不在乎,随着意识马上接入,他知道耿长乐势必会发现陈菲菲的情况,而且他也会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受到干扰,然后自然会在怪兽体内寻找张秋芳的头颅。 “他发现真相的时候,也就是他的末日来临之时,我要让他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敢抢走我陈菲菲的人,必须死!”山崎玉咬着牙,在心里恶狠狠地说道。 第五十二章 两颗人头(上) 从刚才两人对话中,山崎玉已经知道要让陈菲菲诚心当他的傀儡,已经没有一点可能,他决定在意识里杀死对方,让她成为一具活尸,从而达到掌控其身体的目的,打定主意后,在空地上,阵势已经摆开,他也知道全息成像器构成的幻境时间有限,因为底下人都在四处走动,如果有人接近看台,就会发现异常,口耳相传,骗局将被戳穿,趁着现在人群混乱,他必须尽快动手。[就爱读书] 陈菲菲依然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心里琢磨着山崎玉会用何种办法来对付自己,她总觉得对方不敢对她下死手,也知道自己没法动弹,他即便想杀死自己意识,并把马丽意识转移到自己大脑里,所需要的时间不会太短,在广场上,意识世界和现实世界重叠在一起,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同一个场景,他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自己,就等于向大家宣布他亲手杀死了转世追金童,既然追金童子能克制冰麒麟,他如果杀死追金童就成为众人眼中的恶人,预示着永定城日后将妖魔横行,人心浮动,他依然无法控制局势,即便把马丽意识转移进来,也无法自圆其说。 她是这么想的,看山崎玉也站在那儿,迟迟没动手,心中愈发忐忑,不晓得对方肚里又在酝酿什么鬼点子,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几分钟很快过去了,情况依然没有任何进展,她愈发焦灼,战士们正在向广场聚集,时间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 她在忐忑中思考着对策,突然听到天边传出一声尖利的啸叫,她翻起眼珠子,往上望去,只见天边飞来一只巨大的双头乌鸦,红目黑羽,双翼展开,宽度超过了成年男人身高,乌鸦很快飞临头顶。 不光是她,在场的人都看到怪异的双头乌降临,他们惊叫的声音越发响亮,这本是怪兽,不存在于现实世界里,但全息成像器加上张秋芳的意识劫持,让这种怪异场面被每个人都看到,张秋芳能远程影响人的心智,让他们产生幻觉,而机器制造出的幻象让每个人看到的景象完全一样,陈菲菲心想师兄为了制造逼真的恐怖场景真是煞费苦心,而且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让每个人对恐惧的体验都趋于一致,可他却不知道,人心里除了恐惧外,还有很多感情,有时候,感情会超越对外界的恐惧,让人抛开一切,勇往无前。 她凝视着乌鸦,百感交集,半年前,她为了救他,冒险进入他意识里,破除他心中对于双头乌的恐惧,几次差点就出不来了,可没想到,自己却救下一个更大的阴谋家,也许当时庞越入侵他意识也是个骗局,陈菲菲觉得从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变得那么可疑,以前满是鲜花草地的美好回忆,刹那间变成枯萎的罂粟花,全都腐烂,渗着毒汁流进土壤里,满目疮痍。 转眼间,乌鸦飞临她头顶,她知道双头乌厉害,能啄瞎人双目,但感觉大庭广众下他不敢这么做,随即她偷偷看了对方一眼,发现他很镇定,脸上毫无表情,随即双头乌鸦收拢双翼,朝她扑过来,也就一瞬间的功夫,她感觉自己双肩被两只爪子用力钳住,然后整个身体被带离地面,刚才乌鸦飞过来径直抓住她肩膀,然后挥动双翼,把她带离地面。[就爱读书] 她被乌鸦带着越飞越高,此刻即便她能挣扎脱身,看看脚下越来越小的树木房屋,她也不敢动手,很快他们离开空地,沿着永定街道一直向前而行。 陈菲菲猜出山崎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很简单,空地上人太多他没法下手,因此让乌鸦带着她,找个没人的地方,然后对自己下毒手,现在全城人都集中在空地,其他地方都是空的,乌鸦用力挥动翅膀,很快飞临北岗医院上空。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情况,突然感觉飞行高度骤然降低,乌鸦几乎是贴着地在滑翔,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爪子突然松开,她重重摔了一跤,白皙的脸颊和地面摩擦,被粗糙的地面磨出血来,她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乌鸦扔下她,却不急于再次袭击,只是在她头顶上不停盘旋。 她摸着还在流血的脸,站在医院门口,疑惑于刚才乌鸦为何不直接从高空把自己扔下来摔死,为了躲避双头乌再次袭击,她快步跑进医院大厅里,偌大的空间里,只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荡,尽管是白天,可医院悠长的走廊黑漆漆的,没有开灯,她看着黑得望不见尽头的走廊,感觉医院从没像今天这样令人恐惧。 不知怎的,空空无人的医院突然给她一种感觉,时间仿佛在倒流,回到她半年前偷偷潜入李山意识寻找神秘人的那个幻境里,当时她进入医院后,所面对的情况和今天一模一样,不知不觉见,昨日重现。 可今天的场景,她觉得是山崎玉有意为之,他刻意营造出和以往意识入侵完全相同的场景,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意识死在过去,他要模糊所有人的记忆,让他们以为自己的意识并不是此刻才消亡,而是湮灭在以前某次思维入侵行动中,而且刚才乌鸦之所以在自己头上盘旋,就是为了逼迫自己进入医院内部,他要继续演完以前没完成的戏。想到这儿她愤愤吐了口吐沫,已经懒得再谴责他,只是暗自嘱托自己要格外小心,万不可让他计策得逞。 此刻对于双头乌,她已经不再害怕,她很清楚对方的弱点,只不过这回灵魂球不在身边,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增长的信心,她轻轻抚摸了下自己隆起的肚子,这才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而在幻境中,则是她最后一张王牌。 她现在急于解决双头乌,想马上打出这张牌,外面阳光灿烂,地上没有一丝黑影,这说明乌鸦已经不在天上,她估计它已经飞临二楼某间病房,并在那儿等着自己,于是转身也往二楼跑,上面所有窗户都紧闭着,光线比一楼更黑,走廊里空气憋闷地令人窒息,她顾不得这些,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路过房间就直接踢开门,屋里什么都没有,她也没停歇,直到她来到走廊尽头,这是二楼最后一间病房,上面门牌上写着:精神病科甲等。 “就是这儿了。”她暗想道,这回没有直接踢门,而是用耳朵趴在门上倾听里面的动静,她发现屋里很安静,除了总听到有节奏的哒哒声外,再无其他,这声音从屋里对面墙上传来,声音不大,但是节奏感很强,和老式座钟钟摆摆动时,所发出的声音一样,她记得这间屋里的确有个老座钟,她无法确定双头乌是否躲在屋里。 “管不了那些了,先进去看看再说!”她对自己说,手指放在门把手上面,还是禁不住微微发抖,这扇门后面是最终答案,不管有没有,都会给她带来很大刺激。虽然她心里有底,但看到乌鸦如血般的眼睛,任何人都会觉得害怕。 在推开门的瞬间,她已经看到里面闪烁着一双炭火般红炽的眼睛,刚才听到的咔哒声,其实就是乌鸦用喙轻轻啄着窗玻璃,当时它动作很轻,刻意模仿座钟摆动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当自己推门进去后,它才骤然发力,乌鸦体型硕大,它的力量足以提起一个人,窗玻璃被它的硬喙强力撞击,顷刻间破碎,乌鸦振翅飞进房间里。 陈菲菲进去后往房间里扫了一眼,里面并没有座钟,显然这是山崎玉为了防止她找到武器,刻意隐藏了房间中的实际物品,可她也不在意,因为抄家伙打架是耿长乐的专利,她可没这习惯。 第五十二章 两颗人头(下) 乌鸦飞进来后,照例又要啄瞎她的双眼,见它飞近,陈菲菲也不着急,刚才片刻的紧张现在全部转化为专注力,她双眼眨都不眨一下,就看着双头乌展翼后的黑影飞临自己头顶,屋里空间很小,而且房间也就三米高,乌鸦几乎是贴着房顶在飞,即便这样,当它低头时,那张如凿子般的长喙也足以够到自己的脸。[](就爱读书) 当鸦喙距离自己不到一尺距离时,她突然喊了一声,同时拍怕自己的肚子,整个身体往后仰,双头乌被她的喊声惊了一下,同时见她后仰,本能地低头去啄她的肚子,她等的就是这个动作,隆起的肚子被鸦喙狠啄一下,钻心的疼痛让她两眼发黑,差点就昏倒在地,但也就是这一下,生死攸关,激活了腹中的零号映射,一道金光从她肚脐部位喷涌出来,光芒凝聚后,就见地上站着一个小人,不到三尺身高,梳着娃娃头,就是年画中追金童子的装束。 让零号映射化身追金童子,也是她有意为之,双头乌和追金童在永定传说中虽然是祥瑞之物,但都化身兽形,当它们显露出狰狞一面的时候,很容易把民众引导到恐怖的想象里,而追金童则为人形,不管在年画里还是传说中,都是驾驭神兽的人,这说明老百姓都知道,再通人性的兽,也始终是畜生而已,不能让它们不受约束,于是人们就构建出追金童的形象。 双头乌正压低脑袋,继续在屋里盘旋,山崎玉给它的任务就是行凶杀人,因此第一下扑空后,它转了一圈又回来,不想看到了追金童子,当时它愣了一下,收敛羽毛,陈菲菲看出它已显露怯意,便大声呼喊起来,让追金童把它打下来。 而那小人径直站在屋子当中,自言自语唱起歌来,双脚和着歌曲节拍,有节奏地踏着步子,不时抬起头,挑逗般凝视着空中盘旋的大乌鸦。 双头乌鸦两头为难,想跑不能跑,又看对方竟然跳起舞来,如此轻视自己,恼羞成怒下,收敛双翅,像颗炸弹般俯冲下来,它没去理会跳舞小人,而是直奔陈菲菲而去,显然它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可小人等的就是它这下,由于屋顶很低矮,乌鸦俯冲的时候,飞得很低,当它略过自己跟前的时候,追金童轻舒双臂,胳膊自然搭在乌鸦脖子上,然后整个身体被它带离地面。 再看追金童动作敏捷,挂住乌鸦后,两条腿像体操运动员那样抬起来,然后用双腿盘住乌鸦身体,身体倒吊下来,腾出胳膊使劲朝着乌鸦胸口上抡拳头。 双头乌没想到对方会使出这么一手,悴不及防,而且童子看似身材矮小,但一对儿小拳头仿佛铁锤一般,砸在乌鸦胸骨上,拳拳到肉,捶得它身体砰砰响。 乌鸦被拳头砸得从口鼻处往外喷血,想低头去啄他,但由于他倒吊在自己身下,自己的喙想要碰到对方,就必须把头压得极低,而屋里空间狭小,它如果这么做,肯定会撞到墙上,于是挣扎着从窗户里飞出去,外面空间广阔,它才有机会还击。 陈菲菲跟着他们一块跑到外面,希望追金童子尽快把这怪物打下来,她发现这次看到的双头乌和以前不太一样,它的肚子变得很大,胀鼓鼓的,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她有些担心,因为耿长乐刚才不辞而别,现在又不知去向,她担心他被乌鸦给吃了,因此心急如焚。 医院外广阔的天空下,只有她一人看到只有画中才会出现的景象:硕大的双头乌鸦身上倒吊着追金童子,两者在空中激烈搏斗,乌鸦不断低头去啄童子稚嫩的身体,而童子对此毫无畏惧,只管抡圆拳头,一拳拳砸向乌鸦隆起的胸骨。 鸟类之所以能在空中飞行,仰仗就是强壮的胸肌,也就是胸前两块白肉,这两块肌肉体积很大,扁平的胸骨难以维持,因此鸟类在肋骨上进化出了隆起的胸骨,凭借着这样的构造,它们得以驱动双翅飞行,而追金童此刻锤击的,就是乌鸦的胸骨,胸骨虽然很高,但是构造很薄,在外力作用下很容易被打折,陈菲菲所看准的就是这点,意识中的交锋,不只是意志力的较量,由于幻境由意识构建,就看谁能出其不意,用对方想不到的冷门知识打他个措手不及。 论创造力,陈菲菲自认不是山崎玉的对手,但说到投机取巧,她可是个中高手,她的智慧就是把一件看似平淡无奇的东西作用发挥到极致,她以前的对手们,开始都是占尽优势,但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就会被她抓住并展开绝地反击,她的反击绝对是致命的,那些对手现在没有一个还活在世上,就是最好的证明,此刻她的对手换成了山崎玉,一个绝顶聪明的科学家,拥有惊人的创造力,但在乌鸦胸骨的问题上,他还是疏忽了。 在追金童不断重力锤击下,双头乌鸦已经快挺不住了,对方盘在它身体上,只要扭几下屁股,就能前后移动,它的喙只能啄到童子胖嘟嘟的胳膊上,却始终无法触及对方的头,但是自己的胸口却始终暴露在对方拳头之下,每一回合较量中,自己总要挨上几重拳,它胸腔内的器官都快被捶碎了,嘴里一直在滴血,最关键的是,如鲨鱼鳍般挺立的胸骨很快被童子打断,肌肉失去支撑,双翅再也无法挥动,乌鸦在空中扑棱了几下,一头扎向地面。 随着一声脆响,乌鸦的脑袋硬生生和水泥地碰撞,两个脑袋都摔得粉碎,地上只留下一滩血,在它坠落的时候,追金童已经爬上其脊背,在它落地瞬间轻轻跳起,离开它的身体,安然回到她身边。 她走到鸦尸旁边,打量着它的肚子,感觉比自己的肚子只大不小,开始她以为耿长乐被乌鸦吃了,但围着尸体看了一圈,又感觉不像,于是叫来童子,让他撕开鸦腹,她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童子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力气很大,撕开大乌鸦的肚子就好像撕纸一样利索,陈菲菲听到皮肉撕裂的声音,然后乌鸦豁开的腔子就展现在自己眼前。 看到里面血肉模糊实在恶心,她不愿意往前凑,就吩咐童子拨开内脏找到乌鸦肚子膨大的原因,此刻她还不知道,几分钟后,她将为自己这一举动而后悔不已。 童子和她心意相通,顺从地跑到尸体跟前,刚拨开其胃囊,她就看到里面竟然藏着两颗人头,这两颗头正是庞越和庞博,面目狰狞,脸上全是血。 见此怪异情景,她还没来得及去想其中缘由,这两颗头颅竟然自己从鸦腹中跳将出来,其中庞越的脑袋径直奔向童子身体,童子和她一样,根本没反应过来,那头竟能自己跳起来,然后扣在童子头顶,转眼间,童子身量倍增,幻化成庞越模样。 “又是屏蔽,坏了!”她失声叫道,可为时已晚,庞越脸色惨白,刚变成人形就捂着胸口跌倒在地,记得在地穴里,他就是死于心脏病发作,此刻看他痛苦的样子,正好是发作期,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了,山崎玉用这样的办法,再次封住了她的零号映射。 另一颗脑袋是庞博的,此时同样跃起,直奔她而来,她知道自己要是被罩住的话,一切都结束了,幸好两颗头先后蹦出来的,看到童子被罩住,她已经有了防备,此时拼力躲闪两下,庞博的头第一下扑空了,随即在后面追赶,她匆匆捡起地上鸦尸,拎着它扭头就跑,身后被一颗脑袋一路追赶着。 第五十三章 尸体堆栈(上) 陈菲菲手里拎着死鸟,沿着马路向前狂奔,身后庞博那颗黑漆漆的脑袋,一直紧跟不舍。(就爱读书) 她不敢怠慢,一直没停下脚步,两颗人头的出现,是她没想到的,山崎玉利用了她的好奇心,把庞家兄弟的脑袋藏在乌鸦腹中,他猜准了自己肯定会剖腹查看,她毫不懊恼,心说又被他猜中了,自己的零号映射本来可以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不想这回又被他封住,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军奋战。 争斗一直在持续,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意识里,这次的对手比以往更加强大,而且山崎玉准备充分,不管是她的优点还是弱点,对方都了如指掌,而她突然对这位师兄产生出陌生的感觉,原本那个文弱的,戴着眼镜书生气十足的青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瓶底般厚重镜片后面的拥有阴毒目光的野心家。 她不停往前跑,一直跑向永定中学,途中发现行人渐渐多起来,等到了永定中学的时候,发现田中小尾在这里喊话,旁边果然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都是见到火车站后空地神兽怪异,出于惊恐逃走的人群,为了防止骚乱,田中把他们聚集在这里,想通过喊话稳定众人情绪,其实田中本人心里也很忐忑,渡边现在行事胆子越来越大,其做的很多事,事先田中并不知道,比如这次神兽突然出现,田中着实被吓了一跳。 陈菲菲跑到学校操场,刚开始的时候,田中没认出她到底是谁,因为她的穿戴就像个乞丐,看她急匆匆朝自己跑来,已成惊弓之鸟的田中拔出军刀,抵住她喉咙,命令她立刻停下。 “田中伯伯,是我,陈菲菲啊!”她赶忙撩起头发,让他看清自己全貌。 田中很吃惊,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刚才马丽失踪在怪兽腹下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全过程,他和别人一样,都把两人混为一谈,没想到此刻又看到她,还以为她会什么妖法。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惊讶地问道。 陈菲菲对他说渡边和山崎相互勾结,妄图在永定制造灵异事件,控制这里的局势,她告诉对方山崎的野心,想让他出面,阻止山崎的阴谋,可田中对她的话,却是半信半疑,相比于中国人,他更倾向于相信日本人。 恰在此刻,庞博的黑头也出现在永定中学操场上,由于田中等人都聚集在操场一边,那颗头孤零零闯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得真真切切,偌大的操场上,就一颗脑袋兀自跳跃,大家都吓坏了,田中好不容易把众人情绪稳定住,头颅的出现,彻底激发了人们隐藏在心底的恐惧。 “这个,怎么回事的干活?”田中指着跳跃的人头,声音也在发抖。 陈菲菲告诉他双头乌鸦刚才复活了,而自己与之搏斗,把乌鸦杀死,说着话她举起手中的死乌鸦给他看,然后又说乌鸦肚子里有两个脑袋,庞家兄弟的人头,这两颗头其中一个化身庞越,心脏病发作没法动弹,另一个一直追着自己来到这里,她希望田中能把这颗头劈碎,至少挡住它别让它过来。 “这个的,妖魔的干活!”田中惊恐地凝视着庞博发黑的头皮,那颗头闭着眼,半张着嘴,一脸死相,他从她手中抢过死鸟,使劲摔在地上。 “太君,这不是什么妖魔,只要用你的刀,把它劈碎就行了!”她央求田中道。 “八嘎!”田中气冲冲瞪了她一眼:“陈菲菲的,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都是你把妖魔引到这里来的干活!” 听他这么说,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没想到随后田中竟然命人把她抓住,用绳子五花大绑,然后对众人说:“现在已经查明,妖孽的出现,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我现在已经把她抓住,我会把她送到宪兵队,然后处决,等你们看到她的尸体,永定就会太平!” 陈菲菲顿感泄气,没想到自己竟然主动来送死,田中小尾的态度让她绝望,此刻被一干日本兵押着,她想跑也跑不了。 失魂落魄中,她被日本宪兵押上一辆吉普车,汽车开动,直奔宪兵队小楼而去,这里就是半年前,她和庞越谈话的地方,当时庞越给她下了诅咒,随后就被人带走,执行枪决,因此一到这地方,她心里就咯噔一下,感觉凶多吉少。 抵达目的地,士兵把她带入一件小屋,推开门,她被一道红光闪了眼,定睛细看,发现红美子正坐在屋里,翘着一条腿,悠然抽着烟,得意洋洋看着她被押进来。 陈菲菲看到屋里的摆设,心里更加绝望,这间屋子,就是当时她和庞越谈话的地方,从这里出来,化身崔应麟的庞越直接奔赴刑场,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她自己了。 日本兵把她送进来后,转身出去,并关上房门,屋里就剩下她们二人。 “陈菲菲,你总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红美子假笑着,轻轻把烟雾喷到她脸上。 “这些都是你安排的吧?”她一看到红美子假惺惺的表情,顿生厌恶。 她知道眼前这女人也是山崎玉虚拟出来的幻象,人既然已经死了,绝无复生可能,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其实都是山崎玉的想法。 “这个安排你喜欢吗?”对方冷笑道,同时挑逗般转动两条长腿的位置,她扭腿的时候,陈菲菲顺着裙下缝隙,瞥见了她的丝袜和红色内衣。 “你想把我怎么样?”透过门上的铁栅栏,陈菲菲看到外面站着两个带枪的守卫,心知自己肯定没法逃走了。 “田中已经发话了,你就是妖魔,是你给永定带来灾难,他说看在你以前曾经当过县长的份上,他不会动手杀你,但你也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我的意思你明白吗?”红美子抽了一口烟,愈发不怀好意地笑道。 陈菲菲沉默了,她的意思,自己当然明白,对方想让她用自杀的方式消失在世界上,外面守卫森严,屋里又有人监视,八路军战士都以为她是叛徒,已然对她怀恨,耿长乐不知去向,谁能救她呢? 她长叹一口气,感觉自己这回真的在劫难逃了。 “陈菲菲,这叫一报还一报,就在这间屋里,庞越曾经哀求过你,希望能自行了断,可你不答应,硬让行刑队进来把他带走,送他吃了一颗黑枣,我比你要大度很多,只要你自杀身亡,从前的恩怨就此勾销。”红美子说。 “落在你手里,我是没办法活着出去了,我不死,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是吧?”陈菲菲此时感觉很虚弱,大限当至,她身心俱疲,来永定这段日子,每天都要费尽心思,她早就不堪重负了,她并不畏惧死亡,那对她来说,只意味着解脱,但想到自己死后,坏人依然逍遥,而且自己身体还会被他利用,她实在不甘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红美子冷笑道:“身后事别想太多,你死后,永定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反正你已经是八路的仇人了,他们的死活与你何干?” “也罢!”陈菲菲淡然一笑,她扫视着空荡荡的屋子:“可你让我怎么自杀?难道撞墙吗?” “这你不用担心,山崎玉那么喜欢你,即便你死了,我也要给你留个体面,你看窗外。”红美子说罢,手指指向窗口。 第五十三章 尸体堆栈(下) 陈菲菲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庞博的脑袋就在窗外徘徊,他们这间屋子是宪兵队地下室,半截窗户在地面以下,另外半截露在外面,地下室光线很微弱,即便是白天,也要有电灯照明。(.无弹窗广告) “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地问道。 红美子解释说,山崎玉很怀念他两位父辈,为了让她体面去死,他愿意让她死后化身成庞博模样,等他事成后,还能进入庞家祠堂用受供奉,这颗头颅马上会进入屋子,然后准确地找到她的身体,并罩在其身体上面,她所要做的,只是闭上眼,等待这一时刻降临就行。 “你放心,整个过程一点痛苦都没有,顷刻之间,你就会变成庞博的尸体,所有的烦恼都将烟消云散。”红美子说。 “原来是这样。”陈菲菲恍然大悟,难怪双头乌肚里藏着两颗脑袋,原来都是为自己预备的,其中一个是给零号映射的,另一个则是给自己的,山崎玉果然是精心策划,他知道双头乌不是自己对手,因此在它身上早留好了后手。 “这回没有疑问了吧?”红美子笑眯眯问道,看到陈菲菲沮丧的表情,她显然很受用。 “没有了。”陈菲菲低下头,慢慢闭上双眼。 红美子朝窗外挥挥手,庞博的头颅又跳起来,地下室的窗户上都有铁栏杆,这颗头颅就从栏杆间缝隙里钻进来,掉在地上弹了两下,然后越跳越高,高过陈菲菲头顶,同时像她靠近,最后一下,头颅正好跳到她头顶正上方,马上就要扣到她身上,到那时,她的过去和未来都会结束。 屋里的电灯从头颅进来后就一直在闪,而且灯泡里电流声很大,低沉的噪音让红美子皱起眉头,这栋楼的供电一直不好,由于地基太深,很多电线都是埋到地下的,时间一长,电线沤烂了,只能从外面直接拉线接到电线杆上,因此很多电线都是从地下室窗户里进来的,这间地下室也一样,刚才庞博的头从栏杆里挤进来的时候,显然碰到了供电线,使得屋里电灯忽明忽暗,就在头颅高高跃起,准备砸向陈菲菲的时候,电灯突然熄灭了,屋里漆黑一片,这引得红美子尖声抱怨。 半分钟后,灯泡再次点亮,屋里一片死寂。 又过了十分钟,一具棺材被几个日本兵抬着,从小楼里缓缓而出,红美子跟着棺材后头,而小楼外面则站着山崎玉。 “完了?”山崎玉问道。 “完了。”红美子回答。 “在里面?”山崎玉又问。 “在里面。”红美子答道。 