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君天下》
第一章 世子,疯子
第一章世子,疯子
康熙四十一年,七月十三。
雨如骤,天地被雨线相连苍茫成一色。风卷树木枝桠白茫茫水雾中如狮子摇头,翻卷处被千丝万缕无情抽打后,整株树就像被疯狂蹂躏后的弱女子披头散发衣不遮体独独剩下麻木。官道上,上千人的队伍簇拥车马冒雨兼程。
旌旗、云牌、紫芝华盖本该煌煌汤汤,然风雨一起,宽阔的旗面便开始在丈高的旗杆上纠结厮缠,武有力的銮仪卫士变成孺子倏尔风抖旗面整个人也摔在水中。华盖被浇透重逾千均,风卷辟邪风铃叮当一片,扛不住丢不得,擎盖者每一步恨不能飘飘欲仙。
红色的盔樱濡透淡红淌到肩上又被瞬间冲走,黄马褂没了昔日光线软塌塌糊在皮甲上,风雨迎面马不前,虽鞭打勉力挪步。雨点如豆,砸落油布包裹的马车上无处不怦然作响。扶车步行的太监宫女最苦,本是卑贱之人更兼羸弱之躯,脂粉化泥发髻如褛,衣裤裹住腿脚鞋袜被水浸透走起来扑扑作响,一步摔倒又被军士们凶神恶煞般喝起来,步履维艰摇摇晃晃。
看前方大道难如上青天,看代表独臂将军张玉祥的青龙旗不断靠近,泪水已掩面。
红马麒麟补服,虽风急雨骤端坐马上纹丝不动,面容消瘦然不怒自威,正乃奋勇伯张玉祥。当年张玉祥入宫宿卫,木兰围猎遇虎失色瘫倒,大怒的康熙敕令剥去其黄马褂拔掉花翎,若不是看在其父靖逆侯张勇的情分上说不定就给他来个斩立决。康熙亲征葛尔丹,张玉祥于后背纹一“耻”字奋勇冲阵,箭刀伤无数还丢掉一条胳膊。康熙帝钦赐宅院敕封奋勇伯,任丰台大营副统领。
三日前,康熙八百里加急传谕:护送太子妃銮驾并押送太子弘皙至承德。前城在望却遇暴雨,是停是走,张玉祥派出亲侄也是大哥世袭靖逆侯张云翼的长子张宗仁去请示太子妃。
“三叔,三叔——”一骑白马泼刺刺淌开泥泞自前方迎面而来,赶至近前白马人立而起,前腿虚踢后腿急踏整个马身硬生生拧了180度,马上的小将双手抱拳语气却跳脱,“三叔,侄儿回令了!”
“宗仁,既在军中最好还是忘了家里的称呼,”张玉祥眉头微皱语气依旧柔和。
天子登基以来除鳌拜、平三番、收台湾、抗沙俄、亲征葛尔丹武功飙赫,然承平日久铁血将士们现今大腹便便功勋之后更习惯提笼架鸟。此次带着“小侯爷”出来就存了考校的心思,虽有卖弄但马术还算精巧,缓声问道:“太子妃有何谕令?”
“禀将军,太子妃谕令,停驻一事请奋勇伯与世子弘皙商议,”换做肃颜的张宗仁一想谕令又多了古怪,“三叔,世子不过八岁且——”
“天家事,不得多言!”张玉祥双腿一夹红马撩步前行阻断侄子的话。他知道侄子要说什么,这些天,京城中关于世子弘皙的话题早已传遍大街小巷。
半月前世子溺水而亡,三天的回魂夜死而复生,随后,惊喜变惊悸:小世子的作为实难以让人理解。
四福晋荐来做法的红衣大喇嘛被他用灵堂上的烛台戮目而死,随即杖毙宫人四十余,血淋漓的尸体在毓庆宫前摆足了三天,满宫寒蝉太子妃称病。变了味的尸体被马车拖着穿城而过,满京城的人看了新鲜也吓哭不少孩子。
暴尸的当儿他也没闲着,一个人闯入四阿哥府将喇嘛师兄弟们斩杀干净,满府血腥吓晕了四福晋,顺手捋走了忠心护主的侍女年氏。从四阿哥府上出来就马踏索府……真的是马踏,硕大的马蹄踹开仪门,把堂堂上书房首席大臣的前庭当成了练马场!
张玉祥也曾见过世子,七八岁的小人眉清目秀谦谦温润彬彬有礼并深受万岁喜爱,常常被招至身边少不得亲自**,落在旁人眼里必然猜测万岁是在千秋万世做准备,可今天的作为张玉祥连连摇头。
喇嘛岂能轻易斩杀?万岁钦定黄教为国教,并一语道破天机“兴黄教、柔蒙藏”,这不是单纯的信仰更是怀柔是统治天下的手段,不教而诛还是地位尊崇的大喇嘛莫不成要为一人之过举国再兴刀兵?
儒家讲恕道万岁以仁治天下,有过改之知耻后勇这一点在张玉祥身上早有表现,一次性打杀四十余口还要暴尸游街,世子脑门上贴上暴虐标签用脚后跟想都知道重仁爱的万岁决不会选择这样的接班人,此其一也。其二,朝廷以孝统万民,忤逆父母本就是大罪何况还是太子妃?还要加上血洗四阿哥府邸这件事,莫忘了四阿哥也是长辈,小小年纪就敢把脚踩在长辈脸上,长大了还不得把奉安殿给烧了?
江山社稷,世子所为可曾有丝毫益处?流言中:世子废了,而太子堪忧!
太子挺难,虽一岁就册封可端坐东宫二十余年万岁爷龙马精神长寿不衰。国族祖制皇子预政,迄今,大阿哥胤褆以军功封直郡王,三贝勒胤礼组织文人墨客编书著作于士林中声名远播,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俄、十四阿哥胤禵紧跟着八阿哥胤禩,门人遍天下谁八贤王大名赫赫。虎狼一样的皇子们打的什么主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了,可怜太子身边只有四贝勒胤禛和十三阿哥胤祥!
对手如虎狼并敌众我寡,找帮手还来不及的却去四贝勒府上杀人,四贝勒心里能没有芥蒂?而被捋走的年氏虽是四福晋的侍女但她有个哥哥叫年羹尧,西征中以四品游击斩杀一品大员的被万岁亲口赞誉并提升为参将,圣眷正隆!就算凤子龙孙不在乎小小的参将,索额图这上书房领侍卫大臣中堂大人要不要在乎?
官居一品还是先皇后的叔父,血脉亲情必定是死保太子的铁杆肱骨之臣,而今一片忠心热忱换来马踏?世子作为可谓毁己又毁人不倦,太子不必登基就可称孤道寡,但太子妃为何要自家与一个“疯子”商量?
太子妃石氏,康熙三十四年被正式册封,以其贤淑恭孝宽和为万岁赞誉并以准皇后身份管理后宫,自家三个妾室都少不了争风吃醋后宫之中万千宠爱聚一身是好管理吗?而太子妃的手腕又能以普通人度之?如此,称病太过蹊跷!
青油布马车在前,张玉祥收拾思绪朗声道:“世子殿下,风急雨骤道路难行,适才太子妃令谕是请世子定夺否择地扎营?”
“昔日西征葛尔丹,张将军赤膊上阵身中17箭终破敌酋,”清冽的声音隔着油布帘送出来,“其时箭雨比之今日如何?”
“当日临战,天子神武将士用命,葛尔丹跳梁小丑必当自戢,”得意事当面夸奖再矜持的人也忍不住开怀,“今日之雨么——”
话未完车帘一挑,**岁的的小人站到了车辕上,皮肤白皙,双眉斜飞黑邃眼眸,薄唇轻抿嘴角如钩上挑,一身白袍肩头缀绣着水墨风竹,宽宽的玉带修饰出猿背蜂腰,单薄却不脆弱,黑布鞋白布袜,虽漫天撒风雨仍不失倜傥之姿。
“既然不惧风雨,”弘皙嘴角如钩的弧度更甚,薄唇轻吐:“莫不是前路有虎——”
知耻近乎勇耻字终在前,张宗仁怒,蕴火的双目中如钩嘴角实属欠揍,醋钵大的双拳握紧,恨声道:“叔父乃钦封的奋勇伯,世子岂敢多言——”
世子的话真不多,刚才还在车辕上微笑下一刻已经已扑上张宗仁的马鞍桥,鹰起雀落间张宗仁摔落马背,站在鞍桥的弘皙转首一笑,“张将军,这是否是下一个奋勇伯?”
奋勇伯?靖逆侯的儿子变奋勇伯是贬斥还是暗喻叔嫂混帐?叔可忍侄子不能忍,张宗仁作势欲扑而弘皙一脚踢在白马的竹签尖耳,吃痛的白马本能的人立,碗口大的铁蹄于空虚踏,张宗仁虽狼狈后退也免不了落个浑身泥水,再急却惊,顺势坐于马背的弘皙单手一抹,挂在鞍桥很风骚的颀长豹尾长矛一头擒在他手中,一头正横在自己的脖颈。
“小将军,以下犯上是什么罪名?”
戏谑的语气,平静却冰冷的眼神,嘴角的一勾微笑变成阴翳,这样的信息无处不证明:他真的敢杀人!矛锋虽冷心却更凉,张宗仁呆立当场。
“世子莫不是诱杀我功勋子弟!”张玉祥虽怒但人为刀俎侄为鱼肉只能火样燃烧的脾气化作语言的威胁,“若本将奏明皇上,只怕太子也护不住——”
张宗仁是张云翼的长子而张云翼、张玉祥的老爹是张勇,平三藩的大功臣掌控西北的大将军,如今张云翼袭靖逆侯为江南提督张玉祥处丰台大营,“诱杀”被坐实,自断手足肱骨还要站到功勋良将的对立面?不是太子保不住世子,而是皇帝老子保不住太子!
“奋勇伯,好口才!”弘皙丢开长矛,竖起两根拇指,奋勇还是好口才是不是表扬?
白马如箭穿入雨幕张玉祥面如黑铁……
引子
地狱,暗红的炮烙铜柱上一条地府特有物种三头犬已经焦黄酥脆,鬼卒们大呼小叫着用抽人的长矛铁送到群鬼中间,大呼小叫,“免炮烙10亿,烤三头犬50亿,给钱!”
“一群小气鬼!”板砖样淡红事物砸在鬼卒的头上,平地红纸雨,飘荡皆印伟人头,此情此景,莫说鬼卒就算阎罗们恐怕都得红了眼。
需知国人视死如视生,人一去就忙不迭的送纸钱,东西多了肯定掉价,现今冥币的购买力直追津巴布韦那嘎达,地府银行发行的最大面值已经出现百亿了。相反阳世流转的伟人头因物以稀为贵无比坚挺,而今一元兑万亿却有价无市,地上这些老人头不下十万换做冥币十万万亿。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群鬼嚎叫如野狗争食,居中那仨鬼作乐饮酒。
“咱兄弟相聚的日子恐怕不多了,”白无常的长舌一卷,带着肥油的肋板肉吞进嘴里,“地藏老爷子的抽奖转生即将开始,白哥已联系了地府鬼众中的十万八千名鬼王,不管是谁中奖都会转让给你,虽然价格高点但对小弟的身家来讲不过九牛一毛……”
“有价就行,兄弟一直以为能用钱办得了的事就不算事!”居中那小鬼眉清目秀嘴角翘着如钩的弧度,配上薄唇凤眼装b的语态,保证走到大街遇上小痞子注定上板砖横头,太欠揍啊!
“我说老白,咱哥俩在地府混了这么多年花钱办事那不跌份吗?”黑无常穷凶极恶状,嘴里却吐着刚学来的新词,“俺老黑手下有千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好兄弟,那个不开眼的中奖,咱――”持着狗腿的手在脖子间一抹,“包兄弟顺利走人就是,不过要我说回去有啥搞头,还不如在这大碗喝酒――”
倏尔,笑容灿烂的小鬼消失在虚空……
“这是中奖了?”无常愣神群鬼傻眼,良久,回声荡漾“常来玩哟――”
第二章 胡作非胡为
一颗子弹穿透了心脏,孽镜台可观后世今生,父母生而不养,老头子养而不教,眼睁睁看着自己钱被争来争去,看着陆姐一把火点燃了二十亿,骂天咒地的走进黄泉九幽,几乎把阎罗十殿被逐一参观。
剥衣寒冰地狱收容伤人肢体者;黑绳大地狱挖眼刮骨忤逆尊长辈;血池地狱尽收欺诈人;铁锥火烧怨天尤地之徒;油炸盗窃谋财凶;炮烙杀人放火犯(参见拙作《鼎殇》)。一次次的灰飞烟灭魂魄如粗铁变成百炼钢,连惨叫都有了些咏叹调的意味,熬刑也能与鬼卒们八卦一下,金钱如粪土只是想回去杀他个干干净净,偷渡必须找原著民!
一切都准备好了,谁成想到最大的幸运落到头来却恨不能掬一把辛酸泪!
睁眼的第一幕不是熟悉的风景,好吧,看看周围:雕梁画栋红柱琉璃的水榭,高有走兽卧檐脊低处回廊勾心斗,雪白的大理石的台阶漫入水中,红花绿树星罗棋布莲叶田田烟波浩渺,更有琴鸣瑟和笑语欢声隐隐传来。想想糊涂赴死前的情感纠葛,摸一把濡透在身的明黄袍服纠缠在肩头的辫子,琢磨一下万恶的封建社会宗室阿哥可以肆无忌惮的折腾三妻四妾都是本份,我忍了!
身处水中的他只想招个奴才拉自己上去体验一下主子的优越,然脸上带褶一笑变核桃的老太监下到水里一手揽人一只手解下腰间的布带很熟练往他脖子上一缠——若不是超强的闭气功夫要不是有足够的力气,刚要开始的新生跟无痛人流样没开始就结束了!更难堪的是死太监似乎是看穿了他在装死,向南三拜大哭两声一声救命,随后就抱着他钻进水里,尼玛,一想死鬼们的临别赠言“常来玩哟”,脸闷水里都火烧火燎!
好歹还活着,好歹咱这号爷有机会收拾奴才家的一窝,好歹唇红齿白凤眼高鼻梁正太真男儿能扮猪吃虎坑别人,还忍!
直到一身明黄雍容华贵的熟女发出尖利的哭喊再也忍无可忍!
“弘皙啊,我的儿”,闻听此言不知道是不是要感谢二月河!弘皙,太子胤礽的儿子,康熙的嫡长孙,理论上是将来的皇帝,可这个“将来”不靠谱到没有将来!
康熙朝的九龙夺嫡,无情最在帝王家。聪明人太多不说这些聪明人正联起手来要对付他爹,作为国祚的太子立了又废废了又立立了再废跟闹着玩似得,最后封为理亲王,死了谥号叫“密”!密理亲王,追补前过叫“密”,知书达理的那个“理”当封地纯属挖苦人,一句话,被收拾的挺老实没再惹乱子!姥姥,圈禁在高墙里白天数蚂蚁晚上点星星有机会惹乱子吗?
这是老子胤礽,遇人不淑外加倒霉透顶,至于儿子弘皙也就是现在的自己,脑子进水或者是脑袋被门板夹过!装孙子到乾隆朝要谋逆了,也不想想雍正十几年官绅纳粮收天下万民之心,追缴亏空攒足了家底,大小和卓都轻易被灭了在自己家里鼓捣点家丁也叫“造反”,“被”造反给人祭旗立威的傻鸟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明知指天骂地死后要被穿起来做烧烤,依旧把漫天神佛挨个点名,实事要做好,好事要做实,有木有?可穿越这事是单程,再回去可不敢肯定会有这般幸运,刑丰,不,应该是说是弘皙躺在灵床上开始努力进行不大擅长的战情分析:
最低目标是活下去!这倒太容易,封建总跟迷信在一起,诈尸一下说不定能吓晕半屋子人,逃出门去哪怕做点无本买卖也能养活自己,说不定还能顺带抢几个压寨夫人,将来老了守着一堆小土匪儿跟他们讲曾经有了当皇帝的机会摆在面前我没有抓住,若上天给我一次机会重来,我如何如何……
最高目标就是利用转世者造纸结果的机会逆天改命咸鱼翻身,保住太子位等他登基自己也能花差天下,认真一琢磨,似乎挺有可能呢!
太子的基础不错,即便有人分析说太子一出生就是被竖起来的靶子,包括用康熙55位妃嫔来证明他对皇后的感情不是那么忠贞。但太子挺争气!满汉蒙文皆通的语言天才,好书法还能作对,五岁狩猎能射一鹿四兔可谓文武双全,几回监国办理政务被康熙称赞“如泰山之固”!至于后来“被”闹着玩可以总结为十个字:得志莫忘形,失意须慎口!
册封太子的大环境是面对来势汹汹的吴三桂清廷堪危,明确接班人彰显长治久安,太子就是一吉祥物!随后形势立转他还真有几分回宫降吉祥的意思,康熙的宠爱也是情理中的事,可娇儿总是要多“病”,太子竟然奇葩到敲诈臣工,这天下都是你有必要这么急切?
偏康熙老爷子惯坏孩子不承认养不教不说还追求完美。有毛病不是?没关系,皇子预政的祖制就是磨刀石,指望宝剑锋从磨砺出更自信亲手**的太子哪怕一只手也能把兄弟们打的落花流水,组团都不行!
在康熙对未来的规划中,只要收服兄弟们立马多一批擎天柱,阿哥们都是专业人才,大阿哥习武、三阿哥读书、八阿哥习礼、九阿哥做买卖,将来的管家就是四阿哥!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事实的太子就像叔长公壮又不能改嫁的小寡妇,一天到晚被轮虐!
苦不堪言的失意人随口秃噜一句“哪有三十年的太子”,这话却风一般传到康熙耳边,完蛋了!皇帝跟职称一样是终身制还有唯一性,急着上位不是卖棺材的跺脚恨人不死?亲爹也不能这么咒啊?有这句话打底父子间自然是横瞧竖看都不顺眼!
侍疾无忧缺少忠君爱父之念为不孝,皇弟之死无友爱之情,最大的失误也就来了就来了:自暴自弃的窥探一下老爷子的帷幄!究竟是指在舅姥爷索额图和奶兄凌普的教唆下意图铤而走险,还是窥探了老爷子的帷幄中人帮他带了一顶绿帽子真的不重要!总之,太子悲剧了!
复立属于天上掉馅饼,是群情汹汹的推选储君吓着了眷恋皇位与荣誉感贼强的康熙,太子又重新出山作渡劫炉鼎,可惜一上台却摆出还乡团的架势,悲催至死便宜了老四!
胤礽干太子还不足三十年,跺脚的想法还没来也就是说还有补救的可能!方法么……
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家,机事不密祸先行,人家老四当了皇上都不忘撒一把“规矩草”,毓庆宫怎么能跟老娘们的棉裤腰似得,有个风吹草动就满城皆知,仗杀宫人可能有冤死鬼,可成大事哪能拘小节,就当震慑漏网之鱼了!
门窗紧闭了,下一个问题就是兴废立,老子英雄一窝好汉儿,点兵点将不是你还有他,干脆挨个灭了变成单选对单选,像独生子女好歹都得是他!
大阿哥胤褆,“魇胜太子”一枪撂倒不用多虑。三阿哥胤祉,招一帮文人貌似挺有人气可书生意气多空谈康熙根本没考虑他!八阿哥胤禩,“八贤王”的贤名是跟康熙比较得来的,康熙很骄傲天老大他老二才是正理,加塞还是踩着老爹上位羡慕嫉妒恨能少?一句“辛者库女之子”拍死你!十三阿哥胤祥,给太子背黑锅才被圈禁的是帮手。十四阿哥胤禵,知兵事么?没关系,比自己也就大个五六岁,从现在开始就揍他,服也打不服更打,将来老子当元帅派他当先锋!
剩下的就是大阴谋家四阿哥胤禛了,在邬思道的指点下玩了一出不争是争,苦心办差不畏艰难的收缴亏空,连杀手组织粘杆处都伪装成佛教,最后派了个小伶俐虫弘历到皇帝老爷子膝下承欢,观孙立子说的就是他!灭他,非灭不可!他干的事咱也可以干,当然最好是自己牵驴他拔橛子,背黑锅背到你吐血,顺带着咱这世子位也“威固”不是?
杀喇嘛。甭管是四福晋推荐来的还是窝藏在四阿哥府里的,斩草除根剪除羽翼。当然闯府也像见识一下那个太过妖孽的瘸子,要么弄死要么弄到身边!捋年氏很意外,谁让她长的漂亮的还敢在自己马前叉腰肌?没想到——年羹尧,你妹啊!这不叫意外得算惊喜!
去索额图的家里遛马当然知道你是舅姥爷,可没他怂恿太子敢造反吗?面对神一样的对手猪一样的队友赶得远远地才安全!
太子妃称病真的不是本意,与胤礽荣辱与共的女人能管理后宫也算是政治帮手,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计划给她透露了一小点,真的,也就是小拇指尖尖那么一小点,没说完就给截住了,当面回奏康熙以皇太后名义发来的质询懿旨:似有隐情!随后……套用天罗上仙陈大官人的怪话:她觉得称病比较好!
刚才?这跟十年寒窗要高考了,紧张行不行?
第三章 慈父胤礽
热河城外,十里荒郊。
人虽少但一样的旌乱旗糜,端坐在黄骠马上的太子胤礽已经冒雨等了三个时辰,天地间仅有的一点暑期早被暴雨赶得干净,冰凉雨透到骨头缝里依旧难以遏制烦乱的思绪……
想当初随皇阿玛奉太后来塞外避暑出京的时候胤礽一直在车里哼着小曲,在京城上有严父皇阿玛如泰山临顶下有众兄弟虎视眈眈,就算回家里看见石氏……说实话,这太子妃貌美如花恭孝淑娴、掌管后宫调理得当进退有体,哪哪都好,可因为她的太好更反衬出自己的太差,我没那种命啊她没道理爱上我,皇阿玛亲自挑选的太子妃怎么看都是给他自己选的,尤其是每天在后宫的时间比在毓庆宫的时间更长之后,除了如敬大宾就剩添堵了!
出京好,尤其是陪着皇阿玛侍奉太后出京,不用去操心“太子蓝批”被皇阿玛吹毛求疵,有打小就宠着自己的太后在,随便讲几个笑话就等于替皇阿玛行孝了,这借口顺便能应付一贯严厉的师傅王掞!
出京好,太子妃“称病”再也不让自己觉得脑袋上沉甸甸,陪侍的除了自己就是直郡王胤褆、四贝勒胤禛、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外加十五、十六两个小屁孩儿,除了“兄弟”就剩下老大那不足为虑的蠢货,小十四?不足道哉!
出京好,人好似跃出泥塘的脱缰马又好似无篙船挥桨又顺风,不必殚精竭虑坐堂绞尽脑汁琢磨,不拜圣人不用读文章,白天骑马打猎,到了晚上,刚刚一乘小轿抬进来的唐佳氏浅吟低唱,一样的纵送一样的“太子神武”的彩,打包所有的快乐,胤礽头一回觉得“惬意”真的是个好词!
但是,注定悲催的胤礽习惯性的乐极生悲甜中生苦,半月前,弘皙溺亡!
若不是这消息是皇阿玛亲口告诉他,胤礽能一个窝心脚把报信的踹死,可看着双目微红的皇阿玛胤礽只能呆呆的瘫坐在地上,而后,泪如泉涌。
这泪,三分真实七分却是习惯性的表演。真实的三分是为儿子薄命,毕竟是夭亡,血脉中的父子天性使然。习惯性的那七分是为苦命的自己!
家天下,江山社稷所托是儿子千秋万代要的还是儿子!虽说胤礽有时候会发狠诅咒那些兄弟们干嘛不死干净,有独无偶也没了今日的蹉跎艰难,但事实上咄咄逼人的兄弟本就是皇阿玛的丰功伟绩之一。精力充沛的他迄今也没断了充斥自己的后宫,宗人府的玉牒每年都新添名字。而胤礽尽管年轻几十岁尽管是嫡亲父子却真的没有继承这份“异禀”——妻妾纳了不少能序齿的却只有仨,不,刚过年还死了一个,现在只有弘皙和太子妃生的小格格。
好在有弘皙,侧福晋生的嫡长孙足以填充皇阿玛对江山永固的期许,好在有弘皙,皇阿玛长寿不衰也没关系,大不了像明太祖一样传为皇太孙大不了自己拼死为他扫清障碍就是。荣辱集于一身,可他——有独无偶的变成自己,独苗还是太子妃嫡亲的小公主……小公主啊,胤礽足以泪流满面!
不能拿“人年轻将来还有机会”的话来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即便每晚上都跟唐佳氏哼尔嗨哟。宫里生孩子要说容易也简单毕竟可以遍地撒种,要说艰难那就太难了……唐诗有云:白头宫女在,对坐说玄宗,不会天真的以为她们是痴迷皇家建筑的优美而常驻到白头吧?
宫里不养闲人更是吃青春饭的第一所在,要么三年最多五年就会被“仁德”的放出去,淘汰轮换为了时时新鲜,长期留守的要么有牌名做了嫔妃要么有职位为女官,剩下的就是那些与天子有过亲密接触转头又被抛到脑后的“一次性用品”。皇权的独占与专用的特质不会给你体验旁人再发出“不过如此”感慨。
母凭子贵是后宫第一法则,一夕之欢就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被处理的时候她们必然是拼死反抗,若说这可能还有使用暴力的机会,万绿从中一点红与铁杵磨成绣花针放在一处注定雨露不可均沾。长夜漫漫,把升斗黑白豆儿混和再一个个挑出来的主肯定有,但未尝没有换其他告解消乏的。主子虽然只有一个奴才却成群呢,阉人不过瘾,侍卫可都是精壮人,更别说有手段的太医,唐汉之朝和尚道士也是宫中客,如嫪毐那般奴变主的家伙虽不常见但擦枪总有走火,有些小机巧是保护自己的必须,对付别人肯定是防不胜防!
就算千难万难的生出来,就算历代皇帝对血脉后裔的保护极为重视,谁敢谁又能防止意外?就像弘皙!
于是,哭不仅仅是让皇阿玛情绪酝酿之后顺理成章,一本《三国》得天下胤礽肯定知道靠着哭就能得天下的刘备,哭更是未雨绸缪为将来的孩子竖起屏障,可不能再死了!
不光哭还诉:皇阿玛,三个了,生了孩子却养不住,屡屡意外,孩儿命薄啊!
一字一顿的抽噎足以给人遐想空间,尤其是“屡屡意外”四个字,天意有这样的“常态化”吗?除非是人为,稍稍掺杂点阴谋论色调,结论立马有了:绝后的主当不得太子,于是所有的皇子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了,落架的凤凰肯定还不如鸡,那么为了太子位不绝后也得想方设法让他绝后!
为了太子位子谋害皇家苗裔,明知弘皙是皇阿玛的掌上明珠还要下手,除了手段的狠辣更有心性的残忍!自己是断子皇阿玛不也绝孙吗?一手导演皇子们开府建牙是放手养狼是彼此磨砺,弘皙的死就等于野狼叼走狼王崽砺石折断宝刃锋,后悔不?恼怒不?
因为骄傲,皇阿玛不允许不承认失败,就算错,错的也是别人。于己的懊恼发作于外总要找些“莫须有”的搅局者来当出气筒!何况从动机论也算不得莫须有吧?事关颜面皇阿玛想必不会明察就会把一通大棒子轮下去,曾经跳出来跟自己竞争的现在要倒霉了,可能会得益的同样要吃挂落!
借着弘皙的死,借着皇阿玛的手,让所有的兄弟们唱征服!这是胤礽的一石二鸟,看皇阿玛的脸色由苍白转到铁青,但了解皇阿玛性情的胤礽知道越是平静越证明皇阿玛的怒火在蓄积,或者只需一点小火苗就有雷霆一击,他痛快的哭到晕厥!
悠悠转醒之后,胤礽被康熙特别指定的八个或貌美或端庄或妩媚或英武的年轻女子贴身照顾,皇阿玛的贴身太监李德全悄悄送来宫中秘药“胀死虎”,百闻无缘一见的大补强肾之物,君有赐不敢辞,当晚太子殿下就开始悄悄试药,你懂得!
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险些让“忙”于养病太子一蹶不“振”,死而复活固然惊喜可这番胡作非为——面对暴怒的皇阿玛,胤礽在心里怒吼:太子妃多事,搞什么招魂,钉上棺材挖坑一埋多省心,我现在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他真的希望自己也能如太子妃一样称病,可惜,皇阿玛上谕“交由太子处置”!无所不能的大部头谋士索额图已经成了苦主当事人,他没脸找来商量,老十三一直在安慰很受伤的老四不曾露面,指望其他的小虾米纯属问道于盲,关键时刻还是师傅王掞帮他做了决断:“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是故,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除此,有时候要学会取舍……”
没错,有舍才有得!
弘皙最大的价值是彰显自己后继有人,而今恶了皇阿玛再留下来只剩下碍眼。为了暂渡难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两难相较取其轻!皇阿玛不是说自己少决断吗?咱大事不糊涂!更还能换来索中堂和老四的支持,为泄君父雷霆之怒,为解心腹堵心之怨,必须的!
影影绰绰一众快马出现,一骑飞马于前,众人追随于后,眼见越来远近,统领凌普拍马迎上去,“太子仪仗在此,还不下马更待何时?”
白马神骏弘皙的骑术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好,一路疾行眼前晃动的依旧是世子白衣的背影,就算张玉祥的怒气都变成了心惊肉跳,丰台大营的将士们更险些玩了命,总算追了个马头衔马尾抬头原来是太子仪仗,弘皙是世子可以冲过去,他们敢靠近纯属找死,一个个饺子下锅样滚下马来。
“孩儿参见阿玛!”弘皙抬起头端详马上的胤礽,三十左右的年纪,明黄裹住略略富态的身材,五官隽秀难掩眼神的疲惫,消息传来这些天吃啥都不香吧?
胤礽同样在打量眼前这“不省心”的孩子,发丝被雨水打散凌乱的扑在脸上,白衣濡透紧贴消瘦的身体,人在泥水中但眼眸却晶亮,都说心明眼亮可你——
罢了!
第四章 最美相见初
“弘皙,你可知罪?”
人已经跪下了,在胤礽看来接下来就是痛哭流涕高呼“我错了”的苦苦求饶,他怕弘皙哭,即便王师傅的建议中肯即便咬牙跺脚赶来,可人总是感情化的。他又隐隐期待着弘皙哭,挥泪斩马谡因为洒泪才残忍!他知道自己的侍卫群里有皇阿玛的眼线,也必定将今日事原原本本的汇报,皇阿玛想必能为自己的大义灭亲所感动吧?盼和不忍若怀里的七尺白锦的经纬线上下勾连分,不出彼此又仿若一体。
“孩儿无罪!”
弘皙斩钉截铁的四个字与胤礽就像明星入场踩上红地毯却发现脚上粘着狗屎,不光是生生打断鲜艳更让靓丽变成笑料!
“大胆!”胤礽刚刚探进怀里的手戟指向前,“杖杀内侍是不仁,忤逆母妃、羞辱叔长陷阿玛不义为不孝,欺凌朝廷重臣让天家失礼、斩杀喇嘛有违国政是不忠,似你这等不肖之人焉有何面目存于世间?”一伸一扯,白锦抛到弘皙身前,“你,了断吧!”
不仁不孝不忠,在家国天下中任何一条都能够的上死罪了,更不要说后边跟着丢出的白锦,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能不亡,决断已经有了,不同的只是过程!
“阿玛这是让我自裁?”弘皙两根手指拎着白锦站了起来,淡笑依旧似乎还带着三分不屑,“您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就像前明朝的崇祯一样……”
“住口!住口!”胤礽在马鞍上拍出一片水花,昔日清军破城,前明崇祯帝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妃嫔子女,口中更高呼“来世莫入帝王家”,虽说不辱皇家尊严可最大的事实摆着:崇祯是末世之君,杀妻灭子乃亡国之兆!以此为例是嫌弃阿玛的心狠而留下的诅咒?舍了你就连阿玛一起拖下水?
胤礽狠狠盯着当面的儿子,风雨中的弘皙腰杆如枪挺直,小小身影竟有一丝顶天立地的味道,上翘的嘴角更变成**的不屑,这是,瞧不起我?
瞧不起胤礽的有很多,比如皇阿玛,跟兄弟们斗的其乐无穷却终究被瞧不上,好吧,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无话可说!比如太子妃,贤良淑德的掌管后宫——夫妻同体并列,你那光鲜漂亮是以己为“鉴”映照我的卑微渺小不成?夫为妻纲啊,管不了干脆牙尖嘴利的冷嘲热讽当报复,无奈!可如今这儿子都瞧不起?难不成天下的规矩难道都是为我一个人定的?难不成我还管不了你?
胤礽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被触动,羞而恼,恼羞成怒,腰间青钢长剑出鞘,双脚一磕马腹,“孽障,受死吧!”
太子手中的长剑自然不是凡物,此刻纵马而来,人借马势马助人为,真要一剑砍下去莫说全尸了,整个人都能矮了半截。
“太子不可——”候着见礼的张玉祥一边快步往上冲一边高喊。
不光是不忍看父子相残还是职责所在,上谕有“押送”的字眼,不能让人跑了肯定也不能是死人,一刀两断怎么交旨?然为了觐见太子所有的武器都交给亲兵,真要有把弓箭不敢射人总能射马,但现在想做“肉盾”也冲不到跟前啊!张玉祥只能高喝:“世子趴——”
本想说趴下的,可他再次见到了动如脱兔的一幕,弘皙斜着上冲两步,猛地拧腰回身轮臂,小臂拳被形成的平面就像印玺一样狠狠地印在近身的马脸侧面,用力之大整个衣衫都震碎,闷响之后奔马向前踉跄几步轰然而倒,猝不及防的太子一条腿被压在马下,整个人也躺在了泥水之后!
“快救太子!”惊悸交加张玉祥喊声又细又急都要赶上那些内侍太监了!
惊,是太子遇险,唐朝太子李承乾坠马跛了脚,朝里朝外都有一句话叫“太子身残国之不祥”,以后不光丢了太子位还因为谋反被诛,万一太子有个闪失他就百死不得其咎——把世子送来的是他没有尽到“押送”责任的还是他,别想把责任推到世子身上,那时候他早被砍了,事关社稷朝野震动谁跟你讲道理?
悸是心脏停跳,侄子落马以为是出其不意,长矛横颈是投机取巧,放马飞奔已经足够重视了,而刚才……站在原地不动不是吓呆了而是临危不乱在选择出手的时机与弱点,抓住机会后一往无前的粗野除了暴虐更透着无穷的自信,这样的人更应该出现在军队,还是那种久经沙场的老兵,就像自己的亲兵们,可就算自己的亲兵们也不可能打倒奔马吧?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么想着,凝神端详,弘皙破开的衣袖处竟然金光闪闪……张玉祥疑惑了!
金光闪闪不是什么天赋异禀或者穿越者的福利,早在京城弘皙就用牛皮套将一圈金条裹在了小臂上,一来是锻炼小身板,那天玩了一把一仗红险些闪了腰;二来是防太子殿下的气急败坏。天知道消息传到热河,太子身边“猪一样的队友”会用脚后跟想出什么主意,碰上“大义灭亲”总要抵挡一下吧?
吓煞了太子妃究其原因是弘皙的计划很装逼的以释迦牟尼落地的豪言为开头:“天上地下唯吾独尊”,“我开花后百花杀”比之“哪有三十年太子”更有谋反兼腹黑意味,换谁也得小心肝突突,石氏称病是聪明的选择,选择之后还给了句忠告:想想怎么说服你阿玛!
“说服”,有必要吗?勉强用“说”也是大棒加胡萝卜的干活!
按照前世的知识储备,征服也好胁迫也罢甚至利诱都少不了一个对症下药,这个“症”便是目标的性格,霸道跋扈者有之譬如今天的康熙,异想天开者有之就像三阿哥、八阿哥之流,卑微懦弱典型的就是眼前的便宜老爹。
卑微是相对,上边的强势的老爹和周围一群虎视眈眈的弟兄,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长久压必然是如狐狸临冰左顾右盼战战兢兢,召良谋纳善谏这山望着那山高便会屡屡左右摇摆而缺乏主见。而本来就没主见呢偏偏骨子里把所有的东西都打上自己的标签,舍不得坛坛罐罐事实的结果就是缺乏远见,既没主见又没远见的“大人物”注定卑微了,对付这样的人太简单很强势的帮他做主就是!
因强势而被重视,因重视而审慎,审慎出高山仰止的意思骨子的卑微就驱使他自己把脖子伸过来,那时候你就可以骑在上面为所欲为了。
如是,背人京城中的“胡作”是为了重视,无罪的辩护、逆反“小棒受大棒走”的常态都是为了审慎,接下来就要让他高山仰止了!
“阿玛,杀子弑父有异乎?”孝子贤孙样扶着胤礽的胳膊,弘皙低声的说了这么一句!
声音虽低可无声处还能响惊雷呢!胤礽终究是个没主意的人,接受王掞的论调壮士断腕是大义灭亲占了上风,以为可以笼络手下讨好皇阿玛,保持竞争实力进而顺利荣登大宝。
但反过来父亲跟儿子是一样长短的地头,今天能杀儿子后天能不能弑父?一样是坐上最高位的目的,黄袍加身的禅让与烛光斧影的千古之谜在结果上没啥区别!
眼下虽只是弘皙的低语,皇阿玛的脑子里不会转过这个念头?擅长打闷棍的兄弟们能不能想到?哄了一个四弟却给了一群人抓一辈子的小辫的机会不说,还自己给自己挖个永远不能跳出来的坑自己想的很美的跳进去……
胤礽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听王掞那满嘴之乎者也的老头子的鬼话,做你的道学先生就是没天分还扮演狗头军师出“馊主意”?你长着搞阴谋诡计的脑袋吗?瞧瞧,先是浇成落汤鸡后又滚做泥葫芦到头挽个套勒自己脖子上?
还好有弘皙……听闻弘皙溺亡时感慨的“有弘皙”的好处又在脑海中浮现,可弘皙毕竟闯祸了,这祸事大到捅破天,怎么办?
左右为难没了主意,跟以往监国大臣们就事论事争论不休他会给一个“请皇阿玛圣裁”的判定一样,胤礽摇手长叹,“取绳索来,本太子要与弘皙一起自缚君父面前,一切请皇阿玛圣裁!”
圣裁是推诿自缚更有玩赖的成分,但是,如“杀子弑父”的横看成岭侧成峰,顺利通过第一关本刚刚舒了一口气的弘皙心底却是一颤。
前世读过苏东坡教训孙子的笑话,傻儿子无奈之下自抽耳光还高喝“你打我儿子我就打你儿子”,许多人拿来逗乐可他每每读来都是心酸,无他,两相对照尔!站在雨中的胤礽隐隐与那个傻父亲在重合……真的很傻,他怎么会用自己的马缰真捆?
“把那小子一块绑上!”胤礽不忘了对弘皙吆喝一声,可侍卫们看弘皙握起了拳头,很自觉的仰头看天,雨声很大!
为父者气哼哼在前,为子者吊儿郎当于后,遇上点泥水孩子跺两下,总体说是丢人现眼,但总有令人眷恋之处!
第五章 骄傲的康熙
风劲雨疾,热河行宫一片静默。
清凉殿是康熙皇帝驻跸之所,三更退暑九夏迎凉,雨落平湖百炼千挑碧水万漪,风曳绿柳修竹弯腰,飞挑在檐角的铜铃叮响到心烦意乱,偶尔撒在淡黄的窗纱上的雨滴如泪迹斑斑。
青布长衫月白布鞋的康熙帝打扮的就像私塾老先生,但现在,老先生被气着了,一会儿直线一会儿弧形的乱走,竖起的三角眼狠狠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师傅王掞,每每经过他身边都恨不能一脚踹死他。而面对天子盛怒王掞竟无一句软话,梗着脖子“请赐一死”!
惴惴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恨不能将脑袋扎到胸前,就是太监总管李德全也不敢靠近一步,他知道,每当这样的表象代表皇上怒极却犹豫,或者咳嗽一声就丢了狗命!
两个同样倔强的人顶牛还是因为弘皙。颇为讨喜的嫡长孙夭亡康熙很是流了一把辛酸泪,多方慰藉太子的同时暗地里下令十三衙门细细查访,随即留京的上书房大臣熊赐履的奏折就到了,索额图、胤禛更把御状告到了面前,震怒的康熙不管是这孩子是不是疯了,养不教父之过的责任胤礽总要扛起来,即是安抚人心也为了天家体面。
套用现代说法弘皙身份敏感兼之影响恶劣,须对天下、对朝廷乃至对宗族都有所交代才行,以太后名义发懿旨,太子妃的言简意赅。另有隐情却无决断是不能不愿,称病恐有不敢。
好一个不敢!
前边讲了,康熙是个骄傲的人,这骄傲三分是天性,三分是自小前呼后拥长大一言九鼎居移气养移体“惯”出来,还有三分则是一览众山小的阅历积累。自登基以来,除鳌拜、平三番、收台湾、灭葛尔丹,从胜利走向胜利康熙的自信心足以爆棚。很久没有什么事让他略略激动一下,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隐情让曾经伶俐乖巧的小孙子变到自己都不认识!
算来今日就要到热河,刚刚写好“天下英雄尽在手”几个酣畅淋漓的大字,有人密报说太子选择这个时候不顾风雨出城了。有密报不奇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身为天子自然要掌握天下事,玉皇大帝有千里眼顺风耳,佛祖有千手千眼化身,地藏王有搜尽九幽十地的谛听,身为皇帝没耳目饿殍遍地“何不食肉糜”岂不成了笑话?
一等侍卫武丹专门负责的就是谍报机构十三衙门,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答案就有了:王掞,太子的师傅王掞给了太子一个“舍得”的主意。
舍的自然是骨肉亲情,得的无非是自己的欢心捎带邀买人心。民间俚语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把你的阿玛当狼?今天能杀子明天能不能弑父?鬼迷心窍心性薄凉,狠毒至此阿玛只能心寒朝野间必将齿冷!孰轻孰重都分不清,蠢笨若猪怎配做天下共主?我爱新觉罗的江山要交付到这样的人手中?
惋惜生悲,遗憾有愤,悲愤交加便是恨,恨胤礽的不争气,更恨教唆犯王掞,康熙九年就中进士可谓学识过人,提督浙江学政严剔积弊三十年进内阁学士,从户部到吏部,被自己千挑万选送到太子身边做师傅的,可圣人子弟怎么能有如此脏心烂肺的坏肚肠?
王掞被召至殿内一句“好胆”就跪在地上了,人虽跪着腰杆子却挺的笔直,双手奉上一本奏折,全文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上千字:前篇“世子所为坏国法逆人伦,不仁不忠不孝之人于国于君无益,何颜于世”;中篇将太子的大义灭亲之行襄之为“义举”“孝行”,下篇更请“圣天子”褒奖太子“为君父分忧”、安慰“生离骨肉之痛”、以安天下心!
通俗点讲就是:弘皙天理不容故而自己要杀他,心有不忍才儿子服其劳,而太子替自己背了黑锅所以还要表扬!
“放屁!”自认胸纳百川的康熙帝都爆了粗口,连什么事都没搞清楚就下妄断人的性命,还是帮朕做决断,尤其是王掞以圣人之道入手!
康熙很骄傲,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用这类的词就是他专用的!以前一口一个圣明来着,现在反过来教我怎么做,是以前当孩子哄呢还是现在哄孩子呢?圣明二字是笑话我像那木头疙瘩一样?妄自揣测帝心不说,自以为是的替我办了还挟功要挟?哪怕有不忍之事,朕也是有担当的大丈夫铁汉子,又何须旁人来背黑锅?
满纸荒唐言的奏折如雪花飘飘洒洒笼罩了王掞,气呼呼恨不能一个窝心脚踹死这个“腐儒”,这位倔相公又开始批判皇帝的“失仪”之举,“昔日尧舜之王天下,君臣奏对如大宾”,随后又来了一句“子不言父过,臣不言君失,请赐一死!”
我勒个去!
这便是孔老二的弟子,臭文人的风骨,不光又臭又硬更有恃无恐,天子行事堂堂皇皇哪怕杀人也会让你心服口服,明发天下也能挡住悠悠众口,更别说以仁孝治天下的康熙,为了不顶上肆意诛杀朝廷重臣的桀纣之名,他下不去脚!
意气上来,康熙老爷子也顾不上派人去阻止蠢儿子冒失之举了,或者他是自信的张玉祥不负朕心,蹬蹬蹬的满屋子乱走,王掞跪在地直着脖子瞅着他转,两个同样倔强的人耗上了!
直到——
清凉殿的门忽的被推开,武丹带着一身风雨闯进来,“皇上,太子于热河城外拦住了纵马而来的世子——”
“伤人没有?”停住脚步的康熙直指关键,“张玉祥呢,太子妃呢?”
“回皇上的话,”武丹略作停顿瞥了一眼王掞,这可不是啪王掞走漏消息而是厌恶!
“咱们王师傅既然能给太子出了杀子的大义灭亲主意还怕听听吗?”康熙怪笑一声,“说出来,让朕明白,也好为这对满口仁义替君父分忧的师徒论功行赏,啊——”
话音未落,满殿宫人呼啦一声跪倒在地。一是配合之礼,内廷所在动静有礼法,君怒需跪,闻杀亦然。他们如何听不出康熙的诛心之词,更别说还有个注脚的语气词跟着呢!
二是心悸,王掞竟然指使太子杀世子弘皙!咱家这些奴才悄悄议论两句就被大总管李德全以“非议天家大不敬”杖毙了六个,君君臣臣,你这死老头子就该说就敢说?而无根之人更重香火,亲手杀子还不得心疼死,读书人哪来这么狠毒的心肠?难怪皇上在屋里乱走,很吓人的知道不?
想想小命刚刚悬在一线皆因这死老头子,即便是偶尔偷瞥可若目光如箭王掞身上恐怕已多了数个透明窟窿。
“臣请赐一死!”王掞的脸涨得通红,他自然知道满口仁义道德的后边还藏着一句一肚子男盗女娼,他不惧死文死谏武死战是身为臣子的骄傲,可他不能忍的是满腔的“为国为民为君”被诬蔑为阴私之事不敢见人,这是对人格的侮辱,而更不能忍的是“师徒”系到一起,自己连累了太子殿下就百死南偿其咎。奋力站起来,头一低对着不远的龙书案就要玩一出撞桌脚的戏码。可惜久跪之下身体酸麻,摇摇晃晃没走两步就摔在了地上,官帽滚出老远。
“王掞,你要陷君父于不义吗?”看着狼狈的王掞康熙居高临下,声若金石中略带些许痛打落水狗的快意,跟朕比,哼!
康熙蹬蹬几步落坐龙案之后,手点武丹,“据实回报,不得有一字疏漏!”
“喳!”武丹答得干脆,一五一十的将世子纵马而来太子先赐白绫后欲挥剑却落马,最后父子二人同缚君前的事讲的明明白白,虽没有抑扬顿挫但一波三折的起伏本就足以牵人心弦,尤其是那几句关键词更让康熙红了眼。
“杀子弑父有异乎”能说出这话谁敢说这孩子疯悖?反过来更坐实了“隐情”之巨大!
虽然有一而再的“欲杀”环节可那不是被人蒙蔽吗?父子同缚正彰显天家亲情!
虽然有弘皙击毙奔马的诡异,可有死而复生的离奇在前力气大些算什么?年岁虽小能挺身赴难,这才是我爱新觉罗的种!
“武丹,你怎么看这事?”武丹是儿时对付鳌拜的布库手,忠心耿耿不说更是心思伶俐之辈,要不也不能把十三衙门交给他。
“奴才佩服太子!”武丹自然知弦音明雅意,“奴才是粗人读书不多,小时候顽劣少不了阿玛教训,可每一次面对旁人阿玛总是将奴才护在身后,阿玛说:护不住儿子算不得好阿玛!”
这还是粗人吗?这是骂人不带脏字!
“好!”康熙抚案而起,格格一笑,“来人,给王师傅赐座,太子仁爱要感谢他的教导呢!”
杀子弑父何异的话如晴天霹雳轰在的心头,早愧自己看不透此节,“仁爱”更如钢鞭抽在心头脸面,教导之功分明是君父替自己遮羞?羞愧交加,王掞一头歪倒在地!恍惚中似乎听到了皇帝的叹息……这是可怜我?
是遗憾!康熙轻捻胡须,我本想把你放到高处晾凉的!
第六章 都是心太美
门开了,风带水汽从敞开的门口扑进来,本就爽怡的清凉殿竟有了几分寒意。
康熙端坐踞中龙椅之上,身穿明黄色夏朝服,八龙盘绕内里藏一,十二章分列左右前后,头代夏朝冠,上有九龙镂空的三重东珠金顶,朝冠前檐镂雕小金佛,胸前佩戴108颗红珊瑚朝珠,腰间系一条明黄嵌玉吉服带。右手笼于石青马蹄袖中,左手握着十八颗浮雕罗汉的翡翠念珠,堂皇皇如对大宾。
左为臣,仙鹤补服,面如满月面色红润的高胖老者是索额图,其下,白面无须镇静自若的年轻人是新近简拔进上书房的张廷玉,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张英之子。右为子,一色的石青,大阿哥胤褆为首却身着四团行龙的郡王服,脖子上挂着康熙御赐的东珠朝珠。四阿哥胤禛、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皆是五爪正面金龙的皇子服。目光交流中彼此摇头,谁也弄不懂皇上为什么要把大家召集到清凉殿!
孰不知这是要强的康熙被王掞一通刺激之后的忽发奇想,请朝臣欣赏天家亲情,顺带提升一下个人崇拜!
康熙想得很美!
朕为什么奉太后至热河避暑?纯孝!太子呢?儿子犯了错父亲惩罚过了更有担当!太子能护住儿子朕就能护住太子,以天子之尊演绎“护不住儿子算不得好阿玛”的舐犊之情,羞死张口闭口为“天下计”的王掞!
除此,弘皙既然能说“杀子弑父有异乎”证明这孩子的“狂悖”确有隐情,那又如何?你小弘皙都敢奋起一搏做玛法的还不如你么?而信息的不对等更能在朝臣面前演一出乾纲独断圣心独运的翻云手,联系前面多太子的多方抚慰,“早就知道”更有神秘光环,你们尽管崇拜我吧!
“儿臣叩见皇阿玛!”
胤礽双臂反剪着低头入殿,跪地的工夫黑的紫的泥泥水水就积了一片,叩头时,脸面上落下的水珠竟砸出朵朵涟漪,整个人如雨后被捉住的鹌鹑反折了双翅又掉进泥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故意的!
父子相守几十年也互相琢磨了几十年,说到对康熙的了解,他说第二没人敢做第一想。出城的事肯定瞒不住,杀子这样的勾当即便不往弑父的角度联想也绝对算不上光明正大,为了皇家体面为了君面上不沾灰,他详细皇阿玛定不会把这事拿到当庭发落,只能父子俩私下“交流”,这,就简单了!
认错,祖宗家法里杀马挡过、马缰捆人是诚恳到极点的表示。拉着弘皙在脏水理踉跄,待到进门时更是拒绝了太监们更衣的提议淌水的就进去了,一句话,装可怜!
知道这点小伎俩瞒不住皇阿玛,可看穿无非是个狗血喷头,又不是没被骂过骂完也就完了,以皇阿玛的伟岸如山高胸怀比海阔,都吓的手足无措进退失据了还有必要计较这“没娘孩儿”的可恨?
康熙想的很美,太子想的更美,可因为不搭线本应该的相得益彰就变成了南辕北辙,想的越美距离越远,就像戏霸碰上了倔导演,总要有人开骂的!
康熙被气着了!
这边君臣冠冕堂皇如对大宾,你——唱戏的都知道拿根黄丝绦搭脖子上你弄根马缰拴上?君父面前你是臣子,可除了朕所有人都是你的奴才!失仪不论,天家体面太子体统不讲,一路穿城过巷难道就没人看见他们会怎么说?千秋万载之后别人会怎么说史书上怎么写?史笔如铁,人言可畏,昔日勾践卧薪尝胆今朝曾有胤礽甘做囚奴?
臆想的父慈子孝变成了父子相疑,可怜与可恨之间还有一种情绪叫可恶,因可恶而心寒,无明业火让康熙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从未有过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罢,罢!深吸一口气压下欲腾欲烈,康熙轻笑如寒鸦夜啼,“太子请起,替君父分忧堪称孝子忠臣之楷模,怎能跪倒地上,来人啊,赐座!”
请?这是君父对儿臣的态度?用这语气赐的座儿确定不是断头台?
惶恐中胤礽以头抵地,“皇阿玛,儿臣错了,错在忽略教诲弘皙更不该一时鬼迷了心窍,请皇阿玛责罚!”
“没时间教诲弘皙因为国事繁忙,鬼迷心窍是遇人不淑,你哪里有错?”康熙手里的念珠在龙榻上一丢,轻描淡写是懒得多看,“滚到一边去,你这腌臜样朕觉得恶心,传,弘皙!”
噢——总算骂出来了,胤礽稍稍安心,至于什么态度问题他还还真没考虑,可等他起身却吓了一跳,大家怎么都在?皇阿玛骄傲到连天家阴私也要放到阳光下晒晒?既然在为什么不来给本太子见礼?
左顾右盼间,十三阿哥胤祥走上前来帮他松绑,这让太子有些欣慰,至于其他人,哼,心里重重一哼!
这也难怪,太子从没有往废黜的角度想也不敢想,但旁人少不了就要转心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话总有教导。厌弃,厌弃,因厌而弃。太子若失了圣眷,单御史言官们就能其一拥而上用奏折把他淹了,更别说还有虎视眈眈的老几位在呢!
张廷玉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暗淡,索额图已经开始后悔,告状是明知这事瞒不住皇上,亡羊补牢把太子撕络清楚,可如今事与愿违眼见要殃及太子——我不杀伯仁伯仁确因我而死,嘴里开始发苦!
胤禛敛神静气心里却波澜起伏。
即便尽心辅佐太子但他心里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随着太子的表现越来越让人失望,都是皇帝的儿子他当然也会起点其他心思。但他知道不能急,毕竟脑门上还贴着别人的标签呢,反骨仔不是好名声更惹皇阿玛厌恶。
弘皙的胡作非为让他看到了契机。打天家官司目的就是要告诉世人:欺人太甚我很寒心,后果请太子自负!琢磨着可能要当庭断案,临来他已经跟心腹戴泽谋划了许久,总结起来一句话“请皇阿玛圣裁”!
喇嘛的尸身犹在不说、活证据就养在毓庆宫,明君自有圣断不说对晚辈孩子穷追不舍好气概么?退一万步,即便这其中有什么隐情,自己到时候高呼圣明就是,契机么,不等于必须!
皇阿玛发落太子他自然能想到太子位的摇摇欲坠,既庆幸自己有决定又后悔没有造作决定,尤其是没跟老十三提前沟通,否则任由太子在那绑着,皇阿玛就算再生气也不得考虑一下太子是不是众叛亲离了!
十四阿哥胤禵表现的有些古怪,貌似要上前帮太子有小意的偷瞥一眼皇阿玛,迈出去半步恰恰被皇阿玛看见又收回了脚!
至于大阿哥胤褆——狂喜是唯一感觉,他已经决定回家“再”大笑一场!
胤褆是皇长子,因为前边的哥哥们叽里咕噜的全死了,他以为自己的有天命!可惜,当初立太子的理由是“嫡”,他这个庶妃的儿子只剩下羡慕并妒忌人家的好命!
胤褆打小形容俊美聪明伶俐,从18岁开始两争葛尔丹,参赞指挥亲临战场还斩下几多敌首,以武功被封直郡王。随皇阿玛巡查过永定河,自己是总管,并代父祭过华山,文治也有了!朝廷上,太子有索额图为援,自己也吸纳了明珠,太子身边有老四老十三两个铁杆,自己跟除了跟太子不对付跟所有的皇子都“亲兄弟”似得!
可自己见到太子还得行半君之礼,连明珠也在去年被皇阿玛敲掉了,明发天下的那些罪过也就是糊弄一下老百姓,在胤褆看来无非是削自己的光环,真要那么十恶不赦,明珠的儿子能成为一等侍卫?
更不能容忍的是弘皙成了“嫡长孙”,侧福晋生的算哪门子嫡长?嫡子的长子么?“被”不公平还要加上屡屡的修饰,苦水酝酿的久了,羡慕嫉妒——恨!
弘皙的狂悖的消息传到热河胤褆曾大笑不止,这孩子“争气”啊,害己不论更毁人不倦!即便太子勉强不倒弘皙肯定完蛋吧?国之大事在祭在祀,国不可一日无主也不能一日无后,绝户主儿能做太子?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胤礽若失位谁来继太子位?
论血统,康熙二十年觐封一贵妃和四皇妃。皇贵妃钮钴禄氏乃十子胤莪之母,自己的嫡母是惠妃,宜妃郭络罗氏有老三胤祉,德妃那拉氏生老四胤禛、十四胤禵,容妃马佳氏膝下老五胤祺和老九胤禟,另外还要加上已故皇贵妃章佳氏的儿子胤祥。
其中,老五胤祺是个瘸腿不用考虑,老四、老十三久在太子身边,树倒自然猢狲散,想翻身得等时月呢,老九、老十、老十四成天跟在老八胤禩这辛库女之子屁股侯边专转,能有什么出息?剩下自己跟老三,论长年纪最大,论功擎天保驾,哪怕像官员履历一样按部提升,郡王与贝勒谁先攀到顶峰?
待到弘皙进门,他的心里早已乐开花!
第七章 蠢货怎样炼成
以为有做无本买卖垫底,以为自己只是如游故宫一样看见活的,以为接受过现代化的教育,自己会很放松。可当人在殿内,皇权神授的心理背景,居高临下彰显尊卑的室内格局,臣工拱卫内侍垂首形成的虚无气场,弘皙必须承认小腿肚子上的肌肉在突突直跳。
或者紧张?千般谋算如秀才们的会试大考,因为期待而患得患失,因向往心而生畏惧心?又如初上战场的新丁,看见敌人的影子就忍不住腹下发热,恨不能立马要开枪,不在乎能消灭几个敌人,首在壮胆!
负手却随时准备发力,小身板挺的枪杆一样努力显示强大,目光连扫努力去寻找兴奋点……必须得转移注意力!
八字长须端坐庄严的自然是康熙爷爷,圆圆的额头略尖的下巴就像心里美的大萝卜,弯月寿眉,杏核大眼鼻直口方,左边的胖老头是索额图,曾经告御状的主儿看见我这行凶者干嘛哭丧着脸?别急,一会让你哭的更丧!
小白脸的就是张廷玉,只见唇红不见齿白,一人历康雍乾三朝就靠嘴巴紧呢!
右边,帮着阿玛解缰绳的的年轻人石青色龙褂,四团五爪金龙分在前后与两肩,面如满月剑眉星眸,瞧这做派就是十三叔胤祥。一脸不耐烦的是大伯胤褆,人挺壮实浓眉大眼的,龙褂上是四团行龙这是提醒别人你是郡王吗?
四叔胤禛自然是重点关照,精瘦精瘦的肩膀却很宽大,挑着龙褂空荡荡的跟风筝差不多。白面无须最显眼是凸出的颧骨,不大的眼睛略长,上眼皮平直下眼皮三角怪怪的带着阴翳,下巴宽大前探,这得算非常人自有非常貌是吧?弘皙恶意的猜想一下!
再以后就是十四叔,额的神,皇家也有这样的优良品种?那脸长的——属马吧?前撅的小下巴套上牲口能犁地了,还挤眉弄眼的——动物园的大猩猩就你这号的知道不?当开始琢磨到这去南边逮两只回来给十四叔做伴的时候,嘴角习惯性的开始上翘!
大路不平旁人铲,欠揍必然遇上找茬的,这叫求仁得仁!
“大胆弘皙!”胤禔上前一步,“你本待罪之身,见圣君不跪可见无丝毫悔改之意,陷皇上于不忍吗?”
面君不跪不合礼节没有礼貌算失仪,挖掘内心源头捯饬到不尊重上就是大不敬!有狂悖在前不知悔改于后直接推理不可救药的结论,结果都预设好了,不忍,干掉你这灰孙子呗!照胤褆最真心的想法,不落井下石更不忍!
“大伯父,莫不成你就是传说中的天?怎么啥都知道?”弘皙使劲翻着眼皮,凡事弄不明白都说“只有天知道”,自己的想法连太子妃都不敢听你敢冒充我肚子里的蛔虫?扣上待罪之身的帽子也就算了,还不忍?挨个收拾你这老大是头一名,还敢主动露头,不踩你才是不忍呢!
御座上的康熙也忍不住一声轻咳,父慈子孝的算计因为太子的不给力已经落空,眼下的他只能寄希望于弘皙的咸鱼翻身给乾纲独断决胜千里之外加分,因期望而关注,而弘皙一进门他还是点头的,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胸中正则眸子瞭焉。雄纠纠气昂昂,眼睛越来越亮,尤其是那自信的嘴角,睥睨天下么,不愧是我爱新觉罗的种!
胤褆这一发话他就皱眉了,一个落了左脸一个又要抽右脸,联手欺负阿玛不成?就不知道当皇帝最看重面子?至于弘皙的回答——朕为天子他敢做天?胤褆红头张脸的咋舌样让他忍俊不禁,好容易才用轻咳压住,可心里那份得意就差写在脸上:弘皙乖孙很贴心!
皇阿玛在笑么?他这是认可我的做法么?
胤禔狠狠压抑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的喜悦,努力的板着脸,“说什么混账话?若太子没教过你妄言之罪,本阿哥身为皇长子少不得要代皇阿玛管教你!”
“皇长子代皇阿玛”这话出口胤禔无比的舒畅,随后他脸变了……
刚才还腰杆笔直的弘皙双臂连甩马蹄袖,恭恭敬敬的跪在胤褆身前,“弘皙叩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疯了!”胤褆兔子一样跳开,他妈的我只想想你就这么通情达意?“皇阿玛在那边,你对哪磕头——”
装b!
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敢承认,肯定是装b!便如那一女子,新婚之夜不堪房事之累屡屡高呼“死了”,夫君悯而不忍便搬到书房,是夜,裹被敲门,夫君疑窦,小娇娘羞曰:不怕死的又来了!
“原来大伯知道自己还不是皇上,”弘皙笑呵呵的爬起来,可翻脸比翻书还快,“不是皇上你耍什么金口玉言说我有罪?不是皇上你怎么就知道皇玛法教导我阿玛就是要废了他的太子位?不是皇上你怎么敢以为皇长子就能登大宝?”
连珠炮似得追问原本也没给胤褆回答的机会,就算回答能怎么说?政治斗争要的是矜持?把拢在袖子里你猜我猜不是挺好吗?当面撕了遮羞布变成直白……承认?太子易位是国之大事岂能由他信口雌黄?皇阿玛立马一棒子敲过来不说,他以后就跟胤礽一样成为众矢之的被戳的千疮百孔。可否认?你不是想的要死么!
弘皙不光语速快,一边说人还一边往前凑。可怜的胤褆那么大个人了生生的被逼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回弟兄们中中间,少年心性的老十四貌似躲闪不及后腿一拖拉,胤禔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抬手一指弘皙,“你——”随后又一划拉,“你们——”
若不是君父当前必然招来满堂大笑,即便如此,正甩弄身上泥水的胤礽还是笑出了声。
后知后觉的他总算想明白了皇阿玛言语背后的意思,失魂落魄之余胤禔的心思更让他心寒,尼玛,迫不及待是不是?还好弘皙乖儿子三言两语就让他狼狈不堪,提气的笑是一定的,连我儿子都比不上,也敢跟我比?我呸!
“我的大伯父,一根手指指别人的时候四根指着自己呢!”弘皙对胤禔伸出手,貌似很有风度要拉他起来可嘴上的话能把人羞死,“大伯父,天家子弟怎么能学泼妇骂人那一套?太没技术含量了,孙儿不跟你计较成不成?”
尼玛,像泼妇骂街的是我?胤禔咬牙切齿啊!就在这空荡御座上的康熙重重一哼!
胤禔的迫不及待让康熙厌恶,但说心里话,都是儿子他也想掂量一下胤禔的斤两,可让孩子顶到墙角不说还丢了这么大的丑,就这样的废物也想觊觎大宝?蠢货!
“皇阿玛,”自知最大依仗还是皇阿玛的胤褆翻身跪倒在御座前,“弘皙不敬尊长,咆哮当庭,请皇阿玛——”
“切——”弘皙不等他说玩就很逆天的甩了他一根中指,亦将胜勇追穷寇这样的太祖训他怎么会忘?“多大人了,斗嘴输了还要找老爸撑腰,还乱扣帽子,我都没说你魇镇我阿玛的事呢?”
“弘皙,你说什么?”
魇镇,通俗点讲就是打小人,恨到骨髓又无可奈何就剪个纸人写上名字,有事没事拿鞋底子拍几下,吃撑了就用绣花针在上面练练刺绣,于现代看来,骂街不疼起誓不灵纯属精神胜利法,但迷信都与封建俩字连用,在崇信佛将的大清朝,魇镇,还是魇镇太子事情很大条!
康熙一拍扶手忽的站了起来,知道开府建牙的儿子们不省心更不是鼓盆能歌安分守己的圣贤,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暗地里还做了这等下贱龌龊的勾当,声音都有了颤抖。
“没什么,”弘皙满不在乎,“前些天仗杀了些太监宫女,其中一个为了活命说大阿哥交了几个喇嘛朋友,半夜喜欢在写着阿玛名字的纸上练绣花,还收藏了几个小木人——”
“你胡说——”胤禔惊呼一声。他正在为这事努力不假,但直到十天前才好容易找着了一个蒙古喇嘛巴汉格隆以拜为上师的代价换来了几幅画,弘皙仗杀宫人在半月前,哪个未卜先知?眼下也顾不上弘皙从哪来的消息,向着御座跪爬两步,“皇阿玛,弘皙血口喷人,儿臣自请搜检府邸以示清白!”
胤禔想的很美。几张魇镇黄娟视若珍宝自然藏得严严实实,退一步说,即便真的搜出来他也大可推脱有人诬陷,那时候就剩下打不清的罗圈官司。可弘皙会让他如愿吗?打蛇不死反噬一口的傻事他可不会做,于是,他貌似无意且懵懂的嘟哝一句:“傻子才会藏在府邸,说不定就在身上揣着——”
“弘皙!”胤褆的嗓门一下又高了,光棍打九十九不大加一穷追不舍让他生气不算,他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理直气壮。一把撕开龙褂,“你来搜,搜不出来,大伯绝不与你甘休!”
急于洗刷清白智商也跟着降低,也不想想真要弘皙舍得一身剐把他剥成光猪,再清白也是史书上的笑料,做皇帝?做梦吧!又或者,弘皙会无的放矢吗?
蠢货!
第八章 胤褆去凉快
“大伯,仔细君前失仪噢——还想拖我下水,我才没那么傻!”弘皙故意后退两步,满脸小心的样子仿佛距离稍近会被传染,偏嘴上却步步紧逼,“只要皇玛法有命,别以为我不敢——”
“都闭嘴!”康熙的脸上抽搐两下,堂堂的皇子就跟秦淮河上的**一样扯着衣服请人来摸,要不是事关重大他立马能叫侍卫把俩人叉出去,“动手!”
“孙儿领旨!”湿漉漉的衣袖高高的挽到手肘,弘皙嘴角如钩,“大伯,你看清楚我手上可什么东西也没有!”
“有皇阿玛圣心烛照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胤褆很有底气的哼一声,可惜他不知道有一种魔术就在眼皮子底下玩,别说一张纸连鸟都能变出来!
弘皙检查的手法很专业,先摸手后摸肘顺着胳膊往上走,可面对面的胤禔听出了十八摸的调子,直到弘皙的手伸向他的腰间竟有向下的趋势,趁着背对康熙,胤禔低喝:“弘皙小儿,莫要辱我太甚!”
“大伯,你心虚了么?”
手以猴子偷桃的架势往前虚晃人随即转到他身后,后襟一撩,众人的眼中白白的一团圆圆倏尔一闪又被掩住,弘皙的手指上多了一根食指大小铜管,晶晶亮还带着螺纹,弘皙很是疑惑却又很感兴趣的左右端详。
殿堂上除了弘皙都是成年人,自然知道这是啥样的游戏,可插着这东西面君,胤褆好胆!太过诡异,太过惊咋,满殿之中一时出现了卡壳般的静谧!
“弘皙,你搜完了吗?”只觉得的臀后一凉,背身的胤禔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怒气未消的转回身,再看弘皙手上拿着的玩意,上尖下圆还是柱状,后宫里后妃的解乏用具么貌似比自己卧房里的精巧些……一个念头在脑海猛然一闪,后臀一紧随即暴怒起来,“弘皙,当着君父你敢拿那东西刺我?敢对长辈有如此腌臜的想法。你,你——”
“啪——”
康熙手里的白瓷茶杯如精确制导武器正中胤禔,阴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胤禔。弘皙赤手示人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即便抄检出这腌臜东西,看神态也这孩子还保留着“赤子之心”,刺你?龌龊之言玷污君父之耳不说,妄想给弘皙讲解一下闺房之事尤甚画眉?你要给爱新觉罗家**一窝兔子?
怒极一击之后,康熙浑身轻颤,无数念头在脑海闪动如电脑当机,一时倒不知如何处置!
“皇玛法,这好像是空心的呢?”弘皙貌似不小心的旋转一下铜柱,从脱落的后盖中抽出一卷黄裱纸,似乎还带着血渍,再看胤禔已是满脸佩服,当然,言语之阴损恐怕旷古绝今了,“大伯,你藏东西藏得真紧,弄破了自己都不怕!”
“你胡说,”出黄裱纸,用脚后跟想上面也不是什么吉祥话!满脸挂着残茶得胤禔跪倒在地大叫冤枉,“皇阿玛,这不是我的东西!”
“大哥,堂堂爱新觉罗氏子孙就算——你就不能不说话?我们都觉得恶心!”
胤祥现在还不是康熙嘴里盛赞的情意十三郎,而是孩子没娘说起来话长故事中的主角,莫说兄弟们就算有些权势的宫女太监都想方设法的欺负他当乐,成长留下的心理阴影让他看不惯的以大欺小,何况大哥这个长辈欺负弘皙这个晚辈。而作为男人,就算有娈童这样的特殊爱好,堂堂爱新觉罗氏的子孙怎么也得是“攻”方吧?做“小受”已经够丢人了,面君都不忘夹着这东西,时刻锻炼么?厌恶的瞪了胤褆一眼,“弘皙,把东西呈给皇阿玛!”
黄裱纸,朱砂符,上有浓云遮着三光日月星,中间兀立一人书写着“爱新觉罗胤礽”几个血字,头顶插着三根钢针,双足下五个暴口獠牙的小鬼正在拼命往下拉!
“好啊,好啊,朕算是开眼了!”黄裱纸被康熙咬牙切齿的丢到地上,怒极而笑,“诸臣工,来来来,都来欣赏咱们直郡王胤褆的收藏!”
“皇阿玛,儿臣冤枉,儿臣是被冤枉的!”捉贼捉赃,自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胤褆以头触地,咚咚作响!
“那拉氏养出的好儿子!”康熙的声音不高,但语调却带着彻骨阴寒,“朕且不问你平日龌龊单是魇镇太子已是死罪!不谙君臣大义为叛,罔顾手足之情为不睦,似你这等刁狠阴毒枭獍十恶不赦之徒也敢觊觎大宝?今日败露可见天不容你!”
君王怒,满殿之中不分朝臣阿哥太监侍卫早已跪倒。康熙语发金石,“刘铁成!”
“扎——奴才在!”
“将胤禔送到烟波致爽殿,直郡王的心太热,让他好好的凉快凉快!”
“扎——啊!”
刘铁成这位大内侍卫副总管答应一声却愣了。
烟波致爽殿是行宫规划中的天子寝殿,可规划只在纸面上,寝殿的位置除了已经挖出的要做地基的大坑啥都没建呢,天降大雨早已与前后的湖泊连成泽国。金口玉言自然不能更改分毫,送直郡王到这安息吗?
“万岁息怒!”索额图作为上书房首席大臣向前膝行两步,“奴才身为领侍卫大臣,上书房大臣,还是皇子们的师傅有不教之失、失察之罪!”
“胤禔狂悖阴谋太子,其行可恶其罪不可免,然以奴才拙见,太子只是略受影响,虽累及世子弘皙却又恰好揭破,因祸得福恰证圣君明断太子乃天命之所在。事涉储位之争,直郡王手段龌龊下作已经是骇人廷尉再以非刑处置,载于史书流于众口恐是天家第一丑事!”索额图在地上深深叩头,“以千秋万世计,以吾皇仁爱计,奴才有一请!”
“讲!”
“凡爱新觉罗子孙,有错有过,可圈禁可流放,不可刑、不可伤!”
“嗯——”
康熙未曾言语却盯着头上的藻井陷入沉思,而一旁的张廷玉心里早已发寒。
为天子者,因尊贵而更愤怒,作为旁观者的张廷玉倒不大相信大阿哥胤禔会夹着那东西面君,没那么大胆子不说,依其对皇位的火热恨不能时时刻刻成为皇子中的榜样怎会授人以柄?若心中有鬼又岂会怒极攻心至于吐血?
唯一的解释便是陷害,世子弘皙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藏到了大阿哥的身上,貌似油光闪亮的龌龊恰是因为在世子身上淋了雨,但没有证据的话张廷玉绝不会说,尤其事涉太子之争的时候。“千里纸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四句家书道尽张家淡泊致远的家风。
而索额图——
张廷玉幸进上书房等于踏上万岁爷亲手铺就的锦绣前程,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少不得对上书房其他几位尤其是这位国舅首辅略有微词。但这一回他真服气!
为臣,答君疑解王惑为本职工作,所谓“了却君王天下事,哪管身前后世名”即是,而为首辅更应发而中节!
索额图所言首先是提醒,天子盛怒可追根溯源还是为了太子,但因有魇镇的前因对太子过往不究即可!反过来“狂悖”的世子揭穿了直郡王的阴谋,可见一饮一啄自有天定恰恰证明太子的“天命所归”。远虑近忧都解了,因祸得福还有必要生气吗?
其次是劝谏。为太子位手足相争是笑话,魇镇更为人不齿。什么人才干这事?争斗不过偏又报复之心不死!皇家的儿子哪怕扯旗造反都算龙种,这德性骄傲的康熙爷怎么接受的了?于是才有了送到烟波致爽阁往死里折腾的想法。然杀子不详不说这样的做法更等同把“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你丢进尿盆”的市井俚语变现实,天家第一丑事旨在警醒万岁爷:一个人丢丑与全家出丑怎么选?
最后就是解决之道。不能死又气不消怎么办?消泯精神即可!
圈禁,参加过会试的读书人都知道关进小房子是什么感觉,那还有金榜题名天下知做动力呢,若万念俱灰再关进去数蚂蚁,生不如死!至于流放更狠,圈禁是一个人流放是一家子,流放最便捷的地方就是瘴气横生若死地的岭南,即便侥幸活下来穷山恶水也没了翻身的机会,这对野心勃勃而言无异于烧红的铁板丢进冰水中!
而这么做还有抓手呢,悔过态度好放出来召回来都是彰显仁爱,再加上前边的“凡爱新觉罗子孙”的铺垫,又给后世除了这种兄弟萧墙做了规范,隐隐还有几分圣明的意思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皇上反悔了人没死也还有补救的机会!
如此层层递近堪破人心,既解了万岁羞愤与虎毒不食子间的左右为难,又给天子圣明增光添彩,消弭了万岁可能于夙幽夜叹中偶尔想起他们两位“看天家笑话”的小想法保全自身,更借机给太子铁杆的身上又箍上了精钢圈,一日太子登基索额图的圣眷必能犹胜今日,人精,一定是人精!除了这个词张廷玉已经无法找到更好的形容!
如此,朝堂有风险,做官需谨慎,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第九章 胤禛挨踹
“索爱卿果然老成谋国,”康熙点点头,“武丹,将胤褆圈禁至冷香亭严加看管,问出同党一律诛杀,派人抄捡胤褆行宫住所和京城府邸,其家人子女择地安置!”
“扎!”
武丹一个千打下去,胤褆一口血喷出来,满心思的火热迎头遇冷水,尤其是败得如此糊里糊涂稀里哗啦,早有侍卫赶过来无声的将胤褆架了出去。
“胤褆大逆不道咎由自取,世子弘皙替主分忧为父解愁,于国有功于家为孝,前番虽有过激之举皆事出有因,朕以为瑕不掩瑜,”虽有些有些意兴阑珊康熙还是放出了结束朝会的信号!
可惜,这个风雨交加的朝会注定不会太匆匆,因为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的弘皙还未如愿,因为胤禛一直没机会发言。
胤禛不是“铁杆”更没打算当铁杆,原本就打算趁机疏离太子,眼见皇阿玛要开口封赏都瑕不掩瑜了什么闯府杀人都烟消云散,对别人恐怕啥事没有,自己呢?脸面往哪摆?跟大喇嘛老喇嘛怎么交代?再说皇阿玛讲了勘破胤褆阴谋,阴谋的是胤褆不是我,此功彼瑕怎能掩得上?一咬牙,胤禛出来了,“皇阿玛,儿臣有话要讲——”
“胤禛,你有什么话说?”
当上位者问你有什么话说,其潜台词是你应该无话可说。明知这个道理胤禛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儿臣以为弘皙之功过不可一概而论!护卫太子位功在当下,前番狂悖虽事出有因却不符国策失天家体面更寒勋贵之心,可谓害在千秋。怜其年幼不若让其在南书房读书,请旷世大儒为师傅,有圣人煌煌之言教导想必更稳妥。”
胤禛小意的看了康熙一眼,“此乃儿臣之拙见,望皇阿玛三思而定!”
“拙见吗?”康熙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不爽,很不爽,丢人落脸的事够多了干脆把这一页掀过去,金口一开别人就得选择性遗忘,可你——你胆敢揪着不放?
什么旷世大儒煌煌之言?莫忘了召集朝会的目的之一是羞辱王掞,骄傲的人丢脸当面和背人是一回事,这也是猫尾巴!而封赏变“怜”,在南书房读书说白了就是变相圈禁,封赏你圈禁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是前番死乞白赖的要把阿玛摁在泥潭,你是当下连乾纲独断都否认,是威胁,是逼宫!
屡被撩拨,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康熙蹬蹬蹬从品级台上冲下来,“胤禛,你是在教导朕如何处理国事?”
“儿臣不敢!”
“不敢?你已经做了!”康熙居高临下发出一阵阴测测冷笑,“说什么狂悖,讲什么喊了勋贵之心,了不得就是打杀些奴才,消了你的脸面罢了!”
“朕记得去年腊月二十三你书房里的小厮被你栽进了雪堆生生闷死吧?他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虐杀算不算暴戾?”
“兴黄教,柔蒙藏是朕定的国策不假,可你在府侧兴建喇嘛庙,周遭17家店铺可是心甘情愿将祖传的产业供奉给了佛祖?打着化缘的旗号上门欺凌之事可是有的?佛祖以身饲虎彰示慈爱,你养的这些残暴无耻之徒也敢跟朕的国策挂钩?”
“还有你家大门呢,索额图乃孝诚仁皇后的叔父,与你同等待遇可曾有一句异议?或者你觉得你比索爱卿更尊贵一些?”
“至于那年氏,看年羹尧可有胆找弘皙要说法?你是主子给他出头是吧?可你做的是把另一个主子踩到你的奴才脚下,何为纲常什么是有序?南书房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愤而恨,康熙挖苦人有的是素材,更兼他可以不讲理,到最后竟然一脚把胤禛踹翻了!
胤禛虽然年轻,虽也号称自小打磨出好身体,可跟十六岁就组织人硬捍满族第一勇士鳌拜的阿玛比起来差得远呢,颧骨撞在地上,眼角磕裂连牙都掉了两颗,血渍流到嘴角,喷着血沫子还要请罪,“儿臣罪该万死!”
四贝勒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惨状震惊了朝臣,一瞬间除了抖落马蹄袖的簌簌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皇玛法,您息怒!”满殿寒蝉弘皙开口了,“四叔已经挺可怜了,您就别再骂他!”
康熙一怔,“玛法”“四叔”,这称呼如此亲切,君王雷霆怒偷换成寻常百姓家的“骂”,哪个当家长不希望自己家里其乐融融?一股暖流在胸中涌动,康熙的眼圈微红,语气也缓了,“弘皙,你也要教玛法做事吗?你可知道你四叔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四叔,多么有亲情又多么讽刺的字眼!胤禛心里拔凉拔凉的,皇阿玛这是要羞死我啊!亲儿子啊要不要这么狠!头扎得更低,手指更恨不能在地砖上抠出窟窿……
“无非是读书罢了,不读书如何继承我爱新觉罗的家业,不读书如何让我大清万代的传承下去,我应该谢谢四叔,对吗?”弘皙仰着头思索一下,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走到胤禛身边,双手高举轻轻抱拳,恭敬肃穆长揖为礼,连续四下,“四叔,侄儿当着皇玛法的面,当着阿玛和诸位叔父、长者的面保证,弘皙做事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好,果然好孩子!”
康熙的声音也颤抖,以德报怨的高尚品德就不说了,难得是后边这句……甭管真假,什么叫上位者?将自己永远放在高处还刷上金粉才是正确的心态,连这点都不懂恨不能把猴子的红屁股顶在脑门上也配叫天家子孙,弘皙已经有了君王之心不是?
“臣等恭贺皇上!”捧哏的还是索额图,偷瞥一眼康熙抽抽的嘴角就知道皇上的满意,凑趣道:“天家一家亲,天家后继有人,外臣羡慕的紧!”
“好,好!”康熙的笑意绽放,偏是不忘报复胤禛的小心眼,“胤禛,你还有何话要讲?”
不带这么玩人,玩人也不带这么狠的,胤禛哑巴吃黄连大滴的眼泪摔在心底!偏是康熙看他便秘一样憋屈的脸,却死活不肯开口融合到“一家亲”的大环境里由不得又起了一阵腻歪,“弘皙,你刚才说你四叔很可怜,怎么回事?”
要不说宠臣于朝堂总有存在的必要性,君王怒你狐假虎威以壮声势,君王乐你就得眉开眼笑谄声谀色,君王悲你就得像死了娘老子一样,像胤禛这样木头桩子似得除非当皇帝要不怎么混朝堂?
“皇玛法,能不说吗?”聪明伶俐的小人儿摆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是勾引人的探究欲望,康熙又笑,“不行,除非你想抗旨——”
“能屏退左右吗?”附加条件更让康熙的八卦之火熊熊,“不许啰嗦,从实道来!就从你打杀宫人开始,真以为我堂堂爱新觉罗子孙必不是残忍暴戾之徒,哪怕有些过失,朕这个皇玛法一力给你担了!”
咸鱼大翻身啊!
本来还妒忌胤礽身上的父慈子孝呢,爷孙之情落在史书上也是浓墨重彩吧?当然,康熙也一瞬闪过明太祖册立皇太孙的事,刀把儿脸好事没做实才有了四王子朱棣之叛,老四——胤禛也是老四吧,此刻他也想明白了胤禛的居心,一直以***自居的他要资历门户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反骨仔,朕一定做的妥妥帖帖!
“孙儿贪凉失足落水不假,可救主的毓庆宫副总管宜贤却把腰带缠在孙儿脖子上,孙儿能听到脖子被嘞的嘎吱作响,”回想当日刚来就险些被送回去的惊悸,满面狰狞的宜贤、咬牙切齿的嘶吼、而前世弘皙求助无门手臂上下挥舞到无力,声音也带了几分寒意,“或者是心存死志一朝解脱,宜贤自己吐露了真相,他叫庄一贤,当初自残躯体入宫便是为明史案屈死的冤魂向我爱新觉罗子孙报仇来了……”
咝——满殿君臣发出一阵烫了舌头的吸气声。
明史案,湖州庄廷鑨依据前明国相朱国桢的手稿口述,延请许多饱学鸿儒修订,书成不久便去世。其父伤心爱子之逝将书印行以为纪念,书名《明史辑略》。
归安县革职县令吴志荣以该书奉明朝为正朔告到辅政大臣鳌拜府上,一番严查之后,庄廷鑨被开棺焚骨、庄家人十五岁以上尽数处斩,到康熙二年结案时,包含编书、作序、校阅、刻书、卖书、藏书者牵连上千人。
明史案的作俑者是鳌拜,苛严也是朝代更迭、国族树立正统的需要,但直接后果是文风荟萃人杰地灵的江南文风皆抑,士子们心思故国,康熙亲政后屡屡对江南诸省减赋优待,三阿哥胤礼以皇子之尊结交天下读书人以示恩宠,历次南下除去巡视河工政务另一个目的就是抚拢江南的读书人,更希望对朝廷心灰意冷的饱学鸿儒们能为朝廷所用!
而今沉渣泛起,这读书人心性坚忍对仇恨记挂的也长久,更兼狠毒绝户!可若查杀必定是一番腥风血雨,多遭努力接化泡影,干系国政国运又该如何是好?
第十章 旗主贝勒
“孙儿醒来已躺在灵堂上,听一旁的内侍们说宜贤竟被当做护主的典范,这简直是戏弄我天家如三岁孩童!”
弘皙满是愤慨,“孙儿很生气但也曾听人议论过明史案,时间久远更干系朝廷文路之兴,宜贤已死追查起来恐怕千头万绪不可开交,与其闹到满城风雨反不如雷霆之法震慑宵小!”
“宜贤被孙儿鞭尸,但凡能跟宜贤扯上些关系的宫人皆被孙儿打杀,孙儿亲自动手,打折了12根廷杖,毓庆宫内的惨嚎三天不断,尸臭之气飘出高墙,绕城一周见者皆肃颜,太子妃不得不称病,所有人都说孙儿疯了。可背地里,孙儿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弘皙一个头叩在地上,眼中泪光闪烁,“孙儿一力担了恶名,若有不妥之处任皇玛法处置!”
“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小弘皙!”
康熙重重点头,连眼中都放着异样的光彩。都说天子金口玉言,可身为天子更懂得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便不得不面对旁人无法忍受的艰难取舍。
国族入关迄今只有几十年,万民归心尚远,朝野间“朱三太子”之说还时有风起。莫说此事有惊无险就算不忍言,一想可能从谋害皇家苗裔牵扯出明史案勾连到文坛之兴士子之心更或江南之稳,以长远计、以国运计,这个哑巴亏也必须得咽下去,不能再掀血雨。弘皙的做法不追查不问断更不株连,说白了就是露头就杀、再露再杀、杀鸡儆猴,虽貌似简单武断但未尝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须知这才是八岁的孩子,当机立断击而中节,行非常事甘背骂名,面对死亡血腥忍常人所不能忍,怜爱之情、舐犊之意、骄傲之心、宽慰之感,千旋百转凝在心头,
康熙亲手将弘皙搀起来,“乖孙儿,须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就没有想过若宜贤暗中培养班底你岂不危险?到时候还不生生心疼死玛法?”
“就凭他们?”弘皙脸上闪过傲色,装晕换人,从羸弱小子变成一拳打倒奔马的猛将总算有机会解释了,双臂一展,如展示心爱的玩具,“或是经历生死之故,孙儿现在金刚铁骨更有无穷的力气!”舌头一吐,又有点不好意思,“就刚才阿玛的马惊了,我一拳就放倒了,皇玛法再赐他一匹御马吧,就当替孙儿赔的,您可是亲口说帮我承担的!”
“果真如此?”康熙探手擒住弘皙的胳膊,探抚温热白皙的肌肤,感觉水银一样流动的活力,武丹的回报得到亲手验证嘴里一阵长笑,“好,好,哈……”
有欣赏,为帝王者,除去春风沐雨甘霖普降更要懂得杀伐决断雷霆霹雳,弘皙的做法当的一个好字!有欣慰,居功而不自知,遇恩宠不忘亲情,与威武不能屈的狂徒、富贵不能淫的隐者、贫贱不能移的独夫更适合皇帝这个职业。尤其是欣喜,这孩子恰恰是帝王的接班人,君王心,帝王行,天佑之,天佑我爱新觉罗,此时不笑更待何时?
弘皙的汗毛都乍起来了,笑、拍、还摸尤其是眼神如此暧昧——后世野史就没少说乾隆与和珅的不清不楚,也是这事给了陷害胤褆的灵感,难不成真有隐性基因隔代遗传?就在他为菊花安全忧心的时候,康熙收回了手,“张廷玉,拟旨!”
“弘皙身份贵重,品性高洁,动静皆中天理人情,加封和硕贝勒,为满镶黄旗都统!”
烫舌头的吸气声再起,这封赏——
康熙子嗣甚多但封赏却吝啬,除去大阿哥封为直郡王,只有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被封为多罗贝勒,其他诸人只是空挂着阿哥的名头,而弘皙超越诸位叔叔不说,更难得的是和硕封号与满镶黄旗都统!
八旗制度始于太祖努尔哈赤,八旗旗主为和硕贝勒。八旗中正黄、镶黄和正白旗又称为上三旗,弘皙为旗主已经是殊荣,还是仅次于正黄旗的第二尊崇?再瞧曾经做过镶黄旗旗主的:太祖努尔哈赤、摄政王多尔衮、太宗皇太极、世祖顺治和现在的康熙,除了皇帝就是不给皇位就抢的主!
更让人崩溃的是八旗分别独立又不相统属,除皇帝乃八旗共主,一旗之主便是一旗之君。为了加强皇权对旗权的控制,从太祖亲开始便把皇子的旗籍注册到下五旗中,康熙这些阿哥里胤褆、胤祉是镶蓝旗,胤禛是镶白旗,胤禩、胤禟、胤祥是正蓝旗,胤莪是正红旗,胤禵是镶蓝旗。如此,哪天弘皙看哪个叔叔不爽了,他旗下的奴才去绑人都没法耍皇子的威风,人家根本不鸟你!这是提前让弘皙过皇帝瘾,又或者要警告所有的儿子们都老实些?
胤礽满面含笑,皇阿玛暗示将来的大位人选自己有什么亏吃?皇位可期不笑难道哭?半面猪头样的胤禛怒了,有伤的一面肿成酱紫没伤的色做铁青,刚要自立门户立马两代皇帝的人选都定了,这等于坐公交遇堵不顾乘务员的劝阻死乞白赖的换乘了三轮,以为前路无忧回头却见直升机把除了自己之外的乘客全接走,难受到肝疼!
“皇阿玛,”胤禛现在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任由皇阿玛封赏必将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在他看来,只要拖过今日,和他有一样心思的皇子阿哥们必将群起攻之,小弘皙,哼,连胤礽都不是对手他又算什么?
“按祖宗规矩皇子16岁大婚后方能开府建牙,弘皙现年只有八岁,孩儿以为不妥,”扭头看看边上的兄弟,“两位弟弟以为如何?”
胤祥、胤禵还能如何以为?胤禵刚才那马脸能拉到胸口,都是皇子谁还没点舍我其谁的想法,胤祥虽仁厚,可挺小的时候四哥就用他宽厚的肩膀为自己挡风遮雨,都点名了还能装作听不见?一犹豫的工夫,胤禵已经撩衣跪倒,“儿臣亦赞成四哥的意见,请皇阿玛三思!”
“好啊,果然是打仗亲兄弟,一根肠子爬出来的东西竟然跟阿玛讲祖宗规矩,那拉氏生的好崽儿!”
前边交代了,当爹的可以不讲理,连他们的老母一起骂完,康熙一跺脚,“按照你们的道理朕八岁登基也是不合祖制?”
“世祖龙游大海,为我大清江山永固皇阿玛必须登基,”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胤禛梗着脖子硬顶,“然彼时内有孝庄皇太后训政,外有顾命四大臣辅佐……”
“弘皙署理镶黄旗就不能请太子代管?就不能劳动上书房诸位——哦,朕命明白了,”康熙格格一笑,“你们无非是不想看到太子势大,免得将来取而代之的时候有难度,对吧?!想当皇帝哪还用做太子那么麻烦,你们哥俩直接谋反就是了,一个管理户部钱粮一个自小熟读兵书,……来吧,朕等着你们!”
这——这还怎么回答?言语一声不被当做谋反咔嚓了也得被叉出去,烟波致爽阁那的大水坑等人填呢!
“皇上,臣请暂息雷霆之怒,依臣之愚见两位阿哥只是想事情办得稳妥些!”
张廷玉竟然在这时候露头了,本打定“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主意此时却不得不自食其言。也只有他适合出面解围,太子肯定不会说话尤其当一奶同胞的哥俩被康熙点破了心思。老十三,童年的阴影让他总缺少胆气,所谓好斗从心理学分析不过是用进来做防守,就像刺猬,虽然动不动就把刺炸起来,真的泰山压顶第一反应就是装死,至于索额图,要不是当这两位阿哥的面呢,他早落井下石了!
看康熙怒色稍减,张廷玉又道:“镶黄旗主再居毓庆宫的确不妥,若分出宫去又伤太子与世子间的亲情,何去何从请皇上乾纲独断!”
君赐是隆恩,但旗主是荣耀也是责任,镶黄旗人口10万余,几十个佐领万余甲兵,衣食住行、吃喝用度、加上律法兵制训练操演各类旗务总要一个庞大的机构来运转,源于旗主的特殊性等于是一个封闭的“小朝廷”。
世子年幼也是真的,托太子代管等于万余甲兵已经超过紫禁城的兵力总和不说,大内侍卫中不少也是镶黄旗下,这就打破了君臣父子间的军事平衡,若有不忍言——康熙恐怕会在梦里被包了饺子。更何况天无二日府无二主不说亲兵护卫频频出入毓庆宫算怎么回事?
思虑周全不说,这话漂亮的还有另一面,他已经承认了康熙的金口玉言,认可了弘皙的旗主位,这是君子的成人之德。因为不管弘皙如何考量都有一个不可否定的事实:弘皙的残暴仗杀断了所有跟明史案的牵扯,或者还有些漏网之鱼,有血当前恐怕睡觉都要捂住嘴,即便康熙不认可面对既成事实也只能放弃,于是,他必须代可能受牵连的文人墨客乃至大清朝文坛之兴投桃报李!
“难得衡臣考虑周全,看在你的面上,”康熙转头看看地上的俩儿子,“还不滚起来!”
第十一章 绿帽逼疯人
“既要封赏又不疏亲情,”康熙捻了捻胡须,“衡臣,依你之见两全之措又该如何?”
“这——”张廷玉知道,自己的话一出口弘皙甚至太子的烙印就算刻在脑门了,随即心里又笑,太子明日之君,弘皙未来之君,自己又有什么可犹豫,“于京兴建府邸如何?”
“劳民伤财!”康熙脸上不阴不晴。
“不若于畅春园择处……”
“畅春园是朕孝敬仁宪皇太后与各位太妃的,让朕孝行有亏?”
“臣惶恐,薨殁勋贵旧邸如何?先睿亲王多尔衮也曾是镶黄旗主,宅院宽广……”
“不详!”
“先成泽亲王旧府……”
“破!”
“那只有——”张廷玉抹一把脑门汗,“只有直郡王胤褆的府邸了!”
“就依爱卿之见吧!”康熙很是满意刚才的君臣奏对,汉人文臣就这点不好,什么事不一气说完非得一下一下的往外挤,熊赐履如此,张英如此,张廷玉刚进上书房就又添了这毛病,像索额图那样直来直去不是挺好?微微一笑道:“难得你能为弘皙考虑的如此周详,依朕看由弘皙为你张家抬籍吧!满镶黄旗,先去见过你的小主子吧!”
张廷玉的头叩的百感交集,君有赐不敢辞,但康熙画了一圈挽了一个套,借自己的嘴把胤禔一家赶出直郡王府让张廷玉走进一个毫无回旋余地的死胡同!此后经年除尽心辅佐弘皙当一个比索额图更铁杆的“汉奸”之外再无他选,因为,没有一个阿哥能接受“以奴欺主”“心性薄凉”的他!
“张大人快快请起,”弘皙咬了一下舌尖努力控制着情绪,开府建衙,怕自己做不好又添了人才,张廷玉,以后的三朝元老,真真特么的太好了!
“弘皙,再说说为什么杀灵堂上喇嘛,又为什么要去四贝勒府上,做的好,玛法这不还吝封赏!”康熙说这话的时候不忘了胤禛,张廷玉的一拜等于仪式完成,你,又待如何?
“还是不说的好!”又来了……
爷孙一唱一和间胤禛半面猪头上的鼻子都歪了,已经和硕贝勒镶黄旗主了还不吝?封到太子位把胤礽挤下去不成?而凭什么到了我家就一定要有不吝封赏的“做得好”?
“皇阿玛,儿臣自认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内不愧心,”胤禛忍不住直起身子,“请皇阿玛下旨,让弘皙当面直抒吧!”
“四叔很想听?”
“若说不出所以然或胡说八道,四叔与你不甘休!”
康熙不忿,说什么不甘休?要把弘皙拉下镶黄旗主的位置是吧?老子白教训你们哥俩了?顶着个猪头还敢跪着跟我打擂台?愤怒中弘皙的发而中节便做神展开:你胤禛家里也好不了,你不怕丢脸,那就把你的面皮摔在地上任人踩!
“弘皙,从实讲来——”
“喇嘛在招魂仪式上胡说八道,说太子妃容颜身段如何如何,还要送给上师,说就像四阿哥家里一样……”
“我家什么事?”看弘皙又欲言又止,胤禛恨不能把言语从弘皙嘴里掏出来!
议论太子妃他不在意,喇嘛本就荤素不忌,想想石氏那姣好的容貌袅娜的身段借着语言不通口花花还真有可能,但牵涉自家……刚才是情急失措,万一喇嘛们要随口秃噜出拜托他们训练人手的事,暗蕴武力图谋不轨的罪名一出自己恐怕要跟大哥做伴了。
“喇嘛说四阿哥不行又担心家里的老头子知道,把上师请进府里四福晋就有孩子了!”
“放屁!”胤禛差点步了胤褆的后尘一口血喷出来,无论如何他想不到喇嘛们会说这些,回想往日他还曾嘱咐福晋对上师多加礼遇,难不成自己这做法就是舍不得儿子套不住狼,舍不得老婆套不住流氓?是个男人就受不了绿帽子尤其是这种引狼入室更侮辱智慧,“弘皙,焉敢胡说八道,如此辱我?”
“是喇嘛说的!……我说我不说你非让我,说了你又不信,”弘皙很无辜,“我还不信呢,什么上师进了府四福晋就有了孩子,结婚才有孩子呢?可他们笑的很奸诈的说上师修的是欢喜禅做的是送子观音的勾当!”
“对太子妃不敬就该死了,本想干脆把四叔府上的喇嘛杀个干净一了百了,可四福晋非要护着,有三个喇嘛跑了……”
我勒个去!
满殿欢愉已被雷的外焦里嫩,君臣呆若木鸡,而胤禛……以前他以为自己的坚忍是优点,但现在,他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晕过去!
康熙已然涨红了脸,太阳穴突突直跳,打算让他丢脸也却没想到脚踩到自己脸上这般荒谬法?前些日子听说四福晋有孕还专门吩咐太医院好生伺候,现在看来——欢喜禅,送子观音,天家第一丑事在这啊!
“胤禛——”康熙一声断喝,随即一个漏风的大巴掌抽在猪头的另一面,堪堪完好的牙齿扑的一下随着血沫子废除了三颗,“你有何解释!”
胤禛被打翻在地,满脑子钟磬齐鸣,解释?怎么解释?身为皇子除了点兵点将幸运者继承皇位,做“种人”繁衍子嗣是天定任务。皇子长到十二就有内宫女官专门教导,选秀女更多也是为皇子阿哥们配婚。若没有胤礽这近乎胎里带的例外,册立太子只是子嗣繁茂也能加分。想胤禛生于康熙十七年,三十多了,原配嫡福晋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好几年了直到前些日子才有动静,除此再无旁人也没啥花边新闻传出——说你那杆枪火力很猛得有人信啊!
欢喜禅、送子观音,上师进府与福晋怀孕可以说牵强附会,但男主外女主内早是定例,福晋的职责是主持内宅家务,护着喇嘛……喇嘛可以自由出入后宅?算是内宅之人?还是情有独钟?他甚至不能如大阿哥一样无耻,拖了衣服找个宫女来证明清白,他的雄起必须考鹿血支撑,依被他干掉的老岐黄的说法——这是真的胎里带!
而康熙的意思也没想听你解释,否则,能有漏风的大巴掌?
“杀得好!杀得好!”看胤禛阴晴变幻却无言以对,康熙的牙齿咬得咯吱吱直响,想起刚才弘皙欲言又止他恨不能再抽自己几个嘴巴。猛一顿足喝出一声暴吼,“武丹,你可知罪?”
武丹掌管的是情报机构十三衙门,四阿哥府上理论上也有暗探才对,出了这么大事竟然没接到一点消息,虎兕出于柙典守之责也!
“奴才知错!”武丹干净利索的打千,“奴才安排在四阿哥府上的人手以13号为首,自他被四阿哥栽进雪堆里奴才就嘱咐其他人暂缓进展,至今还没人能贴近后宅!”
武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带着怨气,也是,辛辛苦苦培养的手下浸透着心血,出身未捷身先死还被如此残忍的处置,无名英雄也就罢了偏是当上级的却不能替他说一句话,怎能不怨不恨?面对凶手,即便皇子又怎么样?武丹从少年时就跟在康熙身边,凭的就是直来直去的武人脾气和一腔子忠肝义胆,有皇上这个最大的后台在又是孤家寡人的光棍一条他会怕得罪谁吗?告刁状,必须的!
“儿臣——儿臣——”
胤禛终于吐血了!
《大清律》至亲无证,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果真是至理名言,一直骄傲的如铁篱笆梳拢的府邸关键时刻找不着外人证明清白更致命啊!恍惚中带着绿边的黑锅当头罩下让他喘不过气来,说什么疏离讲什么自立门户,都太监了,还有必要吗?
“皇阿玛,您就不要再问四哥了!”
胤祥抢跪于地,额头在地面上磕的咚咚直响。只差一步没敢跟四哥跪到并排本就在兄友弟恭的亲情与皇权威赫中挣扎,一口血出来天平两头高低立显。
“哪个要你可怜?”谁也没想到胤禛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皇阿玛,儿子不甘啊!”
范进中举一口痰堵在嗓子眼疯了,诗文中也有喜若狂之语。讲的便是人在大喜大悲中总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故而古语便有失意之人须慎口的教训。
想胤禛苦心积虑这么久好容易要鲜明旗帜了,面对的却是万丈高楼失脚的落差,即便善于隐忍,隐私被堂皇亮于皇阿玛眼前等同生生断了念想,试问还有比他更失意的人吗?情绪激荡几欲癫狂,胸中一口郁闷之气不吐不快更口无遮拦。
“想儿臣自幼于南书房苦读诗书,熟谙诸子百家儒学经典,精通满蒙汉藏四族语言,弓马亦娴熟。对皇阿玛孝敬有加,诸兄弟顽劣欺侮幼弟胤祥只有孩儿一人护他如手足,及成年,太子势孤,为国家计儿臣尽心辅佐太子更因此被骂做太子的忠犬。”
“皇阿玛亲征葛尔丹要儿臣署理户部供应粮草,可怜儿臣苦读所学除一句三人行必有吾师竟无一用处,可叹儿臣苦心孤诣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苍天怜鉴,敌酋授首,天兵凯旋而归!可皇阿玛只看到了太子坐镇中枢之功、胤禔征战沙场之险,您可曾一丁半点记挂可怜的儿臣之劳?”
第十二章 牢骚太盛有肠断
“胤礽虽为太子是半君,专横跋扈自小养成不说,监国期间任其随侍亲信随意敲诈勒索妖觐见的满朝文武,儿臣报于太子,他竟说人多事繁如此反落得清静,视国事为儿戏,操守二字儿臣羞于提及!”
“皇阿玛西征途中染恙,曾八百里加急召太子侍疾,您知道上谕到时太子的满脸不耐烦吗,他亲口对儿臣说:做了十几年的太子了,看来还要继续做下去!如此豺狼心性,不孝二字便为他专设!”
胤禛越说越急,越说越恨,红着眼,舞着手,声做咆哮状若疯魔,一步步朝着康熙紧逼,“但此两点,请问皇阿玛,除了有幸投了孝诚仁皇后的胎,胤礽何德何能有何面目坐在太子位上?”
试想康熙自幼为君王名分既定内廷外朝皆有法度,受命于天的神秘色彩、一言而决予生予夺的特殊权利,每每面对,不管朝臣嫔妃还是侍卫仆从无不战兢兢心存敬畏,即便朝堂上有言官直谏,读书人对君父的礼节也是含胸垂首死命磕头,特殊的环境养成特殊的心态与皇帝特有的雍容,就算边关起烽火落雷击焚大殿那也是不动如山,他何曾被人欺近三尺之内?
对着儿子的咆哮,对着儿子愈发狰狞且贴近的脸,康熙显然没有**肉搏的心理准备,不知如何以对,于是,退一步!
这是胆怯?念头在心底一闪,康熙险些被自己活活气死,因为踉跄而再退!
一而再便羞便愤,朕是君王堂堂正正,小小螳螂自以为不可一世的挥舞前爪便要当车?开口欲喊护驾让胤禛知道人是肉长刀是钢做,却冷不丁又想起自己还是阿玛,纲常有约长有过劝改之,劝不改跪泣求,小棒受大棒走都恐伤慈爱之心,儿子指着阿玛的鼻子说话按照家法宗礼又该如何处置?想不及,又退,这就更愤!
羞愤为怒,帝王之怒流血千里书写于史书是征服,征服需彻底便要心服口服,想不周全便无法开口,退又退!
武丹此时已经将手放到了腰间,只需一声令下恐胤禛便有一刀两断之不测。唬的胤祥跪爬两步抱住了胤禛的小腿,“四哥,不要说了,你要气坏皇阿玛,害死太子哥哥吗?”
“滚开!”胤禛狠戾的一脚踹开他,“往日里信誓旦旦说以我的马首是瞻,刚才尔为何鼠尾两端?看我这面挡风墙要倒又未雨绸缪表现你的情意了?……攀太子的的高枝还是想让皇阿玛高看你一眼?依我看尔不如去抱弘皙的大腿了,等他继位之日你最早从龙说不定还能换一定铁帽子戴戴,世袭罔替呢!”
“不过,你要小心了——千万别请他去你们家,夜猫子进宅说得就是他,瞧瞧胤禔,瞧瞧我,对了,一会还有索中堂呢,”胤禛癫狂大笑,一口痰吐出来,“我呸!**才生出的小杂种!”
“四哥——”
胤祥的脸色忽而煞白,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平日对他亲近有加的四哥会说出这番话来。传言中胤祥的母妃本来有了意中人却不得已入宫,身为皇妃却对前情念念不忘,康熙不堪忍受才早早的打发到了庙里,这就是所谓**的由来!而传言的愈演愈烈中胤祥的帝王血脉也逐渐被怀疑!胤祥年纪虽小也懂得维护母妃,可惜敌人太多,寡不敌众的结果就是被虐。
便是胤禛用不甚宽厚的肩膀帮胤祥挡风遮雨,他也一直对胤禛情深意重,而今听来——那时候的四哥就在收买人心吗?或者他希望被自己培养成死士?火一样炽烈的兄弟亲情如遭三冬之寒,胤祥心里一阵冰凉,直跪的身体一阵摇晃坐到地上!
“十三叔,不必把四叔的话放在心上,”弘皙好心的扶了胤祥一把,“四叔恐怕是癔症了!”
小小的人儿却毫无畏惧,往前窜步跳起来,一计大巴掌狠狠的抽过去,可怜的胤禛只觉得脖子都被拉长了,就如牵了线的风筝斜着杵到地上……
能够打未来的皇帝,弘皙爽到浑身要哆嗦,乐颠颠的回头看被气到无语的康熙,“皇玛法,您不会怪我吧,我是心急癔症的四叔会伤了您才……”
“玛法怎么会怪你,玛法还要谢你才是,若不是你,玛法怎会知道我天家还有如此之耻,若不是你玛法怎会知道我的皇儿中还有如此野心卓绝之辈,”被胤祥一缓弘皙一拦康熙总算缓了过来,“张廷玉,记档,胤祥为我皇家第一情义之人,即日起晋为贝勒,赏双眼花翎,弘皙护驾有功,赏,赏三眼花翎食郡王俸!”
宣谕一毕,再看刚刚爬起来的胤禛如视死人!
胤禛被一个大巴掌抽醒也抽傻了,脸上红彤彤的火烧火燎,看东西模糊听声音也影绰,但隐隐约约的总觉得有不好,摇摇晃晃的走回来,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一个劲的叩头。这也是没可选的事,不知详情多说多错,还真不如像涨停预想的那样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就他刚才的作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关吗?换做寻常父亲也得怒骂一声当初该把他射到墙上。何况是康熙,当初亲征葛尔丹以身为饵面对数十万大军也不曾后退半步,今天,今天生生退了五步,父亲的面子、圣君的威望,羞刀难入鞘!
“胤禛,你这是陛辞么?”
陛辞,濒死之人才干的勾当,康熙的语气如扫尽秋叶的冬风般凛冽,无需大,哪怕丝缕也寒彻骨,“莫急,莫急,待朕与尔讲讲明白,也省的你去阎罗王前说朕是无道之君!”
“尔言胤禔跃马疆场之显、唾太子幸而投胎,乃至延及弘皙,须知一念之微,不在天理便在人欲,你之不甘便是朕之不公,朕——”康熙快步疾行走回御座,于自己熟悉的领域熟悉的地盘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发言,人已经恢复了稳定,提起了气势。
“尔言读书苦,莫非忘了朝廷科举取士,能立于朝堂之上哪一个不是历经十年、二十年寒窗苦读,如索额图、如张衡臣哪个不是三更起五更栖,独夜与书为伴?孰不知为君为上,智不及下何来乾纲独断?如那前明君王如三岁孩子被愚弄?如此简单道理朕虽未明讲尔等莫不能自悟?”
“太祖十三幅兵甲起事,以十四万胜前明之军队百余万入关,虽取天下,尔又可知这天下汉人有几何国族又有多少……百多万对两百兆,胡椒面一样!以少统多一步差便有倾覆之祸!”
“为收汉人士子之心,尔又知朕费了多少心血?三藩乱天下朕亦不敢停了科考,顾炎武黄宗羲写了多少辱骂本朝的文章,朕硬着头皮礼尊,一指头不敢碰他们!十七年,朕开博学鸿儒科还不是派人招致延请?……博学鸿儒科是亘古未有盛典尊荣,可那群硕儒们有的装病不来,有的故意不交卷,有的存心把诗文错韵……最可气便是顾炎武,他说: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十八年他夫人死了都要作诗:地下相逢告父姥,遗民犹有一人存!……十九年,朕不顾脸面去修《明史》,黄宗羲总算派弟子出山了,不署衔不受俸,更曾明言是担心我大清诬蔑明朝正统!”
自小培养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深莫测,而今被儿子生生逼得直抒帝王胸怀便是将所有的伤疤重新撕开,人生最苦莫过于此,康熙仰头让夺目而出的眼泪蕴在眼眶,双手却死死的抓住膝盖,语声有戚却坚定无比,“能忍要忍,不可忍也需忍,因为朕知道,祖宗基业既然落到朕肩上,朕必一力担之!”
“朕既受命,天下人不帮我,我便自发图强,兄弟们靠不住我就衍嗣血脉让儿子们帮我,胤褆知兵、胤祉学文、你胤禛勤算、胤禩学礼、胤莪机巧、胤禟蛮横,更有太子居中斡旋。但有所成必保我爱新觉罗百年之稳,自此无论这天下再有何事、勿论朕面对之人何等脾性都有我皇家子嗣一一相对!”
康熙的双手摊在膝上,五指岔开如莲花,遥想往日虽不甘奋起却举目无亲,以愚公移山之精神以子子孙孙无穷溃也的坚韧隐忍,须发皆颤,猛然攥拳在虚空中连连挥舞,“朕羞死那些束手旁观之徒,羞死那些居心叵测之辈,百年之后我爱新觉罗玄烨能昂然进奉安殿见圣祖,见太祖,见孝庄太皇太后!可尔等作为呢——”
康熙呼的站了起来,手臂如胤禛适才般乱舞,声音至此完全变成嘶吼,“太子奢靡跋扈自甘堕落,阿哥们建班底结私党,皇子预政是让尔等自幼参与政务不是让尔等攻讦虞诈,彼此制肘,死死盯着太子位,真若如此,你们直接对着朕来且不方便?!”
满盘设计皆落空,无限憧憬黄粱梦,肥皂泡破了,多少年压抑的郁结之气,悲,苦,恨一起涌上心头,康熙耻且悲,悲且痛,痛断肠,箕坐于台阶上使劲拍着大腿……
第十三章 瑞兽夜猫子
皇帝放悲声,儿子朝臣皆跪,血脉亲情的儿子们泣而同悲,朝夕相伴朝臣如索额图又哪曾见过康熙悲苦若孩子样,康熙之悲何尝不是索额图之苦,康熙好歹还有点兵点将的选择自己是举家富贵寄一人然太子确如黑发提起的豆腐,感同身受比之康熙更加悲苦,恸哭失声,朝殿之上一时竟如放悲灵堂,
“皇阿玛,不要说了,儿臣等知错了!”太子为首,使劲抹了一把眼泪,“都是儿臣等不好,请皇阿玛保重龙体!”
“不,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朕这个阿玛对你们这儿子是如何苦心孤诣,”康熙挥开李德全递上来的毛巾,也未起身,就坐在台阶上侃侃而言,“朕今天就尔等知道知道阿玛的帝王心怀,尤其是那位不甘的!”
“胤禔为长兄,出生之时内廷鳌拜虽除仍有隐忧外朝三藩虎视,朕使他习武亦是坚定朕之决心秉性,而依那前明朱元璋的说法:马上得天下而不能治天下。以此论朕是生断了胤禔的皇位继承权,胤禔何辜?”带着歉疚的康熙脸颊两侧的肌肉狠狠的抽动几下,摇头叹息,“若非魇镇太子之事晦涩下作,莫说补偿他一个郡王,便是亲王又如何?”
“胤礽初诞孝诚仁皇后便离世,一国无后内廷不稳。此时三藩乱起,十一省狼烟冲天,逆匪吴三桂陷大半国土,更有前明余孽朱三太子作乱京城……为固朝野为安人心,朕不得已昭告天下立为胤礽太子,朕更曾向孝庄皇太后表明心迹,若事不可为,君王死社稷!太子奉太后避往关外即刻登基,天子守国门!”
“尔等以为若朕有失国族精锐尽丧,襁褓中的太子除了被祭旗还能有第二选?”康熙的的眼神如刀子狠狠剜向胤禛,“胤礽之太子位便如商贾之囤积居奇,奇货可居固然时也命也,然倾家之覆亦非人力可定,尔等之妒忌何来哉?”
“十六年,朕收服***、耿精忠、尚可喜,吴三桂也被限制于湖南一地,新添的孩子起名胤祉,祉,福也!十七年吴三桂穷途末路自称为帝却一月而亡,新添的孩儿叫胤禛!禛,是皇天无亲,是惟德是辅!可他是怎么做的?”兜了一个圈子康熙终究是大棒子敲在胤禛头上,因为蓄势反倒更狠,语速又快又急,“以忠厚之名假托太子保全自身,以仁义之状假慈幼弟,一找翻脸全然不顾兄弟手足亲情,竟把黑状告到了朕之当面!”
“尔言打理户部苦心孤诣,胤祉以皇子至尊与读书人相交言必称先生,恭谦至此他就不曾有皇子之骄傲?胤禩于故纸堆中钻究各类礼法殚精竭虑,即有所成却被朕随意丢弃不曾失落?胤莪身份尊贵却与商贾混在一谈有否卑贱?胤禟故作莽撞的自弃岂甘?朕知道你们苦,可尔等是朕的儿子,朕不由尔等分忧又寄于何人?
“尔当朕为何恩宠张廷玉?单是学问好?当年恩科他只是位在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罢了,盖张衡臣之父张英乃文华殿大学士是读书人的翘楚领袖,千金买马骨,朕便是借张氏父子为天下读书人树个榜样!”
“朕为什么厚赏弘皙,因为他识大体顾大局不因一人之私引发朝野震动更因为他懂得处处维护太子,若父子亲情亦泯何以看顾国家?”
“太子之为朕何尝不知,尔又可曾想过太子之过又岂在太子一人?处处掣肘成天琢磨着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太子称孤道寡如何顺手?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闹到五公子割据朝堂兄弟们刀兵相向闹到汉人卷土重来……这便中了《推背图》所言:太平又见血花飞,五色章成里外衣!洪水滔天苗不秀,中原曾见梦全非……咱们国族见识一下关内的花花世界就打包回满洲!”康熙咬牙又切齿,“你胤禛便是我爱新觉罗第一罪人,因为你第一个吹响了兄弟萧蔷的号角!”
“朕原以为你怜护幼弟、恭友兄长、苦心办差,为我皇室子弟之楷模,赐你戒急用忍之条幅分明便是告知尔等若朕心意有变,你就是太子第一人候选之人!至今日尔吐露心声,朕才知道狼子野心、大奸若忠便是你这生性薄凉人最好的注脚……”
“朕错了,朕是瞎了眼,朕更是猪油蒙了心!”
最后总结一句,康熙眼泪已经走珠般滚落,而胤禛更哭的像个孩子,太有的哭了,本来是第一候选啊,若能忍过几年装上几在最大的幸运就能等到,而今,一时之快千古恨,再回首……爱新觉罗第一罪人!
声嘶力竭的哭号与殿堂见回响:“皇阿玛,儿臣以为自己苦,却不知,却不知皇阿玛才是天下最苦之人!”
“滚到一边,朕何须用你可怜?”悲恸的骄傲人终于触底反弹,康熙怒吼,“说什么弘皙是夜猫子,朕看那夜猫子可当我大清的祥瑞之兽,因为它知道哪块是臭肉!譬若胤褆,譬若你胤禛,天阉还学会了借种,朕更好奇你这块臭肉得了天下将来会传给谁?”
隐私摆在表面,挖苦可谓刁钻到骨头缝里,康熙心中的父子之情冷漠到极点,“朕倦了,也懒得跟尔废话,但朕告诉你,朕受命于天你是朕的儿子便是最大的不公,你若不服起兵来叛即是,你胤禛若胜朕便送一个年号与你,就叫雍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如何?”
“亦或七尺白绫鹤顶鸠酒任你选择转过轮回异日疆场咱们父子刀兵载见,尔,有胆吗?”
康熙的暴喝中,早已跪地多时的一名小太监实难忍受窒息般的压抑嘤咛一声晕倒,康熙手一挥,“拖出去,乱棍打死,今日之事,谁敢吐露半字是为此例!”
“阿玛,儿臣,儿臣知错了!”胤禛的猪头磕破,前边《推背图》后边雍正的年号,分明将自己视作仇寇!惋惜、愤恨、忍不住悲从心来,泣号道:“儿臣请皇阿玛重重责罚,以为众皇子戒!”
“又要拉上旁人吗?”康熙痛苦的闭眼,“你若还有三分骨气一硬到底朕还以为你是我爱新觉罗子孙,偏是像这样的软骨头摇尾乞怜,牵连兄弟……”手一摆,“叉出去!待朕仔细想想如何处置你,处置你家让皇室蒙羞的四福晋!”
又一个儿子被自己亲手拿下,大喜大悲反反复复如洪涛巨浪,也就是康熙了,骄傲之人遇挫愈强,“弘皙,你去索中堂府上又为何事,一次说出来吧,朕便让这满朝文武天下万民都知道,朕是响当当的铁汉子!”
索额图脸上一阵抽搐,这“夜猫子”哪怕是皇上嘴里的瑞兽也是没事不来!弘皙从四贝勒府上没拐弯就去了自己家,莫说他不是宠臣,就算是就算君辱臣死,也不能无耻到盼着自己家里多了一窝小喇嘛不是?
“孙儿去索中堂府上是因为站才不能除根,胸中郁气难抑一时莽撞了!”莽撞到马踏自己的大门虽说让人无语,可添丁进口好点,索中堂的心里稍稍踏实,弘皙又道:“孙儿本待面见皇玛法奏参中堂大人的!”
“弘皙,不得胡言!”
说话的是胤礽,舅爷一直是铁杆不说刚才还承了情弄个天命所归的帽子戴上,你就不知道啥叫亲疏有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郁气难抑的莽撞,这罪名不大不小,多好!
“阿玛,儿子可不是胡言乱语,”弘皙板着一张小脸转向索额图,“请问索中堂,您为上书房首辅大臣,统帅群臣处理朝政为职责不错吧?”
“奴才当不得贝勒爷一个请字,”弘皙人虽小那也是下下任的皇帝,索额图不敢怠慢,先告个罪方才拱手答道:“回和硕贝勒的话,奴才蒙皇上不弃几次起复署理百官,前番乞骸骨皇上已经准了,此次回京就要致仕归府颐养天年!”
索额图很聪明,有“夜猫子”打底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不能把话说满的!
“回京才致仕?那就好,”弘皙一仰脸,“本贝勒问索中堂,现今国库有多少银子?”
“回贝勒的话,若奴才没有记错至四十年底国库存银三千余万两,,夏赋入库后户部报上来的数字五千万还盈余,依奴才看秋赋之前工部恐怕要上条陈增建银库了!”为首辅国库存银数目这种事关朝野稳定的大事自然要清楚,索额图心里略略踏实,疑惑道:“莫非贝勒以为数目有差?奴才这就发文户部详查!”
“五千余万,还要增建银库?”弘皙哈哈一笑,“据本世子——不,据本贝勒所知国库存银不足一千万两,银库里说不定已经饿死了老鼠!”
扑通——
剖心沥胆都扛过去的康熙竟然从御座上跌了下来,慌得李德全赶忙上去搀扶却被康熙一把推个倒仰,怒冲冲冲站起来,死死盯着弘皙,胤禛的夜猫子之言一语成僟,可这国库怎能又怎该出问题?
“弘皙,此事非儿戏!”
第十四章 都是被逼的
“孙儿知道国库关系朝野稳定,肯定不敢儿戏,”弘皙耸耸肩,转头看看一边的张廷玉,“衡臣大人,你是上书房行走,户部之事你可知道一二?”
先衡臣后大人,这是摆旗主的威风呢?张廷玉心里一阵苦笑,“回皇上,臣初进上书房,曾遵照圣谕巡检各部,至于户部,也听闻尚书马齐大人言讲官吏勋贵将军宗室等人借银之事,想来存银与账册有亏空是真!”
听闻?想来?虽然模棱两可但康熙并不笨,官吏、勋贵、将军、宗室,几乎囊尽满朝文武,至于阿哥,恐怕是张廷玉不敢说吧!手指一点胤礽又转向另外哥俩想了想落到胤禵身上,“小十四,你有没有去户部借银,借了多少,还了多少?”
“儿臣,”胤禵的脑袋恨不能埋进裤裆,头一回赞成亲哥哥就先写吃了挂落,好容易有那位树大招风吸引了火力,阿玛你就不能放过可怜的不懂事的小十四么?可又问必须答,苦着脸道:“儿臣尚未开府,吃穿用度却没有进项,不得已从户部借了——”瞟一眼皇阿玛的神色,数目也打了折扣,“借了20万两银子!”
“20万两银子?”康熙眼珠子都凸出来,“朕记得三十二年安徽一场桃花汛,数十万百姓嗷嗷待哺,朝廷抚赈不过百余万两银子,你一人便要借20万两,尔在阿哥所吃穿用度自由内务府供应,每月还有月例银子,20万两银子,你拿它吃喝还是抱着它睡觉?”
越想越气,顺手抓起李德全手里的拂尘便砸了过去,可怜的胤禵,君有赐不敢辞,一个“被”头杵,他委屈啊,仗着往日忍不住嚷嚷“皇阿玛,都说您坐拥四海,国库的银子不是您的银子,老子的钱儿子借来用不是天经地义?您何必动怒呢?”
“放屁!”康熙怒骂,粗俗之语证明被逼急了!
《老子》曰:执一为天下牧。儒家释为仁爱,法家解为律条,但这都输糊弄老百姓的,为君上,只需切记一点:“钱”这桩阿堵物!
钱可为粮,于居家百姓仓中有粮心中不慌,于文人士子仓廪实而知礼节,于国干系政局之稳。华夏历来为农桑之国,禹之王天下身为民先终日劳作,骨无胈胫不生毛,天下爱戴。汉文景轻徭役免赋税重农桑,京师之钱累巨万,穿前的绳子断了都没时间更换,太仓的粮食堆在空旷地都放到发霉。国富民稳天下安居。
钱可为饷,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自古当兵吃粮,皇帝不差饿兵,欠饷哗变着历朝不知有几。钱可为俸,一朝天子门封妻荫子赏地赐宅,沐浴皇恩才有鞠躬尽瘁为朝廷办差。钱可为万家生佛,莫说三十二年的桃花汛,大清疆域纵阔雪灾水患旱灾地震总有不少,及时抚赈受灾民众哪个不是双手合十赞一声菩萨心肠。
可自康熙十二年三藩之乱起,朝提便是战事不断,三藩到二十年才平息,从二十四又为了跟沙俄的边界之争打到二十八年才签订《尼布楚条约》,紧跟着二十九年到了三十六年平定葛尔丹,银子就如流水一样淌出去,那日子穷的……简单点说吧,连皇太后的用度都酌减了其他还用再提?
停了战事,皇天庇护祖宗保佑最近几年没闹大灾大难总算有了些积累。钱多了心思也就野了,谁不羡衣衫华丽,谁不想广厦豪庭,才修了畅春园热河行宫的规划图已经在康熙的案头,康熙还打算把全国的河道修的固若金汤万年之劳,更希望能效仿秦皇在我大清之疆域边缘修一道十万里百万里钢铁长城!更莫说给江南的那道谕旨,永不加赋,国库充盈就是底气!
可眼下,按照弘皙的说法不足一千万,一千万能干什么,吴三桂自请裁撤的时候单是安置他手下的百万将领兵丁就提出了一千五百万的数字,换句话说,这一千万也就是几十万骄兵悍将所需,朝廷有多少兵马?疆域辽阔谁又敢保证年年风调雨顺?不论天灾人祸一旦拿不出抚赈银两——
康熙更怒。前明开国太祖朱元璋将内库国库合二为一开“以万民养一人”之先河,其理由便是朕富有四海,这四海财富也是朕的,胤禵的说法跟朱家倒是一脉相承,可结果呢?皇子就藩后横征暴敛奢靡无度一墙之隔民不聊生嗷嗷待哺,李自成揭竿而起,陷洛阳,福王府内金玉满堂却不知取出锱铢激励将士,入北京,那崇祯帝连敲十四家朝臣门户却不得入,内库抄捡出纹银十二亿两,自此黄泥黑手今持笏,生生换了人间!
恨不能再下去追加一脚,可潜意识有胤禛的前车之鉴,康熙无论如何不会往下走,左右看看便相中了放在一旁的宣德炉,人头大小的宣德炉,红铜十二炼,黑黄色如藏经纸,重量也有四五斤,真要砸在身上恐怕得骨断筋折,眼见被皇阿玛抄在手里,胤禵急了,“皇阿玛,大哥、三哥、八哥、九哥、十哥、十三哥,再加上皇公主们一个不少,连太子殿下都借了呢,您凭什么按着我一个人处置,这要这样,儿臣才是真的不甘心!”
“好,好!果真如你那一奶同胞的哥子一样,”胤禵这也是倒霉催的,不甘就不甘干嘛扯上胤禛,孰不知让老爷子丢脸的那位已是阴影是永远的痛?话头一起,康熙又想起他跟胤禛一起反对弘皙做镶黄旗主的茬儿,“弘皙虽幼,也知国库之干系重大,你为叔父痴长,难道岁数活到了狗身上?”
“攀扯出中众多的皇亲贵胄,无非是想朕罚不责众,汝莫非忘了朕从小就教过你们治大国如烹小鲜,举手难下便能杀鸡儆猴?”
我日!老爷子不讲理可胤禵真不甘坐以待毙,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看周围,扑通跪倒在太子二哥身前,“二哥,太子,弟弟还年幼,弟弟还要骑马弯弓为您保驾,弟弟不想一条腿走路啊!二哥,您救我……”
胤礽能怎么选?
小十四胤禵一直跟在八阿哥胤禩身后晃悠,为此甚至连同母的胤禛都生分。与胤禛一起反对弘皙的镶黄旗主位的余波未平,马上就狠狠揭了自己的丑,你转头就说保驾还骑马弯弓的,蛇鼠两端反复无常够无耻,孤得敢用啊?万一你领兵造反不也是惯式?再说没有你这块臭肉难不成就没了好宴席,学兵事,忠心耿耿的老十三比你不差!
但他又不能无动于衷,皇阿玛已经讲过厚赏弘皙的理由,他也看得明白顾念亲才是加分的重点,兄弟跪到跟前要不呵护总要跟薄凉沾边!胤禵虽无耻,君王更应有海纳百川之胸怀,变对手为助力才是王道,且自己真的有丑,有丑便需遮!
想到此处,胤礽轻踢了胤禵一下,“十四弟,孝经有训:小棒受,大绑走,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要皇阿玛伤心吗?”
对啊!胤禵一拍脑门,爬起来就跑,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大殿门口,仍不忘回头抱拳,“多谢太子二哥指点,容小弟日后回报!”
固有老彩子彩衣娱老,今有十四阿哥犬突豕奔保自身,十四五的孩子本来该是足不沾地的架势可他却三滑两跌,踉踉跄跄的飞快。兄弟俩的做戏落在康熙眼中,恨恨的把宣德炉一丢,顺手一指胤礽,“太子,你可曾如胤禵所说那般自户部借钱了?”
“孩儿借了,”胤礽迈步出班,“孩儿分四次向户部借了120万两银子!”
扑通,康熙一屁股跌在御座上,呼的又站起来,手指再举已颤巍巍满是不可思议,“你说多少?”
“120万!”
“好,好一个有担当的太子!果然是好气魄!”康熙从牙缝里往外挤字,太子,一人之臣万人之君,他要敢做楷模别人不蜂拥而上才怪,说不定更把太子当做挡风的高墙,如此赖狗扶不上——
“皇阿玛暂息雷霆之怒,听儿臣一言!”胤礽深施一礼,“国库干系社稷民生,儿臣自不敢如十四弟那样只为吃喝用度便朝国库下手,所为皆有不得已!”
“儿臣幼时便随皇阿玛南巡北狩,其时孝庄太皇太后仍在,她曾教诲儿臣,为君者厚赐多赏皇太子也不能过于吝啬,儿臣谨记教诲降格而行。自此,皇阿玛大赏儿臣小赐,皇阿玛厚赐儿臣便薄赏。皇阿玛温言抚慰老臣儿臣便送些衣物柴米;皇阿玛封功赏将儿臣便赐些下人;皇阿玛赐亡故的重臣谥号儿臣便为其配些苗享……”胤礽苦笑两声,“皇阿玛仁爱有加更有内库国库支撑,可怜儿臣却没有那么多的进项,除了去户部借银又有什么法子?
康熙不是昏君,即便盛怒也能设身处地为旁人着想,太子所为除了不该向国库伸手绝可堪称储君之典范,莫看这些跟风般的小事,对于那些老臣、纯臣或者亡臣眷属,因为太子的独特身份更会觉得天家情义悠长,若不做反倒不安心了,如此,是自己逼得?
第十五章 胤礽三拜
皇上不说话太子不能不说话,否则岂不是把皇阿玛晾在半空顶到墙角?
自幼作为储君培养,胤礽不管是先天的品种还是后天的培养都是顶尖的,常言说种下辣椒细心浇灌总不会长成茄子,康熙当日也曾考语:“处理国事,山川之固”。之所以有些过失一是康熙过于追求完美,二因弟兄们妒忌心爆棚,有丁点瑕疵都要在放大镜面前挑出来。真要胤礽用心思量,一般二般的时还真难不住他。先前父子相疑,而今皇阿玛以孙“冠”子大局已定,再不向皇阿玛敞开心扉,再不给皇阿玛一颗定心丸岂不是实傻子枣木棒槌?
“皇阿玛刚才向儿臣等敞开帝王心意,儿臣便以这国库亏空为例向皇阿玛说一说肺腑之言!”胤礽深深长揖,“儿臣虽有些不得以但内心确如皇阿玛所言:为爱新觉罗子孙为皇阿玛分忧、为大清江山永固是责任也是荣耀,之所以叫苦还是因为兄弟们苦苦相逼!可国库亏空之事若追求起来还是儿臣开的头!”
“康熙二十八年治河功臣靳辅去了,其时皇阿玛尚在军中,为不使皇阿玛分心儿臣接受索额图大人的提议率领皇室阿哥们亲往拜祭。……众所周知河道治理花钱如流水,靳辅为政几十年可除了一座御赐府邸钱不过千,除了发妻子女只有老弱仆从有四人……”忆及当日震撼胤礽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忍,“靳辅内人一身青衣儿瘦若竿竹,臣心神激荡中留下白银5000两,并要诸阿哥各疏葬仪。”
“二十九年,佟国纲将军殁。皇阿玛亲自制文且命儿臣等迎奠,此次倒不须儿臣谕令,大阿哥送去纹银8000两,三阿哥胤祉组织士子文人为他写诗上百首,但此一项就耗费纹银5000两,八阿哥胤禩年纪虽小却能持之以恒,以晚辈亲戚之名分亲自送灵……”
“三十六年之后朝廷承平,我皇室子弟觊觎之心也盛,为争臣心人望仪程之风泛滥;延至朝臣,寿诞嫁女乃至纳妾均要大操大办,单单俸禄银子皇庄收成无论如何是支撑不住开销的,除去借国库之银慨自己之慷,更有无数敛财手段,儿臣曾秘处过毓庆宫门人,盖胤禛所言勒索群臣者是也,见一次儿臣竟然要收3000两银子!”胤礽叹道:“儿臣也苦,一苦兄弟们咄咄相逼,二苦皇恩浩荡之风化作争臣心争人望的手段,三苦家法吏治糜烂致斯。二十年太子的牢骚是担心有一天把国库掏空,是担心我天家子弟在朝臣间如乞丐优伶般邀怜,成了笑料……”
“皇上,臣请罪!”索额图跟着跪下了,即是重臣又是铁杆,太子既然开头龌龊话最该自己说,“臣也曾于户部借了十万两银子?”
“嗯——”康熙皱眉了,“索额图,你是朝廷一品俸禄不可谓不高,作为勋贵之后,无论是孝庄皇太后还是朕这些年对你的赏赐也不薄,你难道也缺钱?”
“奴才不缺钱是真,可于户部借银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高谈阔论竞相攀比竟如朋比一党,奴才不敢不借!太子以自身为罪魁祸首臣以为不妥亦不公,依奴才看来,太子敢于挑开这层窗户纸反倒是奋勇之举!”
“臣亦赞成索中堂之言,”张廷玉跟着跪下了“臣也借了200两!”
“你们——”康熙的手指一一点过,聪明如斯怎能听不出三位的意思,因为一瞬间想的明白又泄气的落于御座……
几千万两银子连个响都没听见就没了自然不是一日之功也肯定不是一人之为,朱家道理适用于太子,太子也是这么做的。儿子花阿玛的钱天经地义不说,康熙做皇上富有四海胤礽做皇上亦如是,既然早晚是我的寅吃卯粮罢了无需再提!
至于皇子们,攀比仪程缘自其野心勃勃,小十四的20万两想必就是这么来的,数目分出高低花样各逞机巧,太子的“乞丐”“优伶”之比拟恰如其分。或者他们想来:因为有希望,一旦得势太子的道理就是他们的道理;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风险仍存,到时候都万劫不复了谁还怕拉饥荒,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巴不得给继位的胜利者添麻烦!
皇亲宗室恐怕是在趁乱打太平拳,你借我也借,大家都在借,有儿子开头亲戚花钱也有了道理,崽卖爷田不心疼必然是奢靡之风渐起。至于朝臣,读书人更讲脸面,攀比之后除了借银再无他选,而同殿为臣品级俸禄彼此心知肚明,纵有进项者,如索额图,旁人都为了吃穿用度在借钱“度日”不借者反如鹤立鸡群般突兀,如此哪怕为了证明自身清白高洁反倒要自污,张廷玉的200两已经做到极致!
这还是京官,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那些地方官吏呢?什么总督巡抚知府道台,除了如京官迎来送往,每年还要有冰敬碳敬,逢自己、皇太后、或他本主乃至本主家人寿诞吉臣还要送来各色礼物,想来那些杀才没胆把府库搬空,可若入不敷出天高皇帝远他们又要如何?军队中吃空额扣饷银的事有没有?杀良为贼养贼自重有没有?
只是风气振臂一呼朝纲即肃,可整件事上至皇子下勾朝臣若朋党,即便问责有太子所说不得已就有无数的不得已,自此同体分赃心若一人固若金汤且滴水不漏,摸不得碰不得!就像黄河如豫省的“地上河”奇观。高出地面的堤坝揽成河道,风平浪静之下暗涌携带的细沙不停的旋转浮沉,明知自高而下是水之常势,明知下游百姓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之中,可除了一次次将河堤加高加固再无他选,任谁敢让堤坝溃于蚁穴河水就会第一个扑打到他的身上,让他粉身碎骨。
亏空背后更有吏治一片大文章,进门都需金钱开路,卖官卖爵有没有?若能买而任,能否买而优?京察大计成了空话,做官就如商人一般,花钱买任上只能拼命捞,捞足了赚够了再卖更大的官……
即便如索额图、张廷玉,即便如太子,不忍言也不敢言!每况愈下,自己便如瓮中之鳖井底之蛙被瞒了个严严实实,若非弘皙张嘴挑破恐怕还要瞒下去……
可这事又该怪谁?朝臣么?若无皇子们挑发奢靡之争他们何苦来?皇子么?想来他们的解释是参照太子罢了,而太子——肺腑之言是叫苦连天,叫苦连天是自己逼得,逼到他都很不能皇阿玛立马驾崩!
刚才还讲什么上智不及下,治大国如烹小鲜的话更常挂嘴边,眼前局势分明等于被自作聪明的自己搅成了一锅烂糊糊,偏是紧盯着飘在上头的几只小鱼小虾不让动!康熙觉得自己就像西洋传教士白泽曾经给自己讲的一个皇帝新装的笑话,那异国的君王自欺欺人的穿着不称职或愚蠢到不可救药的“新衣服”招摇过市,还希望所有的百姓都来欣赏赞颂,事实上呢?一个小孩一语揭穿:光屁股!
康熙的拳头攥的青筋暴起,又缓缓松开,连愤怒都失去了力气,幽幽长叹中看看御座下的胤礽,“胤礽,既然已得过且过,你今日有为何撕破这个口子?”
“皇阿玛,儿臣说肺腑之言便要彻底敞开心扉!”胤礽再次长揖,一想胤禛就是被弘皙这么几下拜倒的,康熙真有些担心太子会发出什么悖言。
“以往,儿臣总以为皇阿玛心思摆动,想到将来有一天太子位会有人取而代之,儿臣又有何心思去考虑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直到今天——”胤礽再拜,“皇阿玛推心置腹,讲我治国之艰国族之难,讲对我等兄弟的拳拳之心,斥责胤禛为我爱新觉罗第一罪人,树弘皙为我皇族典范,儿臣悟了!”
“君子有分,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而士不可不弘毅。作为阿玛,儿臣总要为弘皙做些什么?虽知道此时会得罪满朝文武大臣、地方官吏,甚至动摇我朝统治根基,但儿臣绝不能坐视交到弘皙手里的万里江山是一个烂摊子!”
“好!说得好,好一个士不可不弘毅!”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康熙拍案而起,“太子,有什么章法大胆讲出来,你为弘皙不惜得罪满朝文武,朕为你,又有何不能担当,咱们天家两对父子齐力合心,这天下又有何难事!”
三拜是太子是与往日之作别!武丹之父能说护不住儿子的阿玛不是好阿玛,朕的太子也有此心,而寻常百姓能遇上的那点事可敢跟我这“满朝文武”相比?弘皙三件事,为父、为皇家、为朝廷,人虽小也称铁铮铮的汉子,太子懦弱至今不动则已一动惊人敢以满朝文武朝廷基石为敌可谓龙之潜九地之下,龙之腾九天之上!
康熙骄傲到爆棚而奋起,与这父子相比,朕这个阿玛这个玛法怎能畏缩不前?如此,老少三代皇帝的组合还不是所向披靡?
弘皙亦激动,阿玛的背影两肩一头恰如山形,父爱如山!
第十六章 万事休出口
“儿臣之错不会推诿,有错必罚,儿臣暂将这头顶东珠寄予皇阿玛处!”胤礽摘下头顶凉冠,“有错能改善莫大焉,中庸有言:闻过而终礼,知耻而后勇,儿臣自请追缴亏空之责!”
“准!”没啥说的,知耻后勇,好!
“儿臣需要两人为助力,一为胤禛一为弘皙!”
“嗯——”
康熙犹豫了,胤禛,皇室之耻、天家第一丑,假仁假义反骨噬主自己钦定爱新觉罗第一罪人,琢磨怎么发落他才解恨呢,你要用?弘皙,前边三桩事件件漂亮是真,可胤禛都骂他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虽强言为“瑞兽”,然追缴亏空是把所有的朝臣往死里得罪你还要拉上未来之主下水,这阿玛的亲情有水分啊!
“细细陈奏!”
“胤禛之过重在觊觎大位,想来未尝没有儿臣平素不检失德之故,皆是天家子孙才有拢见脱兔之呼,如胤禛如胤褆,”胤礽胸中有定计理智而气壮,“弘皙于京师所谓人尽皆知,为其正名计必发落心术龌龊手段下作的胤褆,以此也可为别有用心者戒!……但依儿臣看一个胤褆也就够了,若再多,皇阿玛可记得昔年武朝章怀太子之事……”
《摘瓜歌》乃是武朝章怀太子李贤所做,武则天一心想称帝可李唐皇朝有的是子孙继承开先河自幼饱读诗书的朝臣们恐怕得玩了罢工,她必须创造一种不得已的局面,于是成年的皇子们便要废黜甚至杀害,即便亲生儿子李贤也未能幸免,临了写下一首《摘瓜歌》,以摘瓜喻指生母杀子震撼人心。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摘绝抱蔓归……”胤礽轻轻吟哦,一咏三叹,思绪起伏良久,又一拱手,“皇阿玛声名有损之事,儿臣岂敢坐视,用胤礽既显皇阿玛之慈爱有能让旁人见识我皇天父子兄弟之戮力同心!”
悲怆腔调外加赤胆忠心的直抒让康熙眼圈都红了,虎毒不食子,他何尝愿意一个个下嘴?太子仁厚兄弟不说能为自己千秋声名考量,好儿子!颤巍巍摆手,示意胤礽继续下去。
“儿臣为胤禛开释因为他有三可用,自开府便一直跟在儿臣身后办差,思虑之缜密,心性之坚忍儿臣亲见亲感,虽德性有亏扼其心而善用其行,胤禛可为助力,此其一!”胤礽竖起手指,“其二,据儿臣所知,胤禛是阿哥中唯一不曾向户部借银之人,其身正不令而行,崇尚朴素稀于朝臣来往更有冷面之称,其身廉,不怒则威。”
“第三,儿臣观史,凡集大成者无不是不可用方退而论书策以舒孤愤,心性大悲难反倒更心无旁骛,胤禛既有隐疾反无牵挂,皇阿玛教训下想必振聋发聩必能一心办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其不可不用!”
康熙重重点头,对胤礽的重视也如火箭发射样高高而起。崇黄教柔蒙藏是既定国策,明史案不能细究喇嘛也不能下死力整治,而乱后帷这种事吵嚷的人尽皆知才叫皇家之耻!正因如此震怒之下的康熙也要好好思量该怎么处置。
太子抑其心用其行的法子好,简直是对胤禛量身定做的,自小南书房读书更有户部历练之才能之坚忍,更好身患隐疾……有道是: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膑脚而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份》,太史公受腐刑而著《史记》。正因为没了他选之只能做唯一,因唯一而卓绝!
除此,朝廷死命追缴亏空总要有下死力之人,逼到家破人亡份上难免有狗急跳墙的,你不让我好我就不让你好,你让我一路哭我就让你一家哭,妇德有亏的那拉氏可以暴亡,胤禛自此无牵无挂旁人起了报复心都没处下手!或许胤礽还有一层意思没说明白,一旦亏空的事惹得朝野震荡不安,胤禛想必就是替罪羔羊,杀之而谢天下是唯一下场!
但这,怎么就不行呢,为帝王者亦是国手,谁人不是棋子?如此用人已摸到了帝王边缘,康熙笑了,索额图笑了,张廷玉……他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
太子讲苦楚讲亲情讲奋发,可娓娓道来的一个苦字又给真真假假的对手编制了一个个网罗。如大阿哥胤褆,有8000两做底子即便人倒了亏空了多少恐怕要一文不少的抄家发卖。
如三阿哥胤祉,骑射文学皆出众,征讨葛尔丹也是上阵父子兵中的一员。康熙三七年册封皇子被封为承郡王一念九月以敏妃丧百日中剃头将为贝勒,这未尝没有面对竞争激烈的太子位选择自污的伶俐心思,与文人士子相交虽说早在康熙设计之内,可他也曾亲见三爷的如沐春风,但这回恐怕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文人士子脱不出清高二字,清便是清贫,折节下交少不了仗义疏财的环节,亏空想必少不了,若说没钱归还早有做诗会就要耗费5000两纹银的奢靡做底子,到了皇上面前也是灰头土脸!
如八阿哥胤禩,三十七年册封的贝勒(前文有错,已改,汗!),广有善缘,不仅在兄弟中与九、十、十四交情非比寻常,与众多王公朝臣亦相交甚欢,向来八面玲珑,逢人便示三分好,可在太子嘴里呢?先举胤禩“甘做孝子之举”随即苦天家子孙“如乞丐优伶”!
最狠也最恨的便是胤禛,不厌反骨噬主衬托太子仁德,隐疾儿子断了所有念想不说,鞠躬尽瘁是唯一之选,死而后已是结果,这让张廷玉想到一种驴马相交的后代,骡子!有畜力而无繁衍,闷头干活至死方休!
都是亲兄弟,如此算计,都是亲儿子,竟然点头叫好,无情果然在天家!心凉之极又有些庆幸,这一对父子有如此心机手段天下读书人迟早都在鏊中,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是读书人的宿命,张家人能做读书人的典型何其幸甚,被指定有这样的主子又何其幸甚……跟错了主子恐怕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
康熙自然不知道张廷玉一时间转了这么多念头,笑问道:“有了胤禛做恶人已经足够,你还要弘皙做什么?”
“儿臣,儿臣打算让弘皙替儿臣偿还国库之银,”胤礽羞涩一笑,“常言道父债子还——”
“你,你——”康熙不知是气还是该把胤礽的话当笑话,父债子还的想必不单是为弘皙专设,而是要以己身推天下,就算有亡故臣工的也甭想着人死债消,但——“八岁的孩子怎么还?你也准备自污吗?”
还不上的结果想必除了抄家没有别的下场,自污也得讲对象,未来的皇帝这么惨,那不是自污而叫丢人现眼!
“儿臣只是想给弘皙些坎坷,也给他写庇佑!”
坎坷做庇佑?康熙眉头一皱,“太子担心他有仲永之伤?”
金溪民方仲永,世代耕种,仲永五岁突然有一天向父亲哭着要纸墨,其父虽异借近与之,书诗四句文理皆通,自此指物作诗立就,其父利钱币每日带其穿梭于宾宴之间,至十二三泯然众人矣!
弘皙今日所为便有授之于天的嫌疑,设想今后,有武力无穷,镶黄旗主还是未来的皇帝,上进心就不必提了吧?祖与父把所有的事都帮他做了除了纨绔他还有别的选择?真要如此不光是的皇家的悲剧更是朝廷的惨剧。便只是出色,古之颜回、贾谊,三国演义里的周瑜,即便是十几年前的纳兰性德哪个不是惊才绝艳出类拔萃之人,天妒之,壮年而亡!
胤礽之设坎坷是庇护更有逼其奋进之意,就像自己让皇子开府磨砺太子一样的道理,思念至此,康熙利索的点头,转而笑呵呵的看看弘皙,“小弘皙,你敢接旨吗?”
“区区百万两银子孙儿还未放在眼里!”弘皙挺胸抬头,“皇玛法与阿玛之本意为非是担心孙儿固步自封罢了,与孙儿看来即便国库空亏解决了,天下之大要做的不知还有多少事……”
“说来听听,”康熙乐呵呵的捻捻胡须,郁闷的事太多他想做的无非如所有的爷爷们含饴弄孙逗自己乐,即便有些许小事,前面三桩惊世骇俗之事都能因祸得福,他又有何惧!
“孙儿观这天下,士绅之家有月供无徭役,人丁兴旺田宅无数,布衣百姓终日劳作却不堪负累,人丁之税法,贫者愈贫富者愈富,不若摊丁入亩,以土地定赋税,如此天子之下万民一体,劳民得修养生息,”弘皙很淡定的又把未来雍正皇帝的功劳剽窃,“孟子曰:幼有所养,老有所依,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此之谓……”
“大同个屁!”胤礽没等康熙说话就一个大脚下去,他是怒急,“尔也配谈圣贤之言!”
“弘皙,自此后除缴亏空之责,尔,万事休开口!”
瑞兽真的很夜猫子,康熙金口玉言给弘皙下了封口令,
第十七章 闷声有定计
六月二十八日,太子世子弘皙前世子溺水而亡。七月初一,死而复生,灵堂上烛台戮杀喇嘛八人,同日杖毙宫人四十余,暴尸三日后游街,太子妃称病。七月初二,世子弘皙单人匹马闯雍贝勒府,斩杀喇嘛十二人,捋走年氏。同日,马踏领侍卫大臣索额图府仪门!
七月十四,上书房大臣张廷玉奏请:十三阿哥胤祥身份贵重,圣上曾赞天家第一情义之人,请进贝勒衔,上允,封怡贝勒。
七月十四,四贝勒胤禛福晋暴亡家中,胤禛不修内帷将降为贝子。
七月十五,邸报:太子世子弘皙举直郡王胤禔勾结喇嘛魇胜太子之事,皇上震怒,着有司抄捡直郡王府,削直郡王爵变为庶人,圈禁热河。太子世子弘皙爱父护国有功,进和硕贝勒镶黄旗主,允其开府建衙。
七月二十日,上谕:国库乃为国之基石,吏治之根本,凡有妄动着为国之罪人,上书房首辅大臣索额图有负朕望,免去上书房差事允起乞骸骨。着太子检视国库,诚贝勒胤祉、雍贝勒胤禛、廉贝勒胤禩、怡贝勒胤祥一体听差!
几份文字端端正正的写在三指宽阔的纸条上,明眼的一看就知道这是上书房用来抄写奏折节略的,并排而放颇有秦汉书简的古朴味道,可围着书案的两位天潢贵胄外带一位上书房大臣显然没有欣赏之意。红铜宣德炉吐出清香袅袅,几座“冰山”矗于铜盆,冷香本应静气,却无路如何压不住心中油泼耗子般的上蹿下跳,毫无章法。
廉贝勒胤禩冠玉似的脸面浅透桃花,舒眉星目,因为沉思微泯的嘴角内收着,墨黑的长辫被一根黄丝绦绑住,一方小小玉牌温润淡雅。折扇被修长的手指轻捻,银白长衫绣着梅花点点,绸带系在腰间除了正中一块淡黄汉玉再无它饰,任谁看见也要夸一声潇洒好儿男,俊俏美郎君。
十阿哥胤莪,卧蚕眉浓重,桃花眼微眯,小麦色的脸上就仿佛多了两层浓重的波浪线,人虽小额下却留着稀疏的短髯,轻摇折扇的右手上一个翡翠扳指异常显眼。
上书房大臣一等公议政大臣佟国维得有五十多岁,面色红润看不出丝毫皱纹,富态高大的身子穿着九蟒补服更显威仪。上书房几位议政大臣一直以索额图为首,他自乞骸骨佟国维自然递补老大,本是人逢喜事可看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捋了八回胡子,三缕胡须都要变成自来卷就知道高兴有水分!原因也简单,字条组织起来的信息有点骇人!
皇子争储是众所皆知的秘密,天生不对眼外加派系有别,弘皙毁己毁人这帮人除了八百里加急把密折送到热河剩下的事就是放声大笑,太子要“倒”谁人继少不得一个“争”字。
胤禔?明珠罢相断其手足可见帝心并不在那!
胤禩、胤禟、胤莪外加一个小胤禵,绑到一块不就是人多力量大的实例?
可短短十多天便有风云突变,仗杀的暴虐成了爱父护国,欺负叔叔非礼出不修内帷,霸道横行于索府索额图却“被”劝退,不光无过反是大功,再加上前边死而复生的“异象”,整个人都是祥瑞!
镶黄旗主是个信号,观孙立子,胤礽的太子位可谓固若金汤,太子此后甚至不用担心有人再出来作梗……天下谁人不亏空?而太子专职揪小辫子,予生予夺一句话!
分析完毕却又怀疑,但他们之际也知道所谓怀疑只是一贯牵连太子事的必要前缀,坏,有怀疑才一追到底好,好,因为不认可而故意的不确定并激发鸡蛋里挑骨头的热情,其道理等同灰太狼飞上云霄前的呐喊——我还会回来的!
太子怎么能继承皇位呢?这就像俩孩子打架打得正酣其中一个突然变身成了壮汉,一个指头就把你捅倒在地一样无厘头,怎么能这样呢?他若登基咱们这帮人怎么办?
佟国维更苦,首先,佟家满门是恩典的满镶黄旗而弘皙是旗主,有没有点自投罗网的意思?其次,他跟太子的关系并不好,甚至说太子有种从骨子里的厌恶痛恨,最后,若太子要耍耍未来皇帝的威风,他这议政大臣一等公的级别不大不小正好杀鸡儆猴,偏是太子还很有杀鸡的必要!
关系不好不难想象。
太子生母孝诚仁皇后是康熙十三年难产去世的,佟孝康章皇后册封于康熙十七年,二十年又册封了孝懿仁皇后,头一回册封太子虽小但长于后宫必然早慧,不知康熙时命论调却懵懂的以为自己封太子胜在嫡长,那佟氏为皇后若生下男儿岂不与自己身份相同?第二回册封已经七岁,小大人似得偏巧舅姥爷索额图没出什么好水,一句“有后母便有后父”在可怜的小正太幼小心灵早早生根发芽!佟国维是孝康章皇后幼弟,孝懿仁皇后的阿玛,前赴后继的想把自己的太子位拱翻,骂你一句“乱臣贼子”还过份?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佟国维不傻,当初佟家主动投清就证明良禽择木而栖这句古语。面对一本《三国》夺天下,以脑袋瓜再聪明脖子也比不上钢刀为信条的主子,允武的佟国纲奇葩到督战被乱箭射死说敢说他不是野蛮人?
佟国维是允文的,因为做不到斩草除根一撸到底就是儒家仁恕做崇。儒人入世而多希望心,读书人也都是小心眼。于内心言,索门荣耀看在眼里嫉在心头。女儿为帝后若诞下麟儿若有幸登临大统,最少三代富贵可期。遗憾的是孝懿仁皇后只生了个女儿康熙二十八年便撒手去了,而此时与太子之间鸿沟早铸,再去灶眼也湿薪难起火!
怎么办?人生于世无非是生存选择的问题。选择来自头脑定计,天授的古之圣人给出了主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白了,所见所闻加君子日三省耳!
太子在位上书房有索额图,大阿哥胤禔得权相明珠支持,三阿哥胤祉身边虽无权贵,但因亲近读书人前相李光地、高士奇均与之交好。如是,皇子阿哥与上书房大臣和谐相处之道就有了:藤缠树或树上藤!
佟国纲阵亡,皇八子胤禩以晚辈身份送葬,太子能把状告到康熙面前佟国维自然也晓得什么意思,联想八阿哥的生母卫氏本是辛者库罪籍,虽以貌被取,母族不显一直是短板,互通有无自然两者一拍即合。
以此等争斗模式论,索额图去职自己也必须被搞下去,否则也不合公平之道,哪怕自己倒戈都没用!这个“省”,这个“省”憋屈,很无力,他相信自己脸上的表情就像那天被自己拒之门外的侄子隆科多一样精彩!
这孩子打小就参加了名为幼主玩伴实则为对付鳌拜专设的布库营,后来为侍卫,亲征葛尔丹更有保驾之功,珍若生命的七星宝刀就是皇帝钦赐。可西征后皇上似乎把他忘了个干净,随便丢到步军统领衙门也就是常说的九门提督处领了个巡夜的差事。
武将不怕死因为富贵险中求,不说奖赏的荣耀就随随便便总兵捋掠一下也能荫子兴家,可巡夜能有什么油水?苦巴巴的日子偏是豪爽性子最喜吃酒为朋,捉襟见肘中少不了三番五次上门打秋风。做叔叔不想照顾侄儿,可自己刚刚动了心思皇上就找人传过话“朕有大用”!
上谕如此他也只能硬起心肠偏是不能解释,想来他想必恨死了自己这个叔父……索额图猛然一激灵,皇上的大用不会在这吧?如此佟家的富贵或许能保住可血脉相残的事——手一哆嗦,生生的揪下好几根胡子!
“佟大人暂且宽心,”胤禩并不知道这位国丈脑袋里转了这么多还以为忧思过重呢,折扇在手上轻转,“这些年咱们兄弟无轮流坐庄胖子拖瘦瘦子拖死,亏空之事牵涉宗室勋贵满朝文武根本就是个马蜂窝,本贝勒回头上个称病的折子,决计不敢淌这潭浑水的!”
“太子欠着户部上百万两银子呢,毓庆宫砸锅卖铁也还不上,狗咬屁股的勾当,就等着看太子的笑话吧!”胤莪晃着折扇,手上的扳指闪着狼眼一样的幽光,“还有老三,成天跟一帮下三滥的文人搅在一起,到时候咱们就推着老三这个穷鬼去找皇阿玛哭穷,我看皇阿玛会怎么做……”
怎么做?康熙那种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骄傲个性不管朝臣还是儿子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只要挥起巴掌你以为他会抽在自己脸上?举得越高抽的越狠,太子到时候恐怕就是哭都找不着地方,重任在肩转头就成了捧杀!
“老十,准备些体己的礼物,”胤禩微笑道:“我要多往惠妃额娘面前走动一下!”
子以母贵,康熙嫌弃胤禩生母卫氏出身低微,幼年曾交由大阿哥生母惠妃那拉氏抚养,亲儿子被圈禁养子跑的勤一点倒是情意,可这情意与欺兄害弟的太子相比,与逼迫肱骨之臣骨血之亲的康熙相比……索额图真的不大看好。
门帘一挑——
第十八章 半仙张德明
进门的是九阿哥胤禟,身高体壮标准的满族汉子,瓢葫芦脑袋瓜反倒上窄下宽,钢针样的胡子带着彪悍。天热行龙袍早被他丢给了小厮,贴身的白棉袍裂出黑魆魆的胸膛。
这屠夫发家变成的地主老财形象很适合国族“做种”却不符合皇子身份做派,但胤禟小时候得过毛病发烧几天好了之后就大大咧咧,无论只要他高兴贩夫走卒也能拉着一起称兄道弟高谈阔论……康熙曾在佟国维的请安折子留批“九阿哥之豪爽武功尤胜诸阿哥”,至于豪爽武功俩词读起来断或不断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八哥,小十,老佟也在啊!”胤禟大咧咧的给屋里的几位打个招呼,瞥一眼书案上的字条随手揉做一团,“就知道你们为这事伤神呢,你们看看,我把谁带来了?”手往后招,“老任,还不进来见主子?”
“小的任伯安给各位爷请安!”一袭青步长衫的中年人麻利的在地上打千,转身又拜佟国维,“刑部郎中任伯安参见中堂大人!”
“任伯安?”佟国维捻了捻胡子。
他的印象里还真有这么个名字,从工部郎中转到吏部郎中再到刑部郎中,前几天吏部报上来的官员转迁中又要到户部任郎中,须知六部虽并称排名有先后,工部到吏部是铁铁的升官不假,可从吏部到刑部又是降职,偏巧这位每年的考核还都是卓异,即便卓异从刑部到户部也是诡异,因为匪夷故而留中留意。
想着告身上的描述,“祖籍江浙,岁三十五,身材中等,白面无须,细眉窄目,”佟国维打量几眼,忍不住开了个玩笑,“任郎中准备把我大清的各部转遍?”
玩笑当然不是随便开的,公爵是超品郎中不过四品下,其落差能高过省委书记跟乡镇副书记,跟你开玩笑?美死你!佟国维此举本是试探,要知八爷虽平和但书房也不是谁人都能进,九爷能带他来、嘴里的称呼还是跟自己这老佟对等、单其履历看尤似自己初为议政大臣的六部巡检,八爷好算计好筹谋!这玩笑开得!
“回中堂大人的话,小的原本是八爷门下管着皇庄进项的奴才,蒙八爷青眼非要给奴才捐个前程才在六部打混……”
“打混么?”佟国维微微一笑展示自己的宰相城府,一时间任伯安倒有了些被戳破心思的窘态,不知该热河作答。
“行了,改天去佟中堂府上慢慢叙话吧,”胤禟的截话为他解围,“别耽误了爷的正事!”
“九爷既然这么说了,改天来我府中就是,任大人能纵横三部想必有些心得,与老夫相互印证也是于国有益!”
听佟国维这么说任伯安知道自己去户部的事成了,一抱拳,“小的必定拜望,还请中堂大人不吝教诲!”
“自家人就别那么多的客套,”胤莪在那边摇着扇子,“刚才九哥说有正事,记得老任前几天去的江南,不会又带了一批扬州瘦马回来吧?八哥不好那一口,我跟佟中堂得先挑!”
扬州瘦马佟国维自然知道,两淮盐商聚扬州,富甲一方乐子也大,养瘦马便是之一。此马非彼马,乃是将**自小**养成高价卖出,其例如买瘦马养肥卖高价故得名。朝廷不禁人口买卖,佟国维自然也不会计较八爷的敛财手段。他更关注的是上半句,八爷门人下江南十爷也知道,因重视而牵挂的因果让佟国维笃定,凑趣道:“老夫年老体衰可消受不得这等艳福,还是让十爷专美的好!”
“给他也是糟蹋,上回送他两个不出月余死了一双!”胤禟撇撇嘴,回了正色,“八哥,还记得前些日子我给你们讲过的张德明吗,老任把他带来了!”
“张德明?”胤禩眉头轻皱,胤莪的折扇猛地一收。
张德明这个名字也是听任伯安说的,自称是前明永乐年间的人,已经活了三百来岁,自幼批发学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出山时已改朝换代,黑发童颜不说,看相算命小菜一碟更有不可思议之神通!
“老任,你莽撞了!”胤禩嘴上轻斥脸上却不见半分怒容,“道家人本该清静无为,何苦来在世俗打滚!”
别看嘴硬说要看太子的笑话,夜航期明灯,佟国维之忧何尝不困扰胤禩,他一样想如河中鱼儿一样跳出水面看看面前迷障之后究竟是什么。任伯安能把张德明这“活神仙”找来当然好,可朝廷崇黄教,喇嘛在四贝勒府上能乱内帷可见其自由,光天化日的弄个道士到皇子家里总是不妥!
“久闻八阿哥礼贤下士,大贤就在门外八阿哥为何吝而不见?”晴朗的语音初发远地,到最后一字仿佛便到了门外此种异象由不得屋内之人啧啧称奇,而胤禩眼中瞬间闪过一缕怒色,换谁也怒,家里的侍卫仆从有百多,既无通报也没阻拦,跟公交车站似得堂皇而入,这主人当的岂不憋屈?
“道长既然来了,那就请进吧!”胤禩美人样清浅一笑,重复如沐春风,倒是胤莪撇嘴,自称大贤,换别人早叉出去了!
张德明摇着折扇进来,满头乌发耳目蕴神,亮瓷一般的面目眉心一点朱砂痣,若年龄再小些分明是观音菩萨身边的童儿下世,一袭洁白道袍一尘不染。折扇掩在掌下对胤禩恭恭敬敬一礼,“贫道一念之差下了武当步入凡尘竟然一刻不得安宁,乱了修行扰了心境,即日相见非是贫道狂妄,只因八阿哥惊醒梦中人,特来感谢!”
直起身,只袍袖一展也不见其他动作,一枝红梅已经在手,展颜笑道:“此花自昆仑瑶池而得,献于八阿哥以作谢礼!”
梅枝三尺有余,形若虬龙,上缀梅花九朵,花做五瓣,黄蕊中仍有点点霜雪,于众人眼中慢慢融化,化作水滴娇蕊更艳,须知梅花香自苦寒来,酷暑之中若非瑶池之内何曾见得白雪腊梅,眼前诡异早已超出认知,满眼俱是不可思议看张德明便如妖孽一般!
胤禟嘎嘎一笑第一个回复了清明,倒也不是他定力多深,而是这这位爷乃花间之浪子,习惯了焚琴煮鹤,这般阳春白雪离他太远,再加上自来熟的性子,搓手道:“梅花再好有个屁用,有能耐你给我弄个瑶池仙女下来唱一曲十八摸!”
“九弟不得妄言!”胤禩被夺了心神,对张德明的神仙之名更信了几分,看胤禟无礼忍不住轻斥。
“无妨,无妨,”张德明摆手淡笑,“天理不过人情,九爷身为凤子龙孙早有苍天庇佑,心思通透更是有福之人!”
凤子龙孙不假,可心思通透分明是讲傻子一棍子捅到底呢,胤禟也不真怒,笑骂道:“好你个老杂毛,爷不过揭了你的短,你立马就骂回来,爷这天潢贵胄到你嘴里也成了脑满肠肥的浑人!”
就他这形象说不是也只能骗他自己了,但张德明可是老江湖又怎于这样的小陷阱失蹄,反问道:“九爷觉得为天潢贵胄身宽体胖一生富贵不是福?
吾貌虽瘦必肥天下是所有皇帝的梦想,成天算计肯定做不到心宽体胖,胤禟能跟在八阿哥后边早已对大位没了心思,而今张德明一语中的,胤禟点点胖脑袋,“你说的没错,真要爷干点什么还真不是那块料!”
“九爷知足常乐,贫道断言,不出一年九爷还有一场大富贵!”
“真的?”有钱谁不爱?胤禟的大嘴快要咧到嘴角,“真要被你说中,爷到时候给你师傅塑一座金身!”
“贫道若说错,就请九爷剜了我这双眼睛,”张德明哈哈一笑,“贫道幼年冲犯岁星,所以舍了千金之家披发入山访名师于武当窥道教之精妙,如今三百年矣,自知贵人有贵脉、贵相,正所谓富贵由天是也!”
“得嘞,我也就是这命了,不过爷喜欢,”胤禟一笑,“你就为八哥、老十还有老佟、老任看看吧!”
“此事不急,”张德明再笑,“适才贫道以小术扰了诸位心神,心神一乱望气便如风卷云舒,不妨先请诸位贵人随意书写几字,平心静气如何?”
“测字吗?这好!”胤禟晃晃脑袋,“爷现在想明白了,身为皇子一生富贵最好是个吃货,老子就写个吃字!”
书房中不缺笔墨纸砚,当下寻了纸笔,胤禟笔锋落处却是草体,大大的口字后边干脆是简化的浓墨,一竖即折横笔一顿狠狠又是折勾!
“妙哉!”张德明拍手叫好,“俗语口大吃四方,另一半本该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卑躬屈膝,可九爷的字看来不似乞讨倒如古之大贤坐而论道,九爷随性即可!”
“这么好?”胤褆的大脸笑成了向日葵花,“看看老佟的!”
佟国维写的却是索额图的索字,字迹工工整整更有小心翼翼的味道,亦或由他看来索家的今日便是佟家的将来,张德明看罢却是颦眉,“敢问这位佟大人,先人可有枷锁之灾?”
第十九章 测字人心惊
一句话问的佟国维老脸一红,祖上降清的时候不就是自带枷锁吗?
张德明也不等佟国维作答,笑道:“索字拆开可分上中下,便如昨日今日与明朝,十字为枷,枷下有盖却无头可知兄弟无帮,两端垂落似囚而有口,行事立身犹若钩绳之困,直到这小字方异军脱颖,可惜却有分离之憾,佟大人大人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佟国维只剩下苦笑。
先祖之事不提,兄长战殁,两代女儿入宫皆早亡岂不是无帮?虽有圣眷虽托于八阿哥羽翼,但上书房终究是索额图的,束手束脚之感无一日不存,好容易等他下台又有一个旗主大人偏是注定不对付哪敢丝毫大意,不是囚徒,不是绳索加身又是什么?而这小字莫非就是隆科多?今日冷淡他明日得显恐怕也忘不了尺布斗粟之恨,正是分离!
“老佟泄气了?!”胤禟哈哈笑着搀科打诨,“这杂毛道怕是长了乌鸦嘴,也都是吃货,你做囚徒算个屁,”手一点任伯安,“老任,让他瞧瞧你写的!”
任伯安写的是个户字,除了主子就是大人他既不能抢先也不能不知大小的摆架子算一份,取过佟国维放下的狼毫匆匆落笔,一点过后墨汁已枯,不得已再次蘸墨,一个户字本就头轻脚重,九爷叫的的急,一提纸却又污了,墨迹如泪痕。
张德明忍不住“咦”了一声,又是上下打量任伯安,连连摇头道:“敢问任大人,是否刚刚有些变故?”
变故?任伯安一愣,于己唯一能称变故的恐怕就是先前不确定的户部郎中职务现在笃定了,“有什么区别吗?”
“任大人请看,”张德明的手指在“点”划上一顿,“此点与下相连便是门户,虽有形单影支却又出头之兆,可此点若与下分离,剩下的还有什么?再加上星泪点点,血迹斑斑……”
任伯安吓了一跳,“道长前几天不是还说我有三十年富贵可期吗?怎么转眼——”
“须知生死富贵早有天命,一念起百像生,”张德明叹气道:“若贫道所料不差,任大人五年之内恐有血光之灾!”
“老道看差了吧?”胤莪不痛快,佟国维依附八哥,任伯安更是贴心的奴才,三十年富贵还好,说什么五年内的血光之灾?别忘了刚才还忧心皇上是不是宣告天下三代有主呢,毛之不存皮将焉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怎么能高兴?阴测测道:“文字之道本是游戏,无论对错不过是个乐子,你这老道哪来的这些啰嗦!”
“十爷错了!”任谁在自己的领域也不想放弃权威,何况张德明这样半仙,言而无信的道理对神棍更适用,“贫道学的是无常法,断的是前世今生,岂敢妄言乱语——”
“张道长意气了,以本贝勒看来,断字批命便如幕僚西席,信则留不信则去,”胤禩前行一步制止了两人的纷争,“看本王这字如何?”
胤禩缩写是个“美”字落于纸上,平心静气更见功夫,张德明先是叫了一声好,“八爷好书法,单凭此字,一个亲王少不了!”
“怎么讲?”
“美字拆开又该怎么读?”张德明笑着字旁重新写下三字,“八、王、大”,“如何?”
“去你的老杂毛,八哥本是皇子,一个妥妥的亲王能跑?”胤禟气哼哼一句,这倒是不假,按惯例为皇子即便不争不抢一个亲王位子少不了,就算本朝不册封也是故意留给下一任显示恩宠的,但胤禩真在乎亲王?屁话!
“九爷莫急,”张德明捻须微笑,“贫道适才用了望气之法,您十爷头顶紫气罩金霞,八爷的气,白光融于紫光之中,如丝如缕流光溢彩,令人眩目啊!”
胤禩听到这里不觉心中砰然一动,因心动连称呼都有了变化,“请教先生,我与九弟同是皇子,何以不同?”
张德明高深莫测一笑,“古人云,龙生九子,种种有别,既然有别,名气当然不同,贫道断言,八爷若能封王,您的命气就是天子之气!”
一言既出,四座惊愕,佟国维的心里更是翻腾上下,小心翼翼说:“仙长,请慎言,这话如果传出去,可是要祸灭九族啊!”
“呵呵呵,”张德明不以为意,“贫道三百余岁,哪有什么九族,况且刚才说的清楚,八爷若有缘封王就有天子之气,佟大人难道不知王上加白是什么字?”手掌轻招,置于桌上的腊梅倏尔飞到他的手中,“诸位请看,花有几朵,花有几瓣?”
“九朵梅花,梅花五——”胤莪用折扇掩住了下半句,九五之数除了至尊谁敢用,而此花来自瑶池,再加王上加白之语,激动且欣喜,“八哥——”
“住口!”胤禩脸色一沉,刚才说亲王心里早凉了半截,转眼山河在眼,便如冻肉丢进油锅,怎不激动?可当着些许人面老道一口叫破,万一隔墙有耳怎么得了?“啪”的把扇子一拍,“张道长,今日无非闲话消遣,你焉敢信口雌黄出此妄语?如今生命天子在位,皇太子辅佐朝政,父慈子孝君严臣恭。你还不是神仙,离间皇室?莫以为爷的钢刀不利?”
这样的话这样的场面,张德明见得多了,站起身来心平气也和,“八爷说的好,我不过一普通道士,脑袋当然能砍掉,今日浪言无忌不过是和八爷有点缘分,”张德明说着从墙壁取下镇宅宝剑,苍啷出鞘,对着手中山水折扇猛然一挥,三尺青锋透扇而过,打开了悠然扇两下却不见丝毫孔隙。
旁边却啪的一响,紧握于胤禩手中的折扇化作两段,断口处便如刀斩……先前的折梅手已是惊咋眼下更有震慑,以我青锋却伤汝身,也庆幸张德明是斩折扇,若横剑自刎……有此神通,如此断言……于此语言又该如何实现,上书房、户部、兵事如何处置……胤禩的脸黄了又白,白了又黑,黑里透红,羞讪惧惊喜欲狂,如喝醉酒头重脚轻根底浅,思绪万千;似宿酒初醒,软绵绵无一丝力气,头疼欲裂。坐在椅子上,竟然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这没想过神来,张德明宝剑回鞘泰然自若坐在椅子上,“哈哈哈……八爷,看来我老道这可脑袋,您一时半刻还斩不了啊!”
胤莪也没见过这稀罕呢,笑着走过来,“哎,我的张神仙,您这是送佳音啊,八哥不过跟你开玩笑,试试你的胆子,你可别当真啊1”
“老张,好手段!”插科打诨更是胤禟的长项,“爷回去就上折子在皇阿玛面前保举你做大将军,等咱军中将士学会了,几十万大军列开阵势一人一刀对面敌酋滚地,好,好!”
这是夸奖也可说是威胁,有法术又如何,敢伤天潢贵胄几十万大军用命添也得撑死你,张德明怎能不明白,苦笑道:“十爷笑我不是?贫道自认天资聪慧此术法也足足练了九九八十一年,教会几十万大军恐怕贫道的骨头朽化成泥!”竖掌对胤禩一礼,“八爷,我没叫你去谋逆夺宫更没挑唆你夺嫡自立,不过是略示天相让你随遇而安,假如您疑神疑鬼么——您适才言道信则留,不信则去,贫道告辞了!”
作势欲走,旁人哪里肯放,再三拉扯又把他摁回了椅子,胤莪甚至把自己写的那张字拿了过来,“老张,快给爷瞧瞧!”
胤莪本来要写个人字,龙子龙孙总要有大气,可一撇而下又多了心思,捺画作曲立,再添两土,别扭扭的成了一个“佳”。
“为人本该顶天立地,不得已卑躬屈膝,双土为圭,持圭者为臣也,”张德明回复了潇洒,“十爷之气,紫气流光,奔腾反复却折而向下今世禄贵恐怕止于此,周遭黑气污浊更有血光隐现,怕不是夭亡军中走一遭——”
“说得好!”胤莪放声大笑。
胤莪生母是温僖贵妃钮钴禄氏,乃辅政大臣遏必隆的外孙,单以母族论可以说是康熙诸子中除太子外出身最高贵者,三十七年封皇子自己没赶上也就罢了,胤祥**之后,弘皙是个小辈他们都加塞到早有妒忌,偏是要止步本该为怒,可此时他的心里皇上的位置早就替换成了八哥,不止于此莫不成也要自立门户?
“爷也曾知兵事,若有一日八哥需要,小弟自然少不了军中一行!”
“十弟慎言,慎言,”好容易平静下来的胤禩不该笑还是该叹,对着几位“未来肱骨”一拱手,“诸位,今日之事不过游戏,莫要当真更不要说出去,张先生,京西白云观缺一位道长,本贝勒明日便奏请皇上,请你去主持这天下第一观吧!”
满堂矜持笑声中,府内总管匆匆而入,凑到胤禩身边耳语几句便退了出去,胤禩略作沉吟方才开口:“弘皙回来了,正带队抄捡直郡王府,还扬言说不给我就抢!”
“什么?”胤禟腾的站起来,“这小兔崽子也太狂妄了吧?难不成他把大哥的府邸当成了他的?”
“去看看咱们的旗主大人吧——”
第二十章 以清白为挟
“直郡王府”金字招牌犹在,横排七颗的硕大铜钉在朱门上依旧闪烁,但府门前早已如菜市场一般热闹,即便那威武镇门的石狮也唬不住民众八卦的热情……皇孙要抢皇子的家,眼见还要逼死人,太刺激!
所谓皇子一方是大阿哥的妻妾子女阖府下人,嫡福晋伊尔根觉罗矢居中,左右是两个妾室张佳氏和吴雅氏,身前四朵姐妹花是亲生女儿,怀里抱着六岁的儿子弘昱,那叫一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外加娇喘吁吁……六岁的弘昱也几十斤呢,家丁下人外带侍卫亲兵簇拥左右,再往后则是一堆堆装着衣物细软的笼包箱屉。
皇孙是弘皙,因为内务府的贝勒服还没来得及赶制出来还是水墨风竹的月白长衫,腰间缠了一条明黄的带子。眉目俊秀的小人若从画上走出来的一样,换了场景怎么也得被人喝声采,但今天么,气势汹汹带着大队人马,挂着一脸的坏笑欺负人家满院的孤儿寡母,除了指指点点,也只剩下摇头叹息了……皇家事咱们惹不起也看不惯!
话从头说起,直郡王魇胜太子事发,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就做早做好了被鸠酒或白绫的准备,事实上胤褆找喇嘛还是她给牵线搭桥的。待到武丹奉旨从胤禔的书房抄出写有太子生辰八字的黄纸,她当时就瘫在地上……
本以为在劫难逃,可留心的应该记得康熙的上谕“直郡王圈禁,其家人择地安置”,康熙棒打鸳鸯除了索额图“不可刑伤”的建议悲天悯人不玩株连,更多还要考虑胤褆的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说伊尔根觉罗氏须牵扯一段满族姓氏的旧话:满族以前有命没姓,称呼祖宗为“哈拉”,各分支繁衍生息,依据生活的地点、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的各种不同,哈拉本名前加上定语就有了不同的“觉罗家族”。比如生活在西林嘎拉的就叫西林觉罗,有钱有仆的就叫阿哈觉罗,从没出过大人物的平民就叫伊尔根觉罗!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瓦片也有翻身时,顶着伊尔根的名头这家觉罗也奋起,入关后让顺治皇帝无心理朝的董鄂氏,董鄂氏的幼弟、三番乱以军功脱颖、平定葛尔丹有功被封为一等公的费扬古,满族文字的创制者、开国元勋万吉哈,两江总督傅拉塔,包括福晋的父亲、镶黄旗人、户部尚书科尔坤等一批重臣脱颖而出。
康熙讲过对胤禔的亏欠,因为亏欠故有补偿,补偿在帝王心术的运作下给他找了个伊尔根觉罗氏,一来允武就要找个武功第一的,除了费扬古没有旁人;二来也不能给胤禔太多念想,所以选了费扬古同宗的户部尚书科尔坤,也是迄今所有皇子联姻对象中唯一的镶黄旗。当初大婚其规格仅次于太子,科尔坤为女儿准备的嫁妆也没坠了上三旗的威风。
岁月轮转,伊尔根家族的风流也风吹雨打,万哈吉、费扬古进了忠贤祠,傅拉塔殁了,科尔坤垂垂老矣,胤禔作为伊尔根觉罗的女婿隐隐已成为了伊尔根觉罗的领袖。为避免牵一发动千钧,习惯烹小鲜的康熙很自然的把伊尔根觉罗氏剔出来!
抄捡,术业有专攻,武丹不可能带着十三衙门来,负责的笔帖式和干粗活的低等侍卫分别从内务府和侍卫处借的。这问题就大了,先说这些低等侍卫,皇宫选侍卫冲掖宫廷忠诚放在第一位,身手好坏品德优劣是能否提升并正是上岗的标准,能被借出来肯定是没职名的,也就是说是那帮身手不大好外加品德败坏的主儿。再来说内务府,虽是放屁油裤裆的差事但终究挂着奴才的名,一朝换了角色,昔日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事要不尝试一遍哪来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快乐轻狂?
满府俱是放肆的叫嚣声,偶尔还有侍女被顺手摸了要害部位的尖叫,与他们看来,落架的凤凰不如鸡,都到了抄家的地步谁还担心你会翻身?既然翻不了身了还有必要去锦衣玉食吗?东西越好羡慕妒忌恨的情绪越重,祸害是肯定的,至于拿——就像那嘎子戏里胖翻译说得:爷吃你个西瓜是看的起你,敢唧唧歪歪随便写个小字条送给上官,你们全家都得兜着!
瘦死的骆驼大过马更莫说胤褆这等混过军队的大皇子,此刻,长短轴的名人字画,高矮错落的玉石珊瑚,流光溢彩的珍珠金锭,各色的雕花鎏金首饰,金镶玉的束带盘扣,珐琅彩的宝瓶妆盒,描龙画凤的珍珠衫簪,一双双、一件件、一套套在廊下排列开了,足以晃花了抄捡者的钛合金眼,动作便愈发粗鲁起来……
伊尔根觉罗氏木然的看着一个足有一人高的薄胎瓷瓶被轻轻一碰喤啷一声裂成几块。白若玉的瓷胎比头发丝厚不了多少,上面描绘的是一颗艳红色的桃树,盛开的桃花瓣将整个瓶子装点的美轮美奂,即便有微弱的灯光内里都是淡淡的粉红色晶光,本来是一对就因为搬进府的时候用力不均碎了一个,大阿哥曾为此仗杀了四名下人,可就在伊尔根觉罗氏的眼皮子底下碎了,冷着脸的笔帖式装模作样的喝骂一句顺手接过一串珊瑚朝珠塞进了怀里!
弘皙就在这时候来了,陪他的还有旗下奴才、上书房大臣张廷玉,贴身扈从张宗仁。百余万两银子不当回事因为知道一场无主的富贵等着他去取,之所以一路快马加鞭更因为无主之物谁找着归谁万一被别人抢了先他得心疼死!找着地方一看,喝,整个一地震现场,就身边这几个猴人没三五个月清理不出现场,马头一拨就奔了直郡王府,不,现在得叫镶黄旗主府,拿到手才算自己的东西,这是上一世留下的烙印!
即便撞见伊尔根觉罗氏,弘皙也觉得没什么,在他的逻辑里直郡王府已经被皇玛法收回了,皇玛法赐给自己的是镶黄旗主府,这就跟后世的消费者与生产者的关系一样,咱吃个鸡蛋有必要慰问辛苦下蛋的母鸡吗?
阖府搬迁满心幽怨,世子哭格格闹不亚于改朝换代流配背井,知道郡王府已经转赐给弘皙,可如此迫不及待——伊尔根觉罗氏怎能不怒?怎能不气?
女人的气女人的怒当无法遏制的便有“泼”,泼若惹不起就只剩下“赖”,就像打不过躺在地上也要往对手身上抹鼻涕一样,当她挺着“胸”器对着弘皙冲过来的时候,除了步步后退他真没辙……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即便不小心碰一下告到皇玛法那也得改成上下其手,为了自己的清白,惹不起只能躲得起!
一退再退,武丹也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哺育了五个子女的胸器他一样挡不住,姐姐不顾面皮的折腾妹妹们肯定有样学样,两位妾室的不甘示弱,让阖府的亲兵侍卫下人奴仆们红了眼!亲兵侍卫都是大阿哥从西征战场上挑选出来的,就连下人仆从也都是受过伤的老兵,接到家里一示仁德二来也是暗藏的武力,血雨腥风的生死交情外加喂得饱饱的,发一声喊举着刀枪棍棒甚至扫帚水壶一拥而上,可怜那些从没见过血的小侍卫跟狐假虎威的笔帖式便如丢进河道的秸秆,转瞬被冲的七零八落,一直被轰出府门!
站在大门口的伊尔根觉罗氏觉得自己就像刚刚取得胜利的大将军,看着满头满脸都是羞恼的弘皙快意油然而生充斥胸腔,你不是想要吗?老娘偏不给,你不是刚被封了什么镶黄旗主吗?老娘拼得一身剐把皇帝拉下马,拼着不要面皮也让你颜面扫地,念头一起就再也遏制不住,如溺水人的最后一根稻草至死都会狠狠的攥住,犹如抱着贵人大腿的小乞丐,惹不起也要给你裤子上抹鼻涕!
“街坊邻居们,大家都来看啊……”
这样开头的词句注定了满篇辞藻除了荒唐便是污蔑,当然也少不了谩骂做点缀,事实上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市井村妇到了最后一刻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就是市井之人不讲究什么好男不跟女斗,急了眼一样的大嘴巴抽你,但这不行,哪怕弘皙很自信能打倒一匹马的拳头足以打掉伊尔根觉罗氏的满嘴银牙,可小欺大,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稍稍一动武丹弹熊一样的身子就把他死死抱住了!
对手之间就像弹簧的两头,一方示弱另一方肯定加强,当围观人对着弘皙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前一阵子臭了满城的拉尸车,嘘声叹息成为主旋律,暴戾、残暴诸多的字眼让伊尔根觉罗氏福灵心至,放下弘昱却从贴身丫鬟那接过一把剪刀抵在脖子上,“弘皙,你要想抢老娘的家,除非老娘死了!”
我勒个去!投鼠忌器变成有恃无恐,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足以绑架正大光明!
“张宗仁,带马!”无明业火冲上顶梁,弘皙跳脚,“爷我今天就来个马踏郡王府!”
第二十一章 现眼三人组
弘皙自以为是存心吓唬,自信铁蹄过处这老娘儿们必然屁滚尿流的连滚带爬,到时候送她一连串的哈哈大笑,玩无赖,上辈子五岁就是祖宗!可真要武丹松开手,恐怕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吓唬,或者那时候他还会找一个名头,比如说误伤之类!
本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武丹了,回京后专们找来了小贝勒亲手打断的廷杖,弘皙的暴脾气他算是领教了!
因为抱的紧感受更甚,只觉得一股股巨力就像浪潮一样恨不能冲断自己的胳膊,这让武丹想到小时候跟阿玛去捉号称神龙的大蟒蛇,圆滚滚的尾巴就是如此的滑不留手外带力量非凡,让他想到当日除鳌拜,从未想过抱大腿也会苦不堪言,但这时候也不能感谢贝勒爷让他重温往昔,嘴里连声不迭的嚷嚷,“贝勒爷,冷静,冷静!”
正闹呢,一阵马蹄声给人群带来新的骚动,有人在高呼“八爷来了”“八阿哥一向仁义,肯定不能坐视逼出人命”,“就是,当侄子强抢大伯的府邸,还要逼出人命,太可恶了!”
嘈杂议论中人潮分开道路,当先三马上各坐一名身穿四团行龙图的皇子,正是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莪和他们的亲兵侍卫。
“弘皙!”胤禩来到弘皙近前也不下马,当头便喝:“你胡闹什么?强抢府邸,逼出人命,你就不怕人言可畏?你让旁人会怎么说太子二哥?养不教父之过还是坑兄害弟睚眦必报?”
这话狠,不论事实只讲人言,挂在道德靶子上又不搭理,晾着是羞臊也是高高在上的不屑,更扯出太子的养不教父之过,想反驳必须要拿魇镇来反击,如此恰恰掉进了后边的语言陷阱:他害你你就要害他不死睚眦?你啥事没有他圈禁高墙,强抢府邸逼出人命难不成斩草除根?加上伊尔根觉罗氏的撒泼耍赖,辩解都无从下手!
尼玛毒啊!
弘皙眼中闪过一阵狼狈之色,仔细审视观众嘴里的“仁义”八爷,下马得有一米八,星眸朗目,肤白唇红,貌若玉谦谦君子,虽怒容亦有三分笑,行龙袍添了英武,尺长的折扇握在手里展开了是万里河山。以为自己是个小正太还曾得意过,这他妈的才是正宗招蜂引蝶的高帅富,还是尼玛!
憋屈外加妒忌,弘皙挣扎的更厉害,“武丹,你松手,不抽他个万朵桃花开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武丹敢松手吗?除了把吃奶的力气化作嗨的一声吼别无选择,他真不知道一旦放手八爷会是什么结果,唯一可以猜测的是——他那匹马死定了!
胤禩却不领情,“构陷”之言如朝来的海潮,一拨又一拨,“武大人,弘皙自持年幼而胡闹,你为皇阿玛身边的近人就不知道体面二字?堂堂直郡王府前生生搅成了菜市场,你在那抱着弘皙假模假样的看笑话吗?哦,还有张大人,看来本贝勒要上折子了!”
尼玛!见谁灭谁的吊样真以为自己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或者,你代表月亮姐姐来主持正义?收拾那哥俩是必须可不是说你胤禩不能收拾,主动往上跳还不是良言难劝该死鬼?
然胤禩骂一通却不等回音,或者在他看来站住了大义的名分也就足够,剩下的……
胤禩一提马缰直奔府门,骗腿下马,对着伊尔根觉罗氏一拱手,“大嫂,听小弟一言,就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万一您有个闪失侄儿侄女恐怕再也没了倚靠!”
撒泼也好耍赖也罢,除了恶心敌人,站在弱者的位置便是希望有更强力更铁腕者来帮自己主持公道,胤禩的身份够了,这话又说得合情合理中正人心,伊尔根觉罗氏一时间悲从心生,手上哆嗦两下剪刀却猛的往粉颈一横,划破皮肉血珠登时沁出来,“八弟,嫂子知道,这帮兄弟你是最仁义的,都是那天杀的小混蛋不给嫂子满门活路啊!”
“大嫂,你放心,皇阿玛是天底下最仁爱的,既然是单独处置了大哥必然也不会让大嫂流落街头,听小弟一句劝先带人回府,小弟这就写奏折待皇阿玛的旨意到了,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最后一搏的目的达到了,随着伊尔根觉罗氏手中剪刀的落地,阖府的亲兵侍卫们最先爆出了彩,随即如水纹荡波一样传到人群,噪杂变成了叫好,变成了掌声!
“老少爷们,都回吧!”胤禟对着人群摆摆手,“一会儿等咱们那小爷儿发了威,你们一个个都他娘的跑不了,到时候别怪爷没有提醒你们!”
言语粗鲁率性甚至直白,然残暴的小帽儿嬉笑怒骂中飘向弘皙,可怜的他到现在还没挣开武丹呢,眼睁睁的看着胤禩连消带打反客为主的帮自己帮皇家“解了围”,直愣愣的等这帽儿扣在头顶,以我之脸,助尔等名声,尼玛啊!
“小子,学着点,这才是咱们天家子弟的做派!”好死不死的胤莪偏来这时候招惹弘皙,也难怪,八哥名声大振他像吃了蜂蜜屎一样荣与戚焉,扭着头摆出长辈架势开始教训!
干!是可忍孰不可忍,暴喝声中弘皙浑身骨节噼啪一阵爆响,可怜的武丹踉跄着后退两条胳膊再也抬不起来。
弘皙箭步来到胤莪的马前,左一挥右一抡……还记得太子那匹马么?那时劲往一处使,马倒是顺势而为,可这一回……可怜的马儿左右摇摆两下扑通一声瘫倒地上,一片烟尘中胤莪的双脚直接着地,跨在马背上连惊带吓不由急了眼,张嘴便骂,“小兔崽子,你敢——”
“我阿玛是当朝太子,玛法是康熙皇帝,”弘皙眼皮一翻,“你骂谁是小兔崽子?”
“你——”胤莪一时语塞,是啊,弘皙是小兔崽子,皇阿玛岂不成了老兔子,自己又算什么玩意?
他不说话弘皙就不计较吗?点这胤莪的鼻子喝道:“爷是镶黄旗主,和硕贝勒,你是什么职衔,既然身穿朝服预见上官不知道上下尊卑的礼节?”一把揪住了胤莪颈后,往上一提溜接着就往下就摁,“跪下,给爷磕一个!”
“你,你——”仰头挣扎的胤莪羞愧欲死,痛不欲生!
换做寻常百姓家弘皙的作为欠该老大耳刮子抽,打你个目无尊长,可有了官身就不同,名分既定自有纲条,莫说范进那瞧不上他的丈人抽他都连念阿弥陀佛,哪怕皇叔国丈见皇帝谁敢不磕头?
当然,正常情况皇帝会给恩典见君不拜,可那是自觉,遇上不自觉的……不叫错!
可叹胤莪身份尊贵,顺风顺水中,自以为连太子位也不过是送一个看顺眼的人上去!三兄弟“温雅、豪放、刁钻”的黄金搭档中每每风流倜傥的出场,谁能惹?谁敢惹?摇着扇子对手就淅沥哗啦望之折靡,而今遇上弘皙这不按常理、不计后果的,为叔为长,却被这小破孩儿如耍弄猫狗一样提溜起来还要磕一个,偏是反抗不了……
纸老虎的自觉,悔不当初的懊恼,骑马蹲裆却扛不住山一般的重压,有苦心知,眼见地面越来越近眼,羞极而愤,愤而不得发,胤莪的脸面如铁,睚眦欲裂,胸膛如破风箱一样呼哧几下,嗓子里发出咳咳的几响,一口痰度在嗓子眼,身子一挺竟然晕了过去!
“操,就这点出息,你也敢跳出来?”弘皙貌似不过瘾的摇摇头,如孩子玩腻了破布娃娃一样,顺手丢一旁!
胤莪死了么?胤莪死了!
所有人瞠目结舌,堂堂皇子、天潢贵胄、一些形容大人物的字眼蜂拥到头脑,转瞬苍白无力……
胤禩的桃花脸傻白。胤莪于他首先是兄弟,曾记得幼时于阿哥所,辛者库之后注定被低眼蔑视,是胤莪与自己肩并肩一同收拾刁奴;曾记得南书房念书骑射,对上小布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曾记得第一次对太子位起意,胤莪摇着折扇说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吃喝玩乐,好活别人还不如八哥上去……
胤莪于他更是助力,母族的家底交到自己手上却只有一个“莫负所托”的要求;皇子之尊去与商贾贩夫相交,自污名声奉给的却是一张张大额的银票;灵犀心思豢养江湖豪杰甘做干脏活的那只手,表面的风光全部属于自己;就适才与张德明会面,血光之预言都说“为八哥往沙场走一遭!”
曾发誓一朝登临大统至少要送他一个铁帽子王,张德明说周而反复就永不降爵,谁知道血光之灾转眼在前!
踉踉跄走到胤莪跟前,泪做走珠,什么皇图霸业,什么王上加白,我只想要自己的兄弟!
“弘皙,你他娘的敢杀亲叔叔,爷跟你拼了!”
胤禟发疯一样催马冲过来,发疯,化愤怒为力量,当势均力敌的时候或许可用,但一介凡人即便再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又岂能换了人间?
让过奔马,一牵一扯,胤禟如麻包一样摔在地上……
第二十二章 凶神恶煞
烟尘腾起老高,龇牙咧嘴的胤禟满面尘灰一嘴土,蛤蟆样趴在地上,浑身上下就像过电一样麻木敏感,麻木之后无处不疼,当一只脚踏在背上,左扭右撑确如扛碑的赑屃一样动也不过毫厘,忍不住破口大骂:“弘皙,你他娘的竟敢——”
“我额娘是太子妃,”轮圆了胳膊在胤禟扬起来的胖葫芦脸上左右开弓,响亮的一连串耳光中,雪白的一口大牙飞出了三五颗,脸肉眼可见的膨胀成猪头,“这是惩罚你对太子妃无礼,不怕死你再说一句!”
“我干你——”胤禟的话没说完就被一脚踩得脸贴地,拧着脖子就更拖到砧板上的肥猪似地,总算有些滚刀肉底子,脑袋晕忽忽却敢不顾自身安危的叫骂,“好你个王八羔子,敢对爷无礼,小的们,上,干了他,算爷的!”
小的们说得是跟来的侍卫伴当,早被钱喂饱了更曾见过主子如何**那些不听话的奴才,一荣俱荣不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是肯定,本无退路加上天塌高个顶的承诺早就发一声喊如狼似虎的圈过来……这还是考虑弘皙身份尊贵外带投鼠忌器!
“张宗仁,还不护主,更待何时!”张廷玉在张宗仁后背狠狠的拍了一巴掌,转头对武丹又是一声暴喝,“武大人,我以领侍卫大臣的名义命令你,保护贝勒爷跟九爷,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扎——啊!”武丹应的那叫一个别扭,护住弘皙还真不是问题,可胤禟?自己能左右弘皙吗?一脚捏死了一个胤莪谁知道小贝勒会不会顺手,不,是顺脚碾死胤禟!可怜自己不过是普通办差,怎么会节外生枝这么多事……他在感慨辛苦或是命苦的时候,张宗仁的马已经窜出去了!
张宗仁有些迫不及待了。说实话,他与弘皙的初见算不上什么愉悦,哪怕顾忌身份也足以恨到满肚子牙疼,热河一天翻雨覆雨,弘皙成了镶黄旗主而张家祖上是萌恩的镶黄旗人,更悲催的是弘皙点名让他做贴身扈从,叔侄二人对着一连串的上谕咬文嚼字隐隐得出一个结论:弘皙贝勒恐怕是未来之主,若没有不愉快的前历,张家作为潜邸从龙之臣未来的飞黄腾达是不用说了,可因为世上没有没后悔药,故而做扈从只是收拾起来方便顺手!
第一天到任张宗仁带着几分为家族荣耀惨烈就义的殉道情怀,结果也是求仁得仁的鼻青脸肿满头包,这其中,既有刚开头打不还手的沙包待遇也有后来火气上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壮烈,总之,他能自己骑马但浑身无处不疼。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继续,就跟吃饭睡觉打豆豆似地,教训张宗仁成了弘皙的每日必修课。
直到第五天,张宗仁直接投降,跪在地上喊出了市井中的名言:光棍打九十九不打加一,小的服了,爷就给条活路吧!
活路倒也真简单,一句话,从今以后你就是爷身边第一号狗腿子,爷说上前,火坑你也得跳;爷要说要走,丢下你老娘也不能停;爷偷东西你把风,爷抢劫你拿刀,哪怕也调戏女人你也给我扳着腿……呸,你给我拦着别人!
精神好领会,可对皇子下手?难不成掐死十爷我过去鞭尸?把九爷拉下马我去斩下他的狗头?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张宗仁一直都在肝颤,颤到晕乎乎的!
总算有不知死的侍卫伴当这等下人出现,就像兵对兵将对将……白马窜入人群,银枪扑棱棱抖开一片枪花,影刃过处哀嚎一片,可怜这些侍卫平常习惯了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论马上功夫与家学渊源打小磨炼杀人功夫的张宗仁能差出十条街,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十几名侍卫伴当都成了滚地葫芦,无一不伤,最惨的两个愣是被枪头穿了糖葫芦……从脖子进去的!
武丹总算找着切入点,添乱的伴当们被七手八脚的捆扎出四脚朝天的造型,更有几个不知道是傻大胆还是献殷勤,紧握手中刀虎视眈眈的盯着四肢划船却难动弹的胤禟大爷,把弘皙都逗乐了!
“张廷玉,武丹,弘皙——”
不想在沉默中灭亡,看着近在眼前如扛碑乌龟样可怜的九弟,怀抱着胤莪的八贝勒胤禩终于爆发了,为什么来这?搏名声!不论前因只信人言,弘皙以下犯上引发公怒,一句人言可畏恐有伤皇阿玛圣明,事急从权对弘皙连吓唬带糊弄的忽悠,即便到了皇阿玛面前也有大义的名份,然偷鸡不成反蚀米,遇上狐狸一身骚,十弟死了,九弟貌似也危险,剩下孤单单自己也只能打一张悲情牌!
“杀害皇子,害我天家血脉苗裔,尔等是谋大逆,是十恶不赦!”
胤禩吼得急,武丹脸更苦,弘皙乐得看他这种疯狗狂吠,倒是张廷玉险些笑出声。
谋大逆专指毁坏皇室宗庙陵墓,谋害苗裔视同,自唐以来便属十恶不赦,为大辟之罪!有清以来,尤其顺治帝遗诏专门提到“朕于诸王贝勒等,情谊暌隔,友爱之道未周,是朕之罪一也”,谋大逆直接上升到诛九族的高度,包括其先人也要挖出来挫骨扬灰,且不说张廷玉亲历了“皇子不可刑伤”的朝会,就算真要诛弘皙的九族,胤禩得头一拨被砍,再往上捯三代,康熙、世祖顺治、太祖皇太极,也就是显祖努尔哈赤能逃过此劫,反清复明的折腾这么多年都没做到的事你八阿哥一句话就成?
想笑又不能不愿,不笑又着实可笑这等不过大脑的词句,一张脸就有些扭曲,落在胤禩自然也就成了可恶至极的证据,“张廷玉,你身为上书房大臣,坐视皇家颜面扫地不说,眼见血脉相残不思劝解反助纣为虐,你,便是藏在我国族中的第一汉奸!”
“八贝勒,您错了,”被点名不说还要扣上第一汉奸的名头,即便张廷玉涵养再好,再什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也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微一拱手,“八爷既然提到国族,可知八旗中隔旗如隔山的规矩?”
张廷玉也不等胤禩回答,接着道:“伊尔根觉罗氏本是镶黄旗人,而弘皙贝勒身为旗主之尊,镶按照旗人宗法,对旗主不敬是要受重罚笞死不论,念其家遭巨难任其胡闹撒泼已是恩典,三位皇子却无端干涉我镶黄旗务,难不成你们比旗主大人更尊贵?或者视我八旗祖制为无物?”
胤禩的脸从煞白转成铁青,自己口口声声说国族,八旗祖制又怎么会忘?该死的伊尔根觉罗氏怎么就是镶黄旗呢?能处置她的除了旗主弘皙便只有皇阿玛这八旗共主,自己跟胤禟的正蓝旗或胤莪的正红旗,贸然然去干涉他旗旗务要说死了都白死难听,但,是事实!
所谓的比旗主更尊贵只有皇阿玛,可即便皇阿玛也不敢视八旗祖制为无物,两句反问无声无息就给自己挖下坑儿,还是连环的,可恶的张廷玉,这条老狗,咬人一口入木三分就是这种人!
好吧,好吧,我胤禩不过了,胤禩轻轻的把胤莪放到地上,咬着牙,手点轻颤复又坚定,“我,爱新觉罗胤禩以十弟胤莪的名义立誓,今世与弘皙、张廷玉、武丹一干人不共戴天!”
“我呸!”弘皙一口浓痰——涂在胤禟扬起的脸上,如不是他闭嘴闭的急,恐怕直接得被痰盂了!
“我说八叔,你今年贵庚啊?”
起誓遇上打岔就像恸哭灵堂上演爆笑二人转一样让情绪难以连贯并懊恼,气可鼓不可泄,胤禩更发狠,“本贝勒今年二十岁,至少还有五十年……”
“二十啊!”弘皙轻笑一声,“我八岁!”
“八叔与我不共戴天,眼前看,我一比不过你会收买人心弄出仁爱名头,二不会像你假惺惺假戏真做,十有**是输了,您再往皇玛法那哭着鼻子一告状,我这旗主位恐怕要丢了!但是——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君子报仇,二十年也不晚!”
“皇玛法已经答应索额图大人,皇家子弟可圈禁可流放不可刑伤,无论如何我都能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弘皙放佛在自言自语,“圈禁二十年我也不过二十八岁,那时候八叔四十多岁,您的世子想必也就是十几岁,我想我欺负他没问题,十报还一报总是有赚。赚上十年,八叔的世子想必也废了,那时八叔老,再收拾想必问题不大,”弘皙嘿嘿一笑,“或者,我会到您家里转几圈,趁您不在家的时候拜见一下婶娘也合礼,像咱这种死而复生圈而不死的总有些传奇,婶娘们想必也有猎奇心,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以后想必就是熟人,那时候就算侄子用强你以为她们还会去告御状?嘿嘿……万一遇上个情投意合的,奸夫**谋害亲夫的桥段也不远吧,哈啊!”
“你,你——”胤禩颤抖的指着弘皙,胤禟忘了挣扎,隔着不远的伊尔根觉罗氏更是紧紧搂住了自己的子女……
我生他未生,我长君已老,在这不要脸的恶毒小子嘴里竟然还有这等好处?!
冷漠的眼神,漫不经心的语调证明,他——真能做的出来!
第二十三章 神仙,妖孽
“对了,”弘皙仿佛刚想起什么,手点胤莪,“十叔好像还没死八叔就用他发誓?这么咒他,亏的你们还是兄弟!”
什么?胤禩一愣,胤禟跟蛆虫一样扭动,“十弟没死,操你娘的,你干嘛不早说?”
“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弘皙脚上稍一用力,胤禟就成了垫床脚的王八,前头吐舌头后边也屁滚,恶心的弘皙一脚将他踢开,“滚,省的爷忍不住又要揍你!”
都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这一小会的功夫“爷”的自称也顺溜,倒不知道该不该感叹胤禟的感染力。
但这时候的两兄弟顾不上跟弘皙扯什么礼貌,连滚带爬的凑到胤莪身边,摸摸鼻息探探脉搏,俱有惊喜,“八哥,十弟还有气呢!”
有气肯定要救,哥俩搂抱着胤莪揉前胸捶后背掐人中的折腾一通,胤莪反比刚才更像死人了!胤禩急眼了,一转头,“武丹,你还不快去调太医院的太医,真要十弟死了,爷叫你陪葬!”
胤禩情急但不晕头。太医院在皇城内,皇城的规矩即便皇子要进也得递牌子请见待批准,尤其皇帝出巡热河皇城更加上了铁门栓,那样一来二去的折腾胤莪恐怕耗不起,几位上书房大臣兼着领侍卫的差事倒是方便,偏是佟国维已经打道回府,眼下的张廷玉倒也合适,可就他刚才冷言冷语的表现还能指望?剩下的只有武丹了,一等侍卫的腰牌足以畅通紫禁城……侍卫不就是皇家的奴才吗?
他这么想没错,可怜武丹躺着中枪中到麻木,抄捡因为弘皙横插一杠自己成了帮凶被一群娘们轰出门,来的这三位爷不问青红皂白摁着侄子就玩命挤兑,遇上同样不讲理的弘皙注定偷鸡不成反蚀米,得,自己直接谋大逆了!
到现在,这应该是有求于我吧?什么叫人死了要我陪葬,我招谁惹谁了?我欠你们的?爷本该是奉了上谕的钦差,如朕亲临那种,你们跟阿玛也能这么说话?
蹂来搓去让泥人爆出三分土脾气,武丹一哼,“回八贝勒,奴才奉旨回京抄捡直郡王府,您知道皇上的脾气其他的差事恕奴才无能为力,但今日之事奴才会据实回奏的!”
“老武,你个倔驴子,”胤禟漏气流涎的插话,“十爷这生死未卜,你还扯那些狗蛋规矩,难不成你也想让爷也给你磕一个?”
“在下不敢!”言语虽粗但好歹是低头了,武丹一抱拳,“以在下看,御医恐怕指不上,当初弘皙贝勒溺水不就是被他们确定亡故么?起死回生的法恐怕——”眼神往弘皙的方向一转再不言语,那意思很清楚,找弘皙吧,他怎么活过来的,十爷就怎么活一回!
弘皙呢?
双臂环抱胸前,脑袋微转三十度再上扬十五度,亮出了光洁的小下巴,再简单不过的暗示——我有办法,可是么,求我吧!
胤禩的嘴唇一阵哆嗦,刚才还立誓不共戴天,话音未落就摇尾乞怜么?堂堂的八贝勒就这么无耻?可拉不下脸就等于放弃十弟的命,浑身颤抖着对着弘皙一记长揖,“弘皙,只要你能把你十叔救过来,八叔,八叔……”
实在说不下去了,一低头,屈辱不甘的眼泪摔在尘埃……这一拜,不是刚才忌惮弘皙心毒行恶的退避三舍,这一拜,等同认了张廷玉干涉镶黄旗务的指责,这一拜,不再有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因果,这一拜,是请弘皙不计前嫌的施以援手,这一拜,皇图霸业转成空,他日若与弘皙对立忘恩负义四字足以把他淹死……
反倒是胤禟到没有那么多的心思,这倒符合仗义每多屠狗辈的概论,“小子,你只要把你十叔救过来,爷我以后,不,以后你是爷,我以你的马首是瞻!”
收你个棒槌有个鸟用?没事踩你当乌龟玩?还是拿你这猪头做供?可都这份上了,弘皙还能说什么,救呗!
事实上,胤莪本来也只是气血上涌痰堵嗓子眼晕厥而已,刚倒地的空掐掐人中捶捶后背足够,若嫌麻烦干脆一盆冷水了事。因为昏迷之前的咯咯声太过暧昧,情急的哥俩以为他被捏断了脖子这才有了一通折腾,耽搁的时间长了——休克还有个脑死亡的说法呢。
心肺复苏,前世能救命的招数总算还记得,胤莪被直挺挺的放到地上,行龙袍被随手撕成了袒胸露乳没了牵绊,一手探到颈后托成朝天吼,手指勾进嘴里确信舌头没堵住嗓子眼,月白长衫的衬里扯成的布条盖在嘴上,一手捏住了鼻子,口口相连——
“贝勒爷怎么还有心情玩这调调,用衣服盖着嘴巴是什么新玩法?”张宗仁懵懂的一句是好奇,这不怪他,以往治病无非是黑乎乎的汤药,要么就是什么银针艾草,不服药不用针,先撕衣服再——亲嘴就救命?神仙吗?他跟一帮勋贵子弟倒是见过艳情版的《白蛇传》,演白蛇的女子就是这么一口仙气吹活许仙的,接下来就是不穿衣服的人妖大战……
弘皙险些岔了气,要不是张廷玉狠狠拉了这小子一把,他能把胤莪丢下先去赏张宗仁一顿老拳!
狠狠的一口气吹下去,胤莪如生气的蛤蟆样鼓起肚子,松开手,看胸腹慢慢的凹下来,再吹,再凹,探手至胤莪的颈动脉感受一下脉搏,人被再次放平。双臂绷紧,肩肘腕垂直如僵,十指交叉相扣,交错的指关节如如碗如钟,对准胤莪胸骨下缘猛力下压又快速收回,如此反复如夯,因为力大,整个手掌便像是陷进胸膛一般,因为势猛,可怜的胤莪就像以胸骨为中心折叠一样蜷缩伸直的折腾……
胤莪缓缓睁眼时,弘皙恰恰又凑过来吹气,看一张男人的嘴巴向自己贴近,胤莪一巴掌就抡上去,“爷抽你个死兔子!”
“啪——”躲闪不及的弘皙挨个正着……
响声不大,惊呼已成片。不是感慨胤莪的恩将仇报,而是弘皙匪夷所思的起死回生手段,一口气几番揉搓,人生自古谁无死,多一条命……
“小兔崽子——”嘶吼打破沉思,低头看衣不遮体,回想刚才那张贴近的臭嘴,难不成自己被……胤莪羞恼欲狂,“毛都没长齐就敢跟爷玩这个调调,我抽死你!”
“十弟,我的好十弟……”胤禟带着哭腔狠狠搂住了胤莪,惊喜之下如熊一样嘞的胤莪叫苦不迭,刚挣脱那小兔崽子的魔爪难不成还要被这猪头非礼一把?
“滚开,爷是堂堂阿哥,不是兔子……”
一句话,所有人哄堂大笑,趁着这个间隙,胤禟凑到胤莪的耳边小声的把刚才救治的过程描述一番!
“弘皙,你——你辱我太甚,爷这辈子跟你——”
羞到死是辱,挟恩还是辱,偏要自己去感谢他,想想就觉得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胤莪想说不死不休来着,却被胤禟死死的捂住嘴巴,八哥早说了一回,结果呢?你打算先把自家孩子送过去垫捶随后脑袋上绿油油,最后被自己气死?
“弘皙,今天八叔莽撞了,来日——”胤禩期期艾艾的要给丢人现眼的一游作总结,弘皙一摆手,“八叔这是要走么?小侄有个疑问不吐不快,您是不是要为我解惑呢!”
疑问?解惑?是清算吧!在人屋檐下不得不的低头,胤禩微微一笑,“贤侄请讲,但凡八叔能回答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就好,”弘皙一笑,“今日之事,八叔以为当是家事还是国事,是无心还是有意!”
胤禩一愣,随即又笑,“八叔和你另两位叔叔本来在家中听曲呢,下边人回报说你在大哥家要逼出人命了,你应该知道八叔自幼被惠妃娘娘抚养,和大阿哥家里总要亲近些,所以——总是你那两位叔叔情急鲁莽些,他们也受了你的处罚,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都是血脉相连的嫡亲叔侄,那天你正式开府,叔叔们还要来上来门叨扰的!”
一番话连消带打,什么干涉旗务蔑视祖法的事因为“情急”“意切”而烟消云散不说,叔叔受了侄子处罚的语句反倒让弘皙处在了到的下风,看着胤禩重又恢复云淡风轻的和煦微笑,弘皙恨不能一拳打他个万朵桃花开,但他知道这么做不妥,这就跟擂台上比武一个道理,通络一开你来我往是规矩,中场休息岂能再启战端,但他又不忿,这只是你的规矩,并不应该是只给我定的规矩,你想来,气势汹汹,你想走,落花流水我都不能追?屁!
弘皙一跺脚,“八叔啊,照您的意思是今天来是为伊尔根觉罗氏主持正义?小侄倒要问了,这借口,您自己信吗?”
“邸报想必看过,皇玛法的心意想必也懂,您甘心吗?”
“打着大义的幌子,踩着我博名声最好能捎上我家阿玛,捎带着还要讽谏皇阿玛识人不明——”
“八叔好手段!”弘皙干脆加上一记猛料,“八叔,王上加白的话听过吗?”
妖孽!
第二十四章 旗主胸怀
王上加白!张德明的望气断命胤禩怎么敢忘怎么能忘?
王上加白,密室私与在座皆心腹,话音不过两个时辰,弘皙又怎么会知道?若说不是妖孽谁能信?最大的秘密都被戳穿,自己分明是赤身露体于闹市!
王上加白,王之上才能加白,张德明入府之事若被皇阿玛得之,尤其是昭告天下连隔代之君都选定的时候还敢觊觎皇权,钢刀冷刃、七尺白绫也是白!
“八叔啊,你现在该认真回答我刚才的提问了吧?”
弘皙笑的乖巧,嘴角上挑如钩,落在弘皙眼里分明头上长角的恶魔,如钩是方便掏出心肝肺腑,如三冬噙冰,心底寒战着回问,又似在等待判决,“弘皙,你究竟想说什么?”
“八叔啊,你不想知道四叔为什么会从贝勒降为贝子么?”
想问,偏不告诉你,胤禩只以为这是弘皙的恶趣味,而在人屋檐下不得不的低头的觉悟让他还必须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随后被震晕了……
“四叔当着皇玛法的面从我的毛病直接扯到我阿玛的过失上,这点跟八叔的做法差不多,可八叔不如四叔有胆气,四叔直指皇玛法的不公,司马昭之心宣诸于口!”
“这怎么可能?”胤禩的眼球几乎要落到脚面上,有些事是做得说不得,宣诸于口岂不是寿星佬上吊?
“四叔就是那么做的,皇玛法虽愤怒但依旧做了大篇幅的解释,”会议当日康熙老爷子的悲恸,弘皙也黯然,“以小侄的浅见,皇玛法没有压制四叔的野心甚至有包庇之嫌,或者这种野心是皇玛法故意给的,希望借此磨砺我的阿玛,而一切都为了我大清江山社稷的千秋万代!”
“可四哥终究——”
“贬为贝子是么?”弘皙撇嘴,心里却在偷乐,“小侄佩服四叔的勇气却不齿四叔的手段,身有隐疾不思治疗,为了隐瞒皇玛法连向喇嘛借种这样的龌龊事都做出来,还妄图沾染大位——”
“胤禛该死!”称呼都变了,可知胤禩心中之恨,他也明白为什么邸报上会有不修内帷的直言不讳,明发天下除了羞辱更是绝了胤禛的念想,他更明白这样的疯狗要是去查处亏空——皇阿玛好手段!
“小侄之所以给八叔讲这些无非是要听八叔一句痛快话,”弘皙脸一扳,“磨刀石,绊脚石,八叔总要选一个!”
“愿闻其详!”胤禩的眼睛微眯,就连旁边一直嚷嚷的胤莪都住了嘴,静谧中至于弘皙晴朗的语音在回荡……
“若是绊脚石,干涉我镶黄旗务坏了祖宗之法,冲撞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大臣皇子亦不能轻恕,对钦差武丹大人恶语相胁是大不敬,指使手下意图加害皇家苗裔是谋大逆,妄揣帝心图不轨之事等同谋反,一条条,一桩桩皆十恶不赦,除去高墙圈禁弘皙为三位叔叔找不出第二条退路!”
“就算有,弘皙也不允许!”
“绊脚石的结果必然是被一脚踢开,或者三位叔叔可以圈在一处,闲来无事,八叔可以让九叔、十叔喊您皇上八哥过瘾!”
“若是磨刀石,就请八叔不必藏头缩尾,亮明旗帜与我阿玛堂堂正正的争上一场,弘皙在此给你一个承诺,异日不管谁登上大位,咱们钢刀归钢刀情谊归情谊!”
“悉算诸位叔父,成年无恙的只有我阿玛、三叔、八叔了,三分之一的机会就不知道八叔带种没有?”
弘皙微笑着,有胤禛的前例在就不信胤禩不动心,就算胤禛抱着电线杆大叫我的病有治了那时候一拥而上也多了帮手。列举种种十恶不赦是断其后路,给了选择事实是没得选,磨刀石貌似胤禩的希望,对自己等于把对手挂在靶子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事两便!三分之一除了诱惑还捎带出胤祉,就算自己以后没动作,八叔这种习惯隐在暗处的毒蛇会让别人躲着琢磨自己?
带种,最简单的激将!
快些答应吧!曾经的一句广告词“快到碗里来”让他晓得愈加灿烂,即便衣冠不整也有了些阳光少年的味道!
弘皙一番话丝丝入斩钉截铁外带佐料无数,胤禩沉吟中患得患失,张廷玉却从心里叫好,听弘皙之言:名其不并之行,信其友敌之道,则常胜矣,不伏不偃甲,此霸道之至隆!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于掌上,无偏无党,王道汤汤!
“弘皙,我不知道你何来的自信,但八叔必须要说一声佩服!”沉吟良久,胤禩长揖到地,这是尊重也是感激,设身处地,换了自己无论如何不会有如此胸怀,而磨刀石于大庭广众之下更是诱惑!
“八叔,先别急着佩服,”坦然然受了人家一礼才说别急,弘皙的做法有欠光明,但更黑的还在后边呢,“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计较,但总瞒不过皇玛法的——”
弘皙的眼神瞥向武丹,忠肝义胆的一等侍卫大人能当着康熙的面对胤禛落井下石除了心思不像表现的那么粗豪,君臣无猜本就是忠心耿耿的表现形式,自己敢私相授受,骄傲的皇玛法或者会像胤禩一样道一声佩服,小心眼的胤礽阿玛呢?本来是宜将胜勇追穷寇一劳永逸,却打蛇不死后患无穷……除非,嘿嘿!
“武大人,胤禩在此向你赔罪了,”胤禩的长揖很廉价,“稍后,胤禩自然会上请罪折子!”
坏了——自己还是经验少,这请罪折子以上说不得就要直抒其意了,再把自己的允诺拉出来表扬一番,除了胸怀自己屁好处都捞不着了,尼玛,老子又不是女人,要胸怀有个屁用?
“八叔,多余的话你就甭说了,你今天带着两位叔叔干涉的是我镶黄旗务,按照祖宗家法,”弘皙手指一阵搓动,“你们回家准备礼物赔罪吧!”
要钱?能用钱了解的事还算事吗?胤禩心里一阵轻松,“你就说个数吧!”
弘皙竖起一根手指,晃过来晃过去。
“一万?”
“十万?”
你也好意思开口?曾记得八贝勒被抄家完了给管家的都是一沓沓的银票,十万一张的那种,给十万?弘皙皱眉,“八叔啊,弘皙是刚刚就任的镶黄旗主,以后几十万人的吃穿用度就要冲着我张嘴里,我家阿玛说什么父债子还,120万两白银也要压在我这小肩膀上……”
“别说了!”胤禩都要吐血了,几十万人的吃穿用度,堂堂的旗主大人总不能一人赏赐一两银子吧?可若十两就是几百万,这分明是借他人之慨表自己之慷,想比那120万倒是小数了,“明说吧,你要多少!”
“一千万两银子!”
“弘皙,你个活土匪!”胤褆的大嗓门当时就爆发,“一千万两银子,亏你也能说出口,爷没有,你杀了爷吧!”
“闭嘴!”弘皙瞪眼,手臂作势一扬吓的胤禟一缩脖子,刚才那通大嘴巴心有余悸!
“一千万是八叔买一张磨刀石的通行证,你有什么资格认?”弘皙哼了一声,“刚才说以爷的马首是瞻,以后你就是我镶黄旗下,再嚷嚷,小心我用旗规治你!”
“爷也没钱,你能把爷怎么着?”胤禟不言语因为他是吐吐沫砸坑的汉子,可胤莪不同,越是身份尊贵离地面的落差越大,连番羞辱让他颇有死猪的风范……爷什么也不在乎了,如之奈何!
可弘皙竟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但这无视足以激起诸如“跳梁小丑”“忘恩负义”乃至“神马玩意”之类的自觉了,再想九哥因为自己成了镶黄旗下,自此与八哥分道扬镳不说更难忍爷变奴才,由不得一声怒吼,“爷现在就把这条命还你,也就是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胤禩怎么可能让他冲过来,死死抱住,祈求连声,“十弟,你就不要再为难八哥了!”
“你很可怜”,弘皙貌似很大方的给了胤莪一句评语,足以让他睚眦欲裂,手一摆,“八叔,您现在就可以去准备钱了,十天,皇玛法十天后回京,我给您十天的时间,十天后见不到钱,我就去皇玛法面前告御状,不怕告诉您,大伯被圈,四叔降爵,索额图大人乞骸骨都是我告御状的结果,四叔送我一个绰号叫夜猫子,可皇玛法说夜猫子是瑞兽,专门盯着臭肉,希望将您不是下一块儿哦!”
“三天,三天之内,八叔就是砸锅卖铁亲家当场也给你凑齐了!”
胤禩转身走了,走得急,因为嘴角的血已经遏制不住的淌出来……
张廷玉从弘皙侃价的时候就傻了,当日口述亲手打断了12根廷杖满院哀嚎绕梁三日,没一丝欣喜无一毫动容,因不动声色方显狠毒!适才,王霸相辅更恨不能搜肠刮肚赞誉胸怀,可眨眼的工夫,出尔反尔啊!通行证之语分明是用言而无信做要挟,哪里有丝毫的仁恕之道?
看弘皙面若敷粉眉如墨画,风流倜傥甚至分明带着三分女儿像,观其行,雄主乎?奸雄乎?
第二十五章 敢不要?敢不给?
“旗主贝勒,奴婢知错了,”
三位阿哥联袂灰溜溜,可怜的伊尔根觉罗氏哪里还敢耍半分泼妇态,好容易来了帮手瞧这闷棍给打的!低低的万福快要跪倒地上了,“奴婢这就搬家,天黑之前保证给您腾出府邸!”
“不急,不急,慢慢来吗,”弘皙春风满面颇有几分八阿哥的架势,“今天的事还得谢谢您呐,要不是这通折腾引来三位叔叔,又怎么有意外之喜?1000万呢!”弘皙笑道:“搬到哪叫人来知会一声,等银子送来,我也给弘昱弟弟分润一下!”
“引来”俩字重千钧,还分润,合谋构陷八弟么?就这房漏随雨打破鼓任人捶的惨淡还——伊尔根觉罗氏想死的心都有,扑通跪地,“旗主贝勒,您就绕过奴婢一家人吧!”
“给钱还能吓成这样?要给你把刀——”
伊尔根觉罗氏直接就瘫地上了……
“算了,算了,”弘皙随意的摆手,“随便说说罢了,这钱我本就没打算给别人!”
不给别人?留给自己?张廷玉的脑海忽的闪过一个词:自污!
自污是处世全身哲学,典型有唐中平叛安史之乱的大将郭子仪,扶乱世于清平堪称擎天保驾之功。板荡之后国库饿死老鼠,郭府却珍宝如山奴仆千人,幕僚劝之将家中富贵尽数入朝而取德名,郭子仪一笑拒之。经年,同朝大将如李光弼居功自傲、拥兵自重,如仆固怀恩,为自保而起兵造反,唯有郭子仪得全身前身后名。
盖因自君上考虑,不担心将领钱多而忧心功名太盛,赏无可赏,功大反成仇!
观弘皙近月所为,总结起来倒也简单:多智近妖、狡诈如狐、心性却是虎豹,重大局识大体,于国有功于家有立!
除掉手段下作的大阿哥,扫荡心思阴暗的四阿哥,激励太子奋起是社稷之福,而今又把行事坦荡的八贝勒、文坛领袖三贝勒逼上明面,以两人之一贯观之,于正大光明处有争斗也必是堂堂皇皇的阳谋,自此,衡量标准便是为国为民计,与其说是争斗不如说是贡献,更堪天家幸事、万民幸事、大清幸事。
此番作为以皇上之筹谋即便夙夜忧叹尤为及也,堪称国手动静若羚羊挂角,钢刀归钢刀情谊归情谊如此坦荡之心性更称万世君表!
此功如何不赏?赏又何赏?
钦赐镶黄旗隐隐便是三代之主,要加塞排到太子前头?当初太子提议父债子还,120万两国库欠银明知不可能完成也要压在他的肩上是父亲主动儿子设置的坎坷,是免了遭天妒的庇佑!有1000万120万还是问题?
自污是表明心迹,然千万数额超过时下国库,自污又有了喷血嫌疑,骄傲如皇上难道不会有妒忌心?八岁便自污,已有二十年太子再来三十年太子不成?天家亲情转眼又嫌隙,一个愁字让张廷玉的额上竖起川字纹!
“主子,您这1000万打算怎么花?”张宗仁总是少年心性想不了这么多这么远,满是羡慕的搓搓手,头顶嫣红的盔樱与激昂的情绪一样跳跃,“叫一桌京城最好的伯伦楼席面不过200两,八大胡同最漂亮的粉头缠头费不过千两——”
“滚你的蛋!”弘皙一巴掌拍歪了张宗仁的头盔,笑骂着转向武丹,“武大人,这一千万两白银送给你一半,另一半由您转呈皇玛法如何?”
武丹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转呈皇上想来就让皇玛法安心,而送给自己,准确的说应该是送给自己掌管的十三衙门吧,孰不知这才是让皇上忧心,屈膝打千仰首道:“小贝勒慈悲肠,奴才必须替手下孩儿们道谢,只可惜他们无福消受,奴才要收了必是害了他们!”
十三衙门很特殊,清世祖顺治十一年设立司礼监、御用监、御马监、内官监、尚衣监、尚膳监、尚宝监、惜薪司、钟鼓司、兵仗局、织染局等十三衙门为内廷机构,专为皇帝及其家族服务,以宦官为主管。康熙元年,上三旗包衣组设内务府与宦官一起承担起为皇帝和皇室服务的职责,但十三衙门的称呼却保留下来。
也仅仅是保留了称呼,即便是张廷玉这个上书房大臣除了知道有这个机构司职皇帝耳目知道统领者为武丹,十三衙门究竟有什么人做事又是什么章程一无所知。这也是为什么胤禩哪怕在书房也要嘱咐兄弟们小心隔墙有耳,为什么胤禛敢以积雪闷死“下人”,无知也无畏,因未知而恐慌!
耳目属于皇帝也只属于皇帝,十三衙门要独立超然于朝廷之外,首在经济之独立,故十三衙门仍有内务府直接供养,康熙皇帝没有丝毫吝啬更定下无情军法,私下收受旁人钱物以谋逆通敌罪论处,谋逆需诛三族!
没人不爱钱,弘皙身份也尊贵,但这钱——烫手!这就是“害了他们”的由来!
“切!”弘皙轻晒一声,“武大人,你真以为我瞧得上你那儿溜门撬锁蹲墙根、鸡鸣狗盗传谣言的小把戏?”
“弘皙贝勒请慎言!”告胤禛的黑状足见武丹对手下的爱护,更别说弘皙这种直接否定人家存在价值的论调,“皇上曾说过,十三衙门虽隐于黑暗,却是皇上是大清走在光明中的基石,无名亦英雄!”
“你们也敢称基石?也配做英雄?”弘皙勾着嘴角的样子真的很欠揍,“我来问你,我大清地域辽广,省道府县你十三衙门安插了多少暗探?我大清万邦来朝,藩领属国内你十三衙门又有几人?我大清海纳百川,传教士白许多年前就送来了世界地图,助我朝廷制造大将军炮,你十三衙门可知意大利在哪里?忙忙海路几万里如何到来?地图上标识的山川大陆又有几个国家?”
“我再来问你,朝廷设礼、吏、户、兵、刑、工六部衙门,又有钦天监、理藩院、大理寺、内务府,礼部祭天封禅春秋祭礼有无疏漏?礼部京察大计是否公正?户部亏空究竟几何?兵部兵饷账目可对?刑部有没有冤假错?工部存否玩忽职守?钦天监干的什么勾当?理藩院对藩领八旗真否了如指掌?大理寺是捍卫我朝法治公平?内务府有没有贪腐虚报?”
“我还来问你,朝廷心忧江南,当今士子文人何人为领袖?家人几多?门生几何?心思故国之心有无少见?民以食为天,凡我大清属内,产量几斗粮价几高?有否谷贱伤农?黄淮水患历久,现今水高多少水面几许?沿河州府县村防患未然否?河工有几人?盐政干系民生,两淮盐商会首是谁?收入何来?私盐有无泛滥之势?什么人上下勾结?币制是国本,1000钱兑换一两白银是朝廷制法,流通之中究竟怎样?”
“耳目耳目,耳司听目主视,以上方只是一个探字罢了”弘皙对沉默的武丹嘿嘿一笑,“然耳目只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么?莫说国家便是人也是傻子!耳目应如斥候,斥,度也,候,视也,望也,视望而度之,度而视望,两两相成,善揣事理人情守御方固。《书》有言,斥候而服事,《左传》曰:纳斥候,禁侵掠。这,才是基石的道理。”
“其行,如孙子兵法之用间:因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死间者诳事于外而传于内、生间者反报。用间之巧当不战而屈人之兵,你十三衙门可当此重任?”
“说了你又不懂,不懂你又不问,问了你又不做,做了你又做错,错了你又不改,要汝何用?爷又曾冤枉尔等?”
武丹那张脸哦,白了又红,红了又黑,黑了变紫,紫又铁青,最后成了蜡黄,汗珠滚滚湿了浃背,染了袍服……热血重新涌上来,血脉也贲张!
刚开始他只以为是小贝勒恼羞成怒,四阿哥胤禛夜猫子的僟语在前,被“咬”只能叹倒霉!而越听越有道理,一个耳目竟然能诠释出如此多的层面,但耳目不就该如此?
听得进道理才有明悟,少不得又想到困难重重,如此一个庞大机构且不说自己手下那几百号小崽子够不够人手,即便有,事涉政务民、生河工盐务、六部运营甚至远涉万里漂洋过海身至异域,又岂是仅凭一腔忠肝义胆大字却不识几个的莽汉们所能担当?更莫说耗费的钱财,即便车马费都是一个庞大的天文数字。
若自己都因困难重重放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富有四海的皇帝都不敢做又要等着何人去做?圣明如皇上又怎能不做?做,哪怕身死骨销也是国之基石,才配得上无名亦英雄!青蝇之舞不过尺许,附之骥尾可达千里,自己也是热血带把的汉子,有这样的英明之主,自己又何惧!
小贝勒说把分钱分一半本属兵马未动的粮草先行,可叹自己鼠目寸光竟会拒绝,武丹狠狠在脸上抽了一巴掌,“贝勒爷,您的钱奴才要定了,今我做东,伯伦楼咱们不醉不归!”
“不是我的,是八叔的,”弘皙笑的很灿烂,“他不给也得给!”
第二十六章 势若男女重臣如妇
伯伦楼,身在闹市迎面便是以前大出红差的菜市口,康熙以仁治天下,每逢秋决慎之又慎,国人善于淡忘的习惯加京师寸土寸金的格局,曾血污横流之地也有商业之繁荣,修竹绿树掩映一座庄院,越过汉白玉的精雕小桥可见伯伦楼的真面目。
主楼高三层窗分八面,正中一匾额手书四个楷体飞白大字“伯伦不归”,左右为二层楼间夹一层,整个造型便如台阶更像一把端坐的太师椅。歇山顶琉璃盖瓦斗拱钩心,推窗望,繁华地贩夫走卒名利场,低头便是一层顶的小花园,绿草如丝繁花似锦,间或荷缸三处锦鲤两尾无不精致,伯伦本就是晋朝竹林七贤刘伶的别字再加上闹中取静更可感今怀古,难怪成为京师第一饮食之所!
八仙桌,雨前碧螺刚添新盏荡漾浅绿,南北珍馐山精海味只剩骨皮狼藉,习武者多加餐饭,慷慨者多是好酒豪客,两名武将一个小爷状若饕餮海吞胡塞酒到杯干,豪爽之态影响,连张廷玉都多吃了一碗饭,至于什么食不语,武丹请酒就为了勾出弘皙贝勒的心中计,再有一个特意凑趣的好奇宝宝张宗仁可能吗?
酒桌有三个境界,一是欢声笑语,宾主相劝左顾右盼频频举杯;二是豪言壮语,或亲近或有隙者单打独斗,恨不能提壶灌顶;三是胡言乱语,借酒遮脸,不敢说不愿说或不屑说的都要一舒胸怀,哪怕针尖大小的话题也能扯到天大!最后便是无声无语,人之饮酒冷暖自知,君子日三省,小人长戚戚!
武丹需要的是第三个阶段,可他第一个到了,四斤老窖下去人有八苦武丹有三叹,一叹国人满汉分际,康熙食不能安夜不能寝,为奴者虽殚精竭虑不能为主子分忧;二叹为人子忠孝不能两全,老父年近八旬却不能时时侍奉左右,唯恐子欲养而亲不待;三叹弘皙贝勒胸有锦绣腹存华章,不缺杀伐果断之手只欠大展宏图之台!
“老武,慎言啊!”老武是来时议定的称呼,弘皙为主子,太子的头生子没养住序齿为二爷,张廷玉做管家,武丹做长随,张宗仁就是书童跟班。
文者慎独,饮者慎口,张廷玉便如真的管家一样保持清明,这三叹实在要命,满汉分际是皇上心腹事怎能诉诸与公众?忠孝难两全是臣子本分分属荣耀,居高位,真请你回家乐意吗?给弘皙大展宏图之台,你要教唆他谋逆来一出玄武门么?
“老张不急,”弘皙摇头晃脑也多七分酒意,“老武虽是醉言更见赤诚之心,即便你午夜梦回便无此忧虑么?尤其是今晚之后——”
弘皙笑的有些调皮,就像家中幼子自以为奸计得逞骗过父亲大人的模样,张廷玉一时无语,否认,那是骗自己,自污的念头能平白起平白落?
“老武啊,除了你那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忧虑,其他的你大可把心放到肚里!”弘皙拍了拍武丹的肩膀,“听爷给你讲讲这满汉分际——”
“国族居北地擅游牧崇尚强者为尊,汉族在南为农牧儒家仁者王天下,两个生活、习惯、风俗、包括理念迥异的族群因为入关这事硬生生捏在一起,有矛盾是可肯定的也是必须的,但不是狼入羊群,想吃哪个随便下嘴捋掠即走,也不是虎入狼群,就算不吃也挨个咬死,宣告自己的领地,真若如此满汉皆是禽兽!确切讲应是同一种群间武力上的征服,心理上的同化,是一手钢刀一手蜜糖的宣告话语权,是为牧天下主宰之争!”
“这就像秀才遇上兵,像村里刚从远地搬来了新街坊,也可说是一乘小轿抬来新妇,彼此因为互相的不习惯而排斥,彼此歧视中壮汉的拳头堵住了秀才的嘴、新街坊成了里正、新妇做了主母,一时之争获胜者总是最有勇武者,棍棒之下出孝子,强权之至便会忍辱偷生委曲求全,假以时日就成了习惯,这便是钢刀的好处!”
“但同化却不是这么简单,蜜糖虽诱惑不来拿总不能驴不喝水强摁头,怎么办?”丢下一个疑问,弘皙却端起了酒杯浅尝辄止,却不说话。
这不是吊人胃口吗?莫说好奇宝宝张宗仁,就算张廷玉这样的大儒资深重臣又何尝听过这种群族群之论,一手钢刀一手蜜糖,王道霸道结合的新说法吗?
“天地分阴阳,以弘皙之见,饮食男女之人伦大欲便是一切之准则,其最终目标便是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身惭燕尔偕老夫妻,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弘皙道:“在此之前现有男女初见,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悲不喜,不来不去!”
“第二便是互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见猎心喜,寤寐思服,琴瑟友之,锺鼓乐之。美人有三态,其一者待字闺中,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其二便是妇人,有烈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节妇,恨不相逢未嫁时,事夫誓拟同生死;有寡妇,闺中独看倚虚幌,鬓湿鼻寒泪痕干;有**,竹子当收我不收,笋子当留我不留,绣球当捡我没捡,空楼两手捡忧愁!这其三么便是娼妓!”
“闺中独看者需三媒六聘,父母之约媒妁之言,红轿锣鼓是为礼贤。即便有若英台山伯者,亦只能生不可得以死求之!”
“烈妇者,丝成白绫,胶做妇弦,欲言携手者,弦中意缠绵!”
“节妇者,纵使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不拿风流争胜,迷魂阵里出奇,捱光这种事只需到了九成九,便待亡身入陷坑!”
“寡妇者,生死两茫,心恐相逢不相识,惟有泪千行!有凤求凰,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两翼俱起翻高飞,自此交颈为鸳鸯!”
“**者,帘幕风柔,朝来峭寒轻透,红英满眼,便是催人去也难留。但有潘驴邓小闲,只鸾孤凤怕是瞬时间交仗成双——”
弘皙话未完,武丹呵呵一阵怪笑,张宗仁嘎嘎直乐,乐罢了竟然对弘皙拱手,“二爷小小年纪对男女之事竟然如此精通,小子这厢先行个拜师礼,学了爷这身本事正好独占绛香楼那妙玉花魁——”
“啪——”不用弘皙动手,张廷玉早一巴掌拍过去。
弘皙之喻虽粗鄙直白,然夫子做《礼》也曾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焉,弘皙之说分明是有先贤之风借通俗之语而警世,寓情寓理更兼文采飞扬,假以润色堪可与王阳明之“昨夜秀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三重境界星月争辉,并称瑜亮。
如张宗仁竟然直接当做媾女的勾当,打他便是当头一棒,“二爷以男女做喻乃大学问!如你张家便是待字闺中者,皇上礼遇有加才有张侯鞠躬尽瘁死,竖子无状,焉敢玩笑?他日见了张侯某家倒要问问他如何教育尔等!”
张宗仁吐吐舌头,事涉先祖再敢胡说?只是瞥向张廷玉的眼神带着愤愤,我张家如此,你张家难道不是,一朝双宰呢!一想老爹的家法,张宗仁跳脱之态全无,整个一蔫吧茄子,可怜巴巴的看着武丹,刚才你也乐来着!
“武丹受教了!”有张廷玉这一解释,先前虽懵懂现在也能对号入座了,“这烈妇便是前明之死忠,如史可法、陈子龙等,螳臂当车与那前明玉石俱焚;这节妇便是被我朝接手之降将,如祖大寿、洪承畴、施琅等,外无粮草内无救兵,国恨家仇必选其一;这寡妇么——”
瞥一眼张廷玉虽没言语,可张廷玉心里发苦,堂堂桐城学派的领袖张家竟然等同私奔的寡妇,把智商拉到跟武丹一个层次的举例实难接受!
张宗仁的小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缝,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清代明而王天下,张家这明朝的读书人就跟死了老公的寡妇一样只能“再嫁”——当然,他这副贼眉鼠眼的样注定欠揍,自知失态的武丹老大一拳擂在他的肩头,立马岔开话题,“士子不曾归心便是朝廷的水磨工夫没到位么?”
“错!”弘皙摇头,“你忘了爷还没说娼妓么?”手指轻点张宗仁,“宗仁啊,你小子刚才说什么绛香楼的妙玉,给爷讲讲!”
“好唻,”这种言情故事还真是张宗仁的特长,在他看来小主子这是在扯开话题打开尴尬局面呢,“说京中花魁,当属绛香楼花魁妙玉,据传本姓庄,也是书香门第,举家遭祸而落入风尘,易名妙玉。”
“十六岁梳拢,小的有幸见过,彻夜难眠作文以记之:美似初春柳叶,常含云烟恨雨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的蜂狂蝶乱,玉貌妖娆解语花,芳容窈窕玉生香——”
“闭嘴吧!”弘皙一拍桌子,打断了张宗仁的摇头晃脑,“莫在爷面前充什么无耻文人,这分明是那《水浒传》里描写潘金莲的词句!”
“啊——”张宗仁一瞪眼,“他娘的,怪不得我给那妙玉吟诵完了就被请下楼,连100两的银票都还给我了,小爷还以为她对我情有独钟呢!可恶的臭丫头,五十两银子就这么戏弄哥哥么?”
第二十七章 士子如娼,不从用强
“妙玉不光长的的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当朝中堂佟国维大人的四公子光禄寺少卿庆元欲强为妾室,却被一把剪刀轰出了绛香楼,其言道:女儿清白重若山,妾身虽鄙也要到相府问个明白,声声要打到佟相家中,不得已认作干妹妹才算了事。此后名声更噪,哪怕见一面也要100两银子呢,就不是最后谁能拔得头筹……”
“这就是了!”弘皙一拍手,还以为要赞青楼女子也重大节呢,却言:“那些终日叫嚣的文人便是娼妓,如黄宗羲顾炎武之流,最多算是花魁罢了!”
“爷把话撂在这,**就是**,哪怕花魁,只要插标卖首,最后总要岔开大腿!”
这比喻太过惊世骇俗,哪怕是武丹这等粗俗之人也无语……
“哪里来的狂妄竖子信口雌黄!”隔墙有耳,隔壁有声,随着蹬蹬脚步声下一刻声音已到门外,“江西士子李绂在此!”
两人,当前者白面短髯,国字容,悬胆鼻,漆黑长眉修挑,瞳仁如一块水晶荡漾,身量匀称丰美,银白士子服只在腰间系一块汉玉,红色的丝绦因为主人的微怒而颤颤巍巍,“黄顾为国有大贤,怎堪尔等如此侮辱,巨来不才,便要揪拿尔等到那国子监祭酒处说个明白!”
“张衡臣,”后边进来的这位显然认识张廷玉,“汝为圣人子弟,闻满口谬言凿凿视而不见更满口阿谀,将圣贤万世师表与这黄口小儿相提并论,汝,好不知羞!”
扫一眼屋内众人,尤其重点留意了一下弘皙,月白长衫肩洒墨竹,发浓眉黑,白玉样的脸上带着雍容闲适之笑,轮廓清秀的近乎女气,但漆黑的眼眸却放肆异常,再想他刚才言论忍不住重重一哼,“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便是读的几页书莫不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无正心养浩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虾蟆吼终日燕雀喳画梁,除卖弄伶牙俐齿又有何用?”
尼玛!弘皙愤愤,爷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听你大可在脑袋顶绿帽耳朵塞驴毛,找茬?还什么江西李绂,你很出名吗?国子监祭酒,官好大啊,吓死爷了!
而眼前这……这位也堪称非常貌,头尖如杵,鼻子眼睛却好像过分集中在脸上很小的一块区域,嘴巴略大且平,头为仰有睥睨之姿,颌下一撮山羊胡就像加长的下巴,胸膛高挺腹有便便。敢指天画地说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爷面前拽拽的,找抽?
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不对了,还敢穿着银锻指手画脚?沐猴而冠就是你吧?叫别人绣花枕头,还什么虾蟆,癞蛤蟆就直说罢了,把你本家比拟别人,因担心骂你丑以进攻做防守?实在欠揍!
口中一句“听墙根的下贱材也赶来指手画脚?”酒盏被顺手砸了过去,细密骨瓷的杯子哗然在这位的头顶粉碎,三两点残酒渗进划开的脸面,这位嗷的一嗓真真中了那句虾蟆之吼,弘皙动手了,身先士卒也是军令,那两位武夫能闲着?随着桌上碗碟雨点样落去,这两位或丰神俊朗或神采飞扬之辈便躺在地上,那银白长衫银锻批面如被马踏的水陆道场般热闹。
“住手!”张廷玉赶忙叫停,李绂是何许人他尚不得知,山羊胡的方苞却是认识的。
方苞为桐城人,算起来得叫一声同门,自幼聪明,4岁作对5岁能诵典,16岁参加科考,24岁入京进国子监以文会友被称为“江南第一”,其人作文以义为经而法纬之,倡“道”“文”统一,大学士李光地曾赞方苞文章是“韩欧复出,北宋之后无此作也”,去岁更为江南乡试第一名,江南第一的名至实归。
举国文风南胜北,隐隐便是士林旗帜,士以文章胜胸藏锦绣为人也刚直,当面斥人过错已成了方苞的另一个招牌,只可惜这位祖上是明之忠儒方孝孺之后,对朝廷竖起来的标杆张家不感冒,也难怪不客气,只是没想到那个年轻人反跑到他的前头,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苦笑着上前搀扶,“灵皋兄,你们这是——”
“张衡臣!”方苞奋力甩袖,山羊胡撅起老高,“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其行更如剪径,观其行知其心,见微知著,尔也算桐城大家之子,便是与此等人为伍么?”
人爬起,怒不可遏,这也难怪,想他方苞,凡见者,谁人不纳头便拜把臂言欢恨不能抵足夜谈,可今天呢?非礼勿听,听墙根已是堕落,酒盏劈面黄汤透顶,奇耻大辱!
额上阵阵刺痛,血亦模糊眼睛,盖因不知伤势愈加惶恐,须知国家取士讲仪表,哪怕杜撰了唐之钟馗貌丑落第,撞柱不甘做鬼王的玄幻故事也不曾改变分毫,这一伤唯恐便是断了前路,秤砣小故而压千斤,个子低总要站高岗,腿子断才穿高跟鞋,言语犀利是以长补短,没了前路即现了原形……惶而惊,惊而惧,惧而怒,手臂一轮,三尸暴跳,“张衡臣,今日事某家必传檄士林,恐怕桐城虽大再无你张家立锥之地!”
断吾前路不共戴天,断吾前路与子皆亡,他的心眼真的不大!
“包括我江西!”李绂满身狼藉的嘶吼。
想他李绂自幼有神童之称,十岁能诗十二岁结诗社,其诗凌厉无前挥斥如意有万夫之禀,号称尽得江西诸先正之裘治。心高而气傲,平辈人或不愿或不屑研究转而投身于史,此下更是在钻研宋之《辩奸论》,传言中为苏洵大才专为北宋邋遢宰相王安石之作,随手拈来,言语犀利,“适才暗室欺心眼下前倨后恭,如此阴贼险狠,得志立朝,虽聪明之主亦将为汝欺惑,以此身协政,误天下苍生者非你张衡臣莫属,吾辈子孙无遗类矣!”
“狂妄之辈相与造作言语、私立文字,焉敢以圣贤相提并论?张衡臣,汝也是读书人,也为娼妓否?汝当真为娼妓否?”
“某虽不才也知拗相公之经国大才,同处中枢与之相提,衡臣幸甚,”张廷玉也是文宗,岂不知《辨奸论》,宰相府城也动意气,“倒是尔等自以为是读书人,汝何不知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既有所听,敢无所思?孔子适郑,郑人谓子贡曾言:累累若丧家之狗。以孔圣之贤不过欣然笑曰形状末也,丧家之狗然哉,盖因夫子行苦而德高!《老子》有言圣人持一为天下牧,臣民皆是畜生。二爷适才所论为天下计,譬拟娼妓有何不可?”
“倘寻章摘句做雕虫断章而取义,论语有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似尔等囚首垢面之徒敢称君子做仗马?”
张廷玉怒急更恨!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什么意思?见到老乡唯恐说错了话,与上大夫说话跟便秘一样!
以张廷玉上书房大臣之尊之贵比上大夫如何?当面呵斥不说焉敢骂做娼妓?更言桐城无立足,江西无立足,桐城是张家祖祠所在,江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你们家的?你们他娘的倒是不担心说错话,你们倒是不便秘,满嘴喷粪!
“衡臣公息怒,收拾这等跳梁小丑还得看爷的手段!”弘皙双嘎嘎直笑,两个刁钻文人罢了,敢居高临下,敢不教而诛,敢玩不说理?爷就叫你看看什么叫鸡同鸭讲!手一挥,“给爷拿下!”
“竖子,尔敢——”话异口同声,耳光响亮也不分先后,找抽自然求仁得仁,转瞬的噼啪之后两个猪头鲜鲜出炉!。
“士可杀不可辱,士可杀不可辱——”手无缚鸡之力的俩文人在武丹跟张宗仁的真如小鸡子一般,唯有胸中一口不平气强撑着狂呼不止!
“不可辱么?爷辱定尔等了!”弘皙冷笑,“拉到小花园处打,打到自认娼妓为止,不改——不改就直接打死,哪怕人死,爷也要剥了他们的衣裤暴尸三日,以为天下狂妄者戒!”
鸣蝉经必自寒栗,方李二人面如土心若死!其实也没啥生不如死之类的话可说,直接就到终点了,还是万年笑柄……两士子遇一狂妄之徒,因口舌争致死,后世读书人需引以为戒!
“二爷且息怒!”弘皙怒,张廷玉倒是慌了。“此二人虽狂妄,但以衡臣看来不必大动干戈,文人本相轻,言语教训道不同不为谋,逐出即可,况二爷焉忘宜贤副总管事否?”
当初宜贤牵涉到明史案,弘皙诛首恶而慑宵小心系士林之兴故称识大体,可方苞已然是江南第一,李某既然动辄便说江西想必也有些底气,真要如此处置其恶有甚重掀明史案,更何况此二人本为士子清誉出头,其行昭昭天下,士子文人还不知怎么歪嘴,张家几百年的声誉怕要扫地,为重臣思社稷,为孝子量张家,怎敢不拦?
“爷衡臣莫非忘了爷刚说的娼妓?”弘皙面色阴沉,“五陵弟子争缠头是给面子,给脸不要,爷就要用强!”
第二十八章 邬某做仗马
“贵人暂息雷霆!”
清朗之音响过一人出现在门口,脸色蜡黄额宽长眉,细目仿佛随时眯着,偶尔睁目漆黑的瞳仁便似乎秋日之深潭幽不可测,鬓隐淡霜,更添几分无形魅力,浅灰的长袍浆洗到发白难得是一尘不染。
来人进门向方李二人言作厉声:“二位也是读书人,断章取意也就罢了,纵是心系圣贤,且不闻当日汉昭帝桑弘羊盐铁辨证?作色而不应,悒悒而不言,怃然而四据,何等气度?动辄使人无立锥之地,尔等之心性怎可恶毒如斯?今日这顿打便是教训!”
训罢了,朝着弘皙拱手面色已换,微笑道:“在下邬思道,适才与二仁兄听得高论,击节而赞恨不能颜见,若有幸听得全篇想必当浮一大白!”
行至桌前,捡两个仅剩的之杯,晃晃酒壶听得水响面露微笑,“这位贵人,衡臣先生,此酒粟于天下之田,去秕万民之臼,酿之以不断之水,盛尧之杯,孔之斛酌之,饮此酒入宰相喉,清者可以为圣,若海纳百川,浊者可以为贤,求同存异,可否饮胜?”
这人有点意思!
就像家长看孩子跟人打架还打输了,必定先要教训自己的孩子,骂孩子是恨其不争于对方也是暗讽,比如说就你这小个子也敢跟高你一头长你几岁的动手,其中“高”“长”必定是重音乃至声嘶力竭……哪怕我们先招惹你,可你以大欺小就有道理不成?
这例子更有意思!
昔年,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功利,兵连而不解天下共其劳,致使府县空无。昭帝始元六年,由皇帝组织召开了“盐铁会议”,一方是由皇帝召集的贤良文学60余人,乃是董仲舒的的徒子徒孙,另一方是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为首的政府官员,会议开始只是就盐铁专营、酒类专卖辩论,其后却直接指向了先皇武帝的为政得失。有桓宽整理记录双方之辩,流传于世便是盐铁论!
从地位上讲一方有丞相有上大夫另一方只是声明远扬的文士,其情其景与刚才何等类似,贤良们高举“仁者正其义不谋其利”大旗,以“明其道不计其功”为利器,直指盐铁酒类的专营,均输、平准、统一铸币等一系列财经措施,乃是与民争利,为舍本求末,甚至屯田戌边、对匈奴的外交政策、法制等皆成为目标。贤良们直指当朝违背“贵德而贱利,重义而轻财”的信条,是引诱人民走背义而趋利之路……会议结果,贤良大胜,废除了全国的酒类专卖和铁官。
儒家讲礼,子不言父过,下不言上非;昭帝直面贤良文学之士批逆鳞,其胸怀可以与上贤尧舜媲美,而朝臣一方呢,坐而论道即便被攻讦,君子动口不动手,而“小贵人”呢?这就是反讽!
而但凡劝架除了止干戈还有保护弱者的意思,这就有“受了教训”,随后以酒赔罪,饰以“天下、万民、尧之清平、孔之仁恕”,“宰相肚量、求同存异”,既送高帽又委婉低头,这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着头,否则他见一次打一次怎么办,更何况这样的打到死还不放过!
“你谁啊?会说几句漂亮爷就要给你面子?”弘皙嘴一撇,“或者,你长得更美比他们更像花魁――”
“二爷,”张廷玉难得僭越一次下属的职责,他本就惶恐弘皙的做法有人打岔正好做一些起哄架秧子的小手段,背对弘皙使劲的打眼色,“这位仁兄,虽方灵皋与这位不分青红兼辱我太甚,然张衡臣也非是小肚鸡肠之人,只是二爷岂能轻辱――”话至此猛的一停,“你便是邬思道邬静仁?”
邬思道,无锡才子,府试乡试连战连捷,中秀才举人都是头名,三十六年应南京春闱,三场下来,时文策论诗赋做的花团锦簇,出场时自付不在前五也跑不了头十,谁知道皇榜一张,这位恭添榜末!
反常为妖必有疑窦,仔细打听才知道主考左玉兴、副主考赵泰明都是捞钱手,除了朝中大佬关照请托的,一概以孝敬取士,名次高下按质论价童叟无欺!邬思道凭着真本行拉硬弓不肯撞木钟钻营,自然是名落孙山。
心高气傲气急了,干脆纠结了四百余名落榜举人,抬着财神涌入南京贡院,一副对联足有丈许,“左丘明有眼无珠,不辨黑黄却认家兄;赵子龙一身是胆,但见孔方兄既是乃父。”更有人满城贴遍了这位构思的大字报,骂的狗血喷头:朝廷待其不为薄矣,二君设心何其谬也?独不念天听若雷、神目如电?呜呼,吾辈进退不苟,死主唯命,务请尚方之剑斩彼人头,头悬国门,以作天下墨吏!
恨不能请上苍雷劈电击的委屈愤懑,不死不休的酣畅豪情,他倒是痛快了,可南京科场四脚朝天,国家抡才成了笑柄。康熙震怒左赵二人革职罢官永不叙用,但国有法制,闹贡院是扫了国家体面,参与的士子们收监的收监、流放的流放,最差也是革功名,拿不到邬思道这个“正”犯的江南巡抚连降两级,至今朝廷各地依旧在画影缉拿,想不到却出现在这里!
“百闻不如一见,见面更甚闻名,”张廷玉点头,举杯一饮而尽,“这杯酒敬静仁,果然好文采,好胆量,好气魄!”
好文采有赞当初的檄文、今日之酒辞,也有叹惊艳绝才之人恐遭不测;好胆量是弘皙制怒之下的侃侃而谈,是明知见光死也不肯匿迹而去,胆量不足以相容只能加以气魄!
“哪个邬思道?”弘皙也是一愣,“那个邬思道么?”
还记得跃马四阿哥府上么?找的就是瘸子,你这腿脚利索的也敢叫邬思道?真的假的?
“不错,正是在下,莽书生邬思道――”话音未落,邬思道一步欺到弘皙近前,手中酒壶如利刃抵在弘皙的脖子上,身子一转就像抱孩子一样把弘皙揽在身前。
此一遭突变,就算张廷玉也未曾料到,文胆无双的邬思道竟然做出挟持人质的勾当?情急疾呼:“静仁不可――你可知他是谁?你又可知后果?”
“以衡臣公之尊贵也要呼一声爷,再加上腰间的明黄带子,这位贵人想必脱不了凤子龙孙之列,事涉天家,恐怕最少要诛三族的!然自三十五年招祸,短短几年间父母双亡家业俱灰,而今孤零四海孓然一身便是杀无可杀又有何惧!”
“当日桓温游寺,和尚不拜,桓温说:没见过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么?和尚反问,没见过不怕杀斗的和尚么!”邬思道格格一笑,“君王一怒流血漂杵,然匹夫一怒也可白虹贯日,衡臣公,汝敢玉石俱焚否?”
玉石俱焚?
张廷玉一怔之下又险些笑了,邬思道观服饰确身份心思称缜密,审言行定天性堪透人心,可做绑架――即便常人,满屋人只有弘皙是个孩子,偏巧身份尊贵,幼儿持金于闹市是找抢呢更别说这娃娃本是就是金疙瘩,换人?那俩武夫想都别想,张廷玉?狡诈凶残四字做底子,他要不怕要挟呢?唯有这身娇肉贵的孩子才能让所有人投鼠忌器!
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弘皙当日说“身若金刚”康熙曾有疑窦,小贝勒取过天子剑斩在脖颈除了一道白痕眉头都未曾皱一下!白瓷的酒壶壶嘴再利能有剑锋之锐?又或者你以为手难缚鸡的自己可以制住一拳击倒奔马的小贝勒?
笑完却更苦,邬思道敢行此举,怕是这三人真要“无遗类”矣,果然是莽书生!
武丹张宗仁俩人嘴角都咧到腮帮子了,肚子抽抽的险些连手里的小鸡子都顾不上,左李二人只剩悲呼:“静仁兄――”
要不是他们非要来伯伦楼要不是他们拍案而起,怎可能有今日之辱又何必邬思道行险,悔不当初说得就是他俩!
“二兄不必做小儿女状,邬某之为不过死得其所,”邬思道大笑两声,“昔日走匿同年遭劫,自此杨意不逢,纵抚凌云唯有自惜;今日再弃二兄不顾,钟期难遇,枉奏流水仅剩惭愧,便是静仁也难原谅自己!”
尾声带着悲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可――不甘心啊!
想他邬思道自幼心高气傲,皆因气盛血涌的莽撞行径转瞬既是家破人亡,几年颠沛流离隐忍委屈中惟一的念想就是朝廷大赦天下,走科举,功名奋而取,权当尝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夙愿,可――一壶浊酒,是非成败转头皆空,罢罢罢!
“衡臣公,张家几世清名在前,若以张家清誉为保,释两位仁兄离开,全其功名,邬某留下随你处置即便身剐亦无怨,今日事就此作罢,如何?”
“静仁兄!”那两位更悲怆,君不弃,吾辈怎敢离?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纵是保全功名怎堪苟且偷生?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第二十九章 到底谁傻
“啧啧,瞧这生死离别的,若不是爷就在这看着,还因为遇上了奸夫**呢?”
如此煞风景的怪话总是由弘皙说出来,没有丝毫做人质的自觉,觉得脖子不舒服还扭了扭,嘴角如钩,“邬静仁,你刚才说爷的身份最贵,干嘛又跟衡臣公谈条件?”
要说这大才子总是口占莲花,连称呼人都比自己高明,“老张”太随意故不够尊重“衡臣”又托大貌似装蒜,衡臣公,说起来顺嘴听起来想必也舒服,弘皙干脆引用了。
“闻道是锦绣华章,观性却反复无常,处危境自若不乱,狡诈凶残四字便为汝等专设,与汝谈——当邬某傻了不成?”
嗤——如轮胎撒气的声音来自武丹张宗仁这对大小粗人,这厮的评价算狗血喷头还是一语中的?可怜小贝勒非要玩什么扮猪吃虎,弄巧成拙了吧?听笑话却憋着,脸都弄得扭曲了!
张廷玉这时候还在犹豫呢,他犹豫的不是答不答应,而是这场戏该怎么配合着“演”?早领教过小贝勒的暴脾气,依他拼命占便宜宁死不吃亏的性子而今挟作人质而未动,刺面挖苦也不怒,要说他对邬思道没兴趣恐怕打死也不信,可既然有兴趣又何必——转念又一想,张宗仁的初见不就从马上被踹下去吗?这莫不是小贝勒的恶趣味?调侃等于**?
他这一犹豫邬思道又笑,“料来缉索要犯的微末寸功不放在在衡臣公眼里,然这位有些许损伤,以君之尊贵怕也担待不起,衡臣公自以为还有选择么?”
“这倒不是邬某逼迫衡臣公,观当朝诸位,索中堂与太子姻亲血脉,大学士李光地对三阿哥青眼有加,八阿哥与佟相交谊天下皆知,彼此相倚相靠,即便圣君在上犹未能杜,皆因家天下,一人为主旁人皆奴,为奴势微如游鱼之集群结党是自保也是晋身之道,便是朝之公卿未尝有独善其身者,衡臣公若要强力为之怕是如邬某这般孒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满朝皆敌,转瞬便无立锥之地!”
“想来以衡臣公知晓相倚之凶险。一朝为人主,唯有厚赏赐重权柄,言听计从以为报,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功大为仇。然衡臣公当谨记国族皇子预政传统,此乃君赐,辞之不详!臣子于朝堂譬若嫁女,总要找个人家的!”
“邬某不能断小贵人是哪位阿哥之后,但这位小贵人既有枭獠之心至今未曾有名,想来是缺少机会,邬某恰可为垫步之用,以稚子之龄一鸣惊人对这位小贵人是幸事,有血之亲,有瑞之兆,即便观孙立子,于衡臣公也是良托!”邬思道低头看看怀里的弘皙,“小贵人,邬某之议当否?之请能应乎?”
前是威逼,后有利诱,威逼者世情练达偏是重家族清誉行忠君爱国事之张廷玉,不得不从;利诱者,阴狠狡诈的小弘皙,若有照妖镜扫过邬思道必能看见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摇曳的像夏天里的折扇。还当否?应乎?当你个头,尼玛就是妖怪!
莫说弘皙,即便张廷玉——说心里话,对邬思道他先前只有怜惋惜叹,随着他莽撞的“侠客行”便有了几分欣赏,即便读书人也要有几分血性讲几分情谊才显得真实,像朱熹老先生的那种存天理灭人欲只能挂在墙上。转而剖析当下局势,绑架之举硬生生成了好事,偏生你还否认不得!
想弘皙当日所为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一鸣惊人?发而屡屡中节不是祥瑞是什么?而后更有太子奋起皇上暗喻,把自己抬入镶黄旗不正是君赐?这小小邬思道仅凭一件小事就能看的这么远,哪怕一时急智却彷佛亲历,尝听闻,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情,真乃无双国士,或干脆是,妖孽!
“你这家伙倒是能信口开河!”弘皙一龇牙,“开口闭口什么皇子重臣,什么独善其身,什么譬若嫁女幸事良托,还观孙立子?难道不知当今圣明天子在位,皇太子辅佐当朝,父慈子孝君严臣恭,太子贤德仁厚,阿哥兄友弟恭,纵有萧隙,汝难道不曾看过邸报?魇胜太子的大阿哥被圈禁,世子弘皙已封镶黄旗主,隐隐便是三代之君,汝以为一个小小的狂生便能抵得上太子圣眷,世子之功?”
这才是那个邬思道,我喜欢!我倒要看你现在还有什么说法?当初没找着人自己把他能做的事都做了,现在遇上了,“传说中人”有可能被自己憋屈的哑口无言,弘皙很得意!
可,还是那句,人不要想得太美!
“哈哈哈哈——”邬思道一阵狂笑,“汝终究是年龄尚幼,汝可知汉之戾太子、梁之昭明,晋之惠帝、明之懿文太子?”
“大胆!”张廷玉由不得一声暴喝。弘皙年纪小,读的史书的确不多,但张廷玉却饱览全书博古通今。
汉之戾太子乃汉武帝长子刘据,七岁封做太子,二十九年中,与父皇政见不同而父子相疑,更有内侍奸僚来回蛊惑,最终父子举兵相见。昭明太子乃梁武帝长子,在太子位上足足憋屈了三十年,没等到继位硬是憋屈到死。
晋惠帝就是《三国演义》里那位司马懿的孙子,为人痴呆不任事,说白了就是半傻子,平安做了二十三年太子可即位也是傀儡,太傅、皇后轮流专权不说,他的叔祖更是篡位把他奉为太上皇。
唐顺宗叫李涌,之所以谥号为顺,因为前边二十六年太子生涯中只为一件事说过话,而登基头一年皇上健在他却中风失语,等他登基的时候神智都不清楚了,只在形式上当了一年皇帝就内禅给儿子。
都说以事喻理,无非是说争储的必要,太子的不安分或“被”不安分的必须,否则其下场,要么卷入争斗被废被杀;要么熬不过皇帝直接了账,要么不想熬造反失败或侥幸成功,因为压抑的久一泄而不能收,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以史为鉴,胤礽也憋屈了二十年,你是冀他举兵造反?愿他痴傻呆捏?咒他憋屈到死?还是盼着弘皙跟皇上一起努力把他熬到中风?
绑架你就绑架,提出条件哪怕再过,无非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罢了,退一万步说即便身死,为朋友而牺牲的也算践行圣人之言:朋友死、无所归、与我殡!不让那图穷匕见、举筑扑皇的荆轲高渐离专美于前。而一番卖弄心计恰是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之份,弘皙要保尔想死都难,转眼大祸变福祉的好事偏要以国祚胡说八道?那位可是为了阿玛敢对叔叔们下手的主,你嫌死的不够快么?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让他说!”
笑,每一声都如竖起的手指,一通笑罢群指如林!
弘皙双目微眯,上翘的嘴角阴翳内收,说不出所以然,老子就让你这瘸子名至实归……瘸着腿也得给老子卖命!
“揭破魇胜为孝朝廷自汉以来以孝治天下,其功在家不能不赏!便如那镶黄旗主,是恩典却非朝职!且为天子者牧四方,予生也可予夺,纵观史书今日赐明日黜屡见不鲜,何有百日长红之花?纵然不罢黜,今日有镶黄旗主明朝便不能有正黄旗主?更莫说征讨葛尔丹之时早有皇子亲领旗主的先例!说什么三代之君,笑话!”
“此例更可延伸至大阿哥的圈禁,即便大阿哥真的倒了还有三阿哥、四阿哥直到十四阿哥,拢有脱兔众人呼之,一时之争非一世之胜,都是天家子弟,君臣名分一定便是千秋万代的主奴身份,谁会甘心,谁又能甘心?”
“或有心或故意,如君赐如傍依,诸皇子身边早有文臣武将聚集,一念动便是千百家人之希望所在性命攸关,怎敢如戏言?便是这位小贵人,今日尚与衡臣公相携却道兄友弟恭,汝之言不是自相矛盾?真当邬某是傻子不成?”
“尔以为拿邬某只为献媚朝堂?谬矣!”
“邬某观皇子与重臣之交,有血脉相亲者,血亲之密莫过夫妻,同林之鸟大难来临各自飞散,何尝未见鸳鸯同命者?纵得势主少母壮外戚擅权,有圣天子焉敢忘王莽、杨坚之祸?君若奋起,外戚保位全家者有几?如此之手足有亦若无,利己事反受其害!”
“青眼者,上不顾尊而媚下,君君臣臣之道犯矣!一念欣喜也有一念厌弃,九地之下言听而计从闻之心喜,如同床、若在旁、视父兄,九天之上怎不思好色之祸、移心之忧,转而恨处约犯主,恨不能三缄其口,视之更若敌寇!为下需行小惠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劝权益,以塞其主而成其所欲!”
“情意相投,譬若养殃,乐美好饰狗马以虞其心,知贵易友富易妻,与天子交可同患难焉敢共富贵?王侯将相一身之淮阴侯韩某在前,背疽赐鹅流泪而薨的中山王徐天德于后,或为自保,为臣者必聚带剑之客养必死之士以张其威!”
“此三者,人和皆失,不足取也!”
第三十章 破其意
“不足取,取之种祸,然以皇子之尊群谋之思何以必选?盖当初新竖聚将之帜,必以千金买马骨是也,之后,骑虎难下,于不可测之前途饮鸩止渴剜肉补疮罢了!”
邬思道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盘点朝局倨傲群雄,要不是顾忌手里还用茶壶挟持这小贵人,恐怕早就背手临窗,手里晃着折扇樯橹灰飞烟灭才衬形象!可惜……一切都晚了,本来就是通缉要犯现在还要加一条胁迫凤子龙孙,纵有屠龙术怕再无施展之机会与舞台,郁结之情不吐不快,“君臣无一路偕行,如夫妻之白头共老举案齐眉者乎?”
“然也!蛇交颈露出腹白,犬寻配互嗅胫间,状虽恶其情却真!更有同盗者不举,同赌者不报,邬某以为,同污之谊坚如铁!”
“同污者,互有把柄彼此忌惮,互为表里根据盘互,不营而成党却无疏离之忧,此乃皇子重臣同处之最佳态。即便君臣分际,为臣,缴其短于上便如忠犬,为君掌刑德二柄。一念德,擎天莫过救驾,厚赏赐重权柄,一念刑,昔日事便是取死之道,此乃绝其望破其意!”
“集合既成,争是大势,然龙生九子手心手背皆亲,总圣君上也有烦心不堪其扰时,若有贤皇子不同俗流不合污世,如热锅蚂之蚁群,多者惶惶走,独一信步闲庭。烛照于此怎不青眼怎不欣慰?此为不争是争!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不争而善胜,能中合者,必久寿也!”
“自此,有衡臣公据中枢,非之无举、刺之无刺、似忠信、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更有三代之孙祥瑞于前,以孙冠子,再有花落旁家就请剜了邬某这一双眸子!”
“一个邬某换一个擎天重臣,一个邬某换一片锦绣,小贵人,邬某之身当否恰如其时?恰在其份?”
“即便今日走脱的二位仁兄,一位是江南第一,另一位乃江西翘楚,若能参仕想必崭露头角不难,不管被圣上相中或落入其他皇子之法眼,小贵人以今日之事大可要挟为臂助——小贵人,你说这买卖当做不当做?”
当否?当做?问而无答,孰不知,弘皙整个人已经痴了!
也就是这一番话!
镶黄旗主啊,可笑自己为这事兴奋了许久,四叔为此险些还疯了,可到了这邬某人嘴里只是赏,就跟送点真金白银差不多,或者还不如真金白银呢,毕竟那还算落了实惠,这狗屁旗主——就跟流动红旗差不多连小红花都不如!
皇玛法的心思真的这么高深莫测,如阿玛嘴里的不堪其苦其累?千古一帝的名号就像印章早在脑海刻下英明神武四字儿,那么,一定是了!
可叹自己还笑阿玛不够聪明,怪他把四叔这野心家重又放虎归山,用其行不用其心,原来他老才是大智若愚,也只有他老才有资格跟皇玛法过过招!
可怜自己大度的给八叔通行证还要把三叔逼到台面上来,自此两位叔叔必将粉墨登场摇旗聚兵吧?谁叫自己替阿玛下战书呢?凭空难怪八叔咬牙切齿的应下,一旦他想明白关节恐怕要大笑三声吧?
一千万,“未来君主”的气度就是死要钱?可笑自己还落不下一分!大笑三声,想必三根中指根根条条都骂蠢猪!
也就是这一番话!
皇子们争是必须,结党是必要也是种祸并迟早要自食恶果。相反不争是争,致中和而长久,邬思道甚至不管自己是谁,只需有血亲为皇子便足够,只需依计而行便轻松取阿玛而代!
也就是这一番话!
弘皙被全盘否定,千般作为如稚子以沙砌城于路,妄想阻拦四方,并大言不惭:只有车让城没有城让车!遇上仁慈的或许会拍着你的脑袋夸一声聪明,如康熙皇玛法、胤礽阿玛、额娘太子妃,包括衡臣公,或慈或仁,可无非逗你玩罢了。遇上人次的,如邬思道,一脚过去金汤便是残垣!
一时胜一世争,大局无改,莫不成还找地方哭?
弘皙开始自己否定自己,穿越是最大的作弊手段,当初没有遁走正是知道结果明了得失,自以为可以查漏补缺,才有一鸣惊人的祥瑞之举。以魔术的手法调戏大阿哥、用泼脏水的主意对付四阿哥、乃至给八阿哥发战书、将三阿哥逼上台面,自以为凭着超越几百年的知识可以大杀四方改变历史说不定将来还花差天下,即便有刚才的警醒,总体的表现也如猫戏老鼠一般,看他怎么脱身……万事到头一场空,还是被如此轻蔑的方式!
失意至此,怎能不羞?怎能不辱?辱若恼,杀之而不变结局如此而不得恼,得意如霜露遇骄阳转瞬无踪,脑海一切如得以忘形、腆脸胡说、跳梁小丑、卖乖弄俏之类的词语如霹雳连天状万马奔腾,响成一片乱作一团,最后便只有四个字:不若遁走!
这便是障壁,是自信被击穿,意志也薄弱!
是狡狐过冰河走一步看三步战战兢兢,行至河中央响声传遍身前身后,只有绝望!
是所有穿越洪荒者在进阶的关键时刻总要大声说一句“自此后时间没有某某,只有某某一样”,天道认可才有清明此次融入洪荒兴风作浪,可天道没应!结果只有一个……走入入魔身死道销化做灰灰,之前或许先吓晕!
绝望,人软在邬思道怀里,脸色苍白,再无支撑的力气,摇摇欲倒!
还好有张廷玉……幼时读诗书也曾头悬梁锥刺股,学而不思则罔,读到困惑处思到潮起时,百般念头堵在心头困在脑海,百思不得其解便是山穷水尽,便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便是假痴若颠,但只需当头棒喝只需挑破窗户纸,自此便可独上高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弘皙终不过稚子,本为天之骄却遭大难,淋漓之鲜血、兄弟之萧墙、国家之艰难,君上之苦楚,即便有太子的奋起有皇上的呵护,于心灵留下的就是他自己所说的“隐隐为三代之主”……功大的对面是强敌纷纷现身,纵然屡战屡胜,孰不知众矢之的千夫所指万人侧目之念早已根植心底。敌众我寡就有了不堪其累,有了心虚和不自信!
马踏索相府真的只是心忧亏空事?想来恨其不争之意更多,与八阿哥当面说出“钢刀归钢刀情谊归情谊,纵然事败被圈也无憾”是余勇之聚,也不乏心忧暗箭难防,强弩之末不能穿缟素,偏巧碰上了邬思道,侃侃之谈已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廷玉要做的就是为弘皙重整河山!解铃系铃,以言惑需以言解!
“邬静仁,尔侃侃而谈,以为只有尔等读过韩非?”情急,事急,担心弘皙懵懂不解其意,张衡臣干脆换上了白话,“韩非子有说奸一章,同床者,尊贵夫人受宠宫嫔妃,于君主安乐机会求其所好!在旁者,优伶侍从,察言观色合君心意,外臣贿之引为助力!父兄者,君王之叔伯兄弟,以血脉而亲信,笼络外臣图谋私利!养殃者,君上重奢好糜,臣工以严法重税行孝敬事并借机谋财;民萌者,以小恩惠收拢人心皆称贤德,晋身仕途也!六曰流行,以善辩之才诱导恐吓,损害君主以期不可告人之目的。七是危强,君上以亡命之徒带剑之客恐吓群臣百姓是也!八是四方,君臣欺软怕硬之弊端天性!”
“但凡种种,可曾与尔所言血亲、青眼、情意相投一一对号?尔又尚以为好辩才么?自幼学八股,牵强附会造作出这样一篇文字,文不达意之作即便春闱怕也要黜在末等!”
“纵口占莲花不过而脱身之计罢了,焉敢牵扯攀附牵强附会于朝政国储,国事如棋,以圣天子国手尚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局外之人一句不争是争做当头炮就妄想全功?尔莫非忘了圣天子当朝,还有许或不许?纵是寻常百姓家也有家和万事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之语,尔又以为圣明之君烛照专做灯下黑?尔当睡梦呓语,信口雌黄?”
“尔可知这位小贵人又是谁?爱新觉罗*弘皙,太子世子,天定的三代之主,观孙立子之言何其缪也!纵旗主位,镶黄之尊贵尔焉敢比拟下五旗?张某业已是镶黄旗人,主奴之分既定讲什么同流合污?尔之身又价值几何?”
“讲祥瑞,孰可比死而复生?世子虽小,有亲手杖毙四十余宫人之杀伐,有暴尸游城之铁血,有揭破魇镇之孝行,有皇上亲许镶黄之圣眷,有朝廷为丈夫、重臣如妇人之心计,更有与八阿哥言:钢刀归钢刀情谊归情谊,纵然身败而圈亦无憾之堂皇心境海样胸怀,以此心胸,争,何人可惧?”
“贤者有贞信之行,智者有微妙之言!今日事,尔扪心自问可有丁点贤智?倒是观尔之长袖善舞恰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孰不知离法者当罪!”
弘皙之惑,危言耸听而,危言之基不过天下文章一大抄;耸听之困皆因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张廷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破其意也!
第三十一章 绝其望
邬思道快要傻了,饶他机变无双也不曾想过当前之人就是太子世子!
“谁人背后无人论,哪个背后不论人”终究是市井小民的生存法则。读书人,仁君子,守在慎独,又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若以此拿邬思道之言行搞一个回头看真是满纸荒唐言再兼一把辛酸泪!
那值不值当不当的小买卖做的――本就是别人东西拿过来再卖第二回,荒诞不荒诞?还不能推说不知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啥都没明白却信口雌黄不是送脸找抽?
邬思道不言语可张廷玉不打算放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光是度量也是眼界,可以不屑与你一般见识,就像狮子不搭理蚂蚁,哪怕你张牙舞爪都没用,洗地的事人家不屑(洗地,即默默无名者与声名煊赫者故意挂上关系,典型的就是那位跟著名主持人挂上关系的中年妇女,再有就是跟十字符号扯个没完的小妇人),那是上位者得气节!
不堪其扰了,或让你体验一把什么叫泰山压顶,比如弘皙对方李二人,士可杀不可辱,爷辱定你了,破家县令灭门令尹,黑手铺天盖地,跑都没地!
但也有第三种情况,那就是因为你的小可能撬动别的大,比如说杀鸡儆猴,鸡何辜?倒霉罢了!牺牲品只讲及时不讲必须,看弘皙的眼中有了光彩,有了沉思,张廷玉便知道突破在即……邬思道,真的是恰在其时恰在其份!
“说什么剜眸,张某适才引了你一杯酒才是瞎了眼!”张廷玉的声音不喜不怒语速也舒缓,毫无情绪更发人深思,轻柔舒缓若流水潺潺引人入胜,“大闹贡院而走,尔待罪潜逃牵连父母,自该隐姓埋名,留的一二血脉传承香火也算全了孝道,偏游走于京师繁华之地,盖吾思之,当是不甘寂寞耳!”
“否则――无锡与桐城较江南相隔千里,尔与方李二人既非同年又非旧好,非主动漏了行藏,他二人又怎知你的身份?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尔三人既能把臂言欢于伯伦楼想必情投意合相见恨晚,然尔入门之言何以与方李二人迥异?”
这还真不是虚言,方李相识在李大学士家,一见如故把臂邀酒,与邬思道之遇却在伯伦楼的一楼大厅,伯伦楼特殊的太师椅造型富商喜两肩,譬若牛耳一是图个吉利,二来“自”重身份,三来天子脚下他们也不会狂妄到把铜臭带给贵人们!权贵士子则好饮在椅背,要么当权要么――长风破浪会有时也是好兆不是?至于大厅,有谁喜欢被坐在屁股底下?
邬思道就在大厅,一壶酒没什么出奇,两碟小菜却有意思,青葱做底两个鸭蛋黄,是为“两个黄鹂鸣翠柳”,蛋白稍撒葱末,“一行白鹭上青天”!如此妙人两位墨客骚人少不得搭钩几句,邬思道之名如雷贯耳,得,三楼来了!
看脸上藏不住任何事的那俩人张廷玉就知道菜的没错,微微一笑,道:“方李二人与小贝勒初不过口舌之争,以世子贝勒之尊邈颜犯上呵斥教训在所难免,但尔以为张廷玉在此只是摆设?偏偏自尔进门,尤其被张某叫破根脚之后,勃然而行凶致形势直转而下!”
“此,非形势逼人,乃尔有意为之!”
“尔之衣冠堪称褴褛,尔之面色实属饥黄,便是入我门户也不忘先喝上一杯,盖吾看来纵无囚首垢面也是生活颠沛,以为图怀美玉未遇良材,三秋客有宋玉之悲!困顿生贼,心热权贵却投靠无门,一朝得遇贵人,就像垂死人遇稻草自以为仰圭璋而有地,怎敢不死死抓住?求同存异之经典如一现之昙花,一杯酒,譬喻借花献佛,做敲门砖!”
“如此――莫以知音二字糟践俞伯牙钟子期,”张廷玉摇头,“当日贡院弃友舍家,任年迈父母忧子而亡,如此冷血何谈情义?即便今日若有丝毫如尔言之不肯弃当束手就擒,于方李二人不过误交匪类,有坐师教训也就罢了!更或――一朝入得世子青眼,自此附之骥尾也未可知,尔以为呢?”
“尔之作为呢?做白虹贯日彗星袭月之举,硬生生将方李二人逼上梁山,妒忌罢了!”
“尔为待罪之身方李如咸鸭蛋般青白;尔之名在前且是荒名方李之名于后更乃清誉,尔是有瑕之璧方李乃未琢之玉,设身处地,尔为人主,如何做选?……唯有如《列国志》二回中的美妾之于正宫,图谋宠爱又恐别作计较,干脆请王上杀之!”
“可叹方李二人乃直人憨货,不明取死之道却为尔之表演所欺,今日走脱,他日必食不安寝夜不能寐忧思报仇,讲什么互为犄角,尔若一朝青云直上,有今日事为柄,方李二人恐再无拨云见日之机会!”
“尔织罗言语,发耸听之言,自欺欺人以为尔是西蜀武侯复出?错了!”
“大丈夫一饭之恩偿以千金,尔以一己之私却转手将他们逼到五立锥之地,如此心性尔更像插标卖首之人做搔首弄姿之态!尔甚至不如插标卖首者,插标卖首或为苦力或做奴婢,尚有一技之长可糊口,尔只有一张挑拨是非颠倒黑白的嘴罢了!”
“尔方称得阴贼险狠,与人异趣,世子曾言士子如娼妓,张某看尔便是青楼之鸨母,有雌而无雄,喜淫而无厌,为万鸟妻,更兼施小恩拢人心,下毒药坏贞洁,舍义而趋利,虽万千人吾往矣……”
“扰乱抡才大典于前当面妄言国政在后,其行当罪,无情绝意因私忘公其心当诛,纵有投靠之心相携之意,谁人敢收谁人敢留,一朝得势我等臣属怕无遗类!”张廷玉猛地一喝:“请贝勒爷奋神武,诛杀此獠!”
音非不高也,若当头棒喝,弘皙笑了……
严格说来,张廷玉之忧与弘皙之障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张廷玉之忧是担心未来之主扛不住万人敌的压力,尤其是像邬思道这样多智近乎妖的主,固有对邬思道的缪其言、剖其行、揭其心,就是希望弘皙经此一役后,帝王心、帝王行之后更要懂得帝王术!
术通树,根、干、枝、叶。根主生发,固本。万千人独往,破土而出破石亦出故称孤道寡,天家无亲帝王无情是必须。干在一言而决,份主。树欲静风不止,唯有干材居中。干动才有风向,故而一言兴一言废。枝在杀伐自直,为用。有铮铮向上者,有旁逸斜出者,为君又要若农夫或取其枝或断其曲,维持上行。叶在千姿百态,是行。春之有新叶之嫩黄亦有惊蛰之啃噬,夏有墨绿之葱茏亦有骄阳之流火,秋有肃杀之坚劲亦有红黄之灿烂,冬有沥雪之残酷亦有厚积薄发之隐忍。无一不美,无一不痛!(此段为绝对原创,美一个!)
弘皙之障,是插不上手融而不入而自觉无立锥之地,原本心若野马遂意而行一下就成了深陷囚笼万念为空,而当初本就琢磨着事不可为立马远遁,就算做土匪也饿不死自己……前行无路事不可为转而掉头是人之常情常态,可惜又不甘……就像魔术师手里的两个圈子,或分或合只在一念却足以目眩神迷,就这么简单!
两者的结合点也巧,帝王术称孤道寡杀伐由心,可以直为美可以曲为俏,一句话,因人成事,你谋事我谋你,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我专制劳心者治人。就像邬某人花言巧语也好,危言耸听也罢,可以当你女人背后作揖,非礼;可以当你偏是提着猪下水拜神,不是上庙是糟蹋老道,可以抑其心而用其行,干脆更有最后一个字“诛”!
而“诛”恰恰是弘皙前世所擅长是更大的思维惯式,就像棋品不大好的棋手,输的多了或说根本不知道下一子该落在哪,掀了棋盘是第一选。就像前世纠纠结不得不有打一回再跟爷发财!而土匪在天家,我是弘皙,未来之主,一言而决反是本分,拿捏揉搓那叫领导艺术,即便邬思道卖俏弄乖不也是豁死来投?这哪里还有半分束手束脚,简直是天作之合……其实这好处自己刚来就琢磨过不是?
灵台清明,豁然开朗怎能不笑?
微微转头,“士子如娼,你邬思道就是花魁,爷,嫖定你了!”
诛杀的建议么……都妖孽到与人异趣的了,这么妖孽又哪里去?穿越的土匪到了天家同属妖孽,咱们做伴吧!
人往后贴,手往后背,扣住邬思道的腰带,略一发力人就被提在半空,双手交换,邬思道如倒栽葱般竖起来――真的是倒栽葱,发辫垂地为根,躯体直竖为白,无依低垂的四肢就是风吹霜打后叶子!
人已无挣,哀大莫过心死,任谁也受不了这种万丈高楼失脚,这已不是简单的失落两个字能形容,脸面虽涨红缘于血液倒灌,眼睛却已是死灰。不挣是争,最后的不甘只剩苟且二字,绝其望,偷生,不曾想!
第三十二章 以头抢地
“宗仁,骑上你的马,带这位邬先生绕城转一圈,记清楚,这姿势给我保持住!”
“好唻,”张宗仁将手里的方苞随手一丢……其实早不用抓着了,这俩可不是不归顺的文人世子,学而优则仕,学会文武艺等的是货卖帝王家。忠君报国弘皙是嫡系血亲是正主,褒贬的买家却被骂个狗血喷头,货到栈桥死,满心苦楚就像哑巴吃黄连!
至张廷玉剖析邬某人言行的当,这俩就跟吃了**的弱女子一样骨软筋酥。读圣贤书做仁君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北宋大儒张横渠的话是这二位一生抱负,可怎么能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阴险贼狠”之人,仰俯而思,自己两个还真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直人憨货”!
从进门开始张廷玉一直以温文尔雅示人,桐城张家更有百年清誉流传,六尺巷的故事以仁厚称早就为士林传诵,偏是这么“阴险贼狠”的主被张廷玉连篇而否最后了无生念,小巫之于大巫乎,一个更比一个强,真是呜呼,哀哉!眼见弘皙处置完邬思道,心知立马就轮到自己了,撑不住颤巍巍的双腿,两人战兢兢跪地,“学生方苞(李绂)参见贝勒爷!”
“现在是学生了?别介啊——”弘皙乐得灿烂,“读书学过一句话,士之怒流血千里,邬某做过了,爷送他个免冠徒跣以头抢地,你们呢——”
“我等错了!”牛不喝水强按头,羞辱之底限就像咱们的a股一样总有反弹,哪怕是弱弱的,煮熟的鸭子嘴硬总不肯认熊,李绂就更创业板一样初生牛犊,“我等错在不识君面,但贝勒爷讲士子如娼妓,大儒似花魁一语不敢苟同!”
“真不知道你这该算是论战还是巴结的漂亮!”弘皙笑道:“也罢,爷就给你这个机会!”
“娼者,贫困无告生计所迫不得已有站于闹市如丐女,倚门卖笑肉身相搏为活。其状若屡试不第之童生,生无所养,百无一用,聊作私塾养家活口,尔等可同意?”
二人点头,只要是读书人总有文人相轻,何况还是那屡试不第的,就跟年级第一看年纪最后一名,三更起五更息又何必呢,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何必在此浪费父母的血汗空耗自己的青葱岁月……说不得还有暗恨污读书人的名头呢!
“有以贫求富,赵女郑姬,美其形容背琴蹑履,目挑心招,不远千里不择老少,为富贵奔走,地域年龄都不是问题,为客人之娱,更美容艳妆眉目传情。如破落之书生,斗米难养口舌之欲,转于帷幕做西席,求富贵难择主!”
以上虽同理,似乎有点不对劲,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可贝勒爷前边已经加上了以贫求富的定语,俩人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笼中鸟,触目所见,固穷的君子供养父母妻儿也只有开馆教书一途,至多载上两棵杏树,杏坛讲学,孔圣人的做法呢,君子于天下,无适也,无抹莫也,为人不厌,诲人不倦,没有状元师傅也期许有一天出来状元徒弟!
“有官妓,齐管仲设女闾七百始作,唐承六朝金粉之后于长安设教坊简拔优伶专职注籍后供应脂粉。白乐天有琵琶行说的便是此等。”
“十三学的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此乃蕙质兰心,更有经久之训练。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争风吃醋换来萱萱之名。自此好事者集,人云亦云中芳艳天下,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直到暮来朝去朱颜改,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月明江寒守空船,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剖其一生,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此番便与读书十年寒窗无人问辛苦,童生入仕鱼跃龙门,一朝登金榜跨红游街天下闻名,然浮沉宦海终老乞骸骨,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
两人的眉头已经颦到一处,大丈夫修身齐家就为了“妆成秋娘妒?”贤者为人臣,虚心待令,顺上为从主法,口不私言目不私视,不敢辞贱不敢辞难。就跟人手似得上修头下搓脚,了却君王天下事,留的身前身后名难不成就是“秋月春风”?就是“花非花雾非雾”?
懵懂中似抓住了什么却如雾中看花朦朦胧胧,而弘皙此时重又开口,“娼妓之卓异莫过花魁,天资巧慧容貌娟妍,或食谱茶经通文擅诗,或能歌善舞色艺冠时,既称魁当为首,故有矜持,少不了顾影而自怜。”
“势强,拣尽寒枝不肯栖还算好的,如唐之薛涛,和元稹诗: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易将趋日,同心莲叶间。早有双宿双飞之想,却终是露水姻缘朝生暮死!处弱,所托非人者屡见不鲜!如陈圆圆,寻献入宫战乱频仍归田府,遇吴某再适,李自成破北京三易其主,吴某冲冠一怒复归!此二者当称可叹,可怜,尤有可恨者!”
“奇货可居绝不轻卖,世人稀难得之货,车载来此但谋一面,于其人却偏做高竖匮藏状……魁首追究是要卖的!”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弘皙笑到畅快,“所谓做了**还要竖贞洁牌坊,便如江南之黄宗羲、顾炎武二贼!”
“学生实难苟同!”李绂一个头磕在地上,脑海中的那篇云雾终于因为弘皙嘴里的**一语如风散,尊重,弘皙缺少的是对世子孺人的尊重!
《周礼》有载:天子六卿,四曰儒,以道得民。《说文解字》讲,儒者,柔也,出自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讲的再彻底一点,最早的儒生也叫术士方士,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时候,所谓儒人方士其实是一回事,这些人从殷商开始从事的就是丧葬事务,最多高级点叫神职人员。
直到宗师仲尼,留意仁义,综述尧舜宪章文武,写了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才有经世之学。儒者依此而行,忠君爱国守正恶邪,泽及当时名流后世,到汉武帝,贤者董仲舒以大一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千年以往,儒家儒学已经与朝政相辅相生,而弘皙贝勒……须知当世俚语中有下九流之说,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楼王八四流龟,五流剃头六擦背,其娼八道九流吹……依他说娼妓还文风侃侃讲读书人却一语而过,这态度,分明,分明是把儒生与娼妓相比还高看了!
如此复礼,如此行人?
这可是三代之主,李绂的嘴唇一阵哆嗦,是气,是心忧,更有胆颤骨寒,“学生以为,儒者,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以修身,圣人之道,有仁义礼智信,有忠孝恕忠孝悌节,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纵万物有同理,贵人怎能轻贱至此!”
“你倒还是个聪明人,”弘皙笑呵呵道:“但你还是错了,爷轻贱的不是儒家思想而是假托儒家的那些王八蛋!”
“先说那顾某,博学于文却屡试不中,一怒之下放出狂言说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败坏人才胜于咸阳之郊,偏是于崇祯十六年捐纳成了国子监的学生,食言而肥吧?任兵部司务,本是抄写的杂役却说什么须知六军出,一扫定神州,人为到职就搞出了一堆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钱**的笑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用得着你来多做聒噪?”
“取道就任途中南京已破,投了一拨流寇就以为戈矛连海外,文檄动江东?嘉定陷落又潜昆山,昆山未失预先逃亡,以此报国恩?遥授兵部主事,国难于此却守新丧,梦在行朝持戟班,是忠孝不能两全还是智者不立围墙?”
“与陈子龙等策反吴胜兆败露,几事一不中,反覆天地黑,陈子龙投水自尽,顾某离家亡命,抛亲舍家去鬓毛作商贾却自比精卫,说什么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他真的不绝呢!”
“顺治十二年关押,本朝七年再次入狱,十年游京师赴宴熊赐履家,十七年开博学鸿儒科,未曾招便三致信掌院院士叶方蔼,七十老翁何所求,遗民犹有一人存,怕是担心朝廷把他忘了吧?”
“有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饿死首阳山以死明志,有于谦粉身碎骨只留清白杀身成仁,有文天祥伶仃洋上舍生取义,这位呢?号遗老,撰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又撰善为国者藏之于民,再撰人君于天下不能独治,啧啧……”
当日康熙提到这俩名字曾泪流满面,弘皙少不得找人打听顾炎武之的生平事迹,也亏得穿越者的福利有过目成诵一条,桩桩件件附以顾某手书《日生论》,骂的狗血喷头,“自以为什么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我呸,怕死的滚刀肉罢了!”
咚!李绂的脑袋狠狠的磕在地板,以头抢地!
第三十三章 批儒
头磕的响,越响越是不甘,然纵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有儒之初便不事生产,喝西北风总不能活人,想存在就要依附他人,依附就是不做主,不做主,柔就是必须。固有“一命而偻,再命而怄,三命而俯,柔逊懦弱取容”的说法,说白了就跟混吃蹭喝的三孙子一样,吼他一句就缩头缩脑,攥拳跺脚立马落泪,你要举巴掌他立马就跪下了,投机讨好满脸谄媚,和颜悦色讨碗饭吃。又像藤缠树,顽强的活着总要不停的适应依附者。
哪怕到孔子,哪怕曾感慨“五百年必有王者兴,期间必有明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其数过,舍我其谁”,拉出论语中那段很体现夫子温而厉的问答,定公问可有一言而兴邦?答: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不就是一言而兴邦?
这不废话?知道君主难处的唯有他自己,跟你说?你是喜欢听人隐私的上帝?要不是横担钉着胳膊胸口嵌木楔的造型别人能安心?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不能与旁人说就只能自己做,堂堂君王白天跟老黄牛一样闷头拉车晚上跟夜猫子似得不得安宁,累的跟狗似得吐着舌头,后宫那么多嫔妃留给别人睡?要换弘皙,除了老大耳刮子也没啥好送给你的!
什么君王?发现人才并把人才用的跟狗一样,除了欢实儿的守夜没事还要来自己面前摇摇尾巴用舌头舔舔自己的靴子,完蛋一个再换一个,他的主要任务就是专心享受生活!
或者不做主也有不做主的好处,肯定不会像刘邦那位二赖子一样看着秦始皇巡游的车驾队伍感慨什么“大丈夫生如是”,真能保持原色如一的不做主也能被王者相中,小狗子似地手一摩挲就眯眼尾儿的也算个乐子不是!
可你倒是从一而终啊!这个不行换了招数又来,劳心者治人堪称凌云志,还规划了一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路线,说什么“士士之仕也,如农夫耕田”,天生做官的?尼玛,这是不篡位的取而代之啊!君权神授怎么体现?我可以让你干但一定是我说了算!又要说了算还要自己干,我找凉快地儿稍息么?
再套用狗子的道理,除了龇牙咧嘴的狂吠几声一下存在感不算,甚至还要去抓抓小老鼠什么的证明自己不是玩物……我需要的可爱,血糊糊我还能下手吗?脏就不提,有个传染病寄生虫之类的咋办?其恶劣程度更甚于成天抱在怀里的小狗挺爱不释手的冷不丁的发现它竟然吃屎,吃完屎还要舔你的脸舔你的唇,我勒个去!
不做主的时候觉得恶心,要做主又跟暴发户似得更恶心!儒家注定颠沛许多年!
忧思出诗人,患难多作家,儒家子弟们闭门造车之后就拿出来推了……
第一,立足,一个高贵的出身。搞出身最好夸耀祖宗,至于怎么夸耀,首在神奇,有异象才有异才,寻摸许久找不到什么踏脚印而孕干脆整出父母在外野合的“骄傲”,这事哪怕放现在……车震,裹着铁皮还让人咋舌呢,何况坦露?
其次要有坎坷的经历,雕琢佛像还千锤万凿呢,孔子就有了幼时丧父中年丧妻老来丧子的凄惨丧门星身份。再次,不毁其志,活的窝囊死得冤枉就没啥好说的,游离六国有教无类,小事经过艺术加工还能感动中国呢,何况孔夫子做的时的确不少。最后叫众口铄金。一人说好不算好,门下七十二贤人呢?所有无穷匮之徒子徒孙呢?
孔夫子就成了圣人,成了“素王”,说的话叫《论语》,整理的六经成了著作,连皇帝都不得不加封“大成至圣先师”。祖宗的问题解决了,作为“无冕之王”的子孙儒生们就有了底气。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你是皇子我是王孙,大家平等方能对话!
第二,站得住,作一套提高身价的准则。积福之家有余庆,“福”就是行事准则。儒家提出“宽柔可教,不抱无道,可亲不可劫,可近而不可迫,可杀而不可辱”,“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什么意思?
遇上礼遇我的,我得拿一拿架子,就像花魁,等闲不得见,万一要是野蛮的,就跟三顾茅庐的莽张飞一样要么绑来要么一把火烧出这鸟厮,咋办?和而不流,惹不起我就跟你,你得到我的身也得不到我的心,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总之,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而安百姓是我主动保持谦虚谨慎的作风,可你不能因为我有若无虚弱谷就当我是白痴当我是好欺负……哼,惹不起我躲得起,躲不起我耗得起,偏偏我还不生气,君子坦荡荡,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第三,站得稳,总要搞点事刷一刷名声,证明一下存在。这道理就跟居家过日子一样了,想要在村里出头露脸怎么办?一要猛,出一个二愣子,打遍街坊四邻不需要赢,只需敢打就没人敢随便欺负。这是“临大节而不可夺也,执德不弘,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成人矣”。就像于谦、文天祥等仁人志士,匹夫不可夺其志。
二么要有明白人,哪怕昨天才举家上阵玩肉搏,今天你家死了也要吊上几张纸,一句孝子回礼你还得给我磕头。这是“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慎静而尚宽,强毅以与人,犹不忘百姓之病。”羞臊你偏是“非之无举,创之无刺”,抓不住把柄挑不出毛病不给你恼羞成怒的机会等于“调戏”,我一直臊着你!
第四,站得久,于己绝不言弃留待有用之身,于亲友声援互助以势活人。于是就有士不可不弘毅,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归根到底还是要活下去,都玩杀身取义,历史上朝代更迭这么多,甭管选谁为主都得他娘的死绝了!
如乌龟一样要么伸头要么缩尾的做了,旁人还要挑着拇指夸一句能屈能伸大丈夫,世界太小,拐弯抹角的弄不好五百年前都是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谁好意思斩尽杀绝?
黄宗羲的大名为士林所尊崇的原因就在此,做前明遗臣,遭际时艰,为其主临危受命,百死而不悔称忠义,不畏死,捋撩虎须而幸生,这是智慧而全节,是亡国遗民的大儒之行,还是颇有古风的那种。
但放在征服者眼中就不同,尤其是弘皙的说法,要么五体投地要么举刀弄枪的二选一,两者之间找什么两全法就是打不过也要吐吐沫甩鼻涕的无赖,是当**还要立牌坊的可鄙可耻甚至该杀!
这让李绂怎么解释?说黄宗羲智慧?那不是说朝廷愚蠢?就弘皙“爷辱定你了”的暴脾气,他能让那位武夫把自己也倒悬着提出去……不说,不说还算儒么?只能以身作则,践行了古儒之道,一命而偻,再命而怄,三命而俯,死命的磕头,三两下已经血流满面!
“世子殿下暂且息怒,”方苞在此时说话了,他也必须说话,皆是读书人,李绂之念感同身受,一个对儒家不尊重的皇帝绝不是好皇帝,至少对儒家是这样的,“国族马上得天下,然治天下需要圣人怀仁仗义,君子据德而行,既要承天诛恶也要海纳百川。固有德胜者威广,力胜者骄众,齐桓公尚德以霸,秦二世尚刑而亡!”
小眼睛眨巴眨巴,看看一旁的张廷玉,“朱子曾言:一念之微以至事事物物,无不各有天理人欲,治大国如烹小鲜,窃以为世子方才所言恐有伤社稷、有伤士林,衡臣兄以为否?”
张廷玉是躺着中枪吗?非也!
本质上他也是士,出仕之士为臣,皇上说错做错臣需进言才是“出”的本意。进言分多种,用则可不用则去为谏,用则可不用则死谓争,便如李绂之现在,率群臣百吏强行逼着皇上调头的叫辅,还有干脆抗命的叫拂,这都叫“从道不从君”!
张廷玉能不说话吗?不可能,方苞已经拉人上贼船顺道上房抽梯,他必须说!
“世子适才之比拟衡臣以为恰在好处,”张廷玉微微拱手,礼多人不怪的伏笔就是因为后边有但是,“然国族入关本是以兵起,加之与前明之遗民殊服异俗,言语饮食皆不同,满汉杂居,总需要些时日――”
“衡臣公是要讲华夷之辩么?何必扭捏呢!”
弘皙一笑,说真的,他真的很佩服自己这个前身,除了前边抓紧的背书,这位脑子里就跟百科全书差不多,经典章籍烂熟于心不说更有不同的各类各样的反思之辩,这让他怀疑这位极品世子究竟是谁**出来的,但没回家总有疑惑,现在最主要的是批驳一下眼前三位,真以为老子是瞧不上黄宗羲几个?老子瞧不上的是一批人!
“华夏之名何来?中国之称何解?”
第三十四章 华夷之别
“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这是唐之孔颖达编著的《左传正义》,因《周易》记载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故强调冠服礼仪,”弘皙笑的有点顽皮有些卖弄,“中国之称最早见于《尚书》:中国者,四夷皆服。关中、河洛为中国,其它依方位叫东夷,南蛮,西戎,北狄。到魏晋之《论语集解》说:诸夏,中国也,周有夷狄。”
“前番参照地域后者是按血脉分计,然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论语正义》又解释成中国礼仪盛而夷狄皆无,并举例楚国自称蛮夷而文明日进,诸侯会盟不以蛮夷呼之,而郑国本为诸夏因为行为不合义礼,却被视为夷狄。至唐有《内夷檄》说四夷之民慕中华之仁义忠信,能心驰于华,吾不谓之夷!朱熹干脆把话说明白:天下之邪正,皆至于《春秋》而定!”
“这就清楚了,”弘皙的嘴角如钩,落在方苞眼中笑似乎变得深沉,似乎有了点变味的迹象,“时过境迁朝代更迭区分华夷的标准虽与时俱进,但有一点不变,那就是奉孔丘、尊礼仪、重儒家、仕士人,做到或哪怕做不到顶礼膜拜也行,这都是华夏。至于有仇视役使或不敢、不愿、不屑、甚至力有不逮来不及教化的都是夷人!”
“如此,儒家似骄阳,礼义光芒照耀处皆华夏,光尽便是四夷。换句话说,有儒为华夏无儒就是四夷,再说清楚一点,无论何人当政,统领的只是生民之肉身而儒家左右的是万民之魂,那么华夷不过是儒家定论,说你行你就行说不行就不行,跟百姓、万民、朝廷甚至种族就没关系,对么?”
“贝勒爷,奴才有点糊涂了,莫不成这国家成了这帮读书人的?”
武丹一语道破天机,弘皙微笑,诸人哑然。
于张廷玉或方苞李绂,自小读圣贤书习圣贤文,纵有思辨终究是选择性接受,哪曾如弘皙这般如庖丁解牛寻经析络信手拈来却又如高屋建瓴,站在纯第三者的角度冷眼旁观,而这……格物、静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就为了王道汤汤?子孔子有教无类启民智就是天定责任,可这结论――不反而反还是万世皆君?忠君爱国莫不成反倒成了爱己篡国?
有障,而弘皙千言若水流。
……
“前明之儒人如何评价蒙元一朝?华夷峻防,胡主中国,几变于夷!试问,就蒙元当朝没开科举?读的不是四书五经?皇帝当朝行的不是《礼记》?遵循的不是《春秋》大义?何以排除在外?真如衡臣公所言,以兵起并殊服异俗么?”
“试问自大禹治水居功传子,家天下,哪一次改朝换代少过征战?长平战坑杀40万,赵地举国戴孝。秦楚争十面埋伏灭了十万江东子弟,堂堂霸王自刎乌江。汉末三国,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魏晋之苻坚投鞭曾断流鸡公山下却是风声鹤唳。朱洪武、张献忠之争哪一个又不是杀人魔王?兴亡百姓苦,谁叫你生乱世不如鸡犬?”
“说什么殊服异俗,生民有群故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户异政人殊服不过常态罢了,因之而通因地制宜即可,可儒家却又怎么做的?冠以野蛮之名号疏离厌弃,更谗讥笑之,说什么披发左衽法俗诡异人而兽心,说什么种类乖殊贪而好利凶悍不仁,甚至说夷狄腥膻杂居中国错乱天气……活该聚在绝域之外崎岖险阻之地,是吧?”
“汤封商地而有名,以下臣之身灭夏?周天子垂手而治,凤鸣之西岐是否商地?此等为王臣而不思报王恩,刀斧断王苗裔算不算凶悍不仁乖殊好利?”
“唐代隋,李渊为太原守更是国戚,之后李世民玄武门杀兄弟逼君父母妃弟媳皆入后宫,这当是禽兽不如吧?那硕儒孔颖达得授士林之首有否欣欣然?”
“讲什么腥膻乱气,不闻上古之民人民少而禽兽众,生民坦身露体茹毛饮血也就罢了,无食无猎之日便是连老弱之族人也要吃掉的,到仓廪实而知礼节,就要把祖宗也赶出去么?”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谁人饲狼?仁心怜羊,狼心独怆,儒心难测,世情如霜!天道有常,儒家仁义在哪?”
“始皇帝筑长城而拒匈奴,拓疆土而创中华之疆域,连今所读书目皆是始皇帝统一文字之后的演化,可就因焚书坑儒一事就成了千古暴君!汉武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方有尔等之尊贵,可昭帝幼年即位,贤良文人便开始历数一生征战天下为其劳,中庸之公允,不偏不倚哪里去了?”
“一句话,是读书人对咱们国族有意见罢了!”弘皙一声冷笑,“国族入关万民皆服,有逆者不过螳臂当车,及至去发换装反倒怨声载道,何故?”
“于生民,朝代更迭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依旧吃饭穿衣罢了,于士林则不同,为首,仁义假托忠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为孝道始,此后才有立身行道扬名后世。儒服更是外在标志如三军之旗帜!剃发易服是挖了祖坟,更担心以此为开始断了士的本义,怕不让当官了,怕别人砸了自己的饭碗!”
“便是农夫流卒还有揭竿而起何况是读书人,一句留发不留头,说尽当朝凶残暴戾,煽风点火纠结民众暴起血流成河而不惜,居心叵测冷血如畜生!”
“而千古以来,读书人不事劳作却在诸业之上,特权且唯一,而今,国族后来居上怎能心甘?士族又有亲,亲又有姻,官商勾结盘根错节攫取民间之利。人求利,从未得时纵不心甘只有惋惜,一但昨天得今日弃便是剜心之痛,分润莫过联姻,偏是满汉不通婚,怎能不恨?别有用心织结网络反对当朝,就如当门之恶丐,此其二!”
“天生万物,春华秋实也算不枉所养,诸业百家,农者事其田,渔者爱其水,织者蕾其麻,贱者劳其力,就算王八戏子吹鼓手都可自给自足,尔等酸腐呢?观尔行,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较粗鄙匹夫而不如,究尔心,养不熟的狗子,有坨屎吃就死不了,偏偏有人喜欢给肉骨头,养得刁了竟然敢挑肥拣瘦――”
弘皙越骂越狠越骂越恨,狠因为后世的鲁迅大师曾一语概括儒教之弊叫“阉割了国人的血性”,成天给上位者灌着天朝上民的迷汤,对老百姓――上智下愚,民之氓氓就挺好,哪怕鸦片战争的警钟都没能把这帮人震醒,或者说他们不愿醒,真要换个主子还能有名有位也就罢了,万一不行呢?干脆自欺欺人顺便糊弄别人吧!这简直比汉奸还铁杆,那陈老头子更说过天下文人都该杀,机关枪突突才好!
如此怎能不恨,恨更有拽文拽到扭舌头的憋屈,好好说话不行吗?恨,还有几分前世的影响,“弘皙”是真的些读书人,不光有为皇长孙为社稷分忧的自觉更有暗黑童年之恨,模糊的脑海中似乎又夜半书房吴红秀添香却有一个面容狠戾的老太婆挥着戒尺!
“如弘皙见,就该官绅一体纳粮一提服役,劳尔筋骨饿尔体肤,孟轲之语恰恰是求仁得仁,这还不够,与狗相交,时刻更不忘了提一根棒子,稍敢龇牙炸毛就一棒子敲下去,如此就彻底成了狗腿子!”
“世子不可妄言!”弘皙痛快了,恨不能哈哈大笑一番,张廷玉的汗下来了,当初热河廷议,除了皇子就是重臣皇上都不允世子说完,今日当着“外人”怎么能……真真是苦也!
“张衡臣,弘皙世子如此悖逆,怎是一句妄言能兄容,难道忘了,汝也是读书人――”
方苞一声悲呼,指点弘皙的手臂哆嗦个没完,前边还只是比拟娼妓,这解释开了……儒,千秋万世执笏当朝者,成了鲜廉寡耻的乱臣贼子,成了文化流氓,成了不打都不行的狗腿子?诛心挖苦还有唾面自干,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体纳粮分明是要断了士林的传承之基啊!
“世子所列皆是贱儒,理未名而求实,德未修而嗜饮食,”两害相权取其轻,方苞也顾不上自己这一竿子打翻了多少人,眼见船要翻了能捞多少捞多少不是?“更有君子儒领天地正气,著百世文章,吾二人以偏概全蒙世子惩戒……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等不才,就算流配三千里也要击登闻鼓叩金阙,请皇上给个说法――”
尼玛,果然是言多必失,可想让爷认错么?玩去,弘皙一跺脚,一个大耳光就轮到方苞脸上,反手又是一响,“除了牵附别人,尔等还有别的出息么?”
三角脸瞬间涨圆,这是破相等于整容的古代版!方苞双手捂脸大吼,“君子动口不动手!”
“大英雄要学会翻脸,”弘皙一哼,“满口之乎者也,爷听的恶心,说的更恶心,临了,爷送你们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临了?
第三十五章 总有一些极品
临了,便是最后,世子这是要开杀戒不成?
张廷玉扑通跪地,这也是从认弘皙为主以来第一回跪拜,“主子,您真要,真要——”声音哽咽,“张家于桐城,于士林再无立锥之地!”
“衡臣兄不必为某乞命,自古求仁者,怒血而争不可或缺,勇者无惧故能直面人生惨淡,”皆为士林中人,同仇敌忾,连称呼也变了。心知必死,方苞放下捂着脸的双手,整了整身上的银锻长衫,小眼睛里面神采飞扬,“士林被弘皙世子如此轻贱,我等纵有心拂主却无力回天,生又何欢死有何惧,道不同不相谋,灵皋此去当为自逐,想来生死之间不过徙屋易服耳!”
“灵皋兄说的好!”李绂也不磕头了,以手蘸血理了理发冠,笑道:“君子死守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此番能有灵皋兄相陪,幸事也!”转而对跪地的张廷玉长揖到地,“巨来虽自认是杀身取义,于我士林终究却是逃兵,临行能有衡臣公相送,死亦可瞑目,临行有一言与衡臣公共勉——邦有道,贫且贱为耻,邦无道,纵富且贵亦耻!”
“都他娘的闭嘴!”
弘皙由不得暴喝。我说杀人来吗你们就玩临别留言?还徙屋易服,生死就跟换屋子换衣服似地,气魄堪比断头风吹帽,轻描淡写的语气比他娘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还蔑视——蔑视我!你娘哎,眼前恍惚就是一场革命先烈于刑场的慷慨激昂的旧电影,自己就是翘着小胡子的大反派,早晚得被钉在耻辱柱上!
他娘的,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穷凶极恶,气哼哼对着窗户一指,“老武,丢出去!”
窗口正对是一楼顶的小花园,上下也就是四米左右的距离,虽有那个笑话说从二楼跳下来是“啪,啊——”的组合,但武丹可是胳膊上跑马的好汉,从小练布库且能在鳌拜这满族第一好汉的手下活下来,即便平地摔死个人也不过吹灰。而摔死也没啥负累,按《大清律》满族杀汉人可以罚银顶罪,就算你们名声大再大,5000两银子顶天了,新有500万入账,哪怕不刻意贪占就手指缝里漏下的那点,足矣!
可张廷玉在地上跪着呢,还是满面祈求狠打眼色,论职务是领侍卫大臣自己的上司,论交情他对张廷玉只有仰慕尊敬……打定主意,弯腰提起方苞,捉鸡似地根本不给他挣扎的机会,看一眼窗外,手一甩,走一个!如此再炮制第二。
绿树当有幸,万千枝条如丝绦,缠缚抽打方苞的小身板却免了他一死,荷花缸里的锦鲤就无辜了,家园被夺不说,整个被扑溅的水浪赶到地上,可怜的尾巴拍着湿漉漉的地面!
响声巨大,二三楼有窗尽开,无数视线巡梭,交头接耳中,爬起来的方李二人彼此对视,一时间落魄更失魂。
落魄自不必提,欲死不能,一个浑身蘸着树汁嫩叶一个头上顶着水藻绿苔,身上的士子服堪比伯伦楼一层下里巴人暴饮暴食后杯盘狼藉的桌布。失魂,还是“一体纳粮”!
方苞行文一贯“义为经、文为纬”言之有物,李绂,甚至已经涉猎“以史为鉴盘点古今”了,惯性的思维模式里明了结论足够了,其他,引经据典都属于造作文字!当如此,一朝弘皙为政,文人士子才是真的无遗类,而留自己二人活命,是打算慢刀剌还是要历亲睹而剜心刺骨之痛?
“灵皋兄,”李绂抹一把脸上的绿藻只剩下愤与悲,“听世子之言观世子之行,如唐之荒唐太子李承乾再世,虽入中国夷狄之獠性未除,越是聪明凌厉,越是言之有物,越是心性坚忍,危害恐愈大,便是谏、争、辅、拂也难改其意,我辈士林乃至若何?”
“士林之祸虽尽在眼睑,然先贤早有古任重道远之语,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言,你我早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更当奋起又怎可颓废,”方苞抬手去摘下脸上碎叶,牵筋动骨又是一阵龇牙咧嘴,肿胀的脸面由此更痛,少不得咬牙切齿,“古语有汉贼不两立,又有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为士林,为国家社稷,此番不死,灵皋必逆之!”
逆便是反,是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是卷土重来,是有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归楚。李绂兀自感叹,刚要说话,方苞却又道:“巨来兄,灵皋与八爷早是旧识并假托于门前为国士,与巨来兄一见如故又有此番同仇共死之经历,弘皙既与八阿哥言钢刀情谊事,不若同往——”
“灵皋兄既然如此坦诚,巨来再有隐瞒便要愧杀,”李绂拱手道:“巨来曾因李大学士引荐于三贝勒并引为知己,依巨来所见,八阿哥胤禩虽有仁义名声但太过好名也是缺陷,观史书,于下好名者居上必贪利,倒是三阿哥更为亲近我士子,况身边早有李大学士、高大学士这样的文坛领袖,弘皙世子之事害在整个士林,我士林更当联合以对才是!”
也亏得俩人说话的声音不大,要被弘皙听见少不得就要再奉送一句“啊呸”,刚才还铁板一块似得转眼就是三岔口,被污情谊如铁、同生共死执子之手,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前许身后倾心,***?前番大义凛然为士林之超然做辩护,背后却君以国士待我,我当国士相报,不恰恰是吃肉骨头还挑肥拣瘦?
“什么人敢来八爷的场子捣乱!”一声高喝来自侧面裙楼,李绂眼前倒是一亮,“灵皋兄,早闻伯伦楼是八爷的产业,今日也算到了你的地头,仁兄不会让小弟一身狼狈着出门吧?”
“这——”方苞犹豫,他不能不犹豫啊,别忘了俩人在哪相遇,李光地府上,早就旗帜鲜明的把支持票投给了三贝勒胤祉,作为胤禛他方苞还要到府干什么?除了刷怪积分恐怕只有挖墙角这勾当了!张廷玉怎么评价这二人来着?正人憨货!虽是贬义也勉强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怜悯在,果真是如此做了岂不是自揭脸皮?
但他也知道李绂这是报复自己呢,是两国交战各为其主,那个尴尬噢,呜呼哀哉的!
都是老师傅不玩花花套,李绂一摊手,“士之弘毅任重道远,无论八阿哥或三贝勒对我士林总是礼遇有加,细思起来你我二人不过殊途同归罢了,即便有一天——那时也钢刀归钢刀情谊归情谊,如何?”
“巨来兄说得好,昔日孔明曾吊唁周公瑾,刘皇叔也曾讣告曹孟德,如此,各自珍重吧!”方苞咬牙,自揭画皮已经是苍蝇落嘴边,阿哥贝勒咬成重音,有没有提醒谁高谁低肯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谁死谁活,少不得也算软钉子送人。
说完也不带李绂反应,仰头对着楼上高喝,“桐城方苞在此,敢不过来伺候?若八爷得之,小心尔等的皮子!”
“方苞?”楼上窗户口探出一个溜圆的脑袋,圆是因为胖,胖到眼睛眯成一条线,胖到五官都被肥肉挤得错了位,看了几眼,又摇头,“不对啊,我记得方先生是瘦脸,你这家伙胖的跟你刘爷差不多了,还胖的这么有特色,一道道的,怎么可能是他呢?”
“刘八女,瞎了你的狗眼不成?”方苞那叫一个气啊,他能说是被打的五指山隆似沟壑,“除了方某谁知道尔那妹妹吾思之,哥哥你错了?”
“啊——果然是方先生,”那胖脸一呆,随即色变,“什么人敢他妈的对方先生无礼?小的这就为你出气,”转身消失在窗口却有声音传出,“都他妈的傻了,还不找人去搬梯子救方先生,这位可是文曲星下凡的人物,平常见都见不到的真佛!”
说是伺候,俩人毕竟在一楼的楼顶,没有随处可见飞檐走壁的高手一跃而上,除了穿窗越脊只剩下搬梯子一途,静等的当李绂随便找个话题,“灵皋兄这妹妹吾思之,哥哥你错了又是什么典故?”
“嘿!咝——”方苞乐的龇牙咧嘴,“这刘八女也算书香之后,偏是不学无术,当日就学破八股,先生出题:昧昧,这家伙把日字边写成了女字旁,开篇惊人,说:妹妹我思之。先生阅罢只有一句评语:哥哥你错了!气不可遏,竟然弃润笔而走!”
扑——李绂笑的险些蹲到地上,“有辱斯文,果然是有辱斯文,难得心思伶俐难怪在此打理——”
伶俐的刘八女呢?
说是为方先生出气那一定是要为方先生出气的,带着几个伙计帮厨气汹汹直奔三楼,一进门却傻了,满盘狼藉也就算了,京里贵人多尤其是像那些小侯爷小公爷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有的是,砸坏东西没关系,第二天指定有三五倍的钱送来,还是双份,八爷的面子在呢,谁敢捋虎须,犯龙鳞?
但今天——开门生意八方客,眼力价是第一位,因为认识,伶俐人反倒傻了!
第三十六章 冲动的惩罚
伯伦楼总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馆子,张廷玉、武丹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刘八女认的不奇怪,从一进门他就知道方先生这气受定了。但他奇怪的是张中堂跟武大人在地上跪着……
张廷玉也不是一直跪呢,方李二人被武丹丢下去弘皙也把他搀了起来,纵有主奴的名分但奴大侵主也是老理儿。随后,方李二人的谈话虽未听到但方苞的喊声却足以穿堂入室,张廷玉愣了——他恍惚有了当初大阿哥胤褆的觉悟,弘皙怎么可能如此妖孽!
弘皙的言论即便对儒家对士林不利,但站在公允张廷玉必须承认言之有物,尤其分析是剃发易服,尤其是对某些因为利益而排斥国族的士子或士族尤其适用。
凿凿,驳无可斥,只有逆来顺受,这才有了方苞列举君子儒小人儒,恨不能拿杆子把士林扒拉成两半!这才有了李绂要敲登闻鼓请皇上来做主,治大国若烹小鲜,《道德》之言皇上圣明。这才有张廷玉颤巍巍的跪求,……这官绅一体纳粮是谷莠一起铲顺带还带除根,太阴狠!
皇上巡江南说永不加赋,朝廷规定二十税一加上火耗最多不过十八税一,貌似对高官厚爵登堂入仕者来讲不过九牛一毛。但事实上谁要真这么想才叫读书读傻了。既有权官商必定应运而生,不纳税捐的外延下更有些商家心甘情愿的送上干股,如今,乡下有土地农庄城里有买卖店铺,要捐税齐来数目得有多大?地主家也没有余量啊,更何况一旦这特权没了钱途也无亮!
再想的远一点,达官硕儒、举子乡绅、秀才童生组成士林,三级金字塔结构中秀才童生是基础且队伍庞大,究其原因,说是万民向《礼》不如说是不纳捐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诱惑,苦了我一辈幸福万万年,才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才有秀才童生们的源源不断,士林当以前赴后继。
而今,熬寒窗的秀才养身尚不足且要捐纳,为夫要贤为子要孝,父母妻儿顶寒霜战酷暑如马牛般劳作于田野,你说他还有什么心思苦读圣贤书?捧书之手满手黑泥。劳心者去劳力有辱斯文,说不得更有聪明人就要把熟读圣贤文练就的聪明脑瓜用在其他地方来牟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家不养何以养天下,逐利之始,士林之清高皆无!
最大隐忧在连些许供养都没有的童生们,在万民间!
今天的读书无用论怎么来的?学费在飞涨,好容易读个本科毕业却等于失业,三餐不继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亲无靠弄得而自己跟乞丐似得,都是亲儿子谁不心疼,干脆,扫盲似得读个初中顺带长大成人,干脆学门手艺,将来娶妻成家养子奉亲也算是有了保证!
没了心向神往,而传承如链条环环相扣,不需什么三五十年,只需一环脱节,士林就算崩盘!
弘皙之为是破釜沉舟,砸了士林的锅,凿了士族的船,孰不知,千姿百态还要士林出描绘传颂,明知史笔如铁却万千人独往,却一意孤行,这是冰河乍破的厚积薄发到灾难么?皇上把自己安排到弘皙身边本就有辅助的暗示,可这——船到江心四处皆漏,怎么补?
张廷玉不知道自己为方李二人的求情有几分属于君子不立危墙,又或者自己任方李二人逃离目的是为臣之辅拂之道,你错了我就强行帮你拧过来,一个不行就组织一帮人!但这终究是第一回,万言还不如一默的何况这么主动,从二人被丢下去,从被搀起来,张廷玉的脑袋就一片空白,他被自己的想法也吓到了!
方苞的话传入房内,张廷玉险些一口血吐出来,方灵皋,尔何以如此害我?
一口一个士林,张嘴便把浩然正气喷人,竟然,竟然是八阿哥的手下,听这喊话的底气身份还不低呢!适才出现说不得就是故意,而那番言辞必定是激将法,可叹自己不光没有慧眼识人更自作聪明的遮掩,以为自己还可以恂恂劝谏世子,以为两全其美,以为——明明是睁眼瞎还以为个屁!
武丹腾就跳起来了,晃着膀子就要往窗口冲,还叫嚣伺候?爷跳下去伺候你个****!
弘皙却在此时笑了,笑的这俩扑通跪地!
张廷玉跪的狠,膝盖上的疼让他想到幼时顽劣祖父敲来的的拐杖,当时顽劣,打碎了祖父心爱的梅瓶却把它拼回原样并在内里刷上浆糊,自作聪明的以为可以瞒过一时,毕竟是冬天,百花皆残,春日烂漫之前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找机会把它换过或者干脆是旁人不小心再碰掉,就此可以瞒过一世,而恰巧就在第二天有客上门专门送给了一支腊梅给祖父,还让自己亲自插到梅瓶里,弄巧成拙都不足以形容……
观今日,说不得弘皙世子早就看穿了方某的身份,故意放出这样的言辞,即便皇上问起来,甚至皇上都不会问,对手的诬蔑能算数?
于胤禩却必须把这消息当真的,在明知皇上册封弘皙的圣旨刚下,明知对弘皙口诛笔伐是把老爷子的金面抽的火花四射,明知为臣为子不可取也,但他不能拒绝这带着毒药的蜜糖!必竟,弘皙自绝于士林的言语放出去便可天降百万助力,收尽士林之心!
男人无所谓忠诚,只是诱惑不够,他一定会这样做的!而他真要这样做了,那就是在为自己种祸!
收士林心的只能是皇帝,皇帝还神武呢你莫不成要做“素王”?没有谋逆也是谋逆!而一旦士子依附,于自身利益计,不想谋逆也要逼着他谋逆,胤禩就如江船入水,不力也行!
对了,还有弘皙世子曾一句话把胤禩说到变神变色的“王上加白”,张廷玉敢断定,胤禩封王之日就是覆亡之时!
这恰恰中了《孙子》之兵法,因事制权,利而诱之,行之敌必从,予之敌必取,而任势,圆石于千仞山,而下,砸不死你!
谋事不如君主,幕僚有何用?愧疚心如鞭抽抽在心头!不自知而自主,懊恼意让腰杆再也不能挺直,如此完蛋的脑筋,如此劣质的作为,怎能不跪,跪,是冲动的惩罚!
至于武丹,终日打眼被啄了眼,办事不力,静等惩罚呢!
“主子,我回来了!”
张宗仁的声音隔着老远就穿进门,看看某口跪着的一堆人,没敢多问倒是把面条一样的邬思道小心的放在楼板,不是呵护而是担心脏了自己的手,这孩子绝对认真贯彻主子的意图,邬思道一路倒吊着回来,整个人吐得淅沥哗啦,散开的发辫一路沾尘染垢,土黄的脸上乱七八糟,其痛苦可想而知,人被丢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干呕两下,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给他一杯水,休息一下,”弘皙嘴角如钩,瞥一眼邬思道,张廷玉总是太正直,阴谋诡计这类的东西总要找个帮手的,比如这邬思道,“歇上半个时辰,再吊着他沿街转,顺便找人喊上两句,这就是当年大闹贡院的邬思道!”
人有耐受性,同一强度的惩罚,折腾久了也就习以为常,就跟那笑话说得惨叫都能叫出咏叹调出来。但偶尔放松一下再折腾起来,前后的反差对比才能让人****!
“但求速死!”邬思道一边干呕一边说话了,“小贝勒,自古艰难唯一死——”
“看,你自己都说想死都难,爷总要让你求仁得仁,”弘皙这话绝对是断章取义,“刚才那不争是争让爷的小心肝狂跳了许久,别急,爷有的是时间,慢慢玩你!”
“二爷,您不会打算把他收到身边吧?”要说憨直恐怕谁也比不上好奇宝宝张宗仁,不让死还要玩,那就是收服……连张相都说“谁敢收留属臣无遗类”,何况自己亲手折腾,张相把他比作青楼的老鸨子,自己恐怕得头一个被疏拢……
这样的想法一起自己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二爷,你可不能这么做——啊!”想想弘皙是主子自己是奴,张相还说过什么同床在旁的,自己就是在旁的宠信之人妄言也该死,一边摆手一边后退,“爷再要折腾,换人行不行?”这么说好像也不对,一直退到邬思道身边,活宝样对这家伙眨眨眼,“邬先生,刚才的事是爷的钧令,张宗仁不能不从,虽说在绛香楼那转了一圈,那啥——”
倒提人这么神武的勾当对纨绔来讲就像女人刚买了新衣服,即便不能与万人看至少也会第一时间请悦己者容,张宗仁出去这会儿在绛香楼前跑了仨来回,直到莺莺燕燕们的惊呼娇喊转成叽喳议论,他才留下一句“惹了爷就是这般下场”,而此时担心起来,第一忧虑就是让邬某在女人面前丢了脸!
“宗仁,你不是想告诉他冤有头债有主吧?”
弘皙一笑,又跪下一个,冲动的惩罚啊!
第三十七章 莫不成你是猪脚
“二爷,您冤死我了!”
张宗仁涎着脸,他自热知道弘皙没有真生气,转头对着邬思道又是攥拳又是瞪眼,“小爷的父亲是江南提督靖逆侯张云翼,手下骄兵悍将无数,对付你这样的秀才,哼哼!”
虽有秀才遇上兵痞有气无力的古语,可这小威胁当面摆出来总有几分如小孩子打架打不过就把大人搬出来般的“童真”。
邬思道虽有气无力,但张宗仁貌似懵懂莽撞的把话挑明总算是恩人,由不得也多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撩撩眼皮,“小侯爷,你既然知道邬某阴贼险狠还把家世爆出来,你就不怕邬某直接针对你靖逆侯满门?需知承平本就是军将最大的敌人,即便主上英明不虞鸟尽弓藏之祸,单是文武相倾已是心腹之患,而手下骄兵悍将更是负累,吃空饷有没有?杀良冒功有没有?养贼自重有没有?就算都没有,武无第二的旗号下嫉恨者总有,合纵连横,秀才一张嘴一样能杀个血流漂杵!”
“这,这――”张宗仁窘迫的像个猴子,弘皙一阵大笑,“宗仁,你也敢跟邬静仁动心机不死自取其辱么?爷教你一句,多说多错,不如一默;心有畏惧,退避三舍!邬先生,你觉得是不是这意思?”
“世子过誉了,静仁所有些小机巧终究逃不过阴谋诡计,何况亡命之人怎敢称先生!”邬思道对着弘皙拱手。
这话有意思。小机巧、阴谋诡计肯定是贬义词,就像今天来伯伦楼本来就是拐着两个蠢蛋混吃喝顺带找个主子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堪称精彩的表演就算弘皙这号穿越者都“智障”换成旁的还不得倒头就拜?即便被揭穿张廷玉怎么评价?阴私险狠!这四字可不是什么样的坏人都有资格挂上的!争储是大势,大势不改,这样的坏人不正好有用武之地?甚至将来上位,皇帝大一统仅靠堂堂皇皇就行?逗弄张宗仁还是强调价值!
有了强调价值,“亡命”二字肯定不能当平述只能当条件,他是要洗白呢,显世扬名既行孝道也报君恩,早就知道你的底牌了也算不上狮子大张口!
“邬先生这是讲条件么?”
弘皙笑了,这让他想到前世遇到的一个诈骗犯:这家伙原本是个贩瓜果的,五月里从新疆贩了哈密瓜到北京,熟透了的东西一路折腾多了损耗毁了颜面更高了成本,价高肯定卖不顺畅,就在贩子看着一堆堆长毛的玩意合计得交多少垃圾处理费的时候,有老板上门了,成本价有多少要多少,那还有什么说的,卖呗!
到后来,这贩子也奇怪这些东西弄到哪去了,商圈里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总不成真有活雷锋吧?慢慢做调查才发现,这些烂瓜都送到有命的餐厅歌厅做果盘了,剥皮切碎掩了卖相,反倒更甜!
得嘞,还卖什么烂瓜啊,干脆打假得了,一盘录像带敲诈了十多家场子,要知道能在京城混的可没有含糊人,有钱了又担心自身难保,穷凶极恶之下,干脆我把事搞大再说吧,有权有势的人判断一个的实力往往从他的对手身上揣摩,就像打架我要能干挺了比你还壮实的你还敢对我不敬吗?自此顺风顺水直到悲催的是遇到他客串……勿以恶小而从之,这样的想法不能放纵啊!
“邬先生觉得而自己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么?”弘皙的眼中多了几分调皮的意思,“前番说什么茕然孓立,杀无可杀,不知道金家的凤姑表姐算不算邬先生的亲戚呢!”
“世子,您――您竟然连这都知道?”
邬思道愕然,随后,前尘往事如云烟,幻于脑海人就有些痴了!
邬思道有个姑父叫金雨泽,当年纳捐在南京弄了把总的缺,邬思道中秀才家中老父寻思乡试反正在南京,干脆让邬思道去姑父家读书也好就近应试。
邬思道在燕子矶下船,乡下人头回进南京六朝金粉之地少不了呆头呆脑,少年心性少不了寻幽探胜也不枉到此一游,反倒不急于去姑父家。
四月初八,佛诞日,老城隍庙人山人海,烧香许愿的善男信女挨挨挤挤布了满街,他顺着秦淮河一路观景,到了桃花渡看不知哪个糊涂老爷竟然在河上架了一座桥,贩夫走卒往来虽添了清明上河的景致,然秦淮之名是舟楫咿呀川流不息,于岸上者,隔水观花,细听有吴生侬语隐约,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才心生向往,于船上之群花魁首,拿足了架子瞧上眼的才以小舟接客而入,一句话,距离产生美才叫景致,冷不丁的弄出这处观景台,看着倚把栏杆根不能把脖子伸成鸭子样仔细检阅桥下花船的人群,邬思道人不笑的前仰后合。
刚说了一句“这蛇足添的有味儿”不防一头和人撞个满怀,满胸熏香方晓是个女子。但见樱唇秀目桃花脸面,窈窕的身子紧贴,两团软玉挤在胸前,傻愣愣的就抱住了。
那女子是进香刚回来,一门心思虔敬我佛,当众和个年轻男子撞得这么解释顿时羞得脸红到了耳根,周围闲人哈哈大笑,“蓝桥会”“撞天婚”“佛祖赐个好姻缘”,插科打诨一片胡诌,看邬思道还不松手那女孩羞急了,一个漏风巴掌扇了邬思道个满脸花。
挨了打邬思道也没了闲逛的心思,期期艾艾的找到姑父家,姑侄相见,好容易见着娘家人一把揽住又是哭笑又是大声呼唤女儿,“凤姑啊,快来,你看看谁来了――”
凤姑就是搂了他一巴掌的那位,一见面俩人都傻,凤姑双手一捂脸叫一句皇天菩萨转身就跑,但一日双见的扭动腰身粉臀让邬思道猛地闪过诗之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姑表亲,亲加亲,老人们乐的成见,两小也揭了误会,读书的几年少不了有红袖添香的好事,即便当年一怒闹贡院,两人分别已多年,此次到京城一是寻主二来便是寻亲,姑父已经托到八贝勒门下,此时就在兵部做个郎中。
一语叫破心中之秘,怎不惊愕,一石激起千层浪,思念如潮情谊泛涟漪怎能不痴,罢罢罢,邬思道一摇头,在怀里取出一件东西托在手上,“世子,此物换邬某之清白身,如何?”
弘皙没动,张宗仁接过去,榛子大小,碧幽幽亮晶晶,光下五彩荧光,“二爷,这是祖母绿,”在手上掂量两下,丢给武丹,“老武,你在宫里时间长,看看值多少?”
“说的什么混话!”武丹一个响头敲在张宗仁脑门,“什么叫我在宫里时间长?爷是大丈夫真男儿,不是太监!”
满堂哄笑,倒是那刘八女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了,“世子殿下,几位爷,小的家里还有当铺,懂得行市,看着样子约么得五万两银子!”
“十枚就是五十万,”邬思道笑道:“何况还不止十枚,若邬某判断没错当有十八枚,联通其余珠宝,当价不下四五百万!”
“尔何来这笔巨款?”张廷玉听得骇然,“哪怕你邬家久居江南怕也没有如此巨富,你应该知道世子的身份,但向直中取,不可曲中求!”
扑――弘皙第一个忍不住笑了,连武丹张宗仁也是腮帮子直抽,人家八阿哥本来就心思火热的准备争储呢,一千万从他这买了张通行证,这也叫直中取?
“天下无主之多错的不计其数,邬某不过信手得之,”邬思道悠然道:“这套富贵早已沉沦百年,不过这地点么――”话不说完却把眼神瞥向刘八女,八爷的场子掌柜的能属旁人,机事不密祸先行啊!
“小的马上给世子和诸位爷换个房间――”刘八女这心思转的也快,从进门就磕在这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正主的身份,眼见人家要说机密事,还不撤等着被灭口?到那边都是糊涂鬼!
“你这家伙倒也机灵,爷吃着你这的饭菜倒也可口,跟爷干怎么样?”眼见刘八女弓着身子往后退,弘皙却把他叫住了。
“回世子爷,小的刘八女,读不得书出不得仕故而在此替八爷打理生意――”刘八女小意的抬头,努力记清楚弘皙的长相,“小的卖艺不卖身!”
“滚吧――”弘皙摆摆手,江夏镇一窝倒霉蛋还真是你了,将来有一天遇上那杀神怕你卖身都没机会!
“这套富贵在大慧寺,邬某居无定所曾在大慧寺盘桓数日读遍寺内碑碣,知道这寺院是前明太监李永贞所造,当日的由头是为出宫太监提供栖身之所,事实却在为魏忠贤建声祠,邬某就留了心――”
话至此,张廷玉愣了,张宗仁指着邬思道瞠目结舌,他们怎么能忘了世子回京第一站就是大慧寺,原来有富贵在此!
弘皙的笑容也复杂了几分,果真富贵由天定,相差好几年也夺不走么,提前寻亲京城,那凤姑想必还没嫁人,大慧寺塌成那样你也能找着祖母绿,莫不成你是猪脚?
第三十八章 财帛动人心
“那邬思道说,他喜欢搜奇寻异,到了大慧寺无意看见神库里露出头的两座三米木雕神像,就想起一本什么书上记着前明一个姓李的太监给大太监魏忠贤造过生祠,塑像的时候,眼睛是祖母绿,身子是沉香木,头冠是细金丝拧股编的,帽子上垂下的十二条珠旈都是鸽卵大小的五色玉珠,连肚子里都塞满了金银玉石,他挖了塑像的眼睛正好是四颗祖母绿,”刘八女在自己身上一阵比划,“因为魏忠贤号称九千岁,他断定这样的塑像还有九座!”
“小的见了邬思道拿出来的祖母绿,五万两银子也是当铺价,真要拿到江南去卖恐怕没有八万两银子下不来,十八颗呢,算算就接近一百五十万两了,而那些疏旈,真要是和田玉穿成串,哪串没个五百两银子恐怕不行,二百多条呢,差不多又是十万两银子,这沉香木的价格就不好定了,前两年听说裕亲王遍地寻找沉香木做寿材,悬赏就超过了百万两银子,三米高的塑像呢,若割成板材怎么也得够两架的……”
“你还少算了那明朝的皇冠呢,真要整个卖给那边那些反清复明的主,一百万一顶皇冠恐怕他们也得抢破了头!”旁边一个阴测测的声音插嘴。
“对啊!”刘八女受了提醒,一拍大腿,“到时候一顶一顶的抛出来卖,就跟竞争花魁似得单这一项恐怕就要超过千万两,咱大清国库里才有多少银子,收个手下哎,白捡上千万两银子,弘皙世子真的好命哎!”
“啪——”一个饱含羡慕嫉妒恨的漏风大巴掌抽在刘八女的胖脸上打断了一个财迷对白花花银子的畅想!
出手的是刘八女的主子,八阿哥胤禩。
一千万弄个资格认证,有鬼迷心窍、有情非得也、更有不得不从,哥仨儿从直郡王府邸回来就聚在了胤禩的书房,当然,良谋上书房大臣佟国维、钱袋子任伯安重又被请了回来。
一千万可不是小数目,哪怕到现世,亿万富翁不在少数,但这亿万的构成是用作消费的固定资产是如生金蛋母鸡一样的良性资产甚至是从银行获得的信誉资产。亿万富翁严格说该是调动影响亿万资金的能力,要说顺手能拿出来随便花却不眨眼的现钱,恐怕连五百万也超不过。流动资金或许有,但那是用来鸡生蛋蛋生鸡的,动了就是自断生路,以后不过了?
这哥仨儿也一样,庄园不少,买卖也不少,长流水的收益每年也得有二三百万两,可维系关系恩典手下豢养死士哪样能少?流水来也流水去,盘盘家底也不过六百万两,距离千万还差一大截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佟国维、任伯安倒也没吝啬,佟国维拿出了八十万,倒是任伯安大吐着苦水说拿出了一百二十万,让这仨兄弟大开了眼界,尤其是胤禟,拍着他的肩膀连声说仗义……可真的是仗义么?任伯安看见了八阿哥眼底的一丝阴狠!
八百万两,剩下的从哪来?盘算着手头的买卖,南边贩铜、北边挖药利大难舍不说还都是犯禁的行当,属于情急一把火烧了也不能送把柄与人的,余下的……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皇子的买卖的却很难找下家,买卖好肯定有垂涎的,敢打主意的主除了皇族宗室就是勋贵,皇子的威势指定吓不住人家,落井下石在商言商,黄金也能卖出白菜价!
换点子低的,巧取豪夺的一套谁不懂?赚钱的买卖会给别人么?说手里钱紧周转一下得空再赎回来不是空手套白狼?不赚钱的,砸明火你就明说呗!仁义的名头就丢了!
就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方苞和刘八女一起来了。
八阿哥有没有获得了弘皙的资格认证对方苞不重要,因为他早已经认证了,要不也不会去李光地府上挖墙脚,遇上邬思道也存了给八阿哥引荐的意思,没想到——不管怎么说总算得了一个不争是争的主意,顺带知晓了弘皙对士林的态度:官绅一体纳粮,他不是自绝于士林进而自掘坟墓么?
眼见换了衣服的李绂迫不及待的去找主子汇报他自然也不敢耽搁,手快有手慢无,第一个发出声音叫登高一呼第二个就叫随从呼应,尤其是三贝勒与八贝子早就有地位上的差别。
即便认可对方苞的破相等于整容,可毕竟是手下的重要谋士,胤禩哥仨少不了对弘皙的口诛笔伐,随后就相对无言了……恰如张廷玉分析的那样,机会难得必须抓住,同样,真这么做不亚于饮鸩止渴!
然,有他选吗?要没有大阿哥府前的一幕,老三得了消息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之后到可以用一下不争是争,以自己的出身还真合适,偏是没长前后眼偷鸡不成蚀了米拉一屁股饥荒不说,自己要敢不出头除了弘皙的黑状要送到皇阿玛面前,就连三阿哥也一定会说“既然仁义八弟没担当,我这个做哥哥的肯定要要为大家说话的!”他甚至能想象老三说话是那份轻蔑加讥讽的表情,那,什么都没了!
自己出头就得一千万,凭什么老三会有这么好命?这种潜意识就等于千辛万苦上了趟长白山天池,结果却是空荡荡的一潭子死水,有云雾的时候啥也看不见,没云雾的时候也看不见啥,当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愤懑就会化作锦绣的谎言,不把你个倒霉蛋也忽悠过去不显得爷们智商太低么?
偏是这时候刘八女还不忘絮絮叨叨给什么魏忠贤的塑像定价,什么一千万什么好命,什么两架寿材,一个给裕亲王另一个装你么?撩火注定扑脸,不给他一巴掌打他个万朵桃花开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刘八女也被这巴掌扇懵了,人晕乎乎的在屋里转了两圈,一下就扑到书案上,随着哗啦一响胤禩杀人的心都有……梅瓶自然插着梅花,张德明所谓从瑶池采下的腊梅,九五之数的腊梅,当做祥瑞的腊梅,就随着瓶子摔在地上,艳丽到璀璨的花朵化成落红!
胤禩的脸唰的变白,便是冷若冰霜的那种白色!
“八爷息怒,”任伯安死命的一拉刘八女,姐夫小舅子一起跪下了,“八女自小愚钝,便是说差了什么也是有口无心,看在我们一家几口为八爷鞍前马后不辞辛劳的份上,还请八爷高抬贵手!奴才愿意尽疏家财为八女赎罪!”
砰砰砰,接连几个头下去,任伯安的脑袋上一家磕出了血,这还不算,死命的摁着刘八女的脑袋往地上砸了几次,看他似乎要张口说话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还不给八爷磕头赔罪,你找死不成?”
“算了,算了,”胤莪晃着扇子打圆场,“八哥,你再不说话老任就急死了,可怜他这些年鞍前马后的,就算这刘八女打理伯伦楼没功劳也有苦劳,以小弟看,剩下的两百万两银子就着落在这哥俩头上算了,八哥,给个面吧?小弟以后想弄点稀罕玩意可都指着这奴才呢!”
“既然十弟这么说,哼!”胤禩凝固的脸上总算松动了些,“还不滚出去,等着爷请酒么?”
“八哥,你做的有点过了吧?”胤禟这时候才晃着大脑袋说话,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府城,确像他说的这样八哥做的有点过!大伙心里都烦,可天塌下来就该个高的顶,你下死力的发作刘八女有意思么?别说还有你那一巴掌,要不,借给刘八女仨胆子他敢撞过去么?再说了,几朵花而已,就算九五数又怎么样?太和殿比那花尊贵不?前些年征讨葛尔丹的时候还打雷劈着了呢?皇阿玛不也是得胜回朝?
“你真以为八哥小肚鸡肠的?还有你老十,二百万两银子,你是要把八哥归到贪名好利的堆里?”胤禩的反问让哥俩也有些期期艾艾,倒是佟国维眉毛一挑,“八爷担是借机敲打那任伯安?”
“还是佟相慧眼如炬,”胤禩一笑,“一千万,任伯安认了三百二十万两,单此一条——”话无需说透,三个皇子一个当朝超品,论身价还要比不上一个四品小吏么?奴大侵主乃祸!
“倒是弘皙,”胤禩少不了意兴阑珊,“天下的巧事怎么可能都叫他碰上!”
“有钱赚还得有命拿,老佟,要不咱们合计合计?”胤莪对着佟国维一勾手,“还有那邬思道,很妖孽么!”
“斗米是恩升米为仇,八爷开始防着我了,”任伯安对刘八女说着同样的话,“马上回江夏镇,有钱赚也得有命拿,做个富家翁也能传承刘家的香火,至于老爷子那里我来说!”
“可——”刘八女揉着脸,“我还有事没跟八爷说完,弘皙世子还说这钱跟那钱换换,让唔——”话未出口就被任伯安捂住了嘴巴,左右看看无人方凑近他的耳朵,“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
八爷,仁义?哼!
或者只有瘸子才需要拐杖!
第三十九章 极乐有悲生
出西直门,过一座名为高辽的小石桥,西北行三里许,就在香山脚下,绕过几块横空出世的巨石,于丛林叠嶂间一片碎石累土赫然在目,人高的蒿草成茵偶尔风吹草低可见断壁残垣的影子一闪而没。
浩浩荡荡的队伍停下来,随着一连串的命令,当先三十条精壮的汉子无声的消失在草丘之中。随后而至的十几辆马车,密闭的帷布被拉开,上百名号褂子取下车上成捆的锹镐镰棒,朝着某个方向开始清理。
一片骄阳如火又似虎,便是西斜余威犹在。只放倒蒿草的工夫汗已浃背,湿透的衣服绳索一样捆扎在身上索性丢开号褂赤了膀子,汗如雨却没有一个叫苦,偶尔看看远处闲坐的几位眼神中反倒多了几分感激,干劲便更足,若不是本就荒凉单是撬石发力的喊号声就要引来无数村民围观!
倚着石壁有一株老松,松下小溪潺潺,几块被水流冲刷至雪白的石头就是弘皙等人暂时的歇脚之地,头顶有危石欲坠,脚下是流水潺潺,耳畔听鸟叫蝉鸣,眼前断壁残垣可怀古,上回来去匆匆还不觉得待得时间稍长,弘皙差不多能体会出茕然孒立的邬思道在这盘桓数日是啥感觉了……怕是不探胜寻奇就只能剩下暗自饮泣了。
而今,既有献宝一个青白告身弘皙不能拒绝,为了彼此心安,他甚至在伯伦楼就跟武丹达成掘宝协议:不管能挖出多少都额外再给武丹一成做辛苦费,剩下的一半给皇玛法,另一半留给阿玛!
既是“掘”宝人少了肯定不行嘴巴不严的也不行,武丹的十三衙门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什么一成一半无非是个说法最终还得献给皇上,不说别的,明朝的皇冠十二条疏旈呢,谁拿回家不是谋逆大罪?还有那沉香木塑像,成了形的东西哪怕再改做佛像寺院都不收,哪怕拆成棺材板寻常人家敢用么?就不怕埋下去再被人刨出来重见天日?
武丹回京跟弘皙不同路,自然也不知道弘皙偿还亏空的底气早被抽了,不过这时候倒把自己那一成免了,这也算做人留一线将来好相见,弘皙好说歹说他才答应,但说好了,拿的那些东西按价值多少从那五百万里扣除!
跳脱的张宗仁在弘皙的背后一个劲的挤眉弄眼,他早看出来了,小主子貌似是尽在掌握,但那小脸噢,整个一拧巴丝瓜瓤!偶尔得意忘形就弘皙抓个正着,手一指,得,他也去干活了,哪怕主动要求去草丛里巡查都不行,弘皙说了,跟那三十来号人相比,你这小侯爷就是个渣,别给爷丢人也省的给别人添乱!
张宗仁自然不服气,倒是武丹眼前一亮,由衷的感叹世子好眼力。
十三衙门也不都是鸡鸣狗盗听墙根的,更有专门的暴力机构“尚方”。听这名字就叫人由衷的想到一样物件:尚方剑。锋利足可断马,更可先斩后奏。这也正是尚方的取义,尚方有定额,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计一百单八个小组,每组十人,皆是军中百战余生的悍卒。
所谓百战余生自然不是评书里身长八尺腰围八尺的猛将兄也不是冲阵中大喊大叫的热血勇武,前者注定是强弩的好靶子,后者往往第一批倒在冲锋的路上,百战要余生,除了身手狠辣更要像咬人的狗一样,不光不叫更可以冷静的琢磨哪里下嘴最简单直接!
调动尚方是武丹多的心眼,在十三衙门这地方厮混的久了,职业思维总有阴谋论成分,伯伦楼是八阿哥的地盘众所周知,要说专弄一酒肆供人喝酒耍乐武丹肯定不信,最起码也得有个迎来送往收集情报的用处。刘八女见过邬思道手里的祖母绿,想想八阿哥的处境少不得有狗急跳墙的担心。出于谨慎才调了五组尚方过来,有备无患不是?
“世子,邬先生,你们瞧我找着了什么东西,”张宗仁大呼小叫的过来,肩上扛着一截子刚刚挖出来的飞檐,足有两米的飞檐也亏得他能扛过来,或者他是用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不是“渣”!
东西放在诸人眼前,洗去污泥,翠绿的琉璃瓦虽有破残,一排蹲兽却难得的保存完好。
“骑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鸱吻,”邬思道盯着这些蹲兽若有所思,“世子,静仁先前的估计有误啊!”
“诸位请看这些蹲兽,或为水兽于檐头行云布雨以镇火灾,如鸱吻、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等,或者为祥瑞取义逢凶化吉牢不可摧,比如凤、狮子、天马。……可依礼,这些只在皇家使用且数目为单,比如乾清宫就是九尊,坤宁宫七个,东西六宫五个,唯一例外的只有太和殿,多了最后的行什,取义十全十美!”
“行什就是这东西,”邬思道的手指落在最后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人上,“魏忠贤虽然号九千岁,但终生不曾有过谋反的心思,既然他的生祠乃太监督造,一定不会有行什,这里也不是魏忠贤的生祠!”
没钱么?众人少不得有些悻悻,五百万足以让人动心,连张廷玉都抱着好奇心来开眼了,空欢喜,还真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有杂史记明嘉靖中,太监麦某提督东厂,于大慧寺之左增盖佑圣观,供奉六米千手观音铜立像,随侍二十八尊彩塑,更于外山墙上以赤金白银绘俗人终生行善得道超生故事,”山穷水尽时邬思道重又给了个柳暗花明,“这佑圣乃正德皇帝的奶妈,敕封佑圣夫人尊崇如太后,既能以天神比拟出现行什想必也不意外,想那魏忠贤虽号称九千岁,与之相比还是差了几分,两人曾为菜户,想来魏忠贤塑像不过是佑圣夫人的陪衬——如此,这里的财富恐怕要超过我们的预期!”
话到这,周遭一片吸气声,陪衬就五百万了,正主得多少……
“不仅如此,”邬思道铁定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按照佛家规矩,有巨寺宏观高塔必设地宫,正中应有密宗曼荼罗接坛供养舍利,奇珍异宝以供奉,而佛家造像不空其腹金珠填其中,此观荒废至此应是山崩地陷所致,取之无碍!”
“如此看,以后没钱了,这寺庙倒是一条发财的好路——”弘皙幽幽的语声打破沉寂。旁人浮想联翩弘皙的思想也插上了翅膀,寺庙、地宫、舍利,这三样连在一起总算让弘皙想到了那间著名的寺院,法门,你那儿闹不闹地震?
这回连吸气都没有了,本来么,邬思道这丫快成寻宝鼠转世了,世子——从寺院身上发财?打劫么?孰不知打劫寺庙等于打劫佛祖?那得多大的胆子?
“你们说我要弄个佛祖舍利由天下人来竞买,得卖多少钱?”
呼——胸中郁闷气如被扎破的气球,不吐不快,卖舍利?还佛祖舍利?哪怕如张廷玉、邬思道这种饱读诗书子不语怪力乱神,儒教与佛教做对头,哪怕武丹这样刀头舔血,生死不惧也被弘皙这无忌童言唬的的不轻,这,这要逆天么?
“世子切莫有如此想法,”邬思道一阵苦笑,“那些秃驴虽不事劳作但蛊惑人心的本事还是顶尖的,诋毁三宝纵不怕他们杜撰出来的三世之报,善男信女若发起疯来,咱们就成了他们——”邬思道一指飞檐尽头骑凤的小人,“骑凤,这小东西在民间还有另外的绰号:走投无路!”
“嘿!”弘皙晒然一笑,陡然又是色变,猛地一推邬思道,口中大吼,“趴下!”
破空之声响过,一只近米长的弩箭铿的一声射如邬思道身旁的老松树身,翎羽巍颤中嗡嗡作响,邬思道的脸面煞白。
“尚方,接敌!”武丹一声怒吼,吩咐一声张宗仁护驾,大踏步朝着来箭的方向冲去,耳边业已传来隐隐的惨叫闷哼声,战斗就是命令,刚才还是搬运工的号褂丢下手中工具转而拿起了刀枪弩箭。
“四十五度,攒射!”一声令下,强弓咿呀箭矢如蜂,周遭的丛林灌木处像是下了一阵连珠雨,草屑横飞中偶尔有黑衣人闷哼着从荒草中现身,瞬时就变成了刺猬,血腥味开始在丛林中弥漫。
“尚方出击,其他人原地坚守,”武丹的软剑一举,“给爷杀,一个不留!“
今日的伏击八阿哥自然是第一嫌疑人,这点更有选择邬思道为第一狙杀对象做辅证。但十三衙门无论如何是不能卷入皇子之争的,与其将来头疼,倒不如一了百了!
猛然,天空忽有闷雷传来,刚刚闻到熟悉的硝烟气味,身边的碎石噼啪散落,“快跑!”
弘皙一把扯住张廷玉的胳膊跑了两步觉得累赘干脆扛起他的身子,势如奔马疾驰,小小的人儿扛着一个大人狂奔很可笑,可远处的武丹却没心思笑,在他的注视下,刚刚乘凉的老松顶,几块巨石晃悠悠慢腾腾却势不可挡的——滚下!
这便是乐极生悲么?
第四十章 真的瘸了
便如一场雷阵雨,前番碎石如织未停,隆隆声夹杂着无数松柏不堪重负的呻吟又来,老松之顶原本就有巨石突兀欲坠,此时就如城防的礌木顺着山崖滚跌,有滚有跌,三五块如潮水一路向前势不可挡,滚隆隆而行地面也战栗,两三块就如跳水,先是向上随后在重力牵引下直落,泰山压顶的话听了许多,而今却是初见。
别讲什么紧贴山壁的屁话,张廷玉被反扛在弘皙肩上亲睹了一块宽有三米不知多厚的石头就像孩子摔屁墩一样坐在那株老松上,直落溪流,溅起的水花瞬间被残枝败叶与碎石掩盖。紧跟着又一块砸上去,打夯一样,若敢耍紧贴的小聪明恐怕变老鼠都钻不出来!或者说斜着跑,假如你会穿墙术能钻进身边的石壁或确定能跟传说中的狙一样攀山涉岭健步如飞也能这么选,否则,一路翻滚向前的这块就跟针管里的活塞似地,你往哪跑?凄厉的惨叫中武丹的几个手下在巨石下消失了……
跑,哪颗树粗往哪跑,直到身后砰然一响急剧摇晃的松枝于空中抽出呦呦的破空声方才驻足。回头再看,足有两人高的一块圆石与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正较劲呢,你来我往几次,最终咚的往回翻个身。沿着巨石在地面犁开的深深“轨迹”回望,皆是齐刷刷折断的松树,尽头处,原来的矮崖竟然消失了一半,试想刚才若有丝毫犹豫,什么钢筋铁骨什么力大无穷也要在这自然之力面前化为虚幻,由不得一阵心悸,身体也颤抖,随即,对背后的阴谋者的恨意让牙齿咬得咯嘣嘣直响!
“世子,你可以把衡臣放下了,”依旧被倒扛的张廷玉自然能感觉出弘皙的战栗,心里告了一声罪方才小意发话。脚落地,双腿却软的如面条,要不是弘皙扶了一把恐怕就瘫在地上了。惭愧的张廷玉强挣扎站稳,对着弘皙深深长揖,“世子救命之恩,衡臣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罢了,衡臣公不必客气,”弘皙随意的摆手,“衡臣公在此少歇,我去看看邬先生——”
人还没动呢,早从四面八方传来呼喊,“世子,世子——张大人——”
刚才一阵山崩地陷,不分敌我俱做鸟兽散,好容易等的天威散尽,战兢兢聚到一处盘点战果,武丹险些气歪了鼻子,被射死或重伤的袭击者早就吞了毒药,自己的手下还伤了十几个,最惨的几个直接给巨石垫了脚,整个人就跟画儿一样可以贴上墙了。更让他揪心的是不管世子还是张大人、邬先生或张宗仁俱都不见……脑袋登时大了一圈!
一路呼喊一路查找,看脚下的深沟周遭的惨状,武丹的心早提到了嗓子眼,一个三代之君一个上书房大臣,任何一位在这碾成片,他最好在这抹脖子还干脆些!这两位安然无恙心放下一半,刚刚寒暄几句,一名手下急匆匆跑过,一个千扎在地上,“禀统领,小侯爷找到了——”
人找着了是好事,可面上的难色早透了糟糕的信息,弘皙心里一沉,“带路!”
邬思道与张宗仁就在刚才的崖壁下,残枝碎石掩映的两个半截土埋到脖子。邬思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流亡生涯中曾经见过山顶坠石,他知道灯下黑最好的选择,本想招呼世子跟张大人,可那两位奔马一样远去,他只来得及拖住了要拉着他一起跑的张宗仁!俩人一起躲到了老松的背后,这同样是经验……房倒屋塌时总会在两面墙的交叉处留下一截!
第一块巨石贴着树干砸在身前,这俩人击掌庆幸,真的需要庆幸……巨石紧贴着老松树干,树干紧贴着邬思道,邬思道贴着张宗仁,张宗仁身后就是岩壁,如庙会进香的接踵摩肩,虽狼狈但有惊无险!
任谁也没想到却来第二块,相撞的瞬间身前的巨石往里横移了半尺,这半尺很要命,一人合抱的老松咿咿呀呀中被压弯了腰,张宗仁仗着年轻利索死命的往旁边横移了一步,邬思道可没有他这般从小打磨的好身体,躲闪不及,这能听天由命。老松遒劲即便在巨石下也坚强,如弓的腰身恰恰给吓到腿软而坐的邬思道提供了保护,可事无完事,上边跟擎天柱似地脚底下却抽冷子,露出地面的树根“轻轻的”挤了一下邬思道右小腿,皮开肉绽露出鲜红的肌肉和白生生的骨头茬!
只觉一阵剧痛从右腿传来,嗯——的一声闷哼便晕了!
待到于呼声中悠悠转醒,潮水样的剧痛让豆大的汗珠瞬间补满蜡黄的额头,低头看看被白布包裹的右腿,艰难的发出声音,“世子,我的腿——?”
“没事,让树根刮了一下,修养几个月就恢复了,”重回熟悉的历史,主角感虽增强弘皙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勉强挤出笑容,“到时候本世子请阿玛亲自为你跟你的金表姐主婚!”
“说什么恢复,讲什么主婚?”邬思道的笑容像哭,“邬某幼时也曾学过几年医理,前年右腿曾被剪径的强贼打断,就是靠着这手不入流的医术重新站了起了,适才亲见骨头穿肉而出——”
“邬先生,京城有的是名医,你觉得自己能比得上?大不了还有太医院么?本世子还要跟你一块君臣和谐呢?”
“君臣么?呵呵,”邬思道惨笑一声,“想我邬某,幼时得志,年少轻狂,一朝名动天下却颠沛流离耗了青春,未及而立两鬓皆苍,遇明主以为否极泰来,以这天赐富贵做进阶,踌躇满志正待卷土谁知道竟让土石给卷了——”
“邬先生,别说了,”张宗仁的牙齿已经咬出了血,“是宗仁没有照顾好你,从今以后,宗仁就是你的腿!”
尼玛,你能不能不这么实在?弘皙苦笑中,邬思道的脸上闪过一片红晕,嘴一张,一口血喷了出来,“苍天啊,你对邬某为何如此吝啬!”
“好在世子天资聪慧,只要按邬某之计坐稳储君之位,将来——”
一声喟叹,邬思道泪若滚珠,连绵不绝,除了流泪整个人如木雕一般再也没了丝毫声息。
哀大莫过心死,邬思道,绞尽脑汁的“卖身”图什么?不就是有一天位列朝班光宗耀祖么?而一长一短难不成还在金殿挖个坑成全你的地不平?
“宗仁,备车,随爷送邬先生去伯伦楼!”弘皙咬牙跺脚,“这笔账咱们好好跟八叔算算!”
“世子不可!”武丹慌忙阻止,不想卷入皇子之争不仅是私心,于公而言真有活口该往哪送?狙杀皇裔的凶手也从皇家整出来,天下悠悠众口会怎么评述?
“滚!”弘皙暴怒再也压抑不住,“爷差点死了,张大人险些遭难,邬先生的腿断了,你让爷装的跟没事一样?”
邬某如此弘皙感同身受,面对重生后的最大一场危机,真要他也如邬思道这般,他还不得立马自尽?而邬思道——酒楼中俩字却一语中的:圣眷。家天下圣眷就是胜券,旁人再好只要你没错总不能平白换了你吧?偏是该做天生谋士的闭上了嘴巴锁死了心门,他必须得为邬思道做点什么!
“适才,适才不是地龙翻身么?”武丹指指周遭的巨石,来袭的黑衣人虽死无对证但他们也没起啥作用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天威,“或许是咱们掘宝触怒了菩萨,邬先生不是说这里供奉这千手观音——”
“放你娘的狗屁!”弘皙往周围一划拉,“地龙翻身就选这一处?是我弘皙天怒人怨还是你武丹该死?火药懂不懂?有人用火药炸翻了石头!”
“啊——”武丹的嘴巴张得老大,火药、火器,自显祖努尔哈赤亲自体验了一把龙殡归天就成为清朝最大的忌讳,前明的鸟枪火铳更让八旗子弟吃尽了苦头。到传教士南怀仁铸造出清朝的第一门火炮康熙钦封红衣大将军,西征葛尔丹,武丹更亲睹开花弹的威力。“一小儿持枪足以屠悍卒”,皇上的感慨决定了朝廷对火药火器的管理态度:一经发现满门抄斩!
仔细嗅嗅空中还真有残余的硫磺气味,武丹脸色一变对着崖顶一指,“尚方随我来,仔细搜查,要活口!”
活口指定是没了,除了除了几块残骸就一个一摁就七窍喷血的死尸,从他的怀里倒是搜出了证据,被血浸透的两根尺许长的黄铜柱,两端封泥,底部一个小孔托尾巴一样的线绳……
果然是用火药掀翻了半个山崖,可他是谁?他从哪里得来的火药?他又想干什么?站于断崖远望京城,忠肝义胆的武丹脸上罩上一层杀气,“九门提督该死!京兆尹该死!”
九门提督,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除了九门守卫门禁,还要负责巡夜、救火、编查保甲、禁令、缉捕,京兆尹专掌京城府事,虎兕出于柙,典守之责!
四十一章 我且悲尔敢不流泪
烛火跳跃,本如忐忑心境。
跪地黑衣人的回报未完胤禩手中的茶杯摔落于地,那哥俩也是瞠目结舌!
“你确定没看错?”
“小的不可能看错,”黑衣人就是第一个发箭的弩手,能射的强弩眼神肯定没问题,“尽管当时一片混乱,呼喊保护世子的声音最为响亮,”弩手尽力的比划一下,“那块石头怕不下几万斤,小的亲眼看见有人迎着石头冲过去随后被碾成了片儿!”
“好,好,好!”胤莪用折扇在掌心拍的啪啪直响,价值五百两的扇面几下就破了相但心里只剩畅快,“这小崽子倒行逆施彩印的天怒人怨,这下好了,”手掌反转如抚球,“咕噜,死啦!哈哈哈——”
财帛动人心更是及时雨,顺便想法,除掉邬思道也是捎带脚,甭说别的但这动辄送人几百万两银子的功夫哪怕再白痴也得拉到身边,更别说还多智,也是刘八女的汇报凌乱且不全这哥仨才没想到从金家身上打主意,也正因如此,得不到必须毁了!
至于弘皙,哪怕恨之入骨胤莪也没有捎带脚的想法,兄弟萧墙骨肉相残必须要面对皇阿玛的怒火,消息是在伯伦楼走漏的,前边还跟你有怨,黄泥落裤裆不是事也是事,莫须有知道不?或许有或许没有,先把你圈了查清楚再放了行不行?
劫胡,无主之物先手有后手无心安理得,一个死无对证再怀疑能找谁?一想把苍蝇硬塞进弘皙嘴里就觉得解恨,苍天有眼啊,一支穿云弩招来一群杀神铩羽而归让人泄气,山崖竟然崩了,你小子不是厉害么?几万斤呢,大石压青蛙,你活该!
“八哥,咱们现在就上折子参他,觊觎重宝,公器私用,就算死了也别想干净,对了,还有武丹、张廷玉,擅自调兵视同谋反,他们究竟是皇阿玛的臣子还是弘皙的臣子?”
“我的十弟啊,你觉得弘皙带着武丹一同去掘宝为的是什么?弘皙就是再死要钱也不可能当着武丹的面把这些钱塞进自己的腰包吧?”胤禩一阵苦笑,“还上折子?要不要讲一讲天家亲情?只要武丹作证说掘宝为了充盈国库信不信皇阿玛能敲断咱们的脊梁骨?”
君子不立围墙之下,胤禩不相信好几个人都是睁眼瞎看不出山崖有险,更莫说弘皙身边还有护卫伴当,置贵人于险地是要满门抄斩的!那——好好的山崖怎么会崩塌?
“八哥,我觉得这事不是这么简单,”胤禟虽然是炮筒子脾气,但人家从小还是科技爱好者,而他的好交游也是有名的,除了贩夫走卒还包括那些被百姓一度当做妖怪的西洋人,“真要是地龙翻身,这兔崽子既然说几万斤的石头都能滚着跑,周边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这都小半天了钦天监也没见汇报——倒是前些天我府上来了一名叫穆景远意大利的传教士,听老穆说他们国家填海造田修建码头都是用炸药把山炸平,我怀疑是不是有人也在山上埋了炸药!”
“炸药?”新名词让那哥俩都皱眉!
“就是咱们说的火药,鸟枪火铳乃至神武大将军都用得着!”胤禟道:“老穆曾今给我做过实验,就装麻雷子那点火药密封在铁罐子里边就把我家花园的假山炸翻了,有一笼子画眉没来得及拿,响声过后全身的骨头都碎了,老穆说这叫冲击波!”
这些科普知识胤禩不懂多少,但他注意到了关键词“响声”,盯着地上弩手沉声道:“把你遇上地龙翻身前听到的看到了一五一十给爷说一遍,但有一字隐瞒,你就随他们去吧!”
他们,特指随着弩手一起去劫胡的黑衣人,临行早已服了毒药,成或不成他们都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八爷饶命,”八爷一贯笑脸对人从不发怒,正因轻易不发怒一旦冷起脸来菜梗瘆人,“小的说实话——”
世上的聪明人很多,包括这名弩手。一箭未曾建功还把预先埋伏的人给暴露了,任务失败活下去才是硬道理,所有人或厮杀或逃窜的时候,这位反其道而行一步步靠近弘皙等人,而当时他的想法也只有一个,哪怕是死也要完成狙杀方不负八爷。
因为靠的近,一声闷响之后,他觉得有人死命的推了他一把直接就摔翻了,因为靠的近,他甚至收获了一只断手,好歹也是秘密战线的,断手这玩意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断手伤处筋肉纠结就跟硬生生拉断的的一样,稀奇的是手指纤长分明是女人,拇指上还套着一只翠玉的指环,更稀奇的是断手上紧握的一件事物——
弩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孩子巴掌大小的四方事物,下边有扳手上面有火绒,叩动扳手,啪的一声响,火花四溅中火苗腾起老高,“小的只是贪财,藏下这东西只想取火方便——”
“你就没有去崖顶看看?”胤禩打断了他的辩解。
“小的怕万一被抓住误了八爷就没敢去,请八爷恕罪!”
有响声有断手,再加上这点火之物分明就是老九所说的“炸药”。炸药啊!当日征讨葛尔丹以子母炮建功的戴梓为什么会被流放奉天,皆因我大清骑射之术甲天下而汉人无可当,若操习火器则满汉相当,汉之民百倍于国族,稍有不测大清便有蒙元之虞!火器火药是朝廷最敏感的红线,触之皆死!
能掀翻山崖的火药啊,万一你要想掀翻太和殿谁人能挡?你说你为什么不死还要跑回来?爷本来就有嫌疑,万一再被人撞见你来我府岂不正是捉贼捉赃?
习惯了阴谋论,胤禩从一开始就觉得有人在跟自己玩螳螂黄雀,坐山观虎斗,而今——越是担心越成了现实,怕啥来啥,还是怎么坏怎么来!
这一遭,圈定了!胤禩的脸就跟深秋早晨的衰草般黄擦擦的能刮出霜,恕罪?爷恨不能千刀万剐了你!
困兽样在书房紧走几步,烦闷不能当,抬手拔出墙上的镇宅剑,只一剑便将那死里逃生的弩手刺个透心凉,“来人,拖出去,沉到荷花塘!”
“九弟、十弟,你们两个各自回府吧,”胤禩长叹一声,“纵有皇阿玛怪罪,八哥一人担了就是!”
“八哥,你这是什么话?”胤莪唰的一抖扇子,破碎的扇面一分为二,恼的他把扇子一丢,“弘皙小崽子又怎么样?炸药又怎么样?大不了咱们就跟皇阿玛承认对那无主的财富动了心,其他的咱们一概不认!”
不怕你不认,我只需认定是你就足够了!
华灯初上,高灯低盏,伯伦楼一时亮如白昼,站在窗前弘皙嘴角如钩,“宗仁,给爷听个响也让邬先生开心一下!”
邬思道不开心,弘皙等人回到京城的第一站就是京城以治疗跌打骨伤著名的回春堂,名医就是名医,处理的细致结论也中肯:今后恐怕不良于行!一句话让邬思道眼中仅有的那丝希望的小火苗彻底熄了,被抱上伯伦楼,面对满桌的珍馐美味,就跟和酒壶有仇一样,喝了一壶又一壶,酒入愁肠皆做泪!
你他娘的上一世也是夹着拐杖的,不也挺好?天才废在自己手里,弘皙怎能不恼!
“爷,您就放心吧!”张宗仁的脸上新裹着纱布,乱石飞落中,一块尖石如刀子一样在他俊俏的小脸上豁开了一道如婴儿嘴巴大小的口子,邬先生如此世子虽不怨,可他心里早就憋着火呢!
托着座椅出门,照准了隔壁的花格门就轮了下去,“小子们,跟小爷我挨个砸一遍!”
张宗仁如此,弘皙那些侍卫伴当何尝不是?找寻弘皙的功夫,武丹这个一等侍卫已经用巴掌把这些后辈们的脸蛋子挨个量了遍,侍卫侍卫,既侍从且保卫,主子比你这侍卫还神勇,要尔等何用?世子扛着张中堂跑了,怎么不让世子扛着你们跑?
脸上挂着五指山红,知耻而后勇的他们比之张宗仁还要疯狂,不管屋里有人没人掀起整张桌子就往窗外丢,敢唧唧歪歪连人一块丢出去!
伯伦楼一时间成了鸡飞狗跳,当值的掌柜傻了眼,他不认识弘皙但从伯伦楼开业至今能打人砸东西大老板还低三下四装孙子的就这一位,可再尊贵能尊贵过皇子?一边打发人去八爷府上通知,奓着胆子带着旧楼的伙计们就迎过来!
“小侯爷,不知小店那里做的不好惹您发怒,您也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若说不出一二三来,恐怕八爷的面子上——”
绵里藏针的话放在往日也有那么一点点威慑,可今天,张宗仁连眼角都没夹,抡圆了胳膊,一个大巴掌抽在掌柜的脸上,用力之猛连响声都免了,这掌柜的就跟被牛撞着一样,大头朝前飞起来又砰然落地,老半天抬起头,鼻涕眼泪一把,一张嘴满口大牙尽落,“以怎么扑想了(你怎么不讲理)——”
“给我打!”张宗仁一划拉这掌柜和伙计,“打到哭为止!”
爷尚悲,尔敢不流泪?没有万朵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四十二章 这算调戏么
爷尚悲,尔敢不流泪!
这话开始只是张宗仁所想,可忍不住就秃噜出来。凡群体动物总会有样学样,就像第一只猴子站起来摘树上的果子免了爬树的辛劳与危险所有的猴子都跟着学,就有了最早的人!
这话提气啊!听听,有悲在前是我委屈,委屈了怎么办?侍卫们可不是什么君子,十年不晚,呀呸!讲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睚眦必报最好能得寸进尺,我悲你流泪的逻辑恰恰中心思,尤其是那个爷字,有蔑视有自傲更有打你的应分该当!
胤禩、胤禟、胤莪哥仨快马赶到的时候,伯伦楼早已是菜市场般嘈杂。楼外密密扎扎的闲人指指点点,楼里伙计们的鬼哭狼嚎之声,偶尔夹杂的就是这句让他们变脸的“叫骂”。
“张宗仁,你个猴崽子要翻天不成?瞪大了你的狗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胤禟一声暴喝作为开场白!
以这帮侍卫的身手一拳一脚打死人都不奇怪,可就是不下死手,哪疼打哪,恨不能让你叫出花来,他也看明白了,这就是他妈的欺负人呢!
“哟,原来是九爷,”张宗仁不管是表情或语气对胤禟绝没有半点尊重,“世子说了,他要听个响,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总得让他老人家满意不是?”一把揪过挣扎而起的掌柜,一巴掌,又一巴掌,力度不大但足够响亮,落在脸上那叫一个从容。
咱们,下人,这是提醒“马首是瞻”呢,至于以后的巴掌,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胤禟,“爷尚悲,尔敢不流泪,给我哭!”
他丫的到底抽谁呢?
这他娘的是叫板啊!
胤禟胤莪哥俩就像被捅了屁股的熊一样暴怒起来,却被胤禩一把一个死死的拖住。胤禩看的明白,不管是张宗仁还是那帮子侍卫,哪怕手上施虐眼底却毫无表情,哪怕丝毫的戏谑都没有,冷漠木然便是与子皆亡的疯狂,他确定,这哥俩敢上去一定就是下一个哭号的!
“张宗仁,弘皙在哪?爷要见他!”
“八叔啊,侄儿在这呢,活的好好的,八叔是不是很失望啊?”弘皙背着手一步步踱过来,手一点被气得脸红脑胀的胤禟,“宗仁,把这为说话跟放屁没区别的叔叔给我丢出去,看见他就恶心!”
“你——”胤禟险些一口血喷出来,“你个小兔崽——”
砰——一个雪白的馒头从弘皙背着的手撇出去,另一只手上还掂着第二个,威胁的意思溢于言表,说啊,还有呢!
“九爷,您请吧——”张宗仁怪笑着瞅着胤禟,“别让兄弟们难做!”
“你他娘的——”所谓虎倒不塌架,堂堂皇子什么时候被个奴才小看过,可骂人的话刚说了一半冷不防身后一个大脚踹在腿弯,熊一样的身子扑通就摔地上了,胤禟那个气啊,回头就骂,“哪个王八蛋敢踹你家九爷,爷灭了他的九族!”
“九爷,奴才是爱新觉罗多卓,先祖是显祖的长子代善,按照宗室辈分比你还高了一辈儿,你确定要灭奴才的九族?”
一个腰缠黄带子的二等侍卫冷冷的回了他一句,胤禟整个愣了,一句他娘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该骂谁……都是显祖后裔,一个是世子一个却沦为二等侍卫,恰如邬思道所讲,一朝君臣名分定就是千秋万代,为了子孙后代不为奴为仆,谁敢不奋起?
“九弟,小不忍则乱大谋!”
胤禩一句话,胤禟就这么傻愣愣的被多卓拖着一条腿拉到了楼梯口,一甩,真的是丢,叽里咕噜的胤禟摔到了二楼!
如此奇耻,让脸皮老厚的胤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人爬起来咬牙跺脚一声吼,飞奔下楼拉过一匹马绝尘而去,至于奔马有没有撞人他真没心思注意了!
“弘皙,八叔必须跟你谈谈!”胤禩咬咬嘴唇,形势逼人,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伯伦楼的消息证明弘皙全须全尾,人没死总有说话的机会,可人没死也总能信口雌黄,有了上回的接触胤禩依稀也找到了弘皙的某些特点,比如说咬人一口入木三分,比如说拼命占便宜,好吧,为了洗脱玩炸药的嫌隙,胤禩全都认了!
“行,我也挺想知道八叔说什么!”
唯一完好的房间内,依旧抱着酒壶的邬思道想来神智早已不清,看两人进来眼皮都没眨,倒是胤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重点还留意了那条被竹板夹比的右小腿,因为天热,为防止伤口的腐败化脓,回春堂的大夫没有像捆扎木乃伊一样严实的包裹,透过薄薄的白纱布依稀能看见可怖的伤处,胤禩叹了一口气,“这位就是邬先生吧?可惜了!”
“八叔知道的倒是不少,”弘皙随便找个椅子坐下,“八叔想说什么?”
“弘皙,八叔承认派人去了,但八叔只是想夺走那些财宝,至于为什么见财起意,你应该理解的,”胤禩微微拱手,“八叔在这向你致歉!”
谈判,主动坦白是最大的诚意,抢钱不是让你那一千万逼得么?反正也没得逞,你总不能没完没了吧?而谈判,展示诚意一定遮掩更多更敏感的东西,炸药也好地龙翻身也罢,折节下拜就算表示遗憾!而勋贵的做派是从骨子里渗出傲气的,听起来是很谦卑的致歉,胤禩也恰恰是这么想的,但命令的成分怎么抹都抹不掉,弘皙笑了,“八叔的意思是我活该被抢?”
说真的,弘皙袭杀的事还真没放在心上哪怕是邬思道险些被强弩狙杀,人没事敢探爪子斩了就是,一报还一报这页可以翻过,可后边呢?一想那块如影随形的翻滚巨石,那几个被压成片的十三衙门中人,老子刚刚体会出做世子的乐子,你他妈的就砸场子?
更别说——都他娘的低头认栽了你玩什么尊贵?
“一句道歉就算完?俩手一抬就想让那些大石头消失?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八叔比周公瑾还要厉害么,说不定跪下磕一个邬先生的腿就能重新长好呢,要不八叔试试?”
你个刁钻的小兔崽子!我这拱手为礼什么叫两手一抬,还磕一个,那瘸子受得起么?即便早有心里准备胤禩也被这几句弄得险些翻脸,可他也清楚眼下叔侄俩最大的矛盾就集中在这瘸子身上,腿瘸心不瘸,先靖逆侯张勇坐着轿子还征战四方呢,一个瘸了的谋士岂不正好为主子鞠躬尽瘁?他怀疑弘皙是故意说给这瘸子听的,毕竟是妖孽啊!君以国士待我我才能以国士报君么!
既不想激怒弘皙也不愿把自己当做别人礼贤下士的垫脚,干脆扯开话题,“山崖坠石,八叔开始也以为是地龙翻身,直到你九叔提到西洋人所用的炸药,八叔细细盘问了手下的奴才得到了这些东西!”
弩手献出来的两样东西从袖口摸出来放到桌上,翡翠扳指套在弘皙的手上也合适,而另一样,弘皙拿在手一扣扳机竟然冒出了小火苗,这他娘的是古董版的打火机么?
“那奴才捡到了一只断手,纤长若女子的手拇指上套着这枚扳指,八叔找人看过,这东西出自前明琢玉大师肖成子之手,价值不菲。而似这机巧之物应是西洋的引火之物,说句话不怕你笑,这两样东西算你八叔想要恐怕都得不到,怎会随便交给下人!”
看弘皙先有好奇再做沉思,胤禩自然知道趁热打铁,“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谋害贤侄,八叔不过是替人背了黑锅,若咱们叔侄俩冲突起来岂不正中了别人的阴谋?以八叔所见,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幕后黑手,以后的事还像贤侄所说钢刀归钢刀,情谊归情谊!”
“你放心,八叔知道你很看重邬先生,”胤禩狠狠心从怀里抽出一沓银票,“这是你要的一千万两银子,再有这座伯伦楼就当是补偿邬先生的,如何?”
火上房一样把这一千万两凑出来,说心里话,肉疼啊!
“八叔这是收买我?或者是掩口费?”
“京师之地妄动火器,查实了当以谋逆论处,哪怕以八叔的尊崇怕也免不了往大理寺转上几圈,侄儿收下这些好处咱爷俩再统一行动了八叔的嫌疑就免了,偏是我不能不接受,否则——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弘皙很灿烂的一笑,因为不合时宜反倒显得诡异,“八叔想的太美!”
“一千万,本来就是侄儿的,”弘皙把银票往怀里一把拉,“邬先生一句不争是争堪透当局,就是个王八蛋托生在帝王家都有机会问鼎,对付你们,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没问题吧?待侄儿登上皇位,普天之下莫王土,这座楼还算个屁!”
“用我的银子来收买我还想着让我帮你说话?你把弘皙当成三岁的孩子?不——”弘皙晃晃脑袋,“对付我是钢刀,还没反击呢你又讲情义!钢刀情谊都是八叔的道理,侄儿不过是逆来顺受!”
“八叔啊,你是在调戏侄儿么?”
四十三章 谁被谁逆袭
“贤侄这话重了!”
一语被叫破心机换谁也尴尬,更别说“真金白银”的歉意在呢,看在钱的份上你心知肚明也就罢了,因不忿而微怒,胤禩沉声道:“邬思道不过是一落魄文人,更别说还是钦定的要犯,八叔能送出伯伦楼已经是抬举他了!”
一手软一手硬也是既定策略,好言相求你不放,威胁行不行?钦定要犯,就算献宝有功也改变不了身份,别给脸不要!
“呵呵呵,八叔啊,你要早这么说不就结了,偏要装什么仁德君子,弄得侄儿就算有些小手段都不好意思施展了!”
本以为胜券在握了,弘皙却给出这套说辞,胤禩很是惊讶,“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能告诉你么?
弘皙没有说话笑呵呵的往楼下走,一直出了楼门,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双手抱拳来了个罗圈揖,“京城的老少爷们,你们或者还不认识我,我叫爱新觉罗弘皙,是太子的世子,今天就是爷带人来砸的这伯伦楼!”
围者瞩目。须知有闲且有胆量在八爷楼前看热闹的没几个平头百姓……所谓京城居,大不易,消息太闭塞恐怕有一天大祸临门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里除了各家勋贵的纨绔膏粱们剩下的就是京城官宦派来打探消息的家丁耳目了,正抓耳挠腮的琢磨怎么打探消息呢,带头的那位小爷儿出来了,不光是做了自我介绍更有很“官方”的说法,这就跟后世的新闻发布会差不多,一个如或高级或低级的狗仔队一样竖起耳朵,更恨不能拿出纸笔做个记录!
“大家都知道伯伦楼本是我八叔,爱新觉罗胤禩,对,就是跟着爷出来的这位的产业,”弘皙略略侧身让出了面沉似水的胤禩,“都是实在亲戚,爷为什么要砸了它呢?”
“因为八叔把伯伦楼送给爷了,包括这里的伙计掌柜和后厨的大师傅,砸它,爷就想听个响……”弘皙略作停顿,看看周围愕然的脸面,“我这么说,大伙儿是不是骂我是败家子?或者说爷的脑袋被驴踢了?”
惊愕变莞尔,脑筋不拐弯的自然要怜悯八爷的产业“所托非人”,灵光点的知道正话得反听,哪怕再败家的玩意也不可能偌大一座酒楼砸着玩啊!倒是这“被驴踢”的说法让大家无比新鲜,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随着下一句全部集中,“可爷为什么要砸呢?”
“因为这伯伦楼担着天大的干系!”弘皙故意把声音放低一些,就仿佛在悄声密语,“以酒楼的名义为掩护刺探客人的隐私,为爷的八叔收集情报——爷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所有的听众,那些伸长脖子仿佛等着喂饲的鸭一样的听众一下子就像被扼住了喉咙一样瞠目结舌!这,这太恐怖一点吧?随后交头接耳的私语声开始嘈杂!
谁没点隐私啊?谁又没三五个知己,呼朋唤友三杯酒下肚不就是相互倾诉一下“衷肠”,都被人听去了?八爷的仁德在京城可是有命的,他,他怎么能这么干?要说弘皙世子撒谎,他只是个孩子啊,童言无忌因为淳朴天真,更别说他还是受害者——他又是怎么受害的呢?
“弘皙,你敢信口雌黄——”胤禩的脸唰的变白,跟弘皙在一块等于两个当事人对面,说什么都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可把伯伦楼的阴私用心放在阳光下不是寒碜人么?
“八叔啊,你以为当着大伙的面还能用长辈的身份压我?”弘皙的表情绝对是义愤填膺外带万分委屈,“偷听了我的秘密也就罢了,喜欢我的东西也行,想要您就说吗,亲叔叔啊,怎么能作出袭杀这种事?我的亲叔叔,要不是侍卫们拼死抵抗侄儿就——”
仿佛在等着脑海中的原景重现,弘皙哽咽说不下去,豆大的眼泪蕴在眼眶里就是不落,“袭杀不成,您就算恼羞成怒也不能把整座山给炸了吧?侄儿侥幸逃过一劫,可怜我的几个侍卫生生的被石头碾的跟面片一样,您叫我怎么跟他的妻儿老小交代?”
“八叔啊,就算你贪财用的着谋财害命?就算你贪财,用得着与子皆王,京师乃首善之地,动用火器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啊!”
弘皙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刚刚得自胤禩的大把银票,因为动作迟缓,上面的面额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因为大滴的眼泪汩汩,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哀其不幸恨其不争表演的恰到好处!
四周鸦雀无声,确切的讲他们是被吓到了,叔侄之间或者不能算虎毒食子但终究有一句血浓于水的,仁德八爷,单凭这一件事八爷能算“人”的?
“弘皙——”胤禩恨不能吐血,自己的银票反过来成了证据不成?
可没等反驳弘皙早有话就等着他呢,抹一把鼻涕泪,大把的银票在手里挥舞着就跟急了眼的孩子一样,“八叔,你敢以我爱新觉罗子孙的名义起誓说没有?”
“你要敢起誓,侄儿三刀六洞给你赔罪,回头就去首皇陵,有生之年绝不探进京城半步,”弘皙高喝一声连声音都变了调,“八叔啊,你敢么?”
敢么?
胤禩脸上一阵青红变幻,到现在他要还看不透也枉费南书房的教导……弘皙就等着自己说话呢!不言语还能说弘皙自说自话,搭腔,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这个皇子跟弘皙这个皇孙就跟俩泼妇一样吵嘴?天家体面要不要?传到皇阿玛耳边,一句“他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当头棒一样就把他敲落尘埃了。
起誓俩字又把他逼入了墙角,不敢就是证据确凿,人言可畏,三人如虎众口铄金,玩骨肉相残,找死!要发誓,早已亲口承认的还要拿来作发誓的标的不等于自逐家门么?说了不算出尔反尔,弘皙怎么说胤禟来着“说话跟放屁一样的叔叔”,他一定也会给自己一个新名称,比如“不是爱新觉罗子孙的叔叔”!
所谓一着错满盘倾,胤禩满是狼狈的盯着眼前这业已哭出花来的“小侄子”,怒极恨极,一巴掌抽在弘皙的脸上,“你敢阴我!我就替太子殿下教训你这不敬尊长胡说八道的晚辈!”
你敢打我?弘皙愕然!
注定是对手,有条件要对付你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对付你,更莫说旧恨未偿又添新仇,自己的小心肝还在蹦蹦跳,邬先生却是活死人呢,我不舒服凭什么让你痛快?选择伯伦楼图的就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回顾一下“历史”八阿哥有什么?因仁德而有人望即所谓德高望重!
仁德怎么来?脸面带笑救人水火,敲骨吸髓把你变成穷光蛋你还怎么救济别人?仁者爱人,亲侄子都要杀,还是一回不成就来二回的执着,还仁个屁?德高为范,弄个楼子作掩护听墙角挖阴私是私德有亏,天子脚下玩炸药视王法律条无物大节不良!揭下你的伪善面具看你还怎么装?
偏是胤禩在这时候送上门他不是倒霉催的么?收了你的钱不买你的帐,与你岌岌可危时加上最后一根稻草,这就是弘皙的逆袭!
可——可还没说完呢,你他娘的跟我玩野蛮?还是在最为关键的时候,就像一曲小提琴的梁祝刚到坟圈子爆炸飞出俩小蝴蝶的纯美意境冷不定加一通锣鼓点,你想让人吐血是不?
一巴掌抽在弘皙肉乎乎的小脸上,胤禩自己也开了窍,对啊,童言无忌从另一个角度说不就是胡说八道么?既然开口就错没反应也不行,我揍你成不?我本就是你八叔,你还口口声声的叫着,敢反抗么?
胤禩嘎嘎一笑,“我打你个颠倒黑白满嘴胡说的小兔崽子!”
操!自己的逆袭遇上反推了么?劫色遇上痴女系,这个恶心噢!
弘皙哭了,哭的很是伤心,很有那种反抗不了享受不下的委屈,“八叔欺负人,你抢我的钱就没事我不过是砸了你的楼你就打我,你打我——我——”猛一抬头,就似欺负急了兔子也会咬人的不甘,“我跟你拼了!”
一个小小的人,只堪到对方胸腹位置的小人要说出拼了得需要多大勇气,又得受了多少委屈,看弘皙双臂拦腰将胤禩抱住,脑袋在胤禩胸膛咚咚直撞,围观者无不伸颈摇头侧目,伸颈是为了看得清,摇头是八阿哥这么大的人了还真好意思骑着孩子,你张着嘴、扎着手要掐死他么?侧目,真的不忍心再看下去!
胤禩也要哭了,是疼,这小兔崽子抱着腰的胳膊就跟铁箍似地恨不能把心肺肝肠都挤出来,浑身无力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而每一次头杵都像直接撞在内脏上一样剧痛无比,痛若连成串一样持久喊不出声只能吐冷气!随后就被掀翻在地!
抱作一团的俩人就在地上翻滚着,胤禩随着弘皙的心意或上或下,这让他想到自己在心爱的小妾身上翻腾,起的高是为落得重,****!
直到……
四十四章 你丫就是鸟人
前边交代了,伯伦楼正对菜市口,菜市口是什么地方?刑场!
于楼上把酒临窗看他人头落地血成泊,感叹人生苦短风流好汉皆黄土还是某些无聊人的雅事。但人总会相信那些鬼神之类的,既是雅事虽好万一被恶鬼缠身岂不麻烦?于是,伯伦楼的前边有一座小石桥譬喻“奈何”,桥后有假山做镇,更在门口安放两座四肢着地的獬豸,二目如电辩忠奸一张大嘴吞恶鬼。
眼下,抱作一团的二人对着獬豸翻滚而去,人腿都伸到兽腿中间了还不见停止——胤禩悲剧了!
“噢——”
随着弘皙放脱手,胤禩惨呼着紧抱右腿蜷缩成煮熟的虾,右腿就跟刚从垫了八块砖的老虎凳上下来似地,以膝盖为轴都能前后一百八十度自由活动了!而弘皙也仿佛被刚才的一通翻滚翻晕了,抱着脑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着胤禩鬼哭狼嚎的样,有点莫名其妙似乎还有不忍,战兢兢凑过去,“八叔,你——”
“弘皙,你这心思歹毒的小王八蛋,十爷跟你拼了!”
胤莪睚眦欲裂,有上回一圈揍下马的亲身体验他无论如何不会相信那通翻腾是八哥主动的,哪怕没这经验,谁见过大人打孩子打到这么悲壮?
腿断了,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唐之太子李承乾,断了一条腿丢了一个国家,最后成了乱臣贼子被当爹的镇压了!本打算推出八哥竞争太子的,这鬼样子还争——胡同幽深尽头是堵墙,争个屁啊!
不甘更愤恨,整个人就跟疯了一般,张宗仁等人怎么可能让他靠近弘皙呢?哪怕认定八爷就是凶手,可他总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一番打砸既是帮主子出气何尝不是个人泄愤,但现在——小主子就是用八爷这条腿还邬先生呢!
文人重诺,武将践行,为手下人出头不是嘴上说说或黄白之物做补偿,像弘皙不拘身份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担当”到奇葩,这帮血性汉子的眼圈都红了,士为知己者死,卒必将奋力向前,这就是死士啊!
围观者只剩下心寒齿冷……灯火之下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是八阿哥“带”着弘皙在地上翻滚来着,把自己的腿都扭折了这得用了多大的力气?又得多狠的心肠?您干脆提起他来丢在獬豸头上得了,那玩意的头上两根尺许长的独角不是说镔铁打制么?而后边这位十爷,好嘛,上阵倒是亲兄弟了,合起来欺负小侄子,好出息么?
“住手——”
急促的马蹄自远而近,随后就是皮鞭的啪啪声响起,有经验的都知道这是静街的皮鞭,入八分的特权,不知躲避抽死活该!人群如退潮水豁然让出道路,武丹跨马如飞而至,看蜷缩成一团悲呼的胤禩,嘴角狠命的抽搐两下,心说我的世子哎,你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武丹,弘皙这小王八蛋以下犯上,你还不把他给爷捆起来!”那边的胤莪跳着脚的喊,要不是被人拦着他能冲到武丹的跟前点着他的鼻子下令!
“十爷还请口下留情,”武丹把脸一扳,“苏麻喇妈妈驾到,跪迎!”
苏麻喇?妈妈?
前世读到此处,曾经的不良念总以为发生点“姐弟恋”之类,即便她与帝师伍次友两情相悦,依旧固执的认为前者是为所爱的人甘愿付出一切,而后者“大男人不好做,再坎坷也得过”,直到最后伴青灯陪古佛可佛堂总在紫禁城里,都懂的,是吧!
而今生,满语中的妈妈是奶奶的意思,辈分都变了怎么可能还有yy?可翻遍印象中的犄角旮旯竟然没有这位“妈妈”丝毫的印记!懵懂的回头,胤莪早跪下了,连胤禩都不再大声叫唤!
十六匹白马为护卫,宫女太监牵曳着挂着紫缰的雪白高马,一辆清漆的马车粼粼而来,暗红的车身挂着素幔车身也窄小,为了减低颠簸高大的车轮上裹着厚厚的牛筋,若有识货的自然能从透明漆面的花纹认出这是檀香木,檀香木马车,这做派绝对是低调中的奢华,就跟吃包子喝茅台一样的道理。
车停,早有人匍匐在车前,帷幔从内里被掀起,掀幔玉手纤若青葱,自小指起的三根手指带着长长的白玉镂空护甲套,手作兰花隐约可见鲜红的豆蔻,黑色的玉镯滑落在凝脂般的手臂上,黑白分明在灯火跳跃中多了几分妖媚!
算算年纪,苏嘛拉得有八十多岁吧?就凭这份驻颜——有术俩字没出来一张被如秋岁月割伤的老脸满满的入目。
稀疏的白发别着一根乌木簪,薄薄的嘴唇不见太多的血色,勘透世情的双眼蕴着如渊的深邃,虽只是一身浅灰的素净长衫,但只这一双眼就足以让你忽略了其它……至少弘皙如此,掩藏在脑海极深处的记忆如炮弹一样炸裂,那挥着戒尺逼着自己背书的老太婆原来是她,害的母亲挨打也是为她!
没印象,是不堪回首的失忆!
本能的恐惧中腰杆却挺的笔直,头也高高扬起,这是身体自然的肌肉反射——或者彼弘皙以为这是骨气,但此弘皙确认为纯属找抽,犯错了你还趾高气昂?
正因这样的反应弘皙看见那妖媚手臂的主人,紧随苏嘛拉下车的螺髻少妇,鹅蛋面目,丹凤眼眼角似钩,弯眉如画瑶鼻挺直,堆雪俏脸上朱唇一点丰润,雪白的旗装绣着浅蓝的夕颜花,艳红的珊瑚珠子一直垂到腹间,随着饱胀酥胸起伏晃动,略一行动衣摆便勾勒出浑圆丰润的腿部曲线。观其容貌,与瓷胎的观音像有七分神似,看其体态,动静亦风流,除了尤物或妖精恐怕再也没合适的字眼。
“十阿哥请起,”苍老的声音来自苏嘛拉,“老奴不过是孝庄太皇太后的一介家奴,现今供奉佛祖也只是为主子祈福罢了,虽蒙皇上礼遇怎敢受您的礼呢!”
“妈妈太客气了,皇阿玛常常教导我们说妈妈与孝庄文皇后相伴60余年名为主仆情似姐妹,幼年出痘又是您不辞辛劳往来照顾,教导皇阿玛读写满文虽无帝师之名却又帝师之实,而今虽心向佛祖却时时不忘为我大清祈福,胤莪身为皇子自然要谨记皇阿玛的教诲,”胤莪重又躬身施礼,“胤莪在此还要感谢妈妈照顾十二弟呢!”
“你这孩子哦——”没人不喜欢恭维,尤其是这种搔到痒处的恭维,一生功绩被悉数苏嘛拉的脸灿烂的如一朵老菊,“老奴不过尽了一个奴才的本分,难得皇上还记得这么清楚!”
“老祖儿啊,您说过,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俩字就是本分!”观音一样的少妇声音却是黄莺般悦耳,先是凑趣一句,眉眼一挑,“老八,你是瞎眼了?就算不把我这和硕长公主当回事,难道还看不见苏嘛拉妈妈么?还敢躺在那挺尸?”
“回长公主的话,八哥不是失礼而是腿断了站不起来,”既然公主的称号前边带着一个长字,自然是康熙的姐妹,面对长辈胤莪的态度还真算不上恭敬,手一指弘皙,“凶手就是弘皙和硕旗主贝勒,长公主要不要给八哥做主?”
“我呸——”长公主艳红的樱唇一闭一张,略带轻浮的淬一口,“你扯出一长串的名字要给姑姑用激将法么?告诉你,没用,姑姑我本来就没打算招惹他!”
“自小顽劣连皇上钦封的戒尺都没管教过来,最后竟然给苏嘛拉额娘下泻药,前些天还以为老天除了他这祸害呢,没想到死而复生不算更原形毕露,毓庆宫被杖毙游街的宫女太监你见过吧,这位小爷亲自下的手,押去热河掀翻了老大逼疯了老四,他倒是顶着贝勒帽子回京了!你老十还是个贝子吧?”
“不过你也别妒忌,老大门口你差点就跟人家磕一个吧?老八?一千万买个竞争太子的资格,有俩糟钱儿烧疯了,瞧瞧,腿断了吧,瘸腿的还想当太子,你打算去龙椅上荡秋千么?”长公主咯咯一阵笑,高耸的酥胸也跟着乱颤,“老十啊,你大小就一肚子坏水,要不怎么长都长不高呢!”
挖苦不算还抬手在自己胸前比了比……这姿势很暧昧,但更侮辱人,谁叫胤莪长的低呢,换做今天的计量一米六多点也有限,这位绝对超过了一米七,头上有发髻脚下是花盆底,快要比他高一个头了!
貌若闲花照水,形似火焰引蛾,静似侍女观音,动若轻浮**,刁蛮性子毒舌如簧,放在后世那就是天使与魔鬼的组合,但现在,弘皙只想说,你丫就是一鸟人,哪怕你是长辈,哪怕你把我缺失的那一段记忆补上了,可包括这句在内,有一句是好话么?
也是,这位长公主早给总结了,“祸害”对吧?流毒皇家专害皇裔的那种!
如此对我,难不成哪位长辈摔死了你家孩子?
四十五章 天下第一奴才
“麝月,莫要再卖弄你那张巧嘴!”
苏嘛拉轻斥一句,可脸上的淡笑证明她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就像老人看着孙儿辈斗嘴谁胜谁负不都是自己家的?手一招,“来,扶我到楼里坐坐,十阿哥跟我一起来,”颤巍巍走两步又看凝眉,“小武子,这周遭的闲杂人等也太多了一点,去,招呼一下让他们清净点!”
“喳!”小武子,跟太监差不多的称呼武丹却没半点不悦,打个千毕恭毕敬的后退几步方才转身去布置。所谓清静无非是封口,十三衙门自有一套规矩,有名有主的自然要登记,主子要管好自己的奴才,否则就要担心恶奴妨主;闲杂人等直接就带走了,大半夜的还在街上溜达是不是踩点啊,首善之地更要防患未然,说不定三两回折腾就成了“同事”,万一再有带点违禁品的,恭喜你,步军统领衙门有的是地方留你过夜,敲骨吸髓是他们的业务范围。总之,不搭理你的时候你尽可看热闹回去还能做谈资,稍稍扫你一眼你就认倒霉就是!
但热闹都是别人的,弘皙呢?招呼自己的手下起来也免不了愤愤不平!
不平首先缘自当前的差别待遇,苏嘛拉让起只点了胤莪的名,武丹布置任务也仅限十三衙门,到现在就他跟张宗仁这帮侍卫伴当们还傻跪着呢,屁股后边作揖,贱骨头不是?
这不平还因为脑海中多出的记忆……
二十五年孝庄文皇后仙逝后苏嘛拉茶饭不思彻夜不寐,为激其生趣皇玛法将十二叔胤祹送到她处抚养,既是儿孙绕膝的行孝也给苏嘛拉重温旧事的舞台,或是十二叔的表现很让皇玛法满意,故而,嫡长孙的弘皙两岁时也被送到了八十多岁的苏嘛拉那儿,从此水深火热!
苏嘛拉绝对属于教育狂人,早已行将就木一见到学生立马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连走路都有劲儿。两岁的稚童每日读书的时间超过了五个时辰,而读一个时辰的圣贤书就要换换脑子,扎马、射箭、练字、学说满蒙双语变着花样来。偶尔还能看些稀奇玩意,比如说蓝眼睛黄头发的西洋传教士人、丰腴的貌似水缸的沙俄仆妇,见也不白见,还得学外语!
可怜的小人儿每日三更栖五更,稍微打个瞌睡就被几个健妇提溜到水缸里“清醒”。完不成交代的课业,裹着黄绸的戒尺专敲后背,不打手因为要写字不打屁股因为要骑马,这也是为什么一见苏嘛拉就腰杆挺的呗直的原因——打出来的!
高压之下顽铁也能绕指柔,三年的时间弘皙通读了诸子百家……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辩驳方苞的时候能口吐莲花了,这就是电脑备份,只要激活就主动往外蹦。
某次年前考校课业,皇玛法身边跟着传教士白晋,看天才一般的小人儿忍不住用母语呼了一声上帝,弘皙顺嘴还跟他聊了几句。康熙一高兴不顾苏嘛拉的反对给了弘皙三天的假期!
上帝创造世界才用了七天,三天足以让弘皙干很多早就想干却没机会干的事,三天后,苏嘛拉的佛堂开始闹鬼,每到半夜顶棚之上就开始唰唰直响,偶尔还有凄厉的惨叫,哪怕苏嘛拉在佛前再三祷告也没用!十天之后,佛堂里有了第一个死人,一个负责挑水的苏拉太监,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一头扎进水缸总是诡异!接着是第二个,苏嘛拉的贴身侍女锦兰姑奶奶,她也扎到了同一个水缸……
第三个受害者就是苏嘛拉,苏嘛拉有个怪毛病,一年只洗一次澡,说是洗澡不如说是用湿布擦身,就在除夕那天擦完了还要把那些水喝下去!虽然恶心但喝了几十年,这一年出事了,上吐下泻三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剩下一口气了!
宫人们连忙报告给康熙皇帝,找来了太医一眼就看出问题了:洗澡水里竟然有麻竹桃的花瓣,麻竹桃就是夹竹桃,全株带毒,上吐下泻是最轻的,稍重心脏直接停跳。拿热水泡了当茶喝不是找死!
祸首就是弘皙,“孙儿不堪忍受这老虔婆的虐待,准备送她去见孝庄文皇后!”再查,那两个死鬼奴才也是他下的手,两包混着蒙汗药的**,太监宫娥怎么泻火只能就喝凉水,脑袋昏昏沉沉的一头就扎进去了!闹鬼,不过是弄了一群蝙蝠……
康熙被气个倒仰,“额娘”不能不管,嫡长孙不能不顾,得,直接去毓庆宫将弘皙的生母太子侧福晋李佳氏给抓来,当着苏嘛拉的面廷杖三十,还真有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意思,你收拾我额娘我就收拾你额娘!
李佳氏的痛呼中弘皙晕了,太医们少不了又是一番手忙脚乱的救护,得出的结论是弘皙的身体“垂垂若老朽,不止恐有不忍言事!”小家伙的身体透支了,再来就油尽灯枯!
弘皙被送回毓庆宫大病一场,调养好身子对曾经事茫然已不知,而宫里想来早对这“丑事”做了遮掩,谁也不敢再提。直到今天再见苏嘛拉,直到麝月长公主一句话为药引,往事再如潮水——怪不得自己在毓庆宫大发神威太子妃捂着嘴偷笑说称病,怪不得自己捣鼓大伯四叔皇玛法不动声色,还以为这皇家的教育方式不同呢,原来,原来自己早就不是好东西,旧态萌发又恰在其时才叫发而中节!
“世子,要不您先回毓庆宫——”张宗仁的想法绝对是纨绔们的一贯战术,惹得起咱就打惹不起咱就撤,一时间忍不住愁眉苦脸,“邬先生还在楼上呢!”
“那怎么样?我的地盘我做主,”弘皙哼了一声,早就是对头,何必现在装灰孙子,“走,跟爷进去,谁敢龇牙都给我丢出去!”
“喳——啊!”
张宗仁一愣,弘皙的背影已远,咬牙切齿的对着侍卫们一声吼:“都听好了,世子爷说了,爷的地盘爷做主,谁敢在伯伦楼龇牙立马给爷丢街上!”
“喳!”
奴才的命运本就不为自己所掌握的,弘皙能以腿换腿,这份担当早把这些人激励成了死士,爷之号令便是我等意志,哪怕面对刀山火海也如殉道一样神圣!
这么大的响动肯定被里边的人听到了,苏嘛拉脸上一僵,“麝月,你去跟弘皙小主子说,就说老奴我习惯了清静,不想看见那么多陌生人!”
“您放心吧,老祖儿!”麝月依旧是娇媚讨巧的模样,衣襟过处带起阵阵香风,扭腰摆臀的若隐若现让胤莪狠劲咽了一口吐沫,声音之大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小意的再去看苏嘛拉,迎面的自是直透内心的冰冷目光,“十阿哥贵为凤子龙孙,一言一行当有规范,麝月虽非天家血亲,但总是自小被和硕恪纯长公主收在膝下,自额驸被缢后长公主的身子就从未大好过,现今更是一日不日一日,当日事虽是情非得已,但皇上是念情之人……”
苏嘛拉没有把话说完,正因没说完才意味悠长,胤莪一时间期期艾艾手足无措,这些事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和硕恪纯长公主为太宗十四女,顺治十年十三岁的她下嫁给平西王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不就陆续被晋封为和硕长公主、和硕建宁公主、和硕恪纯长公主。康熙十四年吴三桂举叛旗,皇阿玛谕旨“乱臣贼子,孽由自作,刑章俱在,众论佥同”,将额驸吴应熊及其子一并绞杀,“以寒老贼之胆,以绝群奸之望,以激励三军之心”。
长公主虽为叛贼所累,但丧夫失子皆痛,直到几年后她收养了一名弃婴才略略好转,为了安慰姑姑,康熙帝亲自给这女婴赐名为麝月,封为格格,麝月格格出落的跟花一样不说,难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京中有好事者称麝月格格有气氛貌似当年的八面观音陈圆圆!
吴三桂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陈圆圆的艳名与轶事自然举国皆知,如此这麝月格格分明就是吴三桂的血裔。想来天下承平皇阿玛也不愿多生事端,三十五年亲自为其指婚,虽是小门小户也是勋贵人家,好容易算是压住了这股歪风。可没多久麝月格格的夫婿就出了意外,惊惧的麝月格格还因此小产,文君新寡有相如,一门俩寡妇肯定也少不了是非,或是出于怜悯又或是对灭吴逆苗裔流言的防微杜渐,康熙次年便觐封麝月格格为和硕长公主。
“胤莪知错了,”胤莪深深为礼,“妈妈,八哥还在外边躺着呢,我想——”
“就让他躺一会吧,”苏嘛拉幽幽道:“夜凉如水也正好冷一冷他的火热心思,太子储位关系国祚,妄敢跟稚童私相授受,皇上不在,老奴就先替他管管!”
敢替皇上管教孩子的“老奴”,这得是天下第一奴才吧?天子之下的第一!
胤莪腹诽又苦笑,皇子皇孙跪迎,长公主随侍,自己不早在这受教么……
四十六章 我长大了?
“我,去外边跪着,其他人滚出去,”弘皙的手指从自己的鼻子划拉到身后,最终指向楼内,“就为了那位妈妈想清静?”
“来来来,”弘皙拉过麝月长公主的手,拖着她一直走到伯伦楼的门口,下巴恨不能仰倒比脑门还高,“瞧瞧,这是伯伦楼!前任主人在那躺着呢现任主人就是我,恶客临门也就罢了,说出这等话——”人虽小抬手也能够得到麝月的娇靥,轻佻的在她脸上拍拍趁着凝脂的肌肤涟漪微启一把揪住还往外拉了拉,“是你脑袋叫驴踢了还是她出门忘吃药了?”
麝月整个人都懵怔……
脑袋被驴踢指定不是好话,特殊的身世与境遇让她几乎对所有的言语攻讦都免疫,敢说苏麻喇妈妈忘吃药肯定是狂妄,不顾这也符合他无法无天的性子,狐假虎威没唬住人没关系,大不了去苏麻喇妈妈面前去猜想弘皙打算喂她吃什么,比如夹竹桃之类!
可你怎么敢摸我的脸?轻蔑也罢了,还要捏——这分明,这分明就是登徒子调戏良家妇!
本能的要挣脱,另一只手也高高扬起准备狠狠去刮弘皙的脸——因为用力,薄长的护甲套甚至带出了几分破空声,原本只是后宫嫔妃保护指甲的饰物,但把玉石磨到比纸略厚一些上面再涂上一点豆蔻样的鹤顶红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敢耍流氓早做好了被无限防卫的准备,面对恼羞成怒横眉立目准备大打出手的麝月弘皙反倒笑了,这才对么,钢刀情谊的话不管是胤禩还是他都做过诠释了,用情谊裹着钢刀狠狠的捅就是了,耍嘴?女人,你以为自己是君子么?!
微笑的弘皙右脚前跨半步,右手直奔麝月的肩窝,抓摔,就是这样,用力拉着你以肩膀为支点垂直旋转,狠一点的可以是一百八十度,让你脸着地顺带把脑袋戳进胸腔里!
没有人在双脚凌空脑袋朝下的时候还能保持镇静,麝月亦如此,惊叫中也不管自己对眼前这小贼有多么咬牙切齿的愤恨外带厌恶,手抱腿缠身子紧贴树袋熊一样死命的抱住,总算堪堪没有落地——理论上以弘皙一拳放倒奔马的力气出现这个结果绝度不科学,可谁让弘皙抓人肩膀的动作被误会为袭胸呢?就像车祸,越是相互躲闪越是免不了相遇问题,小手与高耸贴个正着还是用抓得动作,软绵绵紧绷绷的弹手!
倒挂的麝月的脸就垂在弘皙的腿间,刚刚手感颇丰的两团死死的贴着他的小腹,两条修长有力的腿夹住了弘皙的脖子,绸缎的旗装很有丝滑的自觉,如蛇蜕一样脱落到满月的浑圆处,于是弘皙的视野与脑海就填满了白腻,眼睑微垂似乎可以从裙间的缝隙直接窥视到交汇尽头桃子状的贲起……
那一刻,弘皙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以前总以为还在做摆设限制几年的老大一团终于有了反应,可第一次反应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怀里是长公主,尽管十叔的态度证明她不受待见但总是“姑奶奶”!禽兽么?弘皙大张双臂作无辜,恍惚中,脑海里闪过最多的念头竟是皇玛法好像就纳了一个姑奶奶做妃子,那姑奶奶叫什么来着?
“禽兽!”
这样的结果让麝月欲哭无泪,尤其让她恐怖的是火热的坚硬直直的贴着粉颈一直捅到下巴上,早是过来人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羞愤交加更担心不可测之后果,手脚动弹不得,檀口一张,狠狠的咬在弘皙的大腿上!
“咝——”
弘皙的抽气与张宗仁等人的喘呼差不多是一起发出来,主子——他们还不懂什么叫给力,但——主子的手张着呢,还不懂么?难道忘了当初让自己做跟班的“约法”,我就是那啥你也得帮我把风?
一声唿哨迅速集结起看傻了的队伍,一小部分冲上去拦住了长公主手下人……长公主有长公主的待遇,走到哪里总不会孤家寡人!剩下的,肩并肩在两人身边围成圈,而后,很自觉地转身!
我勒个去!他们倒是非礼勿视了,这呢?
狼狈的麝月从弘皙的身上爬下去,也自然表演了一把什么叫臀波股浪,啥是步步高升……伏跪撅有木有?
“你个小兔崽子,姑奶奶跟你没完!”
麝月再举手却没有扇下去的勇气,淬一口嘴里的血沫推开侍卫狼狈的往外走……她实在没脸在这多停留一分钟,走的急心里也慌,花盆底一歪整个人摔在地上,那个眼泪噢!被放脱的宫女太监们总算有机会缀上主子了,连滚带爬的去搀扶迎来的却是响亮的巴掌!
麝月死命的把绣鞋摔开,就那么赤着两只白生生的小脚,拉过一匹白马扬长而去,手下人又是大呼小叫……
“世子,这——怎么办?”张宗仁一手一只提着麝月长公主的一双修鞋,听似为难可脸上的贱笑早已暴露了内心的龌龊,弘皙那个气啊,当爷是后世小电影里的特殊爱好者?勾勾手指貌似有话交代,等他俯身低头,一个响头敲过去,“你拿回家供着吧!”
“别呀,世子,家母规矩大还有个刁钻妹妹,万一被她们发现非得揍死我不可,再说了——”张宗仁涎着脸,压低声音,“长公主据说是吴逆与陈圆圆的后人,与您一点血亲关系都没有,您抱也抱了摸也摸了,按规矩这鞋子也该您收下不是?”
“滚你的蛋,爷今年才八岁,长公主差不多得有三十岁了吧?差了三倍呢,”弘皙纯粹拿张宗仁开心,这或者也是面对“强敌”的自我减压,“等爷二十她就六十了,还能看么?”
“君生我未生,我生你已老啊!”张宗仁酸溜溜的拽句文,嘴里还啧啧有声,“可惜了,您瞧,只有巴掌大呢,极品啊——”
要不是张廷玉被担心碍手碍脚的弘皙打发回家,恐怕这时候大巴掌早就连番的抽下来了,什么叫你家规矩大,太子的毓庆宫是没规矩的地方么?世子才多大你就跟他讲这些“规矩”这些品足论调?打他个没大没小巧言令色!恰恰也是因为张廷玉不在,张宗仁才敢胡说八道,猛然间,手上一轻,眼前突兀的出现一张戴着旗头帽的老女人的脸,人吓的往后一跳,“你谁啊你?”
仔细再看还真认识,就是长公主的身边人之一,看看旗头上的花色想必还是个头儿呢!
这位确是长公主的贴身宫女,刚才只顾着追人心急忘了鞋子这茬,眼见追不上才猛然想起。自周公作礼三从四德就成为女人的典范,行不漏足,除了丈夫旁人哪怕看看都算失节,事实上若哪个女子将绣鞋赠与旁人本就是私相嫁与的“不能羞”。慌不迭的赶回来恰巧看见张宗仁的丑态,批手夺过扭身便走,走两步忍不住又回头骂,“无耻!下流!”
弘皙哈哈笑着往楼里走,张宗仁那张脸都裂成苦瓜了,这不是无妄之灾么?
苏嘛拉就坐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脸上不阴不晴不喜不怒,哪怕弘皙挺胸昂头很是嚣张的走到眼前她的眼皮也没聊一下,这副表情就像在佛堂静修已经得道一样,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让弘皙很是泄气,既然能派人传出那么嚣张的话,怎么着爷一进门也得有当头棒喝一样的三两句吧?爷这可是新仇旧恨都给你准备着呢!
良久之后,苏嘛拉打开低垂的眼睑,“弘皙小阿哥,经年未见,老奴有个问题想请教,您说,什么叫皇帝呢?”
皇帝?三皇五帝乃至秦始皇的故事还都是是苏嘛拉给自己讲的呢?皇,从白从王,空前的王者为皇,帝,花之象形,上者为瓣中间为萼下着低垂若雄蕊,故而生育万物方为帝。这老太婆紧着她教自己的问是打算拿出老师的姿态教训自己么?爷偏叫你不如意!弘皙的嘴角使劲的撇了撇,“什么皇不皇,爷以为像皇玛法这样的就是千古一帝!”
“不是追比三皇而是千古一帝么?”苏嘛拉眼中似乎一亮,“皇,从白从王,如雪似乳为白,日升中天为白,不显其功为白,真诚坦荡为白,此后才有王道汤汤,帝者,君也,赏庆刑威曰君,治辩掌令曰君,为帝好,为帝快意恩仇,为帝就不用受那么多的委屈……”
一番喃喃自语之后再抬头,苏嘛拉语调暧昧的就像勾搭小红帽的大灰狼,“世子啊,你也想做这样的千古一帝么?”
“是又怎么样?”
“是就好,”苏嘛拉干瘪的老脸凑出菊花,“世子啊,老奴为你高兴,为皇上高兴,为我大清高兴啊!”
“先前苏麻还打算用那几条印证世子近来的行为呢,没想到早有定计,也好,先拿身边人练手将来才能对付更多更强大的敌人,好啊,好!”苏嘛拉呵呵的笑出声,“世子啊,您真的长大咯!”
帝,便是君,杀伐决断,快意恩仇,身边人可以先做练手,苏嘛拉走了,前倨后恭但心满意足,弘皙的脑海响若洪钟大吕……
四十七章 匪君之正名
苏麻喇这一走,胤莪反倒傻了!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刚才乖孙子似地无非是因为皇阿玛对其信任有加,而苏麻喇往往也能左右皇阿玛的想法,这从本质上说跟麝月长公主“死皮赖脸”甚至不顾身份去随侍一样。胤莪盼着苏麻喇妈妈歪嘴呢,麝月跟弘皙刚照面就奉赠一通冷嘲热讽也给了他不少念想……这时候他把麝月对自己的挖苦选择性遗忘了!
可苏麻喇的表现太让他失望了!前倨后恭啊!丢下一溜好字连麝月为啥没回来都没问,可恶最后竟然说拿身边人练手&
想想大哥,自己圈了连家都被鸠占鹊巢老婆孩子流离失所!
四哥,不修内帷脑袋上绿油油的不说,追缴国库亏空就是一屎盆子,太子哥哥准得站在盆沿上顺带把他一脚踩的连毛都看不见!
八哥,辛辛苦苦十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散尽家财不说,连腿都断了!
九哥,要么做言而无信的小人此后退避三舍,要么,主子变奴才!
如此,硕果仅存的身边人貌似专指自己?虽说有前半晌差点被气死的经历,可最后不还是这小子把自己救回来了么……这,所有人都被虐到不能自理的时候会有人是囫囵个?不可能的,那么,一定是自己!
偷眼打量弘皙,对苏麻喇的惊世骇俗之语这小兔崽子似乎一时也没转过弯来,悄没声的就要往外走――丢人是一定了,莫死人就行!
“十叔,你打算就这么走么?”弘皙的语声幽幽,听在胤莪的耳朵里就像从地狱深处吹出来的阴风,骨头缝里都冒凉气,“前半晌我才救了你的命后晌就膘着八叔跟我玩袭杀,拍拍屁股就跟没事人一样,真当侄子我虚怀若谷到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爷都跟见了猫的老鼠似地准备蹑手蹑脚的溜了,有他娘的这样的软柿子?
什么他娘的救命,要不是你非摁着爷给你这臭小子磕一个,我能气晕?大庭广众之下把爷上下其手弄得跟兔儿爷似地,这他娘的是恩?这是辱,是仇!怒从心头起,可,怯自胆边生,先拿身边人练手爷他娘的惹不起啊!
一瞬时,胤莪只剩下气急败坏外带色厉内荏,“八哥的腿都断了,你还想怎么样?”
“八叔的腿断了是欠债还钱,伯伦楼还当利息呢,但这只是八叔的事儿,跟您可没关系,自古有父债子还可没听说弟债兄还的,对不?”
对于敲诈勒索的事弘皙继承了前世的耐心和好脾气,弘皙咯咯一笑,“侄子这儿不是大理寺,什么首犯必惩胁从者不咎的道理您想都不要想!”搓搓手指,笑的更奸,“十叔啊,话都挑明了,您开价吧?”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天潢贵胄是自小养成的尊荣,做不了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学不来压不住切不实的滚刀肉,胤莪至少还能像炖熟的鸭子样子肉烂嘴不烂,脑袋往前一伸,竖起巴掌在脖子上一比划,“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来,够胆子你就给爷来个痛快的!”
“十叔啊,你这不是耍光棍么?”弘皙的眉毛微皱。
“那又怎么样?”胤莪绿豆样的小眼睛眨了眨,竟然有勇气将微驼的后背挺了挺。
说起来气势这种东西是玄妙的,就像堪堪平衡的翘翘板,一头只要稍有翘起来的趋势就一定会翘起来,若不是身在其中旁人总难体会。
胤莪刚开口的时候绝对是乍着胆子的,于他的固有思维中,敲诈不成,强抢才是下一程序,若他举起可以击倒奔马的小拳头,自己说不定就从了,哪怕他有流泪的趋向,八哥的前车之鉴在呢,无论如何他不会让这小子委屈到抱着自己哭!
那时候,就当打发叫花子成不?爷不差钱!大不了送他几个娇羞若滴水一样的扬州瘦马,少年戒之在色么,白送他也吃不了,馋死他!
这一番计较套用现在的说法叫精神胜利法,可弘皙竟然……不进则退,恍惚中似乎以为找到了弘皙的弱点――这小子还没学会先下手为强!
真的,把前边那哥几个甚至自己拉出来印证一下,哪一个不是被弘皙防守反击的?即便前头有诱人以罪的恶劣情节,有长辈“逼迫太甚”他这晚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还他娘的一脸委屈博同情!
恰恰是晚辈,他不敢主动“以下犯上”,否则皇阿玛都要担心这小子哪天嫌贝勒的椅子太小!就像他自己说的:不是软柿子,但必须要虚怀若谷!
越想还越有道理,胤莪一下蛋定了,爷有的是主意**你……
“小子哎,钱,爷有的是,爷的银票见晴天的时候得拿出来晒晒,珠宝,爷家里堆满库房,没事弹珠子玩,知道扬州瘦马么?爷家里能凑出一个戏班,还有爷在小汤山新建的庄子,知道么?一片荒地里挖个坑竟然是温泉,寒冬腊月周遭大雪纷飞爷能在汤池里露天席地开无遮大会,温泉水滑洗凝脂,醉卧美人膝,羡慕吧?喜欢吧?爷就是一毛不拔!”
爷不打你你不打我,爷气死你!
一句句说着自己的得意,胤莪的腰杆重又竖直,胸膛充气样挺起,下巴努力的变成“平均三十”……向上十五度,偏右四十五度,“强抢?你敢么?你不敢,你又能奈我何?”
能奈你何?没有苏麻喇的那番话或者自己还会苦心孤诣的挖坑等你往下跳,现在――帝君啊,快意恩仇,不受委屈!
“十叔啊,知道什么是快意么?”看那张带了几分睥睨的脸,弘皙头微仰,嘴角如钩!
猛的一跳,足足被胤莪高了半个身子,居高临西中,一记劈头盖脸的大巴掌就扇到了他的脸上,抽的他原地打转眼前是金星乱飞耳朵里嗡嗡直响,没等一屁股坐到地上弘皙一脚将他踹翻,当胸一脚踩得他根本喘不过起来,“所谓快意,就是博弈收宫的让对手功亏一篑,就是即将入巷浇一盆冰水,就是眼见胜利一箭射死那将军,在人最得意,甚至得意忘形的时候一把掀翻,就像十叔你――”
弘皙脚下用力一捻,胤莪自己都听见了骨头的嘎嘎响声,“以为我一直以德服人就必须要以德服人么?你他娘的想错了,不给,老子会抢!”
胤莪要哭了,自己得意忘形,可你他娘的也配说以德服人?“你,你就是活土匪!”
“活土匪?”弘皙一阵狂笑,“十叔啊,这名字我喜欢,爷就是要做活土匪了,只要老子看上的一律抢过来,看你不顺眼的就抢过去,哈哈,爷将来匪君天下!”
笑的畅快,说得疯狂,脚下也用力,胤莪真的哭了,或者是喘不上气憋出了眼泪!
“哟哟哟,我的十叔哎,多大人了,你还干掉金豆子,你就没有羞耻之心么?”弘皙越笑越奸,最后变了味,“我懂了,十叔这是在学刘备呢!”
“以前总是纳闷以十叔的尊贵为什么要把八叔推出来,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咱们这些皇子皇孙总讲究一个子凭母贵,八叔的生母卫嫔是辛者库之后,越是受冷眼越知道卧薪尝胆,越被戳脊梁骨的越注重名声,就像八叔现在一样仁德之名满天下,但――千万不能忘了您!”
“当初以尊就卑八叔一定感激涕零,说不定早就暗许过您铁帽子王,但您真在乎么?您知道,争储这事成了自然鸡犬升天败了指定也彻底,从小养尊处优的您不敢担风险,就算您身后的遏必隆家也不能担风险。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就把八叔推了出来,您当然也知道“辛者库之后”就是一根刺,母族这样的短板八叔不可能登极问鼎,而九叔又是个炮筒子,待将来,一番合纵连横之后的庞大八爷党就是您一个人的,对么?那时候谁都没意见,毕竟,好活了别人不如肥水自流!”
到最后,弘皙的脑门上分明写着“我就知道”四个字,胤莪的脸已经涨红了,有急有怒,急的是弘皙仿佛站在边上看着几个舅舅跟自己谈话一样,怒的是自己明明表示:这辈子做个逍遥王爷也能护的全家周全,怎么就被弘皙歪曲的有理有据?
“眼下,您可以顺利上位,哪怕八叔都要哭着喊着让你帮他报仇,你感谢我吧!”弘皙抬起脚,顺便还把胤莪提溜的做起来,“十叔啊,您也不用太感谢我,就刚才你说的那些分润一些给贤侄就行,银票弄上几沓也省的捂坏了,珠宝咱不说半屋子装上一马车就行,小汤山不错侄儿就贪心了,对了,那什么扬州瘦马给侄儿还没见识过呢,来上四对吧,要处子哦!”
“别想欠债不还,要不侄儿就被十叔的谋算公布到全天下,”弘皙笑呵呵的站起来,“以后八叔辅佐您是个瘸子,我这邬先生还是瘸子,相得益彰公平竞争呢,侄儿还是那句话,钢刀归钢刀情谊归情谊!”
“我干你娘――你他娘的就是活土匪!”好容易喘匀实,胤莪必须把这话骂出来!
啪,耳光响亮!
四十八章 来日方长
“八哥,那小子就是活土匪,小弟,小弟又被打劫了一回!”脸上贴着五指山红的胤莪对着胤禩这亲亲的八哥泪牛满面,“胤莪无能啊!”
无能的岂止是你?顺风水顺中突遭大难,虚荣人更加敏感,闭着眼的胤禩狠狠喘了几口粗气……温泉庄子,银票以沓论财宝用车装,听起来还真是狮子大张嘴,可自己光是在伯伦楼就前前后后投了十几万银子,一千万的银票更是真金白银吧?还有一条腿!一条腿啊!
膝盖骨碎成了八块,回春堂的老师足足揉捏了半个时辰,祖传的黑玉断续膏几乎涂满了整条腿才用白布把它死死缠住,到现在这屋里还是呛鼻子的中药味,就这样他说什么:莫动莫碰或许还有下地的机会!残身怎堪争太子皇图霸业转成空,多少钱能买回来?
人比人要死的,你胤莪囫囵是无能,八哥就该去死么?
但他也知道树倒本就有猢狲散之忧,如何还能窝里反,勉强一笑,“此子之凶残确是出乎你我兄弟之预料,失算在先合该遭此劫难,不过,这样也好——”
一句话说的胤禟、胤莪,佟国维三人惊诧莫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胤禩。
“九弟,十弟,当初我们三兄弟结盟,你二人不以八哥出身卑鄙反礼敬有加,八哥从心眼里感激你们,旁人以此攻讦最难听的莫过以辛者库贱役后人图谋国祚,虽难听更是实情,未尝不是我等之隐忧——”
胤禩的眼中似乎有泪花闪烁,扬起头,沉吟半晌,“此番遭难,若只干系胤禩一人此后做个逍遥王爷也就罢了,可不能忘周遭还有如佟中堂这般无数热切之眸,诸君以生死相托我等必肝胆相照,咱们不能叫他们失望啊!”
“势已如箭在弦,偏弘皙小儿苦苦相逼——观其行断其心,这小儿分明就是枭獠托世,有朝一日若问鼎天下必为其害,你我兄弟恐怕做一富家翁亦难,”胤禩语音放缓,拳头却攥紧,一字一句如刀割肉,“当此危难之际,为天下苍生,为朝廷诸臣,为你我兄弟之身家性命,胤禩请十弟挺身而出!”
胤莪么?一席话让书房内陷入了沉寂……
劫数是胤禩对弘皙的定位,看胤禩的腿看胤莪的脸想想前些天邸报里传来的大阿哥魇镇、四阿哥內帷不修,算算这一日内被洗劫的财富,弘皙之于这些皇子岂止是劫数,简直是劫难!
疖子长在别人脸上或者不必操心,苦心经营的八爷党怎么办?三军夺旗匹夫易志,胤禩身残树倒猢狲散就在眼前,纵然预料过这种可能,可谁又真的把最坏当真?还来的这么早?
解决之计不是没有,比如重新推出新“党首”,比如胤莪!
胤莪的好不用说,母族一位辅政国公、一位皇后、一位皇贵妃,其尊贵仅在太子之下!嫡福晋为博尔济吉特氏,孝庄文皇后的本家,其父为乌尔经葛喇普郡王郡王,比之太子妃毫不多让,要知道石氏先祖不过是豫亲王多铎的第三女额驸,其父石文炳最高不过福州将军且已殉职!这样人的都要党附胤禩甘居其下,阿猫阿狗的还敢有话说?
而庞大的母族带来的不光是声望还有实实在在的支持,钱。不管是母族还是福晋的娘家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源,更莫说胤莪自己就喜欢巧取豪夺的做买卖!
现今也好,胤莪于八爷党,早就是将胤禩声望推向顶峰的活广告,是最重要最坚实的一块基石,是当仁不让的二号人物,眼下胤禩倒了,前赴后继也该是他,这就免了分崩离析之祸,再加上这些年有胤禩在前,没人会留意胤莪,虽有好女色的纨绔通病,想那汉高祖刘邦一开始不过地痞无赖,强占吕太公之女还私通曹寡妇!魏武皇帝曹操年幼时最喜好的不就是与袁绍兄弟当街截花轿调戏新娘子么?
一朝改过便是龙起风云,十爷跟他们比,虽有小瑕总没大恶,如何又不行?但这话只能是胤禩说出来,旁人不能更不该,就像都听过壁虎断尾壮士断腕,谁听过壁虎断头壮士斩首——就算好汉也得等十八年,等得起么!
山穷水复间,胤禩还真的把这话说出来了,于是,一下子柳暗花明啊!
作为唯一的外人,佟国维对胤禩竖起了双手拇指,“八爷,好气度,佟某叹服!”
“佟中堂不必如此,”胤禩淡淡摆手,都道无官一身轻,但其中之失落苦涩恐怕只有当事者最为清楚,“十弟毕竟是闲散惯了的人,胤禩此时不良于行,佟中堂还要多多费心才是!”转头看看胤禟,“九弟,八哥这么安排你没意见吧?”
“说什么呢八哥?胤禟是那张小肚鸡肠的人么?更别说——那小兔崽子已经把言而无信的帽子给我扣实了,见一回辱一回,这辈子要退避三舍还不把我憋屈死?”胤禟咬牙恨笑,“我也想好了,从明儿开始我就去毓庆宫听差,我他娘的听死他!”
“九弟——”一想憨直的兄弟要以身侍贼,胤禩就有些情难自抑,连声音也哽咽!
“八哥,九哥——”胤莪哭了,泪如泉涌!
“瞧瞧瞧瞧,多大的人了?”胤禟大咧咧的拍拍胤莪的肩膀,“高兴傻了么?咱们兄弟谁坐上那个位子不是一样?我这先说好了,将来你得跟我和八哥一人一个铁帽子王……”
“不——”哭到伤心处,胤莪一屁股坐在地上,“九哥啊,刚才你说的这些弘皙那小子早就跟我说过一遍,他还说我当初躲在您后边就是让您吸引火力,我好坐收渔利啊……”
这,这——这要是弘皙在,他一定会夸奖胤莪已经懂得快意的精髓了!
看着八阿哥瞬间晴转阴的脸,佟国维心里一抽,他确信弘皙说这话的目的是在挑拨三兄弟如铁的感情,可谁说挑拨被识破就一定没有作用?聪明人的毛病是狐疑,越是敏感想的越多,而谁又敢肯定胤莪这不是顺水放舟夹带私货?大难临头本该众志成城,可“渔利”二字就像有根刺硬生生挤进心头,又像是有只苍蝇爬到嘴边,一时间,不管是佟国维或胤禩脑海里思潮澎湃不可遏制,乱哄哄又似乱麻。
“八哥、九哥、佟中堂,我真的冤死了,胤莪这辈子是真的想当个逍遥王爷啊!”看看这几位的表情怎么能猜不出其心中所想,胤莪后悔自己为什么刚才把这段可能让兄弟离心的话瞒在心里,越想越悔,越想越恨,恨弘皙更恨自己,忍不住诅咒发誓,“但凡我有一点利用八哥的想法就让我有一点就让我——”
“不可妄言!”胤禩喝了一声,牵动伤处忍不住又要皱眉,“十弟啊,八哥难道还信不过你么?说真的,八哥更盼你有那份心机啊,如此才有来日方长啊!”
对手,蠢如猪都嫌意犹未尽,身边人,尤其是直接领导,像狐狸一样狡猾才带着大家从胜利走向胜利不是?
但这是真心话么?多好的张良计过墙梯,可偏给加上恶毒的“前传”,这梯子就跟被拦腰斩了一刀似得,摇摇晃晃的不再那么牢靠!
佟国维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心情烦闷也了无睡意,索性来到书房看起了折子,总是留京值守的上书房大臣,八爷也好十爷也罢总是私谊,做好本职才是公份,看了几眼却觉更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是冰凉,一时气苦,袍袖一拂,茶壶乒乒乓乓的摔到地上,而这一番响动早就惊动了在他书房值守的嫣红嫣玉两位宫娥。
佟国维的府上会有宫娥并不奇怪,与他同样待遇的还包括另外几位上书房大臣与几名大学士。上书房大臣可没有八小时工作制,天下大事林林总总齐汇上书房一天四十八小时也处理不完。就跟今天的在家加班一样,朝廷的政务难免带回家中,康熙皇帝体恤重臣颁下恩典:赐宫娥随侍批奏事。总是宫里人不能把安置内宅,书房就成为这二位的卧房兼工作室。
因为起来的匆忙,旗头未带妆容未整,素颜粉肌别有一番清新气,成熟的身子裹在素淡兰花的内袍里,脚下小脚如莲,胸前颤巍巍隐约可见鸡头肉,一个丰腴如玉石一个秀美粉腮染绯霞,想必就是名字的由来,佟国维一时火气,抬手便捉住了嫣玉的皓腕……
“中堂大人,”嫣玉娇呼一声,顺势扑到了佟国维怀里,出宫之前早有教习嬷嬷嘱咐过,伺候好各位老大人,万一留下一男半女你们就是草鸡变凤凰,抢忍羞意,“中堂大人忧思伤神,还请保重身体,咱们来日——”
“说的好,”佟国维嘎嘎笑着,一把捉住要逃走的嫣红的裙摆,“有道是上头生烦恼下头解忧愁,咱们来日,”抓着二人的手伸向胯下,“爷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方长——”
来日方长,就是吊!
四十九章 都是孽障
咣咣咣的砸门声,划破了晨曦下笼罩下的寂静!
“谁啊,一大早的就扰人清梦……”佟府的门子老索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小声的嘟哝,门子门子,说白了就是门的儿子,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一天到晚跟伺候爹一样。昨晚老爷回府已过了丑时这卯时刚到就被砸醒,没骂人不是佟府的好家教而是人来人往瞧得多了怕万一冲撞了贵人。
门开刚开一条缝,一人低着头就往里挤,打眼的就是一个白惨惨的青金石顶子,再瞧胸前绣着的老虎,四品的武职?宰相门房七品官,以此上推,四品也就是佟府管事的位置连个二管家都不是,何必在乎?
本打算后撤退让的老索把膀子一横,腆着胸脯挡住来人,“站住,佟相爷的府邸也敢随便闯,瞎了尔的狗眼么?”
“*你娘的老索,你这老狗骂谁呢?”
来人抬头便骂,但见一张麻子脸,浓眉如帚,眼睛不大却细长,每每看人就像毒蛇盯视寻摸着从哪下嘴,脸颊处一道紫红的伤疤如蜈蚣百足纠结,衬得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又变了,多了几分数不出道不明的慑人!
这人老索还真认识,佟相的本家侄子隆科多,按规矩还得叫一声大爷,手往脸上轻轻一拍,嬉皮笑脸道:“哟,原来是隆大爷,瞧我这张臭嘴!”
巧言令色做足,人却没退让反倒双臂一合两肩膀一边一个顶住了门框,那意思――我肯定不让你进门!
但凡门子首要心眼伶俐,佟家所有后辈亲戚的履历老索闭着眼都得背出来,这位“隆大爷”原本在宫里做侍卫,西征葛尔丹以军功晋游击将军。皇帝凯旋,诸将均有封赏提拔,可据说“救驾”的隆大爷反倒在步军统领衙门做起了城门领,正四品变了从四品,套用一句俗话:罐里养王八,抽抽!
再不争气也是主子,也不是老索能随便蔑视的,直到老爷也开始不待见这位……想想也是,从四品每月的俸禄不足10石口粮,换做银钱不过几十两,即便京都居大不易放在小门小户看米下炊一家子也能混个温饱尚有盈余,可你非要穷日子富过,呼朋唤友大鱼大肉灌黄汤,还要叫堂子逛青楼,这点钱还真不够看!
三天两头来佟府打秋风,一开始是要官,眼见不成就改成要钱,一来二去连老索都有点烦了,你爹娘死得早老爷做你三叔就有罪?这辈子就欠你么?上回喝了两口黄汤竟敢对老爷信口雌黄,被轰出门诅咒发誓说这辈子不登门边,这才几天啊您难道忘了?
“隆大爷,四爷吩咐过,佟府不欢迎您,”老索涎着脸,“您有事小的也没法帮你回禀,小的还要睡个回笼觉!”这话绝对有调笑的成分,但主子的意思就是下人的行动准则,老索双臂一合便要关门!
“去你娘的!”隆科多狠狠一脚踹在朱红镶钉的大门上。好歹也是西征中的悍将呢,老索甭看长的身高马大却是空架子样子货,门忽的洞开连老索都被拍翻在地,嘴里杀猪般的一声嚎,“来人啊,有人闯府啦!”
贵人府邸有门禁,就像现在的重要机关除了传达室还有保卫科一样,俗称的看家护院。随着老索的喊叫,门洞两侧的耳房里钻出几条衣冠不整的汉子,满脸不耐烦的喊着“谁敢造次”,团团横住隆科多的去路。
这不斗气么?隆科多比他们还不耐烦呢,腰间一抹,一柄寒光闪闪亮若秋水的宝刀亮在手上,“看清楚了,这是皇上钦赐的七星宝刀,恼了爷,管杀不管埋!”虚空一劈破空声悦耳,“都他娘的闪开!”
持刀的隆科多细长的眼睛眯的更厉害,脸上刀疤也似活了一般,于战场上积累的煞气腾腾而起,整个人如盘起蛇阵的眼镜蛇随时都标注着危险,微微下曲的身子更像蓄势的豹子,一动必伤人。
看家护院也分等级,真正的高手讲究的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护的是身家性命。混门口的强调的孔武有力不假但究其根底与门口的狮子一样,道具的成为居多。真要有舍得一身剐的主,血流成河不更显得欺人太甚?
有这种自觉的门禁,更多是靠眼力价办事,以前还觉得这位没羞没臊的隆大爷白瞎了那张不怒而威的脸,到现在才明白非常貌者必是非常人,看的领头的这位心里发寒,乍着胆子抱拳,“四爷吩咐过,不许您进门!隆大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为难我们兄弟……”
庆元是索额图的四公子,现居光禄寺少卿,光禄寺是负责为朝廷祭祀准备供品礼器的衙门。即便有国之大事在祀在祭的说法终归是闲职,正卿不过从三品,少卿不过四品。但千万不能因为职位低而看轻了,这地方的尊贵在于,从有了这个官职之后所有尚公主的驸马们都曾在寺卿或少卿的位置上渡过金,理解起来差不多可以套用新媳妇回家拜祖坟!
庆元能做少卿显然是被皇上他老人家相中了,作为“准”皇家人在佟府的位置毋庸置疑!
“庆元那王八蛋么?爷正要找他呢!”隆科多哼了一声,抬步就要往里走!
“隆大爷,您真要闯府就从我们哥几个身上踏过去,但这后果您可想清楚,老爷可是你嫡亲的三叔儿!”
门禁这几条汉子既不敢多嘴更不敢让路,即便腿发软也得硬撑,血肉为城无非是赌一把,赌隆大爷不敢真的杀伤人命,否则门一开就能把老索劈翻,而三天两头的串门能不知道四爷住哪?”
换以往,隆科多或者转身就走了,但今天可不是什么宝刀在手天下我有,而是羞刀难入鞘――皇上老爷子赐刀的时候说了:无血不回!
“都他娘的给爷滚!”七星刀一滑,如灵蛇一一舔过这帮人的大腿,随着鲜血飙飞少不了又一阵鬼哭狼嚎,隆大爷真的敢下手,他们自然是抱着腿被踏了,求仁得仁,各得其所!
“庆元,你他娘的给爷滚出来!”
隆科多的大嗓门穿房越脊,没到后院先到了书房,佟国维迷迷糊糊被吵醒,对着窗外一声吼,“佟二,出了什么事?”
这必须得插一句,一般说奴随主姓,主人家需要打上自己印记卖身者也不愿祖宗蒙羞,佟家的“奇葩”对外的说法是主人家施恩事实上,看门被吗老狗的老索,贴身的索二(儿)每每呼唤都能满足佟大人对某位上官的yy之趣味!
佟二是佟府的二管家也是佟国维的贴身长随,等于是佟国维的影子,也是所有下人寻找老爷的地标,出了这等事他当然知道,朗声回禀:“回老爷,隆大爷要找四爷,门口拦着不让进,他发脾气拿刀砍人呢!”
“什么?这孽障,反了天了么?”
佟国维本能的就是一急,扒拉开纠缠在身上的粉笔玉腿就要起身,没成想老腰一阵酸麻反倒又躺下了,想想昨晚,手口并用最后加上一件被这俩带出来的宫中密器才算把她们伺候舒坦,本意是解乏到最后累的跟老黄牛似地呼哧带喘,郁郁的一巴掌拍在嫣玉的肥臀上,这他娘的究竟是谁伺候谁?
啪的一声*浪荡漾脑袋似乎一下也灵光,人也不再急着起身,摸索着雪腻的软肉脑子里却思绪如潮,一来八爷党的梯子原来越不稳扎,早有的定计该加紧实施了,隆科多反送上门来,闯府伤人这样“叔侄决裂”的天赐良机就跟提前商量好的一样,二来,这披肝沥胆的琢磨把佟家整的四分五裂难受啊!
难受也必须选,选择艰难罢罢罢,心发狠由不得手上也用力,一声猫儿样的轻吟打断了思绪,再看那嫣玉含羞带怯,“老爷,妾身娇嫩不堪征伐,请爷怜惜……”
嘴上推拒,腿子却已经盘上腰间在胯下来回的磨蹭,媚眼更似乎要流出水来,唬的佟国维险些跳起来,这哪他娘的是不堪征伐分明是敲骨吸髓的妖精,爷想死你们!又是一巴掌拍过去,丢下一句,“爷回来在收拾你们”狼狈而逃!
披衣出门的佟国维一路听着嘈杂往前院走,那心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猛地顿足,“隆科多说没说他找老四干什么?老四又在哪?”
老四自然是那位光禄寺少卿庆元,说心里话他还真怕隆科多这兵痞伤着儿子!
听老爷问起索二脸上一片为难,期期艾艾道:“隆大爷嘴里说要人,而四爷昨晚悄悄把绛香楼的那位接回家,怕是――”
“孽障!”佟国维这回真要咬牙了,“都他娘的是孽障!”
庆元干的那些勾当做爹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堂堂的相府公子、未来的额驸连欺男霸女都不会么?送脸上门给个**刷名声玩?上回自己都递了教子不严的请罪折,亏得皇上留中彩免了贻笑大方!接到相府已经是得寸进尺,还要二子相争?这――冲冠一怒为红颜倒不让吴三桂专美,这他娘的丢不丢人?
“把他给我提到前院来,还有那个贱婢!”
五十章 呕血之谋
庆元用不着阿玛来提。
巴结交好这种事除非恃才傲物的不屑或自命清高的不愿,聪明伶俐无师自通的太多了。得到通报的庆元很恼火!
这恼火首先来自隆科多的没大没小。入关这么多年国族这些后辈比汉人更彻底接受的除了纨绔做派就是这个嫡长直系观念。以前在关外强者为尊,甭管是谁一出生就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而今,长子继承爵位又怎么样?他敢把小弟赶出去那些讲究仁爱的老夫子能骂死他,皇上也饶不了!于是,苦活累活让天定承袭的家伙们去玩命,小的们尽情纨绔吧,过足了瘾就死才好,反正怎么也轮不到下一辈了!
可这种事只能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像隆科多,行大那是族谱上写的,佟家当家人是佟国维,一个他娘的旁系三天两头来本家胡闹老早就看不顺眼了――你见过那个宗室黄带子敢在正统阿哥面前放肆?
恼火更有隆科多找上门的理由。要妙玉?那又是你能惦记的?
当初明知道是给人刷名望还要送脸上去因为庆元骨子是情种,干妹妹既是爱煞又是爱之深责之切,做个监督者看看将来什么样的王八蛋取了你的红丸,比爷强还罢了,敢自甘堕落爷直接把尔等收拾成苦鸳鸯!
三天前,绛香楼的老鸨子找人捎信说妙玉想请哥哥一聚。庆元到了绛香楼还调笑说是想爷兜里的银子了,可那老鸨子虽是满脸肉疼却把这两年自己在绛香楼的所有花销双手奉上。千两一张的银票厚厚的一沓,数数竟然有三万多两银子,这让庆元自己都吓了一跳,本来要故作大方说留作妹妹的脂粉钱,话,愣是没舍的张嘴。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贪嘴得有好牙口,老鸨子的回头钱想来更烫手,直到问清原委,庆元这钱更没法收了!
还是隆科多,头晚人到了绛香楼直接找上老鸨子,“爷没钱,爷要妙玉,爷有一把刀!”
凶神恶煞的模样慑人不假,可老鸨子门迎八方客干的就是百炼钢变绕指柔的买卖,心里怕嘴上却刁:霸王嫖就算夸张了,还有霸王赎?信不信老娘一张嘴能骂到你祖宗在坟地里翻了身?你要说有杆枪一枝梨花压海棠还算天赋异禀,说不定老娘还能帮你找个其他营生,你有一把刀――刀光只是一闪,老鸨子的满头长发变成半秃!
“多说一句爷一把火烧了你这楼子”,隆科多丢下一句“爷三天后带人”便扬长而去!
绛香楼的客人永远是络绎不绝,自然有人认识这位佟府的大爷,而三天,分明是留给你找人说和的时间呢,老鸨子头一个想到就是妙玉的哥哥,庆元四爷。想必你腻了这种虚与蛇委才直奔主题吧!
钱拿不到不说还凭空扣了这个屎盆子,爷以后还怎么在这风月场立足?庆元怎能不恼?恼恨的矛头自然直指隆科多,好好的巡街挺好,连饭都吃不饱的穷鬼要妙玉,让娇滴滴的美人去喝西北风?
昨晚庆元一早就去了绛香楼,听着小曲看着美人,打定主意在那上演一出本主训奴,谁知道都后半夜了隆科多这王八蛋还没露面灯下观美却看的心痒,所谓趁人之危就是庆元接下来要干的勾当!
一番隆科多如蛇在草伺机待发的恐吓外加拍胸脯拿人品做保证,妙玉勉强点头。宰相的大门不好进未疏拢的花魁也不能外宿,去了头钗女做男装悄悄到了佟府。秉烛夜谈的幌子下是水磨工夫,眼见美人慵懒庆元的火气一个劲的上涌,隆科多就在这时候来要人了!
庆元恼,拉着妙玉直奔前院。昨晚回来问过门口说老爷未归,半夜都没回来他认定阿玛今晚不再回府,以前轮值不也一样夜宿大内么!而争风吃醋雄姿英发这种事少了当事人还有狗屁乐趣?
妙玉很美毋庸置疑,褪去华服撒开长发,走动间跳跃的发丝每一根都都透着少女样的清纯,素颜早看呆了满府仆从,偏是一副成**人的好身材。与庆元相仿的身高,腰身大概只有他的大腿粗,如此纤细单薄的身材胸部很有料,就像哺乳中那样丰润却绝无丝毫的下垂,浑圆的臀部紧绷着士子的长衫就像一个弹性十足的塞子,往下却有些空荡荡,走动间就似有柳条在水波中荡漾,柔和的曲线隐约颦婷,困倦中带出的慵懒聚在眼角,浓浓的女人味让所有人垂涎却让隆科多红了眼!
“庆元,你个王八蛋,你敢――”他不能不急!
当日西征,万马军中斩将夺旗护驾擎天皇上钦赐宝刀何等尊荣,不客气的说就张玉祥那奋勇侯他都没瞧在眼里,知耻而后勇不假,把自己弄得血粼粼只剩下一口气不是逼着皇上赏你么?爷这样轻伤不需下火线,手持宝刀再建新功才是真英雄!
可回京之后人家真侯了,他就剩下急吼!
好吧,皇上重赏汉人是树立导向,是模糊满汉之分,是向天下人昭示这大清是全天下的大清,汉家男儿也在维护大一统,这是收心国策,咱忍了,咱就是国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可泥人也有三分土脾气谁愿意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尤其是昔日袍泽就施了大粪的庄稼蹭蹭的窜到自己头上……
困顿有颓废,而佟国维自不敢将皇上的密旨泄露分毫,与隆科多看来,皇上是真把自己忘了,夜夜龙泉壁上鸣,整个人也开始自暴自弃!
一直到前番看到邸报,看到自己新换了主子,镶黄旗旗主贝勒竟然是弘皙!
隆科多与弘皙没交集,可隆科多与李佳氏的老爹轻车都尉舒尔德库有过命的交情,那还是在西征的时候,舒尔库德是有数几个敢于“反叛”葛尔丹的部落首领。葛尔丹攘外不忘安内,被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遇上了带着斥候出来打探军情的隆科多,一番厮杀的结果自然是皇上洪福齐天得了内应,剿灭葛尔丹之后舒尔库德不光为自己的部落争取了大片的丰美水草还被皇上封为轻车都尉,为拢其心定西廓,亲自指婚,将其**纳为太子侧福晋。
喝水不忘掘井人,舒尔库德硬是与比自己小几十岁的隆科多结为异姓兄弟。刚回京的时候作为侧福晋娘家人的“小叔叔”也想与李佳氏常来又常往,可从四品的城门领巡街缉盗狗子似得小官怎能进毓庆宫的大门?
自暴自弃之后心思也淡了,到前些天毓庆宫的死奴才被游街,他还庆幸塞翁失马呢,跟疯子打交道一不小心自己就疯了!谁知时来运转,弘皙成了新旗主,连手下的亲兵都聒噪说这是未来的皇上,隆科多怎么看不出来!
开府之时按照惯例奴才们要上门朝贺,这对潦倒的隆科多来讲正是溺水中瞥见了稻草,可俩肩膀扛一脑袋去肯定不行,在门口磕头就走怎么见弘皙?
敲朱门需重礼,隆科多却家徒四壁,唯一的宝贝只有御赐七星刀,可当日皇上赐刀的时候自己就对着皇上发誓说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去户部借?眼下正要追缴亏空,欠四千辆银子躲都来不及呢主动送上门给人当做儆猴的鸡杀?去佟府――上回拉出祖宗扯出阿玛,从血脉亲情到手足袍泽,一把鼻涕一把吐沫的把三叔掰饬成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白眼小人,他险些真的翻了白眼!
一分钱难死英雄汉何况要重礼,咬牙跺脚的时候隆科多相中了绛香楼的妙玉,有名声有清白恰恰还没身份,奴才给小主子送猫狗鸟雀海东青小马驹都是心意,哪怕清倌人也是乐儿,谁敢歪嘴?更莫说自己还给老佟家遮了羞……庆元那小王八蛋敢拿**认妹妹,难不成孝懿仁皇后跟**并列?
之所以留下三天的说法只因**本是无根萍,看谁他娘的敢跟爷死磕捎带着还能敲点零花钱,昨晚本待踏月色擒香却不料看了一出小世子一怒折了皇子腿的大戏,曲终人散已经月过柳梢头,踹了绛香楼的大门一问竟然被庆元带回家了!
姥姥!一路急匆匆赶至心里就盼着那王八蛋有水磨工夫没得手,可这一见面――长发披散未梳妆,士子服,这是同穿了一条裤子么?慵懒神态分明侍儿扶起娇无力,恰是新承恩泽时……他娘的还敢不知羞的牵手!
“庆元,你坏了爷的大事!”
隆科多怒急,想也不想三两步冲到庆元身前,一脚兜向对方的胯下,正宗的断子绝孙脚!
砰,不大的声音从庆元的裤裆里传来,满院人只剩下咝咝的吸气声,随着嗷呜的一声叫,庆元迅疾的捂住裆部,眼珠子如青蛙一样突出来,跪在地上如慢镜一样侧躺了身子蜷缩成一团。
“老四――”急急赶至的佟国维亲睹侄子给了儿子那么一脚,眼珠子瞪得跟庆元没啥区别,颤抖着指着隆科多,“小隆子,你――来啊,把这一对贱人跟我打出去!”
决裂是谋划中,可儿子受的那一脚却是意料外,未来的额驸要成了公公?子痛心伤,他恨不能吐血!
五十一章 **进行时
“信不信爷一刀宰了你这们这双破烂货?”看着堵在自家门口的两个女人隆科多怒极,手按在刀柄作势欲拔!
嘤嘤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是依旧男装打扮的妙玉,她身边那妇人年三十许,上穿大红洋缎镂金百蝶穿花的宽襟窄褂,下着撒花的百褶长裙。黑色的抹胸下鼓胀胀一片,黑白分明又勾魂摄魄。金丝八宝的攒珠髻,一双丹凤三角眼戴着三分野性,两弯柳叶吊梢眉勾挑七分风情,粉面含春带笑,丹唇似吮微拱。挎着小包袱与妙玉站在一处分明就像是拐带少年私奔的老娘们。这便是妙玉嘴里的四姐,绛香楼的诨名叫四儿。
四儿柳眉一竖,胸膛一挺,“放你娘的狗臭屁,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我家妹妹至今还是处子,就连老娘都是,你骂谁是破烂货?”
“你他娘的——”
被骂的隆科多抬手欲打,眼前场景却让他的手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妙玉的衣袖被拉开,守宫砂点在藕臂正中,一片玉色映丹霞。四姐……她他娘的点在肩头,这一抻衣襟,嚯,跃出衣襟中的雪白粉腻中一点朱红刺眼,隆科多恨不能如狼一样仰天嚎叫又恨不能吐血三升!
弄个清倌人很过份么?偏是庆元这王八蛋死催的一样跟自己作对?清倌儿在外边过夜,男人的信誉还不如绛香楼呢!就算是,上下其手有没有?你当贵人们真没点洁癖?爷已经认倒霉了,还他娘的站在门口显摆什么守宫砂,赖上了?再犯贱的想想,这“四儿”还真娘的挺诱人!
之所以有再犯贱的说法因为前头早有一回……被打出来天还是蒙蒙亮,就妙玉这号的狐媚子在大街上扭腰摆臀说不得被什么人捋走了,也就是那么一点晋绥治安的职责所在就得了一贴狗皮膏药——到了绛香楼,顺天府尹的衙役正押着老鸨子大茶壶往外走呢,随后横竖两块封条贴在大门上!
“逼良为娼”被如此火速办理不用猜也知道是三叔泄愤呢,可在四儿的嘴里自己却成了害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罪魁,竟然还敢打上门,姥姥,看这牙尖嘴利的胸肥臀厚还艳若桃花,一定口炮放多了吧?憋屈良久,隆科多晃晃脑袋,“那也甭想爷收留你们!”
自己那点子俸禄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怎么顾得上她们?更莫说瞧这两位走动香风盈人,皮娇肉嫩恐怕连他娘的扫地的事都干不了,我家不缺妈妈,还俩!
“我呸,就你还想收留咱们?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四儿眼皮一翻,鄙夷之情溢于言表,“咱们是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呶——”袖子一翻,一张千两的一递到隆科多眼前,“知道你是个穷鬼,咱们不白占你的地方!”
也亏得现在不流行小三们的“反包养”,隆科多一时才没想太多,即便这样也傻眼,皱着眉头疑惑,“有钱干嘛还要到我这来?就算没钱——你们也不是没地方去吧?”
这是隆科多的心里话,以妙玉的才貌名声,就算不是处子只要发话想必也有无数人挣破了头抢着迎回家,再亮亮守宫砂,豪门做妾也不是梦想。最下策,绛香楼没了,八大胡同有的是地方,还是花魁!
“你以为咱们住腌臜地方上瘾?就算想做自由身,用那些酸文人的话说稚子持金于闹市是找死!再说——你家佟相爷一怒,除了你谁还敢收留咱们?”四儿把手里的银票往隆科多的胸膛上一拍,摁在那却没动,眼波流转,“果然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蛋儿——”
话到最后的二话音就像钩子一样伴着香风钻进了隆科多的鼻子,隆科多的眼睛一下瞪圆了,就算没去过绛香楼可八大胡同也没少钻啊,你他娘的敢调戏爷?环臂要抱,四儿却蛇一样的他的怀里扭开了,手掌格在胸膛,咯咯一笑,“咱们可是清白女儿家,没个王侯将相的,癞蛤蟆莫想吃天鹅肉!”
也许是故意,前贴胸后蹭膀,热乎乎的活力让隆科多的脑门子都发涨……请将永远不如激将,温柔乡未尝没有英雄血处子也好**也罢,只是敲门砖,只要能进门我隆科多飞黄腾达难道还要靠一妇人么?
孰不知,这一进门早为家宅不宁留下无穷后患……
青砖灰瓦的小院,在周遭便是黄绿琉璃的宫堂楼阁中略显寒酸,但因唯一又多了几分如山间苦竹一样的倔强坚韧,这里便是苏麻喇在宫中的修行之所。
正堂之上香烟袅袅,居中的画像上赫然便是孝庄文皇后,颤巍巍将将手里的信香插入香炉,凝视了孝庄文皇后的遗像许久苏嘛拉才缓缓回身,整个过程麝月跪在蒲团上乖巧的像个兔子,直到苏嘛拉回身才换上笑脸去搀扶,这也是苏嘛拉的规矩,奴拜主需心诚!
“长公主,知道老奴今天为什么请你来么?”被扶上侧面软榻的苏嘛拉缓缓开口。
“麝月知道错了,昨天不该发脾气把您老一个人丢在伯伦楼那——”麝月长公主羞愤跺脚,“可那小兔崽子太气人了!”岂止是气人,这一跺脚昨天险些被捏爆的小肥猪颤颤的抽痛,额头后背早已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娇憨装嫩是麝月在苏嘛拉面前的定位,老年人常思既往膝下有承欢是她们最大的幸福,可这一回却诧异的没听到苏嘛拉的絮叨,再看苏嘛拉,面沉似水竟连一条笑纹都没有,心里由不得一紧。
“长公主,有些话老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请妈妈训示,”麝月这时候绝对比小学生还要乖。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富有四海予生予夺,可你知道么?当皇上却是一件苦差事,”苏嘛拉的开头似乎跟麝月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却一点都不敢放松,更不敢插话,因为经验告诉她,越是看似毫无干系的事裹挟到一块其结果往往更加的出乎意料,就像碳末、硝石和硫磺,分明是不相干的东西却能做出将人炸到粉身碎骨连山头都能掀翻的火药!
“从商周的君王到秦嬴政始置的皇帝,迄今为止有三百多位,这其中活过六十的只占一成,寿终正寝的刚过半数,被杀被害的超过三成,更有许多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死法……”
“商朝的周乙不敬天地不信鬼神,渭河行猎却遇上了晴天霹雳,春秋之晋景公,暴食涨腹如厕却陷而卒,秦武王赢荡,力能扛鼎却被洛阳鼎砸死,前明的光宗朱长洛纵欲而亡,这些算是天灾,其他子弑父臣弑君、弟弑兄长弑幼的人祸更是不少。”
“以隋唐为例,隋之开国帝君杨坚以外祖的身份废黜帝君而自立,而他又为炀帝广所杀,弑父的隋炀最终死在手下大将宇文化及的手里,欲求毒药而不得。唐太祖李渊以国戚谋当朝,三子却在玄武门骨肉相残,唐太宗逼父退位李家江山血脉又险些被武氏女断绝……”
“再看前明,朱元璋当日兴重罚天下读书人视做官如畏虎,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一摸头颅尚在否,而到了朱明的崇祯,我大清兵临城下连敲十三家臣子的大门而不得如,不得已杀妻灭子自吊煤山,余孽逃至云南还是被吴逆用弓弦绞死,如此似乎又有冤冤相报之道……”
话至此,苏嘛拉眼带笑意的看看麝月,“长公主,您不会怪老奴唠叨吧?”
“妈妈,多少人想听您的教诲都没机会呢,麝月身在福中岂敢不知福?”麝月努力的挤出笑容,不用铜镜她也知道笑容会有多么的勉强和僵硬,貌似老糊涂的苏麻喇妈妈似乎什么都知道,要么她绝不会说出冤冤相报的道理……
“因为做皇帝危险性太大,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帝们都会想法设法的保护自己的,除了军队还设立了各样的特务组织,秦汉有羽林卫,明朝分东西厂,咱们大清也有十三衙门,这些人就像耗子一样躲在阴沟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你的一言一行汇报给了皇上,或者你还在睡梦中祸便从天降……”
麝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离苏麻喇的小院的,但她的心早已沉到了谷底,而苏麻喇最后的那句话持久的响在耳边,“长公主,弘皙小世子几天后就要开府了,您准备好礼物了吗?”
逃走的她并不知道,就在她走后苏麻喇从袍袖里抽出了一封信,口中喃喃自语,“麝月啊麝月,你可知道皇上的心意早定,如果你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妈妈只能……可怜的孩子啊!”
“您瞧您的姿容足够,胸型也是漂亮的笋状,腰纤臀圆连小脚都是玲珑,唯一的缺点就是这走路,双肩要平齐,上身要正直,眼睛斜向前三米,既让别人觉得你在看他又显的矜持,这才叫贵人风范……”皮笑肉不笑的教习嬷嬷挥了挥手里的戒尺,这些天饱受摧残的年氏由不得一哆嗦,头上的水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哟,还有几天世子就要开府,看来老奴不打不行啊……”
五十二章 君敢不奋起
曾经的直郡王府,从大阿哥的书房透窗而望便是后花园,奇石修竹入目,几株遒劲的老梅也将绿叶奋发,临窗观景,人也成了景致。炭炉砂壶摆在一尊老根雕刻的茶海上,贡品的碧螺春被玉泉山的水冲开了在景德镇官窑的白瓷壶里上下翻腾,再加上持壶的弘皙,隔窗一看恰是茶道之“三点”,景幽、水好、人雅。
可若看的久就会发现:弘皙一杯接着一杯的往嘴里灌茶水,品茗之趣一下就成牛饮解渴的乐子。若再看的仔细,大约是喝的太烫太多的缘故额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子,而嘴角更挂着言语太多而生白沫子!牛饮不如法,冠裳苛礼,主客也不韵……饮茶七禁忌似乎有一样不缺。
当然,谁若当着弘皙的面说出这番话他手里的茶壶会毫不犹疑的拍到你脑袋上让你知道什么是第八禁忌,爷这是熬鹰呢!
的确像熬鹰,五天了,弘皙衣不解带睡不安枕几过家门而不入净守着邬思道了!
“世子啊,邬某此时心若死灰,但求世子放邬某离去自此归老山林也好!”邬思道终于开口了,可这话就等于给自己画上了句号。
说起来这事真不巧,为了激发邬思道的生趣斗志,从伯伦楼回来的时候专门拐了弯――还记得那金家凤姑么?弘皙以为提前几年有情人终可成眷属,不是都说有了家庭的男人更有责任感么?可寻到了金府,还没进门就遇上了省亲的金凤姑,腆着老大的肚子……还用说别的么?前途也渺老婆被撬,邬思道就成了而这幅鸟德性!
“邬某知道您的苦心,只是上有圣君下有衡臣公,世子您也是惊才绝艳,废疾之身留在世子身边连君臣相携的佳话都不能留,静等嗟来之食便是邬某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啊!”
再叹一口气,邬思道眼中泪光隐隐,都说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而报,以弘皙的腿伤以腿还的做法,见识吧邬思道当成兄弟一样两肋插刀了,可越是如此越让邬思道无地自容!
“邬先生啊,你以为我收留你是可怜你么?”不管怎么说能开口说话就是惊喜,弘皙激动的将手里的茶杯丢在茶海上,“弘皙以为君当大有作为!”
“弘皙说看不起读书人不是为了与方苞李绂等针锋相对,而是厌恶读书人固步自封往里了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的本分!”
“想先秦之百家争鸣,《周易》、《春秋》、《《左传》、《韩非》、《孙子》、《道德》、《鬼谷》等等皆属鸿文巨制,可就从独尊儒术,思想大道就成了崎岖曲折的羊肠!”
“大一统三纲五常在前,国家学术都成了家族制,读书人本该是思想的精英,吾爱我是吾更爱真理才有学术辉煌,若晚辈不能说长辈一句坏话,能做的只能是猪一样拱在故纸堆,嚼古别人吃剩的渣滓除了腐臭还能品出什么味道?”
“没主意先生教出一群人没主意的学生,学生带出了一堆唯唯诺诺的徒孙,悲哀的是这帮徒子徒孙占据了朝堂,高喊着内圣外王的口号麻醉自己让整个国家也病入膏肓!”
“莫说盛唐有什么万邦来朝,那跟读书人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盛唐靠的是磨刀霍霍!”弘皙的手掌在空中狠狠的挥舞两下,“一个使节被盗匪打劫就以为是丧权辱国,一根节杖借来几万军马一口气连征西域三十六国,不光是盗贼来那些皇族们都被追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最后自缚来朝,而那些读书人在做什么?文人之首的孔颖达写了一本《四经集注》被奉成经典,我呸!他怎么不去吃他老祖宗的矢?”
“没了锐意进取等于阉割,可阉割了血性才有顺民,这是君王的希望,所以皇玛法苦心孤诣要收复士子之心!孰不知我糊弄你你糊弄大家,君臣以天朝上国自居,万民以国富民强自得,而异族却已经等不及了……”
这比之妇人娼妓的言论更惊世骇俗,邬思道的眼中也被震出了疑窦,“如今天下承平,异族何来?世子所言太过骇人吧?”
“邬先生还记得这东西么?”弘皙呵呵笑着从怀里摸出古董版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弘皙忧心的异族便是那些西洋人,蓝着眼睛红着胡子浑身长毛的异族!”
“此不过些奇技淫巧罢了,”邬思道暂时放下心来,“邬某流亡中也曾听过那些耶稣会士的无妄之言,邬某以为不足虑也!”
“不足为虑?”弘皙一阵长笑,“若邬先生如此鼠目寸光,恕弘皙直看不起你了!”
一句话说得邬思道面红耳赤,自认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他何曾听过这样的批语?
“昔日孔圣门下不过贤者七十二而今读书人遍天下,当年达摩东渡也无非一苦头陀现今禅宗弟子信众何止百万?耶稣会士自前明入我华夏,迄今东南沿海奉耶稣这已过十万,而自白晋献奎宁痊愈皇玛法的疟疾之后,皇玛法对其所言至圣莫过天至尊莫过主尤为关注,翌日,若皇玛法加入耶稣教会,上有好下必行效,你可知这便是天大的祸事……”弘皙略作停顿方语声幽幽,“以耶稣教会例,君王登基须要教皇为其加冕!这便是星星之火谁必能燎原!”
“这可能么?”邬思道语塞,虽有离经叛道但总是奉孔子的,天子居于天下怎能有天上人?如此子董仲舒后的整个儒家体系的基础便被推翻!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即便好言劝慰行不通,钢刀夹颈行不行?”
“白晋自法兰西而来,作为太阳王路易十四的特使更是法兰西科学院的学士,身负测量所经地区地理位置之任务,以奇技淫巧为吸引,以传播福音为掩护,我大清的臣民地域物产钱粮乃至军队等各类资料便会源源不断的传到外域――知己知彼这便是战争的第一步!”
“可我们呢?红衣大炮是我大清最厉害的火器了,可那不过是南怀仁几十年前铸造的,兵者国之大,学如逆水行舟国势亦如此,我们已经落后了,而落后注定挨打这便是千古铁律!偏是上下懵懂,君臣曰天朝上国,万民曰老大帝国,无非是掩耳盗铃罢了!”
“西洋有国名荷兰,亦被西洋人称作海上马车夫,以探险测量为先导,随后掠夺整个世界!无数的木材香料象牙宝石与廉价的布匹作交换,填满了那些贪心的远洋商人的钱包,更凄惨的便是贩奴――”
“所到之处无数当地的居民被绳捆索绑押上船,带着脚镣手铐,在炭火在胸口烙上印记,就像运送一头猪一只羊那样塞进拥挤不堪污浊熏天的船舱里,船上缺乏净水食物也少许多人就被生生饿死,而缺医少药就免不了疾病流行,只要发现患病的奴隶便会被立刻丢进大海之后,遇上反抗或不听摆布的,他们就可以施加任何的处罚,皮鞭抽打,砍头剜心,不堪忍受者有机会宁愿跳海自杀……”
“这荷兰便是前明之时驻扎台湾的红夷,而台湾便是仿造了红夷之快船利炮,一击而走扬帆万里,纵我大清八旗骁勇却无匹马能化龙踏水,迁界靖海是无奈之选啊!”
“这还只是西夷,东患便定么?前明倭寇之患几可覆国,便是今日沿海也未断扰民之邸报,富庶之地却跟弱女子一样,想吃豆腐随便下手,即便用强你也毫无反抗,这样的便宜,换做邬先生占还是不占?便是此生死存亡之时,邬先生却要隐遁山林,莫不成准备留下些血脉等着被运往异域繁衍生息么?”
幽幽的语声邬思道只剩下心悸,他承认世子说得有理,但他不认为其危害会有如此严重,冷不丁灵光一闪,“世子曾死而复生,莫不成这是天启?”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们相信祥瑞!
“即为君王当有责任,便是向天下万民许诺国泰民安,”弘皙没有直接回答,因为微笑更多了几分神秘,“即为君上当有勇气,为大清人,我大清者都将是你强大的后盾保障!即为君上当有进取,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虽险必诛即有心亦诛!直到有一天我大清龙旗飘处,征服或毁灭,臣服者成为奴隶,抵抗者化为齑粉……”
“但弘皙知道总有千难万险,好战必亡此必遭读书人攻讦,精研火器打造快船甚至会招致皇玛法的责难,邬先生,弘皙无惧,你敢不敢陪弘皙轰轰烈烈一场?”
邬思道的眼圈红了,他相信弘皙是预见到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心思与准备,说不定就是异族之奴役华夏,迫不及待的将这些叔叔们打翻只为万众一心再无掣肘,但这些话自己信了,出堂入相太平侯自是人前显贵,众人背弃千夫所指做一番万世功业更是大丈夫百死不悔!
“君奋起,臣敢不效死力!”
五十三章 千古一帝有拐角
弘皙为邬思道犯愁的时候并不知道,十几分以他为主角的密折匣子早已摆在康熙的书案上……真的是摆,一会摆成人字一会摆成山形,可若留心就会发现拍在最前头的总是特制的那个……边角镶嵌着小小的“卍”字符,苏麻喇的密折!人字顶天立地,山字我为峰顶!
苏麻喇的密折除了例常的请安便是翔实记录弘皙回京数日的言行,简单的叙述不待任何的感**彩,至于说是胆大妄为还是说洪福齐天都是皇上的事,但苏麻喇在最后却多唠叨了几句,便是这几句让康熙不能自已……
“……想吾皇登基受命一来,稚子幼年有鳌拜作乱朝纲,稍长又四面楚歌,南有吴逆举兵三月而陷半天下,北有沙俄犯境侵我国土,西有葛尔丹乱边妄想裂土封王,敌自四面群臣惶恐,覆盆之危时便是文皇后也险有易君之念,惟老奴深信吾皇必为天佑之人,今日之海晏河清以老奴思之,皆吾皇一人之力也……”
“吾皇之功非开国之君,处承平却有开国之实,既开国又有强国富民之举,其状老奴悉数历朝唯有唐之贞观可类似,然吾皇较之李姓之君泽披更广福罩更甚,更兼胤礽太子心思缜密守业有余,弘皙世子年岁小便展露狰狞之状,三代更迭更似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如此有岂是李皇三代几亡可比拟!”
“……弘皙称皇上为千古一帝,老奴深以为然……诸臣屡次劝进封号,老奴以吾皇之拒绝而庆幸,千古一帝,何者能及……”
康熙的激动因为他早将苏麻喇视作一双眼睛,不仅仅作为十三衙门的实际掌控者监视朝野,更重要的是自幼年开始康熙苏麻喇视作家中的老人,这双眼代表的便是如孝庄文皇后一样的长辈,所谓男人的成就总需要女人的亲睐,儿子的成就总需要父亲的微笑,于幼年丧父的康熙来讲更需要这样一个长辈对他认可,不仅仅是活着对他认可,更希望此去泉台捎口信,让自己的父亲对自己认可!
千古一帝啊!
康熙是个骄傲的人,这种骄傲是从胜利走向胜利,是身为帝王天命所归的自觉。如此,披荆斩棘披肝沥胆都只是功德碑上的金边,于是,可以豪迈的喊一声: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现实中天地一人,午夜梦回也曾孩子样躲在被窝里悄悄念叨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而今,不需自己yy了,有人直接把话说出来了,还是让自己如此看中的长辈,说的如此妥贴,就像三月阳春雨随风潜心田!
这竟然是小弘皙说出来的,有眼光!英雄所见略同的潜意识垫底,纵是一刻不闲的捅娄子,那还算个屁啊?这才多久没有感慨孩子太能干让自己没有长辈的成就感?
一连喝了两杯冰**,康熙方收敛住心神,一一扯过密折批阅……
“……非君臣名分,长幼之间自古鲜有以职位论高低者;非君臣名分,有胆以千万之价强逼磨刀石与绊脚石做选;非君臣名分,对苏麻喇妈妈不敬在前于麝月上下其手在后;非君臣名分行以眼还眼之举视我皇家血裔如刑余流亡之丧家犬等同……和硕贝勒镶黄旗主弘皙开先河,偏是儿臣心有余而力不足,呜呼……”
这是胤莪的折子,哭诉了弘皙的“暴行”,求自己为他做主的,康熙从鼻子里哼出一股不屑,那小子的不敬尊长早有领教,但苍鹰扑处必有垄中脱兔,争储心便是原罪,仗着挨刀的脑袋就甭怪别人射箭,千古一帝既然跟你们哥仨没啥事,纯粹从当爹的角度只有怨其不幸恨其不争!
叔叔哎,以大欺小不说还联着手呢,欺负狠了朕都可能打你们的板子,反过来让小的给欺负了还有脸到阿玛这来哭诉?我的种儿哎,就他娘的这点子出息?就是这样的窝囊废也敢觊觎大位,朕便是有心又岂敢有胆把这万里江山和祖宗社稷交付给尔等?怕不是将来有一天再遇如吴三桂如沙俄那般强敌,尔等便要如鸵鸟一样把头缩进沙土翘着屁股等人来踹!
“除去籍父之名,尔等又有何用?废物!”
朱红的大字铁钩银划,饱蘸的朱砂随奏折的抛落,甚至有几点溅落字里行间,淋漓如血。
诚贝勒的胤祉的密折一贯像打小报告的,弘皙跟那哥仨的争斗了了几语,在伯伦楼的所言所行却当了小辫子拎来拎去,“……邬思道,昔年南京科场之罪魁,以不争是争之言妄揣帝心,其罪当诛也,儿臣不知弘皙将此獠收至身边何用?”
“……文治,国之重也,士绅,天下之根基也,闻弘皙侄儿言:如娼妓、不若捐纳一体,儿臣惶恐……自古治大国如烹小鲜,既有满汉分际之鸿沟深壑未平,又怎敢施大刀阔斧……儿臣虽能尽力抚慰李士子,然那方苞为桐城新秀于士林中颇有影响更是八弟亲近之人,八弟接连被弘皙冒犯,恐其怨恨如其断腿般入骨,一有报复之心一有拂逆之意,若联手转瞬便是滔天之祸……儿臣惶恐以奏,惟愿皇阿玛万寿!”
“皆如尔之苟行,朕早被气死何来万寿?邬某之过朕明邬某之功尔可知?”
写至此康熙略作顿笔,胤祉、张廷玉、武丹几份折子都对这邬思道浓墨重彩,尤其是勘透父亲的心思的“不争是争”四个字康熙由不得对这样的聪明人高看几眼,武丹的密折后边跟着献宝的清单,但不说那价值几百万的金珠玉石,十八尊沉香木的塑像,那奉圣夫人的供奉中竟然有前明太监郑和下西洋所乘宝船马船的建造资料与七下西洋的二十一条航海线路!
前明朱棣能做的事朕这千古一帝岂能让他专美,这又岂是区区金钱所能衡量?但这番心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康熙是不会跟胤祉废话的,低头看因停顿低落的朱砂,一笑续写道:“此朱砂是朕不慎低落,莫要吓破尔的胆子,也莫要以请罪聒噪,朕当日许你结交士子本为于士林竖起我天家旗帜,旗者,指方向;帜者,为先导。尔莫以为“楔钉”或“掺沙”,以碌碌自误!尔当好生思量,莫做冢中枯骨方好!”
写至此出忽觉室内昏暗,抬头时李德全已经捧着烛台过来,“万岁爷,这天看样子又要下雨,咱们明日的回京要耽误呢,您看要不要奴才去各处通知一声各处早作准备?”
“你这奴才,军令如山谁敢耽误,”康熙笑骂一句,他自然知道李德全这是没话找话让自己换脑子呢,随口问道:“太子这几天在干什么?”
“奴才听说太子这几天常往冷香亭钓鱼——”李德全作为乾清宫总管手下自然少不了耳报神,但久在宫中自然之道什么话说到什么程度。
“唔——”康熙点点头,没有再问,取过张廷玉的请安折子看了起来……
冷香亭,就是圈禁大阿哥胤禔的那处。一片波澜不惊的海子里满眼荷花,冷风裹香如室故有名。出了一座封了门的院子本来还有一座七层藏香塔在建,眼下也停了工,太子就在这儿的树荫底下悠悠闲闲的钓鱼呢!
“我坐在城楼观风景,耳旁一阵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大哥学鬼哭……”胤礽嘴里的空城计晃腔走板却掩不住心中的得意。来热河不止一次从没像今次一样放松,哥几个轮番挤兑不是?老大圈了,老四傻了,刚听说老八的腿也断了,就剩下一个老三咯——有那哥几个打样,他还会远么?
晴好的天突然阴上来,随侍何柱儿连忙提醒:“太子爷,看样子马上会有大雨——”
“去去去,甭坏了爷的兴,”钓鱼是假舒心是真,听着大哥的哭号隐隐传来,看他楼塌了,何等快意!太子不痛快何柱儿却不敢不劝,“太子爷,夏天的雨就跟孩子脸儿似地,说下就下,爷要挨了淋,奴才可就担待不起,就当是可怜奴才!”
“那,你跟爷取件油衣过来,真要下雨爷就去后边的塔里,风过荷塘千层浪,雨打水面万点坑也是景致么!”
何柱儿刚走这雨可就真的下来了,胤礽扔掉钓竿朝着藏香塔跑,刚一进门有人却要往外跑,砰的一声撞到一起,那人的额头正中胤礽的下巴,那人哎哟一声抱头蹲在地上,嘴里忍不住骂道:“哪个不长眼的,要死了!”
声音娇嫩在家胸前刚才的棉弹让胤礽确定是个女人,心情好也多了逗弄心思,嘿嘿一笑,“骂得好,是我没长眼是我要死了,你要给爷戴孝么!”
“呸,你个死太监,想瞎了你的心!”我死你戴孝这样的荤话只能说是找骂呢,待骂完抬头打算什么人如此大胆,却发现是太子连忙跪下磕头:“奴婢郑春华错骂了太子爷,请爷治罪!”
若要弘皙听见这名字,恐怕要哭了,防四防八防春华,防不胜防啊,千古一帝总要有拐角么?
五十四章 太子是怎么炼成的
“没事儿,没事儿,不知者不为错,再说还是爷撞了你呢,”胤礽伸手去勾郑春华的下巴,“来,让爷看看撞坏了没有!”
郑春华羞涩的抬起头来,看年纪不过十**岁,一身旗装手里还拎着帕子,看装束不过低等宫女,但肥硕的前胸绝对高人一等纵是胤礽也要咋舌,眉眼口鼻单拿出来任何一处也算不上出色,可凑到一起就多了几分韵味。因刁蛮施错对象急因赤果果的调戏而羞,满面红晕恰似三春桃花,而小麦色的肌肤也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子,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子如蜜一样的甜香。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贵人床伴的后宫女人不是好女人,郑春华自然之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欲迎还拒的微微一挣,两团肥硕轻颤横波一眼娇媚万千令人不醉自痴,“还说是爷呢,就这么不知——”
“不知什么?不知羞么?”胤礽越看越爱越看越馋,探手而下自襟扣缝里滑入衣下,口中调笑,“怎么这么香,你一定是是在怀里藏了什么好吃的吧?让爷也尝尝!”
温软入手,果真是难以掌握的女人,郑春华是初经人事,胤礽也是久旱逢霖,两人同时发出了低吟……太子殿下原本也是鱼水和谐的,可太子妃来了小别胜新婚的样子总要做足的,背床板啊!
“太子爷,您就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敢……这里也不是地方……啊……”半推半就的郑春怀觉得身上一凉,旗装已被不善解人衣的胤礽撕开,不敢被束的两团倏的弹跳出来,幽暗天光下如凝脂雕塑。
“真美,”胤礽痴痴的看着,嘴中喃喃,“春华啊,昔日魏武曹公有美人媚猪儿,爷看你倒是香猪儿!”
“爷——”闭上眼的郑春华怎堪如此挑逗,浑身战栗中香汗透体,蜜香也更馥郁起来,两点粉头肉眼可见慢慢的凸挤出来……
“这是迫不及待么?”胤礽有些惊诧的看着眼前一幕,火热的鼻息喷上去,恍惚中勾起了婴儿的记忆,凑嘴上去——
“太子爷,太子爷,您老在哪儿呀?哎——刚才还在这儿呢,”何柱儿边喊边往里走,听咚咚的脚步声眼见就要进来了,郑春华一手掩面一手便去揣那丰*,总是袍袖宽大又怎么掩盖的住,一时羞急欲泣,“爷——”
眼见的玉成的好事被这奴才搅了,胤礽怒火也上窜,迎头过去,“啪”“啪”就是两个耳光,“鬼嚎什么?滚出去!”一把夺过何柱儿手里的油衣,“在外边等着,天塌了也不许进来!”
“太子爷——”何柱儿知道太子爷的脾气,也知道太子爷的秉性,瞧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就大约能勾勒出太子在做什么,挨了打也不敢叫屈,捂着脸看太子拿着油衣往里,嘴里却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太子妃还在外边呢……”
太子妃石氏到冷香亭绝不与太子的“看他楼塌了”一样,她来冷香亭是讨了太后口谕“探视”大阿哥的。
乾坤之大,夫为妻纲,太子位被虎视,打理皇阿玛的后宫是儿媳的孝道是帮丈夫加分,哪怕被误解也要执拗的去做;太子位既稳,兄友弟恭天家一家亲还是孝道,“成功男人背后的伟大女人”,想想弘皙说这话的深情,石氏就忍不住想笑,黄罗伞盖下,娇娴若花之微绽,绝美姿容让身旁的宫女们都看呆了!
“太子妃,奴才没有寻着太子,要不咱们去别处找找——”
何柱儿这是睁眼说瞎话呢,进去的时候腋下夹着油衣出来的时候却没了,进去的时候是白净的小脸,出来的时候带着巴掌印,你撞树杈子上了么?还会五股的!
“不在么?”石氏看出来也不说破,微微一笑道,“本宫暂且在这藏香塔避避吧,此处雨打荷塘风卷云舒,本宫许久没有看过云雨之景了呢!”
您真的是想看云雨之景么?捉奸捉双这词在脑海一闪,何柱儿比吃了黄连还苦,不得不努力为太子遮掩,“太子妃啊,你看这藏香楼连个灯火也没有,再加上这大雨,万一有个什么老鼠兔子之类的窜出来——”
“何柱儿,雨大风疾不去寻主子还敢在这里啰嗦,真当本太子妃管不到你这奴才么?”
越是拦着越证明有鬼,若说一开始只是以为相看两厌不如不见,石氏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太子是不是在这儿幽会佳人了,往更坏想,石氏甚至担心太子是不是对皇阿玛的妃嫔下了手,除了这还有什么事需要要赶走贴身随侍?
太子妃发话是谕令,贴身的宫女太监岂敢违抗,一行人前呼后拥的到了藏香塔门前,石氏终究是识大体的女人,停下脚步吩咐一声,“你们都留在外边,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塔内昏暗看不真切,但隐隐似有声响自上传下,鼻端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虽生气但总算稍稍放心,陪着来热河的几位嫔妃自己都见过,唯有这等似曾相识的气息,随即又犯了执拗,纵是贤良淑德终究是女人,自己这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躺在床上碰都不碰一指头却跑到这跟人野合?套用现在的话说,我总要看看是败在什么人手里吧?
循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娇嘘牛喘之声更清晰,间或夹杂着如狗添粥的声响,石氏的脸红了,骂一句不知羞脚步也停住……花信之龄久旷之身,越是不想听那声音便似乎钻到了心里,就像一只小手抚摸过心尖最柔软之处,又如万只蚂蚁从心里爬向周身各处,只一小会儿脚下便开始发软,腿间也开始润湿起来,扶着粗糙的墙壁缓缓坐下,内心的麻痒之念却一再被撩拨……
“……爷,奴婢要死了……”如泣如诉的声响宣泄的很不彻底,就似乎不通畅的水道时不时的被堵住,而太子吭吭哧哧的笑声却不时传来,“爷怎么会舍得你死呢,瞧这一身好肉,就像涂了蜜的祭品一样,爷欢喜还还来不及呢……舒坦吧……舒坦就叫出来,爷最喜欢的就是听人叫……”
“呸!要死了!”这等混话石氏想不出太子是怎么说出来的,她更想象不出太子若对自己提这样的要求自己回怎么回答他,跪地以谏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么?一边腹诽一边却竖起耳朵,她真的很想听听这奴婢怎么回答,脸却如火烧!
“羞死人了,爷是太子呢,”声音连呼带喘,“……奴婢让爷压得舒坦……”
“不许说太子,叫爷,爷喜欢你叫爷,”皮肉相交的声音更响石氏咬咬牙,手缓缓而下
…………………………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的也快,风收雨歇,声音更清晰,因为清晰石氏似乎能听出那份润透的慵懒,“爷,您为什么不喜欢奴婢教您太子?”
“嘿!”胤礽似乎在叹气,“春花啊,你知道一个人怎么当太子么?”
“不要说勤于政务、心系万民、忠君爱臣之类的话,那些都是写在书上骗人的!”胤礽语声悠悠,“爷告诉你,就是像爷这样的,有一个好阿玛他得是皇上,还要有个好儿子他要当皇上,皇上阿玛要传承,儿子皇上要继承,你在中间承前启后,你就是太子!”
“太子。您在看玩笑吧?”郑春华唬的一下子做起来,颤巍巍两团撞到了胤礽的脸上。
“我说了,不许叫太子,叫爷!”胤礽意犹未尽的抓住滑腻的**,“当太子就这么简单,可当好太子就不那么简单了!”
“好太子不能是枭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行,哪怕想到骨头里表面也要谦逊,但你可以是行动的矮子思想的巨人,把你的羡慕嫉妒恨都化作想象,狠狠的想,强烈的愿望就会刺激老天让你梦想成真,爷就是范本!”
“羡慕,因为羡慕而要得到,比如我羡慕四弟的身边有十三弟,羡慕八弟总有取之不尽的财富而我却要去国库借银子,然后十三弟跟了我,八弟的钱也成了我儿子的!妒忌,因为妒忌恨不能毁灭,比如我妒忌四弟板着一张脸不怒自威,比如我妒忌八弟的温文尔雅,于是四弟带了一定天下人皆知的绿帽子,八弟变成了瘸子。”
“好太子不要想着做英雄,头可断血可流,可杀不可辱的事跟太子没关系,容常人所不能容,忍常人所不能忍,小到隐介藏形,隐到潜伏于波涛,干脆点就要像乌龟王八,绿油油的缩着脖子才好,千万别想什么大则兴云吐雾升则飞腾宇宙之间,那就不是太子了,那是皇上!”
“做好太子,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别想着当皇上,那上下都会有意见,上边的以为你迫不及待会大棒子敲打你,下边的认为你好死不死的挡路弄个不好就要把你掀翻……”
隐在远处的石氏听得浑身战栗,太子竟然对兄弟们如此之恨,而乌龟王八的心结又会怎么解?还有这上上下下……以前只是父子相疑,现在已经扩展到三代了吗?
悄没声的退了出去,心里和腿间一样冰凉……
五十五章 墙外道
圣驾于八月初五到京。
尽管此次避暑热河比以往回来的要早一个月,可上谕就是一声集合号,闲散了月余的京官们也开始紧张起来,甚至比以往更紧张,因为他们知道从此后他们的头顶上还要多一位爷,这位爷的脾气还不大好,这位爷就是八月初六要开府的太子世子镶黄旗主弘皙!
大清立国近百年虽勋贵的队伍在不断壮大,可八旗制全国,顶尖的总还是那几个旗主王爷,而原本上三旗由皇上亲统,冷不丁出来个镶黄旗主还是太子的世子,谁又会把这当做简单的叠加呢?
弘皙旗主的大名这段时间已不能说是如雷贯耳,简直是雷阵雨,隆隆响不停所到处皆是血淋淋,直接倒在他手下的皇子就超过一巴掌了吧?就连茶楼里的博士们都开始传播弘皙世子死而复生的轶事,当然也不乏好事者抖落“士子如娼不从用强”的轻文言语,套用现在的一句话,正面宣传和负面报道满天飞,弘皙红透了,并有些泛黑的趋势!
如此,从旗主府门前多了仪仗开始,前来拜谒的官员们就排起了长龙。
旗主府不陌生,只不过曾经红底鎏金的“直郡王府”匾额已经被摘下,一块裹着红绸的匾额被竖直安放在仪门正中,大门左右旗分八面分别是象征王武智勇的飞龙飞虎飞豹飞彪,军汉四人两两分站,手持豹尾长枪目光炯炯。
门前曾“容人看戏”的宽袤街道正中新添一座花岗岩石台,台分四面各有阑干,居中门户设台阶三步。也不知内务府从哪里找来的能工巧匠,整座石台浑然一体竟看不到分毫连接的缝隙。
石台正中有一方孔,孔内插着一根下方上圆的旗杆,合抱粗细高却达二十米的旗杆,不知被桐油刷了多少遍,幽光中竟透着几分大理石般的纹理,无不让人啧啧称奇。若非石台四角各有一条完全是庙里金刚样的大汉,手里还杵着锋刃森寒的铜杆短槊,恐怕等着侯见的人群早有人凑上去看稀奇了。
莫说不愿莫谈不屑,自己去了可能世子殿下记不住甚至给自己只有银安殿叩头的资格,可自己万一没去被别人记住那就惨了,更莫说“小心眼”的世子!小官小吏讲一个巴结,博学重臣心思觐面劝谏,红呢蓝罩的轿子摆转头一样排成长龙。
朝廷官员总讲究法度,有皇子不得结交外臣的铁律在,更多的是准备些笔墨纸砚四书五经,是为文人之交君子之交。相比他们,另一溜空桶子旗人的队伍就热闹多了……
单是镶黄旗下有四个参领八十四个整佐领又二个半分佐领,在京的虽不足三成,可天下旗人是一家,其他各旗在京的也不老少。因为没官职,或是来拜见新主的,礼多人不怪的老例下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不少,什么海东青、翻天鹞,捉兔子的细腰犬,三岁半的小马驹,长刀短剑护身甲林林总总各式各样,加上旗内规矩跟朝廷品级不搭调,不时能看见一身顶戴的大员涎着脸给那些闲散人打千请安,混的不如奴才的主子们少不了要笑骂几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乱糟糟从开始就没停过。
这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隆科多,带着两个女人的他就跟羊群里的骆驼一样醒目,虽然带着面纱可那凹凸有致的身段还是让这帮人眼馋不少,联想前几天这家伙在佟府的一通折腾不少人已经猜到女人的身份了,妙玉!
有够资格的干脆站出来笑骂隆科多的狡猾,咱们最多不过送个小丫头做陪侍,你他娘的直接弄个红牌过来,大老爷们的都扛不住的主儿你弄来勾引咱们小贝勒……并非不识货再兼货比货,对骨子里刻着强者为尊的旗人来讲,他们可不会像那些读书读傻了了汉人一样,啥事都比照一下上官,人家是犬子他家就得生小王八,否则就是不合中庸的僭越,压过上司证明你有潜力!
姥姥!有性急的爷已经吆喝着派人去找,现在就去找,八大胡同四大绣楼的鸨子手里有不少好货呢!还都是原封滴!喊完了又后悔,自己一说旁人还不都知道了?先手有后手无!原本闹哄哄的大街上因为一帮子人的调头并强行超车变得更乱。
铁定拔头筹的隆科多很美,挂着疤痕的鞋拔子脸上挑十五度右拧四十五度,不倨傲无以自衿!
相对隆科多,代表佟国维来的五公子法海脸色就差了许多,法海是佟国维最小的儿子,也被康熙帝成为纳兰之后满人中读书读的最好的,一身天蓝色锦衣,面目干净唇红齿白,手里握着竹骨折扇本来是一副翩翩佳公子,可脑门却皱的能夹死蚊子!他没法高兴,八阿哥是益友还是阿玛的拥护对象,八阿哥倒了倒到断了腿!四哥,未来的额驸,佟府的圣眷之所在,还被佟家人一脚废了!弘皙,太子的世子本该的对头偏生是本主,自己还得腆着脸上门自荐……西席!
忽然从后边传来一阵铜铃脆响,紧跟着就是一声粗犷的吆喝:“前边的赶紧让让,惊了我的大黑马,小心踢破你们的屁股!”
随着喊声,几匹骏马护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当先的却是一个嘴角挂着软须的孩子,紫膛脸,豹头虎目,脖颈粗壮衬得脑袋反倒有些小了,一件短袍挽起了袖管,筋肉纠结的手臂上还带着纵横交错的伤痕,人壮实马也威猛,旗人本就好骑射自然不缺相马的好眼力,那黑马头小眼大颈如弹,宽肋长腿,除了四蹄雪白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分明是传说中乌云盖雪的卖相,还没来得及赞呢,刚才腿快的车马跟这位就迎面撞上了!
沧海横流的时候有英雄本色,车流逆行的时候千万不能把自己的脸当猴屁股,哪怕块头大也莫充安全岛,赶车的奴仆们都是心灵眼亮之辈,先看这孩子的相貌打扮再瞅后边那马车的雕饰,手里的马鞭兜头就轮下去了!
马头没紫色不是入八分,车上没纹饰算不得资深显贵,就凭这两条敢大街上纵马按《大清律》就该打,打了还白打,之所以是打人不打马是因为这马比人值钱!
“他娘的,找打不成?”
那粗壮少年一声怒吼,双腿一夹黑马猛力前窜,鞭梢落空人也到近前,马上一探身当胸抓起一人哪里人多就往哪丢,这还不算罢,人借着马势,迎头一拳硬生生击在正前一匹红马的顶门,那红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随后就跟刚起跑就断了线的风筝似得轰然倒地,也不知刚才的人立究竟是垂死挣扎还是被人力硬顶!
三四环上早晚高峰时候要出了车祸会是什么样子,就可以想象这条府外大街了,如此强悍的少年让所有人愕然中也勒住了手里的缰绳,必须承认,这时候的八旗好保存着骨子里的豪勇,至少这控马术没丢!
“好棒哎――”欢呼声从马车内传出,随着帘子挑起从里边钻出来一个未及笄小姑娘,一身鹅黄衣裙,削肩细腰鸭蛋脸面,明眸皓齿顾盼神飞,一看就是很可爱但很不省心的那种,小姑娘一边拍着带着旋窝的小手一边笑,“黑哥哥,你说你也可以一拳可以打死马原来是真的啊,我还以为哥哥跟我说的事是吹牛呢!”
“嘿嘿,”这位被称作黑哥哥的少年摸后脑勺貌似憨憨的,可他的没摸脑袋的那支胳膊却半曲起来,肱二头肌肱三头肌就像乍开双翅的蝙蝠一样威猛。
“不过是取巧罢了!”说这话的是硬从小姑娘身后挤出来的一个更小的身影,一身粗布袍眸若寒星眉如墨画,若是大上几岁必然也是风流倜傥一族。小男孩背着一只手,“老黑,真有本事,你从后边把马干掉,小爷帮你扶着!”
从后边,把马干掉,帮你扶着!
哪里来的刁钻小鬼?满街人都开始哄笑,小黑哥的紫樘脸登时变了茄子!
恼的不仅是他还有那红马上的骑手呢,能纵马跑到最前头足以证明不是善茬,事实上他还真就不简单,马尔泰,后金开国五大臣额亦都的后人,康熙朝四大辅政重臣遏必隆的重孙,孝昭仁皇后是他姑奶奶,十阿哥胤莪是他表叔!
胤莪跟弘皙对上了,侄子也得服其劳。觐见事,别人来上庙他打定主意糟蹋老道,隆科多这家伙给了他灵感,花魁是**暗门子也不差吧!而他手里恰恰有这样东西,一奴才本来是给自己弄了个漂亮小娘子却没忍住拔了头筹,谁知道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却是一身脏病的暗门子,乐呵了一会就出了大乐子,得亏京城的回春妙手一刀给他切了个干净,这要送给世子……嘿嘿,没种的怎么可能当皇帝?
等到表叔登基,自己家的一等忠达公是不是要换个世袭罔替?世袭罔替的公爷折了面那还了得?再瞅那小丫头,摸着鼻子上的血,马尔泰一声枭笑,“张家的小丫头,你要害死爷么?”
张宗仁不是弘皙第一得力狗腿子么?打狗儆主,化愤怒为那啥死的才更快!
五十六章 道上人
“你是马尔塞哥哥么?”
小丫头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纯真很无辜的那种,甚至还马车上福了一福,很有教养的样子与马尔塞小公爷的粗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站起身又是恍然大悟般,“我知道了,马尔塞哥哥给堇熙姐姐提亲的吧,”随即又歪歪脑袋,“可世子只有八岁哎,堇熙姐姐却已经快要二十了——”小小的人儿皱着眉头摇头叹气,“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哎——要是世子再小些也好,”小手在胸前比划两个夸张的圆弧,“还能做奶娘——”
小姑娘一言三变如演戏,满街哄笑。
这小丫头的嘴巴也太厉害点,谁家的,为何开口就是忠达公家的女儿?有好奇的有好事的,一段公案引得窃笑纷起!
勋贵是国族中最早接触汉学的,有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有著名的女公子,纳兰性德的妻子高氏,比如张靖逆家的诰命,但论起风头最盛的还是忠达公家的堇熙,尽管是侧室所出但这位大小姐文采飞扬不说还长得花容月貌,更有一对为妇人所妒的豪*,从十三岁开始提亲者就络绎不绝恨不能踏烂了门槛,可惜无一人能让现任的忠达公诺敏点头,据说诺公相中的是八阿哥胤禩,并曾放话说“虎女绝不配犬子”,仿佛特指的对象就是靖逆侯家的小侯爷。
某日,堇熙大小姐走在街上,空中突现一群野蜂瞄着这位大小姐就不放了,生生把千娇百媚之貌变成了猪头!时间不长,一句“不是花却要招蜂引蝶”的话也在勋贵圈子里传开了,还就是靖逆侯家传出来的!
一家有女百家求,留来留去留成仇,勋贵圈里曾把这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嚼古了许久!
一片嘈杂中,马尔塞快要气死了,目光若能化作实质早就把眼前这小娘皮万箭穿心了,张欣瑜,靖逆侯张家最小的丫头,全京城最刁钻可恶的小娘皮!
冰雪聪明外加千娇百媚的妹妹本打算与八阿哥为福晋的,就是因为涂了这小丫头送来的胭脂才被蜜蜂蛰的满头包,而自家额娘找上张家这小娘皮却满脸无辜,“我那胭脂本来就是送给我弟弟吃的,加了好多的蜂蜜王浆呢,送给堇熙姐姐也是她尝鲜的,她怎么能涂在脸上?她不是故意么?”
一句话堵得额娘险些吐血,到了嘴边的一句“你家胭脂是吃的”生生吞回去,而妹妹解释的更清楚——故意,说自己胸大无脑呢!
此后,胤莪表叔做红娘,在八阿哥面前只消提了一句,八阿哥就笑“遏必隆家那招蜂引蝶的姑娘么”,听听,还有必要说下去么?
“小公爷,跟她罗嗦什么,长街纵马,纵奴行凶,小公爷险遭不测,纵是有靖逆侯跟高老太君护着逃过大清律,咱们忠达公府作为苦主总需要一个交代的,”马尔塞肯定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跟着他的三个伴当中其中之一就是他的狗头军师,“依奴才看,咱们就让这贱丫头给大小姐做粗使丫头怎么样?或干脆白天伺候大小姐,晚上伺候小公爷?”
“你他娘的真是人才!”马尔塞笑的嘎嘎的,“白天伺候妹妹,晚上伺候爷,爷还真想体味一下这刁钻的小嘴儿——”
就在他笑的时候,紧贴着张欣瑜的小男孩背在身后的手亮了出来,也不知在哪里藏着的一把弹弓握在手里,抢前一步站到了张欣瑜的身前,脚下不丁不八的站定,弹弓拉圆,居高临下的瞄着马尔塞,“不许欺负欣瑜姐姐,否则,小爷对你不客气!”
你他娘的拿个玩具就要英雄救美么?马尔塞哈哈狂笑,脑门往上一挺,“来,冲这来,你他娘的吓死爷了——”
“啪——”
马尔塞显然忘了,有些东西打人不一定有多疼,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一道黑芒过处,不知什么玩意捏成的泥球正中他的嘴角随后撞得粉碎,因为张着嘴,几点碎屑甚至钻进了他的嘴巴,一股辛辣钻进嗓子眼咳嗽立马就上来,火烧样的痛感让马尔塞嗷嗷叫着蹲到地上,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出来……唬的三个跟班赶紧围上去也不顾上给小公爷报仇了。
“口臭,小爷就给你清洁一下,”那小少年似笑非笑的轻哼一声,很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味道,转头看看张欣瑜,“欣瑜,小尹说过会保护你就一定会保护你!”
“呸!”张欣瑜轻淬一口,一个响头敲过去,“你个臭小尹,你知不知道你又闯祸了?”
“闯祸?”
“当然是闯祸!”张欣瑜叉腰肌的造型很像茶壶,指手画脚更像三娘教子,若是张宗仁在一定会确定小妹得了母亲的真传,“这家伙是从马上摔下去的吧?就算把他那张小白脸摔成烂茄子跟咱们也没关系,马摔的他,他生气也只能教训马呗!那马又是他自己的,这就跟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咬一样,咬不着生气,咬着了更疼,自己没脑子能怪谁?可你多事——”
“可那马不是黑哥打死的么?”
“是那马瞎,撞在黑哥的拳头上好不好?”张欣瑜恨恨的又去敲那求知的脑壳,“人来人往这么多,一匹瞎马惊了伤人怎么办?就算不伤人踩坏花花草草的也不好吧?黑哥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侠客风范——偏你用弹弓打他了,他还不赖上你!”
“噢——欣瑜姐姐果然聪明,在下受教了,”这小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很正式拱手还微微的躬身,可车辕上能有多大的地方啊,他这一躬身整个脑袋就扎到张欣瑜的怀里了,张欣瑜往后一退整个人摔进了车厢里,而后就有笑骂传出,“臭小尹,你敢占我的便宜,男女授受不亲——”
“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娶你的,”小尹耸耸肩,随后把弹弓丢到地上,两只小手毁尸灭迹一样轻拍,“欣瑜姐姐,快来看啊,地上有一只好漂亮的弹弓噢——”
这两位一唱一和的,刚才那一拳击倒奔马的粗壮少年不干了,骑在马上高声大喊:“无耻小尹,欣瑜妹妹黑爷早就相中了,你敢占她的便宜,黑爷爷要跟你决斗!”
“黑哥,你傻么?大敌当前怎么能内斗?再说了——”小尹摇摆着脑袋,扳着手指头,“你今年快18了吧?欣瑜才多大,十岁多点,你的岁数是她的两倍呢,就算欣瑜二十岁嫁人,你到时候就四十了吧?人生七十古来稀,你要六十多岁就死了,忍心让欣瑜三十岁就守寡?而小弟今年七岁多跟欣瑜就差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合适啊!”
“放你娘的屁!你那用加法我这用乘法,你当黑哥傻啊,”黑哥一拨愣脑袋,“高姨娘都说我大智若愚,心地纯良,是丫头的良配!”
“丢死人啊——”小丫头喊叫这从车厢里出来,可小脸上怎么看怎么得意!
混淆黑白颠倒是非睁着眼说瞎话捎带着还争风吃醋,这是过家家还是演戏呢,周遭的人傻愣愣的看着,慢慢莞尔,最终变成了哄笑,这么可爱的仨小人儿更衬得马尔塞小公爷——这丫的就是一丑儿!
打算玩人的却成了玩物,咳到佝偻的马尔塞真疯了,“给爷灭了这仨小兔崽子!”
“谁敢!”那黑壮少年虎目一瞪,闪过几丝寒芒,手一点马尔塞,“爷陪你逗闷子是给你脸,惹得黑爷生气,爷撕了你,”两膀一晃,短袍噼啪被崩开露出石雕铁铸样的胸膛,更有横七竖八的新旧疤痕就如门前武士身上的皮甲一样勾绊,人从马上跳下来,手在胸膛拍的砰砰作响,“来啊,黑爷爷不占你们的便宜——动手啊!”
“踢爷一脚,打爷一个耳光,哪怕吐口唾沫也行啊,爷的爷说爷下手没轻没重所以不让爷主动出手,你一动手爷就有理由撕了你……”
“踹翻了,一手扯着一条腿,一撕……爷力气大得狠,你一点都不会疼就飘飘升仙了,那热乎乎的血淋在爷的身上就跟洗热水澡一样舒坦,那肠子,你们知道么,人的肠子有十几米呢……”
如此血粼粼的场景,这黑状少年说起来竟有几分陶醉之情,便是周遭人都是两股战战何况马尔塞,当面的他看的清楚,这黒壮小子额上的皱纹在慢慢聚集,一个王字隐隐显现,虎豹初试音已有慑人纹……杀机如势垒,马尔塞的腿开始哆嗦了,哪怕三个奴才也没能给他半点信心!
“动手啊!”
随着那少年一声雷鸣吼,马尔塞一软跪到了地上,上身却却挺得直直,口角流出无意识的涎水,他,竟然被吓晕了!三个狗腿子比主子也强不了,叩头如捣蒜,“爷爷饶命”的喊声此起彼伏……
“英雄寂寞啊!”黑少年仰天长叹,摆手间,那三个狗腿子如蒙大赦扛着主子如飞而去。
“黑哥哥,你别吓我好吗?”张欣瑜很自觉的躲到了那小尹的背后,而小尹不知何时又把弹弓取到手里,紧皱眉头拉弓的手臂却没一丝的颤抖!
“嘿嘿,你们也被吓到了吧?”黑少年的胸大肌上下跳动两下,“你们看,会动噢!”
(很羡慕雍正爷手写的缠死鬼鬼难缠,这两位极品跟着弘皙如何?)
五十七章 恐怖分子上门么
“坏黑哥,你骗我!”张欣瑜在车辕上跺脚,随即却笑了,“马尔塞哥哥竟然能被吓晕了哎,小尹,你猜他有没有尿裤子?”
“霹雳于顶而不动容,泰山崩前而不色变,方为大丈夫,”小尹满脸不屑,“连真假都分不清就晕过去,我懒得提他!”
他懒得提,旁人更懒,甚至有人爆出了那句事后诸葛亮的名言“我就知道”,以马尔塞之狼狈掩饰自己刚才的两股战战。只是车马再往前走人群自觉的让开道路,他说是骗人,万一要还是骗人呢?这号的恐怖分子还是离远点好!
殊不知仪门前目不斜视的四位也已悄悄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本是百战余生又是长年“干脏活”,这些尚方们对杀气尤为敏感,眼神鹰隼样盯紧步步临近的车马。
尚方出现在弘皙的府门前来自康熙的特指,胤禩的一千万早有去处,大慧寺的藏宝也远超出预期,即便不算那些海图,康熙手里也平添了千多万两的银子,龙颜大悦啊!
都说皇帝富有四海,而事实上,皇帝家也没有余粮!
除去明朝“万民养一人,一人抚万家”的朱元璋,历朝钱粮事都是内外分明,以康熙朝为例,京城钱库有三,第一便是户部银库,即国库。国库里藏着白花花的银子不假,但税赋兵饷份例赈济差不多每天都在收支,库兵们搬进搬出忙的不亦乐乎。
第二叫紫禁城内库,存银120万两是定例,这是给皇帝准备的“过河钱”,说白了就是皇帝走投无路时用来逃亡的路费,均是50两一个的大银锭,所谓压库银的标准也是从这来的。平日里贴着封条,也不会有人来查库,需要动用是先要去奉先殿祭拜先祖。迄今为止动过一次,就是平三藩之时,京城有朱三太子作乱,孝庄文皇后发懿旨召集京中勋贵的亲兵用作赏赐,事后即补!
第三才是皇帝的私房钱,也叫内务府银库,虽叫银库可除了节日寿诞的礼品、各属国进奉的贡品,剩下的就是那些三五两一锭的金银元宝,赏人玩的!
胡亥虽把秦朝折腾的二世而亡可他给后世君主提过醒:尧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茅茨不剪,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禹凿龙门,股无肉胫无毛,然于贵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食监门之养、持臣虏之做哉?贤人有天下,天下适己而已,此所以贵于有天下也!故吾愿赐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
一句话,苦巴巴的皇帝谁愿意做?可问题是文臣们不是被惯坏了么?言必称尧舜禹汤根本恨不能让你去住那三尺之堂干点臣虏的勾当,稍有奢侈之行,他们就卯足了劲跟你死谏,恨不能让你砍了脑袋害乐此不疲!
这钱是孙儿专门孝敬自己的,还是不义之财天赐之物,冠冕堂皇的装进内务府银库谁敢叽歪?有了钱奉先殿能好好修缮一下吧,前些日子内务府曾报说奉先殿漏雨了,淋湿了列祖列宗还怎么保佑咱大清千秋万代?有了钱畅春园可以扩建,热河行宫也能接着动土,这是孝道!就算现下追缴亏空,自己也能偏帮一下勋旧老臣吧?
龙颜大悦的康熙在给苏嘛喇的密旨中朱笔一勾,曾经护卫掘宝的五组人就消失在尚方的队列,与大慧寺的出来的价值二百万两的金珠玉石***包给了弘皙,理由很挺正当,按大清祖例,贝勒可以组建一支不超过百人的亲兵队,弘皙作为三代嫡长更得加强保卫。
既然以“匪君”为目标,皇玛法的礼物正中下怀,而邬思道却在此时泼了冷水,加强护卫是长者的呵护,但何为呵护?
呵,口在可前,允许方可;护,手在门外,既挡明刀暗箭又是掩住门扉。尚方,须用但不可托!
一句话把说愣了,送点亲兵罢了还有这么多弯弯道?直到邬思道剖开揉碎方恍然……
尚方是什么,说难听点是皇上背后的那只黑手,以皇上他老人家的手段,这帮人能进尚方其操守信念恐怕比当初敌占区发展的党员都坚贞,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帮人忠心耿耿的对象是谁。这帮人包括武丹专门挑选的那八个太监留在府里,恐怕自己每天上了几趟厕所玩了几回鸟皇玛法都清清楚楚。
没错,邬思道给自己制定的上位策略是无需野心的耐心等待,努力要做到的便是事无不可对皇阿玛言不假,可一想遇啥事刚有点想法上谕就来了,提线偶似得被**,闹不闹心啊,自己的阿玛不是险些被憋疯么?
偏是君有赐又不敢辞,给你杯毒酒你都得谢主隆恩望北而拜痛哭流滴有负圣恩,可怎么用?
“当做黄马褂即可”,邬思道的说法让弘皙哈哈大笑,黄马褂好,穿上是尊荣,顺带还能见官不拜唬人玩,不穿的时候就叠的整整齐齐说是摆着香案供奉,实际上是把库房门一锁任它沾灰。
笑罢了,某人的恶趣味一发,尚方在旗主府就有了新名称:护旗领。
八旗创立之初,20人为一牛录,汉译为佐领,随着七人队伍不断壮大,康熙朝以百人为一佐领,50人算的上半分佐领,可弘皙说了,“旗为三军之魂,旗亦是我大清之基础,我镶黄旗帜便是我镶黄旗数万人之精魄所在,护我镶黄旗便是护我镶黄旗之光荣历史、护我镶黄旗之戎马铁血,护我镶黄旗便是壮我镶黄旗威,壮我大清国威!”
这么光荣伟大的帽子扣在头上半分也当整个,护旗领全军双俸!
工作在隐秘战线的人纪律性是最强的,更莫说这一回还是真真正正的从黑暗走到阳光下,负责如此阳光的任务。而既是要山寨国旗护卫队什么站功走功眼功,持枪甩旗加换岗自然一样不落。
站功,三挺三收一睁一顶一平一正;挺腿挺胸挺颈,收腹收臀收颌,睁眼顶身肩平身正。
走功,横成行竖成列,步幅摆臂皆成线,刮风走得直,下雨走得慢,冰雪走得稳。
眼功,内神外露,沙打不眯,虽困乏而炯炯。
持枪功,操枪一音,挑枪一线。
甩旗收旗,甩旗如扇收旗如锥,行云流水。
这些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的要死,一天下来便是这些深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百战老兵们也累的腰酸腿疼,而做示范的弘皙催眠般的说教让他们也有了浓重的使命感,就如门口这八个人,守门护旗,除了本职心无旁骛,但进了咱们领域,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或者是感受到他们的敌意,黑壮小子眼睛也眯起来,一提缰绳来到门前,甩蹬下马人整个人凑到泥塑木雕样的护卫跟前,看了半晌才挠挠头,“是活的么?怎么眼皮子都不眨?旗主府哎,放这么四个东西不是晦气么?”
姥姥,爷这是眼功好不好?你个小兔崽子什么眼力?这位把豹尾长枪一横,“卫兵神圣,不容侵犯,退回去!”
所谓退,专指仪门前的一条红线,这小子看见了想必也懂,可气人的是他一脚早红线内一脚在红线外,前后钟摆样晃身子,进来了出去了,出去了又进来了,斗气啊!
所谓神圣都是不能讨价还价的,这位既不生气也不多言,长枪一抖分心便刺,而行动更是命令,一个动手两人策应,干惯了杀人的勾当绝没有心理负担这种说法,更何况刚开始便确定为危险人物,三条长枪便似三条毒蛇封锁了这黑壮少年的周身。
最后一个也没闲着,除了掠阵后边的小尹跟张欣瑜便是假想敌,反手提枪脚下拉出弓箭步,稍有异动长枪便是投矛!
“喂,别打!”张欣瑜忙不迭的一声喊,“我是靖逆侯家的,我来找我的哥哥张宗仁,他世子的亲兵队长!黑哥,住手,你真傻了么?”
喊话若有用就没有那么多的打打杀杀了,黑壮少年这时候要住手才叫真傻了,冷酷的面容无情的眼睛,他确定对方分明就是要戳死他,一声低吼整个人蜷缩成团,球一样滚近居中者的身边,虽狼狈却实用,右手一伸已经抓住了对方的脚腕,拧腰发力,人站起来的同时对方倒提到在手中,单臂一抡,整个人当成了武器砸向那二人,“都他娘的给黑爷去死吧!”
袍泽在敌手,这两位只能后退,闪开空当的同时,掠阵者的长枪已自上而下无声刺到,眼见这黑小子避无可避,马车上的小尹想也不想弹弓连放,几颗白丸呼啸而至,撞在枪杆上,轰然连响,随即浓浓的白烟滚滚而起!
“小尹,你疯了,怎么能在世子府前用雷弹子?”
“高姨娘于我娘有恩,高姨娘既然叫我照顾黑哥我便不能让他有丝毫闪失,”小尹嘴上说着,手里已经换了红色弹丸,身子一拧便瞄准了疾步而来的另外四名护卫,“此弹名噬心,以鹤顶红炮制,见血封侯,不怕死的尽管过来!”
爆炸,毒丸,这是什么样的危险分子?人群如被惊了马蜂……
“这时候就有恐怖分子么?”正在书房陪着马武说话的弘皙皱起了眉头!
五十八章 谁更妖怪
经验这两个字很玄妙。
一种做名词,特指从多次实践中得到的知识或技能。晋朝陶潜《搜神记后传》卷二:超得重病,郭璞学《易》卜,颇有经验,超令试占之,卦成,不愆。
另一种是动词,为验证。西游记第二六回,行者打翻人参果树到南海需找医树方,菩萨道:我这净瓶底的甘露水善治仙树灵苗。行者道:可曾经验过么?
尚方临阵经验丰富,浓烟滚滚目不视物,更有袍泽被挟敌手,他们束手束脚而对手却乌无顾忌,知道人多的优势就成了劣势,不用招呼便迅速后退,拉开距离才有一寸长一寸强,后撤几步,两前一后的三人蓄势待发!
那“黑哥”对混战也有经验,不管是在阿爹的军营还是大街上混战乃至海岛剿匪,一向身先士卒的他几多为人所困,周身皆敌怎么办?抛开跪地求饶被打成死狗剁成人酱,一个字:狠!对敌狠,把人扯纸一样撕成两半凶神恶煞威慑敌胆,对自己狠,撕人的时候不能把旁人当死人得豁得出去受伤,大难不死才有海阔天空!
以夜战八方的姿势将手中人轮了一圈,收势的同时两手抓住对方小腿肚……除非是像刘皇叔那样的双臂过膝或武大郎那样侏儒奇葩,正常成年人的双臂撑开肯定没别人的两腿平分来的长,抓着脚脖子把人举过头顶十有**是“骑大马”而不是“撕”,可握住小腿肚将长度缩短尺许,不可能就变成了可能!
托举之时两膀如弓蓄力,口中爆喝,“给我开,呃――”
他的力道用了十成十,可头顶这位从一开始就防着“被撕”呢,脚脖子被抓人如风车一样在空中旋转虽有晕眩却不敢不清醒,咬破舌尖的同时双腿主动就来了个横叉,也亏得山寨国旗护卫队的训练……给这帮恨不能练成精钢铸就的大老粗开腿也是弘皙的恶趣味,他以为芭蕾舞演员的直线最为昂扬向上。
不该有准备的提前做了反应,会错意指定遭殃。一拳打空处一口血便涌上嗓子眼,而头上人此时卷帘一样折下来,一手抓住他那条盘在头顶的黑油发辫,一手二龙抢珠直奔双眼,口中暴喝:“杀!”
杀是信号,尚方最擅长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其中不乏壮士断腕,有兄弟舍身的掩护,另外三人毫不犹豫的递出了长枪,三才交叉一往无回……与此同时,刚刚被小尹的弹弓震慑的四位毫不犹豫的投出了手中的短槊……兄敢舍生忘死吾何惧与子皆亡!
这就是弘皙等人疾步抢到仪门处的危急!
“住手啊――”
弟弟妹妹在眼前生死两难却救治不及,张宗仁的声音变了调。
也就是弘皙,人如炮弹一样冲出去,随后人仰马翻……若从高处若有慢放便可清晰的看到弘皙的动作,人似向前却微有摇摆,就像踉跄一样在黑小子背后的枪杆上一撞人已来到了他身后,如收势不及又似武当的绝顶轻功梯云纵,右足在他的腿弯处狠踹,左足就已经蹬上了连体人的背脊,在那肉厚处猛然发力一蹬,人如大鸟扑向了马头,双臂抱住马颈,下压之势不减,可怜的马儿双膝跪地!
这,足够了!
高速中多了外力,本应刺向背心的长枪滑体而过,枪落空也看清了人,这位丢枪跪地……
蓄力发空本就摇摇欲坠腿弯的一脚更不留情,黑壮的小子推金山倒玉柱……
屁股成了垫脚石,钻心的疼痛中人上人没了抢珠的心思,人如投石机的弹丸甩出去……
马倒车动,四根短槊擦着车辕两人的头皮没入车厢,笃笃的相声中透车而过,俩小人没了刁钻镇定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泪流满面,……虚空中只有那黑壮小子的吐血呐喊,“妖怪啊!”
“闭嘴!”张宗仁一脚踹过去,没见世子都气的哆嗦了?可看看眼前这仨他只剩下头疼!
自家的小魔女就不用说了,古灵精怪的,说起来这事要怪就得怪自家的老爹,什么男孩儿穷着养女儿宠着乖,一贯的军法治府貌似所有的规定都是针对自己的,除了二妹谁也镇不住她,当然,二妹子的办法也不是什么其身正不令则行,而是大魔王对小魔头,欺负的死死的!自己称颂妙玉的那段话就是二妹张欣卿捉刀的!
黑壮小子叫王虎,福建陆路提督王万祥之独子。要说这王万祥可不简单,幼丧父母却自立自强,十八岁被当时的游击将军王进保招募入伍。王万祥的发迹平三藩,时陕西提督***随三藩叛清,震动陕甘地方不宁。王进保平叛欲攻兰州,王万祥谏言先取临洮,遂率兵星夜至城下,身先士卒领数十人以飞爪悄悄摸上城头。
守军发觉自然是恶战下临洮。后,宁夏兵变,王万祥先退后伏,中箭不退,手拔矢出,又中战愈勇,大胜。克通渭,王进保以百姓随判战力损伤过巨欲行屠城,王万祥阻之又有“仁将”称号。再后来攻汉中断粮运,取武关生擒守将,朝廷以其每战必捷授定海总兵,至今军中仍有王万祥的名言流传:唯有猛进方可生还!
康熙二十二年收复台湾,王万祥赴台镇守,二十四年开海禁,货船往来,流水样的银子在眼前淌过,王万祥却能做到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皇上赞其“澎湖天堑,永不扬波”,晋福建陆路提督统辖包括台湾府在内的八郡,迄今十六年边隅大治,百姓乐业,闵人早为他建了生祠,此次进京乃是皇帝亲召,传言中,皇上要授其太子少保衔!
王家与张家曾有战火中的交情,王万祥接任的福建陆路提督前任便是张云翼,俩人酒后指腹为婚,对象便是王虎跟二妹张欣卿,可王虎前年来时二妹正嚣张呢,这憨憨的家伙愣是缠上了小妹张欣瑜,在张宗仁看来,这鬼的很,分明是吃柿子挑着软的捏!
小尹叫尹继善,乃镶黄旗锦州佐领尹泰的庶子,尹泰是满洲镶黄旗人,先为翰林院笔帖式,再迁内阁侍读,二十七年授翰林院侍讲,充日讲起居注官,三十四年为国子监祭酒,算的上满人里的大才子。
偏是这位是个惧内的,侧夫人在府里若奴仆,更有夫人将怀孕妾室赶出府门的勾当,小妾就是尹继善的额娘,恰好被路过的靖逆侯夫人也就是张宗仁的老娘遇上,收容起来悉心照料,顺便以一品诰命的身份给尹夫人讲了讲妇德。
尹泰三十七年就任锦州佐领,生是把娘俩丢在京城自生自灭,还是张家德厚收留,尹继善自此也就成了张欣瑜的小跟班,这孩子是张宗仁迄今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更兼人小有壮志,“他日若遂凌云,必取欣瑜为一品诰命”!
张宗仁又是安慰又是恐吓,一番忙碌总算是把事情弄明白了……仨人今天来旗主府完全是在小妹的蛊惑。
王虎此次随父亲进京,少不得也要来看看未婚妻,古灵刁钻的张欣瑜哪有半分记忆中的聪明可爱,更兼身边还有尾巴情敌,由不得就打了退堂鼓。倒是二小姐张欣卿此时出落成了大家闺秀,虽偶尔故意跟小尹争风吃醋,可没回来就旁敲侧击的打听二小姐什么心思大家自然明白。
小丫头就跟他说了,“自古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你爹已经卖老皇上了,你就得卖小皇上,”而小皇上自然是弘皙!
而小丫头来旗主府的真正用意还是为了小尹,“你家大娘不是看不上你么?你就做出个样子给她瞧瞧,反正你跟世子年纪差不多,先给世子做伴读,从小培养感情以后当官还不方便,你看我家老爹的亲兵头子被派出去不也混成了游击将军么?到时候,压死大房!”
至于打起来的原因倒是简单了,卫兵不容侵犯,王虎却有亮肌肉的嫌疑,他的理论基础取材卖大力丸的!
弘皙本是怒不可遏,前世开业一堆狗屁倒灶,这回开府难不成霉运也跟过来了?可听明原委,莫说他便是随后赶到的邬先生都是哭笑不得……
“你先去哄哄你家的小妹妹吧,”弘皙忍俊不禁,“这么小就知道帮衬夫家,你确信她不是什么转世?”
转世那是妖怪,张宗仁知道世子这是孩子心性报复刚才王虎那声喊呢,苦着脸去了。
“世子,依我看不如将这俩小子留下,”邬思道在弘皙身边低声,“依邬某之见,王万祥的太子少保恐怕是皇上为世子准备的,不如给他一个佐领衔以试心性,世子既有心扬帆四海,闽台之地可为基础,至于那尹家小儿,邬某也曾学的几天麻衣,极贵且忠,当得大用!”
“邬先生,你在身边弘皙之幸啊!”
这话很实诚,用一个王虎背后都有弯弯道,若是当卧底的趁有矛盾驱虎逐狼,皇玛法都没话说,反之,这就要开始为匪君天下打基础了,至于尹继善,很多年后的两江总督哎学几天麻衣神相就看出来了……这才是妖怪!
五十九章 天生对头为哪般
“属下高钦谢旗主救命之恩!”
磕头的是刚才险些被王虎撕开的那位,高身量猿背狼腰,肤色虽黝黑但细看却眉清目秀,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若没有邬思道的提醒,即便有奇怪弘皙只以为这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说不定还要在脑海勾勒出为了挣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场景来,但现在么,爱心有了水分弘皙的第一反应就是钉子,个越小越扎人!
弘皙沉思中,高钦的头磕的山响,在他看来若没有世子先前强制他们劈叉还真悬了,所谓虎死不倒架,万一那王虎垂死来一下自己也就呜呼哀哉!
尚方本就十人一组,有了领头的剩下那九位赶过来跪下,“属下无能,请旗主责罚!”
之所以是九位而不是七位因为有俩直接从侯见的人群中走了出来,这让刚才被爆炸与搏命弄得惊魂未定的朝臣旗属们脸儿都绿了。不少人开始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说过弘皙旗主的坏话,奸细在身边言语若有失,忒可怕啊!
“都起来吧,纵有不尽之处罪不在你等,是本世子思虑不周了!”弘皙暂时放下了心思,脑袋却往别处转,微微笑道:“长枪短槊虽是利器,但人力终有穷时,本世子会尽快为你等装备火器,那时再有闯禁之人,嘿!”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刀玩再好,一枪撂倒!前世的名言弘皙怎会忘记,已经知道了朝廷对火器的严格控制,有护旗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们不得帮着朝皇玛法张张嘴,那黄色的小匣子噢!
张宗仁这时候也把仨孩子拖过来,连推带搡摁倒在弘皙面前,自己紧跟着跪倒,“世子,弟妹有错错在宗仁教导不力,请世子责罚!”
“教导?”弘皙抽抽嘴角,想想那个望夫成龙的天才终究还是笑出来,“你教导的了么?”
“属下,属下无能――”
张宗仁泄气的扎下脑袋。这仨绝没一个省油灯,王虎,前年还勉强能说切磋,现在么估计搭手等于找虐;尹继善,这小东西肚子里的墨水要吐出来能把自己淹死;小妹更甭提了,跟古灵精怪的玩脑子用世子的话说是被驴踢了。这不是以人之长比己之短,而是一旦自己有了教导的念头,预料就一定会变成现实!
“世子,百闻不如一见,王黑子服了!”
王虎习惯以拳头说话,世子出手的时机策略都让他心服口服,黑子是小名,非亲近之人不能呼之,主动曝出来相当于烈马吐舌猛虎摇尾,脑袋也在地上砰然作响。
“学生尹继善参见世子,”被摁倒在地的尹继善还是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拱手,“学生适才情急鲁莽,请世子见谅!”
学生是读书人过了童子试,有了至少秀才的功名之后才准予的称呼,朝廷崇文重礼,功名在身可以见官不跪。七岁的小秀才,连张宗仁都对这个小弟弟的藏拙惊咋不已,而他身边的张欣瑜早已雀跃,“小尹,你个臭家伙竟然骗我说没考好,你――”
张宗仁一声低喝打断了小妹,你就不知道自己还是待罪之身么?张欣瑜赶忙端端正正的跪好,小脸挂着泪痕却早已眉开眼笑,“世子哥哥,你不会怪我们的对么?”
怪么?
没有妖怪邬先生的建言,弘皙怎么着也得发作一下,即便张宗仁可真心归附的第一人,自己一贯顺风水水凭什么从你们这开始触霉头?别说迷信,你要增加了地府的游历也得迷信。而有了邬先生的建议更得小小发作一下,若真心投靠打一顿再给甜枣才有死心塌地,若有其他心思,提前种蒺藜才有大丰收不是?
就在弘皙琢磨怎么办才合适的时候,刚才那位高钦插话了。
“世子”,高钦躬身抱拳,“护旗领组建当日世子曾言维护镶黄之荣光,此三人故意闯禁,我镶黄旗之威仪岂是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揭过!”
“属下以为八旗为军制,镶黄旗主府也当兵法治之!犯禁以犯将犯旗论,杀无赦!”高钦轻飘飘一句让张宗仁心急怒视,“你――他们还是孩子,你怎么这么狠毒?”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莫说孩子!”高钦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张小侯爷出身军侯,莫不成忘了慈不掌兵的道理?况小侯爷你自身还难保又有什么资格替别人说话?”
“你――我――我怎么了?”张宗仁急的都结巴了,连弘皙都有点诧异这家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彻底,这就迫不及待么?
“你张小侯爷为亲兵之首当知护卫之责,上有危下不能解主上亲身犯险要尔何用?更兼身有瑕而不能清一误再误,如此失职累主岂能巧言令色便可免责?”
“依你之见怎么说?”
“大清兵律:主将懈守虽不曾陷城失军,杖一百发边远充军!”高钦冷冷的看了张宗仁一眼,“此便为张小侯爷专设,杖一百,逐出府门!”
这后果严重了,自有主奴分计的时候开始,这些奴才们就常常被骂狗仗人势是狗腿子,但这也确是其存在价值,套用哲学的说法当属因有使用价值而有价值,所以主子不能接受逃奴。但反过来,寄生虫一样的奴才也不能接受离开主子,甭管他有多风光那都是主子给的。
看许多破门抄家影视剧中主仆抱头痛哭场景不仅仅都是因为板荡识忠仆,大多的奴才是为自己哭,反倒是那些捐款潜逃的真实些,昔日风光不再,若无银钱更无立锥之地……想继续当奴才却叫爷都没人应,这跟车主在车祸里丧生那车十有**会被丢进报废车回收站一样,晦气!
这还是树倒猢狲散呢,奴被主逐则更惨,那是名副其实的丧家犬,以张宗仁为例若被弘皙逐出府,恐怕靖逆侯的继承就得拐了弯姓张不姓张都不一定!对了,前边还有杀无赦呢!
提督的公子、未来的总督、再加一个靖逆侯,哪怕你是钉子,头一回露锋芒就这么毒?像你这么做卧底,旁人还不得死绝了?忒不专业吧?
弘皙眉毛一挑就要发作,邬思道却在此时轻咳一声,转头看人却在微笑,不摇头也不点头,静观其变么?弘皙干脆转过身去,“邬先生,今天的天不错,哈――”
张宗仁多聪明啊,一见弘皙没说话就知道世子等着看自己的表现呢,站起来对高钦一躬到底,“高兄,诸位兄弟,弟妹孟浪,张某代他们向你赔罪了,还有几位兄弟,今晚绛香楼张某请客,咱请妙玉大家出来给诸位陪酒!”
“高某可不敢受!兵者为大事,有律当依,我护旗领岂敢因小侯爷一躬而忘本职?”高钦很不给面子半转过身子,“至于妙玉大家,张小侯爷还是莫想了!”
张宗仁在旗主府这两天忙的脚丫子朝上消息闭塞,高钦又怎么会不知道隆科多抢人呢?
“喂,这位哥哥,你太不给面子了吧?”尹继善也是人小鬼大,眼睛一眨计上心来,“我张家哥哥乃世袭靖逆侯,王家哥哥是陆军提督的公子,破家县令剥皮的令尹,你就不怕――”
威胁,孩子威胁大人,偏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未来的封疆大吏果然不同寻常。
“靖逆侯再大,陆军提督再威风,恐怕也管不到闽浙总督的头上来吧?”高钦脸现倨傲,“家父乃闽浙总督原琦,在下忝为第三子,不知比两位如何?”居高临下瞥一眼尹继善,“高某看你年纪不大原想感叹一声英雄出少年,此番看来么,哼――”
话不用说完,但意思足够明确,长大了就是暴徒不如扼杀在萌芽!
张宗仁、王虎都有点傻了,闽浙总督,全称为总督闽浙等处地方地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一人,朝廷九大总督据其一圣眷就不用说了,而论职位比之张靖逆的江南提督还高,王万祥的陆路提督更在人家管辖之下,也亏得王虎刚才没完成那撕人的动作,否则,王虎的斩立决跑不了,他那老爹的太子少保不用想了,回去准备穿小鞋吧,人给你准备一沓,想让你穿哪双就得穿哪双!
“高钦,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弘皙沉声。
“回世子,属下高钦,汉军正红旗,家父乃闽浙总督原琦,随母姓故而姓高,本为乾清宫蓝翎侍卫,为皇上简拔为世子护卫!”
那就真的是你了,原来不一定是皇阿玛的钉子而是跟张宗仁天生犯克,弘皙哈哈大笑,笑的高钦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懂的问一句抢了张宗仁捧哏的活儿,“世子因何发笑?”
“爷是高兴,”弘皙踮着脚拍拍高钦的肩头,“难得高侍卫主动提出军法来,爷看你对兵律颇有研究更兼家学渊源,不如从今日起就来做这个护旗领的佐领如何?”
如何?蓝翎侍卫算是正五品不假,可那不过是父荫,镶黄旗的佐领得是镶黄旗吧?更兼护旗领如此荣光,高钦早就跪下了,脑袋晕忽忽就听弘皙又道:“张宗仁即日免了亲兵的差事,和尹继善一起为爷的伴读,王虎调入你的麾下,你顺便也教教他规矩……
六十章 埋下红楼的种子
“高钦啊,护旗领以后就交给你了,等爷正式开府再给你兼个贝勒府的差事,总不坠了你正五品的品级,你,可莫让爷失望哦——”
富贵迷人眼,否则便不是谏言而是追究,更何况世子在肩头的两巴掌让高钦膀子到现在还发麻,来之前武统领早就提醒过了,世子的脾气不大好,他敢再多说?对张宗仁,反正都是跟在世子身边免职虽难听可伴读总比亲兵——哪怕是亲兵头子高级一些吧?作为补偿连小尹也达成了心意呢!唯一难受的貌似王虎,但人前显贵纵有背后受罪一说,一路哭总好过一家哭不是?
随着弘皙的笑语“皆大欢喜”结局本该出现,可偏是弘皙抬脚却又驻足来了句续貂狗尾,真的,有句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啊!
“高钦,令姐可是叫做高景芳?”
“呃——”
高钦愣了……原督有四个孩子,三藩之乱时坐镇建昌府扼住南粤与江南之咽喉要道,耿精忠之逆兵困城形势危急,原琦将子女们改作妻姓以鳏独之身独守城头三十余日,这便是子女们随母姓的由来。
时过境迁,当时的建昌知府变成了闽浙总督,长子入仕长女也嫁高钦入宫宿卫,只有次女高景芳承欢膝下。要说高而小姐的芳名在福州绝对是人尽皆知,于兄弟四人中最为聪慧不说,在其母教导下,十三岁所做七律诗无意流出引得士林大躁,家世才名凑一块,提亲的恨不能踏破门槛,捡尽只剩寒枝……选秀,这样神仙姐姐还是请皇上他老人家定夺吧,可指婚也可自行消受!
满汉不通婚专指寻常百姓,汉家才女更为皇室所喜何况高景芳这样的勋贵之后,但好事多磨的是高景芳竟然因水土不服病在了宫中,不得已只能礼送归家,回到家病虽然好了可亲事就耽误下来了,门当户对必是勋贵人家书香门第,但凡这号门第取妇取得,高二小姐必定是进过宫的听说还见过太后,那皇上他老人家究竟断没断念想?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这种虎口夺食?即便断了念想过手了没有?至于小门小户的,莫说高二小姐哪怕原督眼皮也不会夹一下!
郁郁在家的高景芳至今已二九年华,二九十八,搁现今叫含苞待花时,在十三及笄的大清绝对是老姑娘,剩女愁嫁!
弘皙冷不丁的提一句由不得高钦多想,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犹疑与不确定让嗓子干干的,使劲咽了一口吐沫,高钦奓着胆子问到:“家姐在闽浙小有才名,却不知——不知世子何以得知?”
“这是秘密——”弘皙嘴角如钩,瞥一眼张宗仁,“宗仁,你今年多大?”
“属下十九岁,嗯——”
张宗仁话没说完就愣了,那二九自己十九,啥意思?保媒么?还是高钦的姐姐?
我勒个去!就因为这狗子似的咬人一口入木三分的玩意自己不得不放弃马上封侯,自此抱着书本去混寒窗,看他一眼都觉嫌烦还要当小舅子,娘家人啊,以后还不得任其鱼肉?
高钦也是脸发蓝,做侍卫的时间虽不长可纨绔的圈子早就混熟了,张宗仁去能把绛香楼的妙玉夸成潘金莲一样可想纨绔到何等的不学无术了,在看今日嬉皮笑脸没有半分贵公子的矜持气度,这东西也妄想娶冰清玉洁才名广播的姐姐?
可转念又一想还真不是没可能,江南提督对闽浙总督,侯爵对伯爵,勋贵世家联姻本就正常更兼年龄也相仿……相同的心思带来相同的反应,嗓子眼一阵涌动连胆汁都翻上来了,太他娘的恶心了,要不是世子在,一定吐出来!
“世子好急智!”邬思道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既为良谋肯定不能像相亲《非诚勿扰》一样合则留不合则去,早就怀疑这些转行的尚方里有皇帝老爷子的眼线,高钦自曝身份等于脑门上贴了标签,偏是他的身份让原本将王虎安排进护旗领这驱虎逐狼的妙棋也落空,如此,“联姻”大有可为啊!
宗仁纯良,几番荣辱与公张家已经刻上了世子的铭记,一旦张宗仁与高小姐事成,高钦的坐探就尴尬了,而康熙老爷子绝不会坐视这种尴尬继续。毕竟老爷子知其行了其意的目的只为呵护,而世子“收服”或“织罗”的目的也不死造反,是爷孙不是仇敌,那么“增益其所不能”与“磨砺”殊途同归。
康熙老爷子断不会动怒,甚至会让高钦退出监视者的行列,于是,闽浙原督身上也多了几分世子的色彩,即便暂不归心旁人也懒得再拉拢!
这一进一退蚕食样不着烟火,如水滴石穿如雨润涸土,也是羊儿吃草留膻……扩大地盘!
这还仅仅是开始,弱小的初始或许只是察觉不到的渐变,因为连锁反应便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头上掉一根头发很正常,再掉一根一根也不用担心,还掉,不必忧虑,长此以往一根根头发掉下去最后秃头出现了。再如稻草放到骆驼身上,一根毫无反应,两根丝毫没感觉,一直加上去,到最后一根轻飘飘的稻草就会压翻骆驼。
推而广,首当张宗仁随后就是尹继善……伴读,天生就是臂膀,再有如高钦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头”,在你危机时为你两肋插刀或在你安稳是**两刀,无法主宰无法干预,不妨便以过墙梯对张良计,无法正面冲突,就,把她女儿收编了吧?
大的有张宗仁,小的有尹继善,情急世子也可以亲力亲为么!
想想吧,随着几位妻妾队伍的增加,世子可能因为征服女人而征服整个国家……但他显然忘了帝王后妃制度确是这么订立的,皇后一皇贵妃二皆是重臣之家,四妃八嫔必有蒙古二,汉妃一,其余为满族八大姓。而他更不知道,就是因为他的推波助澜,张欣瑜与尹继善的青梅竹马有了拐角……
得意的邬思道翘着胡子将尹继善招到身边,“小尹啊,七岁能中秀才证明你天资聪慧,但须知仲永之伤,你要努力啊!”
弘皙若知道邬先生这么想一定会羞愧,他只想亲手埋下一颗种子,让它随着时间慢慢的长出一部鸿篇巨制!
袁枚曾言:闺秀能文,终竟出于大家。张侯家高太夫人著《红雪轩稿》,七古律至数十首,盛矣哉!夫宗仁袭封靖逆侯,家资百万,以好客喜施不二十年费尽而薨。夫人暗埋三十万金于后园!
号称红学研究的第一人乾隆年的浙江周春,在其《阅红楼梦随笔》以各种考证证明一点:高景芳通曹雪芹,批红楼的脂砚斋是张宗仁,上得知曾言“此乃张侯家事也”。明白了吧?《红雪轩稿》便是《红楼梦》,张侯便是张宗仁,高太夫人就叫高景芳。
而张宗仁为《红雪轩稿》作序:“余,年十九受知,得与贤书,欲其速抵于成也,凡四子六经之外案头无他,盖不使旁好分其心。”今年正是十九,不读书还要跑马?千年之后要不去刨出他家的墓碑有几个人记得靖逆侯,可红楼梦给无数人提供了饭碗哪个不感恩戴德,弃武从文一定是丢了芝麻捡西瓜的好买卖!
至于有无“速成”或“不分心”真假就难讲了——高景芳曾有劝学诗《良人有请缨之意诗以阻之》:文弱难如定远斑,况闻西域近犹艰。寒能堕指欺貂锦,远要犁庭过玉关。水草并非旁地土,燕支还是汉家山。侯封已足承先泽,预报恩唯书卷间。
但这都是后话,只要他有个姐姐叫高景芳,哪怕天生对头样也没关系,姐夫小舅子不对付那是天定!只要有那个高景芳,张宗仁也是必须要努力的,“越二年,就婚渤海,”不努力,他如何做得“脂砚斋”去点评“古今风月第一奇书”?
穿越来总以为自己改变历史,而进历史被自己徐徐书写,怎能不开心?开心完了又有点为张宗仁担忧,焦大一骂惊天地泣鬼神,“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哪里承望到如今生生下这帮畜生来,每日里偷鸡摸狗,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那是怎样激情四射并凌乱到乱七八糟的一家子!
弘皙拍着张宗仁的肩膀一字一顿,“宗仁,你,要努力啊!”
府外侯见的人群这时已慢慢的聚拢过来,一时间诸如“年少神武”“武穆重生”之类的阿谀奉承之词便将弘皙重重包围,弘皙抬手制止了嘈杂,“诸位,本世子开府在即诸事繁杂难免招呼不周,想诸位居官位据要职想必更有公务在身,不如名帖回衙归府,想来翌日自有相见机会……”
能做官都是人上人,如何听不出弘皙的婉拒之词,彬彬有礼静如处子让人心生好感,再加上刚才若奔马的动若脱兔,早有足有的谈资可以议论了,只是——笔墨纸砚有处安防,架鹰牵犬不过换过人手,隆科多确实犯了难!
六十一章 惊喜的神展开
“把你的面纱摘了!”
弘皙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妙玉。青丝堆云髻,高簪坠流苏,耳环双追珠排,脂粉不施自美,眉如翠羽鼻若架山,眼眸似滴泪泛着水气,十指纤纤如春笋,蜂腰微展显金莲。而她身边的这位同样挽着高髻,柳叶眉吊梢,秋水眸晕春,朱唇皓齿体量稍丰,若说前一位是水仙之绽放,虽清高仍有怯怯,这位便似怒放半日之芍药,如此婀娜窈窕附赠妖娆妩媚,难怪张宗仁迫不及待!
“世子,留下吧,”张宗仁涎笑着,颇得没皮没脸的精髓,“您让我做伴读,可我打小看见那些圣贤书就昏昏欲睡,考了好机会才过了童生试,这样的身份做伴读不是给您丢脸么?有这样的妖娆红袖添香一下想必能让奴才的寒窗苦读多了几份乐趣――”
话没说完就挨了弘皙一脚,忘了刚才被人揪住小辫儿要逐出府的臊眉耷拉眼?莫说爷给你选好了高景芳,两口子安安定定的琢磨《红楼》不挺好?当着未来小舅子的面做急色像?踹你个没心没肺!
踹完也就只能任其上梁不正下梁歪了。反正姓贾的也都乱七八糟,那贾琏因为平儿出痘避出门不还“带着清秀小斯消火”么?尤其隆科多的热忱不能扫那就死道友不死贫道呗,何况这是你主动要求,手点张宗仁,“爷就把这妙玉赐给你了,一会就叫人送到靖逆侯府尽情的给你添香,明年春闱你要考不上举人,哼哼!”
“啊――”张宗仁这回傻眼了,庆元把青楼女子领回家佟国维盛怒,张家侯门深似海又岂允容身,妙玉进门自己就得被赶出去,而举人――那是在说我么?别人十年寒窗都不见的能成,凭自己不足十月一蹴而就?张宗仁苦着一张脸,道:“爷,能不能宽限小的一段时间?”
他得了便宜卖乖,别人还一定不同意呢,妙玉盈盈下拜,“世子,妙玉虽身若浮萍却是有血有肉之人,若非隆大人强势逼迫也不会避祸佟府惹出些许事端。今日来见本是听人言讲世子之英雄气生了仰慕之心,世子何必以货轻贱!”
身虽低,一番话却说得不亢不卑,弘皙由不得转头看看隆科多,他以为隆科多嘴里的“抢”是价高者得强力者先的抢,是不公平但总有交易的买卖呢!难不成还是空手套白狼?
“你以为是赎身么?”那四姐仍是一贯的趾高气昂,“莫说我家小姐早是自由身,便是仍在贱籍像隆大人这样穷的就剩下裤子的从四品能有赎身银子?”
“你――”刁钻挖苦让隆科多脸涨得通红,伸手便去摸刀柄!
“怎么?你还想砍人,来啊!”四姐丰厚的胸部都顶到隆科多跟前了,“就忘了这几天吃的谁的喝的谁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世子,要不就留下吧!”张宗仁凑到弘皙跟前,“妙玉大家一向洁身自好,而既然说心生仰慕夜读捧烛也是一段佳话呢!”
是他娘的你的佳话吧,弘皙的脚又抬了起来,欺负本世子小你想着近水楼台――一脚却踹空了,抢先他一步的却是高钦,“混账,堂堂旗主府还要帮你这无耻之尤金屋藏娇?”
“你他娘的闭嘴!”张宗仁怒了,力不大可心仪女子当面恨不能刷上金粉放光芒,你敢踹我?瞪着眼呵斥:“爷是伴读纵有错也由世子训斥,你个看大门的也敢没大没小?甭以为你是什么五品蓝翎,在京城,金水河的王八都比你这号的稀缺!”
“刚才以下犯上冲撞世子的账还没跟你算也敢蹬鼻子上脸?堂堂闽浙总督府就养出了你这么个没规矩的东西?”
一番狗血喷头如当头棒,高钦扑通跪下,“属下知错,请世子责罚!”
世子刚刚连问姐姐与张某人的年龄虽恶心可联姻俩字却刻在脑海挥之不去,张宗仁起了寻花问柳的心思他第一反应就是义愤填膺,潜意识他这就是再为自己的姐姐抱不平,故而想都不想的就是一脚下去,当却忘了伴读还是狗头军师兼干脏活背黑锅,故可随意发言,而自己哪怕是刚被任命的佐领,不在其位不得谋其政!
“你给我闭嘴!”弘皙对着隆科多一阵苦笑,“下人们不懂规矩倒让舅爷见笑了!”
“奴才不敢!”说真的,跪地上还有几分忐忑,现在,隆科多早已看得目眩神怡。
张宗仁之为高钦理解为见色起意色胆包天,隆科多却不这么看。
如张家这般以军功起的勋侯世袭之家,想在太平盛世中荣宠不衰唯有圣眷,而弘皙世子为嫡长孙不出意外便是三代之主,铁铁是“奇货可居”。张宗仁能让世子帮他掩过又岂是“混”出来的?就连那没羞没臊到挨一脚,踹完了人赏给他了吧?确切讲这该是视若兄弟的宠溺!翌日登基,“谄臣”张家幸福万年长。
就连专门跟张宗仁的作对这位,隆科多也不敢小觑,若真心瞧不上何必回护?
看当朝有索额图必有明珠,明珠倒台又有三叔顶上,居上既不允许下臣抱成一团也不任由东风压了西风,要的便是一个平衡,世子虽小也得其中三昧啊!
这俩人的“待遇”对隆科多就像饿极了的人看见了红烧肉,伸手就能拿慢慢的诱惑怎不心思神往,“世子,奴才戎马十几年对规矩还有些心得,若不弃,奴才愿为世子解忧!”
“舅爷莫急么!”弘皙一笑,投靠自然欢迎但隆科多的价值在未来的九门提督上,有了变数反而不美,“舅爷品级虽微也有职司,挂冠弃印怕是皇玛法也不喜――”
弘皙略作沉吟隆科多的心里却凉了半截,三叔不也是这么说么?恍惚中却听弘皙说道:“开府之日便请舅爷来做个司仪如何?若入得皇上法眼姿势皆大欢喜,否则,本世子居镶黄旗主位,于旗内还是有运作余地的!”
“谢主子恩典!”
世子到主子,一个字的变化证明隆科多投靠的诚意,开府司仪可不是结婚典礼催人泪下的话筒架子,而是总管与迎宾的结合体,如此抓眼球的职位只要皇上还念些许西征之恩情,封赏岂不名正言顺?哪怕万念俱灰“旗内运作”是底限!
惊喜还没完,弘皙又道:“舅爷言道家境艰难,长辈凄苦弘皙也难心安,宗仁,莫忘了从府上提两万两银子给舅爷……”
“奴才今世做牛做马也难报主子的大恩大德,”隆科多哭了,过的凄苦他也曾去户部厚着脸皮借钱,这些年累积下来就是两万两,说真的,前一阵子有上谕要追缴国库亏空户部也发了“部帖”,他还真不知道上哪去弄钱!
但这话他不能说,妙玉已是麻烦再讲亏空?还要不要脸?
就像那些刚出道的娱男工作者,即便抛却名节总还是给自己留一点自尊虚荣的,或者说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刚开始卖艺不卖身,随后允人上下其手却死守,在接下来哪怕为了钱人可以任君采摘总不会有深吻,这叫戏子无情**无意!但总有例外,遇上善解人意更兼没入巷就打赏大笔小费的恩客,哪怕心若冰封也会裂痕,事实上她卖力伺候的时候已经大踏步朝着身心俱醉或厚颜无耻的方向发展!
“爷,小的能不能凑个趣?”张宗仁笑的很贱,“妙玉既然留下,能不能玉成四儿与隆大人,小的看俩人挺亲密么?”
一句话说得隆科多汗都下来了,同处檐下这几日不光是他连他的家人都领教了这位四儿的厉害,就一张刀子似的嘴巴都足以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自己的发妻也算勋贵之间,糟糠间也磨练了一嘴的刁钻刻薄,可一照面落花流水的,还把人带回去必定是家宅不宁六畜难安,可张宗仁,他还不是九门提督那一品重臣呢,人穷志短得罪不起啊!
孰不知张宗仁这是把“联姻”神展开,就像弘皙逼着他跟高钦扯上关系一样,像高钦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头”,危机时为世子两肋插刀,可安稳时却可能插世子两刀,无法主宰无法干预无法正面冲突,得,自己这过墙梯就牺牲在张良计上!
而四儿横亘在自己与妙玉之间同样如此,那张尖酸刻薄的小嘴哪回看见都腿肚子转筋,她要如影随形,红袖添香还有个屁的诗情画意啊!既然她主动把那啥送上去任人采摘,既然隆科多新来投靠咱们就是兄弟,既然是兄弟两肋插刀都不怕你就顺带把她收编了吧?
“世子,这,这不合适吧?奴才的原配本是舒尔德库大人亲自主婚的,奴才担心贸然将四儿姑带进门怕是对他老人家不敬啊?”
隆科多硬着头皮把自己跟轻车都尉舒尔德库也就是弘皙的外祖的铁血交情讲了一遍,说真的他自己都觉得难张嘴,世子既允诺又赐财帛,再讲什么不成了挟恩邀功么?
“哦――原来舅爷跟外祖还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弘皙笑着点头,“如此正好,待我禀明额娘请你家夫人入宫说话吧!”
六十二章 妙玉入府
妙玉留了下来。原因她自己说的很清楚:无根萍但随流水。
身为花魁,身绛香楼人居楼上楼借人威宵小不敢犯如后世的明星依托娱乐这个大圈子貌似光鲜还有些许特权,但这不等于永固,在某些强力大人物看来只需一句话便是灰飞烟灭的结果,就像佟国维一怒绛香楼直接关门。
这边是最后一点牵绊都断了,对这些青楼女子来讲此时就跟池塘里的鱼儿没有任何区别情等着别人张网鱼肉就是,花魁?或有雪中送炭的,但眼里必是狼一样的光芒,就像张宗仁!
既然是卖,但至少咱们得选个好买家!这是绛香楼的妈妈传授给女儿们最好也最实际的买卖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所以,四姐跟着隆科多走了,英雄在末路却腾达飞黄在即偏是能把他吃的死死的,丢下一句“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走的如“纵然身遭弃,不能羞”般决绝!
本以为四姐是依靠,这种信念从两人的第一次相见,被她从三个恶徒的手下救出来手起剑落人头落地便树立,托绛香楼薄得幸名,若没有四姐护着更早被吞的渣滓都不剩,可那天被庆元带走四姐偏偏出门了,虽说这样的夜半出走也不是一回两回,但明知一个叫隆科多的恶贼要来抢人为什么还要走?
在绛香楼应付那些摇头晃脑的臭男人本就不厌其烦,偏是最被最不上进却无奈何的人带回家妙玉头一回对四姐有些许埋怨——情绪这种东西就像河床中流水,在限定的规划路子上水波不兴可见游鱼,一旦开了口子就是汹涌澎湃做猛兽,四姐临走前的轻语就相当于决堤……原来你只是把我当托啊!
当一个信念崩塌的时候另一个信念就会迅速树立,就如女人忘记一个男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迅速投进另一个或一对男人的怀里,自己所说对世子的仰慕也不是无中生有急中生智!
绛香楼永远不缺名人传记,某某的盛名、轶事与传言十有**都会成为那些络绎拜访者的谈资,与人云亦云不同,妙玉评判从来不论行不论心只论结果,她以为从结果逆推才最真实,关于弘皙皇上他老人家的结论才是最好的结果,如此,八岁为旗主贝勒除去敬仰还用吹毛求疵么?
一言而决是尊贵者的特权,处下,身处逆旅,若不能反抗就当做享受,空中鸟初入笼带着几分战战兢兢,可这个笼子——太大了。
在张宗仁自告奋勇之下,妙玉参观整个旗主府,现实版的刘姥姥进大观园美其名曰熟悉。胤褆封王已是天下承平,作为康熙朝头一个封王的幌子还是连康熙自己都愧对的勇武长子,直郡王府的规格极尽奢华就连选址都讲究。京师风水龙脉有两条,一是紫禁城所处的土龙脉二是后海北海连成线的水龙脉,直郡王府就在水龙脉线上倒也符合大阿哥的身份,似龙非主。又以水为财故处处可见水,是为歇山远望似虎踞,河绕高宅如龙蟠。
越五开的大门迎面是阔约三丈青石铺就的宽阔通道,此路纵贯东西,通联府邸内相对封闭的东中西三路。中路为主,前殿后寝。当眼是一座四柱三间七层的高大牌楼,两侧雕龙中间乃是康熙御书的贺府匾额“平靖献猷”,按照张宗仁的说法,噶尔丹服毒酒的时候大皇子正在皇上的寝帐内,到封王的时候老爷子顺便就把这幸运扣在了他头上,所以才有这走狗屎运的四个字!
牌楼下是方砖砌成的绿荫辇道,沿路行近,远远便能看见宽深广场上三层三阶之上的银安殿。因空旷而显高耸因突兀而见气势,飞檐斗拱斗角勾心,绿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两侧灰直筒盖瓦配殿的衬托下庄严气派,左右一对青铜狮子栩栩威武,更有铜香炉铜鹤熏等衬托飘渺。
殿门五开内有回廊,左右各有内钟鼓楼,殿内深邃也不知如何设计竟有丝丝凉气透出。朱红的圆柱直通殿顶,团龙雕垂拱下是一座金漆交椅,乃旗主议事专用,纵是张宗仁再劝妙玉无论如何不敢探进一步!
绕过银安殿辇道尽头,与高墙镶嵌一处的便是二门,隔着门洞就能看见一座汉白玉的小石桥,一架藤萝如遮天蔽日般将其笼罩,刚刚的肃穆因为光线的明暗变化一下子就变得温馨起来,过了石桥铺地方砖变成了规格不一却打磨平整的圆石,高大海棠亭亭玉兰春现白玉之花秋有金灿之黄,是为金玉满堂长命富贵。左右各有院落却大多落锁,中正便是王爷的寝居之所,梅花瓣一样的五座院落,居中寝,南边是书房也就是自己的“夜添香的地方”西边是旗主的操练场。张宗仁还特别介绍了一句:弘皙世子从进府就一天没在这住过!
世子住在西路的大花园里,五行中西属金,金主刀兵不吉,水克金恰有水龙脉穿此而过,仁者爱山智者乐水修为花园是应有之意。
花园也分东中西三路,东路的主建筑是戏台,溪流相隔藤萝紫花相绕,站在清风亭内遥想台上逢场作戏人粉墨登场优孟衣冠只为几口饭食,台下倚栏旁观客文章名世公顷勋贵皆因一束书卷。
中路以一座汉白玉石拱门为入口,皇上御书的福字碑为中心,前有峰堆土累石堆砌洞壑,山顶平台一太湖石居高临下生有九窍是为“独乐”,后有水榭回廊临水婉转,春观花夏泛舟秋望月冬赏雪,八开间的大书房名为“小隐”,弘皙世子平时就住在这,紧挨着他的就是张宗仁的蜗居!西路怪石林立古树参天,点缀三两处斋室,在其中一处自己见到被世子“折腿以报八阿哥”的邬先生,斑白两鬓因沧桑而蕴着成熟的气质!
东方属木木生火,恰恰适合亲兵护卫居住,偌大的演武场四周一株株古槐遮天蔽日,若拱手若鞠躬若伞盖若惊龙,曹植有诗“羡良木之华美,爱获贵于至尊”,可没来得及再多欣赏就被那个叫高钦的轰出来了,说什么东院护旗领为兵事重地,要么汗流浃背站在太阳底下快要晒干了要么就是龇牙咧嘴的劈腿,当自己稀得看么?
能有心思生气证明妙玉初始的惶恐早已潜移默化,额上细密的汗珠证明着运动最能增强自信的朴素道理,而随着汗珠一起涌出来的馥郁体香就像张宗仁一样挥之不去!
苍蝇!妙玉很认可世子对张宗仁的评语。
没错,转了一大圈妙玉也瞧出了这旗主府的毛病,除了那些侍卫偌大的旗主府暂时还没一个下人,包括那些传说中带着异味的太监,自己来这恐怕至少现在必须得做粗使丫头,这些年养尊处优还干真不得粗使活计,张宗仁能留下帮忙倒是善解人意,可——
刚才紧张的时候没觉得甚至还算心理安慰,就像一个人在凄苦山洞里哪怕有只蚊子也得豁出血喂它,好歹是个念想不是?可一旦有了获救的希望头一个就得拍死他,一句我忍你很久了有甚过河拆!
口不断声脚不沾地的帮自己布置书房,尤其是那些灯盏烛台,红袖添香么,首在雅致后有安全,到最后两全其美的弄了个青花瓷瓶做烛台上面是绣着侍女的粉纱罩子,漂亮足够也不用担心灼伤自己捧烛添香的纤手,可这适合放在书房么?绛香楼那些“开脸的”不都是放在床头么?刚起了一点好感,此时皆做气苦,他是善解人衣吧?
好容易熬过了一天,晚上又捧着《诗经》来跟自己秉烛夜谈,点着朦朦胧胧的惹人遐思的红纱烛台谈《关雎》啊,非逼着妾身如四姐去隆科多府上一样“祸害你全家”么?纵是以妙玉这些年修炼出来的好脾气最后还是把他推了出去!
世子府很大大到主人不宿主居,便如山景,没有主人入怀便是我的,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可以调素琴阅金经,品临床之月色,听窗外之蝉鸣,寂静处甚至有游鱼跃出荷花缸的水响,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什么都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人在漂泊总需港湾,妙玉尽兴而眠。
眠足日已高,临窗重睹盛景,妙玉的脑海猛地闪过唐伯虎的《桃花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闲,一个闲字让刚刚的惬意如宿醉惊醒,吾心归处即吾家,同在屋檐下自己像是被忘记的人,觉悟让妙玉匆匆而起,简单的梳妆便急慌慌赶往世子所在的大书房,即便有可以抄近路的小门,妙玉也恨这旗主府太过庞大,大书房却依旧不见人影,不知原本潜在何处的失落一下子涌上心……连苍蝇也不来么?
六十三章 额娘有赠
宫制,皇子初诞随生母居住,五岁就学在即便要搬进阿哥所,到成婚封爵后开府另住。朝廷以孝治天下,身为皇子每日都需进宫向皇帝和生母请安。弘皙身为皇孙本该守制,否则就有教习嬷嬷和管事太监上门来教导。
但凡事有例外,康熙避暑热河请安例也免了,生母在毓庆宫,上回打板子的时候所有人都集合到小广场都看着呢,生生吓晕的就好几个,暴尸的那几天没少听夜半噩梦惊醒的鬼哭狼嚎,随后就被拖出去再打,听说有人睡觉嘴里都要含上大枣,宁可噎死不被打死,整个毓庆宫噤若寒蝉!
上谕“押送”热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可转而又升官赐府,谁敢不巴结,尤其是三两个落井下石对侧福晋言有不敬的小太监,直接上吊了事,在他们简单的思维里,世子已经凶神恶煞成了贝勒还不得恶贯满盈?谁敢上门触霉头?
当弘皙驻马毓庆宫门,那几个侍卫险些都没反应过来,随即快步过来打千,脸上笑的花儿一样灿烂,“圣明神武”“少年英雄”包括马后炮的“我就知道”如糖衣炮弹淹没了弘皙,更有巴结的撒腿如飞通报侧福晋。
身份变了眼光也会变,心有多大舞台才会有多大。
毓庆宫依旧是那个毓庆宫,以前更多觉得威严庄重乃至神圣,可在自己的旗主府待了没几天再看毓庆宫,除了台阶多几阶无论宽旷还是秀奇都要差上许多,连高大点的树木都没有,难怪要跑到热河去避暑,即便知道这是为了宫中防刺的必须念头也遏制不住。
“瞧瞧瞧瞧,这是咱们的镶黄贝勒么?要不要臣妾给您请安啊?”
接到通报的李佳氏早就站在门口迎接乖儿子,看见弘皙却是板起脸来!弘皙紧走两步,双膝跪倒,“弘皙拜见额娘,祝愿额娘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我呸!有你这不省心的孩子,额娘还想寿与天齐?”李佳氏青葱样的手指揪住弘皙的耳朵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与弘皙七分相似的眉眼里,除去溺爱更多的却是得意,“你个臭小子还记得你这额娘么?”
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依旧有着几分小女孩的娇憨,远比宫内那些动静皆守制度一颦一笑也将规矩的人形僵尸要鲜活许多,这想必也是胤礽一直钟爱这个侧福晋的缘由。
娘想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更莫说还有一道“押送”的圣旨,那十几日李佳氏就如弘皙“新逝”时一样万念俱灰茶米不进,包括那几个自以为对她老人家不敬的小太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囚徒样等待宣判,暴毙,与子皆亡,圈禁,母子同行。
偏是云开看日头,李佳氏自然也成了毓庆宫最忙碌的那的人……母以子贵,为和硕贝勒镶黄旗主的母亲自然有资格拜望后宫里的那些母妃,不是显摆而是谢恩。抽空还得接见京城勋贵家的贵妇们,掂量着对方送来的礼物选合适的回礼。更多的时候得满脸堆笑面对身边的几个“姐妹”,省的背后嚼古碎嘴什么得意张狂。除此,儿子初开府吃喝用度都得用钱,纵有内务府供应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攒下的体己要准备出来。还有,贴心的人儿得亲自挑选**几个吧?
总之一句话,手忙脚忙脑忙,腮帮子都笑酸了,但,我很高兴!
弘皙回京消息也如流水送到李佳氏耳边……掘宝的事有十三衙门守着算是秘密,可翻来覆去折腾那哥仨已经沸沸扬扬了,不管是什么愿意李佳氏总认一点:既是太子的对头收拾就收拾呗,儿子帮老子除了骂一句真不省心,眉梢眼角都是笑!
“额娘,这才半月不见,我怎么觉得您好像是更年轻了?”揉着不红不肿的耳朵弘皙变着法得逗李佳氏开心,“瞧这旗袍做的,啧啧,还有这凤钗……”
前世的记忆中总有些哄人的小手段,从容貌到衣服顺着嘴的往上夸就是,反正是这辈子的老娘,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李佳氏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你这小猴子,出去这一趟,整个就跟变了一个人似地,这样也好,省的以前像个木头人一样,要说这就怪那老奴才苏麻喇,对了,她这回没有为难你吧?”
“这倒没有!倒是她还要送我些东西我还一直没去拿呢,”弘皙笑呵呵扮个鬼脸,“童年有阴影,孩儿有些害怕呢!”
“小猴子——”李佳氏嗔怪一句,大大的眼珠又是一转,七分端庄中又多了三分妩媚,看的弘皙直叫阿弥陀佛,身体是您肚子里的肉,骨头里早不是那瓤了,李佳氏小女孩一样卖萌:“儿子,想不想知道那个年秋月现在干什么?”
干什么弘皙还真想知道,既是年羹尧的妹妹掳回来总要把惊喜换成实际,最好的办法还是联姻的神展开,二月河不是说秋月照顾邬先生照顾出情绪来么,咱不像雍正那么没品,用得着朝前直接变皇妃用不着朝后生逼着挺传统的女人“卸甲”,摧残精神比辣手摧花更可恶!可再想那小马驹子似地性子,难度有点大啊,只能熬着日久生情了!
一行人逶迤来至一座小院子,李佳氏抬手阻止了随侍宫女的通传,弘皙由不得多了几分好奇,刚叫了一声“额娘”,李佳氏将青葱样的手指竖在朱唇前,牵着弘皙的手蹑手蹑脚往里走!
“秋月啊,姑姑能教你的都教给你了,你是姑姑见过的最聪明最刻苦也是学的最出色的,姑姑高兴,”一个苍老的女声道:“临别姑姑想私下教你一点礼仪之外的东西,你底子好再学会这一点做个宠妃不难,若有幸生个龙子说不准——嘿嘿!”
“啊——”
屋内的秋月小叫,弘皙也愣,就额娘恨不能专房的脾气肯定不会给阿玛牵什么红线,若有可能弄把剪刀把阿玛周围除她外的所有红线都剪了才合心意,听人这么说——就是偷鸡不成咯!
当儿子的总不能让额娘委屈,尤其生龙子还奸诈的嘿嘿笑,跟自己抢班夺权么?专门未雨绸缪又习惯将危险扼杀于萌芽的弘皙很感谢额娘的先见之明——悄悄进村打枪滴不要!
蘸湿食指轻轻的润湿窗户纸,眯着眼睛往里瞧,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从干瘪的怀里摸出了一卷什么东西递给了身前女子。那女子想来就是年秋月,虽是背身看不见脸面,但上凸下翘的似曾相识却更见曲线凌厉!
“啪!”打开布卷的年秋月只看了一眼就火燎样丢开,语音糯糯带着羞涩,“姑姑,秋雨是良家子,您怎么——”
“你这孩子,男女之事天地大伦繁衍子嗣,哪里有大惊小怪哟,”那嬷嬷嗔怪一句,“后宫之中不就是这些男女事?更莫忘了后宫得宠恩泽外庭你的家族都会荫封呢!”
弯腰捡起布卷口中絮絮叨叨,“弘皙世子长于深宫年纪且幼说不得还要把你一身好皮囊当做枕头呢,莫说世子长成你已人老珠黄如何如何那绛香楼的花魁昨日便入了府,勾引男人的腌臜地方出来的狐媚子的手段有千般呢!”
“你也莫怕,这布卷上便是武朝则天女皇留下来的宫中秘戏可两相得宜的,焉是那些只通采补野狐禅可比!”
误会虽消密戏咱也有兴趣,可问题是爷能干出那丫谁那么没品的事?更况爷才这岁数就不打算放过了,童子鸡更嫩么?
耳边李佳氏却在吃吃窃笑,“小子,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为首桩,入洞房的三件美事儿就是看春意读戏书听淫声儿,一会儿还有言传身教噢,额娘可不陪你了……”
得,不用问,所谓私下也是额娘安排的!
这是亲妈么?放后世这点年龄要听妖精打架老大耳刮子就抽上了,破身早难长大个子哎!十叔那例子在那摆着呢!
看李佳氏要走弘皙赶紧跟上,他这如影随形李佳氏更担心了,“难道这些男女之事宜闲就一点没跟你说过?果然该死!”以宫中例皇子们的*开蒙是太监手把手的教,宜闲既是仇寇指定不会尽心了,李佳氏骂完又训弘皙,“后宫妃嫔如云,男女之事不通怕用不了几日便是形缟体枯,子嗣繁盛可是将来做太子的基础,回去!”
除了把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弘皙能说自己也“略知一二”么?推拒之间,弘皙砰的撞开房门,年秋月转身看是弘皙快如闪电般夺过老嬷嬷手里的布卷,往怀里捅咕了两下才发现不妥,往怀里一抱叫了声“老天爷”便蹲在地上!
“参见福晋参见世子”头发花白的老嬷嬷福身于地规规矩矩四平八稳,“老奴有负所托请福晋恕罪!”
“容嬷嬷莫自责,世子的脸皮也薄的很呢,”李佳氏笑道:“挑破窗户纸咱们也就莫费心思了,本福晋已备好席面,一起喝杯薄酒吧!”
“多谢福晋,”容嬷嬷又是一福,“以老奴看,男女事重在潜移默化水到渠成,秋月已通动静之道以后就慢慢体悟吧!”
六十四章 家宅难宁
来时,几骑快马,去时,三辆大车装着赠物四辆车马载着宫娥更有步行太监仆从逶迤长长长一串,这便是慈母恩!
“我说秋月你……”
当初进府是连抓带咬小野猫一样,现在乖巧的像是小绵羊,如此大的转变让弘皙啧啧称奇有些话就不得不问,干脆舍了马匹钻进了秋月所在的清油小车,可密室独处四目相对,一开口脑海闪过的就是绘着宫中秘戏的布卷,弘皙尴尬的摸摸鼻子,尽量让语声放的自然些,“秋月,你这前后怎么这么大反差?”
“世子,秋月是您的随侍呢,就莫笑秋月不懂事了,”语音如信息台的接线员一样,和蔼可亲还带着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诱惑,“当日四福晋为主秋月为奴,既是舍身护主猫儿也要学乳虎样张牙舞爪,纵是被世子带回毓庆宫秋月也没忘旧主,直到内帷之事载于邸报――”
秋月贝齿轻咬朱唇,“婶母来拜见福晋曾捎来家兄的书信,秋月自幼学的女戒自知在家从长的道理,以后,以后还请世子怜惜!”
话说完脑袋扎的更低,偶尔撩动眼皮偷瞄脸颊便绯红,闻着兰馨的女儿体香,长长的睫毛就跟小刷子一样勾人,这莫不就是动静之道?
“这个――”弘皙挠挠头皮,一狠心,“秋月啊,爷不是年纪还小,那啥,爷有心请你照顾一下邬先生――”
“世子――莫不成花魁娇妍貌美如斯让妾身蒲柳姿难入您的法眼么?”秋月轻呼如杜鹃啼血般,秋月仰起头,那小样:头上珠寰乱颤杏脸桃腮一时没了颜色,努樱唇紧咬银牙,皱峨眉泪淹星眼,娇柔腰柳便仿佛断了一般,真真是桃花难写温柔态,芍药堪方窈窕妍,“如此,请世子亲手杀了秋月吧!”
妲己被擒押送辕门开刀怕也就是这幅摸样了,弘皙可不是能转身的“宝贝”怎能下得手?
“起来,快起来,爷这不是跟你商量么――”弘皙慌忙伸手去搀,而秋月顺势蛇一样扭到了他的怀里,猝不及防之下俩人便在车厢里成了滚地葫芦,“爷――你当日那样对秋月现在有这般,秋月,羞死呢了!”
秋月轻轻的扑在弘皙胸前,一个是成熟女子一个是弱龄儿童,放现在指定是猥亵未成年幼童,但于当事人么――弘皙发现自己很无耻的翘了!
“爷――”那厚厚的布卷就在身后放着呢,这个羞人的姿势应该叫**吧?秋月鸵鸟样把头贴上弘皙的胸膛,不依的扭扭身子却贴的更紧了,蚊语呢喃,“您不是还小么?”
额滴那个神!
弘皙很是狼狈的逃出车厢,跃上车边马耳边却还有秋月的轻笑,女人就是一本书,知道开头却不一定知道结尾!
旗主府,看弘皙快马赶至,值守的多卓便远远便招呼人打开侧门,多卓本是皇上老爷子送给弘皙的侍卫,可那天不是报了履历么?先祖长子代善的后裔虽说悲催到几代都不是嫡长,九叔称一声叔叔的主儿自己得叫叔爷,前世的影响下,弘皙干脆许了他一个二管家,连称呼都订好了“老多”,暂时在门口支应上门送礼送帖的客人们!虽是闲散宗室,好歹是黄带子呢!
“老多啊,这些都是额娘送来的开府礼物,单子在秋月姑娘那,你看着收拢一下,顺带把人安排了,”他总是脸薄讲不出随侍那俩字,把马缰丢给迎上来的另一个旗领兵丁,顺口又问了一句,“邬先生今天怎么样?我交代的轮椅手杖找人做没有?”
开府在即,邬思道可是弘皙被弘皙拜为先生的,到时候皇玛法来了他连面都不露总有不敬之嫌,即便是腿断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死了没有?没死就面了君再死!轮椅便是弘皙的忽发奇想,原本是安排秋月推车的没想到她竟然把自己推了,如此只能换成小尹了!
手杖倒是动了些心思,一直以为那些英伦范的礼帽风衣外带手杖帅呆了,尤其是手杖一拧还能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刺剑来,一个字酷!
“世子交代的事奴才怎敢不尽心,今一早儿奴才就去了内务府,一个最好的木匠恰好还是咱们镶黄旗下的包衣,他一人带着三徒弟呢,”多卓笑笑,“他说了到晌午送不来就提头来见,否则对不起世子的设计精巧呢!”
“送来了就好,脑袋可不是韭菜割了还长,别动不动就提头来见,”弘皙笑笑就要往里走,却又被多卓叫住,“世子,有件事奴才想跟您说一下,就是拿不定主意当讲不当讲?”
“老多啊,咱们府上以后没这么些规矩,什么当讲不当讲,有事就说才爽利!”
“扎!奴才一会儿就把爷的令谕交代下去,”多卓微微躬身,起来方道:“奴才看手杖轮椅设计的尤为精巧就多动了些心思,交代那金木匠多做几套,开府时可以分送皇上跟各位朝廷大臣,另外,金木匠还建议是不是在京城开间门面专门售卖这些东西也算府上的进项!”
“你这主意好啊!”弘皙开心一笑,“那个金木匠也不错,看能不能从内务府要过来,安排人去办吧,需要银钱找秋月去支,事成了爷给你们俩一人一成份子!”
“奴才谢爷的体恤,”多卓这回打千打的实在,不在多少谁跟钱也没仇不是,“奴才这就找秋月姑娘,听她有什么指教!”
多卓这话有些皮里秋阳的味道,世子开始说单子在秋月那,他以为秋月是毓庆宫派过来的这帮人的头儿,现在银钱也要找她支那就是排位在自己之前咯?
这就让他不高兴了,虽是新任但总知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依惯例,皇子开府自有内务府任命的长史为大管家,可长史除了大婚等涉及皇家礼仪事一年到头也没几天会在府上,二管家就是实际的一把手。哪怕多卓上任才几天哪怕旗主府仆从还没几个,坟头挂屁帘那也是旗啊!
昨儿一个妙玉只负责书房小侯爷说了旁人不相干,今儿再来一个秋月直接加塞,明天呢?莫说管,威信还怎么竖?且不说刚立新功排名倒往后靠的不公平,自己要教训毓庆宫这帮人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找妙玉哭诉?到时候妙玉找自己理论自己听还是不听?
“听指教”是服从还有那么一点试探的味道,这是职场技巧,主子点头了他肯定回去请示,说不上来自己就压了他一头,只要她敢说哪怕是胡说八道自己也会不走样的去落实,哪怕把这买卖毁了都不在乎,那时候她才能乖乖低头呢!
弘皙没听出那么多,自然不知道《红楼》里各房各院的倾轧已经悄悄埋下祸根,迈步刚要进门――“世子,等我”秋月倚着车门轻呼,随后小心的将花盆底探下,长长的旗装掩着长腿,果真如古书所说一般行不漏足!趋步而近,肩不摇臂不乱只有衣裙荡起水波般的涟漪,这让弘皙啧啧称奇!
“世子,您就那么急这去看那位花魁妙玉大家么?”秋月那小白眼丢的,莫说弘皙开始对未来后院的消防问题开始担心连一边的多卓都险些熄了“争权”的心思,这狐媚子的手段万一要从奴变主咋办?
邬先生的小院很热闹,侍卫们在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听得最里边似乎是妙玉的声音,“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乎礼仪,三代不同道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纵是礼记中也是礼乐刑政而排序,以妙玉看,王者当为霸者先,就像人与人,相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为什么先要防人?走出国门便是进宫的姿态,畏畏缩缩岂不成了偷香窃玉一般?”
“邬先生――”或是妙玉不依的跺脚引得周围一阵哄笑,眼尖的也看到弘皙跟他身后那个不是很漂亮但站在那里却是很漂亮的女子!
一片参见声中妙玉走过来徐徐一福,“世子殿下,妙玉刚刚与邬先生谈的兴起,孟浪了!”
怎么回事呢?
花开两朵,说妙玉懒懒的沿着林荫路前行,一阵读书声将她吸引到邬先生的小院,其时与尹继善刚好有一段“士不可不弘毅”的对话,小尹以为这是君子宽广坚忍的本质,而邬先生却反其道而行“宽广坚忍就是君子么?”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三人行必有吾师,妙玉也是久读诗书的,邬先生的天马行空让她对只有好观感的邬先生更多了几分兴趣,听到兴处一插话便是相见欢,到最后尹继善倒成了看客,随后多了苍蝇张宗仁,再后就因偶尔一句“妙玉与邬先生论文”引来诸多听众,弘皙倒是两人正在讨论“王霸相辅何者为先”。
“爷,您看让妙玉大家搬来邬先生隔壁怎么样?”秋月凑到弘皙耳边,“即可论文又能照顾,士子风流也是佳话呢!”
“不行!”
反对的竟然是三个人,邬先生不以残疾之身误人,张宗仁还等着红袖添香,妙玉――凭什么这个跟着世子的女人可以一言而决?
弘皙开始头疼了!
六十五章 水波欲兴
永定河,其源头出自山西北部,如一条蜿蜒长蛇伏流东北、经内蒙汇边外诸水,回绕直隶经宛平划过京城之北域奔津门入海,其流上游陡峭,自黄土高原直冲而下裹挟了大量泥沙,中游除去草场便是平原地势平缓泥沙逐渐在河床淤积,整条河永远是黄橙橙的自古便有小黄河之称。
河之蜿蜒往往便是种族国家疆域之边界,自匈奴与大汉至前明与后金皆是,两支族群围绕永定河反复争夺厮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古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中“无定河”便是其另一个称呼!自前明开始无定河的称呼又有了新的含义,那就是谁也不确定这条河什么时候决堤,明正统九年,决堤的永定河甚至冲垮了始建于金大定二十九年的卢沟桥。
清接管了前明朝廷也接管了永定河的水患,康熙三十六年,钦命于成龙治理水患并赐名永定,寓意永远安定国泰民安,重修卢沟桥,并遣大皇子胤禔率正红旗以助。去岁,永定河水晏河清,圣驾携文武百官亲祭,将永定河旧河道定为八旗兵秋阅之所,下旨于卢沟桥东侧修建行宫,沙场秋点兵,看晓月当空天上月圆水中圆月亲题卢沟晓月四字作为胜景之名。
艳阳下的永定河水波不兴夹岸杨柳舒展婆娑身姿,浩淼河面上有白帆点点樯橹咿呀,水气升腾虽暑日亦清凉。虽无晓月盛景但桥墩上千姿百态的狮子却看的更清,有独踞若睥睨者,有仰天似长叹者,有俯身欲戏水者,有低头观游鱼者,其他母子相拥、父子相嬉、兄弟接踵、姐妹摩肩、夫妻交颈者数不胜数。
桥本是通行之所兼有盛景,自是往来人群熙攘。据说能数清石狮数目便是有福之人,更有青衫士子、黄发垂髫、花信少妇、妙龄少女此类好事有闲的人群如寺庙朝香一样,近乎虔诚的一遍又一遍的数着数着狮子!
“气死我了!”一个丹凤眼鹅蛋脸面的女子于桥头恨恨跺脚,丰满的身体也随着微颤,厚润的朱唇吐出连串的愤愤之词,“我已经数了三遍,每回数目都不一样!”
“我说公主殿下,有时间数狮子不如早点把你那手下招出来,本人可没时间在这陪你玩!”一个倚在狮柱士子打扮的年轻人不屑的撇嘴。
年轻人本是剑眉朗目,可一双眼睛却总是眯着,右手握着一把刻刀左手则是一根黑魆魆的铁管,即便是说着话可目光也不时的瞄着铁管,甚至朝里还吹了一口气,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显然不如冰冷的铁管更有吸引力。
“小戴——”那女子一嗔一娇皆是美艳,若弘皙在想必一定认得,这位不是别人正是不被人待见的麝月长公主,只不过换了往日的尊贵装扮更像是来游春的少妇还是带着点闺怨的那种,“不许叫公主殿下,叫大小姐,而你扮演的是本小姐的追求者,就不能热情一点?”
小戴直接把这话当做桥下水耳边风,无动于衷的样子让麝月有些泄气又有不甘,“小戴,你要真追求本小姐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给你机会,噢——”
“你这两下还是留着忽悠你的那两班手下吧,”小戴翻翻眼皮,“你我之间就像这桥之联拱石狮相望,你看中我无非是我会的这点小玩意,我看中你也不过希望帮父亲出一出怨气顺带找些替死鬼做试验一下我研制的武器,志不同道不合虽有交集但终究相忘于江湖!”
“那可不一定!”麝月歪着头,娇颜因为郑重而多了真诚,与劝诫世人的观音更多了几分相像,“你为父亲我也为父亲同尽孝道,你出气的对象和我的敌人也是同一伙人,更何况你我联手算得朋比为党狼狈共谋,只有相守机密何来相忘之说?”
“大小姐,你错了!”小戴将刻刀压在食指上晃晃,“”
“我戴亮之为父是泄愤,天若不公我来处置,吐尽胸中恶气却为唤起圣君觉醒,更多还是忠君爱国,而您,姑且不论您的父亲是哪位皆是乱臣贼子,误国破家之巨蠹,若戴某可早生几十年必提枪跨马取尔狗命,岂敢为党共谋?更莫说狼狈,狈覆狼身,本人对你对你那般手下从来是敬而远之的!”
“小子,你要死吗?”覆身该是调戏,但敬而远之比调戏更伤美人的虚荣,而所谓您的父亲分明是暗喻生母的水性杨花?麝月脸面如水丹凤眼闪过寒光,“你可知这桥上有多少人乃是吾父之旧部,只要本公主一声令下汝便逃不了一个失足落水溺毙而亡!”
“戴亮自信临死也能拉个垫背的,说不定还能跟公主做个同命鸳鸯遂了您的意呢,”戴亮却不以为意,“长公主,您敢赌一把么?”
麝月愣了,随即无可奈何的摇头,自信总是有底气支撑,支撑戴亮的是他的家世,或说世家。
父乃戴梓,少年时就研制出一种火铳能发射百步之外。入伍从戎为康亲王之幕,以三寸不烂之舌先劝马玉成后劝耿精忠再劝韩大任立下汗马功劳。引荐于皇上,知其精通天文历法算学绘画特别是精研火器遂留于宫中。
数年后成功研制奇器“连珠火铳”,形似琵琶可连续发射28发,帝心大悦命其研制西洋传教士南怀仁欲制的母子炮,即开花炮。南怀仁一年未成戴梓十日而就,康熙携百官亲试,炮响处片片碎裂锐不可当,钦命母子炮“威远将军”。西征葛尔丹,昭莫多战役中仅三炮就吓得敌军败逃。
西征大捷,戴梓功不可没,可惜没有封赏却因南怀仁使人污蔑陷害举家流放盛京。戴梓于盛京,“驱人寒夜起,行役意如迷,夜火烧残戌,霜披五更鸡,冷灶吹余烬,开门参正西。”“白发扶筇衰曝背,青裙没井晚炊烟,官粮输却余多少,社鼓逢逢促送钱!”
夜拥败絮卧冷炕,凌晨踏冰拾松榛,亏得画作还有人喜爱得以维持生计,全家才未饿死。无一日不盼着沐皇恩得赦回京,然盼的越久希望越渺,困苦中戴梓也明白了自己为流放的原因:国族骑射为陷前明之根本,以少而胜多,火器却能改变当前满汉力量对比,西征之役恰是提供了鲜活的例证,如是飞鸟尽良弓必冷藏,圣心不改,国家承平,自己回不去!
觉悟,人也日渐一日的郁郁寡欢起来。为人子当行孝,行孝最好莫过达成老父之夙愿,帝心不改就逼着他改国家承平就让它乱,圣君不公自己也还他一个公道——做海贼,以快船利炮敲打一下大清水师本是戴亮的初衷。偏是偷潜货船直下广东见得西夷之快枪利炮后,得了父辈精髓也算科技人才的戴亮忽然却有了时不待我国之将亡的愤青念头!
与麝月长公主的相遇纯属偶然,甚至还有几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等如刺猬样的两个人慢慢的收敛起全身的刺才恍然发现——你也不是好东西!因此也有了合作的基础,但仅限于合作!
长公主,大清长公主的干女儿,也是绝代美女陈圆圆的亲生女儿。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皆因陈圆圆被大顺朝的皇上李自成捋进宫淫乐,物归原主后生下女儿,女儿肖母,叫爹的俩都死了还真不好确定是谁干的!可甭管是谁与大清都是世仇,不确定的身份还让两拨迷航的旧部重又找到舵手,没事找事。
就像戴亮刚说的那样所谓麝月的国恨家仇本就是笑话,就如蚂蚁妄想举着火镰燃起大火烧死林中的老虎一样,无需旁人动手自己就把自己累死了,但这不影响他武器支援的热情,哪怕他知道前番的轰天雷险些炸死一个太子世子一个上书房大臣,弃骑射改火器当是触动朝廷根基的变革,总要有人为此而牺牲,而牺牲者的块头越大得到的重视越多。
也就是在这种信念下,他今天又来了,还准备参与长公主一个更疯狂的计划,“几万人三年的努力要毁于一旦,我们会下地狱的!”戴亮踢了踢脚下的藤条箱子,“长公主,你要的东西都在这,恕戴某不奉陪了!”
人飘然而去,手中的刻刀在铁管上轻击,口中呢喃依稀便是往生咒!
“大小姐,此人敢如此侮辱皇上,要不要把他干掉?”一个扛着糖葫芦架的汉子压低腰杆低声询问。
“干掉他你来给咱们提供火器么?”另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妪突然插嘴,“果然是泥腿子,动不动就要说干掉,上回连大小姐的贴身侍女都干掉了吧?轰,粉身碎骨哦——”
“都闭嘴!”除了拿出长公主的架子麝月也没其他办法驾驭这些桀骜不驯的汉子们,血仇不可改,“带上东西,滚,本公主只想看到结果!”
那汉子微微躬身呵呵笑的走了,老妪也消失在人群,只有麝月倚着栏杆不知道想些什么……
六十六章 枯骨雨炸尸
四个貌美如花的仕女簇拥着一个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自远处缓缓走近,老妇人手中拄着一条龙头拐,一看就是哪家的诰命出来散心,笑眯眯的在麝月身边驻足,仿佛一般性情开朗的老人遇上人不管人不认识总喜欢闲聊两句一样,四个侍女前后站定了虽是人来人往自不会有不开眼的前去冲撞。
“公主,要不要按照老规矩——”老妇人笑语慈面,手指却在身前的石狮脖子上划了个圈子,“没了这两个蠢人,京城这两拨人姨娘的弟子能掌握七成!”
“我实在不想多做杀孽啊,可——阿弥陀佛,”麝月叹了一口气,“红姨娘,回府记得提醒我好生去佛堂拜拜!”
去拜佛堂还要人提醒可见这诚意有多大了,红姨娘却笑得更加慈爱,“公主果然菩萨心肠,与那杀人如麻的李闯果然不同,”吩咐一声身边的两名侍女,“阿朱阿紫,你们俩去把两个菜瓜摘了吧!”
“两位妹妹,小心点莫扎了手,彩虹七姐妹已经缺了一位,麝月不想你们再出事——”
“莫提那丫头,引火都能烧身简直是废物,”红姨娘龙头拐在地上一顿打断了麝月的温言嘱咐,“公主,当日之事老奴至今不明,直接刺杀不是一了百了,姨娘纵横江湖几十年还没见过身若金刚之人!更莫说有几位阿哥与那小贼结仇在先,旁人想必怀疑不到公主身上!”
“红姨娘,月儿知道您是心疼我,可总管不能因为心疼就乱了方寸吧?您当年纵横驰骋的时候可是智计百出呢!”麝月挽着归姨娘的手里轻摇,“咱们要当真只针对某个人,莫说以红姨娘的本事就算麝月拼着玉石俱焚皇宫里那位怕也难逃,可杀了之后呢?天下承平百姓厌战,这个死了无非是换做别人!”
“父皇当初的杀戮终究是太多太狠,纵有旧部金帛贸然竖旗怕也无天下人响应,只有天下大乱方可乱中取胜啊!”
“为了乱,只能等只能忍,可怜我那孩儿!”麝月抚在石狮头上的玉手狠狠一摁,纤若青葱白皙如玉的手下竟有簌簌石粉而下,“当日不杀太子,因为他够憋屈,憋屈狠了就跟急了的兔子一样要咬人!到现在,皇子们纷纷展露出獠牙而皇上却老了,老到明知道儿子们龇牙咧嘴要狗咬狗却视而不见,他,不忍心下手!”
“宠着小贼无非想借他的手教训一下儿子们,咱们除了那小贼不过逼得老皇上发狠,可发狠的结果却是激浊扬清,这岂不跟咱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虽说是忍,可咱们总能凑凑热闹,没乱子给他们添点乱子,有乱子咱们就落井下石,便是有七分害也要给他加到十分——瞧着吧,康熙回京的那天必定会很热闹!”
热闹都是人凑的!
瞄着身前的钦天监监正南怀仁,纵是张廷玉的好涵养也很不能把桌上的请罪折子摔到他蓝眼高鼻长着淡淡绒毛的脸上!圣驾奉太后回銮京中四品以上官员诰命皆要郊迎,尔,尔焉敢算错?!
寻常百姓搬家还讲究个打扫庭院放炮驱邪呢,何况天子。自邸报传檄,各部院衙门清宫苑、查刑狱、净街道、擒宵小,鸡飞狗跳。连张廷玉这上书房大臣都忙得四脚朝天连旗主府都没时间谒见,八月初五,当日钦天监上报帖上写着晴空万里,八月初四了,你个狗屁夷人说明日可能有雨,一想浩浩汤汤堂堂皇皇会变成星罗伞布落汤鸡群,张廷玉就一阵头大,天子天子,合辙老天不给面子?
“南监正,你肯定明日一定有雨么?”关键时刻,佟国维这“惯性掌总”的上书房大臣必须说话,“须知一错再错,纵是皇上怜你国法纲条也不能容你!”
“这——”南怀仁一阵犹豫。
为帝君受命于天,天变朝廷亦变,民以食为天,重农耕必应农时,朝廷设钦天监便为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自前明有传教士入国,一者西方历法更为精准二者传教士本无根无靠,莫说传教便是立足也唯有依托皇家,朝廷不必担心有人借天象兴风作浪。故自前明便由传教士历任钦天监正,进献金鸡纳霜的南怀仁便是此任!
但凡寄人篱下者,除却循规蹈矩碌碌无为者,其选择无非两种,一者为蝇蝇苟且专精奉迎钻刺之道,抱得一条粗腿虽没了人格到落得实惠,就像长公主麝月在所有人眼中的表现!二者便是好大喜功,因功而立无功而不威,技术特长领域故容不得旁人挑一点刺,故有南怀仁污蔑陷害戴梓一事!
但无论哪种选择从其内心来看只是自保罢了,但现在,东方的言语里有胡同赶猪两头堵之说,南怀仁发现自己就是那猪,错是罪,再错是罪上加罪!若照南怀仁刚入中国的耿直说了也就说了,可在朝廷混了几十年早成了官场通,自然晓得自保最简洁的办法——推卸责任!
语音似乎是轻轻一转,又回到刚入国的生硬强调:“中堂大人,八月初五,在南某推算中本就阴晴两半,可我的主簿告诉我说皇上鸿福齐天,五成就是十成!”
“你——”佟国维拍案而起,想骂却不知道该骂谁该,莫管是心想的还是嘴说的,怎么骂都绕不过那鸿福齐天四个字,“来人,火速将钦天监主簿拿下,摘了他的顶子,扒了他的官服——”
“中堂大人,他的母亲去世了,昨天已经向本监正交了辞呈——”
“混账!”佟国维的手掌在桌子上拍的山响,细瓷茶杯跳了两跳摔在地上粉身碎骨,嚯的一指南怀仁,“你,滚回家去听参吧!”
“我是皇上陛下任命的钦天监监正,也是仁慈的主派来来拯救迷茫羔羊的使者,你,你不能这样野蛮的——”南怀仁还想辩解两句,刚刚听召唤进来的侍卫拖着他就出去了……
“衡臣公,您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才好?”想想这几日以掌总自居的言行,佟国维问这话的时候少不得羞眉臊脸,自己择的主子叫人家的主子打断了腿,丧家犬一样的人物还充什么大瓣蒜?做得好也行啊,偏是面皮丢到地上!
“以衡臣之见还是飞马急报,交由皇上圣裁吧!”张廷玉这可不是玩太极推手,有雨也无需怕,需得问清是雨势雨量雨时吧?骤雨时短,暴雨去疾,微雨可浥轻尘,不分青红轰出去还要问谁?但指摘别人却不是张廷玉的性格。
“哎,事到如今之能如此了,”佟国维叹了一声,“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天有不测风云下一句便是人有旦夕祸福,张廷玉没来由的心里一沉,世子轮番的折腾几个皇子阿哥,他们怎么会就没有反击的动作呢?
心悦诚服任人宰割可不是龙种的脾气!
“小子,你确信南怀仁是入宫么?”胤祉一身莹白的世子服,手中轻摇折扇,因为兴奋,细长的眼睛瞪大,白净脸上的三两颗黑痣都跟着面皮跳动。
“放心吧世子,小的今天一大早就蹲在钦天监的门口看着呢,一直看他过了金水桥才赶来回报!”
“好,好,”胤祉手中的折扇一合,在屋内来回走了两步,兴奋不能自已在跪地人的屁股上轻踢一脚,“起来吧小子,干的漂亮!”
“这都是爷教导的好!”青衣小帽小厮打扮的这位正是钦天监刚刚辞职的主簿,“爷,您是没瞧见南怀仁那张脸,长毛跟头发都拧到一块去了,就跟天桥那马猴差不多,小的在钦天监这几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呢!”
“你小子——”胤祉哈哈一笑,“莫要变着法的跟爷邀功,爷就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主儿,这样吧,爷在南边有几个茶园等着人伺候,爷应了你,一年以后给你个七品县官当当,你小子也够狠竟然拿老娘随便玩笑!”
“谢爷的赏,”那小厮眉开眼笑,“小的自小就是孤儿,若没爷的收留早就饿死了,谁知道老娘死哪去了!”
“滚吧!”胤祉摆摆手,“先去找管家支一千两银子,爷没时间搭理你这猴崽子!”
小厮乐的屁颠屁颠的往外走都不忘回头再谄笑险些撞到刚进门的李绂身上,赶忙告罪如飞去了。
“贝勒爷,请看,这是国子监的学生与翰林院的编修们联名的折子,”李绂的将手中的折本放在书案上,打开了,一手蝇头小楷甚至精神,约千字之后便是一个又一个的签名,林林总总不下千人!
“巨来啊,这又是你的手笔吧?”胤祉看看文字欣赏一下书法,“这些天辛苦你了!”
“贝勒爷愿为士林振臂一呼,巨来为士林一份子当瞻马首,岂敢谈辛劳,”李绂小心的收拢折本,又道,“学生在国子监还遇上了方灵皋,他就在外边候着呢!”
“嗯——他不是在老八那么?难不成树倒猢狲良禽择木?”胤祉略作沉吟,“请他进来,不,爷亲自去迎他!”
方苞来了又走,胤祉负手而立,“冢中枯骨”,阿玛哟,莫觉得儿子无动于衷,儿子动起来自己都害怕!
六十七章 爷就会无赖
靠在床头的胤禩手里转着那支干枯的梅枝,张德明无中生有的梅枝,曾经脱落的九五花瓣早已脱落到不知去向,但这梅枝转着转着却被胤禩转出几分玄妙来,红皮是纸,绿叶为绢,瓣蕊皆是红缎,遒劲的枝干内里穿着钢丝罢了,若是胤禩愿意,他甚至随时能让花瓣长出来——姥姥,一想那张德明宽袍大袖,什么狗屁学道三百载,从小变戏法的吧?
破伪存真之后什么王上加白?皇字不就是那个写法,似乎跟自己没啥关系呢!至于八王大的“美”,自下往上念呢?大王八,好词么?可叹自己自认聪明却猪油蒙了心被一张巧嘴糊弄,自后一步错步步错……悔之晚矣,胤禩便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两个弟弟身上,可胤莪——胤禩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八哥,瞧给你带什么来了?”胤禟的大嗓门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门帘挑开,撞进眼的先是一个粘着露珠的铜盒子,胤禩认得是内务府常用的冰盒子,暑期里内冷外热固有水汽凝结,打开了,却是一只玉碗,下面是粉红的冰屑,上面铺着薄片西瓜,细看西瓜籽早去了孔洞填充的却是黑豆,红黑粉看上去煞是醒目。
“八哥快尝尝,这是我府里的厨子想出的祛暑新花样,以铁刨刨冰,加上这些西瓜汁西瓜片吃起来煞是爽利!九弟亲手给你做的,尝尝!”
“九弟啊,八哥这难道还缺这些吃食物么?更莫忘了自小南书房读书就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以后这些事就让下人去做,省的又有人在皇阿玛面前嚼舌头!”胤禩嘴上嗔怪却总不能违逆弟弟的一片心意,接过了吃了一口,任凉意混着兄弟情义沁入心脾。
“嘿嘿,八哥,你知道兄弟自小读书不行,倒是对看戏有研究,那个老彩子七十了不还彩衣娱老么,等皇阿玛一回来我就进宫去,他老人家今年回来的早,咱们爽利了也不能让皇阿玛热着不是,谁愿意嚼舌根就让他去说吧,反正九弟的荒唐事也不少,破鼓任人捶,”胤禟呵呵笑着,“倒是这东西有些凉,得嘱咐一下李德全不能进的太多!”
“九弟是纯孝之人啊,”胤禩由不得感叹,放下碗问道:“知道八哥为什么叫你来么?”
“八哥,你想我来我就来,哪还有为什么?”胤禟有些难为情,“八哥,你是怪我昨天没来是吧?我这不是正准备着给那小兔崽子怎么添堵么,我打算躺着去,就跟你一样,到时候皇阿玛端坐银安殿,咱们哥俩一边一个躺着,你猜皇阿玛会是什么表情?就算以后,咱就是吃香喝辣旗主贝勒也得养着吧?”
“说话不算的叔叔”就跟帽子似地一见面就会给扣上,眼见皇阿玛回京在即弘皙那小兔崽子也要开府胤禟恼的就手足无措的,可去给侄子当奴才总是气话,琢磨来琢磨去总算想出了这个法子,爷擅长的就是耍无赖,爷就无赖到底了!
“可九弟没出息,明知道一下就行,我在家里琢磨了半天愣是没找好法子!”胤禟拍了一把额头,“想自己掰,稍微一疼就放弃了;坠马,跑得慢啥事没有跑快了却不敢跳;跳楼,低了还没事找奴才们搬梯子还没上呢就死死抱住;让他们下手——他娘的跪倒一片!”
“九弟哦——”胤禩鼻子一酸,什么叫兄弟?不是一天吃喝打屁有福同享的,而是有难同当恨不得身代的。兄弟落难,一句我比你惨让他重燃优越感比千万句安慰更有激励作用,可你他娘的傻不傻?
就他那法子,皇阿玛必定龙颜震怒,这“傻”兄弟还肯定把所有的责任扛起来,证据也确凿的,除了他,别人也不能、不敢把瘫在床上的自己弄到弘皙那不是?九弟啊为了八哥何苦如此轻贱自己呢?
因为感动,鼻子发酸眼眶蕴泪,因为感动,有些话就更要说了!
“九弟,坐!”胤禩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滚的情绪,“九弟啊,你对十弟怎么看?”
“十弟,不错啊!母妃尊贵自己也没大毛病,”胤禟挠挠头,“八哥,说实话你可别生气啊,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十弟比你更合适那把椅子,可十弟既然放弃九弟更得死心塌地!”
“我都这样了生气还有用么?难不成真要打断你的腿弄一对难兄难弟给皇阿玛难堪?”想起刚才胤禟说得荒唐事胤禩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换了口气又道:“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你知道老三在干什么吗?”
“老三?”胤禟一撇嘴,“除了跟一帮子臭篦片相公混做米虫,偶尔弄两篇破文章哄皇阿玛开心他还能干什么?”
“错了,老三最近可没可没闲着呢,”胤禩摇摇头,“弘皙当日在伯伦楼大放厥词,把所有士子都比作女人须知女人也叫祸水,老三手下那个李绂就咬住那句士绅一体纳粮了,这些天脚不沾地的联系国子监翰林院的学生们写联名折呢,准备趁皇阿玛回京那天大闹一场!”
“喝,老三也有伸脖子的时候——”胤禟很是惊奇,猛的一拍大腿人也站起来,“他娘的,只要他把折子一递,不管有没扳倒弘皙他都在士林戳起大旗了,真他娘的好算计!”
“这不行,咱们跟弘皙那小兔崽子折腾的头破血流,才弄了个钢刀情谊的名正言顺,他他娘的跳出来捡便宜,便宜死他了!十弟呢?他知道这事没有?他有什么说法?”
“这就是我叫你来的缘由,”胤禩微微叹息,“昨天我便把十弟叫过来说了,可十弟不置可否,最后竟然跟我讲起了忠达公家的马尔塞在弘皙府前被一个张靖逆家的丫头使人吓晕的笑话,最后叫我安心养病……你说八哥自己都会变戏法玩了还用他来哄着开心么?”
“他是变着法的提醒八哥,兄弟之间主辅有份,他不想做提线木偶!”胤禩连连摇头,“孰不知咱们跟弘皙争不光输了还输得很惨,且不说那银钱物帛,我搭上了一条腿你由长变奴老十更险些被摁在当庭磕头,有此前因纵不说仇深似海绝对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吧?敌对的自觉是群情激奋我竖旗虽万千人退吾亦独往才对啊!”
失望让胤禩再叹一口气,连胤禟也沉默,整间书房静得压抑!
良久,胤禟才轻轻开口,“八哥,你也别生气,我一会就去找他,总不能咱们兄弟三个还生了嫌隙,兄弟同心才其利断金不是——”
“不必了,”胤禩摆摆手,“之所以昨日没有叫你来,八哥就是一个人在反思,思来想去八哥发现自觉错了,当初就不该许十弟为主!”
“什么,这——”胤禟有点坐不住了,怕啥来啥,八哥的说法岂止是嫌隙,是全盘否定!
“坐下,听八哥把话说完,”胤禩道:“十弟身份尊贵不假,但因为太尊贵而孤芳自赏,他都不屑去争这个太子位!当初与咱们兄弟凑到一处不过是看不惯太子的顺风顺水,以咱们这些卑微者打翻太子那个高贵者,再来反衬他的于皇位都不屑的尊贵!有此算,十弟应是我皇家第一心高气傲之人!”
“因心高气傲便有目空一切,细想想,这些年咱们兄弟在一块十弟究竟做过什么?没有,什么也没有,在他心目中永远都是背着一只手轻摇折扇就有樯橹灰飞烟灭!由己推人,他讲马尔塞这个笑话也不仅仅是笑话,他以为世袭的忠达公的世子受辱就能扳倒张靖逆进而震慑弘皙甚至扳倒——”
“当日在大阿哥府前他早震慑过弘皙一回,结果呢?还来,这不是孩子般的笑话么?”
“想让他醒悟便需重挫,翻天覆地从零开始一样的重挫重塑秉性,可八哥倒了十弟再倒,八爷党也好十爷党也罢人心必散,咱们输不起!”
“还是那个尊贵,锦衣玉食,贪恋富贵便会忧寒畏讥,倚红偎翠,温柔乡便是英雄冢消弭生死一搏的勇气!以十弟的秉性,一挫再挫只怕——嘿!”
胤禩一番话摆事实讲道理,胤禟怎么咂摸老十还就是这么回事,已将无能累死千军啊,“八哥,老十就是这怂脾气,要不还是你出面吧?”
“嗤——”胤禩笑了,“九弟啊,哥哥这条腿前几日还有疼痛这两日什么感觉都没有怕是真的不成了,你听过拄着拐杖上朝的皇帝么?在群臣面前风摆荷叶莫说八哥丢不起那人,皇阿玛不答应群臣也不答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胤禟懊恼的在屋里转了两圈,看的胤禩扑哧一笑,“九弟啊,你怎么就不能想想自己呢?”
“不是吧?”胤禟瞪大眼睛反点自己的鼻子随即连连摆手,“我——不行不行!本来就不如哥哥们读书读得好,再加上小时候一病脑子更不灵光了,坐在龙椅上还不得被那些篦片子相公们玩死,当炮筒子耍无赖不小心毁了咱们大清的基业恐怕都不好意思进奉先殿呢!”
六十八章 圣心必独裁
九弟恐怕是这些兄弟们唯一一个因为担心“毁了大清基业”而放弃争储的皇子了,如此仅仅是纯孝更是纯人,纯粹的爱新觉罗家的人!
感叹让胤禩更坚定了自己的心思,耐心劝慰道:“世祖三岁当政,阿玛七岁登基,九弟以为自己还比不上孩子?更莫说你是九阿哥,九便是极!”
“这就更不行了,世祖三岁当政,亲政后把摄政睿亲王从棺材里扒出来鞭尸,阿玛当政四个辅政大臣死了俩,我当皇上肯定请你做摄政王,就算咱们哥俩好那帮你敢肯定没有嚼舌根吹枕边风的,万一哪天起了误会弄得兄弟反目天下还不得大乱,我还不如不当呢!”
胤禟捏个九的数目,“别说九就是极,真要算起来,四哥才是皇阿玛的第九个儿子,他当皇上,就那冷脸冷心仿佛全天下都欠他一吊大钱的样,还不如杀了我呢?对了——”胤禟一阵挤眉弄眼,“有个事还忘了跟八哥乐一下子呢,皇阿玛身边有个小太监是九弟的人,弘皙见皇阿玛那天他就在清凉殿伺候呢,昨个他才把消息传来,知道四哥那内帷不修究竟是什么意思么?他自己不行,四福晋竟然跟喇嘛偷情,老大一个绿帽子啊!”
胤禟嘎嘎的一阵怪笑,笑的胤禩无可奈何,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九弟这是转移话题呢,苦笑摇头,“八哥对你这无赖性子怕是没辙了,好吧,不出头就不出头,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于大庭广众之下应了以后就别出那么多的幺蛾子,好歹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呢,想来弘皙也不会真拿你当手下!”
也是转念间,胤禩脑海中灵光一闪,九弟是纯人皇阿玛迟早必知到时候自有圣心独裁,如此,只需自己将九弟推出这个纷争的漩涡,想必弘皙也不会逼着九弟来跟咱们兄弟打擂台,真若如此“不争是争”四字岂不是给九弟专设?这样的转念让胤禩一下子轻松起来……
兄弟密谈自然无人得知,可李绂的一番串联自不可能瞒过十三衙门,苏麻喇的密折与上书房转呈的南怀仁的请罪折差不多在同时送到距京城不足百里的圣驾队列中。
圣天子有仪仗,称大驾卤簿。依礼巡游出入当为象辂。
象辂车为木质,分有辂座、辂亭和顶饰圆盘三部分组成,主色为金红装饰,车顶圆盖处镶四块圆版象牙装饰故而有名。圆盘垂有镂金垂云四周贴镂金云版,辂亭宽大由四根朱红立柱支撑,三层明红缎子做帷幄上绘云纹龙羽,长九尺宽五尺寓意九五至尊。四周有朱栏,金彩相间涂饰,栏内四周铺就花毯。辂座即为车身后有大旗十二面各绣金龙,轴辕分饰金龙头尾,车有三车,行驾有紫绒缰绳的白马十匹牵引,中间为四左右各三。
象辂前有导引黄罗伞一柄,周围太监抬着盥盆、唾壶、马杌、交椅等物,宫女们穿着旗装手中挑着提炉、香合、水瓶、红灯,车前有导引大臣随扈,更有各色仪仗计:仪刀三十把、豹尾枪三十条,曲直大小制式不同的伞盖四十六件,寿扇团扇屏扇扇面七十六把,各类幡幢三十二挑,旌、节、氅、麾二十八杆,纛旗一百八十三面,钺、星、卧瓜、立瓜、吾杖、御杖、引杖一百一十二件。
这还只是圣驾,随后便是将龙换做凤同等规格的太后车驾,减半的太子车驾与太子妃车驾,加上吹打行军鼓乐的乐队周遭侍卫兵丁,逶迤蜿蜒不下千米,两侧黎民百姓在属官带领下以乡野硕老为前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千岁”“太子妃千岁”的口号,一路而行康熙不时走出辂车对万民招手以示亲民,更曾驻车而行亲奉皇额娘茶水以示孝道,万民之情绪随之更加狂热。
“万岁爷,京城有折子到了,”李德全小意的看看御座上假寐的康熙,就在刚才皇上亲自搀扶起路边一位长须长者,开口相询已过八旬竟然还能下地劳作,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耄耋,这是活生生的祥瑞,龙颜大悦之下开口便免了该地三年的赋税,自然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谢恩之声,无数热切之目光中皇上在辂车外足足站了半个时辰,知道皇上累了,可看看密折上的卍字标记,再有四百里加急的羽毛李德全岂敢耽误。
“姆妈的折子,想必又要唠叨朕莫过操劳了,”康熙取过密折匣子一笑,看到加急折上的羽毛由不得心里一紧,“李德全,以后再有加急折子一律放在最上头,刚才那有福之人说的好: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农事如此国事亦然啊!”
“喳——”李德全轻声答应。
明日竟有雨,消息让康熙的眉头忍不住皱起来,巡行本是堂堂皇皇的盛举,若变成落汤鸡岂非不美,而南怀仁之错竟因偏信一主簿轻言,荒唐么!
再往下看佟国维随附的折子上除了对南怀仁大加斥责之外竟无一条应对之策,临了倒不忘一句“圣心独运”,纵是不惜劳民伤财现扎雨棚也是好的么,事事都要朕来决断,要你这上书房大臣做什么?而总是朕来决断雨大雨小时长时短尔总要报清奏明不是?
“这个佟国维!”康熙把他的折子顺手丢在书案上,原打算索额图致仕之后由他来执掌上书房,现在看来,哼!
苏麻喇的密折单是一个题目早教康熙吃了一惊,“老奴惶恐以奏士子李绂串联国子监生翰林院编修预谋弘皙世子事”,再往下看总是以康熙之城府也多了几份心惊肉跳,那李绂不仅在监生编修中大肆散布弘皙当日“儒士为妇,名士如娼”的言论,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弘皙所言之“士绅一体纳粮”,更串联笼络了上千人签名写下万言书。
苏嘛喇寄来了万言书的节略,“……纵不咎其狂言非礼轻贱士林之语,国家养士古之铁律,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圣人之言在前,何来劳尔筋骨饿尔体肤之求仁得仁……”
“……为人臣虚心待令,不辞贱不畏难,尽心任事不懈于位,忠也。父兮生我母兮鞠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圣人云: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孝也……”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忠耶,孝耶,世间安得两全……”
“……累我百官忠孝不能者,世子罪魁也!使我士林无遗类者,世子祸首也!今以正直之德直刺罪魁祸首,纵仗节死义有不力争者,必共击之……”
“共击之么?”康熙手往下滑一个个人名赫然在目,“郭琇、韩菼、蔡升元、沈廷文、胡任与、汪绎……好胆!”
康熙勃然大怒!
弘皙在伯伦楼的言行,武丹的密折中早写的清清楚楚,作为亲历者他述说的更为详尽,其中妇人娼妓的比拟康熙还颇为赞赏,但他并不认可“官绅一体纳粮”,题江南“永不加赋”,凡州府郡县遇灾至少免赋三年,康熙努力在做的就是藏富于民,哪怕国库中亏空的许多银子他也不认可病急乱投医……他只觉的以为弘皙是在想法为国库增加收入!
这孩子的口无遮拦兼未雨绸缪早已领教,了不得回京之后让他认真回奏就是,孩子么,总会有些出奇的想法,就如小树初长总有些枝叶旁逸斜出,修直就是好苗子!至于什么李绂方苞之流怎么看,朕贵为天子,他们有资格听朕的解释么?
而如今——郭琇,都察院左都御史汉员。韩菼,十二年的状元,礼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蔡升元,二十一年的状元,内翰林院的詹事。沈廷文,二十七年的状元,翰林院修撰。胡任与,三十三年的状元,翰林院侍讲。汪绎,三十九年的状元,掌修国史。
《吕氏春秋》有云,听言不可不察,不察则善不善不分!
来着不善!这是康熙第一时间做出的判断,一个都察院左都御史,五个状元郎,好胆勾连朋比结党,跟朕打擂台自然不仅仅是辩驳什么子虚乌有的“士绅一体纳粮”,那样自己都会看不起他们,想必他们的会直接将矛头对准弘皙,没名没爵是童言无忌,旗主贝勒便可“妄言入罪”,推下世子位圈了旗主府以慰天下士林苍生——这才是共击之的本意!
而往最坏处想,这些冲动的监生编修们更有可能在几位状元公带领下堵着趁着陛迎的时候发难,再加上南怀仁所预言的“有雨”说不定就会扯出“天道示警当诛此獠”的混账话,念及此处康熙心里一惊,真若如此,万众睽睽自己当如何发作?
事激情切,康熙一跺脚便是乾纲独断,“狼瞫何在!”
狼瞫,也是当初布库所的小布库,忠肝赤胆,与武丹一明一暗随侍康熙。
“快马至诚贝勒府,代朕问话——”
六十九章 您,吓死我了
“皇上口谕,诚贝勒跪听!”
狼曋面南而立,精瘦的身体黑黝黝的脸庞就像一根究竟风雨的铁枪,再加上身后八个身穿黄马褂腰跨横刀的侍卫,胤祉心里一突。
皇阿玛身边的侍卫有千百,狼曋却只有一个,当初皇阿玛率着小布库们除鳌拜,势若疯虎的鳌拜锐不可挡,半大孩子的小布库们根本就不是对手,就在鳌拜冲到康熙身边的时候,一直游离在外围的狼曋一把香灰撒过去迷了他的眼,随后扯着长长的帷幕就扑到了鳌拜的头上,这就是所谓“结网扑之”。
而今,曹寅在江南织造,武丹为侍卫统领,刘铁成为水师提督,偏是被皇阿玛赞叹为“动若惊龙”的狼曋除了一等侍卫的职衔外再无一官半职,影子样跟在皇阿玛身边只能说明一件事:没有大事不动狼曋。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旨问诚贝勒,士子李绂频繁出入国子监、翰林院和你诚贝勒府,所为何事?”
“这——”胤祉略作犹豫转而坚定心意,不立危墙是一贯信条不假,狼曋出现也险些走了思维惯式,可好歹是龙种呢弘皙说钢刀情谊时就有名额,事到临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和谈舍我其谁?
胤祉沉声答道:“回皇阿玛的话,太子世子弘皙口出妄言曰士绅一体纳粮,有士子李绂不平则鸣,国子监翰林院众监生编修乃至掌院侍讲响应者者众,群情激愤做万言书,千人联名公推李绂为首欲觐见皇阿玛,李绂至儿臣府中便是要儿臣代为引荐!”
“民为水君为舟,士林便是操舟者,水可载舟覆舟操舟人却是把握方向,故朝廷养士礼遇之抚慰之从未有如捐纳之词,我大清立国不足百年根基未稳,儿臣以为,弘皙此举恐有将归心之士林推向前明故国之害,特奏请皇阿玛废弘皙镶黄旗主乃至太子世子,本章在此,请狼侍卫代!”
“本侍卫只代问话回奏,不涉其它,”胤祉将奏折双手高举过头,狼曋却是干巴巴做了拒绝,语调一提,“再问——”
“尔读圣贤书几年,那李绂钻故纸几载,弘皙今年多大?尔等莫不知幼学琼林既有‘年少时、读诗书、习礼仪’之语?不知‘人之初、性本善、苟不教、性乃迁’之理?义理皆明却要一棒子打死,尔等之心何其毒也!”
“焉以为朕不知尔等之用心也?借弘皙直扫太子罢了,‘养不教、父之过’逆子胤禔曾叫嚣庆父不死干戈不止!尔不过拾人牙慧,亏得还要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来!”
“儿臣惶恐!”
胤祉这会总知道狼曋不接自己奏本的原因了,他是为自己好呢!皇阿玛圣心烛照未卜先知还早给了批语,自己这点心思不过自取其辱,送上去批回来,不过是辱上二回罢了!
君父有问又岂敢不答?往北叩首方辩驳道:“儿臣痴长,李绂也早过十年寒窗,然弘皙虽幼其位存焉,不读书不知礼,在其位谋何政?幼子怀金于闹市自取其害,稚龄狂妄而随心所欲更兼皇阿玛呵护,其行已害人害己更害国家社稷,焉能稚子幼龄为开解?恐有伤皇阿玛之圣明!”
“儿臣之为是为长者之矫枉过正,李绂所做也是为朝廷正纲纪,此请皇阿玛圣心明察!”
“再问——”
“尔准备何时带那李绂与一干世子来见朕?回鸾之日否?将朕与太后銮驾堵在京城之外,当着文武百官天下万民质问君父?尔之臣道呢?尔之孝道呢?”
“钦天监已报明日有雨,此不测之风雨是弘皙倒行逆不得不惩之天启乎?是尔等野心昭昭朕却纵容之示谕乎?朕当思之!”
“弘皙允了你一个钢刀情谊,朕却称尔为冢中枯骨,尔这枯骨今要借尸还魂吗?朕也应你,若太后有丝毫闪失使朕纯孝之道有亏,朕之钢刀便是为无君无父不忠不孝逆贼专设!”
刀刀见血句句诛心,总结起来一句话,皇阿玛,您,吓死我了!
巡游车驾临门,百官跪迎中有士子如云皆做白衣一枝独秀,肩扛孔庙大成殿前“万世师表”之御书牌匾于前,不能为士林之生死争,便为先师之斯文扫地葬,时天降大雨,老状元等高呼上苍有警,白衣遍地,其景何等壮哉……这是胤祉一手导演的劝谏场景!
他想得太美,偏是忘了还有太后銮驾呢,已过七旬的太后本就于车马劳顿中疲惫不堪,再若心惊胆战说不得就有不测,这便是借尸还魂的本意,自己敢么?
偏是这个说不得说不得,纯孝有亏!什么叫有亏?风寒入体头疼脑热打个喷嚏算不算?可要说先请太后车架入城,谁他娘的敢硬扯开君父服侍在侧的纯孝?
皇阿玛这是不讲理,偏是他还占足了大义,胤祉脸都白了……
“诚贝勒,皇上还等你的回话呢!”狼曋的语调依旧是干巴巴的,可落在胤祉的耳朵里总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调戏意味!
“儿臣断无伤害太后凤体之心,众士子亦皆满腔报国热血,”胤祉肚子里在咬牙切齿,手上却不得不自抽耳光,“是儿臣思虑不周,儿臣这便召那李绂过府耐心劝解……”
“诚贝勒请起!”狼曋抬手示意问话完毕,“诚贝勒所言必会如实回奏!”
“狼侍卫且慢,”胤祉以为狼曋要走敢忙一把拉住,袖口一顺一张大额银票递上去,天使讲的是上天言好事,灶王爷上天还要买糖瓜供奉呢,“狼侍卫公务在身胤祉不敢多留,但在有暇时吃杯水酒……”
“诚贝勒好意,奴才心领了,”狼曋扫一眼银票上的一万两字样,“不过诚贝勒不想多留怕不可能,奴才问话是旨意之一,皇上给奴才的另一道口谕便是带着这八名百战余生的护卫与诚贝勒一起劝勉这些忧国忧民的士子们,诚贝勒,时间紧迫,对着联名折子找人吧!”
狼瞫是皇阿玛派来的监工?再瞅瞅他身后挺胸叠肚的八条大汉,都百战余生了还劝勉,召集到一处莫不为方便横刀一刀砍死两个?
胤祉嘴里发苦嗓子发干!
“诚贝勒,”看胤祉迟迟未动狼瞫也知其心中所忧,语气稍缓,“若诚贝勒不嫌奴才身卑言轻但请听奴才一句,士子们早散早安心就连万言书也不必进,”双手往北一拱,“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无论如何都不会错的一句,更是意味深长的一句,胤祉舔舔嘴唇,“谢狼侍卫提点!胤祉有一事相求——”
“请讲——”
“由胤祉现行劝解,想来这些人读书明理断不会让君父为难——”
“这——”狼瞫略略沉吟,“就以诚贝勒之见,三个时辰为限,如何?”
“行!”胤祉重重点头,“请狼侍卫携随从移步胤祉之书房稍坐——”
“书房就不必了,”狼瞫哈哈一笑如夜枭,“奴才们都是粗人熏不得书卷气,找见偏殿弄些酒肉饭食,奴才领旨办差一贯提头回见,事若不成总要做个饱死鬼!”
提头来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敢这么简单直白的威胁胤禩绝不怀疑若一开始自己不允他绝对能按图索骥杀个血流成河!
有三个时辰为限,胤祉绝不敢耽搁,派人分赴翰林院、国子监、孔庙各处请人,也就是半个多时辰白衫士子便络绎赶至,能被胤祉用上“请”字的都是在士林中颇有威望的名家名士,平日里也没少来府上谈文论经,熟识的初见的抱拳躬身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凑在一处,口中的话题自然离不开明日的“白衣卿相公车上书”。
士人做事总好用典,汉朝设公车府接待臣民入京请愿或上书,御赐白衣得以面君。而白衣卿相自唐以来也是进士们的专用词,这恰是符合在座者的身份,须知翰林院众人皆金榜高中者,前三甲的进士及第及后赐进士出身,而监生们要么是选拔自全天下的才子要么要么是本科落第来年待考的举人,绝对称得上预备役。
但此次的白衣还不仅仅是彰显身份,扶犁黑手翻持笏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食肉朱唇变吃糠绝对是断了士林生存之基,“一体纳粮”已经被提升到“斯文扫地”的高度,还拧巴出忠孝不能两全的神展开,怎能不争?争不过便是亡,白衣更是为先师戴孝为士林戴孝为自己戴孝!
有好事者遥想明日之盛况,甚至有了几分神采飞扬——这不是没心没肺,自古武死战文死谏,我以我血荐轩辕是所有热血士子们的最高理想,便如前明大礼仪之争。
明世宗嘉靖以藩王身份继位,登基之后竟要加封自己的生父兴献王为皇帝,如此不合礼仪之事激怒士林,有朝臣士子二百余人跪于左顺门前力争,触怒世宗,下狱者百三四,廷杖致死十六,淋淋鲜血却为让士林有丝毫却步之举凡事前赴后继,“共击之”便是当日之语,结果,世宗低头,奸相杨廷和罢官,士林完胜!
明日便不让前明先贤专美,世子、旗主、贝勒,好长的一串名字,您,吓死我了!
七十章 谁人可阻郭右都(上)
磐石为坚,置于火上烘焙至红色,一瓢冷水浇上去,必然噼叭声中做粉碎!
当诚贝勒以春秋笔法转述了康熙旨意,尤其强调天或有雨贸然行事可能使凤体违和,士林名士们差不多都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响,化作三百六十五块,每块八面,俱写“憋屈懊恼”“无可奈何”!
早知今日事何必当初请?
串联谋划,具折联名,反反复复折腾多少回临门一脚了却来悬崖勒马,能不憋屈么?早就剖析过“国家养士”,这点“特权”是士林壮大的物质基础,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论基础,套用现在的话说,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也得能保证“全心”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亘古唯范文正公一人矣,可,他也没捐纳!
儒家议罪不论行而论心,“国家养士”就像祖宗牌位,莫说做点什么不敬事,有点想法都得铢椔必究,不惩戒何以安士林,士林不安何以治天下?
别拿皇上没点头说事,他也没摇头!相反“妄言”变成“童言无忌”不乏回护之意!帝王行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他是不是借弘皙的嘴往外吹风呢?
莫提什么,君父的母亲受不得风寒惊吓,臣子的父母就该风餐露宿么,老吾老以及人之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君父孝道有损庙堂江湖不稳,弘皙,罪魁祸首也!
但憋屈的结果既然是懊恼,指定是无可奈何,就像鲁迅先生讲的那样,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谁来爆发?
儒家不光是阉割了民众的血性,同样阉割了读书人的血性,监为荐,监生也称荐生,得荐,首在忠君。进士,列朝堂心思卿相,为吾皇效犬马之劳自然以犬马自居,逆来顺受早成了习惯要不能有文死谏的说法,反了他娘的不是痛快?
做不到又不甘心,目光便开始箭一般投向李绂,组织者和领头人呢,解铃还须系铃人!
众矢之的众目睽睽李绂不得不说话,况他与胤祉说知己是自抬身价实际还是主仆,卖身则无己见,胤祉要闹他得串联具折胤祉想息事,宁人的事就得他来,“三爷,您以为皇上对弘皙世子会如何发落?”
“坦诚说,胤祉真不知道,”胤祉摇头苦笑,前番冢中枯骨这回借尸还魂,这该是当爹的评价儿子的话呢?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苦劝,“皇阿玛既有‘苟不教’之语,胤祉必举荐博学硕儒,正直公允之士言传身教之!”
“如此么?”李绂拱手,“巨来虽当不得硕儒,但不以卑鄙愿头一个写荐书单子!”
苟不教么?人不学不知义,咱们就请他来读万卷书吧,万卷不行就十万卷,咱们教死他!虽有泄愤之意却早已偷换概念转移话题了,就像青山不改流水长流一样,后会有期只不过是场面话!
头羊一动羊群便要随之转偏,就在此时一个声音自人群之外响起,“三爷,郭某插一句如何!”
语音晴朗更带几分金石之意,众人回身看时但见其人身量颇高,浓眉细目,焦黄的面皮,略略前撅的下巴上飘洒着花白的胡须,一身天青色仙鹤补服,珊瑚顶子上手指肚大小的红宝石熠熠生辉,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郭琇!
“华野公也来了!”刚才本来安静的士子们一时又鼓噪起来。
郭琇,可谓大器晚成之典范,三十一岁方过了童试为秀才,随即连中三元,三十九岁进京谒选时逢其父病逝,直到四十二岁才赴任吴江知县。其时,为官者皆把江南三吴之地视为畏途,大多几个月便挂冠而去。而郭琇却道:只有为地择官,哪有为官择地。赴任之后兴学校、禁私派、革火耗、清漕弊,为任八载深得百姓爱戴。
康熙二十五年,年届五十的郭琇为江宁巡抚汤斌举荐,升任江南道御史,自此得号:郭三本!
第一本,康熙二十七年《参河臣疏》,河道总督靳辅罢官。
第二本,康熙二十八年《纠大臣疏》,单刀直入直指上书房大臣、大学士明珠及余国柱一党。时明珠当寿,旁人贺礼堆成山他送的贺礼写成了小本“明珠凡奉谕旨,或称其贤,则向彼云:由我力荐。或称其不善,则向彼云:上意不喜,吾当从容挽救。且任意增添,以示恩立威。因而要结群心,挟取货贿,每日启奏毕,出中左门,满汉部院诸臣及其腹心,拱立以待者,密语多时,上意无不宣露,部院衙门,稍有干系事,必请命而行!”
“靳辅与明珠、余国柱相交固结,每年靡费河银,大半分肥,所提用河官,多出指授,极力庇护!臣固知其党羽实繁,睚眦必报,伏见皇上求治,辨别奸险,正朝野肃清之会。窃思报效,不顾身家。”
明珠当场气晕,好好的寿诞险些成了葬礼。明珠倒台他也没放过只不过十大罪变成了七大罪,这不是怜悯之心用它的话说“便是这七宗罪足以斩明珠之头悬于国门”。
康熙上谕:朕不忍加罪大臣,用兵时曾有著劳绩者,罢明珠大学士,交领侍卫大臣酌用。郭琇擢升左都御史!
第三本,康熙二十九年,郭琇上《参近臣疏》,弹劾皇帝近臣,内廷少詹事大学士高士奇、原右督御史王鸿绪和给事中何凯、修撰陈元龙等植党营私、徇情枉法、贪污自肥。
“日思接纳,陷附大臣,揽事招摇,以图分肥,凡内外大小臣工,无不知其名,夫办事南书房者,先后岂止一人,声名显赫至此是其罪之可诛者一也。”
“凡督抚藩臬道府厅县以及在内之大小卿员,哄骗而照管者馈至成千累万,名之曰平安钱。而士奇曰:我之门路真。贪赃坏法全无顾忌,其罪可诛者二也。”
“贿银资本约四十余万,于本乡置田地千顷,大兴土木,修整花园,杭州西溪,广置园宅,窃思以觅馆之穷儒,忽为数百万之富翁,金从何来?无非足给于各官,然官从何来,非侵国币,即剥民膏。其罪可诛者三也。”
结果,高士奇等罢官丢禄。
三本得名,天下大噪,然水满则亏,直道难行,康熙二十九年,山东道御史弹劾山东巡抚,巡抚为开脱罪责反咬一口说郭三本曾致书举荐手下被拒方有诬陷,查实后部议郭琇私书罪拟杖刑,康熙知道这是郭琇鲠直敢言让人人自危,担心一顿廷杖打死皇恩有加改降五品调用,然此时又有诬告说郭琇之父乃前明御史家奴,让康熙不得不让郭琇休致还乡。
但“庆父不死,干戈不止”,又有人举报郭琇在吴江县令时坐侵米粮二千三百余石,郭琇不得不到堂对质,可当堂审问,明珠、高士奇皆在屏风之后,主官根本不看不问,只用酷刑夹板逼迫认罪。屡审屡夹,或三四、或五六,最多十二,直到最后郭琇得以恩敕回籍已是一年之后。
康熙三十八年,康熙南巡见江南、吴江百姓至今感戴郭琇,复起为湖广总督,取其耿直加都察院右都御使衔(前番为左,有误,其时左都御史应为满人,名声不著)。此次本是来京陛见,其于名声蜚然于士林,李绂拜访岂敢遗漏。
郭琇适才已在人后听了许久,至此抱拳以世子礼左右示人,方缓缓言道:“三爷,君只知一体纳粮之事危及士林,可知其对朝廷之深害?若一体纳粮又以合计?”
这是又有新论断了?围观士子们渐熄的心思重又燃起,彼此侧目,静等……
“诸君可知我朝汤潜庵事?”
汤潜庵,原内阁学士礼部尚书汤斌是也,因其任职期间,朝服褴褛府衙荒败,鱼肉荤腥概不入府衙每日只买三块豆腐做菜肴,人称“豆腐汤”,但终众人皆浊独清难以立世,被郭琇弹劾“沽名钓誉”,郁郁而死!此时被郭琇重新提起,诸人惘然。
“那汤潜庵虽有沽名钓誉之嫌,然其俭朴持家却是真,非不愿实不能也!”郭琇幽幽道:“莫说汤某之四品,以郭某之从一品计,计算阖府之入,年俸不过百八十两银子,御赐田地百亩年入不足百半,府内父母早逝老妻亦亡,除具名官养者仍有书童一名,侍女三个,仆从杂役十二人,瘦马两匹,除青菜豆腐能取何物度日?”
“而捐纳事,自古皆以丁口计算,本朝捐纳虽微,十六人之捐,以郭某之捉襟见肘度日维艰无论如何是拿不出来的!”
“生财之道有乎?举债国库者为亏空,”
郭某余财可添乎?
可借国弩,此为亏空可收受贿赂政之乱始可増田亩之租害民藏乱。此亦郭某一人之为也,然天下之官吏仆僚何止万千,一人害家,为国蛀,万千人为害国政之乱也!
此皆一体纳粮之一言弊也,士子高中之日便是贪腐滋生之必然,害社稷也!郭某常闻社稷为重君为轻之语,岂可因君上之孝道而却步?
诚贝勒能振臂高呼郭某以为诚君子也,今前倨后恭,视天下士林玩物乎?
七十一章 谁人可阻郭右都(下)
“华野公,胤祉——胤祉岂敢!”
以“豆腐汤”为引,以自家府邸为例,郭右督言之有物铁证凿凿,而结论么——入仕皆贪且贪腐有理,何其谬也,何其诚也?纵欲反驳,除去收受贿赂、亏空国库、鱼肉乡里三条可有他法保证阖府生计?
照计而行,国法章章律法条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照做,当下就完蛋,进亦忧退亦忧,还有活路么?勉强说“节流”——豆腐汤之所以出名因举朝惟一,不说千里为官只为吃穿若官员都要吃糠咽菜,这个官坐着还有意思么?没意思的事有人干么?
胤祉无法辩驳,士子们的热情缺猛然高涨,是哦,咱们不是为每年多缴的三两斗米而是为国家为社稷,君为轻一语让一下就站到了道义的高处,自高冲下必不以君父为“私”!
若说刚才是苦,胤祉现在已经有了几分苦中带酸的意思,监工们怕是已经吃饱喝足了,等他们来杀个血流成河自己这士林魁首也就成了罪魁祸首!莫看现在蹦的欢,就怕将来拉清单长揖到地,这样的觉悟让胤祉长揖到地,语带咽声,“华野公,但请念弘皙年纪尚幼,念胤祉为孝子贤孙,此次便抬手一次,如何?”
“诚贝勒此言差矣!”郭琇捻捻胡须,“大丈夫行事,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明知郭某心若铁石何辜作此小儿女状?”
“况且,郭某为督部,奉法察举纠察百僚,肃清违慢是为王臣。本朝有明旨,汉员不涉旗务旗主不干政事,弘皙旗主焉敢于国家政事指手画脚?而本督剑之所指便是不守本分之徒!”郭琇哼了一声,“恕郭某直言,既知幼子稚龄何以委任旗主?皇上,错了!”
好!
周遭士子至此齐齐的爆出采来!
今日之愤恨憋屈明日之隐忧皆因弘皙,皇上却以稚龄偏袒,华野公,还是华野公,不愧积年老吏,害国逾制,条条戳中要害,既想做贼吃肉就当贼挨打,朝堂事与你弘皙没有分厘干系,站着说话不腰疼?做梦,你也摊上事了,推都推不开的那种!
有任何一条被圣君采纳,弘皙倒台是必然,弘皙既倒还有什么官绅一体纳粮么?而因弘皙事,士林必将为天下人侧目,不让先辈专美不说更利在后世,今后谁还敢小觑士林之威?
喝彩同样惊动了同样吃饱喝足的一群“监工”们,狼曋皮靴囔囔带着手下出现在人群之后,狼顾鹰盼,刻意释放的杀气让士子们如潮水一样分出道路,隔着老远就喊,“诚贝勒,三个时辰就要到了,这些人什么时候散去?”
“散去?为什么散去?又何必散去?”
郭琇当首,轻蔑的看一眼这几个杀胚,文武倾轧自古即有,郭琇也不能免俗。
“原来是郭右督!”狼瞫抱拳为礼,“今日事难得惊动您老人家,皇上有旨,此事由诚贝勒与郎某处理,请郭督暂且于一旁休息,如何?”
貌似礼敬却有拒人千里之意,郭琇直名在外,听说李绂拜访过郭琇之后康熙就专门叮嘱过狼瞫应对之道:直人正人总是忠自当头的,当头抛出旨意,不奉旨为逆,何来理直气壮?再来,言官之重重在微言大义言,不妨摆出兵痞之态,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
“国家养士,士不平则鸣,此乃报圣恩也,国有害,君有危,卧无安眠恨不能于午门前击鼓撞钟,上有乱意郭某绝不敢遵,”郭琇斜着眼瞥向狼瞫,“况狼大人与本督毫无隶属,郭某不从,你奈我何?”
我耐你何?该是皇上奈何你吧?狼瞫一时对康熙的敬仰如滔滔江水,但面上却是如冰霜一凝:“郭大人,狼某是粗人,只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宣谕之时曾有提头来见之语,郭大人确定要阻拦么?”
秀才遇见兵要开头了!
“某为王臣,在朝正色,不茹柔不畏刚,无理当逐安敢惜翅翼,既行直其道言焉能顾己身?提头来见么?”郭琇向前一步,头往前伸,右手在脖颈上拍的啪啪作响,“来,请斩德正之头!”
谈笑风生,砍头只当风吹帽!德正为忠,害重臣自是奸谋,世子群中登时多了鼓噪之音,人群如风过池塘,涟漪泛滥颤巍巍向前!
“郭大人是要一意孤行还是一位狼某手下杀不得人?”狼瞫把眼睛眯成一条线,“皇上口谕已宣,遵旨而行为顺臣,抗旨不尊为乱党!”将身站定一声断喝:“来人!”
“属下在!”
八名黄马褂侍卫一拥而上,单手扶住刀柄,十六只眼睛不住的瞄向四周人群,前进的脚步由不得一滞!
“黄马褂是皇上赏的得好生护着,”狼瞫用手轻点这些侍卫,“通通脱掉,免得一会溅起一身血!”
“喳!”侍卫们听令一声如惊雷,拽着衣襟撕拉一声将上衣撕开,打着赤膊挺身而立。
们黝黑发亮的前胸,一个个贲起的胸膛上刀疤、箭疤、枪疤、火痕如树荫下的阳光样斑驳陆离,阳光下或红或紫似乎在述说着主人不同寻常的经历!
“郭大人,您来看看他们身上,”狼瞫指点着当头一名侍卫幽幽道:“这位,西征军中率百人小队直扑噶尔丹中军,全军被围身中十三刀斩首二十四,血葫芦一样回来,单是身上起出的箭头就过斤,再来看看这……”
也亏得狼瞫好记性,挨个点过缓声叙述压抑了整个院落……
“郭大人,这些都是百战之余,”狼瞫瞅瞅脸面亦发白的郭琇,“皇上令我从千军万马中选出来的,您以为这满院士子经得住他们几回冲杀?更莫忘——”
“抗旨不遵乃乱臣!”狼瞫大喝一声,“听本侍卫令,画地为牢,敢有一人妄动者,以大不敬论,杀无赦,追比其家!”
“竖子焉敢!”郭琇的嘴唇哆嗦,诛杀还有我血荐轩辕的说法,追比,家人何辜?手点狼瞫,“尔之用心何其毒也!”
“毒的怕不是狼某,而是郭大人吧?”狼瞫嘎嘎一笑,“诚贝勒好言相劝在先士子大人们本来要散了,却是你郭大人一力孤行,莫不是贪恋督察御史之正直之名,不惜煽动他人以抗旨?因你郭某一人之私致血流成河,尔,士林之贼也!”
动嘴,跟着好诛心的康熙皇帝久了,狼瞫也算半个毒喷子!殊不知一句话却把郭琇气疯了,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不就是御史们的求仁得仁么?可这你能敬仰哪能挖苦?而直人正人是郭琇一生之愿,而今却成了贼?
是可忍孰不可忍,郭琇一把将顶戴惯在地上,红宝石摔在地上滴溜溜乱转,“郭某现今不是御史不是总督,就是凭一腔正直之血的普通士子,来来来,古有暴秦坑儒之举,今日昏君杀戮士林,请自郭某始——”消瘦的身子挺着花白的头颅对着狼瞫就撞过去——
拔横刀一挥而过便是血溅三尺,但狼瞫敢么?
劝勉也好威慑也罢,说白了就是宁事息人,胤祉有所求战战兢兢,监生编修们有所恋鹌鹑一样任揉捏,可郭琇呢?无欲则刚,连昏君的口号都出来了分明是但求一死,狼瞫岂能叫他如愿?
进不得便只有退,一退而再退,郭琇意气所激士林群中重又鼓噪起来,可怜狼瞫连带八个侍卫反倒束手束脚,情急之下,狼瞫一句高喊“诚贝勒,拉住郭大人!”
打蛇打七寸牵牛要钱牛鼻子,你郭某不是耿直求死么让胤祉去对付,诚贝勒么,以诚感人,剩下的……逼急了信不信老子真敢砍人?
胤祉会拉人么?笑话,太平拳的道理就在于跟风上,自己堵抢眼的时候不得不畏畏缩缩,有人出头他要不琢磨捎带脚夯实士林代言人的身份就不算爱新觉罗家的儿子!朝着狼瞫一拱手,“狼侍卫,胤祉自幼读圣贤书也当以圣人门徒自居,郭大人不惧生死,胤祉岂是胆小怕事,父皇一向圣明,便是奸佞小人在侧居心叵测之徒从旁才导致今日之祸,诸君,吾爱新觉罗胤祉欲清君侧,有人敢应乎?”
“郭某誓死相从!”披头散发的郭琇大声疾呼,“请与我前往孔庙,请圣像,清君侧!”
“请圣像,清君侧!”
拉纤的喊个口号干劲还足呢,何况如此正义激昂事,百千口齐呼响彻云霄!
听着脑袋的郭琇就像坦克一样横冲直撞,杀无赦就像纸老虎,画地为牢也成了笑谈!
士子们前赴后继,狼瞫九个人就可怜了,既不敢杀个惨烈杀鸡儆猴,纵是人有百手也难拦阻,更何况,不知哪个缺德鬼带头,一口浓痰竟然吐到他的脸上,而后有样学样,士子洪流转过处,脸面皆是水痕……
“狼大人,怎么办?”其中一人满脸憋屈,自己在万马军中都不曾退却一步,而今却被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妈的,横刀死死的抱在怀里生怕有人躲过去再给自己一下!
“我知道怎么办?”狼瞫跺脚又忍不住一声叹,“好个耿直郭琇,”在脸上一抹,“反复无常的诚贝勒!”
七十二章 不对称打击(上)
“你,快马通知皇上,其他人——”狼瞫本来要追上去看个究竟,转念一想又道:“去三个人远远地看着这帮文人,剩下的跟我去直郡王——不,镶黄旗主府!”
回报皇上是应有之意,掌握去向也是必须,至于去镶黄旗主府——按照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一般逻辑,发动战胜还要把讨伐檄文送给对方以弱其意呢,说不定直接就来找冤头债主弘皙了,而弘皙又是好脾气的人么?真要大打出手岂不是乱了京师,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得拦着,就算拦不住——谁他娘的淬我一脸,我就还他一通老拳,打死老师傅的那种!
人急马快,镶黄旗主府转瞬即到,听了护门旗领的的通报正带着一串“尾巴”在花园闲逛的弘皙有些诧异,尾巴之所以称“串”自然是有讲究的,首先是年秋月,一句“你的人”让弘皙感叹万恶封建社会真好的同时少不了退避三舍,总不能长成十叔那个小个子不是,可他越是躲着,年秋月越是跟狗皮膏药似得恨不能粘在身上,更夸张的是直觉的把妙玉当威胁,不怀好意的要跟妙玉与邬先生之间牵红线!
原本妙玉与邬先生之间还有些惺惺相惜,没她掺和兴许还能从彼此欣赏发展到彼此吸引,这下她干脆连邬先生的小院都不进了,花魁还是有些气节的,看透了秋月心思的妙玉亲手做几个美味的小菜用行动证明一下自己对世子的仰慕之情!
而有妙玉在的地方一定就有张宗仁,连带着还有那个高钦,已经给父亲写信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张靖逆家的求亲。留在世子身边一来是护卫,二来是实时发现张宗仁的丑恶嘴脸,蕴愤恨于笔墨——我写死你!
狼瞫带队还跟着八个坦胸露怀的黄马褂侍卫?弘皙眉毛一挑,“来传旨么?”
“肯定不是!”最快的张宗仁摇着手里的折扇迅速进入狗头军师的角色,“要是传旨通传时早就说准备香案了,谁会拿圣旨与人想商,除非是赐死,鹤顶红、白绫布任选!”
话说完了,张宗仁呵呵一阵干笑,他自以为说的通俗易懂顺带还用笑话做例子,殊不知这个笑话太冷了,冷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成箭矢将他戳了个千疮百孔——不会说话就少开口总比胡说八道露怯的好!
“宗仁,你去迎一下狼瞫,”弘皙好心为他解围,“客气点,请他到花园来!”
之所以用请因为弘皙的记忆中除了曾经的小布库身份还有后来的丰台大营提督呢!
人到,彼此礼敬之后之后便回到了正题,胤祉整出的“清君侧”噱头饶是邬思道神机妙算也想不到更莫说弘皙,就算知道胤祉是三叔也要送他一句“干你母亲”,我还没找你呢你却迫不及待了,还敢裹挟一堆“娼妓”“花魁”的来跟我叫板,来的好,看爷会不会怕你!
“狼将军,皇上可有旨意?”弘皙咬牙发狠之前,邬思道抢先发问,“若有旨意,世子遵旨便是!”
“不怕邬先生笑话,”狼瞫对邬思道拱拱手,弘皙“折腿以报”的国士他当然也不会失礼,“狼某此次办砸了差事有负圣恩,来旗主府便是希望将功补过,以在下之见,世子还是避一避的好!”
“避个屁!”三个字被弘皙从牙缝里硬挤出来,不如此难以表达愤恨与轻蔑,“本世子从来没见过恩客要躲着娼妓呢!”
“就是!恩客呢,就是花魁都给上杆子自荐枕席——”张宗仁的下巴要拧上天,随即嘴角咧到地,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花魁妙玉正乐的跟年秋月争风吃醋呢,这距离争风吃醋也不老远,张宗仁话未说完,妙玉的三寸金莲狠狠的跺在他的脚尖。
龇牙咧嘴的张宗仁重又惹来一阵哄笑,哪怕是狼瞫都忍不住莞尔,他与张云翼都算是天子近臣自然认识,刻板的张靖逆恰恰衬托出儿子的跳脱,因为笑,紧张的氛围也一扫而空!
“世子,您能跟我说说究竟有何谋算么?”
“谋算?对付他们还用得着谋算?”弘皙哈哈一笑,“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无非是不对称打击!”
“不对称打击?”弘皙嘴里的新词让狼瞫微微诧异,“愿闻其详!”
“这倒也简单,”弘皙一笑,“物有千姿百态人有千差万别,所谓不对称就是从人或物的细微差别入手,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你狼某是武夫放着腰间的横刀不用却讲什么劝说,莫忘了耍嘴皮子是郭琇这种言官的本职特长,以短就长你输得一点都不冤枉,以本世子之见,就给他来个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弘皙对张宗仁挤挤眼睛,“就像那啥,不从用强,是吧宗仁?”
张宗仁的脸那叫一个苦噢,跟狼瞫一样一样的!
张宗仁苦因为妙玉的脚再次跟他的脚亲密接触,还是同一个地方!这勉强也属于不对称打击的范畴,十指连心包括脚趾头!她以为世子的说法就是张宗仁的想法,平白顶了黑锅还是越描越黑能不苦?
狼瞫苦,因为他只说了劝说无效却没说皇上的嘱咐,弘皙能在瞬间就做出决断还是跟皇上一样的“英明”,偏是他刚才坦白的不彻底,现在再说是证明自己无能还是逼着世子再试?把“说不清”变成现实就成了真的“说不清”,他同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这旗主府外有护旗领,护我镶黄旗主的门户便是维护我镶黄旗的尊荣,敢踏入禁区一步少不得就有人被穿了糖葫芦,杀鸡自然能儆猴!”
终究逃不过鲜血淋漓么?可若没有鲜血哪来的秩序?
狼瞫纠结中,有旗领来报,府门大街上来了一群扛着孔子圣像的士子,一边走还一边喊着诸如“清君侧”“涤荡朝纲”这样的口号,带头的就是诚贝勒胤祉!
“走,都去门口看看,”弘皙一笑起身,“爷倒要看看三叔是不是有卵子的血性汉子!”、
胤祉长这么大从没觉得有什么事让他如今天一样快意!与郭琇两人并排走在队伍最前边的他每次都将口号喊得声嘶力竭,清君侧、涤朝纲,剑指弘皙的目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偏是如此的理直气壮,偏是如此的一人振臂万人齐呼,他是用嗓子的疼遏制忍不要涌到嘴角的笑!
来镶黄旗主府是郭琇的主意,当他带领众士子在孔庙大声哭诉了弘皙“逆行”与皇上“乱命”之后,为争取生存环境而产生的疯狂念头便如脱缰野马尽情驰骋,干脆于大成殿请出了圣像,带着浩浩汤汤的世子队伍一路敢奔镶黄旗主府,民心可用民意不可逆!
队伍穿城而过,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加入进来,郭琇越发想的美了,他甚至想好了弘皙主动认错主动辞职的说辞!
想的太美必有落差,浩浩汤汤的队伍在旗主府门前遇上了第一回挫折,四个杵着短槊的旗领横在整个队伍之前不说,更指着一条黄线说是“禁区”,不得踩踏不许越界!
郭琇这个气啊!旗杆所在的位置正对着旗主府,他还想着站在这石台之上居高临下发表一通讨伐檄文呢?不让站甚至不让过,就算把旗主府围了,正中缺一块算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凭什么画禁区?
“尔难道不识我郭某?”
“不认识!”这旗领也算极品,眼皮撩也不撩,“为护旗领一员维护我镶黄旗荣光为首务,职责所在就算我认识,我手里的家伙也不认识!”
“尔莫不敢伤我不成?”
“禁区在呢,在下也做了警告,劝您还是珍惜性命,自爱其身!”这位还会不伦不类的拽文呢!
“混账!”郭琇气的须发皆张,抬腿迈步就要往前冲却被胤祉一把拉住,若说一开始是狼瞫不敢士林有伤故唾面自干,现在,重新接过士林领导权的他同样不希望任何人流血,狼瞫说过:士林之贼!
“尔可识的我诚贝勒胤祉否?”
“是镶黄旗么?”这位上下打量一身行龙袍的胤祉,一翻眼皮,“若是,咱们听的是旗主大人的令,若不是,干涉我镶黄旗旗物,这位爷可知道国族铁律?”
“这——”遇上这种胡同赶猪两头堵的言论,胤祉一阵语塞。
“诚贝勒何必跟他废话!”郭琇显然是被狼瞫误导了,他以为狼瞫不敢拦这位也得倒退,腰杆一挺昂首迈步,“我郭某就过了禁区了,你——”
你奈我何四个字没有吐出口,迎面一个漏风巴掌便把他抽翻在地,纵是自以为一身铁骨铮铮可功夫最终还在嘴皮子上,遇上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只能挨打!
下手的就是刚才那旗领,“姥姥,爷警告过你了,真当我胡汉三说话是放屁么?”
“大胆!”胤祉怒了,顶撞我已是不该还当着自己面竟敢行凶?不行教训皇子的尊严何在?
可刚一迈步,一阵劲风由远而近,“铿”的一声脆响,一根长有丈余的豹尾长枪就插在他的两腿间,枪头刺进坚硬的泥地足有尺许,一紧一放裆下一凉!
七十三章 不对称打击(下)
一枪恍若来自天外,惊艳且绝伦!
刺破袍服下摆穿透了裹腿的襦裤紧贴着裆下肌肤,钢铁的无情与冰冷清晰地传到肌肤上,胤祉的后边夹紧前边却忍不住一阵热流涌动,人就如打了脑袋的鸭又像断了线纸鹫,本该是呆坠却连摔倒都不能不敢!
人惊惧,惊惧且愤怒,尤其是于小腹前颤颤巍巍竖起长枪,这让胤祉猛地想到《史记吕不韦列传》中关于猛男嫪毐的文字: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人家的长枪因天赋异禀而做了始皇帝的假父,自己呢?
长枪,无论左右,偏一分便能刺破腿动脉,向上,只需一寸,胤祉不用争储就能直接进宫,说不定还能计入史书名传千古——做太监的皇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若是巧合也太巧了吧?看着不远处台阶上依红偎翠仿佛轻拍手上灰的弘皙,胤祉努力从他的脸上找到了些许遗憾之色,瞅瞅护卫在他身边的狼瞫——这是大胆包天还是有恃无恐?脑袋里乱哄哄的搅和成浆糊,身体得不到明确的指令便像是雕塑一样矗立,这造型落在旁人眼里就仿佛诚贝勒被一枪戳死在原地!
胤祉呆,监生编修们汇成的洪流也遏滞,本以为可以一鼓作气淹没弘皙,可闯禁的郭琇大人被漏风巴掌抽翻,诚贝勒所算是奋起余勇却被——再而衰!仗义每多屠狗辈反衬读书人的劣根性,有人振臂一呼可以从者云集,关键是谁还敢振臂?眼尖的额看的清楚,刚才就是弘皙世子投出的长枪,四个看门的呢,投出一柄还有三条!
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波涛汹涌遇上了江心的中流砥柱还是坚若磐石的那种,澎湃到粉身碎骨水花四溅,汹涌之势也化作服服帖帖,人数众多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镶黄旗帜、镶黄旗主乃我镶黄旗全旗人荣光所在,胆敢冲撞者,杀无赦!”弘皙清冽的语声轻飘飘传送到每个人耳边,音虽不高足以寒胆!
“弘皙,老夫要参你!”颤巍巍爬起来的郭琇满嘴是血,“参你纵奴行凶,参你妄言朝政,参你——”
“没听见旗主爷说话么?”
站在他身边的那位胡汉三巴掌又回来了,扑——的一声把老头子抽的原地转了三圈踉跄倒地,随即明晃晃的短槊高高举起想也不想便劈下去,三棱的槊刃可削可砸,真要落在郭老头脑袋上怕是脱不了一个脑浆崩裂万朵桃花开的下场!
“住手——”胤祉还魂一样的尖叫着,也不想还穿在衣服上的长枪,奋不顾身的扭腰扑到郭琇的身上,前边说了,从结果领导权开始胤祉就要对这些人全部负责,死一个“士林之贼”的名头就要扣到他的头上,何况还是这么大只的!
狗急能跳墙,人急了潜能也无限,内务府出品的皇家服饰硬生生的被撕扯开了,裸出两瓣白生生的腿臀,看的旁人瞠目结舌!
胡汉三有些坐蜡,这老头子自己可以不管不顾,反正又不认识,诚贝勒身上还穿着行龙袍呢,连他一块干掉自己也就活到头了,手腕轻抖短槊从胤祉的头侧划过,黝黑油亮的发辫很有先贤遗风的被“代首”,披散的短发垂在胤祉的头上让弘皙一下想到曾经看过的老电影,民国里的遗老遗少不就是这副德行么?
人虽护住但郭琇早已出气多进气少,想想也是,饱读诗书的宗讲究个士可杀不可辱,连续两巴掌等于辱了两回,急怒攻心的郭琇早就气炸了肺,加上刚才明晃晃的短槊往下落,我命休矣的自觉中恐惧油然而生,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弘皙——”胤祉一声尖叫嘴唇都哆嗦,“这是当朝的湖广总督兼都察院右都御使郭琇,你怎敢杀伤他的性命?”
“杀伤?是吓晕了吧?他不是讲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么?不是引颈就戮从他始?就这点胆子?我呸!”弘皙狠狠的啐了一口,“又提什么官职?他不是弃官不做了么?莫不成只有惯官帽这点出息?”
“古有二十四孝,朱寿昌弃官从母孝诚虔,潘岳弃官寻亲喜动皇天,忠孝不能两全也不忘请辞,就为一时之愤敢惯官帽,枉他还是什么右都御使,自己把自己参死算了!还有你们——”弘皙的手臂对着呆若木鸡的监生编修们一划拉,唬得这帮人变颜变色的,刚才那一巴掌绝对是三而竭的范畴!
“口口声声国家养士,凭什么养你们?是为国分忧是解黎民倒悬!扛着孔圣像满街招摇,莫不成令堂是市井泼妇,尔等从小就学会抬出家里老人来骂战?”
“包括三叔你——”弘皙一点胤祉,“亏你自居读书人,扳着你的手指头数数,除了《公羊传》里讲过一句‘逐君侧之恶人’,翻烂了《史记》有几回清君侧?”
“汉初景帝三年,有吴王刘濞头一回提出‘诛晁错、清君侧’,结果呢,周亚夫平七国之乱!唐之开元年间,有安禄山喊出清君侧,他连个特指对象都没有不过借势谋反罢了。明成祖朱棣高喊‘诛齐黄、清君侧’靖难之役干脆换了朝廷,三叔,你以为凭着你的光屁股不要脸再加这帮蹩脚秀才就能谋反?做梦!”
“用不着皇玛法,侄子一人就担了,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敢前赴后继,侄子就杀个干干净净!”
“你,你——”
不论大小数落个痛快末了还不忘譬喻一下谋反,胤祉又气又怒,冷不丁想到那句光屁股不要脸……刚才情急不觉,现在——挺凉快呢!
“诚贝勒的屁屁好白啊,是不是准备跟别人大战三百合?不过把你的屁股对着孔圣,三爷,你这可是大不敬啊!”张宗仁充分发挥了狗腿子的作用,主子挤兑人落井他就敢丢石头,只不过这话说的忒让人恶心,尤其是让高钦恶心,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还好,这回张宗仁没怒,转而模仿的女声,嗔骂一句:“真不要脸!”
喝——弘皙都忍不住忍不住要踹他了,毛骨悚然啊!至于那两女——淬一口掩面而去!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么?弘皙与他的战友们让狼瞫看得小心脏直抽!
失职的狼瞫早已把诚贝勒府发生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讲的干干净净,这其中就有康熙的嘱咐和郭琇的“摔冠”,皱着眉头等弘皙的“不对称打击”怎么应对,弘皙送他就一句话,“既是吓唬就得有吓破胆的度量,老狼,太小家子气!”
而今,弘皙就不用多提,威武不能屈吓晕了?旗主妄涉朝政返还他们一群不守本分,连令堂都捎带奉赠一个泼妇称号,至于理直气壮的“清君侧”,原来是谋反的借口啊,杀个干干净净呗!
世子更是好气魄!世子的手下一样好气魄!
那大耳光抽的连狼瞫看的都牙酸,他知道这些旗领的来历,但他确信弘皙没有特意吩咐什么更确信尚方们在武丹手下绝对没有这般胆大,莫不成这就是狼行千里吃肉,狗爬万里吃屎?再瞅瞅不怕死的调戏胤祉的张宗仁,包括那俩女人,走就走呗,偏是躲在门口还要探头探脑,看诚贝勒的春景么?这是怎样无法无天又心有灵犀的一家人哦!
主子受辱,狗腿子自然要做出拼命的架势,李绂走到最前面,先是脱下自己的长袍给胤祉披上阻挡春光换来感激的一瞥,随后对弘皙深施一礼,或者他在潜意识里边还有几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自我保护情节,“士子李绂见过弘皙世子!”
“哟,这不是巨来么?”弘皙乐呵呵的跟李绂打个招呼,“伯伦楼一别有些日子了,您不是打算替三叔挖走八叔手下的方苞么?现在八叔的腿断了,你如愿了吧?”
笑的亲热,话却恶毒,当面揭画皮,挖墙脚外带落井下石,装什么谦谦君子,你也配?
“李巨来行了一遭卑鄙事怕是这辈子也难洗脱污名了——”
“是一遭卑鄙事么?是一贯卑鄙吧?不过是替我三叔争储罢了何必找出这么多的借口,”弘皙根本不等李绂把话说完,“豁嘴的茶婆一样散布流言在先,蒙蔽纠结触犯律法于后,竖正义旗却行阴私事,大义凛然口诵道德却是临死要脱垫背,纠结一群蠢货雄赳赳赴死却脱不过是利用二字!李巨来,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徙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悉数你所为,小人尔,人之初性本善,你怕是连人都算不上吧?也敢自称士子,就不怕污了士林?”
“弘皙,你——”一连串的挖苦却是一句假话没有,李绂终究不是厚颜无耻之人,想辩驳却无力,但弘皙却显然不想这么放过他,嘴角如钩,“李巨来,弘皙当日说辱定你了,今日还是那这句话,爷辱定你了!”
手于腰间一抹,镶金嵌玉的腰带已经持在手中,搂头便抽,小样儿,清君侧,事关爷的生存问题,从前辈子就是猫尾巴!
七十四章 养不教(上)
弘皙举手的瞬间,李绂已经下意识的以手抱头蜷缩成团蹲到地上,反应如此之快,一来是前车之鉴他确信弘皙言出必行;二来他真的很重视自己的脸面!
女人重脸面是为悦己者容,士子们重脸面皆因现实逼迫:唐代士子通过礼部试还需吏部选,选官有“四才”之说,即身、言、书、判四项。身即形体,要求五官端正仪表堂堂,歪瓜裂枣似得官威难立。言为口齿清楚语言明晰,结巴大舌头之类有碍治事。书即书写工整漂亮写总结汇报的时候上司看的清楚痛快,判即思维敏捷糊涂蛋是不可能做官的。这其中身在头一条,当初钟馗撞柱不就是因为相貌丑陋而被拒入仕么?
有清以来,对“身”的要求更甚,朝廷规定凡举人应会试三科不中者,可应“大挑”,大挑只论相貌,典型的以貌取官。标准是“同田贯日身甲气由”,以字形喻体型相貌:同,长方脸;田,四方脸;贯,头正身长;日,身体端直高傲肥瘦适中,符合以上四字才有可能入选。余下四字为落选标准,身,身体不正;甲,头大身下;气,一肩高耸;由头小身子大。
以“同田贯日”论,三字都是涉脸面,李绂敢不好好保养?
可害怕或胆怯换不来弘皙的丝毫怜悯,一鞭破衣二鞭见血,三五而下,李绂的脊背鞭出道道血痕,士子不缚鸡能熬刑的绝对是凤毛麟角,第一声惨叫就像打开话匣子的开关,再也难以停止,时长时短伴着腰带破空的呼呼声,听者揪心见者不忍睹,监生编修们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弘皙,住手,你,你难道要打死他不成?”
胤祉这时候也顾不上遮掩自己的春光了,满身狼狈的跳脚高喝,要打他先打我?这话到了嘴
边却不敢吐出来,这小兔崽子满脸带笑的行暴虐事,太吓人了!
“打死他又如何,侄子能亲手仗毙四十余宫人也不在乎多一个!”
这不能怪弘皙残忍!
马斯洛总结过需要层次,除了保证生存的生理需求之外,更有包括安全、爱与归属、被人尊重和自我实现几个层次!对弘皙而言,不管是仗毙宫人整饬毓庆宫还是君前奏对掀翻了胤禔气疯了胤禛抱愧拆分八爷党都是出于安全的需要,哪怕些做法的初衷只是试试,在这个过程中有爱,有因爱而产生的憎恶,情感的变化中对毓庆宫已经有了浓浓的归属,这时候的他早已不再去琢磨什么土匪头子了!
戳破亏空除了自辩更有几分对爱新觉罗对大清的归属,直到面对苏嘛喇讲出千古一帝,直到确定匪君天下的目标,他彻底成了万恶地主阶级的代表,还是最顶层的那种!
以后就是自我实现的过程,这个过程是自觉地创造,也是自觉地解决问题并逐步形成自己确定的“公正”,面对现在的“清君侧”,一句话,姥姥!凡跟爷站在对立面的,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敢螳臂当车就像坦克一样碾过去!
回答就像一声惊雷响在那些已到了承受临界的监生编修心底,不知扛孔圣塑像的八人中究竟是谁脚下一软,泥塑的孔圣塑像自肩头滑落,轰然摔在地上,谁见过泥塑禁得起这种自由落体?
足有丈许的塑像瞬间四分五裂,冠冕的脑袋一直滚到了弘皙身前,所有人死了娘老子一样脸面挂灰,读书人的祖宗啊,就这么——尤其是抗塑像的那几位,早不把扛牌位当美差了!
“是先师显灵!是先师不忍士林遭难恨不能身代,”关键时刻,自队伍中传出一声高喝,“弘皙世子辱我士林在先,断我传承在后,郭老大人更一语揭破害朝之祸——”
当现实已无力便会求助于虚无缥缈的神明,这是人的本性。而这种精神催眠往往还会激发人无边的勇气,这便是信仰的力量。但这力量总需有人挺身而出做以呐喊唤醒彷徨,有人出头,队伍自动闪开道路,三角脸面两撇鼠须的方苞就如羊群中的骆驼样突兀而出,呼喊也戛然而止——长成鼠貌自有鼠行,把他晾到阳光下正对弘皙还真少些胆子不说,关键是他身后还有八爷呢!
“原来是方灵皋!”弘皙格格笑着勾勾手指,“昔日的难兄难弟,来来来,有难同当如何?”
有难同当那就是过去叫你抽呗!方苞抽抽嘴角众目睽睽之下终究不能退缩不是?正一正衣冠也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一句“士子不相为谋”,缓步向前就像即将就义的勇士,可到了弘皙身前却——方苞弯腰抱起塑像的头颅,努力的举过头顶就像赫然得了护身符一样,“弘皙世子,圣人在前,尔敢不敬?”
不敬?弘皙住了手嘴角却如钩,有胆子大的刚要上来搀扶李绂却被当头两“鞭”抽的头破血流,一脚踩在血糊糊的后背上,原本蜷缩成团的李绂就像扛石碑的王八五肢皆探,踏在李绂背上的弘皙笑道:“方灵皋,尔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
嗯——方苞微愣却不得不点头,莫说自己就是先师孔圣也从没想过造反而后自己去创造王道乐土不是?
“爷再问你,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为大同,对么?”
礼记上说的肯定没错,哪怕有些删减方灵皋也不敢不点头,但心里仿佛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这就是了!”弘皙拍手而笑,“既是王土便要收益,赋税是也,士绅不纳粮莫非是国中之国不服王化?”
方灵皋这回可不敢做应头虫,惶急反驳:“士绅之田乃是皇上赐的世业田、永业田,在位了却君王天下事难在守高堂身边,几亩薄田算是聊尽孝道,即便去职也是身有所养永沐圣恩!便如国族旗人的铁杆庄稼,皇子王孙们的钦赐庄园——”
方灵皋没有把话说完也用不着说完,留着尾巴恰能引人深思……不是说王土就要收益么?旗人的皇子的包括你弘皙的,收呗,何必单把士绅拿出了说事?若不是畏于弘皙的淫威,周遭怕是已叫好声一片,便是不敢喊出口所有的目光也都在向弘皙聚集,瞧你怎么答话!