他打开棺材盖,发现里头躺着一具中年男人尸体,高高瘦瘦的个子,脸膛黑漆漆的,双目紧闭,他把手放到尸体嘴边,没感觉到一丝热气,嘴角浮现一丝浅笑。 尸体就是庞博,但两人心里都很清楚,庞博的相貌只是表象,在他体内,包裹的是陈菲菲的尸体,和零号映射一样,头颅跃起,正好罩在她身上,然后她会幻化成庞博的模样,并拥有他一切特征,包括已经死亡的状态,也就是说,只要他们看到庞博的尸体,就证明陈菲菲肯定在里面,因为屋里当时就他们两人,没有洗脑盒子,陈菲菲的意识也不可能转移到红美子体内。 “这次总算没人跟我做对了!”山崎玉深吸一口气,同时又莫名感到一丝忧伤。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具尸体?”红美子问他。 “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烧掉,以绝后患!”红美子恶狠狠盯着尸体,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对这个主意,山崎玉不赞同,棺材里躺着的,毕竟是他亲爸爸的尸体,按照庞家惯例,长辈死后要进祠堂供奉,如果自己擅自决定烧掉尸体,就是对死者不敬,再说陈菲菲已经死去,自己不用担心她再度死灰复燃。 毕竟他们此刻他们所拥有的,是被山崎玉称作“堆栈”的尸体容器,在这种容器里,人的意识如数据般被封存,先到的数据被压在下面,由于封存的时候,庞博的头高高跳起,把陈菲菲的身体压在下面,因此她的意识实际上被压在堆栈最下面,除非庞博的身体殒灭,否则她的意识就没有逃出来的可能,只有一点是例外,除非她根本不是人,拥有超自然力量,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对她来说,有这种可能吗? 关键时刻,庞博犹豫了,随后他作出决定,要红美子开车带着庞博的尸体往回走,顺便在路上找到庞越,再把兄弟俩一块带到火车站旁边。 “你要干嘛去?”红美子见他频繁看表,感觉很疑惑,心想最难缠的对手已经自杀身亡,可山崎玉脸上流露出的焦躁反而比平时更多。 “我得马上去火车站,火车就要开了,那箱子东西还在特高课那帮家伙手里,如果赶不上火车,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山崎玉急匆匆说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那我开车送你过去吧!”红美子喊道。 “不用,你开车到北岗医院,我叔叔庞越应该还在那儿,你把他们带好,到火车站门口等我,特高课的人没有防备,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会出现在火车上!”他一边说着,同时匆匆离去。 红美子看着一动不动的庞博,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想陈菲菲你也有今天,别看你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死在我手里,如今你已成为死尸一具,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翻身!想想这些,她内心无比畅快,同时兀自狞笑不止。 其实红美子真身早已死去,此时这个女人形象,只不过是山崎玉内心中的映射而已,她和山崎玉自身形象一起,就像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构成了山崎玉的完整人格,一面阴,一面阳,刚才两人关于如何处理庞博尸体的对话,其实就是山崎玉自己内心冲突的反映,一面他害怕陈菲菲会复活,同时又害怕他父亲尸体无法保全,两者权衡,他选择了后者,就像山崎玉对待陈菲菲的态度,一方面他狂热地暗恋对方,希望把她据为己有,与此同时,如果得知自己无法拥有对方,他就会陷入憎恨的境地,不惜把对方毁灭,由爱转恨的速度,如此之快,其实还是源于他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性所致。 红美子按照他的吩咐,开着汽车直奔北岗医院而去,庞博的尸体就躺在汽车后座上,街上没什么人,车子行驶飞快,转眼到了医院门口,她发现庞越就躺在马路当中,一动不动,右手从一直捂着的胸口耷拉下来,脸色苍白,她跳下车,伸手摸摸他颈窝,已经感受不到庞越的脉搏,知道他人快不行了。 “这样也好,零号映射在这样的身体里,什么事也干不了!”红美子自忖道。 永定火车站,火车汽笛齐鸣,火车即将开动,站台上一个人急匆匆往奔跑着,终于在火车发动前上了车。 第五十四章 逆行的火车(上) 火车开动,这最后一个挤上火车的人,就是山崎玉,他在路上乔装改扮,给自己唇上贴了小胡子,车上的日本特务认识他,想要偷他们手里的金属箱,就需要变化自己的形象。(.好看的小说)[就爱读书] 现实中,他已经得到金属箱,并且把它用到机器兽身上,但在意识中,时间是线性流逝的,所有事件的发生,都需要按照时间顺序来排布,刚才他为了消灭陈菲菲的意识,制造幻境,其实是借助张秋芳入侵了她的大脑,并在对方意识里杀死对方,因此陈菲菲不会再醒来,她会变成一具活死人,而自己的意识要想从她大脑里出去,就必须找到放射性金属棒,利用他所发明的“时间黑洞”,通过粒子加速器改变那里的时间状态,因为陈菲菲意识消亡后,她大脑里的时间将永远定格在死亡瞬间的时间刻度,此后她的时间永远都是这个钟点,那时候,山崎玉还没拿到金属箱,他必须从新来过,从特高课特务手中把箱子偷到手。 山崎玉混入火车,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低,一声不响穿越各个车厢,最后终于在末节车厢里,见到了特使团,他们一共四个人,正好围坐在一个桌子旁边,他看到金属箱挨墙放着,其中有人伸脚正好能把它挡住。 他看准目标,心里有了底,扭头看看四周,这节车厢里乘客很少,本来就是预留的特殊车厢,陈忠海就坐在隔壁,刚才他经过的时候,看老头正靠在舷窗边上打盹,火车慢慢前行,眼看车头就要驶入隧道中。 前面的车厢一节节依次变黑,眼看就要轮到最末一节了,他等的就是黑暗的氛围,一片漆黑时,他才方便动手,毕竟对方四个人,而且各个都有枪,要是来硬的,他可不是这帮训练有素的特务们的对手。 转眼间,他所在的车厢陷入黑暗中,他听到特务们在抱怨,抱怨车长吝啬,进了隧道也舍不得开灯,本来这四人正在打牌,黑暗中,只得暂时停止娱乐。 山崎玉摸着黑,偷偷溜到他们身旁,车厢的构造他早已了如指掌,即使伸手不见五指,他也能准确地给车厢里每件东西定位,他刚摸索过去,就听见特务们在低声谈话,他们显得很警觉,但凡遇到特殊情况,四个人立刻凑在一起,围成一圈,把金属箱子围在当中。 他只身过去,贴着特务们的身体,试图用腿把箱子勾出来,结果发现箱子位置太深,他够不到,于是摸黑从旁边拉来一个人,把他推到四个特务中间,几个人相互碰撞,咒骂声迭起,黑暗中他听到抽耳光的声音,还有女人的抽搭声,看来他刚才推过去的,是列车服务员。 趁着对方混乱,他猫腰钻到人堆里,箱子在椅子底下,于是他又蹲下去,在地板上到处摸索,期间他的手被人踩了几脚,钻心地疼,他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但为了偷到箱子,硬是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特务们和列车员在推搡,叫骂,他则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慢慢向前移动,最后终于够到箱子,指尖回馈来的冰冷手感让他欣喜万分,连忙一把抱在怀里,然后又倒退着爬出来。 很快他回到过道里,抱着箱子站起身来,打算离开,这时身后冷不丁一只手伸过来,径直朝他怀中箱子抓过去,由于看不见,他也是在那只手够到箱子后,才反应过来,两人在黑暗中各执一端,往复拉扯,他感觉奇怪,不知道和自己抢东西的人到底是谁,四个特务都在和列车员争执,他们用日语爆出粗口,山崎玉在暗处听得真切,每个人声音都不一样,那多出来这只手,到底是谁的? 他的心脏开始砰砰乱跳,对面的人代表着未知,可他没时间在车厢里继续耗下去,眼看列车就要穿过隧道,到时候周围豁然亮堂起来,即便自己把箱子抢到手,特务手里那四条枪可不是吃素的。 想到这儿,山崎玉鼓足力气,用力挥拳往对面砸去,这一拳狠狠打到对方脸上,他能听到牙碰牙的脆响,但对方毫不示弱。虽然力气没他大,但是抱着箱子扭头就跑,他们全凭耳朵来分辨对方的举动。 山崎玉怕他跑了,赶忙伸手抓住他后脖领,现在箱子在对方手里,他决不能放走此人,他一只胳膊抓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接连不断往对方耳根那里使劲砸,可对方抱着箱子使劲弯下腰去,低着头,任凭他出手越来越重,就是死不松手。 此刻他听到身后的日语咒骂声越来越近,特务们也察觉出过道出现异常,几个人骂骂咧咧跟过来,他们一靠近,山崎玉真着急了,他快走几步,然后从那人裤裆里钻过去,径直来到他跟前,此刻对方还是猫腰抱着箱子,他两手从那人怀中掏过去,由于他力气更大,箱子逐渐向他这里靠近,同时他的手背伸到对方怀里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两块软软的东西,很有弹性,对方就是因为这个仿佛触电一般,松开手,他悴不及防,摔了个屁墩,然后转身往旁一节车厢跑去。 火车继续向前,眼看就要驶出隧道,此时山崎玉已经跑到两节车厢交汇处,车厢之间用胶皮连接,顶部有个天窗,侧壁上有铁棍焊成的爬梯,他用嘴咬住箱子把手,然后顺着爬梯一直上到车顶,天窗是虚掩着的,他用头朝上用力顶,外力作用之下,天窗打开,顺着通道他爬出去,一直来到车顶。 刚一出去,由于迎面对着隧道口,外面耀眼的光线晃得他眩晕不已,脚底下发软,差点从车上掉下去,他赶忙伸开双臂保持平衡,同时惊出一身冷汗,火车此时速度并不快,他稳住身体,然后顺着车厢外面的把手慢慢爬下去,此时他整个人挂在车厢外面,找准机会就从车上跳下来。 由于惯性,他抱着箱子在地上滚了几下,隧道里铺地用的都是黄沙,很松软,加上列车速度本来不快,他随即爬起来,只需掸掸身上尘土,并没受伤。 随后他沿着隧道往回跑,这段隧道大约有五百米长,刚才火车已经快开到对面端口,按照计划,他想让火车永远消失,就必须马上赶到粒子加速器那里,也就是隧道口空地旁边,这中间有段路是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隧道很平直,他不用担心黑暗中撞墙,但是跑路的时候,他隐约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一直跟着自己,等他停下脚步,想确认自己猜测的时候,隧道里反而安静下来,他心想可能是自己过于紧张,神经太过敏感所致,封闭的隧道里,一个人的脚步身可以被墙壁多次反射,听起来像是脚步嘈杂。 由于火车马上就要驶出去,他必须赶在火车开出隧道之前,把金属块投入空地上的铅皮管里,这样机器才能开动,同时隧道口会喷出黑气,让火车永远消失,于是他加快脚步,急匆匆跑到下水道井盖旁,拨开旁边的浮土,在这里有个隐秘的管道入口,他戴上隔离手套,把身体置于箱盖后面,这个金属箱表面是用防辐射材料制造的,操作的时候,只要身体躲在箱盖后面,就能保护自己不被放射线所伤害。 第五十四章 逆行的火车(下) 他急匆匆从箱子里取出一块金属材料,然后把它投入管道中,然后关闭箱子,快步往隧道外跑,机器会在放射性金属投入后,马上启动运行,到时候隧道两端都会喷出黑色死风,他不想成为自己的试验品,于是快步撤出。[.超多好看小说](就爱读书) 站在隧道口,他喘着粗气,同时冷笑起来,心说不管是车上的特务还是那个神秘之人,等到黑气喷涌出来,你们会全都消失,而自己也可以回归现实世界,完成自己的野心。 可他等了半天,却没看到喷射出的黑雾,心里很纳闷,不知道是机器出了问题还是另有原因,但是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他看到火车竟然倒退着往回开来,逆向行驰要从隧道口里退出来! 火车在里面行驶的时候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此刻突然出现在眼前,而他正好站在铁轨上,等到他发现火车,两者间距离已经不到二十米,他大吃一惊,转身就跑,根本来不及去想这其中是何原因。 跑出隧道后,他赶忙跳到铁轨外面,火车贴着他的身体呼啸而过,径直奔火车站站台而去,然后稳稳停靠在那里,他即便站在外面,也能听到车厢里骚动异常,大家都在质问,为什么列车又返回车站,然后就听见车站大喇叭广播说,隧道里出现异常情况,列车只能暂时进站,等到异常排除后,方可继续向前行进。 一听这个,山崎玉脑子懵了,隧道里异常,到底是什么异常?难道有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他低头看看手中的箱子,总感觉怪怪的,和记忆里那个金属箱子样子不太一样,他心里咯噔一下,也不顾是否会被辐射,急匆匆打开箱盖,惊讶地发现箱子里所装的,竟然都是石头,就是随便捡来的石块,刚才投放的时候,他戴着手套,也没察觉出两者质地上的差别,他回想起火车上那个和自己抢箱子的神秘人,箱子曾经被他抱在怀里一段时间,一定是在此期间,箱子被他掉包了! 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最后竟然被人戏耍,山崎玉怒火中烧,可那人到底是谁呢?他一定知道机器怪兽的秘密,他必须马上过去,如果稍微迟些,对方就可能占据先机,他手里可有真正的放射性金属棒,如果机器兽控制在他手里,自己就彻底完了。 种种猜测让他心绪烦乱,为了探究事情真相,他愈发加快脚步,等他匆匆赶到空地的时候,他看到了此生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机器怪兽就摆在外面,而怪兽身旁站着一个女人,身上脸上有些轻微瘀伤,手里拎着银光闪闪的金属箱,这女人正是陈菲菲! 山崎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愣了半晌,实在没想明白她怎么还活着,难道自己的尸体堆栈对她不起作用吗?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女子真的不是人,但从她浑身的瘀伤来看,刚才在火车上和自己抢夺箱子的人,确定是她无疑,但她会受伤,就说明的确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而自己刚才抢夺的时候,碰到她怀中软绵绵的东西,应该是她的胸部,女人那里总是格外敏感,因此她才松开手,可箱子已经被她掉包了。 “师兄,你在找什么?是找这个箱子吗?它就在我手里!”见他急匆匆赶来,陈菲菲眯起眼睛,故意把箱子举到半空中,让阳光照在箱体表面,反射出耀眼的白光,照得他睁不开眼。 “你,你到底是人吗?为什么杀不死?”山崎玉经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他无法解释陈菲菲为何能出现在这里。 “师兄你下手可真狠,我只想抢个箱子,你看你把我打的,浑身都是淤青,看来我真没说错,你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渣!”她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说出的话像刀子一样,刺到山崎玉心里,她眼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根本不想跟他解释些什么?她觉得有些事情,将死之人不必知道。 “混蛋,你以为装神弄鬼,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吗?现在空地上就咱们两人,你打不过我,也跑不过我,就算我重新把箱子抢过来,你能把我怎样?”山崎玉也横下心来,打算跟她来硬的。 “师兄真是纯爷们,跟个弱女子大耍英雄气概,佩服佩服!”她撇着嘴,满脸鄙夷之色,然后嘲讽地朝他身后张望了一下,又说:“师兄要是有此等豪情,还是跟你身后那些日本特务去施展吧!他们显然更合你胃口!” 山崎玉听罢大吃一惊,回头一看,果然见四个特务挎着枪,一路小跑直奔空地而来,离得老远就能瞅见他们愤怒的表情,山崎玉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这四个家伙高大强壮,凶神恶煞般冷酷,自己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八嘎,山崎玉,你竟敢偷盗我们的箱子!”特务们气喘吁吁跑过来,四把枪枪口同时对准了他。 “不是我,是她,陈菲菲干的,你们看,箱子就在她手里,她是八路密探,专门抗日的。”他用手指着她,给自己辩解道。 “混蛋,你还敢狡辩,她一个女流之辈,怎么可能制造混乱,你看你把她打成什么样子?”特务们并不吃他这一套。 “这个…”山崎玉狡猾地咕噜着眼珠子,脑子里紧张地思考着对策,自己此刻依然在陈菲菲的意识里,这几个特务也是她构造出的形象,不听自己的,他要想脱身,必须找到一条合理的解释,让他们挑不到自己把柄才行。 于是他想到了赵兴忠,这批物资是红美子活着的时候,给保定司令部打电报,要求他们运送过来的,司令部派出特高课四个特务护送物资,期间司令部还给他们找了个向导,该向导就是赵兴忠,物资运到的时候,红美子已经死亡,按照计划,红美子如果遭到不测,这批物资应该由四人押运回去,而私底下他已经买通了赵兴忠,两人商定,假造了一份保定司令部的密电,以最高司令长官的口吻,要求四人把物资留在永定,密电是赵兴忠拿给特务们看的,当时四人信以为真,就把东西留下了,山崎玉担心他们回去后事情败露,于是制造了火车失踪谜案,把四个特务灭了口。 这件事除了他和赵兴忠,外加那四个死人外,其他人并不知道,于是他就把责任都推到赵兴忠身上,说自己只是路过,刚才偷东西的其实是他,特务们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好久没见到此人踪迹了,山崎玉空口白牙,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可他们也拿不出证据反驳,一时间几人僵持起来。 见此情景,陈菲菲心里开始着急,山崎玉诡计多端,而且极度危险,他布下的阴谋已经如失控的怪兽一般在全城蔓延,在他身上每一分钟,就会有更多人的性命受到威胁,她一心希望四个特务当场把他击毙,正琢磨用什么办法能戳穿其假面,由于站在怪兽身上,她能看得更远,恰在此时,她远远看到两个人正往这里过来,其中一个是王登学,另一个她不认识,但此人一身汉奸打扮,一看就不是好人。 “你们看那是谁?”她指着那人向特务们询问。 “幺西,赵兴忠来了,你们可以对质,我倒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话!”特务们冷笑起来,他们把山崎玉围在当中,生怕他逃跑。 山崎玉头上又开始冒汗,眼看王登学押着赵兴忠,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不认识王登学,陈菲菲不认识赵兴忠,但陈菲菲看到王登学过来,心里愈发觉得踏实,而山崎玉看到赵兴忠过来,心中却愈发忐忑。 第五十五章 王登学进城(上) 再说王登学,当他回到根据地,发现大部队已经悉数进城后,心里暗叫不好,决定开车马上追赶,试图阻止他们,于是他开动卡车,带着赵兴忠,一路奔县城而去。(就爱看书网) 一路上他心急如焚,多希望在路边能看到卢铁旺的行踪,可一直没瞧见,直到汽车开到县城门口,他重重叹了口气,看来同志们已经进城了,他们不知道城里的情况,但敌人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县大队在城里,凶多吉少。 按照约定,魏广生此刻带着部队埋伏在城北荒地里,等着城里枪声一响,他就会率大部队冲进城内,占领整个县城,此时王登学的卡车突然停下,他开始踌躇起来,心里琢磨是不是应该去找王登学求援,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动手,因他也知道魏团长生性鲁莽,要是打遭遇战是把好手,可要让他参与营救行动,以他的性格,只怕会把事情搞砸。 决心已下,他将只身赴险,于是再度发动汽车,向城门口开去,进城前,守卫照例要对卡车进行检查,由于是日本军车,守卫更加不敢松懈,除了检查货仓,还要对司机进行问话。 两个背枪士兵来到驾驶室前,问他们进城口令是什么?口令就是暗号,军队间相互接头的联络方式,如果对上了,就说明是自己人,如果对不上,就是敌人,战争期间你来我往,互相都往对方阵营里派遣密探,这种方法至少能抓到部分对方眼线。 “铁拢合围。”坐在副驾驶上的赵兴忠答道。 就在赵兴忠背后,一把手枪用力顶着他的腰眼,进城前王登学就交代给他,一旦守城士兵问起话来,就由他负责回答,如果他胆敢耍花招,就当场把他击毙。 赵兴忠算是栽到王登学手里了,他被对方的气场完全震慑,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乖乖听话,其他念头一概不敢有,于是守军问话的时候,他老实作答,但由于过度紧张,答话的时候,他虚汗冒得很厉害,并且从头发里滴下汗珠。 “赵兴忠,你没事吧?怎么汗出的这么厉害?”一个认识他的伪军好奇地问道,同时瞥了一眼开车的王登学,感觉他很面生,就问赵兴忠司机是谁,怎么自己从来没见过? 伪军话音刚落,赵兴忠感觉自己背后的手枪又往前顶了顶,赶紧答话,说这是和自己一块从特高课派来的司机,专门给日本人运送重要物资的,因为是新来的,所以弟兄们都没见过。 “什么狗屁重要物资,你车里运的是鬼吧?”这些人都翻看过货仓,发现里面全是糖皮人,和真人一般大小,但僵直的表情总让人瞧着就那么别扭。 “警告你啊!可别乱讲话,这都是皇军重点吩咐的秘密物品,如果你们胆敢泄露出去,小心吃枪子儿,老子我就是因为护送它们太紧张,你看看这虚汗出的!”赵兴忠趁势用袖子擦拭着脑门,把守军的疑问就这么给对付过去了。 士兵们盘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就挥挥手放他们进城去了。(.无弹窗广告) “你小子还可以啊!嘴皮子反应够快,真是个当特务的料!”汽车行驶在县城街道上,王登学还不忘调笑他几句。 “登学,你看我还行哈,那你现在已经进城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这小子满脸堆笑凑到王登学跟前。 “赵兴忠,我警告你给我老实点,你干了这么多坏事,还想回去继续干坏事不成?”王指导员严厉地瞪起眼珠子,赵兴忠自讨没趣,咽了口吐沫,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不再吭声。 进城后,王登学也感觉城里情况不对劲,街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外,根本没见到老百姓,而且不管是鬼子还是伪军,都是表情严峻,如临大敌,手指时刻不离开扳机。 “不知道老卢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心里愈发焦灼。 汽车行驶中,前面突然有日本兵举着小红旗,示意汽车停下,王登学见状心里咯噔一下,枪口又对准赵的腰间,汽车缓慢停下,日本兵来到跟前,命令他们把车开到火车站后空地去,他告诉王登学,城里所有老百姓都被集中到那里了,并说按照计划,车后面的东西,要由他二人不被察觉地摆放在众人身后,并特别强调他们干活的时候,一定要特别小心,千万别让前面人发现,如果他们失手,后果就是“两个通通死啦死啦地干活!” 王登学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嘛?有心拒绝他的指令,可路两旁都已经围上铁丝网,而且前面也搭了路障,只能按照他们规定的线路行走,他有些无奈,只得发动汽车,朝广场方向开过去。 一路无话,卡车开到空地外,他发现老百姓果然都在这里,而不远处的台子上,站着一个硕大的怪兽,看样子很像麒麟,他很吃惊,不知道日本人从哪弄来这个怪物,心里产生疑问,难道鬼子真能通灵吗?视线往旁边转移,发现陈菲菲和山崎玉一动不动站在怪兽身旁,而渡边则只身站在平台另一侧,试图维持秩序,任凭台下混乱不堪,两人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王登学以前和陈菲菲有过交流,她曾经告诉自己,永定的怪事很多,但这些事情归根结底,都是人为,她曾说过,如果自己看到难以解释的怪事,千万别慌,也别怕,事情最后总会有合理解释,他很想把她救下来,但此刻还不是时候,他现在急需寻找的,是县大队。 按照吩咐,汽车轻轻停在空地外面,车刚停下,就有士兵过来要卸货,他带着赵兴忠跳下车,警告他如果敢跑,自己会一枪打死他,两人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看几个士兵把糖皮人摆在人群外面,这些人动作很轻,而且事先在糖人身上包了层报纸,防止别人看穿。 他们行事诡秘,让王登学很好奇,这些糖人被摆放在人群外,不知是何用意,他试着问了一句,但没人答话,显然他们对其用途讳莫如深。 