“方灵皋,尔以为自己的移花接木李代桃僵很聪明么?”弘皙呵呵一笑,“从桐城到京师也有千里,尔一路行来可曾见得几家士绅还守着几亩薄田永业?便是永业田又有几人亲自耕作?如东晋陶渊明开荒南野际,守拙在田园,方宅十余亩,草屋**间者又有几户?”
“这——”方苞一时语塞,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路行来开荒的士绅真没见着四四方方的宅子十余亩倒是不少,总是读书人,他还做不到光屁股不要脸睁眼说瞎话!
“不敢说还是不能说?”弘皙冷笑,“自古赋税莫不以人丁土地为基准,士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没了赋税之劳却多了对佃户的盘剥,而于农户而言赋税徭役一个不缺总是本朝轻赋税谁敢肯定没有肥籍敛?如此风调雨顺还好,或旱或涝唯有贱卖土地甚至卖儿卖女、插标卖首以求生计。这就是多者愈多寡者愈寡高台填土深坑挖泥!”
“买地者何人?士绅也!儿女何去?脱不出士绅之家,或仆或妾!卖身者唯有青楼娼寮,购仆的,方灵皋,尔之天下大同呢?”
“士绅兼并土地,农户化成流民,前者不纳税后者被士绅逼得逃税,王土之收益何来?方灵皋,爷且问,这土究竟是王土还是士绅之土?说不得碰不得,这士绅究竟是王臣还是在王之上?”
一番话说完,弘皙负手而立,满脸尽是刻薄讥讽!
于这些心思通透的监生编修们而言,威不在位重,理不在声高,暴虐或许担心,但论文可是长项,不少人开始沉思备辩,可往深里一想由不得又凝眉,世子所言仿佛还有那么几分道理,都不缴税服役朝廷怎么办?朝廷没钱了莫说赈济就是自己这帮人吃啥喝啥?而土地兼并的根子似乎就在士绅不纳粮上,低头认可又不甘,不认,真若到了极致,莫说朝廷就是那些流民会任由土地兼并自己生生饿死么?
暴秦之末有揭竿而起,汉末黄巾席卷全国,便是前明也是毁在这上头……
众人彷徨胤祉却急了,裹挟了这么多人要被弘皙三言两语退去自己成了什么?皇阿玛那里又怎么交代?一咬牙一跺脚,“弘皙,纵是你巧舌如簧也脱不了折损圣道羞辱士林,先师孔圣在此,你敢不谢罪?”
谢罪?看着高举孔圣头像已经汗流浃背的方苞,弘皙乐了,你要不提醒我还忘了呢,举掌拍手,旗主府的仪门洞开,尹继善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邬思道缓缓而出,秋月与妙玉一人还捧着一个小香炉,故作端庄稳步而行眼中却掩不住兴奋,轻烟袅袅笼罩着邬思道手里的一块木牌,上书几个大字“叔梁纥之位”!
七十五章 养不教(下)
叔梁纥。
单拿出这名字恐怕现在已经没几个人知道是何方神圣,可要说他儿子恐怕所有人都得拍脑门!孔丘,也就是孔子,孔圣的父亲便是叔梁纥!
《史记》载:叔梁纥一妻二妾,原配发妻施氏接连生了九个女儿,第一个妾生伯尼孔皮却坠马断腿难继家业,70岁时纳18岁的颜征在为妾,娶亲途中路过尼山,老夫少妻于轿夫休息空当于深山野合,当日而孕。公元前551年9月28日,颜征在夜梦二苍龙自天而下固生夫子,有二神擎香露于空中而来沐浴之,天奏钧天之乐列于颜氏之房,圣人就此诞生。
民间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的说法,其中八十四讲的是亚圣孟子,至于七十三旁人都以为是孔子,实际上孔子只活了七十二岁,他老爹叔梁纥倒是活了七十三岁。朝廷尊儒父以子贵,叔梁纥也受历代帝王累次追封。宋真宗封为齐国公,元代被封为启圣王。
叔梁纥的牌位是弘皙得知孔圣被请出大成殿就准备好的,包括口诵的三字经,开始也只有一句“养不教,父之过”。
孔圣为万世师表,生为人死为神,便是皇帝每年祭奠都要三叩九拜,哪怕弘皙可以肆无忌惮的批驳士林也惹不起这泥疙瘩,再说了跟这玩意儿较劲不是有病么?得唻,你不是用死的压活的么?咱就来了针锋相对,老爹一出万事大吉,哪怕教训儿子天经地义,典型的不讲理却难得露出孩子天性,邬思道也就由得他胡闹,未尝不是解决当前事的最好最稳妥的办法!
说来也巧,胡汉三横空出世还跟还乡团一样蛮横无理两巴掌就灭了郭琇,胤祉被弘皙的大帽子吓破胆,李绂一通腰带鞭法打的生死不知,玩野蛮吓出了乒乓一摔,强出头的巧嘴方苞却被弘皙辩驳的哑口无言,叔梁纥出山的理由立马就变成“恨铁不成钢”!
瞧你教出的好学生,背弃了你的圣道不说连你都被抛在地上,教不严师之惰啊!而这牙酸的领导责任老爹不教训谁教训?而教训隐隐的还有那么几分孩子受了欺负老子为他出头的担当气,是为养不教,父之过,要不要连我也一起掀翻?
弘皙正正衣冠,跪倒在地,对着邬思道怀里的牌位大礼参拜,起身脸面一肃,“请启圣王教训这些不肖子弟!”
启圣王能说话么?真要还魂怕是能把人吓死,但没关系,替他说的人有的是,就听仪门后齐呼震天,“有事弟子服其劳!”
话音未落,脱下劲装换上士子长袍的张宗仁、高钦、王虎等七十二人鱼贯而出,手中倒擎长枪在邬思道之前雁翎列阵,领头的王虎双手斜举45度,一声暴吼:“某家曾参!”
当头的方苞险些把手里的圣人头像丢出去——曾参,孔圣弟子为人极孝,因为除草弄断瓜秧被老爹一大棍子打昏,醒来之后又是蹦跳又是弹琴证明自己没事还请老爹莫在想着这事,孔圣骂他不懂“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的道理,《大学》、《孝经》皆是曾参著述。
眼前之人豹头环眼手持枪棒仿佛剪径强人一般也敢称“曾参”,便是戏台上唱戏也不能这么离谱吧?再瞅瞅后边报名的挤眉弄个眼的“颜回”、面无表情的“冉求”,这是模仿孔圣门下七十二贤?
沐猴而冠也罢,彪悍之气却是实实在在,就见那“曾参”凶神恶煞般将手中枪棒斜举45度,口中爆喝:“夫孝者,天下之大,夫子有云:小棒受,大棒走!”
不光是唱戏,他还会典故呢!
言出身随,王虎身后诸人举枪的同时齐齐向前踏出一步,落地生尘,震撼人心,随即便是第二步,缓慢且坚定,虽只有七十二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弘皙的队列训练没白费,演戏也是演习。
叔梁纥对付孔圣,七十二贤人对付这些后辈晚生,横竖都压着一头甚至几头,惹不起打不过,早就没了丝毫锐气的监生编修们绝不怀疑他手里的大棒能一棒子敲死自己,看这帮步步逼近的凶神恶煞,不知谁带头迈出了逃跑的第一步,倏尔狼奔豕突如鸟兽散……
胤祉傻了!
当初抢过领导权的时候他就算过账了,裹挟士林逼迫君父是罪过,但习惯了把治大国如烹小鲜挂在嘴边的皇阿玛哪怕怒火滔天也得压着,士林不能乱自己这个士林代言人就不能倒,这叫儿大不由爷,争储,自己挣的名正言顺!可——怎么就成了闹剧?
皇阿玛会说什么?弄不好什么都不说,教训还可能有个恨铁不成钢的泄愤,连让人愤怒的资格都没有,什么争储,回家玩去吧!
方苞更傻,逃跑这种事别人跑得飞快,哪怕跑不成第一只要比别人快一步就成,枪棒及身落到别人身上自己总是不疼,可高举着孔圣的头颅早累的腰酸腿疼怎么跑?不跑?叔梁纥在前孔圣他老人家也护不住自己,就见弘皙笑呵呵的从邬思道身下那怪模怪样的椅子边上抽出了一根黑黢黢的拐杖,四尺长短比拇指略粗,一路拍打着手掌就过来了,不跑干挨打么,傻子才那么干!
脑袋里灵光一闪,方苞急中生智,手中圣像往胤祉怀里一推,“三爷,圣像护佑,弘皙世子不敢无礼!”不等胤祉想明白,掉头就撒了丫子,可想跑就一定跑得了么?
就凭他躲在人群里煽风点火早被狼瞫列为重点对象,仔细瞧瞧这份尊荣,模糊中在诚贝勒府上第一个吐吐沫的就是这般鼠头獐目,弘皙能投枪狼瞫也会玩刀,腰间一抹手臂一扬,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打着旋如一轮圆月脱手而出,方苞就觉得头顶一凉,弯刀擦着头皮切断发丝无数,人噢的一声栽倒在地上!
“拿下!”狼瞫恶狠狠的吩咐一声,“敢在爷的脸上吐吐沫,爷就让他尝尝被口水淹死的味道!”
再说胤祉,看弘皙一步步走近也忍不住腿肚子打颤,乍着胆子道:“我,我是你三叔,我,我有孔圣庇佑,你,你不敢打我——”
“不敢么?”弘皙一笑,满嘴的白牙在胤祉看来仿佛虎狼利齿闪着森森寒光,“三叔啊,您忘了您是读书人么?我现在可是替启圣王教训他儿子的不肖弟子的,您说我敢不敢打?”
“对了,保护好圣人像哦,再有丁点损伤怕有人还要参你一个亵渎之罪呢!”
一杖抽在胤祉的大腿,可怜胤祉从小养尊处优哪怕南书房读书犯错都有伴读代为受罚何曾吃的这般苦处,吃痛本想下意识的去揉却猛地想到弘皙的提醒,亵渎圣人,他哪敢?惨叫一声眼泪都下来了……
“啧啧,三叔啊,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您这是什么表情?”重又举起黑拐的弘皙满脸古怪,“您的脑袋也被驴踢了不成,方灵皋敢跑您就不会跑么?您要跑,难道狼瞫还敢对你动刀?也省的侄子为难不是?”
为难?换胤祉清醒的时候指定会撇嘴骂一句“真以为启圣王附体”,但现在,疼痛早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有样学样的把孔圣头颅往弘皙怀里一塞,调头就跑了!
“蠢货!”这话不仅弘皙在笑骂,得到狼瞫回报的康熙也在笑骂,“便是他胤祉自有饱读诗书,竟然被几句三字经弄得体无完肤……”
康熙连连摇头,同在辂车上的太子与索额图也是相觑无言,听闻郭琇的害朝论纵是康熙也不得不皱起眉头,而当胤祉带领监生编修们闯进孔庙请出圣像甚至喊出清君侧的口号,康熙将手边一柄明黄如意都砸了个粉碎,愤怒,没有其他只有愤怒!
愤怒直接来自胤祉忤逆自己的旨意并变本加厉!
愤怒更多的是习惯了掌握一朝发现不过是个笑话,因为对自己的不自信而对所有的人产生了怀疑,骂一句“养不熟的鹞鹰,长大了敢吊阿玛的眼珠子”的时候眼神是直勾勾的盯着太子的!
愤怒中最难以接受的是一贯强势的康熙不得不按照原本该是服服帖帖的儿子给指定的路线去走,愤怒到极点就有了太子的难题“你儿子,你说怎么办?”
他爹不如我爹,我儿不如你儿,你若没辙我能怎么办?真以为我不知道您在找茬出气么?面对愤怒的康熙胤礽心里直突突,好在最近这些天接见沿途臣工忙的连幽会香体美女郑春华的时间都没有,没亏心事眸子正焉,而对这不省心的儿子早有吃亏是福一句打底,前边还亏空反倒是给皇阿玛进献了一笔横财这一回惩戒做添福就是,最多在技巧上下功夫,终归一句话年纪尚小读书不多,找些先生多多教导就是,而以其一贯祥瑞计,说不定这士绅一体纳粮背后还有一篇大文章可做,那时候就是年幼不敢忘忧国!
谁承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害朝与害国孰重?民为重君为轻,士林又算个鸟?孔圣,叔梁纥,三字经也能混世!只是这养不教——
“索额图,拟旨!”
七十六章 敢混便需还(上)
“第一道旨意给郭琇,邸报明传。”
康熙略做沉吟,“总督湖南湖北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都察院右都御使郭某,本为朕简拔刑余之辈,然复起幸进却不思报效君恩,狂悖依旧方有今日惯冠之举,朕思来,君莫不是效仿昔日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之举乎?圣君临朝必使君求仁得仁,既不屑我大清之官想来也不愿食我大清之粮,即日起,免其一切职务收一切恩典,轰出京城宗族削籍,着刑部流放外蒙,有胆敢收留周济者以同罪论处!”
“皇上!”索额图心里一突,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莫说惯冠之举违了律法有罪在先就算无罪免职收恩典也算不上什么,可后边这几句——以伯夷叔齐求仁得仁还不许收留周济不是要饿死郭琇?抛开手中笔跪倒在地,“皇上,纵臣不怕人言可畏骂做执笔佞臣,史笔如铁,有损皇上圣明清誉事臣不敢奉诏!”
“郭琇虽是言官,但为王臣动则以惯冠罢职相威胁,此例不可开,开则必惩!但朕也不是桀纣之君!”康熙微微一笑,“当日明珠在职对外蒙的王公们屡屡行盘剥之事,明珠罢官始于郭三本,朕确信这厮出了长城便会逍遥似神仙,换做别出怕就真的生生饿死了!”
这就是法外施恩了!索额图一个头叩在地上,“皇上明察秋毫,臣万分钦佩,行仁厚之举,臣替郭琇谢恩!”
“起来吧!”康熙的笑容似乎更深,心说你要知道郭琇参奏的你的“七大罪”折子被朕留中了恐怕就没这番热心了吧?瞥一眼被黄绸包裹的圣像头颅,康熙收回心思,“第二道旨意明法天下!”
“朕于回京途中惊闻有士子李绂、方苞党接国子监监生、翰林院编修等数百人亵渎孔圣、妄言国事。编修修撰以蝇头小吏之身假位卑忧国之名动荡京师,其情其性便似端碗吃肉碗落骂娘般无耻。更有孔圣为万世师表,朕以天子之身尚礼敬有加不忘拜祭,尔等为读书人莫不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之语?此等欺师灭祖之辈朕断不敢收为天子门生,着吏部记档罢黜、礼部革除功名!”
一番话说的又急又快,处理的也狠厉异常,康熙的怒火总算稍息,郭琇有官身为言官哪怕折腾的超出本份勉强也算是职责范围内,罪在不重视方式方法,可监生编修们也敢跟着胡闹?遥想当时情急康熙恨不能发令九门提督拿人,却不得不顾忌引发士林更大的反弹,现在好啊,竟然把圣像都摔了,儒家论心律**行,自己可以尽情发落!
“以上书房的名义发谕令至发步军统领衙门,问凯音布当记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衙门是朕钦封否?着迁礼部侍郎,晋左翼总兵托合齐为步军统领,晋原巡城参领二等侍卫隆科多为左翼总兵,严查欺师灭祖狼心狗肺之徒,除恶务尽,以为天下不敬孔尊儒者戒!”
这旨意听得索额图都有些糊涂,监生编修们能扛着圣像在京城巡游,纵是有诚贝勒、郭琇二人为引,步军统领凯音布也难逃失察失职之罪,从正二品的统领降至从二品的侍郎也算是体察下情了。上官免职下位替补是官场惯例,左翼总兵托合齐原本为安亲王岳乐的亲兵,其妹入宫为定嫔,生十二皇子胤裪并交由苏嘛喇抚育,绝属帝之亲信。
让他糊涂的是二等侍卫隆科多,巡城参领的从四品到左翼总兵的正二品,这跨度太大了吧?何许人也?
“第三道旨意给诚贝勒胤祉,”康熙并不理会索额图,嘴角却冷不丁的多了一丝笑意,如冰霜冻裂了雕塑一般的笑意,“爱新觉罗胤祉,幼时多病故养于内大臣绰尔济家中,年稍长,朕以为顽疾早愈却不曾乃子羽之失,尔竟添狂易之疾!”
“二十九年,朕召尔于军中侍疾,君父卧病在床尔却无半分悲怆之色,不孝也!”
“三十一年,朕与众皇子谒祖陵,皆感念先辈之英烈沐身斋戒,独其一人于奉先殿外失笑,焉见对祖宗之诚敬也!”
“三十五年,与朕比试弓箭,未尝分出胜负,尔何言:儿子年幼力微,待孩儿长成必超乃父!尔莫非要弑君弑父乎?亏得朕早有警兆此后从未有留宫侍药之举,否则怕是有杯弓斧影之祸!”
“三十八年,晋尔为郡王加封号为诚,诚者纯也真实无妄。殷殷君父惟念尔能克己修身,然尔焉敢于敏妃百日丧期内剃头易发,尔不知君父正悲,不知幼弟胤祥眼中余泪?冷血无悌乃尔之真实乎?朕免而尔郡王便是再次提醒,有改乎?”
“近年,党接士人造作文字耗银及百万却一事无成,安心做一米虫也就罢了,朕富有四海不差这点钱粮,焉敢觊觎储位?便是今日,狼曋传谕份为天使,焉敢出尔反尔戏弄?大不敬之罪为尔专设也!何敢有清君侧之谬言?”
“虽有上欺老下压幼之举,若胜,朕虽为君亦是父,眼睫峨眉、手心手背之间做选,虽痛却不得不忍,终不能有章怀太子抱蔓之憾!然朕闻尔于镶黄旗主府前丑态,为君父亦蒙羞也,有胆无能有心无力,但凡心中有一丝一毫爱新觉罗之血性有何面目立于世?”
这——这岂不是变相的赐死?
索额图手上一顿,一旁的太子胤礽也撩衣跪倒,“皇阿玛!请皇阿玛口下留情,您,您这是要羞死三弟!”
“羞死?他胤祉能有那点尿性?”康熙格格一笑,也不叫起,“索额图,照直写——太子求情怕尔羞死,所谓知子莫过父,朕以为尔必然如弘皙所言光屁股不要脸,苟活于世不算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死蛇翻身,可朕,腻了!朕也烦了!”
“有争储之心大可真刀真枪与太子一争长短,强者为尊也合我国族之传统,朕做裁判,尔可与太子点齐亲兵家将厮杀一场,尔胜,说不得能挟威迫朕禅让于尔,便是败了也不枉我爱新觉罗子孙之轰轰烈烈,朕也对尔刮目相看一回,尔有胆乎?”
“朕料尔无胆类鼠,鼠辈焉敢列我爱新觉罗宗谱?”
“朕曾言弘皙读书少不更事,朕知尔府邸中藏书甚丰,不若赐予弘皙做个别院吧!尔可举家迁往卢沟桥阅场,朕赐行宫为尔居所,阅场供尔练兵,何去何从,朕拭目以待!”
康熙一番话说完,太子的头垂得更低,听惯了皇阿玛的诛心之语却从未有今日之甚,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父逼儿反,儿子不反都不行!阿玛严峻同为儿子少不了兔死狐悲,严峻为己又掺杂几分窃喜,窃喜也不纯粹裹着一丝酸溜溜,正主就在眼前胤祉的府邸何必赐给弘皙呢?
“发明旨给镶黄旗主弘皙,”康熙的手在九盘龙的龙椅上轻敲,“年幼不忘忧国,朕心甚慰,然士绅一体纳粮事干系朝廷之稳,士林之根,千百年未曾变也,郭华野之言汝当细细思之,且国家政务自有朝廷规矩焉能如祖孙谈笑般随意?既有报国之心,着开府后巡检六部,好好学些规矩再来与朕分说!”
“皇上高明!”索额图一蹴而就,口中却不忘将最妥帖的马屁送上,“不愧为千古一帝也!”
“呵呵,”康熙撵着自己的胡子笑的甚是畅快,“莫要拍马屁,朕不过是以常人长者之心呵护后辈罢了,也算为刚才险些处分了弘皙做些弥补!”
康熙仿佛才看见跪在地上的胤礽般,眉毛一挑,“太子怎么还跪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一句话问的膝盖刚离地的胤礽重又跪下了,他知道这是故意,皇阿玛为仁君,仁君子行事更重心论,哪怕处分是险些在皇阿玛看来已经是冤了弘皙,故有补偿,而自己这个献策的少不得就要薄惩,理是这个理,可为了孙子处分儿子——强压着心中的妒忌,沉声回话,“仁君子居暗室不欺心,皇阿玛以天子之尊行君子道,儿臣万分钦佩!”
他还只是妒忌,换做胤祉怕是要要泪牛满面了,呵护?明月何不照寒窗?自己也是亲儿子呢?
瞧瞧这几句话,弘皙最大的错便是一句“士绅一体纳粮”,皇上未允,理由却是拿来主义,以士林的理由驳斥首在安士子之心,是为雷霆之后必有雨露,这叫皇上圣明。顺带着点一句郭琇用的还是“号”,这就说明皇上对郭琇虽怒还有有几分看重的,也省的他连长城都出不了就“被”暴病而亡!
但这事并非驳斥就算完了,让弘皙去六部学规矩用的却是巡检的名头,真若弘皙能发现更多的弊端找到解决的方法,再驳斥回去就是,进可攻退可守!
尤为难得的是,自始至终没有一句狠厉挖苦,“年幼不忘忧国”、“祖孙谈笑”既是褒奖又有圣眷,载于史书弘皙还是羊脂白玉般无暇更添光彩,而开脱完了不算还隐隐有教导“君不密失其国”的意思!
如此漂亮的太极拳,左可推右能挡,上上下下都有交代,索额图怎能不赞,胤祉怎能不哭!
七十七章 敢混便需还(下)
中官传旨音声散,诸院门开触处行。
出来混总是要还得,跪在地上的胤祉怀疑自己是借的腊月里的驴打滚,还得快不说这利息高的——阿玛待自己何其不公也!
从小时候一点一滴扳着手指头算账诛心挖苦也就算了,最后的双选——要么搬家去卢沟桥,住着行宫做皇帝梦睡醒了准备跃马扬鞭苦练兵,跟太子真刀真枪?不是谋反胜似谋反!要么搬家都不知道搬到哪儿,不落爱新觉罗宗谱焉敢称贝勒?
只有失去才觉珍贵,茫茫然从狼瞫手里接过圣旨,胤祉由不得一阵心神恍惚。
以往曾以为这府邸不如毓庆宫尊贵不如直郡王府气派,虽曾被赞一句道法自然却笑着说不过把山水搬进家里,但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漂亮的,包括呆板到千篇一律的前院,一石一木只有不舍,尤其二门之后的花园。
引自御用积水潭的清水长流如溪若河,夹岸青石为垒嶙峋蜿蜒如犬牙差互,或宽或窄,或高过低,宽处积水为池可泛舟消暑,窄处清浅可观游鱼嬉戏,高者有流瀑若匹练,低者养水草如碧丝,土石堆凑的假山怪崖,琉璃顶的亭阁做间或点缀,两岸多植槐柳,高密如茂林。
大大小小的书舍便隐藏在密林之后,偶尔露出一角飞檐便添精致,有风吹过叮咚铜铃愈发清幽,人自房舍出,恍然便置身山峦长河间,堪称移天缩地之精妙,仁者爱山智者乐水,往来士子们便在此处谈诗论文,偶有所得便能选就近的书房奋笔。
而今,十六间书舍易主,还包括耗费几十万两银子即将成书的《古今图书集成》,这原本是为皇阿玛五十大寿准备的礼物!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胤祉后悔为了笼络这些人将福晋妾室迁往前院,大丈夫还知道封妻荫子,堂堂皇子竟然不能给妻妾一个安乐!而今,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说了,从弘皙门前逃离后便一个个石沉大海消失无踪,于一帮狼心狗肺中间落个德名,傻子啊!
“诚贝勒,您可没时间在这发呆了,早收拾早搬家,若您打算去阅场行宫住,狼某还要再去选址呢!否则擅闯行宫、私备兵甲条条都是死罪呢!”
传旨的还是狼瞫,冷冷提醒连奴才的谦卑自称都省了,康熙的旨意在任何人听来胤祉早没了丁点尊重的必要更莫说狼曋,这些年跟在康熙身边谁敢轻慢?偏是——那一脸的吐沫!
卷土重来还做监工,心中颇有几分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的畅快!
“狼大人,胤祉冒犯在先这厢向你赔罪了!”胤祉很有被报复的自觉,很是光棍的对着狼瞫躬身一礼,“请狼大人稍稍宽限些时间,胤祉这便具折皇阿玛请罪,或许——”
“诚贝勒的礼狼某不敢受,”狼曋冷冷的打断了他,“诚贝勒的要求狼某也不敢应,职责所在还是那提头来见的话,诚贝勒莫让奴才为难才好!”
“算胤祉求你如何?”一人哭好过一家哭一路哭,遥想流离失所,胤祉眼泪都下来了。
“诚贝勒,求人不如求己,皇上已经给了您出路!”狼曋看看天色,又道:“奴才已经通知了内务府,人就在门外候着呢!”
“狼曋,你这是把爷往死路上逼!”好言相求无半点效果,眼泪也打不动铁石人,如泼妇的三板斧,一哭不成转成二闹,“别忘了,你不过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一条狗!”
“诚贝勒不必已死相胁,”狼曋往北拱手,“皇上在圣旨上早就说得明白!”
“你——”这绝对属于骂人揭短的戳画皮,光屁股不要脸是弘皙给的批语,皇阿玛直接引用不说对此的评价却是自己苟活到让他老人家“腻了”“烦了”,巴不得自己死是吧?
胤祉一屁股坐在地上,干脆耍赖,“爷就不走了,你奈我何!”
“来人!”狼曋手扶刀柄一声断喝,两名黄马褂侍卫单膝跪地,“属下在!”
“将诚贝勒叉出府门,”狼曋的蜡黄脸如同涂了霜,“命内务府笔贴士尽可入府,天黑之前盘点完毕,如有懈怠,军法从事!”
“扎!”
两位侍卫答应一声,左右夹住胤祉的胳膊小鸡子似地把他架起来,可怜胤祉虽说自小苦练骑射说起来也不过是娴熟罢了,即便康熙有平分秋色的评语,他的武力值有多高?参照一下韦爵爷与小皇帝比武,大慈大悲千佛手,舞起来却是漂亮真实威力有多少怕只有天知道!就像健身房练出来得肌肉男,真要与混社会的哥们冲突起来,说不定两个照面就躺下了,前提还得是他的抗击打能力够强!
“放开我,你们这群狗奴才!爷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是钦封的诚贝勒,你们胆敢对爷无礼,爷一定奏请皇上将你们抄家灭族——”
胤祉悬空的两腿不停的踢腾,而挣扎也如螳臂当车,口中威胁换来的只是侍卫们轻蔑的一笑。正闹腾的时候,一乘凉轿被四个健步如飞的壮汉抬进来,紧跟在凉轿之旁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一边走一边高喝:“八阿哥胤禩到!”
胤禩?他来干什么?狼曋右手一抬示意两名侍卫放脱胤祉,人站定了,朗声道:“狼曋奉命传旨并抄捡诚贝勒府邸,皇命在身,请八阿哥恕狼某失礼!”
“狼大人好威风!”轿帘掀开露出胤禩清秀的面目,于轿内拱手,“既宣皇命便是钦差,胤禩本该下轿拜见,惜腿疾难行,狼大人不会如我那弘皙贤侄一般强摁着磕一个吧?”
“狼某不敢!”
胤禩一上来就夹枪带棒,其刻薄行径与往日仁德截然相反不说更直言不讳自己的“腿疾”,疾从何来狼曋一清二楚自然不愿节外生枝,他若再闹自觉总不能也把他叉出去,那就成了“凌虐天家苗裔”!
“不敢便好,胤禩此来只想见见三哥,与圣意不违,你我各行其便吧!”
大队人马陆续进府,刚有了抄检直郡王府邸的经验,这回做起事来更加顺手,一个个就像饿了了半个月的野狗,看着那些穿珠戴翠的名分丫头都眼冒绿光,可想而知一会儿的诚贝勒府得怎样的鸡飞狗跳!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真了,”狼曋杵刀一声吼,“此次抄捡只为登记数目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那点龌龊心思,自会有人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敢有妄动一草一木私藏一铢一厘者,杀无赦!”
所谓八爷不出门也知天下事,康熙的旨意没到京城胤禩便得到了三份旨意的节略,与逃回府中的方苞略作商量便有了定计,亲自送方苞出首后摆轿直奔诚贝勒府。
见到亲人,还是同仇敌忾的亲人,胤祉拍着轿门大放悲恸,“八弟啊,我的好八弟,大哥被圈禁、四弟遭杀妻、八弟断了腿,三哥也要被赶出门,你瞧瞧,瞧瞧咱们爱新觉罗子孙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三哥,慎口啊!”胤禩叹一口气,“此乃皇阿玛乾纲独断,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背后议论君父之过落了口实也是罪过!”
“啊!八弟你不会——”胤祉可怜巴巴的看着胤禩,他最擅长的就是打黑枪踹黑脚悄悄使绊子,胤禩一语落在他耳朵里第一反应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己观人,但凡德名甚者皆口蜜腹剑,自己现在不正中那句破鼓任人捶?
这举动看的胤禩一阵摇头,“三哥,你把八弟当什么人?八弟便落井下石于己何益呢?”
这倒也是!瞄一眼胤禩打着竹板的腿,胤祉稍稍放心,随即更迷惑,不落井下石雪中送炭?有这交情么?那就只有——胤祉抹一把脸上泪,“八弟,你来看三哥的笑话么?”
“三哥,你要再说这些无边际的话,信不信胤禩转身就走?”
“八弟,我的好八弟,哥哥现在不是心乱如麻没了章程么?”看胤禩急眼,胤祉慌得大半个身子都探进轿子,三哥也变成哥哥,“哥哥给你赔罪,你就莫攥着拳头让哥哥猜了!”
“罢了,罢了,”胤禩摆摆手,“三哥一向智计百出,看来今日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八弟就做一回当头棒喝吧!”
“三哥之困皆因皇阿玛的旨意左右为难,依八弟之见,点起亲兵护卫入驻行宫如何——”
“老八,你要害死我?”胤祉登时跳脚,深不见底的坑,你敢把哥哥往下踹?
“听八弟把话说完,”胤禩竖掌,“皇阿玛是揣透了你的秉性才敢有惊人之语,三哥若有胆让老人家刮目相看,你我兄弟不妨设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八弟府上还有些人手其中更有不少江湖异人,十弟的母族遏必隆家多有百战余生的亲兵,据八弟所知四哥府上的喇嘛现今就躲在城东檀拓寺,大哥多少年养肥的手下报主无门拉过来就是死士!这些人聚在三哥羽下,皇阿玛要不要改变金口玉言?不改,太子会怎么想?”
“真刀真枪?三哥敢奋起余勇,太子有胆么?”胤禩阴测测一句,“敢混,总要还!”
七十八章 一起来坑爹(上)
“对啊!”
胤祉把额头拍的啪然一响,他也是聪明人,脑瓜一转便能想明白个中关节,皇阿玛不是烦了自己苟活么?不是一切希望自己轰轰烈烈做一回真汉子么?遵旨就是,联络所有成年皇子,哥哥弟弟一起反太子,够刮目吧?
金口玉言成了一语成僟,骑虎难下的皇阿玛会怎么选?
出尔反尔?以一贯强横骄傲的秉性绝无可能!甚至内心深处一直以为亲手**的太子背着手也能打败这哥几个,抱成团都不行滴,恰好一试么?这不是玩笑的,国家承平,皇父做裁判逼着皇子挥兵戈,落于史书什么名声?千万别怀疑读书人的胆量,尤其是刚刚还恶心了士林一把的时候!
太子呢?
本来是子承父业的天经地义,现在——自他成年之后皇阿玛老早就开始担心天存二日防贼似地防着他,他身边除了钦赐的亲兵侍卫剩下的跟自己一样一样的,百无一用是书生,何况还是老头子,就那王琰,骑一通马都能颠死他!太子要败了——哈哈!
当然,不排除弘皙这小兔崽子玩上阵父子兵,这小子年纪虽小难得心狠手辣身边还很有几个不怕死的,比如张靖逆家的小混蛋,可——贼人势大咱投降成不成?
光棍打九十九不打加一,敢下狠手,那就是杀兄害弟的玄武门重演,莫忘了玄武门的后续是逼宫,到时候也学那唐太宗李世民嘴里咬着皇阿玛的小弟弟,边上的弘皙如尉迟敬德一样举着打自己的黑拐杖,连声暴吼:“退不退位,退不退位?”
虽然只是自己的想象,可自己能想到的烛照万里的皇阿玛能想不到吗?皇阿玛不会让自己死不说,与太子间相疑的种子却生根发芽了!躺着中枪吧?这一枪还是来自身后,捅他的还是他敬爱的皇阿玛!
妙哉!
妙在一箭双雕一波三折横竖都躲不过!
上边皇阿玛罩着,下边混账弘皙挺着,坐享其成的太子哥哥这回坐蜡了吧?
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的皇阿玛曾经多么的嚣张过分,多么的不讲道理,多么的高高在上趾高气昂,把自己当做一只癞蛤蟆,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现在,癞蛤蟆一跳跳到他的脚背上,再跳跳到他的脑门上,三跳竟然叼住了他精心培育的天鹅!
此计甚妙,妙在自己不过言听计从皇阿玛自己就咬了舌头,便是君父怎敢胡言乱语?谁又是“光屁股不要脸”?
太过瘾!
胤祉昂起头,深吸一口气,随即仰天大笑起来,笑罢了,后退两步对胤禩深躬及地,“八弟,哥哥谢过了!”
“不必谢我,小弟还有一点要求,三哥行武事八弟便要行文道,以后这士林么——”
“八弟不来哥哥身边坐镇?”胤祉一愣。
“三哥是奉旨练兵,八弟可以一纸文书将手下人赶出府门让他们投奔三哥,可我若去了难到不怕皇阿玛给咱们扣上谋逆的罪名?”胤禩微微一笑,“况谋大事须有万全,三哥在外练兵八弟需也联络士林在内做些声援!”
“如此也好!”内外呼应的道理胤祉也懂,至于胤禩那点小算计——无非是笼络人心罢了,切,瘸腿的配上一帮子狼心狗肺,武大郎耍夜猫子是吧!
两人隔着轿子嘀嘀咕咕耳语良久方才拱手作别,凉轿出了诚贝勒府,胤禩的笑容便是一凝,蠢货,抡圆了巴掌去抽皇阿玛的脸,坑爹哪能如此**裸?亏你还舔着脸允诺将来给我什么铁帽子王,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掂一掂胤祉送给自己的贴身玉佩,足下一顿,“去礼部!”
礼部自北周始设,隋唐便为六部之一,其职责简单讲包括: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掌科考、御外藩。故圣旨有“着礼部革除功名”一句,而随即宣召给步军统领衙门的还有“除恶务尽”!
这倒不难理解,本来就好强高傲被自己瞧不上的儿子先是戏弄后来有要指点做事,偏是无可奈何,好生憋屈!直到弘皙将秀才遇见兵做了神展开,一通乱打慑其心两句歪理寒其胆三人做戏摄其魄,反手之间将亵渎圣人的把柄送到自己手里!
愤恨一泄不可遏压的死死的弹簧一朝反弹必是又高又劲,哪怕康熙开金口之时把郭琇摘出来还要点拨索额图两句,但绝对有得意忘形的嫌隙!
皇帝,万民于一身兴衰两肩扛,治大国如烹小鲜是必要,一气乱铲必是伤人伤己!
其累,在“革除功名”。
国家科举选仕,登科中举便有功名,于仕途官场就像今天领导干部的党籍公职,有错或惩不过上上下下,只要这两条无虞瓦片翻身,得遇风雨便化龙,就像咱们那位小个子伟人能三起三落得益于势众身在体制内,真若如刘主席一样双开……呵,于官吏,功名二字不可少,革除功名也是对学而优则仕的读书人最绝户的惩罚!
但康熙显然忽略了一点,游街事圣旨虽以一句“惊闻编修、监生们亵渎孔圣”代过,士林间早将此事冠以“护法”之名做了“士林显胜”,事实上在京的监生编修几乎全部参加不说,更不乏各部的笔帖士,全部革了功名,国子监、翰林院关门大吉是肯定的,便是各部衙门怕都门可罗雀,若朝廷连做事的人都凑不齐岂不成了天下最大的笑料?
毒在当下不说,更将流毒多年,以康熙那道对弘皙“呵护有加”的圣旨看,说不定哪天就真来一场士绅一体纳粮,如此,读书有个鸟用?
胤禩要行文道,文道便是士林,最好的做法就是于此大厦将倾时力挽狂澜,保住士子功名便可取其心,而忤逆君父必然要承受皇阿玛的滔天怒火,处分越重士林的忠心越甚!等到皇阿玛想明白对自己比之胤祉更无奈——有事弟子伏其劳,为皇阿玛查漏补缺宁可自己受委屈得算集孝道之大成!
胤禩确信皇阿玛说这话的时候会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但恶心他也得吞下去,士林恩人的名分在呢!严格讲,这也是踩着皇阿玛的脸面捞名声,坑爹,还是阴险老鼻子了那种!
但他知道力挽狂澜不可能,就算自己甘愿担风险怕是礼部连担风险的机会也不给,这才有胤禩在诚贝勒府邸一行——皇子成年便上朝听政并在六部办差,胤祉兼的就是礼部差事,现今的礼部尚书席尔达便是胤祉的铁杆。如此,献计送人交换便能操作一下“除恶务尽”,高抬贵手保住一个是一个,有差别才更显眼不是?
胤禩到礼部衙门的时候着实诧异,堂堂六部之首门口竟一个人影都不见,待凉轿进了门才发现黑压压的都聚在礼部大堂外,所有人就像等着喂食的鸭,伸颈垫脚巴巴的看着里头!
不用胤禩吩咐,随轿的贴身太监秦无庸早就挤进人群去打听了,工夫不大便来回奏,“革除监生编修的圣旨到了礼部,右侍郎席哈纳要遵旨,礼部给事中何焯认为处置不公要封驳,大堂吵成一锅粥!”
“嗯,有点意思!”胤禩点头而笑,“这个给事中还真挺把自己当回事么!”
给事中,秦始置,给事宫禁之中常侍皇帝左右备询,为要职。随后朝代更迭便每况愈下,至康熙朝,给事中分为掌印给事中和六科给事中,掌印给事中居为兼职,六科给事中分驻六部,满汉各一员,均为正七品。
给事中位卑而权重,自唐朝开始便负责谏诤、补阙、拾遗、封驳诏旨,虽说有名无实,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日汉朝之盐铁论,与大儒辩论的是给事中,武后临朝最早喊出“牝鸡司晨”的是给事中,前明赫赫有名的大礼仪之争发起者还是给事中。
胤禩只是随口一说,秦无庸却是顺着杆子爬,涎笑道:“爷说得是,就奴才这残缺之人还有个六品顶戴呢,一个小小的七品官,爷府上的哈巴狗球球都比他尊贵,也敢妄言封驳圣旨,还敢跟上司大吵大闹,依奴才看就差一通大棒子教训,这就叫人是木雕,不打不着啊!”
看胤禩一瞬不眨的瞧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爷,什么叫封驳圣旨?”
“不知道么?”胤禩笑笑,“凑近点,爷告诉你!”
等到秦无庸无须的白脸凑过了,胤禩抡圆了巴掌狠狠抽过去,一巴掌抽的秦无庸原地转了两圈,捂着脸茫茫然站定,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混账东西,”胤禩挺身骂道:“便是寻常七品官也是十年寒窗苦熬出来的进士状元,乃天上文曲下凡的灵秀,你这阉人不过有点察言观色的底子,猪狗一样的下贱东西也敢狗眼看人低?”
“爷现在告诉你什么叫封驳圣旨,便是他若以为皇阿玛的圣旨处置不当处事不公就能顶回去让皇阿玛重写,懂了么?”
“爷,奴才错了,奴才嘴欠,奴才该死!”秦无庸扑通一声跪倒地上,磕头如捣,敢驳回皇上的圣旨,这样的七品官还能算七品官么?骨子里的奴性让他作出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抽在自己的脸上!
七十九章 一起坑爹(下)
“八爷来了!”
这厢噼噼啪啪自然惊动了围观者,而后就如池塘中的涟漪荡漾,席尔达、席哈纳包括何焯三人趋步而至,正待打千问安却被胤禩抬手一拦,“免了吧,爷的身子不良于行,人在轿中如处私室,哪有隔墙问安的道理!”
席尔达、席哈纳是旗人,纵然身在礼部难免也有不拘小节的粗豪底子,往日行事多是“上行下效”“不耻下问”“礼高为尊”。胤禩既然说了免礼,一拱手也就罢了,然何焯却置若罔闻,恭恭敬敬的打千,“礼部给事中何焯参见八爷!”
得!一个不同步的弄得那俩遵谕而行的倒尴尬起来!
“起来吧!”胤禩似笑非笑打量着眼前人,也就二十多岁的,白面黑瞳,剑眉同脸,身材匀称,头微扬胸微挺,再加上很和煦的微笑,整个人看上去无丝毫傲气却总又让人觉得不可轻辱。有此一点,莫说学问纵是落第也能以“同田贯日”标准参加大挑。胤禩心中一动,故意问道:“爷已经说了免礼,你又何故多此一举?”
“八爷为尊,尊长之免是体恤,居下,不敢以尊者仁爱而轻慢,”何焯目光端正,“便如皇子朝臣入宫请安,不及陛见也要在须弥座前叩头,礼,不可废也!”
“说得好!”胤禩一笑,“知礼之人在礼部也算知人善任,然既知礼又何故与上官争吵?部堂朱门嘈杂若肆市连门禁也散了,尔等又该担何责?”
“回八爷的话,下官与席尚书并席侍郎之争乃职责所在,据理而论称不得吵,八爷若不信,尽可垂询两位席大人,至于旁人——”何焯眼中多了几份狡黠之色,“下官只知道这些来礼部出首的监生,门禁擅离职守与下官无碍吧?”
“有点皮里阳秋的意思!”胤禩呵呵一笑,“忤逆上官是据理还是本职,哗众取宠是旁人失责,你一点错都没有,是吧?”
“八爷的话下官可不敢应!”何焯再拱手,“下官的肩膀太小,忤逆上官、哗众取宠的帽子扛不住!”
“爷说错了你么?”胤禩眼睛一眯,变脸似翻书,“皇上圣旨已下,礼部便应遵旨而行,你不过七品小吏焉敢阻拦上峰,莫不闻螳臂当车之祸?”
“八爷,”何焯又拱手,不亢不卑,“下官七品吏虽微,可朝廷既然设给事中一职任补阙、拾遗、封驳事,奴才便要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否则便是对不起头上这顶子!”
顶子,朝例七品为素金顶戴鸂鶒补,何焯顶戴之上却是一支五品以上内大臣才有的单眼孔雀翎,这恰是位卑权重的体现。
句句不让偏是动静有礼,如此铜豌豆一样的何焯让胤禩悻悻之余又有些见猎心喜,而他这一犹豫,一旁的礼部尚书席尔达赶忙站出来,“何给事,八爷位尊身贵,焉敢无礼?你当这是与本部堂议论部务么?还不赶紧谢罪!”
这话一语双关,既给属下开脱又委婉的提醒胤禩,甭管您专程前来还是顺道路过,礼部变菜市是咱们不对,其他,免开尊口!殊不知这恰恰给了胤禩切入的借口,淡淡一笑,“何给事议论部务便是这般么?爷倒真想听听!”
“这——”席尔达有些为难了。
身为礼部尚书本就是不少监生编修们的座师,亲手夺去门生的功名他不愿,身为胤祉的心腹亲近之人,子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他不甘胤祉成为“士林之贼”。可他确实没有抗旨不尊的胆子,尤其是右侍郎席哈纳坚持“圣意”的时候,有何焯跳出来,说句不该说的话得叫喜闻乐见,否则,官大一级压死人,礼部给事中也是在礼部尚书领导下工作滴!偏是胤禩有此一问——
“怎么,八爷我问不得么?虽说礼部是三哥兼的差事,可我兄弟二人同为皇子更情同手足,爷既然遇上了难道要看三哥的笑话么?”
胤禩仿佛制怒样翻转着手中的玉佩,三爷的贴身玉佩让席尔达眼前一亮,笑脸立马变得真诚,“八爷相询,奴才言无不尽!”
所谓言无不尽说来也简单,无非是一个遵旨行事一个抗旨封驳,席尔达苦笑摊手,“八爷,奴才现在左右为难,您的身份最贵,请您教诲!”
“怕是我也没有教诲的资格呢,”胤禩一笑,“何给事,封驳圣旨是你的职责所在,想必爷想干涉也不能,但爷想提醒你一句,亵渎圣像终究是事实,是大不敬,若无足够的理由便封驳圣旨皇阿玛怕是要治你蔑视君父之罪!”
话是劝诫之词,乍听还有几分“软刀子”样的威胁,但细琢磨还有几分怜惜,既是怜惜便离支持不远,何焯绝对是心思玲珑之辈,大蛇随棍上的本事一点不差,恭恭敬敬深施一礼,“下官何焯谢八爷提点!”
“好你个猴崽子!爷好意提醒你却把爷架到火上,欺负八爷腿脚不好不能下轿踹你是不是?”胤禩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起来回话,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不用惊动皇阿玛爷就先处置了你!”
“八爷,若下官说的有理呢?”何焯涎着脸笑道:“八爷素有贤名,能不能请八爷也上个折子给下官做个声援?”
“胡闹,”胤祉佯怒,“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而难道不知子不言父过?”
“八爷,不言父过并非文过饰非,十三经注云:不孝者三事,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为首!戴礼有:君子之孝以正致谏,孝于亲者义已辅之——”
“闭嘴!”胤禩打断了何焯,“甭跟爷掉书袋,讲你封驳圣旨的理由!”
“喳!”
何焯封驳圣旨的依据任胤禩打破脑袋都没想到——大清律!
胤禩兼的差事便在刑部,所谓大清律他自然之道是怎么回事,包括了世祖顺治修订的《大清律解集附例》与康熙十八年撰修的《现行例则》,单是前一部便包括了明例一卷、吏律二卷,户律七卷、礼律二卷、兵律五卷、刑律十一卷、工律二卷总计460条,后一部既是修撰自然也不可少!林林总总计有千条,说句透底的话,胤禩真没看完过,但他确信,读书人亵渎孔圣事旷古未闻,绝无可能载于律法,那何焯又会怎么说?胤禩充满了期待!
“亵渎孔圣为大不敬,大不敬为十恶,当诛!”何焯道:“圣旨中却只有罢免功名一条,谬也!”
一句话出来满院的监生、编修们就像起飞的苍蝇嗡嗡不绝,棺材铺跺脚恨人不死是不是?尚书席尔达脸色一沉,他的初衷是“保人”才会听何焯辩争什么“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早知道何焯反复无常指定轰到大街上了。便是适才跟他争论的右侍郎席哈纳也皱了眉头,革功名为惩为戒,诛?你当脑袋是韭菜割了一茬还长?血淋淋震慑士林么?荒谬!
“何焯——”胤禩攥着玉佩的手在轿杠上一砸,一疼反倒清醒,心有所思由不得面上一缓,“接着说!”
“明例有定规:凡共犯罪者,以“先”造意“一人”为首,依律断疑,从者减一等,”何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胤禩,“据下官所知,当日亵渎孔圣之事当以诚贝勒胤祉为首——”
“嘶——”满院皆是吸气声,逼父杀子,当皇上是商纣昏君么?这何焯胆子也太大了吧?给事中,连事都不懂给什么?等着皇上给你钢刀及颈吧!
姥姥,总算看轻你的竖子之心了,席尔达忍不住顿足断喝,“来啊,将这信口雌黄的何某叉出去,纵是皇上怪罪,本部院一人担了!”
“且慢,”胤禩喝止了席尔达,“席尚书,听他把话说完在动手也不迟,省的他又要叫嚣不教而诛!”
“再来说谬之三,自古论罪讲前因后果,监生编修何以亵渎圣像?镶黄旗主弘皙恐吓在先,面圣不拜更兼凌虐事,亵渎之罪也!同罪异罚,非刑也!”何焯傲然立于当场,“八爷,有此三谬,此圣旨封得封不得?”
“封得!”“封得!”“同罪同罚,甘愿一死!”
不等胤禩回答,满院的监生编修们早已齐声高呼,扛着祖宗游街不就是为了给皇上施压狠狠的教训那不讲道理的弘皙么,而今,何给事中给了机会赴死又何惧?
此情此景,两位席大人早忘了刚才的立场,四目相对皆是茫然,皇上会处死弘皙?脚后跟做脑子也不应该有这么荒谬的想法!不罚,如何对士林做交代?举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怒吼一声“彼恶敢当我哉”?那不是圣天子而是暴君!
退而求其次,只能同免——可不能随心所欲的皇上会很憋屈滴!
“如此看来,爷只能附折陈奏了!”胤禩脸上苦笑心中却狂喜,坑爹,你就是先锋了!
“八爷仁德,此便是家有铮子!”何焯再拱手!
“家有诤子不亡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齐喊震天,胤禩笑的灿烂!
八十章 朕,代天行狩(上)
夜已深,无风月,只有黑漆漆的天幕与夜色融作一团,除了憋闷只有压抑。古柳虬干似不堪千丝万绦之重负而斜倚,树上有蝉,声嘶力竭如欢庆之喧闹,似乎是为树下真龙天子怒气所惊,忽而长鸣远飞也不忘丢下到此一游的印记——一泡尿,或者是屎!
便是你这等小东西,也敢来朕处讨野火?
康熙一下子暴怒起来,狠狠揪了满把的柳枝,连撕带扯就像他撕扯何焯与胤禩的奏折一样,口中咝喝有声状若癫狂,脚下更是对着树干踹个不停!势虽猛,可惜两人合抱的古柳不是行帷中的龙书案,除了给面子似地咚咚轻响自然纹丝不动。
就是想毁坏点什么偏是奈何不得,钻了牛角尖的人更怒,回身自狼曋腰间抽出横刀,抡圆了膀子一通乱砍,一边砍一边喊,砍得重,木屑乱分,喊声高,听得愈清,“朕是天子”!
确是天子,但这天子委屈了点,委屈到如后世小品“打工奇遇”中赵丽蓉扮演的太后,“人家坐着我站着,人家吃着我看着,我就是那饭托儿!”康熙不知道什么是拖儿,但他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成了垫脚石,哪怕憋屈愤懑却不能阻止别人心安理得的往上踩!
胤祉啊!鼠胆的他竟敢在君父的眼皮子地下搞合纵连横,老大家的亲兵、檀拓寺的喇嘛、老八家的侍卫、遏必隆家的家奴,所有的反对派集合到一起浩浩荡荡的直奔卢沟桥,这其中还有胤禔的六岁的儿子弘昱,没来由的就会想到那句“邻人有子,始宸,跳往助之”,太子为王屋还是朕为太行?
这叫旁人怎么评价自己这个君父?父逼儿反?虎毒尚且不食子!
这叫朕如何处置?让太子也磨刀霍霍?骨肉相残,那是一窝子畜生!
若胤祉是个缺心眼的可以称呼一声“倔”,可一项沾上毛就能变猴子的东西不知道“身领神会”,故意!是跳起脚来,抡圆了胳膊抽自己大巴掌!
“帝感其诚”啊!朕干你死去的老母,叫你去你就去,叫你死你死不死?
胤禩,由残转毒,他跑到胤祉那干什么?胤祉从一哭二闹耍无赖到决然奉旨的转变少不得是他从中作梗!礼部的给事中封驳圣旨,以劝解之名行推波助澜之实,最后还落了一个“诤子”的好名声,讲什么“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为不孝”,与那何焯一起逼朕收回圣旨,让朕成为食言而肥的小人就是孝顺?
《律》《例》乃是敕封,推翻了是更大的食言,于是何焯封驳圣旨的理由推不倒,拿不掉何某这条绊脚绳就处置不得胤禩,如此因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瘸腿儿子踩着自己的脸面步步高升,士林恩人啊还是应天理顺民意的那种,爬的高了你就不怕站不稳摔死你个厚黑的兔崽子!
忤逆,尚可挟愤而处置!被利用,圣人诛心偏是碰上“诚孝”两个字做成的挡箭牌,父为子纲都帮不上忙!
有何焯作开头,刑部、吏部两个原本做摆设的给事中也行动了,刑部是瘸腿老八兼差的,嚼何某的剩饭可以理解。可吏部是太子的地盘,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做杖马?亏他记得小隆子西征之功,可末了“隆某一向无显,几日前将一花魁送至镶黄旗主府,几日后便连升四级,此例一开,今后官场风气恐有变!”
又被封驳了一道圣旨!
封驳固然让他愤怒,更让他愤怒的却是圣旨上牵涉的人选竟然也无所动,凯音布是降职赖着不走能理解,托合齐升官也不心急?还有小隆子——为了升职你可以去佟国维处撞木钟,朕擢升你四级你也敢沉得住气?是害怕?面对士林的群情汹汹单人独骑冲阵的勇气也散了?
越是愤怒钻的牛角尖越深——因为弘皙的始作俑因为自己处置的“非刑”,爷孙俩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他们怂了,因为望而却步让祖孙俩一枝独秀!
这还真是千古一帝呢!康熙的愤怒转而悲凉!
从苏麻喇引用了弘皙的原话康熙便开始朝着这个目标孜孜不倦的努力,没想到今天一下子就做到了——纵观史书,一日被封两道圣旨的唯一人,彻底变成孤家寡人的也只有一人!
朕为天子,总理河山,不能随心所欲也就罢了,有人骑在朕的脖子上拉屎,还有更多的人做帮手,搂着抱着摁着,生生将那秽物抹在朕的脸面上?
一群混账!熊熊怒火要把康熙憋炸了!他必须要毁灭点什么!
“皇上,保重龙体啊!”盛怒之下的康熙让跪在地上的李德全身若筛糠,磕一头喊一句如丧考妣!
太子,除了怒火更有隐忧,怒的复杂忧的却简单。
对那俩给事中怒,上命如山,理解要执行,不理解在执行中体会,焉敢螳臂当车?这怒气一路延至唐太宗,搞什么搞,有魏征一个打嘴,以人为鉴过过瘾也就行了,干嘛给后世君王留下不痛快?我若为帝,头一件事就是撤了这给事中,有御史聒噪,够了!
对那哥俩怒,皇阿玛可顺不可逆的秉性不是不知道,低头认错父子哪有隔夜仇?再说不是还有哥哥我也会从中斡旋么?三代而立,兄友弟恭哥哥顺利接班留在史书也是嘉话!偏是要闹,扯起拉杆子弄得哥哥没登基就成了孤家寡人,问题是你打得过我儿子么?还有那瘸腿的,你闹或不闹有区别么?
展开了,对皇阿玛也有了微词,好好的处分不能好好说?直接圈了不就成了?至于那些监生编修,交付有司处置就成了呗,你都干了,黑锅你自己背啊?
对弘皙,怒都要怒不起来了,天家的活祥瑞,阿玛早有风箱里的老鼠的觉悟,羡慕嫉妒恨也得容常人所不能容忍常人所不能忍,担心有不知出处的大棒子敲就像乌龟王八一样扛着壳子(参见《宿命相逢》),却——防不胜防啊,
就算阿玛求你,消停一点成不?要不你干脆那啥——让阿玛也一言九鼎一回!
怒完了却无奈剩下的只有隐忧,一桩事,人生气会怎么办?不能在外边冤有头债有主就会牵连无辜,亲近之人就成为第一选,君父、兄弟、世子,怎么算他都是最恰当的出气筒!
求助的眼神忍不住瞥向同在一旁的索额图,你一向智计百出——如何是好?
皇上发狂臣子该怎么办?索额图眼珠子连转急中生智,转身急走从身后的侍卫腰间摘下腰刀,不等众人反应往太子手里一塞,手点那株古柳,“太子,与皇上同诛此獠!”
孝之道,有事弟子伏其劳,孝之诚,三年不改父志!太子心领神会,拔刀在手高喝一声:“皇阿玛,儿臣助你!”
冲至康熙比肩,直直一刀狠狠劈中树干,皮屑纷飞处虎口都被震裂,好一个太子,沾血之手在脸上一抹,一声低喝竟然将钢刀生生掰断,口中嗬嗬狂叫着舞开了断刀,残枝败叶飞出竟让康熙看呆了!
上有好下必行效,臣之道亦步亦趋,天底下地位最高的一对父子专心致志的对付这大柳树,旁人敢无动于衷?狼曋亮出腰间的巨型横刀,锋刃指天,“皇上太子稍歇,奴才来也!”
太子斩的是气势,狼曋出手乃力猛,侍卫们头脑清醒下刀有技巧,就是李德全,身羸体弱也不忘捡起一根斩落的枝干一把一把的揪着树叶——近乎凌迟!
“给我断!”随着狼曋最后一刀掠过古柳,双人合抱的树干颤巍巍却又无奈的轰然而倒。
一群疯子样的君臣最终同心协力完成了壮举——伐大树!
闹剧么?
谁没有郁闷憋屈的时候,比如失恋、比如丢职、比如一切放手是爱却心疼不已的一切,有人陪你疯一场癫一场,陪你傻子一样喝了吐吐了喝,陪你孩子一样睡醒了哭,哭累了睡,清醒之后除了失笑便只有感动!
就像康熙现在,一番发泄清醒的他重回那个骄傲的圣君,一阵狂笑,笑到热泪涌动,“索额图,适才可算佞臣之举?佞的好!朕为天子,有贤太子在侧,有索公贤相为辅,有狼曋良将为保,有诸位忠勇之将为后盾,吾道不孤!”
再瞧瞧抱着一个光秃秃枝干琢磨要不要扒皮的李德全,手中直刀哆的一声插上树干,“李德全,朕赐你钢刀,将它斩成十八段!”
“啊——”李德全丢开手中枝干,“皇上,奴才只能做点力所能及事,拿不得刀啊!”
“你个泼材!”康熙笑骂一句,“宣太医可是力所能及?没看见太子的手伤了?”
“喳!”
李德全溜溜的去了,康熙满意的看着周遭的贤良,熟悉他的索额图知道,皇上要论功行赏了,果不然,康熙道:“太子一向忠顺孝悌,此番排解君父之忧,着赐东珠十颗,兼兵部差事!”
“索额图在朕身侧一贯深解朕意,朕视若肱骨,虽乞骸骨夺情行走上书房!”
“狼曋,为一等侍卫加三眼花翎,任丰台大营提督!”
八十一章 朕,代天行狩(下)
发泄过后仍需面对满脑门的官司,金帐行帷外,康熙喟叹一声挥手遣退了周遭的侍卫,夜色深沉自然不会注意侍卫们眼神中的丝丝不自然。
撩帘,书案早立狼藉换齐整,两个黄灿灿的的铜盆里冰浮水上,凉气沁体憋闷燥热一扫而光,淡淡的冷香让头脑也是一醒,从西洋传教士到来就有了这硝石制冰法,赞一声奴才们做事还算用心,再抬头康熙却由不得一愣!
书案上,两份被糊好的折子摊在一侧,另一侧的九品烛台下一俏佳人正对着最后一份缺半截奏折颦眉,烛火掩映娇靥如花,却是太子妃石氏!
“臣妾参加皇阿玛!”看康熙进来,石氏聘婷起身盈盈拜倒,原本淡淡的馥郁之气一下子浓郁起来,源头却在石氏身上!
佳人在前,面娇如花体香若梅身段丰腴,康熙由不得一阵眼热——胤礽至少在这一点上看的极准,皇阿玛的确是很“欣赏”他这位太子妃!但康熙是个骄傲的人,绝不像那位开元唐明皇把自己的儿媳弄成宠妃还“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龌龊的爬灰事生生整成了“比翼分离连理死,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爱情故事!
轻咳一声压下不断腾起的绮念,康熙自袖口处取出那半块奏折往桌上一丢,“太子妃请起!阿玛孟浪却要太子妃劳神了,你也看到了,嘿!”
遏非份之想不妨碍与之亲近,比方说在这夜半无声“愤发”却无力的时候,心仪红颜是天生的知己,一丢一愤,既是对胤禩的失望也是没话找话!
“皇阿玛,有句话臣妾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石氏目光炯炯,瞳仁深邃的如同漩涡让你恨不能沉沦,康熙目光倏尔漂移,“但讲无妨!”
“虽有后宫不得干政之律臣妾却不得不贸言一句,”石氏盈盈再拜,“依臣妾看莫说八弟的折子,就是这两份——”石氏转回身,纤纤玉手拈起刚刚粘好的奏折一角,轻移莲步走到帷帐中间的冰盆处,两指一松便丢了进去!
费神耗力的粘了许久就为了丢进冰水?康熙一愣间另外的两份折子落得同样下场!
“玉婷!”
康熙一急忍不住喊出了石氏的闺名,这名字魂牵梦绕了很多年,一朝出口某些不该之想法便如决堤的洪水喷涌,一时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紧走两步,就像长辈教训不听话的孩子,又像丈夫与妻子的闺房之戏,啪的一掌轻拍在石氏的丰臀之上……
“啊——”石氏的小叫让两个人都呆了!
目光火热到手足之犯虽是发之于情的一小步,于伦常却是一大步!
于石氏,愤是女儿娇羞心里却不曾真的着恼,因为不着恼反倒真恼——莫不成自己还有*妇的潜质?这样的想法让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本欲含羞走又恐一误再误,人僵在原地!
于康熙,一巴掌落在石氏身上却等于落在自己脸上,君子慎独,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之事怎敢放肆,尤其现在石氏的模样,于后宫呆的多了怎能不知女儿脸红红的含义?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逐落花才见大丈夫本色!
手指死命在腿上一掐,康熙岔开话题,“奏折联系君臣,上奏回批自皇考之时便有规矩,如此轻慢?朕之罚,你可心服口服?”
打也是笞,虽是亲自动手,但轻薄变成惩罚总算急智。
待康熙蹲身自冰盆中小心翼翼的捞起奏折,墨迹早作团团黑灰,忍不住又抬头埋怨,“你啊,你——”
话没法说了,抬头便是美人胸猛低头——冷香灌满了鼻腔不说,旗装合体,绸缎顺滑着曲线的凹凸蜿蜒或笔直或浑圆的轮廓登时充斥视野,康熙赶忙站起来,“夜已深,太子妃若无他事还是回去歇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皇阿玛请容臣妾把话说完!”石氏也不能容忍这样的暧昧继续,微退两步,敛容道:“臣妾也听闻封驳事更莫说刚才还看了折子,臣妾请问皇阿玛,这三份奏折如何批?同意?帝王金口玉言怎能出尔反尔?驳回所请,皇阿玛以为这些给事中会善罢甘休么?”
左右为难原本是无力的根源,石氏既然讲出来康熙心中一动,“太子妃之见又该如何?”
“圣天子,代天行狩,故有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七品小吏欲与皇阿玛做口舌之争,他们?也配!”石氏掩口一笑,成熟的风韵如盛放的牡丹般娇艳,“包括这‘有奏当批’的规矩,用弘皙的说法‘不过是洗地的脏活’,不要也罢!”
“弘皙?洗地?”
“弘皙曾对臣妾讲过,说别人干坏事自己处理手尾,泥泞满身的时候旁人就要误会是你干的,好心就成了责任,里外不是人!卑鄙小人最擅长的就是这种误会,把高他一等甚至天壤之别的对手直线拉低,而后在擅长的领域里展开群殴!于上位者,不习惯便只有招架之功,强迫自己习惯那就自甘堕落到跟他们等水平!”
“这个惫懒小子!”康熙又好气又好笑,骂完了隐隐觉得有理确如烛下观美,朦胧虽妙却不真切,心中更多了几分期待,随手一揉将奏折丢在地上,“玉婷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玛看你也快要被这这小子带坏了!”
“怎么会呢?臣妾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的!”石氏的眼眸微转,“当日宜贤谋害,臣妾本打算请旨拨丝抽茧,弘皙便说了这番话,臣妾以为今日事不妨如此处置,撕捋不清是自己没水平,撕捋清楚水平也没了,干脆一通大棒,一了百了!”
“胡闹!毓庆宫的奴才怎么能跟这些读书人相比?”教训石氏康熙佯怒,但说着说着康熙自己却真的怒了,“批奏折是规矩,封驳圣旨是规矩,明知胤祉、胤禩煽动士林直指太子储位,他们可以给朕打蒙头拳朕却不能不教而诛,这都是规矩!”康熙的手往金帐边上的孔圣头像一指,“这规矩都是他定的,朕就像蛛网中的飞蛾,敢如弘皙一样亲手去轮廷杖,士林的吐沫就把咱们冲到关外了!”
“皇阿玛当然不能亲自动手,可有一位能行啊!”石氏故作神秘,手往上指眼睛还眨啊眨的,孰不知这分明是在挑战康熙的心理极限!
“谁?”康熙咬着牙,“不许卖关子,快说,”
“天啊!臣妾觉得明日一定有雨!”
天?还有雨?
康熙一愣,皇权不是至高无上,主动有以史为鉴以人为鉴,被动如今日的封驳圣旨,还有一种情愿不情愿都必须转移意志的,那就是天象示警!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尊皇帝为天子却给帝王定了新规矩:天人共通!帝王在人间所做的任何事上天都会感应,比如蝗灾,铺天盖地子孙万千那一定是皇帝荒淫了;水灾,滥杀血流成河上天就让帝王知道被水泡着滋味。旱灾一出,天下一定有了很大的冤情,连窦娥冤死之誓都不忘这一条。地震,更了不得天帝震怒恐怕就要换个人做皇帝!
至于什么风吹旗倒战事不利、雷击宫殿讼狱不清、白虹贯日帝君有险林林总总,有警戒有提示一言以蔽之:知子莫过父的神展开!
有雨康熙早知,让他挠头甚至说泄气的也正在此,皇皇队伍变成落汤鸡很容易就会被联想到“示警”二字,小惩戒的板子已经瞄准弘皙的屁股了,康熙的眉头锁紧!
“皇阿玛,臣妾听闻知子莫过父,知父也莫过子!”
对啊!康熙一拍大腿,紧走两步来到石氏身前,伸手欲拍又觉不妥,不知如何表达激动便拉磨样绕着石氏转了一圈,赞也语无伦次,“好,好,好玉婷,朕——”
这不怪康熙激动,他的思维始终停留在史书记载的那些“示警事”上,从未移动或说怀疑过便不得不纠缠在“合情合理”四字上,朕不给尔等联想的机会!但现在,一语惊醒梦中人:朕是天子,代天巡狩,有雨不假,可谁敢说比朕更了解天意?有敢说的——那是谋反!
隔墙有耳,孰不知刚刚康熙激动的一句话让一幕之隔的太子把脸黑成了锅底!
东珠,胤礽不在意但谢恩是必须,匆匆请太医包裹一下便赶来皇阿玛这里,一路疾行连李德全都抛在身后了,帐外无人已经诧异,隔帷花影动谁还没点八卦心理,更莫说那影子还似曾相识——就是想不起是谁!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看看左右无人竟然去撩帷帐,细细的缝隙足窥全貌,送出凉气也捎带着把这句话送到耳边,瞬间,胤礽的脑海闪过某个小品的经典台词——我媳妇啊!
“哟我说太子爷,您刚刚受了伤就这么龙马精神——”
气喘嘘嘘赶到的李德全话没说利索却如惊雷震动帐内帐外之人,康熙猛回头看帷幕轻摇,沉声喝问:“谁在外边?”
“儿臣胤礽求见皇阿玛!”
弘皙若知道怕是要再哭一次,夜探帷帐也有了!
八十二章 玩大了(上)
胤礽先是咳嗽一声方报门而进。
就是这声咳嗽让他一进门就被康熙狠狠瞪了一眼,君子坦荡荡这话说出来总有些心底发虚,越是心虚心虚越要掩饰,偏是这声咳嗽直指内心,脑海冷不丁闪过“洗地”俩字儿,难不成非要把朕的道德水平拉低?太子妃也是眼神幽怨,纵是皇阿玛有所亲昵,我,我总是守身如玉濯清涟而不妖呢,因为不高兴,身子微微扭给了太子一个侧身!
妒忌的眼神总是很敏锐,石氏本来是一身明黄的旗装,腰身之下厚桃样的丰隆处那个隐约的手痕太子都能瞧出那是皇阿玛的手印来了!再看看地上揉成团的奏折,水渍隐隐,好么!都说宁教人知不叫人见,你们这是摊牌么?
“太子来了多久?”
短暂的沉寂还是康熙打破,天可怜见他是要往正事上引,可落在胤礽耳边就成了试探,勉强一笑,言语却有些不逊,“儿臣包扎完伤口又不放心皇阿玛便匆匆赶过来,于帐外便听得皇阿玛的笑声,不敢惊扰,却不曾想到会是太子妃呢!”
“混账话!”康熙微怒,公爹跟儿媳妇说笑儿子却不敢惊扰,什么道理?你好意思往头上顶帽子朕还不愿意帮你涂色呢,因为生气少不得故意找茬,对自己的儿子他老人家可没从没不教而诛的忌讳,“不曾想到?朕看你是流连花丛忘了尔心归处吧?朕需提醒你,太子妃是你最亲经之人!”
“尔可知太子妃刚刚一语解了朕多日之忧?虽是弱柳女子却难得有丈夫之气,有妻若此是你胤礽之幸,是我天家之幸!”
吾心归处即吾家。我家得有对我忠心耿耿的人吧?胤礽怒,怒火在胸腔翻江倒海脸上却是讪笑,他觉着自己也可以回去砍树了!
“退下吧!”康熙干脆的把胤礽轰出去,转回身语气却是一缓,“夜已深,太子妃也回去歇息吧,顺便也给太子讲讲方才之献计,免得他——”
总算康熙给彼此留了面子没有把“睡不着觉”四个字说出来,可说或不说对几位当事人来讲有什么区别吗?
转过金帐没走几步,太子却停住了脚步,“太子妃,赶紧去歇息吧,免得让皇阿玛操心睡不着觉!”
“你——”话中带刺石氏也嗔恼,强压怒火,“太子不想知道臣妾跟皇阿玛说了什么吗?”
石氏还是讲大局的,若非现在下人们都不在她也不会如此的放肆。在她看来,太子不在乎自己但一定在乎皇阿玛,如此猫吃鼠狼吃猫的逻辑是夫妻俩这些年来的相处之道,皇帝亲自主婚告祭天地宗庙的一对夫妻至今也只有这点联系!
但这一回她错了,而凡事若以误会为开头思维自然会在阴暗潜意识支配下往最为龌龊恶心的地方发散。
近乎捉奸捉双还是证据确凿的事是个男人都受不了,石氏这话落在胤礽的耳边不光是毫无歉疚羞耻之心更有几分得意洋洋——夜半无人你也就肆无忌惮了,有恃无恐是吧?你石玉婷以为手里一根线就能提溜我一辈子?
敢怒不敢言专门针对皇阿玛的,挟愤的伤害若要开始哪怕针尖大小的伤口也要撕到骨髓,胤礽重重一哼,“本太子还真想知道呢,不光想知道说了什么更想知道做了什么,从皇阿玛斩树回来到本太子进帐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吧?如此快枪还能把奏折打湿,玉婷,好手段,本太子真的很想知道你摆出什么姿势呢!”
“无耻!”堂堂太子去听墙根,言寸语以偏概全极尽污蔑石氏气的柳眉倒竖:“胤礽,我石玉婷一想守身如玉,皇阿玛更是谦谦君子——”
“我呸!”胤礽轻晒却极尽阴冷,“君子?你告诉我君子身边伺候的人都哪去可?守身如玉?腰下的手印是内务府的新花样?”
前者冤枉。康熙震怒金帐狼藉不说太监宫女们也因惶恐天威难测而战战兢兢,她索性把所有人都打发换来一句太子妃仁德,叫好皇阿玛身边人还不是为了太子?而手印?石氏低头审视,既羞且恼,俏脸似火烧却不知如何辩解,越描越黑不是?
“没话说了?偷腥却忘了擦嘴,莫不是像孤训斥弘皙为什么要把老四的隐私捅到皇阿玛面前而不是握在手里当把柄时的回答——”胤礽略略停顿而后格格阴笑,“玩的太嗨,忘了?”
一向跟自己“力争”的石氏变成了哑巴,胤礽越说越爽越说越气,“敢做不敢当还妄想本太子今晚给你侍寝?怕将来生了孩子本太子不认帐么?可你就不怕本太子兽性大发?就不怕将来的孩子不知道称孤为阿玛还是二哥?”
“胤礽!”这话说的太恶毒了,就跟那姓郭的笑话似得,纵是石氏好脾气也急,“不要把你的肮脏念头加到别人头上,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乱了伦常,不说冷香亭,就是就是麝月长公主——”
“你敢查我?贱人——”胤礽一巴掌抽在石氏的脸上,想石氏在家为闺秀既嫁为太子妃,康熙嘴里那句弱柳的形容绝对贴切,这一巴掌下去人便被大的踉跄倒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暴怒的太子追过来又是一记窝心脚,猛力之下人被踹了个仰躺,石氏只觉得嗓子眼一甜,一口血喷出老远,火把跳跃之下,脸色白的吓人!
“你——”一脚之威同样吓坏了愤怒的胤礽,就像他恨太子妃有恃无恐一样,太子妃真要有恃无恐起来他就悲剧了!
可惜,未等他表示一下关心或歉疚,一道身影踩着粗重的喘息冲过来,只一脚,胤礽便飞了出去,人未落地便听到了皇阿玛的声音,“畜生!”
要说知子莫过父这句话不是白说的,太子太子妃之间的貌合神离康熙自然知道,有胤礽那几句不阴不阳的“软中硬”康熙想不担心都难,出帐时给自己的理由是太子妃刚刚为君父解忧可实际上——英雄救美或许有正义催发,但在“美”前边加上心仪的定语想来更加纯粹!
他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大胆,就在自己的金帐背后竟敢发作太子妃,用如此恶毒的言语攻讦君父,就不怕朕长了顺风耳听个真切?或者你本就是要给朕听?
怒火如涛,一股股冲上顶梁康熙却生生忍住,他就要听听自己在太子心中究竟“不堪”到什么程度!可惜没几句就就到了那句气急败坏的“贱人”心里一突,从暗处猛地冲出来看到的却是太子妃倒地而胤礽死命又一踢,想都没想就是一脚!
“皇阿玛——”石氏若杜鹃啼血的哀鸣与胤礽的惊呼响在了一处!
“胤礽!”康熙喝问一声又沉默,踹一脚是解气可踹完了呢?就刚才这事放寻常百姓家就是两口子打架,做公爹的拉偏架?太子恼恨的症结就在着呢!满腔的憋闷让他不住的咬牙,腮边的肌肉忽起忽落,“李德全,太子、太子妃的随侍们在哪?都死了不成?”
刚参与了“非礼勿听”的李德全自然知道皇上这是找出气筒呢,生怕一不小心被灭口,眼睛眨巴扎吧才应,“奴才这就去找——”
“不必了,朕就当他们死了!”
“皇阿玛,您有火还是撒到臣妾身上吧,都是臣妾不好惹的太子生气,惹得您生气——”石氏挣扎着跪好,手指死死的抠在地上,求情不仅仅是为这些侍从们,也是为太子、为自己!夫妻总是同林鸟,尤其是他们这种告祭过天地祖宗的夫妻,一荣不一定皆荣,一损皆损是肯定的!
“太子啊,瞪大眼睛瞧瞧,贤淑、恭孝、宽和,这就是你的太子妃!而你——”康熙长叹一口气,“朕,很失望!”
“皇阿玛这句话儿臣不敢领!”本来跪在地上的胤礽因为这句话的反倒自顾自的站起来,在他看来这分明就是“金帐事件”的得寸进尺,“有道是夫为妻纲,儿臣稍稍惩戒一下太子妃用的着您失望吗?”
“混账!”康熙一下子暴怒起来,或者说他总算找着了发泄理由,“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你这是对君父的态度么?要不要朕也对你稍稍惩戒?”
“皇阿玛难道忘了您刚才已经动过脚了?还要如何?鞭笞?廷杖?圈禁?只要儿臣死了,以后就算双宿双飞也没人碍眼,至于伦常?咱们满族人不讲究那个,您不是把我一位姑奶奶变成母妃了吗?”胤礽头一昂辫梢一甩,“皇阿玛,在做这些之前您别忘了先把我这个太子给废了!”
“你——”手点着胤礽的康熙浑身都哆嗦起来,“你当朕不敢废你,朕,朕若不是看在孝诚仁皇后份上,朕——”
“皇阿玛,您就不必拿着情深意重的幌子来骗人了,”胤礽不屑的撇嘴,“皇额娘十三年死的,老四的额娘德妃就是那年进宫的吧?隔年又封了钮钴禄氏皇贵妃三年就她就成了新皇后,当年死了又添了新的皇贵妃,儿臣虽年幼,您当我是瞎的么?”
往日的委屈悲苦一朝开启闸门就像洪荒猛兽一样不能遏制,就像弘皙曾经说的,玩的嗨了,什么都忘了!
八十三章 玩大了(下)
“更莫说皇阿玛曾对儿臣等讲过,当日吴逆席卷而至朝廷岌岌可危,立太子是孤注一掷,立一个刚死了额娘的襁褓稚子为太子想必更能激发恻隐之心而同仇敌忾,阿玛啊,儿臣以为咱们父子是在扮可怜,请天下人可怜?您以为呢?”
看看沉默不语却巍峨如山的康熙,瞅一眼花容失色的石氏,胤礽笑了,“平三藩咱们胜了,貌似祥瑞的儿子,捡了便宜的儿子,就被好强争胜的您视作屈辱的纪念,所以您就开始变着法的折腾儿子!”
“儿子五岁,第一回用小弓射下了一只鹊鸟,随侍的朝臣侍卫皆赞唯有您,一箭射入石棱,展示勇武也就罢了,您竟然让儿子去拔?即便现在儿子想起还觉得屈辱,您或者忘了当时都有谁随侍有谁陪着您一起大笑了吧?儿臣致死都不会忘,所以儿臣都送他们去死了!”
“儿子七岁,练布库摔的遍体淤青,儿臣没想叫您安慰,可您呢?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让儿子脱了衣服,您是表现父爱如慈母还是羞辱孩儿呢?自然,那些布库们在西征的时候也都被孩儿荐上战场了,一个都没回来!”
“儿子九岁第一次尊您的谕旨就国政发言,儿子记得是讨论博学鸿儒科,儿子所言便是武瞾则天后的驯马论,首示范,次铁鞭,终匕首,您竟然将儿子骂的狗血喷头,当日只有索额图大人为儿子求情是吧?那明珠、高士奇抠着金砖叩头,您说怎么就没磕死他?可他也没能逃过孩儿的算计,郭三本送他们回了老家!”
“儿子十一岁巡检户部,您让儿子如对大宾一样尊敬那些微末小吏,说他们是朝廷的基石,可儿子稍稍礼遇一个个便像是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磕头如捣蒜,儿臣能学什么?儿子干脆送他们一个冷面阿哥过去!”
“此后林林总总,儿子再多的努力到了您这不过一晒,不骂便算好,及至成年儿子也想明白了,您教训儿子,儿子便去教训他们,上上下下儿子总能找到平衡,有时候算起来还有些盈余,所有儿子才没疯掉!”
忆起阿玛给的悲惨童年,胤礽仰天长叹,再低头泪如滚珠,声音也哽咽,“可您却拉出一副非要把儿子逼疯的架势来,这也是为什么儿子以为您是在故意折腾!”
“您下死力的培养兄弟们,儒家经典、国语骑射、治国安邦哪一样不是跟儿子这个太子一模一样?便是儿子监国也有兄弟们负责各部做掣肘,祭天拜地祀宗祠,哪一样兄弟们没代您参加过?儿子是太子,儿子还没死呢!”
“当然,弟弟们也没让您老失望,大哥魇胜、三弟练兵、四弟能当面叫出您的不公、可怜老八断了腿,否则于朝臣间做一次公推他必能脱颖而出,争储,儿子不堪其扰,您不也是作茧自缚么?”
“大不了这个太子不做了,可您与石玉婷——你哪怕学唐明皇都行,可您为什么不纳她进宫?”胤礽一下子又激动起来,“阿玛,儿子还是个男人吧?”
“好,好!”随着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沉默的康熙终于爆发了,能在太子的“拷问”中忍到现在一来是太子声声句句自称“儿子”,亲有过泣而告;二来也在反思过往心乱如麻,可平白被扣上“逆**常”的帽子便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所有的“理解”因为情感的涂色一下变了方向,怒极反笑,“朕原来以为你是蠢笨如猪胆小如鼠,却原来卑弱之后是如此的阴狠歹毒,好,你不是不堪其扰么朕不是作茧自缚么,狼瞫,把你的刀给他,一了百了,岂不干净!”
“皇上!”李德全唬的一下子跪倒在地,跪爬两步抱住了康熙的腿,身若抖筛,尖声似号,“皇上,不能啊!”
狼瞫更是对胤礽一声高喝:“太子,还不走?去太后那!”
“走?孤为什么走?”胤礽也笑了,“皇阿玛,孤要提醒您一句,孤死不得,哪怕暴病而亡都不成,莫忘了您还有个乖孙子弘皙等着三代而立呢?孤万一死了,您敢像前明一样立皇太孙么?三弟已经喊出了清君侧,您就不怕我大清也来一回靖难之役?”
实话往往最气人,因为这是实话!骂不知何以反驳,打,有李德全死命的抱着竟是一动不能动,怒极的康熙扯下腰间的玉佩、荷包等物便狠狠的丢过去,而太子——他竟然生受了!
玉佩质坚,荷包镶翠,黑暗中也不支行太子伤到了哪,满脸带血却哈哈大笑!
狼瞫实在看不下去了,紧走两步到了太子跟前一巴掌便把太子抡翻了,抓小鸡子样提着太子的玉带将人提起来,一边走一边道:“太子,莫不是大阿哥的魇胜至今尚有余威么?”
“尔敢对孤无礼?孤是太子,孤要诛你的九族!”四肢乱划的胤礽口中叫嚷着消失在一座帐篷之后,舒尔声音戛然而止!
“皇阿玛,太子——”石氏大惊!
“他死了才好!”康熙恨恨一句,纵是天子至尊与普通的无奈老父毫无差别,“太子妃,朕原以——哎,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朕皆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苦了你了!”
“臣妾不敢叫苦,只是臣妾以为狼大人刚才的话有理,太子——太子若有闪失,臣妾百死不能赎罪啊!”
“朕知道,朕都知道!”康熙深深的看了太子妃一眼,随后眼睛一闭,“太子妃明日回京便交割了后宫的差事吧,弘皙新开府,你暂且帮他支应一下吧!至于太子——朕只知道人在做天在看,纵是朕能容他,祖宗也不能容他,朝廷也不能容他!”
康熙泄愤似得一巴掌把李德全的帽子抽飞,“你的小主子都走了,你还抱着朕?还不去请太医为太子妃诊治?”
…………
“上谕,太子忽染恶疾,星夜急送热河养病!太子妃微恙,太后懿旨免协理后宫差事,着太子世子弘皙开府后侍奉供养。”
“圣驾明日申时入京,百官臣民十里郊迎,凡六十以上者备以车架,闻诚贝勒胤祉忙于兵事、八贝子胤禩腿有残疾,两家人不必出迎。此老吾老幼吾幼,朕孝道诚也,父慈厚也!”
两道旨意随着信使飞驰的铁蹄打破午夜的沉寂,让那些被一天之事困扰的辗转难眠之人更绞尽了脑汁,比如说弘皙。
大书房内,张宗仁红袖添香的愿望总算达成了可他却没半点的享受之色,因为今晚的中心不是他而是坐在轮椅上的邬先生,刚刚被敕封的步军统领督左总兵隆科多都站着,他,只有守门的份,还好有高钦陪着!
康熙对隆科多往上爬的火热心思猜得不差,明发的圣旨一到步军统领衙门他在一片恭喜声中跨上乌骓马就来了旗主府,无显功而幸进唯一的解释便是圣眷,圣眷从哪来?十几年的救驾这回想起来么?谢天谢地不如谢世子,这得算吃水不忘挖井人!
弘皙少不得也要“恭喜”舅爷,五万两银子上下嘴皮子一碰就送出去了,就在张宗仁闹着请隆总兵请客的时候,变故接二连三,都不用刻意打听,出去采买的仆从们都知道!这他娘的没完了是吧?弘皙咬牙切齿,隆科多也一怒拔刀,西征归来爷的功劳记录在册,得不到晋升怎么没人给爷抱不平?好容易有了拨云见日,姥姥,连拨云手一块砍么?
“朋党!”
就弘皙脱口而出的俩字让隆科多佩服的五体投地,邬思道却是含笑摇头,朋党自古皆有,宋朝的欧阳修还写了一篇《朋党论》呢,文章说的明白:君子同道小人同利,可哪怕把“维护士族”礼仪的帽子给这帮人扣上并斥之为小人,可小人们——太子控制的吏部都能封驳圣旨,怕已党结天下!
郊迎,天家祥瑞怕是要送脸上门被人围殴了!
“邬先生,皇玛法的旨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弘皙的小额头上爬出了蚯蚓,阿玛“恶疾”不招京中御医反送热河莫非传染?这倒能解释太子妃微恙,可若是需隔离在这个年代怕是有性命之忧,儿子危在旦夕皇玛法却把入城仪式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哪门子的“父慈厚”?
“世子莫急,依邬某看太子之疾怕是心病,”邬思道轻捻颌下微髯,“世子都能想朋党,太子跟皇上想必看的更透,由此看送太子离开反倒是保护,而太子妃入旗主府,说是养病不如说是帮世子掌门立户,”隔窗看看黑沉如墨的色调,瞥一眼因内外温差而凝在窗棂的水珠,邬思道喟叹,“世子啊,有雨欲来,心意已定的皇上怕是也烦了厌了!”
邬思道学究天人也猜不到醋海兴波,但要说研究帝心那绝对是一等一的,“隆大人,高旗领、宗仁、妙玉姑娘,邬某有一计可定大局,但邬某要多问一句,”邬思道目光炯炯一一扫过这几人,“汝等,可愿奉世子为主?”
一句话,书房里便多了几份阴谋的味道!
八十四章 挖坑的掉井里(上)
空气中的憋闷并未因天光转亮而减弱分毫,但整座京城因为迎驾的上谕而沸腾!百官载于圣旨,没资格写上圣旨的还包括士绅与各色百姓,就如的大型活动永远会按照士农工商兵五个层次选择代表一样,自卯时开始,各色车马便络绎不绝的自德胜门而出。
“世子,此去切忌制怒,”旗主府外,邬思道忍不住又嘱咐弘皙,“若您实在忍不住就想象当下的忍辱是为了待其最兴奋的将他们打翻在地,用您的话这叫快意,对吧?”
“邬先生暂且宽心,”弘皙呵呵一笑,“世子今天就缩头到底,让老天爷收拾他们!”
缩头的是乌龟,弘皙一句话引得张宗仁窃笑不说,连邬思道也是莞尔,“世子啊,您可千万不能玩笑,莫忘了太子尚有恶疾,亲有疾色悲咽才是孝道!您这满不在乎的样子——世子您确信,看到落水狗而被痛打还能哭出来?”
“邬先生,您忘了什么叫孩子脸么?”弘皙的手在脸上一抹,刚才还笑逐颜开的小脸一下子变得凝重一弯清泉缓缓蕴在眼底,一低头泪如走珠,悲切切如丧考妣,声音也低沉,“瞧,爷想落泪就这么简单!”
邬思道拍手叫妙,“邬某在此恭祝世子旗开得胜!”
弘皙哈哈一笑翻身跳上自己大黑马,与骑着白马的张宗仁一前一后除了旗主府。按例,不管是旗主、贝勒还是皇孙走动间都远不止这点人手,可今天不是扮可怜么?
扮可怜与真可怜只有一字之差,所以距离不会远——只有从旗主府到大街的距离。马头转过街口,络绎的人群如涌潮般亮开道路,这可不是什么文明礼让,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前边交代过镶黄旗主府所在的位置,物以群分人以类聚,水龙脉线上怎么可能住着寻常百姓呢,真要有不怕死的也早被砍头了!
京中一日多变,万变不离“官绅一体纳粮”。一句话得罪全天下读书人,才有后来的“清君侧”,后继发展又有亵渎圣人,又有封驳圣旨,最后是诚贝勒被逼于卢沟桥练兵满城邀援。行帷中发生了什么城里人不知道,但他们知道弘皙是罪魁祸首,知道这事不算完!
胆小的,就跟孩子们看见“二百五”常说的那句话咱不跟他一块玩儿!态度暧昧的,君子不立围墙之下,不支持不反对,但不参与已经是态度!他们跟那些胆小的一样,整好行装就等在院里,弘皙世子什么时候走远了咱们再出门!
态度鲜明的不要想会有支持,有一体纳粮事就不必想那些汉臣了,而满员么?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秦桧还有两个铁杆,皇子们要个个如独夫太子也就没什么可发愁憋屈的?恰恰相反的是太子一步步朝着孤家寡人前进而皇子们旗下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比如说八阿哥胤禩和诚贝勒胤祉,俩人一个是贤名一个是德名,贤德,还不是捧出来的?弘皙伐大树一样把叔伯们挨个收拾了,树倒了猢狲们没了家不说,花花草草的也伤了不少,以前是敢怒不敢言,以后还敢怒不敢言——不搭理你成不?
满汉一并,千夫所指虽缺胆量,先贤割席分坐咱们分道扬飙,弘皙一出马不光是让开了道路还齐齐转身,或抬头看天恨不能邀雷霆以降,或低头审地仿佛悄然生长的青苔变成了灵芝,更有摸着下巴面壁样琢磨一天看八回的街边店铺……林林总总,除了后脑勺便是背影!
这他娘的也太气人了吧?弘皙还没动怒呢,张宗仁倒是扬起了手里的马鞭,“爷,我去教训他们——”
“宗仁,人家这是让路呢,”弘皙的嘴角如钩挑起,“你忘了答应邬先生什么吗?快意,多想想快意!”一磕马腹,铁蹄在青石路上敲出脆响,转而远去!
德胜门,五位状元的车马聚在此处,分别是十二年的状元现今的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韩菼,二十一年的状元,内翰林院的詹事蔡升元,二十七年的状元翰林院修撰沈廷文,三十三年的状元翰林院侍讲胡任与,三十九年的状元掌修国史的汪绎。
“诸位,京中事老夫不想赘述,吾等为状元,为我士林执牛耳者,今日相邀各位毕力平险,救士林于水火,汝等可惧否?”毕力平险,《愚公移山》似得开头自然也是同样的结果——杂然相许!这本来也是事先商量好的,在这集合不过是做出来给旁人看罢了!
韩菼年已近七旬,炯炯目光落在年纪最轻的汪绎身上,“玉轮,万一事有不逮大好前程怕是要一遭断送,你若退出,我等只会以为你是为我士林留薪火!”
“韩公,以您老之尊崇尚无惧色微末小吏焉敢落后,”说话的是三十九年的状元汪绎,折扇一收,“顾炎武曾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晚生虽不耻其人却生不能求荣、死不能取节,但这话还是认可的,事关我士林根基,护教崇圣当是每个读书人的责任!更莫说晚生胪唱之日口占一绝:归计讵谋千顷竹,浮生只办十年官,而今三年已过富贵浮云早尝,做些许牺牲也是幸事!”
“些许?”
韩菼捻捻胡须,其余三位目光也疑惑,此番出头是与皇上争高低的,除了牺牲之外连玉石俱焚都不用想,些许?
“诸公莫急么,晚生所谓些许并非苟且偷生之意,”汪绎淡淡一笑,“孔圣六十七世孙孔毓珣此刻就在晚生车中,有此奇兵,诸公以为皇上会如何处罚我等?”
“妙哉!
四位状元公抚掌叫好,尊儒莫过崇孔,千万人读书孔家只有一门,自董仲舒独尊儒术之后历代只有加封恩宠何曾有罢黜惩戒孔圣至亲的说法?有孔毓珣在前,哪怕事不成皇上又会何如处置大家?首恶不论重罚从犯,等着刑部给事中再给封驳一回圣旨么?
说话间,人潮有如江海翻卷般亮开道路,一黑一白两匹马自远而近,有眼尖的发出惊呼,“弘皙来了!”连世子或旗主的称呼都没了,其尊敬可想而知了!
“老夫去会一会这个黄口孺子!”
韩菼愤而蹬车,他说的会是会车的会,就见韩家这辆挂着朱缨铜铃的双辕马车在马夫的扬鞭中奋蹄而行,一阵銮铃过处横到了德胜门前,恰恰挡住了弘皙二人的去路。
弘皙往左,它便前行,弘皙往右,它竟后退,三番两往,就像廉颇当街围堵蔺相如左右不能进,周遭一片叫好之声,“状元公,好气魄!”守城门的兵丁面面相觑,悄悄的隐没在人群最后。
韩菼此举本就是意气之争,所谓意气,本就缺乏理智,是主官偏激产生的任性,不发出来要憋死人,发出来不让人知道是自己干的更得憋死人!周遭人一叫好,忍不住撩开车侧的窗帘频频挥手。
“宗仁,那老家伙又是谁?”弘皙眯着眼勒住了大黑马,一回两回还当你驾驶技术不精,周而复始还有叫好的有冒充伟人的——不用问,这是这是直接上来打脸的。
制怒不是任人踩,弘皙气,他打算问明了姓甚名谁琢磨怎么收拾一下,弘皙的马更气,它来的很直接!
大黑马是康熙赐的御马呢,乌黑四蹄雪白,额中一点如目,别名乌云盖雪,被捉之前原本也是马王级别的,赐给弘皙也没少折腾。人有气节马也有脾气,铜铃大的眼珠子瞥一眼那拉车的白马——如此夯货也敢挡住大爷的去路?一声乌云盖雪长嘶鬃尾乱炸,碗口大的四蹄踏在地上,蹄铁竟然敲出了火星!
动物与人不同,人或许能在精神支撑下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动物只能服从本能,猛虎出山百兽避走,大黑马一咆哮拉车的那白马腿一软险些卧倒,车夫一急辫梢一扬却落在马眼之上。
白马猛地一低头拉着双辕车向前便冲,人不扬鞭马自奋蹄只有一种解释,惊了!
马惊了,车上坐客跟旁观的却都慌了,韩菼只来得骂了一声不知对象的“混账”,就被猛地一颠摔在车内,旁人却清楚看着裹着铁条的车轮从被拖倒的车夫身上轧了过去,瞬时,人散如落潮!
“活该!”张宗仁狠狠的呸了一口,转而嘎嘎一笑,“爷,这得算小快意吧?您说这一路奔出去得轧死多少?”啥叫自作孽不可活?韩老状元!啥叫上天眷顾,眼前的爷就是,敢出头就挨收拾,大伙都看着呢,咱可没动手是你自己倒霉,怎不快意!
“我觉得还应该更快意一些!”弘皙双腿一夹,乌云盖雪衔尾耳追顺手还夺了一个城门丁的手中长枪,追到双马并头,弘皙立上鞍桥,扬臂仰身愤而一甩,长枪自马背入自两前腿而出,轰隆倒地,韩状元也滚出了马车!
“乐极生悲便如你等,老状元以为否!”打脸打在当面,这才快意!
八十五章 挖坑的掉井里(下)
人生七十古来稀,韩菼六十有七,黄土埋到嗓子眼的人了,一摔一吓人早就昏昏沉沉,弘皙这话摆明了是对追过来的几位状元公说得!
状元公们很无奈。
老状元挡路的初衷是羞辱弘皙若敢硬闯便是失礼在先,这点大家心知肚明。不是人人都是通兽语禽声的公冶长,所以惊马一事怪不得弘皙,同理之下马车伤人除了怨自己跑的不够快老状元当时罪魁,但偏是弘皙扼住了惊马,哪怕血腥些暴力些可危急时刻你总不能好言相劝吧?
站在公平的角度,老状元摔的再狠也只能自种恶果自己吞,辱人者人恒辱之,先哲之言!
偏是弘皙——救命之恩,甚至可能救了很多人,以德报怨的义举便能羞煞老状元更莫谈什么“平险”。可救人之后却来痛打落水狗,坦承告诉别人救你是为了亲手蹂躏,如此,君子论心不论行,谢你?一脸吧!
廉颇负荆请罪的时候蔺相如趁机将他暴打一顿并点着鼻子骂:你丫就是欠抽?
韩菼不知道廉颇会怎么想,反正他现在已是怒火中烧,狠狠的喘了几口粗气,“世子,好威风!”好威风一语双关,可也仅是双关,其一,把我的马吓惊了的是你,其二,杀马辱人的还是你!其他,早被怒气冲没了!
“老状元莫急着发狠么,”弘皙在马上呵呵笑着竖起手指,“第一,我是太子世子是旗主是贝勒,您不过从二品,所谓上下有别君臣有礼。第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么,恐怕救得还不是你一个人,弘皙年纪小恐怕算不清了,但我以为——”
“您,不该给我磕一个?”
嘿!上回一句磕一个生生气晕了胤莪,这一回韩菼的身体也摇晃起来。
弘皙嘴里的“第一”绝不掺假。除非你同样是直系血脉,此外莫说从二品就是超品公爵宗师的贝勒见到弘皙也得磕头,这不仅仅是尊重弘皙更是尊重弘皙身后的皇家,可非要加上“第二”,不认可的救命之恩成了讨价还价的筹码,磕就是认可,一会儿去皇上面前打擂台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不磕,连君君臣臣的规矩都不讲么?
这就是刁难,刁难的目的还是是侮辱!晃晃花白混着泥土血污的脑袋,韩菼颤巍巍道:“世子莫辱我太甚!”
“讲上下尊卑却是辱,恩大反成仇,想必就是你的道理,你——怎么就不去死!”弘皙抻着身上的石青蟒袍的前襟,“还有你们这些瞎眼的,这衣服你们也不认识么?你们的上下尊卑呢?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吗?”
“宗仁,走!爷懒得理他们!”不等人回答,弘皙拨转马头一声高喝,两人双马泼刺刺出了城门,五大状元面面相觑唯有叹息,瞧这事整的,打不着狐狸惹身骚本打算给弘皙弄个失礼狂妄不敬士林的罪名,可挖坑的掉进井里,咱们却把圣贤书读到狗肚子——
瞧老状元的可怜样,连帽子都不知道摔到哪了,谁好意思埋怨?若他们中有人能从正面看见弘皙,想必就能看到憋笑憋到痛苦的脸!
“帮老夫取下那长枪,老夫——”韩菼的腮帮子一阵抽搐,“老夫就在皇上面前用这条长枪还他一条性命,断不能为一人之私断我士林福祉!”
“老状元——”齐声悲呼中与子同仇,隐隐又有了几分哀兵必胜的意思!
十里长亭,秦汉做官制,创西汉江山的无赖皇帝刘邦便是亭长出身,秦汉虽亡,长亭之制却在驿站官路上保留下来。兵出德胜门壮行酒也摆在长亭,德胜门外的长亭因此修的颇有气势,回字曲折琉璃覆顶,更有一溜六柱九楼的石牌坊彰显武功。为迎圣驾回京,礼部早早便扎起了九组二十四孝的彩棚专门用来安置贵人与诰命女眷。
莫道先行早,早有先来人。看看旗帜却是裕亲王福全与恭亲王常宁两位玛法,弘皙自然不敢怠慢,带着张宗仁就来拜见。
弘皙被请进来的时候福全与长宁正倚着太师椅上吞云吐雾,两人的身边各有一个俏丽的小宫女伺候着,就算彩棚四面通透,仍有一股令人恶心的甜香弥漫,见礼罢了,忍不住对小桌子上被水浸泡的一团黑糊糊多了几分好奇,这就是鸦片了吧?
“五弟,瞧,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哈喇珠子也对这福寿膏也有了兴趣呢?”裕亲王福全是世祖顺治的次子,一身五爪团龙的夏朝服下是标准的满族身材,满月般的脸膛,两颊带着病态的潮红,浓眉细眼瞳仁漆黑,黑发中掺着银丝带着几分奇异的魅力。
福全嘴里的五弟是恭亲王常宁,世祖第五子,个子稍矮人也消瘦,面色黝黑,三角眼尖下颌,亲王朝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如同稻田中的假人,闻言一笑道:“小崽子喜欢还不简单,不是明天要开府么,我送他一个烟泡当礼物,外带英国传教士送我的那套镶象牙的烟具!”
“一个烟泡?老五你什么时候这么吝啬?”福全呵呵一笑,“说你吝啬倒也不全对,你那套烟具二哥可眼馋很久了!”
“烟具是礼物当然不能吝啬,可烟泡么,咱们这孙子可是捞了好大一笔横财呢,白送哪有卖钱来的实在?”常宁也笑,“乖孙,玛法也不要你别的,就把你手里那些沉香木塑像送玛法几尊如何?”
沉香木塑像?弘皙微怔便反应过来,常宁玛法说得是大慧寺的藏宝,可这事不该是机密吗?武丹的手下什么时候成了棉裤腰,这么松?
“什么沉香木塑像?”福全也是一愣!
“二哥啊,您是不知道咱们的小崽有多能干,收了个瘸子做西席却得了前明阉人刘瑾的藏宝,上千万的金珠宝贝进了皇上三哥的内库不说,还有十八尊沉香木的塑像,加上莲花底座高有三米的塑像,咱们哥俩不是撵着奴才们四处寻找沉香木么?这不是现成的方便?”
“老五啊,既是进了皇兄的内库,我劝你还是少打主意的好!”本来含笑的福全面色一凝变得郑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才是长保之道!”
福全说的绝对是至理名言,并身体力行的。
康熙能在顺治的几位皇子中脱颖而出,后世的史学家给出过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也已出过了天花,出过天花的叫熟口,没有意外就可以平安长大了,没出过的生人不知道啥时候就夭折呢,帝位传承是大事自然得选活的久一点的!但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皇子中出过天花的不仅仅是他一个,还有次子福全,幼主当国绝非幸事,年纪更长的福全本该是最佳人选!最后选择康熙的原因——“帝问其志,福全曰:愿为贤王!”
世间有比皇位更重的东西么?莫说两根寿材了!
“我这不是找弘皙撞木钟么?”常宁嘻嘻一笑,“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献宝的再往回要,这话亏你说得出口!”
“弘皙不是孩子么?换咱们哥俩要说出那句官绅一体纳粮,皇兄不把咱们圈了至少也是一个狗血喷头,可这小崽子呢?”常宁满脸艳羡,“巡检六部,学规矩!”
“你啊,”福全连连摇头,“直中要取,曲中也求,你这辈子吃亏就吃在你这份不甘上!”
常宁不甘也不假,皆是世祖顺治的血脉哥俩境遇相差太远。虽都是十六岁封王,可封号——裕为宽大、财富广。恭为敬为礼,乖乖听话。两者相较相差十万八千里!西征葛尔丹同为大将军,福全正面迎敌他侧面夹击,福全没有除恶务尽才有葛尔丹死灰复燃,议罪不过免了三年的俸禄,最后大胜,康熙与他同坐树使人画像彰显同老,这份情谊自然没的说。反观常宁,带兵一回就没了下文,仿佛彻底被遗忘了。
这些话,当然不能在弘皙面前说明白,常宁只能悻悻,“不帮忙就算了,反正我要把福寿膏进献给皇兄呢,到时候再讨要就是!”
理论上,这次见面可以不欢而散了,可本该告退的弘皙听常宁要把福寿膏献给康熙,心里一机灵还是决定把实话说出来!鸦片啊,两次战争都以之冠名的玩意献给康熙?你是嫌他老人家死的不够快还是嫌咱们大清江山亡的不够快?不趁现在国强兵壮防患未然,等后辈子孙再去挨打不成?
“两位玛法,福寿膏初试可解忧解愁,吸食多了就会上瘾进而伤身。久食者,肩耸项缩,颜色枯羸,奄奄若病夫初起不说,瘾至,其人涕泪交横,手足萎顿不能举,即白刃加于前虎豹逼于后也只能俯首受死,不能稍为运动——”
“胡说!”常宁呼的站了起来,好容易找着的好玩意静等着做上墙梯呢,斥为毒药,那不是给自己刨坑埋人么?
“你个小崽子瞪大眼瞧瞧,爷这模样是肩耸项缩?危言耸听还是轻的,分明是看不得别人好,官绅一体纳粮祸害士林、魇胜内帷以血还血的祸害皇子、现今又要祸害爷爷么?”
八十六章 请上天除害(上)
“老五,弘皙还是孩子!”福全面色一沉,“称晚辈为祸害,这该是长辈行径吗?”
“二哥!”常宁跺脚,“这福寿膏前明便是暹罗贡物,《大明会典》有记载的,每次皇上200斤,皇后100斤,价比黄金,非重臣不可得赐!五弟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暹罗找回来的,这小崽儿――”
“当年西征咱们谁身上没留下暗疾?以往每到阴天下雨都似有万只蚂蚁在骨头缝里乱爬,太医院都没法子,自从吃了这福寿膏,二哥,你自己说你犯过病没有?就连您身边的萍儿小丫头,您也能大发神威战上三百合吧?这样的好东西怎么是害人呢?”
连内帷之事都被口无遮拦的老五一嘴说破,福全由不得老脸一红,咳嗽一声压下尴尬,“弘皙啊,你常宁玛法说得一点没错,倒是你那些说法又是从哪听来的?”
后世人尽皆知,可我能告诉你么?
弘皙除了闭嘴咬牙,对这俩没上瘾的还真没辙,反过来又一想,真要上瘾了他更没辙,左右瞧瞧正好瞥见一旁的横木上蹲着一只雪白红睛的鹰鸟,玩鸟架鹰是国族的传统,能拿出来都是驯服了的,即便白化变异弘皙也没多想,一把便抓去!
孰不知这不是普通的鹰,而是海东青,大小如鹤天性凶猛。李白有诗: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康熙也曾赞: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因其不易捕捉驯化,朝廷甚至规定:凡流放辽东者,能捕捉海东青并呈献者,免罪!
海东青羽色以纯白为神品,其爪纯白称为玉爪,这头纯白玉爪的神品是常宁新得的宝贝,之经过了熬鹰的简单驯化便迫不及待的拿出来显摆,怕它飞跑才会拴着皮绳,看弘皙一把抓来,野性未除的海东青振翼而起,不退反进犹不忘一抓抓向弘皙的面门,趾长过寸锋利如刀,真要抓实了怕是能抠掉人的眼珠子!
“小心!”
看弘皙这番举动即便刚才还训他的常宁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骂他是祸害只是解恨,弘皙总是皇兄的心头肉,不小心弄个独眼龙出来,他可就真被祸害了!
感谢重生的福利,锋利的趾甲刮在紧闭的眼皮上都能听见唰唰的响声,唯一遗憾的便是有这样的钢筋铁骨却缺少听风辨位的本事,等到弘皙抓住海东青的脑袋并捏开它的嘴巴,那身小号的贝勒服早在铜喙铁爪下变成了褴褛。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足有两米的翼展拍在不管是拍在地上还是人身上都有雪白的羽毛乱飞,等到被弘皙上下捉住首爪,海东青也险些被折腾成兔尾巴鹌鹑,倔强的天空的宠儿在弘皙手里恨不能把自己的脖子拧断!
“弘皙,你真的是铜皮铁骨?感谢上苍,果然是天佑我爱新觉罗家!”
弘皙身上的道道白痕让福全啧啧称奇,那种欣喜的眼神跟老色鬼看见绝世美女没啥区别――弘皙连退两步,惹得那海东青又是一阵扑腾,扇起漫天尘土!
“弘皙,你要掐死它么?快放开!”弘皙没事常宁又要为“宝贝”担心了,遍地白羽他看的肉疼!
“两位玛法,”弘皙好容易把海东青的两翼夹到腋下,“既然不信福寿膏有毒,小子便用这海东青来试验一下,若它吃了福寿膏不死,小子给两位玛法磕头赔罪!”
“试药?你他娘的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么?”常宁气鼓鼓的,“外边的奴才有的是你随便找谁不行?你知道玛法为了这宝贝费了多少力气么?十条命外带五千两黄金!”
为了只鸟就丧了十条命?就算明知道主奴分际居下者命如草芥弘皙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该死,嘴角一吊,“玛法是怕福寿膏会毒死海东青么?”
“毒死?”常宁的胡子一翘,取过一小块福寿膏捏作黄豆大小的丸子亲手塞进了海东青嘴里,“玛法就让你看看有没有被毒死!”
常宁当然不怕,事实上十天十夜的熬鹰他就是靠福寿膏撑着,而后这些天他发现这宝贝吃了福寿膏更见精神,干脆就把福寿膏当做了精饲料,吃惯了的东西会死人?
一刻钟,弘皙足足等了一刻钟也没见海东青有完蛋的迹象,貌似挣扎的力度更大呢!诧异落在脸上,常宁却得意了,眉毛一挑,“看见了吧?还说什么毒药?屁!”
不死?量不够大么?弘皙对那团潮乎乎的福寿膏一扬下巴,“再来,全给他喂进去!”
“小崽儿,你是打算试药还是想噎死它?”爱新觉罗家的多智是有遗传的,常宁不介意捎带脚弄点好处,“想再试也行,沉香木塑像你得向皇兄张嘴,甭拿什么磕头说事,小崽儿见了玛法磕头天经地义!”
“成!”弘皙也有点不信邪了,“皇玛法要不给我就去内务府给你偷!”
黑乎乎的福寿膏被俏丽的小宫女搓成黄豆大小的丸子,一丸,一丸,再一丸的吃下去,海东青,神采奕奕!
“你怎么就不死呢?”弘皙忍不住死命摇晃了几下海东青的脑袋,看的常宁又是一阵心惊肉跳,铜皮铁骨,捏死它还不跟玩似得?
“小崽儿,赶紧放了它,玛法还准备用它秋狩的时候跟皇兄的三年龙一争高下呢!”
“不行!”弘皙抱着超过他半个身子的海东青来回走了两步,猛地想到一件事,“来人,拿酒――”
“我说弘皙,醉死或呛死可不算啊!”这回连福全都忍不住要逗闷子,“海东青在咱们萨满教里边可是图腾神物,我国族从白山黑水到定鼎中原,恰如海东青的勇敢坚忍不断进取,试药已经过份,胡乱折腾,小心你常宁玛法告到皇兄那儿,你可是亵渎呢!”
“我连你的棺材板一块要出来成不?”弘皙明显气急败坏才口无遮拦,“最后一回,我还就不信了!”
搁现在要说送你块棺材板恐怕要跟你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在古时皇上登基后的头一件大事就是选吉壤修地宫,送上好寿材那得是孝子贤孙才干的勾当!
“这可是你说的!”福全纯属挑菜拣着了大倭瓜乐的便宜,“老五,让他试,我就不信我国族的图腾能栽在这福寿膏上!海东青要没事,二哥跟你一起上折子把这福寿膏改做军需,你,就等着财源滚滚吧!”
“成,我也豁出去了!”常宁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拿酒,我亲自喂!”
所谓富贵险中求,福寿膏可是常宁的奴才寻找沉香木的时候从缅甸弄回来的,虽是外国货却没花一分钱,几十个人把整个寨子都屠了,常宁确定是福寿膏之后重又派人去“收”了,在大清朝绝对是独家垄断无本买卖,每一分钱都是利润,至于险,愁的是自己怎么尽快弄到这么的福寿膏,军需,哪怕优先照顾满洲八旗就十几万人呢!
他这儿做着发财梦,弘皙的眉头却拧成了疙瘩,后世的“双枪兵”就是从您二位开始?自己还是导火索呢!老黑老白,赶紧把这该死的海东青带走吧!虽然兄弟回来没顾上你们,可这事总是为民除害啊!
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神仙也会转身的,何况那俩贪财的夯货,随着弘皙无力的放手,海东青仍不忘在祸害自己的弘皙头上狠狠抓了一把,没有满脸花,揪几撮头发也是解恨!
“瞧瞧,瞧瞧,”常宁嘴里啧啧有声,“小崽儿,这回没话说了吧?别忘了,沉香木塑像,二哥,你也别忘了陪我一块上折子,哈哈!”有些得意忘形的常宁从袖口取出象牙的鹰哨,一声尖利呼哨,海东青振翼飞出了彩棚,被皮绳的它就跟风筝一样绕着彩棚盘旋!
“你怎么就不死!”弘皙失魂落魄的看着天上的海东青,脑海却是思潮起伏,满族的象征吃了福寿膏没事,可满族却是倒在了福寿膏上,甚至整个国家都倒在福寿膏上,愤懑之气郁结胸口,哪怕知道指天骂地死后要入寒冰地狱弘皙也遏不住仰天高呼,“老天爷啊,你他妈的就不能睁开眼,为我除害么?瞎眼的东西!”
“弘皙,不得胡言!”福全赶忙喝止弘皙的胡言乱语,皇上是天的儿子,身为皇孙却骂天,这等于逆犯!
也就在这时候,不开眼的老天爷仿佛真听见了弘皙的呼喊,一道似显非显如线绳样的闪电划过天际,甚至没有隆隆的雷声跟随,那海东青却像中枪一样似乎在空中一僵,一头便扎了下来!
“哈哈哈,”狂笑换成了弘皙,“两位玛法,如我国族一样的海东青啊,福寿膏干掉了它会不会也罢我国族干掉呢?”
封建王朝,不管是儒家或道家佛教都是迷信的,尤其是这些因为名分得了大便宜的凤子龙孙,福全、常宁面面相觑――真是福寿膏毒死了海东青么?
一道闪电划在天上霹雳却响在心头,怎么觉得是弘皙叫天天应呢?万一谁得罪这小子,他是不是也请上天除害?
八十七章 请上天除害(下)
这样的想法足以心惊,随之另一个念头更惊心:已经可以喝天,他要不要令地?喝天令地的天地一人只能有一位!
皇兄或有自信掌控,故不吝厚赏,可太子呢?今日事若传到太子耳边他会怎么想?
这两位对那贤侄了解的很:畏难不任事偏是心胸狭隘。小事他不屑干,实事他不愿办,大事他办不成,难事他躲远远的,干不成他冷嘲热讽,干好了他抢功,给他做下属,就得有点专办好事,善办实事,能办大事,敢办难事的老黄牛精神,顺便还得一副龟儿子的脾气!就弘皙刚才为了弄死海东青的执着,不惜指天喝骂的胆量,这暴脾气能做龟儿子么?
若父子失和,对爱新觉罗,对大清江山——
“来人啊!”福全面转凝重,“传爷的王令,今日之事胆有泄露半字者,杀无赦!”
福全的王令专门针对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弘皙擒拿海东青的动静早把两位王府的人惊动,癫狂的一吼更把周围几个彩棚里的勋贵们引出来,很多人都看见了海东青诡异的死法!
“对,胆敢泄露的杀无赦,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福全的远虑在常宁这却加上近忧,福寿膏可是刚刚谋划的生财之道,白银滚滚呢,就因海东青莫名其妙的死而放弃么?没发生,这样的处理最好了,最多记住以后再进福寿膏不喝酒就是!
弘皙却不知道两位玛法的心里转了这么多这么深的,他还为解决了清朝最大危机而兴奋呢,一听封口令立马不高兴了,手往海东青的尸体处一比划,“两位玛法,海东青死了,这可是你们亲眼看见的,这事得向全天下宣扬让大家远离福寿膏这等毒品!”
全天下宣扬?福全与常宁的额上顿时爬满了黑线,可他们真不敢跟这“懵懂”的孩子解释为什么不能随便在脑后加上“叫天天应”的光环——解释便是挑拨!
“弘皙,此事我二人会据折陈奏,皇兄自有烛照!”福全郑重的为这事画上句号,顺便来个神级的话题跳跃,“时候不早了,咱们准备迎驾吧!”
牛不喝水强按头,自己总不能逼着俩长辈写什么保证书,暗自把这事记在心里,弘皙随着两位玛法步出彩棚。
天已近卯时,乌云压得越来越低,隐隐电光似乎便在瞬间要撕开天幕的边角将漫天的风雨倾盆,天虽沉闷,迎驾的队伍热情却高,尤其是那些平日难得出门,趁着迎接太后可以大大方方随着母亲走出绣楼的大家闺秀们,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裙佩叮当香粉敷面,随着母亲给三位亲贵见礼,浓郁的香气让弘皙险些打几个荡气回肠的喷嚏。
两位长辈这时候表现出来的真的很像是长辈,温言赞誉那些小噶喇珠子不说,尤其是对那些带着未曾及笄的丫头们出门的勋贵们,随手赏赐的金叶子总让弘皙觉得这二位是给自己挑媳妇呢,老的笑的和颜悦色,小的竟然敢偷看咱,瞧她们额上细密的汗珠,弘皙忍不住没心没肺的在心暗自哼唱《回娘家》的调子:胭脂香粉变成红泥巴!
“下官礼部给事中何焯见过二位王爷,见过弘皙贝勒!”
三十许,白面无须,看上去很是精神的年轻小吏一报名俩王爷的脸就拉下来了,何焯,封驳圣旨等于抡圆了胳膊抽皇兄大嘴巴,更可恶是封驳的理由:老三胤祉是首犯,逼着皇兄将雷霆之怒化作“杀子”大白天下?影射弘皙为罪犯,合辙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专为我爱新觉罗家所设么?
“就你这样的六品小吏也敢来孤王面前露脸?就不知金水河里的王八也比你这号得少一色?”能骂弘皙祸害证明常宁对天家二字很是看重,因为看重他容不得有人敢来欺负,开口就是火气十足,“没规矩的东西,席哈纳若难堪重负就趁早辞了礼部尚书!”
“回恭亲王的话,下官不知道金水河里的王八有多少,但知道朝廷只有七名给事中,”何焯不亢不卑的顶了一句,“下官向席部堂请命来延请镶黄旗主贝勒本为见识太子世子的风采,自认礼仪周全,不知何时触犯了恭亲王的虎威!”
“不知何事么?”看常宁憋红脸准备跟何焯理论,福全接过了话头,尊者贵也,贵在稀少,堂堂的王爷跟六品小官斗嘴也太掉价了,权势干什么用的?就是要隆隆碾过当车的螳螂!手一挥,“来啊,去了这厮的顶戴,剥去官服,狠狠的抽他几十鞭子!”福全的细眼闪过一缕寒光,脚尖往内一收,“既然不懂,本王就让他明白明白!”
迎驾自然不是坐在彩棚里等着皇上来了大家一起上车回家,哪怕现在领导出访回国欢迎仪式上还有列队、握手、讲话多重环节何况是更讲究礼仪之大的古代,礼部是专门干这个的,早早的安排好了各种程序仪式与官员勋贵的位次表,除了现场指挥对高级勋贵还要恭敬延请,就像何焯现在干的这活。
但礼制礼制强调的便是礼仪制度,以弘皙和两位王爷的尊贵,哪怕尚书席哈纳事主持大局不能亲至至少也得来个侍郎,这叫身份对等,六品?这是侮辱人呢,更何况还是何焯这早就辱人在先的主儿,找个阴沟躲起来是正理,冠冕堂皇的在眼前耀武扬威就成了康熙的感叹,骑着脖子拉屎还要抹在脸上?
抽死你,那叫为天家除害,死了都白死!
“扎!”两个虎背熊腰的侍卫应声而至,一看王爷的脚尖已经心领神会,他死定了!
“且慢!”一瞧那俩侍卫眼中的凶光何焯就知道凶多吉少,眼珠连转,“王爷,可是皇上为下官封驳事给您密旨要非刑处死何某么?”
“混账!就凭你这妄测帝心、心思龌龊就该死一万回!”福全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抽死他!”
话,干脆挑明了,爷就是让你死,何人敢做杖马之鸣?
“住手!”随着呼喝,两人分开人群,竟然是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莪联袂而至!
“胤禟(胤莪)给两位王叔请安!”哥俩下一个动作把两位王爷都弄的蒙怔了,转过身子,单膝跪地对着弘皙规规矩矩的打千,比对他俩的时候还正式,“奴才胤禟(胤莪)给旗主贝勒请安!”
“胡闹,叔叔给侄子打千,你们俩就不懂什么叫上下尊卑长幼有序?”福全的火气一下偏了方向,“南书房学的礼都他娘的叫狗吃了吗?”
由不得他不生气,这哥俩加上老八跟弘皙的冲突他也早有耳闻,可皇兄不说话他自然不会多嘴,可在他看来为意气之争闹一闹也就行了,自己小时候不也趁着练布库的机会教训过跟自己摆皇上架子的玄烨么?可当着外人,尤其是周遭还有这么多的汉员文人,你这是要给弘皙再扣一个逆乱长幼的帽子?
“回叔王的话,侄儿是镶黄旗的,按照祖制见旗主必须要见礼,就像您看见皇阿玛一样,”胤莪眼里带着几分奸计得逞的味道,自己一个奈何不了弘皙,群殴怎么样?作为消息灵通之人,再看弘皙颇有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的快意,这时候不落井下石他就白挂了爱新觉罗的姓氏,“省的旗主大人发火,强摁着磕一个,侄子的脸面不挂不说结果不是一样么?”
“二叔,十弟说得有理,”胤禟还是那副憨憨的样子,“老九说过以后以弘皙的马首是瞻,居下尊上,天经地义,要不就真成了说了不算算了不说满嘴放屁的九叔,对吧世子?您不让我们起来我们绝不敢起来!”
“你,你们——”福全不知道该骂两个侄子死脑筋的趁火打劫还是该怨弘皙惹祸的本事太强,狠狠瞪了一眼弘皙一眼,“瞧你做的好事!”
“玛法,您莫生气么?”弘皙很孝子贤孙的过去托住福全的胳膊,“您还看不明白么?两位叔叔包括这位何给事中是憋着劲跟弘皙使坏呢,来的路上弘皙还碰上了状元组合,但这——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弘皙真没放在心上!”
弘皙的手指朝着看热闹的人群一划拉,低声道:“玛法,我知道这里头还有很多人憋着劲要跳出来呢,弘皙不生气也不害怕,弘皙等着他们,等到他们群情激奋化作波涛要湮没我的时候,等到他们自以为成功甚至在心里庆祝的时候,我会将他们碾成碎末,打断他们的脊梁,抽掉他们的筋骨,让他们如同癞皮狗一样趴在皇玛法面前……”
“你就这么有信心?”
福全听得心惊肉跳,直到听到皇玛法三字才稍稍释怀,“你,不,皇兄早有计划——”
“天机不可泄露,但弘皙会请老天来收拾他们!”弘皙微笑着挥手,“放人吧!”瞥瞥那俩叔叔,“你们既然这么听话,就在这儿跪着吧?”
“弘皙刚说了什么?”看着弘皙的背影常宁疑惑的拉着二哥,连何焯这样的小角色都不收拾,王爷的尊严何在?
“什么也别问!”福全指指上天,“老天有眼,必会除害!”
八十八章 我总是很善良(上)
“参见世子!”
没等弘皙走到指定位置张廷玉便匆匆迎来,脸上的焦虑恨不能随着汗水淌出来,与一贯的沉稳大相径庭不说,就连旁人请安他都顾不上理会!
“衡臣公,”弘皙笑呵呵的开着玩笑,“小心一会儿有人参你个君前失仪,让你跟爷一块回家,是不是啊,何给事中?”
“世子你——”
郊迎是大礼仪,所有人都是朝服彪赫而是弘皙却是一件银白的袍褂,事实上这还是从福全家老五身上扒下来的。但这还不是张廷玉关心的重点,稍作嗔怪,对着何焯一挥手,“何给事中,世子自有本中堂陪着,你去忙吧!”
打发了旁人是要说些机密事,张廷玉能跟何焯解释一句算是是给他脸上贴金了,偏是何焯得寸进尺,或者他以为能从裕亲王的“魔爪”下逃脱是靠着浩然正气百邪不侵,一个千打下去,“回中堂大人的话,下官受席部堂的委派延请弘皙世子,职责所在不敢懈怠,除非中堂大人能请席部堂改了钧命!”
“你这是跟本中堂说笑么?”朝廷定制可不是八旗制度的隔旗如隔山,九品十八级官大一级压死人,正一品的大学士指挥一个六品小吏还要从二品的钧命,天下怕是没有这样的笑话!张廷玉的剑眉一竖,冷笑道:“席部堂的钧命莫非是特旨?”
“久闻张大学士诗书传家,位在中枢也是温雅君子,今日一见么——”何焯仰头撇嘴,“若一贯行事都是愈加之罪何患无辞,下官便要怀疑六尺巷的恭谦了!”
“你——”张廷玉剑眉一竖便要发作,六尺巷的美谈是张家的骄傲是扣在张家脑后的光环,坦言怀疑等同狗血天降,怒是必须,猛地想到什么,张廷玉深吸了一口气生生扼住了性子,眼神却像是刀子!
一向文雅的老实人发怒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晴天霹雳,因为发差大更显的摄人。另一种则是绿叶中发现了红花,因为对比而鲜艳!张廷玉就是后者,与前者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一温雅的君子既不跋扈也没害人,他根本不能给别人生命不可承受之痛的联想,此次一样!
“衡臣公,您怎么就不一巴掌抽过去?”弘皙乐呵呵的瞄着何焯,“就他这送脸上门的样,不打您都对不起他这欠揍的姿势么!抽他,不打个万朵桃花开,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世子——”张廷玉急的跺脚,心说世子一向匆忙就看不清今天的形势吗?
位在中枢,张廷玉一眼就看出礼部迎驾位次的安排包藏祸心,左为上,弘皙的左边除了裕亲王与恭亲王两位,剩下的便是康熙十八年出生的五贝勒胤祺,十九年出生的七贝勒胤祐,二十四年出生的十二阿哥胤裪,三十二年出生的十五阿哥胤偶,三十四年出生的十六阿哥胤禄,三十六年出生的十七阿哥胤礼。偏是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莪却排在弘皙之后,据说这还是两位阿哥主动提出来的,而这个方案是佟国维点头的!
官大一级,张廷玉只能另谋良策,找到两位阿哥本打算好言相劝,谁知这俩——胤禟说既然以弘皙的马首是瞻自然要在其后,说敢逼着他做放屁的九叔他就跟谁玩命,要么是自己的要么是别人的!胤莪说自己是镶黄旗下绝对不敢排在旗主之前,否则恐遭旗主的雷霆之怒!
更恐怖的是俩阿哥跟翰林院编修国子监的监生们混在一处呢,编修监生们早早的换了白衣跪成一片,打头的老状元韩菼手里更执一条沾血的长枪,老状元以春秋笔法讲述如何欠了弘皙世子一条命,拍着胸脯子说要在君前还债!
郊迎如对大斌怎能对君王刀兵相向?这理由足够充分了,可旁边一个微笑的年轻人却说此长枪只是器物而非凶物,他愿以身家性命为老状元作保,他的名字叫孔毓珣,他祖宗是孔圣!张廷玉一下子全明白了:士林与阿哥们勾结在一起要将郊迎变成与弘皙的决死一战!
未谋胜先算败,有雨便是上天的警兆,世子还能胜么?即便胜了朝廷能承担胜利的后果么?康熙坐在台阶上的泪眼婆娑状一瞬充斥了张廷玉的脑海,匆忙而至便是要劝弘皙回府,为朝廷安稳计,忍在一时,哪怕心上插刀!
何焯分明是故意激怒自己,自己不上当,世子何必动怒?
“衡臣公觉得今日事能够善了么?”弘皙笑呵呵的看看跪在地上的何焯,“何给事中,你做延请之人想必临行已做好被羞辱的准备吧?甚至盼着爷不分青红皂白暴打你一顿,众目睽睽群情激奋,等到告状说不得还要扯出前番仗毙宫人的事一并给爷扣上残暴不仁的名头,如此,你有恃无恐,对吧?”
“世子这才是说笑呢,”一语叫破心意,何焯的眼中丝缕慌乱一闪而过,马上又强作镇定,“何焯总是读书人怎能阴毒下贱至斯?”
“这可不是下贱,是周瑜打黄盖的愿打愿挨,是苦肉计,但能说出阴毒来出乎爷的意料啊,”弘皙小大人样摸摸下巴,“爷不过八岁,以如此绝户计策对付一个小孩儿就不怕生儿子没**?”
“更蠢的是如那韩菼如你这样的执行者,前者自己挖坑自己跳欠了爷一条命不说,今后午夜梦回想起因一己之私导致在车轮下的哀嚎的伤者,他又何以立身?便是你,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撩拨爷一人就是了何必招惹两位王爷?就是一通鞭子抽死了你也逃不了一个蔑视皇族的罪名!”
“莫以为你死了就算完,”弘皙上下嘴皮子一碰,句句实话如匕首投枪,“你以为封驳圣旨让皇玛法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他老人家就不会生气么?纵是隐忍不发总算正大光明的找着了由头,你觉得圣心烛照会不会有杀鸡儆猴?”
“我总是很善良,所以好心才有好报,你现在就欠我一个救命之恩吧?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是不是该结草衔环?可你是怎么做的?知道张中堂是爷的旗下你也敢撩拨?”
弘皙嗤笑着踱到何焯对面,抬手轻拍何焯的小白脸,力度不大声音确实啪啪的,言语相讽还你个当面打脸,弘皙这是给张廷玉出气呢!
“置圣君为天下笑柄为不忠,陷父母于危难之际叫不孝,恩大成仇算不仁,行事不慎暴露了朋友得你——不义,像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也好意思现世?”
何焯被这几下侮辱性十足的巴掌抽的脑门冒出青筋不说,后背都让汗水打湿了,除开个人荣辱家人何辜,含辛茹苦供自己读书进士就为一路哭?而这“四不”的帽子又该如何摘,这时候他甚至能体会老状元挺着长枪要自裁偿命的无奈,好容易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士可杀,不可辱!”
“士?你配叫士?”弘皙手点着何焯的鼻子,“皇孙、太子、外带两个王爷都成了士林的对头,你们扳的动么?好容易从那个坑里爬出来,你又去招惹张大学士,你是士?你是猪!”
弘皙的话绝对没错,一个弘皙已凶残到整个士林都得抱成团跟他折腾,整个皇族?而张廷玉,索额图也是太子的铁杆呢,加在一起就是半个上书房!若非弘皙是对头,他怕是要长揖到地谢谢这当头棒喝!
可惜当头棒喝没来,巴掌却来了!弘皙抡起了小胳膊,只一巴掌,何焯就像积木搭成的城堡整个塌了架!即便怕一巴掌把人打死收了力气,何焯依旧觉得自己的脖子在瞬间被拉长了,骨节间的嘎嘎响声清晰可闻,随后就是漫天的金星飞舞!
“何焯啊,爷总是很善良的!所以明知道你们给爷下套,明明戳穿了你们这很拙劣的计谋,爷还要陪你们演下去,”站在何焯的身前的弘皙笑的无比灿烂,“知道么,对演员最好的尊重不是掌声,而是全身心投入他期望营造的环境里!”
一脚把人挑起来,摇摇欲坠的何焯被当胸一拳打的头上脚下的站定,下一拳就落在了肚子上,不得不弯腰时第三击勾拳正中肩膀,接连三下不是很快但每一下都是异常的坚定,何焯佝偻的身子也开始如陀螺样原地旋转,弘皙的恶趣味再来——等转到面对面的时候,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小子,给爷转起来!”
想送脸上门求侮辱,想横躺在地求关注,善良的弘皙一定不让他失望,求仁得仁的何焯在一声声脆响的巴掌声里转如陀螺,还是那种带着哨音的——惨呼凄号!
要知道这是郊迎现场,人来人往的出来官员便是勋贵,尤其是还没几个如张廷玉一样属于弘皙阵营的,如此凶残暴虐的弘皙让听者伤心,见者怒目,直到一声娇喝,“老祖儿啊,快看,弘皙又欺负人呢!”
“老祖儿”,这样的称呼只属于一人,那就是天下第一奴才,苏嘛喇!
八十九章 我总是很善良(下)
苏嘛喇,天下第一奴才,大驾光临便是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都跪地请安,黑压压的人群瞬时矮了半截,这让弘皙的小个子倒显得突兀起来!
“两位王爷请起,张大人请起,”苏嘛喇绝对是看人下下菜碟的典范,对这三位和颜悦色,转头看看周遭却是把脸一板,“至于你们,看弘皙在这胡闹不劝阻看同僚受虐不帮助,一门心思想着圣驾到了告刁状吧?妄你们一个个平日还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满肚子脏心烂肺的东西,老身不稀罕你们跪着!”
一句诛心语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跪地的大小官吏左右为难了,明摆着么,跪着人家不领情,可起来——明知是骂人呢,主动跳出来是自己心虚么?一个个就跟便秘一样涨红了脸。跟在她身边的麝月长公主笑的花枝乱颤,裹在明黄旗装下的暴涨的酥胸与头上的凤摇相映成趣,看的弘皙连抽陀螺的巴掌都顾不上挥舞了!
“小主子啊,甭折腾他了,”苏嘛喇笑眯眯走近,“瞧瞧,跟个猪头似得,一会让皇上看见不是恶心么?”
小主子?虽有伯伦楼的帮偏有前番女官的传话,可这样的称呼还是让弘皙略略诧异,但现在显然不是探究原因的好时机,笑呵呵的走到苏嘛喇的另一边与麝月一起做起了人形拐杖,开口道:“老祖儿,这可不是孙儿折腾是他主动送上门找抽的,孙儿不过是乐于助人!”
“老祖儿”弘皙毫无心理负担的把麝月长公主的称呼做了拿来主义,恭谦的孝子贤孙状让苏嘛喇连呼不敢却生受,眼睛都笑到睁不开。
“小主子啊,莫怪老奴多嘴您知道这些读书人娼妓似得秉性,干嘛还胡乱发善心?”苏嘛喇的语气带着些许嗔怪,“那韩菼,救了他一条老命免了他变成杀人凶手,可他呢?抱着长矛领着一群编修监生作死呢,这何焯,就算你从两位王爷那儿把人保下来他还会感谢你么?这群人啊,已经习惯了无耻,翻脸跟翻书一样快呢,就连这周围看热闹的说不定怎么歪嘴呢!”
苏麻喇就像家里的老人看着晚辈的不足总要急切耐心的指点一样,真心实意却少不了絮叨,“当年伍次友先生从龙,给主子讲《管子》老奴记得开篇就有一句叫:明一者皇,查道者帝,通德者王,谋得兵胜者霸。可你知道他怎么解释么?”
“他用的是礼记,”遥想当年那唯一心仪的男人,苏麻喇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甜蜜,“天地之道,寒暑不时则疾,风雨不节则饥,教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时则伤世。事者,民之风雨也,事不节则无功。先王为乐也,善行象德也!”
“他说啊——”苏麻喇倏尔把老脸笑做一团菊花,“为王为帝的道就是做农夫,世间万民就是庄稼,农夫侍弄庄稼有很多的办法,铲除杂草就叫通德,哪怕他长的不够精神也可以拔掉这就是兵胜,象德关健在于象字,做事你总要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就是德!”
“就今天,你做的很不好哦,劝你两位玛法不跟这何焯志气,你又何必亲手**?他配吗?”苏麻喇的语调转作阴冷,“你是镶黄旗主抬旗籍对你是举手之劳对他们却是天大的恩典,旗内怎么处理刁奴?挂在旗杆上吊死鹰食其肉!谁敢跳出来指手画脚干涉咱们的旗务?”
弘皙的眉心一跳,天大的恩典却为把人吊死,偏是能找个理由堵住所有人的嘴,跟苏麻喇相比原来自己真的很善良,不过这“象德”俩字——永远正确啊,太对胃口了!忍不住对那位教导过皇玛法的伍次友先生多了几分神往!
当然,念叨伍次友的不仅仅是他,还包括周遭跪地的大片人群,长长的吸气声少不得要问候那位伍次友的先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不是咱们读书人常干的么?教会徒弟却老害死师傅,这个“汉奸”!
“知道自己哪里不对了吧?你九叔、十叔就是被这帮读书人给教坏的——”苏麻喇根本不理会旁人心里的惊涛骇浪,就像一般有些絮叨健忘的老年人一样,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尖利的叫嚷,“胤禟、胤莪,你们俩在哪?”
“参见苏麻喇妈妈!”罕眉臊眼的哥俩排开人群跪到最前头,从遇见弘皙这俩人就开始流年不利,今天肯定不例外,他们有这个自觉!
“别叫我妈妈,”苏麻喇怒道:“明知道一干汉员文人欺负弘皙,当叔叔的不施以援手就就不该了,还冲锋在前?你们,还是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还算是国族一员吗?”
爱新觉罗子孙?国族?
弘皙心里一动,疑惑中觉得手上一紧,抬头却遇上苏嘛喇意味深长的微笑!
“苏嘛喇妈妈,您言重了吧?”胤禟的大脑袋里边也不都是猪油,听出苏嘛喇的话似有所指干脆避重就轻,“我跟老十给弘皙行礼不过是愿赌服输,省的他见一回挖苦一回,怎么就成了欺负还冲锋在前?”
“是吗?”苏嘛喇冷笑一声,“这些天来发生多少事恐怕不用妈妈提醒你,细思起来无非是当日弘皙在伯伦楼饮酒顺便做了些比喻,即便在两个下三滥的言语刺激下说些过头话也不过骂人无好口,本该大风吹过了无痕,可你们呢?”
“带人游城要清君侧,亵渎了圣人却封驳圣旨,网罗党羽去练兵趁着郊迎要死谏,为长辈抱成团欺负你们的小侄子,为皇子裹挟外人欺负你们的皇阿玛,读书蒙训便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妈妈看不到你们的臣子之道看不到你们的人子之道!”
“先祖努尔哈赤于关外起事曾发七大恨:无端起衅、卫助他人、攘夺胁取、改适分守、肆行**、倒置是非、情所难堪,以老身看这些所谓士林之为与前明待我满洲何其相似!”
一番话说得弘皙险些跳起来,刚才就有所预感果然惊喜就在眼前,这也恰恰是邬思道驳了自己“朋党论”之后的主意!朋党都是别人的自己只能变成千夫所指,所谓玩大干脆扯成满汉之争,就算士绅一体纳粮跟满人没关系,这帮汉员明着是针对自己事实却在谋求与国族同等待遇,两百万与两百万万的数额差在呢,可能吗?
这可不是为笼络士林的忍常人所不能忍,是禁区,敢踏过红线的杀无赦!
这才是真正的绝户计,这也是邬思道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制怒的原因,弘皙只能激发康熙老爷子的联想却不能**裸的说出来,因为邬思道既是汉人更是士林一员,他不想黑了良心!
苏嘛喇能说出来邬思道可以放心了,可苏嘛喇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还是那位伍次友先生的教导么——
不及弘皙再多遐想,胤莪腾地一下跳起来,他不傻,苏嘛喇分明是把士林对弘皙的“招呼”扯到满汉之争上,这不是曲解不是扣帽而是插牌呢!那种专门在死囚脑后插着的专用牌,上边一个红圈下边一行字:钦犯xx一名,红笔一勾就完了!
“放肆!”胤莪破口大骂:“苏麻喇,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一条狗,也敢在此胡柴放刁?”
“十爷,老奴是一条狗不假,老奴这条狗也爱新觉罗家的,可老奴的主子头一位是孝庄文皇后,第二位是当今皇上,至于下一位,呵呵,老奴肯定不是你!”苏麻喇干笑两声,没有几颗牙齿的干瘪嘴巴看上去有些可怖,“爱新觉罗胤莪,你认识这块牌子么?”
方方正正的一块牌子执在苏嘛喇的手里,一指厚巴掌大,色作金黄,上边是透雕的祥云下边是龙子睚眦的吞口,正面一个篆书的“令”字,背面则是“如朕亲临”四字,这就是金牌令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金牌如见君王,跪地山呼中只有胤莪一人面目狰狞的挺立在当场,他不能也不敢跪,一跪便会任人宰割,还是想剌哪就剌哪,满汉之争视同叛乱,不仅是他还包括与韩菼一起的那些编修监生。他终究是爱新觉罗的子孙,骨子也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气!他不想跪也不愿跪,迄今为止他不否认自己对太子位有想法,但绝不承认士林对弘皙的口诛笔伐乃至除而后快有任何的错误,哪怕到了皇阿玛面前他也敢这么说,倒是苏嘛喇春秋一笔就想点颠倒是非,做梦!
形势所逼,怒气所激,胤莪的把身体挺得更直。
“胤莪,你敢藐视圣上?”言辞虽是呵斥可麝月却是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摆明了就是落井下石!
“闭嘴,你个贱货!”胤莪冷冰冰的扫了她一眼,“爷是皇子,没有圣旨苏嘛喇那贱奴又能奈我何?倒是你,爷发誓,只要有机会爷必定把你摆出千百个形状,爷,虐死你!”
“小主子,老奴刚才还琢磨怎么处罚这为皇子呢,瞧瞧,”苏嘛喇啧啧笑道:“麝月,拿出你长辈的架子,好好的教训这个以下犯上的晚辈!”
用你的罪收拾你,绝对不能说穷凶极恶的话!
九十章 痛打落水狗(上)
满汉之争的帽子很大,大到没有哪个小肩膀能扛得住。胤莪在那时候很有大厦将倾力挽狂澜觉悟的站出来。金牌令箭更重,重到能压碎了合纵连横。一枝独秀的胤莪就成落水狗!
鲁迅先生说“打落水狗”有两件事需要注意:一看什么狗,二看为什么落水。窃以为还要加上两条,三看谁来打狗,四看用什么方法!
于胤莪来讲,别人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现在是拉不拉下马反正都得剐,退无可退,老三那冢中枯骨都敢去练兵自己干嘛不呢个轰轰烈烈一回?当这样的想法占据脑海,堂堂皇子要求有级别对等的对手,可麝月——
满族哪怕改名叫了国族野蛮未开化的毛病也没全改过来呢,比如说皇太极先是娶了自己的表姑博尔济锦氏又娶了博尔济锦氏十三岁的侄女而生下了顺治。而=后多尔衮盗嫂,=康熙也曾把自己的表姑纳为妃子,由此见,侄子跟姑姑无需客气的!****烟视媚行且死了老公的寡妇很适合在床上打打友谊赛,胤莪只以为是送上门来的便宜。
双手一背如街头混混调戏良家又像青楼上的骚人戏弄**,微微挺胯,“麝月,你要教训爷么?来啊,爷就在这不动还让你两只手,不管用咬的还是夹的爷要皱皱眉头就算是你奶大的!”满口流氓腔调的胤莪以为麝月会羞而走,而自己就像周瑜坐船上一样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可惜他错了,他遇上的麝月长公主可不是什么省油灯!
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佛祖会说跪地求饶,以你的软弱给他一个人尽可欺的假象,等他打人成了习惯,等他碰上个亡命徒,你再看他!上帝会劝你把右脸也送上去,挨打是因为有罪需要救赎,再打你右脸说明你的罪孽深重,若高抬手请落下放过,恭喜,你死后就能上天堂。
麝月相信佛祖吗?当日太子就在是在苏嘛喇的佛堂那欲行非礼,若佛祖有灵怎会看着他欺负一个有了身孕的弱女子?麝月信上帝吗?虽然弄不清倒是谁是亲爹,可作为“余孽”康熙在她心里都是鞑子,外国的和尚,呸!
身陷狼穴委曲求全是不得已,但与狼共舞拒绝危险的唯一办法就是证明你比狼更凶残!
面对迎面的污言秽语,麝月不怒反笑,“我的十爷,看来您很希望跟姑姑大战一场啊,如此不顾伦常的色胆包天不知道当如温僖贵妃生您的时候您回头看过没有!”
姥姥!有这么骂人的吗?以为自己跟侍卫们学的那些调调够粗了,哪成想麝月才是真正的粗人,气急败坏的胤莪早忘了话音未落的“原地不动”怒火中烧的冲过来,打小练布库骑射可不光是为了强身健体,让你两只手信不信爷一脚能把你踹平!
“哟,我的十爷,你可真够急的!”娇笑的麝月轻巧的避让,衣摆飞扬就像穿花蝴蝶,也亏她踩着花盆底汉能站得稳。当然,这时代还没有丝袜,不必臆想什么若隐若现但运动中的满胴摇摆仿佛要崩开旗装!
“麝月,再敢胡说八道,姆妈就罚你面壁三个月!”苏麻喇面色不善的教训一句,两个皇家子弟如泼妇样乱喷,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是!”麝月面色一肃,不知何时取在手里的朝珠如长鞭扬起,直抽胤莪的面门!
朝珠本是配饰,108颗代表一百零八种烦恼,每27颗穿入一个大珠叫佛头,四颗代表四季。朝珠两旁还附有小珠三串叫纪念,男者左二右一女者左一右二。麝月的朝珠能当鞭子显然是特制的。串珠的丝绦以蚕丝、人发和五金细丝混编不虞挥舞间散落,珊瑚珠受猛力会粉碎,其威力等同江湖好汉的石灰粉。佛头是菱形的玛瑙舞动起来就像流星锤。最阴毒则在纪念上,珠串散着长长的金丝尾巴,平日只是看起来只是漂亮,甩鞭作用下就像手术刀片一样锋利,切开你的皮肉都觉不出疼痛!
既然是打你没商量,胤莪自然就成了受害者,原以为拼着硬挨一鞭就能欺身玩沾衣十八跌的戏法,可听着呼啸的风声胤莪还是缺了打不还手的勇气,本能的后仰中似乎觉得什么在脸上划了一下,不疼不痒也未曾在意。而麝月的手腕微抖,那朝珠的鞭子就像有了灵性一样砸在胤莪的后脑勺!
“贱货!”不愿意挨打偏是躲不过,胤莪只剩下连声的怒骂。他越怒麝月越笑手上也越狠,一瞬不眨的盯着二人扑戏的弘皙微微皱起了眉头,麝月恐怕不是简单的烟视媚行!
看似只有简单的挥鞭、抖腕,拧腰、顿足,实际做起来却绝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想麝月这样似乎可以从任何角度做出挥鞭的动作,正面,侧面,背面,反手,这就给人一种错觉,那朝珠就像一条灵蛇样活起来,是蛇在主动啃噬胤莪,而麝月不过是扯住了尾巴。而麝月的身法之快之古怪形同鬼魅不可捉摸,莫忘了她的脚下还踩着花盆底!
接连的十几鞭子过后胤莪那张小脸就像汝瓷的窑变出现了细小的裂痕,连扑带骂牵扯皮肉,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皮肉如接二连三的垂下来,越来越多,整个人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可怖兼恶心!
“老十——”弘皙发现一样的时候胤禟已经开始惊呼,“你的脸!”
脸?
抬手去摸却是凹凸不平,看看黏黏的满手血,毁容了么?这样的想法把胤莪吓得半死!皇子的脸面很重要,就像七哥胤祐,西征葛尔丹也是上阵父子兵里的一员,领镶黄旗大营的他因为一发开花弹小白脸变成了疤瘌蛋,那时候还没什么韩国的美容技术可以改头换面做个拉皮什么的,自此那脑袋就没抬起来过。至于什么争储就更甭说了,坐上龙椅就不怕把满朝文武吓跑咯?
再摸,甚至拈起皮肉拉到眼皮子底下,整个人呆若木鸡,毁了,什么都毁了,他甚至都不用再担心皇阿玛会怎么处置自己——有什么比破灭希望的惩罚更重!
当然,写了这么多其实也只是转瞬的功夫,就连关心的胤禟都没走到他身边呢!
他傻站着不动,麝月可不会停手,在她看来对方分神正适合痛打落水狗,一声轻叱“着!”
裙里腿,轮正了踢在胤莪的两腿间,也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只见胤莪收拢嘴唇发出字正腔圆的一声“喔——”,人如电影中的慢镜一样慢慢倒地蜷缩成虾米,翻身向下,手夹在腿间,屁股还一拱一拱的!
这一脚,太狠了!胤禟傻眼却遏不住下腹憋尿的冲动,周围的人也忍不住夹紧了裤裆,他们一样蛋疼!
“这,这得叫最毒妇人心吧?”弘皙也忍不住巴巴嘴,可怜的十叔自此就在自己在府上做宅男吧,敢出门有句话是专门送给他的: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是不对滴!
“哟,十爷,你这是干什么啊,天父地母啊,您难道对母神也有想法?”麝月的一张嘴绝对能损死人的,“天啊,您的手莫非是扶着?”
“你闭嘴!”胤禟惶急的冲到胤莪跟前,抱到怀里却无计可施,瞪着俩大眼看着胤莪蜡黄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因为疼痛整张脸都扭曲的变了形,忍不住一声怒喝,“麝月,你,你谋害天家苗裔,爷,爷要去皇阿玛那参你!”
“哟,我说老九,你可要吓死姑姑了,”麝月显然也累了,笑靥透粉高耸的胸膛一起一伏更见诱惑,“教训胤莪可是奉了苏嘛喇姆妈的谕令,您眼珠子那么大就没瞅见金牌令箭?至于谋害,你是说那一脚么?姑姑我脚下一滑失手了成不成?他不是一直想跟姑姑近亲么,公主府上的内务总管就留给他了,咯咯咯咯……”
公主府的内务总管是太监,麝月这话纯粹是得了便宜卖乖,胤禟气的脸色铁青,“你,你——姥姥,爷不过了!”
放下胤莪,人若熊一样站起来,不等麝月拉开架势,一柄不知被胤禟藏在那里的短火铳便顶上了她的脑门!
火铳,也不过一尺长短,黑洞洞的枪口,冰冷的钢铁气息,对上胤禟喷火的眼神,麝月绝不怀疑他开枪的勇气或胆量,热汗未消冷汗即涌,朱唇也少了几分颜色!
形势急转苏嘛喇也震惊。扣一顶满汉之争的帽子是震慑,想想都觉得可怕谁还敢出头?教训胤莪是加强版,杀鸡还能儆猴,何况这么大只,让麝月动手苏嘛喇还是包藏着些许祸心的,比如说让小心眼的胤莪从此纠缠在麝月的羞辱中也省的给康熙添乱,比如说——不管怎么说麝月的狠毒已经超出了苏嘛喇的算计,而她不能死!
“胤禟,你要干什么?陛见之时携带凶器,你要谋反吗?”
“住嘴,你个老刁奴!”胤禟咬牙切齿,“麝月行凶你是祸首,爷——”似乎是懒得废话,枪口一转——
九十一章 痛打落水狗(下)
“九叔,这就是火铳么?您好像连撞机都没扳开吧?你确信一扣扳机就会响?”就在瞬间被苏麻喇扯到身后的弘皙很好奇的探出脑袋。
撞机?自己是扳开了还是没有呢?
就在胤禟眼神错开的瞬间弘皙就跟小豹子一样扑了过去!
勇敢是情感的必须,预感到可能的危险苏嘛喇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弘皙拉到身后,这举动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爱幼在先尊老必于后,前世没有躲在女人身后的习惯今生也没打算养成!
勇敢是不得不为,胤禩送给弘皙一原始版打火机,那是大慧寺爆炸现场留下的证物,讲究点应该叫燧石打火机。那时候说头一回见这东西可胤禟手里的短火铳却是一把燧发枪,扣动扳机燧石打在火门上点火进而引燃火药,跟那打火机是一个原理,跟自己玩贼喊捉贼?
勇敢也不是莽撞,扑出去被打死那叫扑街!弘皙的对战神经海华丝很发达的,莫看有枪,胤禟不一定是神枪手。神枪手不光得用子弹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是很重要的一条。燧发枪是前填弹丸,为了装弹方便永远比枪管口径略小,密封也难严密,射程近不说弹丸出了枪口就是抛物线,再加上手工生产的弹丸,要说指哪打哪?不科学嘛!
身似铁打骨如金刚做底子,弘皙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人如豹,眼睛紧盯着胤禟脚步却如风,转瞬来到胤禟面前,一脚踹在他的迎面骨上——这是有讲究的。
面对持枪者一般人的第一反应是抢枪,因为那玩意的威胁最大,孰不知持枪者同样紧张手里的杀器,这么做的结果十有**是“轰”的一声走火,无目标的流弹杀伤是最危险的!踹他,借着冲力踹他,身子一晃再想开枪就中了那句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弘皙的一脚威力有多大只有麻袋一样倒在地上的胤禟知道,瞧那小腿弯曲的程度指定是断了,而原本握在他手里的火铳终于还是做活了,就听“轰——”一声,惨叫一片啊!
别忘了弘皙的身份,所有人攻讦反对不就是因为大清第三代继承人的名分在那摆着么?说句难听话,在场的谁都可以死唯独弘皙不能死,他要有个三长两短莫说凶手,就算这些看热闹的朝臣怕也不能幸免,谁敢袖着手对盛怒的康熙说,这事不赖我,你儿子干掉了你孙子?信不信会被拖出去喂狗?唯一例外的或者只有苏嘛喇,棺材瓤子的岁数不杀能活几天呢?
绝大部分人是吓得,真正受伤的只有两个,一是断了腿的胤禟,一是躺着中枪的何焯!
何焯,被当做陀螺抽已经够惨了,节外生枝他也被暂时的遗忘,躺在地上还倒气呢,走火的火铳将弹丸喷到了他的脸上——翻滚的弹丸从左腮帮子穿进去从右脸钻出来,生生撕开了小半张脸,嘴角一下能咧到耳根,呼号间甚至能看见牙齿!
这得算悲情英雄还是纯种的落水狗?看着他的惨状弘皙险些笑出声来!
“老天爷——”
看看弘皙毫发无伤,苏嘛喇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回独子,从极紧张到极放松对年近九旬的老太太绝对是一场莫大的考验,腿一软颤巍巍坐到地上。唬的张廷玉变颜变色的呐喊:“太医,快传太医!”
张廷玉急,福全、常宁俩王爷更急,谁不知道滑轨上跟苏嘛喇的感情最深,而一旁的皇子们也呼啦就冲过来,亲有疾,尤其是十二阿哥胤裪,本来都一步迈过了胤禟却又折身回来狠狠地踹了两脚,“胤禟,苏嘛喇妈妈若有闪失,就算皇阿玛放过你,胤裪也跟你没完!”
“姥姥!”胤禟也怒啊,眼睛瞪的跟铜铃一般,“你九哥的腿断了、十哥还在地上躺着呢,同胞兄弟不顾就他娘的看见那老狗摔了,你充他娘的什么情义人?”
“你——你就是欠揍!”
胤禟说的何尝不是实情?可实话实说有时候只能火上浇油,胤裪气的说不出话并不等于不能动弹,咣咣又是两脚,反正早无情无义了,再加这两脚也不收利息不是?
这哥俩夹缠不清,其他的官员勋贵们也闹哄哄的往前凑,前边说了,这其中没几个跟弘皙是一伙的,哪怕满汉之争的帽子吓人哪怕出头鸟的十爷挺惨,刚才慑于因为敢怒不敢言,现在还不上来那也太小瞧人心了!
一片乱哄哄里,好容易撑到现在的小皇子们开始放声大哭,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本来就是孩子么又是打人又是开枪早吓坏了,像弘皙这么奇葩的才叫少见。
“站住,都不准动!”张廷玉的高喝除了给嘈杂的噪音增加分贝起不到任何作用,奋力分开人群走到福全常宁俩人身边,“二位王爷,再这么闹下去怕是要耽误郊迎,您二位身份最贵,得说话啊!”
“衡臣啊,爷的脑袋乱的像浆糊,你是上书房大臣,你说,究竟怎么办吧?”看看周围的乱局,福全很痛快的交出了发言权。
“如此,衡臣便僭越了!”张廷玉一拱手,“第一,请二位王爷并世子弘皙奉苏嘛喇姆妈回宫静养;第二,请九阿哥、十阿哥归府疗伤。第三,虎兕出于柙,典首之责,今日事礼部尚书席尔达难辞其咎,席尔达是镶红旗人,裕王爷旗主,暂请王爷以旗规将此人拿下!”
“弘皙留下,剩下的爷都应你!”
脑子乱是真,可就地上躺着的几个也足够福全把事情捋个**不离十。
老九、老十包括前边那哥几个这些年就盯着太子磨牙呢。而今,胤褆圈了,胤祉等着被剿呢,胤禛身患隐疾才有内帷不修,胤禩有残卧床早都断了念想。而胤莪呢,以下犯上不说、不敬金牌不算,哪怕麝月那一脚没踢,就那张恶鬼似的脸面,他当皇上谁敢站班做大臣?最后便是胤禟,从他把枪口转向手持金箭令牌的苏嘛喇就注定完蛋了!哥几个这辈子不用琢磨那张椅子了,送这俩回府无非等着圣旨封门!
那倒霉的给事中代表的士林一开始也是被人利用,掺和着倒成了主力,清君侧已经让皇上恼火了,现在苏嘛喇直接给扣上了满汉之争的帽子,拿下席尔达想必是为了让这种“满汉”对比更明显!你想啊,几个状元打头,翰林编修在后,当皇上听说苏嘛喇被气病或吓坏,心急如焚的时候眼前还跪着一群人胡柴弘皙,搞掉了老的还要对付小的,除了“欺负”还能有别的词形容?随后,满汉之争四字主动就会蹦出来!
请自己哥俩奉苏嘛喇回去也不是多么的心思纯良,即便摸透了自己的秉性,知道自己不想掺和太多顺水推舟的送人情,反过来说,何尝不适担心好掺和的五弟常宁坏了他的计划?而真走了就是不掺和么?亲兵可是自己哥俩府上的,只要动手就是跟弘皙“沆瀣一气”,这是绑架!
好事都是花大姐,坏事全给懒丫头,谁他娘的说张家是恭谦传家的君子之家?眼珠子一眨就想出火上浇油外加上房抽梯的损主意能是正人君子做派?
留下弘皙,不光是把靶子,更是彻底的不掺和,张廷玉的主意再次证明了五弟说的话:弘皙这小子就是祸害,就跟大海里的漩涡似得到哪都是惊涛骇浪,千万别往跟里凑,不小心卷进去怕就尸骨无存!
“行!”张廷玉老脸一红,“二位王爷下令吧!”
王令如山,亲兵们在裕亲王世子保泰的带领下挥着皮鞭冲进来,这不是裕亲王留下的香火情而是这小子主动请缨,他的理由很简单,太子妃的妹妹是他的福晋,自己早打上太子的烙印了!
保泰那也是贝勒爷呢,带头在前稍有阻挡一鞭子就落在身上,不会很疼却肯定能抽破你的衣服,破衣烂衫的见皇上那就是大不敬偏是敢怒不敢言!
可怜席尔达,堂堂的礼部尚书,刚说了一句“谁敢无礼”就被保泰一脚踹翻了,随即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便扑上去将他绳捆索绑。
“席尔达,你个王八蛋,你也是国族老人了,你的祖父岳瞻一生忠于我爱新觉罗家,现今还在福陵陪着显祖呢,你他娘的竟然混在这帮汉人堆一块算计太子世子算计我国族,你他娘的就是满奸!”保泰一口吐沫喷在席尔达脸上,“拖走,本贝勒先给他放风筝!”
放风筝,把人用绳子拴在马后,马走人跑,马跑人倒,马够快力够大被拖着的这位就能如风筝一样飞起来。保泰这也是痛打落水狗!
愤怒的小火苗不知道蕴在多少人的心底熊熊燃烧,就如天上的乌云,越压越低越压越厚,孕有无穷的电闪雷鸣只等爆发的一瞬!
“做得好!这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了,朕等着你们!”康熙将手里的茶盏狠狠的砸在车壁上,“李德全,传旨,车队不备雨具……”
“喳——啊——”李德全愣了,天要下雨却不备雨具?但他显然忘了还有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去他娘滴!
九十二章 天命之人(上)
龙旗既翔,龙幄既张,大小肃肃,乃于郊迎。
长亭外,堂堂皇皇的仪仗队伍分列驿道左右,皇帝的辂车居中,太后与太子妃分居左右,密匝匝的各式幡幢纛旗似乎把天上压顶的乌云也撑住,林立刀枪团扇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划开雨幕的外膜。
“啪”“啪”“啪”,静鞭响过,有宣礼官扬声开气声若洪钟,“圣驾回京,百官跪迎,跪!”
“一叩首,愿上天庇我大清江山万年长久!”
“二叩首,愿地祉佑我大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三叩首,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康熙手扶栏杆,“夫孝,德之本也。孝子事亲,居则致敬,养则致乐,朕为天子狩牧天下,纵事有万千亦不敢忘孝子之本也!”人扶栏而下,踱步至太后的辂车前,跪地为礼,“儿臣玄烨恭请皇额娘圣安!”
“皇儿请起!”隔着一层纱帘,仁宪皇太后颤巍巍发声,“皇上一路辛苦了。”
“孝于亲所当值,侍奉母亲,儿子怎敢言辛苦,”康熙笑道:“京城已到,请皇额娘安坐!”康熙笑着走到辂车一侧,手扶轮毂做推车状,早有宣礼官高喝:“太后起驾!”
车轮滚滚向前,太子妃的车架紧随其后。
“惟斯吾皇,冲龄即位,敬天尊祖,祭祀必亲,致爱尽诚,茕茕在疚,圣母在堂,温言有加,昼夜抚恤,慰其辛劳,积年长成,体恤母后,以圣冠尊,出巡乘马,不离左右,道路不仄,下马扶辇……”
路旁,九位全福老人各捧着黄裱文书抑扬顿挫,繁赘拗口的一篇文字洋洋洒洒说白了就四个字:母慈子孝,老先生们念得摇头晃脑,吐沫星子乱飞,而弘皙却暗自摇头,折腾一大早就为了这短短的一瞬间,还是看这样的戏法?还不如后世影视剧的表演呢!
可他也知道这戏法是有讲究的,比如皇玛法扶辇象征身负,背三字经比拟捞菜子彩衣娱老,天子以身作则的目的就是教天下人孝敬父母。人要孝顺父母以后做官就能忠于皇上,要能治理好自己家就能安民一方,父慈子孝家和万事兴映衬在朝堂就是君臣一心故感天动地,从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大清万年长久。这是一个倒推并彼此为充要条件的逻辑,尽管这个逻辑在今天看来很是无厘头!
“众卿平身!”
重新登上辂车的康熙稍稍松了一口气,看看陆续起身的群臣又少不了有些失落!
这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说心里话,康熙一开始还真担心车架一道就冲出几个不知好歹的拗相公跟自己当面顶上,自己不怕下雨甚至是盼着下雨,可这雨要把太后浇在城门外就有些得不偿失。可当太后走了却万马齐喑——朕知道你们做了许多的准备,就等着你们跳出来好暴打一通出气呢,可都做了缩头乌龟,这,情以何堪啊!
孰不知这便是信息的不对称,时间太紧,康熙还没来得及收到刚刚的混乱报告呢!
群臣也不都是傻的,皇子们利用士林不假,可他们那点小智慧还不是士林中人和士林衍生物圣贤书上么?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也不必在弟子面前卖萌扮蠢,大家伙都是为了争名分,相互援引互为犄角让康熙“两手抓两手硬”才是正理!
苏嘛喇已经把满汉之争挑明了,没了皇子们扛大旗谁活腻了跳着脚去顶“谋逆”的帽子?就连老状元韩菼那杆被孔圣后人作保的长枪也早摁倒身子底下了,九阿哥胤禟揣着火铳来的,谁知道他要不要弑君?而今他都被弘皙踹断了腿自己还扛着长枪,你撤退我掩护么?只可惜羞刀难入鞘,到这时候除了他们几位打头的也没人敢接这烫手的山芋,五个状元一咬牙跪了一溜,要不是牙口不好啃了它的心都有!
“弘皙,到皇玛法的车上来!”
康熙的召唤听得张廷玉好容易放下的心一下又跳到了嗓子眼。虽说弘皙这该走的没走,好在准备告御状的该来也没来,趁着天黑云厚赶紧回家收衣服是正理。偏又把弘皙叫上辂车,得了便宜的卖乖,心高气傲的读书人怎么受得了?但反过来了说,苏嘛喇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清君侧、封圣旨、三贝勒练兵哪件事不是“欺负”皇上呢?以他对这位主子心高气傲的了解,他要不扳回来恐怕吃啥都不香!
事实上这就是康熙的基本想法,除此即便有封口令,太子给的窝囊气还没地儿出呢!
让弘皙上车就是陷人以罪!是让小屁孩儿抱着金元宝逛街,抢呗,后边跟着一群彪形大汉呢!是风骚的站街女高呼“官人来吧”,一群警察等着完成创收任务,钓鱼执法!
骄傲遇上高傲,是祸躲不过,张廷玉就像春晚小品那句经典“纠结的活着”!
“谢皇玛法!”弘皙很是乖巧的叩头,他自然知道皇玛法这是火上浇油呢,乐的诚见不说,这眼见就要下雨了,先看别人变成落水狗再痛打不是更快意?
而他这一起身却把别人吓了一跳,胤禟那短火铳就提在他的右手呢!
“护驾!”随着狼瞫的一声高喝,三个老太监鬼魂样出现在康熙面前,老是因为发辫皆苍,鬼魅一来是出现的突然仿佛无中生有,二来只要是人老了必然是力衰色减,这仨一个个面如玉色不说连皱纹都看不见一条,不科学啊!
狼瞫几步来到弘皙面前,“请世子将火铳交给奴才!奴才职责所在要搜检您的全身——”
“老狼,您觉得我会谋刺刺皇玛法么?”弘皙的手腕微抖躲过了狼瞫的大手,“别人可以担保带着长枪面圣,弘皙以太子世子的身份不能保证这火铳是善良之枪么?”
还有人扛着长枪来?这是迎驾还是谋刺预演?狼瞫急了,“世子,带兵面圣是同谋反,这开不得玩笑!”
“有没有玩笑,问问咱们的韩老状元就知道了,”弘皙朝着一杆子文臣队伍努努嘴,“韩老相公,你那条长枪呢,跪在身下不嫌咯腿吗?”
莫以为苏嘛喇的满汉之争够歹毒,爷还有毕其功于一役的设计等你们呢!装的跟鹌鹑似得就想蒙混过关?做梦去吧,爷的小心眼可不会像你们一样健忘!
捅破窗户纸,是不跳就在你脚下挖坑!至于点名,刚才是韩菼第一个跳出来撩拨,当头的一棒不敲你也不对啊!
“韩菼?”狼瞫对这两天所有上蹿下跳的旗帜性人物都有印象,可他很难想象一个六十多的糟老头子扛着长枪干什么,一枪刺出去怕是扇了老腰,还谋个屁啊!
“韩菼?”辂车上的康熙一声低呼,随即便是一阵开心大笑,“韩菼,带着你的长枪,带着你的同党,放马过来,让朕也欣赏一下老状元弃笔从戎的风采!”总算逮着一个,就是蛤蟆也得捏出尿来,辂车上的康熙一声呼喊,“弘皙,到朕身边来,护驾,哈哈哈!”
康熙的大笑中,一条火链裂空而过,映的韩菼那张脸惨白惨白的!颤巍巍弯腰从脚下抓起那杆长枪,朝着左右微微点头,“诸公,韩某去了!”
一语曰去,韩菼早有了死的觉悟。
读书正心,当为大丈夫,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无耻苟活不说难不成自己为士林传承做的努力也是错了?苟且一回已经是违了本心,眼下还被揪出来,堂堂翰林院掌院学士,读书人的标杆人物一朝被抽了脊梁骨还有什么脸面站在士林之间?
“韩公,我等同往!”
看周遭怜悯的目光,仿佛他们就没参与一样的无辜,这让另外的四位状元耻于为伍,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早知弘皙是这种咬人一口入木三分的秉性,当初就不必枉做小人!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枪做拐杖,五大状元最终还是与皇上对上了,狼瞫正要去收缴武器却被康熙制止了,“韩菼,朕相信你断不会有弑君之心,可你来告诉朕,你手持长矛所为哪般?”
霸王索命,圣人诛心,康熙看似温言实则狠毒,韩菼自己也知道把城门发生之事讲出来只能证明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死命的在地上磕头,“皇上,臣纵是一死也不愿承弘皙世子之恩,但临死臣仍有一语,世子弘皙一语士绅纳粮危在士林害在朝廷!”
“皇上,臣等附议!”四个状元也把头磕的咚咚响,分明便是一幅死谏的模样!
“住口!弘皙之言朕早有定论,尔等焉敢抗旨?”康熙眉毛一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如何以偿?便是尔等恩大反成仇乎?”
“致乱而恶人值非己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贤己也,心如虎狼,行如禽兽,而恶人之贼也。谄谀者亲,谏争者疏,修正为笑,至忠为贼,虽欲无灭亡,得乎哉?”一番话康熙说的咬牙切齿,“你们都是状元,你们给朕解释一下,给这些文武百官、侍卫兵丁解释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九十三章 天命之人(下修)
解释?那是挖苦人呢!
大丈夫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康熙刚才说的这段就是荀子《修身》篇的第一段,莫说状元了,哪怕是捐官监生都明白!
作为开篇明义之首先是讲君子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后边也就这段专讲小人的:自己昏乱却憎恨别人责备,自己无能却要别人说贤能,虎狼禽兽的言行却恨指出罪恶,奉承就亲近,规劝就疏远,劝谏当讥笑,极端忠诚却以为是戕害,这样的人想不灭亡可能吗?
说白了就是傻子信条:我蠢,可你不能说,你要说我就跟你急!莫说状元,混在官场的哪怕是监生捐官哪个不知道这是“不可救药”的展开版?
而事情更大条的还在前后联系,五大状元之所以揪着“官绅一体纳粮”不放,就是想通过如他们一般的标杆人物,像铆钉之于轮毂一样,把朝廷的车轮定位。碾过弘皙,不改其志,该干啥干啥!
但康熙说这话的前缀是“早有定论”,圣旨上早写的明白的,弘皙虽“不读无知”但这份报国心还是“朕心甚慰”的。皇上没明确反对可以没说赞成啊!现在倒好,驳斥你们听不进半点不同意见不就等于是弘皙有理?
尤其是更远的地方还有两句还等着联想呢,一句是这段话的结尾:“诗曰:嗡嗡呰呰,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依!”胡说八道就可悲了,破绽百出的智谋硬着头皮去实现,皇上都替他可悲呢!什么计谋?分明就是弘皙揭发他带兵面圣,他为了脱罪而反咬一口!
另一句则是前边“恩大反成仇乎”,子系中山狼,得志更猖狂,救了你的命不琢磨报恩反以为是别人的错,于是硬扯出早有定论的不是错误的“错误”反诘恩人,轻飘飘一步迈过韩菼想要强调的重点还顺手把一顶卑鄙无耻的小人帽儿晃晃悠悠的扣在韩菼头上!
这,这句不是韩菼想要的!
“皇上,您怎可如此揣度,臣之心昭昭可对日月啊,皇上——”韩菼就差说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声悲嚎,仰头间满脑门子的血顺着皱纹蔓延到脸上,“臣这条命是弘皙世子所救,今日臣就将这条命还他,可臣——臣誓死反对官绅一体纳粮事!”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以血被面是最暴烈的表现方式,再往下发展就是头撞金猊了,张廷玉再也看不下去了,疾步趋近辂车,仰头道:“皇上,若事有不忍需担心史笔如铁人言可畏!”
康熙面上一沉,弘皙倒是乐了,“衡臣啊,你是说韩菼这老东西会死么?”
张廷玉脸色一变,自己可是压低声音说的,你焉敢大声喧哗,尤其是蹲着身子居高临下的戏谑——这要是自己的儿子必定揪过来一顿好打,这小兔崽子才是唯恐天下不乱呢!
他这怒气勃勃弘皙却已转过身,身子轻佻的趴在栏杆上,就跟青楼上倚窗卖笑的姐儿没什么两样,假如磕着瓜子儿那就更像了!
“老韩菼,你若作死就快点,爷正好欣赏当朝比干,仰头看天,你挑时辰么?”
正酝酿情绪准备说点什么“谁无死照汗青”的韩菼闻言险些一口血吐出来,历来只有劝人偷生哪有逼人速死的,情绪一转,悲壮之气也滞,“世子,你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弘皙一下挺直了身子,横眉立眼的仿佛是受了偌大的委屈,“老韩菼,这么欺负人的话你也说得说的出来,要不是当着皇玛法在呢,信不信爷老大耳刮子抽你?”
“你——”这是自己欺负人吗?韩菼的身子和他伸出去的手指一样哆嗦!
“你什么你?老韩菼,你忘了你刚才说什么了?你说你那条命要还给本世子你的命就是爷的,拿着爷的命死谏?”弘皙恶狠狠的往下啐了一口,“呸,你他娘的倒是大方!”
“我——”
“我什么我,早没了你了还哪来那么多话?还有你们——”弘皙的小手朝着另外跪地的四位一划拉,“要是那惊马撞死几个,子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午夜扪心就不会愧疚?说起来弘皙也是你们的恩人呢,你们呢?倒打一耙也得等恩断义绝再说吧!”
有强奸的有逼赌的,还是头一回硬扯成别人的“救命恩人”的,可弘皙说的的确不假么,死都不怕却何必顶着忘恩负义侮了名头?几个状元彼此对视心念也坚定,齐刷刷叩头,磕的地上咚咚响,“臣等谢过世子!”
“磕头就算完了么?”从常宁那趸来的那句被弘皙转手卖出去,“爷为上,你等在下,磕头天经地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呢,你们甭想占了爷的便宜!”
“你——”几位状元脸如猪肝,气喘如牛,响头啊!忍气吞声气节都丢了的响头成了人家嘴里的天经地义?不答应你倒是早说啊!耍猴么?
而这句刁钻话险些让康熙险些笑出声来,自知不妥赶紧压住,一口吐沫呛在嗓子眼忍不住连声的咳嗽,看弘皙回头又是摆手,“没事,朕没事,朕还真要看看几位状元公如何报恩呢,正心修身做不好,朕如何能信他们治国平天下!”
康熙自然看的明白,弘皙这就是在调戏状元公呢!可那又怎么样?忘了你们跳着脚合着伙欺负朕么?恨极了一刀给你痛快都是恩典,不狠狠的蹂躏对得起你们的蹬鼻子上脸吗?
几位状元不敢揣测皇上如此“小心眼”,但意思听得明白:跟弘皙扯不清,莫谈国事!
“世子要我等如何偿债?莫不是赞成您的士绅一体纳粮?”汪绎年龄最小反应也最快,“汪某劝世子莫要妄想,大丈夫舍生取义杀人成仁!”
“你也打算把命送爷么?”弘皙嘎嘎一笑,“爷要你的命有个屁用?上不得马拿不得刀,定个阴谋诡计都是漏洞百出,事了临头等你们暴烈的时候想看撞得头破血流的戏都看不见,若是佳人爷还能考虑铺床叠被,你们——你们有个屁用!”
“世子,士可杀不可——”汪绎说了半截自己就闭嘴了,但凡在弘皙面前说这话的主每一个是囫囵的,前车之鉴,他不想成为下一个,咬牙道:“世子有何要求,但请明言!”
“说完就死是吧?”弘皙笑嘻嘻的,“成,爷也不耽误你们上路,听人说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你们几个就在爷的面前三叩首叫声爹爹,这事就算清了!”
太过儿戏,太过恶毒,太——五位当事人就跟雷劈了似得外焦里嫩,尼玛!
康熙一手捂住肚子,脸都扭了,张廷玉刚才还以为世子转移话题是为了挽救这几个人的性命进而为皇上解围,谁知道——弘皙的作为分明是街上的地痞无赖,他哪有半点世子风范,偏是自己的主子,恨不能自己撞死在辂车上!至于后边观景的文武百官无不低头咬牙,他们是怕自己笑出来,可怜佟国维站在最前边不敢失礼,憋得嘴角抽抽如老年痴呆!
此时,隆隆雷声就如应景的群众演员一样,划空而过!
“苍天啊,”韩菼状若癫狂的爬起来,一人羞举家皆辱,五人羞,士林无颜,高举长矛,“苍天开眼,请降下神雷击死这奸佞之人吧!”
“满天乌云你找雷劈呢!”
上天似乎听到了弘皙的自言自语一道闪电在所有人眼里定格:划空,转弯,落矛,人倒!
雨如骤,电闪若明,四寂无声,所有人都傻愣愣的看着如焦炭一样躺在地上的老状元韩菼,雨点洒处甚至有白烟袅袅,除了这,密匝匝的人群,包括康熙,包括近在咫尺的魁首四状元、稍远的编修监生、如席尔达这样党附阿哥却心怜士林的弘皙“反对派”们、乃至奉弘皙为主的张廷玉、张宗仁、隆科多,无声无息!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是说儒家就是无神论者,而是“人为生而知之”“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进而才“敬鬼神而远之”否则何必在《左传》专门讲“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朱熹早《论语集注》里边说的更明白:圣人语常不语怪,语德不语力,语治不语乱,语人不语神!儒家的中庸之道,是知天命尽人事。
韩菼是被弘皙的“奸佞”气疯了,是对爷孙俩的联手逼到了绝处才想到求让上天开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无奈,可头一回开眼——天应了!
没有人去想是不是打偏了的问题,圣人生而卓异的思想早已定格在骨髓里,要不也不会相信神龙护体、麒麟沐浴、脚踏莲花等诸多的传说,但这,远超出他们的认知!
初春一声雷叫惊蛰,万物始动。平地一声雷叫震撼,抱着你的小心肝使劲摇晃,烧灼你的七情六欲,大锤样敲打你的腿弯,顺便在你的小腹下边接上高压泵!
隆隆的雷声在喧嚣余威,哗哗的雨声中康熙的脸色比天还要阴沉,弘皙的话他可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的旋转:这孙儿莫不是真的天定之人?
九十四章 皇太孙怎么来的(上)
康熙的脸色不好看因为弘皙犯了他最大的忌讳!
所有人都知道康熙骄傲,而一贯表现出来的煌煌大气和蔼可亲却掩盖了他骄傲的根源。
骄傲的底蕴是自信是满足是我的地盘听我的,于是才有顶天立地一保安,我骄傲!才有要饭三年,神仙不换!康熙的骄傲,是天地一人,具体说是权为我所有,是人为我所用,是事为我所极!
直白讲那就是天老大我老二,你们都该听我的,我可以不用身份欺负你,弯着腰跟你做一样的事都比你做的漂亮!但需注意,这种想法是康熙自发的这顺序是不能改的!非从“洗地”的角度出发给康熙来一把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他不光会直起腰连脑袋还会挺胸抬头告诉你,我是皇帝,你他娘的敢欺负我?来,换我的规矩来!正反着抽嘴巴,抽完了再踹翻在地用脚碾!
你不能骂他玩赖,于康熙,自幼年祖母的教导中扎根心底的铁律是:朕为天子,神圣不可侵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哪怕谁有企图也必定让其付出代价!
正是如此,十四岁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开始亲政,亲手布置拿下鳌拜,又以战争为代价收台湾、平三藩,驱逐沙俄,灭葛尔丹!正是如此,康熙认为士人官员蜂拥而上在他们熟悉的领域跟自己掰腕子是群殴是欺负,心生恼恨才有伐大树才会纳用石氏谏言!
换规矩不光是为了完胜的赌气,康熙甚至开始反思自己的文治手段。为收士林之心康熙跟儿子们哭过苦衷,但隐忍总是为了爆发,苦尽总有甘来,可几十年了士林表现呢?
骑着脖子拉屎还要抹到脸上是康熙对士林此番作为的评价,这已经触及到“神圣不可侵犯”的底限,这就跟爹娘养孩子一样,骑上脖子是宠拉屎可能还当谈资,抹脸上那就是恃宠而骄是无法无天,该打打了!
士林为朝廷之根基,打就需手段技巧,而万般技巧最基本无非指使一个去打击另一个,所以康熙默许甚至是纵容弘皙的胡闹!
千古一帝当然也不仅是这么浅薄,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本能中康熙的做法早如早如国手,走一步看三步:胤礽这太子不省心呢!成年阿哥在弘皙的折腾中逐渐出现有独无偶趋势的时候康熙有意无意的给他竖起了新对手——弘皙!
夺妻之恨做开头后边最爱跟着的一句就是不共戴天,天子无亲才叫孤家寡人,而莫看弘皙八岁,自己八岁就登基了!为了防止这父子同心,士林倒是可以做弘皙的对手呢!
本能的东西可能康熙都不自觉,而一声惊雷却是提醒!
但人生路永远不缺平交口。计划在左,变化在右。
计划与变化的碰撞就像发生在平交口这样事故多发区的车祸,一般来叫,计划因柔弱像qq,而变换因强悍就如擎天柱变形而成的重卡。相遇时若相向而行,qq毫无疑问会被碾翻最后变成钢架与铁皮的混合物,给一个充满遗憾的说法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反之若同向,qq也必然如被狠狠踢了一脚的足球,一路翻滚后果难料,这就叫神仙局!
叫弘皙上车是主动挑衅,五状元被逼出来恰合心意,弘皙戏弄韩菼算是演员的自我发挥,韩菼举矛叫就是高潮的前奏,下一幕就该康熙带着主角光环乘着电闪雷鸣出场,挟天之威,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弘皙竟然加塞还是如此抢眼的站在自己前头!
天人合一讲究天有象帝必应,这该怎么应?
天地一人,上天眷顾的光环只能罩一个人脑后,这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夸张的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两句在皇帝面前都必须忽视,和天下融合在一起的圣人只能是皇帝,换了对象哪怕一点点类似的心思都不行!
要么奉上神龛,比如孔子,比如红教或黄教的灵童活佛,比如佛教道家的高僧大德,康熙绝不介意给他加上三五十字的封号让他永享香火死了都给他糊上泥万年祭祀。要么去地狱,跟谋反沾边的诛九族!
这个人是弘皙!
祥瑞弘皙属于皇家还是康熙确立的三代继承人!
祥瑞到妖孽在从来属于康熙的专属领域踏足,防不胜防,康熙受不了还瞒不住!
怎么办?如上古尧舜禅让?虽然不可能知道自己能以六十一年成为有史记载中职业寿命最长的皇帝,虽然四十年的皇帝已经是邀天之幸,可他自认还能余热很多年!
怎么办?茫茫大雨中康熙眼神四顾最终落在索额图身上,这就是上位者的优待,我没辙的时候下级就得开动脑筋,甚至可以指定,否则要你作甚?
“皇玛法,咱们还是回车吧!”弘皙并不知道康熙的脑子里早转了这么多的念头,但盔缨与红顶的落色都流到辂车前,作为孝子贤孙他必须这么说!孰不知这言语落在康熙耳边却是另一种含义:孙子,你等不及了么?
索额图却在此时灵光闪现,紧走两步,跪倒在泥泞,“皇上,臣冒死以谏,天赐祥瑞于爱新觉罗氏,天心为慈,皇孙行孝,臣,请立皇太孙!”
轰隆!又是一声巨雷,响在天际,震在人心!
家天下首在子承父业,但也不是绝对的子承父业,在漫长的传承文化中皇位继承人也曾有皇太孙、皇太弟、皇太叔等多种称号。皇太孙通常是太子嫡子,太子去世或健在且并未废黜都有封为太孙的例子,比较著名的前明就有两位,一是太祖朱元璋的皇太孙朱允炆,二是明成祖朱棣的皇太孙朱瞻基!
虽说朱棣老不厚道的用皇叔的身份抢了侄子的位子,可他的孙子却的的确确坐上了皇位,这也算把继承文化做了圆满。
弘皙,太子世子,天降祥瑞,这称号天生就给他留的不说,“天心为慈,皇孙行孝”也不是白说的,一来给皇上解围,太子奉天意,可孩子孝顺就再勉为其难,说是拉马坠蹬也行!二来是卖弘皙一个人情,人知总不如人见,顺水推舟板上钉钉。三来,索额图也是给自己找全身之道呢!
索额图依附太子,可头天晚上太子怒冲冲闯进索额图的帐篷,宫闱辛秘把索额图吓得半死不说,太子星夜被送往热河!树倒猢狲散是定例,可散而不死就得再找依靠,投资弘皙,索家的福泽怎么也得延长几十年吧?
“臣,附议!请立皇太孙,为遏政出多门之忧,开府不建衙!”
张廷玉跟着叩头,附之骥尾的总会盼着主子飞黄腾达,天生天定的事在正人君子看来是“取之有道,弗之藏货”,这才有附议之词。可张廷玉也知道背后的凶险,皇太孙与太子的待遇一样,住的地方叫东宫不说也有一个“小朝廷”,唯一不同的便是称呼,太子太傅叫太孙太傅,太子洗马改太孙洗马,到那时上有皇上下有太孙太子往哪摆?稍有不慎怕是父子成仇,不忍言!
“我反对!”
别急,不是那几个状元跳出来,被落雷镇傻了的他们没心思考虑是不是雷公宿醉打偏了,震撼过后他们把一句话刻在心底:弘皙以前是天子护着以后还要加上老天爷,摸不得碰不得,否则,下雨天就不要出门了!
分立场的时候出身可以比屁股重要,但立场却是可以改变的!
反对者是弘皙,旁人怎么想他不考虑也不打算给所有做一场防雷击的科普,但有两点他很清楚:一是继承人这种事不能像机关枪的子弹带,一发一发出枪口另一发就上膛,还有第三方紧跟着顶上上来,如英国王室那种第一第二第三乃至第n继承人的出现除了让继承人这三个字不值钱,最受挤兑的就是第一继承人。自己想法设法还要维护阿玛的储位呢,好容易消停自己去添堵?二是索额图早被定义为猪一般的队友,你赞成的我连反对的兴趣都没有,你“奏请”还不多的远远的!
“皇玛法,孙儿以为这天下就像人有头目手足口舌身体,心之官则思,皇玛法就是心,阿玛做首脑主继承,文武大臣或言或做是手足身体,这是上天注定的颠倒则乱!至于孙儿,太子世子本就是三代之主,有了镶黄旗主的名头足够孙儿替阿玛和玛法解忧行孝擎天保驾,非要加上皇太孙的称号那不就成了人生双头的妖孽,即便如张衡臣说的有名无实——”
把拳头放在额上还来回转动两下,弘皙笑道:“皇玛法,满头包好看么?”
“满头包?”康熙笑了,很会心的那种笑,一句“太子世子本来就是三代之主”道尽这孩子的心声,有欲望却取之有道,这才是皇太孙的正经做派!
“倒是索额图——”弘皙笑容一敛,“若非孙儿知道他以年老混悖休仕,孙儿还要问他一个挑拨我皇家两代父子情谊的罪名呢!”
九十五章 皇太孙怎么来的(下)
揣摩人心若是学问,能伺哄好天下地位最高的两个男人,索额图自认天下第一,可今儿——索额图快要哭啦!
一箭三雕虽夹带私货但主流初衷绝对是为皇上解围,对太子,退一万步就算有凶险,弘皙继承皇位远远好过别人为帝君吧?而弘皙拒绝的理由——哪个混蛋谁告诉他太子世子就是三代之主?世子世子子承父业,太子登基你做太子位,太子要被罢黜呢?就算太子登基了你要被太子罢黜呢?皇太孙,昭告天地才是真保险!
可他就是那么想自己还不能说透,若顶着离间的帽子等于一箭三雕的设想加上哪个都射不着的后缀不说落下来还插在自己的脑门上,但索额图总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油条,强压愤懑憋屈,勉强一笑道:“想必是三阿哥在卢沟桥练兵让世子想到前明靖难之事,以奴才之见——”
“就三叔也值得让我联想?”弘皙撇嘴皱眉,刚要说什么话头却是一转,“索额图,爷说你真是老到混悖么?在其位谋其政,朝廷大事轮得到你这辞官的主胡言乱语么?”似乎是懒得多搭理他,弘皙一脚虚踹李德全,“还傻站着,这么大雨也不知道给皇玛法准备雨具,小心雷劈你!”
李德全连滚带爬滚下辂车,索额图的眼泪也混在雨中,皇上昨晚已经夺情复起的话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说出来皇上的金口玉言又成了笑话!颤巍巍在泥泞中叩头,语声呜咽,“皇上,奴才,奴才这就回家颐养天年!”
“朕,准了!朕稍后就有恩旨意,朕会召你入宫说话!”康熙的话像是许诺像是补偿,因为他心里五味繁杂。
天意如此皇太孙成了解难的唯一钥匙,不得不封,可他真不乐意!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是积极向上,可若悲观的想,前浪可是拍死在沙滩上!朕还龙马精神后边等着继位就排起队,非要弄出一群人在棺材铺跺脚?弘皙拒绝让他欣慰,可随后的一句却让他理解为交换,拒绝尊号不得不从的交换!索额晓事,这份情他记下了!
心中悲苦不忍再看索额图,移目焦炭样的韩菼尸身、鹌鹑样蜷缩在泥水中的四大状元,恼火登时变做愤恨,若不是你等掀起满城风雨何必有今天的难堪,现在,做缩头乌龟就像逃过劫难?妄想!
“韩菼,以侍讲起九年至于内阁学士,朕许其天下才,学问卓异,文章古雅旷古少见,并赐其‘笃志经学,润色鸿业’牌匾,然不思圣恩却以归老田园为心念,朕厌之而有怜!”
“去岁三月,安徽抚高某奏劾布政使张加派火耗、挪用库银事,两江总督阿山以张某姻亲故肆意袒护,部议当斩,独韩菼一人为斡旋,朕弃之却有不忍!”
“年春,韩菼再次上书乞病,因朕不允放浪形骸。饮于翰林院致使庶吉士皆怠于学习,逢奏对随声附和无一言而报君,品行两差,朕怒之也随之!”
先抑肯定是为了后扬,一次次放低姿态就是最后的发狠,康熙清冷的声音在雨声中隐约,“时至今日今日,以掌翰林院、礼部侍郎之衔朋比为党攻讦世子弘皙,以士林魁首积年读书逼迫君父,是可忍孰不可忍方有五雷轰顶之祸!尔之生,众以为贤,天视之缺然,尔之殁,士林为悲,天乐其如归!”
“获罪于天,乃奸佞之人自取灭亡,抄没家产,累三族,车轮以上男子斩首,车轮以下发往宁古塔为披甲人为奴,妻女官卖!”
“内翰林院詹事蔡升元、翰林院修撰沈廷文、侍讲胡任与、国史修撰汪绎,党附韩菼甘为羽翼,充作爪牙兴风作浪,去官罢职,永不叙用!着翰林院、国子监诸人公议其罪,按律惩处!”康熙恶狠狠的瞪着四状元,“尔等还不谢恩吗?”
谢恩是礼,所谓雷霆雨露是恩典,予生予夺死皆皇恩浩荡。下于上,要么阿谀奉承附之骥尾要么志不同道不合相敬如宾要么在沉默中灭亡要么就拼死爆发。
汪绎就在此时挺身而起,曾以为是舍身之义举,读书也明了“正蒙难”的伟大,可天不开眼轰杀韩公,英雄末路才有竖子成名,这官不做也罢,可要昔日同僚公议己罪?都是老师傅谁不懂其中的弯弯绕,那是一起泼脏水的委婉说法,喊冤就罢了还要遗臭万年?
非礼之罚不可忍,“皇上,臣不服,臣不信弘皙这等奸佞是天佑之人,臣自请天雷击顶!”
蹬蹬蹬几步走到空出,仰头高喊,“苍天以鉴,汪绎以身明节,若天佑弘皙,请降天雷,若——”
话未完却被一脸串的哭喊打断,迎驾有礼除去汪绎这样豁出命的谁又敢喧哗?所有人目光投处,却是几个兵士正夹着一个身穿蓑衣之人,那人挣扎中也不忘呼喊,“皇上,皇上,小人是宛平县捕头,皇上啊,大事不好,永定河决堤了!”
“什么?”辂车上的康熙身子一晃,“把人带过来,朕亲自问他!”
宛平县的捕头叫张五哥,三阿哥昨日住进了行宫随即又在秋阅场扎起了连营,如此大张旗鼓宛平县早就鸡飞狗跳。
先有宛平县后有秋阅场,因为行宫和秋阅场紧挨着宛平县,每遇秋阅早早接到谕令的县令会提前疏散周围百姓,这一回虽事发突然但好在是夏天露天也无虞,县令便把百姓们安置在河堤上。张五哥的任务就是在河堤上维持秩序。
今一大早就天就黑的厉害,眼见要下雨三阿哥却要冒雨练兵,顺带给宛平下了一道谕令,劳军物资要在今日送去,还得组织百姓齐赴卢沟桥观看大清骑射的神武。
秋阅场在宛平,劳军属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但组织围观却是头一回,好在那些被安置的百姓站在哪里都是站在雨里,等县尊将粮食装满车,猪羊赶上路,他们早已顺着河堤登上了卢沟桥。
“骑”没看着“射”还是让宛平百姓开了眼,一溜八牛弩看上去不下百具,隔着五百步将一排木架射成了碎片,就在百姓轰然叫好的时候,大雨就下来了!
雨大的让人睁不开眼,兵丁也忙着给八牛弩覆盖,各自忙乱的时候就听得雷声响在耳边随之脚下的石桥也连震,紧跟着永定河的大堤,就是这些百姓们栖身的大堤就跟赖皮蛇似得出溜了一块,河水打着旋的冲了出去。
永定河是地上河,与宛平城只有这一道河堤隔着,而这道河堤只比县里最高的三层酒楼忘河楼略低。水往低处流,水火更无情,卷着泡沫的河水几乎在瞬间就进了宛平城,肆虐中墙倒屋蹋不说,大水更冲倒了围墙灌进了行宫中,秋阅场最低且一马平川,兵士们玩命的逃窜也枉然,扑腾两下就不见了踪影,威武的连营也正下在浪里翻滚!
老百姓们全哭了,他们也不知道是该庆幸来观看练兵还是可怜自己的家园,他们不相信险些累断腰才修葺的青石河堤如此不堪一击,惶急奔向家园方向的百姓看着眼前漂过了混在猪羊中的县尊、县丞,猪羊还在挣扎他们却一动不动,坐在河堤大哭的主簿就成了大家的出气筒!
“皇上,救救宛平城吧,也救救我爹!”张五哥一边哭一边在泥地里叩头,“县尊死了、县丞死了,小的来之前主簿正被愤怒的百姓们殴打,那是小的的亲爹,小的作证他没有昧下一文修河堤的黑钱!”
“莫急!”听完张五哥的哭诉康熙耐心的劝慰一句,“张五哥,朕有几句话问你,你需仔细回答!”
“朕问你,三阿哥军中的八牛弩,你怎么认识?”
“小的前岁曾中了武举,家母仙去而丁忧,县里的捕头生病,三阿哥来的又突然,父亲说这叫夺情!”
“你的父亲是主簿,县务具悉,你可曾听他言讲过修堤偷工减料事?莫怕,说出来,朕恕你无罪!”
“小的以项上人头担保,皇上可以找人去看,就是决堤处被水冲开的也是青石板,老人们讲这该是地龙翻身,要不行宫三尺厚的围墙也不回倒!”
“朕信你!”康熙点点头,“河水冲进行宫淹没了连营,三阿哥有没有消息?”
“小的不知道,也不敢猜,但与县尊***捞上来的尸体里有一个太监!”
康熙再也无语,转头看看弘皙,三叔不值联想之语犹在耳边,这不是天佑是什么?
“镶黄旗主弘皙,自幼聪慧,生而神灵,百岁之期随太子宴于牡丹台,朕一见异之,福过于朕也!三岁,学于苏麻喇姆妈,八岁死而复生,太王贻孙,燕翼之志益定,天佑我爱新觉罗祥瑞,钦封皇太子,由钦天监择日行册封大典!”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跪地高呼中,有两个人是傻的,一个是张五哥,他不知道为什么宛平遭灾了却要册封皇太孙,还有一个就是汪绎,喊吧喊吧,老天爷劈完韩菼就去宛平地龙翻身了,就似马不停蹄般庇佑弘皙呢,你——没空搭理!
九十六章 太孙,你怎么看(上)
开眼或不开眼的老天在宛平变成了暴君,雷鸣电闪做咆哮之怒,万千雨柱为击万物之鞭,平静的永定河却是妖魔,面上不做表情却借着十余丈宽的决口尽情的宣泄自己的桀骜不驯,历时三年用工百万的堤坝就像落尽暴徒手中的弱女子,当覆表的黄土绿树如衣衫被肆虐的洪水席卷而去,裸露出来的大块青石像裸露的清白之躯被尽情蹂躏变态的舔舐。
于河堤上远望,撒着欢儿奔流的洪水中残垣断壁也难见,原本高大的树木只有被雨打如披头散发的树梢露在水面,远处的行宫高挑檐脊若隐若现就像在水中挣扎,二龙戏珠的房脊上似乎还有人在挥手呼喊,只可惜,天不应地不灵人更麻木,家园尽毁满眼都是白茫茫,昔日玩闹的孩子早已沧桑的老人无声却泪流,而那些作为顶梁柱的壮男健妇或热锅蚂蚁转作团团却无计可施,或干脆箕坐于地嚎啕大哭,尤其是隔着一道决口与家人相望却难团聚的,哭得那叫见者伤心听者流泪!
康熙带着一干官员并弘皙世子,不,这会儿应该说是弘皙皇太孙就在这时候赶到了。
一道择日敕封的旨意是康熙为郊迎大典画上的句号,虽是虎头蛇尾,所有人却心有戚戚。
无他,皇太孙太妖孽,妖孽到让外人无话可说,妖孽到只要皇上顾不上回宫就要赶赴宛平,所有人都知道皇上驳斥张廷玉那句“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有人愿意说出来,天时已失,地利尚在,若再抓不住人和——带着弘皙这个吉祥物去刷人望!
“皇上驾到!”
发自张五哥的一声呼喊,所有人就像委屈的孩子看到慈母,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居前的老者衣衫褴褛不说更是一路哭一路往康熙的面前爬。“皇上,救救我们吧!皇上——”
皇帝的保卫工作可是有制度的,出宫七尺外宫内三尺间,没有特旨是甭想靠近的,用不着任何人下令早有蓝翎侍卫冲过去夹住了他的双臂!
“把人放开,朕不相信大灾之前还有人刺驾!”作秀是皇帝的基本功,康熙脱下身上的油衣披在最前的老者身上,仔细看看他脸上的血污淤痕,“老丈,你这是伤着哪了?告诉朕,朕这就叫太医为你诊伤!”
“皇上,小吏何地何能敢使圣人劳神,”在弘皙眼里这老者被油衣遮住就跟上了电椅似得浑身都战栗起来,一歪头在自己脸上狠狠抹了两把,象征性的甩甩早不存在的马蹄袖,“小吏宛平主簿张钫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主簿张钫?”康熙愣愣神,回头道:“张五哥,这可是你的父亲?你不是说他被百姓殴打么?”
说这话的时候康熙帝的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像懂行的李德全可知道这是万岁爷生气的前兆,也难怪,这些天竟被士子们轮着番的“欺负”了好容易要找个几口出一出骑到脖子还抹脸上的恶气却碰上了神异的祥瑞弘皙,这等于偷着麻袋蒙头打,发泄没对象不说抹脸上拿东西都进嘴里了,而张五哥若有小小夸张那就成了——连你也欺负我,惹不起他们还惹不起你么?
万圣至尊可不是假的,自小锦衣玉食一呼百应养出来的万圣至尊,前呼后拥的气场升华,哪怕是微怒也足以让张五哥魂不附体了,战兢兢跪倒地上,祈求的目光投向老爹,有委屈更茫然!
“回皇上的话,小吏本来是被义愤的乡亲们暴打的,旦夕之间急中生智——”张钫在地上狠狠的磕头,“小吏假借天意说是上苍要惩处三阿哥!”
尼玛的天意!
康熙恨不能一脚踢死这个在老头子,须知他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两个字,尤其是是对天意的全是:惩处三阿哥,生怕朕忘了弘皙这个天定之人还是打算从这开始跟朕争人望?恶狠狠狞笑,“你说上苍惩处三阿哥,为什么,嗯?”
“回皇上,昨日小吏虽县尊拜谒三阿哥,虽候了两个时辰也未曾见到三阿哥金面,可小吏看的清楚,来来回回的传话人进出的都是正殿,”张钫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触犯了龙之逆鳞,“小吏也曾读书明理,知道君有尊臣有份,三阿哥虽是皇子勉强可居住行宫,但正殿无论如何不能擅用——”
“够了!三贝勒僭越之责朝廷自有法度,倒是你自认读书明理,岂不知子不语怪力乱神?为一己之私置于君父何地?”
康熙怒冲冲打断了张钫,刚要发作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强压怒火,“尔为主簿,虽位低也食朝廷俸禄,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朕来问你,昔日大修永定河可有偷工减料之事?从实招来朕算你戴罪立功!”
“谢皇上,”君威之下冷汗早湿了浃背的张钫又是磕头方道:“小吏身为宛平人,河堤之后便是小人的蜗居,怎敢置家人于险地?决堤之前小吏就在堤坝上,只听得闷雷连声堤坝上似乎是腾起了烟尘随后似有无形之手把小吏推倒在地,小吏以身家性命担保若非地龙翻身河堤绝对是固若金汤,只是——”
“只是什么?速速回话!”
主簿,蝇头小吏耳,说话如此啰嗦,康熙有点不耐烦!
“回皇上,宛平县常仓与九仓之一的兴平仓只有一成存粮,大灾之后若无粮食,小吏唯恐有不忍言之事!”
“什么?”康熙的眼睛一下瞪圆,就算跟随过来的几位大臣也是心惊!
民以食为天确切讲应该是人以食为天,是人就要吃饭,就如官员的俸禄以禄米的形势发放一样,省道州府县内皆有粮仓,这也是朝廷稳定民生的善政。其功能有三,一是平粜,即平抑物价。粮食丰收保护价收购,粮食歉收平价出售。一来免了谷贱伤农二来也免了土地兼并。二是出借青苗,源自王安石的青苗发,即播种时借出种子丰收后归还。三就是赈济,遇到水涝干旱赈济灾民。
不夸张的说,粮仓就是地方的稳定器,运行好了百姓便能安定,否则就有破产之民,就有土地兼并,就有饿殍遍地,就有流民失所!
宛平遭此水灾,康熙亲至就为了救济,颁一道“一日三餐,插筷子不倒,毛巾裹着不渗”的圣旨就是万家生佛,就是最好的刷名望,可县仓无粮?尤其可怖的是兴平仓也只有一成的粮食?
京城不光有达官贵人商贾名流这些非农户口,还是国家政治中心,除了顺天府自有的仓库供应京城之外,每年还有从南方各省运达京城的四百八十万石粮食作为国储分储禄米仓、南新仓、太仓、富新仓、兴平仓、海运仓、北新仓、储济仓与太平仓九仓之内。其中兴平仓便在宛平,因为有每年的秋阅,因为对重修永定河海晏河清的信心兴平仓还是最大的粮仓,得是什么样的一窝儿硕鼠才能把兴平仓搬空?
一窝儿,是康熙在瞬间做出的判断,仓储的弊病康熙不是没有耳闻,官役朋比为奸,将仓中好米设法盗卖,以次米充仓大发其财。但兴平仓隶属户部却又在宛平之内,宛平不敢伸手户部的爪子也不够长,想要搬空唯一的解释就是上下勾连!
看看一边似乎是盯着堤坝出神的弘皙,一个念头在康熙脑海隐隐形成:这地龙翻身导致的大水究竟是为了惩戒练兵的胤祉,还是为了冲开兴平仓的迷雾?念头一起就不能遏制,天定之人究竟是天佑爱新觉罗?康熙就在不该走神的时候走神了!
皇上不说话,一个挂着仙鹤补服的黑瘦中年越前一步,“张钫,我乃户部尚书马齐,我来问你,尔为宛平主簿,对宛平县仓了如指掌无可非议,又如何得知兴平仓之事?”
“回部堂大人的话,因为三阿哥发令给宛平运送军粮,县仓无粮可调县尊才让小吏去兴平仓借粮,当时小吏还糊涂,可县尊没关系,兴平仓每年应付阅兵都是从咱们县仓借粮,实际存粮连一成都不到,能不能吃还得两说!”张钫似有愧色,“县尊还赏了小吏一百两银子,事到如今,小吏不敢隐瞒!”
“如此——”
马齐捻须未语心里早已信了七分,嗓子眼由不得一阵发苦,兴平仓可是他的职责范围呢,在康熙雷霆怒之前转身跪倒在泥泞,“皇上,国储亏空奴才难辞其咎,但请皇上给奴才一个月的时间,让奴才戴罪立功必定厘清此案——”
“一个月,办事用不了一个月这宛平百姓就要饿死了吧?”康熙冷冷的打断了他,“太孙,你怎么看!”
太孙是弘皙,只可惜正聚精会神的观看决堤处的他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康熙又高声喝叫“弘皙”他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新职称呢,想想那句骂人阴损的俗语“太孙子”简称也就是这样吧?肚子里撇着嘴却着实不知道康熙问了什么,开口一句鸡同鸭讲,“皇玛法,这堤坝不是地龙翻身,依孙儿之见怕是有人用炸药炸开的!”
九十七章 太孙,你怎么看(下)
“炸开?你是说这永定河决堤是人为而不是天意?”
惊讶的康熙深深的看了弘皙一眼,心说我的小孙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凭心讲,水患在前饥民嗷嗷待哺,县仓国粮亏空骇人听闻,在统领亿兆黎民康熙看来无非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癣疥之疾总归不会动摇统治的天定,倒是弘皙的神异到妖孽倒是如鲠在喉,“天佑”的弘皙亲口否定少不得一阵自轻松,紧跟着又有新的疑惑:大奸似忠乎?
“古书有载:天龙吐雾,地龙翻身,蛟龙嬉,黄龙蜕!吐雾为水患,遍地皆水而水更深才有蛟龙嬉戏,否则便是龙落浅滩遭虾戏,翻身若蜕皮,房塌地裂黄土露于野才衬得上地龙之说!”弘皙道:“孙儿适才看过决口处,水势虽猛构筑堤坝的青石却如磐石般牢固,冲出决口的河水也勉强算得上清澈,有此两点足以证明堤坝牢固,断无一溃千里的可能!勉强要说是地龙这地龙也太纤细太乖巧了一点!”
“不得胡言!”天子为龙,康熙自然不能任由弘皙随便玩笑!
“是!”弘皙正色道:“这位张主簿适才讲过决堤之前已经是大雨倾盆,如此雨势四处都是泥泞不堪若有烟尘唯有来自地下,堤坝深处未曾被水浸透的土石被某些力量掀起才有飞扬之势!决堤前的闷雷让孙儿想到不久前在大慧寺遭遇的惊险,能把半座山头掀翻想来把堤坝炸出豁口也不是难事,包括那行宫的围墙!”
“如此,孙儿大胆推测,是有人用炸药炸开了堤坝?”
有理有据但结论却让雨中的君臣嗔目结舌,伫立暴雨之中呆若木鸡!
张钫主簿扑通一声扑倒在泥泞中,仰天长呼,“天啊,究竟是什么人丧心病狂陷我宛平全城父老于劫难——”
“你住口!”康熙狠狠呵斥他一句,转头沉声问:“太孙,你是说有人丧心病狂专门谋害我皇家苗裔?你觉得是什么人?”
大慧寺是弘皙行宫处有胤祉,所谓反社会还是后世的统治者炮制出来的罪名,于今只能是仇杀,与弘皙有仇、与胤祉有仇、并有机会拿到火药的怕是脱不了那几个皇子,更莫说还有八阿哥在大慧寺截杀弘皙的前车之鉴。
大致圈定了嫌疑人范围,康熙的语气带着杀机,丧心病狂的定语便是准备打破“不可杀”的前言。
“孙儿暂时想不出是什么人,但孙儿觉得应该有机会让他自己说?”
让他自己说?君臣目光中的疑惑更深,就算天佑也没有这么夸张的吧?
“大慧寺之后,武丹大人在山顶发现了残缺不全的尸身,而八叔也送给孙儿一件自山顶捡到的引火之物,想来是点火之后来不及逃脱才被炸成四分五裂,由此判断从点火到爆炸的时间会非常短!而那还是在旷野之中,而今——”弘皙朝着周围的人群一指,“决口之前所有的百姓都在河堤上,决堤之后四处皆水想逃走怕是没那么快捷,孙儿以为凶犯若未死此时应该还在河堤上!”
“河堤之上怕不下几千人,太孙以为如何甄别?”
“火石火镰做证物!”弘皙道:“此两者若浸水再难使用,若在雨天取用必是以油布重重包裹,而堤坝决口事发突然,纵有情急者抢救家中细软怕是也没人在这东西上浪费时间,有随身携带者十有**就是凶犯!”
“胤祥、胤禵,尔等可曾听清皇太孙意思?”
康熙来刷人望的时候也把胤禛、胤祥、胤禵这哥仨儿一起带来了。赈济事离不开钱粮,西征时胤禛恰好兼过户部的差事,而另外哥俩也算是囫囵皇子中年纪最大的,“往日尽在朕的耳边谈兵事,今日朕就要看看你们的手段!”
“儿臣明白!”
“去吧!随身携带火石火镰或其他引火物的一律拿下,务必生擒!”
君令如山,几千人全都在河堤上,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手持钢刀长枪的兵士们扎口袋一样堵住两头想跑那是不可能的,短暂的骚动在张钫主簿的嘶声呼喊很快平静下来,包括决口对面的一小撮也自发的开始行动。祸害自己的家园让大家伙生活无依绝对是公厕里丢板砖引起公愤的主儿,这样的奸贼谁肯庇护?更莫说这年代还有保甲连坐呢,因为一人连街坊四邻都害死?做梦吧!
事实证明自绝于人民必然陷入人民战争的**大号,没用多长时间,就听得一阵欢呼“抓着了”“抓着了”!
两条大汉被“揪”出来。因为有人指证其中一个把什么东西丢到地上还用脚踩啊踩,妄图把那东西踩进污泥之中毁尸灭迹,亮出匕首的反抗更被当成了做贼心虚,破家之恨同仇敌忾,纵是同伙出来帮忙也挡不住老百姓玩命的扑上去给他“叠罗汉”,自然被“一网”打尽。
不知道多少人的腰带一起捆上去生生把俩人缠成了粽子,随即拳脚就如雨点般招呼,要不是胤祥急中生智喊了一句“小心有人灭口”,这俩恐怕到不了康熙面前就被捶死!
横眉竖目虎背熊腰的两个人面部狰狞,哪怕如蛆虫一样躺在泥水里看上去也绝非善类,康熙绕着两人走了一圈才缓缓道:“炸毁河堤,致万千黎民流离失所,纵是朕想饶你怕是百姓也不能饶你,告诉朕,何人在背后指使?讲明白,朕赐尔等一个全尸!”
“呸!”其中一个狠狠的一口血痰险些吐到康熙身上,“狗鞑子,横竖是个死,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看你王爷爷会不会皱皱眉头!”
“鞑子?很多年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二位想必反清复明的义士呢!”康熙恨极反笑,“狼瞫,代朕问他,只要不死随意用刑!”
“慢!”弘皙上前一步,“皇玛法,孙儿要亲自审他!”
“你?”康熙皱皱眉头,“太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有所为有所不为!”弘皙的语气无比的坚定,“孙儿以为报仇这种事一定要亲自下手才会觉得快意!”
“皇上,太孙,”张廷玉拱手插话,“臣以为救灾赈济合龙决口解民倒悬方为大事,至于追凶暂可压后再议!”
“衡臣,你是怕朕爷孙二人在百姓面前落一个暴虐的罪名吗?”康熙哈哈一阵大笑,“不除民贼焉称认主,不能除恶务尽你且问问这宛平的百姓答不答应!”
“吾皇圣明,我等决不答应!”在张主簿的带领下,四周的民众“除恶务尽”“吾皇圣明”的口号此起彼伏,张廷玉的脸面涨得像是紫茄子!
于康熙是君臣,与弘皙有主奴的名分,这样的双重身份当那爷孙俩一条心的时候指定是左右逢源,若有了嫌隙也肯定是风箱里的老鼠,更悲催张廷玉还是“慎独”的君子,邬思道不会“欺之以方”但必定不会推心置腹,反过来康熙却会迁怒,甚至以为他“故意”隐瞒而不满,这才会借着民众的呼声敲打他,奉谁为主给谁献真心将是困扰张廷玉很多年的难题!
放下张廷玉的纠结不提,工夫不大武丹就回来了,瞧他脸色就知道审讯的结果不顺利,事实还真是,心存死志的两个人在严刑之下直接选择了咬舌自尽,总算发现及时给俩人嘴里塞上了木棍,可堵着嘴巴还谈什么招供?
“皇玛法,还是让孙儿去试试吧?”弘皙再次请缨:“或许孙儿还真有办法呢!”
“狼大人这久经阵仗的都不行你有什么办法?”刚刚捉人立功的胤禵撇撇嘴,“像对付毓庆宫的下人一样乱杖打死么?”
“闭嘴!十四叔要有办法就自己去,若没有就少来聒噪,否则——”弘皙瞪了胤禵一眼不说,干脆的晃晃拳头,“耽误了皇玛法的大事,信不信我揍你!”
“你——”亲身体会到几位哥哥憋屈的胤禵怒到三尸神暴跳,可他真不敢像弘皙一样童言无忌,狠狠的在地上跺了一脚溅起泥水老高!
“都住口!”虽说胤禵很合心意的跳出来,可康熙还是人不骂了他一句蠢货,皇子皇孙当着文武大臣内讧很长脸吗?“你们两个一起去,问不出口供就不要回来见朕!”
被拉到河边的两个人挺惨,猪头一样的脑袋上满脸的巴掌印,十根手指血肉模糊,扒掉鞋袜的脚掌甚至被刮出了白骨,横躺在雨水与鲜血混合的血泊中要不是时不时的抽搐几下,恐怕没人相信他们是活的,原本在周遭看热闹的百姓各个都是脸色苍白!
“太孙,您怎么看,啊——”
强忍着恶心蹲到一人面前的胤禵本打算吓唬一下弘皙,谁知道躺着的这位一挺腰坐了起来,张嘴间一口污血喷了胤禵满头满脸!
既是污血肯定混杂着各种秽物,包括被击打胸腹而涌上嗓子眼的半消化状食物,酸腐腥臭罩面,两个白白的面条甚至从额头挂到脸上,可怜的胤禵一回身就扑到河边吐了个天昏地暗,要不是狼瞫手疾的拉住他指定能冲到河里!
“本来还以为要死了没法子施展手段,现在反倒放心了!”
九十八章 吓到了(上)
口供拿到的很顺利,顺利到胤禵都怀疑弘皙是不是跟这帮人是一伙儿的。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把衣衫撕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两俩就认熊了,难不成这凶徒也讲究“士可杀不可辱”?要是弘皙把这俩变成太监或许还更有说服力,但明眼的狼瞫却留意到那些衣衫却是一层层的敷到脸上!
弘皙懒得跟胤禵解释窒息濒死有多恐惧可怕,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口供内容中。
这两人隶属一个叫光明会的组织,很直白的名称说明这个组织的宗旨就是反清复明。其势力据说已经发展到直隶、河南、山东和江浙、两湖地区,
尊前明末代皇帝崇祯帝为主,首领叫朱明,称明爷,烧八炷香,以省府道县类推到四炷香。每炷香里边除去烧香首领又分为三部分,负责武力的香头、负责情报的香烟、负责钱粮的香根。
俩人一个是宛平的二首领烧三炷香,另一个则是他手下的亲信。至于叫什么?弘皙要的只是口供,问的那么清楚给他树碑么?
明爷前天晚上悄然来到三炷香的家交代给炸河堤与行宫的任务。明爷说了,京城里的太子世子弘皙不光挨个收拾皇子们还跟读书人翻了脸,被收拾惨了的这帮人计划要借着皇上回京赶上暴雨的机会告御状说是老天示警呢,炸开河堤就是给他们火上浇油,那小子不死也得脱层皮!世子要完蛋太子也做不安稳,皇子们内讧狗咬狗咱们正好趁机起事!
明爷给他留下的藤条箱里装的是用来炸河堤和行宫围墙的火药。趁着三阿哥占据行宫和老百姓搬迁的混乱把二十根带着尾巴的黑铁管埋好,临点火这位留了心眼,这东西是“戴公子”弄出来的,他知道明爷有一把能连续十八响的火铳也是戴公子弄出来的。他不信这东西真像明爷说的像放鞭炮一样点着就行!
这点小心救了他的命,惊天动地的一响过后负责炸堤的手下再也找不着了,而行宫外的爆炸三个手下俩被飞起来的砖石开了瓢,一个被水冲走!
“地龙翻身”的说法是预先计划好的,教训那个张主簿也是他最先下的手,那老东西吃拿卡要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至少有十几个兄弟是被他迫害的家破人亡,不趁着机会狠狠的擂他都对不起死去的兄弟。
借刀杀人的事没成本想随着寻亲访友的百姓离开,却听快马传讯说皇帝要来,又是那老东西说皇上是尧舜禹汤,大家伙哭的越可怜皇上给的钱粮越多,谁要敢走就不算宛平百姓,他也绝不会发放赈灾物资!
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俩选择了留下,要早知道——
大慧寺的爆炸对这位来讲绝对属于“打死也不说”的,但据他推测可能是另一拨叫复国社的人干的,领头的好像是个女人,叫什么不知道但明爷给他布置任务的时候似乎是说漏了嘴“活干利索点,决不能像那死老婆子的手下一样”,他们应该或许干过爆炸的活儿!
又悔又恨又疼的三炷香可怜巴巴的看着弘皙,这位小爷第一回主动请缨的时候他就在地上躺着呢,自然之道身份,“太孙爷爷,我想戴罪立功成不?”
“戴罪立功?”弘皙冷笑,“大水过处,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就算皇上饶你宛平的百姓能饶你?你又觉得有什么功劳能抵得上你的罪过?”
“小的揭发,明爷,不,朱明那逆贼就在小的家中!”这三炷香也发狠了,“助皇上,不,助太孙爷爷剿灭逆贼的功劳能换小人一条狗命吧?”
“嗯?”弘皙的眼睛一眯,凌厉的杀气就是旁边的狼瞫都觉得心惊,尼玛,难道不知道爷爷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功劳么?
“太孙莫急,”狼瞫跨前一步恰恰挡在弘皙跟这三炷香之间,他是真担心弘皙一脚过去不小心踩死这可怜又可恨的家伙,尽管他也有这种想法,军中之人最恨的就是内奸尤其是祸害袍泽的内奸,“讲清楚,若有一字隐瞒,哼哼!”
横刀出鞘,谁敢说不是威胁!
可怜的三炷香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又犯了太孙爷爷的逆鳞,磕磕巴巴的答案险些让他笑抽了,三炷香有个四炷香的小妾是朱明的相好!
三炷香也算书香门第,苦读诗书做的锦绣文章却连个秀才的功名也没捞到,老爹宴请县里的太尊才晓得缘由:类匪不似良民,焉能入我士林!讲明白了老头子也生生气死了,葬了老爹之后他干脆弃文从武,心有不满、家有余财与光明会逐渐有了交集。
入会之后,曾经的饱读诗书让他在一干泥腿子里边脱颖而出很快成了三炷香。他曾以为这是书生的用武之地,直到有一天他撞上从八大胡同买回来的百媚的小妾跟朱明滚床单!头顶绿帽自然要怒,可打?打不过!说——跟谁去说?一窝的反贼!考虑到身家性命他忍了,甚至自我安慰说古人赠**妾还是美谈呢!
光明会入会的誓词就有“不共父胜同胞,缓急相济,患难相扶,若有背反,三刀六洞”的说法,朱明派自己来却不讲明炸药的威力想必就包藏祸心,更莫说自己做了叛徒,引狼入室在前,朱明早就觊觎自己那结发的妻子呢,让他相济相扶,死都不能瞑目!
“若不答应,我决计不会说出我家在哪,等你们查到了,恐怕那朱明早就远遁千里,”三炷香咬牙,“我手里还有一本与兴平仓交易的账册,不答应我绝对不会交出来!”
去你娘的吧!上赶着送功劳不说你还带倒贴的?要不是狼瞫见势不妙死死抱住,弘皙绝对一脚把这三炷香踩熄了!
“太孙,兹事体大,禀报皇上要紧!”
“要去你去,口供也问出来了,爷现在就回府!”面对对手敌人他不可怕,可面对莫名其妙就送好处的老天爷,他真的被吓到了,一走,受惊而逃!
拿到口供的康熙沉默良久方把递给了张廷玉,他甚至没关心皇太孙匹马遁走会不会有危险,真的,来宛平就是刷人望的,臆想之中问的口供一番口诛笔伐就是“除民贼,慰民心”了,两个凶犯被汹涌的人潮吞没,大把的洒出银子在派“个子高”的官员安置灾民调粮赈济,大出血似得减免宛平十年赋税,一片“吾皇万岁”的高呼中变坏事为好事,挺好!
潜意识中骄傲、自信、好名、胜权的康熙是在跟自己的孙儿叫板,跟自己叫板,一句话说白:我就不信不如你!两句话到底:唯有玛法才能创造一个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的天下,你是接班的!
可如今,首先那俩人就死不得,不光死不得甚至不能公布身份,一来是保密,以光明会或复国社的阴私狡诈说不定还有探子隐藏在民众之中,走了贼首哪能除恶务尽?二来还是保密,官员跟反贼勾结在一起,朝廷岂不成了笑柄?
百姓的怨气不得发,纵有钱粮自己这个皇帝难道要收买人心?刷声望成了夹生饭,憋屈!
别人以为的天意被弘皙亲口否了,可他却用事实再次证明祥瑞,一贯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却是一贯的查漏补缺的祥瑞,他会嘲笑自己这个皇玛法自以为穿着皇帝的新装事实上却是光着屁股乱逛转着圈的丢人么?
越想越觉得有礼,恼火!
所谓骄傲的人能自己把自己羞死说的就是康熙的现在,尤其是弘皙问出口供之后甚至不来交旨就遁走,他直觉的以为孙儿这是不打算搭理自己了,漠视,比嘲笑更让人难以接受,康熙的脸上一阵阵阴晴不定!
“臣张廷玉,恭贺吾皇侦破此滔巨案!”看完口供的张廷玉恭恭敬敬的跪倒,就在泥泞中三叩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旁人不懂为什么,但跪叩这种事是最容易跟风的,随着诸臣工下跪高呼,涟漪样荡漾至民众,阵阵高呼中,面色铁青的康熙死死的盯着张廷玉,恨声低语,“张衡臣,你莫不是也以为你的祥瑞小主子就该是天下之主?高呼万岁是打算黄袍加身?”
“皇上此言谬矣,”张廷玉昂首道:“皇上为天下之主,既是张廷玉之主也是皇太孙之主,予与予夺是为雷霆雨露解释天恩,而祥瑞更是天家祥瑞,换做别处便是谋反,臣以为皇太孙断无谋反之心!”
谋反?
两个字在康熙嘴里反复咀嚼,弘皙会谋反么?他凭什么谋反,教训叔叔可谓不尊长,士绅一体纳粮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他就是谋反一人赤手空拳能打天下?
“皇上,昔日汉高祖曾言,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
张廷玉淡淡一笑,“太孙天性伶俐,既出未归,臣以为他是吓到了!”
“原来是朕——”天子无疚,康熙不会认错但报以一阵畅快大笑,“传旨——”
九十九章 吓到了(下)
疾雨扑面,与前番那场雨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出京一个进京,忐忑的心情却毫无变化,忐忑的对象还都是那一位——康熙,皇玛法!
初到贵地只当是熟悉这具身体而遇上的一个称呼,就像演员,造好了剧本,台词背溜再有兴发挥期待鼓掌就是,真碰上“快乐女声”那样的艺术无界限,好坏随人看,合则留不合则去呗。
可惜人生不是二人转,只要开心笑场都无所谓。它得是电视剧,有高潮就得有跌宕合在一起才是高潮迭起,它更像是艺术人生,逗你笑的那几句就为了思甜忆苦掉眼泪,为了衬托气氛还有一只乐队在旁边虎视眈眈等着发出颤音震撼心灵。
君子日三省乎已!尤其在这种极乐转悲剧的时候,脑子里思绪万千,万千都是死疙瘩!
变个戏法弄倒胤褆,一顶绿帽压翻了胤禛,揭开亏空顶着“祥瑞”的光环变成旗主,挺好!或者是太过顺利把所有人的智商都看成60一下而得意忘形,整残了八爷党,搂草打兔子让三爷党不得不跳出水面。
面对士林蜂拥而上自己选择退让或者更好,骄傲的皇玛法习惯做的是:你越是欺负我越护着。有皇玛法护着,自己干什么不是海阔天空?这才有邬先生定计中的扮委屈,满汉之争由皇玛法去臆想,得罪读书人的事也由皇玛法去做!
没有想到苏嘛喇出来背黑锅,更没想有人比自己的火气更大,比如那老状元,比如麝月长公主,再比如贼老天!
海东青是雷击还是中毒仁者见仁,老韩菼被雷击是众目睽睽吧?连天降大雨都仿佛成了士林欺负自己的警示,好容易有个不怕死的准备做橡皮擦把“天佑”的光环抹掉,又来了一场大水破堤,皇太孙推不掉!
苍天保佑是国人常说的一句话,搁国外都说是幸运女神掀动了一下衣角,春光乍泄也就行了,偏是跟**一样扑上来逆袭——人神两共犯天条的!
看康熙不顾苏嘛喇染恙、不顾自己手里还拿着火器就直奔水灾现场,汗涔涔之后只剩下胆寒,急着刷人望不就是把自己当做潜意识的对手吗?跟皇上做对手除了悲催还有他选?
好容易把决堤变成人为,只需要再来一场雷击试验就能解围了,可——决堤的背后竟然还有一桩贩卖国储、反清复明的大文章,起因是自己、揭破的是自己,要说没点“夜猫子”一般的神奇,弘皙自己都不信!
猜忌,是曾经历史中皇玛法废太子的根本。
妒忌,是曾经历史中皇玛法黜落胤禩的根本。
自己怎么就合二为一了呢?除了落荒而走弘皙别无选择——他问过旁人为什么不派人堵住决口而是放任自流,人家说了,自大禹治水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堵”不如“疏”,若是渗漏还有堵得可能,决堤证明水满则溢,待到水退再堵不迟,否则,四顾茫茫唯有供百姓堤坝安身立命,且焉置土石?
弘皙险些淬他一脸!爆炸从底往上掀难不成还要等到永定河的水枯了?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带头跳进水里做草包——已经天佑了,再挣来人望,自己前头那两位还有没有立足之地?
“吁——”弘皙猛地勒住了乌云盖雪,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一走了之万一有别人在皇玛法跟前歪嘴怎么办?收拾了叔伯,打击了士林自己现在可是千夫所指,千万别把天佑当回事,谁也没说歪嘴就一定是说坏话啊!
再说了,皇玛法心里起了腻歪,给自己邀功送德都等于上眼药!他能堵住别人的嘴?更莫说翌日相见何以对皇玛法,他要以为自己是找高人指点了一番怎么办?
进亦有退亦忧,患得患失间乌云盖雪就跟拉磨的驴子样在堤坝之上盘桓,直到一声断喝:“闪开!”
一骑白马泼刺刺趟开雨水疾驰而来,沉思中的弘皙尚未来得及骂出前世习惯的“赶着投胎”,心中警兆猛起,想也未想身子一伏就趴在了鞍桥上,唰的一声轻响,头上的“斗笠”官帽就被打飞。也就是这一瞬间那白马与乌云盖雪已经是马头并马尾,白马背上那黑衣人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蓝汪汪的匕首,如大鸟般腾起直扑弘皙!
没完了是吧?
满腔憋屈正没出撒火的弘皙管都不管那匕首,踏镫挺身,拧腰挥臂,将振鞭的发力技巧做到极致,小小的拳头握成青玉样晶莹击开雨帘狠狠的砸向对方的脸面——既然是蒙着黑布藏头露脸,那干脆就别要脸了!
对方哪知道弘皙是靠着铜皮铁骨生吃呢,自不愿跟弘皙同归于尽,左臂在弘皙的右拳上一拨,借力之下整个人如同没了重量一样飞越弘皙的头顶,于空中转体头上脚下狠狠踩向弘皙的脑袋——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弘皙凶狠如狼狡诈似狈,眯成线的二目死死盯着在眼前逐渐放大的双脚,待到临顶,缩头含胸收腹,双臂一展来个怀中抱月,锁住对方的双腿膝弯处,也不管人在马上就来了一个鳄鱼捕猎式的翻滚——有本事你就头晕眼花的带着小爷一起飞!
即便双脚落空即便要被抱住,在黑衣人想来也有足够的方法杀死弘皙,比如兔子蹬鹰般的寸劲发力足以把弘皙踹个肝藏寸断,比如千斤坠也能踩塌了黑马的脊背,顺便一记膝撞撞碎弘皙的脑袋,直到腿上的双臂如巨蟒一样锁紧脚下却无根心中才是一慌,随即,几十年未曾遇到过的巨力袭来,自己就像是风雨中的一页小舟开始昏天黑地的旋转!
旋转还是轻的,战略上的重视战术也就开始无赖了,抱着腿弯旋转弘皙的身体正好夹在对方的腿间,空无一物?可既然是阴招总不能空手无回,好在不论男女羞于见人的地方都脆弱,一狠心,吃嘛嘛香的雪白牙齿狠狠的就啃上了对方的大腿内侧,一咬牙,带着淡淡香味的腥血入口!
从未碰上到如此无赖招数的黑衣人本就又羞又怒又急,敏感之处受创由不得发出一声小叫,紧跟着大叫又来,弘皙小贼竟然抱着自己直坠河堤——这也是弘皙的第二阴招,洛水之前要闭气的,你叫了再叫不说还敢堵住嘴,就不知道那口供怎么得来的?
“砰——”水花四溅中两个连体人掉进了永定河中,四面的而至的微凉的河水让黑衣人紧闭双眼随即又有几分暗喜,这小贼可是溺水而亡的,抱着自己跳水岂不是老寿星上吊——而后她悲催了,她觉得自己就像被帮着石头浸猪笼的女人,而这小贼是绳索和石头,任自己再三扑腾也难改下沉之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的腿都僵了,弘皙也自觉胸膛都要炸开,才拖着黑衣人浮出水面,一把揭开对方的蒙面巾,人却愣了——怎么会是她?
长公主麝月身边的那位老嬷嬷,今天才刚刚见过的!
老嬷嬷就是麝月嘴里的红姨红娘子。郊迎对麝月长公主而言绝对属于猜对了开头却没猜对结尾!
知道郊迎必有一场混乱,却没想到可以借混乱狠狠的收拾一把胤莪;本来可以借口侍奉苏嘛喇一起离开但她却更想亲睹冒犯过自己的众矢之的弘皙如何被口诛笔伐,千夫所指抗不过老天庇佑,随后的决堤也成了为弘皙作嫁衣裳!
要吐血的麝月险些也如康熙一样相信弘皙就是天定天佑之人了,但也只是险些,莫忘了她骨子里甭管遗传的是谁都有造反基因的,敢造反的能有几个信天命?稍稍冷静之后,麝月长公主的主意又来了,刘邦造反能斩蛇,黄巾起义能有老龟吐人言,凭什么永定河的河水不能冲出块石碑来?金叶子也行吧?
到那时候,这爷孙俩,那父子俩怎么办?
事不宜迟也知道康熙带人去了决口处,红娘子才决定亲自出马,没想到半路遇上落单的弘皙,万般算计不都是为了这个干掉这个小贼么?红娘子觉得一劳永逸的好,然后她悲催了!
搜检身体是一门学问,尤其是对曾经的杀手而言所有的怀疑处一定不会放过的,头发,没搓出钢丝却粘了一手白乎乎的东西,银发也变成了花白,再搓,白发转黑发!
发为气血之表,黑发?疑惑中一张精巧的脸皮被搓下来,玉石般的面色略显苍白,双眉挑鬓,丹凤眼紧闭,鼻若玉山,樱唇略淡,略显英气的一张面孔配着漂亮的双下巴,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韵味,勉强形容就叫诱惑!
早已感受过那双腿的弹软有力,有容再加奶大就该是绝世佳人,弘皙略显遗憾的摇摇头,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太平至少得失20分,探手却坚硬,疑惑间,一只黄布包裹被从胸前抽出来,打开了,金灿灿的却是片片金树叶,随即脑门冒汗——帝出江口!
他又被吓到了!
一百章 给你拜拜
或者有人会问,永定河决堤出来个帝出江口有什么可担心,这就涉及一点弯弯绕了。
在古代,河,造字法上从水从可,因为“可”的意思是肩挑担荷,河的意思就是肩挑土石,筑堤防汛。因为北方河流流经黄土地,土质疏松植被稀疏,历史上多次改道泛滥,朝廷不得不经常性征发徭役以人海战术用大量土石方增高千里长堤,故而北方河流称河!而江,从水从工,字面本意就是人工河道。南方河流因气候湿润植被茂盛而河道固定,乖乖听话如人造的一样所以称为江。
永定河决堤了,想要治水还得来人工修堤,这也就是成了江,决堤是因为弘皙的天佑,帝出江口就是影射弘皙上位。
或者有人还会说这是牵强附会,但谶言这种事要的就是朦胧美,当初隋炀帝因为一句“桃李子,满天下”的谶言险些诛尽天下李姓豪门也没找什么证据不是?以康熙现在的心态哪怕不信腻歪也得添三分!
想想那位麝月姑奶奶弘皙的眉心拧起了疙瘩,胤莪口花花而满脸血,自己摸两把必然是恨死,要说您面若观音呢怎么就没丝毫的慈悲?您对得起您的长相么?
因为郁闷而小心眼,这位“老”嬷嬷想死都不成了,杀人灭口应该是麝月该操心的,弘皙可不缺救助溺水人的知识!
卸掉下巴免了咬舌自尽,解开衣领本是为了保持呼吸道畅通,可入眼之物却让弘皙有些啧啧称奇,雪白的肩膀以下一件黑丝绸制成如后世游泳运动员的鲨鱼皮紧身衣紧抱这女人的身体,恶作剧般的撕开,粉腻弹软的雪丘顶着淡红的脑袋慢慢的挤出来,雨点砸落黑白绯红的凌乱处,晶莹的水花中那股子半遮半掩的妖魅让弘皙鼻子一热,这女人跟麝月一样都是妖精,连自己这未成年人都不能幸免!
本是敌对,人工呼吸也就不那么正规了,胸外按压更有三分蹂躏大白兔的意思……
红娘子醒了,转醒瞬间感觉到的一切却恨不能登时去死,自李信公子去世后从未示人的娇躯就这么幕天席地的敞着不说,而那小贼就趴在自己身上,本能的想挥手将他毙于掌下才发现双臂在身后反剪,因为被垫高了后背酥胸如山耸立,自那小贼手指缝里挤出的一点红就像兔子的眼睛。
红娘子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从来没有束手就擒的觉悟,稍稍运劲衣衫却是大开,心里一惊,弘皙却笑了,“美女,你要不想全身光溜溜就尽管折腾!”
知道对方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弘皙自然谨记虎死不倒架,捆绑的绳子来自乌云盖雪的缰绳,细细的牛皮绳绑住了对方的两根拇指,要是这样都能崩断――那也甭想好,另一个根绳子把手肘跟衣服绑在一起,挣断了绳子人也就“大白”于天下了,弘皙就不信朱老夫子讲了很多年的“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对这些以武乱禁的女高手没有一点约束力!
红娘子没有再动,自幼行走江湖后来还跟着李闯王造反的红娘子焉能不知虚与蛇委的道理?当初李闯王拿着投降都当吃饭似得!
而红娘子之所以是红娘子而不是红老太就是因为她的功夫配合特殊的药物不光是驻颜有术更能随着日益精脱胎换骨,尤其自七旬之后苍老之态尽去。
红娘子对自己的容貌有着绝对的自信,昔日更曾有俏脸诈城的辉煌,眼波一转神采生辉――啪,弘皙不解风情的一巴掌抽在她脸上,也抽飞了她的美人计,“美女,不能反抗就享受的是**,你是武林高手哎你得保持气节,更莫说对一个孩子用美人计,我真的挺佩服你!”
你这可恶的小贼!红娘子横眉立目,眼中恨不能喷出火来!
“这就对了嘛,”弘皙戏谑的看着红娘子就差拍手叫好,“听说你们这些高手都有自断心脉的绝活,要不你就给爷展示一下?”啪的又是一反手耳光,“但你就是死了也甭想落得清白,敢对爷下手就得有承受报复的胆量!”
“但爷不会杀你,如此的美人一刀断头岂不是可惜,爷不如把你制成标本――”弘皙的笑容一敛嘴角如钩,手掌轻浮的从红娘子的脸上一直摸下去,停留在胸前又是一阵揉捏,可目光却是无比的清明冷静,就像屠夫之于砧板上的猪肉,总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知道什么是标本么?就是容易腐烂的肠胃掏出来再把檀香松香之类的塞进去,只要处理得当也保证你百年不朽,倒时候光溜溜的竖在爷的书房里,说不定爷没事还给你拜拜呢!”
弘皙嘎嘎的笑声里,红娘子的心一片冰凉,还有比这更甚的羞辱么?若能咬牙怕是此时早已是银牙尽碎,可惜,她不能,连怒骂一声都做不到,狼狈的被丢到白马的背上却连哭也不敢哭,她得屏息敛气否则颠簸中衣衫就会尽散!
旗主府,老远看见弘皙的身影,正在府前忙碌的侍卫旗丁慌忙打开了中门,弘皙却没急着下马,“谁让你们拆门的?多卓,你好大的胆子,还不给爷,堵上!”
拆门自然不是把旗主府的大门推倒,本来是在郡王府的基础上改建的,依规制郡王府门五间三启,改做旗主贝勒府不过是左右各封闭一间,眼下这些人正冒雨拆除堵门的砖石呢!
“回皇太孙的话,大开门户是邬先生的意思!”多卓的脸上带着笑容,“邬先生说了,皇太孙的规制总不能低于亲王――”
“混账!说设么规制,府内的大殿也不合规制你怎么不去拆?”
早在去宛平之前弘皙就让张宗仁快马回报邬思道,虽不迷信邬某的多智近乎妖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是?可看这意思吴某人也当是好事了呢!弘皙的脸一黑,懒得再多搭理,“邬先生在哪?”
“邬思道携阖府丁口恭迎皇太孙回府!”
清朗之音来自门后,转头看时,张宗仁搀着邬思道于前、高钦秋月等人依次在后,逶迤跪在雨中,“恭祝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跳下马的弘皙没好气的回了一句,“邬先生,难道宗仁没――”
“世子莫急,换过衣衫再叙如何?”邬思道不顾弘皙的惶急依旧是云淡风轻,“秋月、妙玉,带太孙更衣!”
“别叫我太孙!”弘皙恼火的顿足,“邬先生,你知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太孙,你知不知道邬某有多佩服你?”
佩服?这是反话?弘皙疑惑的看着邬思道,“邬先生,您这话――”
“太孙,太子妃在府上,见面详谈!”
太子妃石氏?她不应该回毓庆宫么?来自己的府上做什么?再想连夜被送往热河养病的阿玛,弘皙交代一声高钦看好那女人就奔了后书房,邬思道慌忙喊张宗仁推车跟上。
“弘皙,额娘就知道你是急性子!”一身浅淡藕荷旗装的石氏静立在阔大的书案前,灯火朦胧中添了几分静谧美,抬头见眉宇却依稀带几分落寞幽怨,左右看看侍奉的宫女太监,道:“请邬先生进来,你们守好门户!”
“额娘,阿玛究竟是什么病?”
“邬先生,你来说吧!”石氏缓缓坐在椅子上,漂亮的一双星眸也缓缓闭上,若不是有外人在呢,她怕是整个人都要如猫儿样蜷缩成一团。前番的郑重其事再加这份无助之态让弘皙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太孙,太子妃此次是奉旨来府,以后也将有您来奉养,”邬思道的瞳仁被灯火映照的漆黑发亮,“因为太子爷恐怕要远离朝廷一段时间!”
“阿玛病的很重?”
“据太子妃言讲,太子得的是心病!”邬思道小心的看一眼太子妃,回想太子妃那句“太子被废,世子何处?”自己随后答的那句“做太孙”竟然一语中的,嘴角狠狠的抽动一下。
弘皙愣了,心病难医,心病却又多种讲究,自己给他总结的猜忌算是一种,上一时空的铤而走险甚至调戏父嫔都是直接原因,这一回,究竟为什么?
“额娘,请您仔细告诉弘皙,究竟发生了什么?”
石氏紧咬着嘴唇,闭口不言,绿帽子带没带正都不能说啊!
“额娘,你必须告诉我,”越是不说弘皙越急,追问越紧,石氏却来个泪眼以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样子让弘皙束手无策,转头看看邬思道本是问计,可邬某人却以为是让自己避嫌,滑着轮椅出了门口,随后经听见他要所有人远离十丈的“命令”!
“额娘,您非要逼着弘皙给你拜拜么?”拜拜,看看石氏,弘皙很跳跃的想到刚捉的那个女俘!
“弘皙,你真的想知道?”
一零一章 歹毒的另一种说法
这就是“夜窥寝帐”的真实?
看着哭的的身子都发软的太子妃,弘皙苦笑摇头。
历史上把儿媳妇变爱妃的有两位,一位是唐玄宗明皇,马嵬坡一别好歹成了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另一位出名的则是后梁太祖朱温,这位不事生业以熊勇自负的太祖先是跟着“我开花后百花杀”的黄巢反对后唐,黄巢称帝又反黄巢,灭了黄巢又跟膝下十三太保的李克用征战割据,最终当了皇帝。这位生平就没服过谁怕过谁的朱太祖把所有的儿子都派往边关外地然后让儿媳都来伺候他,并因为某个儿媳好伺候的好要立为太子,最后被妒火中烧的三儿子刺死!
另一个时空的“夜窥寝帐”想必也是春秋笔法吧?而有夜窥寝帐在前,调戏父嫔还会远吗?孰不知太子妃能跟弘皙说这事有委屈支撑也到了羞愧的边缘,偷听胤礽与某位宫女私会的情节无论如何是张不开嘴的!
父子一对情种一对小心眼,夺妻之恨到最后除了兵戎相见似乎没有二选!
历史无法改变,偏是自己这个皇太孙又让皇玛法妒忌!这一关怎么过?
从康熙四十一年到康熙六十一年还有二十年的时间留给皇玛法收拾自己不说,阿玛三十年的太子怎么被别人虎视眈眈的自己就得重温一遍,扛得住吗?
就算苏嘛喇的好主意?先收他到镶黄旗然后吊死他,瞧瞧自己的对手,皇玛法、各位阿哥叔叔、士林都杀完了自己也就成了独夫暴君了!
左右无计,越想越气,弘皙一巴掌拍在阔大的书案上,也亏得黄花梨木料韧性十足,即便如此笔墨还是砰然跳起老高!
“我跟皇阿玛是清白的!”弘皙的怒气脸色让敏感的太子妃必须辩白。
“我相信!”弘皙的点头算是安慰可下一语就让太子妃崩溃了,“但我相信皇玛法!”
“你——”
相信皇玛法就是不相信自己咯,石氏就像被踩疼了尾巴的小猫一样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男人无所谓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太低,女人无所谓正派,因为受到的诱惑不够,”哪怕前番曾有呵护的前因,但这一回太子妃绝对是始作俑者,弘皙有点恶狠狠,“皇玛法要做的是千古一帝,是正人君子的楷模,哪怕您国色天香的分量也不够!而您——”弘皙撇嘴,“圣人诛心,懂不懂?”
石氏不知道弘皙从哪里得来的这番奇谈怪论,但必须承认弘皙说的就是实情!女性有依附强者的天性,而皇阿玛本就是天下最强大的男人,自己何尝没有依偎怀抱的想法哪怕事后自己警告自己那只是跟太子赌气!诛心二字在前,沉默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额娘,子不言父过,臣不言君非,弘皙希望您暂回毓庆宫!”弘皙深深的看了石氏一眼,“皇玛法奉养的旨意便是到了弘皙也会抗旨!”
“我不!”石氏咬着嘴唇,“你若不留,我就,就请皇玛法下旨和离!”
“额娘,如果你坚持那么做,我觉得你还是暴病而亡的好!”
弘皙绝不是吓唬石氏,和离,最早见于唐律:若夫妻不相安谐由丈夫签“放妻书”而两愿离婚,大清律也曾沿用。石氏真要那么做太子是笑柄不说,就算天家也得贻笑大方,与天家声誉比起来一个谥号要轻得多!
“我出家行不行?”石氏瞪着这个歹毒小子,泪珠就在眼中打转!
“可以,如果额娘希望阿玛的众叛亲离以您做开端!”弘皙打开门大步而出,风雨打在脸上却浇不熄胸口的腾腾野火,他只有一个念头:属于我的决不能失去!
邬思道就候在院里的风雨亭内,看弘皙的面色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心中一叹却是不漏声色的开口,“太孙不必烦忧,只需做好自己便是,一切自有上天庇佑!”
没头没尾的一句就跟神棍一样高深莫测,弘皙的嘴角都能撇到耳根了,“邬先生,你知道这贼老天有多么不靠谱么?”
“不靠谱?邬某倒不觉的!宗仁讲的可是文武君臣都把太孙当成神明天佑之人,连皇上都钦封了太孙呢!”邬思道轻捻胡须,沉声道:“太子纵是有恙,单只为承上启下也无虞!”
“可皇玛法不该是天定之人么?”弘皙咬着牙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这句话说出来。
“哈哈哈,”邬思道一阵大笑,“太孙,今日雨大风疾邬某也要放肆一番,若太孙听得只当真言,若太孙不入耳只当风吹去!”
“邬某看过《竹书》,其上有载说,昔日尧德衰,为舜所囚,还说舜把尧的儿子流放丹水。《韩非子说疑》更曾讲过: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可孟子却如何评价呢?杀害仁德之士叫贼子,杀害义士叫残忍,残贼一类的人叫匹夫,纣王两者都占了,所以我只听说诛杀了一个匹夫纣,而没有听说弑君!”
“孟子何出此言?其因就在‘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一语中!”
“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天下,杀兄害弟欺父的唐太宗总结的更彻底‘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太孙异军突起,可观您的作为,揭破几位阿哥的图谋不轨,是对皇上的忠是对太子殿下的孝,揭开国库的亏空更是忠于天下孝于江山。纵是士绅一体纳粮貌似的得罪了士林,可国库充盈之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受益的最终还是百姓!太孙要相信天下人的良心!”
“我真的没做错?”邬思道一番话说得弘皙荡气回肠,沉到谷底的心飘飘忽忽的开始上升,却又不放心的追问,“邬先生,你不是看我情绪低落故意忽悠我吧?我刚才说的可是皇玛法妒忌,更别说已经差不多所有人的对立面上!”
“忽悠?太孙说的是糊弄吧?”邬思道虽对这新词疑惑,但略略停顿也就猜透了,“邬某何必忽悠,于皇上,天下承平日久,弊端早种,奸佞小人霍克蒙蔽一时但终究不能逍遥一世,太孙的查漏补缺只能让皇上觉得这是天佑社稷!”
“群臣貌似站在太孙的对立面,究其因是皇上制衡太子的需要,更兼太子某些做法不得人心才有其他皇子的崛起,诸位阿哥结党是为了有朝一日继承大统,若说其党附者都是真心实意,邬某无论如何是不信的!做墙头草的必然不少,中庸的处事原则中不结党无以自保只能选择看起来不错的才有和他搞好关系,这也是人之常情,无需多虑!”
“但士林传承前年有节操的更多,只要静心思索就会明白太孙之为与其所追求的忠孝传家治国平天下不过是殊途同归,志同道合何必担心没有助力!”
“太孙以前缺少的只是一个名份才有束手束脚,而今,名份有了您又何必畏手畏脚,难道您忘了您在邬某面前勾画的雄心壮志么?”看弘皙的脸上逐渐露出笑容,邬思道笑着加行最后一把火,“属于太孙的大戏已经开锣,您要做的只需继续唱下去就足够,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心系国家、敢作敢为的好太孙!”
“天定之人谁与争锋?天予不取,必遭天谴!”
“先生,弘皙受教了!”弘皙恭恭敬敬的施礼,而倚在门框的太子妃却被那可恶的瘸子一番话吓得浑身战栗,人心向背定成败,独独没有亲情!而那小子竟然真心受教!
一零二章 圣旨错了
许多年以后,有历史学家研究清朝皇帝的起居注,竟然发现上面有这么一段:帝饮胜,曰:孰为盗?巧取豪夺也!孰为强?六亲不认也!朕初盗首劫皇玛法,千古一帝尚如此,何不能为?
专家皆茫然,他们不知道这是发现了弘皙大帝的秘密还是这位写起居注的编撰“饮胜”?
朝阳挣脱了彩云雾霭的纠缠,带着一身金红冲上了东方的天际,霞光将旗主贝勒府门顶上的红绸渲染的更加灿烂。阖府的侍卫太监宫女们从昨晚雨住就开始了忙碌,扫拾残花收捡败叶,就连被雨水洗刷的干干净净的汉白玉栏杆都再用白布擦三遍!
天定天佑的太孙轶事早在张宗仁的大嘴巴之下满府皆知,太孙开府,母以子贵奴以主荣,虽是累的汗流浃背一个个却也是笑逐颜开。
卯时刚过,一列车马就逶迤行至府外街道上,当先一匹白马上端坐的是肩背圣旨匣子的李德全,落后一个马头的是内务府总管马武。
看到这个名字或许有人会觉得眼熟,面对宛平主簿张钫揭发的盗卖国储案,在康熙面前口称难辞其咎却拍着胸脯保证一个月厘清的户部尚书不是叫马齐么?事实上这马齐马武就是亲兄弟,除了这俩,镶黄旗富察氏嫡亲的兄弟个分别是马斯喀、马齐、马武、李荣保。
后世天朝的朱总理任上的大手笔之一就是税务分家财政中央统筹,自此后地方支持中央变成各省跑部进京要资金支持。当时朱总理就曾经列举过一个康熙朝的著名人物米思翰,就是他第一个提出各省除俸禄饷银外悉数解往户部,让户部变成真正意义的国家钱袋子。
这个米思翰就是马家哥几个的父亲,其父哈什屯是太宗皇太极的内务府总管,转外朝做户部尚书议政大臣。睿亲王多尔衮摄政旁人皆做爪牙唯哈什屯敬而远之,被顺治亲政之后加太子太保并盛赞一个“正”字。
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是滚滚大河在侧而不湿鞋的基础,再加精于钱粮事,皇家后勤部的内务府似乎就是为富察氏专设。哈什屯去世之后米思翰袭职内务府总管,调任户部尚书之后其长子马斯喀任内务府职。马斯喀之后马齐接任,马齐调户部尚书马武接任,从内务府总管到户部尚书,富察氏子孙用实践走出了一条特定的仕途轨迹。
能掌管内外朝钱粮自然是皇上的铁杆兼亲信,家天下圣眷为第一要务,马斯喀卸任之后为镶黄旗满洲副都统兼任领侍卫大臣,康熙视为第一危险的火器营就在马斯喀的治下,年初授予镶白旗蒙古都统!而马齐也已户部尚书的身份晋保和殿大学士进上书房。
昨日郊迎事不必悉数,盗卖国储更兼勾结反贼的口供让康熙勃然大怒,暴怒中的康熙捎带连“国库亏空”的责任也压在了马齐肩上,当即下旨拿人。消息传回京城,哭哭啼啼的马齐家人在马武家里闹到半夜才消停,消停也不是没事了而是无奈于狠心三弟的铁石心肠而转移战场,大哥马斯喀也在京呢!
事实上,马武更急。
哥哥下狱是因为皇上对马家信任在前,故而一朝发现这帮人辜负圣心才会怒火滔天,这问题已经严重到不是一家哭就能解决的。富察氏作为“皇室管家”“朝廷管家”,职责所在应知而不知就是不作为,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一个不小心就是一路哭!
唯今之计只有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了,圣君怒只有用圣眷补,不求情不串联诚心办差无怨无悔,因此,昨晚雨住之后马武便组织人将太孙弘皙的开府仪程准备停当,等到李德全一到立即出发绝不耽误一分一秒,一路而行,以内务府总管的正三品谦卑的落后于李德全的“赏五品顶戴”――不仅是遇狗看主人,更因为这时候决不能得罪任何一个有歪嘴可能的人。
可他真不明白,自己这番做作怎么就让李总管不开心了?
“马大人,咱家知道你一路陪着小心是为什么,”李德全叹了一口气,“咱家虽是阉人跟着皇上久了也粘了几分书生意气,落井下石的勾当绝不会做,只希望有朝一日咱家有难,您不要袖手旁观才好!”
“总管伺候在皇上身边,谁敢为难您呢?”马武陪着笑,“总管说笑了!”
“咱家可不是说笑,咱们的文胆郭大人做县令的时候就曾因咱家马踏青苗赏过一顿鞭子,但愿今天――”府门在前,李德全话未说完的面色似更苦。
开府之日,多卓亲自守在大门口,更有早早来报道的步军统领衙门左统领隆科多亲自陪着一路行至银安殿。
“有旨,”李德全在早已准备好的香案前面南站定,挺胸叠肚做出英武状,“太子世子弘皙跪听!”
太子世子?
这称呼听得弘皙一愣,人在虚荣心驱使下总能迅速适应新的更高的身份,却难以接受曾经的低阶,清高者说是忘本,当事人却是嗤之以鼻说教追求。就像当年的朱元璋做了皇帝,两个曾经一起讨饭的朋友被召到京城,一起回忆曾经的峥嵘岁月一个搓着脚丫子说某个财主赏了半条鱼哥哥抢的急都刺卡在嗓子眼硬是用树枝挑出来,另一个却说食龙肉遇横骨,上天保佑才逢凶化吉,结果那吃鱼的回去继续讨饭,食龙肉的扔了麻包片子换了绯袍,做官了。
刚开始厌恶的时候一说太孙弘皙总想起挖苦人的那句,也就是一天一夜之间,再听这太子世子怎么听怎么像是给自己念葬经呢!
“李公公的旨意是不是拿错了?”弘皙哼了一声,早有第一狗腿子张宗仁抢先开口,“现在只有皇太孙没有太子世子!”
“混账!天子旨意,金口玉言,哪能有错?”李德全的声音又尖又利,“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在此胡说八道?来人啊,叉出去,掌嘴!”
李德全来传旨当然不是一个人,贴身保护他的还有八名侍卫呢,一听李公公召唤早有俩人布靴囔囔的上来,一左一右夹住了张宗仁就要往外走!
“慢着!”弘皙刚一开口,紧贴在他身侧的隆科多赶忙拉住了他,“太孙,冲撞天使,视同谋逆,您――”
“放手!”弘皙一抖胳膊将隆科多震开,慢悠悠的踱到李德全面前,“李德全,李公公,能让本太孙仰着头说话的要么是皇玛法,要么就是太子阿玛,”忽又一笑,“你懂么?”
“奴才,懂!”
李德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讲的就是李德全现在。就在早朝之前,皇上专门交代了此番传旨事,清朝有鉴于前明阉党之祸几乎剥夺了太监的所有权利,但一些必要的礼仪还是要保留,比如传旨这种专职事务。能跟皇太孙传旨李德全也是心有荣焉,可听完了皇上的交代他当下就哭了――称呼要叫太子世子而不是皇太孙,开府赐予的仪程也是按照贝勒的双俸,就为了看看皇太孙弘皙是什么反应?
太孙那暴脾气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能当街把皇子摁在地上叩头就在乎皇上什么的狗?皇太孙说亲手仗毙过几十人的时候他就站在皇上身边呢,一想上赶着去送死,李德全抱着康熙的大腿哭成了烂泥!
一通哭哭的康熙也赧然,气急败坏的把他骂了一通顺带还给他透露一小点计划:因为天佑,皇太孙险些跟朕生了嫌隙,既然把朕想象成小肚鸡肠之人,朕就要跟他开个玩笑。而既然是玩笑就必须亲信之人去执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除了李德全绝无二选!
咬着牙答应下来早就忐忑了一路,爷孙俩的玩笑玩掉了自己的小命就不值当了,所以他一开始就指使别人做出头鸟,而今看弘皙要发火,麻利的就跪下了,双手把圣旨捧过头顶,“圣旨错了,不,是奴才错了!”
太孙很生气,这样的态度足以交差了,他只希望自己的“错”莫要惩罚太重!
“错了?”弘皙这时候可是居高临下,手指一钩银龙提花的“奉天诰命”,毫无防备李德全眼睁睁的看着纸侧如长蛇一样逶迤在眼前。
“太孙,请住手!”一名侍卫当先一步,“奴才鄂尔泰提醒太孙,接旨之礼当摆香案,跪地而迎,便是错了也不能轻慢――”
“鄂尔泰?”弘皙一笑,刚才李德全那句原封送回,“你又算什么东西,敢跟本太孙这么说话?”
弘皙只是信口,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鄂尔泰是世袭佐领,六岁入学时满人学文还是新鲜事,至十七岁中秀才的十一年中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到二十一岁充任侍卫文不成武不就旁人评价起半瓶醋还是这句,他怒了!
“太孙若要妄为,请恕奴才无礼,”鄂尔泰手扶刀柄,“诸位同僚,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履职尽责事说干退后?”
喝,还是群众工作的好手呢,先把自己放在大义的立场上在发动群众顺带还有威胁,弘皙笑嘻嘻的看着这个鄂尔泰,上下嘴唇一碰,“揍他!”
一零三章 是小人无礼
一个合格的狗腿子需要做的就是随时随地听从主人的指令,不管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地雷阵,一声令下只管勇往直前,只有这样你掉坑里主人才会不顾一切的把你往外拉,反过来,需要你的时候你畏手畏脚,你需要主子的时候主子自然会瞻前顾后,这跟“我以国士报君,君以国士待我”是一个意思,爷不过讲的更直白……
靖逆侯的家训是张宗仁在最后迷离之际才念叨出来的,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惜时候的张家人除了当面悲恸还是该扒灰的扒灰该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在他们看来,就算俗话说的富不过三代,从他那位含玉而出的儿子开始算才刚开始呢!孰不知,张家的发迹应该从坐着轿子指挥打仗的张勇开始算,从功勋之后堕落到狗腿子,张宗仁已经第三代了!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眼下的张宗仁正努力朝着合格的狗腿子大踏步前进,随着弘皙一声令下,猛的一收右臂趁这侍卫身子踉跄的时候拧腰回身,扬起的右肘狠狠的撞在对方的胸口。
“砰!”结结实实的一撞,这人身子放脱手臂身体后仰,张宗仁的右臂就跟乒乓球似反弹回来,拳头狠狠砸在左边这位的鼻子上来了个万朵桃花开。趁他挺腰子,左拳紧跟着就落在小腹上,迅猛的连环三击,趁他身不由主的前倾,右臂狠狠的一计勾拳擂在下巴,这位仰天后栽,摔在地上人也休克。
右边这位挨打的恼羞成怒已经摸向了腰间的刀柄,可没等他拔刀出来,张宗仁镶着钢板的靴子勾着脚扬在他的胯下,这位嗷的一声在地上蜷缩成了虾子!
这又快又狠的几下不仅吓坏了李德全,更雷坏了高钦等人,传旨的李德全是天使是钦差,这几位侍卫身上可穿着黄马褂呢,就这么打了?
几位愣神的工夫,张宗仁一个虎跳就到了鄂尔泰面前,举拳虚晃,名不副实的侍卫抬手招架的时候下边的正踹结结实实的落到他的小腿上,弘皙用这着可是屡试不爽的让对方扑倒在地,张宗仁这一脚对付鄂尔泰也算出师了,可怜的鄂尔泰直接的一股大力掀来,直直的前扑甚至来不及护住脸面就跟光亮的能照出人影的地面亲密接触,再抬头已经是头破血流!
“姓高的,你他娘的是死人啊?”张宗仁一脚踏在鄂尔泰的后背,煞是威武的一声高喊,“黑子,谁敢拔刀威胁太孙,撕了他!”
开府接旨阖府有牌名的人都在呢,高钦就站在第二排。
弘皙“揍他”那俩字可不光是对张宗仁说的,从那日邬先生问出“可愿奉世子为主”之后,高钦也在想方设法的表现自己的忠心呢!没错,他是皇上特意安排的,可直接交代任务的武丹说的更清楚:你要做的只是汇报,除此之外世子的意志就是你的行动!
愤愤瞪了多嘴的张宗仁一眼,手上却不含糊,一计冲天炮逼退了准备往上冲的一名黄马褂,吆喝着跟他战成一团。至于王虎,貌虽憨厚却是七巧玲珑心,他当然不会像宗仁哥哥说的那样把谁撕了,可随手提起一个当武器也足以阻挡另外的三人。包括小尹,打人尚力有不逮,可邬先生的文明棍就斜插在轮椅上,倒持在手里圆圆的棍头就跟小锤子似得,抽冷子就偷袭别人的脚趾头……
“住手啊——”
一片混战中李德全的喊如丧考妣,瞪着张宗仁的眼神似乎要喷出火来,若不是怕挨揍他恨扑上去把张宗仁咬死,先是多嘴后来又是抢先动手,当然也包括那个鄂尔泰,之所以放在后边是早把他当死人了,李大总管要想歪嘴坑谁,怕是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本来么,爷孙俩既然是玩笑,李德全悄悄地告诉弘皙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旁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至于以后如何他这个小人物既掺和不起也不想掺和,可现在呢?
先是自己的护卫“多事”,紧跟着就是张宗仁犯上,伤了人还怎么遮掩?
黄马褂的侍卫代表的是天子的脸面,被人打完了对方拍拍手就完事,皇上的面子往哪里摆?而传回宫里,旁人又会怎么评价他这个“赏五品顶戴”的大总管,罩不住手下人谁跟你办事?让皇上颜面扫地,你这奴才只有死路一条!换一个角度再想,皇上只是跟太孙开玩笑,把事办到自己砸自己的脚,如此不给力的自己除了死路一条还有的选么?
左右都没有活路啊!惶急中的李德全抡起巴掌在自己脸上左右开弓,一边抽一边哭喊:“皇太孙,奴才该死,您就赶紧让他们住手吧,奴才吃罪不起啊!”
“现在知道吃罪不起了?”弘皙嘴角如钩,“不过一介阉奴也敢跟皇太孙开玩笑,那什么鄂尔泰是你提前安排好的吧?本太孙要不言语是不是皇玛法钦封的太孙就被你一句话免了?”一脚把李德全踹翻,“你好大的狗胆!”
弘皙貌似暴怒,邬思道却笑逐颜开,幸灾乐祸就是他现在。在他看来李德全久在皇上身边,所谓伴君如伴虎,能把皇上伺候舒坦的人岂会犯“口误”?唯一的解释就是故意,而李德全能故意的胆量么?背后之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皇上会开玩笑么?从阴谋论的角度就算玩笑也有深意吧?弘皙的反击可谓稳准狠,此乃笑之一。其二,做谋士尤其是自诩为国士的谋士最喜欢的一句是“计将安出”,可邬思道跟随弘皙以来唯一的建议说白了也是“该干啥干啥”,情以何堪?他可算是找着用武之地了!
“皇太孙,不是啊!”
皇上的玩笑不能说,太孙的帽子不能戴,把自己关进风箱的李德全注定两头受气!猛然间他想到这还有唯一的“外人”马武呢,扯着嗓子高喊,“马大人,马大人,快让你的人把他们分开——”
马武的脸都绿了,从头到尾目睹一切他总算明白李公公为什么一路上板着脸进门之前还提到郭琇赏过他鞭子,合着他上门就是为了找抽啊?
没错,就是找抽,太子世子跟皇太孙都是弘皙不假,可既然贵人喜欢听皇太孙的称呼,你改口就是,非要找茬,昨天打雷你就没看见?而被指名道姓的叫出来他又不能不答话,自己求到李德全的门上要的是上天言好事,他不一定真心去做,可若自己隔岸观火他绝对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硬着头皮走到弘皙近亲,打千行礼,“奴才内务府马武参见皇太孙!”
“马大人这是打算擒贼先擒王?”
“奴才不敢!”弘皙笑吟吟一句却把马武吓了一身冷汗,“奴才只是想帮李公公解释一下误会!”
“误会?”身旁时是侍卫挨打的哀叫,弘皙脸上却是一幅很有探究欲的笑脸,可恨更可怖,“爷还真想听听你怎么解释这误会呢!”
“回太孙的话,奴才以为李公公的称呼绝无轻慢,而太孙您对这几个犯虎威的侍卫略施惩戒也是恰如其分!”
先来一句谁也不得罪,马武尽可能的把冲突双方个头最大的两位摘出来。
“太孙生就太子世子,皇太孙是封号,这就如各位皇子阿哥,有贝子封,有贝勒封,有郡王封,不管封号高低如何叫一声爷总是没错的,故此奴才以为李公公绝不是轻慢!”马武小意的看看弘皙的脸色,“之所以发生小冲突,奴才以为是小人无礼!”
这话很聪明,贵人无忧,下人奴才天生就是背黑锅的。可弘皙又怎么能任它轻易过关,呲牙一笑,追问道:“马大人以为谁是小人啊?”
“这——”不得罪人的琉璃蛋做不成了,马武咬牙道:“奴才以为既有太孙身后这位小英雄,也有鄂尔泰侍卫的莽撞!”
“居下者当有忠心护主之念,是为主辱奴死,但护主却不可肆意妄为,陷主于危地险境就是大不义;履职之心不是仗势欺人,藐视太孙更言语相悖,狐假虎威是大不敬,奴才以为这二人皆当伐!”
这又是各打五十大板的有理有据呢,除了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大不义张宗仁苦着一张脸狠踩了难兄难弟鄂尔泰一脚,所有人都暗自点头,尤其是李德全,前后受气左右为难原来还可以跳出来,按照马武的法子,太孙手下那位自然是太孙处置了,冒犯太孙的鄂尔泰活该被太孙处置,跟咱家跟皇上无关,而自己在皇上面前也可以直白太孙的态度,不高兴跟生气好像有事有怨言,再看马武的眼神分明就是恩人啊!
“好一张巧嘴!”弘皙哈哈大笑,“马大人以为该如何处置呢?”
“交付有司!”马武的答案依旧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躬身道:“请太孙不必为这点小事上身,接旨方是大事!”
“有理!”邬思道最终还是接过了话头,“太孙,请李公公宣旨吧!”
一零四章 如此圣旨这般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灰头土脸挂着泪痕的李德全恐怕是头一回这么传旨的天使,套用现在的一句得叫脸先着地的,脑门子都磕出血了。
圣旨准确的讲是一份礼单,没有钦定爵位的纯礼单。
清制,皇子15岁由宗人府请封,皇帝钦定爵位之后,赐婚分府。分府之日首先是皇帝赐给的大批钱物,其次就是作为八旗之主的皇帝给皇子们拨给的旗分佐领、内务府包衣佐领和管领。再次是内务府按照爵位高低拨给居室服用、所属官员人役。最后是户部支给的俸禄给养。循例之外还有恩赏,以圣眷高低支取皇帝省下来的宫物。
以裕亲王为例,开府钱粮23万两。满洲佐领十。蒙古佐领六,汉军佐领四;内务府包衣满洲佐领一汉军佐领一,内管领一。内务府拨付府邸一座,皇庄两座。支取宫物六年。
而给弘皙的圣旨上除了没提封号,礼单绝对丰厚,第一项是50万两做开府银,从来未有例。镶黄旗满旗合计84个整佐领又2个半分佐领,侍卫下人几百。赐府两座,一座是现居的镶黄旗主府,一座是原来的诚贝勒府邸,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书房了。
赐朱轮、紫缰、背壶、背壶、宝石、双眼、皮条、太监。这就是所谓的“入八分”,八分可不仅仅是待遇问题,更特指代表八旗参与议政王大臣会议决定军国重事的权利,凭着这东西弘皙就有资格上朝听政了,顺带着还得了一个刻着名字挂着锁头的密折匣子,打小报告专用。
有俸银两万两,禄米两万斛,按照规制,和硕亲王不过年俸银一万两禄米一万斛,弘皙直接是亲王双俸。此外皇上念年幼开府,一应事务由宫内支取至15岁,算下来就是七年的时间,又开了先例!
如此厚赐,换别的皇子早就大大的红包伺候了,可现在的李德全不光没有红包还得委屈自己扯着笑起来酸疼的脸面伺候着那位本该交付有司查办的小英雄去点验——皇太孙的脸现在阴沉的可怕,他宁可屈尊到外边晒太阳!
“世子,邬某怕是错了!”
银安殿内只剩下自己人,邬思道才缓缓开口,尽管他真不忍心泼这盆冷水!
邬思道终究是吃了处江湖之远的亏,他眼下想的只是从个人角度的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于是他认可了弘皙在一个称呼上的纠缠。但不管后世今朝,竞争最高领导人这种事从来不是个体竞争,而是团队与团队之间媾和的产物。
就像另一个时空中他为胤禛做的不争是争四字战略谋划,仅仅可做战略,而具体的战术中胤禛同志在“不争”的掩饰下,先是在府内扎起铁篱笆,阖府一心之后,久办难事更曾纠结一只精干小团队。
王琰为代表的废太子的旧部走投无论投靠不说,十三阿哥胤祥更是铁杆追随者,就像追缴亏空无疾而终后胤祥直接拿出了三十份签名就能上任的空白文书。再收服关键人物隆科多之后,或真或假的遗诏一宣读,胤禛赦出十三阿哥便能迅速控制朝廷内外。
现下,当双亲王的俸禄与入八分的待遇摆出来,皇上真把弘皙当做皇太孙了,张廷玉曾言的“赐封号而不建衙”才是正选,否则,幸福来得太突然,弘皙这个小团队根本没做好迎接的准备!
人员名册上,三品长史一名,三品一等侍卫9名,四品二等侍卫9名,五品三等护卫16名,蓝翎侍卫36名,四五六品典仪各二人,典膳、典礼、典军、司库、司匠、司牧各两名,从四从五品庄园处管事9名,回事处管事6名,太监首领一名,贴身太监一名,回事太监两名,家庙管事太监6名。这还是有些牌名的,余下没牌名的太监60人妇差使女40人。
再加上前头皇上赐的护卫尚方、李佳氏赐的宫女太监,大大小小、林林总总几百口,而能称得上属于弘皙的亲信呢?邬思道、张宗仁、秋月至多再加上有些暧昧的高钦、妙玉、王虎,几个人丢进几百人里,掺沙子倒是合适!
这还都是小人物们,而以后想必就要有太孙太保、太孙太傅这样的巨头,张廷玉、隆科多都得靠边,也不得不靠边,都挤在弘皙身边也不符合薄种兼收的原则啊!
人们骂那些穿金戴银脖上链子恨不能栓绳的叫暴发户,人们笑大丈夫封妻荫子、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政治暴发户。而弘皙现在想爆发都难!
“邬先生,这不怪你,是弘皙想的太简单!”弘皙摸摸鼻子,“惟今之计只能步步为营了,外边这帮人交给弘皙,家里就有邬先生你来安排吧!”
“如此邬某僭越了,”目送弘皙大步出了殿们,邬思道目光一扫殿内诸人,“诸位,邬某当日曾问可愿奉世子为主,今日仍要问一句,可愿奉太孙为主,此后别无二心?”
其实这话问了也是白问无非是做个姿态,有谁会在这时候站出来说不服么?
“如此甚好!”邬思道左右看看,语发金石,“邬某请诸位牢记今日之言,谨记苍天有眼神目如电,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日有差,莫怪邬某无情!
殿前广场上,各色人等与开府的赏赐一字“摆”开,张宗仁的横挑鼻子竖挑眼早让前头几位一等侍卫着恼,就连李德全都在始琢磨自己该怎么在皇上面前给靖逆侯张云翼上点眼药了——连银子的成色都要检验,难不成内务府还会骗你不成?
“皇太孙驾到!”
一个眼尖的小太监远远看见弘皙过来,机灵的就是一嗓子,所有人密喳喳跪倒一片!
“你这猴崽子倒是机灵,跟着咱家来,”李德全笑眯眯的将那小太监叫到弘皙面前,“皇太孙,这猴崽子叫廖逢春,七品的职衔,本是咱家亲自**准备接班的,皇上也见过的特地嘱咐奴才拨给皇太孙!”
“奴才廖逢春参见主子!主子千岁千千岁!”盯着素金顶子的小太监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白净的脸面黑色的瞳仁看上去很是精神,麻利的在地上打个千,“奴才刚到来不及伺候主子,请主子恕罪!”
“果然是机灵,起来吧,以后就跟在爷的身边!”弘皙一笑,抬手在腰上摘下一块玉佩,若谈收服首在财帛,“头回见面,这东西就给你做见面礼!”
“还不谢主子的赏!”李德全假模假样的训斥一句,转身指着当前一名黄脸侍卫又道,“太孙殿下,这是侍卫——”
“不必介绍了!”弘皙抬手打断了李德全,“爷以后有的是时间认识,现在,爷要训话!”
“喳!”李德全躬身退后两步,新主子训话本就是应有之意,既是让大家伙记清主子乃至主子亲近之人的脸,讲明府上的规矩也是初步建立主子的权威。
“都把头抬起来,让爷好好看看你们,你们也仔细瞧瞧爷这张脸,”弘皙逐一扫过跪在前排的那些面孔,“记住了,从此以后,不管你愿意或不愿意,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爷就是这院里的唯一主人!”
“一家人该怎么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府上的规矩是什么?”弘皙故意卖个关子,“爷以为不过四个字,”弘皙竖起手指,“相亲相爱!”
“有兄弟之爱、有姐妹之爱也有男女之爱,秦风有云:且曰无衣与子同袍,且曰无羹与子同食,且曰无恨与子同仇,便是兄弟姐妹之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是男女之爱!”
“爷在这先立下头一条规矩,府内人等只要两情相悦,报与年秋月小姐知道,爷绝不做绝棒打鸳鸯的勾当,男子置房置业,女子发给嫁妆,爷必定让你的小日子和和美美!”
“皇太孙圣明!”
一语既出,人群中早有雀跃欢呼者,自从那朱熹之后就有男女礼教大防,而奴才不管是阉了的还是没阉的在上位者眼里跟骡马没啥区别,或有牌名的或立下些功劳的兴许能得了主子的恩典配婚,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一句家人还可能是委婉的说法,可一句相亲相爱一句两情相悦一句窈窕淑女足以说明主子把他们当人看,欢呼中不少人早已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而弘皙也面带微笑,自古以少对多无非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鼓励一批去欺负另一批,
以两情相悦为切入也是急智,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让弘皙想到的头一句就是少年戒之在色,想那狗儿李卫与翠儿私通被逮住不也是被绑在树上么?还是年羹尧救了他们,当年羹尧败落乃至被杀,李卫是唯一一个不冷落且拜祭他的人。
“既是家人就要爱家,所谓爱,就是要分分秒秒的想着念着,不光要想着念着还要维护,不光是维护还要与那些背家之人叛家之事积极斗争,所以爱也是忠,爷绝对是恩怨分明的家主!”
一零五章 我的钱哪去了
“爷,奴才有件事必须禀报您,否则奴才就是不忠!”敢打断弘皙的训话,并能适时以表忠心捧哏的自然张宗仁,“爷,奴才刚才算过了,皇上赐给咱们开府银外带一年的年俸合计52万两白银,可奴才数来数去只有四十七万八千四百两!”
“你确定没数错?”弘皙眉毛一挑,“马大人办事滴水不漏,职责所在也能差出几万两?”
“回太孙的话,数目一点没错,”马武躬身答话,“奴才亲自核算的,扣除八厘的火耗,五十二万两就剩下四十七万八千四百两!”
“火耗?”弘皙直视马武,“皇玛法拨给的开府银是官锭吧?”
“是!”
“马大人送来的银子也是官锭吧?”
“是!”
“拨给的官锭马大人没有连夜重铸吧?”
“这——”马武有些难以招架了。
“既然没有重铸过火,马大人告诉我火耗从哪来?我那四万一千六百两又到哪去了?”弘皙嘴角如钩,火耗,他当然知道什么!
火耗的存在尤其必要性,前明万历年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朝廷规定赋税一律征银上缴国库,国库官银以五十两为锭,百姓上缴的碎银重铸成银锭因为过火必有损耗,虽有损耗却不能亏损国家,于是百姓实际上缴的赋税数额必然大于税赋本子上的记数,超出部分称为火耗。比火耗更早的还有征收的米谷因为被雀鼠偷食而损耗的鼠雀耗,比如汉朝时,每缴粮食一石加耗两斗。
火耗的存在也有其必然性,讨饭出身的朱元璋怜惜百姓却苛待官员,所谓尔食尔禄,民脂民膏,敲骨吸髓想都不要想!拿出官员的“工资表”官至极品俸银不过180两,禄米不过180斛,七品知县年俸不过45两,根本不能借以维持生活,恰如郭琇在攻讦“一体纳粮”是所说,若谈官员体面唯有贪腐一途,否则就真成了破家县令。
全线无战事自然是国家承平,百姓安居生民乐业之后物质文化产品的极大丰富,于商品市场官僚阶层永远是最具购买潜力的一群人。而从心理学的角度讲,不患寡而患不均是最基本得平等要求,看尔等治下小民都穿金戴银脑满肠肥,呕心沥血的大老爷凭什么吃糠咽菜两袖清风?
畏于朱元璋剥皮充草的酷政,官员们就必须找到一条合法的生财之道,火耗就成为最直接的途径,毕竟这东西属于剃头的剌脑袋干什么糟蹋什么,究竟该是多少却没有定论,但肯定的是没人贴着钱做官。
而当成火耗成为评判一个官员是否清平的标准,朝廷便已经是默认了火耗的存在,而通过这条共同的利益线,上上下下也成了利益共同体!
有清以来几乎全盘照搬了前明的制度规则,康熙更是不断强调永不加赋。正赋的数额定死了,想要增加总额唯一的办法就是增加火耗的比例。一般州县少则每两达到二三钱、多者四五钱,偏僻少赋的州县甚至会出现火耗超过乃至几倍于正赋的情况,像是户部内务府这样的衙门干脆“双向”收费,出库入库皆收火耗这也是潜规则。
马武罕见的只扣除了八厘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结果,这可是放眼全国都没有的低标准,偏是皇太孙还要追问,他能怎么说?说莫说是开府银钱就是赈灾拨款都是这规矩?还是说皇太孙不懂规矩?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是因为永远没办法拿到阳光底下来晒!
“皇上驾到!”
远远地一声高喝,让马武一激灵,这绝对不是解围,更像是推出午门之后的信炮!
“太孙殿下,奴才个人给您补足成不成?”
就像州县官员不能把所有的火耗装进自己的腰包一样,哪怕是像马武这样“世袭”的内务府总管也不能把所有的火耗拿回自己的家,潜规则形成的基本前提就是利益均沾。质疑其强调个人补足,马武只是习惯性的把人情迈在前边,背后作揖的事不符合买卖人的精明!
“马大人既是内务府总管当知刚入内库的一大笔财富,爷既然送了皇阿玛几百万两眼睛都不眨一下还会稀罕你个人的几万两银子?爷只是要拿回自己的银子!”
弘皙冷笑一声大踏步赶往府门迎驾,跪在地上的马武脸上只剩下阴晴变幻……
康熙出宫之前的心情绝对不好,千古一帝已经成了他的心病,他甚至想把这千古一帝做成民间的“全福之人”,居家为长,父慈子孝,和睦相邻,诗书传家,福泽长久。可偏是万事不如意。君子齐齐家,可为了一个太子位,老大魇胜老三封魔,老三敢扯旗“不是造反胜似造反”,自己百般维护的太子呢?竟然疑心自己扒灰?朕是天子,只要招招手,石玉婷能跑得掉?
干他他老娘赫舍礼的!
儿子不省心,被自己誉为天家祥瑞的孙子惹祸的水平又是一等一,收拾叔叔天家无亲,一句官绅一体纳粮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可若不是张廷玉提醒一句,自己难不成要学上古先贤尧舜禹玩一出禅让?
好吧,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朕不跟那些升斗小民志气,在国为君,干好本职就是最大的成就,可国事焉敢不靖?
康熙要做仁君,何为仁?爱民戒杀为仁,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老有所养少有所依,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天子大仁,为了水载舟而不覆舟,康熙甚至可以为此付出一些乃至巨大代价,可一旦发现有了船到江心补漏迟的趋势,康熙不介意撕掉温情脉脉的棉纱露出獠牙,让鲜血与钢刀告诉那些贱民,什么叫社稷为重,君为轻!
宛平过水远远比闭上盗卖国储勾结反贼,这甚至让康熙联想到弘皙前番的“溺亡”,整个早朝便是康熙的咆哮中挨过,知道张廷玉提醒说皇太子的开府还等着万岁去观礼!
想起跟孙儿的玩笑,康熙寒冰样冻结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暖意,安排车辇召集文武逶迤老长的队伍直奔镶黄旗主府。
一番见礼之后,康熙面南坐在银安殿正位,礼部尚书席哈纳亲自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少年登基,至今已四十年矣,人之四十为不惑,国之四十古今罕有,虽春秋鼎盛然上体天心。念国中良裔俊才辈出,太子之后复立皇太孙以固国本!”
“皇长孙,太子世子弘皙,生而卓异,死而复生祥瑞皇室,揭破魇胜事、维护皇室尊严,有重宝而不自据,虽年幼不忘忧国,事君诚敬,事国诚忠,事父诚孝,事臣仆诚威,青出于蓝有朕之夕影,此爱新觉罗之幸事,此朕之幸事,此太子之幸事,领受镶黄旗主,册封皇太孙,辅佐太子执掌朝政。”
“赐亲王双俸之禄,居宫中如意馆馆主,正大光明殿位列诸位王宫之上,朕龙椅之左设座,勿违圣意,辅弼朕躬!”
“怜皇太孙年幼,着上书房大臣,龙图阁大学士张廷玉为太孙太傅,闽浙总督原琦为太孙太师,福建提督王万祥为太孙太保。赐举子邬思道白衣,为皇太孙府邸西席,教授皇太孙课业,钦此!”
“谢恩隆恩!”
看弘皙领着阖府人等叩头罢了,康熙乐呵呵的将弘皙招至身边,“太孙,李谙达的脑袋是怎么回事啊?”
玩笑一定要笑出来才叫玩笑,康熙是准备欣赏一下弘皙的苦瓜脸呢!
“会皇玛法的话,打的!”
“嗯?”戏肉来了,康熙故意板起脸孔,“李谙达为朕亲近之人,何人敢打?”
“他自己打的!”弘皙来了一个近乎神奇的跳跃,“皇玛法赐给孙儿的开府银钱有差!”
康熙也愣了,自己安排的玩笑可没这一出,真若如此莫说弘皙就是自己也不会轻易放手,朕赐给皇孙的开府银钱是皇玛法的一片赤诚,有差,岂不是感情也打折扣?
“何人敢离间朕于皇太孙之亲情?”康熙怒了!
“内务府的马大人,皇上问话呢,你到回答啊,”弘皙幸灾乐祸的一笑,“爷的钱究竟去哪了?”
一零六章 胤禛又出头
“臣万死——”马武跪倒在地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臣,臣——”
他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说或被康熙以为自己弄错,前有兄长监察不力后边有自己犯错被抓个现行,如此漏洞百出的一家子怎么做皇室管家?怎么掌管国家的钱袋子?说出那个除了皇上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得罪全天下的官员?众矢之的今不死明儿也得完蛋吧?
含泪的双眼左瞧右看,目光所及所有人皆低头不语,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朝堂之上的不二法门!
“皇阿玛,马大人怕是不敢说!”众人缄然中一人独往,弘皙看时却是四阿哥胤禛,多日不见这位四叔似乎更见清瘦,挑着团龙褂大有飘飘欲仙之势,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眸子就像吃了烟袋油子的老鼠一样闪闪发光,“儿臣愿替马大人把这为难之处讲出来!”
“为难?莫不成是上下其手?”康熙咯咯一笑,眼睛都挤成三角形,“你胤禛既然替他说话,难不成也分润了?”
“皇阿玛这话让儿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胤禛拱手,“儿臣首先也是受害者,儿臣开府之时皇阿玛恩赐开府银钱20万两,府内司库报给儿臣的数额却只有18万两,足足两万两的差额!,据儿臣所知大哥、三哥开府同样如此,恩赐银钱中总有一两成的差额!”
“荒唐!”康熙拍案而起,“胤禛,你自西征便领衔户部,朕信你是精细人,你告诉朕,究竟是何人侵吞了银两?”
“儿臣谢皇阿玛的信任!”胤禛又是一礼方道“当日内务府的马齐大人告诉儿臣所欠银两便是火耗,儿臣也曾怒斥之,出库入库皆为官锭何来火耗?儿臣认定其贪腐也确是查证过火耗的去处!”
“内务府总账有载,马齐大人接任内务府总管时内库有银320万两,出去百万过河银,剩余220万两用作皇室开销,儿臣查账时为马大人第三年任,因外有兵事,三年间户部拨付内库银两分别为200万两、150万两和160万两,皇阿玛节衣缩食为天下榜样,几次从内裤划拨银两实际支出分别为230万两、180万两和160万两,换句话说,内库不仅没有从国库得到一分银子反倒贴国库60万两银子!”
“说重点!”康熙咳嗽一声重又坐上交椅,可谁也能看出他面上的得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该天下万民养一人,现实却是反哺,这样的皇上千古怕也少见,康熙何以不自矜,捻须微笑道:“只怕你查账时朕的内库早就见底了吧?”
“皇阿玛错了,”子言父过的胤禛深躬到地,“内库的账面上足有300百万两银子!”
“什么?”康熙一下站起来,“难不成那马齐边使用克扣一途来欺哄朕,欺哄天下?”
康熙有这样的想法不无意外,皇子皇孙的银子都敢扣莫说其他人,若如此刚才的自矜切不成滑天下之大稽?
“马大人确有克扣,可户部拨给内库的银子同样是扣除了火耗!”胤禛侃侃而谈,也亏得他能清清楚楚记得当日之事,“马大人告诉儿臣,钱粮过手皆征火耗是自前明留下来的陋习,非一人之力可改,内库之所以充盈是马大人呕心沥血经营之顾!”
“马大人在任三年已改七司三院之旧貌,广储司不光专储贡物,隔年之丝绸茶叶、有瑕之瓷器皆由各大皇商发卖。会计司不光掌管内务府出纳,更派有专门书吏有偿为各位王爷和蒙古王公们打理庄园。营造司烫出各种亭台楼阁的纸样供应皇亲勋贵们挑选,既有规制又有体面;奉宸院在各处行宫周围兴建房舍,虽有与民争利之嫌却是最大的开源之策!”
“绕了这么多的圈子,你倒是为马齐来朕这撞木钟了?”康熙道:“这与克扣银钱何干?”
“这恰是儿臣疑惑的地方,克扣为过罪而当诛,污一人而増内帑,取之皇家用之皇家这样的奴才只能说是忠心耿耿!这想必就是马大人的不能言!”
康熙默默点头,弘皙也不由得对那位马齐包括跪地的马武高看一眼,财政拮据能懂得开源不愧是“世家”,尤其难得这种甘背骂名的忠心,自己之所以高看狗腿子张宗仁不就因为这家伙不怕骂名么?
既然从开始就选择干脏活的职业,忠心耿耿这样的话他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说的,“我受了多大委屈觉不告诉你”这样的话一出口自己变成奸佞小人不说还有祸水转嫁引火烧别人的嫌疑,就像现在,马武要说克扣钱粮是为了供养皇上离间的罪名立马扣实了,他甚至没机会解释“借一还十”的朴素资本主义,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就不同!
“除去此不能言,儿臣以为马大人还有不敢言!”胤禛的眸子似乎更亮,“火耗自前明便有,上至户部内务府下至州县,而像马大人一样的能吏却不常有!”
“儿臣虽皇阿玛两次南巡,既见识了江南六朝金粉之地的繁荣,也从手下奴才嘴里知道了生民之艰难!”胤禛缓缓道:“奴才第二次南巡之时曾经救了一个落魄举子戴铎,本为江南富庶人家,争一块风水地打输了官司而家道败落,儿臣当时奇怪,纵是败落总有几亩薄田可以糊口总不至于要在路边自挂,其言道不堪赋税之累!儿臣就更奇怪,皇阿玛青眼江南赋税不过三十税一,两次巡视皆题永不加赋,何来赋税之累?”
弘皙发现胤禛绝对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到了此处却故意卖个关子,待众人的目光聚焦方道:“那戴铎言:永不加赋便宜的只是那些官吏,与我等小民何干?”
“昏悖!”“大胆!”接连两个词证明康熙显然被这话气着了,几步走到胤禛面前,目光如火,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接着说!”
瞧这意思,这戴铎要不说出子午寅卯怕是见不到今晚的日落了!
“皇阿玛,儿臣当时的愤怒比您更甚,可后来——”胤禛苦笑:“永不加赋,各省解往户部的正税银两便是定额,但征收的火耗却一年高过一年,戴铎之所以寻死便是因为他所在的村子承受不起十倍赋税的火耗,他找到地方官理论却被革了功名,该县太尊更曾言减丁便能减税,一口痰堵在嗓子眼而癔症!”
“儿臣当时并不信,派人悄悄查访确实如此,儿臣更曾以皇商的身份接触过一个县里的班头,他说大老爷的月俸不足四两银子二老爷三老爷的月俸只有三两,这点俸禄还不足叫一桌酒席,天天白菜豆腐都得饿死更莫说出门有轿进门养婢孝敬上官……”
“别说了!”说的如此清楚康熙甚至不用去调查就知道是真的,无明业火让他眼前一阵昏花,手指一点最近的一位,“你,在任有没有收火耗,收了多少?”
“奴才收了三成,奴才——”跪地的龙套男罪该万死四个字没出口,康熙就送他狠狠的一记窝心脚,整个人连疼再吓直接就晕了,“拖出去喂狗!”
“皇阿玛——”胤禛撩衣跪倒,“一人当死,若是满天下的官员皆如是又该如何?太子哥哥曾为胤禛背诵摘瓜诗,儿臣也要借此诗醒谏皇阿玛,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少,三摘四摘只剩下一条瓜蔓啊!”
“你住口!住口!”康熙的满腔愤懑一下就集中在了胤禛身上,你好我好变成你不好我也不好,所有人的怒火都得集中在搅屎棍身上!
这是人之常情,就像皇帝新装的故事,只要情商在及格线以上的续写那孩子包括那孩子的监护人必然被有关部门请去好好的喝茶,最轻的处罚就是这家人自此消失,而权威的精神鉴定机构给出一个精神失常的意见,稍重一点点怕是这一家得带着帽子游街,嘴里还得高喊口号“我是傻子,我们全家都是傻子!”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今天说?”康熙瞪着胤禛狞笑一声,“朕知道你对皇太孙不满,你是专挑这日子给皇太孙添堵,给朕添堵是吧?”
“儿臣的确早知道,儿臣的确不敢言,儿臣更不隐瞒对弘皙皇太孙的妒忌,”那一刻,胤禛绝对把主角光环挂在后脑勺,“热河之事被皇阿玛狠狠教训,儿臣也曾痛定思痛,弘皙侄儿何以成为皇太孙?是对我爱新觉罗的忠诚,是对我大清江山的满腔热忱,是为我朝廷查漏补缺,却不像儿臣一样有些许寸功就像皇阿玛伸手!”
“因太子推荐,皇阿玛委任儿臣追缴国库亏空,痛定思痛的儿臣昨夜便从户部调出亏空名册,原以为只是清如水的京官们有些亏空,却不承想那些地方总督、封疆大吏也是亏空的大户,一手收着火耗花天酒地一手却以贫困为由像朝廷伸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天的确是皇太孙开府的日子,但皇太孙却毫无忌讳的揭破火耗的秘密,而马大人明知皇太孙的脾气也要克扣火耗,儿臣甚至可以大胆猜测他甚至也存了一两分心思,有侄如此,由人推己,叔长岂敢落后?”
“好!”“好!”“好!”
三声好却是三个不同人!
一零七章 八爷党,完了
头一个叫好的自然是康熙。
运筹帷幄之中不如张良,保境安民不觉粮道不如萧何,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如韩信,朕之能用所以取天下,流氓皇帝刘邦一句话说到了底,弘皙还能琢磨出帝王术(树)莫说从始皇帝这个职业四十年的康熙。
在识人并有规划的用人方面,康熙绝对是优秀的人事管理经理,早摸清太子斤两的康熙之于胤禛的基本看法是一个“能”字,太子一党所取得的那点微末成绩有一半以上都离不开胤禛的努力,他厌的甚至不是胤禛的非份之想,而是吃猪油蒙了心的利欲熏心!而今,能幡然醒悟,哪怕是在剖析国务中夹带一点自我表扬的私货康熙也不会在意!
当初废物利用为啥?终究是绝了立储登基的念想,追缴亏空这种得罪全天下读书人的事舍你其谁?有男人羞于启齿的毛病却非一蹶不振,如此奋起作为父亲自然高兴,而奋起的根子还在孙子的激励,有孙如此夫复何求?都是自己的种儿,好,首先是骄傲!
好,还因为“查漏补缺”四字,如此,天佑从弘皙一人变成爱新觉罗一家,囚在心头的障壁瞬间崩塌豁然开朗,怎能不好?
第二个声好却压马武的心里,苦心孤诣这种话自己讲出来是找死,换别人立马就是大翻盘啊!不光自己无虞,就连兄长的牢狱之灾都要免了吧?这么忠心耿耿的奴才皇上要杀了岂不令人齿冷?
第三声“好”很大声,因为它来自殿外,还是推着轮椅大阿哥世子弘昱、光着脊背背着宝剑的三阿哥胤祉和坐着轮椅的坐着轮椅的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异口同声,他们的身后还有躺在软床之上满眼怨毒的十阿哥胤莪,残障组合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来者不善!
这五人同行却是有些小曲折要交代一下。所谓优我则厚虐我则仇,凤子龙孙的怨念也比升斗小民执拗许多。
胤禟昨日与胤莪一起配合着老状元一干人扛着长枪告御状就证明他终究没有听从胤禩的建议乖乖来弘皙府上听喝,偷鸡不成的结果是他搭上了一条腿而下体受创的胤莪至今昏迷不醒。知道弘皙今日开府他无论如何要带着八哥十弟来凑热闹,断腿的做着轮椅,昏迷的架上软床,到时候在银安殿一摆,嘿嘿,衬衬咱们皇太孙的微风!
这种摆明是恶心别人顺带找虐的损人不利己胤禩原本是反对的,可“天家颜面”四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服“活都活不下去还要什么脸”,正准备的时候管事却报三阿哥胤祉来访,胤祉奉旨练兵的事他们还出人出力呢,侥幸逃生的手下回报水淹七军的惨状捎带也提了一嘴老三被侍卫拼死架上行宫房脊,换以前,胤禟的大嘴巴绝对不会放过这位练兵练到自己都爬了墙头的老三,可现在,执手相看泪眼,老九何必笑话老三?
胤莪来还是一贯的合纵连横,人不人鬼不鬼死的死伤的伤,皇阿玛可曾过问一句?咱们也是亲儿子,弘昱也是亲孙子,哪怕雷霆之怒圈了也证明皇阿玛还想着咱们吧?被遗忘对曾经的野心勃勃,情以何堪?
不重视,毋宁死!
这帮人来的目的就是搅了他娘的开府典礼,残障人士的天潢贵胄闯府,不光是旗主府的多卓还是武丹来领的大内侍卫们可没打瘸子骂哑巴那么穷凶极恶,一面派人飞报康熙一边安排人护送,可惜报信的小太监来的时候正赶上康熙的勃然大怒,自觉脖子不够结实的他稍作犹豫的功夫,残障组合的队伍已经到了银安殿之外。
胤禛竟然恬不知耻说什么“有侄如此,岂敢落后”,姥姥!乌雅氏这条老母狗生的好儿子!
必须承认,哥几个别人的目的达到了,康熙刚刚从胤禛一番话找到的自信因为他们的出现就如一贴黑膏药糊的死死的!当然,找虐也求仁得仁了!
“瞧瞧,诸位爱卿都瞧瞧,我爱新觉罗家投笔从戎的大将军来了,”康熙嘎嘎一笑,“都说生子当如孙仲谋,朕有幸做到了,可朕这儿子没建成东吴那样的霸业却体味了一把水淹七军,哈哈哈哈——”
康熙一阵枭笑,收声却是厉色,“与朕兴兵不成,今日莫非要与朕决斗?”
这该是亲爹说亲儿子的话吗?想反驳,可父皇的积威又让胤祉无从张口,一路酝酿的如何指摘皇阿玛的“不公”根本没有宣泄的路径,像被一团棉花紧匝匝堵在嗓子眼,憋得小白脸红白一阵变幻好悬一口血喷出来!
“皇阿玛,您这是要羞死三哥么?”胤禩在轮椅上微微躬身,“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此天定之礼,皇阿玛为君为父,儿臣等的性命皇阿玛随时可以拿去,何必如猫捉老鼠一样戏弄,孰忘儿臣等也是天家一员,何必让满朝文武看了笑话,叫天下万民看了笑话!”
“皇家的诤子果然会说话!”康熙讥诮的看着胤禩,“尔这是劝朕杀了胤祉一了百了么?”
“儿臣不敢!”本来还端坐在轮椅的胤禩直接扑到地上,劝父杀兄这样的名头写在起居注上,死了都是遗臭万年!
扑的急摔得狠,本来就没长好的右腿一下儿又打了弯,剧痛之下整个人蜷缩成虾子,黄豆大的汗珠也密布了额头,以头抢地道:“自古有士可杀不可辱,儿臣只盼望我父子间亲密无间其乐融融,至少要留下些许体面!”
“体面?就似尔这般以死相逼君父就叫体面?就尔平日作为可有一事称为体面?”康熙对胤禩可谓恨极,可瞧他痛苦的样子又有一丝不忍,狞笑道:“滚到一边,朕稍后再发落你!”
“皇阿玛——”被侍卫夹起来的胤禩痛苦的一声长嚎,既有肢体之痛更有心痛,“皇阿玛对儿臣之鉴,儿臣不敢苟同!”
“放下他!”康熙噔噔几步来到胤禩面前,“不敢苟同?朕,就跟你好好讲讲什么叫体面!”
“尔本为辛者库贱婢之后,焉敢觊觎储位?尔若面南背北,王八戏子吹鼓手难不成也要持笏当朝?朝廷的体面何在?”
“尔幸为皇子,组织什么八爷党朕也容你,尓之作为呢?端坐中枢,以胤莪聚拢之钱财仗义助难济困,惹出事非更有胤禟这个直人憨货为你背黑锅,除了一张巧嘴尔可有一事亲力亲为?朕却不知那俩皇儿何以跟在你之后,更不知那些许臣工何以党附而叫八爷党?难不成就是那杂毛道士一句八王大?大王八反过来,浪打方能翻身,尔焉配有体面?”
与王八戏子吹鼓手相提并论,除去造反一途胤禩可以绝了争储之心,便是八爷党新任旗手也被冠以直人憨货,书房辛秘抖落的大白天下,从康熙以鄙夷的语气叫出八爷党一词之后,八爷党就彻底完了!
皇图霸业转成空,莺儿燕子俱黄土,胤禩的脸色由红转黄,由黄转紫,最终完成了胤祉未尽的壮举,他,吐血了!
“扑——”一口血喷到康熙的龙袍之上,金丝织就的图案落血难粘,滴答而落,康熙冷冷的看一眼胤禩,“拖出去,着宗人府圈禁!”
“慢着——”胤禟高喊一声,转头看看胤祉,“三哥,借你的宝剑一用!”
“老九,你要干什么?”胤祉触电一样跳开两步,绊到胤莪的软床上又险些摔倒,踉跄着一路退出殿外,惶急一指,“皇阿玛是君父,如何发落老八都不为过,你难道想弑君不成?”
胤祉这么说绝对是故意,饱读诗书的他不光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下,更擅长祸水东引,士子游行、卢沟桥练兵皆是如此,眼见胤禩成了出气筒他当然希望皇阿玛往死里发落那哥仨。
当初来的时候就想的法不责众哪怕分摊也有限,现在——把怒火比作一桶水,那哥仨多担待一些轮到自己自然就少些,甚至往好里想,皇阿玛发作的太狠之后说不定会有些许愧疚之心,那补偿也就落在自己头上了!
“放你娘的狗屁!”平白多了被扣了大逆不道的帽子胤禟暴跳如雷,双臂用力从轮椅上站起来,单脚跳着朝着胤祉追过去,“爷弄死你这落井下石的小人!”
单脚跳与双脚跑总是有差距的,但胤祉偏是跑了一个之字形路线,一路穿廊绕柱一路高喊:“皇阿玛,我把他引开了,侍卫护驾!”
“混账!”“混账!”
若没有这画蛇添足的喊声,康熙说不定会对胤禟有所怀疑,毕竟有郊迎时怀揣火器在前,可加上这一句就完全成了闹剧,康熙气的眼前发黑,他甚至忘了叫侍卫把人拿下,两步出了殿门从护殿卫士的手中夺过一杆长矛,发狠的死命丢出去!
长矛破空,回头的胤祉吓呆了,胤禟也就在此时扑到了他身后,眼见就要穿糖葫芦,一方青玉的印玺后发而先至,“啪”的一声脆响正中矛头!
青玉印落在地上碎成三分,长矛在石板上划出一溜火星!
一零八章 四爷党成了
砸出青玉印的是弘皙,也只有他敢把皇太孙之宝丢出去!满面怒容的弘皙用京剧花脸常说的一句台词来形容就是:好恼!
本来么?在原来的计划中,揭牌意识结束仪仗队上场,闹出个小笑话自己顺口就能要火器甚至是要研究火器,可现在呢?弘皙开始犹豫自己那仪仗队要不要拉出来,谁敢确定怒火难抑的皇玛法会给句什么评语?
前世今生人不同可他娘的事相近,自己搭台究竟多少人要在上头击头亮相?
三叔胤祉,皇玛法的“讥讽嘲笑”早已表明他对胤祉的态度,阴差阳错之下说不定皇玛法的潜意识里还有几丝他老人家同样是天佑之人的窃喜,三叔就是反证!天佑无能加天罚懒得搭理,跟九叔故意的误会似乎是三叔无能外带天性薄凉的真实体现,在场的所有人怕是都在心里不屑的撇嘴,这样的人也配争储?
没威胁,不恰是三叔现在最需要的?悲催轮椅兄弟悲催八爷党似乎是好消息,但这好消息是所有人共享!
四叔胤禛,本以为在热河以男人的难言之隐做闷棍足以把他砸晕,现在倒好,无论最终说出什么就凭那句“叔长怎敢落后”借尸还魂是肯定的,若有怀疑就瞧现在——康熙丢出长枪的之后他竟然一个虎扑跪在皇玛法身前,那动作可以媲美足球运动员庆祝进球之后的滑跪,粗糙的青石板上磨烂了袍子,磨穿了裤子,露出的膝盖上也是鲜血淋漓!嘴里更是大声叫嚷着“皇阿玛不要”!
你要真心护着那哥俩,就学黄继光飞身去堵枪口啊!拿别人的性命表现你他娘的肉麻亲情?真他娘的是好演员!赌气的弘皙脸上似乎能刮出霜来,“高钦,把这一堆都给爷请出府门,”手指朝远处一指,“查查是谁做主放进门的,给爷打,打不死你就不用回来!”
“皇太孙且慢!”胤禛转头满脸惶急的狂呼,“几位兄弟本为天潢贵胄,如今凄凉至此已是可怜,你弘皙身为晚辈不知赶紧找人医治还要再弄出血淋淋,万一几位兄弟有差,岂不让这满朝文武看了笑话,你让皇阿玛又该如何自处?”
从皇太孙到弘皙,似乎是简单的变化称呼,但其用心绝对险恶,前边称“皇太孙”是担心不能把皇太孙的暴虐扒的更彻底而做出的提醒!后边换成弘皙早已端着长辈的架子“训导”,偏是恰逢其时任谁也跳不出毛病!
呸!真他娘的恶心,必须吐出来!弘皙狠狠的剜了胤禛一眼,“四叔,皇玛法为君为父处置几个逆子悖臣如何跟不能自处挂上边?您莫不成想拉着皇玛法去奉先殿打擂台?”
“皇太孙!”胤禛的声音猛地拔高,怀里的龙足也抱得更紧,“您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要不得!虎毒尚且不食子,您要陷皇阿玛不义吗?”仰望康熙,泪流满面,似乎是支撑不住身体,脸面直接贴在康熙的小腿上,哽咽道:“皇阿玛,儿臣以性命担保九弟觉悟弑君之心,便是三哥也是在皇阿玛君威之下紧张口误!皇阿玛,您纵是不相信儿臣也要相信您对儿臣等的谆谆教导啊!”
“站起来回话!”
康熙的语气早缓,胤禛的一跪一哭于弘皙出去撇嘴就是腹诽,并不乏恶意的猜想可以请四叔参加北广的资格考试!可横看成岭侧成峰,与康熙乃至满朝文武,四阿哥在君父盛怒的当也敢为兄弟开脱乃是天家第一情义之人,跪地跪到流血,哭泣哭到与不成声,恰是孝道的基本“长有过,泣而告!”跟那俩不省心的相比,满腿血渍的胤禛怎能不让康熙怜意大生?
挥手间,早有李德全趋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将人从地上搀起,“你以为今日事如何处理?”
“皇阿玛,儿臣以为断不可依皇太孙之言将几位伤残兄弟赶出府门,既是非刑处置又有掩耳盗铃之害,兄弟们若不是心服口服难免再惹皇阿玛费神!”在李德全搀扶之下的胤禛强自拱手,“儿臣早就被朝臣们称为冷面人,君父有询自甘做一回铁石心肠!”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或依律例刑法或照天理人情,兄弟们想必也无不教而诛之怨!”
“你的意思就是要朕教而后诛?虎毒还不食子呢!”康熙轻转手里的念珠,“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坦白说吧!”
“皇阿玛果然是圣心烛照!”胤禛苦笑一声,“儿臣自接受追缴亏空的旨意以来就想着吏治败坏不可等闲视之,再加上近日皇太孙与马大人揭出的火耗之弊,儿臣被瞬间转过的一个念头吓着了,若有左手加征火耗,右手自国库掏钱之人怎么办?”
胤禛故意停顿,留够满殿君臣思索的时间,方才冷声道:“儿臣是冷面冷心人,当此行事必用治贪治乱之重典严刑,一个火气儿臣自己都担心自己会做出前明之剥皮充草之事!”
“咝——”
康熙未曾言语,满殿臣工尤其是那些两手抓的官员们死命的开始抽冷气,胤禛自己会不会吓着不知道,但他们肯定被吓着了!更有哪些曾经跟着胤禛办过差的,惶恐的如阴沟里的耗子露了天,他们知道这位爷真干得出来!
“接着说!”康熙的语气和胤禛一样不带丝毫感情!
有些事是能做不能说,有些事是能说不能做,但官场总是妥协的艺术,言出必行罕见!
“儿臣却又知道乱世才用重典呢,如今天下太平乱杀乱伐不利祥和,皇阿玛常常教导儿臣等治大国如烹小鲜,故思整饬吏治之事,不可操之过又不可没有行动,既刷新也要宽容!”
胤禛挣开李德全,跪地仰头道:“大胆奏请皇阿玛,由三哥、九弟、十三弟、十四弟共同协助儿臣清查火耗、追缴亏空!”
“以三哥谨慎之心、九弟耿直之气、十三弟十四弟初出茅庐不怕虎之锐,兄弟同心,做好这一篇难做好却必须做好的大文章!”
“好你个胤禛!”康熙拍案而起,凝视着胤禛脑海却是百感交集。
康熙心里很清楚,亏空事积弊已久,火耗能让马武不愿提不敢言想必是上下其手牵连无数,桩桩都是硬钉子非皇子不敢碰!而胤禛敢提出来更有想法,几个皇子的组合有胤禛的冷居中指挥震慑宵小、有吓破胆的胤祉斡旋士林文官、有二杆子似得胤禟专门对付那些兵痞将军、外加十三十四两个新锐急于表现,这恰恰是当初自己为胤礽设计的黄金搭档,大事可成矣,天下亦可纵横!
唯一的遗憾就是胤禛不是太子,而这遗憾就是最大的败笔,老三老九因胤禛三言脱难,一个惶惶不可终日一个是倒树的猢狲,他们两个能岂不是胤禛天然的助力?而十三,哪怕胤禛曾恶语相向,当日跪地而泣证明这情义孩子还是顾念四哥的好,胤禛能说服自己就不能说服十三?至于小十四,他跟胤禛可是一奶同胞的兄弟!
一个囊括了成年皇子和准成年皇子的四爷党成了!刚刚展示了对兄弟友爱,追缴亏空文武双攻再来人望?太子,皇太孙——又该往哪里摆?
顾念间康熙笑了,“好你个胤禛,一口一个冷面冷心却原来是心有锦绣满腹华章,是千里马而不屑与驽马通槽,尔之奏请,朕准了!”
“皇玛法,孙儿亦请参加叔父这次殿试!”弘皙在邬思道的殷切期盼中站出来了!
“噢?殿试?”康熙笑呵呵的看着弘皙,这乖孙简直是自己肚里的蛔虫啊,“太孙说什么殿试是什么意思?”
“回皇玛法的话,四叔刚才不是说这是一篇难做好却必须做好的大文章吗?这文章自然是做给皇玛法看的,不是殿试是什么?”弘皙嘴角如钩,“几位皇叔的组合有冷有热有直有锐,但孙儿觉得还加上一条威,试问若有百般抵赖的滚刀肉,冷,吓不住,热,熬不出油,直也磨弯,锐而刺不透脸皮,怎么办?”
“孙儿送他的就是一个杀字,”弘皙咯咯一笑,“孙儿如今也有几番凶名在外,更不介意手上沾血!”
“你这惫懒小子也是要称孤道寡的人物,怎能满嘴的匪气?”康熙摇头眼中却是含笑,“汝不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孙儿现在不是千金之子,孙儿只是替阿玛尽一份力罢了!”弘皙给康熙端端正正一礼,礼多人不怪是刚刚跟胤禛学的,“皇子们共襄盛举惜阿玛染恙,有事弟子服其劳!”
“好!”康熙拍手而赞,“胤禛,就以皇太孙掌总如何?”
“儿臣正有此意,”胤禛不愧是皇帝候选人,脑瓜子转的那叫一个快,“皇阿玛知道儿臣之隐疾,唯恐心神交瘁力有不逮,有皇太孙居中,儿臣正好偷个养病的懒!”
“朕倒是忘了,”康熙道:“李德全,传旨太医院于四阿哥府邸侍疾,七日一报医案!”
“儿臣谢过皇阿玛!”胤禛笑了,有什么能比太医医案证名“有治”?
一零九章 撞大运
“野心家!”
一拳,在桐油中三炮三曝的白蜡枪杆来不起展示韧性就咔嚓了!
“迟早收拾你!”
一脚,靠在墙角的豹尾长枪断了四根!
康熙走了,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留下了太孙太傅张廷玉,太孙太师原琦,太孙太保王万祥。莅临开府是恩宠真要留下就成了麻烦,且不说多少人要来磕头的喧宾夺主,皇上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吗?为君上,太过平易近人就少了几分因神秘而带来的威严!为此,府前街道上的扛箱提笼的队伍排出了老长!
更莫说还有个膳食安全问题,开府日人杂手杂,保证不了安全尚膳司无论如何不会允许皇上进膳的,到时候别人吃着皇上看着就成了笑话!除此,皇上日理万机不是说笑,昨日回京康熙就停了上书房的蓝批,一天的时间折子就堆成小山了!
离开的队伍中,最高兴的除了胤禛莫过隆科多,皇上钦点由他代表步军统领衙门会同刑部彻查盗卖国储一案!这得算委以重任了,跟着太孙走果然有奔头!
弘皙一直送出府,回身甩手一把钢刀飞上去完成了揭牌仪式,而随后,原本准备摆乌龙的道具长枪就成了出气筒!
“太孙,您这是——”本为没机会表演而郁闷的王虎话刚说半截就被张宗仁拖到一旁,鸡杀脖子样捂住他的嘴,太孙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除非你有觉悟做出气筒!
三十六根长枪在这样的批量破坏下没多久就能送出厨房了,弘皙拍拍手走了,贴身太监廖逢春一路爷爷的叫着追上。他这也是偷空来发泄一下被人偷桃的郁闷,接下来他还得端坐银安殿等着镶黄旗上下的佐领参拜,接受贺礼还得大把赏赐银钱!
前任的尚方们迄今的护旗领早就知道皇太孙的武力值有多高,可新来的侍卫却目瞪口呆,有不少人甚至怀疑内务府营造司的那些家伙跟大街上卖大力丸的是不是亲戚?直到不信邪的一个也照着葫芦画瓢来了一拳却疼得龇牙咧嘴,一声低叹发自那位被李德全介绍半截就被打断的黄脸侍卫之口,“皇太孙神武,我舒尔端华服了!”
“就你这小鸡子似地身板,你就是不服你黑爷也必然打的你服!”王虎一晃双臂,“包括你们,哪个不服上来单挑!”
王虎这话说出来自然引得笑声一片,这些天王虎跟护旗领这帮人没少在一块切磋拳脚,少了刀枪无眼,天生神武外带力大无穷他就靠着这一手生吃护旗领上下,自此赢得一个单挑王的称呼!
“王少将军既然有此雅兴,咱们兄弟必然不让你失望!”端华微微一笑,回身看看自己带来的六十多名侍卫,“兄弟们,我舒尔端华既然把诸位带到皇太孙麾下,咱们就得给皇太孙争脸,皇太孙也说过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当然得各得其所,我看咱们就把这位王少将军当做磨刀石,弟兄们,有没有信心?”
“有!”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何况这些靠着武艺吃饭的侍卫,尽管有消息灵通的早把王虎太孙太保王万祥的小公子的身份透出来,可那又怎么样?能做侍卫谁家没个勋贵的三叔二伯,更不排除嫡亲的正枝!更有不少人在高喊,“干倒这个黑大个!”
“好!”舒尔端华拍手,“我端华在这放话,比武过后,能担任侍卫的就归在咱们这就为兄弟的队伍里,不适合做侍卫的,爷就拉下我这张皇太孙母族娘舅的脸去给你们求个差事!”
“舒尔大人敬请放心,”一个蓝翎侍卫走出队列,“小的来打第一阵,断不会叫这位王小保小觑了咱们!”
“你滚回去!”舒尔端华笑骂一句,“你跟他较量完了别人还怎么打?”
“舒尔大人,你确信这小个子能把黑爷干趴下?”王虎这么一说,连张宗仁都忍不住仔细打量那个普普通通的小个子,除了脸上有些细疤非要说特色想必就是浓眉大眼了,绝对属于那种丢在人群里找不着的人,绝对不如咱们张小侯爷一样鹤立鸡群玉树临风,难不成就像主子常说的那种大隐隐于市,疑惑的问道:“舒尔大人,这位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功夫比如降龙十八掌、七伤拳那样的?”
张宗仁这是把从弘皙那听来的绝世武功现趸现卖,听得舒尔端华也是皱眉!
“什么十八掌七伤拳,爷怎么没听过?很厉害么?对了,这小子叫鱼儿,打小被我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漏网之鱼,虽跟我学了些粗浅功夫,可他最厉害的还是这玩意——”舒尔端华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岔开成八字,“火器,不光是玩得好还偷偷的琢磨改进,前阵子拉着我去郊外试枪,人高的一块被一枪打碎,哪能让他跟王小将军比试!”
“说真的,这回之所以把他征召到皇太孙府上我就是怕哪天他把自己的小命玩没了,”舒尔端华苦笑一声,“若不是这小子的手头还扎实,我还真担心皇太孙怪罪呢!”
“舒尔大人,张某保证皇太孙不仅不会怪你,更会给你记上一大功,不,得是两大功!”
张宗仁自然清楚皇太孙为什么不高兴,仪仗队的乌龙搞不成火器的事就没法子提,现在,一个不光玩火球玩的好,更兼研究型人才,他确信皇太孙的嘴角又要勾起来了!几步来到鱼儿面前,观察的重点自然是他刚从腰后抽出的一柄手铳上,褐色的硬木把手,黑黝黝的枪管,与常见手铳最大的区别就是上下都看不到那条尾巴一样的火媒!
“小子,你壮大运了!”张宗仁探手抓住鱼儿的手腕,“走,跟我去见皇太孙,现在就去!”
“舒尔大人?”鱼儿显然不适应这种突来的热情,为难的看看舒尔端华,“跟着小侯爷去吧,你小子还真是壮大运了!”
弘皙正在银安殿接见镶黄旗的诸人。
不正式就任旗主,弘皙真不知道自己这本主手下还有这么多煊赫的奴才,最前边是三位都统,年纪最大的满洲都统鲁什巴图鲁,年过七旬满头银发,其最骁勇的战绩就是活捉了闯王李自成的发妻。紧挨他的是蒙古都统马斯喀,世袭一等公,也是下狱的户部尚书马齐、内务府总管马武二人的兄长。陪末的是汉军都统鲁锡,鳌拜之后的满洲第一勇士。
再往后先是两位舅爷:领侍卫内大臣世袭一等公佟国纲之子鄂伦岱,代父佟国维参拜的法海。紧随的是理藩院尚书世袭一等公阿灵阿,也就是被小尹捉弄被王虎吓晕的马尔泰的阿玛,跟他并坐的还有他的兄弟一等公议政大臣尹德。
第三排四人分别是议政大臣工部尚书温达,兵部尚书喀尔阔岱,领内务府大臣保宁,刑部侍郎盛安。
自第四排开始就是驻京镶黄旗的36又半分佐领,瞧那些火红的盔缨,弘皙约略可分出骁骑营、前锋营、虎枪营和相扑营的影子,一个个挺胸叠肚高呼千岁的声音几乎要掀开顶棚!
弘皙总算明白四叔胤禛当初为什么会妒忌发疯,四个一等公外带一个上书房大臣两个议政大臣,户部、兵部、刑部、理藩院四个尚书一个刑部侍郎,组合起来就是一个有内有外直接勾连国计民生的小朝廷,再加上一群骄兵悍将,他甚至可以理解那些做不成皇帝也要争皇帝的前任们,举旗造反太简单了,不想都不成!
但弘皙更知道自己这个旗主的位子不好坐!因为胤莪自己得罪了两个一等公,因为误伤友军,马家哥俩怕是对自己有意见,因为隆科多,法海的脸上差不多要滴出水,扎起旗内的笆篱怕是比关紧府门更难!
叹一口气,弘皙的目光游离到那些佐领参领中,冷不丁却险些被吓着,人群中竟然有一个卷发的大胡子,接近两米的身高在一群平均一米七多点的旗人中绝对是鹤立鸡群,虽然是黑眼球的可鼻子大眼眶凹,皮肤白皙,手腕子上都是黑毛,头盔夹在腋下,半秃的脑袋上顶着柔软的卷毛,怎么看怎么像是俄罗斯那嘎达的!
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妞,白里透红的脸蛋,超有料的身材,一条短裙下两条超过一米二的长腿让她周遭的佐领们恨不能把眼珠子丢上去!
康熙朝就有高加索人种?
“他是谁?爷怎么不认识?”弘皙歪头看看自己府上的典礼,一个白面微髭的年轻人。
“皇太孙,圣上早有口谕,您应当称孤而不是爷!”这位典礼微微躬身,言语却少不得轻蔑,“回皇太孙的话,这两人乃镶黄旗第四参领第十七佐领伍思明与副佐领伊梦!二人皆是鄂罗斯人,我大清与鄂罗斯签约尼布楚之后,万岁爷隆恩准予在京城居住,本是些生番,坦露清白肢体却以为自己仪态万千,堪称无耻之尤!”
“奴才伍思明参见旗主大人!”
“奴婢伊梦参见旗主大人!”
看弘皙盯着自己二人,本就心里存着撞运心思的两人赶忙跪倒!
一零一零章 初涉旗务多奇葩
“你等入京几十年可还习惯?”
弘皙这话问的就像消化力去精神病院视察的领导,寒暄,无非是吃的可好睡得可好,生活的如何,可这话落在伍思明和伊梦耳朵里无异于天籁,于是他们哭了,如泣如诉!
国族入关之前,旗内人丁按照身份高低可为三种,阿哈、披甲人和旗丁。阿哈是奴隶包括战俘与汉人,披甲人专指归降的朝鲜人,旗丁才是正经的国族。国族入关转游牧为天子供养,作为龙兴之地的满洲则由披甲人驻守持续游猎。
大清最早出现鄂罗斯人是在康熙七年,披甲人“打野谷”弄来的两个鄂罗斯小部落,跟逮着狗熊送给皇帝一样当做贡品送到了北京。看够了稀罕之后,户部的建议将他们分散编入八旗满洲正白旗下各佐领,而康熙着眼于黑龙江流域对罗刹的战争需要,将其集中编为一佐领,令其彼此相依,庶有资济,特旨为镶黄满洲第四参领第17佐领,伍郎格里任佐领,官居四品,伊番为副。
这些鄂罗斯人编入八旗之后很快送往黑龙江前线作“鄂奸”,负责侦察敌情和招降大清与鄂罗斯于雅克萨交战,伊番孤身潜入雅克萨城,号召他们投降博格达汗也就是康熙皇帝,正是在他的招降下,固守雅克萨的哥萨克人最终决定放下武器投降。伊番也因此授予骁骑校尉,变成了鄂罗斯人第一勋贵。
康熙二十八年,中俄签订《尼布楚条约》,其中一条就是不再遣返鄂罗斯人,而康熙为显示大国之君的胸怀,于多民族的等级构架中他们被置于与满洲人基本同等的地位。定居北京,以兵为职并领有粮饷。朝廷为其安排住房派遣佣人,每隔三年发给四时所需衣服,并将步军统领衙门收押的女犯配予他们为妻妾。其中一部分文化人还成为礼部衙门的翻译。礼遇让这些人由表及里发生着脱胎换骨般变化,他们逐渐变得与一般国族没了二致。
天下承平的特点是繁华,奢靡之风同样侵袭这些“香蕉人”,众所周知生活在苦寒之地的鄂罗斯人最爱的就是喝两口,于是不多的钱粮如流水般泄个干净,尤其是那些臭脾气的,在酒精的刺激下少不得酗酒斗殴事,其嚣张丝毫不弱于那些正统的“勋贵纨绔们”。
纨绔喜欢的是什么?拔份!
正统纨绔靠的祖上的军功,几天的吃喝玩乐是先辈鲜血淘换来了,这帮浑身长毛的生番靠的是什么?卖身!姥姥,那妙玉牛叉人家是卖艺不卖身,狗子一般的东西本该摇尾乞怜焉能比主子嚣张?
私斗逐步发展成群殴,五大三粗更经过战阵磨练的鄂罗斯人还是屡占上风,这问题就来了――所谓猎鸟尽良弓藏,兔死狗烹,全线无战事你这“鄂奸”敢不夹紧尾巴?全民公敌自然是风吹浪打!
头一个是伊番,谁让他是鄂罗斯人里边唯一的贵族还总爱替组人出头呢?出头的椽子秀于林的大树必然是头一个遭殃!
也许是无心也许是故意,伊番月例中的雪白精米也变成了粳米,中间还夹杂不少的白沙子,伊番哪里肯依,直接打上户部大堂,时任户部尚书的马斯喀先是用三十大板教给他“咆哮公堂”的规矩,随后派了一名笔帖式领他参观了一下粮库,让他知道什么是“国民待遇”――大家都一样!
或者你可以把粮食折现成白银,粳米也按精米的价格算!都是老狐狸谁也别玩聊斋,莫以为户部不知道你17佐领里以次充好的弯弯绕!
以次充好是佐领伍郎格里为领内“中层干部”谋取的福利,被人叫破伊番羞愧而去,于半路遇上了某位勋贵,酒桌之上人家就说了,你可以去理藩院啊,理藩院尚书是咱们镶黄旗人不说,咱们十七佐领可都是“外国人”呢,喝大了的伊校尉也没心思琢磨这事合不合理,晕头转向的就奔了理藩院!
结果很悲催,尚书阿灵阿直接送他一通鞭子,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对客礼遇是泱泱大国的风范,?所谓食君之俸忠君之事,吃着我大清的钱粮却说自己是外国人,是你心思不轨还是调戏上官?
打了也不算完,更扭送到满洲都统处,鲁什巴图鲁都统的处置的方法很简单,不是喝了黄汤忘了规矩么?清醒清醒再说吧!
被打的体无完肤的伊番枷号三日,他那三个混血的女儿都变成了鲁什巴图鲁都统的枕边人,都统他“老人家”就好这一口胸器,大被同眠之后,伊番被送回了家,几番医治无果就在老战友伍郎格里怀中吐血而亡。
旗丁是世袭,父亲退了儿子接班,可轮到伊番的儿子先是在参领大人那被卡住了,旗人们祖上就没留下攒钱的遗传基因却传下贪婪的秉性,他们的生财之道很简单,一手给国库打借条,另一只手则伸向下属,比如哪个士兵死了他的儿子不能立刻接班,想补缺就得向他求情送礼。
参领大人说了,都统大人那两个侍妾挺好,咱不能让都统大人专美于前,不多,送十匹“洋马”过来万事好说!
所谓“洋马”是针对扬州“瘦马”的称呼,事实上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发明了“要想富怀大肚”,或者是第一个如灾年流民样把自己的混血女儿插上草标被奇货可居之后,漂亮的鄂罗斯混血姑娘就成了稀缺资源,对于那些普通鄂罗斯人来讲,卖一个女儿娶两个小妾,再生两个女儿就能赚一个,资本再循环背后却又一个无情的事实――昔日跃马扬刀纵横驰骋的鄂罗斯人成了种马!
“你说的这事是真的么?”
弘皙的面色变得古怪,新鲜事年年有,鄂罗斯协领特别多。伊番蠢到奇葩,图什巴图鲁这年纪还能玩大被同眠也算奇葩!伊梦为女性却能做副协领奇葩,整个鄂罗斯协领变成生产“大洋马”的流水线更奇葩,最奇葩就是这伍思明,当事人却能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冷静分析?
“太孙殿下,伊梦袭爵是二十匹洋马换来的,我这个佐领十匹,只要礼物送足了,上官们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啊!”伍思明以头杵地,“奴才今日斗胆言告皆因我鄂罗斯佐领最流行的一句唐诗不重生男重生女,长此以往怕是再也凑不出百名可战之兵,奴才无能,请殿下另选高明!”
“太孙殿下,奴婢继承骁骑校尉的封号也不是标新立异,而是自保――”伊梦咬咬嘴唇,刚要再说却被图什巴图鲁高喝打断,“贱婢住口,今日是我旗主大人开府的好日子,岂容你二人信口雌黄,来人,把这贱奴贱婢带回都统衙门,爷回去在好好收拾这两个欺瞒上官的下贱胚子!”
“喳!”
随着应令,协令的队伍中走出四个头顶红色盔缨的壮汉,瞧身上的服饰,两个是骁骑营一个是前锋营,另一个皮袍魁梧的应该是相扑营,甲叶哗响声里两个扣住了伍思明的肩膀,两个围住了花容失色双手护胸的伊梦!
“殿下救命――”
“住口!”
“你住口!”
第一个喊住口的是图什巴图鲁,而第二个喊住口的却是弘皙身边年轻的典礼官!
有点意思,弘皙瞥一眼半路的程咬金典礼,国字小白脸难不成也是奇葩一朵?心有所思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除了邬先生,这大殿上怕还真不知道谁是自己人或者谁能成为自己人,不妨把这事当做试金石!
“你是谁?竟敢呵斥老夫?”图什巴图鲁端坐在椅子上满脸倨傲!
“皇太孙典礼史贻直!”
“六品官?”
“七品!”
“知道镶黄旗都统是几品?”
“一品!”
“在旗么?”
“不在!”
“那就是阿哈咯?”图什巴图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既有官身就该知道爷的一品比你的七品高多少,而一个阿哈也敢呵斥主子?你这条小狗要笑死老夫么?”
“回一品都统大人的话,下官虽是七品却是皇太孙的典礼,维护礼制乃职责所在,莫说你是一品就是极品可大得过皇太孙?”史贻直不但不动怒反倒多了浅浅微笑,那个嘴角如钩的样子很有弘皙的风范,“何况皇太孙为旗主,镶黄旗内皆是奴才,为奴当效犬马之劳,既是犬马焉敢在主子面前咆哮?”
“混账!”图什巴图鲁先是怒骂一句随后颤巍巍站起身,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摆明是倚老卖老呢,就像他刚才专门絮叨一遍怎么擒拿李闯王的发妻一样,抬手简单一拱,“旗主大人――”
“你混账!”史贻直冷脸的喝骂断了图什巴图鲁,“来人,拿下以下犯上的老刁奴!”
“谁敢?”图什巴图鲁双臂一乍,须发皆张,手指一点史贻直,“不知死的小子,老夫何曾以下犯上?”
“好个刁奴,方才敢骂旗主大人混账反口便要否认么?”史贻直跪地回话,“殿下,似此等凶顽之奴非严惩难以服众!”
一一一章 贱骨头
(先道歉一下,上一章的“图什巴图鲁”该是“鲁什巴图鲁”)
服众俩字史贻直咬的很重!
重到鲁什巴图鲁变了脸,这小子摆明了个告诉自己,他知道混账与旗主大人该分开可硬给组合到一块,而组合的目的更简单――杀你这只鸡就是为了儆那一群猴!
重到弘皙嘴角挑起如史贻直一样的角度,这史典礼有意思,看起来是文弱书生却是一点亏不吃,说他以下犯上他就找个更个大的来压你,骂他是小狗他就封你一个老狗,还给你解释清楚为什么,你叫人拿他他就叫人拿你,把鲁什巴图鲁给的那点羞辱原番奉还不说最后明白的提点!
“反了,反了,我镶黄旗议事一个阿哈也敢胡言插嘴颐使喝气,还有没有规矩!”
阿灵阿尖着嗓子呐喊,伍思明跟伊梦的告状里鲁什巴图鲁是为上不仁,他也是被点名的落井下石者,不言语岂不是助长了那对下贱胚子的气焰?身为胤莪的母族,儿子马尔泰都有天生的对头的觉悟,更莫说这作阿玛的,算起来儿子在旗主府外颜面丢尽、胤莪变废人,按照除恶务尽的理论追根溯源,罪魁祸首还是弘皙。
有以上几点,阿灵阿今天绝对是来者不善,很可惜,他遇上了史贻直,一个七品典礼却是蒸不熟煮不烂响当当铜豌豆,阿灵阿的眼中似乎要喷火,“你狂妄!我府里的三等奴才也比你大些,就敢这么绰直站着和爷说话?”
“这是皇太孙的银安殿,不是您这位爷的府上!而我是皇上命官不是您的奴才!”史贻直几步走到品级台阶的最前沿,手点阿灵阿嗓子又清又亮,“至于狂妄,您这位爷在皇太孙面前呵斥太孙府属官,就不知打狗看主人的浅显道理?或者您觉得皇太孙年幼可欺?”
“大胆!”“荒谬!”“拖出去吊死他!”
汉军都统鲁锡、世袭一等公鄂伦岱、一等公议政大臣尹德、领内务府大臣保宁,四人不约而同的发作起来!
事实上作为“攻守同盟”无需要约便已是心照不宣!
攻守同盟的基础是共同利益,于权贵阶层中到了世袭公爵这个层次已经是外姓的顶端,当太子与几位皇子的争储从背地里踹脚转到明面的竞争,为了家族荣耀就必须得动脑子!其中有类似阿灵阿兄弟这样天生的从龙之臣,但更多的还是选择安于现状,因为押宝这种事输远比赢的几率更高!
安于现状也守于现状,镶黄旗的现状是什么?是都统一手遮天,是几位参领外带大臣合手拢地,在他们的控制下镶黄旗水泼不进,即便是皇上――说不行肯定是夸张了,但事实上圣旨不都是传给都统大人么?
冷不丁多了一个旗主,还是个孩子旗主,他们想当然就把自己当做“顾命大臣”了,您也就是旗主了,具体的事我们来操心,这是所有人或明言或默认的共识!
伍思明与伊梦的告状虽然只是诸多旗务中的冰山一角,但任谁也不怀疑有了开始就没有继续,此风不可长,扼杀必须在萌芽中!
“谁敢?”史贻直站在品级台边上颇有几分大义凛然,目瞪三位木头桩子一样杵着的太傅、太师与太保,高喝道:“三位大人,万岁委以重任便是帮扶皇太孙,诸位可问心无愧于本职?”
被委以重任的三位大人自然是太孙太傅张廷玉、太孙太师原琦和太孙太保王万祥,三人彼此对视都有几分着恼,这孩子大棒子似得一通乱抡还真没糟蹋了他的名字――贻直!
皇上走了,国事为重断不肯以一人之私而误国,留下“三公”陪着皇太孙接见镶黄旗属就是要借重三位的威望做定海神针。
一方面是对弘皙,皇太孙的脾气可真不大好,对皇叔们都不留情更别说这些旗下奴才。皇叔可以不留情,因为争储事无情最是帝王家!这些奴才却不能不留情八旗制天下,从都统到协领才是国族的根本!
另一方面则是弹压旗内的朝臣勋贵与积年的“老兵痞”。本来一人独大冷不丁头顶多了管事的婆婆,要拱手奉送还心甘情愿那是不可能的,绞尽脑汁旁敲侧击的捍卫曾经的权利才是人之常情,之所以是弹压而不是镇压便是留了张弛有度的余地!
伍思明、伊梦的告状很突然,鲁什巴图鲁等人的表现倒是在意料之中,乍生不熟跳出来的史贻直才是意料之外,但这不妨碍他们对这个七品小吏心生好感,一来因为保存了颜面,没有史贻直跟这帮人纠缠礼仪的就得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二来可以有时间观察镶黄旗内这些朝臣勋贵的态度。
鲁什巴图鲁、阿灵阿、鄂伦岱、尹德、保宁纷纷跳出来了不假,马斯喀与另外几位尚书却是不动声色,即便是不赞成不反对不参与,一部分是敌人与所有人都是对头孰轻孰重?
但刚刚的感激却因为这一句变成了厌弃,这就跟一起走路的人一个小心掉进了泥坑,身边的伙伴兄弟往上拽你的同时未尝没有几分的亏不是我庆幸,救你的笑声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怜悯!
现在却成什么,领先一步的你脚下踩着泥了却做出一个迈大步的动作,旁人有样学样却因这一步之差正好掉进坑里!
说是一个坑可不是虚言或夸张,因为不管是史贻直还是张廷玉这“三公”都是汉人,刚刚讨论的哪怕仁者见仁也是人家镶黄旗的“家务事”,弘皙若不说话史贻直便是鸡同鸭讲!朝廷早有明规旗务政务分家,人家照样可以不鸟你三公大人的身份尊贵。敢来硬的,泼天官司能打到皇上面前――苏嘛喇和邬思道对付蜂拥士林的办法是什么?满汉之争,一个帽子说不定会扣死多少人!
可被人点名还真不能不说话,但因为史贻直而送脸上门能不怨?
“都统大人,几位公爷,可容张某一言?”三公之中张廷玉的块头最大,自然是第一个开口,而他也尽可能的保持了谦恭客气。
“张大人,若是朝堂之上我必定敬你七分,可这是我镶黄旗物,”阿灵阿斜瞥了一言张廷玉,“爷知道张大人是皇上钦抬的镶黄旗,却不知你张廷玉在旗内是什么职衔啊?”
“这――”张廷玉哑然而色变,果然是坑不假,一句话不让说也罢,你焉敢称爷?
“张廷玉,不是爷不给你面子,你可瞧清楚,地上跪着的两个贱皮子都是协领!”倨傲的阿灵阿极尽挖苦之能,他身旁的几位更是凑趣的哈哈大笑,而张廷玉的脸涨到通红1
“混账!”一声怒喝来自门口,忠肝义胆的狗腿子张宗仁到了,手里还提着鱼儿那把手铳,大踏步来到阿灵阿身前,一探手,黑洞洞的枪口就捅进了嚣张大笑的嘴巴里,因为情急力猛,生生把阿灵阿的嘴角撞出了血,“你个王八蛋,敢在皇太孙面前嚣张,信不信爷一枪把你打成烂西瓜?”
“住手!”“大胆!”攻守同盟的伙伴们自然是对张宗仁口诛笔伐,可张小侯爷会怕么?不光不怕更是对着银安殿的站殿卫士们破口大骂,“一群混账王八行子,既是护旗领就不知道皇太孙就是镶黄旗荣光所在?胆敢在皇太孙面前炸毛的,你们就干他娘的!”
因为愤怒恨不能指手画脚,那枪口顶得阿灵阿的脑袋连连摇晃,血渍顺着嘴角淌出来甚是凄惨,都说上阵亲兄弟,尹德自然不干了,悄没声的欺近情绪激动的张宗仁,高举右拳便奔了张宗仁的后脑!
尹德这个一等公可是西征葛尔丹靠军功挣回来的,否则也不会有一门两公爵,论身骑射武功他要自认第二恐怕之后鲁锡这满洲第一巴图鲁敢说第一,真要一拳砸实了,张宗仁非得来个重度脑震荡不可!
王万祥原琦的高声提醒眼见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一块黑乎乎的方形物后发而先至,可怜尹德全身心都放在张宗仁身上,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或者他更以为这银安殿上也不会有黄雀!
“砰”的一声闷响,尹德晕乎乎又诧异的回身,低头看翻滚在地的镶黄旗主铜印,抬头再看看站起身的旗主弘皙,也许明白了一点什么,痛苦的闭上双眼,却是不肯倒地!
“姥姥!”弘皙怒了,前边看史贻直跟这帮人斗嘴是品人,可这阿灵阿竟敢蹬鼻子上脸连张廷玉都敢羞辱,你他娘的就不知道什么是太孙太傅?他不如贱皮子难不成爷就“不耻下问”到这个程度?
若没有张宗仁他就要亲自出手了,而尹德明知张宗仁是自己的亲信还敢偷袭,自己当然得提醒他什么叫打狗还得看主人!
人起身,一伸手便抄起了品级台旁边的黄铜孔雀香炉,细脚肥身恰如铜锤,一跃而起如苍鹰扑兔,“你给我躺下吧!”
尹德这回的听话已经晚了,几番折腾连铜锤也变了铜疙瘩,等到弘皙出完了气,整个大殿上除了被枪“挑”的阿灵阿皆已俯跪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现在知道怕了吗?”弘皙嘴角如钩,“贱骨头!”
一一二章 杀鸡儆猴
“三位大人请起!”弘皙亲手扶起的张廷玉,满脸的和煦就仿佛刚才那个暴虐的小人不是他:“衡臣公,莫被混账们气坏了身子才好!”
“皇太孙,衡臣——”若说刚才是羞怒,现在的张廷玉只剩下羞愧。
羞乃自省,站在朝堂最前排的哪怕是皇上也没有如此轻贱过张廷玉,士可杀不可辱,土人也该有三分泥脾气,可怜手难缚鸡的自己脑海中的第一反应竟是君子动口不动手,道不同不相为谋?孰不知,君子行事也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弘皙的暴虐才叫真汉子!
愧自弘皙来,君子不可欺之以方:“方”便是张廷玉的行事准则:不偏之谓中不倚之谓庸,彬彬有礼然后君子。寻衅滋事在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于后,暴徒一样的弘皙与张廷玉心中的君子标杆牛马不相逢,故而被抬入镶黄旗之后张廷玉有感恩也有几分不得以,表现出来是若即若离。
即,是伯伦楼对弘皙的循循善诱、是要求常宁亲王带弘皙离开;即,总是在弘皙最暴虐的时候悬崖勒马,最终的目的也要息事宁人。离,是回京后的国事为重、是内心深处的眼不见心不烦,离,总是道同而不相为谋,根本只为不做失信失礼之人。
反观弘皙呢?暴虐可曾对自己人用过一回?于自己人中间他不像是主子更像是兄弟像是亲人,为了邬思道拧断了八爷的腿,为了自己又痛殴了当朝的公爵,至情至意啊!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何不大丈夫?什么君君臣臣相敬如宾?士能为知己者死焉不能亲近?跟着这样的主子至少不会担心有一天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哪怕下地狱又何惧,更莫说前行本是光明大道!
张廷玉一时间热泪盈眶……他又因自己的未言胜先言败,找好退路而羞愧!
弘皙却以为张廷玉这是气没顺呢?回头看看张宗仁不耐烦的喊一句:“太傅大人气苦,你他娘的还挑着灯笼玩?揍他,揍完了爷做主把他闺女赐给你!”
“真的?”张宗仁眉开眼笑,想想那难以掌握的堇煕妹妹就差流口水:“堇煕妹妹可是皇上钦封的格格——”
“爷只知道她是镶黄旗的奴才,既是奴才爷就有权处理!”弘皙冷笑一声:“鲁什巴图鲁,爷以为相亲相爱莫过变成一家人,您说呢?”
“是,是!”鲁什巴图鲁哪还有半分倨傲,他早被皇太孙刚才的“雄姿英发”慑服了。
当初知道有新主也曾背书但百闻总不如一见,铜鹤砸在身上的闷声不光颠覆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认知更难想象自己的老骨头能经得住几下!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觉悟下,攻守同盟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奴才必定按旗主大人的训示教导全旗,就是奴才当日——”鲁什巴图鲁猛的为自己收编伊番妻女找到了依据:“奴才当日也只是要跟伊校尉做亲戚呢?旗主大人有撮合张小侯爷与阿公爷的雅意,奴才愿保大媒!”
“保媒?不必要了吧?”收回枪管的张宗仁嘿嘿笑着:“不过是赐个姬妾而已,万一哪天爷玩腻了要送人,都统大人不也是面上无光么?”
“张宗仁,爷跟你拼了!”兄弟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不女儿被人三言两语变成了姬妾,是可忍孰不可忍的阿灵阿眼眶充血,一头对着张宗仁就撞过来,瞧这意思要跟张宗仁同归于尽了!
可惜,心有余力却不足,袭爵的阿灵阿虽未参加科举可在国族也算有名的读书人,相反骑射的传统却稀松许多,张宗仁身子一侧脚下却是一钩,躲闪不及的阿灵阿一下就扑在地上,刚要爬起来却被张宗仁一脚踩住脊背,嘴里嘿嘿一阵奸笑,他太得意了!
想当初张家去求亲连媒人都被轰出来,差不多成了三国上“虎女焉能嫁犬子”的笑话,喝醉的张大少发誓有一天要把阿灵阿踩在脚下却被两个妹妹冷嘲热讽,随后有了小妹蜂蜜敷脸报复法子,连他自己都以为是个遥遥无期不可完成的任务,没想到夙愿达成就在今天!
因为笑脚已放松,阿灵阿刚爬个半起,张宗仁又狠狠用力,这一回再趴下阿灵阿以头抢地,看他满脸血张宗仁的笑声更大!
如此被调戏,阿灵阿睚眦欲裂,以手拍地大骂不止:“张宗仁,小狗,爷跟你不死不休,弘皙,爷要去皇上面前告你,告你羞辱功勋之后,告你轻贱国族——嗷——”
骂声化作惨叫,却是张宗仁受不得激,狠狠一脚跺在他的腰眼上:“你他娘的敢在爷面前称爷,信不信皇上先叫人掌你的嘴?”
“打得好!”叫好的是弘皙:“昨日苏嘛喇姆妈曾交给爷一个法子,敢有忤逆者无需动怒不妨收到旗下做奴才,荣耀不得拒,然后!”弘皙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吊死他!”
“爷那时候挺高兴,并以为找着了一条永远正确的路子,可今日开府才知道原来不是那么回事!”弘皙至此真正怒了:“十七佐领跟爷诉苦,爷没说话呢就有人做主了,当着爷的面还敢抓人,史贻直替爷说几句话就成了刁奴就要被吊死,张衡臣是太孙太傅落在别人嘴里却是连府上三等奴才都不如的贱皮子,便是也亲自处置也会被告御状!”
“好胆啊好胆!孤,皇玛法钦命的镶黄旗主,在旗主府原来竟是摆设!”
“奴才不敢!”阿灵阿哥俩当鸡杀在前,猴子们自然知道大势已去,面对弘皙怒火一个个少不得战战兢兢,跪在最前头的鲁什巴图鲁强忍着又惊又怒的心境,磕头道:“旗主大人,奴才们并没有僭越之心,只是想为旗主效力,辅佐旗主治理好镶黄旗,奴才——”
“马斯喀都统、鲁锡都统、法海舅爷、温达尚书、额尔阔岱尚书、盛安侍郎,起身说话!”弘皙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会,含笑对几位道:“孤很高兴,你们没有跟他们掺和。”
没被叫起的鄂伦岱不高兴了,当初的攻守同盟由阿灵阿发起主谋是他们几个叫嚣的也最厉害不假,可别人也没反对吧?怎么就一语分两半?自己跟法海还是堂兄弟呢?凭什么他是舅爷自己就得跪着?愤愤不平道:“旗主大人这话,奴才不服!请问旗主谁是他们?”
“不服?”弘皙呵呵一笑,对跟着张宗仁进来的那位招招手:“你叫什么?”
“回太孙的话,奴才叫鱼儿!”鱼儿看弘皙有些疑惑又解释道:“奴才是从死人堆里拣出来的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好!”弘皙总算想起鄂伦岱是谁了,八叔的铁杆之一呢?就算八叔圈了他也是反对派,适才对尹德的一顿胖揍等于凯撒附体: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手一点:“这也是漏网之鱼,拖出去,给孤打到服为止!”
“回皇太孙的话,奴才不知什么叫打到服为止!”鱼儿憨憨的一笑牙齿雪白,可下一句就让所有人觉得那是野兽龇牙:“奴才以为死人才是最服气的,尤其是奴才的火铳,轰的一下脑袋就去了半边,就算不服他也没处说!”
“好,好!”弘皙连连叫好:“拖出去,给爷轰一下!”
“喳!”
鱼儿笑眯眯的样子绝对是本色,他之所以痴迷于火器就是一位火铳将是日后战场上的取代骑射的最佳选择,哪怕被额尔端华再三教导也不改其志,跟着张宗仁一路过来得知皇太孙一样对火器感兴趣早就有得遇明主的觉悟,能亲自给皇太孙展示一下自是兴奋不已,至于崩死个把人,火器不就是杀人的么!
“太孙不可!”平静下来的张廷玉说话了。
受辱了自然也恨这帮人的跋扈骄纵,但有了出气正名有了国士以报就该站在于皇太孙最有利的角度去思考问题,阿灵阿哥俩失礼在先,旗主大人自然要教他“规矩”,哪怕把他家的闺女赐给张宗仁做姬妾,就像鲁什巴图鲁欺凌伊番一样,虽可怜可恨,但主子的特权任谁都不能歪嘴!同理,旗主是旗内一人,弘皙就算真杀了鄂伦岱也不是什么大错,以下犯上,死!
但张廷玉必须考虑后果的外延,总是三个一等公呢?皇上会怎么看?帝王讲的是平衡,何以对四阿哥委以追缴亏空与厘清火耗的重任?从阴谋论的角度出发是不是制衡皇太孙?如此,把镶黄旗整治成铁板一块水泼不进还好么?
这般发作别人怕是转而就成了皇上训斥的借口,那时候不又是死灰复燃?
思量着,张廷玉躬身道:“皇太孙,奴才曾蓄一红马,日行千里而不喘不吁,犬子爱之牵去,未几送回,却言道方乘遂为掀下,连易数人皆掀坠,此乃劣马!吾奇而乘之却驯良如故,由此见,此马愿从主也!”
“奴才知错,奴才服了!”鄂伦岱也不是实傻子,怎能听不出张廷玉的开脱之意,连连叩首:“奴才愿效张尚书之马,为旗主大人效犬马之劳!”
一一三章 猴子也不省心
“老奴也知错了!”鲁什巴图鲁鼻涕眼泪沾染了胡须:“老奴不该以上凌下,错已至此,明日便将伊统领的遗孀与孤女立为妾室……”
“够了!”弘皙打断了越说越不像话的鲁什巴图鲁,即便知道这种“以上凌下”对伊家而言是荣耀,母女通纳这种不讲人伦的事在国族内也没人在乎,可感情上,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接受不了这么刺激的“玩”法!
“阿公爷,就剩您一个了!”张宗仁笑嘻嘻的凑到阿灵阿耳边,等他愤怒扭头的时候却又蛮不讲理的把他拉回来:“看在堇熙妹妹的面上,小侄提醒您一句,局势已经明朗,您不是非要当鸡*吧?”
阿灵阿如何不知道大势已去?又怎能听不出张宗仁的调戏之意?可――形势比人强,哪怕亲弟弟还在地上躺着呢?一家哭好过一路哭!
缓缓起身,奋力摔着马蹄袖,就仿佛要把所有怨气甩出去:“奴才阿灵阿,请罪!”
委屈的跪地,浑身都颤抖起来,这一拜,怕是啥都没了!
“奴才等……知罪!”跪地的佐领们怕是生平第一回认错也如此的扬眉吐气。
“知罪怕不是真心!孤知道你们心有不甘,低头无非是畏惧罢了,但一个畏字就够了”弘皙缓缓道:“为人当有一颗畏惧之心,有所惧心有所正,心有所正方言有所规纠有所止,战战兢兢先恭而后有敬达彬彬有礼!”
“孤治镶黄旗,只有两个字,一是畏,二是爱,就畏字而言,对圣君,侍王上,遵国法,守规矩,容不得半分虚伪娇柔。因为国族是我大清的根基,而我镶黄旗则是根基之柱石,期之越高求之越苛,全是一片恨铁不成钢之心!至于爱,皇上之厚爱如光风霁月,孤自念也能一视同仁,尔等当如何需好生思量!”
“奴才等谨遵皇太孙教诲!”
“是否谨遵孤心里自有一杆秤,此二字便当是我镶黄旗第一规矩!”弘皙挺立如枪:“对口是心非者孤的手段只有一个,你们懂得!”
“今日开府,孤还有两件事要宣布,第一件便是国库亏空,户部账册之上有银五千余万两,实际库银却不足千万,此事皇玛法也震惊,钦点孤这皇太孙总揽追缴亏空与厘清火耗事!孤自当以身作则,凡我镶黄旗于户部举债者一月之内还清!”
“啊――”
四下里低呼一片,亏空的事他们当然知道,算起来他们还是始作俑者呢!但他们真没想到有一天借钱还要还!
国族原本是吃喝不愁的,自入关之后陷入汉人的**大海里,多少总有点心虚,于是就像走夜路没根“哨棒”随身总觉得不安全一样,朝廷刻意保持着国族作为武装集团的特质,不事生产只许当兵。男的生下来就有粮饷,女的也有脂粉钱,以最低等级的步兵为例,每月总有几两银子几斗米,而多尔衮背骂名的圈地之后,每个旗丁都有六垧地做铁杆庄稼,就算租人耕种按年收佣小康生活是没问题的,更莫说朝廷的漕运衙门、三大海关、崇文门税监这样的肥缺美差转为旗人专设。
镶黄旗作为上三旗比之一般旗人更有特权,可惜钱来得太容易没人会把钱看的很重,而奢靡之风也永远自勋贵阶层开始。就像隆科多,既有一家子要养还得花天酒地,买良马筑高屋纳新妾钱如流水风刮,有数的钱粮怎么可能够用?
实在没辙了就当当,当当完了就赊账,就借钱,反正是铁杆的粮饷,有收入再还呗!于是乎,国族的债务似乎永远还不完!欠债不还肯定被人瞧不起,讲面子的国族自然不屑这么干,于是有人就开始琢磨有没有借钱不用还的地方,思来想去还真有,那就是户部!
户部的钱是国库是天下人的钱,可这天下都是咱国族的!用酸儒们的话说得天下而为天下所养是天经地义的事,要不咱祖上何必冒着危险马踏中原?而就算有一天谁提起还钱的事,让他从咱们的月俸里扣就是,反正皇上不会饿死咱们国族!
从牙缝里省出来送回去,送回去再拨下来,左手交右手似地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以皇上的宽和性子,能免也就免了吧?
不客气的讲,户部的之所以亏空巨大首责就在这些国族勋贵,若无他们的带头,汉员们岂敢朝这些“民脂民膏”下手?而有了他们的带头,从最心底讲出一句话来,削尖脑袋钻营为的不就是这点“特权”么?和尚摸得我凭什么摸不得?
于是乎,大家伙纷纷朝着户部下手,不借白不借甚至是借了也白借,他们甚至比满人更恶毒的去猜想那些君子固穷的,一样的俸禄大家都揭不开锅,你凭啥肚肥肠满?钱从哪来?
这似乎又扯远了,皇太孙亲自领头追债不说还要一个月还清?不可完成的任务么!
若不是弘皙施威在前无人敢做杖马,恐怕早有人跳出来指责皇太孙苛难国族了,即便这样也不知谁带头,伏跪在地一声哭腔:“皇太孙,奴才苦啊!”
有了第一个做开头,呼应者群起,银安殿似乎一下变成了恸哭灵堂,不,曾经躺过灵床的弘皙确信自己办丧事的时候哭声肯定没这么大,你瞧那鲁什巴图鲁,扯着嗓子嚎不说,那鼻涕眼见垂到了下巴,猛地一下又吸溜,用力过猛又是一阵咳嗽,这老东西十有**被鼻涕呛着了!
哭声之大,竟然将晕躺在地的尹德唤醒――弘皙自然是手下留情了,真要想他死用的着费那么大的力气?尹德茫茫然却是不明就里,却被哥哥的哭声下了一跳!
阿灵阿哭的真心实意,一想堂堂国戚一等公竟被当鸡杀了儆猴,一想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下嫁不说还要被一乘小娇送去做妾,悲从心来,哭自己死去的阿玛遏必隆,哭自己的姐姐孝昭仁皇后、哭自己的妹妹温僖贵妃:“兄有恸弟必随”是遏必隆留给尹德的遗言,知道这儿子武力值超强脑袋却不大灵光,他干脆直白了言听计从。
尹德的一声干嚎就跟呐喊似得,哪怕他真不明白为什么!
如此丑态,因为这帮旗人如所有的破落户一样坚信:打不赢可以哭赢。
“都住口!”弘皙一声爆喝,摸透了他们的心思既愤恨又无奈,强忍道:“你们以为孤是有意难为你们?”
“为国族一员你我皆是国库豢养之人,更当知国族与我大清休戚与共!何为休戚?喜忧同承、福祸共担、利害一体!如大河与溪流,如百江于大海,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
“今日之五千万借去四千万,明日之五千万要不要借去六千万?国库入不敷出我等难不成去喝西北风?”弘皙缓缓似吐出胸中窒闷:“这还是天下承平,一旦边关有急匪患突起甚至如宛平那样的天灾人祸――诸位都是带兵的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不用孤细讲,所谓皇帝不差饿兵,没有钱粮会有什么后果?”
“对方兵强马壮,我等却是勒紧腰带迎敌,营中怕是第一时间哗变吧?”弘皙的目光巡娑最后落在王万祥身上:“王少保乃久经战阵之人,这等例子不少吧?”
“皇太孙所言极是!”王万祥须发染苍却是声音洪亮:“万祥初从军便是随张大帅在西北围剿逆匪张献忠残部,诸位想来听说过张献忠杀人王的恶名,但诸位可知张献忠凶名何来?”
一个疑惑抛给大家,王万祥方捻须道:“西北苦寒,营无粮草,张献忠便屠遍周遭村落,其部以人肉为食,年老体弱者其肉若牛皮称为柴肉贮存,妇孺孩提肉质鲜嫩称做米肉打牙祭,年轻体壮者肉质爽弹称作军肉,用作军中干粮!”
“呃――”
弘皙厉言之下还有的啜泣之声随着王万祥之言生生扼住,岳飞《满江红》里“饥餐胡虏肉”说的是他们老祖宗,《三国》这等军中普及的军事著作早在旗人中流传,其中所描绘的白骨露於野、易子而食种种大家也只当是文人演绎的笑料,而王万祥之亲见却让他们骇然,这老家伙不是信口胡说吧?
“张大帅一到西北便与当地乡老歃血同仇,此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方有一战而胜,至今几十年,西北民风虽悍却从无反叛之心!”
“听听,那是我家爷爷!”张宗仁小心的踢了阿灵阿一脚,张大帅自然是张勇,提及祖先荣光事张宗仁脸上都放光,刁钻的他更不忘反讽阿灵阿当初的“虎女焉能嫁犬子”!
“诸位都听到王少保所言了吧?诸位当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难道也希望我国族走到那一天?你们难道想让那前明朱逆异族不过百年国运一语成真?”
弘皙痛心疾首状很是动人:“孤不说借债还钱天经地义,孤只知道欲正人先正己,你们难道希望自己在前边摇旗呐喊让被人躲在身后偷乐?”
“皇太孙,奴才也有几千两的亏空,为了咱大清江山,奴才这就写信叫家里人卖了花园子!”原琦那也是老狐狸,这时候早跳出来当托了,回身在看看跪地诸人:“镶黄旗的弟兄们,为了咱们今后的好日子也得带头还了亏空啊!别人偷驴自己拔橛子岂不是傻瓜!”
国族最好的还是面儿,所以对我的称呼永远都是“爷”,弘皙提到朱元璋的谶语早把大家伙撩拨起来,要知道灭了前明之后最瞧不起的就是朱家子孙,更莫说激将法后边还有挑拨之语,傻瓜没人愿做!
羊群效应在这时总算发挥了正能量,弘皙含笑点头:“孤既然说过一个爱字,断不会真让大家流离失所,孤给大家准备了一百万两银子,真若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尽管对孤开口!”
有威有缓再有爱,满殿发出了心悦诚服的高呼:“奴才谢太孙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一四章 总算一点小得意
“微臣不敢与殿下比肩,但奴才也愿意乐捐十万两!”一直未言语的满洲都统马斯喀躬身道:“殿下,奴才以为此银是殿下抚慰我镶黄旗孤困之爱心体现,应由旗主殿下掌控,定出章程,酌情发放,请殿下斟酌!”
一语出,弘皙尚未言语底下原本肉疼的诸人却是叫妙。
之所以这么矛盾却是有一番转折,旗主大人威恩并施加上太孙三公敲边鼓还亏空造成了定局,此刻旗主大人说“爱”还拿出自己的体己钱怜苦抚困,大伙儿完全可把这当成旗主大人的独角戏,毕竟在国族惯例里,旗主开府除了受礼还有雨露薄施呢?前边吓得尿急这是挽回人心之举!
但马斯喀就火烧屁吃就麻烦了,你玩上有好下必行效旗主大人欢喜了,旁人怎么办?旗主大人或者记不住谁究竟乐捐了多少,但他一定能记住最后谁没有掏钱!哪怕已是血淋淋也得从伤口处继续割肉,不少人一句话都冲到了嗓子——你们马家多少年在内务府、户部上下起手,崽卖爷田不心疼吧?
可加上“旗主掌控酌情发放”味道就立马变了!
规矩里,畏字在前爱之前,什么是畏?上下尊卑罢了,畏了再爱就是施舍,旗主大人就是一毛不拔那个奴才敢去质问?于是,他老人家的一百万就变成了索贿的药引子,旗主大人生财有道啊!
索贿给不给一定要看对象,不如弘皙,旗主大人兼皇太孙,未来的皇上未来的八旗之主天下一人,奇货可居的主绝对是走过路过都不能错过的,能给镶黄旗做旗主何其幸也!送礼若成了投资,再肉疼也得乐疏!
一盏茶的时间:“抚慰基金”飞速从100万长到了300万,看弘皙点头,马斯喀长舒了一口气!
就如同原琦以太师之尊总督之位主动做“托儿”一样,马斯喀做头羊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观马家,除了这老大马斯喀,老二马齐因为“勾结反贼盗卖国储”的领导责任下狱在先,随后“揭破火耗之弊”四阿哥虽以反腐斗士的身份重新亮相,可老二马武却被生扣了一顶第一人的帽子,风口浪尖对官场中人绝不是好事!
追缴亏空厘清火耗得罪的是天下官场,四阿哥不惧,皇太孙更不惧,可马家兄弟的肩膀没那么结实胸膛也没那么厚实,扛不住压力也挡不住明枪暗箭,唯一的选择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大树就是弘皙,长成之前必须要努力松土施肥使之茁壮!
“好,我镶黄旗果然是友爱之旗!孤必将诸公此举具折奏明皇上,并请他老人家亲自题词!”弘皙有些小兴奋,起身来回回走了两步:“马都统,孤记得你还有个四弟是吧?”
“回殿下,奴才确是有个四弟名李荣保在内务府任职!”马斯喀的面色有些古怪:“一想声名不显,不知皇太孙如何得知?”
弘皙嘴角如钩,心说我不光知道李荣保,还知道李荣保的有一对奇葩儿女呢!
另一个时空里女儿嫁给雍正的四阿哥弘历也就是后来的乾隆皇帝成了皇后,儿子傅恒娶了满洲第一美女瓜尔佳氏,乾隆南巡宴饮作诗:“坤闱设帨庆良辰”,皇后续“奉命开筵宴众宾”,傅恒夫人接“臣妾也叨恩泽逮”,乾隆总结说“两家并作一家春”。
此后傅恒顶着绿帽生了个儿子叫福康安呢?他病死之后乾隆作诗:平生忠勇家声继,汝子吾儿定叫培!当然,乾隆也没食言,傅恒的亲生儿子尚公主成了乾隆的半子,不知是谁亲生的儿子追封成郡王,那也是好凌乱的一家子呢!
收回神游弘皙笑道:“适才朝会上听得四叔介绍户部马尚书生财有道,旗内这点友爱基金也不能放着坐吃山空,孤以为钱生钱的勾当还是交给专人人士的好!”
即便没有马斯喀的满洲统领,就这三兄弟一个掌户部一个掌内务府,声名不显的都要入太孙府,钱海里打滚不都是放屁油裤裆的勾当,有小心眼的恨不能马尚书这回栽在大狱永不出来才好!
马斯喀撩衣跪倒:“为殿下解忧是奴才本分,只是奴才之兄弟接连出错,二弟马齐更在狱中,人言可畏,唯恐辜负皇太孙所托!”
“起来吧!”弘皙抬手虚扶:“马尚书获罪当日孤就在旁,尚记马齐大人心正眸静泰然自若之神态,皇阿玛圣心烛照自有明断不说,便是有些御下不严监察失力之责,孤的算学师傅虚位以待,如何?”
“奴才代满门阖府谢主子隆恩!”有皇太孙的保证心里的石头彻底去了,马斯喀响头叩地:“奴才愿再捐30万两银子入抚慰金!”
“算了吧!”弘皙笑道:“再有三十万两怕是你马家就成了第一个领取抚慰金的,左手出右手入就没意思了!”
满堂尽是哄笑,恨到需要仰望恨意自然就变成了巴结,至少是友好!
“莫急着高兴!”弘皙坐直了身子:“孤现在要说第二件事!”
“适才伍思明佐领言及佐领内恐凑不足可战之兵,孤更要追问一句,便是凑足当战乎?”
哈哈的笑声戛然而止……天下承平日久,不打仗一没有灭军亡将之危二没有军功论赏的好处,实额当战离大家太遥远了,纵是旗丁落地即标名上报领取口粮,可普通旗人与入伍吃饷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吃空饷是最来钱的勾当!
来钱不光是空饷落进了腰包,更因承平之后过着种马生活的旗人人口大爆炸,人多相对兵额就少了,就一家子而言老大老二也许补上缺吃钱粮,老三老四怕是难了,作为掌控者自然是盈利的卖方市场,就像伍思明说的连洋马都是论十的数目。如此两厢得利,也难怪其咬牙应下亏空之后还有余力乐捐!
至于战力反倒不担心,激烈的竞争中打铁自然得靠自身硬,骑射的传统断不敢丢!
弘皙倒是懒得理会这帮人的心思,缓缓道:“自评定葛尔丹一来,天下承平已十数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有道是奢为万恶之源,色乃刮骨钢刀,钢筋铁骨怕是已被这贪逸享乐泡软了,马背上的纵横也不如闺房内纵送来的舒坦,《易经》有云: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招寇,昔吴王夫差好战而亡,徐偃王无武亦灭,故冥王之治国,上不玩兵,下不废武,存不忘亡示意身安而国家可保也!”
“国族的马上起家,马上取天下,皇玛法曾言两百万国族于两百万万天下人就像胡椒面一样洒在这满天下,若无武力之优势,怕是稍有异动便是不测之祸!”
“孤前因不疚,孤也不管旁人如何,但孤希望我的镶黄旗招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此十二字便是今后我镶黄旗治军之根本!”
“一个月!”弘皙竖起手指:“还是一个月的时间,孤要去各佐领分别点验!”
“喳!”
这回应得爽快,只要得大家腾手的时间莫说满额,翻上一倍怕也是不难!
弘皙满意的点头,后世清之灭亡首在人亡,作为武力倚仗的八旗兵腐朽透顶,厉兵秣马的精气神死了才断了进取之心才有因循守旧,只要保证这精气神在,兵一样如逆水行舟,不退自然就是进,如此,火枪火炮大轮船还远么?
瞥一眼最前头的阿灵阿,某些恶趣味又犯了:“宗仁,送这遏必隆家的两位公爷回府!”弘皙格格笑道:“三日后,你先来一回小登科,孤在这邀请诸位一起去讨杯酒喝!”
“喳!”
狗腿子很有一点小得意,但旁人怕是不那么想,比如李德全,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阉人雪耻朝朝暮暮,看结束养心殿的小朝会高兴,凑趣道:“皇上,奴才听说靖逆张侯的儿子与遏必隆公的孙女结了亲家呢?”
“噢?这事为什么不见阿灵阿来报?”康熙微转手里的念珠:“朕记得温僖贵妃在时他家的堇煕格格常来宫中,很是灵秀的姑娘与张家那孩子倒也般配!”
“皇上这回猜错了呢?”李德全格格一笑:“张小侯爷是纳妾,皇太孙亲自给做的主呢!”
“胡闹!”康熙的面色一沉:“遏必隆家为我大清开国五大臣之后,遏必隆本人更是朕的四大辅臣之一,有孝昭仁皇后与温僖贵妃两人先后入宫侍驾,怎可为妻妾?朕知道你再皇太孙府受了些委屈,不过——”
康熙没有往下说,李德全却在心里补足了,挑拨皇太孙与皇上的关系,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慌忙跪地:“皇上,奴才不敢撒谎!皇太孙的贴身太监是奴才亲自**出来的,消息是他送来的,奴才以脑袋担保他不敢欺瞒!”
“原原本本的讲!”康熙哼了一声:“若有一字虚言,哼!”
伏跪在地的李德全战战兢兢的把廖逢春送来的消息絮叨一遍,话刚说完就挨了重重一脚:“狗才,再有断章取义之事,仔细你的皮子!”
“奴才该死!”李德全在自己红肿未消的脸上顺势来了两巴掌:“奴才知道皇太孙是煞费苦心,可奴才担心别人不那么想——”
“你这杀才果然该死,难不成忘了后宫嫔妃太监不得干政的规矩么?”康熙含笑轻踢了他一脚:“但朕必须说干政干的好,来人,传朕口谕,将内库所藏遏必隆刀赐予皇太孙!”
一一五章 本生之背
“皇上,你这可是未卜先知呢?”李德全眼前忽然一亮讨喜笑道:“皇上,您赐皇太孙遏必隆刀正好给皇太孙整军之用呢?”
“整军?”康熙歪头笑骂道:“你这狗才,方才说规矩,现在又说什么整军,说话如此的不爽利,又想讨打不成?”
“哟皇上,您可冤死奴才了!”做近臣自然要知道打蛇随棍上,李德全涎着脸故意吊胃口:“皇太孙今日好威风,奴才就是听着都热血沸腾呢!”
“速速讲来!”康熙顺势坐在长廊的栏杆上。
“喳!”
得令的李德全就像说书先生一样摇头晃脑的开始讲古,除了好记性更加上了故意的三分曲折,听得康熙时而颦眉时而微笑,时而怒目时而惋惜,时而紧掐双腿时而抚掌大笑,不知不觉中日头已是中天!
“宽严相济,好!出安思危,好!敢为天下先,好!皇太孙不愧是我天家麟儿!好,好!”康熙接连吐出五个好字,自矜的背手做出伟人状刚要赋诗以作纪念,可惜,悲怨方出诗人,泱泱唐诗六万首“漫卷诗书喜欲狂”只有一句,康熙自失一笑,看来他只能选择白日放歌须纵酒了!
“李德全,随朕去鹿苑,朕今天要亲自去割鹿血!”
“喳!”
李德全颠颠的跟在康熙身后,身为近侍自然清楚皇上的一举一动,奉太后去热河虽有后妃随行,可宫中还有久旱之地待甘霖呢?而今皇上回宫自然要遍洒雨露,正午鹿血阳气最盛!
鹿血,在今天的试验室研究中,经过各类精密仪器分析证明其含有种类齐全的氨基酸维生素、脂类和微量元素,可补充人体所需的多种营养物质并能促进新陈代谢,改善大脑功能、提高抗疲劳能力等等,比之什么黄金搭档更脑白金!
但这都是反证,是知其然而究其所以然,鹿血之功效最早见于唐代孙思邈的《千金翼方》提出的食疗法,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做了更为详细的记载:主阳,大补虚损,益经血,性燥,可已湿痹。
康熙食用鹿血主要取其三种功效,第一就不用细说了,天地一人后宫三千粉黛注定白天日理万机晚上还得夜以继日,取鹿头角间血,酒和饮之,龙马精神!
其次,便是湿痹,现今这些长年骑摩托车的还有风湿类风湿之类的腰腿疼呢?更莫说类似康熙这种长年在马上生活的老骑手,割破静脉取血日久自愈。最重要就是康熙的心悸毛病,久病成医、学究天人的康熙以鹿心血、沙参、天冬、阿胶等制成苏合香酒,除了自医还会赐给大臣,羞煞太医院。
宫中鹿苑,十几头梅花鹿毫无做血食的自觉啾啾而鸣,身手矫健的康熙熟练的刺皮割血,早已习惯这种“小阵痛”的鹿群也不惊炸,李德全少不得又拍出一连串类似“神武”“威慑”“古有衔灵芝献瑞,今有蕴热血伺圣君”的马屁,心情舒爽的康熙哈哈大笑:“你这狗奴才果然是一张巧嘴!去,请本生出来!”
本生是鹿王的别称。
梅花鹿为群居动物,野生鹿一群只有一只雄性,鹿苑的梅花鹿因为人工驯养的缘故雄鹿倒是有几头,但鹿王依旧是唯一,平日里单独在鹿舍后面的小树林里,康熙亲取角间血当然要用鹿王!
之所以用一个请字还冠以本生的称呼就跟宫殿顶上固定榫卯的檐兽一样都是有说道的。传说释迦牟尼的前生就是一只九色鹿王。
话说曾有一位国王爱吃鹿肉,出猎之时,群鹿分散而逃,摧破死伤所杀不少,鹿王目睹惨状径自去宫内面见国王,说国王既然爱吃鹿肉您也崩去打猎了,人追马窜,连累其他小动物不说,花花草草的也死伤不少:“天仁爱物,实为可哀”!
既然是我们的缘故我们自愿来赴死就是,不知道您一天要吃多少?
这国王挺奇怪,说一头就够了!
鹿王回去悉命鹿群,也甭管是不是抽签还是比武,自相差次之后,有该死的就来鹿王前辞行,鹿王说了,这世界上的早晚都要死,没有谁能免,到了国王嘴里也别埋怨什么。
日日如兹,这天偏巧是一头怀孕的母鹿,这母鹿到了鹿王那就说了,死不敢避,可我的孩子明天就要生了,磕头流泪的请鹿王让别人代替,可轮到的下一个也是流泪不止,我知道会死,可我还有一天一夜可以活呢!
鹿王又不忍,得,就自己吧!
厨子倒是认识鹿王赶紧上报,国王也奇怪问为什么?鹿王就把梗概说了一遍,王“怆然”为之流泪曰:岂有畜兽坏天地之仁杀身济众,履古人弘慈之行,而人君日杀众生之命,尚豺狼之行乎?
遣鹿还,此后大兴仁政,国也太平,佛告诸比丘,鹿王就是我,国王就是舍利弗菩萨!
康熙尊佛教行仁政,本生恰恰得名!
李德全未去本生却来,转出小树林的本生,四叉的鹿角上簪这黄花,脖颈之上还挂着花环,鹿背之上还驮着一个带着花冠的姑娘,一身旗装却未着旗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散着垂到肩头,原本还在跟本生说着什么猛一抬头看到一身朝服的皇上,慌忙从本身背上跳下来伏跪在地:“奴婢该死,不该亵渎了鹿王!”
康熙笑呵呵的迎上去却未理会,伸手接过李德全送上的盐巴递到本生嘴边,雄鹿最爱舔舐的就是呆着盐味的石头土块何况是宫中的精盐,嗅到熟悉的气味,本生自然不肯放过,湿润的舌头落在掌心痒痒的,康熙的笑容更深:“本生哪怕跟朕亲近也从未让朕骑乘,你能与本生如此亲昵想来也是缘分,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的!”
“奴婢郑春华,原本是为孝庄老佛爷伺候花房的,老佛爷驾返瑶池内务府就让奴婢去了慈仁宫!”听得皇上不怪罪,郑春华的心稍稍放松:“奴婢的差事总会用到些枯枝碎叶,就常来鹿苑这里,慢慢就跟鹿王本生熟了,从热河回来特地来看的!”
“噢,原来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了,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郑春华的外貌前番早有描述,其眉眼口鼻单拿出来任何一处也算不上出色,可凑到一起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脖长胸猛,长发垂肩更添松散慵懒的贵妇仪态,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就如蜜一样闪亮,看惯了后宫妃嫔严谨尊礼的康熙一时有些发怔,待到反应过来轻笑掩饰道:“朕说太皇太后的宫里为什么总有四时不败之花,原来有位花仙子在打理,起来吧!”
“奴婢不敢当皇上如此夸奖!”郑春华又是微微一福:“奴婢告退!”
“大胆!”李德全尖着嗓子一声喝:“不知礼的奴才,皇上不叫你退下你怎敢离开?”
一般来讲,身为万红丛中的一点绿,康熙是懒得理会这样不识抬举的奴婢,但问题是前边的第一印象太好不说,俯身的时候一股似兰若麝的香气沁入口鼻……郑春华的特殊体质因为与本生的嬉闹重又发挥了作用!
“你才给朕退下!”康熙对着李德全沉声一喝,事实上一句也就够了,李德全是伶俐的老人,微微躬身不光自己退下更左右摆手挥退了周遭的侍卫太监等等,远远的在鹿苑外边扎警戒,皇上要干什么他心知肚明,莫使人惊着皇上才好!
“皇上,奴婢――”低眉顺眼的郑春华连退两步却被鹿王本生倚住了脊背!退无可退,人更慌了!
与太子春风一度她无时不企盼太子接她入毓庆宫,这不仅是纵是无情弃不能羞的“负责”,更是担心每三个月一次的“临检”,后宫之中理论上可都是皇上的妃嫔与后备妃嫔,红丸若失岂不是让皇帝为别人刷锅?像她这样的低等宫女犯下这样的错误,怕是连个浪花都起不了就消失了。
越是担心越是避之不及,郑春华咬着嘴唇道:“奴婢低贱,怕是玷污了皇上!”
“玷污?用你这一身花香么?”康熙咯咯一笑,一手抓住郑春华的一手却是轻抚本生的角间:“好本身,莫动!”
阅人无数的手自旗装的缝隙插入,猛地一扯,月白的亵裤已垂落到脚面,如春天里在河沿做抽一根柳条,又像冬天里拨开的一颗老葱,从未见光的长腿丰润晶莹宛若黄玉,康熙看的眼睛冒火口鼻发热:“趴上去!”
“啊!”一想羞死人的姿势,郑春华要哭了:“皇上……”
“你敢抗旨么?”
旗装下摆被反撩上去,丰隆的两片满月间如蜜桃淡粉,惨呼中,碧血染银枪,康熙*笑着扑上去!若父子两人对面或许就如那个笑话,前半截是旧的后半截还是新的!
“我就是个罪人!”几番扯动,郑春华也有些动欲动情,浅吟低唱中猛地觉悟,原来自己真的是个*贱之人。
啾啾鹿鸣,食野之苹,偶有嘉宾,鼓瑟吹笙!
一一六章 枉做小人
赐刀宣旨的太监赶至皇太孙府时,府上正好排酒开宴!
国人好客,国族更豪,逢喜事当然少不了酒肉伺候,这小太监抱着遏必隆刀等了良久才看见皇太孙匆匆而至,让他诧异的是,皇太孙不光是一身常服,脸上也有些紫黑未去,就好像刚刚跟人打了一架还打输了,而他身后的贴身太监廖春生更是惊魂未定。
小太监的心里不由的一抽,皇太孙的暴虐之名早在暴尸的时候就有耳闻,李大总管一大早来传旨回去后的鼻青脸肿如风传遍了皇宫内院。此番前来师傅早就嘱咐过富贵险中求,可这险这让他心里直突突!
韦爵爷曾讲世上最腌臜的地方莫过*院与皇宫,事实也确实如此!宫内奴才的竞争是最为残酷的那种后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别看现在的大总管李德全风光无两,除了皇太孙之外只有郭琇大人赏过他一顿板子,可他发迹之前却被当时的贴身太监梁九功欺负的“水深火热”,梁九功渐老入了司礼监。李德全奈何不得他就只能朝他的徒弟魏珠下手了,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债子还也是天经地义。
得知李总管受挫在前,梁九功豁着老脸硬抢下了传旨的差事。
“劳小公公久候了!”弘皙看了看这小太监,微微浅笑道:“孤这就叫人排香案,宣旨后,孤敬你一杯做赔罪!”
“奴才魏珠不敢当皇太孙如此称呼!”皇太孙的彬彬有礼出乎魏珠的意料,因为抱着御赐物没敢跪下,躬身为礼,挺直后面南而立:“皇上口谕,皇太孙跪听即可!”
“孙儿恭听皇玛法教诲!”满殿肃立,弘皙一人跪地。
“奉旨,赐皇太孙遏必隆刀!”魏珠双手将黄布包裹捧到弘皙手中:“宣旨已毕,皇太孙请起!”
“孙儿谢皇玛法厚赐!”
接过黄布包裹的遏必隆刀,弘皙的笑容更深,男儿何不带吴钩,讲的就是尚武的风气,大内武库收藏的自然是神兵利器。
“皇上知道您要在镶黄旗整军特赐您宝刀呢?皇太孙何不打开来看看呢?”
魏珠的凑趣让弘皙的笑容一滞,他猛然想到遏必隆刀的特殊性!
昔日幼帝登基,设四大辅政大臣,文武各二,文者掌朝政为索尼、苏克沙哈,武者制兵马为遏必隆、鳌拜。遏必隆刀乃顺治钦赐,逢战事帝必以此刀监军,实质与尚方宝剑相同,持刀者可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的特权换做别人自然是莫大的荣耀与信任,可眼下自己是镶黄旗主,镶黄旗是自己的地盘,我的地盘我做主何需仪仗别人!而为整军赐刀?刚刚宣布皇玛法就知道了,耳报神太快了吧!
弘皙按捺住恼意抖开了黄布包裹,但见一刀,绿鲨鱼皮蒙铁木鞘,二尺有余的刀身带着微微的弧度,尺长的刀柄被黄丝绦紧紧裹缠,握上去极为舒服,按绷簧抽出来,瓦蓝的刀身带着细小的淬火暗纹,阳光下隐隐有七彩之纹理。
“果然是漂亮!”弘皙手腕微抖,晃动的刀身隐发龙吟,似是无意般问道:“不知皇玛法如何得知孤要在旗内整军!”
“宫里现在已经传遍了呢?听说是李大总管亲口说的!”魏珠笑眯眯的回话,小心脏却是提到了嗓子眼,险中求,就等这句话呢!
“你放屁!”廖逢春的尖叫打断了魏珠,他与魏珠先后进宫各自投在不同的门下,随之也就继承了彼此的仇怨,没出宫之前与魏珠也是十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打,眼下自己做了皇太孙的贴身太监,正琢磨什么时候回宫教训一下“猪倌儿”呢?他反倒成了宣旨使,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是经当着自己的面告师傅的刁状,心里早吧他的十八代祖宗操翻了!
“皇太孙,这小子不是什么好种,您瞧瞧他脸上的红疙瘩,咱家师傅说这就是六根未净——”
“闭嘴!”
弘皙当然不容他往下说,六根未净的进宫要行秽乱么?更莫说这小子还是李德全**的,第一时间给李德全送消息的除了他怕是没别人!
手腕一翻,遏必隆刀挥舞,如一道彩虹掠过廖逢春的头顶,唰然一响,半截顶子连同头发飞到半空,人也矮了半截!
“孤与魏公公说话,你这阉奴焉敢插嘴?”弘皙眉毛一竖:“来人,赏他二十板子!”
“殿下饶命啊!奴才对您、对皇上都是忠心耿耿啊!”可怜的廖逢春小胳膊小腿的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护旗兵夹起来,如何挣扎也如蜉蚍撼树,但他无论如何是不能把皇上吩咐的“要事报告制度”宣之于口,只能用对皇上的忠心耿耿表示自己的无辜!
“拖出去!”
随着弘皙的断喝,其中一人一掌切在廖逢春的后脑,整个人登时没了声息。这是跟皇太孙殿下学的一招制敌,至于廖逢春醒来后没有没有脑震荡之类的后遗症就只有天知道了!
“啊!”魏珠被吓了一跳,他以为廖逢春是被打死了呢?惶急道:“殿下,您不是问皇上如何得知消息么,廖公公是李总管的徒弟——”
有些话不用说透,让别人去猜往往比挑明更引发误会!
但这话绝不适用眼下,魏珠的话语戛然而止不是留白而是号令三军的遏必隆刀落到0脖颈,冰冷的刀锋把他所有的后继言语都堵住了,弘皙看着魏珠嘴角如钩,名字很奇葩,做太监做到长出青春痘更奇葩,尤为奇葩的是您打算借我的刀杀人?
你也不想想,廖逢春的背后是李德全,李德全的背后又是谁?魏珠,这样的头脑果然是该喂给猪吃!
“魏珠,告诉孤,是什么人指使你离间我与皇玛法之间的关系?”
“殿下,奴才不敢啊!”
魏珠带着哭腔,他悔啊!师傅讲过,咱们是奴才,哪怕伺候在皇上身边也是蝼蚁一般,想要害谁决不能想着毕其功于一役,毁人需不倦,就像屋顶上低落的水珠,哪回落下来都是在檐下青石板上摔的粉身碎骨,可日子久了再坚硬的石头也会砸出坑洞!今天的事装作说漏也就完了,再多就是枉做小人!
“不敢么?”弘皙一笑收刀:“你是皇阿玛派来传旨的,大小也算个钦差,孤不为难你!”还刀入鞘顺便丢回魏珠的怀里:“您请回吧!”
弘皙大踏步离去,留下手足无措的魏珠,鼻涕眼泪一起流,满院宴饮的镶黄旗众不光没一个上来安慰,纷纷射来的目光却如乱箭!本来么,开府宴饮宾客如云,皇太孙却随着额一个侍卫遁走,好容易回来打算还在皇太孙面前混个脸熟呢?要让这阉人搅了!
银安殿的后堂内,邬思道与太孙三公张廷玉、原琦、王万祥、佟佳氏两位兄弟鄂伦岱、法海、三位都统鲁什巴图鲁、鲁锡、马斯喀、议政大臣工部尚书温达,兵部尚书喀尔阔岱,领内务府大臣保宁,刑部侍郎盛安等团团围坐,摆酒正酣。
在坐的既有坐守中枢又有封疆大员,更有官场老吏沙场悍将,都知道这位是昔日大闹江南科场的“莽”书生,也知道如今已白衣坐“相”,羡慕妒忌恨虽不至于,打着切磋名义的各种心思绝不可少。
于邬思道,一道圣旨胜过金榜题名,即便知道得意莫忘行的道理为了坐稳皇太孙西席先生的位置也少不得要老夫聊发少年狂一回,各地奇闻异事风土人情自邬思道口中娓娓道来,听得张廷玉等人或含笑或拊掌,偶发惊人之语,颦眉沉思之后,民生与国计相对应更有所得,所有人不由对这个皇太孙折腿以报的“瘸子”高看几眼。
“邬静仁之名果然不俗,看来当年的左玉兴赵泰明真是屈了你!”张廷玉持杯笑道:“若早入春闱,朝廷必多一干员国家也多一能吏,张衡臣敬你一杯!”
“邬某怎堪中堂大人如此高看!”邬思道自然知道张衡臣的敬酒是化解初见的狗血于头之喷,本来就该是和和美美尽弃前嫌紧密团结在皇太孙周围的,自然不肯枉做小人,举杯笑道:“这杯酒还是静仁敬张中堂的知遇之恩才是!”
“这其中还有什么典故不成?”鲁什巴图鲁打个哈哈:“老头子最爱听古,邬先生,不妨说说!”
“你这老汉怎么专爱听旁人出糗!”张廷玉嗔怪一句,岔开了话题:“不过静仁说天下无绝对我却是不信——去年游西山遇雨,有姓车的孝廉和姓乔的工匠坐一乘轿上山,我出一联:轿载车乔书匠,轿也当车,载也当车——车乔为轿,士、工两业,轿载同旁,请问,你对的上么?”
“那年在陕州我也遇上了一件事!”邬思道微微一笑道:“一个姓马客商的和一个姓户的庄稼汉过河,桥断了只能从浅处同乘一驴,邬某的下联就是,驴驼马户商农,驴也做马,驼也做马——马户做驴,也有商农二人,驴驼同旁,可乎?”
一一七章 何为解难
“那么,烟锁池塘柳呢?”工部尚书温达道:“这可是千古鳏对,邬先生可有解难之法?”
“哪需什么解难,所谓鳏对无非是寻章摘句的刁难罢了!”邬思道又笑:“既然有烟一定是走了水,我就对上个烧塌镇湖楼,又或按照诸位将军们的性子,对他个——炮堆镇湖楼?如何?”
“不通不通!”议政大臣保宁连连摇头:“薄雾袅袅如烟似霭更有垂柳依依,这分明还有江南女子的秋怨在里头,直撅撅的对什么炮堆镇湖楼,霸王硬上弓么?”
满堂只剩下哄笑,一直闷葫芦似得法海至此也露出了笑颜。前边交代过法海是佟国维的四子,但这个四子却是微贱侍婢所生,自有父不以为子,兄不以为弟,直到康熙三十三年考中进士……国族入关近百年,迄今,真正考中进士的除了那位天妒英才的纳兰性德也就是这位了!自此佟府再无人小觑,四公子也成了专用称呼。
自己的表弟如此长脸,康熙自然龙颜大悦,三十七年便擢升二十八岁的法海为侍讲学士,与张英、顾八代这样的饱学之士同为皇子师,专门教授老十三和老十四,知道佟国维铁心成了八爷党却不管掺和进争储事,这位干脆以养病的名义在家读书。忠孝不能两全退而隐,佟国维无奈,康熙却是朕心甚慰,经常召其进宫。
佟国维能逼着侄子去“烧冷灶”,自然也会就火烧屁,开府日让儿子代自己前来当然还是那自荐西席的目的!
八爷圈了,在八爷身上下了重注的佟家也威矣,纵是法海再不情愿此时也要打起精神来,面对邬思道的连番露彩,哪怕文无第一哪怕文人不该相轻他也少不得起了争胜的心思,折扇微腰,道:“保大人有所不知,这对联其实也是文字游戏,有故事有应制,格言佳句不少白话杂缀也当,有秋怨的女子自然也有不解风情的莽夫,邬先生此对可称无情对也!”
“四公子既有点评,想来也有妙对咯?”马斯喀一语引来一片应和:“没错,四公子是我国族第二个纳兰,断不能让邬先生专美!”
“也罢,在下就试上一试!”法海略一沉吟:“去岁腊月间曾去纳兰家的祖祀拜祭容若公子,因公子乐水其妻喜梅,其墓所选之地前有溪流岸植梅树,酷寒之中,冰封水面似长锦,盛开之寒梅若火之夭,而今思来‘梅燃锦溪堤’正可应对这‘烟锁池塘柳’呢!”“
“梅燃锦溪堤,烟锁池塘柳!”保宁吟哦两遍,一拍大腿:“好对!容若公子为我国族之文魁,梅盛若火正是文风不衰,前有小儿女的哀叹年华后续千古华章风流,果然是好对!”
千古鳏对一下来了三个答案,还是有俗有雅,众人鼓掌大笑之际,原琦抬头看见弘皙迈步进来,赶紧招呼:“皇太孙来了!”
主人纷纷见礼,一番叙礼罢了,诸人请弘皙做了上首,纷纷落座早有小太监手脚麻利的帮弘皙取过杯盏,前番在大典又是立规矩又是追亏空,弘皙的到来让酒宴的七分微滞,张廷玉笑道:“皇太孙自幼聪颖,就由皇太孙出对,看看能不能难住邬静仁!”
他们可不知道弘皙又捅了篓子!
存着告刁状心思的魏珠宁愿干等着也不大张旗鼓,而三言两语就落地钢刀横颈被打发回去,莫说他们就是外边喝到酣畅的佐领们也大都不知情。而弘皙也不愿上来就泼冷水,略一思索便道:“遏必隆刀,圣君有赐不敢辞,孤辞之,此对谁来续?”
张廷玉猛地想起刚刚似有人通报说宫内派人来了,脸色微变:“殿下是作对还是玩笑?”
“我的样子像是开玩笑么?”弘皙以春秋笔法简略把事情经过讲讲,他自然不会说魏珠的六根不净和皇玛法的心思的,淬道:“古人便有庙小妖风大之语,奴才们的争斗竟然妄想利用主子,若不是看在那魏珠是宫内来人,孤当场便叫人拿住仗毙了!”
“承平无战事何故动用遏必隆刀这等重器!若是为整军,这本是我镶黄旗内之事——”保宁这话本来是想表明自己对皇太孙的投效之意,可话说了一半就扼住了。
不肯继续往下说是“臣不言君非”,但在坐的哪个不是人精,隐隐便能猜到皇上的呵护“备至”所代表的意义,什么你们镶黄旗,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老人家不允许自留地存在!而皇太孙的“辞”分明是在“拒绝”,倒还真符合他一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问题是雷霆雨露皆天恩,焉敢拒?
皇上也是宁折不弯的秉性,两个同样执拗的人迎面撞上会是什么结果?尤其是这些人都是有资格参加郊迎的:“天佑”的阴影未去,皇上若以为皇太孙恃天宠而骄,拒便是绝,绝祖孙之亲情矣!
两大之间难为小,当下属最委屈就是风箱里的老鼠,面面相觑中不知如何开口,刚才的热闹瞬间冷场。
哈哈哈,邬思道的长笑在缄默中显得异常刺耳,众目睽睽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邬某既然说天下无鳏对,此联自然由邬某来接——张宗仁姬,贫贱之知焉敢忘,君怜矣,殿下以为否?”邬思道笑而环视:“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好!”满堂彩!
以小博大以下搏上以弱胜强最佳的战术是什么?蒋委员长说以空间换时间毛伟人讲陷入人民战争的**大海!弘皙更曾经作出别样的解释说把高智商的拉低,然后在熟悉且擅长的领域展开群殴!但说白了也就七个字:乱拳打死老师傅!
其精髓首先在一个乱字,取之乱,就像邬思道现在的做法,皇上赐给遏必隆刀可以理解为呵护备至,但未尝没有提醒弘皙不可太过轻贱功勋之后的遏必隆家,量权其害取其轻!乱而取,邬思道做选之后旁人就可起哄架秧子了,谁让您好老人家没有明说呢!
什么鳏对,这才真正的解难!包括张廷玉在内看邬思道都是那种盛名之下无虚士的崇拜!
鲁什巴图鲁朗声大笑:“怜惜还不简单,让张家小子娶妻罢,反正张家最早也曾去阿灵阿家求亲,如今犬子跨虎女,哈哈,张靖逆可以偷笑了!”
“孤,不同意!”弘皙斩钉截铁:“人无信而不立,王失信而无威,既是赐姬妾断不可改!”
呃——旁人挂到嘴角的笑容生生被遏,咱们怎么就忘了这位小爷的脾气呢!诸人眸眼传神尽皆无奈,总不能劝皇太孙说因为皇上而改变当属不可抗因素绝不是失信,若阿灵阿胆敢就此恃宠而骄,不用您动手,咱们一拥而上——收拾不死他!
“皇太孙,奴才也不同意!”原琦上前一步:“奴才与张靖逆虽份为统属却是刎颈之交,曾于酒后指腹为婚,而今小女长成只待佳期!”
一句话说得王万祥直翻白眼,这话明明是自己跟原琦闲聊是说过的,只不过那时候自己说得是张家女,这家伙竟然只改了几个字就拿来用,可他必须承认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原琦,太孙太保,闽浙总督,封疆大吏对比过气的皇亲空桶子公爷还是占些上风的!
“原总督此言非虚?”弘皙直瞪了原琦,小舅子姐夫一照面就顶上了,孤为了红楼提一句,高钦那货恨不能把张宗仁一刀剁了,你现在说什么指腹为婚的把戏,就算是为了几位也不能当爷是傻子吧?
“真的假不了!”原琦微微一笑:“奴才进京途中曾接到了犬子的家信,对张家世侄也是评价颇高,这女婿跑不了!”
弘皙的眼睛翻的看不见瞳仁了,却不知该为张宗仁庆幸还是悲哀!有了高景芳不虞少了红楼梦,也不缺脂砚斋主人,可想想高钦每每看向张宗仁的斗鸡眼,他甚至怀疑那个焦大是不是以高钦的语气胡柴的!
“看来老夫的贺礼要准备两份了!”“没错没错!”私下一片迎合与恭喜中,笑声重启。
“禀皇太孙,三阿哥、四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到了!”
“几位叔叔来的倒是齐全!”齐全俩字咬的很重,四叔从孤家寡人一跃变得兵强马壮,想想富贵不还乡气气乡邻等于锦衣夜行的道理,他当然得到咱这走一遭,这是“四爷党”大巡游!弘皙龇牙一笑道:“诸位,随孤出迎!”
欢宴因为几位爷的突然到来略作停顿,正牌子的凤子龙孙哪能怠慢?镶黄旗的各色佐领们自是纷纷见礼不提,几位皇子也很有天潢贵胄的范儿,至少这城府是足够了。
三阿哥胤祉妙语连珠早没了半分落水大将军的狼狈,四阿哥胤禛的冷面也变成了和煦,但因为不习惯而显得生硬,九阿哥胤禟甚至豪放的从桌上取了几酒吃,就好像刚刚被圈的那个是王八蛋而不是他亲亲的八哥,反倒是一贯爽利的十三阿哥现在不爽利,甚至对哥哥的表现有些懵懂。
“胤禛(胤祉)(胤禟)(胤祥)参见皇太孙!”看着趋步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几位叔叔,弘皙一时愣了!
一一八章 将遇良谋
脑海想到与亲眼看到亲身感受总是有区别的,于是有一句话叫做幸福来得太突然,弘皙现在就是如此。
跪拜不是没见过,从接受这个新身份之后也就熟视到无睹这类似于后世握手的礼节,但他依旧有些愣怔,他知道,这是因为眼前人的身份,胤祉、胤禛、胤禟,不仅仅是叔叔,是要夺嫡争储的皇子中的代表人物,是安身立命而要征服的,更是自己一番肆虐之后伶仃的,打闷棍的狡诈、钢刀情谊怯怯,当面摁头的狂暴,无非就为这君臣分际的一跪!
这一拜,因为不是心甘情愿存在感更加真实,从太子世子到皇太孙,成功之后必有自豪,你不委屈我何来快意!这一拜,是春风得意春花含笑,俯览于上是乾坤留在心中,挺胸睥睨是江山扛在肩头,天地一人的范儿,太享受!从这一拜开始,弘皙准备让他们一直拜下去,什么独行大盗,见鬼去吧!
“皇太孙!”张廷玉轻扯了一下弘皙的衣角,略略诧异的他大约能理解皇太孙此时的心情,就像当初中了进士面君之后一日七迁,他自己都觉得不真实而飘飘然,一向严厉的老父不光没有因此而苛责,反而含笑送给自己一句:人不轻狂枉少年!
但弘皙却没有轻狂的资格,尊与长的博弈在皇家也有制度,轻声道:“皇太孙,几位阿哥都是尊长呢?皇上特许裕亲王、恭亲王两位见太子行家礼!”
“噢——”弘皙眉毛一挑,随即明白过来,所谓家礼自然是长幼有序,换句话说是太子天下第二给两位亲王叔叔见礼,张廷玉嘴里的“特许”怕也是委婉的说法吧!十有**是狗血喷头!
“几位叔叔快快请起!”弘皙紧走两步,脸上的笑容用胤禟的心里话说像是吃了蜜蜂屎:“弘皙怎敢当叔叔们如此大礼,此后除与朝廷礼制相悖,特许叔叔们见孤不跪,只叙家礼!”
“臣等谢皇太孙体恤!”赐恩必谢,跪地这帮人还得乖乖的磕头,一手一个牵起诸人的弘皙那叫一个美:“今日是孤的好日子,几位叔叔既来晚了当罚酒才是!”
“太孙莫怪,臣等晚来绝不是怠慢而是回家去准备礼物!”胤禛重又当起了代言人:“来啊!将礼物呈上来!”
来晚了是事实,若说不是怠慢怕是掺了水分,看他起高楼最正常的心态该是盼他楼塌了,谁能真心实意欢喜踩着自己尸骸上位的旁人?有皇上刚刚给的差事做借口,说在家里苦心孤诣的研究办事的章程,谁能说因公废私是失礼?
但开府建牙的目的就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人计短二人自然是计长!
胤祉不想来,堂堂贝勒而今没了立锥之地,纵是大嫂遣弘昱邀请他去彼处与家人团聚他也拒绝,好歹是皇子呢?在君父面前可以厚颜无耻,同是天涯沦落人反倒丢不起这个脸,宁可在悦来客栈与一群文人墨客做难兄难弟!
当初意气风发的去练兵,除了把家人安顿在大嫂那儿,还包下了越来客栈的后院安置府里的请客们,想不到破釜沉舟的举动倒成了托身之所!
“三爷当去太孙府贺礼!不光要去还要送一份重礼!”这是李绂给胤祉的主意。被一顿好打又革了功名的李绂连痛再懑,说话时已出气多进气少,摆明了是回光返照。
“凭什么?”胤祉当时就跳了起来,一穷二白的他如今能拿出来的重礼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即将成稿的《古今图书集成》目录,耗了几十万两银子,几十名大儒呕心沥血好几年,离府之日连篇累牍的图书带不走,十几部总录册子他却是用油布包了又包随身携带,送与他人嫁衣裳,他还不如烧了呢!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三爷!”李绂说起话来像拉风箱一样,而他的计谋也如一股妖风:“皇太孙今日的崛起早已势不可挡,崛起的基础是圣眷夯实基础的却是天佑。天佑太孙能算好事吗?巨来以为这恰是祖孙生疑的开始!至于圣眷,太子册封之初不也是圣眷无匹,而今呢?”
“时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一切或将开始于亏空与火耗这两件震动天下的大事,试想各级官员一手收着高额的火耗一手朝着户部藩库下手,此等硕鼠组成的官场吏治要败坏到何等程度?皇上可能不知道,但更大的可能是知道而装做不知道,所以他老人家才会一直强调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
“都说皇上龙马精神,依巨来看皇上已经老了,只有老年人常思既往才生留恋心,留恋的不管是那把椅子更有曾经的盛名,他宁可安守于天下承平一团和气,哪怕是骗自己!”
“但皇太孙不可能安于现状,少年人常思将来而生进取心,天下已被皇太孙视为囊中之物精益求精才是他的责任!”
“这是一对矛盾!”一阵咳嗽让李绂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良久之后才缓缓道:“时间,对皇太孙是多做多错,对皇上是因老迈而昏悖,试想皇太孙大刀阔斧将皇上的美梦戳的千疮百孔,皇上会怎么想怎么做?”
“将《古今图书集成》的目录送给皇太孙无非是一块敲门砖,是个低头的态度,李绂断言皇太孙不仅不会贪墨功劳,说不定还会投桃报李呢?”李绂再次睁开眼“三爷,巨来说句话您别不爱听,他从没将您当做对手,或说其他的阿哥们也从没将您当过对手!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但这是您的机会!”因为激动李绂的脸泛起一阵潮红,眼里也似有幽幽绿光:“《古今图书集成》是文坛之盛事,是向全天下的读书人卖好,自古马上取天下却无马上治天下,这朝廷永远都是属于读书人的!”
“皇子们的纷争在皇太孙之前还只是背后下绊子,如杏坛博弈云淡风轻,但皇太孙所为却是赤露露的亮屠刀,政治纷争变成了夺储之战,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无情罪在帝王家啊!”
“三爷啊!莫忘了,还有太子呢?一旦皇上醒悟必将重用太子以制太孙,这血亲的父子俩要对上,你猜是什么样?”李绂笑起来像哭似得,手臂狠狠一挥,一口血狠狠的喷出去:“皇太孙,你既开了这个头必当食了这苦果!”
“既是谨小慎微就一直谨小慎微吧!等皇上被儿子们的鲜血吓怕了,自然就会想到您,就是他老人家想不到,您也该相信读书人的良心——这之前您就好好的活着——活着就是——”
面如金纸的李绂勉强吐出“活着就是”四字却把机会留在了嗓子眼,原时空的三朝老臣直隶总督就这样含怨而去,但他也算死得其所,至少某些话变成了预言!
《古今图书集成》的目录盛放在一个硕大红木的箱子中,打开了最上边一本漂亮的蝇头小楷赫然在目,略略翻阅,弘皙只剩下感叹:“三叔大才啊!仅此一项怕是能名垂青史了!”
“臣不敢居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胤祉谨记谨小慎微四字,是功劳他都不敢接:“若无几十万两的户部亏空,若无陈梦雷、李绂等儒学大家的呕心,若不是三叔鲁莽行事,此鸿篇巨制断不会无疾而终——”
“三叔这是责孤太苛么?”弘皙勾勾嘴角:“抚我则后虐我则仇之语难道是空话不成?若孤不奋起反击,今日孤怕早已是笼中鸟吧?”
“臣,不敢!”胤祉麻利的跪下了,谨小慎微至此怕是挺尸待葬的李绂要坐起来,谨慎不是没骨头,有木有!
“三叔起来吧!”弘皙道:“三叔刚才既然说到亏空,有多少叫户部统计出数目来,孤替您还了,至于无疾而终——钱不是问题,三叔可知陈梦雷等人现在何处?孤这个皇太孙亲自去请,为我大清文气兴盛唾面自干又如何!”
好赖话您一个人说完了别人还说什么?还抬出皇太孙的名头,现在开不是定鼎之初,越是拿捏朝廷越是小心供奉,这时候谁敢给弘皙撂脸子他肯定让你知道给脸不要脸是什么下场,唾面自干,也得有人敢呸!
至少一脸菜色的胤祉不敢,这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鸡飞蛋打就是意外之喜么?李绂他娘的不是骗我吧?
“太孙果是宅心仁厚!”胤禛僵着脸笑道:“跟三哥的礼物比起来,四叔我的就有些拿不出手咯!”
胤禛的礼物还真有点寒酸,一副中堂一串佛珠,中堂乃是胤禛手书的《醒世歌》,一手瘦金体很是精神:南来北往走西东,看的浮生总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沓沓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田也空,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大藏经》中空是色,《般若经》里色时空。朝走西来暮走东,人生恰是采蜜蜂。从头仔细思量看,便是南柯一梦中。
落款却是破尘居士!
前世你就玩这一手,现在还来,邬思道在孤身侧,又有良谋么?
一一八章 一笑而过
“四叔这是要一心向佛,与世无争么?”弘皙的手指在中堂上轻滑,落手处那句“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让边上的胤禟憋笑憋的肚子抽痛腮帮子发酸!事实上,从三哥战兢兢的着人扛着《古今图书集成》的目录箱子他就想笑了,八哥真的好算计!
胤禩被圈,胤禟自然不会无动于衷,靠着插科打诨外带蛮不讲理,他硬是在内务府封门之前去府中见了八哥一面顺带给八哥送了一份厚礼——十匹“洋马”十匹“瘦马”外带十个形貌标致胸猛屁股大典型好生养的女子。
于胤禟看来争储争到圈禁也可以画句号了,与其看着四方天熬日子还不如多生些孩子,反正圈禁了也是皇家血脉也有按份的钱粮,既然这天下也不是自己的,吃穷他个王八蛋!
这种标志性的打不过也要抹鼻涕的做法把软床上的胤禩逗乐了:“我的九弟啊!你是要八哥做人种么?”虽是玩笑胤禩还是红了眼圈,他当然知道胤禟这么做是担着多大的风险,心情激荡之下有些话就必须要给这傻兄弟交底!
“门口砌起的青砖过不了几年就得拆了,圈禁,八哥一笑而过!”
胤禩的一脸轻松胤禟却有些愣怔,本来是要劝慰却不知如何开口,正打算从2b青年转行做一回文艺青年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呢?听八哥这么说他下意识地动作就是去摸胤禩的脑门:“八哥,你没事吧!”
“你以为八哥疯了么?”胤禩没有躲避,所谓坚强是面对挫折的坚挺却并非拒人千里的冷漠无情:“听好了,咱们也没太多的时间耽误,八哥的话只能说一遍!”
胤禩给粗线条的胤禟剖析当前局势却不像李绂之于胤祉一样宏观,他讲的极为细腻!
一笑而过的根本还是弘皙,悉数弘皙的作为一句话可以总结:如野马样横冲直撞!
没错,皇阿玛是有过“年少不忘忧国”“发而中节”的考语并以圣旨明法天下,但这考语的前提是一切尽在皇阿玛掌握之中,权衡利弊才有结论。
比如争储事,历朝历代皆有,为了磨砺一个优秀的天家继承人有些牺牲是必须的,皇阿玛可以坐视咱们兄弟一步步长成并侵胁太子,当然也不会怜悯这些因为争储而被圈或败落的儿子们,最多一句“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肖”。
但有些事皇阿玛却是不能坐视的,就像“士绅一体纳粮”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皇帝的称呼始于秦嬴政,他确定皇权至高无上,但事实上有一种权利比之皇权更早更为至高无上,那就是族权!你看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规划蓝图中可有忠君一说?董仲舒罢黜百家之后孝治天下不过是皇权对族权的一种妥协,于是读书人常说忠孝不能两全,忠对应的是皇权,孝对应的则是族权!
皇权焉能有分庭抗礼的对手不说,而纵观朝代更迭,哪一次没有这些高门望族的支持与参与?所以打压旧士族培植忠于自己的新士族也是进一步巩固皇权的必须。事实上,很多的皇帝都这么做过,比如唐朝的李世民,他直接举起了屠刀,于是他杀兄害弟、逼迫皇父、纳嫂子弟媳的脏事被读书人写上了史书。
温和的叫做变法,比如商鞅李斯,比如篡位的王莽、比如王安石、张居正,可他们车裂的车裂葬身的葬身,莫说君上不贤明的蠢话,坐在那位上的没有傻子,起哄架秧子在朝堂之上也通用!
咱们国族入关的时间够长了,天下承平百姓安居,心思前明的升斗小民少了也没人跳出来骂咱们是异族了,皇阿玛就要高屋建瓴的考虑哪些士族们,只利于皇家而不利于士族的“一体纳粮”就切入点也是问路石,所以啊!士林的反弹越大皇阿玛更要对弘皙百般维护,懂吗?
追缴亏空厘清火耗根子还在这,这不过是皇阿玛的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罢了!但这回怕是皇阿玛铩羽而归都是轻的,咱们的皇阿玛这回弄不好要掉裤子哦——
话到此处胤禩微微摆手制止了情急的九弟,胤禟纵有千般荒唐万种蛮不讲理,但终究是孝子一名,一听皇阿玛吃亏就坐不住了,可胤禩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变成了泄气的皮球!
官员们火耗亏空两手抓坑国害民,硕鼠当除!可别忘了,咱们这些年积攒了几千万的家底,门生奴才们孝敬的钱哪来的?杀头自我等开始么?官场有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辞,这帮人算不算?说句难听话,纵是将全天下的官员们排成行用大刀以杀双留单的顺序从头砍到尾,怕是没冤假错案反倒不少漏网之鱼!
整个官僚层坏透了,谁又能怎么杀?把朝堂之上全屠了?千古暴君怕也没这么干过,这就像一块粘糕掉灰里,拍拍不得打打不得,偏是你早已饿了七天,得之则生弃之则死怎么选?又像俗语常说的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而今满锅都是老鼠屎,连锅子都恶心的要扔却不能扔,怎么办?
胤禩摊手,晒然一笑:“灰土恶心闭着眼睛吃,嚼到了就当芝麻!锅里恶心就盖上锅盖,等发酵长毛了谁还能看出这是老鼠屎?这是唯一之选!”
常例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不过是嘴炮,皇阿玛他老人家是个骄傲人,骄傲的根本是异族入中原,掌万里土地亿兆人口还能开创前可傲视尧舜后可令子孙仰望的康熙盛世!若一层层揭开庐山真面目发现自己是个笑话——
事实上,不用皇阿玛发现,太子二哥就会跳出来盖盖子!
第一,皇阿玛体无完肤要找出气筒,他老人家骄傲啊!不把自己羞死就是把咱们兄弟虐死,欲正人先正己是最后的底子,个头最大的太子二哥就是第一选。第二,太子势力最大党羽最多毛病自然也最多,不光是担心坛坛罐罐更因为他根本没有收拾烂摊子的本事!
但这事会算完么?表面的风平浪静之后不知多少暗流涌动!
牛不喝水强按头一直是皇阿玛的特权,太子二哥的僭越能没有惩戒?而咱们的皇太孙会坐视这老鼠屎发酵?太子二哥失了圣眷,被打压到底的老三老四能闲着?反过来那些被绳勒脖子缓过气的官员能不琢磨反扑?
那得是怎样的一团乱糟糟!如此一来,被圈的不一定是坏事,留在外边的也说不得风光!
根子怕是还要落在弘皙身上,胤禩不能确定弘皙身边的高人是谁,因为在邬思道之前他早已露出狰狞头角,隐隐也要归于天授,因为天授胤禩就假定弘皙可以找到亏空与火耗的根子——官员的薪俸太低!
因为低,养活不了一家子有不愿作奸犯科就只能考虑这些合法却不合理的收入,而后一发不可收拾!解决之道也简单,一手硬,住几个显眼的杀到人害怕,一手软,别管以什么名头多补钱粮就是,仓廪实自然知礼节!
弘皙若有此为可称万“官”生佛,此举几可抵消其蔑视士林之害,面对风头无两的弘皙皇阿玛必定要制衡,谁来?
太子么?绝不可行!
这可不是父子二人同心弄不好会协力逼得皇阿玛搞出“禅让”之举的莫须有,胤禩手蘸茶水写在桌上的一行字险些将胤禟惊死,他能遥望书写着太子的哪敢大旗喀嚓一声断了,随即又是欣慰,因为那就是八哥复起之时!
八哥必须出来,因为成年阿哥里无一能当此重任!
三哥?这落水大将军再不是威胁,四哥?挺身而出是分人望,冷面冷心的四哥天生就是站在官员对立面的,追亏空厘火耗说不定更会逼死人!唯有八哥,前有贤名进有“孝子诤言”既有人望皇阿玛想赦出来更简单!
心满意足的胤禟笑呵呵的出来了,他丝毫没计较八哥断腿之后先是推十弟做党魁又鼓励自己争储到现在他有复起的言而无信反复无常,因为八爷党终究是八爷党!
他之所以笑胤祉,因为八哥说老三要能利用好手下的那帮大儒将《古今图书集成》完成或可混个郡王不愁衣食,但现在——书没了,大儒们也要成了弘皙手下,孰不知你现在就是大败亏输的赌徒,最后的一块筹码不琢磨怎么着孤注一掷不成功则成仁,你竟然随手打发给荷官当小费?就不知道是谁赢你的钱么?你这辈子要做的怕就是哪凉快去哪呆着!
至于四哥:“内帷不修”是落在圣旨上的,靠着耳报神他们却更清楚那帮子喇嘛不光给四哥送来了密宗妙法更兼麒麟送子,可笑四哥把绿帽子反扣在头上就想当皇冠呢!依他这种脱衣服打老虎的不要脸外带不怕死会有与世无争的想法?胤禟宁可相信香屁可以暖床!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盼着四哥拂袖,那样他也可以一笑而过了!
一二零章 非心苦是歹命
“四叔被皇玛法称作千里驹,又是刚刚委以重任,您却要一心向佛?”弘皙皱眉似在思索:“您不是被追缴亏空和厘清火耗这两件事吓怕了,孤一直认为四叔是我爱新觉罗家族最为坚毅的铁汉子——”弘皙手一拍眉毛再挑:“孤知道了!”
“昔日佛印禅师精佛法学究天人却不戒酒色财气杀五律,一日亲烹狗肉,其好友苏东坡笑其为假和尚,佛印禅师双手合十曰:善哉善哉,以我之腹做尔棺材,早等极乐转世还来,四叔此举分明是坚定心意,无争而无人可与争!”
弘皙拱手躬身:“四叔为我江山稳固甘做恶人,行此破釜沉舟之举,孤佩服之至!”
尼玛,你能不能不这么曲解人意?看着弘皙诚挚的小脸,胤禛恨不能一脚踢死弘皙!
在热河的胤禛“无妄”破家,本以为进门之后是衰草遍地哀号“四爷”,可等他真进门才发现除了少了女主人一切还都是那么井井有条,追问之下才知道功臣是戴铎!
戴铎为胤禛所救不假,但他在四贝勒府上也不过是个清客,替主人解闷消闲偶尔出出主意,而胤禛一贯心机深沉绝不会向任何人敞开心扉。但这时候总会有些大浪淘沙板荡识重臣的小激动,洗尘酒少不了酒入愁肠,而戴铎察言观色向主人向主人献上了他的争储“秘”策!
他说了,自古儿子与平庸的父亲容易相处,与英明的父亲很难把握好关系,兄弟少好好相处因为关系也简单相互间也容易欢洽,但兄弟众多关系处理起来就麻烦。为什么呢?
在英明的父亲面前,不表现自己的才华恐怕父亲会以为这儿子是蠢才笨蛋不中用而放弃,又怕精明的父亲可能对他产生猜忌说他有野心!而众多的儿子们又让父亲难做选,因为“此有好笙,彼有好瑟,此有所争,彼有所胜”!
可究竟该怎么获得父亲的欢心呢?
以孝顺事父,以诚恳敬兄,以和煦待弟,以忍让容许旁人之过失,做好人,做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的好人,就算是父亲身边的下人也要破格优待,莫看他们卑贱,一句好话虽不是福,可一句坏话说不定就会种下祸根!
末了,还杞人忧天说有捷足的必定先登了!
看胤禛不点头也不摇头,自以为摸透主子心思的戴铎干脆抛开这些隐喻,赤果果的表白:
皇上还龙马精神,纵是老迈不堪任何一个成天被称呼为“万万岁”的皇上也不会迫不及待的去传位,谁想上位谁就是在碰皇上的逆鳞!所以皇子们才会在“被”引导下明争暗斗,所以太子才会有储位却不似储君,而今胤礽太子弹压不住了皇上又推出了皇太孙。
胤禛现在的尴尬却是最好,有“争”的心思还有“争”的事实,皇上了明心意却天幸免了大阿哥或八阿哥那样的圈禁之祸,这就算备选之人了!而早年的办差中“贤明”“精干”已是公议,皇上也称您为“千里马”,哪怕被扣着“隐疾”的帽子,皇上不是派太医来府上侍疾么,他们就是为您正名的!
业已完全具备“争”的条件考虑阿玛的不堪其累而放弃,这样的心思只要皇上知道,再瞧瞧斗鸡眼样的其他儿子,备选一定变正选!
最后就是改变。以往的胤禛什么样?善办实事、能办大事、敢办难事,亲力亲为且不懂惜身,您要改!
多干多错的道理什么时候都适用,您不能奢望皇上永远圣明,更不能相信仰不愧天俯不怍于地中间对得起黎民百姓的话,您还不是皇上,天地也不会说话,会说话的百姓也见不到皇上,就像八阿哥做过什么?什么也没做过,可他是“仁德”之名响彻官场!
再说纷乱不起波澜不惊,皇上就会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儿子们争斗,那不确定性就太大了,说句放肆的话,皇子争斗最好是影响国计民生,哪怕外地叩边百姓揭竿才好,那时候熟悉钱粮事的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皇上断不会让您的苦心孤诣为他人作嫁衣裳!
凭心而论,戴铎由隐喻转白话也算字字珠玑入情入理,是不争是争“具体版”也不曾拾人牙慧,但可惜他忘了一句话叫“货卖识家”!
在热河的闭门思过中,从闷棍下缓过神的胤禛早有了既定策略,与戴铎之策大同小异,正因为如此他不需要谁再为其谋划,况且以胤禛的心思他生怕别人窥破,这就像在走夜路,我知道该怎么走别人不知道,可你这一嗓子——恶心!
胤禛绝对是能做到谨小慎微的,所以他把厌弃压在了心底,前头提了府里的大管事后边就在皇阿玛面前“开光”,但开光不是为了降吉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远远的打发出去,再以后就是捏着鼻子“按戴铎的谋划”去做!
追缴亏空这样的事他是决计不沾的,哪怕是弘皙苦逼之下他也有更好的借口,而这借口就算皇阿玛都不会细问!
“难得殿下如此高看臣,为爱新觉罗一份子,胤禛也愿为我大清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胤禛的演技绝对是奥斯卡级别的,三十多的大男人忸怩的像是小姑娘:“殿下,您知道臣的身体有疾,今日太医院的何太医到府诊脉,他说他有祖传之方——”
很强大吧?一个有着难言之隐的男人终于有治了,抱着电线杆狂吼都不算夸张,谁能怪他现在没心思保国?超脱点说这得算磨刀不误砍柴工,胤禛稍稍正色又道:“殿下早慧更难得有杀伐决断之气,皇阿玛称太孙之异更甚其年幼,为此次追缴亏空厘清火耗怕是要辛苦皇太孙了!”
这事恐怕不仅仅是辛苦,谁干这事得算命苦!一体纳粮那会儿有那些监生做急先锋只有郭琇一人做官方代表,这回的追缴亏空怕是要跟所有官员们对上,胤禛似乎可以展望弘皙的焦头烂额!
问题是弘皙会接招么?他就像没听见胤禛那后半句一样绕着胤禛转来转去,可目光总是在下三路巡娑,等所有人都把疑惑的目光投过来,甚至消息灵通的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之后,弘皙欣喜的大叫:“四叔的病有治了?好,好,三叔、九叔、十三叔,四叔的病有治了,诸位,孤四叔的难言之隐终于有治了!”
哈哈哈,胤禟终于忍不住开始了狂笑,这笑是送老三到老四的系列叠加,所以笑的畅快笑的长久,笑的胤禛再次有抬脚的想法,他这回打算一脚出去踢死胤禟,回来踩死弘皙,顺带还得狠狠的碾上几下,太他娘的气人了!
隐疾啊!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吗?这事皇阿玛一人知道就成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就是笑柄!可他又不能那么做,能做的只是讪笑,在弘皙没答应之前他得跟着表示兴奋!
“四叔既然是治病,孤无论如何也要答应的,不过——”弘皙不知道什么时候背起了手,幽幽道:“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什么?正准备谢恩的胤禛犹豫了一下!
“四叔以为的得罪无非两条,一是逼债二来是厘清火耗断人财路,孤以为四叔错了!”
我那么说过么?即便胆小怕事的帽子把坚毅的光环扣住,但胤禛咬着牙没有反驳,成大事不拘小节不是,大不了将坚毅变坚忍!
“凡事可以反推!”弘皙道:“朝廷厘清火耗的目的是什么呢?除了看官员们有没有盘剥百姓,更重要是知道官吏们的究竟需要多少花费!”
“自前明始,朝廷待官员太苛!”
“读书出仕,即便不能封妻荫子富甲一方至少也不能终日青菜豆腐果腹吃顿荤腥就当过年吧?更莫说人在官场更有些官体官威这样的身不由己之事,哪怕只是九品司隶,煌煌盛世之下至少不能被那些乡下土财主瞧不起吧?”
既是事实又说得俏皮,自然是笑声一片!弘皙双手微微下压:“孤以为火耗当归公,取之于官用之于官,各地父母官大人们手头宽裕了,他还有必要去国库借钱么?便是从人的私心讲,养廉银的数额既定,多加火耗除去污了自己官声没有一个铜钱的好处,哪个父母官又会去做?这笔银钱不妨称之为养廉银!”
“厘清、发放、受益,此三者才厘清二字的真正含义!如此,亏空可解,虐民皆无,几百年无解的事在我们的手里解决了,利官利民利在社稷功在千秋样,孤断言,史书之上必有重重一笔……”
火耗归功,养廉银,两个新名词从弘皙的嘴里吐出来,史书留名四个字让所有人包括听过八哥类似论调的胤禟眼中都是精光烁烁,只是——胤禛已经无心听下去!
功劳好大,却跟自己没关系,出尔反尔就是见利忘义,刚刚的愤怒在此时已经转为委屈,不是弘皙委屈他,是他自己委屈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歹命!
一二一章 十三点
“孤现在要说厘清火耗是福非祸没人反对吧?”弘皙呵呵一笑:“至于亏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道理孤不想多少,况孤刚刚与镶黄旗诸位都统协领约定——”一根手指被高高竖起:“一个月,镶黄旗所属但有亏空一个月内还清,有镶黄旗做表率孤想看看谁还能赖账!”
“就是!咱们镶黄旗都还了,谁他娘的敢赖账爷就带着属下去跟他好好谈谈!”
“没错!敢不还账就是不给皇太孙面子,就是不给咱们镶黄旗面子,卖房子卖地都得还!”
四下一片呼应中,弘皙却是连连摇头:“四叔啊!孤本以为您能借这事改了冷面的形象呢?您竟然——”弘皙看胤禛的眼神分明是我欲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失望透顶,摆手道:“算了,孤也不为难你!”
真的不为难,弘皙接下来的语调转为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那种颓唐愤恨:“佛珠孤收下,《醒世歌》孤会亲自给皇玛法送去,想来皇玛法也能理解四叔不是因私废公!”
一番话剖析事理在前,亲情深厚作尾,在场众人也是思潮起伏!
真心佩服者有之,比如张廷玉、原琦、王万祥这样的宦海老人,弘皙真心为胤禛好么?用脚后跟想都不可能,可这话就像翘翘板弘皙越发高起,胤禛沉得越低!扼腕惋惜者有之,比如十三阿哥胤祥,情谊十三郎总是情意十三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汉子第一个发出了呼喊:“四哥!”
没错,当日胤禛是把他骂的狗血喷头外带自己吐血,但有些事就是命,前一个时空里甘愿站在阴影里的胤祥这个时空依旧痴心不改!这一声喊既饱蕴对弘皙不计前嫌的钦佩,更有对四哥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惋惜,你倒是点头啊!
幸灾乐祸者不少,比如胤禟,本来就是炮筒子何必装深沉,这样的好事得跳着脚去抢,不管自己能不能干成总之不能让别人干就行!事实上,胤禟听了胤禩一手软一手硬的“两手抓”之后就曾打定了抢功的主意,胤禩却是哈哈一笑,莫看鲜花美,莫忘了它还有刺呢!
两手抓的前提是国库必须充盈,而国库现在的钱可都是欠条呢?追缴的阵痛不能少,女人阵痛能生孩子自此阖家欢乐,追债的阵痛却可能为你竖起一堆生死仇敌,咱们八爷党怎么来的?是雪中送炭是救贫济困,不符合一贯行事之原则,沾不得!
国族最厌恶的就是算计,宁可家徒四壁也要显出爷的范儿,因为死要钱儿而成为国族中的异类?利令智昏么?最重要的一条,弘皙这小崽子是揽总的,干成了叫指挥有度调度有方首功跑不了,被人家欺负到苟且残喘还要替人家做嫁衣裳,咱们爷们儿可不是这样的贱骨头!
总之一句话,粘着蜜糖的毒药,谁爱吃谁吃,咱们不沾!
打定主意自然站的超脱,胤禟的幸灾乐祸更因为弘皙的做作,讲的这么明白如此为你考虑,亲爹也就这样了吧?可是弘皙是胤禛的亲爹么?因为不是唯一的解释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考虑的越是周全只能证明挖的这个坑越深,埋起来连头发丝露不出来!
咱四哥也不是省油灯啊!王八蛋打兔羔子的事儿越热闹越好!
羡慕嫉妒恨的胤祉,胤祉是落魄了不假,可落魄的只是身家,一不是智商二不是扇阴风点鬼火的本性三更不是见便宜就上见风使舵的贪婪狡猾。胤禛这茅坑石头在前终于引出了弘皙的金玉之言,史书俵名的好处就值得冒险了,更莫说之前的得罪都是带引号的!他要不去抢他就不是诚贝勒!
他甚至希望追缴时遇上的阻力再大些才好,镶黄旗榜样在先,谁敢逆了还钱的天经地义,自己正好表现一下自己的“强势”杀鸡儆猴一下,胤祉似乎可以遥想皇阿玛的龙颜大悦,至于刚才被巧取豪夺了《古今图书集成》的事早丢在脑后,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诚贝勒府丢了就丢了,擎天之功,皇阿玛还不得赐个更大的?
“老四——老四!”诚贝勒先是以咏叹调喊了两句,转头更是一脸没了张屠户也不吃带毛猪的忿忿不平:“弘皙贤——不,太孙殿下,您放心,皇阿玛既然把如此重任交给我等,胤祉代表皇子们在皇太孙面前立下军令状,我等必不负所托!”
以兄长的身份训斥无力就不得不重整河山擦屁股,胤祉给干脆给胤禛贴上不可救药的标签,顺带抢功逐客、顺风扯旗。
看看趾高气昂的胤祉,瞅瞅满脸急切的胤祥,胤禛的鼻子一酸,泪水终于冲到眼眶里,这种有负所托的羞愧是不带任何水分的“本色”演出,而他更决定回府之后大哭一场——太他妈的憋屈了!
弘皙一番和盘托出听得出是用心良苦,但因为苦心孤诣更衬的自己“所托非人”,这种念头不仅要留给在场诸人,更会传回皇阿玛耳边,传话的还是弘皙小子,没听他说给皇阿玛送《醒世歌》么?
“无争”是为了融洽兄弟取悦皇阿玛不假,可于国事面前无争就是怯懦是胆小怕事,尤其是当弘皙好心的为自己详细解说变坏事为好事之后,自己就是蠢蛋,是天赐洪福却无命享受的悲催之人!
泪流满面的胤禛一狠心一跺脚,正欲借着眼泪表现一下幡然醒悟,而弘皙却给了他一个拂袖的动作,脸也沉的像是昨天暴雨的天色!
太孙很生气,源泉在胤祥的一声喊,因情急更显心意,有好处总是不忘了你的四哥是吧?既有好基情,弘皙彻底把胤祥打入了另册,而出气筒自然是胤禛这个始作俑者,失望至极的摆手“四叔,你,走吧——”
“太孙殿下——”胤禛急呼,他猛的有一种觉悟,自己这一走恐怕再无出头之日!
“来人,送四叔回府!”弘皙干脆的送他一个背影,但语声已经转为狠戾:“孤不想再看见这个唯唯诺诺的,小人!”
“喳!”
胤禛被人架着远去,泪水摔在尘埃……
“难得三叔适才好气魄!这才是我爱新觉罗男儿本色,功成之日,孤当在皇玛法面前为三叔请——首功!”
有时候的心情大好起始或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惊喜,弘皙把首功俩字咬的很重,他又颇有兴趣的开始算计人了,这一回的“小祸心”是针对九叔胤禟的,可惜认真起来的胤禟也不是易于之辈:“臣一向才疏学浅兼性子莽撞,这一回追缴亏空厘清火耗愿以三哥马首是瞻!”
“九哥这话错了!”十三胤祥撇着嘴揭破了胤禟的心思:“以三哥马首是瞻,皇太孙往哪摆?莫忘了皇阿玛当时是如何交代的!”
这还真不能忘,追缴亏空厘清火耗是胤禛首倡的,当时说得是请十三十四做协助,三哥九弟戴罪立功,排名有先后之后才是术业有专攻!胤禟无所谓的一笑:“呵呵,老十三莫不是也有做头马的心思?好啊!九哥也支持你,你老十三打小就是拼命十三郎么!”
胖泥鳅滑不留手弘皙无奈,胤祉却恨不能去揪他的脖领子,毫无立场感啊!就是得了支持的胤祥也是气鼓鼓的,拼命十三郎,当是好名头吗?那是小时候被联手欺负的狠才不得不拼命!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胤祥几位皇子,为天家解难事当仁不让!”
十三,你这是要亲自争还是替你的四哥争?弘皙的眼睛眯了起来!
“太子妃驾到!”
一二二章 大胆妇人
环佩叮响,香风迎面,一片莺莺燕燕簇拥着太子妃石氏由远而近。
太子妃不是一个人来的,当然这里的不是一个人并非是指那些作为太子妃銮驾仪仗道具的宫女太监,太子妃的坐辇里除了太子妃还有弘皙生母李佳氏,再后些一溜明黄的四人抬凉轿里走出一群莺莺燕燕,除了麝月长公主,剩下的几位,嘿!全是长辈呢!
康熙的儿子众多女儿也不少,长成的出嫁的便有皇三女固伦荣宪公主、皇五女和硕端静公主、皇六女固伦恪靖公主三位,留在宫中的尚有皇九女固伦温宪公主、皇十女固伦纯悫公主、皇十三女和硕温恪公主和皇十四女硕悫靖公主。今日弘皙开府,康熙特旨这些公主出宫观礼。
所谓观礼也不是直接来弘皙的府上,内外有别,她们得先去毓庆宫拜见太子妃,而后陪着太子妃一同被弘皙请到府邸。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开府有常例。
皇子开府日先要去养心殿叩谢皇恩,接下来要去母妃处跪谢生身养育并热情的邀请母亲至自己府中颐养天年,明知不可也要这么说,这叫“以彰孝道”!
母妃自然不能答应,要嗔怪儿子“只知有母不只有父”,顺带勉励儿子有这份孝心就行,不管是不是年老色衰都得说自己要在宫中常伴你们的皇阿玛,随后拿出或多或少的体己银子送给儿子,若有几件亲手缝制的衣物那就最好:“子孝母慈”。
皇子拜谢出宫是为礼成。之后就可以春风得意马蹄疾,带着大队人马,扛着皇阿玛的赏赐与母妃的体己乔迁新居。
可弘皙从热河回来就鸠占鹊巢入了镶黄旗主府,今日开府先是发落“送货上门”的内务府,紧跟着就是迎驾,送走了皇上又要训话,除了国务就是公务桩桩件件都高过“私情”,因公废私叫夺情,碰上全心全意为国家履职尽责的好主子,典礼史贻直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去提醒!
于是这谢母恩的礼仪就被一推再推,而太子妃呢?奉旨被供养的她自从被逼着吐露心声之后“轰”回毓庆宫,一想弘皙带钩的嘴角就觉得是嘲弄,今日开府她也早就打定主意,就算弘皙来磕头也不见,就让李佳氏替自己接见吧!人家才是血亲的娘儿俩,自己算什么?**的女人罢了!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与公主们一样赶来观礼的还有不少的勋贵夫人呢?因为有天生的八卦潜质故而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必多,说着说着太子妃就坐不住了。
首先是以麝月长公主为首的几个公主一直夹枪带棒的针对弘皙的生母李佳氏,平心论,李佳氏今日足够低调,不光没有以往母凭子贵的趾高气昂甚至早早的就赶来给自己行礼,但悄悄那几个人太子妃也无奈!
麝月长公主跟弘皙在伯伦楼有过小冲突,皇九女固伦温宪公主与四阿哥胤禛是同母,跟四个的关系一直交好,弘皙在老四家里大杀四方并导致了胤禛在热河的疯狂,她对弘皙是啥观感可想而知。如今弘皙失礼,作为弘皙的生母,她不发作李佳氏这“贱婢”才怪呢!
皇十女固伦纯悫公主倒是没有胤禛那样的哥哥,可刚刚的成年的她在传言中被指给了佟国维家的四爷光禄寺少卿庆元,没错佟国维家里行四的有两位,一个是四爷庆元,这是当初佟国维“父不知子”做的序齿,还有一位四少爷法海,瓦片翻身自由执拗!
尙不提那哥俩的凌乱,庆元可是被隆科多一脚给废了,废他的理由是庆元坏了他给弘皙准备的粗使丫头的身子,原本纯悫公主就不大欣赏庆元这个花花公子,得到消息之后本来是欢欣雀跃的,太后回京之后她更趁着拜见的机会要太后下懿旨解除自己跟庆元的婚约——之所以请太后是因为皇上金口玉言不能更改,太后为长,长可逆幼也是孝道要求。可太后两句话就把她打发了:“即为天家之女,当为天家所生,哀家乏了,你下去吧!”
天家女当然是天家多生,可这个为字作“为什么”的释意时,纯悫公主就注定悲剧了,天家女享受了天家的荣华富贵,就给为天家贡献自己的一切,包括婚姻,永远别妄想什么骑着白马的王子踏着七彩祥云而来,不把你打发到蒙古草原吃风沙草籽就是天恩!
自己竟然要嫁个太监,而追根溯源还是因为弘皙,你说纯悫公主会怎么办?
其次,和硕温恪公主在她耳边悄悄的低语:“皇阿玛新纳一位答应,郑春华!”
和硕温恪公主是太子妃在宫中的“小妹妹”之一,本是皇十三子胤祥的胞妹,因幼年丧母被石氏多有照顾,一样知恩图报的她稍稍年长就成了石氏的耳目。
答应做点头讲,明代宫中这称呼专指那些近身随侍的太监宫女,表示随叫随到。直到国足入主,答应才成了宫里最低等的主子,可大多时候也只是有铭牌的妃嫔们的贴身宫女,万一哪天皇上翻了牌子她又有了意外状况,这些宫女就可随时侍驾,不答应也答应!
这样的消息温恪公主本没放在心上,备胎一样的人物何必劳神,可听在石氏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晴天霹雳,郑春华,当日听太子的墙根就是这个郑春华,而今,她竟然成了皇阿玛的新宠?她猜不出二人的相遇是何等阴差阳错,但她能想到最坏的可能,郑氏有喜瞒不住而后不得不玩一出李代桃僵——好个胆大包天的郑春华!
“摆驾镶黄旗主府!”石氏的谕旨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自然是弘皙的反对派们,太子妃找上门去可不是文人墨客的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但也可以说是就扇,扇耳光的扇,愁得却是李佳氏。虽然她将来有一天名正言顺做皇太后的野心,可千般手段敌不过受制于人啊!
山呼千岁之声彻响,被掺下坐辇的太子妃石氏微启樱唇:“平身吧!”
“儿臣叩见姨娘!”刚刚起身的弘皙抢上一步重又在李佳氏跪倒行礼,不管是太子世子还是贝勒见了李佳氏这个亲妈只叙家礼以幼拜长,但现在是皇太孙,扳着手指头算算,除了皇太后、皇上、太子、太子妃、弘皙是天下五把手,依国制,李佳氏要给皇太孙磕头的,弘皙可没有这么天打雷劈的爱好!
“皇太孙快快请起!”儿子的孝顺让李佳氏热泪盈眶,但如此重礼却不敢受更受不起,否则明天就有无数御史上折子弹劾她们母子“逾制”“非礼”,侧身避过,双手把儿子拉起来,一直扯到太子妃身前,佯怒道:“今天开府,你怎么能忘去毓庆宫叩谢额娘,还不快给太子妃赔罪!”
赔罪?弘皙被额娘这一提醒也瞬时明白过来,重新跪倒:“额娘,弘皙年幼开府难免有疏漏之处,儿子给您赔罪了!”
“起来吧!”石氏尽可能的让声音平和,满腹心事的她可没心思纠缠在这些繁文缛节上,却不知有人却不甘寂寞。
“太子妃,您就这么打算这么简单放过这不懂规矩的小子?”麝月撇嘴:“至少也要狠狠惩治一下府上的典礼吧!”
虎兕出于柙,典守之责,太孙不知礼,典礼难辞其咎,貌似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可教授礼仪的典礼要是被惩治,弘皙的不知礼得多严重?
“大胆妇人!”冤头债主史贻直跨前高斥:“汝是何等人物,焉敢在皇太孙面前大呼小叫?汝不知内外有别是为廉耻乎?”
“皇太孙为天下储君,动静皆牵动国体,汝不知后宫嫔妃不得干政之铁律乎?”
“你——”手点史贻直的麝月先写被气炸了胸膛!
一二三章 母慈子孝
麝月本是来者不善。
所谓不善约略分为两种,一种是拥有绝对实力后趾高气昂的碾压,另一种则是因内荏而色厉。麝月当属于后者,如螳螂因小却时刻不忘张牙舞爪!
红姨娘一去不返让麝月坐立不安,自幼年开始若没有红姨娘的照顾怕她早已不知沦落何处,于心底她早已将红姨娘当做了母亲。及至半夜朱明浑身血污的背着一个女人逃进了公主府,细询之下,官军竟然把他堵在了屋里,宛平分舵彻底完了不说,若不是手下人拼死反抗让明爷有机会躲进暗道,烧九炷香都得明爷怕是要亲自享受香火了。
如何走漏消息固然让麝月疑惑,带着外人进了公主府更让她大怒,可朱明那王八蛋却说他舍不得这女人,真若灭口也行请公主殿下把身边人赏两个给他!这简直是叔可忍婶都不可忍,公主的凤目一挑早有两个贴身侍婢服其劳,随后她又骇然!
朱明的真面目她见过,一向粗犷打扮的朱明事实上长着一张文弱书生的脸,曾以为除了一手易容术朱明也就是三脚猫,这一动手才发现盛名之下无虚士,红姨娘的两个亲传弟子竟不是朱明的三合之将,她连喊住手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都是见光死,故而原始的暴力就成为唯一争斗的手段,就像常说的黑吃黑。朱明哈哈大笑着谢过公主的“赏赐”,一手一个夹着两匹“胭脂马”进了后堂,随即传来不停的喝骂与狂笑,衣衫破碎之音后哀叫连连,麝月羞而走!
或者除了红姨娘再也没人是他的对手,因为需要渴望更甚,因为渴望失落愈多,曙光出现在东方麝月的心也沉到谷底,因为有人带回来消息:红姨娘可能是被皇太孙带回了府中!
消息的准确来源不清楚,因为得消息的地点是在湖广会馆,就如今天的省级驻京接待处,除了预留足够的房间与接待力量负责省委各部门的领导们,更多的资源更倾向于服务京城的精英子弟们,因为他们或是闲聊的话题都是最新最热的,这其中或者就与本省有干系甚至是最需要,而随意的玩笑或者就能给那些跑部进京送礼无门的主儿提供一条捷径!
当今最热的话题是什么?当然是皇太孙开府!
想要成为话题首先要有神秘,弘皙恰恰不缺,比如诡异的死而复生、诡异的性情大变、诡异的惹是生非、诡异的天佑之人,习惯于流连于茶馆酒肆做米虫的国族勋贵们把这话题不知议了几回,无数类似“牛头马面办错差事,玉皇大帝整顿地府”而后“叫天天应叫地地灵”这般绝对属于借鉴师徒四人取经路上的桥段经过神秘学的加工之后让大家把迷信进行到底!
成为话题还有疑惑以供猜想,从镶黄旗主的象征到皇太孙的直白足够,莫忘了当今皇上龙马精神而太子正值壮年,皇子争储的戏码不光在戏台上看过现实中也听说不少,皇太孙对叔伯们拳打脚踢之后以稚龄开府,下一步要做什么?无数的猜想让这些不愁吃穿的主儿越想想怕越怕越想,直到最后总结出天佑大清四个字才算踏实!
成为话题更不能忘了时时更新,皇太孙诞生究竟是麒麟庇佑还是五龙绕室嚼古到乏味,郊迎的神异你知我知,更有品着淡茶吃着烧饼似乎是漫不经心逗鸟的主儿随口挖苦:“甘罗十二为丞相,周瑜十三为大都督,一群蠢货竟然还当皇太孙是稚子!”
这话放在别处肯定是一竿子打到一群人引起公愤,可在闲极无聊的勋贵圈子里这就是要爆料的前兆,有人给上好茶有人送点心,这位优哉游哉的缓缓吐出一句:“爷的三姑妈家的二小子的表姐夫在皇太孙府上当差,昨日皇太孙冒雨带一熟透的女人回府!”怕别人不信,有事一番详细描述穿何衣着何饰还有一匹如何神骏的马儿随在皇太孙的乌云盖雪之后!
除去容貌漂亮的惊天动地,其他的分明就是红姨娘一样的打扮,当麝月继续追问,这位却是吞吞吐吐,因为提供消息的这位也总结的也太过荒诞:“尔等以为皇太孙还缺乳母吗?他老人家既是天纵之人,比不过盘古之一日九变,一昼夜当做两日怕是有的,十六岁的青年该做什么?”一个八岁的孩子跟一个快要八十的老妪,想想都觉得恶寒!
有病乱投医的道理只在需要,无法否定才需“试试看”,在毓庆宫挤兑李佳氏是习惯,从未踏足的麝月总要留下到此一游的纪念,在你的老窝里欺负你的家人隐隐就有了几分“我来了,我征服”的意思,包括故意给弘皙找茬!
这是激将法,她不信盛怒之下的弘皙能有多深的城府,孩子么,没大人的时候自然要拼命坚强,当着父母受了委屈第一选择必然是寻找靠山,这是孩子的天性与其他无关!哪怕暴怒的弘皙说出一句“昨天派人刺杀我,今天还敢来讨野火”,一句话就够了,瞧自己会不会把他这开府典礼闹个天翻地覆,为了红姨娘,值得!
但她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典礼官就干呵斥自己这个公主,还叫嚣的这么解恨――男主外女主内是汉人的传统,缠一双金莲再起一座绣楼,女人能做的只能是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如此还不能束缚你的抛头露面只能算不知廉耻!
没错,麝月可以说自己是主子,公主见奴才不伤节操,可后边还跟着一句“国储国体”呢?铁牌戒律早就在后宫竖着,既是警语嫔妃外延却包括宫苑之内的所有妇人,还真不能说他错了!
麝月这个恨呐,难不成这等“白面书生”就是自己的克星?你个狗奴才知道咱们的差距有多大么?一转身对着太子妃福身做理:“太子妃――”
太委屈,无需把话说完!
“都退下!”石氏袍袖一抖,任谁也不知道她的愤怒究竟是针对史贻直还是麝月,冷冷道:“弘皙,你随本宫进来!”
这是要三娘教子么?弘皙眉毛一挑还未说话,李佳氏慌忙跪倒在地:“太子妃殿下,请念在弘皙年少才有御下不严――”
“额娘!”弘皙打断了李佳氏的跪地求情,他以为石氏这是在报复自己当日将她拒之门外呢?冷冷扫了石氏一眼无端生了几分怨恨,本宫,呸,不只是谁泪流满面一口一个我!伸手便要将母亲从地上拉起来:“这地上太硬,您赶紧起来――”
“皇太孙,您糊涂啊!”挣脱不了儿子的李佳氏泪流满面:“还不赶紧向太子妃赔罪!”
“皇太孙本没错何必要向本宫赔罪?”石氏心里一惊也知道自己是急中失措了,紧走两步将李佳氏从地上掺起来,勉强笑道:“妹妹,皇太孙说的对,地上太硬赶紧起来,本宫身体染恙早已像皇阿玛辞去所有差事,你是太子侧妃又是皇太孙的生母,这些差事以后少不得就要落在你的肩上,动不动就跪下哪成!”
一句妹妹已经让李佳氏晕乎乎的,而差事,太子妃的差事可是协理后宫,那岂不是自己也要一步登天?果然是母凭子贵啊!虽被两人左右搀扶,她却如在云端!耳边就听得太子妃又道:“麝月长公主,你在毓庆宫便对太孙生母语出不逊,而今又太孙面前又敢放刁,来人啊!掌嘴!”
“谁敢打我?”看太子妃身边的两个壮年嬷嬷一步步走近,麝月有些急了,因为急,连太子妃的尊称都没了:“石玉婷,你刚说了你辞去了所有差事,你凭什么敢命人打我?”
“长公主言之有理!”自从入宫之后,被指名道姓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太子发狂的时候,被一语勾起伤心事的石氏一怒而笑:“皇太孙,本宫辞了差事,妹妹的气得你替她出,若是不然,本宫绝不依你!”
“儿臣谨遵额娘教诲!”弘皙的躬身一礼代表误会烟消云散,转回身脸上的笑容一敛,刚才李佳氏给太子妃下跪当让他看不顺眼,更别说听闻麝月敢对老娘“不逊”了,以这女人的牙尖嘴利――哼!弘皙一摆手:“拿下!”
“弘皙,你大胆――”麝月又亮腰带了:“本宫是皇上钦封的长公主,谁敢动手?”
皇上钦封的话的确很吓人,可惜她忘了弘皙府上这些旗领们都是来自尚方的,便是有身在曹营的心也不会在汉,至多是事后回报罢了,长枪一摆,小小的方阵便将“手持凶器”的麝月长公主围住!
“长公主,你最好束手就擒!”当先一人冷冷道:“刀枪无眼,若是伤了您的花容玉貌您恐怕没地方去哭!”
“我投降!”麝月绝对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弘皙,本宫要去皇上面前告你!”
告或不告弘皙不操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世,以县父母,孝之终也,自己可以为太子阿玛打翻一流叔伯,自然不在乎为额娘教训一下这个刁蛮公主,更莫说,府里还有押着一个不知是不是嬷嬷的闷嘴葫芦,这笔账咱们慢慢算!
并肩而行的三人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一家亲,而后……
“你说什么?”
弘皙瞪大了眼睛,而李佳氏早瘫在地上!
一二四章 取舍抉择
弘皙惊:“惊”不是父子同宠,脏唐臭汉清鼻涕,鼻涕是什么模样所有人都知道,自上往下淌过河也不必大惊小怪,其根源在于起于白山黑水的国族根本不在乎。就像康熙与石氏之间,若非骄傲若非要跟所有的汉人皇帝叫板,纳了也就纳了,说不定还不让唐明皇的“长生殿”专美于前。
弘皙“惊”的是那个贵人的名字:“郑春华!郑春华!”嘴里喃喃的念叨两遍,猛的攥拳挥手:“如此只好――额娘,你主持后宫这么多年,宫里有没有信得过得人手!”
另一个时空里,郑春华是太子阿玛被废的导火索,这一世,弘皙几乎可以断定那段孽缘必定发生,至于原因怕还是要归结到石氏身上:“夜窥寝帐”的根由是猜忌,如此的小心眼再加上无辜被发落到热河凉快,若一点报复心或报复的行动也没有想想都不合情理,怎么报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你给我一定绿帽我就还你一顶绿帽,更兼不磕边不碰磁,这绝对是小心眼兼胆子小的阿玛报复的首选!不能押宝在阿玛的人品爆发自此洁身自好上,最稳妥且一劳永逸的办法的就是让这个女人消失!
“儿啊!你可不能!”
李佳氏瘫在地上却不是“父子同宠”的骇人听闻,还是那句话:国族根本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儿子,儿行千里母担忧讲的就是慈母心,孩子再大在母亲眼中也是娇儿,哪怕重生之后的弘皙没有星点“孩子”的觉悟。太子妃竟然将一溜儿少儿不宜的内容讲给弘皙听,看那意思还要从弘皙这里讨主意……
孰不知石氏在弘皙面前把最大的隐私倾诉之后,她对弘皙早已是不设防,因为当日弘皙将她拒之门外的强硬,她在惶然中自然而然的把弘皙当做最后的倚仗,在心理学中这也是征服的另类!
这些李佳氏并不知道,她只看见太子妃眉间微颦带着愁苦,乌黑的凤眸蕴着期盼,白嫩的玉手轻托香腮,纵是身为女人她也能感受这副不经意的动作冲击有多大,诱惑有多强,而儿子似乎是司空见惯一样的旁若无人。
自从将秋月送到儿子身边,爱子心切的李佳氏没断过“小纸条”,秋月的回音总算让她暂时把心放进肚子里――贝勒爷说自己还小!
如今,这“小”怕是值得商榷了,因为与太子妃相比秋月确实还小――这个念头瞬间将她击倒!弘皙的“意见”让李佳氏惶急的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抓住儿子的手臂,因为用力的缘故,洁白如玉的手指泛出了淡青色,或者,她以为这样可以改变弘皙的心意!
“皇太孙,你可不能胡闹!”
“额娘,有些事你不懂的!”弘皙拍拍李佳氏的手,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却像是长辈了,苏轼《洗儿戏作》诗曾言:我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其实做儿女的长成之后对父母又何尝不是无忧无虑寿比南山:“这个郑春华留不得啊!否则会害了阿玛的!”
“是啊妹妹!”太子妃在一旁也劝:“你可是咱们毓庆宫最懂太子的人了,你觉得太子知道这事之后他会甘心么?但凡有一点闪失,毓庆宫就是大祸临头啊!”
“我不管!”李佳氏微晃脑袋,小女孩样似乎要把所有的良言相劝都甩出去,更干脆把弘皙的胳膊抱在怀里:“我只知道我的弘皙孩儿今年才八岁,那些龌龊让他听听已是罪过,更别说什么张口闭口的除掉,姐姐,你也是母亲,你觉得这该是一个八岁孩子应该接触的东西吗?”
“我――”石氏一时语塞!
“我知道姐姐对太子的好,可妹妹也一样是毓庆宫中人,既然你们两个都说那郑春华是威胁,这个恶人我来做!”
“妹妹没入毓庆宫之前也曾帮助家父处理过部族事务,不过妹妹的手段只有三条,厉声、铁鞭、匕首!”李佳氏带着婴儿肥的俏脸一扬:“姐姐不是说过皇上要妹妹协理后宫么?既是协理后宫,妹妹总有权力处置一些刁钻的低等嫔妃!”
李佳氏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连身体也似乎挺拔了不少,当日如毓庆宫,为了不与太子妃争宠夺势她选择了收拢所有的尖刺,甚至连太子也以为她是一个母族不胜软弱可欺的女子而宠爱有加,而今为了儿子,她重又做了选择,就像当年的穆桂英重新挂帅!
“额娘――”无私无畏并不分善恶的情感只有母爱了,弘皙只剩下感动!
“好妹妹!”则天皇帝驯马的三条用作管人,李佳氏的意思石氏很清楚,这是关上一扇门的同时重又打开了另一扇窗,而这同样是最为稳妥的办法心下稍作轻松:“如此姐姐倒是放心――”
“阿欠――”
御花园内,御膳已开,满族入关之前,便是君王也不过文人墨客嘴里的“食肉者鄙”,自顺治开始,君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成为宫廷御膳的主流,就今天的御膳之上,就有燕窝清蒸鸭、挂炉鸭子、盐煎肉、肉丝杉菜、油灼鹿尾、口蘑肥鸡、羊肉炖菠菜豆腐、炸春卷、蒸鲈鱼等等热菜三十六品,以及各色点心、米膳、粥品三桌,十几个小太监在周围伺候着。
至于食客却只有两人,一个是康熙一个则是新承恩泽的华贵人郑春华。之所以菜品这么多除了是《周礼》要求之外,更因为皇上进膳还有规矩叫“吃菜不过三匙”,皇上不能表现自己爱吃什么?再爱吃的菜只要吃到第三口边上的太监立马就把这道菜端下桌,这叫天机不可泄露,放下毒用的!
“华贵人,常常这品燕窝,酸甜可口的,朕特意交代的!”康熙手一指,早有小太监取过黄瓷盖碗盛好送过去,郑春华伸手去接,猛地却是一个喷嚏,小太监的手一抖,盖碗摔的粉碎!
这可是君前失仪的大不敬,小太监连带郑春华慌忙跪倒在地:“万岁爷,奴婢(奴才)罪该万死!”
“已经是贵人了,哪能还自称奴婢?”康熙起身却是理也没理那小太监,双手将郑春华从地上掺起来:“要说臣妾,懂了么?”
“奴――臣妾懂了,臣妾谢皇上不罪之恩!”虽说刚才亲密到了负距离,可那时的郑春华又羞又急更加惶恐,哪有时间体味皇上的和风沐雨,而今,与皇上共进晚膳,昔日遥望的君面近在咫尺,连那几点不甚显眼的小麻子都看的清清楚楚,郑春华有些迷茫了,她不知道是真还是幻!
“可是刚才着了凉?李德全,传太医!”康熙有些贪婪的欣赏着郑春华的娇态,美人迷离恰似刚才与鹿苑的雨收云散,喉结忍不住又是一阵上下涌动。
“皇上,这话臣妾要怎么回才好么!”郑春华羞怯的撩撩眼皮,贝齿轻咬樱唇,两片红霞蕴上腮边:“臣妾,臣妾又是哪是那么娇弱的人呢!”
“没错,没错,一点都不娇弱!”康熙呵呵而笑:“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态浓谁为识,力弱难自持,学舞枝翻袖,呈妆叶展眉,如何一攀折,玉笛暗飞声!”
“皇上,笑臣妾是柳枝么?”郑春华不依的轻扭腰肢:“臣妾可不喜欢这个比喻呢!”
“华贵人还懂得诗词么?”康熙有些惊奇:“给朕说说,如何不喜欢!”
“晚来风起花如雪,飞入宫墙不见人!”郑春华以诗相应:“皇上,您说臣妾敢喜欢么?”
“哈哈哈!”康熙放声大笑:“有朕在,何须见人!”
“你也起来吧!”心情大好的康熙用脚踢了踢那小太监:“看在华贵人的面上,朕不怪你,以后就跟在华贵人身边伺候吧!”
“奴才魏珠儿谢过皇上,谢过华贵人!”抬起头的小太监带着显眼的青春痘,正是魏珠!
一二五章 一脚天一脚地
魏珠到魏珠儿可谓一脚天一脚地!
传旨之前他是魏珠,纵不得势有司礼监的师傅护着也没人敢轻视,传旨之后就变成了魏珠儿,挑拨离间二十板子办差不力四十板子,若不是梁九功急赤白脸的护着怕是魏珠就真能喂猪了,饶是如此,魏珠成了司膳监的传膳小太监魏珠儿,加上儿是人尽可欺!
说起来这还是李德全求的情呢?但魏珠儿和他的师傅梁九功绝不会有半分感激,因为宫中这些小太监最倒霉就是司膳监,用朝不保夕来形容绝不为过!
之所以这么讲得从司膳监的职责说起,皇上进膳可不分地点,一句传膳的口谕,不需回音也不带商量的,不管多远皇上净面洗手完了谁有胆子让他老人家乍着手等着?真弄这么一出,在奴命践如草的皇宫之内,又有哪个奴才的脑袋真能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这是危险之一,之二就是尝膳了,于饮食中下毒历来是刺王杀驾的最简洁途径,御膳的所有菜品在经过银针试毒之后,皇上入口之前还要由布菜的小太监当着皇上的面亲口品尝,没毒尚好,有毒必定是第一个完蛋!
之三就是魏珠儿刚刚遇上的这种突发情况,人有失手就像马有失蹄一样无法预测,而御膳上的食客要么是皇上本人要么就是皇上恩宠之人,个顶个拔根汗毛也比这些小太监腰粗,无错三小板,有错小板三,他们是最好的替罪羔羊,打死都没心理负担的那种!
本以为这回是在劫难逃了,谁知却是祸之福所倚,再起身的魏珠儿已经是泪流满面!
后宫等级中贵人虽属偏下的位置,但毕竟已经是主子,主子当居有定所,康熙拨给华贵人的小院就在景仁宫。景仁宫是内廷东六宫之一。明永乐十八年建成,嘉靖十三年更名景仁宫,顺治十一年进行了了大规模的重修。殿前有月台东西有配殿,间有游廊相连,红墙绿瓦遮蔽成独立院落。顺治年间,这里是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的居所,将此处赐予华贵人可见康熙对其宠爱!
景仁宫为二进院,前院正殿即景仁宫,后殿也是五开间的建筑,黄琉璃瓦硬山式顶,除居中明间开门,余皆槛窗,门楣之上题写着“弄璋”两个鎏金大字,看落款竟是先皇顺治亲笔。古人称生子为弄璋之喜,想来是康熙的诞生之所。
院内有矮树丛从错落,一架藤萝在攀援着方棱的木架,钩连盘曲、攀栏缠架,紫穗悬垂,花繁似囊,粉嘟嘟的花朵散着馥郁之气,浓叶布荫,间有荚果,一直覆盖了小院一角的凉亭。
看郑春华进门,四个小太监四个小宫女早已跪地相迎接,郑春华紧走两步却又踟蹰,皇上那句“已是贵人,何称贱婢”重又响在耳边,稍作镇定,郑春华方缓缓道:“一日之前本宫还和你们一样的奴婢,所以,奴婢的辛苦本宫省的,你等既在本宫身边,就要实心办差,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等,懂了么?”
既在宫中,痴傻呆蘖的肯定混不下去,他(她)们自然呢个听出新主子的潜台词,辛苦懂龌龊自然也明白,实心办差不亏待,欺瞒哄骗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八个人重重磕头:“奴婢等恭领娘娘教诲,祝娘娘步步高升!”
“起来吧!”郑春华淡淡一笑:“这宫苑既是咱们的新家,你等当好生打扫,魏珠,随本宫四处转转!”
转转不仅是新来者的参观考察,更因为魏珠在鸡杀脖子一样的打眼色,至于打眼色的原因――华贵人闹笑话了!
后宫自有等级,等级的体现出了皇帝赐予的封号便是实际的的硬件配置,后宫有东西十二宫,对应规制中的皇后一、贵妃一、妃四、嫔八,于是,至少也要是嫔的尊位才能拥有整座宫殿,即便如今皇上后宫内处于青黄不接位置不满,但至少也满足硬件之后才能自称本宫!
郑春华现在只是贵人,名不正,她的院子是只景仁宫的后殿,太子妃协理后宫就在前殿,这又有了言不顺!
曾以为飞上枝头就能变凤凰,孰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一样的一脚天一脚地,华贵人两颊绯红,神态赧然,两手轻揪着衣角:“那我――”
“贵人自称为娘娘即可,或干脆就称贵人!”魏珠小意的打量华贵人的脸色:“刚才事娘娘无需放在心上,后宫之后奴以主贵,纵是娘娘有些口误,奴才们只会遮掩,只要娘娘伺候好皇上,总有一天会名正言顺!”看郑春华神态稍缓,又笑着凑趣道:“奴才们不是预祝娘娘步步高升么,您已经是贵人,晋嫔位不过是一步之差,若再添上一个龙子,妃位可待呢!”
“本娘娘终有一天理直气壮的称一声本宫!”郑春华轻抚自己的腹部,她依稀记得自己迷醉于皇上宠幸之时似乎听到李德全问了一句“留不留”,而皇上的回答是“留”……郑春华深深的看了魏珠一眼:“魏珠儿,你要帮我!”
“奴才的贱命都是娘娘救得不帮娘娘还能帮谁!”魏珠儿笑道:“奴才的师傅乃司礼监梁九功,宫里的规矩皇室的贵人一清二楚!”
“如今这后宫里太皇太后一心向佛不问内外事务,太子妃协理后宫贤良淑德,几位老妃也都是和善人,前朝三位主子里皇上仁爱,太子慈善,您唯一需要留意的就是太孙殿下了!”魏珠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他在犹豫是不是要讲出自己被弘皙责罚的事儿。
“皇太孙怎么了?”看魏珠停顿,郑春华忍不住催促,做奴才的时候就知道顶头上司不需太多,多了就少不了夹板气,后宫似乎的风平浪静让她略略放心。至于前朝,皇上的仁爱自己已经体会到了,太子,有伏在身上那段“如何当好太子”的言论做铺垫说是慈善不如说是窝囊,一夕之欢想必早被抛在脑后了!
对女人而言,忘记一个男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更莫说这怀抱还是如此坚实宽厚,度过了最大的危机,太子还真不放在郑春华心里了。唯一挂心的就是皇太孙了,后宫的妇人们本就擅长嚼舌头,更莫说郊迎之时她就在现场呢!
“回娘娘的话,奴才怕――”魏珠儿双膝跪地:“奴才不争气得罪了太孙殿下,怕因为自己连累了娘娘您呐!”
“怎么回事?”郑春华颦眉。
“弘皙,狗东西!”
骂出声的是长公主麝月。跟着胆大包天的主子奴才们也都是吃熊心的主儿,麝月被几个护旗领的旗丁押送到了旗主府的东院,她就被关在红娘子的隔壁!
总是公主之尊呢自然没有绳捆索绑的束缚,从来不做省油灯的麝月把屋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光了,嘴里更是喝骂不停。骂是气,骂也是向四处传播自己已来的讯息,红娘子终于忍不住答言了。
类似葛优搞出的那种“打死也不说”终究是笑话,心存死志都是不得已,若有生的希望没人真心赴死。
“长公主,您怎么会这在儿,难道您也被弘皙那小贼给――”
熟悉的语音虽虚弱,可落在麝月耳朵里却是天籁,她流泪了!
一个小“阴谋”或说是看似完美的营救之计策在哽咽中完成,弘皙对长公主“不敬”,是上下其手的那种不敬,如此不顾伦常的以下犯上,长公主身边的红嬷嬷为主子鸣不平而去教训皇太孙,舍得一身剐敢把太孙拉下马,虽是胆大包天但忠仆可敬!
“红姨娘,您放心,麝月一定救你出去!”为了红姨娘,麝月豁出去了,抓起屋里唯一做歇脚的椅子,狠狠的砸向窗棂:“叫弘皙给本公主滚过来!”
第一二六章 下贱胚
弘皙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俩妈,李佳氏与太子妃石氏。
李佳氏跟来,嘴上是见识姐姐的淑德之风,内心却是把淑德加上引号的,尤其是石氏几次想把自己支开,青天白日的你就有什么想法么?
太子妃必须跟着,她跟太子争吵多次,头一回挨打就是因为麝月,而太子之所以动手也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所做之事见不得光!
为什么这么说呢?
所谓自卑总会拼命掩饰缺点是人之常情。国族入关之前茹毛饮血好多年,进关之后不光是花花世界晃眼,更让每一个国族人心惊是文化上的格格不入,试想一下,主子是胡子邋遢满口秽言的粗人俗物,奴才却是文质彬彬动辄子曰诗云,情以何堪啊!
剃发易服并必须举起屠刀就是藏在骨子的怯懦最直接的表达,可敢怒不敢言代表不了征服,“蛮夷入汉”说是温情脉脉的统治倒不如说一种妥协,“文质彬彬,然后有礼”是孔子的原话,可惜读书这种事除去黑发不知勤学早,还有个白首不是读书迟的厚积薄发。用一句最简单的俗语叫三代才能培养出贵族,
太慢!慢工出细活的水磨工夫绝不是统治意识,必须要找捷径!
捷径也不是没有,比如对读书人做足礼敬的姿态,比如拼命把自己往文明人堆里钻,再比如狠狠整治自己的后院――修了绣楼圈了院子,夺去马鞭缠紧小脚,前边讲过,公主们出宫是得了皇上的特旨,皇家尚如此何况寻常人家?有清一朝对女性的桎梏比之朱熹灭人欲的时代更变态,笔者若不信,大可去各个古城古镇走走,数数是不是清代的贞节牌坊最多!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已经成为大清治下所有女性的生存信条,并由所有男人来维护。而太子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逼迫不成而导致了麝月公主的小产,这事若是传扬出去,风闻奏事的御史们能在郭三本的带领下用奏折把太子的宝座淹了!
天下初定哪能再动国储?源于此,康熙才会默认麝月袭承了“长公主”的封号。总归是个无根无萍的女人,朝廷不少养她的那点钱粮。
石氏跟来就想趁机将这段辛秘悄悄的告诉弘皙,若无大恶,就高抬贵手吧!
李佳氏跟来,嘴上是见识姐姐的淑德之风,内心却是把淑德加上引号的,尤其是石氏几次想把自己支开,青天白日的你就有什么想法么?
事实上,石氏的担忧恰恰是麝月“丢掉面皮”的算计,麝月“不敬”所谓缘由是弘皙与人家的第一面相见就行“非礼”的勾当侮辱人!贴身的嬷嬷恼怒不能自已,专门去找皇太孙理论,却被皇太孙关在这里受苦呢,如此皇太孙,怎么敬的起来?
她确信太子妃必会宁事息人,因为非礼俩字足够御史们提着脑袋上折子,他们可正愁找不着攻讦的接口呢!可惜,她真不该当着太子妃的面说出来――
“够了!”太子妃石氏粉面含霜的打断了麝月,“麝月公主,算起来你也是天家支脉,知不知道你这番话说出来天家的颜面早被丢光了!”
横眉冷对足以证明她被麝月气着了,若不是柔和性子,她恨不能叫人上来把麝月拖出去乱杖打死!
女人若是知道老公劈腿,第一反应必然会怨恨。怨自己红颜易老怨负心汉背叛了结发之情,恨勾走丈夫心的狐狸精!随后的行动必然要调查,明确了主被动关系之后,或者对尚在“非征服”状态的第三者还有几分怜悯!
但也只是怜悯而已,真若在听到关于那女人的风言风语,她不会去猜想什么自暴自弃只会不屑的撇嘴。这其中也有例外,比如再次与那狐狸精有了亲密交集的是自己的亲近之人,或干脆就是自己的儿子,老娘会怎么想?
不管笑骂为母报仇的儿子还是口诛笔伐妄图报复全家的“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狐狸精”变“下贱胚子”是肯定的。
人之常情上如此,莫忘了弘皙现在的年纪,八岁的孩子对你一个老女人上下其手,两个额娘都在呢,你当他缺少母爱么?更莫忘了弘皙的皇太孙身份,毓庆宫内打杀宫人、六亲不认的收拾叔伯、唯吾独尊的残虐士林,暴戾的名头已经被逐步做实。八岁的孩子作非礼还是伦乱纲常的,你生怕他带不上“荒淫”的帽子么?哪怕皇阿玛怕也是容不下你如此妖魔化皇太孙!
“太子妃,你当麝月在撒谎么?”麝月冷笑,“咱们的皇太孙在这呢,你大可对质啊!”
“没什么可对质的,”弘皙的嘴角习惯性的勾起来。
事实上,就算没有麝月的“召唤”,弘皙也要来,虽不知道这老嬷嬷为啥一见面就痛下杀手,可知道这老嬷嬷是麝月的身边人就够了。
苏麻拉讲过镶黄旗主的“强势”诀窍:抬入镶黄旗随后吊死他,不为别的,就为看他不顺眼!而今身为天下三把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话稍作展开,害人之心“随便有”是基本觉悟,“对手”这种玩意,尤其是不明不白的,不赶紧干掉莫不成还有留着过年?
“孤是摸了你一把,软大且弹,可摸了你又怎么样?”右手曲张几下分明就是一幅抓奶*龙爪手的造型,一步步走近,笑眯眯的表情又似在回味!
如此下流的表现让麝月变成了看到大灰狼的小白兔,天生的食物链差距让她接连后退几步,想想又觉得不妥,一咬牙又站定了,“皇太孙,当着太子妃的面你焉敢――”
语声戛然,因为弘皙的手准确无误的攀上了高峰,“攀”字绝对贴切,自下而上,如兔子拔萝卜,滑不溜爪必须用力,像小熊抱竹笋,单手难掌又怕抓碎忍不住再加上一只手小心捧着……
软大弹,隔着丝绸的薄衫带着异样的刺激,看着麝月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檀口,看两片丰厚的朱唇裹成一个o字,看因惊恐而瞬间涣散的瞳孔与微开的鼻翼,怎么就那么像是高*潮呢?
恶意的猜想之后,弘皙自心底发出一声舒服的低叹,一来有乳此极品,二来当着美女作恶对他这样的中二少年更有快感!
如此的胆大妄为如此的下流无耻,做观众的俩妈已经傻了!
而弘皙的手最终还是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整个人跳起来,一巴掌搂在麝月的脸上,就像解放军封堵大堤的决口一样,麝月在胸腔酝酿了许久准备喷薄而出的一声“啊――”随着人的倒地而变成了呜咽。
“孤又摸了,你能奈我何?”
“弘皙!”太子妃的语调已经变了,一句下流胚子憋在嘴里先写没喷出来,震撼于某事不能自拔的最简捷办法就是再来一次更大的震撼,就像刚才的“流氓”手段遇上现今的“恶霸”嘴脸,这可该是皇太孙该有的表现么?未出阁时听丫鬟讲的街头纨绔就是这德行吧?
“弘皙,告诉我,谁教给你的这些东西,是张宗仁那下贱胚么?老娘亲手宰了他!”李佳氏也在咬牙切齿,亲见弘皙所为,她可以尽情的畅想成“大丈夫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但那是分开说的,于母亲看来哪一样都不算毛病,二者合一才面上生辉。
二者只在一瞬间,眼睛一闭一睁就变了样,翻脸无情呢!
儿子总是自己的好,变质的唯一原因就是被别人教坏的,张宗仁这回算是躺着中枪!
“两位额娘,莫怪弘皙刚才的无情,”弘皙悠然道:“知道么,咱们这位长公主手下那位嬷嬷好生厉害,弘皙差一点就没命了!”
“什么――”异口同声的喊声来自俩妈!
一二七章 太有爱
“弘皙,把那红嬷嬷给额娘提上来!”
李佳氏的声音也带着霜意。没有母亲听闻自己的孩子生命受到威胁还无动于衷,看这样子,本就准备好的“驯马三段击”要在红嬷嬷身上华丽亮相了。
“这——”守在门口的护卫自护在犹豫!
“快去!”
太子妃也下了谕令。
红娘子真是被提上来的,连同一个高大的木架一起被四个汉子抬进来。一块宽大的红布连架子一起遮住,若弘皙没有认错,绸布是自己给旗主府揭牌用的那块,一拉之下见连弘皙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而周遭的护卫们早就闭上了眼睛。
曾经的尚方们不缺少对付武林中人的经验,知道和尚、道士、女人、小孩的难缠,故而有一套专门对付他们的法子,比如挑断手筋脚筋或干脆斩断四肢,用牙咬死终究是说说。可一来弘皙绑扎的那个造型很暧昧,二来是红娘子漂亮的脸蛋!
万一咱们的小主子要有啥这年龄段不该有的想法呢?一番思量就有了现在的红娘子:黑色紧身劲装被小心的割出一条条的缝隙,但每一条与每一条之间都有那么几条布丝相连,如此就保证你若安安份勉强可以遮体,咱们可是非礼勿视了。倘若乱动,抱歉了,春光大泄可是你自找的!
用女人天性的羞涩来束缚是头一招,与弘皙的做法可谓殊途同归。
第二招就是一张以蚕丝、金线、牛筋混合人发编制的渔网,小心的吊起来,非礼勿碰!
后世的“武学解谜”将所有的“功夫”以物理学进行分析,最后的结论就是娴熟的肌肉反应与发力的技巧两项。肌肉反应就不用说了,而发力又可分为三要点,一是支点二是力矩延长的甩鞭效应,第三必须是一往无前。
其中,大地是所有人都公认的最牢靠支点,脚踏实地首先是心安,其次才是因为牢靠才产生的反作用力叠加。甩鞭不用细说,手腕的轻抖辫梢足以裂风,一往无前自然是加速度。
尚方们不懂这些物理知识,但他们知道把人吊起来。这是实践得出真知,人在空中荡秋千,支点哪里找?柔韧的渔网紧箍在身上,力矩哪里找?而一往无前,莫忘了渔网的材质,牛筋、蚕丝、人发、金丝,这三者延展力的不同就像反作用的长江三叠浪,恰恰可以一次次抵消你的力道。
说起来这还是康熙老爷子的发明呢?想当初为了对付鳌拜这满洲第一巴图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鳌拜也确是第一个证明成功的试验品。自此以后就成了尚方的专有装备。
最后就是那块红绸布,就像魔术一样蒙起来!
红娘子是头一回落进尚方的手里,她更不是心甘束手就擒的主儿,醒来却听不到丁点的人语,睁开眼却是红蒙蒙一片,确认屋内无人之后本能的反应就是逃走,一挣扎,牛皮绳倒是崩开了,可随着咝咝几声响,乐子就大了,原本的镂空装变成了乞丐装,羞、怒、恼之后,最后的清明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弘皙给自己的羞辱来日双倍十倍的返还他就是!
可惜,再漂亮的蝴蝶撞上了蜘蛛网都注定无力,挣扎到最后就是弘皙看到的场景:整齐的把子头已经散了,蓬松松的,或者是汗水与污浊拧出了几缕低垂到脸上,遮盖了双耳和一小部分面颊,灰黑衬托出脸色的苍白憔悴,似乎因为缺水,双唇有些许蜕皮,如此的一张脸下却是雪臂粉臀外带一身漂亮的皮肉,白,透着玉色,更有黑色的布条慵懒的缠绕,有黑色的渔网紧箍着——
斑马装,渔网衣,红绸折射的粉萌萌格调,太有爱了!
一瞬间,某个念头冲上脑海让弘皙不能自已,该不会是某个岛国的动作爱情片导演也穿越到我大清了吧?还是擅长温泉制服奴隶三种类型滴!暴虐、诱惑、小腹下却由不得增添几分燥热!
“好看吗?”恍惚中似乎有人在问。
“好看!”口干舌燥的弘皙本能的回答,随后腰间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回神的工夫,两个巴掌已经不分先后的拍在他的脑袋上:“弘皙,你个混小子,你,你气死我了!”
能对他随意打骂的只有李佳氏与石氏两位,一左一右单手叉腰的俩妈以经典茶壶造型组成了训子联盟!连番的震撼足以让人麻木,此刻,她们顾不上追究弘皙对麝月的作恶,顾不上刚才还担心弘皙的安慰,她们就跟逮着小儿子偷看岛国爱情动作片的老妈没有任何的区别——小小年纪不学好,长大之后怎么得了?不打你,你就不知道什么叫老娘!
“这是——”无辜的弘皙很想找个出气筒,可看看紧闭双眼的护卫们,他要再想不明白也就白瞎了这正太面貌下的沧桑,很明显,这帮人是把红嬷嬷当成自己的禁脔了!
“弘皙,这就是行刺你的凶手?”好容易发泄完了,石氏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来是麝月长公主,麝月很安静,弘皙暴虐的一巴掌把她抽晕了,或者是咬破了舌头,嘴角分明带着血渍!若非高耸的胸膛还在起伏,太子妃怕是立马叫人传太医了。二来就是这所谓的红嬷嬷。
以太子妃之尊贵即便不去留意长公主的贴身奴才,但过眼的大概的印象还有,眼前之人虽然面色憔悴,可看丰腴身形、没有一丝皱纹的白皙肌肤、透着渔网看到的那双寒光闪闪带着怨毒的眸子,哪有半分老人特有的浑浊?迟疑道:“你是不是弄错了?本宫记得那红嬷嬷老态龙钟,眼前之人分明不过三十许——”
“额娘,儿子断不会错的!”弘皙道:“您看过那些演戏的优伶,把油彩涂在脸上是最简单化妆,弘皙听侍卫讲过,江湖上有一种易容术,男变女,女变男都不是难事,莫说三十许人变成八十老妪!”
“是不是问问不就得了!”李佳氏颇有几分巾帼气的一指旁边的侍卫:“去,拿皮鞭凉水来,老娘倒要问问,究竟谁在幕后主使!”
李佳氏的道理很简单,人是木雕不打不招。醉酒的警察能把熊打的自认兔子,五木之下,何不可得!莫看现在软伏在地挺可怜,真若是她指使,少不得要去黄泉路走一遭呢!
“妹妹,这些事让下人们动手就行,走,随姐姐去外边透透风!”石氏赶忙拦住,拉着李佳氏的手就往外走,开玩笑,弘皙暴虐的名头已经摘不掉了,你堂堂的太子侧妃也动辄轮鞭子,皇阿玛还敢让你去管理后宫?走两步又回头:“弘皙,跟额娘一起来!”
“对,赶紧出来!”李佳氏跟着附和一句,刚才弘皙的作恶给她都留下阴影了!
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口供出来了,跪地而呈的护卫恨不能把脑袋扎进裤裆里,因为那指使者确是能把人吓死:太子!
麝月待红娘子明是主仆却胜似亲娘,同样红娘子也把麝月当做自己的女儿,若麝月是清醒的,即便容貌大变,红娘子也有办法让麝月相信自己就是红姨,可现在,隔墙听了弘皙的污言秽语,听了响亮的一巴掌,再看“女儿”生死不知,红娘子必须为她报仇!
没有比太子更好的指使者!
太子是长公主的仇人,弘皙也是长公主的仇人,狗咬狗已是快意,何况太子与弘皙还是亲父子!而红娘子不愧是曾经的造反派,貌似荒谬的口供仔细推敲之下却不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太子对弘皙下手的理由太简单,弘皙已经不是当初的太子世子,若还是世子,打压其他皇子的所有作为都可概括为一个孝字,天佑也只是让太子的位置更牢固。可他皇太孙了,如此风头的太孙,太子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当然,红娘子也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因为这份口供死是一定的,说不定还是最残酷的凌迟!可想想一根刺种在父子间,她笑的坦然,太有爱,无惧!
“我去杀了这贱女人!”
李佳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苍白的脸色证明红娘子的判断,一边是儿子一边是丈夫,两个最亲近人之间起了隔阂,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遮掩!
“不行!”弘皙的阻拦让李佳氏眼中蕴满泪珠,这就要父子反目么?
“额娘,您忘了这女人可是麝月公主的贴身嬷嬷吗?儿子确信她这是在给麝月报仇!”弘皙的解释让她稍稍放松,可她忽略了,弘皙最终却没有说出对胤礽的信任。
“我想,把行刑的目标换做麝月必将有新的发信!”弘皙阴测测的话语像极了大反派,而利用别人的亲情做文章也确实是反派们常干的勾当!
“没错!”石氏的凤目一挑……
一二八章 烫手山芋
“刑讯长公主?”石氏硬生生拽住了弘皙:“弘皙,此事与长公主何干?你当知长公主的身份尊贵——前番已是无礼之极,若再——”
“额娘!”弘皙的声调忍不住拔高,他快被这俩妈的夹缠不清彻底惹恼了:“就算她身份尊贵能尊贵过阿玛?尊贵过儿子?你就愿意儿子跟阿玛之间横着一根刺?”
“我——”
石氏被吼得一愣,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见犹怜的样儿弄得弘皙倒不好意思,挠挠头皮有赔罪:“额娘啊!儿子说过,刺杀儿子的女人原本就是麝月身边的贴身嬷嬷,您难道不信儿子却信外人么?”
“额娘信你,可——”石氏依旧在犹豫,犹豫中看看左右的侍卫:“你们先进屋去!”
“喳——”侍卫们的脸色那叫一个苦哦,他们自认离死不远了!
弘皙把红娘子带回来并没有交代身份,所以才有自作聪明的绑缚,前边讲了,旗丁的名额竞争激烈,进宫做侍卫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能力进来的除去勋贵子弟剩下的绝不差钱,身份尊贵还不差钱的有几个没有纨绔作风?
你刺我,我刺你,亲手报仇想必更快意?绑缚的暧昧造型足以让他们展开丰富的联想!同道中人的觉悟早让他们欣喜,要知道做下属绝不担心主子的荒唐,最怕的是主子认真!
可皇太孙竟然是跟太子妃一起来的,哪个做母亲的能对引诱孩儿堕落的奴才有好印象?他们的小命从那时开始就跟吊在渔网里的红嬷嬷一样开始晃悠!
弘皙把麝月长公主与红娘子关在一处时,脑海里的主导思维是害人之心随便有,让你死的明白已算开恩:“蹲墙角”这样的事他根本没想,就算想了,满府的闲杂人等,他又能安排谁来?
三堂对面,皇太孙说这刺客就是麝月长公主的贴身嬷嬷,他们只以为皇太孙他老人家在扣帽子,花信娇娘与老嬷嬷无论如何联系不到一块儿,更莫说太子妃都否认了!但没关系,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事儿他们都干过,莫说皇太孙了,要不,长公主的身子是白摸的?
以八岁稚龄非礼长公主早让他们佩服的五体投地,更隐隐有几分惊为天人。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稍稍放下,想来“红嬷嬷”的造型还是让皇太孙的满意的!
李佳氏嘴里的“刑讯逼供”让他们为难:“好色”的皇太孙能让这位“红嬷嬷”遍体鳞伤么?看看也是罪过啊!聪明的他们厉声厉色的吓唬几句,天幸这“红嬷嬷”竟然招供了,可供词对他们来讲就是噩梦!
太子指使行刺太孙,天家的父子相残?
因为与太子妃、李佳氏一样相信此红嬷嬷绝不是彼红嬷嬷,所以他们也相信了这份供词!天啊!他们的小脑袋能装下这么大的秘密吗?
瞧着,太子妃已经跟皇太孙对好了“口供”,进屋,怕是随后就一把火吧?
“额娘?”弘皙疑惑的看着石氏。
“弘皙,事到如今,额娘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石氏不放心的看看左右,低声道:“你的太子阿玛曾经酒后失徳,结果导致了麝月长公主小产!”
额滴那个神!
弘皙有点发傻,这事儿二月河他没说啊!坦白讲,弘皙对麝月的快刀斩乱麻少根子还在对未知危险的不确定上,因为不确定才有扼杀于萌芽,长大了就是暴徒在某些层次的斗争中还是有道理的!
隐隐的,弘皙还有几分宿命感,你看啊!皇玛法跟阿玛都喜欢上了郑春华,而阿玛遇上麝月失徳,自己见着麝月的头一回也曾立正敬礼来着!也是很凌乱的一家子呢!此时的弘皙并不知道,时过境迁之后,只有更凌乱没有最凌乱!
至于李佳氏,她早已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她是担心自己会喊出来!
“弘皙啊!你觉得审讯还有价值么?”石氏叹了一口气:“就算是长公主指使,咱们,欠她的!”
弘皙嘴角如钩,只不过这回的钩是向下的,就连眉心也拧出了褶子,良久之后,喟叹一声:“最美莫过相见初!”
石氏的脸瞬间闪过红霞。她也是聪明人,从初见红嬷嬷的羞急,从对麝月的愧疚中冷静下来,她自然知道弘皙说得意思!
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掺和不如不掺和,尤其是越想越恶心越掺和越乱的这种!
若什么都不管,就像弘皙刚刚死而复生而她坐视其胡作非为,最后结果却是“忠君爱国孝父”“发而中节”。今天的事儿也是如此,若弘皙什么都不知道,莽撞也就莽撞了,狠狠的收拾麝月哪怕像弘皙说得“干掉”,长公主又如何,尊贵总是相对的,敢谋刺皇太孙,天子饶你我都不饶!就算心知肚明原委的皇玛法也只能选择无可奈何的遮掩!
偏是这俩事儿妈,因为对弘皙的不信任,因为自作主张的审讯,结果——坐蜡了吧?
弘皙初开府,身边所有的护卫都是皇上赐下的,安插耳目是帝王御下的基本手段,保密绝对是空谈。那份口供自己都险些信了,皇上会怎么想?就算皇上知道太子没有虎毒食子的胆量,就算他老人家能得出与弘皙一样的结论,麝月为什么派人刺杀弘皙?根子还在太子!
消息既然能传给皇上,自然也会被那些被弘皙挨个打压的叔叔大爷们知道,或许有甘心失败的人,但必定不是这些皇子们,有机会要卷土重来,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掀翻你!何况这种主动递刀把的事儿!
国族是不在乎所谓的伦常,可读书人最在乎!
皇子们带头,汉员们蜂拥,再有起哄打太平拳的,皇上本来就对太子余怒未消呢?现在,太子就在热河避暑吧!
“额娘,儿子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不知您意下如何?”快意恩仇变成了烫手山芋,黏手的鼻涕,弘皙绝对是在恶意报复,凑近石氏狠声道:“儿子现在就去把他们全部干掉,而后一把火烧了——”
“不行!”石氏险些跳起来:“所有人都看见你抓了长公主,一把火烧死旁人必定怀疑你!”
“弘皙啊!莫看你现在是皇太孙,可莫忘你已经得罪了所有的成年皇子外带读书人,就像逆水行舟,稍有懈怠就是一泻千里啊!”
石氏的说法还真不是虚言,弘皙眼下还真是千夫所指,因为权柄愈重没人敢做杖马,真要授人以柄,还是那句话,瞧瞧有没有人提着脑袋跟他死磕!
“弘皙啊!你说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宁事息人,两全齐美?”
石氏小女孩一样的美好的愿望让弘皙翻起了白眼,可能吗?就算自己父债子还不计较麝月对自己的刺杀,并欢迎她下次再来,顺带告诉她,摸了就摸了,反正花不了面碰不了瓷,连洗都不用洗?
她不给自己大耳光才怪呢!
前有杀子之仇,后又侮辱之耻,换做自己是她宁可牺牲这个红嬷嬷!或干脆口头答应出门就反悔,红嬷嬷能说一回太子指使就能说二回,说三回,她说不定能联合一堆反对派来来瞧这“天家一家亲!”
“好弘皙,额娘知道你聪明,额娘刚才是错了,你就帮额娘帮你太子阿玛度过这难关好不好?额娘知道,天上地下,唯你独尊呢!”
石氏俯身抓着弘皙的肩膀摇啊摇,饱满的酥胸也随着晃啊晃,弘皙的眼球险些砸到脚面上,这么大人了还太子妃呢?能不能不这么萌?俺的亲娘还以为你用美人计呢!
“我答应,可一切都得听我的!不许一个字多嘴!”
石氏的脑袋点的如同鸡啄米,李佳氏在自己的嘴巴撇到耳根之前先揪住了弘皙的耳朵:“哪来这么多聒噪!”
一二九章 弘皙大法师
红娘子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麝月就在她的眼前变成红色的蚕蛹。
红绸布再次利用,仰卧的麝月连同身下一条厚重的长板凳被层层紧裹。这是弘皙亲手干的,周遭的侍卫们从三人进门开始早变成了小鸡子,跪在地上死命的把脑袋扎进裤裆,个个都有了赴死的觉悟!
出去一张脸,麝月如同穿了一件罩头的紧身衣,遮掩的虽严却突兀出曲线。饱满的酥胸鼓囊囊一片横亘在胸膛,高耸衬出小腹的平滑,柳腰的纤细,髋骨却兀然放大,组成一团浑圆之后美好的弧度通联紧并的双腿、纤细的脚踝,于最后露出一双小脚。白嫩的脚趾紧扣,晶莹的指甲透着淡粉,恍若白莲。
紧裹的她与近乎**的红娘子互为背景,双份的诱惑让弘皙目光炙热,哪怕俩事儿妈就在身边他还是忍不住悄悄的吞咽了几口唾液。咕咚的响声不光是吓了他自己一跳更让李佳氏愤怒:“弘皙,你个臭小子究竟要干什么?”
“额娘,莫急!”弘皙笑着掩饰尴尬:“草原上的放牧之前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您知道是什么吗?”
“将羊群里的羊羔子留在羊圈里,如此一来,即便羊群走失,带着羊羔子在草原上走一圈,母羊们自然会循声而来!”
“母子连心,天地至理!”弘皙笑对红娘子:“红嬷嬷,你说对么?”
“恃强凌弱,以如此手段针对一个弱女子,在江湖上你绝对属于下九流!”
母子三人的去而复返让红娘子确信计谋得逞,侍卫们的惊惧、石氏的忐忑让她甚至有几分快意,可随后――弘皙又搂又抱、亲力亲为分明是狎弄。行不露足早写进女训,莲足赤诚于人前?她早将坏了公主贞洁的弘皙恨之入骨!
但她也知道不管紧张也好担忧也罢,包括愤怒,绝不能表现出丝毫,否则就是前功尽弃,尽可能的做出单纯鄙夷之后,所有憎恨化作一声呸,一口吐沫隔着渔网喷到了弘皙的脸上!
自己要抹一把再用舌头舔舔是不是太变态?
这样的想法让弘皙的表情多了几分古怪,而落在红娘子眼里却是弘皙在绞尽脑汁琢磨如何折磨自己,如此恰好可以替长公主分担,打定主意,正准备再来第二口,弘皙却是一巴掌抽在了麝月的脸上,因为用力猛,整条板凳都翻倒在地。
“红嬷嬷,你如何对我,我就双倍加在麝月身上!”弘皙奸笑着乍开手臂,径直都到那渔网之前:“来,您随意!”
“你就是杀了她与老娘何干,老娘娘说了,我是太子的人!”红娘子虽然嘴硬,却终究没再有任何举动,弘皙哈哈一笑,底下却是飞起一脚直踹,因为力猛,兜在渔网里的红娘子就如沙袋横飞,撞在墙上,厚重的墙体都发出了闷响,淡淡的血渍挂在红娘子的嘴角,弘皙一击让她的内腑受伤!
“讨打,很容易!”弘皙在红娘子怨毒的眼神中转身,笑呵呵的自一名侍卫的帽子上取下蓝翎,顺手拍拍他的肚子:“去,浇醒她!”
“啊――喳!”
这侍卫显然是一愣,被摘下帽子的瞬间差点就瘫了,而这一句话,他就跟补足了钙一样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
“弘皙,你敢――”麝月的思维明显还停留在被扇晕之前,一句话没说完也确认了自己的处境,浑身被束动不了分好,别说起身了哪怕左瞧右看都是奢望,人在未知总是害怕的,惶急喊道:“弘皙,你在哪?你给我出来!”
弘皙嘿嘿的奸笑两声,就像孩子的恶作剧,手中的蓝翎轻轻的划过麝月的脚底!
麻痒钻心,即痒即笑是本能的反应,可嘴角刚刚吊起就被麝月硬生生遏止,受制于人要么是横眉冷对要么是大骂不止,就算笑,也是蔑视一切的狂笑大笑才对!
阶下囚的觉悟让麝月绷紧了神经,白莲花一样的小脚就像花朵一样蜷起来,两脚之间更成了一个漂亮的椭圆,阅尽岛国爱情动作片的弘皙窃笑一声,直接把蓝翎插进去,来回拖动!
因为绷紧肌肤更敏感,而痒,比疼痛更迫切,更纯粹,人对疼痛还有些耐受力,可对痒的反应绝对是立竿见影。
痒伴着笑,知道是弘皙在搞鬼,可准备好的喝骂最终变成“咯咯”的笑声喷薄而出!
自脚踝处便被绑紧,两只小脚活动的范围总是有限,在弘皙的手腕或抖或送或拉或挑之下,麝月的两脚就如癫狂样乱舞,而笑,一开始就再也止不住!
都说笑一笑十年少,可从古至今满脸含笑的老寿星一直都是胡子一把从未见返老还童,笑到岔气肚子疼的却不少!
现代解剖学解开了秘密,均匀的呼吸在肺部完成气体交换,肺部的毛细血管再将氧气送往全身各处。而人在大笑中,多呼少吸,极度不均衡就让肺部因自我保护而暂停工作。
这就像自动挡汽车,达到最高限速你还要玩命的踩油门不光不能提速还会自我刹车。刹车厉害了汽车还会憋火,得不到叫交换的废气聚结在胸口,就会疼痛,会胀满,就会让肺泡和更多的毛细血管破裂!
笑,让麝月脸面张红、满头大汗,让她骨节酸软、浑身无力,笑到麝月上气不接下气,想哭都哭不出来,嘴里也开始喷出血沫子!
石氏与李佳氏双手相扣不忍再看,红娘子落泪了,说心里话,她一开始确实没把那小小的翎羽放心上,久闯江湖的也从未听过见过把笑当做折磨人手段的,但公主的表情做的不得假,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喷出的血沫做不得假,她终于发出了呐喊:“住手啊!住手!我承认,我就是公主身边的红嬷嬷,我看不得你欺负公主才要杀你――”
一句话,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包括俩事儿妈,包括哪些侍卫!
“是么?”胜券在握的弘皙下了手上的动作,嘴角如钩:“你若早说何必让长公主受这些罪过――”弘皙抓起身边的一沓草纸笑呵呵的走到麝月的头前,蘸湿了,貌似温柔的去擦拭那些血污,一边擦一边摇头,仿佛所有的罪过都因为红娘子!
红娘子恨不能破口大骂,但她又不敢,因为公主依旧在这个小恶魔手中――这小子一定是恶魔!
草纸就平平的铺在麝月的脸上,因为蘸了水,纸张就将脸面密封,急促的呼吸中檀口张开成o型,登时就将草纸吸破,发出扑的一声轻响!
“弘皙,你要干什么?”红娘子开始在渔网里挣扎,可惜的是从昨晚就注定的徒劳并不会因为更愤怒而增加力量,只能在来回的晃荡中,眼睁睁的看着一张纸、有一张纸贴上去,直到麝月的双眼因为窒息而凸鼓出来!
“弘皙,你真要杀了她么?”石氏终于忍不住了,三下两下撕开了麝月脸上的草纸。
“太子妃!”喘息中的麝月语不成句:“我,我就知道,毓庆宫,只有你一个好人!”
“额娘,忘了曾经答应我什么?”弘皙哼了一声将太子妃扯到身后,又开始了新的铺设工作,但这一回,他留下了麝月的眼睛,而纸张也是一张张慢慢加上去,本能挣扎的麝月用唯一能动的舌头舔啊舔啊!到最后口干舌燥,连舌头也被粘在纸上,意识重又开始模糊……
模糊中更有一团硕大的黑影在晃来晃去,耳边似有一个魔咒般的声音在絮叨,就像童年的记忆中,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母亲哼唱着摇篮曲……
“麝月,你是皇家公主,你的母亲是和硕长公主,你有一个好朋友就是当朝的太子妃,但你不喜欢太子,你之所以留在这,是因为你被一个恶毒的女人追杀,她就是你的贴身嬷嬷,当初就是她弄没了你的孩子,而这一回她又要给皇太孙编造一个造反的谶言,你发现了,也受伤了,是皇太孙救了你……”
弘皙独特的语调让周围这些人惊奇,更让她(他)们惊奇的是长公主竟然也跟着弘皙一句一句的在念叨,如此一遍遍在重复,越来越流利也越来越清晰,至此,弘皙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由红嬷嬷的翻供推翻“太子派来的”谎言,而后重塑麝月的记忆,因为手生因为前世也不大熟练,所以必须要摧毁麝月的意志!
“听到啪一声,你就会醒过来!”弘皙的嘴角再次勾了起来,抬手一个响指:“啪”!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麝月茫然的脸上,直到她迟疑的看看四周,抬头审视弘皙,欲动却不能,缓缓开口:“皇太孙,谢谢你救了我,这,这是哪?”
“这是孤的府上,你的内伤很重,太医交代,不能动也少说话!”弘皙微微侧身让出了身后的太子妃:“我把额娘请来陪你――”
石氏都已经傻了!
心有余悸的看看弘皙,再联想他死而复生的神奇、生而知之的诡异,想想从天而降的雷霆、改魂换魄的手段,难道他是传说中的大法师?
仿佛避嫌样,弘皙带着几名侍卫出门:“孤不想在你们身上施展手段,因为孤相信你们!”
“愿为皇太孙效死力!”
一三零章 貌似哭赢的
弘皙在门外只是稍站便被重新请进了屋内。
贸然被夹上“唯一好友”的铭牌,即便除了见面几乎更多的交集,可石氏毕竟是掌管过后宫的熟手,与女人交流是她最擅长的,只是麝月的问题——这个摇来晃去不知廉耻外加大喊大叫的女人是谁?
不知廉耻自然是袒身露体的红嬷嬷,当从震惊中清醒,情急的红嬷嬷自然希望能“唤醒”自己的公主,可麝月呢?怪只怪红娘子化妆易容的水平太好,麝月翻遍记忆中的犄角旮旯也没找到对她的丁点印记。现在?换成任何人要在大街上遇上个陌生人对你大喊大叫,说你的亲人是仇家,不给她个狠狠的耳光至少也要骂她是疯子吧?
麝月眼中的厌恶,让红娘子的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劳,她确如麝月所说摇来晃去,就如垂死挣扎!
“这本是孤收留的一位江湖异人,算起来她还是长公主的恩人呢?长公主的内伤就是她帮你治好的!”弘皙喟然一叹,瞥一眼麝月的疑惑,稍作解释:“只可惜神智一会儿清醒一会糊涂,眼下——该吃药了!”
“原来是这样!这可惜本宫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麝月的眉头颦起,眼神稍有些怜惜,但自此却是未再看红娘子一眼。哪怕记忆有了偏差,她依旧知道自己是长公主,主奴有别,当确认对方只是“奴才”,为主子解忧岂不是本分?
“看来本宫只能把感谢记在太孙殿下的头上了!”麝月这话等于说再见,君子远庖厨、贵人不踏贱地早已浸透骨髓便成本能,即便是看不见周围,可顶梁没有藻井呢!
“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呢?”弘皙一笑,他总不会给这两位更多的接触机会:“额娘,长公主对孤有恩,而现在又经不起颠簸,就暂时安顿在您的宫内如何?”
“本宫不想去毓庆宫!”麝月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排斥毓庆宫,或者——她以为是自己不喜欢太子的缘故!
“谁说去毓庆宫?”石氏笑道:“本宫奉旨为皇太孙奉养,这太孙府也是本宫的!”
弘皙翻起了白眼,即便知道石氏是为自己解围,但确信她必定有奸商的潜质,要不能动搭售?但总不能如前次把石氏拒之门外,因为他也要确认一下麝月的“催眠”效果,就跟医生对病人的留院观察一样。看石氏笑的灿烂的脸,弘皙在心里给她穿上了一件护士装!
当屋内只剩下自己跟红嬷嬷,弘皙笑了,而红娘子却已转做了木然,除了喃喃一句“魔鬼”,整个人没了丝毫的生气,就像勘破世情的老僧,钢刀由你,柴堆也由你。抽了筋骨一样吊在渔网里恰如太极的口诀,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
所谓哀大莫过心死就是眼前这幅德行!
但这难不住弘皙,心门既然封闭,那就用点诛心之词!
“红嬷嬷,凭你能为了麝月去刺杀孤王,为了麝月能离间我跟阿玛,你们俩人的情谊很深吧?让孤猜猜,明着是主仆背地里却如姐妹?或者——”弘皙干笑两声:“你们是百合?”
“你不懂什么是百合吧?就是两个女人如同男女夫妻一样彼此喜欢,相互依靠,让我再来猜猜,麝月公主的男人从没听人提过,该不是你们两个奸夫**谋害亲夫?”
“一定是这样!”弘皙自说自话,很肯定的点头:“双宿双飞惯了,被孤弄的劳燕双飞才像你这样的如丧考妣!”
“你——混——蛋!”
红娘子一字一顿,人在网中,猛然间一个翻身,有力的腰臀如落网的鱼儿一样弹跳,借着渔网的摇晃,手指已经自网眼中探了出来,明知杀不死也要抓你个满脸花,这时候的红娘子与普通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
愿望很丰满,就像红娘子的身体,一起一落之间,丰满的前胸甩出诱人的一片乳*浪,丰*臀因为用力拱起直角,探头向前时,整个就是一标准的后*入式!现实却很骨感,气急败坏的她显然忘了秋千一样的摇晃是固定半径的小段圆弧,于是,手指就在弘皙咫尺之前势尽……咫尺天涯!
渔网可弹不可破,手指的去势被阻,身子的前冲却未停,整个人就在渔网内翻了跟头,头下臀上,近乎**的背面赫然于弘皙面前,弘皙现在只恨长得不够高,于是他只能望着两瓣粉堆的半月笑弯了腰,随后,滴答出一串鼻血!
笑声让红娘子彻底崩溃了,泪若泉涌:“你杀了我吧!”
“杀你?有那么便宜的事儿么?”
弘皙嘿嘿的笑着,他可没忘了相见初时这位英姿,鸟儿一样的空中飞腾、自上而下的千钧一脚、抱于怀中的崩弹有力——高手啊!郊迎的时候他就对凭空出现在皇玛法身边的几个老公公心羡不已,这样的高手天幸还是美女,焉能放过?
白天陪在身边,夜晚侍在床前,多好!
旁若无人,人内心的暗黑就会显露无疑,此时的弘皙已经不是那个八岁的稚龄童子,而是准备扑向小红帽的大灰狼,手指在高拱的粉臀上戳捏,连涎水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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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高挑,帷帐空悬。跳跃的烛火将墨玉期盼映的熠熠生辉。
棋盘上,黑白子就如两条“大龙”蜿蜒曲折。之所以把大龙加上引号,是因为除了这二位,就连边上的李德全都不以为这配的上龙的称呼。
自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事实上却是样样稀松,与朝臣对弈,对面的不爱是谁都得绞尽脑汁琢磨怎么跟皇上杀的难解难分,还得让皇上技高一筹,最好是能赢你一子半目的才会龙心大悦。
被哄骗的多了,康熙自以为也是高手,于是,每每有烦心之事就会拉人对弈。这回好了,郑春华也是个半瓶子水,或者说她以前就跟孝庄学了半瓶子水,长时间不练就剩下瓶子底儿,一上手就被杀的丢盔卸甲。
“皇上——”郑春华不依的扭扭腰肢:“您就不能再让臣妾一步么?”
“落棋无悔,当如君子言出必行!”康熙笑呵呵的捻着胡须。
“臣妾不是君子,是小女子!”郑春华狡黠的笑着,竖起食指:“皇上,就一步,一步好不好?您仁爱天下何必苛责我这小女子”
“苛责么?”康熙的手上的白子轻落在棋盘上:“或者,朕确是对长公主太过苛责了!”
“李德全,于宫门传旨,请和硕恪纯长公主回府,朕明日让弘皙登门赔罪!”
“喳!”
和硕恪纯长公主自然是麝月长公主的母亲。
皇太孙以“不敬”的罪名把麝月扣押,消息最早是由温宪和纯悫两个公主带回来的,问明原委,康熙挥手将二人打发了。弘皙故意发作麝月怕是为自己的生母出气才对,孝之大,父母名显于世,只知有父不知有母算不得纯粹!
倒是麝月长公主,爱美之心人皆有,康熙自然听过这漂亮“表妹”的名声,若非长得太像那陈圆圆让康熙怀疑这位是不是叛逆血脉,后宫之中早有其一席之地。
后有太子失徳,康熙之所以为其遮掩一来是皇家脸面,二么?叛逆自当斩草除根!耳目遍布的康熙也了解麝月后来的性情突变,哈哈一笑也就听之任之,这才对么!
本是寄人篱下却要反客为主,当罚!
到宫门落锁,华灯已上,刚刚翻了郑春华牌子的康熙真准备再显龙马精神,挺晚才得到消息的和硕恪纯长公主递牌子求见!
康熙却没打算见她,宫门落锁,哪怕天大的事也得等明天,贸开宫门,怕是明日御史的折子就上来了,若被他们知道又是因为弘皙,那乐子才叫大呢!
“请长公主回府安心养病吧!明日朕自有分说!”
口谕却没赶走长公主,她就拖着病体,倚在自己的凉轿内开始哭!开始只是低啜,后来是嚎啕,边哭边叹,叹当日下嫁吴某人之悲苦,皇额娘难道不知吴家的反叛之心?叹三藩乱时的左右为难,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国法一边是亲情,当丈夫与儿子被高悬于木架之上示众,作为母亲,作为妻子,心如刀割……
“皇上有旨,和硕恪纯长公主暂且回府,明日皇太孙弘皙自会登门赔罪!”
呃——一样是回府,从自有分说到皇太孙赔罪,皇上态度的转变让恪纯长公主的悲声生生遏制,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这貌似是哭赢的!
一样的念头缠绕在六名新晋的侍卫头目心中,看看被他们装进渔网的那位影子样守在皇太孙身边,烛火依稀中,耳目似有些红肿……
一三一章 鸡兔同笼
藤织的凉朝冠,上缀朱纬,两层金龙盘绕,十二颗东珠成圈,上衔一个硕大的顶珠。左右各有垂带。金黄龙袍,两肩批领、胸前身后、袖端各有正龙,腰帷行龙有四,玉版腰带金吞口,一边悬着荷包一边缀着东珠的穗子。杏黄的朝靴,盘龙缠绕。
这就是皇太子自上而下的装备,秋月、妙玉足足忙活了半个时辰才算帮弘皙收拾停当。众目睽睽之下,弘皙觉得自己就像马戏团的小丑。
“弘皙,此去乾清宫,当记皇太孙之矜持贵重,多听多看,若有疑问当咨太傅大人,切忌戒急用忍四个字!”
太子妃轻声嘱咐一句,转头看看李佳氏:“妹妹,把朝珠给咱们的皇太孙挂上吧!”
“好,好!”迭声答应的李佳氏亲手将那串一百零八颗的“雪禅菩提子”朝珠为弘皙挂上,眼圈却忍不住有些发红,即便她知道这是儿子以皇太孙的身份上朝听政的第一天,即便这些天她一直被巨大的喜悦笼罩,可眼泪总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这种感情可以类比儿子结婚母亲的眼泪,既有为人母责任完成的失落,又有儿子成家的欣慰,更有自此失去完全所有权的酸涩!
“额娘,儿子是去上朝不是上战场,三几个时辰也就回来的,瞧你这样,就跟我一去不――”
“呸呸!”李佳氏连淬两口,刚刚的悲戚也烟消云散:“臭小子,胡说些什么?端华,照顾好皇太孙,出了一点纰漏,本小姐拔了你的皮!”
“喳!”
端华自然是侍卫统领舒尔端华,他知道堂姐说的是谁。
绿珠,皇太孙昨日才收下的女仆兼贴身侍卫,妩媚的脸,颀长且凹凸有致的身材,那份成熟的风韵他宁可相信这是教导皇太孙男女之事的宫中嬷嬷,可今早在皇太孙的寝宫外一搭手,他就被丢了三个跟头。
“很好”俩字是绿珠对他的评价,他自然不会厚颜无耻的当赞美,抱拳本打算说“佩服”,可绿珠下一句“哪天老娘要杀弘皙这小兔崽子,正可畅通无阻!”
姥姥!这是护卫还是刺客?舒尔端华大呼小叫的喊鱼儿,作为弘皙的母族娘舅,举族荣辱都寄托在弘皙身上,他可不想冒一点风险,一枪轰做碎泥烂肉才好安心!
弘皙衣冠不整的冲出门制止了流血冲突,也把一根刺扎在了舒尔端华的心头:“提醒孤虽是保持警惕”,皇太孙是不是有病他不确定,但他肯定自己得时刻警惕,羊群里出了饿狼,或者是鸡兔同笼?
皇太孙出府自有仪仗,前有开路皮条,胯下是踩死人不偿命的紫缰乌云盖雪,左边是伴读张宗仁,右边是新收的女奴绿珠,后边是舒尔端华带队的侍卫,浩浩荡荡踏入夜色。
“噗嗤――”坐在马背上的弘皙突然乐了,按照以往,捧哏的张宗仁早就该问“殿下为何发笑?”可现在――
“哎――”一贯乐观到没心没肺的张宗仁重重叹气:“殿下,您要笑就尽情的笑吧!反正到时也不是丢我一个人的脸!”
丢脸,这事得从昨晚说起!
弘皙带着红娘子变身的绿珠到枫林小筑时笑声正盛,欢笑冲散天空的淡云露出明月皎皎,震落几片叶子,若舟泛于清浅溪流。
轮椅上的邬思道掉落了手里的折扇,管事多卓前仰后合、舒尔端华一边大笑一边把身侧的石桌拍的砰砰作响、典礼史贻直、四公子法海因为笑似乎与诸位再无隔阂。就连一身素衣高挽发髻布茶的妙玉也难保持心平气和,因为肩头的晃动手中的紫砂壶抖出一片水花,好好的一壶茶就这么糟蹋了!
笑,皆因张宗仁,而高钦,就像引颈高歌的鸭,高亢的近乎故意!
事实上,他就是故意的。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原琦一句话,他的姐姐就成了最讨厌的张宗仁的未婚妻,家姐何曾跟这那个贱男有过指腹为婚?如此质问阿玛,饱读诗书的原琦拿出严父的架子让他知道了什么叫父为子纲!
因为张宗仁而受罚,再看张宗仁的窘态,怎能不开怀?
话说张宗仁“护送”阿灵阿回府,阿灵阿在弘皙面前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输人又输阵。可从踏进自家府门就恢复了主场作战的底气,世袭公爵的气势比之张家的侯府可要强的多,尤其是那位公爵夫人。
都说慈母多败儿,其实这话也可以反推,若儿子飞扬跋扈,其老母十有**是宠溺外带蛮横不讲理。阿公爷的夫人就是京城有名的“诨不论”,儿子的旧仇未报女儿的新辱又生,先是将阿灵阿这个窝囊废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随后把张宗仁抓了个劈头盖脸的满脸花。
发辫也散了,衣服也破了,生是把个人如玉马如龙的张小侯爷逼成了“烂泥鳅”。这是公爷夫人的叫骂,因为张宗仁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只能左逃右避!
为张宗仁解围的是堇熙,从父亲那里问明原委的堇熙格格从母亲的魔掌下解救了张宗仁。要不就说一物降一物呢?阿灵阿家的诨不论偏是惹不起自己的女儿,这位大小姐用一招就把老娘搞定了,哭,没日没夜的哭!
狼狈的张宗仁随着堇熙的贴身丫鬟紫鹃离开时,没忘挑衅“丈母娘”,莫要嚣张,你家女儿将是爷的丫头呢?看爷怎么收拾她!
臆想的肥皂泡被堇熙的泪眼涟涟冲走了,人家尊旗主大人的谕令,可人家有三个问题要张宗仁回答,还要用最让人开心的方式回答!
做到了就算过关。做不到,人家送张宗仁一纸自逐书!或者,你可以用强,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小心我搅得你张家鸡犬不宁!
三道题,第一是对联,仨字“烟暖房”。第二,算学。来自《孙子算经》中的鸡兔同笼。“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第三,说一段赞美女性的话!
张宗仁看似有点笨,但这都是在旁人的对比下,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傻,他当然能明白堇熙这三道题的用意。
对联,开蒙倒是跟着老先生背过“山对树,雨对风,川穹对海树,暮鼓对晨钟”。到现在,早随着轻歌曼舞被酒冲进肚子一炮尿冲出去了!刁难!
鸡兔同笼?同锅他可能更喜欢。他吃撑了才去看《算经》,明知有答案都不知道,笑话!
赞美女性的话,这是提醒自己兴致勃勃拿着枪手炮制的诗篇,用赞美潘金莲的话称赞妙玉那档子事呢!挖苦!
是可忍孰不可忍,点头,而后又坐蜡了!
绞尽脑汁在阿灵阿家里赖了半晌,到晚上才垂头丧气的回来,找邬先生求助,自此也成了笑料!即便他嘴硬说古有苏小妹三难秦少游成为佳话,自己也不能让他专门于前,可弘皙对此的评价是“宗仁的脑袋里是哪根筋抽了”,而高钦则小声的嘟哝“不自量力”,倒是小尹一语中的:因胸猛而沦陷。
笑,笑完了却没有一人搭话,这才有了张宗仁的苦瓜脸!
“你以为孤也像你一样笨!”弘皙一巴掌拍在张宗仁的帽子上:“大家伙笑你是催你进步呢?你是伴读,是小侯爷,跟着孤将来也要出将入相的,可除了要妙玉跟你红袖添香,你读过一天书么?”
“爷,小的知道错了,可您总不能看着小的被一个妇人瞧不起吧?”张宗仁涎着脸扶正了帽子,他自然摸透了弘皙的秉性,不怕太孙暴,就怕太孙笑,狠戾是恨铁不成钢,笑是给你送终呢!
“殿下自幼天资聪慧,您就帮我解了眼前的难题,待小的将堇熙小娘皮斩于马下必定好好读书,明年春闱,拿个进士给您老人家争脸!”
看弘皙的手又有抬起的趋势,赶紧讨饶:“就算我不想读,有那么个娘们守着不读都不行不是?”
“懒得理你――”弘皙也气张宗仁的惫懒,揪下腰间的荷包劈头砸进张宗仁怀里,马鞭一扬:“你,下马,站到路边!”
队伍停下,蒙怔怔看着被皇太孙发落的张宗仁……
“一只脚抬起来!”
金鸡独立么?张宗仁自以为风骚的摆出造型!
“另一只脚也抬起来?”
两脚都抬,那还站的住么?丈二和尚样的张宗仁挠着头皮想了想,干脆坐到地上,抬起双脚!
“你抬起两脚得屁股着地,鸡不是一样如此?”
这是解答自己的问题呢?张宗仁皱着眉头开始了冥思,猛然间,脑海灵光一闪:“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兴奋的张宗仁一跃而上白龙马,提缰间白马又是一个人立,虚踏的马蹄代表他的喜悦心情:“我现在就去阿府――”
“这就是你最亲密的手下?”绿珠在撇嘴,从奴仆身上可以确定主子的水平,张宗仁如此,弘皙又能强到哪去?偏是――叹英雄无时,方有竖子成名啊!
弘皙也撇嘴,三个问题,你难不成还要改成三段击?马头一拨,也懒得再理会,没有一个稀里马虎的家主,怎么会有那么凌乱的一家人!
一三二章 新仇旧怨
经国有体,必询于朝,旦旦上朝,以议时政。
作为朝会的组织者,康熙自然也不能睡懒觉。不光不能赖床更得早起,因为大潮汇之前他还得叫起儿呢!
所谓叫起儿,就跟现在各级党委的常委会召开之前大都有个书记碰头会一样。先召见上书房的几名大臣确定一下朝会的大概内容。
“李德全,今日是皇太孙头回上朝吧?”康熙背着的手臂轻轻在后腰捶打两下,昨日与那郑氏春风几度,到早晨起来还腰酸呢?色乃刮骨钢刀,古之人诚不欺也!
“没错,皇上!”李德全笑道:“八岁听政,皇太孙有您的风范呢?一番历练下来,我大清必又多一名英明神武之君!”
“呵呵!”康熙一笑:“既然你如此看重皇太孙,就由你安排人接皇太孙进宫吧!”
“啊——喳!”李德全一愣,随即便是欣喜。
自己把宝贝徒弟荐给皇太孙做贴身太监,可随后就因为栾川消息被皇太孙收拾了,皇上让自己安排人,这分明是化解皇太孙对自己的“怨恨”呢?以天子之尊还想着自己一点小事儿,怎能不感激?他的眼圈都红了,抬手轻拭,重重叩头:“奴才万死难报皇上的恩情!”
“去吧!顺便请几位上书房大臣进来!”
接引是必须。
黎明朝会,断不会让皇上坐等的道理。就像弘皙丑时便要起来上朝,所有的出席朝会的官员们也早早的赶到入宫的东华门。下马碑前,乘轿者下轿,骑马者下马。待执勤的侍卫验明正身之后方准入内。
问题的关键就来了,侯朝的地方在景运门,从东华门到景运门几乎要穿过大半个紫禁城。戊夜趋朝,偏是紫禁城内除了朝房与各门,绝无灯火。除非是一二品大员年高者,特赏可以骑马坐椅轿外,其余人等一律步行入宫,又因随从不得跟随,没人给你举灯照明,想想就会觉得觐见天颜的辛苦。
前明的时候倒是有路灯,至于天启时太监魏忠贤当权为方便深夜出入才下令尽废。大清这么做一是承明制,二来也是消弭火患,毕竟紫禁城多为木建筑,更被桐油油漆不知刷过多少遍,星星之火怕是可以燎原。
特例便是亲王、皇子们,真正的凤子龙孙进紫禁城等于回家,总要优待于外人!
李德全把这事安排给自己的二徒弟王进宝,王进宝虽只有十一岁,却是天生的鬼精灵,难得能读书断字,在李德全为徒弟的谋划中,这王进宝以后要走传旨太监的路子的。
可惜,他只看到了王进宝的聪明却忘了王进宝的执拗。读书明智,可有两种人不能读书,一种是聪明到极点的人。书本的知识只能禁锢他思想,读书读死!一种是奉书本为教条的人。读书之后部分场合的要理论联系实际,是为死读!
王进宝就是第二种,他不能理解廖师兄被皇太孙处罚。在他的认知中,廖师兄到皇太孙身边是君有赐,传回消息貌似对主子不“忠”,可他就不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么?打奴欺主,皇太孙是在打皇上的脸啊!
可皇太孙也是主子,自己乃至师傅这样的奴才连怒都不敢怒,更莫说言了!但没关系,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师傅的安排自己又不能不听?怎么办?
满脑子官司的王进宝走着走着一头与人迎面撞上:“哎哟,你瞎眼了不成?”两人异口同声的骂出相同的言语,揉着脑门再看对方,立马就是一对儿斗鸡眼!
与王进宝撞到一起的是魏珠儿,魏珠儿眼下称得上时来运转,皇上昨晚又翻了华贵人的牌子,华贵人被送回之后连觉都没睡,亲手熬制了一碗鹿血羹,据说当初皇上在孝庄文皇后处品尝后赞不绝口的,兴冲冲的就打发自己送来,可——手中的空空如,再想刚才的清脆一声,魏珠儿怒了:“王进宝,你他娘的赔我的鹿血羹!”
王进宝也是被李德全宠坏了的,而因为师傅与梁九功之间的世仇,凭着声音他也能听出这是魏珠儿,更莫说手里的灯笼因为侧翻早就变成火团,火光跳耀下,看着那张因为愤怒红疙瘩都闪光的熟悉的脸,张口就骂:“六根不净的狗奴才,挡了爷的路坏了爷的事,你找死不成!”
“姥姥!”
暴怒起来的魏珠儿绝不是王进宝那小胳膊小腿能抵挡的,一个虎扑将他撞倒在地,骑跨到他的身上,对着头脸就是一阵乱打,本来就有夙怨更莫说这臭小子坏了华贵人送给皇上的“爱心早点”,他揍起来有恃无恐!
可怜王进宝挣扎无力,挨了几拳之后便扯着嗓子高喊:“来人啊!有人打钦差,有人要造反啊!”
“我呸!”魏珠儿一口浓痰险些吐进王进宝嘴里,乱拳更狠,边打边骂:“就你这小崽子也配称钦差?”
两个小太监的又打又骂很快叫招来了巡逻的侍卫,一问原委这位也为难,带头的这位也为难,王进宝的差事来自皇上的口谕,说钦差也不能算胡诌,可这衣衫破烂、满脸青红这形象肯定是不能去见皇太孙。而魏珠儿是领了华贵人的职使,但碗都碎了自然也不能去见皇上:“来人,将二位小公公送领侍卫大臣处,请简亲王雅尔江阿大人处置!”
“别——”
一听这名字,王进宝与魏珠儿俩人把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
说,这是为什么呢?
雅尔江阿,全名爱新觉罗*雅尔江阿,世袭简亲王,皇太极的亲孙,康熙的族弟。宗室亲王能做领侍卫大臣的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信任有加,就像战场上的盔甲,安心将前胸后背都交给你护卫;另一种是无论如何都不放心,宁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出一点问题,我收拾死你!
雅尔江阿就是第二种,他让康熙不放心的原因一者是老简亲王与多尔衮交好,骨头里就瞧不上靠着母亲登上皇位的顺治,二来雅尔江阿的侧福晋就是鳌拜的女儿。三来,雅尔江阿亲近八阿哥胤禩,是胤禩在宗室中最大的支持者!
雅尔江阿也知道康熙的忌讳,因为知道,骨头里那点爱新觉罗家的傲气也变成的了逆反,就拿做这领侍卫大臣来说,雅尔江阿绝不会出半点疏漏。
伺候人的活要想不出疏漏怎么办?
首要在一个严字当头,因为我担心所以我要下边人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其次要学会推卸责任,事情不怕出,重要是找到“这事不赖我”的替罪羊!第三就要适时展示下位者的暴虐,别往死里欺负我,我死之前必定死一片!
稍稍算算,雅尔江阿当值的时候,处死的侍卫、太监、宫女等怕有几十人。
拿现在的事来说,魏珠儿即便是领了华贵人的职使,可他违了晨起暮息的规矩,一句图谋不轨,他有八个脑袋也得砍了!王进宝倒是没违这条,可在皇宫里高喊“造反”,一样是个死!
“侍卫大哥,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还要给皇太孙引路呢?”王进宝都要哭了:“我师父是李德全李公公,他日必有厚报!”
“侍卫大哥,我们哥俩闹着玩呢!”魏珠儿也不想死啊!“您忙您的,我们哥儿俩自己说和一下就行!”
“闹着玩?”这位也乐了:“玩自己的小命么?麻烦二位小公公莫捎上我们这帮兄弟!”
“带走!”
弘皙此时已到了东华门外,早至的文武官员们早从硕大的灯笼上确认了皇太孙的身份。可他们——
“把灯笼灭了!”“被”新晋大学士的原礼部尚书席尔达恶狠狠的吩咐一声自己的轿夫:“把爷的轿子往后边抬!”
后边,自然是来路!轿夫们一时真没反应过来,心说咱们大人这是怎么了?起了个大早排到前边,这又要往回走,瞎折腾什么?
愣神的工夫,席尔达狠狠的跺脚:“混账,还不动!”
郊迎日,他是被保泰绑走的,保泰说给他放风筝,胯下马就绝不会稍停,风筝虽然没放起来,可堂堂的礼部尚书硬是被拖死狗一样拖出了老远。也亏得是一场大雨浸透了垫道的黄土,否则他半拉身子都得磨没了。即便如此,他昨日也在家中躺了整整一天,今一早进宫,他要问问皇上,哪条律法里有规说亲王世子可以羞辱大学士?
剑指保泰最终还是要旧事重提,熄了灯笼是天黑光暗,爷看不见总不需给你行礼,而把轿子抬到后边,还记得那句堵车时最牛*的话么?有本事你就飞过去!
“奇怪了!”弘皙微皱眉头:“舒尔统领,前边为什么灭了灯?”
“想必是某人一到就要暗无天日吧!”绿珠撇着嘴嘟哝一句,随后,啪的一声轻响,弘皙反手不轻不重的一巴掌险些让她翻脸——竟然是拍在胸前!
新仇旧怨啊!
一三三章 不做眼中钉
“殿下,奴才这就命人开路,顺便看看是谁捣鬼——”舒尔端华愤愤不平的扬了扬手里的皮鞭。[`小说`]
眼睁睁看着四人抬的绿呢轿子晃悠悠的横在眼前,换谁也得生气!试想弘皙,加封旗主贝勒的时候就有入八分的待遇,什么是入八分?八大议政王大臣会议上有一席之地,哪怕回到同猎同食的白山黑水走原始共产主义道路,他老人家也能拥有所有战利品的八分之一!
拿眼前这事来说,紫缰控马,等于装上了警灯,骏马飞驰,赶紧闪开,如若不让,踩死活该!还得问你个冲撞贵人妨碍公务之罪!你要不想那么暴虐也没关系,不是还有皮条么,抡开了膀子抽就是,大号的浮尘似得皮条总不会出生命危险!
更莫说今日还是以皇太孙的身份入朝,天下第三尊贵,紫禁城未来的主人,有人敢把他拦在门外?这是大不敬!
“急什么!”弘皙一笑,“我今天是来上朝而不是去东华门口扎堆儿,又或者,你以为那帮人欢迎我过去?孤王可不想做眼中钉,相看两不厌,唯有绿珠山!”
“可——”端华的争辩因为弘皙后半句的“调戏”之词而戛然,郁闷的把头投向暗夜,他是真看不见绿珠那由讥诮专做狰狞的脸!
两盏灯停了,臆想中的人仰马翻根本没看见,一直关注这里的席尔达反倒郁闷了。
他之所以做出横轿的无礼之举,原以为弘皙会暴怒而伤人。那样,他在朝堂之上才有新的“谈资”:皇太孙居家,杖毙工人!皇太孙出油,马踏相府!皇太孙回京,痛批士林!皇太孙迎驾,天打雷劈!皇太孙开府,抗旨不尊!皇太孙上朝,人仰马翻!
没有一时消停没一地安宁,皇上说皇太孙忠君爱国,发而中节,莫不成这天下事还有这天下人都坏透了么?
当然不是,他甚至能肯定自己问出这话之后,几位上书房大臣必定要狠狠训斥!于是他就能顺理成章的讲出自己的结论:势大者而心不足必仗势欺人,权大者而心不足必利欲熏心!
可皇太孙竟然选择了坐等?
皇太孙等得,可别人等不得,雅尔江阿就是。两个“犯事”的小太监送到他面前,他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来人,将这二人暂行关押,天亮之后送交慎刑司发落!”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王进宝一把鼻涕一把泪,若只是打架胡柴,他还真不怕去慎刑司,有李德全这个皇上第一近人在慎刑司也得徇私情,问题是他还领了差事呢,宫里的规矩有一是一,差事交给了王进宝就绝不会再安排旁人,师傅说了,这是皇上帮他缓解与皇太孙的紧张呢,因为自己变成更紧张?一想皇太孙摸黑进宫他要死的心都有!
“王爷,奴才还要亲自去接皇太孙进宫呢——”
“救你这模样还要去恶心皇太孙?”雅尔江阿哼了一声,心说要不是有这差事爷还懒得发落你呢,浓眉一挑,“拖出去!”
“王爷——”王进宝如丧考妣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雅尔江阿略略沉吟重又吩咐一声,“替孤王掌灯,孤亲自去接皇太孙入宫!”
皇太孙身份虽尊贵可总不至于要亲王亲自去接吧?这做作之嫌落在侍卫们眼里,彼此对视——早就交代过侍卫们出身的复杂,有死忠憨直的自然也有脑瓜伶俐的,稍微转转就有了结论也就明了,亲王大人怕是不想再做眼中钉了!
没错,雅尔江阿就是这么想的,眼中钉虽是最显眼,可拔之后快的迫切让他不堪其累!但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非暴力不合作的生存方式,一朝若幡然醒悟,莫说康熙,就是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于是他亲近胤禩,而不是储君太子。貌似跟皇上作对却也是另类的臣服,毕竟,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投资哪个都是皇上的儿子,有能耐,你的皇子们祸起萧墙啊!直到弘皙出现,六亲不认的一通拳打脚踢将储位的觊觎者统统干翻了,胤禩关门大吉,他自己也捞了个皇太孙。
身为良禽,重新择木怕再也没比弘皙更茁壮的了,皇太孙呢,猛虎虽小却着实峥嵘啊!
雅尔江阿到了东华门的时候正赶上猪已经来了。两口活猪,架在骡车之上,这是每天进宫的第一个,也别感叹官不如猪,因为它们是要洗吧干净送到坤宁宫祭神!
目送祭神之物远去,雅尔江阿抬手叫过核对名薄的侍卫:“皇太孙在哪?”
“王爷,小的没见到太孙殿下——”
这侍卫也老成精明的,因为精明他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不光听到了席尔达的灭灯的话语,也听到了周围官员们的议论,因为老成他才不会像那些毛头小子一样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卖了,众矢之的不好做,他不是皇太孙而是可怜的小侍卫,即便二等侍卫也有四品的职衔。即便对上四品他也要毕恭毕敬的称一声“大人”因为人家是庞大官僚组*织的一员,而组*织的力量是无穷大!
没看见,三个字说得好,既不得罪人也说不上犯错,因为他的职责就是审核,来了才审!
“王爷,您说皇太孙是不是头一天上朝,睡过了——”
“放屁!”雅尔江阿打断了身后的贴身侍卫的揣测,“皇太孙打小就在南书房读书,小太监们每日都要叫起,今日上朝倒忘了职责,他们有几个脑袋?去,到远处迎一迎——”
不需太远,绕过前边的几乘轿子就能依稀看见属于皇太孙的两盏灯笼,雅尔江阿赶忙迎了上去,因为走得急,他甚至赶在了挑灯侍卫的前边,于是他很悲催——席尔达让轿夫把轿子抬过来不假,四个轿夫却傻老婆等汉子一样死守着,不光是他们,就是其他大人们的轿夫亦如此。披星戴月的抬人过来,到下了早朝至少还有两个时辰呢,轿子放在这反正又跑不了,他们早就溜到背风处睡回笼觉了!
借着灯火,雅尔江阿倒是看见了轿子的四方轮廓,可除了骂一句停在路中的不懂规矩,他是真没想到还有人能把轿子横放——为了证明简亲王的悲催,必须要简单交代一下轿子的规制!
所谓封建礼教,轿子也有礼。一为官轿,文官所用,按颜色分,金黄轿明黄轿帷是皇上专用,三品以上轿顶用银,轿盖、轿帷用皂,四品以下用锡。举人秀才干脆用绿布蒙了。二为民间用轿,或自备或营业,除去规制的颜色可任选。
这其中官轿与民间所用还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轿杠的位置,民间用轿,一来爱惜人力二来也为了安全,所以轿杠的位置较高,轿夫们略略蹲身就能将轿杠上肩,而离地不高摇晃的程度也不大。至于官轿原本就是为了凸显尊贵,高人一等就是必须的,经过专门训练的轿夫自然也不会如红高粱里边戏弄新娘的嘎小子们一样作弄贵人。
雅尔江阿是典型的满族汉子,身量极高且魁梧,及膝的轿杠对他而言就像绊马索,还是连环套的,饶是雅尔江阿从小打熬的好骑射,下盘极稳,猝不及防之下已经是脚下拌蒜,谁知接着又是第二下,他再也站不住了,接近二百斤的庞大身躯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红纬的帽子骨碌碌滚到了弘皙的身前,连上面的镶嵌的红宝石都摔飞了!
“保护太孙殿下!”
黑暗中的闷然一响让舒尔端华做出了本能反应,一个箭步迈到弘皙身前,甩手两只飞镖打熄了灯笼。随着一声令下,侍卫们刀出鞘,箭上弦,而鱼儿也悄悄的拔出自己那杆特制的手铳,目光如无缝隙的雷达,既扫射周围更留心太孙身边的绿珠。
“皇城之内首善之地,哪来的刺客,”弘皙捡起了身前的帽子,看看上面的两层金龙边,朗声道:“请问,是哪位亲王当面?”
“奴才雅尔江阿参见太孙殿下,”雅尔江阿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干脆就趴在地上没起来,“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是简亲王!”弘皙赶忙催促一声,“快去看看简亲王受伤了没有!”
“奴才没事!倒是奴才失礼了!”
终究是皇城内,断然不会有大坑之类摔死倒霉蛋,被侍卫们掺起来的简亲王虽是狼狈却无大碍。
“简亲王这哪是失礼,分明是重礼么!”弘皙笑着将官帽递过去,“五体投地啊,弘皙怕是受不起呢!”
雅尔江阿听出弘皙的调侃之意,嘿嘿讪笑着再瞅这轿子——“来啊,给孤王好好查查,究竟是那位大人的手下如此不小心!”
不小心,听起来好像还有开脱之意,可咬牙切齿的说?
“没错,是要好好查一下,”弘皙也不是凡是都会亲力亲为,有时候也不介意煽风点火,“孤来的时候这轿子正哼哼唧唧的往这抬呢,看简亲王之狼狈,怕是——”
怕是已经足够猜想究竟有什么恶毒念头,偏是弘皙又加上心有余悸的一句,“得亏孤没敢往前走!”
雅尔江阿一瞬间觉得自己能理解皇上了,这他妈的就是眼中钉啊,当拔!
一三四章 羞死席大人
上朝有规矩,迟到打屁屁!
古代做官可不想现在的某些单位,来与不来就是那么回事。《纯文字首发》领导不会吃撑了点名,下属也不会闲疯了去上班。自《唐律疏议》就有“官人无故不上班”的法令说。到了清朝规定的更有意思,内外官吏由掌仪御史点名检查,有时候会一天几次,点名未到,每缺一次二十小板。每次都不到就按照无故不上班的罪名论处,轻则改大板是为严重警告,重则罢官徒刑。
试想十年寒窗,苦熬苦业才有了上朝的资格,为迟到免官罢职?犯不上啊!
理论上,各位大人侯着送坤宁宫的祭神猪进去就该往里走了,但现在,寸步难行!
一顶官轿横在东华门的门口,长长的轿杠就像拦路虎不说,即便不顾动体面,提着前襟撩腿迈过也是白费,一身狼藉满脸漆黑的雅尔江阿还杵在门前呢。跳跃的烛火中,胖大的身子就像门口又多了一尊石狮子!
“本王要知道这破玩意是谁的,又为什么会横在皇太孙的面前,”雅尔江阿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本王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否则――”
“关门!”身为领侍卫大臣,雅尔江阿还真有这权力,一声令下,东华门紧紧闭合!
文武官员们面面相觑,席大人适才所为都被他们看在眼里,纵有疑惑也在席尔达的解释下清楚了,一句话,朝廷不需要皇太孙这样的不安分分子,否则,再无宁日!
这个理由很强大,细想一下这两个来月皇太孙还真是一日不得闲!累了自己也苦了别人,包括他们这些人,谁还没点亏空啥的?既然不需像席大人这样出头露面,类似摇旗呐喊以助声势、支支吾吾装聋作业的勾当,他们绝对是熟练工!
席尔达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摔错了雅尔江阿不说,眼见还摆出一幅找不到“罪魁祸首”誓不罢休的架势,他自然也不能躲在人后做作缩头乌龟!
当然,他也早就想好了应付的借口,别忘了他现在是大学士而不是御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不能谋其政,若不能让弘皙挑起火头,他就是抱着油桶都没地儿去泼!
前行几步来到雅尔江阿身前,微微躬身道:“王爷,那轿子是下官的,想来是奴才们偷了懒才冒犯了王爷,下官回府必定对严加惩处!”
因为要给弘皙添堵的。不多意思却不少,先是敷衍,绊人摔跤无非是不小心。说起来更多的责任在雅尔江阿身上,什么“冒犯”,轿子就在那放着,是死物能去冒犯你么?是你瞎眼才对吧?接下来就是推脱。席尔达也有上位者的通病,奴才们天生就有背黑锅的责任,因为主子要留待有用之身办大事!
而大事就是用奴才们的鲜血给弘皙戴正暴虐的帽子,这样他就有了发言的借口!几句话说是解释更多的还是添火头!
雅尔江阿还是很配合的,他的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为啥火急火燎的以亲王之尊干奴才的勾当,不就是为了交好弘皙呢?眼下皇太孙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受辱”,他能不给弘皙一个敞亮的交代?
“奴才们偷懒?”雅尔江阿一声冷笑,“偷懒到把轿子横在皇太孙的队伍之前阻拦他殿下进宫?或者,也打算也将殿下绊倒,也摔成孤王这副德行?这是谋逆之罪!”
“偷懒?你席大人这话轻巧的像放屁!”雅尔江阿怒道:“来人,将席大人几个偷懒的家奴提过来,本王要好好问问他们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王爷,你――”
席尔达怒而语塞。前边讲了遮掩的道理,莫看席尔达是满人,可读了几天圣贤书他也以文明人自居了,尤其自任礼部尚书以来,哪回接触的不是彬彬有礼之士,哪一科的举子不称一句座师,居移气,养移体,他真的瞧不上雅尔江阿这种粗口的憨人!
可随后他又开始了担心,那几个奴才的口风可不像眼前这些同仇敌忾的严实!
“简亲王的话重了些!”
弘皙笑呵呵的插了一句,雪禅菩提子就在他的手里轻捻。
舒尔端华早在他耳边轻述了一番席尔达的英雄谱,一一听完,弘皙笑了。
支持何焯肯定是心向士林,自己成了士林的眼中钉自然也扎的他难受,亲近士林可定也有士可杀不可辱的毛病,保泰这笔账想来也记在自己头上了,而最重要的,他从礼部尚书“被”大学士了,大学士的名头的确尊贵却是虚职,就像自己府上那“三公”,有了这个兼职遇上同品级的他们就傲人一等,可若是专职,就跟邬先生一样,出了府门他啥权利都没有!
官场之怨恨,莫过断人前路砸人饭碗,自己两样都占了,也难怪对自己不友好。只是这办法――把轿子横在街上就能阻人去路,当是男女同学之间的三八线么?貌似敢作敢当的站出来,转手就推给奴才,如此的无胆无识之人就像弘皙手里的雪禅菩提子,没开口的开心果!
对这种人,你要真搭理他,就成了主动把之上降到他的同等水平,静等他在熟悉的领域跟你玩组合拳了!
“殿下的意思是――”
“此事就按席大人的解释吧,”弘皙很是无所谓的摆摆手,可以下一句就能气死人,“简亲王的说法,孤怕把席大人吓着!”
“扑哧――”雅尔江阿笑了,席尔达的脸却瞬间转作猪肝色,手臂一抬,“弘皙,你别欺人太甚,本官,本官要去皇上面前参你!”
“嗤――”弘皙从鼻子里喷出一股不屑之气,倒是雅尔江阿的笑容瞬间便可凝霜,“席尔达,你也是做过礼部尚书的人,难不成忘了直呼殿下之名便是大不敬?”
“来人,掌嘴!打他这个没规矩的东西!”
“简亲王,”弘皙再次唤住了雅尔江阿,“开门,孤要进宫!”
弘皙这回根本看都没看席尔达,套用现在的一句话就是:看一眼都会玷污了我视野!
无视的不屑让席尔达的猪肝脸再次加深为酱紫,弘皙,哪怕是贵为皇太孙,在他心里也是钉上银针用鞋底子抽的“小人儿”,情急之下直呼其名太正常不过了,而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今天来是要告御状,而告状的前提是弘皙有错在先!与此同时,他首先要把自己搞正确,欲正人先正己何况是以下参上,他必须要把自己放在一个高风亮节的制高点上!可眼下,弘皙不跳脚礼部尚书却不知礼,在说什么不是信口雌黄么?怕是皇上不光是不听,怕是此时没有的掌嘴要拉到乾清宫门前去打――自己挖坑自己跳,自己刨坑自己埋?
不该这样的!
憋屈、郁闷,席尔达的脑袋嗡嗡作响,嗓子里一甜,席尔达知道这是血气上涌,的嘴角溢出了血渍!
“席大人,皇太孙如此宽宏大量,你却恨的咬牙咬到出血――”雅尔江阿连连摇头,“本王羞于与你同朝为官!”
雅尔江阿丢下一句,拔腿去追皇太孙,这句话就像压折了骆驼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席尔达噙在嘴里的鲜血最终还是吐了出来,周遭的同僚们慌忙聚拢过来,忙不迭的高喊着“席大人”“大学士”。
“老夫没事!”一口血喷出去,席尔达良久才缓过劲来,脸色虽作淡金但胸中的憋闷却轻了许多,“主位同僚,莫为老夫耽搁了上朝的时辰才好!”
当一个被欺负惯了的人返身再去欺负别人,他总有无穷让人咬牙却无奈的手段。
咬牙,是因为他的手段是旁人施加与受欺负时曾经臆想的叠加,而无奈,因为能把被欺负当做习惯总有一些自我保护的小手段。而从防守转进攻,早已排除了这些“干扰”。
这道理可借鉴“久病成良医”,又可通用“欲打人先挨打”,就像雅尔江阿现在做的。
戊夜趋朝,除了亲王贵族,各部堂官之外,剩下的就是广大无光族。以往上朝,若不想摸黑前进,远远看见灯光过来便要蜂拥而上,亦步亦趋,这叫借光上朝。
可今天,因为席尔达惹了皇太孙怒了雅尔江阿,悄声的命令下去,负责引导各部官员的小太监们就算倒了霉,有扭了脚的,有摔了跤,更滑稽的是还有人直接跌进了御河里,从东华门到景运门要过两座桥呢!
眼见要耽误差事的小太监们“幸运”的遇上了巡逻的侍卫大哥,手上或残破或损坏的灯笼也换成了气死风灯!
绝对气死风,因为一灯如豆怎么都不熄,仔细瞅瞅原来是灯芯被剪成了短短的一个小头!担心差事的小太监总不会有闲心去关注为什么,再小他也是灯,何况负责的只是某一位大人,他老人家能瞧见路就成,至于后边那些借光的――摔死你跟咱家有关系么?
景运门外,弘皙等得无聊,掌仪御史急的跺脚,眼见开门的时间要到了,诸位大人怎么还不来?集体罢朝么?
鬼火样的几点灯远远而至,隐隐还有啜泣之声,一个消息随即传来,“大学士席尔达溺水而亡!”
“他不会是羞死的吧?”不知内情的弘皙忍不住恶意的猜想!
一三五章 糟蹋了一块好墨
乾清宫后阁,参加小朝会的自然是朝之重臣,称之为帝之肱骨绝不为过。《纯文字首发》自左起分别是和硕裕亲王福全,东阁大学士、太子太师熊赐履,太子师、文渊阁大学士王掞,太子少傅、文渊阁大学士王熙。
保和殿大学士、太孙太傅、吏部尚书张廷玉,领侍卫大臣、议政大臣、一等公佟国维,一等公、议政大臣尹德,议政大臣、工部尚书满温达,礼部满尚书席哈那、汉尚书王鸿绪,兵部汉尚书范承勋,刑部满尚书傅腊塔诸人。
本该进行的小朝会却从一开始就卡壳了,原因就因为该来未来才有的三个空位!
两个在康熙身前,左为上,明黄锦缎的坐垫标志着主人的身份:太子。
太子当然有资格参加小朝会,半君呢,家天下他是半个主人!可太子却“被”养病了,太子师王掞见驾罢了开口就问太子何病、何日康复?康熙能告诉他是吃醋噎着了么?好容易想出一个“热疾”的名头想搪塞过去,这老家伙立马请旨要去“探疾”。
以太子现在的心态能见人呢?恐怕逮着条狗都要宣泄一些愤懑吧?为了不让皇家脸面扫地,康熙派去“护送”太子的都是穷庐里的哑巴太监。王掞是太子师,绝对的太子亲信更是耿直的性子,真让他去了,信不信他能回来哭奉先殿?
一句国事为重总算把他截住了。
国事还真的很重:一曰亏空;二曰水患;三就是因为水患牵扯出来的倒卖国储与“光明会”“复国社”。光明复国,一听就是造反组织啊!反清复明沉渣泛起更兼这帮野心贼子手段恶毒,好容易有了线索,上千兵丁衙役愣是没抓住逆贼朱明!
右边的椅子与左边的同样装束,自然就是皇太孙弘皙的。所谓听政自然包括小朝会,可分明是派李德全去接,缘何未至?难不成这小子头一天上班就敢“旷工”不成?也亏得康熙准备今天狠狠表扬一下他一下呢!
镶黄旗不光是为亏空事做出表率,难得皇太孙还提出了整顿旗人兵马,搁今天的话说这就是创造性开展工作!
应到不到不能怪弘皙。上朝对他来讲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得,让干什么才干什么。而王进宝被雅尔江阿扣了,心急的雅尔江阿也没有问清楚王进宝究竟该把皇太孙带到哪,想当然的等在景运门之后,景运门的掌仪御史虽然奇怪,可你忘了御史的老大郭琇不是被弘皙整垮台了,除了见礼他懒得多问!
第三个椅子在康熙对面,四阿哥胤禛的,开宫门就送来了“乞病”折子!尼玛,亏你在皇太孙府上抢了弘皙的风头,朕刚刚赞你一声“千里驹”你就给我玩卧槽马,你就不怕你的皇阿玛闪了腰?
**喝了一杯又是一杯,气氛也越来越压抑,还是裕亲王福全小心的提出建议,“皇兄,不如咱们先议着,一会朝会总要有个章程——”
“都说说吧!”
不说沉闷,可皇上真让说话,为难的还是这些大人们,为什么呢?
要章程的还是那三件事。
亏空。国库欠、藩库欠怕是县衙也欠,全国上下一盘棋同日而动?还是自国库至省府一步步的来?归还的时限怎么卡?如皇太孙“一月”的成例还是宽限时日?追不回怎么办?铁打的朝廷流水的官,更有任至半而身殂,是人死债消还有父债子还?糊涂账怎么算?比如以个人名义借亏空却做公用,是人走债亡还是继任承还或者债随人走?
水患。赈灾两件事:抚民众、建家园。
这不是随口说,首先,钱粮自哪里拨还没谱呢?兴平仓之事引起了康熙的警惕,着人一查,京城九仓竟然空了八座,或者说是九仓之粮仅能凑满一座粮仓,至于能不能吃就更不靠谱了!腹中有粮心里不慌,没有粮食,民众嗷嗷待哺何来“抚”字?就算能从国库拨出银子,让灾民抱着银碗去讨饭么?
再说建家园,这玩意不是用嘴吹出来的!那得真金白银,少了还不行!永定河水阔河宽,待水泄尽不知要淹没多少良田村庄,待到枯水期还要重修河堤,可国库里满打满算也就千余万两银子!
康熙在宛平的金口玉言成了空口白话的笑话不说,更严重的是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必对朝廷不满,而居无定所就成了流民,有光明会、复国社这样的组织在宛平潜伏,翻看历史,天下大乱百姓揭竿而起无不是以这种天灾人祸为背景!
不多的钱粮还要预留出事有不忍言的兵饷就更捉襟见肘了!
康熙震怒之下连黜大员,这其中就包括户部满汉尚书、兵部尚书和刑部的汉尚书,今日之难,难在有事没钱。若钱粮充足何患可忧愁?若抓住那逆贼朱明,顺藤摸瓜说不得就能摧毁拉朽绝了“民反”的隐患,偏是两者皆落空!
前者是国家财政“看门狗”,后者缉盗不力,不作为肯定不是莫须有!
即便再愤怒,三件事却绑了一个死结,而这个死结就盘在康熙的脖子上,尤其让康熙难以接受的是,扯着绳头用力的还是他自己!
“治大国如烹小鲜”是他的名言,也是他以宽为政的理论基础。可说这句话的前提是什么?是政治清明,是百业俱兴,是国富民强——康熙也一直是怎么认为的,可残酷的事实告诉他,臆想的七彩肥皂泡啪的一声脆了!
日子竟然过成了这样——其心情颇似登基之后的朱元璋兴致勃勃的重命御厨做出正宗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姥姥,锅碗瓢盆没一样不糟蹋!又像那韦爵爷以金刚伏虎之势抓起一只上等翡翠杆子的湖笔,在洒金薛涛笺上画了一只乌龟,糟蹋了这块好墨!
“怎么?都不说话?”康熙哼了一声,“不说就以为朕不知道诸公的想法么?”
“不忍心看朕的笑话,是吧!”
“臣等不敢!”随着猛甩马蹄袖的扑空声,殿内诸人跪倒一片!
哼——康熙拂袖而起,“李德全——”
可惜,平日如影随形的李德全火烧屁股一样去寻皇太孙了,自然不会有回音,愤怒的康熙噔噔噔趋至乾清宫殿门,仰头一声怒吼,似乎要吐出所有憋屈,“上朝——”
“上朝——”
隐隐的呼喊一直传至景运门,带掌仪御史的躬身引领下,弘皙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头,也第一个看见了坐在正大光明匾下的面沉似水的皇玛法,也看见了鱼贯而出就势跪倒在康熙御前的那些大臣们!
裕亲王、佟国维、王掞、张廷玉……皇上都去亲口下召集令了,他们哪敢站着?
可这不对啊?弘皙纳闷,越是地位高的领导越得踩着点进门,您老人家早在这等着?
“皇太孙,你可知罪?”
康熙的语调带着几分清冽,远不似平日里的煦日和风,对亲亲孙儿的态度的转变代表着康熙治国理念的微调,以宽为政四处纰漏,那就严一些,敬酒不吃吃罚酒么!头一个发作弘皙当然也是刻意,罚是杀鸡儆猴,罚过还要奖功,既能弭平祖孙之间隙,又给孙儿上一课帝王学!
可弘皙却是更摸不着头脑,仰头道:“皇玛法,孙儿不知!”
“不知——”康熙冷笑,“掌仪御史,告诉皇太孙,朝会不到该当何罪?”
“皇上,朝会不到自有罚则,可臣以为皇太孙无罪!”这小御史倒还算是正直人,“微臣亲眼所见皇太孙第一个赶至景运门,也是微臣亲引入殿——”
“小朝会难道就不是朝会吗?”
“微臣不知!”
“皇玛法,孙儿也不知道要参加小朝会呢,”弘皙是真委屈,“孙儿今日是第一次上朝,早早就来却被堵在门外不说,好容易进门却成了朝会不到,孙儿冤枉!”
“堵在门外?你为皇太孙,朕更是亲自派人去迎你,何人胆敢将你堵在门外?”
“回皇上的话,”雅尔江阿上前两步重又跪倒,“领了职事的小太监王进宝与华贵人身边的小太监魏珠儿发生争执大打出手,业已被奴才擒下,皇太孙是奴才亲自带至景运门的,若是皇太孙有错,当是臣之过失,与皇太孙无干!”
“嗯——”雅尔江阿的态度转变太突然,让康熙暂时忘记了那鸡猴之类,迟疑问道:“你甘愿替皇太孙受罚?”
“回皇上,所谓不知者不罪,皇太孙本无过错,自然不需任何人代替,”雅尔江阿略略停顿方吐出自己的心声,“若他日皇太孙有错,奴才甘愿身代!”
“唔!”康熙点点头,“起来回话,告诉朕,是何人阻挡皇太孙进宫?”
“新任大学士,原礼部尚书席尔达的轿子!依席大学士的说法是他的奴才们偷懒才挡住了皇太孙的去路,便是奴才去迎时——”雅尔江阿摘下头上的朝冠,“奴才被绊倒,连顶上的宝石都摔掉了!”
“好胆!”康熙一听就明白了席尔达的心思,勃然而怒,“席尔达何在?”
“回皇上,席大人去了——”
“去了哪里?”康熙咬牙,在他看来,畏罪潜逃更是罪在不赦!
“入宫之时,席大人不慎跌入御河之中——”说话的还是那掌仪御史,要不怎么说他是个实在人呢,在袖筒处取出一本湿漉漉的奏折,“此奏折便是席大人的遗物,请皇上预览!”
折子几乎被浸透,可因为抢捞及时,奏折上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康熙一目十行的看完,重重一哼,“诸公,都来看看吧——”
折子顺手丢在地上,“糟蹋了一块好墨!”
一三六章 大清莫非大厦将倾
天下真的如皇太孙所做之千疮百孔乎?这是席尔达的折子上字里行间要表达的意思。<最快更新请到>
哪怕是提前一天上了,即便是昨天是弘皙开府,即便他以夜猫子的形式从天而降,即便他是不让郭琇专美于前,康熙或许只会一笑了之。千古一帝的梦幻催眠中,不怕皇太孙错,错的越多,调*教养成的感觉越爽!
可现在,字字句句让康熙看起来都觉得刺眼剜心,朕早已幡然醒悟,还需要在你这重新刷一下被蒙蔽的经验?
“熊赐履,你是首辅,席尔达口口声声称这天下为康熙盛世,你来告诉诸臣工,这天下究竟算不算盛世?”
一句话也算点醒了貌似懵懂的满朝臣工,小朝会他们没资格参加,可席尔达在东华门的叙述他们可听到了,言为心声,遗物不用看也能猜得出是什么内容,可皇上这话——这话就不该从皇上嘴里说出来!
身子虽跪伏,但耳朵却恨不能如警犬一样竖起来,唯恐落下一个字!
“老臣万死!”
熊赐履颤巍巍的跪的更低,他是顺治十五年的进士,两朝老臣更曾坐过帝师。
年轻时也曾以直言论事而著称,康熙初,疏陈时弊为鳌拜所忌却为幼年的康熙喜爱,康熙十四年便迁内阁学士,英武殿大学士兼刑部尚书。十五年因票拟有误而图隐瞒被免官,二十七年复起礼部尚书,三十八年任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又兼太子太师事、修圣训、实录、方略、明史,差事繁杂方辞去礼部尚书职。
屈指算算,宦海沉浮几十年,再多的棱角也磨平,如今的熊赐履以默识笃行为旨,一句名言在朝臣间广为流传,圣贤之道,不外乎中庸,庸,乃以为神也!
不偏之谓中,不倚之谓庸,以不偏不倚为形式之道的面糊人,你让他给斩钉截铁的结论不是为难他么?但一句“万死”差不多也就给了诸位一个明白交代,毕竟都是做官的,师有疾,弟子服其劳。君有患,臣下当其忧。国有乱,宰辅首当责!
“老臣年迫古稀,乞请万岁放臣归乡!”
“你这要撂挑子?”康熙冷笑一声,“这也难怪,昔日论政三藩,你便告诫于朕国家方太平,以无事为福,仓促逼迫怕要犯了众怒,随后就有了草票之事,今日再来——”康熙恶狠狠瞪了熊赐履一眼,“前明刘基点评朱洪武,说可同患难不能共富贵,看来朕今日也要送你一语,可同富贵,不可共患难!”
这话有点恶毒了!
草票是熊赐履当日罢官的理由,时任大学士兼刑部尚书的熊某当日在上上书房当值,按照规矩,所有奏折都由当值大学士拟出处理意见再由皇上朱批。而从理论上讲,上书房大臣的意见皇上都不会驳斥,一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二来能进上书房的都是官场中的精华,真有拿捏不准的必然会请首辅大臣定议。
偏是熊某当日票拟的意见被皇上驳了,不合君意是为错,按律当罚,当时的上书房首辅兼吏部尚书索额图很快就拿出了处理意见——罢官!
迄今为止,熊赐履一直以为罢官的根本在于自己与索额图的政见不合,或说自己这个下属的一身傲骨让索大人看不顺眼!
可现在皇上竟然把“被”倾轧与三藩乱联系到一块,可同富贵不可共患难?自己是逃兵么?自己罢官是康熙十五年的十月,其时***败降平凉,朝廷与吴逆处于相持阶段,虽旷日靡饷,但形势已经朝着有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真要做逃兵何必等到此时?
更可恶还是一而再,圣人诛心不假,可熊某也不是泥捏的,作为饱读诗书的理学大家,他更看重士可杀不可辱!
“皇上——”俯跪在地的熊赐履猛地抬起头,保养极好的老脸已是涨的通红,但他总是首辅,深吸几口气重又低头,“皇上,您误会老臣了!”
“老臣为首辅,也曾是帝师,不论以君臣名分还是师徒情分,断不会在国家为难之际弃您而去,老臣请辞原本是恬着脸,既然皇上误会,老臣但请万岁将老臣罢官下狱!”
群臣开始有了小动作,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若非是跪在地上,怕是早就开始交头接耳了,刚才就质疑皇上的“同患难”是口误,现在连熊老大人也说为难之际,康熙盛世呢,扯什么平三藩?
“皇上当记老臣昔日罢职之事,票拟,错了也就错了,偏是一张好强争胜的面子撑着,错拟的条陈吞进腹中,并欲盖弥彰草书一新者替之呈交御览,自以为可上欺下瞒混淆视听,但老臣错了,有错当罚!”
“纵老夫为大学士为尚书,吏部的同僚们也是秉公而断,罢官去职!”
“老臣居江宁十二年,守薄田为生,试想除去读书老臣曾懂得侍奉庄稼,初至时,丰年歉收薄年绝粮,数米而炊杂以野菜,方聊以免死!”
“自二十年后,政治清平,国泰民安,而士林奢靡之风渐起,士人文士每每流连春花秋月歌船舞榭之间。以老臣之虚名,大可欣然而往,断少不了锦衣玉食之待遇,然老臣宁可独坐江楼,手阅不暇。”
“非老臣以为污而不屑同流,皆因老臣以为宁可抱残也须守一,这个一便是真实,有则有,没有就是没有,老臣后来更笑称为庸之神也,不偏为正,不倚为直!”
“二十七年,老臣复起,直步青云也难免耳目迷障,妄揣帝心后每日更是教训这些上书房的大臣们宽仁以治国,遇有报患讦忧者,老臣更斥为危言耸听杞人忧天——正直与我如浮云,中庸却成琉璃般原话,作息养奸,方有今日之难!”
“老臣错了,正直二字被老臣当成了安之若素!老臣为自己而羞!”
“冉有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老臣为首辅,危而不能持,颠而不能扶,又有何用?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其责难免啊!”
“皇上,”张廷玉跪行两步,“皇上,臣亦为上书房大臣,更是皇上特检,今日之难,臣亦难辞其咎,请皇上责罚!”
“臣等亦有过!”
张廷玉一带头,在小朝会上做哑巴的诸位也赶紧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倒不是什么法不责众的官场智慧,这是朝廷规矩,也是忠君爱父,君忧臣过君辱臣死的自觉!
“儿子为皇子,享天下供养却不能为皇阿玛分忧,儿子也有过,请皇阿玛责罚!”
混在大部队里高叫的是九阿哥胤禟。
虽然他挺混但是他不傻,溜达到乾清宫的工夫他也知道了席尔达的抱憾而去的全过程,原本打算今天的朝会就是反弘皙大联盟的又一回亮相呢,正憋着坏准备打太平拳呢,谁知道雅尔江阿却跳出来把弘皙给洗白白了!
一错眼的功夫,皇阿玛又开始发作熊赐履——能让老熊说出为难或危难之词的,恐怕就是八哥说的那事吧?
掀盖子挺恶心是吧?但替罪羊得找太子啊!打了老虎才有一片混乱,八哥才有重出江湖重整河山的机会,老熊亦或这帮大学士们扛下来哪成啊?
“你等没错,是朕错了!”从开始到现在总共“批评”了两位,结果人家都是很无辜很委屈的,康熙也有点羞刀难入鞘,悻悻间一句话随口就秃噜出去!
“皇上——”
以熊赐履的一声悲呼开头,满朝文物皆做恸声。
“皇玛法,孙儿虽是第一天听政,但感知盛世却已经很久,听熊大人一番话,难不成孙儿的感觉是错的?我大清难道不是盛世,而是大厦将倾?”
说“怪”话的是弘皙!
一三七章 衡臣很忙
“混账话!”康熙没好气的训了弘皙一句,“我大清是铁通的江山,眼下不过是有些小为难,何来大厦将倾之语!”
“既然不是又何必弄出这副天塌下来我顶,还是舍我其谁的样儿,”弘皙微微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发饷呢!”
“你――你住口!”康熙哭笑不得,一摆手,“衡臣,你是太孙太傅,散朝之后,你来给皇太孙讲讲规矩!”
“臣,遵旨!”张廷玉除了答应又能说什么,谁让他是太孙太傅呢?即便这尊号对旁人只是尊号,类似的小礼仪自幼典礼去教,可想想太孙府上那个教训公爵如训孙子的史贻直,那“二”的程度――算了,自己亲自来吧,那为是御史的好人选!
有了弘皙的小插曲,朝议也回到了正轨,康熙一句“我错了”,哪怕是随口一说也等于“罪己诏”,再不掀盖子,金口玉言的面子没了里子也找不着才是徒劳呢!
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张廷玉干脆就做起了讲解员的工作,“诸位同僚,张某现在就来给诸位讲讲这些小为难……”
小为难,于泱泱大国来讲的确是一时之急,放松点讲:钱,只是一时的不凑手,粮食,无非是被人倒腾除去了,至于什么流民、造反,只是防患于未然,只要钱到了位,一切即可迎刃而解!
可这点小为难对于朝臣们则是太为难!
首先,能站在这里忠君爱国是必须的,这点节操性的东西无须怀疑,钱是一定要还得,在当前形势下还得越快越好。《纯文字首发》紧跟着问题就来了,借钱的时候只以为盛世之下,国库断然不会缺了自己这点银子,至于以后泛滥开了,你借我也借,类似和尚摸得我为何摸不得的攀比下,越借越多,花钱如流水,进项却若抽丝,钱从哪来?
好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常理可以不讲了,该卖房子的卖房子该卖地的卖地,但接下来,有些亏空要是自己还了是不是真的“亏”。
流水官,接任者从上一任手里接下的除了亏空不会有其他。官场上有句话绝对经典:你若比我强,亏空又如何?你若不如我,再亏能亏哪去?
为难不光是在殿内,殿外早就有了炸锅的意思!
清例,有资格上朝的是内阁的各位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大理寺、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和在京四品以上官员,事实上能真正进入乾清宫内部的也就三十四人,否则,乾清宫怕是要从九五格局改成九十五十的格局才行!
更多的官员们则乾清宫外的广场上侯着呢,自有小太监往来走动传达会议精神,这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
“诸位,张衡臣的意思定是要追缴亏空咯!”发话的这位是个高大的胖子,四十多岁的年纪,黝黑的脸膛上带着两条紫彤彤的伤疤,一身石青的朝服绣着九团行蟒,头顶一根蓝幽幽的双眼孔雀翎子,有认得的知道是一等温顺公何彪。
“公爷,这可不是张衡臣张大人要追缴,而是皇上要追――”身边有人忍不住提醒,“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儿!”
“屁的天经地义,前明还说天下正统呢,不还是被咱们的祖宗把江山给夺了,”何彪脖子一梗,“反正,爷没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就不信皇上能把爷这样的勋贵斩尽杀绝!”
天子当朝,哪怕是御门听政一般也不会胡言乱语,掌仪御史的视线扫过来,一看是他干脆又往旁边移了几步,眼不见心不烦!
无他,何彪属于官员中的异类,是勋贵中的破落户。既是破落户总有破落的资本,而何彪的资本极其雄厚,他的祖上便是后金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
何和礼尚努尔哈赤长公主,算是最早的外戚。何和礼还是清朝最早的军事家。出则征战,入则务农的八旗兵制便是其手笔。一生戎马40余年,以军功封一等温顺公。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肖,这话恰好来形容何和礼,尚长公主做额驸听起来尊贵,长公主嫁给何和礼的时候只有14岁,人不大醋劲儿大,到得头来只有一个多病的儿子,也就是何彪的阿玛。体弱多病的这位留下何彪这个遗腹子撒手去了。两代寡妇养出的孩子用脚后跟想都明白得有多纨绔!
康熙也了解这位“表叔”的秉性,除了给他一个空桶子爵位啥事也不敢给他安排,至于脸上的疤痕也莫以为是隆科多那样的西征纪念,是他在八大胡同跟人争风吃醋砍得!理论上他是不用上朝的,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爵爷是没钱,可爵爷有百十匹好马,有十七房小妾!”身后的人小声窃笑,“就差一房就凑足十八房了呢!”
“姥姥,你他娘的听过爷的墙根啊,知道的这么清楚?”何彪一转身,“靠,哪里来的妖怪!”
一直在他身后嘀咕的这位长得也的确不大好,中等身材,若非罗锅或者也能算高个儿,吊梢眉、三角眼、鼻子和嘴凑得很近,下巴铲子似得向前翘起,鸡胸、缩脖,眉心有疙瘩,眼角是滴泪痣,双腿一站还是罗圈的,十足的败降集于一身,只是一双眸子精光四射。
何彪说是妖怪,但这人他真认识,因为认识更得叫妖怪!
施世伦,靖海侯施琅次子,京城有名的十不全。自幼丑的让靖海侯都险些把他敬了海,还是施夫人一句打消了他的念头,易经有云否极泰来,十不全,何尝不是贵相!
十不全长成之后也却是如其母所言,以萌生授江都知县,当然,若不是萌生十不全无论如何过不了吏部面试这一关的!人丑却是心美,因为为官清明,百姓中很快就有“关节不到,有阎罗施老”的风评,赞誉其为包公再世!
之后历官泰州知州、扬州知府、江宁知府、江南淮徐道副使、安徽布政使、太仆寺正卿,眼下却是最得罪人的顺天府尹!
就几天前,何彪强抢民女欲纳为十八房小妾,其家人告到顺天府,事实上,这些百姓也知道顺天府管不到温顺公,就是普通旗人都得步军统领衙门管着,可施世伦聪明啊,笑呵呵的接下状子就去了温顺公府,进门的理由很强大:那女子是施世伦的干女儿,干爹来上门吃喜酒,不光是今天吃,隔天还要带着同僚们一起吃!
我勒个去!
明知这“妖怪干爹”是上门来恶心人的,可何彪更担心这家伙不管不顾,他要真带着一帮文臣武将到干女婿家来咋办?捏着鼻子把人送出了府门!
而今,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何彪一声狞笑:“施妖怪,原来是你啊,你施家收着施侯大租收足了,反过来笑话爷这穷苦人,你他娘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施侯大租有讲究,当日施琅攻下台湾,夺占田产收在自己名下,几乎占据了南台已垦土地的半数,去职归京之后,土地交由百姓耕种,每年交租,由在台衙门收取并保送北京交与施琅。施琅此举分明是效仿昔日郭子仪,康熙一笑默许,并定称为施侯大租。
偏是何彪这样的蠢货不明就里拿出来攻讦,旁人鄙夷中,施世伦举手握拳,先是吹了一口气,随即,“砰”的一声在何彪的鼻子上开了花!
“姥姥,你敢打我!”何彪捂着脸跳着脚,“看爷不将你――”
“砰――”一记穿心脚断了何彪的言语,施世伦收回腿,轻抖袍袖,“言语对家母不敬,该打!屡教不改,得寸进尺,更该打!”
理论上人高马大的何彪要收拾施世伦这样的不在话下,可事实上,这家伙嘴一张,“皇上,有人要杀了功勋之后啊,皇上――”
破落户啊!侯班的朝臣齐刷的后退几步,跟这位保持了距离!
康熙的嗓门能传到景运门,何彪的话音自然能送进乾清宫,正欲总结陈词提出亏空缴还办法的张廷玉由不得一滞,康熙微微皱眉,“何人在殿外喧哗?”
一个小太监飞奔而出,工夫不大回来了,“回皇上,顺天府尹把温顺公打了!”
“又是何彪么?”康熙的眉毛拧出疙瘩,“衡臣――”
“扑哧,”弘皙又笑了,他算看出来了,张衡臣就是万能抹布,哪哪都离不开,难怪自己刚回京的那几天根本见不到张衡臣的面,衡臣很忙!
一三八章 给太孙一个公道
头一回讲笑话,康熙可以忍,换个角度他甚至要感谢弘皙的插科打诨。(。纯文字)皇帝于朝政天下都是no.1的角色,凡事战术上可以重视,但战略上必须要轻视。训了弘皙也换了心态,大厦将倾一下就变成一时为难了,所以才有让张廷玉下朝后给弘皙讲规矩。
但这一回——留给子孙后世一个繁华盛世已经成了泡影,励精图治、精忠爱国的一帮朝臣也算遮羞布,可一时为难竟然难住了满朝文武?
敏感的人总是会受刺激,不给力的朝臣让康熙脑海瞬间闪过颜面扫地四个字!笑,也就成了比讽刺更扎心的嘲讽!
被嘲讽,骄傲的人会羞愤欲死,强力的人会恼羞成怒,康熙恨声道:“皇太孙,告诉朕,你在笑什么!”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在笑张衡臣,”弘皙还真敢实话实说,“孙儿以为衡臣公很忙!”
满朝文武都在,唯独点名张廷玉的“忙”,言下之意自然是旁人都做摆设,可如此被贬低的满朝文武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眼神分明在说:
俺们才不上当呢!
追缴亏空的旨意早在热河就明发天下了,可迄今为止,真正还亏空的怕是除了张廷玉和太子再也没有第三个。皇太孙昨日开府,酒宴之上限令镶黄旗的上下一个月内还清亏空,这样的消息瞒不住别人。而今天一上朝,康熙满脸怒色,皇太孙冷嘲热讽,再加上一个张廷玉扳着手指头给大家算账,他们只当是这三位在合起伙儿来演戏呢!
搭话,不甘受辱,可以啊,先把户部的亏空还清再说!这,就真的违了初衷了。
凭啥跪在这儿做泥塑木雕?就因为亏空不想还,但张大人把国事都交了底,谁敢说个不字?哪怕稍有异议皇上就能摘了你的顶戴扒了你的朝服!但地主家是真的没有余粮啊!仓廪实才知礼节,身无余财,他们也就不要脸了!甚至不少人笃定,宽仁治国的康熙说不定就又一回的法不责众!
“皇上,”眼见朝堂又要冷场,熊赐履颤巍巍说话了,“老臣以为,皇太孙之言一语中的!老臣这个首辅——”
“你又要请辞么?”康熙有些恶狠狠的打断他,“朕问你,这亏空事如何追缴?”
“这——”熊赐履一时有语塞了,朝臣们装死狗什么意思他很清楚,犯众怒的事一般都是年轻人干的,像他这样的老人家绝对不会沾边,可现在——一咬牙,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老臣以为,亏空必须缴纳,不光要缴还要快缴!”熊赐履道:“衡臣只讲了当下之难,其实更难的还在后边——”
更难,一句话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便在前几日,老臣发问往河道衙门询问今年淮河汛情,回报中多次有‘春夏yin雨,入秋更甚’‘堤坝险有不忍言’之词,老臣又着翰林们查阅了淮河水文记录,水患大都在九月!”
熊赐履一番话说完,所有人都是一愣!
“诸位同僚,熊某此语绝不是危言耸听,一旦淮河决口,怕是几十万人嗷嗷待哺,若到时候朝廷拿不出赈灾银两,才是真正的危局!”熊赐履回首四顾,“古之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等纵不敢媲美先贤,然既是登堂入室就该解民倒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焉能为小家之荣耀而忘国事之急?”
“熊某做首辅,这些年也自户部借了些银子,甚至曾有过皇上既往不咎的奢望,但今日,熊某在此保证,所欠银两三日内必定还清!”
“静修公果然是朝臣楷模!”康熙良久方才缓缓吐出这句话,静修是熊赐履的字,此番称呼也是在委婉表达其歉意,而楷模不仅是赞赏熊赐履的预先处理,更是赞扬其“自曝其丑”的勇气,称颂其话在“当”时。
除此,熊赐履可是先后坐过四任的会试主考的,老师做楷模,学生敢不学么?旗人,有弘皙的镶黄旗做表率,汉员有熊赐履做开头,羊群效应之下,此事定矣!
“皇上之赞老臣愧领!”熊赐履道:“今日若不是皇太孙的两声笑,老臣怕是还要沉迷于自己那个小家的荣辱之中!”
“太孙殿下,请受老臣一拜!”熊赐履转向弘皙,端端正正的叩头,弘皙赶忙侧身,“老太师,弘皙不敢当!”
老太师的称呼是从太子的角度来的,莫忘熊赐履还有太子太师的尊衔呢,论起来得算是弘皙的师爷辈,弘皙要受了这一礼才叫真的不懂规矩呢!
“殿下受的!”熊赐履笑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又曰,君子日三省乎己,殿下当得吾师!”
“静修言重了,”康熙心情大好,就像所有听到别人称赞自己孩子的家长一样,内心沉醉在“我的种”的骄傲中,嘴里却忍不住要褒贬几句,“太孙毕竟年纪还小,难免有些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就像前番士绅一体纳粮不还是惹得满城风雨么?”
“老臣以为皇太孙此语也算不得错!”熊赐履还真打算语不惊人死不休了,这回连康熙都忍不住歪头多看了他一眼,心里合计着这位是不是正话反说。
“太孙殿下,老臣昨日听得些传闻,百思之下疑窦顿消,赎臣不恭问您一句,官绅一体纳粮之后何解?”
昨日传闻?弘皙一笑,看来镶黄旗的碎嘴子还真不少!而康熙却是疑惑,他老人家昨“日”了,还真没太关注弘皙,熊赐履的问题让他眉头轻皱,盘算着这不省心的孙儿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一体纳粮,火耗归公,充盈国库,而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忠君之事君予高禄!”
“好!”熊赐履一声高赞,“皇上,太孙殿下一语,亏空可解,虐民皆无,千年官场无解之事可决,利官利民利在社稷功在千秋啊!”
你这是抄袭我的好不好?弘皙微微撇嘴,但这时候他可不能说话,因为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的都投到他的身上,凭啥有亏空,不够花,连收火耗都是不得已,真要“高禄”谁吃撑了去借钱?皮子痒了才找骂呢!
而康熙的瞳孔也放大,他现在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给弘皙一个辩驳的机会就急匆匆帮他遮掩,否则——悻悻中难免对弘皙又有点没好气,你的胆子不是挺大么,你咋就不跟朕当面说呢!
“弘皙,朕给你三天的时间,将你方才之言整理出条陈,与上书房几位大学士好生参详!”
“皇上圣明!”满朝文武的齐声高呼总算让康熙找回了面子,呵呵一笑,“众卿平身!”
良好的开端等于成功的一半,以后的高薪让朝臣么也没了后顾之忧,任谁也知道勒紧腰带挺过这一段,钱途便是光明一片,朝议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追缴亏空领导小组组长:皇太孙弘皙。
副组长:熊赐履、张廷玉、九阿哥胤禟、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替补四阿哥胤禛)。
即日,一月之内,户部与各级藩库有司以亏空名录追缴亏空,各级官吏自上而下,未尽者罢职还家,身故者父债子还!
乾清宫外,结束了朝议的弘皙正待要走却被熊赐履叫住了,“太孙殿下,听闻您府上有沉香木?”
“熊大人的意思是?”
“孔庙的圣象至今未立,不如以皇太孙的名义奉之!”熊赐履捻须一笑,“有高禄在前,有尊孔于后,读书人会与皇太孙一个公道!”
一三九章 亏空,注定虎头蛇尾?
“公道?”弘皙嘴角如钩,不屑之情溢于言表。《纯文字首发》
一句一体纳粮就跟挖了人家祖坟似地,所有的读书人乃至官员似乎都站到自己的对立面,现在,又是一句厚禄就一笑泯恩仇?正是男人无所谓忠诚,女人无所谓正派,一切只是因利驱使的导向,只要筹码足够!
“读书人的风骨呢?”
“风骨?呵呵,”熊赐履笑了,“人之风骨,无非是顽强二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读书人也是人,纵是那南阳诸葛,即便无刘使君三顾茅庐,隆中对莫不成做出裱成中堂?无他,求一个礼遇罢了,殿下何必要求太苛?”
就这样?弘皙歪头看着微笑的熊赐履,随即也笑起来。
是啊,自己怎么就忘了刘邦的名言呢?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之所以取天下者也!
“弘皙多谢静修公指点!”弘皙很是认真的向熊赐履拱手躬身,弟子礼。
熊赐履一时来不及躲闪,笑脸由不得一凝。就像弘皙受不得他的礼一样,师爷辈只存在与理论上,弘皙的首当身份还是皇太孙,是主子,熊某纵是首辅也是奴才,君君臣臣的道理中哪有主子拜奴才的,叹口气道:“老臣既受了殿下之礼,当有一事回送殿下!”
“静修公请讲!”
“收缴亏空一事老臣欲为急先锋,请太孙殿下允诺!”
弘皙眉头轻皱,说心里话,他现在还真是看不懂这老头了。朝堂之上,他可是两回提出辞呈,连皇玛法都斥为撂挑子,还亏空的事大局都定了你又来做急先锋,抢功?慨他人之慷谋一己之利?他实在不能跟眼前这慈眉善目的老头子联系起来!
“殿下怕是笑熊某为利益小人吧?”熊赐履淡淡一句勘破了弘皙的心理,“非也!”
“殿下以为,户部亏空能还回几成?”
弘皙这回是真愣了,皇玛法一言而决,自己的镶黄旗做了表率,当朝首辅带了头,还是自上而下层层上缴,所谓上有好下必行效,说的明白点,还的慢都是对自己的乌纱帽不负责,哪还有几成的说法?
“五成应该能保证,但老臣以为最多不超过六成!”熊赐履抬手小臂,手腕一翻,乍开的五根手指就像是打耳光的前奏,可弘皙真不知道这耳光该抽在谁的脸上!
“愿闻其详!”
“户部亏空者有三,其一,两袖清风者,生活所迫不得不借!其二,奢靡成性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能不借!其三,亏空成风,朋比似党,不得不借!”熊赐履沉声道:“老臣所讲之五成便是来自第三者,家有余粮不得不借者,殿下有所不知,户部亏空最少的一位只借了一两银子!”
“一两?”弘皙的眉毛一挑,这他妈的也太奇葩了,一两银子能干什么?换句话说,他真缺这一两银子吗?
“的确是一两!”熊赐履笑的云淡风轻,“太孙只需把这当做笑话也就罢了,老臣说的难点就在前两者!”
“两袖清风者当得一个廉字,君子固穷却不能不食人家烟火,莫说还亏空,就是不让他再借都难!就如被贬之郭琇,其在户部的亏空总计两千两,可出京之时只有三箱旧书老仆一人,一架牛车拉着老妻幼子,却是拒收分文的仪程,追比,岂不是将他逼上绝路?”
“生活奢靡者当属勋贵,裕亲王在户部的亏空是60万两,恭亲王的亏空则是80万两,若非太孙为太子还清,太子的120万两则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除此,被圈禁的大阿哥尚欠亏空80万两,三阿哥100万两,五阿哥、六阿哥各有30万两,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各为50万两,十三阿哥10万两,十四阿哥20万两,其余宗室子弟无一漏者,追比,天家颜面何在?”
“就是刚才在殿外喧闹的温顺公何彪,也亏空的20万两,其他勋贵不可计数,”熊赐履看看周围,低语道:“太孙殿下,追比事必当得罪所有的勋贵,而勋贵又是国族之基础——”
话到此,弘皙已经泄气了!
熊赐履这番话虽不乏交浅言深,可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清官廉吏,朝廷是要树旌旗表彰的,为了追债把人逼死然后再送谥号?近乎“迫不及待”想想都觉得荒诞!
皇室子弟与宗室们,熊某讲天家颜面不过是点到即止,事实上,自己真要玩命的去追亏空,整个皇室里怕都是孤家寡人!
至于勋贵,一句国族的基础说到底了,基础不稳何谈其他?
熊赐履能看出来,皇玛法就看不出来么?就算现在没看出来,以后就不会发生么?那时候,以皇玛法的宽仁性子——从开始就注定虎头蛇尾,偏是提前知道这个结果,谁又能提起精神来!
“熊大人——”弘皙再看熊赐履难免有几分愧疚,自己刚开始还当人家抢功呢!
“殿下莫急,能收回六分老臣以为还是好的,努努力说不定还有七分呢,”熊赐履又是一笑,“老臣要告退了,殿下与衡臣相交日久,想必知道他的‘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可殿下不知道的是衡臣是老臣的学生,讷言笃行是老臣教给他的——老臣的话太多了!”
“太孙殿下,太孙殿下——”一个尖声打断了熊赐履。
“殿下,想必是皇上召你见驾,老臣就先告退了!”熊赐履道:“日后若有暇,太孙可遣你府上的西席邬思道来老臣的家里坐坐!”
努努力,日后有暇?弘皙大概也明白,金口玉言不会无疾而终,办事不力总会有替罪羊,这是熊赐履给他自己安排的结局,而话太多,预先让自己知道这老臣之拳拳报国心吧!
乾清宫的后殿,几个硕大的蒲扇随着绳索的扯动将冰盆里的冷气散在满殿,沁人的凉意让人精神一震,端坐在御座上的康熙此时正满脸的无奈!
无奈还是因为何彪。
朝堂上高声喧哗,还惹的皇上发了问,给掌仪御史八哥胆子他也不敢视若罔闻。可怎么定罚还真是个难题,何彪开口是“姆妈”闭嘴是“玛法”,一个是皇家的长公主,论起辈分是皇上的姑奶奶,一个是八旗兵制的创立者,至今还被尊为军中第一人,处置轻了,自己乃至整个掌仪御史群体都被看清,惩治重了,怕是无数人会因为自己“欺负孤儿寡吗”而歪嘴,那就是给自己种祸了。
这位一咬牙,干脆,啥罪也不定,指挥着侍卫将何公爷摁倒在地噼啪就是二十板子。就像后世的警察对付那些偷鸡摸狗的小贼们,忙乎十天半月调查个证据确凿却发现够不上600块的立案标准,只能走《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路子,最高不过拘留15天,掐指算算说不定都过了,一来二去,也泵费劲儿了,乒乓一顿好打,礼送出门顺便告诉你:欢迎下次再来!
二十小板子抽的何彪连吸冷气的心思的都没了,一见康熙立马哭天抹泪的叫起撞天屈,撒泼耍赖本来就是破落户的争胜手段,更别说这回他真觉得冤枉……
先是纳妾那档子事儿,自己是正统子满洲勋贵,而施世伦是汉人降将之后。论爵位自己比他爹都高,他一个汉人凭什么充自己这个满人的“干爹”?凭什么让自己成为京城里的笑柄?接着还是因为施世伦,一个巴掌拍不响,喧哗,不是自己如大鹅样引颈高歌,是施世伦跟自己争吵,凭什么打自己不打他?这是汉人合起伙儿来欺负满人!
这话说的康熙一阵恼火,尽管他知道士林群起反对弘皙的时候,苏嘛拉就曾动了“满汉相争”的念头,可弘皙是太孙,起因也为国事,就这点脑瓜不灵光的破事也配用满汉相争的名头?可笑!
让康熙恼火了,一通狠训是少不了。就像弘皙今天都两回“铤而走险”,或许在康熙的潜意识里,这是爱之深责之切,但从蛋疼的自虐角度猜想,反过来一样试用,责之切才有爱之深,就像有些人常说的“老板又骂了我一顿”,还觉得呗有面子!
何彪便是如此,死狗一样等皇上骂完立马就是一幡然醒悟的痛哭流涕,哭的康熙心烦意乱了才弱弱的提了一点要求:自己亏空能不能缓一缓?
搁今天的话说,何彪的政治敏锐性还是很强的。毕竟破落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捞好处,审时度势才是根本,明知是高压线还要碰的主不是破落户是亡命徒!
追缴亏空的圣旨一下他就留了心,找管家简单一算自己在户部的亏空竟然有二十万两,是把阖府这点家当清空了怕也换不上啊!
换不上自然要赖,何彪决定再破落一下!可等到他听说揽总的是皇太孙弘皙,脑袋登时就大了。皇太孙尊贵,自己这温顺公做不得以势压人只能温顺,皇太孙的脾气不大好,而无赖最怕的就是二百五!
何彪今日进宫就是请皇上高抬贵手的!
“追缴亏空是朝堂刚刚议定之事,你让朕出尔反尔么?”康熙一声咆哮打断了何彪的哭泣,“皇太孙第一次领差办事,你就想让他虎头蛇尾?”
“混账!”
一四零章 爷孙俩的第一次冲突
随着一声断喝,弘皙已经逼近了何彪。{免费小说}身量虽小,但因何彪跪地的缘故,两人几乎是平齐,右手如熊赐履一样张开,抡圆了就抽了下去!
“扑——”
一个力气大,一个脸皮厚,们相中何彪就像遇上镰刀的麦子一样往地上歪下去,人未沾地,嗓子里的一声闷嚎不及出口,弘皙的左拳又狠狠的勾在他的右肋,硬生生将何彪歪倒的身子给打直了!
“弘皙,住手!”本在愤怒的中康熙一时也愕然,反应过来之后本能的叫住手,可现在的弘皙怕是听不见任何人的劝说了。
熊赐履的未言胜先言败分析的清楚极了,他老人家做急先锋等于战场上的“你先撤,我掩护”,留给自己的是悲情,换做别人就是悲愤,而何彪,请康熙高抬贵手的何彪就是始作俑者!
不打你,就对不起自己丢眉臊眼的还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左摆拳、右摆拳,左勾拳、右勾拳,左边腿、右边腿,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弘皙左右开弓硬是将何彪从头到腿打了一遍,纯粹的蹂躏。诡异的是,所有的声音除了噼里啪啦的拳拳着肉就是偶尔的斧剁劈柴声,而何彪竟然连一声喊叫都没发出来!
这可不是何彪硬骨头,而是连番巨疼的本能反应。若不理解,看看小孩子打针就知道了。
擦药水已经开始害怕,于是嘴巴咧开了,眼泪做好打开阀门的准备。针头扎进肉的瞬间总要尽可能的讲嘴巴张大并下意识的吸一口气,为哭号做足了最后的准备,但这时候是不哭的,因为疼只在瞬间出现并消失。
推药水,哭声开始,推的越多越快,哭声就越大!
何彪也是如此。
重重的兜头一巴掌让他脑袋发懵,两耳嗡嗡作响,整个脑袋都是木的,思维也变得迟钝。感觉到疼刚要张嘴喊第二下紧跟着就来,接着就是第三下、第四下,一下比一下重,何彪也就一直将吸气的动作保持下去,溺水者有呼气无吸气叫窒息,他这样的有吸气无呼气属于氧中毒,大脑也当机!
“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讲皇太孙拉开!”
看何彪在弘皙的拳打脚踢下如沙袋样摇晃不倒,康熙急的要跳脚了。弘皙可是有过两回拳裂奔马的战绩的,他真怕弘皙一不小心把何彪给打死!
伺候在宫里的太监、侍卫们早就被皇太孙的暴虐吓坏了,战兢兢,畏手畏脚,如何能拉住疯虎一样的弘皙。最后还是施世伦急中生智,一记勾腿将弘皙扫了一个趔趄!
站定的弘皙猛地转身面对施世伦,施世伦好歹也是自知县一步步升上来的,抓凶缉盗也见过不少的狠戾人物,他确定皇太孙冰冷的目光只有一种含义:死!
两腿一软跪倒地上,“太孙殿下,微臣死罪!”
“啊——”
终于缓过一口气的何彪嚎叫着喷出一股血箭,随后即就像没了骨头一样瘫在地上,除了鲜血不要钱似得从嘴里汩汩而出,再无一点声息,或是因为太疼,偶尔就会癫痫样的抽搐!
“最好别动他!孤确信他身上的骨头断了不止一根,若断骨刺入脏器就死定了,”弘皙冷冷的制止了两个试图将何彪翻转过来的侍卫,“好歹是为公爷呢,尔等就不怕当了替罪羊!”
俩侍卫原本伸出去的手触电样收回来,为难的看看御座上康熙!
“宣太医吧!”
康熙颓然坐回御座,仔细听听他的语音也有点微颤。他是马上皇帝不假,灭过鳌拜、亲征过葛尔丹也是真的,然天下承平了几十年,血腥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刚才的一幕也让他心跳加快。
太医来的很快,伸手探触,眼神都变了,心说这位是被乱棍打的吧?也只有常年琢磨怎么打人的慎行司才有此等的手段!这不怪他,胳膊腿儿的哪抻哪去是还有心窝的一口热气,非专业人士不能也!而在传说中慎刑司的绝活就有伤皮不伤骨、伤骨不伤内!
定神之后回身叩头道:“启禀皇上,温顺公的臂骨、锁骨、肋骨、椎骨多处骨折,脏器也有损伤,怕是性命危在旦夕之间!”
“不必多说,”康熙摆手,“抬下去,好生诊治,朕希望他活着!”
“这——臣等尽力!”
这位太医也听出了康熙的不耐烦,不敢啰嗦更不敢耽搁,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小心的讲何彪移到软床上,悄无声的退去。早有小太监拿着香灰、湿布开始擦拭血迹!
“弘皙,你知道你刚才打的是谁么?”康熙仿佛在自言自语,“何彪,五大臣之一何和礼的嫡孙。何和礼,尚显祖之长公主。我八旗兵制的缔造者,我大清的军神,八旗之中门生故隶无数,个个都在显位。”
“以辈分论,便是朕也要称这何彪一声表叔,你竟险些将他打死?”
“告诉朕,为什么?”康熙一拍坐榻,眼睛一瞪,声音也猛地拔高,“为什么?”
康熙震怒,满殿皆跪伏,战兢兢的犹如小鸡子,而弘皙的小身板却挺得跟枪一样直溜,“皇玛法,弘皙也想问您,您召弘皙来做什么?免了这何彪的亏空么?”
“你——”
事实上,康熙召弘皙过来确有祸水东引的意思,他是被何彪烦透了才想到推给弘皙,而他确信弘皙的“暴脾气”也必定断了何彪的念想,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但这话康熙还没来得及交代,弘皙就真断了他的念想,险些就是最彻底!
殊途同归不假,可对于康熙绝对是大大的失算!在听弘皙的言语,分明是嘲笑自己这个皇玛法,一怔一下康熙更怒,“你,你敢跟朕顶嘴——你混账!”
“孙儿的账是混不了的!”
所有的冲突细究起来或者只是话赶话,尤其是弘皙还沉浸在“憋屈”之中,由憋屈而屈辱,而沉默不是他的秉性,他注定要爆发:“就在刚才,熊赐履老大人告诉孙儿,户部欠银能收回五成就算不错!”
“五成!”弘皙如熊赐履一样翻转着手腕,叉着五指,“五成啊,皇玛法,您知道剩余的五成为什么追不回来么?”
“因为那五成注定要被您免了!”
“那些亏空在那些有风骨的清官手里,在咱们皇家宗室里,在咱们国族这些勋贵手里,前者逼死他们也还不上,您不忍心追讨。后者压根就没想还,跑到乾清宫哭诉你就没法追讨,否则就是苛责!”
“注定虎头蛇尾,注定半途而废,既然要找由头停了追缴,皇玛法不妨就从孙儿这开始!否则——”弘皙恨恨跺脚,手臂朝着殿外一指,“孙儿当着您的面就把规矩定下,不想还亏空的就到孙儿这来,打不死,亏空孙儿替他还!”
“好,好,好!”康熙怒极反笑,“好一个赤胆忠心的皇太孙!好一个一心为国的皇太孙!”
弘皙觉的憋屈要发泄,孰不知憋屈转嫁出去康熙更憋屈,谁说自己要免亏空,永定河喝水长流,淮河崩溃怕是近在咫尺,一个月的时间自己都嫌慢!你说半途而废没面子,朕的金口玉言成了笑话就有面子?也亏得你挖空心思给朕织罗罪名,这他娘的比不教而诛还可恶!
左右看看,一眼瞥见了御座旁刀架上的遏必隆刀,两步过去,拔刀在手,狠狠的掷在弘皙面前,“觉得朕是昏君是么?拿起刀来,把朕弑了,正好太子也不在,朝堂有熊赐履、张廷玉当左膀右臂,背后有那瘸子做军师,再有张靖逆、王万祥等人做统领兵马,你来坐上一帝如何?”
康熙越说越气,索性连刀鞘都丢过去!
“太孙,还不快跪下!”
祖孙俩的轮番咆哮把施世伦吓傻了,跪爬过来就抱住了弘皙的腿,“太孙殿下,向皇上请罪啊!”
“我没错,我凭什么请罪!”弘皙梗着脖子的样能把康熙气得倒仰,手在身后胡乱一抓,重有十几斤的宣德香炉就被他擎在手中——“太孙,小棒则受,大棒则走!”施世伦这回不拽改成推了,而后他的脸都白了,弘皙竟然从地上抓起了遏必隆刀!
“呛啷”,随着弘皙的始动,周遭的侍卫们纷纷刀剑出鞘,带兵面君,视同谋逆,他们还真有点担心皇太孙呢!
而一溜八名老太监如鬼魂样突然出现,将康熙团团围住,十六只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炯炯精光!
“弘皙,你真有胆弑君么?”从弘皙抓起遏必隆刀开始,康熙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
弘皙笑了,两尺长的遏必隆刀反转,狠狠的刺向了自己小腹,妈的,架在这了,只能学小鬼子这招了!
“拦住他!”康熙情急之下,也忘了弘皙铜皮铁骨的事!
一四一章 施世伦善后
“我若当执,必收尽天下陨铁!”
先是冰凉,随即火热,久违的感觉让弘皙确定,那刀一定是捅进去了,冰凉的是刀锋入体,火热的是鲜血横流――之所以是横流还是弘皙动了一点小心思,斜着入刀可以巧妙的避开肠胃,他对现在的缝合技术还真的不放心!
自己应该晕过去,不断的自我催眠中人也开始在地上摇晃,朦胧中一个老太监已经欺到身前,手指一划,金丝银绣的袍服就跟纸片一样裂开,似乎是在肚皮上轻点了两下,最后听到的似乎是皇玛法惶急的声音,“快宣太医――不,天乾,你亲自送太孙到太医院,传朕口谕,太孙若有丁点闪失,朕诛其九族!”
看那老太监横抱弘皙如飞而去,康熙跺脚摇头,喃喃而自语:“这孩子的脾气怎么就如此刚烈,朕,何尝说过要免去亏空――”
“皇上,臣以为,臣以为这是天家之幸,天下人之福!”已经吓得半死的施世伦期期艾艾的插话。{免费小说}
自古伴君如伴虎,这不是普通人当同事做街坊,不管是夫妻打架还是父子干仗都能去做和事佬,皇字怎么写?青天白日称王,祖孙有争吵到对峙,最后血溅当场,甭管谁对谁错都是天家的污点。天若有乌,狂风暴雨抽打万物,天子有污,只能用血清洗。血,可以是仇敌的,也可以是身边人的,出自仇敌叫雪耻,来自身边人叫灭口!
施世伦强打勇气发言就是在为自己这个区一线生机,真等到康熙的思维转移到善后工作中,怕是再也没机会说话!
重症当用猛药,施世伦狠狠的在金砖上磕了一个响头,咬牙道:“恕微臣斗胆问一句,今日进谏者若是御史,皇上当如何处置?”
御史?康熙微愣,御史为文胆,以谏言为职,也以文死谏而荣。千古以来,夏桀斩龙逢,商纣剜比干,造成了昏君忠臣的典型,要说弘皙这小为了进谏而自残,自己是那样的昏君么?
康熙一怒之下,噔噔几步来到施世伦身前,居高临下,“施不全,而尔不怕朕这个昏君诛杀尔的九族么?”
皇上的语声响在头顶,施世伦反倒放心了,皇上能随着自己的思维转就是好事,“皇上不仅不是昏君,更是明君,是圣君,否则焉能有微臣开口的机会!”
“呵――”
康熙不知是该怒还是该乐,憋屈要找出气筒是人之常情,君王一怒之后更得考虑善后,施世伦成功的勾起了他的火气,就在他蓄怒待发准备顺水推舟让他求仁得仁的当,这家伙虚晃一枪不说,转而又开始拍马屁,除了骂一句狡猾大大滴,康熙自然听明白了施世伦的意思,冷哼一声,“有什么话说出来吧,朕不是弑杀的君王!”
“臣领旨!”
小命看起来暂时保住了,施世伦由不得舒了一口气,微微沉吟,道:“臣方才所讲天家之幸,天下人之福,绝非虚言!”
“皇上,自董仲舒之后,国后无家,但臣以为天子既有四海还以无家?皇家也是家,也需怡老也需爱幼,也需孝道。然何为孝?”
“臣曾读的一本蒙训文,其中便有‘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无怨’之语,臣以为皇太孙适才之行便中‘挞无怨’之语。”
“尔的意思是朕有过?”
从“昏君”转到“朕有过”足证康熙情绪稍缓,施世伦道:“皇上非过,是皇太孙太痴!”
“噢?”施世伦的一语三转让康熙的兴趣大增,“起来说话!”
“谢皇上!”施世伦弹衣而起,“臣以为是读书读痴了,只知君臣父子却忘了‘讲出牵衣送,违规倚阁楼望’的舐犊之情!”
“不错!”康熙恨恨的拍手,“莫说亏空事乃祖孙同心,便是有些偏差,太孙有求朕难道会不依么?孔圣不抱子而抱孙,朕难道没有怡孙之乐?”
“这孩子,分明就是被教差了,”一连串的牢骚泄尽了郁闷,康熙总算找着了根子,“来人,传朕口谕,太子太傅张廷玉、太保王万祥、太孙西席邬思道、太孙府典礼史贻直言出不当,降三级留用,罚俸一年!太孙伴读张宗仁,即日迁盛京将军辖下游击将军!”
“皇上――”
听完了康熙的处置,施世伦忍不住一声悲号。就像一跤摔在黄连堆上,张嘴那叫一个苦,闭嘴就苦到了心。
“痴”是他给皇上找的理由,借此以化解祖孙间的“小误会”,有道是教不严师之惰,古时更有孟母三迁择邻处的佳话,皇上处置太孙的老师与伴读顺理成章!可问题是,这对那几位太不公平了,纯属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哪天被这几位知道,他这小小的顺天府尹能扛得住谁?就是他的死鬼老爹施琅也惹不起啊!
“怎么,你有异议?”
“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也没什么不敢的吧?”康熙终究是反应过来了,“尔乃顺天府尹,刑名之事想来熟悉,朕问你,蛊惑君父该当何罪?”
“皇上,臣,臣绝无此意!”施世伦扑通跪倒,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修饰词汇,“臣只是希望皇上与太孙殿下澄清误会,以免为天下人诟病!”
“诟病?”康熙格格一笑,“尔这是逼着朕杀人灭口么?”
豆大的汗珠瞬间就密麻麻布满了施世伦的额头,是啊,有人知道才有诟病呢,皇上和皇太孙可是一家人,澄清误会还不容易?倒是他这个外人――祸从口出,讨死呢!
还好,康熙的目的只是吓唬一下故作聪明的施世伦,瞧着他的窘态暗自一笑,缓缓道:“当日琢公卧病,朕问他,‘你有几个儿子可造就的,’琢公说了一个,就是你。后来你兄弟纷纷入朝当差,真才知道施琅的小九九,儿子们个个都是有能耐的,唯有你的容貌不堪才要恩荫……”
“皇上――”康熙这和风细雨落在施世伦耳朵里却胜似挖苦。
容貌之事一直是施世伦的心病,为此他还专门做过一首诗:背驼负乾坤,腹内满经纶,立眼判忠奸,单腿跳龙门,丹心扶社稷,涂脑报皇恩,以貌取人者,岂是圣贤人。把自己夸的花儿一样好,到头来却是个佞臣谄臣,也亏得这番“好”容貌!
一时间满面羞红,手指忍不住死死的抠着金砖缝儿,“臣,罪该万死!”
“万死倒是不必了,”康熙呵呵一笑,踱至施世伦身边方道:“朕知道你的本心是好的,不过是私念重了些!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当改便是好的,放心吧,今日事朕自会说与衡臣等人知道,他们自不会有所怨言,但找你讨一杯酒还是少不了的!”
“皇上――”施世伦的鼻子一酸,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前番还考虑伴君如伴虎转眼却听得抚慰温言,包括善后都帮自己做好了,还是尽善尽美的那种――能被上书房大臣讨杯酒,荣幸之至啊!
“好了,收起那番小儿女之态,”康熙手一指,自有小太监捧着毛巾送给施世伦,“给朕说说,今日事当如何扫尾?”
“喳!”
冰凉的毛巾擦去了汗水眼泪,也让人的精神一震,施世伦收敛心神方沉声道:“今日之事,臣以为根本就在减免亏空之事,温顺公便是为此事而进宫,既是皇上与太孙殿下无减免之意,不妨就让温顺公担些骂名……”
奏对足足进行了半个时辰,随后一道道圣旨自紫禁城发出:
温顺公何彪以不缴亏空与皇太孙口角,丧心病狂致皇太孙小伤,即日削爵,发卖家产奴婢以冲亏空,妻小发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皇太孙因伤暂不理事,亏空收缴一事由太子殿下揽总,东阁大学士熊赐履协助。
顺天府尹施世伦,恩荫靖海侯施琅之子,操课卓异,兼任户部右侍郎,协同亏空收缴事。
“太子啊,朕这个阿玛还要把机会给你,但愿你莫让朕失望,否则,你可就对不起弘皙的自残咯!”看着头上的正大光明匾,康熙忍不住喃喃自语!
一四二章 没事找事
“皇玛法,孙儿错了!”看着身前熟悉的三角脸和几粒小麻子,弘皙很是不好意思。《纯文字首发》
“知道错了?”康熙微哼一声,“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不敢损伤是孝也,动辄就对自己下刀,你就不怕你的阿玛与额娘、还有朕的这个玛法伤心?亏你还口口声声为江山社稷――朕难道是那种不明事理的昏君么?”
“就算为了江山社稷,你就不知道皇裔有损不利社稷?”
身前的康熙早已卸了朝服,因为一贯奉行热不袒衣冷不重裘,月白的长衫外还套着天青的罩褂。六合帽端正头顶,金锦镶边又窄又匀,帽正是一块泛黄的汉玉,暗红的樱穗垂在脑后,看上去不贵不贱,倒衬得人愈发精神。
清癯面容上的微微惶急、连篇的絮叨,让他看起来不像是皇帝更像教书先生,为孙儿顽皮而恼火的却不忍责怪的教书先生。
一番絮叨吐进了舐犊之心,康熙轻手去撩弘皙身上的布单,哪怕是看了医案,知道弘皙割开的肚皮已经缝合,没有亲眼看见他老人家总是不放心的!
“皇玛法,别――”
弘皙有些忸怩,布单之下可是光着的,表面正太内心沧桑是泡妞专用利器,被个大男人审视――一想都要起鸡皮疙瘩!
“怎么?朕这个玛法看不得孙儿么?莫忘了,你小时候还尿了朕一身呢!”
康熙嘴上打趣,手上却没有停止的意思,从平叛三藩到西征葛尔丹,他老人家也没少到伤兵营鼓舞士气,对此康熙没有什么洁癖,但弘皙的伤处还是让他愣神,随即眉头一拧!
治伤,无非是止血之后白布裹缠,直到进了“金鸡纳霜”的白晋来了才有缝合伤口的说法。太医院的缝合手法还是让他认可的,平整整像是蜈蚣脚,黑黢黢还带着麝香味当是贡品的云南白药,怪异的是伤口下缘处却留着一根细细的管子……康熙也曾研究过中医,要不也不能配出苏合香酒,中医讲元气,元通圆,人体作为封闭整体才有圆满,留着管子漏气,这伤还好的了?
“皇上,皇上,这管子是太孙殿下特意要求的,联通腹内,依照殿下的解释内腑有自洁功能,若有秽物自然会从管内流出,”守在床边的太医院医正赶忙解释:“天乾公公点头了!”
天乾就是撕衣服如撕纸那位,白白净净的面皮没有一丝的皱纹,偏是满头白发,弘皙清醒之后也是他告诉了弘皙整件事的发展后继。
看康熙的视线转过来,躬身回话道:“回主子,奴才也曾有过类似的伤势,伤口愈合却是总是腹痛难忍,奴才请人验过,说是内里生了痹症,开腹之后取出秽物奴才才痊愈,故而,奴才以为太孙的话有理!”
没什么比现身说法更有说服力了,康熙点头,又仿佛是突然想到什么,“弘皙,玛法记得你曾展示过铜皮铁骨的,为何今日会受伤呢?”
“孙儿自己也不懂呢!”弘皙笑嘻嘻的,“或者是皇玛法君威如令,连遏必隆刀都锋利了几分呢!”
这属于典型的胡说八道了,康熙笑着摇头,“天乾,皇太孙移至如意轩后就交由你来照顾,身体养好之不见外客!”
“皇玛法,别――”伤残人士弘皙一咕噜从爬起来。
这不是矫情。既是皇太孙,宫内当有居所,如意轩就是专为皇太孙准备的,可弘皙真不打算在这住。
一来是因为麝月,刚刚修改了记忆总要有个巩固治疗的过程,如此才能搂草打兔子,确保绿珠这个武林高手留在自己身边。真要自己这养好伤了,绿珠却把麝月忽悠走了才叫偷鸡不成呢!
二来则因太子阿玛要回来了。毓庆宫在大内,如意轩也在大内,册封皇太孙本来就有挤兑阿玛的意思,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不成非变成眼中钉?
至于第三,宗仁那家伙今天就要出京,无论如何都要送送,顺带还要听听他去阿灵阿府上的八卦呢!
情急气得快难免就要走光,弘皙赶忙抓过布单挡在身前,“孙儿没事,不必在宫内修养,不信你看――”裹着布单的弘皙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索性赤脚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况且孙儿已经答应了熊赐履大人,要张罗木料给孔圣庙塑像呢,你总不会希望孙儿是个无信之人吧?”
“你啊,”弘皙的理由康熙至少能猜到两条,比如太子比如张宗仁,他看重弘皙重情义指点不假,可心里总是有些遗憾,为了你的阿玛就要忤逆玛法么?由不得暗自吃味,没事,朕不会给你找事?
永远不要相信相容,尤其是貌似和蔼的笑容,躺在软榻上,玩着恩赐的遏必隆刀,瞅瞅身边头发花白的天坤老太监,一想到出宫的头件事,弘皙就不得不无恶意的这样猜想。
长公主夜叩宫门,皇玛法答应这位姑姑今日将长公主送回府内,顺带让弘皙登门致歉,既然弘皙还有精力要给孔庙塑像,他老人家自然得让弘皙捎带着把事办了!
问题是麝月真的不能回去,可惜费尽口舌却换来老爷子一句“你不想做失信之人,朕的金口玉言难道就是――自己想办法吧!”
软榻除了景运门,迎面拉拉扯扯的三人却让弘皙叫停了!
李德全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才打听到小徒弟的下落,等他赶到内务府,一顿板子都打完了,魏珠儿还好点,其罪名不过是宫内打架,二十小板算是批评教育。王进宝就惨了,因为一时私怨而误了差事,八十板子纵是看在李德全面上也打的他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徒弟完了,但这口气却咽不下去啊,这魏珠儿不仅是毁了自己的徒弟,更重要的是毁了自己跟皇太孙修好的机会。要知道这机会可是皇上亲自给的,给脸不要是什么结果自然不用多说!
背着王进宝,拉着魏珠儿,他要到皇上面前评理呢!
一抬头,四人抬的软榻上竟然是皇太孙,李德全慌忙将徒弟放到一边,跪倒在地砰砰就是两个响头,“皇太孙,您要为我做主啊!”
修好不如当面澄清,这就是李德全的急中生智!
“李公公,殿下有伤在身,不宜多说话!”天坤太监并不以李德全的乾清宫总管而有丝毫的尊重,倒是李德全看见天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像找到组织一样,不要钱的眼泪就如泉涌,“坤公公,小的冤啊!”
“李公公究竟有什么冤屈不妨说出来听听,”弘皙笑嘻嘻的发话了,是祸躲不过的事儿晚来一会儿是一会儿!找事谁不会呢?
“殿下,”李德全抽抽噎噎的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而弘皙盯着魏珠儿的目光也愈发游移,离间的罪名都不死,还能瓦片翻身到宠妃身边,尤其这个宠妃还是华贵人郑春华,你就是老天派来专门给孤作对的“龙套”么?就像封神里的申公豹,走到谁身边睡觉要注定倒霉!
“殿下,奴才根本不知道王进宝担着差事,他是在被侍卫大人们抓住之后才说的,可奴才却是当面就告诉他撞翻了华贵人送皇上的礼物!奴才为了华贵人的脸面跟他争吵,奴才不以为自己错了,内务府的判罚也足以为奴才证明。王进宝之所以误了差事是因为雅尔江阿大人把我们两个送到了内务府!”
再遇皇太孙,魏珠儿觉得自己有点在劫难逃了,索性也就没了顾忌,自保的本能让他觉得事情扯的越大自己保命才更有可能!
一四三章 太孙说,要有枪
“还记得孤当日给你的评语么?”弘皙倚在软榻上笑吟吟的看着魏珠儿,“一张巧嘴偏行离间之事,前一次是皇玛法和孤,这一回又攀咬出一位公爷,孤不知是该夸你是颗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还是该骂你一句胆大包天的作死!”
“天坤公公,”弘皙一指魏珠儿,“掌嘴,省的他哪天死在这张嘴上!”
掌嘴算是小惩,以弘皙和魏珠儿的天壤之差,就算打死也算不得罪过,之所以掌嘴自有算计――郑春华之事既然不可避免的发生,就要努力让后继在自己的掌握中发展!
早已破身的郑春华能瞒过康熙劲儿册封为贵人想必还是有些心计的。《纯文字首发》如何对付有心计的人呢?其一,秀才遇到兵的蛮不讲理。打狗还需看主人反过来就是惩奴羞主,以此为开头,纵有千般算计总挨不过泰山压顶,一次次的倾轧打压之后自然就知道惹不起躲得起的道理。
到时候因惧而威,手一指“滚的远远的”,吓死她都不会再跟阿玛见面!
其二,一番智斗后的既生瑜何生亮。与魏珠儿的两次见面足以确定这小太监同样是不甘寂寞的主儿,美人心计外带满腹忌恨的奴才,想来自己必定是被钉上“对头”铭牌的。
后宫嫔妃如何展露心计总脱不过“同床”的范畴,乘罪饱之时求其所欲。那就太好了,另一个时空里,太子能与册封贵人的郑春华再续前缘,除去太子的“痴情”还有郑春华的门前冷落寂寞春闺。有所求必定有所动,若能把康熙迷得君王懒早朝,郑春华还有时间去接待阿玛?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天坤竟然不为所动!
“殿下,皇上的旨意是请您去长公主府,宫里这些小事自有慎刑司处置,”天坤朝着弘皙微微躬身,随即朝着四个抬着软榻的太监狠狠一句:“还不快走,误了太孙的大事,老夫剥了你们的皮!”
软榻晃悠悠向前,弘皙的脸却涨的通红,握着遏必隆刀的手掌猛地收紧,抽刀在手,想都不想抬手就砸向天坤的后脑……自来到这个世界,自接受了新的身份,尊贵已经渗透到骨头缝里,忤逆?打丫的!知道你是高手,爷玩阴的成不成?
高手也不能装b,类似的听风辨器,天坤本以为头都不用回的,可抓到在手在发现自己错了,也亏得他反应快没有抓实,否则手指头必定掉了,几班如此锋利的刃口还是轻而易举的割开了手指。
“太孙殿下!”
持刀在手的天坤的脸上闪过一缕怒色!
像他们这样的老供奉宫里一共就八个,分别以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命名。本来就是江湖高手自愿入宫,连皇上都是客客气气的,否则李德全也不会向他求情。时间久了,他们也觉得自己有了尊贵气,但弘皙的做法显然颠覆了他的想象,他甚至没有心思去想止血的事!
“怎么?以为自己的贱命上挂着一个天字就了不起了?”弘皙冷冷的瞥了天坤一眼,“走出皇宫,你或许会是宗师级的人物,徒子徒孙一帮人伺候你老人家,眼珠子都能长到头顶可既然进了门,你就是奴才!”
“奴才!懂吗?”弘皙的表情除了轻蔑再无其他,“狗一样的东西,主子可打可骂,着急了杀你都不要理由!”
天坤的肺都要气炸了,脸色也由红有了转黑的趋势,滴血的手指也在慢慢的攥紧,他真的很想一拳打爆弘皙的脑袋,再把那张信口雌黄的嘴巴撕下来,用脚碾的粉碎。
可他不能,也不敢,就像弘皙说的,进门之后就是奴才,尽管这个奴才很风光,皇上将自己的家人接到京城,赐宅赐地每年还有大笔的银钱。但他更知道风光的背后就是牵绊,一旦自己有所异动,满门抄斩是必须的!
有所选便有态度,天坤努力的挤出几分笑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确是老奴错了,老奴现在就是将功补过!”
鬼魅再现,突兀出现在魏珠儿身边的天坤只一巴掌就将魏珠儿整个扇飞了,人在空中红色的鲜血与白色的牙齿就喷了出来,弘皙确信,这老东西的举动必然像向自己示威,可怜的魏珠儿也被当成了自己!
东华门外,侯着皇太孙的人马早已翘首以盼,额尔端华更是焦躁不安。
他们也听说了刚刚发出去的几道圣旨,其中就有皇太孙为何彪所伤,看弘皙被软榻抬出来忙不迭的过来接手。
“殿下,您没事吧?”话一出口,额尔端华的眼圈都红了。
“额尔统领,瞧瞧你这表情,你是担心孤的伤势还是担心额娘回去拨你的皮啊!”弘皙淡笑着打趣一句,摆手道,“放心吧,孤没事!”
“我就知道!”轻微的不和谐自然是绿珠,看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祸害遗千年。而她的贸然发言自然也吸引了天坤的主意,眼神微眯,似乎是在掂量这个女人的分量和身份。
绿珠又何曾是好脾气的,尤其是现在的绿珠,武者天生的敏锐让她本能的察觉出天坤的敌意,眼皮一翻,狠狠的瞪过去,“看什么看?死太监!”
喝!天坤险些被这话气成了脑溢血,心说这都是什么人啊,太孙如此有情可原,一个嬷嬷,纵然是有些底子也是嬷嬷,她也敢对自己放肆?眼睛一瞪,“大胆女娃,谁是你的传承嬷嬷,莫非没教过你尊老让贤?”
“我呸!”千万莫把绿珠当成什么名门淑女,十几岁就闯荡江湖的什么人没见过什么粗口没听过?恶狠狠啐一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你这断子绝孙的配让人尊敬?”
“混账――”天坤鬼魅样出现在绿珠身前,抬手就要将绿珠立毙掌下!
他准备拿绿珠立威呢,是谓蝼蚁虽小也需亮爪牙,真要什么人都敢对他横眉立眼,奴才岂不成了灰孙子?
如此诡异的身法却是把绿珠吓了一跳,她自扪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可她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主,一声娇咤,左手反掌上架,右手两根春笋样的手指直戳天坤的双眼,完全是一幅两败俱伤的打法!
可天坤又岂能让她如愿,足尖点地,身子就像被线扯着的风筝倏尔远离,正待进步,心中警兆一起,人就势扑倒在地!
“砰!”
一声不大的响声之后,火烫的弹丸擦着天坤的后背打在宫墙上,朱红的墙面上登时就出现了左右脑袋大的一个深坑,围绕中心点更有无数蜘蛛网样的裂痕!
开枪的自然是鱼儿,他时刻防备绿珠不假,可殿下既然把她留在身边自然有留在身边的道理,防备无形中就增加了外延。可这老太监快的都不像人,若不是太阳当头四儿都要把他当鬼魂了,于是本打算的吓唬在情急之下,走火了!
“小辈,尔敢!”爬起来的天坤更怒,试问他何曾如此狼狈过,正待――“住手!”弘皙自软榻上一跃而起,“天坤,若是惊动皇玛法,莫怪孤扣你一顶你意欲行刺的帽子!”
“殿下,你――”能当面颠倒黑白扣帽子,天坤气得说不出话了!
“孤就是信口雌黄,你奈我何?”弘皙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卑鄙状,对着鱼儿一招手,“鱼儿,把枪给孤!”
要有枪!鱼儿的实验再次验证了前世常熟的那句:武功再好,一枪撂倒!
“滚!”郁闷的天坤怒吼跺脚,脚下的石板带着响声裂开三块,而自袖口甩出的一块金牌也吓退了东华门那些忠于职守的侍卫,五龙令,您老人家就是传说中暗侍卫了,以身试枪,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变态!
一四四章 帷帐内,惊变起
清制,公主与郡王同级。[`小说`]
五间三开的大门上,铜钉烁烁却是鎏金的。明显带着逾制嫌疑的大门之所以能保存至今,一来当日公主下嫁,朝廷与藩镇的关系正在融洽,或者说因为康熙的皇位不稳,为了拉拢吴三桂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三藩乱起,额驸吴应熊斩首示众,就算康熙也不愿意难为这个可怜的姑姑。
皇太孙亲来,公主府的门口的侍卫纷纷跪下迎接,更有回事太监赶忙要去通报长公主,虽是长辈,可按先国后家的礼仪,长公主却要先出来迎接皇太孙的。
“不必了,”弘皙道:“长公主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孤既是晚辈当亲自去见!”
软榻前行,直到轿厅才停下。吩咐一声额尔端华等人在此守候,弘皙在公主府管事太监的带领下,带着绿珠与天坤而今径往后殿。
之所以把这二位留在身边弘皙也是多了个心眼,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主儿,放一块正好互相牵制,当然他也没忘了把鱼儿的手铳揣在怀里,这小子的手铳竟然是双发的,一枪在手,弘皙心里踏实多了!
一路而行弘皙已经想好的说辞。
谎话若要人信必定是真话为基础,这就跟粜粮食掺沙子是一个道理,你若开始就说怎么怎么干净,收粮食的自然要吹毛求疵,压价是其唯一的目的。可你若从一开始就大大咧咧的告诉买家,要不是为了对得起“农民”这个职称早就不种地了,他本能的就会在脑海构建你家粮食的大概模样,哪怕掺的沙子多一点他也以为就该是这样!
许多人都看见自己把麝月“押”了下去,也知道自己勃然色变的原因,那么对上这位姑奶奶自己也只能“实话实说”:太孙很生气,后果有些严重,麝月伤了但不重,看在姑奶奶的份上,自己不介意化干戈为玉帛一笑泯恩仇。
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麝月必须在自己府上呆上几天,否则,被欺负了额娘的皇太孙面子哪里摆?
合情合理的瞎话想必这位姑奶奶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臆想中的皆大欢喜让弘皙不自觉的吊起了嘴角!
相比弘皙,绿珠则多了几分惶然。
长公主喜欢清静,整座公主府想当然就是麝月的天下。而绿珠的十二名亲传弟子就布置在后宅里。因为同样擅长易容变幻,她与弟子也早有一套相互识别的切口手势。既然来了公主府,她自然就要召集旧部,再图营救公主之事。可让她诧异的是,弟子们竟然一个都不见。反倒是一直掠过发鬓的兰花指引得天坤不时侧目。
她们会去哪?
绿珠由不得既要往最坏的地方想,自己一去不返,可麝月公主却被扣押在太孙府的消息瞒不住人,一向对麝月忠心耿耿更情同姐妹的弟子们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太孙府!想想让自己都无力挣扎的渔网,绿珠绝不看好贸然行动的弟子们!
人到了长公主的寝宫之外,早有老嬷嬷前去通报,工夫不大回来了,万福蹲身,“启禀殿下,长公主受了风寒不见外客!”
夜半叩宫门的是她,为了不让皇玛法的金口玉言流产,自己可是“拖”受伤的身体来的,来了却不见?弘皙摸了摸鼻子,转而又笑,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她老人家想来是生气呢!
“孤此次前来可是奉了圣旨的,”弘皙对老嬷嬷淡淡摆手,“前边带路吧,孤亲自与长公主去说!”
跨过门栅,三间的正堂上供奉的是赫然是一张巨幅的地藏王菩萨像,周遭四壁上更挂着十殿阎罗,七十二路鬼王,一个个青面獠牙,阳光透过窗棱的缝隙透进来,烟气升腾中似真似幻,昔日重现弘皙自己都觉的发冷。
他也大概能猜想为什么后殿如此冷清了,面对这些青面獠牙的鬼王鬼卒们,常人怕只有恐惧,再加上是过气的长公主,隶属内务府的这些太监宫女又有谁会来凑热闹,听鬼哭么?
虽是意外却也不难猜想长公主的心思,不管是公爹吴三桂还是丈夫儿子,都是“乱臣贼子”,按照佛家的说法,这种人死后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而今的供奉就等于贿赂,有钱能使鬼推磨么,长公主此为也是让亲人在那边少受些罪罚。
转过雕着肥羊海螺的吉祥富贵屏风,一张黄花梨的床榻上锦帐低垂,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一个苍老且惶急的女声自帐中传出来:“出去,都给本宫滚出去!”
“长公主,是弘皙疯了皇玛法的口谕来了,”弘皙笑呵呵的,转而看看带路的老嬷嬷,“长公主既是受了风寒可曾召了太医?服过药没有?”
“本宫已经服过药了,太医说不打紧的!”不等那老嬷嬷答话,长公主却抢先了,“殿下若无他事,就先回府吧,本宫病愈自当登门拜谢!”
当面下逐客令?弘皙笑容更深,径直走近床榻,“长公主,您可千万莫怪弘皙莽撞,您想啊――”
本想撩开帷帐本想拆穿长公主的小把戏,顺便好好唠唠自己那番真实的“谎言”,可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呆滞。长公主的确躺在床上,可跟她在一块躺着的还有一个男人,白面黑须,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自己这是――捉奸在床四个字瞬间浮上脑海!
“长公主的风寒受的好啊!”
弘皙嘴角如钩,几十年的守寡的确不易,可人道主义的同情并不能取代掌握主动权的得意,手一点那男子,“你胆子不小啊,看见皇太孙焉敢不跪?”
“去死吧!”
那男人手一扬,黑芒闪处,弘皙下意识的躲闪却是不及,一把黑色匕首狠狠的戳在心口,即便没能刺进去,可弘皙还是觉得一阵剧痛!
一刺未中,那男人的惊异稍显即逝,一跃而起一只大脚撑上来,狠狠的踹在弘皙的胸口,这一回,弘皙觉得自己就像被重型卡车撞了一样,内脏移位也在瞬间移位,痛哼声里,血喷如箭,整个人也飞了出去。
“贼子,尔敢!”一见殿下横飞而出,来不及护卫的天坤急了!
皇上派他到弘皙身边,除了照料更是保护。即便“以身试枪”的事让他有些幽怨,但与阖家欢乐做比,他不得不尽职尽责。
长公主府里,绿珠的奇怪行为让他的注意力旁移,太孙撩开帷帐的瞬间他一样看见了并躺的两个人,在宫里待得久了,他当然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知死活的侍卫们勾搭主子的事虽说少有也不可能杜绝,连太监宫女还接菜户呢!
可就是一愣神的工夫,皇太孙竟然被打飞了,还是吐血飞行!他吐得哪是自己的血,分明是天坤阖家老小的啊!
急中有怒,自诩为宗师级高手却让护卫之人受伤的恼羞成怒,怒极而狂,鬼魅再现中,巧劲抄住空中的弘皙,往绿珠怀里一丢,人已经出现在床榻上!
抬臂一划,五根晶莹如玉的手指看似缓慢却是极快的扣向对方的脸面,手未到,劲风已是扑面,那男子面上也是一凝,扬声开气间,一声低喝,狠狠的一拳迎向对方的那根手指!
手爪与拳面相交,闷响声里,硕大的梨花木床硬生生被两人踩塌,帷帐飘落又被瞬间撕成了布条,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齐齐低哼闷喝,毫不犹豫的又斗在一处,拳影如风,爪痕似电!
“这家伙是谁?真是长公主的奸夫么?”
弘皙靠着绿珠的怀里,软软的,就跟他的身上一模一样。
一四五章 交易,脑子不够使
接住人是下意识的本能,若给绿珠解释的机会,她一定会说哪怕是小狗迎面飞也会拉一把。[`小说`]可接下来,弘皙一个字一嘴血的恶意猜想长公主不算,躺在人家怀里,摇头晃脑的蹭啊蹭,还翘着欠揍的嘴角,就这德行,就这下流做派,还指望谁给他温言软语么?
松手不算,捎带着往下用力一惯,身上软绵无力的弘皙仰面摔在地上,一口血喷上去落下来,整个脸就没法看了!
弘皙的惨状让绿珠不淡定了,虽说风雨江湖几十年,造反的时候也是沙场悍将,莫说吐血就是血流成河的场面也见过不少,但她必须承认吐血吐的如此荡气回肠的“孩子”只有眼前这个!
就是孩子!
以往,弘皙的刁钻可恶、盛气凌人会让你忘了他的年龄,但现在,被一巴掌险些拍死的他就是个可怜娃儿,满胸满脸的血让绿珠也由不得升起几分恻隐之心,“你,怎么样?”
“还好吧!”弘皙抹一把脸。刚才这口血吐出去,嗓子里没了发甜作呕的感觉,胸口的胀闷也转为疼痛,摸摸肚子,脸色更苦,软糯的触觉告诉他,因为那一巴掌的缘故,一小段肠子又不甘寂寞的出来了。
姥姥,这亏吃大了!咽一口吐沫冲淡一下嗓子里腥味,弘皙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恶狠狠的念头:杀了他,甭管他是谁!
“绿珠,把你的裙子撕了!”
“你――”
那天屈服于弘皙不如说是被自己的原始本能打败,绿珠到现在想起来还羞恼,而今又来,刚刚升起的恻隐之心转而飞到了九霄云外,这还是那天杀的小混蛋!
“你什么你,快点!”弘皙很是不耐烦,从怀里掏出手铳晃晃,“等爷缠好肚子,非一枪干死那王八蛋!”
有点气急败坏的弘皙连“孤”的自称都没用,或者他觉得那个文绉绉的称呼说出来不够提气,直接改成了“爷”!
不是色心起,却是自己想多了,绿珠却没动,因为她认出了与天坤交手的男人是谁,朱明,光明会的会首。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到了公主府又如何出现在长公主的床上,但他总是麝月公主的属下是自己的盟友。同仇敌忾的道理很简单,与他一起夹攻那老太监本该是最直接的想法!没动自然是犹豫。
朱明就不用说了,绿珠很难将拳拳挟风的他与印象中文质彬彬的家伙划等号,怕是自己也难事对手。而那老太监更颠覆了传统武侠里六根不全者难以大成的传统,莹白如玉的手扣指如爪,招招不离朱明的全身要害,还明显占据了上风。一想自己上去帮手十有八九会变成添乱,一直以高手自居的绿珠两颊生羞!
就算把老太监拿下,接下来呢?
将麝月改魂换魄的“非人”手段让她不确定这小子还有没有后招,即便他吐血倒地肚子开花,江湖传言中的巫蛊之术即便是人死了还能阴人呢!更莫说他手里还握着手铳,威力自己亲眼见过,他敢说裹上肚子杀死朱明未尝就不能豁着肚子杀死自己!
哪怕是意思得手,能杀了这个可恶小子,也能从太孙府上抢回麝月,再以后呢?远走高飞是唯一选择!当今天下太平,这“高远”怕是真要到天涯才行!
三国的刘禅留给世人的最大经典就是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伟人说过,生活的太安逸就会丧失斗志,勾践卧薪尝胆才有三千越甲可吞吴。不管是麝月还是绿珠锦衣玉食几十年早已习惯,红酥手,黄藤酒,悲秋怜月都成为常态,冷不丁转成风餐露宿战战兢兢的生活绝不是麝月想要的,包括她自己。
沉吟良久,打定主意的绿珠撕开了旗装的衬里,借着给弘皙裹伤的机会轻声道:“喂,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交易?”挺胸吸气配合动作的弘皙很是轻佻的在绿珠脸上捏了一把,就跟街上的恶少一样食指轻勾她的尖下颌,“爷现在年纪还小,只能过过眼瘾手瘾,就你这被爷看光光还摸出水的还有什么可交易的!”
“你混蛋!”旧事重提还说的如此露骨直白,绿珠气得咬牙切齿,“你再敢说,信不信老娘一把掏出你的肠子来?”
“可以啊!”弘皙无所谓的耸耸肩,“但你得想清楚我这皇太孙死在公主府的后果,哪怕为了泄愤,麝月能跑的了?熟透的水蜜桃呢,谁看见不得垂涎三尺……”
“……”绿珠无语,哪怕气急她也不傻,弘皙说的绝对是实话。
来的路上舒尔端华已经劝过弘皙暂且回府,弘皙也解释了必须要来的原因,长公主夜叩宫门,皇玛法口谕答应,金口玉言怎能成了笑话?
眼下,人来了,可长公主却弄个男人躲在床上当胸就是一巴掌,换谁想这也是个圈套!也亏得是弘皙,换别人恐怕就不是吐血那么简单。谋害黄家苗裔已经是十恶不赦的谋大逆,更莫说还是皇太孙,抄家灭族虽不可能,满门抄斩或者太重,套用刚才听到的圣旨,流放辽东与披甲人为奴不算过分。
一贯烟视媚行的麝月不只有多少人觊觎呢,碍于身份除了太子还没人敢动手,真到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她怕是连渣滓都剩不下!
“怎么?哑巴了?”弘皙就跟街上的恶少一样用食指勾起绿珠的下颌,“知道你忘不了你的长公主,爷也知道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可你也不想想就凭她能对付得了爷的太子阿玛?爷又岂能坐视他对付太子阿玛?”
“为了不让她更可怜爷才催眠她一下,以后快快乐乐的不是挺好?”
“你不是骗我吧?老娘可不是年秋月那样小姑娘!”
出乎弘皙的意料,绿珠没有第一时间拍开他的手,凤目炯炯紧盯着他的眼睛,而眼神中似乎还有些释然。没错,就是释然,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的不就是让儿女快快乐乐的心愿么?视麝月为己出的绿珠能委曲求全不都是为了麝月?包括刚才的犹豫!
“爷骗你有一毛钱的好处么?或者你再让爷过过瘾?”弘皙的五指叉开,旋转着手腕又扣成碗状,一手难以掌握啊!
“滚!”绿珠脸上一红却没怒,转而道:“那人便是光明会的会首朱明!”
“朱明?”弘皙皱起眉头,“勾结宛平县盗卖仓粮,几百兵丁衙役都没抓住的朱明?”
绿珠点头,心里却在打鼓,因为她不知道万一弘皙追问自己又该怎么回答,出乎意料的是,弘皙眼中寒光一闪,道:“那更要干掉他!”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认识――”弘皙的提议恰是绿珠所想,真要让这老太监活捉了朱明,五刑之下何不可得,牵连出麝月岂不是后患无穷?可人总是这么患得患失,担心变作坦然却总觉得不真实。
“你不是说交易么,”弘皙嘴角如钩,“我不问你为什么,但你要帮我干掉那个天坤!”
绿珠这回是真傻了,像这样贴身保护的高手千金难求,还是皇上钦赐,说杀掉就杀掉?又或者是希望借刀杀人?假设那老太监杀死自己擒下朱明,一样能牵扯出麝月,而弘皙也说过他要帮助他的太子阿玛,那时候的一切还是按照弘皙所说的发展,麝月一样是渣滓都剩不下!
但这似乎是没必要,自己已经透了口风,擒下朱明就足够,杀自己或不杀自己有关系么?
绿珠觉得自己的脑瓜不够用了,她很想剖开这孩子的脑袋看看,那里边究竟是怎么长的!
一四六章 误伤,主仆皆无良
“太孙――”
绿珠的尖叫让天坤的心理一紧,虚晃一势,人影乍分,却是不约而同的转头!
天坤关注的自然是弘皙,满脸血污的太孙殿下躺在绿珠嬷嬷的怀里一动不动,让他心里猛的一抽,太孙无事,虽败犹荣,太孙有差,虽胜亦死!
朱明关心的却是长公主,次关心却不同彼关心。{免费小说}
当麝月被皇太孙扣押的消息传回来,十几个小丫头苦等师傅无果,自然就要请教他这个“长辈”。朱明这个长辈很无良,他无数次打过这些小丫头的主意,无非是忌惮于麝月与那红嬷嬷才未下手,而今有了趁火打劫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无耻的朱师叔惹得群雌动怒,刚刚的软语相求变成了刀兵想向,至于结果就不用猜了,绿珠之所以看不见一个弟子就因为这帮人全被朱明给拿下了,一夜之间少女变妇人,全躺在属于麝月的殿堂内咬牙兼痛哭呢!
之所以出现长公主的寝宫内倒不是**熏心,年近六旬的长公主即便不是鹤发鸡皮与风韵犹存也沾不上边,因为昨晚他见过长公主出宫的前呼后拥,他很想看看这个皇上的姑姑突然看见一个陌生男人会是什么表情!
纯属恶趣味!
急火攻心的长公主确是受了风寒,强挣着焚香叩首之后便倒在床上等着皇太孙的到来,冷不丁看见朱明本能的要喊却被迅速制住,而弘皙就在这时候来了,横在颈项的匕首虽冰凉,皇太孙若有差池的危害更大,两难之中长公主选择了“不见外客”。
执拗的弘皙进了寝宫而“自误”,朱明曾瞬间狂喜。在他看来,若能擒下皇太孙,自己就有了与朝廷对话的权力,到那时,什么公主,给自己做个皇后或许差不多!可没想带一个老太监竟然能“挺身而出”,更可怖的是自己竟然打不过他!
刚才的一番争斗,天坤的爪子至少在他身上留下十几处伤痕,一道道的血口子深可见骨,这还是朱明拼着两败俱伤而那老太监爱身惜命的结果,若他没了顾忌,朱明怕是早就躺在地上了!横俯在地的长公主朱明不关心生死,他想找的只是一个人质。
人未动,绿珠早握着遏必隆刀冲上来,“逆贼,我要杀了你!”
一句话就像催化剂,天坤公公再也不敢有丝毫留守,绿珠嬷嬷状若疯狂证明皇太孙凶多吉少,主辱臣死将死兵随,若太孙殿下有失,陪葬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嬷嬷!
人若大鹏腾起,居高临下,莹白的手指瞬间有了转红的趋势,绿珠人未到,拳指已相交。低沉的闷响中,朱明一口血喷出去人也倒地。而天坤也如断线的风筝撞向了冲过来的绿珠。
撞,看似无意却是有心,天坤对自己刚才的全力一击有足够的信心,误伤绿珠在皇上面前更能衬出苦战之难,就像那句不是我不精锐而是敌人太强大!随即他的脸绿了!
唐打虎,老虎纵身而扑,人在虎身之下,锋利的斧头却在头顶,老虎扑过去肚子就成了开膛破肚!
天坤现在就是那只老虎,遏必隆刀锋利无匹,天坤来势汹汹,二者相加的结果就是天坤如过了电锯的木头桩子,从脖颈到腰腹硬生生被破开,惨乎中,垂死的一掌后挥,绿珠也打跌摔倒!
摔也摔的巧,绿珠正好砸在弘皙的身上。看阴谋得逞,弘皙本来挺身欲起,这下却与绿珠一起变成了滚地葫芦!
“你,你们――”浑身沥血的天坤手臂颤抖指着二人,刚才奄奄一息若挺尸,现在能却把那绿珠嬷嬷搂抱在怀,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里头有阴谋诡计,就为坑自己么?
“为什么?”天坤瞪大双眼一步步走近两人。
“我呸!”接二连三的受伤,弘皙又吐出一口鲜血,他现在已经相信什么叫垂死挣扎了,就他被撞的这一下绝对比刚才挨得的那一巴掌更重,视野有些模糊,胸肋之间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担心自己的骨头是不是断了,而直接的受力者绿珠更是被一巴掌拍的背过气,靠在他的怀里,面如白纸一动不动!
“为什么?”站在二人身前的天坤居高临下,随着吼声,嘴里的血沫如飘落的雨点。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就凭你敢对本太孙不敬你敢说不该死?”前世里的愈挫愈强在此时占据了主导,凶性大发的弘皙猛的丢开绿珠,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手负身后,挺胸昂头,“不服么?来啊,一巴掌拍死我,你敢么!”
敢么?真的不敢!
本来就是一口不平气强撑的天坤流下两行血泪,仰面摔倒,插在后腰的遏必隆刀透体而出,死不瞑目啊!
“哈哈哈――”朱明发出一阵近乎疯狂的枭笑。真的,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开心的了,争斗不胜却被一巴掌拍倒在地上,眼见劫持妇孺都不能了,对方竟然内讧,刚才的大高手竟被自己人阴死了,若不是知道那是皇太孙,他一定以为那是潜伏的内应。
即便不是内应此时也胜似内应,摇摇晃晃的他一边笑着一边步步逼近弘皙,“小子,爷爷倒要看看谁来救你!”
“救?”弘皙嘴角如钩,原本负在身后的右手亮出来,手铳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朱明,即便眼前有点模糊,可总共三五步的距离弘皙不信自己打不中!
“哟,你吓死我了!”
朱明笑的更开心,火铳他自然见过,更知道开枪之前的第一件事就是点火,哪怕眼前这枝稍短,可基本原理总不会变,而这东西若打不响就是一根短铁管,他会怕才怪!再走两步,干脆弯腰把脑袋凑到那手铳的枪口处,“来,朝这来,看能不能把爷爷的脑袋打出疙瘩来!”
你这是一心求死么?弘皙也愣了,看着眼前那张同样嘴角带血的脸,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伤过重而出现了幻觉!
“来啊!”
当笑到狰狞的朱明手抓枪管顶在自己的额头,弘皙让他求仁得仁了,勾动扳机,轰然一响,朱明的额头出现了一个手指大的窟窿,一眼能看到他身后的窟窿,翻滚的弹丸直接轰掉了他的后脑,最后的意识让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又是一个死不瞑目!
强大的后坐力让本就站不稳的弘皙重重摔倒,挣扎着再爬起来,天坤身上还插着遏必隆刀呢,这种背后捅刀子总是最大的疑点,可想把人翻过来却是不能,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战兢兢的声音在身后说话,“殿下,奴婢,奴婢――”
说话的是长公主身边的老嬷嬷,刚才的一番争斗中她很幸运的躲过一劫而毫发无伤,自然也将所有的事看得一清二楚,逃走,她绝对不敢,唯一的奢望就是皇太孙的宽恕!
弘皙的心里一沉,现场目击者总是最讨厌的,但这时候的他不敢露出半分的不悦,万一这老嬷嬷要铤而走险依他现在的状况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呢。
转过身,勉强一笑,“你看见了什么?”
“奴婢,奴婢什么也没看见!”老嬷嬷后退几步还觉得不安全,干脆躲到一跟立柱后边,“太孙殿下,奴婢绝对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那就是什么都看到咯!纵是找着这老嬷嬷的取死之道,可弘皙必须承认他的力不从心,看人都是双影的,怎么开枪?
就在脚步声似乎飘渺在耳边的时候绿珠说话了,手铳的响声不光是惊动了在轿厅的侍卫们,也震醒了她,手一扬,头顶的发簪没入那老嬷嬷的胸口,“跟她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你醒了,”弘皙一笑而倒,最后的意识似乎是遗憾,自己没来得及给绿珠人工呼吸!
“祸害遗千年!”绿珠用脚踢踢弘皙,看他无声无息自己却犯难,自己该怎么跟侍卫们解释?苦恼苦笑中,脚步已到了门口,一狠心,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人也倒……
一四七章 追亏空,欠债当还钱
户部,朝阳将飞檐树影投射到地上,斑驳的暗黑如影,就像满院官员的心情,也像正堂之上两位阿哥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快更新请到>
七天之前,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上书房首辅熊赐履大人、张廷玉大人联袂而来,宣读了追缴亏空的圣旨之后便定下了几条规矩:
先是分工,胤祥负责皇亲国戚;胤禵专职朝廷勋贵;熊赐履负责各省督抚与朝廷二品以上大员;其余皆交由张廷玉,至于新上任的施世伦则需清点亏空名录,查收入库银两!
再是纪律,即日起,所有官员差役,必须冒失正刻签到,不得延误;中午不准回家,一律在衙门里头吃饭;夜间值宿人员一律在签押房守候。施世伦就在户部部堂居住,所有外省来的公事、文案、条陈等等,随到随呈,分门别类交由几位上官来审阅。
最后一条就是临门一脚,户部第一个归还亏空,还限期七天!至于理由十三阿哥说的很轻巧:己身正方可量人,户部清才能清天下!
几道严令下来,平日拖拖拉拉,涣散疲沓的户部瞬时变了模样,最起码一个个看上去规规矩矩、服服帖帖的,直到今天!
发签升堂,待到诸人分班站定,胤祥开口说话了:“诸位,本阿哥与十四爷、上书房熊大人、张大人奉黄明差遣来户部清理亏空,各位都是饱学之士,班门弄斧的大道理爷不多说,但有一句话非说不可,那就是古语说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胤祥目光炯炯扫视众人,“吾皇万岁,宵旰勤政,历尽千辛万苦才换来这太平盛世。有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可有些人连这点起码的道理都不懂,这个砍树枝那个刨树根,这样下去,大树倒了,你们上哪凉快去?”
“户部素称‘水’部,主管天下钱粮财赋,应该是一潭清水。更兼担着清理亏空的差事,故爷来清理亏空自当从户部开始,七天了,今天就是诸位交银子的日子,可爷刚才问了施世伦,除了尚书马齐、郎中任伯安,其他人一个子儿都没交上来!”
“爷就奇了怪了,究竟是你们耳朵里塞了驴毛没听见爷的钧令,还是你们瞧不起新上任的左侍郎施大人?又或者有人希望把户部这潭水搅浑搅臭!哼哼,爷不妨告诉你们,法不责众这套吓不住爷,敢顶着不办,爷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自作自受!”
“任伯安,你把欠债人的人名数目,当着所有的人的面念一遍!”
“扎!”蓄这三绺黑须的任伯安答应一声,拿起文案上的一本账册,朗声念道:“户部右侍郎吴嘉谟欠银十万四千零五十两;员外郎苟祖凡,欠银六千二百两;员外郎尤明堂欠银一万八千两;主使尹水忠欠银八千五百两……”任伯安一口气念下去,末了报了个总数:“户部职官合计欠银七十二万九千四百五十两!”
有零有整,一文不差。
七天的时间足够在场诸官相互串联了,可他们确实没想到借银子的竟然这么多,借出去的又是这么大的数目,惴惴不安中静等这位十三爷如何发落。
“诸位,刚才念得可都听清楚了?有数目不符的,可以当堂提出来,但是,欠债必须还清!”胤祥冷冷一哼,眼皮一撩,“吴嘉谟,你是户部欠银里最大的官,要清,就从你开始,说说看,你为什么不还?”
吴嘉谟在户部也是老资格了,右侍郎作为三把手,尚书下狱,左侍郎空缺,他不敢奢望一步登天至少能前进一步吧?却没想到空降一个怎么看怎么丑的施世伦,升官没指望,掏腰包倒是现成的,心下不服才会四方串联,眼下又被拉出来做儆猴杀的鸡,嘴巴一撇,抱怨道:“回十三爷的话,银子不是下官不还,不过,还请十三爷宽限几天,毕竟皇上的圣旨还是一月之内呢,等下官发散了家里的差役、轿夫、佣人,在去城外找个破庙安置了家眷,然后变卖房屋、家产,立马就还,如何?”
姥姥,拿出皇阿玛的圣旨抵挡自己的钧命,遣散下人安置家眷还叫立马就还?摆出倾家荡产的架势分明是撤掉耍赖!若镇不住这样的老滑头,往下这些欠银子的官员都要照此办理,自己的差事也就别干了!
胤祥一咬牙,“吴嘉谟,爷让你带头是成全你的体面,既是给脸不要脸,就别怪爷不客气!”
“来啊!”
“有!”胤祥的一干亲兵齐声吆喝!
“陪这位吴大人回府,从他府上拿了物件送到京城的‘百宝当铺’,什么时候当够了钱财,再送吴大人回来!”
“扎!”
其中两个左右夹起吴嘉谟就往外走,吴嘉谟从胤祥喊出百宝当铺的时候就傻眼了,那当铺是他与旁人合股的买卖,其中还有恭亲王的股子,仗着王爷的势力,铺上的几位老供奉做的就是燕口夺泥的买卖,真要他家里的东西送到当铺里,倾家荡产怕都是换不来十万两银子,而且还是想要都要不回来的那种!
吴嘉谟想不到十三爷会如此绝情,满心懊恼的他扯着嗓子喊:“十三爷,我还,我现在就还——”
“晚了!”胤祥狠狠的呸了一口,“什么东西!”
堂堂皇子就跟地痞无赖似得,再想刚才那砸明火的手段,其余官员们大眼瞪小眼,都被镇住了。
胤祥站起身来,手摇折扇在大厅里来回踱着,一边走,一边慢声细语,“十三爷我与十四爷,熊大人,张大人一起奉旨办差,爷不怕在这给你们透个底,有想依仗职权,侵吞国库,收受贿赂、赖账不还的,爷都会照此办理,百宝当铺有几百万两银子呢……”
“十三爷,我们还!”
一着敲山震虎当众发落了吴嘉谟,别人谁还敢乍翅啊,纷纷出来说话,有人说卖房子有人说卖天地,更有早就存着见风使舵心思的干脆把怀里的银票掏出来,“十三爷,下官的银票都带着呢!”
只有那欠了一万八千两银子的员外郎尤明堂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胤祥来到他身边笑眯眯的玩笑道:“老尤,你怎么不说话?”
“回十三爷的话,”尤明堂直撅撅的回道:“奴才没钱,现在家里就有七旬老父母,妻妾各一,儿女一双,一套四合院的宅子,就算连人都发卖了也换不上!”
哟嗬!胤祥脸色一变,若说吴嘉谟是给脸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位纯属叫板呢!光棍儿要不出没钱的债不是?
“十三爷明鉴,追缴亏空的圣旨一下,奴才本来凑足了亏空银子,八天前太孙殿下遇刺,奴才听说老山参能吊命,花了两万两银子从一个老客手里买了一支参王送到殿下府上,奴才没钱了!”
“你他妈!”胤祥恨恨跺脚,“跟爷到后堂来!”
后堂里,胤禵与熊赐履、张廷玉皆在座,冷不丁看胤祥带着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进来都是一愣,等到胤祥把事情的因果学说一遍,众人又有些愕然!
“老尤,你的亏空十三爷替你还了,可有一件事你得答应爷,”胤祥看看那三位方道:“你今天再去一次太孙府,就用探病的名义去,回来之后将太孙的病情告诉爷!”
“这——”尤明堂有些不明白了,无论做叔叔的还是那两位大人到太孙府去探视不是天经地义么?
“多余的话甭问,你答不答应吧?”
“奴才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尤明堂一梗脖子,“奴才还不上亏空已经愧对太孙殿下,十三爷能为奴才遮羞,奴才焉敢不从!”
“去吧!”胤祥拍拍尤明堂的肩膀,打发人走了又忍不住一声喟叹,遮羞,自己玩命的追缴亏空还不是做屁帘么!
一四八章 遮羞,邪火煎熬
遮羞。[`小说`]
俩字一出,刚才一样把心提到嗓子眼的胤禵好容易放松下来,正想端起茶碗喝一口,听了这句干脆又把茶盏丢下了,邪火都顶到嗓子眼儿了,喝什么茶啊!
事实上,满肚子的邪火从八天前就开始烧了,这火烧的还不是一个人,严格讲包括整个天家!
话起从头。
当天,十三十四哥俩领了清缴亏空的差事就递牌子请见。这也是所有皇子阿哥们头回办差的规矩,班的差事虽是朝廷的,可皇子代表的是天家的脸面,答卷做的如何尽管最后打分的是皇上,可中间还有上书房的各位大臣呢,能得高分康熙也乐得自欺欺人!
虽然是被比他们还小的侄子领导,但闻道有先后,对于天佑之不服者皆灭之的皇太孙,他们又能说什么?
因为弘皙的沥血而谏,紧跟着一连串的圣旨发出去。等到康熙忙完了想起这哥俩的时候已经日头高起。这哥俩跪的浑身酸疼,至于膝盖早都不是自己的了!待到面君,康熙虽不曾主动爆料现糗,但以侄比叔少不了的,希望皇阿玛“指点”的二位竟没捞到半点和颜悦色。
陛见还没结束,李德全连滚带爬的冲进来报告消息:皇太孙弘皙在长公主府上遇刺,开肠破肚,昏迷不醒,危在旦夕……一连串的形容词没说完就被康熙一脚踹翻,眼尖的胤禵似乎看到皇阿玛的身子微微的晃了几晃!
因为心急,康熙干脆放弃了天子仪仗换了快马,要知道前几天的永定河决堤老头子都是浩浩汤汤驾临的!到了长公主府,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规矩被丢开,康熙不顾所有人的劝阻亲自查看了“凶案现场”!这让紧跟在康熙身后的胤祥胤禵嘴里一次次发酸。
长公主的寝宫很让人惊悸,外堂是森罗地狱,内殿是一片血淋淋,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里发寒,嗓子眼发痒。
三个白石灰的圈子表明了昏迷的皇太孙、长公主与一个太孙贴身嬷嬷的位置,这三位送去了太医院,剩余的三具尸体仍在。一个头发胡须全白的老太监肚子上露着刀尖,死不瞑目的瞪大眼睛,翻过身却几乎被剖成两半,白色的骨头、灰色的肉混着肠腹之内的污七八秽,躺在湿哒哒的血中,血腥裹着恶臭!
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躺在他不远处,身上血糊糊的张着一道道婴儿嘴巴样的口子。看脸面总觉得诡异,眼球破碎变成黑洞,额中却有一孔,脑袋后边全是空的只剩下一张脸却带笑!
唯一全须全尾的要算是长公主的贴身嬷嬷,满眼满脸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全身上下却没有一丝伤口。
死法都很奇葩,但幸好皇太孙生命无忧。还留了两个昏迷不醒的“当事人”。只等三人清醒,一切或可真相大白!
这道理康熙也明白,但这样的坐等足以让他怒如雷霆!
谋刺皇太孙等同谋反,但这事一般都在“谋”的阶段就被侦破了,无惊无险反衬天佑鸿福,哪能像弘皙这么惨烈,开膛破肚连肠子都流出来了!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就像一巴掌抽在康熙脸上似得!
事实也确是谋反,有人认出三个死者中的文士男人就是在宛平逃脱的光明会会首朱明!如此逆贼为何会出现在长公主的寝宫之内?要知道礼教之下外人妄入女子之内寝之地非奸即盗!“奸”字的联想就是第二巴掌。
再联系长公主的夫家,姓吴的,满门被诛的逆贼,长公主还真有作案的动机呢,而皇太孙之所以出现在长公主府上是因为长公主因为夜叩宫门,口谕太孙登门道歉的康熙等于送货上门的帮凶!
很快被就醒的长公主只有一句“但求一死”,她是不想说弘皙背后阴人的丑事,以死以遮羞。可落在康熙耳朵里就成了视死如归,感觉被侮辱了智商的康熙脑门上的血管都爆出来了,他都恨不能自己抽自己一巴掌!而皇家血脉互相攻杀,这羞怎么遮?
遏必隆刀是皇上赐予太孙的,转而就成了凶器,不仅是杀死了那老太监还剖开了太孙的肚子,让死而复生的铜皮铁骨有了致命弱点并随着泼天大案的风传而大白天下,皇太孙的安全隐患怎么遮?
再有就是那老太监——吐出“暗侍卫”仨字的康熙有些咬牙切齿,任谁的秘密被当众晒晒也跟被扒了衣服差不多!
更诡异的是那天乾老公公以现场死者之伤做出的推测。天坤,若自背后下劈,因为疼痛人必会躲闪是本能,伤口该是上深下浅,可天坤的伤口上浅下深,就像他心甘情愿横撞上去的!他傻么?当然不傻,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硬是划在锋刃上。
朱明,额上一孔,后脑皆无,纵是暗侍卫的老几位也自认没有这份能力,可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想不通,天乾不得不假想出一位超级高手,如此一切似乎都能解释,然敌友难辨更让这些暗侍卫心惊胆战。
康熙怒,羞而怒,惊而更怒,怒如雷霆!
老公主暂居宫内是便相的软禁,还在太孙府上养病的麝月干脆被关进了慎刑司。
八十大板把护卫不力的侍卫统领额尔端华打的皮开肉绽,连养伤的时间都没给就给丢进了步军统领衙门。一问三不知的公主府的管事太监、侍卫首领更是直接打死!
京城之中昨夜已经开始了宵禁,步军统领衙门、刑部、大理寺、慎刑司、顺天府,五个衙门的大小吏属兵丁就跟疯狗一样在满京城乱窜!
三阿哥胤祉、九阿哥胤禟,原本参与追缴亏空的俩阿哥特命为钦差专职查办,七天的限令查清此事。明眼人,至少户部在座的这几位都清楚为什么……皇上已经发旨,火速调太子进京。一来一回算。七天,太子差不多就能进京了!
就像所有的隔代亲看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一样,不要谁说,自己都会觉得欠儿女们一个交代,若能烧一回说话更清楚,摔一跤跑的更快,对他们就是莫大的荣幸!真要不好,他们就会谦卑的去讨好,但这绝不是做长辈的悲哀,而是亲情使然。
在这一点上康熙与所有的隔代老人没有不同,稍许的区别就是他给太子准备的出气筒个头大些,倒霉的胤祉是破鼓任人捶,胤禟当初也没少装傻充愣冒犯太子,您随意!
出于兄友弟悌,胤祥哥俩也去看过注定做替罪羊的两位哥哥,三哥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宋慈的《洗冤集录》是所有刑名之官的教材,开篇就有‘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经年老吏查案更像医生瞧病一样望闻问切,可除长辈就是昏迷的晚辈,三哥去哪里查?”
至于胤禟则在玩命的折腾,他原本要直接对麝月下手的,可一向伶牙俐齿刁钻可恶的麝月动辄就苦的梨花带雨,死活被这哥俩劝住之后,胤禟的下手的目标变成从麝月的寝宫密室内搜出的十二名侍女,既是侍女何必躲进密室?图谋不轨是唯一的解释!
胤祥等人清理户部之所以定下限期算是另一种遮羞,太孙遇刺,传说中的高手,天家的颜面早已在街头巷尾流传,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有追缴亏空这样满朝震动的事才能转移民众的注意!
“太孙殿下至今没醒,倒是九哥已经折腾死了三个人!”胤禵丢盖碗的那下像是碎碎平安的前奏,“太子哥哥,今日当归!”
一四九章 君父,焉可托妻子
太孙府前何人敢纵马?
远望十几骑风驰电掣而至,护卫在太孙府外的侍卫们刀出鞘箭上弦。<最快更新请到>一身皮甲的张宗仁干脆挺着豹尾枪迎了上去。
张宗仁没走,即便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抗旨不尊!原本抱得美人归的张宗仁还指望在主子面前好好显摆一下呢,可刚回太孙府就听到了太孙受伤与自己就职辽东即日出京的消息,张宗仁那叫一个苦逼!
苦不是为主子,他知道何彪是什么德行,除了十八房小妾却连个蛋都生不下,在京城整个就是个渣,渣,取自武朝那位女帝,壮年男子入宫为肉药,半年之后出宫津竭缟枯,称为药渣!自己都可以背着一只手跟何彪比划,更莫说背着两只手就能踹翻自己的主子?主子伤了,怕是抽何彪的脸抽麻了手!
他为自己纠结呢!他跟堇熙之间,是从窈窕淑女求之不得到送货上门的转变,公爷家的闺女变成侯爷家的小妾,多扬眉吐气的事!可花轿还没抬进门就仿佛被赶出京城样上任,皇上这不是棒打鸳鸯么?
就在他与邬先生讨论有没可能等太孙回来就去抬人,先上车后补票。护卫太孙进宫的鱼儿满脸惊惶的来报信:太孙马上到府,重伤,昏迷不醒!
摇着折扇的邬思道吧嗒一声摔了扇子,抿嘴偷笑的妙玉花容失色,至于张宗仁——暴怒!
侍卫侍卫,既是侍从又职护卫。最好的大夫在太医院,你把人抱回府算狗屁的“侍”?主子重伤你还能跑又算哪门子“卫”?一通拳打脚踢把个鱼儿揍得鼻青脸肿!
安顿完的太孙,张宗仁就“赖”在太孙府了。这个“赖”还是还是康熙给的评语,二十多岁“乞骸骨”硬是把连日来满脸阴霾的康熙给逗乐了!情分感动了康熙,折子留中不发本身就是对张宗仁也就听之任之。
太孙连日昏迷,太医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皇上身边的一个老公公说太孙这是陷入了“鬼息”状态,就如大德高僧们的入定一般。只要用老参浓汁护住了元气,这对太孙伤情的恢复反倒是最好。
本来昼夜不离的张宗仁一听这,二话不说就到门口站岗了。
当朝太孙受伤,探视的人太多了,有资格的还能进门,官职低的只能在银安殿外叩头,至于再差的只能留下拜帖放下礼物,这就是常说的那话,可能记不住谁来了,但一定知道谁没来!
张宗仁一到府门就改了按级别请进的规矩,带着老参的,您请;带银票的请回,换成老参再来;俩肩膀扛一个脑袋,动辄讲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滚蛋!
老参这东西总是可遇不可求,本就价值不菲,眼下更是京城参贵,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一根进账,再看有人纵马,他能有好气才怪,开口欲喝,看看眼前之人忍不住狠狠眨了一下眼睛,不确定的叫一声,“太子殿下?”
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在张宗仁的印象中太子总是衣冠楚楚,就连发辫都是一丝不苟,和煦的笑容见之可亲。可现在的他,眼窝深陷,满面灰尘,胡子怕是几天没刮了,青嘘嘘一片,脑后的发辫跟身上的袍服一个色,土黄的!
“张宗仁,太子驾前,还不下马!”追上来的武丹大声的吆喝一句。
胤祥等人猜对了时间却猜错了过程,若骑快马,七天的确能往来京城到热河,可传旨的信使不是八百里加急的快骑,从京城到热河就走了四天半,见到太子已经是第五天的下午了。
胤礽没在行宫,武丹也不敢硬让太子再留在行宫里边!
曾经,就像对郑春华吐露的心声,上惹不起爹下惹不起儿夹在中间已经够憋屈!现在?所有的龌龊都应该是宁叫人之不叫人见,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自己却被赶到热河与胤褆一起凉快?
旁家,父母在不远游,成家立业,是为孝道!天家,是儿子被逐,妻有“托”,绿手印;子有靠,皇太孙!
君父焉可托妻子?天理不容啊!
怒吼,被武丹以破布终结,堂堂太子除了两眼貌似喷火再也无可奈何!人不如狗,苦却无奈,就成了苦逼!
阔旷的行宫,紧闭的宫门,不是圈禁胜似圈禁!略有闲暇看看邸报,最上面一篇竟然是册封皇太孙的!老爹神武天佑我儿,自己还有啥用?心火变成纵火,接连两回之后,形影不离的除了何柱儿又加上了武丹。
传旨太监找到太子的时候,胤礽正在游猎。八月流火,即便是这避暑佳境,正午也能把人热个半死,兔子都躲在洞里不出来何谈游猎?而之所以这么做,就像他见到传旨太监的第一句话,“是赐死的诏书么?皇阿玛会给我什么谥号,孤来猜猜,理密太子?恪守本分为理,止旅乃密么……”
把子弟当做多余的人来看,所有人都不顺眼,苦逼到活腻,见不得别人一丝一毫的好!
听闻弘皙重伤昏迷,胤礽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神经错乱一样笑,笑出眼泪,泪流满面,嘴里喃喃只剩一句,“皇阿玛,我就知道!”
一脚踹翻了传旨太监,太子纵马而行。两个昼夜,换马不换人,便是如武丹这样的侍卫们都是苦不堪言!太子,水米未进的他第二天换马的时候两条腿已经和马鞍粘在了一起,撕开了,鲜血淋漓,可他硬是让人把他托上马背!
支撑胤礽的是胸中一口不平气,他要问一问皇阿玛,夺了太子妃,又要害死我的儿子,难不成你的不伦之情下还要产下孽种传承江山不成?
“奴才张宗仁叩见太子千岁!”张宗仁扔掉长枪,一个翻滚从马背上下来。
“孤认得你,张靖逆家的小子,你,很好!”胤礽的声音嘶哑,马鞭一指,“给孤带路!”
太孙府的中门洞开,胤礽趋马直入后宅,铁蹄在青石板上踏出一溜火花。
弘皙就在书房的大床上,灰白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嫣红,若非胸膛微微起伏,与他当日溺水而亡没有太大的差别。
守在床边的李佳氏早就哭到没了眼泪,时而木然的看看弘皙,时而便会攥紧粉拳,她已经想的很清楚,若是弘皙一睡不醒,她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那个绿珠!接下来就是那两辈儿的长公主,子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即便没有证据,也要她们死的比绿珠残忍一千倍,什么国法家规,丈夫超过丈还能算夫?儿子若再没了,活或死,还有什么区别?
“妹妹,不要太过伤心,天乾公公不是说弘皙这是在自我疗伤么,”几天来,石氏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说到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天乾这话里究竟有多少诚意,泪珠如走,脸上却是强作笑颜,“古语都说破茧成蝶,说不定等弘皙醒来就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姐姐说得妹妹还真没有奢望,”李佳氏的嗓子干瘪,七天七夜她也几乎没吃东西,“姐姐,今日没有外人,有些话妹妹干脆就说开了,妹妹希望弘皙尽快醒不假,却又不希望他好起来——”
“妹妹你——”石氏一惊,头上的步摇跟着乱颤!
“如此去想亲生骨肉,姐姐一定觉得妹妹心很毒是吧?”李佳氏凄然一笑,“若非弘皙受伤昏迷,咱们的太子还有机会回京么?”
“若弘皙再顶天立地,咱们的太子回来或不回来还有区别吗?”
“皇阿玛龙马精神,太子在位已经三十年,不是相疑也是相疑,弘皙再长成——”李佳氏幽幽一叹,“姐姐,咱们的太子心眼不大,若将来有所不忍,咱们姐妹如何做选?”
一五零章 沟通,方式决定结果
石氏从未想到,一向以娇憨示人的李佳氏竟然有如此深的心思。{免费小说}一时间,她竟然不知何以对答!更让她心悸的是,“选”之道,她本能的想到皇阿玛,之后便是弘皙,太子,既嫁从夫、一日夫妻本该百日恩的太子,本无争议的第一选,她却无一丝眷顾!
人赧然便无声,睁着房间随着李佳氏的幽幽一叹陷入静谧,直到马蹄声踏响,石氏总算找到了摆脱尴尬的机会,挺身而起,“妹妹,我去看看,谁在外边喧哗!”
事实,无需她移步。
“太子驾——”传呼声被一记沉闷的巴掌打断,随即就听得压低的恶言恶语,“混账,惊了弘皙的静养,孤扒了你的皮!”
布靴囔囔中,太子被武丹和张宗仁一左一右架着进门。人未到床前,血腥与汗味已扑鼻。
“太子,你——你的腿——”看着眼前几乎脱相的丈夫,情急的李佳氏猛的站起来,眼前一黑又摔向了床上的弘皙。
“小心,”守的最近的石氏赶忙一把扶住才免了给弘皙伤上加伤,想要说什么巴巴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太子,弘皙,”李佳氏挣开石氏,踉跄着走到胤礽身前,没有眼泪只剩干嚎,七天七夜,劳神忧思的煎熬对李佳氏已经是极限,看到太子这个生命中唯一可以倚靠的男人,心神一松人就晕了!
“太医,太医在哪?”
随着胤礽的嘶吼,从弘皙送回府就守在隔壁的太医们一溜小跑的冲进来,指挥着宫女太监将李佳氏抬到一旁的软榻上,无需问诊,七天来他们就在一边看着呢,无非是忧思过度加心神,给太孙殿下准备的参汤加上安神的药物灌下去,好好休息当无大碍。
“太子,你的伤也让太医看看吧,数遍梳洗一下,一会皇阿玛还会过来——”
因为李佳氏那句话,早已对太子寒心的石氏咬着牙递出了橄榄枝。只可惜她忘了,沟通,是为了一个特定的目标,把信息、思想和情感在彼此之间传递,并达成共同的协议或者认知方向。
基于此,它不应该是权力支配或职责限定,然石氏习惯了端着太子妃的架子,尤其是在胤礽面前端起太子妃的架子,夫妻之间的惯性相处模式里,潜意识里是对所有人都可和颜悦色唯独你不行!
开口就是训诫,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不敢损伤,是为孝之始。太子看伤是为了不让皇阿玛忧心,梳洗也是免了君前失仪。
而对于苦逼的胤礽来讲,怨念深种,若不是你,孤何必被送去热河?若有孤在,麝月焉敢对李佳氏无礼?就算有,自己正找不着机会收拾那骚蹄子呢?长公主又焉敢夜叩宫门?没了这,弘皙何以受伤?打总归堆儿,一切都是因为你的下贱!
看见石氏就是刺激,更莫说开口!所有人都可以瞧不起我,唯独你不行!
胤礽一双眼睛翻的看不见瞳仁,嘴一撇,“看着孤恶心是么?那你还不滚出去?”
“孤之所以如此是两日夜未曾合眼,八百里加急飞奔回京城,李佳氏晕倒是七天七夜没合眼,倒是你——孤就纳闷了,留在这干什么?”胤礽斜了一眼石氏,“不是自己的孩子不操心?既是不操心你在这干什么?借着孤的儿子展示你太子妃的慈爱么?”
“恶心!”
胤礽的话七分是真情三分是故意,所谓真情自然是不假辞色的挖苦,至于故意更是预热,就像点火行车之前的空转,就像发兵之前的祭旗。满腔愤懑无需担心一鼓作气再而衰,此行此为便是“鼓”。
“太子,你太过分了!”石氏柳眉微竖,凤目含威。
因为每日来探视弘皙的络绎不绝,身为“额娘”石氏便不得不坐镇银安殿“接见”外臣。女戒之中便有女容之说,身为太子妃当然也要注重仪表。
今日的她略施粉黛,乌云坠髻挑着两根朝阳凤钗,颤微微无风自动。敷丹鹅蛋修面含威,柳眉斜飞星眸若水,明黄蔓枝搀素袄胸前高高隆起,白底青花百褶裙动静风流。
如鲜花怒放的年纪与上位者的恬静糅合在一起,任谁也要赞一声母仪天下的之态。偏是落一个恶心的称呼,愠怒之下,刚刚燃起的那点善意小火苗立马浇熄,不甘示弱道:“臣妾为太子妃,太子的孩子当然就是臣妾的孩子,太子想来是车马劳顿累昏了头吧!”
“本太子就算晕头也不会走错门!”胤礽直接爆猛料,没明说却也算恶狠狠了!
“你——你们先下去!”
对一个女性来讲走错门意味着什么,石氏自然清楚,咬咬嘴唇,强忍着一巴掌挥过去的冲动,斥散刚刚听从太子召唤进来,此刻却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和几个老太医,至于武丹,太医进来的时候他就退出去了。
“都给孤留下!”
不管是斗嘴吵架还是战争,一方退却另一方总会乘胜追击,胤礽大马金刀的坐下,手指一点太医,“来,给孤看看腿上的伤,你们,”手一划拉那些太监宫女,“孤现在乏的厉害,该干什么不用孤教吧?”
两大之间难为小,太子是半君呢,他老人家发话谁敢不听?又是打水又是揉捏的一通乱腾里,胤礽嘿嘿笑着瞥一眼石氏,“太子妃殿下,这可就你一个闲人,你不觉得多余么?或者,你可以帮孤捏一捏肩膀,捶腿小腿什么的!”
在奴才面前赶人已经是侮辱,让堂堂的太子妃与奴才一样去给他捏肩敲腿,更是作践!做不成泼妇,至少做不成大庭广众之下的泼妇,她只能受委屈,石氏的眼圈红了,正待拂袖而走,就听的门外一声断喝:“混账!”
康熙来了!
事实上他与太子到太孙府只是前后脚。之所以留在屋外而不是进门,说句不亏心的话,他与所有给儿女看孩子却让孩子伤着的老人一样有些赧然,期许“被”要求补偿,并有所准备,胤褆、胤禟就是备用出气筒!
重亲情的太子让他的歉疚更甚,可随后对石氏的邪火就让他皱眉了,没三句他就忍不住了,大踏步进门,厉言厉色,“胤礽,太子妃乃是朕钦封,岂由你作践!”
“皇阿玛——”
胤礽也没想到隔墙有耳,久处父皇yin威之下心里一慌,赶紧站起来,“儿臣——”
要知道太医刚刚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裤管,冷不丁一站,疼的又是钻心,人坐倒在椅子上,长期养就的尊贵本能的就是一脚踹出去,可怜老太医原本打算回身给皇上磕头呢,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侧翻出去!
“混账东西!”本来看儿子血呼啦的康熙的心里也揪紧呢,可那点恻隐之心转瞬就被太子的“暴虐”冲走,“你这是踹给朕看么?”
“皇阿玛,”反正坐下了,胤礽也就不打算起来,脖子一梗,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儿臣哪敢混账——,就连夫为妻纲的伦常在儿臣这都行不通,踹人?皇阿玛太高估儿臣的胆子了!”
混账俩字,胤礽故意拉出长音,当然是在影射当日康熙与石氏的独处,至于后边的夫为妻纲,自古所谓夫妻相处的举案齐眉,便是妻子跪坐将盛放饭食的小几子举与眉齐,请君品尝,行不通更是直白的讽刺!
“你的胆子小?”康熙何曾被人如此夹枪带棒的顶撞,天下一人的觉悟里,不能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暴怒早已掩住了愧疚,“是谁一路喝天骂地?是谁要放火烧了朕的行宫?你胆子小?再大一点怕是要刺王杀驾吧?”
“皇阿玛很生气么?”胤礽哈哈一阵狂笑,就如他刚刚接到圣旨的那样,笑道泪流满面……
第一五一章 豁然,不按规矩玩
哭,最直接的诱因就是委屈。哪怕喜极而泣,也因眼前的扑鼻香想到昔日寒彻骨。
委屈需要宣泄,泪水是表现形式。但委屈也是一种力量,就像不甘在沉默中灭亡,就会因为太委屈而爆发。
胤礽委屈。生来苦逼,一路憋屈。好容易以为逮到一贯正确的皇阿玛的把柄,甚至假想到皇阿玛的愧疚而滋生过得意!可与皇阿玛当面,他发现自己还是苦逼。皇阿玛的暴怒让他两股战战膝盖发软,即便是箕坐也本能的要往皇阿玛脚前扑。
他凭什么跟没事人一样吹胡子瞪眼的呵斥?他老人家不该有所愧疚么?
努力寻找答案,似乎就在另一处亦感到委屈的纲常上。君臣、父子、夫妻既是三纲也是天然排序,君臣父子都在夫妻之前,皇,阿玛,任何一个身份教训他,他都得低头听着,这是所有人都必须认可的规则!
胤礽太委屈!他恨自幼铭刻脑海却将他禁锢的规则。大丈夫顶天立地,仁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凭什么无一处利己?让自己难振夫纲,难做慈父?
不利己又何必遵守这些规矩?而这“不规矩”又让他联想到n多的素材,言为心声,哭泣的胤礽已经失了人臣之礼,想到哪里便哭到哪里:
“儿臣在襁褓中立为太子,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更以为是皇阿玛与额娘伉俪情深才有爱屋及乌,一改祖法立贤不立长!稍稍长大,儿臣以为您是真汉子,并决心决不让您失望!”
“南书房读书骑射,孩子永远都是第一。可您知道么?大哥长儿子三岁,三弟自幼就是过目不忘,为了争这个第一,儿子从三岁起就没有睡过囫囵觉,看书累了就要举石锁,浑身没了力气就躺着让人读书,有时候半夜惊醒都是打不出王师傅的问题……”
“整整十年,儿子友爱兄长,呵护弟妹,处处以身作则,但儿臣很欣慰,您的每次颔首微笑都激发儿臣再接再励!”
“十三岁,儿臣第一次上朝听政的机会。头一天晚上,儿子一夜没合眼,就想着该如何表现,既让阿玛面上有光又能让朝臣觉得我爱新觉罗家族后继有人,可实际呢?”
“阿玛以朝事问儿臣,儿臣只说了三句,第四句没开口就被您骂的体无完肤,连满朝文武都要为儿臣求情……您知道么?儿臣那时候恨不能一头碰死在乾清宫的柱子上,不是因为骂,而是儿臣以为辜负了您的信任与期待!”
“第一次之后儿臣更加谨慎,可越是谨慎越出错,此后,言不当时要挨骂,夸夸其谈要挨骂,万马齐喑更得主动伸出头挨骂。只重体面不似变通要挨骂,阴谋诡计失了堂堂皇皇的天家气度也要挨骂,哪怕满朝文武皆赞成还得挨骂,因为最完美的永远是皇阿玛,抢了您的风头活该挨骂!”
“慢慢的儿臣懂了,儿臣之所以在御座之右,就因为身后是痰盂,天生就是被呸的,你也就习惯了!可儿子是太子,作践儿臣就是作践我爱新觉罗的未来,您难道很享受?”
胤礽一边说,眼泪哗哗流淌,就如康熙当日在热河的大恸一样,可康熙却气得浑身哆嗦,他没想到太子竟然在心里给自己记着一本小账,而这账竟然是这么算,总结到后来竟然是自己喜欢“作践”儿子,还貌似享受,难不成自己变态么?
可这还没完,胤礽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若阿玛只想在群臣面前塑造一个严父的形象,若是为我大清江山打造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儿臣可以忍,可您又何必让其他兄弟去听政?而同为兄弟,您的骂声又何必厚此薄彼?”
“骂了儿臣,兄弟们会怎么想?将儿臣贬的一无是处,却给其他兄弟开府的权力,你不是鼓动他们觊觎儿子的太子位么?”
“而今,老大魇镇,老四当面力争,老三练兵宛城,老八都去请江湖术士看相了,皇阿玛,都说虎毒不食子,您这是坐视儿子们起纷争,天下有这样的父亲么?”
“你混账!”
康熙再也忍不住了,煞白的脸上一缕嫣红一闪而过。抢前几步,不顾胤礽双腿淋漓,一个窝心脚踹过去,硬生生将胤礽从坐榻踹到了地上。
凡事,瞒不过的只有自己!
按胤礽的说法,做阿玛的以儿子当“养蛊”,康熙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这样的恶毒之父!可反过来再想,按照他给儿子们规划的未来,胤礽必须“收服”兄弟们才能打造一个万世永固的大清!所谓知子莫若父,康熙知道那些儿子们是什么秉性,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胤礽说对了,他这个阿玛还就是始作俑者!
前番很能说胤礽混悖不懂响鼓还需重锤,不懂阿玛的恨铁不成钢,可这下——最心底被戳疼的感觉让康熙恼羞成怒,“朕是瞎了眼,竟然选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做太子,朕,朕这就昭告天地,朕要——”
“阿玛要废了儿子这个太子么?”胤礽挣扎着坐起来,疼痛却让他哭昏了的头脑更加清醒,很有点豁然开朗的意思,脸上挂着惨笑,“儿臣早就料到这一天了!”
“还记的您在热河所言么?立儿子做太子不过事急从权,以天子死社稷的决心激励前方将士。莫忘了,您杀了吴逆的儿子与孙子,若吴三桂攻入北京,八旗兵丁怕是早已死伤殆尽,儿臣能逃的了?”
“便是儿臣心底以为伉俪情深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立额娘为皇后,不过是四重臣辅政之时孝庄文皇后驱虎逐狼之计,联合索尼以抗鳌拜。否则,额娘去后不过两年,您又何必昭告天下又立皇后,扶遏必隆家为制衡索额图罢?”
“太子,不过是摆设,是个工具。可笑那些兄弟还以为是什么美差,以为有什么机会,孰不知他们投胎都投错了,皇阿玛已经坐稳了江山,用不着什么渡劫炉鼎之类的假招子,母族越强越要被打压……”
疼痛让胤礽的思维反倒更清晰,他就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兴奋,摇摇晃晃站起来,“老四或者有机会,母族不显,福晋家里也不过是内大臣,可惜,他是天阉,未来的皇上总不能断子绝孙!”
“老八原本也可以,辛者库之女所生,可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拉拢佟家自掘坟墓!”
“老十三的母妃虽是蒙古格格,可死的早,而联合蒙古又能抵御鄂罗斯,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跟在老四的屁股后边,没有天降大任舍我其谁的自觉!”
“唔,最适合就是老十四了,所以没开府皇阿玛就让他出来办差,”胤礽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浑然忘了这些都是他的继任者,到最后干脆凑到康熙跟前,“皇阿玛,儿臣说的对吧?”
出乎意料的是,康熙这一回却没有一巴掌扇过去,哪怕胤礽已经送脸上门,目光微凝,“胤礽,告诉朕,这些话是谁对你说的?”
由不得康熙不警醒,几十年的父子了,康熙对胤礽绝对能了解到骨髓里,撒泼甩赖算是他的本性,惹得自己发怒的一阵见血,后边这些“睿智”的话,他,没不可能有这么高深的见识!