但同样干活的伪军们,嘴是闲不住的,他们从心里不愿意给日本人卖命,只是被胁迫着来这儿干活,他们不知道糖人是干嘛用的,为了解闷,他们聊起了天,正好说到县大队的事儿,王登学一听来了精神,就悄悄走到他们身后,假装和他们一块干活,同时竖着耳朵聆听他们说的每句话。 这些人说到县大队进城,说日本人早就知道今天会有很多人进到城里,还特意吩咐底下人检查的时候不要太仔细,尽可能多地放人进来,并说皇军神机妙算,八路头子卢铁旺刚一进来,就被活捉了,就关在离广场不远的仓库里,有人补充说,卢铁旺只是个诱饵,有他在手里,不怕县大队不来救人,待会儿会有人把他押送过来,然后弟兄们躲在暗处,只要瞄准人放冷枪就是。 说到这里,伪军们压低声音,格格地笑起来,有人说和八路打了这么长时间,以前总被打得孙子一样,这回算是能赢一把,要把子弹备足,多打死几个。 他们谈话声音很小,距离稍远一点就听不清,王登学混在他们中间,这些话全被他听到,暗想敌人果然诡计多端,他抬起头,看了看广场侧面,果然距离此地大约三百米远的地方,有个白顶平房,估计就是他们所说的库房,于是趁众人不备,叫上赵兴忠,两人偷偷从空地跑出来,直奔库房而去。 第五十五章 王登学进城(下) 很快两人赶到库房门口,见外面有个带枪守卫,正蹲在门口抽烟,而库房里面,隐约听到有人说笑,王登学推了赵兴忠一把,同时给他使个眼色,示意他见机行事,赵兴忠本以为进城后,自己能找个机会逃走,谁料王登学把他看得很紧,随着时间推移,他越发觉得逃跑无望,此刻愁眉不展,此刻被强行推着来到门口,他只得收敛自己那张苦瓜脸,强颜欢笑,从口袋里拿出一整包三炮台递到守卫手里。(.)[就爱读书] 守卫吧嗒着烟屁股,被熏得直流眼泪,看到面前突然递来包好烟,像猴子抢食一样,一把抓到手里,然后抬头一看,见赵兴忠笑嘻嘻看着自己。 “赵老二,你来干嘛?”他看到赵兴忠身后还跟着个白面小生,此人很面生。 “我问你,库房里是不是关着个八路连长,叫卢铁旺的?”赵兴忠问道。 “啊!就是,你问他干嘛?”守卫的眼睛一直盯着王登学看个不停。 “太君有令,让我过来提人。”赵兴忠被逼得没办法,只得胡乱诌出个理由。 “提人可以,拿渡边太君亲笔签署的命令来看!”守卫翻着白眼,并不想买他的账。 “你他妈眼瞎了不是?”赵兴忠佯装愤怒,他指着不远处乱成一团的空地,撇着嘴嚷道:“你看看那边乱成啥了,太君哪还有工夫给你写命令?你要是不放人,也行,我马上去回禀太君,说你不把他的口谕当回事!”说着转身要走。 “别介,赵二哥,你看你急啥?”守卫见他翻了脸,还要到渡边那儿去告状,马上满脸堆笑强拉住他胳膊,一个劲往门里迎:“我又没说不让你提人,我现在就带你进去。(.)”说罢站起身来,亲自去推门。 “你可别!”赵兴忠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没有渡边亲笔签署的命令,你擅自把人交给我,不怕坏了规矩?” 王登学刚才一直冷眼旁观,发现赵兴忠演的还挺好,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把守卫唬得晕头转向,本来就等着他打开门,自己进去把人提走就完了,谁料赵兴忠演得过于兴奋,竟然嘚瑟起来,趁人不备,王指导员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下,嘴里低声说:“差不多得了,别坏事啊!” “您放心,这帮汉奸都是贱骨头,不妨事的。”赵兴忠小声回应道,话刚说完,感觉自己也同样适用于这句话,愣了一下,表情很是尴尬。 “规矩都是人定的,非常时期非常措施嘛!”守卫笑道,同时推开铁皮门,偌大的库房里,还站着四个伪军,蹲在一块下棋,他们听到响动,都停止手头事,看着赵兴忠他们俩走进来。 “班长,赵二哥奉渡边太君命令,来这儿把卢铁旺带走。”守卫解释道。 这五个人是一个班,专门派来负责看守卢铁旺的。五个人五条枪,王登学心想刚才幸亏没硬来,否则就凭他们俩,手头只有一把手枪,动起手来根本没一点胜算,自己一着急,脑子也变成一根筋,倒是赵兴忠,鬼点子颇多,这个欺骗守卫假装提犯人,以此救出卢铁旺的办法,就是他想出来的。[] “乖乖,广场那边都乱成粥了,渡边还有心思提犯人!”一高个伪军抱怨起来,他话音刚落,就被矮个子班长一个大嘴巴抽得七荤八素。 “你他妈懂个屁,太君的心思,是你小子能猜出来的?”这班长大约三十多岁,歪冬瓜脑袋,还是个癞痢头,他斜着眼睛打量了王登学一番,指着他问赵兴忠:“二子,这小子是谁?” 赵连忙解释,说他是和自己一起从特高课过来的,协助渡边办些私密事,平时不常露面,因此兄弟们不认识他。 “原来如此。”班长嘿嘿笑起来:“提人可以,但你们得自己动手,这他妈不知道谁想出来的鬼主意,把人藏到那里面!”随即脸上露出无比厌恶的表情。 王登学不知道他所指的“那”是个什么东西,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四处打量着库房,并没看到卢铁旺,但是库房当中似乎有棵树一样的东西,被大块黑布罩着,果然班长带着他们到那东西跟前,伸手揭开黑布,眼前红艳艳一片,他们看到一株硕大的红盏琉璃钟立于面前。 “瞧见没?”班长撇了撇嘴:“老八路就在这里面,我们兄弟是不敢进去,你们要是能自己挤进去的话,就可以把人带走。” “太君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干嘛要把人藏在破花里头?”赵兴忠对红盏琉璃钟素无好感,知道穿越这种红色植物是件极其危险的事,稍有不慎,性命不保。 “太君深谋远虑,你咋能知道?”伪班长咧嘴笑起来:“人家知道土八路化装进了城,就怕他们来硬的,进来抢人,看见没有?他们此时就算闯进来,看到这朵大红花,也得掂量掂量,如果他们胆敢开枪的话,绑在里面的老八路稍微擦破一点皮,马上死无葬身之地!” “原来如此!”都说日本人心眼多,这回他算是服了。 “要提人赶快进去,万一这会儿八路突然闯进来把人劫走,我可吃罪不起。”伪班长开始催促他。 “这…”赵兴忠仰着头,凝视着超过两米高的巨大红色植物,眼中流露出迷茫,假兵营里,假小野就是用这东西做成的,他和此物打了很长时间交道,深知其脾性,要想安全从其枝条间穿过,要求身上不能有一点伤口,可他俩刚才在营房经历过一场激烈打斗,彼此身上都有很多血瘀和破口,如果硬要过去的话,只怕还没见到卢铁旺,身上的血就被植物给吸干了。此刻他喉结上下翕动,王登学看出他害怕了。 不光是赵兴忠,即便是王本人,对于穿越红盏琉璃钟,心中也是忐忑,一进一出,都要冒很大风险,关键是他们身上有伤,伤口和淤青都藏在衣服下面,伪军们看不到,但是一进去,敏感的枝条就能嗅到血的味道,除非用厚重纱布把伤口全包住,但是这些伤口决不能让伪军看到,否则他们就会心生怀疑,怀疑这些伤口的来历,到时候如果他们把赵兴忠和自己隔离开,分别询问的话,肯定能问出破绽,可如果不包扎,进到植物里也必死无疑,他发现赵兴忠此时正无助地看着自己。 无意间他又瞧见那块黑布,突然眼前一亮,想出一个办法,自去取来黑布,对伪班长说自己也对这玩意儿感到恶心,但长官的命令不能不从,为了进去,他们只能用黑布把自己身体包裹起来。 “不会吧!你们是女人吗?我听说这东西闻到血味,会变得特别兴奋!”伪班长咕噜着眼珠子,一脸淫笑,但对王登学的行径,分明持怀疑态度,显然他对红色植物有了解,并且朝两人慢慢走过来,眼睛一直盯着王的胳膊,如果被他撸起袖管,看到胳膊上的伤口,王登学的身份就会败露,赵兴忠也会因为私通八路而性命难保。 王登学看到了赵那极度惊恐的眼神,但他依然显得不慌不忙,等到伪班长靠近,提鼻子在他身上到处闻,想嗅出血腥味,王登学急中生智,突然笑着捂住屁股,解释说自己之所以要用布包身子,是因为最近火气大,自己痔疮犯了,一直没好,于是出此下策。 “原来如此,那你可得好好去去火了!”伪班长心领神会,对他不再怀疑,转身退到旁边,看他俩站在一块,用布条沿着身体绕上几圈,两人一直贴面而立,然后蜷身于黑布中,朝红色植物走过去。 红盏琉璃钟有一辆坦克那么大,当中一根主干,四周如疯女人头发般披散开的枝条,茂密如同小树林,走到植物跟前,他俩已经能听到中心位置传来老卢轻微的**声,此时王登学已经心中有数,卢铁旺就被绑在最中间位置,他们需要踩着茎秆往里移动,而且一路上都要很小心,同时不能让自己伤口暴露出来,这条道路距离并不长,但是极度危险,稍有不慎,他们就再也没法活着出来。 第五十六章 营救卢铁旺(上) 两人小心翼翼,从红色植物枝条间缝隙中穿行而过,进去的时候,两人都很谨慎,一直保持迎面站立的姿势,让黑布去和植物枝条相摩擦,免得自己伤口上血腥味被察觉到,他们很快到了植物中心位置,看到卢铁旺被捆绑在主茎干上。 卢铁旺耷拉着头,闭着眼睛,身上也布满淤青,显然进来前,他也遭到了敌人殴打,王登学走到他跟前,用手指轻轻碰触他的肩膀,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说:“老卢,醒醒,是我!” 卢铁旺睁开眼,发现王登学竟然站在跟前,他有些激动,但是什么也没说,刚才朦胧中他也听到外面说话,想来王登学也是化装混进来的,两人彼此间交换眼神,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这种默契,是长期对敌斗争的经验。 见他还被绑着,王登学取出小刀,割开他身上的绳索,站在植物中心,卢铁旺发现赵兴忠也在,脸上极不自然地讪笑着,心知这肯定是王登学抓的舌头,就没搭理他。 救下卢铁旺,三人顺着原路往回走,依然在身上包着黑布,路没多长,就在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声敲门。 “这他妈谁啊?”伪班长不耐烦地骂起来。 “八嘎,快点开门的干活!”门外传来日本人生硬的嗓音。 “我的妈呀,太君来了,快他妈都起来!”伪班长惊慌失措,忙乱中把坐在地上打牌的手下们都踢起来,然后屁颠屁颠跑去开门。 两个日本兵站在大门口,脸拉得比驴还长。 “呦,太君,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吩咐?”见到日本兵,伪班长点头哈腰,像条哈巴狗般献起殷勤。(.无弹窗广告) 谁料日本人并不买账,依然板着脸,而且抡圆了给他三个大嘴巴。 “哎呀!”伪班长被打得眼冒金星,半边脸顿时红肿起来,脸疼得连带牙都开始疼,可他除了立正敬礼喊:“哈伊!”外,其他啥都不敢说。 里面四个伪军看自己班长都被打得不成人形,连忙收敛形象,纷纷立正排成一列,日本人来到库房正中间。 “广场形势混乱,渡边中佐命令我们来提取人犯,带出去当众枪毙,稳定局面,现在我们来提人,把八路队长带出来!”领头的日本兵大声吩咐道。 五个伪军面面相觑,说刚才渡边太君已经派人来提取人犯了,现在正在里面,马上就出来,伪班长还问鬼子兵,是不是渡边太君忙糊涂了,自己都忘了什么情况。 “八嘎!”日本兵气得又抽了他几个大嘴巴:“那些都是八路的密探,你们上当了,真是饭桶!” “啊?”班长捂着嘴,现在他嘴巴里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都被打麻了,他呆呆说了句:“八路密探,赵老二啥时候变成八路了?” “他们在里面是吗?”汉奸的节奏和日本兵就是不一样,就在五个伪军还在反应消化信息的时候,鬼子兵已经开始举枪瞄准,他们的枪口对准红色植物枝条间的黑色缝隙,然后毫不犹豫瞄准射击。(.无弹窗广告) “糟了,快卧倒!”王登学赶忙把卢和赵两人的脑袋用力往下按。 刚才他一直透过间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从这两个日本兵进屋他就感觉情况不妙,没想到这俩还真是奉命提人的,这就说明他们的戏穿帮了,然后心里就开始琢磨该如何应对,他觉得对方察觉被骗,肯定不会罢休,已经预料到他们会开枪,因此日本兵开枪的时候,他们已经就势卧倒,幸好他们抢先一步卧倒,子弹贴着他们头皮飞过,如果他们稍微慢一点,只怕身体就会被击穿。 两个日本兵叫骂着,轮番向里面射击,回过味来的伪军们,也开始骂骂咧咧拉枪栓推子弹,朝他们藏身处开枪,因为王登学和赵兴忠害他们挨了打,这帮人也要把怒气发泄出来。 王登学他们三人趴在植物枝条上,被密集的火力打得抬不起头,幸好红盏琉璃钟根基深厚,植物下盘都是粗壮藤条,而且密密匝匝,如果他们卧倒,从外面无法看清他们藏在哪儿,但不找到他们,敌人势必不会罢休,而王登学手头那把枪,只剩很少量子弹,如果双方对攻的话,他们肯定不是对手,再说植物嗜血,他们被困在里面,如果此时不慎被子弹打伤,即便外人不进来,嗜血的植物枝条也会聚拢过来,顺着伤口钻进他们体内,然后把全身血液吸干,也就是说,受伤就意味着死亡。 情况对他们来说,极为不利,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也许会有更多敌人从外面进来,到那时,他们肯定没法活着出去了,王登学趴在地上,脑子里紧张地思考对策。 都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王指导员来说,事实就是如此,他脑子很快,面对困难,总能见缝插针想到办法,这点他和陈菲菲有点像,在面对突发情况的反应速度上,陈菲菲甚至还不如他快,上级领导派他来当县大队指导员,看中的并不是打仗勇猛,那是魏团长的专利,要的就是脑子反应快,遇事不蛮干的指挥员。 “你们别打了,我枪里没子弹了!”趴在地上,王登学突然扯起嗓子大声喊道,他声音本来就尖细,一喊起来就像是夜半野猫嚎叫,听着格外凄惨。 外面日本兵被他的喊声瘆得汗毛倒竖,也不知道里面躲着的到底是什么人,听到对方讨饶,就放下枪口。 “你们两个混蛋,还有脸求饶!你们骗得老子好苦!”伪班长这回算是得找机会,对着里面破口大骂起来。 “别打了,枪里没子弹了,我们愿意投降!”王登学继续用沮丧的声音迷惑对手。 “想活命地,投降地干活!”日本兵嚷道。 “皇军威猛,我们投降,投降!”王登学说,说罢弓着身子蹲起来,随时准备起立。 这时伪班长又说话了:“皇军说了,为表诚意,要你们先把枪扔出来!” 王登学慢慢站起身,心说敌人确实狡猾,他一手握枪,沿着缝隙走了几步,又想出一条计策,于是大声惨叫起来,说自己身上受伤,被植物枝条困住了,没法动弹,需要帮忙。 他的惨叫声非常凄厉,日本兵听了浑身都不禁哆嗦起来,仿佛此刻正有千百条吸血藤条正从伤口钻进身体,撕心裂肺的痛苦通过声音,在每个人脑子里形成一幅地狱般的画面。 日本兵冲着伪班长努努嘴,示意他带着自己手下进去救人,几个伪军一听,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日本人的命令不能不从,他们嘴里嘟嘟囔囔地,小声把牢骚发泄出来,拨开植物枝条,慢慢向里移动。 王登学躲在暗处,伪军的嘟囔声正好暴露了他们的位置,王登学心说你们中计了,他静静守在伪军必经之路上,很快看到一个脑袋从繁茂的细碎枝条间探伸进来,这是高个伪军,王登学眯起一只眼睛,手里枪口对准他的天灵盖,轻扣扳机。 “啪!”一声枪响,高个伪军被打得**迸裂,当场死在里面。 闻到血的味道后,所有枝条顿时全力开动,如庞大章鱼挥舞着软腕,几个伪军悴不及防,被舞动的植物枝条全部搅乱,被打死的高个伪军,转眼间体内淤血全被吸干,变成干尸。 “八嘎,土八路狡猾狡猾的有!”日本兵察觉到自己被骗,勃然大怒,有举起枪,打算把植物连同里面的人都打成筛子,就在此时,突然一伪军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皇军爷爷,求求你千万别开枪,我亲哥哥还有班长都在里面,你一开枪,他们就都死啦!” 日本兵鼻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依然要打,可这家伙扑通跪下了,然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把脸贴到他们鞋面上,等稍微抬起头,鞋面竟留下一张潮湿面孔的印记。 第五十六章 营救卢铁旺(下) 两个日本兵被他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气得一脚踢到他脸上,这一脚下去真是万朵桃花开,但是他哭得愈发凄惨,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让人头皮发麻,好似过电一般,王登学的嗓音跟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两名日本兵今天算是开了眼,有幸听到各种极限惨叫,也很无奈,恨恨骂道:“八嘎!饭桶!”两人随即一前一后,也钻到红色植物枝条中去,亲自寻觅八路影踪。 他们其实也不放心,,一直枪不离手,植物内部空间逼仄,并不是枪战的好地方,如果打枪,很可能误伤自己人,这时卢铁旺稍稍恢复了元气,两人得以并肩作战。 卢铁旺告诉指导员,自己在胡同被抓的时候,看到了山崎玉的身影,至此他可以确定,制造假情报骗人的,就是此人,而且在被关到库房以前,敌人曾压着他,近距离经过空地看台,在那里他发现了两个女人的身影,看上去都像是陈菲菲,她们长得完全一样,这说明敌人就是利用县大队对陈菲菲的信任,制造了出城围剿的假象,就为了引县大队上钩,不幸的是,他们又上当了! “我们还有办法补救,但必须抓紧时间!”王登学说。 “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如何才能从逃出去呢?”卢铁旺问道。 王登学说,他已经想好了对付敌人的办法,现在鬼子和伪军都在植物内部,双方很快就会碰面,势必进行肉搏,植物对血味很敏感,如果搏斗中谁受伤流血,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死亡,他嘱咐卢铁旺,待会儿如果遇到敌人,一定要猛击对方鼻子,只要尽快让他鼻血喷涌,就算成功了,剩下的事红色植物自然会处理。(.) “明白!”卢连长心领神会点点头,暗想这主意也就他能想出来,换做自己,早就和对方扭打成一团了。 随后他们就看到伪班长那张冬瓜脸从枝条中钻出来,这小子眼神慌张,两只眼珠子鬼鬼祟祟到处乱转,既恨又怕,高个伪军的死让他深受刺激,他握着手枪,枪口警觉地指向前方任何可疑的方向,风吹草动间,他就会开枪。 王登学其实就趴在他脚底下,一直盯着他,屏息凝神,没发出一点动静,他在计算距离,拳头攥得紧紧的,对方手上有枪,他必须一击致命。 等到伪班长身体完全进入伏击圈后,他像兔子一样双腿蹬地,整个身体炮弹一样朝对方冲过来,伪班长根本就没看清前面是什么?鼻子上就重重挨了一下,顿时他脸上就开了花,鼻子仿佛扎进了调料铺里,酸的辣的一起喷涌。 “哎呀我操!”这时伪班长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王登学,他举枪要打,枪口已经对准其面门了,对方却朝自己冷笑一下,同时指了指侧面。 伪班长不知其用意,斜眼瞄了瞄他所指的方向,顿觉脊梁骨冷飕飕的,无数红色枝条蠕动着,如滔天海浪般,正朝自己席卷而来,尽管他试图把这些不断顺着鼻孔往里钻的柔韧藤条扯离身体,但人被困在里面,枝条数量实在太多,扯掉一根,又钻进去十根,他无力应对,很快他脸上表情凝固了,那也是他留给世上最后的表情。[.超多好看小说] 红色枝条瞬间席卷而来,纤细的末端都伸进伪班长鼻孔里,当他被吸尽血液,成为干尸以后,依然保持着双手捂鼻的动作。 伪班长被迅速消灭,王登学他们发现此招的确凑效,在剩下的时间里,两人在植物枝条间东躲西藏,如法炮制,用偷袭的方式专打敌人的鼻子,敌人的优势本来在于人多火力猛,可进来后面对杂乱茂密的枝条,不得不化整为零,而且里面光线很暗,手枪其实很难瞄准,优势被消耗殆尽,他们的鼻子相继遭到重击,打破一个,就被红盏琉璃钟吸死一个,几分钟后,日本兵连带着伪军,都成了常驻植物内部的干尸,他们临死前的动作很整齐,说实话,这种死法很痛苦,王登学他们不想杀人,但是箭在弦上,双方这种你死我活的态势,注定只有一拨人能活着出去。 等到库房完全安静下来,他们三个依然披着黑布,费力地从红色植物中挤出来,亏得王登学安排得当,他们此行没受一点伤,站在门口,赵兴忠依然止不住哆嗦,刚才血腥的一幕真把他吓得够呛。他更没想到的是,作为自己的发小,他此前印象中,王指导员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只会站在讲台上高喊几句口号而已,没想到他发起狠来,比那些粗壮汉子更瘆人,他不会亲手杀人,但是能利用周围环境中一切变数,让对方毫无活路。 所以从植物里出来后,他一直惊恐地用眼角瞄着王登学,怕他顺手把自己给“锄奸”了,他感觉王指导员已经杀红眼,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所以心里特别忐忑。 王登学救出卢铁旺,两人就在门口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卢铁旺说自己被押送到库房的过程中,在空地高台上看到了陈菲菲,此外还有山崎玉,他始终相信陈菲菲,觉得她是被山崎劫持了,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看样子山崎玉打算单干,而且试图造渡边的反,此人手段阴狠,如果他造反成功,要比渡边和田中在县城时形势更加严峻,王登学点头同意,说自己正打算押着赵兴忠去广场,当着众人的面,揭露山崎玉的阴谋,这些情况,都让赵兴忠自己说出来。 赵兴忠一听这个,心想王登学你可真狠,想杀我就明说,干嘛非要我去广场,他想自己要是把什么都说了,还能有活路吗?可要是不去,刚才那几个人死得有多难看,自己可是亲眼看到了,他心想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急得直掉眼泪,最后心一横,干脆跑吧。 趁着两人说话,没注意,赵兴忠瞅个机会,撒腿就往外跑,王登学见势不妙,马上追过去。 “老卢,咱俩一块追吧!”他一边跑,一边扭头喊了一嗓子。 “登学,抓住他去广场,我还有点事要去办,等我办完后,咱们一块广场回合!”看着他的背影,卢铁旺看着他的背影回应道。 他所说的事,其实就是山崎玉研制出的全息影像机器,刚才被绑在里面时,那几个伪军在外面聊天时,他无意中听到的,眼下广场上之所以混乱,大家眼前不断浮现出怪异的东西,如真如幻,却让人不得不信,都说眼见为实,亲眼看到的东西,最具有迷惑性,山崎玉的阴谋,就是靠着这些东西迷惑众人心,让他们相信自己那套说辞,就像邪教一样,控制他们的内心世界,要想戳穿他,就必须找到那台机器并破坏它。 卢铁旺跑到大街上,身上披着麻袋片,装成一个闲人,开始寻找全息影像机器,而王登学则一路追着赵兴忠,要说赵兴忠此刻也是惊恐过度,脑子糊涂,他不敢往偏僻地方跑,怕被王指导员抓住后,就地处决,为了壮胆,专门挑人多的地方跑,这要在平时没错,关键这会儿人都聚集在空地平台边,他慌不择路,就朝着陈菲菲他们站立的地方跑去,王登学也不惧怕,紧紧跟在他身后,事关多人生命,身份是否暴露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陈菲菲站在台上。虽然不能动,大脑高速运转中,但是眼睛还能看到现实世界中的景象,她看到远处跑来两个人,前面的她不认识,但觉得很眼熟,后面那个竟是王登学,赵兴忠像是被狼撵了一样,一边哭嚎一边疯跑,但还是在快到台子底下时,被王登学揪住后脖领,然后想小鸡一样被他提着上了台,站到自己身边。 第五十七章 虚拟现实(上) 王登学在台前抓住赵兴忠,把他拎到上面,看陈菲菲等人站着一动不动,也不知这几个人到底中了什么邪。 不过很快他就发觉,站在台前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他刚上来的时候,头就觉得眩晕,等他站上去查看众人状态的时,这种眩晕感愈发强烈,眼前好似无数重影晃动,周围喧嚣的人群,在他视线里渐渐模糊,赵兴忠情况和他一样,强烈的晕眩甚至让他没法睁开眼,他们此前没尝过意识被侵入的滋味,在清醒状态下,外来意识强行接入,肯定会引发强烈不适,当初陈菲菲在大烟馆,被人第一次接入的时候,强烈的晕眩让她无法分辨现实和虚幻,而且差点背过气去,等到习惯后,这种不适感会慢慢消退,他们俩由于是初次,短暂晕眩后,视线焦点和意识重叠,自此不知天上人间。 等他们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台上,双腿在抖,脚脖子发软,好似喝了大酒,索性没摔下去,此时的陈菲菲他们,已经看起来如正常人一样,不过在他们身旁,还有四张生面孔,此刻正怒气冲冲瞪着山崎玉。 “你来得正好!”她冲王登学挤了挤眼:“这是赵兴忠吧?”她随即问道。 “没错,就是他,这小子想跑,被我抓回来了,我带他来,就是为了揭穿山崎玉的真面目!”王登学一看场上情况,就猜出个大概。 “太君们听说山崎玉设计害他们,很生气,但是他死不认账,就让赵兴忠把真相告诉太君吧!”她冷冷看着山崎玉双眼,面无表情。 “说真话,别耍花招!”王登学用力在赵兴忠背后推了一把掌,然后又斜眼睨着他,那意思你如果敢说一句假话,我马上就动手锄奸。 “你的,说实话的干活!”日本特务也朝他嚷道。 赵兴忠被推到舞台中间,周围全是人,无数眼睛盯着他,包括山崎玉,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说还是不说,得罪人是肯定的了,而且双方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他多希望自己当场就昏过去,从此以后成为哑巴,可理想离现实差距很大。 后来他觉得还是陈菲菲这边人多,山崎玉虽然手段高超,但毕竟是一个人在战斗,那四个日本特务是自己在特高课的上司,每人都是活阎王,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只要说出口,山崎玉就得被他们当场打死,这样算来,自己兴许还有条活路,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把山崎勾结他骗取金属箱,并试图制造黑雾让特务团消失的事儿都讲了出来。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他偷偷看看特务,发现他们眼睛里都快瞪出火来了,同时愤怒的目光还投射到自己身上,他们肯定觉得自己吃里扒外,是山崎的同伙,为了洗白,他又解释说,自己之所以和山崎合作,并不是为了钱,而是实在害怕,他怕自己和胡魁或者蓝玉如一样,被人打进药水,然后以最痛苦的方式结束生命。 “几位太君你们都听到了吗?我想你们轻信了最不该相信的人!”赵兴忠交代完以后,陈菲菲还不忘煽风点火。 “八嘎,八嘎亚路!”四个特务怒火中烧,这番话让他们觉得山崎玉不但侮辱了他们的智商,而且还蔑视他们的生命,他们毫不迟疑,拔出枪来,想要当场击毙山崎玉。(就爱看书网) 山崎玉顿时慌了,刚才赵兴忠供述的时候,他就有种不祥预感:秘密被揭穿后,日本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脾气暴躁,而且视人命如草芥,肯定要动手杀人,当赵兴忠说完后,四人开始还算平静,但陈菲菲又过去拱火,几个特务顿时爆发了,他没想到陈菲菲是铁了心置自己于死地,不禁生出一丝酸楚:难道自己在她心里,就只配这样的结局吗? 特务们掏出枪来,打算开枪射杀他,但对方早有准备,见几人掏枪,转身跳下台子,想冲到人群外面去,谁料王登学早防着他这一手呢?见他要跑,纵身也跳下去,紧随其后,山崎玉虽然个高腿长,但王登学频率更快,三两步就赶上把他按倒在地。 此时陈菲菲和特务们也都跳下平台,快步走到其身边,为防止他再次逃跑,特务们把他围在当中,其中一个揪着他衬衣领子,让他弯腰低头,一把枪的枪口对准他后脑勺,特务们咬着牙,杀气腾腾。 “菲菲,看着我,以前我可帮过你很多次,要是没有我,你甚至活不到现在,难道你真舍得让他们杀死我吗?”此时山崎玉突然扭过头,凝视着她的双眸,他眼圈通红,眼中喊着泪。他像是在恳求,又像是在追忆。 他的声音很软很轻,听得她也难过起来,山崎玉说得没错,自己刚到永定,就险些被程云彪害死,当时多亏了他,用科学的手段破解了自己的困惑,让她有勇气和黑仙会斗争到底,但是随后他们两人越来越疏远,她甚至不知道这位整天都见不到面的师兄到底在干嘛?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可两人之间那道鸿沟,已经无可挽回。 “我但愿你死去,也不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枪响,她知道只要自己说句话,就能让特务们暂时放过他,以为特务是她自己意识的映射,但事关成百上千人性命,她也不相信山崎玉从此会洗心革面,所以这次决不能放过他。 也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山崎玉用力昂起头,仰天大笑。 “一切都快结束了!”她心里默默念叨着,也许是太过投入,她没留意自己身后的情况。 就在特务要开枪的瞬间,他们突然听到身后响起汽车引擎的低沉咆哮,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一块很大的东西重重撞到自己身上,她被这股力量撞得飞离地面,然后沉重地摔到马路当中。 趴在地上,她觉得自己身上疼得厉害,嘴角也往外冒血,她尝试着活动腿脚,暗自庆幸骨头都没断,原来身后飞驰而过一辆黑色轿车,刚才快速冲进来,把所有人都撞开,除了山崎玉以外。 她挣扎着站起身,发现四个日本特务被撞得更惨,手枪被撞飞,人此刻都躺在地上,都无力爬起来,只能兀自**不止。 “是谁?”她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有人来破坏。 汽车停住,车门打开,从里面钻出一个女人,一身红艳的旗袍,脸上带着优雅而造作的笑容,她就是红美子,陈菲菲的后妈。 “你还在,都是我大意,早就该防着你的!”陈菲菲咬牙切齿道。 “红美子,庞博还在你车里吗?为什么陈菲菲还活着?”山崎玉见到红美子第一个问题同样涉及到人的存在感。 “这,应该在吧?”红美子发现陈菲菲也在现场,顿时懵了,从那时起,她们的目光就在彼此身上驻留。 “陈菲菲,你怎么还没死?”对方看到她惊讶的程度甚至更甚,因为棺材从宪兵队被抬出的时候,山崎和她两人还一同验尸,见到陈菲菲,红美子以为自己眼花了,为此她还特意跑到汽车后面,看躺在后座上的庞家兄弟,发现两人都在,她彻底迷惑了,明明庞博的头那时罩在她身上,她若在,庞博躯壳里包裹的人是谁? 在看到她的最初一分钟里,红美子不断地重复这个问题,陈菲菲被她问得心烦意乱,但此刻还不是秘密揭晓的时候,这时她最后的底线,如果暴露给对方,自己的命门会被他俩完全掌握,故而对于谜底,她绝口不提半个字。 不幸的是,刚才被汽车重重撞击,她一直抱在手中的金属箱也被撞飞,箱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落在山崎玉跟前,他见状迅速把箱子抓住,然后双腿如飞,直奔台上机器怪兽跑去。 第五十七章 虚拟现实(下) “快,快拦住他!”陈菲菲指着山崎玉的背影,吃力地朝王登学喊了一声。 刚才见她被撞倒,王登学心里也咯噔一下,担心她出状况,暂时撇下山崎玉,想过来救她,但中间要绕过四个特务,耽误些功夫,山崎玉此刻突然加速,王登学发现情况时,对方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他虽然听到喊声后,第一时间开始追赶,而且速度也很快,但毕竟两者距离太远,他刚跑到台下,山崎已经把金属块全都投进机器兽身下的铅皮管里去了。 “糟了!”目睹山崎投料全过程,她失声惊叫起来。 机器兽体内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听到这声音,一直追赶的王登学颓然停住脚步,他喘着粗气,迷茫地看着陈菲菲,她则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心中充满懊悔,自己来这里前,在宪兵队门口明明听到了红美子和山崎玉间的对话,应该知道此刻她会出现在这里,但最后关头,她却忽略了红美子的存在,现在就遭到惩罚,没想到她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形势,本成为将死之人的山崎玉,开动机器怪兽,自己和王登学之前的努力,全都化为泡影。 轰鸣声越来越响,而后他们看到怪兽张开嘴,对着台下人狂吼,轰鸣声和吼叫声混为一体,让人无从分辨,也许怪兽从一开始就是活的,轰鸣声并非来自机器,而是源于怪兽喉咙。 然后怪兽突然原地跳起,它力量很大,在空中停滞很长时间,在此期间,从它嘴里喷出圆柱状黑雾,直奔特务而去,此时四名特务依然躺在地上,他们伤得很重,段时间内无法站起身,黑雾过后,众目睽睽下,他们消失了,在他们曾经躺倒的地方,柏油路面仿佛被利齿钢牙刚刚啃过一般。 而怪兽喷完黑气后,依然停留在空中,地心引力对它似乎毫无作用,它飞速在空中滑翔飞舞,从空地一端刹那间就转移到另一端,绕着人群飞得很低,不时从老百姓乃至日本兵耳间略过,而且飞行中,大家看到怪兽的脸在变化,刚开始是个兽形头,然后开始变化,变得越来越像人,很快大家发现,怪兽的脸变得和程云彪一样,而身体依然是麒麟形状。 “都看见了吧!冰麒麟降临人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山崎玉站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尖叫道。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这恐怖一幕,大家都被吓住了,早就听说永定有个神兽叫冰麒麟,原来听说程云彪能变成冰麒麟形状,还会飞,但是很久以前,他就被陈菲菲用线圈烧死了,现在这怪兽比他还厉害,而且半人半兽,那张脸变化多端,大家都是凡人,谁又见过如此诡异的东西! 陈菲菲感觉奇怪,机器怪兽是死的,根本不能飞,而程云彪已死多时,他的脸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替换掉怪兽的脸,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她突然意识到,李山和马丽本来被山崎玉从机器兽腹中拖拽出来,但刚才自己忙于和他斗智,忽略了两人的存在,现在想想,自从红美子出现后,她就再没有见过这两人的踪迹,台上除了渡边外,空无一人,他俩不会凭空消失,能去哪呢? 她记得在下水道里,山崎玉说自己还有另一件发明,就是能制造全息影像的机器,耿长乐也曾跟自己说过,那东西开动后,能在空中投射出逼真的人或物,最初他们追踪蓝玉如的时候,她跑着跑着突然消失,然后搭在火车上呼啸而过,当时还真把她镇住了,现在才明白,那时她看到的人和物,都是假的。[就爱读书] 她恍然大悟,自己眼前这一切,都在亦真亦幻中,本来对方侵入自己意识,想在环境中让自己意识消亡,但始终未能得手,随着对方入侵势力越来越弱,自己刚才一直被封闭的意识也在逐渐舒展,具体表现就是她的感官开始接受外部信息,不像王登学刚看见自己那样,双眼直勾勾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在她逐渐清醒的过程中,山崎玉控制全息影像机器,开始制造感官幻觉,和障眼法一样,这种幻象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到,山崎玉要通过这种方式制造恐惧,让人们以为机器兽就是活的,而且他还把已经死去的程云彪拉出来,加强恐怖效果,谁都知道,死人吓人,而扮演红美子和程云彪的人,应该就是逃走的马丽和李山,幻像笼罩在他们身体表面,看起来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耿长乐呢?”自从小饭摊分手后,她就再没见过他,期间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可她都没在人群里看到他,他去哪了?她也不知道。 此时渡边要动手了,他一直忙于维持秩序,也没多留意山崎玉和陈菲菲这边的情况,他一直以为这两人和刚才一样,是他值得托付并可以放心的,谁料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这儿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怪兽甚至一飞冲天,他此前也没见过此等情景,当时和其他人一样,全傻眼了,可他随即看到怪兽在山崎玉指挥下,口喷黑气让特高课特务团全部消失,顿时大怒,暗想山崎玉胆子太大,这分明是要造反的节奏。 于是他开始吹哨,召集周围所有日本兵,士兵们听到哨声,都放下手中事,聚集在一起,山崎带着大队人马(他自己单人不敢过来),气势汹汹来到山崎玉面前,质问他消灭特务团目的何在? “目的很简单,他们挡了我的路,就该死!”山崎玉轻轻抚摸着金边眼镜,冷笑着回答道。 “八嘎,你真是个八嘎!”渡边气坏了,他没想到平素温文尔雅的山崎大夫,身体里藏着一颗比自己还要冷酷的心,自己只是对中国人凶狠,而山崎玉为了自己的目的,任何人都不会放过! “我要杀了你!”渡边举起手臂,示意日本兵准备开枪,他不相信在上百条枪口下,山崎玉还有命活下去。 “我劝你省省吧!”山崎玉冷笑道,然后他突然指向人群最后面,大声冲日本兵们喊道:“你们看那边!” 士兵们满怀疑惑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人群后面站着一排和他们穿一样衣服的军人,这些人应该是被渡边指派到后面维持秩序的,吹哨的时候,由于距离太远,他们没听到。 此时山崎玉向空中伸出一只手,手里似乎有个黑乎乎的小玩意儿,他手指轻轻一点,人群后那些士兵在刹那间全部着火,这把火烧得如此之快,等到前排日本兵反应过来,后面的士兵已经全部化为焦炭,只有空气中还飘散着焦糊味,证明这场火的确烧得很剧烈。 这下日本兵们也炸了锅,他们都以为山崎玉身上有巫术,能把人瞬间烧成炭渣。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看你们谁还敢拿枪对着我?”山崎玉高举双臂,站在台上,双目威严地扫视着下方,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如君临天下一般。 上百名日本兵全被镇住了,他们放下枪,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光是他们,现场一片死寂,渡边又惊又怕,大气都不敢出,只有王登学知道,站在最后那一排士兵都是糖皮人,还是他亲自摆放的,而陈菲菲看得清楚,山崎玉手指中操控的,其实是安置在房顶的微波发射器,中午天气很热,快要融化的白糖遇到微波射线,顿时着火,白糖碳化速度很快,所以火焰飞速而过,骗过了日本人。 她虽然知晓这套把戏,但别人不知道,山崎玉通过这套把戏,让在场所有人都认为他绝非凡人,他们开始对他恐惧,随后这种恐惧就会变成崇拜,他会像崔应龙那样,利用人们的恐惧攫取他们心灵,此时此刻,形势愈发危急。 第五十八章 双童镇魔(上) 怪兽开动马力,连续跳跃,它力量很大,跳起后,身体长时间停滞在空中,庞大的身体乳乌云般在众人头顶呼啸而过,那种压迫感,让人不由得对其心生恐惧。 不仅如此,山崎玉还动用了微波发射器,引燃了摆放在人群后面的糖皮人,引发大火,空中弥漫着的焦糊味儿提醒着日本兵们:不要试图抵抗,否则你的下场就和那些人一样。 在此等威慑下,那些自诩为“大和武士”的日本兵,脸上明显表露出恐惧的神色,面对死神,他们退缩了,尽管长期的军国主义教育让他们养成了好勇斗狠的脾性,但他们所谓的“威猛”只有面对活人才会体现出来,此刻山崎玉好似天神下凡般站在他们跟前,困惑中,日本兵各个无言,无行,无能。 “神兽”腾跃在空中的时候,不时张开嘴,喷吐出黑色雾气,像刚才一样,周围仅存的几间房屋也都在黑气冲击下,变得支离破碎,其中包括关押卢铁旺那间库房,即便是王登学,见此异象都胆战心惊,同时暗想幸好自己救人及时,要拖到这会儿,后果不堪设想。 怪兽低沉的咆哮一直充斥着他们的耳膜,就像是不停地往骆驼身上压稻草,压到最后,骆驼倒了,民众的恐慌就是这最后一根稻草,本来刚刚稳定的秩序再度崩溃,他们四散奔逃,而且这回他们还带动了日本兵一块逃命,空地上彻底乱作一团,除了渡边和陈菲菲他们几个依然静止不动,周围慌乱的人群构成了他们身旁流动的背景。 “菲菲,你纵然机关算尽,又能怎么样,最后终究不是我的对手!”山崎玉站在台上,洋洋得意地俯视着她,脸上带着恣意的笑。(.无弹窗广告)(就爱看书网) “山崎玉,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么胡来,就不怕遭报应吗?”陈菲菲仰着头,厉声回应道。 “报应?我命由我不由天!”山崎玉牙齿咬得咯咯响,然后他冷笑起来,说自己是个科学家,按照八路的说法,应该算是唯物主义者,而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唯物的,他说唯物主义者对于因果报应的违心论调,不屑一顾。 “报应和人品这两样东西,你可以不相信它,但是千万别去挑衅它,得意莫快心,失意莫快口,我这都是为你好,你已经犯下大错,我不希望你成为千古罪人!”陈菲菲说。 “为我好?”山崎玉激动起来:“为我好你会怂恿特使团立马枪毙我?亏你还好意思说出来,你想要了我的命,按理说你应该是我的仇人,但我没你那么狠毒,还是刚才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投降,跟我合作,我可以保证的你生命安全。” “山崎玉,我刚才算是苦口婆心劝过你了,别太高估自己,人一旦得意起来,就会忘掉自己的缺点,然后判断力就会下降,你现在就是这样,我劝你你又不听,那苦果只能你一个人尝!”她冷冷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心里却很焦灼,两人毕竟曾是师兄妹,而且在一块经历过喜与悲,她真不想和山崎成为生死对手,但山崎玉正在兴头上,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了。 “你的本事我都清楚,我知道你最擅长抓人破绽,但所有人都在这里,我制造的机器无懈可击,你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山崎玉根本不信她能翻身。 可她淡然一笑:“真的无懈可击吗?按照你的计划,此刻我都不应该站在这里的,可现在我还是来了,所以你的计划从第一步就因我而乱,而且后面每步都乱了,你自我感觉太好,但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感觉而已。” 山崎玉无言以对,此刻他的心脏跳得厉害,而且右眼皮也跟着在跳,陈菲菲平静的表情让他很不踏实,这个女人主意太多,他不知道她此刻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装腔作势拖时间。 但她依旧如我,说完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好似虔诚的教徒在祈祷一般,她穿着肥大的灰色土布衣衫,后衣领高得都能遮住头发,站在人群中是那么不一样,她闭目念咒的样子,活像神婆在做法一般。 在此期间,山崎玉完全愣住了,他不理解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有不敢妄动,很快他听到汽车那边有动静,只见庞越挣扎着推开车门,从汽车里爬出来,身体直挺挺摔在地上,他咬着牙,手指抠住泥土,艰难地向这边匍匐爬行。 “我明白了,你在召唤零号映射,这是你手头唯一能用的。”山崎玉冷笑道,看到陈菲菲折腾半天,就弄出这点动静,他再次冷笑起来,感觉她真是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自己用机器伪装的是冰麒麟不假,她的零号映射化身成追金童也不假,追金童能克制冰麒麟更是众人公认的,但是他在动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故而在双头乌鸦肚子里,藏进了庞家兄弟的头颅,用以屏蔽追金童子,追金童只要还被屏蔽在庞越体内,他就得继承庞越一切自身条件,都知道庞越有严重的心脏病,而且已经处在发作中,此时能喘气下来已属奇迹,指望一个垂死病人去克制冰麒麟,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而且追金童子向来是一对儿,他觉得所谓零号映射,自然只有一个,他心说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陈菲菲此举都属于病急乱投医,纯粹是瞎耽误工夫。 “菲菲,有这个必要么?我叔叔身体这么不好,你还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山崎玉这是调侃,他现在有的是时间和她周旋,他觉得人生在世,能找到一个配得上自己的对手实在很难,陈菲菲算一个,在她之后,只怕自己再无对手,所以他很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这么说来,还是他的心已然飞得太高太远。 此时在空中飞腾了很长时间的机器怪兽,再次落下来,站在其最初位置,半晌没动,山崎玉的心脏此时突然颤了一下,情况似乎和他预想的不一样,怪兽在没得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就回来了,转念一想,可能是刚才投放的放射性金属块能源已经耗尽,他待会儿只要瞅冷子再扔一块进去就行了,只要他能把今天场面完全控制住,以后这怪兽就可以入库封存了,毕竟它的作用就是制造恐惧,只要达到效果,以后除非自己需要,否则它再不必频繁露面。 “快爬上去,爬到怪物身上!”眼看庞越越发接近怪兽,她也显得急躁起来,隔空大声朝庞越喊话。 庞越速度很慢,每爬一步,脸上身上的汗水就滴在土里,一旁王登学早就看出她意图,于是跑过来,伸手把庞越拉起,然后背在自己背上,带着他一块冲到怪兽身旁,然后架起他两肋,让他够到机器兽的肩关节部位。 庞越尽管虚弱不堪,但双手刚碰到金属关节,他就像上满发条的机器,按照自己的程序开始向上攀爬,在他身下,王登学用身体抵住他双脚,甘当人梯把他架起来。 尽管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但他心里还是隐隐不安,陈菲菲本人就是个谜团,但他找不到谜底,自己的底牌已经全部打出,但她的还没有,耿长乐在哪?他不知道。 她从对方脸上,也读出这种忧虑,其实此举自己也在冒险,她在揣测山崎玉下一步会如何做,如果她猜错了,那就全完了,但她现在没别的办法,形势迫在眉睫,她必须放手一搏。 “我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我现在不动,就让你往上爬。”山崎玉故作镇定说道,但暗地里向红美子使了个眼色,让她马上到对面屋顶上去操纵微波发射器,只要庞越爬到怪兽头部,她就立刻射击,利用微波的能量,将他烧焦。 他的举动,陈菲菲全都看在眼里,但她一点没着急,反而暗自窃喜,她这一步算是赌对了! 第五十八章 双童镇魔(下) 以她对山崎的了解,就知道此刻他会这么做,他这个人做事瞻前顾后,表面上很高傲,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但骨子里很心虚,特别是刚才自己那番话,在他心里开始起作用,让他心神不定,对方深知自己善于抓空子,所以她只要出手,都能让山崎内心焦躁不安,他看似镇静的表面下,其实一直在思索,寻找可能的纰漏,就算他想不出来,也会出于对自己信心不足,时刻采取补救措施,因此当他看到庞越往怪兽身上攀爬的时候,一定会派人伺机暗算。(就爱看书网) 之所以要舍近求远,不用怪兽喷吐黑雾而要用微波发射器,源于他行事过于仔细,由于庞越和王登学趴在怪兽自己身体上,他担心喷出黑雾后,不光是两人会消失,就连他们依附的怪兽身体表面,也会被毁掉很大一块,毕竟金属外壳上没有覆盖活管的材料,他怕机器怪兽身体损毁,让人看出穿帮,而微波发射器只针对人体加热,不会对机器造成损伤,就是出于这个愿意,他做出了最终决定,而这个决定,将在几分钟后把他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尽管王登学很努力,但庞越身体状况实在太差,他都能感觉到庞越的脚擦在自己肩膀上,还在瑟瑟发抖,而且庞越有些肥胖,身手非常不灵活,要是按照他的标准,可以说是笨手笨脚,就算他爬上去一步,然后脚底下打滑,会下跌两步的身位,看他这速度,要想爬到怪兽头上去,着实困难,因此他看着陈菲菲,做手势示意自己对庞越毫无办法。 “小白脸你就是中看不中用,每次到关键时刻,就数你掉链子!是不是还得老娘亲自动手啊?”陈菲菲面带笑容,朝他大声调侃道。(.无弹窗广告) 王登学听罢,同样会心地笑起来,如此危急紧张时刻,她还能开得起玩笑,说明她心里早有准备,这才是真的处变不惊,她肆无忌惮的笑声让在场的人都像打了一针强心剂,包括一直被困在机器兽控制仓里的耿长乐。王登学不禁心中感叹,这就是陈菲菲,她就有这样的魔力,即便身处逆境,也决不放弃,而且总能见缝插针,找到对方软肋所在。 这段时间,耿长乐一直被困在控制仓里,他手里有两个摇杆,试图控制住机器兽的嘴,不让它喷吐黑雾,但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感觉脑袋里有个铙钹在兀自敲啊敲,声音尖锐刺耳,每到这时候,他的头仿佛就要炸开,那种难受劲儿实在难以抑制,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在他眼前,操控台上的部件仿佛会自己移动,他想抓住摇杆,不想却触动了它,反而是间接控制了怪兽喷雾,他知道怪兽体内还有东西,自己的头脑就是被这东西操控了,因而形成幻觉,如果不找到它,自己将永远被困在这里,到时怪兽喷雾如果酿成惨案,他就是第一个经手人! 于是在剩下的时间里,他脑袋越来越疼,于是他放弃操控,闭上眼睛,双手抱头,蜷缩在控制室角落里,一动不动,趁着头痛发作的间隙,他从四处扯出电线,圈圈缠绕在自己脑门上,他知道电磁屏蔽,只要有金属物把头部完全覆盖,外来信号就无法影响他的思维。 怪兽之外,陈菲菲还有心和王登学说笑,她也看出庞越身体不行,王登学瘦削的肩膀上,无法承受一个大胖子的重量,她又冲对方喊道:“不行就躲一边去,省得碍事!” 