“弘皙说苦逼出哲人,儿臣都苦逼了三十年,您以为儿臣还用谁教?”胤礽原本在惨笑,此时却是语风一转,“一日未废儿臣就还是太子!”拧身一指石氏,“太子妃石氏玉婷,侍夫不诚,其心不贞,更兼无后,胤礽这就给她一封休书,逐出毓庆宫!”
最想说的一句话总算说出来,胤礽现在只有俩字可形容,痛快!
第一五二章 厌弃,鸿沟何以填
胤礽痛快!
太子不废,说出的话就叫谕旨,与圣旨有同样金口玉言的效力。当然,皇阿玛也可以下旨废除自己的谕旨,如此一来父子不协之事就会天下皆知。若不废,太子休了太子妃,家丑外扬,皇家还是笑料。
看皇阿玛的脸红了又白,白了有红,最后转为铁青。皇阿玛,一向高高在上的皇阿玛也尝到苦逼的滋味!再瞅瞅瘫坐在地上的石氏,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混账东西!”
恶狠狠吐出一句,康熙的嘴唇都哆嗦,不诚、不贞,不仅是对石氏的污蔑,更是硬把“扒灰”的帽子死死的摁在自己的头顶啊。都说儿女是冤家,眼前这冤家还真是“杀父”之仇,“多妻”之恨!
怒气却堵在胸口而不能遏,康熙一把抓过挂在弘皙床头的遏必隆刀,“朕——朕今日便除了你这个忤逆的畜生!”
“皇上,不能啊!”跪在地上的武丹一跃而起抱住了康熙,挣不开的康熙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眼角之泪也难忍,连声近乎嚎啕,“混账,混账啊!”
“皇阿玛,您说你何必呢?”找着快意的源泉,言语也更加恶毒,引颈就戮的胤礽格格一笑,“自古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儿子的命就在这呢,三尺白绫或者一杯鸠酒,儿子直接就暴毙了,前有热河养病,后跟着暴亡,合情合理的,您何必担杀子的恶名?”
“知道吗,儿臣在热河都给自己想好了谥号,理密亲王,安守本分为理,儿子就是儿子,皇阿玛予取予夺,这就叫理,半旅为密,儿臣做了三十年的太子半途而废,您说恰当吧?”
“儿子死了,再也没人在您跟石玉婷之间碍眼,您再也不必说混账的话了!”
混账两个字重重的读出,胤礽,一个大四个叉,爽!而康熙心头一阵热血涌动,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武丹的怀里,浑身无力,心脏也如鼓点一样急促,强挣着从怀里摸出苏合香酒,连灌两口才无力挥手,“滚!给朕滚出去,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滚?儿子为什么要滚?”胤礽一指弘皙,“儿子的儿子在这躺着呢,就算以血脉亲情计,儿子也比您更近一点!”
言下之意,竟然要把康熙轰出去!
康熙彻底晕菜了,软绵绵瘫在武丹的怀里,面如淡金,唬的武丹一声惊呼,“皇上——”
“还不与皇阿玛诊脉!”危机时刻石氏从地上爬起来,朝着筛糠的太医断喝一声,趁着太医诊脉的当儿,又吆喝着屋外的侍卫准备车辇……忙的不亦乐乎必须的,有太子这个祸根在,皇阿玛要是再留下怕是真要有不忍言之事了。
“嘿嘿,还真有后宫之主的架势呢!”
看石氏自若指挥,原本忐忑的胤礽忍不住又冷嘲热讽。但这一回可不比前番吐出自己的郁闷气,并将郁闷转移给皇阿玛。他这是给自己壮胆呢,就像所有思维正常的杀人犯确认对方死亡的第一件事就是努力告诉自己对方该死!
气晕阿玛胤礽也怕,不光是怕皇阿玛醒来之后的雷霆之怒,更怕天下人悠悠众口,顶着忤逆不孝的帽子,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啪!”石氏甩给他的耳光清脆响亮,“胤礽,这些年我石玉婷费劲心力在后宫帮你才是真正瞎了眼!”
胤礽捂着脸呆呆的站在原地。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如滚雷来回,这个女人敢打我?一向懦弱动辄哭泣的女人敢打我?这个给自己待了绿帽的女人因为自己气晕了女干夫而打我?老子不过了!
无明业火让胤礽也疯狂,捡起刚刚从康熙手里跌落的遏必隆刀,高举这就要冲上去,武丹抢前两步拦在石氏身前,伸手抓住了而他的手腕,“太子爷,您混悖了!”
“滚开,那贱女人敢打我,我要杀了她!”胤礽奋力挣了两挣却是徒劳,眼睛一瞪,又拿出太子的架子,“孤乃太子,你这贱奴还不滚开?”
“太子爷,奴才虽是贱奴也知道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就您刚才所为——”武丹哼了一声,“莫说太子妃,就是奴才都恨不能打你!”
手腕一抖,胤礽踉跄中连退几步,摔倒在地弘皙的床边,武丹竟是看也不多看一眼,仿佛他刚才丢出去的是一只死狗而不是尊贵的太子爷!
“来人,送太子爷回毓庆宫!”
康熙一直睡到后半晌才清醒,幽幽的一声长叹惊动了钉子样矗立的武丹,赶紧过来见礼。
“主子,请多多保重龙体,其实,今天这事,都是话赶话,一句一句逼出来的。太子爷并不是那么不懂事儿——”不能再皇上跟太子之间挑拨,不能离间父子之情是臣子的本分,可直人总难昧着良心说话,恶心到这时候再难强忍,一抬头,“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皇上真要气病了,万一有个好歹,奴才还能指靠谁呢?”
“你替朕教训了太子么?”
身为大内侍卫统领,没了自己就指望不上别人,康熙自然能听出武丹的话外之音。
“奴才该死!”武丹重重磕头,“太子举刀对太子妃,奴才没忍住丢了太子一个跟头!”
“才一个跟头么?你怎么就没有摔死他!”康熙咬牙,“朕若知道他是这个秉性,从他生下来就该摔死他!”
康熙嘴上说的凶狠,可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流下来,“武丹啊,你从布库房就开始跟着朕,也是看着太子从小长大的,你说,那时候是多聪明伶俐多美诚实孝顺的小人儿,可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副阴翳凶残的模样?难不成这三十年都是骗朕?一朝爪牙锋利,一呼百应了就会原形毕露?”
“对了,哪里有三十年的太子,”康熙一下子坐直了,“太子是这样说的,对吧?”
太子忤逆君父武丹生气,康熙伤心至此武丹痛心,可康熙这话还把他吓了一跳,“皇上,奴才以为太子断不敢有其他的心思!”
“不敢么?若有旁人支招呢?你也听了太子之言,你觉得耳熟?”康熙干脆从床上下来了,在屋里来回踱步,“武丹,当日朕册封佟佳氏为皇后时,索额图讲过有后母必有后父之言,你还记得吧?”
“奴才,奴才,”武丹吞吞吐吐却不敢接话,他知道,厌弃二字已经成了父子二人之间的鸿沟!
“朕还没有老,有些人怕是坐不住了,朕不得不做点防备了!”康熙略略沉吟,“京师的驻军和各省的总督、将军们,都要调换一下,京师嘛,调兵不调官,外省则调官不调兵,孤倒要看看他胤礽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武丹啊,我告诉你,真要有那一天,你也不要当什么忠臣孝子,朕也不会去当受人摆布的太上皇。朕将仰药自裁,含笑而死,去见列祖列宗!”
“武统领,皇阿玛醒了么?”
随着轻语问候,太子妃石氏走了进来,然此时的石氏早已卸去了那一身明黄的太子妃服饰,素淡的袍褂,头上也没半点钗环首饰,满头青丝也齐肩剪断。康熙愣了,“太子妃,你这是——”
“民女石玉婷叩见吾皇万岁!”别样的称呼代表着身份的变更,石氏,不,被太子休书出门的石氏应该叫石玉婷了,“民女既是被逐,为不使皇家颜面有失,倒不如暴卒为好,此后再无太子妃石氏,只有石玉婷常伴青灯礼佛!”
“你——”康熙本待挽留,可他自己都已经厌弃了太子,何尝又能为石氏找到非留不可的理由,“如此,也好!只是不知你要往何处安身?”
“太子在毓庆宫,民女就去太孙府吧,弘皙是个好孩子,却不能被人教坏了!”
这话,又是对着谁呢?
第一五三章 中二,傲娇尽头便转毒
强化自己的希望的状态,比如理智到睿智,排斥不希望的内疚和无力感。这就是网络新词“中二”的典型特征。因为多发生在青春期的初中二年级而得名。
中二是心理弊病,典型的特征有四条:我与别人是不同的;错的不是我是世界;这才是成熟(成功);如果有反例,就参看上面三条。也因为是心理弊病,所以或许有许多伟大的计划要改变身边的事物,结果什么行动都没有,最终就这样收敛了。待到可以看淡一切的时候再回头,无非哑然一笑。
但若将中二的表象套于历史,皇帝是永远的中二,天下一人的担当中,天子、万岁、朕,宫墙、宫苑、龙,无一不给以强烈的自命不凡的心理暗示,而金口玉言乾纲独断更是在制定规则,到最后一句“吾皇圣明”将中二的程度持续加深。而越是圣明之主,“二”的程度就越高,康熙可称典型代表!
二,是不计后果的。随着康熙的点头,一切就开始!
太子妃暴毙,皇上哀太子妃贤良淑德,停灵毓庆宫,举国葬,停婚庆之事,大赦天下!消息本身就像翅膀,扑闪着飞遍京城。酒肆茶楼里的闲人们一时多了无数的谈资,这回还是一骑飞马直奔热河,马上太监背负的是赦出大阿哥胤褆的圣旨。下一刻就更新成八阿哥府门的青砖未及拆完,胤禟就跨了进去。
多事的开始揣测反对皇太孙“一体纳粮”被流放的郭琇何日回京,好嘴的嘴角沾沫的讲述国子监的学生们如何恭迎四大状元出狱,喜探隐私的悄声议论封驳圣旨的何焯如何在席大人的灵堂上哭到晕厥。故作高深者凝眉思索三阿哥胤祉亲自去接李巨来背后的深意。
当然,所有人的话题到最后还是离不开太子妃的国丧!
在康熙的直接干预下,石氏的大丧办的煞有介事。到了傍晚,毓庆宫内早已变成白色的世界。
素幔白帷灵幡高悬,纸人纸马分放左右,元宝香烛堆积成山,潭拓寺的和尚,白云观的道士,吟唱哼鸣与钟磬铙钹混响,白汪汪悲切切中裹杂哭声。
正殿停灵,一床陀罗经被,黄缎面上织满了梵字经文,铺盖在石氏的梓宫金匮之上。手指粗,一米长的安息香插在灵柩前的鎏金宣德炉里,游丝样的轻烟缭绕在殿内,宣告主人的灵魂已升到三界之外。
两根儿臂粗的白蜡,突突的跳跃着火焰,往来行走的礼部堂官们摘掉了顶上的大红缨子,微风动影,映的鱼羊干鲜等贡品恍恍惚惚。金匮左侧,原本该弘皙当头的位置上,跪着的却是太子妃嫡女,只有四岁清辉郡主。右侧则是侧福晋李佳氏带领的太子妾室。
此刻,唯一不协调的就是黄马褂之外罩着白衣的八名侍卫,手拄短戟,目不斜视,钉子样矗立,给恸哭灵堂带来了几分肃杀之气。仔细看看,最前边两个,左为张宗仁,右为高钦。事实上,这八个也确是来自太孙府的护旗领,最后的黑大个就是王虎!
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这些奴才是替主行孝,而知情的却在不住叹息,护灵,不是为了震慑恶鬼,而是——
时间往前推。挨了巴掌,又被两个奴才架回毓庆宫,如雷的暴怒散去,稍稍冷静的胤礽开始陷入恐慌之中。“报复”并气晕了皇阿玛,生命不可承受之后果让胤礽变成了等待宣判的刑徒,随着时间的延后,恐慌逐渐加剧。
到何柱儿第一回连滚带爬的进来,胤礽反倒是冷静了,吭气憋火的太子大不了不做又何妨?一脚“打”断了何柱儿的通秉,转而吆喝着洗澡更衣,爷总是爱新觉罗子孙呢,就算被废也不能丢了体面!
当他焕然一新的来到正殿,看到的却是硕大的金匮、满殿痛哭的宫女太监,和把棺椁拍的啪啪作响、哭的我见犹怜的小清辉。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思往日夫妻相谐之乐,念太子妃在宫中为自己奔走,再想喝骂冷落形同陌路,知道今天的休逐与耳光,悲伤、羞愧、歉疚,胤礽百感交集,心痛痛心,连表情也扭曲。
“太子妃是怎么死的?太子妃为什么会死?”胤礽拍着金匮,“打开,孤要亲眼看看太子妃!”
“太子殿下不觉得晚了么!”
明知是计,武丹原本还有些歉疚,可看胤礽上下光鲜,武丹直接把太子划到混帐王八蛋堆儿里了,前边把亲爹气得倒仰,紧跟着又挨了老婆的耳光,被奴才丢回府内,你还有心情有时间洗澡换衣服?太子妃的金匮到了你还磨磨蹭蹭,难不成你趁着洗澡的功夫还跟宫女敦伦了一番?
“前有气晕君父之实,后又太子妃薨亡,您倒是——”不管是天性薄凉还是故意,武丹懒得去多考虑,就像皇上说的他不准备做什么忠臣孝子,向北拱手,“今日之事,奴才会据实回禀,请皇上决断!”
一句话,胤礽只剩下愤怒!
自襁褓中做半君,继承人教育让胤礽不可避免的也有了中二特质。当“错的不是我而是整个世界”与君父的压抑混合,胤礽就不可避免的养成了傲娇的性子。在不同的时候,面对不同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人们习惯的把这称为喜怒无常。
“狗奴才,忘了孤在太孙府所言么?忘了这是孤的毓庆宫么?”胤礽手往外指,“来人,将这个不知所谓的东西,抬出去!”
“殿下怕是不能呢!”武丹冷冷一笑,“张宗仁何在?护灵!”
张宗仁等苦着脸鱼贯而入,胤礽认得这都属儿子的亲卫,狠狠跺脚,转身之时,他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皇阿玛,你好毒!
太子胤礽此时呆坐在西暖阁。暖阁里的一切,与石氏生前一样,墙角的紫檀木架上摆着的几个金黄的文冠果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梳妆台架上,研制、首饰和她用过的青盐、香胰都原封不动摆着。唯有嵌玉的牙床上,新悬着一帧石氏的宫装小像。
小像下是一具古筝,古筝断了一根弦,蜷曲着,上面早已蒙上薄薄的一层灰尘。胤礽记得,这本是石氏珍爱之物,弦断,只因胤礽含糊的问出那句“皇阿玛是不是也爱听”。
弦断音犹在,胤礽的手指轻勾古筝,嗡鸣中忍不住喃喃一句自语,“石玉婷,你说,你死了,孤还会远么?可孤不想死,也不能死,更不能像你这样死的不明不白,窝窝囊囊!”
脚步声响,何柱儿一拐一瘸的进来,两天两夜的疾行险些把他颠散了,随后又被毓庆宫外的侍卫们吓的半死。武丹将太子“请”回毓庆宫,还专门留下了人手看门,规矩只有一条,许进不许出。凭良心说,武丹真没康熙想到那么远,那么严重,他只知道失意之人需慎口,绝不允许太子到处乱走,满宫的胡说八道!
只不过与太子差了一天进京,能发生什么大事?但不管是什么事,太子的脸色告诉他总归不是好事,正当何柱儿打算把自己缩的跟雨打了鹌鹑似得,暴亡的太子妃就被送回来了。前情接后事,何柱儿很直接的就把太子妃之死跟太子挂上了钩。
小心翼翼的打量一下太子的脸色,柔声细语道:“殿下,索额图大人奉神主牌来了,还带了皇上钦封的谥号——”后半句“该去迎接”何柱儿硬是把它噙在了嗓子眼。
“索额图?”胤礽的脸上猛地闪过一丝异样神采,腾的一下站起来,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去,告诉索额图,孤的病尚未大好,请他进来叙话!”
“喳!”
第一五四章 是坑,敬谢不敏
“奴才索额图叩见太子殿下!”
索额图进来却把胤礽吓了一跳。他几乎都不敢认了,原本的宽肩阔腹枣核儿样身材变成了葫芦型,天青九蟒的公爵袍服空荡荡的。脸面甚至比自己还要憔悴,无官一身轻,却不该是这个轻法,双手将人搀起来,“索大人,快快请起,您这是——”
“殿下,奴才,嘿!”索额图喟叹一声却不知如何开口。
昔日辅政四大臣,唯有索尼之子成为首辅,就因为索尼将儿子索额图安排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小皇帝身边。之所以从天子亲信变成太子铁杆,除了姻亲之外还可以看做“政治投资”。家天下,作为索家的当家人当然希望随着太子登基,索家也鸡犬升天。并因此误导了如佟国维等,以为这才是上书房大臣的存在方式。
可世子弘皙,如今的皇太孙弘皙,自死而复生之后就无缘无故的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直到自己辞官方罢休。普通的奴才心寒了会弃主,而铁杆便是想弃主也会被当做“三姓家奴”,想走都走不了。而翻遍脑海中的犄角旮旯,也没找到什么地方恶了弘皙,或者李佳氏。不得已,就要有宿命的隐忧——天生瞧着不顺眼?
天,是天子的天,天子瞧着不顺眼!虽是吓人反倒豁然开朗。
以康熙一贯英明神武未雨绸缪看,随着世子拳打脚踢,所有的成年皇子或圈或倒,甚至有三阿哥那样的扫地出门。太子、诚孝的旗主贝勒弘皙、若再加上自己与张廷玉两个上书房大臣做奴才,太子的半君怕是要变成半朝,皇上怎能没有隐忧?
退一步,却是海阔天空,想明白个中情由,索额图那时候可谓心宽体胖。好心情直到太子被送走的那夜消失殆尽……
做了这么久的上书房首辅,皇上身边不可能没有索额图的眼线,当然,就是康熙也想不到李德全就是索额图的眼线。“在皇上的寝帐内,皇上和太子因为太子妃起了冲突”,李德全匆匆一语,对索额图不亚于晴天霹雳,他是被太子的愚蠢雷到了!
为臣者不可不知君,从康熙幼年就在身边,若说对皇上的了解,索额图绝不做第二人。他笃定康熙与太子妃之间绝不会有私情,便是有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恨不相逢未嫁时那种!如此,“冲突”当是太子挑衅,被“冤枉”而气急的皇上才会将太子远远的打发出去,其情可假借眼不见心不烦。
烦,是太子因地位稳固而向阿玛叫板,急着上位也用不着这种方式吧?
第二日,非议弘皙的韩菼被五雷轰顶,天佑皇孙何尝不是天佑皇室天佑太子?偏是皇上册封皇太孙,偏是“纯孝”的弘皙默而受之。与索额图看来,这就是皇上对太子的反制:以往,皇子们只是觊觎储位,现在,你儿子直接抄了后路!
所谓铁杆可用一句话来概括: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父子相疑至此、父子相煎至此,索额图少不得要焦虑、煎熬,夙夜忧叹之下,要能心宽体胖才是笑话呢!
直到太孙受伤,得知皇上急召太子进京,索额图悄悄的安插了三拨人马带着他的亲笔信在半路迎接,不为别的,他只希望太子能就此与皇上重归旧好。可那三拨偷懒的奴才根本没拦住八百里加急的太子,紧跟着就是太子妃薨亡!
皇上召索额图进宫是为议定太子妃谥号。谥号之说始于《逸周书》,所谓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于己,名生于人。皇帝可以为朝廷重臣定谥,新帝为先帝奉谥,以孝道治国也可扩至太后、皇后、贵妃等,可皇帝为太子妃议定谥号本身就透着诡异!
这事原想这从李德全那能得到点什么,可李德全给他的却是一个刀架脖子的手势,带进乾清宫,熊赐履、张廷玉、佟国维、王掞俱在。彼此对视难免一头雾水,可御座上的康熙面沉似水的搬出太子妃管理六宫的功劳,谁也不敢抢先去触霉头!
好在都是刀笔老吏,一时间诸如慧、贤、纯、哲、悯、淑、慈等上谥脱口而出,左右斟酌间,端坐御座的康熙钦定“安慈”二字。安慈,好和不争曰安,所保惟贤曰安。抚柔平恕曰慈,爱育必周曰慈。虽说这也能配得上太子妃的秉性,可康熙指派自己来毓庆宫却加上了一句“索额图,汝当请太子好好思虑安慈之意!”
至今想起皇上如刀的眼神,索额图依旧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问道:“太子,能告诉奴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么?”
索额图敢问,也当问,就像当初康熙册立新后征询他的意见,他直接回了一句“有后母当有后父”,索家与太子已是荣辱与共。
“何柱儿,守在外边!”
太子的头一句就让索额图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而接下来,随着太子的讲述,他几乎要哭了,旧事重提,还如此的“睿智”?联系太子妃薨亡,索额图总算明白皇上为什么叫太子好生思量“安慈”的谥号了。
太子妃是好和不争才忍辱背上骂名,企盼父子之间的“刺”随她的一死而了之,这是抚柔平恕的本意,只是所保的太子能算得上“唯贤”?至于爱育必周可称一个怜字,皇上与太子之间只有这丁点“可怜”,还是看在太子妃的份上可怜!
字字珠玑,字字却是反诘嘲讽太子,如之奈何?
身家性命寄托在如此不靠谱的主子身上,索额图如何不苦?
胤礽脸上也是讪讪,“索大人,大不了孤不做这个太子,反正还有弘皙为太孙——”
“太子住口!”索额图一声低喝打断了胤礽,袍袖一拂,“太子若再说笑,奴才转身就走!”
罔顾君臣之礼因为人已经气急,若是自家儿子索额图能一巴掌抽过去再加上一通窝心脚,踹死这个不省心不负责的小畜生!
“国丈——”胤礽换上一副惭愧之色,眼眶也孕出泪水,目光涟涟,“胤礽错了,请国丈教我!”
卖萌不光是小女孩的专利,自打小时候开始,每逢这位姥爷发怒,胤礽就会摆出这副有娘生没娘养的可怜模样,而且,屡试不爽!
“太子啊,你当知储位并不仅是个人荣辱,更关联如臣、如凌普、如毓庆宫所有人等,若您弃储位,让臣等如何自处?”
“纵是您不在乎臣等,您可敢保证吾皇再不立新储?他日皇上龙游大海,您指望新君如周公旦一样还政太孙么?怕是弘皙早就被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以太孙的脾气,怕是要——”
“造反”俩字,索额图忍了忍总算没说出来,狠狠的吐了一口气,“太子啊,就算您铁石心肠不顾臣等,不顾太孙,您呢?”
“储君之立,祭天祀地,一日易储,震动国祚。秦之太子扶苏,汉武之太子刘据,隋朝杨勇、唐之李弘、李贤,为何没有得善终?皆因古来雪中送炭者稀矣,而落井下石者比比!”索额图哀叹道:“墙倒只有众人推,何曾见众手扶?太子啊,这储位不光不能弃,更需争啊!”
“争?”胤礽一愣,但心里怎么想就是天知道了!
“没错,就是争!”索额图道:“为了您,为了皇太孙,也为了如臣等之富贵前程,您必须争!”
“争?”
“争!”
胤礽笑了,长躬到地,口称:“国丈在上,请受胤礽一拜!”
“太子不可——”索额图唬了一跳,赶忙侧身避过,“礼不可废,奴才不敢当太子之礼!”
“国丈当得!请坐,”胤礽亲手为倒了一杯茶,“不瞒国丈,胤礽也曾起过争的心思,适才与您所说只为试探,适才一礼当是向国丈赔罪,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呗!索额图苦笑摇头,“太子多虑了,奴才早已庇于您的羽翼之下,天下尽人皆知,便是皇上——”
苦笑是庆幸也是后怕,从小看着太子长大,自然知道这外甥的秉性,真要自己有半点犹豫,嘿嘿!同样,皇上之所以放着上书房大臣不用,却派自己来毓庆宫送神主牌,就是算准了太子必定与自己有所谈,“密室私议”不是同党也是同党!
也亏的自己没有辜负太子的期望,没有辜负皇上的期许,否则才叫鸡飞蛋打里外不是人!罢罢罢,既然皇上非逼着奴才陪您玩一局,那奴才只能领旨了!
索额图目光一凝,“太子,您要有些权力!”
第一五五章 用间,炮响前的烟雾
“奉太子口谕,提内务府沉香木塑像六尊,调能工巧匠若干!”
膀大腰阔的凌普面南而立,“马大人,赶紧的吧,若太子爷发起火来,你我可吃罪不起!”
“老凌,你才从内务府走了几天,跟爷们儿耍起来官腔儿?”马武呵呵笑着站起来。凌普是太子奶兄,调毓庆宫少詹事之前本就是内务府的副总管,因是旧识故也随意,而如马家这样的皇家包衣对上所有奴才都有天然的优越感。
马武一把揽住凌普的肩膀,“差事交给小的们去办,走,哥哥这还藏着准噶尔进贡的葡萄酒呢,这大热天的,兑上冰鱼,咱们哥俩一块喝几杯!”
准噶尔就是出了叛贼葛尔丹的那个准噶尔,辖下吐鲁番是著名的葡萄产地。太子享四海之珍,既是藩属,每年定会进贡的极品葡萄酒。就像火耗与漕耗一样,长途跋涉为保证数量自然会有富余,到京之后,多出部分除了与朝廷重臣做礼,更不能少不了接收单位内务府。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收受双方都心知肚明,于是,作为供给方,皇上有什么内务府肯定有什么,而为了不把皇上的嘴巴养“叼”以至下回难以办差,内务府有什么皇上可不一定有什么,马武敢说极品绝不是虚言!
“兄弟知道你老兄是夹藏好手,可太子刚颁布了戒酒训,兄弟哪敢吃酒?”凌普硬是顿住脚,“改日,改日兄弟在伯伦楼摆上一桌,专门请你如何?”
凌普态度坚决,马武倒也没生拉硬拽,可嘴上却不饶人,“我说老凌,你就是拿太子遮掩也得靠谱一点吧?伯伦楼从成了太孙的产业就关门歇业至今,他老人家现在还昏迷。你要老哥去伯伦楼,糊弄鬼么?”
“十天,兄弟保证十天成不成?”奴才虽分三六九等,但奴才也有虚荣,就像《唐伯虎点秋香》里面,唐伯虎战胜一等家丁就是为三等下人争光。在皇上的奴才面前,太子的奴才也不介意偶尔展示一下近水楼台的优越性,“太子已着兄弟接手了伯伦楼,眼下正收拾呢,十天之后重新开业,到时候必定送您一张烫金请柬!”
“不是吧,老凌?”马武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太子妃薨亡,皇上圣谕国葬,一年内禁止一切嫁娶庆典,而今不过七日,伯伦楼焉敢开业?不是有谁蛊惑太子吧?你老凌可是太子近臣,就不知道劝劝?”
“劝?为什么劝?”凌普一撇嘴,“索额图索大人说了,孔子制礼仪,为嫡长子,为父斩哀三年,为母服丧一年。为夫,为妻三年不娶。为父,嫡媳平哀一年。民间都有‘父母尚在,不重葬礼’的说法,咱们皇家难不成还不如百姓知书达理?”
凌普拱拱手,“昔日先皇大行,万岁于灵前即位,守孝之礼,一日算作一月,三年便是三十六日。太子妃之葬,一日亦可算一月,夫守妻丧只需一年,十二日之后哀礼就算成了!”
“但咱家太子是重情之人,你当他老人家缘何要沉香木与工匠?就是要雕一座真人大小的塑像置于西暖阁,晨昏相守!”
凌普放下手,“老马,赶紧的吧,兄弟还要回去交旨呢!”
“别啊,老凌,这才一尊塑像了,太子要六尊难不成还是给那些贱役练手?打死也不敢出差错才对!告诉哥哥,哪天皇上问起来,哥哥我也能说得上去处啊!”
为了“去处”,马武甚至搬出了皇上。这倒不是单纯的履职尽责或八卦之火难耐,只因凌普卖弄背后的不寻常:雕像奉于堂绝对是重情之人,可国葬是圣旨,圣旨里可没有一日当一月的说法,索额图竟然妄揣圣意将一年变成十二日,难得太子还允了,他究竟是允了还是晕了?
可惜,有些心思因为说太直白就会暴露,凌普也不是实心的棒槌,一样笑呵呵的回了,“这兄弟可就不知道了,要不,你老兄亲自去问一问太子殿下?”
“岂敢,岂敢!”马武笑着而言是尴尬,“我只是想顺便告诉凌老弟,内务府最好的金木匠去了太孙府!”
“是么?”凌普哈哈一笑,似是意有所指,“咱们这些奴才只能去效犬马之劳咯!”
马武讪讪而退,亲自取了钥匙,又招呼人准备车辆,待到将人送出内务府,却由不住微愣,凌普竟然钻进了停在府门外的一辆马车之中,竹帘开启的瞬间,车内露出明黄袍摆,天下能用明黄者唯有太子一人,若是太子驾临,为何不入?
疑惑间,帘子却是重新撩起,露出面目的太子对着马武微微一笑,马武正待上前拜谒,竹帘却又放下了。侍卫簇拥中,车马粼粼而去。
车内,拳头大小的宣德炉里袅袅的燃着檀香,红铜的冰盆扫尽暑气,冷香似乎能沁进皮肤里。
“该说的话都说了么?”倚在靠垫上的胤礽问道:“没有遗漏吧?”
“殿下专门交代的奴才岂敢遗漏,”凌普欠身道:“奴才一说十日后开业,马武的下巴险些惊掉了,还追问奴才是什么人蛊惑您呢。等他听完奴才的解释又开始追问沉香木的去向,奴才借用您的名头才把他堵回去!”
“那就好!”胤礽满意的点点头。
内务府管理皇家事物,总分七司三院,是朝廷规模最大的机构,比之户部还要庞大,人多的地方注定嘴杂,而凌普适才与马武的一番对答想必用不了半日就能传的满京城尽知,这也是胤礽选择此处表达“不满”的原因。
您不是要国葬么,成,天子为嫡媳服丧一年足矣,再多就是不如老百姓知书达理。而一天代表一月也是您在大行皇帝前的做法,大行皇帝尚如此,太子妃为何不可?软磨硬抗才是质问君父后的顺延。前倨后恭,骨头都没了还叫什么太子?
凌普小意的看看太子的脸色,“殿下,奴才有一件事不大明白,还请太子解惑!”
“是不明白孤原本匿行至此,为何在最后漏了行藏,对吧?”
“太子爷圣明!”
“也没什么圣明不圣明,”胤礽一笑,反问道:“你觉得孤之所为能瞒过皇阿玛么?”
“这——”凌普犹豫了一下,说心里话,从那天听过太子“争”的心声之后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咬牙答道:“恕奴才直言,恐怕很难!”
“没什么恐怕,是根本瞒不过。但孤也从未想过瞒着皇阿玛!不光不瞒还要变着法的告诉他!”胤礽的嘴角翘翘,“但该怎么告诉就是学问了!”
“孤若不现身,那马武的好奇心上来,焉能不悄悄尾随?一直跟下去自然真相大白!而孤一露脸,他还敢么?好奇却又不敢探究,只能是猜测。在前番孤有不满的基础上猜测,你说他给皇阿玛的折子是不是得多几分扑朔迷离呢?”
“塑像的最终去向皇阿玛也会知道的,可就算知道,除了骂孤荒唐又能说什么呢?这可当兵法里的用间,蒋干中计的故事知道吧。一朝皇阿玛醒悟,误导思维的马武就是第一个替罪羊,而孤却可救而用之,马家还是有些才能的!”
“这一面,孤以为当时炮响之前的烟雾,烟急,炮猛!”
“殿下,奴才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露一面,背后却有如此多的故事,更兼环环相扣,除了佩服,凌普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字眼了!
马武尚不知自己已经被定义为蒋干,吩咐一声不可打扰,小心的自书柜内取出密折匣子,提笔写到,“吾皇万岁谨见:今有太子少詹事凌普,以太子口谕之名自府库提沉香木塑像六尊,其言为太子妃塑像所用。言谈间,凌某言及伯伦楼将于十日后开业,奴才惑而问,其言道,索额图大人念及先皇大行……”
第一五六章 博弈,巧取与豪夺
沉香木的木像极为高大,双马拉的大车也勉强能装下。尤其面目是不认识的女人而不是熟识的神仙,如此招摇过市自然吸引了好事之人,有眼亮的自然认得马车上独特的毓庆宫标记,一直目送到裕亲王府,无数双眼睛看着一辆马车连带上面的塑像被送进去。而后,车队继续前行,直至太孙府。
这样的消息让恭亲王常宁怒气难遏,若不是心疼,他说不定会砸掉最为心爱的象牙烟具,即便如此还是狠狠的摔了几个茶碗!他知道那些沉香木塑像是什么,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沉香木最适合干什么——锯了丫的,给爷做棺材!
已经是跟弘皙商量好的,本打算等皇兄回京通报一声就拉回家里,常宁为此满京城的寻找善于做寿材好木匠。他信不过内务府营造监,丫的只会参照礼部议定造木头匣子,那根本衬不上沉香木的身份。
好事多磨,从迎驾开始,打雷、决堤,盗卖国储、光明会,皇太孙开府、遇刺,追缴亏空,紧跟着就是太子妃薨亡,就他娘的跟上紧了发条似地,一件事紧跟着一件事,可怜常宁竟找不到跟皇兄张嘴的机会!
越找不到机会常宁越急。急,因为他找人去内务府看过。塑像虽高,可真能用寿材的只能从肩部往下,算下来,两座木像凑一个棺材都有点委屈棺中人,三座倒绰绰有余。
沉香木太过尊贵,可遇而不可求,道理他知道旁人自然也知道。满天下的,有多少人有资格惦记这点沉香木么?
皇兄为天子得算头一个,弄不好还得九尊,他都做过棺外加椁的梦何况皇兄?九尊,还是东拼西凑的结果!
但用料多也算好事,毕竟以此标准算,甭说别人,东西是小弘皙找着的,俗话说见面分一半的,他要用了沉香木太子就没了,更莫说还有皇太后呢,于孝道不合不是?
如此,皇兄得减数,大不了材料厚一些,四座足够了。皇太后、太子、弘皙皆参照此例,四四十六,还只剩下俩!俩好,自己的瘦小身材反倒成了优势,委屈点挤挤还真凑合,至于二哥,谁让他长的那么胖大呢?顾头不顾脚就成了笑话!
就在他守财奴看灯草似地的盘算时,太子妃却薨亡了,俩,装太子妃更合适!明知太子妃不是为了沉香木棺材而抢先,可他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还好,还好,皇兄没给她用,自己就还有机会!
此刻,听闻太子把沉香木的塑像送给了二哥,他再也坐不住了,还剩一个如何是好?难不成百年之后在塑像上抠个洞,如那些佛道中人把自己做成真身塑像?
心急的常宁带着几个贴身侍卫飞马直奔太孙府,他甚至懒得敷衍迎出大门的太孙府管事多卓。这倒不是他笃定太子在那儿,就算不在,他也得看着属于他的沉香木,他早想清楚了,先手有后手无的事,大不了豁出自己这张老脸,那也叫“巧取”!
太子还真在太孙府,不光在,手里还拿着一把巴掌宽的米许长刀,视线及处,胤礽已将长刀高举过头顶,看架势,一刀就要斩在身前的雕像莲花座上!
“住手!”常宁忍不住发出一声肉疼的高喝。
所有的寿材都是一头大一头小,莲花座是雕像最宽最阔处,宽阔厚重处正好做材头。那刀,长宁也认出是遏必隆刀,锋利无匹注定一刀两段,整块材料就毁了!
“哟,原来是五叔啊!您今儿怎么有时间来这儿?”收刀的胤礽笑的意味深长,可惜心常宁却没时间探究,讪讪的出几分笑容道:“瞧太子说得,弘皙孙儿受伤昏迷至今,我这当玛法的早来了三回呢!对了,”常宁抬手指指,“太子,你刚才这是——”
“呵——”胤礽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叹,“太子妃重返瑶池,皇阿玛虽言国葬,但侄儿总觉得十二日还是太短,故侄儿想用这些沉香木为太子妃塑像,常睹音容笑貌以解相思之情!”
常宁愕然,太子这理由太强大,人家夫妻情深的事,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找不到,真要说三道四才要命呢,莫说太子,就是皇兄怕都不答应,圣谕国葬那得是多大的哀荣多高的圣眷,怕是自己死了都不如呢?
眨巴眨巴三角眼,常宁生搬出一个理由:“就是塑像也用不了这么多吧?难不成太子打算让太子妃的塑像灯柱似得遍布毓庆宫?”
“当然不是!”胤礽也没介意常宁的言语不恭,毕竟那也是长辈呢,“但少了肯定不行!”胤礽解释道:“侄儿原想把此事交由内务府的工匠,可又觉得这么做一来怕贱役之手亵渎了太子妃,二来难解哀思,故侄儿打算亲手动手!”
“五叔也知道侄儿的金石手段刻写印章还勉强,塑像怕是心有余力不足,多准备几座也是有备无患,这五尊总有一尊能完成吧?”
“这些,是练手?”
常宁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在滴血,沉香木啊,自己梦寐以求,太子竟然准备练手?败家玩意噢!他这时候想的最多的就是南书房读书学的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来,五叔,你也擅长丹青,你看,侄儿这刀这么下成不成?”
胤礽貌似因得到五叔的支撑而兴奋,拉着常宁绕着身前的塑像转来转去,手里的遏必隆刀一会儿这么比划一会儿那么比划,轻微的几次木屑纷飞让常宁恨不能把胳膊垫上去!
到太子重又举刀,他实在忍不住了,“太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木头么?沉香木啊,笔筒大小的已是难得,长到这么大分明是上天赐予,天生的寿材!你知道沉香寿材的好处么?避虫吃鼠咬,保尸身不朽,传说更能佑墓主人飞升极乐!你就打算一刀一刀的把它砍成劈柴?”
“做寿材?”胤礽仿佛刚刚被提醒一样,“五叔,你别说,这一头大一头小做寿材还真是方便呢,可侄儿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你用不了我能用啊!常宁恨恨跺脚,他干脆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太子,实话对你说吧,五叔喜欢这东西,五叔府里还有一座玉海子,高三米有余,阔也超过两米,用做塑像绝对是一等一的材料,就与你交换三座木像,如何!”
“这么大的玉海,绝对是价值连城,五叔难道就不心疼?”胤礽的多了几分调笑意味,再加上如他儿子弘皙那样上翘的嘴角,常宁要在不明白就是实心傻子,太子就是给自己装糊涂呢,说不定连是看自己进门才举起遏必隆刀的。
一切都是演戏,故纵,只因欲擒!
“说吧,看上五叔什么东西了?”清楚了胤礽的心意,常宁也坦然,“只要五叔有的尽管开口,为了这沉香木,五叔绝无二话!”
“好!”胤礽将遏必隆刀在手上一拍,“五叔,前两天您送去毓庆宫的福寿膏侄儿非常受用——”
“就这点事儿?”常宁哭笑不得,“你倒是早说啊,要多少?五叔这就着人送来!”
“不不不,”胤礽连连摇头,“授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的道理侄儿还是懂的,侄儿要的是这独家的买卖!”
“不行!”常宁拒绝的斩钉截铁,“福寿膏的买卖是五叔为你的兄弟侄儿们找的百年之计,阖府上下哪怕没有任何进项,凭此也能富可敌国!”
“富可敌国就是好事么?”哪怕被生硬的拒绝,胤礽也不着恼,“明朝建金陵城的那位沈万三倒是富可敌国,可结果呢?抄家灭族!有巨富却无护己的能力,如幼儿持重金于闹市,根本是取祸之道!”
“这——”常宁犹豫了。
重金闹市福祸自招的道理他如何不知,虽说自己现在是亲王,可这亲王不是铁帽子得遵循世爵逐减,儿子是郡王,孙子是贝勒,再以后就是贝子、辅国将军,自己进门都懒得搭理的多卓算起来还是堂弟呢,而今已经沦落到给孙子看门的地步了!更别提那些闲散宗室,真要出了富可敌国的,巧取豪夺之下绝对是取死之道!
可就此放手?真舍不得!
看常宁天人交战,胤礽不介意在加上一把火,语声幽幽缺课寒彻骨髓,“五叔啊,孤是太子,弘皙是皇太孙,侄儿更听说,弘皙认为这福寿膏是慢性毒药,还生生虐死了五叔的海东青——”
“五叔答应你!”
以未来两代皇帝的名义做威胁,如此豪夺,谁又敢不束手?
第一五七章 撒饵,憨鱼自咬钩
三尊木像被重新装上车,再一次招摇过市。
临行,太子开恩重又还给常宁一成的份子,但这可不是良心未泯,而是常宁的背锅钱。常宁还得站在明面上撑着,省的那些御史们跑到皇上的耳根聒噪!
即便归府还有要求,顺带到裕亲王府前大街拐个弯……常宁知道是饵料,就像把自己钓到太孙府一样,只是一向信奉“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二哥会上钩么?太子又想从他那得到什么呢?
裕亲王府为敕建,因为当时朝廷刚刚颁布分封制度,也自然成了王府建筑的典范。迄今,也是所有王府中最为标准的“王”府。除去该有的大门、牌坊、正殿、寝殿、后楼,最大的景致就是王府西苑康熙御赐的花园子。十亩平塘也连天碧,汉白玉石坊做船头造型,坐于坊内,凉风习习裹着荷香水汽,整个人只剩下惬意舒爽。
当然,惬意的只是裕亲王福全,品一口乌龙茶,拈一块点心,偶尔关心一下鱼竿,很是舒爽。可坐在阑干上的世子保泰则极度不爽!
听闻府里多了一尊沉香木像,保泰的酒喝了一半就赶回来了。事实上,不管是册封世子之前还是之后,没有具体职差的保泰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在父王膝前“行孝,”为父王寿,百万求购沉香木的“广告”就是他放出去的!
他知道太孙得了十八尊前明沉香木塑并交给了内务府,他也知道迎驾之前太孙答应了要送父王,可如今,太子从内务府取了东西却只留下一尊,难不成堂堂的亲王要做一个薄皮棺材?那跟他设想的用其他木料再包一层沉香木皮有什么区别?他想再去讨要,却被福全拦住,还把他拉到这来钓鱼。
好吧,就听父王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待听得五叔常宁又从太孙府拉走了五座,他哪还有心思钓鱼――先手有后手无呢!
“老大啊,来,尝尝皇上着王铁山送来的冻脚乌龙,却是别有一番味道呢!”
老大自然说的是保泰,无欲无求的福全在家里更兼散漫,他喜欢这种如民家乡里的感觉。至于铁山是太孙太保、福建陆路提督王万祥的号。
外藩奉诏入京自然不会俩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两手空空就来。冻脚乌龙茶是贡品之一。传闻是台湾郑氏引入的茶种,生在冻顶山上,冻顶山多雾陡滑,上山采茶都要把草鞋“冻”起来才能避免滑下去,故而得名冻脚。
因气候不合,产量极低,故而尤为珍贵!康熙只是留下一点尝鲜,剩下的就赐给了二哥裕亲王!
“儿子哪还有心思品茶啊!”保泰索性把鱼竿一丢,“阿玛,您就答应我去见太子吧?”
“老大,你读过诗经么?”裕亲王抿一口蜜绿带着金黄的茶汤,说的话似乎毫不着边际。
“没有!”保泰摇摇头,“儿子打小看见那些弯弯绕绕的笔画就头疼,而您不也说过让孩儿娴熟弓马就足够么?”
“呵呵,是啊,对一个亲王来说娴熟弓马,保住了咱们国族的传统就足够了,这也是皇上为什么会同意选你为世子!”福全淡笑着放下茶盏,“你小子也算是憨人有傻福!”
“孩儿,不是很明白!”保泰挠挠头皮,“就连玉钏有时候这么着说孩儿!”
扑哧,若不是刚才的茶水已经入喉,福全弄不好能呛着。玉钏是保泰的嫡福晋,与太子妃是亲姐妹,一样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即便是纯孝,但这闺房之语如何能说给老父听?
“罢了罢了,为父也不给你卖关子了,也免得你一头雾水,”福全道:“昔年先皇临终将阿玛,皇上还有你五叔叫到身边问此生志向。阿玛那时候已经读书开蒙了,知道做皇上的苦,所以故意说愿做贤王。”
“而皇上回答的却为天下万民造福,皇上追问说,你还小,怎么给天下人造福啊?皇上没了词,还是为父为皇上解围,弟弟虽小,还有我帮忙呢!”
“皇上小时候感激的只是友爱,等到他长大自然以为皇位都是阿玛让给他的!所以皇上登基之后,就封阿玛做裕亲王,册封之日,曾以诗经一句譬喻,‘此今兄弟,绰绰有裕’。”
“知道阿玛为什么常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么?因为一切都有皇上替为父想着呢,包括眼前的冻顶乌龙,也包括那些沉香木,若皇上没给,那就证明皇上认为阿玛不该要,不该拿的拿回家那就是烫手山芋!”
“不就是沉香木么?做张床还能驱赶蚊虫,埋到地下就算尸身不朽又能找人参观么?”福全往石坊对岸一指,“阿玛早想好了,百年之后就用那些梧桐木做寿材,皇上每次来府上都要与阿玛在树下坐坐,还说这叫手足同老呢!”
“哦,”阿玛的无所谓态度让保泰连连点头,而辛秘旧事也似乎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听古样追问,“那五叔呢?他说什么了?”
哈哈哈,想起当初福全忍不住一阵大笑,“你五叔与皇上岁数差不多,俩人什么事都好争个长短,皇上说为天下万民造福,你五叔就说为国族开拓满天下的牧场,为万世开太平!连先皇都笑着给了他一记响头……”
“知道你五叔为什么是恭亲王吗?这是皇上警告他呢,小子,老实点!”
保泰听得也笑,笑完了却又道:“可孩儿还是想去太孙府!”
“嗯?”福全的眉头拧了起来,“小子,阿玛给你讲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看看一脸忠厚的保泰,心说你这榆木脑袋莫不是真的是实心的?由不得又耐心解释:“太子取了六尊沉香木像,送给阿玛一尊引得你五叔坐不住了,再让你五叔拉着从咱们府前过就是馋着咱们呢,就跟咱们钓鱼一样,洒下饵子等于上钩,你还要巴巴的凑上去?”
“皇上这几个儿子可都是人精,个个都无利不早起――”
总是亲儿子,福全没忍心说你那憨脑子上去就是找虐!
“儿子憨,但儿子不傻,阿玛您说的这些儿子懂却也不懂!”保泰憨憨一笑,“儿子早就放出风说为阿玛百万以求沉香木,太子哥哥找人送这尊塑像来也没说其他,儿子以为了这就是让儿子看成色呢。既然觉得挺好,那就拉回来呗!”
“不去,那儿子的孝心不就是假的?那儿子以后还怎么跟兄弟们混?”
“再说了,这只是买卖,太子爷要说什么其他,儿子傻,脑子转不过来,大不了,他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呗!”
“你――”看着保泰依旧憨厚的脸,福全感叹一声,“儿子,你长大了!”
福全发现他该重新认识一下“宝贝”儿子了,为行孝举重金求购沉香木,知道哪里有货,去,才是顺理成章。无动于衷,不是跟太子抖机灵么?而这机灵有必要么?太子说什么了还是做什么了?夸张点说,妄揣太子的心思,甚至有种祸的嫌疑呢!
非去不可,傻,反倒是一推六二五的极佳借口!傻都能成了借口还叫傻么?分明是大智若愚啊!
“去吧,去吧,”福全摆摆手,“阿玛在家等――不,你回来也不用来见阿玛了,一切就按照你的心意来吧!”
“儿子还想带着玉钏一起去!”保泰还是那副憨憨的样子,“玉钏的脑瓜灵光,跟太子又是亲戚,砍起价来想必更得力一些!”
“滚――”福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水面回荡,他似乎能看见太子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窘迫脸孔了。
“咦?”看保泰的钓竿抖动的厉害,隔着水面已经能见到近尺许长的银白鱼身,福全清楚的记得保泰那小子下钩的时候根本没放饵,无饵自咬钩,却也是一条憨鱼呢!
第一五八章 聪明人,扮猪也是猪
任何一种计策,第一次使用都堪称一个妙字,哪怕拙劣,都拙劣的可爱。但第二次还用,不管是什么样的聪明人都是蠢蛋!尤其是当他还以为别人蠢的时候,他就不可救药了!
保泰上门,胤礽笑的有些得意,在他看来,五叔那样的老狐狸都能被自己抓住弱点一举拿下,对付保泰,就像瓮中捉鳖样手到擒来,直到他看见保泰身边的石玉钏,眉头稍稍一跳。
京城勋贵圈里,靖逆侯张家与遏必隆家的“虎女焉能嫁犬子”是笑料,而在最顶级的圈子里,裕亲王世子的“妻管炎”并因“妻管”而逍遥也是谈资之一,并因此导致两个截然相反的现象:做儿子的绝不愿娶瓜尔佳石侄女,哪怕石氏女个个貌美如花、贤良淑德、聪慧过人,还能有与太子做连襟的机会!而做父母的情愿去做百家求中的一个,除去跟太子做连襟,家有贤妻,惠泽三代!
石玉钏与太子妃石玉婷长得有七分相似,一样的丹凤眼,柳叶眉,白皙的鹅蛋脸,朱唇含丹,未着旗头乌黑的长发高高的盘起来,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淡蓝色的旗袍上有着浅淡的夕颜花,雪白的围巾垂在鼓囊囊的胸前,典雅且秀美,将完美的身姿包裹的凹凸有致。直垂的前襟下露着同色的绣花鞋和雪白的花盆底,恍惚间,胤礽仿佛又看见石氏站在身前。
看胤礽回头两人或拜或福,口称:“小弟(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些虚礼,”胤礽轻咳一声收敛心神,“你们两个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这儿?”
“回太子哥哥的话,小弟夫妇本是去毓庆宫拜祭太子妃,可看清辉公主哭的伤心,又听说太子哥哥伤心过度昏迷——”
因昏迷而转送是眼不见心不烦的表象,百官拜祭,胤礽得把夫妻情深表演到位才是合格的储君呢。否则,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老婆都薄凉至此,谁还跟你混啊?谁又敢跟你混啊!
这样的道理不止是胤礽知道,保泰一样知道,但他还是揉了揉微红的眼圈,“太子哥哥,人死不能复生,您还要节哀顺变才是,毕竟我大清的天下还指望您呢!”
“哥哥省的!只是玉婷新丧,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在眼前——”胤礽叹了一口气,手掌轻拍身前的沉香木像,“愚兄正准备以这些沉香木亲手为玉婷雕刻一尊塑像,置于毓庆宫内,时时可见,就像太子妃从未离开孤的身边!”
“天子哥哥情深意重至此,小弟拜服!”保泰一声感慨,石玉钏已是泪眼涟涟,“世子,臣妾求您一件事,太子姐夫不是给咱们府上还送去、了一尊木像么,再送回来,行么?”
“好,好!”哪怕当着太子,保泰依旧毫无顾忌的去哄劝自己的福晋,“为夫这就着人去办,拉回来,就当给太子哥哥练手,三者取其一,总会成功的,必定让你重睹太子妃姐姐的音容!”
呃——一句话听得希望落空的胤礽险些咬了舌头,沉香木,练手,顺带还有不得不用沉香木练手的理由?哥哥的词你说了,哥哥还说什么?
瞧着保泰那张忠厚老实的脸,胤礽疑惑了,难不成这位堂弟突然间变聪明了要跟孤玩欲擒故纵?他决定了,再试一次!
胤礽拿起了刀,手在莲花座的位置刚一比划,保泰却把他拉住了,正当他以为果然如此,等待戏肉的时候却见保泰的手臂一横,“太子哥哥,小弟以为这部分应该全部去掉!”
“去掉?”
这回轮到胤礽郁闷了。保泰手臂指处正是木像的莲花座,能占到木像三成的高度,真要去掉了,剩下的无论如何也不必想寿材的事儿。若说先前还有疑惑,现在,胤礽可以确定,保泰怕是已经对这沉香木死心了。可你怎么能死心呢?这是饵子,你不咬钩,孤怎么钓鱼?
察言观色的保泰心里开始偷笑,福全决定从今日开始对儿子刮目相看,正是因为保泰表演的太好。事实上,邬思道所说的那句“不争是争”保泰从十三岁就知道,不光是知道,更懂得透彻。
父王的封号“裕”说白了无非是“装傻”,而他,干脆就来个真傻,尤其是天生就是一幅憨厚模样,当其他兄弟在南书房埋头苦读圣贤书的时候,唯有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唯有对骑射事尤为热衷,并因此在宗室结交了好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兄弟:睿亲王苏尔发的世子‘三等镇国将军塞勒,信贝勒董额,郑亲王世子、议政大臣雅尔江阿,肃亲王丹臻世子衍潢,克勤贝勒噶尔汉的世子勒尔贝,顺承郡王诺罗布的世子锡保。
猛一看似乎是孩子们玩闹,可仔细琢磨一下就有深意了,大清自太祖努尔哈赤时代就册封了八位铁帽子王,皆是太祖子孙,功高盖世却不能继承皇位,太祖补偿其“世袭罔替,永享富贵”。这八位的封号分别是睿亲王、豫亲王、郑亲王、肃亲王、礼亲王、承泽亲王(庄亲王)和多罗克勤郡王、多罗顺承郡王。与皇帝一起组成了议政王会议制度,决定朝廷大事。
直到康熙平定噶尔丹之后,挟大胜之威并消减了几位亲王的爵位,成立内阁,议政王会议才慢慢退出朝堂。
而今,除了庄亲王无后,剩余的七位都跟保泰是好朋友,换一个心思伶俐的康熙能放心么?毕竟祖法在呢,甭管将来谁坐龙庭,这几个人一歪嘴,怕是漫天起烽火。即便是保泰,谁知道他是不是装傻充愣骗取朕的信任呢?
直到有一天这小子鼻青脸肿的来康熙面前告状,说雅尔江阿的宠妾竟然是鳌拜的女儿,当日的漏网之鱼隐姓埋名后来进了郑亲王府,雅尔江阿醉酒漏了嘴,俩人当场打了起来划地绝交。康熙才算相信这小子是真傻,换任何一个还不得把这事当做把柄拿捏雅尔江阿?
而雅尔江阿之所以被康熙视为眼中钉,就是因为这事儿雅尔江阿选择性遗忘,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若无其事!
丢了一朋友却换来皇上的信任,尝到甜头的保泰觉得扮猪吃虎才是聪明人最该干的事儿。包括今天来见太子,不仅仅要知道太子的心意是什么,更主要的,这些沉香木他还得一文不花的弄回去。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总喜欢看那些聪明人吃瘪!
“太子哥哥,虽说夫妻同体,但总有个夫为妻纲呢,太子妃的塑像小弟觉得与真人无二就好,真要雕成了得仰头看,反倒不美!”保泰说着说着已经转向自家福晋,“玉钏,你说对吧!”
“对什么对?既是塑像当然要高大一些,要与真人一般大小,沉香木雕出来的东西乌漆墨黑的岂不是吓人?”石玉钏春葱般的手指在保泰脑门一弹,“傻蛋,懂了么?”
“没错,还是福晋说的有道理!”
保泰的点首称赞让石玉钏很是受用,红唇一翘下颌也跟着上挑,活脱脱就是一个年轻版的石玉婷!
世上有一句户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成为真理的背景是对方得是同样的聪明人,而这个聪明人还缺乏志在必得的勇气。就像诸葛亮的空城计,遇上多疑兼二心的司马懿,听完弹琴掉头就走才成就千古佳话。
胤礽就是势在必得的那位,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牛不喝水自然要强按头,而他更有按头的实力!
“哼!”胤礽跺脚打断了那二人的“恩爱秀”,“孤为太子妃塑像何等神圣,你二人既为臣又为亲,如何言语轻佻至此?”
“太子息怒!”保泰也知道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慌忙拉着福晋跪倒,“小弟知道错了,小弟与玉钏也只想着太子妃姐姐的塑像更漂亮些——”
“闭嘴!”胤礽冷冷的看了二人一眼,“太子妃是否漂亮是尔能妄议的?滚出去,孤不想再见你!”
“啊——喳!”保泰灰溜溜的打千,对他来讲,没占到便宜就当吃亏了。只可惜他忘了扮猪的猪也是猪!
第一五九章 挟质,最美相见初
“太子哥哥,这不合适!”保泰跨前一步,将石玉钏挡在身后,就仿佛被胤礽多看一眼就会被占了便宜,肥嘟嘟的忠厚脸也没了笑模样,“既无女主,外妇入皇邸,于礼不合!”
礼,自然是那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大防,生气的太子斥退自己却要让玉钏留下,刚进门的时候保泰已经主意到太子在玉钏身上流连了好几眼,一想头上一顶油油的绿新鲜欲出炉,他焉能同意?
“礼?你这从小不读书的糊涂蛋要跟哥哥讲礼?孤以为拉着你的福晋掉头就走或干脆冲上来将孤打倒在地才是你的做派?孤是真没想到你会跟孤讲礼?”胤礽冷笑一声,“保泰,憨直该是大智若愚吧?”
“大智的你又准备如何跟我这半君的太子讲礼?”
保泰愣怔了!
憨直的他原本可以理直气壮的做些莽撞事,甭管你是谁,想老子的婆娘留在你府上那叫做梦,匹夫一怒还有个血溅三尺呢,觊觎贤妻,即便没有不共戴天,冲上去一头将太子撞翻的事做出来怕是不必担心什么后果的。莫说太子,就是皇上都无可奈何,皇上为弘皙的事教训老状元怎么说来着?他不懂事你还不懂事?
可他不是真傻,是大智若愚,当被逼到了死胡同,他就会下意识的开动聪明的脑袋而不是装出来的愚笨。太子的身份早在脑海根深蒂固,半君也是君,亲王世子还是臣,君臣之礼,予生予夺,莫说留下老婆就是要命也得给……聪明人的坏处就是因为聪明而有所眷顾,越是聪明眷顾越多,就像所谓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像所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胤礽要留下玉钏的初衷只是想着胁迫做人质,你不是在意老婆么?抓住你的弱点你还不乖乖的为孤王所用?可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看保泰犹豫,胤礽嗤笑一声,“怎么不说话?装不下去了吧?其实,若论装傻的本事,哥哥装了三十年了,你——”胤礽竖起食指,左右轻摇,“不行!”
“装傻,骗骗二伯没关系,毕竟,天下哪有不骗爹的儿子呢?你说是吧?可你不该骗皇阿玛啊,欺君之罪也可以不说,可你装傻充愣的笼络了一群铁帽子的世子要干什么?重回议政王的旧事?这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我那位裕亲王二伯的主意呢?”
随着胤礽的自言自语,保泰的脸色一会三变。
装傻,一把将最后的遮羞布扯下,赤条条现在人前;骗爹,可轻可重,轻者会被父母当做童趣的笑料,重者就不仅仅是坑爹那么简单;不说欺君罪,是因为说的再恐怖,也不如落下的雪亮的屠刀血淋淋再举更有威慑力。真若让皇上三叔以为是阿玛后悔当初的退让,转而让“傻”儿子笼络铁帽子王,重回议政旧事,以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是阿玛所想,自己就百死难赎咎了!
可叹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可怜自己以为没沾着便宜就算吃亏,可恨太子狡猾!一切若如初见,多好?
百感交集的保泰由懊恼转而惶恐,惶恐再到羞愧,直到耳边传来太子的一声断喝,“来啊,送世子出去!”
“喳!”
隐在周遭的太子近卫们都是早就被太子喂得的饱饱的,即便开始有些威胁的小手怨气这么多年也被流水般的银子冲散,太子的谕令一下,别说是亲王世子,就是皇子阿哥他们也敢动手,可怜保泰空有一身力气,却不敢动手,只能连声的求饶,“太子哥哥,小弟错了,小弟错了!”
“哥哥?”胤礽一声冷笑,“你这般的小弟哥哥可不敢收,怕是那天如雅尔江阿那样被卖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奴才不敢,不敢啊!”保泰猛的挣脱了近卫们的钳制,扑通一下跪倒在隐忍身前,“奴才保泰以后就是太子殿下的一条狗,太子叫奴才往东,奴才绝不敢往西——”
“是么?”胤礽格格一笑,“可孤却看你没半点归顺的心思呢?”
的确,嘴上说归顺诚服,如何如何,可明知要求却视若罔闻,又如何让人相信你的真心?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对保泰却是掏心剜肺的阴毒!
他一样是堪透人心的高手,也知道如何才能收服那些所谓聪明人,羞辱,羞辱到让他想死都找不到地缝的地步,才有破而后立,就像被卖进青楼的贞洁烈女,头一回就给她下药**米,只要不死她也就没羞没臊了!
真让玉钏留在这里,即便太子开始没想法也必须有些动作,因为不管他还是太子都不会将这个“秘密”说不出,但这个秘密又必须让保泰心领神会,于是将绿帽戴正,甚至来年免费赠送一个大胖小子,势在必行!
可不留就是撕破脸,而后果……跟铁帽子王的世子们称为好朋友,要说保泰没点啥想法旁人怕是用脚后跟想都不通?
太子会对这样的“对手”留情么?
保泰叩首而退,尽管是面上含苦,嘴里咬牙,心里泣血,可他终究是退了,连退七步,“殿下,玉钏与太子妃有七分相似,更兼从太子妃那里讨要了一些宫中秘术,殿下还需好生受用!”
一席话对石玉钏若五雷轰顶,此时的她与身侧的木像没有任何区别!
于所有的女孩甚至女人,或多或少都有白马王子情节,幻想有一天那位王子跨着白马踏着七彩祥云来到自己面前。石玉钏选择保泰也是如此,路遇登徒子,偏是某位公爵之后,夹缠不清时,骑着白马的保泰一番连珠箭吓得对方面色如土,纨绔们都有一点共通,打不过就要报家世命好,裕亲王家的贝勒又把小公爵吃的死死的!
小公爵华丽的屁滚尿流,憨厚的小王爷也潇洒而去。石玉钏容貌过人聪慧更过人,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位小王爷特意安排的“英雄救美”,顺带就是欲擒故纵,可当小王爷却再没有出现,她的小嘴忍不住就翘了起来。
美女的气节哟,当被无视当被作成路人甲总要发些小脾气!
第二次的相逢在太后的寿诞日,太后母仪天下,朝臣命妇都要进宫参拜,而带着家中的才俊儿女进宫也是惯例,因为老太后一高兴就要指婚,这些小儿女就是给太后的乐子!
小辈人的寿礼要么是挖空心思的诗句,要么就是讨巧的古玩,唯有这一位,进门之后,梆梆梆就是九个响头,如此别出心裁引得满堂侧目,偏是老太后笑的合不拢嘴,说这孩子最实在,别的纵是稀罕,哀家也以为是民脂民膏。得了头彩的保泰自然成了小辈人中的众矢之的,接下来的宴饮中饮酒联句,这位实在人被捉弄的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第三次就是保泰直接上门,因为他知道自己为他说的几句“公道话”特地来感谢的,他亲手捉住的一只全身雪白的狐狸。天冷雪大,一直藏在雪里的小王爷手脚都生了冻疮,而为了不伤其性命,徒手抓狐的他被抓的鲜血淋漓,自然也带走了少女的芳心!
成婚之后,对自己更是百般呵护,即便是“妻管严”的名头响彻京城,他也只是傻傻一笑,“娶了你这样的聪明人不呵护?真当爷是笨蛋呢!”
一切都在今天变了样,傻傻的保泰原来是聪明人,聪明的世子竟然如此绝情!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心里默默吟诵着纳兰之词,石玉钏泪流满面!
第一六零章 拭目,霸王已别姬
“觉得被骗了?”本是逼人先出心底最黑暗的元凶,可胤礽看起来却像是路人一样无辜,甚至比路人更可恶,因为他说:“若觉得被骗了几年或十几年,自此了无生趣,你,可以去死!”
“图壮烈,你可以用这把遏必隆刀,弘皙小子号称铜皮铁骨都被剖了肚子,你只要照样学样来一下肯定没救!或者,你可以跳崖,西苑花园的独乐峰高过百丈,弘皙说过,因为重力失效的缘故,你全身的血液都会上涌,整个人就像喝醉酒一样晕晕的,而落地的瞬间你就死了,可惜,这两样一点美感都没!”
“你还可以投水,莫说府里溪塘不少,真若求死,便是脸盆也能淹死人!悬梁,你颌的白巾就是自备,孤的这些近卫还能帮你挽扣、挂人!”
“放心,你死后,保泰必定将你风光大葬,还回去皇上面前哭诉你的姐妹情深、一死亦随,说不定还能追封谥号呢……”
絮叨声里,泪若泉涌,无声大恸,身体也战栗,女子哀怨已经是最后的“武器”,然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却打不动胤礽的铁石心肠,“要死请早,若不死,你知道该怎做什么!”
遏必隆刀斜挂在腰间,随着脚步,与腰间的玉佩、金鱼一样轻晃,胤礽就这样令人发指的潇洒远去。
穿廊过榭,一路行至邬思道所在的枫林小筑。小院的白墙灰瓦在望,耳边传来阵阵金戈铁马的琵琶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似在错杂,又像儿戏时,大小珍珠洒落玉盘之内。
胤礽在南书房也曾习过音律,听得出那是古曲《十面埋伏》,讲的便是古时楚汉争霸事,此间由激昂转入低沉,转入幽咽,便是那虞姬与霸王醉饮后横剑自刎一节,由不得微微一叹。自古词人墨客无不怜姬而斥霸王之匹夫之勇,孰不知,若无别姬何来霸王?
自古多情哪有真豪杰,行王霸之事便要无所眷恋,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就是身边人痴缠,也要有慧剑斩情丝!
邬思道,你这以不争是争入得君、王耳的瘸子,但愿你不要让孤失望!胤礽跨步迈过那道黝黑的门栅。
第一眼看见胤礽的是侧对门口的抱着琵琶的妙玉,心里一慌,琵琶声铿然而止,人也盈盈下拜,“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邬先生,太子昏迷,太子妃新丧,你这倚红偎翠,倒是好生惬意!”胤礽二目横扫,面沉似水!
妙玉奏乐,秋月煮茶,再加上身侧帮他揉腿的尹继善,太子以“惬意”形容此时的邬思道不亚于骂他一句没心没肺的王八蛋。邬思道只能苦笑以对,从太孙昏迷至今,这两位姑娘就是茶饭不思,所谓美女都是养出来的,心事忧重夜不能寐,三五日的光景就形销骨立。为此,李佳氏专门派人给邬思道传话,“你这瘸子不是号称国士么?老娘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这俩人给我伺候好了,真要弘皙有个啥不好,就是殉葬也得漂漂亮亮的!”
可怜邬思道饱读诗书却不是花间浪子,他又能有什么主意?还是年少的小尹给老师解了难:舒尔大叔不是自恨护持不利,整天在武场练功么?
你别说,这主意还真成。自大邬思道有意无意在两人面前说了一句‘若因此丢了太孙封号,做个逍遥王爷倒也不错’,很多忠仆觉悟的两位就重又找到了人生目标。何为逍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安心做米虫还能倚红偎翠兼养眼。
“练功”被太子误解,邬思道除了苦笑还能怎么解释?把吓唬那俩女孩的话说出来,太子腰间可挂着刀呢,遏必隆刀,瘸子可不干尝试!但邬思道是谁?多智近乎妖的主儿,能被胤礽刁难?
人在轮椅上微微躬身,“殿下,邬某习得相人之术,太孙之伤虽是多舛却无大碍,人虽在榻,就如大梦正酣,无非是睡得长一点。至于太子妃新丧——恕邬某无礼,邬某以为此曲十面埋伏当送太子!”
“噢?”胤礽被说的心动,眉毛一挑,“请教邬先生何解?”
“邬某一介白衣,不敢妄自评断朝事,更不敢当太子请教,但邬某有一喻以送太子,”邬思道一手捻须一手指向身侧的流水,“太子请看这道浅溪,清澈而见底,无论游鱼或是水草一目便可了然,”回手取过石几上的紫砂茶壶砸进水中,水花四溅似乎遮蔽了视野,黄橙的茶水也让流水瞬间一浑。乱珠入水激起涟漪无数,很快又被又被流水冲散,水复澄清,三两尾手指长的游鱼探头探脑的绕着银芽样的茶叶转个圈子,倏尔不见。
“太子以为如何?”
胤礽没有回答,稍作沉默,方道:“邬先生以为势不可改?”
“不可!”
“若胤礽以此峰入水如何?”胤礽一指远望的独乐峰!
“太子当知鲧之治水,水涨一尺,息壤亦长一尺,河道便崩了!”
“好!还一个国士无双的邬思道!”胤礽哈哈一笑,“孤王若在弘皙之前认识你必倚为臂膀,可如今么?君子不夺人所爱,更莫说是孤的儿子,孤绝不是薄情寡义的那位!”
“太子——”邬思道打的哑谜本是急智,就算是凑趣为太子“多此一举”的拨开迷雾,太孙伤了,太子妃薨了,可太子还是太子,纵是有些杂鱼跳出来,帝心不改,帝心也不能改,十面埋伏说白了就跟与流水混在一处的茶汤似得,徒增一笑罢了。可听太子的语气怎么像是交代——遗言二字,咬在齿间,满口生涩!
“邬先生不必多言!”胤礽负手望着远处的独乐峰,“有些事便是一刀一剑的直来直去,说的多了反倒是瞻前顾后,更何况大势不改!”
此大势已不是邬思道所想的大势,而是弘皙的未来。就像虞姬别霸王,香消玉殒只为大王再无牵绊,弘皙就是胤礽的唯一牵绊,或者说是胤礽对自己身后事的牵绊。大势不改更有国士相助,胤礽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邬先生但请拭目!”丢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胤礽飘然而去,留下皱眉的邬思道和三个懵懂人,三双求知眼。
刚才的一幕,哑谜的似得,除了糟蹋了一只紫砂壶,这三位只剩下一头雾水。那两位女子还略好,多的是好奇,可小尹不同,人小志气大的他还准备习得屠龙术或卖帝王家呢,未来的帝王在前,除了下跪都听不懂人家说什么,言语不通,怎么推销自己?
“老师——”尹继善诺诺的问了一句。
“太子的心有些乱了,”邬思道目光深邃,“何必呢?人生不过百年,拓疆平乱扣去十年,天下升平再减十年,儿孙遍地三减,剩余不过甲子余……”
银安殿后阁,洗漱过后的石玉钏跪坐在床榻上如一尊瓷像,雪白的围领挂在脖颈,旗装的领口刻意松开了襟扣,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肌肤。因为跪坐,更显腰身下的风流体态,而胸前的两堆傲人肥雪也更见规模,纤纤玉指将一片胭脂送至唇边,轻噙,朱唇更艳!
第一六一章 巧与拙,清鼻涕
暮色微岚,殿内的素幔纱灯已经点燃,桔黄的灯光照在明黄的床榻上,榻上有美,柔美异常的秀发已经披散,顺滑的敷在肩上。解襟扣,动作之柔,衣襟也不曾有半点抖动,动作之缓,连手背的肉漩都看的清清楚楚。肥白突跳,衣衫不整,半遮半掩却更是诱惑。眼神飘向倚在榻旁的胤礽,有羞有媚,“殿下,若将这银安殿换做毓庆宫,玉钏与姐姐可有不同?”
玉钏是故意的。保泰弃之若履自是心伤,可终究是学透了《女诫》的良家子,她可以恨自己瞎了眼,却不能自己作践。就如韦庄所言: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总是无情弃,不能羞!
妆容,旧面换新颜,是与过去道别。提起家姐,只想对情深的太子做提醒。可惜,太子妃与太子的“情真意浓”都是表象,她这番做作——比之媚眼抛给瞎子还可恶!
“还真的没有不同呢!”胤礽的手指轻佻的捏捏玉钏的粉面,顺而下滑至衣襟,几番轻捻淡粉鸡头肉,感觉挺立与僵直并存,抽回手,于鼻端轻嗅,貌似陶醉于女儿香气,再挥手却是响亮的一记耳光。
玉钏就如掀翻的茶盏一样摔在床榻,肆意的凌乱中,粉臀翘臀外带半壁雪峰皆露,纤纤柳腰更弯出欲折的角度。胤礽却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讥讽轻蔑之意绝无半分隐瞒,“貌似圣女,却改不了骨子里的**!”
“殿下,姐夫,”回坐起来的玉钏舔舔嘴角的血渍,目光却泛起一股果决,“殿下,姐夫,玉钏就如弃履您可以随意侮辱,可姐姐贤良淑德,您还是多一些尊重的好,否则,面上无光的可不光是姐姐,还有您这位太子,更有皇上皇室的颜面!”
“果然是姐妹,就连这说辞都是一样的!”胤礽被一句话勾起旧怨,抬手捏住玉钏尖巧的下颌,低头俯身道:“知道孤如何回答石玉婷的么?”
“皇室何曾有颜面?脏唐臭汉,到了咱们大清怕是鼻涕,过河就到嘴里,吧咂一下总要尝尝什么味道!”
石玉钏愣了,愣到没有心思计较太子姐夫的于理不合!
脏唐臭汉。
臭汉之臭者,异趣,汉景帝便是将一位再嫁之妇王氏娶进宫中,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女儿,而后生下了汉武帝刘彻,成为皇后、太后。至于其后世子孙汉成帝刘骛则更是夸张,硬是把一位被万人阅尽的舞女迎进宫中,立为皇后,这位皇后就是有名的赵飞燕。
汉也通旱,**花者。娈童就是兴于汉朝。25个帝王中,10个皇帝有“有名分”的男宠,其中就有宏图大略汉武帝刘彻,男宠有五个之多。
唐之脏,脏到难以启齿,自上至下,有名者大都是乌龟,更稀奇聚麀之乱……父子一女。
唐代隋之起因,就是李渊不小心把他表哥隋炀帝的两个妃嫔变成了枕边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夺了天下,与儿子们一起瓜分了隋炀后宫,昔日姐妹变婆媳。可儿子也不省心,原本勾搭李渊的那俩妃子却是集邮爱好者,先适隋炀后适唐祖,紧跟着与太子建成滚了被单。
太宗李世民过玄武门上位,嫂子弟妹也充掖了他的后宫。担心死后戴绿帽,临死下诏凡被宠幸而未有身孕者,一概责成到感业寺这座皇家寺庙出家。可他的儿子李治在他晚年就把他变成了乌龟。因对武才人万分着迷,不顾君臣之礼、夫子之道,先让其带发修行,既而接到宫中,有情人终成眷属!
武才人就是有名的则天女皇,登基之后,面首三千虽是气得牙酸的道学先生杜撰,但数目多少怕也难统计。李治的乌龟万年难褪色,他儿子李显的乌龟绝对是乌龟中的vip,老婆韦后在皇帝老公的眼皮子底下混乱宫廷,上至武三思那样的重臣,下至宫中的御医,而李显明知却不生气,
跟着还朝李家,她的乖孙子李隆基上位,先因杨玉环把儿子寿王变乌龟,又因贵妃私通义子安禄山,把自己也变成了乌龟!
脏唐臭汉四字若是落在别的女子耳边怕只是除了懵懂还是不明白,一者自古女子无才是德,二来就是读书认字也绝不会了解到这些被道学先生嗤之以鼻的内容。偏是这石玉钏,保泰临走之前可说了“习得宫中秘术”。
术以文载,古人著书绝不像我们这样的网络快文只图看的过瘾,首要便是强调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道学者不屑的东西著述者却问出“何也”,于是就有了“秘术”之由来!
清鼻涕,还过河被吧咂,与脏唐臭汉连在一起说,玉钏直觉的以为太子这是在影射昔日孝庄皇太后与多尔衮之事,本朝秘史虽不敢公开,但睿亲王可是从辅政王到摄政王、再到叔父摄政王,最后是皇父摄政王。
这些又都是来比拟姐姐的,难道——玉钏不敢再往下想,因为敢给太子戴绿帽的只有一位,而姐姐一直以太子妃身份管理六宫,就是薨亡,隐隐的她听几个小太监念叨过,太子妃是入殓之后才被送回毓庆宫的……弄巧成拙,玉钏由不得已是浑身冰凉。
“来,让孤享受一下你的宫中秘术,”胤礽的手瞬时揪住了石玉钏的头发,往自己胯下一塞,“让孤也知道一下石玉婷那贱人究竟教给了你多少!”
“太子,您不能——”石玉钏挣扎,却是一阵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就连嘴里的喊叫也只是不痛不痒的“于理不合”。头被扯得后仰,胤礽一把撕开了玉钏半掩的衣襟,面目却是狰狞:“宫中秘术,孤,也曾习得,只是未能与石玉婷切磋过,今夜,正好以妹代姐!”
“姐姐——”妙计未果,反抗无力,玉钏只剩下哭泣,而当衣衫化作漫天彩蝶,当粗重火热的喘息喷到身体,她连挣扎也放弃!
后阁窗户就在此时无声开启,凉风吹得满殿烛火跳跃,胤礽猛然回头,正待喝骂,却是呆了,本该趁机挣脱的玉钏掩胸坐起也傻——灯火依稀处的窗口竟然是太子妃石氏!
前文交代过,石玉婷只是因心死而假死,重回太孙府,她拒绝了康熙安排护卫的好意,摘掉凤冠霞帔换一身布钗,成了内务府新拨给太孙府精细嬷嬷中的一员,照顾皇太孙起居的旨意让她名正言顺的进入太孙的后宅!
带头老嬷嬷分配任务时,她选择去照顾被遗忘的绿珠。她皇太孙受伤与来历不明的皇太孙贴身女侍受伤待遇自然是一脚天一脚地,将来的好处也是天壤,带头的老嬷嬷本来还头疼怎么说服这些“精细人”呢,她乐得与这个习惯低着头的“丫头”两厢成全。
照顾绿珠不是临时起意,因为石玉婷亲眼见过,弘皙从绿珠的脸上撕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既打算久居太孙府,她总不能时时低头吧?
绿珠选择昏迷是不得已,人其实早醒了,每晚还能趁着所有人沉睡偷偷去膳房找些吃的,否则没人灌参汤的她,不被饿死也剩不下几口气。幽幽转醒后的莫名惊诧就不必细述,论起心机,昔日的红娘子与今日的太子妃也能斗个旗鼓相当,一番磋商下来,绿珠由弘皙的护卫变成了太子妃的护卫,至于明面上,以后的石玉婷就是绿珠的徒弟。
至于叫什么名字,绿珠觉得还是让弘皙来取的好。这也算报复石玉婷隐瞒麝月已经在大赦中回府。
太子因痛哭晕厥转送皇太孙府,这样的消息把死人石玉婷听笑了,她直觉这里不简单!
得知太子在这里留宿,她在绿珠的护卫下来了,却不承想遇上这幅惨剧,一时没忍住,她还是现身了!
鬼是没有影子的,看窗外的灯火将太子妃的身影投进殿内,心下大定的胤礽转而暴怒,狞笑道:“石玉婷?你莫不是也死而复生?你这坨鼻涕不去皇宫请皇阿玛品尝却来孤的身边?”
第一六二章 奇货,当为太孙冲喜
胤礽只剩下愤怒!
石玉婷之死让胤礽有了不再安分守己的想法。而当精力转移,石玉婷与皇阿玛之间有什么或没什么他也不介意了,死者为大,一死百了!
可石玉婷竟然没死!不光没死还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昔年李皇将儿媳妇断了尘念送到道观祈福,再迎娶一个太真真人进宫,虽说欲盖弥彰,至少还把寿王远远的打发出去。您让石玉婷的假死托生,比之李皇更完美更断人念想也就罢了,来孤的面前来晃荡,看孤这顶绿帽子戴的正不正么?还是以孤为起点,再冠冕堂皇的出现在朝臣面前?
姥姥!真当孤是寿王那样的软蛋不成?
愤怒滋生邪恶,愤怒也是力量!匹夫之怒,怒不可遏,总要毁灭些什么,血溅五步,哪怕是与子皆亡!智者之怒,重在报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卧薪尝胆,勾践三千越甲吞吴。胯下之辱,韩信流芳百世,那位无名氏却遗臭万年。
胤礽之怒算是匹夫与智者的结合。匹夫怒,前几步,探身出去,伸手就去抓石玉婷的头发,有门不走,孤就把你从这薅进来。智者怒,不光要薅进来,还要薅出去,孤要提着你的头发去撞景阳钟,当面与皇阿玛要个解释。
解释,说得清么?做公爹的与儿媳妇定计骗儿子,除了李皇隆基,天下还有第二个这样的父亲么?除生己者与己生者,天下何人不可淫么?
你不是骄傲?你不是好面子?行,孤乐得做一回孝子,石玉婷就送你了,爱美人那就放弃江山吧,一点点布局就是为了那把椅子,有了石玉婷,何必再去劳心费力?
这得叫毕其功于一役,否则——孤不介意让皇阿玛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
石玉婷从露面开始就后悔了,所谓成大事不拘小节,与暴露自己假死相比,姐妹情深什么都算不上。看胤礽凶神恶煞一样的探出魔爪,人往后仰,口中更不忘娇喝:“救我!”
求助的对象自然是绿珠,若没她石玉婷也没办法靠近被近卫宫闱的银安殿,她想当然的以为绿珠有足够的办法带她离开。
可惜,她错了。
绿珠留在弘皙身边是因为忧心麝月长公主之故,就像毒蛇被拿捏住七寸的不得已。弘皙遇刺麝月随之被禁,这也能牵绊住绿珠。可因为太子妃薨亡,康熙大赦天下,麝月也重得自由。绿珠不光是去膳房偷东西,还偷偷看过守在弘皙书房的麝月,如此看,麝月真的被弘皙移魂了!
于忠臣孝子的角度看来,这是反清复明的最大危机,可绿珠视麝月为女,作为母亲,最本能也最根本的愿望还是希望女儿平平安安,如此,被移魂对麝月反倒是好事!长公主无忧,即便是皇上的近卫对绿珠又有什么吸引力么?何况是“已死”的太子妃!
与石玉婷的谈判乃至收徒,无非是潜伏以待时机的借口,绿珠,骨子里还是那个反贼红娘子,至于的“时机”,麝月失子之仇还没报呢,现在的麝月是忘了,可她还没忘!
时机有时候也是不得不为,就像陈胜吴广起义,若非是大雨误了日程,到了地方也得砍头,想必他们与那些在长城搬砖的青壮没有任何区别。就像现在,红娘子可以带着石玉婷悄无声息的避开那些太子近卫,即便有人看见也不会怀疑俩嬷嬷能做什么不轨事。
而离开?当太子像她们一样要藏头露尾么?只需一声吆喝,近卫们就会一拥而上,银安殿四处空旷,根本是避无可避,敢跑,绝对是众矢之的!
不得不为,为也当有得!
因为太子妃是假死,而太子见到死而复生的太子妃,不光没有欢喜反倒是怒不可遏。“皇家皇宫本看似一潭死水,可就像池塘地下的污泥,只要轻轻搅和一下,就可见就是天下最为黑暗龌龊的东西,”这样的话麝月不止一次在绿珠面前提及,太子的怒就像搅和的棍子,足够红娘子试一试!
红娘子扶住石玉婷,左手擒腰,右手抓肩,迎着胤礽就砸过去!
一个往上冲,一个手舞足蹈的迎上去,必然的结果就是装作一堆,摔成滚地葫芦。爬起来的胤礽满脸狰狞,一把扯住石玉婷的一把青丝,拖曳至灯光下,将她狠狠摔在地上,嘶吼骂道:“石玉婷,你个贱货!”
事已至此,除去遇人不淑,石玉婷也没了先前的慌乱,人就坐在地上,平淡反问道:“我既是贱货,你如何配得上?”
贱者附贵叫攀龙附凤,贵者附贱叫折节下交,话,故意反过来说,石玉婷只为激起胤礽的怒火,但求一死耳!
胤礽已经把石玉婷当做了可居的“奇货”,自然不会任她求仁得仁,但他不介意发泄一下自己的怒气,避开脸面,随即就是雨点般的拳打脚踢,口中也是骂声不停!
如此大的响动自然惊动了殿内殿外的侍从近卫,随着何柱儿尖声的“护驾”呼喊蜂拥而至,随即又傻眼……太子神武不说,挨打的那位嬷嬷既无喊叫也不遮挡,一头青丝散乱于地,配着身上青衣,如一朵青莲绽放。
何柱儿原本就守在门外的,他确信后阁里除了太子就只有那位保泰世子的福晋,刚要喝骂何来不知死的嬷嬷,一对眼,人却傻了,一身嬷嬷服饰的女子竟然是太子妃!
她不是死了么?若是阴魂,焉能被殴打到嘴角挂血?除非是假死?又为何假死?亲历如此重大的皇家辛秘,人扑通跪倒!
他这一跪一样提醒了那些深有同感的近卫们,转眼皆跪,脑袋更恨不能扎到裤裆里!
“都起来,”胤礽住了手,“都来看看地上这位,眼熟么?”
没人敢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胤礽格格一笑,开始点名:“何柱儿,告诉孤,这人是谁?”
“回殿下的话,奴才不认识!”肚子里叫苦迭声的何柱儿小意的看看太子的脸色,一咬牙,“奴才觉得,她与太子妃有七分相像!”
“对对,”有人打样,旁者紧跟着附和,一时间,“像是太子妃”的言语似乎成了结论。真的,太子妃薨亡,皇上下旨国葬,就是没死也得刨坑埋了,否则,抗旨不遵要砍头滴。哪怕是太子近卫,也没一个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只是像么?”
胤礽摸摸下巴,眼前情景让他不得不多想,皇阿玛皇威太盛,身边心腹尚不敢指认,自己就算把石玉婷提溜到皇阿玛面前又能如何?矢口否认不说,接下来怕是只有两种结果:一者,借着邀天之幸的名义重赐婚姻,让石玉婷继续恶心自己;二者,直接收进后宫,他也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转瞬就成了烟消云散!
怎么办?胤礽在殿内来回踱步,脚步猛地一停,“来啊,将这女子带下去,严加看管,若有一点闪失,孤,就让你们全部陪葬!”
“喳!”再不用冒着砍头的危险,近卫们的回答异常嘹亮,可再想太子的要求,转而又哭丧了脸!
“何柱儿,请太子太傅王大人,太师熊大人,太孙太傅张大人过府议事,就说十万火急!”
人转瞬散尽,衣衫不整、躲在床榻的石玉钏战兢兢开口,“殿下,妾身可以走了么?”
“走?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胤礽狞笑一声,“明日,孤要将石玉婷指给弘皙做侧妃,为太孙冲喜,至于你,今日伺候孤,明日就去伺候太孙与你的姐姐圆房!”
“太子,你这是逼着姐姐乱*伦,你还不如杀了我们姐妹!”
“杀了?如此奇货,孤可舍不得,再说,孤会告诉皇阿玛嫁给弘皙的是石家女,孤这是为你石家再添荣耀呢,”胤礽目光幽幽向着宫城方向,“皇阿玛,你这回还忍得住么?”
第一六三章 情义,焉只落眼小儿女
虽已入夜,王掞还是第一个赶到了太孙府。人入殿内撩衣欲跪,却被一把搀住,“师傅,皇阿玛早有旨意可以见君不跪,您偏是来跪我,这不是要折煞孤家么?”
“太子啊,老臣这一拜,拜的是情义无双的大清储君,若不拜,良心不安啊!”王掞挣开太子,“请殿下升座!”
王掞的良心不安根在热河,当日,听闻弘皙的“胡作非为”,他给太子进谏说“舍得”,还在皇上面前为太子“请功”,还为此得了康熙前无古人的“放屁”评语,直到最后,武丹一句“护不住儿子算不得好阿玛”,他直接晕过去,于当时,也没有比晕过去更好的选择了。
再后来,随着弘皙的“祥瑞”一步步坐实,回京路上,“小心眼”的康熙专门派李德全给他补了一课。当一桩桩、一件件摆在王掞面前,再想当日要撞桌角的“壮烈”,他是红着脸写下了乞骸骨的折子,而皇上却留中不发。
因为康熙的封口,他只知道回京前夜太子染疾,不得不送回热河继续养病,只知道因为皇太孙的受伤,太子不顾己身千里纵马,只知道太子在太子妃灵前哭到晕厥,遥想康熙的训斥,才有情义无双的赞许。身为太傅,领路险些偏差,自然是良心不安!
“您都说了孤情义无双,孤再任由您跪拜岂不是打脸!”胤礽硬是把王掞摁在椅子上,更是接过宫女手里的茶盏亲自奉给王琰,“孤到现在还记得幼时在南书房读书,是您手把手的教孤写字,纵有小惩,戒尺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胤礽的一席话让王掞纵横几行老泪,好容易抑住激动,道:“不知太子深夜召老臣前来,究竟有何要事!”
“师傅总是这副国事为重的样子,”胤礽微赞一句,正色道:“太孙一直昏迷,孤想为太孙冲喜!”
“冲喜?”
冲喜的习俗王掞自然知道,民间百姓中,每当家里有人病危,做长辈的往往就会通过办喜事来驱除病害,以求转危为安。本意自然是好的,可结果往往与初衷大相径庭,冲喜反倒成了命丧黄泉的前奏,刚过门的女子也会守活寡。
念及此处,王掞忍不住眉心一跳,“殿下,恕臣问句不恭的话,太孙的伤势究竟如何?”
“孤要说不知道,师傅会不会怪我?”想想躺在床上的儿子,胤礽苦笑摇头,“呼吸虽是平稳,可终究没有转醒的迹象,太医们说不出所以然,只能每日以参汤吊命,孤只能相信皇阿玛身边那几位老公公的话,静等太孙自愈!”
“原来如此,”王掞微微点头,“冲喜之事倒是可行,只是太孙身份贵重,太子以为当为太孙聘谁家女子?”
这话倒也不假,冲喜的目的自然早日苏醒痊愈。皇太孙作为二代储君,本就是三代之主,就像民间娶亲有门当会对,有政企联盟,有商业合并一样,而帝王的妃后都是有讲究的,不是什么女子都可以随意进宫,更不是被皇上宠幸一回就能做妃嫔甚至皇后。
于康熙朝确立的后妃制度中,皇后一人坐镇中宫,主持后宫事务,皇后下设皇贵妃一人、贵妃二人,妃四人、嫔六人,分居东西六宫。而这十三人中,满洲八旗作为国本,八旗女子各有其一,以示雨露均沾,天下共享。蒙古作为满洲的铁杆盟友,地位同等重要,须有一或二人。而皇后,就在这九或十人中产生,家世累勋者优先。
其余如准噶尔回部、西藏等藩属若有贡女必占其一。以下则是贵人、常在、答应等,做不得一宫主位,称作小主。这些人中又有以上十二位的“替补”,一旦前边某位香消玉殒,同旗同源者顺位替补。当初郑春华一句“本宫”惹人发笑原因就在此,不仅仅是当下的身份不够,或者这辈子都无法上位。
因为这些牵牵绊绊的“潜规则”,为弘皙冲喜就成了一件繁琐挠头事,一来地位不能太低。能为太孙冲喜,于后妃而言,绝不亚于前朝的“擎天保驾”之功,有此功勋,他日太孙面南背北,至少当封贵妃之位。地位低贱者焉敢?
二来地位还不能太高,因为冲喜有风险,万一皇太孙有失,那位就得守活寡。当初送女儿进宫的,巴巴盼着盼瞎双眼,就算皇家也不能如此坑人。
“孤以为太子妃所在瓜尔佳氏为上!”胤礽轻飘飘吐出了自己的算计,“一者,太子妃薨亡,再选瓜尔佳氏女入宫也是圣眷。二者,瓜尔佳氏为镶黄旗下而弘皙为旗主,主奴名分既定,为主分忧是奴才的本分。三者,命妇入侍后妃也是祖制,瓜尔佳石氏女玉钏为裕亲王世子福晋,可由其入宫。师傅以为如何?”
“太子此言大善!”王掞拍手叫妙,以小见到,见微知著,再看太子,眼神中除了满意还是满意,有徒若此,夫复何求。
“师傅过奖了,”胤礽笑的很矜持,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心说若王师傅知道自己这番言论是专为石玉婷所说,不知他老人家是不是还要说这个“善”字,转念再想,真若师傅知道石玉婷假死的事,怕是他会头一个找皇上问个明白!
王掞,他算得是自己的头号死忠,换成别人,像是“舍得”那种主意,无论如何不会说出口的!
“师傅,是不是等上书房熊大人与张大人来了,再一起议议?”
“老臣以为,请两位大人深夜过府,若只议此一事么——”王掞自袖口取出一份奏折,“殿下请看!”
“噢?”胤礽接过,却是一份以太子名义的“自请总理亏空火耗事、厘漕运并国储耗费疏”,凝神细看间,就听得王掞解释道:“殿下为皇太孙冲喜固然是父子情深,但老臣以为,不管是太子妃薨亡还是皇太孙遇刺,小儿女之私情于太子只是小义!”
“朝廷当下,多事之秋,永定河为歹人破堤,几十万灾民在河堤上嗷嗷待哺,又因赈济事曝出盗卖国储一案。皇太孙提出官绅一体纳粮,又提出厘清火耗以解吏治千年之弊!又有户部追缴亏空事……这些,老臣以为才是太子的大事!”
“古之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因公而废私方称得贤字!”
“老臣以为,太子当以储君之名总理。恕臣说不大不韪的话,便是没有太子妃,没有皇太孙,您还是太子,殿下以为否?”
醍醐灌顶,王掞一番话对胤礽来讲最适合表现的就是醍醐灌顶。人从座位上起来,恭恭敬敬对王掞施了一个弟子礼,“王师傅,学生受教了!”
“老臣不敢,不敢,”捻须的王掞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不大的眼睛再也看不清胤礽的真实面目!
太子当有些权力,若有不得已才有反抗的余地,这是索额图的原话。权力,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威信、钱粮。有威信,一呼而百应,气势若能汹汹就可仗势欺人。有钱粮,钱能收心,粮能买命,更可养兵甲。
“总理之名,孤要定了!”胤礽在奏折上的一句话下掐出指痕,“焉因妇孺而误国!”
一六四章 看我?不动如山乎
熊赐履、张廷玉二人终究没有来。<最快更新请到>何柱儿带来的回复是,两位大人自下午被叫进园子至今未归!
园子是畅春园,居于海淀。海淀在宛平之北,玉泉山之东,自古便是流泉满道,景自天成,元明之时就成为京城营造园林的首选之地。
明万历年间,太后之父、武清侯李伟于此修建“清华园”,方圆十里,引西山泉水造前后重湖,一望漾渺,除去从产石名地灵璧、太湖运来的的各种怪石之外,还有柳堤二十里,名花无数,牡丹千计,芍药万品,有“柳堤花海”之誉。
清代明,李园之风流也被风吹雨打去。康熙二十四年南巡之后,利用残存水脉山石,在旧址上仿江南山水营建畅春园。寓意四时皆春,六气通达。
园以景观胜,利用原有古藤、古树,添植腊梅、丁香,玉兰、桃杏、葡萄等,又取麋鹿、白鹤,孔雀、竹鸡等散放园内。建筑多为卷棚瓦顶,不施彩绘。虎皮石砌垣,高不及丈,掩映于繁花绿树,碧水叠翠之中。
自春,苑内绿色低迷,红英烂漫。及夏,水汽笼罩,清爽宜人。于秋,晴云碧空,乱叶飘丹。至冬,积雪凝素,腊梅浸染。再加上,出宫就苑,不必死守一板一眼的规矩,自二十六年康熙首次驻跸以来,便赞其为“养颐胜地”。此后,出去重大盛典之外,畅春园也成了“紫禁城第二”。
于上位者,尤其是以日理万机做修饰的上位者,转移注意力是必须要学会的生存技能,否则,终日满脑门官司无论人生还是事业也就了无趣味了。自回京之后,国事家事无一顺心遂意,就连回陛之后的头一回大起都淹死了重臣,康熙干脆就从乾清宫搬到了畅春园。
澹宁居是康熙在畅春园内的听政之所,夜虽深,火烛突突将殿堂内照的亮如白昼,也照亮了殿内的一干人等,除了康熙之外,熊赐履、佟国维、张廷玉三位上书房大臣,外带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新任户部侍郎施世伦都在坐。而站着的几位竟然是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八阿哥胤禩和原户部尚书马齐。
“户部的事越来越不像话,”康熙咂了一口**,瞥一眼胤祥等人的联名折子,“官员们清苦,指库借银的事朕自以为心里有数,谁知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说着便摇头,仿佛是含着一枚苦橄榄,良久又是叹息一声。
由不得康熙不叹,胤祥当众发作吴嘉谟自然瞒不过康熙,知道儿子这是杀鸡儆猴,却不得不多了些心思,交代胤祥仔细查访库银去向,结果出来了,他自己险些气得倒仰。如吴嘉谟这般开当铺、做买卖,乃至放印子钱的不再少数,更有奇葩的竟然是借了库银去巴结上官谋前程,人一走,留下一屁股的亏空给继任者,到了新任在借亏空以图再大,生生再造了一个“黄顶子”的仕途升迁路出来。
有一可剐,有双可杀,比比皆是,如何?他岂能不叹!
马齐慌忙跪倒,“皇上,都是奴才有负圣恩,惹吾皇忧心,奴才罪该万死!”
“那里有什么万死,你马齐真当自己的脑袋是韭菜不成,割了一茬再长一茬?”康熙淡笑摆手,“起来吧,户部亏空罪不在你而在朕,算起来,你是为朕的宽和之政担了罪名!”
主辱臣死,康熙这么一说,莫说马齐不敢起来,就是刚才就坐的那几位也恍忽忽跪倒,“奴才(臣)惶恐!”
“惶恐两个字说的好,朕以为尔等更需有惶恐之心,”康熙起身活动一下坐的僵直的腿脚,“二十年前,有一个遇虎而倒的小侍卫也说过这话,知耻而后勇,二十年之后他是奋勇侯。诸位爱卿当张奋勇为楷模!此次,朕以为不光要追缴欠银更要痛加整顿吏治!”
“奴才(臣)等谨遵皇上教诲!”
“有心自然是好的,”康熙抬手取过那份折子,“静修,衡臣,老十三,小十四,你等能在十日之内追缴回过半库银还是有功的,然你等可知道,所还库银中有多少是贪赃之银,有多少是民脂民膏?”
“臣等糊涂!”熊静修,也就是熊赐履作为首辅,代四人叩头,“皇上烛照万里,臣等却只注重眼前这些蝇头小利!”
“静修啊,你这话说的滑头了,”康熙淡淡一笑,“也罢,朕就来给你提个醒,礼部右侍郎、《明史》编修王鸿绪欠亏空二十万,却能短短几日内还清,他的银子哪来的?若是举债,当下京城勋贵皆还亏空,他自何处借来巨款?若是家中早藏,其心可诛不说,其家贫苦,朕也无厚赐,每年百余两的俸禄如何攒出偌大的数额?”
“臣明日便安排人去细查!”
“不必了,有人已经通晓朕的心意,已经替你查清了!”康熙自书案上取出另一份折子,“原礼部给事中何焯早就上过一封奏折,翔实记录了王鸿绪自放任学差、到掌管河工、漕运的贪腐之行,有据可查便有八十万两……只可惜,这份折子朕直到今天才看到!”
“回皇上的话,奴才从未见过这份折子!”熊赐履心里一惊,上书房协助皇上处理朝政,每份奏折递上来都要写出节略,遇事关重大者更是原折以奏,贪腐八十万两,无论如何都应该称作重大了。他作为索额图之后的首辅,未见折子,本身就是渎职!
“有人可以遮掩,你当然看不见!”康熙冷冷一笑,“这折子上不仅有贪腐更有去处,怕就是你看见也会如那位一样当做看不见!”
康熙拿到何焯的折子也是偶然。
太子自内务府取走六尊沉香木像,马武的折子随后就递到了康熙案头,太子为半君,内务府份数皇家,当然也不能断了太子这个小主人。虽恼恨这“不告而取”但康熙也不想在这时候跟太子过多计较。毕竟前边两父子已经因为石玉婷撕破了面皮,再来,你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可随折附赠的“太子妃丧期一日做一月”,更拿出“先皇去世,皇上初登大宝”做比喻,康熙由不得火冒三丈,一抖手,密折被丢到了墙角。
李德全战兢兢的本打算把奏折取回来,可一低头又在花架之下看见了第二份奏折。来自原礼部给事中何焯的奏折,奏折里不仅仅罗列了王鸿绪贪腐的证据,更骇人听闻的是脏银的去处——他为太子在通州购买了一座花园。
四十二万两银子的买价,还贴近了五六万银子休整,再之后又遍购各地美女、歌姬充斥其内,供太子玩乐。
官员上折子,除去本人留有存稿,上书房也会给其记录在案,有奏有批,才是完整的流程,有来无回是为留中。但谁有胆子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猫腻?
看看奏折的日期却是奉太后去热河之前,想想那时候索额图还是上书房首辅,康熙了然!想来是没有销毁的胆量,故而藏在花架之下,对何焯而言是留中,即便一日事发,要么是自己以为疏忽要么就是以为这些内侍们藏奸,哑巴亏啊!
“佟国维,你也是上书房大臣,静修年事已高难免精力不济,这件案子就由你去查!”康熙将奏折啪的一下丢下来,“以此外开端,因户部亏空牵扯出的其他案由皆有你来负责,对了,胤禩从旁协助!”
“奴才(儿臣)领旨!”
胤禩、佟国维二人对视一眼,皆忍不住心上眉梢。尤其是胤禩,先前给胤禟讲了一堆的“不能”“不可”,皆因康熙的宽和为政,而今,皇阿玛自己都说马齐为他担罪,“罪己”再以知耻后勇为榜样,朝廷的风向必然要变!
变风之时,堪在潮头,虽有风险,焉能否认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张廷玉则是心里一惊,“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是箴言,可一晚上都在说户部之弊、吏治之糜,可这些年的六部事务都是太子一手主持,乱的一团糟,太子又有何政绩而言?
偷眼再看康熙,迎上的全是直视过来的眼神,皇上看我?
一六五章 君一语,愁煞俩宰相
“朕有一语告诫,天下大权,惟朕一人受之,一人操之,断无旁落之理。<最快更新请到>尔等不可因朕之信任有了异样的心思,拉帮结派,祸国营私,被朕察觉,凭谁也不能袒护你;但凡尔等实心为社稷,有朕在,凭谁不能加害于你!”
康熙以此一语,作为了此次自晌午直至深夜的朝会。似乎是支离破碎絮絮叨叨,细思则首尾相顾若有所指,内涵深不可测又骇人听闻。
可怜诸位皇子阿哥与朝臣本是文心慧质之人,这一回因包含的信息太多太大,就像吃了太多不好的东西,吐不出又克化不了,退出澹宁居后,任谁也提不起交谈的兴趣。或上马或升轿,纷纷打道回府。
轿行于路,张廷玉的心中如吹皱的春水,波澜起伏。回想与皇上的一眼对视,漆黑的一双瞳仁里,似乎就是决绝!
加上“似乎”因为不敢确信,毕竟太子已是三十年的太子了。三十年,就是棵树也早已盘根错节,何况是太子?为半君,毓庆宫就是一座小朝廷,简拔朝臣士子充塞其中。期间更有肱骨栋梁之才。如索额图、如凌普、如其他妻妾代表的母族、如六部与各省督抚的官员。
皇上若是有所作为,首当就是索额图。
佟国维总结出上书房大臣必与皇子结盟的潜规则,这又何尝不是皇上“分而治之”的权衡之策?为了平衡而易于掌控,皇上甚至会逼着你与皇子们站在同一条线上,就像自己,钦封弘皙镶黄旗主后转而将他抬入镶黄旗下,太孙太傅的虚衔后缀,更是在脑门上结结实实的贴上了标签,躲也躲不开,跑也跑不了!
当然,他也没必要太过自怜自艾,太子太师索额图本是前例。
其父索尼以拥立皇上登基成为四大辅政重臣之首,而索额图更是在皇上继位之初就从龙。除鳌拜,是索额图的妙计,当今的天子近臣武丹、狼曋都是索额图推荐给皇上的!
谋划收台湾,索额图为保和殿大学士。平三藩,康熙殚精竭虑,十八年,圣体维和到难以理政,各部堂事务皆有索公全权处理。随着三藩收尾,为其画上句号的索额图其权势也达到顶峰。
十九年,康熙重听政,索额图自以病乞。为消除其影响,皇上将索额图身上一等公、上书房大臣、大学士、议政大臣、内大臣、太子太师等等职务封号全部革除。并株连了索额图的二弟、三弟。其二弟心裕被革銮仪使、佐领、一等伯职务封号,一路降为普通旗人。三弟法保被废一等公、内大臣等,仅保留了佐领。
二十五年,索额图复起,任领侍卫大臣,其时噶尔丹坐望于西北,鄂罗斯觊觎龙兴之地,索额图以全权大臣身份赴外域,最终与鄂罗斯订立《尼布楚条约》。
二十九年始,皇上三次亲征噶尔丹。初征,索额图谋划粮草,二征,索额图率八旗前锋、察哈尔四旗及汉军、绿营为先锋,一战大伤噶尔丹元气。三征,定西北,索额图在皇上身边参展军务。
桩桩件件,可以说朝廷每逢大事必有索公之身影。索额图之重臣名不虚传,于其党附者甚至有“国事覆,索公顾”之说。但不要以为索额图真的就是一门心思的忠君良臣,索公的心计绝不能小觑。
皇上一手扶起权相明珠,炙手可热之时堪索额图与分庭抗礼。幸进文采风流高士奇,圣眷隆时可宿大内,可俩人的倒台无非是成全了一个郭三本。反倒是索额图,不光没让郭三本变成郭四本,更曾从明珠手里保下初进上书房的大学士熊赐履,自此,索与熊对,熊以索对,上书房里多了一对铁杆盟友。
休仕的父亲在家信中曾对索额图有一语评价“可成大事之刃”。是“刃”而不是人,刃可制敌,也能伤手。比之许子将对曹魏武当初“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良臣”更为凶险。
所谓乱世用重典,凶险更需保全。
皇上今夜大用佟国维恰恰可以证明其可以针对太子,因这位孝康皇后的兄弟与太子本就不对路,与索额图更有仇恨!
与太子不对路,缘由要归于“由来只有新人笑,等闲哪识旧人哭”,前皇后的儿子与后皇后的亲眷要好的一个人似地,除非俩皇后是亲姐妹!
而仇恨裹着鲜血,佟国维之兄佟国纲,督战“督”死在西征战场上,虽身中数箭,但致命伤却来自鸟枪,当日噶尔丹所部手持者无非是箭矢弯刀,否则也不会因为开花炮一响狼奔豕突。鸟枪这种先进玩意见都不曾多见,如何又能打的那么准,直接名中国佟国纲的脑袋?
疑点指向索额图的原因是,朝廷的火器营恰恰就是索额图所领!
虽说佟国纲的葬礼有皇子扶灵、皇上亲祭算得上殊荣,但仇恨总是埋下了,家仇若可师出有名,报复起来必当是不死不休。
索额图焉是坐以待毙者?振臂一呼,熊赐履必将头一个响应。四个上书房大臣,三个大作一团,上书房乱矣!上书房乱,朝廷必乱。这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保全,是皇上将自己摘出来的根本!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天下大权无旁落,信任自己不可让太孙有了异样心思,不去参加任何**。让皇上有了乱在一时、定在将来的底牌,才是实心为社稷。有皇上在,谁也不能加害。反之,劝不住“诚孝”的太孙,因父子之私情祸国,皇上头一个不袒护的就是自己!
再想直视的目光,分明就是再说“朕瞧着你呢”!为臣者,不可不知其君,可前思后想想通关节,他宁可不知君。愁啊!
大轿忽悠一下停了,失神的张廷玉险些身子一欠,险些从轿子里滚出来,由不得一声怒喝,“混账,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佟中堂要见您!”
八阿哥圈而复出,自己更要手把潮头,佟国维自是兴奋,可看了何焯那奏折,他觉得自己走的是狗屎运!幸运是当然的,臭又沾鞋,总忍不住恶心!
折子名为参奏王鸿绪,可矛头却指向太子。虽说与八阿哥走一道,想的就是有一天取太子而代之,可佟国维不是胤禟那样的二杆子,恨不能光脚裸背直接上手,直接跟太子站到对立面,并有可能把他拉下马,丫真的胆小!
一是秉性。治大国如烹小鲜,治大家也是如此,佟家能有今日之荣耀,是兄长的鲜血与两位姐妹进宫所换,来之不易,必须珍惜。这点从他烧冷灶、烧热灶的分计就能看出他的谨小慎微!
二是实力的衡量。对手永远是最了解你的人,因为他总准备瞅准时机掀翻你。佟国维把索额图当假想敌,比之张廷玉知道的自然更多更透彻。扳着手指头算了多少回,他佟国维乃至佟佳氏竟然比不上索额图一人。
站前排的都打不过,更别说后头还有太子这尊大神蹲着。三则是对皇上态度的不确定。
康熙不得“拉帮结派”,于他听来分明是警告自己不得与八阿哥走的太近。至于“祸国营私”——掀翻太子算不算?
真要能掀翻太子或者能咬牙赌一把,问题是这点东西能掀翻么?若只是让太子颜面有损,就算“实心为社稷”,“有朕在,凭谁不能加害于你”,可未来的皇上可不就是等“朕不在”的时候才登基么?
太子的心眼可不大,那时候谁护着?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回怕尸骨无存了!
轻描淡写?八阿哥还做协助呢,那是一门心思要夺储位的,身为铁杆的八爷党,该出力反退缩,那不成了里外不是人?
佟国维捧着奏折就像捧着火炭似得,圣君一语就是把自己“架上火”,他恨不能要哭!
一六六章 纯良,缺心眼焉敢在朝
佟国维之所以拦住张廷玉,缘由只在一句:见不得别人好!
自索额图被皇太孙逼着休仕,四个上书房大臣只剩下三个,熊赐履作为索额图的挚友,必为太子爪牙。[`小说`]虽不能说长敌人之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但结果必难逃狗咬狗一嘴毛。同在上书房,排名还在自己二人之后,张廷玉凭什么置身事外,坐看桥断水流?
这时候的他,早已遗忘张廷玉还担着追缴亏空的差事!
拦住张廷玉,佟国维不光要把何焯那份奏折送给他看,还要问计!总是上书房大臣呢,以往遇上棘手事总要有商量,不知内情的张廷玉如何能有防备之心?更莫说一向以皇亲国戚并满人的天然优越,在张廷玉面前颐使喝气的佟中堂,难得一回不耻下问,张廷玉岂能没有一点表示?
即便他跟自己一样,觉得火炭烫手,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推脱,抬手就扔了。只要接奏折看奏折,够了!
“狗屎”么,看一下就是熏一下,过手必定还要被粘一下!
有了这一回交集首先给旁人一个密谈的假想。二比一,不光对付熊赐履多了底气!两个上书房大臣的联手,即便太子也要掂量一下分量!这算借势生威!
其次,张廷玉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做到六亲不认。太孙太傅的身份在旁人看来,他跟太子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近。知道自己可能对太子不利,他要不要奏报太子?
甭管要不要,自己当他奏报了,万一自己办差不利,跑风漏气的帽子必然要扣在他头上!他真不怕张廷玉跟自己翻脸,更拿出那句“浊者自浊、清者自清”的把戏。即便他守口如瓶,装作没事人。翌日,自己有所动作必为太子总要找张廷玉问话的,他说还是不说?说,就坐实了跑风漏气,不说,里外不是人。你当太子虚怀若谷么?
让他体味了“狗屎”之妙,之后就可坦诚布公:都有难同当了,你还敢不跟佟某做一条沟的战友?藏祸在前威逼于后,环环相扣又互为因果,这叫上房抽梯,也叫逼上梁山。
或者可以骂佟国维暗黑龌龊,说他欺负张廷玉这老实人,然朝堂居,大不易,踩下爬上的朝廷里,老实人不就天生是被欺负的么?
“衡臣,皇上将此烫手山芋交在老夫手中,老夫委实不知该如何处置?”佟国维的脸在幽暗的灯火中半阴半明,“你一向知圣心,识君意,还往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吝赐教,为老夫指点迷津!”
听着佟国维满是无辜的故意装糊涂,张廷玉恨不能将奏折丢到他那张老脸上,顺便送他一句话“丫丫个呸”!
太气人了,他很想撕下谦谦君子的面子,如粗汉泼妇一样吐出来!
知道是烫手山芋,还反手送给别人,当别人如你一样皮厚如墙?知圣心?因为知圣心,给你指点才叫作死!赐教?君子不可欺之以方,懂不懂!
张廷玉是君子,但佛祖虽慈悲也有明王嗔怒震慑魑魅魍魉,想想当日在伯伦楼,张廷玉对邬思道的批驳,开口就定对方为“叫花子”,就知道君子的方正也能刺人!
狠狠的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压住翻腾欲涌的情绪,沉声道:“佟相一直计谋过人,衡臣岂敢妄自菲薄,勉强要说,衡臣以为吾皇在澹宁居之言足矣,再有其他――”张廷玉用眼角夹一眼佟国维,“熊中堂久在上书房,不如衡臣陪佟相一起去见见,共同商量一个章程,可好?”
“不好!”佟国维奸计欲得逞的脸上,即将绽放的微笑一下凝结。
坑张廷玉,坑在一个“密”字,可去找熊赐履岂不等于大白天下?老熊甚至不用说什么做什么,皇上头一个就饶不了自己!
狗屎啊,恶心人是因为他自己要遮掩,若拉人往下踩,遇上暴脾气的说不得摁着你独吞!
想好的词句找不到出口的机会,注定要憋在肚子里发臭,佟国维硬挤出僵硬的笑容,“既然张大人无计,熊大人年事已高,老夫就不麻烦他了――”
伸手,便欲要回奏折。
张廷玉自然不能给他,合着你想欺负我张衡臣就凑过来,欺负不成掉头就走?真当还是明末,你满人随便在汉人边境打草谷?天下何曾有这么便宜的事!
“佟大人莫急么,张某虽无计,可您难不成忘了还有索大人,索大人虽休仕,可终究算是前辈。更何况,索大人可是号称三眼索相,近日朝事纷杂,你我不若一同去拜望,也好请索公拾漏补遗。”
尼玛故意的吧!
与熊赐履尚不愿见面,何况索额图,尤其是还要夸大其怖,“三眼索相”,传言中索额图可是能记住朝廷六品以上官员履历的,康熙都曾做过实验的。而能记住的,当然不仅仅包括面上的光鲜,少不得也有背后之隐私,若挟之以柄,自己还不得死无葬身之地?
佟国维险些便要怒了。可他又不敢,现在的他开始怀疑自己找上张廷玉是不是太蠢,浑然忘了刚才还为狗屎均沾而沾沾自喜!
“衡臣公,佟某一时蒙心,还请高抬贵手!”
张廷玉的称呼从随意的“衡臣”到尊讳的“衡臣公”,而自己却从老夫变成佟某,佟国维就差长揖到地了!
张廷玉淡淡一笑,高声道:“佟大人,你说你这是何必呢,衡臣自幼读圣贤书,自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道理,这份折子既是皇上交给您的差事,衡臣如何敢看?又怎能随意提供意见?”
人前行两步,扶一把或因低头而脸色转黑的佟国维,“佟大人,折子完璧归赵,衡臣适才所言不过是个玩笑!”
张廷玉升轿,咿咿呀呀的响声中消失于夜幕中,只有佟国维脸如夜色,良久才喟叹一声,“好一个纯良张廷玉!”
就刚才张廷玉的表现无论如何也说不上“纯良”,即便他是防守反击。尤其是最后这几句高声之语,三大“非礼”,不光是把折子“完璧”,还顺带表明了心迹:自己看了等于没看,谁也别来为问,否则还是非礼!高声,可对天地也!
倒是自己弄得跟小丑似得,不光坑人的偷鸡不成,反倒蚀了“低头”的这把米,翌日相见,想来就要退避三舍,即便这回的差事办的完美无缺,上书房的首辅也做不得,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下属比自己还聪明,压力山大啊!
这话倒真有自知之明,就佟国维所想的“朝堂居,大不易,踩下爬上”,能保持谦谦君子本就是高智慧的表现!即便现实中,老实人不被欺负也不仅仅都是良心发现,更像咬人的狗儿不露齿!
破了佟国维的阴谋,张廷玉难免也有些小自矜,可刚刚回府,还未更衣,就因老管家送上的消息紧锁了眉头:太子召自己过府?
这耳报神也太快了吧?仔细询问时间方稍稍安心,太子想来还不知道那份折子。可就算现在不知道,离知道也不远了吧?
皇上的宽和不仅是对文武百官,连宫内也是如此,是无不可对人言的骄傲中,皇上明知宫禁跟筛子似的却从未有整顿的心思!
明知非礼,太子偏是要问,自己该做何答?热茶端在手里直至发凉,张廷玉才吩咐一句,“准备热水,本官沐浴一番再去见太子!”
暑天沐浴,温水即可,然张廷玉试着水温却一直让人加热水,不光这样,更让老管家再准备一桶冷水,这还不算,冰盆子里的冰直接加进去,与热水一样冒着白气。
“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看着并排的两大桶水,老管家满眼疑惑,“你不会打算用这两桶水沐浴吧?极冷极热,您会得风寒的!”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能得兼啊!”张廷玉湿淋淋的带着一身透汗跨出热桶,深吸一口气,一步迈进冷水,整个人忍不住一声大叫,“啊――”
“大人,您说您这是何苦呢?”老管家是跟着张廷玉父亲张英时的老人,知道小主人是遇上了难题,忍不住轻叹一声!
“怎么?笑话本大人缺心眼么?”张廷玉牙齿打颤,“缺心眼,焉能立足朝堂?”
第一六七章 隆恩,君赐君善后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从被吓傻的老管家捞出来,张廷玉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勉强有了睁眼的力气。
闭眼闭的久了,即便是阳光隔着窗户招进了,张廷玉也觉得刺眼,二目开阖之间,就听得有人轻呼,“大人醒了,快去通报皇上!”
声音轻糯带着江南特有的水音,隐隐还有桐城故乡的味道,但张廷玉确信自己府上绝没有这样的女子。直到再次睁开眼,他才看清坐在床边的老妻身后多了两张眉目若画的年轻面孔。戴着芙蓉花的旗头,白领子雪白,脚下踩着花盆底,分明是宫中的女官。
“老爷,皇上听说您病了,特地派了御医过来,还送两位女官到府照顾您的起居,”老妻轻拭眼角之泪,“您这一晕倒,妾身吓坏了也急坏了,多亏了这两位张罗主持,咱们府里才没有乱成一团。”
“如此多谢二位了,”张廷玉从老妻的絮叨中听出了不满,“张罗主持”,分明就是鸠占鹊巢的另一种说法么,勉强一笑,“现下张某的身子已见大好,就请两位代为回奏皇上吧!”
回奏,是先回后奏,这是委婉的逐客令!
“张大人,奴婢可不敢代您面君呢,”身量略丰的一位是纯画,福地蹲身,道:“奴婢是内务府遵皇上口谕派来贴身伺候的,没有皇上的口谕,奴婢是不能回宫的!”
“是啊,张大人,”另一位体态婀娜的春月性子倒更开朗,声若清泉,“奴婢们若有们是伺候不到的地方,张大人尽管责罚!”
两人一唱一和,张廷玉一也明白了。自古就有皇上赐勋贵重臣宫中女官的事,尤其是那些控制欲极强兼心虚的圣君,典型当属唐太宗,为此房玄龄家的悍妇干脆喝下了皇上御赐的“毒药”米醋,自此有了吃醋的由来。
皇帝赐奴有两好,一来内府**的奴才伺候得当,与君分享当是隆恩浩荡。二来也等于皇上在外人难入的朝臣内宅冠冕堂皇的安插下皇帝的眼线。毕竟这是女眷所在,真要大内密探深入其中,难免引起朝臣的反弹――闺房之事,自有比画眉更乐者,皇上对此感兴趣?好说不好听!
所谓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自家。君有赐不敢辞,张廷玉也没法子冷下脸。除了往北谢恩,心里也少不了腻歪。
腻歪,不仅仅是多了皇上耳目,虽说张廷玉一直是“暗室不欺心,无不可对人言”的君子风范,但谁也不愿意身后总多了两双眼睛?更莫说,俩人一口一个“张大人”尽管责罚,言下之意只是“一人”之下的奴婢,而一向平和老妻既有微词,可知二人这三日必定有了“入主”的意图。都说大丈夫齐家治国,家有不谐总是不美。
若说这两条还是小事,更让张廷玉难接受的还在“安插”的前因上,让人盯着你自然是担心你背后说小话,动歪心思,再想皇上的结束语,联系何焯那份折子,张廷玉闭目微叹。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张老夫人看丈夫难过本能的就联想到这两位身上。鼻子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哼,貌似老醋弥酸,三分做戏七分倒是真实。
既嫁张府,张夫人自然也是书香门第,自幼也曾读《诗》,自知“桃之夭夭,烁烁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含义。为人妇,除去要家庭和顺,更有义务为夫君挑选美妾。年轻貌美的纯画、纯月二女,自入府就衣不解带守候在床前,就连喂药擦身事务也一手担了。再加上来自宫中的“高贵”,她乐得有这两朵解语花在老爷身边伺候。
至于后宅那点小权力,虽有芥蒂,可若老爷点头,她也不是不能忍;既是老爷为难,这恶人自然是要她来当了!
若要保持强势,就要从开始占据上风,女人混后宅就像男人混社会一样,第一回拍你一巴掌你不还手,第二回踹你一脚你还没还手,到第三回拿棍子敲你的时候,你想还手也晚了。出自深宫的纯画、纯月显然更懂得这个道理。纯画依旧带着笑,可看向张老夫人的眼神却是冷冰冰的,至于纯月,红唇一翘,“老夫人,您难道要抗旨么?那可是要杀头的!”
张老夫人的嘴角一瞥,正待反唇相讥,就听得门外一声尖语,“混账!”
熟悉的语音似乎是李德全,张廷玉愣神间,门帘一挑,一人走进屋内,白净的脸上带着三亮点富贵小麻子,六合帽压着红绒顶儿,靛青的长袍外套着鉴锁扣的背心,腰间一脚滚边绣花玄带子,虽是普通人打扮,然黑色的瞳仁烁烁生威。张廷玉的一声惊呼“皇上――”
君王驾临,自有规矩,满屋人在张老夫人的带领下刚要跪倒却被李德全拦住了,“切莫跪,免伤张大人福祚!”
张夫人一愣,瞬间也明白过来。依朝廷规矩,朝臣病重,奄奄一息之时君王方会探视,最后一面是为陛辞。此后,便是好转也不得活。真要张氏下跪,便等于是逼着张廷玉去死!张氏对着康熙深深一福,悄没声的带着满屋奴仆退了出去。
“李德全,朕指派内务府来人是照顾张大人的,不是给张府请来了两尊奶奶,”康熙一指那纯画纯月二人,“才离宫几天就忘了主奴的规矩,去,与张夫人一起,好生教导她们!”
“喳!”
李德全利索的打千。皇上的意思他自然明白,表面是让自己与张夫人一起教规矩,皇上做主树起张夫人的威信,事实上,他老人家要与张大人密谈呢!
退出去,更小心的掩上了门!
“皇上,”张廷玉挣扎着要起来,可惜总是少了些力气,无奈欠身拱手,“衡臣不过偶然风疾,何德何能敢劳皇上亲临!”
“呵呵,”康熙玩味一笑,“我大清今日虽有小患,但依旧可称呼的一句盛世,诸位上书房大臣自是功不可没,你衡臣为我朝廷殚精竭虑,以至累到在床,一个能字是有的!”
“臣,惶恐!”
貌似表扬,张廷玉的额头却是见汗了。自己退却何德何能,皇上却之赞“能”而未言德,至于不言无非是看在他是个病患的份上不愿计较,聪慧如他,如何不懂皇上的“分拆”之意,努力一个翻身,趴在床沿,“臣,罪该万死!”
“算了,朕也知道你张廷玉的两难之境,朕不打算与你计较!”康熙摆摆手,“否则,朕就不是派两个宫女,而是派武丹亲临了!”
嗯,张廷玉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两个女官入府,虽有暂时的家宅不宁,但有皇上帮自己里了规矩,何尝不是护身符呢?尤其是自己,本心坚定无须担心有何犯忌讳的传入皇上耳边,即便有人意图构陷拉扯,两位宫人在,说不定那句话就传入皇上耳边,谁还敢妄言?
“臣,谢过皇上隆恩,那两位女官,臣稍后就安排在书房!”
“便是安排在卧房,又与朕何干?”康熙难得的开句玩笑,径自寻个座位坐下,沉默许久,方道:“衡臣,朕可信你否?”
一语入耳,于张廷玉不亚于惊雷,汗涔涔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咕噜爬起来,普通跪倒在康熙面前,“皇上,微臣当不得皇上此语,微臣也请皇上切莫轻言此语!”
“哦――”康熙眉毛一挑,“你能猜出朕想要说什么,对吗?”
第一六八章 平心,天下不可嬉玩
“臣不敢妄揣圣君心思,但臣深知自身之病!”张廷玉大胆抬头,“皇上,恕臣说句不恬的话,臣之病,根在社稷!”
“社稷?”康熙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廷玉。
社者,传说上古洪水,水正共工之子句龙就让人们挖土堆丘,人在土丘之上居住以避洪水,每丘可住25户,称为“社”。句龙死后被奉为土神,也叫社神,称之为后土。烈山氏的儿子柱做夏的稷正,掌管农业,死后被奉为农神,也叫五谷神。社稷着生养万物,与江山并称便是整个国家。
人可为江山社稷而病,但能为江山社稷而病的只有一位,那就是皇上,正所谓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除此之外,怕是旁人就要嘲笑一句,你配么?难怪张廷玉要加上不恬的前缀。
“你是上书房大臣,宰相之体,这话当得,起来吧,既是知病,就跟朕说说这病根——”原本谈笑风声的康熙突地想到一事,笑容猛地一敛——康熙也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
张廷玉说“社稷”二字可是重读的。重音是强调也是若有所指。《周礼考工记》有载,社稷坛立于王宫之右,与王宫之左的宗庙相对,前者为土地五谷,后者代表皇家血缘,张廷玉所重读的“社稷”就是引申后者!
皇家血缘,无非是三位,皇上、太子、诸阿哥、太孙。三代人,因为皇位传承而纠葛。先是自己为磨砺太子扶起了诸位阿哥,并导致了诸子夺嫡的格局,儿子们勾结朝臣让整个朝堂貌似稳定却是暗流涌动。随后就有弘皙的死而复生,拳打脚踢之后,太子之储位安之若素,更有天佑太孙做三代之继。
为帝君,之所以千方百计的磨砺太子,就因为改朝换代是朝廷头等大事。传承事,顺理成章,于朝臣,于皇室,于天下,可喜可贺!即便有一体纳粮引来的士子游街杂音,以今日追缴亏空、厘清火耗、发放养廉银之策相对,标于史书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因为石玉婷,自己对太子起了厌弃。国策由宽趋严,“追责”却直指太子监国不力。赦出几个被圈禁的儿子重授权柄,也必再掀诸子夺嫡的旧事,而自己把何焯直指太子的奏折交给佟国维,更等于明晃晃亮刀。
连自己都不知道,万一太子牵连太深,自己会不会——废立,康熙不愿想!想来是张廷玉左右为难,才不得不“主动”称病!
念及此,康熙涩声一语,“衡臣,你这是在怨恨朕?”
“臣不敢,但臣有一言不吐不快,说完,请就鼎镬,”张廷玉重重叩头,“皇上,这天下既是您的,也是朝臣的,更是天下人的,万万不可嬉玩!”
嬉玩,史书之上嬉玩国事的只有一位,那就是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往后褒姒一笑的周幽王。以亡国之兆比拟康熙,难怪张廷玉要“请就鼎镬”被煎炒烹炸。可,不吐不快!
刀指太子,太子焉能坐以待毙?三十年的太子,朝野之中自是盘根错节,单是上书房中就有两人互以援引,夸张点说,哪怕太子举起振臂,从者怕不下十之二三!
而于朝廷上,跟红顶白是人的劣根,趋炎附势更是朝臣的常态,即便索额图曾权倾朝野,焉能没有富贵险中求,冒死做从龙者?如此,朝堂必乱!
治大国如烹小鲜,本是皇上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此时昏而乱铲,却奢望皇太孙做后手,可能么?一方面,对叔伯们拳打脚踢早已证明太孙纯孝,这时候会忠孝不能两全的断桥看流水?上阵总是父子兵!另一方面,若太子有失,太孙焉能如泰山?为自保太孙也不能置身事外。就那邬思道,“不争是争”于暗斗中能放之诸皇子而皆准,明争,说不定有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意!
再说,他本来就是后手好不好?绕了一个大圈子再回去,吃撑了?
三代传承本已安之若素,偏是因为皇上的一时起意再生波澜,说的轻是皇上自寻烦恼,套用京城俚语:玩呐?!
天下既属皇上,也属朝臣的,更属天下人,此言虽是大不讳,但确是张廷玉忠心为国的真心话,
“好,好,好!”康熙拍手,一点道出三个好字,“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张衡臣当得此称!了却君王事,不计身后名,你张衡臣果然有首辅之才,朕,没有看错你!”
“李德全,传旨,张廷玉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闻褒有德,赏至材,加保和殿大学士。”
“皇上?”
骂人却升官,听了皇上的旨意,张廷玉自己都愣了,随即惶恐不安,做中枢,不得不知盐铁之论,知其论,自当知道大将军霍光。
霍光,汉武大将霍去病之弟,霍去病劳苦功高,去世后推恩霍光为奉车都尉,随侍汉武帝。汉武病危,霍光以骠骑大将军、大司马之职受命为辅政大臣,昭帝“年八岁,政事一决于光”。昭帝病逝,霍光拥立汉武帝之孙刘贺即位,随即因荒淫无道被废,霍光又立武帝之曾孙刘询即位,即汉宣帝。至其病死,执掌汉室近20年。
康熙刚刚册封张廷玉保和殿大学士的圣旨,便是昔日昭帝册封霍光为大司马的原文,“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这些话,张廷玉自认当得,至材的褒奖虽有些脸烫也受的,唯有圣旨之引申他当不得!
一者兴废立,掌朝政,不是人人都像“周公负成王”,更多是谋反的借喻!二者,霍光何以辅佐幼主?不就是长成的太子被汉武帝逼着自杀了么?皇上这是在坚定心意不成?
张廷玉的脑袋咚的一声磕在地上,“臣,万万不敢领旨啊!”
“你怕什么?如霍光那样‘死才三年,宗族诛夷’么?”康熙踱至张廷玉身前,“衡臣啊,朕不过是将来做些准备,你也不肯帮朕么?”
“臣——”张廷玉要哭了,自己原本是要劝皇上不可动摇心意的,可皇上连“帮”字说出口,显然已是乾纲独断,君作磐石,臣为蒲苇。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眼圈由不得一红,“皇上,难道就不可挽回么?”
“破镜重圆,怕是难啊!”康熙长叹一声,俯身拉起张廷玉,“朕,原本视你为肱骨,今日更当你是刎颈,你我就来说说真心话!”
京郊之“夜窥寝帐”、父子反目,弘皙之自残之暴烈,太孙府之迎头脏水,太子妃假死、太子之月以日代,太子妃尸骨未寒、伯伦楼披红开业、竟还要为皇太孙冲喜,冲喜之女竟还是瓜尔佳氏,开始还是娓娓道来,越说却是越愤,到最后康熙一拍大腿!
“知道么?昨日太子上折子要总领追缴亏空、厘清火耗、并严查粮耗漕耗事,就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众臣亲口告诉朕,太子为三十年储君,当担更大之责任!衡臣,你说,太子要干什么?你说,朕能不做些准备么?”
“这——”
张廷玉哑口无言,一桩桩父逼子,一件件子迫父,他早被雷的瞠目咋舌又心惊胆战!
“哎——”康熙一叹之后又是握拳,“倒是你刚才那句话说的好,这天下既是朕的,也是朝臣的,更是天下人的,任谁不可嬉玩!”
“便是朕有错,他胤礽何必又装无辜?朕,看着他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我爱新觉罗本就是马上夺天下,朕,等着他!”
第一六九章 悦君,雀儿胡爷
悦君茶楼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所在。无他,内务府开的。听清楚,是内务府而不是内务府总管或副总管。任谁都知道内务府的差事,伺候皇上的衙门换来伺候你,恰恰投了好面子的旗人心思。虽说茶钱似乎跟贵气一样翻了倍,可凭着铁杆庄稼与钱粮,四九城的旗人们趋之若鹜。
“哟,几位爷来了,楼上请!”
车船店脚衙,没罪也该杀,讲的就是这些人精们眼力如秤、人情练达。康熙虽是穿的朴素,可天子的尊贵气质还是让他如明灯一样耀眼。在加上跟在身后的李德全,白面无须更隐隐带着阉人特有的阴森气。
茶楼的小二迎客的笑脸看着舒心。引着康熙等人在二楼选个临窗的座位,更抢在落座之前拿肩头的白毛巾殷勤的在桌椅上抹一把,半弓着身子笑问康熙,“这位爷是第一回来小店吧?若喝茶,小店有西湖的龙井、信阳的毛尖、吴中的碧螺春,黄山的毛峰、云南的普洱、四川的竹叶青,武夷山的大红袍,安徽的六安瓜片,若要尝个新鲜,还有祁门的红茶末。”
“若是嫌茶寡淡,小店还有葵花子、还瓜子、落花生,红薯片、芋头干、姜糖片,若说饿了,小店更有京八件、苏八件点心,独家备有宫中皇上老爷子爱吃的四色糕、玫瑰卷、门钉烧饼、蟹黄晶饺……”
“说的这么热闹,那就每样来一份,爷倒要好好尝尝!”
与张廷玉闭门秘议,那是满脑门的逼迫与诡计,一出府,往来行人如织,吆喝叫卖呼儿唤女的生活气让康熙也被感染,登楼本是随心,干净利索的小二一连串快板样的报单儿让康熙的心情大好!
“哟,我的爷,您这要求小的可不答应,”小二虚虚的打个欠儿,“小店虽小,可总是内务府的产业,单是那点心就有一百零八道,拌嘴的小玩意儿更有几十种,虽说开店的不怕大肚儿汉,可现在——”
小二一阵挤眉弄眼,“咱们皇上可是在追缴亏空呢,即便您府上不欠银子爷不缺银子,可谁家没个三两门的穷亲戚,七八个知心好友,您在这儿花钱花的潇洒,赶明儿借钱的还不得把您家门槛给踩烂了?”
听他说的有趣儿,康熙也不禁莞尔,“呵呵,追缴亏空的事儿,你也知道?”
“哟,瞧您说的,小的身份虽卑,也是咱大清的子民的,再说了,”小二道:“咱们那位雀儿胡大老爷为了完成皇上的差事,拎着铜锣在咱们楼前吆喝了三天——”
“雀胡爷?”
“就是原来的顺天大老爷,新晋了户部侍郎的施大人,”小二解释道:“来咱们店里的爷们都说了,施大老爷十不全,就像玩雀儿牌的十三不亲,破的不能再破就否极泰来!但小的还是很佩服雀儿胡爷的,不是有那么句话叫‘了却君王天下事,哪管身前事后名’么?雀儿胡爷就有点这个意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说是吧?”
“嗯!”
康熙的脸色略沉。
爷是国族最喜好的自称,他上楼时就大略的扫了一眼,茶客们大都握珠配玉者,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更有几个黄带子、红带子混身其间。谈笑有勋贵,往来无白丁,定不乏亏空者!
当初,知道追缴亏空得罪人,他特意安排了一向冷脸冷心的胤禛牵头,却没想到老四跟自己玩了一处虚晃一枪的把戏。再用两个上书房大臣外带三个阿哥,用的就是胤禟的不管不顾和胤祥、胤禵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
吃柿子挑着软的捏,惹不起皇子阿哥与上书房大臣,却对施世伦如此编排,可恶!倒是后边跟着的两句让他心下稍安,这才是公道自在人心呢!
“可咱们的雀儿胡爷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呢!”小二难得叹口气,又是飞快的抬手打嘴,“瞧我这张嘴,那都是大人物们操心的事呢,爷,你说是不是?您要点什么,小的这就给您端来!”
“爷看你很有茶博士的潜质呢,”康熙捻须看着小小二,微微一笑,看小二懵懂,解释道:“旁的没学会,且听下回分解倒是学了个十足十!老李,打赏!”
“小子,收好了”李德全自怀里摸出一个金瓜子丢给这小二,“咱们爷想知道雀胡的难关,你给咱们爷好好说道说道!”
“哟,小的原来是遇上贵人了!”小二倒是识货,跪地打千,奴才相倒是做了个十足十,“小的谢爷的赏,既然您老想听,小的就拼的掌柜的责骂也得给您老解释明白!”
小二说话虽难免夹七杂八,但康熙还是听了个大概:自十三阿哥胤祥坐镇户部收缴亏空,头一个整治的就是户部右侍郎吴嘉谟,抄家发卖虽是杀鸡儆猴,但朝臣们还是看清了朝廷收缴亏空的决心,有钱的自然是乖乖的还了,没钱的原本就是靠亏空过日子的,眼下借钱借不着了还得换钱也只能走发卖家产的路子!
京城的大栅栏、琉璃厂是有名的古玩玉器聚集场,现在更成了官员们变卖换钱的好所在,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官员们在这两处典当家中的古玩玉器、家俬宅院。
小二嘴里的难题来自十阿哥胤莪,这位据说是“被”太监了的阿哥,今天一大早把一干细软物件都搬到了大栅栏,一路走还一路吆喝,说什么“皇子家产大发卖”“卖家还债”,能不能卖多少小二不清楚,但看热闹的可比十爷府里的人多!
“十爷好歹是皇子呢,你说这一吆喝——”
“胡闹!”康熙恨恨的一巴掌拍在桌上,他也用不着小二啰嗦,这一吆喝不光是丢了天家皇室的体面更明摆着告诉别人十三十四,甚至是自己这个皇阿玛六亲不认!
“走,去大栅栏!”
胤莪“卖家还债”铺排的声势极大,从前门外大廊庙开始沿街搭起席棚,蜿蜒差不多半里长,家俬古玩摆的琳琅满目,什么金漆座柜、蝉翼纱帐、金自鸣钟、倭刀、鸟铳、豹尾枪、东珠象牙、琥珀朝珠、各类的成窑、定窑瓷器、金玉如意、紫檀屏风、铜镜台、宣德炉、茶几琴案、书架等等,凡是摆在家中的器具一应俱全不说,竟然连漱口的痰盂、烘漆的马桶都有,更在一张大席子之上摆满了破鞋烂袜子等,比之抄家好不逊色。
一应事物上都贴着红标签,有的还搭着明黄的绸子,显见是皇上赏赐的物件,小到几个大子,大到三万五万,胤莪就斜躺在树荫的一张摇椅上,身边还有两个漂亮宫女,一个摇着团扇驱蚊,一个正用春笋之手剥葡萄!
人群围着摊子东走西窜,却都是为开眼瞧热闹,有的傻看卖呆,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掩口偷笑,即便阿哥府里的管事小厮说的嘴角沾白沫,并没有一个敢问津。
刚在悦君楼,此刻君为“悦”,康熙一口气看下来,气得浑身哆嗦!
“皇上,我去召十爷过来?”李德全轻声询问。
“叫他干什么?叫到跟前来气死朕么?”
李德全诺诺而退,正没理会处,就听得有人吆喝,“雀儿胡来了,这回可有热闹看咯!”
人群蜂拥,纵是身边有侍卫护佑,康熙也不得不被裹胁着往前走,果然见一乘绿呢大轿停在当街,步出大轿的施世伦本就没几分长相的脸,此刻苍白的毫无血色!
愣了一会,左右做了罗圈揖,“户部侍郎施世伦在此,请见十爷!”
第一七零章 打奴欺主,主欺人
“户部侍郎施世伦在此,请见十爷!”
施世伦接连喊了三声也没等到胤莪的回应,倒把十爷府上的管事招来了。
管事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子,肥头大耳,圆盘大脸上带着油光,一身灰粗布截衫故意摆出穷酸像,上边袒胸下边汲着鞋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那种习惯了狗仗人势兼狐假虎威的主!
手里的破芭蕉扇一指施世伦,“嗨嗨,哪来的丑八怪,不买东西在这叽歪什么?砸场子么?小心惹得爷生气打你个万朵桃花开!”
施世伦已经三次报名,就连旁观者都知道他的身份,这管事空口白牙说不认识也就罢了。施世伦乃是公爷之后,因自小容貌异于常人才会发奋读书,直到施琅都刮目相看。
自入仕途之后,一路从知县做到顺天府尹,施公案都成了说书的段子,连皇上都当面赞扬非常人非常貌。此刻,大庭广众之下,被个肥头大耳的奴才指着鼻子骂丑八怪,登时气的双眼喷火!
他生气,胖管事反倒更得意,扭头笑问身侧的小厮,“三子,你说爷这醋钵大小的拳头落下去,丑八怪的家人会不会感谢爷帮他改头换面――”
“扑――”
胖管事话没说完就施世伦一个漏风巴掌抽倒在地上,肥嘟嘟的手在嘴角一抹,五六点血三两颗牙,胖管事差点疼哭了,“你敢打我?”
“爷打的就是你这不懂规矩的狗奴才!”施世伦一提身上的补服,“挣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爷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岂是你这狗奴才能小觑的?就不知道羞辱朝廷命官等于伤了朝廷体面,按律当流配千里?”
做父母官啥样凶神恶煞没见过,便是那些经年的江洋大盗都曾被他揉搓的如同烂泥,何况这胖管事,知道这类披惯了老虎皮的玩意是什么德行,眼睛一瞪比之城隍庙中的恶鬼更慑人,恨恨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来啊,把这快料给爷拖出去!”
胖管事傻了。
都说宰相门子七品官,皇子作为正牌子的凤子龙孙自然比之宰相更尊贵,尤其胤莪这样论起出身执笔太子稍低的皇子,作为心腹,他狐假虎威满京城,试问谁敢不给面子?看见施世伦,他是习惯性的“调戏”,以卑微之身调戏那些尊贵的朝臣,他总有种异样的快感!
可他真没想到,自己竟然碰上个二杆子,竟然,竟然不讲道理呢!
肥硕的身子在地上扭动两下,扯着嗓子高呼,“主子爷,救命啊,有人要来砸场子!”
欺软怕硬的丑态,引得康熙一阵莞尔。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人群中更爆出一阵震天哄笑。
胤莪这时候坐不住了。
自从遇上弘皙这比之老九更甚的诨不论,八爷党的境遇就开始每况愈下,张德明嘴里的八王大也变成了大王八,缩头的老八断腿托孤,他自以为是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也曾想着沧海横流显一把英雄本色。可老八竟然是嘴退身不退,还趁机去礼部拉拢了一群读书人!
胤莪恼火,但他不想就此语老八撕破面皮被人笑话,于是才有了配合四状元告御状,他得让那辛者库之女剩下的孩子看看,什么才叫天潢贵胄的做派!
再遇麝月是流年不利,一不小心成了太监,自此之后胤莪就中了那句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皇阿玛竟然没事人一样,莫说亲自过府,就是派人都不曾,儿子多了就是草芥不成?
此次卖家还债,他就是故意,他得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心中的皇上是如何的冷血,尊贵的皇家,又是多么的无情!
施世伦到此,他随手指派了胖子过去,二品的户部侍郎又如何,吓唬老百姓还成,在咱们十爷面前,我呸,你想见,爷就得见你?你也配?
他没想到施世伦竟然惘视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道理,循着胖子的哀号,撇着八字腿就过来了,人未到,嘴里先是一声骂,“那个狗娘养的敢动爷的人?”
“下官户部侍郎施世伦参见十爷,”施世伦打千跪地,“十爷,这奴才当街羞辱朝廷命官,依我大清律,羞辱朝臣便是蔑视朝廷,当治为不敬之罪,流配千里!”施世伦揖手道:“这奴才既然是十爷府上的,下官还要谏十爷一句管教不严呢!”
“我呸!姓施的,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就你也配代表朝廷?爷就不明白了,那个狗娘养的考官取中了你这个怪物?”胤莪一口浓痰啪的吐在施世伦的官服上,“爷再不济,也是黄带子阿哥,凤子龙孙,你还谏我管教不严?爷有心给你赔罪,你当的起我一拜么?”
“十爷,”被当街喷了一口,施世伦的脸面登时涨得通红,“下官身份虽卑却也是朝廷命官,士可杀不可辱!”一把抓住胤莪的手腕,“来来来,施某一起与你上殿面君,咱们一起请皇上评评理,走!”
羞急而愤,施世伦的手如同铁箍一样扣在胤莪的腕上,胤莪这会子倒成了骑虎难下,皇阿玛一向是欲正人先正己的脾气,皇子们若与朝臣有冲突,他的板子必定是抽在皇子身上,而对朝臣却是闻言抚慰。
就为几句口舌便被拉去?做梦,就算不得不去,爷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
挣了几挣却难脱身,一记撩阴腿就上去了,“我去你他娘的!”
施世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十爷竟然会用这么下流的招式,胯下一疼,人也如大虾一样佝偻在地上。同样,身子不爽利的胤莪也因为这一腿扯的裆下巨疼,恼羞之下,紧跟着凑过去,劈手就是几记耳光。
“十爷,十爷,保重身子!”人群中窜出一人抱住了胤莪,有眼尖的认出是兵部员外郎金玉泽,“十爷,你身子金贵,他不过是一时小人得意,跟他一般见识不是落了您的身份?”
“娘的!”胤莪知道金玉泽这是给自己借坡下驴呢,故作悻悻的跺脚,“爷就是看不惯这等攀了高枝就是胡乱扑人的家雀儿!”
“金玉泽,施某行事自认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地,你凭什么说我是小人?此时清理户部亏空,也是了却君王天下事,不曾有半点私心,何来得意之说?”施世伦一梗脖子,口气也变得异常强硬,“便是十爷的话,施某也不敢苟同,也不懂――谁是高枝,又扑了谁?”
“姥姥!还敢犟嘴?”胤莪被顶的一愣,顿时咆哮如雷,“给爷拿鞭子来,爷那诨不论的太孙侄子说过,凡说士可杀不可辱的都是他娘的找虐,爷也让你求仁得仁!”
康熙在人群中已经看的咬牙,挺身就要往前挤,唬的的李德全慌忙抱住,嘴里连声不迭,“老爷,不能,你不能――”
“呼――”康熙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也知道自己不适合现身,以胤莪这样子,怕是自己出面也不能善了,真要把自己架在半空,就算圈了胤莪皇家也是笑料,一拍李德全,“你去,传朕的口谕,要胤莪给施世伦磕头赔罪!”
“啊――喳!”
让皇子给臣子磕头?李德全一愣却遇上康熙喷火一样的眼神,对左右的侍卫使个眼色就往前挤,可几次三番的努力下来,脚下却是难以移动半分,仔细瞅瞅,身前的这些撅着屁股不挪窝的汉子们竟然还有熟脸……
李德全也听人给皇上奏报过追缴亏空的分工,施世伦负责的就是二品以下朝臣的亏空,想必是追缴犯了众“怒”,这帮人乐得看十爷好好教训他!
此后,皇上若追究,自有十爷这个子高的顶着,皇上若不追,亏空的事,嘿嘿!
李德全的去路不同,康熙自然也能看出端倪,正欲怒,就见中间围在胤莪四周的太监长随等呼啦一下跪了!
“八爷来了!”
第一七一章 八爷做戏,十爷情何堪
胤禩是坐着轮椅来的,推轮椅的是九阿哥胤禟,两人在胤莪面前并未停留反倒是一路来到施世伦面前!
“扶我起来!”胤禩的招呼让胤禟惶恐,“八哥,你的腿还不能——”
“国士在前,坐着总是不恭敬,”胤禩在胤禟的帮助下艰难的站起来,对着蹲坐地上的施世伦拱手为礼,语做柔声,“方竹兄……委屈你了……”
“八爷——”施世伦身体一颤,热泪顿时就滚落下来。
“十爷刀子嘴豆腐心,出了名的燥性,更是个好面子的顺毛驴脾性,你非要当面跟他叫个真章,纵是胜了,灭了皇子威风就涨了朝廷颜面么?”胤禩紧颦眉头,娓娓劝道:“你是功勋之后,更是皇阿玛看重的柱石之臣,肚量需放大些儿,今儿这事就瞧我的薄面,且撂开手。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头我好好的给他讲讲道理,让他登门负荆请罪,如何?”
见施世伦泪流满面却是沉默不语,胤禩手点胤莪喝骂一声,“知道你酒品不好酒量也差,昨晚叫你少灌点黄汤,你就不听——今儿这倒好,连老施都作践,要阿玛知道,难不成哥哥刚出来你就要被圈进去?”
回手推一把胤禟,“去,把老十府上那个混账奴才的嘴给哥哥撕了,咱们皇子的声誉都是这些无事生非的下贱胚给坏了!”
“八哥,”胤禟为难,“你站的住么?”
“叫你去你就去,难不成施方竹还会看着他的八爷摔个马趴不成?”
“九爷且住!”
施世伦拦了一句,以他的聪明如何听不懂八爷的言外之意。臣子的“较真”成了开脱十爷的最好理由,朝廷,说白了不就是皇家的朝廷?就像十爷赏自己的一口浓痰,自己要一口淬到皇上的面上,无论如何不能算朝廷的体面。至于勋贵之后、朝廷柱石更是拿着自己的家世与前程做威胁呢,试想以八爷、九爷、十爷的关系,真要把十爷圈进去,怎可能不同仇敌忾,甚至其他皇子都要有兔死狐悲之感!那时候,怕自己乃至施家在朝廷都没了立锥之地!
惩戒那管事,是弃卒保帅也是给自己台阶下,可施某用得着踩这样满脚泥的的台阶?
感谢八爷提醒的好意同时,施世伦对众口传言的“仁爱”八爷也多了些异样的观感,打千行礼,却不知该拜还是该骂!
胤莪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口吐沫被挤兑成骑虎之难,金玉泽给个坡他都要下,要鞭子本来就是好面难免事后肚子疼,老八、老九此来,他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可——仁义八爷啊,又是踩着自己的脸捞名声!
翻脸?不准备跟这俩再混一处做八爷党了,自然无惧。可一旦惹恼了老八他要跟老九一块落井下石,自己苦口没地哭!忍着?憋屈啊!
胤禩会考虑他么?
所谓主导不再个子高低,坐着轮椅也做主人,“来人,掺施大人上轿!老九,你亲自送方竹先生——”
“尊八哥号令!”胤禟嬉皮笑脸的答应一声,“老施,走走走,九爷亲自陪你去喝几杯!”
嘻嘻哈哈扶着一言不吭的施世伦上轿,径自去了。
胤禩手一点十爷府那位胖管事,俨然是主子般的厉声,“你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把棚子拆了,东西往回搬!堂堂皇子搞出这副泼皮架势惹人笑么?”
脸面撕得无完肤,,胤莪气得一跺脚,也不打招呼,扭头便走了。下人们见主人都不说话,只好默不作声的开始收拾。
看热闹的没了戏,交头接耳就要散,包括金玉泽,期期艾艾的转身却又被胤禩喝住了,“站住,没规矩的奴才!”
“八爷,奴才可没做什么啊!”金玉泽苦着脸打千,还忘了交代,他也是八爷党的一员呢,金雨泽仨字就是被八爷改成了金玉泽,“奴才只是来劝架的!”
“放屁!”胤禩训起人来可没半点的仁义,“当八爷看不透尔等的心思么?分明就是对明里暗里的对抗朝廷收缴亏空,却把十爷推出来做挡风墙,爷把话放在这,追缴亏空是朝廷大计,我们这些阿哥们自然是以身作则,你也把爷的话传给跟你一样心思的主,七天之内,还不清亏空,莫怪爷不认识你这个奴才!”
金玉泽咋咋与当场,人群也逐渐散去。康熙混在人群,转过街角忽又住脚步,转身道:“谙达,你怎么看胤禩?”
“主子爷,奴才不敢——”李德全一缩脖子。后宫嫔妃并内侍,有妄言干政者,杀无赦!这是世祖顺治竖起的铁卷,他又岂敢多言!
“说,朕恕你无罪!”
“奴才怕是说不好!”李德全像吃了一枚酸杏儿样吞吞吐吐,“奴才以为八爷那些话当说,尤其是最后交代的几句,可,可奴才又觉得这话八爷在府里交代给门生故吏更好些,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总觉得有点做戏……”
“岂止是做戏,”康熙冷冷一笑,“于施世伦恩威并施,明明是打压揉搓施世伦却不得不承了人情,于老十更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坊间传送起来,又是识大体重大义的皇子典范,如此处处落好更显手段,就是朕也不得喝一声好彩儿,嘿嘿,你那八爷真是好戏子呢!”
戏子?李德全案子吐舌却不敢接话。
戏子无情,**无意是老话。讲的就是优伶娼妓善于表演各种情感,于台上引人喝彩抛金,脱出剧情与青楼,抹去脸上的脂粉,无非是舞台或楼台上的逢场作戏罢了。八爷所为让万岁爷都给出“喝一声好彩”的结论,想来他若知道怕是——他会不会哭,李德全真不知道!
“既能让朕喝彩,朕也不能让他白白出了力气!”康熙又是咯咯一笑,“朕有些年头没有封过皇子了呢!”
“皇上,不妥——”
李德全顾不上这是大街,扑通跪地,冒死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国葬是圣旨,听闻太子将孝期一日当月过,还要给太孙冲喜,皇上曾在乾清宫摔了茶盏。大封皇子岂不是主动出尔反尔?纵是铁卷也吓不住一心为主的李德全了。
“前边说不敢这回却是胆包天,你这狗奴才也是戏子呢!”康熙笑骂着踹了李德全一脚,“滚起来,难得浮生半日闲,朕的游性刚起,你就准备坏了朕的好事不成?小心朕明天就让魏珠儿替代了你!”
“奴才可不怕魏珠儿替代呢!”李德全谄笑着站起身,“奴才以前总存了些小私心,想让亲手**的两个徒弟来伺候皇上,可惜这俩倒霉孩子不争气,这几回奴才跟着皇上去华贵人那也好好的看过那魏珠儿,奴才以为这小子还算得当,尤其是被太孙教育两回之后,身上那点娇气也磨尽了,真要奴才哪天老了,让他来伺候皇上奴才还真放心呢!”
“嗬,你这奴才也懂心底无私天地宽的道理?”康熙意味深长道:“既然你这奴才都懂,朕有如何不明白!”
翌日,圣旨下,册封大阿哥胤褆直贝子,赐宅畅春园观德处,许古北口练兵。册封三阿哥胤祉诚贝勒,赐宅畅春园讨源书屋,再修《古今图书集成》。册封四阿哥胤禛庸郡王;册封八阿哥胤禩廉郡王,九阿哥胤禟为淳贝勒,册封十三阿哥胤祥为勤贝勒,十四阿哥胤禵为勇贝勒。
“混账!”听闻消息的胤莪一把抚乱了床头的案几,哥哥弟弟皆加封唯有自己落了单,不用旁人提醒,就是他自己也知道,爱新觉罗胤莪,从此将消失在皇阿玛的视线中!
烦躁的胤莪在屋里如困兽一样转来转去,“不行!”是唯一的念头,可究竟怎么不行他说不上来,争储甚至即位肯定不用想,即便早有了儿子,可残身即位于国不祥,更莫说还是“太监”,他不必那么多杂念,思来想去只有如大廊庙卖家还债的四字:情以何堪啊!
“备轿,爷要去太孙府!”
第一七二章 大梦毬凉,太子之美
圣旨传檄,胤礽一样在砸桌子踹板凳。
有惊悸,一口气四个贝勒、两个郡王,若把太子位比作高枝,那皇子们从贝子至贝勒,从郡王到亲王的册封历程,就像蜗牛爬藤,一步一步,等到葡萄成熟它也就上来了!
有愤怒,因为册封者似乎都跟自己不登对。
魇胜自己的老大,“直”贝子?觊觎储位就下死力的对付自己就叫“直”?原本的丧家犬,赐个宅子叫“观德处”还古北口练兵,远处看着自己的德行,不合心意就带兵来攻?差点就举旗造反的老三,诚贝勒?心有不平就造反叫实诚?给个新窝儿叫讨源书屋,提醒他不忘“造反”的源头在自己身上?
老四在热河就早已表露心迹,这回竟然封了郡王,哪怕庸也是郡王啊!再加上踹都不走的老十三,这就是新鲜出炉的四爷党!
老八,骠着老九、老十裹挟了一堆朝臣早被称为八爷党,此番跳级册封,郡王与贝勒的组合,想来更能壮大门户。更不能忘,老八与老大交好,人望加兵权,很可怕!
最暧昧就是还未开府就得了贝勒称号的胤禵,老四的亲弟弟,与老八关系更好,两方若是联手,这小子怕是能“拥正”!
思前想后,冷静下来的胤礽只剩下决绝,皇阿玛,你这是在逼我啊!
听闻胤莪来探视,胤礽在“病”榻之上接见了他。褪去外衫只着明黄的中衣,额头顶着一方白巾,满脸潮红,狂躁、愤怒或大恸都可以称为激动,故其表象也类似,胤礽看起来很像是病人呢!
他可不知道胤莪的心思早变,既把其当做八爷党的铁杆,无论如何不会给对方留住把柄的机会!
“臣弟参见太子二哥,”胤莪跪地打千,“愿二哥早日康复,重理朝政!”
一句话说的胤礽皱眉,康复也就罢了,“重理”是什么意思?颦眉间假模假式的咳嗽几声,也不叫起来,道:“若十弟只是来看二哥,二哥在这谢过了,若是来跟二哥逗闷子的,何柱儿,收下十弟的礼物,请他出去!”
收了东西再把人轰出去,在胤礽看来,挑拨自己与阿玛之间的关系是胤莪作为敌对方的自觉,反过来,自己哪怕“穷凶极恶”也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十爷,您——”伺候的一旁的何柱儿被胤莪狠狠一瞪,吓得不敢再言语,所说主大奴大,可他不是心虚么?
“哟,我说十弟,你这是觉得二哥要败了,提前替你八哥来耍威风?”都说打奴欺主,胤礽自然不高兴,脸一沉,“莫忘了,孤还是太子呢,半君也是君!”
“二哥这话可就说的远了,小弟对你一向存着敬仰之心的!”胤莪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粗厚的纸卷,“二哥不妨打开看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到老话,胤礽犹豫了一下,一努嘴,示意何柱儿接过来!
“怎么,二哥还担心弟弟给你玩图穷匕见的游戏么?”胤莪的手一抽避开何柱儿,亲手展开一小段送到胤礽面前,“二哥请看!”
“百官行述?”看着白底的四个黑体字,胤礽疑惑不解,再瞧胤莪嘴角莫名的笑意,心领神会的左右挥手,“你们都退下!”
“还有你!”胤莪一指胤礽身侧的何柱儿,“滚的远远地,省的十爷看见你恶心!”
众人悄声而退,胤莪亲自走到门口掩上了房门,回身对胤礽笑道:“二哥,你当八哥身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追随者?真是他仁爱得人心么?”
“你的意思是——”
“八哥的确仁爱,可论起仁爱普天之下谁又能及得上皇阿玛,咱们兄弟中谁又能及得上太子二哥?”胤莪阴测测道:“若只是仁爱就能有人拥护,八哥何必跟我跟老九结党?”胤莪一指胤礽手里的纸卷,“《百官行述》为户部郎官任伯安所做,这任伯安自工部辗转吏部、刑部、户部,一幅好记性,更是包打听的性子,将我大清四品以上官员之履历、政绩乃至隐私事皆录之于笔端,耗近十年专此一事,取名做《百官行述》。十弟我为八哥拉拢朝臣,以此《百官行述》开路,自然是无往不利,莫之不从!”
“二哥手里的这一卷就是专门记录您的!”
“你说什么?”如此惊天秘闻让胤礽心里一惊,看当头一句“康熙二十九年,索额图与太子密谋弑君事”,手一抖,纸卷骨碌碌滚到地上!
“一派胡言!”
其年皇阿玛第一次亲征噶尔丹,因为大意轻敌粮草为噶尔丹所焚,骑虎难下忧思过重的皇阿玛更患上了疟疾,自己不确定索额图是不是存了其他念头,但急调粮食的圣旨的确被他忽视了,直到自己亲自押运粮草至西征前线,被西洋教士白泽献上金鸡纳霜治好的皇阿玛还说了“君王死社稷,太子守国门”的笑话呢!
“可恶!这任伯安当剐!”胤礽也顾不上装病了,一骨碌爬起来,狠狠的在纸卷上碾上几脚,还不解恨,“老十,你刚才说这个任伯安在哪?户部是吧?孤这就禀报皇阿玛,将其抄家灭族!”
“二哥,您确定自己真要禀告皇阿玛?”
胤礽愤懑,胤莪倒是自顾自的坐上椅子,从袖中取出折扇,唰的展开了,惬意的轻摇,“若皇阿玛问起小弟,小弟我天生胆小,怕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胤礽被这话噎的一滞,知无不言,那就是说被自己丢下的这份他也要说出来咯?以自己现在与皇阿玛的关系,皇阿玛会怎么想?莫须有,能杀岳飞,何尝不能废太子?若这一天早来,自己的下定的决心,做出的布置不都成了镜花水月?
人烦躁的在地上疾走几步,猛地一停,“老十,咱们兄弟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吧,你找二哥究竟要做什么?”
“唰”,胤莪的折扇一收,“太子二哥,我的来意进门就说了,‘早日康复,重理朝政’,您难道忘记了?”
“十弟,你觉得这话哥哥能信么?敢信么?”胤礽凝眉道:“莫忘了这些年,你与八弟、九弟——”
“八爷党是吧?”胤莪打断了胤礽,“可朝臣们知道的只是仁爱八爷,豪爽九爷,谁又记得背后扇阴风点鬼火好拿人把柄的爱新觉罗胤莪?便是那哥俩又何曾当我是兄弟?”
“老八断腿之日,曾当着老九的面说要将八爷党托付于我,还说什么我是兄弟中除太子哥哥外审问最为尊贵者,理应当仁不让,更要沧海横流。小弟面上虽推拒,心里却是暗美,为此还曾悄悄找白云观的张德明老神仙曾给十弟批过一卦——你猜是什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难与共孤光,凄然当北望。”胤莪语声沧然,“那时候小弟还赏了张德明两脚,直到后来才明白,老八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推出我来跟哥哥你打擂台,背后却让老九蛰伏在弘皙侄儿身边,可怜小弟头一回出头就碰上了麝月那个贱人,而太子妃嫂子仙逝,老八拆了门口的砖头就变成了廉郡王,奴才们说了,登门道贺的轿子已经排满了他的府前大街!”
“对比老八,小弟这不正中了‘大梦毬凉’的谶语?”胤莪攥折扇的手暴出青筋,“你说,小弟还有必要上杆子的去为他做嫁衣裳么?”
“可你为什么选我?”胤礽依旧放心不下,“若只是‘与孤’,老四也是郡王呢,他也可面南背北端坐银安殿称孤道寡了!”
“二哥难道忘了谶语中的‘难与’二字”,胤莪苦笑,“兄弟跟太监没啥区别,老四内惟难修是活骡子,他自己都承认的事,小弟找他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哈哈哈,胤礽总算畅快的笑出来。
他自然是畅快了,胤莪既然提到《百官行述》,自然不能是这一卷,老八能用这东西做要挟,自己难道不能做的更好?难得胤莪还是“太监”,除了对自己忠心耿耿注定他没有半点威胁,笑罢了,“说吧,你想怎么出头,只要二哥能答应你的,绝无二话!”
“小弟能有什么要求?”胤莪咬牙切齿,“小弟只想要一个公道,有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就该退回来!”
“用《百官行述》?”胤礽的眉毛重又皱起来,先光屁股再笑别人,有意思么?
“当然不是!君子有成人之美,自不能干遗祸的勾当,”胤莪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猛地一拉门……
第一七三章 太子觅间,仁义八爷
“哎哟——”
惊呼中,何柱儿踉跄着跌进来,手中的茶盘也叮当摔落到地上,满是幽怨的看一眼胤莪,碎嘴道:“哎哟,我的十爷,奴才这是好心给您端茶呢,你倒好——瞧瞧,太子爷最喜欢的一套紫砂,就这么碎了!”
“姥姥!”胤莪折扇一收,反手抽在何柱儿的脸上,“听爷的墙根,还敢倒打一耙,信不信爷扒了你的皮?”
“太子爷救命!”何柱儿一缩脖子钻到胤礽的身后,装孙子,无非是提醒胤礽“打狗”背后的含义呢!胤莪险些被气乐了,“给爷装蒜是吧?行!”一指被胤礽踩踏变形的纸卷,“二哥,这上面的东西,你就不奇怪那任伯安怎么知道么?”
“嗯——”
“那任伯安祖籍江南,每每自苏杭带回扬州瘦马,孝敬了某位当权的太监,自此太子二哥的身边就多了一双眼睛!”
“你胡说!”何柱儿不等胤礽开口急急插话,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似得,“十爷,哪怕你跟太子爷不登对,可奴才一直对您尊敬有加,您纵是对太子爷有什么新想法,总不能拿奴才开玩笑吧?”转身又往胤礽身前一跪,“太子爷,您明鉴啊!”
“拿你开玩笑?你也配?”胤莪嘴一撇,“倒是你这巧舌如簧,爷看是做贼心虚吧?”
两人斗嘴,胤礽虽未说话,眉头却皱紧。稍作沉吟,更是取过那份纸卷展开了,一桩桩一件件或有猜测的水分,但每一件都可与辛秘挂钩,而不管对象是谁,自己这个主角总是不变,自己不变就少不得贴身何柱儿!
便是刚才,送茶也许能掩盖听墙跟。知道自己跟老十不对付,故意说最喜欢的紫砂被打碎,变相骂老十狗咬吕洞宾,也算他过关。可老十不过说任伯安给当权太监送了礼,他就急急跳出来就没法解释了吧?
至少是解释不通,依常理,哪怕以“玩笑”撇清,却不该提醒自己与老十“不登对”!
事出反常必有妖,胤礽冷哼一声,“何柱儿,孤问你,你究竟收没收任伯安的瘦马?究竟有没有向他提起过孤?”
“殿下,奴才对您一向忠心耿耿啊,您若不信,奴才情愿把心掏出来——”
看何柱儿跪在地上,边是嚎啕边表忠心,胤莪却笑了,自腰间的荷包再摸出一个物件,手往胤礽眼前一摊,“太子二哥,这东西您认识么?”
胤莪的手里是一块中指长短鸡血石,色泽殷红一看就是上品,更兼是天然生就一个蘑菇形状,就像那啥似得。一见此物,胤礽由不得脸上一红,这东西他一直作为密器使用,交由何柱儿贴身保管,怎么——
“十弟,这东西如何在你手里?”
“二哥,这怕是要问何柱儿才清楚,”胤莪咯咯一笑,“小弟门下的奴才勾搭了草帽胡同一个叫嫣红的寂寞小娘子,几番颠鸾倒凤下来,那小娘子就送了他这东西!”
“住口,住口!”何柱儿一下狂躁起来,眼睛瞪得比之鸡血石也不多让,张牙舞爪的就扑过来,可不管是胤莪还是胤礽哪能让他如意,一个身子微撤另一个当胸就是窝心脚,何柱儿被仰面踹翻,人也失魂落魄,嘴里唯有喃喃:“不会的,不会的,嫣红不是那种人!不是那种人!她说过,是我救她脱了苦难,她要跟我好一辈子……”
“何柱儿啊何柱儿,”胤莪嘴里啧啧有声,“你说你一个太监,何苦又他娘的做情种?你也不想想,就算她跟着你,你能给她什么?这小蘑菇?”
这时候的胤莪已经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可他忘了,何柱儿没忘啊,人在激愤之中总会忽视那些尊卑条款,“你不也是太监,你府里的女人也没见少啊,八爷说了,他会安排人好好看着嫣红的……”
话未完,人已是泪流满面,事实摆在眼前,还说什么?
“果然是你,果然是老八!”胤礽不会因何柱儿的流泪而有丝毫的心软,相反却是更加气愤,一向视为心腹的何柱儿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就背叛了自己,十几年的如影随形,自己在老八等人的面前怕是光屁股的形象吧!
恨恨一拳擂在茶几之上,“来人,将这背主的奴才拖出去喂狗!”
“二哥且慢!”胤莪拦住了胤礽,“若这样轻易处死这奴才,死无对证,不是太便宜老八?”
“此话怎讲?”胤礽挥手斥退了冲进来的几个近卫。
“小弟刚才便已说过,有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他就该退回来!”胤莪凝视着胤礽,“就是不知道二哥有没有这个胆子!”
“十弟,事到如今,二哥不妨告诉你,我胤礽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胆子!”胤礽狰狞一笑,“有什么话,说吧,看能不能吓住你二哥!”
二人一阵密语之后,太子的谕旨飞快的传下来,“备太子倚仗!”
太子仪仗原本在毓庆宫,因为太子妃停灵正殿,太子迁往太孙府,仪仗的家伙什也早已搬了过来,旨意一下,旌旗、云牌、华盖高挑,太监宫女挑炉掌扇,武士兵丁举枪握斧,黄马褂的侍卫抖擞精神,更有銮仪卫驱过八马驾驭的车辇。
擢升胤禩为廉郡王的旨意一下,八爷府外的各色的车驾、官轿就不断聚集,到了散朝之后,更是逶迤到大街上。在门口迎宾的清客、管事们就算矜持也少不了红光满面,至于那些小厮们早已笑逐颜开。
他们当然高兴,做奴才的,不管是忠仆还是义仆,谁不盼着主子步步高升,虽说风高浪急才见风骨,可没谁盼着不是?尤其是八爷,削爵圈禁不足月就赦出来不说,还是时来运转的越步高升,再瞧瞧这往来祝贺的人气,为仁义八爷的奴才,荣有戚焉!
队伍长对八爷自然是声望,可对胤礽却是刺激,坐在车辇上,隔着纱帘都能听见围观者最老八的称颂声,越是厌恶,却越是往耳朵里钻,往心里钻,他的脸色愈发沉了!
“二哥,你觉得该怎么办?”有幸被邀一起就坐的胤莪用折扇点点窗外的马匹官轿,“啧啧,那绿呢大轿似乎是佟国维佟大人的,这五花骢似乎是步军统领开音布的,还有这匹——”
“够了!”胤礽打断了胤莪的煽风点火,“传孤的谕旨,进府,敢阻太子仪仗者,打杀!”
这谕旨听得銮仪卫们一愣,进府好理解,本来就是目的地。可这个阻字叫人为难——太子是半君,仪仗是体面,依律,太子出行,仪仗到处,十米之内非特旨不能有旁人旁物,否则就是冲撞之罪,仪仗队里金瓜玉斧豹尾枪就为杀人的!
可周围都是朝臣大人们的轿子车马,打杀,合适么?
倒是那些近卫们约莫了解了太子心意,也不多话,对着那些或青或绿的轿子就下刀,躲在阴凉处的轿夫想拦来着,可还没到近前,有凶神恶煞者早对他们来了,发一声喊,就脚底抹油了!
纷乱若波澜,一直荡漾到八爷府内,听管事说“太子仪仗蛮不讲理的‘碾’近府门”,与索额图等端坐吃茶的胤禩一愣,胤禟却暴怒,“太子这也太不像话了,他想干什么?不行,我去看看!”
“站住!”胤禩一拍轮椅的扶手,“你去看什么?让太子殿下教训你一个不懂规矩么?”
“我怎么就不懂规矩?”胤禟一梗脖子,“脱得囚笼更兼进爵,若不是国葬期间,九弟早给你摆开堂会了。”
“偏是八哥你规矩清,饮不得酒,做不得乐,只有一杯清茶待客,无非是人多一点,难不成也算违了国丧的圣旨?那太子还说伯伦楼五天以后开业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太子也忒霸道吧?”
“休得胡言,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如何能做出薄情寡义之事?”胤禩转身朝着四周的朝臣拱手,“佟大人,诸位,心底无私天地宽,太子即来,怕是来者不善,若有问责之语,胤禩一人担着就是,劳请诸位体谅太子哥哥伤心过度,暂时受些委屈,一应损失,胤禩包赔,如何?”
“八爷仁义啊!”
第一七四章 飙戏,太子八爷都是好角儿
廉郡王府门,于太子辇车上现身的胤莪足以叫人惊诧。
如佟国维这样的八爷党朝臣都知道,十爷是八爷党的鼎足之一,前些日子八爷断腿更被“请”做掌髦。只是时势如狗,十爷再为麝月公主所伤,而圈禁的八爷却复起,如以退为进般直升郡王。
适才,佟国维还曾问起十爷的状况,他无非跟大伙一样担心三兄弟起了龌龊。八爷笑对居府静养,怎么——这是静养到太子的车驾上?
分崩,俩字沉在心头,寒意随即泛上来,目光也在胤莪与胤禩之间来回打转。
八爷仁义是真,总是挂着阴笑的十爷却握着大家的小辫子呢!更没人敢确定,自家这小辫儿究竟是一个人攥着,还是哥俩同时在手。真要是后者,哪天左右齐用劲儿,自己干脆找地方抹脖子!
朝臣们愣怔中带着愁苦,方才还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胤禩却多了几分手足无措!
无措因失控。
兄弟们这些年相处,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胤莪。嘴上说对储位乃至皇位不感兴趣,无非是因为眷恋太多而缺乏勇气。
想想也是,作为太子之下出身第二高贵者,一朝掀翻太子,上位本该是顺理成章。可万一失败,必定是万丈高楼失脚,弄不好要摔进地底下。反倒是躲在自己之后,大事若成,以老九憨直的秉性他还是第二尊贵,若不成,有出身做护身符,有自己在前面挡风,此后只需夹起尾巴做人,他至少也能捞个亲王。
两厢得好,胜败无虞,这就是老十!反观自己,出身低下任人可欺。退无可退,不出头,毋宁死!
权利这种东西,没有的想掌握,一朝权在手,谁也不甘心失去!即便当初断腿之为,无非是将幕后的老十推到台前做幌子。就像他与胤禟交心所说:等到出头椽子烂了,等到纷争起了,忍过一时就能扶持九弟上位!
这么说还是故意,兄弟情深的事是属于九弟的,他才不会那么想!但有这句话垫底,真要九弟坐上那把椅子,至少得册封一个辅政王给自己吧?
赦出、复起。圣旨到家,明知国葬期间禁止欢聚,胤禩却没有闭门谢客。他就是要看看兄弟们的心思,看看昔日党羽的心思。
九弟来了,佟国维来了,络绎不绝者却没有十弟的身影,他一笑拒绝了二人或明或暗“请老十过府”的提议。在他看来,萧规陈随这种事应该是自觉,不自觉者就该晾一晾!否则,自己退位让贤的驷马难追岂不成了出尔反尔的笑话?人无信何以立世?何以统驭群臣?
他万万没有想到,胤莪竟然会投靠太子!
这不是失去才懂珍惜的感慨,而是因为措手不及!
胤莪对于八爷党,不仅仅是背后“推”手,更因担了恶名而掌握了八爷党的钱袋子,一手钢刀一手银钱,不光是现在的支柱,更是将来安臣心稳朝廷最好的祭品!
如此为兄弟规划,可见仁义八爷仁义的究竟有多虚伪。但胤禩却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争天下就像人处黑夜与白昼。每逢夜晚,赤膊上阵,什么龌龊事都可以干,男盗女娼都是情趣!到了白天,衣冠楚楚,事无不可对人言,如夜壶样的腌臜物藏着都不踏实,唯有打碎才安心!
可这该是将来,现在——若胤莪钢刀向内,银钱向外,八爷党怕是要瞬间崩盘!
无措而紧张,胤禩抓握轮椅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与胤禩不同,胤禟更多的是愤怒,一怒十弟的背叛,二怒太子的夜猫子进宅。环目四顾,周遭人的惶恐尽收眼底,抬眼看,从府门到路口,大小官轿尽毁,轿夫家丁与马匹横七竖八躺在血泊,悲号哀鸣充耳!
愤怒让他顾不上尊卑,手一点太子的车辇,怒声道:“太子二哥,八哥初升郡王,你要也来喝茶,兄弟们双手欢迎,可你却又打又杀的,纵是八哥容你,小弟也要拽着你到皇阿玛面前说道说道!”
此问当诘,拿皇阿玛来说道更是威胁,可胤礽会怕么?莫说怕,就想他顺着你的套路走都是妄想!久居太子位,他比所有人都知道该如何利用“君为上、臣为下”的规则!
人在纱帘后一声轻咳,心领神会的胤莪一声尖喝,“太子殿下驾到,跪迎!”
“你——”
虽是愤懑,可胤禟的手臂却不得不恨恨垂下。臣面君当跪叩是礼。以孝治国,仁兴天下,说白了都脱不出礼字,礼与礼制是统治万民,统御天下的基础,虽朝代更迭而不可改!饶胤禟是皇子,纵然他憋屈,也不得不跪,即便他梗着脖子!
他且如此,忐忑的朝臣更别说了,惶惶间跪伏一片。一瞬之后,只有端坐在轮椅上的胤禩与太子车驾孓对。
“胤禩,太子当前,你焉敢不跪?”胤莪戟指一点,“你这是在跟太子摆郡王的威风么?”
莫说郡王,就是亲王对上太子也得叩拜,除非有像裕亲王那样的特旨。胤莪一语诛心,给胤禩扣上“失仪”的帽子!
“烦请十弟转告太子,臣弟——”胤禩瞥一眼胤莪,再次确信他与自己分道扬镳,咬牙发狠道:“臣弟腿部有疾,实难行礼——”
为了给惶恐的党羽一颗定心丸,他必须要撑住,不跪且不能有罚!
“混账!”胤莪不等胤禩说完就打断了他,“君叫臣死臣,臣不得不死,为臣者,哪怕是腿断了又焉敢因私废礼?”
“老十,你是睁眼瞎么?看不见八哥坐在轮椅上?”跪在地上的胤禟对着太子的车辇一拱手,“太子哥哥,嫂溺叔援还有个事急从权呢,你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
“太子哥哥不近人情?我的九哥,你说这话亏不亏心?”胤莪一声冷笑,“咱们八哥头晌还站起来搀扶施世伦呢,更说什么‘国士在前,坐而不尊’,这小弟倒要问八哥一句——”胤莪的声音故意拔高:“八哥,您只尊重国士却不尊重国储,您,什么居心啊?”
重国士却不尊国储,分明就是图谋不轨的“莫须有”,即便在场诸人对八爷结党的目的心知肚明,可谁又敢当面说出来?觊觎储位便是危害储君,《大清律》写的清楚:诛九族!
若说胤莪刚才的话是诛心,现在当场高喊就是杀人!带血的屠刀就在旁边摆着呢。胤禟忽的一下站起来,刚要反诘,胤禩却是一声悲喝,“九弟,你要累死八哥么?跪下!”
“八哥——嘿!”胤禟为难的看看胤禩,泄气的一拳擂在自己的胸口,愤恨而跪,双眼却憋得通红!
“太子殿下,臣胤禩接驾来迟,万望恕罪!”胤禩浑身颤抖着从轮椅上挣扎起来,心神激荡之下却又一跤摔倒,引得众人一片惊呼!
“都跪好了,小心爷参你们一个君前失仪之罪!”胤莪一声吆喝,带着小人得志般的快意。老八摔倒的瞬间,居高临下的他早已看见那断腿弯折的骇人角度,这回怕是又断了吧?快哉!但他不急着拍手,太子哥哥还没出手呢,你以为这就算过关了?
胤禩强忍着疼痛匍匐跪地,重又断腿却一声不吭,他就要让皇阿玛看看咱们的太子二哥是如何冷血对待兄弟,让朝臣们看看,这样的太子即位,你们会不会“无遗类”?藉此,破釜沉舟再有同仇敌忾,当可弥补老十离心的漏洞!
想法很好,但疼也是真的,胤禩的手指死死抠着砖缝,黄豆大小的汗水滴答落地,“臣,廉亲王胤禩参加太子千岁!”
胤礽千呼万唤始出来,一身明黄常服,胡子拉碴不说,额上还缠着一条明黄的带子,似乎是浑身无力般,手扶辇车的辕柱而立,如此形容让偷眼打量的朝臣们心里一惊,赶忙将头扎的更低,良久,才听太子声音沙哑道:“胤禩,你这是给孤表演苦肉计么?”
“臣,不敢!”
“敢或不敢,孤也不打算计较!”胤礽喘了两口气,恍若自语,“太子妃薨亡,皇阿玛亲自下旨为国葬!孤亦是不食难眠夙夜忧叹,不光是哀悼太子妃早逝,更叹朝廷多事之秋……孤反复思量,强忍悲痛,打算近日便向皇阿玛请旨,国葬期日以月度,可你,可你们——”
胤礽的手臂一轮,身子也是一晃,旁边的胤莪慌忙扶住,“太子,您千万保重身体,莫被这些不懂规矩的奴才们气坏身子,咱们大清的将来还指着您呢!”
“孤不生气,”胤礽脸色泛起一阵潮红,“孤是伤心,是心里难受!想太子妃贤良淑德,这帮子奴才们,哪家妻妾没得过太子妃的教诲?没得过太子妃的赏赐?可如今尸骨未寒,竟然欢聚一堂——”马蹄袖拭拭眼角,胤礽二目含泪,“孤想问问,尔等就连这十几日都等不了么?你们的良心叫狗吃了么?”
太子若暴跳如雷,朝臣们或有逆反,偏是开口做悲声,言谈追思亡人,莫说臣子,就是梗着脖子的胤禟都低下了头,想想以往,那总是面带微笑的太子妃嫂子,想她对母妃照顾有加,想她对妻妾的时时温慰,眼圈一红,嘴里却忍不住嘟哝自辩:“臣弟等没有欢聚——”
“难道你们在一起恸哭么?就是一起讨论朝廷的亏空火耗,孤也认可你们,”胤礽一把推开胤莪,人最终也暴怒:“无非是册封一个郡王,离着孤这个太子还远呢?”似乎是气急,太子竟一把撕开衣襟,咬破食指,刷刷点点在写些什么——
“太子不可!”
惊呼声迭起,显见偷瞧的不光是他一人。由不得不惊,所谓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不敢损伤,何况骨血?真要太子血书一份奏折,怕是诸位的脑袋得挪窝!
衣襟飘飘而落,太子也似乎气尽力竭,身体一晃就要栽倒,胤莪慌忙将他扶到辇内,紧跟着就是连声的吆喝,“回太孙府,传太医!”
仪仗慌张而走,车内,胤莪却是一躬到地,“太子哥哥说得好,小弟佩服,佩服!”
第一七五章 哥俩好,八爷落脸
“这就佩服了?”留神指尖的胤礽漫不经心的应一句,翻转一下手掌,道:“哥哥更狠的在后边呢?”
“更狠?”胤莪疑惑皱眉。
消遣老八在他看来已经算是狠招了。
朝廷重礼法,逾礼者严惩不贷!三十八年,三阿哥胤祉曾晋封诚郡王,转天就因敏妃丧期剃头丢了爵位。而今太子妃的身份比之敏妃更要尊贵,八阿哥敢在国葬期召人“欢聚”,薄凉至此,惹得太子垂泪,皇阿玛会如何震怒可想而知。
姜汁抹的两行泪冲垮老八的郡王,在胤莪看来已经是便宜。一会儿再放出何柱儿这条狗,一通疯咬落到皇阿玛的耳朵,廉郡王的“廉”变成寡廉鲜耻的“廉”。再加上自己脱离八爷党转投太子,嘿嘿,八爷党怕是转眼如云烟消散。到时候,老八怕是只能跟老九形影相吊了。
如此还不够狠,胤莪想不出还能干什么?忍不住猜测道:“二哥,您是说《百官行述》?”
“抓人把柄做要挟能是太子行径?”胤礽撇嘴,“你当孤是老八那样的下三滥?”
这还真是实话,太子为储君,既担着“君”名,所有行事注定要堂堂皇皇,揪小辫儿这中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保不齐就遇上铤而走险的,一纸御状要告到康熙面前,绝对得不偿失!
胤礽从辇车的暗格掏出一只锦盒,打开了,“十弟,你可认识此物?”
“二哥也用这福寿膏?”胤莪仔细打量锦盒内的象牙烟具,“这是五叔的心爱之物——可这,这又是什么大事?”
“单这烟枪当然不算大事,可要加上福寿膏的买卖呢?”胤礽一笑道:“孤准备把这份产业交给你打理,不知十弟——”
胤礽的话未说完,也无需说完,胤莪已再拜。
福寿膏的买卖自开始就让胤莪垂涎,强身健体,前明几百年都作为贡品,用脚后跟想都是银钱滚滚的事。只可惜,这买卖是五叔的,以往巧取豪夺的手段一点都用不上!
而今才知道,五叔的背后还有太子,若当时有所动作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庆幸之余更有感动,毕竟,钱粮事,不管是对八爷党还是太子都是头顶大事。作为新投之人,太子如此的信任,士为知己死之感油然而生!
“兄弟之间何来这么多的客气?”胤礽抓着胤莪的肩头将人提起来,“二哥还打算发挥十弟所长,将名下所有产业托付给你呢,拜来拜去,你让二哥怎么开口?”
以产业相托就是把钱袋子交到别人手中,这是大事,如此“大事”,胤莪只剩下感激,涕零!
且不说这厢的哥俩好,目光在转回廉郡王府前。
太子悲愤而去,想到圣怒之雷霆,所有人呆若木鸡。
佟国维自地上捡拾起太子的血书,只看了一眼,他就要哭了!只见上面血迹斑斑的写道:“苦苦苦苦苦皇天,石氏薨逝十天前。江山草木犹带泪,仁义廉王笑语欢!——鳏夫爱新觉罗胤礽同祝八弟晋升之喜!”
一旦这份血书出现在皇上的案头,八爷的郡王没了不说,不摘几顶乌纱帽怕是皇上消不了火,这哪里是同祝,分明是一脚把大伙踹进坑里,他再来填土,美其名曰“同”!
摘乌纱,佟国维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合适,上书房大臣、八爷党的栋梁,不如此,怎能对得起太子的眼泪与鲜血?可——谁又甘心丧了荣华前程,富贵人生呢?
念及此,对着被抬到轮椅上的胤禩一拱手,“八爷,奴才要回府上请罪折子!恕奴才少陪——”
知道佟国维的请罪折是争取主动,可胤禩那里肯让他走?
一来佟国维在八爷党中算是头羊角色,他若走了,必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都说树倒猢狲散,事实上,猢狲若散完了,树不倒也倒了!二来,这些年胤禩与佟国维彼此借力,大难临头,他岂能让佟国维躲干净?
“佟相慢走!”胤禩强做镇定,勉压怒火,“胤禩已经说过,今日事不管如何一力担之,佟大人不妨将太子的血书念上一念,纵是胤禩削爵圈禁,也死得其所!”
听得此言,佟国维脸色一暗,八爷这是话里有话啊,死得其“所”,所是所有,自然包括自己!但他无论如何不肯再趟浑水,“八爷,奴才实在没脸往下念!”
随手将血书递给身边一人,“你来!”
若以平常心论,你没脸别人就厚实?你不趟浑水,别人就该溺毙?可谁让佟大人的职位高呢,居下,为上官背黑锅是天分!
佟国维边上的这倒霉蛋是金玉泽,放在以往,能从上书房大臣手里接力,他怕是要欣喜若狂,可现在——士人重信,一诺千金。能在邬思道大闹科场悍然悔婚的主,可想而知有多么的见风使舵!
太子来兮归去,遥想不可承担之痛,他早有了跟八爷党“划清界限”的念头!
知道上有差不得辞,他干脆把这事当做表态的机会,打定了主意,太子沥血的题诗被他念得抑扬顿挫、一咏三叹,说一句听之断人肠绝不为过!
“老金,八哥早说了一人担责,你他娘的跟死了亲爹似得,给谁看?”胤禟大声的吆喝一句。常言道:兄弟骨肉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更何况是荣辱与共的一党!大难当前,大势将去,他必须擎天保驾,是为——哥俩好!
“九爷,你这话小的可不敢应!”金玉泽难得的硬气,“太子之诗,声声血,句句泪,便是佟大读来也是羞愧,小的更觉无颜见人!”对着四周做个罗圈揖,“诸位,金某良心难安,这就要去太子府上请罪,少陪了!”
袍袖一甩,径自转身去了。有他做带头,三三两两便欲争走,胤禟一下怒了,“姥姥,都他娘的给爷站住!”
“以往吃香喝辣、分润好处,看谁跑得快,现在看风向要变都他娘的做白眼狼,爷告诉你们,八哥还没失势呢,就算真有那一天,你们一个别想跑!”
气急败坏的胤禟,一语撕下“仁义八爷”温情脉脉的面纱,“别跑”之语一出,还真没人敢动。看看默不作声的胤禩,虽有百十人,虽一人百千心思,没了奈何只有心寒齿冷,悔不当初四字占据脑海!
“果然都是贱骨头!”胤禟狞笑一声,“八哥,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还没想好,就听得远处尖利的哭喊声传来,“八爷在哪?我要见八爷!”
众人抬眼望,就见一个白花花的“光猪”正与阻拦的家丁长随们纠缠,看见众人转脸,他扯着脖子高喊,“八爷,九爷,我是何柱儿,太子身边的何柱儿啊!我要见八爷——”
胤莪说放何柱儿去乱咬,还真是如狗一样放出去,赤条条一丝不挂的丢到大街上。对身有残缺的阉人来说,没有比这更甚的羞辱。可用太子的话说,留他一条狗命已经是天大的仁慈,谁见过狗穿衣服?
看见九爷在远处招手,家丁们好歹给他块轿帘做遮羞,也省的脏了贵人们的眼睛。
何柱儿一见胤禩,哭号更大,“八爷,您说过,只要我随时向您禀报太子行踪,您就帮我照顾好嫣红,可她竟然偷人,偷人啊!八爷,您要为我做主,啊——”
胤禟一个大耳光搂断何柱儿的哭诉,被太子赶回来,证明事已暴露,没了价值的何柱儿就像那夜壶,砸不碎,注定恶心人!
可,已经晚了!
于太子身边安插眼线,怕是比之刚才的欢聚更让皇上生气,众人面面相觑,随后,近者打千,远着拱手,顷刻间,如鸟兽散!
“八哥——”胤禟再想说话,却被胤禩摇头制止,“九弟,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
胤禩仰天长叹,“当初八爷党初成是咱们哥俩,如今八爷党败,还是咱们哥俩——”
一七六章 胤禩欲奋起,康熙早定意
“八哥,难道,难道咱们这就认输不成?”
认输,这俩字哥俩十几年前也说过,只不过那时候满腹激情壮怀激烈,而这时候唯有大势已去的不甘。<最快更新请到>
想想也是,辛辛苦苦十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谁不想再来一回还乡团?可——“仁义”的面纱被自己揭了,当初嫌脏手的“小辫儿”随老十走了,人多势众的八爷党只剩下大猫两只,小猫一个,还是光溜溜把最后一点廉耻都丢进的那种——时不利兮奈若何?
再看一脸痛苦状的胤禩,胤禟恨恨的跺脚,“八哥,听小弟一句,咱们兄弟就在府里等着,皇阿玛或圈或杀随他的心意,就算死,咱们爱新觉罗子孙也要死的体面!”不由分说推起轮椅,左右一招呼,“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去回春堂,没见八哥的腿还断着?”
“九弟,我的好九弟!”胤禩反手抓住胤禟的手臂,泪流满面。
不是因为他的提醒才想到了腿疼,而是被胤禟这份兄弟真情而感动!什么叫贴心换命?什么叫患难见真情,就是所有人都背离你,他还在死抱着你的后腰!是全世界都反对你,他还为你两肋插刀!
“好兄弟,哥哥谢谢了!”
“兄弟”、“哥哥”,这话听起来不过是没了“八”、“九”前缀,可在胤禩心里却代表血浓于水、手足情分的唯一。打今儿起,他的兄弟只有胤禟!
“哥哥说这话就客气了,”感觉胤禩的用力,胤禟故作轻松的一笑,“小弟这些年没少得八哥的照顾,却真没给八哥帮上什么忙,这回好了,黄泉路上好作伴,就算一块儿圈了,咱们哥俩儿也能一块儿都蛐蛐,数蚂蚁呢!”
说的轻松,人却忍不住仰头,因为豆大的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
“谁说咱们就要死要活了?”胤禩恶狠狠一攥拳,“咱们兄弟此时进宫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啊——”
胤禟惊愕之下忍不住伸手去摸胤禩的额头,都啥时候还有这念想儿,不是烧糊涂了吧?
“哥哥没事儿!”胤禩没有避开,淡淡笑着体味着兄弟的关心,人也逐渐恢复了冷静,“兄弟,附耳过来——”
迟疑的胤禟凑过大脑袋,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开始还只是应付,到了最后,却只剩下惊喜,“来啊,给爷备轿,爷要陪哥哥一起去见皇阿玛,何柱儿,你个狗才,跟你九爷一起上轿!”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哥儿俩究竟说了什么,包括在华贵人处的康熙!
蠢货!
当廉郡王府上发生的一切传到耳边,于华贵人处的康熙在心底给八儿做了如此批注!
放在寻常人家,当爹的要这么骂儿子,十有八九是暴怒之下的父子如仇寇。可对于康熙就太寻常了。
天子无家,自然也无情,想当初定出皇子磨砺太子的主意,哪个又不是亲儿子呢?此次大封皇子,说白了还是手段。而册封的皇子里,他对老八还是“寄予厚望”的。辛者库所出,在子以母贵的皇子中,能出落的要人望有人望,要钱财有钱财。朝臣中,任谁提起八爷都要挑拇指说一声“仁义”。他不信老八就跟天上的日头似得光鲜,唯一的解释就是手段高明!
唯有高明才算重压,他期冀以此逼迫太子露出真心,也好过他自己慢慢猜谜。
他算定老八圣旨一到必会开门迎客,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形势必须,毕竟八爷党曾群龙无首过,哪怕时间很短,死而未僵,老八总需要重整旗鼓!
出乎意料的是,一贯缺乏勇气的太子竟然主动找上门。更想不到的是,这些年与太子暗斗无数的老八,头一回与太子明争,却只一回合就被斩落马下!
扳着手指头算算,头一桩,仁义之名打了水漂。第二件,煊赫一时的八爷党崩了盘。第三,太子这是用老八这过河卒子讲朕的的“君”呢!
想想看,早有与子同缚、跟着就是“带病探儿”,因为康熙不能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让皇家脸面丢尽,信息的不对对称,太子于朝臣和天下人眼中必是“待子亲”的慈父!
跟着“晕倒”于太子妃灵前,再加上老八府前不知真假的两行泪,太子再添“与妻挚”“美丈夫”的贤名。
有道是: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以齐家治国的儒家品人,太子也必定“侍父孝”“奉君诚”!
如此,若一天自己这个君父想以孝道来发作太子,首先就得掂量人言可畏。而反过来,太子一下就有了“我欲将心待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底牌!发难,或者是杞人忧天,但康熙不敢确定没有这种可能!
石氏未死就是最大的破绽!没哪个当爹的如此戏耍儿子,大白天下,他怕是只有“禅让”一途!
那倒也是“千古一帝”,历朝皇帝中最大的笑柄!
这还是远虑,在太子之前重新将安排石氏尚可弥补。但近忧已在眼前,太子既已在老八门口说出“日以月度”的事,他完全可以借着老八的“薄情”再上奏折,“焉因妇孺而误国”与上一封的“亲领”奏折承续,太子一下就变成了“太忙忘情”“以劳累麻木”的苦汉子、真男人,还不得收尽朝臣之心?
问题是太子的折子,自己该怎么批?
不应?朝臣怕是不答应,可——应?
国葬之旨变儿戏为其一。其二,此次册封,老大、老三与其境遇相似,十三、十四尚不及弱冠,论心性皆不如老八,老八尚如此,他们就能幸免?再有御史跟风递折子弹劾,头天册封后天罢黜,这圣旨还叫圣旨?
接二连三的闹笑话,嬉于朝政的皇上还叫皇上?这时候要瞬势加上太子亲领朝政,自己不就成了旧唐那位“点头不算数”的太上皇么?
曾以为,加封张廷玉为保和殿大学士做后手,已经是高看太子好几眼了,现如今——心烦意乱的康熙手一抖,啪的一声,手中云子落入棋盘!
“皇上,臣妾好像是赢了呢——”坐在康熙对面的华贵人掩口一笑,“皇上,您可是答应臣妾的,只要能赢您一局,这景仁宫您就要赐给臣妾呢!”
国事家事不省心,康熙之所以来华贵人这里,无非是那句“上头生烦恼,下头解忧愁”的男人通病做崇。
自有了魏珠儿做贴身太监,郑春华与大太监梁九功也有了瓜葛。久在康熙身边伺候,梁总管对这位主子的秉性自是了解,借着拜见新贵人的机会,他向华贵人献了“无忧草”一计。
郑春华开始还疑惑,天生丽人难自弃,何不做解语花?直到梁九功笑着解释她才恍然大悟。解语花,朝夕荏苒,伴君往来,自然是好的。可咱们皇上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解语花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于后宫之中,一任群芳妒是大忌,就像当年的唐明皇,马嵬坡前“杀宠”只为“明志”,后宫三千,近侍无数,缘何必是杨贵妃?
一句话,朝廷朝廷,前朝与后庭永远是分不开的。杨贵妃得罪了整个后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杨家在朝堂上也不招人待见,两相契合,她必死无疑。反观她,可是连一个如杨国忠那样的兄弟都没有呢?
最重要的一点,前朝的皇子争储,在这一人独语都得回头的后宫里,万一哪句话得罪人,说不定就有御史扛出“后宫嫔妃不得干政”的铁券,费心劳力却因一时口舌之快冤枉致死?
思来想去,解语花不做也罢呢!
倒是无忧草,皇上于前朝耗神费心,回到后宫就为的消散,无忧二字最为珍贵。草芥本贱,却因柔弱使人怜爱,正契中咱们皇上天下一人的心性!有他一人护着,谁又敢欺负?
在后宫里,没人敢欺负那就是无敌呢!更莫说这做起来太简单了,心眼少一点,再贪享些好处就行,对于本就心思不够使的郑春华来说,本色演出足够!
景仁宫,就是康熙在她的娇憨中应做的赌注。
此时的郑春华笑的灿烂,一来,此后她可以望理直气壮的自称“本宫”,二来,都说进入女人的身体也就常驻她的内心,可听李德全在皇上耳边说了多回,这一次,她的心里再也没起一丝波澜!
康熙的也笑,只不过嗓子眼却有些苦涩,失神的一子竟然封住了整条大龙的气眼,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皇上,八阿哥与九阿哥递牌子求见呢!”李德全匆匆而入。
“嗬,来的倒快呢!”康熙丢开手里的棋子,“李德全,传旨,册封华贵人为华嫔,赐景仁宫!”
“喳!”李德全答应一声,华贵人,不,这时候得改叫华嫔了,盈盈下拜,“臣妾谢过皇上,皇上果真说话算话,不愧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丈夫——”
“嘿!”康熙只剩晒然,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啊!
一七七章 与子皆亡,你也配?
“奴才恭喜华主儿,”李德全抢在第一个恭喜,“奴才这就快马传旨给内务府,让他们好生用心,待到您陪着皇上回宫,必定是妥妥帖帖——”
嘴上说的麻利,人却在地上磨磨蹭蹭。(。纯文字)他是故意的,毕竟他进来是为通传八爷、九爷请见,遇上册封只是机缘巧合。此刻,那俩人还在外边跪等,他又该怎么回那二位?
为难,恰是那句庸人自扰。
原本,身为奴才,就该是见人矮三分,可主大奴大是潜规则,宰相门房才有七品官的说法。李德全身为皇上的贴心人,韩非子“在侧”说的透,满朝文武谁不盼着上天言好事?谁敢不敬三分?
唯一的例外就是太子,平日没少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一双徒儿更干脆是毁在了太孙手里,反过来,八爷仁义,九爷豪爽,他平日也没少得两位的好处,落得实惠更满足虚荣。哥俩对父子,感情向悖不用细说!
至于方才向皇上回禀八爷府前事,不过是职责所在。他若不说总有人说,到时候悲催的就是他李公公了。于是,不光要说,还得翔实公允。但说完之后,他总要寻些机会撞撞木钟的,不如此,也对不起八爷刚给的万两龙头票,对不起八爷拱手那句“胤禩生死拜公公一人”!
但他总不能直撅撅的去问。
为帝王,用舍由时行藏在我是自觉,纵不能如秦二世随心所欲,可也不能一点朱唇万人尝的,谁来都是恩客!
左右为难之下,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皇上:您还有未及事宜呢!
如此做派惹得康熙一哼,他哪能看不出这奴才的心思,老八、老九递了牌子,以这哥儿俩的做派平日里必定是喂足了李德全这奴才,而今大难临头,说不定就要一个哀求一个威胁,这才让李德全这狗才给朕耍心机!
见或不见,康熙自己也犹豫!
明知大势已去,还来见朕,老八所谋脱不出两种结果,一者,痛哭流涕阐明悔意,不管顿足捶胸还是其他,无非是请自己高抬贵手。二者便是反戈一击,与“子”皆亡!
前者,自己会应么?
且不说蠢货只有一次性的使用价值,即便自己难得的开恩,太子会怎想怎么做?会不会把袒护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君父袒护皇子逼迫太子?除去“昏”字还有何可形容?
这,还是轻的,康熙更怕的是后者。
老八这些年勾罗党羽,每况愈上,反观太子却没少干荒唐事,以何焯的折子论,宁叫人知不叫人见,六品给事中都清楚,足见何等肆无忌惮!
天狂蕴雨,人狂种祸是老话,一旦老八列出证据凿凿,他又如何处置?轻了,隔靴搔痒,太子还以为自己这个君父怕了他!
重了——前番思量不就是尾大不掉么?与子皆亡,你胤禩也配?
思量反复,无非是举棋不定,麻杆打狼两头怕。
想当初,明知吴三桂等互为犄角,坐拥百万兵马,索额图更上疏说“朝廷行此逼迫之举,三藩必反”,朕也是毅然下旨。收台湾,姚启圣献迁界靖海之策,朕决然到宁可饿死三省一半人!西征噶尔丹,粮草断绝之日,朕与普通将士一起,每日不过一个窝头度日,却从未想过退兵!
今日——朕,难道是老了?此念一起,康熙便勃然大怒,“魏珠儿,传旨,八阿哥胤禩,于国葬期内欢宴,累太子垂泪,置君父不忍,即日削爵,逐爱新觉罗宗籍贯,交由太子处置!”
亲信在旁却用他人,厌弃本就是态度,李德全神色一暗,无奈何时,便要找出气筒,此乃人之常情,他这算主动撞枪口!
旨意一下,轮到胤禩、胤禟傻眼。
胤禩的算计原本就是解铃系铃,太子“打”上门,老十叛出府,一个占据大义泰山压顶,一个惯掌阴私祸起萧墙,这才有了八爷党的危机!然危机危机,危难中自有机遇,太子携老十前来,恰恰落了“以把柄要挟朝臣”的口实,要挟朝臣做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此一个莫须有,就算不能打趴了太子,也得让他胆战心惊!
然见都不见,没有底气谈何反戈?再“交由太子处置”,真真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呢!
“八哥,咱们——”次来就有侥幸,胤禟此时只剩下万念俱灰!
“去太孙府!”胤禩咬牙。
他也是强撑,不为自己只为胤禟,皇阿玛既然只发落自己,胤禟就还有机会,为了兄弟,他可选唾面自干,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亦可选原计划行事,与子皆亡,我还有兄弟!
“八哥——”胤禟却没考虑后者,呼喊中只有愤懑,可再听胤禩的言语,他只能愤懑到底,“最后听哥哥一回,如何?”
太孙府外,此时已是熙熙攘攘,金玉泽能想去太子面前请罪,别人也是不傻,更莫说佟国维早占了第一,可不管改烧灶口的佟国维,还是准备改旗易帜的八爷党羽,得到的唯一答案就是“太子尚未回府,大人请候着!”
晾在银安殿前,旁人只以为是太子拿捏,孰不知胤礽真的没有回府,他此刻,正被胤莪陪着在百宝当铺接见任伯安呢!
关于百宝当铺前文有过交代,连作为股东的吴嘉谟的家产都敢吞并,可见这地方就认一个字“钱”,当初任伯安也是千挑万选才把《百官行述》放在这儿!
重视皆因一个怕字!
当初做《百官行述》本是兴趣,却不承想沉迷阴私事因好成癖,任伯安一发不可收拾。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被吓着了!这才有胤莪把《百官行述》给太子做敲门砖之事。而今,能在百宝当铺被太子接见,他自是通晓太子之意。
正所谓采的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失落之余,任伯安又是一下变得莫名轻松!
胤礽负手站在八个硕大的箱笼前,随手打开了,取出几份卷轴,上面全是钟王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记得全是官员的考功密档,某人某年因何处分,转调降黜何处,走何人的门路以何手段复起超迁,现在何处何职等等,一一周备。
“就是这些么?”胤礽似笑非笑。
“回殿下的话,就是这些了,”任伯安恭恭敬敬,“小的十几年就做了这点微末事儿!”
“老任,你干的哪能说微末?”胤莪拍拍这些黑色的箱笼,“这里头,一卷便可捏着一个官员的身家性命,八个箱子怕是有半朝文武吧?算起来,你这老小子也是宰相之才呢!”
“小的不敢当十爷如此夸奖,”任伯安道:“都说祸卖识家,能为太子大业添砖加瓦,小的的心血也算没有白费!”
“你这老小子越来越会说话了,”胤莪哈哈一笑,“二哥,您觉得该赏他点什么?”
“赏,却是该赏,”胤礽摸摸下颌,“不若菜市口上一刀,如何?”
“啊——”任伯安一惊,胤禟也是瞠目,“太子哥哥,这不合适吧?”
“这不合适,孤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合适了?”胤礽冷冷道:“为微末小吏,却握勋贵高官的把柄,孤不问你抄写这些东西准备做什么大事,孤只担心万世之后,后人看我大清盛世的官员都是些什么玩意!”
“遍读二十一史,也没见过这样的神奸巨蠹,还敢献宝样送到孤的眼前,你,敢不当死?”
“太子殿下,您就不怕小的还留有后手?”听出太子的决绝之意,任伯安的眼中闪过丝丝狼狈,阴狠如狼,狡猾似狈!
“有后手?”胤礽哈哈一笑,“子不语怪力乱神,就凭你也妄想拉着半朝文武陪葬?”
“呸!你也配?”
一七八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上的圣旨,比之太子的车驾来的更早。(。纯文字)一想昔日不可一世的八爷翻眼就成画饼,哪怕日头高照到汗流浃背,朝臣们心里也没了热乎气!
三辆车随着太子车辇停驻在殿前广场,其中两辆被八个箱笼挤得满满当当,第三辆车上却是四马倒蜷蹄捆绑的任伯安。既是同党自然都认得这位“红人”,尤其是佟国维,任某人到户部还是他批得条子呢,看他变了这德行,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太子爷秋后算账!
莫看现在蹦的欢,就怕将来拉清单,民间俚语充斥于脑海,心里就如有十五个吊桶般,七上八下!
当胤礽自车辇上现身,以佟国维为首,跪伏一片,“臣等罪该万死,请太子恕罪!”
呼声很高,此起彼伏,胤礽放眼而望,少不得就要感叹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轻咳一声,才缓声道:“罪该万死?这话,孤以前也听过多次,可现在细思,嘿!”
“诸位都是饱读诗书的,难道就没觉出这话说的矛盾?既是该万死,千刀万剐恐怕都不算赎罪,偏偏是恕罪,若万死之罪可恕,何罪又不可免?”
太子的语气不喜不悲,也不见多少愤慨,可落在这些人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混在官场,混到如今,哪个没见过上峰座师震怒?可暴跳如雷完了,屁股下的位子仍在,恰恰才是那句“爱之深,责之切”,怒其不争也。反倒是那些被轻飘飘打发的,气都不屑起,怒也懒得发,看见你都觉得碍眼,前程富贵自然也如浮萍被吹走!
佟国维则感受更深,当日明珠倒台他就在皇上身边,皇上也是如此轻描淡写偏又吹毛求疵的腔调,父子血脉相承,太子与皇上何其相似也!念及秋后算账的铺垫,今日怕就要轮到自己,忍不住以头抢地,“殿下,奴才死罪啊!”
“呵呵,”看一眼佟国维,胤礽总算笑了,笑如枭啼,“佟相这话重了,您为朝廷重臣,皇阿玛的肱骨,朝堂上一呼百应,从者无数,戏文里说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就是您呢,孤怕是定您的罪都要被皇阿玛责骂,何敢谈这个死字?”
这当然是反话!
太子是君佟某为臣,主上奴下却用“不敢”,再拿皇上说事,无非暗指曾借着皇上打压太子的旧事,佟国维热汗未散冷汗重生,就像幼时掉进冰窟爬不上岸,手脚冰凉,寒透骨髓,一头狠狠的撞在地面,“太子,罪臣有罪啊!”
任他把脑门在青石地面上磕的咚响,胤礽却再没多看他一眼,环扫满地的朝臣,“都起来吧,今日,是孤失态引得诸位不安,孤稍后会给皇阿玛上请罪折!”
咝——,四下里的吸气声却如冬日寒风袭体,众人禁不住打个冷战!
这话太吓人了!
他们之所以上门请罪,并越聚越多,除去没多少的愧疚,小半是担心皇上的怒火如雷,更多的就如捡尽寒枝的飞鸟,绕树三匝无非是盘旋做态,您只要招呼一声,咱也就纳头便拜,这就叫根红顶白!
争储事如火如荼,太子难道就不需要助力,人越多,他们越是高兴,就像小品《主角配角》的台词,“我以为只有我这样儿的能做叛徒,你这浓眉大眼的也能背叛革命!”那早就不是羞耻事,而是顺理成章!
然虽有人多势众之实,却无论如何不敢被误会逼宫啊!试想,一旦太子真上请罪折,皇上那儿岂不是火上浇油?
处置了一个始作俑的胤禩,还不曾震慑尔等?一个不成组团来,未来的皇帝难不成是被欺负着玩的?怕是顷刻间就有生命不可承受之痛来袭,遥想将来,哪怕太子登基,他难道就会忘掉恨得牙痒痒的诸位?这他娘的算是死透了!
这才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人哭总好过一家哭,一时哭总好过一路哭。
广场之上磕头如捣蒜,哭号求饶者有之,自搂耳光者有之,捶胸拍地者有之,魑魅魍魉,丑态百出!
胤礽只是冷冷的看着,不言不语,貌似冷血,笼在袖中的拳头却是攥紧——他的忍着不能畅快的笑出来!
发落胤禩的圣旨,削爵除籍,虽在意料之中却也费思量:皇阿玛已经处置的如此之重,自己又该如何处置?
杀之后快,虽一泄多年愤恨,但史书之上必定留下恶名,况且索额图在热河早就说过:爱新觉罗子孙,可黜可圈,不可刑伤,这是皇阿玛给自己留着坑呢,他自然不能往下跳!
杀不得,一介布衣又拿配圈禁?剩下的似乎只有高抬贵手的放人了。可这样一来自己或许能有个仁义的名声,但这名声说不得还是包藏祸心的!
搁现在的话说,犯罪的成本太低,只能让罪犯更加猖獗!
若与太子分庭抗礼,跳着脚折腾无非“丢官一身轻”,在于旧部藕断丝连反身做个“民王”,说不定啥时候就能沉渣泛起,哪有前科的老大直到老九,甚至那些尚未长成的弟弟们,一个个还不得卯足了劲儿与自己争斗?
弘皙讲过“吃饭、睡觉、打豆豆”的笑话,轮虐,对豆豆可没什么其乐无穷!
佛教有偈语: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于兴高采烈处,当头浇冷水。会当凌绝顶,一把推下山。弘皙说过,这才是快意!
老八不是仁义么?那就从他的仁义下手!自己哭、何柱儿闹,两番之后他还敢递牌子见皇阿玛,那就让他体无完肤吧,让他常常哀大莫过心死的滋味!
但自己是太子,还是准备要跟皇阿玛一较高下的太子。
皇者行事,正大光明,所有的阴私事就像阳光下的霜雪杳无踪迹,一切都是阳谋的进退!
就像谋夺五叔的福寿膏买卖,交换虽不等价,可是愿者上钩。就像自己留下石氏,一番剖心剜肺,保泰乖乖的双手奉上人质以示臣服。就像自己给弘皙冲喜,有做妹妹的见证,石玉婷就是石玉婷,皇阿玛若怕皇家出了笑话那就把人杀掉呗,正大光明可就真没您什么事了!
包括今日到老八府上,两行泪冲出了光杆阶下囚,因为合情在理,就算天下人说起来都要骂一声“该!”
由此也能找到任伯安的取死之道了,也亏得胤礽一路之上不露声色,亏得胤莪还一个劲儿的在他耳边推介扬州瘦马之美,赞扬刘八女的生财有道,无非是让太子得以顺藤摸瓜,斩草除根!
杀鸡儆猴,却也要堂堂正正的碾压!
“太子,您不能啊——”人群中跪爬出一人,膝盖做脚走,一直爬到太子车辇前,仰头悲呼,却也说出了胤礽最希望听到的话:“太子殿下,臣等冤枉啊!”
“臣等之所以到八爷,不,到胤禩府上,皆因臣等有短处被胤禩攥着,这些年才被如同臂使,臣等绝不是有意冒犯太子妃,更不敢对太子您不敬,太子殿下明鉴啊!”
一鸟如林,百鸟压音!
大树已经倒了,良禽傻鸟都得择木,可——用得着这么赤裸裸的背叛?哭号的群臣就像被遏住了脖子的鸭,瞠目结舌的看着这大胆妄为之人!
“哦?”胤礽眉毛一挑,仔细打量身前这聪明人,“你是谁?你有否知道你说的这事可以扯破天么?”
“回太子殿下,微臣叫金玉泽,现任兵部员外郎,”金玉泽小意的抬头,“太子当前,微臣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兵部员外郎?四品官儿,若是外放也能做得一方道台了,”胤礽目光连闪,“以短处胁迫朝臣如臂使,如此行径可称国蠹,但是——孤要提醒你,胤禩虽被削爵逐籍,孤却还当他是兄弟,离间孤的兄弟之情,陷孤不义,陷皇阿玛不忍,若无证据,哼哼——”
“孤再问你一句,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么?”
金玉泽惯于见风使舵,自然识得风向。
员外郎是四品,道台也是四品,可京官清苦只能守着薪俸度日,道台却是百里侯。他这几年往八爷府上跑得勤,无非就存了外放的心思。如今,太子许诺在前威胁在后,他如何听不出太子的言外之意?
金玉泽遏住狂喜,狠狠叩头,“微臣要有一句假话,甘受天打雷劈!”扭身往后一指,“不光微臣,就是微臣身边这些大人们,十有八九都是被八爷胁迫!”
胁迫,他连罪名都给胤禩罗列上了,尽管真正行胁迫之事的十爷胤莪就在太子身边,但他笃信十爷不可能跳出来抗罪!
墙倒众人推,出头鸟做的如此彻底,自然就有从者愈众,转瞬间,胤礽身边就围满了揭发人士,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仿佛不被拿住小辫子就不配做曾经的八爷党成员!
仅有的那些愧疚者不由自主的往边上挪挪身子,能有愧疚证明他们都是正人直人,他们绝不相信八爷是那样的人,反倒对金玉泽这“卖主求荣”的小人愈发不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观奴可知主,捎带着,他们连太子也看低了!
一七九章 太子,原来是这样的人
“好,好!敢说真话,这才是我大清的官员!”胤礽此时脸色已激动到通红,“来啊!把这几个箱笼打开了,孤请诸位大人开眼!”
开箱,一个个如画卷的卷轴赫然在目,有好事者忍不住打开,只看了几句,就如握着火炭般丢开——看自家的阴私事不忍,看别人的更怕!
“任伯安,四品一小吏,却在六部之间往来穿梭,穷十几年之力,做出这洋洋洒洒的上千万巨著,定名《百官行述》,便是孤的兄弟也牵连其中,就在今日,他任某还想以此物与孤作交易,还妄想从孤这里得个允诺,保他一生荣华,一家富贵!”
“可笑!可恨!”
“孤是什么人?是我大清太子,是未来的天下之主,是煌煌天下第二人!若靠着几十、几百、甚至上千朝臣的小辫子登上最高位,那朝堂还不得腌臜的如阴沟一般,臭不可闻!孤,宁可不要这天下!”
“可叹那任某当着孤的面说什么留着后手,孤坦白告诉诸位一句,但从今后,有如金某行事者,孤与朝臣共击之,共讨之,共灭之!”
“太子,您圣明!”
金玉泽见缝插针的一声拉开了称颂的序幕,方才的呼号瞬时转成了高呼。{免费小说}
从确认箱笼内容的一瞬,富贵险中求的揭发派们早已经抹了一把冷汗,亏得自己反戈一击,否则,谁能逃太子的按图索骥?此时称颂是遮盖忐忑,也是自己给自己壮胆,坦白虽可从宽,但白绢染皂却难除!
“孤不敢当圣明俩字,”胤礽在辇车上压压手,“孤也不是完人,就像诸位一样,也会贪财也有好色之心,也喜欢享乐,就是前些日子还有人上折子弹劾孤在通州买了花园子呢!”
何焯的奏折被胤礽随口拿出来做笑话,不管是知情的佟国维,还是懵懂的朝臣们,一时都不知怎么接话,胤礽却是自顾自笑道:“人无完人孰能无过,奏折上说的事,孤认了,但凭国法家规惩处!就是那上奏的何焯也称得上正大光明,孤,不怪他!”
“可你们呢?”胤礽一指那些箱笼卷轴,“圣人云:有错能改善莫大焉。以皇阿玛之仁爱,诸位中若有一人如咱们金郎中一样愤而揭发,早作揭发,以任某一个末流小吏,怕是早就如过街鼠辈,焉能逍遥至今?”
“诸位却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无非是怕他揭短,坏了前程,静等别人出首才有养虎为患!就算今日——”胤礽停顿一下,“算了,孤也不多说,但有一句与诸位共勉,午夜扪心,真的以工薪对朝廷对天下,真的忠心事主事业,绝无隐私情弊,何人又能要挟与你?”
温言笑话突然转作义正言辞,尤其是分不清是“绝无隐私”,还是“绝无胤禩”,跪地的诸位少不得又心里打鼓,背若芒刺的跪着,看也不敢看太子一眼。许久,抬起头来,太子已经出现在那些箱笼之前!
“来啊,将那任伯安押过来!”胤礽一声狞笑,“将他与这箱笼跺到一处,让他与这些腌臜物一同化作飞灰,也省的污了这朗朗乾坤、青青世界!”
“啊?”
“扎!”
随着应声,太子近卫们早将任伯安架上最高处,自始至终,如局外人一样的任伯安终于怕了,哭号中,身子如蛆虫一样来回扭动,三番五次的掉下来却又被架上去,就在其中一名近卫准备一掌将他击晕,任伯安的呼喊突然多了欣喜,“八爷来了,八爷救命啊!八爷,太子要烧死奴才啊!”
胤禩来了,推轮椅的却是何柱儿,胤禟大踏步走在前面,满院的朝臣皆旧颜,早让他双目喷火,一见此景更是高喝一声,“住手!”
新主子旧主子同时出现,奴才们真的坐蜡,毕竟像金玉泽那样只为行船,任尔东南西北风的的奇葩总是少数,讪讪的低头算是见礼,倒是胤禩仿佛体量大家一样,一路拱手。还是如此的温文尔雅,羞愧之心更胜!
“罪人胤禩见过太子殿下!”胤禩被何柱儿搀扶跪地,规规矩矩的磕罢头,仰首道:“太子殿下,这任伯安不知犯了何罪,竟惹您大发雷霆,还要不惧皇阿玛斥责,以非刑处死?”
火焚,自然是非刑!太子敢这么做必定是要担些责任,但胤禩的用意却不在此,追问任伯安之罪才是重点!
反戈一击没能在皇阿玛身前施展,与子皆亡当然不能再落空,虽不知道任伯安有巨著《百官行述》,但以往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都是老十经手,与子皆亡,他不在乎是太子还是皇子!
可胤礽也是聪明人,不管是形势需要还是身为太子的尊贵,给你解释,做梦吧!几步趋近胤禩,一边搀扶一边道:“八弟快快起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为了这么个腌臜物给孤见礼,知道的说你念旧情,不知道还以为你跟那杀才有什么牵连呢!”
与杀才有牵连,旧情也株连!胤礽分明是以笑里藏刀对上胤禩的口蜜腹剑,哥儿俩这也算是棋逢对手,较量似乎就在一个不起一个硬搀上。
来回争持两下,太子把脸一沉,“何柱儿,跟在孤的身边你心思八爷,既是跟着八弟了,你就是这么伺候的?孤看你不是皮子痒了,而是活腻歪了!”
何柱儿可是久处太子yin威之下,细盘算这些年只有他对不起太子,却无太子却无半点亏待,心中有愧,弯腰去架胤禩的胳膊,嘴里也是轻劝,“八爷,起来吧,回春堂的先生说您不能多动呢!”
总共只有仨,一开头就倒戈一个,出师不利的胤禩心中喟叹,半推半就的被架上轮椅,索性也就摊开了,“殿下,这任伯安究竟犯了什么罪,他可是佟中堂从刑部简拔到户部的,平日里更与十弟走动活络,您这么做——”
“八弟这话孤就不明白了!”胤礽哼了一声,“据孤所知,这任伯安从礼部开始就是员外郎,游历样传走四部还是员外郎,何来简拔一说?而佟相位在中枢,哪个官员的任免不得过眼?既是过眼,转而自然就忘,至于十弟,与九弟一样秉性跳脱,天生就爱交朋友,嘻嘻哈哈也算熟络?真要这么算账——孤之所以认识这任某还是旁人介绍,那时他还是冠冕堂皇呢,如此狼狈相八弟能一眼认出,难不成你们也熟络?”
胤礽深深的看了意思一眼,“孤要如此做,岂不是拉人下水牵扯一片,堂堂皇子岂不成疯狗一样乱咬?”
胤禩的白脸随着这几句话青红变幻,一向巧言善变的他被暗喻为疯狗却也无从反驳,谁让他就是这么做的呢?他敢做,别人自然敢说!
胤禩理屈词穷,胤禟就要耍他那套诨不论了,脖子一梗,“太子,你还没说这任伯安究竟犯了什么罪呢!”
“闭嘴!你还知道孤是太子?苦苦相逼就是你做臣子的本分?”胤礽长身瞪眼,一指任伯安,“莫说任某自幼取死之道,就算没有,因他一个贱胚惹得皇子失和,孤若杀他,谁敢多言?”
“来啊,取桐油火把,孤,亲自送他上路!”
太子发狠,不给胤禟任何反驳的机会!
几桶桐油泼上去,火把一丢,殷红的火焰腾的一声扑起来,任伯安的惨嚎、飞起的纸灰、密滚的浓烟混在一起,在空中缭绕盘旋着,又无力的落下,油墨与肉香在空气中弥漫,朝臣们怔怔的看着,烈焰席面,心里一阵轻松又是一阵迷惘,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
太子,以往八爷嘴里“好高骛远”“胸无点墨”“自私狭隘”的太子,竟然是这样的人!反观八爷,嘿嘿,背弃,只有庆幸,再无半点心理负担!
形同陌路的目光中,胤禩自知无力回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身杀贼!
人在轮椅上拱手,“太子果然是情义之人,罪人胤禩,但请太子发落!”
情义的帽子扣上去,他要看太子如何处置自己?重了,那就是自己打脸,轻了,像自己这样如毒蛇的主,太子会放心么?
“八弟既说了孤是情义之人,你让二哥又该怎么做?”胤礽先竖拇指,随后又摊手苦笑,貌似无奈,嘴上却不留情,“八弟赖皮啊!罢了,谁让我是二哥又是太子呢,兄弟有难,孤不担当谁人担当!”
胤礽凝眉似在思索,“八弟被除籍,怕是王府也要收了,否则于理不合,就来弘皙这任个西席吧,皇阿玛能为弘皙封个布衣邬先生,孤这个阿玛为他聘个平民胤先生,为弘皙冲喜的事就由你会同保泰家的一起操办吧!”
收了王府,胤禩就如丧家犬,但有理字在前,就是胤禩都不能反驳,何况那些早对他没了丁点好感的朝臣们!再听太子聘胤禩为太孙西席,胤禟也点头,在佟国维带领之下,诸人皆跪,“太子仁义,仁义太子!”
胤礽笑了,胤禩也笑了,四目相对,胤禩却仿佛从太子的眼神里看到了诡异!
一八零章 驱邪,年某临江夏
江夏镇,虽是个江南小镇,在方圆几百里却最是热闹。不但三十六行俱全,连戏园子也有。到了金乌西坠倦鸟归林,一条条红灯高高挑起,白日如梭的人群,慢慢开始向着戏台子聚集,戏未开场,早有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正对戏台的三层的茶楼上,几条精壮的汉子正围坐吃茶,仔细瞅瞅,却是以面北之人为首,那人三十许,白面短须,带着几分士子读书人才有的文静气,只是漆黑的一双瞳仁闭合间精光闪烁。
“军门,弟兄们都已就位,接下来怎么做,请军门示下!”
说话的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汉子,虎目燕颌,双目精光闪闪,紫棠的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闪着黯红的光,箭袖长袍,一身的精悍。
“东美啊,年某之所以将你从顺定带到四川,就是佩服你的文略智策,只是这养气的功夫还得锤炼啊!”短须汉子一笑间,刀切般的腮边突兀显出两块横肉,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为将者,除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坚冰裂于脚下而心不惊,还有一点更为重要,那就是令行禁止,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不想,懂了么?”
“军门,标下受教!”虽是压低了声音,汉子的语气却充满了敬畏!
“记住了,我年羹尧的规矩从来只说一次!”年羹尧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老桑,爷叫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老桑在年羹尧的左侧,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长袍满脸风霜,垂在桌下的手枯瘦如柴枝,为年羹尧的长随,人虽坐却是欠着半个身子,闻言躬身道:“回爷的话,小的已经打探清楚了,刘八女原本是八爷的门下,而这江夏镇小半儿都是刘家的产业呢,今天是刘家老爷子的生日,女婿亲朋都会来祝贺。他儿子刘八女的第七房小妾还刚生了一个胖小子,双喜临门,所以连戏班子都请了两个,一个在这儿与全镇百姓同乐,另一个就在刘府!”
“八爷门下,好,很好!”年羹尧又是一笑,“为太子祛邪,如此也不枉兄弟们这七天的辛苦!”
辛苦是肯定的,自成都至江夏的不下三两千里的路程,七日而至,纵是年羹尧及其手下心腹个个悍勇,也是累的人仰马翻!至于为太子驱邪之语么,少不得的就要多唠叨几句!
年羹尧因西征军功被皇上欣赏,就在四川提督府担任总兵官,“妹妹被太子世子捋走”的家信与“提拔四川提督”的调令是一并到达的,明知这属于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随后又接到了“钦封天佑之皇太孙”的明传邸报。(小说最新章节)
年家是四爷的包衣,但年家却一直没有甘于奴才的本分,否则也不会有身为旗人的年氏兄弟苦读诗书,文武兼备。更何况,做奴才的信条里本就有:青蝇之舞不过尺许,附之骥尾可至千里。良禽择木,失势的四阿哥与太子、新晋的皇太孙父子一家相比,还用选么?
作为长兄,一封长信才有年秋月的幡然醒悟,再加上全家抬入镶黄旗,他跟四爷还真没什么关系了。
在成都提督衙门接到太子的手札,年羹尧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孙遇刺的消息早随着邸报明传了,人虽昏迷性命却无忧。倒是太子妃薨亡,皇家的多事之秋给了无数人猜测的念想。
国葬期内为太孙冲喜本就不妥,若女方是妹妹还好说,做哥哥的必然到场。既是瓜尔佳氏女,还让他这个奴才来贺喜,合适么?更诡异的是,太子的还让他绕道江南,明令“可带五百亲信兵丁,七日之内赶到江夏镇,将刘家阖府抄拿!”
朝廷有明旨,带兵越境视同谋反,虽说有太子的差事在身,可毕竟手札不是谕令,总少了些名不正言不顺,以朝堂现在的诡异,说不定就惹得哪位“爷”不高兴,指使谁拿着小本子在皇上那上眼药呢!
直到此时明白了对方身份,他总算恍然大悟。八爷可是太子朝堂上的对手呢,带兵之人更懂粮草先行的道理,刘家如此富有,年羹尧想当然就把他归到“粮仓”上了!
抄拿,抄拿,先抄后拿!
打定主意的年羹尧一声狞笑:“告诉弟兄们,吃饱喝足,待到月上柳上头,随爷出征!”
刘府。
一盏盏气死风灯悬在木杆上,将门楼四周照的亮如白昼,往来宾客扛着箱笼提着礼盒,笑脸盈盈,熟识者彼此寒暄,谈起刘家莫不感叹一句“积福之家”“有福之人”。
积福是真,刘老太爷本就是盐商出身,连生七个女儿,便听了一个游方道士之言光施粥棚,大开善堂,修桥补路,多为善事,自此还真添了一根独苗,怕养不住故取名刘八女。
孤儿们长大,有才者读书进仕,勇武者当兵吃粮,碌碌者干脆在刘家做伙计,蚂蚁搬家样将财富人望向刘府聚集。尝到甜头的刘老太爷,干脆将自己的七个女儿也选配给孤儿中的佼佼者,一来自小看着长大自识秉性,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来父女时时团聚而不担心受婆家的白眼。
财长权势,有刘家的富庶做底气,七个女婿本就是心思伶俐之辈,如今各有前程。便是在江南就有三个,一个在盐道衙门做巡盐使、一个绿营任管带,更有一个干脆入了两江总督做西席,哪天放出府,铁铁一个县令少不了。
当然,这其中有一个人还不得不多提,那就是在京城各部打滚的任伯安任爷,启用在刑部,修河在工部、大比之年在礼部、而今朝廷追缴亏空却调任户部。放屁油裤裆的差事也就罢了,据说还搭上京城八爷的线,与九爷、十爷相交莫逆,跟那些只在传言中出现的大人们相交莫逆!
权助财运,而今,半个江夏镇都是刘家的,江夏镇的富庶也是刘家支撑的,看着黑影中影影绰绰的一排排库房,任谁也知道这几十年的努力是羡慕不来的!
大伙嘴里的有福之人不仅仅是高寿八旬的刘老太爷,自然也包括在京都呆腻了,回家散心又添了小少爷的刘八女。
刘八女此刻就躺在池塘树荫下的凉椅上,他本就是个胖子,心里有火自然更不耐热。
被姐夫打发回江夏镇已经两个月了,世子的富贵逼人让倒他体验了八爷的翻云覆雨手。虽说恭手奉上两百多万两银子,去财免灾未尝不是种祸之门。
经营这么久伯伦楼,他何尝不知道那三位爷的贪婪成性,更莫说姐夫那句“留条根”的警醒之语,不管哪位随便一张条子怕是刘家就能死的不明不白!
心有危疑,他干脆在江夏镇大兴土木,将整个镇子分成了“外三院”与“内三院”。外三院便是那些穷苦之人,白天做佃户,晚上巡街道,大手面的银子撒出去,尽收人心。内三院则是由老爷子这些年收养的孤儿们居住,家家口口都是受过大恩的,即便真有什么事也会出死力。
六层院子建起来,总算踏实一点,至少他不用担心有什么“真假毛贼”了。
此次为老爹做寿顺带为儿子庆生,他最心底的想法就跟冲喜差不多:用大喜庆驱祛心里要发霉的晦气!
“老八,老八,大喜事啊,大喜事!”大呼小叫找来的是他的三姐夫阮必达,牛高马大的很是健壮,本是绿营管带,今日老太爷做寿才去了戎装换了一身蜀锦长衫。人到近前,伸手就去拉刘八女,“快些起来,老神仙来了,点名要你去呢!”
刘家人嘴里的老神仙只有一位,那就号称学道三百年,为八爷相出“八大王”,并入主白云观的张德明。当年为刘老太爷留下“积福”一语的就是他,这倒也能解释任伯安为什么能将他带到八爷胤禩面前了!
“真的?”刘八女一跃而起,百计皆无自抱佛教,无语问苍天,唯有求鬼神,他确信老神仙来了自能除心头阴霾。心急却忘身,庞硕的身子骨哪能做一跃?踉跄几步,一头抢向地面,就算阮必达手疾,脑门上也难逃一个鼓包,紫红紫红的渗出血珠!
“我说老八,你说你急什么?瞧这——大喜的日子难不成还要捂着?”
“我这不是急着等老神仙祛晦气么?”坐在地上的刘八女哼哼唧唧,看看手上的血渍,好悬眼泪都下来,“疼死我了,姐夫,你说这不祛邪行么?”
一八一章 恶人登门,舍财偏遇要命
“你啊,就是疑神疑鬼,就没听老辈人说过神鬼怕恶人么?”
“有姐夫手下那一棚绿营兵在这驻着,刀兵之气镇着,还能有什么事?就算有,斩杀官兵可是谋反之罪,谁敢轻举妄动?”
“得了吧,甭提你那绿营兵,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没事就爱调戏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咱爹的名声都快被他们败光了!”
俩人边走边絮叨,转过月亮门,左手就是梨香院,因为刘老太爷爱看戏,家里也养着戏班子,今晚,她们要跟新请来的戏班子同台献艺。
院内调筝弄弦,隐隐还有人对口白,就听一个丑角儿道:“春香姐姐,你方才奶孩子我瞧见了!”
“你瞧见了什么?”彩旦回问。
“说不得呢,只是我不明白,你那怎么就忒么样白?”
“死鬼,整日捂着不见日头,还不就白了?”
“嗯?我不信,”丑角打诨道:“我这下头也整日捂着,怎么就黑的炭球子似得!”
“回去问你妈,你妈知道!”
阮必达想到自己方才说刘八女“捂着”的话,不禁失声笑出口,身边也是“扑哧”一声,正奇怪小舅子怎么没有恼羞成怒,一扭头――两个蒙面汉子正站在灯影之下,乍看之下却是吓了一跳,习惯性的去腰间擒刀却摸了个空,老太爷做寿,他哪能随身兵刃?
跨前一步将刘八女护住,强做镇定,端出几分官威,“本官乃绿营管带阮必达,你们是谁,何以夜闯民宅?”
话虽不落下风,藏在背后的手却死命的摆着,示意刘八女赶紧逃走。
“呵,都说了夜闯民宅,做什么还要问?你这人好不晓事!”一人阴森森接话。
一问一答早惊动了刚才对口白的丑儿彩旦,转头一看随即吓得缩脖子。丑儿机灵,转身要跑,却是迎面撞进一人的怀里,就见那人顺手擒住,若无其事的抽出腰刀,脖子上一抹,鲜血喷溅,旦角一声不吭便吓昏过去。那人顺手一掇,丑儿“扑通”一声倒下,略略挣扎就再没了气息。
刘八女本来也想溜,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话在他的理解中,身边这些人,包括奴才、包括这些便宜姐夫都是“柴”,而他永远是“青山依旧”。[小说]对方的杀人不眨眼,愣是吓得他没敢迈步。
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他虽胆怯却也强撑,“几位好汉,在下刘八女,也是这刘府的主人,要钱要粮,好汉们只管说个数,就是缺少压寨夫人,刘某也能凑上几十个,有我这位管带姐夫作保,肯定不会有人追究!即便日后再来寒舍,刘家也必待以上宾!”
“刘庄主不愧是富可敌国之人,果然痛快,”蒙面汉子一笑,“爷带着兄弟们来的匆忙,手头还真有点紧,这样吧,”汉子叉开五指,来回翻转一下,“这个数,爷那钱走人!”
“没问题!”摸得对方底牌,刘八女登时硬气了许多,钱,刘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东西,“我这库房里就有三万两银子,好汉尽管搬走!”
应得爽利,用心却也阴险。三万两引走,听起来数目不少,分量却也足,算下来得有一千八百斤,分摊到眼前这几个鸟人身上,怕是每人要扛上几百斤。在刘八女看来,只要当下无虞,随后就把那一棚绿营兵派出去,到时候,他们就是变成土行孙也走不了!
对面那人也精明,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刘庄主,天下怕就你精明,你打算让我们扛还是抬?”
“那就黄金?府上金库里还有一千多两的赤足条子,够好汉们支用些日子,”虽被识破,刘八女倒也不觉得尴尬,“说实话,刘某孝敬诸位好汉这点意思,一是求个平安,二是叫个朋友。说句难听话,山水轮流,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说不定诸位哪天黑道上有个闪失,还会用到刘某呢!”
尚未得到对方的回话,就听得外头一阵鼓噪,似乎是整座庄子都在吆天喝地,“拿贼,有强盗了!”铜锣筛的一片山响,夹着急促的脚步,有的嚷:“快保护老太爷!”有的叫:“快传信给阮管带!”
刹那间,就似乎有脚步自四面八方围过来,处处人喊马嘶,鸡飞狗跳,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号,整个乱成一锅粥!
“刘庄主的缓兵之计不错么!”那人扬扬下颌,似乎是恼羞成怒,“招呼咱们的人,进庄!”
三支起火“日日日”直冲夜空,在空中连爆三响,撒开璀璨也不落下,就如三盏灯一样在空中悬停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四下里厮杀叫喊一片,再加天上的火树银花,原本在前厅陪着刘老太爷的张德明吃了一惊,用不着掐指算他都知道今日事怕是不能善了。真是胆大妄为的蟊贼,或干脆是京里几位爷派来的?
犹疑间,就见十几个蒙着黑帕子的汉子快步而至,中间便有被挟持的刘八女、阮必达,他们之后便是投鼠忌器的五六十名绿营军士,不敢动手,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恰似那句:临兵,斗者,皆列庭前。
“哪里来的蟊贼,敢进江夏镇行劫?识相的放开二位爷,我放一条道儿你们走!不然,哼!”说话的这位张德明认得,就是在两江总督做西席僚幕的那位,主大奴大,开口就是威压,“对抗官兵就是谋逆之罪,大军一到,莫说你们走不掉,怕是你的阖家老小也难幸免!”
“老三,稍住!”刘老太爷颤巍巍走到堂前,手里的文明棍往地上一顿,“诸位大王,听老朽一言如何?”
“老朽为此庄庄主,早年行商积的余财创下这份家业,都说无商不奸,但老朽自认还没黑了心肝,自三十五岁开始设粥棚,近五十年间未曾断绝,每隔三年就出资修补周边百里道路,开了善堂,收养孤儿孤女千余人,好读者进学堂,好武者择名师,好工者入作坊,就是老朽的七个女儿也是在这些孤儿中择婿……”
“大王请看,这便是我的大女婿,如今为两江巡盐使,你挟持的管带就是我的二女婿,刚才跟你说话的是三女婿,如今在两江总督府做幕僚,还有我这四女婿,五女婿……七女婿任伯安如今在京城户部,随着皇子们为皇上办差!”
“老朽虽年迈,却也知道诸位大王盗亦有道,行的是劫富济贫之事,自然也不会为难老朽这样的积善人家,不如放下刀兵,趁老朽今日的良辰喝上几杯水酒,酒宴罢了,若要走,老朽双手奉上金银,若厌倦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流匪生活,老朽名下店铺上百家,土地几千顷,从掌柜到庄户,大王们随便选择。”
“不管或留或散,老朽在府道衙门还有几分薄面,自然也没人追究,”刘老太爷至此方轻捻白须,“大王们若信得过老朽,就此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刘老太爷一番话,看似絮叨,张德明心里却由衷的叫了一声好!
夜入民宅,非请自到还是藏头遮脸,铁铁的便是匪类。虽为匪,盗亦有道,除非是丧心病狂,土匪也乐意顶个劫富济贫、除暴安良的替天行道帽儿。刘老太爷遍列善举,便将自己从“为富不仁”的队列里开脱。师出无名不说,世人皆愚,求神拜佛无非是为了来生转投个好人家。举头三尺有神灵,若修桥补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怕是到了阎王爷那里,少不得要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遭!
拉出女婿们摆一遭更是威胁,上至两江总督下至绿营管带,更有跟着皇子办差的,有官有兵,有权有势,但凡今晚走脱一人,怕是穷尽天涯海角也要报仇,尤其值得掂量的是,人家还有报仇的能力!
势大却不压人,拿出相逢即有缘的名头,以和为贵,更干脆给了安居乐业的允诺,换成张德明做匪,怕是要立马丢刀投降,纳头便拜了!
不光他是如此想,往来宾客也禁不住竖起母猪称一声“老太爷仁义!”
“老太爷的条件年某还真是动心呢!”众目睽睽之下,那匪却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罢了,解下腰间长剑,踱步上前,就在旁人以为要上演一场ng子回头”戏码之时,那汉子又开口了,“只不过,年某今天是来要命的!”
长剑电般出鞘,狠狠捅进了怡然自矜的刘老太爷腰腹,长剑透体而出,自剑尖处滴下一溜血珠……
愕然的刘老太爷张大了嘴巴,满眼皆是不可思议,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便被一脚踹翻,长剑如鸿,杀人不沾血!
行动可做命令,刘阮二人早被砍翻在地,斗大的头颅轱辘出老远。砍人者一声吆喝,当头冲进人群,刀挥处,男人的惊呼,女人的尖叫,鬼哭狼嚎般响作一处。
那两江总督的西席就在张德明眼前被劈倒,从肩头一直到胯下,倒在地上,翻开的红肉兀自突突乱跳!
一八二章 天道不公,报应不爽
惨剧就在眼前,那一棚绿营军急了,“拿住贼人,不能放跑一个!”
从驻地移防江夏镇,若开始还对管带大人的“公器私用”略有怨懑,几天的花天酒地下来,也只剩此间乐不思蜀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说,主官被人剁了脑袋,捉不住凶手,回营怕也是个死字。
他们是拼了命捉贼,蒙面客下手也是毫不留情,院里院外瞬时就只剩下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张德明苦叹一声,再也顾不得做神仙,取下腰间拂尘左遮右挡,展开了身形,恍恍惚惚飘飘闪闪,虽不曾杀伤人命却也一步步靠近了刘老太爷。卖个破绽,一脚踹飞了最后一个挡路者,拖着人跳出了战团。
刘老太爷终归老迈,保养再好也是很蒂落之瓜,肚子上添了这个透明窟窿,眼见就活不成了,迷离的看见张德明却又一阵清明,“老神仙,苍天,苍天不公啊!”
闻及此语,张德明只剩下苦笑。苍天不公,苍天又何止对刘家不公?就是他这老神仙也有怨气呢!
当初为八阿哥胤禩批语“八大王”才成了白云观的主持,可八阿哥不久就被圈了,胡说八道的他也被九阿哥胤禟赶了出来,他此次到江夏镇,说是庆寿不如说是逃难!
“刘……家……不……该……绝……”
清明本就是回光返照,刘老太爷想要从怀里掏什么,可惜,只摸出一角就死不瞑目了!
虽与故人永诀,但形势危急,张德明也顾不上悲痛,取出尸身上的遗物,却是一方折叠整齐的帕子,不及细想,转身便奔向后宅……不该绝,自当有后!
转过墙角回瞥的一眼让他庆幸脱身的早,只见箭如飞蝗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火把照耀中,他也记住箭雨正中那撕下面纱、满面微笑却狰狞的汉子,年某人,就是他一剑杀了刘老庄主!
历代祖师似乎没有听到张德明的祈祷,那年某不曾被流矢伤了一根汗毛!奇貌异行,他自信这辈子都忘不掉!
猝然间腹背受敌的绿营军只剩下全军覆没的份儿,濒死之前,他们唯一的觉悟大概就是确定“敌人”该是“友军”,可他们想不出哪位将军能练出这样的兵……夹心饺子似地还敢放箭,是对别人狠,更是对自己狠。临阵没有误伤,他们不信训练也没有误伤!
但这——与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抵抗的力量被杀散,早就埋伏在庄外,一样黑巾蒙面的兵士开始将满镇人向刘宅驱赶,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在滴血钢刀的威逼之下,如温顺的羊儿没了丝毫的反抗之心,三几千人将刘宅的前院塞得满满当当!
奉命去抄捡家产的老桑回来了,满脸既是兴奋又是惊愕。
单是现银就有三百五十万两,都是五十一锭的官银,连户部的戳子都清清楚楚,还有黄金十万两,也是官锭,其他绫罗绸缎,玉器玛瑙不计其数,这还不算老桑怀里那个刘家各地两百多处产业的契单。
几排高大的仓房里装的是粮食,上好的精米,估算一下怕也不下十万石,有这些粮食都能用来造反了,可再想那些金银,还真没造反的必要,那不是吃撑了?
“军门,这些人怎么办?”瞥一眼满院的男女老幼,老桑不由多了一句嘴。
他跟着爷的时间最长,知道这位爷最擅长的就是屠庄谋财,但这里是中原内地,不同在四川汉夷杂处,惹出大乱子不好遮掩。再瞧这人数,真要砍起来,怕是钢刀也得卷刃,一想血流成河的样儿就觉得头皮发麻,“怕是有三千人吧?”
“两千八百有余,”年羹尧冷冷报个数目,微微沉吟道:“那些白银精米不动,黄金取出一半,三成运回四川,一成交给弟兄们分了,再拿出一成给岳东美,告诉他,这是爷的军令,他知道怎么做!”
“扎!”
老桑打个千如飞而去。
军令如山,财帛动人,岳东美,大名岳钟麒的前四川提督公子左右摇摆一下就有了决断,他也不得不决断,传令的老桑既是年羹尧的长随,也是年某人的第一号保镖,他亲眼见过那些松木桩子在他的“爪”下散成木丝,瞧瞧对方木然的眼神,他,可不想变成肉丝!
人,被一拨拨带往后院,砍下脑袋,尸首就丢进荷花塘里,到了后来,钢刀真的卷了刃,而红色的塘水也漫过堤岸,踩在脚下吧唧作响,漫天的血腥味让岳钟麒都忍不住要吐了,狠狠的抹一把嘴巴,“剩下的全给爷带过来,烧!”
殷红的火燃起来,惨嚎声凄厉的令人毛骨悚然,灰烟弥漫中一阵阵烧焦皮肉的煳臭味浓烈的呛人,这将躲在远处的张德明唬的目瞪口呆,筋软骨酥,而身边那对明媚善睐的姐妹花早已嚎啕不止!
张德明本打算救走刘八女刚刚降世的儿子,也是为刘家留一根苗。可人到后宅才发现,这帮天煞本就是四面出击,放眼处早已尸横满地,就是这双姐妹,怕也是长得标致才特意被留下来的!
虽认不住究竟是刘家哪房所出,但总是刘家之后,大不了以后招赘个女婿也算留后了。看两人长放悲声,张德明轻声哄着,“莫哭,莫哭!死者死矣,生者为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日,道爷陪你们一起寻那年姓恶贼,取了他的头颅来祭奠刘老太爷阖府满门!”
两姐妹总算止住悲声,眉心带红痣的姐姐,拉一把妹妹对着张德明盈盈下拜,“救命之恩,我姐妹没齿难忘,只是为刘府报仇事——烦请恩公不要再提!”
“不提?”张德明眉毛一皱,“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灭门之恨四海难填,为人子女,焉能不报亲恩?”看二人娇艳又欲落泪,忍不住又柔声道:“道爷本是武当门人,在武当山修道二百余载,今日收你二人为徒,莫看你等是女儿身,但只要随着师傅好生用功,必能巾帼不让须眉!”
“多谢恩公,我姐妹虽小却也知父母生养之恩,更知血仇当报的道理,只是——”那女孩儿并未因被“世外高人”青眼而改变称呼,“我姐妹之父乃是江南道御史岳子风,我叫思盈,这是小妹思雨——”
“你们,你们不是刘家之后?”张德明不待小丫头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故人临死只有一句“不该绝后”,自己说学道三百年是吹嘘,几十年总是有的,难道还完不成这点承诺?懊恼间,又问:“你们有为何出现在刘家后宅?”
岳思盈咬咬嘴唇,泪水也忍不住又在眼眶打转!
国有御史司监察,参与奏议、会审重案、稽察各级衙门、官吏优劣等。京城设都察院,全国又有十三道御史。江南道御史岳子风便是这姐妹的父亲。
岳子风是康熙三十年的进士,金榜传胪为翰林院编修,兼任翰林院学士的左都御史郭琇则其刚正,转调御史台。郭琇因“一体纳粮”事流放,岳子风也外调江南道。
永定河决堤引出的盗卖国储的泼天大案,皇上震怒,百官皆惊,百官皆急,尤其是这些以“了却君王天下事”“解民倒悬”为己任的御史们!
人在逆旅,也思报君恩。
以岳子风想来,能盗卖国库者,不仅仅是有权有势那么简单。权势虽能遮掩消息耳目,可十万石、百万石的粮食,遮掩起来难不成放着发霉?就像今天的盗窃案,作案手法若天衣无缝,不妨从销赃渠道来查,能有运输、销赃渠道者必有嫌疑!
顺着这个思路下来,自己眼皮子地下就有一家:江夏镇,刘府。
刘家有车行、有船队可以满足运输,有遍布全国的店铺足以销赃,更有上千自小收养的孤儿,有奶就是娘的话粗理却不粗,这些孤儿们虽说拿出哪个都不打眼,但组织起来却能遮天蔽日!
当然,这还只是岳子风的猜想,也只是向兼任右督御史的两江总督阿山提及,当晚,岳子风连同他的家人就被一群蒙面人劫到了刘宅!
父母皆死,死相更凄惨,姐妹两个之所以没死,一方面是因刘八女爱其窈窕,准备将其调教成“瘦马”;另一方面则是姐妹二人自幼随父亲读书,人小却早慧,矢志报仇。她们知道“瘦马”的归宿,藤缠树,只要不死就有机会!
此一回,蒙面人来袭,原本是出虎穴入狼群,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张德明救出苦海!
闻言至此,张德明只剩下颓废。老友曾言“天道不公”,可听这两姐妹一学说——他在京城也曾听说了盗卖的案子,夏秋之交本就不是产粮季,至今宛平百姓还嗷嗷待哺。此天怒人怨之举,若说不是刘家所为,又何必捋人?
为国蠹,做民贼,当剐!
即便不是,只为一时之言就行此恶报,逼杀官命,良家女儿做瘦马,心肝怕也是黑透了!今日阖府灭门,恰是那句“报应不爽”!
一八三章 名分,说服自己的借口
“这——这,罢,罢,罢——”
张德明长叹一声,袍袖一拂本待离去,转念间却又回身。
转念是怜才。张德明方才所说收徒,不仅是为故人计,更是真心实意。他几十年所修,傲然于世的一者便是无中生有的机巧术,二者乃方才于杀胚中纵横的逍遥决。此两者,非容貌上品、心性坚毅、天秉沉稳者不可学。
这三个条件本就是矛盾,容貌上品,脸面就是敲门砖,以貌娱人何须坚忍?得之易,必难珍惜,信手来挥手去,轻佻跳脱与沉稳就更挂不上边了!
此两女恰恰符合了张德明的择徒条件。
大者十一二岁,凤眼长眉,眉心红痣,端之就如菩提在前,不可亵玩。幼者八九岁,杏眼桃腮,身小早露狐媚。
张德明进屋之时,与这姐妹同处者还有十余人,抱头垂泪者有之,跪地求饶着有之,莺声娇啼中,唯有这两人双手相牵镇定自若。长者护幼,小的虽隐在姐姐背后,手里却紧紧握着一支尖头的铁簪。
那时就已为这份镇静惊叹,即便现在知道不是刘府之人,可血腥杀戮总是真的吧?而儒门当道,为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蒲柳质矢志报仇,甘心身入贱业,比之勾践卧薪也不多让。再以观气之法相之,两人更是贵不可言的命格,这两姐妹分明就是天赐佳徒!
“虽是阴差阳错,你二人也算大仇得报,不知你们又有何打算?”张德明遥点远方火光,“真要去找那年某人报恩么?老道看那年某绝非善类,此去怕是——”
一想两个娇滴滴的徒儿以身饲贼,他就心疼的说不下去了。
“多谢恩公提醒!”思盈道:“今晚若无恩公,我姐妹怕是难逃摧残,所谓恩情,我姐妹也只认恩公一人,断不会自送虎口!”
“呵呵,算不得,算不得,”张德明尴尬摆手,“老道救人也只是想回报一下故人,没想到,呵呵,没想到啊,算了,不说这些,”张德明一拂袖,“你姐妹若无处可去,不妨随老道回武当山,老道所说收徒之语依旧作数!”
进京本是求富贵,到头却镜花水月,来时空空去也空空。故人重逢却发现人心不古,张德明也多了几份心灰意冷,他的打定心思要好好调教这一双徒儿了!
“恩公救得我姐妹,莫说收徒,就是充作炉鼎我姐妹也不敢有异议,只是——”思盈拉着妹妹聘婷跪倒,“容恩公宽限些时日,待到我姐妹大仇得报,再来伺候恩公!”
“什么炉鼎,老道练就的一口元阳不失——”张德明虽急着辩解,却发现跟小姑娘说这些有些忒无耻,赶紧岔开话题,“你父母不失刘家所害么?刘家已亡,你的大仇未报又是怎么回事?”
张德明有疑问不奇怪,他是江湖人,思维自然也是江湖式的。在他看来,刘家杀了岳子风夫妇,年某人又将刘家灭门,一场大火分明是杀而焚尸,即便再想找更残忍都不能,冤冤相报奉无从提起,这事自此画上句号!
但岳家姐妹虽小,却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她们的思维方式自然不同。
岳子风怀疑刘家,被灭口恰恰是刘家的罪证。要知道御史虽不过七品,却是帝王耳目,位卑而身尊,若非刘家做贼心虚,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以死为证,岳子风是对的,对的却不仅如此——岳子风当日言及怀疑,总督的回答是:南方产粮北方缺粮,从北往运,怕是那行商的脑子进了水!言下之意却是岳子风糊涂。而岳子风却据理力争:江南虽产粮,可并非江南余粮。以安徽为例,粮价却比缺粮的北方更高,每年都会饿死人!
按照岳子风的推测,以空船进京,打着调仓换米的旗号运出国储存粮,随便找个耗损的由头糊弄朝廷,背地里却满载入安徽,这买卖自然是无本万利。
总督拂袖而去,当晚岳家遭劫,如今看来,怕是父亲大人一语中的,总督大人不得不借刘家杀人灭口!
为了父亲的公道,姐妹两个要去京城告御状,状告两江总督阿山!而有大功劳的父亲,了却了君王天下事,自然当赢得生前身后名,这才能告慰在天之灵!
焉能如现在这样,一抔黄土埋忠骨,而刘家的一把火,说不定又是总督大人的灭口计呢?
话至此,张德明羞愧、欣喜、更不舍,羞愧的是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不如女娃娃有见识,欣喜的是如此心思缜密必能将所学发扬光大,至于不舍,他真的不想再临京城那块伤心地!
喟叹一声道:“此地距京城几千里,你姐妹本是弱女子,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
“我姐妹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恩公能——”思盈这时已经没了刚才女诸葛般的睿智,总是小女孩呢,活命的大恩早已结草衔环,如何能说出“护送”的话?
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妹妹思雨,无声的靠近了,径直投到张德明的怀里,抱着张德明的大手就往怀里揣,“恩公爷爷,你就送我们去京城吧,思雨虽然不如姐姐聪明,可姐姐这点总不如思雨,就是培训我们的老婆婆都说思雨是匹好马呢!”
八岁的小姑娘就用美人计,张德明险些把这小丫头丢出去,火烧火燎的抽回手,心里狠狠的念了几遍无量天尊才勉强压住失态,“罢了罢了,就当道爷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跪下,拜师吧!”
拜师,是定名份,是张德明为这思雨丫头的“强人所难”所找到说服自己的借口!
年羹尧现在也在找名份。
真实永远不是小说的虚构,除非挂着主角光环的,所有的智商都在及格线以下徘徊,至于行路更是说书的嘴,一日无话已至千里!
财帛虽动人心却也着实累人,三百五十万两现银,一万两银子是六百多斤,三百五十万两就是二十一万斤,若一车装上三千斤计就得七十辆大车。十万两黄金本官分给谁也得运走,一车也装三千斤,就得四辆车,还有十万石粮食,一石粮食搁现在三十斤左右,十万石就是三十万斤,一车还装三千斤这就是一百辆车,在加上那些古董玉器书画卷轴……
刘家有车马行,再加上整个江夏镇,几百两车倒是勉强能凑出来,可这得是多长的一支队伍?再加上这场杀戮,烧烤的焦糊臭怕早已随风传出百里,他不能把周围的衙门驻军都当死人瞎子吧?
愁还来不及呢,远处的警戒回报:有三拨快马哨探被他们拿下了,经过审讯,是两江总督阿山派来的,虽一刀枭首却不敢肯定没有漏网之鱼!
“看来咱们不亮身份是不行了,”年羹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
既有哨探说明人已经不远,再想那老头子介绍女婿时提到的“总督府西席僚幕”,说贺寿似乎也能解释。想那阿山也是宿将出身,久不回报必然会生疑,若他亲自前来,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不露行藏?随便扣一个盗匪的帽子,这几百人再悍勇也挡不住江南绿营。到时候这些金银财宝说不定落尽谁的腰包呢!
露?想逃脱带兵越境的罪名,就必须亮出太子手札。更大的问题就来了,咱们那位太子可不是什么有担当的人,他要推脱一句,只让抄捡谁让你杀人越货,得权擅专的自己不是死定了?
“东美,你说该如何?”
太子手札加上年羹尧的解释,岳钟麒这时候也大略明白了劳师远征的缘由,听说阿山可能在附近,心里也是突突直跳。事有不协,年羹尧或者还有脱罪的可能,下令杀人焚尸的可是他只能一死谢罪!
沉吟良久,方道:“军门,标下以为当亮明身份!阿山若乖乖放行也就罢了,否则——”岳钟麒手掌一翻,“拿下阿山!”
“怎么说?”年羹尧没有半点惊讶,做四品游击就敢斩杀一品大员,做了总督难不成胆子更小?
“兄弟们此次秘密出征,所有的武器都是没有标记的,集中起来就可当做刘家谋反的罪证,反正江夏镇已经死绝了,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阿山若点头认了,咱们不妨让他派人押送钱粮进京,他若翻脸无情,咱们就把他这两江总督当做刘府的背后靠山!”
“标下以为,太子殿下既然敢诉诸文字,必有正大光明的借口,反之,他比我们更急!”
“着啊!”年羹尧一拍大腿。太子没担当又如何?弃卒保车是因为事情不够大,搞大了,除了与子皆亡别无他选,还不得站出来?
灵光一闪,他也想好了说辞,辖下出了反贼,还是如此根深叶茂,就算阿山这两江总督少不得也要吃挂落。反过来,以刘府今日的宾客之隆,遍及官场、绿营与商宦,阿山总督忌惮扑鼠砸了花瓶,借调自己的川兵也是顺理成章呢!
“老桑,爷这就写折子,你八百里加急进京去见皇上!东美,你和老桑一起走,去见太子,如何措辞你自己掂量,爷,信得过你!其他人,亮起旗号,爷就在这恭候两江总督!”
年羹尧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下首的岳钟麒却把头垂得更低。献策,只为自保,可他却没想到年羹尧竟然让自己进京,还要如实回奏太子,如此一来:奖,自然是首功,若罚,也是第一个开刀还是替罪羊的那种!
再想那一万两黄金,不满之情顺着被“死人柴”熏透的血脉开始蔓延:爷的命,难不成只值一万两黄金?
正所谓:利欲熏心心渐黑!
一八四章 事发,康熙有评
“姆妈,朕最近忙于国事,少了来您这请安,还请姆妈原谅才是!”
康熙一进门就打哈哈,一边说一边把老人家搀到榻上,还体贴的垫上靠背。
能让康熙口称“姆妈”又如此体贴照顾的,天下仅一位,自然就是那位苏麻喇。对于这位亦师亦姐的长辈,康熙一直礼遇有加。此次移驾畅春园,自然把在小庙养病的她老人家接过来消散。只可惜近月以来,国事家事样样不省心更不顺心,他更多的时间在华嫔那里“解忧愁”。直到今日被“请”,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皇上日理万机,老奴能为皇室供养已经是托了佛祖、太后与皇上的福气,自然不敢劳皇上再分神,只是今日事大,老奴不敢做主,这才请皇上过来,”虽有靠垫倚着,苏嘛拉也不过是坐的更直,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托福遇上好主子,她一样得恪守奴才的本分。以老人特有的缓慢韵律打开身边的那个青布的包裹,厚厚的一沓纸张上面却是一本奏折,“皇上,您请看!”
“嗯——”未取奏折,康熙的眉头却早皱。
他知道苏嘛拉的手里握着孝庄文皇后留下的一支密谍队伍,这些年来也一直忠心耿耿,但既是带了一个“密”字,注定要隐在黑暗之中,奏折,是堂皇朝堂之物,出现在苏嘛拉这里,是哪个狗奴才的爪子太长?
“皇上不必生疑,小的们还算守规矩,”苏嘛拉呵呵一笑,“本来是几个老供奉带着小的出去练手,谁知道顺手牵回了这东西,兹事体大不敢瞒着,这才交上来,老奴也看的心惊,这才请皇上过来!”
能替皇上掌握密谍,不仅是情分与忠诚,若是烂泥总是贴不到墙上的。苏嘛拉不仅有慧心,更有剑胆,当日鳌拜党羽意图行逼宫之事,事起突然,若不是苏嘛拉组织宫女太监与有限的几个侍卫托到九门提督来救,怕是康熙早就龙游大海了。那时的苏嘛拉还在花信之年,再以后平三藩、收台湾、平噶尔丹,那次也没少了密谍的功劳,作为掌握者,形容一句人心似铁不为过,能让她心惊的事,康熙还真有几分迫不及待呢!
折子是四川提督年羹尧的,康熙对这个亦文亦武的年羹尧印象很深,除了当日西征敢以四品游击斩了一品大员,再就是弘皙在老四家里胡闹的那回,捋走的就是他的妹妹,还是太子的侧妃李佳氏到宗人府给他们抬入镶黄旗籍,自此从老四的门人变成了弘皙的奴才。
折子很长,年羹尧不仅将以手札调兵的事说了,还将手札的原文抄录了。接着就坦言了自己在江夏镇所闻所见,至于冲突的原因与死伤则是春秋笔法,反倒是抄捡出来的东西占了老大的篇幅,350万两白银、5万两黄金,10万石精米,还有大江南北的百多家铺面。
尽收万千人心,百千件刀枪兵甲’硬弓强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造反二字上!而年羹尧的结尾更奇葩,“以奴才想来,刘宅之巨富举国罕见,说其造反怕是勉强,但奴才又想,刘宅何以聚财?但银钱便已百万计,怕是不仅仅有这些女婿、孤儿支撑,天下大事何其多也,一小小庄户,焉能劳吾皇费心,奴才狠心便屠了他,有任何罪责,奴才一身担了!”
“好个雷厉风行的年将军!好个胆大包天的年羹尧!好个苦心孤诣的狗奴才!”康熙一时间杀气毕露,三角眼都竖了起来!人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泄气的坐倒不说,干脆仰躺在榻上,在姆妈面前他也不怕暴露出自己的缺点!
这评语绝对中肯,从四川到江南,几千里的路程七日即到,雷厉风行!满镇,哪怕再小也有上千人吧?再加上贺喜拜寿的士绅官员,说屠就屠了,还有比他胆子更大的吗?至于苦心孤诣——分明是狡诈多计到康熙都无可奈何!
所谓天地一人,朝堂上下的大狐狸、小狐狸、老狐狸哪个不在琢磨皇上?若没有睿智如刀,可剥丝破茧,别说乾纲独断了,怕早被糊弄傻了!
因为聪明,康熙一眼就看穿年羹尧的内心?这分明就是见财起意杀人灭口,嫁祸恰恰是欲盖弥彰,只是财富压手,拿不动拿不走,干脆转卖人情!
偏是这个人情还不能不收!
因为太子前几天办了一件大事轰动朝野:他将八大箱笼记载官员短处的《百官行述》,连带著述者任伯安焚之一炬!
此事一出,都察院的御史、上书房的大臣连番的开始递折子要自己褒奖太子,虽被留中,可康熙也不得不赞一声妥当,许久未有的老子英雄儿好汉之感油然!太子声名正隆时,能那他的手札说事么?
以任某所为,三司会审也是抄家灭族,手札上对任伯安只字未提,而七日至江南,流言也没有八百里加急的吧?带兵越境就成了机密行事,谁能挑出刺来?
如此再来看年羹尧的杀人越货——身死道消任伯安是刘家的女婿之一,刘家的暴富之源说不得就在要挟逼迫四个字上!以不义之财行义举,刘家做的分明是天下第一的伪君子的勾当,刘家当诛,财当归国,!
年羹尧就是这么做的,不闻弦音也知雅。
那句“怕是不仅仅有这些女婿、孤儿支撑”也是意有所指,据康熙所知,那任伯安与老八、老九、老十这哥仨的关系不浅,就连这回调任户部都是佟国维批得条子,究算起来怕又是数不清的麻烦……
误打误撞却一了百了,钱粮进京,恰好可解宛平之危,这又中了他那句“天下大事何其多也,一小小庄户,焉能劳吾皇费心”,不光没罪更是有功!
“朕是皇上——”康熙一声大吼,似要吐尽折扣窝囊气,“姆妈,你说朕该如何处置?”
“皇上都说了您是皇上,还要问老奴如何做么?”苏嘛拉淡淡的开个玩笑,捻了捻手里的念珠,“皇上当记得当日朝臣们如何为鳌拜议罪!”
“为鳌拜议罪?”
康熙一怔,当年虽擒下鳌拜,如何处置却成了难题,鳌拜之罪,明议是“擅专”,罪却在“奴欺主”,可身为顾命大臣,其职责本就是在皇上成年亲征前主持朝政,索尼称病,另外的两位一个被杀一个被贬,他不“擅专”才是不作为!
偏是康熙急于掌权,鳌拜就成了必须要搬掉的绊脚石!
议罪整整一个月,结果无非是贬职罢官,最后却是被抄家的苏克萨哈后人提供了罪证,才把鳌拜明正典刑!
但这跟年羹尧又有什么关系?
康熙凝眉枕肘,沉思许久才想明白——苏嘛拉分明是看出了自己与胤礽之间的父子矛盾才婉言进谏!
公议年羹尧,剑指太子!
“朕,懂了,朕也知道姆妈的心永远在朕身边,”康熙慢慢起身,自袖口取出一张字帖,打开了,却是带着几分药香,“姆妈,您看,这是太子的临帖呢……”
“……尔从山中来,早晚发天亩,我屋南窗下,今生几丛菊?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归去来山中,心中酒应熟……”
康熙吟哦了几句,顺手丢在地上,“您瞧瞧,这就是朕的好儿子呢,你以为这是嘴里的‘不争是争’么,他这是逼着朕退位呢!”
“朕当年曾笑话李世民,英雄一世,功业彪炳史册,却没有处置好太子的事,朕自以为能把持的得定,今日看来——”康熙摇头唯有苦笑!
“皇上,能如此想老奴,老奴就敢放心说话了,”苏嘛拉呵呵的笑几声,“老奴观太子这些天的作为,真的是大开眼界的呢,您不妨跟老奴一起看看,真若是太子奋起,再有天佑的太孙,咱们大清的江山才是千秋万代呢!”
一八五章 内讧,岳某苦心换一晒
远望太孙府,岳钟麒却有些踌躇不前。
自打接了差事,一路上他就在琢磨该如何向太子奏报,实话实说?不光是江夏镇就连年羹尧在四川的劣迹也一一奏报?弃了年羹尧转投太子自然是良禽择木,可问题是——哪回自己不是帮凶?尤其是江夏镇,太子能收一个杀人盈千,毛孔里都透着血腥味儿的凶徒?
不说实话?谁知道年羹尧给皇上的折子里怎么说的?到时候爷俩一对账,自己不是妄作小人?本来就是送货上门的替罪羊,这一回还不得死定了?
可恨那老桑,一路上不管自己如何旁敲侧击,就是不露一点口风!
罢了,罢了,烦恼皆因强出头,自己还是缩着吧,江夏镇之事只讲经过不谈其他,太子若问就来个一问三不知,“在年军门手下时日尚短”也是个推辞不是?
正欲抬步,却从身旁疾步冲出一人,一把拖住他的手就往回走,岳钟麒本能的挣扎却挣不脱,讶然间已看清那人面貌,却是同来的老桑。他不该去畅春园送奏折么?怎么会来这儿?难不成良心发现要给自己偷瞥一眼?
岳钟麒一直被老桑拖到拐角的树荫里才放开,开口却是一句:“岳将军,奏折丢了!”
“丢就丢——什么?奏折丢了?”原本漫不经心的岳钟麒一下瞪大眼睛,“桑老兄,桑大爷行不行,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岳将军,年爷一向是以军法治家,老奴丢了奏折等于丢了脑袋,您觉的老奴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老桑那饱经沧桑的脸此刻一句皱成了核桃,他急啊!
急却不是因为奏折,因为那奏折本就是年羹尧口述他捉刀代笔,他急的是从刘家抄出来的百多家店铺的契纸,官凭印信财凭契,说拿着谁就是主子。如此一笔横财丢了,如何面对年爷?
老桑少不了一阵跺足捶胸,“大意啊,大意啊,必定是咱们在悦来客栈打尖的那回,我就看那一老两小不地道——”
“哎,我说老桑,你什么意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岳钟麒不高兴了。打尖的要求是他提的,老桑这么说分明是推卸责任么,眼一瞪,“咱们这一路可是八百里加急,一身风尘仆仆的能去见皇上?能去见太子?君前失仪,知道是什么罪名么?”
“岳将军,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老桑的脸更阴了,“倒是岳将军一路可没少打听军门的奏折,依老奴看来怕也是嫌疑不小,说不定就是岳将军让那仨人分散了老奴的注意力,才好方便下手……”
有病乱投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老桑手一招,“岳将军,你当知道爷的大事耽误不得,把你的行礼拿出来,让老奴看一眼如何?”
“你——你放肆!”岳钟麒有了微怒,“老桑,爷再不济也是四品游击身,你不过是年军门的长随,你焉敢如此说话?”
“岳钟麒!”老桑也提高了嗓音,“火上房的事儿,你就拎不清轻重?”
“轻重还轮不到你这奴才来教训!”岳钟麒哼了一声,“本将军还要去见太子,没时间跟你夹缠不清!”
岳钟麒要走,老桑哪里肯依,他原本就是草莽出身,英雄落魄之际受了年羹尧一饭之恩,人虽留下做长随,可年羹尧却没拿他当过普通奴才,事出紧急,他哪还顾得岳钟麒的四品游击啊!
屈指如爪,扣住岳钟麒的肩头,愤而发力,一拉之下,猝不及防的岳钟麒整个人摔倒在地,正要挣扎一只大脚踏在他的胸口,“敬酒不吃吃罚酒,姓岳的,这可是你自找的!”
老桑不屑的挖苦几句,探身就来岳钟麒身上摸索!
士可杀不可辱,习武更有血气之勇,文武双全的岳钟麒如乌龟一样被踩着,他眼里要喷出火来了,“老桑,狗奴才,爷必定去年军门面前告你!”
“嗤——”老桑不屑的嗤笑几声,“姓岳的,你真以为你那狗屁游击官有多大?我告诉你,咱们提督府就算出来一只狗,也比你高半级……哟嗬,这是什么?”
察觉岳钟麒胸前一团方方正正之物,老桑一把撕开了他的衣襟,打开了却是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上书四字《武穆遗书》,翻开了看几页,都是些行军布阵之法,嘴里格格一阵奸笑,“姓岳的,有这好东西却不知道献给年爷,就凭这一条,你那一万两黄金没了!”
老桑说好东西没错,国族世居白山黑水,蛮荒之地毫无文明之说,至于打仗也不过是将围猎的法子扩大了人数,至于后来所说进中原凭了一本《三国演义》绝不夸张!虽是得了天下,使江南人科举出仕的文治已是大难题,更莫说总结坑人智慧的兵书了,这东西于将门都是师徒相授、口口相传的。
平三藩就是一例,吴三桂以一省抗全国,打的那些骑射将军们屁滚尿流,要不是康熙启用汉人将领,怕真是要卷铺盖回东北老家呢!
《武穆遗书》乃南宋抗金名将岳飞总结兵家前辈所著,用一句字字珠玑形容也不为过,老桑这个外行都觉得目眩神怡,年将军当然会喜欢。以此,堤内损失堤外补,将功折罪,他心里总算是好受一点!
他好受,岳钟麒可不好受了!
来路琢磨的东西,虽有自保可更多却是在保护年羹尧,尽管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是一万两黄金买走的暂时忠心,但现在,忠心换一晒!
这奴才随便一句就拿走不说,提督府里的一条狗也比自己高贵?虽说往日也说过“效犬马之劳”,但当面骂?
再看老桑将自己的家传宝贝往怀里揣,岳钟麒拼了命的挣扎,整个人如蛆虫一样扭动。
岳家自认岳飞的后人,凭的就是这本《武穆遗书》,不过岳将军所抗的金兵就是满族的先辈,这才不敢大张旗鼓的宣传。但《武穆遗书》对他们无异于祖宗牌位,祖宗牌位被抢,急而无奈,岳钟麒一张嘴使出了最大的杀招:“救命啊——”
呼救命,当救命!
转角不远处就是太孙府,太孙遇刺,凶手还是反清的“光明会”会首,胆敢炸开河堤可见丧心病狂,自太子移驾,警戒力度自然加强,传言中,以太孙府为中心方圆一里之内埋有暗探无数。
这肯定是以讹传讹了,但太孙府上总不会有人站出来澄清,毕竟对于警戒这种事来说,就像今天讲的增加警察的可见度与可见率,让犯罪者或有犯罪意图的人人自危。有时候,震慑力强似战斗力!
不管怎么说,太孙府前的接到早就成了禁区。这一点,满京城没有不知道的,自然也没有人来这无事生非。也只有老桑、岳钟麒这样的外来奇葩,才敢不顾规矩、大呼小叫!
太孙府的护卫可不大亲民,精钢的短戟抡圆了就砸,不管是呼救的岳钟麒还是刚才占据上风的老桑,不敢反抗,自然逃不过浑身清淤的下场!这期间,老桑拿出了银票,岳钟麒亮了自己游击将军的官印,结果打的更狠!
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贿,你不找死?平民百姓不懂规矩当教训,做官的还不懂规矩——不可原谅!
打完了,把俩人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搜走了,才往门房一丢,“等着吧,看太子什么时候再给你通秉!”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与老桑同处一室,岳钟麒恨不能一嘴一嘴的把老桑生啃了,若不是他生事,何以成阶下囚?若不是他生事,祖宗牌位怎么会丢?若不是他——姥姥,想想那句狗都比自己高半级,年羹尧,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岳钟麒是在半夜才突然被太子召见的,而他能见太子,还得亏了他那本《武穆遗书》,老桑能想到为年羹尧划拉东西,这些侍卫们自然也想着投主子所好,一级一级的往上传,最后到了凌普的手里。
凌普是太子的奶兄,天然打着太子的烙印,太子有了其他心思,自然不能把他再放在身ng费了,这些天正琢磨着找由头给他谋个兵职呢!
兵书落在未来的将军手里算的上是货卖识家,可凌普却被开头的开篇的那首“满江红”吓了一跳。他做过内务府副总管,也算识货之人。铁钩银划、酣畅淋漓的笔势,愤懑蕴于笔墨,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弄不好,还真是岳武穆的亲笔!真要这样,这当算国之重宝,他怕是无福消受呢!
打探清楚了,不敢怠慢赶紧禀报太子。
“你是岳钟麒?四川提督下的游击将军?”胤礽看了一眼对边,眼神却忍不住厌恶。康熙注重衣冠穿戴,讲究夏不袒胸冬不重裘,时时刻刻都看上去精神利索。这无形中也影响了皇子与朝臣,生活在皇阿玛目光下最长,胤礽也把这点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眼前的岳钟麒,满面遍布青红,不穿朝服也就罢了,士子长衫也褴褛,再加上满身污尘,分明就像是在泥地里打个滚,又被臭揍了一顿!唯一整齐的就是发辫,可看湿漉漉的样子,怕是来见自己之前随后在荷花缸里蘸水抹了一把!
“末将就是岳钟麒,此次来见太子,有要情上报!”岳钟麒小心的看了一眼凌普,言下之意,这位大人还是退避的好!
“有什么事就说吧!”太子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孤给年羹尧的手札他收到了没有?要他办的事办的怎样了?为什么不是年羹尧亲自来?”
三句话,就跟填空题一样,怕是“收到、办好、有事拖住”八个字就能回答的清,再瞧这不耐烦的神色,可怜自己一路还琢磨怎么跟太子奏对呢?
岳钟麒鼻子一酸,差点就要落泪了!
一八六章 太子怒,小人称良将
“屠戮近三千人,还一把火烧了?”胤礽一下子站起来,呆立良久,又颓然坐倒,“你,你怎么就能下这样的军令?你就不怕死后直坠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末将怕,但末将更怕当下就死!”岳钟麒恭恭敬敬的叩头,“末将传令之时,年将军的长随就在末将身边,就是与末将关在一处的老桑,”手一提裂成两半的衣襟,“殿下,末将当时稍有犹豫,整个人怕是与这衣服一样被撕成两半!”
“你是朝廷的将军,不是他年羹尧的家奴,他一个长随如何敢——”
太子的话说了一半又扼住,看门的护卫回奏凌普的时候将的很清楚,拿下这二人时,那什么老桑脚底下踩着岳钟麒教训呢,在京尚如此,换做年羹尧的眼皮子的底下,嘿,可想能多嚣张了!
“凌普,去,把那个老桑乱棍打死,敢反抗,就用火铳招呼他!”
胤礽暴怒,怒,是对老桑“以奴欺主”的愤恨,加上暴字,则是对年羹尧的愤懑!
手札上说,调年某经江夏入京,而入京自有谋算。(小说下载)
索额图说过,太子当有权力,这权利不光是代天子号令六部九卿,更应当包括军权,或者还不能精辟总结出“枪杆子里出政权”,但胤礽深知,真想要做点什么,没有一只形同臂使的军队是不行的!
可托大事,必需忠心。凌普的纯天然不用细说,但太子总不能直撅撅的拿凌普说事!
皇阿玛慧眼如炬,如何看不出自己的心思?若一口回绝,自己难不成还要揭竿而起?反过来,他老人家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三个凌普都没问题,那应得多实得少,不是亏了?
胤礽准备找备胎,这备胎一来是堵皇阿玛的嘴,让他没法子回绝,二来自己还有可能控制!李佳氏推荐了四川提督年羹尧。
李佳氏也是智计百出的聪明人,可她的聪明与石氏的出发点不同,石氏做事,太子妃的堂堂皇皇,天家的光明正大,条条框框虽受限制,但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所以才能以儿媳的辈分管理大小婆婆!李佳氏则始终以为自家男人、儿子才是第一紧要,至于手段什么的——小女子,有必要考虑么?
浸yin于阴谋太多,整个人也会变得阴翳。免费下载不择手段的习惯思维中,更能于阴暗处观察人性,就像李佳氏推荐年羹尧的理由。
年家,胎生就是奴才,却不走寻常路,求上进却是夹缝一条路,其努力也必艰,成就也必大。以老四那么尖酸刻薄的人都举荐他入军中,以老四的野心足以反衬年羹尧的优秀。西征之时,年某敢以下犯上却终得赏赐,从四品的游击一跃成为从一品的提督,足以证明是年某还是个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审时度势没错,可作为老四门下奴才,能不计“嫌隙”的把妹妹送给弘皙做通房丫头,良禽择木未尝不是利益熏心,正是因为看到这点,李佳氏才抛头露面把年家抬入镶黄旗。
有所图、有所求,就有法子控制!
太子,未来之君呢,何诺不可许?若大事可成,给他就是,若山陵崩,一了百了!再说对年某早无退路,一背胤禛,再背太子,天生反骨的三姓家奴谁人敢用?
身为妇人,如此远谋深虑,胤礽拍手叫妙!可他根本没想到这厮竟然如此胆大——抄捡没错,孤何曾说过让你杀人?即便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莫忘了自己才烧了一个任伯安,再有火烧三千口?大白天下,悠悠众口如何评价?
一对放火的君臣?
有权便擅专,刚给他画了尾巴就敢不掉?胤礽恨不能现在就传谕,立杀年羹尧!可他又不能,一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纵有杀人掠财但总体功大于过;二来,他既准备用“手札”顺带拿下两江总督阿山……岳钟麒肯定不会说是自己的献计,他只想突出年某人的胆大包天,但这反倒让胤礽骑虎难下,办得好收尽荣光,办的差就是替罪羔羊,谁敢跟着这样的主子卖命?
擦屁股的勾当,恶心到捏鼻子也得干!如此,怎不愤懑,如此愤懑,老桑如何敢不死?
发作了老桑,太子盛怒难退,一指岳钟麒,“你讲,将年某在四川的劣迹一一道来,若有一字虚言,哼!”
开口之前,岳钟麒早打定把年羹尧卖个底儿掉的主意,早没了患得患失的心思,娓娓叙述中,年某在四川所做之杀良冒功、劫财屠存、掠货夺美女事,或道听途说或证据确凿,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鲜血淋漓,太子听得嘴角直抽,抓起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人,霍然而起,在地上来回寄走几步,猛地站定,一声怒喝:“年羹尧,恶贼当诛!”
“殿下,还有一事,末将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岳钟麒小心的观察着太子,他知道,这时候该在太子的怒火上浇最后一瓢油!
“说!”
“据末将所知,年羹尧虽在四川,每逢年节,运往京城的财货便以车船计,末将那本祖传的《遗书》内就有去年的详细名录——”
岳钟麒打得一举两得的好主意,一来,那名单上不光有年某原来的本主四阿哥,还包括了朝内重臣,更有跟太子不对付的大阿哥、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换句话说,年某从一开始就想着脚踏许多船的主意,不管是哪个主子怕也容不下三心二意之人。二来,他这是捎带着提醒太子,《武穆遗书》,俺家的!
果然,从封面夹层取出的名单让太子冷笑连连,“好,好,好个左右逢源的年某人——”
太子没有说完,但牙缝中带出的冰冷气息早让岳钟麒窃喜,嘴角刚刚一翘却不承想被胤礽看个正着,一时间,无明业火三千丈,抓起《武穆遗书》,如手板一样抽他的脸上,一边打一边骂:“你的祖宗岳飞屠戮我国族先人无数,你又来挑拨孤与年军门的关系,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没一句是假的,杀人放火金腰带,岳钟麒一样没跑,转头举报上官,看他倒霉再幸灾乐祸,这样的玩意儿怎能是好东西?
岳钟麒既不敢躲又怕震坏了祖宗牌位,扑老鼠怕打了花瓶,努力的用脸迎着啪啪响,嘴里却是连声的求饶,“太子殿下,末将冤枉啊……末将先祖当日也是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末将愿替先祖赎罪,肝脑涂地以报太子啊……殿下恕罪啊……”
为了荣华,敢于背叛祖宗?就算肝脑涂地,谁人敢用?
岳钟麒的求饶反让太子更气,一脚将岳钟麒踹翻,狠狠的再跺上几脚,喘了口粗气才道:“当日岳将军精忠报国,便是世祖都称赞有加,若不是我朝承前人之基业,险些便要立为武圣,永受香火,你这无耻小人焉配为岳将军之后?”
岳钟麒傻了,这才真是妄作小人呢!随后他更傻,就听太子道:“来啊,传孤的旨意,岳钟麒为精忠岳飞之后,今献《武穆遗书》于朝廷,孤心甚慰,特聘为太孙西席,专职太孙兵法武备事!”
“末将,末将谢过太子殿下!”连番的打压揉搓,岳钟麒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他更知道从把祖宗献给太子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了退路!
“来人,送岳将军去见邬先生!”太子淡淡的摆手,整整衣襟重又恢复了云淡风轻。
岳钟麒懵懂的走了,一道鹅黄的身影却从后堂转了出来,嫣然一笑,“太子殿下好手段,臣妾恭贺殿下再得良将!”
“石玉钏,你用不着夹枪带棒的跟孤说话,想夹,晚上有的是时间!”
胤礽瞥一眼曾经的弟媳,现在的床伴,他当然能听出这女人的讽刺之意,只为一己之私,可以杀人如麻,可做背主小人,连祖宗都能卖,焉敢称良将?
脸一板,“刚才的那岳某的话都记下来了?”
“只要殿下能放过臣妾的姐姐,臣妾对太子要求必定百依百从!”石玉钏贝齿咬樱唇,“殿下,臣妾知道我瓜尔佳氏里有一绝色——”
“石玉钏,五十步笑百步,孤今日算是见到活的了,”胤礽一阵长笑,“罢了罢了,看在你这么无耻的份上,孤就高抬一次贵手,暂且封石玉婷为司寝,不用她冲喜了!”
皇帝大婚前,八名稍长的宫女进御,供皇帝学习男女事,两两为司长、司仪、司寝、司门,从客串便专职——“殿下,你会后悔的!”石玉钏愤而走!
当夜,太孙府又响起一阵警兆之声,喧哗到天明,几骑飞马到步军统领衙门、刑部、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分别报备,画影图形上,是太孙府内走失的一名宫女,天生贵气,相貌酷似太子妃!
一八七章 面君行礼,拨云欲见日
胤礽躁怒。
怒是自然,一个年羹尧,一个石玉婷,一个是自己撑着也要来长脸的,一个是自己豁出脸去打脸的,前一个尾大不掉,后一个无缘无故失踪,任谁,一天之内被耍两回也得怒!
而之所以是躁而不是简单的暴,更因为内心不安,他不会忘了苏麻喇,自睿亲王多尔衮开始,到孝庄文皇后发扬光大,不知多少人的密谍队伍都在她手下掌握呢。当初吴三桂造反之前,整个平西王府被铁箅子扒了不知几回,但消息不还是辗转送出来?
那还是有心防护呢,何况现在这四面漏风太孙府?
如果石玉婷重回皇阿玛身边会是什么结果?不能想、不敢想、还不能明说,焦躁的胤礽就跟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似地,他更怕真成了笼中兽!
太子胤礽的咆哮让和府上下战战兢兢,直到两天之后,武丹飞骑而来:皇上口谕,太子如畅春园见驾!战兢兢的人群里再多一人!
“老武,皇阿玛传孤进宫究竟什么事?”两天两夜未睡好再加心惊胆战,胤礽苍白的脸上挂着两块嫣红色,还真衬他的病号身份。
“太子殿下,您真不知道么?”武丹似乎是怔了一下,似乎又觉得这样的反问不妥,躬着的身子弯的更低一下,“回殿下,是年羹尧的事,两江总督阿山六百里加急上折,四川总督年羹尧假借太子手札,带兵越境至江南,在江夏镇大肆屠戮三千余口,这里头不光有百姓,还有官员士绅并一棚绿营兵,事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这该死的奴才,孤只让他抄捡,他焉敢如此大胆!”胤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整个身子也晃悠一下。看起来仿佛是虚弱的身子难堪盛怒,事实上,他这是极度紧张到猛然放松的“假”虚脱。
“太子爷息怒,您犯不上跟这样的刁奴生气,”武丹从旁托着胤礽的胳膊,既是宣太子入宫公议,自然没有保密的必要,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您是不知道呢,他还妄想凭着您的手札拿下阿山呢,搞什么摔杯为号,他也不想想,他那小提督都知道豢养死士,总督手下就没点骄兵悍将?嗤——”
听着武丹的嗤笑,胤礽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欲拿阿山的事,他早听岳钟麒回奏了。武丹既如此说法,怕年羹尧凶多吉少,除了骂他一句鸡蛋碰石头作死,由不得对阿山也多了几份怨气。不管如何,年羹尧总是奉了自己的手札而到江夏,打狗看主,你阿山当孤的手札是草纸么?
有怨气却不能发,因为武丹在呢。
别看他现在对自己尊重,胤礽知道,这老家伙眼里的主子只有皇阿玛,硬要挑出半个怕也是弘皙,他,不过是占了承上启下的光儿!
“被一刀杀了吗?果然是该死之人挡不住!”胤礽假模假样的气愤,但那句“该死的”怕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太子爷这回倒是猜错了,”武丹哈哈一笑,“阿督是皇上亲捡的,哪能像年羹尧一样没规矩,他不过是下了那些川军的刀枪,连人带缴获一块儿押解进京了,皇上召您觐见就要商量一个章程呢!”
胤礽的脸又是一扭,自己挑选的年羹尧不如皇阿玛亲捡的懂规矩是吧?
行路无话,单说畅春园的澹宁居内。
康熙高居御座,微眯双眼似在养神,偶尔开阖却带着慑人的寒意。熊赐履、张廷玉、佟国维三位上书房大臣小意的站在一旁,折子是昨晚到的,兹事体大,三位谁也拿不定章程,这才一早送到了澹宁居。随着一声“候着”站到现在,眼神盯着脚尖谁也不敢多言。
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九阿哥胤禟、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站在另一侧,虽沉默不语,心里却在琢磨着这件泼天的案子……除了一个重情谊的十三阿哥胤禟,其他诸位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惊喜。
都有觊觎储位的心思,自然是盼着太子早日马失前蹄。然不管是“国葬日以月计”,还是“为太孙冲喜”,都不曾让皇阿玛发作,偏偏太子两行泪就把老八冲出了宗籍,再加上前几天火焚“百官行述”,太子声望无两!
既是争,跟坐在跷跷板的两头一样,一边高起另一边自然下沉。这班哥们郁闷的要死,直到今日——擅自调兵,视同谋反!太子的倒霉对他们才是拨云见日呢!
“太子驾到!”
随着门外执事太监的一声通传,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门口,胤礽迈步进了澹宁居,“儿臣叩见皇阿玛!”
“太子起来吧!”康熙的语气不喜不怒,这倒让准备看好戏的阿哥们诧异了,您老人家不该是来一通雷霆之怒把老二训成风雨里的鹌鹑么?虽诧异但总算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知道该干什么,一个个撩衣跪倒,“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跪的只是他们,几位上书房大臣早被皇上赐了免跪的权力。即便他们的跪拜,搁以往也就是应景儿,太子在皇阿玛面前总会表现出兄友弟恭的谦卑,大都会在各位“爷”的膝盖没落地之前说一句免礼,摸透了太子的秉性,那自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此时,太子倒霉已经在望,更甭指望他们有多少真心,膝盖略弯就挺腰,准备压哨冲刺一样起来,可他们失算了,太子竟然没有叫起,惯性之下,就见老大、老三、老九蹬蹬等往前冲出几步,直到太子跟前才站定,稍稍呆立又赶忙跪地,这回倒是结结实实的,而心里早就开骂: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呢!
他们还算是好的,最惨的是人小鬼大的老十四,他也打算投机取巧来着,太子没叫起也险些遏不住势子前冲,心里一急,赶忙使个千斤坠,双膝狠狠的砸在青石磨就的地面上,咚的一响,人啊哟一声就歪在地上了,黄豆大的汗珠子瞬时密布了额头——要有x光照一下,就能发现,他的双膝半月板硬是被他压碎了!
“大哥,两位兄弟,还有小十四,你也莫装可怜,孤只问你们一句,你们还知道孤这个太子是半君吧?”胤礽的薄唇一抿,“你们也是打小在南书房读过书的,孤若治你们一个君前失仪之罪,你等可心服?”
心服?可能么?若不是御座上的康熙面沉似水,跪地的哥几个怕是能当下站起来,他们连嘴都不服呢!
炮筒子胤禟一撇嘴,“太子二哥,兄弟们简慢确实不对,可这么多年,您不总是说自家兄弟无须客气么,咱还以为您不让跪呢……你看现在,小十四叫的多惨?不说召唤太医却要纠缠这些繁文缛节,你的心肠莫不是铁石铸成的?”
“听九弟的意思,孤没有免跪还是孤错了?”胤礽轻蔑一笑,“礼记有云:礼之序,以治人情。礼之悖,仁者不惜身,义者不惜命。天经地义之事到了你嘴里倒成了繁文缛节,这才叫滑天下之大稽!”
“孤总算明白了,下面的奴才不懂规矩,根子却在咱们爱新觉罗家!”
胤禟旁边就是胤褆,从皇长子变成苦大仇深,他是有机会要找胤礽的霉头,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找的,当下阴阳怪气道:“太子这话我胤褆可不敢赞成!”
“今日皇阿玛召咱们前来,是为了年羹尧在江夏的屠戮事,小小的提督就敢带兵越境、见财起意、还以下犯上,这分明就是谋反的路数,背后指使之人是何居心?这样的大事,难不成还比不上太子嘴里的规矩?您瞧皇阿玛憔悴的样子,您难道就不心疼?”
我日,一个莽夫粗汉也如娇滴滴小娘子一样说出“心疼”的话,别说胤礽了,就是旁边听着的兄弟们都觉得恶心!
胤礽哈哈一笑,“大哥啊,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再也不敢当你是哪个只知道魇镇的大哥了!”
“武丹,将这几人拖出去,每人赏上几十板子,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礼法大于天!”
“啊——”
武丹愣了,几位上书房大臣也愣了,天,至高无上,皇上才叫天子,您这话什么意思?御座上的康熙猛地睁眼,看看太子,再看这几位皇子,沉声一句:“武丹,你敢抗旨么?”
“奴才不敢尊太子谕令!”
“皇阿玛,儿臣有本要奏!”这回爬出来是胤禛,“自古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圣君当面,太子言出不逊,当治妄言之罪!”
“儿臣等附议!”剩下的哥几个掉屁股对准康熙,“儿臣等请皇阿玛治太子妄言之罪!”
没磕好头被你抓了把柄,可你总不能得意忘形,这回,才真是轮到咱哥几个拨云见日了吧?
哈哈哈,胤礽一阵大笑,几步行至御座之前,撩衣跪倒,“皇阿玛,今日事儿臣就要一个名分,否则,就请皇阿玛废掉儿臣的太子位!”
此言一出,连几位上书房大臣也站不住了,康熙却忽的站了起来,眼神扫过儿子们,咬牙切齿,“好,好,好!”
一八八章 突发,逼宫皆因无奈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窃以为这话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范畴内。(小说下载)
旁观者的结论,往往都是依据“既坏”的结果向前反推,在这样的逻辑下,一切“假设”“如果”的基础是“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哪去?”这就像那句:人生最大的作弊——重生!
真正入局之人,不光有七情六欲,更兼在制定规划后,还要面对发展的不定性、未知性、以及突发性,并因此作出各种或“理智”或“非理智”的判断、结论与行动!
就如当下之情境——康熙提前得了年羹尧的折子,隐而未发是因为接受了苏嘛拉的婉谏“暂且看看”。磨砺太子这么多年,不就为了太子有能力、有手腕克承大统么?为大清江山计,他能忍忍自己的厌弃之心……放出来的皇子恶心一下太子,也算给他出气了!
暗流涌动上的风ng静,因为昨晚的突发而改变,变的让他视太子如仇寇!
苏嘛拉入而泣跪,八十多岁的姆妈跪在地上哭的淅沥哗啦,康熙好话说尽才勉强起来,她说了:两天前,久未来请安的麝月公主告诉她,说——说太子选定给太孙冲喜的那个瓜尔佳氏女,很像是太子妃!
这样的消息,康熙至今都不愿想,初得消息的苏嘛拉自然坐不住。
手握密谍,还是康熙第一信任之人,她知道太子妃未死,也知道太子妃必须要死的原因。太子妃重入太孙府都是她着人做的妆扮。本欲安排人保护,又考虑欲盖弥彰惹人生疑,最终放弃!
麝月说时,苏嘛拉难免有疑惑。一来太子妃早作乔妆,以太子妃的聪慧,只要稍作掩饰,应该没人能看出来!二来,类似也不合常理。你想啊,太孙不过八岁,即便是冲喜,也不可能选择岁处花信的太子妃,年龄相差太大不说,为太孙操办的是裕亲王世子家的,世子福晋与太子妃是亲姐妹,她难道会把一个貌似“姐姐”的女子选进来嫁给外甥?
做情报的总是信奉小心行得万年船的道理,苏嘛拉最终决定亲自看看。选了一个擅长高来高去的太监,让他连夜把人偷出来,若真是太子妃,当然不会送回去了,若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没想到,走到半路,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劫走了人,更没想到,那受了一击撩阴腿堪堪未死的手下回报,他偷出来的就是太子妃!随后就有消息传来:太子谕令步军统领衙门、五城兵马司、刑部、顺天府等缉拿逃奴,画影图形上的女子七分像是太子妃!
“混账!”当时的康熙险些气个倒仰,跌宕的情感又担心又庆幸。担心的是因为石玉婷下落不明,庆幸的是得亏下落不明!送走了苏麻喇,康熙满脑子就剩下八个字:忍无可忍、悔不当初!
冲喜,“国葬期间”已经被他遗忘了,但怎堪遥想拿着石玉婷冲喜!
文武大臣皇亲贵戚都来太孙府祝贺,自己也必然到场。以自己的习惯必然要赏,君有赐,必谢恩,到时候新娘子一出来,喝!原来是额娘嫁给儿子?!
自己怎么办?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当别人都是瞎的?当太子妃又是泥雕木塑,不肯言语?她自己也不能忍这天家伦常之悲剧啊!
那——自己这与儿媳妇合伙欺骗儿子欺骗天下的君父想干什么?自己必成天下的笑柄!纵是打翻了香烛,烧燃了喜堂也改不了!
说不定坊间还会编出什么花样故事呢,扒灰未遂的千古一帝,贻笑千古吧?
偏是还不能说冲喜就是包藏祸心!现在想想,他让保泰家的与老八操持此事就是找替罪羊呢!他到时候会说瓜尔佳氏鬼迷心窍,说老八“亡我之心不死”!
以太子今日声望之隆,甚至不用他开口,就有不唯上、不唯权的御史跳出来,逼着自己下旨将瓜尔佳氏灭族,将老八明正典刑!
最后,他也可以如现在这样逼宫,礼法大于天,要么废了他这太子,要么给他一个名分!
此“废”,不是因错而黜,是太子耻于继承这样腌臜的皇位,就如汉书所羞: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哭晕在毓庆宫、泪奔于胤禩府、烧百官行述已经为太子赚够了名声,有这样一个有情有义、尊礼从权、仁爱孝悌的太子,自己这个昏君、yin君若不退位才是非分!
牵一发而动全局,阴谋如此变阳谋,太子的手段何其高也!竖子之心何其毒也!
天可怜见,自己能提前得到消息,即便没有阿山的奏折,他也要把太子叫进来,叫进来一句话就够,“国葬期为朕钦定,焉敢做儿戏?”
训他一个抗旨不遵,搅了太孙的亲事;骂他一个狗血喷头,让他知道圣心烛照之下,魑魅魍魉皆无所遁形!
天可怜见,阿山的奏折到了,他干脆把几个皇子都召集过来,把这哥几个重新放出来不就是为了做反对派么?他就要看这哥几个把太子逼到绝处——可没想到,这几个竟然如此之蠢,就算迫不及待也总要做好前戏吧?眼下却被太子一句话扣死,就算扣一个铁石心肠的帽子又有何用?坐在上头装聋作哑盼着他们有人能翻盘呢,可太子最终还是逼宫了,还是阳谋:太子为半君,为臣者见君即跪为礼,不跪或跪的不庄重都是失仪。臣失仪,君当有语,否则才是非礼!
“好,好,好!”康熙连叫三声好,虽是咬牙切齿对太子却无可奈何,至少眼前如此,“武丹,胤褆、胤禟、胤祉、胤禵于太子面见太子失仪,拖出去,杖责——四十!”
“啊——”武丹一声低呼又赶忙捂住了嘴巴!
宫内施杖总有花花门路,施刑的武士都是草纸裹着豆腐练出来的,可以拈重若轻,皮开肉绽但伤皮不伤骨,养上十天半月就没事了。也可以拈轻若重伤内不伤外,三杖就能打的你内脏喷出嘴!
处理过失仪之罪,廷杖十下算是平常。武士们也不傻,谁知道那位大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若不是有特别指示,都是拈重若轻了打三下,随后就是应景的砸地面!可这四十杖,打的还都是皇子,没经验啊,怎么打?
武丹发愁的事还没完呢,就听康熙又冷声道:“胤禛、胤祥明知以上四人非礼在先,却来君父面前告刁状,其行可耻,其心可恶,着廷杖四十,以儆效尤……太子以为如何?”
如何?
听了康熙的最后一问,胤礽闭上眼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传召是为公议年羹尧,可一进门看见这些兄弟,看这些兄弟幸灾乐祸的表情,胤礽总要担心一下今日公议是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忌惮皇阿玛的时候,当然要哄着这些兄弟,可如今,自己还有必要给他们递上鼻子好方便上到自己脸上吗?
不叫起就是一个下马威,但他没想到兄弟们的反弹会这么大,更没想到一向尊礼的皇阿玛竟然坐视,三十年太子,自然也琢磨了三十,一叶知秋,胤礽差不多也猜到了康熙的本意,无非是让这些兄弟群而攻己,但这几个蠢货——他真没放在心上,更顺势给皇阿玛一个难题!
皇阿玛总算说话了,貌似在为自己做主,可每人的四十大板,分明是要让兄弟们同仇敌忾,抱团跟自己斗!
若怕而改口,皇阿玛顺水推舟,便宜了他们不说,自己刚才慷慨激昂的“礼法大于天”是放屁么?
这样的皇阿玛……罢了,得了,胤礽重重的把气吐出去,“儿臣以为,当罚,必罚,儿臣还要验刑!”
一八九章 杀驾,太子语如刀
“武丹,你这狗奴才难道没听到太子之言么?”
御座上的康熙双手扶膝,上身微探,其状若猛虎下山。免费下载猛虎下山必噬人,他现在还真有一口吞了胤礽的心思!
逼宫,也就罢了,难得还占了上风,对骄傲的公鸡来大窝脖,疼不死,必定要要玩命,最好是别人的,因为自己要羞死了!
“喳——”武丹应声间,站殿武士鱼贯而入。
手臂被夹,聪明如老三、老四反倒没了主意。以其剔透的心思,自然能想到廷杖的“种仇”深意,真若如此,还真是好消息,因为那代表皇阿玛已经将太子视作仇寇!硬抗皇阿玛的太子,貌似占了上风,却是塞翁失马的前篇,得马必有一摔!
可幸福又突然到难以承受,一想“四十”可能把人打死,他们都要哭了!
琢磨不透的如胤褆、胤禟,梗着脖子不甘!吵嚷间,情义老十三俩膀子甩开了身边武士,几步冲到胤礽面前,瞪着眼睛吼道:“二哥,兄弟们纵有失礼,你就忍心看着大伙儿被打的骨断筋折?你就不怕伤了皇阿玛的慈爱之心,不怕别人指着你的脊梁骨——”
“骂孤冷血是么?”胤礽冷冷打断了他,一张脸似是木雕般,“这话大哥刚才已经说过了——可你以为,你,包括大哥,就能代表着满朝文武?代表这天下的悠悠众口?笑话!”
“说孤冷血——你们就不觉亏心?”
“孤自襁褓中册封,迄今三十年,三十年,你兄弟扪心自问,孤可曾对哪位冷言冷语过一句?就是你老十三,你记得你有个四哥对你好,你就没有问过你的四哥,当初是谁让他去照顾你?”
“倒是诸位兄弟做了些什么?背后的扯后腿、挖深坑、告刁状不说,老大的魇镇、老四当面争夺都知道吧?像今天的当面顶撞更不是头一回!将孤的礼让当做可欺,将孤的坚忍当成无能,将孤的失误当做谈资……怕是兄弟们饮酒谈笑之余,都要笑孤一声胆小如鸡,怯懦像兔子吧?”
“可你等难道忘了?一朝名分既定,孤就是主子,你等就是奴才,除去皇阿玛与皇太后,孤惩治哪个都是天经地义,谁敢怒就是犯上作乱,谁敢反抗就是谋大逆!可孤,又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孤的忍让,真就像老大、老十三说的,怕损了自己兄友弟恭的名声,怕伤了皇阿玛的慈爱之心?”
“错了!孤若只考虑一己之私,一家之私,焉敢称作太子?盖孤以为,皇阿玛治天下行宽仁之治,对天下人还可宽仁,何况是自己的兄弟?可今天——今天孤不能再忍,也忍无可忍!”胤礽的声音猛的拔高,“一个个瞪大眼睛瞧瞧,这天下都成了什么样子?”
“户部亏空近七成,官员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以亏空而结党,户部还要带头!”
“京城十大粮仓被挪空,若非宛平一小吏检举,怕是朝廷至今蒙在鼓里,兵部呢,都是睁眼瞎还是上下勾连,狼狈为奸?”
“永定河决堤,光明会、复国社反清复明沉渣再起,太孙弘皙问明审实了却走了首犯,还在长公主府上刺伤了太孙殿下,刑部缉盗、步军统领负责京城平安,死绝了不成?”
“四弟胤禛说火耗时讲过,贪吏们的火耗收到了正税的几倍、十几倍,百姓不堪重负,苦不堪言,孤门下的奴才从南方归来,更告诉孤一句谚语:康熙康熙,吃糠喝稀!可每年的京察大计,吏部上的折子哪个不是卓优?”
“若说这还是远?京城之内近日多了不少蓬头垢面之辈,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何以至此?盖永定河决堤,宛平百万灾民嗷嗷待哺,活不下去才做流民,体壮男子自卖为奴、貌美女子良家入娼……朝廷赈济不力,你我皆有责,可工部就任由那永定河的水淌着?”
“就剩下一个礼部了吧?”胤礽手掌叉开,就像遗憾五根手指不够数,又仿佛抽在谁脸上,“免几个士子的功名敢封驳圣旨,敢练兵欲同皇阿玛争天下的逆贼却赦出来封爵,他们倒是屁都不放一个,礼?这算是哪门子的礼?”
话至此,康熙的脸色已是铁青,而三个上书房大臣早已撩衣跪倒,以头触地,“臣等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请罪是必须,为内阁者,代天子巡狩天下,六部便如手足,腿瘸胳膊烂,就算搁今天也是领导责任!
请罪却不仅如此,他们更是在为康熙开脱。六部乃至六部一下的官吏被太子扳着手指头损的一无是处不假,可太子数手指之前说了,“宽仁治国”!太子这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堆到了皇上头上啊!
主辱臣死,他们不敢抬头,是不忍心看康熙浑身哆嗦,不忍看那张青红的脸!
“万死?嘿!”胤礽嘿然一笑,“若沾边就该死,死的又何止是你们?”
上书房大臣为朕肱骨,胤礽竟然随意说该死?康熙的血管都跟着突突跳起来,眯着眼,不说话却是在发狠!
“诸位都该听说过任伯安,户部一四品郎中,流窜六部,著写了一部《百官行述》,录尽我朝勋贵官吏的丑态,不怕给诸位兄弟说实话,那里边有你有我,更有皇宫内廷,重臣后院之私密!若按图索骥,哪个敢不该死?”
“可孤一把火连人带书都烧了,为什么?”胤礽握拳狠狠一挥,“因为孤不光看着心虚,看着更恶心,而那任伯安,吏部笔帖式出身,芥菜子大的官,萤火虫样的前程,没人主使,他敢私设密档、要挟百官?”
“但这事不能查,查来查去,咱们这朝堂就空了,咱们大清伤不起!”
“说这任伯安就不得不说那江夏镇,那就是任伯安的老巢,整座镇子半数归一家,抄出的现银就有350万两,黄金10万两,还有精米10万石,这样的巨富何来?还不是为官不仁的民脂民膏最后便宜了任伯安?”
“孤为什么又远调年羹尧?阿山大人的奏折只写了他带兵越境,怕是阿山大人也没有明说他为什么能从南京飞马赶到吧?因为那天是任伯安的岳丈做寿,因为他也是拜寿者一员!一个乡野之人,贺寿的却有乡绅有官员,最高到两江总督?”
“年羹尧虽擅专可恶,但孤也要说一声杀得好,孤就没指望这些被提着小辫子的主儿忠君为民?尤其是那一棚绿营兵,朝廷养着他们是为保家卫国不是给谁看家护院!尤其是连看家护院也做不好,被砍瓜切菜样杀个干净,米虫饭袋留之何用?”
不知不觉,泪,在胤礽的眼眶中旋转着,终究还是滑腮而落,胤礽惨然一笑,“孤不是西洋镜,只照别人不照自己,再瞧瞧咱们爱新觉罗家!”
“先说两位叔叔,为了寻找沉香木开出了百万悬赏,亲王每年不过万两的俸禄,加上庄子的收益,孤给他算十万两,不吃不喝的十年才够一块寿材钱吧?可他们哪天又少了锦衣玉食?钱从哪里来?”
“孤倒听说,五叔恭亲**找了一门赚钱的买卖,从南边贩进福寿膏过来,要卖到全国!”
“二叔裕亲王如何得财孤不得而知,可孤以为人心不足蛇吞象!”胤礽咬着牙,“世子保泰,貌似憨厚,背地里却与镇国将军塞勒、信贝勒董额、议政大臣雅尔江阿、肃亲**臻世子衍潢、克勤贝勒的世子勒尔贝、顺承郡王诺罗布的世子锡保等人亲如兄弟,这有没有让诸位兄弟跟三位大人想到点什么?”
“八王议政啊!”
“再说咱们兄弟,胤褆魇镇孤,胤祉妄想拉杆子跟皇阿玛较量,被圈复起,孤不计较偏是腆着脸做什么忠臣孝子?”
“胤禛,热河跳脚蹦高的说皇阿玛不公平,太孙既定断了念想,国事当前却躲回府里琢磨着生孩子的事儿,你想千秋万代么?”
“老八,就不说了,就说你胤禟,身为镶黄旗下奴,你的旗主大人还昏迷不醒呢,你去探视过几回?”
“还有这装可怜的小十四,你以为孤会对你有丝毫的怜悯之心么?身在阿哥所,万事有内库支应,却亏空了户部二十万两银子,你的银子干什么使了?”
“别怪孤挨个剖心揭皮,”胤礽狠狠的吐了一口气,“国无存粮,吏治窘废,兵缺战力,这就是咱们的大清!虽人有双手,手有十指却难胜数,这就是自欺欺人的盛世!兄弟萧墙,群起汹汹,这就是咱们爱新觉罗,掩耳盗铃的争权夺利!”
“不就是这个太子位么?一朝恢复祖制就是头号傀儡,亡国之时还是头悬国门的第一个,谁想要,说出来,孤,让给他!”
“太子慎言!”跪在地上的熊赐履猛的挺直身子。
从太子开口至今,于皇上面前毫无臣子谦卑本分不说,悉数国事崩坏却归罪“宽仁之治”,言语如刀,刀刀见血,剑剑穿心,这分明就是说皇上是昏君啊!而最后讲皇室,说爱新觉罗,皇上似乎做个家长也不合格呢!
大丈夫修身齐家,仁君子治国平天下,太子这是从后向前把皇上一笔勾啊!
勾了几十年的呕心沥血,勾了几多皇皇文治武功,刺王者,杀身,非君者,杀驾!
一九零章 康熙倒,谁可制太子
熊赐履当说,因为他是太子太保,直着身子道:“太子殿下再若口出无君无父之言,老臣就要行使管教之责了!”
胤礽笑了,声震藻井,泪流满面,“熊大人,您现在才记起自己是太子太保了?”
“太子,老臣——”熊赐履无语。
太子太保是荣誉衔,非要把它当成真的,怕是首要不是管教太子而是为太子助力。可熊赐履如何做的呢?
就像他对弘皙说过的一样,张廷玉的“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还是学他的“慎言笃行”呢。对皇子之争退避三舍不说,性好习文的三阿哥胤祉却主动与他亲近,一度还给佟国维做了上书房大臣与阿哥结党的榜样呢!
太子需要你帮忙,你跟别人抱团欺负他,太子占了上风,又拿出太子太保的架势教训?太子太保,难不成天生就是属“吃烙饼卷丸子”,专职的调炮往里打?
熊赐履得此一羞,恨不能抠个地缝钻进去,脸也成了猪肝色!
“让——他——说——”
御座上的康熙已是怒极,料想太子可能的逼宫,果真一语成僟!却没想到太子的大胆,臆想之中预料之外,一桩桩一条条,岔开的十指哪是历数,分明是左右开弓扇在他的脸上!
怒,却无从反驳!
六部崩坏是真,任伯安、江夏镇是真,皇族贪财是真,皇子倾轧不光是真还是故意,唯一不知情的就是保泰之事,可康熙宁可不知道,“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光是侮辱智商更侮辱情商!
“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一笔勾更兼堵嘴!
“国无存粮”,“吏治窘废”,“兵缺战力”,“兄弟萧墙”,“群起汹汹”,五个大耳光抽在脸上,啪啪之声却想在心里!
康熙骄傲,但一切骄傲的基础都在自己的文治武功,百万国族统万万黎民,坐拥四海创建盛世,自以为铁桶江山万年青!
如是,才会慎重选择磨砺接班人,可在太子嘴里呢?
万千广厦却是八面透风的破筛子!
皇皇盛世只是自欺欺人的面纱,揭开了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危在旦夕!
继承大统可能是头号傀儡,更可能头悬国门!
情以何堪!
气往上顶,血往上涌,一口痰堵在嗓子眼,嘴唇都憋成了紫黑色,想驳,说太子只照阴沟里,不照绮罗台,想骂,索性破罐子破摔拿出蛮不讲理给太子来个以毒攻毒,朕就是这样的天下一人,不稀罕,朕选别人!
可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阿玛,儿臣知道你痛心,儿臣心里何尝不是在滴血,然家有诤子,不亡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啊!皇阿玛……”胤礽痛苦的闭上双眼,猛然一睁,“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何人之过?国事如此,朝廷如此,皇家如此,何人之责?”
“皇阿玛,您告诉我,何人之责?”胤礽仰头直视康熙越发狰狞的脸,轮拳在胸口砸的咚咚直响,痛心疾首的高呼:“何人之责——”
何——人——之——责——跌宕的尾音在澹宁居穿梭荡漾中,一个小太监无声而倒,满脸紫黑色分明是吓破了胆!
没人关心他,奴才们浑身战抖恨不能将头扎进地面,皇子们也瞠目结舌,就连胤禵都忘了惨嚎,脑海隆隆只有一问:太子,二哥哎,焉敢如此?
焉敢如此?偏是做了!做好一切铺垫之后,还来诛心一问!
此时的康熙如被以枪击脑,头疼欲裂,整个人摇摇欲坠,张张嘴却没有声息,只剩下嘴唇哆嗦……
“武丹,把人给孤拖出去!”胤礽取下头顶的太子冠冕狠狠的砸在地上,“行刑!”
“喳!”
太子惯冠,武丹哪敢怠慢,恨恨跺脚中,站殿武士如狼似虎的拖着几位阿哥就往外走,摁倒在廊檐之下,撩开袍褂,缠着铜丝的廷杖狠狠的就轮了下去,什么拈轻若重早就顾不得,只是本能的晃着膀子,下劈!
砰然三五声如中败革,皇子们只能咬牙硬撑,可不到十下就有人发出了惨嚎,是十四阿哥胤禵,这回绝不是心思活络,而是某一杖打的靠下,早就受伤膝盖疼的钻心,难以忍受!
惨嚎传进殿内,康熙的脸色转做蜡黄,如拉风箱般的开口:“太子,你好——”
康熙是想说“你好毒”,话到此时,他总算勘破了太子的真心,逼得自己无法下台,将所有成年皇子打残,谁人可治天下,谁人可制太子?自此,天下一人!
可他终究没说完,身子一晃就沉重的倒在榻上,惊得李德全一声尖叫“皇上——”
“皇上,皇上,”跪在地上的三位上书房大臣惊得面如死灰,一边大声呼喊,忙迭连声命人,“快,快传太医!”
恍若鬼魂般的三个老太监自帷幕之后出现了,领头的一个抓起康熙的手腕闭目诊脉,另外两个则以双掌一前一后的抵住了康熙的前胸后背,李德全、张廷玉等人见过这三位,目光紧紧的盯过去,仿佛这样就能助他们一臂之力,好让皇上立时清醒。
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挨打的皇子们,忘记了太子胤礽,泪流满面的他,怔着盯视着眼前的一切,良久,突然大叫一声,一直冲到最前,扑倒在康熙身上嚎啕大哭:“皇阿玛……您醒一醒!我是胤礽啊……您这是怎么了?您睁开眼瞧瞧我……皇阿玛……儿臣不是有意的,儿臣只想咱们爱新觉罗一家亲近,儿臣只想咱们大清千秋万代啊……皇阿玛……”
不光哭号,双手更不断的摇晃着康熙的身体,张廷玉看他只顾咧着嘴哭的发晕,而那天乾老太监皱眉却不敢言语,急急劝道:“太子,太子,勿哭勿动,皇上洪福齐天,必能逢凶化吉——”
“没错,没错,切莫心急,”佟国维总算能插上话了,可开口的一句却险些将张廷玉惊死,“皇上无虞,太子自当保重身体,若有不忍言之事,太子更当保重身体,咱们大清还等着您主持大局呢!”
凭心论,佟国维是真想跟太子拉近关系,才用这句话做纳头便拜的“投名状”。
从小相看两厌,不得已才与八阿哥互为犄角,眼下老八雨打风吹去,为了佟家前程富贵,他当然要抢着说出太子最希望听到的一句话!
可这话真的是说的太直白了也太早了,直白到张廷玉心里一慌,一不小心竟然在平平的水墨青砖地上摔了仰面朝天!早到太子都瞪了眼,恼恨他佟国维多嘴,恼恨他亡我之心不死!
真有不忍言,太子即位不也顺理成章?何须你来提议?
而敌我不清,佟国维的话更让太子犯琢磨,康熙清醒过来怕只有两选,一者是以胤礽为帅重整山河,第二选就是狠狠发落胤礽。
前者,非即位却统朝纲,康熙自己把自己变成太上皇?以他的骄傲会同意?不同意会怎么办?父子如仇寇,说保重不是看尽悲凉凄惨的结局?后者,等着皇处罚上却保重身体——跟洗干净脖子等挨到差不多吧?
“你混账!”胤礽一个大脚过去,生生踹翻了佟国维,“皇阿玛之所以有今日之祸,就是被你这等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蒙蔽,大清的天下之所以崩坏至此,就是因为有你这等尸位素餐的上书房米虫,孤恨不能——”左右看看,蹬蹬几步从丹陛之上取下太子剑,拔剑出鞘,“孤恨不能现在就斩了你的狗头——”
“太子不可啊!”白发皓首的熊赐履慌得一把抱住太子的腿,扭头对着佟国维一声大喊,“佟大人,小棒受,大棒走,还不快去请太后!”
请太后肯定没错,自太宗皇太极之后,世祖顺治和康熙都是幼年登基,母后协政自此也成为传统,就像弘皙上朝第一日不也有太子妃送行嘱咐么?
可熊赐履这话却让胤礽的眉头皱紧,没错,他是不爱听佟国维的早发之言,可他等厌恶熊赐履的睁眼瞎,孤这个太子在呢,何须劳动太后銮驾!
怒,却不能真的持手中剑劈了这糟老头子,一扭头,看武丹正三步并做两步的进门,而门外杖刑之声似乎也停了,手中剑直直的一指,“混账东西,孤让你行刑,你焉敢抗旨不遵!”
“太子殿下,皇上——”武丹满脸黑,他从小就跟在康熙身边,主仆之情深重,看皇上被一群人围着,怎能不关心!
“孤是皇阿玛的血亲,是太子,就算有事也是孤操心,你又算什么牌名的东西?滚出去!”
“太子殿下,”武丹的声音猛地拔高,主仆真情被羞,就算就算你是太子,血溅五尺又何惧?可看旁边张廷玉杀鸡似得递眼神,心里一叹,头一垂,“回殿下,皇子们熬不住刑,都晕了,按照惯例——”
“甭给孤说什么惯例!”胤礽冷冷道:“皇阿玛之所以有今日之厄,就是被这帮目无尊长,不懂规矩的混账气得,翻看史书,你给孤说说有没有这样的惯例?”
“给孤打,打不死就接着打!皇阿玛若有不测,孤就让他们陪葬!”
武丹心里一抽,这,才是太子的本意吧!
看明白的又岂止是他,可谁又能制止太子呢?
一九一章 太子理政,苦情苏嘛
夜,月满西楼。畅春园内,侍卫如钉,甲士成排。
从早至晚,康熙已经昏迷了一整天,太后懿旨连发,头一道便是传旨丰台大营统领狼曋,非太后懿旨不调一兵一卒,妄动者杀无赦。第二道给步军统领衙门,封闭京城九门,擅自出入者杀无赦!第三道,召六岁以上皇子、男爵以上勋贵、后宫嫔妃、乃至京城中四品以上官员皆聚畅春园,不得走动,不得妄议,违者杀无赦。
不得妄动,不得妄行,不得妄议,三道懿旨让整个京城都带上了肃杀的味道。
月上中天,又是三几个时辰过去,尽管自澹宁居内传出医案上,太医院的老医正一再重申,皇上的脉象平稳,可皇上总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清辉洒在澹宁宫外密匝匝的人群顶上,不管是翠绿的孔雀花翎,鲜艳的正红帽纬,又或是描金画鸾的宫装彩带,都多了几分灰败之色。这些都是没资格入内的官员统领与没牌名的庶妃贵人,不敢多问却忍不住猜想,如黑夜行路,不可知,所有人的心里更多了几分忐忑!
澹宁居内,一样是人头攒动。
居中而坐的是仁宪皇太后,紧挨她的是苏麻喇,二人之后,以皇贵妃佟佳氏为首,后排一溜则是康熙的四妃六嫔。分别是:胤褆生母惠妃,胤祉的生母荣妃,胤禛、胤禵的生母德妃,胤禟的生母宜妃。再以后则是成嫔、定嫔、密嫔、和嫔、良嫔和新晋的华嫔郑春华。
太子在皇太后的左侧,几位上书房大臣熊赐履、张廷玉、佟国维都是面目僵硬。而站在太子身后的索额图却时不时的转动双目,目光扫处,若有所思。
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眉头紧锁,烛火跳跃,脸色也是忽明忽晦。
一溜儿躺在软床上昏迷的皇子们,就跟死尸一样看着吓人,年纪尚小的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小脸绷得紧紧的,说不定就要在下一刻哭出来!
早已站麻了双腿,坐都坐到不耐烦的太后最终还是发作了,龙头拐一点凝神颦眉的太医院老医正,“武丹,把这个糊里糊涂的老东西给哀家拖出去,乱棍打死!”
“太后饶命啊!”不止是这位医正,就连伺候在旁边的几个老太医都跪下了,“太后,不是臣等无能,而是皇上之症匪夷所思,臣等,臣等——”
“闭嘴!”另一侧的苏麻喇枯瘦的手掌在桌上一拍,“医不好皇上还说不是无能?匪夷所思……?皇子们呢!”手臂一划拉,连刚送来的**也被打翻了,ru白的汁液淌的满是,沾湿了那些人参鹿茸等大补之材,苏麻喇更气,“太孙已经是被人参吊命了,皇子们也来吊命,难不成皇上也——”
又是重重一拍,苏麻喇愤而发作,“武丹,把这些废物都给老身拖出去,统统打杀干净!”
“喳!”
随着武丹一声答应,早有侍卫们蜂拥而上,不顾老太医们的泣哭求饶,小鸡子一样拉出去,噼啪没几下,惨号声刚起又似乎被什么堵住,呜呜两声就再也没了声息!
“都是该死的奴才!”苏麻喇重重的喘了一口气,阴冷的目光扫过殿内诸人,瞧那情形恨不能一个个全都打死!包括太子,包括这几个上书房大臣,包括她自己!
这样的想法不是疯了,但因为清醒,想法才更加疯狂!
亲睹五六岁的小人成长为叱咤风云的一代君王,苏麻喇的生命里烙满了康熙的身影。(小说最新章节)风雨同舟五十年,她与康熙关系由主仆、师生、姐弟,变成下属臂膀。对康熙的感情也是复杂的,既有天生主奴情分既定的敬畏,也有举国之危一肩挑的崇拜,还有几分更有老有所依、推心置腹的感激!最终却难以遏制那缕欲说还休、欲罢不能的柔情。
如此复杂的感情下,康熙昏睡不醒,她的脑海只有一个恨字!
她恨太子,声声句句把皇上的千秋伟业一笔勾,不是刺王却胜似杀驾,皇上是生生被羞晕被气煞!杀人不见血,却来这里充什么孝子贤孙?
她恨这些大臣,恨武丹这个狗才,平日里一个个总是甩着马蹄袖说什么孝犬马之劳,今日事,真要有一个如狗子样扑上去疯咬太子,哪怕是真的咬,皇上焉能如此?
她更恨自己,早就知道皇上厌弃了太子,为什么还要由着皇上的性子慢慢来,她甚至还建议“再看看”,真要随便嫁祸一下,早早的废了他何至于今天?
“苏姐姐,你也莫再气了,”太后叹了一口气,“皇上吉人天相,想必……”因为太医嘴里的匪夷所思,她对这种自我安慰的话还真没多少信心,略略轻咳,涩声道:“皇上龙体欠安,想必再难临朝理政,国不可一日无主,哀家以为,还是早定大局,好在太子多年监国,不乏处理政事的经验——”
“不行!”苏麻喇忽的站起来,尖声一语打断了太后,“太后,皇上之所以落地眼前这光景,分明就是太子狂悖妄言之罪,如此乱臣逆子,即日圈禁都不为过,焉能主理朝政?”
“你放肆!”作为胤礽的头号铁杆,索额图跳脚了。
别人或许不敢打听,太子总不会瞒他的。虽未太子的大胆捏了一把汗,但结果么……太医们说的好,皇上之症,药石难医!
他悄悄看过那几位皇子,一个个挺尸似得出气多进气少,怕是不死也得是终生残疾!
想想最近这些天来的殚精竭虑劳思费神,却原来太子一言就可当百万兵,尤其是原本的多选变单选,还立马就要填空。这真真是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谁敢说太子上位不是天定?而陶醉未醒,这老婆子一句话就要把主政太子变阶下囚岂不是混账?
索额图两步来到苏麻喇身前,“太子乃皇上钦封,祭告天地社稷,皇上有疾,太子监国理事天经地义!你不过是皇家一介老奴,皇上不过稍稍礼遇,寡廉鲜耻的被皇家供养也就罢了,竟敢与太后姐妹相称?还妄想干涉朝政?一言决皇位传承,真当我大清无人不成?”
“太后,太子,”索额图义愤填膺,“老臣请旨,将这刁奴轰出殿去——”
“谁敢?”苏麻喇也暴跳,拍案而起,伸手一指,手指头险些杵着了索额图的鼻子,“索额图,你不光是太子的一条狗,也敢在老身——”
“啪!”
太子的一巴掌,抽在苏麻喇脸上的一巴掌,将她整个人也抽倒在地的一巴掌,将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苏麻喇自己,怔怔的躺在地上,嘴里却喃喃,“你敢打我?”
“没错,孤打了?打了又如何?”胤礽转身,手一指旁边挺尸的哥几个,“太后,两位王爷,何为母妃,诸位大人,孤那几位兄弟想必就都看见了,不怕告诉诸位,他们之所以伤成这样就是因为在孤面前失礼,皇阿玛震怒,每人赏了四十廷杖,孤以为这四十廷杖就是教他们一个规矩,尽责守分的规矩!”
“可孤没想到,前车之鉴就在这摆着,还有人不明白自己的本分!”胤礽呵呵笑着回头,“苏麻喇,孤问你,适才索额图大人之言,可有一句说错?你究竟算是什么牌名的主子?是长辈?可你不入爱新觉罗的族谱!皇阿玛的妃子?可后宫名册上也没有你!”
“两者都不是,那你还真是奴才!以我爱新觉罗的家法,以奴欺主,当剥衣鞭挞!”
“武丹,将这老刁奴拖出去,孤,就要再借这刁奴之命警告所有人知道,究竟该如何尽责守分!”
“啊——”武丹又为难了,苏麻喇是隐形的上司,太子却是君,早就又摔帽子又亮剑的,这回咋办?
他可怜巴巴,朝臣们可不傻,太后不让打听,可苏麻喇与太子俩人问答间联手挑窗户纸,皇上如此是气的,皇子如斯是打的,但事到如今,前因种种由如何?皇上难理政,太子顶上去天经地义?或有不对,可皇上总没有废太子的旨意!再说不让太子去坐那把椅子,其余的都在地上躺着呢,难不成把哪位抬到乾清宫?放着好钢不用,偏要再去打铁,一来朝廷成了笑话,二来——谁敢那么做,岂不是司马昭之心?
太子,胜券在握!太子更要用苏麻喇给所有人一个警告:尽责不如说尽忠,守分不如说称臣!
“胤礽,你也配说规矩?”苏麻喇愤而爬起,声若枭啼,“你把太子妃给皇太孙做冲喜,你才是天下最不懂规矩的无耻之人!”
“姆妈慎言!”
福全常宁哥俩忽的站了起来,太子妃薨亡已昭告天下,从苏麻喇嘴里却死而复生,太孙弘皙死而复生称为天佑祥瑞,可太子妃死而复生却以母嫁子?皇家尽出妖孽也就罢了?当着群臣之面,皇家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作为皇室之人,他们怎能不急?
“混账!”仁宪太后大怒,“天乾,给我毙了这混悖的老奴!”
一样是在先帝嫔妃,虽不能与孝庄文皇后比杀伐决断,可能却能孝庄文皇后“专宠”下获得康熙的友谊,自然也不是混吃等死踩做了太后。从赶到澹宁居她就开始琢磨朝臣们能琢磨的东西,而福全兄弟眼下能想到她一样能想到,为今之计,她只能选择最利于朝廷!
天乾,也就是那暗侍卫之首,无声飘至苏麻喇身后,一掌隐在她的头顶,似乎是噼啵的一声轻响,苏麻喇的头颅登时就瘪了……
“不——”苏麻喇的七窍沁出鲜血,伸出手,而康熙的面容却在眼前悦来越模糊,断续中只突出一个字,“皇——”
人颓然而倒,胤裪哇的一声哭了,他自幼就被苏麻喇养在身边,与这位奶奶的感情比之生母密嫔更甚,一边哭一边冲上去,握紧的两只小拳头,对着天乾的胸腹就是一通乱捶!
“密嫔,管好你的儿子!”仁宪太后一声吆喝,再看看周围的朝臣后妃,“张廷玉,帮哀家拟旨,皇上圣体欠安,难以理事,太子胤礽既为国储,当代父理政,即日,迁乾清宫,停天子印玺,往来奏折由太子行朱批,诸臣工当上体哀家,下系黎民,尽心辅佐太子,以安皇上圣心,以慰天下万民!”
“臣等谨遵太后懿旨!”
一言而定,满朝文武嫔妃皆跪!
一九二章 太后一言,胤莪成谶
“放你娘的狗屁!”胤莪冲上去,一脚重又踹翻了苏麻喇:“皇阿玛亲自下旨为太子妃举国葬,莫说她是真死了,就是没死也死了!”
“你这老狗,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是太子二哥要临朝了才胡说!”胤莪越说越气,怒不可遏的又是几脚下去:“爷让你胡说,爷让你胡说!”可叹老迈的苏麻喇怎堪如此被凌虐,断续的呼出几声低微的“皇上”,嘴角也跟着喷出血沫子。
胤莪之怒来的如此急,又如此暴虐,不管是满朝文武,还是仁宪太后都吓呆了,倒是胤裪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自幼就被苏麻喇养在身边,与这位“奶奶”的感情自然深厚,兼职自幼跟着苏嘛拉手下的奇人异士练武,比之大病初愈的胤莪高明多了,一崩一架,地下跟着就是一脚,胤莪比之刚才的苏麻喇更惨,喷着血就飞出去了!
“太子哥哥!”抱起苏麻喇的胤裪怒声跺脚:“苏麻喇妈妈纵有失礼,可就是《大清律》也有七十无咎的说法,何况皇阿玛对她老人家礼敬有加,你又何必……不就是挡了你亲政的路么?你就坐视十哥对他老人家拳打脚踢?你的仁爱,你的守分又哪里去了?”
“放肆!”胤礽大怒:“依你的意思,是孤不守本分了?以弟欺兄,以臣责主,你的本分又在哪?”
胤礽背着手走了两步,正琢磨着该找个什么罪名拿下胤裪,嫔妃中却站起一人,几步走到最前,万福施礼:“太后,太子,臣妾检举一事,苏麻喇与定嫔交往过密,臣妾在鹿苑之时就见过她们,言谈中更多是‘大统’——”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胤礽一阵狂笑,大局之下他也顾不得琢磨郑春华什么时候又成了华嫔,咬牙切齿道:“老十二,你是看哥哥们都伤了残了,以为再掀翻孤,你这独一无二的成年皇子就能临朝理政了,对吗?这就是你跟苏麻喇打定的主意?”
“混账!”
“臣弟绝无此意,苏麻喇妈妈也绝不是这个意思——”
胤裪是真没这么想过,可他更知道,自己与苏麻喇妈妈做的这点事,必定给人以“太子般”的联想!这才叫一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呢!
“华嫔,你少在这血口喷人!”母子连心,看儿子受窘,定嫔当然不能装聋作哑,更何况她正委屈呢。
后宫妃嫔活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帝王之宠,二就是儿子继承大统的希望。对定嫔而言,年老珠黄自不能与年轻的小姑娘争宠,所有心思自然就放在后一件事上。儿子胤裪在苏麻喇身前承欢,而苏麻喇又与皇上亲密,如老八那样的辛者库所出都能结党,她干嘛不能帮儿子觊觎一下?
有了这样的心思,她自然多与苏麻喇的走动,但这个“密”,不是华嫔想象的那个密,是苏麻喇一次次训诫她不得起妄心!
那时候吃了排头,这时候更成了屎盆子,你说委屈不委屈?
女人受了委屈,言语也必刁钻。就见定嫔纤指一点:“你这狐媚子,分明就是看皇上病重,自己又无所出。怕将来有一天无依无靠,才在这时候跳出来抱太子的大腿吧?或者啊!您早就跟太子是旧识了,本宫差点忘了,你这养鹿的丫头还跟着去过热河呢!”
“本宫劝你还是别做梦的好,咱们大清容不下武媚娘那样的,真有那一天,你照样得归了慈宁宫……”
“都给我闭嘴!”太后的龙头拐砸的咚咚响,人也气得哆嗦。皇上还在一边躺着呢?苏麻喇就整出个“以母嫁子”的丑闻来,不容她撕捋处置,华嫔与定嫔就拿着后宫阴私相互攻讦,不管是真是假,再任由这样,皇家的笑话怕是满天下都知道了!
仁宪皇太后虽不能与孝庄文皇后比杀伐决断,可能却能孝庄文皇后“专宠”下获得康熙的友谊,自然也不是混吃等死的主儿,否则,也不会有前边三道杀气腾腾的懿旨。
为今之计,她必须要一言而定了!
“天乾,给我毙了苏麻喇那混悖的老奴,天离,拿下胤裪!”
“李德全,传哀家懿旨,将定嫔、华嫔关入鹿苑,既然愿意吵,就在一块儿吵个够!”
天乾、天离自然就是那以八卦为代号的暗侍卫,俩人就在康熙身边,听得太后口谕,鬼魂样飘至胤裪身边,一个勾手拿人,另一无声一掌印在苏麻喇头顶,似乎是噼啵的一声轻响,苏麻喇的头颅登时就瘪了……
“不——”胤裪一声悲号,然琵琶骨被扣,动也不能动,眼睁睁的看着朝夕相伴的奶奶被拖出去,泪流满面!
“张廷玉,帮哀家拟旨!”仁宪太后周围的朝臣后妃:“皇上圣体欠安,难以理事,太子胤礽既为国储,当代父理政,即日,迁乾清宫,停天子印玺,往来奏折由太子行朱批,诸臣工当上体哀家,下系黎民,尽心辅佐太子,以安皇上圣心,以慰天下万民!”
“臣等谨遵太后懿旨!”
一言而定,满朝文武嫔妃皆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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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二哥,他就这样上位了!被抬回自己的阿哥府,不,马上就是郡王府了,胤莪依旧觉得晕乎乎的。
马上的郡王府,是胤礽的投桃报李,挺身而出的一脚不能白挨。
太子哥哥还说了,福寿膏的买卖既能能做万世财源,当然不能留作私器,哪怕那是亲王家。当如盐铁一样收为国有,由朝廷派员管理,收益充盈国库。而他胤莪就是太子选中的管理者。京城第一家买卖就选在原来的伯伦楼,开张之日,太子哥哥会上请皇太后,册封自己为郡王,敦郡王。
笃厚诚意为敦,在太子二哥一个劲的重申“尽责守分”的当下,分明就是要树自己为皇子榜样!
也一定是榜样,想想至今还在昏迷的哥几个,四十廷杖,还是缠着铜丝的棒子,整个腰臀一片稀烂,怕是腰子都震碎了吧?哪怕前边的玩意还在,这辈子怕也是清心寡欲。自己虽说被麝月来了一记撩阴脚,可好歹还有念想呢!