王登学一听就知道这是暗示他撤离,看来她早就想好对策,于是不再去管庞越,一个侧身跳下平台,庞越大胖子一脚没踩住,结结实实从兽身上摔下来,也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山崎玉不知道他们一来一去,到底在搞什么花样,红美子已经到位,微波发射器在她手里,已经瞄向庞越胖大的身躯。 山崎玉脸抖了一下,这毕竟是他亲叔叔的身体,此时竟要被他烧成焦炭,从小庞家哥俩就给他讲述祖先的“光荣”历史,他深受其熏陶,要说叔侄俩的感情还挺深,但正因为他所受的熏陶太过深刻,在他骨子里,就把实现这一目标当成生存动力,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决定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放弃。 微波发射器准备就绪,即将发射,就在此时,人群里突然冒出个黑大个,速度奇快,他从斜刺里杀出来,一开始大家都没看清他的长相,就感觉一股风从自己跟前略过,此人三两下跳到台上,背起庞越,然后纵身跳上机器兽身体,沿着它的脊背向前行走,直奔它头部过去。 黑大个爬上去后,速度放慢,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此人就是庞博,山崎玉没想到庞博也能复活,这次他是真傻眼了,陈菲菲最后一张牌打出来了,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个庞博怎么就没把她困在身体里面?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本来不可能的事成为现实,从对面红美子惊愕的表情上看,显然她也没想到庞博竟会出现,他后悔当时处置尸体时,应该听从红美子的主意,把自己叔叔和父亲全都一把火烧掉,永绝后患,他当时的优柔寡断让他此刻不得不承担这一突发状况,陈菲菲的确把他的性格分析到极致,而且从性格方面把他的弱点拿得死死的。 庞博依然带着庞越沿着怪兽脊背往前走,他身高腿长,而且背后还背着人造大心脏,动力十足,即便是胳膊底下夹着庞越,脚下依然呼呼生风,山崎玉此刻突然意识到,陈菲菲这是要用追金锁魂阵来对付人造冰麒麟,由于庞越体内就是她的零号映射,已经化身追金童子模样,庞博和他是亲哥俩,也会被意识识别为另一个追金童子,双童凑齐,他的机器冰麒麟情况不妙,在这种紧急时刻,他也顾不得自己亲爸和亲叔是否会被烧成焦炭了,仓促间他向红美子发出了微波发射的命令。 庞博一直带着庞越往前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仿佛身上被无形的光笼罩住一样,他使劲摆手,像是在驱赶什么东西,陈菲菲看得明白,微波已经发射了,庞家兄弟都被射线击中,在这种大功率射线照射下,他们从活人变成焦炭,不会超过十秒钟,但她依然不慌不忙,此种情形亦在她预料之中,而且她依然在等待,等待最后的结果。 庞家兄弟挣扎了几下,双双倒在兽背上面,庞越躺着,而庞博则趴着,他背后那个大玻璃罐子里盛满了红色液体,随着身体摔倒,里面液体也随之剧烈晃动,看着玻璃罐,陈菲菲颔首而笑,那可是庞博的人造心脏,里面装的全是富含糖分和氧气的汁液,在微波持续加热下,这颗人造心脏分明就是个烈性炸弹! 山崎玉也不傻,但和陈菲菲相比,他的反应总是要慢半拍,等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罐子已经爆炸了,燃烧的糖浆带着玻璃碎片四散飞扬,由于距离兽头最近,那颗映射出程云彪头像的大脑袋表面被炸成了蜂窝状,而带火的糖浆随即落到怪兽体表,由于此物为木头和金属混合构造,其木头部分瞬间被引燃,机器兽身体旋即开始冒烟着火。 山崎玉半张着嘴,恍然间,昨日再现,陈菲菲火烧冰麒麟那一幕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放,他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武器,最终和程云彪落得同一下场。 怪兽身上的木头并不多,这一把火很快从身上就烧过去了,但火焰过后,怪兽身体已经变得又黑又硬,而且很多地方不成形状,其头颈也被糖浆和木炭堵死,再也无法转动,这台机器失去了喷吐黑雾的能力,对于山崎玉来说,它算是报废了。 与此同时,相距甚远的陈菲菲和山崎玉两人,同时摇摇晃晃,然后轰然跌坐于地,他们都感觉很疲惫,但想法截然不同,其中一个赌赢了,而另一个输大了。 陈菲菲的注意力此刻全在山崎玉身上,她也忽略了一个人,刚刚见势不妙逃走的红美子,即便看到了,她也懒得去追,心知机器兽报废,大势已定,她一个女人,又能跑出多远呢? 第五十九章 全息破坏(上) 再说卢铁旺,仓库门口和王登学分道扬镳,只身一人去寻找全息影像机器,说起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但出了门才发现,要找到那东西真是困难,他此刻掌握的全部信息,就是刚才从库房里听到伪军聊天内容,可他们只说到有这么个东西,至于机器到底在哪儿,谁也不知道。[] 于是他出来以后,就沿着小广场外围寻找起来,说是找,其实他自己都感觉自己像是只无头苍蝇般乱撞,由于手里没枪,又担心自己再次被抓,因此他走路的时候,时刻留意着日本兵的行踪:他们很好辨认,从头到脚都是土黄色。 他发现所有士兵都集中在台前,自己一直在人群后面,日本人应该不会注意到,但走着走着,他突然发现人群后面也有几个鬼子兵,他们不声不响潜伏在众人身后,他刚看到这些土黄色人影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以为中了埋伏,但悄悄靠近后,发现他们表情呆滞,而且很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动作,甚至连眼睛都没眨过,顿感疑惑。 卢铁旺不知道鬼子在搞什么名堂,刚想进一步靠近他们,突然发现台上站着一只巨兽,体型足有一间小庙那么大,而且其正前方竟然是张人脸,那张脸的主人他认识,化成灰都认识,那就是程云彪,由于怪兽身体很大,那张脸也被放大了几倍,面积如同吃饭桌子,人面怪兽此刻正好盯着他所在的方向,他很惊讶,不觉停住脚步,迟疑了片刻。 正好在他迟疑这一下的时候,他又看到山崎玉高高举起胳膊,嘴里还大声喊着什么?神态甚是嚣张,随即空中灼热起来,身前那排日本兵顷刻间浑身冒火,这团火焰如疾风暴雨,快速从他们身体上掠过去,然后留下几块黑炭,几缕黑烟。 火焰过后,人群骚动,山崎玉面露得意之色,他到不关心这些,陈菲菲和王登学都在跟前,他们足以对付他,卢铁旺感觉怪兽那张人脸,就是全息影像机器所为,刚才看到的各种怪异,肯定也和机器有关,若要打败对方,必须尽快找到机器。 可永定县城这么大,机器会在哪里呢?他感觉不会太远,毕竟机器投射范围有限,只可能在空地附近,于是他继续前行,刚走没两步,他看到一辆军用卡车,全身上下都用黄色帆布罩住,只有车厢后面开口,就在开口处,他看到各种颜色光线闪动,非常特别,才他所在的位置看,光线淡淡的,但开口正对着台前怪兽所站位置,他因此多留了个心眼,偷偷靠到跟前,趁大家不注意,躲到卡车车斗下面,透过缝隙观察里面的动静。 车里果然装载着一台庞大的机器,浑身青黑色,表面覆盖着钢铁外壳,由于他从下往上看,正好窥见机器后侧几个硕大的圆形镜头,这些镜头间有夹角,从各个方向向空中投射出不用颜色的光线,这些光线汇聚在一起,顿时变得丰富起来,而且颜色不停变化,空中的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在机器顶端还有跟天线,从车顶上一直伸到外面去。[就爱读书] 可以肯定,这就是敌人所说的全息影像机器,它其实就像是个电影放映机,只不过放电影的东西是把黑白光投射到银幕上,而这台机器,则是把彩色光线投射到空中,让影像中出现的东西变得立体,从远处看,就好像一切都是真的一样。 他听到车里有人说话,说的中国话,动手之前,卢铁旺依然没吭声,从他们谈话中得知,这台机器就是为了迷惑人心的,他俩虽然身为汉奸,但已经被山崎玉用金钱收买,而且山崎玉还向他们许诺,事成后会给他们更多报酬,两人见钱眼开,就连同渡边一起出卖,投靠到新主子门下。 这两人还算有点文化,他们也对机器很好奇,从事发到现在,一直躲在车厢里,看到了投射出的各种怪相,其中一个还提到了张秋芳的名字,说之所以机器要设立天线,是为了接受张秋芳脑子里传出的信号,刚才众人所看到的景象,其实都是她想象出来的,只是她一个人精力有限,不能控制全县所有人的思维,在这种情况下,山崎玉决定让她只操控有限几个人的意识,剩下的部分,都有这台机器来完成,对于老百姓和日本兵来说,能震慑他们的就是恐惧,在短暂的时间内,只要能让他们畏惧死亡,同时停止一切抵抗,就算是成功。 “原来如此!”卢铁旺把他们谈话一字不落全听到耳朵里,心想山崎为了自己野心,着实步步算计,全城老百姓,自己的县大队,包括渡边和宪兵队全包括在内,看样子他是志在必得,但此人心思之毒,之阴险,更胜过渡边百倍,倘若他果真得手,势必又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能让他野心得逞!”他蹲在卡车下面,暗下决心。 听的差不多了,他打算动手锄奸,于是慢慢从藏身处挪移出来,此刻就站在车厢正后方,他的手已经搭在铁板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翻身爬进去,但此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对方是否有枪,万一进去后,汉奸直接开枪射击,自己该如何应对? 转念又一想,自己此番突然袭击,对方肯定没防备,两人此刻依然自顾自唠叨个不停,期间还夹杂着黄色笑话和猥琐的淫笑,自己就应该出其不意,越快结束战斗越好。 于是他毫不犹豫翻身跳上车,他往上爬的时候,两个汉奸察觉到车厢摇晃,其中一个出来查看,正好探出半个脑袋,卢铁旺一看对方出来了,想都没想直接用自己的脑门去撞他的脸,这下正好撞到他鼻子上,那家伙惨叫起来,身体往后仰过去,两只手捂住脸,疼得连哭带嚎直蹬腿。 此刻卢铁旺已经跳到车厢里,另一个见势不妙,喊了一声,一只手伸到裤腰后面,在腰间乱摸,他是想掏枪,但是越着急越摸不到,急得他满头大汗,卢铁旺看他惊慌失措的德性,就知道这小子平时肯定没打过仗,就算是鬼子给他发了枪,也只能拿在手里吓唬老百姓用。 这两个汉奸此刻一个躺着哼哼,另一个乱摸抢,卢铁旺见状也不着急,抱着肩膀等着他把枪拿出来,正所谓艺高人胆大,面对这么一对儿怂货,他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况且他也没打算杀人,只要这俩人别误了他的正事就行。 果然不出他意料,那汉奸好不容易把枪摸出来,捧在手里却像是捧着块火炭一般,枪在他手里连续跳了几下,总算把枪把拿住了,最开始还拿反了,枪口冲着自己,随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兀自惊叫一声,枪在他手上又跳了几下后,哆嗦着对着卢铁旺的胸口。 “你他妈谁啊?是不是八路?”他说起话来都带着哭腔。 卢铁旺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心说山崎玉收买的都是什么货色?看这俩货的熊德行,也就只能蹲卡车里看机器了。 “缴枪不杀!”卢铁旺大吼一声,又向前逼近一步,根本不管他枪口朝向何方。 尽管手里拿着枪,但这家伙还是后退一步,看来他根本没有扣动扳机的勇气。 第五十九章 全息破坏(下) 卢铁旺向前步步紧逼,他瞥见地上躺着的那个此刻挣扎着想爬起来,于是用脚尖在他耳朵根后面来了一下,这一脚动作很小,但是力量很大,这家伙被踢的两眼一翻,喉咙发出打嗝一样的闷响,然后昏死过去,直挺挺躺着再不动弹。[.超多好看小说][就爱读书] 拿枪的汉奸目睹了同伴昏厥全过程,此刻几近崩溃,枪在他手里仿佛要跳起来,卢铁旺威严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径直伸手过去,把枪从他手里夺下来,中间没遇到抵抗,反而枪被夺走后,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浑身瘫软,两条腿蜷曲着,仿佛随时都会跌倒。 “赶紧滚!”卢铁旺不想和他浪费时间,那家伙听到这话,宛如接到圣旨,连滚带爬从卡车里摔出去,头也不回往没人地方逃走了。 眼瞅两个汉奸都被收拾利索,他看着这台机器,目光在纷杂的电线间游走,顺着线头他发现机器正中间有个漆成红色的大铁皮盒子,盒子上用油笔画着加减号,心说这就是电池了,他搓搓手,打算先爬上去拔下天线,然后拆下电池,让这台机器的效力就此终结。 刚想往上爬,突然觉得自己后背有只手,他心里一惊,回头去看,发现一个妖艳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后,正朝自己微笑,他认得这女人,是红美子,心里又开始犯嘀咕,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站在自己身后?难道世上真有鬼不成?作为一个老革命,他可不相信这些。 “这一定是幻觉!”他暗暗对自己说道,机器就在跟前,什么幻象都能制造出来,红美子一只手搭在他后背上,同时扭动腰肢朝他使劲眨眼,她涂满脂粉的脸上,描着细眉,画着眼影,抹着唇膏,浑身香气逼人。 卢铁旺是个光棍,但不是色棍,他为了抗日一直未娶,对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红美子一直朝他抛媚眼,见他没反应,又伸出食指,勾住他的下巴,轻轻往上一挑。 她的下巴高高抬起,让自己的朱唇尽可能靠近他的脸,眼神放荡而迷离,这摆明了是要**他。 “她到底想干嘛?”他心里很疑惑,如此关键时刻,她刚才躲在暗处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自己把汉奸清除干净后,才突然现身,恐怕她也看出自己的目的,此刻必定以此阻止自己拆除机器。 卢铁旺并不傻,也不会为了她丧失理智,尽管她围着自己极尽挑逗之能事,但他只是默默站着,但眼睛毫不松懈,始终注意其一举一动。 他注意到红美子挑逗自己的时候,只用一只手,另一只手始终低垂,而且紧紧攥着,手心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他仔细观察,发现她虎口那里露出一个白色圆圈,很像是注射器的针头,他一下明白了,这女人是以**为幌子,想引诱自己放松警惕,然后给自己扎一针,针筒里装的要么是毒药,要么就是麻醉剂,这一招陈菲菲早就用过,他自然不会上当。 随后他想出个将计就计的办法,假装自己被她迷住,开始回应以同样暧昧的眼神,然后故意喘着粗气,让自己看上去很急迫。他作为单身老光棍,所表现出的这种迫切欲望真可谓以假乱真。 红美子果然中计,以为他真的动心,于是扭着屁股向他靠近过来,同时摊开双臂,打算把双手都搭在他肩膀上,卢铁旺也不拒绝,但眼睛却死死盯着她拿针的那只手。 就在她手指快要碰到自己脖子的时候,他突然抬起胳膊,一把抓住那只手,并迅速拉到自己身前,他力量很大,用力挤压下,红美子手掌完全摊开,他看到她手心里果然握着一只注射器,里面灌满白色药水。 “这是什么?”他一把抢过针头,并举着它在红美子眼前晃了晃。 红美子直勾勾看着他,没说话。 “不说是吧?我现在就给你扎进去!”卢铁旺说罢,作势举起针要往她勃颈处刺过去。 “别扎,我说,这是麻醉剂,扎进去能让你昏睡一天一夜!”他的恐吓起了作用,红美子害怕了,终于开口说话,但卢铁旺听着感觉不对劲,他听过红美子说话,不是这味儿的,这女人尽管和她长得一样,但一张嘴,发出的却是马丽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又是谁让你来的?”他继续问道。 女人说山崎玉对这里不放心,特意交给自己这管麻醉药,让她躲在暗处,保护机器不被关闭,刚才她看卢铁旺不费吹灰之力收拾了两个汉奸,知道自己也不是对手,只能想出**的办法,骗他放松警惕,再用麻药让他昏睡。 “果然如此!”卢铁旺笑道:“山崎玉成不了事,从他用的这些人就能看出来,正经人没有,全是一帮废物!” 女人低下头,唉声叹气,似乎也感觉大势已去。 “我要关闭这台机器,又怕你背后偷袭我,没办法,只能委屈你一下了!”卢铁旺想尽快解决战斗,于是举起针头,打算把她麻翻过去,等解决完山崎玉后,再来处置她的问题。 “求求你,别扎我,行吗?”女人似乎对针头很恐惧,她抬起头,用含泪的眸子注视着他的眼,刚才的妖娆风骚顷刻间洗净铅华,变得楚楚可怜。 卢铁旺心里动了一下,他平生见不得女人流泪,要搁在往日,也就放她走了,但这次事关重大,他对此女实在不放心,只有让她彻底失去行动力,自己才能安心拆除机器,于是他硬起心肠,依然向前逼近,针头已经瞄准她颈间的白皙皮肤。 “我真的害怕,放过我吧!”女人梨花带雨,转眼已是满脸泪痕,她使劲摇着头,跪在地上哀求道。 卢铁旺心里难受的厉害,但山崎玉歪点子太多,此刻女人哀求,如果自己放她走,可能转眼她又会拿着什么未知武器背后偷袭自己,不能不防。 女人自己哀求无效,顷刻间又幻化为陈菲菲的相貌,依然哭个不停,卢铁旺心说自己今天真算开眼了,要不是早有准备,此刻早就被她这番变化给吓住,还以为遇到的不是人,而是女鬼,但他心里清楚这都是机器制造的假象,这反而更坚定了他拆机器的决心,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狠心把针头扎到女人脖子上,女人转眼昏倒,和刚被他踢晕的汉奸并排躺在一起。 人都清理干净后,他开始干活,只要弄明白电线走势,其实很容易拆除,没几下功夫,电池两端正负极接线都被他扯断,而且还爬到机器顶端,拆除了接收天线,电源关闭后,镜头前闪烁的彩光不见了,低沉的噪音也消失了,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车外喧嚣的广场同样安静下来,人们这才发现,怪兽其实一直站在原地,它身体下面有个粗管子和地下联通,这其实也是台机器,并不是所谓神兽,而卢铁旺发现,躺在地上的女人,果然就是马丽,刚才那些相貌,全是凭借机器造出的幻象而已。 第六十章 困惑的浪漫(上) 卢铁旺破坏掉全息影像机器,空地上沉寂下来,人们发现怪兽其实并没动地方,而自己刚才所见的,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此时渡边逐渐清醒过来,事情内幕别人不知道,但他可是一清二楚,本来自己是和山崎玉合谋,准备诱歼八路的,不想此人怀有野心,竟然想独自称霸县城。[就爱读书] 回过神来的渡边带着身边卫队,把山崎玉和王登学等人围在当中,心想这次算是让自己赶上了,正好把他们全部歼灭,他狞笑着挥挥手,身后日本兵刺刀上膛,朝他们逼近过去。 恰在此时,在城里游弋的县大队战士也来到空地外,他们在这里找到了卢铁旺,欣喜异常,卢铁旺告诉大家事情经过,并说阴谋策划者是山崎玉,而帮凶则是马丽,跟陈菲菲无关,恰好此刻马丽就在他身边沉睡,他指着她给大家看。 “我早就说过,陈站长不会背叛革命的!”薛半仙半翻着眼睛,撅嘴嘟囔道,那神态似乎众人都欠他不少钱一样。 “行了,薛半仙你也别抱怨,事发突然,同志们经历过一次惨痛教训,实在是担心悲剧重演!”卢铁旺替大家解释道。 “连长,这对汉奸怎么处理?”一个战士指着依然躺在原地的马丽他们问道。 卢铁旺想了想,觉得这两人只是随从,对大局并无影响,就吩咐战士们把这两人捆在卡车底盘下面,等到处理完山崎玉和渡边一郎,再回头来讨论他们的问题不迟。 他们刚把马丽绑好,就看到广场上又乱起来,原来渡边带着几个日本兵正要去抓王登学他们,卢铁旺叫了声不好,这边事情刚处理好,就赶忙带着部队过去营救。 两拨人迎面对峙,气氛异常紧张。 “土八路果然都在这儿,我要把你们一网打尽!”由于过度激动,渡边脸上的五官扭成一团。 “小鬼子,你们的末日到了!”卢铁旺也毫不示弱,两拨人刺刀对白刃,在空地上展开殊死搏斗。 敌我双方势力基本均衡,因此几十人混战开来,打得难解难分,耿长乐依然呆在怪兽控制仓里,也看到自己同志和鬼子们贴身肉搏,看得他热血沸腾,就想冲出去,加入到战斗中,但此刻突然发现混战中,大家打得兴起,山崎玉竟然无人看管,此刻他鬼鬼祟祟一直往后移动,然后调转身体,打算逃跑。(.) “这家伙可是罪魁祸首,决不能让他跑了!”耿长乐心想,有心去追,但自己此刻窝身在机器里,爬出去需要时间,那时山崎玉已经逃出空地,钻进县城繁杂的街巷中去了,想喊人,但己方同志正在热血沸腾地拼杀,现场喊声震天,谁又能听见他的声音呢? 此时他又看到控制台前的摇杆,刚才庞博背后玻璃罐爆炸,燃烧糖浆飞溅出来,把机器兽外表烧蚀地凸凹不平,但是里面线路并没有损坏,他尝试着转动摇杆,发现怪兽的嘴依然能张开,只是速度变得很慢,与此同时,显示能量的红灯闪烁起来,说明怪兽能量即将用尽,他必须抓紧时间,此刻他突然有了主意,一直向下拉着摇杆不放,控制怪兽慢慢张开大嘴,然后对着山崎玉的背影,用最后的能量喷出黑色雾气。 其实王登学也在一直盯着山崎玉,即便和鬼子搏杀,他一只眼睛始终注视着对方,他也发现山崎玉想跑,于是奋力撤出身体,想过去追赶,可山崎玉的确心眼多,他在逃跑的时候,已经发现怪兽口中正朝自己喷射黑雾,速度很快,凭他两条腿跑路,肯定会被雾气追上,但他已经想到办法,途径陈菲菲身边时,见她无人保护,遂一把拉起她的手,在他身后,红美子开来那辆小汽车正好停在那里,他拉开车门,不由分说把陈菲菲扔进车里,自己也转身进去,脚底下一踩油门,径直向前冲去。 汽车刚刚发动,黑气随后追上来,王登学就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把陈菲菲塞进车里,他知道这黑气有多厉害,如果汽车被笼罩的话,车里两人就全完了,他倒不关心山崎玉的死活,但一想到陈菲菲也在里面,他急得心如刀绞,可汽车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虽然着急,却想不到任何办法,这个一向镇定的年轻军官,此刻只能茫然站在原地,绝望而呆滞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汽车。 “山崎玉,你要干嘛?放我出去!”坐在车里,陈菲菲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劫持,愤怒地用脚狠踹车门,但两侧车门都被山崎玉锁死,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没法打开。 “我要是你,现在会乖乖待在车里,你看看外面,黑雾马上就会追上我们,你如果现在跑出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山崎玉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是不是疯了?临死还要拉上我垫背吗?”陈菲菲此刻对他恨得牙根痒痒。 “永定已经容不下我,我要离开这里,带你到一个只有咱俩知道的地方去。”山崎玉平静地说。 “你的把戏全被揭穿了!”陈菲菲冷笑道:“现在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八路军,都把你当成头号敌人,你能去哪儿?中国这么大,无论你逃到哪里,他们都会设法找到并杀死你!” “那些地方我毫不留恋。”山崎玉轻轻哼了一声:“我要去的地方,他们绝对不会找得到,因为那是属于我们的过去。”说到这里,他突然扭过头来,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然后继续开车。 “你是不是真糊涂了?”陈菲菲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胡说些什么?此刻黑雾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陈菲菲紧张地凝视着后视镜,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只希望山崎玉能再加一把油门,可汽车依然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转眼间,身后那团漆黑雾气如恶魔张开的大口,将汽车吞噬下去。 陈菲菲脸色苍白,绝望地闭上眼睛,在被雾气包围那一刻,紧张地尖叫起来,狭小的车厢里回荡着她凄厉的声音,等她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脚仍在,而山崎玉已然坐在自己旁边,专注地盯着方向盘,汽车依然在行驶,只是透过车窗,她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笼罩在灰黑色蒙蒙雾霭中,原本头顶上刺眼的骄阳消失了,外面不知何地,不知何时。 “我们这是在哪儿,是不是在通往阴间的路上?”她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心有余悸。 “我们正在通往过去的路上。”山崎玉平静地说。 “时光倒流?这怎么可能?”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山崎玉笑了笑,解释说时间之所以会倒流,是由黑雾中粒子属性决定的,自己之前对她讲过,雾气中粒子旋转的方向发生改变,在雾气中,时间会向后倒流,如果雾中其他物体自身时间依然正向流逝的话,正负时间中和,物体就会消失,如果物体运动速度恰好能达到一个临界值的话,那两者时间就会叠加,一丁点过去中和了一丁点现在,最后看谁剩下的多,就以谁的时间为准,他刚才已经感觉到怪兽体内能量不足,喷出的雾气也不如之前那种力道十足的,本来想要达到临界速度,需要接近于光速才行,但是雾气粒子能量大幅衰弱后,他们只需要汽车引擎就可以达到这个临界速度,此刻他们正慢慢向过去行驶。 第六十章 困惑的浪漫(下) “山崎玉你确实是疯了,这么疯狂的主意你都能想得出来!”尽管不情愿,但听完对方解释后,她也不得不接受现实,现在她如果贸然出去,就会迷失在时间隧道里,真就永远消失了。(就爱读书) “不是我疯了,实在是被你们逼得没路可走,如果你们能给我留下一条活路,我也用不着冒险回去。”山崎玉眼中流露着失落的神色。 “到现在你还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根本没人逼你,都是你自作孽,归根结底,是你的野心在作祟。”陈菲菲叹了口气,心想这结局其实早在他出生时就已经被设定了。 “也许吧!但我不后悔,毕竟曾经尝试过,上天不遂我愿,让我输给你。”他惨淡一笑。 “说正经的,你要带我去哪?”她不想再和他纠结于谁是谁非。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很乱,现实总是太残酷,还是过去的时光最好,我就想在时光里流浪,可你却不愿意陪我,我会带你回去看一些事情,看完后如果你能答应我的要求,我可以放你出去,如果你拒绝,那你就永远和我一起在车里呆着吧。”山崎玉说。 “我们还能出去?”陈菲菲本以为自己将永远沉沦黑暗中,彻底脱离六道轮回,心如死灰,但山崎玉的话又给了她希望。 “很简单,我们现在处于临界速度,如果我现在速度慢一点,我们的时间就会和粒子中和,然后变成零,消失掉,如果快一点,就可以摆脱雾气,你又能看到空地周围的景象,还有你的八路朋友。(.无弹窗广告)[就爱读书]”山崎玉提到八路这两个字,表情就变得很不自然。 “我记得怪兽喷出的雾气就那么一小股,怎么这回持续时间如此长?”她心里还有很多遗憾。 “别忘了我们的时间正在倒流,和外面比起来,尽管我们可能在里面带上一天,一个月,或者一年,但外人看来,我们从消失到再次出现,只是短暂一瞬间。”山崎玉说。 “和广义相对论有关吗?” “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要我答应什么条件?”她试着问对方,可山崎玉却不急着回答。 “别着急,先看看往昔的美好时光,再看看我们现在,难道你不觉得,回到那时候有多好!”他笑了,只是那笑容异常苦涩。 “是你的现在,不是我的现在!”她的回应针锋相对。 山崎玉不再说话,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方向盘上,汽车缓缓前行,不知何时,前方雾气变得越来越淡,车上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人,而山崎玉开得很平稳,坐在车上,陈菲菲的心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汽车安静地驶出蒙蒙雾气中,眼前是一片苍翠的绿色,脚下是石子铺垫的狭窄小道,周围全是葱郁的树木,树下长满发芽的嫩草,草地上坐着很多年轻人,他们有的在读书,有的在说笑,三三两两,更美的是,人群中不时出现牵着手结伴而行的青年男女,他们或身材高挑,或容貌俊秀,或文静娴雅,时而互相在恋人肩上依靠,时而交头接耳说几句悄悄话,时而笑着轻轻拍抚对方,这场景真的美丽如画。 陈菲菲瞪大眼睛凝视着窗外,汽车仍在行驶中,但是速度变得很缓慢,她不知道这是否是自己的幻觉,但窗外的场景在她眼中,显得那么真实,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觉得似曾相识,这好像是个校园,她突然想起来,这就是她曾经上大学的地方,在学校里,这片青草地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她喜欢在这里看书,也喜欢独自坐在那发呆。 “回到学校的感觉真好!”她半靠在椅背上,情不自禁地自语道。 印象虽好,但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回忆起在学校最后那段时光,学校的印象在她脑海里,仿佛只剩下这片葱郁的青草地,还有她那些年潜心于图书馆,每天挑灯夜战的场景,至于自己那些年的同窗,她是一个都不记得了,除了山崎玉之外,她仿佛没有朋友,没有敌人,没有爱,也没有恨。 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她上学的时候,只是个木头人吗?除了枯燥的公式和定律,她放弃了所有爱好?这不应该,从她到永定后对吃和穿的讲究看,在学校的时候,她应该是社交舞会的焦点,但这些记忆都被红美子抹去了,至少她是这么说的。 她恨红美子,恨她抹去了自己最美好的回忆,自己肚里的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或许就是毕业前,她给自己留下这个遗憾,算是报复吗?凭她的长相学识,无论身处何方,她都是男人眼中的焦点,但也同样迷失在男人之海。 “想什么呢?”山崎玉察觉到她突然安静了,而且低头不语,便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她苦笑着擦了擦眼角,突然觉得他的话很柔软,软得直戳进自己心里最坚硬的部分,硬碰硬总有一方会受伤,但柔软的东西,如火,更能化解冰冷坚硬的核。 汽车在心酸中继续往前走着,抛开那些欢笑的男男女女,抛开那些哭泣的失意情人,她心想这就如同持续而行的生活一样,这段日子,她在永定受尽了各种折磨,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总会想,这样的日子简直糟透了,自己不知道还要经受多久这痛苦的煎熬,想着想着就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的,怕被耿长乐听见,只能蒙起被子,在一片漆黑中尽情宣泄,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等到天一亮,她必须抖擞精神,准备迎接新的挑战,这就是生活,一切都会过去,不管是对手还是朋友,有时候对手变成了朋友,有时候朋友变成了对手,时间在流逝,所有一切最后都变成他在远方挥一挥手。 头顶的蓝天突然阴沉下来,空中布满浓密乌云,转眼间就要下雨,她突然看到窗外不远处,还有一对年轻恋人正在加快脚步,要往一棵大树下跑去躲雨,他们把手里的书本挡在头顶,然后笑着互相追逐,很享受雨中嬉戏的时光,陈菲菲笑着看他们欢笑,然后突然睁大眼睛,手指不自觉地在车门上轻轻敲打起来。 她注意到窗外这对正在追逐的情侣不是旁人,正是她和山崎玉,两人在雨中徜徉在花海里,彼此踩着对方的足迹,嬉戏着,恣意地大笑,显得很亲密,山崎玉一如既往地书生气十足,而自己那时候显得更加清纯,眼角全是天真,完全不似现在这般,总是把忧愁二字写在眉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捂着头,想不出结果,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依然身处幻境,难道山崎玉就是自己从前的男朋友?可她实在想不起来了,而且一想这些事,头就疼得厉害,她强忍住疼痛,疯狂地在自己头脑中挖掘一切记忆,关于校园生活的记忆,那张脸还是变得清晰起来,师兄从上学时就和自己建立了不一般的关系,他们俩的成绩在系里一直名列前茅,同学们给他们起了外号,叫做“冷面双侠”。 “难怪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里会感觉特别亲切。”她对自己说。 山崎玉尽管一直开着车,但时刻留意着她的表情,此刻见她耸肩抱头,用手臂完全遮住脸,就知道她正沉浸在记忆中,这段记忆对她而言,并不都是甜蜜的,但自己手里所掌控的方向盘,正把她带入记忆更深的地方,他们的关系并不仅仅是恋人这么简单,否则她也不会在毕业前突然失去记忆。 第六十一章 青涩时光(上) 车轮滚滚,带着她的疑惑,一直向前行进,天色越来越阴沉,风也越来越大,凄凄冷雨飘然落下,窗外那对恋人,在树下被冻得瑟瑟发抖,她看到山崎玉脱下自己的外套,轻柔地披在她身上,然后拿起一本书遮住头顶,两人冒雨往宿舍跑去。 驾驶室里,山崎玉表情严肃,一言不发,汽车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天渐渐黑下来,她看到山崎玉把自己送到女生宿舍门口后,自己只身离开,汽车跟在他身后,来到男生宿舍楼下。 山崎的确很优秀,所有学生都认识他,见了他以后都要尊称一声“学长”,她其实听不到外面说话,但从他们生动的表情和口型上,可以大概看出他们在说什么?山崎带着他一贯的矜持,并没和其他同学打招呼,外面的他同样表情严峻,心里似乎装着很多难题。 抗战年代,物资紧缺,大家穿得都很简朴,特别是穷学生,尽管他们正处于花样年华中最美的阶段,但浑身上下也不外乎灰粗布裤褂配上一双黑布鞋,即便是校服,也都是黑色的,宿舍门口人来人往,满眼都是千篇一律的灰暗颜色。 她在人群里巡视着,视线中突然出现一抹亮丽的红色,一个身穿艳红色呢子大衣的女人,撑着一柄血红色洋伞,脚上同样踩着一双红色高跟鞋,见到她,原本懒洋洋靠在后面的陈菲菲,身子一下挺直,这女人正是红美子,她不知道红美子来学校干什么? 刚才山崎玉一直在宿舍外等待,他也看到了这抹红色,于是低着头走过来,钻进她伞底下,两人共撑着一把伞,然后去了他的宿舍,几分钟后,陈菲菲看到他屋里的灯亮了起来,他住在二楼,汽车停在宿舍楼外面,透过窗玻璃,能清楚地看到两人就站在窗前,似乎在讨论什么?在此期间,红美子脸上一直带着惯常的笑容,而山崎玉则显得很兴奋,他不停打着手势,试图向红美子解释什么?还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对方显然对他的想法很欣赏,最后她从包里拿出几张纸,递到他手里,然后转身出门,带着满意的神色离去。[就爱读书] 过了一会儿,陈菲菲也来到男生宿舍,山崎玉就在屋里等她,等她进去后,山崎显然难以抑制内心激情,马上从身后抱住了她,而她并没有拒绝,就在当晚,他们俩在宿舍里相拥而吻,在年轻荷尔蒙的刺激下,两人把彼此关系更往前进了一步,宿舍的灯一直开着,他们胆子很大,山崎玉屋里那张本来堆满资料的书桌,成了他们翻云覆雨的场所,桌上原本的书籍纸张,散落一地,雨越下越大,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两人面色潮红,彼此开始寻找衣服并穿好,此时她面带羞涩地依偎在他怀里,而他则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他温柔的话语让她在羞涩中更多了一丝依恋。 看到此景,坐在车里的她心脏开始狂跳,原来自己肚里孩子的亲生父亲,竟然是身旁这个手握方向盘的男人,可这段她人生中最关键的记忆,却被悉数抹去,让她这段时间一直茫然无措,茫然之后就是释然,她暗笑自己傻,傻到情之所至,便轻易托付终身,而像耿长乐这样憨厚的男人,和自己结婚这么长时间里,却连碰都没碰过自己的身体。 但凡女人,那个拿走自己初夜的男人总是她心里最特殊的一个,她能看出,那是的自己其实已经想对山崎托付终身,从她依靠在他怀里的幸福表情上就能看出来,而山崎对她的喜爱自不必说,他已经在盘算着毕业后就和她结婚,此刻和其他男人一样,正对她描述两人婚后的幸福生活。 说着话,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从柜子里很得意地拿出一张纸给她看,纸上所写的内容她无法得知,但即便坐在汽车里,她也能看到纸张最后那个显眼的红色太阳旗图案,这是日本军部颁布命令的专用纸张,这说明在毕业之前,山崎玉就和日本军方取得了联系,并且还获得了委任,他以为有了任命,自己就能在军方支持下,成就一番大事业。 现在她知道这些,心里已经激不起任何波澜,只是淡然地叹气,该来的总会来,山崎玉的野心,从那时起就显露端倪,而这段记忆她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车里的陈菲菲淡然无奈,但窗外的陈菲菲却对这张委任状反应强烈,看得出来,她不希望自己的男朋友跟日本军方合作,站在窗前,她流着泪对他说着什么?但他显得心不在焉,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从他们说话的口型中,也能猜出大概,山崎玉此时已经得到军部任命,而且他还想让她和他一起,为军方从事研究工作,这等同于为侵华日军效力,她自然不同意,在她眼里,这行为与当汉奸无异,尽管他说日军能提供当前世界上最好的科研条件,他们的研究甚至可以去竞争诺贝尔奖,但她依然不为所动,并一直劝他马上停手,以别人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所谓最高荣誉,宁肯不要。 她是个急性子,现在是,以前更是,见山崎玉执迷于这张纸,她愈发气愤,从她口型上看,说话语速越来越快,她激动起来便是如此,即便是听不到一点声音,但坐在车里,她也能感受到当时灼热的现场气氛,那时的她,语调一定很高。 而山崎一直很不耐烦,随着她语调升高,再也按耐不住,于是两人针尖对麦芒,爆发出激烈的争吵,能看出两人都很激动,而陈菲菲表现更甚,争吵中,她一把抢过那张委任状,咬着牙三两下撕成碎片,打开窗户把碎纸屑扔出来,茫茫夜色中,仿佛空中开始飘落纸钱。 见她撕碎了自己的任命状,山崎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气坏了,里面陈菲菲似乎也察觉到自己举动过激,忙不迭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谁料此刻他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硬生生把自己的手从她掌心里拽出来,然后转身拂袖而去,留下她一个人,在屋里抱头哭泣。 看到这儿,车里的陈菲菲鼻子酸楚,两滴眼泪悄无声息从脸颊滑落,她皱了皱眉,轻轻把眼角泪水拭去,但她注意到,坐在驾驶位的山崎玉,早已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第六十一章 青涩时光(下) 他哭得像个孩子,身体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他是在后悔吗?后悔当初负气出走,那两只本来应该永远牵在一起的手,就这么被他硬生生抽离出去,离开她后,他又去找了谁?汽车停在宿舍楼下面,一直没动,山崎玉已无心开车,就这么抱着脸,从刚开始的放声痛哭慢慢变成低声抽泣。 陈菲菲只是斜眼看着他,并不想安慰他,自己早已经这么做过,但他却选择了拒绝,本来自己怀中那只温暖的手臂,应该是属于他的,但现在自己所能感受到的温暖,却已经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再也回不去了!”她在心中怅然地说,时间并不只是停留在表盘上的指针,当你想让他回去的时候,只要把表调到某个时刻就行,时间是烙印,而这印记烙在人心里,即便被抹去记忆,但总会有新的记忆来填充这段空白,看着山崎玉哭得如此伤心,而她却很难再对此情此景动容。[] 时间流转,昼夜交替如白驹过隙,他们的汽车一直停在楼下,看到四周来来往往的身影,速度都变得飞快,在此期间,伤心欲绝的那个往日的她再没来过这间楼下。 转眼到了毕业时节,陈菲菲看到那时的自己又拖着行李箱,独自一人来到这栋楼下,她眼圈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临走前,她还是放不下他,想来跟他道别,此刻车里的陈菲菲很清楚,她肚里已经怀上了对方的孩子,此去一别,从此天南海北永不相见,他也注定无缘自己的亲生骨肉。(就爱看书网) 她在楼下一直等,可山崎却始终没露面,他宿舍的窗户紧闭着,她等到傍晚,透过那扇窗,看不到一丝光亮,许是屋里没人,他已经走了。 眼看自己等了一天却没人出来,她无奈叹了口气,神情失落而悲伤,天色渐晚,她转身准备离开,就在此时,对面那抹亮丽的红色再次出现在她视线里。 红美子带着几个手下,不怀好意地挡在她面前,而此刻的她早已是心力交瘁,根本无心无力和对方争吵,但红美子诡异地狞笑着,上下打量着她的身体,然后撇了撇嘴,几个手下不由分说,有人从后面架住她双臂,其他人则用毛巾堵住她的嘴,随后一个大汉走上前来,一把将她扛到肩膀上,这帮人径直往山崎玉宿舍里走去。 由于是毕业季,大部分学生都已经离校,宿舍里空荡荡的,这帮人推开山崎玉的房间,里面的确没人,他们把陈菲菲扔到床上,那张单人床铺上,被褥早就被他们悉数扔掉,之剩下面一张铁板,他们取来绳索,把她牢牢捆在上面,然后床铺被他们移到房间正中间,对着头顶那盏高瓦数的电灯泡。(就爱看书网) 红美子依然狞笑着,旁边有人递给她一只皮箱,她坐在桌前,打开箱子,里面装了一台机器,有很多花花绿绿的电线和机器相连,陈菲菲很快认出来,这台机器就是洗脑盒子,红美子不顾她的眼泪与哀嚎,把导线悉数接到她各个穴位上,她依然在奋力挣扎,红美子厌恶地皱起眉头,然后斜眼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旁边有人领会了她的意图,上来揪住陈菲菲的头发,露出她的后脑勺,然后挥拳重击,这一下打得极狠,陈菲菲重击之下,两眼往上一翻,然后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红美子给自己同样连接好,然后开动机器。 她的青涩记忆,就是这样被人抹去的,至少现在看来,和红美子生前所说的一样。 坐在车里的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恨不得咬碎后槽牙,同时紧握着拳头,由于紧张,她呼吸开始急促,又紧攥拳头,她刚刚平复的心绪再起波澜,又开始用脚去踢车门,恨不得马上冲下去和红美子拼命。 “我劝你保持冷静!”停止抽泣的山崎玉劝道,“你所看到的都是过去的影像,我们无力去改变它,而且此时汽车依然在黑雾中行进,如果你出去,就会马上消失于无形。” “我冷静不下来!”她恨恨地说,“你倒是真冷静,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现在看他们这样对我,却无动于衷,难道你不知道此刻我已经怀上了你的孩子吗?”说着说着,她差点哭出来,但是当着山崎玉,她要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眼泪。 “我实在无能为力!”他小声说道。 陈菲菲觉得不对,事情发生在他宿舍里,当时他在哪里?看他屋里整齐的布置,说明他那时还没离开学校,这么晚了,又不在宿舍,出事的时候他到底在哪? “红美子要暗算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她让你躲起来的吧?”她突然问了一句。 山崎玉愣了一下,然后说自己并不知道。 “不知道?当时你在哪?”她继续逼问。 “我在图书馆查资料。”他答道。 “得了吧!”她轻蔑地冷笑起来,“你和红美子早就认识,可一直没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你成绩太好,她主动找的你?估计你肯定会这么说,我不知道你心里一直包藏野心,你们两个其实是一丘之貉,王八叮蛋互相找对方吧,那天分手后,你去找了那女人,告诉她我看过那张任命状,她一定很生气,怪你泄露了军方的秘密,为了灭口,她想出了这么阴损的办法,而你则被她告知,动手的时候,你要离开宿舍避嫌,是吧?” “不是这样的!”他声音又开始哽咽,用手掌遮住脸庞,那一晚,对他而言也是痛苦的记忆。 在他宿舍里,洗脑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时间,然后红美子摘下电线,此时躺在床上的她已经睁开眼,处于半昏迷状态,她迷茫地看着红美子,嘴唇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红美子命人把她从床上抬下,然后拉过一个随从,命他把陈菲菲塞进汽车里,然后通知永定程云彪,让他控制张秋芳提供一份假情报给八路军县大队,就说明天中午,会从北平有一辆汽车途径永定,车上坐着日军极度危险的人物,她说八路一定会在路上埋伏,然后自己就可以借助八路军的手,除掉陈菲菲这个她心中的祸患。 那人领命执行,陈菲菲尚未清醒,就被他们强行塞进另一辆小汽车里,汽车随即开动,离开校园,山崎玉此时也发动引擎,紧跟在那辆车后面。 她坐在车里,和前面躺在车里的自己同时行驶在公路上,刚才激动的情绪又平静下来,山崎玉说得对,那都是过去,他们没法影响过去,但她也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出现在永定的原因,汽车开上路以后的事情,她就很清楚了。 第六十二章 父亲的遗物(上) 山崎玉驾驶汽车,缓缓跟在前面那辆车后面,陈菲菲感觉很怪异,两个自己,分别属于不同的时间,此刻却同时行驶在一条公路上,恍然间她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但多日以来,困惑自己的记忆终于被找回,而且她还知道肚中孩子的亲生父亲,原来就是山崎玉。 得知真相后,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山崎玉在永定铸下大错,她可以肯定,只要他离开时间黑雾出去就会被抓走,枪毙,她的孩子注定生下来就将失去生父。 这样的记忆,与其找回来,还不如让它永远成为谜团,知道它,只能害得自己空欢喜,空悲切,她现在终于体会到“世事皆空”这句话的含义了。 “看见没有,咱俩本来就是天生一对儿,你肚中的孩子也是我的,我喜欢你,如果咱们生活在一起,会很幸福。”山崎玉说。 她被他说得差点又哭起来,有时候,有些情感力量让人无法抗拒,尽管刚才她一度对此人极端厌恶,但一想到孩子,想到他日后会用迷茫无助的眼神看着自己,怯生生问自己父亲到底身在何方?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实话吗?孩子定会伤心难过,又或者编造一个谎言,她不知道自己能把这谎言维持多久。 见她低头不语,山崎玉笑了,知道她此刻内心在纠结,挣扎,于是伸出手来,轻轻拍抚她后背,她并没拒绝,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摩挲。 她发现前面的汽车已经拐进岔路,而自己这辆车却没跟着一块走,而是顺着大道一直往前开,两辆车分别开往不同方向而去。(.好看的小说) “诶,你怎么不跟着它?”陈菲菲一下绷直身子,不解地问道。 “跟着它有什么用?你已经知道它要去哪了,我现在带你去见一个人。”山崎玉面带神秘之色,脚下加大油门,汽车在城市宽阔的街道上,开始加速行驶起来。 她凝视着窗外,这条路的确很宽敞,看景色,分明是北平的长安街,对这条路,她印象太深了,上学的时候,她经常沿着这条路一路逛过去,可现在回头看,却又感觉这条大街和永定的马路也有几分相似,许是自己在县城呆的时间太长,因此产生空间上的错位感吧。 黑色轿车开到一栋棕黄色大楼前,停下来,这栋大楼是仿日式建筑,有五层高,而且下面还有高大的台阶,大楼里外都很热闹,周围人流川涌不息,在台阶最顶端,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楼门口,正对着车里的自己微笑。 “爸爸!”看到此人,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夺眶而出,见到陈忠海,她真的恨不能冲出车外,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 “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规则,你可以激动,但不要乱动!”山崎玉警告她说。 “山崎玉,你这个混蛋,我恨你,是你害死了我父亲!”她瞪着他,恶狠狠咒骂道。 “菲菲,我对不起你,但你要相信,我当时别无选择,如果那四个人回到保定,我就得死!”他无奈地说,还说自己当时并不知道陈忠海也在那列火车上,他说如果自己知道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此下策的。[就爱读书] 对于这样的人,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无论自己因何而责备他,他总能找出各种客观理由来为自己推脱,从来没想过造成悲剧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他自己极度自私的人格。 