什么叫幸福,最直接就是旁人比自己更不幸!
这么想着,胤莪的心里舒坦了太多,把自己往贵妃椅上一扔,摇摇晃晃中,忍不住开始哼唱徽班戏里唱腔:“戴乌纱好似愁人的帽,穿蟒袍好似坐狱牢,穿朝靴好似绊马索,系玉带好似绑法绳,不做官来不知苦,当一天官来受一天惊……”
幸福的烦恼哦!
志满意得的胤莪猛的想到点什么?一拍扶手:“老钱,老钱,把福晋也给我——”大丈夫醒掌天下权,不也该醉卧美人膝?可一想自己也就剩点念想了,有泄气的摆摆手:“算了,给爷准备点酒菜,爷还是自斟自乐吧!”
“十爷,什么事让您这么高兴,哪怕没有人美人都要自饮?”
突兀的插话,毫无尊敬的强调,胤莪一下睁开眼,然后又笑了,凭空出现在身前的却是张德明,一身道袍洗的干干净净,月白的脸膛,眉如墨染,目似寒星,三缕长髯捶胸,头上插着一根乌木的簪子,看上去极有卖相。
“哎我说老道啊!你不是——对了,你当初有没有算到九爷的率性会把你轰出白云观?”
“十爷啊!您这张嘴还真是不饶人呢?”张德明呵呵一笑:“秃驴们常说‘在室出家,行脚亦出家’,老道不管在不在白云观不还是老道么?不过,老道当初所言,十爷以为应验否?”
“应验?屁!”胤莪一撇嘴:“你老道说任伯安五年之内有血光之灾,可这才几天他就被一把火烧个干净?你说老九有一场大富贵,可现在他怕是爬都爬不起来了,还有老八,什么八王大?露头就被打,大王八吧?就是你十爷,血光之灾没免,爷马上就是郡王了,你说,哪一条应验了?”
“呵呵,老道还真当十爷不信呢?却原来十爷一字不差都记得!”张德明一阵轻笑,眯着眼看着胤莪:“十爷是不是想听老道为你解惑呢?”
“……”被一语道破心机,胤莪无语却脸红。
就像那疖子长在被人脸上不疼,旁人一语成谶还是连连中彩胤莪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自己,说血光之灾,自己就做不成男人,说临兵阵,分明就是与苏麻喇、老十二的对峙,那一脚险些有生死之忧,那——那“奔腾反复却折而向下”啥意思?
像老八一样,刚册封了郡王,圣旨还在香案上摆着呢?太子两行泪,兄弟变奴才,还不如圈禁呢!他也怕爬的高摔的响啊!
一九三章 神仙解签,天生贵人
“我说老道,你若来消遣爷的,赶紧滚!”
因为羞恼,挺身而起的胤莪眉毛微竖,仿佛下一刻就要发作起来。
“十爷莫要动怒!”张德明当然不会走,否则他也不会再来!
前文说了,他是陪着弟子进京来告御状的。
告御状,除去那两姐妹为乃父伸冤扬名,更是不得已。官官相护是铁律,两江总督是当朝七大总督之一,铁铁的朝廷重臣,皇上心腹,任谁也得好好掂量一下。碰上心好的,还可能一顿乱棍打出去,遇上心黑的,诽谤上官,悄没声儿的就处理了你!
但告御状绝不像唱戏那么简单,拿着鼓槌子咚咚一敲登闻鼓,皇上老爷子就跟等着你来似得升朝坐殿,金口一开,玉言就断。对告状者而言,你就擎等着磕头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就行。太把“宫苑深深”当儿戏了!
紫禁城,带着禁字,就是闲人莫近。君不见当今天朝,上访的不也是面君无门么?
见皇上已经渺茫,就算邀天之幸见到?依照《大清律》,以民告官,胜了也是流配三千里,胜不了,那就不用说了!
知道是九死一生的事,张德明却不忍伤了两个弟子的孝心。他来见十爷打的是“曲线”主意,好歹是皇子呢?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怕送小话也能把阿山送走!
见了十爷该怎么说是个技术活!
但凡三孙子似得求人办事,对方十有**要拿捏,保不齐还有什么捎带脚的为难条件呢。这道理千古通行,迄今体制内,上上下下之间的桃色新闻十有**就是这么来的!
思来想去,张德明觉得还得用相面算卦那一套,故作高深骗信任,危言耸听吓破胆,以后,自然是言听计从!
胤莪有问,正中下怀,抖抖拂尘,从刚才的市侩重又变成了高深道者:“命之一途,一者为命,一者为运,命主先天,就如十爷你与八爷、九爷,身为皇子,皇者之气是胎里带的,无欲无求,妥妥的一个亲王自然是跑不了。”
“命不可改!如当日八爷所写的美字,八王大,却是倒八字,如人之头下脚上,形似而神无,焉敢起妄心?”
“那你——”胤莪一瞪眼:“那你为何不早说?”
“老道说八王大,八爷还要拔剑,真要实话实说,八爷还不得架起油锅?老道一样惜命!”张德明似笑非笑:“八爷封王之日,就是一跤跌倒之时,十爷以为否?”
胤莪无语,这老道说的可不就是实情?而张德明心下暗喜,对照以往经验,胤莪怕是对自己的话信了七八分,也该是说正事的时候,一声轻咳:“老道再来说运,命不可变,运道可改!运者,有先天八字之大运,有祖辈积德之改运,有贵人相助之逆运,更有小人做崇之劫运!”
“以那任伯安为例,任某之福,根在其岳刘老太爷的积德行善,其祸,既有自种又有横劫——”
按照张德明的想法,以“自种”引出江夏镇刘家之事,以后顺理成章将江南道御史岳子风提出来,证据确凿的事,因胤莪的功利心必是抹油自转!
但胤莪却不那么想,在他看来,任伯安之死,种祸是《百官行述》,至于小人作崇,不就是骂自己么?手掌一竖:“打住!爷不想听什么任伯安,一个奴才也配劳爷费神?你说老九,他那富贵呢?”
“九爷的富贵?”张德明一愣,随即笑的诡异:“十爷,您在装糊涂么?老道好歹白云观盘桓过数日,那白云观往来贵人不少,老道对朝廷大事也略知一二,十爷受伤,八爷被圈,九爷一时被众星拱月,难道不是大富贵?”
“可——”
“转瞬而逝不是?”张德明一收浮尘:“老道说大富贵之前还有一句,十爷难道忘了?”
“为天潢贵胄、身宽体胖、一生富贵?”胤莪吧咂一下嘴,却满是苦涩:“爷也明白了爷不管紫气流光奔腾反复,还是折而向下血光隐现,都是‘今世’,是么?”
话说完,人也颓废。太监了,还无后。百年之后,除去一抔黄土,谁还记得你是谁?再把自己丢在贵妃椅上,胤莪就跟被抽了筋一样!
得,碰上会抢答的了,还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张德明眉头轻皱,还好,他前边早做了伏笔,否则,他只能拂袖而退了!
“十爷何必沮丧?老道说过,运道可改!”
“真的?”胤莪仿佛黑暗行路遇上了明灯,一把抓住张德明的手臂,连称呼都变了:“张神仙,你不是骗我?”
“老道也是出家人,深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何敢妄言!”张德明凝神道:“十爷虽遭厄,却也中了否极泰来之语——”
话没说完,胤莪扑通就跪地了:“胤莪请老神仙指点迷津,若能延我血脉,胤莪必为老神仙建生祠!”
在他看来,张德明修道三百年,说不定就有个什么断续的方子,他还梦想着枯树逢春呢?张德明却是苦笑,无中生有是戏法,哪能真有断肢重生?双手把胤莪掺起来,却挣不脱胤莪紧抓衣袖的双手,不得已只能打起精神,凝眉细算,良久,道:“罢了,罢了,为了老道的衣钵,老道我就与十爷做一次交易吧!”
“世子所求不过一子嗣,自此向东南,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东南?百步?”胤莪的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这是他的府邸,哪有什么哪是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清楚,东南百步,那是府里洗衣下人居住的浣衣房,除了家生子奴才家的仆妇就是犯错的奴婢,芳草,哪个是芳草?
冷不丁的,他想到一件事,某日醉酒,深夜回府,却撞见了府里的一对奴才在葡萄架下私语,夜半私会,非奸即盗,仔细再看,胤莪更怒!
一个是自己福晋身边的丫鬟秋香,另一个却是府里倒夜香的蔫货,之所以说那是蔫货,就因为那奴才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哑巴!还瞎了一只眼睛,本就是自己向皇阿玛彰显仁爱才从街上捡回来的。
秋香长得极美,按照大宅门的规矩,伺候福晋的丫头本就是福晋的备胎,可这丫头一直心高气傲,动不动就要给自己脸子看,而今这俩人凑一堆儿,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不是?成!
胤莪一怒之下,也不分说,一顿棍棒把哑巴打死,更把秋香罚到了浣衣房。不足月,就听人说,秋月竟然显怀了!姥姥,这两人原来早就明铺暗盖了,胤莪咬牙痛恨之下,给秋月重新赐名:蔫氏!
而今想想,当日自己盛怒之下,福晋求情欲言又止,难不成某天自己暗度陈仓了,秋香甩脸子是小女儿遇上薄情郎的嗔怪?
这么想着,哪里还坐的住,拔身欲走却被张德明拉住:“十爷,老道的话还没说完呢?老道适才说了,这是交易!”
“老神仙,神仙爷爷,都这会了,您还谈什么交易,不就是衣钵么?白云观怎么样?还请您做主持,您要什么样的徒弟,胤莪回头就着人给你送来!”
胤莪想都不想就应承,他只想第一时间找到蔫氏,问一句,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
“十爷莫急,是你的跑不了!”张德明硬是把胤莪摁到贵妃椅上,取出写好状子,打开了,往胤莪眼前一亮:“十爷,这就是老道所求之事!”
状子是岳思盈亲笔,不是张德明不帮忙,而是对照岳思盈的笔迹,他那两手只能算鬼画符!
岳思盈的做书,学柳公权并精研王羲之,还带着几分女儿家的秀美。体势劲媚,骨力道健,均衡瘦硬,结体严谨。写在二尺长的宣纸上,虽密匝却绝无凌乱。单看这笔字,胤莪就先叫了一声好!
再往细看,胤莪的表情却是多变,伸颈颦眉,凝神侧目,微笑默叹,到最后双手一拍:“老神仙,你果真是胤莪的贵人啊!”
此言非虚!
太子亲政了是好事,但好事要坐实,屁股要坐稳,头一桩就绕不过江夏镇之事!如何处理年羹尧是个难题。
以擅权滥杀之罪罢黜?千里迢迢自四川调来,还在皇阿玛面前撑着念好,临朝头一件事就是一抹到底?莫说这样的卸磨杀驴会让人寒心,太子这上位储君,还有没有点而金口玉言的气节?
继续撑着?少不了要有人要说三道四,至少那两江总督阿山就会咬住不放!
这时候有人告御状,告的还是因为江夏镇之事牵连进来的两江总督阿山,这事情似乎一下就翻转过来了!
刘家这种以民杀官的,不株连九族如何震慑民心?杀得好,年羹尧无罪有功!
岳子风,侦测出倒卖国储仓粮与江夏刘家有关,前脚禀报了阿山后脚就全家遭难,那刘家女婿,究竟是被授意杀人灭口啊还是被授意杀人灭口?你个阿山死咬年羹尧,莫不是想混淆视听瞒天过海?
故意安排也不敢说这么完美吧?偏是被张德明亲手送到自己眼前,你说太子哥哥能不高兴,他高兴了自己能不念自己的好?
刚刚有了血脉延续的希望,转而就送自己一大功劳,张德明这老神仙不是自己的贵人,谁敢当?
一九四章 幸福哥俩儿,军机现雏形
十爷再出府,隔着轿帘都能听见时不时的笑声!
坐在大轿里的胤莪,满脑子都是张德明那句“有福之人”,就像是范进中举一样遏制不住兴奋。
在张德明的陪伴下去了浣衣房,他才知道秋香竟然早在三天前就生了!虽说不足月,却也是六斤小子!
着奶骚味进了秋月的屋子,瞅瞅箱几上锦缎衣衫,再守在床边的两个伺候丫头,尤其是秋月枕边那把玉如意,分明就是福晋屋里那把,他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里头有故事!
甭用他问,秋香看见胤莪就是放声大哭。呜咽中也讲明了原委,还真是某夜做了替补,本打算耍耍狐媚子的娇态……“狐媚子”可不是胤莪说的,而是秋香在浣衣房的大彻大悟,谁知误会更深!
那日与蔫货在葡萄架下也不是相会,而是看见蔫货在那哭呢,没等问明白就被胤莪撞上还给扣了个私会的帽子,蔫货被胤莪一顿乱棍打死,赌气之下,秋香干脆也不解释,她还想着某天等胤莪后悔呢!
问明了前因后果,再抱起那孩子细看,虽说时日尚短小猴子似得,看不出哪里跟胤莪相像,可那眉眼嘴角,怎么看都跟蔫货不沾边。
手指一弹腿间鼓囊囊的一团,小雀儿一翘,当即赏了胤莪一炮童子尿,被污秽的胤莪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着人赶紧去通知府里的长史,一边吆喝着要摆酒宴,要不是得到消息的福晋拦着,说孩子不出月不得移房,他立马就要把秋月请到后宅供起来!
高兴完了自然要感谢“活神仙”“大贵人”张德明!
虽说孩子是秋月生的,种子也是胤莪撒的,可要没有张德明,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这孩子呢!没看有福晋暗地里守着还早产了,再说,太子世子还险些溺亡呢!皇家无亲,天家无情,高高的院墙里边,发生什么事儿都不稀奇!
老道更在此时锦上添花,看出孩子先天不足,大舍财的留下了一颗丹药,按照他的说法,师门秘传,专为洗经易髓用,就连他自己都没舍得用呢!有这一颗,足保世子一生无虞!没错,就这一根独苗可不就是世子么?
胤莪被这一句话提醒,也不喝酒了,招呼一声备轿就奔了禁城。一来他得到太子那去讨封,请太子哥哥分享快乐顺带赐福;二来,他得把冤状递上去,不如此难以感谢!
乾清宫后阁。
胤礽与索额图的叙话正在紧要,一见魏珠儿进来,登时勃然大怒,顺手就将茶碗惯过去,“你这狗奴才,刚蹬了高枝就忘了规矩,来人——”
魏珠儿蹬了高枝倒是没错。
胤礽没想到会与华嫔在那种情况下相见,还没来得及赞叹更见风致就承了人家的人情。太后懿旨是华嫔与定嫔同关鹿苑,太子也知道这时候不适合上演“小别胜新婚”,他干脆把华嫔手下的魏珠儿调到了乾清宫,一来暗示自己要保华嫔,二来,能做华嫔的贴身太监,必定是心腹人,有他牵针引线,鹊桥会都得守口如瓶!
存了这样的心思,胤礽自然担心这奴才会恃宠而骄!
“太子爷饶命!”魏珠儿扑通跪下了,“太子爷,不是奴才不懂规矩,而是十爷说十万火急的事要见您,奴才劝他,说您有要事任谁不见,可十爷——”魏珠儿一抬头,白净的脸上多了五指山红,也不知道怎么打的,连两颗奇葩的青春痘都打破了,擦也没擦干净,还带着血渍呢,“十爷抓着金瓜子赏了奴才一巴掌!”
“这个十弟!”胤礽又好气又好笑,连索额图也乐了,一点魏珠儿,“都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十爷一下就赐全了,你这奴才倒是好运气!”
被索额图这一打岔,胤礽也不好在发作了,摆手示意魏珠儿起来,没好气道:“去,请十爷进来,孤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十万火急,说不上来,莫怪孤免了他那军机大臣的差事!”
胤礽遵太后懿旨移居乾清宫,坐龙椅行御门听政事,虽非登基承宝却也有皇帝之实。为王上,首要就是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
打发走擎天保驾的胤莪,胤礽便拉着索额图一起商议。
索额图既是铁杆又是积年老吏,此番自然是要大用的。复起的谕旨由其手书,重复索额图为太子太保,保和殿大学士,兼任吏部尚书。原保和殿大学士、太孙太傅、吏部尚书张廷玉,迁礼部尚书。
原本的“上书房首辅”排名被索额图去掉了,不是谦虚而是明哲保身、另有所谋!
索额图懂史,知道历代皇帝最忧心的不是外患而是内忧。真有外敌入侵,可以向东西元帝司马睿,宋高宗赵构那样“南渡”,也可以像唐玄宗、唐僖宗那样“西狩”,可内忧一起,皇帝更要犯愁,就像孔老夫子所说“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就像季孙氏之忧恰是其家臣阳货,君臣的权力之争是历来皇上最为头疼,尤其是那些挽大厦于将倾的,赏无可赏,处置起来也最为冷酷!比如商之宰相比干、逢龙,剖心破腹;比如秦之宰相商鞅、李斯,车裂于市!比如汉之淮阴侯韩信,宰相霍光,满门抄斩无遗类;比如前明的火烧庆功楼……
于是,有人总结出来一句话,与雄才大略者与,可同患难不可同富贵!
咱们这位太子呢?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索额图知道,雄才大略怕是没多少,可他的帝王心境比之那位皇帝也不多让,换句话说,他小心眼!
铁杆,也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铁杆的明哲保身,不是急流勇退的知机,而是附之骥尾之后的主动转过身去,您抓着我的小辫儿如何?
索额图的谏言:不论是当务之急的追缴亏空,还是一改千年官场弊端的厘清火耗,乃至树万世典范的一体纳粮,都需谨慎以求完全,就如康熙一直强调的“治大国如烹小鲜”,其势之妙,可以“战事当前”论之。更有光明会、复国社等叛逆露出端倪,有倒卖国储仓粮之泼天大案,诸事国事繁杂琐碎,如同“军机”,不若由太子筛选谨密者,专门处置这些要务。至于名称,不妨叫做“办理军机处”。
办理军机处之员,可称军机大臣,下有军机章京,不设品级,不定员额,皆称行走。各员可自皇亲王爷、皇子贝勒、上书房大臣、议政王、八旗都统、各省督抚、各地总督、议政大臣,内廷官员,乃至勋贵子弟中挑选。
军机处总览机要,各地奏章由军机处票签后呈请太子批示。太子谕旨,凡属机要,由军机处草拟,称“密谕”,经由军机处送达地方督抚,称“廷寄”。
上书房大臣可以参赞军机,军机处只对太子负责,上书房无权过问!
至此,胤礽已拍案叫绝!
为一人治天下,让天下奉一人,这是所有天地一人的最大梦想!有军机处,除去需办“要务”,朝廷剩下的也只有鸡毛蒜皮,一人而决,梦想成真!
孝道云:父死,三年不改其制。何况皇上只是昏迷?设军机处,绕过上书房却不撤上书房,就像当初皇阿玛成了内阁而弃议政王会议,不修栈道也度陈仓,那时候也给了各位议政王参赞的权力,没有决策权,参赞无非是“插一嘴”,一想自己点灯熬夜弄出一份呕心沥血的奏折,却可能被人弃之若履,谁还愿意热脸去贴冷屁股?三来两往,万马齐喑!
父皇只是昏迷,自己只是暂署,可一旦掌权谁又甘心放弃?
恰好,然军机大臣可选之范围如此之广,假如自己组建的军机处真的包括了王爷皇子议政王,包括了都统督抚乃至总督,那就是一个小朝廷,更好,有沉香木自己可以拉上五叔,有保泰联系八大议政王,有太子三公、太孙三公,有镶黄旗属,有索额图,有年羹尧、岳钟麒……
幸福,权欲的满足的幸福让胤礽有些晕晕的,胤莪是太子既定的第二人,无后绝无二心,可他……他娘的这时候来了!
胤莪并不知道自己打扰了太子的美梦,进门见礼的第一句便是:“太子哥哥,你恭喜我吧!”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荒唐话?”胤礽的鼻子一拧,孤给你封官还要恭喜你?
“太子哥哥,胤莪有后了?三天前生的,儿子,”依旧沉浸在幸福中的胤莪有些语无伦次,“臣弟请太子为我那孩儿赐名,并册为世子!”
“原来是这样!孤还真要恭喜十弟了!”胤礽的话肯定是口不对心,刚刚还因老十无后才册封,立马就暗度陈仓?
“对了,臣弟也要恭喜太子哥哥呢!”胤莪从袖口取出那“冤状”,“太子请看,这是江南道御史岳子风的一双女儿状告两江总督阿山的御状!”
一九五章 太子之难,奈何阿山
“好他个阿山,皇阿玛以两江总督托之,掌朝廷赋税重地,许以都察院右侍郎,监察长江以南文武,是多大的信任?为重臣为肱骨,不思报效皇恩浩荡,竟敢勾结匪类,倒卖国仓储粮,他,他缺那点钱吗?”
胤礽一怒而起,扒拉出阿山六百里加急的奏折,一把摔到龙书案上,“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看他是怎么说年羹尧的,‘但有一丝天良未泯,万不能行此天怒人怨之事,奴才思量,当与江南百姓一个交代,当与天下人一个交代’,还敢向朝廷要交代,孤看阿山怎么向朝廷交代!”
“天良丧尽,天怒人怨,该死,该杀!”胤礽咬牙切齿,“索额图,传孤谕旨,别让阿山押送年羹尧了,孤怕他累着,累倒了,难撑刑部五木之刑,累瘦了,孤想点天灯都熬不出油来!着他坐着囚车入京,孤带着满朝文武出京去迎他,孤要让这些朝臣们都看看,什么叫大奸似忠,什么叫大恶似善,什么叫刁钻恶奴……”
胤礽越说越急,越说越怒,怒到恶心,怒到惊惧,一番语无伦次,人也瘫坐在榻上!
亲政理朝,不管是萧归陈随保留上书房的格局,还是采纳索额图的谏言成立“办理军机处”,与昏迷的皇阿玛、与朝臣,争夺的无非是处置权,就像左手与右手,不管怎么争,入手的都是朝政。年羹尧在江南之为就首当其冲。
调兵越境可以用手札带过,可三千条性命,杀的尸横遍地,血水漫踝,还一把火烧个干净,献给朝廷的钱粮再巨,以此功掩彼过,也显得苍白无力。就像阿山所说,怕是江南人不答应,天下人也不答应!
然重处年羹尧却左右为难,尾大不掉不提,更难看的是——新登位就打自己的脸?
挥巴掌的是阿山,虽恨却也无奈!两江总督,辖制江南江西两省,历来是文兴之地,九分天下,控朝廷三分之一的赋税,以都察院右都御使监察文武,这才是真正的尾大不掉呢!
索额图提到办理军机,胤礽头一个动念的就是阿山,挤出去是本分,不收拾你都是情分!可他真没想过将阿山与倒卖国仓储粮联系,偏是胤莪送来的冤状上,阿山铁铁的与那事挂上了钩,拉都拉不开!
为重臣,焉敢不知朝廷大事?既知大事,如何不慎对江南道御史之言?堂堂总督府又怎会如此跑风漏气?出一门进一门,阖家遭难?若无人指使,一个小小的西席幕僚焉敢如此大胆?无需旁证,但只这些不合理,为阿山定罪便算不得莫须有!
就随皇阿玛听政,胤礽对江南之特异如何不了解?
江南分为江苏、安徽两地,前者临海,后者则是朱洪武的老家。前者出海盐,扬州为漕运起点,南京自古就是盐商云居之地。康熙二十四年,朝廷设立粤、江、闽、浙四大海关,允许外番之海船入长江口,准予经商。其中的江海关就位于江苏,英蛮红夷贩来的各色稀奇古怪,就在两江总督府所在的南京设立商行,于是更促进了南京的繁荣。
盐税、关税、外带漕运银子就是那三分之一的赋税之源,烟雨江南、秦淮脂粉就是此地盛景!
而安徽则截然不同,似乎是被那朱洪武一人占尽了气运,世祖顺治御极十八年,江南有十八场洪水,皇阿玛临朝四十年,江南上报水灾三十回,旱灾七次,蝗灾两回。动辄洪水盈墙饿殍遍野,朝廷不得不挤出银子赈济,多则二三百万,少则几十万,可安徽的老百姓从没吃饱过肚子!
以此做推论,岳子风的假设更显得合情合理……阿山做总督,关防大印通行运河,漕运船只往来,究竟是空的还是满仓,没人留意,也没人敢留意!
安徽粮贵,朝廷与官府极力打击囤积居奇者,因为阿山做总督,以其在江南一手遮天的权势,才能保证京城运出的粮食在安徽全省销售。同样,也只有安徽的几百万百姓才能吃尽九大粮仓的粮食!
大胆点猜想,说不定阿山就是一面向朝廷报灾,要赈济要减赋,另一面则大发其财。更大胆点,那些赈济钱粮怕是直接落尽了他的腰包!
朝廷赈济,上上下下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道手,近六十年没出过纰漏,想来江南上下必定是上下勾连,沆瀣一气!林林总总怕是上亿两的银子,两省的官员必定早被泡透了!
朝廷赈灾,不知道又多少双眼睛看着,远的不说,就说世袭靖逆侯、江南提督张云翼,就说江南织造曹寅,这两位都是皇阿玛的亲信之人,而曹寅更是朝廷安插在江南的耳目!偏是都没有回报,偏是只有一个岳子风戳破了窗户纸,他们是没看不透还是装作没看见?朝堂上的冠冕者,又有多少牵涉其中?
而救命活人的钱粮都敢动,别的呢?海关关税,朝廷赋税,他难道就没有下手?
最可怕的推测,近六十年的时间,两江总督换了一任又一任,江南的报灾折子一年也没少过,难不成“坐江南、捞银子”已经成了历任两江总督的本分?
可这事不能顺藤摸瓜,看那历任总督,马国柱,灭了李闯王逆军的功勋。马鸣佩,败郑成功寇海,保住朝廷漕运的大功臣。马明佐,抗击耿精忠保住江南一地的战死英雄。张朝璘,天下百姓从吃广东盐变成吃淮盐,就是他的功劳。麻勒吉,科举满汉分榜,他是头一位满状元,世祖遗照草拟者,战死江南,南京现在还有祠堂祭祀呢!
于成龙,太子少保,大学士,天下廉吏第一!董讷,活着百姓就立生祠,二十八年康熙南巡,百姓持香跪在生祠之前,求皇上让董讷重回江南,皇上亲口说“汝官江南惠及民,民为汝建小庙”。范承勋,太宗皇太极第一幕僚范文程之子,康熙亲自手书“元辅高风”至今还挂在其祠堂上。张鹏翮,皇上说了“天下廉吏,无出其右”,现在还在黄河清淤呢!
扳着手指头算算哪个能动?
站的位置不同,考虑的问题也不同。胤莪拿到冤状想到的是帮太子“擦粉”,为自家世子添福,而胤礽坐在龙椅当思天下,想明白,弄清楚,他怎能不惊不惧,惊惧却只能咬牙忍着,他只能狠狠发作阿山!
“殿下,稍安勿躁!”看完了冤状,索额图自然省的太子的恼恨与憋屈,捻捻胡须,道:“阿山此人,自吏部笔帖式历刑部主事、户部院员外郎起,十八年,皇上开博学鸿儒科,其以翰林院侍讲身份,七迁至户部侍郎。三十三年擢升都察院左副都御使,三十五年随皇上亲征噶尔丹,参赞军务。三十六年,授翰林院掌院学士,三十九年为两江总督……”
索额图不愧为三眼索相,阿山的履历随口拈来,娓娓而道,落在胤礽耳朵里,没有结论也是结论,一者,阿山乃皇上亲简,作为满人中的博学鸿儒,圣眷优隆。二者,阿山历任吏部、户部、翰林院、都察院等职,履历就是人脉是人望。三者,在两江总督任上不过两年,把所有的罪责都扣在他的头上,还要非刑处置,真若叫起撞天屈,疯狗乱咬,那就已发不可收拾了!
“别说了!”胤礽的一张脸成了铁青色!
这比自己想的还多呢!阿山阿山,难不成真的千鸟难飞?
“他娘的,爷还不信,还收拾不了这个狗奴才!”胤莪之怒倒也不假,虽说他没胤礽、索额图想的这么多,可他也知道,老索唠叨的无非是让太子哥哥投鼠忌器,问题是,不拿阿山他怎么向张德明交代?不拿阿山,怎么给自己的世子求赐福?
“太子哥哥,您不是镶蓝旗么?这阿山也是镶蓝旗的奴才,拿咱们的祖宗家法治他,就算点天灯也不算非刑!”
一九六章 索某解忧,胤礽之脍
“十爷为殿下分忧之心是好的,但殿下既然御门听政,断不能以家法处置阿山,否则不管对错,都是一锅夹生饭!”
看胤莪似乎懵懂,索额图淡笑解释道:“家法为孝为私,只为敬宗收族,确立尊卑。国法以忠为纲,畏之以刑,安邦定国,才有堂堂皇皇。”
“殿下遵国法行君事,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不动则已,动则如霹雳,纵是泰山,也当义无反顾。”索额图的目光似乎也变得深邃,“奴才以为,就算把前几任的总督揪出来,也不过是除了民贼,哪怕是皇上醒来,想必也为太子的查漏补缺而欣慰!”
“哦——”咂摸着索额图之言,胤礽眼睛一眯,心里却亮。
查漏补缺?有漏有缺才需查补,有阿山,甚至是皇阿玛亲口称赞的几位“重臣”做铁证,朝廷之崩坏,皇阿玛的之“不明”还用再说么?自己责讦过皇阿玛“谁之过”,就算清醒,也不过是再一次镌刻,以皇阿玛的骄傲性子,他还好意思重新临朝?那时候,欣慰的当是自己吧?
“索相以为当如何去做?”
“依奴才看来,此事不妨从都察院入手,江南道御史本为都察院辖属,属下含冤而死,都察院必定不能装聋作哑,”索额图诡秘一笑,“奴才听说,那郭三本已经回京了,太子不妨成全了他的四本宏愿!”
“好!”胤礽拍手而赞,“胤礽得索相之助,何其幸也!”
幸,是荐人中怀!
盗卖国仓储粮已经是本朝第一案,再牵扯两江上下官员、历任两江总督乃至朝中文武进来,堪称有清第一案!
纵观满朝,能由一张状纸联想到朝廷赈济者不少,可有此慧心又有胆拔剑向不平的,怕只是郭琇一人!郭三本,一本总督、一本上书房大学士、一本天子近臣,自此声动天下。盛名如水,推人做择,郭某必定也只能咬定青山不放松!
他要成就名声,可名声将要踩着无数的鲜血和顶子,对两江而言,幕僚都敢铤而走险,正主焉能不会杀人泄愤?更莫说盘根蔓枝。无论结果如何,郭某怕也危矣!
于旁人看来,文死谏,郭琇死得其所。若有幸能得朝廷追封谥号,就是郭家最大的荣耀,是满朝文臣的尊崇,可旁人想不到的背后还有好几层意思呢!
郭某之死,是皇上亲简的大臣杀了皇上称赞风骨的大臣,谁是谁非先放到一边,刮脸皮的意思总是持续进行的。郭某之死,必定震动天下,身为理朝太子必问责群臣,杀几人以敬天下,黜一批以慰忠魂。不管杀或黜,必定腾出地方,恰恰可以给自己“栽萝卜”。
痛定思痛之后,“行事不密,处置不周”的朱批中,顺理成章的提出“当以军机办理”!
荐一人而解太子之难,死一人一马平川,这才真是老成谋国之言,太子何其幸也!
何其幸,这话刘备对诸葛说过,张绣对贾诩说过,他们的幸运,对别人就是——你好毒!
谁让郭某曾言四本之憾呢?满朝文武都知道,他的第四本是对着索相的。被这么一个慧心剑胆又王八样咬着不松的盯着,索额图想必也如鲠在喉。有机会小小的阴郭某一下,人之常情!
两人四目相交,彼此会意而笑,胤莪却撇嘴,本等着太子哥哥一言而决,却因索额图不做“夹生饭”成了自己的夹生饭,可他也知道那两位才是决定大局的,悻悻间,却听索额图道:“奴才不过遵太子训示,尽臣子的本分,哪敢当如此赞誉,”转头迎上胤莪,“倒是十爷,他才真是有福之人啊!”
“对对对,老十确是有福,”胤礽也知道冷落了胤莪,笑道:“十弟,你那孩儿可能起名?”
“得亏哥哥提醒,小弟,小弟还真忘了这事——”胤莪一拍额头,对他来讲,有子万事足,有这一问所有的郁郁也都飘散,笑呵呵道:“忘了也好,正请太子哥哥赐名!”
赐名为礼,延请长者尊者也是添福,胤礽不好推辞,还带也是南书房苦读的主,倒也不算为难,略略沉吟,道:“我爱新觉罗三代子孙以‘弘’排序,皇阿玛为孙辈取名又有一个‘日’字,十弟之子于小辈中序齿第九,九日正好得一‘旭’字,十弟以为如何?”
“好!”不等胤莪回答,索额图这第一号的捧哏者已经赞叹,“旭者,红日西沉重又初升,就如太子殿下初掌朝政,激浊扬清,澄清宇内,好,好!”
君有赐不敢辞,再听索额图一说,儿子的命相已经跟太子哥哥的亲征挂上联系,胤莪乐得嘴巴都拢不上了,自是连连谢恩。
得了口彩的胤礽一样高兴,当下命魏珠儿取过金册,胤礽口述,索额图执笔,刷刷点点写下册封谕旨:
嘉玉叶之敷荣,恩崇涣号。衍天潢之分派,礼洽懿亲。咨尔胤莪,乃皇之第十子,孤之弟也。温僖贵妃钮钴禄氏所诞,孤之下最为高尊者。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升平,躬行不怠。念书记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授以册宝,封,和硕敦郡王,袭三代不降,配三眼花翎。
福晋博尔济吉特氏阿巴亥为郡王福晋,子弘旭为世子。弘皙生母郭络罗氏为侧福晋。
钦哉!
“臣弟谢太子殿下隆恩!”本为儿子来的,却不想父子同封,阖家同册,即便那郡王不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可袭三代不降已经是难得的尊崇,跪在地上的胤莪就像喝多了老酒,整个人都是醺醺的,“臣弟必当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以报太子殿下!”
“十弟请起,”胤礽将胤莪扶起来,拉着他的手道:“皇阿玛病重,我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就压在哥哥一人肩上了,阿山的事咱们兄弟是知道了,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官员结党朋比为奸,若不是有索相之谋,就是哥哥也奈何不得他!”
“这还是知道的,不知道的又不知有多少,”胤礽叹了一口气,“可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既是皇阿玛宽仁之政留下的弊端,哥哥就要把这些疖子的脓水全挤出来!其他的兄弟指不上,孤也没打算指望他们,你要打起精神来,帮着哥哥才是!”
“福寿膏的事,你要先做起来,那两姐妹你也要看护着,过几日,孤还有大事要办,到时候自有旨意给你……”
胤礽一番絮叨却是真情流露,胤莪也听得鼻子发酸,还是索额图知机,笑呵呵的对着两人一躬身,“太子,册封十爷的谕旨就有奴才去宣吧,十爷,新添了世子,索某讨杯酒喝,您不会拒绝吧?”
送走二人,胤礽就在殿门舒展了一下身子,大约是从江夏镇的案子里跳出来,他的心境也陡然豁亮了许多,迈步而出,信步外走!
一样的景致,换了角度欣赏,总是不同,就连墙跟的青苔,芜顶的琉璃都觉得异常鲜亮,顶头的太阳也不觉得那么刺目炎热,胤礽这一路竟然走到御花园,额头见汗才停了下来。
虽已是夏末,御花园依旧是漫天绿碧,古树参天而立,尤以连理柏最为葱茏,堆秀山前,石龙喷水足有十余米,水雾随着威风四处弥漫,裹着花香凉意沁人心脾!
“殿下,歇一歇吧,”魏珠儿大喘着粗气,狼狈的样子惹得胤礽哈哈大笑,手一摆,叫身后的侍卫们各自散了,独自一个走向了浮碧亭。
御花园内有亭四座,象征春夏秋冬四季,分别为万春亭、浮碧亭、千秋亭、澄瑞亭。胤礽至浮碧亭,却不是夏季之故——皇宫规矩再大,也不可能死板到遵哪个季节在哪个亭子观景!之所以作选,因为浮碧亭的造型最为独特,整座亭子建在一座单孔的石桥上,桥下一池碧水,水中有清雅的睡莲和游动的金鱼!
幼时随皇阿玛在御花园游玩,某日忽发奇想,若以莲瓣烩金鱼是什么味道,那时曾惹得皇阿玛哈哈大笑,随即命御膳房烹制,品尝之后却笑而不语,等自己吃的满嘴苦涩,才吐出口中鱼汤,那时候,皇阿玛说‘欲知脍,当亲尝’……
阿山之事便是脍,腥细却是肉,胤莪也是脍,骨肉,难免带腥,胤礽一笑,推门——“哎哟!”
一九七章 有莲三寸,太子之怨
话说胤礽抬手去推浮碧亭的雕花楼空门,却听得“哎哟”一声。
低头细看,地上半躺着一个花信女子,一身明黄旗装标明贵人身份,雪白的花盆底上,一双小脚尤为精致,未及细看,却是嗖的消失在衣摆底下,因为蜷缩,腰臀的曲线却更突兀,就连胸襟也荡起微澜……胤礽看的眼睛一阵发直。
那女子羞恼抬头,明眸善睐,鼻梁高挺,鹅蛋的一张脸面带着微粉,目光与太子的相对,粉靥也成了红布,“太子,当心眼珠子掉出来!”
被赤裸裸羞臊,胤礽讪讪干笑,“原来是母妃!”
“母妃”没有叫错。早在浮碧亭的是密嫔,康熙妃嫔中唯一的汉家女子。
密嫔入宫还有一段故事,话说,二十八年康熙第二次南巡,龙舟沿运河而下直至仪征。接驾官员中,有相貌清癯者,与道貌岸然者,但最显眼却是一个大胖子,天不热却是满头汗,说不几句,整个人却晕倒!
康熙又愤又恼,着太医救治之后亲自询问,却原来这位仪征县令一向鹤立独行,穷人与富人官司,他向着穷人,读书人与寻常百姓官司,他还是向着穷人。为官近富,廉吏向民这好理解,可读书人与官,本就有师生之谊,更说不定哪天就同朝为伍,偏向本该显而易见,这位却反其道而行,这就有点不让人待见了。
此次见驾,旁人早早得到通知,从头一天就不进面食只饮参汤,而他则是一早得到通知的,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人胖是消渴之症,至于满头汗,不是热而是虚。人虽奇葩,却是能吏,仪征人口户籍,钱粮徭赋,乃至风土人情,乡野逸事都是随口拈来。
康熙驻跸之后更曾去仪征私访,亲自验证王知县之言后龙心大悦,人去县衙恰巧遇上了王知县浣衣的女儿,身段窈窕,姿容俏媚,更兼落落大方,动静有度,当下惊为天人。(免费小说)
康熙回京,圣驾中多了一位王答应,而安徽芜湖换了一位王知府。二十九年,王答应抬镶黄旗,封为贵人。三十二年诞皇十五子胤禑,三十五年又生十六子胤禄,康熙龙颜大悦,册封为密嫔。
密,知错能改之意。之所以封“密”,是因康熙明知是违了自己亲定的“满汉不婚”之政,却知错认错!
就在今年,密嫔又生了皇十八子胤礼。虽是连诞三子,可岁月却似乎没有在这个红颜女子的身上留下痕迹,整个人就像一朵怒放的牡丹迎风摇曳,又如一枚熟透的蜜桃,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皇上昏迷,太子至乾清宫理政,太后的懿旨再下,为确保皇上安心养病,六岁以下皇子随生母回宫居中,后宫之中凡无所出者皆至畅春园侍疾。
追加的圣旨很有必要,皇上龙马精神,前朝江山如画,后宫也是美女如云。此番病重难医,说不定就有山崩之祸。依祖宗法度,先皇驾崩,所有伺候的妃嫔、贵人、答应等,皆入慈宁宫,与新皇非双方45岁以上,不得相见。
而后宫这些佳丽年长者正处虎狼,年幼者不过双十,慈宁宫的凄冷不是秘密,保不齐就有些“狐媚子”就要动了他念。
自隋朝开始,内乱便是十恶不赦之罪,太后的本意就是避瓜田李下的嫌疑。在她看来,一者,有所出者年纪更长,二者,太子总然不会饥不择食寒不择衣。
密嫔来御花园本是为皇上祈福的。在她的家乡,若有病患久治不愈,家人往往会于河边放置莲花灯,任其虽随水或载或沉,以为祛病。
浮碧亭是最好的所在,却不想太子突兀而至,汉家子女更重礼法,急着要走却与太子撞个正着,打小缠就的三寸金莲只为摇曳多姿,如何站的得稳?贵人倒地,紧跟着就是太子进门,她的贴身宫女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傻愣愣的呆头鹅样跪在地上,这让密嫔更气的半死!
“刺”太子那句,一来是气,二来是被剧痛冲晕了头脑。此刻,感觉太子火辣辣的目光似乎要剥去自己的衣衫,如何还敢再留,强撑起来,脚上又是钻心一疼,开口骂一句,“不开眼的奴才——”整个人又歪倒,好死不死的,这回还是倒向太子这边……
胤礽急上两步,一把揽住,相撞之机自是满满的感觉那份柔若无骨丰腴软弹,紧贴中,忽觉胸前湿热,低头再看,密嫔的胸前也荫湿一片,轻嗅其味,却原来是初产的妇人崩了奶!
人在太子怀中,心中急切切念叨嫂溺叔援,却挡不住雄厚的男子汗腥气钻入鼻中,密嫔羞急欲死又怕太子乱动,彷徨间哪里还顾得上其他。顺着太子目光再看,嘤咛一声,玉手捂脸,恨不能立时晕了过去,却又不敢!
昏昏沉沉中被太子抱起,直到脚下一凉才惊醒,自己已经坐在近窗的软榻上,而太子正解开自己的缠帛,人如杜鹃啼血的惊叫,“太子不可——”
西汉班婕著《女诫》便有“笑不露齿,行不露足”之说。到了南唐之时,后主的一个妃子别出心裁,用帛将脚缠成新月形状在金莲花上跳舞取悦皇帝。自此缠足也流传到了民间,更有文人戏谑做《小足》诗:瘦小香软尖,轻巧正贴弯,刚折削平温,稳玉敛匀干。
审美有没有畸形不清楚,但脚肯定是畸形的,女儿家害羞自然是敝帚自珍。两两想和,脚便已经成为女儿家的私密部位之一,除最亲密之人不可见。
密嫔是成熟妇人,自通男女之事,一双小脚更曾被皇帝摆出无数如“承”、“悬”“捉”“推”“挑”的闺房之乐,而今,竟要展露在太子面前,她如何不急?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便是真哭却也是晚了!
胤礽诧异的看着眼前,粉嘟嘟如荷花苞一样的小脚,自小在旗人之间长大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曾见过这等奇景,直到那小脚重又消失在眼前,他依旧愕然!
“太子殿下,臣妾的脚部有疾,就不能相送了,”密嫔的手上,赫然多了一根金簪,尖尖的一头,就顶在自己的下颌上,若太子再有所动,自以为“失节”的她就要以死明志了!
“母妃,您这是干什么?”胤礽当下还真没想那么多,“子曰,嫂溺叔援,权也!您不会——”
“麝香,你这蠢丫头,还不替本宫送客!”
“不必了!”胤礽也动了意气,一转身竟是连礼也不见,大步而去,身后,却是一阵噼啪响声,嘤嘤的哭声里夹着密嫔的低声喝骂钻进耳朵,不用回头,胤礽就知道那是大巴掌落在脸上,脚步由不得一停,无明业火却奔了顶梁,不识好歹的女人,难不成本太子拉了你一把还错了?你这是巴掌究竟是抽谁呢?
胤礽是真觉得冤枉,因为他的心里根本没有杂念,哪怕那朵粉嘟嘟的莲花苞深重脑海,可他依旧以为这是猎奇,就像冬天里捉一只红狐狸,就像春天里养一只海东青!
气哼哼而走的他,只有一个念头,莫急,有你求我的时候,芜湖知府,你也在安徽吧!
“太子爷,你这是——”迎上来的魏珠儿满脸忐忑,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眨眼儿的工夫,太子脸上的欢笑就如被冰冻了一样。
“摆驾,去太孙府!”胤礽懒得理会,胤莪有子万事足,他一样有儿子呢!
太子的仪仗浩浩而至,魏珠儿一声吆喝“起驾”,身却往侧面让了几步,一个青衣小太监凑上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一九八章 玉婷新变,郭某入京
“绿珠,你说胤礽好容易熬到亲政,不在乾清宫琢磨如何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怎么会有心思来看弘皙?”
就在与太孙府隔了两条街的一座庄院内,后门处,一位头戴六合帽的士子装扮者,一边扒着门缝朝外张望太子仪仗一边疑问,转回身,两条细长眉毛也颦成直线,“又或,他有什么大阴谋?”
“我说石大小姐,人家是太孙的亲爹,老娘活了七十年,从就没听说哪个当爹的对儿子能有什么阴谋?”倚墙靠立的那位蜡黄脸汉子不屑的撇嘴,原本环抱的双臂猛的一张,“我说石玉婷,你怎么又叫我绿珠?老娘说了,我是红娘子!”
“红娘子?你确信你一定是跟着闯逆的反贼?就不怕我在街上一张口,立马就来一棚兵丁抓你?”那士子却是失踪的太子妃石玉婷,虽面貌大变,可丹凤眼依旧闪亮。
嘴角一翘,“还七十年?那天沐浴本宫可亲眼看过,亲手摸过,你那身材皮肤比之本宫好不逊色,七十年,你骗鬼吧?”似是想到什么,格格又是一笑,“还是绿珠好,绿的温润,珠圆玉润,要说弘皙的眼光也够毒的,你说他把你留下,是不是一眼就看透了你的衣服?”
“行啊!”红娘子毫不示弱,“老娘临了一口淬在你脸上,看他们抓谁?……抓了你,然后让你嫁给弘皙,天天守着,你肯定也能知道胤礽究竟有什么阴谋咯!”
呼——石玉婷狠狠的呼出一口气,说,自己不如红娘子“厚颜无耻”,打,打不过。她也只能将这当发泄了。
她是决计不肯把红娘子当什么“恩人”的!即便是红娘子把她从太孙府上偷走,还躲在太孙府不远处!当初若不是她没义气的先逃,说不定会把胤礽吓个半死也气个半死,而不是差点成了什么司门、司寝,还要去冲什么喜!
想想就生气,夫妻十几年,刀来剑往的哪回像现在这样狼狈过!愤愤之余,使劲装出笑脸,“绿珠啊,咱们现在就回太孙府好不好?”
“成啊,你现在就去吧!拜访那瘸子或说是妙玉的旧好,甭管跟谁相谈甚欢,只要抵足而眠一晚,说不定你就真留下了……”
红娘子犹自记恨石玉婷戳她的痛处,干脆把石玉婷曾经的“蠢”主意拿出晒。这两位是弘皙的亲信之人不假,可她这被驴踢了的脑子也不想想,人家凭什么帮她遮掩?
论身份,一方是太子,一方是亡人。论亲情,太子是弘皙的亲爹,她不过是弘皙的大娘。就算石玉婷最愤愤不平的“辱我太甚”,太子“以母嫁子”肯定心思恶毒,可你不也跟老公公合伙骗相公?一丘之貉,以毒攻毒!
再说,人家凭什么帮去揭破太子的丑恶嘴脸?掀翻了太子,对太孙有丁点好处?反倒不如来个杀人灭口,一抔黄土真干净!
至于她找上门的理由——瘸子是皇上钦封的太孙西席,你跟人家玩兔儿爷?妙玉是太孙的贴身大丫头,你做痴情人?帮人把被杀的借口都找好了,不是蠢是什么?
“哼!你当我不敢?”石玉婷一怒之下拉开门就往外走,很有几分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女汉子架势。
“哎,你还真去啊!”红娘子赶紧追上去。
她对石玉婷的感情是复杂,同是有家不能回的天涯沦落人,少不得一抔同情。可同情之后难免又有些幸灾乐祸,不会作就不会死不是?然既能坦诚相见,斗嘴也是变相的推心置腹。
无意中得了这么多的隐秘消息,红娘子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弘皙帮麝月重复记忆,立马带着她远走高飞。她算是看明白了,那红墙大院里没有一个省油灯,个个都是毒如蝎、阴如蛇、狠似豺的主儿,他们要自相残杀起来,天下都得跟着大乱。只要朝廷一乱,起事的机会就到了!
她骨头里还是那个造反派!为了大事,石玉婷还不能出事!
三步并作两步出门却不见人影,冷不丁听得身后低笑,回头却是一张笑靥如花,少了几分尊贵却多了几分烟火气,亲手帮她做的面具却是拿在手里,登时唬了一跳,咬牙低声,“石玉婷,你找死啊!”
“反正又没人看见!”石玉婷吐吐舌头,将面具在脸上一扣,手指在鬓间额角摩挲两下,重又变成了那个英俊的女公子,并腿从台阶上跳下,很是开心的转头,“能诈出绿珠的真心,本宫觉得挺值!”
“还本宫呢,你不觉得很像是怀春的小娘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镇住后宫那些蠢货的!”红娘子的嘴角要拉到耳根了,配着焦黄的面皮,还真中了那句相看两厌。
石玉婷再笑,声若银铃。这番言语做派,即便胤礽看到,也决计不相信这小娘子就是那位威仪八面的太子妃!
这并不奇怪!
石玉婷选作太子妃,一来是出身名门。石氏祖上三代任八旗武职,石玉婷的父亲更是正白旗汉军都统。其族人或南征北战,军功卓著。或镇守地方,政绩斐然。二十七年察功臣世家,石家亦列其中。二来是出于康熙对八旗的制衡。他的三位皇后皆出两黄旗,同为上三旗的正白旗却一无所获。立一位正白旗的太子妃,就是不让那两家独大。
三者,康熙即位竭力收复汉人民心。而石家虽是满族,可因曾祖做过前明的都督而举家汉化,便是其祖父上奏“求归祖”,也因族内满汉混杂而不得。有此一举也可增进汉军八旗对朝廷的向心力,乃至进一步团结汉人。
石玉婷知书达理,也必受三纲五常的约束,入宫之后更曾得过康熙的亲自指点,自然明白责任之重。自此行事自然唯谨唯慎。虽被康熙盛赞“恭良贤淑”,可苦楚只有自己知道。连番遭难,总会有逆反,而满族女子本就泼辣干练,敢作敢为。
石玉婷至此,恰中了那句“学好三年,学坏三天”,既然做好孩子总是受欺负,那干脆就不做了,因为做过小“受”,一旦变身攻方,就会变本加厉。
至于红娘子那点心思,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那又怎样?满族女子连择亲都是用马鞭自选,被她石玉婷相中的护卫,还想跑?更莫说还有“人至七十,红颜不改”的诱惑呢,哪族女人也拒绝不了!
太子仪仗已过,街上重又恢复了热闹,人群如蚁,中间夹杂这高一声低唱歌似的各式的吆喝:“吴逢圣的炒豆腐,谁要嘿?康熙老佛爷金口亲尝,颁赐近臣!”“施胖子梨丝炒肉,不出京城,也尝扬州!”叫卖不绝于耳,如此种种,整条街就如开锅稀粥一样热闹。
久居深宫,出门也是銮驾护卫,这种热闹景象对石玉婷绝对是久违了,一路走走停停,偶尔还在某个摊子装模作样的褒贬一番,高兴地看摊主解释的嘴角沾沫,随手就是一张银票丢下去,不过几个大子哄孩子的玩意,却动辄就是百两的数目,这不是消遣人么。
可摊主们却是连怒也不敢有,这位虽是男装,衣衫下却是前凸后翘的,一看就知道是位女公子。礼教当前,哪怕穷人家的闺女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出门,做如此打扮的,绝对是官宦家的小姐,弄不好就是旗人里的格格。也只有她们才会觉得什么都新鲜,把穷人生计当好玩!
石玉婷正乐不可支,衣袖却被拉住,就听红娘子低声道:“大小姐,你看那老头!”
多眼杂的地方,红娘子也不再与石玉婷斗嘴,一身青布长衫,腰身微微佝偻,看上去还真有几分长随的架势。
大小姐是原本议定的称呼,按照红娘子的说法,不管石玉婷的相貌如何改变,总也去不了那份烟视媚行,真要硬装成男子,少不得要被当做兔儿爷,还不如这样做女公子,也省的欲盖弥彰。但这时候她显然忘了,长随要往小姐的耳边凑,那是要乱棒打死滴!
不过,这时候也没人关心她们,不知谁高声叫了一句,“郭三本,郭青天!”
随着一声喊,人群就像早在街旁的店铺里猫着一样,几乎在瞬时,整条街道就被堵得水泄不通,旁人可不管这两位身份尊贵或武功高强,就像被提着脖子的鸭一样往前挤,石玉婷夹在其中,满眼都是黝黑发亮的脑袋,各种的味道钻进鼻子,因高贵而养成的洁癖险些让她哭出来!
“诸位父老,诸位父老,”人群中的郭琇朝着众人作一个罗圈揖,皂衫长袍,身材消瘦却是挺胸昂首,“郭某不过尽了些臣子本分,上不负朝廷,而今与各位父老同为布衣之身,怎堪如此抬爱,在下愧领了,愧领了!”说罢又是连连作揖。
“朝堂上少了郭大人,以后谁还能为我们百姓说话?”人群中不知又有谁在高喊,随即引来无数附和之声。
“此言差矣!”郭琇北向拱手,“皇上烛照万里,太子敦厚谨慎,上书房诸位大臣也都皇上亲自简拔,坐镇中枢明事答礼,更有都察院可风闻奏事,如何不能替百姓说话?”
“若是都察院自己犯错呢?谁敢保没有官官相护?”人群中说话的似乎还是那个声音,郭琇的笑容猛地一敛,他可是做过都察院最高职位的,当着他说都察院的坏话,那是打他的脸么?
人朝发声处拱手,“方才说话的不知是哪位,郭某愿当面请教!”
莫说他,就是石玉婷也一下来了兴致……
一九九章 辩徇私,郭琇认亲
“用不着请见,老道来了!”
随着声音,人群让开道路,就见一黑发红颜的老道缓步而前,漆黑的浓发一丝不苟,上插一根黑魆魆的发簪,额如朗月,目似寒星,颌下飘洒三缕黑须,洒在月白的道袍上,大袖飘飘,一片仙风道骨。(小说最新章节)
道人身后,身后紧随两个挽髻的小丫头,稍大者鸭蛋脸面,眉如远山之岱,目带泪光点点。稍小者,腮凝新荔,鼻腻鹅脂。都是一样的削肩细腰长挑身材,虽年小却自带一番风流。
“你是谁?”
郭琇是正统的读书人,尊圣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对于僧道之流却无好感。故沉声发问间用了一个“你”字,而不是一般人所讲的“道长”“仙长”。
“老道张德明,于武当修道三百载,如今云游天下——”
作为职业神棍,张德明走到哪里也不会忘了打起自己的招牌,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郭琇厉声打断,“住口!老夫只问你为何辱我都察院,哪个要你妖言惑众,再敢胡言,老夫虽修仕,那顺天府也要给老夫三分薄面——”
“哈哈哈哈,”张德明一阵大笑,“郭大人好大的官位,老道刚才还说官官相护,您这是不打自招?”
“就凭你这张利嘴,老夫倒还真要信你修炼了三百年!”一不小心着了人家的套,郭琇少不得也动了意气,横眉立目,“你最好是把刚才的话解释清楚,否则,老夫确信你不光能见识官官相卫,更会识的律法如炉!”
律法如炉这话绝不是口头威胁,为民者需敬官,这点早就写进大清律,像张德明这样至少要枷号三天示众!
“师傅,”那年纪稍长的小丫头拽了拽张德明的袍袖,迈前两步,对郭琇万福做礼,“江南道御史岳子风之女岳思盈,代父亲拜见座师郭大人!”
“江南道御史岳子风?”看着眼前的俏丽小丫头,郭琇微微一怔。
座师,一般是进士对当科主考的称呼,但有两个地方算作例外,一个是都察院,一个是翰林院。都察院内,左都御史率先垂范,翰林院中,掌院学士指导学问,一个行为人范,一个学为人先,其下往往便以“座师”呼之。
若是岳子风之女,这称呼肯定是没错,只是岳子风之女——圣人门下子女竟然称老道为师傅?
郭琇寿眉一挑,怒气也上来了,“你父为圣人门徒,焉敢将骨肉舍于黄老?他日相见,老夫定要淬他一脸!”
“郭大人,只怕您与家父再难相见——”福礼的岳思盈泪如泉涌,回手一拉妹妹思雨,两姐妹匍匐于地,泣不成声“郭大人,家父早已于月前遇害,若不是师傅搭救,我姐妹怕是再也见不到郭大人!”
“你说什么?”郭琇浑身巨震,他如何不记得那江南道御史,丰仪神朗见之可亲,经纶满腹却无傲人之态,言语不多却能语发中的,派为江南道御史也存了考验的心思,若能在花花江南守住本心,不被水样的银子泡软了脊梁,他还真要讲其收为“入室弟子”,忽闻遇害,怎能不惊?
“家父调查京城国仓储粮一案,发现了重要线索,便去禀报了两江总督鞍山大人,详述构想,可就在当晚,小女全家被绳捆索绑至江夏镇刘家……母亲不甘在女儿丈夫面前被辱,咬舌自尽,家父气的吐血不止,当晚也随母亲去了……小女姐妹尚小,那刘八女竟然找一无耻妇人来教导我姐妹男女之事……若不是师傅搭救,怕早已不堪凌辱,也学了母亲……”
岳思盈呜咽着讲完,取出冤状,本欲双手捧给郭琇,却因人也哭无力瘫倒余地,小妹思雨一声“姐姐”叫的旁人无不扼腕而叹,有心软的眼圈都红了,郭琇更气的须发皆张,跺足捶胸,手指南方怒骂:“混账!无耻!刘八女该死,那阿山更该死!”
郭琇虽有些迂腐,但那是“痴”而不是傻。两个小姑娘忍辱偷生,不远千里来京只为报仇,听完哭诉,他早已确信无疑。
而所谓御史,说白了是皇上特许职业带有色眼镜的,即便没有岳子风入阿山府的前情,单是刘家如此目无法纪,治下无方的板子也能抽他两江总督三年的俸禄,现在——前情后果,郭琇无论也不信阿山是清白的!
为重臣,守牧天下,负圣恩,负天下,敢不当死?
“果然该死!”
石玉婷怒喝着狠踢一脚,眼前的两个女孩子让人见之忘俗,遭此大难足以激发她的母性,其母之辱更让石玉婷感同身受,这还是其一,其二,石玉婷已经习惯了以太子妃的身份去思考,国有巨蠹,焉能坐视?
愤恨之下,前边这位算是无妄之灾,一下疼的弯腰,可还没看清人就被又被红娘子搡到别处,红娘子是想拉住往前挤的石玉婷,你自己还见不得光呢,哪还有心思关心别人?谁知却一把捞了个空,也不知愤怒究竟给了石玉婷多大的力量,竟一路挤开人群冲到了两姐妹身边,弯腰费力将两姐妹扶抱起来,“小妹妹,快起来,太子刚刚过去,本宫——本公子陪你一起去告御状!”
岳思盈年虽幼,却也知道男女大防,冷不丁被一锦衫士子抱住,本能的就要挣扎,直到如兰的香气扑鼻,直到螓首挨挤到软玉,才惊觉这是位姐姐,安心之下更想慈母,扑在石玉婷怀里哭的更加厉害!
“这位姑娘,”看一士子“非礼”,郭琇也曾心惊,待到定神自然也看出了这是为女公子,但为了两个孩子的清誉,他还是把当众叫破了身份,“这位姑娘心是好的,只是告御状——”郭琇叹了一口气,“面君何其艰难!就算得见天颜,依大清律以民告官的那个流配三千里,两个女孩子如何受的颠沛流离之苦?”
“想不到堂堂的郭三本,皇上亲口称赞风骨的郭大人,也学会畏手畏脚!”石玉婷不屑的一哼,“小女子倒是高看你了!”
“你——”
郭琇自负清高,自第一回受上司牵连挂上“贪腐”的帽子,说出那句“前令郭琇已死,今来者又一郭琇也”,更重风骨,否则也不会有“三本”的雅称。当面被人说一个“怕”字,胡子都翘了起来,恨恨一跺脚,“罢了,老夫不跟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俯身看着思盈思雨,“孩子,你父称郭琇一声座师,郭某今日便收你二人为干孙女,你们答是不答应?”
“噢?”石玉婷眉心一颦,“郭大人,你收着两个小姑娘做孙女,是想以岳家至亲的身份去告状?”
“不错!”郭琇捻捻胡须,被批评者认可总有些自矜,“郭某虽不知姑娘是哪家勋贵,但观你做派听你言语,定不是寻常人家。便是郭某也做过左都御史,以郭某之名到都察院,一朝奏天子怕是不难,然朝廷既有法度,便需遵法而行!你我倘若真要那么做?与徇私枉法者又有何异?”
“岳大**事未成却为奸人所害,郭某告状,不仅是为其洗冤昭雪报仇雪恨,更兼要为江南道御史正名,若有丝毫徇私之处,既损岳子风清誉,又关乎朝廷清平之政,焉能大意?”
郭琇的一番解释,刚才还义愤填膺,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石玉婷脸颊少不得有些发烫,是啊,国有公器制律法,且不说自己,就算按照郭琇的办法,御史直奏太子,不是视所有有司衙门于无物?避开公器,不还是一个“私”字,枉法要徇私,直法还要徇私,大清还有“清”吗?
念及此处,石玉婷正冠敛容,恭恭敬敬的对着郭琇躬身施礼,“郭大人老成谋国之言,玉婷拜服!”
“呵呵,郭某一介布衣,不敢当贵人之礼!”郭琇身子微侧,抬手虚托,“倒是你这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满身正气,老夫甚是欣慰啊!不知老夫能否有幸知道,姑娘是哪家之女?”
“郭大人,你不会还有个未婚的犬子吧?”石玉婷狡黠一笑,抱拳转身,三转两转消失在人群中。
郭琇被看透心思也不尴尬,哈哈一笑,回身道:“两个丫头,还不来拜见爷爷么?”
思盈、思雨却有些犹豫。
两女进京之时早知前路艰辛,到京之后,师傅去了半晌,回来却得了“寻郭御史”的主意,郭御史在前,还要以“亲人”的身份帮自己去告状,夙愿达成自然欣喜。可她们也听出了郭琇对师傅这个“道人”的厌恶,此番入了郭家,怕是再难与师傅相见,却怎能忘了师傅救命之恩,一路护持慰藉之情?
“两个丫头,去见过你们的郭爷爷吧!”张德明看得出两个小丫头的为难,有情有义更让他欣慰,“师傅虽是救了你们,却也是种恶因得善果,待到大仇得报,得空了,来白云观看看师傅就好!”
“你这老道倒也不全是巧嘴卖弄之人!”郭琇难得的朝着张德明拱拱手,“难得两个丫头恩怨分明,你若有暇,不妨也来我处走动!”
“思盈思雨见过爷爷!”
两女当街而跪,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郭琇一手一个将人拉起来,“走,随爷爷一起去京兆尹击鼓鸣冤,爷爷看那卫即齐如何审案!”
“同去,同去,”随着鼓噪,人流淌向京兆尹……
二零零章 补锅卫即齐,以身做泥
顺天府署在鼓楼东大街上,面南背北而坐。自明朝开始,就作为京城最高地方行政机关。
“京城最高”自有最高的气派。一者官衙气派,府衙大门三重,每重三间,上铺郡王才能的绿色琉璃瓦。正堂、后堂各有五间,后边带着小花园,旁边还有一座府学。
二者部堂尊贵。顺天府尹为正三品,高出一般知府二三级。而正三品衙门惯例用铜印,惟有奉天、顺天两府用银印,位同封疆大吏的总督、巡抚。此刻到康熙朝,顺天府尹干脆由各部的尚书或侍郎兼任,就像此任的顺天府尹卫即齐,便兼任工部侍郎衔。
即便如此,卫大人依旧在咳声叹气,事实上,从山东布政使调任,他每天都没少叹气!
气派或尊贵都是相对,就像冯巩的相声:这里是京城!
天子脚下,勋贵如蚁。低头抬头的,不是这个王爷就是那个公爵,要不就是哪位大人。各位爷与大人们自然不会“惹是生非”,可保不齐有大丈夫妻不贤子不孝,下属不消停。不管伤民心,负圣恩;可管,又伤人脸面。鹤立鸡群,难免就是众矢之的!
最头疼的是牵扯旗人,一旦如此,他这顺天府尹就得移交到步军统领衙门。处置不得,天生还是心肠软,看不得穷苦人的眼泪,少不得就要从自家拿些银两,与人做慰藉。就像铡美案中的唱词:送你纹银叁佰两,拿回家去度饥寒,老爷看似高官做,还有高官在身前!
正因如此,坊间绰号:卫补锅。这才有郭琇笑谈一句“看他卫大人如何审案”!
长此以往,哪怕京官例支双俸,即便加了侍郎衔,禄米也加倍,可卫即齐那点俸禄钱粮,用他夫人的话说:单是作揖打千,就能让他的肚子咕咕叫!
“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卫某前生怕是千刀万剐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卫即齐捶了捶酸疼的后腰,低头瞧瞧官服上的泥点子,自嘲何尝又不是实情!
他刚从宛平回来。顺天府共领五州十九县,辖下分东西南北四厅,宛平分属西路厅,与大兴县东西紧抱京城,两者又称京县。
永定河决堤,他不管是作为顺天府尹还是工部侍郎,注定不能置身事外。这些天,他正忙着指挥民众修筑堤坝,将河水从宛平引到大兴。否则,内城进水,他就真的要千刀万剐了!
今儿也是邪性,好好的筑堤却被几片金叶子弄得人心惶惶。那些金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更不知道是哪里来。虽只有巴掌大小,上便偏是刻了四个字“帝出江口”……若弘皙或红娘子在这,或许能清楚这是打斗中不慎丢落水中,又随流水冲之此处。老百姓不知道啊,而他们又偏偏知道,皇上那天册封了皇太孙!
民众历来对这“谶言”类的东西感兴趣,围观私语少不了“太孙天定”,而辗转就到了卫即齐手里。
交上金叶子的差役也有献宝的心思,却被卫即齐骂了个狗血喷头,“混账,既知天佑太孙,焉敢与祸国殃民的永定河联系?若被旁人知道,一个诽谤之罪,送你全家与披甲人为奴!”
一脚踹走了差役,卫即齐却被这金叶子弄得烦躁起来!
郊迎之时,他也在列,自知天佑皆因雷劈老状元,老状元为反对“一体纳粮”而死,同是读书人怎没有同仇敌忾之意?到后来,由四阿哥道破原委他又觉得老状元死的冤枉!早知今日,何必又当初?
出此谶语,可做笑谈骂混账,还有一句却不能等闲视之,那就是传说中唐朝李淳风所做的推背图:头有发,衣怕白,太平时,王杀王。
这事,卫即齐从看到皇太后的懿旨就开始琢磨了!古人称头,靠前者为额,居后者为头,“头有发”不正是此时天下人的装扮?联系前些天太子妃薨亡,皇上举国葬,这不就是天下“白”衣?康熙盛世自是“太平时”,“王杀王”呢?
是太子在澹宁居杖责诸位皇子阿哥?还是——皇上昏迷?
某些想法一经开始,就如眼前的永定河水一发不可收拾……卫即齐从河堤回来,金叶子早在怀中捂热了,可就算捂化了也没主意——补锅匠,怎敢奢望天大的窟窿?
“咚,咚,咚——”前衙突然传来的鼓声把卫即齐吓了一跳。
衙鼓一响必有冤情,是谓击鼓鸣冤。朝廷有例,三通鼓,署理者必须升堂问案,否则就是渎职之罪!卫即齐顾不上更衣,带着满身的泥点子就朝前衙赶来。
刚入中堂,就见到府内西席先生匆匆赶至,劈头便问,“汪先生,何人击鼓?有何冤情?”
“府尊大人,此事怕是不好!”满面惶急的汪先生拉住了疾走的卫即齐,喘口气才道:“击鼓的是原左都御史郭琇郭老大人,他带着两个女娃儿要状告两江总督阿山!”
“什么?”
卫即齐身子一晃,脑袋跟着就疼起来——同朝为官,他如何不知道郭三本?钦服风骨的同时,也知道郭大人的夙愿是变“三本”为“四本”。
没扳倒索额图,没奈何皇太孙,以布衣身份扛一个两江总督确能名满天下,可您是不是太瞧得起我顺天府尹,太瞧得起我卫即齐?
要知道,此去升堂坐衙,接了状子,头一桩事就是发票拿人,传被告上堂。问题是——自己三品的顺天府能拿的了一品的两江总督?即便阿山大人正押着年羹尧进京呢,人家那是找太子要说法的,不是特来给自己说法的!
莫说衙役、都头上门,就算自己,信不信他能请出王命旗牌来个先斩后奏?
“咚,咚,咚——”
踌躇间,衙鼓再响,卫即齐看看汪先生,“去,请郭大人到后堂——”
以他想来,郭琇也是久居宦海的老人,自己只要讲明难处,想必也不会为难自己,大不了,大不了,老爷我见面先给你打千行礼成不?
“大人,学生已经劝过,”汪先生脸上愁容不减,“郭大人说了,他如今是布衣之身,不敢跟大人叙私谊,今日击鼓是公务,更希望卫大人能对得起堂上清正廉明四字!”
“这还是布衣?训斥本大人的布衣!”卫即齐哭笑不得,“汪先生,你觉得这事老爷该怎么办?”
问怎么办却不是怎么审,汪先生一听就明白老爷的主意,眨巴几下眼睛,“学生倒有一个主意,请老爷定夺……”
人凑到卫即齐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卫即齐登时换了笑颜,一拍汪先生的肩膀,“老汪,真有你的,走,随老爷一起去见识一下郭大人的风骨!”
“咚咚咚!”
急促的第三通鼓,在卫即齐步入堂后过廊时响起,就像掐好了点一样,分明还带着几分调戏的意味,站在屏风后,正准备以轻咳正官威的卫即齐,好悬没被吐沫呛死,一阵剧烈的咳嗽让早就列班排衙的衙役、皂隶们都有些不知所措,还是那汪先生见机得快,抢前一步,“升堂!”
“威——武——”
喝声一起,卫即齐总算是摆脱了尴尬,人转过屏风,迈步行至象征海晏河清的红日初升屏风下,看一眼头顶“清正廉明”四字,转身落坐,抬手一拍惊堂木,“升堂,带原告!”
“带原告——”
吆喝声断,郭琇一手一个拉着两个丫头迈过大堂的门槛,身后,数不清的男女老幼把大堂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丫头,来,跟爷爷一起拜见府尊大人,”郭琇撩衣欲跪,却被卫即齐喝止,“慢着,郭老先生,本官若没有记错,您已是古稀之年吧?”
“卫大人好记性!”郭琇呵呵一笑,“老夫今年七十有二——”
“如此就好!”卫即齐一拍巴掌,“本官记得古例就有‘七十不咎’之语,来啊,为郭老设座!”
“呵呵,卫大人既尊古例,老夫就不客气了,”郭琇呵呵一笑,“丫头们,还不把状纸呈上,卫大人精通律法,自然知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阖家之冤昭雪有望啊!”
“卫某尊郭老教诲!”卫即齐离了太师椅,转过公案,趋步行至郭琇身前,双手自思盈手中接过状纸,一目十行的看罢,弯腰凑到郭琇身前,“郭老,您看当如何处置?”
“糊涂!”郭琇恨不能一巴掌搂掉卫即齐的官帽,“这是你顺天府的部堂,你是顺天府尹,你问老夫如何处置?朝廷要你这顺天府尹何用?”
“是是是,郭老您教训的是……”
卫即齐又是作揖拱手,十足的奴才相让堂外观审的百姓早已笑成早一团!
“这样的人也能做三品官儿?”混在人群中的红娘子满脸鄙夷,大清的官要都是这样儿,她更觉得有起事的胜算多了几分!
“你觉得他能哪样儿?”石玉婷倒是笑了,“郭琇之所以收那两个丫头做干孙女,还要亲自来告状,凭着七十不咎,不光能免了民告官的杀威棒,还不怕朝廷的流放,除非皇上的圣旨!”
“而这卫即齐同样利用了郭某这一桩,既然不咎,那就哄你开心,卫补锅,够聪明!”
补锅,不就是和泥莿缝呢,卫即齐这回是把自己当泥巴了!
二零一章 斗智,倾慕者法海
“这位兄台果然好见识!”
清冽的语音在身后突兀响起,两人看时,却见一玄衫士子含笑而立。剑眉凤眼,白净的脸庞,嘴边留着八字髭须,金丝滚边的套扣背心沾着贵气儿,见两人回头,双手抱拳微揖,“兄台,法海只是无意听得高论,若有冒犯,尚请恕罪!”
“原来是四公子!”石玉婷淡淡一笑,虽是改头换面,可她的思维还是太子妃模式的思维,即便与郭卫二人当面,她也不会有什么客气。肯定不会有半点背后论人又遭隔墙有耳的尴尬,反倒是颇兴趣的看着眼前的法海!
佟家“四公子”,皇阿玛的表弟,国族中唯一可以媲美纳兰性德的,还是十三、十四的老师,虽不说“偶像”情节,可总会多些好奇,然以前遇上了,法海连头都不敢抬,现在有机会,她自然要好好看看!
“兄——”法海本要再称兄台,定睛再看赶忙又改口,“这位公子,既认得法海,却不知是哪位府上?”
“呃——”,石玉婷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红娘子将她偷出来之后,改头换面只为隐姓埋名,哪能想到她今天的招摇过市,还没来得及给她编一个身份呢!急中生智下,眼神直落在法海的脸上,丹凤眼连眨,嘴角轻翘——沉默是金算是女儿家的特权了!
在她想来,法海是读书人,是守礼的君子,既然看破自己的女子身份,遇上这样火辣的目光必定是选择“非礼勿视”,就像她用“令府公子”堵郭琇,哈哈一笑也就应付过去!
可惜,她算错了,法海的目光稍移,转而便直直的迎了上去……
法海今日出门,本是得了父亲的吩咐去探望皇太孙。
佟国维当初选择八阿哥胤禩,虽不得已也是必然。看风向有变,这才立马安排侄子去“烧冷灶”,圣心已定,他又让儿子去自荐西席。于旁人看来蛇鼠两端够无耻,可于勋贵人家,跟红顶白也是无奈。
他们必须也应该按照康熙,或者说最高领导的指挥棒行动,放在今天,就叫政治敏感性。
包括今日遣法海去探视皇太孙,不仅是尽镶黄旗下奴才本分,更是知道太子去了太孙府。
皇上昏迷,太子亲政,最高领导人更迭是当前最大的政治。偏是太子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会晤内阁的各位上书房大臣,以“不改旧制”安朝廷,却单独与索额图密谈甚久。这对政治敏感性极强的佟国维是个莫大的刺激,要知道,他与太子、与索额图早就不对付!
让儿子去太孙府“偶遇”太子,便是不能探到消息,至少也是示好之意!再往深里说,观太子如何对儿子,就大略能揣测如何对佟家!
他算计的好,奈何儿子却不愿配合。
法海与纳兰在旗人里称一时瑜亮,绝对算的上天才。而天才都有“气节”一说,但凡“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的性子也成不了天才。
不合心意却不愿忤逆了乃父,法海索性在街上闲逛,听说郭三本回京还当街收了状子,他干脆也来顺天府看热闹,补锅的卫即齐与风骨见长的郭琇,似乎就是他父子二人的不同想法的现实版。却没想到他会在这遇上会遇上这位一阵见血的女公子。
对方能叫出自己,自己却不相识,法海不想失礼,问清出处怕是称呼就要改为“世兄”——即便知道对方是女子,可既然做男装,也不该有忸怩才是!
开口问家世,原本没旁的意思,可——可对方竟然直勾勾的看过来,这就有些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高智总会曲高和寡,寻常的庸脂俗粉法海也不曾放在眼里,至今家中正室还虚位以待呢,难得遇上如此聪慧的女子,以为对方有意,他焉能不起“好逑”之心?
四目相交——石玉婷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脖颈,而即便就算低头,也能感觉对方的火热的目光,哪敢再做停留,“四公子,在下还有要事——”
石玉婷扭身要走,却被红娘子一把拖住,“公子,咱们还没看完卫补锅审案呢!”
红娘子这么做当然是故意的!
从石玉婷莽撞现身去见那俩丫头,她早就怀“恨”在心了,分明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还敢起普度心?找死呢!若不扼杀在开头,以后还指不定再出什么幺蛾子呢!给她教训,很有必要!
活该碰上个多情公子,红娘子心里乐透了!
“没错,没错!”法海自觉唐突了佳人,赶紧迎合,“卫某所为,分明给郭大人设了一个软套儿,兄台,咱们且看郭大人如何破局!”
公堂之上,郭琇同样也看破了卫即齐的用心,一句“七十不咎”足以左遮右挡,不管是阿山讦谁还是旁人问起,哪怕是皇上,一句“陪他玩”足以应付,叹郭某顶天立地,何曾被这样耍弄?
怒从心头起,却无奈眼前卑躬屈膝人,哪怕淬他一脸,他都任唾面自干,赫然便是蒸不熟煮不烂嚼不动的——滚刀肉!
“嗯——”郭琇狠狠的呼出一口恶气,也罢,既是陪老夫“玩”?那咱们就一直玩下去!
打定主意,寿眉一立,“既然卫大人如此说,那就,发票拿人吧!”
“呃,这个,这个——”
卫即齐腮帮子一抽,满脸笑容都僵了!心说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博弈之道,是明了意图阻断意图,换个方式卷土重来!哪怕是点到为止都算短兵相接落了下乘!自己表明意图,你就该知难而退,哪能死缠烂打?
瞟一眼公案旁肃立的汪先生,眼神多了几分厌弃,你他娘的一年百两银子的幕酬拿着,遇上刑名案子还能添点外财,关键时刻,你给老爷出的什么狗屁主意,转来转去,这不又回来了?
浑然忘了,刚才他还为汪先生的“不咎”叫好呢!
然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撑,“卫某以为此案案情重大,当细细调查——”
调查是推脱之词,也是审案的必须!事实上,卫即齐刚才的一目十行只是做样子。到现在为止,他对案情的了解,还只停留在“状告阿山”四字上。其他的,一概不知!
案情不清冤状不明,一无人证二无物证,莫说被告是阿山,就是寻常人,如此拿人,就不怕掉坑里头?
但他不敢那么说,真要说出来,郭琇绝对能淬他一脸,试想一下,挂着垂涎欲滴的浓痰,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个大堂之上?
“调查?这么说你卫大人是接了这个案子咯?”郭琇格格而笑,声音又高又尖,直到卫即齐变颜变色才收了声,牛不喝水强按头,报了刚才的“蒙羞”之仇,他也不想逼迫太甚,“丫头,把你父的冤情慢慢的讲给卫大人听!”
且不说卫即齐如何别扭,大堂外的法海却是第一回听见两小的“冤情”,悲切之苦更让他义愤填膺,想岳子风含冤而亡,想岳夫人屈辱至死,想宛平百姓嗷嗷待哺,想阿山至今不光逍遥更押送替天行道的年羹尧进京,欺负朝廷无人么?
咬牙恨声,“想不到这阿山竟是一国蠹,不杀之,何以慰岳御史之灵,何以正朝廷纲纪,何以安天下人之心!”
念及美人在前,朝着石玉婷一拱手,“兄台,在下要即刻面见太子,告辞了!”
“四公子稍住!”石玉婷轻唤一声,“四公子忧国忧民是好的,只是不知四公子面见太子又该如何上奏?”
“自然是将岳家之冤如实上奏……”
“只是岳家之冤吗?”石玉婷凤眼微眯,“若是四公子只是作此想,不若先将此时禀报佟大人,看看佟相如何说!”
“嗯——”法海大奇,目光炯炯盯着石玉婷,他倒要看看眼前这“奇女子”还有和说法。
“玉婷虽是女子也知此案干系,假设如岳子风猜想,是阿山勾结奸人将京城储粮盗运至安徽,莫说整个江南官场,怕是京城之中也牵连不少!”石玉婷稍作沉吟,“四公子又可曾想过,京城九大国仓,存粮当是一个天文数字,若至安徽,售卖得财必定也是天文数字,如此大的一笔银子,阿山真有胆子吞下去?”
“若小女子记得不差,阿山到任不过两三年,他如何能织就这上上下下的庞大网络?”
“安徽每年报灾啊——”
这些事,石玉婷也是事后想明白的,如今就如一记记闷棍敲向了法海,单是一个阿山已足以震动朝廷,若翻起十几甚至几十年的旧账,那就不止是震动,怕是要掀翻朝廷吧?
法海的脸上阴晴不定,就如其内心的天人交战,良久之后,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眼神却变的通彻坚定,“法海自幼读书,不妄称学识练达,却也明圣贤之言。先贤有云:临大节,无不可夺之志;当危事,不能舍生而取义,吾大罪矣!”
“佟家久受皇恩,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法海当胸抱拳,“玉兄,法海去了,待到我大清玉宇澄清之时,佟某再来与玉兄把臂言欢!”
二零二章 一语乾坤,冰火两重
法海拱手而去,惟留石玉婷看着背影发呆……
想想临别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她能够想象,法海此去,京城将会如何振聋发聩,朝野上下,怕是汇入开了锅一般的热闹!想太子本打算是坐太平椅子,谁知却是四面漏风,弄不好还是个火药桶,会是何等的气急败坏!再想佟国维一生左顾右盼,偏是生了这样的拗相公秉直儿子,忍不住百感交集!
“喂,人家都走了,你那春心还不收起来?”红娘子拿胳膊肘捅碰石玉婷,“甭看啦,有这心思不如明年给他多烧上两刀纸,对了,这傻蛋算不算牡丹花下死?”
“你,也就能看到这点东西吧?”石玉婷斜瞥一眼,翻白的眼神落在红娘子的前襟上,足以表达对“啥大无脑”的蔑视了。这也是她琢磨的与红娘子的相处之道,否则,以红娘子的无耻,她还不定扯出什么来!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法海置佟家富贵不顾,断然取义何等壮哉,她焉能跟红娘子在什么“春心”上纠缠!
“嗤,看不起老娘?”红娘子反唇相讥,“老娘虽不像你们俩心意相通,可看你那送死人的眼神,就知道他没好果子吃!想当年——”红娘子的语气转作低沉,“当年,老身也是这么送别李公子的!”
“呸呸呸,”石玉婷可不会因为她的情深意长而感动,反倒是连淬几口,“你跟李岩是夫妻,我跟这法海不过萍水相逢,怎么能随意做比?”
“萍水相逢么?怕是那位四公子不那么想吧?”
时间足以冲淡一切,红娘子的悲伤来得快去的也急,人如石玉婷那样嘴角一吊,模仿刚才法海的强调,“待到我大清玉宇澄清之时,佟某再来与玉兄把臂言欢……石大小姐,你在玩火,知道吗?”
“我没有!”
虽矢口否认,可铿锵之语却总在脑海回响: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当日,内阁侍读学士法海,请见太子面奏:江南道御史岳子风,侦缉国仓储粮被盗案,却惨遭灭口事。以御下不严并灭口嫌疑,请太子立拿两江总督阿山。坦言,若岳御史所查为真,此泼天巨案,断非阿山一人所能!历任两江总督、江南官场之员、赈灾之户部、都察院之御史皆有牵连!
法海也知干系重大,主动请缨至江南勘劾此案,于太子面前立下军令状,此去江南若查不到水落石出,做不到玉宇澄清,甘受“坐诬”之罪!
太子震惊更怒,拍案之下,连发谕旨:法海所奏之事干系重大,可称万民于水火,朝廷之将倾,孤以军务办理,立“办理军机处”。着复起之大学士索额图、上书房大臣张廷玉、议政大臣雅尔江阿、四川提督年羹尧、并侍读学士法海军机行走,合办此案。
即日,法海加左都御史,为钦差,于六部挑选能员干吏,三日后赴江南!
八百里加急传谕四川提督年羹尧,就地擒拿阿山!
消息一出,京城轰动,酒楼茶肆无不流传着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每每有人道来,四周便是一片叫好声!
要知道这些有钱有闲的,大都是旗人,入关以来日趋汉化,读书观史,未尝不为逢龙比干那样忠臣、干臣拍手叫好,本朝虽说出了个郭琇,可那不是汉人么?难得咱们旗人家里雄起一位,怎不位置骄傲?
说心里话,他们反倒盼着江南变成一锅糊糊,待咱们四公子一到,唰唰几下,铲饭挖萝卜一样,天下大白,玉宇澄清。
“佟饭铲”,“佟铁铲”这是普通旗人的称呼,“佟红衣”的称呼则来自勋贵公子们,致太祖驾崩的神器,印象太深刻了!
与旁人的翘首以盼想比,佟相家中却多了几分愁云惨淡的意味,佟国维端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嘴里的水烟袋抽的叭叭直响,烟雾笼罩中,一张老脸阴云密布。饶是伺候的嫣红、嫣玉来自宫内,这时候也不敢大声说话,小心的给老爷少爷们布好茶水,悄没声的退下了。当然,临出门之际,也没忘了多留意一眼四公子!
法海就站在佟国维的对面,一身簇新的仙鹤补子,手里托着刚得的从一品顶戴,朱红的珊瑚顶珠、殷翠的孔雀花翎,早就淹没在一片烟雾中。
“我说法海,你他娘的是吃撑了吧?真要想死,府里有的是地方,拖着全家完蛋,你算他娘的什么玩意?”
尖声说话的是庆元,自从被隆科多伤了下体,声音就日渐趋向宫里的公公们,尤其这大夏天的,伤处又痒又骚,隔着老远能能闻见,你说这让曾经风度翩翩的庆元公子情以何堪?
本就烦躁,本就看他不顺眼,偏是——,想想法海在太子面前立下的军令状,“历任两江总督、江南官场之员、赈灾之户部、都察院之御史”,满朝文武,还有他不得罪的人吗?
倘若是这些人联起手来与佟家俵膀子——其实也没什么“倘若”,你手臂一划拉“洪洞县里没好人”,人家联手群殴你才叫本分呢!
了无胜算,必败无疑,一想两任皇后托起来的佟家轰然而倒,庆元恨不能扯着他阿玛的衣服问一句,你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的看中了那个贱婢!
“老三,你就少说两句吧!事到如今,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佟国维的长子叶克书有点看不过去了,佟家这些兄弟中,只有他跟法海的关系近些。以前佟国维不待见那娘俩,也就是他把省出来的月例钱偷偷塞给小兄弟。如今惹的祸事虽大,可总归是一家人呢,一口一个“你他娘”,就不知道“他娘”是侧室姨娘?
只可惜,他虽然是家中长子,却只在太医院做了个从九品的銮仪使,说到底就是个陪着御医见贵人的官儿,庆元人虽伤了,光禄寺的差事却没免,如何将他放在眼里,脖子一梗,“老大,你少在那站着说话不腰疼,有什么主意,你倒是说啊?”
“呃——”
叶克书语塞,在他看来,阿玛这一等公上书房大臣都没辙,他小小的銮仪使能有什么主意?低头臊脸的退后两步也不再言语。
没人管制,庆元的气焰更是嚣张,在屋里耀武扬威的走了两步,转身对佟国维道:“阿玛,您也别为难了,要我说,咱们就该把这娘俩赶出去!皇上不是把八阿哥都逐出宗籍了么?咱也这么办,以后他是生是死,跟咱们佟佳氏没一点关系,任谁,也不能把账算到咱们头上!”
“对,就是这样!”庆元狠狠的一挥拳头,“老大,老二,你们说,我这主意怎么样?”
“好个屁!”没等那哥俩回答,声音却突兀的响在门外,随着门帘一挑,隆科多迈步而进,“先祖们勇武壮烈才有如今佟佳氏的名头,到了你这,却把亲兄弟往外推,你他娘的还算是佟佳氏的子孙么?”嘴巴一撇,脸上的刀疤似乎如恶鬼张嘴,“也就你这没卵子的东西,才能想到这样的狗屁主意!”
“扑哧,”虽隆科多进来的高髻旗装女子笑的花枝乱颤,险些把手里的托盘都扔出去。
“隆科多?你还敢来?”庆元的声音尖利到吓人,他的伤就拜了隆科多所赐,仇人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谁他娘的叫你来的?佟二,该不给爷我打出去?你他娘的不想活了!”
“我叫他来的!”一直沉默的佟国维终于说话了,手中的水烟袋往桌上一顿,“你要不要把我也打出去啊?”
“阿玛——”庆元愣了,法海一样也愣了,难不成这就要三堂会审?赶出家门,似乎已经是定局,后悔么?
虽是牵连了额娘,然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法海闭目默念!
二零三章 佟府谋,同心却非戮力
阿玛“叫”隆科多过府?庆元满是不可思议,“阿玛,你怎么能――?你看没看见――?你知不知道――?”连语连咽,最后一跺脚,“他,他是咱们家的仇人!”
语咽,皆因复杂的心理变化!
想庆元之所以厌弃、甚至赶法海出府、嚷嚷着给他宗籍除名,无非是害怕。因为害怕,最直接的需求就是援引助力。就像走夜路呼朋唤友,越是强大越是安心。
可援引不该是隆科多!
嫡长观念早在庆元的记忆根植,而在他的印象里,隆科多这厮除了打秋风只有让自己断子绝孙的一脚,便是成了步军衙门的左翼总兵,一想他是靠着给皇太孙送女人换顶戴,他只觉的恶心!总之,蔑视加厌恶,一点好感都欠奉!
若非要找找类似的感情感情,就好比你曾在大街上给了某乞丐一块钱,觉得口渴买瓶水,却发现他刚买了一罐冒着冷气的健力宝喝,情以何堪,唯有悲愤!
悲愤却无奈,无奈又不甘,于是就找借口。借口倒也简单,就是隆科多随便带女人――不,得说是**,进了佟国维的书房!
关于重臣的书房早做过交代,嫣红嫣玉既是伺候的奴才,又算看守,就算儿子们都是非请莫入,偏是隆科多撩帘就进,狗眼看人低,必有羡慕嫉妒恨,偏是带的那个女人庆元还认识――昔日迷恋妙玉,他没少领教四儿姐姐的伶牙俐齿!
让这狗男女进门就是打脸!
看隆科多似笑非笑,想他开口必有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嘲讽,紧跟的必是落井下石,复杂的情感化作一个“仇”字,有旧怨,有新恨,更包括了对未来的展望……
不说他怎么想,佟国维早被儿子一句话气的脸色发黑。
隆科多却笑了,笑着轻抬手,笑着在庆元气呆的小脸上拍了三小下――这是他学皇太孙的,劲儿不需大,声不要响,重要的是节奏!
啪!啪!啪!
刚才的打脸是想当然,现在巴掌贴肉了,虽不疼,却是实实在在的侮辱,怒气堵在胸口,庆元整个人就像泥塑木雕样怔了!
隆科多又是一笑,转身跪地打千,“侄儿隆科多给三叔儿请安!”
“起来吧!”佟国维摆摆手,目光越过庆元却落在后边的女子身上,“这就是你刚纳的妾室么?不错,难得是出淤泥而不染!”
长辈当前,四儿自是敛息垂目,粉面丹唇,配着天蓝的旗装,看上去比之良家女子更多三分端庄。听佟国维提到自己,轻移莲步,蹲身做福,“妾身庄氏参见三叔!”
“起来吧!”佟国维微微一笑,上下打量四儿,“桃之夭夭,宜家宜室,老大啊,你倒是个有福的!”
“三叔谬赞了!”庄四儿脸上一红,她也曾读过书的,知道“桃夭”之语是《诗经》中赞颂新嫁娘的话,佟国维这是以长辈的身份赞扬自己呢!
“哈哈哈哈,”总算没被气炸了肺的庆元一阵爆笑,“两条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娶个**做妾,老大,有这碗酒打底,什么酒怕是都难不倒你了,你果真是有福呢,哈哈哈――”
“啪!”
笑声再次戛然,却是佟国维劈面一巴掌抽在庆元的脸上,眼睛一瞪,“混账的东西,如此评说你的大嫂?难不成没听见老夫‘出淤泥不染’之言?”
又欲抬手却被隆科多拦住,“三叔儿,您消消气,消消气儿!”隆科多假模假式的抱着佟国维的胳膊,“三叔儿啊,庆元本来就不争气,现在,别说额驸了,就连给佟家传宗接代都干不了,您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前嫌再加上今天这句“**”,新仇旧恨混合,这言语简直可以用恶毒来形容,庆元恨不能冲过来拼命,却被那哥俩死拖活拽的弄出了书房……拼命,你也得拼得过不是?
“气死老夫了!”佟国维狠狠的跺脚,“想我佟佳氏,一向是戮力同心,姑侄两女伺候皇上不说,哥哥更是不惜性命,怎么,怎么就就出了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三叔儿哎,咱们佟佳氏有法海兄弟就够了,难不成还您希望再出一个四公子?月满则亏不是?”看佟国维的怒气稍散,隆科多赶紧把人搀到太师椅坐下,至于庄四儿早就乖巧的把茶给他端上了。
一番忙碌罢了,隆科多对着法海一竖大拇指,“老四,行啊,给咱们佟家提气,给咱们旗人提气!”
“大哥,您觉得我做的没错?”
确信隆科多不是在嘲讽,法海难抑惊喜!
说心里话,在佟家的小辈儿人里,他最佩服的就这位堂兄大哥了。走马赴戎机,虽只是四品却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功勋,至于什么打秋风,汉朝的太祖还是无赖呢,朝自家人伸手,恰证明阿玛的苛刻!被“偶像”认可,他眼圈都泛红了!
“岂止是哥哥我觉得你没错,就是三叔儿也觉得你没错,否则,他能叫我过来帮你?”隆科多哈哈一笑,“四儿,把你做的战袍给爷拿来,爷亲自给咱们兄弟披上!”
战袍,是一件大红披风。油布所做,恰可应对江南烟雨,虽是沉重,远不如府里的油衣轻便,然礼轻情意重。让他惊讶的却是内里,白底上带着一块块暗红的斑痕,或者时间久远,暗花的边缘都已经泛黄。
瞧他看的出神,隆科多耐心的解释:“四弟啊,现在满京城都赞你一句佟红衣,哥哥干脆就用开花炮的炮衣给你做了这披风,至于这内里――”
隆科多停顿一下,语调转作黯然,“这布,是族叔中箭身亡后的裹尸布,哥哥一直藏在家里,这一回就给四弟了,但愿你此去江南不坠我佟佳氏的英烈勇武之名!”
“大哥,这礼物太重了,小弟――”
法海知道大哥嘴里的族叔是谁,二伯佟国纲,西征噶尔丹督战不退,身中三十一箭,斑斑暗痕却是至亲鲜血,大哥以此相赠足见拳拳期望!
“收下吧!”隆科多拍拍法海的肩膀,“四弟此去江南,怕是前途多厄,哥哥本该同去,也好彼此照应,只是三叔儿却要哥哥坐镇京城,但哥哥好歹给你准备了二十名手下,都是以前在街上胡混认识的鸡鸣狗盗之徒,虽是上不得台面,可打探消息总好过那些兵丁衙役!”
“多谢大哥!”
兵书有云:兵马未动斥候先行,法海自然知道要揭破陈年旧案,掌握第一手的情报何等重要!对隆科多深施一礼,转身却又跪在佟国维身前,“孩儿莽撞,让阿玛忧心了,请阿玛责罚!”
此时嘴里的莽撞,不仅仅是贸然去见太子直抒心意,更包括穿着簇新的一身官服来赌气!庆元说赶他出门肯定记恨,可他未尝没有先斩后奏甚至“反”出家门的念头!而今,既然大哥连“战袍”都给他做好了,阿玛必定早有布局,仔细再想想,京城流言传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偏又是一边倒……君子问心自省,他敢不认错?
“知道莽撞就好!”佟国维捻捻胡须,“阿玛这些年虽有对不起你母子的地方,可你当记住,你总是阿玛的儿子,是我佟佳氏一员!”
“此去江南,阿玛会暗地安排人保护,你也可以调动族中在江南的人手,除此之外,阿玛不会帮你再多!但你放心,若查实证据,阿玛必定为你说话,可若――”佟国维眼中寒光一闪,“若你铩羽,阿玛会第一个上折子弹劾你,而法海也定会将你的额娘赶出府去,你,明白么?”
“呃――”原本沉浸于父慈子孝中的法海一愣!
接下来不该是兄弟同心父子同力,解决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么?怎么――庆元说把儿子赶出去,您骂他无情无义,反倒是您――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满头雾水中,佟国维已经端起了桌上的茶盏,这是,给儿子也端茶送客?
三人悄没声的退出书房,转过葱茏的绿萝,隆科多拉住了法海,“四弟啊,你要记住,三叔儿不光是你的阿玛,还是咱们佟佳氏的掌舵人!”
“大哥,我还是不明白,”法海满脸苦笑,“您能跟我解释一下么?”
“解释?我可不敢!”隆科多一笑,却扯开了话题,“对了,老四,大哥记得你一向稳重,今天怎么就轻易莽撞了?”
“这――”法海的脑中一瞬闪过“玉兄”的音容,虽只有一面,却像认识了许久,手臂一挣,大步而去,没有张屠户也不用吃带毛猪,他以为,玉兄必能解惑!
二零四章 阿山铤险,年某挥拳
法海寻人注定是徒劳,石玉婷的现身与消失恰是来若惊鸿去似飘渺。然魏珠儿传旨拿阿山就简单多了——年羹尧在呢!
在江夏镇,年羹尧曾把太子的手札亮出来,计议中这就是护身符,但没想到阿山这王八蛋就疯狗一样乱咬,说什么太子只让抄捡没让杀人?说什么死者还有包括江南绿营,江南官绅,总之一句话,他阿山“守土有责”,你年某还是缴械的好!
缴械?可能吗?
从伍至今,年某从未想过放下手中剑,束手待毙绝不是他的脾气!但他不想跟阿山撕破脸,一番思量,索性“开诚布公”,江夏镇浮财的半数给阿山做“赔罪”,连剿灭“叛逆”的功劳也分一半给他。
以为诚意够了,可阿山不仅没高抬贵手,反倒招手自亲卫中唤出一人,一身戎装却拿着纸笔,说“早就看破贼子祸心”,还要年某人在笔录上“画押”!
姥姥!不管是自投罗网的憋屈还是对阿山下套儿的愤恨,都足以让年羹尧火冒三丈,匪性一发,怒而拔剑,火并就开始了!
凡战者,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阿山的确占据了主场的地利不假,但年羹尧却占着人和一条。
首先,以兵种论,朝廷设十二陆路提督辖制天下绿营,其编制与战备级别相当于今天的大军区职业军队,而江南的绿营只是分属江南一地,相当于是省军分区,甚至是省武警大队编制。两者本就没可比性!
其次,年羹尧这些手下,早随提督大人干惯了杀人越货的勾当。都是兵火里踩出来的,钱帛里蹚出来的。此次千里突袭,年羹尧见财起意,他们何尝不动杀心?财帛动人心转毒,一想没来得及运走的浮财易手,早恨不能拔刀了,提督一声令,他们才不在乎眼前的是什么鸟总督!
若不是江南的援军越来越多,说不定这帮四川的棒娃儿真能突入阿山的中军!到最后,阿山干脆动用了火器,四川阵营里冲出一个倒下一个,冲出两个倒下一双,虽是占了上风,可直到阿山杀到害怕,年羹尧也没眨一下眼皮!
随着天光大亮,江宁将军鄂罗舜也带着八旗驻军星夜赶到,此时,骑虎难下的反倒成了阿山!
守土有责不光是应付年羹尧的,更是这些封疆大吏的本分,有责当守,还必须死守,凶手没拿住,手下却死伤逾千,眼见还有越死越多的趋势,守不住,一样是责!用鄂罗舜的话说:都是吃粮拿饷的,你就训练出这么一帮酒囊饭袋?
在鄂罗舜的强力弹压下,双方调停罢手并最终形成共识,钱粮入京,解国倒悬,至于俩人的官司还是由皇上圣裁!
阿山的明折是第一个念给年某听的,“给江南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既是会哭的孩子要奶吃,何尝又不能猜想“三岁孩儿绷倒娘”?
年羹尧曾是四爷的奴才,又与皇子们相交,对太子“怕事畏难”的秉性也有些了解,如今阿山如此挺腰子,一旦他老人家惯性缩脖儿,再加上自己主动送人把柄……忐忑是必须的!
而今,太子谕旨再来,他总算是明白了,合着这王八蛋跟江夏镇的是“蛇鼠一窝”,居江南,做国蠹,官商勾结,盗卖国仓储粮也就罢了,还害死了江南道御史!因内荏而色厉,因中干而外强,他狗日的强势分明是掩盖心虚啊!
人自地上一跃而起,狞笑着把拳头捏的嘎巴作响,“阿大人,阿总督,这他娘的就是你的守土有责?也亏得太子明察秋毫,说吧,爷该如何拿你?”
年羹尧已经起了杀心!
杀他,首当为弟兄们报仇,当夜一战,他的手下折损了二百零三人,都是一手练出来,可以托付后背的好兄弟,就被这王八蛋害死了!杀他,也是为自己雪耻,想他年羹尧一贯叱咤风云,在四川更是霸王一样的存在,自认智计百出,什么时候被别人像孩子样耍弄过?杀他,还是灭口,谁抓着自己的小辫子谁就得死!
杀他,更是一番羞恼憋在胸口!
如此峰回路转,抄捡刘家本该还有一桩大功劳从天而降,偏是——江夏镇的人都死光了,自己的一把火竟成了为虎作伥!
“这是矫诏!”阿山肥白的一张脸有了转黑的趋势,大跨步来到那宣旨的小太监面前,居高临下,“本督乃皇上亲简,除非皇上圣旨,谁敢处置本督?说,是谁派你来的?”
传旨太监是魏珠儿,新投了太子,头回出京办差本打算干的漂漂亮亮,却没想到不光没看到臆想中的俯首认罪,这王八蛋反倒凑到自己跟前,那壮硕的身子足以把自己装起来,摇晃的大拳头都快有自己的脑袋大了,脚下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
“阿山,不得无礼!”
护旨而来的武丹沉声怒喝,作为当日澹宁居的亲历者之一,他自然知道皇上是被太子生生气晕的。太子亲政,他早就打定主意陪着皇上在畅春园终老,可没想到,太子的头一张谕旨就派了他出京的差事,本想推辞,可太子说了“阿山是皇阿玛的旧人,难免不认新主”,合着,他不光是护卫,本身还是“证明”文书!
满腔愤懑而来,更愤懑的是阿山之为证明了自己的出现的必要,从此后,这差事就跟牛皮糖一样粘住自己吧?
“阿山大人,皇上昏迷,太后懿旨由太子亲政——”
“胡说!”阿山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皇上龙马精神,如何会昏迷?就算有,也是奸人陷害,你武丹为皇上旧属,屡受皇恩,不思报效焉敢敢为虎作伥?”
“左右,”阿山瞥一眼传旨的小太监跟他身后的四名黄马褂侍卫,再瞅瞅孤身一人的年羹尧,咬牙一跺脚,手臂一划拉,“来啊,将这些假冒钦差统统给本督毙了——”
毙了!一言足证阿山的险恶!
当谕旨一下,阿山的心里早就凉了半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岳子风的女儿竟然成了漏网之鱼,事实上,当初就是因为他觉得一双粉堆玉砌的小姑娘杀了可惜,才交给刘八女好好调教,本打着离江南时一马双跨的主意呢!却不承想,就是这一点疏漏坏了大事!
他无论如何不能被抓,更不能背这个盗卖国储的黑锅,就像当初他发现端倪之后被警告的那样,加上阖家老小也扛不住!
事已至此,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些钦差杀了年羹尧,有押运的几百万两银子和十万两黄金,他大可带着全家老小顺着长江出海,坐着红夷人的海船扬帆域外……
“喳!”
阿山的亲卫也是被水一样的银钱养熟了的死忠,主子有令无有不从,随着一声吆喝刀已出鞘,虎视眈眈作势欲扑——危急时刻,一声巨响,硝烟弥漫中再看那首领,整个身子断成了两节,没断气的上半身飞出去老远,拖着肠子蛆虫一样在地上爬扒两下,似乎还想把下半截接回去,直到身子一歪,再也不动!
“谁敢动手?这就是榜样!”武丹已是拔刀在手,“依大清律,抗旨不尊者,诛九族,尔等还不缴械,更待何时?”
血淋淋场景或者吓不住这些亲卫,诛九族他们或者不放在心上,但让他们害怕是——硝烟告诉他们这该是火铳之威,可谁有见过堪比开花炮的火铳?看不见火光闪动,更不知道弹丸究竟是从哪里射出来的?动则死,不动怕也难生还?迟疑中,亲卫们纷纷移动脚步,朝着阿山慢慢靠拢!
“阿山,武某与你也是旧识,看在昔日情分上,武某要劝你一句,事已至此,你觉得负隅顽抗还有意义吗?”
“老武,阿山也要问你一句,除了顽抗,你觉得阿山还有活路么?”
“阿山,你以为不动就有活路?”仿佛被遗忘了的年羹尧插口说话了,他本来就离阿山最近,近卫们一聚拢,反倒把他跟阿山圈在一处了!
脚下一蹬,人如怒豹,醋钵大的拳头狠狠的擂上阿山的面门!
可怜阿山,虽也是武将出身,这些年早被江南的花花世界掏空身子,怎堪是“打家劫舍”惯匪的对手,哎啊的几声惨乎中,早已满脸是血,更不知被打落了几颗牙齿!
近卫们傻眼了,两人滚在一起,想帮忙都要顾忌刀枪无眼,不知是谁挑头,随着一阵“仓啷”作响,纷纷丢掉了刀剑,束手就擒。
“年大人,手下留情,”眼见阿山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一动不动,年羹尧还在挥拳不断,武丹赶忙拦住,“阿山牵扯倒卖国仓储粮一案,太子已经委任左都御史法海大人为钦差,专门审理此案,此案关系重大,真要打死了,怕是死无对证!”
“还要什么钦差?”年羹尧将拳头上的血在衣襟上擦擦,“年某一人就办了!”
二零五章 心热,年某欲抢功
“年大人,这事老武可不做主!”武丹一笑,“此来本为护着魏公公,旨意传到,武某就要回京交差……”
武丹一边说,人也往后退,既打定主意做“不二之臣”,江南事大事小,“热闹”都是太子的,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况且,刚才那火铳声响,震住了阿山的近卫不假,他一样不知道谁开的枪。由此可见,太子即便派自己前来也是不信任是的,往更坏处想想,若自己跟阿山有点什么关联暧昧,怕是……得,既是相看两厌,他自然是不愿也不敢趟浑水!
他要走,年羹尧如何肯放?马上相逢无纸笔,还知道但凭片语报平安呢,早就忧心京城,如今有人上门解惑,一肚子疑问要不问个明白,他能悔断肠子!
“武大人,年某只听说过八百加急传旨,可没讲过八百里加急回京的!”年羹尧呵呵笑着,拉住武丹的胳膊,“西征之时,在下可是承了您的大人情的,这辈子都没齿难忘!往日没机会登门拜访也就罢了,今日既有缘相见,你总得给在下一个报恩的机会吧?”
“武大人无论如何都要赏脸!”
年羹尧嘴里说的“人情”也不是空穴来风,当初西征,年羹尧悍然斩杀葛礼,消息传到康熙行辕,武丹就在皇上身边,随口说了一句“年羹尧当斩,葛礼更该诛三族!”
武丹说这话的时候绝跟年羹尧没半点牵连。
在他看来,斩年羹尧,头悬国门是为以下犯上者戒,从四品的游击敢杀从一品的巡抚,不“杀”都算助长风气!而葛礼更是该死,知道皇上在军中挨饿呢,敢不抓紧就是大不敬,真要让皇上或大军因为粮草有点闪失,说你通敌诛牵九族都不为过!
皇上有没有听武丹的谏议不得而知,但最后的处置却是年羹尧官进三级,葛礼死了白死!
消息想必是传旨太监随后说出去的,可武丹既没当这是人情,也不怕年羹尧记恨。倒是年羹尧自到了四川任上,逢年过节就没少往武丹府上送东西,什么蜀锦天麻,银丝竹炭之类的,看似寻常身价价钱却是不菲,十年如一日!
武丹人虽耿直却也不是实心的木疙瘩,知道糖瓜上供的目的是上天言好事,虽不曾为他真做什么,但足以堪透这位的功利心了。<>
如今被旧事重提,加上从一品的提督在他这正三品的一等侍卫面前,一口一个在下,他也委实再难拒人千里,哈哈一笑,反手拉住年羹尧,用力一握,“你这年亮工!难怪有人说你是老年糕,遇敌死战不退,缠起人来也一点不差!来来来,老武给你介绍一位宫中新贵,魏珠儿魏公公,在太子身边正得用!”
话不在多,点头为止,年羹尧一笑算是承情,正思量该跟这魏珠儿如何叙礼,魏珠儿早就笑眯眯的拱手了,“咱家魏珠儿见过年军门!适才多谢年大人相救――”抢前一步,竟要打千!
打千当然是做样子,毕竟是传旨的天使呢,虽不算代行君事的钦差,却也是太子的脸面,只是这魏珠儿久在宫中历练,早就成了人精,笑脸相迎,一来是落了顺水的人情,二来,刚才他被阿山逼住,腿子可是软的呢!
“魏公公不可!”奴随主大的道理年羹尧一样懂,如何肯让他给自己行礼,赶忙拉住,“都是年某思虑不周,没想到那阿山竟如此丧心病狂,倒是魏公公年纪虽小却临危不乱,年某在你这个年纪怕是没您这份胆色呢!年某回奏之时,必有魏公公厚重一笔!”
花花轿子人抬人,愿望达成,魏珠儿自是眉开眼笑,凑趣道:“咱家愧领啊,倒是年军门刚才的雄姿英发让咱家大开眼界,少时钦差一到,审透盗卖国仓储粮一案,年军门又是头功呢!”
“钦差?”求啥来啥呢,年羹尧正待细问,看武丹似笑非笑,又是一拍脑门,“年某糊涂,两位,此处不是叙话的所在,待年某稍做安排,再与两位举杯同乐!”
“亮工自便,”武丹算是传旨的老人了,如何不懂年羹尧嘴里的“安排”,想魏珠儿既是头回办差自然不愿挡人财路,念及旧情忍不住提醒,“太子在澹宁居执意杖责诸位皇子时,曾讲过一句为‘臣守分’……”
“多谢武大人提醒!”
年羹尧一拱手,迈步出门。
锣鼓有听点儿的,也有听音儿的。武丹却不知他无意的几句话早让年羹尧热血沸腾,皇上昏迷,太子亲政!亲政之前还有“执意”杖责诸皇子,他在谁的面前才需“执意”?
亲政,头一件就是以“盗卖国仓储粮”的嫌疑擒拿两江总督,还要派钦差审案,这是干什么?说好听点是在江南、在天下书写浓墨重彩,给皇上、给天下万民做出个样儿!说难听点就是抢班夺权!就是排除异己!
莫说有岳子风一节,就算没有,太子要拿他阿山开刀,他也死定了!
背弃四爷转投太孙,年羹尧再也没了他选,既然太孙没长成,效忠太子就是效忠太孙呢!作为亲信,将太子的谋划坐实才是“守分”!他年某焉敢又如何不能分一杯羹?
几声号令,四川绿营登时沸腾起来!
江夏一役,二百零三名袍泽身亡,都是一块扛过枪,一块嫖过*,一块分过赃的好兄弟,军门之恨,四川绿营感同身受!而一路“被”押送进京,也没少受那些江南绿营兵的委屈,如今风云翻转,他们焉能放过天赐的公报私仇的机会?
江南绿营兵们则傻了眼,一样是战友,且曰无衣,与子同袍,且曰无衣,与子同仇。想比川军他们的兄弟死伤更多,得幸做押送,自然没少干趁天黑拖人进阴影的勾当,虽不曾杀伤人命,可拳拳到肉也算泄愤!
一瞬眼的工夫,总督被拿,他们也成阶下囚,一脚天一脚地的人生际遇中,少不得就有莽撞的去摸刀子,随后他被乱刀砍死――他娘的,那帮匪兵分明是早等着呢!
等到垂头丧气的被赶至一间空屋,如塞鸭子一样挤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唯一的奢望就是――这帮混蛋千万别放火!
刚刚还颐使喝气的两江总督阿山,赤条条绑立在一根木柱上,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几片破渔网将他整个裹住,因为崩的紧,孔洞中挤出一片片白腻的皮肉。几把锋利的短刀就插在木柱上,寒刃沁凉,阿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年羹尧,本督是钦犯,你敢私设公堂,本督要到太子面前去告你!”阿山扯着脖子直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如何不害怕?
“呵呵,”年羹尧阴阴一笑,没有理他却转向一干手下,“弟兄们,爷带着你们千里奔袭,杀人放火,无非是想送大家一场富贵,可没成想会遇上了阿山这个王八蛋,爷现在告诉你们,因为这王八蛋,钱,没了!”
“钱没了,你们回去怎么跟自己的父母妻子交代?告诉他们,七天从成都赶到江南,逛了一圈顺带丢了些兄弟就回来了吗?爷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年羹尧左右横扫,声音猛地拔高,“但爷,憋屈!”
“憋屈怎么办?”年羹尧一指木柱上的阿山,“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恶气出了,兄弟们的富贵还要着落在他身上!”
“爷不妨告诉你们,爷来江南,就因为这王八蛋跟江夏镇一窝儿把京城九大粮仓的粮食卖光了,一身白肉就是海样的银子喂出来的,人是抓住了,可朝廷派的钦差正在路上呢,天大的功劳要不要看着别人拿走,爷不多说,爷,现在要去喝酒!”
不说,因为不用说,有追查“盗卖国仓储粮”做借口,有因为“岳御史遇害”的义愤填膺做掩护,公报私仇还能满足功利之心,太合乎他手下人的心意了!
合乎心意,更不缺手段,但凡做强盗的,没有一个不是多面手!
你想啊,行动初要有计划,下手前要有侦查,遇反抗要有勇力,隐匿钱财的要逼供,劫了财色要会遮掩,而销赃,更是技术活!
有这样一群属下,故旧有待,年某当浮三大白!
第二零六章 头疼怨多嘴,烦自强出头
酒敬三巡,菜品五味,佐以京城琐事,宾主尽欢颜。
正当年羹尧为法海一言而赞,中军官蹬蹬蹬闯进来,打千跪地,“军门——”
“没看见爷在陪着贵客吗?没规矩的东西,一会儿去自领军棍,”年羹尧眼中的喜悦一闪而逝,板着脸骂一句才道:“说吧,什么事?”
“阿山请军门去一趟!”中军官的头扎的更低,“他说有机密事要禀报大人!”
“机密事?”年羹尧轻蔑的嗤笑,“告诉他,爷跟死囚没什么可说的!”若无其事的重又端起酒杯,“武老哥,魏兄弟,来,为法海大人贺,好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武丹笑而相迎,魏珠儿却是打着舌头说话了,“年兄,要兄弟说,不妨去见见,虽说太子殿下派了钦差审案,可谁也拦不住阿山主动跟哥哥说点什么,是吧?”嘎嘎笑中,一个酒嗝打上来,“呃——要说咱们这些奴才谁不是为太子殿下尽忠?”
虽是人精,却终归缺了跟地方打交道的历练,被年羹尧又哄又拍又激,三大杯下腹,早就喝的二麻二麻的,否则他哪敢跟年羹尧称兄道弟,眼下酒精上脑又胡乱出主意?倒是年羹尧乐得借坡下驴,“兄弟说的有理!”看一眼武丹,“武老哥,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
“老年啊,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乱臣贼子,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武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免得我吃几杯酒一记窝心脚踹死他!”
三番两次的推拒,主动送功劳都不要,年羹尧懒得再去热脸贴冷屁股,既已经交好了魏珠儿这个太子近人,他何必再去烧武丹的冷灶不是?
信任总是相互的,尤以军中为甚!
年羹尧对这些属下有信心,这帮子“匪兵”也确实没让他们的军门失望。
知道阿山是最值钱的“肉票”,暂时没动他,对他那些亲卫可没什么客气的,就在阿山的旁边重新竖起一个木柱,拉过一个结结实实的捆住了,从自家队伍里选出一个孔武有力的兄弟,轮着连枷从脚往上砸,带着倒刺的锤头连砸带扯,一下下去,哀嚎就震野,没到腰间,人就断气!
故意再选貌似硬汉的第二个,绑在一起,并排着砸,让你们骨肉相连,不负好兄弟!
奢靡足以泡软骨有,何况如此残暴,胆寒之下就算自家老娘偷人都敢说,何况阿山总督那点破事而?
这厢有问有答,阿山则跳脚大骂这些白眼狼,嘎嘎坏笑的川匪们又有了歹毒招数,逼着这些招供者用短刀去割阿山的肉,有道是:仇大莫过扒皮剖骨,界限划清到不共戴天了,无需再逼迫,近卫们主动要再招供一回!
背叛无底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把阿山整死,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只可惜,阿山没给他们机会,自知大势已去,一咬牙一跺脚,招了:盗卖国仓储粮是真,这事儿江南官员过半有牵连,京中还有人做照应。但这事儿却不是阿山开头儿,更不是他全盘运作。
他只负责运粮卖粮事,就连这都是张鹏翮大人交代的,而去年回京述职,他还与芜湖知府一起将年底的收益送到了范承勋大人的家中!
他竹筒倒豆子,匪兵们紧跟着就追问了,张鹏翮是谁?范承勋是谁?芜湖知府又是谁?
“张鹏翮,上任两江总督,现今任河道总督,皇上亲赞‘天下廉吏,无出其右’!”
“范承勋,隔任两江总督,现今为兵部汉尚书,我大清官制缔造者范文程公三公子!”
“芜湖知府王天恩,宫中密嫔之生父,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裪、十八阿哥胤礼的外祖——”
阿山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随后被一团破布死死的堵住了嘴巴!
胡说必定是招人恨,可他娘的更怕他没有胡说!
河道总督,还是被皇上亲赞的“廉吏”,在你嘴里变成大贪官,若属实,你是说这张鹏翮狡猾呢?还是说皇上瞎眼呢?既当兵吃粮,哪个不知兵部尚书?这官就够大了,你还扯出什么范文程的爹来?“官制缔造者”?难不成这官都是给他当的?还有三位皇子的外祖?
军门要把你这供状交上去,不是逼着太子杀人灭口?咱们要把这供状交给军门,不也是逼着军门灭口吗?
“大富贵”,“险求”至此?便是匪兵也由不得要打退堂鼓。可不报?真的不甘心啊!
中军官硬着头皮去通报,临行也有说法,若军门为难却不得不杀人,活着的兄弟必为兄弟们的父母养老送终!
他们都知道这事是“弄险”,何况魏珠儿与年羹尧?
适才的酒宴上,年羹尧虽旁敲侧击问君事,但吹拍之间,魏珠儿的前途无量,必是对应太子的大展宏图,而后才有奴才们的附之骥尾,语不需详意不需透,太子以此巨案做惊艳亮相是共识!
这一听案涉王知府,密嫔的生父,魏珠儿的脑袋嗡的一下,酒意随着浑身冷汗散了大半!
他怎么敢忘太子那天扛着烈日去御花园?匆匆去匆匆又回,园中之人却是密嫔,而艳绝后宫的密嫔是被贴身宫女扶着离开的!“扶着”,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的俩字!是久做牵牛织女终得七夕会,猴儿急被情伤?还是相见恨晚,多情却被无情恼,恼羞成怒?
这不是魏珠儿八卦,而是品量贴身近侍在主子心中的位置。只在花红选缠绕,那叫摆设,万事不避才叫亲信!
不管是哪种猜测,太子在魏珠儿的心里已定位成“痴男”角色,虽不敢想太子天大的布局只为密嫔,如烽火戏诸侯一样做“情种”,但他该怎么做?
立即回京以报太子么?若正中下怀,抓王知府自然也就成了“胁迫”之举,成了逼着密嫔做“怨女”!真要那天人家好到蜜里调油,瓦片打滚秋后算账,自己这个为虎作伥的还不得头一个挨刀?
若不是,或者说即便就是,但太子心怀天下不徇私情,怨懑之下的迁怒里,自己不还是出气筒?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冤啊!
为难的是装作不知道都不行,若太子本就在等消息,即便是搂草打兔子,知情不报你算什么狗屁亲信?
头疼只为多一嘴,事到临头懊悔迟!
至于年羹尧——首先说,他真没把密嫔放在心上,太子能杖责成年皇子,未成年的又算个屁?
其次,敢拿阿山,江南所有官员他一样不在乎,从一品的四川提督呢,京城照应者也可以不在乎,可一个河道总督张鹏翮就足以跟自己扳手腕了,何必再加上范承勋?
顶头上司不说,更哪堪范文程范公!
居朝为官,当学范文程,这跟生子当如孙仲谋一样,这是满朝官员都知道的一句话!
辅佐太祖、太宗、世祖三代皇帝,太祖之时,“廷议首推文程”“宣谕各国敕书,皆出其手”,连部院官制都是人家一手制定的!到世祖即位摄政王监国,进军中原是他的提议,入关后招降是他出面!定了江山,税收之制是范文程定数,重开乡试、会试是范文程谏言。到他解职,世祖的红批“暂令解任”不说,更遣画工画其像,“藏之内府、不时观览”。去世,当今皇上亲撰祭文。
就是这么一位功勋卓著的大人,长子死于征明之役,次子三藩乱时为耿精忠所杀,临了还留下一句“下官在下面等着王爷”,视死如归!如今整个范家只剩下三子范承勋,若阿山所言为真,坐实了罪名,朝廷必诛范家满门!
真要断了范大人的根苗,人言可畏,自己如何在朝堂立足?
本以为是肥肉,谁知却是炭火,拿在手里都烫手,如何吞进嘴?本以为能雨露均沾,却不想倾盆之势足以溃坝,本想钓鱼,却是一只巨型老鳖,无从下手更要把自己带进烂泥!
头疼的年羹尧还真想杀人,包括手下这帮“能人”,要他娘的不是你们问出来,爷何必左右为难?包括刚才一个一个唤着,至今还在臂弯发抖的“兄弟”,包括那位正义感颇强的武老哥!反正阿山早动过杀心,正好推到阿山头上!
连番灭口,哪怕阿山再胡说也当疯狗乱咬,至于这虱子袄、头疼箍就交给法海吧,反正他早说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可他又不敢,接旨时天外飞仙的一声火铳响,不光让武丹寒心,也震慑了年羹尧!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躲在暗处,其实也不需要人多,只要一个就足够,争“功”反成“过”?
烦恼皆因强出头啊!
第二零七章 泄愤得外财,如流水
“年大哥,不,年军门——”
看年羹尧逐渐变为铁黑的脸色,魏珠儿觉得心底发寒,哪儿还敢平辈论交,强压着恐惧小意问道:“军门,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年羹尧咬牙切齿,“走,咱们兄弟一起去瞧瞧,看阿山那王八蛋还能怎么丧心病狂?”
阿山依旧在木桩子捆着,胸腹之间多了几片血肉模糊,鲜血溅染在脸上,给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孔添了几分狰狞,远远的看二人被簇拥着过来,哈哈一阵狂笑,“年羹尧,你这贪心不怕死的王八蛋,爷招了,爷全招了,你他娘的去查啊?你是汉子,你去查啊!”
“吓死你个王八蛋!”
“你他娘的就跟你身边那阴人一样,都是没卵子的阉货……哈哈,一对没卵子的,一对阉货!哈哈……”
阿山骂的痛快,笑的也快意,就仿佛他不是被绑在柱子上,而是端坐自己的总督大堂。张鹏翮就是白虎镇节木,范文程就是王命旗牌,就像当初张鹏翮跟他提起此事,他确信,正人君子面对功利心与投鼠忌器的组合,就像粘在蛛网上的蝴蝶,连博弈的机会都没有,就败下阵来!
自己如此,他不信年羹尧能有二样,想踩着爷立功?吓死你吧!可他忘了,他这只是在预设立场,同一件事若换了环境换了对象,往往会有不同的结果!
当初他与张鹏翮是当面锣对面鼓,掐着脖子问应不应,根本没有躲闪或腾挪的余地。可年羹尧却不同,他是要抢功,抢不到,虽有遗憾却不该算损失,只不过因为年某炽烈的功利心才被放大成憋屈!
在人屋檐下,低头该是觉悟,偏偏还要去招惹,搁今天的话说,不是找抽么?
“你年爷真是吓死了!”羞恼的年羹尧被这几句话重又激起了匪性,狞笑一声,“来啊,取盐水,爷亲自给阿山总督清洗伤口!”
“你敢——”阿山睚眦欲裂的一声吼,连声音都变了调!皮鞭蘸盐水抽人都算折磨,用这玩意洗伤口?存心要疼死人么?
然敢或不敢已经不是阿山能左右的,当一盆温盐水被匪兵们端过来,当火烧火燎的疼痛像虫子样钻进心里,他能做的只有两件事,惨叫,更大声的惨叫!
即便叫破喉咙,血丝如沫喷出嘴角,即便绳索勒进皮肉,盐水混着鲜血把人染成血葫芦,即便魏珠儿被灰白的伤口吓得脸色发灰,浑身战抖,年羹尧也没有丝毫的怜悯,反倒颇有兴趣的去欣赏阿山的新技能——只需要一个眼神,哪怕没有动手,被注视处的小块肌肉,就能如骡马等牲口样哆嗦!
年羹尧不知道现代解剖学解释叫神经元电解质紊乱导致肌肉震颤,但他还是以伪研究者的心态一刀划下去,鲜血模糊看不出端倪,而后又是盐水——阿山触电样哆嗦两下,再也没了声息!
“年军门,他,他不是死了吧?”魏珠儿的声音也跟着哆嗦。
“兄弟,一看你就没经过战阵,”年羹尧若无其事的拍拍手,“若死,总有努力的一挺,随后整个身子就慢慢变硬,那就是常说的垂死挣扎,像他这样——”一指烂泥样瘫软,全凭绳索挂在木柱上的阿山,“这叫晕!”
“泼醒他!”
冷水浇头,激醒了人也冲淡了盐渍,阿山只觉得浑身发麻,无神的眼眸看看年羹尧,嘴里只剩微弱的喃喃,“杀了我,杀了我吧——”
“你说什么?爷听不见!”年羹尧故意俯身低头装作倾听,挺起腰却是一声阴笑,“兔崽子们,还不把你们私藏的蜂蜜拿过来,没瞧见咱们阿山总督的嗓子都哑了吗?”
蜂蜜调水去火护咽,这连魏珠儿都知道,可方才还凶神恶煞样折磨,眨眼间“善行”就从天降?可蜂蜜?没听说这玩意是军需啊?
这正当诧异,就见几名兵士从围观群里讪笑着走出来,从怀里摸出或大或小的瓷瓶……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帮人一路被江南兵欺负,早就琢磨着怎么报复,年羹尧从前几晚的叫骂中就能听出古怪来!
蜂巢有蜜,给阿山治嗓子却是抹在脚趾上,难不成是杀猪杀屁股,各有各法?
正当魏珠儿重陷疑惑,就听年羹尧道:“兄弟,哥哥在四川最爱的一道菜就叫蜂蜜煨熊掌,蜂蜜屠宰熊掌上,小火煨上三天三夜,甜香能透进骨头里,偶尔一回掉了块骨头在地上,你猜怎么着?来了一群黑蚂蚁,生生把那骨头分成渣子吃干净了——”一边说一边在地上巡梭,“瞧,就是这种黑头的大蚂蚁——”
“就这小黑蚂蚁就能把骨头分成渣子?”魏珠儿本来还好奇呢,心里猛地一惊,一指阿山的脚丫子,“那不是——”
原来,原来脚上抹蜂蜜原来是为了召蚂蚁!
想想一个大活人生看着自己的脚被蚂蚁一点点吃掉,这将是何等惨剧?再看阿山被水冲的灰白皮肉,嗓子里一阵干呕险些又吐出来!
阿山就在咫尺之间,他一样把年某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再抬头,眼中却只剩下祈求,没错,是祈求,抵抗也好顽强也罢,总有一个临界点,当阿山最后的倚仗被击穿,他彻底屈服了,嘶哑道:“年羹尧,爷认栽行不行?你还想知道什么?爷都告诉你——”
“别介!你肚里那点牛黄马宝还是留给钦差大人吧,年某一点都不想知道!也省的被吓死不是?”年羹尧嘎嘎笑着凑到阿山耳边,“实话告诉你,你年爷这些年做惯了杀人劫财的买卖,头一遭却栽在你江南,五万两黄金该是爷的,到现在什么都没了,爷还搭进了二百零三个兄弟……”
“本该无本万利的买卖却折了老本,连捎带的功劳都不敢分,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你年爷现在就想狠狠折磨你,为了那些兄弟,也为了爷自己!”
“别急,蚂蚁吃完了你的脚丫子,爷还有的是招数对付你,你,就慢慢的享受吧,爷保证,钦差到来之前,你,死不了!”
为折磨而折磨,自己怎么会碰上这样的变态,阿山快要哭了,猛地想到年羹尧说的“折老本”,一声哭号,“我给你钱,我给你钱行不行?求你了……”
“给钱?呵呵,”年羹尧嗤笑两声,“你当年爷是傻子么?以你这样的王八蛋软骨头,怕是一两银子都要记在账本上吧?爷前脚收了,后脚就跟你去做陪葬?又或千里去你的两江总督府,众目睽睽之下去抄家?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吧!”
“不是,不是!”阿山的脑袋晃得像是拨浪鼓,为了免受折磨,他痛快儿的说出了最后的秘密,“阿某的确留着心眼呢,但每年总有截留,就在我的马鞍里缝着呢,除了东珠就是银票,不光有两江任上的,还有前几任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更不敢叫任何人知道,你年督也不用去江南——”
“哈哈哈哈,”年羹尧一阵大笑,“你个王八蛋,谁他娘的选你做搭档算是瞎了眼!”
马鞍很快被取来,就是朝廷的通用样式,朱红“四块玉”的鞍桥,两边垂着牛皮的鞍韂,看样子已经用了几年,牛皮上的铜条与镶钉都磨得锃亮,只是提起来稍重一些。若不是阿山自己招出来,任谁都不会多看一眼!如此,即便阿山某日解任,跨马而去,谁又会怀疑?在场诸位不得不对阿山的藏钱有数道一声佩服!
小刀刚挑鞍韂的缝线,一颗鸽卵大小的东珠已经滚了出来,年羹尧赶忙喝止了手下人,“魏兄弟,哥哥与你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是为“辛秘”。既然阿山所言非虚,必当谨记财不外露的原则!
当二人择一密处拆出三百余万两的龙头票、四万多两的金票、几十颗东珠外带一小堆不知什么玩意的硬亮石头,魏珠儿的嗓子眼也是一阵阵发干,这时候的他早忘了阿山的惨状,使劲吞了一口吐沫,双眼放光的盯视着年羹尧,“年大哥,这些钱——”
既是借一步,他何尝不想提醒一下“年大哥”该对自己表示一下呢?
“兄弟,你瞧哥哥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么?”年羹尧手指一划,“不义之财如流水,分了它!”
钱财轮转还真是流水呢,只不过水之势下,钱之势上,势强!
第二零八章 相交有道,当头棒喝
“这么多?”
看年羹尧随意将十余颗东珠连带百万龙头票扒拉到一边,魏珠儿很是吃惊年羹尧的“手笔”,几乎是三分之一,太狠了一点吧?
“这是给太子殿下的!”年羹尧随手又是一划,剩余部分楚河汉界,曲径分明,“这是咱们兄弟的,一人一份!”
三分之一已骇人,冷不丁的又翻倍,魏珠儿忽的跳起来,瞠目结舌良久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也,这也太多了!”
“多么?可哥哥不觉得,”年羹尧抓起一叠银票,翻书一样搓两下,“千里求官只为财是千古名言,没钱,谁帮你说话?谁帮你办差?外边那些人又凭什么随着哥哥出生入死?”叹口气道:“江夏一役,弟兄们战死的二百余口,每人五千两就是一百万,再加上活着的呢?”银票被随意一丢,“再多,也不过是千金也散尽!”
“那,那兄弟不要了——”魏珠儿极其留恋的看一眼桌上的银票东珠,咬牙往年羹尧身前一推,“这,就当小弟交了年军门这个哥哥!”
“果然是好兄弟!”年羹尧抚掌而笑,“可是兄弟,你要不拿,哥哥怎么敢当你是兄弟!”
这还真是实话呢,所谓朋比为奸,说的就是趋利之人常为朋比,同其私才有同其仇!钱不外手,魏珠儿心里踏实不少,但新的不安又来,“可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
年羹尧又笑,心说刚才你送给我可没这么多顾虑,往自己嘴里送才想烫不烫么?但既为交好,他自然不会在“疖子长别人脸上”多做纠缠,拍拍魏珠儿的肩膀,悉心解释道:“余下这些,哥哥会着人重新装回马鞍,兄弟回京直接送太子殿下,必定是大功一件!”
“你想啊,太子初理朝政,哪哪都需要钱,即便夺了恭亲王的买卖,随便动用也难免得落人口实,能神不知鬼不觉入账百万,殿下只会高兴!”年羹尧呵呵一笑,“就算阿山真敢说出来,别人敢信么?他只能死的更快!”
“到时候兄弟高升,才有咱们兄弟的相互守望啊!”
一番讲解滴水不漏,魏珠儿的担心抛向爪哇国,双膝跪地砰砰几个响头,“小弟多谢大哥提携,他日兄弟出头,但凭哥哥吩咐!”
儒家讲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知至而后意诚。而这哥俩,直接从格物变成了意诚。还是那种不交心却胜似换命的,是否荒谬且不纠缠,但回京城。
通州,本就有大小河流十三条,条条若游龙盘旋城内,更作为千里运河的尽头,自开漕节之后,河岸之上船桅如蒿,商贾如梭,热闹非凡。
通州最高处为燃灯舍利塔,就在潞河与运河交汇处数百米,塔下有佑圣教寺,自古便是燃灯古佛的道场。据《妙法莲华经》记载:佛祖还是善慧童子时,这位已经是佛陀,一日两人同行于路上,善慧童子发现前面有一滩污水,担心污水脏了佛的双脚,就扑在地上,还用自己的头发铺在污水上,等燃灯佛从头发上走过去。
燃灯佛看善慧童子这种布髪掩泥的情景,就授记说:善男子,汝于来世,当得作佛,号释迦牟尼!
无量劫后,释迦做佛陀,尊燃灯佛等七佛为过去佛,以弥勒为未来佛。如今许多庙宇的大雄宝殿中燃灯佛居左、释迦佛居中,米勒佛在右,便是代表过去、现在、未来三世。
康熙十八年,京城大地震,寺院后砖塔倾倒,发现一颗佛牙与数百粒舍利,寺内早有实录记载塔内藏燃灯佛之遗蜕,有此为证更是惊动朝廷。康熙亲自下旨,就在原址上重修八角十三层密檐实心塔并扩建古寺。
燃灯塔有须弥座,各面以精美砖雕镶嵌,雕佛像104尊,每椽悬铜铃一枚,共2232枚,上刻供养者之名。康熙三十五年,塔顶无端生出一颗榆树,几年间已是枝繁叶茂,浓荫如华盖,塔上生树本就惊奇,联系佛经所载,信徒皆以为神异。
八月二十二日,为燃灯古佛之圣诞之日,佑圣教寺本欲大开七日水陆道场,因头天晚上宛平永定河之水导入潞河,水漫家园之危顿解,信徒皆以为佛佑,整把的香烧出明火来,更像是纵火之人,头一日便生生烧化铜炉,若不是现场正好有几位贵人,指挥侍卫伴当们抢救得力,本是祈福的道场险些成了灾难。
如今道场虽散,烟雾之气犹存,身穿簇新僧袍的小和尚们忙忙碌碌的正在清扫,远远瞥见几位贵人过来,赶紧避让,口宣佛号。
几位贵人的确也没亏了“贵”字,庄亲王博果铎居中,左右分别是睿亲王苏尔发,肃亲王丹臻。庄亲王与睿亲王居都已年过五旬,却是苍发黑须丝毫看不出老态,一身团花的锦袍压边绣着万字不到头,看上去就像是寻常的富家翁。倒是正值壮年的肃亲王丹臻,因为随政噶尔丹被箭伤了肺部,早早的佝偻了身子不说,还时不时的咳嗽几声,一身青布长衫衬着苍白的脸面,就像那些习惯长期浸淫于阴谋诡计中的狗头军师。
这三位后边,克勤贝勒噶尔汉与裕亲王世子保泰皆做士子打扮,一左一右扶着已近六旬的信贝勒董额,说说笑笑,就如陪着家中老人的孩子。
侍卫伴当们簇拥着六人,一路来到韦陀菩萨像前,待主子们纷纷取了素香,便远远的散开,隐隐便将此处变成了隔密所在。
六人是庙中常客,自然识的礼佛敬香的规矩,于油灯处点燃三炷香,手腕轻晃熄了明火,恭恭敬敬插于香炉中,第一枝香于中,是为供养佛,觉而不迷。第二枝在右,为供养法,正而不邪,第三枝在左,是为供养僧,净而不染。
肃立合掌,恭敬礼佛之后,三位亲王相互对了对眼色,庄亲王一笑开口,“保泰世子,你随我等礼佛七日,更曾瞻仰佛舍利,勉强也算半个信徒,你可知这寺中缘何有韦陀菩萨之像?”
“您老这回可难不住我!”保泰一笑,“有佛以来,原本托钵露宿,相传韦陀菩萨转世之中,为将军,为宰相,造亭接众,建庙驻僧,又传佛祖入涅时,遗骨被邪魔抢走,是韦陀菩萨奋力追回,此后便尊为驱魔护法的天神。”
“世子果然用了些功夫!”庄亲王捻须颔首,“世子可知韦陀又为何建于弥勒身后?”
“这个么?”
保泰歪头看看,还真是呢,正面是笑弥勒背面就是这位英武菩萨,再想曾见过的小庙中,即便没弥勒也都有韦陀像,即便是护法之意,可目光炯炯盯着大殿,难不成还担心佛祖被抢?知道这种亵渎玩笑开不得,拱手道:“小侄愚钝,还请庄亲王解惑!”
“呵呵,世子想必是猜到了却不敢说,”庄亲王也是人老成精的,猜到了保泰的念头却不点破,淡笑道:“韦陀菩萨正对大殿原本就是监管寺院之意,他与弥勒合在一起就像就像那些儒生们常说的外圣内王,礼请方丈、班首也都要在韦陀菩萨面前产生。另外还有一桩秘密——”
“韦陀杵若是抗在肩上,这寺庙便收容十方之众,云游僧人可在此留住三天,韦陀杵若是平端手中,只能留住一天,若杵在地上,便表示寺庙不便招待外人……世子不妨看看,这佑圣教寺的韦陀杵在何方啊?”
身前的菩萨像韦陀杵在肩,保泰上香时早就看的清清楚楚,还让再看,保泰想不透其中究竟有什么玄虚,怔神间,庄亲王语声幽幽,“保泰世子,十方之门大开,皈依否?”
“皈依否?”
语声虽轻,却如黄钟大吕,看看周围几位王爷贝勒的笑意,保泰整个人如当头棒喝般醍醐灌顶,眼泪随即落了下来,自己跟那些屁孩子相交莫逆为的什么,丢下在太孙府的福晋来通州为的什么?不就是今天吗!
可他显然忘了,既然这些老狐狸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意,为什么选在今天才说呢?
第二零九章 幸福突来,同做议政谋
事实上,即便有人提醒,保泰想必会跟对付席尔达一样——拖你去放风筝,还要专找石子路,磨掉你半边身子,让你知道什么叫含血之恨!
恨,不仅因为夺妻,且不说以乾清宫那把椅子为努力方向,就算世袭亲王位也是妻妾成群,多了,如何能在乎?恨,还因为被看破心思,装傻充愣的骗过了皇上,却在一向瞧不起的太子面前翻了船,偷鸡不成蚀把米首先是羞辱智商!
恨之所以说“含血”,自然是无奈之下的逆气所伤!
真的,从回禀裕亲王,说石玉钏留在太孙府是为照顾太孙,保泰已经准备把苦水吞进肚里!可问题是,他成大事不拘小节了,太子会善罢甘休么?悉数这三十年,上有父皇压迫,下有兄弟们踢脚,明枪暗箭吭气憋火,又装孙子又当王八都不得出头,冷不丁发现——还有“不相干的”攥着拳头要抄后路呢?
尼玛!谁都要欺负一下么?
夺妻肯定是羞辱,羞辱的背后是气急之下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来惩罚才算“最”残酷,才解气!钢刀于顶,之所以悬而未决,是因为太子刚刚亲政,他还没腾出手呢,以他的小心眼儿,不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才怪呢!
当初与那些“世子”们相交,是徐徐图大计,此刻山穷水尽,独行夜路想找伴儿之时,“阿玛们”要敞开怀抱,哪怕是剜却心头肉,只要能医得眼前疮,也行!
保泰纳头便拜,却不再是常规的打千而是双膝跪地,“侄儿参见庄亲王叔叔!”
“不敢,不敢!”庄亲王赶忙侧身,口中更是连连推拒,待到双手将保泰搀起来,方转头对其余几位笑道:“保泰世子得韦陀菩萨点化终于修的正果,来来来,诸位议政王们,都随老夫参见爱新觉罗嫡血正脉!”
“这,这,如何使得?”
看着身前跪倒的五位铁帽子,保泰的鼻子一酸,眼泪都下来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的脑袋都是晕晕的,原来,不仅是自己在想着重复旧制,吾道不孤!原来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便是阿玛推让了皇位,但“正果”“嫡血”还是自己,自己还是议政的核心!
良久之后,鼻子一酸,泪水如散落珠帘,哽咽道:“诸位叔伯兄弟,快快请起!”
“世子这是喜极而泣,还是嫌弃我等没有早些表明心意?”白发苍苍的信贝勒董额呵呵一笑,“这可不能怪老夫,这可都是肃亲王的谋断呢!”
“你这老货,真是越老越没出息,几十年的兄弟随口就被里卖了!”肃亲王丹臻一声笑骂,少不得又咳嗽几声,“这些天世子过得苦,本王自然知道,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苦心志,乏其身,只为增益不能!”
“裕王与皇上兄弟情深,世子的福晋与太子妃还是姐妹,干涉孝道又有枕头风,即便略知世子心意,可重复议政大臣之制,干系诸位铁帽子王的身家性命,丹臻又焉轻下断言?”
“眼下好了,太子霸道,咱们国族最恨就是夺**女,以世子的血性定与太子分道扬镳!而既未向裕王明言,必定是如勾践一般卧薪尝胆,这正好是咱们表明心意的机会!”
肃亲王丹臻再次轻咳,“世子,小王这点谋算您不会生气吧?”
生气?晕乎乎转过神的保泰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生气?也只有这样的解释才更合情合理!唯一让他赧然的就是石玉钏,原来,那点事人家全知道啊!
“行了吧,肃王,你可莫要捡着好听的说,你怎么不把全盘的计划说出来?你看看世子会不会生气?”或者被刚才一句老货气着了,信贝勒翘着胡子一阵奸笑,“世子,想不想知道,若你到现在还没点头,庄王会怎么对你威逼利诱?”
“是么?”保泰一笑掩过窘态,“威逼送富贵,利诱达心意,我还真想听听呢!”
事实上,就算他不想听,肃亲王也要说的,此次来佑圣教寺上香,保泰只是目标之一,更主要的是“重复”谋划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关键时刻!
郭琇带着江南道御史的两个孩子在京兆尹告状,成全了佟国维的家的老四不假,但江南之事也传遍京城,而这帮老狐狸一眼就看出蹊跷:两江与京城隔着一条大运河呢,两年之内,阿山无论如何不可能织造这样的庞大网络!他真要有这样的资质,早就脱颖而出,如何还在两江蹉跎!
蹊跷反倒为推断提供了依据与标准,谁“脱颖而出”谁就有最大的嫌疑!伴着手指头一算,还真有一位,兵部汉尚书范承勋!
把阿山换成范承勋,蹊跷就成了合情合理。有其父必有其子,范文程公英武睿智,范尚书必定不差!有范公恩泽,别管两江或是京城,谁不买范尚书三分面子?
验证也简单,克勤贝勒的岳丈兼任通政使的江南织造曹寅,一封家书八百里加急寄去,回信却是一幅画,画中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鼻子下却没有嘴巴!
需知曹寅十六岁便入宫伴读,与武丹、狼曋等人都曾追随皇上谋划擒拿鳌拜,绝对的亲信之人,而今名为江宁织造,事实却是皇上控制长江以南的眼线,为了名正言顺才加上了布政使的虚衔。
如此圣眷的人物都要忌惮,都要闭嘴,足以证明网络的天大,范公的恩泽天高!但这,如何不是好事呢?
明旨拿阿山,满京城都知道有个佟红衣,太子早已摆明了车马,他就要用严查“盗卖国仓储粮,杀害江南道御史”的案子作为亲政的开门红!
可他就不想想,查明真相又该如何处理?便是证据确凿,论罪还有“八议”制度呢,亲、故、贤、能、功、贵、勤、宾,范文程公条条占就,就这一颗独苗了,你还能断根?首恶不除何以惩从犯?就算太子狠心大挥屠刀,这桩案子又会牵扯多少官员?
治大国如烹小鲜,铁铲乱挥的结果只能是自己看着都恶心的一锅烂糊糊!这“红”,注定是满头包呢!
然作为对立的一方,彼之失便是此之幸。无能太子之名必将自朝堂传至天下,而此时再抛出“霸占弟媳”的失徳,那些被太子血淋淋的屠刀吓怕的官员们,怎么敢不群起群涌?闹到慈宁宫,太子怕只能引咎……
千万不能忘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皇上昏迷、太孙昏迷,而太子执意的一顿廷杖下,成年皇子们皆昏迷,换句话说,太子有独无偶了!
太子再倒,能不能重复旧制呢?
这已经有五位铁帽子,被多了买卖的恭亲王能没有抱怨?有保泰加入,裕亲王如何能不从?这就又加上了两位皇室亲王,太后如何敢不点头?
所谓对保泰的威逼利诱说白了就是一件事:不从,嘿嘿,靠边去吧,你福晋那事儿跟太子太子无能一样传遍天下!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八王议政你为核心!
“哈哈哈,保泰何德何能,遇上这样的威逼利诱!”保泰一阵大笑,笑出了眼泪,“既是诸位叔王如此看的起保泰,保泰也少不得要给自己擦脂抹粉了!”
“太子失徳,不必提石玉钏,大可从石玉婷身上着手!”
“嗯——”铁帽子们纷纷疑惑,已死的太子妃?太子所说的“一日当月”么?
“石玉婷根本没有死,她已被太子囚禁起来,此次为太孙冲喜,遴选瓜尔佳氏女只是噱头,真正的人选却是石玉婷!”
“荒唐!”庄亲王一掌拍在身前的铜香炉上,胡子都翘了起来,猛一回身,“世子,如此混乱纲常之事,你是如何得知?”
保泰如何能对这几位讲是自己以信鸽投入太孙府,石玉钏却给了自己一封恩断义绝的书信?被抢的委屈不丢人,弃之而去才难堪!而即便奉送消息,也是知道他的心意之后希望他跟太子抖得两败俱伤,石玉钏已经名言,这俩一路货色!
苦笑一声,道:“证据么需要我给么?太孙冲喜就在这二三日,诸位叔王一起去喝杯喜酒就是,到时候盖头一掀——”
第二一零章 忘情楼开,叔侄野望
八月廿九,辛巳年,丁酉月,葵未日,财神正东,禄神居南,利开业移居。
一大早,伯伦楼的太师座主楼上已是披红挂金,周遭的绿树扎彩幔,修竹挂长灯,猩红的地毯一直从厅堂铺到汉白玉石桥上,随着胤莪的一声令下,两挂万字头的红鞭炮炸响,红纸屑漫天飞舞,飘散落在地上就如红绒布一般。
一片喧闹声中,恭亲王常宁站上了石桥栏杆,手里的白玉烟枪一晃,大声说道:“诸位老少爷们,听本王说一句,要说这福寿膏绝对是好东西,前明的会典录上就有记载,暹罗贡物,皇上皇后加起来不过300斤,非重臣不可得赐!”
“当年西征,西域苦寒外加刀枪无眼,本王跟大家伙一样,身上都留下不少的暗疾,那时候成天有杖打,号角一吹也顾不上了,可如今是太平盛世,每到阴天下雨浑身上下就有蚂蚁爬似地,就是他娘的享受这花花世界都不爽利,为这,本王没少拿鞭子教训那帮子庸医,可自从奴才们孝顺了这福寿膏,嘿,真他娘的舒坦!”
“咱们国族从立八旗那天开始,就讲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本王舒坦了,不敢忘了祖训,我那二哥如今已经大好了,就连皇上——”常宁往后一招手,“抬上来!”
早就侯着的两名壮硕的侍卫左右抬来一块遮着红稠的硬木牌匾,揭开了上面是四个斗大的楷字:“太上忘情”,有眼尖的早就发出惊呼,“这是皇上御笔——”
“没错,这就是皇兄亲笔所书,”常宁向北拱手,畅快的一笑,“本王把福寿膏献给皇兄之后,皇兄说了,用了此物,神思恍惚间便如古之圣人,言不语,众生听令,身不动,天地俯首……赐了御笔又钦点此物做了贡品!”
“如今太子亲政,更把此物泽被咱八旗的老少爷们,前几天敦郡王府中摆宴,旗里的几位老人都享受过了,究竟是什么滋味用不着本王多嘴,大家伙不妨去问问他们……”
胤莪为天降麟儿办酒席,太子亲临,上书房大臣熊赐履、张廷玉,军机大臣索额图、在京的几位世袭的一等公俱在,贺喜的礼物险些堆满了十爷府的前院。酒宴散了,还有人被请去了后宅,本以为是太子以此为契议论朝政,如今从恭王爷嘴里说出来却是另有玄虚?
疑惑的目光扫过到场的几位,豪爽的挺腰摆胯,任谁也知道什么意思,古板的似乎羞于启齿,然同流在前脸色一红,恰中了陶渊明之诗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啥也甭说了,太子亲政,头一桩就是不往国族的老少爷们,诸位,好好享受吧!”胤莪大手一挥,拉开了“忘情楼”营业的序幕!
没错,就是忘情楼!
早被**成解语花一般的扬州瘦马们,伺候着这些贵人们脱靴登塌,一番吞云吐雾之后,浑身上下无处不舒坦,更兼神思飘渺,有人忆起当日金戈铁马大杀四方,有人恍然飘飘欲仙,有人依稀见到儿孙富贵,不知不觉中一阵阵热流又涌向臊根,面前形容姣美的美人比之刚才更多了诱惑,一把拉过来压在身下,几番撕扯便开始纵送……
裂帛娇吟之声隐约,就算柳下惠来此怕也难做正人君子,而这些国族的勋贵,本就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萧归陈随间猛一低头——这福寿膏还有这等好处?十两黄金便可舒爽至此,太值了!
十两黄金,是常宁与胤莪共同商议的价格,本来还担心定价低了胤礽不满意呢,可拿到乾清宫却得了“老成”的口彩!
国族自古游猎,祖训中就有“不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的说法,在侧的索额图更拿出盐铁做例,虽是几文钱的东西却家家必须日日不断,日积月累就是天大的财富,谁若不信,就看那些扬州南京的盐商们,哪个不是富可敌国?就连唐诗都说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十两黄金,同样能让那些普通百姓望而却步,许多人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黄金,还是早早熄了念头,安心的种田吧,如此,国本不伤!
事实也果真如太子预料,十两黄金如一张筛子,络绎之人除了红黄带子大小勋贵,就是各旗之下的包衣佐领们,最不济也是京城的大买卖人。寻常去青楼吃花酒还一掷千金呢,十两黄金也就是打赏老鸨子的虚头。
忘情楼大小百余间房被瞬间填满,更有无数问明了如何“吃”法,早就迫不及待的赶回家中!逐渐隆起堆的银票,少不得让惯行商贾的想到集腋成裘的道理,更少不得羡慕嫉妒恨在胸,再瞧乐成花的胤莪与常宁,有人已经在撇嘴咯!
胤莪高兴谁都能理解,暗疾难医却早有麒麟送子,得封和硕敦郡王三代不降,更掌握为国牟利的福寿膏买卖。面前钱财如江河,湿鞋的那点就受用不尽了。倒是常宁的笑让不少人难以理解,都知道这原本是他的买卖,如今被太子巧取豪夺,也没听说有啥补偿,看他如此开怀,关心的以为是笑在脸上苦在心头,厌烦的少不得恶意猜想,这位,难不成真是贱骨头?
孰不知,人家恭亲王早就找到堤内损失堤内补的主意!
福寿膏的买卖虽被收归国有,但太子终究不是斩尽杀绝之人。他委派常宁与胤莪同办。并给他们强调了分工,胤莪为主,司职开馆售卖;常宁为辅,专职开源,并赐太子关防,以国家邮路驿站通行天下。
之所以用常宁,如此一来是征用熟手,二来也为彰显仁德,笼络嫡亲的五叔。在太子看来,福寿膏的厚利皆在售卖,只需要控制专卖权,常宁开源再广,他又能卖给谁?以伯伦楼为始,待到“缴获”自刘家百家店铺络绎开业,财源自当滚滚。
可惜,经商行贾事绝“想的”这么简单!他终究没读过《资本论》,不知道利润趋势之下的人们会有多么疯狂,以盐铁为例,历朝皆是国家专营专卖,可私盐贩子杀之不绝,斩之不断!无他,暴利耳!
这尚且还有自盐农手里收购海盐的金钱耗费与风险成本呢,可福寿膏呢?原本就是常宁门下奴才们寻找沉香木的附带品,从南边的生番寨子里夺来的,一刀两断,一分钱没花!再加上太子关防——
关防是什么?是生人勿近,太子关防更是生人勿扰,搁今天的话说既是免检又是免税!试想本该满载而来空船而回的漕运船,在两江总督的关防下都能全部掉个,何况是太子关防?有太子关防做掩护,常宁即便走私的福寿膏都是冠冕堂皇的!
无本万利!
即便常宁胆子小一点,哪怕他从两淮往京城贩运私盐,也能赚的钵满盆溢吧?关防可走天下,能做的买卖海了去,钱自然也如海!你说,常宁如何不高兴?
“老十啊,依五叔看,便是今天一日的收益怕不下三五万两黄金呢!你可以去向太子回禀好消息,顺便也可上个条陈——”常宁自矜的捻捻胡须,“咱们的户部国库,不妨就该以黄金压仓!”
“没错,五叔高见!”胤莪竖着拇指哈哈大笑,他知道这话有凑趣的成分,但未尝不能变成现实,即便一家铺子一天一万两黄金算,百家铺子一天就是百万两,十天就是千万,百天呢?
“五叔,要不咱们也在太子哥哥面前立个军立状,一年之内让国库存金超过现今的存银的数目?咱们爱新觉罗氏总不能让奴才们专美于前吧?”
“老十好志向!”常宁回送他一根拇指,“此事若成,太子必定送你一顶铁帽子,世袭罔替,只是——五叔怕就要辛苦咯!”
“若再送五叔一铁铁帽子呢?”胤莪一笑,拍手做叫板,“时不待我,本王去者——”
忘情楼依旧忘情,银票的数目依旧在增加,任谁也想不到,被钱迷花花了言的叔侄一句玩笑,却奠定了朝廷“金本位”的开始,并为弘皙发扬光大!
第二一一章 胤礽立誓,胤莪解忧
忘情楼一日之收益竟然能有三五万两黄金!
虽说占了开业的便宜,却也出乎了胤礽的意料,真像是那句老话说的:知道赚钱,却不知道这么赚钱,能赚这么多的钱!更出乎意料的是——胤莪还敢立军令状!
“一年之内国库存金超过存银数目”,一句话掷地有声!要知道哪怕是被亏空拖累的千多万两,依照当下的一兑十的比率,那也是过亿两白银,若是账目数字呢?五千万两黄金就是五亿两白银!
五亿究竟有多少,胤礽没有概念,但他知道,朝廷平定三藩,历时八年耗银近过亿两,若不是有西南的铜井、盐茶做补充,朝廷怕是经此一役就要破产!收台湾,虽是一战而胜,可二十万大军每天耗银四十万,加上迁界靖海,赈济福建、浙江、江苏三省民众,耗银达到两亿两!三次西征噶尔丹,太子筹措钱粮自然记得数目,那又是两个亿!
即便承平十几年,可皇阿玛听闻今年秋赋之后国库存银能达五千万两银子,还是痛快的赏了户部尚书马齐三眼花翎……五亿两白银,若单以前计,就算再来一场三藩乱、再收一次台湾、再来三回西征,差不多还能剩下三眼花翎呢!
幼年读史,看到汉景帝的府库中新股子牙这就骨子,堆到仓外腐烂;看到大量的铜钱多年不用,穿钱的麻绳烂了不可计数,好生羡慕,如今,原来大清也能“编绝”也能“任朽”,但咱们不是铜钱,不是谷粮,而是而是以一当万的黄金!
盛事创于己手,盖历朝历代君王,盛举只需要一年的时间,还不动刀兵、不伤民众,勋高列祖列宗,尤其是皇阿玛!
看着身前曾极度厌恶,即便留在身边也不过是没鱼虾也好,并几度厌弃的的胤莪,胤礽情难自抑,“十弟能如此想!孤,很欣慰!”
因为激动,胤礽一句欣慰都带上了咽声,连称呼都变了,“十弟但有此心便不负爱新觉罗子孙之名,二哥在此以正大光明匾为誓,十弟功成之日便是我大清第九位铁帽子王,他日配享太庙,与二哥并享香火!”
“小弟焉敢做此非份之想?”胤莪跪地叩头,以非份相推却不是客气。
需知有清一朝,祭祀先人者有两处,一为奉先殿为宗族家庙,,凡是爱新觉罗子孙,除非如老八那样除了宗籍的,不管生前如何,死后皆享受皇家的香火。二为太庙,祭祀的是先皇神主,非功高盖世者不得配享。
屈指算算,如今配享者只有三人,第一位是和硕礼烈亲王、大清唯一的古英巴图鲁代善,可谓辅佐太祖创建后金的栋梁。第二位就是皇父摄政王、墨尔根代青(聪明王)多尔衮。第三位则是辅政叔德豫亲王,灭明第一功臣多铎。伐锦州、破山海关、灭李自成、杀史可法、屠扬州八十万百姓、最终捉拿福王,断了前明最后根苗血裔!
如此等人物并列,何其荣焉!
“十弟请起!”胤礽双手搀起胤莪,遥想将来,又是一阵眼神炽烈,“先祖开创基业,为的就是我国族安居乐业,十弟助二哥了却列祖列宗夙愿,若你当不得,何人又可当得!”
“小弟定不负太子哥哥所托,为我大清千秋万代鞠躬尽瘁!”胤莪欲再拜却被胤礽拖住,口中更是赞不绝口,“好,好!古语有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兄弟携手并肩,同创万朝未有之盛事!魏珠儿,速着御膳房摆宴御花园,孤要与敦郡王同饮!”
良久却没听到应有的答应声,败兴的胤礽刚要喝骂,身侧一名把子头的小宫女赶忙跪倒,“殿下,魏珠儿魏公公去江南传旨了,还没回来——”
“瞧孤这记性!”胤礽自失一笑,摆手叫人起来却又觉得似曾相识,疑惑问道:“孤似乎是记得你,你不是侧福晋身边的么?叫,叫——”一时想不起干脆不想了,“怎么,侧福晋有事要你来么?”
侧福晋自然是李佳氏,太子移居乾清宫,女眷们却不能跟着过来,虽说太子已经以日当月结束了子妃的葬期,毕竟家不可一日无主不是?
“奴婢蕊初,确是侧福晋身边的,”小宫女虽是低眉顺眼的,说话倒是一点都不打怵,“咱们福晋怕您身边没有体己人伺候,又怕您吃不惯御膳房的饭食,才让内务府调拨了咱们姐妹十人过来,如今就在乾清宫各处伺候呢!”
“瞧瞧,瞧瞧,这就是你二嫂**出来的丫头,一口一个咱们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胤礽听的呵呵一乐,笑对胤莪,“还说什么吃不惯饭食?难不成孤这太子还管不了小小的御膳房?”
“早就知道二哥跟二嫂伉俪情深,小弟亲见同感,对二哥好生羡慕呢!”太子二哥既然将李佳氏定位为“二嫂”,胤莪自然识趣的溜须,至于太子妃早就无视一般过滤了,看着蕊初小丫头又是一笑,“小弟听家里的福晋说过,二嫂一直有飒爽英姿,今日也算见微知著啊!”
“行了,你就别跟着起哄了,”胤礽没好气道:“孤在前朝一个劲的强调‘守分’,她倒好,一个侧福晋就随随便便指挥内务府,说什么飒爽英姿,还不是端着旗主额娘的架子狐假虎威?”
太子怨懑不假,可这怨懑如何不是伉俪情深?
胤莪不傻,“额娘”一语更让他多心,皇太孙的额娘,若不是册封石玉婷在前,太子妃之位本该是人家的,以后更将是皇后,乃至将来的太后,偏好太子妃薨亡了,难不成还要在毓庆宫弄个灵柩做虎倒不塌架?
心里有了计较,行往御花园的路上就忍不住试探,“太子殿下,臣弟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太子还记得臣弟前些天提起的张德明吧?这老道号学道三百载,如今常驻白云观,臣弟想在白云观为太子妃做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会,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噢?”胤礽眼中异彩一闪而过,脚步也停了,说心里话,方才之语除了对李佳氏的宠溺还真没别的意思,但胤莪这一提么——他还真就动心了!
以他与石玉婷之间的“情谊”,对方活的每一天似乎都有添堵的成分,就算真死,除了皇阿玛给其尊荣,他都不会有半点伤心!更何况,石玉婷只是假死,棺木里面有没有尸身还是未知数呢,就算有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臭肉,留在毓庆宫,他是看一眼就多一眼的恶心!
留着不过也是掩人耳目,如今有搬走,自然是越早越好!
假作沉吟,道:“太子妃一向贤良淑德,英年香殒孤也是难舍,若真有学道三百载的大德为其做法,想必定能早登极乐天,孤应了,待禀明太后之后便移梓白云观!唔,就是如此,恰恰弘皙冲喜的日子也要到了,你一会儿便去白云观早作安排……”
一时间,两人似乎早忘了初提张德明时,一个说的是“野狐禅”,另一个斥的是“满嘴胡说”,但人心的莫测就在此,此一时,彼一时,同一人同一事,如何有利于自己就会如何罗织语言,包括这对正在斗口的女人!
斗嘴的自然是石玉婷与红娘子,上回出门遇上痴情四公子,虽嘴硬石玉婷还是乖乖的在家中躲了几天,直到重又换了妆容才又出门放风,赶巧还遇上忘情楼开张,到长龙队伍跟前一打听,竟然是卖福寿膏?
用弘皙的话说,这东西谁敢碰就合该乱棍打死,怎么能冠冕堂皇的当起坐商?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在此维持秩序?再问,竟然是太子将其收归国有,还用了一个亲王一个郡王专办!石玉婷登时就怒了,浑然忘了当初弘皙跟她讲福寿膏之害时,她的“杞人忧天”评语,“绿珠,去,一把火烧它个干净!”
“你这死人总不会是见不得别人好吧?”红娘子使劲撇嘴,对石玉婷的不屑溢于言表,“本以为没了你太子会每况愈下,到头再悔不当初,却不知人家前脚亲政后脚就找到日进斗金的买卖——”
“绿珠!”石玉婷跺脚怒嗔,“本宫说了什么时候说过假话,这福寿膏就是毒品!”
“你说没说过假话老娘不知道,可老娘知道,你是假死!”红娘子送她一对大大的白眼,棺材放在毓庆宫,皇上下旨国葬,本人却在大街上勾三搭四,这样糊弄全天下的主还好意思说不说假话?我呸!
至于什么毒品,那就更不能放火了,老娘是反贼哎,巴不得你们这些“国族”死干净好不好?
第二一二章 斗口,戏人者必被戏
一对白眼足以让石玉婷恼羞成怒,然形势比人强,哪怕炸了肺也做不到亲力亲为,事实上,莫说纵火,就连灶膛烧柴这么简单的事,她也只会被呛的满头灰,借用红娘子的说,除了八大胡同,换地方准饿死她!
赌气都硬不起,石玉婷只能把绕指柔发扬到极致,挽着红娘子的胳膊,声音甜到发腻,“好绿珠,你就帮帮我呗,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呢!”
“放手,站好!”红娘子使劲抽出自己的胳膊,她可不敢像石玉婷一样率性。
俩人今天出门,她依旧是面皮发黄的长随打扮,石玉婷的装扮则是妖娆少妇,扭着腰肢走在街上已经不似良家妇女,招路人侧目。还伤风败俗的跟自己拉扯——她不要脸,红娘子还不想被误会成拐带主母的刁奴呢!
紧走扯开安全距离,才回头恨恨的低吼,“我说石玉婷,你开什么玩笑?老娘现在除了解救公主再没半点念想——”
“是吗?真没半点别的念想?”
石玉婷歪歪头,貌似疑惑,丹凤眼中却滑过的一抹自得——十几年的太子妃不是白做的,不论口才还是对世情人心的把握,她高出普通人不止三两头,这些天与红娘子相处并斗嘴,除非对方以暴力“诨不论”,否则必是按照她预想的结果发展!
看红娘子皱眉,石玉婷自然知道这“老女人”动了心思,反倒不急着说话,纤手翻转,凝神于春葱般的手指,似乎是在研究刚刚涂上的黑色豆蔻是不是漂亮,直到红娘子的怒气在嗓子里拉风箱,才幽幽道:“就眼前这一处,每日收益怕不下三万两黄金,若满天下的开铺子,你猜国库里的金子会不会堆成山?”
“国库存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加上太子刚刚亲政,必定会满天下的邀买人心,依他跟皇阿玛扳手腕的劲头儿,皇阿玛敢在江南永不加赋,信不信他会把赋税全免?反正他不差钱呢?弄不好还要给种地的百姓发钱……”
“到时候万民归心,有人再想怕是连追随者都找不到咯……”
石玉婷似乎只是自言自语,却仿佛有一把利刀刺中了红娘子的软肋,整个人都呆滞了!
公主在卢沟桥就说过,天下大乱才有乱中取胜,为了等到皇子纷争起,她才会忍辱负重,却不想世事难料,大清还没乱,公主就被施了移魂术,连自己也变成阶下囚,听说连朱明都被抓了……
直到救下石玉婷,从她身上了解到臭不可闻的皇家内幕,红娘子以为,这该算是“拨云”的机会——丑闻失徳,再加上兄弟仇深,足够太子喝一壶!因为没救回公主,才不敢奢望“见日”!
可如今,石玉婷却又一番说法,没错,就算就夸大的成分,满天下的卖福寿膏还需要时间,可弘皙那小鞑子不还在昏迷吗?什么时候清醒说不准,重为公主移魂就更说不准了!保不齐太子能在这之前就靠着福寿膏的买卖大发横财,真有那么一天,种地不纳粮反倒给钱,天下还有穷苦人吗?吃饱喝足,又谁会撑得去造反?
不行,决计不行!想通关窍,红娘子转身就走,性急的她要恨不能立即召集手下来这“忘情楼”,但这一回不是烧,而是抢,就像当初闯王做的那样,杀官夺产,以充军资!
“喂,你不要这么急吧?”石玉婷咯咯笑的就如偷鸡成功的小狐狸……
“亏得你还有心思笑——”红娘子习惯性的反讽,“你个满奸!真要太子即位,你难不成还要造反不成?”
汉人中的奸细为虎作伥被称作汉奸,明知道对方是反贼还帮着出谋划策的自然是满奸!可阴谋得逞的石玉婷又怎么会计较她的牙尖嘴利呢,骄傲的小公鸡似得昂首挺胸,嘴里更是喋喋不休,“造反又怎么样?要说本宫这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破天惊的才配叫造反呢,就你们那样,躲在宅子里跟地沟老鼠似得昼伏夜出配叫造反?那就图谋不轨!干脆,你也别跟着麝月了,就跟在本宫身边……”
调戏,**裸的调戏啊!
红娘子的脚步加快了几分,一来不想被石玉婷的狂态气死,二来她是真不想再搭理这疯子——大街上喊造反的,不是疯子是什么?
“昔年有则天武皇,现在本宫也不让她专美于前——哎哟!”眼睛冲天的石玉婷遭了报应,一头与对面来人撞到一处,踉跄着险些栽倒不说,更不知被什么打中了胳膊,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你瞎眼了不成?”石玉婷一巴掌拍开对面男子的好意搀扶,冷不丁瞧见对方左手竟然还有一根黑黝黝铁管,猛地向后一跳,双手急摇,“绿珠——救命啊!”
石玉婷这装扮的本就吸人眼球,冷不丁的大喊救命,好事者几乎在眨眼间就把那年轻男子围住了,虽没暴脾气的当下动手,可言语却一点不客气,“喝,还是读书人呢,衣冠禽兽啊!”
“就是,一看这眯眯眼就不是好东西!”
“敢当街非礼,抓住他,送顺天府,咱们卫大老爷正憋着气呢!”
卫大老爷的憋气已经人尽皆知,那天不少人跟着去看郭青天告状,自然也亲睹了卫补锅的推诿,虽说最后勉强收了状纸,可随后就有佟家四公子语出惊人,佟红衣对比补漏的,太子赏了卫大老爷一个连降三级听用,如今已经成了京城的笑柄!
原本的义愤填膺的口诛笔伐,因为这句笑话的加入,人群冷不丁的又爆出一阵哄笑!
正打算幸灾乐祸的红娘子看那男子却乐了,戴亮戴公子,专研火器的,有他在,破开这忘情楼易如反掌!
话说戴亮当日与麝月公主同流合污,其目的只想唤醒朝廷,却未料到事与愿违,一场爆炸牵连出一场泼天大案不说,案子未破,朝廷上下早已风云诡嵬,除去一个补漏的顺天府尹卫即齐,竟无人再关注永定河!
京城百里变成泽国,得不到救济的民众在泥水中嗷嗷待哺,更有不少人拖儿带女入了京城,为了一口饭食,或托身为奴或卖在青楼,每一回看见听见,戴亮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今日出门,原本要去白云观,他要在三清祖师面前诵经为自己赎罪,神思恍惚才会撞旁人。
唐突佳人已是罪过,嫂溺叔援更是圣人教导,而这一把却成了糗事,想想身上带的那把连珠手铳,他无论如何不能被送去官府!可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抬手一颗爆裂弹吧?那还不得连自己一块炸死?
犯愁间,心里不知默念了多少遍“唯小女子难养也”,冷不丁就听得一人道:“这不是表少爷么?我刚才还跟小姐说起你呢,没想到在这遇上!”
表少爷?难道是说自己吗?戴亮疑惑回头,却见一黄脸儿的长随挤进人群,“戴公子,我是麝月家的老红啊,您不记得了?”说完还使劲眨了一下眼睛!
麝月,老红,戴亮眼前一亮,他大略也能猜到这位是谁了,想来那位精于易容术的老人家装成男人也不是难事,久走江湖,他自然伶俐,顺势冲着是石玉婷一躬到地,“小弟见过表姐,适才唐突,还请表姐见谅!”
“表姐?”
石玉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红娘子“小声”道:“小姐,这是表少爷,老妇人不是一直张罗着给您——”
还真是“小声”呢,不光石玉婷听得清楚,就是刚在的助拳人一样听的清清楚楚,调侃随即而来,“原来是撞天婚啊!哈哈!”
“小娘子,这得亏是在大街上,要是洞房花烛夜可不成了笑话……”
人群散了,红娘子似乎还觉得不过瘾,对着人家的背影连连抱拳,“多谢诸位的高义,啊!”
惨呼,是因为石玉婷狠狠一脚跺在她的脚尖,回身石玉婷丹凤眼圆睁,柳眉立起,凶巴巴的瞪着戴亮,“说,你是谁?”
“姑娘,您府上这位先生早说了,这是误会,”但凡于某一领域拔尖的,总会多少有些脾气,戴亮也不例外,刚才不知谁也就忍了,现在——爷就是见到你家主子都不会客气,你一个奴才也敢扎刺?不屑的冷笑几声,“倒是你夹缠不清,莫非——”手指一勾石玉婷的香滑的下颌,“莫非你是相中爷了?”
“可爷,对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感兴趣!”
石玉婷整个傻了,她何曾被这么调戏过?红娘子则是笑弯了腰!
第二一三章 谎言可弥天,信者至真
“您真是太子妃殿下?”
双手捧着碧绿的翡翠扳指,仔细审视上边的“天生福相”的阴文,戴亮对石玉婷的身份已经信了七分,之所以有保留,一分是因为皇上的国葬谕旨,二分来自太子妃适才的言行,三分却是不敢——接连两回冒犯,前者或是无心,后者绝对是故意,就这罪过,宁古塔的一家子可以直接拉出去活埋了!私自出逃,本为戴家重见天日,坑爹至此,谁还没点不愿相信的悔意?
感觉太子妃的灼灼目光,戴亮早已汗流浃背,咬牙一狠心,“那您为何与这些——”
之所以疑惑太子妃与乱臣贼子的同流合污,又之所以要下决心疑惑却是故意的,一方面是秉性的谨慎,没这样的谨小慎微也不敢研究火器不是?没见研究硝酸甘油的那位全家死光光?另一方面这也是为自己开脱呢,不知者不罪不是?隐藏最深的还第三,变着法的夸奖石玉婷装啥像啥呢!
“若本宫的私印你都不信——”端坐的石玉婷早已恢复了本来容貌,容貌改了自然也切换成太子妃模式,微微一笑间,纵是裙钗素淡房舍粗陋也难遮从内透出的雍容大气,“你,敢听本宫的解释吗?”
“罪人不敢!”戴亮顺势跪地,连连叩头,“罪人戴亮,参见太子妃殿下!”
“本宫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今后就留在本宫身边办差吧,念你是功勋之后,这罪人二字今后休要再提,至于本宫,既是隐姓埋名,你可称本宫为小姐!”石玉婷收回扳指,吩咐道:“起来吧!”
为何是小姐而不是夫人,戴亮顾不上关心,石玉婷一语就如其父制造的开花炮弹一样,一响便将他的心神炸的酥烂,泪流满面不能自已,嘴唇哆嗦着问出一句,“殿下,您说我是功勋之后,那家父,家父不是罪人——”
“哎——”石玉婷轻叹了一口气!
叹既是替人惋惜又是为己惋惜,所谓替人自然是戴亮之父戴梓,天文历法诗词绘画无一不精,本就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胁从康亲王平三藩,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一路招降靖南王耿精忠。西征噶尔丹之前,西洋教士南怀仁遵谕制红衣大炮,一年未成,而他十日制出开花炮,昭莫多战役中仅三炮就吓得敌军败逃。
所谓成业萧何败也萧何,开花炮成就了戴梓也害了戴梓!
骑射方是国族之根本,凭此陷前明,也凭此震慑天下,一旦改用火器,国族的天生优势没了,今后战争的之根本就成了人数的比拼,两百万国族对比两万万汉人,还真是胡椒面一样啊!
正因如此,康熙即便看出了南怀仁的诬陷,还是把戴梓远远的打发到宁古塔,就像当初以盛京将军的名号打发平三藩的大功臣周培公一样,在遍地国族的地方,一两个汉人蹦跶不起来!
但这种必要的“牺牲”对当事人必定是不公平,想想总叫人扼腕!
惋惜又是为自己!
之所以有两人的见面又自曝身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火器。
红娘子已经决定要抢夺福寿膏的买卖,但旁人都能看出赚钱的生意,用脚后跟想也知道防守必重,要抢要夺谈何容易?
带回戴亮就是要请他帮忙,既然他做出的火器能炸翻了永定河堤,炸人想来没有半点问题,最不济也是开路断后的利器啊!
可惜,因为永定河决堤,戴亮自觉罪孽深重,焉能再助纣为虐?
想用强,却又忌惮对方同归于尽的手段,不得已,红娘子又来找石玉婷了,虽说每次都被气的半死,但事实证明,这小娘们也不是一无是处!
石玉婷正在屋里砸东西呢?虽说与绿珠相互编排,可斗嘴只是乐子!如今堂堂太子妃竟然被逆贼当街调戏——此气,岂是当做被狗咬了一口就能消的?
红娘子既要她帮忙,她当然不忘把“登徒子”打听个底儿掉,秋后算账,不诛了他的九族此恨难消!可等到问明白了,却由不得多了些旁的心思!
戴梓她知道,为天下之稳不得不牺牲,却不想有子戴亮在火器一项青出于蓝,若以君子问心论,戴亮的“时不待我、国之将亡”与眼前这帮逆贼虽“同流”却非“合污”,这——她都妄想诏安红娘子呢?戴亮这种人才如何不能做助力?
贴身收藏的“私印”证明了根正苗红,而之所以为自己叹息么?因为她要撒一个谎,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的弥天大谎,想想那句“本宫说了什么时候说过假话”还在耳边回音,由不得为自己感慨……
“本宫知道,就是皇上也知道委屈戴文开了,但你一家也该理解皇上的苦心才是!不要怨恨皇上……”
“小人知道,小人不敢!就是家父,也曾为小人的兄弟们讲过,是火器与朝廷的骑射立国相悖,皇上心有万里,自不能舍大取小——”
戴亮以头触地,声音悲切,本就是一腔热血欲报国,如今太子妃柔声一句委屈,几多寒夜起、烧残戌,多少踏冰拾松榛,值了!
“若你这么想,本宫却以为你是真不懂!”石玉婷沉声道:“骑射是国族的传统不假,可使用火器却非与朝廷相悖!”
“不是?”戴亮愕然抬头,“那——”
“不信么?”石玉婷淡笑,“若是相悖,皇上当初何必要你父创制开花炮?若是相悖,私通东洋之罪是卖国的嫌疑,皇上为何没有诛杀你戴氏满门,而是流放辽东?”
“辽东,是我国族龙兴之地,是我大清的祖庭所在,也是根基所在,将你父留在辽东,就如盛京提督周培公,国之重器,非大难不出!”
“流徒”变“重器”,还与平三藩的第一功臣周培公相提并论,如此天壤之差让戴亮呆若木鸡!
“本宫问你,你在辽东学习随父学习火器,可有人上门惊扰?”
“能制出开山之火器,本宫想来不是一撮而就,你在辽东试验之时可有人缉拿?”
“本宫今日遇上你时,你手中便有一个断铁棒,在京尚如此,想来是多年习惯,在辽东可有人问责?”
接连几问,不高不急,却如当头棒喝又如夙夜明灯,恍然大悟的戴亮响头叩地,“戴亮代家父谢皇上隆恩,戴氏满门甘为皇上、为大清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你能这般想,也不枉本宫费口舌开导,”虽是弥天谎,但货卖识家,有人信就行,石玉婷少不得一阵自得,正待吩咐戴亮配合红娘子行事,却见他回手自腰间取出一物,双手捧过头顶,“殿下,这是小人历五年研制的连发火器,殿下白龙鱼服,当作防身!”
“这是什么?”
石玉婷好奇的接过来,触手冰凉,重可压手,一个不小心没拿住,弯腰再抓,护主心切的戴亮却也伸手,东西没捞着,两只手却抓在一起,惶恐的戴亮赶忙松手,石玉婷也是一阵面红耳赤——这比当街那次还难堪呢!
飞快的捡起,双手抱着就往外走,留给戴亮阵阵香风,还有随风飘散的一句,“配合红娘子,药量不妨大些……”
配合?忘情楼的收益要收归国库的,明知要做盗抢之事还要配合?稍起的疑惑随着后边那句“药量大些”变作哑然一笑,药量大些,岂不是同归于尽?却原来太子妃……手在额上一拍,余香再入鼻腔,适才的绵软温玉也似乎划过心头!
该死!戴亮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太子妃以千金之躯、弱柳之姿潜身狼穴,自己应该佩服,不是也不能是……
“有喘气的没有,出来几个,随爷出门!”戴亮踏出房门,一声高喝!
第二一四章 危言耸听,哀兵协力
轩,本意是有蓬有窗的长车。延展的就成了有窗的长廊或小屋子。
畅春园有轩名承露,在大西门之外,远距核心区域。湖泊大小分四处,承露轩就在湖泊正中,一座狭长的水榭,与观德处、讨源书屋隔水相望。此三处本就是康熙担心拘了幼年皇子的性子而建,因为皇长子胤禔与三子胤祉成了无家可归之人,此次复起二人,便赐了后两处为居住。
如今,唯一承露轩也住进了皇子,还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几位皇子被一通廷杖打烂了背脊,康熙也随之晕倒,一人独大的太子便命人将皇子们送到此处,着太医院与内务府共同“照料”。说是照料实际是软禁,不光周遭有毓庆宫的侍卫把守,就连伺候的都专选聋哑太监!
历十数日,几位天潢贵胄总算从鬼门关拉回来,却也只能辗转床铺,稍一移动痛彻心扉尚能忍,不能忍的却是自腰以下,木木的没任何知觉,瞥着床边转来转去的太监们,爱新觉罗的子孙难不成就跟他们一个样?
想找太医问问凶吉,却一个人也见不到,惶恐与愤怒化作高骂,可伺候的太监们又聋又哑,听不见就只剩下傻笑,生是弄的这群天潢贵胄连点人上人的尊严都找不着!
但凡手边能摸得着的东西早砸的稀烂,到最后,端了药碗一饮而尽随后惯到脚下,端起碗喝药,放下碗骂娘就是皇子们的全德行!
烦闷多日,消停也就在今天了,人手一支烟枪,吞云吐雾中,胤禟久违的大嗓门终于开口了,“姥姥,这福寿膏果然名不虚传,爷总算是缓过气来了!”眼神扫过床上过瘾的兄弟哥哥们,“哥几个,别光顾着舒坦,你们不谢谢八哥?”
“九弟噤声!”
一身太监服饰的胤禩赶忙喝止,早已除了宗籍,承露轩的防范又太过严密,虽托了某位御医的人情却也不得不乔装打扮,以太监的身份来送药,走了里许,还没长好的腿早就酸痒难耐,皱眉扫一眼外边忙着搬腰的哑巴太监,低声道:“八哥能进畅春园却是不少人担了干系,若被旁的听见看见,你这不是害人么?”
看看其他的兄弟哥哥们,转而又是一笑,“都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说什么谢字?便是真要谢,也该谢太子,谢五叔,若不是五叔从南阳带回福寿膏,若不是太子把伯伦楼改做忘情楼专卖福寿膏,胤禩就知道这神物,怕也没处找呢!”
“谢他?我呸!”
胤禟虽不屑却也压低了声音,倒是这话代表了大家的心声。堂堂皇子,除了胤祥、胤禟哪个没有觊觎大位?如今死狗一样躺在这里苟且残喘,什么皇图霸业都成了空,同仇敌忾啊!
还是胤禛不负了坚忍之名,放下烟枪,沉声道:“老八,以前四哥对你有不少误会,如今看来,你果真是重情义的好汉子,来,给兄弟们说说,皇阿玛如今还怒么?”
听胤禛这么一说,皇子们也纷纷竖起了耳朵,被“不闻不问”得不到半点外边的消息,除了隔窗看分成小块的蓝天,只有“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来自嘲,莫说进来的是胤禩,只要是个长嘴会说的都行!
“皇阿玛——”胤禩鼻子一酸,血脉系亲情,皇阿玛昏迷至今他这做儿子看都不能看上一眼,如何不难受?
“皇阿玛怎么样了?”一样炮筒子脾气的胤褆猛地一挺身子就要起来,扯动伤口疼的一叫,汗珠子都出来了也顾不上,“老八,你倒是说话啊!”
“是啊,说啊!”都是一样的“孝顺”,诸位皇子也是情急!
“皇阿玛在兄弟们受刑的当天就昏迷了,发生了什么西欧阿西不得而知,但至今却也没清醒,至于太子——已奉太后懿旨亲政了!”
“混账!”
“畜生!”
“皇阿玛——”
高骂与悲号混在一处,知性至情一方面是父子情深,另一方面——被折腾成这样,谁不想报仇?但真正能下搜的只有皇阿玛,可他老人家也昏迷,太子更亲政?他怎么能亲政呢?
“诸位哥哥,诸位兄弟,”胤禩连连拱手,他来既不是报丧也不想自己折进去,“切莫高声!”
“高声又怎么样?他老二还能把咱们兄弟一锅给烩了?”胤褆怒起来,嗓门比之胤禟一点不小,“他来啊,咱爷们等着他!”
“大哥!”胤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自小就是阴翳的性子,长大办差又是冷面阿哥,这下板起脸来,胤褆也有些打怵,悻悻的在床头一拍,气哼哼的不再言语,却把怒气发在福寿膏上,吐云吐雾中整张脸都被笼的朦胧起来!
“八弟,二哥如此倒行逆施,朝臣们呢?上书房的重臣们呢?他们怎么说?”
“朝臣?还重臣?”胤禩不屑的嗤笑,“太子亲政,连番几手组合拳,朝臣们怕是都懵了呢!自顾尚不暇,谁还敢做杖马之鸣?”
“嗯——”
诸位皇子的目光瞬时又集中到胤禩身上,听他娓娓诉说今日发生的一切,到最后,整个承露轩内已经是鸦雀无声……
还说什么?胆大妄为的年羹尧遇上急中失措的阿山,江南道御史被杀偏又是郭琇告状,盗卖国仓储粮的案子牵扯上历任的两江总督才叫是滔天大案呢!
若是皇阿玛当政,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理念下,怕是手高抬,杖却轻落,首恶必诛,杀一儆百,可亲政的是太子,佟家之子敢放出豪言并满京城的流传,要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才怪呢!可不管是谁都隐瞒不了太子吐故纳新的本意,他连接口都找好了——办理军机处就是要取代内阁的!
如此两手在前,不管朝臣们是担心受了牵连还是排除出权力中心,怕除了忐忑就是惴惴不安,谁还有心思关心这些挨打的阿哥?
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但福寿膏的买卖收归国有了,以忘情楼一日三五万黄金的进项来看,太子必让将这摇钱树发扬光大,或不用太长的时间,户部真要上书请修藩库存金了!那时候,就算皇阿玛痊愈又能如何?
老大老三早受过重挫,虽然复起却还没缓过劲儿来!老九与那小哥俩都是习惯以别人马首是瞻的,即便小十四有些许想法,离着成气候还差的远呢!除了喝骂老天不长眼,还真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
彼此相对皆无言,兄弟们以后就在这承露轩等着太子登基的雨露恩泽吧!
唯有胤禛,二目低垂却坚毅如石雕。这不仅仅是性格使然,更因为抉择艰难!
在场的诸位皇子中,全历热河清凉殿的只有他跟老十三,老十三如何想他不确定,但他决不敢忘康熙哭诉中那句“朕若心意有变,你就是……”,于政治而言,任何的一线希望可以展开妄想,正因如此,他才甘愿顶着绿帽办差,借着弘皙开府的机会送佛经表心意,更推拒差事安心治病,他等得就是皇阿玛的心意再变!
如今太子逼迫君父、残害兄弟,亲政第一件事更是将康熙盛世搅得满朝自危,皇阿玛若醒来,恐怕不仅仅是变心意吧?偏是……头一回耐不住,这一回却身残,赶不上,徒呼奈何!
但他赶不上却不等于别人赶不上,他能做替补一就有替补二,比如八弟胤禩!
拉起八爷党的队伍,有阿哥帮衬,有上书房大臣为助力,怎么可能没有皇阿玛的默许?圣眷在前,腿伤而复原更有点“天佑”的意思呢!即便除了宗籍,可收回来不也是皇阿玛一句话吗?
舍之难,才不愿把秘密与旁人分享,但也知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咬牙打破沉默,“八弟,你有何打算?”
“打算?”胤禩捶了捶自己的右腿,自嘲一笑,“四哥以为一个除了宗籍的人还有资格做打算么?”
“果真如此?”胤禛之所以被人形容为阴翳,就因为他这种咬人一口入肉三分的执着,“八弟若是自甘堕落,以寄人篱下为奴做美差,四哥也就懒得再说什么,若有机会,还请八弟帮其他兄弟进来,四哥有些事有些人要托付!”
“呃——”
胤禩那叫一个尴尬!
不为三分利,谁肯五更起?除了一个老九,他恨不能其他人永世不得翻身呢,冒险进来雪中送炭,就是想从万念俱灰的兄弟们讨些便宜,老四明说“有些事有些人”却要托给别人,这不把他馋死么?可谁让他自己装呢?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疼都不能说!
“行了吧老四,什么时候了你还逗闷子?”为他解围的却是胤褆,从身上掏出一块黑魆魆的木牌,不舍的摩挲几下,“老八,大哥这回怕是真要在这承露轩里养老,这东西留着也没用,西郊的鸿运镖局里有一批跟着哥哥厮杀的老兄弟,怎么收复就看你的手段了!”
“大哥尽管放心!”胤禩双手抱拳,“额娘那里小弟会多进孝道,大哥但请宽心!”
或是被胤禩触及了伤心事,胤褆叹口气不再言语。有了他做开头,剩下的一切就是顺理成章了……
满载而归的胤禩离开畅春园时挺胸抬头,带着兄弟们的托付,腿也不疼了,走路也有劲了,冲喜,那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第二一五章 游刃有鱼,敏之王讷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诗经?流火》之虐对芜湖知府王讷来讲反倒是享受。
王讷字敏之,取意君子慎于言而敏于行。偏是人虚体胖,最是耐不得热。八月的日头虽不甚烈,他仍恨不能鱼一样钻在水里永不出来!
借着两大块软木浮在水上,拈一颗冰葡萄放进嘴里,王知府惬意的闭上了眼睛,柳叶在阳光下的剪影落在圆白的大脸上,就如被车辙碾碎的白雪,本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却无端多了几分凄凉!
“东翁,东翁――”
呼喊声由远而近,王知府听得出是师爷兼管家侯赢,不耐烦的应声,“这呢,这呢,”看侯师爷弓着身子一溜小跑的过来,灰布长衫裹住枯干的身子,配着他的姓氏还真不亏了那句沐猴而冠,忍不住又笑,“我说老侯,昨天那笔银子可是我交给你的,一手收一手就能支,还来这假招子,你哄老爷我开心么?”
“假招子”说的是侯师爷“东翁”之称呼、小步快走的“趋行”。
尊长在前,趋行是礼,要的就是这份恭敬,但这礼节用在他二人间注定招笑!
俩人是同乡,打小的玩伴,开蒙还是同一位先生。此后求学,敏之者偏偏木讷,侯赢者多占鳌头,然同科会试金榜题名的却是王讷,侯赢反倒名落孙山。王讷在仪征被坑了一回,虽是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女儿也因此机缘进了宫。可每每想起来总少不了后怕。上任芜湖,顺道就把屡试不第的昔日同窗弄来做西席。
光屁股的发小变主仆,一个寄人篱下求温饱,一个衣食父母当上司,侯赢昔日的傲气就如煮熟的鸭子只剩下嘴硬!
“东翁”,月底发幕筹的时候才说,就像讨债的!趋?年轻时一块喝酒这么干过,可目的也不过是为了丢下王讷结账!看他与往日大相径庭的言行,王讷怎能不笑几句?
“敏之,您先看看邸报再笑不迟――”
朝廷邸报虽是通传朝中大事,王知府却历来只当是稀罕看,在他的心里,女儿能进宫伺候皇上还,自己能做到巡抚,早已是祖坟冒烟了,不想削尖脑袋往上爬,自然也懒得看风向!
慢腾腾从水里爬上来,笑呵呵接过来,邸报,满篇都是江南事,年羹尧的滥杀之作为开头一笔带过,两江总督阿山以涉江南道御史岳子风遇害、盗卖国仓储粮事被拿,太子谕旨佟家四公子法海为钦差,择日出京就地审案……看至此处,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四个大字闪在脑海:尔等也有今天!
当年,王讷初至芜湖就面临一件棘手的差事:赈灾!
芜湖夹在长江与青戈江之间,连续七日的阴风怒号之后,浊浪排空破开堤坝,大水漫灌家园,房倒屋塌百姓流离失所,灾害之重实为平生鲜见。
自古救灾如救火,王讷不敢怠慢,一边急报安徽巡抚,一边召集衙门里的吏、户等六房各房主事差役,商议“赈灾安民”事。可他竟然被鄙视了!这些衙门“老人”们说了:太尊不必大动干戈,只要保证城中几家粮行的营业,以后朝廷拨下赈济钱粮再还给人家即可!
赈灾大事一语打发?将信将疑的王知府带着侯师爷一起去看,还真是,芜湖城里早就搭起了粥棚,大锅里熬制的米粥虽糙些,却也完全合乎朝廷“插筷子不倒,毛巾裹着不渗”的标准。
那几家粮行王知府也曾亲自去探察,粮米更新鲜,难得还能保证粮食的源源不断,只是价格高出平日的三成!于在灾年,这勉强也算囤积居奇,可伙计们的藉口让王知府都没法张嘴,“看见城里的粥棚子没有,有三个都是咱们粮行的,你少吃一口就可能救活一条人命!”
都说义不行贾,难得有义商啊,如此戮力同心,人定胜天!
激动不已的王知府发帖子邀请几位粮行的老板,就在前堂好好的叙了叙积德行善的功德无量,拍着胸脯子说,必上请朝廷,“襄赞诸位义举”。本该手忙脚乱的赈灾,仿佛就无声无息的过去了,直到最后朝廷的钱粮拨下来,还债之时王知府才发现:舍粥也要自己出钱的!
自觉被坑了的王知府正在火冒三丈之时,知府衙门却有贵客登门――巡抚高承爵大人的师爷。
高巡抚是汉军镶黄旗人,也是有名的大清官,做扬州太守时,每到岁末乡民上门求福字为祥瑞。对这样的好上司,王知府一直心存仰慕。
人来,交浅言却深,这位师爷很坦诚的告诉王知府:粮行是前任两江总督范承勋大人扶持起来的,现任的总督张鹏翮又把“以民济民”的模式发扬光大!
明明是沆瀣一气大发国难财好不好?爷爷也是读圣贤书的,你们真当是傻子哄着玩吗?
王知府虽恼火却无奈,那俩人的履历不用师爷背王知府自己都清楚,一个坐镇京城一个是顶头上司,坏了人家的买卖怕不只是自己的前程无亮,便是宫中的女儿乃至新诞的皇子外孙怕也堪忧!可就此罢手――
看东翁的大脸盘都拧成了向日葵,还是侯师爷见机得快,笑呵呵的一句话圆场:三成的加价虽多些,只要不饿死人就是功德无量了!常言说得好:想要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重压之下,能做妥协就算了不得,送别了师爷却看到了桌上一张三万两的银票――这他娘的也是草啊!
三万两就交给了侯赢,修堤,能修多少修多少,奈何不得别人,咱求一个良心安然!
他心安别人也安然,这十几年下来,芜湖的水灾闹了不下十回,回回都是萧归陈随!但王知府偶尔也曾疑惑,粮行里似乎源源不断的粮食哪来的?
如今真相大白,贼赃啊!范尚书堪称大清第一国蠹,也不知去年见他的时候他哪来的正气凛然?
“老侯啊,这是大好事啊,你急什么?”王讷抖抖手里的邸报,“就算牵扯到咱们芜湖,可咱们一来不知情,二来一分银子都没贪占过,大不了就是被朝廷斥责,对了,你赶紧叫工事房准备好修堤的账目,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虽有指示,侯赢却没动地方,王讷是给了他银子,也让他去修堤,可第二天当他要户事房召集流民上堤时却被笑个半死,三万两银子就想修堤坝?侯师爷说的是咱们府里的湖堤吧?
看他恼羞欲成怒人家才笑着解释,芜湖所在多水少土,几被洪水冲刷,能耕种的土地已经不多了,还大多被乡绅们占着,以芜湖现在的粮价,哪家敢不当是命根子?愚公移山,且焉置土石是难题,芜湖修堤,取土运石也是难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巧思也难办无本之事!这一耽搁,就赶上了京察大计,为了王知府一个卓异的评语,三万两银子就去了一半,这就更没法子修了?等到近年,给宫中的小姐、合肥的巡抚、江宁的总督置办些礼品,没了!
钱没了,修堤自然是不了了之!
隔年水来钱也来,不管是王知府还是他自己,都早已亲身践行了那句由俭入奢易,一个不留神,又没了!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十几年下来,如今要账本,自己能拿给他看,说你花园子这条长堤就是一万两修起来的,你吃的青葡萄一两银子一斤么?
“老侯,咱们兄弟相处十几年了,你跟我说实话,我让你修堤的银子你没私自截留吧?”看侯赢不动地方,王讷也察觉了异样,皱皱眉,“就算截留一部分,以你的精明,做的账目不会被人看出来吧?”
“敏之兄――”侯赢直接跪下了,“敏之兄,小弟对不起你啊!”
他一向精于刑名,这也是府中来钱的另一个主要渠道,故而也清楚因为“得利”的缘故,王讷与盗卖案撕捋不清,而大清律早已写明:越货销赃者同罪!
“到底怎么回事?”王讷心里一沉,也没叫侯赢起来,主仆之分在此刻尽现,“一五一十的说,不许隐瞒半字!”
侯赢哪里还敢隐瞒,原原本本说个清楚,人也痛哭失声,他后悔啊,纵然修不得堤,也早该回报。想王讷延请自己入府,既是幕僚又是管家,这是多大的信任,而自己却害人害己,“敏之兄,惟今之计,只有休书给密嫔娘娘,请娘娘在太子面前斡旋,才有可能脱身啊!”
王讷也想起邸报上说的太子谕旨,“为何是在太子面前?做主的不该是皇上么?”
“小弟该死!”侯赢在自己的脸上刮了一掌,“还有一张邸报小弟忘拿了,皇上如今昏迷不醒,当朝太子亲政――”
“你他娘的――”王讷一急爆了粗口,“这样的大事你都――你果然该死!”狠狠跺脚,
“来啊!”
“敏之,你要干什么?”看几个家丁忽然现身,有人手里还提着绳索,侯赢仿佛一下儿明白过来了,“敏之,你,你早就知道――”眼睛猛地睁大,“是前几天娘娘的家书――”
“你说呢?”王讷一声冷笑,看看被绳捆索绑的侯赢,吩咐道:“带侯师爷下去,顺带派人去侯师爷家里,把他那书房好好的搜一搜,娘娘斡旋起来才更有理由!”
人被带走,王讷重又捻起一个冰葡萄,趁着沁凉微酸,人如大鱼一样扑腾进水里!
第二一六章 为求生,恩将仇报
无风无月,满天繁星在漆黑的夜幕上闪亮。
但侯赢知道,见或不见,月轮就在那里,前移或后推三五日,月朗星必稀。
这就像自己与王讷,前推到幼年青年,先生论文,同年接社,自己与王讷所写每每被品头论足,优者为己,劣者姓王。即便当日赴考,又何曾把王讷当回事?后推到入幕,自己前堂做师爷后宅当管家,这个知府衙门一半多的主都是自己做,即便出了这个衙门口,芜湖城里谁又不认识侯赢大幕?
更多的时候,自己就如皓月当空,而王讷,哪怕比作最暗的一颗都委屈了那星辰!但事实呢?
如今夜,月藏云后,萤火都闪亮,何况是星星?
侯赢能想象王讷的家书或辩折会怎么写,顶上有上司,下边有奸属,扛不住上头,搂不住下头,只剩下无辜!怎么处理上头不需他思量,怎么处理他也不需思量,替罪羊,死定了!
哀叹声中,冷不丁就听有人低唤,“侯师爷,侯师爷——”
“谁?老史吗?”侯赢一惊,这声音他熟悉的很,略哑却中气十足,每逢入夜总是在高喊,“天高物燥,小心火烛——”,之所以不敢确定,是因为他清楚记得柴房外还有两个看守呢,如何会让他靠近?
“是我!”随着门开,更夫老史满是褶皱的脸探了进来,“侯师爷,你脸色不好,没事吧?”
“没事!”侯赢苦笑回答。座上客变阶下囚,凄凉的只是心境。在王讷看来,侯赢的替罪羊是做定了,除了等圣旨下来明正典刑,他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也少了刑讯逼供,正因如此,侯赢除了被绑在房中立柱,浑身上下毫发无伤。
要说侯赢与老史之间还真有些渊源,那还是三年前,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年的冬天怎么就那么冷,侯赢替王讷巡视回来,正赶上独臂的老史做路倒儿,按照衙役们的意思就该路死沟埋,但侯赢一时心善,摸着胸口还有一口热气,搭上轿子抬回来,两碗姜汤几副草药把人又给救回来。
人醒之后才知道这位自四川来,家乡没了活路才来安徽寻亲,可亲戚早在前一场大水之后就生死不知了,忧思过重再加上三天水米未进才会晕倒。已是举目无依又是残废,侯赢便安排他做了更夫,好歹是个差事,每月有些进项总是饿不死!
顺手而为的事要说关系有多深,侯赢自己都不信!能来看看,定是花尽了几年的积蓄才买通看守之人,他知足了,心里一暖,鼻子也发酸,看老史要帮他松绑却摇头,“老史,何必呢——就算现在解开了,一会儿不还得绑上?行了,我这也是罪有应得,你赶紧走吧!”
“什么罪有应得?”老史一撇嘴,“告示上写的勾结粮行从中牟利?他王知府没拿大头?就算没拿又怎么样?咱们军门说过,修桥补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这老天爷这辈子都是瞎眼的!”
“军门?”侯赢惊愕,这话他可是头一回听说,忍不住疑惑,“你做过兵勇?”
“嘿嘿,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实话实说,老史本是四川提督年羹尧军门的亲兵,丢了一条胳膊又不想在军门手下吃闲饭,这才从四川回了安徽老家,若不是您救命,怕真要路死沟埋,本打算这辈子没机会报答,却不想咱们王知府给了老史机会——”老史说话间已经解开了侯赢的绳子,“您说吧,咱们去哪?”
“去哪?你不是说胡话吧?”侯赢道:“门外就有看守,就算出了府门,怎么出城?更何况侯某现在乃戴罪之身,若是逃走,家人必受牵连,天下之大,早已没了侯某容身之处啊!”
这还真是实话,都说劈开金锁走蛟龙,可蛟龙能上天能入地,故而能走。人却不行,一者有牵挂,侯赢的老婆孩子好几口呢。
二者是羁绊,每到晚上城门落锁天明才开,除非有王讷的印信根本出不去。而王讷不可能整晚都发现不了,一旦发现自己逃走了,还不得满城画影图形捉拿?就算老史勇武,好汉难敌四手是老话,弓弩乱射,他怎么可能带着老弱一堆闯出城门?
“侯师爷,你要这么说老史可要看不起你了!”老史的眼中精光一闪,“就府里这几块废料,老史要杀他们还不跟砍瓜切菜一般!至于出城,您忘了老史是干什么的了?更夫啊!这个芜湖的大街小巷没有咱不熟的,咱们连城门都不用走!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嫂夫人了,不过——”
老史一笑,转身又去开门,借着屋内的灯火,侯赢恍惚见看到什么歪躺在地上,紧走几步到了门口,这些看得更清了,两个看守的家丁早已尸首异处,浓浓的血腥气让他脚下一软,得亏倚住了门框才没坐在地上,语声颤抖,“你把他们给——”
“没错,宰了!要不老史能进来看您?”老史淡淡的语气就仿佛厨子在说宰了鸡鸭一般的轻松,“别人死总好过自己死,您说对么?”
这么直白的道理根本不用多解释,即便如此,侯赢依旧木木的。
这时,老史依旧从一边的暗影里拽出一个大包裹,打开了侯赢更惊,那里竟然装着一个人,他还认识,王讷的小女儿,据说比进宫的长女更为漂亮妩媚,王讷曾说过,宫中妃嫔大多将自家亲友之女带入宫中,互引以为助,他这小女儿也准备入宫呢!如今袒肩露背瑟瑟发抖,更是我见犹怜!
“侯师爷,咱们这一走嫂夫人必定要受委屈,老史本打算把这丫头赔给你,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现在么——”老史挤眉弄眼,“您既然没地方去,咱们就去投奔年军门,这,就当咱们的见面礼!”
“老史,你——你知不知道早有王氏女进宫为嫔?”
侯赢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老史才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救走自己还捋走王讷的女儿,王讷必有忌惮之心,有了忌惮必定也不会太过为难自家妻小,真要为难,亡命天涯的自己也只能让这王氏女父债子还了!
可如今要把王氏女送给年羹尧,当下是投其所好了,可以后呢?以王氏小女的姿色,一旦讨得年羹尧的欢喜,枕边风还不得吹死自己啊?
更可能的怕是等不到以后,年羹尧只要问明了王氏女的来历,一边是皇亲一边是逃犯,他会不知道怎么选?亲兵,真当自己是秤砣牙签锦轴么?
“侯师爷,您是真不懂我们军门!”老史胸膛一挺,“咱们军门说过,要骑就骑最烈的马,要玩就玩最有权势的女人!能跟皇上老爷子做连襟,您说军门会不喜欢?”
侯赢无语……
距离关人的柴房不远就是马厩,那儿养着五匹快马,都是千两银子的高价买来的,单是草料豆饼每月都要三十两银子,个个喂的油光水滑。原来以为这只是摆设,到今天侯赢也能隐约猜到马的用处了,王讷就是靠着这些快马与京中往来联络,提前得到了消息,就等着自己从上门呢!
老史嘿嘿笑着钻进了马夫的屋里,一会儿的工夫夹着两套鞍韂就出来了,至于马夫如何,侯赢不想再问,只是悄悄摸了摸靴筒里的那根钉子!
老马识途,老史亦然,三转两转出城,当天光放亮,芜湖城早已远远的抛在脑后,晨雾夹着泥土气息扑面,奔波了整夜的侯赢唤住了老史,“歇歇吧,我的腰快要断了!”
“我说侯师爷,您这身子骨还真是差呢?”老史回头,看看后边马上横担着王家小姐,哈哈笑道:“你还不如后边那丫呃——”
足有三寸长的的铁钉从他的嘴里刺了进去,毫无防备的老史瞪大了眼睛,想说什么却难开口,人被后一推,掀落马下,模糊中似乎听见侯赢轻叹,“别人死总好过自己死,这是你说的……”
马蹄远去
第二一七章 绳为纠慢,四公子之难
俗话讲:江南多水多俊才,北方一山一水一圣人。
山为岱宗,登之小天下,历朝皇帝封禅之所。汉武帝感叹: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赫矣!水为黄河,九曲十八弯,华夏人文起始。圣人姓孔,生前奔波六国难有立锥之地,亡故却为万世师表。
山东,一条济水起自泰山,绕过曲阜,注入黄河,可谓集三者之秀。济水之南自然是济南,为山东抚衙所在。周围的一圈小山把济南围了个圈儿,既挡住了西北来的干冷空气,又将东南海面的暖湿气流揽在怀中。四季多雨水脉必充足,自古“家家泉水,户户垂柳”,名泉七十二,又以趵突、珍珠二泉为最!
前者誉“天下第一”,趵突,即跳跃奔突之意。泉水三窟迸发,雪涛喷涌数尺,声如隐雷,冬夏如一。后者泉池周砌雪花石栏,长四五丈,宽五六丈,岸垂杨柳,水澈如碧,串串白色气泡自池底冒出,忽聚忽散,忽断忽续,仿佛珍珠飘洒。
天晴景怡,奉谕出京审案的钦差法海一行,正在山东巡抚王国昌的陪同下,自趵突泉赶往珍珠泉。驻足此处倒不是贪恋美景,而是法海决定在山东审案。经报太子与办理军机处批准,由山东巡抚王国昌协理此案,于年羹尧押解人犯到来之前,偷闲揽胜!
此“决定”来自“同行”的郭琇的提点。
法海此次出京为审案,既是审案,自然是有原告、被告,而郭琇收了岳子风的一对女儿做孙女就成了原告。有卫即齐“七十不咎”在先,加上心有仰慕,法海一路自然不会跟郭琇叙什么“官民”,反而恭恭敬敬的执弟子礼。
郭琇好风骨,佟家是国戚。故而,即便佟国维是上府上大臣,他老人家也不会来趋炎附势,反倒时而歪嘴以彰“厌弃”之心。但这一回,法海一语“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响彻京城,郭琇拍额大呼:以貌取人,失之红衣。
共有结交心,相谈甚欢。
在文人骨子的那点好为人师的趋使下,郭琇便建议法海在山东审案!
异地审案法海没意见,他也知道,即便嘴上不屑“官官相护”,但这事肯定不会以他的意念而转移。真若如岳子风猜测的那样,历任两江总督以”盗卖“编制了一张横亘上下的大网,高调擒拿阿山反倒是打草惊蛇,施救或有不逮,杀人灭口会吧?
杀人,不光是调兵遣将的强突,还能有饭菜下毒这样的阴暗伎俩呢!以阿山或他人在江南的经营,自己总不能千日防贼吧?
但为什么是山东,法海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首先,异地审案的精髓是调虎离山。虎落平阳,龙出深海,换了地头才有龙盘虎卧,但山东可不是佟家的势力范围。巡抚王国昌虽也在镶黄旗,但因为上三旗一直被皇上亲掌,反倒不如下三旗更为团结,算不得助力不说,昨晚就有人隔窗给自己递纸条了:巡抚大人的后院新来了贵客,兵部汉尚书范承勋的管家!
其次,济南交通便捷,无论水陆都是四通八达,真要有心生事,那才叫八面来风,防不胜防呢!
“四公子,华野公,这边请——”山东巡抚王国昌虽换了寻常布衣,可官威不减,今日游泉,更是早早的派人将游人趋尽,远望前方碑亭,抬手相让,“皇上御笔在前,本抚早为诸位准备好的香烛贡品!”
碑亭为“作霖”,皇上二十八年二次南巡至此,题“作霖”二字,如今已刻成碑亭,烫金的大字很是精神,背后则是康熙的即兴诗:一泓清浅漾珠圆,细浪潆洄小荇牵。偶与诸臣闲倚槛,堪同鱼藻入诗篇。
焚一线清香于前,法海面目严肃,遥祝紫禁城内的“表兄”康熙早日康健,更祈祷能借皇上御笔之正气早日审结此案。
待到起身正欲观泉,王国昌却把手后引,“四公子莫急,当日皇上驾幸,更有扈从大臣作陪,也纷纷留下墨宝,本抚到任,也着人篆刻石上,久闻四公子也是好书之人,不妨同赏先贤留题……”
既是游玩,除了自然景致,人文墨宝也是看点。尤其是感物思怀的留题,虽是三两字,观其字更可知其人,法海欣然而往,王国昌更如数家珍,“四公子,这是时任礼部尚书张英张大人说书的‘澄怀’,张老大人与张廷玉大人父子宰相,六尺巷的典故名传天下,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尤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张大人不愧是我辈修身齐家的楷模!”
“这是清瑞公于督所书‘藻志’,于督一生屑糠杂米为粥,佐以青菜,终年不知肉味,常言:为民上者,务须躬先简朴,及至卒时,冷落菜羹,旧衣破靴,外无余物,皇上亲撰碑文,治国平天下当为此也!”
王国昌语转悲怆,抬衣袖拭眼,“四公子,先贤已逝,你我不妨也敬一炷清香……”
法海犹豫!
“清瑞于督”就是于成龙,卒于两江总督任上,换了场合,莫说一炷香,便是叩拜也当得,可今来山东,自己却要审理两江之案,说不得就要把于督牵扯其中,再往后看,紧挨的一块“沐心”的碑刻落款却是张鹏翮,又是一位两江总督呢,此一炷香上的,下一炷香又该如何?
凝视王国昌,法海由不得开始猜测王国昌此举究竟是何意!
“王抚台对这些典故倒是记得清楚,”身侧有人呵呵一笑,却郭琇说话了,“皇上曾以《督抚箴》晓谕天下封疆,不知王抚台记得几句啊?”
“华野公,你在拷问本抚么?”
王国昌白净的面皮上闪过一丝愠怒,双手北拱,“此《箴》自皇上颁布天下,本抚便题写于正鉴之上,每日大堂一字一句刻在心间——”
“既是铭记王抚以为‘绳为纠慢,宣德布慈’为何意?”郭琇冷冷一句打断了王国昌,“王抚又以为‘廉善是旌’,‘天讨我不敢私勖’是何意?”
“你——”
王国昌一时无语。
皇上的《督抚箴》自三十年刊传天下,“芒芒方域,分理需人,岳牧之选,实惟重臣,控摄文武,统驭官司,绳为纠慢,宣德布慈。”这是职责所在!“廉善是旌,贪渎毋宥,”是为官之道。曾是源浊而流则清,曾是表正而景则倾,职汝之由,是曰天讨我不敢私勖。这是官之本!
一句话,为官“清、慎、勤”是本分,该做的事做到了用不着褒扬,反倒是不这么做,嘿!绳为纠慢!
王国昌被堵得心口发闷,忍不住恼羞成怒,咬牙道:“本抚与四公子探讨为官之道,华野公既已在江湖之远,嘿——有些话莫逼着本抚讲明的好!”
讲明了,无非是威胁,官员们说话,你一糟老头子插嘴?莫忘了官字两张嘴,尊重你是七十无咎,换了说法,混悖狂言就是不敬!
“哈哈哈哈,”郭琇一阵大笑,“王抚台,你还是讲明的好,最好说说你后院那位贵客夜入抚衙究竟为了何事?”
一言出,莫说王国昌心惊,就是法海也疑惑,他还以为那字条是阿玛派给的侍卫所传,难不成是郭大人?只是郭大人就带着一对小孙女,如何探得机密?
“大胆!”王国昌已经怒了,“本抚后宅之事岂是你一介草民能问的?来啊——”
“且慢!”文斗转成了武斗,看周遭巡抚衙门的官差围拢过来要拿人,法海连忙喝止,“王抚台,华野公不过无心之语——”
“哼,无心之语?本抚面前信口雌黄,待到送入大牢,五木之下就知道是不是无心之语!”王国昌一挥手,“拿下!”
“王抚台!”法海向前两步,怒视王国昌,“王抚台当知郭大人的身份,太子谕旨本钦差审案——”
“本抚还以为四公子忘了自己的本分呢!”王国昌是打定主意要擒下郭琇了,“郭琇以民告官,纵是免了杀威棒也是钦犯,四公子一路带着他招摇过市,早已是罔顾国法,本抚即作协理,自当为四公子分忧,”格格笑着转向郭琇,“华野公,绳为纠慢,是您说的,对吧?”
协理转而成了束缚,法海为难了,聪明如他如何还看不透王国昌,他分明就跟范承勋、阿山等是一伙儿的!仔细想想,以山东水运之便利,漕运船怎么可能避开他呢?
参拜御笔算是提醒,拿下郭琇就是警告,看看身边几个亲兵,他似乎明白阿玛为什么说“事有不可,便要第一个参奏自己”!
虎落平阳的竟是自己?华野公倒被绳纠了,失算啊!
第二一八章 图穷匕见,前倨后恭
“哈哈,王抚台,古语有云图穷匕见,你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
郭琇一阵大笑,笑罢了,却是看也不看王国昌,转而对法海道:“四公子,你不是疑惑老夫为何要你在山东审案吗?接下来,你可要看仔细咯!”
看仔细?怔怔的法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形势比人强,都如红姑娘出堂会一样送货上门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诚如法海所想,擒拿阿山的谕旨明发却是打草惊“蛇”。盗卖国仓储粮的“蛇王”就是兵部尚书范承勋。
康熙十九年,范承勋第一次去湖广督运粮草,不光看到了粮商们的富裕,更大大的花差了一把,二十二年做崇文门税监,过眼之钱如流水,晃花了眼也养刁了心。到了广西做巡抚,“定诸属徽米”就是做商官的第一回尝试。
富贵逼人心渐黑,康熙二十七年,范承勋以“江南地湿,仓谷易朽蠹”为由,疏请“江苏安徽诸州县,春夏间,以仓谷十二三平粜,出陈易新”,倒买倒卖间,两江的官员已经上下齐心!康熙三十五年,淮阳受灾,疏请发仓米十万石,算得上他在任最大的一笔买卖!
三十八年转作兵部汉尚书,官虽升了买卖却淡了,这让流水入钱流水出的范尚书情以何堪,咬牙跺脚之下,他索性打起了九大国仓的主意,以范家的勋名,就是张鹏翮那样的清吏都得帮着查漏补缺,运河沿岸的督抚们谁敢不买面子?
如今知道太子出手,吐故纳新他不管,他只知道跟钱没仇,一想多年经营、盘根错节的买卖可能被连根铲了,针锋相对是必然。
作为久混官场的老吏,如何动手早做了思量。首先,法海动不得,一来是皇亲,皇上尤为欣赏这位表弟不说,法海背后还有佟国维这上书房大臣呢。二来法海毕竟是钦差,弑杀钦差视同谋反,朝廷必定追查到底,那时候就成了节外生枝!
正所谓张飞卖刺猬,人又刚强货又扎手。否则,山东自古多草寇强梁,一声唿哨就有暗箭如雨!
动不得法海就要从其他人身上想辙,比如说郭琇,要不是这老头子多事,以卫即齐补锅的那两下,江南道御史死了也就死了!就因为这老东西的名声太大,才引来了法海围观,作为始作俑者,他当死,也必须死!谁让这老东西的秉性跟乌龟王八一样,咬住就不放呢!除了他,事情就算了了一半儿!
至于另一半,就要倒霉的阿山背了吧,享了好几年的荣华富贵,也该到他出力的时候了!到时候,原告死了,替罪羊扛了,法海的里子面子都有了,他个毛头小子还不得高高兴兴的回京受赏?
如此计划之下,尚书府的密探随着钦差一同出京,这才有法海前脚上奏在山东审案,后脚就有范府的管家夜入,十万两银子,买郭琇一颗苍头!
“看?看你老狗怎么死吗?”王国昌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郭琇的言语套住,只以为撕破了温情的面纱,便肆无忌惮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放心,等到你死了,本抚必定赏你一具檀木的棺材,啊——”
突兀的一道白光闪过,王国昌惨呼着蹲到了地上,捂嘴的手移开,满手满脸都是血。见抚台受伤,差役兵勇顾不上郭琇,一边高喊着“有刺客”,一边将巡抚大人团团护住。
刀出鞘,箭上弦,紧张兮兮的四下寻索,可珍珠泉周围,除去一方池水就是几座简单的碑刻,再有就是远处树桩子样杵着的兵勇,一眼就能看的透透,所谓的“刺客”就像池水中的气泡一样,飘散在空,杳无踪迹!
“老狗!”
缓过神来的王国昌嘴角滴血,适才的白光是一颗莹白的石弹子,生是打落他三颗牙齿,只觉得脸上麻木中带着火辣辣的疼痛,找不着凶手更让他愤怒,奋力甩开身边搀扶的兵勇,戟指一点,“去,先赏这老囚一顿棍棒,本抚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王八蛋敢伤了本抚?”
王国昌也不傻,自己刚刚威胁郭琇就有刺客出现,摆明了那刺客紧张这老东西!既是紧张,那干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还变本加厉,就不信你能藏得住,只要露头,哼,不把他摆出百八十个模样就对不起那三颗牙!
“谁敢?”看兵勇们如狼似虎,情急之下,法海在郭琇身前一挡,“除非佟某死了,本钦差看谁再敢动郭大人一个手指头!”
转头对着虚空有是一声怒吼,“哪个奴才在呢?陷本少爷于险地,当心你们的皮子!”
前边说法海失算,所谓失算,是预想遭到了意外,算而无果,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失算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在预计进程的坎坷,就像行路遇上大坑,摔死了倒霉蛋!另一种则是一开始就走了岔路,就像法海。
他是君子,君子行事讲究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这才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的书生意气。在他看来,此回审案,是为解民倒悬,行仁事,襄义举,就如常见的檄文,以正义伐不仁,如阿山之流的戚戚小人本就束手就擒!
在这样的理念支配下,便想到山东的不妥,也真没放在心上,即便王国昌欲拿郭琇,他一样因为王国昌的“协理”而束手束脚,毕竟郭琇的言语是在刁钻!
但现在,狗急跳墙还要说明白,君子可欺之以方,大丈夫却是威武不能屈!是可忍孰不可忍之下,自然不忘临行阿玛安排的护卫,不忘大哥伺候鞍前马后的“朋友”,可他忘了,此来游泉,山东抚衙的兵勇早做清场,不管是暗地的护卫,还是隆科多的“朋友”,都以为法海的安全无虞而退步,虽有一声吼,注定徒劳无功!
“四公子,稍安勿躁!”郭琇呵呵一笑,虽双手被缚身后,却如闲庭信步,“王抚台,你真以为老夫会蠢到没有任何准备?”
王国昌默然犹豫。
犹豫不仅仅因为郭琇嘴里的“准备”,更因为法海刚才的一声高喝,合辙没有一个省油灯,有心不信,脸上的火辣却提醒他这话怕不是空穴来风!
“王抚台,京中有几件大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郭琇呵呵一笑,“皇太孙曾经死而复生,随后就有阿哥们的纷纷倒台,接着就是皇上采纳了太孙之言追缴国库亏空。”
“除此,皇太孙还曾语发惊人,说士绅一体纳粮,为此老夫曾与太学、翰林院并京城士子一同游街反对,四位老状元更拦着皇上的御辇告状,可结果呢?孔圣之像无端粉碎,老状元韩菼更被五雷轰顶……”
“三阿哥胤祉依旧不服,并不惜在宛平秋阅场练兵,可永定河堤崩裂,三阿哥爬到行宫屋脊上才幸免于难……”
郭琇沉默一会儿才笑呵呵道:“王抚台,老朽若说这是天意,你信么?”
王国昌依旧沉默不语。
关于太孙的“神异”他早曾听说,册封太孙与追缴亏空的旨意也早到了山东。可要把这归为天意——他也是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圣人教导早就根植心底,他以为最大的可能就是太孙手下有一群奇人异士,再仔细想想,这奇人该是太子手下吧?否则以太孙八岁稚龄,他就是从娘胎里早慧也不可能啊!
如此——刚才天外飞仙般的石弹子也就有了解释!
这样的想法却是把自己吓了一跳!太子若派这样的奇人在侧,自己还能灭口吗?也一定是这样的奇人在侧,否则,法海的吼叫为什么徒劳无功?
说不定,他们就在一边看着等自己大开杀戒呢,那时候,造反的帽子摘都摘不掉!
一切都合情合理了,但心里已经在天人交战!
郭琇看王国昌左右为难就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偏又不说破,转而看向法海,“四公子,你可知中庸之意?”
法海一愣,佩服郭琇淡定从容之余少不得有怨懑,心说什么时候了您老还有心情论文?
“老夫以为中庸之根本就是一个‘宜’字,宜者有度就是仁义之道!”郭琇也没打算让法海回答,自顾说道:“就像这位王抚台不过是胁从之辈,以中庸论之,首恶必诛,胁从为戒,才不伤这天下的祥和之气,您说对吗?”
对或不对,不等法海作答,王国昌早已翻身拜倒,“四公子,华野公,救我!”
第二一九章 言语磨砺,直臣真谛
欲要人救,先得自救。
“胁从为戒”,“不伤祥和”,都让王国昌看到了希望,为了活命,他一边命心腹飞马回府擒拿范府管家,一边就在珍珠泉来了个坦白从宽。
尽管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他还真就像郭琇所说的那样——只是胁从。
在盗卖仓粮的官商网络中,他这么多年就干了两件事:一是看顾漕运山东段的往来安全。二是于山东和两江间建立了上了联系——逢山东灾年自两江购粮,而到了丰年山东藩库“出陈易新”时,则把陈粮发往两江!
他知道是范承勋主导,但往来都是范府上管家一手操办,连范尚书的亲笔书信都是阅后即焚,至于账目肯定是没有,知道见不得光,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用范尚书的话说“留给朝廷做罪证么?”!
没了账目,任谁也记不住许多年许多笔的出出进进,他提供的最有价值的信息,除了管家等着带郭某人头回京城复命,就是范尚书第八房姨太太的五兄弟带人去灭阿山的口了!
“四公子,华野公,看顾漕运粮船虽是卑职职责,可看在范尚书的情面上,卑职从未仔细查探过,至于腾库粜粮,满天下皆是低出高进,即便卑职不做,也只能便宜了藩司皂隶,”王国昌小意的看看两人的脸色,“卑职这些年总计得银二十万两,卑职全部上缴,您二位以为——”
“你混账!”
法海恨恨的一拍身下石阑,双眼喷火瞪着王国昌。坊间早有俚语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一直以为这是“酸葡萄”,羡慕妒忌恨才以讹传讹外。可王国昌说上缴二十万两银子连磕绊儿都不打,言下之意,他家中至少有二十万白银的库存吧?
山东巡抚为从二品,俸禄银年不过二百两,他就是不吃不喝也得一千年多年才能攒下来!但他可能不吃不喝吗?阖府的家丁丫鬟们不论,就安排伺候自己的四个姑娘,用他的说法是花了八千两银子买来的“瘦马”!
强问来处,不管是从范某处得利还是倒买倒卖,无非都是民脂民膏,解民倒悬的遇上敲骨吸髓的,如何不怒?
“四公子,王抚台所说却是实情!”看法海满脸恨色,郭琇赶紧拿话截住。不能当下发作王国昌,自己那一番话只为糊弄王国昌,这要这孩子书生意气起来,以为倚仗,把王国昌逼到墙角来个狗急跳墙,那才真是苦也!
听他这么说,王国昌面色一缓,法海的眉头反倒皱紧,刚要反驳察觉郭琇在背后扥他的衣襟,愤愤一哼,“王抚台,本钦差命你立即回城,调八旗山东驻军500人,即刻到此汇合,本钦差要亲自去迎援年羹尧大人!”
“喳!”
王国昌打千领命,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调兵何必让自己亲自去,无非是把自己打发的远远地,说不定驻军来了,更是头一个拿下自己呢!犹豫中,看郭琇一个劲儿的对自己使眼色,稍存侥幸,悻悻而去。
“华野公,您刚才为何要拦住我?”看王国昌走远,法海的怒气也压不住了,“纵是检举有功从轻发落,单是这二十万两银子就能定他一个污吏之名,就这样轻轻放过,学生如何对得起太子的知遇之恩?又如何对得起圣人的煌煌教导?”
因为怒,法海也语无遮拦,知遇之恩自然是有的,可圣人教导之词分明连郭琇一起扫进去,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你郭琇作为佟某的榜样,哪怕是死,都得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难不成虚惊的一点小刀兵就没了立场?
郭琇自然听得出话外之音,一笑道:“呵呵,四公子,您以为老夫就不想拿下王国昌?”
“那您还——”
“可惜,老夫身边没有太子的密卫,也不曾听说有太子密卫这回事,老夫身边,除了一对小孙女,只有一个会变戏法的牛鼻子老道!”郭琇深深看了法海一眼,“四公子,兵法有云:围城者,围三缺一。为的就是让敌军以为尚有生路,不至于心存死志做了哀兵,真要四面围困摆明了屠城的架势,反正是个死,他还不跟你拼命?”
“莫忘了,你我在山东,这四下都是王国昌的人马,把他逼到走投无路,信不信他铤而走险?也莫忘你是钦差,你的职责是审清盗卖国仓储粮案,不是逞一时意气而枉送了性命!”郭琇幽幽道:“欲成事就要学会变通,就像这王国昌,以为可以将功赎罪才吐露真言,否则,便是刑讯逼供,你又能得到更多?”
“老夫知道,你是被王国昌随口二十万两银子气着,你又可曾留意他做铺垫的那句‘卑职不做主也不过是便宜了藩司皂隶’?”郭琇随后捻起栏杆上早备好的鱼粮投入水中,看池中鱼儿争食,微笑道:“四公子不曾放过外任,自然不清楚这里边的腌臜龌龊,老夫当年在吴江做贪吏,小小的县仓中每年腾库粜粮也能得利百十两银子,更何况集山东全省之陈粮?”
“此弊满天下啊!”
“真要借此摘了王国昌的顶戴,他叫起漫天屈来,全天下的官员们怕都要被牵扯进去!一旦陷天下官吏人人自危,怕是你家佟相就要以‘和气致祥’为名第一个弹劾于你!想想史书上的商鞅、李斯、孙武、晁错,宋朝的司马光,前明的张居正,与万千官员为敌的,哪一个能有好下场?
“郭老大人的意思是直道难行?”法海翘翘嘴角,不乏讥讽之意,“这就是您一生宦海的总结么?”
是讥讽,但这讥讽却不是针对郭琇,而是自嘲!
郭琇以三大疏竖立风骨,也成为他的“偶像”,因为偶像去顺天府告状才引他去看,这才有“苟利国家生死以”,才有一路礼敬有加!却不承想,本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郭大人不光会唬人,还会劝人!
姑且把唬人当成急智,可跟着解释的这几句屁话算什么?拿一生的污点来现身说法,就为了解释自己从解民倒悬变成官员公敌的必然?再仔细想想他喂鱼之举,你怎么不去喂马,那样更直白,既要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我呸!白瞎了自己的一片恭敬之心!
偶像破灭,失落兼瞎眼,他无话可说!不是随着偶像转弯掉头,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是厌弃,一句话之后,懒得搭理,转身就走……
郭琇也一直在观察着法海呢,自康熙二十七年为御史,天生挑刺的职责所在中,形形**的官员在他面前就如过江之鲫,他不是没想过为朝中正气风骨塑造接班人,可几番观察下来,不乏夸夸其谈者,真正能铁肩担道义的——江南御史岳子风勉强算一个,可惜了!
如今,遇到法海,即便有些书生意气,但没了书生气怎来傲骨?
见猎心喜更要小心谨慎,就如铸造宝刃,借王国昌的雷霆之发如巨锤锻打,这般天理人情的娓娓道来就是磨砺,需知直臣到能臣,可不是抬步而过那么简单!
眼见法海受不得刺抽身要走,郭琇那里肯放,浑金璞玉更需雕琢,一把将人拉住,“四公子且住,想那年羹尧不光是久经战阵,更是利欲熏心之徒,押解钦犯事关前程,他如何不会小心,你便是要去,不妨听老夫把话说完!”
听?见风使舵之人还好意思说别人利欲熏心?法海的脖子都要拧到背后了,可不知道这老头子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挣不脱却也不能一把将老头子推个仰跤吧?驻足虽是不得已,心里却早已打定主意,寻个话头,将这老头子羞个颜面扫地!
“四公子,老夫看得出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想做大事是好事,但没必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记住了,想做一件事你必须找到足够的支持者,老夫说的这个支持者不仅仅是皇上或太子,这一点你看看史书就明白了!”
“这个支持者很广泛,最核心的,就是那些和你一样,都觉得这件事必须要做的那些人,不管是勋贵还是百姓!”
“支持者够了,接下来就要等待时机,这个时机就是皇上的心思,国家的需要,官员的心声,这三者也可称天时地利人和,都找到了时机也就成熟了,你只要小小的推一把,哪怕反对的人想反扑,也会因为群情激奋找不到助力!”
“仔细想想老夫郭三本的得名,你就会明白的!”
“直如弦,死道边,弯如钩,反封侯,”郭琇放脱了法海的手臂,“四公子,想要与奸臣作对并占了上风,你就要比他更奸猾!”
这就是自己臆想的直臣真面目?想想天时地利与人和,看着满脸皱纹都像是智慧的郭琇,眼中微光更似狐狸,这时候的法海才真叫无语呢!
第二二零章 分兵,计空却如送货
佛家有顿悟,儒者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无他,日三省吾身矣!
当王国昌陪着青州驻防旗营副都统丰成运过来,法海早已换了一番面目,再不是刚入山东时,满脸救民水火的紧急状,看谁都是“洪洞县里无好人”。不光对王国昌和颜悦色,士子纶巾的打扮,也能笑呵呵与丰都统说几句军中粗话呢。
救人如救火,军情当前,简单寒暄已毕,看法海将袍襟往腰带一掖,干净利索的上马,丰成运竖起了拇指,“四公子,好身手!”
国族骑射为本,法海自然不能丢了,可从上马上升到身手,法海微微一笑,双腿一磕马镫,在心里却早给丰成运扣上了“阿谀”的小帽子!一路上也自然少不了留心旗营兵丁的战力――善谀者多无能,为将无能,累死千军呢!
法海为年羹尧心忧,年羹尧反倒潇洒快活!
接到来自“办理军机处”的廷寄之后,年羹尧便将手下人分成明暗两路,明面上,大队人马押着两江绿营的一窝子从犯,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的沿着运河一路北上。暗地里,亲自带着一小队人马趁着夜深人静上了岸,以商队的模样沿河而行。
唯一难受的阿山了,人被捆成一团塞进马车底部的夹层里,颠的浑身骨节仿佛碎了不说,还得听着年羹尧与缴获自江夏镇的两匹瘦马翻云覆雨!
看似一路悠哉,年羹尧却时时关注着水路的消息,不是担心有人来杀人灭口,而是忧心怎么还不来!以手下人的悍勇配上江南绿营的火器,除非对方直接扛着开花炮来,否则,必定是来一个捉一个,一两个捉一双,这可都是功劳呢!
这一天,来到韩庄镇,紧挨的就是微山湖,撩帘看看日头,年羹尧一声令下,“停车!通知船队,今晚也靠停韩庄码头!”
这当然不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
运河在此与微山湖相连,微山湖相水域过千里,其中更有芦苇荡纵横交错,积年悍匪隐匿其中不说,湖中的诸多渔户偶尔也做打渔杀家的勾当,比如皇上老爷子身边那位一等侍卫刘铁成,当年便是这湖上著名的独行匪,康熙微服私行至此,若不是遇上流落至此的十三阿哥生母与她的干娘韩氏,软语将人收服,怕是改朝换代早在几十年前了!
以年羹尧看来,此处水域辽阔更兼龙蛇混杂,乃是行灭口的最佳地点,一旦事成,朝廷便是追查都没有半点线索!
“干嘛停在这儿?”
说话的是与他挨挤一处的那位“瘦马”,自幼**,早就磨没了性子,既是甘愿做攀援的凌霄花,谁会管大树究竟是谁?虽无耻,却也是无奈!
昔日蜀主刘禅亡国为囚,沉醉于每日的美酒佳人,终得了那句“此间乐,不思蜀”,自此成为忘本的典范!可仔细想想,囚于深宫,隔墙有耳,如此言辞怕也是学勾践做马夫,留待有用之身卧薪尝胆,心期三千越甲吞吴呢!
真要像南唐后主李煜,每日春花秋月何时了,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说不定早“被”牵机了。这还是男人,更何况是女人――
以后蜀花蕊夫人那样的奇女子,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豪气吧!结果呢?与宋太祖携手入寝宫,封为贵妃之后更在深宫求拜仙人,请赐麟儿!
本以为窗外有什么稀奇呢,探出头去左右看看,回身却坐到年羹尧怀里,不满的撅着红唇,“爷,这地方好破呢!”
“乖红儿,这地方不光破,前边那方水面更水贼无数呢,”年羹尧嘎嘎笑着将人揽在怀里,顺手捏住她的一双丰满,“他们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一掐出水的小美人,抢到水寨做夫人,大家伙轮番上阵,隔年就能生一窝儿小水匪呢!”
“爷――”红儿扭动着腰肢,看似不依不愿,事实却更方便了年羹尧的手活动,没多久便娇嘘带喘,一双红唇也更加鲜艳,“爷,还是让白妹妹去吧,奴婢舍不得您呢……”
白妹妹是瘦马中的另一位,一身皮肉雪白才得了名字,坐在一侧的她听此一言双目一红,含悲带泪的模样如带露的晨花,娇艳欲滴,我见犹怜,轻咬嘴唇,泪不垂却只有一句,“爷,我不去!”
“别哭,别哭,”年羹尧嘴上劝着,伸手一带将人拉入怀中,“爷一个也舍不得,但今晚……”凑到两女耳边轻语几句,两女瞬间羞红了脸面,少不了又是一阵扭腰摆胯的闹腾!
“年军门以逸待劳自然是好算计,可你也用不着借此要挟美人吧?”阿山的声音从车底传上来,虽有闷声也难掩嘲讽,“你就不怕别人会水陆夹攻,让你腹背受敌?”
阿山也是心思伶俐之辈,听年某发令他就猜到了意图。言语虽恶,却是好心,毕竟杀人灭口不是坐地商贩,今天不卖明天卖,留在韩村镇固然让可能打乱对方的计划,可人家不是死的!
“年某当然怕,还怕的要死呢!”
哪怕再有道理,只要想想死去的兄弟,年羹尧也不会感谢他,大笑中悄然一指车内的铜壶,福灵心至的红儿双手高高的提起来,猛地一松,咚的一响砸在车厢底板上,一声就如响在耳边的重锤,阿山的怒骂与两女的娇笑同时响起……
下得车来,街边就是一座两层的酒肆,上书三个大字“望湖春”,看这名字就知道,上楼可见湖水。里边人声喧哗,热闹非凡,守在门口的小二,老早就看见这车载马驮的大商队,见大生意停在自家门口,赶忙上来招呼:“哟,诸位老客驾到,快,里面有请,楼上临窗就有桌子,几位爷们来的巧,小店刚收了几条大黄鱼,望湖品湖鲜,也是佳话呢!”
“这佳话俩字儿到你嘴里倒是他娘的便宜,”年羹尧一笑,随后丢给他一小块儿碎银,“成,爷就在这儿了,后院有没有清净的跨院,整理出来,爷今天就不走了!”
“爷尽管放心!”小二得了赏银笑的更灿烂,“小店虽不大,后院也有三进跨院呢,小的这就让人帮您把西跨院清出来,那地方最是宽敞清净……”小二一边说一边把人往里让,到了楼上手脚麻利的擦了桌子,看年羹尧伴着两个美人坐了,又献上三杯香茶,再得一句“好酒好菜捡精致的上来”,脚不沾地的下去准备了!
两名长随打扮的川兵就在年羹尧的身后倚窗站了,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酒肆各色人等都有,虽热闹,说话也各有各的题目,但年羹尧很快就被其中一桌人吸引了,居中的四十许,书生打扮,套一件天青的罩褂子,衣装虽不差但人却没多少卖相,黑瘦细高不说,稀疏的两撇八字胡就像鼠须,倒是一双精光闪闪的黑眸加分不少,“咳,要说这官员的顶子讲究可就多了,有正红、血红、笺红、银红、喜红、老红,各色名目,这里头的学问可大了!”
年羹尧知道官帽上有一圈红罩顶,平日也常说一句鲜血染红顶子,但如此名目的“红顶”还是头一回听说,来了兴致,便倾耳细听。
“正红,是正经靠着打江山的战功或治理地方的政绩,硬挣来的。银红嘛,顾名思义,拿钱买来的,笺红也好说,笺,就是信笺的那个笺,不用问,是投了哪位大老爷的好,大老爷一高兴,一封书信到了吏部,委派一个美差。”
“再说这喜红,哪位王爷生了儿子,哪位大官人讨了小老婆,正好叫你赶上,送了份厚礼还送的是时候,对了缘法也能混红顶子,这就叫喜红!最惨的就是老红,一辈子规规矩矩,少操心办差,多保养身子,苦熬硬撑,到了头发白了,由吏转官,就像妾室扶了正房,也闹个红顶子戴戴!”
一番议论,说的众人都笑,年羹尧也听得津津有味,就在这时,就听有人插话,“欧阳先生,你说立了战功叫正红,那血红怎么讲?”
“哎――那可不一样,打个比方吧,这些天传的沸沸扬扬的就是盗卖国仓案子,就拿那位四川提督年某人来说,当年西征立功那叫正红,可奉旨在江南拿人,一夜之间屠了江夏镇几千口,还一把火烧了,像这样的杀良为盗,纵是封赏,也叫血红!”
嗯――当面被人议论,换谁也生气,何况还是脾气不好的年羹尧,手一紧,眼睛也眯起来,身后的两个手下也弓腰沉肩,但有军门一声令,他们就让这穷酸知道什么叫倒是铁的,嘴是肉的!
那欧阳书生却不知危险临近,捻捻他的老鼠胡子,笑着开言,“要说这位年军门的顶子还真是复杂呢,除了立功、杀人,他本是四阿哥的奴才,四阿哥一封荐书起家,做了提督,逢年过节送进京城的银钱以车载,后来转投皇太孙门下,他的妹妹也变成了皇太孙的贴身丫鬟……啧啧,我也想不通这顶子究竟该算什么红了!”
一个胖子听到这里,早已忍不住抚掌大笑,“哈哈哈……欧阳兄,你不必说了,这年某虽是好算计,但最终得益的还是他妹妹这一条,真要哪天跟皇太孙攀上亲戚,他自然就飞黄腾达了,这顶子么……”人转向年羹尧,“年军门,爷以为你这顶子该叫肉红!”
好算计,却被当面叫破,看看四周纷纷站起来的食客,年羹尧的脸已经阴沉入水……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途送货上门,不是吗?
第二二一章 捉放年,问君来意
长随本就身兼护卫,更有主辱臣死的觉悟,适才那穷酸言语不敬两人就恨不能上去抓人,如今点名道姓的辱骂,随身的火枪利刃早持在手中。纵是对方人多有如何?百战余生,最不缺的就是血勇之气,一个够本,两个就赚了!
一前一后护住了年羹尧,至于那俩哆嗦的如同筛糠的女人,随手就扒拉到一边了,哪儿宽敞就死哪儿去!
“军门,杀出去?”
“急什么?”年羹尧的目光游离在楼上诸人之间,耳朵却在留意窗外的动静。
小二既然说西跨院宽敞清净,必定也是杀人越货的好所在,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相信自己手下的弟兄没一个是束手就擒的孬货,既然听不到一丝的喊杀声,只能证明一件事:对方的人多势众只限制在楼上!
大定之下,年羹尧长身而起,嘴里一声狞笑,脸上的刀疤也扭曲起来,“几块破烂货也想威胁你家年爷?来之前就不曾打听打听,你家年爷才是杀人越货的祖宗?”
“破烂货?还好祖宗?我呸!”那胖子显然是楼上诸人的头领,恶狠狠一口吐沫喷出去,挥手间,十几把强弩亮出来。
军中连弩是制式装备,每次发五枝没羽箭,弩下的木匣装箭三十枝,顷刻间六轮发射,纵是浑身铁甲也得变成刺猬。以往在四川就是年羹尧的最爱,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心底一沉,脸色也变!
见他如此,胖子乐了,乐呵呵的走过来,上下打量着两匹瘦马红儿与小白,眼中满是淫邪,“啧啧,两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呢,还是刚刚破瓜呢,好,爷喜欢!”**熏心忘乎所以,不顾年羹尧就在眼前,白胖胖的手掌肆无忌惮的摸向红儿——
心爱之人当面受辱,年羹尧反倒笑了,真的,若这胖子不管不顾的挥令手下放箭,除了逾窗一途他别无他选,可这不知死活的玩意儿竟然敢凑到跟前,那你就不知道有一句话叫擒贼先擒王?
只要拿住,你以为手下人还敢妄动?就算不管你的死活,这么肥厚的一面肉盾,在前可挡箭,丢出窗外也能垫脚!
“去死——”
随着牙缝里喷出的俩字,年羹尧闪电般出手,上叼住手腕,奋力回带的同时,下边一脚直奔胖子的裆下,招数虽下作但简单实用!真要挨上,就是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可惜,年羹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忘了还有一句话叫艺高人胆大。虽是变生肘腋,那胖子却安然若素,胖大的手臂直伸,任年羹尧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扯动分毫,双腿一夹,年羹尧的脚就如陷在棉花堆里,莫说伤人了,想动一下都难!
原本想让对方投鼠忌器,如今却受制于人,年羹尧没想到这个胖子竟然是如老桑一样的高手,失措之下,更激发了刁狠性子,粗壮的腰身狠狠一扭,人如猿猴一样扑到胖子身上,手臂环颈,头杵狠狠撞向对方的鼻子!
“去——”
胖子沉声喝气间恍若狮子怒吼,单臂一振便将年羹尧甩到空中,瞄准了落势,抽腰后撤,一腿横扫,腿未至,破空之声肃然,真要踢中了,年羹尧怕是要骨断筋折,或者真能求仁得仁,整个飞出窗外!
“军门!”
主上临险,两名长随睚眦欲裂,一声虎吼便扑上来,前者弃了手中兵器以身做盾,后者利刃在前,斜身如箭一般直刺胖子的咽喉!
好个胖子,空中腿去势不变,上半身却如没骨头一样弯下去,擂鼓般的闷响中,两名长随一个生生如踢飞起来,一口血喷出来,人也如被折断的柳枝样打了对折,轰然撞在墙壁上,萎靡而倒再也没了声息,扑空的另一个虽摔在地上,却是就地一个翻滚到到了胖子身边,手中钢刀上撩,誓要将胖子开膛破肚!
可惜,他再次失望了,锋刃划开衣衫就再也难进分毫,诧异间,胖子落下的单腿就如水压机一样狠狠跺在他的腰背上,一阵噼啪的闷响中,人如鱼儿打挺,头脚两头翘起,血喷如箭,眼见也活不成了!
描述虽赘,一切却只在电光火石间,落地的年羹尧顾不上怜惜弟兄,恶鬼般的厉喝中,抓起红儿小白便砸向胖子,刚才的不舍就如大风吹去的童言,依他看来,既有**必定怜香,只需稍稍拖住那胖子,自己就能冲出窗外,那时候——卷土重来,他不信那胖子真的刀枪不入,哪怕是老桑也扛不住火铳呢!
错,往往是错上加错,失误,经常也是连番!
胖子果然是佳人在怀,年羹尧也果然冲出了窗外,可迎面的腾起的一张大网让他就如落网的鱼儿一样,撕扯无果,再是挣扎也无力,想要张口呼救,迎面却是一团白乎乎的烟雾扑过来……完了,闭眼的瞬间,年羹尧唯一的念想就是:对方既然活捉自己,想来还有活命的机会!
胖子哈哈一阵大笑,在两个惊魂未定的女人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走到窗前,如渔夫提篓样将年羹尧提上来,也不捆绑,一脚踏上去,年某就如那扛碑的王八,除了手脚滑动,身子却难动分毫!
“年军门,大石压乌龟的感觉如何?”虽目不能视,可年羹尧能听出是那欧阳书生的声音,狠劲儿上来,却是一言不吭!
“方先生,跟他废话干什么,要佛爷说,一脚碾死他算了!”见年羹尧不说话,那胖子却是狞笑着加力,“佛爷这辈子最是惜香怜玉,两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他都能说扔就扔,果然不愧是背主的王八蛋!”
方先生?佛爷?
两人简单的对话,年羹尧的脑子却在急转,灵光一闪,“你们是四爷的人?”
四爷自然是四阿哥胤禛,年羹尧做过他的门下奴,自然也算主子,他也知道这位四阿哥好佛尊佛,府上常年养着喇嘛,最著名的一个叫性音,出身青海,据说还是某位活佛的弟子,既有“背主”之言还不忌荤腥女色,想来与此人脱不了干系!他只是想不明白,化姓的“欧阳”的方先生就几个是什么人?
“年军门果然心思伶俐,”那方先生道:“性音大师,把人放了吧,这厮虽招人恨,可咱们又不是来取他性命的,略施小惩也就算了!”
“哼!”
性音知道此行以方先生为首,心虽恨,却也不得不听,抬脚间却不忘在年某腰间一点,暗劲一发,年羹尧只觉的一丝阴寒之气遁入腰肾,登时一阵尿意传来,难受也难忍,淅淅沥沥之下,早已湿了裤裆!
满堂哄笑中,人臊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紧闭双眼,拳头却握紧,“方先生,敢问尊姓大名,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四爷身边?”
“年军门打探的这么清楚,是为将来报仇做准备吧?”方先生果然是人精,戳透了年羹尧的目的,倒也不怒,“在下方苞,桐城人士,与朝中大学士张廷玉算的上同门,称熊大学士一声先生,如今托身在八爷身边,翌日年军门有什么招数,方某接着就是!只不过你有胆么——”
方苞格格一笑,颌下的山羊胡似乎要飞扬起来与鼠须相交,“除非年军门跟太孙连上亲戚——”
这话够阴损,一来堪透了年羹尧的秉性,八爷虽一时受窘,两个大学士却是响当当的,以年某一贯的媚上欺下,他真不敢!二来说连上亲戚又拐回了适才的肉红说法!
满堂的哄笑声更大,年羹尧的指甲早已陷入了皮肉,咬牙道:“方先生,不必逞牙尖嘴利,年某他日如何你自会知道,但现在——”
“既是不杀,划出道来吧!”
以如今的咬牙切齿必定将仇恨刻在骨头上,有大屈辱才有大奋起,就如当年的韩信有胯下之辱才成就淮阴侯伟业,年羹尧至此,方苞心里却在偷笑,他盼着年羹尧奋起呢!
那时候,一定很热闹!
第二二二章 意料外,推手破局
“都说八爷仁义,四爷刚正,想不到啊,想不到,”听方苞说为阿山而来,年羹尧冷冷一笑,“就是年某这号的混账也不过偶尔做点无本的买卖,这二位爷——”两根拇指挑起来,朝着声音来处狠狠比划,“这二位爷,是混账王八蛋中的这个!”
“我呸!”
一口夹着白沫的浓痰代表着年羹尧的态度!
身为皇子,组织参与盗卖国仓储粮,置国家于不顾,数典忘本的挖老爹的墙脚,真可谓混账到了极点,送一句乌龟王八蛋绝不为过。而能痛骂昔日高高在上的主子,年羹尧很有煮熟鸭肉烂嘴不烂的骨气!
“年军门还是留些口德的好!“方苞沉声道:“方某来此,是与你一起押送阿山去济南,交由钦差审理,正朝廷之纲纪,还玉宇澄清,爷的贤名又岂是你敢败坏的?”
“一起护送?”年羹尧愕然,虽不能睁眼却张大了嘴巴,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早知如此,何必——”
“剑拔弩张对吗?”方苞自矜一笑,“八爷的意思原本是要跟你谈谈,他说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选,可四爷不同意——”
“四爷说了,”性音抢过话头,嘎嘎一笑道:“你姓年的就是狗子一样的秉性,不打一顿让你长记性,你就不会乖乖听话!”
笑声再起,尤其以性音的声音最高!
方苞说的确实不是假话。
当日胤禩与畅春园承露轩秘会几位皇子,虚情假意也好别有用心也罢,对于不甘做笼中囚鸟的哥儿几个来讲,老八虽被逐出宗籍,可毕竟是爱新觉罗的血脉,还全须全尾的。协力扶持他,是困囚中的唯一希望!
得益于康熙的教子有方,皇子们一个个也都惊才绝艳,以往成事不足皆因彼此掣肘,如今群策群力的坏事自然是绰绰有余!
首当其冲是“法海下江南”,上下勾结盗卖国仓储粮更兼杀人灭口,罪责滔天之下,就是皇阿玛重新临朝,甚至换做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登鼎,也必须一查到底,这有这样才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他们也能想到阿山到任尚短,编制这样的网络怕是力有不逮。用胤禩的话说,能成盘根错节至此,至少要十年!循着这个思路追溯,十年已经涵盖了河道总督张鹏翮与兵部尚书范承勋。前一个皇阿玛是盛赞有加的清官,后者是皇阿玛大力提拔的元勋之后。
一旦清官变贪吏,奠基者的后人堕落成罪魁,如识人不明或天下崩坏这样的帽子就会一顶接一顶的落在皇阿玛的头上,反观太子,从下旨查案就站在了正义的制高点,事成之后他就是振治扬清的典范,再有福寿膏充盈国库,就算皇阿玛清醒,依他的骄傲虚荣,即便不忿,怕也不好意思从太子手中收权!
民心向背定成败!这也是太子所有“伟业”的核心与基础!这又是阳谋,稳稳当当,端端正正,螳臂当车者必遭碾压!
或者有些热闹,可这样的热闹都是别人的,他们什么也没有!
更让他们忧心的是,阳谋不光能一杆到底,更能曲径通幽!
盗卖九大国仓,还要以漕运之船流通南北,始作俑者自然是罪该万死,监察者必有渎职,而有知情却因畏惧范家的权势或张某的声名而退缩的,知情不报岂能无咎?就算不吹毛求疵,牵连的官吏勉强用“半朝”形容,不夸张吧?
以胤礽一贯胆小没担当,即便这哥几个倒在太子难得一回的仗义执言上,可此义绝不同彼义!再考虑案情之重,稍稍算算就是上亿甚至几亿两银子,有这些银子打底,什么样的死士养不出来?
不管是壮士断腕弃卒保车,还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杀鸡儆猴,阿山稀里糊涂死了,并被钉成了替罪羊,那样的结果对太子是大欢喜,对他们则是更悲催!
破阳谋,还需阳谋!
胤禛不愧坚忍之名,跟着太子多年办差,直接就把自己的“经验”拿出来分享:推着太子走,推着案子走,不管太子有没有退意,绝不能给他回头的机会!
推,看似帮忙,可得看是什么时候,比如顺风行船顺水而下,有经验船老大们都会把舵降帆,你这时候推,还势要让它一日千里,指不定撞在哪里呢!
再比如审案这件事,一方面,安排得力人手至江南,不光要护着阿山不使人灭口还要调查线索,总之要把这案子越追越深,深到不可见底!另一方面,由三阿哥府上那些儒生士子们联络国子监与翰林院,大不了再托着孔圣牌位游行一回,也要让真相大白天下!
堂皇金銮殿,一半儿是罪犯。
流于众口,载于史书,这朝廷还叫什么朝廷,这大清还叫大清吗?等习惯“烹小鲜”的皇阿玛清醒过来,看满朝乱成浆糊,嘿,他要不一棒子将太子从御座上敲下来才怪!
直到法海的奏请被太子批准之后,大阿哥与十三、十四两位共同参议出韩村镇。江南至山东的路途虽远,可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截杀事,微山湖是上上之选。而他们一样算准了,押解阿山入济南,年羹尧必定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方苞作为八阿哥的心腹被委以重任,手下则是“联军”。其中,性音大喇嘛是四阿哥的替身和尚,手持强弩的这些是大阿哥的赠与,也只有他们借着镖局的幌子能堂而皇之的持利刃招摇过市!
年羹尧进了韩村镇,早有人对着画影图形认出了他,而方苞也恰巧选了望湖春落脚,这才早早的在楼上侯着。
说笑与动手,无非是为了羞辱,到最后又把话点名,方苞这是种祸呢,谁让别的兄弟哥哥都是“送”,而四阿哥却是“荐”呢!既然想留着青山烧柴,那就是八爷的潜在对手呢!却没想到到性音倒是抢话,听弦音知雅意的让方苞暗自好笑!
“好,既然诸位此行是为护卫阿山而来,年某恭敬不如从命!”
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年羹尧用衣襟狠狠抹了一把脸面,强睁眼凝注性音方苞,仿佛要将两人的面目刻入脑海,一语说罢,不顾两名长随的尸身,不管两匹瘦马的惶惶,踉跄着就要下楼!
楼下,不光有随着自己密解阿山的心腹,最多到了晚上,还有几百名悍勇集结,那时候,是不是恭敬,年某做主!
“佛爷让你走了吗?”
性音早就恨他背主求荣,更不忿他这青山不改流水长流的语气恶劣,怒上心来,手指一弹,一根竹筷正中年羹尧的膝弯,人也闷哼而倒!
“大师——”方苞假模假式的埋怨一句,凑上前搀起年羹尧,“年军门,您就这样走,方某很是不放心呢,不如让方某陪您喝几杯,至于阿山,自有人将他带来!”
带阿山来的不是年羹尧的手下,眼窝深陷面皮赤紫更像是草原之人,一个个上来对着年羹尧嘿嘿之乐,眼神里不光是嘲讽,更有几分打量肥羊的劫匪风范,直到他们凑到性音面前回禀,并从怀里掏出各色的金银细软与厚薄不一的银票,其中还有十几颗浑圆的东珠,年羹尧确信自己的手下凶多吉少,只有得过横财的他们才会如此富庶,那东珠更是自己藏在马车上的!
阿山亲眼见过这些人砍瓜切菜般的杀光了年某的手下,懵头懵脑的被带上楼,还以为在劫难逃呢,等到被方苞拉到桌边解释清楚,只剩下自嘲:“想不到啊,我阿山还能劳动几位阿哥爷亲自护送!”
人之将死,再也无所畏惧,斜眼瞧瞧浑身狼狈的年羹尧,尤其是裆下,白乎乎潮乎乎,摇头起身,凑过去轻嗅,“啧啧,年军门,您不是尿了吧?”
“去你娘的!”
打不过性音,阿山却不放在眼里,年羹尧怎能忍他的当面揭伤疤,猝然提起的膝盖狠狠的顶在他的脸上,整个人都仰倒,旁边人见他还要再打,赶忙死死拖住!
“方先生,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阿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有一条——”被撞断了鼻梁骨的阿山眼泪鼻涕一起流,“狠狠收拾年羹尧这王八蛋!”
“阿山大人说笑了,您是钦犯,除了钦差,方某可不敢问!”方苞呵呵笑着吩咐,“来啊,准备车辆,咱们即刻出发!”
随着装货箱笼砰的一声扣上,车队逶迤而行,来韩村镇汇合军门的川军子弟却只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一封急奏,八百里加急奔京城,年军门失踪,钦犯失踪!
第二二三章 何行走,拨乱反正
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三个昼夜的时间,便递到了办理军机处!
瞥一眼贴在封匣上,代表十万火急的三根翎羽,小章京脚不沾地的送到执勤大军机何焯案上,打开奏折的何焯前前后后看了三遍,凝神思索片刻,取过毛笔,端端正正写下一个蝇头楷字,签上姓名之后,将奏折与拟处递与低头候着的小章京,“去,急送索额图大人!”
严谨、高效、有序,自太子谕旨成立办理军机处,这六个字已经成为军机处的工作作风。领办军机大臣索额图更做新规:满(汉)两房的章京以满汉文字分类,分出轻重缓急签“xx启封”,“办军机章京”与“军机行走”分别拟定处理意见,签“xx议处”,军机大臣索额图蓝批,三议之后由太子朱批奏折,最后由军机处廷寄各地!
多了签名,不仅仅因为万一泄密可以按图索骥,更重要的是,领办军机索额图和太子殿下可以根据签名者拟定的条陈,来判断该人的学识秉性,并不动声色的悄悄查探!这一点,等着被“求贤若渴的”大小章京们都知道,可办理军机处暂时还不是有小朝廷之称的内阁,“军机”自然也不常有。除了筹备,仅有的一回就是法海奏请在山东审案的奏疏,那一回就是何焯给赶上了,一个“准”字言简意赅,他也从办军机的大章京变成军机行走。
如今,又是山东之奏,还是八百里加急,坐在他边上,仅隔一道镂花隔栅的另一位军机行走王鸿绪忍不住揣测这小子又要走什么狗屎运,暗自撇嘴却按捺不住好奇心,笑呵呵的转过来,“何大人,这八百里加急的,又出了什么事?”
“王大人想知道?”
何焯似笑非笑,眼神却是斜斜上瞟,就在他的右上方,也就是镂花的隔栅上悬着一张索额图手书的中堂,两个墨淋淋的大字:扫雪。其意一目了然,秀才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类似的中堂各个隔栅间内都有,比如王鸿绪那间就挂着“守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闻。说白了,自己的事自己干!
“呵呵,”碰了软钉子的王鸿绪干笑两声,讪讪而退,满心的妒忌早就转化为愤恨!
要说这两位也算冤家!
诸位看官不会忘了康熙曾留给佟国维的难题吧?
何焯就是原来那位礼部给事中,康熙无意中发现何焯弹劾礼部右侍郎王鸿绪,并剑指太子的奏折,父子俩相互厌弃,又准备让佟国维这八爷党铁杆借何焯这把刀去喇太子呢!到康熙昏迷不醒,佟国维得了喘息。
太子亲政,谕旨立办理军机处,何焯入军机为章京,索额图少不了就是一通“四海之心”的马屁。孰不知,太子最简单的想法就是在军机处集合所有皇阿玛的反对者,因封驳圣旨名噪一时的何焯想跑都跑不了!
何焯自然也没想到自己能入军机处,但他知道,自古犯龙鳞的事必定是痛快了心意委屈了身体,乾清宫觐见,太子拿着他的奏折从头读到尾,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干脆来了一句“请就鼎镬”,古之贤臣风骨拿到这无非是搏一个幸名,但太子却是哈哈一笑,先是许了他一定“正人”的帽子,随后,娓娓道来的一番“不得已”也动了真情,红着眼圈的太子让何焯油然生出“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感,磕着响头发誓,此生必肝脑涂地!
至于王鸿绪,他不知道何焯那份奏折,更不知道他早被何焯划入“不得已”范畴而忌恨,他只以为是当初的六十万两银子守得云开见月明呢,自诩为老人肯定瞧不上资历尚浅者,尤其像何焯这样的,前边的直正到天子呼来不上船,给点甜头就心思火热,合辙你就像要窑子里的姐儿似得,差钱儿才不叉腿,是吧?
瞧不上,人家却升得快,不足月就跟自己平起平坐了,这让堂堂的礼部右侍郎,正二品的大员情以何堪,利欲之火熊熊,不当值的他干脆也来军机处候着,万一这厮要有个身体不适,自己不恰好补阙?
屈节下交,你个不入流的给事中也敢落脸?
“何大人,索大人请您过去叙话!”
索大人自然是领办军机大臣索额图,作为三议终决者,请人叙话,无非是两种情况,一者是举棋不定,要共同参详;而这便是彼此意见虽相左,却一样觉得对方的话有道理!可不管做何选对何焯来讲都是好消息不是?
看着何焯远去,王鸿绪再也坐不住了,一咬牙,悄然跟上去!
办理军机处在养心殿的南侧,原本是侍卫房,除了门口的几个侍卫,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甚至有些简陋,恰恰符合易经所说:龙之潜,九地之下。王鸿绪本就是军机行走,门口的侍卫自然不会注意他,索额图的公事房在最北的一间,而既是军机自然机密,为杜绝隔墙有耳,周围绝无一人,这就让王鸿绪能有机会悄悄的蹲到后窗之下……
何焯进来的时候,索额图正微垂着双目沉思。
魏珠儿回京,年羹尧对阿山刑讯也被当笑话带给太子,其中就包括阿山曾叫嚣着要吓死年羹尧的那几句话。河道总督张鹏翮、兵部尚书范承勋,由阿山亲口说出两任总督涉案,验证了当日索额图的推测。接下来就该是顺理成章、按部就班了……
为此,索额图已经跟太子议定了军机处下一步拓展的职责:满房掌管在京旗营、各省驻防和西北两路军营官员的补缺外放。汉房办理在京部院及各省文职官员、绿营武职的补放。借着官员任免拿到军权,军机处才是名符其实的“小朝廷”,可没想到阿山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
钦犯失踪,钦案自然没法审结,不管是不是把罪过都堆到阿山头上,下一步的谋划也无法进行,就像挖坑栽萝卜,没坑儿硬摁太子的抢班夺权就成了司马昭之心!
偏是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上,何焯拟定的条陈却只有一个字“查”!
“驳”、“准”、“查”,这何某倒还是一贯惜字如金的风格,是,这事该严查细索,可你一个下官如此提纲挈领,难不成叫自己这领办军机为你详阐细述?
太子说过此人当“大”用,但这个大不该是“狂妄自大”,索额图觉得自己该好好敲打一下这个何焯,故而,应声叫他进来却不言语,只是笑呵呵的看着!
“索大人,您是要下官详解那个查字吧?”何焯早就算准了索额图必定要自己前来,“下官之如此不是惜墨,而是一位事关重大,还是当面陈述的好!”
“是么?”索额图撩撩花白的眉毛,“何行走的意思是本官所订的规矩还有疏漏?”
“下官不敢!”何焯微微躬身,“索大人,可容下官借纸笔一用?”
“嗯――”索额图的沉哼已经带了怒气,“便是佛家灌顶也不过法不传六耳,此间只有老夫与你,何行走还担心走漏了消息不成?”
“既然大人如此说,下官――”何焯腰板一挺,“下官以为,所查者不在劫走钦犯,而在京城之内!”
“诸位皇子阿哥结党营私已久,此番虽在畅春园养伤,但百足之虫断而不僵,索大人不觉得这京城之内太过安静?”
“皇上圣谕厘清天下火耗,严索户部亏空,皇上昏迷近月,官员们也倦怠朝政,这两桩事难道不该严查?”
两句话,捻须的索额图本是为了制怒,硬是生生的揪下几根胡须,凝视何焯,却不该如何评价――
前句算是解决之道,皇子结党为争储,为了那把椅子千折万磨是本分,可就像何焯说的那样,自太子发威之后,京城之内还真如一鸟如林白鸟压音,若说皇子们就此坐以待毙,他自己都不信!
作为对手,你支持我必反对是自觉,若非索额图知道盗卖案的背后有范承勋,他说不定也要把皇子们划进来!但就算知道,又为什么就不能?最直接的嫌疑就是亡我之心不死,莫须有之下,秋后算账都是冠冕堂皇的!
至于后一句,分明就是萝卜不糠硬挖坑啊,当初皇上追缴亏空的期限是一个月,如今,早过了吧……
查阿山,是为吐故纳新,这两条一样是殊途同归,仔细想想,自己与太子反倒是间奏偏锋了,何焯,不简单啊!
拨乱反正,好!
第二二四章 奇葩王鸿绪,死得其所
“索大人,不知下官浅见能否入了您老的耳朵?”
便是对面的目光灼灼,何焯依旧是那副镇静自若云淡风轻的样子,单是这份定力又足以让索额图啧啧称奇。
居宦海几十年,索额图自有相人之法,什么心正眸明之类自然不会当金科玉律,依他看来,莫说那些大奸大恶之徒,但凡在官场打滚几年哪个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索某相人更重细节,比如弹指、捏袖这样的小动作,或干脆是音调高低、步伐大小,眼前这何焯他不知观察过一点,但自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
何焯要知道索额图转了这么多的心思,他必定送他一句“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刚才的两句本来就是真心话,还不是贴心投靠的那种真心,而是发乎于情合乎于理的真心!
他是正统的读书人,读书明志,知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三省吾身,以为天子牧天下根本在大同。老有所养,幼有所依,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丰衣足食国富民强而懂礼,这是他心中的大义所在!
当现实与理想冲突,他也绝不是燕丹那种虽万千人吾往矣,图穷匕见,反而遵循孔圣教导行君子事,谦谦君子,彬彬有礼,温润如玉,握之有质,穷则自善其身,达方兼济天下。
这些话说起来似乎大义凛然,但要说白了就是五个字:“狡猾狡猾滴!”
如此再看“一体纳粮”时的封驳圣旨,职责所在,纵是犯逆鳞却罪不当死!看对太子说的请就鼎镬,不光是赚名声更是自保之道!如是,狡猾已经成为天性的一部分,就像吃饭睡觉,能有什么异样?
再进一步说,即便索额图不顾宰相城府直白想问,怕是何焯会也会说:太子亲政,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天理,根本不必这样扭扭捏捏,试问将来皇上龙游大海太子登基,难不成真如古人一样守孝三年,什么事也不干?可就算三年之后不也得该干什么干什么?趁着皇上的圣旨犹在,追缴国库亏空,严查横行国蠹,那叫顺势而为!
何焯以为天理人情都占了,窗外的王鸿绪可不干了!
户部的亏空他还欠着二十万呢,好歹礼部不是户部,没弄出什么七天的期限才让他暂时逃过一劫,紧跟着又是太子妃薨亡、皇上昏迷的,太子亲政,他也作为老人近人进了办理军机处,想想自己送太子的宅子,那亏空自然也就不当回事儿了!
就算谁问起来,他都能理直气壮的淬他一脸,太子亲政,那花园子就等于潜坻行宫,该国库掏钱的活儿爷提前垫上了,敢扳手指,先把爷那四十万两银子还回来!
但这话或者可以打发奉皇上圣旨的“别人”,真要太子谕旨再追,还能说吗?还敢说吗?有人要反问一句,您这也是奇货可居,他怎么回答?
前年之前,那位吕不韦又当宰相又送皇上绿帽把事情做绝了,千古之下,谁说谁就是心存不轨!一个字,杀!
情急之下,顾不上起身,事实上他也起不来了,侍卫房的窗户本来就低,也不知是不是洒扫的小太监偷懒,窗下更有一层浮土,往日养尊处优心宽体胖,今天猥琐成肉团样,呼吸一大吹得浮尘往鼻子里钻,实在委屈右侍郎大人,这一会儿的工夫浑身都酸麻!
开蒙读书就知道非礼勿听,没干过听墙根这样的勾当,自然也不知道听墙根的规矩,脖子一扬,开口就是一句,“索相不可!”
“谁在外头?”
索额图的眉毛已经立了起来,当日太子谕旨成立办理军机处,私下就没少有人歪嘴,还是索额图着人放出风去,一个“密”字以舆堵舆,才没惹出事端!现如今,自己这领办军机的窗下都出了听墙根儿的,真要传出去,自己岂不成了笑柄?
愤恨喝问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是谁都定斩不涉,不光是堵住悠悠众口,更要以此人之头给军机处掌掌规矩!
“索大人,是我!”隔窗都能感觉索额图的怒气,王鸿绪自然也知道自己孟浪了,一边撑着墙壁站起来一边迭声回答,可奈何刚一迈步又一跤跌倒,帽子滚出老远,连朝珠都摔散了,尘土飞扬中,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咚的一响,索额图还以为人逃走了呢,两步走到门口,开门一声怒喝,“来人,有刺客!”
刺客俩字绝对是紫禁城内的忌讳,但凡跟这俩字沾边,哪怕把紫禁城翻来过来都不算过分,真要抓住,必定让你知道什么叫千古艰难唯一死,连九族都不可能放过!索额图这一嗓子分明就是判了窗外之人的死刑!
顷刻之间,军机处周边的几间空房内早就涌出无数侍卫,或提利刃或持火铳,连满房执勤的军机行走简亲王雅尔江阿都赶过来了,他本就兼着侍卫副统领呢,劈手夺过一名侍卫手上钢刀,一挽刀花,“索大人,可曾看清刺客模样?”
“人自老夫后窗外逾走,尔等只要看到浑身尘土之人尽管缉拿便可!”
这或者可以解释让王鸿绪苦不堪言的尘土是哪来的,不是小太监们偷懒,而是索大人的缉盗手段,想想也是,除非能像鬼魂样浮在半空,再长个顺风耳,否则只要靠近就得留下足迹,浑身的浮尘也给侍卫们多了按图索骥的线索!
拿人的挺简单,王大人还趴在地上猪一样哼哼呢,几名侍卫冲上就把他绑了个结结实实,一摔一捆,王鸿绪也顾不得浑身的酸疼了,扯着嗓子喝骂:“混蛋,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本官是谁,敢绑本大人,他日奏明太子,诛了你们的九族!”
“原来是王大人,”提刀过来的雅尔江阿自然也认出了这位同僚,扭头看看窗外凌乱的脚印,再瞧他一身的尘土,心里早就确定了正主儿,冷冷一笑,“若本世子本记错,今天不该你当值吧?你怎么到了这儿?又为何到了索大人的窗外呢?”
“本大人为什么过来,用得着向你解释?”王鸿绪眼皮一翻,“还不赶紧把本大人放开!”
理论上来讲,王鸿绪这么做是自讨苦吃,先不说在人屋檐下,光棍不吃眼前亏,就算没有“警察抓小偷”的情节,雅尔江阿的议政大臣如今成了空桶子不假,可别忘了人家是亲王,八大铁帽子人家带着一顶,就算康熙不待见,那也是超品,你一个小小的二品官也敢笑王侯?
可他就是敢了,冯巩说相声有一段评述综合实力的话,叫:说相声的里边咱演戏最棒,演戏的里边咱编剧最好,编剧里边咱相声说的最哏儿!这恰恰是王鸿绪心态的最好证明了,亲王如何?看不起何焯,因为他是礼部侍郎,对方只是给事中,瞧不起雅尔江阿,因为他这亲王也不过是与自己一样的军机行走!
在皇上那儿就因为是鳌拜的女婿不受待见,在太子这儿还想翻身?别忘了,你跟裕亲王世子可是对头,太子亲政,能不需要皇族的支持?即便进军机,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过渡,要不,为啥做不了索大人那样的领办?
也得亏这奇葩的想法没说出来,否则,雅尔江阿手里的钢刀递过去的就不是刀背了,即便如此,王鸿绪也被钢刀压颈吓白了脸,“你敢,太子在通州的花园子都是我送的,你敢伤我,太子饶不了你!”
雅尔江阿被这话气乐了,他进军机可是太子力邀的,反对派大集合呢,他们这些被削权的铁帽子当仁不让吧?何况保泰都敢琢磨恢复祖制,妄想以八王拥立坐上最高位,太子任何会任他逃出手心?
无需推心置腹的允诺什么,一句“替孤盯着保泰,孤不想被人抄了后路”,足矣!
“蠢货!”雅尔江阿轻飘飘的送他两字评语,送花园子这么隐秘的事都敢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说,你不是在太子金面上抹灰么?假的?诬蔑当死!真的?上赶着被“灭口”啊!
人转身就走,再见索额图却不忘添堵,“索大人,人抓住了,是军机行走、礼部右侍郎王鸿绪,至于为什么去听索相的墙根――”雅尔江阿一笑,“他说了,太子在通州的花园子就是他送的,小王没敢往下问!”
“该死!”索额图的眉头一跳,瞬间又恢复如常,笑呵呵的打量身边两位,“敢来老夫窗下刺探军机,你们以为该做何处理?”
危机,本就是危险中带有机遇,就凭雅尔江阿刚才所说的花园子,王鸿绪的名字早被索额图打上了红叉,但这王某还有最后的价值,比如说试探一下身前这两位!
“刺探军机,说不定泄露出什么呢?”雅尔江阿淡笑,“杀一儆百,小王以为可行!”
“下官记得这王某还欠着户部不少的亏空呢,”何焯微微躬身,“下官以为当抄家发卖!”
哈哈哈,索额图一阵大笑,一个王鸿绪试出两员干吏重臣之心,你还真是死得其所啊!
第二二五章 除癣疥,何焯逢双喜
虽说王鸿绪当死,但以索额图的谨慎,断然不会一刀枭首那么简单,吩咐一句“严加看管”便带着何焯、雅尔江阿二人直奔乾清宫!
太子最近很惬意。
真的,一来心想事成。
亲政,是真正的有独无偶。没了皇阿玛的重压,没了哥几个的虎视眈眈,腰包里还平添了百万辆银子,想借盗卖案换血朝堂,魏珠儿带回来的口信里,阿山还真他娘的争气,只要年羹尧将人送到山东,如张鹏翮、范承勋之流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拔出萝卜带出泥,索额图以军机办理,必定符合自己的心意!
二是书案上的两份医案。
自弘皙昏迷,皇阿玛便下旨太医院每日保送医案,皇阿玛昏迷,太子萧归陈随。案上的两份医案头一张是皇阿玛的,昏迷至今却没清醒的迹象,连每日灌参汤都要撬开嘴巴,今天更夸张,“皇上已有嶙峋之状,脉细微弱,恐有不忍言!”作为儿子,他不能说好,但从内心来讲他很不想说不好!
另一张是弘皙的,同样昏迷也需参汤,但寥寥几个字足以让他开怀大笑,“愈见大好,今日有雄起之状!”儿子睡着觉就长大了,哪个阿玛能不开心?
冲喜的事要尽快啊!太子手指轻敲着医案,脑海里过着石玉钏提供的几个人选——以前要石玉婷冲喜,是觉得太子位不保干脆破罐子破摔,如今已亲政,他自然也不会脑子进水到自抽耳光!
瓜尔佳·桑曦。
和嫔的侄女,镶红旗满洲副都统牯满的孙女。镶红旗作为下五旗之一,人口虽是最多,但有名者却是不显,每每虽也送秀女入宫,却从没有一个能为皇上青眼。牯满的女儿能册封为嫔,东西六宫中占据一席之地,已经是邀天之幸!
和嫔,胤礽自然见过,如花似玉还是温和的性子,很得皇阿玛与太后的欢心。未诞下龙脉,是和嫔的遗憾,自然也是镶红旗的遗憾,但对太子却是好消息,无所出自然无所想,肯定不会站到对立面上。心灰意冷之时,能与皇太孙扯上关联,哪怕冲喜有风险,可一旦皇太孙康复,未来一个铁铁的妃子位跑不了,牯满敢不赌?
只要他点头,镶红旗也就是囊中之物了!
瓜尔佳·棠。
世袭三等公、散佚大臣傅尔丹的**,先祖便是开国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本为镶黄旗下,天生就是奴才,伺候主子也是应有之义。因女尊父,自己重用傅尔丹也没人敢歪嘴!
瓜尔佳·璇。
正黄旗世管佐领苏完之女,莫看只是一个佐领,但第一参领中的十九位佐领中有五位都是他的兄弟子侄,其妻哈达那拉氏为太祖世管佐领雅虎之后,第四参领中还有五位皆为子侄!
拿下一直为父皇掌控的正黄旗是个佐领,这女子绝不能放过!
瓜尔佳·石玉雯。
太子妃最小的堂妹,同为和硕贝勒石华善的孙女。胤礽依稀有些印象,很是聪明伶俐的一个小姑娘……
要不,这四个一起来,司门司寝司帐司仪就都填了人选,尤其是最后这石玉雯,虽说父子纳姐妹为汉族礼法不容,可咱们满族不在乎,石家哀荣不衰,石玉钏想必也满意!
几番颠鸾倒凤,胤礽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位妻妹了,温润如玉不说,恨不能将床榻做战场自然什么招式都用的出,到最后杜鹃泣血般的一声娇吟,天鹅样的长颈挺的直直的,着实能满足男人的征服感!
要不自己索性也来个兄纳弟媳?以自己的“文治武功”,这无非是些小瑕疵吧?这么想着,胤礽由不得一阵燥热……
“太子爷,索大人、简亲王、军机行走何大人递牌子请见呢!”
“难不成阿山已到山东?年羹尧这奴才倒是长了一双快腿!”听闻三位军机联袂而至,胤礽马上想到了山东,“快传!”
都铎是都是如此,想到开头,却没料定结尾!
年羹尧失踪,阿山失踪,前头的石玉婷也是失踪!一想失踪俩字就仿佛跟自己杠上,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胤礽就气的直哼哼。再听了王鸿绪干的勾当,姥姥,他怎么就不失踪?
“你们怎么看?”胤礽没好气的问一句,这些天来的好亲情早被眉心挤出来的山字压没了,“索额图,你是领办军机,你先说!”
点名道姓已经带出了太子的怨气,但索额图的奸猾也显现了——你当他平白带那两位进来?
说真的,就阿山与年羹尧双双失踪这事来说,当军机办理了,还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就算太子宽宏大量不做处置,索额图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何焯一个查字大有深意,另辟蹊径柳暗花明,反正是挖萝卜栽萝卜的勾当,有没有阿山就真没那么重要了,这对太子也算有个交代!至于行事不密,王鸿绪不是该死拦不住吗?不光为太子除了癣疥之疾,顺带也可以提醒那些曾经的近人,甭以为太子亲政就能得意忘形,拿到身边收拾起来更方便!
当然,还不能忘最主要的一条,他带着这两位来,事成,太子就多了两条臂膀,若不可,有这两个渡劫的炉鼎挡在前头,太子的怒火还能分润给自己多少?
索额图呵呵一笑,递上了何焯所写的“查”字,“殿下莫急,何行走所拟的条陈,奴才以为很有见地,可谓雏凤清于老凤声,殿下也不妨听听——”
瞧着条纸上孤零零的一个字,胤礽险些拍了桌子,就这?哪怕写的再精神漂亮能叫见地?再说“查”,查谁?王鸿绪么?看看他是不是真给孤送了一座六十万两的花园子?
一个领办军机大学士,一个给事中,外带一个铁帽子王,嘿,这是合起来糊弄孤还是想以这事当威胁太子?
还好,何焯一句话先是打消了他的疑窦,“殿下,臣以为阿山被劫一案皆因行事不密,就如军机行走王鸿绪这般,不顾朝廷规矩行阴私之事!”
嗯,不错,这个帽子扣得好,胤礽微微点头,以前自己这个太子岌岌如危卵,王鸿绪送自己一座花园子能让自己醉生梦死,自己还正挺感激的,这才硬着头皮把他提拔成礼部右侍郎,还给了他一个明史总编的官儿,反正是前明事,只要不犯忌讳随他折腾就是。但现在亲政了,回头再看,这老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儿,一来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消磨斗志!二来,就那么屁大点的事,你能漫天嚷嚷?这不是在孤的金面上点痦子吗?
但这时候杀他却有点不合时宜,毕竟他是别人眼里的太子近人,亲政而诛,岂不成了前明朱洪武,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富贵?新忠未收旧人已散,这笔账不划算!
倒是何焯这个借口,好!胤礽摆手示意何焯继续说下去。
“臣以为万事既出皆有因,以殿下待王某之厚,他何以如此丧心病狂,亏得索相一语惊醒梦中人,臣才想到其中关窍,”何焯抬头道:“一来怕是亏空,据臣所知,王鸿绪至今尚欠国库二十万两银子的亏空,皇上严旨追缴,他才铤而走险!二来,王鸿绪身为礼部右侍郎,能指使怕是位更高,权更重!”
何焯略作停顿,又道:“臣请殿下发谕旨抄捡王鸿绪府邸,一来能追回亏空之银,二来或可找出背后指使者……”
一言毕,满堂皆静!
除了雅尔江阿还有些懵懂,不管太子还是索额图再看何焯只剩下欣赏!
太子的欣赏不用说,除了王鸿绪一说,他自然也没忘那承露轩的那哥几个,憋屈了你二哥这些年,一顿板子,哪怕打得狠,真就算完?再说了,就算树欲静风也不止吧?位更高权更重,不就是你们吗?既是孤派人抄捡,就是你们了!
索额图欣赏则是王鸿绪的“颠倒因果”,要知道,何焯对自己献计的时候,还没出王鸿绪蹲墙根这事呢,突发处突,宰相之才毋论,对自己推心置腹的阴谋换了太子转而堂皇,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儿,真不枉老夫这个推荐人!
“就依何行走之见,”胤礽重重点头,转而问道:“何焯,你还没入旗籍吧?”
“回殿下,臣先前只是给事中,不足抬旗籍!”
“你现在不是了,”胤礽呵呵一笑,“孤做主,抬入镶黄旗,做包衣佐领!”
“谢殿下隆恩!”何焯惊喜交加,跪地磕头,包衣佐领,从四品呢,连升三级的好事自己赶上了!
“莫急着谢殿下,”索额图在一旁笑呵呵的捋须,转对太子道:“殿下,奴才家中尚有一孙女未嫁,既然何焯已入旗籍,就请殿下一同赐婚,如何?”
如此佳人,索额图当然不愿放过,至于何焯是否婚配,他管得着吗?什么叫赐婚,君有赐,不敢辞!
“何行走,您这可是双喜临门,这杯酒本王必定要喝的!”雅尔江阿好容易找到说话的机会,聪明如他如何看不出何焯已经入了太子与索相的法眼……
第二二六章 棋生断处,阳谋连环
俚语中,男子中年三件喜:升官发财死老婆。
何焯今年三十二岁,恰是而立之中年。赐婚若要碰上有妇之夫,怕还真得琢磨一下糟糠之妻怎么下堂,天幸,不是所有人都有索额图的宰相眼光,观何焯的行事立言,奸猾者厌其耿直,正统的恶其滑溜,迄今还是光棍一条。
如今一日逢双喜,自然喜不自胜,谢过太子又来索额图面前叩头,“孙儿拜见祖父大人!”
“起来,起来!”索额图抚着肚皮,圆脸团成了花,“既是一家人,老夫也有一言相告,你当知太子既是主子,又是亲人,今后做事,于公于私,你都要好生思忖!”
何焯心领神会,起身肃立,“太子心怀万民,孙儿虽驽钝之才,敢不尽心竭力以效绵薄?”
万民一词算是把话都说透了,胤礽颔首而笑:“何焯,你来说说,这礼部右侍郎一职该有何人补缺?”
礼部侍郎虽是从二品,可朝廷历来的规矩除刑部尚书外,其余五部尚书大都是重臣兼任,或在上书房或为地方总督或干脆就在国子监、翰林院,部务便由左右侍郎统管,位置不可谓不重。故而,谁来接替就当慎重!
胤礽这也是有心考量。
他不知道何焯与索额图早有密室之议,查二事辟蹊径,处突更显高明,即便赐婚,一来是对索额图一贯正确的惯性顺从,二来再收心腹如何会不高兴?但朝堂上历来不缺一言解难的,或者说那些苦心钻营者更为擅长此道。提名礼部侍郎就是检验何焯究竟是经天纬地之才,还是投机苟且之辈!
“回殿下,臣以为广东巡抚年希尧可任!”
噢——太子似笑非笑。
年希尧是年羹尧的兄长。以疏奏所报,怕是凶多吉少。真若死了,哀荣至年希尧也说得过去。况且廷议阿山案,他曾替年羹尧仗义执言,自此铁铁的打上自己的标签,提拔年希尧也能冲淡斩杀王鸿绪的血腥!
心中暗自点头,嘴上却忍住刁难,“谁可任广东巡抚?”
“福建巡抚张志栋!”何焯不急不躁,“福建、广东两地风俗相近,言语相同,同为近海之地,职防亦同!”
“有理!”太子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谁任福建?”
“四川巡抚高其倬!”
“这又为何?”
“四川虽偏远,在高抚台治理之下却成天府之国,福建所辖台湾也是高山林密,朝廷收台固然是为一统天下,未尝不可开拓为财源之地!”
“好!”太子拍案而赞,“何人去四川?”
“广西巡抚彭鹏!广西贫苦,彭抚台三年已白发,此去四川必显太子仁爱之心!”
“准!”太子目光炯炯,直刺何焯,他真想知道这位除了封驳圣旨,一向声名不显的给事中脑子里还有多少沟壑,“谁人继广西?”
“顺天府尹卫即齐!”
“怎么讲?”
“广西之事多因汉苗杂居,以卫太尊好补锅之能,只要朝廷多拨钱粮,断然边关无虞!”
“顺天府托谁?”
“云南巡抚范时捷!云贵之地瘴气遍地,瘟疫常有,自古汉夷,迄今还有茹毛饮血的生番在,范抚台行事一向恩威并重,有他来京,当可震慑宵小!”
“谁去云南?”
……
“谁人继山西?”
“内阁学士噶礼!”
君臣问答之间,就如华容道的游戏,只动一个年希尧,天下十八巡抚除去江苏、安徽、江西三地,或从穷乡至富壤,或从京官到外放,走马灯样换了大半,也难得何焯一副好头脑,说的头头是道,让太子听得双目放光,拍手而赞,“三眼索相,后继有人啊!”
“太子谬赞了!”索额图这可不光是谦虚,前头有个弄百官行述的任伯安在呢,他真担心太子想歪了,“何焯办理军机前为给事中,给事中本就有通晓朝廷大事要员之责,不过是占了强文博记的光罢了!”
转头又生怕何焯恃宠而骄,佯怒训道:“屺瞻(何焯的字),你才入几日官即日,从四品的小吏也敢焉敢妄言论断朝廷封疆继任,太子初理朝政,督抚中却有如此大动作,你就不怕御史们聒噪?况且朝廷严索亏空,这要有一两个沽名钓誉者,岂不污了太子的识人之名?”
索额图不愧是“实在亲戚”,这话不光是给何焯提前打埋伏,更委婉提醒了太子。谁知何焯却是一笑,“索相之言,在下却又异议呢!”
“说说看?”太子乐呵呵的似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何焯之计虽妙,索额图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他还真想听听这孙婿与岳祖争论的结果呢!
“殿下,索相,恕在下斗胆,所谓诟病者,其言无非是任人唯亲、任人唯私,太子心怀天下,谁人不是亲,哪个又不是私?真若吹毛求疵,大可让他去与王鸿绪之流对质!至于巡抚轮调——”何焯不屑的嗤笑一声,“巡抚为朝廷重臣,牧野千里为天下封疆,太子调任是仁爱之情广施。而巡抚既为官场老吏,纵是做不得清廉典范,若言亏空,定是欲壑难填,不杀,难以彰国法!”
“不错,不错!”
何焯一言毕,太子不顾索额图被那句“老吏”气白的脸,哈哈大笑起来。就连雅尔江阿都跟着凑趣,“也就是本王的小格格早就许了人家才没跟索相抢一下,否则本王就要向索相赔罪咯——”
何焯的话就是他也能想明白,御史们诟病可不就是唯亲唯私两条吗?但太子居东宫私亲的王鸿绪都要死了,你还叽歪什么?而今亲政如天子,不效犬马之劳的叫谋反,谁敢不亲?恨不得私一下才对!
至于巡抚,轮调的原因是太子仁爱,这叫以情治官。反过来,这和巡抚们宦海沉浮几十年哪还有混沌的?早就有了官声,也明白了捞钱的门路,有位置、有权利、有机会、不缺手段,捞钱的条件一条不差,还有亏空?贪心不足蛇吞象必杀之,这,叫以法治国!
“阳谋,这才叫阳谋!”雅尔江阿拍着何焯的肩膀道:“何大人,爷在西郊还有片院子,就送给何大人做贺礼了!”
院子在西郊,还是论片,不用说必定是带着花园子的,面对雅尔江阿的“大方”,索额图也是哭笑不得。
“简亲王莫急,”何焯拱手笑道:“待下官说完,怕简亲王不光不送花园子,还要赏下官两脚呢!”
“何焯,别卖关子!”心情大好的太子笑呵呵的端起案上的茶盏,“都说出来,让孤与索相好好参详一下!”
“喳!”何焯干净利索的打千,“殿下,微臣荐九门提督托合齐出任四川提督一职!”
“唔——”太子沉吟一下,“虽说年羹尧如今生死未卜,但军不可一日无帅,可行,孤随后就令兵符拟票!”
九门提督托合齐是定嫔的兄长,十二弟胤裪的舅舅,那天当着太后的面处置苏嘛拉,这个弟弟跟自己吹胡子瞪眼的,随后华嫔对太后指证说定嫔与苏麻喇交往过密还觊觎储位,虽说那俩被关进鹿苑,胤裪还逍遥着呢!
他要怀恨在心,托合齐就是外援,睡榻之旁启容他人安卧?莫说四川,太子恨不能将他打发到天边呢!
想想刚才问的顺溜,随口就是一句:“何者为继啊?”
“侍卫统领武丹出任九门提督,丰台大营提督狼曋为侍卫统领,请简亲王驻丰台大营!”何焯说的又急又快,索额图早拍案而起:“何焯,你大胆!”
此怒是真!
索额图更恨不能将手中的茶盏丢过去,武丹怎能轻动?身为侍卫统领必定是皇上信任之人,若有危机便是最后屏障!莫说历朝逼宫篡位者,就算本朝,如多尔衮、鳌拜之流也大都将侍卫统领换成自己人。如今皇上昏迷之际,调开武丹,太子就难免瓜田李下的嫌疑!
至于提调狼曋,他一样是皇上近人,这分明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与武丹有区别吗?而武丹又怎能做九门提督?九门提督,顾名思义统掌九门,九门一关内外隔绝!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真要太子有大逆的心思,皇上身边有狼曋护着,外边有武丹围着,这就是等传说中的关门打狗吧?
“说下去!”反倒是一向性急的胤礽比之索额图更冷静。
“微臣斗胆问殿下,除去侍卫统领,还能调动狼提督吗?”何焯的目光直视太子,“据微臣所知,丰台提督狼曋,亏空户部欠银十余万两!”
这才是关键一句啊!
试想皇上昏迷,身边都是宫中老人,谁敢怀疑太子瓜田李下?而心忧皇上的狼曋急急的交了兵权,随即户部找上门——索额图这回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如今被一直小家雀啄了眼,更让他不知该欣喜还是心悸的是,这何焯仿佛又在行阳谋!
第二二七章 无间道,何焯师康熙
想到你优秀,却没想到你优秀成这样,这当是索额图此时的心理,他甚至怀疑何焯是天生的宰相之才,毕竟——没听说何焯拜如哪位座师的门下,而他刚才的走马计,以蹊径入手却行堂皇,更兼照顾到太子的面子——这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位能随随便便教出来的!
但他显然忘了,除了饥时吃饭困时眠,哪还有什么是天生的?即便熟知天生郭奉孝,豪杰冠群英,腹中藏经史,胸中隐甲兵,但那是《三国》,演义的!
后继有人的欣喜中遮掩了些许直觉的不安,笑呵呵的看着雅尔江阿与何焯挽臂而去……
畅春园周遭有天街。就像今天所有的疗养院外边都是商业区一样,红厚的宫墙之外,林立着茶楼酒肆与各色的店铺,但若留心就会发现,门面最大却总立在树荫之后的皆是当铺。想想也不奇怪,有手脚不干净的,从园子里顺出东西来总要找地方销赃,门面大证明资金雄厚,不显眼,进门才没人留意不是?
换过一身士子装扮的何焯在一处柳荫下马,翠绿枝条掩映着一面金光闪闪的“当”字幌旗,下缀百宝二字格外清晰。入门为高柜,柜后的供奉先生五十许,面目清癯,颌下三缕白髯,若索额图得见,必定是一声高呼:琉璃蛋!
满朝文武得此称呼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内阁大学士李光地!
李光地乃康熙九年的进士,与太子师王掞、虽胤祉支持编修《古今图书集成》的大儒陈梦雷等同科。能被索额图冠以此“号”,足以证明李光地行事立言,色彩斑斓,滑不留手!
以色彩斑斓来形容人绝不是什么好词,但索额图号称三眼索相,满朝五品以上的官员履历都在脑子里装着呢,这么说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李光地康熙九年中进士,十二年授翰林编修,青春得志,富贵还乡福建,却恰逢三藩乱起。其时,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建举起反旗,“征”福建名士冲掖“伪”朝廷,李光地、陈梦雷等皆在名单!
李陈二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借着“打入敌人内部”之便,记录了逆军详情,两人约定,“果能保全者,本朝恢复之日,君之事予任之”。后来,是李光地借口父病脱身,将情报上疏朝廷,可不知是忘了还是担心陈梦雷泄了他“方巾大袖以投”的底子,反正对陈梦雷只字未提。
平三藩秋后算账,李光地为侍读学士,陈梦雷却流放黑龙江,不忿的陈某写下《告都城隍文》,揭露李光地贪功卖友、背信弃义的真面目,更有徐乾学将陈梦雷揭露李光地面目的《断交书》送到康熙案上,卖友求荣让天下大哗!
康熙十九年,李光地丁忧回京,康熙命其奏进居家时所作,李光地除了将读书笔记与论学文章为卷,更添了一篇序言,对康熙进行了肉麻的吹捧,说他“学之系天下大矣。”说“天挺其姿,神授其识,生知乃复好古,将圣而又多能”,说其“朝讲夕诵,非尧舜之道不陈于前,非天人性命之书不游于意,”最无耻也最打动康熙的便是“孟子谓尧舜以来,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自朱子以来至我皇又五百年!”
没有人知道,康熙“千古一帝”的梦想,是不是从这时候已经深种,但李光地却“不必候缺,即补礼部侍郎”,若以方苞的红定子论,他这得算“笺红”,自然也朝臣不屑!
如此色彩斑斓,却拿捏不住、扳而不倒也就成了琉璃蛋,但谁也不能忽视的是李光地圣眷尤厚!
李光地循着脚步声抬头,见何焯进门,自柜后绕出,笑道:“屺瞻来了?快随老师进来,主子怕是等急了!”
能给李光地做主子的,想必读者已经猜出是谁了,没错,就是天下一人,康熙皇帝。既然出现在这儿,所谓昏迷自然是假的。之所以严令太医不得泄露,是因为骄傲的康熙还想着以“完人”的面目重现。
所谓完人,一是容貌,急怒攻心引发的脑中风,虽未真驾崩,可康熙还是留下了口眼歪斜的后遗症,说话不清,口水不停,吃饭喝水漏半边,骄傲的他如何能以这副纵容端坐龙椅?更重是国政!
人虽在病榻,消息却一日不曾断绝,苏麻喇被杖毙,皇子们被软禁,康熙恨不能当下着人擒拿太子;郭琇告状、法海做炮,再有武丹带回来的口信,对比专售福寿膏的忘情楼开业大吉,以太子为鉴,康熙觉得自己治下的康熙盛世与自己的尊荣无二,都是——漏半边!
愤恨不得发,因为一言而决的天子左右为难!可为了大清的天下,他又不得不竭力拨冗,想想太子那句“国事不可嬉玩”,他——憋屈的口水就止不住!
李光地出现在这里也不意外,既是多年屹立不倒就差脑门刻上天子亲信四个字,而除了圣眷,举朝上下他还真就无依无靠,所以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理国事而反太子!
如此做选也是不得已,真要太子登基,以索额图对太子的影响,自己这个琉璃蛋怕是要一路滚回福建老家!
何焯当年会试,李光地恰是同考官,虽不屑李光地的为人,但师生的名分推不掉!到后来接触的多了,才为李光地的“魅力”吸引——收台湾的施琅可是这位密奏推荐的,人云亦云中,只知其污,谁识其明?
李光地**的心性加上康熙亲自指点时政,如此就能找到何焯“生而知之”的答案了!之所以来此,是为避人耳目,而李光地恰恰有百宝当铺的份子!
“臣叩见皇上!”
跪地的何焯缓缓陈奏今日廷议,话说完,早被福寿膏的甜腻香气熏得皱眉,偷瞥一眼笼罩氤氲中的康熙,倏尔低垂的双目神色却复杂!
受人滴水恩,必当涌泉报,这叫大丈夫恩怨分明,诸葛《出师表》有言,为先帝“发于畎亩”,自此鞠躬尽瘁,但诸葛之前不过“布衣躬耕”,自己却险些为罪囚,出身更低。蒙太子不弃而入军机,偏是这时候老师找人传话邀见。
见,却是面君。字里行间不离江南事,有询有教,何焯就成了耳目外带传话筒,虽不脱心中“天下为公”的大义,可这等“小人行径”怎堪大丈夫?这就是前文所说:现实与理想冲突!
曾几何时,何焯真想冒着“请就鼎镬”的危险问一句,“皇上既然醒了,您为何不复政?”但几次话到嘴边,他又不得不咽下去——因为福寿膏!
何焯比别人更懂福寿膏,他的祖上也是江南有名的富户,其祖更曾是广州船运十三行的行首,扬帆异域也带回不少新鲜玩意,其中之一就是福寿膏,刚开始是吞云吐雾的惬意,再之后,身体日渐消瘦,脑子里却总是忽发奇想,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七尺的汉子瘦成一把骨头,药石难医,撒手尘寰。
乃父、叔伯亦然,临最后,偌大的家业,被其父饱食福寿膏之后付之一炬!
万恶之源!这是何焯对福寿膏唯一的定义,有了这想法打底,纵使忘情楼日进斗金,即便太子、十爷都以为是摇钱树一样的买卖,他只会嗤之以鼻!
皇上吸食福寿膏,如醉如痴,偏还要指点江山,他真担心这天下某天也如自家一样烽烟四起!
扭曲了思想自然扭曲了言辞,皇上与太子就如两座高峰,间隙中的何焯很是纠结的熬着!熬着,却也不是落叶般随波逐流,他总是一个有理想的男人不是?
“太子果真如朕所预料般言听计从吧?”吸足了鸦片,康熙脸上带着不正常的嫣红,边说边笑,口水洒到前襟却不自知,“索额图还要把孙女嫁给你?这老狗不是号称三只眼吗?难不成都是瞎的?”
“皇上运筹帷幄之中,又岂是一干奴才们所能揣测的?”李光地在一旁赔笑,“以他等阴暗心性,怕更要当屺瞻为心腹了!”
“若非朕不得不借其手整饬天下,哼——”康熙睥睨天下的一挺胸,“如此蠢笨小儿也想面南背北?待到天下乱透——”
这是皇上的心里话还是福寿膏吃多了?何焯不敢问……
第二二八章 似吞钩,太子做刀俎
康熙不愧是千古一帝,几句畅所欲言之后,重又恢复了清明,转向李光地,皱眉道:“晋卿,你说说,这前几道谕旨也就罢了,重收胤禩入宗籍?暗道朕一直小瞧了他,或者说这哥俩又有了什么协议?”
太子当然不会只做保媒拉纤的勾当,何焯适才已经说的很明白,廷议结束之后,太子就在索额图亲自润色的谕旨上加了印,明发天下。
康熙的疑惑也能理解,前三道,一道严旨针对户部右侍郎王鸿绪,作为太子简拔之人,不思肝脑以报就够可恨了,还敢作奸犯科,借入办理军机之便刺探机密,致四川提督年羹尧于押送钦犯途中殉职,简直是该死!谕旨去职,打入天牢秋后问斩!又查王某尚欠户部亏空二十余万两,干脆抄家充公!
另一道是恩旨,虽说办事不利,但太子自然不能任年羹尧白死,先是列举其功:皇上亲选,提督四川,四辖绥靖,又为奸人所害哀叹几句,最后追封为太孙少保。并擢升其兄广东巡抚年希尧为礼部右侍郎,即刻回京!
该死的杀了,地方也腾出来,第三道就是轮调的走马灯,这些都在康熙的预料之内,可让他疑惑的是太子的第四道谕旨:感叹皇室子弟凋零肯定是兔死狐悲,可为什么又把老八重收爱新觉罗的宗籍?
“奴才虽有疑惑,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为汉臣身份却自称“奴才”,满朝文武也就李光地的独一份,而这称呼则根自他那句肉麻至极的“朱子之后五百年一圣人”,康熙听得哈哈直笑,垂涎三尺,“有什么话,大胆说出来,朕赦你无罪!”
“嗻!”
“皇上,太子虽难入您的法眼,但他毕竟是您一手**的凤子龙孙,以奴才思之,自小培养的“唯我独尊”已经沁入骨髓,纵是纳了何焯之言也有高屋建瓴之姿,此,其一也!”
李光地能得“圣眷”绝不是无中生有,瞧这话说的,赞誉太子“高屋建瓴”,别人都是可望而不可及,恰中了那句“虎父无犬子”,至于康熙的不屑,自然也是要求太高,虽是分析却羚羊挂角般的先把马屁拍过去,康熙闭不上的那只眼都眯起来!
手一摆,“有理,接着说!”
“其二,恕臣说句不恭的话,太子的心胸算不上宽广,即便如今八阿哥已一无所有,太子也不会忘了曾经苦苦相逼之情,任其寄予篱下,一来是给天下人一个仁爱的幌子!二来就是要钓鱼!”
“钓鱼?”
“皇上容禀,”李光地的语气略转低沉,“昔日八阿哥觊觎储位,所持者二,一是取之不尽的银钱,二是横亘朝野的‘八爷党’。八阿哥两番起落都在一月之内,仓促间千金不曾散尽,附从者也来不及做良禽之择。这些人为了自保,就不得不像水中的小鱼一样牢牢裹成团,待太子动而群情反之!太子弄出这不伦不类的办理军机处,根源想必就在此!”
“太子复八阿哥宗籍,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八阿哥可能再次复起的信号!”
“于溺水者而言,稻草都能救命!以八阿哥心性推算,他必不甘也不敢雌伏,毕竟有太子重用法海在前,佟国维早已离心离德,他若再雌伏就成了臣服,过时不候啊!”
“然召集旧部却不能登高而呼,这就成了鱼饵,招摇于水面引鱼上钩,冷眼旁观的太子就如渔夫一般,既来之则擒之!要么改换门庭要么擒拿下监,如蚂蚁分食,又似千刀万剐,八爷党之倾覆只在早晚间!”李光地幽幽一叹,“没了八爷党,除非皇上出面,朝中谁可制衡太子?”
“他倒是打的好主意!”康熙一晒,问道:“你又凭什么认定老八或百官都能任其鱼肉?”
“皇上,您难道忘了,太子曾非刑处置了户部的员外郎任伯安?《百官行述》,详记朝中文武的隐私事,虽在太孙府付之一炬,可——”苦笑的李光地虽未往下说,可苦笑已经说明一切!
做誊抄不难,揪这小辫子拿人等于顺藤摸瓜!
“龌龊!”康熙拍案而起,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骂太子还是骂那些朝臣,或者两者都有!一溜歪斜的走了几步,回身吼道:“胤禩呢?他的奸计百出哪里去了?佟国维呢?上书房大臣难不成就会坐以待毙?”
“皇上!”李光地笑的更苦,“八阿哥就算再有慧眼如炬胸有良谋,可不还有一个办理军机处吗?假以时日,一样取代上书房!至于佟国维,佟家四公子早被太子重用,更得了红衣的美名,以佟国维的奸猾,不闻不问就能左右逢源,他何必做杖马之鸣?”
想不明白疑惑,解惑了又泄气,怔怔的站了半晌,却也无奈何如今太子做刀俎的格局,康熙长叹一声重又跌坐在榻上,“晋卿,朕现在的心思很乱,你们师徒二人好好合计一下,拟个条陈出来吧!”
挥手斥退了二人,扯过丢在一旁的象牙烟枪,转而烟雾馥郁起来,或者,吞云吐雾才能让他重新找回尽在掌握的天子之尊!
太子还不知道自己一时的“刚正堂皇”让圣明的皇阿玛无解,此时的他正动着龌龊心思呢!
但这也不能怪他龌龊,就像孩子看见某件昼思夜想的礼物,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拿或不拿,因为心思的简单或许不必天人交战,做更简单明了的比喻,鱼儿见到鱼饵,它会琢磨吞饵之后如何逃跑吗?吃呗!
坐在他对面的是密嫔,她来这只为父亲大人的家主!
打算用侯赢做渡劫炉鼎的时候,王知府根本没打算动用女儿的金面。皇亲不需说,尊重你的不说也知道避讳,有侯赢交代场面,必定不会死咬着他不放,大不了担一个用人失察的虚名。可遇上不尊重你的,说不定就为跳着脚在你脸上抹泥呢!
可他没想到侯赢跑了,还捎带着拐走了自己的小女儿,这就让王知府抓狂了!
且不说姐妹同入宫争圣眷的算盘落空,自己该怎么从“上下勾结”的网络里往外爬?用人失察,被侯师爷上欺下瞒?师爷跑了——这很像指着白纸说是“猫捉鼠”,老鼠被猫吃了,猫走了,只剩白纸一张!
不能当别人是傻子,但可以让别人吃哑巴亏,王知府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详详细细的说明了自己如何以身饲贼,并附送他所知道的一切!
密嫔也犯难,当日与太子在御花园的浮碧亭撞上,一双小脚被“把玩”险些用金簪以死明志,可孝道为先,真要就此断了父亲的仕途,她又不忍,这才硬着头皮来见太子!
知道太后的懿旨为避瓜田李下,密嫔来此自然不敢兴师动众,换过贴身宫女麝香的衣衫,以为太子送汤食的名义前来,素面常服却更显江南女子的温婉。
“当日母妃受伤,胤礽弃您而去,这些天也没少挂念,不知道身子可大好?”
挂着玩味的笑容,太子的目光在密嫔身上巡梭。除了上凸下圆,更多还是那双三寸长短的兰花绣鞋。
粉嘟嘟的莲花苞,当日奇景重新占据了脑海!
“谢太子挂念,”趁着道谢的机会,密嫔也赶忙起身,太子如钩子一般的目光早让她如坐针毡,她甚至后悔贸然行事!
乾清宫为前殿后寝,那魏珠儿明明认出了自己,却把自己引到后殿,还说什么太子在前殿与宫女叙话于礼不合,可自己这个母妃与太子同处一室,你还掩上门就合礼?暗骂一声为虎作伥的奴才,索性开门见山,“本宫此来,是为家父之事——”
“母妃请坐!”胤礽不等密嫔说完就站了起来,“您这长辈站着,而胤礽安坐,岂不失了孝道?”
前走两步,看那架势还准备“搀扶”一下,密嫔登时无措,怔怔的看着太子走到自己身边,“母妃乔装至此,是为芜湖王知府脱罪而来吧?”
魏珠儿带回的口信里,阿山可是与那王某一起去范承勋的府上,人来,就是咬饵,他有的是耐心来琢磨如何捕鱼不是?
第二二九章 威逼,欲咬而不能
“你知道——”密嫔的黛眉一扬,欣喜之情溢上眉梢,倏尔又随着眉线淡去。
能为康熙所喜,足以证明密嫔也是个聪慧女子,见太子心知肚明却等着自己说出来,分明是张网以待,而钩子样的眼神早就暴露了内心所欲,咬咬樱唇,垂睑涩声道:“太子既知家父为奸人蒙蔽,想来定能秉公办理,本宫这里先行谢过了!”
弯腰欲福,只想就此别过,慌乱中却连乃父的家书放在做幌子的食盒中也忘了提及。
“别走,让孤——”
色胆包天却读书明理,太子终究没有把所想说出来,然贴得近,如兰似沁的淡香钻进鼻孔,再看“母妃”时,粉莹莹的鹅蛋脸上,娇羞如胭脂,水杏眼如秋波一样泛着水光,悬胆腻脂样的鼻子下竟然带着细密的水雾,忍不住一把就将密嫔抱住!
“别!”
密嫔惊叫一声又担心外边的人听见,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边挣扎着低声道:“太子,快放开,我是你的母妃!”
胤礽能放吗?
因为繁衍壮大皇族的天生职责,皇帝于皇子们性好渔色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宫中饮食除了偏重养生,更多的也有固本培元兼催情功效。而胤礽自热河归来就冗事不断,随后迁入乾清宫理政。因为不是入主,自然不能带着李佳氏等内眷,但他也总不能因为房事不谐,便屡屡出宫吧?
李佳氏把贴身的丫鬟送进宫,少不了也存着解寡人之疾的念头,只是太子担心某天被李佳氏调笑,送到嘴边的肥肉硬是忍着没动嘴!
宫廷菜吃着,玉液酒喝着,大补而不得泄,此刻软玉温香入怀,随着密嫔的挣扎,丰满的身子如鱼儿一样在怀里有力的扭动,软弹丰腴与手臂胸膛阵阵碰触,就如汽油泼在余烬上,**腾的一下剧烈燃烧起来!
一时间,长着长尾巴的三角小虫子入脑,粗息若牛喘!
炙热的鼻息喷在颈侧娇靥,密嫔的脸更红,初秋的衣衫单薄,身为成**人,密嫔知道紧贴小腹的火烫柱状是什么。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自小接受的女诫让她本能的一扬,“啪”的一记耳光便落在胤礽的脸上,“大胆太子!竟然对母妃无礼,你就不怕皇上醒来,废了你的太子位,将你永远圈禁?”
密嫔义正词严的教训只想给太子当头棒喝,可太子却暴怒,自襁褓中册封为太子,他何曾被人动过一个手指头?而今,眼前这女人放肆不说,竟然还要拿将死的皇阿玛来压自己!废太子?你做梦吗?
“混账!”
“混账!”
听得声响,守在门口的魏珠儿和李佳氏派来的贴身宫女蕊初早冲了进来,一见胤礽脸上的五指山红,吓得脸色登时就变了,“殿下——”
“没什么大不了!”胤礽眼中炙热的情欲消退,只剩阴冷,如欲噬的毒蛇,死死的盯住密嫔,“密嫔行事不端,与孤无礼——”
“太子,你无耻!”
除了咬碎银牙一声骂,密嫔也没了别的选择!
没错,求欢不成,颠倒黑白,太子的确无耻,但无耻都是无懈可击!谁让这是乾清宫内呢?
任谁都知道这是太子的地盘,作为母妃乔装至此本就是瓜田李下,而为了救父,谁知道你又会做什么?越描越黑的事,没人会给她解释或澄清的机会,可以想象,此时若传到太后耳边,她只会一顿乱棍打死自己这个狐媚子!
在不适宜的时间,不适宜的地点,遇人不淑,流泪的密嫔注定要吃哑巴亏!
“无耻?”太子一声嗤笑,“魏珠儿,传孤的谕旨,十五阿哥胤禑,十六子胤禄,于君父养病期间,纵情嬉闹,不忠不孝,着宗人府立即擒拿,每人廷杖十击!”
“太子,你——”
“孤怎么了?难道孤会冤枉了他们?”
十五十六两个阿哥是密嫔的嫡亲骨肉,年纪尚小,少不得还真有嬉闹之事,但非要冠以不忠不孝还要廷杖肯定是重了,莫说十计,怕是一杖下去就能要了他们的小命!
但那又如何?有些事已经开头就没办法结束,比如说造反,比如说强*,两桩事断不会因未遂而减罚。
胤礽笑的要多阴险有多阴险,“魏珠儿,你这狗才还不去传旨?”
“太子——饶命!”拿孩儿要挟母亲永远是最奏效的一着,密嫔,泪流满面的密嫔跪倒于地,“请太子放过臣妾的两个孩儿,臣妾,臣妾什么都依您——”
这得算大局已定?
魏珠儿看看太子再瞧瞧密嫔,悄悄的扯一下蕊初的衣袖,两人无声无息的退出门外,顺手掩门,左右如门神一般守在两侧!
门轴的响声虽轻,在密嫔的耳边却如霹雳,紧闭着双眼泪却不停,“嘶——”
宫装被扯开,雪白的玉颈与胸膛暴露在空气中,心寒加遇冷,密嫔的人也跟着战栗起来……
一支手在胸前摩挲,另一只手却拉着她的手被拉着往对方的下身滑,耳边是太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孤对死人没兴趣,可怜见的小宝贝乖乖,一月不知肉味呢……”
“莫咬,莫咬想想你的孩儿……”
无法抵抗,不敢挣扎,久旷的身子在不情愿的威逼之下却暴露出真实的愿望,当腿间一片泥泞,人却被粗暴的抛到榻上……
粉嘟嘟的莲花苞,猎奇的太子,无师自通的练习着“悬”“捉”“推”“挑”的技巧,密嫔又哭了……痛苦带着欢愉的哭声让她恨自己的淫*,紧抿樱唇,脸面的涨红却延展到大半个身体,如此奇景,太子笑声更大……
“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抖落着手中那张湿漉漉的桑皮纸,蒙面的小个子呵呵的笑着贴近了何焯,就如少女呢喃,清冽的声音飘进耳朵,“何行走,既然你是太子死忠,我一定会让你求仁得仁的!”
“等一下——”被绑在太师椅上的何焯一声大喊,声音好听不假,可几番或麻或痒的****都这个声音下令,他真不知道对方又有什么恶毒主意!
可怜的他与老师一起被皇上打发出来,正宗的皇上与老史都没好主意,何况他这种三心二意的“速成者”,混混沌沌从百宝当铺出来,不过是心烦意乱喝了几杯酒,就被人兜头塞进了麻袋里运到这不知名的所在,解开了麻袋就看到身前的三位,一老两幼,两男一女,又似乎是这个小个子为主!
开口叫破自己的名字,随后就让自己好好说道一下办理军机处,有抄家灭口的王鸿绪做榜样,打死何焯他也不敢说啊!
不说,自然是刑讯,可刑讯的方法也是匪夷所思,就是那老者枯瘦如柴也坚硬如柴的手指在自己的身上戳戳点点,麻痒肿胀中,他就只剩下了哭爹喊娘的份儿!偏又总在生不如死,一吐为快,但求速死的临界之前解了手法,可换着法的还来,一会的工夫,何焯已经尿了三回,但好歹算是守住了秘密!
对方或者也是有所顾忌,干脆又换了主意,该问福寿膏,尤其是追问太子跟皇上究竟有没有服用!
开口就提皇上,分明是知道皇上早已苏醒,喊一声,是为了缓口气,何焯早打定咬舌自尽的主意!
“何行走,你不是打算咬舌自尽吧?”对方似乎有勘破人心的本领,“小爷不妨告诉你,咬断舌头的难度不亚于自己用手掐死自己,而就算真的咬断了舌头,小爷保证你死不了!”小手在何焯的脸上轻轻的拍打几下,呵呵一笑,“你可要想清楚咯……”
“嘿嘿,”何焯却笑了,森然一口白牙狠狠的叼住了对方的手掌,能不能咬断舌头,何焯不确信,但他确信自己应该能咬掉对方的一块肉,盼着对方恼羞成怒,也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他失望了,虽是软弹弹,却撕扯不动,猛地想到一个传说,一张嘴,不确定的问道:“您,您是太孙殿下?”
第二三零章 选难,磨刀与砍柴
“他娘的,你难不成是妖怪,咬一口就知道爷是谁?”郁郁的扯下脸上的蒙面巾,露那张久违的熟悉的脸,正是弘皙!
康熙装昏迷,弘皙亦然。
除了开始的七天正是靠着老参吊命,接下来,腋下夹俩核桃的他,与逆气冲脉的绿珠一样骗过了太医。只不过,他比绿珠的耐性更好——或者说,他不得不作壁上观!
从死而复生至昏迷,不足百日,脑后已经挂上了天佑祥瑞的光环,这已经达到甚至超出了预期,再祥瑞下去,就真成了那句“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牛叉得看对象,比如现在,不光是被他打压的,还包括被他的光芒掩盖的阿玛。加塞招人恨,亲人的牢骚太盛也怕肠断,这不好!反不如闭眼在床,偶尔听别人说起朝堂事,说到追缴亏空、厘清火耗,他总有种事了拂衣去的成就感!
再以后是不敢醒!
养病的书房就跟菜市似地,除了昼夜不离的太医、妙玉、秋月,更有朝臣与旗下奴才们来来往往。至亲们更把他这当成了教堂的告解室,无声无语的他就像裹着麻布片的上帝似地。
头一位是阿玛,拉着他的手倾诉衷肠,因为他与玛法之间起了龌龊。龌龊的根子因为名义上的额娘太子妃,一向端庄贤良到母仪天下的那位,在阿玛的叙述中“现身说法”了一出:人不可貌相!
桃色事件啊!无耻啊,无耻!但这该向自己这个未成年的小孩子说么?而忠孝之间,或者说因为阿玛的半君,因为君王是玛法,忠孝纠缠到一起,他既是儿子又是孙子,怎么选?还是昏迷好,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石玉婷死了,虽说内心以为不管她是羞愤自尽或干脆被逼死,总是为民除害,但小姨兼婶娘石玉钏来的时候干脆是哭的!而从头听到尾,弘皙又险些笑出来,姐夫的半个屁股变成整个的,就她姐儿俩就足以演绎出清鼻涕!
第二回听脸就扭了,却原来死而复生不仅仅是自己的专利,“品行不端”的额娘有了“居心叵测”的皇玛法的帮助,再撞上阿玛一样成!
可就算有相似,也用不着人以群分吧?弘皙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以石玉婷为自己冲喜的“脑残”主意——好歹是两代人呢,或者您以为,儿子的收留了麝月长公主就要习惯性的替您“扫尾”?
听着宫女太监们布置书房的脚步声,弘皙就跟嘴里被塞进了一把苍蝇,有些还是待产的,没几天就有一群小boby在嗓子眼里扭啊扭,恶心到极点,弘皙甚至琢磨自己该不该跟阿玛换个个,自己起床,让他躺着!
皇玛法昏迷,阿玛亲政,“父子相讦”对弘皙来讲到似乎是个好消息,一来除了妙玉秋月还在持之以恒的坚守在身边,连不相干的太医都只剩下一个贺孟頫,每天例行公事的给他喂参汤,清净不少!二来,达成亲政心愿的阿玛想必不会再把脸面往污水沟里扎,他也不用躺在床上被“新郎官”!
太子亲政,万象更新,
某一天,弘皙终于睁开了眼。因为这一回秋月哭哭啼啼的向他倾诉了一番年某危急,随后又让她的“桑叔”为弘皙诊脉。
弘皙不确定秋月的桑叔,是不是如红灯记的唱词一般: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但对方枯干的手指搭在脉门上,明显能感觉一股热流顺着胳膊往上走。朱明之后,他是第二回遇上这样的传说中的“高手”,上一回是身做介质吐血三升,这一回也不敢奢望“内力”像后世挂点滴一样有益无害,索性睁开了眼!
昏迷近月的太孙醒了!贺孟頫的惊呼未起,就被弘皙一记手刀干净利索的切翻在地。
之所以打昏他,一来他从妙玉与秋月的絮叨中知道,亲政阿玛准备以盗卖国仓储粮案,在两江烧起“万象更新”的第一把火,在没来得及上下上下了解透彻,没来得及定计之前,弘皙还准备继续“昏迷”下去——转来转去还是阿玛与玛法之间的冲突,他该帮谁?
二来,他想起了这个贺孟頫是谁,另一个时空里,胤礽之所以能随身揣着同效不同色的黑色小药丸,这贺孟頫功不可没,就连被圈禁,还是摆脱这位往外带密信,可他一出门就把太子给卖了!
人既醒,首要就是重整旧部。但旧部很真的很残破!
头号的狗腿子张宗仁走了!
因为两江事,因为张云翼同在两江,他从毓庆宫护灵回来就被太子殿下催着上任去了。临行拜别,笑中带泪的给自己讲了一遍搞定堇熙的经过,降到“鸡一屁股摔地上”,人也泣不成声——越明年,结婚渤海。这是弘皙早就知道的结果。
与他一起走的还包括高钦和王虎,前者借口看着未来的妹夫,后者说在府里憋得骨头节都生锈了,临别的头虽然嗑的咚咚响,弘皙只是暗笑,如原琦或王万祥那样的老狐狸如何看不懂朝堂变化,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表明自己的立场呢!
侍卫头子额尔端华本就是娘舅,较之自己,他更忠于阿玛,而从保密的角度讲,不光他,就连他带来的那些侍卫都不能用!同样的原因,皇玛法假借武丹之手送来的尚方也不能用,他自己装昏迷,自然也能想到诡秘不醒的皇玛法!
就这简单一算,自己的身边就剩下邬先生、小尹、妙玉、秋月了,妙玉倒是提到过隆科多,可不光是弘皙,就连邬先生也反对!
弘皙知道未来的隆科多穷庐受封,知道这人从本质上与武丹等没区别。而邬思道看的更透:不到图穷匕见,绝不用隆科多!
隆科多为步军衙门左翼总兵,步军衙门也就是俗称的九门提督,城门一关就是内城最强的一支武装力量,等到勤王的兵马破城,怕是黄花菜都凉了!真要想干点什么,就只能赌隆科多的人品了!
最后,就剩下高手老桑了,分享了秘密就该是自己人,可老桑来历——听了秋月和盘托出,弘皙释然!
老桑这样的高手可以臣服于情谊、权力,断然不会臣服于棍棒,硬挺几十下展示一个高手兄的气节,接下来就是龟息了,人被托到乱葬岗子,半夜又爬出来。虽说丢了密信,没了私产,但老桑绝不会一死了之或远走天涯,思来想去,就想到了秋月,大小姐可是太孙的身边人,也只有她才能帮年爷脱难。
为太孙诊脉之前,老桑已经打定主意,哪怕拼得一死、耗尽自己几十年的修为也要救回太孙,既然太孙醒了,既然太孙已经答应保住年爷,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点头的?
有谋划的静观其变与红娘子、石玉婷等人的纯粹乱撞不同,弘皙把目光放在三人身上,一个是皇玛法,假死的事都能做出来,何况假昏?另一个就是八阿哥胤禩,除了他之外,那哥几个都残了,一旦阿玛有什么差池,他就是最大的受益者!第三个就是保泰,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他就不信还有安心当王八的!
前世的跟踪技巧,外带老桑这样的高手相伴,何处都可去,弘皙逐渐开始接触越来越多的真相,或者黑幕,知道今天,他选择朝关键人物何焯下手!
磨刀这么久,也该砍柴了!
“若知道是殿下您,何某叮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又何必——”
内心早就憋屈到不行的何焯,一见弘皙就如夜里行舟里见到灯塔,心里豁亮豁亮,皇上怕是废了,又背叛过太子,太孙是最该抱紧的大树啊!
“何必?第一,孤看不起蛇鼠两端的,尤其是左右逢源,跟**似的读书人人;第二,孤手痒了,就想收拾你!”弘皙嘴角如钩,“你选哪个?”
“奴才哪个都不选!”何焯咧着嘴苦笑,“皇上怕是完了,太子怕也危险,殿下,你还有心情跟我过不去吗?”
第二三一章 思定计,肝脑涂地乎?
“你说什么?”
一声惊呼出口,弘皙鬼魅间贴近了何焯,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如农夫提鸭样,将他整个人连带身下的椅子一起拎起来,舌战春雷:“你再说一遍?”
“唔――唔――”
何焯极力的挣扎着,可脖子上的手指就像长在上面一样,哪怕他以双手极力,却难扳动分毫,挣了几挣,脸憋得通红,连小腹都重有了尿急的感觉。
“殿下,快放手,他要死了!”
****间,弘皙身边的女子使劲儿摇晃几下他的胳膊,与椅子缚在一起的何焯,就如荡秋千一样跟着摇摆,随后被丢到了地上!
死里逃生的何焯大口喘着粗气。
作为聪明人,听殿下拐外抹角的解释“故意”,就知道他老人家已经留意自己不是一天了,振聋发聩的爆料,是**裸的投靠,也是先声夺人!在他想来,哪怕让太孙震撼一下也算报了适才“受辱”之怨,可没想到――揉揉脖子,回想太孙冰冷的眼神,忍不住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太孙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怎么可能吗?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弘皙砍柴选何焯也是有的放矢。
一者,这曾经批驳了皇玛法圣旨的王八蛋不知为什么被阿玛相中,还进了办理军机处,“吐故纳新”的地方连张廷玉都被排斥在外呢,既然他如此幸运,弘皙就有必要让他知道“福之祸所依”!
二来,盯的久了,却发现他隔三差五的就来畅春园外这家百宝当铺,据说这铺子是京城里几家知名显贵合股的买卖,其中之一还是恭亲王呢!
弘皙一开始还以为这王八蛋是走了恭亲王的路子,不知福寿膏底细的皇阿玛夺了恭亲王的摇钱树,这才许了一个“行走”的位置。可派老桑悄悄的跟进去一回,回奏时满褶的老脸都是煞白的,何焯见的人竟然是皇玛法,还被指点如何谏言呢!
姥姥!敢在世间最高的父子间玩无间道,还当着自己的面给阿玛玛法念葬经,弘皙收拾起他来,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别装了,孤的耐心有限!”弘皙冷冷的看了何焯一眼,“刚才的话,详细的给孤说清楚,若有一字虚假――哼!”
“奴才,奴才怎么敢隐瞒殿下呢?”
我欲将心待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哭丧脸的何焯跪在地上,详详细细的讲述了今日面君的经过,末了道:“殿下,奴才的家里早年也是殷实的商户,就是因为福寿膏才一天天败落,到最后,偌大的家业宅院被神思恍惚的家父一把火烧成了白地,今日面君,不足一个时辰,皇上就吃了两次福寿膏,更直透‘天下乱透’之言,奴才大胆揣测,皇上怕是――”看太孙脸色阴沉,何焯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怕是皇上中毒已深啊!”
“而家师向皇上所进言的,又何尝不是太子之难?”何焯叹了一口气,再瞧太孙阴沉中似乎还有坚毅,咬牙道:“更难,是有皇上在掣肘!”
之所以咬牙,是因为何焯也在赌,太孙秘密现身,他不确定皇上和太子是否知情,更不确定太孙究竟站在哪头,甚至更暗黑的说,这何尝不是三代皇上考验朝臣呢?他要做的就是直抒心意,咱或者对那位主子的忠心都算不得十分,但至少咱没私心,是吧?
“你的意思是让孤为阿玛解难?”弘皙冷哼一声,眼神夜入刀子一样刺过去,生寒透骨,“何焯,离间天家亲情是什么罪过不用孤细说吧?”
“奴才不敢!”没有一脚过来将自己踹死,就足以让何焯窃喜,暗自抹了一把冷汗,才斟酌词句道:“奴才身为镶黄旗下,本就该为主子分忧解难,以奴才想来,毁了福寿膏,顺带拿下八阿哥,皇上与太子之间必能有一番新景象!”
“噢?”弘皙一笑,似乎为何焯刚才所言有了新的兴趣,“你什么时候又是镶黄旗下?”
“回主子的话,奴才今日为太子殿下献计,他老人家一高兴就为奴才抬了旗籍,”借着回奏抬旗的机会,何焯又将今日与太子的奏对叙述一遍,到最后眉飞色舞道:“索额图索公爷当着太子的面把他的孙女许给在下,还是太子亲自赐婚呢!”
这么说只为凑趣,王顾左右而言他,此举足以让何焯确信,太孙是接受了自己的建议,至少是自己顺利过关!
“怪不得一口一个奴才,孤还以为,当初封驳圣旨的给事中被富贵抽去了脊梁呢?起来吧,”弘皙呵呵一笑,从腰间接下一块玉佩,随后丢给何焯,“孤现在不便露面,这算孤提前给你的贺礼!”
羊脂白玉的雕刻的一团福字,触手温润,下系的红丝绦上还穿着品字形的三颗红玛瑙,何焯跟着老师也学过金石篆刻,一看那古朴的汉八刀就知道是个老物件,连忙有磕头谢恩,“奴才肝脑涂地,谢主子的赏!”
“殿下――”
不等何焯起来,侍立一旁的年秋月早忍不住一声低泣!两番奏对,回回都离不了二哥的生死不知,虽说大哥回调京城,但这是哀荣,二哥不死都不行!
年氏一哭,何焯一时也手脚无措。任谁都知道随侍太孙的女子有两个,一个是被太孙亲自抢回去的年秋月,一个是被隆科多抢送并倚为阶梯的妙玉姑娘!这位既然开口叫“哥哥”,想来就是年氏秋月,说者无心碰上听者有意自己还真是――心中忍不住暗骂一声该死!
秋月二目含泪,我见犹怜的样让弘皙看的心疼,抬臂揽过她的腰肢,却因体量的不足而不能给她一个强有力的倚靠,郁郁间一指何焯,“你说说看,年羹尧究竟如何了?”
“这个――”
何焯一时语塞。他能有什么主意?且不说天子布局,天下无不可为棋子,年羹尧的生死没谁放在心上。而太子的谕旨只有三分是恩赏,剩下的七分都是为了轮调。即便这样,谕旨一发,年羹尧哪怕生还也得死。
就像当初太子准备用石玉婷为冲喜,是变相给皇上一击窝心拳一样。要么,金口玉言变耳光把自己的金面抽的火花四射,要么,就得跟吞了老鼠一样,抓心挠肺的憋屈!
但太孙既然发问,他总不能不答,要不刚才那肝脑涂地的话不是白说了?
踌躇间,一直蒙面的那位倒是开口了,“殿下,小姐,老奴以为,军门当是有惊无险!”
“真的?”搂着弘皙的年秋月瞪大了带泪的眼睛,“桑叔,你不要宽慰我――”
“小姐,老奴从不说假话!”老桑道:“老奴在军门身边日久,自然知道军门的脾气,即便事有不妥,他也绝不是宁折不弯的主儿,再说,军门这回去江南,选的都是忠心耿耿的老兄弟,除非他们都死了,否则,绝不可能让旁人伤军门一根毫毛!如今为难的就是太子的谕旨――”
老桑虽出身江湖,可跟在年羹尧身边日久,也知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殿下――”
秋月的梨花带雨再来,“长大”的弘皙很豪气的一挥手,“这事,孤去跟阿玛说,江南事大,年军门的假死恰可麻痹旁人呢,阿玛又怎么会不通情理!”
“谢殿下!”
跪地叩拜的不仅仅是秋月,还包括老桑,他托身在弘皙羽翼之下不就是为了年羹尧吗?虽说笃定军门不会如此轻生,但未尝没有宽慰年秋月的意思,一个响头叩在地上,“殿下,老奴这就去一趟山东,寻得年军门之后便来殿下身边伺候,今生今世肝脑涂地以报!”
叩罢头,不等弘皙说话,大踏步就去了!
嗬!弘皙这个气啊!
不是气老桑的离开,仗义每多屠狗辈,恩怨分明才叫大丈夫,他气的是他嘴里那句肝脑涂地,刚定大计要做大事,用人之际你甩手就走还叫什么肝脑涂地,包括这个何焯,肝脑涂地不知道几回了呢!
第二三二章 作奸犯科,专业否?
九月初一。
骄阳在正午耗尽了能量,至入夜,四寂凉如水。梧桐一叶,望秋先零,引带着杨柳古槐跟着悲戚,叶落簌簌,被不知何处的凉风吹起,乳黄色的叶片肆意招摇,将街上的繁华哄散,只有各家高挂在门前的红灯,眨着昏黄的眼睛,鬼祟的探窥着由远而近的几个身影。
弘皙居前,昂首挺胸,踱着四方步,这风采,这做派,要换上四爪的行龙袍,与开府那天别无二致,即便如今素衫罩褂,可带着书童先生和俩伺候丫头——咱不是贵公子游春,而是趁着月黑风高出来作奸犯科的!
合适吗?
“殿下,”远远看见忘情楼氤氲的粉红灯火,轮椅上的邬思道做最后的尝试,“要不,邬某先带小尹和两个丫头回去?”
“邬先生,您这话一路上说了几回?”弘皙嘴角如钩,“难不成你怕了?”
“先生才不会怕!”不等邬思道说话,推车的小尹早替师傅说话了,初进太孙府他也是毕恭毕敬来着,与殿下相处的久了,他只把太孙当做一个“哥哥”,更多还喜欢虚张声势的“哥哥”,狡黠一笑,“殿下,您不是说今晚只是看烟花吗?”
“烟花?”弘皙笑着揉了揉小尹的头发,凑到他耳边悄声道:“烟花是对你两个姐姐的说法,对于你,对于邬先生——”弘皙的语调转作低沉,貌似为他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是一种全新的战争方式,足以取代我国族骑射的战争方式!”
“取代我国族的骑射?就这些吗?”
小尹懵懵懂懂,左右看看挂在轮椅两侧的三个黑布口袋,再歪着脑袋瞅瞅轮椅下的白瓷罐,以他的小脑袋无论如何想不透这里头的大号爆竹会取代席卷天下的快马钢刀,忽的眼前一亮,“主子,您不是为了哄妙玉姐姐开心才故意这样吧?没必要,她早就巴巴的盼着侍寝呢,您只要勾勾手指——”
“小尹——”随着娇嗔,妙玉的纤手早揪住小尹的耳朵,“臭小子,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
“这还用人教?”虽落魔爪,小尹还有几分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气概,“《诗》开篇就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钟鼓乐之,琴瑟友之,汗乐府也有‘纵使无情弃,不能羞’的词句,姐姐你为了殿下连名声都不顾了,什么心思还用人猜?”
所谓名声不顾就因为轮椅上这些家伙什,为此,妙玉这两天已经成了太孙府上的笑柄。
纳了何焯之言,并得了邬先生的认可,可打算当做助力的老桑因为眷恋旧主离开了。没了张屠户也不吃带毛猪,求人不如求己,弘皙干脆自己干——杀人放火,而已!
放烟花的说法早已透露的弘皙的想法——炸,然后烧!
炸,离不开火药,当初整“仪仗队”就是为了火器,因为虎头蛇尾,仪仗队反倒变成了城管。这才有舒尔端华的义子、作出强力炸药的鱼儿被当做“奇货”一幕,但鱼儿也不知所踪,弘皙只能自力更生。
一硫二碳三硝,这是最古老的的火药配方,硝酸钾、硫磺、木炭粉制成的黑火药自北宋就开始用于军事,北宋的宰相李纲守开封,就是用霹雳炮击金兵。金兵守城,也是以装在铁壳里的震天雷退元兵。到了南宋末年,曾公亮主编的《武经》介绍了易爆、放毒和制烟三种火药的配方,兵部主事陈规第一个发明了火枪。
也是自此以后,火器开始推陈出新,到了前明,除了火枪之外还有发射10支箭的火弩流星,发射32支箭的一窝蜂,发射100支箭的百虎齐奔,《武备志》更记载了火龙出水、神火飞鸦两种雏形的飞弹。
但这些,在来自后世的弘皙眼里只是大小不同的烟火,前世,他最喜欢的就是硝化甘油,黄澄澈的装在小瓶里,不小心一晃,轰,干净利索还有恶作剧的成分,如今,即便有条件限制,至少能做出tnt吧?
一份甘油、两份硝酸、四份浓硫酸这就是硝化甘油,将这些东西以硅藻土吸收,得到的就是安全性更高的tnt。
甘油制作离不开牲畜油脂,在以肉为富的清代,最不缺的就是这东西,放在西夷人进口的铝锅里与蔗糖一起熬到结晶,这就是最顾名思义的甘油结晶。
硝酸也简单,硝石提纯的办法沈括的天工开物里就载明了,但凡国医都不缺丹汞之物,贺孟頫贡献出来的硝石一样被磨成了粉末,在铜壶里点燃了,滚滚白烟顺着壶嘴透进水里,最初级的硝酸就有了。
到了硫酸,就遇上了难题。即便弘皙知道硫化物加热产生二氧化硫,二氧化硫遇水就是硫酸,关键是,他去哪找硫化物!