此时窗外行人越来越多,她意识到其实父亲站在火车站站台上,旁边就是那辆即将开向隧道的火车,他微笑着向自己方向招了招手,然后转身进入火车里。 “还记得刚上车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山崎玉说,“我可以让陈将军永远活在当下,只要你想见他,我们随时可以开车过来,他会像现在一样,微笑着注视着你,这列火车,就是刚才逆行从隧道里出来的,如果你愿意,它可以永远停在站台上,永不开启,我们甚至可以把车开到他跟前,让你们只见的距离仅隔着一层窗玻璃。” 她沉默了,山崎玉开出的条件的确对她是个诱惑,在她心里,父亲就是一座山,可以让她依靠的大山,如果自己能经常回到过去,并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父亲,也算是心中一大慰藉。 但她心里也很清楚,山崎玉给自己开出这样的条件,那他想要的,只怕更多,于是就问他想要自己做什么。 山崎玉脸上流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说需要她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现在他手里有一管麻醉剂,待会儿他会加大油门,让汽车开出黑雾,然后停在县城一处偏僻地方,等汽车停好后,她只需把麻醉剂注射到自己体内,然后自己就会暂时呼吸心跳停止,看上去像死了一样,此后她会下车,然后找到渡边,告诉他山崎玉家族有遗传性心脏病,此时已经病发身亡,日本人听到这消息,自然会过来验尸,自己之所以要打药,就是防止露出破绽,等他们确认自己已经死亡后,再由陈菲菲以县长的身份出面,向日本驻军请求由她负责把自己埋葬,他说经历此事,日本人会更加相信她,埋葬自己这件事,田中应该会同意她的请求,到时候,她只要在挖坑埋土的时候稍加注意,到了晚上,药效过去,自己就会醒过来,而后从坟墓里爬出,算是逃出生天。 “如果你愿意,等我活着从坟墓里出来以后,咱们可以一块离开永定,然后咱俩结婚,我们一样会幸福的!”山崎玉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而她却慢慢闭上眼,脑子里依然回想着父亲的面容,和窗外那个慈祥的男人一样,他是如此真实,有时显得懦弱,有时又很勇敢,人活在世上,总会出于各种原因,对很多事情妥协,他父亲是这样,她也是如此,山崎玉想用陈忠海作条件,换得他俩重新在一起,这对她来说不算过分,他是看准了自己对陈忠海的不舍,可山崎玉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现在还剩下多少分量? 他觉得自己会妥协,为了某些事情而放弃另外一些事,她苦笑起来,心想自己的确会妥协,她会为了县大队战士的生命而放弃和父亲团聚,这个念头她绝不动摇,哪怕站在窗外那个男人真的是他父亲,她也别无选择,谁不想全家团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在日寇铁蹄下,人心里这最简单的愿望都变成奢侈品,她不想在这样生活下去,要改变这一切,自己就必须有所取舍,况且她知道外面父亲的形象也只是泡影,只是这泡影实在太诱人,她真的不忍心戳破,可山崎玉已经给她出了选择题,现在轮到她做出最后决定。 “那已经是过去了!”她兀自说道。 见山崎玉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继续往下说,声音很小,语调很慢,她说陈忠海的死已经成为过去,再也无法挽回,既然他已经逝去,自己也没必要一味寻求他的复生,生老病死本是世间常态,每个人都注定要成为过去,他的形象已经深深铭记在自己心里,如果想他了,自己就会闭上眼,他自然就出现在脑海里,一样亲切,一样看似触手可及,实则确是遥不可及。 “菲菲,你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吗?”山崎玉没想到她竟然会拒绝自己的条件,一时间有些慌乱。 她虚弱地笑了笑:“山崎玉,我对你说的全是真心话,而且我也没对你撒过谎,但你却不一样,你把很多心思都隐藏起来,不管对谁,都秉承着意识欺诈那套把戏,你的嘴里没有真话,如果你说什么,也不过是为了给下一步野心做铺垫吧!” 第六十二章 父亲的遗物(下) 他急了,举起手来发誓: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 见他忙不迭起誓,她笑得更绝望,这个人真的为了自己的目的,脸都可以不顾,窗外的场景很美好,她本不想戳穿对方的谎言,但见他始终不知悔改,于是告诉他,从汽车开进迷雾,他就在利用自己记忆不清楚,用各种场景来欺骗自己,诚然自己看到的东西都是真的,但这辆汽车在行驶中,其实一直都是绕着广场在开,也就是说,他们的头脑其实一直都被某种力量所操控,这力量的源头就是张秋芳,她说张秋芳自从北岗医院被割掉头颅后,她的脑袋就一直在庞家兄弟,红美子及山崎玉手里辗转,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都在抢夺对人意识的控制权,而张的头则是控制意识的入口,因此每当自己消灭一个对手后,却始终无法找到她的头颅,因为另一个对手已经抢先一步,把她的头颅隐藏了。 “菲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山崎玉依然在给自己狡辩。 “不知道吗?”她冷笑道,“你比谁都清楚,给我看的学校场景其实都是真实的映射,但由于我们一直绕着空地在走,所以我的意识其实依然被你所操控,你把关键场景的顺序调整了,我说的没错吧?” “我没有,所有事情都是按照你看到的顺序依次进行的!”他语气很坚定,但在某个瞬间,眼神却飘忽不定,陈菲菲目光很敏锐,她捕捉到了对方神态的变化,故而更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她告诉山崎玉,绑架自己那辆汽车,并不是从北平直接开出的,她至今都很清楚地记得,那辆车的车牌挂的是永定驻军的号码,而刚才自己一直跟在那辆车后面,她发现两者车牌并不相符,这说明她其实是先到的永定,而且当时她是和山崎玉同坐一辆车到的永定,红美子则在县城等着他们,到了永定后,山崎玉才对她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其实都是在这里完成的,刚才他们呆在宿舍楼下的时候,正好赶上夜间,根本看不清周围环境,那栋楼又很普通,在夜间本来很难分辨到底他们身处北平的学生宿舍还是北岗医院的护工楼,不巧的是,这两个地方,她都住过很长时间,所以能敏锐地察觉到两者细节上的轻微差异,这说明自己怀孕其实是在被抹去记忆后。[] “山崎师兄,你竟然趁着我昏迷,强行侮辱了我,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喜欢我’吗?”她哽咽着问道。 山崎玉额头上开始冒汗,陈菲菲刚才那番话让他心跳加速,他很清楚自己编织的连环谎言马上就要相继破裂,却依然不松口,咬定她所看到的都是真的。 “车牌号是我醒后见到的第一样东西,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号码,你死不认账,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商。”陈菲菲面带讥讽,心想他真是无可救药,自己不能在车上跟他耗下去了。 “菲菲,人有时候心智太清醒不是好事,可能把自己给毁了。”在她话语的连番轰炸下,山崎玉终于露出隐藏的狰狞面孔,她发现他此刻正在缓慢减速,而且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方向盘,那双棕褐色的眸子里,先前显露的温柔全部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冰霜般的冷酷。(就爱读书) “你在干嘛?”她已经预感到情况不妙。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已经充分表达了诚意,可你却始终不依不饶,还妄图置我于死地,我这么爱你,可你却要抛弃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在咆哮。 “你疯了!放我下去!”她毫不示弱。 “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回不去了,你也别想回去,死也要在一起!”山崎玉带着哭腔笑起来,他脚下一直在松油门,陈菲菲知道,只要汽车速度降到一定程度,黑雾就会把车身完全遮蔽,到时候他们真的会完全消失。 她看着窗外,汽车此时已经开出城,正行驶在乡间的黄土路上,道路越来越颠簸,她看到周围全是高低不平的土丘,这地方越来越眼熟,应该是永定城外那条公路,她记得自己最初被耿长乐伏击,地点就是此处,山崎玉此刻一言不发,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时间轮回,道路两旁的农田里,玉米已经被摘完,这说明此时已经是秋天,玉米秸秆都变成金黄色,就是自己被伏击的那一天。 她突然意识到,山崎真是铁了心要玩命,他只要再往前走一点,就会遇到县大队布下的地雷阵,这辆车会被炸上天,然后变成一团火球,他们俩则会被烧成焦炭,这也许就对应着被黑气包裹后的“消失”吧。 眼看着山崎玉已经被疯狂的情绪左右,她可不想给他陪葬,心里开始盘算如何能逃出去,此时汽车依然在行驶中,车门亦被锁住,所以她现在还不能出去,况且黑雾一直包裹着车身,就算现在出去,也会立刻被吞噬,只有等到汽车碰触到地雷的瞬间,汽车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所掀翻的瞬间推门逃生,才是最好的办法。 这需要对时间精确估计,周围都是黄土路,天空又很晦暗,从外面无法准确判断时间,关键时刻,她看到自己手腕上一直戴着的腕表,这块表还是从魏团长那回来前,父亲送给她的,没想到却成了遗物,这块表是瑞士宝玑表,采用陀飞轮计时机构,这种机械结构计时很精准,而且误差极小,最关键的是,它只收地球引力影响,刚才自己和山崎玉对话中,曾经问他黑雾是否有广义相对论的引力场效应,得到的答复是毫无关系,这说明他们在黑雾中所感受到的,依然是正常的地球引力场,所以表上显示的时间,还是永定的标准时间。 得到这些信息后,她稍微松了口气,感觉自己逃生希望顿增,她凝视着表盘,此刻显示时间是十二点三十七分,她记得耿长乐曾对她说起过,自己当时伏击她的时间是十二点四十分,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彼时张秋芳提供的请报上,很清楚地说明了汽车从永定开出的时间,是正午十二点,因此耿长乐设伏的时候,时刻掐着表,从县城到伏击点大约是不到四十公里路程,路虽不长,但不好走,他当时估计汽车大约需要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达,到了十二点半的时候,他就开始频繁看表,当汽车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刚好最后一次看表,所以对时刻记得很清楚。 有了这两个准确的时刻值,她就可以计算其中的时间差,然后默不作声在心里开始读秒,指针依然按照其固有的节奏转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上两个人各怀心思,由于动作隐蔽,山崎玉没察觉出她的意图。 到了十二点三十九分后,她越来越紧张,心脏加速跳动,而且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感觉车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山崎玉这时突然注意到她的反常举动,同时也发现她一直在盯着表盘,心里暗叫声不妙,同时脚下用力,踩住刹车不放,试图停下来,但是对他而言,这都太迟了。 就在他踩下刹车的瞬间,时间指向了十二点四十分,她坐在车里,感觉身体瞬间脱离地面,仿佛脚下有个大弹簧,正憋足了力气向上弹射,身体腾空是先于爆炸声响的,等到巨大轰鸣声把窗玻璃都震碎的时候,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脚踢开车门,然后不顾一切地跳下去,她的身体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然后感觉自己重重摔到一团稻草上,耳畔传来耿长乐说话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安全了,嘴角翻起一丝笑容,尽管摔在稻草上,但她身子实在过于沉重,落地的时候,为了保护肚里的孩子,她是后背朝下着地的,瞬间的冲力震得她差点吐血,肚里五脏六腑都很难受,她半睁着眼睛,视线却很模糊,隐约感觉自己被很多人包围住,最前面的耿长乐吆喝着让众人都退后,随即感觉自己被抱起来,身下是条粗壮的胳膊。 第六十三章 最终控制源(上) 本来耿长乐一直被困在机器怪兽体内,有段时间里,他感觉自己脑袋里一直有人低声说话,好像念咒语一般,那些话语的内容,都是告诉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所说的事情,全都违背他的意愿,他知道这是有人在劫持自己的意识,也不想遵从,但那些声音不停在脑子里回荡着,并且干扰了他自身的意识,让他无法分辨哪些念头是自己想做的,而哪些则是外来的。 这声音让他感觉无比难受,他心想不能在这样继续下去了,否则一定会出事,就打算找到意识控制源,他也知道张秋芳的事,全县城唯她的头颅能远程控制别人思维,现在自己躲在控制室里,感受到如此强烈的信号,说明她的头颅应该离自己不远,他试着迈开步子,要在怪兽体内逼仄的空间里,寻找那颗头颅的踪迹。 但他刚站起身,头脑中的声音愈发嘈杂,那张嘴仿佛就对着自己耳朵说话,而且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还很凄惨,仿佛置身于十八层地狱中厉鬼的哀嚎,他被这声音弄得几乎疯掉,甚至产生了一头撞在墙上的念头。 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一定要清醒,一定要活着,陈菲菲还处于险境中,他已经给了对方承诺,作为男人,一定要兑现,他挣扎着推开门,在过道里摇晃了几下,发现地上有残留的钉子,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咬着牙,捡起一根钉子,然后用力把它戳进自己大腿里,钻心的痛感让他振奋精神,原本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杂乱声音顿时弱了很多。 趁着意识还算清醒,他挣扎着从怪兽体内爬出来,看到外面正进行激烈搏斗,县大队的同志们和鬼子兵正在贴身肉搏,而在不远的正前方,那辆溜走的小轿车正被黑气所追逐,汽车开得恰到好处,黑雾恰好将它包住,又不能完全笼罩,况且随着时间推移,黑雾的浓度越来越低,从侧面看去,他已经能透过薄纱般的雾气,看到里面正在减速的汽车。 “快去救陈菲菲,这儿有我呢!”这时王登学朝他大喊一声。 耿长乐听罢,追着汽车快速跑了几步,他一只手伸向腰间,从里面摸出个圆滚滚的东西,这是崔应麟留下的闷人弹,他只剩下这最后一颗了,正好在此地派上用场,这东西能把人弄晕而不伤害他们,正适合用来救人,此时他发现汽车正对着自己开过来,于是迎着车头跑过去,快要接近的时候,把手里的闷弹用力甩出去,这圆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后,准确落到汽车前轮胎下,落地的时候,汽车刚好从上面压过去。 随即闷蛋爆炸了,虽然没有火焰,但产生的冲击波还是让汽车剧烈颠簸起来,而且两侧车窗悉数被震碎,此时他看到车门从忽然里面打开,然后陈菲菲从车上滚落下来,幸好旁边是干草垛,她落地的时候,其实是摔在草堆里,并没受伤。 耿长乐见状连忙跑过去,把她横向抱起,由于短暂缺氧,她此刻意识还有些不清醒,再看那辆汽车,失去平衡后打了几个趔趄,眼看是控制不住了,径直朝着平台撞过去,他见状大声呼唤自己的同志们,让他们小心。(就爱读书) 正在搏斗的人群忽地一下散开,汽车从人群中间的缝隙直冲向平台,就在车头即将撞上平台那一瞬间,山崎玉也推开车门,从驾驶室里滚落出来,他刚一落地,就势打了个滚,然后往旁边躲闪,失控的轿车重重撞在木头搭建的台子边沿,碰巧机器怪兽也停在这里,剧烈相撞引发汽车着火,随即火势蔓延到怪兽身上。 由于怪兽身体是用木头和金属共同构建的,一旦着火,火势就越来越大,刚才引爆糖浆时,怪兽身上有些地方已经起火了,但那时还没起风,但此刻热风骤起,风火交加,现场顿时浓烟滚滚,无论日本人还是县大队,即便是彼此站得很近,都无法分辨对方的模样。 陈菲菲朦胧中,感觉被人抱住,那双手臂暖暖的,感觉很舒服,就像是不久前,自己吃饭时候所枕着的那条温暖手臂,中午阳光照在身上,浑身都热乎乎的,她闭着眼睛,真想就躺在这两根手臂上,一直这样下去。 可没躺多久,她就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努力撑开眼皮,第一个看到的果然是耿长乐,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视线转移到他身后,发现机器怪兽全身都在冒烟,而且火势越来越大。 “快,快去灭火,否则,可怕的爆炸!”她指着前方,断断续续说道。 耿长乐从她惊惶的眼神里,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能让她如此慌乱的,肯定是要命的事儿,于是把怀中女人交给王登学,叮嘱他一定保护好她的安全。 “长乐,你一个人行不行?要不让老卢照看她,我和你一块去!”王登学看他走路摇摇晃晃的,有点不放心。 “指导员,老卢,你们谁都别跟我过去,那里面很危险,等她情况稍好一点,你们马上撤离!”耿长乐语气很坚定。 机器怪兽着火后,外表金属骨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原本亮闪闪的护板,此刻也变成黑褐色,而怪兽腹下那根粗大的铅皮管,则被烧断,地面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这个孔洞原本是下水道入口,而火焰则顺着管道,一直向下烧去。 在他之前,山崎玉跳下汽车后,知道永定城已无他立足之地,趁着火势凶猛,他抢先钻进了地洞里,众人之中,唯有耿长乐留意着他的行踪,此刻把陈菲菲安顿好后,也紧跟山崎的脚步,钻到漆黑的地洞里。 刚一进去,身上就感觉一股凉飕飕的风从底下往上吹,双眼刚从正午阳光下转移到黑暗中,需要适应一段才能看清,洞口很滑,而且是垂直通向地下,他撑开双臂,用力卡住井壁,用以支撑自己身体缓慢下降。 这时陈菲菲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身旁人换成了王登学,忙问了句:“耿长乐哪去了?” 王登学说他已经下井了,你不是说火焰如果烧下去会很危险吗?他这是听了你的话,只身下去灭火,我想跟他去都不让,为了照顾你。 陈菲菲着急了:“他一个人去可不行,里面情况复杂,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随即马上站起身,也要追着他一块下去。 王登学赶忙拦住她:“长乐临走前说了,让我照看你,等你情况好点后,立即撤退!” 陈菲菲说我现在情况已经好了,你们可以马上撤退,但我一定要下去,她担心的是地下那些放射性原料,它们就存放在粒子加速器里面,如果大火烧过去,那些切成小块的放射性金属材料在高温下会发生链式反应,从而引发爆炸,这种爆炸的效果绝非常规炸药可比,如果爆炸,将会是可怕的灾难,其释放出的巨大能量足以把永定夷为平地。 “小白脸你别拦着,我必须要下去!”她看着王登学,斩钉截铁地说道。 王登学依然不放心,说要不然我跟你一块去,陈菲菲赶紧把他推开,让他带着战士们赶快撤离,“地下情况复杂,耿长乐一个人肯定处理不了,你们快走,尽可能远地离开这儿,如果真出事儿了,不光是你们,全县的老百姓都会有生命危险!” “你现在身体这种状况,还是别去了,大不了我们可以带着全县老百姓撤出城外,外面有魏团长接应,不会有事的!”王登学担心她肚里还带着孩子,却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排除放射性材料,心里实在不忍。 第六十三章 最终控制源(下) “别忘了我可是永定县长,县城面临危险,县长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她笑看着王登学那张苍白欲哭的脸,然后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放心吧,我是谁?不会有事的!”说罢也冒火爬上平台,然后找到井口跳下去。[] 王登学看她笨手笨脚爬上台子,然后用纤细的双臂支撑起胖大的身躯,吃力地钻到井口里,眼泪一下子冒出来,刚认识她的时候,总觉得她特别造作,而且嘴里不饶人,对自己更是冷嘲热讽,可接触的时间越长,越觉得表面的东西都靠不住,骨子里,这真真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的铁骨金刚! 王指导员抹着眼泪,心想她把自己要做的事都做完了,那自己还能做什么呢?只能召集战士,通知他们先撤离到安全地带,其实也没走远,只是转移到空地边上,他坚信陈菲菲和耿长乐定能活着出来,并准备等他们一露面,立即营救回根据地。 由于空地中间燃起大火,渡边也带着自己手下,则躲到了空地另一侧,两方其实依然在对峙,渡边的如意算盘是等到他们爬上地面后,带着自己手下部队也去抢人,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田中小尾刚才已经被吓得仓皇逃跑,现在很可能已经跑到城外去了,他如果把城里情况报告给保定司令部,祸算是闯大了,如果保定方面问责下来,自己手里要是有陈菲菲,山崎玉和耿长乐当俘虏的话,对上级还能交代过去,关键是他可以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这三人身上,恰好陈菲菲的县长职务,就是田中委任的,如此说来,只要她在自己手上,就算拿住了田中的把病,即便上级怪罪下来,罪责也是田中小尾去扛,因此他打定主意,这几个人一定要抓到手。 再说耿长乐,在下水道里手脚并用,好不容易快撑到井底,刚想往下跳,忽然感觉头顶上有人,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人长相没看清,但对方很急切地钻进来,不由分说就往下跳,一团硕大的阴影从天而降,结结实实砸到他身上,对方很沉,重击之下,他也无力再卡住井壁,两人一块掉到井底,他在下面,被砸得眼冒金星。 “谁这么不开眼?没看到下面有人吗?”他感觉自己肚子疼得厉害,对方刚才落地的时候,屁股刚好坐在这里,而且身体沉得要命,他好悬没背过气去。 “耿长乐,是你吗?”随即他听到了最熟悉的声音,立时转怒为喜,同时也多了份担心。 “菲菲,你怎么下来了?我不是让你们赶紧撤吗?”他不解地问道。 “嘘,小点声,山崎玉也在里面。”她低声嘱咐道,然后告诉他,自己下来肯定有道理,刚才山崎带她看过里面的东西,那些东西技术含量极高,他一个人肯定应付不了,而且最危险的放射性原料,就藏在机器里,他俩必须通力合作,才能把危机解除。 幸好耿长乐垫在身下,陈菲菲从这么高掉下来,砸在他身上,自身并没受到损伤,要说她胆子也真大,都快临盆了,依然眼都不眨就敢往井里跳。(就爱看书网) 她认得路,领着耿长乐来到地下大厅,粒子加速器依然存在,而且还在运行中,机器发出嘤嘤的轰鸣声,无数管道从各个方向直通进来,陈菲菲见状很是揪心,危机仍未解除,只要把管道接好,山崎玉依然可以用此物制造威胁。 沿途他们随处可以看到烧焦的管道,但进到大厅里,却没发现任何明火,而且里面湿漉漉的,脚底下全是积水,机器顶端倒是有些烧痕,但此刻却已经熄灭,和其他地方一样,有人给机器周围都泼了水,他们心里很清楚,拼死捍卫机器的,只有山崎玉。 两人的视线在大厅里扫了一圈,除了这台机器,并没发现其他,耿长乐说想找到张秋芳的头颅,陈菲菲记得下来之前,曾在台子后头看到一座钢筋搭建的高塔,塔顶还矗立着一根长针,开始还以为是日本人修建的电线杆,现在想想铁塔周围并没发现相同的建筑,而且长针底部有根电线,一直通向塔底,她觉得那应该是发射天线,山崎玉想控制意识,需要把信号放大,那座铁塔就是干这个用的。 如果张秋芳的头就藏在大厅里,那从这里应该有导线引到外面去,她仰起头,在大厅天花板上试图找到这根线,很快她就发现了一根红色胶皮包覆的粗导线,这根线在头顶一直延伸到大厅另一端,他们快步过去,发现导线末端被一团蓝布遮盖住了。 站在蓝布前,他们发现里面似乎是个四方柜子,有一人多高,四周全被布包的很严实,陈菲菲给耿长乐使了个眼色,他走上前,伸手揭开蓝布,果然,蓝布刚一揭开,一颗人头马上映入眼帘,那是一颗女人的头,尽管头发被剃光,但从修长的五官上,他们还是马上认出来,这就是张秋芳。 