思来想去,他总算想到一样东西——也就是他的灵机一动,才有了妙玉的“名声不顾”。
府内的传言中,昔日绛香楼的花魁以为太孙复原无望,想着早作算计,在大栅栏转了几圈,就从一家杂货铺里弄回了三块“狗头金”。
黄金是从矿石里炼出来的,这点大伙儿都知道。而狗头金,专指那些成色十足的大块儿黄金原矿。因为这样的概率太过让人嫉恨,少不得被骂做狗屎运才有了狗头金的说法。妙玉的“幸运”,让旁人很自然的就想到她曾经的职业,诸如什么媚眼一抛、勾人魂魄的老话,就开始在侍卫与下人们之间流传。
可隔了没两天,又有了新说法,妙玉小姐带回来的不是狗头金,而是“愚人金”,一种黄色石头,面上看起来比黄金矿石更晶亮,可只要在粗瓷上一划就知道,金矿的条痕是金黄色,这种石头的条痕是黑绿色。
没了运气,偷鸡不成蚀把米,妙玉的狗屎运就变成了踩狗屎的妙玉,沸沸扬扬的传言继续进行,但大伙儿却忽视了那三块黄石头,但只有弘皙知道,这是黄铁矿,可以分解出二氧化硫,并能制成硫酸的黄铁矿!
矿石被研磨成粉,掺和进铁锈、铜锈做催化剂,炭火小泥炉上,黄色的烟雾从弯嘴的铜壶喷出来,就像顽皮的孩子样把吐进在白瓷的大碗里吐着泡泡。
黄色烟气因为水的缘故变成了白色烟雾,这样的戏法,不光让两个贴身侍女啧啧称奇,连邬先生都推着轮椅凑过来,看他伸手欲拂,带着鹿皮手套的弘皙赶紧把人轰的远远的,开玩笑,后世浓硫酸的生产可是全密闭的,还真是无知者无谓呢!
熟悉的刺激气味透过湿毛巾钻进鼻孔,弘皙赶紧让贺孟頫把平铺了一层木炭与棉絮粉末的铁丝网覆在上头。
三种或深或浅的黄色粉末混合着在纸筒里裹紧,两头封上湿泥晾干,如今就挂在邬思道的轮椅两侧,密封的瓷罐里装的是搀着蔗糖的油脂,贯通内外的棉芯搭在上头,就如男人们的发型,光秃的只剩辫子!
因为油脂量大,而太孙的小厨房又是由妙玉掌管的,化悲愤为吃货,养好身体准备“下海”的花魁又成了新的笑柄!
旧事重提,还直指内心,羞红娇靥的妙玉忍不住把手指转了半圈,这下小尹可撑不住大丈夫的表象了,嘴一咧,“殿下,救——”
呼救没有出口,就被邬思道捂住嘴巴,睡着手指的方向,一列鬼鬼祟祟的黑影从右侧的小巷里悄无声的掩向忘情楼……
“邬先生,这伙人看起来倒是很专业呢!”弘皙笑嘻嘻的看着远灯下的影影绰绰,随即又愣了,不光他,包括他身边这些人,因为,又有一列黑影在左侧的屋脊上出现了,其中一个还是丰*肥臀的,在弘皙的注视下,脚下一趔趄,她竟然摔倒了——
这是自己一样的同好?
掩着嘴巴的几位彼此对视,于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到了相同的意味,倒是小尹使劲眨巴两下着眼睛,凑到弘皙耳边,“殿下,那人很相像太——不,很像石玉婷!”
作为邬先生的嫡传弟子,小尹自然也知道太子妃假死的事,可国葬都有了,太子妃自然是死了,活着的自然是石玉婷!
“你怎么知道?”
弘皙只是随口一问,可小尹却笑得诡异,手在胸前一比划,吃吃低笑道:“殿下,太子妃这里——”
我勒个去!这就是未来的“职业”总督小尹吗?看他娘的像是职业作奸犯科的!
第二三三章 杀戮起,有贼天降
忘情楼,人忘情。上一刻吞云吐雾,神思飘渺,下一刻春晓正浓,牛喘娇啼,除了糜烂,再也找不到更合适形容这种醉生梦死的词句了。
及至午夜,悬挂在各层的云板被叮叮的敲响,这是换班的信号,虽说忘情楼是不夜天,不管是在外维持秩序、震慑宵小的步军衙门下的兵勇,还是来自恭亲王、敦郡王府上,充作“监工”的包衣奴才,亦或忘情楼上的迎宾、伙计外带伺候贵人的“炮床”,个个也被当牲口使,可就算牲口,也得有睡觉吃食不是?
来来往往的庭院里,欲走者打几个呵欠伸几下懒腰舒散一下神经,新来的捏腕跺脚努力让自己起精神来,冷不丁的,居于二层楼顶小花园处的旗杆上,悬在最高处的一串红灯被劲风吹得翻卷,摇摆几下,呼的猛烈燃烧起来,灯油带着火焰随风而撒,原本有些朦胧的周遭被瞬时照的明亮!
“混账!”敦亲王胤莪从三楼居中的那扇窗户中探出头怒骂。
既决心要靠福寿膏挣铁帽子,胤莪还是动了心思,比如这不夜天的创意,福寿膏,贵乎稀有而求者甚多,典型的卖方市场下,缩短营业时间就是跟钱过不去!但他也懂文武之道的一张一弛,就像弓弦,拉得太满太久,说不定嘎巴一声就断了,有放有收才能长久。挖空心思的想到了轮换听差的主意。
这下,不光解决了人手紧张的难题,更重要的一点在于,通州的第二家忘情楼已经开始筹备,那儿开张之间,这拨人早就练成了熟手,冲掖进去便可营业。那时,还会有两拨新人在两处忘情楼同时轮换,以老带新,随时可以补充进未来的忘情楼中!
但从这一点说,胤莪已经有了“人力资源开发部长”的思维,但胤莪却不满于此,他每晚子时都要来忘情楼,除了向太子哥哥表示自己“鞠躬尽瘁”的重视,更重要的是要清点当日的收成――每多收进一锭黄金,他就离着铁帽子更进一步呢,如何不开心?
倚背楼居中的那间就是忘情楼的金库,除了开业的爆发式盈利,如今的忘情楼每天都能保证万两黄金的进账。
刚刚盘点完今日的一万两,心情大好的胤莪原本打算奖赏一下这些辛苦的奴才们。唐太宗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因为看到了民众的价值,胤莪同样知道要满天下的去开建“忘情楼”,离不开这些“老班底”。
驭下之道就如训鹰犬,除了威之以服,还要适当的时候赏几块鲜肉,可一转头就看见老大的一团火焰从串口落下去,胤莪当时就怒了――他不能不怒,须知古建筑多为土木结构,雕栏画栋看着虽美却最是怕火,就连紫禁城里的太和殿都几曾在雷击下烧成粉末,真要烧起来,忘情楼怕不是成了白地!
就算能重罚,即便能重建,可耽误时间是肯定的,争分夺秒,时不待我,这已经成了胤莪的自觉!
十爷一怒,兵勇、奴才与下人呼啦跪成一片。
早在几天前,一个胆肥的小毛贼竟敢把福寿膏藏在裤裆里带出去,被守在后门的侍卫发现之后,盛怒的十爷用蘸水的钢鞭抽的他皮开肉绽不说,被剃干净皮肉的骨头架子还立在后门呢!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十爷的狠毒深入人心!
此刻再怒,一个个自然是噤若寒蝉的,恨不能把脑袋扎进裤裆里,猜想着究竟那个倒霉蛋会倒霉,可听了半晌却没动静,有胆大的,就忍不住战兢兢的往上偷瞧,却见窗口的十爷脸色一变,指着远处又是怒骂,“哪里来的王八蛋,敢来忘情楼讨野火――”
来的都是客,是胤莪定下的章程,和气生财的胤莪以身作则,哪怕是个四品小官过来,他都会笑呵呵的温慰几句,此刻言出不逊,带头破坏规矩皆因恶客上门――密匝匝足有几十名黑衣人被突兀燃起的火光照出身影,手里的钢刀明光闪闪,一开就知道不是上庙,而是来糟蹋老道的!
此来只为杀人放火,既被喝破了行藏,黑衣人们索性发一声喊,挥舞着钢刀便冲过来,可怜忘情楼所属,跪在地上还没起来呢,钢刀已然及颈,嘴快的能发出一声惨呼,嘴慢的只能闷哼,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尸身慢慢的倒地,随后眼前一黑,脑袋摔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即便像步军衙门、王府侍卫这些反应快的也只能鞋底抹油,丢一句“我去拿家伙”,等同“我先撤,你掩护”一样,无非是比一比谁跑得更快!
这不怪他们,任谁都知道忘情楼是朝廷的买卖,在这闹事等同谋反。于是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连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就如武将门前的竖戟表示威仪,而不是剑拔弩张吓坏了贵人!
手无寸铁,即便不甘引颈就戮,可周遭除了太湖石就是供人歇脚的太师椅,花梨的椅子个个百十斤,他们不是力能举鼎的霸王,即便哼哼吃吃的扛起边上的花梨太师椅,累都累的喘气,又怎堪争斗?
除了跑,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可恶!”看自己商业帝国的“班底”被砍瓜切菜样放翻在地,更有且跑且退的将人引进楼里,胤莪狠狠的一拳捶在窗棱上,“让孤抓住,必定将你们一个个剥皮抽筋!”
“王爷,快走吧――”
忘情楼的掌柜本就是敦郡王府上的二管事,听的喊杀声自下传上来,顾不得听胤莪咬牙切齿的发狠,死命的就要拽着他逃走,却被胤莪一巴掌打开,“慌什么!步军统领衙门的巡夜兵丁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来此巡逻一次,只要扛住这一会儿,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胤莪如何不懂,不走,因为金库就在这,除了足足十万两黄金,更有价值几十万两黄金的福寿膏在呢,他是真舍不得!
“孤就在这儿,孤哪都不去,孤是郡王,是凤子龙孙,谁敢伤孤一根毫毛,孤必定灭他的九族――”
“王爷――”虽挨了一巴掌掌柜却也是个忠仆,耐心的劝道:“王爷,你就到金库去躲一躲,奴才和这几位侍卫兄弟守在门口,如何?”
既是金库,自然相对安全,除了门窗与旁者无异,屋内现实贴墙粘上一层三寸厚的铁板,紧跟着用青石条砌了一尺厚,石条的缝隙都灌满了铜汁,只要将半尺厚的铁门自里面关死,就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是啊王爷,您就坐镇金库,看咱们兄弟大杀四方――”
为郡王,仪仗典服自有朝廷规矩,就算胤莪如今是微服,身边四个贴身侍卫也不敢稍离,这些侍卫都是朝廷选定的良家子,平常更没少了胤莪的赏赐,自然懂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四个侍卫之所以劝胤莪,一是忠诚,二来真要主子有所损伤,他们也得跟着抄家灭门!
“如此也好!”胤莪恨声道:“若有可能,抓几个活的过来,孤亲自审,孤要看看,究竟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
“正主在这儿呢!”随着一声喊,几个浑身浴血的黑衣人出现在三楼,钢刀一举,“杀了他,赏金千两!”
“王爷,快进去――”掌柜的惊呼着将胤莪死命往金库里推,随即,他凌乱了,金库的屋顶,轰然爆响中破开一个大洞,砖石簌簌中,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目光扫处,尖利的嗓音从其中一人的嘴里发出来:“姥姥,老娘活了七十多岁,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子呢,老娘现在就招呼兄弟们,非把它搬空了不可!”
“不能搬,搬着它走不了,烧,烧了它,烧了它!”而另一个也是女子,目光冷不丁的扫见胤莪,却是“啊”的一声尖叫,“有人,是胤莪呢!”
如此奇葩的女人,如此奇葩的强盗,胤莪凌乱了!
前一个七十岁的老娘,本该是崩到孩儿的年纪,还要做强盗?您的兄弟怕也有六十了吧?十万两黄金,你就是用车载怕也得好几辆呢,搬?您搬一个试试?
后一个,夜行衣下身材凹凸有致,即便看不清容貌,摆动的双手却如春笋一般,卿本佳人,有这样的一双手就足以筑金屋以藏之,奈何做贼?还是这样的蠢贼,真金不怕火炼,您不懂吗?
难得认得爷?还叫的这么顺口?
第二三四章 孤之财,谁能妄得
“你们究竟是什么――”
满头雾水外带几分哭笑不得的胤莪,一句话没有说完就挨了当胸一脚。人跟麻袋一样后跌跟忘情楼的掌柜一起摔成了滚地葫芦。紧跟着,金库的铁门也被紧紧的关闭――若没有外边这些喊打喊杀的黑衣人,胤莪想必能大笑三声,对方自投罗网,他只需瓮中捉鳖,更有足够多的时间来**!
可黑衣人在呢,不光在,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其中的三五个竟然亮出了连弩!
“王爷,快走!”
忧心主子的侍卫们左右架着王爷就逃!这一回,胤莪也没反对,好汉难敌四手不说,更有一寸长一寸强呢,人数不比人家多,论长短,刀剑比不上没羽箭,形势比人强,不得已退走,脑子却在急转……
胤莪不信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即便他们嘴里喊着“正主”。这样的想法不是因为形势危急思维也跑偏,他好歹是皇子呢!依照大清律,谋害皇室苗裔与掘皇上的祖坟一样,都是谋大逆,十恶不赦,当诛九族!
因为这种天赋更被法定的尊荣,才保证了黄带子、红带子在京城中的横行霸道且肆无忌惮。这也是胤莪当初被弘皙摁在地上,因为被摁着被“磕”而气晕的缘由,那还是镶黄旗的本主呢!即便被麝月“太监”了,别忘了那是奉了天下第一奴才苏嘛拉的懿旨,还是误伤!
高昂的犯罪成本,本就是预防犯罪的最好办法,可又有谁又会来杀自己?又为什么来杀自己?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算是解释,早干嘛去了?
就一个月以前,八哥倒台,八爷党涣散,自己被麝月打伤,躺在床上哼哼,也没来得及投奔太子哥哥,痛打落水狗正当时!
那时候不闻不问,偏是等到自己时来运转再下死手,唯一的解释怕只有那句:光棍不挡财路!
这个光棍不说传统意义上的光棍,而是政敌!不是自己的,而是太子哥哥的政敌!
悉数太子哥哥亲政后的几件事,一是将除自己的以外的兄弟们留在承露轩养病;二是成立办理军机处。三者以法海为钦差,严查两江总督阿山盗卖国仓储粮案;第四就是任自己为首,满天下开办忘情楼,大卖福寿膏。
四件事有确立“唯一正统”;有吐故纳新;有解民倒悬,澄清吏治;有日进斗金,富国强民。细析其实是一件事,他老人家正在做的是排除异己,一朝天子一朝臣,进而唯吾独尊!
太子要排除异己,异己却是皇子兄弟们,惊才绝艳,更有多年网罗的党羽做助力!包括阿山在内可能的岌岌可危者,置之死地,不甘作茧自缚,唯有抗争!
更不能忘,皇阿玛只是昏迷却非驾崩,他若清醒自然也不会坐视太子哥哥的抢班夺权!这就给了“异己”求胜的希望,哪怕渺茫也是希望!
临兵斗者,皆列阵前。
就像下棋,有国手对坐,输赢云淡风轻,落子羚羊挂角。有智勇对弈,或另辟蹊径,提一进三,海阔天空;或放手一搏,狭路相逢勇者胜。也有庸人自扰,死缠烂打,悔棋偷子。更不少见赌品极差的,干脆掀翻棋盘的!
福寿膏!
就是福寿膏,日进斗金,可以富国强民,得民心收民望,能让太子哥哥以铁帽子王、以配享太庙相许的福寿膏,就成为国手眼的羚羊角,智勇者的蹊径,庸者要偷的那一子,更是赌品极差者,你不让我好过,我不让你痛快,一拍两散掀盘的受力点!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些黑衣人为什么在忘情楼大开杀戒,那长着一双纤手的女子高呼“烧了它”就是明证!而千两黄金买自己的命,就是因为自己的为虎作伥!
必须说,学一点政治很重要,胤莪在转念间已经了明了对方的来意,他甚至可以循着思路去猜测背后指使人是谁!
正因如此,他也有了对策,假模假式是挣扎几下,扭头扯着嗓子就是一声喊:“放开我,我的金子,金库里还有十万两黄金,上百万的福寿膏――”
这一喊是金蝉脱壳!千金求头,是重赏之下有勇夫,可千两与十万、百万两相比,孰轻孰重?
这一喊更包藏祸心!兵书上早有欲取先予的战例,就算昔日李闯破明军,也是丢下满路的财帛,趁明军检拾之际,回身将明军杀的七零八落!
十万两黄金在金库不假,孤要看你们如何搬走?而知道哪些福寿膏价值百万金,谁还舍得烧?一刻钟,只需一刻钟,孤自会带着步军衙门的兵勇卷土重来!
且不说胤莪被侍卫们护着且战且走,单说楼上。
不出胤莪所料,黑衣人们追了几步,见胤莪的侍卫悍不畏死,转而奔向金库。财帛动人是天性,而主子的命令里,首要是不惜一切代价抢夺福寿膏,至于杀胤莪――也只是千两的花红!
半尺厚的铁门自内闩死,不是刀剑或强弩就能打开的,如此坚密恰恰反证了胤莪之言。随着楼内楼外的喊杀声渐熄,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聚集到这里。
“撞!”
砸撬不通,领头者干脆下令将吸食福寿膏的床榻捆扎起来,当做冲车撞门,“咚”然闷响中,雪白的墙皮都被震酥,屋顶的大洞也落下更多的碎木砖石,库内一声惊呼,“绿珠,咱们快走吧,这房子要塌了――”
一人被称作绿珠,另一个自然是石玉婷,就是那位被小尹疑似太子妃,凹凸有致的黑衣女,也是一双纤手的主人。
“住口!”红娘子仔细检查了一下铁门的门闩,确认无碍才回身道:“石玉婷,老娘现在要把这些黄金运出去,你给老娘守在这――”
红娘子此来,目的就是谋财,为了谋财而不惜害命,如今,黄灿灿的官锭摞成小山,不运走,难不成来这儿开眼的?
“不行!”石玉婷的脑袋晃得如同拨浪鼓,“人为财死的勾当本宫可不干,走――”
“谁说你会死?”红娘子气的跺脚,“别说这铁门坚不可摧,就算破了,戴公子给你的手铳难道是玩具?”
戴亮当日送给石玉婷一把手铳,可连珠六发弹丸。孩子得了心爱玩具自然要跟小伙伴儿们卖弄,石玉婷自然少不了在红娘子面前显摆,如此杀人越货兼防身的好宝贝,自然让红娘子艳羡不已。而石玉婷这妮子对手铳很有天赋呢,她亲自给自己演示过在二十步之外打碎鸡蛋!依她的想法,就算门开了,砰砰砰,进来几个灭几个!
“你不说本宫倒是忘了呢!”石玉婷似恍然大悟,自腰间解下一个黑布口袋,在手里掂量两下,“戴公子知道本宫心意,专门做了这些霹雳弹呢,只要丢下去,轰的一下,福寿膏,连同外边吓人的混蛋全都飞上天!”
“你――”红娘子的脑门浮起了黑线。
她倒是不怀疑石玉婷说话的真实性,自炸开永定河堤之后,戴氏出品已经成了大杀器的代名词。只是贼不走空是气节,无本万利才是强盗的逻辑。自己纠集几十名手下冒着风险来这,入宝山而空回,费尽心力来这就为看你放烟花?
也就在这时候,外边轰然一声巨响,即便隔着铁门也是震耳欲聋,屋顶上的落石更剧,石玉婷尖叫着扑到了红娘子怀里,小猪样在她的肩头拱啊拱的,“绿珠,快走,房子要塌了!”
石玉婷害怕,因为她亲眼见过那些霹雳弹的威力,一颗就掀翻了好大的一块巨石,她们可是在三楼呢,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颗霹雳弹房倒屋塌,自己不也被活埋了?
自掘坟墓的勾当她才不干呢!
“你――你们――”
红娘子一阵气苦,在她想来,戴公子能给石玉婷做霹雳弹,身上自然也不少,而以他对太子妃的“忠诚”,必定是从外边下手了,愤愤一巴掌狠狠抽在石玉婷的丰臀上,抽死这个败家娘们!
可惜,她猜错了!丢霹雳弹的不是戴亮,而是弘皙!
“殿下,您的准头也太差了一点吧?”小尹指指忘情楼一侧的大坑,原本一座茶楼随着刚才的地动山摇消失无踪,这倒能证明太孙殿下配置的炸药威力,可――厮杀呐喊都在忘情楼里,“要不奴才试试?”
“滚!”弘皙一记响头敲过去,“就算孤对福寿膏深恶痛绝,忘情楼也是孤的,朱子有云:一箪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懂吗?”
第二三五章 雀后黄雀,斩尽杀绝
小尹懂不懂善财难舍没关系,红娘子纠集来的手下却被弘皙的外财易散害惨了!
有备而来,见有人捷足先登还打算践行那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曾经的沙场巾帼红娘子挥手间便做了分工,她带着石玉婷先去探查福寿膏的藏处,其他人则守在忘情楼的院内,接应或掩杀则由戴亮戴公子指挥。
中心开花,内外夹击的背后也有深意,一方面,石玉婷是可居的“奇货”,无论如何不能出事,与其托付给外边这些满眼淫邪的亡命徒保护,真不如放在自己的手边更放心。亡命之徒,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再乎的主儿,保不齐就有人趁乱捋人!另一方面,因为精研火器的缘故,戴亮当算奇货第二,将他忠诚的对象石玉婷带进楼内。真要石玉婷遭了不测,恰可借着报仇的名义拉他入伙儿!
戴亮一开始并不同意,搁今天的话说,他属于专业技术人员,擅长的是研究,而不是发号施令冲锋陷阵。更何况心忧太子妃的安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话不知说了几遍,却架不住石玉婷执意坚持还示威似得拍拍腰间的连发手铳,大有一枪在手天下我有的意思呢!
要不说这世上很多事一饮一啄自有天意呢,就刚才的爆炸,石玉婷二人在金库内隔着铁门石板都觉震耳欲聋,“在后”的这些手下不仅是震聋耳朵,还有几个七窍出血,麻袋样倒在地上,仔细瞅瞅嘴里的血污似乎还有内脏的碎块,眼见活不成了!
周遭原本铺着琉璃的精致院墙,就跟纸糊的一样,在眼前被冲散,天空更像多了一个爱恶作剧的孩子,漫天的砖石劈头盖脸砸下来,精挑细选的强悍之士瞬间被砸成残兵败将,死伤一片!
有半截青砖带着风声擦过戴亮的肩头,他身后那人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圆乎乎的脑袋就被开了瓢!
看红白之物撒了一地,戴亮哇的一嘴吐出来,汗流浃背的蹲在地上。不光是巨响震晕了脑袋导致的恶心,更有后怕――若太子妃在,自己也必定是要将她护在身后的,那现在――
“冲进去,不,赶紧撤――不行,”
截然相反甚至是的语无伦次的几道命令,固然因为戴亮临阵经验不足,无法应付这种黄雀之后又有黄雀,此情此境,换做任何人来也没法当机立断!
火器,尤其是这种天生以大规模杀伤为目的的爆炸物,是新生事物。任何新事物出现的前期都是孤独的,就像小女儿,裹上小脚,盖起高楼,还得圈在园子里,养在深闺人未识。期间纵有一二好色登徒子,闻得墙内秋千却也不得门户。
它不光需要研制还需要配套的战术战法或防卫方法,以军用连弩为例,年羹尧在四川,面对骑射尤强的生番们,他会后撤暂避锋芒,而后以强弩覆盖。而胤莪手下的侍卫,一看对方强弩在手,护着主子掉头就跑,还得尽快拐弯,弩箭再强,也不可能拐弯!
但在新战法没有反制法子之前,只能用生命去填补教训。
爆炸不在身边却有砖石如雨,死伤兄弟的尸身与哀嚎提醒所有人,这东西绝非血肉之躯可以抗衡!冲进去,借着墙壁的掩护才能免了灾殃,这是戴亮的第一反应!随即改为撤出来,因为身为“专业技术人员”的戴亮当算是那种墙外闻声的“好色登徒子”。爆炸,带给他的不仅是直观威力的感受,更习惯性的琢磨引发爆炸的方式!
以威力计,刚才的一下足以媲美甚至超过炸翻永定河堤的黑铁筒,但那是预先设计好的,循着河堤的缝隙深埋!但茶楼不是河堤,谁会在这处心积虑预先埋下炸药?若不是,怕真像自己为太子妃制作的霹雳弹一样,随丢随响!
若是那样,茶楼随着一声响化为乌有,忘情楼怕就在下一响墙倒屋塌,躲进去,恰恰是自投罗网,逃得远远才有活命的机会!
但一想太子妃还在里边,如何敢走――
他这语无伦次的纠结中,楼内却燃起了火焰。
又是爆炸又是落石的,三两块破窗而入,一位伤了胳膊的兄弟,帮不上撞门的忙,好奇的往窗外看一眼,却被拳头大的一块石头嵌到脑门上!
黄雀之后还有黄雀?
同样的觉悟让领头者也顾不上金库里的十万百万了,铁门难破,外有强敌,钱虽诱人,也得有命花不是?一狠心,“烧!”
随手打翻几盏油灯,火焰随着火油蛇一样在楼内蔓延,爬上窗棂,舌头样舔舐破窗纸,浓浓的黑烟腾腾的冒出来……
冲出楼外的黑衣人,看眼前几乎相同的打扮的“同行”,略一犹豫便杀在了一处!
“主子,您的楼怕是保不住了――呵呵!”
刚才还思量思一箪一饭的来之不易,须臾间,忘情楼就如边境的烽火台一样烟火腾腾,这怕是跟太孙炸别人家的茶楼一样,崽卖爷田不心疼呢!
小尹死命的憋着才没笑出声来,就连邬先生也是一阵莞尔。
“嘿!”弘皙扼腕发狠。
本来是一句玩笑,转瞬让自己成了笑料,再加上饕餮的性子作怪,怒,有三分假装又有七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愤慨,伸手从再取过一束大号的爆竹,咬牙道:“妙玉,点火!孤的东西,哪怕啊就是毁也得毁在自己手里!”
“等一下!”小尹一指忘情楼顶楼的最高处,“主子,您看――”
顺着小尹指出,房脊之上还真有两个黑影,火焰腾空两人的身形也照的更亮,其中一个还真是凹凸有致的,小尹的手在胸前又是一比,“主子,很像是那谁呢――”
“那谁”算小尹跟弘皙之间的秘密,可他终究年纪还是太小,不知道既是秘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在人前说,随手这一比划,两只纤手一左一右的揪住了他的耳朵,连责骂都是异口同声,“下流!”
可怜的小尹,疼的哎哎直叫,又不敢说自己天赋异禀能观胸识女人,眼泪都下来了!
“等着我!”
遏必隆刀在手,弘皙鬼魅一般闪了出去,貌似太子妃,他无论如何要抓过来瞧瞧的!
忘情楼内,杀戮持续,更有污言秽语做武器,一是为自己壮豪气,二也能做切口辨别同伙。弘皙冷不丁的现身,水墨风竹月白士子服的异类就像黑夜中的明灯,变成了众矢之的!
两伙人都不认识,想当然就是后来的黄雀了,自然要好好的招呼他!
可惜,强弱不以人数分计,也不已年龄计算。
人未贴身,单手已经抓碎了对面人的喉结,错步间,遏必隆刀破开格挡的棍棒,连脖子也被抹开大半。脚底下一蹬,人往前窜,糅身扑入前面这人的怀里,猛一挺身,头杵撞碎了他的下巴,人借势回手,刀往上撩,另一人哀嚎着翻出去,肠子肚子淌了满地!
眨眼的功夫,四个人已经倒下,弘皙一下就被贴上了危险分子的标签,黑衣人中有人探手去摸背负身后连弩,戴亮则摸向腰间的霹雳弹,虽无默契,却不约而同!
直觉让弘皙感觉到危险,一路翻滚中躲到了假山之后,随即就是一阵铿锵的弩箭入石声入耳,而轰然的爆响过后,炙热的气浪扑面而至。
石屑纷飞让弘皙知道自己在生死之间又走一遭,由不得动了真火,偷师自老太监的诡异步伐三两闪间,人就到了戴亮身前,遏必隆刀随身横扫,“去死!”
一往无回的架势分明就是要将戴亮一刀两断,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头顶一声娇叱,“弘皙――”
满天下如今有几人能理直气壮的叫出自己的名字?抬头间,二楼之上是熟悉的面目,丹凤眼一眨一眨的,不是石玉婷是谁?
既是石玉婷,周遭之人必不可留!
弃了戴亮,弘皙虎入羊群般扑入黑衣人群中,遏必隆刀挥过,哀嚎随即响起,楼上的石玉婷也没有闲着,戴亮为她打造的手铳在手,砰然响声里,如点名一样清除着弘皙身边的威胁!这俩人可是不分敌我的,如此的配合还真不枉担了“雀后黄雀”的虚名!
与石玉婷站在一处的红娘子胸都要气炸了,趁着石玉婷更换弹丸的机会,一把将她擒住,对着楼下一声暴喝,“弘皙,住手!”
住手?可能吗?
砍完最后一人,弘皙笑呵呵停手,沥血的刀刃在戴亮的肩头一蹭,笑呵呵的从腰后取出刚才没来得及放下的那束大爆竹……
石玉婷,皇家之耻!更是深埋在阿玛与皇玛法之间的一刻炸弹,她死了才是一了百了呢!
第二三六章 惊变,客来皆不速
来此,只为多看了一眼,否则,弘皙直接就以炸药来一次远程覆盖打击。
专程来,大杀四方只为亲眼确认,既然确认了,石玉婷也就该死了!
名义上的额娘,虽有长幼之序却没有半分的亲情,故而也不会有丝毫的心里障碍,只需要随手一丢,以楼内现在烟火缭绕的样儿,他连火儿都不用点,轰的一声——除了心疼一下白捡又白丢的忘情楼,余下的只有皆大欢喜!
也一样是多看了一眼,站在高处的石玉婷陡然色变,“弘皙,快跑——”
这一声反倒把弘皙喊愣了,心说难不成您真是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难保了还要心忧别人?也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一个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失火了,救火啊——”
紧跟着就是一连串的铜锣筛响,不知多少人在高喊:“莫要走了盗贼!”
警察,总在犯罪结束之后出现!前世看警匪片总结出来的一句不自觉的浮现在脑海中,弘皙嘴角如钩,就让这一切尽快——猛的,咚咚咚三声巨响划破夜空,空中也传来令人心悸的尖啸……
“殿下,趴下!”刚刚爬起来的戴亮一下子扑到弘皙的身上。
因为太子妃的一句“弘皙”,确定了眼前杀神的身份,能叫这名字的天下仅一位,自然是皇太孙殿下。来不及拜见就听到尖啸,家学渊源的他第一时间就确定了这是有人开炮,危机之下,顾不上许多,以身做盾只求太孙平安!
“轰!”“轰!”“轰!”
三颗弹丸,一颗砸在忘情楼旁边的宅院,砖石飞散,似乎还有人在喊叫,一颗砸在弘皙刚才藏身的假山上,三米多高的假山一下矮了半截,第三颗则从侧楼顶部直砸到底,如开了天窗一样,浓烟裹着火焰直喷而上!
三颗弹丸的威力让红娘子也顾不上挟持人质了,扯着石玉婷从二楼一跃而下,手指东南方,“弘皙,那边藏着大队人马,还有炮!”
这真不稀奇!
若弘皙那么简单直接的逻辑都可大行其道,真实的世界就成了儿童的连环画,以阿衰或豌豆的智商来衡量那些觊觎福寿膏的太子政敌们,太侮辱人了!
事实上,从开始他要能冷静下来就能查觉出异常——周围太安静了!
胤莪那会暂避锋芒而退,曾咬牙切齿的发狠说:只要一刻钟步军衙门的兵勇就会来。可从弘皙现身到大杀四方,怕是两个一刻钟也有了,更莫说前边还有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京城之内首善之区,嬗动火器者死!即便拿住人犯,九门提督也难逃失职!
而就散他平日疏于管教手下,整兵速度太慢,但更夫呢?
前边挂着铜锣,手里拿着梆子,每晚穿街走巷,边走边高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不光是影视剧中提示黑夜来临,真实世界里,他是火灾巡查员兼报时的人形钟表。即便忘情楼的掌柜乐得客人们忘了时间,禁止他来门前聒噪,可这火头他看不见?
铜锣未响,因为更夫正毕恭毕敬的跪在上,步军统领衙门没反应,因为衙门的最高统领、九门提督托合齐就在忘情楼不远处,身后的亲兵正把刀压在更夫的脖子上!
忘情楼的烟火跳跃,映在胤裪的脸上,如同天色一样明暗不定。
当日,亲见抚养自己长大的苏麻喇被胤莪拳打脚踢,最终倒在血泊,又因华嫔那贱人的污蔑,母妃也被太后圈禁在鹿苑——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都道:有所忍,必定有所图!
就像勾践为三千越甲吞吴而卧薪尝胆一样,胤祹在苏麻喇身边长大,除去环绕膝下尽孝道,要说他对苏麻喇掌握的“资源”没有一点觊觎之心也不可能。因为早就参与这些黑色事务,故而当苏麻喇死于非命,近水楼台的他想当然也就成了唯一的继承人!
当胤祹终于完全掌握,尤其是那张据说是由睿亲王多尔衮建立,并由孝庄皇后完善的情报大网!还欣喜的发现这张网不仅能收集情报,还专有一队选自十三衙门的“尚方”,专门从事强力狙杀的百人队伍!
今夜,胤祹此来,不仅带着被他重新整合并命名长缨的狙杀小组,还带着九门提督托合齐,并步军统领下的两营兵勇,马步军合计超过了三千人!
京城之内,非圣旨妄调一兵一卒者做谋反论处,但这吓不住仇深怨切的胤祹,他要做的就是“长缨在手缚苍龙!”
是“缚”!政敌,只需要争个输赢,仇家,却要不共戴天!
听风声里传来的喊杀声,望着烽火台一样的大火,胤祹的心情用现在的网络语形容就是喜大普奔——喜闻乐见,大快我心,恨不能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待到喊杀声渐熄,待到探明胤莪所在的位置,尤其是听说弘皙也在忘情楼,胤祹狰狞挥手,“开炮!让太子哥哥也体验一下骨肉分离的滋味!”
三炮惊人!炮声也是“缚苍龙”发动的信号,借着火光,看见胤莪狼狈窜到街上,胤祹拔剑跃马,“冲,杀尽此街之人,随爷直捣禁城!”
快马当先,胤莪也认出了马上的胤祹,张德明曾为自己所批的僟语也浮上心头,“奔腾反复”就是今日吗?“临战阵”“血光之灾”莫非难逃?
“十爷,快走!”
因为刚才的一炮,四名侍卫已经是个个带伤,忘情楼的掌柜更被一块碎石砸破了脑袋。危急之下,不顾性命的迎上去。
他等不顾,胤祹自然也不可客气,人借马力,马助人威,长剑一撩,其中一人已经被削去脑袋,咕噜噜竟然滚到了胤莪的前头。
“胤祹,爷若不死,他日必定取你性命!”
丢下发狠的一句,胤莪抹一把眼泪,跌跌撞撞的往前逃,或者不可能生还,但他决不能辜负了四名侍卫的好意……
“你还能不死?爷倒要看看你如何不死?”
狂笑的胤莪满脸都是嘲讽,纵马提僵,也不急着追赶,不紧不慢的跟在胤莪身后,偶尔还要虚劈一剑,就像猫捉老鼠,玩够了才会吃掉,不如此,难消他心中之恨!
忘情楼的门口,连番爆炸造就的遍地砖石绊住了胤莪的脚步,筋疲力尽的他踉跄着摔在地上,虽勉强翻身,右脚却是钻心的疼痛,看胤裪跨马而来,坐在地上的胤莪,咬牙发狠,“老十二,够种就拿了你十爷的脑袋,爷,在下边等着你!”
话虽狠,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双腿却难掩色厉内荏的本质,胤祹仰天一阵大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姆妈,您在天之灵看见了吗?胤祹,为你报仇了——”
单手提缰,胯下马人立而起,斗大的铁蹄眼见就要将胤莪踩在脚下——你这个畜生踹死了我的姆妈,我就要用畜生踩死你,这便是一饮一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老十二,你敢!”
随着一声轻叱,火光闪处,胤祹胯下马一声悲嘶横摔在地,四蹄抽动几下,再也没了声息。也亏的后边的兵勇们及时赶到,手忙就乱的将他从死马身下救出来,气急败坏的胤裪再打量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由不得一阵懵怔,不光他,连坐在地上的胤莪也是愣了……
眼前之人虽是黑衣劲装,但那张鹅蛋脸不知见了多少次,以往含威的丹凤眼满晕煞气不说,手上更握着一把手铳!
“您,您是——太—子—妃?”
天下间或有长相极为相似之人,但能张嘴叫出胤裪老十二的怕只有正主,迟疑的发问只代表着内心的忐忑,而忐忑的包括胤莪!
第二三七章 不明更觉厉,萧墙!
忐忑,因不明觉厉!
此“厉”不因为太子妃的现身,即便她手里还握着一把手铳,胤裪的胯下马也被她一铳毙命,但此时的胤裪已被兵勇们团团护住,只需一个冲锋,纵然她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
胤裪担心的是太子妃“诈死”背后的深意!
当日突然薨亡,皇阿玛还为她举国葬,以他老人家的一贯英明神武,“诈死”必定是皇阿玛的主意,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皇阿玛舍了“太子妃”又为哪般?
想想那些关于皇阿玛与太子妃之间的流言蜚语,即便不愿相信,可想想历史,千百年前的李唐朝,李治与李隆基祖孙两位皇帝,都曾用“遁入空门,斩断尘缘”的欲盖弥彰完成了父子同宠的壮举。骄傲的皇阿玛怎么就不能来一个“焉使专美于前”?
胆敢缚苍龙,皆因他透过刚刚掌控的情报网络知道:皇阿玛已然清醒!
以他老人家对苏嘛拉姆妈的感情论,依他老人家一贯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理念论,太子的凶残暴戾,乃至搅屎棍子一样满天下的折腾,必定会惹的他老人家不满,而迫不及待的抢班夺权更是大忌!如此一来,自己拿下太子哥哥正中皇阿玛的心思,哪怕受些训斥——莫忘了,自己又是成年皇子中唯一一个全须全尾的,大位,除了自己还能传给谁?
偏是石氏在此时出现了,以他老人家不惜愚弄天下人也要将石氏变为私宠的决然,如何会舍得石氏孤身犯险?说不定他老人家就在这残破的忘情楼内,想想刚才的两声炮响,胤裪的脑门登时沁出一层细汗——没有那个当爹的喜欢弑父的儿子吧?
莫说没了自己这个张屠户,皇阿玛也不一定就吃带毛猪!十五弟再有三年就到了开府的年纪,而他的母妃还是备受皇阿玛宠爱的密嫔,更与十六弟、十八弟一奶同胞。一旦得位,天生就有帮手!
与胤裪一样,胤莪也能想到“诈死”二字,但他的忐忑却与胤裪不同。胤裪虽掌握了苏嘛拉留下的情报网,但他终究离着朝堂太远,就如蜻蜓点水,凭着一鳞半爪就想当然。胤莪却是从反对派转化的铁杆,天性中就带着正反两种思维。
看到石玉婷,他第一时间就想透了一想蔫钝的太子哥哥为什么迫不及待!
诈死却举国葬,足证此“诈”的操纵者就是皇阿玛,不管皇阿玛的目的是什么,为阿玛如此愚弄自己的儿子,儿子偏偏还是太子,天下一人耍弄第二人,第二人情以何堪?怕是唯有那句发愤图强,触绝境而反弹了!
不如此,也对不起皇阿玛的谆谆教导了!
紧跟着,皇阿玛大赦天下,复起皇子,太子哥哥先是一场哭诉让八哥除了宗籍,随后以国事繁冗,以日当月结束国葬,更在在皇阿玛当面执意“立规矩”,打残了其他的兄弟们,气晕了皇阿玛!
父子角力,从一开始就带着血淋淋的味道,亟待太子亲政,所做一切更像是在发狠!
扳着手指头算算,头一桩便是严查弊案,法海下江南,以“红衣”之名誓扫魑魅魍魉。第二就是成立办理军机处,索额图做首席,一开始就大有取代上书房的趋势。第三就是开忘情楼大卖福寿膏,不惜对自己以铁帽子相许,但求国库充盈。第四就是这几日间以哀荣年希尧为契机轮调天下督抚。第五当算选秀为太孙冲喜事……
五根手指摁下来,既有揭“盛世”的画皮,露出疮痍满目的羞脸,又有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一山更比一山高的蔑视,更有取而代之,断手去足的去势;将简亲王雅尔江阿安置在西山大营分明就是一把做胁迫的钢刀!敢言语,太子一到谕旨下,京城一日可变天!
就像一个拳头,一拳打在皇阿玛的心口,痛却不能言!纵然清醒,大势已去,只能任太子坐稳乾清宫,除非——除非是兵变,先下手为强,手起刀落,断了一切是非!
胤莪的忐忑就在这个除非上!
想胤裪自幼寄养在苏嘛拉身前,本就断了大位的念想,即便舅舅托合齐任九门提督,掌控京城之内最强的一支武装,可太子哥哥的谕旨早已发到了吏部,如今的九门提督是武丹,跟随皇阿玛几十年,忠心耿耿的武丹,没有他的令箭如何调的动——无须再想,胤莪已经找到了答案!
武丹忠诚的对象是皇阿玛,若皇阿玛稍作示意,他必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托合齐或取或盗走令箭,而胤裪的仇恨和不甘雌伏早被皇阿玛看在眼里,甚至是他故意放任!
皇阿玛已经清醒了?
假设的前提让胤莪心惊肉跳,但越怕越肯定这假设是真的,因为只有他老人家才有这样的气魄——胤莪已经想当然的把忘情楼内的黑衣人当做了“尚方”,据说是由武丹掌握的密探与杀手!
只有皇阿玛,为了大计,日进万金的忘情楼不过坛坛罐罐!也只有十三衙门,面对自己这个皇子才束手束脚,否则,一通连弩,自己早就变成了箭猪!
妙手以设“连环计”,手掌反覆之间,太子哥哥的一切谋算都成空,而如今嚣张的胤裪注定也替罪羊!
就在两位天潢贵胄玩着“吓自己”的头脑风暴,并成功让自己瞠目的当口儿,一身黑衣的红娘子从烟火缭绕的忘情楼中冲出来,拖着石玉婷便向远处狂奔,一边跑还一边不忘了骂:“石玉婷,你找死不成?”
找死!
一句话提醒胤莪,对他来讲,不能逃注定是个死,黄泉路上的糊涂鬼与明白鬼没有任何的区别,哪怕疼,他依旧一拐一瘸的追在太子妃的身后,太子妃来了,皇阿玛还会远么?大不了跪地求饶,虎毒不食子呢,他自认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
同样一句找死,对胤裪却是骑虎难下!
他之所以能带着步军衙门的马步兵勇来忘情楼,不是早先就做了伏笔,而起先是以霹雳手段拿下武丹并左翼总兵隆科多,取了调兵的令箭之后又用了愚兵之策,以皇子身份通晓诸将官,说有盗贼欲谋忘情楼,借口事关重大才调托合齐这位前九门提督相助。这才有适才兵勇们高喊的“莫走了盗贼”之语。
可他纵马追杀胤莪的时候,兵勇们早已却步。
混在京城,长眼色是首要,更莫说隔三差五的还要来忘情楼前巡逻,怎么可能不认得专办福寿膏的十爷!
十爷欲谋忘情楼?笑话吧?他监守自盗就成了,有必要引火焚身?
因疑惑而不前,胤裪却有些急了!
缚苍龙,不仅包括他亲自带领的兵勇,还派出长缨中的杀手潜入了朝廷重臣家中,重点则是皇太孙的旗主府。前者只做挟持,便是皇阿玛盛怒,也能“拥”正。后者为诛杀,断了太子的根苗也就销了皇阿玛的念想!
炮声便是信号,便是他此时下马自缚君前,自请惊驾之罪,一切也不能停止,箭在弦上的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弟兄们!”胤裪自怀中取出一份黄裱纸左右一扬,高声道:“太子胤礽欺母压父,残虐兄弟,暴虐朝臣,秽乱后宫,皇子胤莪助纣为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本皇子受皇阿玛密旨除贼,圣旨在此,遵旨者官升三级,抗旨者诛杀三族!”
飞身跃上一匹战马,提缰便冲了出去,口中犹不忘高喊:“与本皇子杀贼!”
“杀贼!”
托合齐亮出腰刀,往空一挥,高喊做着呼应,“弟兄们,今晚若不能除掉太子,来日太子登基,我等必背上谋反之罪,向前则生,后退者死啊——”
他当然知道胤裪手里的圣旨是什么玩意,这么说无非是断了这些兵勇们的后路,裹挟,是所有造反者最常用的手段!擎天保驾之功,胤裪的允诺足以让他铤而走险!
第二三八章 一响一口血,满脸灰
向前生,退后死,本就是单选,再有托合齐的亲信挥刀霍霍,稍作犹豫似乎就要劈下来,驻足的兵勇们重新跨步。跨步却也不能就简单的归于“效忠”。自古当兵吃粮,不一定是喜欢刀光剑影,但十有**喜欢“作乱”。
兵匪一家自古有论,乱既是“作”,首先便是劫掠,尤其对他们这些人人来讲。
京城居,大不易。信不信王侯将相是不是有种没关系,一样米却是百样人,生而不平等是事实。自家片瓦遮身,粗布裹体,啃个猪头,抱着黄脸婆钻个热被窝就当过年,旁人家高门大户,锦衣玉食,娇妻美妾酒池肉林,还要深山挖笋求雅事,情以何堪,唯有羡慕嫉妒恨!
如今,十二爷的一声吼,傻子也知道他要干嘛,造反都不怕,害怕抢劫?成了,自己就是从龙有功,这点小罪算得什么?败了,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一想昔日的各种爷在自己面前瑟瑟筛糠,他们就能兴奋的眼珠子发红!再想那些娇怯怯的小姐踩着金莲尖叫,连鼻息都粗了……一声呐喊,兵势如潮!
胤裪、托合齐此举,便如打开了野兽的笼子,眼见就可席卷京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突来!
爆炸,巨响而崩!就像一块砖头狠狠的拍进了脸盆,方圆几十米就跟脸盆底似得,除了漏坑便是飞溅的水珠!
地面突兀出现一个足有三米深的大坑,正上方,碎裂的胳膊腿伴着血雨乱溅,稍远处,如同遇上顽皮父亲的孩子,高高的被抛飞,囫囵个却行云布雨般的喷着血,更远,风吹麦浪般倒伏。街道左右的房舍,就像遇上顽皮的孩子的积木,漫天尘土中化作断壁残垣!
不必怀疑,丢出炸弹的就是弘皙!
文人一支笔,花开两朵也各表一枝。那哥俩在街上玩追杀的游戏,弘皙也没闲着。
人被戴亮抱住,从天而降的弹丸虽未损伤分毫,他也不得不与石玉婷面对面!
男默女流,相对无语,惟有泪千行,这样的文艺情节,不会也不应该出现在弘皙身上,因为他的初衷是为皇家除“害”!
久别重逢,迈步就要左右开弓,左手抽石玉婷,若非她玩什么诈死,哪有后边这一溜儿扯不清的淡!右手欲扇绿珠,从自己昏迷她就开始搞风搞雨,先是自己府上,跟着就是满京城——就算自己也痛恨福寿膏,但能烧能毁的必须是我,哪需你这咸吃萝卜操淡心?
遇上这样奴仆,就他娘的跟玩鹰似地,哪怕熬,熟透也不能放松:鹰不能饱饱则远飚!一巴掌就是给她长记性!
可惜,他这两巴掌都落空了。
戴亮,英雄救美十有**因为暗恋,危急时刻也不再压抑的情感,怜香惜玉化作奋不顾身,抱着弘皙的一条腿死命的一滚,生生让重心偏移的弘皙摔了狗抢屎!
“你没事吧?”
滚地葫芦的两个人被拉起来,石玉婷少不得要温言问慰,若是弘皙或者稍好,偏对象换成了戴亮,不顾男女之嫌扶起来也就罢了还悉心的检查伤势,口鼻中的热气喷到戴亮脸上,他浑身都哆嗦……屌丝亲近女神,大都是这样的!
这一幕对弘皙的刺激,气急败坏有木有?
是,从举国葬开始,叫石玉婷的太子妃与阿玛再也没了联系,可就算与阿玛没关系,这姓戴的王八蛋也想跟自己有关系?
理不清的头绪,说不出的憋屈,咬牙的愤恨,一脚下去,戴亮整个飞了起来,未落地,第二脚又横扫而去,若非红娘子眼疾手快,被一脚抽实的戴某怕能如被子一样叠起来,即便拉一把,弘皙的脚尖还是扫过了他的下腹,落地的时候整个人无声的蜷缩成了大虾……再也不用担心与石玉婷之间有什么实质性错误!
因为疼的厉害,戴亮连喊叫的力气都没了!
石玉婷脸色一白,随即也明白过来,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恰恰胤莪悲催的一声喊传过来,人在街道现身,既有石玉婷重复太子妃的心态,不忍见天家的骨肉相残。又是借机逃离尴尬。但不管哪一条,戴亮,她顾不上!
弘皙落后,不是什么谋定而后动!
对他而言,石玉婷的不省心就不说了,就算胤莪,即便是当下唯一支持阿玛的兄弟,但见风使舵的人品着实不讨喜,更莫说还要大卖福寿膏。仅有的那点商业头脑用在祸国殃民上,死不足惜!
他思量着,是不是要借十二叔的手灭了这俩不省心的“长辈………弘皙对胤祹的印象,尚停留在被苏麻喇收养上,苏麻喇被胤莪踹死,人家来报仇顺理成章!月黑风高遇上不知名的杀人放火,弘皙算他运气!
一个皇家之耻,一个鬼迷心窍,王八蛋打兔羔子的事儿,他懒得操心!
让他犯思量的是绿珠。说“绿珠”而不是红娘子,因为这位处心积虑要劫财的资深造反派,被弘皙以巴掌做杀威的鹰犬,这会儿乖巧的跪倒在弘皙面前,还一口一个“奴婢绿珠”——有木有不要这么没气节?
弘皙被气乐了,绿珠却是理所当然,精干的手下死光光,老巢也被石玉婷摸透了,长公主被人家控制着,远虑近忧,从哪条儿说都是走投无路,不卧薪尝胆又能有何选?
“先把那个碍眼的女人弄走!”
得了命令的绿珠鹰犬样大呼小叫着去了,胤裪也吼出了造反的宣言,这有必要客气吗?
爆炸的余波催着滚滚的烟尘,蟒蛇一样追上了胤裪,似乎没有什么缠绕,他就跟风筝样飘乎起来,翻着跟头摔在地上,耳朵嗡嗡响,脑袋也是晕乎乎!
莫道君行早,还有早来人,一团黑乎乎的玩意吧唧摔在他眼前,定睛再看,依稀是他那位便宜舅舅,人只剩下半截!
“舅舅——”
胤祹发出一声孤狼样的悲嚎,两行血泪冲开脸上的灰尘。托合齐不仅是唯一的亲人更是唯一的助力,因为自己的一声召唤,义无反顾的铤而走险,如今死无全尸,他焉能不悲?
其悲也确如啸月的孤狼,黑暗朦胧中,有烟火灰尘迷离视线,虽看不清究竟死伤多少,哀号震天还没有一个跟上来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什么谋划,什么算计,早知道有这一声巨响,他有必要费心费力?
晴天霹雳,于无声处响惊雷,或者三伏天兜头一盆冰水,万丈高楼踩空,都是因为前后的反差太过突兀,进而震撼心灵,走心啊!
胤裪一口血就喷出来,“我不服啊!”
“好,好,炸得好!死得好,这血,吐得更好!”原本生死不知的胤莪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老十二,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死!”
笑既是高兴又是解恨。胤莪适才被冲击波吹的魂飞魄散,但落地的疼痛提醒他还活着,再瞧胤裪,再瞧远处,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自己活着别人死了,怎能不高兴!此处的忘情楼倒了,还有通州的忘情楼,倒是老十二谋反的队伍没了,谋反的罪名却跑不了,怎能不解恨!
笑却成了胤祹的唯一好消息,从身边的尘土中分辨出胤莪的轮廓,癫狂般的一声吼,双手去扼他的喉咙,万念俱灰至少能做一件事:掐死胤莪,为他的姆妈报仇!
胤莪又何曾是省油的灯,方才被追的如同丧家犬,没了一点皇子气节不说,他一样想着拿住谋反的主犯呢,兄弟两个就如孩子样在地上滚来滚去……丝毫没有留意,弘皙灰头土脸的从他们身边过去!
爆炸不因为谁的身体有恙或是始作俑者而优待,邬思道等人与弘皙一样无二,事实上,若把他脸上灰土掸尽,他一样是满脸灰,本该是多智近乎妖的邬先生为难了,不为那俩打滚儿的皇子,而是一身黑衣打扮的太子妃,适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险些跳起来!
这跟太孙做的那东西一样,炸弹啊,响了就是尸骨无存!
“殿下,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弘皙却是答非所问,“难得今夜有人谋反,咱们可不能白白浪费了实验的机会!”
“小尹,要不要比比谁投的更远?”
“好嘞!”兴高采烈抓起了轮椅下的白瓷罐,殿下说了,这玩意是燃烧弹,已经见过炸弹的威力,自认没有太孙那么变态的臂力,他还是不碰那些炸弹的好!
小小的瓷瓶被点燃了投出去,落地砰然炸开,火焰随即腾起,顾不得检视结果,落回的小手却不自觉的在胸前竖一下,脸上莫名的诡笑分明在说:我就知道!
第二三九章 乱臣贼子,必诛之
怔怔间,白色的小瓷瓶接二连三的落下,爆开。
混着白糖的凝固油脂带着火花四处飞溅,落在哪里都会肆无忌惮的熊熊燃烧,高竖的旌旗如火把,手擎的盾牌如火盘,就连刀剑不幸沾上了,都会魔幻般燃烧。光秃秃的旌旗丢了,烧的通红的盾牌扔了,烫手的铁条也弃之不用,全副武装转而手无寸铁,就像传说中被献俘的队伍!
但这还没有结束,包裹在身上的皮甲、铁甲都成了火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烧熟的皮肉爆出油花,滋滋的响声钻进耳朵,自己的焦糊味道充满鼻腔,惨叫,不可遏制的从嗓子里喷出去,“救我——”
“打滚,在地上打滚儿——”
趁着间隙,稍稍定神的长官们在马上竭力的嘶喊着,期许军中口口相传的建议能救回袍泽的性命,可他失望了,土能灭火的五行规则似乎在今晚也失了灵!或大或小的火苗就如顽皮的孩子,翻下去,黯淡了,滚上来,立即精灵样跳跃着,在那些活着、死了的尸身上撒着欢儿,
“楼子里有水!”
或者急能生智,生死瞬间,有兵勇狂奔进忘情楼的院儿里,假山虽夷平,聚财的水池仍在,更有既作点缀又兼能克盛水防火的荷花缸,心急的扎进去,淡蓝的火焰干脆在水面燃烧起来,最终就像脱了水的鱼儿,生生的憋死,人也浮上来!
“开炮,对轰!”
有高明者想到了这个主意,话刚出口人就被掀下战马。声声巨响足以摧毁这些无辜生灵些许的“人”性,火焰着身的疼痛让这些兽类只剩下本能的野性,铁蹄踏落,刚刚的主人却成了受害者!
马踏长街,聚拢的军阵重被冲散,死伤也更重!
爆炸声声再响,突兀出现的,或深或浅,或大或小的坑洞印在街道上,如同巨人虚浮的脚步,踉跄却坚定的一步步向前延伸,更多的残肢断臂飞上了天,或者说,很仁慈的送了那些哀嚎着最后一程!
“冲,冲过去!”
尚未死光的托合齐亲信们,汇合着长缨死士,将冷森森的锋刃对准了自己人!摆出督战的架势,不光是因为他们与主子生死相依没有退路,更是金玉良言,虽然炮火厉害,但炮火总有间歇,只需扛过这一瞬,贴近了,大炮比不上刀枪!
可惜,将是兵胆,十二阿哥就没了声息,曾经的“带头大哥”托合齐也两截儿着飞出去!明知不可敌,傻子才会死扛。否则,岂不辜负袍泽用鲜血与生命买来的教训?
不知谁悄悄的推了一把,一只从天而降的小瓷瓶就在他的脑袋上开了瓢,血流满面,人也恍忽忽的,用手一抹,油腻腻的,一愣,腾的一下,整个人变成了火球!
惨叫,惨呼,就跟鞭子一样抽在旁观者的心里。
“逃——”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转身,所有人拔脚狂奔,什么旗帜什么刀枪,但凡能引火的衣着,但凡妨碍奔逃的累赘,丢的满地都是,愈大的火焰中一个个衣不遮体,恨不能变成光猪!
爆炸在延伸,弘皙步步向前推进,映着火焰,此时的他打扮的就像贫苦人家不得不出来谋生的报童,两只黑布带左右挂在脖子上,左手是自制炸弹,右手是燃烧瓶,挥手间,焰火爆燃!
至于小尹,贪玩的几下丢出去,炼狱般惨不忍睹的景象把他吓坏了,直勾勾的盯着远方,两手死命的捂着嘴巴却阻不住肠胃的蠢蠢欲动,秽物就从手指缝里流出来!
没人笑他!因为,那几位早已吐得昏天黑地,即便是红娘子,久经战阵也只是习惯粗圆的弹丸将人砸的骨断筋折,何曾见烧一把?但也不亏是久经战阵的,呕吐中弯腰,连邬先生的轮椅都被她拉翻了!
逃,逃的越远越好,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不光是因为死神在后追赶,更因为是曾经的叛乱者,秋后算账,诛三族啊!但显然忘了,如此轰轰烈烈的来还想悄无声息的走,京城不就成了他们的?
转过街角,迎面灯笼火把的照耀下,一片明黄色耀人眼目,跨马持刀的黄马褂横排数列,远处黄罗伞高举,依稀是太子胤礽在马上怒吼,“开枪,放箭,杀光他们!”
今夜无人入睡。
正与密嫔王氏翻云覆雨,猛然的爆炸让胤礽的**倏尔消退,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皇阿玛来捉*,至于密嫔王氏早就吓得瑟瑟发抖。懊恼而起,不及出门就看见被映红的窗户纸。狂奔而至的魏珠儿急禀:忘情楼失火,军机处首席大臣索额图深夜叩宫!
一想自己功过历朝的伟业可能被付之一炬,太子懒得再讲什么规矩!一剑劈落苦苦劝谏的张廷玉的官帽。紫禁城的百十年未曾半夜开启的宫门在今晚破例。
气急败坏的太子点齐了亲兵营、前锋营、神机营足足三千兵马,快马加鞭赶奔忘情楼!越走爆炸声听的越真切,越近火势看的越清,拿住几个腿脚快的溃兵一问,步军衙门?乱臣贼子?
太子怒,流血不必千里!
入选前锋营头一条就是能拉开六石弓,神机营又叫火器营,随着二台子一声令下,漫天飞蝗如雨,弹丸铁砂横飞,溃败的兵勇就如钱塘的逆潮遇上拦江的巨石阵,激起漫天水花,掀出隆隆巨响,却无奈退去!
掉头走,依旧是此路不通,本该是守在城头的袍泽自黑暗中现身,借着松油火把,刀出鞘箭上弦,冰冷的杀意让伙伴们惊呆了——这是怎么了?
康熙来了!
不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而是深夜的爆炸响彻京城。
畅春园里的康熙,本来就因诸事繁杂无心睡眠,再加上吸食福寿膏,他有一种病态的亢奋,眼见天边一片血红,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谁在朕的家里搞风雨?于畅春园直接发旨丰台大营,点兵,进城!
即便新上任的雅尔江阿自知职责重大整日守在丰台,可做副职的张玉祥的密旨一出,雪亮的刀锋下,他不乖也得乖!
不是什么人都有胆量敢把康熙拦在门外,老状元韩菼冒昧了一把,他被天打雷劈了,远远望见皇上的仪仗,城头的步军们早就“将功折罪”了!
听说老十二起兵叛乱,康熙由不住一声冷笑,他想必也早就觊觎储位把?
也是,身为皇子,哪能没半点上进的心思呢?之所以隐忍不动,是受了苏麻喇的指点吧?
当年康熙欲提前亲政,面对头顶阴云般的四位辅政大臣,苏麻喇便献上了连环计,先崭露头角,再与大臣们小小的冲突几回,再以不甘心的示弱给朝臣们以投靠的可能!至遏必隆辞世,康熙的身边早就聚拢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鳌拜傲娇,自己就惯着他,以为无人压制而欺上压下,逼死苏克萨哈,逼得索尼托病不朝,自己冷眼旁观着“驱虎吞狼”。到自己一发致命,再纳了索家的孙女,天下一人矣!
观胤裪今日也是如此,耐着性子游离于朝堂之外,哪怕兄弟被虐残,哪怕阿玛被气晕,哪怕抚养他长大苏麻喇当面被踹死,哪怕血亲的额娘被圈禁,敢怒敢言却装出无奈,任凭太子折腾!
等着太子成立办理军机处,针对旧臣之意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等法海下江南,以严查弊案让朝臣开始人人自危,悍然发动!
试想一下,若自己尚在昏迷之中,只要他今晚拿下太子,甚至让太子死在乱军之中,面对骨肉相残,面对唯一的成年皇子,太后就如懿旨胤礽亲政一样,除了妥协又有何选?
这时机,这心计,还真不愧是苏麻喇养出来的,不愧是自己的种!
赞赏之余,但是康熙的骄傲之心也被刺激了,这天下是朕的!予之取之,只在朕一念之间,你个黄口孺子也想跟朕抖机灵?
最前边的高头大马上,正是独臂将军西山大营副统领奋勇侯张玉祥,知道溃兵之害,单臂一挥,凛然下令,“放箭!将他们赶回菜市口!”
忘情楼,原本就是菜市口的旧址,而乱臣贼子,就该出红差!
进,无生,退亦死,跪地求饶,钢刀却毫无怜悯的落下……直到声声高喊响彻了屠场,“皇上有旨,投降免死!”“太子在此,还不缴械投降?”
“孤,不同意!”烟火漫天中,弘皙若闲庭信步而来,“乱臣贼子,必诛之!”
最后一枚炸弹在手中掂掂,抖手投了出去——
“轰——”
第二四零章 定乾坤,父子相见
密匝匝的人群中再来一次板砖拍脸盆的爆炸,其结果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近处,人马皆碎,漫天飞舞的残肢断臂,叛乱的投降者与受降者混在一处分不清彼此。稍远,七窍出血者比比皆是。更远,冲击波鼓起的尘土巨蟒翻身样高腾,裹挟着横飞竖飞乃至脚步不稳的人马躯体,一路向前。
“有刺客,护驾——”
康熙的御驾之前,清癯的李光地尖声长喝几乎用出了吃奶的力气。虽说也曾随康熙亲临过战阵,但那只是在中军帐参详军务,血淋淋的惨剧在前,养尊处优的他脸都白了。
这一嗓子只是聊胜于无,丰台大营的步骑早就动了!
随着张玉祥的令旗挥舞,层层咋咋的骑兵早将康熙的御驾团团裹住,更有侧翼的一支百人骑队呼喝着催动了战马。
清一色的黑马,清一色的黑甲,黑色的箭壶,黑色的六石弓,连背上的钢刀都是黑色,黑甲精骑,自满蒙汉八旗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最低是七品的协领,最高是五品的参领,不光是冲阵的锋刃,也是丰台大营的种子,即便丰台大营打残了,这些人哪怕剩下三分之一,依旧可以迅速重建!
乱世用重典,乱局需快刀,张玉祥之所以出动黑甲精骑,是以迅雷之速行泰山压顶之事,一举定乾坤!
定乾坤,这也是弘皙的想法!
装昏迷,是夹在皇玛法与阿玛之间不得已才做缩头乌龟,反正是亲父子,被“独生子女”的皇玛法除了阿玛也没得选不是?胤裪的出现,就像嗑瓜子嗑出了臭虫,偏离了另一个时空的轨道,若顺着这个思路联想,是不是凡“胤”字头的都有威胁?
弘皙嘴里的“实验”,不仅是实验火器的威力,还是探究皇玛法的态度,知道他老人家忌讳,但不能因为讳疾而忌医,如此威力巨大的火器,您不用,难道不怕别人用了?因为掌握火器的还是自己,“实验”更是以十二叔做例子,为可能蠢蠢欲动的皇子们“打样儿”,要么乖乖的臣服,要么“必诛之”!
诛,必绝,因为斩尽杀绝而让旁观者心寒,因为心寒胆颤再也兴不起叛乱或悖逆的心思!
踏着硝烟跨步,遏必隆刀已经持在手中,映着烟火灯光,锋刃变幻着奇异的光芒,偷师老太监的步法更让弘皙如鬼魅,挥手刃过,收割生命,直到弘皙变幻的方向,方才正对的几个喉咙才开始喷血,身体一个个倒下,到临死,一个个还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睛!
一拳,轰在对方的胸口,瞬间能够挺大噼啪的响声,旋即人瘫软倒地,气息皆无。直踹,腿骨碎裂,人也哀嚎倒地,随即被一脚踏在肚子上,肝肠寸断而死。
一路走,一路杀,没有丝毫的怜悯不说,以恐吓为目的的杀戮更需要残酷!
除了遏必隆刀,有刀枪不入的转世福利在,无论拳头腿脚,膝盖手肘,还是肩膀头颅都是致命的,只要被撞到,骨头十有**会碎裂,碰到要害要么重伤要么死亡,剩下的就是骨断筋折暂时失去战斗力,随即在同伴们的奔逃中被踩踏而亡!
踩踏,源于无处可去,因为去路已经被堵住!
莫看弘皙只有一个,却如饿狼扑入了羊圈,除去东奔西逃,他们已经没了选择!
真的,有不甘心的曾经红着眼抡圆了钢刀自背后偷袭,可狠狠的斜劈只是砍破了衣服,而他被回手一刀分成了两半!
黑甲精骑的踏着隆隆声赶到,大杀四方的弘皙也在第一时间被发现,无需什么抛射的技巧,百人百弓,自小苦练的连珠箭瞬发,就如百条绳索将弘皙周围方圆十米的地方团团缚住,误伤必定难免,但是——他们在乎吗?
破空之声早以提醒了弘皙,迈动鬼魅般的脚步,以周遭的人群做挡箭的盾牌,避不开,遏必隆刀便以毫米的精准劈出去,人在游走,余光却不忘观察越来越近的黑甲骑兵……或者,当他们放下强弓的瞬间,便是末日!
即已经开了杀戮,那就一杀到底,别管是谁!
“住手!”
“快住手,那是太孙殿下!”
连连呼喝的是匆忙赶到的胤莪,而他的身后,小尹与邬思道都已经不忍再看!唯有被狗一样牵着的胤裪面有狰狞!
既已生死相托,邬思道自然不能把所有的心神都用在呕吐上,而有绿珠的帮忙,老十二的血勇也就成了笑话,用他自己的袍子当绳索,这四个就这么目不斜视的赶了过来——也实在不敢看!
至于石玉婷,早被绿珠带走了!她这“亡人”的身份总不可能正大光明的现身,而小尹打发胤莪的一句就是“你眼花了吧?”
人刚到,就看见箭雨笼罩了弘皙,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胤莪也早忘了纠缠石玉婷之事,一边喝骂一边豁出命的往前冲,即便他的相貌身材是在京城都能刷脸卡的主儿,即便他喊出的话语着实惊人,可自古开弓买有回头箭,疾驰的战马也没装着刹车!
箭雨密匝匝落下,战马迎头撞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马上的骑士猛一提缰,胯下黑马一跃而起,连人带马从胤莪的头顶越过,一匹、又一匹、近乎吓傻了胤莪就这么呆呆的充作障碍物,直到最后,两腿一软,瘫坐到地上,马蹄带起的扬尘让他一阵剧烈的咳嗽!
“爷要杀了你们!”
活容易缓过劲来的胤莪来忍不住跳着脚的高骂,从来没有距离死亡这么近的他是用骂声来给自己壮胆,试想刚刚那位稍偏一点,他一样得被踏成肉泥!
“黑甲精骑?谁他娘的让你们进城了?张玉祥呢?还不给十爷我滚过来?”
张玉祥还真是滚过来的,弘皙是镶黄旗主,而他是旗下奴,真若弘皙有些许损伤,他,乃至整个张家都是百死不能赎罪,人到近前还没来得及下马,就见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居中的黄骠马上一身明黄的不是太子是谁?
一句“我儿在哪?”他在马鞍桥还如何坐稳?
“奴才张玉祥恭迎太子殿下、参见太孙殿下,参见敦郡王!”
“谁他娘的要你来献殷勤!”胤莪早已气急败坏,不因为他是个残废而有丝毫的怜悯,抡圆了大腿没头没脑的一顿乱踹仍不解气,转身捡起一把腰刀,“十爷今天非砍了你不可!”
“十叔,住手!”叫停他的是弘皙,“留着它,侄儿还有用呢!”
“这样以下犯上的奴才有什么用?”
跳下马的胤礽先是怒喝一声,随即一把拉过弘皙上上下下检查一番,确信弘皙没有一点伤痕,一扬手,一个耳光落在抽在弘皙脸上,随后狠狠的抱住,“你这不省心的孩子,就不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你有个好歹,还不心疼死你的额娘,你又叫阿玛——”
此时的胤礽是一个单纯的父亲,真情流露中大滴的眼泪落在弘皙的脸上,让他的心里暖暖的,甚至有几分愧疚——当爹的如此,当儿子的怎么好意思骗他?
“阿玛,是儿子不好,让您劳神了,但儿子以为——”弘皙做不出为阿玛拭泪这么肉麻的勾当,但他的言语却足以让胤礽心结尽去,“乱臣贼子,必诛之!”
心结是一定的,任哪个父亲看见一直昏迷的儿子冷不丁的生龙活虎也得往“欺瞒”俩字上联想!但现在——你荣耀时我不争辉,若有危难,弟子服其劳,还有比这更好的儿子吗?胤礽哈哈一笑,“说的好!不愧是孤的儿子!”
手臂往乱军中一划,“张玉祥,太孙的话你难道没听见吗?乱臣贼子,必诛之!”
“这——”张玉祥为难了,皇上的圣旨可是投降免死,自己难道要抗旨?
“皇上驾到——”一声吆喝,解了张玉祥的左右为难!
第二四一章 人为马误,以血洗辱
仪仗浩荡而过,只在跪地相迎的儿孙面前略顿,便踏着焦黑的地面走进烟尘缭绕的街道。无视,原本是让人难堪的事儿,可弘皙分明听见身旁的阿玛长舒了一口气,偷眼看,人也似乎轻松许多,转念一想,他自己也偷笑!
其实,太子的放松也不难理解。
皇帝与太子,虽是父子也是君臣,而最高的那把椅子,坐客只能有独无偶。打个比说,就像车轴与轮胎。凡讲究点儿的,一根半轴上只有一条轮胎,原装的被扎或爆胎,备胎才应急换上,而一旦修好,备胎必定会被塞进后备箱下边,再难见天日!
太子就是那条备胎,康熙回归,甭管他多么的不舍,也得乖乖的交权,窝回他的毓庆宫!还不能忘了,太子这个备胎是怎么上位的,起因就是太子强势立规矩,残虐手足兄弟生生气晕了康熙,再加上后边,踹死苏麻喇、成立办理军机处,乃至轮调督抚,罗列一下罪名就包括:非刑弑父、残害手足、逼宫夺权!
不论以君臣之道还是父子孝行来衡量,“废”太子都是轻的,哪怕圈禁,都是看在允了索额图那句“皇家无刑伤”上,不想金口玉言变失言!
想明白这个道理,些许冷落,足以让胤礽偷笑了!
很可惜,胤礽这些想法都是建立在“慈父”的基础上,或者说,他从忐忑便轻松还有几分自矜在内!
瞧,还是有独无偶的好,全须全尾儿的就自己一个,不是慈父也得逼着你变成慈父!
可惜,他不该忽略了康熙的骄傲!
天下一人,取舍由心。明知那儿还有个全须全尾儿的老十二,还迎合了自己的心意反叛太子,都不屑“黄口孺子的抖机灵”,没了你这“二”屠户还能吃带毛猪?
但君王的城府也不尽是一怒雷霆,之所以留着胤礽到现在,除了自身有疾,不符合十全十美的康熙标准!而私下教导何焯,大可参照胤礽在热河太子对老四的处置办法,断其意而用其能!
抽足了福寿膏,康熙的思绪也纷乱……
宽和为政的康熙曾以为天下尽盛世,即便有些小瑕疵,亏空追回来,火耗厘清,取之于民再用之天下,他又能遥望那个千古一帝的目标。偏是盗卖国粮案发江南,这种瓜蔓案,顺藤就能牵连无数人,随之还跳出一个新的难题来打脸:官员腐败,吏治糜烂!
说难,先是难狠心,腐败之根,动辄就是勋贵老臣,昔日肱骨,也只有他们,因圣眷隆盛官爵高显故能照拂旁人,彼此呼应就像参天巨树般根深叶茂。整肃朝堂,拿勋贵挚友下手,莫忘了皇上也是人,医却眼前疮,剜去心头肉,如何狠心?
再难是难下手,若说追缴亏空还只是得罪人的差事,像老十三那样的抄家发卖已经极致。澄清吏治,整肃官员任何时候都是以鲜血淋漓为代价,抄家灭门都是寻常!你不让别人好过,别人怎么会让你舒服?
从何入手,何人操之?
至于打脸就好理解了,肱骨么,胳臂腿子全坏了,离着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也就不远了,剜一刀抽一巴掌不说,别忘他老人家一直以“党”争来平衡朝堂,平衡皇子呢,以前是居于御座之上,笑看东风压倒西风或西风压倒东风,屡处下风的,他还要托一把!现在,那就是抡圆了巴掌左右开弓了!
愁也要办,难也要办,哪怕心是抽的,脸是扭的,都必须得办!
难得太子主动跳出来,那就是他了,他甚至还有最后一点价值,那就是等到玉宇澄清,打自己脸的巴掌要加倍抽在他身上做泄愤——知道不怪你,但你就是出气筒!
这才是康熙“故意”的目的之一,第二,莫忘他是被隆隆的爆炸惊动的,灭噶尔丹之后对戴梓鸟尽弓藏的道理不用再三提起了,永定河破堤,康熙对火器的注意被太多的因素牵扯,这一回,眼前的惨状让开始的故意都忽略了!
透过烟尘远望,视野中只有大大小小的坑洞、泥黑的鲜血、焦糊的尸体和暗红的火焰!
人急催马只想看的更清楚,却忘了胯下的白龙马虽被自夸通心意,但终究只是畜生,习惯性的甩头乍尾趾高气昂,奋蹄间甩头,一团不大不小的粘液随意的喷出嘴,吧唧一下砸在太子的头顶,顺着刮的铁青的脑门溜到暗浮笑容的脸上——
都说居移气养移体,凤子龙孙们自小锦衣玉食,早被养成了习惯性的洁癖,再也不是先辈们与马儿搂颈而卧的年月了,就这一下,满脸都是粘腻,一抹,酸腐味扑鼻,似乎是一口气没上来,太子满脸涨的通红,轱辘一下倒在地上!
“阿玛——”
就在一旁的弘皙一把将他揽在怀里,使劲摇晃两下,满脸惶急,情真而无措,“阿玛,阿玛你没事吧!”
至于胤莪,更是惊呆了。太子哥哥与皇阿玛之间的恩怨他一样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本以为见面就是狂风暴雨,却不想如此轻巧就能过关,更没想到,一匹马送上奇耻大辱,更不敢想这究竟是那畜生张狂还是皇阿玛的故意,随后,骨子里的畏惧让他不敢将皇阿玛与那畜生并列猜想下去!
“太医,太医都死哪去了?”胤莪除了扯着嗓子迭声高喊,更不忘向皇阿玛求助,“皇阿玛,皇阿玛,太子哥哥晕倒了,救命啊——”
皇帝出行自有制度,除了仪仗护卫,身边还有领侍卫大臣与内大臣,即便现在,狼曋与雅尔江阿就在左右,得到奏报的康熙对此嗤之以鼻!
太子会晕倒,还需要朕救命?
虽只有短暂的一瞥,一切却已尽收眼底,太子仪仗丢了也罢,刀出鞘箭上弦的除了侍卫,还有宿卫禁城的亲兵营、神机营,如此阵仗,旁人看到的是太子对忘情楼重视,可落在康熙眼中,只说明一点:太子,太小家子气!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才可为上将军,一国之君的城府呢?忘情楼,可开财源不假,但朕御极四十载,没有福寿膏,不也是康熙盛世?心疼这点小钱儿而晕倒,太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再说了,热河那回滚着一身泥水的狼狈相,难道真是彩衣娱老?故技重施,你当阿玛是孩子?
一声令下,队伍只是再顿便继续向前!
皇阿玛置之不理?胤莪却不能不管,看弘皙抱着胤礽发呆,赶紧提醒,“弘皙,别愣着,太子这是背过气去了,你忘了,那个嘴对嘴吹气——”
“嘴对嘴?”
“对,就是你救我那回——”
弘皙一愣随,再瞧胤莪的满脸赧然也明白过来,胤莪说的是人工呼吸,他与胤禩、胤禟做现眼三人组的时候,就因为被自己摁着要当街磕头而背过气去,如今的阿玛满脸涨红,嘴唇铁青与他那时候是一样一样的!
好一番折腾之后,胤礽“呼——”的吐出一口长气,悠悠的睁开眼,但眉头却皱的能夹死苍蝇,弘皙吹气都没嫌弃,他却腻歪的又要晕!
“阿玛,你醒了?”
弘皙欣喜的叫出声,看看胤礽满脸的黏液,细瞅似乎还有几根青草的残渣,嗅着那味道,伸手便要擦,可手刚抬却被胤礽拦住,“别动,这是你皇玛法的赏赐呢!”
“孩子,你记住,雷霆雨露皆天恩!”
“天恩?”胤礽真心的一句话却刺激了弘皙,习惯如钩的嘴角能吊到耳根了,“士可杀不可辱,您还是太子呢,这样的天恩,不要也罢!”
放脱了胤礽,入鞘的遏必隆刀重提在手,一路走向那些跪地的俘虏,脸上也能刮下霜来,手起刀落,人头滚地,鲜血喷出老远,弘皙当日直面康熙拔刀自残的土匪性子发了,他也要找出气筒发泄一下憋屈!
可怜这些降兵,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唯恐惊驾连惨叫都不敢大声,任由弘皙砍瓜切菜般劈倒在地,血如溪流汇在一处,潺潺而流……
“太子哥哥,”胤莪满脸紧张,“太孙这么做——”
“他这是为我这不争气的阿玛雪耻呢,”浓重的血腥味让胤礽的脸色更加难看,难看到狰狞,“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何况是儿子,走,随哥哥一起去见皇阿玛!”
第二四二章 旁人坐蜡,胤礽作死
有些话出口总有语境,就像听天由命这句,要么是所有的努力都变成徒劳,所有的希望变成镜中花水中月,无可奈何。要么是懒得付出一丝努力,落花任流水,随波而去。要么就是第三种:尽人事而凭天命!
康熙就是天,所谓“人事”,既包括胤礽在康熙强势崛起,也包括趁着康熙昏迷暗度陈仓,更包括眼前弘皙的大开杀戒!
胤礽绝不是傻瓜,虽然唾弃并非来自皇阿玛,但白马可以托着河图出洛水,为什么就不能通宵君心?即便是机缘巧合也足以让他警醒幻想,而弘皙——天子当前,收百兵而敛锋刃,大肆杀戮分明是逼着他铤而走险——但他也能理解弘皙的做法,主辱臣死为忠,父侮子出气为孝!
该来的总会来,又何必坐等?语出峥嵘,挺直的腰杆证明,那个在皇阿玛面前寸步不让的胤礽又回来了!
“二哥——”的胤莪一伸手抱住了他的腿,“二哥,以臣弟之见还是从长计议!”
跪地抱腿,胤莪姿态分明是乞求!
他是个“通情达理”的,所谓通情,是作为亲历者、参与者和受益者,通晓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而达理,是既能站在父亲的角度理解康熙的冷落,又能站在太子的角度理解二哥的愤争。
对皇阿玛而言,太子二哥不光是逆子还是乱臣。而对太子来说,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是储君?
同样的理直气壮,却同样的不能低头,因为想要皇阿玛心情舒畅,唯有二哥低头束手,任皇阿玛处置,这样的无底线二哥焉能同意?反过来,要让二哥一雪前辱,皇阿玛就得违心的高抬手板轻轻落,真要那样,他今晚何必过来继续装昏迷也就是了!
“装昏迷”,一个“装”字足以让胤莪心惊胆战,因为二哥的愤慨说不定也有“装”的成分,而这个“装”都是在险死还生的基础上!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顾忌?
一瞬间,他也明白了咫尺间的森然决意,但——那是皇阿玛!
抱着太子的腿,胤莪的内心在痛苦的挣扎,一方面,他是个孝子,骨头上刻着一句: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另一方面,从托附在太子哥哥羽下,到专办福寿膏,太子哥哥亲口允诺:活着是铁帽子,死后配享太庙。他跟太子是生死伙伴儿!
没有两全其美,只剩下坐蜡!
“还是什么?跪在这等着皇阿玛怜悯?笑话!”胤礽一指不远处依旧在制造血腥的弘皙,回手轻拍自己的面皮,“孤若如此,如何对得起弘皙?如何对得起这张脸?”
“十弟若怕,就留在这儿吧,他日也能做个见证!”丢下让胤莪更心寒的一句,胤礽扬长而去……
越往前走,残缺的尸身越多,血腥味也越浓,到忘情楼前,看着爆炸火烧之后焦黑的断壁残垣,在瞅瞅那些几乎是环环相扣的深坑,康熙的怒气再也压不住了!他不能忍,有人在京城明火执仗的使用火器,更不能忍,那个使用火器的是皇太孙——刚才最后一响,弘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引爆,自然也瞒不住康熙!
“狼曋,请皇太孙过来,朕有话问他!”
“喳,呃——”狼曋习惯性的应声,随即脸都扭曲了!
随侍康熙身边,既是护卫也是耳目,早有人把皇太孙在后边“砍瓜切菜”的消息报过来,想奏报却被雅尔江阿晃着手指阻止了。
也许是没想好怎么处置这个铁帽子王,到丰台大营抢班夺权的雅尔江阿被拿下之后,反被康熙带进了京城,明知他脑门上贴着太子的标签,狼曋也不得不思量他轻飘飘笑呵呵吐出的四个字:以疏间亲!
道理不用多讲,即便是市井平常,亲人之间有纷争矛盾,外人们都是劝解,而不是掺和着火上浇油,因为大伙儿都知道,甭看现在闹得欢,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随时都可能冰释前嫌,真到到时候自己妄作小人了!
此“亲”涉及三代皇帝,而他再贴身再亲信,也不能忘奴才的身份,天子家事,找死的才掺和!
皇上这一问,坐蜡的狼曋直接从马上滚下来!
“怎么回事?”看狼曋的异样惹得康熙的怒气更胜,三角眼一立,厉声喝道:“讲!”
“回皇上的话,”狼曋重重叩头,“奴才不敢说!”
他已经打定主意,既然开始不想妄作小人,也不必抢着戴“蛇鼠两端”的帽子!
“不敢说?”康熙狰狞一笑,“是不敢说还是不愿说?好啊,小弘皙的爪子够长,这才几天,就已经伸到朕的身边了?”
“皇上冤枉奴才了,也冤枉太孙了!”一语诛心,更把弘皙扫了进去,狼曋唯有狠狠磕头,“奴才心中只有皇上一个主子,此心天地可鉴!”
“当朕稀罕你的天地可鉴吗?”康熙扬声一笑,“没有你这张屠户,朕难道还要吃带毛猪?李光地,你去传旨,着皇太孙弘皙即可来见朕!”
“嗻!”
换做以往,康熙对李光地的称呼都是他的字“晋卿”,如今直呼其名,李光地自然知道皇上是在震怒之下,不敢怠慢,拨马便走。
他与狼曋不同,因为一直在随侍在康熙的身侧,故而也听不到雅尔江阿轻语的“以疏间亲”,即便听到,他也只会持之一笑。
他不在旗籍,尽管康熙几次提出要为他抬籍却被他婉拒,这恰恰是他聪明的地方,在他看来,入旗籍虽有一时荣光,换来的却是世代为奴。就像狼曋,之所以顾虑重重就是因为他除了皇上这个君主,还有旗主、有旗内参领佐领,任何一个站出来都能以“家法”治他!
而李光地心里只有皇上一个主子,也只服务皇上这一个主子,就算得罪了太子太孙又怎么样?皇上龙游大海,自己告老还乡即可,正好逍遥做个富家翁!
人去的的快,回来的更快,满脸带着惶急之色,“回皇上,太子来了!”
是“来了”,不是“求见”,一贯稳重的他被踏步而来的太子吓着了,太子,手中倒擎一把钢刀,以一身明黄做通行证,所到之处,满脸戒备的侍卫们除了后退再无他选,尽管这些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侍卫们一个能打三个胤礽,又焉敢对太子动手?就连那些骑在马上的都赶紧滚下来!
一人进,百人退,恰恰诠释了那句虽万千人吾独往矣,此情此景,在他看来绝对没有半分“求”的意思,更像是刺王杀驾!
不用他再禀报什么,马上的康熙也远远看见了骚动,直气的手脚冰凉,眼前也是金星乱舞,“都闪开,放那逆子过来,朕,在这等着他!”
金口玉言,言出令行,唯有一人抗旨不尊,那就是狼曋,一路急冲到胤礽跟前,扑通跪地,“太子,走吧,为了太孙,求太后吧——”
“狼大人,你的好意,胤礽心领,只是,孤走不得!”
太子伸手想把狼曋拉起来,又哪里拉得动,想走,却又挣不开,苦笑一声,对着不远处的康熙一拱手,“皇阿玛,胤礽请您下马一见!”
“哈哈哈——”康熙一阵爆笑,“好,好个太子,你这是给朕也立规矩吗?”
“儿臣不敢!”胤礽也笑,“儿臣请皇阿玛的下马,是因为儿臣今日要——”钢刀一撩,胤礽郑重其事道:“杀马!”
杀马!两个字掷地有声!
“胤礽,你要作死吗?”
世人皆说打狗看主,杀皇帝的御马,就跟直接打皇上的脸面没有任何区别,康熙狂怒,浑身都跟着哆嗦……
第二四三章 窝心拳,康熙再倒
“儿臣确是作死!”
任康熙怒不可遏,胤礽却是不动如山,当然,他也动不了,狼曋还抱着腿呢!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手上动作,刀柄一指康熙的胯下马,“就在刚才,您胯下的白马赏了儿臣一口黏沫,若非弘皙相救,儿臣就真就要憋死了!”
恍若回味,又近乎变态,胤礽在脸上摩挲几下,捻起几丝青草的残渣,放在唇边一吹,任它随风而落,回手把脸皮拍的叭叭作响,“皇阿玛,都说士可杀不可辱,难不成儿臣这个半君受辱不算还当杀?”
“皇阿玛,您能给儿臣一条活路吗?”
“你——”
康熙一时语塞,本来蓬勃的怒气就滞涩在胸口,胸肋间就像岔气了一样生疼!
他知道胤礽晕倒,当时以为是他在做戏所以懒得理会,却没想到背后还有故事,莫说是马,就算是朝廷重臣,国族勋贵,谁敢一口啐在太子的脸上?就散翻开史书,这种奇葩的“大不敬”也闻所未闻!
士可杀不可辱,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君王一怒流血漂杵,难怪太子要杀马?
理亏么?这样的情绪让康熙的怒气更胜!
以孝治国,走到极端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什么叫天地一人?说你对你就对不对也对,说不对就不对对也不对,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按康熙以往对皇子们的态度,骂你一个狗血喷头你还得跪地请罪,这才是正常的节奏呢,吐了你一口?再吐你一口又怎么样?朕的马,是君父的脸面,焉敢说杀?还刀指君父,哪怕是倒指,也是大不敬!
没有活路,朕恨不能你——康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狂悖!”
“狂悖?”胤礽一阵狂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儿臣狂悖?皇阿玛啊,皇阿玛——”胤礽连连摇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您忘了儿臣是谁吗?”
“儿臣是太子,是祭告了天地社稷的太子,若上苍庇佑皇阿玛十分,儿臣也要占五分。一样是天命所属,只为了一头畜生,您就如此羞辱儿臣,儿臣斗胆问您一句,您的慈爱之心哪里去了?您就不怕史笔如铁人言可畏?纵容一头畜生羞辱儿子,您就不怕奉先殿里的祖宗们不答应?”
“忍无可忍在您的嘴里成了作死,若动辄累若危卵,将来还如何打理我爱新觉罗的江山,如何统御为了这天下的亿兆黎民?”
“您是君父,更该盼着我大清江山永固才对,焉能开口闭口就让储君去死?难不成——难不成儿臣这半君,是如伴虎的伴君?”
“住口,住口!”
康熙将鞍桥拍的啪啪作响。
一声声问诘,就如刀剑捅破了康熙的骄傲,刀刀见血,渐渐穿心,他想说一句荒谬,自古天地一人,哪有五分之说?什么祭告祖宗社稷,若这就是胤礽忤逆君父的“保证”,废了你,朕难道就不能再祭告一回?
他想骂一句混账,自己第一次昏迷就是因为执着的抓着“规矩”俩字不放,这一回,他又是旧计重施,扣死一个“辱”字,让自己有口难辩,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一个冷血君王,甚至羞于去见列祖列宗!
被蔑视之后的愤怒、失落、不甘混在一处,如毒蛇样啃噬心灵,胸口憋闷,话在嘴边,康熙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脸色由红转紫,原本在眼前乱蝇样飞舞的金点,流星般由远及近,砸在脑海隆隆作响,忽明忽暗的闪光里,就像有锥子生生的钻进头颅,从前至后只剩下生疼。
天地似乎在旋转,更有一层黑幕出现在视野的最上方摇摇欲坠,随时能像窗帘一样落下来,胤礽在眼里也变成了双影——不好!
此次清醒,太医曾反复叮嘱制怒,曾经昏迷的前兆康熙猛然警醒,他也明白了太子究竟要干什么,他分明就是想用这一记记的窝心拳重新把自己重新打倒!
手点胤礽,康熙却遏制不住颤抖,也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紫堂脸已经有了发黑的趋势,可胤礽却在此时躬身一礼,就像那些士子读书人拜见座师一样,弯下的腰身也让康熙的视线里失去了发泄的目标!
“皇阿玛,下马吧,儿臣知道您不舍得这匹白马,可谁让这畜生不知天高地厚呢?”
不知天高地厚的恰是你这个小畜生!康熙心里在呐喊,虽死死抓住鞍桥,人却在马上轻晃……康熙努力提醒自己必须忍住,他更知道忍不住就会昏迷,而一旦昏迷,怕是大势去矣!
但越急身子晃得越厉害,一狠心,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以疼痛唤醒清明,康熙总算能说话了,咬牙切齿,“混账东西!李光地,拟旨,朕要祭告天地废了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事实上,这只是幻觉,自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如同蚊纳蚁鸣,还含糊不清,就算守得最近的李光地与雅尔江阿也只能听个大概。
一言废储,两人由不得一阵色变,跪地间,异口同声,“请皇上三思!”
“不——”
不字从康熙嘴里吐出来,更像是吐了一口粗气,再嘀咕什么却一点也听不清了,只有带血的涎水淌到了胸口……
“对了,福寿膏!”
李光地一拍大腿,跳下马直奔康熙的坐骑,也不顾君臣之别,自鞍桥后的箭囊内取出皇上常用的那杆白玉烟枪,手忙脚乱开始烧烟泡,他希望能用这东西重新唤回皇上的清明,而康熙的眉心也稍稍舒展,关于福寿膏续命提神的事儿还是他给李光地说得呢。
胤礽却慌了,都说买的不如卖的精,康熙那点知识还是从五叔那趸来的呢,接受福寿膏的买卖,自然也接手了福寿膏的“广告”,以前是嫌弃说得不够天花乱坠,现在却又担心夸大的说辞是真的,以皇阿玛的愤怒,真若恢复,他怕是——不忍言,却无奈,他总不能过去真的弑父吧?
“那个谁?你要干什么?”
所有人都被皇上与太子的争论吓坏了,筛糠样跪在地上如雨中的鹌鹑样瑟瑟发抖,没有人留意,皇太孙弘皙带着浑身的血腥来了。而弘皙来到近前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那个穿着一品服饰的官员正帮着皇玛法“吃”福寿膏!
姥姥!
弘皙登时就怒了,恭亲王头一回显摆福寿膏,自己都给他验证了“毒害”,阿玛将福寿膏收归国有,自己今晚来就是要亲手烧了忘情楼,他又怎能忍看皇玛法成为吸食福寿膏的伯领头人?
上有好,下必行效,有木有?
喊一声,顺手夺过阿玛手里的刀,甩手就投了过去——
“啊——”
康熙睚眦欲裂的一声吼,他想不到,自己嫡亲的、看重的、天佑的皇太孙竟然朝自己下手,就像拳台上已经被组合拳揍得失去抵抗之力的拳手遭受最后一击,还是窝心拳,奋力的一呼等于垂死!
同样的惨呼来自李光地,侧身的他被钢刀透体,透心凉!
俩个人倒在一处,却都瞪大了双眼,满眼的不可思议!或者,他们若知道后世的一句话,就不会这般诧异,不会作就不会死!
第二四四章 康熙大行,谁是凶手
一刀飞,两人倒!
若是战场之上,太孙的神乎其技必当赢得满堂彩,但现在,不管是侍卫还是兵勇,不光没人为他一箭双雕的叫好,一阵刀枪坠地的叮当声里,不少人甚至将自己的拳头塞进了嘴里,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看着太孙,看着太子,如康熙或李光地一样,满是不可思议!
作为旁观者,从头看到了结尾,如一部精彩的大戏,这出戏的名字就叫:王对王,死!
虽然是象棋的规则,于仔细琢磨也不是没有道理。太孙称孤,太子称孤,只有皇上才能道寡,寡,终究不敌众,面对太子太孙的合力,皇上注定倒下!似乎倒得还挺“没品”,就像惊弓之鸟,太孙的刀光一闪,皇上就摔下了马!
所有人的脑海都忍不住想到同一个故事,从茶馆说书先生嘴里听来的,宋太宗与宋太祖之间的烛光斧影!但人家至少懂的避嫌,选择在暗室之内,眼前这父子俩在大庭广众之下!
“悖逆”之行,在太子刚才那番义正言辞的“人言可畏史笔如铁”之后,就仿佛那话只对皇上一人有约束似得!
但没人敢说怪话或为皇上叫屈,他们正经该为自己担心。因为悖逆是太子之丑,是皇家之丑,注定要掩藏在光明的背后。而为了太子的正大光明,他们就要永远的沉沦于黑暗——太孙刚才在降卒的队伍里砍瓜切菜已经为他们提供了实例,淋漓的鲜血无非要说明一句话:强权永远站立在悠悠众口之上!
“愣着干什么,还不救人!”
弘皙也没想到这样戏剧性的变化,方才投刀,只是不想让福寿膏毒害皇玛法,至于那一刀是不是穿死了李光地,他真没在乎,这点,从他的嘴里的称呼就能看出来,“那个谁”,分明就是路人甲一样的角色!
但皇玛法,虽怨虽愤,但总不能就随随便便躺在血泊中吧?眼神瞟过阿玛,却发现他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胤礽自然是轻松,无情最在帝王家,从他坐上太子位之后,这句话就反反复复被索额图灌输,到了后来,觊觎储位的手足兄弟们轮番的倾轧,皇阿玛不光没有一次站出来主持公道,甚至以磨砺为名寓意纵容,父子间的关系每况愈下,那点亲情自然也就所剩无几。
在热河,康熙留着眼泪直抒君心,胤礽也吐露了心意,知心话虽暂解心结,但因为知心,彼此了解的透彻,源于石玉婷而引发误会之后,彼此间连观察或再给机会的麻烦都省了,只剩下直白的“厌弃”!
到胤礽梗着脖子为兄弟们立规矩,生生把康熙气晕,已经是简单粗暴的碰撞!
若以忠孝论,太子所为当圈当杀,但因为国不可一日无主,他反倒得了亲政的便宜。对野心家来讲,除了当头一棒,一躲儿的绥靖政策只能助长“热情”!当弘皙以鲜血唤醒了胤礽蛰伏的勇气,他已经打定了让皇阿玛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主意!
言语做刀,儿子更给力,有子如此,有父如此,他怎能不轻松?弘皙这一声喊,他也回神了。他知道这时候自己最该干的是什么,面色一戚色,一声悲呼,“皇阿玛——”
抬起袍袖,恍若拭泪样往脸上一抹,隐在袖子下边的拳头却捶在鼻子上,因为打得狠,不光是泪如泉涌,脑袋也有些晕晕的,一路踉跄着泪奔到康熙身边,一边伸手去探视康熙的鼻息一边哭号,“皇阿玛,您说过不平则鸣,儿臣牢记教导,只想要句公道话,就为了一匹马,您又何必这样吓儿臣呢?你这一去——”
胤礽以为康熙死了,这番哭诉的言辞一来是在为自己开脱,二来也不忘挤兑皇阿玛,“一去”之后,本想说“将这万里河山的苦差交给儿子扛”,这也是所有太子哭灵时的“官方词汇”,可指端感觉的丝丝热气提醒他,皇阿玛还没龙御归天呢,本想恶向胆边生,再送皇阿玛最后一程,却冷不丁的一个大嗓门响在耳边,“皇上,您别吓奴才啊,皇上——”
口称奴才的是狼曋,皇上倒地,他一样被吓呆了。作为侍卫统领,他的职责是护卫皇上平安不假,更曾去三阿哥府上问话,但所有这些的前提都是皇上下旨,就像鹰犬,没有主子的命令绝对不能随便扑人。
皇上下旨了吗?没有!
一开始是康熙自负,以为一“言”之力便能将胤礽“杀”的落花流水,等到被胤礽挑起怒火却已经身不由己。于是,可瞬间掌控局面的丰台大营被被晾在了一旁。即便狼曋有些自觉的能动性,也被雅尔江阿一语打消了。
太子的哭声一起,与皇上几十年的主仆情分重新涌上心头,跺足捶胸的哭号,既有懊悔又有内疚,还有几分前途未卜的忐忑!
狼曋哭,雅尔江阿也做应,如丧考妣般呼天抢地不说,张牙舞爪的让几个随侍的太医竟然没机会近身。
这一回可要轮到太医们哭了,贵人们诊治,虽有面见天颜的荣光,但治不好,十有**会成为头一拨陪葬的,就跟如今的医疗事故苦主揪住主治医生一个道理。这帮人混迹宫闱,自然也懂政治的黑暗,为以今天的局势看,太子殿下最好的托辞就是太医们医治不力,让皇阿玛拖着病体出巡,这才旧疾复发!
他们这一哭不要紧,所有人都相信皇上驾崩了。马上的兵勇们弃了刀枪,滚落鞍桥,摘下帽盔的红缨,匍匐在地,个个面带戚色,连连沉呼,“皇上,皇上,皇上——”
任谁也没有留意,恸哭中的雅尔江阿膝盖做脚,一点点凑到胤礽身边,轻声却是一句,“适才,皇上要李光地拟旨废太子!”
短短几个字却如石破天惊,胤礽猛地一机灵,转视雅尔江阿,看到的却是郑重的点头!
同样震撼的还有胤莪,弘皙甩刀皇阿玛也从马上摔下来,因为角度的问题,他还以为弘皙那一下把皇阿玛跟李光地穿了糖葫芦呢,作为孝子,他的第一反应是该为父报仇,可——富贵当前心转毒说的就是他了,为了铁帽子王,为了配享太庙,他生生停住了脚步!
直到太子泪奔,他也连滚带爬的赶过来,这时候的他,很自己为什么腿快,更恨自己的耳朵为什么这好使,来的正是时候,听到的不该听的了,面对太子哥哥利剑般直刺过来的目光,他读懂了其中的狠戾!
一咬牙,“皇阿玛——”胤莪的悲恸似乎难以自抑,整个人扑到了康熙的身上,双臂揽着康熙的脖子死死的搂在怀里,似不舍,似发狠——泪流满面,却是想起幼年,自己临帖,被师傅勒了红,恰康熙进来,揽在怀里手把手叫他运笔,而调皮的自己就是这么反手勾着他的脖子——浑身的热血鼓荡,燥热的血管都要爆裂开来!
“皇阿玛,你怎么就去了呢……”
胤莪的悲呼,宣布了皇上驾崩的消息,雅尔江阿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起身便去搀扶胤礽,一边搀一边劝,“太子殿下,皇上去了,您更要保重啊!咱们大清江山还指望着您呢,殿下,节哀啊!”
“皇阿玛去了,孤心乱如麻,简亲王,大行皇帝之事就交由你办理,”胤礽哽咽道:“皇阿玛一生——”
皇阿玛死了吗?难道自己就是凶手?弘皙呆呆的立在当场!
第二四五章 国士行险,思道做谋
“殿下,您可不能就这么站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行皇帝的时候,随着一阵拐杖点地的笃笃轻响,邬思道拄着铁檀手杖来到了弘皙的身边。不同于旁人的悲戚沉重或忐忑,他的眼中更多是欣喜,即便努力压抑不表露在脸上,但呼吸的频率明显的加速。
绝对不能把邬思道当成正统的读书人。
一般意义上的读书人,自小开蒙必学“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句。然从童生到中举出仕,却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艰难。连中三元者如凤毛麟角,屡试不第名落孙山倒是常态。本该顶门立户的壮劳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其家也必定度日艰难。就像《儒林外史》中描写的范进,他丈人提着一挂猪大肠进门,却少不了唠叨“我自倒运,将女儿嫁与你”,“十几年怕是连猪油也吃不得两三回”,“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
困苦潦倒之中,朝廷每年赏给秀才的几斗米自然是雪中送炭,除了叩谢天恩,唯有那句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了。
但邬思道不同,出身富庶之家不差钱,功名下的几斗米怕不够喝一回花酒的,你还指望他感谢朝廷恩德?再兼少年成名,脑子一热,中二少年必定是不管不顾了,要不也不会有大闹科场之举。
闹,一来是不在乎那两位主考,二来把希望寄托在皇上圣明之上。但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两位主考一个降职一个贬官,相比人家的不疼不痒,邬思道自己却从天之骄子变成流寇,还牵连父母阖府遭劫!
坎坷颠沛出哲人,一个信仰倒下去,需要另一个信仰做替代。
趁着大赦再赴京城,邬思道早已不是当初不平则鸣的热血青年,而是心怀擒龙手、屠龙术,一门心思琢磨“欠我的,如何拿回来”的野心家、阴谋家!
能在弘皙面前,扳着手指头分析了一通天时地利人和,总结“不争是争”这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不客气的说,“君王养成”才是他最爱干的事!太祖那句“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都不能尽数心意!
对君王的敬畏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为弘皙折服之后,邬思道曾说过: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为国士当谋国,以当时的形势分析,太子危矣,作为世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话透出的意思分明就是沧海横流,正显英雄本色!
什么是邬某本色?羽扇纶巾正人君子的打扮,剖开内心却有三百六十五道裂痕,每道裂痕都细分四面,分别写满阴私险狠四字。他甚至都想好了,即便出手也要如羚羊挂角般没有丝毫的烟火气,洒下一粒种子,随着时间发酵,待到旁人惊觉,已经无力回天。
多智近乎妖的逆天者,即便取胜都是名士风范!
可实际呢?除去奉上一笔富贵,断了一条腿,什么想法,什么计谋,整个都白瞎了!
争储的哥几个被弘皙拳打脚踢,跳出来一个打趴一个,出来两个打趴一双,像八爷那样的更是反复碾压,就这么简单,**裸的暴力下,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世子也成了太孙!
再接着就是官绅一体纳粮,要么支持要么反对的事,什么诡计能做商榷?就在邬思道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皇上的回护让人诧异,天打雷劈老状元更让他这位太孙伙伴惊呆了!
后继的发展让邬思道有了严重的挫败感,他真没想到,已经成了众矢之的的太孙竟然能用火耗归公扳回局面!
为谋士却不如主子想的长远,情以何堪?
钦封太孙西席,虽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美人妙玉常常与他论文,但,“猪”一样被养起来不是他想要的,真的,即便他也曾在开府宴上舌绽莲花,也曾提醒府上诸人不可三心二意,但这事换谁来不能做?国士的气节在哪里?
憋屈一直在继续,哪怕太孙昏迷,太子妃薨亡,太子来鸠占鹊巢,头一回见面交浅言深,邬思道以水作喻差不多可比拟伯伦楼的插标卖草(详见160章,拭目,霸王已别姬),除了不想那些华章或计谋在肚子里发霉,邬思道更明白,保太子就是保太孙!
留心的当记得邬思道为皇上批寿一段,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当然不为“自语”证明高深莫测,他是说给太子听呢!可——小尹也就罢了,旁边那些伺候的人选呢?太孙无非是杖毙了几十个毓庆宫的内侍,你们有必要守口如瓶?
懊恼最后化作赧然一笑,他想明白了,太子的“孤行”也是后路呢,只要太孙无虞,太子废也不废,试想太孙登基,还不得追封亲父?
保太孙就是保太子,心高气傲的他被太子上了一课,更深切感受到一点,对于君王这种怪物来讲,为了江山社稷,什么亲情血缘都可以罔顾!
以此为出发,他断定皇上也在装晕,也分析透了皇上装晕的缘由——他老人家既要用太子又随时准备牺牲太子,一旦皇上临朝就是与太子翻脸之时!
保太子亦是保太孙,这样的结论不必明说!
烧楼不算事儿,尽管太子把这忘情楼做钱袋子,但太孙只需将福寿膏毒害世人的“实验”再做一遍,死个三五人,事实自然大于雄辩。但烧楼把已死的太子妃烧出来就是事儿,还是大事儿!
为皇父,欺瞒天下,欺瞒太子,此举可比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拿住石玉婷也就拿住了皇上的软肋!如何不欣喜?
至于眼下,在太子太孙的“合力”之下,皇上竟然驾崩了!只要控制住局面,连石玉婷都不用考虑了!
或者有人要问,以孝治国,大逆不道莫过欺师灭祖,更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下弄得血淋淋的,太子还妄想一手遮天吗?
遮天,或者说隐瞒消息的事想都别想,就拿皇上身边这些侍卫来讲,连狼曋这样的贴身侍卫都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更别说其他人了!于危难时刻做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空话!
再加上这些年皇子们龙争虎斗,谁还没在皇阿玛身边安插几个亲信眼线?邬思道确信,用不到天亮,皇上驾崩的始末就会传遍京城!
逼死阿玛的太子能登基吗?即便众望所归怕也是白日做梦,更莫说是胤礽——残虐手足,皇族间没了助力,查两江,成立办理军机处,更把矛头指向了勋贵旧臣,须知朝廷天下不止是君王的,还有一半属于朝臣勋贵!你不让人家好过,别人凭什么让你舒坦?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最质朴的相对论!
以太子的大逆不道,有人扯出造反的大旗都不过分!
谁让康熙老爷子龙精虎猛呢,除了成年的,未成年的皇子还有一堆呢,灭了他这逆臣贼子,随便扶持一个也不是可能,而大清可不缺少幼主登基,大臣辅政的例子!
但这中假设要成为真实,邬思道这国士也就白吹了,所谓阴私险狠,不止有阴私更重险狠,都说富贵险中求,还有什么富贵比得上一步登天?
太祖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只要太子手里有一支强有力的队伍,刀剑于前,何人敢做杖马之鸣?
枪杆子,眼前的丰台大营即是!领兵带队的是张玉祥,而张家的小侯爷曾经做过皇太孙的亲随!剩下控制京城的步军衙门里,左翼总兵隆科多足以!
“邬先生,”弘皙还沉浸在懊悔之中,既是皇太孙就要认可天家伦常,以孙弑祖这样的罪名总让他心里发虚,连阿玛说什么都没有留意,自然也不会注意到邬思道的异样,一开口,眼圈也微红,“我只想——!”
“太孙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邬思道的杖头顿地,“重要的是太子想什么!是奋勇伯张玉祥想什么?还有步军衙门的隆科多!”
为国士当如国手,走一步看三步,太子与太孙虽能相互守望,但邬思道肯定不会混淆了主次,他必须要防着太子壮士断腕。试想,太子若当即擒拿弑祖的弘皙,岂不是内外光鲜?
“您现在只需要往张玉祥身前一站即可!至于其它——”邬思道冷眼远望着呆坐马上的张玉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才是君王的心态!”
第二四六章 一部西游,将军悟空
张玉祥端坐鞍桥并不是不尊重或坐山观虎斗。
首要是遵循古例,兵者,国之大事。既主肃杀之气,自然是锐不可挡。依照大清律,身为三军为统帅,甲胄在身,挡者披靡,除非皇上当前,旁人,他也只需抱拳当礼。
但因为有了押送那回的深刻印象(见第一卷第一章),他知道眼前这位小爷想做什么没人拦得住。作为旗下奴才,他也就默认了本主的大杀四方,一来,这些步军统领麾下既然敢当乱党,就要有身死的觉悟,这叫莫见贼吃肉,也看贼挨打。
二来,这些人死了反倒干净。皇上下旨说投降免死不假,但不过权宜之计,须知谋逆为十恶不赦的大罪,轻飘飘放过如何震慑旁人?即便碍于皇上的金口玉言,此时不杀,秋后也当算账,一句流放,不管是岭南还是宁古塔,必定全家死光光!
如今有太孙抗旨不尊,事后,皇上气也好骂也罢,索性也就不再纠缠了。换一个角度说,太孙这还是菩萨心肠呢,毕竟,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
等到太孙“行善”完毕,却提着血淋淋的刀子赶奔御驾所在,张玉祥有点慌神――带兵见驾视同谋刺,可是大罪!
他催马追过来,太子与皇上相争的言辞虽未曾听明白,太孙那一刀他可看的清清楚楚的,震撼瞬间,他的脑海只剩下百感交集――
震撼来自皇孙谋刺皇帝,但震撼就像晴天霹雳一样,劈死你了也就是你了,没劈到你,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百感因为眼前事牵扯到张家,进而让张玉祥想到一只猴子。自诩为齐天大圣的猴子,菩提祖师称它为悟空,恶心人的叫他弼马温,关于猴子的这部书叫《西游记》!
《西游记》是先父送给他的,就在他当年遇虎瘫倒,被康熙一鞭子抽在脸上之后!
此书自明万历二十年成书刊印,迄今百余年。张玉祥从小看过不止一遍,如所有的小伙伴一样,他最爱的也是前边的十个章节。那猴子,天生地养,自在山中行走,做个猴王尽情逍遥。学艺菩提祖师,得了长生不死的法儿,闯地府涂改生死簿,齐天大圣大闹天空,酣畅淋漓!
自五行山下脱难,憋屈就来了!
保着个肉体凡胎、更兼糊里糊涂的唐僧取经,腾不得云嫁不得雾,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神通似乎都忘了,化个斋饭都只能以野果充饥。而那师傅还动不动的给个紧箍咒念,好容易遇上个妖怪,本以为可以当做出气筒暴打一通,嘿,还都是有主子的,每逢高举金箍棒,空中必定一声如刀下留人的一声喊:大圣――
貌似这些主子一个都惹不起,随便一句“疏于管教”或“一时不察”就能打发了孙大圣!也不知道这些神仙早干嘛去了,若当初随便谁派坐骑出来,哪还有大闹天宫的事儿?
直到痛定思痛时,明悟才越多1
做猴子,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牵无挂,混混沌沌,虽无知且无畏,但小胳膊小腿的没有争胜之心,毒虫猛兽之类的也懒得搭理他。
做猴王是初生野心,并支持它远赴海外学艺,“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细思却是个“心”字,如读书开蒙,如纵横疆场,得了富贵前程,心灵也受了桎梏。
翌日再看,张玉祥也逐渐明白了取经路上为什么会有妖怪!
唐僧,不过一介凡胎,走一遍“西游路”就要成佛,这让那些苦熬的神仙菩萨情以何堪?坐骑童子化身妖怪,能拿着本主的神通武器四处为害,摆明了就是各方势力的代表啊!这就像幸进的官员,根基浅薄,夹着尾巴做人是本分!否则打狗伤主,《西游记》就不叫“游”,得改名叫送肉上门!
晓事的是唐僧,或者说唐僧是合格的官僚。
上头有佛祖罩着,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指定不会让咱们完蛋,些许惊吓不是问题,唾面自干只当混个脸熟!
如此经营下,西游路上没主的阿猫阿狗统统打杀,告诉所有人,蝼蚁虽小也有獠牙!惹不起的,念几遍紧箍咒,自己再磕几个头,这就是卖香火情份呢。实在过不去的坎儿,有困哪,找菩萨,扯一条临近的粗腿,仗势欺人一回!
但这也只是官僚,遇上如来的近臣,先被无字真经戏耍,随后吃饭的家伙都丢了,封号有了,可别人在尽享香火,他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即便腾云驾雾的乐趣也被观音亲自做法打落尘埃,晾经一节,若非悟空开解“天地本就不全”唐僧能哭死!
这才真真正正是悟空!
这就又如自家,先父张勇本为降将,开始只是游击将军,随后就像西天取经似得一路斩妖除魔,平叛丁国栋升任甘肃总兵,官阶二品,破南明军,提督云南进一品,三藩乱,克兰州府、巩昌府等五府五十州县,官封超品的一等靖逆侯加少傅兼太子太师。
功成名就马上封侯,可自从成了“西北王”,头上也多了紧箍咒,兄长云翼去贴身伺候那位让皇上头疼的顾炎武不说,不管对下属还是上差,再也找不到当初临阵坐着轿子抬着棺材的气魄!
兄长承爵,位不过江南提督。他知耻后勇亦为侯爵,丰台大营里也只是副职!理论上,这官也不小了,提督,放眼全国不过十三名,在丰台大营虽为副职,却像如今财政厅、组织部这样实权部门的副职一样,因为正职的频繁调动,他反倒能生根发芽,盘根错节,进而成为实际控制者。
但人心不足是通病也是天性,更是社会前进的动力。填饱肚子就想穿绫罗绸缎,片瓦遮身当似琼楼玉宇,跨上高头大马就得琢磨弄顶乌纱,更莫说凡事有比较才有见解,张玉祥比较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是索额图,首辅几十载,堪称不倒翁。另一个是兄长的挚友曹寅,四品官不假,可因为是皇上幼时的玩伴,却掌控着长江以南的奏事。
许侄子张宗仁做太孙亲随,还没底线的交好,就是向着近臣的方向努力呢!可――太孙怎么能朝皇上下手?
为忠臣,当讨乱臣贼子,可皇上已经驾崩,亲政的太子是太孙的亲生父亲,纵是张玉祥有沧海横流之力,一片忠心表给谁听?死了得再死儿子的太子吗?
张家绝不能做悟空!
当弘皙一步步走近,张玉祥已经打定了主意,翻身下马,跪在尘埃,“丰台副都统,镶黄旗下张玉祥参见旗主大人!”
为主帅,已旗内的称呼见礼,张玉祥是在**裸的表忠心,就连丰台大营都变成了私兵!
“很好!”
短短几十步,对弘皙也是心灵的洗礼。
懊恼或后悔,远不如邬先生嘴里的几句话来的震撼,他之所以将张玉祥、隆科多与太子并列提出,之所以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是提醒自己,君王的心态不光是自己该有,太子早就有!
有没有一种可能:太子给自己定制一个凶手的名声,大义灭亲,牺牲自己成全他的荣光?
若那样?自己会答应吗?
既是想都不想的否认,懊恼的情绪还有个屁用?
“张侯请起!”弘皙伸手相搀,以动作表示亲近,“随孤去拜见太子!”
是“太子”,而不是习惯性的“阿玛”,弘皙逐渐摸到了天家无亲的门槛,因为,他也不想悟空,呵呵!
第二四七章 君上敏感,如何趋吉
不管任何人,任何时候,凡是犯罪都是紧张的!
就如猴子学艺给心灵加上桎梏,人之初生就是一张白纸,随后,或者是先贤之书,或者是师傅之言,乃至父母之命、他人之见,各种各样的教育告诉你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久而久之,自己也会给自己竖起一座座牌坊,牢不可摧,即便有怨怒可焚毁一切,稍稍冷静,重又竖起,这才是真正的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对所有的犯罪分子来讲,头脑一热,间歇性偏执主导思维,可当“我必须要如何如何”的想象变成现实,剩下的,除了后悔就是努力想辙,意图逃脱惩罚。
或者,远走天涯海角,藏身于山野老林,换一个环境,谁也不认识自己,自己也放佛忘了曾经的作为!或者,千方百计进行遮掩,但实际上,自己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所有的遮掩跟孩子把东西藏在身后,嘴上却说“没了”一样!
或者,干脆铤而走险,以新的丰碑替代牌坊,就像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王,就像“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的黄巢,就像“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的朱元璋,你的规矩我推翻,我的地盘我做主!
这道理对胤礽更为适用。
胤礽心里,最大、最重、禁锢到不能透气的座牌坊就是皇阿玛,亲手导演弑父,听着狼曋压抑的呜咽,看着大行的皇阿玛从地上移驾,躺上自街边拆下来的门板上,面上覆上龙旗——胤礽也紧张的!
因为他知道:弑父,不是据理力争那样,八十孩子不断奶的“孩子气”,若被旁人稍有怀疑,他就是粉身碎骨的结果!
紧张,最直接的需要是支持,看弘皙带着张玉祥叩拜于前,弯腰将儿子拉起来,大手牵小手,感觉对方的温度,心也安然,什么叫一家人?我上房你搬梯,我造反你扛旗,即便弑父大逆不道,有丰台大营的三万兵马,京城之内,大事定矣!
安然之余,他也可以慢慢绸缪父皇的驾崩,比如说这样的借口:胤祹叛乱京城惊动了皇阿玛,拖着病体而来,却因忘情楼的大火怒极攻心,旧疾复发,龙游大海……任谁也知道忘情楼为自己看重,皇阿玛驾崩反过来又是父子同心的明证呢!
这时候的胤礽也是敏感的,经不起一丁点刺激,但他忘了孙猴子的火眼金睛是靠着八卦炉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就,当今晚各种的突发混在一起泥沙俱下,透过各色伪装、各种表象直指人心,这门高深的学问不是他这个“暴发户”一时能掌握的,所以,当隆科多护卫这朝廷的重臣们纷纷赶到,参拜完自己却不忘偷眼打量弘皙,他的心又凉了——
隆科多能护拥来这么多人,得亏了胤裪的“缚苍龙”之计。
计划中,不仅有亲自带兵强占禁城一节,更派出长缨中的杀手潜入各位朝廷重臣之家。双管齐下进而“被”拥立上位。说重臣,隆科多不够资格,但他的三叔佟国维榜上有名,而当晚隆科多恰好带着自己的宠妾四儿做客佟府呢!
法海顶着“红衣”之名出京,可称轰轰烈烈,作为大本营的佟家也做好了两手准备,随后,钦犯阿山与押解的年羹尧同时失踪。虽有严查旨意,但年希尧入京肯定是太子对年家的哀荣!
作为旁观者,他们猜不透太子的真意,但他们却能从朝廷的人事变化上想当然,轮调督抚,分明是为了吐故纳新,完成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准备!至于什么审案,什么红衣,无非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换句话说,太子殿下或许从一开始就没以查出多少真相为目的,亏了老四的慷慨激昂,白瞎了佟国维的苦心孤诣!但只能任老四留在山东,谁让他上了太子这条船呢?
虽说被太子利用也算是福分,但结论足以让让叔侄唏嘘——
不知是嫣红或嫣玉的惨叫惊动了二人,面对持刀闯入的黑衣人,隆科多第一时间把佟国维护在了身后,纵然他仗着七星宝刀的锋利奋力抵挡,可习惯了马上作战,步战的躲闪腾挪委实不是他的特长,三五个回合就挂了彩。
及时解围的是四儿,先是一把香灰迷眼,随后雌豹一样左冲右突,待到护卫亲随赶到将人困住,走脱无望的刺客们干脆的咬破了牙齿间的毒囊……死士!念头一闪,叔侄对视,尽是忧心!
死士从何而来?
若是阿山背后之人豢养,来佟府,根子怕是在老四为审案钦差上,但凭此就敢来刺杀上书房大臣,称一声丧心病狂不为过,真若是这种睚眦必报的心性,老四危险!而既能让这些人铤而走险,足见盗卖国仓储粮一案牵连之重,太子轻描淡写的放过此事,怕是种祸之举!
猜疑最终被打破还是因为被密集的爆炸与嘈杂的喊杀声,他们总算确定一件事:叛乱!
隆科多当即就要赶回步军统领衙门,一来他是左翼总兵,护卫京城安全是职责所在。二来,步军统领衙门辖下五营,也是京城内最强的武装力量。谁能掌握它谁就掌握了话语权,
富贵险中求,没什么比叛逆更险,也没什么比擎天保驾的富贵更大!
佟国维喝止了他,虽不知叛乱者是谁,有为何而判,但老马识途的道理对成熟的政客一样适用,他可以凭着经验避凶趋吉!
凶,专指步军统领衙门。
于京城内军力最胜不假,但这不是秘密。康熙初年,鳌拜手下党羽乱京城,迅速平叛得益于时任九门提督吴六一,这位“铁丐”表面上与鳌拜虚与蛇委,暗自里却效忠皇上。叛乱,从开始就注定失败。自此后,九门提督之重人尽皆知。
隆科多能想到,旁人也一样能想到,叛乱既能起,九门想必已经失控,此去,自投罗网!
再者说,即便侥幸成功又如何?当年的铁丐一样有拥立之功,结果呢?平叛之后,吴六一远调两广总督。外放,貌似还是肥缺。可别忘了,那时候的两广还控制在平南王尚之信手中,三藩必反已经是朝廷的共识,这时候把人送去,等于是用肉包子打狗!
吴六一被尚之信一杯毒酒送上西天,若说皇上没有一丁点借刀杀人的意思怕都不信呢!
归根到底,皇上这种政治怪物,挂着天子的名义做天地一人,历来喜欢在旁人头顶生杀予夺,不喜欢施舍,哪怕有施舍的嫌疑!试想,你拥兵而重,一言兴废立,他情以何堪?
躲都躲不及的事,岂能上赶着送死?而趋吉之策,根植于自保,而后联保!
解释起来也不难。
刺客能行刺佟府,自然也能到其他朝臣的府邸刺杀?不是所有人的府上都有隆科多夫妇的勇武,救人脱难,自古恩大莫过再造,佟家施恩在前,旁人必定铭记于心!
即便早已拿下刺客,叛乱让佟某心惊,旁人未尝没有胆颤。在旁人对未来迷惘的时候造访,就像走夜路找伴儿一个道理,首先是可以彼此壮胆,其次,不管太子平叛还是叛乱者改朝换代,总需要朝臣来衬托,同历生死,必定互相守望!
当然了,还不能忘了太孙殿下,叛乱起,必然是首要目标,而他既是佟家的本主又当以君臣叙礼,如何能不救?
一句话,打着营救太孙的口号一路“收拢”同僚,这就是佟国维的趋吉,他甚至可以不理会最后的结果——太子胜,佟家是忠孝两全,太子败,施恩在前就用了,你佑护同僚,同僚自然也庇护你,这就叫官官相护的真谛,皇上不会为了一个隆科多得罪满朝文武,无功无过,对官场新丁隆科多来讲,反倒是更好的结局!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对三叔的谋划,隆科多只有叹服的份!
整个队伍,自出了佟府之后便如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几位在京的铁帽子王、上书房大臣张廷玉、熊赐履等等,未到太孙府迎头就遇上了高钦率领的太孙府阖府亲军,爆炸起,太孙却失踪,他本能的带人往最乱的地方冲——
牵手的父子二人让所有人长舒了一口气,随即,“皇上驾崩”四个字被敦亲王哽咽说出,哭声登时响彻夜空!
“两位王叔,几位王爷,各位大人,”胤礽以手拄着弘皙的肩头,仿佛一松手就要摔倒,“今晚,胤祹叛乱京城,火烧忘情楼,皇阿玛拖着病体而来,怒极攻心,旧疾复发,龙游大海——”
真是这样吗?
隆科多偷眼打量远不远处的张玉祥,丰台大营三万人,只要入城,战力远大于步军五营,不懂趋吉避凶,您这位侯爷怕是比铁丐更惨吧?
想想三叔的教导,几丝嘲讽忍不住挂上嘴角,太子恰恰看见了!
第二四八章 新帝立,父子生疑
作出些许小动作,隆科多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理论上说来,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夜晚,在朝臣们恸哭失声的当儿,甭管是皇子叛乱还是皇上驾崩都比他重要的多,谁会在意他这样的小玩意呢?根本用不着如临深池如履薄冰一样战战兢兢。
但他忘了,羊群里的骆驼显眼,骆驼群里的羊一样引人注目!
从人来,胤礽已经注意到了隆科多,第一是混在红宝石顶子里唯一的白珊瑚顶儿,但以颜色就扎眼!第二,叛乱的主角是胤祹,充作爪牙的却是步军五营,作为左翼总兵,隆科多的嫌疑本就像瓜田李下。如今一身血淋淋的,你让胤礽如何分辨他是为了救人?还是兵分两路的胁迫?
就算胤礽当他一开始要作反,看事有不可重又改旗易帜,他能把冤枉喊到太子心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向是敏感者的信条,他这儿稍吊嘴角,胤礽已经读出了嘲讽的意思,忍不住就要揣摩他究竟嘲讽什么?
孤弑父,你知道?还是以你的不臣心思来想当然孤?
你来了,你看见,你什么都不说?
念头稍起就戳中做贼心虚的底子,瞬时间,胤礽对隆科多的观感已经不能“腻歪”来形容,准确的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杀人灭口的心都有!
弘皙本来很“孝子”的给阿玛做拐棍呢,感觉阿玛放在肩头的手由扶变抓,还越来越紧,疑惑的偏头,顺着阿玛的视线自然也落到隆科多身上。
他没看到隆科多的嘲讽,但他看隆科多的眼神却连嘲讽都省了!
当初“拉扯”这旗下的奴才,还慷慨解囊帮他还了亏空,是因为知道这位是皇玛法曾留下的伏笔,另一个时空中的他,不光是九门提督,穷庐受命后,亲口宣读的康熙遗照,为雍正的顺利登基提供了法理保证,并为后世留下千古疑案!
提拔为左翼总兵,且不说是不是得了自己的助力,毕竟朝着九门提督的位子大踏步前进呢,就算邬先生适才也提醒,通过隆科多掌控步军统领衙门,将京城军力完全掌控。
看他与佟国维等彼此扶持而来,弘皙第一时间就放弃了——用隆科多是建立在他手中掌握武力的基础上,亲兵卫队外带死忠,多了不说,千八百总有吧?
可他竟然是跟自家叔叔一起来的,一身血污满是狼狈,身为步军衙门的二把手,叛乱这样的大事跟你没关系也就罢了,事先连没察觉丁点蛛丝马迹,要你何用?真要把大事寄托在这样的人身上,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既然决定彻底放弃,除了笑其丑态,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气愤或哀怨在内。
“阿玛——”弘皙轻拍胤礽的手背,低声提醒道:“两位玛法和大人们还都跪着呢!”
弘皙要转移阿玛的转移视线,诸多的大事在前,何必跟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较劲儿?但胤礽却弄拧了弘皙的本意,还以为是为隆科多开脱呢,本来对隆科多的误解无限外延到弘皙身上,还仿佛是合情合理的……
皇上驾崩,亲政的太子正好即位是通例,但前明的朱元璋、朱棣父子却为皇位更迭开了另外一条路:传位皇太孙的!
试想一下,自己已经帮他遮掩了“投刀”一节,若胤莪把“废太子”一句通传各位大臣,有隆科多裹挟的诸位重臣拥戴,有张玉祥的丰台大营做保,弘皙不正好即位吗?
倏尔的心寒中,眼神冷电一样刺到弘皙脸上,“皇阿玛龙御归天,便是孤也要跪的,太孙以为,他们跪错了吗?”
一个“错”字被胤礽用重音读出,手也离开了弘皙的肩膀,一路悲号着走向康熙的遗体,“皇阿玛——不孝的儿臣胤礽来了,您撒手去了,儿臣实在是难舍,您老人家再睁开眼,看儿臣一眼吧……”
胤礽的哭,半假半真,假的是前一半儿,大局未定又添新患,他怎么能“安心”的哭一场?真的是后一半儿,哭着念着,联系到刚才想到昔日的父子相疑,天家无亲的悲剧难不成要一代代上演?
这么想着,哭声也越来越发自肺腑,出自真情,他这一哭,又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悲伤。康熙以宽为政,往日对这些重臣除了抚慰还是抚慰,在他们的心中,康熙皇帝既是君又是友,如今两者皆去,唯有痛心!
这里边,最苦的就是熊赐履、张廷玉与佟国维这三位上书房大臣了,他们同样伤心难过,同样想失声痛哭,可皇上既然去了,国不可一日无主,甭管太子是不是要用办理军机处取代上书房,但如今的上书房毕竟还在主导朝堂,皇位传承就要在他们手里完成!
“……皇阿玛,你老人家一生辛劳,吃尽了苦,受尽了难,您走了,这千斤重担压在儿子身上啊……”
太子的哭声让几位险些岔了气,就算急着登位也用不着伸手要吧?
可都要被点名了,三人也不能装糊涂,彼此对视,相互点头间,先是对着康熙遗体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走到太子身边,熊赐履开口道:“殿下,且住悲声,皇上龙游大海,您即在身边,不知有什么遗言交代?”
“皇阿玛临去,十弟距离阿玛最近,”胤礽止住悲声,以袖拭泪,目光死死盯向胤莪,行百里者半九十,虽然自认对老十优待有加,但真到了关键,他还是忍不住忐忑,“老十,你可曾听到皇阿玛有什么交代吗?”
“太子哥哥,皇阿玛——”胤莪的语不成声不是假装。自亲手断送了皇阿玛最后一口气,大逆不道四个字就在他脑海里轰隆隆的响个不停,强挣扎的定定神,方道:“皇阿玛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但凭太子哥哥与诸位大人做主!”
“既如此——”熊赐履左右看看张佟二人,“依成例,先皇大行,太子即位,两位大人,随本官参见新君!”
“呃——”
听闻一语,胤礽呆呆的怔当场,虽日思夜想,虽迫不及待,到了眼前,只能木头人一样看着三位上书房大学士恭恭敬敬的行三跪九叩大礼,而后,泪流满面!
有他们这带头一跪,胤莪也恢复了灵性,紧跟着俯地磕头,“臣弟胤莪参见皇上!”
“儿臣弘皙参见皇上!”虽因刚才那个“错”字让弘皙腻歪,但他知道孰轻孰重,砰砰砰三个响头,爬起身对那些仍有愣怔的朝臣厉声一吼,“诸位,还不参见新君?”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旗主一声令,张玉祥第一个跪倒,主官跪,丰台大营的将士们自然也要跪,一时间,“吾皇万岁”的吼声震响天地。
任谁也知道张玉祥是太孙门下的奴才,自然也知道丰台大营为太子掌控,可皇上驾崩太子即位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偏要胁迫以武力?
即便李光地早已被拖走,胤裪也被张玉祥押在后军,可不少人心里还是起了嘀咕,福全与常宁彼此交换一下眼神,迈步向前,“臣福全(常宁)参见皇上!”
有皇叔做头羊,羊群效应下,剩余的勋贵重臣们也纷纷跪地,参拜新皇的呼声此起彼伏,胤礽总算长舒了一口气,“两位皇叔,几位王爷,熊大人,张大人,佟大人,诸位爱卿,列位将军,丰台大营的将士们,大行皇帝虽将这社稷重担交给朕,可朕念及父皇多年的淳淳教诲,脑海便只剩悲恸……”
“朕曾经说过,国事不可嬉玩,”胤礽擦一下眼泪,慢慢完成了从太子到皇上的转变,“国事纷杂,请两位皇叔暂到上书房来,帮朕处理些事务,京城的防务嘛,就由十弟料理,其余诸位各安其职!好吧,至于先皇的庙号,”胤礽略一思索,“朕以为大行皇帝一生,经文纬武,一统寰宇,虽为守成,实同开创。朕意庙号定为‘圣祖’最好!”
说完,扯下一块衣襟,咬破食指,以鲜血写出“圣祖”二字,交给熊赐履,“至于朕的年号,倒是可以随便些,阿玛曾经拿四弟开玩笑说,若有一天他夺取储位就送他一个‘雍正’的号,朕觉得这就挺好,兄弟们要避讳,一律将名字中的‘胤’,改为允许的‘允’字,这样叫也方便些!”
虽说“圣祖”的庙很衬康熙的文治武功,但庙号,理论上需要礼部会同上书房议定,最后由新帝圣裁,胤礽一言而决肯定是专横,可再听“雍正”的年号,允许的“允”,嘴上说随便谁又敢随便,这分明是算旧账呢!
这位主子与上一位不同呢!
这样的想法让几位上书房大臣的头垂得更低,冷不丁,一个想法突兀的显在脑海——太孙呢?
不管是太子点名叫起,还是絮絮叨叨的安排职务,好像没有太孙什么事儿啊?瞧瞧回头,太孙殿下似乎满脸木然——没有人知道弘皙在震惊什么,圣祖,雍正,历史不曾拐角,难道自己就要变成理密亲王?
第二四九章 新皇,初学乍练遭挤兑
“狼曋,你为侍卫统领,皇阿玛就由你护送回——”胤礽并没有理会旁人的想法,略沉吟道:“畅春园毕竟是花园子,不够庄重,就在保和殿奉安吧!”
“皇上——”不等狼曋领旨,一人却出言打断,“皇上,奴才以为在保和殿不妥!”
“不妥?”乍闻异议,雍正皇帝格格一枭笑,他生气了。
康熙送“雍正”的年号给胤禛是骂他欺兄夺位,胤礽拿过来用,既有做贼心虚的欲盖弥彰,也是以这样的方式向皇阿玛表示歉意——我知道得位不正,并以此为戒!这感觉就像有则改之善莫大焉!
即便心有千千结,随着文武齐呼万岁,他总算完成了法理上的程序。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轻狂之下的头一件事,必定是“己所不欲施于人”,把多年的委屈尽情的发泄到出气筒身上。把弟兄们的“胤”字改为“允”,还强调允许的“允”,胤礽心里只有快意,以往跟朕随便跳脚,现在,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想干什么也得朕允许!
因为,朕是皇上,天地一人,生死祸福全在朕的手上!
可这一口气还没喘匀实,马上就有人跳出来呛气管儿,情何以堪?
尤其说话的竟然还是佟国维,方才对隆科多的厌弃还没散呢,你也当朕这个“雍正”是你佟家拥立的不成?
“佟国维,跪到前头来,告诉朕,梓宫于保和殿有何不妥?”
佟国维突发悖言,早就让群臣震惊。新皇确实专横,但不管怎么专横,人在屋檐下也必须得忍着,尤其是今天,新皇即位如雏凤初啼,你来大窝脖,当皇上是烧鸡不成?跪的近一些,莫不是一会儿的窝心脚踹的方便!
虽说自作孽不可活,但刚受了人家的“救护”之恩,就要看人落井?
佟国维膝行而近,先是叩头,方才朗声答道:“回皇上,奴才以为梓宫安放当遵国族‘祭于寝’的祖制,圣祖生前既居乾清宫,也自当在此停灵,如此也免得宵小妄诽——”
“住口!”
雍正直接打断了佟国维。祭于寝的道理他当然懂,可皇阿玛早成了心里的一根刺,“雍正”已经是忘却,偏是佟国维敢当面!奉安乾清宫,冤魂若是不散,自己以后还敢这儿住嘛?
最痛莫过揭伤疤,点点脚,他恨不能当即踹出去,咬牙切齿道:“宵小妄诽?朕看是你佟国维妄议诽谤吧?”
“奴才不敢,只是奴才为上书房大臣中唯一的国族之人,有责任提醒皇上遵循祖制!”
以“祖制”压皇帝,佟国维自知是响亮的打脸,但却没有半点犹豫,事实上,也容不得他犹豫!
因为避凶,他劝过隆科多不做擎天之臣,一样是因为“避凶”他必须要挤兑皇上!
皇上安置职务忽略了太孙不假,但佟国维还注意到另外一位——索额图!
因为二哥佟国纲的战死,佟家与索额图结了仇,这一点,不管是自己还是索额图都清楚。两人之所以能同立上书房,源于圣祖皇帝的制衡之策。知道他势单力孤,还连召他两个女儿伴驾,一个为孝懿皇后,薨亡之后,又将小女儿立为贵妃。如此才与索额图堪堪持平。
新皇登基自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索额图与太子的情分依旧比金坚,作为太子的铁杆、心腹兼谋士,太子即位,索额图的位置只能是水涨船高。而寄托圣祖圣眷的自家却与新皇无关。如此一来,他与索额图之间就像跷跷板,一头越高,另一头越低!
低到最后,便是索额图轻飘飘一个眼神过去,佟家无遗类矣!
不仅仅包括自己这个排名最末的上书房大臣,还包括远在山东的儿子,也包括步军衙门的侄子,更包括依旧在宫中的贵妃女儿!
退无可退,佟国维只能行险!
跪着转身,对着身后的裕亲王、恭亲王再拜,“裕王,恭王,您二位是皇家长辈,敢问祖制是否如奴才所述?”
佟国维再提“祖制”,因为这里寄托着佟家的希望!
大清立国虽百余年,但祖制却源远流长很多,其中就包括皇帝大行,嗣皇即位的规矩。第一件事是奉安梓宫。第二件就是尊奉皇太后。第三才是新君即位大典。即便确立年号,但新君的年号,照例是由明年算起,而且不是正式即位不能颁布年号。在此期间,处分重大事件,对外辄用“奉遗命”,有关宫闱则用“奉懿旨”字样。
佟国维所谋就在“尊奉皇太后”上。
众所周知,太后是嗣皇的嫡母或生母。圣祖康熙三位皇后皆已经早逝,其中,第一位是太子的生母,最后一位是佟国维的女儿,此后再也没有册立皇后。
排除第一顺位,只能从圣祖的妃嫔中选择。圣祖龙马精神,后宫嫔妃众多,但能尊为太后的人选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佟国维的女儿,皇贵妃佟佳氏!
这不是佟国维想疯了,而是言之凿凿。
先来看圣祖四妃,分别是:胤褆生母惠妃,胤祉的生母荣妃,胤禛、胤禵的生母德妃,胤禟的生母宜妃。儿子们都是太子的反对派不说,至今还打断了脊梁在承露轩趴着呢,岂能选其母?
再者,祖宗有规矩,大行皇帝妃嫔四十五岁以下者不能与嗣皇相见,有此一条,剩下的六嫔就不用考虑了。
至于其他贵人,庶妃之类,倒是有岁数大的,但朝堂不是戏台,哪来那么多一步登天?
祖制确立的“唯一”成为“必须”,只要女儿成为太后,在孝道大行的朝堂,佟国维又何惧索额图?
谋划的好,但不能亲口说,直白的张手要,那是讨打!他寄希望于两位亲王。
“佟相说的没错!”
两位亲王异口同声,心思却又不同。
裕亲王与圣祖皇帝的感情很深,更曾相约同老,如今英年早逝,满心尽是悲怆,而胤礽轻飘飘一句“旧疾复发”让他腻歪,龙马精神的圣祖皇帝哪儿来的旧疾?还不是被你这不肖子孙给气的!
不言语,倒不是惧怕丰台大营,谅张玉祥那奴才也不敢对自己动手,惟念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他只能把苦水和着泪水一起咽下肚,如今有佟国维做杖马,随口应一句,这心思就相当于娘家人的“闹丧”,不得不认可,却不能让你舒服!
恭亲王的想法跟裕亲王不同,从小就被三哥欺负,稍大就成了君臣,一样是亲王爵位待遇却差出老远,很难想象他与圣祖康熙之间有多深的感情。此时认可佟国维的说法,无非是想发出自己的声音,借此提醒太子,我这五叔与你那二伯除了一样远的地头,咱们还有福寿膏的交情呢!
“祖制,好,好!”
一个人顶撞,两个人附和,这分明是挤兑朕!
胤礽怒,可就像初学乍练不懂嗣皇帝的规矩一样,他真没有雷霆之怒的经验,一句话信口开河,“祖制还有八王议政呢,要不要朕这个皇帝重新让你们雍正一下!”
这才叫找死挡不住呢!
他忘了,庄亲王博果铎,睿亲王苏尔发、肃亲王丹臻这几位铁帽子王就跪在前排呢,几个人之所以凑在一处,不仅仅为了作奸犯科,更是朝思暮想着恢复昔日荣光呢,可惜,康熙就如一座大山样横亘在面前,让他们望而兴叹。
康熙昏迷太子亲政,早就盼着他二杆子样搅乱朝局呢,却想不到皇上竟然会驾崩!丰台大营的威慑在前,他们没有裕王那样的底气才不敢开口,他们安慰自己的话就是等了几十年也不差这一会儿!
太子选择性的遗忘了太孙是惊喜,太子失口,更是大喜过望,随着丹臻的一声轻咳,三人同时叩头,“臣等遵皇上旨意,这便去联系信贝勒、克勤贝勒等人——”
“你们说什么?”
雍正有点傻眼,自己何曾下旨?
“皇上,您刚才说了,要八王议政,请诸位议政王重新拥立您呢!”跪在裕亲王旁边的保泰开口了,“皇上在潜坻就是尊祖制的楷模,如今金口玉言,必能让国族安心,让天下万民安心,臣领旨,臣恭贺皇上!”
雍正没想到保泰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自然也听得出保泰“楷模”背后的威胁之意,兄占弟媳、君强臣妇,这都是说不得的“祖制”,偏是自己做了!
一旦自己给他扣上矫诏的罪名,他必定狗急跳墙的胡说八道,那时候,不光是暧昧不明的皇叔反对,怕是那些读惯了圣贤书的朝臣也会反对!
可就此答应,不仅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八王议政,如何能被赖去?
两难之下,被挤兑到没有退路的雍正只剩下瞠目结舌,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三位上书房大臣……
第二五十章 极品父子,一傻一愣
必须说,雍正的求助举动很傻很天真!
傻,因为他忘了,自己不再是皇阿玛在上,必须要夹着尾巴做人的太子。他是皇上,就算按照八旗议政的祖制,当初的努尔哈赤因为实力最强隐隐已经成了八旗共主。是他命两个儿子与其他的几位旗主贝勒共商大事。而所谓的大事,是如何完成他老人家的计划。
套用现在的说法,他是董事会主席,那八位也好,包括后来的六位、乃至议政王大臣会议的不定数,都算部门经理,最多挂上董事会成员的名头!
商量是给你脸呢,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信不信连你吃饭的家伙都敲了?即便给你个面子举手表决一下,一人当万夫,股份也能压死你!
成为皇上的胤礽,不敢或不愿发作雷霆之怒,又选择性遗忘了儿子,不指望丰台大营,拂袖而去又如何?先来一句从长计议,转而下令天下兵马非谕旨不得调动,甭管现在保泰或这帮铁帽子如何曲解意思,回去点齐了“心腹”兵马,就跟如今的丰台大营押阵一样,钢刀及颈,谁敢不签城下之盟?
该动手表现强权的时候,反倒斗嘴!输了还要找帮手,除了一个傻字还真没有其他更适合的形容!
至于天真,则专指他的求助对象!
先说张廷玉,熊赐履二位。张廷玉的信条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熊赐履更是他的师傅!本性里就不是多嘴的人,更何况话涉“祖制”,身为汉臣,对国族的祖制指手画脚铁定被人淬一脸,君子行而又分,他们不敢说!
其二是不愿说。
读书人最重三件事:养育之情,教导之名,知遇之恩。养育需报之以“孝”,教导需应之以“敬”,知遇需回之以“尊”。
以这三种情感来衡量胤礽,两位只剩下摇头!
为子当尽孝,孝道的及至,是“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是身体肤发受之父母,珍之重之,不敢损伤。故有千古一问: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忠臣孝子!
这位呢?除了让皇上操碎了心,从做病到驾崩,分明是罪魁祸首,不客气的讲,在这二位心里,太子这逆子早已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
师者,韩语说得清楚:传道授业解惑者也,教给你安身立命,甚至孓立朝堂的本领,自然需要亲近敬重。
太子由圣祖康熙亲自教导不说,更遍请名士大儒持师礼教导,皇上的本意是期许大清江山万年昌盛,其情正可比拟那句“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但太子所为——扶不起的阿斗!
至于报偿知遇之恩,唯有那句“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的话。就像当初熊赐履明知追缴亏空肯定不利,却注定要求背黑锅。就像这两位被康熙简拔,圣祖大行,他们依旧要扶持太子登基,这是拳拳以报呢!
反过来看太子,他前一阵儿最热衷的是排除异己。成立办理军机处,把索额图安在那儿领办了,却把这二位排除在外,读书人呢,不光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君子气,还有了却“君王天下事,但留生前身后名”的名利心,太子直接给人来个断根,这让二位情何以堪?
先贤说了:达泽兼济天下,穷则自善其身!当某家稀罕与这逆臣贼子为伍?不愿说!
再说佟国维,挑起祖制的话题就是他,没想到跳出来搭顺风车的还能喧宾夺主,这一会儿他是矛盾的,既有巴不得太子有求的,还最好是一只脚迈出了悬崖边,雪中送炭温暖人心,才好称心如意。又担心这八王议政来势汹汹,佟家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三个闷口葫芦让雍正极度失望也极度愤恨,怒火的冲击之下却又想左了,目光重又转到裕亲王福全身上——八王议政,他这皇上还有投票权,你这皇叔乃至整个皇族就彻底靠边了,他以为裕亲王会为刚才附和“祖制”而羞愧,并站出来以长辈的名义教训不知好歹的保泰!
可惜,他又错了。
从感情上讲,莫说裕亲王心里对胤礽腻歪,就算没有,儿子与侄子谁亲?即便按照胤礽的思路,汉书孝武李夫人传就有: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同样的道理可以衡量以利益量人者!
从评价儿子“长大了”,并放任他去太孙府要“檀香木”,在裕亲王心里,保泰早已不是那个“愚且鲁”的傻儿子!儿子既然敢说八王议政,想来就有十分的把握,也必定能从八王议政中得到便宜!
男人无所谓背叛,只看收买的资本是否雄厚,不是吗?
心思在改变,裕亲王眼观鼻,鼻观口恰如泥塑木雕,注定失望的雍正把目光投降了张玉祥,这才真真是把媚眼抛给了瞎子——张玉祥鸵鸟一样跪着呢!
就算看见,别忘了是弘皙轻而易举的收服张玉祥,这足以证明他的效忠对象首先是弘皙!弘皙没说话,他可能动吗?再说了,他是带兵武将,换句话说,他就是一把刀,皇上一声令下必是刀锋所指,偏要弃长取短,你让他表演恼羞成怒?他够资格吗?
雍正故意遗忘了自己的儿子,但弘皙却不得不主动现身,也是看不下去了——有个这样的儿子必定老大耳刮子抽他,有个这样的阿玛,只能有事弟子服其劳!
劳,也简单,只需要保持主子的本色!
自顾的爬起身来,走到保泰身边,抡圆了就是一个嘴巴,死而复生本就天生神力,这一回苏醒,弘皙更觉得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要不然也不敢在千军之中大杀四方。
弘皙没有留力,手掌未到,破空之声已起,感觉劲风扑面,保泰本能的挺腰抬臂,但这一切都晚了,手掌落在肩胛之间,就如鼓敲漏的“扑”一声响,人生生被“拔”起多高,如断线的风筝一样斜摔在地上,保泰嗷的一嗓子,一口血喷出来就没了动静!
“老三——”都说父子连心,儿子栽出去,福全也心疼的要死,爬起来,眼睛都红了,扭身从一边看傻了的侍卫手里夺过一杆仪刀,高举过头,狠狠的劈落,嘴里更是咬牙切齿:“弘皙,爷要你偿命——”
弘皙一声冷笑,脚步一错,让过劈落的刀头,鬼魅样冲进了福全的怀里,当胸抓住,挺腰发力,瞬时上提,福全整个人被甩飞起来,扑的一声摔在尘埃!
“来啊,给本太孙拿下这犯上作乱的福全!”
按血缘裕亲王绝对是爷爷辈的,可按照祖制,弘皙为太孙就是主子,贵为亲王也是奴才,为奴敢欺主,犯上作乱四个字,弘皙这话说得一点都不犹豫!
“喳!”
张玉祥的一声高喝带着如释重负之后的兴奋!
重负不难理解,太子灵前,新皇头一回安排职务等于年节之时报家里的孩子召集到一块,排排坐,吃果果。可太子偏偏漏人了,不光漏了他,还漏了太孙殿下!
当下,是丰台大营掌控局面,作为丰台大营的实际控制者,真要这父子俩起了什么龌龊岂不是为难他这个小的?
几位铁帽子王竟然抓住太子的语病搞什么八王议政,挤兑的太子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全,偏是太孙不言语,担心就要变成现实,忐忑间,他真恨不能变成鸵鸟将脑袋钻进土里,但因为关切,跪地之时,耳朵又恨不能兔子样竖起来!
太孙终于动手了,一个大巴掌抽飞裕亲王世子,他的心也踏实了,听令起立,手一挥,嘴里跟着一声吼,“谁都不准动!但有冒犯者,休怪本将不讲情面!”
将军一声令,丰台大营的将士们立时刀出鞘箭上弦,有利索的,一脚踩住还要挣扎着爬起来的裕亲王,几根马缰做绳子,三两下就把他困得结结实实。
裕亲王哪里肯服,跳着脚刚叫了一句“胤礽”,就不知被谁迎面抽了一巴掌。对这军士来讲,直呼皇上名讳就是大不敬,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裹脚布扯出来就把他的嘴堵上了,新鲜的臭味让福全的两眼都翻白!
“张大将军,你好盛的军威啊!”
肃亲王丹臻阴测测的说话了,他可是日思夜想的恢复八王议政呢,虽只是一丁点希望,但在他想来这就是黑夜中的一点灯光,只要向着它走,必定能踩出一条坦途来,因为兴奋,本来就喘不匀呢,这下更仿佛随时能断气。
他没想到三言两语之下太子竟然像犯了癔症似地,跳不出这个言语的圈子,但他更没想到,太孙却站出来耍二百五——问题是,他真要犯二百五,假痴做颠,自己这些人还真没辙!
不行,绝对不行,丹臻觉得自己必须要把这父子二人分开!
“张大将军,不知道你说的冒犯是冒犯太孙殿下,还是万岁爷呢?”
第二五一章 千言勾网,一言破
“其心可诛!”
雍正攥起了拳头,恨不能一拳累倒这痨病鬼样的肃亲王,在狠狠的踏上一只脚!
从孤立无援被人挤兑到没了退路,到一招制胜众人骇然,弘皙如中流砥柱一般彰显了沧海中的英雄本色,雍正也深刻体会到“凡失去才知道珍贵”的含义。他开始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而懊悔。
因为懊悔必定更为珍视,如此乖儿子,他如何还能让丹臻肆意离间,诽他谤他?朕是他的阿玛,是天地一人,快意恩仇只在当下,何必如枯坐的和尚“经年再看他”?
“该死!”弘皙的低喝虽异音却与阿玛同意,只是更简单更直接。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丰台大营的兵勇们刀枪并举。眼神死死的盯住肃亲王丹臻,他们的心思不同于张玉祥的“满眼皆富贵”,只是单纯的求快*感,将昔日高高在上的贵人踩在脚下,肆意破坏规则,倒行逆施之后的邪恶的快*感让他们血脉贲张,只需一声令下,管他什么贵人必然是血溅当场!
“皇上,太孙殿下,您二位这是要杀人吗?来——”丹臻枯瘦的手掌在脖颈上拍的啪啪作响,“来啊,奴才引颈就戮!但凡皱一下眉头,奴才就算不得铁帽子肃亲王,算不得爱新觉罗子孙!”
此行此举弘皙斥为找死,丹臻却自以为大义凛然的革命者,事实上他还真是革命者,革了这天下一人的天命!而凡不怕死的要么是有信仰,要么是有倚仗。丹臻恰是两者皆备的那种!除去革命的信仰,他还有庄亲王博果铎、睿亲王苏尔两个盟友呢,志同道合当然不会如离心离德的三位上书房大臣,两人跨前一步将丹臻护在身后,齐声暴喝,“谁敢!”
灯火的闪耀中,同样的两身団蟒朝服下,一个须发皆张,一个横眉怒目,“瞪大了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肃亲王,爱新觉罗宗室,铁帽子,哪个敢动他一根毫毛,信不信爷让你们竖旗杆?”
他们嘴里的竖旗杆,可不是天桥卖艺的耍幡,而是浑身涂抹上香料吊到旗杆上,活生生的被鹰鸟啄食,比之凌迟毫不逊色!此时恶狠狠的说出口,还真能唬住不少人!
“呵呵,庄王,睿王,您二位何必跟这些奴才动气?”眼见掌握了喝退了宵小,丹臻借坡下驴,脸上也不由的复出几分笑意……不是癫狂,而是自信,从确定要从太子手里夺权之后,策略筹谋不知推演了多少次,但哪一次都没有今天这种幸运,此时的丹臻甚至不用费到脑子罗列言语,只需要按部就班即可!
“两位王爷,一群贱奴罢了,还不配咱们兄弟雷霆一怒呢!本王觉得,咱们该问问皇上,问问英雄无敌的太孙殿下,圣祖康熙宅心仁厚,这二位动辄杀人,这份暴虐究竟缘何而起?”
闻听此言,雍正猛地一挑长眉,随即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你混账!”
斗争的经验都是在斗争中积累的!
还是那句初学乍练,,对雍正而言,他做皇上的经验同样在照抄自己或朝臣与皇阿玛的奏对。皇阿玛一怒,所有众人噤若寒蝉,但总有一两个另类的据理力争,比如郭琇那样的硬骨头。于是自己怒一下即便有些杂音,也当是胡笳十八拍中的余韵。
考虑对方还是铁帽子,也准备留三分情面,训一句,认个错,这事就算了了,自己也该安抚一下弘皙乖儿子,别的不说,妥妥的太子跑不了!
但余韵不该是这样的连篇累牍,冠冕堂皇的离间,摆出引颈就戮的架势逼宫,与别人朋比为党,狼狈为奸?这他娘的是**裸的轻蔑!真当朕是泥捏的不成?怒视中,恨不能用眼皮夹死这犯上的王八蛋!咬牙切齿一句,“你敢质问朕?”
皇上的怒容被人看的清清楚楚不假,天子一怒,血流千里也是写进书本的,但此皇上不是彼皇上,一贯被圣祖压制的雍正帝从无积威,即便淫威都要仰仗弘皙,如何唬得住铁了心的丹臻呢?
“奴才又有何不敢!”丹臻迎上雍正的目光竟是寸步不让,腰身挺得笔直,“圣祖一生最重汉人的孔孟之道,就算太子您也曾在南书房读书,你可曾记得孟圣‘君臣之道,恩以为报’的教诲?”
“君主把臣下当手足,臣下就会把君主当腹心。君主把臣下当犬马,臣下就会把臣下当不相干的人。君主把臣下当泥土草芥,臣下就会把君主当仇敌!虽每况愈下,却从未到动辄生死,刀剑加身的地步!可皇上您呢——”
偷眼扫过匍匐跪地的熊赐履、张廷玉,丹臻张口便是一句包藏祸心,“就算您与太孙一样,不尊儒家——”
“住口,住口!”
“君臣之道”雍正自然懂,但在这说是火上浇油,更莫说还要平白被扣上一顶“不尊孔孟儒家”的黑锅,就算太孙——好吧,官绅一体纳粮是被士林误解了——这样的想法又让雍正觉得委屈,朕凭什么跟你解释?因为委屈愤恨更深,雍正脑门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你当朕真不敢杀你?”
“你杀不了奴才!”口称奴才,丹臻哪有一丝的奴才像,扳起手指就像土改之时诉苦的长工,表面的委屈只为打倒的最后再踏上一万支脚!
“您当记得我大清的八议规矩,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丹臻一指裕亲王父子,“裕亲王福全,圣祖康熙的亲弟弟,皇上的亲叔叔,太孙的玛法。幼时愿为贤王,长成做抚远大将军亲征噶尔丹,与圣祖相约同老,成为我爱新觉罗兄友弟恭的典范!世子保泰,皇上的弟弟,世子的叔叔——”
“论亲贵,有何能亲过血缘贵过我爱新觉罗宗室?议贤能,谁敢超世祖顺治与圣祖康熙亲许的裕亲王?可如今呢——”
“一个被太孙一巴掌抽的生死不知,一个被太孙踹翻了绳捆索绑!便是奴才——”丹臻的手掌在胸膛拍的咚咚作响,“奴才之玛法乃太宗长子,征蒙古、破锦州、伐察哈尔、灭张献忠,为我大清立下汗马功劳,谥号肃武亲王!”
“奴才的阿玛虽早逝,但奴才追随圣祖康熙征战三藩,平定噶尔丹身中七箭而不退——”丹臻一把撕开袍襟,消瘦的身体上几块暗红色的疤痕赫然在目,微微的冷风中,人少不得战栗,又忍不住剧烈的咳嗽,直到咳出泪来……
“论亲贵故功,奴才这个宗室也算与圣祖康熙同历战阵,同生共死的,您张口就要杀?”
袒胸漏腹的丹臻握紧拳头在空中狠狠的挥舞,整个人就如天空中的风筝,但风筝也叫鹞子,鹞子最擅翻身,他也准备着翻身前的最后一击!人往前紧走几步,一直站到雍正的面对面,居高临下,“皇上,您把咱们爱新觉罗当什么?难不成您做了皇帝,我爱新觉罗总是便无遗类?你——对起圣祖康熙的教诲吗?”
从您到你,称呼的变化也是态度的变化,也代表这地位的转变,此时的丹臻踏着以言语构建的阶梯一步步登上了道德的高点。反观雍正,因为羞恼产生的怒气因为缺乏了理论支持——这或者就是读书的坏处,他只想着理智气壮,却忘了身为君主,不讲理再是本分,他退却了!
那两位铁帽子也是灵性,扑到了康熙的遗体上,放声嚎啕,“圣祖啊,您睁开眼看看吧,看看您为我大清选的这位接班人,您尸骨未寒他就要举起屠刀,圣祖啊,就是前唐的玄武门之变,那李世民也不曾如此狠毒啊,圣祖啊,您就开开眼吧——”
嘴上哭,心里却恨不能乐开花,正所谓乐极生悲甜中生苦,他们真不该忘了还有一位老政客佟国维在呢!
聪明如他早就看透了丹臻等人的本意,当太孙与皇上站在一处,并拿下裕亲王父子,他早就有了选择——亲叔叔都能下手,旁人还算个事儿?别说铁帽子,就是铁脖子经得住刀砍斧劈吗?再一想,祖制一事他可是始作俑者,如今太子恨这仨铁帽子是真,秋后算账能跑得了自己?
不言语是等着雪中送炭呢,直到这俩敢哭圣祖还要说所托非人,他心里乐了,亏得你们开口之初拿祖制说事儿,就不知道祖制里有一条是更迭皇位太后做主吗?圣祖没有皇后,咱佟家那位贵妃就是后宫第一人!这他娘的是天赐佟家的机会啊!
“来啊!拿下这两个惊扰大行皇帝的逆臣!”看周围的军士们不动,佟国维又是一声怒吼,“狼曋,皇上让你护灵,你敢抗旨不尊?”
“喳!”
狼曋如梦初醒,旧皇去了,新皇再来,护灵何尝不是考验?
其实那些何尝不是与狼曋一样的心思,同样出身勋贵之家,他们也要家族争取荣光,一声吆喝,如狼似虎的将三个铁帽子扑倒在地上……
“皇上,奴才孟浪了,”佟国维躬身站在雍正面前,“奴才实在看不惯这三个逆臣以言语逼迫您的大不敬之举,您也大可不必将这三人的狂悖之言放在心上,宫中的太后与贵人们自然都是心明眼亮的!”
“大不敬?”雍正恍然点头,“佟国维,你很好!”
第二五二章 上愚下智,重臣心机
“奴才将功补过,不敢劳皇上如此谬赞!”
佟国维不敢居功反倒请罪,双膝跪地道:“若非奴才失言提及祖制,丹臻等人也不敢吐此狂悖之语,但奴才的本意只为吾皇解忧,请皇上明察!”
“起来吧!朕信得过你!”雍正淡淡摆手,看三个铁帽子王被侍卫们摁在泥地里,连一句话也吐不出来,由不得心情大好,“说说看,反对梓宫停灵保和殿如何是帮朕解忧?”
“皇上,请恕奴才不得已……奴才还要说祖制……”
结结巴巴的说出这句话,佟国维满脸赧然的低下头,却忍不住又要偷偷的去打量雍正的脸色,一把年纪,胡子都花白了还要做出小孩子的呆萌状,若不是圣祖康熙还在身后躺着,雍正说不定能失声笑出来,即便强压嘴角也由不得一抽,“说吧——”
再不让他说,雍正怕自己真的笑出来!
“谢皇上,”佟国维捻捻胡须,略整心神,“奴才就先从大行皇上的葬礼说起……圣祖大行,寿终正寝,便要发哀诏,举国葬!”
“国葬期内,除了皇上要缟素服丧,圣祖皇帝的妃嫔、皇子、皇孙、公主郡主们需守灵尽孝,朝夕相伴,是为斩哀。朝中文武,勋贵百官,包括诰命夫人等皆要来灵前拜祭,此为服哀!”
“紫禁城乃前朝后廷的建制。皇上居前朝理国政,处**理家务。因太祖曾立下‘后宫嫔妃不得干政’的规矩,后宫的各位贵人从不敢逾越一步,即便抚育了两朝天子的孝庄皇太后也不曾破例!”
“保和殿乃前朝三大殿之一,若停灵于此,后宫的贵人、公主郡主们,乃至各位诰命不能前来,必伤其孝悌之心?而殿内除了御座还供奉孔圣之像,自世祖开始,大比之年,殿试就在此处进行,又因皇上在此殿审阅皇子宗师的玉牒。故而出得此门,便可称天子门生。停灵于此,臣又忧心那些读书人腹诽,故而才以祖制提醒皇上!”
“原来是这样!”雍正喟叹点头,“好吧,就将梓宫停灵乾清宫!”再看佟国维又多了几分欣赏之意,“佟相啊,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是皇亲,又是大学士,要多帮着朕才是,这样吧,索额图领办军机处,你就帮朕把上书房看起来!”
“奴才谢皇上隆恩!我佟佳氏满门必为皇上肝脑涂地!”
大喜过望的佟国维磕头谢恩,不光是因为皇上亲许上书房首辅,更因为皇上提到的“皇亲”俩字,有些事就像种子一样,只要种下了,遇上合适的条件必然能生根,发芽,并长大参天,他对女儿登上太后之位更多了几分期许!
与他的惊喜不同,本就面沉似水的熊赐履、张廷玉二位则转作木然,他们对新皇已经彻底失望了!
不仅仅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拳拳开济老臣心。套用今天的话说,那叫扶上马,送一程,站好最后一班岗,是职业道德,也是报答圣祖康熙的知遇之恩!
也不是因为破格提拔佟国维的厚此薄彼,腻歪雍正随口的两句“信得过你”、“看起来”,赞扬佟国维却在他们心里种刺,落花流水皆无意,懒得计较!
他们不能忍受的是新皇的处事原则!
保泰矫诏,裕亲王犯上,乃至几个铁帽子王逼宫,他们看在眼里,怒在心头,偏是碍于汉臣的身份插不上言,帮不上腔!可这事根本就不该他们帮腔!只需皇上拿出天地一人的架子,振臂一呼,谁敢不从,雷霆雨露皆天恩呢!就像太孙的有事弟子服其劳,虽有暴虐的嫌疑,但这在两位文人看来却太正常了,历朝历代皇位更迭何曾有过温柔?
因为对太孙的欣赏更不屑皇上的畏手畏脚!
这还不算完呢,既是拿下“乱臣”,接下来就该是交付有司,圣君行事,正大光明,自有国法纲条处置他们,也正好借此震慑宵小。可这位呢?置之不理不说,却是忙着嘉许佟国维,孰不知,君臣之道中,君主把臣下当手足,臣下就会把君主当腹心,就像佟国维自己说得,将功赎罪,效犬马之劳是本分!
不反思,还要画蛇添足的去追问何以反对停灵保和殿,显得自己很无知吗?从善如流的背后却是上贤不及下智,亡国之兆也!
如三岁看老一般,心灰意冷之下,去意已决!
雍正或者不知道这两位的“退意”,就算知道,也决计不会点头!
一来,是敝帚自珍的爱惜羽毛。
康熙之所以昏迷,就因为他一顿廷杖把“不懂规矩”的皇子们打残了,至今还在承露轩躺着呢。今晚,又拿下了“作乱”的皇叔和铁帽子王,回头这俩上书房大臣“乞骸骨”,皇子、皇室、朝臣,加到一起恰好是无遗类!他的上位就中了丹臻嘴里说的“比之前唐李世明玄武门之变更甚”!
解释就是掩饰的话一样可以反过来说,留着这些对圣祖忠心耿耿的老臣,正好掩饰他的心虚!
二来,雍正是惯于“勤俭持家”,最善于发挥每个人的剩余价值。
比如在热河,在康熙面前保下“觊觎皇位”的胤禛,想的却是让他披上追缴亏空的虱子袄,当骡子使用不说,成了,他得功劳,败了,杀之泄愤!比如,严查江南案,即便没有年羹尧的“意外身死”,推哀荣而论道督抚,他早也虚心接受了索额图的谏言,以阿山撬动整个朝廷。
两两相加,他越是腻歪这俩闷口的葫芦,越是不能放他们走。
安抚完佟国维,冷眼一扫这两位,“佟国维,发文全国,大行皇帝丧期内,各部院和各地官员,一律停止调动,要各安职守,维护地方,不准有丝毫懈怠,否严惩不贷!”
“还有,熊赐履,你这便去承露轩向皇子们传哀旨,替朕告诉他们一句,圣祖康熙虽然大行,朕这个太子定然不会亏待他们,朕记得你做过皇子师,你要好生教导诸阿哥,莫要闹家务……否则,纵是朕包容他们,圣祖的在天之灵也不包容!”
“臣,领旨!”
熊赐履颤巍巍磕头,心里却在叫苦。
皇子师不假,但昔日南书房的稚龄童子们早已纷纷长大,更摩拳擦掌的与太子针锋相对,不管是三阿哥的博学还是四阿哥的坚忍,乃至八阿哥的仁厚,十三阿哥的侠义,随便一个都有大批的朝臣拥护。
挨了廷杖、关在承露轩,对皇子们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太子上风不假,但打蛇不死何尝不是给别人卧薪尝胆的机会?圣祖大行,守灵何尝不是放虎归山,以这些皇子对太子,也就是今上的新仇旧恨,纵是舌绽莲花又能如何?皇上也太高看自己这个皇子师了!亦或,那句不包容也包括自己?
微微皱眉间,开口道:“皇上,臣一向讷言,怕是一时劝不住诸位皇子,故而——”熊赐履白眉一挑,“臣听闻太孙西席邬思道能言善辩,想请邬先生为助,还请皇上准许!”
“邬先生?”雍正微怔,他哪里知道熊赐履一时间转了那么多的心思,不过,在太孙府与邬思道的一番交谈,他早对这莽书生刮目相看了,点头道:“朕对邬先生也是了解的,朕准了!”
他准了,弘皙可就不高兴了,不说别的,他还不知道怎么处理石玉婷那女人呢!跨前一步,“皇阿玛,儿臣不同意!”
“噢——”雍正看看儿子,虽不动声色但心里总有几分不悦,“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儿臣以为既是传哀旨,随便派谁去都行,几位叔伯想来都是孝顺之人,就算有些小伤,随便派些军士侍卫就行,何必劳动熊大人,至于邬先生,本就不良于行,就免了这颠沛之苦——”
“住口!”
雍正瞪着眼睛喝止了弘皙,心说你怎么就不懂阿玛的心思呢?朕为什么派熊赐履去?除了老成持重,最重要的一条因为他是后来的,什么事都不知道,而同意邬先生随行,既是借邬先生之力又起到监视作用。
至于什么军士侍卫?你难不成非把那句“无遗类”坐实?更别说这些人都是今晚的见证人呢!万一在朕那些兄弟们威逼利诱下说出真相,朕何以自处?至于孝顺就更刺耳了,朕难道就不孝顺?
几句话听得,他觉得弘皙这乖儿子也不乖了!
“皇阿玛!”弘皙也瞪眼了,他说话也不止是为熊赐履解难,从对着康熙挥刀开始,他心里所有的桎梏都没了,故而才看不惯阿玛的做派,有枪就是草头王,谁敢叽歪,拿下就是!既做**又立牌坊,有意思吗?
“退下!”雍正又是一喝,转而一扫张廷玉,“张廷玉,你读书知礼,朕命你为圣祖皇帝葬礼的总典礼,出了纰漏,朕,惟你是问!”
说完,略微整理了一下袍服,轻声而威严的说:“起驾畅春园,朕亲自去见太皇太后!”
第二五三章 雍正摆乌龙,太孙有新难
一句话听得弘皙的脑门浮起了好几条黑线,心说您这是摆驾,还是算“话”遁?可随后,
脑门起黑线的不光是他,也包括咱们急于遁走故作装腔作势的雍正皇帝。
怎么说呢?
“起驾”不是空口白牙说说就算,即便是戏台上,还有黄罗伞盖、挑灯宫女呢,现实里更是全套的班子。
所有看过宫廷戏的朋友对这样的画面都会有印象,皇帝随口一句摆驾某某地,贴身太监必然是拉长了嗓子一句“起—驾——”,如雄鸡一唱天下白,呼喊声此起彼应,等皇上踏出宫门,堂堂皇皇的仪仗队伍早就候着了,于是登上坐辇,前呼后拥而去。
对现在的雍正而言,一声声吆喝出去,庞大的仪仗队伍展开,旌旗招展,前呼后拥,穿街过巷,不是巡游也是巡游,这就算正是向全天下宣布即位了。
他想的太美了!
功夫都在不为人见处。皇帝居宫内,虽然一切从简,也有尚礼监专职负责,八个随侍太监、八哥随侍宫女,外带三十二个身强力壮的抬辇太监随时候命。又因动静皆有规矩法度,故而皇帝的贴身太监年老体衰之后多为尚礼太监,比如前边讲的魏珠儿,他的师傅就是先做康熙的贴身太监,后为尚礼太监。
出巡宫外,仪仗称大驾卤薄。除了在宫内随侍的这些人,还有各色的旗幡、伞扇、礼器和执掌这些的侍卫。唯一不同的是负责抬辇或驾车的不再是太监,而是一水的蓝翎侍卫,称銮仪卫。
因为銮仪卫是随伴皇上出行的,代表皇家的脸面,故而挑选的条件极也为苛刻。由礼部与尚礼监一通负责,选出身家清白,眉清目秀之人,还要反复训练——虽是奴才却离皇帝最近,每天要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当小喇叭,皇家也就没了什么秘密!
和珅就出身銮仪卫,赶上乾隆坐在步辇上拽文,一句“虎兕出于柙”之后怎么也想不到下句,他脱口接一句“典守之责”,自此被乾隆青眼,幸进之时最快一日九迁,最终成长为有清一朝最大的贪官!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赘述这些只是想说明一个问题:仪仗不会凭空变出来!于是,一声起驾就摆了乌龙:莫说仪仗,连个吆喝的太监都没有,生生把个雍正皇帝晾在当场!
引颈高歌的时候来个大窝脖,本该是华丽丽的亮相,却如天使下凡脸着地一样摔的吧唧响,尴尬,憋屈,懊恼、愤恨,各式复杂的情感绞成无明业火冲上顶梁,没把雍正的鼻子气歪,已经是好涵养!
这,偏是无解!
先说雍正,他来这儿之前还是太子呢,远望忘情楼大火,不甘就此毁了心血,这才急匆匆自皇城内赶来救火捉凶!他身边带领的只有侍卫亲兵和护卫宫城的神机营。待到一步登天,再说除了算计别人就是被别人算计,再有就是“抓壮丁”一样给兄弟大臣们安排各类事务。新上任的圣人哪有时间去费神奴才的勾当!
上有好,下才行效,皇上不曾关注,大变之下,有人会操心吗?
再说如熊赐履、张廷玉等这些重臣,先被爆炸惊醒酣梦,随即就要跟夜闯家门的强盗生死相搏,等到汇合到一起来到这儿,圣祖大行不亚于山陵甭,不等悲恸吐出心胸,太子就急着上位,紧跟着又来了“八王议政”一出。太孙暴而出手,他们又要品评皇帝,恰好可用一刻不得闲来形容。
至于佟国维、狼曋等人,他们一直在权衡谋划呢!
没有人、没有时间、没有心思去琢磨雍正皇帝的仪仗、侍卫等等诸多问题!
更为关键的还有一条,雍正没法借用圣祖康熙的仪仗。即便这本该是惯例,可今时不同往日,圣祖是竖着过来横着回去的,事死更甚事生,奉大行皇帝的遗体回乾清宫,仪仗的规格只能更胜而不能降低!
没了仪仗,如何去畅春园?
若前呼后拥尽是兵勇将官,知道的是新皇亲自“哭丧”,不知道还以为新皇以武力逼迫满园子的女性长辈,要强抢母妃呢!那叫什么名声?
“皇上,奴才以为您可扶灵回宫,既以彰显为人子的孝道,朝臣们入宫也能第一时间觐见新皇,至于面见太皇太后之事,不妨由太孙前往——”还是佟国维见机得快,在太孙与皇上之间找到了权衡之策,“依奴才拙见,圣祖大行,太后必定悲恸万分,若能见到太孙,定会感念我大清江山后继有人,请皇上思量!”
“如此,也好!”
雍正郁郁的点头,迈步而去,荫翳的脸就如暴风雨之前的天气,就连佟国维都小意的避开了他的目光,更别说其他人了。在张廷玉,佟国维的指挥下,好容易一通手忙脚乱的折腾之后,逶逶迤迤的队伍列开了阵势,提缰之前,狼曋一声悲喝,在军士们的扩音下回响,“大行皇帝回宫咯——”
这呼声,此呼彼应,回荡在深沉莫测的夜空中,回荡在幽暗静谧的京城,正式宣告属于圣祖康熙的龙驭归天……
“皇上去了——”
目送两条火龙盘旋远去,两行浑浊的老泪划过熊赐履的脸面,就在这一瞬间,他可以痛快的敞开心扉做悲恸,人也似乎老了几十岁,孤寂身影就像一株老树,枝干叶落,没了几分生气!
“熊大人,熊大人!”
熊赐履回神时,太孙正满是关切的看着自己,赶忙抬袖拭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太孙殿下,老臣失仪了,人老了就是没用——”
“熊大人莫要这么丧气,”听出了熊赐履的退意,弘皙淡淡一笑,“皇阿玛说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与皇玛法君臣几十年,更是谋国老臣,就算为了我大清江山,您也当效仿前贤,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您以为否?”
弘皙借用曹操的<神龟虽寿>只想劝慰这位拳拳老臣,但也只是劝慰,君臣相处,郎情妾意是最佳,落花无情流水无意何必弄成强扭的瓜,可他没想到的是熊赐履闻言却笑了,笑着以同一首诗回应,“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太孙以为这几句如何?”
如何?非走不可呗!弘皙还真没理解这话有什么深意,反倒是行至两人身边的邬思道从轮椅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的一记长躬,这分明是弟子礼?
“殿下,老臣想说的邬静仁想必全懂,老臣就留下些口水浪费到皇子们身上吧!”熊赐履呵呵一笑,大袖轻摆,就这么潇洒而去,就仿佛他从没有说过,“邬思道能言善辩,可以为助”一样!
大轿咿呀,不一会便消失在夜幕中,弘皙挠挠头皮,心说这都是什么情况?本打算从邬先生那里讨教答案,可邬思道开口一句却把他吓了一跳,“殿下,您有难了!”
弘皙的难还是因为雍正!
新皇登基,不管有没有阴谋的成分,有两件事都必须要做,第一是控制朝堂,第二是控制军力。控制朝堂就如雍正现在做的,安排亲信,安抚重臣,不管投诚者或背叛者都要妥善处理,四梁八柱搭起来,名正言顺的发出自己的声音,于是所有的圣旨开口必有“奉天承运”四字。
控制军力是保证言语的执行力,进而真正夯实“金口玉言”。就像二战时某位将军说过的一句话:国家的声音能传出多远,最终制约于大炮的射程。
而军力,不仅仅限于京城周边,更应该包括全国,真要烽火四起,京城这些兵马还真不够看。而控制或许只要一句话,“即日起,没有朕的亲笔诏书,全国军民,任何人不许擅自调动一兵一卒,违旨者,就地正法!”
十万火急通告全国,既是防患于未然,也让那些心思不稳的失去矫诏的机会!
这两件事甚至超过了大殓先皇,但雍正偏是忘了!
熊赐履心有退意不假,但他不希望那些皇子利用了皇上的疏漏,补漏的只能是太孙了,但他也看出了皇上对太孙的“不信任”,这才有“盈缩之期,不但在天”的警告,“天”就是天子,是新皇雍正,若他为此而生气,太孙就只能永年养怡……
第二五四章 亲亲相隐,不改初衷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熊赐履留下的十六个字,邬思道稍作解释就已经连篇累牍,赘述如斯却未尽然,因为还有一种可能邬某人保留了,那就是既然查漏补缺,吭气憋火却注定不讨好,干脆就不“缩”了,转而为“盈”——由太孙知会上书房,以上书房的名义通报全国,兵马不可妄动,而太孙京城效仿唐朝的玄武门之变,取而代之,自己得“永年”,让雍正皇帝去“养怡”!
不说,并非邬思道对弘皙的忠诚打了折扣,恰是“国士”的职业操守——谋臣断主!
做谋士,不需要决定。他要做的是在事发之前,汇总所有的情报,做出多种可能的推测供主上参考。事发之时,当依据主上的作为推演的不同的结果。事发之后,更应多方运筹,确保最积极的方向,最终使主上受益。
就如刚才太子主动遗忘太孙,邬思道立即提醒太孙控制丰台大营以对,若太子继续天家无亲的惯性,邬思道一样会劝谏太孙把他当做陌生人。能向祖父飞刀,逼父逊位也就那么回事。有张玉祥控制的丰台大营做保证,佟国维一样是效忠新皇,事实证明,太孙上位更能得熊赐履、张廷玉的支持!
至于什么人言可畏史笔如铁?邬思道从没把这当回事,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
然而,时过境迁。
太孙以暴戾手段拿下裕亲王父子并三位铁帽子王,本身就是用行动表示意见,若再反叛,且不说前忠后逆反复无常对名声有污,从实力对比上说也多了自取灭亡的成分!
这不是危言耸听,因为皇上扶灵回宫时,并不只搭圣祖的仪仗“便车”,敦郡王允莪借口抄捡宫闱名正言顺的接手了丰台大营,而张玉祥这个实际控制者却被留下来,与手下的“黑甲精骑”一起保护太孙殿下。
在邬思道想来,这不是敦亲王格外“开恩”,而是控制丰台大营的必须!
“只要黑甲精骑在,随时可能重建丰台大营”,张玉祥曾经的豪言很有市场,他说这话的底气是因为黑甲精骑既可统一成军作锋矢,所向披靡;每一名黑甲精骑又能作为军官使用,各领队伍如指臂使!
他们在丰台大营的作用,就像现代部队中的军士长,既是军队中的中坚力量。又作为部队管理、教育和训练的桥梁纽带,有他们在,就有张玉祥的印记在,允莪就永远没办法彻底掌握!
剔出来,重新提拔甚至安插亲信,一切就简单多了!
眼下这百十人就成了弘皙身边唯一的武力,精锐虽是精锐,却是太过薄弱一些,而“重建”这种鸡生蛋、蛋生鸡的把戏,一般用在讹人的时候,于现实,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明知不可,何必为之?反倒不如不改初衷,亲亲相隐!
邬思道的弟子礼便是辞谢了熊赐履的“好意”,这才有彻底死心的熊赐履大袖飘飘,一笑登轿!若非要探究他的内心,必定是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
“邬先生,这有什么可为难?太孙不是要去见太后吗?以太后的名义下懿旨不就——”隆科多很是“聪明”的插嘴。
说他“聪明”倒不如说是佟国维聪明。以上书房首辅的身份护送皇上回宫,要征辟自己的侄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须知新皇正是用人之际,哪怕只是跑跑腿,能在新皇面前刷一刷存在感,日后必定受益良多!
但佟国维却用眼神制止了隆科多。
都是厮混上书房的,虽说排名有先后,但论起智商谁比谁也差不了多少!熊赐履与张廷玉所想,他一样也在心里嘀咕。尤以铁丐吴六一为鉴,太孙做了几乎一样的事儿,新皇雍正的心里如何不能有“厌弃”的情绪?
当初说烧冷灶烧热灶,如今一样不改初衷。
留在这里,隆科多一样要刷存在感,这才冒昧发言,谁知话没说完就被小尹打断了,“隆科多大人,您难道忘了,刚才佟中堂还说后宫嫔妃不得干政呢?”年纪不大却是一本正经,“停灵保和殿,后妃们欲守灵都不能,太后的身份虽尊贵,又如何敢坏太祖的铁律呢?”
佟国维以祖制说雍正,小尹就用祖制对隆科多,只不过佟国维是劝导,小尹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嘲讽!
他是祖制的受害者,要不是祖制,他的额娘如何被弃之若履?即便看在张家高夫人的面上收到阿玛身边,可这位如夫人也与寻常的奴仆一样,主人坐着她站着,主人吃着她看着,正房的大太太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佟国维开口闭口谈祖制,早让他看的不顺眼的了,只不过自知人小言轻没有说话的机会,出言嘲讽隆科多,这叫城门失火殃害池鱼!
“你——”
即便知道小尹说的有理,隆科多也是脸上一暗,心说论亲情爷是太孙的舅爷,还与太孙的外祖相交莫逆,论价值,爷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右翼将军,说不定是未来的九门提督,三叔还是刚被敕封的上书房首辅,哪一点能是你这“蹭饭”的小兔崽子能比的?
就算爷说的不对,也轮不到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教训!
怒气上浮,正要抬手送他一记漏风巴掌,早就凑到小尹身边的王虎一把将人拉到身后,铜铃般的大眼一瞪,瞧那意思,只要隆科多敢伸手,他不介意挥拳!
“老隆,”四儿拉了隆科多一把。
自从嫁给隆科多,昔日红姑娘妙玉的贴身仆妇不光是拢住了隆科多的心,更迅速掌握了整个隆府,要不也没资格进佟国维的大书房。经过今晚一役,隆科多突然发现,自己不光在床上不是爱妾的对手,就算步战一样弱人家三分,言听计从却心花怒放呢!
冷哼一声也不再言语,倒是四儿一掠云鬓,娇声道:“尹家小弟,既然我家老隆说的不对,你说该怎么办啊?”
人本佳俏,当初在妙玉身边,主仆二人便以主美仆艳闻名。嫁给隆科多之后,更多了几分妇人特有的丰腴,一抬手,开胸领口之处的雪白早挤出了沟壑,而一笑,就如怒放的牡丹夺心摄魄,再加上腰间的短剑,凭空有多了三分飒爽之姿,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小尹有些看呆了!
真的,在所有孩子的心中,母亲都是美丽的,而因为屡屡受欺辱,小尹除了希望额娘能有巴图鲁一样的身手,谁敢欺负人,一巴掌打她个万朵桃花开!
心中念想恰恰就如身前的美人儿,套用今天话的话说,眼前的四儿就是屌丝小尹心里的女神!
因为珍视而激动,一时结结巴巴的连话也说不利索,“我——我——”
“不知道就算了——”四儿摇头又是一声笑,厮混的青楼本就是藏污纳垢之所,说话自然荤素不忌,再加上为人妇,她倒是挺乐意逗弄这个眉清目秀的小鬼呢,春笋般的手指一点,紧跟着一个媚眼抛过去,“人不大,却原来是个小色鬼!”
此情此景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莞尔,包括隆科多都暂时忘了刚才的愤恨,被女神鄙视,小尹的小脸却是越涨越红,到最后,小拳头握紧了,狠狠一挥,“谁说我不知道,我当然知道!”
“噢,说说看!”弘皙抬手制止大家的玩笑,“说得好,孤有重赏,就算错了,还有邬先生查漏补缺!”
他对这小尹这未来的政治天才,总督专业户期望极深呢!
“回殿下,奴才以为皇上既然让您去面见太皇太后,您就只需做好这件事即可!”小尹一句话说出口,人也沉稳起来,“不管熊中堂所言何意您都无需考虑,不光不考虑,更要将熊中堂所言如实奏明皇上,此乃为臣之道!”
“他日,纵有人作乱,有太孙所制炸弹开路,指日必能荡平贼寇,恰可为新皇立威!”
“有此两者,既无近忧也无远虑,亲亲相隐,正是太孙的孝道!”
“好一个小尹!”看他说出心中所想,弘皙拍手叫好,再看小尹则满是欣赏之色,“告诉孤,你想要什么!”
“这——”小尹这回又沉默了,倒是隆科多笑呵呵的打趣,“太孙,您没看见这小子刚才的眼神吗?不妨赐他——”挤挤眼却不说透,但那笑容代表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明白,更莫说他还欲盖弥彰的解释:“红袖添香夜读书,您说是么?”
隆科多是见风使舵与小尹拉近关系呢,但他忘了有一句话叫做该死之人挡不住,就见小尹手一点四儿,“我要她!”
四儿第一个傻眼了,刚才她笑人家是小色鬼,这还真是不改初衷呢!
第二五五章 佛珠散,贵妃用心
沿着畅春园的中轴线向后,最北就是春晖堂。
春晖堂,作为太后居所,取自唐朝诗人孟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诗句。国族重佛,世宗顺治更甚。即便崩殂民间也有出家五台山的传言,作为世宗的妃嫔之一,仁宪皇太后也深受影响,春晖堂的寝殿干脆就建成了佛堂的样式。于殿内供奉东来佛祖弥勒,佛教传说中,弥勒修慈无敌,故又称慈氏,恰恰符合太后慈爱天下的身份。
佛香一线袅袅,氤氲中的弥勒慈眉善目,大耳垂肩,袒胸露怀。左手扶膝,右手捏不动金刚印,分明一派无忧安然之像。然满头华发的仁宪皇太后却呆呆的坐在蒲团上,因为,伴随她四十年的持珠,断了!
持珠是佛家法器,诵经念佛时做计数之用,常持手中更有加持慧定之意。
皇家富有四海,仁宪皇太后手里的持珠自然不是凡品,子珠为十八颗红宝石,佛头则是绿松石,几十年的摩挲中,颗颗晶莹润透,但让太后如此珍视是因为这是世祖遗物。一心向佛的世宗以金丝混着他自己的头发穿成。
世宗驾崩之前亲自交到她的手上,四十年不曾离手。然就在刚才,整条持珠竟然毫无根由的断了,子珠、佛头叮叮响着四散而落,断口处更如刀切斧斩般整齐。
虽说世宗不曾说过”珠在人在,珠断人亡“的警语,但古人深信发肤皆为精血所化,再想今晚的隆隆爆炸、带兵入城的皇上,仁宪皇太后心中一阵莫名的惶恐,闭目喃喃:“佛祖啊,您告诉我,究竟有发生了什么?难道我爱新觉罗又有新的祸事吗?”
“又”,“新”,两个字说尽了太后的不堪其累!
仁宪皇太后不是扶持两代皇上的孝庄皇太后,家和国兴旺是她最朴实也最真实的愿望,可事与愿违,孙子们为了储位的彼此争斗刚刚平息,太子与皇上又冲突起来。生生把阿玛气晕,太子所为端的不为人子。扶持太子亲政,一方面是为了大清江山,另一方面,未尝不是留着太子给皇上收拾!
皇上醒了,偌大的动静将自然瞒不过太后,头脑中习惯的一句是“幽幽转醒”,何曾见一睁眼就点兵聚将的?稍稍动动脑子就可判断皇上是在装晕!装,首要是麻痹敌人或对手,谁又是皇上的敌人呢?
唯一的答案怕只有太子!
太子气晕皇上固然让老太后伤心,皇上对太子耍弄心机又何尝不让她伤神?
“哎哟我的老佛爷,您说的这叫什么傻话……咱们皇上昏迷了这么久,今晚总算醒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呢!”
皇贵妃佟佳氏就在太后身边呢,一边扭身弯腰捡拾地上的佛珠,一边笑呵呵道:“就算今晚有些宵小作乱京城,咱们皇上可是带着丰台大营一起京城的,三万人呢,再有什么差错,那张玉祥也就别叫奋勇侯了,改叫勇(庸)奋(粪)侯吧!”
佟佳氏早已年过四十,但因为保养的好,端庄高贵之中又有一种娴熟的气质风情,兼之没有生养过,难得看的出腰身,人跪爬在地上,就像一只倒放的葫芦,而仁宪皇太后的一巴掌就落在她满月样的丰臀上,“佛祖面前也敢污言秽语,就不怕佛祖怪罪?”
“儿臣错了!”
面对太后的微怒,佟佳氏一吐舌头,逗得仁宪皇太后也莞尔,“你啊,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摆出这副狐媚子的架势,也不怕哀家看着恶心?”幽幽叹口气,又道:“哎,哀家何尝不懂你的心思?可这宫里的女人们都是常换常新,咱们皇上也不是长情的人,就刚才来的那些,哪个不比你年轻?”
“……哀家记得,你刚刚进宫的时候,皇上也没少翻你的牌子,要怪啊,只能怪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算了,哀家累了,你也回去吧!”
佟佳氏磨蹭着就是不愿走。不走,不是眷恋太后,而是要等皇上来,不光是她,还有那些被各宫苑派来、至今仍躲在阴影处的宫女太监。
皇上醒了,“装晕”的觉悟,对那些“被”残虐骨肉的妃嫔来讲,她们盼着皇上此去严惩太子,为自家的儿子出头出气,对佟佳氏这种“无牵挂”的来说,是从六神无主找到主心骨,但不管是谁还明白另一个道理:装晕,也会增加亲人的焦虑!
焦虑固然包括佟氏贵妃,更包括太后,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皇上自不需向她解释什么!但皇上是至孝之人,此去归来,他必定会向太后请罪!
佟佳氏之所以留在这里,就要在第一时间等到皇上,而盛装,更奢望陪皇上度过痊愈的第一晚!而太后之所以说“也”,就因为其他的妃嫔都被她端着贵妃的架子轰走了,躲在外边的太监宫女们就是那些人留下来的眼线!
纵是不敢有佟贵妃那样的奢望,但就像给领导拜年一样,他可能记不住谁来了,但一定能记住谁没来!
“你不走,那哀家可要歇息咯——”
太后笑呵呵的看着佟佳氏,理论上说,她老人家的懿旨才是真正的金口玉言,即便皇上的圣旨也能以孝道驳斥,可对“赖皮”的佟佳氏,却难得没有动怒,因为在她在佟佳氏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样是贵妃,一样是无所出!
“太后——”
佟佳氏轻轻跺脚,四十多岁的人了,难得还有小儿女的扭捏,太后的嘴里自然是连声的念叨“狐媚子”,婆媳的其乐融融,直到李德全推门进来才被打断,“太后,太孙来了!”
“你说谁?”
仁宪皇太后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喜欢后辈是老人的天性之一,正所谓:老小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即便以太后之尊也不能免俗,本就对这彬彬有礼的嫡长孙欢喜的不得了,尤其是死而复生之后,满耳朵更早都被康熙的赞扬灌满了,什么“识大体”什么“发而中节”,什么“天佑”,每每想起来,太后都有一种错觉:若不是太孙昏迷,太子跟皇上也不会冲突起来!
就像皇上佛龛盈柱上所书的佛偈:若逢知己须依分,纵遇冤家也共和;要使此心无挂碍,自然证得六波罗。
此刻乍闻喜讯,她真不敢相信,袍袖一甩,“李德全,哀家是看你办事老成才把你留在身边,敢胡言乱语,信不信哀家治你!”
“太后,您对奴才的恩德天高地厚,奴才不敢骗您!”
李德全扑通就跪地上了。
太监本就是全天下最可怜的那撮人之一,虽有奴随主贵的一时显赫,但只有一辈子的主子,从不见一辈子的奴才,断了阳根注定不敢想老有所养的事,正因如此,太监们才会疯狂的敛财,但他们也知道,可真要有一天离开皇宫,没了皇家的护持,再多的钱财怕也保不住!
**几个小徒弟,期许攀龙附凤,做老有所依已经最后手段,可李德全苦心**的两个徒弟不光没能接班,还接连坏在太孙手里,捎带着连他也被皇上厌弃了,若不是太后将他留住,注定是乱葬岗里的一堆枯骨。
眼见太后发怒,惶惶之下哪敢猜测太后的本意,只剩下磕头如捣蒜!
“行了,行了,别表忠心了,”佟佳氏貌似训斥实则解围,既然无后,那就广结善缘,这是她在宫中一贯的行事手段,“既然太孙来了,还不赶紧把人请进来,留在这儿等太后赏呐?”
“嗻!”李德全打千而退,却不忘感激的看了贵妃娘娘一眼。
“太后啊,刚才你不还说是祸事?现在皇上醒了,太孙也醒了,咱们爱新觉罗双喜临门呢!”看太后高兴的眼睛都眯起来,佟佳氏忍不住又凑趣,“老佛爷啊,要臣妾说,你可是越活越年轻呢,没听人说吗?童言无忌!”
“你啊,就生了一张巧嘴!”被小辈人打趣太后也不甘示弱,“只可惜,中看不中用——”
第二五六章 小尹用谋,女子难养
弘皙还真的被李德全“请”进来的。
不是劫持人质般的拖进来,而是施展伺候人的全套工夫,手臂环在腋下,半搂半托着,脚不着地的抱到这太后面前,而小尹就在边小心的护着,整个人如没骨头一样,还要强挣扎着磕头呢,“弘皙给老祖宗请安——”
“别!”弘皙一进门的造型早把仁宪皇太后唬的半死,哪还敢要他请安,指手画脚忙不迭声的吆喝,“佟佳氏,快,快把太孙扶到哀家的床上,李德全,传太医,快传太医——”六神无主间,两行老泪都下来了,“乖孙啊,你可千万别吓唬哀家——”
惶急中的情真意切觉悟半分虚假,弘皙反倒不好意思了,亏得他来时还琢磨词汇怎么糊弄这老太后呢,趁着不注意,不动声色的一指头就捅在小尹的肋间!
又是这招!刺痛让小尹的眉头猛地皱紧,腮帮子使劲抽动几下,“唔哦”一声,顺势大哭起来!
之所以说顺势,不光是来时定计,更因新痛牵扯旧伤。
谏言得了太孙的赏识不假,可他竟然要四儿做奖品——这下不光是隆科多的脸上多云转阴,弘皙也瞪了眼!
即便是大清最大的纨绔,死而复生的初始,他躺在灵床上也曾yy欺男霸女的幸福生活!但四儿是隆科多的宠妾,就弘皙身边这大猫小猫三两只,隆科多都得算大只的不说,换做乡谊辈分,弘皙要称四儿一声“舅奶”,能随便抢么?再说了,你一个毛孩子弄个花信少妇在身边干什么?再长十年还能说红袖添香夜读书,现在,夜半无人找*吃么?难不成你缺失的母爱要从四儿那儿找回来?
但不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话一出口,如水泻地,收回来,岂不是伤了政治小天才的积极性?
就在弘皙为难的时候,妙玉早一记响头敲过去,嘴里更是一声娇嗔:“臭小尹,你就不知道赏无可赏就该杀么?”
太孙昏迷期间,无所事事的妙玉常与邬思道论文,偶尔也会指点小尹一些琴棋书画,故而一向以半个先生自居。看自己的学生竟敢调戏曾经的姐姐,这教训,理直气壮!
事儿到这儿,小尹若稍稍成熟一点自嘲一笑也就作罢,刚才的话就当童言无忌,一阵风就过了!可但凡智商卓绝的,又有哪个会轻易放弃?肉烂嘴不烂才是他们的特质,小尹揉着脑门,满脸分明就是我就知道的表情,嘴一撇,“哼,先生早就说过:唯小女子难养也,诚不欺我!”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先是邬思道,这话是他说的不假,但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给借着给小尹讲解《论语》的机会教导他驭下之术呢。邬思道当初收下这个早慧的弟子,可不是为了找个专职推轮椅的,而是要为太孙培养未来的班底。他教小尹这句是要他知道,居上而驭下,不论亲罚都应有度,突破界限,上下就成了恋爱中的男女,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算起来,这还是弘皙当日在伯伦楼“士子如娼”的延伸呢!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要知道,论文回到根本还是斗嘴,妙玉也没少在处于下风的时候耍点女人特有的小刁蛮,小尹在此时此地说出来,就仿佛邬先生曾经在某人离开之后,对窗感叹来着,还不止一回,要不做学生的怎么能记住?
你说这让邬思道情何以堪?恼恨间,手杖一抬点在小尹肋间——当日以铁檀做成手杖,弘皙专门为邬先生创了几手杖法呢!
亲师傅敢动手,做师叔的也不客气,虽然没有手杖,掐人的二指禅却是女子胎里带的,揪住他腋下的一小点皮肉,随意的一旋,嘴里还训呢,“刚才还给主子谏言说亲亲相隐,你就不知道替你的先生瞒着点?”
火上浇油的一句之后,小尹就彻底成了混合双打的陪练,那哀嚎声,比现在一点不差!
看他哭的伤心,仁宪皇太后心里更急,抬手抓起放在旁边的手杖,“你这小猴子,哭什么,太孙究竟怎么了?快快给哀家讲来,否则——”手杖往空虚扬,“哀家打死你!”
这手杖还是太孙孝敬的呢,与邬先生那跟一样的材质一样的花纹,唯一不同的是杖头不是球形而是凤凰的头颈,眼见悲剧即将重演,小尹身子一哆嗦,压抑着哭声呜咽,“回太后,太孙是心悲皇上驾崩——”
“你说什么!”
抽噎一语恍若石破惊天,太后的手一哆嗦,手杖也摔落到地上。而刚才李德全手里接过弘皙的佟佳氏手一松,任弘皙摔在地上,人如泥塑木雕般站定,良久,泪眼凝噎,“太后,皇上——”
“你住口!”
太后一跺脚,满头的步摇乱晃,脸面也如铁石一般!就如所有初闻至亲噩耗的人,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不愿相信那个除鳌拜、收台湾、平三藩、跃马西北的皇儿就这样去了,如他的阿玛一样,崩殂,不给人一丁点准备的时间!
但她也知道,这肯定是真的,因为没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开玩笑!
白发人送黑发人,哪怕她知道自己当在此时重回“慈爱天下”的第一人,以太后之尊维稳朝廷,但巨大的悲恸依旧让她遏不住战栗起来……慢慢的蹲下身,蹲下来,本是要抓起手杖,可就在脚边,却连抓了三次才握到手中……强撑着又慢慢起来,腮边似乎是狠狠抽动了两下,手一抬,手杖带着风声抽在小尹的脊背上!
啪的一声如中裂帛,太后她老人家似乎是把所有的悲恸都随着手杖挥出去,小尹一下被抽趴到地上,感觉一条通红的烙铁印在后背,恨不能脖子后再长出一只手臂好好地揉一把,但他却强忍着一声也不吭,不是不敢,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惨叫一起必定会让太后更加疯狂,那真是打死不论!一声不吭也是不愿,就在刚才的一瞬,他有些可怜这个普天下最为尊贵的老太太!
哪怕来时路上,他还以狗头军师的身份教导太孙,告诉他一进门就装出悲痛欲绝的架势,至于剩下的自有他小尹,真与太后面对面,看着太后哆嗦的嘴唇,听着她粗重的呼吸,恻隐之心在一瞬间占领了他的心神——儿子死了,孙子登基,自己还要帮着重孙子一起来骗他,挨着一下,一点都不冤!
杖抽小尹,太后的悲恸仿佛有了缓冲,艰难却稳定的步步走向居中的御座,手杖点地声哒哒声在静谧的殿堂中回响着,别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太后也重拾家和国兴旺的信念,人端正而坐,颤巍巍一点小尹,“小猴子,给哀家规规矩矩跪好,哀家要知道,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示威于前,问话在后,太后以为这样足以震慑眼前这小猴子,进而得出真相,可她又哪知道,眼前这位人小鬼大,稚龄之年就开始琢磨小女子难养了!
“回太后,”小尹垂首道:“今晚,皇十二子胤裪挟持步军统领衙门下属三营叛乱,先是炮轰忘情楼,又追杀敦郡王胤莪,还派杀手至朝廷重臣家中行刺,太子亲率皇城之侍卫亲兵平叛……”
“都打死才好!”太后的手杖狠狠一顿打断了小尹,“哀家问你,皇上呢?皇上在哪?”
太后问起皇上,便是相信了自己的说法,小尹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可怜这个老太太,但他一样知道孰轻孰重,一字一顿道:“皇上在太子平叛之后出现了!”
专门提及皇上现身的时机,就是在影射皇上他老人家“坐山观虎斗”呢!而太后也在愤怨间不知不觉进入了小尹为她设计的语境之中,“接着呢?吾皇如何会驾崩?”
“皇上驾临,重臣跪迎,皇上却没有理会跪地迎接的太子与朝廷里的各位大人,看完了被爆炸和大火损毁的忘情楼才回来,回来时只对太子连说了三个好字就摔落马下,随侍的太医说,说皇上是急怒攻心,旧疾复发!”
“急怒攻心,旧疾复发!好,好!”
一句句的叙述里,太后的头脑里早勾勒出当时的场景,先是坐视两个儿子兵戎相见,又不甘骨血相残的结过,急怒的由来,是隐忍至今才发现太子尾大不掉,愤懑于太子无情且全胜的结果吧?
两个好,头一个是对天家无亲的失望,二一个则是感慨皇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闭眼间,手杖又是一顿,语调如从九幽之地吹来的冷风,“太子呢,太子为什么没有亲来?他难道还怕见我这个老太婆吗?”
怕见二字可诛心!太后分明是在怀疑太子弑父夺位呢!小尹听得暗暗撇嘴,谁说唯小女子难养,老女人一样难对付呢——但没关系,咱早有准备!
“回太后,皇上本来要亲至,却为佟国维、熊赐履、张廷玉三位上书房大臣劝止,他们说,皇上既在圣祖的灵前即位,就当遵循祖制,嗣皇与先皇妃嫔非45岁以上不得见面!此刻,皇上已经护着圣祖康熙的遗体回乾清宫了!”
在您的心里悄悄种下对圣祖不满的种子,在告诉您一个既成的事实,这就是小尹的全盘谋划!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刚才那一杖,因为放松,此刻已经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
第二五七章 心三变,太后非常人
小尹的算计,立足于一般人都以为小孩子不会撒谎的思维,反其道而行,而太后也确是如他所料,因为轻视了他的人“小”鬼大,以为一番恐吓之后这小猴子必定乖乖的吐出实情,最终吃了暗亏。
仔细想想,这份算计未尝没有几分“唯小女子难养也”的味道。但一样是因为年纪小,智商的优势难以补足情商的差异,小尹错把太后当成一般人,更漏算了“雷霆雨露皆天恩”,上位者的憋屈可以找出气筒发泄,女上位,除了蛮不讲理的天性,更不能以常理推论!
“皇上分明是被胤裪的大逆不道生生气死的,哪有什么旧疾?你这小猴子敢在哀家面前胡言乱语?李德全,拖出去,乱杖打死!”
一言决生死,虽狠戾,却是太后的妥协!
皇上驾崩,她不是没有怀疑其中的猫腻,即便不敢子弑父,就算“旧疾复发”,相比胤裪,有前科的胤礽嫌疑更大,因为那“疾”本就是太子气出来的!
但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她不能站出来说话,因为她知道,若“无君无父之人”不能继承大统,朝廷必乱,天下必乱!如扶持太子亲政一样,为了家国,她默认了面对太子即位的事实,更将一口密不透风的黑锅扣在十二阿哥胤裪头上!
此后,不管谁歪嘴新皇的孝道有亏,自有太后懿旨做挡风墙!
这样的结果,对胤礽属于幸福来敲门,若换成他来,怕是要立马要跪爬着过来,抱着太后的大腿放声大哭,哽咽着表示“侍祖如侍母”,至于打死小尹——那还叫事儿?
可弘皙不是胤礽,他可舍不得未来的职业总督就此夭折,扭头看忠心耿耿的李德全弯腰拉人,张嘴就是一句:“老狗你敢!”
弘皙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孰不知太后与李德全可都在他左手边呢,老太后的金口玉言语音绕梁他就骂出来,这让太后怎么想?果然,仁宪皇太后的脸一下阴沉了,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色,她知道弘皙是无心,即便悲伤也不会“找骂”,可哀家只想找个出气筒,你就连一口匀实气儿都不让喘?
近乎怨毒的一眼瞪回去,“弘皙,哀家身前你也敢大放厥词?胤礽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这——”
一句“大放厥词”紧跟着“养不教、父之过”,弘皙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心说您这是影射皇阿玛得位不正?还是怀疑是皇阿玛的厥词气死了皇玛法?又或者,不得不承认阿玛即位的事实,转而把自己的太孙拉下马?
也就在“两难”做选时候,就听得外边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随后就听见隆科多的声音,“太孙殿下正在太后寝宫,还请诸位爷切莫高声——”
跟胤礽不能带兵来畅春园的道理一样,张玉祥和百名黑甲精骑被弘皙留在了园外,小尹陪弘皙一起进了春晖堂,隆科多夫妇与妙玉守在门外,一声喊,隆科多要对太孙表忠心,他也跟着倒霉了!
“啪”的一声脆响,不知何人搂了隆科多耳光,随后就是胤褆的大嗓门儿,“隆科多,你个狗奴才,西征的时候你不过爷手下的一个游击,送个青楼的红牌去添弘皙的股沟子才换了个小小的总兵,也敢恬不知耻的站在爷们面前——”
“就是,还敢把窑姐儿带进畅春园,姥姥,你不是给咱们皇家抹黑吗?”胤禟的粗嗓子很有特色,也只有荒唐如他,生冷不忌,才有留连青楼之事,自然也认出了妙玉!
“谁敢!”
尖利的女声是四儿,虽然看不见,可听着绷簧响就知道她连刀都亮出来了,若为护持姐妹、替隆科多出头,她以泼妇的形象耍诨不论,弘皙能理解,可下一句怎么听让他怎么觉得别扭,“妙玉妹妹是太孙的贴身丫头,谁敢胡说八道就是污蔑太孙殿下,信不信姑奶奶割了他的舌头?”
弘皙只能苦笑,就算是自己的丫头,打狗看主的话也得分对象好不好?都是孤的叔伯,还没有一个傻瓜,你这么说不是后脑勺亮给人家,等着被揪小辫子吗?
就听的一阵带着奶味的枭笑之后,老十四说话了,“割舌头?姥姥!一个下三滥的鸨姐儿蹬了高枝也敢威胁皇子了,你叫弘皙那小兔崽子出来,你十四爷要问问他,是不是皇阿玛尸骨未寒,他们父子就要对皇家血脉大开杀戒?好,来啊,爷要皱一皱眉头,就不算爱新觉罗子孙!”
“老十三,你可千万莫要引火烧身呐,”能在这时候说怪话的只有胤祉了,他是习惯性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依哥哥看,弘皙分明是把太后她老人家软禁在春晖堂了,就像咱们在承露轩一样!咱们现在就冲进去解救太后——”
“三爷慎言!”熊赐履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可想而知他那句“空费口舌”真成了现实,但依旧苦口婆心的劝慰着,“皇上的圣旨是请太孙殿下来此宽慰太后,如何又成了软禁?真要——”
“熊大人,是真是假,我们兄弟进去看看自然知道!”急切且阴冷的语调一听就是胤禛,不愧另一个时空里的雍正,即便身处逆旅也带着独有的傲气,“隆科多,爷懒得跟你废话,带着你的手下,滚!”
“四爷,”听隆科多说话的语气,弘皙似乎看见了他在摇头,正准备再听看他有没有胆子如四儿一样拔刀时,就听的啪的又一声响,扭头再看,太后的手杖竟然抽在佟佳氏的身上,开口就是一声怒骂,“一个狗奴才就敢拦住主子,贱婢,你们佟佳氏就不曾教过主奴君臣的规矩么?”
可怜的佟佳氏一贯养尊处优,何曾被人动过一手指头,突遭痛击,悲切切一声惨呼人如梨花带雨,人跪地上,叩头祈命,“太后饶命!”
佟佳氏口称饶命却是一点都不夸张,谁让“软禁”俩字传进殿内呢?再联系弘皙刚才肆无忌惮的表现,换成自己做太后怕也要动了真怒,挨打还只是迁怒,真要把佟佳氏一族当做太孙胡作非为的帮凶,一句先皇与自己伉俪情深生死不弃,让殉葬又如何?
“饶命……”太后冷哼一声,眼神盯住弘皙,口中则是一声暴喝,“谁在外边,都给哀家滚进来!”
仿佛要从“乖孙孙”的眼神里审出这对父子究竟有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人滚进来,则是要亲眼看看这些被残虐又禁足在承露轩的孙儿们,太子亲政也好,即位也罢,兄弟们残废是前提,假如有一个全须全尾儿的,她还真不介意出尔反尔!
可她注定失望了,皇子们还真是滚进来的!
不是人滚,而是轮子滚,胤禔、胤祉、胤禛、胤禟、胤祥、胤禵,兄弟六人的身下每人一具轮椅,就连过春晖堂的门槛都是被人抬进来的,鱼贯而入,就如残运会的运动员上场,弘皙险些笑出声来!
“孙尔等参见皇祖母!”
看几个皇子在轮椅上躬身垂首,太后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良久之后,目光越过他们落到熊赐履身上,“熊大人,你早是两朝老臣,如今更是三朝元老,更曾做过皇子们的师傅,圣祖康熙尸骨未寒,这一帮孽障就要忙着闹家务,告诉哀家,你为什么不管教他们?”
“老臣无能啊!”
第二五八章 心有衡,留老训孙
“若说你熊静修无能?哀家却是不信的!”太后摇头道:“哀家初入后宫就曾听世祖说起你熊大人,说你直言论事,是读书人的楷模。至世祖崩殂圣祖登基,权臣鳌拜飞扬跋扈,视我皇家的孤儿寡母如无物,前朝之上,是你熊静修不顾生死,以汉臣身份与其针锋相对,铮铮风骨才为朝堂保存下正气!”
“四十年宦途虽有跌宕,但圣祖将皇子们交付与你管教,足见君臣情谊……就在两个月以前,圣祖在热河还对哀家讲:有熊赐履坐镇京城,朕就能在热河安心行孝!”
“如今,圣祖大行,新皇即位,亏空不曾追回,江南之案不曾告破,你就要辞朝挂冠……算了,哀家不怪你当逃兵!”太后带着哀怨给熊赐履下了结论,重又叹气道:“哀家知道,你是对这些皇家后裔、凤子龙孙们失望之极!”
太后声声句句悉数熊赐履生平得意事,熊赐履则心如刀绞。
适才跪地的一句“无能”,绝不同往日皇上震怒时脱口而出的“罪该万死”,那不过是息怒的另一种说法罢了!他是要借着“办事不力”送给太子挑刺的机会,从此跳出朝廷这个大漩涡呢!否则,即便这些皇子们身份最贵,但充其量也不过是废人!他不点头,皇子们连承露轩的门,如何能穿堂过巷见到太后?
但他没想到,一贯深居简出从不涉足朝廷事的太后竟然一眼看穿了他!
熊赐履是正人,是响鼓不用重锤的典范,两世皇恩被太后娓娓道出,看似褒奖却如一记记耳光落在他的老脸上,忆昔圣祖康熙的音容笑貌,怎能不羞?怎能不恼?怎能不恨?怎能不痛?百般情由在内心胶着,遏不住两行老泪的洒在胡须,知道不能“失仪”,熊赐履唯有死命的扎下头,以手指死死的抠着砖缝!
熊赐履如此,太后暗自点头。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要留下熊赐履,不光是劳苦功高的老臣,更因为太后还要借熊赐履保存皇家的血脉!
这么说可不是夸张,因为太后留意到一点,弘皙口口声声说胤裪叛乱,可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提及如何处置?不提,就是不用处置,她以为胤裪早已死在乱军之中!
一个死字说起来容易,但屠刀既然沾了皇子之血,她真担心胤礽做了初一就不在乎十五,留下熊赐履,老臣谋国必定不会让新皇背上杀兄害弟的污名!
一番激将之后,她还要在加上一颗最坚实的铆钉,眼神扫过轮椅上的皇子们,怒哼一声,“一群孽障,还不给哀家跪下,向熊师傅赔罪!”
呵斥也是爱护,这话最适合用在此处,但皇子们都被惊呆了!
自老八头一回进承露轩,他们的被软禁总算得了改善,除了福寿膏,还时不时的有人送些朝堂的消息进来,但这消息里可没有皇阿玛苏醒的说法,乍闻皇阿玛驾崩、太子即位,除了丧考妣的本能大哭,紧跟着起来的念头就是太子二哥“弑父夺位”!
脾气急的胤褆、胤禟甚至把这话宣之于口,而熊赐履的一言不发,更仿佛让他们找到证据一般,这才嚷嚷着要来春晖堂!
来见太后,他们以为可以借助人多势众说服她老人家,更希望讨得一道严查皇阿玛死因的懿旨,所谓百足之虫至断不蹶说的就是他们,皇子们被囚,所有人偃旗息鼓,亟待冒头自会一呼百应,到时候,太子二哥就好好品尝皇子联盟的厉害,而他们就坐着轮椅守灵,瞧他顾头不顾腚的乐子就是!
登基大典?雍正?
明知自己即便志坚却是身残,他们的心目中早把雪中送炭的老八当做“正”选!
强势进门,不曾开口却被晾在一边,太后对熊赐履闻言抚恤也就罢了,还要让他们磕头赔罪?自古只有奴叩主,历朝哪见逆乾坤?更何况,他们可是理智气壮来的!
“太后,孙儿有话说!”作为皇长子,胤褆首当其冲,“孙儿等来叩见,只是觉得皇阿玛驾崩之事内有蹊跷,想讨一道严查的懿旨,尽一尽为人子的孝道,以免得皇阿玛在天之灵不得安息……何曾有闹家务的想法?太后以此做罚,孙儿等冤枉!”
“冤枉?”太后一声冷笑,“想圣祖除鳌拜、收台湾、平三藩、征噶尔丹,是何等英雄!竟然被亲生儿子生生气死!若说胤裪叛乱京城是罪魁祸首,你们这些觊觎储位的兄弟也是帮凶!你等但凡有一点孝悌之心,就该赶赴乾清宫,叩首恸哭,三炷清香为誓,辅佐雍正皇帝大治天下,这才能告慰你们阿玛的英灵!”
“该做什么不去做,却来哀家这里讨要严查的懿旨?你等是当哀家老糊涂,看不清你们那点心思?”
胤褆本就不是善辩之才,自以为理直气壮才敢仗义执言,被太后这一训,只能悻悻低头!同样,太后亲口说出的驾崩原因也让蠢蠢欲动的其他皇子踌躇不前,唯一一人例外,那就是一贯隐忍著名的胤禛!
“太后!”胤禛从轮椅上一扑滚地,手臂支撑着爬到太后身前,悲怆抬头,“太后,您是说今夜的炮声隆隆是胤裪叛乱?皇阿玛被他气死?”
胤禛双目含泪,因为贴的近,太后连他鼻翼的抽动都看的一清二楚,却不为这般情深意切所动,身子侧扭,竟然懒得正脸瞧他,“哀家的话你难道没听清?滚到一边,省的哀家看的恶心!”
她对胤禛的冷漠不是没有原因的。
首先,要归罪与胤禛的生母偏是胤禛的母亲德妃乌雅氏。
做太后,养尊处优是本分,因为她要让皇帝的孝道有对象,虽说做幌子,但也有福利,那就是以长辈的名义处理一些皇上不好出面的家国事务。佟佳氏为什么赖在这儿?就是因为太后可以指定那位嫔妃多陪陪皇上,为了孝道,皇上必须俯首甘为孺子牛!
后宫之中佳丽三千虽夸张,雨露均沾肯定是虚言,为了这点儿福利,妃嫔们有事儿没事儿都要来太后这儿请安,一来替皇上尽孝道,二来期许近水楼台先得月,三来是怕太后心眼儿小。
恶了太后的结果定嫔与华嫔早作了榜样,即便不到发配冷宫那么严重,太后只要稍起腻歪,将孝道看的比红颜更重的皇上想必不会再见她一面,不是冷宫胜似冷宫才叫凄惨呢!
偏是乌雅氏例外,本是正黄旗参领之女,自入宫之后便平平淡淡,既不得罪谁也不主动邀宠,这淡泊又恰为康熙欣赏,每每留宿自然惹来非议,即便太后“提点”她也是不冷不热,着实让太后不喜!
偏偏她还是好生养会生养的,母凭子贵!十七年生皇四子,十八年册德嫔,十九年生皇六子,二十年封为德妃,二十一年生皇七女,二十二年生皇九女,二十五年生皇十二女,二十七年生皇十四子!
你说这让老太后情何以堪?
其次就是胤禛本身了。若让太后在所有的孙子辈儿中挑选最不中意的,非胤禛莫属。从小就是一个阴冷的性子,开府办差也是个阴冷阿哥,热河一幕干脆图穷匕见露出狼子野心,依她看来,皇子们赶来十有**是他的教唆,在自己训斥了胤褆之后还敢泪奔出来做杖马之鸣,其情其景,与康熙为她讲述的热河一幕何其类似?
也不想想,就他这副阴测测的面容,贴在门口做门神都嫌晦气,还妄想大位?若不是看在同为皇家血脉,哀家都懒得保你!
厌恶的眼神让胤禛心里冰凉,眼神错动,冷不丁瞥见一边的弘皙,再瞧见佟佳氏背后的杖痕,一个念头不可遏制的涌上心头,“太后,是弘皙威胁您和温僖贵妃吧?您不用怕,有孙儿们在,必定保您的安全——”
“你混账!”太后的凤头手杖一抬,啪的一声抽在胤禛的手臂上,胤禛疼的一缩,整个人也趴在地上,就听太后怒道:“胤禛,哀家看你是想念皇位想到癔症!”
凤头手杖往下一丢,“熊赐履,好好管教你的弟子!”
“老臣遵太后懿旨!”
知耻而后勇的熊某人颤巍巍起身,看他举起了手杖,太后的心彻底放下了!
第二五九章 允禛谋,隐忍当有价
雨,忽来,阴沉的天色让黑夜继续延伸。风,无声而至,裹着雨滴打在灯笼上,噗噗微响。伴着车毂转轴的咿呀,悲凉之气逐渐笼罩了整只车队,整个京城!
胤禛,不,应该说是允禛,太后一番发作自后已经给他们兄弟改名了。此刻呆着脸坐在车内,双目半睁半阖,允祥就坐在他对面,看四哥如此,念及皇阿玛驾崩,再想着适才春晖堂内事,又悲痛又失落,还有一丝对未卜前途的忐忑。正是:心中天地宽,唯有进路难。无限丹青手,伤心画不成。
一路陪着流泪,对熊赐履的怒气也一汩汩的起来,临到皇城外实在忍不住,一拳砸在窗棂上,骂道:“熊赐履这条老狗,别让爷找着机会,否则——”
“十三弟,”允禛的眼总算睁开了,开口却是一声怒斥,“你若如此莽撞,四哥又该找何人托大事?”
“托大事?”
老十三蒙怔了,心说哥几个都已经这样了,想把太后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找倚仗,她老人家大发雷霆不说还赏了哥哥您一顿好打,被从春晖堂赶出来嘴上说去乾清宫守灵,“护送”的却是丰台大营的黑甲精骑,这能叫护送?这是押送!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国事如此,家事呢?自四嫂被赐死,四哥茕然孒立!一个鳏夫能托什么大事?疑惑的抬手,他很想摸摸四哥的额头,您不是发烧说胡话吧?
“四哥不是说胡话,”允禛轻轻让过允祥的手,“太后让熊赐履以师礼管教,恰恰是保护咱们兄弟,你切不可对熊师傅有丝毫的怨恨之心!”
“这,不可能吧?”允祥晃晃脑袋,虽不是很是确定,但他想想太后那句“教不严、师之惰”,他又必须承认四哥说得有理,犹疑间,又听胤禛道:“十三弟,此去乾清宫,四哥不会任人摆布,四哥要闹,还要大闹!”
“啊——”允祥一惊,有些心悸的看看车窗外的黑甲精骑,心说您可真不愧皇阿玛隐忍坚毅的评语,难不成非得钢刀及颈才会低头?
“不用看他们了!”允禛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十三弟,你知道么你四个现在最羡慕的就是你十二哥?”
允祥听得嘴角一抽,眼睛也翻白。
十二哥是胤裪,也就是昨晚叛乱的那位,谋逆早就十恶不赦,再加上让皇阿玛急怒攻心而驾崩,此刻怕是早就头悬国门了,他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四哥羡慕他哪一点!
“别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四哥!”难得允禛还能笑出来,“知道么,四哥天生就长了一颗叛逆的心!”看允祥不信,干脆往后一扭头,这一下,险些让允祥跳出车去,他赫然发现,四哥的脖子竟然能180度转弯!
“相法上说这叫狼顾,但凡有此相者都是天生反骨,咱们兄弟翻烂了的《三国》里边就有两个人是四哥这种长相,一个是蜀国的大将魏延,可惜他被死诸葛亮算计死了。另一个是魏国司马懿,辅魏又反魏,一生行事阴狠险毒,这才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典故,才能最后的三国归晋!”
“皇阿玛曾给四哥‘隐忍’的考语,因为四哥一直把司马懿当做这辈子的目标,随着太子办差是‘辅魏’,期许有一天能取而代之,”允禛叹了一口气,“可你知道什么叫隐忍吗?”
“为成大事而屈从一时才叫隐忍,就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才有名扬天下!而屈从一世的不叫隐忍,那叫废物!就像春秋战国那些送往他国的质子,无声无息的变成一堆枯骨,又有谁会多看一眼?又像汉唐送给异邦和亲的公主,夫死从子,还要被道学先生不齿!”
“四哥!你癔症了吗?”
允祥知道四哥心思重,经历热河一幕也知道他所图甚大,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他只以为这是失意之人直抒胸怀,可拿出番邦和亲做例子,咱们国族的老祖宗就是蛮夷之一,夫死从子这种揭祖宗面皮的话能说吗?
审视着四哥的表情,他一只手也举起来。老人家说过遇上癔症,一巴掌就能抽过来!
“把手放下,”允禛的眼一瞪,长期在允祥心中形成的权威让他期期艾艾的放下手,但好歹把心放回肚子里,“四哥,十三求你了,这些话就烂在肚子里吧,千万别说了!”
“不说了!”允禛一笑,摆手间似乎释然,可下一句又让允祥把提到了嗓子眼,“四哥一贯是说的少做得多,临到最后了也不能晚节不保!”
允禛说不说还真是不说,一直到西华门外愣是只字不语,看的允祥又是心疼又是担心,恨不能掰开四哥的脑袋,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孰不知闭目养神的允禛也在观察着十三弟,看他惶急,心里早就笑了!
跟随太子办差多年,这些兄弟里没人比他更熟悉太子的秉性,你越是低三下气他越是嚣张,反过来,你从头到尾的硬气起来,他就得畏手畏脚的琢磨你凭什么这么硬气!琢磨不出道理,或者琢磨出道理他还不敢相信,最后的做法,往往是眼不见心不烦!
一句话,他骨子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奴才相!
允禛确信,大闹就是对症下药,有熊赐履在,他甚至连小惩都给不了,只能最后选择惯性的眼不见心不烦,只要自己能回府,嘿!从太后那得不到的,从太子这一样拿回来!
但能大闹的只有自己,因为那兄弟几个矜持于身娇肉贵的凤子龙孙呢,图穷匕见,撒泼打滚的事他们做不来!
西华门外,外罩白衣,内着戎装的额尔端华迈着凝重的步伐下了台阶。他是被雍正皇帝专门派来迎接太后、太孙与诸位皇子的。远远望见车队迭次而来,大踏步迎上去,单膝跪在浑身湿漉漉的弘皙马前,“奴才额尔端华给太孙请安!”
因为担着圣命,遂即起身,一躬身说道:“殿下,万岁爷的意思是,请太后先去乾清宫西暖阁暂歇,太孙与诸位皇子随同万岁一起去圣祖康熙梓宫行礼!”
“嗯,”弘皙微微点头,“去吧,多找几个人伺候着各位叔伯,孤先陪太后进去!”
“嗻!”
额尔端华打千退后,目送太子与太后的车驾远去,一挥手,早有身着孝服的侍卫们冲到了诸位皇子的车前,连拖带架的将皇子们抱上轮椅,有人撑开黑布的油纸伞,一路簇拥着穿堂过廊,腰间的钢刀时不时的敲打在轮椅上,不出允禛的所料,所有人都有几分小鸡子似得战栗!
乾清宫前灵幡旌旄早已是白汪汪的一大片,被抬过高高的门槛,允禛直盯盯的望着正大光明匾额下的白幡素幔,想着往日皇阿玛端坐的御座指点江山,眼前却只剩下覆着陀罗经被的高大梓宫,心中一片迷茫混沌,只觉得天地宫殿混混茫茫,在旋转,在倒涌,早有的算计为悲恸所鼓,欲哭无泪!
一阵冷风卷地而过,殿檐下的铜铃铁马叮当一声,听殿内的灵幡哗哗作响,看烛火左右摇曳,允禛的身子一颤,舌尖一咬,一小口血喷出去,人也仆身倒地嚎啕顿起,匍匐着直爬到康熙灵前,已是声断气咽:“皇阿玛,皇阿玛!你……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头?你醒一醒儿……你不孝的老四来看你了……您不是说,等儿臣的病好了,还要看看皇孙吗……儿臣已经好了,您怎么能走呢?连儿臣最后一面也没见……皇阿玛,是天不允还是地不允……皇阿玛……”
皇子们也是人精,老四哭诉亲情也就罢了,“允”与“不允”自然能让他们听出别的意味来,一样的悲恸填胸,他们甚至都不用装,便一起放声儿!
此刻大殿东边一溜跪着赋闲在家的皇五子允祺,皇七子允祐,还有年纪尚幼的十五阿哥允禑、十六阿哥允裪、十八阿哥允礼,西边一溜是圣祖康熙的嫔妃,以皇长子允褆的生母惠妃纳兰氏为首,依次是荣妃马佳氏,德妃乌雅氏,宜妃郭络罗氏,再以后则是成嫔、密嫔、和嫔、良嫔,看皇子恸哭,也是悲痛难抑,尤其是领头的四妃,看儿子们的惨状,哭声更高!
刚到门口的雍正一下铁青了脸!
第二六零章 闹丧,允祀请皇妃
提前赶回皇宫的雍正早就换了装束。
一身明黄的龙袍,腰处只系一条玄黑麻带,没有丝毫的坠饰。朝冠上的东珠和红结摘掉了,沿帽勒着一条雪白的缎带,虽在丧中,也是新皇,浑身上下被收拾的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步履间,胸前、后背与两肩,四团正龙正襟危坐,一团威严,前后衣襟处的行龙栩栩传神,似动非动,堂堂皇皇带着君主的威严。
按照雍正的想法,自跨入门槛始,朝臣与各位兄弟齐呼万岁,自己先温勉几句,随后悼念圣祖功绩,愈说愈泣,张廷玉一声举哀,满堂恸哭,今天的事儿就算完美结局。可他没想到,皇子们不等自己前来就先哭上了,尤其是允禛,抚棺大恸!
允禛随他办差十几年,他何尝没有摸透这四弟的秉性,看他如此,雍正本能的嗅到阴谋的意味,可究竟是什么阴谋,他又一时辨识不清,思索间,人就驻足在门口,两只深不见底的瞳仁静静的审视着坚忍的四弟!
雍正的身后不光有领办军机大臣索额图、治丧大臣张廷玉、敦郡王允莪,八阿哥允祀,还有回来复旨的熊赐履。他不动,旁人自然也不能超到他的身前,那就成了僭越,有违礼制!一行人就这么默默的站在殿门外,听着里边的皇子皇妃们尽情的号丧!
此时允禛越发大放悲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哭的殿里殿外的人们心里起栗,他扭曲着身子,用头死命的撞着金漆楠木棺材,双手抠着漆皮,大哭大叫:“把棺材打开,把棺材打开!我……我要看看他老人家……我要亲口告诉他,儿子的病真好了……嗬嗬……”
允禛的腔调一改,也提醒了跟着流泪的其他几位,要知道这可都是凤子龙孙们,被胤礽痛打一顿还软禁在承露轩这么久,怎么可能没有怨气?伙同着在太后那要懿旨就想着推倒二哥的雍正新朝呢,虽说被强力镇压,可挨打的老四都不怕二罪重罚,他们难道不敢做附和?
尤其是老十三,虽震撼于四哥那句“天生的造反之心”,可他绝不忍四哥被棒打了出头鸟,而要想保护四哥,除了寄希望与熊赐履,剩下的就是跟着一起闹,闹的人越多才有法不责众,闹得越大,二哥才会投鼠忌器,他那铁杆索额图才不敢无声无息的就把人黑了!
有了算计,哭法也有了技巧,允祥以头触地扯着嗓子开始干嚎,先哭皇阿玛再哭额娘,整个就是一个没爹亲没娘养的苦孩子。其他的皇子也有花样,允褆、允禟跟着过去撞棺,咚咚的响声中震得棺木上的陀罗经被都滑下来。
怕疼的允祉与最小的允禵一左一右守着供桌,对着大行皇帝的神主牌位,拉着长音开始哭诉圣祖的功绩,从八岁登基到十三除鳌拜,唱歌似得念叨,虽呜咽着言语夹缠不清却必定情真意切,至于那些小皇子,早被哥哥们的哭相吓坏了,哇哇的哭声里,十八阿哥允礼连额娘都喊出来!
皇子们这么一闹,稍稍平息的皇妃们重又被勾起了悲伤,特别是那些入宫不久的尚无牌名的贵人、答应们,正值青春年华转眼就要去冷宫熬老,说是哭皇上更不如说是哭自己,整间乾清宫愈发的乱套起来!
“诸位兄弟早乱了章法,”允祀无声的凑到雍正身后,看了看默默出神的二哥,“皇上,你看这事怎么调度?”
允祀虽被康熙逐出爱新觉罗宗籍,但八阿哥的仁厚名义下,众多的亲兵伴当们也不弃旧主。半夜被爆炸惊醒,随即将大批的人手撒出去。只可惜忘情楼周围一片喊杀声,他的人想凑过去也不可能,回来的消息只是隐约的“叛乱”。
谁会叛乱?谁又来平叛?正当他坐卧不安的在书房转圈,宫内的小太监飞马传他进宫!
自被逐出门户,他也只是乔装打扮进过畅春园,重进宫门,哪怕只有十数日,却大有如隔三秋的亲切!
说起亲切,未尝不能当成一种奢望:二哥叛乱,皇阿玛平叛,兄弟们残废,自己脱颖而出,那,可真真是太好了!直到见着九龙加身的雍正皇帝,他才明白深刻理解丰满的理想与骨感的现实。
听他亲口说出今晚的“真相”,知道十二阿哥胤祹纠集步军统领衙门下的巡防三营叛乱京城,知道忘情楼被一把火烧了,知道皇阿玛因旧疾复发而驾崩!噩耗冲淡了重回爱新觉罗的欣喜,治丧大臣的衔儿只换来他一声嚎啕!
雍正皇帝外带张廷玉、索额图好一番劝慰允祉才算收声,随后就哽咽着进入了角色,大殓之时,看着皇阿玛青白的脸色,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的双眼,若不是知道生人的眼泪不能沾到亡者的身上,允祀铁定泪如雨下!
如今皇子们哭闹,他故意这么说,就是要把难题丢给雍正,也算告慰皇阿玛的死不瞑目!
“皇上,你不能出面!”索额图开口之前先是冷冷的扫了允祀一眼,“奴才以为您不妨先去见过太后,皇子之事可交由八阿哥与敦郡王处理!”
要说雍正与索额图绝对算得上的“君臣之道,恩以为报”的典范。君对臣的信任绝对是没话说,胤礽出宫之时就安排索额图坐镇,做了雍正,回宫之后连康熙的遗体都不顾,拉着索额图进了后阁全无保留的和盘托出。
虽险些被“真相”唬死,但索额图也绝对是“国士报之”,先是怒斥了雍正的莽撞,紧跟着就是一番“君不密,失其国”的耳提面命。随后谏言将允莪调回宫内,理由也简单,虽是同恶相卫,也要防着他铤而走险,敢弑父如何不敢弑兄?
召允祀回宫还要委以治丧大臣则是一石三鸟,一者皇父驾崩,儿孙陪灵是孝道,不管朝臣还是天下人都不可能有歪嘴的机会。
二者,允莪可是靠着出卖允祀起家的,有允祀在,允莪就只能死死的抱着皇上的大腿!
最重是第三,哪怕雍正再三强调皇子们不得闹家务,还要派熊赐履这个皇子师去镇压,但皇子被囚禁这么久,能出门却因为皇阿玛驾崩,想让他们俯首帖耳绝不可能。用允祀在中间做缓冲,不光让雍正有了躲闪腾挪的余地,更因为允祀作为曾经的八爷党领袖,与大阿哥允褆、九阿哥允禟、十四阿哥允禵都曾相交莫逆,若能分而划之,就能削弱皇子们的一半力量。即便老八虚与蛇委,往最坏说,他被推为皇子们的悖逆领袖,因为性子仁厚反倒没不必担心扯旗造反的刚烈。
雍正被索额图的一句话提醒,不满的看了允祀一眼,心说用你本为投石问路,焉敢将朕当做石头投出去?微微一哼,“就依索大人之见,八弟,难为兄弟们这番孝心,你就辛苦一下吧,朕先去见过太后,回来再跟兄弟们叙话!”
允祀猝不及防的接了这个烫手的火炭儿,连回话的余地都没有,眼见这雍正晃着四方步走远,心里又气又恨,无奈只得进殿来,一眼看见德妃乌雅氏跪在西边,突然有了主意,徐步走了过去,
“列为皇太妃……”允祀走到郭络罗氏和乌雅氏中间,躬身施礼,哽咽道:“四哥这个哭法不成,既伤身子又不成礼法,太妃们是长辈,求你们出面维持一下……”
郭络罗氏左右顾盼一下,儿是娘的心头肉,儿子在前头撞棺大哭,她看的也难受,有知道儿子与允祀交好,于情于理都该自己说话,正想起身,却发现允祀的脚正踩在自己袍褂的后襟上,身子一滞,再想想刚才的带头的允禛,这才醒悟过来,八阿哥说话的对象是德妃呢,“德妃姐姐,今儿这事,还得你来拿主意!”
说罢,挪动着发木的双腿后跪了半步!
德妃乌雅氏怔怔的瞧着两个大哭的孩儿,知子莫过母,对自己肠子爬出来的两个孽种,她的心中雪亮,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还都是装死南墙也不会走弯路的秉性,如今大闹灵堂,骨子里就是不肯臣服胤礽,自己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法子止住这两个红了眼的斗鸡?
这么想着,乌雅氏抽噎一声,艰难的站起身来,走到哭的昏天黑地的两个儿子面前……
第二六一章 允禛低头,乌雅氏救子
“儿子,你阿玛去了,大家都伤心,可这么着哭,要伤了身子的……”
“身体肤发受之父母……”允禛头也不回,一边哭一边说:“儿子的身子是皇阿玛给的呃,皇阿玛不在了,儿子还要身子做什么……”
“你也是额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替你阿玛想,替我想,你都不能这样……儿子……”乌雅氏越说越悲,涕不成声,“好儿子,你要多想想……”
额娘的哭声让允禛心如刀绞,但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在额娘面前低头,允祀将额娘请来,貌似无奈之举,可透出来的意思却让允禛心凉——老八不光是一贯的“懦弱”,更是一贯的“留一手”!
要知道闹丧的不光是自己,一旁还有诸多的皇妃,将额娘请出来无疑是针对自己,仔细想想这还真有一箭双雕的意思呢!
一来这些皇子中,老大老三跟他早有交易,老九老十四还是一根绳的蚂蚱,只要拿下自己,一贯不出头的十三弟还能有什么主意?那时候的老八才是真正的一家独大,他要上位才是真正的“雍正”!
二来拿下自己,其他人必然也就从了他的劝慰,如此遂了二哥的心意,老八必然会加官进爵,从谋大事不拘小节或弃卒保车的角度讲,牺牲自己可以看做另一种的隐忍,自己真的应该低头!
但允禛是随随便便“被”牺牲的吗?而他更以为,老八此时的懦弱恰是给太子温水煮青蛙的机会呢!
不甘、不愿,不能遂了二哥或老八的心意,那就做逆子吧!最好让额娘与他一刀两断,即便大事不成,额娘也必会少了牵连!
咬牙间,允禛突然停了哭声,转过满是泪痕的脸,仿佛不认识似地望着乌雅氏,盯视良久方道:“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教我?”
“孩子……你哭昏了头……我是的额娘!”乌雅氏愣怔的看着而自己的儿子,就跟老十三一样,她以为自己的儿子伤心过度而癔症,心疼的伸手去摸,却被允禛一把拨开,“你穿的是皇妃服色,你不是太后,国家有制度,你管不着雍郡王!”
从乌雅氏走近允禛开始,殿内的哭声就低了,待到俩人起了争论,连那几个貌似不能自已的皇子都止住了哭声,允禛这话一出来,殿中人都听的呆若木鸡,包括允祀在内,乌雅氏则是又悲又愤,颤抖着抬起手臂,她真想狠狠的抽这忤逆不孝的儿子一巴掌,可她终究是个淡泊性子,颓然放下,一声悲号:“圣祖爷啊,您怎么就走了……”
额娘恸哭,允禛何尝不是撕心裂肺,但只是身体微晃就强撑着挺直了腰杆,这种铁石心肠的隐忍范儿,却不是被所有人都理解,老十四头一个就不干!
母爱幺儿,幺儿恋母,与允禛想比,允禵跟乌雅氏的关系更好不说,他从小也不喜欢这个阴冷刻薄的四哥,要不也不会放着太子的大腿不抱转投八爷党,嚯的一下就站起来。不光是站起来,一手还握住了供桌上的银质的烛台,“四哥,你疯了?赶紧跟额娘赔罪!”
赔罪?!
这话听的允禛牙齿发酸,心说我要赔罪还用你来提醒吗?也不动脑子想想,四哥是针对额娘吗?是额娘晕头晕脑的被你那“八哥”利用了,你怎么就不懂哥哥的心呢?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允禛哀叹一声,脸一沉,“混账,孤是庸郡王,你一个小小的贝勒也敢无礼?”
“爷就是无礼了!”允禵被气的七窍生烟,抓起烛台就要冲上去跟四哥玩命,还是老十三手疾,一把抱住,否则,这恸哭灵堂真要上演兄弟萧蔷了!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允禵手刨脚蹬的折腾,乌雅氏的哭声更大,“圣祖爷,您睁开眼看看吧,看看这些不肖的儿子吧……”越哭越悲,最后竟然跌跌撞撞的冲向了供桌,“……臣妾活不成了,就让臣妾他也随你去吧……”
这么多的皇子呢,哪怕再有看热闹的心思也不能任乌雅氏血溅当场啊,自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闹腾,周遭伺候的宫女太监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早被吓得匍匐在地,小鸡子一样的哆嗦成一团。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里,弘皙终于上场了。
从陪着这些皇子们入宫,他就像闲人一样溜了边儿。不是他忘了有事弟子服其劳的职责,而是被邬先生强拉到一边的,一指乾清宫正中那块正大光明的匾额,弘皙一下也就明白了。
无他,阿玛已经是皇上了,做皇上就该有皇上的觉悟,就像他曾在伯伦楼上琢磨的帝王术(见第一卷,三十一章),树干为“主”,维持上行就是正大光明,知道叔伯们可能要跟阿玛扳腕子,预先打一顿,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信不信他们能直接装在皇玛法的梓宫上?那让别人怎么看皇阿玛?
帮倒忙的事儿不能做,干脆装聋作哑,可允禛梗着脖子教训他亲娘一下又提醒了弘皙,另一个时空里,老十四就这么干过,随后乌雅氏就皇太后了,可现在的雍正不是你允禛,你凭什么想的这么美?
“十四叔,别闹了,你也用不着生四叔的气,咱们的雍郡王之所以这么闹,就是想着为德妃晋太后呢!”
弘皙清亮的声音就如春雷惊蛰,把所有人都震了,可仔细再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呢,允禛刚才可说了“你皇妃服色,你不是太后,管不着庸郡王!”短暂的醒悟中允禵羞愧的低下了头,至于旁人的目光则不善起来!
从承露轩开始,就是你老四挑唆这大家闹事,也难怪你被太后收拾了还贼心不死,却原来你是打算借咱们兄弟这条栈道度你乌雅氏这陈仓,姥姥,把兄弟们当猴子耍,什么东西!
众目睽睽下,允禛的脸直接变成了铁青色,首先说,他是真没有这么想过。但弘皙一开口,言语随风过,余音却在心中如疯草漫长,太后啊,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且不说能报孝道,就算将来真能掀翻老二,太后的嫡子是不是更有资格坐上最高的那把椅子?
可随后,这样的鬼迷心窍的想法又让他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这小子分明就是挑拨离间呢,可人家二桃杀三士还要拿出个桃子来,他倒好,一句空话一句虚头就让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
一念起一念落,再看弘皙三分怨毒还有几分正视,没错,是正视,从今以后,再也不能把这小子当成二百五的莽撞人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弘皙,你不如直接说本王要谋反,何必绕那么多的圈子!”允禛深吸一口气,“此乃乾清宫!皇家丧礼是国家重典!太祖爷早有制度‘后妃不得干政’,哪怕太后,也无权处置孤这个雍郡王!”
允禛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自然也就将觊觎“太后”的想法推了个干净,除了允禵,那兄弟几个的目光微缓,可有人却不怒极!
“允禛,你这是在找死!”随着一声怒喝,仁宪皇太后颤巍巍被新皇雍正搀扶进来,手一指大行皇帝的神主牌位,“允禛,当着你的皇阿玛,你再跟哀家说一遍,哀家能不能处置你这个庸郡王?”
连番吃了隔墙有耳的亏,允禛的脸色真像是喝了宫廷玉液酒,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若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合适,弘皙能笑到肚子疼!
他要笑,有人却是哭都哭不出来,乌雅氏,虽被儿子气的半死,可天下没有不疼孩儿的娘亲,努力挣开扶架的几个小太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允禛面前,一扬手就是一个漏风的大巴掌,“啪”的一声响后,乌雅氏眼一横,“混账东西,祖宗家法不要了吗?”脖子一扬,点着名叫人,“允祀,允祥,你们给我架起他来,先给皇帝行礼!”
允禛早被慈母的一巴掌抽傻了,直到双臂被人架住,才清醒一点,定睛看时,亲人相扶万感交集,对手持臂相见又有些眼红,来不及感叹早被摁倒在雍正面前,看着身前那双明黄的缎绣朝靴,忍不住泪如雨下,“皇阿玛……”
万事休矣!
第二六二章 蹊径,允禛翻盘
且不说允禛如何的纠结,转回乌雅氏。
太后新皇俱在,不管按照哪里的规矩,也都该先给太后见礼,更莫说太后她老人家刚才还大发雷霆,之所以叫允禛给皇上叩头,因为乌雅氏看到很明白:儿子闹,是给新皇添堵,这个疙瘩不解,就算太后抬手儿子也甭想过关!反过来,只要儿子低头,皇上恕了他,太后也无话可说!
这么想着,人端端正正跪在仁宪皇太后身前,“罪妇乌雅氏教子无方,请太后发落!”
她自以为可以照顾到方方面面,进而挽救自己的“孽子”,雍正的确也满意她的做法,更不想让别人歪嘴说什么“皇阿玛尸骨未寒,就有兄弟萧蔷骨肉相残”,真要不惧那名声,他干脆把人关在承露轩,那朵省心!
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却被太后冷冷一哼打断了,就见太后双眼微眯,“乌雅氏,你觉得你这一跪,哀家和皇上是不是就得原谅你们母子?”
“臣妾不敢妄自揣测!”乌雅氏嘴上说不敢心里却踏实不少,低垂的把子头微抬,小意的看一眼太后的脸色,复又垂首,“臣妾自知这个孽子无礼,请太后与皇上重重责罚!”
“嗬,乌雅氏,责罚的事儿还用到的哀家与皇上吗?”太后虽然在笑,可冰冷的语调足已冻结了人心,“随手掌搂郡王,信口指挥皇子,头一句还是罪妇,下一句就是臣妾,连大行皇帝都扣上养不教父之过的责任,呵呵,都说童言无忌,哀家看太孙刚才的话说得很对,您是把自己当做圣母皇太后了吧?”
“您一开口,哀家跟皇上敢不点头?”
以长辈对晚辈,一口一个“您”,本来的宁事息人也被当做居心叵测,“构陷”“诛心”至此,乌雅氏若能穿越到后世一定会感叹那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孰不知这话也是仁宪皇太后想说的,只不过要她说出来必定去掉前缀——何苦为难女人!
从在春晖堂检阅了一群坐在轮椅上的皇孙开始,为了爱新觉罗家的江山社稷,她铁了心要扶持胤礽即位,先为大行皇帝的驾崩定论,再教训允禛,太后接连出手就是警告所有人,太婆在此,众神退位!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允禛这不知死的还敢“胡闹”,还变本加厉的裹胁着皇子们一起折腾,生生逼得皇上不敢进乾清宫——这是逼迫太子呢,还是跳脚打我这老太婆的脸?
来时路上,太后已经看见那些钉子样站在雨中的侍卫与兵丁,只消他挥挥手,别说皇子,就算自己这个太后还不得被揉圆捏扁?当雍正来“求援”,太后反倒是欣慰这孙儿顾全皇家的颜面。
爱憎若分了对象,自然是对一方越是欢喜必然愈加憎恶另一方。
爱屋可以及乌,恶其自然胥余。老人家泄愤的办法很简单:借乌雅氏母子立威,顺带告诉所有人,要么一人哭,要么一家哭!
“太后,皇上,罪妇绝无此意,”听出太后的诛心之意,乌雅氏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跪在地上砰砰就是两个响头,“请太后、皇上明鉴啊!”
早就哭的嗓子嘶哑,如今的悲呼听起来更让人不忍,雍正的脸色脸色再变,更忍不住迈出一只脚,太后更怒了!
乌雅氏的劝慰早被她当成做戏,现在又想着靠苦肉计蒙混过关,如三岁孩童被随便糊弄的自觉让她怒目圆睁:
“住口!哀家还没说怎么处置你,就来皇上这耍狐媚子,不要脸东西!”
一句话听得弘皙险些咬了舌头,乌雅氏都快有五十岁,就算保养的再好,也难免带了老态,这样的人还要耍“狐媚子”?
“太后!”母亲被如此羞辱,不管是被钳制的允禛还是握着烛台的允禵都不干了,异口同声的喝声还真有上阵亲兄弟的架势呢!
“太后,今日之事是孙儿莽撞不假,可您这言语如刀,分明就是要置额娘于死地!”允禛奋力挣开允祀允祥,梗着脖子怒视,“你这么做,就不怕伤了您的慈爱之名?”
伤了慈爱就是恶毒,允禛这话是把太后泼给乌雅氏那盆“狐媚子”的脏水连盆儿一起砸回去了,因为愤怒,允禛连尊称都免了!
想仁宪皇太后被康熙尊崇有加,何曾遇到这等悖逆之事,生生把个老太后气的浑身哆嗦,手指着允禛,“你,你,你混账!”
“不,孙儿不混账!”允禛以手指敲敲自己的脑门,“孙儿这里清楚的很!”
“孙儿记得您是科尔沁草原博尔济吉特氏,想来当您入宫的本意是辅佐同族姐妹母仪天下吧?可世祖于顺治十年废后,作为同族,您不光没受到丝毫的牵连,还在次年聘为皇妃,您敢不敢在这正大光明匾下大声的告诉孙儿,这是为什么?”
允禛一句话让本欲挥手拿人的雍正都怔住了,他也知道世祖顺治废后之事,宫中的说法是“魇镇”,虽是太子他也曾有过八卦之心,小时候也没老少琢磨,魇镇这么隐秘的事究竟怎么东窗事发的,如今听允禛的意思,难不住是仁宪皇太后告密?
有这样想法的当然不止他一个,犹疑的目光让仁宪皇太后双眼喷火,“小猢狲,你的眼里只看见哀家,难道不知太宗文皇帝的孝庄皇太后?不知世祖的身边还有淑惠妃、恭靖妃、端顺妃皆是我博尔济吉特氏姐妹?妄你也称爱新觉罗子孙,就不知道我爱新觉罗与科尔沁草原世代交好?”
太后可以不解释,直接以忤逆不孝拿出祖宗家法来治他!
解释,恨到至极,她要让允禛死的明明白白,但她终究不是政治家业不是军事家,不知道面对对手或敌人,决不能有些许妥协与暧昧,因为,这是给对方可乘之机呢!
只见允禛双手一合,就像得到了什么保证一样,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自信,“交好?孙儿不妨来猜猜这交好的本意!”
“孙儿承认,孝庄皇太后一生护持两位幼主登基,为我爱新觉罗的社稷呕心沥血,但孙儿午夜梦回总有疑问,我大清江山的传承,我爱新觉罗的家业继续,为什么要用被一个蒙古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女人把持?”
“孙儿相信,这样的想法皇阿玛也有,并早有警惕,所以他老人家哪怕对您尊崇备至但几位皇后无一出自科尔沁,如今,皇阿玛大行,您就站出来大行其道!”
“处置了孙儿,压的皇子无人敢言,污蔑我的额娘谋图太后之尊,再处置了她,后宫之内谁敢多嘴?”
“接下来,您就该为皇上册立一位博尔济吉特氏的太后了吧?宜贵人倒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可她还没有三十岁吧?做个与皇上不得相见的太后?或者说你打算倚老卖老,以太皇太后的身份连太后的职责也一肩担了?那样您就可以在科尔沁选秀,等皇上二哥登基恰好能送进宫来懿旨封为皇后,还有弘皙太孙,您又可以为他再选一位太子妃,哈哈哈……”
说到最后,允禛自己都乐了,“太后啊,您的姑奶奶孝庄皇太后册立了两位皇帝,两位皇后,三位皇妃,您无所出,做不到册立皇上,却能册立太后、皇后太子妃,翌日与孝庄皇太后相见,你也足以自傲了,只是——”
“您想的太美了!我爱新觉罗的男儿可不都是傻子!”允禛的语调一下子转冷,“科尔沁草原的减丁之策,绝不可变,明年的此时,科尔沁必然是血流成河!”
允禛一番话,既掺着宫闱秘事,又涉及皇室先人,尤其是从两位来自科尔沁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皇太后身上,探究出一个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正视的事实:之前,有科尔沁草原的女儿控制了三代皇位的传承!
满殿之内早已是鸦雀无声,包括新皇雍正,包括索额图、佟国维、熊赐履、张廷玉这样的朝廷重臣,他们可都把仁宪皇太后的言行看在眼里,这,怕是又要有一位!
“老四,你混悖了吗?”雍正最终迈开了脚步,走到允禛身边,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皇阿玛大行,哥哥知道你心里苦,哥哥心里也苦!兄弟,咱们是天家,不必寻常百姓,家国一体,但国家遭此大变,除了兄弟们,哥哥又能倚重谁?”
太后的脸色至此变成惨白,活了几十年,她从允禛身上才明白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过说乌雅氏觊觎太后之位,允禛的一番悖论不光是构陷自己,更是在削减姑奶奶孝庄皇太后的光环,最后还要留下血粼粼的威胁!
阴毒险狠!脑海浮现这个词,太后的愤怒早已不纯粹,还有些许恐惧,并随着雍正的脚步逐步放大,太子信了!允禛赢了!
第二六三章 减丁,榻旁不容人卧
确实如仁宪皇太后所想,雍正信了。事实上,作为皇帝,他必须相信!
之所以强调他皇帝的身份,因为有一句老话叫屁股决定脑袋,所处的位置不同想法也大相径庭。
真的,若他还是太子,连储位都岌岌可危的时候,他甚至要把石玉婷送给弘皙冲喜,左脚踩右脚垫高去打别人的脸,首先就是把自己当笑话,这样的心态足以媲美临死拉个垫背,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那时候允禛要说太后能扶持他上位,肯定是溺水濒死的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左右如何?控制又如何?他宁可做傀儡!
但他现在是皇帝,把太后请来泰山石一样放在这镇压诸位皇子,就是不希望自己的金面有丝毫受损。天地一人正大光明,连声名有损的事儿都不愿干,他会喜欢背后栓根线?更别说这根线还可能牵扯爱新觉罗几代人!
一样是天地一人,千秋万代,该是朕该考虑的,有世祖、圣祖为鉴,您作为太皇太后还是在享享清福的好!
当然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允禛是不是在危言耸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夫妻同林鸟,难来各自飞,死到临头,拉出孝庄皇太后做“挡箭牌”又算得了什么?直到老四嘴里说出了“减丁”俩字儿!
说减丁,必须要提到一段满清收服治理蒙古各部的旧话。
前明代元,蒙古人失国也散乱成大小不同的部落。前明称之为漠南蒙古、漠北蒙古与青海蒙古,控制着包括如今的内蒙、新疆、青海、外蒙乃至如今俄罗斯的大片区域,也一直被前明视为心腹大患。如明成祖朱棣时,国力昌盛举国攻伐,到了后世,子孙少了勇武国力也衰退,则采取了以夷制夷之策。
以夷制夷的精髓是拉一个打一个。女真与蒙古毗邻,也因此成为被扶持的对象,正是在前明的绥靖之下,清太祖努尔哈赤率领建州女真一步步壮大,统一各部建立后金政权,定都盛京。
漠南蒙古与后金毗邻,林丹汗作为部族中最大的一个,主动与前明结盟,联手遏制努尔哈赤的扩张。而努尔哈赤则利用蒙古各部落、氏族之间的矛盾,采取招抚、利诱、通婚、胁迫等手段,分化各部,孤立林丹汗。至于天聪九年,一场征伐之后,林丹汗身死,其子出降,献出元代传国玉玺“制诰之宝”。漠南蒙古再也没了对抗努尔哈赤的力量。
天聪十年,漠南蒙古各部王公台吉来盛京朝觐,奉清太宗皇太极为蒙古大汗。因其正式臣服也被称为内属蒙古,分别是察哈尔、归化城土默特、唐努乌梁海、科布多四部。通行八旗制度,直接隶属将军、都统等。漠南蒙古自此变成八旗蒙古,与八旗满洲、八旗汉军没有任何区别。朝廷设察哈尔都统、绥远城将军、乌里雅苏台将军、科布多参赞大臣等职务进行管理。
崇德二年,青海蒙古、漠北蒙古以九白“八匹白马一匹白骆驼”为贡品,来盛京朝贡,自此接为盟友,清朝称之为外藩蒙古。订好了盟约,满清也彻底扫清了后顾之忧,翌日,满蒙联军踏平山海关,清取明而代之牧天下。
对于蒙古族的治理,朝廷遵守了当年的盟约,依据与大清“本土”的地域关系,划分了不毗邻的外扎萨克蒙古,毗邻的内扎萨克蒙古。外蒙古设立四盟,三年一会盟,盟主自选,只需在朝廷备案。盟下为旗,各旗长官为扎萨克,由原部落贵族产生,掌管一旗政令,行世袭,只需定期觐见皇帝,下属台吉,佐领、参领、骁骑校等皆由其任命,给予高度自治。听调不听宣。
对与各位扎萨克的爵位,朝廷分别册封为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辅国公等。少数还可保持汗王的称号,比如弘皙生母李佳氏的父亲。
内蒙古的科尔沁以其十四旗的总兵力,长期把持了盟主之位,皇家则采取了联姻的和柔之术。
当然,这都是表面现象,事实上,还是那句屁股决定脑袋的话,与帝王交,可同患难不可同富贵。因为君王具有独一性,睡榻之旁,断然不容他人安卧!
任何领导都有这样的自觉,那就是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的实力必定要超过被领导者,否则就会天地倒悬。因为对被领导者来讲,拳头大就是真理!
蒙古先祖的荣耀无人不知,现在说国族骑射无双,往前推几十上百年,这两下还是跟蒙人学的呢!质量不能占优,就要在数量上限制,这就是减丁之政的由来!
于战时,减丁的办法有许多,比如设立些敢死队之类的,骑马攻城的事不是没干过,和平时期的减丁也分为三种,一种是比较野蛮的,比如朝廷就曾规定,以过车轮者为丁,科尔沁蒙古男丁上限是八万,超过的就要杀掉。
或者有人会问,那些扎萨克难道是傻子?会眼睁睁的任自己的子民被屠戮?事实上,他们不光同意,连动手杀人都是他们自己人!
别忘了,蒙古一直是以姓氏组成的部落联盟,作为游牧民族,为了一块丰美的草场都可能爆发一场战争,再加上作为统治者的扎萨克一样不希望有人能威胁自己的位子,他只需要把屠刀对准那些反对派或可能的反对派就行!那时候他可不会想有一天异类都杀完,要不要挥泪斩子孙!
另一种是比较柔和的“兴黄教、柔蒙藏、定边庭”。黄教就是喇嘛教,朝廷对喇嘛进行册封,在京有五大喇嘛被尊为国师,活佛喇嘛不事生产,专由庙属民供养。先让喇嘛成了贵族,再颁布法令,一户蒙古人如有三到五个男子,必须有二到三个出家当喇嘛,喇嘛可以不忌荤腥但绝对是不能娶妻的。这可是比计划生育更厉害的减丁之策,长此以往人口必定减少。
还有第三种就是画地为牢,《大清会典》规定,外藩蒙古不得越旗放牧游猎,不得学习汉文化,并禁止内地人出关种地,凡出关经商必须持有理藩院发的票证,限定一年,不准留滞各部娶妻生产。就此限制了草原民族的进步。
这其中,作为外藩蒙古的科尔沁又成了例外。
不管是不是孝庄皇太后的缘故,自世祖开始,科尔沁草原的减丁之策就断绝了,至少雍正从未听说过。世祖的一后四妃又皆来自科尔沁,朝廷对科尔沁自然也是大幅优待,雍正做太子也曾随皇阿玛接见过科尔沁的王公大臣,亲眼见过这些王公身边的汉家谋士先生们!
允禛所说“爱新觉罗的皇家传承由科尔沁的女人把握”,或者是莫须有,但雍正确信,科尔沁的崛起势在必行!
还是那句天地一人,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为了爱新觉罗的江山社稷,不管仁宪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必须要断了她老人家的念想!
于是,他没有“勃然而怒”,没有挥舞孝道的大旗反掌拿下允禛,反倒是“替”他说话了——“押着”他给太后道歉,貌似牛不喝水强按头,可押着,未尝不是告诉太后,你必须要原谅他,否则就是折了朕的面子!
新皇的面子能折吗?
看看皇上依旧放在允禛肩上的手,太后的脸色再变,执子之手,与子同仇。皇上要用这样的方式向允禛,也向哀家表明心意吧?不知道太子在一瞬间转了如是多的念头,太后只是恨他过河拆桥!
“哀家累了,送哀家回春晖堂!”
慈宁宫尽在咫尺,她却要回春晖堂,由此可见她的心里究竟有多么的失落!
“孙儿等恭送皇祖母”
然雍正却没有丝毫的怜悯,屁股决定脑袋,他就算不过河也要拆桥!
第二六四章 晾隐私,雍正点将
摆资格的精神支柱是曾为之付出牺牲,进而增添无穷的勇气,这也算是理直气壮的另一种表象。
“诸位兄弟,朕知道你们心里苦,也知道你的的苦不是光是因为皇阿玛的驾崩,还有对朕的!”送走太后,一心为了“爱新觉罗家族”的雍正反倒坦然,目光逐一扫过几位兄弟的脸,缓缓开口,“嗯,兄弟们的苦处用弘皙的话说,是羡慕嫉妒恨!朕这么说,各位兄弟不会反对吧?”
一句反问,所有人都没法回答,包括以为是自己用言语逼走了太后,还准备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允禛!
人都是这样,明明想的要死,被看透说透反倒恨不能矢口否认。没人开口,是没想好怎么自称,说臣弟?那不是承认了雍正的皇位么?
“都不说话?不说话,朕就当你们承认了!”雍正淡淡一笑,“……想想也是,朕,自襁褓中立为太子,用四弟的话说这叫幸而投胎,专横跋扈自小养成,亟待长大监国,还任由亲信敲诈觐见的朝臣,更曾说出‘做了十几年太子还要继续坐下去’这样无君无父之言,既无操守还是豺狼心性……偏是皇阿玛大渐之前没有留下废储的诏书……”
允禛这些话,在热河曾对康熙当面告刁状,殿内的允祥、弘皙、索额图、张廷玉四人都曾见证过,但见证的也只有他们四个,允禔、允祉、允祀、允禟、允莪、允禵,乃至边上的嫔妃与其他官员可是头一回听说,只以为是密室私语被抖落出来,一个个都惊呆了,瞪大眼睛瞧着这个四阿哥,心说您可真不愧是***,对太子了解的如此透彻?可——就算背后论人也该强调一下保密啊?
众目睽睽,允禛满脸通红,他知道,二哥当着这么多人旧话重提,分明是把自己拿出来晾呢!羞臊间,原本高昂的头低下了,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莫盯着四弟!”雍正又是一笑,“朕以为,四弟有些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就算诸位兄弟怕是也这么想过吧?但朕要说,你们都错了!”
“皇阿玛说过,朕出生之时,三藩乱已起,逆贼吴三桂占了大半国土,前明降将***蠢蠢欲动,还有余孽朱三太子作乱京城,皇阿玛之所立朕为太子,一来是安天下民心,二来……若事不可为,君王死社稷,朕也随之祭旗!”
“皇阿玛胜了,我大清也胜了,朕这个太子被皇阿玛称为奇货可居!”昔日皇阿玛为他辩解的台词被原番拿出来,雍正却故意转向允禛,“四弟,你说呢?”
除了把头垂的更低一些,允禛一声不吭,辩无可辩、驳无可驳,明知结果,还送脸上门?
刚才闹腾最欢的低头了,这样的结果让雍正暗自得意,但他绝不会就此收兵,笑呵呵的再看其余的兄弟们,“朕真的是捡了便宜吗?朕从不这样认为!”
“兄弟们没有做过太子,自然不知道做太子的苦,朕不妨告诉你们,居储位,就是架在火上烤!”
若非有允禛的前车之鉴,不知道二哥还掌握着大伙儿多少私密之事,像他刚才这样“得了便宜卖乖”的“贱语”,注定被淬一脸,甭管是脾气暴躁的允褆、允禟,还是初生牛犊的允祥、允禵,哪怕是城府深、好脾气的允祀,这话说的也太不要脸了,咱们换换,我们不怕火上烤,成不?
一看兄弟们的古怪脸色,雍正就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但他还真不在乎,压倒允禛给他的经验就是,不妨把弟兄们的隐私统统拿出来晾凉,看看究竟谁更不适合做天子!
“先是皇阿玛,他老人家不喜欢平庸的皇子,所以找了全天下最好的先生入值南书房,他老人家更不喜欢平庸的太子,所以不管读书还是骑射,朕都要比你们强!可论博闻强记真不如三弟八弟,论勇武,朕不如大哥、九弟,天资不如还要面面俱到,还要处处领先,否则就要面对皇阿玛失望的目光,你们谁又受过朕这份煎熬?”
“再就是诸位兄弟了,是凤子龙孙,有些不甘的想法也正常!朕承认,弟兄们也都惊才绝艳,弘皙曾经说过,钢刀是钢刀,情谊是情谊,正大光明的来,朕若是输了,宁愿主动辞去储君之名,退位让贤!嘿,实际上呢?”
“大哥,统兵征战噶尔丹是你最大的功劳,但朕想问问你,噶尔丹的囚营不好待吧?”
“你——”
征战噶尔丹被俘,是允褆最大的秘密,除去死去的噶尔丹与舅舅明知,他自认皇阿玛都不知道,可太子随口就说出来,震惊之下,即便腿残了,还是一下站了起来!
“朕冤枉你了吗?”雍正目光如剑直刺允褆,“你若敢当着皇阿玛的在天之灵发誓?朕现在就向你赔罪!”
古人最相信的一句就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允褆如何敢发誓,颓然而坐,又羞又恼腿又疼,黄豆大小的汗珠只一会儿就沁满额头。
“三弟,”再下一城,雍正就跟孩子一样开始点兵点将,“姑且不论,你奉旨在宛平练兵被一场大水冲的七零八落,那是天命不在你,就拿大哥魇镇那事来说,朕的生辰八字是你投给大哥的吧?”
比起那兄弟俩,允祉利索多了,直接跪地,“臣弟错了!”
允祉有这样的表现一点都不奇怪,搁土话说,他挤兑胤礽纯粹是起哄架秧子,对储位有觊觎不假,但他真没“不成则死”的觉悟。抱着行宫屋脊等救援的时候,他早明白了天命不在的道理!
话到此处,边上的允祀已经开始冒汗了,因为下一个就是他,重新扒开伤口不新伤更疼!可惜他想错了,雍正直接无视了他,“这些事即便在寻常百姓家也足够龌龊,何况是咱们天家,朕说出来都觉得丢脸!”
“接下来,朕再说说做太子是架在火上的第三条,朝臣御史!”
“你们可以荒唐,像老九与贩夫走卒同席而坐,称兄道弟。可以风流,像老十府上美女如云,可以拉帮结伙交接外臣,像咱们十三弟博个豪爽名声。可以身无分文却要挥金如土,就像咱们的小十四,未曾开付就欠下一屁股亏空;但朕不行,因为御史朝臣们对兄弟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种事从来不会发生在朕的身上,就算偶尔有,也一定会被兄弟们奏报皇阿玛!”
“可怜朕,一心要做个好太子,却不得不前怕狼后怕虎,除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朕还有能有什么选择?朕不妨问问诸位兄弟,换做你们,能比朕做的更好?”
话至此,低头的已不在是允禛一个,都是聪明人,谁又听不出太子苦衷背后的讽刺之意?但谁也别指责旁人,想想往日所为,就他自己那点事都足以赧然,异地相处,他们还真不如二哥(弟)呢!
沉默间,只有雍正低沉清晰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朕说这些不是给兄弟们翻旧账,也不是给朕建什么牌坊,今晚是皇阿玛大行的第一夜,不管是按照祖宗制度,还是民间的规矩,咱们兄弟都该在这守灵!可你们知道什么是守灵吗?又知道为什么守灵吗?”
雍正自顾的踱了几步,看看头顶的正大光明匾,视线又落到圣祖康熙的梓宫上,“守灵也叫守夜,因为古人认为亡人的魂魄会在三天内回家探望,这些烛火线香就是指引他归来的道路。孝子贤孙们守灵,不仅仅是要添油续香,更要悼念亡者,缅怀先人!”
“悼念,缅怀,朕以为莫过念其功绩、完成遗志者。皇阿玛的遗志又是什么呢?”雍正看看了诸位兄弟,“四弟、十三弟,你们两个与朕都曾在热河聆听过阿玛的教诲,你们说说,皇阿玛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第二六五章 收兄弟,雍正正位
皇阿玛心愿?
即便是没有皇上二哥前番“趸卖”做提醒,作为清凉殿之事的亲历者,皇阿玛的悲愤之言,声声字字在耳:“太祖十三幅兵甲起事,虽取天下,尔可知这天下汉人有几何?国族又有多少?百多万对两百兆,胡椒面一样!”
“为收汉人之心,尔又知朕费了多少心血?能忍要忍,不可忍也需忍,因为朕知道,祖宗基业既然落到朕肩上,朕必一力担之!”
“朕既受命,天下人不帮我,我便自发图强,我,我就衍嗣血脉让儿子们帮我!”
“胤褆知兵、胤祉学文、你胤禛勤算、胤禩学礼、胤莪机巧、胤禟蛮横,更有太子居中斡旋。但有所成必保我爱新觉罗百年之稳,自此,无论这天下再有何事,勿论朕面对何人,朕都可以骄傲的告诉他,我有儿子与汝相对!”
“征服汉人”这该是皇阿玛最大的心愿吧?心里虽然默认这个答案,但他们不敢这么直接的说出来!
在热河的清凉殿皇阿玛面对的是一群“逆子”,即便直白说唯一的外人张廷玉是千金买骨的“幌子”!为父教子,声声血字字泪却都是真情都是幕后隐私,有君子非礼勿听的操守,有臣子君父为纲的约束,这事也只是隐私!
如今的乾清宫里,上有“正大光明”四字,下有皇子朝臣后宫嫔妃,俨然就是一个小朝廷!而他们不过是落架的凤凰,真要直撅撅说出来,那就是挑起满汉分界,皇上二哥必定会给他们扣上一个“居心叵测”的帽子!那时候就真成了寡妇死孩子,没指望了!
但不说又不行,看一眼十三弟,雍正一字一顿的开口,“皇阿玛说,‘胤褆知兵、胤祉学文、胤禛勤算、胤禩学礼、胤莪机巧、胤禟豪放,更有太子居中斡旋,天下可大定!’”
本该是很提气的一句话说完,允禛已经泪流满面,真的,尽管作为皇子他不知道说出多少违心的谎话,但这一回用春秋笔法,允禛觉得饿自己太委屈了!
“诸位兄弟都听着了?”雍正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些皇子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家和万事兴,这就是皇阿玛最大愿望!可你们真的真的做到了吗?”
“就在今夜,老十二叛乱京城,生生气死了皇阿玛!一样是在今夜,皇阿玛尸骨未寒,你们就跳着脚的跟朕折腾,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孝心?你们,你们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或者是对这些“不争气”的弟兄们太过失望,或者是太过激动,雍正身子一晃,赶忙凑过来的魏珠儿伸手去扶,却被他死命的甩开,单手撑着康熙的梓宫站定,勉强再开口,语声也颤抖,“兄弟们,你们就没有想过,这天下究竟有多少事?”
“先说国库的亏空,皇阿玛连发三道圣旨,两个上书房大臣领办,两个阿哥居中调度,皇阿玛是多大的决心?到现在呢?谁来告诉朕,究竟追回来多少?”
“再说火耗,当初弘皙一句火耗归公,上至皇阿玛下至朝臣大小官员,所有人都说这是解决千古朝堂弊端的幸事,有此一条足以保我大清官员人人清廉如水,可如今呢?除了皇阿玛一道空桶子的圣旨,还有谁在做这件事?”
“是朝臣么尸位素餐?朕觉得这么说还怕要冤枉一些人,但朕更明白这么说是便宜某些人!”雍正恶狠狠的喘一口气,“冤枉的是那些忧心国事,有怕卷入皇子之争的人,便宜的是那些居心险恶,自己不干事还要煽风点火拖着别人一样不干事的人!”
“朕再来说说永定河的决堤,两个多月了,宛平的十几万灾民都进了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本该是朝廷的脸面,如今处处可见插标卖首者,朕的良心难安,就是不知道一样被天下人供养的诸位兄弟们怎么想!”
“更不能忘了,因为决堤还牵扯出来的两件泼天案子来,一个盗卖国仓储粮,一个前明余孽沉渣泛起。前者,朕亲派钦差出京,可到现在不管疑犯还是押解者都没了消息,以朕想来,怕是凶多吉少!”
“后者呢?炸开河堤堪称穷凶极恶,还变本加厉到挟持长公主谋刺太孙,这让朕不得不想到太孙弘皙的第一回遇刺,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孙死而复生是天家的祥瑞,可又有几人知道太孙是被他身边的贴身太监活生生掐死有拖进水里的!”
“但这些事是谁干的?”雍正的声音猛地拔高,“朕不敢想,因为朕怕查不来的结果让朕伤心,让皇阿玛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
雍正的话像是谈心又像在劝说,语气中虽不乏诚恳,但皇子们因为“晾晒”而熄了的心火重启。
在他们看来,这一桩桩国政跟他们没啥关系,虎兕出于柙,典守之责,亲政的是你,国事糜烂,恰好证明你的无能。可随着雍正叙述他们又承认,皇上二哥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对一个国家或部门来讲,最高领导人的更迭绝对是最大的政治,而每当这个时候,稳定是压倒一切的,至于其他都可以暂时放下!其实不放下也不可能,人心惶惶不知明朝该为何人效力,也不知道为谁做了嫁衣裳,谁又会有心思干事儿?
也许他们并不知道,“似乎”这样暧昧的字眼出现在对手之间已经是屈从的象征!按照心理学的研究,设身处地的想法或许会出现在对手身上,但那只为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而绝不是“情有可原”的结果!
因为有了屈从之意,他们一样震惊于“弘皙被掐死”的消息,同仇敌忾中,雍正接下来的话也更有了杀伤理!
“朕不想说什么人亡政息的话,但朕必须要提醒各位兄弟,前明太祖朱元璋说过,自古胡人无百年之运!”雍正倚着康熙的灵柩,泪水也模糊了双眼,“从五胡乱华到元朝,的确是如此情形。我们满人就是这么几百万,入主中原,不管是世祖还是圣祖都是朝乾夕惕惴惴然如履薄冰,尽管小心翼翼,早起五更夜半灯明的勤政,还不知有多少阙失难以周全!一旦祸起萧墙,咱们兄弟就裹着内库的过河钱回盛京吧!”
“皇上,臣弟错了!”允祉跪地呜咽一声。只所以挑头,是允祉的小聪明,既然已经是第一个低头,就不妨再做一次!
随着“反对派”的反水,早就依附的允祀、允莪紧跟着跪地,跪地的允祀甚至还给了那边气鼓鼓的允禟一个眼神。四个皇子带头,旁人自然也不能站着,一片甩袖叩地的嘈杂中,几位上书房大臣、康熙的嫔妃、乃至她们怀中未成年的皇子们都跟着跪地!
整个大殿上转瞬就只剩下允褆、允禛与允祥、允禵——但这时候,就算他们自己都知道,不跪,只是羞刀难入鞘,决计没了半分誓必掀翻太子二哥的奢望!但雍正很是发扬了一把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在殿中轻踱两步,突然走到殿角,办起了一张椅子,唬的几个伺候太监忙不迭的要接,却被雍正阴冷的目光逼得退了回去!
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纳闷,心说皇帝该不是要坐而论道吧?
“大哥、四弟、十三弟、十四弟,”雍正把椅子放好,挺深道:“你们谁愿意做这个皇帝,今日当众说出来,朕让位给他!”
让位?!
俩字一出,整个大殿一下变成死一般的沉寂,冷不丁的,烛台上啪的爆出灯花,似乎也一下提醒了乌雅氏,顾不上刚刚被儿子与太后训斥两回,哭喊着爬起来,冲到两个儿子身边,没头没脑的就是几巴掌,“还不快给皇上跪下!”
与她做出同样的举动的,还有还有惠妃纳兰氏,这一回,雍正可没说什么皇妃管不着郡王,因为与太子二哥相处十几年,他知道,皇上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众人皆跪,一阵山呼“万岁”,雍正似乎是脚下一软,端端正正的坐上了椅子!摸出手帕擦了擦泪眼,道:“既然兄弟们都不愿意挑这个重担,朕只好勉为其难!但你们还要像从前那样,政务上的阙失只管提醒朕,辅佐朕,不但朕不知恩感戴,就是阿玛在九泉之下,看我们兄弟和睦,共治天下,他老人家也是欢喜的……”
“举哀!”
本以为乾清宫内会是一片刀光剑影,如今所有磕绊总算和气致祥,张廷玉一声大喝,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到了肚里!
于是众人齐声悲嚎,或是喜极而泣,或是委屈的不得了,又或万般无奈化作飞泪……
第二六六章 突变生,太后再来
循圣祖康熙发送孝庄太皇太后的例,天子居丧以日代月,二十七天期满,雍正皇帝除服理事。
今日便是三九,一大早,内务府礼丧司的官员们在治丧总管张廷玉的指挥下,将重新烹煮的各色牺牲摆在灵前。计有太牢之礼一,同色牛羊猪各一。粢盛五,红黄黑白褐五色菽粟稻麦黍五谷各一计二十五份。循《左传》“牺牲玉帛,弗敢加也”,献祭玉环、玉佩、玉圭等六器,九色绸缎各五。
又有侍死如侍生,天子祭礼之后,便是御膳茶房刚刚烹制好的菜品,计九九八十一种,清茶一品,干果四品,蜜饯四品,饽饽八品,酱菜四品,前菜七品,膳汤一品,御菜三十六品,火锅四品随配十二品肉片,膳粥四品,时令水果四品。
又有驻京喇嘛首领,五世**的高祖章嘉呼图克图亲自献祭的密宗供佛八宝:水瓶、鲜花、珐琅、象牙、松石、玛瑙等,琳琳琅琅摆开了,以一声密宗真言开头,一边绕灵行走一边念诵往生咒!
“举哀!”
听着掌仪御史的一声高喊,张廷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二十七日悲怆、不安、紧张的国葬就要过去了!
微微转头,不管是领办军机大臣索额图,还是上书房首辅佟国维似乎都轻松了许多,想想也是,二十七日,旁人可以轮流值差,这两位可是没日没夜,既要催促各省督抚修表称贺、吊丧,又要安排在京官员祭拜,还得抽出心神应付京城、各省乃至边关可能的烽烟,忙的四脚朝天,自然是累的精疲力尽。
一样是二十七日,皇子皇女皇孙君主们与圣祖康熙的嫔妃,各家福晋侧妃随着新皇守在乾清宫里,寸步不离大内,遵照掌仪御史的号令,一日或三哭或九哭,早就头昏脑涨。而除了每日几口青盐水漱口,所有人衣不解带,既不能沐浴更衣,又不许剃头刮脸,更要再灵棚之内一笔一划的抄写往生咒。不分男女一个个都熬的蓬头垢面,脸色发青,嗅着身上的异味儿自己都恶心的要死,就跟霜打过的衰草似地提不起精神。
虽然听了“号令”,又哪里哭的出来。男人们低垂着头,有的假装哀痛已极府邸假寐,有的边“哭”边抠砖缝儿,有的抹眼睛擦鼻涕,流水涎水凑数儿。女人们倒是天生会哭,白娟子捂着嘴呼天抢地,唱歌儿似得念叨什么,但眼泪是再也挤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盼着这最庄重最严肃的叩灵礼尽早结束,满心想着回府,怎样洗澡换衣,热河拥炉品茶,再抱着家里香喷喷侍妾好生睡个囫囵觉,至于正房或侧房——就在对面呢,叫花子似得怕是整个年头都没兴趣碰她一下!
弘皙一样的不淡定,他的不淡定同样跟女人有关,一个老女人,从守灵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发现了仁宪皇太后,或者该称呼仁宪太皇太后从没有出现过!
即便头一天晚上被允禛一番话气走,停灵二十七天呢,以康熙这些年对她的礼敬,有什么怨气也该放一放吧?或者说,您就算真生气,先皇大行,这些后妃统统要住进慈宁宫,那是您的地盘,乌雅氏之类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中,扣在地上的手掌似乎被谁踩住了,回神才发现诵经的队伍已经来到了面前,踩住自己手掌的正是那位五世**的高足,章嘉呼图克图。
弘皙的脑海里对这位章嘉呼图克图还是有些印象的,生于宗喀张姓人家,出家于青海佑宁寺,二十三岁从五世**受具足戒,从小沙弥变成正式的僧人改为章嘉,康熙三十三年奉诏驻北京法源寺,康熙册其封号为呼图克图(呼图克图是蒙语,意思是“圣者”),掌管京城之内僧众。
眼前的章嘉呼图克图怕得有六十多岁了,满面皱纹须发灰白,唯有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如潭水般深邃,对视的一瞬间,弘皙觉得自己的心神也要被他吸走,这是他从未过的情境,愣神的工夫也忘了将手从对方的脚下抽出来!
可随后,他怒了!
因为章嘉呼图克图的年纪,他可以不计较这个老喇嘛的老眼昏花,咱铜筋铁骨的踩一下又如何?可你们后边接二连三的踩上来又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弘皙是太孙的身份,除了新皇比他靠前一个身位,所有的所有的皇子都都在第三排呢,这些喇嘛们只要不是瞎子傻子都该清楚弘皙的尊贵,明知尊贵还要接二连三的“踩”,欺负人是吧?
到了第九个,黄色的高帽足足比别人大了一号,绛红的僧袍都裹不住的胖大身躯怕是有两百斤,这家伙故意抬高了脚不说,落在右小臂的一瞬,分明还有一个碾脚的动作!
姥姥!这是存心要把自己的胳膊废了啊!
弘皙这一回真的是叔叔可忍,婶婶都不可忍了,猛地一抽右臂,趁着对方身形踉跄的瞬间,左掌并指如刀,狠狠地斩在支撑腿的脚后跟上,随着吭哧一声微响,白色的筋腱如同灵光一闪,就像入草的白蛇,倏的一下缩进了筋肉纠结的小腿里,弘皙确定,他就是穿越到后世都甭想接上。
重创之下,胖喇嘛嗷的一嗓子扑倒在地,抱着受伤的腿整个人蜷缩成一个硕大的肉团,即便这样,弘皙也不解气,冲上去对着这大喇嘛就是一顿乱踩,因为愤怒,再加上这些天近乎囚禁积蓄的心火,弘皙丝毫没有留力,一阵噼噼啪啪如同爆豆子样的响声伴着喇嘛的惨叫此起彼伏……
异变突生,所有人都傻了眼,雍正一瞬的惊愕之后,忙不迭招呼站在殿角的狼曋,“狼曋,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朕快拦住太孙!”
守灵的二十七天,作为皇帝,还是有特权借着处理朝政的机会悄悄的休息一下,养养精神。这声音倒是又清又亮,但比他声音更洪亮则是章嘉呼图克图,“皇上,快快拿下这个阻挡了圣祖回归佛国的凶徒!”
我日!
若不是被狼曋费神冲过来不顾一切的抱住,弘皙说不定就要冲过去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所谓的老东西,只许你踩我,我这稍稍反抗就阻挡了皇玛法回归佛国?难不成是皇玛法借着你们的脚踩着我走的?
奋力挣了两挣,满蕴怒火的一眼狠狠的瞪过去,重又对上章嘉呼图克图悲天悯人的眼神,忍不住戟指怒骂,“老东西,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孤直接灭了你?”
一声骂让章嘉呼图克图更是诧异,就在刚才,他与弘皙对视的一眼,已经以密宗的移魂术控制了太孙的心神,按照惯例,他该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任人施为,这样的招数在每逢密宗人祭的时候无往不利,那些信徒任钢刀剜心都是满面慈悲的笑容,可太孙怎么能暴起伤人?
不信邪的再试,却换来一声骂?想想庙里那些神鬼莫测的传说,联系太孙死而复生之后的种种神奇,他真的怀疑太孙殿下也是那位活佛转世,但为了大计,他也顾不上许多,心一狠,“皇上,太孙打断了圣祖的转生之旅,您难道忍心看圣祖受恶鬼侵扰,终日不得安宁吗?”
“放你娘的屁!”弘皙更怒,作为亿万分之一的中头彩转生者,他自然对鬼神之事存在敬畏,但作为地府的资深游客,他可没见过喇嘛?更别说这位嘴里的佛国,地藏菩萨掌控地府还有佛家的“职称”,但黑白两位老兄的八股中可没听说有他回娘家的事儿!
“弘皙住口!”
喝止弘皙的不是太子,而是弘皙一直想见却没有见到的仁宪皇太后,搭着李德全的肩头颤巍巍走进乾清宫的太后进门先是对章嘉呼图克图合十,“上师,小孙顽劣,哀家替他向您赔罪了!”
“章嘉不敢受太后此礼!”老喇嘛微微侧身,但这不是谦逊而是揪住不放,“曾开的天眼通,看清了是仓措踩住了太孙的小臂,虽行止莽撞,可太孙无论如何不该……”章嘉呼图克图叹了一口气,“章嘉此来是为圣祖行九九极乐大法会,庇佑圣祖转生佛国,如今被打断……”
“你是说圣祖无法……”
因为惊愕惶急,仁宪皇太后的话都说不完全,话虽不完,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楚——弘皙忍不住一阵牙酸,该来的时候没来,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开口却是针对自己,宁愿你没来!
第二六七章 联手做局,各有所需
章嘉呼图克图的解释自然是春秋笔法,但听起来却很坦白,仓措踩住了太孙的小臂,不管他是无心还是有意,以下犯上都要受到惩罚!
但现在,仓措虽有错在先却是法会的成员之一,而这个法会又是恭送圣祖康熙回归佛国的,须知在黄教政教合一的教义里,作为天下一人的皇上是本身就是佛陀转世。正因如此,所有的转世灵童才必须由皇上册封,只有拿到朝廷的金册才叫活佛,而皇上入了喇嘛庙也只是敬香不拜佛。
明知圣祖回归在即,你弘皙就不能忍忍?哪怕时候将他碎尸万段呢,就不知道孰轻孰重?你的孝道呢?
太后出现的时机又太好了,好死不死的还“夯实”了一下圣祖的结局,阻断圣祖的归程,还是最后一程,其罪过,比之康熙自热河回京堵着门口不让进的老状元韩菼更可恶!他天打五雷轰了,弘皙呢?
太后无需多说什么,她只需把满是褶皱的沧桑的脸转向雍正就足够!
沧桑不止因为悲伤康熙的驾崩,还因为允禛那番“减丁”的言论,更因为雍正对允禛的“满口胡言”保持缄默!
作为科尔沁草原的女儿,仁宪皇太后、乃至她的姑姑孝庄太皇太后从来没有把儒家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当做人生信条,她们知道自己入宫是政治联姻,更知道政治联姻的实质是为自己的“娘家”谋取最大的利益!
这利益还该多层,减丁只是其中之一。
首先说,博尔济吉特氏曾经是减丁之政的受益者,作为世袭的扎萨克,通过与爱新觉罗氏的联姻,家族的地位一步步得到巩固,尤其是孝庄从皇后变成太后再变成太皇太后的几十年,得了一柄通天的保护伞,博尔济吉特氏的家族挥舞着减丁的钢刀,一步步将科尔沁草原变成了自家的牧场。
但随后他们发现,“减丁”这把刀变成了双刃剑!
科尔沁草原的人口超过了五十万人,而这些人,要么就是博尔济吉特氏的血脉,要么就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姻亲。而自从接受了汉族儒家的知识,博尔济吉特氏子孙都知道,减丁的背后是一次次用屠杀进行的大鱼吃小鱼,他们更明白:只有不断的壮大自己的族群,才可能逃过“被”减丁的命运!
于是,科尔沁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方面,因为族群的壮大需要减丁,另一方面他们又在拼命的繁衍壮大着族群!
这样的难题自然也会送到孝庄太皇太后那里求解,这位扶持大清几十年的权术天才一辈子将“妥协”这种政治手段用的出神入化,并最终找到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让博尔济吉铁特氏成为爱新觉罗子孙千秋万代的皇后、太后!
科尔沁的减丁是屠戮太后的母族,屠戮皇后的母族,不让太后伤心是皇上的孝道,不让皇后伤心是皇上的仁和之道,若恰好如孝庄太皇太后一样,有儿子被册封为太子,那就真如“敬神如在”的道理,永远不会有不开眼的奴才跳出来胡言乱语!
但她老人家走的太早,在联姻索尼与佟家护住儿子的皇位之后,没来得及再将自己的侄孙女扶上皇后的位置就撒手而去,大渐之时,她只来得及将侄女的手交到了皇帝手中。十几年过去了,康熙虽对仁宪皇太后恭敬有加,却再也没有册立皇后,而一样来自科尔沁草原的侄女迄今也只是个贵人。但这十几年里,科尔沁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八十万,控弦之士超过了二十万!
康熙驾崩当夜,仁宪皇太后强势镇压皇子固然是为了朝局稳定,但稳定朝局的最终目的还是延续孝庄太皇太后的遗愿。但她真没有想到有人会勘破这个“局”,不争辩,除了允禛列举的证据凿凿言之有物,更因为她知道,解释就是掩饰!
回春晖堂是准备把雍正晾起来,新皇即位呢,为了展示一下孝道除了守灵的侍死还要侍生,她就是孝道的主角!可她没想到三九二十七天,雍正一次也不来请安,哪怕是幌子你也得晃几下吧?
有所图,才会担心被晾着,老太后如何还能坐的住?左右无奈之下,便着人请来了章嘉呼图克图。
两人熟识并不奇怪,前边不止一次交代过朝廷的“崇黄教,柔蒙藏”国策,除了减丁,宗教的另一个作用就是精神统治。作为黄教最高领袖五世**的高足,这位常驻法源寺的章嘉呼图克图掌管着西藏以东,包括内扎萨克与所有外藩扎萨克蒙古的宗教事务。
不夸张的说在某些部落章嘉呼图克图的位置还在其扎萨克之上,每逢他去游历,信徒们就像迎接佛祖一样!博尔济吉特氏就是其中之一,作为科尔沁草原的王族,他们不仅将子弟送与章嘉呼图克图做弟子,部落中最强悍的勇士都送给他做了侍从!
一进门,仁宪皇太后就给了章嘉呼图克图一个意外,以太后之尊跪地不说,更以娘家乳名自称,要求只有一个,请章嘉大师救一救科尔沁草原的信众,救一救天下的亿兆黎民,救一救她这个可怜的女人!
她这么也不是绝对的夸张,对于政治而言,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对手或盟友。虽有爱新觉罗与博尔济吉铁特氏世代联姻在前,但真要是减丁的屠刀高举,怕就是科尔沁的八十万人就要举起反旗。无他,二十万之于八万是三者剩一。壮士可以断腕,但壮士不能变成人彘!
战乱起,烽烟满天下,兴百姓苦,亡一样是百姓苦!但最苦的必定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们,烽火传至京城她们唯一的下场就是祭旗!
仁宪皇太后如此做法是堪透了章嘉呼图克图的内心。
首先,能为五世**收为弟子委以重任,章嘉呼图克图有大智慧。其次,他有大慈悲,断然不会任由自己信众的鲜血洒满整个科尔沁草原。最重要的,他有大誓愿,那就是让天下人都沐浴佛祖的光芒!
但凡有这种大慈悲大誓愿,不管在放在什么时候,他都是狂热的宗教分子。他的狂热首先在康熙那里碰壁,因为大清的天下是三教并存,以儒治国的康熙崇黄教的根本目的只是“定边庭”,断然不会让全天下人都去信奉黄教的。
习惯了制衡的康熙为黄教划定了两条规矩:第一是活动范围,除去京城,五台,西藏与青海,只能在长城以北。胆敢如汉家僧迦一样云游挂单,杀无赦,以血淋淋的屠刀做震慑。第二条则柔和许多,所有的喇嘛需要在朝廷备案,按月划拨衣单粮。貌似优待的却准确的抓住了人的好逸恶劳之心,朝廷可以虽是掌握控制喇嘛的数量。
太后只是允诺在扬州兴建一座的喇嘛庙,以密宗手段为昔日屠戮的亡灵转生,就足以让章嘉呼图克图举手投降了!
九九极乐法会究竟是不是章嘉的杜撰无从得知,但脚踩弘皙的大喇嘛则是来自科尔沁草原的勇士,原本的计划里,当章嘉以移魂术控制弘皙之后,他作为终结者出现,前一脚踩住弘皙的小臂,下一脚则去踩弘皙的后心……弘皙是新皇唯一的子嗣,新皇登基当立太子以安天下,他若重伤到生死不知,皇室无裔,皇上还有心思琢磨其他吗?
除了死死的摁着兄弟们不让动弹,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延续皇家血脉,科尔沁草原儿女进宫可是祖制!可惜千算万算却出了纰漏,也只能在孝道上做文章了!
雍正也在犹豫,孝道,是自己“征服”诸位兄弟的法保,但一样为了孝道,自己就不能维护大逆不道的弘皙,就在此时,身后的佟国维轻声说了两个字,“大赦!”
声音轻到若不可闻,但无疑是雍正眼前的明灯,对啊,皇上驾崩要大赦天下,新皇登基一样要大赦天下,有了赦诏,弘皙这点点罪责算什么?反过来,弘皙这个太孙不光是天佑,还是皇阿玛驾崩的见证者呢,不管是对骄纵的打压还是作为小小的警告,薄惩一下才是标准的帝王术呢!
一声轻咳,雍正沉声道:“太后,法会遭厄,朕以为首在仓措喇嘛分心乱神,其罪不赦,章嘉呼图克图为上师也有管教不严之责,就罚其将功补过,早送圣祖回归。至于太孙,少不更事言行莽撞也自当罚,朕以为就罚他回太孙府闭门抄写往生咒千遍……”雍正转身看看四周,“诸位兄弟以为如何?”
第二六八章 挨打还巴掌,太后立
不再追究仓措的犯上,但要章嘉呼图克图为皇阿玛的回归重新铺路,虽处罚弘皙处罚,但“骄纵”算不得什么罪名,毕竟,弘皙不是才八岁么?根本用不着佟国维嘴里的“大赦”,换个角度说,抄写经书甚至可以算孝道!
雍正的做法是典型的各打五十大板,至于最后拉上兄弟们,貌似征询意见事实上却是向太后展示自己的胸肌,提醒她老人家,在这乾清宫里,朕,说了算!
但他想美了,心里美都只是他的,别人什么也没有!
对太后来说,弘皙依旧活着,还健健康康的一顿拳打脚踢废了科尔沁最强壮的勇士,她的计划就无从展开,这如何能忍?两步走到雍正的面前,“皇上,哀家知道你曾以孝道逼压诸位皇子,可如今弘皙阻断了圣祖回归佛国之路,你却如此轻描淡写,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事也要发生在天家?”
一句话说的雍正眉头皱紧,心说这才颠倒黑白呢?以前逼压四弟是你这老虐婆吧?更将乌雅氏牵连进来,若不是四弟揭破了你博尔济吉特氏的“阴谋”,你又如何会退走?如今又要在朕的头上故技重施,还要跟朕一样拉上兄弟们,难不成你觉得朕好欺负?
马克思在剖析无产阶级革命性的时候曾经说过,失去的只是锁链,获得的却是整个世界。当昔日饱受欺负的弱者一日翻身做主人,因为往昔的不堪回首,他对胜利果实的保护欲望也必然更甚。雍正做太子,扮演的就是弱者的角色,上有皇阿玛压迫,下有兄弟们排挤,如今天地一人了,他如何容许头上再有“婆婆”?
于是,当“欺负”两个字浮现在雍正的脑海,他险些就要怒了。
比他能怒的是李佳氏,同样是母亲,乌雅氏能为儿子挺身而出,她一样不缺乏勇气,此其一。其二,她与博尔济吉特氏一样,母族同是外藩扎萨克,其父虽是轻车都尉,但其祖父却是汗王,减丁的屠刀一样悬在部族的头顶上!
博尔济吉特氏那点心思自以为隐秘,但草原儿女也不都是直来直去的,额尔家族当初将她嫁与胤礽做侧妃,就是放长线钓大鱼,想着有一天能取博尔济吉特氏而代之。直到圣祖大行,太子即位新皇,李佳氏似乎看到了希望,儿子哟啊从太孙变成太子,加之太子妃早亡,自己名正言顺的就该是皇后!
之所以说是希望而不是确定,因为她知道这事不能急,要徐徐图之!
作为枕边人,共同生活十几年她早就摸透了自家男人的秉性,貌似懦弱的表象下是一颗睚眦必报的心。他的脾气更像叛逆的孩子,你让我怎么办我非不怎么办,你不让我怎么办我一定要把这事办了,成了,是打你的脸,不成,就丢给你一个烂摊子,爱收拾不收拾!不管与太子妃石玉婷每况愈下的关系,还是处理国政,不外如是!
那天四阿哥允禛一口叫破皇太后的心思,虽不知道太后怎么想,她反正是吓了一跳!这样的事本该是春风润物,细而无声,大白于天下不就成了里外不是?
直到她灰溜溜走了,悬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可如今太后再来,还来的如此“恰巧”,借着打断法会的事处置弘皙,更把“孝道”的大旗直白的讲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司马昭之心?
她更怕雍正因为对皇太后的厌恶把减丁之政当做心头之患,到了谁求情谁倒霉的时候,自己的母族岂不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愤怒的李佳氏挺身而起,三两步趋近太后,也不行礼,开口道:“太后,您一个劲儿的说弘皙阻断了圣祖的回归之路,还要严惩于他,恕臣妾不恭问您一句,是不是要处死弘皙才能将圣祖送归佛国?”
“你——”原本气势汹汹的太后反倒一滞!
看过法庭辩论的都知道,凡是一方把言语说到极致,只留给对方是或不是的回答,十有**都是语言陷阱!
太后在勾心斗角的后宫里生活了几十年,她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说是?
但未亡者罔顾生者,更何况还是弘皙,虽未举行册封大典,也是未来的储君!如此牺牲,岂不是断送了爱新觉罗的未来?伤了太后的孝悌之名不说,怕是圣祖都不肯答应呢!往更坏处想,李佳氏甚至能把她的举动歪曲成古代的“人殉”,而就算人殉还是侍妾下人呢,放着满殿嫔妃不用,却用子孙江山?那时候不光是满殿的妃嫔都会仇视自己,史笔如铁,自己也会遗臭万年!
说不是更是打脸!反正回不去,还有必要牺牲太孙吗?坚持不就成了别有用心?
怎么选都是错,太后呼呼喘了两口粗气,一扬手,枯瘦的手掌抽在了李佳氏的脸上,恼羞成怒是上位者的特权不是?
“啪”!
突兀的一巴掌让殿内所有人都愣了,任谁也想不到太后会动手,而挨打的对象还是李佳氏,那是准皇后!曾经母仪天下的掌搂将要母仪天下的,你们要给天下的女人做什么典范?婆媳大打出手?
李佳氏自己也是手抚脸面,一样的满脸不可思议,“你,你打我?”
“混账话!”太后的眉毛一立,“圣祖在位,哀家是太后,新皇登基,哀家就是太皇太后,你不过是新皇侧妃,连牌名都没有的下贱胚子,哀家打你都是抬举你!”
因为这一巴掌,刚刚被逼到墙角的太后又豁然开朗,母子连心,自己处置乌雅氏一贯隐忍的允禛都忍不住跳出来,若重处李佳氏,弘皙那小小子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想到这,手一点跪在地上的皇贵妃佟佳氏,“佟家的,你是圣祖妃嫔中位置最高的,你说,该怎么处置这个下贱胚子?”
选佟佳氏,一来她的位置最高,皇贵妃本就有帮助皇后协理后宫的职责,以她的嘴处置李佳氏名正言顺。二来与她熟惯,一贯与自己亲近的女人必定站在自己的立场!
佟佳氏硬着头皮站起来,飞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她又怎能忘了佟佳氏满门呢?圣祖在时她就知道大弟隆科多成了太孙的奴才,四弟法海被亲政的太子委以重任,为圣祖守灵,她也知道了阿玛现在成了上书房首辅。
还有的选吗?她的为难是不希望让太后她老人透心凉!
“等一下!”就在她欲言又止的时候,雍正开口了,“适才太后说了,圣祖大行之前没有册封皇后,这些天万事繁冗朕也疏忽了此事,今天诸位兄弟与朝臣都在,朕欲尊皇贵妃佟佳氏为本朝太后,诸卿以为如何?”
金口玉言的事儿还能如何?更莫说在场的都是明眼人,都知道皇上这是给准皇后李佳氏加砝码呢!任谁敢要反对,得罪的就是两代皇帝!
佟国维、隆科多更是抢先跪地,口中高呼“皇上圣明”,这不仅仅是恬不知耻,更是用行动向皇上表示效忠!
“皇上——”幸福从天降,再看看跪地阿玛与兄弟,佟佳氏似乎是怔怔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本宫一直未能为圣祖留下一男半女,如何能——”
“母后无需推辞!”雍正嘴里直接改了称呼,“我大清的皇太后只以仁德慈爱论,子嗣之事休要多提,免得——”
不说完却故意瞟向仁宪皇太后,这位不就是没有子嗣却立做太后吗?她可是连仁德慈爱都算不上呢!
一唱一和间,就如左右开弓的两巴掌抽回了仁宪皇太后的脸上……
第二六九章 五体投地,笨蛋和尚
“请太后正位!”雍正亲自搀扶着佟佳氏端坐于圣祖康熙的灵前,回身一语,“诸位兄弟,众位卿家,随朕参拜太后!”
话说完,甩袖撩襟,当面跪倒,掌仪御史赶忙一声响亮的高喝,“跪——”
“一叩首——”
“二叩首——”
……
作为长辈,仁宪皇太后自然不需拜,于满庭满殿中孒立,唯一就成了孤立!一样是长辈,按照祖宗的规矩,她本该顺理成章的被尊太皇太后,可当参拜太后的仪式结束,雍正似乎就把她淡忘了!
皇上不开口,掌仪御史哪敢“乱命”,小意的偷瞧领办军机处的索大人,再瞅瞅那几位上书房的大人们,一张张泥塑木雕般的面孔让他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一片沉寂中,似乎能听到烛火突突的跳跃声!
前有左右开弓的两巴掌,如今再来无视的耳光,不疼却羞在心里,太后的面色转而再变,已经涨成了紫色。可除了怨自己遇人不淑,除了骂佟佳氏临阵反水,哪怕恨不能把胤礽这小兔崽子抓过来生嚼了,她再也无可奈何!
因为她知道,哪怕今天自己羞死也抢不到太皇太后的名头,更达不成博尔济吉特氏的愿望!或者说,自己死了,眼前这群人怕是会更高兴。眼不见,心不烦呢!
极度的失落中,两行浊泪顺着腮边摔到地上,脸颊上的冰凉又让她有种鱼死网破的冲动,腮边的肌肉一阵抽动,正要开口,却被一声佛号打断!
念诵佛号的正是章嘉呼图克图!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章嘉呼图克图同样失落!
弘皙安然无恙,雍正的注意力就不会被就牵扯。往更坏处想,若皇上因为太后的逼压起了逆反,原本高举的屠刀怕是顷刻间就会落下来,信众血洒草原的**不能改变,黄教的喇嘛庙难以在江南立基,唾手可得的咫尺的机会转瞬失去,这对一个狂热的宗教徒来讲,绝对是一件比杀了他更难受的事情!
怎么办?
一声佛号,操守与野望的博弈有了决断!
众目睽睽之下,章嘉呼图克图稳步走到弘皙面前,端端正正站好,先是屈右膝着地,次下左膝,弓腰向下,两肘着地,双掌舒展过额,以头顶地,良久一拜!
五体投地!
章嘉竟然在弘皙太孙面前五体投地!
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仁宪皇太后,包括雍正皇帝,包括哪些皇子皇孙与嫔妃公主,包括朝臣与侍卫。他们,要么本是佛教徒,要么是久谙佛学,要么是看主子礼佛多了,如何看不出这是五体投地?
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哪怕是个小沙弥,面对世俗的皇帝贵族,若能肃立双掌并做塔装举至心口处合十已经是难得的恭敬!若想他跪拜,除去佛陀菩萨与罗汉,怕只有他传授衣钵的师傅!
而五体投地,又有五意,右膝着地,使众生得正觉,左膝着地,不起邪念;左肘着地,愿佛祖证入大菩提;右肘着地,摄取四方难服者;以头着地,众生成就无见顶相。因为寓意深刻更是佛教九礼中最殷重、最推崇的最高者!
《华严经》有载,信徒礼敬佛法僧三宝须五体投地,五体投地,毗婆尸佛经又说,天王见世尊,五体投地。地持论干脆讲的更直白,五体投地,恭敬佛菩萨!
章嘉这样的贤者,对太孙弘皙行五体投地之礼,是将他当做了佛或者菩萨吗?
所有人惊愕无语之际,章嘉呼图克图自地上爬起来,转在雍正面前又合十为礼,道:“皇上,您要老僧为圣祖续路重归佛国,着实为难老僧了,直到您率领皇裔朝臣适参拜太后——”章嘉呼图克图转头看看弘皙,“前番种因后继有果,圣祖回归还要着落到太孙身上!”
此言一出,雍正的眼睛已经眯成了线,森森寒光直射过去,心说那老虐婆揪着弘皙不放,朕奈何不得她也能曲线报复,你这老秃驴还敢就是重提?愤恨之所以有暂时的隐忍,一来是因为章嘉呼图克图的身份,二来因为他参拜弘皙的礼仪,鼻音一哼,“说下去——”
“敢问皇上,可知地藏王菩萨成道之事?”
有**的人从来不怕威胁,即便感觉到雍正言语中蕴藏的杀意,章嘉呼图克图却没有半分的畏惧,淡淡道:“昔日有一妇人,诋毁佛法僧三宝,死后被判入十八层地狱历劫难,终日哀嚎,托梦其女。妇人有三女,两长者心生畏惧,无动于衷。三女木莲为救母,入十八层地狱解救其母,并发大誓愿度尽地狱恶鬼,世尊赞其宏愿第一。藏者,多也。这便是地藏王宏愿菩萨的由来,就连儒家也列入古之二十四孝之一!”
地藏王成道的故事在场的人不止一次听说,但章嘉呼图克图在此时的娓娓道来,所有人都听出了些不同的意味,再联系他之前的五体投地——难不成,这老喇嘛要太孙也入十八层地狱?
“皇上,您可知老僧为何五体投地参拜太孙?”
“讲!”
雍正的拳头已经攥紧,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假若这老喇嘛开头说出那“不忍言”之事,朕便架起油锅,生炸了这老东西!
“皇上,圣祖虽回归佛国虽被阻,其神也有万佛庇佑,自然也不用太孙去那阿鼻之域,”章嘉呼图克图一笑,“老僧之所以提及地藏王成道之事,皆因老僧适才以密宗天眼通查验太孙的来世今生,却只见佛光普照,更有万千红莲居其中,故而大胆猜测,太孙怕是地藏王菩萨转世!”
“呃——”
一句话听得的雍正面露喜色,适才的冷冽就如秋日阳光下的霜冻,转瞬而散,是的,就像皇上称为天子,康熙驾崩要回归佛国一样,为了统治的需要,皇家不介意什么菩萨罗汉之类的转生到皇家,而佛教历史上更不乏这样的例子,比如世尊就是王子,比如天竺的阿育王就是阿弥陀佛,比如观世音菩萨就是阿育王的太子,而那些造反派也往往假托神话,什么汉帝斩白蛇,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道!
可弘皙险些咬了舌头,他的脑子里只有四个字:胡说八道!老子怎么转世不比你这老秃驴更清楚?
“胡说八道!”
一直以伴读侍从身边的小尹就像直到他的心意一般张嘴了,莫看人小,也是饱读诗书的儒家子弟,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哪能任由这老喇嘛在这妖言惑众!
章嘉呼图克图却未动怒,上下打量眼前的小人,半苍的眉毛下深凹的眼睛炯炯生光,朗声道:“小居士,我认得你!姓名不知,文星高照,更有福禄二星相伴左右,老僧断言,你可位至极品,你的父母也会因你受益!”
“老和尚,别以为将小子的前程说得花团锦簇小子就会沾沾自喜!”小尹嘴一撇,小孩子么,得了夸奖总是难以自矜,但他总算没忘了自己开口的初衷,“你适才说太孙乃地藏王菩萨转世,可太孙又是未来的天子,那小子就有些糊涂了,这神佛的辈分是不是有些乱?”
“你——”
神佛转世,旨在度化世人,何曾论过辈分,更莫说在所有的宗教经典中,神系都是唯一的,哪里会有《封神演义》那般的杜撰,章嘉呼图克图的眼睛猛然一睁,“小居士,你可知妄言要下拔舌地狱!”
“答不上来就要吓唬人吗?”小尹的嘴角再撇,“我就知道,和尚都是笨蛋!”
第二七零章 儒佛争,油出青莲
“小尹!”
不等章嘉呼图克图有什么表示,张廷玉先喝了一句!
首先说,喝止不是训斥。
儒家严格讲也是教派的一种,不管是佛道出世还是儒家讲究入世济世,最终都是以人为对象。套用经济理论,他们属于同一目标市场的竞争者,而太孙弘皙作为未来的天子,更属于目标市场中的领导者,天生就是被争夺的对象。
因为竞争,打压对手是天生的自觉。
早在汉代,佛教传入之初,《理惑论》就记载:《孝经》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珍之重之,不敢毁伤,沙门剃头,违圣人之语,不合孝子之道。南北朝之时,儒佛之间更有神灭与神不灭,有无三世因果报应展开辩论,范缜的《神灭论》在此时大放异彩。
知道明朝之后,佛家提出了三教合一,彼此间的关系才稍稍融洽,如今章嘉呼图克图抛出“竞争理念”,小尹随即跳出来“挑刺”,正和心意!
其次,喝止是欣慰。
既是竞争,就有批判。儒家对佛家的批判就集中体现在伦理上。
首先说,脱胎于宗法制、父家长制、阶级制的儒教,最为重视的就是孝道。在儒家看来,生而为人,母生父养,报亲恩是头等大事。所以儒家的《孝经》才会有不敢毁伤身体发肤,《论语》更把孝悌当做是“仁”之本,也是人之本。
而佛家剃发不说,其教义中的一入空门,四大皆空,佛教徒忘却孝道,更枉为人子。
其次,儒家入世治平,整个过程具体分为: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几个阶段,是人的奋斗!而这个奋斗过程中,首要有敬惧之心。即便是皇帝做“天子”,也当敬天地,敬祖宗,敬社稷,予其“三纲五常”的核心地位之后,也以“君臣之道,恩以相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条框来约束。
而佛教创始者释迦牟尼一落地就说“天上地下,唯吾独尊”,这在儒家看来根本就是大逆不道,可得亏是出生在迦毗罗卫国,若换做中原,怕早叫一声妖怪丢进尿桶里溺死!至于其追求的众生皆苦,修行以求来生,儒家干脆把它批做早了生死的学问!
最后便是处事原则与行事的理念。
儒家有中庸,不偏不倚,虽是谦谦君子却也握之有质,穷的自善其身,达得兼济天下。孝子而忠臣,做的又是辅佐的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是每一名儒家子弟的追求,哪怕“累累若丧家之犬”,他们也会自嘲不让祖师专美于前而甘之若醴。
至于佛教徒,众生皆苦故斩断红尘求来生,一贯行“忍”,即便有“爆发”,度人度己却不择手段。众所周知的观世音,就曾转世为女子抛头露面于河中,国色天香却**众生以银两投之,“礼义廉耻”而不顾,偏偏被吕洞宾打中之后又逃之夭夭。虽为济贫,但“信”“义”全无,又为儒家而不齿!
更有无数穷凶极恶者,打着者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幌子躲进私怨,也逃过了律法的制裁,这又让代为牧天下的儒家深恶痛绝!,悉数历史上的灭佛,每一次都是儒家弟子发起!
在张廷玉看来,太孙弘皙已经“发而中节”了,再有“地藏王菩萨转世”的沾沾自喜,他要唯吾独尊起来还不得肆无忌惮?小尹所说虽是皮毛,儒家后继有人,张廷玉足以欣慰!
喝止,还是保护。
不管怎么说,章嘉呼图克图的地位在那儿摆着呢,以其在蒙藏地区的尊贵,前边刁钻的阴损人家的教义,后边直接骂人是笨蛋,他要真闹将起来,就算小尹是太孙伴读,邬思道的学生,还被这老僧判为文星高照,雍正必然会选择弃卒保车,可惜了这孩子不说,真要在引的太孙与皇上冲突,那才叫苦也!
如今端着太孙太傅的架子一呵斥,不管是皇上或章嘉老喇嘛也就都不好意思在责难这个孩子了!
小尹多精明,一吐舌头,退到张廷玉身后。
章嘉呼图克图的眉头忍不住一凝!
说真的,刚才小尹说“辈分”的时候,他还真有点尴尬,心说自己怎么就忘了这朝廷上是儒家子弟大行其道呢,可随后,小尹说和尚是笨蛋,他才转而轻松了,佛教可分为密宗显宗,和尚是显宗,喇嘛称为密宗,二者虽同尊佛祖,但因为教义教典的不同,老死不相往来。小尹说和尚们是笨蛋,他还真有兴趣知道问什么呢?
但了解确不会放过,因为他必须要借着这小猴子立威,让太孙让皇上相信密宗的无上威能,进而让所有人确信自己所言非虚,太孙就是地藏王转世。可如今被张廷玉打断不说,貌似他还要架梁子!
章嘉呼图克图眼中异彩连闪,盯视良久,道:“张居士莫不是要为贫僧解释为什么和尚是笨蛋么?您虽是大学士,也应知佛祖虽慈善,也有怒目金刚相——”
“嗯——”张廷玉脸色一沉,心说你这老喇嘛是在威胁本中堂?还是想让我这儒家子弟屈服与你那佛祖的座下?一时的意气上来,“章嘉大喇嘛真要本中堂解惑么?”
不等他回答,一声冷笑,“《传灯录》上说,昔日五祖宏忍以袈裟度世,五百弟子必择一钝汉流传佛法。什么叫钝汉?笨蛋呢!中原的和尚都是笨蛋,何况你们这些西南蛮夷?”
毫不客气的三两句,给了一个明显的排序,那就是读书人、和尚、喇嘛,蛮夷的称呼更像响亮的耳光抽被碾到最底层的章嘉呼图克图的脸上,气的他满脸涨红!
看他如此,满殿只剩下哧哧的吐气之声,若非康熙的梓宫在前,怕是要哄堂大笑!
“孽障!”如猴子一样被耍,章嘉呼图克图勃然而怒,合掌间念念有词,却是密宗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呃……哞……”眼睛直盯盯的看着张廷玉。
原先还是冷笑的张廷玉突然变了脸色,仿佛全身的血一下子被抽干,惨白着脸**一声颓然倒下一动不动!
满殿立时大哗!
弘皙一个箭步扑到张廷玉身前,将人半抱在怀中,早有人扶脉相,掐人中,却哪里还有一丝活气!
“妖僧!”气急的熊赐履白眉飞扬,手指着章嘉呼图克图便骂:“出家人需戒嗔贪痴,你这妖僧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行径,如何配得上呼图克图的尊称?”转身扑倒在雍正面前,“皇上,这喇嘛敢在天阙之下妄行妖法,荼毒朝廷重臣,罪在不赦,老臣请天子剑立斩这秃驴!”
“章嘉喇嘛,”好端端的一个人,几个字便被咒死了,雍正也被唬的汗毛发竖,头皮发凉,强忍着惊惧道,“朕问你,是你做法治死张大人?”
“阿弥陀佛!”章嘉眼皮也不抬,合掌答道:“张居士亵渎三宝,自取罪戾,与老僧无干!”
“放你娘的屁!”弘皙一声骂,小心的放下张廷玉,几步来到章嘉呼图克图面前,一巴掌抽掉了他高帽,手指头点着他的秃头,说道:“孤不管什么叫亵渎三宝,孤只要张衡臣醒来,否则,孤叫人架起油锅,炸了你这臭皮囊!”
“敢问这是菩萨法旨还是太孙的谕令?”章嘉呼图克图盯视弘皙,“若是法旨,老僧无有不从,若是谕令,老僧跳出三界——”
“来啊,架油锅!”都这时候了还玩语言陷阱,弘皙不等他说完就怒了!可如今乾清宫最大的是雍正,他不说话谁敢动?弘皙更气,一点门口的隆科多,“隆科多,你的腿断了不成?”
“扎!”
守在门口的隆科多哪敢怠慢,脚步生风的从御膳房取来一口杀猪用的大锅,几个石墩子支了,下边架柴,火焰腾腾烧起,一会的工夫,便只见青烟缭绕油花泛起,伴着锅下木柴爆着火花的响声,周遭的小太监们一个个面如土色!
不等弘皙说把人架起来,章嘉呼图克图自己已经起身,绕着沸腾的油锅转了一遭,笑道:“弘皙太孙,你以为这点子凡火能炸的了老僧?”自顾又是一笑,“倒是熊大人那句话说的对,贪嗔痴之戒老僧确是犯了,也该往这油锅中走一遭!”
一边说着,将胳膊伸进油中!
肉体凡胎,真能经得住油炸吗?众人都惊怔了,包括弘皙,这锅这油都是隆科多取来的,断然没有油中填醋的“把戏”,所有人鸦雀无声的盯着,看他喃喃诵经,双手在沸油中轻轻划着,捞摸着什么,倏然间,他的双手竟然从锅中擎出一株碧油油绿生生连叶带根的莲花,所有人都有些目乱神迷,大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来!
章嘉呼图克图微笑擎莲,说道:“若不能火中取青莲,佛法僧有何可称‘宝’?老僧谢赏了!”喀嚓清脆一响,掰下一节白生生的莲藕,放在嘴里一阵大嚼!
弘皙是真傻眼了!青莲还能吃?这不科学啊?
雍正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良久忙双掌合掌稽首,“大师果然是真活佛,朕……太孙是为试探大师发力,毕竟他还年幼,想让他相信是菩萨转世还得大师为他开悟,朕这就下旨,命弘皙拜入大师门下。还请大师广施慈悲,这朝廷缺不得衡臣公……”
“这有何难!”章嘉呼图克图的心愿达成,呵呵一阵大笑,“取一钵清水来!”
第二七一章 欲共焚,初闻仓央名
能于沸油取青莲。章嘉呼图克图的表现已让旁观者视若神明,一声吩咐下去,早有小太监飞也似的跑出去,用玉碗盛了满满的一碗清水端来双手奉上。章嘉呼图克图顺手将青莲递给小太监,登时喜得眉开眼笑。
捧着清水的章嘉呼图克图绕着张廷玉踽步而行,口中念诵的依旧是六字真言,反复几遍,喝口水向着张廷玉“扑”的一喷,口中说偈:“莫,莫,莫,莫要贪嗔痴,儒家也非家,佛家莫道真,识的灵台路,单凭一点心。咄――还不醒来!”
这一番举动可谓尽显高人风范,但结果却众人失望,张廷玉依旧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期盼中的幽幽转醒根本没有出现!
“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雍正的疑问是所有的人的心声,章嘉呼图克图没有直接回答,蹲在张廷玉身前,一指点上他的眉心,闭目沉思良久方才起身,合十道:“皇上,张大人适才受惊,魂魄出窍,又不肯随着我密宗金刚像的指引回归本体,反而混混沌沌的奔向了地府――佛祖虽慈,却也难度背道之人,恕老僧无能为力!”
“魂魄奔向地府?”雍正一惊,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虑张廷玉身死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皇阿玛幸进张廷玉,不光给天下读书人竖起千金买马骨的幌子,更因为桐城早前明之时已是江南士林的翘楚,前明内阁中出自此处的不下十数人。坦白的说,收张家之心就是收桐城之心,就是收天下士林之心。
如今,张廷玉被章嘉呼图克图咒死,还是在皇廷之中,在自己面前,若救不回来,张家断然不肯罢休,士林断然不肯罢休。偏是自己还不能随意处置了章嘉呼图克图,不光因为他是驻京大喇嘛,还因为他的师父是五世**,是蒙藏地区的精神领袖。而他的师弟桑结嘉措则是藏王,与藏地固始汗共治西藏青海。
倘若不处置,张家或者面上会顾全大局,可暗下里儒家与黄教的纷争必起,大清统御四海本就是两条腿走路,以受儒家教导的汉臣撑起朝廷,以黄教安抚边陲,两条腿若别在一处,怕史书记载雍正王朝的头一句批语就是“混悖”!
“皇上暂且宽心!”章嘉也看出雍正的焦虑,宽慰道:“老僧说的是张大人不愿归来,却非不能归来!”
“讲!”
一听还有救,雍正堵到嗓子眼的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即瞪了章嘉一眼,心说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
“皇上,老僧方才讲过,太孙乃地藏王菩萨转世,地藏王菩萨化身木莲舍身救母,也被儒家列为二十四孝之一,若能请太孙做法,想必张大人不会再排斥!”
“荒唐!”
熊赐履的怒斥震得临近之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章嘉喇嘛的沸油取青莲虽让他诧异,但子不语怪力乱神是圣人教导,再仔细想想,边荒蛮夷少于教化,除了信奉武力,一言不合就可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密宗广为传承还能让他们敬若神明,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曾打定主意若这老喇嘛救回张廷玉,他也就此揭过,了不得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可没想到这老喇嘛旧事重提不说还变本加厉!
与张廷玉亦师亦友几十年,他当然舍不得张廷玉去死,但想到真若太孙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法术”救回了张廷玉,大清就可能变成佛国,他宁愿张廷玉死得其所!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熊赐履撩衣而跪,“以老臣看,这老喇嘛分明是矢志谋害衡臣,害我儒家子弟,坏我朝廷柱石,随即以机巧迷惑圣心,如此百般刁缠,其目的只为将太孙引入沙门。”
“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历朝皆以儒家为正统,我大清虽崇黄教,也只为安抚西北边廷!”熊赐履重重磕头,“老臣冒死以谏,我雍正朝断断不可任世祖的悲剧重演!请皇上恩准,效仿武唐以请君入瓮之法炮制妖僧!”
“住口!”雍正一声冷喝,“熊赐履,你找死不成?”
雍正的怒不仅仅因为熊赐履言及非刑,南书房读书,他也曾看过《太平广记》,知道“请君入瓮”的典故由来,说武唐的酷吏来俊臣与另一名酷吏周兴一起饮酒,言及刑讯囚徒之事,来俊臣问周兴要有囚徒“多不肯承,若为做法?”,周兴说“甚易也。取大瓮,以炭四面炙之,令囚徒处之其中,何事不吐!”
儒家一向讲究仁恕之道,如今酷吏酷刑被熊赐履咬牙切齿的说出来,雍正知道他已经愤怒到极点,但他断断不该提及世祖旧事!
世祖顺治在董鄂妃薨亡之后,无心理朝,最后闹到要出家的地步,壮年崩殂也成了是朝廷的忌讳。雍正虽是皇帝,但他做太子的时候也没少听到过世祖出家五台的流言,虽不能真的去探查,但五台山统领天下黄教,圣祖在此大兴土木不说,每每巡游但凡向北必到五台,足以流言不是空穴来风!
劝谏阻止太孙入黄教雍正能理解,但口无遮拦就不可原谅!
雍正虽怒,熊赐履却是毫无惧色,脖子一梗,腰杆反倒挺直,“为了大清的朝廷社稷,老臣甘愿与这妖僧举火共焚!”
“你――”
雍正这回真的被逼到墙角,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熊赐履称心如意啊?已经死了一个张廷玉,再来一个熊赐履,恐怕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是御史的折子把自己淹了,要么朝廷就要回到太祖旧制,满殿之上再无一个汉臣!
人如困兽般在殿内来回走动,猛的一指索额图身上,“索额图,你说此事当如何?”
索额图这些天一直在乾清宫忙碌,忙碌却无“声”。
宦海打滚几十年,他明白与君王处可同患难不可同富贵的道理,尤其在雍正把那晚的事和盘托出之后,他真怕哪天皇上醒过劲儿来杀人灭口呢!
这些天下来,除了军机处的一摊子事儿,其他的,包括大行皇帝的丧仪他不曾一句多嘴,直到现在,皇上无措而点名,他总算是送了一口气――与上位者相处,永远不要做作拐棍,力争做手足,因为拐棍随时可以丢掉,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壮士断腕!
“皇上稍安勿躁!”索额图躬身回话,转而去搀熊赐履,“静修公也不必太过执拗!须知嫂溺叔援也是权宜之计,依索某看来,就算太孙行法救回衡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索中堂之言熊某不敢苟同!”熊赐履挣开索额图,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跪着!
倒是章嘉呼图克图确信索额图站在自己一方,志满意得的淡笑,又出来火上浇油,“索大人言之有理,既有皇上金口玉言许太孙入老僧门下,老僧这就传授太孙地藏菩萨心咒――”
“大师莫急!”索额图淡淡一笑,“若不得熊大人许可,您就不怕静修公愤而碰柱?是不是啊?静修公?”看熊赐履没有言语,又道:“静修公,你我同在上书房多年,也曾见过圣祖焚香礼佛,但礼佛敬佛却不一定就是佛徒,若熊某没有记错,曾听得一位喇嘛做过这样的佛偈: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以熊某想来,这当是君王的心性,静修公以为如何?”
“仓央嘉措!”
不等熊赐履反应,弘皙已经喊出了作者的名字,即便在前世,他也很是佩服这位生平迷离,最有才华又最受争议的**喇嘛!尤其是他乔装打扮去幽会的桥段,太对胃口了!
“太孙也知道?”
索额图眼中一亮,倒是章嘉呼图克图的脸色大变……
第二七二章 谁哄谁,衡臣复生
就像世祖顺治出家是清廷的忌讳一样,仓央嘉措是章嘉呼图克图的忌讳,更夸张的说,这个名字是整个黄教高层的忌讳!
解释这句话,必须牵扯出黄教的历史。
如今黄教在藏地信众最多不假,往前再数几十年,影响力最大的却不是带着黄帽的格鲁教派,而是带着红僧帽的红教噶玛噶举派。就连活佛转世的传承体系也最早由红教确立。为了争夺信徒,红黄教派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停止过。小到彼此诋毁,大到发动信众战争。
崇祯三年,崇信红教的藏巴汗统治了西藏日喀则及阿里地区,推崇红教的同时更不遗余力的打压黄教,而当时的明朝政府对边庭的管理一直是松散的,只要该有的贡品不缺,臣服之心不变,谁的拳头最大就给谁发任命书!此时早被后金的骚扰弄得焦头烂额,再也无力顾及藏边,干脆,赐藏巴汗藏王金印。
不甘心藏地黄派教众试图组成联军攻打藏巴汗,但因行事不密而暴露,藏巴汗杀死了起事的僧人,并将黄教彻底赶出了藏地,此后,红教一家独大,大行其道。
1641年,黄教的四世班禅与其弟子五世**,邀请青海的蒙古和硕特部汗王入藏。藏巴汗兵败被俘,和硕特部汗王拥立五世**成立“噶丹颇章”政权。貌似政教合一,黄教不管在世俗还是信仰领域都彻底的统治,但事实上,特部汗才是西藏的实际统治者,不管是班禅还是**都只能做傀儡!
前门走狼,后门进虎,不甘心竹篮打水的班禅**师徒,重又将目光转向了崛起的后金,1642年,派遣伊拉古克三呼图克图为特使至盛京,皇太极亲自率领亲王、贝勒、大臣出城迎接,皇太极还亲自对天行三跪九叩之礼,感谢上天送西藏人归附,天佑大清。
1644年,清军入关,顺治继位,三次派人入藏邀请**喇嘛进京。至顺治九年腊月,五世**终于到了北京,顺治为其在安定门外修建了西黄寺作为驻跸之所。五世**在北京停留了两个月,顺治请起为亲王贝勒等一一灌顶,并册封其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掌领天下释教菩提瓦赤拉拉旦**喇嘛”。
与五世**与清廷建立了良好的关系相比较,固始汗方面则是每况愈下,不光是本人病重,其子孙长大之后个个都不是省油灯,觊觎汗位这些人可不像雍正这些兄弟们,由于没有兵权不得已保持表面的和气,他们直接就是挥兵争斗,枪杆子里面夺权。
于所有的征战中,最大的受害者永远是最底层的民众,而民众的“受难”,对讲求来生的宗教则是发展的黄金期。但五世**终究没有看黄教真正的统治藏地,康熙二十五年,他在刚刚建好的巴达拉宫内涅槃了。
这时候必须要提一个人,那就是第巴。桑结嘉措。
第巴在藏语中的意思是头人,第巴。桑结嘉措就是此任的藏王。
众所周知,五世**为黄教却奉行红教仪规,他在入京的路上曾在仲麦巴的府邸过夜,当夜,仲麦巴的主妇侍寝,在他本人的传记中曾写道:他在这里遗落了一粒珍珠宝鬃上的宝珠。十月之后,仲麦巴家添了一位小男孩,就是桑结嘉措。桑结嘉措自幼拜入五世**门下,并在师“父”的大力推崇下成为第巴。
五世**圆寂之后,桑结嘉措与几位亲近师兄弟商议之后,决定实行密葬。一来,固始汗的弟弟正率领蒙古部族的军队在外征战,一旦他借着礼丧的名义回师,黄教这种傀儡的日子就再也没了尽头。二来五世**的影响力巨大,除了与清廷的关系密切,更在深深影响这周边蒙古各部汉王,这也是未来引援的希望,他不想也不能失去这张王牌!
密葬的同时,他们也开始秘密查访五世**的转世灵童(以上部分为历史,直到一下才有偏差,不是惑众,只为剧情需要)!
秘密寻找转世灵童可不是件轻松的勾当,确认灵童需要三个条件,头一件是出生在活佛圆寂的前后;第二是对活佛生前的事物有特殊感觉;第三还要能圆满解答信众的疑问。真若公开活佛的死讯,满足条件的信众自会主动将自己家的孩子送来,但因为是秘密进行,直到康熙三十六年,藏历火兔年,才最终确认了转世灵童,以五世班禅为师,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
此时的仓央嘉措已经十四岁,与五世**一样,他也出自红教家庭。除了不忌酒肉,一样可以娶妻生子。而这位更奇葩到在半夜乔装打扮去幽会女人,还要侍奉喇嘛在布达拉宫的侧墙专门开一处角门。
但必须说,六世**惊才绝艳,适才索额图吟诵的诗句,就是这位**喇嘛私通一名寡妇之后后写下的“名篇”,让桑结嘉措哭笑不得,也曾写信告诉章嘉呼图克图。
如今,压在心底的“秘密”被索额图随口吟诵,而太孙竟然“也”知道,只要俩人话头一碰,师傅圆寂的消息就再也难以隐瞒。哄骗朝廷,不管是自己还是黄教就难逃欺君之罪!怕啥来啥,章嘉哪里还顾得上拉太孙入黄教,他最大的奢望就是顺利过关!
还好,弘皙并不知道这里的隐情,自从胤礽变雍正,他只以为一切早偏离的曾经的历史轨迹,既是偏离,哪怕索额图说“也知道”,他也不敢确定这个仓央嘉措就是记忆中的六世**,自知失言就要转移话题,学着雍正的样子对章嘉双掌合十,言语却没多少恭敬,“章嘉大喇嘛,告诉孤,该如何做法才能尽快救回张中堂?”眉毛微挑,又道:“救不回,请君入瓮,孤亲自为你点火!”
“老僧不管欺瞒!”弘皙言语虽狠戾,但能蒙混过关足以让章嘉呼图克图喜出望外,先是一拜,转身又对索额图躬身问礼,道:“老僧多谢索大人成全,他日定有福报!”
谢成全是堵嘴,有福报是允诺,索额图听出了话外之音,也看懂了他的哀求之意,嘿嘿一笑不再言语,心里却在盘算怎么狠狠的敲他一笔。
至于熊赐履这最大的反对派,也似乎从章嘉呼图克图的前倨后恭中读出了什么,再听太孙对这老喇嘛的态度,心下一松,再没有出言反对。
救人的办法却不是章嘉呼图克图亲自教授。按照他的说法,他袭承的是班禅与**一脉,而在西藏佛界,**是欣然僧佛,即观世音菩萨的化身,而班禅是月巴墨佛,即无量光佛的化身,二者皆与地藏王菩萨无干。
“要救回张大人需得地藏菩萨心咒!”
章嘉呼图克图从怀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裹,就着灵前的香案打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金盒里面是薄薄一册贝叶经,看不出究竟历经了多少时日,那些叶片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碎裂。
经文由梵文写就,按照章嘉呼图克图的说法,前部乃是地藏菩萨本愿经,欲送圣祖回归佛国就要由开悟之后的太孙每日亲自念诵千遍,九九之期便可达成心愿。救回张廷玉的办法在最后的两页上,莲花苞一样的印决称为地藏本印,一样如同花朵的梵文乃是十一字的地藏菩萨心咒。
章嘉呼图克图的细声指点下,弘皙也充了一把神棍,双手结印,拇指外分,中指相对,食指叩于中指第二指节,双手无名指与小指交叉相扣,一边绕着张廷玉转圈,一边念诵心咒,“嗡,呵呵呵,微斯摩耶,司哇哈!”
“嗡,呵呵呵,微斯摩耶,司哇哈!”
“嗡,呵呵呵,微斯摩耶,司哇哈!”
接连三遍,凭心说弘皙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躺在地上的张廷玉却已是缓缓坐起,仿佛是刚刚睡醒似地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如此奇景,旁人看的目眩神摇,由不得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高呼,“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至于章嘉呼图克图与他的弟子们更是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口中貌似喃喃自语,可像雍正、索额图等这熟悉藏文的已经听出了这是活佛坐床仪式上的祷告之词,彼此对视,由不得喜上眉梢!
看看懵懂的张廷玉,雍正微微笑道:“衡臣,你刚刚到鬼门关走了一遭,是太孙以地藏心咒把你请回来的,这一回,你可信了太孙乃地藏王菩萨转世?”
张廷玉用力晃晃头颅,认清了雍正,一翻身扑倒叩头,口中却说道:“皇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臣不信佛门有什么能耐与夺,臣这些天来心思圣祖,宿夜难寐,身子本就弱,今日在太阳底下晒着,不知不觉就晕过去。臣是圣人门徒,誓死不会相信转世之言!”
倔强不屈恰如恰如亚圣所说的“威武不能屈”,雍正反倒更为欣赏,笑嗔道:“执迷不悟,你难道还想在尝尝六字真言的厉害么?”
“臣不想,却也不惧!唯一死耳!”
张廷玉满面肃然让殿内稍稍放松的气氛重又紧张,而小尹突兀的一句插话惹得满殿哄笑再起,“什么死不死?六字真言?我就听他说了——”
“俺把你哄!”
第二七三章 父子各有谋
圣祖梓宫奉安,断然不是念诵即便往生咒那么简单,解决了回归佛国的事,皇子皇孙外带嫔妃公主郡主们,分别在雍正与太后佟佳氏的带领下,列在梓宫两侧,一路步行将先皇的梓宫送到景山的寿安殿,随着雍正摘下头上的白绢,葬礼才算结束。
再回乾清宫已经到了正午,小太监们早就撤去了殿前的灵棚,檐下的白灯也换成了黄纱灯,站在殿前的广场,暖暖的阳光照着,众人的倦意更盛,眼巴巴的看着雍正,擎等着他说“散了”,也好飞马回家。
雍正知道兄弟朝臣们的心思,双手虚扶一下,待四周鸦雀无声,先是看看前排坐着轮椅的一溜,说道:“诸位兄弟今日便可各回府中,把家事料理一下,朕明日叫大起,要下诏恩赦天下,也自会单独给兄弟们诏书!”
“还有几件事要关照兄弟们,一件是军机处、上书房人手少,朕要调允祀与马齐各自冲掖,一件是要开恩科取士,还有一件是要铸雍正制钱,这都是通常事。最后一件是要拜托兄弟们与朝臣们的,那就是追缴亏空之事!”
“追缴亏空的必要,朕不想赘述,但只想强调一点,此事乃圣祖钦定!”雍正的目光在朝臣中扫视几遍,“不管是兄弟们还是兄弟们的后眷亲属、亲近门人,或是诸位官员,但凡拖欠库银的,要能还得起,还是早早还了的好,真若还不起,可具折细陈缘由,朕不会因私废公,所以怕要有点小小处分,但也不会因公废私,处分了再减免债务,也是应有之义——道乏吧!”
弘皙被雍正单独留下,父子俩还没来得及叙话,就见内务府总管马武从人群中逆行而来,打千叩头,却是询问内廷诸位贵人何日迁宫。
嗣皇登基,先皇的嫔妃尽数迁往慈宁宫是应有之义,而内务府作为皇家管家,做的就是搬家跑腿的勾当。之所以来请示,皆因上意不明!
一般来讲,新皇尊封皇太后,先皇太后也自动晋升为太皇太后,偏是圣祖的仁宪皇太后刚才在乾清宫一通“胡闹腾”,佟佳氏为尊为皇太后,她老人家却被遗忘了。一国有君,一家有主,慈宁宫两位皇太后,这殿寝该如何安置让马武没了主意,“何日迁宫”无非是“如何迁宫”的委婉说法罢了。
雍正明白他的意思,但雍正无论如何不想把仁宪皇太后放在宫内碍眼,又不想在孝道上被人说三道四,冷冷的看了马武一眼,斥道:“就这点小事儿也来问朕么?内务府等于皇家的管家,若不知道朕的心意,要你何用?”
“奴才该死!”马武赶忙叩头,心里叫苦却不敢不顶嘴,低头退而求其次,“迁宫少不得走动后宫,奴才想请魏公公协助,请皇上恩准!”
“去吧!”
雍正拂袖摆手,但在心里却把马武打入了另册,想想也是,连为主上分忧的心思都没有,如何能大用呢?板着脸气哼哼两声才又转向弘皙,再想留下弘皙的本意,少不得心起赧然,“弘皙啊,陪阿玛在宫内走走如何?”