她闭着眼睛,仿佛死了,脸上五官毫无表情,在她喉咙位置,连接着一根胶皮管,这根管子下端连着一个玻璃罐,和庞博背后的罐子很像,罐子里盛着淡红色的半透明液体,而罐子上方有个拳头大小的机械泵,一刻不停地把罐中液体注射进她的头颅里,这也是人造心脏,专门给头颅提供氧气和养分的,而在张秋芳脑后贴着一块胶布,那根粗大的导线末端深入皮下,陈菲菲心想这就是发射端,她的思维电信号通过粗导线传递出来,然后经过高塔天线放大,从而对进入空地的人进行意识劫持。 除了粗导线之外,在她头部四周,还布满了小指粗细的铅管,她数了一下,大约有十几根,这些铅管一端和张秋芳头部相连,而另一端则通向粒子加速器,她一时没弄明白这些管子到有何用处。 “终于找到她了,我现在就把她关掉。”耿长乐显得很着急,走上前去要动手。 陈菲菲伸出胳膊把他拦住:“别乱动,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耿长乐笑了笑:“这有何难,那罐子和庞博背后的一样,只要关掉水泵,她的循环就会停止,你不是说她一直盼着解脱吗?咱们来了,她马上就能超脱了!” 她也笑了,和自己相识快一年,耿长乐进步很大,从一个大老粗到现在粗通科学,他已经能利用物理规律解决很多问题了,但这一次,她还是坚决把他拦住。 “你没注意到,山崎玉比咱们先下来,这会儿却不见人影吗?他去哪了?”陈菲菲依然很警觉。 “管他呢,反正他手里也没枪,咱还怕他不成?”耿长乐不以为然,随即有向前迈了一步,他想速战速决,解除大家头脑中的枷锁。 “跟你说别乱动!”见他不听自己的话,她气得狠狠在他手背上打了一巴掌,告诉他张秋芳脑袋四周那些铅皮管很危险,而且和粒子加速器相连接,她担心此刻张秋芳的大脑内部已经产生变化,刚才自己在汽车里的时候,曾经经历过时间倒流,而且山崎玉还把自己看到的场景调换了顺序,这种调换也是通过意识来完成的,这说明张秋芳此时已经能在不同的时间坐标系下对多人意识进行操控,或者说,她可以在同一时刻,接管别人不同时刻的意识,陈菲菲此刻想到的是薛定谔的猫,那个著名的佯谬,而她的担心正来自于此,能让大脑运算进入量子态,说明她周围一定有放射源提供高能粒子。 他们两人还在讨论的时候,没注意到一个黑影正悄悄从背后接近。 第六十四章 再见恩怨,再见青春(上) “你们都别动!”他们猛听得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听声音正是山崎玉。[.超多好看小说] 两人回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粒子加速器上面,而在他手里,正提着一个金属箱子,箱中所装的,就是放射性金属钚。 “山崎玉,你想干嘛?”耿长乐对他怒目而视,心里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才对!”山崎玉的脸也扭曲着,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他已经无力控制局势,但也绝不甘心就此灭亡。 “我是来让张秋芳解脱的!”陈菲菲说。 “我要是不同意呢?”山崎玉冷笑道。 “我也没打算征得你同意啊!”陈菲菲同样冷笑着报以颜色,“看看你自己吧,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我?” 山崎玉没说话,兀自打开机器顶端的盖子,从里面放射出耀眼的红光,机器中间是个高温反应炉,大量的白糖就是在这里迅速碳化,把分子中蕴含的电子释放出去,要想实现这个反应,炉里的温度接近两千摄氏度。 “既然你们一直往绝路上逼我,那就别怪我翻脸了!”山崎玉面无表情,然后把手中整个箱子都扔进反应炉中。 陈菲菲刚才就疑惑他为何要站在高处,现在终于明白,箱子里那些金属块扔到炉子里,会立即产生反应,虽然粒子加速器外面被厚重的金属所包裹,但这无异于大幅增加机器的输出能量,她所担心的,是与之相连的张秋芳,她的头现在已经处于量子时间叠加状态,如果此时输入能量大幅增加,她的头将会超负荷运转,而他们三人此刻意识依然与之相连,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因此在山崎玉扔箱子的时候,她大声喊着耿长乐的名字,要他马上阻止山崎玉,但还是慢了一步,等耿长乐过去的时候,金属箱已经被扔下去。 他们很清楚地听到机器轰鸣的声音增大了不止一倍,而且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强度很大,连大厅地面也随之晃动。 “头好痛!”就在山崎玉投下箱子后,她顿时感到脑袋里好似有根大筋在跳动,跳得她头晕目眩,神魂颠倒,看周围人和物,都变成重影。不光是她,耿长乐也一样,头痛欲裂,此刻已然脚底发软,连站都站不稳了。 “你们不是要帮她解脱吗,我来帮你们一把,咱们一块解脱吧!”山崎玉狂笑不止,他也一样抱着头,神情恍惚,过多能量注入进去,如今张秋芳的大脑已经失控,在场所有人,包括上面的日军和县大队,此刻他们的头脑全都被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外来意识所掌控,而此意识又处于无序混乱状态。 山崎玉彻底疯了,他这一举动是自杀式的,他要在场所有人都跟他陪葬。 陈菲菲强忍疼痛,她意识到自己面临最严峻的考验,她必须尽快让张秋芳死去,同时把反应炉里那堆放射性金属拿出来,可里面温度太高,而且那些东西对人体伤害太大,一旦进去,就会暴露在辐射中,就算能活着出来,身体也会迅速腐烂,一个人,活生生看着自己的身体腐朽,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想到这些,她感到不寒而栗,此刻也只能先安慰自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摇晃着朝张秋芳走去,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钢筋,她要去打爆那颗头颅,而耿长乐则闷声不响地朝反应炉走去。 “你疯了,要干什么?”她看到他的举动,大声喊他回来。 “要是不把箱子拿出来,机器会爆炸的!”他回答。 “你知道进去后意味着什么吗?那里面有两千多度,而且你全身都会暴露在辐射线里,你会送命的!”她嘶哑着声音喊道,机会快哭出来。 “我别无选择,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耿长乐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她怔住了,都忘了自己该干什么,傻乎乎看着他爬上粒子加速器,山崎玉仍在上面,守着铁门不让他进去,他默默挥起拳头,只一拳就把山崎玉从上面击落,机器有三米高,山崎玉从上面重重摔下来,落地后咳嗽了几下,鲜血从他嘴里冒出来,这下他摔得够呛,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了。 耿长乐打开顶端铁门,他的脸被映得通红,炉子里无比炽热,他看看下面,又回过头来看了陈菲菲一眼。 “菲菲,我喜欢你,让我再看你一眼吧!”他憨厚地笑起来,这样的话,以前他从未说出口,说完之后,他的脸膛显得更红,也许是被火焰映红的。 陈菲菲流着泪,拄着钢筋站好,好让他仔细端详自己。 “别哭,笑一个给我看看!”他微笑着对她说。 她使劲擦干眼泪,努力做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但心里清楚,自己现在笑起来,简直比哭还难看,眼泪根本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我会回来的,照顾好你自己!”他远远朝自己竖起大拇指,然后钻进反应炉里,大厅里回荡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她举起钢筋继续前行,咬着牙也要打碎张秋芳的头颅,此刻脑袋里越来越难受,无数意象纠结在一起,很多张逝去的脸孔,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阻挡着她的视线,让她寸步难行。 “张秋芳,你这个孬种,不是你口口声声说,要让我结果你的性命吗?怎么,怕了!”她头疼得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兀自站在那里,朝着对方大声叫骂起来。 除了噪音,她听不到任何回应,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个满面忧郁的年轻女人,她几次恳求自己结果了她,她想超脱,不想再被人控制,但她不能给自己提供任何帮助,自己曾经答应过她,她就在眼前,自己只要向前迈出几步,就能实现她的愿望。 她把钢筋当拐棍,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迈出最后几步,眼看就要到跟前,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身体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同时感觉自己脚脖子被人拉住。 回头一看,原来是山崎玉,他在地上匍匐而行,批命抓住自己的脚,不让自己前行一步。 “菲菲,别这样!”他是在恳求自己。 “我别无选择!”她坚定地说,然后又往前迈了一步。 “在上面,陈将军还坐在火车里,只要你打破张秋芳的头,火车立刻就会开动,然后进入隧道里,他将会永远消失,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山崎玉情绪激动起来。 “这都是你造成的,对此,我已经放下了,我父亲早就消失了,火车现在在何处,都是幻觉,失去的终将逝去,已经过去的事情,再也无法挽回,就像曾经的你我一样!”她的眼泪,此刻已经流干。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他见说不动她,便死死抓住她的脚踝不撒手。 陈菲菲急得一脚把他踢开:“我的丈夫还在炉子里,我要马上去救他,滚开吧!”这一脚提到他头上,顿时鲜血淋漓。 “你的丈夫是我!”他彻底陷入疯狂中,然后霍地一下站起来,双臂向前伸出,要卡住她的脖子。 “别过来!”她举起钢筋,用尖锐的末端对准山崎的喉咙,但她在后退,她的腿在发抖。 “我要带你走!”山崎等着血红的眼睛,不相信她会对自己下手,肆无忌惮直扑过来。 随即他发出一声惨叫,脚步骤然停止,地面上出现一滩血,而且越来越多,一根钢筋直挺挺插在他胸口。 “菲菲,你真对我下手了,我可是孩子的亲爸爸!”他想哭却哭不出来,每吸一口气都变得异常痛苦。 第六十四章 再见恩怨,再见青春(下) “山崎玉,本来我们不必这样的,孩子就请你放心,我会让他平安长大成人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推了他一下,山崎玉带着身上的钢筋,沉重地倒下去,他眼睛睁得很大,瞳仁里闪过很多人影,那些过往的人和事,如放电影一般从他身边略过,那些人都不在了,他意识到自己将和这些人一样,马上归于虚无,他们的名字很快就将被人忘记,茫茫人海中,不会留下一点痕迹。(.好看的小说) 他拼命喘着气,每吸一口气,都会从口鼻里喷出很多血,他想拼命抓住飞速消逝的生命,但他的手指越来越无力,生命就像细沙,悄无声息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陈菲菲看着他的脸,想到了毕业前夕他们争吵后,他拂袖而去的愤怒,那时她在想,他还像个孩子心性,从来到永定,再一次见到他,他就一直这样,书生气十足,原本在她心里,他就是那个负气出走的少年,可少年总会长大,心思也越来越多,当有一天,他再也无力承担自己那份野心的时候,悲剧就会发生,很多人为此丢掉性命,其实到现在,他依然像个孩子,他天真的以为,凭借科技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但世事往往没那么简单,人心也不是靠恐惧就能征服的,他却执迷无悟,也许还是源于那份负气出走的倔强,孩子犯倔,大人可以包容,因为他不会酿成大祸,但人一旦成年,就必须把锋芒收敛。 撂倒山崎玉后,她喘着粗气,回过头打算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可她却惊讶地看到另一个人挡在张秋芳身前。 这人就是李山,他不知什么时候从上面偷偷溜下来,趁着自己和山崎搏斗的时候,摊开双臂,试图保护那颗头颅。 对他而言,张秋芳就是生命的全部,他最爱的女人,为了她,李山不惜背叛革命,加入黑仙会,为了她,甘愿被山崎玉利用,到头来,他所见到的只是一颗头颅,但他依然不舍得放手。 李山的神智早就恢复到混沌状态,此前所谓的开天眼,只不过是山崎玉制造的假象,那些话,只不过是山崎事先编造好,然后借他的口说出来罢了,其实他一直都没好,脑子里唯一残留的精气神,都留给了张秋芳。 “李山,你让开!”她大声嚷道。 李山双目圆睁,怒视着她,一动不动。 她叹息一声,还真拿他没办法,那根钢筋插在山崎玉胸口,他已经奄奄一息,自己实在不忍心把它拔掉,可李山这么挡着也不是办法,她已经看到在他身后,那个玻璃罐子也开始晃动起来,说明里面的液体温度已经超出了限制,她的头颅里也在迅速升温,这套生命维护设备随时都会爆炸。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空中一道银光划过,有个亮闪闪的东西直奔李山飞去,出于本能,李山伸手去接,谁料手掌刚一碰到此物,顿时惨叫起来,同时胸口和手臂上都冒出白烟。 紧接着一个黑大个出现在他跟前,挥起拳头,三两下就把他打翻在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全身上下都是黑如碳。[就爱读书] “耿长乐!”她失声大叫道,此刻见到他,心中激动之情难以言说,她想扑到他怀里,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可耿长乐伸手挡住她:“别过来,我的身体已经被射线污染,和我保持距离吧!”他显得很痛苦,说完话单膝跪地,一只胳膊戳到地上,才努力支撑起自己身体。 他伤得很重,不光是被射线污染,而且全身上下重度烧伤,皮肤已经被烧得坚硬且炭化,每动一下,都会有整块烧焦的皮肉脆生生折断,沾血带肉掉在地上,见此惨状,陈菲菲不禁捂住双眼,实在不忍再看。 “菲菲,你快走吧,这里马上就要爆炸了,我活不成了,就不能亲自送你上去了!”他低着头,无比沉重地说道。 她呆呆站在那里,没想到这就是自己最后的结局,午后阳光下那条温暖的手臂,果真要从自己怀里轻轻抽离,只剩下她自己。记得自己意识中解救山崎玉的时候,庞越临刑前曾对自己说过,擅闯潜龙地穴的女人都会被诅咒,他说自己将会孤独终老,最爱的人终将离自己远去,现在父亲已经逝去,难道耿长乐也要步他后尘吗? 她不想让这样的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但又能怎样呢?地下震动越来越厉害,连带着她的头也开始抖动,素来平静的脸上,五官都随之颤栗不已,这情形,不用自己动手,很快她就会消亡,耿长乐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他侧身摔倒,眼看就要死去。 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将在这里消亡,这是宿命吗?她不知道,茫然地走了两步,感觉脚底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去看,原来是山崎玉,可令人吃惊的是,他身上并没插着钢筋,身体也很完整,只是两眼翻白,再没有精气神。 陈菲菲这才明白,刚才自己在慌乱中杀死的,其实是山崎玉的意识,高能量的输入让整个意识空间处于混乱状态,以致于让人产生以假乱真的幻觉。 山崎玉和耿长乐都躺在自己跟前,一个身体消亡,另一个意识消亡,她想出一个办法,能挽回耿长乐的生命,前提是他以后只能寄居在山崎玉的身体里了,趁着他们的意识和张秋芳间的连线还没断,她抓紧时间开始进行最后一次换命,来永定这么长时间,这项工作她进行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重要。 十分钟后,她和山崎玉互相搀扶着从下水道里爬出来,刚一露头,张秋芳连同那套设施就爆炸了,地下已经变成一片火海。 上面却很安静,县大队战士们和日本兵分别躺在空地两侧,他们仿佛睡着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山崎玉眼中流露出焦灼的神色,陈菲菲心领神会,笑着告诉他,没关系,刚才他们的头脑都接入到张秋芳混乱的意识里,结果这个外来意识突然消亡,他们都要经历短暂的昏厥,等他们醒来后,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彻底忘记。 “包括我们的事?”山崎玉,其实是换名后的耿长乐微笑着凝视着她的脸。 “我的丈夫是耿长乐,不是你,可现在他牺牲了,要想娶我,你得先成为一名国际主义战士,加入八路军,然后再和组织提出申请。”陈菲菲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鼻子,这样亲密的举动一年前她经常做,对着同一个人,可现在这张脸她还得适应一段才行。 “用别人的身体真别扭!”他抱怨道。 “慢慢习惯就好了,先锻炼一下,赶紧用土把下水道填了,别让火烧上来!”她已经开始给他安排工作了。 又过了一会儿,战士们相继醒过来,他们把机器怪兽的残骸拆成碎片带走,陈菲菲把他们送到城门口,嘱咐王登学照顾好耿长乐。 “他刚换了个身子,感觉特别扭,可能近期情绪不会太好,你多让让他!”她拍着对方肩膀,特意叮嘱了一句。 “陈小姐,你不和我们一块儿回去吗?魏团长可是很想念你呢!”卢铁旺笑道。 “我的任务是在城里搜集情报,我回去了,谁来当交通员呢?”她微笑着反问。 “多保重!”战士们和她洒泪挥别,魏广生还等在城外接应,这趟行动,幸亏撤离及时,战士们只受了些轻伤。 看他们渐渐远去,陈菲菲独自叹了口气,转身回城,对她来说,工作还要继续,只是经此一事,她顿感心力交瘁,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第六十五章 尾声 送走众人,陈菲菲又回到永定,继续当她的县长,同时作为县大队地下交通员,不断把从日军那里刺探来的情报送回根据地,这期间她生了孩子,孩子断奶没多久,抗战就胜利了,她也得以顺利回归组织,随后又入了党,在解放战争中,成长为一名军队干部。 在陈菲菲担任县长期间,薛半仙一直是她的交通员,陈菲菲跟县大队的联络,也是他负责传递信息,在陈菲菲刚生孩子那段时间,他还担负起了刺探情报的重任,利用自己算命先生的身份,从日伪口中获取了大量重要信息,抗战胜利后,他却不辞而别,继续过起了闲云野鹤的云游生活,后来不知所终。 渡边和其他日本兵当天的记忆都被抹去,他们是被陈菲菲叫醒的,她告诉他们,县城里最大的奸细就是山崎玉,先前发生的诸多怪异事件,都是山崎所为,他之所以要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配合八路军县大队的行动,事情败露后,他只身逃离县城,躲回到县大队总部去了。 渡边听罢很恼火,想去清缴,但田中小尾却不允许,经过此番折腾,很多日本兵都已经先行逃跑,县城兵力折损一半,当时就连田中本人都逃到城外躲避,天黑后才敢回来,日军实力大大受损,已经无力组织大规模扫荡了,从此以后,日军和八路军游击队就一直处于僵持状态,这种状态也一直持续到抗战胜利前夕。 他们认为陈菲菲调查有功,她县长的职位一直保留着,同时日方对她愈发信任,各种军事会议都让她悉数参加,所以在此期间,她获得的情报源源不断送往根据地,县大队根据这些情报,成功进行了多次伏击战,缴获了大量战利品,这其中,陈菲菲居功至伟。 日本人始终未能察觉出她的真实身份,在她生子期间,田中和渡边还分别去医院探望。 耿长乐这个名字,在县大队第一次攻城失败后,就已经消亡了,后来建国后,他被追认为烈士,和其他战争年代牺牲的战士们一样,被共和国所铭记。 山崎玉则作为国际主义战士,此后一直活跃在抗日革命第一线,他放弃了自己擅长的医学专业,握起了枪杆子,抗战胜利后,他和陈菲菲正式举行了婚礼,孩子出生后,和他长得也很像,解放后,一家人搬到省会石家庄居住,***时期,山崎玉病逝,留下陈菲菲和永胜这对孤儿寡母。 魏团长随后一路高歌猛进,他的部队在抗战胜利后改变为华北解放军,在平津战役中,表现出色,获得军功章嘉奖。 王登学和卢铁旺在抗战胜利后开始从事组织工作,石家庄解放后,两人成为地区干部,反右斗争时,王登学被打成右派,下放到东北林场劳动,从此杳无踪迹,卢铁旺在**开始前不久因病逝世。 马丽从昏迷中醒来后,被陈菲菲救下,不过对男人,她已经心如死灰,见她无家可归,陈菲菲收留了她,但在陈家住了一段时间后,马丽决定出家,她离开永定,进入寺院做了一名尼姑,后来就与陈菲菲失去了联系,但陈菲菲一直记得她,在自己到永定这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她目睹了马丽和五个男人发生关系,但这五个男人最后都不得善终,不知这是她的宿命,还是冥冥中开出的一个残酷玩笑。 “这就是我和你爸爸年轻时候的故事,我们的历史就是如此,组织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陈菲菲轻扶着眼镜腿,笑眯眯问道。 “原来我爸爸是个抗日英雄,只是借用了日本人的身子,这些事你怎么早没告诉我?”永胜心想难怪自己小时候总感觉和父亲长得很像,但脾气秉性却完全不同。 “那时候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而你又生性敏感多虑,我不想过早告诉你,怕你困惑,但你的确是日本人的儿子,山崎玉就是你亲生父亲,但从小陪你长大的父亲,已经不是你亲生父亲了!”陈菲菲解释道。 “咱家的情况太特殊了,对于山崎玉,我的亲生父亲,他的脸我再熟悉不过了,但他的内心,我却始终未能碰触到。”永胜黯然说道。 陈菲菲叹了口气说:“最终我还是没能摆脱潜龙地穴的诅咒,本以为救下你爸爸后,会有人陪我走完后半生,谁料他还是先我而去,这就是命运,冥冥中自有天定,诅咒一旦附身,就永难摆脱。” “妈,现在是社会主义新社会,不能说这些封建迷信的话!”永胜忙不迭提醒她。 “算了,我早就说过,过去的终将过去,让他们走吧!”陈菲菲苦笑道。 “太不可思议了,要不是你亲身经历,这些事情谁会相信呢?”永胜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故事他听得惊心动魄,在他印象里,母亲从没给他讲过自己过去的事儿,没想到竟如此跌宕起伏,但听罢故事,他还有个疑问。 “妈,我不明白为什么最关键时刻,庞博会突然复活,记得山崎玉给你设下了封锁,他在双头乌鸦肚里放了两个人头,一个是庞越的,另一个是庞博的,庞越的头困住了零号映射,庞博的头本来是冲着你来的,当时在宪兵队小屋里,灯突然黑了一下,等再亮的时候,地上躺着庞博,他们都以为你被困住了,后来才知道,你当时已经逃出去了,我不明白,庞博身体里困住的,到底是谁?”永胜问道。 陈菲菲嫣然一笑,告诉他自己脊椎后面被崔应麟植入一根超敏感的神经线,这条神经能察觉出自己身体所发生的任何状况,因此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当时怀的是双胞胎,也就是说,除了零号映射之外,她还有一号映射,零号映射其实就是他永胜,也就是说,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帮自己母亲做过很多重要的事情,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而一号映射只用了那一次,当时在黑暗中,她悄然脱身,留下一号映射被庞博头颅所困,到后来破解机器怪兽的时候,庞家兄弟两个都能被她控制,其实她是在控制自己两个孩子。 “那天我一口气生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就是你永胜,那女孩…,算下来,你还应该管她叫姐姐呢!”陈菲菲凝视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永胜得知此情况后,心里更加疑惑,从小到大,他都没见过自己的双胞胎姐姐,他想知道此人身在何处。 陈菲菲没说话,看了看跟他一起进来的女孩子,女孩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笑容,她站起身来到窗户跟前,轻轻拉上了窗帘,窗外蝉声鸣鸣,病房里却显得异常安静。 少年不识愁滋味, 一入江湖岁月催。 不见武林豪杰墓, 掬泪化作长流水, 愿春天再暖一回。 这首诗的来源和作者写这篇文字的目的一样可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