细析雍正的本意,就得遥想昔日宋太祖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了。
“被”黄袍加身的宋太祖亟待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头一件事就是拉着昔日的老兄弟郑恩、高怀德等摆开酒宴,酒过三巡之后,以袖拭泪,兄弟们都纳闷了,心说做皇帝难不成不开心?喝高了的郑子明干脆挽起了袖筒,叫嚣着谁惹大哥不开心,立马叫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宋太祖就说了,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又有兄弟披着黄袍跟他抢皇位来了,自己偏又不舍得,于是生死相依的兄弟拔刀相向,醒来眼泪打湿了枕头。今天之所以拉上兄弟们喝酒,哥哥是真怕有一天梦想成真啊!
一番话说出去,郑子明头一个交了兵权,繁杂的政务对大字不识的他来讲原本就是件苦差,他心甘情愿做个富贵闲人。而有了他在旁边又是号召又是吓唬的,其他兄弟也只能效仿二哥。猎鸟尽,良弓藏。宋太祖兵不血刃的完成了所有皇帝都必须要做的勾当,还在历史上留下了君臣相协的美名!
雍正也想以宋太祖为鉴。
想想弘皙吧!
为镶黄旗主,旗下三个都统,满洲都统鲁什巴图鲁活捉过闯王李自成的发妻。蒙古都统马斯喀是户部尚书马齐、内务府总管马武二人的兄长。汉军都统鲁锡则是鳌拜之后的满洲第一勇士。还有四个世袭一等公,分别是刚刚任命的上书房首辅佟国维,先皇的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理藩院尚书阿灵阿以及议政大臣尹德。另有三位尚书一个侍郎,工部尚书温达,兵部尚书喀尔阔岱,领内务府大臣保宁,刑部侍郎盛安。
镶黄旗下还有36又半分佐领,骁骑营、前锋营、虎枪营和相扑营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若把那位奋勇侯张玉祥与其麾下的黑甲精骑联系,转而怕又是一个丰台大营!
圣祖钦封太孙,太傅张廷玉、太孙太师原琦和太孙太保王万祥。
天佑太孙,言出如令,雷击老状元韩菼。就连朝廷正在做的两家大事,追缴亏空是他提出来的,惹恼了士林的官绅一体纳粮,又因为提出火耗归公,一解官场千年清官贫苦之弊,断了贪腐的根子,随着朝廷厘清火耗的谕旨明传,热情最高的就是那些士林子弟。
今天,又有章嘉呼图克图为他冠上地藏王菩萨转世的光环,哪怕于蒙古信众不能与**的观世音、班禅的无量光佛想提并论,但这位足以横跨儒释,笼罩满汉蒙藏多地!
再有瘸子邬思道为谋,说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毫不夸张,还不用担心朝廷乱了,因为他的属下早就能组合起勾连国计民生的小朝廷!
若雍正能制衡他的呢?别说什么亲情,在热河,他想大义灭亲的时候,弘皙一拳就擂死了他的战马!哪怕是小人手段,逼死圣祖算小辫子,但那事他与弘皙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自己还是太子,这些都是加分胡砝码,可如今自己是皇上!做君王讲究的是睡榻之旁不容他人安寝,自己呢?不是睡榻,而是睡在煎饼鏊上,虹吸一抖手自己就得翻跟头,情何以堪?
消权柄,除影响是必须,也是先后程序,让弘皙请辞镶黄旗主之位还必须温情脉脉,否则,他担心儿子的暴脾气!
厚赏佟国维是分化,当着弘皙的面训斥马齐是敲打,接下来,他很希望弘皙能主动请辞!
走走,说得随意,可走过的地方却不简单,出了乾清宫一直顺着中轴线往前,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雍正一路笑呵呵的导游般为儿子讲述“天地一人”的感念,他希望弘皙能幡然醒悟!可惜,他失望了!
继续走,在南书房回忆读书骑射,在毓庆宫过门而不入,是威胁也是诱惑,他就差跟弘皙明说,放弃权柄朕就封你为太子,继续把持朕也能把你关在南书房读书!然而,弘皙就像木头一样,这让雍正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根本没把太子位放在眼里,转而再想,自己当初若有弘皙这份实力,他还真没必要在乎太子的虚名!
这样的让雍正也泄气,一时也没了话题,父子二人就这样默然的走……
弘皙真是木头吗?当然不是!
且不说雍正话里话外的意思近乎直白,小尹进宫也早带来了邬先生就后继事宜的分析。邬思道不愧多智,他算准了雍正鸟尽弓藏的心思,并笃信只要弘皙放弃镶黄旗主旗主的位子,雍正必定以太子位相授。以后不光是父子相安,君臣更能相协。退一步讲,即便有不忍言之事,太子即位更是名正言顺,而有些事,太子做事更为方便!
“自削权柄,以退为进”是邬思道的建议,但弘皙却不愿让雍正满意!
阿玛或有亲情,但皇阿玛必定不靠谱!
虽说这样的想法必定被道学者视为忤逆不孝,但经历了逼死圣祖,强夺兵权两件事,弘皙对天家无亲四个字也有了更深的认识!更晓得皇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政治怪物。天子无家,居上考虑的是如何让在位子上坐的更牢固,在下琢磨的是怎么把屁股挪到那个位子上!为了那个位子,一切都可抛弃!
几招不太高明的小手段使出来,弘皙反感更甚,因为反感,弘皙干脆把邬思道的建议做了修改,既然太子的影响能超过旗主太孙,那不妨就做个旗主太子!
第二七四章 别说赖,言之方有理
“阿玛,前边就是坤宁宫吧?”
手指不远处高挑的九重檐,弘皙这是明知故问,内廷之中能与以九为数的,除去皇帝寝居的乾清宫也只有作为皇帝寝宫的坤宁宫了,更莫说这两处宫苑本就是相互对称的。
雍正一愣,瞥一眼身前熟悉的景物,才意识到自己转了一大圈又回来了,在走的酸麻的腿上轻捶两下,心里的恼恨也起,天地一人呢,就让你驴拉磨似得溜腿儿?
弘皙却不理他,淡笑着自顾道:“孝懿仁皇后之后,这里再也没了女主人,十几年了,不知道里面荒废成什么样?阿玛,让儿臣为额娘尽尽孝心如何?”
先提孝懿仁皇后,重整坤宁宫却说为自己的额娘尽孝心,弘皙的想法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本在凝思的雍正却笑了,心说你小子的别扭原来在这儿呢?
“这些天朕都忙晕了,还真是疏忽这事,朕这就下旨册封你的额娘为皇后,着内务府整饬坤宁宫……”
“儿臣代额娘谢过阿玛!”弘皙跪地重重一叩,抬头道:“儿臣还有一事请阿玛恩准——”
难得弘皙如此乖巧,自以为愿望即将达成,雍正强自按捺住心中的喜悦,一边伸手去搀人一边佯怒道:“起来说话!你是太子呢,堂堂的半君,哪能动不动就跟奴才们一样跪下!”
“儿臣谢皇阿玛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弘皙头一偏,避过了雍正的搀扶,笑嘻嘻的站起来,“皇阿玛,儿臣原本想请您帮我去掉太孙的称号呢,没想到您早就猜透了儿臣的心思!父子连心,古之人诚不欺我!”手一摊,肩一耸,“这些好了,没事了!”
你怎么能说没事呢?
朕想听的你还没说,朕想要的你还没交,你怎么能说没事了?难不成你耍我?也难怪要磕头谢恩,原来你是要“赖”个太子名头!不光是太子名头,还有个皇后位子呢!
确认了事实,算清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账,雍正怔怔的站在原地,从嗓子眼到胸腹就像堵着一团棉花,虽勉强能透气,可一口气上不来出不去,针针胀痛让雍正恨不能一记窝心脚踢死这家伙!
还他娘的万岁?朕能不被你死就谢天谢地了!
雍正怒目而视,弘皙却视若无睹,貌似体谅,道:“皇阿玛,镶黄旗的事务繁杂,章嘉老喇嘛刚才还硬说儿臣是地藏王菩萨转世,以儿臣想,今后这些大小喇嘛怕也少不了来骚扰,儿臣就还在太孙府好了,至于毓庆宫……”又歪头思索片刻,“您不妨诏令内务府重新整饬作为潜邸,或者可以作为阿哥所,儿臣那些弟弟们还能在此观瞻阿玛曾经的印记。还有皇玛法赐给儿臣的如意轩,既然儿臣用不上干脆转赐军机处,也省的索大人带着一帮人憋屈在侍卫房!”
“你,你住口!”
看弘皙得了便宜还要卖乖,雍正的满腔怒气从牙缝里喷出去,恶狠狠的三个字恨不能如流星锤砸过去。
愤怒到了极点,又让他觉得委屈。当太子,吭气憋火,谁都欺负我,皇阿玛起了厌弃,自己也自甘堕落,是你小子拳打脚踢的帮我!如今朕是皇上,带头欺负我的还是你!你是乐此不疲还是天生的造反派?而我难不成就注定是受屈的命格?
不甘不愿有不能改,雍正的眼睛都泛红,咬牙切齿道:“弘皙,你敢恃宠而骄,就不怕,就不怕朕废了你!”
“皇阿玛,你这又是何必呢?”弘皙丝毫没把雍正的威胁当回事,“一来孝经有定论,父死三年不改其道,儿臣这个太孙是皇玛法钦封的,皇子贝勒做旗主也符合祖制的先例,您轻言废立,儿臣要跑到圣祖的灵前去哭诉,您的面上不好看吧?”
“二来,您要废了儿臣总要些理由吧?您能告诉儿臣哪里做的不好吗?……居家,有事弟子服其劳,是儿臣帮您一个个零敲碎打了诸位叔伯!……在国,追缴亏空、一体纳粮火耗归功两件国事儿臣都是发起者!又因天佑被皇玛法册封为太孙,确保您的储位!就连那天晚上……”
看看四周,弘皙欲言又止。
作为天下地位最高的一对父子,动静皆有礼法,即便父子二人“随便走走”,周遭也有十数个太监宫女垂头伴随,父子争执一起,早就伏跪在地上,雨打鹌鹑似得瑟瑟发抖。
若不是有他们在,若不是知道事不可对人尽言,弘皙真的想说,就连你逼迫皇玛法的时候儿子都赶上去助拳!
“您登上皇位却要废了儿臣,您怎么能废了儿臣呢?”
“天地一人?雷霆雨露皆天恩?还有正大光明四个字在乾清宫挂着呢!”
“再说了,你前边已经逆了太后,随后再废了儿臣这个太子,这样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时到痛快,流之众口,载于史书,您又是什么名声?”
弘皙几句话说得又快又急,早忘了当初第一次被呵护的感动,而胤礽本就是个没有主见的人,这种没主见不会因为从太子变天子而改变,一通抢白,让他睁目结舌,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除了恼羞成怒,他也没法说不是?而恼羞成怒对弘皙有用吗?他只能死死的瞪着两只眼睛,听弘皙如何继续!
这样的表象,被弘皙定性为暂时的智障,与当日在热河城郊一拳打翻他的坐骑有异曲同工之妙。接下来就该是亲情牌出手了!
“儿臣知道你想让儿子辞去镶黄旗主的职位,就连邬先生也曾劝过儿臣。猎鸟尽,良弓藏,这话用在咱们父子之间,说起来虽残酷却是至理!”弘皙干脆把话挑明了,却故意看看雍正,四目相对,雍正却有些赧然,紧握的双拳也悄然的放松,或者他也觉得做阿玛的不该这么逼迫儿子!
“儿臣虽然明白却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即便您刚才说过,儿臣是太子是半君,这话说起来不假,听起来特挺熨帖人心,可您也从太子位上一步步熬上来的,您告诉儿臣——”弘皙直视雍正的双眼,“你告诉儿臣,做一个毫无权柄的太子是什么滋味?”
毫无权柄的太子是什么滋味,雍正最有发言权了,联想曾经的峥嵘岁月的一腔血满眼泪,再想多次感叹的弘皙乖儿子的功绩,瞧着眼前泪花隐现的小人儿,雍正的心肠也在发软,但他总算没忘了睡安稳觉的目的,沉声道,“弘皙,阿玛以雍正之名向你保证,朕是个心性坚定之人,朕对你也绝对不同于圣祖!”
“保证?”弘皙微微摇头,轻微的举动,让自觉金口玉言被亵渎的雍正又勃然色变,正欲爆发,弘皙却又跪地了,仰首道:“皇阿玛,您就让儿臣把话说完,行吗?”
“讲!”
“皇阿玛您正值壮年,登基大典之后,头一件便是天下选秀,贵人入宫,用不了几年儿臣的弟弟们就要满宫廷的乱走,南书房也将被朗朗读书声充满,皆是皇家血脉,儿臣不信有谁能甘愿一生为奴,而母以子贵是内廷定理,皇子相争,侍从勾连,必然还会牵扯到内廷、外戚、甚至朝臣,那时候,怕就是本朝旧事重演!”
“没了人对旁人的震慑,儿臣再待在太子的位置上,就成了箭靶子。不知道哪一回是谁不断的朝儿臣射箭呢?但都是自家的兄弟,出手狠了,有御史跳出来说不知孝悌,不讲友爱。不出手,别人就会认为儿臣软弱可欺而更加的肆无忌惮,儿臣到时候已经成年了,一个大男人还要向皇阿玛倾诉么?真要这么做了,不光外人,就算您也会认为儿臣没担当没魄力吧?三五回,十八回,久而久之,咱们父子的关系也必然每况愈下!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如何托万里江山?那时候,儿臣自己就得生生憋屈死!”
因为仰头,弘皙的眼泪在打转,虽不曾落下却更揪心挠肺,雍正看的不忍,听得更是感同身受,这憋屈自己可不就走了一遭么?虽说现今苦尽甜来,但这个“甜”细思却分明是憋屈疯了!
雍正无语,弘皙的声调也悲凉,“皇阿玛,您知道儿臣第一次与邬先生相遇么?就是邬先生第一次说‘不争是争’这话的时候,儿臣的第一选择是让张宗仁倒拖着他绕城纵马!”
“之所以这么处置,不是儿臣少不更事,而是真的害怕这勘破帝心的妖孽!”
“重新给了儿子信心的是张衡臣,是他剜心掏肺的教训了邬思道。儿臣刮目相看的同时也记住了几句话。”弘皙掷地有声,“古奸佞有八,头一桩叫同床,妇人以姿色惑上。二一个叫在旁,亲信侍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三叫父兄,专指手足兄弟与外戚。四为养殃,小人悦君。五是民萌,愚弄百姓朝臣求名声。六称流行,抓住君上弱点实现目的。七做危强,控制民意进而控制君上。最后一句叫四方,为臣者,以外来强国压迫君上!”
“如今。儿臣之所以把持旗主之位不放,就是因为这八种奸佞!”
“贵人进宫,兄弟争储,同床之祸在侧之忧、父兄之患必定接踵而来,儿臣以为,与其将来手足相残,伤了皇阿玛的心,不如打小就给兄弟们竖起一座不可逾越的丰碑。所以,儿臣才极力要保留权柄!孤在这,你永远不可能超越!就如爬山,三五百米努力可达,万米巅峰,山高欲倒,唯有仰望!习惯了也就自然了,兄弟慢慢也就熄了心思!”
“你倒是好算盘呢!”雍正冷冷一句嘲讽,刚刚起来的怜悯心又因弘皙的大言不惭而消散不少,浑然忘了,他刚才还以雍正的名义发誓呢!
“儿臣承认,这有私心在内,”弘皙又是叩头,“但接下来,儿臣再说一人一事,绝对是出于公心!”
“一人乃军机处领班大臣索额图,此人一直是皇阿玛心腹,如今皇阿玛身登大宝也必将对其倚重,儿臣请皇阿玛仔细想想,您对他信任有加的背后,这索额图身上有没有‘民萌’‘流行’或‘危强’的影子?”
“即便他是完人,但他终究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奴才,驭下便需制衡,既是制衡,有儿臣在,何须旁人?”
“嗯——”雍正的目光一凝却没有说话,但微微锁起的眉头已经证明他陷入了沉思。
“儿臣所说的一事要落在这四方俩字上!”雍正完全进入了自己的设计模式,弘皙的语调也轻快了不少,“皇玛法在热河恸哭,讲我满人于汉人如同胡椒面,儿臣一个字也没落下。满汉如此,再加上拒绝减丁的蒙古呢?亏得圣祖英灵庇佑,章嘉大喇嘛说儿臣是地藏王菩萨转世,皇阿玛既然让儿臣拜入他的门下,儿臣不妨也封佛做祖广收门徒,在班禅**的对面再竖起一座神坛,于国无害,儿臣也自当仁不让!”
话至此,雍正除了喟叹再无其他,但沉默何尝不是认可?之所以没有明言,他还有最后的一丝顾虑却无法宣之于口,那就是,万一你小子谋逆怎么办?有权柄有部下再高坐神坛,貌似你比朕更适合做这个皇位呢!
而弘皙也看透了皇阿玛的心思,淡淡一笑,“皇阿玛,儿臣知道您担心的是什么?但儿臣以为,树大根必深,儿臣有这个旗主位行事虽方便,但您乃是八旗共主,天地一人,真要您想要对儿臣如何,还不是反复之间?”
小意的打量雍正的脸色,又道:“再恕儿臣说句不恭的话,当日儿臣若发难,您能——”
“你——大胆!”明明是大逆不道之言,但心虚的却是雍正,死死的扫视周遭跪地的宫女太监,良久,才恶狠狠说道:“朕今日与太子之言皆属机密,但有一字泄露,便是离间朕与太子骨肉血亲,朕必诛尔九族!”
事实上,他原本用不着训斥,手起刀落,没有人比死人更能保密,之所以要说,雍正主要是想让弘皙听得,太子,骨肉血亲呢,但这骨肉学琴究竟有多牢靠,怕是他自己都没信心,圣祖康熙与他也是血亲,他不一样——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怎么敢保弘皙不有样学样?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选择相信弘皙永不反叛,就像这小子自己说的,当日若发难,自己逃不掉,既有当初,必有将来!
跪地的太监宫女们早都听傻了,不少人都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杀人灭口,能逃脱性命,除了死命磕头,唯有感谢满天神佛了!
“朕信你,也允你刚才所请!”雍正摆摆手,“跪安吧,明日自有旨意!”
第二七五章 索额图的苦肉计
刚刚饱饱沁墨,准备亲自拟旨的索额图,听雍正平平淡淡讲完册封太子的意思,却没听到应有的下文,“奉天承运”四个字之后无论如何也落不下笔锋,看看雍正,道:“皇上,奴才有句话如鲠在喉,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想说就说吧!”雍正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
本打算提点别人,却被对方成功说服,换做寻常人怕也要用情何以堪来形容,何况雍正还是皇帝呢!坐在椅子上,他多少有些意兴阑珊,只想着尽早把自己的“金口玉言”落实,翻篇了,不想了!
“奴才斗胆,”索额图微微打量雍正的神色,轻声问道:“敢问皇上,太孙请辞镶黄旗主的折子是否在您那儿——”
“折子?咱们这位太子,除了最喜欢的拳脚,剩下的就是辩才无双,就刚才——”雍正捶了捶酸麻的双腿,“朕硬是被他说服了,哪里又能讨来什么折子?也好,镶黄旗主仍由他担着吧!”
语述弘皙,为长辈却说“咱们”,为君上更用“求”字,足以表明雍正的无奈失落,反过来也证明了雍正的不耐烦。可他的不耐烦并没有得到索额图的理解,一声低呼丢开手中狼毫,人也从书案后转过来,三两步走到近前,腰一弯,几乎要与雍正头碰头了,“皇上,您——您糊涂!您怎么能——”
情急失措是必然,因为紧张,索额图一时也忽略了君臣之礼,事实上,他二人几十年相处下来都是一贯的三部曲模式,第一步太子发言索额图训斥,第二步索额图讲解太子心悦诚服,第三步,修订计划太子一言而行。转而再错转而再来。
但这一回雍正不是不耐烦么?毕竟,人都习惯选择性遗忘不堪,谁也不喜欢沉浸在憋屈中不可自拔啊。然索额图的一句“糊涂”不仅把他重新摁回去,暴怒的脸脸面,居高临下的姿态,教训的语气更激发了雍正的逆反心理,扳倒了头顶皇阿玛这座大山,他再也不想往头顶请“神”!
人嚯的站起来,怒目逼视,“索额图,朕待太子如何,岂容你多嘴?你当朕是你家的三岁娃娃还是要离间朕与太子亲情?”
太子竟然勃然而怒!?
三部曲冷不丁出了新岔,索额图还真有点不习惯,再听他这话,心说你要是我家的孩子,莫说三岁,就是三十岁我都老大耳刮子抽你!旋儿也明白了,眼下的胤礽已经不是当初动辄把“索中堂教我”挂在嘴边的太子了,人家是雍正,自己除了要适时的表示敬意,还要改变曾经的相处模式,不能再以亲情叙家礼,要改为君臣的朝礼,否则,就要刺激到他那敏感的小心脏了!
想通了关节,心理偷笑两声人也后退两步,撩袍跪倒,“皇上,请恕奴才失仪之罪,奴才一心只为您分忧,断无毫厘针对太子之意!”
索额图想的太简单,不光忘了一言出口如水泻地,更不知道弘皙早在雍正心头种下了芥蒂——说“倚重”却要制衡,背后的意思无非是防止索额图这个奴才欺上瞒下一手遮天,雍正之所以没有加以评论,因为他的心里也防着奴大欺主呢!
芥蒂这东西一旦在心里生根,只能愈发长大,想要消除那就太难了!
随着索额图前倨后恭的表演,“八奸”里的“在旁”“父兄”在雍正的脑海里交替闪现,再看索额图就愈发的不顺眼起来,若不是潜意识里早为他安排了制衡弘皙的角色,怕是要当下发作,即便如此,他也决定好好敲打一下这个三眼索相!
“哼!”雍正没好气的扫了索额图一眼,任他跪了半晌才摆手道:“起来吧!若非朕知道你一向忠心,朕今日断不容你!”
叫起,索额图却没动!
不走寻常路,必定有所谋!
其谋,恰可用他的名字来形容,索、额、图!
作为胤礽的母族,三十余年来,索额图对胤礽的忠心绝对不容置疑,甚至超过了对康熙的忠诚。有所舍应有所得,其“索”有二:作为阿玛,他难忘女儿孝诚仁皇后临终对胤礽的无限眷恋的目光,那时候他就下定决定,排除万难也要扶持胤礽登鼎,慰藉女儿在天之灵。
作为一个熟读三国并有极强权力欲望的人,究竟有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效仿心思,怕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至少,宦海几十年与鳌拜斗、与明珠斗、与汉臣斗、甚至与皇上斗,随着雍正登基,他至少想舒舒服服的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哪怕日理万机,绝对不嫌累!
要做到这点并不难,只要掌控住雍正的心思,并阻止任何人走到自己与雍正之间,这“间”包括权柄,包括情感。其“额”容不下任何人,包括太后、皇后乃至弘皙!
皇上的册封太子不可怕,一来是应有之义,二来,皇上不还做了三十年吭气憋火的太子吗?但可怕的是太子还要兼任镶黄旗主!
旗主,不仅仅代表着太子可以将镶黄旗作为独立王国,更代表着太子手里有一支因为掌握生杀而形同臂使的军队。如果再加上弘皙太子的暴脾气,以弘皙三番几次针对自己看,自己的头顶分明是悬上了一把可能随时回落下来的钢刀!
本该逍遥自在,却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不是在眼里插棒捶?
离间父子亲情的问责,再加上适才隔着窗子远眺皇上与雍正并肩而行,索额图确信,带给皇上如此改变的还是太子弘皙,处心积虑更是忍无可忍!
跪地之“图”,就是要以自己方式转变雍正,是钢得折,是铁得弯!弘皙以局外人的身份都能大略琢磨透了胤礽的秉性,何况从小看着胤礽长大的索额图?
“皇上,您当日人任奴才军机处领办就曾说过,军国大事由此而决,镶黄旗宗室、觉罗、满洲、蒙古、鄂罗斯三十六加半分佐领,控弦之士三万余名,更有分布骁骑营、前锋营、神机营、善扑营、丰台大营各处子弟,如此赫赫之兵脱离管控,奴才甘愿乞骸骨回家,也免得翌日有失察之责!”
索额图这话意思就深了!
试想父子相协,百年传承,那里有什么失察之责?除非是太子弘皙仪仗兵势造反,并可能威胁到朝代更迭,皇上才会找他做替罪羊!雍正也不傻,如何不懂索额图的言外之意,他一瞬间甚至“危强”俩字儿,更可恶危强竟是父子相攻!
“索额图,你大胆!”在桌子上狠狠一拍,随手一拂,连茶盘子都扫到地上,“讲什么失察之责,你干脆说太子必反且不痛快?”
“若是不反,要兵何用?”
皇上岁索额图人虽跪地,嘴上却是半句不让。暴烈之态更激起了雍正的逆反,气到极点,却又不知如何反驳,于是,狠狠的一脚踹向了索额图的胸口!
可怜索额图千算万算没料到太子竟然会动手,但追究是几十岁的人了奸猾似鬼,人顺势而倒仰躺在地,略觉胸闷,干脆一咬舌头,暗红的热血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
要说这事亏得索额图独堂办公,也亏得上回王鸿绪扒窗户,军机处此后立了非召不得入内的规矩,更亏得雍正自觉没趣,借口军机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屋里就他俩人,否则,随便一人招呼太医,索额图的戏就再也没法演下去了。
偷瞥一眼因为贸然施脚却被自己吓着了的雍正,听他战兢兢的弱弱叫了一句“来人”,索额图挣扎着撑起上身,“皇上,不可!”
一开口,血水混着唾液就顺着嘴角淌下,落到朝服的仙鹤补子更显得凄惨,“奴才又失仪了,但奴才一片忠心可鉴!”
“索大人,别说了,别说了!”缓过神来的雍正赶紧凑过来,蹲下身子将索额图揽抱在怀中,眼圈也红了,“朕信你,朕都依你——”
“谢皇上!”索额图的嘴里吐出几个血泡,“奴才也相信太子的孝心,但奴才却担心太子被人利用啊!您想想,太子的身边,张廷玉是汉人,那个邬思道还是汉人,您难道忘了圣祖在热河所言……胡椒面啊……”
“索中堂,朕求你,别说了!”人都吐血了,却仍不忘提点自己,这是千古忠臣的典范啊!感动之余。雍正落泪悔过,“朕错了,朕现在心若刀绞……”
“皇上莫哭!”索额图故意呼出几口长气,让血沫喷到雍正的脸上,“您已经许了太子,金口玉言断不能更改,惟今之计,只有如此——”
第二七六章 魏珠儿有奢望
待到雍正自军机处出来,已经是日头偏西,抬臂伸个懒腰,早等在门口的魏珠儿赶忙迎了上来,“哎哟,我的主子爷,奴才知道您勤政却也不用急在一时啊,您可都煎熬了一个月了,在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啊!”
勤政的名头没有一个皇帝不喜欢,魏珠儿这话当然是凑趣,与索额图一席密语解开所有心结的雍正心情大好,佯怒笑骂一声:“军国大事岂能耽搁?你个奴才哪来的这么多聒噪!”
“是,奴才该死!”跟的雍正久了,魏珠儿自然也了解主子的秉性,涎着脸道:“奴才这样的贱胚哪敢操心军国大事,至多能为皇上效些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原本是朝臣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还一个个说的大义凌然,如今被这个阉货引用,还是这副惫懒模样,雍正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也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开心的,轻咳一声恢复常态,转而问道:“朕要你随马武一起去安置圣祖的嫔妃,各位贵人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魏珠儿脚不着地的引着雍正坐上步辇,“贵人们都感念皇上仁德,还让奴才代为叩谢皇恩呢!”
“嗯!”
雍正随意的点点头,心里却没当回事,想圣祖康熙至大行不过五十来岁,小时候早打熬出好身体,再加上各式各类的宫廷秘方的保养,龙马精神的一个人每年都往后宫划拉新面孔,猝然崩殂,按照甭管是花信少妇还是二八妙龄,但凡在被起居官记录在册的都要迁进慈宁宫,想当年处心积虑只为与皇上春分一度,若能留下一男半女尚有个念想,真要仍是孤家寡人,红颜未老恩先断,高墙朱门一方天,怕是一颗芳心都要悔死了。
这时候,你要非计较“谢恩”俩字有多么情深意重,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起驾!”
魏珠儿的一声唿哨,宫女太监侍卫前呼后拥着步辇颤巍巍而行。坐辇宽大,黄锻之下也不知包裹了些什么,软绵绵的带着弹性。从黎明准备叩灵,到扶灵奉安,再到与弘皙谈,与索额图议,到此时日头西下,雍正只在早晨垫补了几块点心,这一闲下来,早已是饥肠辘辘。
落日的余晖折过飞檐,将金黄洒在雍正的脸上,人也懒洋洋昏昏欲睡,越是朦胧中越觉得紫禁城端庄肃穆。而那些或作洒扫,或有差事的宫女太监远远的看见皇帝的仪仗过来,赶忙跪倒在御道两侧,此情此情,恍惚中,雍正的心底便剩下一个念头:朕,天地一人!
队伍在乾清宫外停住,下了步辇的雍正正欲迈步拾阶,却被魏珠儿叫住,“皇上,奴才斗胆将您的午膳安置在了景仁宫!”
“景仁宫?”
雍正稍稍愣神,他当然知道景仁宫。作为东六宫之一,始建于永乐十八年,世祖顺治曾于十一年进行了大规模的重修,并赐予孝康章皇后居住,圣祖康熙便是在此处诞生。太子妃为圣祖康熙协理六宫,这里也是她的居住之所。正因如此,时作太子的他才会怀疑圣祖是不是要在此地蓝田种玉,让石玉婷再帮他生一个皇子!
自此夫妻反目,他也将石玉婷看做了眼中钉,本以为她薨亡之后一了百了,谁知又有再见,人随未能擒住,眼中钉自然也变成了肉中刺,喉中鲠。
如今,听说午膳安排在此地,若非知道魏珠儿办事老成,必定不会再这时候直戳自己的痛处,怕是一脚也让他学了索额图——恶到前心贴后心了,难不成庶气饱?即便如此,还是愠怒:“朕一直在乾清宫用膳,你这奴才胆敢改作景仁?孰不知欺君罔上当诛九族?”
“奴才不敢!”感觉出皇上言语所蕴怒气,魏珠儿赶忙双膝跪地,奓着胆子道:“不是奴才大胆,而是十五、十六与十八皇子三位阿哥非要与皇上您一起用膳,奴才不敢不应啊!”
“十五、十六、十八?”喃喃一句念叨,雍正瞬时反应过来,这不是密嫔的亲生的三位皇子么?想来就是这奴才自见到上回自己与密嫔之事才自作主张,怒气稍减转而愈盛:一脚虚踢过去,“你这杀才,十五十六两个兄弟一个八岁一个五岁,十八弟更不足年,你为何不早早告诉朕?”
这一脚不光有恼羞的成分,更是对“从旁”的防微杜渐呢!
“回皇上,饿不着十八皇子,密嫔娘娘也在呢!”魏珠儿小意的抬头,“奴才适才协助马武大人帮宫里的各位贵人迁宫,就念及了皇上友爱兄弟的心思,贵人们所诞皇子皇女成年者,今日便迁往慈宁宫,未成年者可暂缓——”
“嗯!”雍正眉头轻皱。
是,他是喜欢密嫔。一想她莲花苞样的小脚,想那粉莹莹的鹅蛋脸面,再情动时靥化胭脂逶迤若蛇,连嫩白甘甜的乳汁都会喷出来,鼻子登时就是一热,守灵一月的久旷之下,连腰腹间的一丝热气都往一处聚集。但他也知道,密嫔总归是皇阿玛的嫔妃,自己与她的头顶上还有伦常这座大山呢,自己不是隋炀帝,凡不出己者,凡不己出者,皆可幸之!热丧期间逼占父嫔的事,一旦被人发现必定对大损自己的名声。
取舍之间,魏珠儿的做法倒是妥帖。
与马武一起商议,还拿出了友爱兄弟的名头,所诞皇子皇女未成年的除了密嫔,还有只有四岁的十七弟允礼的生母勤贵人,十二岁的十四妹妹靖公主的生母贵人袁氏,十岁的十六妹妹生母王氏,三岁的十七妹妹生母庶妃刘氏。多选一,密嫔也就不再那么显眼。更何况还有“暂缓”的定语,恋奸情热自然盼着天长日久,那一天厌倦了,送进慈宁宫就是!
如此一来,怕是再也没人怀疑什么。
真要有人挑刺,非得拿“年轻漂亮”说自己欲霸占所有的年轻母妃,那时候,怕不用自己说话,朝廷里的道学先生们就会喷死他!
彻底放下心来的雍正紧走两步,回头再看仍旧跪在地上的魏珠儿,二目一瞪,“还跪着干什么?等朕的赏么?”
“喳!”魏珠儿一咕噜爬起来,心里却乐开了话。
乐,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赌对了,促成皇上与密嫔的见面,有“知晓心意”垫底,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必定更高。乐,还因为见面的地点在景仁宫。
景仁宫在密嫔暂居之前住着的是华嫔,就是那位一朝得皇上欢心,从伺候花草的宫女直接飞上枝头,又因为一句忤逆太后被罚在畅春园鹿苑在郑春华。
当初魏珠儿得罪了太孙弘皙,在宫中的地位也是每况愈下,捎带还连累了师傅,直到遇上华嫔,才时来运转。魏珠儿不知道华嫔说皇上之间曾经的纠葛,但却是把华嫔当作了贵人恩人,残缺之人低贱之位,人尽可欺的角色但凡受一点好处,必定感同五内。他当然不愿华嫔继续在畅春园受苦!
当然,他也不敢奢望自己能救华嫔脱离苦海,他只奢望,皇上与密嫔春风一度后,能把臂言欢,得幸于花前月下见此处景致尚好,多问一句,此处为谁打理,他就能顺嘴把华嫔胡名头报出来,哪怕此后罚她来此作贱役,自己也能护她周全!
第二七六章 长兄如父
城外的人想进来,城内的人想出去。
《围城》中的这句话差不多可以用作一般规律,就像魏珠儿奢望彻底走进雍正的内心,并努力发挥“从旁”的奸佞,转而帮助旧主。而早已占满雍正脑海的密嫔渴望走出来,甚至走出紫禁城,最好能像仁宪皇太后一样丢在畅春园常伴青灯古佛了却残生才好!
即便如此简单苍白想法,自魏珠儿将她母子四人请至景仁宫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她知道那个奸笑的死太监打的什么主意,当母子亲情成为被人利用的把柄,作为母亲,为了儿子,她只能逆来逆受!
逆,指的是密嫔母子的打扮与举止!
从接到魏珠儿的“皇上口谕”开始,密嫔就带着儿子们侯在景仁宫的月台上,一身麻布的孝衣只除了头顶的孝布,头不梳脸不洗。近月的时间守灵萎在乾清宫,吃不好睡不着,其邋遢足以比拟逃荒者,当阳光暖暖的照过来,酸腐的气味即刻笼罩了全身,刺鼻恶心到自己都恨不能掩鼻。
这番打扮,却是以人为鉴,她是把汉武朝的宠妃李夫人拿过来反用呢!
说汉武朝的李延年擅长音律歌舞,一日为武帝献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武帝闻得此曲,极为感慨叹息,他的姐姐就告诉他,歌中的佳人就是李延年的妹妹。汉武帝随后召见,果然是美丽异常、舞姿曼妙,由是深得宠幸。
然红颜薄命,李夫人身染恶疾,汉武帝亲来探问,李夫人却以被蒙头,以形貌毁坏为由,婉拒与武帝见面。武帝悻悻而去,李夫人却告诉周围人等: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
此言也为倾国倾城者戒。以密嫔想来,雍正之所以逼迫自己,所图者无非是相貌,若见到自己这副流民弃妇的打扮,必定厌了。即便他的审美出了偏差,她还有第二手准备呢,左手牵着十五阿哥允禑,右手牵着十六阿哥允禄,而身旁的奶妈怀里则十八阿哥允衸。
有儿子做伴,她不信雍正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着儿子的面逼迫自己,那得**熏心到什么程度?
可惜,她这样的想法不能与任何人名言,于是她的做法也不可能被理解,比如她的长子,十五阿哥允禑。
允禑虽只有八岁,但得益于优良的宫廷教育,即便不敢同于弘皙的妖孽,但少不更事这样的词语早早的与他绝缘。
他看不惯母亲的打扮,按礼制,国丧既毕,就该依例除去孝服。虽有那些情深意重的例外,此后一身黑衣在慈宁宫的佛堂里不见外人,但那也只是服孝,谁听过不梳不洗的?眼下,不光额娘“明知故犯”,连自己也一身邋遢,皇上哥哥一会儿还要接见呢,这不是大不敬?
阳光木然的洒下,允禑浑身都酸疼起来,虽是又累又饿但因为生长于皇室,特有的洁癖早已根深蒂固,嗅着自己或额娘身上的味道,每每都欲作呕!烦躁中,他甚至对额娘有些怨念——皇兄在国丧结束就召见自己,那是多大的恩德?隐隐还有些“青蝇之舞不过尺许,附之骥尾可至千里”的念头呢!
随着红日西坠,他再也按捺不住,看看天色再瞅瞅密嫔,道:“额娘,儿臣想先行告退,也劝额娘略略梳洗也免得——”
“不行!”知子莫过母,密嫔晓得儿子的心思,更注意到儿子三番两次的抽动鼻子,故意把脸一板,“既然已经等了半晌,还差这一会儿么?若你走了皇上却来,那才是大不敬呢!瞧瞧允禄,比你还小呢,却没半点毛躁,你啊,真该跟弟弟好好学学!”
听额娘说及自己,十六阿哥允禄对哥哥呲牙一笑,憨憨的样子让悻悻的允禑干脆转过头。虽是一奶同胞,他对这位兄弟却没有半分的好观感!
要说允禄也算是皇室中的奇葩,从襁褓里就不爱哭笑,稍大才知道是木讷,爱屋及乌之下,康熙曾给太医们下了严令,可生生逼死了三个太医,十六阿哥也没丝毫的改变,等进了南书房更成了笑料。比如前些天熊大学士为皇子们讲《尚书》,出题:昧昧我思之,请皇子阿哥们破题。
出自《秦誓》中的此句,本意就是深潜而静思,最合适的用处就是君子正意。
严格讲,这对刚刚开蒙的小十六有些难了,但不懂大可藏拙,因为年纪小,谁也不会笑他。偏是自作聪明,不等别人言语就挺身而出,朗朗背诵起《诗》之开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这哪里是什么昧昧我思之,分明是“妹妹”我思之!满堂哄笑间,熊大学士送他一句考语:哥哥你错了!
自此后,小十六在宗室子弟间有了雅号:十六聋!
不是说允禄的耳朵有毛病,而是将形容聪明人的“耳聪目明”反过来说,直白说就是缺心眼儿!作为嫡亲兄弟的允禑都觉得丢脸,此刻再瞧他的憨样,心说他倒是不毛躁,他那是傻好不好?
“皇上驾到!”
魏珠儿的一声吆喝总算解救了允禑,远见雍正的身影出现在景仁宫的门口,赶紧随着额娘跪倒在地。
密嫔虽是先皇嫔妃,但跪迎皇帝是国礼,因为低头,雪白的一段颈子被夕阳印上了一层淡蜜色,雍正的呼吸一下就重了,伸手欲扶又碍于兄弟们在身边,轻咳一声,才道:“太妃请起!”
人起身,密嫔的眉头轻颦,无他,失望尔!自己已经够邋遢,可雍正身上的气味隔着这么远都冲鼻子,自己还能恶心到他吗?倒是允禑心中偷乐,原来皇帝哥哥也是这副打扮,所谓上有好下必行效,自己这身打扮想必更中他的心意呢?
就在他走神的工夫,雍正已经打千在地,天地一人,众人皆拜是国礼,但密嫔毕竟是长辈,他还要按照家礼给密嫔见礼,因为不是太后,只需打千却不必叩头。貌似跪的急,身子伏下的刹那,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密嫔的小脚,久违之物入手,得偿所愿,他险些**出声。
“呀!”
密嫔根本没想到雍正如此大胆,小叫一声,整个脸面都涨红了。
“额娘!”允禑不满的看了密嫔一眼,与额娘一并跪地,皇上却没有一并叫起,他只能继续跪着,人在侧面,又有宽袍大袖遮挡,他根本看不清雍正动作,只是觉得额娘失礼,心说你还不赶紧让皇帝哥哥起来,难不成要过过让皇帝跪拜的“瘾”?
“皇帝请起!”密嫔的声音都在发颤,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只是说雍正呢也包括她自己!
雍正笑呵呵的起身,自下而上扫过密嫔的全身,感觉他炙热如实质的眼神刀子样恨不能剥去衣饰,密嫔更慌了,回身撤步,连跪在地上的儿子都顾不上了,“皇上,午膳早就预备下了,请——”
看眼前的小女人如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慌张失措,雍正的心里有种异样的满足,弯腰把那哥俩拉起来,“两位弟弟也早饿坏了吧?起来,随朕一起用膳!”
皇帝的御膳都是温火膳,就是将所有食物做熟放在蒸笼里温着,随传随上,一声吩咐下去,转眼间便是琳琅满目。
荤素咸甜点心,冷热八路六十三品,更有果钟八品,以及**、小点心、炉食、包子等小吃东西排列,最中间则是二十多种冷盘,五十六份热菜,因为魏珠儿早有交代,御膳房的厨子们也卖了力气,或就菜品原色或控油温高低,红橙黄绿青蓝紫,一眼看去就忍不住让人食指大动!
只有五岁的允禄只觉得肚子咕噜一响,使劲咽了一口吐沫!
“小十六!”允禑狠狠的瞪了这个不争气的兄弟一眼,正打算再教训却被雍正拦了一句,“十五弟,饥时吃饭困时眠是人之天性么,小十六还这么小,你又何必用那些规矩强求于他?朕记得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曾去御膳房偷点心呢!”
转头看看犯了何错却不自知的允禄,招手从魏珠儿手里接过热毛巾,细心的为他擦净了脸面,看着这位小弟的憨笑自己也笑了,“小十六的资质却是差了些,咱们这些做哥哥的更该体谅,孰不知,生在帝王家,这未尝不是福气呢!”
一路牵着允禄的小手坐在主位上,又道:“朕记得东坡居士曾有一首《洗儿戏做》,说:人皆养子盼其聪,我被聪明误一生,我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密嫔不知道雍正想到了什么,却听出了他语调中的淡淡的悲凉意味,再想他适才为小十六擦脸的一幕,一个念头无端的浮上脑海,就算皇上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吧?
不知不觉中,坚若金石的心有了一丝裂痕!
恍然间,又听雍正道:“朕记得庄亲王膝下无后,有意让十六弟过继给他,不知太妃意下如何——”
“啊!”
密嫔一下怔在了当场,过继对母亲来讲是生离不假,但以允禄的资质,也只能盼着他无灾无难,能恩封个郡王就算天幸,但每代递减,最后也剩下黄带子的虚荣。而庄亲王作为朝廷的铁帽子亲王,却世代恩宠不衰,她哪里还有反对的理由!
屈膝而跪,“圣祖大行,长兄如父,一切但请皇帝做主!”
第二七八章 混账男女
“长兄如父?说得好!”
雍正就想得到了什么保证似得发出一阵畅快大笑。而他这一笑,密嫔则娇羞欲死,就跟害羞的鸵鸟一样把头深深的埋在胸口,她恨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说出这句话来!
笑声也把允禑从方才的震撼中惊醒,但他依旧不愿走了狗屎运的会是自己这个傻弟弟!打小生长在帝王家,他当然也知道铁帽子是怎么回事,开国的八大铁帽子王,六亲王两郡王,分别是:睿亲王、郑亲王、礼亲王、豫亲王、肃亲王、承泽亲王、克勤郡王、承顺郡王。如今,或坏事或犯错罢黜,除去睿亲王、肃亲王、顺承郡王未变,郑亲王变成了简亲王,礼亲王变成康亲王、承泽亲王变成庄亲王,豫亲王与克勤郡王都成了贝勒。
一巴掌的亲王啊,自他的脑海里这就是一手遮天了!他很也想要!满眼的羡慕妒忌恨终于爆棚,抢前两步,跪倒在地,“皇帝哥哥,庄亲王为我朝铁帽子,乃朝廷柱石,臣弟担心以十六弟的资质难以胜任——”允禑使劲咽了一口,勉强压下心中炽烈的功利心火,“臣弟愿毛遂自荐,替代十六弟过继给庄亲王,伺其百年,鞠躬尽瘁辅佐皇帝哥哥,创我大清盛世!”
“噢——”
雍正收住笑声,眯着眼睛俯瞰这个权欲熏心的弟弟,不满早写在脸上。
朝廷曾立八大铁帽子王不假,但定鼎天下兔死狗烹是至理,不管是世祖还是圣祖都在极力削减这些铁帽子们的权柄,否则也不会有庄亲王博果铎,睿亲王苏尔发、肃亲王丹臻趁着圣祖新丧而发难。
也亏得有弘皙在,以雷霆手段拿下这三位,否则,真要他们去联系什么信贝勒、克勤贝勒,对雍正新朝必定是一场灾难。
正因为这“八王”同气连枝,在简亲王雅尔江阿主动投诚之后,他才忽发奇想让又憨又笨的小十六继承庄亲王之位,既续了庄亲王的传承,也算给密嫔送了一份大礼,没见她自己都说长兄如父么?为父又该干什么?
原本的心思畅快却被允禑的一片“热忱”冲散,再瞧允禑必定是横竖不顺眼,心说聪明如你还主动请缨,“伺其百年”还“辅佐”于朕,你要不要明说继承他的遗愿恢复八旗议政的祖制啊?
越想越气,顺手抓起桌上的一碟脆梨,狠狠地砸了过去,口中更是一声怒骂:“见利忘义的东西,你也配说鞠躬尽瘁?”
可怜允禑,因为不了解前情,所以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触了皇帝哥哥的霉头,但总算记得君有赐不敢辞,直挺挺跪在地上,任脆梨砸在额头果汁四溅,人也吓得跪倒在地,“皇上息怒,臣弟错了!念在陈友年幼无知的份上,您就原谅臣弟这一遭吧……臣弟一定好好改过!”
“改过?年幼?”雍正一声嗤笑,“看见好东西就往自己怀里划拉,也得亏的年幼,真若稍长,朕都要担心他会不会与其他几位兄弟一样,与朕一起争一争储位呢!”
听雍正的语气越说越冷,允禑磕头如捣蒜,“臣弟不敢,臣弟冤枉啊,臣弟只想着为皇上哥哥分忧——”猛地想起额娘就在身边呢,扭头就是一声哭号,“额娘,皇上要杀我,您救救我,额娘救救我!”
只有挨了打的孩子才会找大人求助,这时候的允禑总算恢复了他“八岁”的本色!
密嫔一样不喜允禑的做法,但总归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看儿子落得如此凄惨,也少不了一阵揪心挠肺的心疼,双膝跪地,“皇上,允禑已经知道错了,您就绕过他吧,是臣妾管教无方,您要罚就来惩罚臣妾吧!”
一想雍正可能的“惩罚”方式,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徒劳,密嫔双目紧闭,垂首间泪如雨下,唯有消瘦的香肩不停的抖动!
梨花带雨的娇态让雍正又是一阵食指大动,站起身亲自将密嫔搀扶起来,握着那一双纤手轻轻一捏,扫一眼傻愣愣的允禑,“还不滚出去,省的朕看的恶心,一个窝心脚踢死你!”
“谢皇上,谢皇上!”
允禑边哭边叩头,转身要走,人到门口却又被雍正喝住了,“回来,带着你的两个弟弟一起走,从今天开始,给朕好好学一学什么叫兄弟之道,若哪天朕发觉你依旧是狼子心肠,哼——”
让允禑带着两个弟弟一起走,雍正这话绝对是借题,顺带发挥清场呢,但他的一句冷哼早让允禑的腿肚子打颤,哪还敢有更多的心思。也就在转瞬间,宽旷的景仁宫里就只剩下雍正、密嫔与魏珠儿三人!
“皇上,您请用膳吧!”密嫔微微一福,人也趁机后退,可雍正哪里会放她逃走,抓住她的小臂,只一带,娇弱无骨的密嫔便落进了怀里,一手搂住腰肢,另一手便去撕麻布的孝衣,“秀色可餐呢,有佳人在前,朕还吃什么劳什子饭菜!”
“皇上——”挣扎无果,密嫔只能死死抓住雍正的大手,“皇上,圣祖大行,咱们不能再——”
“什么不能?”一样的挣扎,密嫔胸前的荡起的涟漪让雍正的呼吸粗重,重重的喘息两声,手在高耸的酥胸狠狠一捏,“朕与你的第一次,宽恕了你的父亲贪腐欺君之罪,朕与你的第二次,即位为君,你我之间可谓恩恩相报,就在刚才朕不光送了你一份大礼,连你自己都说长兄如父,你说朕这个君父该如何对他的额娘?”
不干你娘你就不知道该管谁叫爹,市井俚语被雍正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密嫔的“反抗”只剩下拖延,“皇上,臣妾自奉安回来还没梳洗呢……”
“正好,朕也没有沐浴呢,”雍正呵呵一笑,“如此唐突佳人,是朕失礼了,”一哈腰,随着密嫔的一声惊呼,他将人打横的抱起来,“魏珠儿,为朕准备汤浴!”
汤浴却是早就准备好了!
当初为了帮助华嫔勾住圣祖康熙的心,魏珠儿与师傅殚精竭虑改造了后殿,除去前面装饰的很柔和的厅子,后阁四周垂满了粉色的纱幔,若可透进风来,轻飘漫舞庙弱女子柔美之躯,圆形的凤床之后,镂空的屏风之后便是可容纳多人的浴桶。
魏珠儿原本就想着等皇上来了洗个清清爽爽,再*弄个酣畅淋漓,可怜密嫔从来到这就站在前殿的月台上,根本就不知道内里的布置,只觉得眼前一片粉色的朦胧,恍惚间,整个人已经被雍正丢进了热水里!
人猛地站起来,齐胸之下的衣裙已经被热水一下子漫透,虽是麻衣,湿了后,一收紧便贴上了身子。如此一来,更突显出傲人之处,该圆的圆,该大的大,该细的细,而刚刚被雍正扯坏的胸襟慢慢的裂开,丰圆不可掌握的两座雪峰,顶着一点嫣红,鲜艳欲滴,雍正看的眼神炽烈,顾不得解衣,一声怪叫人也扑入水中!
……杨柳御风而乱摇,乌云秀发时堆时散,趴伏在浴桶边缘才能稳住身子的密嫔,感觉自己真的成了巫山神女,飘飘欲仙,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疯狂,一次次涨破心房的舒爽,让她在酥麻中,一阵阵气喘如丝,又一声声高昂若啼。
猛然间,人被整个掀起,以手做足,一步步行向雕凤的圆床,不经意,几缕垂到地面的粉幔裹在手臂上,牵扯间,漫长的轻纱团绕了二人,人动,纱动……
“混账!”
躲在窗外,透过唾液糯透的小孔窥探的允禑握拳咬牙。
人被雍正赶出去,但一想皇上哥哥的愤怒他总是忐忑难安,趁着四周宫女侍卫稀少偷偷的潜回来,他只是想听听皇上哥哥会跟额娘如何评述自己,却没想到寻人不遇,前殿只有不曾动筷的午膳,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溜到后殿,循着一丝或痛苦又或欢愉的声响至此,却不曾想到,那里边的两位竟然是——
怎么办?叫一声,可能制止这天家丑事,但叫一声也可能被杀人灭口,或者是自己,或者是额娘!
允禑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眼前忽然一亮,人悄悄的遁走!
第二七九章 邬先生,好事推尽
能称之为秘密的东西,就具备了古董的价值,在之后的日子里重新拿出来才会产生最大的价值。然弘皙要做太子的消息明日就要传天下,自然用不着封存,再听了弘皙近乎“抢夺”的手段,亲历圣祖驾崩的邬思道只能喟叹一声“太子与皇上皆有先祖风范!”
他想的先祖肯定不是圣祖康熙,而是从太祖努尔哈赤更往上的爱新觉罗列祖列宗们!那些被前明朝廷视为比蒙古人更蛮夷的蛮夷!
刚刚摆脱甚至还处在茹毛饮血时代的他们,不知礼教不论纲常,只是在野兽的本能之下掠夺可能得到一切,包括权势,甚至是女人。除了拳头,他们从不考虑对象,更没有羞涩之心!反过来,那些失败者要么埋身黄沙,好么低头为奴,从没有人考虑过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的勾当,更集合起来,组织一场道德审判,将某某钉在耻辱柱上!
真的,就像太子登基还要恬不知耻的叫雍正,而太孙帮着父亲向玛法投刀!就像如今的弘皙变成旗主太子,他们,他们都是心安理得!
胜者为王,刻在骨髓,浸透血液,或者,这就是历史上为什么会是北朝征服南朝的原因吧?邬思道使劲甩甩头,将这些杂念摔出脑海,吆喝着在自己的小院摆开酒宴,总归是好事呢,当为太子贺!
还是那“飞苍蝇”的功利理论,自己乍着翅膀也不过转尺许高低,攀龙附凤,鸡犬都能升天,先是邬思道为首,太孙府所属的典礼史贻直、侍卫副首领高钦、伴读小尹外带大小侍卫见礼,紧跟着是府内的外管事多卓、内管事秋月、大书房丫头妙玉带着阖府下人叩头。
随后的酒宴,恰是将进酒杯莫停,饶是弘皙保留着前世的好酒量,也喝的晕晕乎乎,这还亏得邬思道预先吩咐了国丧刚除,不可欢宴。否则,这府里上下几百人,谁还没个三朋五好?再加上镶黄旗下所属,但这些就能踏破了府门的门槛,更别提旁的那些来拜见储君的!
一场酒直喝到夕阳西下,就在弘皙被秋月与妙玉架着准备离开的时候,不速之客不请自来――隆科多!
“咱们这位舅爷好快的耳报神啊!”弘皙重新打个酒嗝,“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工夫不大,隆科多便兴冲冲的进来,作为皇亲,他也熬了近月,除服之后,脑门剃得铁青,一身簇新的官袍,挽着雪白的箭袖口,看上去煞是精神。见礼之后却转而面向邬思道,“邬先生,老隆给您报喜来啦!”
一句话却把邬思道说愣了,诧异道:“邬某何喜之有?”几乎是下意识,他并没有透露太孙变太子的喜讯。
“皇上已经下旨,兵部主事党逢恩亏空库银,今晚就要抄家!”隆科多笑嘻嘻道:“这对邬先生难道不是喜事?”
“隆大人,追缴亏空早在圣祖当朝便有旨意,如今皇上雷霆犁扫行霹雳手段固然叫人佩服,只是――”邬思道的眉头微皱,“邬某委实不知党逢恩是谁?更不知喜从何来啊!”
“不是吧,邬先生,你连党逢恩也不知道?”隆科多瞪大眼睛一怔,转瞬似乎又明白过来,挑着大拇指道:“邬先生果然是真豪杰,既金家言而无信在先,干脆就慧剑斩情丝,老隆佩服!”
“老隆,你究竟有事没事,没见孤王正高兴?”弘皙揉揉发木的脑袋,脸也沉了下来!
酒后吐真言的理论根据就是因为酒精刺激下人能露出真性情,从皇阿玛那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他每个毛孔都透着兴奋,即便别人恭贺时他假假的谦虚,内心也早被舍我其谁占满。自隆科多来了,不恭贺就让他着恼,偏是还弄个什么“党逢恩”来东拉西扯,这他娘的跟自己有毛关系?
“嘿嘿,殿下莫急,您还记得咱们邬先生那位表妹金凤姑么?”隆科多故意卖关子,不等弘皙回答,邬思道却有些情急,“隆大人,邬某的表妹早已嫁做人妇,咱们非礼勿言,也省的坏了她的清誉!”
“还清誉――”隆科多撇撇嘴,“当年邬先生的姑父金玉泽背信弃义,将女儿嫁与党逢恩,才让邬先生茕茕孓立至今!”转而又是一声狞笑,“皇上下旨给我,一会儿就去金玉泽、党逢恩的府上抄家!邬先生请放心,我老隆必定好好**言而无信的金玉泽,还有那个**材儿金凤姑,阖家良贱都给你弄来当奴才!”
在法律不健全的年代,信义就是最淳朴的契约精神,《春秋。谷梁传。僖公二十二年》就有:言之所以为言,信也;言而无信,何以为言。一个人说话不算数还能干什么?故而,隆科多对金玉泽的厌恶是社会通理,但他骂金凤姑**才却也不是恶其余胥,不管是《女诫》或《烈女传》都有好马不配双鞍,好女不侍二夫的教导,既然与邬思道订婚,媒妁之言在前,生为邬家人,死为邬家鬼,甭管那金玉泽如何想法,她都该为邬思道守住贞洁,但她偏是嫁了,**二字考语脱不开!
“邬先生,大丈夫酬恩报怨,乃第一快心之事,这不是一喜?”隆科多端起被刚刚斟满的酒杯,“殿下,咱们当为邬先生贺,到时候,就让她给邬先生唱一出马前泼水!”
“还是算了吧!”邬思道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几丝落寂划过眼底转而又平静下来。
他当然知道“马前泼水”,那是《汉书》记载的一个小故事,讲的是一介寒生朱买臣,其妻嫌其贫贱,自讨一封休书回家,待到朱买臣做了太守有想破镜重圆,请朱太守收回休书,朱乃臣将一盆水泼在地上,以覆水难收的道理羞走那婆娘。
想邬思道欲见金凤姑之时,刚刚投身太孙府,得了太孙以国士报之的承诺却伤了双腿,一脚天一脚地最是需要人安慰,被抬到金府门前,正遇上省亲的表妹,好死不死的还腆着大肚子,若不是弘皙的激励,万念俱灰的他怕是早死的干干净净了!
怎能不怨?如何不恨?
但时间长了,眼界宽了,他哪还会计较酸涩的小儿女之情,微微摇头,“此事还是算了,趋吉避凶乃人之本性,当年邬某孟浪生祸,为人父母如何还能送女儿入火坑,如今姑母已逝,此情莫要再提,真若隆大人有心,不妨留她些体己银两。”
“好,不提就不提,”隆科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就再来说第二件,给老隆传旨的小太监乃是旧识,得了老隆百两银子还附赠了一个消息,皇上初登大宝,明年要效仿圣祖开博学鸿儒科,特简一批人进翰林学士,然后转上书房。以邬先生之能宣麻拜相还不简单……这难道不是好事?”
“隆大人,这好事怕是别人的!”邬思道淡淡一笑,“邬某虽读书不少,却有三忌,三不可用!”
“一是残疾之人,这是一忌。”邬思道道:“国家取士授官,自有制度,自隋唐以来除去科举还有大挑,我大清国运正盛,人才济济,邬某流浪四野十几年,得太子庇护才有脱身之所,骤然置于庙堂之上,恐怕有伤圣德,一不可用!”
“邬某原是犯罪之人,这是第二忌。当年大闹南京贡院,震动朝野,天下尽知,虽说是激于义愤,到底是触犯了国法,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圣祖曾下诏画影捕拿,邬某却逃了,这是不忠。连累阖家遭难又是不孝,罪余之身,丧家之犬,不忠不孝之人如今却要登堂入室,辅于帝侧,岂不是连累了皇上的清名?这是二不可用!”
“邬先生――”弘皙不愿听邬思道如此贬低自己,刚要劝他,却被邬思道摆手制止,“殿下,邬某还有第三忌呢!”
“虽有小才,却是阴谋为体,张中堂在伯伦楼便曾诛心破意,鹤舞升平之世,万岁龙日天表光明正大,如何能用?”
“这还真是可惜了!”不管弘皙是不是听进去了,但至少隆科多觉得有理,复又端起一杯酒饮了,眨眨眼睛道:“没关系,当年邬先生家境殷实,这聘礼必定少不了,老隆此去抄家,必定与邬先生讨回来!”看看弘皙,又自失一笑,“殿下,您不会怪罪吧?”
“你觉得孤会短了邬先生的银两?”弘皙哼了一声,“赶紧去办差吧!不该你操心的就少些聒噪!”
第二八零章 皆忧人心散
“太子方才说的极好!”
目送隆科多出门,邬思道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可弘皙却没留意这话背后的深意,以他现在小孔雀开屏的心态,“尽情表扬我吧”是最直白的写照。他以为邬思道是赞许自己对待隆科多的态度呢,以前阿玛的太子位不稳,为了防止老隆去四叔那里烧冷灶,他提前把“舅爷”的称呼喊出来,但如今是雍正天下,自己是太子,尊称客气之类的不要也罢!
随口接了一句,“是吗?”呵呵笑着又端起杯,“承蒙邬先生看重,来,孤敬您,君不弃我,我必定不负君!”
就隆科多适才所说,从博学鸿儒到翰林学士再到宣麻拜相,弘皙怎么听怎像是为邬先生量身打造的,都道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是每个读书人的最高理想,邬先生能婉拒,这分情谊让他着实感动不已!
仰头往下灌,一杯酒倒是有大半倒在脸上,顺着腮颊流进脖子里,妙玉、秋月忙不迭的帮着擦衣抹脸,弘皙呵呵傻笑几声,“孤的酒沉了,改日,改日再与邬先生――”
话没说完,脑袋一歪,竟然倒在妙玉的怀里睡着。或者觉得“枕头”不大舒服,还转了两下脖子,弄得在场之人皆是莞尔,而妙玉则是两颊绯红!
“既然殿下对妙玉小姐如此依恋,就劳烦您送殿下回去吧!”邬思道一向对妙玉尊重,故以“小姐”为称,难得开起了玩笑,太子的投怀送抱本就让妙玉羞赧难当,在被邬先生这一逗,妙玉恨不能拔腿就走,又担心摔了主子,小心拖曳,趋步而行,身后则是哄笑大起!
宴席就此而散。
扶着邬思道回房,临走,小尹终于问出了心底疑问,“先生,您刚才说的三忌三不可用是真心话么?”
阳关大道在前而不走,他心里拧巴着呢!
邬思道回头看看小尹,小尹虽与弘皙年纪相仿,但因为弘皙所处的位置与往日行事,所有人都把弘皙当成人看待,反观小尹则是孩子。这“孩子”刚才偷偷喝酒邬思道也看见了,酒可乱心,能憋到现在才问,还真有几分混官场的天分呢!他的眼底尽是欣慰,故意道:“先生要说早悔的肠子打结,只等你走了就要大哭一场,你会不会说先生虚伪?”
“怎么会呢!”小尹吐吐舌头,“你真要哭一场学生才觉得真实,像刚才才是虚伪呢!”
“是啊,虚伪,虚与蛇委啊!”邬思道幽幽道:“宣麻拜相,牧守四方,这是每个读书人的心愿,但唾手可得总让人觉得不真实,为师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应承,来之易时失之易啊!”略略沉默,半闭双目恍若自语,“隆科多知道皇上要开博学鸿儒科,却不知要册封太子,这其中难道就没有蹊跷吗?”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高僧的眼里处处皆有佛性,沉溺与阴谋中不可自拔的谋士,任何事出反常的妖异都会被他们冠以阴谋的轮调。
隆科多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却提早知道,这究竟是百两银子的功效不足?还是他那旧识的小太监故意透过他,或干脆――隆科多就是替皇上来探自己的口风!不管是哪一条,背后的故事太多了!
以第一种情况分析:太监们因身体残缺,心理也异于常人。除去贪婪,任何与“隐秘”沾边的消息都是他们的兴趣所在。百两银子虽不多,但与皇上如何安置博学鸿儒们相比,册封太子的时效性更短,还不如做搭头!
本末倒置的结果,只有一种解释――皇上故意隐瞒册封太子的消息!
太子登基,太孙就该晋位太子。天经地义的事,隐瞒还要故意,分明就要传达给朝臣父子失和的信号。这样的前提下,皇上再开辟的这条“特殊通道”,分明就是竖起一面招降旗,欲来从速,先到先得,若等以后――哪天朕要废了弘皙的太孙只为,那可就是错过一时错过一世!
没错,自己是婉拒了,理由也充分,但自己能保证旁人没有三心二意?镶黄旗下,人才济济,但一样米百样人,面对皇上抛出的高官厚禄,邬思道可不敢确定人人都能有自己的铁心!毕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在道义上处于天然的制高点!
那时太子能怎么做?阻拦?太子霸道,旁人会不会萌生“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的想法?
若是第二种,忧心就成了现实!
若隆科多俊鸟攀高枝,此行本就是半吐半吞,明知道弘皙即将册封太子却当皇上的招降旗手,对太子是“背叛”,背叛绝不是单单一人,更代表着整个佟佳氏!
想想吧,佟家四公子为钦差查办本朝大案,佟佳氏的家主封为上书房首辅,圣祖贵妃佟佳氏尊为太后,这一切都是皇上给的不说效忠皇上更是天经地义,佟家有不臣服的理由吗?
佟家如此,钮钴禄氏那几位一等公呢?太子这个旗主可没给人家多少好脸,逼得好好的一位格格做了张宗仁的妾室不说,还要去龙兴苦寒之地受苦,皇上只需稍稍庇护,人心向背还用说吗?
紧跟着就是富察氏马家了,马齐进上书房是施恩,马武做内务府总管,因为亲近,从某种程度讲收拾起来也方便,恩威之下,蒙古都统马斯喀还敢对太子忠心无二?往更坏处想,掌管府内财政大权的李荣保弄不好就成了“钉子”。
没了佟佳氏,没了钮钴禄氏,没了富察氏,镶黄旗主还能指挥多少人?
这天下终究是满人的天下!如张廷玉这样汉中堂、王万祥这样的汉太保、原琦这样的汉太师还有几分发挥的余地?
惊喜的欢宴刚刚结束,酒香犹在,祸事便找上门来,为谋士,何以解忧?邬思道的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
“小尹,备轿,去棋盘营!”
棋盘营宁心客栈,原本是位红带子的外宅,叫什么名字就不必细究了,靠着祖上的余荫,享受着铁杆钱粮,这位爷吃喝嫖赌样样痴迷,自打伯伦楼开业,这位又不可自拔的沉迷其中,然十两黄金对他这样的破落户而言就有些吃不消了,最后一咬牙,豢养的美娇娘送回府,以整座宅院为股,与人合开了这家客栈。
京城内的客栈,永远不缺少住户。因为朝廷的法度里就有一条,非旗人不得在内城拥有宅院。因为这条规矩,诸多如湖广会馆、山西会馆之类的半官方机构何以建的富丽堂皇就可以理解了。那些不得在京城建宅却不得不常住京城的有钱人,为了住的舒服体面,他们宁愿自掏腰包!
宁心客栈比不得会馆的堂皇,但因为是外宅,效仿江南园林而建胜在精巧。邬思道早在半月之前就在这里包了一个小跨院。每日只要店主将饭菜送到门口即可。店主接了银子,哪管这里住的是什么贵人。
半夜被砸门,守夜的伙计揉着惺忪的睡眼正打算埋怨几句,一片金叶子晃得他两眼放光,开门的买卖迎八方也算见多识广,知道有些贵人就喜欢用这玩意儿掩饰阿堵物的铜臭味,问明了情况,忙不迭的带着人前往!
等到那院内的人迎出来,年羹尧,阿山,方苞,李绂!
本处在敌对立场的两位如今笑脸相迎邬思道,尤其是前两者,若是暴露在朝堂上,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发出惊呼!
这几个人凑到一块儿可谓因缘际会。
当日在望湖春,方苞率领的阿哥联军轻松的拿下了年羹尧与阿山,原本打算顺水推舟,把亲政的太子送如激流,任他在中流砥柱上撞得粉身碎骨。却不承想,没等皇子们再推波助澜,皇上竟然驾崩了,随后便是太子即位天下国丧。
到了这等地步,除非造反,神马阴谋诡计都成了浮云!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无用功不算,国丧之下,各地军马枕戈待旦,而包括八阿哥在内的皇子们俱在乾清宫守灵,他们得不到任何的消息,于是,所有人就成了脱线的风筝,貌似逍遥,却没着没落!
方苞作为领队,提出静候其变。但性音作为武力最强者却要回京救“主”――他是担心新皇倒算旧账呢!至于大阿哥手下那些百战余生之士说的更是干脆,人杀光,钱分完,无头公案无头接,一拍两散!
诉求不同,想法有了偏差,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第二八一章 贼船上的气节
所有天翻地覆的祸事仔细推敲,最终脱不了内忧外患的四字,而内忧,往往还是最初的起因,于是圣人总结了四个字作为永世之戒,即:祸起萧墙!《论语》是谓: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联军,貌似施众。但因为从一开始就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利己发展上,故当形势况下,原属于不同势力的各方意见必然相左,又因时不待我,情绪也逐渐激动起来,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吵的脸红脖子粗,难免用言语表示要与对方血亲女性亲密接触,而当对方也表示出相同的意愿,免不得拔刀相向。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方苞完全失去了对联军的领导权,更知道文斗转为武斗,只缺少一根导火索。
某夜,性音喇嘛在与年某宠妾欢好之时遭到了刺杀,虽幸免遇难,但一片密如蝗虫的连弩总有三五根嵌入其身,连弩是军方的制式装备,握有这种军械的唯有原属大阿哥手下,这两天一直吆喝着散伙的百战之士。暴跳的性音大喇嘛带着手下堵了“盟友”的门口,叫嚣着要对方给个交代!
对峙之中,喇嘛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宰了他们”,紧跟着对方阵营又射来一片箭雨,火并,就这样发生了!砍杀了半晌,所有人精疲力尽之余,年羹尧提着宝剑现身了,随着一声唿哨,各色打扮,臂缠白巾的川军亮着火把自周遭的黑暗中显身,所有人才意识到,鹬蚌相争,都是年某人的诡计!
年羹尧真不愧老年糕之名,虽做了阶下囚,但一路上总是三番五次的暴起又三番五次的被打伤,洒在地上的鲜血没有人在意,却不知他这是留记号呢——他的手下有一人就跟狗子似得,对血腥味极为敏感!
性音大喇嘛的身手虽高明,但有伤在身使不得全力,他那些徒子徒孙外带大阿哥馈赠的百战之士彻底死翘翘了,金珠财物完璧归年,他与方苞也成了阶下囚。
原本年羹尧可以亮明身份,大摇大摆的带着阿山与俘虏们进京的,虽说有恩旨,所有人也都以为那是皇上嘉勉年羹尧的因公殉职,但总也没说年羹尧必死不是?严索凶手的谕旨虽不能比拟现今搜寻马航的370客机,但总为年羹尧万分之一的生还留着话头呢!
年某人知道,皇上做太子的时候就被阿哥党们轮番欺负,依他的想法,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还不得跟自己一样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啊?而方苞、性音等人就是送到皇上手里的刀柄,明晃晃的刀子亮出来,还不是想砍谁就砍谁?到时候,又立新功的年某必定还能芝麻开花节节高呢!
但他不该心急,想预先撬开方苞的嘴,也亏得他心急,否则,怕是功劳捞不上,自己也得变成“无遗类”中的一员。
笑对年羹尧,方苞捻着老鼠须喷了一句:进京?你年某人急着赴死不成?
年羹尧虽杀人成性,但总归是读书人出身,屡试不第没了满人中举一鸣惊人的希望才投笔从戎,于是,他的骨子里对这些饱学之士还是尊重的。当下不以为忤,反倒虚心请教。方苞倒也识趣,品着香茗开口了——
圣祖大行新皇登基,纵观历史,但凡朝代更迭之时,首要便是稳定,即便各地驻军枕戈待旦,也不是为了杀个血流成河,更多的是震慑宵小。因为皇上或是朝臣都确信和气致祥的道理,因为他们很清楚,屠刀一旦挥舞,习惯于这种简单直接的方式,想停下来就太难,没有哪个朝代哪个皇帝,愿意在属于自己的历史篇章首页上留下残暴的影子!
如此再来看年羹尧将阿山与己等押送京城一事——盗卖国储仓粮案,将京城九大粮仓几乎掏空,这不是轻描淡写的罪过,而是牵动了朝廷的安稳,动摇了社稷的柱石!其罪当诛,株连九族,不杀,何以维律条、正纲纪、平民愤?
方苞截杀年羹尧,私自调兵视同谋反,截杀钦差还是谋逆,皆是十恶不赦之罪,杀而后快是唯一的结局!
但屠刀能轻举?
前一桩案子,从盗至卖,一条线上牵连的怕不光是历任的两江总督,兵部、户部、都察院,监管不严当罪,两江官吏,知情不报必责,从上到下可就人山人海了,就算法不责众只诛首恶,几位两江总督岂是易与之辈?
马国柱,灭了李闯王逆军的功勋。马鸣佩,败郑成功寇海,保住朝廷漕运的大功臣。马明佐,抗击耿精忠保住江南一地的战死英雄。张朝璘,天下百姓从吃广东盐变成吃淮盐,就是他的功劳。麻勒吉,科举满汉分榜,他是头一位满状元,世祖遗照草拟者,战死江南,南京现在还有祠堂祭祀呢!
于成龙,太子少保,大学士,天下廉吏第一!董讷,活着百姓就立生祠。范承勋,太宗皇太极第一幕僚范文程之子。张鹏翮,皇上说了“天下廉吏,无出其右”。就算阿山都是圣祖亲简,满人中的博学鸿儒。还历任吏部、户部、翰林院、都察院等职。
至于袭杀年羹尧,背后主使者是除去皇上以外的所有皇子!
朝廷重臣、皇子勋贵、外带两江官员的血也能凑一个血流成河。连残暴的影子都不想留下,如今把名头坐实?而嗣皇大肆诛戮前朝旧臣,史笔如铁的背后还有人言可畏呢!
年羹尧若大张旗鼓的入京,分明是连捂盖子的机会都没留给皇上,就算悄无声息,是疖子总要出脓,皇上不还是“两难”?
罪魁就是年羹尧!
最简单的处置办法也有,那就是杀人灭口——再来一次袭杀成不成?此后既往不咎你好我好大家好!被灭口的也不止有年羹尧,还得包括他方苞、性音大喇嘛、外带两江总督阿山!恐怕还不止一拨人!
袭杀肯定不止一次!真的,昔日的主子们只会怪方苞等没有不成功则成仁舍生取义的的气节,更得抢在皇上前头来灭口!
君子不立围墙,也是方苞之所以对年羹尧推心置腹的缘由——他们几个已经站在同一条“贼船”上了,还是转眼就要被人人喊打的贼船!
原来,自己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这种“生不如死”的觉悟让年羹尧哭笑不得,蝼蚁尚偷生,何况利欲熏心的年羹尧?可事到如今总不能带着手下人隐姓埋名落草为寇吧?
思虑到最后,他们决定冒险潜入京城,一来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近水楼台还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最新的消息。二来,若有机会,他们还想再投明主呢!
明主,就是太孙弘皙!
之所以这么说还是方苞的建议,一来,年羹尧的妹妹早已在太孙身边伺候,虽说帝王之间不在乎这些姻亲关系,但至少有这层关系在,他年某还能跟够重量级的主子挂上线!
二来不管谁追缴亏空还是严查盗卖,甚至被是人反对的一体纳粮,都是来自太孙的提议,虽震动朝野,但真心说,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太孙不惜得罪满朝文武甚至天下读书人,可谓“明”!
因为“明”,他必定不愿这两桩案子消弭无形,即便当下不说也会延后再议,那么——至少他不会任年某与他方某就此去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太子即位不假,但论起影响与声望,他远远不能跟“天佑”的太孙想比。皇帝是唯一的,挂着光环的天地一人岂甘人后?往更坏处想想,一旦太孙发难,他的皇帝位子还能坐稳?
新一波的父子相卫是必然!
皇上于上正大光明的行打压之事,太孙于下,只能以隐私手段自保自益,于是,不管手握几百名死士的年羹尧,或是擅长阴谋的方苞,乃至个人武力值超强的性音喇嘛都有了用武之地!
入京,方苞便偷偷联系上邬思道,几经犹豫的邬某于半夜前来便是起了收纳之心,但在这之前,他必须要确认一下:倾覆贼船上的这些人,究竟还有没有终生侍主的气节!
合则留,不合则去!
看看周遭就坐的方苞、年羹尧、性音、阿山几位,邬思道摸了摸轮椅下缘,那里有太孙为他炼制的几颗“霹雳子………
第二八二章 代主,信人
“静仁深夜至此,莫非有什么惊喜之事分享?”方苞不等邬思道开口早已开门见山,捻着颌下的几根老鼠须,“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共同参详如何?”
见面而会意,不是说方苞有什么特异功能。但凡那些擅长谋略的,尤其是浸淫于阴谋的,最善察言观色,观一叶落而知秋至,看瓶水冰而晓冬临,察于微毫才能自微毫入手,而后静待阴谋发酵。
从被安置在此,方苞就在等待着机会,但他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所谓“祀”,既有消灾祈福也有答谢,先皇大行,嗣皇举国丧就属于答谢为君为父的恩德。而国丧期内,太孙必定留宿宫中,莫说邬思道,就算任何人为谋也不可能冒险将这样的消息送进宫里,还要太孙决断!
但好在有年羹尧的手下往来走动,虽说只能从茶楼酒肆中了解一鳞半爪,但足以让方苞勾勒出大略朝局。
头一桩,皇子皇孙皆在乾清宫守灵,这让他确信“另投新主”的明智。这是因为,哪怕新皇只是“暂时”表演兄友弟恭,稳定朝局糊弄天下,重获自由的皇子们也必定会像揪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机会,回府头一件事怕就是重新安排人手行灭口的勾当,再也不给皇上抓小辫子的机会!
第二桩,仁宪皇太后没有留在紫禁城,反倒是回了畅春园居中。要知道先皇在世,对老太后奉若嫡母,除去每日的早晚问安,不管是畅春园还是热河行宫都是举着孝道的名义兴土木的,如今先皇去了,她却躲得远远的?是人走茶凉心灰意冷还是躲清静?
因为没有更多的信息可供参考,方苞只能把疑团压在心底。
第三桩便是佟佳氏的幸进,佟国维做了上书房首辅,佟贵妃尊为皇太后,虽说推敲起来勉强也称合情合理,但想想领办军机索额图,想想紧贴太孙的隆科多,总少不了有些“争衡”“分化”的味道!
有了这三桩事。再来看邬思道的深夜前来,细嗅周身还带着酒气――作为太孙府西席,还是首席谋士,能让他陪着喝酒的怕只有太孙一人。为皇嗣,服丧二十七日,必定又累又乏,若没有天大的好事,他如何能酣饮至今?然单若只有好事,邬思道的眉头何必淡锁?
唯一的解释就是――福兮祸之所倚!
看邬思道眉心又是一凝,方苞笑了,“静仁,方某大胆揣测,是不是太子位定了――又有季孙之忧?”
随着他的一句话,不管是年羹尧或阿山都面露喜色,就连受伤未愈,半倚打坐的性音大喇嘛猛地睁开双眼,若仔细审视,会发现所有人的眼底都有烁烁精光,就如出鞘之剑,锋芒毕露――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心忧炭贱愿天寒,投奔弘皙就是盼着这机会呢,如今,正是英雄用武之际!
“灵皋兄果然深谙人心,邬某佩服!”邬思道先是拱手做礼,又凝神道:“但邬某尚有一言在前,诸君此后,可是信人?”
信人,一词出自《孟子。尽心上》。文中,孟子听说鲁国国君欲任乐正子为相,欢喜的睡不着觉,弟子公孙丑与他有三问三答:强乎?否!知虑乎?否!多闻乎?否!于是公孙丑就奇怪了,那您有什么可高兴的?
孟子说了,此人喜欢听善言,为“善人”、“信人”,还专门解释说“可欲之为善,有诸己之谓信”。
按照孟子的的逻辑,因为他是个善于听取和采纳意见的人,所以有才能的人就会不远千里来投奔,提出善言,治理天下。
逻辑虽成立,但究竟什么是“善言”、什么是“谬论”。什么又是“谄媚”,怕是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邬思道之所以这么问,不仅是提醒这几位曾经的朝秦暮楚的“前科”,更是坦白了自己的态度,太孙年幼,或有不更事,但邬某的眼睛亮着呢!
想想士可杀不可辱的古训,邬思道也觉得不好意思,但这话他又不得不说!
除了性音这个粗通汉话却不懂文字博大的,不管是方苞、年羹尧或阿山都读书明典,也通晓邬思道的意思,相互对视,苦笑中脸上也觉得阵阵火烧火燎,但既在屋檐下蹲着,早没了负气而去的勇气,方苞干笑两声替几位做了发言人――
“呵呵,此语虽叫我等难堪,但当问!换做方某怕要说得更狠些!”旋儿又叹气道:“古人有推己及人,静仁兄不妨站在方某等人的立场再想,丧家之犬,除去奢望太孙收留,还有其他活路吗?”
想方苞成名甚早,一贯心高气傲,偏是投错了主子,走错了路子,委曲求全至此,这番话不仅说的可怜,悲怆的语调更将无奈之下的祈求表现的淋漓尽致,刚说完早已扭头,借着转身,以衣袖逝去委屈的浊泪!
此情此景,邬思道由不得就想到自己曾经的走投无路,一时也是动了真情,“也罢,邬某今夜也不多言,就此代太子殿下留下诸位,今后和衷共济风雨同行,他日――”一拍轮椅的扶手,“大不了,再还太子一双眸子!”
他日如何虽未说透,但谁也知道邬思道吞下去的半句是什么,为谋士,当思报主,识人不明,还眼是为谢罪。如此勇担风险,邬思道的人情可就大了,感动之余,方苞长揖到地,“方灵皋谢过静任先生高义!”
“邬某不敢当灵皋兄此礼!”
邬思道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来,若不是小尹搀扶的及时,险些栽倒在地!
激动至此,缘于方苞的礼节。儒家子弟只拜天地君亲师,长揖仅此于拜礼,又为半师之礼,非极尊敬者不用。方苞如此,不仅是感谢,更是当面向邬思道表示此后甘居人后愿为驱策。两人曾在伯伦楼有过一番交往,邬思道自然也晓得方某人的锦绣华章,否则他今夜也不可能过来问计于人,见他如此自然是心神荡漾。
有方苞打样,年羹尧、阿山自是不敢落后,单膝跪地打千口称先生,就连性音大喇嘛也双掌合十。
相比方苞,邬思道的反应就淡然了许多,同人之所以不同命,却又因为命不同,他与方苞首先是文人相重,但这三位么,年羹尧,虽是曾经的从一品,还有杀人如麻的名头,但邬思道首先不是嗜杀之人,其次么,文武之所以相轻是君上的制衡之策,他可不想给太殿下留尾大不掉的忧虑。至于第三,没瞧他跪地打千的时候那腿子拜的如此别捏么,膝盖有没有沾地都得两说,有这三条,年羹尧还是由太子亲自收服的好!
而阿山,按照儒家抚我则后虐我则仇的逻辑,分明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即便留下也不过农户用泔水像养猪一样,等着哪天用到了才拖出来杀,给他多高的待遇,有必要吗?
性音更不用提了,信仰上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说,太子当日曾在四阿哥府上大杀四方,这位保不齐就是漏网之鱼,留下的是不是人头还真不确定呢!
思量多绪,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双手虚扶,,“三位快请起!”淡淡一笑,道:“邬某方才还说和衷共济风雨同行,戮力同心方可断金,可不能将邬某一人架在火上烤啊!”
“邬先生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年某别的不敢说,手下的几百儿郎早就等不及了呢!”知道自己被区别对待了,曾经的年提督难免愠怒,第一个站起身抢先说话,嘴里的几百儿郎就是提醒这个瘸子呢,莫以为你是太子身边第一得力之人,真刀真枪的阵仗还得咱们老年出手!
“年军门莫急,且听邬某一叙详情,总有您为太子效力的时候不是?”
邬思道听出了年羹尧的愤愤之意,笑呵呵一语让他的满腔愤懑落到了空处,转而开始与方苞详述隆科多的“异常”与自己的忧虑,被华丽丽无视的年羹尧只能把拳头攥紧,再松开,在攥紧……
第二八三章 方灵皋大才
“此事易矣!”明了邬思道的“难处”,方苞只是淡淡一语。
困扰自己大半夜,在别人嘴里却是轻飘飘的两个字,邬思道稍作几分情何以堪的羞赧,整个人却也放松不少。
他说过,自己学的是屠龙术。当然,他的屠龙术不是《庄子。列御寇》中的朱评漫,散尽千金之家,三年技成却找不到用武之地。而是在“发奋而报先人”的激励下,将全部身心投入到争皇位这件事上!
有道是西伯侯被囚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孙子膑脚,《兵法》修列,惊才绝艳之人身处逆旅,其成就也烁然,重新出山的邬思道一出手,就仿佛姜昆在相声里评价经典名曲所说,前有婉转起伏勾起兴趣,后在你心窝最痒处,小小的,又恰到好处的挠上那么一小下,让你回味悠长,经久难忘。
不争是争,先将皇子争储的大局研究透,再拨丝抽茧最终剖明了圣祖康熙的心思。若不是遇上弘皙,如果换成另一空间里的胤禛,雍正,哪还轮到胤礽?理密亲王才是归宿呢!可惜,世间没有太多如果,胤礽为雍正帝面南背北,邬思道所有的背书都成了无用功!
此刻,当他再发现可能的“父子相攻”,暂时也只能从人性有“常”的角度去揣测,比如:从受气包变成了大哥大,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必然,加上亲历了康熙驾崩的一幕为辅,他能确定雍正的性格除了狠戾成分,还有些不管不顾的莽撞!
若以杀死为目的,这样的敌人真的太好对付了!但最大的问题又来了,太子,以他帮着皇上对付先皇的劲头儿,他可能对皇上下手?即便他刚从皇上手里夺取了“旗主太子”的封号,细想起来,那应该是太子需要的一种“认可”,该是我的必须是我的!
但不管不顾却可以肆无忌惮的——
做一场只计较成败的争斗,还要保存太子的名声,这对邬思道是个新挑战,因为如此,他才会想到方苞。
首先,最熟悉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方灵皋入幕八阿哥胤禩府上,必定站在太子的对立面,昔日的八爷党能成为对太子储位最有威胁的势力,运筹帷幄的方苞必定是将胤礽研究的透透的!其次,八阿哥能将贤名做到朝野尽知,方某的驭人之术怎能不让他觊觎呢?
当下拱手抱拳,道“请灵皋兄不吝赐教!”
“灵皋不过略通小道,不敢当先生此言!”方苞正色回礼貌似客气,可内心么——横看成岭侧成峰的道理我们好久不提了,方苞却不会忘。
翻卷回顾,当初太子被皇子兄弟们的轮番殴虐,若非皇上护持怕是早丢了储位,即便如此,明眼人也能看出其日暮西山之态,就连太子都有了自暴自弃的心思。这其中,纠和了三位阿哥的八爷党名列前茅。
也就是在世子弘皙起死复生之后,屡屡立功,圣祖赞其发而中节,因为担心担心皇上以孙冠子,不管是八阿哥或是方苞都乱了分寸,这才死死揪着弘皙“士绅一体纳粮”不放。国子监学生与士子扛着圣人像游街、礼部封驳圣旨、四状元城外挡驾、三阿哥秋阅场练兵……然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天佑太孙不说,追缴亏空与严查盗卖案将朝堂与皇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了!
现在想想,若不是主动发难,若能耐得住寂寞,太孙现在蹦的欢,就怕将来拉清单!
真的,皇上龙马精神,太孙后来居上,等到皇上大行之日怕不是还得三十年,太子若熬不过还罢了,他要是感觉太孙对自己的威胁而熬不住呢?
天家无亲,为了那个位子,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兄弟在历史上屡见不鲜,父子相仇的更不少见,到时候,这俩就能斗得不亦乐乎,不争是争,恰恰是为八爷准备的!
太孙背后有高人啊!
这个高人当是邬思道,随着太子即位为雍正,他也屠龙有成!反看自己的呢?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高下已判,如今胜利者向失败者请教?方苞骨子里也是自负之人,因为感觉被“侮辱”,所以么——
人干笑两声,“以上驭人,脱不出恩威并施。无威则失权,无恩则离心!威者,千古艰难唯一死,却又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以对!而赏则有多重——”
“朋比为奸为赏,朋比结党,彼此依附,他们的目的或者不为作恶,比如历朝的清流官员,但探究其心底,必定像人行暗夜,人多总能胆壮气豪。反看孤雁脱群,其声也哀!如此,不愿离!”
“狼狈作奸为赏,相互勾结,共同获利,如诗翁画客,一者泼墨弄彩,一者挥毫做题,诗增画色,画衬诗境,价值一下就上去了。又似痴男怨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如此,不能离!”
“同流合污为赏,同乎俗流,合乎污世,就像风雨大作时躲在同一洞穴的几只刺猬,无举无刺,彼此相安。一旦某一只率先发难,整个窝都没法待了,彼此少不了被风侵雨蚀!又像共同作恶,你不举我我不报你,各得逍遥,真若狗咬狗,必定是一嘴毛,浑身血!如此,不敢离!”
拟喻恶劣,但必须承认这三句话合情合理,尤其是阿山与年羹尧,盗卖国仓储粮,不就是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么?就算有谁想动手也必将面对因为金钱而媾和的朋比之党。
至于年羹尧,张开的拳头重又攥紧了,他这些年与手下的兄弟们彼此配合,不知做了多少恶,又分拿了多少钱,正可称做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正因如此才有一声令下死士尽出,才有兄弟们置九弟驻扎的圣旨不顾救自己脱困,不能、不愿、不敢,恰恰是他们心底最真实的写照!
可你这瘸子就他娘的这点都不懂,也配在太子殿下身边做国士?
邬思道没心思留意年羹尧,更不会阿山一样的心思,即便他承认触类旁通,比如“不能”,若拿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做比,志同道合总比朋比为奸要好听,但——也只是好听不是?
他的心神转在方苞所言之外!
不能、不愿、不敢,的确能收服一批手下,或者还忠心耿耿,但最后呢?朋比、狼狈、同流,开始或有高下,但随着彼此勾结,相互又以背后隐私为柄,高下的区分也就没了,一旦居中者上位,他只能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将屠刀对准昔日的亲密伙伴——自己献计,最终把自己填进坑,傻子才用呢!
有了这样的觉悟,他忍不住凝视仔细打量方苞,心说这厮不是嫉恨自己才故意吧?
“方某这些牛黄马宝先生以为如何?”方苞毫不犹豫的迎上目光,“若嫌不足,还有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之计——”
“不必了!”邬思道面色微沉,“灵皋,敢问你当日在八阿哥府上也是为他如此献计吗?”
“哈哈哈哈,”看邬思道动气,方苞反倒笑了,“不瞒先生,灵皋当日拜八爷为主为其所谋,所献之计就是黑白两种,方才所说就是黑,用以驭下。还有白,白者专为事君——”方苞眨眨他的黑豆眼,道:“其一便是皇子容貌!”
“容貌?”
邬思道听得新鲜,身体肤发受之父母,皇子容貌本就是皇帝成就还怎么“谋”?因为稀奇一时也忘了动怒,反观方才心思活络的年羹尧已经在心里嗤笑了,心说也就你这样的丑八怪才会琢磨这词吧?还“谋”,小心谋偏了,被当做混淆皇室血脉给灭了!
“不错,就是容貌。身为皇子,上有圣君审视,下有朝臣瞩目,若要圣心专属、众望所归,既不能面目可憎又不可和蔼过度!故有‘临之以庄则敬,近则庸,疏则威’之说!”
“其二便是皇子喜好。身为皇子早已是天潢贵胄,若想再进一步,唯有君父一人可成全,但若诸臣众口铄金,不败也是败了。因为成因一人败缘众口,故当喜皇帝之所喜,好诸臣之所好,如此才能得了君臣的亲近之心!”
“其三便是皇子之怒。虽投君臣喜好,皇子也当有怒,然怒也当有节制,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得了暴躁的考语就得不偿失了,皇子之怒当如兵法,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
“其四,便是皇子行权。皇上行祖制,皇子预政就是皇上的考核,但皇上考核的不是某件事的结果,因为任何一个天子御极断不会亲力亲为。他考核的是皇子们处理事务施展的手段——”
“灵皋果然大才!”
邬思道重又打断了方苞,只不过这一回不是愠怒而是满脸惊喜,撑着小尹的肩头站起了,学着方苞适才的样子,恭恭敬敬的还他一记长揖。
第二八四章 知己与冤家
邬思道行礼。
其原因却不仅是钦佩才华,更多的,则是从方苞的谋划中学到一种态度,自己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自然不可能事无巨细都算无遗策,与其到时候处处漏风,反倒不如安心的做“好”自己!
虽说做好有难度,做到最后也做没了“自己”,但那时候你早成了一种标志,不光是朝臣们目光难以逾越的伟岸,就算皇上想起来,也得当做挥之不去噩梦!这一点,看看八阿哥就知道了,贤名遍布朝野,分管礼部的差事更是滴水不漏,真若得民心者得天下,他怕是早就将太子取而代之了。
唯一遗憾的是,皇上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掌握权柄,邬思道弱弱的猜测,皇上是不是也担心将来的八阿哥尾大不掉呢!
若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八哥唯一的短板就是没有掌握武力,不光是没有强力到翻天覆地的手下,个人也不是逆天的存在。否则,他不可能被不管不顾的扳断了腿;更不会任方苞组织联军后又分崩离析。
然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何尝又不是八阿哥的自保之计?贤名满天下,再有一只如臂使的死士队伍,皇上还能睡得着觉?头一个就得灭他!
但这,对太子弘皙不是问题!
只要他将自己做成了那个标志,任何人想要对付他,即便那个人是皇上——看看唐朝,从太宗李世民做了玄武门,亲人夺位几乎成了整个唐王朝的常态,就连那个叫武曌的女人都插了一腿!
无他,父行子效!
因为想通了关节,此刻的邬思道连境界都提升了两个档次,从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的初始阶段,一下跨越到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空灵。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灵皋兄,邬某刚刚又有些想法,你我不如秉烛而谈,如何?”
“但有所请,固所愿也!”
重新开口的两人就像今天的头脑风暴会议一样,引经据典口若悬河,一会儿争得面红耳赤,一会又笑的前仰后合,作为听众,原本还有些不服气的年羹尧越听越是佩服,心甘情愿的替代小尹端茶倒水不说,更不知他着人从哪里弄回来酒菜给两位先生佐兴——用他对阿山的耳语说,好好巴结吧,这两位只要不是被天妒到雷劈,要想算计谁,怕是被卖了还得帮着数钱呢!
酒逢知己的话不是假的,邬思道以为自己研究帝王心术已经算是胆大,却不想三杯酒之后方苞一句惊人之语:要算计到帝王之上!
帝王也不是遥不可及的,略施小计就能让他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比如:下臣是闭塞了消息,帝王就像人失了耳目,即便人在御座上,也只能任由下臣提线般控制。王莽、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都是这么干的!下臣控制了财源利益,帝王就赏无可赏,恩威之道失了恩德,穿着龙袍也却像乞丐,还是那种恶声恶气的乞丐,还能讨来欢喜?
再比如:下臣私相授受,帝王就失去了控制权变成了加盖印玺的工具。下臣还可以朋比为党,以利益纠和力量,席卷着众臣去做或者跟朝政根本无关的事,而党争一起,彼此为了反对而反对,帝王除了哀叹,再也谈不到什么制衡再也不必奢望英明。
还不如,下臣还能投其所好,辅以同床在旁等等手段,君主喜欢的就跟着吹捧,君主憎恨的就跟着诋毁,久之,帝王也必然会被影响,以为志同道合,结果就是臣子赞誉的帝王也肯定,臣子诋毁的帝王也憎恶,同取同舍,君臣之道也就废了!
言语投机,再多的话爷不嫌多,待到邬思道酒沉难支,早已是月到中天。淡淡的余光洒落下来,屋顶檐角都抹上水银似得的,幽幽发亮。马车前行,整个人被清冷的凉气一扑,微微的寒战,人也更精神了,听着蹄铁铿铿的落在青石路上,邬思道扫一眼身边双眼通红的小尹,一笑,道:“小子,熬不住就趁着路上眯一会!”
“先生,小尹不困,是太放松了!”小尹从怀里掏出那几颗黑魆魆的弹丸往邬思道眼前一晃,故意调笑道:“这东西用不上了吧?”
“呵呵,”邬思道稍怔,想想进门前的交代,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今晚的事还真中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邬思道的好心情没有多久就被驱散了,马车猛地一停,毫无防备的邬思道身子也跟着前倾,慌乱中双腿本能的去撑地,却忘了尚未痊愈的双腿酸麻无力,人狼狈的滚倒在车厢内不说,咚的一声更磕在厢板上,气的他狠狠一喝,“王虎,怎么回事?”
“邬先生,您没事儿吧?”王虎问候一声,声音却远去,“前边有人拦路,小尹,打起精神来,好好照顾!”
王虎就是太子太保王万祥的儿子,与小尹一起进了太孙府之后便加入了镶黄旗的护旗领,也逐渐获得了邬思道的信任,方苞等人属于绝对机密的存在,故而出门时,小尹专门去找黑哥驾车。
王虎本就是面憨心细的主儿,人在车外,虽听得内里的师徒二人谈笑风生,却也绝不插言,不光不说话反倒时时留意周遭,就连他手上的长鞭偶尔貌似无聊的随意甩出去,落在车厢之下也是防着隔墙有耳呢!
本就小心,冷不丁看到旁边的黑影里冲出一个人,无论如何不会去返身照顾邬思道!
“小心点,黑哥!”
小尹的一声答应也是表明自己与邬先生无碍,随即收起玩笑,将黑色弹丸压在了弹弓上,自从亲眼看过太孙轰平忘情楼,他对太孙亲手研制的“炸弹”极有信心!
“大哥,救命啊!”
不等王虎走到跟前,黑暗中冲出的那人已经扑倒在地上,虽脸面有些模糊,但听对方声若黄莺还带着几分凄婉,王虎确定对方是个女子!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深夜还要流连接头,你就不怕五城兵马司抓人吗?”
五城兵马司是九门提督衙门的另一种叫法,大清的京城虽不像历朝执行宵禁,但没到夜幕降临,兵丁游击们就要跟巡城御史一起上街巡逻,年羹尧未见弘皙之间就是干的这行当王虎嘴上这么说肯定是借口,暗地里却把手里的马鞭握紧。马鞭貌似不起眼,但鞭杆却是铁檀所制,挥舞起来不亚于长枪之威。
“这位大哥,我们不是坏人,”女子走到王虎近前,转头回身,修长粉白的脖颈在月色下更有几分妖异的银白,粉臂一指,“大哥,我姐姐病了,麻烦您带我们一程去找大夫——”
“这——”
王虎犹豫了,出于隐秘的需要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因为走得近,对方的杏眼琼鼻看的更是清楚,再瞧面上的惶急与粉腮的泪痕,我见犹怜,忍不住升起几分保护的心思,他真不好开口!
“大哥,求求你了!”那女子扑通下跪在地上,仰着脸,贝齿咬咬略白的嘴唇,“姐姐是被人生生弄没了孩子,她就要死了求你了!”女子一边说着,眼泪也如泉涌。
“我,我去问问我家主人!”
女人的眼泪将铁汉也变成了绕指柔,王虎心软之下,回身便来禀报邬思道。
“去看看吧!”邬思道略略沉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事!”
原本是无心之举,可等到三人随着那女子走到她“姐姐”容身的墙角,邬思道的心神却是猛地一颤,一张熟悉的脸庞赫然在目,竟然是金凤姑!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整个人萎靡无力,眼神顺着往下走,本该腆起老高的肚子竟然没了,身下却是一大片暗红的污血!
听得脚步声,金凤姑强挣的睁开眼,凝神看看身前之人,猛地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一片殷红,开口便是一句:“冤家——”
第二八五章 金邬相逢
一声“冤家”总能勾起很多的回忆。既有昔日月下花前,含情脉脉的妾意郎情,又有最需要人安慰时的兜头冷水,万念俱灰了无生趣。若有可能,邬思道情愿这辈子再也不见金凤姑,眼不见,心不烦。但偏偏今日看到了,还很是凄惨的萎靡在墙角,他无论如何又不忍弃之不顾,叹口气,吩咐王虎,“把她搭到车上,到前边找个医馆吧!”
“滚开!”
就在一闪眼间,原本气息奄奄的金凤姑不知哪来了那么大精力,双手一划拉,挣开了王虎的搀扶,人踉跄两步以手扶强,双眼却睁圆,声嘶力竭的爆出一连串的吼叫:“邬静仁,你给我滚,你不是恨金家恨党家吗?现在好了,家抄了,人也死了,你满意啦?我用不着你来假惺惺!”
自己的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换成谁也难堪,邬思道脸上一冷,沉声道:“小尹,推我回去,咱们回府!”
“是,先生!”小尹答应一声,转身就走。若不知对方的身份他可能还有恻隐之心,如今知道对方就是金家的,哪怕先生想救他都得劝劝,背信“**材”,死了才干净呢!
他们俩一走,王虎自然也不会留着。
三人远去,金凤姑也像犯了癫狂,“你走啊,走的远远的――”呼号的尾音婉转成哭腔,“呜……是我和父亲背信弃义,可你十几年没有消息,你能怪我们吗……就算母亲为此得了气疾,冤有头债有主,你要为姑姑报仇尽管来找我来啊!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哭诉几句委屈,金凤姑更伤心了,“……我可怜的孩子……一个只有八岁,另一个还没来及出生……都没了,他们有什么错……”
声音突然没有了,随即就听到开始那个女人在尖叫,“凤姑――来人啊,救命啊!”
“邬先生,那女人晕倒了!”王虎回头看看,小声的回了一声,不忍之色滑过大黑脸,有很快掩饰住了。
“哎――”邬思道叹了一声,人颓然一笑,像是劝慰自己又像在给小尹解释,“算了,都是可怜人,带她们上车吧!”
金凤姑被王虎抱到车上,那个杏眼琼鼻的女子也跟着坐到车内,有金钱开路,满脸不高兴的老大夫也将救死扶伤作为了医德,趁着诊治的当儿,邬思道也从金凤姑同伴的嘴里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这个女人是金玉泽新纳的妾室,名叫兰草儿,今年只有二十岁。邬思道没觉的这有什么新鲜,在男尊女卑的世道里,古稀老汉二八娇的白发红颜配一点都不稀奇,这还不包括强抢民女!
金玉泽纳兰草儿倒没什么暴力,因为他在兰草儿十三岁时就把人买来了,买来也没打算自用,而是要孝敬主子,万一哪天得宠,他可不想担心枕头风冷飕飕!
须知兵部员外郎的官虽不大,但做作司库主事的副手,掌管国家军队各类供给绝对是放屁油裤裆的差事!而他能坐稳这份差事,离不开八阿哥的大力举荐。偶遇兰草儿,他一下就被吸引了,以他想来,这淳朴中带着几分媚色的丫头若**好了,必定能称了八爷的心思!
养女都是赔钱货的观念大行世俗,兰草儿稍稍长开,其父母就等着有一天待价而沽呢,遇上不差钱的金玉泽,一千两银子足以让兰草儿的父母乐呵呵给女儿签一把卖身契。金玉泽将兰草儿带回府中就放到了书房,还让她与自己的女儿一起读书识字,七年过去,当初小家的女儿也有了几分大宅闺秀的温婉――可以送人了也会勾人了!
送“礼”的机会因为朝局的变化一拖再拖,直到八阿哥被册封为廉郡王,按照他初始的计划要在第二天把人送过去,连说辞都想好了,八爷自阿哥晋郡王,府上的规格也大用人也多,送个粗使丫头也是奴才的心意!
可偏是遇上太子堵着八阿哥门户放声大哭,春江水暖鸭先知,最早能感觉出局势变化的必定也是见风使舵之人,他当场反水――太子比八阿哥更为好色,粗使的丫头他也需要呢?
但他没想到太子竟然当场拒绝,还把他当做笑话一样奚落!投效无门,再想回八阿哥身边充一回忠臣孝子更是妄想!
俊鸟攀高枝是认知常情,落井下石反侵救主的落井下石就可恨了。里外不是人的金玉泽彻底悲剧了!
惶惶间也生妄想心,今晚,趁着国丧刚过,喝了两杯黄汤,金玉泽决定跟兰草儿圆房,按照他的心理,皇上与八爷重归于好,自己注定是风箱里的老鼠,与其将来不知道好活了谁,还不如便宜自己!
不成想,红烛刚燃,祸事已至――
至于金凤姑,虽屡屡不齿父亲的做法,但也知道父亲的处境艰难。父女连心之下也少不得心疼,虽不曾参加宴席却也偷偷地嘱咐兰草儿好好宽慰父亲。
脸上带疤的隆科多(这也是兰草儿后来才知道的名字)带人闯进门,先是厉声厉色的宣读了抄捡家产冲抵亏空的手谕,紧跟着一挥手,兵丁们就如狼似虎的冲进了各处宅院。
早早睡下的金凤姑被喧闹哭泣惊醒,不顾身子已沉,带着儿子找到隆科多理论,她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莫说三万两的亏空,就是十三万两、三十万两金家也拿的出来。光是父亲给她的体己银子就有十万两之巨呢!
但她终究不懂官场的玄妙,手谕之上既是“抄家”在前“冲抵”于后,想无债一身轻绝无可能!
接过银票的隆科多斜瞥着她只说了一句,“有钱还欠账,什么王八羔子心肠?”银票随手塞进怀里却不提“住手”的事,金凤姑再要据理力争,换来的却是一记耳光,她的儿子虽只有八岁,看母亲挨打,冲上来就抱住了隆科多的腿,一嘴下去咬出了血。
恼羞成怒的隆科多小鸡子一样提起这孩子就是一通耳光,爱子心切的金凤姑冲上来与他厮打,又被一脚踹翻在地上,人倒在地上,下身也汩汩流血,隆科多只骂了了一声晦气就把手里那孩子摁进荷花缸!
“冒犯钦差,当以大不敬之罪处!”这是隆科多对手下人高呼的,而他低头对金凤姑的一句低语却是“我替邬静仁邬先生问候你全家!不光是金府,还有党逢恩那厮!”
抓了金玉泽,捋去阖府钱财,隆科多狞笑着带人去了党家。树倒猢狲散,偌大的金府没了主家,那些下人小厮们重又将金府洗劫了第二遍,若不是兰草儿见机得早,换上男装抹黑了脸庞,怕是连她都要被人抢走。
可怜她一介女流,背着奄奄一息的金凤姑深夜求医,又累又怕,到遇上邬思道等人时早也没了一丁点的力气!
“这隆科多简直是无法无天!”王虎恨恨的在一旁插话,扼腕间双目炯炯看着兰草儿,“兰姑娘,你放心,天理昭昭,这样的恶贼必定遭报应!”
“说什么报应,这就是命!”兰草儿避开王虎的目光,惨淡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把剪刀,眼神中的坚毅一闪而散,“天可怜见遇上你们,若是――”看看邬思道,又道:“凤姑跟我讲过你跟她之间的事,当年你大闹贡院远避他乡,金大人也悄悄的照顾过邬府之人,就算到最后,你家人也是金大人收敛的。虽嫁给党逢恩,她的心里也一直有你,直到再见面,看你断腿,她当着我的面还落泪呢!”
“如今,两个孩子都没了,金家党家俱败,求你……”兰草儿满眼都是恳求之色,看着邬思道的脸色,下面的话竟没能说出来。
“不必说了!”邬思道的眼底闪过几丝痛苦,深长叹息一声,又道:“我也是久经沧海的人,恩恩怨怨比你们看的更多,那些事,于我而言,早逝杳如烟波,也不再计较什么,你们既已无处可去,好歹就跟着我吧,总有一口饭吃的……”
第二八六章 自作的恶果
“先生,此事不妥!”说话的是小尹,“先生,府上所有人等皆在内务府造册,若贸然多了两位娘子,怕是——”
小尹的话没有说完,脸上已是一片为难。当然了,他是故意的,所有的借口最终的目的都是拒绝。
说读书明理,但读书也分为死读书、读书思和融会贯通三个阶段,小尹虽天资聪慧,但终究年纪小了些。虽有邬思道的刻意培养,也不过刚刚抛开了死读书的阶段,但照搬与教条还无时不刻的在影响他。
因为如此,他首先认可了隆科多斥金凤姑为“**材”的说法,肯定不愿这样的人物去玷污先生的清誉。除此之外,兰草儿方才已经说了,今晚本该她与金玉泽圆房呢,即便金某是背信小人,总还是邬先生的长辈呢,他的小妾被先生收留,这“长不老、幼不小”的,瓜田李下叫什么名声?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隆科多今后能不能与太孙是一条心还不确定,金凤姑好歹被他扣上了“冒犯钦差”的罪名呢,真要金凤姑入府,哪天再被隆科多再抓出去,丢人可就不光是邬先生一人了!
他知道先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可他却忽略了王虎,王虎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眼一瞪:“小子,你打算让这两个弱女子流落街头?万一出了什么事——”眼神稍瞥花容惨淡的兰草儿,大声说道:“府上的人选都需在内务府登记造册不假,但那说的是有牌名的,只要不领差事,偌大的太孙府还容不下两个人?”
“你住口!”
小尹狠狠的瞪了一眼王虎,他大略知道王虎的心思,可窈窕淑女君子才好逑,这不是什么淑女,你又何必猪油懵心?而太孙府上的事,哪怕一丁点都应该冠以“秘密”的名头,怎么能在外人面前乱说?
人虽小,但因正义凛然,一怒之下也有几分威风,王虎自知失言,大黑脸一沉也少不了悻悻,就听小尹继续说道:“先生,学生以为,既是破家之余,最好是寻个庙宇出家。若依旧留恋红尘——”
小尹略略停顿轻蔑的扫过兰草儿,“大可找个寻常人家嫁了,我们也可以奉赠些金银,以这两位娘子的相貌,再有些体己在手,想必也受不了委屈!”
小尹三番两次提及“娘子”,就是要点名这二位“残花败柳”的身份,顺带提醒一下王虎,不该起的心思千万不能乱动。可王虎就像哪根筋搭错了一样,又或者,他不愿在兰草儿面前失了面子,再加上小尹言语轻佻,无明业火冲上顶梁,瞬间回复了武夫的本色,一叼小尹的腕子,“小子,先生在前你就敢随便做主?看来哥哥必须得给你点教训了,要不,你就忘了什么叫长幼有序!”
“君子动口不动手!”
小尹挣了两下却脱不开,而王虎几次发力早让他半个身子都酸麻,苦笑一声秀才遇见兵,又不愿放弃原则,只能用目光邬思道求助,“先生——”
“这时候知道我是先生了?”
邬思道呵呵一笑,他承认自己方才在一瞬间鬼使神差的顾念旧情了,小尹能适时提醒自己不说,若依照他的想法处理此事,对这个两个女人来讲也算是稳妥。但也不是说真就无懈可击,比如说,他只照顾了自己这个先生和太孙这个主子,却忽略了王虎,明知不是对手还要恶言恶语的训斥,注定是引火烧身!
为谋,尤其是以“明哲保身”为目的,忽略任何一个变数都可能是灾难!
喝到醉醺醺的弘皙并不知道邬思道的外出,也不知道他为自己又找了一个敢笑“蔑”帝王的鬼才方苞,他只知道,半倚在妙玉胸前,头枕温软,嗅着馥郁带暖的香气,小腹下总有一股热流的在滚动,连走路的姿势也别扭了许多。
“殿下,不是奴婢无礼,您现在还小,哪能跟邬先生那些人拼酒?瞧您喝的这样儿……”
妙玉一边走一边抱怨着,从邬先生所在的小院到太孙居住的大书房,足足有几千米不说还得绕过独乐峰,可怜踩着花盆底的妙玉一个人搀扶着太孙,越走越累,到最后连抱怨的力气也没了——她恨当初设计修建王府的匠人园丁们,明明几步路就能到的地方,因为移步换景的需要,她至少要多走五倍的路程,若是直线而达,多好!
因为累,喘的急,她尤其受不了太孙身上的味道!
虽长于青楼,但红牌本就是顶尖的存在,“妈妈”们自然不能委屈了摇钱树,养尊处优必定惯出洁癖来。同样,那些千金买笑的主儿虽说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但在这之前,总会极尽所能的将自己伪装成正人君子,衣冠楚楚而来,三两盏清茶,三五杯淡酒,谈些不找边际的诗文,论些风花雪月的琴瑟,又整个是不食人家烟火样儿。
即便进了太孙府,进了大书房,不过每日点一炉静香,翻阅一下带着墨香的书卷,兴致来了再找邬先生论论文,挂着丫鬟的名头却行的小姐的派头,何曾被冲鼻子的酒味熏着?
妙玉努力的将嬛首后仰,无形中拉长了漂亮的脖颈,丰满之丘也更加挺拔,因为姿势的别扭,饱满之处被时时撩拨,她一小会儿的工夫就已经是香汗淋漓,两腿间也是一阵阵润湿,馥郁的香气更浓,悲催的弘皙更迈不动脚了。
两人的悲催,始作俑者还是邬思道。
首先,为了帮太孙紧闭门户,他早给府上立过规矩,入夜之后除了有差事的凭着腰牌穿门越户,其他人禁止随意走动,否则,巡逻的侍卫可以当做图谋不轨就地格杀。自从带队的王虎一棍子打死某个姓额尔的侍卫之后,这规矩再也没人敢破!
额尔,那是太孙的生母李佳氏的母族姓氏,邬先生连他都敢处置,何况别人?要知道,偌大的府上除了那几位可以刷脸的爷,其他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肯定不少不是?
其次,因为隆科多来的突然,表现的诡异,又因为是他将妙玉送入府中,邬思道故意将她羞走之后,在秋月耳边轻声几语,原本有些不甘的秋月悄无声的去了,抢在妙玉之前,对她可能遇上的人等,包括按照礼法应该随侍殿下的宫女太监与侍卫,专门吩咐一句:殿下要和妙玉单独相处!
一句话就够了,所有人都识趣的避开了这对主仆——太孙殿下已经长大,妙玉也是鲜花怒放不是?
于是这一路,妙玉不光没有见到赶着献殷勤的,就连她大声招呼那些巡逻的侍卫,他们都以职责所在不敢擅离推脱了!
“殿下您就在这歇息一下好不好?”
好容易到了独乐峰下,妙玉再也撑不住了,她觉得自己把太孙一气搀扶回去安歇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到时候不是累死就是羞死——她快要忍不住要叫了,就是那种发自内心只求舒爽的喊声!
弘皙唔了一声算是答应,现在的他也矛盾,既有怜香惜玉又真不舍软玉温香,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的心底也有几分渴望……流水潺潺,瀑声温婉,娇喘之声总让他联想到前世里的某些人某些事,忍不住将头左右晃晃,寻找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人整个靠空了,更险些仰倒在地!
怎么回事?难道妙玉发现了?拿自己又该怎么说?是温情脉脉的注视,然后再说:爷喜欢你?还是拿出主子的威严,一个字:脱?
偌多的念头还在脑海里盘旋着,一阵迥然不同于妙玉的香气重又将他包围,紧跟着被黑绸裹着藕臂环过脖颈,腰间更被硬物顶住,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在身后,“不许动!”
第二八七章 乌龙与白痴
不许动?下一句是不是缴枪不杀?
酒意朦胧中,再听到记忆深处熟悉的言语,弘皙恍若梦中,身体的本能反应正欲反制,可略略旋转身体内心却在偷笑,背后这位挟持者的动作也太菜一点了吧?
控喉松弛,屈肘无力,就算该有的前后弓箭步也没有,更莫说前脚抵住对方脚后跟的小技巧了,要不是腰间有东西顶着,若将她的手遮盖在自己的眼前,她大可以唱: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
“不管你是谁,放开孤,跪地求饶还有活路,否则孤不介意把你摆上几十个姿势,或者找几十个人来伺候你!”
既然安全无虞,弘皙不介意戏弄一下对方,虽然脑袋晕晕的不确定对方是谁,但通过气味与肌肉的密度就能肯定是女子,还是读书识礼的女子,说不定,她现在心里还琢磨男女授受不亲呢!
“几十个人?”对方似乎是一滞,显然是被这话气着了,顶在腰间的硬物恨恨的往前一戳,“小兔崽子,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打死你!”仿佛担心弘皙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什么东西,跟着又解释一句,“手铳哦,一颗弹丸就能打碎石头的!”
这语气,分明就是炫耀玩具的孩子么!
“哦——”前世今生,头一回碰上极品的挟持者,弘皙快要憋不住笑了,抽动两下嘴角,故意装作害怕,“女侠,您想要什么尽管说,孤是太孙,以后就是太子,是皇帝,你要你想的孤都能满足你!”一边说身体一边向后仰,到后来整个人已经倒在对方的怀里,枕上一片温软,猛然拧腰甩头,人与对方面对面的同时,一计头杵砸在对方的胸前!
头盖骨是最坚硬的骨头,酥胸绝对是最柔软的所在,软硬相碰,其结果却没有遵循老子所说柔弱生存,一片荡漾,只有两声低吟。荡漾的是*浪,弘皙是幸福的发出声,对方则是惨哼着蹲到地上,连眼泪都下来了!
既是站在对立面,那么不管任何时候,对敌人的仁慈或主动的放松必定是对自己的残忍!前世的征战信条随之转世,弘皙要做的跟简单——趁你病,要你命!
一个滑步上前,右脚已经踏上对方因为蹲身而弯曲的左膝,顺势发力,原本就蜷缩的“极品”挟持者就跟球一样滚到地上,也就在弘皙准备再跟上一脚,让她凌空飞起的时候,身前之人俏脸一扬,“弘皙,你混蛋!”
能叫出自己名字的肯定是熟人,这一脚肯定就踢不下去了,收腿定神,弘皙总算认出了对方是谁——石玉婷,太子妃石玉婷!
“绿珠,给我滚出来!”
弘皙仰天一声吼,那天晚上他可是把石玉婷交给绿珠“看管”的,什么叫看管?不脱离视线还得限制她不该有的行动!这都深夜跑到太孙府上,弄一把可以打碎石头的手铳客串劫持了,还叫看管吗?同谋还差不多,若没有绿珠的帮助,弘皙不信石玉婷能翻墙越脊——至于什么狗洞排水沟之类,就是打死石玉婷她也不会钻的!
而今妙玉没了声响,不用想就知道绿珠还客串了帮凶!
“主子,这不怪我,是石玉婷说有天大的事必须得来!”
绿珠拖着妙玉从黑影里期期艾艾的走出来,一露面就赶紧解释,脸上尽可能的装出无辜,心里却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想她红娘子也曾是叱咤风云的大反贼,明廷也称悬赏万两白银购买头颅的,现今成了奴才不说还要装可怜,情何以堪啊!
“天大的事?挟持谋刺?嗯!”弘皙咬牙切齿的哼一声,看着有些畏缩不前的绿珠又怒了,“你他娘的还傻站着干什么?用妙玉威胁我——还不赶紧去看看石玉婷!”
绿珠这回没言语,趋步的当心里却少不得腹诽,也是,你现在知道紧张了,刚才可没见怜香惜玉,转而又想莫不是刚才非礼石玉婷那一下,让这也小子有了什么想法?越想越觉得恶心,越想越萌生些恶趣味——自己是不是帮她们一把?太子当初不还想着让石玉婷给弘皙冲喜吗?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样的想法,随着为石玉婷检验伤势越来越强烈,于是,当她小心的为石玉婷解开夜行衣,露出玉白的两团,绿珠发出一声惊呼,“呀——”
“怎么了?”
弘皙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毕竟始作俑者是他,而刚才醉醺醺的,连自己也不确定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疾走两步,凑到跟前,低头审视,两座粉白微垂,如同脱毛的小肥猪一样的圆丘,顶着嫣红的的玛瑙,赫然然充满视野却看不出什么异样,下意识的把手伸过去,托起,揉捏……必须强调,这时候的他还是有几分医者父母心的,他只想确认,究竟是什么让绿珠惊讶!
石玉婷也愣了,女儿家的清白身体,除了胤礽还从没在外人面前显露过,更莫说对方还是弘皙,本该是自己名义上的“儿子”!但只是名义上的儿子,如今却肆意把玩这自己的**,因禁忌而震惊,人就如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绿珠的声音就响在两人耳边,“好白,好大,是吧?”
弘皙下意识的点头,如捏油脂般的软弹温滑让他的嗓子阵阵发干,口中的唾液分泌的也多起来,本能的一声吞咽,咕咚!
声音虽微,但足以惊醒两位当事人,石玉婷一把拍开了弘皙的手,双襟一掩,俏脸猛然涨到通红,“弘皙,你混蛋,你滚!”
因为羞急,石玉婷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连连的乌龙,弘皙也尴尬的呆立在当场,耳边,绿珠吃吃的笑声听起来是那样的刺耳!这时候的他若不知道自己中了绿珠的诡计才叫傻呢!
说她们两个怎么会来呢?
那晚石玉婷被红娘子带藏身的小院,她就让红娘子派出了所有的手下赶回忘情楼,不是因为那里被弘皙炸成一片废墟,也不是因为胤裪叛乱,当面撞上的胤莪可能认出了自己,而是她忧虑一切会如自己临出宫皇阿玛亲口嘱咐的那样……不忍言,不愿想,却不得不担心!
戒严整晚的军士兵勇们,杜绝了一切可能外泄的消息,她也整夜无眠。待到第二天,皇帝驾崩的圣旨随着朝阳一起到来,作为造反的余孽,红娘子插上院门,与手下人如过年一样,摆开了酒宴喝的兴高采烈。
她早就盼着这一天呢,康熙驾崩,皇子们停尸不顾束甲相攻,此后天下大乱,恰是反清复明的最好时机!一帮人乘着酒兴就开始讨论如何联络兄弟,怎样攻城拔寨,甚至连未来的国号都拟了好几个——总归是跟随过闯王建立大顺王朝的,他们很有追求!
可惜,她盼望着的大乱没有来,太子胤礽灵前即位做了雍正皇帝,曾彼此视做仇寇的兄弟们也相安无事的在乾清宫守灵!除了骂这些爱新觉罗子孙没骨头,红娘子也开始努力琢磨这其中的诡异——但这注定是徒劳!
莫说她,就算她的主子长公主也算不上皇室近人,皇宫之内究竟有何布置?皇帝又有多少手段?乃至胤礽私底下又控制了多少力量?诸如此类等等一无所知,揣测就像隔着箱子猜物,蒙都不知道方向!
泄气之余,她把主意又打到石玉婷身上,她可是皇室贵人,以太子妃身份掌管皇帝后宫不说,她跟太子闹翻的原因就是跟康熙不清不楚的,多重身份总得知道点什么吧?
奈何她不管是请将激将,石玉婷都是一脸的冷漠,视若无睹置若罔闻,皇帝停灵的二十七天里,她也把自己关在了屋内,头缠孝布,身披麻衣,竖一座写着圣祖康熙名号的灵牌,香火不断,整个一副祭奠先人的打扮,唯一让人诧异的是,她的手里无时不刻都握着那把戴亮专门为她定制的手铳!
直到今天晚上,换下孝服的石玉婷让红娘子带她去太孙府,更易于道破了红娘子的用心!你不是要找造反的机会吗?只要我能说服弘皙,你的机会就来了!
说服弘皙?
红娘子对石玉婷真的不抱信心,即便石玉婷信誓旦旦,说什么凌之以威,感之以德,在红娘子心里,那是《三国》里羽扇纶巾的诸葛亮才能干好的勾当,而她——换上男装最多像是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那个!
瞧瞧现在,让自己垂涎许久的手铳丢在一旁,半个身子被看光摸遍……一点没错不是?
你的威呢?大、白、痴!
第二八八章 人傻,难救
大书房内,细细的檀香味淡淡的笼罩着。
端坐的石玉婷已换过了装束,妙玉的旗装虽然略显紧绷,但总算她暂时摆脱了刚才的尴尬,凝神看看坐在一旁喝茶的弘皙,良久之后才深深地吸口气,开口道:“弘皙,我今晚来你这儿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唔,”弘皙略略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事实上,从进到石玉婷的刹那开始,他也在琢磨如何处理这个——姑且算“长辈”吧!
理智告诉他,消失是石玉婷最恰当的结果。不管以前牵扯多少纠葛,什么人又有什么心思,她的基本身份不变,那就是已经“被”举行国葬的太子妃!任她再正大光明的“活”着,不管是大行皇帝还是新皇雍正就都成了笑话!更糟糕的是,石玉婷又是个不安分的主儿!这一点不管从最早的托身太孙府,或当晚去忘情楼,又或今夜做挟持都可以看出来。
曾经管理后宫的阅历让她既不缺手段又不缺眼光,她知道什么时候干什么事才能让人不省心!
麻烦,当一个本该消失的人再挂上这样的标签,除了让她消失的更彻底一点儿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但说不清什么原因,弘皙又有几分不舍……首先,石玉婷还是弘皙重生之后选择的第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任何的“第一次”都会在心底留下痕迹不说,小小少年能在成熟的女性面前稍作卖弄恰恰又满足了萌动的心愿。
以后,随即这了解的加深,他对石玉婷又有了几分同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情。哀,是因为她在皇宫中的所有努力都不被理解,与阿玛的关系每况愈下。怒,更因为她仿若对夹在阿玛与玛法之间甘之若饴……好吧,弘皙承认,石玉婷姣好的容貌是首要因素,而花信的年龄,在外表正太内心沧桑的弘皙眼中恰恰符合御姐的标准,换做丑一些老一点,他刚才那一下直接就捏死了!
但不管怎么说,石玉婷的事经不起再耽搁,弘皙对旁边的妙玉、绿珠摆摆手,“你们两个先下去!”
“不,让她们留在这!”石玉婷的声音很大,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绿珠紧跟着就吃吃的笑起来,那眼神要多暧昧有多暧昧,石玉婷脸上一红,“让她们留下也是见证!”从袖口取出一个小小的黄布包,打开了,放在手上,“你认识这件东西吗?”
微凹的掌心里是一只淡黄带褐的扳指。国族骑射之风未减,扳指作为勾弦的配件,弘皙自然不陌生。眼前的扳指长不过寸,材质不像现今勋贵子弟为表明富贵身家的翡翠玉石,而以某种动物的角质制成,就像军中的装备,只不过更古朴更粗糙一些,或因使用的频繁,还有几处淡淡凹痕。
烛火的跳跃之下,石玉婷手掌边缘就像羊脂般散着柔光,弘皙不得不联想到那两只小肥猪,略略错开眼神,才问:“有什么特别吗?”
“亏你还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你就不知道太祖黑章吗?”石玉婷很不高兴的训斥一句,“自己过来,好好看看!”
“太祖黑章?”
疑惑的弘皙晃晃脑袋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些,可这注定是徒劳,酒意早已上头,本就迷糊的大脑因为晃动更多了几分头重脚轻,强挣着走到石玉婷跟前,再看人就如同隔着毛玻璃一样,连漂亮的丹凤眼已成了两双,但好歹还算记得太祖黑章的资料。
传言中太祖努尔哈赤曾射猎了一头七彩驼鹿,角长五尺,分九岔,最终制成九枚扳指,即可行围征战,又作为兵符使用。定国之后,又由范文程公于内篆刻了“如朕亲临”四字,称太祖黑章,见之如面君,效力更在金牌圣旨之上。
强撑着醉眼仔细打量,几个篆字赫然在焉,联想着女人的不安分不省心,心里一突,酒劲也去了三分,将扳指往手上一套,凝眉道:“既是太祖黑章,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扳指皇阿玛赐给我的!”石玉婷轻咬樱唇,“当日我假死出宫,临行前,皇阿玛就将这枚扳指赐给了我,皇阿玛说,若他老人家一年之内无忧,我就当自己真死了,此后隐姓埋名永不露面,这扳指就当是皇家留给我的纪念。倘若一年之有不忍言之事发生……”石玉婷的眉毛一竖,“皇阿玛说,要我凭着扳指重新回宫,正大光明匾之后,他老人家早已留下了遗诏!”
“你说什么?!”
弘皙一下瞪大了眼睛,酒意也化作冷汗喷薄而出,“正大光明匾”“遗诏”多么熟悉的字眼,另一个时空里,胤禛做雍正就是利用了这个办法堵住了所有的嘴巴,再加上隆科多控制九门,十三阿哥胤祥掌控丰台大营,他踏踏实实的坐稳了皇位!
如今,还来?
哪怕死了都要玩一手借尸还魂?
人焦躁的在原地走几步,猛一回头,声色俱厉,“这件事,你还跟谁讲过?”
“我这是头一回跟你讲——”
石玉婷显然被弘皙的暴怒吓了一跳,在她的印象中,弘皙还是那个指天画地嘻嘻哈哈的漂亮小孩子,即便她曾亲眼看见弘皙为公主麝月移魂,包括耳朵灌满的弘皙的“英雄事迹”,但这都太轻松太儿戏甚至太荒诞,就跟孩子的游戏或舞台上的魔术,作为成年人,大多数的选择是会心一笑,而不会深究什么!
发现弘皙的危险性当是火焚忘情楼的那晚,但那时候,她是被弘皙救出火场的,对于任何的被救助者,能体味的只有英勇无畏或感激感动等正面情绪,谁会嫌弃救人的英雄有多么凶神恶煞?
如今,还是那个小小的人,她却觉得自己的身前站得是圣祖最喜欢的那条猎狗。取名黑风的猎狗是西藏的喇嘛晋奉的獒犬,小牛犊大小,四方的脑袋上顶着乱蓬蓬的鬃毛,一双红褐色的眼睛却能漠视一切。它也有漠视一切的实力,两条专门训练出来的斗犬被它三嘴两嘴就咬破了脑袋!
某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挣脱了锁链的黑风就拦住了她的去路,身边的宫女太监吓得浑身发抖,而她一样抖筛样战栗,但她又不能弱了自己的气势,于是,她强挣扎着挺身而出,最终吓退了黑风!
而后,圣祖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为上将军!或者,就是圣祖看中了自己的上将军胆色,才会将大事托付!一想到这里,石玉婷又增加了无穷的勇气,拍案而起,“弘皙,你敢训斥我?这是你对额娘的态度吗?”
“额娘?”弘皙嗤笑一声,既然石玉婷是第一次将辛秘告人,就算还有什么后手,发动者都在自己这扣着,那一切就还要回旋的余地,扳指往手上一扣,玩味的转动几下手指,“我的额娘是额尔李佳氏,明日就要册封的皇后,至于你,已死之人无非是碑刻上的名字——”
“弘皙!”看弘皙心安理得的将扳指扣在自己手上,石玉婷也顾不上计较弘皙的讥讽了,“把太祖黑章还给我!”紧走两步,作诗欲抢,嘴里也不忘了咒怨,“胤礽狼子野心,圣祖必定是被他害了,本宫要凭借太祖黑章着急忠义之士,废逆臣,拥新君!”
弘皙还没说话,一边的红娘子却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说你白痴还真是轻了,你这是纯粹是傻啊!
既然太祖黑章这么重要,弘皙能给你?
虽哀叹,心里却在暗自琢磨,自己有没有可能将这扳指与石玉婷一起抢到手,自己不盼着天下大乱么?有这东西在,有石玉婷这不可救药的“废逆臣,拥新君”,岂不正可得偿夙愿?但新的问题又来了,长公主麝月还受制于人呢!
二**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红娘子动了多少心思石玉婷不得而知,她现在只想那只扳指抢回来。可弘皙又怎么可能让她如愿,一大一小左扑右闪,其过程整个就是一出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而结果也跟游戏一样,小鸡越来越高兴,老鹰累的气喘吁吁!
“弘皙,你——”到这时候,石玉婷也明白弘皙的意思了,“枉圣祖对你恩宠有加,本宫也百般信任,你——你还不把东西还我!”
还,可能吗?
为了玛法的遗愿去掀翻阿玛?套用民间一句俚语,那叫眼珠子都指不上海指望眼眶子?更莫说雍正干的事弘皙也有份!逆臣之举在前,再掀翻了阿玛,还不得再加上逆子的名头?
手指翻转,轻佻的吹上一口气,弘皙用这样的举动表明态度:这玩意有来无回!
力气不如对方,还不如这小子狡猾,石玉婷气急却无奈,既然拿出了太子妃的架子,她总不能如街头泼妇样跟这小子缠抱到一起吧?急中生智,泼妇,她还真有人选,一个好汉三个帮的真正价值就在于人多力量大不是?可一转头,她更气了——作为帮手一起来的红娘子,正笑得龇牙咧嘴呢!
“绿珠!”石玉婷一声断喝,“还要本宫提醒你的身份吗?”
原本还在窃笑的绿珠脸上一僵,将自己的身份透给石玉婷,乃至为她提供藏身之处,甚至有意无意的曝给她丁点反清大事,她想的是有一天能将这女人拉到自己的阵营,从某种角度说,她对石玉婷的认识与弘皙有惊人的相似。
但这些有意无意真若暴露绝对是一场灾难,首先,红娘子以红嬷嬷的身份先后出现在两代长公主身边,她若是反贼,两位公主呢?
人们必定将重重旧事翻出来,比如上一代的长公主曾为逆贼吴三桂的儿媳,比如圣祖平三藩曾断了吴逆的根苗,长公主的丈夫和儿子被斩首后还将悬旗示众。再比如新一代的长公主麝月来历不明,而太孙又曾在长公主府上遇刺险些身亡——就这几件事联系到一起,说长公主作为爱新觉罗的女儿谋反或者不足,但就算“巧合”也足以构成“一报还一报”的逻辑!
那时候,新皇雍正又会怎么处理?
其实这根本不用有疑问,所有的而皇帝不会对谋反者有丝毫的怜悯,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如草不闻声,红娘子乃至她那些同伙悄无声的也就没了!
同样,皇帝们也愿意把粉扑在脸上而不是家丑外扬,比如长了五穗的莠草,根本不可能结出半颗谷粒,老农会早早的拔下来丢进灶膛,而皇帝却愿意把它用黄布裹了称之为祥瑞。对于爱新觉罗的子孙反大清这样的笑话,雍正杀人顺带捎上两代长公主都算悲天悯人。往坏处再想,他做太子的时候就对麝月虎视眈眈,这回拿了贼犯,还不得虐她千百遍?
毁了自己的大事,害了长公主,生命不可承受的痛处被石玉婷当做把柄,红娘子已经是人在屋檐下,可她真不敢低头——弘皙的“凶残”早有亲身体会是其一,长公主的“回魂”她还有求于人呢,再加上与石玉婷这样猪一般的队友,有这三条,她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帮忙!
“绿珠不敢忘记奴婢身份,可我这个奴婢却属于太孙殿下!”
绿珠的笑容更加灿烂,一瞬间的权衡让她有了决定,那就是与石玉婷彻底划清界限并蛰伏在弘皙的羽下,是蛰伏而不是屈服,她骨子里还是那个造反派,只不过暂时不想跟石玉婷一块死!
死,是她为石玉婷展望的未来,以为持着尚方宝剑的石玉婷从“和盘托出”圣祖的遗愿之后,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只要石玉婷死了,她也就安全了,因为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想想与石玉婷相交的过往,红娘子的眼底闪过一丝神伤,即便掩饰的比较好,足以让她的目光迷离。本就驻颜有术的她,配着这样的眼神很有点蒙娜丽莎的意思,那位不也是死了儿子之后才强作欢颜么?
但这样的表情却把石玉婷气的半死,恨恨的一跺脚,“你也不听话是吧?好,你等着,本宫会让你后悔的!”回头再看看弘皙,手指一点,“还有你,真以为抢走了本宫的太祖黑章就天下太平?做梦,圣祖的手段岂是你们这对父子能揣测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就等着跟胤礽一起——”
石玉婷身段窈窕修长,加上脚下的花盆底远比弘皙伸长了胳膊更高,可这一番居高临下的斥责却再也进行不下去。
弘皙一个大步走到她的面前,胳膊一挥,小小的拳头就敲在了她的软肋,酸疼让石玉婷发出一声小叫,双腿也失去了支撑,但她也没来的坐倒在地上,因为弘皙突然伸手扼住了她的脖子,手一抬,单手又把她提了起来!
人在半空,别说说话,就连呼吸都不能,哪怕努力挣扎着,可不管是拳打脚踢落在弘皙身上就像挠痒痒,片刻之后,脸上就泛起一片紫色。
直到她双眼翻白,一动不动,双手从挣扎到软软的垂在身体两侧,弘皙才松手,石玉婷就像没了骨头一样瘫软在地上,骤然呼吸到空气,立刻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剧烈的咳嗽,停不下来,整个人都在抽搐!
等到她好不容易恢复了呼吸,再抬头,弘皙的眼睛却早已是如水般的平静!
“石玉婷,孤曾经当你是长辈,但是,你必须明白你,做长辈时,是阿玛的太子妃!”孤,是弘皙此刻的自称,替换了刚才的“我”,小小的改变代表他也换了心态,“但你死了,还曾举国葬。如今圣祖大行,皇阿玛即位,个中缘由对错也无需析说。你若还想孤继续当你是长辈那就安分些,孤会在府中给你准备个院子,但有所求必定满足你,可你若想跟孤一样死而复生,还妄想搞出什么改朝换代的阴谋,呵——”
弘皙的声音不高,也没有声色俱厉,但石玉婷言语中的冰冰杀意却将石玉婷笼罩,再想方才濒死的一幕,忍不住小小的战栗一下,心里一虚,再也不敢同弘皙对视,可眼神低垂的一瞬,她又重新发现了救命的稻草——手铳,自己带来的手铳就被弘皙随地的放在桌上,咬咬牙站起身,道:“我可以答应你,可你就不怕我虚与蛇尾,像越王勾践一样卧薪尝胆——”
话不说完,人已经扑向了桌上的手铳,一枪在手,天下我有,多日苦练,她自己也没想过要用在弘皙身上!
“可恶!”
一看石玉婷的作势,弘皙就判明了她的意图,心里再无半分的怜香惜玉,跨步间脚一勾一撇,早就失了平衡的石玉婷眼睁睁的看见触手可及的手铳,不甘的摔趴在地上,想再起来,弘皙踏在她后背的脚就像千斤巨石,奋力却无可奈何!
“石玉婷,再有一次,你死定了!”弘皙弯下腰,自石玉婷脑后拍了拍她冰凉苍白的脸,“记住,这不是威胁,是警告!”
不管是威胁还是警告,红娘子就站在边上,表面的平静下心底却在波澜起伏,庆幸自己没跟她同流合污的同时,又有新的忧虑——她不愿看到的就是石玉婷的屈服,哪怕是被迫的屈服,作为女人还是曾经的起义军领袖,尽管不能总结“生活就像那啥,不能反抗就享受”的直白,但她更明白,无力挣扎的一时内心就会埋下委曲求全的种子,随后就有逆来顺受的第二次,如此三五回,七八次……
石玉婷能把“大事”的希望寄托在弘皙身上,心底早有信任,再当被迫成为习惯,再高傲的头也就低下了,一旦石玉婷低头,她,还有秘密可言吗?
急中生智,迈前几步,“殿下,奴婢以前行走江湖曾得了一个控制人的法子,叫做七日暴尸丸,只要着人服下,七日之内得不到解药,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浑身的皮肉一点点脱落,就像千刀万剐一样生生将人疼死!”
七日暴尸丸肯定是杜撰,若真有这样的药物,怕是她早就给弘皙用上了,哪里还用得着低三下四的做“奴婢”。可石玉婷却不知道啊,脑袋一扭,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绿珠,你混蛋!亏得本宫还当你是盟友,你个恶毒的老太婆,你怎么不去死!”
“奴婢可舍不得死!”绿珠呵呵一笑,对着弘皙蹲身做福,“石玉婷出宫这些天一直与奴婢在一起,不如就让奴婢来贴身伺候她?”
贴身伺候,是对七日暴尸丸的有益补充,万一弘皙要检验效果,她也能补救不是?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她真的是机关算尽了,但她显然不知道,有个叫曹雪芹的专门为她这种人做了批注: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
第二九零章 有病?病的是谁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红楼》中王熙凤之所以能得了这样的判词,首先是她精于算计,不管是为了出风头、贪便宜、自保还是惩罚,事实上当她屡屡站在上风头就已经在种祸。种祸的道理与种庄稼是一样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你这农夫也就该饿死了!
红娘子只想自保。为了自己的秘密、自己的主子、自己的下属、自己的大事,她不得不费尽思量想拿到石玉婷的控制权,孰不知,正是她的急切才引来弘皙的疑惑!
价值的定义是蕴含使用价值。这话说的虽残酷,却是通理。
留绿珠在身边,弘皙相中了她的身手武功,当然,开始的时候很有几分恶搞,幻想着某天遇上个不开眼的刺客近身,美艳的弱女子骤然暴起,就像嫦娥姑娘怀里的小白兔冷不丁张开血盆大口,吓不死也能打死,就算打不过,好容易冲过这道屏障,又猛然发现,自己这个正主还是铜皮铁骨――在没有人肉炸弹的年代,弘皙把自己当做了无敌的存在。
直到在长公主遇刺,幻想才破灭。当亲耳听到遏必隆到破开皮肉的声响,弘皙对绿珠存在的意义做了修订,打不过至少能拖延时间,或有援兵到来,或者等自己逃到远处再以火器狙杀!
那时的弘皙已经开始相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白龙鱼服,虾蟹可欺了。以自信全失的弱弱想法,既然陨铁打造的遏必隆刀能在自己身上摧枯拉朽,那些传说中的什么倚天剑屠龙刀什么龙泉太阿不也一样?更莫提还有飞花摘叶的神奇呢!
但不管怎么说,绿珠能为自己所用,根子还是自己催眠了长公主麝月,控制与被控制、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下,被动者能有绿珠这样的主观能动性?这岂不跟被那啥还上瘾一样荒谬?可想想她在长公主府上曾与自己生死与共,弘皙的脑海猛的浮现一个词语――斯德哥尔摩候群症。
1973年,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发生过一件银行抢劫案,两名全副武装的劫匪空压了四名银行职员做人质,与警察对峙了6天之久。6天之后警察用催泪瓦斯将人质与劫匪驱赶出来,狙击手也做好了紧急情况下的击毙准备,可3名人质却将劫匪围起来,保护他不受警方伤害。
被营救之后,人质布单没有控诉绑架者,相反却为劫匪辩护,对警方的调查取证也采取不合作态度,让调查工作困难重重。而更让人咄咄称奇的是,一名女人质还爱上了一位劫匪并和他订婚,另一位在全世界为绑架者筹款们建立了为绑架者辩护的基金会。
直到十年之后,心理学家才揭开谜团,因为这些人质的生死操控在劫持者手里,想必其他的死者,劫持者能选择让他们活下来,他们便不胜感激,此后,就有了与劫持者的共命运,把劫持者的前途当做自己的前途,把劫持者的安危视为自己的安危。
这种在常人看来荒谬的病态心理,称为斯德哥尔摩候群症。
这样的理论,可以用来证明战争中那些被人不齿的叛徒为什么会叛变,更有甚者还要反过来加害自己的战友与同志,可以用来解释那么多办公室恋情、上下级的桃色事件,可以析清那些娱乐圈的潜规则!
以有病的角度看,绿珠的做法似乎也能解释,捕获她并以她作饵拿下了长公主麝月,威胁有了;因为催眠的匪夷所思,她只当麝月被自己移魂了,因为她与麝月亲昵如母女,亲情就像绳子一样牢牢的束缚住她,她不愿离开――不对!
弘皙心里猛然一警,随后狠狠的摇头!
心理学家列出过患“病”的几个条件,一是当事人必须真正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同时确信逃脱是不可能的,要么顺从,要么死!二是在以上情况下,当事人必须确认加害者对自己有过特殊的“照顾”,并想当然的理解为“不舍”。最重要的是第四点,除了当事人除了一厢情愿的单一看法之外,其他的观点被隔离!
简单地说就是万般无奈下钻进牛角尖,华山一条路,越钻越深最后不能自拔!
可绿珠呢?
早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就“失踪”了,既与石玉婷一起现身想来两人厮混已久,石玉婷来找自己肯定是明珠投暗,但若是二人勾结试探呢?石玉婷的开门见山,与绿珠的反目,再到主动请缨,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大不了从头再来,这才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记的逻辑!也只有这样才符合石玉婷的智商!
再进一步推想,这两位脱身以后,再以方才的“秘密”相威胁,自己敢不为麝月再换思想?
越想越觉得有理,怒火便在胸中燃烧,弘皙冷冷盯视的眼神中,杀意也越来越浓――没有当时出手,是因为他尚未琢磨出一击致命的法子――真若绿珠逃走,他追不上!而一旦她逃走,今晚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
绿珠没等到答复,再看弘皙还有变脸的趋势?诧异中,她想不出究竟哪里错了,而久未说话的妙玉已经在瑟瑟发抖,冷不丁的,两行清泪汩汩而出,嘴里也开始了小声地啜泣!
“哭什么!”弘皙的怒火似乎一下得到了宣泄口,“滚到一边去!”
妙玉似乎是被吓住了,连抽噎声都断了,机械的拿出一方绣花手帕,看样子还要在脸上抹一下……
“妙玉小姐,您还是先回大书房吧!”红娘子以为自己找到了缓和气氛的突破口,很照顾的走到妙玉身边,本欲好心的帮她擦泪,可妙玉似乎是吓呆了,无意的一下挣扎,那手帕反倒朝她抹过来。
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手帕毫无悬念的落到红娘子的脸上,淡淡的幽香中,红娘子尚未确认究竟是什么香味,就觉得脑袋一阵昏沉,“你――”红娘子想抬起手说什么,却觉得手臂有千斤重,随后,再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眼前一黑,人也软倒在地上!
因为天黑,弘皙看不清细节,只知道妙玉的手一挥绿珠就倒了,人也愣在当场!
自己之所以要让妙玉“滚”,就是因为她柔弱,不想她碍手碍脚,滚也是保护!可结果呢?被自己视为威胁的绿珠轻飘飘的就被柔弱的妙玉放翻了!这又是什么妖孽?
“我不是故意的,我――”
弘皙目光炯炯下,妙玉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而趴在地上的石玉婷则一阵大笑,丝毫没有淑女风范的用手拍着地面,“红娘子,你个大笨蛋!你也会有今天?”
“还什么七日暴尸丸,让别人知道你就是闯贼余孽红娘子,你连三天都活不过,还有你那麝月主子,哈哈哈……想祸害我大清,下辈子吧!”
这又是什么情况?
听着石玉婷夹缠不清的言语,弘皙更懵了,下意识的抬脚,狂笑中的石玉婷不光没有起来,却已经在地上打滚了――这回弘皙倒明白,软肋受伤,还敢玩命的吐气狂笑,纯属自虐!
“弘皙,你个小兔崽子,还不赶紧帮本宫叫太医!”
石玉婷疼的满头大汗,可这语气么,还真没阶下囚的自觉,弘皙满头黑线的扛起她,走了几步却发觉妙玉却没有跟上,回头看时,她还在努力架起绿珠,也只是努力,昏迷的绿珠浑身不着力,以妙玉的小身板,架扶着醉酒的弘皙都困难,更别说比弘皙重得多也高得多的红娘子了!
但这落在弘皙眼里,不科学啊!
还好,触动了伤处的石玉婷一阵鬼哭狼嚎,在弘皙把她敲晕之前,躲在不远处等着随时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倒是先来了,虽疑惑殿下身边为什么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一动不动的被扛着,但谁也没敢多嘴,一番架扶总算弄到了大书房!
“你们都下去!”弘皙挥退左右,临了还不忘加上一句,“明天都去账房领一百两银子,今晚不管你们看见什么听见什么,胆敢泄露一个字,哼!”
弘皙在毓庆宫中的“壮举”早已震慑了无数宵小,恩威并施之下,这些人唯唯诺诺的退出了书房。看看正小心翼翼端着茶盘过来的妙玉,弘皙一招手,“妙玉,你不觉得该向孤解释一下吗?”
“殿下,奴婢,奴婢,”放下茶盘的妙玉局促的站在原地,双手纠结着手帕,“停!”弘皙一下想明白了,妙玉挥手间似乎就有块手帕,“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
但这已经晚了,妙玉的手一扬,弘皙毫无意外的歪倒在椅子上!
书房中烛火明亮,妙玉就坐在弘皙的对面,宽大的座椅让她足以将身体蜷缩在上面,双手抱着腿,漂亮的脸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跳跃的火光映照中,漂亮的眸子不停的转动着,精致的脸蛋儿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有时候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到最后,就像想通了什么,脸上浮起淡淡的云霞,“殿下,我不知道你醒后会怎么待我,但现在――我只有一个办法了!”雪白的贝齿轻咬着樱唇,“姐姐,您就当我是病了吧!”
斯德哥尔摩候群症,弘皙只想到了绿珠,却忽略了妙玉……
第二九一章 赤子,禽兽不如
幽幽转醒……
书房还是自己的书房,睡榻还是自己的睡榻,唯一不同的是,淡淡的月光照进来——这本是不可能!
不光是自己的太孙府,包括毓庆宫、乃至紫禁城里,所有的窗户都是紧闭的,就连屋里还有密实的窗帘与层层的幔帐。之所以如此,一是隐秘,动静都要人伺候的主子们总需要些隐秘空间做些隐私事儿,淡淡的一层薄纱在心理上可当屏障。二是安全,层层障障之后,灯光映照下的剪影就不可能出现在窗户上,就算有刺客潜藏在屋顶,想用弓弩也无法甄别目标!
形容月光总脱不出一个淡字,因为浅淡,视野也略略朦胧,一些不美好的也就显得美好起来,而美好精致的也就更诱人,月下观美,弘皙有种气血上涌的冲动。
妙玉跪坐在自己身前,翠羽一样的眉毛弯着,大眼睛眨啊眨的,带着羞涩,蕴着水光,打散了把子头黑发如绸缎样松松的披散在身上,或在后或于前,这也是妙玉身上唯一的遮掩。于前者,就像寻花的高手,沿着修长的脖颈滑过平直的锁骨,或调皮的在饱满的酥胸上打转儿,任一片红晕起了战栗;或贴着柔腻的肌肤落在软软的小腹,轻拢慢捻复抹挑在丰润的玉腿上。
藕节般的玉臂无力的落下,搭在自己的身上有仿佛找到了依靠又仿佛不敢相信,矛盾的心情下,春笋样的纤指探路样小心翼翼的碰触着,手指曲卷若手印,樱唇中似乎还念念有词,银辉朦胧的将人笼罩着,又像是献祭的巫女……
巫女?弘皙晃晃脑袋,努力想找到如此形容的依据,却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是的,咱们的弘皙殿下眼下就跟初生的婴儿一样,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根布丝,这时候,他也听清了妙玉嘴里念叨的是什么,“……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螯,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肉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
咕咚,发笑之前,弘皙一口吐沫先咽下去。
四周皆寂,丁点儿声响足以惊醒妙玉了,红霞染红了两颊,娇怯怯如猫叫,“殿下——”听声音是害羞了,可接下来的动作又让弘皙瞪大了眼,妙玉慢慢的地伏身体,随着低垂的两团雪白在眼前逐渐放大,湿热温润的嘴唇也落他的脸上……合着这位还是行动派?
弘皙浑身的肌肉开始绷紧,但身体里面却有一股潜伏已久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妙玉,告诉孤,这究竟怎么回事?”
因为在努力压抑,弘皙的声音也僵硬,而妙玉也是一僵,呆滞了一小会儿才生硬的羞涩的吐出两个字:“侍寝!”
“侍寝?”
弘皙的眼睛狠狠的一睁,脑海里就像开了锅一样在天人交战,一方是理智,太早做某些事长不高不说,妙玉今天的表现也太过诡异,把自己迷倒就为逆推?另一方则是欲*火,面对这样的美人儿,弘皙两世积累的色心就换成了编辑们的心语:欢迎来稿!就算有阴谋,糖衣吃下去,炮弹吐出来不就成了?吃干抹净,拔*不认账可是男人的特权!
“侍寝!”妙玉很是郑重的点头,随后慢慢的躺在弘皙身边,“殿下,奴婢为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讲故事?
弘皙的脑门泛起黑线,原来妙玉真把自己当小屁孩了,即便看到自己的某些“反应”也真没担心自己有作恶的能力,要不怎么会念诵“赤子”一章?
换了时间,他也就装一回正人君子了,好饭不怕晚不是?可现在?不管石玉婷或是红娘子的事都亟待解决呢!他哪有心思听故事?一挺腰就想起来,可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就跟粘在床上一样,除了能说话能动动眼神,其他,纯属妄想!
“殿下,太子妃和绿珠姐姐都在后边躺着呢,您放心,她们跟你一样,都动不了!”妙玉好像看懂了弘皙的心思,“您就听奴婢把故事讲完,好不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好或者不好有关系吗?弘皙连喝骂的心思都懒得起……
妙玉的故事讲起来很动情,即便是用的春秋笔法,弘皙也能听得出这是她的自传,从她知道自己要被抢走,再到如太孙府之后的自传,听着听着,他也明白了,自己套在绿珠身上的斯德哥尔摩候群症,这位才是真正的患者!
首先,妙玉是隆科多从佟国维的府上“请”回来,并送入太孙府做礼物的,为此还搭上了佟府公子庆元的半条命。出身青楼,无根萍但凭流水,生活造就她向命运低头的惯性,她认命,走入太孙府也做好了摧残的准备。
她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因为自儒家大行其道,倡优之属就因抛头露面不受妇道贬做下九流,即便是妙玉这样的红牌真要有一天走进大宅门,人后也脱不了一个**的称呼。而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一朝人老珠黄必定会弃之若履。更悲惨的是,她要真能常宠不衰,必定会引来原配的妒火,即便被打死,大清律上主杀奴无非是罚银罢了。
这时候的妙玉,万念俱灰是最好的写照。
而后,战兢兢做丫鬟到最后却坐实了小姐的身份,能欺负张宗仁那样的小侯爷,能与经世之才邬思道论文,或干脆什么都不想,点一炉静香,徜徉在古今文章,听语气就知道,妙玉在府上是惬意的,就像那句古诗:吾心归处即吾家!
同样,在这样的日常里,除了太孙一次次的英明神武,她再不会听到其他的消息,就算有,也是如何帮助太孙更英明神武!
妙玉早就病了,并沉醉于这种病症中难以自拔甘之若醴!
可就在今晚,妙玉的平静与惬意被打破,因为,就在她为隆科多斟酒的时候,隆科多塞给她一个小纸条!纸条不是苦情人的鸿雁传书,隆科多这样的武夫没那么多的酸腐,他真要有心思,把人从佟府抢出来直接就上了。
纸条上,是四儿给妙玉的短讯:密切监视太孙府,翌日详谈!
妙玉整个人都懵了,她想不通四姐为什么要监视太孙府?她更不想异日详谈,但她又不能忘四姐的救命之恩,不能忘四姐这些年对她的照顾,矛盾的她甚至顾不上理会邬先生故意的调侃,紧跟着太子妃与绿珠出现……
石玉婷“大义凛然”,但一想这会打破期许的“平静”,妙玉直接把她放在了对立面上,还好,太孙做出的是与她一样的选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绿珠很狡猾,为了自己的秘密她甚至要把盟友当做投名状,但孰不知她的表现很像是几百年以后卞之琳的人写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妙玉只需把她放在走漏消息的可能上,她一样是敌人!
手帕是四姐很多年以前交给她自保用的,已经在无数登徒子身上试验过,结果自然不用担心,至于弘皙昏迷是不是误伤妙玉没有说,但因为弘皙昏迷她才有了如今的勇气!
“殿下,从今晚开始我就是你的女人了,”妙玉翻转身子,任自己暴露在弘皙眼前,一面拉着弘皙的手,一边凑到他耳边轻语,“《诗经》上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会泄密!”
我勒个去!这语气分明还是哄孩子么,要知道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毛伟人所描述的:金猴奋起千钧棒啊,偏是人一动不能动!
看得到,吃下去还不用有丁点的心理负担,却——吃不到!
狐狸吃不到肉还知道想辙呢,何况是弘皙,转转眼珠,“妙玉,孤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雨夜之中,书生与一年轻女子同宿荒庙,女子临睡之前在身前三尺划出一道白线,告诉书生说,你若越线就是禽兽。”
“书生守礼,点头赞许。”
“至夜深,女子翻来覆去,曲线毕露,甚是撩人。”
“书生避嫌,干脆转过身子,面壁而念红粉骷髅。”
“天明雨停各自上路,道别之时书生很想女子赞他一句谦谦君子,彬彬有礼!可女子却鄙夷的送他一记白眼,唾道:禽兽不如!”
第二九二章 卑鄙,下流
“妙玉,你知道那女子为什么骂他禽兽不如吗?”弘皙的嗓音沙哑却带着戏弄的意味,眼神也是怪怪的,直到对方猛然惊觉……
“呀!”妙玉一下捂住了嘴巴。刚才,是真把殿下当做什么都不懂的赤子了,这种情绪,她的眼中没有男女之别,才会大胆的裸露身体并说出侍寝的话。这种情况直到今天也一样,比如那些被妈妈一起带到女浴室的小男孩儿,浴室中的女客肯定没有一个人会大惊小怪,说不定有大胆的还拨拉着他的小玩意儿讲些“小鸡飞”的笑话做小小的调戏。
殿下虽只有八岁,但他连禽兽不如的笑话都能编出来,哪会什么都不懂?
一样的目光,方才是天真无邪,现在却如实质,羞怯惊愕中,妙玉早忘了弘皙不能动这回事儿,只想着自己浑身**,想着遮掩,然作为一个不可“掌”握的女人,两只纤手想要护住胸前的要害注定是不可能完成的人物。
越做不到越慌乱,越是慌乱,两团肥腻丰弹的粉丘就像挑衅一样,奇形怪状的从指缝中挤出来,还颤巍巍的炫耀着,于是,弘皙的眼前就不亚于上演了一场标清版的小电影,而片中的主角更远超了什么苍老师、玛老师,鼻血似乎在鼻腔里涌动,这让他每次呼吸都觉得干燥炽烈,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能动了!
既是能动,骨子里又是饕餮之性,美味在前,岂能放过?
看殿下竟然坐了起来,妙玉瞪大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而当殿下的手搭上她腰肢,人就像触电般的抖一下――哪怕早有准备,事到临头还难免有些措手不及,更何况一切早已超乎了妙玉的预期,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她从未遇到这样的情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整个都僵硬了。
“殿下,不要――”
似艾似怨的轻呼里,人也被弘皙扑倒,发丝黏在脸上,精致的面容在月光下半遮半掩着,妙目紧闭,长长的睫毛轻轻跳动,仿佛要在下一瞬睁开眼,又终究缺少了胆量,最终化作红晕,从双颊泛起,染到鼻尖,蕴过脖颈就成了细细小小的凸起,丰满处随着呼吸也不甘寂寞的蔓延……
亲密的接触着,弘皙能感觉到这躯体在颤抖着,香甜诱人的气息随着颤抖喷涌到脸上,弘皙更能感受怀中娇躯的惊心动魄,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呼,随这一声,妙玉也仿佛添了不少的勇气,放松的双手再回,掩在了脸上以遮羞,然曲起的手肘却将绵弹的丰*挤得无处可逃,只能堆起丘壑……
算上前世,弘皙绝对算不上青涩小子,这时候他知道要做什么……手掌翻转,滑腻不忍释……游走,挤压旋转在肥厚重叠间……
妙玉的呼吸更重,口中吐出一连串无意识的呢喃……………………(呵呵)
出于羞涩的本能,她依旧抗拒着,随着身体的扭动,丝丝湿滑也涂抹在弘皙的腿上,欲*火中烧的弘皙再也不能满足于这样的手口之快,然屡屡得其门而难入人也微恼,喘息道:“妙玉,你今天之所以要侍寝,是希望孤有朝一日放过隆科多的小妾四儿吧……你读过《韩非》么?”
“……读过!”妙玉不敢逃,也逃不掉,她更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这样问,只是下意识的回答。
“给孤背诵《八奸。第九》!”
“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术,一曰‘同床’。何谓‘同床’?曰:贵夫人,爱孺子,便僻好色,此人主之惑也,托于燕处之虞,乘醉饱之时,而求其所欲,此必听之术也。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使惑其主……”
就像僧人诵经可以顿悟,儒者读书可以静心,沉醉于这些文字,妙玉也暂时忘了羞涩与尴尬,也因为如此,妙玉的背诵戛然而止――她说侍寝,除了表明自己的忠心,未尝没有为四姐求些香火情分的小心思,当夹带的私情被弘皙所查,整个人惴惴的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猛然间,妙玉觉得自己的双腿被猛然分开,随后,身体仿佛被破开两半,锥心刺骨的痛楚中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嗬……”分不清是痛是悔,被扳成一子的双腿猛然并拢,青葱手指死死的抓在了弘皙的后背,两颗清泪悄然滑落……她能骂殿下卑鄙吗?
(情节不可免,但细节总可以省略,此处省略五百字!)
一切,归于平静,窗外的月色也羞涩躲到了云后,房内似乎是一黯,随后就听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禽兽!奸*夫*淫*妇!”
“谁?”
弘皙一声喝问随即又反应过来,红娘子与自己一样是被手帕迷晕,自己能动,她又凭什么不能动?定睛再看,却忍不住一声惊叫,“你丫的是人是鬼?”
红娘子现在的造型的确有些吓人,一样的披头散发,半遮半掩,在妙云那诱惑,在她这则像半夜从电视里爬出来的贞子,尤其是配上脸上的几缕血,还踏着月色而来。
她能清醒不奇怪。虽是猝然遇袭,但本是武者反应早就迅乎常人,异香扑鼻的瞬间便屏住了呼吸,比较起来,她甚至比弘皙吸入的迷香更少,在被抬入书房不久便醒了,人虽醒了,却也少不了头昏脑涨,尤其是在听到似乎不远处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想细听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分辨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打量周围,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太孙府的大书房虽是书房,但所有的布置都脱不了满族的传统,比如除了作为卧室的后阁,读书的前堂内,除去习字读书的书案桌椅,贴着窗户还有一处“书榻”,如今天北方家庭传统的火炕一样,砖石做底,铺着猩红的软垫,中间则是黄花梨的矮几,上置文房四宝。到了冬日,窗外雪花纷飞,炕洞里则燃起炭火,不虞担心手寒墨涩,还可透窗观梅!
因为这样的格局,三个昏迷的人也有了安置的地方,弘皙在睡榻,石玉婷在书榻,至于红娘子,妙玉可不会把她当做什么重要人物,于是,她就只能委屈的歪在太师椅上,睡却不能躺,真若不小心摔下来,必定会撞倒背后的花架。那时候,细胎的花瓶说不定会给你留下终生印记。
女为悦己者容,容者貌也,但红娘子真不在乎,因为需要她取悦的那位早在几十年前已经远去,所以,她狠狠的咬破了舌尖,趁着瞬间的清醒,奋力挺身撞向了背后的花架,花瓶连带瓶中水砸在她的头上,没有弘皙那样的铜皮铁骨,头破血流不可避免,但总算少了一阵阵的迷糊。
挣扎着出来了,挣扎着看见了,挣扎着骂一句,随后她又后悔了,自己有这个精力有这个机会,干嘛不逃走?现在的醒悟却已经晚了,莫说现在的羞恼,就算为了石玉婷带来的消息,弘皙也决不能放过她!
双手一撑,弘皙整个跳了起来,有偷师老太监的步伐做底子,三步并做两步,已经到了红娘子身后,探手如钩,扣向了红娘子的肩头。
因为有长公主府上的共同对敌,红娘子一样见识过这种鬼魅般的步伐,惊呼中,奋力扭身,勉强躲过了肩头,隆起的丰臀这时候变成了负担,随着弘皙的手掌直探而下,嗤的一声响,腰部以下紧身的夜行衣变成了镂空装,随着血珠沁出,弘皙的手上也多了几道皮肉,黑白红,反差极大的三种纯色裸在月光下……两个人都呆了!
弘皙是看呆了,红娘子是气呆了,因为两个人一样想起了那次“审讯”!
“下流!”良久之后,红娘子一声怒斥,一击窝心脚狠狠瞪向了弘皙胸口,“老娘踹死你个小王八蛋!”
愤恨至极,红娘子的力道足够,脚未到,风已来,但愤怒冲昏了头脑,红娘子忘记了这样的一脚有多少破绽,弘皙撤步,只是一小步,让开来腿之后,却又马上近身,单脚一别红娘子的支撑腿,双手顺势狠狠下按――红娘子悲催了!
毫无防备的“被”一字马,她的眼泪都下来了!
第二九三章 贴身侍卫,贴身搏
磨难并不是至此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前世的经验告诉弘皙,一旦让红娘子反应过来重占先手,不管她采取反击或逃遁,任何一种策略所造成的后果都不是弘皙能够承受的,于是,他要做的就是趁你病,要你命!
探手,在红娘子尚未反应前抓住她的发髻,抓住,不是往怀里带,即便后世混社会的兄弟都喜欢这么做,顺带还要屈膝迎过去,用坚硬的膝盖骨与对方鼻梁做亲密接触,等对方狂飙鼻血,甚至泪流满面,一场争斗也就有了结果。
但弘皙不敢,因为他知道,自己若那么做,恰恰中了红娘子的下怀,她只需要反扣主自己的手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顺势就能冲进自己的怀里,最坚硬的头骨撞在只有肌肉包裹的小腹,若对方还是精通内家功夫的高手,自己要么吐血三省,要么就跟她滚作一团――那绝对是灾难。大人打孩子还不是想朝哪下手就朝哪下手?
防患于未然,弘皙的做法是外掷,向着雕花木窗的方向狠狠发力,这时候,选择的机会就留给了红娘子,她可以选择借势穿窗而出,也可以原地一个千斤坠。
穿窗?响声招来巡夜的侍卫,先领略她的光屁屁风光,随后喝一声“有刺客”的彩儿,最后一拥而上将人围住,从上回审讯她之后,渔网已经成了府上侍卫的标准装备呢!
千斤坠?揪去她半脑袋的头发不说,趁她的疼痛雪上加霜,又为斑秃发型失神的时候,送她狠狠一拳,就打那挑衅一样的高挑鼻梁――如此一来,泪流满面的结果不变,自己依旧站在上风!
弘皙想的太美了,而一旦用到这样的词汇,其结果跟预期总是大相径庭。
红娘子选择了顺势而为,却并没有飞出窗外,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的造型见不得光,更确信不拿下弘皙绝不可能顺利遁走,尽管疑惑弘皙为什么不喊叫,但这正中她的下怀,于是低头的瞬间,胳膊像蛇一样攀援过来,一手绕过弘皙脖颈,一手穿过弘皙的肋下,两个人的造型若在瞬间定格就是大人抱着半大孩子,这时候,孩子顽皮的抱着母亲的脖子发力,唯一的结果就是两人摔成滚地葫芦!
滚,在一般人眼里是动词,但在两个一样精通近战的人看来,滚可以当做路程一样的名词,凭着臂长,红娘子屈肘击向弘皙的软肋,仗着铜皮铁骨,弘皙的头杵狠狠的砸向红娘子的面门……砰砰的两声响随后便是两声痛哼,迅速分开的两人也没忘了捎带下黑手!
妙玉眼中的两人就很有意思了,浑身光溜溜的殿下一边揉着肋下一边小跳着(红娘子突然出现,弘皙可没时间穿上衣物),两腿之间的一团也跟着摇摆晃荡。本就衣衫不整的绿珠姐姐,又被殿下撕开了前面的衣襟,露出了黑色的肚兜和肚兜遮不住的雪白风光,又因头昏脑涨,整个人也无法站稳左右摇晃着,荡漾出一片波浪――这哪里是生死之搏,分明是一个花心少妇诱惑美少年!
“扑哧”,尽管知道不合适,妙玉还是憋不住笑了!
“住口!”
弘皙一声怒斥,心说孤疼的要死,更可能分分钟被人打趴下,你不帮忙也就罢了,还要笑?你当看猴儿戏呢?有没有立场?
也就在他分神的一瞬,红娘子重又发动了攻势,这一次,她不想给弘皙贴身的机会,浑圆修长的玉腿高举,骤然发力如金梁玉柱,大刀阔斧般一般抽下来,兜头带脸,破空带起的劲风将仅剩的半片裤腿挤得紧贴皮肉,在空中划过一道黑白泾渭的弧线。
弘皙不敢双臂交架,一寸长一寸强呢,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颠沛不变的通理!身子一矮,延长脚面与脖颈的轨迹曲线,急趋进步,待肩头触及了红娘子的腿根,猛然挺腰,纵然是年幼,但身高总超过了红娘子的腿长,双臂环腰猛然发力……抱腰摔,这已经弘皙打小在布库房中打熬的本能肌肉反应。
支撑的单腿离地,人必然会失去平衡,红娘子暗骂小鬼难缠的同时惊却不乱,人往后仰,踢空的前腿屈膝回勾,后腿紧跟着扬起,猛然一收,双腿夹住了弘皙的软肋……剪刀脚,初衷是不想让弘皙的抱摔得逞,自以为不光是可以夹住脖颈,换了地方一样适用!
弘皙顿时觉得五脏六腑仿佛要被挤出来,扬声开气间,顺着红娘子拧腰的方向猛然将人一轮,抡起来,转不停,环抱的双臂狠狠发力,这么做,一来可以借力卸力,二来拉近了与红娘子的距离,更适合发力,进而截断对方的上下通气,所谓气力气力,没有气息供给就无所谓发力。若能将她的腰腿相交的角度扳成90度,就无所谓再有鳄鱼翻滚样的拧腰后继。那时候,送给对方的就是在金砖地面上的狠狠一摔,摔你个浑身酥麻,昏迷不醒!
红娘子明白弘皙的意图却已经骑虎难下,当一口气堵在胸口唯有将双腿勾连到一处狠狠加力,于此同时,双手如钩扼住了弘皙的喉咙,知道这小子铜皮铁骨,也没奢望掐断喉管,但总能憋你个半死吧?
双方都抛弃了所有的技巧,只剩下单纯的蛮力较量,同样的发力,同样在支撑,互不相让又不相上下,弘皙甚至放弃了旋转只为专心致志,却忽略了他们相连的姿势究竟有多么的暧昧,至少在妙玉的眼里肉搏早已变了味――一个抱腰一个搂脖,腰腹紧贴,还转呀转的,这分明,这分明就是殿下刚刚在自己身上试验过的观音坐莲,还一样是脸面涨红的!
转转眼珠,她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主意,撑着新破的娇弱,重又抓起了自己的丝帕,一步步靠近……
红娘子已经越来越慌了,不光是越来越难的呼吸让她的体力开始下降,还因为双方的汗水越来越多,湿滑让她的腿越来难以发力。同样的呼吸困难,弘皙却越来越兴奋,不是说他新添了受虐的癖好,而是当大脑缺氧之后,手臂可以在意志的控制下保持肌肉的动作,但眼前却出现了幻觉。
谈及幻觉,人们往往会冠以无厘头的修饰,但这些无厘头总有些最直接的诱因,而属于弘皙的诱因……想想他刚才干了什么,再看看他现在正保持的姿势就知道!
就在这样的生死瞬间里,弘皙很没有立场的魂游天外,以双臂去感觉红娘子有力之下的弹性肉腻,以那啥去探寻温热,就像迷路的在寻找自己的家,又像醉酒的站在窗外摸索着走向自己的门……
紧贴中的红娘子也感觉出了不对味儿,作为过来人她肯定不会把火热的凸起当成什么棍子,探头探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破门而入了,女重贞洁,就算江湖儿女也不能免俗,可问题是――躲又没处躲,藏有没处藏啊?也就在这个时候,妙玉走进了她的视野,一步三摇的手里却晃着那方让她记忆深刻的手帕……
“我投降!”想也不想的三个字出口,红娘子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就跟她与弘皙初见时一样,闯王都是靠着投降起家的呢!
她打定主意,只要弘皙放手,她转身就逃,即便春光外泄,七十老妪的心境何必在乎这皮囊!
投降的诚意是放弃抵抗,因为松劲,挺直的腰杆也松懈,小小的缝隙却给了弘皙施展的余地,幽径多年无人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啊――我要杀了你!”
休养了几十年无人问津,容貌再返青春,身体也被翻新,再遭重创,红娘子一下想到了想到了当初与信公子的新婚之夜,这时候的她早忘自己可以有千种手段报复弘皙,就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样,拼命地想要推开,无奈那小小的身板就像大山一样,让她无能为力,身体上的痛以及心理的懊悔让曾经叱咤风云的红帅泪流满面……因为身高的差距,她想咬一口都不可能!
走近女人心底的最近距离就是**!
想到前世听得最多的一句名言,弘皙决定将意外变成必须,他没有停下来,强壮的身体好像冲杀中的蚕,不停的重复着弓起腰杆然后拉直身体的动作,雪白丰满的身体随着节奏,分明的上下摆动着……贴身侍卫那就尽情的贴身好了!
……(呵呵)
淡银色的月光下,一出没有配乐的舞剧慢慢的添加了声响……
二九四章 倒履相迎,不同味道
“我一定会杀死你,一定会!”
红娘子眼神空洞的盯着虚空,嘴里的反复念叨已经不是威胁,而是提醒,提醒她自己,千万不能忘了自己是李夫人,而不是妙玉那样下贱的**……但这提醒又显得那么苍白,她忘不了自己刚才比之妙玉更癫狂的配合!
“杀死我?用这样的方式吗?”
弘皙的腰臀快速又奇异的摆动两下,无法形容的感觉骤然冲上红娘子的头顶,虽浑身无力却本能的要圈起双腿,细微的动作让她羞愤欲死,抬手就准备给自己一记耳光,弘皙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嘴角如钩:“女子三从四德,既嫁从夫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别忘了,作为孤的女人,孤不允许你这么做!”
“我呸!”若不是自己都觉得恶心,红娘子能啐弘皙一脸:“老娘是红娘子,崇祯十五年就嫁给信公子的红娘子,你的女人?老娘嫁人的时候你爷爷还吃奶呢……”
红娘子气急之下也口无遮拦,不用谁逼问自己就把老底抖出来了,可她并没想到,弘皙听完这话的第一反应不是有多么的惊讶,反倒一脸探究的兴趣,真的,石玉婷也说过这样的话呢?但是真是假,总需要验证不是?
掐起手指算算,从崇祯十五年到现在差不多六十年了,真要红娘子说的是实情,年过七旬的老妪,哪怕童颜也是鹤发鸡皮,即便她精通易容术,但易容术再好也只能修饰皮囊,内里——弘皙刚才可亲身体验过是多么的紧窄火热!
她是跟石玉婷联合在一起哄骗与我!
确认了这样的消息,弘皙报复样在红娘子身上一通大力的胡乱揉捏,等到她气喘吁吁才放手,嘴角重新吊了起来,总结出气死人的一句:“七八十岁能有这样的真材实料?孤不信!”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吃吃笑道:“绿珠啊!你也是不愿再接二连三的被连累才到孤身边的吧?要不,你醒来为什么不逃走?对了,孤记得你好像连鞋子都没穿是吧?瞧你急的,倒履相迎呢!”捏住丰隆凸起的红玛瑙调皮的一扭:“放心吧!孤收下你了……”
自己是送货上门?红娘子要气死了,但下一刻,弘皙又一把搂住她的脖子,撅着嘴冲着她狠狠的印下来!
弘皙是故意这么说也故意这么做的,因为他相信斯德哥尔摩候群症是可以培养的,尤其是女人!因为女人的天性中就有遵从于霸气的潜意识,特别是红娘子这样的强势者,一旦自己压制了她坚持的冰冷,她就会彻底服从本能,将本该坚持的反抗转为逆来顺受,甚至报复性的想在另一个战场取得胜利,若再次失败,她就会觉得在这种霸道下臣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像刚才,从干涩冰冷到湿润温热,从本能的遵从到反客为主……只要有耐心,女人天生就是用来被征服的!
这么想着,弘皙就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直到天交五鼓也难安枕,直到邬先生过来请安,他依旧咧成了喇叭花。
“殿下,邬某以为不过是一纸册封太子的诏书罢了,您不必这么喜形于色吧?”看他如此,邬思道忍不住泼冷水,册封太子的诏书被简而言之做“一纸”,真不知道这话要让别人听到,尤其是雍正那些曾经为了储位争斗的如斗鸡样的兄弟们,会不会在情何以堪的感叹中吐血三声。
但邬思道就是这么说的,还有充分的理由,一是因为雍正皇帝只有一位皇子,有独无偶,想点兵点将的选择一下都没机会,而这位皇子还早早的被曾封为太孙。随着他登基,弘皙若不顺次递补成太子,他都对不起圣祖皇帝。二是因为与方苞的一席夜谈之后,邬思道确信,他与方苞双剑合璧足以从任何人手中夺回皇位。那么:“一纸”不怕“空文”!
不管是顺承的注定还是逆反的谋夺,有了百分百的把握,任何人也不会在意某些形式!
“谁说孤在意那张纸了?”弘皙微微敛容:“邬先生,昨夜孤的府上来了两个人……”想想事关重大,看看左右捧着朝服上来的宫女太监,吩咐一声:“你们都退下!”想开口又觉得不妥,一指小尹与王虎:“你们两个去守门!”
守门一样是轰出去,无非是措辞委婉一些,这是邬思道从未有过的经历,不等弘皙开口,眉毛已经微微的皱起来,随后,在弘皙的耳语中,他的眉心拧出了手指肚大小的疙瘩,无他,太过骇人了!
圣祖竟然早就做出了布置,而这些布置背后透出的父子相疑让他心惊。石玉婷还敢堂皇夜入太孙府,劝殿下大义灭亲,颠覆雍正新朝或只在正大光明之后的几张纸片,就算只是听听已经觉得胆颤!
“殿下想怎么处置这三人?”
邬思道这话貌似询问,事实上“处置”俩字已经表明了态度,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家,机事不密祸先行,杀人灭口是最简单的办法!灭口,不仅包括石玉婷与红娘子:“三人”里涵盖了妙玉。而灭口的序列里,妙玉排在了第一位!
想想吧!石玉婷虽然见不得光,但好歹还是长辈,况且她还掌握着让人震撼的消息——这才刚刚开始呢?谁敢肯定没有其它秘密?绿珠(否定了红娘子的身份,弘皙懒得相信石玉婷的爆料,邬思道也保持了原先的称呼),虽说与长公主有些不清不楚,但总归还有与殿下同生共死的经历。可妙玉呢?除了洒扫大书房、能与邬思道论文这样与大事无干的技能,走投无路下的忠心曾是她留在太孙府上的最大理由,但因为隆科多的缘故,唯一也不再纯粹。
米虫,还潜在的不确定,取死之道也!
“先说妙玉!”确定了“病患”,弘皙先把她归到了自己人的行列,也开始考虑放在最紧要的所在:“既然她已经是知情者,孤也不怕她知道的更多,就让她暂时负责府上的情报,女人天性细腻,邬先生也看看有没有培养的可能?”
“这——”邬思道犹豫了,殿下的安排出乎意料不说,情报主管的位置可是他早为方苞设计的岗位。他这一愣,弘皙也看出了异常,忍不住微微皱眉:“邬先生,有什么不妥吗?”
“请殿下恕罪!”邬思道撩衣跪倒:“昨夜,邬某出府去拜访了几位故人,其中一位邬某以为更适合负责情报!”
“邬先生快快起来,你我之间用不着这样的客套!”弘皙双手架扶起邬思道,顺势把他让到椅子上:“究竟是何人让邬先生如此青眼呢?”
“这人殿下也见过,方苞方灵皋,大才也!”
大才么?或者是,另一个时空里他因点评官员的顶子被微服的康熙相中,伺候伴君左右白衣为相,献策不立太子转而设遗诏于正大光明匾,使康熙得以安享晚年,在康熙咨询如何册立太子时提出以孙冠子江山永固的说法。但留给弘皙印象最深的却是当时还叫伯伦楼的初见,两缕老鼠须,一对黑豆眼,太有爱了!
“他不是在八叔落魄之后消失了吗?”弘皙满是疑惑的问道:“又怎么会出现在京城还能联系上先生?
“他没有消失,依旧留在八阿哥身边,只不过是由明转暗!”邬思道捻捻胡须,将八阿哥如何取得诸位被“软禁”的皇子们支持,方苞如何带队入山东截杀年羹尧,又热如何被年羹尧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的事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最后道:“圣祖大行,各位皇子也得已自由,为了不被新皇抓住把柄,皇子们必定要行灭口之事,哎——”邬思道叹了一口气:“想那方灵皋昔日也曾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却不料遇人不淑……”旋儿又笑着竖起两根手指:“还是两回,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对手!”
“眼光差,这才怕是要打折扣呢!”弘皙想想也觉得好笑:“邬先生又何必如此推崇?”
“邬某以为这恰恰证明殿下乃是天命所在!”
邬思道在昨夜已经为弘皙确定了“发而中节”“天佑大清”的路线,为了让殿下顺利上路,他必须时时提醒太孙的“天命”。一个小马屁拍的弘皙虽自矜也难掩嘴角上吊,这才将方苞为八阿哥所做的形象设计详细讲解:“驭下以黑,侍君以白,黑白相辅为皇子塑形象,殿下以为如何啊?”
弘皙也是听得不断点头,朋比为奸,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以人性暗黑的一面纠集下属,喜君之所喜,恶君之所恶,再加上进退得体,在适当的时候再来点小愤怒,也难怪八叔上上下下都有贤名,想想另一个时空里,康熙之所以“嫉”贤“妒”能,想来也是看透了他不为人知的暗黑面,担心他继承大统之后,将朝廷变成分赃的标的。
但不管怎么说,对照为他谋划的方苞,再瞅瞅阿玛身边,王掞,敢提出大义灭亲的谏言,阿玛也能接受这样的谏言,不用想就能确定这是阿玛的第一谋士,还是主仆无猜的那种!但既然是为大义可以灭亲:“义”字所代表的人间正道才是他的真正主人。他更适合的是放在至尊无上的皇玛法身边做辅臣,在光明正大的前提下,光鲜会更灿烂。肯定不适合在阿玛身边做谋士,因为从他的毛孔到骨髓都缺少骄纵阴谋的东西!
本着“尊重”历史,弘皙的恶趣味又发了:“先生不妨将方先生请回府内,朝会之后,孤亲自设宴,尊他为友!”
“殿下礼贤下士,孤想那方灵皋必定倒履相迎!”邬思道拍手而赞,却让弘皙听的满头黑线……
二九五章 你也不是好东西
“那就让妙玉跟着你们两位一块学吧!好生教导几个月再来孤的身边帮忙!”看邬思道还要再说什么?顾不得赧然,一摆手:“昨夜,孤将妙玉收房了!”看邬思道似乎恍然大悟,弘皙赶紧岔开话题:“石玉婷就暂时安置在先生的隔壁,封门闭户,至于出入,不妨在先生的院墙上开一扇小门……”
狠不下心那干脆就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也省的妙玉一回回的往她脸上扑手帕,虽是**,也不能靠着这东西度日吧?弘皙摸摸下巴,又道:“就让小尹去伺候她!”
知道太孙是要翻篇,邬思道这回痛快的点了头,这样的安排是妥帖的,一来邬思道的小院以后将是府上最机要的所在,安置石玉婷保证了隐秘。小尹是孩子,即便与石玉婷朝夕相处也不会坏了她的名声。
二来,他也不想守着一个冷酷无情的主子。从另一角度讲,软禁是杀人灭口之外最好的办法了。石玉婷并非是孤寡之人,膝下的清辉郡主现年只有四岁,母女连心是天性,或能狠心一时却难狠心一世。让小尹陪伴也当是慰藉她的思女之情。当然了,小尹若能讨了欢心,曾统御后宫的太子妃悉心传授点儿心机手段,必定让这孩子受益终生。
“殿下,绿珠姑娘怕是个难题呢!”邬思道这回开口:“邬某实难确定她的心思,那年羹尧身边还有几百死士,不如将她暂由年某人看管――”
“别,就让她在孤的身边!”弘皙不等邬思道说完就打断了他,有后世的经验做底子,弘皙知道那位嗜杀好色的秉性,送到他那儿,不是主动找绿帽子吗?“至于年羹尧,孤暂时不想见他,磨磨他的性子再说吧!”
“殿下此言大善!”
邬思道再次点头,他忽略年羹尧是故意是未雨绸缪,但他可没盼着殿下也对年羹尧置之不理,毕竟年某人与他的一干手下已经走投无路,完全符合了死士的标准,弃之可惜。但“用”却有用的章法。
武将,尤其是年羹尧这种骄兵悍将,不同于他邬某人或方苞这样的文人,书生意气,一点感动就可能脱口一句“士为知己者死”,君子一诺,没生不变。收服武将如训鹰犬,宠着,他会恃宠而骄甚至欺主,饥了饱了有可能一去千里再也不会来,只能是熬着,像《庄子》里,齐王手下那位高手训练斗鸡一样,去了它的娇气,折了它的傲气,毁了它的三观,最终不为外物所迷所动,呆若木鸡才算成型!
到时候再放出去才可能奋而一击,不成功则成仁,在也不用担心反噬!
安排完这些人事,弘皙以为谈话结束了,正准备叫人的,邬思道却又一拦:“殿下――”
本就心虚的弘皙有点儿不高兴了,心说自己这个主子只想翻个篇而已,怎么就这么难?难道您非要追究一下自己跟绿珠的关系,然后再像刚才一样恍然的点头?没好气的扫了一眼:“邬先生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这――”
邬思道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昨晚,他没有理会小尹的反对,更没有解释,而是强势的拿出先生的架子硬是将金凤姑与兰草儿带回了太孙府,一个是旧恋红颜,一个专门勾人的狐媚子,在小尹的眼中,先生就跟他的黑哥一样堕落了!
有这样的想法还不仅是小尹一个,包括在贴身伺候他的几个小厮,那种是男人都懂的暧昧眼神让邬思道恨不得大声告诉所有人,你家邬先生不是那种“哪怕嫁人千遍最后还得回到爷身边”的贱骨头情种,爷有好马不吃回头的操守,但这些心里话只能在心里,宣之众口先生成了笑话,威望也就没了。
不能跟别人解释,但终究不能瞒着弘皙,他强忍赧然:“邬某昨晚回府带回来两个人!”
“孤说过,府内以你邬先生为主,莫说带回两个,就是二十个――”弘皙本来是下意识的应付,想着尽快将尴尬翻篇,可话说了一半又觉出这里头的不对付,自从走出断腿的阴影,邬先生就跟浴火重生样一贯的保持云淡风轻,摇着鹅毛扇都能扮诸葛了,怎么可能有这种难为情的扭捏?好奇的转口:“究竟是什么人让先生如此上心呢?”
“上心”俩字听的邬思道直皱眉,瓜田李下没做贼也心虚呢!涩声道:“党府的主母金凤姑与金府的姨太太兰草儿!”
“噢――”弘皙意味深长的一声感叹。
他之所以留着石玉婷潜意识里还有哪点非分的喜爱,君子论心,想想都觉得难以启齿。可这位呢?前边还说萧郎做路人,转头就把人弄家里来了,还是变本加厉,兰草儿算是可是他的长辈呢?也弄到咱们府上藏娇?
就像车匪路霸遇上江洋大盗,除了竖拇指说一声佩服,内心也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予以审判――我不过作奸犯科,您,秃子打伞无法无天啊!
都不是好东西!对么?
这样的想法垫底,再看邬思道的眼神就不对了,有“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有“我就知道”了然调笑,还有那么点“何必当初”的小轻蔑!
“殿下,邬某与她二人相遇纯属巧合!”邬思道愈发的不自然,硬着头皮解释道:“昨夜那隆科多去金党两府查抄,奉明旨却行暗黑之举,先是摔死了党夫人的幼子,又将党夫人踹到在地致她再失第二个孩子,身心俱创的党夫人,被金玉泽的妾室护出府门已经是奄奄一息――”
“嗯,我信,我信!”弘皙连连点头,可脸的诚意要多假有多假,如钩的嘴角向往两侧一拉,仿佛下一刻就要笑出来。
“殿下!”我以我心若明月,奈何明月如沟渠,越描越黑的觉悟让邬思道连连苦笑,索性也不再纠缠,沉声道:“待到天亮,邬某就安排人送他们出府,去顺天府击鼓鸣冤!”
“嗯?”弘皙一怔,第一反应就是邬先生在开玩笑,要不这点事儿至于去鸣冤吗?可看邬先生的神色立马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恢复正色道:“邬先生不妨明讲!”
“殿下还记得隆科多昨夜前来贺喜吧?”邬思道凝眉道:“所谓快意的事不提,能知道皇上要开博学鸿儒科,却不知道殿下晋封太子,邬某觉得这背后必有蹊跷,直到遇上党夫人,她言道抄家专为邬某雪耻,邬某才不得已将人带回!”
“隆科多该死!”弘皙一怒色变。
隆科多去金党两府查抄,哪怕手段再凶残百倍,弄死党夫人的两个孩子,乃至连党夫人捎带了送去母子团聚,弘皙都会一笑置之,在他看来,敢吞食民脂民膏的死不足惜,罪犯也莫讲人权,可问题是,你倒是把人弄死啊!
不光没那么做,反任党夫人与那金某小妾流落街头,也得亏是遇上了邬先生带回府中,若不是呢?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有了杀子之仇母亲的怨念更能滔天,她二人留恋市井,一腔泪一声血的见人就说冤情……
隆科多送妙玉进府朝臣尽知,邬思道是府上的西席圣旨明谕,好事者的八卦的心理加上两个女人的不管不顾,邬思道与金凤姑那点事三言两语就会被刨出来,上下一联系,只要有点脑子的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邬思道指使,隆科多行凶,这是**裸的报复!
就像打落水狗,你可能觉得畅快,旁人只当你没有仁恕之心!没有仁恕之心的先生会不会教坏了太孙?
以反问做肯定,御史们的折本就会筑起高墙,生生将邬思道圈起来,让他远离弘皙!留下疏漏,甩下老长的一条鞭子给人揪,哪里是为邬思道雪耻?分明是给他引火烧身!弘皙怎能不骂!
再联想妙玉所说的“小纸条”,弘皙确有杀了隆科多的心思――他也只能杀隆科多,因为能指使隆科多这么做的,怕只有给他下旨的那位阿玛,不管是谁又给他老人家出了这等馊主意,弘皙都只能这么做,以疏间亲,取死之道,杀鸡更为儆猴!
“殿下莫急!”邬思道阴阴一笑:“这二人既然在咱们府上,不管隆科多有什么打算,咱们都可占据主动!”
“邬先生有何安排?”
“邬某准备让兰草儿今日去顺天府击鼓鸣冤!金党两府拖欠亏空是真,查抄的旨意也不假,但旨意上必定不会有杀人行凶的字眼!”邬思道仰首沉吟,稍后才语声幽幽:“既是被人做枪,就该有折断的觉悟!”
“现任的顺天府尹是谁?他敢接状子吗?”弘皙的话很关键,真要碰上卫即齐那样的补锅匠,怕是一通豪言软语就给打发出来了,或干脆以犯官家眷的名义不予理会,那就没招了。
“原云南巡抚范时捷,太宗皇帝手下第一幕僚范文程公之长孙,在云南早有铜豌豆之称!”邬思道又是一笑:“这范时捷还是原两江总督范承勋的侄子,盗卖国仓储粮一案,那阿山已经招供了,始作俑者就是范承勋!这时候,他怕是巴不得朝廷转移视线呢!”
告状的人选有了,接状的官员也有了,弘皙猛地留意自己还忽略了一点:“兰草儿敢去吗?”
《大清律》上以民告官,胜了都是流配三千里,兰草儿一个弱女子,若没有胆量,再好的谋划都是枉然,毕竟这不是后世,可以有代理律师出庭。
“兰草儿的确不敢,可党夫人敢!”邬思道的脸色微红:“昨夜,邬某与她曾有深谈……”
“不必说了,孤信你!”弘皙的语气一下又转做了轻佻,孤男寡女,不正好待对方万念俱灰趁虚而入?深谈,很*很暴力有木有?
“殿下――”
邬思道很无辜的摊手!
二九六章 丫头小子皆抗旨
四更鼓响时,天空依然是繁星满天,大清帝国的亿万子民仍在沉睡,他们的皇帝已经起床。与此同时,灯笼和提灯也迅速把乾清宫照的亮如白昼。雍正穿着一双紫白相间的便鞋,坐在铺着明黄褥垫的罗汉椅上,魏珠儿站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帮他梳理又黑又长的辫子。
对面,蕊初小姑娘则精心修剪着皇上短短的髭须,小巧的金色剪刀握在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微抿着的嘴唇上面,细细的汗珠挂在淡淡的绒毛上,一张小脸也是红扑扑的,随着细密的呼吸,颇见规模的酥胸高低起伏,小女儿家特有的香气也扑到雍正的脸上,嗅着甜香,雍正一探手便揽在了蕊初的纤软的腰肢。
这样的举动并不仅仅是情动所致,与索额图的一番密谈围绕弘皙太子,雍正也要展开到自己的后宫之中。弘皙做太子,李佳氏为后,血脉亲情融入母以子贵的后宫规矩里,这朝廷内外可就是这母子二人独大了。
制衡,这是君王独有的思维,刚刚上任的雍正皇帝准备拿后宫作为练手的地方!
蕊初是他选中的目标,一来这丫头被李佳氏一手培养起来的,仆随主贵,李佳氏晋为皇后她跟着水涨船高,顺理成章不显突兀。也因为是一手培养,就算某天有所察觉也必定回打破牙齿和血吞——她应该有这样的自觉:连自己人都控制不住,又怎么掌管六宫?
二来么,蕊初这孩子无根无底,等到她意识到予荣予哀皆在自己一念之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自己忠心耿耿。
全神贯注的小丫头,万万没有料到皇上会有这样的小动作,打小入宫的,随后被分到了毓庆宫服侍太子侧妃李佳氏,相处的久了,每天被李佳氏“丫头”“丫头”的叫着,虽不敢奢望被主子视为晚辈,但她心里却将李佳氏当做了实实在在的长辈,这种感情也随着被差遣入宫延伸到雍正身上。
长辈对晚辈下手?
这样的想法让她心里一跳,手跟着一抖,尖利的剪刀赫然出现在雍正的脸上挑开一道细细的血口,从上唇到颧骨,血珠齐涌并迅速凝成一线,淌下来就像细雨润物沾染了胡须。
“呀——”蕊初小叫一声脸色转作煞白——她总算回到了主奴的心态,按照宫中的规矩,伤害龙体是砍头的大罪!
又惊又怕的她甚至忘了跪倒,战兢兢辩解道:“皇上,奴婢一时失手,奴婢——”即便始作俑者就是皇上本人,她不敢将过责推托一丁点儿。
“蕊初,你作死啊!”同样被这一幕的吓呆了魏珠儿第一反应过来,抬起手想抽下去却又悻悻的放下。作为乾清宫总管,他是这些奴才们的头儿不假,但蕊初不同于一般的奴才,她是未来的皇后李佳氏派来的,夫妻同体同尊,他怎么敢下手?职责所在,还是狠狠的一眼瞪过去:“蠢货,还不请罪?”
蕊初被这一声提醒也回过神来,扑通跪倒在地,嘴里带着哭腔乞饶:“皇上饶命!”
所谓计划不如变化,手指蘸沾伤口,看看手上的血渍,雍正一时也失神——朕是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不该各个盼着自己临幸吗?这小丫头竟然跟自己玩色字头上一把刀的把戏?就算伤的不重,碍于国族有剃发的传统,可以忽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讲究,可今天是除丧之后第一次叫大起!
对着在京的四品以上官员,自己就包成蒙面人似地坐在乾清门前听证?藏头露尾失了帝王体面,御史们还不得以头抢地而谏?一样在他们嘴里,君王以血被面,还不得跟亡国之兆似地可怕?
而只需要稍稍审视伤口,就大略能推断出受伤的过程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追“凶”不确定,狎戏无度“被”口诛笔伐少不了,一想堂堂皇皇的亮相可能会变成三娘教子一样的憋屈,雍正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愤怒之色!
处置蕊初又显然是不符合大局的,郁闷的一声冷哼之后,呆立的魏珠儿就成了出气筒,雍正一脚踹过去,斥骂道:“还不叫太医,杵在这儿等领赏吗?”
“啊——喳!”魏珠儿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答应一声,也顾不得疼,连滚带爬的冲出殿外,嘴里更是嘶声高喝:“传太医,传太医——”
喊声又让雍正忍不住一阵气苦,知道的是自己注重颜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朕驾崩呢!
太医来的很快,看皇上满脸血渍,鲜血甚至沾染到龙袍上,也是吓的筛糠,待到战兢兢检查完伤口总算舒了一口气。
太医院处理皮外伤还是很拿手的,而拿手缘自经验。
首先,圣祖康熙是马上皇帝,不管是征战四方还是游猎南北,哪怕有侍卫保护的再周到也少不了磕磕碰碰的意外,意外是不分部位的,于是,一个问题就来了,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可若是勋章你一脸呢?
其次,后宫万绿从中一点红,雨露均沾不可能。为了争宠,贵人们就少不得别出心裁。裁个荷包绣个手帕是寻常手段,亲手采些鲜花做艺属于阳春白雪,洗手作羹汤弄些小点心也不能叫下里巴人。
可这些百姓女儿家的基本功,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们却有莫大风险,就算摘花都可能被花刺伤了手不是?想想她们为了保护指甲都要带上各色漂亮的甲套,有碍观瞻的小伤疤更是不可能出现在皇上面前。
太医院的职责就是为皇上一家子做诊疗服务,贵人有需求他们焉敢怠慢?此刻取出来,小心的为皇上净面之后,细细的涂上,感受脸上的清凉,雍正着人取过镜子上下端详,已经收口的伤处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这就足够了,上朝,文武百官奏事都小鸡子似得垂头躬身,谁敢像审犯人似得一瞬不眨的仔细盯着御座上那位?
雍正郁郁的心情一扫而去,挥退了太医,对着依旧傻跪着的蕊初轻轻招手:“蕊初答应,还不起来?教训你两句就要断了你主子的膳食吗?”
调笑的语气让蕊初心里一松,刚要起身又跪的更低:“皇上,奴婢不敢受赏!”
答应,她确信没有听错,后宫贵人从皇后往下更有名称,答应虽只在常在之上,数以倒数第二级,但已经是由奴变主了。刚刚伤害了皇上的龙体,险些更误了皇上的大事,不仅不罚还要晋封,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她朕担心皇上说的是反话呢!
“不敢的话是你该说的吗?”雍正又是一笑:“朕受命于天,金口玉言,你敢抗旨吗?”
“谢皇上!”蕊初深深叩头,背转过去擦去泪痕,重又换上最灿烂的笑容,接受了刚才还是姐妹的奴才们的恭贺,最后的一班岗化作悠扬一声:“传膳——”
等到雍正用罢早膳,再次在蕊初的伺候下净手漱口,整理衣装时,雍正的手毫不客气的探进了蕊初的怀里,这一回蕊初不光没躲闪,反倒努力的挺直身子迎合着,征服的感觉让雍正尤为得意,他甚至开始展望今日的朝会,小女儿,小儿女,总没多少不同吧?朕用不着什么手段,只需用权势碾压过去!
景阳钟敲响,雍正坐上黄色的銮舆,十二名身高马大、身体强健的太监,便缓缓将銮舆抬起,往南一直到乾清门前,这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此时,东方刚泛鱼肚白,乾清门正中早已设好了金台御幄,身着戎装,腰跨单刀的御前侍卫早已先行护道排列,更远处,手拄长枪的低等侍卫们如钉子样林立着,大红的枪樱随着微风轻摆。
京城之内凡四品以上官员早已分文东武西列好,一个个满脸肃穆,目不斜视,连咳嗽声都听不到,直到当知的掌仪御史高唱一声“上朝”,便鱼贯而入,在乾清门前列班站定。
这时候,钟声也停了,乾清门内外一片安静,便见魏珠儿走到月台前,拉开架势,将长达一丈的辫子抡圆了,抽出如爆竹般的“啪啪”响鞭声。
弘皙知道这叫鸣鞭,首要的意思就是太子御权臣,捎带着还有一点就相当于后世的上课铃声,告诉学生们老师要来了,先做好并准备起立。
三下鞭响之后,雍正扶着魏珠儿的手走上了金台御幄,群臣叩拜,山呼万岁,随着魏珠儿一声“皇上有旨,众卿平身”,雍正已经在御座前坐定了。
“来啊!”雍正往台下右侧的位置一指:“为皇太孙设座!”又往台下左侧一指:“为恭亲王、敦郡王与大阿哥设座!为太子太傅王掞设座,为领办军机大臣索额图、上书房首辅佟国维设座!”
“皇阿玛,儿臣不想在右边!”雍正的话音刚落,弘皙就出言反对,雍正的眉头一皱,心说刚威服了一个蕊初小丫头,你小子也要试试“抗旨”?
二九七章 王掞,火热太师心
雍正的怨懑是有原因的。
清朝甚至明朝的大朝会,不像今天的代表大会一样,主席台上坐一圈,主席台下坐一片,上便开口下边举手,也不像各级的民主生活会,逐个发言,批评与自我批评。大朝会若出现在这种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国家突发大事,那时候皇上会提前下旨朝议,官员们做好了功课才会集体上前、畅所欲言。圣祖康熙当政就曾朝议过收台湾、撤三藩、征讨噶尔丹、与沙俄谈判,那中朝议套用今天的话说就做统一思想,随后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但一般来讲,大朝会更多的是一种象征仪式,除去皇上明诏通传之外,一般来讲,各部院大吏都要分衙门向皇上汇报,而且都是单独奏对,他人并不与闻。不过奏对的内容会由专人记录写成邸报,发给各衙门,四品以上官员若想发表看法可以写奏章给皇帝。四品以下的,需要本部门长官代奏。
因为单独奏对,日理万机所需的时间必长,雍正此举的本意是“照顾”。太孙弘皙,皇帝之下第一尊贵之人也是分润照顾的第一位,又因古人崇右为长,他自然在右侧。
恭亲王是长辈,大阿哥是长兄,尊长友兄也是稳妥的,敦郡王允莪虽说上下不沾,但竖起新贵既是赏功又等于千金买马骨,属于权谋的范畴。而后王掞称帝师,天地君亲师的排序中占着一份儿呢!
至于索额图、佟国维这两位,既是朝廷重臣又是皇家国戚,圣祖在时见驾都有座的,雍正自然是萧归陈随。
自以为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众人的面色潮红的表现也是让他满意,可他真没想到弘皙会有异议,这异议不光是君无戏言的尊严被侵犯,还因为弘皙的要求——从右到左,难不成是自甘堕落的前兆?心里怒火一起,狠狠的一眼便投向了自己的儿子。
弘皙的反应只是若无其事的一笑,嘴角翘起钩子一样的弧度。
临行与邬思道的一番沟通,弘皙认为今天的朝会早就放弃了皆大欢喜的奢望,但他也知道朝会之上不可能撕破脸,而要文斗不要武斗,出言的也必然是匕首投枪!于是,雍正安排的座次在他眼里就变成了点将!
恭亲王,早在自己说断了他福寿膏买卖的时候就把人得罪了。大伯允褆,从直郡王到阶下囚全赖自己的功劳,就连自己的太孙府都是人家的旧日家园,用恨之入骨形容挺合适。十叔允莪,大街上被自己摁着磕头算是旧怨,如今成了跟索额图一样的皇阿玛的铁杆,还不得指哪打哪?
至于佟国维,从八叔手下弃暗投明,再加上女儿册封太后,一家荣辱都寄托在皇阿玛身上了,要不隆科多能当马前卒?
一个人面对一群,不管单挑还是群殴都不应该站成靶子一样,混作一团才能乱成一片才是“防守”的姿态,当然,最好的还是要招来帮手!
“皇阿玛,儿臣以为自己的位置也当在御座之左,至于这——”弘皙朝群臣林立的方向一指:“儿臣以为熊赐履熊大人当在此设座!”
弘皙的语声清朗中气也十足,不光是雍正凝眉沉思,包括前排的部堂大吏也听得清清楚楚,因为不明白太孙此举的用意,面面相觑中朝会一开始就出现了冷场!
“皇上,臣有话讲!”本就站在第一排的王掞排众而出。
有事弟子服其劳是寻常人家,在皇家,有了师徒名分,也就有了排难解忧的责任,圣祖大行雍正即位,王掞也就很自觉将自己的身份从太子师变成了太师。太师是三公之一,始置于西周。左传。成公二年》记载:吕尚(即太公望,民间传说中的姜子牙)官大师。既是武王伐纣的最高统帅,又是朝廷的执政大臣。而自此之后,凡能任此位者用一句套话形容必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第二位太师周公旦乃周文王第四子,武王姬发的弟弟。武王死后,其子成王年幼,便已周公为太师,摄政当国(《书序》:周公为师,相成王左右。)周太师平定“三监”叛乱,大行封建,营建东都,既巩固了西周统治又使国家昌盛,百姓富足。文王奠基、武王定鼎、周公主政,这才有西周几百年的皇嗣传承。
之所以特别提出这位,是因为周公旦不仅是太师还曾制礼作乐,建立典章制度,被儒家尊为“元圣”。在唐朝之前,历代文庙也是以周公为主祀,孔子等先贤为陪祀。自诩为儒家子弟,王掞自然最为钦服。
若说这还是偶像情节,那么雍正即位与成王幼年相似的政治环境,则是王掞向周公学习的必须,即便雍正已经成年。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先看当前朝中的三件大事:国库亏空是头一桩,谁也知道朝廷缺钱不行,昌平的灾民至今不能安置就是反证。但钱这东西总是借起来容易还起来难,上牵皇子下涉九品小吏,说一句万众一心绝不掺假,追的松了,这事可能就成了算不清的糊涂账,逼得狠了,有可能动摇朝廷的基础,正是出于慎重,圣祖才会委任两名皇子与两位上书房大臣共同办理。
如今圣祖去了,皇子残了,那两位上书房大臣也被边缘化,跟红顶白的朝堂潜规则下,这亏空还追的下去吗?但追不下去是不行的,两难啊!
盗卖国仓储粮是第二桩,一场洪水牵连出来的大案,又因为年羹尧的自作主张出现了转机,但这转机又是双刃剑,往好处说,可以从一个两江总督身上牵扯出一连串的贪腐之吏,杀之后快,还玉宇澄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但往坏处想,上下勾连狼狈为奸就可能出现树大根深的不可测,胆敢截杀钦差与钦犯就可见其丧心病狂与有恃无恐。
新皇初临朝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浴火重生!
第三就是厘清火耗与火耗归公,任谁也知道解决“廉吏贫苦之弊,断了贪腐之根”可以清史留名,但这事一样是任重道远。都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说的就是有人已经把这视作了囊中之物人,虎口夺食何其难也!更不要提,众多官吏打着以火耗还亏空的主意呢!
烧不着的不疼,燎不着的不热,或就是因为这句俗语点透的道理,从圣祖下旨至今已过了月余,厘清之事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一阵风样没了下文!
这些难题不会随着新皇即位迎刃而解,反倒会山河日下,因为即位这事只是椅子上换了人,诸位皇子会从明面的“争”转移到暗地里的“盯”,他们会盯着新皇办差,不允许他出工不出力,盯着新皇出错,一旦出错就会一拥而上,让新皇的威信降到最低!
王掞还是了解自己这位学生的,不能说眼高手低,但恼羞成怒的事儿常有!一旦他发起了怒来,恰恰中了别人的下怀,往更坏处想,所有跟那三桩事儿有牵连的都会明里暗里的站到新皇的对立面,他们甚至会抬出闭往畅春园的老太后,那样的后果绝对是不忍言!
不忍言,还不是皇子们谋位,因为新皇之下还有顺位继承人,皇太孙弘皙!
三桩大事的始作俑者:“发而中节”的圣祖考语,再加上“天佑”的百官亲睹,不客气的讲,若不是圣祖驾崩的突然,传位太孙不是没有可能!但这——是王掞有绝对不允许的!
个人的私心,是王掞将自己带入太师角色的有一个原因,或者该是潜意识中最主要的动力,只不过他自己故意视而不见。
王掞曾在热河给太子谏言“大义灭亲”,尽管他自认谏言的当时是理直气壮大义凛然,但其结果却被圣祖当面羞辱。真晕也好假晕也罢,但从那时开始王掞也在琢磨着今后如何与太孙相处——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读多了前朝风光后世满门屠戮的史例,他不敢为自己或为子孙种祸!
冥思苦想之后,他也只能站在太师的角度来解决问题,就像秦朝的太师赵高、东汉的太师王莽,太子,可不是不可掌握!
而从这样的想法出发,太孙的威望无双本身就是“莫须有”的罪责,想通了这些,他甚至有时不待我的冲动!
眼见太孙言语有漏,撩衣跪倒:“臣以为太孙是年纪尚幼,读书不多,故而才有此偏差,臣自请为太孙之师,悉心教导!”
有教过皇上的阅历王掞自认有资格说这句话,而为“师”恰恰是他擅长的……
二九八章 谁人之羞
“呵呵,王掞,就算是你不甘寂寞,就算孤不计较‘不学无术’的帽子,就凭你这种数典忘祖之辈也配给孤做老师?”弘皙嘴角如钩,目光更似冷电样刺在王掞的。
“不甘寂寞”戳中了王掞的内心,而“数典忘祖”又是对读书人最大的侮辱,话说到这样够得上阴毒俩字,但这不怪弘皙,大义灭亲的事儿他还记着呢?任谁看见曾经准备弄死自己的人如今主动把脸又凑到跟前,不把大脚丫子递到他的鼻子上,肯定对不起自己。更莫说他前世就是小睚眦脾气!
当初在热河之所以没出手,那是为了保持自己的“伟光正”的形象,现在——肆无忌惮有木有?
王掞的脸面一下涨的通红,是,他是心虚刚才的话说的急了一点:“读书不多”非咂摸出点别的味儿,说“不学无术”也成,可就算这样,圣祖在时都要称呼自己一声“王师傅”,太孙直呼其名也能忍了:“数典忘祖”从何而来?这让效仿先贤周公的王某情何以堪?
羞愤之下,王掞的胡子随着脑门两侧的血管一样跳个不停:“殿下,老臣自读书开蒙,虽不敢称日益精进,但绝不负圣人教诲,故而,您的批语老臣不敢受,更请殿下给老臣一个交代!”
对一向恪守君臣之份的王掞来讲,能要交代已经是最克制的愤怒了,可弘皙呢?面对须发皆颤的王某只是耸耸肩:“交代?”一声嗤笑之后,上下打量王掞:“莫不成你的年纪都长到了脸皮上,要不,怎么敢掩耳盗铃的朝孤要交代?你就不怕孤说出来,羞死你?”
“呵呵!”王掞挺胸傲然而立,这时候的他还真有几分威武不能屈的风范呢?“老臣自认仰不愧天,俯不咋地,午夜扪心,无不可对人,还请太孙名言吧!”
从弘皙刚才开言讥讽,作为旁观者的君臣们早都诧异,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熊赐履甚至要迈步向前,却被张廷玉微微摇头阻止,虽敏行讷言,但张廷玉绝对是聪明人,一眼看穿了王掞的火热心思,他既有不屑又有几分不甘——他是太孙太师,以后就该是太子太师,这王掞竟敢明火持杖的抢夺?
而随着这两人的一问一答,众人更是无语!
“既如此,你可不要后悔!”弘皙一笑敛容,道:“我大清奉天而立,新朝更承先祖之运,太祖起兵,太宗创大清基业,世祖定鼎天下,圣祖兴文崇教,功绩彪炳千秋——”
“太孙殿下,还是回到正题的好!”王掞打断了弘皙:“你说的这些老臣都知道,甚至比殿下知道的更清楚更详细,也就是因为这些众所周知的功绩,咱们大清的圣旨才以‘奉天承运’开头——”
王掞略略停顿:“但老臣还要提醒殿下,天子御天下,又脱不了历朝贤臣之功,他们或扬鞭策马冲锋陷阵,为我大清立下不世之功;或运筹帷幄辅佐朝纲,为天下万民福祉鞠躬尽瘁!这些人中,逝者当有哀荣,生者也该受到尊敬!”
话至此,王掞捻捻胡须,仿佛那尊敬二字就是为他所设,弘皙哈哈一笑:“王掞,你说的好!”手往朝臣中一指:“大学士熊赐履,自顺治十五年进士,任国子监司业,进弘文院侍读,以直言论事为太宗嘉赞!”
“康熙七年,不惧权臣鳌拜进万言书,指出政有积习,国存隐忧。十四年,迁内阁学士,超授武英殿大学士兼刑部尚书,虽十五年因误免官,但处江湖之远不忘君恩,著书育人,桃李满天下。二十七年复起礼部尚书,审讯疑狱。三十八年为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更为圣祖信任,四任会试正考官、修撰《圣训》、《实录》、《明史》!四十二年,熊大人请辞朝政机务,圣祖怜其辛苦又不忍远离,故赐宅充任顾问!”
弘皙一口气讲完了熊赐履的履历,一扫王掞:“王师傅,您刚才提到尊重,孤问你,一位历三朝的老臣难道在御座之前不该有个位子吗?”
“呃——”
王掞一时语塞,这时候他总算明白太孙殿下为什么把话题扯到那么远了,这简单的一问分明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原本静听的朝臣也不淡定了,读书入仕,哪怕把范文正公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刻到骨髓里,但总需要一个认可不是?这种认可,百姓的口碑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来自皇上——还有什么比在御座下设一张椅子被万众瞩目更荣耀的吗?
彼此相通的心思下。虽然不敢大声喧哗,但交头接耳少不了,而弘皙就在这时候又重新开言了:“可笑你王掞,不等孤把话说完,就凭空崩出来,你是以为教导过皇阿玛,才要做汉家官宦的头一把交椅,才见不得熊大人排位在你之前吗?”
“难不成你忘了,当日你王掞进士做编修,还是掌院的熊大人不以你卑鄙,青眼有加轻重推荐才有了接近圣祖的机会?”
“踩着座师的肩膀上路,反过来横亘于师前,孤骂你一句数典忘祖难不成错了?”
接连三句诘问,弘皙绝没有半点客气,而环环相扣更没有一丝的漏洞,在朝堂混的久的,自然也清楚王掞的履历,一时间,议论之声更响,这时候的王掞则是又羞又急,屈辱之感一波三折,身子接连晃了两晃,手指弘皙也顾不上君臣之礼:“你——你——你气煞老夫——”
“老王掞,这就是你不负圣人教诲?”弘皙往前凑了两步,直到那根手指的近前又是一声讥笑:“君君臣臣的道理,你读到狗肚子了去了?”
“呃——”
包括为官的都好悬一口气没上来,任谁都知道王掞这是气急,可任谁也知道这是失仪之罪啊!王掞的身子又是一晃,脸上黑红变幻几下,一口血喷出去,人仰翻在地,挣扎的爬起来又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以头撞地:“皇上,皇上,……士可杀不可辱……士可杀不可辱啊……您要为老臣做主……做主啊!”
“弘皙,你荒唐!”
雍正必须要说话了,在他与索额图如何削减弘皙威望的计议中:“磨”字是精髓,这才坐视了王掞对弘皙的小冒犯,可他真没想到王掞竟然这么不给力,但想想以往,他发现自己还真是太天真了,真要王掞属于神挡杀神的那种,自己又如何会被诸位兄弟围殴呢?再瞧撒泼打滚的王掞,自己更觉得面上无光,一拍龙书案:“弘皙,你难道不知王师傅自开蒙起便对朕淳淳教诲,朕也对其敬重有加?你如何——”
“皇阿玛!”弘皙直接打断了雍正:“儿臣知道,知道这王师傅教导您大义灭亲,若不是您爱子心切,我大清早没了太孙殿下!”
王掞当初在热河的献计,知情者不过寥寥数人,又因为接下来魇镇太子、四阿哥被囚、追缴亏空的影响太大,这件事也就被淹没了,如今弘皙一言道出“真相”,旁人的再看王掞就有些不屑了——疏不间亲,虎毒不食子,这是人之常情。你怎么就能给当时的太子殿下出这么一个损阴丧德的主意?太子若依计而行,皇上又会怎么看?今日杀子明天会不会弑父?这哪是什么壮士断腕,应该说是断头才对!
事行机密也就罢了,偏偏还走漏了消息,也难怪太孙今天揪着你不放了?
这么想着,对太孙糟践大臣的“不忍”也悄悄的散去,态度改变中,再瞧王掞的眼光就更不对,害人在前还要哄骗于后,瞧你这撒泼打滚的架势,就知道你要教导太孙究竟打些什么主意,一句话,自作虐,不可活!
同样是这句话,雍正一下也意气了,对王掞的同情或者怒其不争不重要,他愤恨的是弘皙说话的方式,金口玉言啊!难不成在你这里连话都说不完全?更兼那“爱子心切”四字就而耳光一样在他脸上左右开弓,身为帝王的虚荣让他挺身而起,阴测测道:“王师傅究竟如何,朕比你更清楚,现在,朕命你向王师傅磕头赔罪!”
“磕头?哈,皇阿玛,您不是在说笑吧?”弘皙的嘴角再往上吊,干笑两声,原本只想的捎带脚出气的他,因为雍正命令的口吻直接与他的阿玛杠上了:“儿臣不知道他王掞究竟立下什么样的拥立之功,就算有,儿臣这个太孙也是半君,自古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儿臣全不了君臣之道,为自己出口气都不能吗?”不屑的再瞥王掞:“就算磕头,这欺世盗名的老头子受得起吗?”
“你——你混账!”
弘皙对王掞的不屑被雍正直接转嫁到自己的身上:“拥立之功”更让他想到了康熙驾崩的当晚,心说你是羞死他还是羞死朕?这么想着,人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恶狠狠的瞪着弘皙:“好,好!好一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真记得这话后边还有一句——”
“皇上慎言!”
二九九章 羞不死就打死
人群中的索额图抢前几步,扑通跪倒在地。
说心里话,他与雍正一样,也没想到王掞会“跳”出来。虽说变化脱离了计划,但一开始他也是乐得承见。在他看来,此事无非是两种结果:成或不成。
太孙若不反对,皇上就会顺理成章的任命王掞为太子师。同为雍正的参谋这么多年,他对王掞这个人还是了解的,说的好听点是满脑子都是正大光明忠君爱国,说的难听点就是迂腐,否则太子当初的太子也不会处处受制于人,但昔日的短处却成了今天的长处,他真要能把太孙教导成“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模样,不管皇上还是自己真没什么可担心的。
若太孙发对,以太孙的脾气,手段方法必定还是激烈的,那时候,不管皇上或王掞肯定不会任那张“太子师”的老脸摔在地上,皇上就能借机小小申饬一番,比如说“一怒”之下免了太孙的尊号!再重新颁布册封太子的谕旨,但先抑后扬的过程就可以给群臣一个“予生予夺”的信号。同时,太孙蔑视重臣的态度必定能让群臣有兔死狐悲之感,进而让那些一度为“天佑”蒙蔽的臣子重新审视将来在皇上与太子之间的站位。
本来该是两好并一好的良好势头,可因为弘皙曝出大义灭亲的消息急转直下,里外不是人的王掞若一头撞在乾清门前的狮子上,甭管死不死,索额图也能将他王某划到一心谋主的堆里,可惜,敢给皇上谏言大义灭亲的老东西竟然没有半分身体力行的自觉,这还不算,他还要撒泼打滚!
真真是让索额图不得不说感叹一句烂泥,啥时候都扶不上墙的烂泥啊!
壮士既能断腕,何况是人嫌狗憎的烂泥,有多远躲多远是正理怎么能表示亲近?还要为了他与太孙针尖对麦芒?这可不是“磨”的真髓!
听着雍正阴森的语气,索额图再也站不住了,他实在担心皇上说出下边那句“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那雍正朝的第一次大朝会就是最大的笑话!
“皇上息怒!”索额图跪地叩头:“太孙不过是被这王某所激才动了意气,奴才笃定太孙绝无半分对皇上不恭的意思!倒是这王某——”索额图厌恶的看看依旧涕号的王掞:“倚仗为皇上开蒙的尺末之功,倚老卖老欺世盗名不说,为了个人小利更屡屡挑拨皇上与太孙的父子亲情,其心可诛其行可耻,奴才以为此风断不可长!”
“开蒙”“尺末”“欺世盗名”,简单的几个词就把王掞自以为的“兢兢业业”全部抹杀:“可诛可耻”既是给皇上的谏议,又是妥妥的台阶,雍正只要顺着这意思借口,三言两句,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父子俩就能顺利软着陆,将言语的艺术玩的出神入化,索额图不愧老狐狸,同样,能将指鹿为马的事做得冠冕堂皇,既讨了皇上太孙的喜,又能让群臣认可自己的权势滔天,非积年老吏更做不出来。
都说单凭杯酒长精神,不夸张的说,索额图这一句话已经把损人利己的做到了及至,甚至有了羚羊挂角的化境,随着跪倒的朝臣与皇子们就是最好的明证!
王掞悲催了,呆呆的他甚至忘了抹去蘸到脸上的大鼻涕,他无论如何想不到索额图会落井下石,还是一下砸死那么狠。猛然间,人就像癫狂样扑到了御座之前:“皇上,老臣冤枉啊皇上!”王掞两手攀着品级台的边缘,大声哭号:“老臣自追随太子便披肝沥胆绝无半点私念,倒是那索额图借着皇上您的权势狐假虎威不说,圣祖征讨噶尔丹之时,他更曾进言要皇上迟误粮草供应,他是要把圣祖饿死在西北陷您于不忠不孝啊!皇上……”
还是那句主导不再位置的老话,莫看王掞现在是狗子样的乞怜,甚至前腿都趴上来,可就他这一番话却把雍正吓得心里都哆嗦——王掞说的一点都没错!
那还是圣祖康熙第二次征讨噶尔丹,留任自己为监国。在出征之前,圣祖以贪腐之罪拿下朝廷里唯一能与其抗衡的权相明珠,或者他老人家是为了保持大后方的稳定,但另一个副作用就是让郭琇成就了“郭三本”的名声。
圣祖的此次征伐肯定是一路坎坷,要不也会有第三回了。行军途中圣祖便得了疟疾,消息传到北京,负责粮草供应大军的索额图就向太子胤礽密奏,将已经准备好的粮秣一把火烧掉,将孤军深入的圣祖送入险地!
也得亏那时候的太子还良心未灭,把父子亲情看的比山还重,逼着索额图跪地起誓,再有半点谋逆的心思就死无葬身之地。随后亲自押运粮草去大漠侍疾,这才让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这事两人自以为做的极其缜密,但没想到被王掞在大朝会上一口叫破,满殿的朝臣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就被震得六神无主,跪在前排的重臣们还好,后排的那些人跪的远又跪的近,忍不住就开始交头接耳。
随着议论声渐起,别说雍正的脸色开始发白,就连索额图的心里也开始打突,把心一横,仰天就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
长笑声让这些朝臣们更摸不着头脑,偷偷的抬头,就见索额图长身而起:“王掞,适才老夫还对你有几分可怜,如今看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夫问你,若老夫有心谋害圣祖必定做的隐秘,你又如何得知消息?”
“这——”
王掞一时语塞,他之所以知道这事儿,还是当初不顾太子师的体面,听墙根听来了,一旦公之于众,大儒的脸面摔脚底不算:“龌龊”这东西要做了神展开,还不定能推导出什么东西,你还不能说荒谬,毕竟大儒听墙根早就荒谬在先了!那还真中了太孙那句羞死的话呢!
“说不出来吗?老夫料你也无话可说!”
王掞的失语让索额图如同得到了保证一般,拱手向天:“圣祖在时圣心烛照,老夫若有谋逆的心思焉能瞒过他老人家,老夫又焉能登堂入殿?”手放下,人也是阴狠一笑:“依老夫看,分明是你利欲熏心才做出此丧心病狂之举!”
“你,你,你——”
没什么证据比“圣祖圣明”更有力,王掞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而随后他就被朝臣中扑出的两个人踹翻在地!
在皇上面前如此失仪的不是弘皙,而是恭亲王常宁与敦亲王允莪,这二人一个因为福寿膏的买卖与雍正有了共同利益,一个则把身家性命后世富贵寄托在雍正身上,又是爱新觉罗子孙,他们亟盼着家和万事兴,肯定不希望父子反目,若说刚才就忍无可忍,现在——逼得索额图把老皇帝都扯出来了,不打你是绝对不对滴!
常宁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王掞身边,狠狠的几脚就踹下去,一边踹还一边愤愤的叫骂:“害不死太孙你他娘的就不罢手是吧?爷打死你个包藏祸心的老东西!”
身强力壮的允莪比之恭亲王更是勇武,一个大脚将跪伏的王掞踹的翻了个,随后狠狠的跺向他鼻涕眼泪一把的脸:“皇上就弘皙一个孩子,今天的太孙就是明天的太子,你他娘的是要断了我皇家的苗裔吗?就你这老东西也要谋逆?你去死吧!”
“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可怜的王掞不过是文弱书生,哪经得住这二位的拳脚相见,死命的护住头脸,嘴里更是在极力的辩解,断皇家苗裔的谋逆之罪,他无论如何不敢应承啊!
而他越辩,那两人打的越狠,尤其看皇上没有半分制止的意思,俩人更明白了皇上的心意,猛的一记窝心脚下去,王掞那血就跟不要钱似得喷出来,开始还能哼哼两声,几下就没了声息,不知谁喊了一句“王师傅死了——”
两人住了手,御座上的雍正却一屁股坐下,良久狠狠吐一口气:“死得好,死得好,传旨,查抄王掞家产,男丁发往乌里雅苏台,女子皆为官妓!”
狠狠的发泄了一下郁闷,雍正也明白过来了,甭管是自己还是索额图,屁股下边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今天绝不适合横生事端!但问题是,自己跟弘皙锵锵成这样,还怎么导回正轨?求助的眼神重又扫向索额图——润滑油啊!
“皇上,奴才适才失仪了!”索额图当然明白雍正的意思,先是跪地请罪,才道:“奴才委实看不惯那居心叵测的王某肆意挑拨皇上与太孙之亲情,请皇上恕罪!”
“朕不怪你,恨只恨王掞伪装的太好,朕也险些被蒙蔽,更误会了太孙!”雍正借坡下驴,再瞅瞅杵在一边的弘皙,呵呵又是一笑:“圣祖在时就曾评价太孙发而中节,今日看来圣祖比之朕这个亲父更懂太孙啊!”
“皇上太过谦虚了!”雍正已经自检其失了,索额图自认给太孙铺就的台阶也足够了,赶忙把话拉到正题上:“皇上,奴才以为您既已即位,殿下再称太孙不妥,当早立国储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三零零章 太子等于憋屈么
“朕生而丧母,有孝懿仁皇后携妹照料有加,虽幼褓却不敢忘抚助之恩。不及长成仁皇后又驾返瑶池,唯有音容笑貌留待追思。朕奉天承运,继承大统,尊贵妃佟佳氏为皇太后,徽号:圣母仁宪顺承惠纯淑皇太后,昭徽音于奕世,广孝治于多方。推太后恩亲佟佳氏,恩世袭公爵佟国维为镶黄旗满洲副都统,步军统领下左翼总兵隆科多恩镶黄旗佐领,四子法海为三等候……”
圣旨一开头就让弘皙皱眉了,对佟佳氏大加恩封遗忘了当初“后母”的说法也成,总归是正大光明的皇阿玛呢?所有的阴暗面可以掩藏到光鲜背后了。但任佟国维为镶黄旗满洲副都统、许隆科多的协领之职可没跟自己这个旗主商量!
更郁闷的是皇阿玛乃八旗共主,想反对都没有足够的理由!凝眉想了一会儿,弘皙又笑了,将皇阿玛恩封这对叔侄对照邬先生的猜测,隆科多在查抄中的所作所言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苏嘛拉当初说什么来着,腻歪谁没关系,把他收到自己的旗下,然后,吊死他!
再想想临来之前邬先生筹备的“告状”,弘皙琢磨着,自己等会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不快一闪而逝,圣旨已经转到了册后之事上,了却额娘的心愿,弘皙倒是乐得成见:“……自古为贤君者必立后,所以承祖庙,裕后坤,建极于万方者也。外藩蒙古汗女李佳氏,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诸嫔,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养皇朝!”
但好心情也就此戛然而止,弘皙等着恩封额娘亲眷的时候,魏珠儿的语气却是一转:“朕一人托于亿兆之上,惟建储方以固国本。嗣大位者,毋令强梁有力者为也……”这就没了?
弘皙心里的不快再度升腾――与佟佳氏相比,皇阿玛对额娘何其薄幸!
孰不知,额尔家族这是受了他的拖累呢!看看为雍正鞍前马后辛劳、几十年如一日的索额图就知道,皇后的母族天生就顶着太子的标签,雍正既要打压弘皙,如何还会许他母子更多的权利呢?
就在怒气再鼓之时,圣旨已经到了尾声,与生拉硬拽为皇太后谋取功绩,强调立后的重要做铺垫,册封太子更简单,一句话就完了:“皇长子弘皙,既为嫡长,即封太孙,赐太子之宝,朕百年之后托以大统。”
“今,颁旨布告天下,咸使宇内闻之,予礼部即选吉日,开具仪注,庆典告成,隆仪式举,钦此!”
这下莫说弘皙,就算是宣读圣旨的魏珠儿都觉出了不妥,一道圣旨批发样册封了三位极品贵人,最重的太子偏是挂在最末,轻描淡写的样儿让他想起以往出宫为贵人们采买布料,每当够了一定的数目,那些掌柜的就会塞给自己几块素白的布头,嘴里还说“不值钱,裹脚用”!
堂堂的太子要比拟裹脚布了,早领教过太子火爆脾气的魏珠儿如何不怕?小意的偷瞧太子,瞧那位爷的脸有转黑的趋势,只想着尽快掀篇,高声长喝:“太子新立,诸臣朝拜,跪――”
啪啪的马袖摔响让弘皙的怒气一滞,再瞧一跪三叩时,帽顶的血底连成线,连成片,听山呼“千岁”之声,好吧!甭管怎么说,太子位总算得到了,孤,忍了!
此时,朝阳稍起,天边绚出金红,几缕霞光从檐角投过来,不偏不巧正好落到弘皙的身上,金红的背景下恍若神仙中人,袍襟四爪金龙破衣欲出,趁着微沉的脸色,隐隐又透出几分威严。
眼前的一幕让雍正既欣慰又有失落,欣慰的是这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种儿,失落的――这孩子咋就不听话呢?
不听话,那就打打吧!就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我不快乐,你就别想舒服!雍正稍稍喟叹,狠心将那些不该有的杂念派出脑海,就在弘皙抬手作势的时候,抢先开口:“众卿平身吧!”
突兀的插言让弘皙的眉头重又拧成了疙瘩,终究是做过太孙的人,即便册封大典一直没举行,就连开府宴前的册封圣旨也没记住多少,但至少上一回,皇玛法是笑嘻嘻的看着百官朝拜自己,还提醒自己该摆手叫起,从而过了一把高高在上的瘾。难不成这坐了太子就连发言权也被剥夺?
怒火在胸中鼓荡时,索额图似乎是看出了些端倪,重又跪下:“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太子殿下虽年幼却早慧,追缴亏空、官绅一体纳粮、火耗归功之事皆出自殿下之手,如今既为东宫有主,必保我大清江山千秋万代之昌盛。”
一句马屁同拍父子二人,看的出雍正很是受用,合掌一笑:“说得好!索爱卿请起,朕方才说过要在御座之左为你等设座,金口玉言不容更改,来人,为太子、索大人、恭亲王、敦亲王、大阿哥设座!”
金口再开,还是这种强调的意味,早有小太监悄无声的抬过铺着明黄褥垫的座椅,眼见自己的提议如风吹去,满肚子的怒气的弘皙重重一哼,正待说话,紧挨的他恭亲王常宁却用力一按他的肩膀,若不可闻的送了他一句:“小子,你要干什么?让旁人看我爱新觉罗的笑话吗?”
“呼――”弘皙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着这位玛法眼中的哀求之意,他又能说什么?
雍正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小动作,但他很满意这样的控制感,捻捻颌下不长的髭须,道:“适才索爱卿提到太子屡立奇功,我大清祖制中也有皇子预政之说,朕以太子监理军机处、上书房、领办六部、督查府院,行太子蓝批,各处房部院官员当见太子如见朕,不得有丝毫搪塞马虎――”
一语未完,朝臣中早响起了一片吸气声,无他,皇上对太子太大方了!至于雍正则多了几分矜持的笑容,心说都吓到了吧!就算朕当时也唬的不清呢!
谏议来自索额图,其时雍正几乎急眼了,弘皙这太子权力这么大了,他这皇上又往哪里摆?直到索额图连番解释这是一箭多雕的主意才作罢!
以索额图想来,太子若应承,就该明白权力越大责任越重。以圣祖天纵之才,犹不忘小心谨慎,并告诫朝臣王公“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就太子那火爆脾气怕用不了三天就将上上下下弄得一片涂炭!
真要那样,太子的声望还有吗?保不齐天佑也会被传言成“狗屎运”。皇上恰可站出来收拾朝局,收敛民心。
若有人看出来“捧杀”之计也不怕!
金口玉言已下,敢跳出来阻拦的,必定是心向太孙的,皇上大可将其打入另册。而紧跟着就是顺水推舟,不是说给的权力太大吗?为了咱们的太子健康成长,那就减呗,减到可有可无,无权无势的太子还需要担心吗?
弘皙不可能知道那君臣二人的算计,他若说刚才还有什么郁闷,随着恭亲王的一阵挤眉弄眼,他的心情唯有用那一个大四个叉来形容,爽!
朝廷,朝廷,外朝内廷。外朝之中,除去督抚道县,余下的也就是领衔的军机处、上书房,各司其职的六部与监察的都察院。皇阿玛予自己处以“监理”“领办”“督查”之权,从形式到内容都让自己变成了天下第二人。
还有督查内务府那事,弘皙颇有些恶趣味的猜想,万一哪天自己不高兴了,干脆就拿皇阿玛的衣食住行来横挑鼻子竖挑眼!
可惜,好事多磨的道理,总是在讲所有美好的幻想都是任重道远。刚刚被被弘皙点名表扬的东阁大学士熊赐履,迈步出了朝班:“老臣反对!”
作为三朝老臣,熊赐履对朝廷的忠心不掺一点水分。他不关心父子君臣的心计,他只是单纯的希望朝野稳定,家国安宁!
在他的认识里,皇子预政是祖制,但只是预政,太子的权力还不需要像这般至高无上,加上太子“三大功绩”在前,翌日太子纵横朝堂,知道的说是君父信任,不知道的呢?“挟天子以令诸侯”:“逼迫君父”这样的说法跳出来无事生非?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史记》中,司马太史评述春秋争霸,头一板子就打在周王身上,若不是他为诸侯放权,哪有国家的分崩离析?以史为鉴,为皇上与太子的声望计,他当阻拦皇上的混悖之举!
而即便太子早慧,终究只有八岁,人非生而知之者,即便是天佑,算算六部又有多少职责?吏部选官、考官、管理官员功过;户部掌土地、钱粮、赋税、俸饷、库管、漕运,礼部负责典礼、科举、印宝、外藩,兵部明职军卫、武官、马驿、海禁,刑部统律法、刑罚,工部领土木兴建、器物格式、河堰疏降。如上等等,太子又知道多少?就算知道,哪怕浑身是铁又能打多少钉?
太子就像三岁的孩子挥舞着几十斤重的大砍刀,一个不好就是害人害己,误国误民!
“皇上,老臣以为,太子虽有天佑之名,但终究少了几分历练,预政之事不如徐徐图之,也免的仲永之伤现于皇家!”
弘皙已经在咬牙切齿了,怒火三番两次的起伏让他的鼻腔都带着烟火味,皇阿玛玩我也就罢了,连你熊赐履也跳出来调戏一番?难不成做了太子就等于跟憋屈划等号?
三零一章 熊赐履辞朝
“熊赐履,你是把朕看做那些粗鄙村夫吗?”
原本和熙带笑的雍正猛地把脸一沉,这份怒却是半真半假,真的那一半好理解:“伤仲永”本就有试金石的作用,弘皙为熊赐履争座位,熊赐履投桃报李回赠一个慧眼如炬,早打入另册了还在眼皮子底下上下勾结,换谁也腻歪。至于另一半的装腔作势――大可把他理解成顺水推舟前的蓄力!
“老臣不敢,皇上的圣明比之村夫必然是云泥之高下,否则圣祖也不会选择您继承大统,统御这万里山河!”熊赐履本是大儒,学问到精深处,讲就是的就是一个人情练达皆学问,更莫说还有厮混宦海几十年的阅历做辅助,自然不会被雍正这般装腔作势吓到,胡子颤颤巍巍的说话,语调却无半分示弱:“然老臣蒙圣祖不弃参议国策,凡于国家社稷有碍者老臣必定要说话的!”
“皇上,您在册封太子的旨意上就讲过,继承大统者非强梁有力者毋用,天纵太子,于皇上在潜坻之时便对您多有助益,连圣祖都曾有‘发而中节’之考语。但老臣以为殿下终究年幼,行事过于刚烈直白就多了烟火气!”
“以‘士绅一体纳粮’之事为例,士子们扛着圣人之像穿街过巷,乃历朝未有之事。若非圣祖贤明,皇上回护,太子怕有钢则易折之虞!”熊赐履娓娓而道,讲事实摆道理之后,又是呵呵一笑:“也正是如此,圣祖与皇上,皇上与太子皆称父慈子孝之典范。如今再予太子重权,老臣以为前车之鉴可为后事之师,还请皇上明察!”
话说到此若结束,尽管质疑了雍正的圣意,有圣祖言论夹杂其中,再加上小小的马屁,哪怕字里行间带着些软钉子,雍正也就认了,反正是顺水推,为了最终的结果,他不介意过程中的小波折!
偏是熊赐履还没完,半转身子看看熊赐履,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老臣以为敢对皇上如此谏言者,必定是包藏祸心,种嫌隙与皇上与太子之间者,奸臣也,老臣当与皇上共击此丧心病狂之奸贼!”
话说完,目光也狠狠的刺在索额图身上――在朝堂共事了几十年,谁肚子里有多少脓水彼此都一清二楚,不用多费脑子,熊赐履就能确定是他给皇上出了这种“祸国”的主意!
咯咯一笑:“索额图,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索额图唯有赧然!
他想到了熊赐履能看出其中关窍,但他没想到这个讷言的老头子会直白的揭破,还找到自己这始作俑者,不留丝毫的扯去遮羞布,精明奸猾如索额图也只能以干笑掩饰尴尬,他又能说什么?赞成?那是自抽嘴巴!反对?信不信这老东西能啐自己一脸?
啐了都是白啐!
论履历,熊赐履那三朝老臣必定是头把交椅,不管是恭亲王常宁,还是皇上与诸位阿哥都曾被这位教授过。论势力,不光是汉家读书人的翘楚,还担任过四任科举的主考官,朝堂加上地方,能称一声座师的嫡传弟子怕有几百人,其中更有大只的,比如张廷玉!
唯一能超越的怕就只有新皇的圣眷了,索额图满脸发苦的把目光投向雍正:“呵呵,皇上,这――”
索额图的祸水东引纯属多余,雍正早已怒火满腔了!
一来是揭画皮的羞恼,二来是一心为自己谋划的索额图就差被指着鼻子骂。再不出手回护,不光会让索额图齿冷,更让朝臣们觉得自己这对君臣可欺!尤其不能忍的是,他觉得随着熊赐履颠覆式的结尾,再品评前番言语全他娘的变了味!
自己圣明是因为皇阿玛圣明选做太子!
坐稳太子是因为太孙发而中节的助益,甚至不惜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
圣祖与皇上,皇上与太子的父慈子孝分明是把自己当做了过渡,真正慈孝的是那爷孙!
前车之鉴更隐隐指摘自己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是,雍正承认,巩固太子位,弘皙的拳打脚踢绝对是基石性质的,但其作用也只是基石。自己即位,前提必须是皇阿玛驾崩。而驾崩――弑父成了雍正心头的一根刺,提不得说不得,却让他本人备受煎熬。但也正是因为这煎熬,让雍正以为即位是“自力更生”的结果,与旁人无干的!
熊赐履把功劳全归结到弘皙头上,煎熬不就成了一场空?
“熊赐履,你狂妄!”雍正脸面涨红,一巴掌拍在扶手上,人嚯的立起来,两步走到金台边缘,若不是台面稍高,他恨不能一个飞脚下去踹死这老东西。
“许太子以重权是朕一人而决,焉容你胡言乱语攀扯他人?你分明是妒忌索中堂坐下有位才故意挑起事端!朕告诉你,有朕在,妄想!”
好在雍正还保存了一丝清明,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但也因为愤怒,他被脑海中的惯性思维支配――把敌人的智商拉低到与自己相等的水平,然后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对其展开群殴!
“还要说什么种隙,讲什么奸臣,佛祖说心中有佛所见是佛,以朕看,分明是你年迈混悖心胸狭隘!”人焦躁的来回走了两回,猛地一停,冷冷再笑:“你太子说你是三朝老臣你就以三朝老臣倚老卖老么?告诉你,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太子也是朕的太子,以你这般心性,朝廷虽大,也没你的立锥之地,你给朕――”
“皇上息怒!”
眼见雍正就要把那个“滚”字吐出口,索额图慌忙跪倒。
熊赐履被骂的狗血喷头,对他来讲绝对是“喜大普奔”的事儿,但他不能也不敢让皇上的言辞如决堤之水般肆意,毕竟,熊赐履的资历与实力不会因为皇上的怒或不怒而消散,自己忌惮,皇上也当正视的,真要把这老东西羞愤之下,来个士可杀不可辱,一头撞死金阙,那些以清流自居的文人骚客本就以效仿前贤逆龙鳞为幸事,再有了为师报仇的由头,还不得汹涌而起?真到那时候,一时的快意就成了塌天的祸事!
“皇上息怒,熊大人的言辞虽激烈,但他是一心为我大清千秋万代筹谋,请皇上念他三朝效力的尺末之功,恕了他的失仪之罪!”索额图重重的磕头:“臣更请皇上册封熊大人为太子太傅,有他悉心教导,太子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索额图的求情,因为牵涉了自己更显得情真意切,而册封太傅更属于主动改变计划,按照先前的预算,给太子“削权”之后还要加上“紧箍”的双保险。
按照惯例,太子当有六师,分别为太师、太傅、太保,以及三位的副手少师、少傅、少保。虽说在历朝的惯例里,做君父的因为担心顶着太子标签的人太过宽泛,只是册封一两个近臣既为辅佐又可监视**。更多的则作为荣誉追封忠烈之臣,但也没规定不允许封给活着的不是?更何况圣祖康熙册封太孙的时候就开了先例!
知道弘皙搞事的水平高,为他准备的六师也高,计划中,索额图是太子太傅,佟国维是太子太保,至于太孙太傅张廷玉则是太子少傅,太孙王万祥则为太子少保,太孙太师原琦则为太子少师。
这还是又说法的,太孙变太子,尊荣也高,满朝之中怕也只有索额图、佟国维才能衬得上太孙的身份,而这两位既为上官又是满人,对上张廷玉与王万祥两位的组合必定完胜。至于那原琦虽是满人,可闽浙之地远在天边,有必要搭理吗?有异议,大可把他调到京城来,看他究竟舍不舍得放弃封疆大吏!
如今,为了朝堂上君臣的体面,索额图忍痛把太子太傅的位置抛出来,是要提醒皇上,咱们进入下一环节吧!当然,抛之前他也有算计,无非是教书育人的事,就让熊张二人沆瀣一气吧!搬来空置的太子太师正好自己来做!
“熊某用不着你在这儿惺惺作态!”熊赐履这一回到不曾看穿了索额图的算计,但这并不妨碍他与索某的泾渭分明,一转身,撩袍跪对雍正:“皇上,圣祖在时,老臣就早有辞朝之意,是圣祖再三挽留才留作顾问,如今蒙皇上驱逐,老臣自当领旨!不等雍正再说什么?熊赐履从衣袖中摸出一本黄缎面的奏折:“临行之际,特上《三习一弊疏》,此疏也当是老臣最后一点心意,惟愿我大清江山万代,福泽绵长!”
有本必接,是大清的祖制,哪怕气氛紧张,魏珠儿也不敢怠慢,悄没声的接过来放到书案上,又悄没声的退下。
台下的熊赐履送出奏折也像放下了千斤重担,解了皇上的后顾之忧,为君臣相携留了体面,他大可事了拂衣去,做一个千古名臣的典范。
此举一出就连索额图也衷心道一声佩服,不顾方才被“喷”一把拉住熊赐履的衣袖:“静修公,您不能走啊!”
“放手!”熊赐履用力一挣:“熊某临行之际更有一言送你,举头三尺有神明,尔要小心现世报!”
三零二章 索相,人人喊打
“熊赐履!”
当雍正再后吼出这一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出离了愤怒!
就像王掞对他的评价一样,他习惯于“易怒”与“无节”。习惯的养成离不开生活,雍正的易怒缘自皇阿玛与皇子们双重压力下的敏感。而无节,更是因为做被皇阿玛骂的多,被兄弟们挤兑的多,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在上上下下的瞬间转变心思。而当这两种习惯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怒气总是来得快,去的更快!
一番发泄之后,雍正已经恢复的冷静,听出索额图的提醒,再看他刀架脖子上的挤眉弄眼,想法也随之改变,短时间的无言,只是纠结于金口玉言与矢口改变呢?好歹是皇帝呢?情何以堪?
可他马上又被熊赐履对索额图的恶言诅咒给气死了!
这他娘的得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吧?你熊某人得算是给脸不要脸的典范了!敬酒不吃也只能请他吃罚酒,一言杀伐的雍正有这个权利,从牙缝里恶狠狠挤出几个字:“让他走,限三日内离京,沿途官员不得接待,但有违反者,杀!”
“老臣告辞!”熊赐履颤巍巍叩头领旨,似笑非笑朝着左右做个罗圈揖,袍袖往身后一背,飘然而去……
台上的雍正那叫一个气啊!眼神掠过书案上的《三习一弊疏》,无明业火更起,随手一抚,缎面的奏折飞向了弘皙的方向:“熊某庇佑大清万代绵长的东西,赐你了!”
“啪!”
奏折摔在地面上,封皮翻滚两下抖开了折面,一手漂亮的瘦金小楷也展露在弘皙眼前:“……帝于上,出一言而盈庭称圣,发一令而四海讴歌,久之,耳习以所闻,则喜谀而恶直……”
雍正皇帝怒发欲冲冠,还有心思留意这玩意,这还真不是他没心没肺!
今天的大朝会可以算是皇阿玛的第一次正式亮相,本该是堂堂皇皇,可先是王掞,跟着是熊赐履,包括貌似好心的熊赐履,都接二连三的跳出来。这表象的背后,证明他们根本就没把皇阿玛当回事儿!
尽管他也一样在这样干,比如把镶黄旗拢在怀里,当成自个儿的自留地,任何人人摸不得碰不得,包括来的时候也没憋着好屁,但这不一样,他与雍正终究是父子。亲人之间,我怎么欺负或怎么被欺负,甚至撒泼耍赖都没关系,但换成别人,哪怕掺和都不行!
也就是这样的潜意识下,王掞被他亲手打翻了,他也坐视皇阿玛对熊赐履的处置。于是,闲着也是闲着,弯腰把奏折捡起来,有过目不忘的转世礼包作弊,一目十行的扫过,此《疏》的内容早已了然于胸。
熊赐履在《疏》上说,君王有三习,其中之一就是刚才看到的,习惯了被歌功颂德,表扬与自我表扬成了常态,不歌颂的就被当做忤逆,到最后连表扬不出花儿来都要黜退,这就叫习以所闻,喜谀恶直。
其二,君王整天看到的都是趋附谄媚、唯命是从的人,时日久了,俩眼也就只能看的下谄媚之态,不谄媚就被视为心怀抵触,始于斥退态度倨傲的,既而疏远敢于规谏的,最后马屁拍的不舒服也成了错。这叫目习所见,喜柔恶刚。
其三则是君王见得天下大事多了,觉得一点都不足为奇,从胜利走向胜利惯了,就觉得世上没有难事,如此不但会觉得自己英明伟大,别人都是庸碌之辈,而且还会自以为雄才大略而随心所欲,号令一出就要人必须执行,凡是有违背的干脆一刀斩了。这叫心习所是,喜从恶违。
喜谀恶直、喜柔恶刚、喜从恶违的三习一全,就会滋生一个弊端:喜小人恶君子。
上下连篇几百字,言之有物,论政更是严谨,可问题是,这东西要送给圣祖康熙还行,首先他是从胜利走向胜利的雄才大略者,其次正是因为康熙盛世让他飘飘然,才有亏空等种种大案的暗流涌动。但送给皇阿玛——他才刚上路哎,想那三“喜”都没资格!
这哪是谏言,分明是笑话人!也得亏皇阿玛没看,要不,还不得把熊赐履当下轰出京城?想到这儿,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哪怕是轻声笑,在雍正的震怒之下依旧显得突兀,又因为站的最近,灿烂的小脸让雍正觉得无比的刺眼,余怒转而就发到弘皙身上,狠狠一哼:“太子,你是觉得朕好笑吗?”
雍正的训斥,也像所有在外边不如意的家长一样,回到家中,或多或少的总要给孩子脸色。但这绝不是本心,弘皙只需要低头不语,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但问题是弘皙乖巧吗?
“皇阿玛,儿臣与您父子一体,若笑您岂不是笑自己?不过嘛!”面对雍正的斥喝问,弘皙笑容一敛:“儿臣倒是觉得有一人上蹿下跳,可笑至极!”
“谁?”
“索额图,索军机!”弘皙手指连点索额图:“孤与皇阿玛共同揭破王掞欺世盗名的假面具,你不等处置完了就跳出来扯开话题!皇阿玛与熊赐履熊大人相争,你又可怜面目在一旁煽风点火,孤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弘皙歪歪脑袋恍若思索:“你是要做君臣间的和事佬?或是踩着皇阿玛、孤和朝臣的脸面竖起你的权威?以孤猜想,今日大朝会之后,你家索府的大门该换换门槛了吧?”
“殿下,奴才不敢啊!”索额图就像被一枪打中的饿狼,哀嚎中跪地。
太子貌似三问,其实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他索某人是站在君臣之上的,这才有拜谒者的过江之鲫,虽说这点意思早在索额图的潜意识里了,午夜扪心,他甚至会很自矜的对着虚空说一句:“要玩到皇上之上”,但现在,他胆敢露出一点点口风就是作死节奏!
其实,他就算不露口风也在劫难逃了,随着他跪倒的还有一群人:“臣张廷玉参劾索额图欺君罔上,请吾皇明察!”
“奴才户部尚书马齐有本!”
“奴才鄂伦岱有本!”
“奴才温达有本!”
…………
呼声此起彼伏中,镶黄旗下的公爵、尚书呼啦跪倒一片,这可以看做是熊赐履被逐的后遗症!
首先说,亲眼目睹雍正对熊赐履的无情,兔死狐悲、唇亡齿寒是有的!尤其是张廷玉,虽说他知道座师早有脱离朝堂的心思,但几十年效忠落得如此下场,他心中的不平之气难抑!
其次,熊赐履人虽走了,那些话却留在诸人耳边,他们也知道皇上在索额图的唆使下要对太子下手!这就难忍了!
他们中间可没几个像索额图那样,自始至终都追随雍正甘心做铁杆,像马齐兄弟,于皇子竞争中,保持中立恪守君臣本分的不在少数,更有如鄂伦岱与他的兄弟们那样,都是诸皇子麾下曾经的四梁八柱,以往没少在一块算计曾经的太子、如今的皇上,至于什么甩脸子,设小槛儿的事更不少!
眼见新皇即位连亲儿子都要算计,像他们这样的还不得慌了神?别看现在蹦的欢,就怕将来拉清单,话糙理不糙。这时候的他们甚至感谢当初太子的强横,要不还不得跟寡妇死孩子似地没了指望?
太子也是唯一的指望,故太子所指,兵锋所向!
镶黄旗下的群起汹汹震慑了雍正,也提醒了一直沉默不言泥塑木雕般的诸位皇子们,丢了权势,伤了身体,坐着皇子的标准装备“轮椅”列在朝班,他们把眼前发生的一切,包括雍正自以为隐秘的那点小心思,都被他们当做了狗抢骨头,谁咬谁一嘴毛都跟他们没关系!
但他们更知道,哪怕心里说这话的时候,牙根都在发酸:“抢”何尝不是胜利者瓜分果实的盛宴!
可随着事态的发展,当弘皙要逼索额图离开朝堂,他们心动了——弘皙明知道索额图之于雍正的作用,却还要坚持这么做,凭此或不能推断新皇的父子之间早起了龌龊,但至少证明弘皙这孩子的不甘寂寞已经成了惯性,并部分对象!
胤禛歪歪头看看胤禩,两人相视一笑,又相互点头,异口同声的高喊:“臣弟有本,参劾军机大臣索额图欺君罔上,卖官鬻爵,贪墨河工银两!”
随着这两位的开口,不管是台上的雍正还是众矢之的的索额图心里都是一紧,这两位可是资深的反对派,说什么必定是言之凿凿的,此局何解?为难之下,对弘皙的愤懑也更甚,心说要不是你横生枝节,如何会有眼前的困局?
可弘皙呢?哈哈一笑:“索相,瞧见了吗?你现在可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啊!”
三零三章 奴才允褆,有话说
群情激奋,来势汹汹,我自颓然不动!
真的,就在刚才索额图还曾有过这样的念头来着。
哪怕张廷玉这老实孩子满脸沉痛一改常态的抢先站出来奏本,他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还盼着更多人,尤其是汉臣们跳出来!那样的情景,他十几年前就经历过一回,只不过那时候站在对面的人叫明珠,比自张廷玉资格更老的明珠,是上书房中唯一能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再加上朝中那些居心叵测觊觎储位的,自己乃至附庸之下的小团伙就像风雨飘摇中的扁舟,眼见就有倾覆之祸!
可结果呢?
圣祖康熙俩字就让形势立转:朋党。营私结党,道义为朋,党争之时,都是站在对立的立场上为了错误而说对方错误,没啥子真凭实据不说,擅长制衡的他老人家决不允许一家独大!除了自己,所有人都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也就此埋下了明珠败亡的种子——这老对手纠结党羽的本事大到让圣祖忌惮了!
今夕恰似往日,熊赐履就像当初的明珠,张廷玉就像旗手,群起攻之反衬自己的孤苦伶仃不说,还是一群汉臣攻讦自己这个满臣,朋党、满汉之争、皇上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三者加起来,怕是张廷玉出京的脚步不需快马都能追上座师!
他也不怕镶黄旗这帮打太平拳的。皇上已经不满弘皙掌控镶黄旗,蹦出来的人越多越能衬出收权的必须!他更不怕偃旗息鼓的皇子们卷土重来,这恰恰说明这帮人“亡我之心不死”,作为铁杆的自己更有存在的价值了!
但他实在受不了太子这话,什么叫人人喊打?还以鼠辈比拟,您难道不知道老夫这个鼠辈是替您的阿玛挡水拦浪吗?你还有没有立场?
嘴角抽搐几下,忍无可忍的低声抱怨:“殿下,您怎么能跟他们——”
审视着弘皙可恶的眉开眼笑,索额图再也说不下去了,心里琢磨着,若眼前是自己的亲儿子,自己会不会一通大耳光抽死他?
“索额图,你把话给爷说清楚!”也不知道大阿哥允禔的耳力怎么就那么好,撑着座椅的扶手站起来:“圣祖在时多次讲到君臣一体,太子与皇上更是亲父子,你告诉爷,谁是他们,谁又该跟你这千夫所指的东西是我们?”
“大阿哥,您还是稍安勿躁的好!”索额图拿弘皙没办法,对上落架凤凰不如鸡的皇子还是很有底气的:“今日乃是朝会,您有什么谏言,还是先跪地启奏的好,否则,奴才就要先参劾你一个目无君上的大不敬之罪!”
“索额图,普天之下,以奴才自居却干着威胁主子的勾当,除了昔日的鳌拜,你当属第二人了!”
允褆颔首淡笑几声貌似认可,却将索额图气的七窍生烟,他才不想做什么鳌拜第二!
哪怕那位曾戎马半生帮大清鼎定江山,是托孤辅政大臣,哪怕那位曾经做过的“太师”位子是索额图追求毕生的目标,但他作为圣祖除鳌拜的亲历者,兼冲锋陷阵第一人,他如何敢顶这“擅权结党”的帽子?
刚要说话却被允褆伸手一拦,凤子龙孙自有气度,莫说允褆还是皇长子,历经西征的刀光剑影以功封郡王更带着三分凛凛杀气,双目一瞪从气势上就压倒了索额图:“老狗,三番两次打断你家大爷的言辞,是欺我爱新觉罗家的刀不利吗?”
“你——”
索额图瞠目无言,心里大骂不止,异地相处他说不定能像鳌拜学习一回“欺凌宗室”,可现在,允褆把爱新觉罗家族搬出了,他不得不再退一步,恨恨呼出一口粗气,凝神竖耳,时刻准备着挑出允褆言辞中的漏洞,到时候杀他个二罪归一!
“皇上!”允褆大喇喇的一拱手:“奴才允褆有话说,奴才要参劾军机大臣索额图擅权、结党、杀人三罪!”
“才三罪?朕还以为是三十大罪呢!”
被圣祖亲手**以阳谋,再有索额图的阴谋孜孜以倦为辅,雍正哪怕熏也早就熏出来了,索额图准备的反击之策,正被他当做震怒的“凭证”。群情汹汹,一鼓作气势如虎,眼见怒气已到了嗓子眼不吐不快,允褆却押阵样与自己直面,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三十大罪”就是反讽,鳌拜当初就被朝臣们参奏了三十大罪呢!
反讽却因为委屈,说什么“擅权”?就算擅权,什么“大爷党”“八爷党”“四爷党”不都是雨后春树欣欣向荣?讲什么“结党”,若不是索额图结党力保,朕早就被人从太子位上赶下台了!
委屈与君王独一无二的虚荣相混淆,雍正冷冷一扫允褆,那目光就像看死人一样:“允褆,你当知这是朝堂,杀人之事若无真凭实据,空口白牙的污蔑朝廷重臣,即便你是朕的兄弟,也莫怪朕不念手足之情!”
“奴才既然敢在这说出来,自然是证据凿凿,更知道皇上二弟行事一贯磊落!”
允褆口称奴才本就是故意,雍正竟然连基本的“客气”都懒得敷衍,允褆知道他怒火中烧,跳过擅权结党直接逼问“杀人”之事,允褆更确信他毫不知情,既不知情那就莫怪自己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了!
心下大定,呵呵一笑道:“皇上既然关心索额图的杀人之罪,奴才就先回奏此事!”允褆竖起一根食指:“索相所杀第一人便是圣祖孝康皇后之胞弟,太子太保,镶黄旗都统,一等公佟国纲!”
“你胡说!”
雍正与索额图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吼出这句话。
佟国纲之死可以算是陈年旧事,康熙虽极赠哀荣,但最直接的后果却是促成了佟国维与八阿哥允祀的结合(详情请看第一部第十七章闷声定计),时也易也,如今以为佟佳氏册封太后,佟国维也重新归附到雍正的羽下,君臣正相携的时候,雍正、索额图不允许再有一根刺长出来!
“皇上,您不打算让奴才把话说完吗?”允褆的下巴微微一扬:“别忘了,您的身后便是乾清宫,宫内有皇阿玛亲手所书的正大光明四字!”
为君者当广开言路,哪怕是狂悖之言,君王也当洗耳恭听,这是君臣奏的千古规矩!自知失言的雍正的目光转向了佟国维,心说你是苦主,这时候该出来作证了!
佟国维站在朝班中一言不发事实上是防着太子弘皙呢?依附皇上、针对太子固然是为了佟佳氏的未来做出的选择,但太子他老人家的脾气可不大好,当初的十爷,以叔父之尊他还敢摁在当街磕头呢?莫说同为镶黄旗下奴的自己了!
这时候他也知道自己不说话不成了,起身前行两步,躬身道:“皇上,奴才的胞兄殁于随圣祖征讨噶尔丹途中,督阵进击中为鸟枪所伤,大阿哥所言,分明有挑拨朝堂之嫌,唯恐天下不乱之意,此风不可长!”
“呵呵,佟国维,亏你还记得胞兄是怎么死的!”允褆鄙夷的目光直射过去:“爷问你,若是进击,该是什么地方中弹啊?”
“呃——这——”
昔日佟国纲回府,人已在棺木之中,按照送丧的人说法是皇上的意思,说公爷遗容惨不忍睹,皇上见之哀伤不已,更不忍佟家再受悲恸。可佟国维还是在半夜悄悄打开了,伤处皆在后背,整个后背都被打烂了不说,腰际更有一道直透身体的创口,典型的背后捅刀子!
以当时佟家尊崇之位,除了太子一系,谁敢动皇后娘家人一个指头?而太子一系的领头人不正是索额图吗?
如今被问起来,佟国维无言以对,说圣祖有旨意故而没看最后一面,那叫薄情寡义,说伤在正面,一是昧着良心,二来“抗旨”有木有?
至于第三,他才不信大阿哥会平白的提及旧事。明珠当初与索额图分庭抗礼就是为了将这位爷推上储位。虽然明珠败亡在先,但要说大阿哥手里没掌握索额图的隐秘,他打死都不信。
之所以明珠活着的那会儿没抖出来,是因为朝堂争斗也有潜规则,太过暗黑或惊世骇俗的猛料不能随便抖出来,你揭批我没底限,我揭批你也没章法,朝堂就会变成比阴沟更腌臜的地方,皇上肯定会第一个出手收拾你!
可现在,允褆需要担心朝堂是正大光明还是腌臜龌龊吗?
索额图,这回怕是悬了,早有前仇,自己又何必陪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说,万一索额图倒了,自己的权势岂不更重?
可惜,他的小算盘又打岔了,沉默无言早让雍正的脸色瞬间变的铁青,而胤褆则是哈哈大笑:“皇上,这是第一桩,其细节佟国维必定比奴才更清楚!”
佟国维傻眼了,沉默是金可以算仁至义尽,但让自己解释——背叛太子在先,再叛皇上于后?自己算什么玩意儿?
三零四章 说旧事,都不担心
雍正的脸色从红转青,最后变成了黑色!
这还真能理解,身为皇帝,天职本该是生杀予夺,万事如意,可如今竟然落到被逼着自断手足的地步,尤其可怜的是,这事儿的发起者还是亲儿子,而本该是助力的佟国维在关键时候一点担当都没有,更转身去助纣为虐!
自己是瞎了才会相中他这种蛇鼠两端的东西,尊奉太后极尽佟佳氏尊荣,允其统掌上书房可谓不遗余力,到最后竟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一想到这些,就像饿得要死的人狼吞虎咽间吃出了半截苍蝇,消化不良又吐不出来,雍正只觉得恶心!
恶心佟国维,更恨自己!
这恨不是懊悔无端猜忌弘皙,还鬼迷心窍的听了索额图的谏言束缚弘皙,而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看出这小子的真面目,貌似帮自己巩固太子位呢?不光是博了孝子名头,捎带着为他自己大捞好处,随后就刺猬一样扎刺,任何人碰都不能碰一下、一点!
是我的,谁也不能碰,谁碰了谁就要倒霉,这才是弘皙“发而中节”,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个意思,骨子就是六亲不认,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他今天为什么会跟那些兄弟们勾结!
恼羞固然可以成怒,怒不得泄就成了悲哀,带着这样的觉悟,雍正把目光死死的盯住了允褆,眼底的怒火若可喷出来,允褆早已成了灰烬,就算余光若化成实质,弘皙怕也是万箭穿心的下场,咬牙切齿的雍正恶狠狠的从牙缝往外挤字儿:“很好,接着说!”
允禔淡笑着迎上了雍正的怒目,他知道对方的心思,貌似在成全有本必接的规则,实质却是等着抓自己的把柄呢?只要抓住一丝一毫,必定会狠狠一棒敲过来,让自己万劫不得超生。杀鸡儆猴,踩着自己奠定他的帝王威严!
但他被吓倒吗?
从在热河被圈禁,家也抄了,王府也换人了,好容易被赦出来,转眼就被圈了第二回,还是被打断了脊梁送进去。没错,是脊梁。行刑的侍卫们也都活心眼儿的,同样是皇子,十三十四这俩年岁尚小,真要出手重了怕是要打死,提着小心下手反倒是受伤最轻的。八爷党的兄弟几个不光出手大方,平日里也没少跟他们在一块插科打诨,手下留情是必须的。至于四爷,板着脸孔老吓人了,哪怕是被行刑的,他们都提心吊胆。
唯有这位大爷,混在皇宫的时候趾高气扬的以未来的皇上自居,更衬得魇镇太子的手段下作,这大棒抡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如今的允褆倒是能站起来了,可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腰酸不止,按照御医的说法,大爷这辈子怕是离不开轮椅了,跃马扬鞭的事儿想都别想,这让以军功晋郡王的允褆情何以堪?如今挺身而出:“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是他最恰当的心态了!
成功离间父子君臣的成就感让他原本因酸疼佝偻的腰杆一挺,开口道:“佟公爷既是朝廷重臣又是国戚,奴才相信皇上必能明察秋毫之末,还佟家一个公道!”
“奴才再来说第二桩!”允褆先是环视朝臣:“诸公,还记得姚启圣、周培公两位功勋之臣吗?”转身又笑对索额图:“索相,您告诉爷,这两位究竟怎么死的?”
要说这两位还真不能用“记得”形容,准确的讲当时如雷贯耳才是!
姚启圣,原委前明诸生,康熙二年中举,八旗乡试第一,授广东香山知县,因擅开海禁而罢官。康熙五年,再度被裁撤,塞到盛京马场为九品司厩,人称老叫花子。再起之时已至康熙十三年,耿精忠于闽叛清,姚启圣募兵资军,在康亲王幕下效力,屡著战功为福建总督。
其时台湾水军屡屡犯边,仗着船坚炮利,最夸张的时候一夜之间五省狼烟,姚启圣上平海十疏,尽言用兵之策。后以平台大臣身份亲办迁界靖海之事,以武力胁迫沿海军民内迁百里,不许片帆支木下海,虽说逼得老百姓连他的祖坟都挖了,但也让台湾被困在死水之中。
为了得到必要的补给,台湾水军不得不弃船登岸,姚启圣以逸待劳,数败台湾大将刘国轩,生擒台水军都督的施琅,进兵部尚书、太子太保。
周培公,原为落榜举子,衣食无着之时遇上微服的圣祖,交谈之下,圣祖发现周培公不光是文韬武略,更将天下大势分析的一清二楚,乃不可多得的出将入相之才。随即破格授予兵部主事衔,参赞军务。
三藩叛乱,半壁江山不保,却造就了周培公施展才华的舞台,先是率领三万八旗家奴用了十二天,就消灭了察哈尔王的叛军;奇计百出,火烧虎墩,将***引以为豪的天堑一举攻下;一身是胆,孤身入平凉,面对吴三桂派往***处的头号谋士汪士荣,以三寸之舌驳的其吐血而亡,***心甘情愿投降;威慑吴三桂,从甘陕压向云南,导致吴三桂众叛亲离;慧眼识人,麾下张勇、王进宝、赵良栋、孙思克等皆自平定役中封侯拜将!
可难之后,圣祖叙功,与安和亲王岳乐、康亲王杰书、少保图海、仁义将军莽依图等并列,晋封盛京将军。盛京作为后金首都,又是满洲的龙起之地,康熙不避周培公的汉人身份,可谓赏无可赏!
甚至有传言说,圣祖西征噶尔丹之前,想到的头一位主帅就是周培公,只可惜此时的周培公久病在床,心有余力不足,于是,他先是举荐众人眼中的“瞌睡虫”飞扬古为帅,又献上自己绘制的《大清皇舆全图》,缠绵在病榻与圣祖探讨征战之略三天两夜,西征之中,行军布阵无不验证了周培公的深谋远略……
扯远了这么多,还要回来。
说索额图杀人,却牵扯出这二位,面对允褆故意的疑问,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暗笑:杀人,索额图也得有这点出息不是?甭看他索某人在中枢,但有其几位掣肘,永远也别想只手遮天,但那两位可不一样,姚启圣平台,节制沿海的两广、闽浙、江苏、山东与水师驻地的湖北。周培公领军,持天子剑统御天下满汉八旗。权柄更胜呢!
但又不得不怀疑,论起来这两位的年纪来跟索额图差不了多少,周培公甚至比索额图的岁数还小,但索某一声就在中枢打转,现在更是起居八座的领办军机大臣,新皇雍正的头号心腹。那两位呢?姚启圣以病乞归,死在回乡的路上。周培公陪圣祖聊完了西征攻略就吐血而亡!
天妒英才的话或者可以骗一骗升斗小民,居庙堂之高,大浪淘沙的真谛就是踩着别人的肩膀甚至脸面上位,不畏浮云遮望眼,自己才在最高层!但以“受益”的角度计,索额图就脱不了嫌疑!
从一两人的眼神微撇到逐渐的众人瞩目,索额图的脸色也尴尬起来,真要说起来,这俩人的“抑郁而终”还真有他努力的成分呢?只是成分而不是全部,把“功劳”都归到他身上就太瞧得起他了!
搬到姚启圣与周培公是索额图与明珠有数的几次合作!
这两人发迹之时,也正是索额图与明珠明争暗斗的时候,一个死保太子,一个力推大阿哥,姚周二人都是才高八斗、口若悬河、文能治国、武可安邦的主儿,两位中堂也必然竭力要把他们拉到自己的阵营之中,偏是这俩清高自傲,谁的面子都不卖。如今混社会的小子们都知道给脸不要就换大脚招呼,何况两位中堂,非此即彼的选择下,谁也担心这俩会投入对方阵营不说,别树一帜也不成啊!
于是,姚启圣迁界靖海,明珠经常不断的在皇上面前抱怨百姓的流离失所,时间久了,姚启圣也成了康熙心里的一根刺,圣心烛照的他总要考虑安抚民心不是?至于索额图,干脆在皇上下旨兵发台湾之后,贿赂传旨太监在路上多耽搁一天,却命心腹快马加鞭提前通知了水军都督施琅,于是姚督几年的准备为施大将军做了嫁衣裳,论功述职,被姚启圣生擒的施琅位在拿人的姚启圣之上!
对付周培公则是索额图冲锋在前,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足以让康熙警惕,于是大军之中就出现来一个很奇怪的局面,主帅是图海,发令的却是副将周培公,这才成全了张勇、赵良栋等人“出自麾下”的说法!征战之中,明珠也不忘奏本,说周培公大军出发之前,发布七杀令,唯一不杀的却是掳掠民财,虽说打仗打的顺利,被人没有进谗言的机会,但明珠的下一本却是“浮财收死士,当早虑不忍言”,给周培公扣上了莫须有的谋反帽子!
盛京将军的提名来自索额图,虎踞龙起之地看似圣眷,可龙起之地能容得下“虎”吗?
旧事再被提及,虽说面上尴尬,但索额图一样不担心:“大阿哥,姚周两位勋臣早逝,国家痛失柱石,皇上极尽哀荣,奴才也心有戚戚,但奴才真的不明白,您为何苦苦追究那些旧事——”
人挺挺胸,仰首貌似回忆,捻捻胡须,第一次主动反击:“真要算起来,您的那位舅父明珠可算始作俑者,这一点圣祖查抄明珠的圣谕上就有记载,‘嫉贤妒能,谋害干臣’一条就专指此二人呢!”
三零五章 谁搬石头,砸谁脚
都说单凭杯酒长精神,有时候,单凭一句话也能证明一个人的本性。
拿索额图刚才这话来讲,扯出明珠先是把自己放在附庸者的位置上,圣祖当初处置明珠却没处置他本身就是脱罪,把明珠与允褆的甥舅关系混杂其中,看似无关紧要却是最关键,一来是反讽,摆弄出一堆又如何?罪魁祸首是你家亲戚,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二来可以唤起雍正帝不甚美好的回忆——毕竟,谁也知道,八爷党之前,占据皇长子名分的直郡王允褆,在上书房大臣明珠的支持下,一直是太子最大的威胁,说一句眼中钉肉中刺绝不夸张!
一句话形势立转,这时候,除去“老奸巨猾”四字没有更恰当的形容了。
“呵呵,索额图,你以为把我的舅父拖出来,再掀起当年争储的旧事,就能让你家大爷投鼠忌器偃旗息鼓吗?”一语揭破索额图的险恶用心,允褆双眉一竖,堂堂皇子在堂皇的朝堂上干脆爆了粗口:“做你他娘的春秋大梦!”
“没错,爷是觊觎太子位来着,先是有明相为爷出谋划策,网络人手,再后来干脆用了魇镇手段,但那又如何?”允褆的声音猛然拔高:“爷做了,爷也担了,在热河,爷魇镇太子被皇阿玛圈了,在畅春园,爷不敬太子被打断了脊梁,这辈子都甭想骑马了,可爷如今站这儿,是新皇大赦圣旨给的恩典,爷现在无罪一身轻!爷现在依旧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是铁铮铮的汉子!”
允禔略略停顿,语风又是一转:“你说明珠罢官抄家,嫉贤妒能,谋害干臣是罪名之一,还说此罪是专指他进谗中伤,戮害姚周两位大臣,孰不知,这正是你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呵呵,大爷这话奴才就更不明白了?”索额图双目微眯,说心里话他也没想到允禔这样的莽撞货能自揭伤疤,硬是把三番两次的被处置变成“瞬间洗白”的反证,无罪一身轻?这话有点无赖啊!但也只是稍稍惊讶,论起无赖,索某会怕你?呵呵一笑:“若奴才一身罪责,何以能立在朝堂?难不成,是圣祖错了?”
死者为大,何况是先帝,索额图确信,只要允禔的言语稍有不敬,雍正必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索额图,挑拨完我皇家兄弟,转而又来质疑先帝,大清第一奸佞的帽子,爷看你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也罢,爷就让你死的明白!”允褆抢先一步抡起钉耙,避开了索额图的言语陷阱,转身对着张廷玉一点:“张衡臣,爷问你,朝臣的奏折如何上呈皇上预览?”
初点名让张廷玉一怔,适才之所以一反常态的抢先发言,首要是勘破了皇上圣谕,并确定幕后指使者就是索额图。皇上与太子的父子相协,放在任何朝代都是朝廷之福,天下之幸,你索额图为朝廷重臣焉能横生枝节挑拨离间?
他断不允许此误国之举!
加上座师被羞的义愤所激,自然也就顾不上“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信条,可他一样没料到事情会这样急转直下,随着皇子们纷纷附和,尤其是大阿哥允褆对索额图接二连三的发难之后,整件事全部变了味,没了半分“正义”的味道,更像失意的皇子们奈何不得新皇,却要对擎天保驾的功臣进行倒算的撒泼!
当初不掺合争储,如今却变成了导火索,张廷玉悔的肠子都青了,也打定了万分的小心,直到大阿哥的问题问完,总算稍稍舒心一下,问奏折事,他算是问对人了!
清入关之初,沿袭前明旧制,官员有事报告皇帝,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题本盖印,奏本不盖印。由通政使司进呈,内阁的各位大学士“票拟”,皇帝只需圈点“票拟”的内容,表示可或不可,这才有“明成祖日批万章”的典故。
皇帝虽然省心了,但弊病也明显,一是皇权被分薄,二是公开传递不利保密。张廷玉能被康熙慧眼识人相中,并一日七迁幸进,就是因为他第一个改良了这办法,在保留奏折制度的同时,辅以加密制度。
第一规定必须本人书写,写成之后不得外传;第二由宫中制作皮匣,配备锁匙,用作储藏和传递奏折;第三就是奏折分级,督抚以上的折子送乾清门,交内奏事处直达御前,一般官员奏折入上书房,摘抄节略之后进呈预览;第四就是收回朱批奏折。
如此一来,皇上与各省大员首先就有了直接沟通的渠道,或讨论或征询的笔谈中,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也从单纯的形式有了承载物。其次少了繁文缛节,行政实施的速度也大大加快。此外,因为一朝直奏九重天的缘故,地方与中央,内廷与外廷之间,除了正常的领导与被领再添新的制约。天下庶务总归一人,皇权的集中无以复加。
平生得意事被提及,以张廷玉城府虽不至于喜形于色,但少不了淡淡的自矜,轻咳一声压下情绪,缓声道:“回大阿哥,我大清奏事制度承衍前明,圣祖又加以新制,督抚奏折直送御前,一般官员折本则循前例,由上书房当值大学士,批注之后进呈预览,遇事关重大、紧急之时,原折一并上呈。这些奏折,皇上或留中或朱批,留中者存档,朱批者返还本人,至岁末,收回大内留档!”
“好,爷等得就是这句留档!”允褆双手一拍:“索额图,昔日明珠嫉贤妒能罢职抄家也算罪有应得,你呢?莫忘了,你中伤姚周二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奏折还在呢!”
皇家子弟天生都是不吃亏的,对允褆来讲,即便有无罪一身轻做掩护,但亲手撕开伤疤要说不憋屈是不可能,如今,饶了一大圈回到了正题,总算把索额图这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公之于众了,有奏折存档,他想抵赖都不可能!
随着他畅快而笑,朝臣们也不可遏制的躁动起来,康熙在热河坐地大恸之时曾说过,这天下满人不过两百万,与汉人相比就是胡椒面一样,这种现象自然也会映射在朝堂上,满朝文武,一半多都是汉臣!
在康熙苦心孤诣的招抚之下,三更灯火五更鸡,十年寒窗再加几十年苦熬,好容易混了个居庙堂之高,本想着了却君王天下事呢?再听咱们索大人这话——合着,从一开始人家就打算把咱们拒之门外啊!
苦挨苦熬磨练的功利之心,断然不会就此玩什么“合则留不合则去”的清高,反倒是愈挫愈勇,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咬定青山不放松呢!再加上今天皇上赶走熊赐履,明天就可能是自己,人人自危中,越来越多的人摔着马蹄袖出班而跪,跪的金台上的雍正手足无措,脸色从黑又转成了白色,他是真怕了!
不光是熊赐履成了千夫所指,更因为四弟允禛一直走到了最前头!
“皇上,臣弟请您下旨,即刻调出索中堂的奏折,与大哥当庭对峙,若有虚假,当治大哥失仪乱政之罪,可若是属实——”允禛阴森色看了索额图一眼:“为朝廷重臣,以此心计坐镇中枢,怕也有无数如周军门这样,呕心为国忠肝义胆却毁于奸人一念之间!”
“伤我朝廷干臣能吏,误我大清国祚,更让圣祖‘满汉一家’之词彻底成了掩耳盗铃的笑话,他索额图就是我大清第一奸佞之臣!”允禛微微一躬:“臣弟愿亲审此案,必定为蒙冤者讨一个公道!”
允禛天生就是个冷脸冷心的,开府办差之后,因为只盯着不那一把椅子所以心无旁骛一丝不苟,如今一番义正言辞貌似公允,事实却把一顶“祸国”的帽子悬在索额图头上,随时随地都可能压下来,索额图听的心里打颤,更恨不能自己给自己几巴掌,嘴贱不是,提什么明珠啊!还盘算时候搬石头砸脚?
悔恨交加中,硬是挤出几颗老泪,人重重磕头:“皇上,奴才冤枉啊!奴才承认当初对姚周二人有过妒忌心思,奏折上呈之后,奴才也被皇上狠狠的训斥了,此后再也不敢有半分甄别满汉的心思,奴才的一片赤诚苍天可鉴!倒是几位阿哥——”索额图也发了狠:“时过境迁乃是常理,几位阿哥捕风捉影,以今日之刑量奴才昨日之心,奴才不服啊!”
“不服?还量心?”允褆一声狞笑:“爷知道你这块滚刀肉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爷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爷问你,纳兰容若是怎么死的?这杀人之罪行按照大清律又该如何惩治?”
此语一出,索额图就像被电击一样僵在原处……
三零六章 两朝开济,老贼
纳兰性德,已革大学士、上书房大臣纳兰明珠之子,母亲为英亲王阿济格之女,姑祖为世宗皇太极生母,算恰来还是康熙的表弟。自幼天资聪颖,善骑射,好读书,康熙十年进太学,十一年中举,十二年会试中患寒疾未能参加殿试。此后历时三年编撰了一部儒学汇编《通志堂经解》,康熙十五年补殿试,中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
须知皇榜中的一甲,只有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二甲第七名就是全国第十的好成绩,作为骑射传家的满人能有这样的成绩,还是皇亲,康熙自然是龙颜大悦,嘉其为满人读书第一,先以三等侍卫之身留在身边,南巡北狩谈文论武,唱和诗词圣眷日隆。三年之后升为一等御前侍卫,天子近臣。
纳兰容若身贵位尊却无半分傲气,在交友上,除了与八旗中的勋贵为善,还喜欢与江南汉族布衣文人相交,所交“皆一时俊异”,比如让康熙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顾贞观,后来成为博学鸿儒科四布衣的严绳孙、陈维崧、姜宸英、朱彝尊等,不仅仗义疏财,更尊重其品格才华,声名远扬更如春秋时的平原君一样食客三千,作为满汉连接的纽带,从另一个角度推动了康熙对汉人文人的收心。
惊才绝艳,为大清江山稳定、文坛兴盛立下勋功,同为满人,索额图也曾同与容焉,可谁让他是明珠的儿子呢!
明珠就足以在朝中与他分庭抗礼,何苦再有这个圣眷恩隆的儿子?站在正对的对立面,最忧心的就是对手一方老子英雄儿好汉,而自己却后继无人,有岁月这把杀人刀做公证,自己肯定熬不过对方的前赴后继!
法西斯的大屠杀铸就过一句经典,说长大了就是暴徒。孰不知在国人的历史上,早就有贤者发明了扼杀萌芽一词。
如何扼杀却不简单,小纳兰大部分时间除了跟在皇上身边,就是赶往皇城的路上,偶有闲暇又会邀文交友,不光是纳兰家看的紧,就连康熙也不想这位小表弟有什么闪失,专门派了大内侍卫保护这位一等侍卫。真要搞出刀光剑影的事儿,皇上与明珠能把北京城翻过来!
琢磨许久索额图总算找到了突破口,那就是小纳兰的性情。这位小纳兰天生就是个情种,康熙十二年之所以犯了寒疾,就是因为青梅竹马的表妹选秀女入宫。康熙赐婚之后,因为旧情难忘,又曾冷落了新婚夫人两年。虽不屑打听为什么如今小两口好的蜜里调油,但索额图确信真要夫人再出点什么岔子,小纳兰也就纳兰了。
想对付小纳兰的这位夫人就太简单了。
这位乃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生就花容玉貌,更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卢夫人自小在南方长大,吃惯了南人素淡精致的茶点,很难适应京城满人的肉食生活,索额图抓住了这个弱点,选派精细人在皇城根底下专门开了一间铺子,从南边请了白案师傅,专门制作那些看起来就让人眼馋,又精致到让你不忍下嘴的茯苓糕、糯米点之类,不计成本,只求名声,直到把纳兰夫人吸引过来,并任由明相府中的管家“巧取豪夺”,把这间铺子变成了明府的产业。
以后的情节就简单了,病从口入么,从开始确定的配方里就有那么一点点不该有的佐料,长年累月的吃下来,纳兰小夫人难产了,或干脆说,因为胎儿的畸形,这孩子根本生不下来!
老人们早有少年戒之在色的说法,怕的就是风流帐里消磨了斗志,更担心温柔乡里迷失了豪情,丧妻的小纳兰不幸的一次次作为了践行者!
自古伴君如伴虎的说法虽夸张,可陪着皇上谁不是万分小心,一次两次出错走神,康熙还能当你是伉俪情深,次数多了,圣祖少不得从心底腻歪,若不顾眷往日的情分,怕早就打发了小纳兰,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且去浅吟低唱吧!
就这样,索额图也没放过。康熙二十四年,纳兰容若奉旨出关,考察鄂罗斯国侵边情况,天寒地冻中,竟然发现一座与卢氏生前酷似的冰雕——不用说,这又是索额图的手笔。当夜小纳兰大醉呕血,返京之后与旧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纳兰年仅三十岁辞世,所有人都要叹一声情深不寿。而其为纪念亡妻所著的《纳兰词》也广为人知,如今在大阿哥嘴里却成了索相杀人的铁证,怀疑的目光集中起来,索额图由不得一阵变颜变色:“皇上,奴才冤枉啊!大阿哥这分明是血口喷人——”
“住口!”不等雍正反应,允禛一口喝断了他,转身朝向允褆,正色道:“大哥,小弟知道你与容若先生兄弟情深,但杀人偿命的大事,绝不能与前番中伤误国相提并论,你可有真凭实据?”
允褆脾气虽暴躁,但也是人精,他知道老四这话是针对前番索额图那句“时过境迁”呢?杀人偿命可是千古颠沛不变的道理,尤其被害的还是一位朝廷勋贵,索额图扯出“八议”的祖制来都没用!
心里得意,脸上却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连喊带叫的将索额图的“阴谋”叙述一遍,最后狠狠的一口浓痰吐过去:“就算那目无法纪的江湖仇杀还讲究一个祸不及妻儿,爷真不知你这老刁奴又生了怎样一副黑心肝!”
“大哥稍安勿躁!”允禛假模假式的拉了一把,追问道:“就算此事乃索相所为,小弟仍有疑问,按说谋害我满人第一才子乃是头等机密大事,大哥又如何得知!”
貌似为索额图开脱,可换一个角度讲,只要允褆将取证过程讲的合情合理,索额图就钉死了杀人凶手的罪名,允禛此举不可谓不毒!胤褆心领神会,狰狞一笑,道:“大哥我之所以能知道的如此详细,还要感谢索大人府上那位管家……”
搞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搬倒索额图(这也是这些章节如此费脑的原因),成事在即,允褆难以抑制兴奋的狂笑一阵,才缓缓道:“索府的大管家,市坊人称索二爷,据说他这二的排行还有说法‘索相为大,他为二’,传言真假大哥没心思关注,但这狗奴才仗着索额图的权势没少做恶,欺男霸女更是常有的事儿,其中之一便是原来明珠府上的二管事的老婆!”
“明珠倒台,树倒猢狲散,他府里的奴才人尽可欺这倒能理解,可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杀才霸占人家老婆也就罢了,还要把人阉了放在宅院里专门伺候他,包括他与人家老婆过夜的时候,还说什么要过过被太监伺候的瘾——”
言至此,允褆似乎是怒不可遏,稍作了停顿,允禛则是从牙缝里挤出俩字:“该死!”
至于旁人的脸上就更加精彩极了,或心里嘲笑索额图的“二弟”,或愤恨索二爷的狂悖无礼,想的更多的,差不多就要憋不住笑了,台上这位雍正爷做太子的时候就没少召亲近官员的家眷入毓庆宫,这索二爷不是影射么?
“没人愿意屈辱的活着,包括这奴才,他不止一次想要杀了索二,可每一次都少不了被毒打,而那索二在耀武扬威的同时也总会吐露些机密之事……这奴才汇集整理,最终将东西送到了大哥的手上!”允褆叹了一口气:“这夫妇二人如今就在东直门内的胡家圈胡同里,就是镶黄旗鄂罗斯人的居住地,只要打听索二爷没有不知道的,若赶巧了,说不定还能撞上那杀才呢!”
“只需将人提来,一问便知!”
“皇上,您可不能偏听大阿哥一面之词啊!皇上!”索额图扑倒在地,膝盖当脚走,跪爬向雍正的御座:“皇上,都是奴才御下不严才有索二这等无法无天的奴才,请皇上看在奴才两朝开济的面上,给奴才一个清理门户的机会——”
允褆连地名都说的清清楚楚,索额图自知无可抵赖,也容不得他抵赖,五木之下何不可得?只要攀扯到自己身上,就像庙殿之中的佛像,金面蒙灰,连着衰败还远吗?
自领御下不严的罪名,就是要制止最坏的结果出现,可惜,他这两朝开济的老臣没等爬到雍正身前就被一人拦住了,弘皙!
“屁的两朝开济?”弘皙不光是拦在身前,随后又是一个大脚踹翻了人,手臂往朝臣中一轮:“索额图,瞪大了你的狗眼瞧一瞧,这些,这些,还有这些皇子们都是针对你,千夫所指是为民贼说的就是你了吧?还两朝开济,孤看你就是混迹两朝的老贼!”
“太子,你怎么能——”面君之时如何能上演武行?仰躺在地上的索额图瞪大了惊愕的眼睛,一时间,最真心的一句话喷涌而出:“太子,奴才可是皇上的人,他们都是皇上的对手,您怎么能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您太让老臣寒心了!”
“住口!”
三零七章 落井必须下石
“住口!”
发声呵斥金台上的雍正。也得亏是他开口了,弘皙给皇阿玛留了几分面子,否则下一脚必定是踩在索额图的脸上,顺带碾掉他的满口牙——这老东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一言分际满汉的茬口还留着呢?又整出你我来,合着你不把咱爷儿俩弄成孤家寡人誓不罢休是吧?
混悖到跟臭肉似得立马要招一群苍蝇扑上来,还真没必要再说话了,弘皙都懂的道理雍正肯定也明白。做了太子这么多年,居上位的精髓他至少明白一点——壮士断腕,拎清轻重,出手的时候绝不犹豫!
就像在热河,若不是他狠下心,王掞就算说破嘴皮子也是白费功夫,押着雍正出城,手把手的用太子剑斩去唯一儿子的头颅,他没那样的胆量!
一样的心性可以适用于索额图,铁杆不假,忠心或才干也都没的说,大朝之前两人还曾密谋来着,可当骨感的现实悖逆了丰满的预想,索额图自己都被人兜了个底掉,并有向自己蔓延的趋势,雍正必须有所决断!
诚然,他可以来一通雷霆之怒,以皇上的金面硬保索额图,玩一出君臣恩重的戏码。但有人会被吓退吗?
对张廷玉为首的这些汉人来讲,索额图曾经的一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跟一根刺样扎在了心头,索额图也就成了一面飘摇的“满汉分际”旗帜,是拔是留代表着自己的态度!跪地不仅仅是对自己的逼宫,对他们来讲也是骑虎难下——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哪怕自己稍稍为索额图回旋,要脸的读书人不可能厚颜无耻的留在朝堂上!往更坏处想,有这帮朝臣做榜样,天下的汉人怕是今后都要传唱那句戏词:回家南堂把书念,切记读书莫做官!
士林终究是汉人的士林,为一人而去半朝,不合算!也正是基于这种判断,老八、老九、老大、老四才会接二连三的跳出来,昔日的反对党结成联盟,明知其指摘索额图是亡我之心不死,可因为索额图的把柄太多且证据确凿,野心勃勃之辈却成了忧国忧民的忠臣义士。隐隐与张廷玉代表的士林遥相呼应,牵一发就是动全身,就跟扎刺的刺猬一样下不得手!
保,就是引火烧身,保不得,就要放弃。而对所有的争斗来讲,无法下手收拾别人就朝明哲保身大步前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是所有斗争的第一法则!
紧紧这两厢盘算就打定主意,再看看自己那“乖”儿子——甭管弘皙怎么想,既然他已经对索额图动手了,不想鸡飞蛋打,雍正也只能与儿子站在一处了!
“索额图,枉朕几十年视你为国之干臣,朕之肱骨,背地里却腌臜的如阴沟一般,你对的起朕的信任吗?”雍正冷冷的扫视索额图:“如今证据凿凿,朕只问一句话,你,知罪吗?”
“皇上——奴才认罪!”
索额图一声哭号匍匐在地,他明白皇上壮士断腕的不得已,让自己主动认罪也算是最后的体面,真要像老四说的那样立案专审,就算自己能咬紧牙关,那帮不成器的儿女们怕是难抗五木,一人哭总好过一家哭不是?
“皇上,奴才是吃猪油蒙了心,辜负了皇上,辜负了圣祖,奴才甘受皇上的任何处置!”
要说索额图也是好演员,方才还是趾高气昂的领班军机,转而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跺足捶胸的展示自己的懊悔之心,看他如此,雍正也是不忍,步下金台,一直到他身边才缓缓道:“既知懊悔,倒也不是无可救药,朕虽有心怜你,然王法如炉,律条似铁,纵是朕也不可一意孤行!”低头看看跪在一旁的张廷玉:“衡臣,拟旨,即日起革军机处领班大臣索额图一切职务,举家流放乌里雅苏台,限七日内离京!”
“啊——喳!”
听皇上的旨意,张廷玉先是一愣,他真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轻易的就开金口,再听是乌里雅苏台,眉毛微挑也就明白了!
乌里雅苏台是朝廷在漠北建立的三大军事重镇之一,辖喀尔喀蒙古。朝廷对外藩蒙古实行会盟制,除去每年的“九白之贡”(白骆驼一头,白马八匹),各盟旗的扎萨克王爷对朝廷再无其他义务。反倒是朝廷为了笼络各位王爷,除了给予其高度自治权,还屡屡将宗室女子赐婚。从某种程度上也助长了这些扎萨克们的骄横气焰,就像昔日叛乱的准噶尔部噶尔丹就是扎萨克之一。
直到圣祖三次亲征展示大清国威,喀尔喀蒙古各部方对朝廷心悦诚服,索额图既是亲历过征战的老臣,又是久居中枢的勋贵,与那些扎萨克王爷早是旧识深交,此去喀尔喀说是流放,不如说是去享逍遥!
虽有不甘,但今天的事儿能有这个结果就不错了!
君臣之争,历朝皆有,但历来都是以皇上的大发雷霆做结果,手握着军队这强大的暴力工具,从“逼迫”到“谋逆”只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儿,随后就杀一个血流成河!
雍正能让索额图离开权力中枢,算是最大最有诚意的让步:“举家流放”:“七日内离京”,与座师熊赐履差不多相同的待遇了,非逼着除恶务尽那就成了欺负人,没见皇上连“有心怜你”的话都直白的说出来了,再纠缠不清:“一意孤行”就是伏笔!
答应一声,起身走到一旁的笔帖式处斟酌词汇。看他“默认”旨意,雍正重又把话头对准备弘皙:“太子,朕如此处置,你以为如何啊?”
“呵呵!”弘皙轻笑两声却没有直接回答,道:“皇阿玛,昔日圣祖处置明珠就曾说过,但凡专擅之人,都离着黜革不远了,并把这话录在了起居注上。儿臣就学南书房时,就曾读过。在热河,儿臣表面上是以失责之罪参劾不知户部亏空的索额图,实际上却是在提点他!可他却笑呵呵的说什么圣祖已经允了他的辞呈,回京之后就是无债一身轻!”
“儿臣信他,可他转身就腆着脸接过皇阿玛您的委任,想来他端坐军机处也没少讥笑儿臣这半君呢!”
“半君”:“讥笑”,两个词连在一起就是个“欺君”的罪名,在雍正已经低头,索额图已然认罪的情况下玩这种亦将胜勇追穷寇,分明就是落井下石!
落井必须下石,弘皙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索额图是他的一块心病,不光是以前雍正做太子的时候,弘皙必须踢开皇阿玛这个猪一样的队友,现在更要套用那句彪悍且蛮横的道理:我们父子谁欺负谁都行,旁人?掺和都算挑衅!种刺?便宜了你岂不招来更多人讨野火?
虽说不清楚乌里雅苏台究竟是什么馅儿?但看从丧家犬状恢复几分的索额图,总是忍不住怒从心头起:“还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魑魅魍魉终究在皇阿玛圣心烛照下现行,但儿臣有一点不明白,前有鳌拜、明珠罢职抄家,以正国法,索额图比他们还多了一条谋害勋贵呢?这么处置,是不是便宜他们一家了?”
看也不看雍正怒不可遏的表情,自顾的仰天长叹:“倒是可怜了纳兰容若,连隆科多那奴才都知道大丈夫恩仇相报乃平生快事,他啊!赶不上,生的伟大,死的憋屈哟!”
“皇上,臣弟附议太子的说法!”论起落井下石,允禛不比任何人差:“有道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您适才也说过,王法如炉律条似铁,即便索额图有些尺末功劳,臣弟以为圣祖与皇上两代君王允其坐镇中枢的恩宠足以酬功,其罪却难赦!”
“依四弟的意思,索额图必须抄家?”雍正的拳头已经握紧了,心说朕已经退让了,难不成还要一退再退?
“皇上圣明!”允禛也毫不示弱:“不光要抄家,其府中下人奴才也要依律查处,断然不放过一个作奸犯科之人!”
“四叔多虑了!”不等雍正说话,弘皙先插了一杠子:“皇阿玛刚才说过,流放索额图一家!那些刁奴算是索相的家人吗?”未曾罢职称索额图为奴才,等雍正下旨了,却改口称呼索相,弘皙刁钻的嘴巴无时不刻不再行落井下石:“再说了,流放的前呼后拥还叫流放吗?那叫巡游,您说对吧!索相?”
“奴才是戴罪之人,不敢当殿下如此称呼!”如今的索额图却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跪向弘皙道:“奴才御下不严,请殿下惩罚!”
“想保护你那些党羽?做梦!”弘皙嘴一撇:“不说别人,就你那兄弟索二,胆敢将我镶黄旗下的奴才当做洋马出售,孤这个旗主岂能容他?”
三零八章 过客,奇葩雍正
“皇上,这――”
拟旨的张廷玉站在书案之后却不知如何落笔。
“就按太子的意思办!”雍正淡淡一语,对张廷玉的为难不以为然,看皇上漫不经心的样儿,张廷玉心中也明白了,皇上连索额图都能放弃,难道还会庇护这奴才手下的奴才?这是薄凉至此,皇上就不怕――转念再一想,皇上的薄凉还不是被太子逼得?真要算起来太子岂不是要加上一个“更”字?
于是,念头稍起就被张廷玉掐死了,心无旁骛落笔如风,刷刷点点之后,双手捧给雍正。
一方红印,寥寥几语,随着侍卫们趋步上前,将面如土色的索额图架出乾清宫的广场,一代权相索额图以此画上句号,显赫的赫舍里家族也自此彻底退出了大清的朝堂。
悉想索额图家族,自其祖归附太祖努尔哈赤,其父索尼以拥立之功类进为世袭一等伯,内大臣,议政大臣。世宗病危之际,又成为托孤的辅政大臣,授予世袭一等公。圣祖初临朝,权臣鳌拜专权跋扈,索额图尊其父索尼训导,辞去吏部侍郎职务,任一等侍卫,积极谋划“锄奸”事,一举而成,圣祖康熙始得真正主持朝政。
康熙八年,索额图升国史院大学士,九年,圣祖恢复内阁制,又改为保和殿大学士,至康熙十九年离职的十年里,随着女儿册为皇后,外孙立为太子,索额图不仅是朝中最有权势的大臣,更因多谋略、善调度,为朝廷收服台湾,平定三藩叛乱立下勋功。
康熙十八年,索额图因贪恶坏事,康熙二十五年又复起为领侍卫内大臣,先是代表大清与鄂罗斯签订《尼布楚条约》,后随圣祖征讨噶尔丹,三次征讨三次领兵,既显才干也见圣眷。至天下承平,索额图重为上书房首辅,参议国政的同时也力保太子位不失。
圣祖驾崩,太子灵前即位为雍正,本该更上一层楼的索额图,却在雍正朝第一次的大朝会上变成众矢之的,代皇上受过丢官罢职算,求仁得仁,金口玉言说的“流放”看似问罪却是保护,可因为得罪了太子:“一人哭”改作“一家”哭。可怜雍正帝面对臣与子选择了“弃”字,正所谓:几多荣耀,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万般愁苦,个中滋味正欲何人说!
“朕册封太子的旨意早已说过,太子可监理军机处、上书房、领办六部、督查府院――”
重新再提这些场面话,雍正早是意兴阑珊。想想也不奇怪,谋划了一个晚上,兴冲冲的开大朝会,本想着自此大权独揽,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比蚀米更严重,准确的而说是连丢米的手都被斩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坚忍的性子,完败到体无完肤、众叛亲离,他只想着尽早结束这场大朝会。
散朝,回宫。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从某种程度来讲,就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或者在莺莺燕燕的世界里,他才能找回惟我独尊的威严。
眼神瞥向魏珠儿,就在他作势准备“退朝”的刹那,脑海中突然灵光闪现――捧杀的谋划完全可以反用么,以太子制衡这帮奴才朝臣,不是比索额图的作用更大?
念头一起,就不可遏制的琢磨这么做的好处来!
头一桩,爽!
就刚才,太子可是跟其他人一样站在反对派的角度,还是叫嚣的最厉害的那个。现在呢?朕不陪你们玩儿了!不光如此,有事弟子服其劳,把弘皙栽进写着众矢之的的那个坑里,再反对,那就是反对你自己,这也算报了这小子逼迫君父的一箭之仇!
一言翻手为云覆手雨,这份虚荣,对颓废到极点的雍正来讲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第二桩,还是爽!
从昨日密谋到今天的上朝,不管是削权也好夺权也罢,雍正从来没有废黜太子的心思,这既是最真实的想法,也是客观现实的逼迫――迄今为止,弘皙仍是雍正唯一的儿子!
换句话说,雍正以为自己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儿子,可既然不不领情,那好,朕不干了!自盘古开天至今,不管是三皇五帝还是教派圣人,从来没有人规定,做阿玛的一定要为儿子费心劳力,当儿子的倒打一耙却是天经地义吧?
把自己放在“过客”的角度再看,眼前一下就豁然开朗:张廷玉作为曾经的太孙太傅,必定会退避三舍,捎带着也会影响士林。旗主水涨船高,镶黄旗下的奴才也当心满意足的偃旗息鼓,剩下的也就是那哥几个了――有前番作为为证,放开手脚的弘皙杀伤力还是很惊人滴,雍正期待着太子大杀四方!
稍远,天牢中还关着裕亲王父子和三个一起闹“八王议政”的铁帽子后裔呢?就算索额图在,终究不过是正黄旗的小小佐领,除了谏言的权力,真正要面对的还是自己,但换成弘皙,以储君的身份加上“监国”的权力足矣!
至于将来,太子本来就是钦定的皇位继承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弘皙也不会把天经地义的事儿搞出诸多的波折。就像自己,如果不是皇阿玛苦苦相逼,何必煎熬于“弑君”呢?
如此一来,放权就成了信任,只要弘皙做的好,自己乐得清闲,当个逍遥皇帝。哪天高兴或者不高兴了,自己更不介意向皇阿玛学习――从雍正的阅历总结来看,他一直以为所谓的“磨砺”是皇阿玛与兄弟们是合起伙来欺负他呢?包括回到毓庆宫还有太子妃的桎梏,他是推翻三座大山才走上皇位的!
往最坏处想,时间总能改变皇嗣“有独无偶”的现状吧?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心里默念布袋和尚的《插秧》佛偈,雍正几乎要佩服自己了,轻咳一声压下心中的喜悦:“此后尔等也当如今日一般,视太子如朕!”
“皇阿玛,儿臣可做不了这多事儿!”
雍正想着以弘皙一将当万夫做标靶,弘皙却不肯轻易就范,这与是否看穿雍正的心思无关,满怀热情的投身大清,他必须谨记那句“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在没有足够的准备之前,他绝不想像被围攻的皇阿玛一样,现身说法演绎“没有人能随心所欲”的戏码,躬身一礼,推拒道:“就算儿臣有心为皇阿玛分忧,但终究少了些见识,行事也难周密严谨,贸贸然揽权,就成了幼儿持千金于闹市,魔术被人觊觎,就算压也要压倒了!一个不好就真被熊静修说中了,不光是儿臣丢脸,皇阿玛也是面上无光不是?”
“再说了,就算儿臣勉力,也只能倚重如衡臣公这样的持重之臣,与皇阿玛御极天下没一点分别不说,落在那些别有用心人眼中,还以为儿臣是抢班夺权呢!白白背骂名的事儿,儿臣断然不会做的,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一番话前一半是解释,后半句可以看做带着威胁意味的“提醒”,换做常人必定也就借坡下驴了,毕竟谁也不愿被架空不是?何况还是皇帝,只可惜,奇葩到把即位为君都当做“过客”的雍正,其思维也不能用常理推断,弘皙越是推拒,他越觉得自己必须给他加权!
这就像,某些奇葩的教师总会用闹腾的最厉害的孩子做班长,以为可以用权力激发他的自觉,最终却把全班搞乱一样不可理喻!
雍正仿照着弘皙的样子勾勾嘴角,很是自得的一笑:“朕意已决,太子打算抗旨吗?”
得!君有赐,不得辞,拒绝就是抗旨,眼见皇阿玛把话都说绝,弘皙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儿臣领旨!”
一句话说出来,那张小脸就跟啃了二斤黄连似得,拉的长长的,就差咬舌头了!
“你啊!千古以下,怕是唯一一个因为权大而忧愁的太子了!”此情此景让雍正更是快意,呵呵笑着指点自己的儿子:“你刚才不是说了么,可以倚重如衡臣公、佟中堂这样的持重之臣么?再说了,还有朕这个皇帝做后盾呢……”
突出自己的后盾作用,不是为将来的收权打下伏笔,而是委婉的表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不过,这点奇葩的意思只有雍正自己一个人明白罢了!
大朝会在雍正的微笑中落下了帷幕……
三零九章 范某度势,时难我亟
坐着自己那乘咿咿呀呀的小轿,朝会上发生一切仍在范时捷的脑海中盘旋。
思考,再思考,沉淀出精华而后付诸行动。是所有出身望族的官宦与草根崛起层的最大差别。这种“知”与“行”的方式,不是来自基因遗传,而是打小耳濡目染,甚至一次次的吃亏换来的。
以范时捷为例,作为范文程公的嫡子长孙,能从小时候的纨绔少年变成如今身宽体胖,身长八尺,腰围也有四尺的胖子,并得号“铜豌豆”,诸如“面白心黑”:“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君子不立危墙,跟红顶白”之类的官场之道,早已取代了肥到流油的下水。
即便如此,今天的一场朝会也颠覆了他的认知!
以“红白”论,判断朝堂上的红白,最直接的标准就是那句胜者王侯败者草寇,可今日朝会中谁是胜者谁又为败呢?
虽说为臣者需敬君,但名门望族的底气,就是可以在心理上把君臣放在一个相对平等的层面来分析,而后激昂文字。于是,对立的双方就有了,一方是以太子当头的群起朝臣,另一方则是皇上与他的心腹铁杆索额图。
表面看,逼走索额图使皇上自断手足,本该至尊无上的皇帝当到这程度,憋屈是肯定的,但究竟算不算失败还得看有没有胜利者!
熊赐履,第一个揭破太子“被”纵权的幕后,并成为朝堂乱局的导火索,结果呢?说别人居心叵测,自己却顶着这帽子被罢职免官驱逐出京。
太子,甭管是不是信了熊赐履的说法,但最终接受了皇上赐予的权力,先前所有的反对都成了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张廷玉,一改传说中的“沉默”面目抢先亮剑,剑锋直指索额图,可真到了发力的时候又偃旗息鼓了,虽说索额图罢职抄家流放的旨意是他拟定,但不列罪名的处罚就跟白水一样无味,不光没过上口诛笔伐的瘾,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角度考虑,同在上书房,索额图既去,佟国维升做首辅,没拿下军机处就证明皇上已经腻歪他了,失败!
至于其他几位皇子,看似太平拳打的热闹,但热闹过后,他们还是流连在轮椅上的一群“米虫”,更因为暴露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皇上的提防也重,许太子重权,保不齐就是引虎驱狼之策!
撕捋清楚这些事,回头再来看共同的标的索额图,貌似太子朝臣唯一也是最大的“胜利”果实,然自古就有飞鸟尽良弓藏,兔死狗烹原本就是颠沛不破的真理,索额图从太子幼年就铁心维护至今,忠心固然是有了,可皇上所有的腌臜事儿还有不清楚的吗?
暗黑一点想,朝会隐隐还有几分借刀杀人的意味呢?而真若像熊赐履所说,是他向皇上进言“伤仲永”,也必定使加快了作死的节奏!
扳着手指头算完了,找不到一个胜利者,皇上自然也不是失败。所谓的声势浩大干脆提不起来了,想想历朝历代的“清君侧”,哪一回不比这大得多?真要换了“清君侧”的角度,说句犯忌讳的话,皇上只要还在那个位置坐着就不能算失败者,留得青山,回头就能把你们一个个都当柴烧!
但皇上能算胜利吗?一场朝会下来,至少孤家寡人变得名至实归了,古往今来,也就这一位咯!
搞不清“红白”,自然也就无从“跟顶”,套用后世很憋屈的那句“卖国无门”,靠人找不着主儿的郁闷让这位超过二百斤的大胖子满脸愁容!
或者有人问了,他不是还有“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做底蕴吗?干脆谁也不跟谁也不顶:“做自己”不就很好吗?您真要有这样想法,您就跟上一章节中的雍正一样,您只是过客罢了,属于那种别说站着,就算拿着大顶说话都不腰疼的主儿!
人在宦途,九品中正制是一条金字塔形越来越窄的路,在其上,大致可以分为四步走,每一步都有每一步的走法。
第一步是七品下,严格讲,这不叫官,而称吏。兵头将尾,因为基数的庞大,每向上一定点都需要垫脚。所以这一步的精髓就是一个“斗”,斗心机,甚至如动物一样亮出爪牙斗拳头,不管是别人臣服在你的脚下,还是没人敢在你面前出头,你总能找到垫脚的拾步向上。
古往今来都是这个道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汉高祖刘邦,地痞无赖样的人物如何做的亭长?答案是,除了他之外,别人做亭长也坐不稳!
第二步是四品下,七品之上就算是官,官有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官有官体,要么是百里侯,要么是千里主,朝廷断然不会放任自流,科举选才吏部大考乃是定例。官场有规则,一来大伙儿都是通过“斗争”脱颖而出的,你那一套我也心知肚明,就像一条鲶鱼上蹿下跳,一群鲶鱼也老老实实,或者说一只刺猬扎刺,一窝刺猬都服帖。二来就算你做了拔萝卜的苦力,也不一定栽上你,谁也不愿给别人做嫁衣裳。
在这种不得已的平衡之下:“熬”成为这一步最大的内涵!
第三步则是一品下。熬过了四品也熬没了曾经的血气方刚,蹉跎岁月中更多了老年人常思既往的暮气,也终于熬出了头儿,要么封疆一方要么主政一门,但不要以为你坐上了这个位子,这位子就注定是你的!
一方面,到了这一步已经是金字塔的腰部以上,位置少而权势重资源稀缺。另一方面朝廷终究是人组成的朝廷,君子为朋小人结党,偌大的朝堂也就分成了林立的几块。这既是自保的需要也有来自皇上的示意,哪个想想置身事外,拣尽寒枝不肯栖的结果,注定是寂寞沙洲冷。
跟,是这一步的精髓,找到合适的主子才能坐稳位子,亟待东风压倒西风才能更进一步!
第四步就是一品上了,到了这时候已经是门生故吏满天下,党羽兄弟遍朝堂,就像熊赐履,人虽被轰出朝堂了,翌日史书上必有厚重一笔,而即便一日离京,还专门强调不准接待,所到之处各地官员也必定如对大宾!
唯有到了此处才能放心的“做自己”!
或者有人还会再问,这番官场经对范时捷不正是如鱼得水吗?身居三品又是范文程公的长孙,名分资历都有,以后必定是茁壮成长,孰不知,恰是因为如此,跟顶之策对范时捷更有实际需要!
范文程公功勋卓著,上有圣眷下有门生故吏扶持,范家一门自当受益匪浅。却也正是因为受益的顺水放船,范家之祸迫在眉睫!
不是别的,不久前沸沸扬扬的倒卖国仓储粮一案,背后竟然是自己家那位从两江总督擢升兵部尚书的叔叔范承勋!听叔叔亲口说出来,范时捷几乎要跳起来,顾不上长幼有序大声质问,可随后他又变成了泄气的皮球!
此案的初起还真不是自家叔叔见财起意,而只是以被蒙蔽者的身份去主持漕粮入京的仪式来着,一模一样的百艘粮船,吃水却是深浅不一,一时好奇的范承勋粗粗的探查就查出了三位铁帽子王爷,庄亲王博果铎、睿亲王苏尔发、肃亲王丹臻三位王爷带来了三封亲笔信!
三封信范时捷也看过,庄亲王的信上说自己御下不严,自己侧福晋的兄弟任由总督大人处置。睿亲王的信件透着古怪,先说自己幼时也曾在南书房受过范文程公的教诲,随后检讨自己辜负了范公的苦心,最后语风一转装开了可怜,昔日的铁帽子王议政大臣,现今门庭冷落车马稀,大家无大业,府里快要饿死人了。倒是肃亲王够直白,字只有两个:两成,除此外带一枚蓝汪汪的,一眼就能看出淬毒的箭头。
其时的范总督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不念旧情,继续查或上报朝廷,但人家却早已准备好了替罪羊。可既然是你把人家的“至亲之人”往死路上逼别人,就莫怪别人跟你,跟你范家满门鱼死网破!二就是同流合污,还给你两成的分子!
一个范家跟三个铁帽子王放在天平两边,孰轻孰重?范承勋还有选择吗?
再以后,越捞越多,也就剩下利欲熏心心渐黑了。范总督干脆把继任的几位也发展成商业盟友,并将这种“标准”固定,光大到整个安徽全省,一直到东窗事发。
如今所说年羹尧与阿山双双失踪,但失踪的却不止是他俩,连那三位铁帽子王爷失踪了,京城没有秘密,范尚书也知道那三位是因为重提八王议政的旧事而被皇上拿下的,但八王议政的事儿太大,也太过敏感,牵扯到新朝的稳定,也牵扯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不管是八王的一方还是皇上,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都不会贸然开口,近月的国丧期风平浪静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疖子总会出脓,睡榻之旁终究不容旁人虎视,此时的朝局就像爆炸之前的火药桶,短暂的平静注定却有轰然一响,他是真不想范家如赫舍里氏满门尽去——
“时不待我啊!”范时捷挠了挠自己的胖脸……
三一零章 触底,铜豌豆要反击
顺天府署依旧,绿色琉璃瓦铺就的三重门映射着骄阳,刀子一般刺目,还带着几分晦涩的诡秘味道,刚从轿子里走出来的范时捷忍不住眯起来眼睛。
“大人,你可算回来了!”早就侯在门口的顺天府的捕头庄德一溜小跑的迎上来:“有人击鼓鸣冤呢!”
“击鼓鸣冤?你们没告诉他,今日有大朝会吗?”有状必接早已写进了大清律,尤其是击鼓鸣冤这种,本就满脑门官司的范时捷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
“呃,小的早跟她解释过了,可她就是不走!”庄德先是解释一句,眨巴眨巴眼睛又道:“小的想赶人来着,可陪着她来告状的那位,小的真惹不起!”
一句惹不起让范时捷的心里也是一紧。
京城居大不易,低头抬头的勋贵如蚁,最需要练就该是一张随时能挤出笑来的厚脸皮外带一副弹簧样的腰杆,也好作揖打千。可凡各位“爷”们妻不贤子不孝、下属不消停惹是生非就要送到顺天府。以小博大的勾当能干好吗?借用前任补锅匠卫既齐的话说: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屁股坐这儿,怕是千刀万剐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但好歹那位熬出苦海了,自己呢?铜豌豆如何补锅?哀叹一声,却又不得不履职尽责:“说吧!哪位大菩萨来了咱们这小庙?”
“是太子府的西席先生邬思道!那位苦主还是他的长辈!”想想三绺长髯的晚辈与一身素青人比花娇的长者,庄德的脸上也浮出几分古怪:“史先生陪着他们在后堂叙话呢!”
“噢——”随着一声感叹多了曲卷的上扬尾音,范时捷的第一反应就是——太子是来玩我的吧?
他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虽说天理昭昭王法条条,但任谁也知道所谓的王法都是给升斗小民准备的,自古刑不上大夫,所以京城的“爷们”才难伺候。但这些“爷”里头最大的无非两位,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太子,邬思道作为太子府的西席,连太子都要称呼一声先生的,而他的“长辈”,莫说受什么委屈,说难听点儿,就算欺负人的时候岔了气,甭管是太子府上还是镶黄旗下的奴才们,费心巴结的还不得跟过江之鲫似得?
抬抬手就能办成的事儿,反倒来顺天府鸣冤了,要说太子府上都是守法奉公的主儿,喜欢依法办事,尼呐信不信范时捷啐他一脸?当你家大人没见太子在朝会上怎么羞辱王掞、索额图吗?
要探究这姓邬的究竟是憋着什么坏来的?范时捷就不得不联想到太子一贯的行事手段。
“发而中节”是圣祖对太子的评语,但每每发作的初始,太子都貌似大败亏输,尤其是提出“一体纳粮”的时候,京城之中,不光有太学的学生与翰林院的编修们扛着圣人像游街,给事中封驳了圣旨,亲近士林的三皇子都去宛平练兵了,更有四位老状元将皇上的圣驾拦在了城外,可随后一声惊雷劈死了韩状元,永定河决堤冲垮了三皇子的上万军队,据说三皇子都狗子似得趴在行宫的檐角才幸免于难。
顶着天佑俩字开府,他老人家才把“一体纳粮”加上了“火耗归公”的后缀,自此之后声望无两。
邬思道是圣祖钦封的西席先生,也是事实的谋臣,他来顺天府,除了自家叔叔的事儿,范时捷想不到第二点。可那事儿皇上专派了佟家的四公子法海为钦差,因为钦犯的失踪,至今还在山东打转儿呢?您何必拿我这顺天府打嚓?就算牵扯到范家人,自己可是以侍卫身份从圣祖征讨噶尔丹之后任在云南的,就连调回京城都是皇上做监国太子时的诏谕,您总不能一网打尽到这么狠吧?
又或者?想想当初盗卖案发,就是原左都御史郭琇带着两个孙女在顺天府击鼓,逼的上任的卫既齐先写辞官,范时捷又是一阵郁闷,难不成捎带脚这事儿也能顺门熟路?
一声轻哼之后,范时捷骨子里的傲气也发了:“老庄,你去请史先生来见我,招呼小的们,本大人要升堂问案!”
“喳!”
老庄一愣,想到大人的诨名,心中偷笑一声,如飞而去。
范时捷的号铜豌豆。啥叫铜豌豆?关汉卿散曲《一枝花》是借着老鸨子的嘴说出来的,如“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受了些窝弓冷箭蜡枪头!”然后才是“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落了牙、歪了嘴、瘸了腿、折了手,兀自不肯休!”
一句话,有可能跟你玩技巧,没可能就死扛,扛到死!因为将邬思道的到来误解成“找茬”(本来也没怀好意不是),范府尹准备跟这位太子西席过上一招!
人到后堂,早有小丫鬟送上冰毛巾,刚擦了两把,门外就传来的咚咚咚的脚步声,不用问,史先生到了!
用今天的话说,史先生是个奇葩,个子不高,分量却不小,浑身上下除了一个圆字找不到更恰当的修饰词,三层的下巴更干脆挡住了脖子,整个人就像是矮墙上放了一个圆冬瓜,好好的文士长衫硬是穿出了地主老财的味道!
两人的相遇也偶然,那还是范时捷回京途中,当时的史先生横倚在路边的树下,一般说,衣衫褴褛难遮体,面黄肌瘦若发黑的做路倒,你会以为这是饥寒交迫的流民乞丐,懒得多看一眼,可地主老财样儿的也横尸,身边还陪着一个面比花娇深态窈窕,眼神如受惊小兔子似得女人,但凡有点实力的都不介意日行一善!
救治只是举手之劳,问明了缘由甚至不用大夫,这货是吃鸡腿噎住了,范时捷的手下将他搭上马背,绕着院子走了三圈,吐了个稀里哗啦人也就没事了。范时捷虽是武将出身,但范家也算书香门第,骨子里对这种脑满肠肥之辈也不甚欢喜,本欲就此分别,却被死死拉住不放,还要添酒回灯重开宴。
玩笑一句:“你还真不怕因噎废食!”却换来一句“便是撑死,也不让杜子美专美于前”。言谈愈深,越发现这位是个妙人,本是某位大人府上的师爷,却拐了人家府上的小姐私奔了,还说什么“原本也是宋玉之貌,为了掩人耳目才将自己吃成这般!”然范时捷在脑海中努力把他的一身肥肉剐去三圈,得出的结论也不过中人之姿,至多不过浓眉小眼罢了。
酒兴高了,范时捷也曾打算成人之美来着,以范家子弟的身份上门提亲,任谁也要给三分面子,却被这位拒绝了,还叫嚣着将来有一天带着一群娃儿去见泰山!
范时捷也早忘了是自己主动邀请还是这位死皮赖脸,总之,当他回京之时,队伍里就多了这位史先生和他的夫人。
可也就是这样的胖子,偏要在衙门里讲究“行动如风”的军中做派,还要身体力行,嘴里还振振有辞呢?说什么“遇见上官,趋步快走,尽显尊重敬畏之心;逢见小民,趋步疾行,自有救民水火之意”。胖人本就为赘肉所累行动迟缓,反其道而行之,注定累了自己。
就从签押房到后堂的这几步路,史先生累的呼呼做喘,勉力把自己塞进椅子,两腿一伸身子一仰连话都说出来了,逗得范时捷呵呵连笑,顺手把小丫鬟倒给自己的茶送过去,调侃道:“史先生,本大人没见你的敬畏,就看见你的无理了,就你眼前这样,还敢提救民于水火么?”
古人没有椅子,动辄席地而坐,每对大宾,都是腰身挺直,臀压脚后跟,称为跪坐,是为礼,像史先生这样的“箕坐”则被认为是极度无礼的表现。史先生听出他的打趣之意,也不生气,先是抿了一口茶水,喘匀了气才道:“大人想必知道有人告状了,既然有心情开玩笑,想必也有了应对之策吧?不妨说出来,让史某也瞻仰一下世家风范,如何?”
一句话说的范时捷面目僵硬,心说你夸奖咱是世家出身也就罢了,何必用上瞻仰一词?难道不知那词是专门形容逝者的?或者你看透了本大人的心思以自寻死路?心念一转,正色道:“史先生,那邬先生状告何人?又因何上告?”
“告状的不是邬先生,而是邬先生姑父的妾室,也姑且算他的长辈吧——”史先生揉了揉胖脸,未往下说却插了一句感慨:“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真他娘的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噢——”一样的叹词用在此处,范时捷更多的是八卦心理,或者说,因为潜意识的害怕,他在不断的催眠自己说对方不过如此:“他们告的是谁,不会是他的姑父吧?”
回复他的是一双白眼,史先生嘴巴一撇:“大人啊!我算知道你为什么叫铜豌豆了!”
三一一章 隐隐触到真相
范时捷知道史先生是用铜豌豆的“原出处”暗讽自己呢?自失一笑重又拉回话题:“好了史先生,告诉本大人,那两位来此击鼓究竟状告何人?”
“隆科多!步军衙门下左翼总兵隆科多!”
两人相交的时间不长,但史先生对这位东主的秉性还是了解的,当下也不再调笑,先是报了被告的名姓,随后将自己了解的案情一一道来:“昨夜,隆科多奉旨查抄拖欠国库亏空的兵部员外郎金玉泽与兵部主事党逢恩这翁婿两家,恰逢金玉泽纳娶姨太太——要说这位金大人也真是作死,国丧刚过就敢纳娶,偏是——”
史先生本想碎嘴两句,随着范时捷一声轻哼又赶紧回到正题:“党夫人,也就是金家女儿,拿出体己的十余万两银票准备替乃父还债,却被隆大人中饱私囊,党夫人不服,争执中党夫人被打倒在地,身怀六甲的她因此而小产,党家八岁的小公子为保护母亲而惹恼隆科多,被非刑溺死在荷花缸内!”
“今日来鸣冤的就是金某新纳的妾室,她状告隆科多诈传圣旨、因公犯私、杀人凌虐三罪!至于邬先生——”史先生略作停顿:“邬先生之所以至此,一来是因为那女子指证,隆科多说此事乃邬先生指使,他一样被告指使杀人罪。二来,邬先生说他不能受这样的不白之冤,他要状告隆科多诈传诬蔑之罪!”
“他还要状告隆科多?”原本听说是状告隆科多,再结合太子剑锋所指的习惯性,范时捷的心早已放下多半,可现在——范时捷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因为用力过猛,连头上的帽子都拍掉了,愁眉苦脸的僵在原地,好半晌才抽抽嘴角:“这他娘的哪是状告隆科多啊!分明还是状告本大人我啊!”
这可怪不得他,这案子比之当日卫即齐遇上的郭琇状告两江总督阿山案,更难!
先说这苦主金氏,犯官金玉泽刚纳的妾室,听这意思怕是连洞房都没入呢?能在金家败落之后为金家女儿出头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种事,不可能因为有情有义就有所改变。所谓犯官,尤其是有“资格”写在圣旨上,被皇上亲自发落的主儿,为了皇上的金口玉言不弄虚作假,这辈子恐怕是没了翻身的希望。
烂袔皆人踩,墙倒众人推,抄家的就是头一拨,人入庭院就跟强盗破门没啥两样,吃拿卡要算是看得起你,抢你家几个小娇娘回去藏着更是给你面子,敢叽歪,信不信一群人涌上去,就在你眼前上下其手?试用范仲淹那句经典问你:众乐乐独乐乐,孰乐?
为了避免这种可能的“人家惨剧”,犯官们也就默认了这种尊严扫地,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了潜规则。从这个角度讲,金家女儿党夫人明知来抄家还要拿出大额的银票出来,分明是挑衅,或者说是调戏——有钱欠亏空,抄家的圣旨来了你又充富豪,你是打算让皇上出手落到空处闪了腰,还是岔了气?
骂她一句不知死,活该,一点都不过分!
可换了角度,规则前头加上一个潜水的“潜”字,就证明这规则是在水面之下的,毕竟,圣旨上只是抄家,隆科多作为钦差,夺去她手里的银票没错,可随后的杀人么——说圣旨金口玉言,不光是说不能违背,做的过了也不行,朝廷有一拨人叫御史,专门盯着这种事儿的,金家这女人站出来做原告,硬是要得!
确定原告没问题,只要她能扛住以民告官的后果,精通《大清律》的范时捷现在就能对两桩案子做出判词。
头一桩,隆科多作为钦差,顶着抄家的名头干的却是杀人的勾当,依据《大清律》“诈传诏旨者,斩监侯!”杀人还挺会挑,死者还是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未足月,尤其是最后说这事邬思道指使的更透出其杀人的决绝,《大清律》有论:凡谋杀人造意者,斩监侯!谋杀幼孩之案,年在十岁以下者,斩立决!
考虑到他是国戚,作为纯淑皇太后的堂弟,肯定能扒上“议亲”的边,以其从二品的官身:“议贵”也够的着,可即便有此“两议”,流放三千里的责罚怕是跑不掉。至于邬思道:“西席”听起来尊贵,但也仅仅是享受五品的俸禄,只要罪名坐实,被砍头是唯一的结果!
第二桩,邬思道状告隆科多也合律例,因为“西席”虽不在朝廷品级里,但太子还兼任镶黄旗主,隆科多又是镶黄旗下的奴才,在旗内,西席的位置必定在奴才之上,只要邬思道能证明清白,《大清律》上说的明白“诈传五品以下衙门官言语者,杖八十!”
接下来就更简单了,依旧归回《大清律》:文职道府以上、武职副将以上,有犯公私罪名应审讯者,照例题参,奉到谕旨再行提讯。自己只需要接了状子,如实上奏,等皇上圣旨一到,再提人就是。
但这事儿真会这么简单吗?
范时捷又不得不反思套用律例之前的“只要”俩字,头一个是坐实隆科多的罪名,后一个是确定邬思道的清白。但问题就真来了,隆科多与金党两家无冤无仇,就算有“痛打落水狗”的心思,发点抄家财也就算了,骂人才咒别人断子绝孙呢?他又何必做这样的事儿呢?至于邬思道,能在皇子竞争之时,以“不争是争”做卖身之资的人,自己又凭什么认定他一定就清白?
因为反思,范时捷又想到另一件事,他去拜见叔叔,除了彼此交流盗卖一案的忧虑,因为对太子的关注,叔叔也没少听对他背书。太子所属,邬思道拍在第一位,相关的资料也多,其中就有这位的年少轻狂事。
当年大闹江南春闱的才子,与兵部金雨泽家的女儿是青梅竹马,邬某犯事之后金家背信弃义,这才将女儿许配给党家做偏房,因为所出乃是长子,才有了扶正的机会。所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如今邬某时来运转,难免就有快意恩仇的心思。
杀了金家女为党家所生的孩子,就像草原上的狼,每当新的头狼产生之后,在将前任狼王的妻妾收为己有之前,它会先杀死前任狼王的所有孩子!而指使隆科多去谋害之后又反过来为金家做主,唯有一种解释才合情合理,那就是杀人灭口!
莫看现在的隆科多是从一品的总兵,可就算在家叔的资料中,他的排名也是倒数的。按照叔叔的说法,有一个上书房大臣的叔叔还能巡街多年,注定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那种。如今走了走了狗屎运提升,却是借着太孙开府的由头,无耻的送了个红牌姑娘巴结本主,名声更是坏透了。想要再进一步,除非像赌徒一样铤而走险的押一把大的,还得赢了才成!
这种人,太子又如何会放到心上,若把邬思道想的厚黑一点,他完全可以玩一出一石二鸟,既为自己出气又为太子解忧!
但这很坑人!因为秉公执法的自己,成了被人随手抓起来的“刀”!
佟佳氏虽是太后的母族,但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奈何不了太子,甚至奈何不了被太子庇佑的邬思道,这份憋屈愤恨也必定集中到自己身上!
谁让妻不贤子不孝的事儿被自己扬的京城尽知,提人到堂还**裸的打脸呢?眼中钉,被拔是迟早的事儿,加上范家阖府都扛不住,史先生想必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说出“瞻仰”“世家风范”的话!
然范时捷喊出“分明还是状告本大人”却不仅仅如此,他可是经历了今日的朝会的,皇上册封太子并予以重权,大学士熊赐履却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了圣旨,伤仲永,分明就是捧杀!而皇上之所以将其逐出朝廷未尝不是恼羞成怒!
紧跟着,却是张廷玉一反常态的抢先发言,随后就是镶黄旗下蜂拥而至,最后是太子与几位阿哥联手,一举扳倒了作为皇上铁杆心腹索额图,这是不是可以看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皇上与太子之间怕不是先前预想的那么父慈子孝呢!
猛然萌生于范时捷脑海中的想法固然吓人,但从这角度再看荫太后恩德的圣旨,对佟国维、隆科多加以封赏,大可如法海一样封公赐侯么,何必在镶黄旗内做文章?再瞧那两个职务,副都统已经可以坐衙了,佐领更是旗丁的直接领导者……
皇上要插手镶黄旗事务,太子却要斩手,从佟佳氏叔侄身上,范时捷觉得自己已经隐隐触到真相了,但他真的想哭了,铜豌豆也是豌豆好不好?夹在太子与佟佳氏之间就扛不住了,再加上皇上,自己会不会挤成豆饼,挤出油?
三一二章 国士之谋
“大人,大人?”
看范时捷懊恼一声之后没了声息,史先生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少不得对所谓的“名门望族”轻看了几分,可从当初的心惊胆战到今天的心宽体胖,他暂时还不想离开这个遮风避雨的地儿,不大的眼睛在胖脸的挤压下眨巴几下,想到自己当初经过过的一件事,再印证今日忍不住一拍大腿:“没错,就该如此!”
“什么就该如此?”愁闷之人最受的刺激,就像那些溺水的看见稻草都以为能救命一样,范时捷紧紧的盯着史先生:“先生有什么良策,还请教我!”
“大人啊!这还是史某头一回听你说出这个‘请’字呢!”史先生呵呵一笑却也再没卖关子:“史某初闻,也曾站在大人的角度设身处地的想过,此案因为邬先生的身份敏感才变得破朔迷离,大人虽无辜却不得不身困其中,而之所谓‘困’,更因大人在太子与佟佳氏之间难以做选,进亦忧,退亦忧,可对?”
“没错!”
范时捷听他分析的丝丝入扣,心中难免起了几分希冀,又担心他算漏了什么?一咬牙:“罢了,有些事先生早晚会知道,索性先告诉你,也好共同参详!”
之所以要下决心才说出朝会之事,是因为皇上与太子在朝堂上的“争议”,什么时候拿出来说都是笑话,落在史书上也不是什么光彩。
作为朝廷的一份子,从职业道德的角度,范时捷应让这事烂在肚子里,这也该是所有朝会参与者的自觉。从客观的因为不管皇帝还是官员,与平民百姓的差异不仅仅是府前有几层台阶,门上有几颗铜钉,更多的是因为神秘、高高在上而产生的威严。
像今天这事儿要传扬开了,全天下百姓都知道,朝会也像菜市场买菜似得讨价还价,谈不拢还有强买强卖的事儿,什么官儿什么君臣啊!也就是那么回事了!从这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角度讲,在维护朝廷尊严的时候君臣才是最该是亲密一体。
而他之所以又要说出,更因为他懂得应该不等于必须的道理。
莫忘了,朝会上还有几位阿哥呢!他们与雍正皇帝,同为皇子的时候就争斗不休,并一度威胁到储位的安稳,太子临即位之前,曾一度发狠把同胞兄弟们统统变成了残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话也就甭感叹了,这话既然能从千年前流传至今,君臣分际也不可能一笑泯恩仇。
大朝会可以看做皇子们重新发力的开端,对他们而言,既然做都做了,又怎么会怕说出来?他们甚至会安排府上的清客、奴才们去茶楼酒肆宣扬,也许,到不了傍晚整个京城就传遍了。京城无秘密,恰恰是因为别有用心者太多!
注定瞒不住的事儿,范时捷肯定不会枉做小人,惊心动魄的一番话说完,史先生也被震撼到了,换做以前,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像熊赐履、索额图那样的重臣,也能像秋风起时的黄叶,说凋落也就凋落了,他还以为是常青树呢!
许久之后重又摩挲几下胖脸,叹口气道:“大人夹在太子与佟相之间就够为难了,可如今是在皇上与太子之间做选,嘿――”
一声感慨,就像七彩的肥皂泡破裂的那一声“啪”,范时捷的就跟死了孩子的寡妇似得,彻底没了指望,人学着史先生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扔,仰面苦笑:“范某起家于军中,得先祖旧部多方照抚才得以脱颖而出,以军功履任云南,汉夷杂居烟瘴横出,若不是有范家的声望在先怕也没命回京城!”
缅怀过往,忍不住喟然再叹:“先祖励精图治殚思力竭才有范府满门的荣光,为长孙,不能继承发扬也就罢了,还要招祸上门,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列入宗祠啊!”
情真意切,不光是眼前的困局,更因为叔叔的作奸犯科,先前发愁根红顶白本想着为范家留下一脉来着,可现在――早该出事的安然无恙,自己这无辜的却将拖累家族!
看他如此颓废至此,史先生反倒是笑了:“我说大人啊!咱还没到山穷水尽呢?您倒是早早的把墓志铭写好了,须知兔子蹬鹰还有奋力一搏,您如何能放弃?”
“我倒是想不放弃呢!可人堵着门就等于刀架在脖子上,难不成我他娘的要跟卫既齐似得耍赖,说什么挂冠而去,没来由的让人笑话!”范时捷忿忿的咒骂一句,话头一转,道:“对了,把你刚才那主意说出来听听,反正他娘的闲着也是闲着!”
虽说自己的妙计被当做了“聊胜于无”,史先生也不着恼,就跟讲故事似得慢里斯条的开口,而他确实实在讲故事……
“史某幼年读书,因为家境贫寒请不起秀才,只能跟着一个考了几十年的老童生开蒙,每每遇到疑窦去问先生,他老人家都会告诫一句: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虽说长大了曾一度以为这老先生是在敷衍,但迄今为止留给史某印象最深的还是这话!”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语出晋朝陈寿所著《三国志?王肃传》,王肃是王朗之子,历史上的王朗并没有如《演义》中被诸葛骂死,除了官居高位,教出的好儿子王肃也是文武全才,而王朗的名字之所以为写《演义》罗贯中熟知,也是因为他这位在史书上留传的儿子。陈寿在描述王肃治学时讲:人有从学者,遇不肯教,而云‘必当先读百遍’。
范时捷读过《三国》,却不知史先生扯出这话究竟有什么意思,眼皮一翻,不耐烦的说道:“这话本大人五岁就会背,可这跟今天的事儿有关吗?”
“大人莫急么,史某之所以对这话印象深刻,却不是因为此语的本意,而是说将这百遍交给百人来读!”史先生一笑:“虽是圣人经典,但人有百种其意自然也有百种,而这百意之中,必然有你爱听的别人不爱听的,但也肯定有你不爱听被人却爱听的!”
听他这么说,范时捷似乎要抓住了什么?却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凝眉沉思的时候,史先生重又开口:“史某之所以有这番感悟还是在刚刚为幕的时候,时年江河决堤,东翁下辖皆成泽国,朝廷虽有救济却是杯水车薪,百姓嗷嗷待哺之时有人密报说有粮商囤积居奇牟取暴利,东翁大怒之下发签拿人,谁知捕人的捕头却被人给五花大绑着送回来了,理由是冲击官库,到后来才知道那粮商与走通了某位贵人的门路,硬是把自家的私仓变成了漕运的中转仓库,不光一粒粮食不能动,还得逼着衙门出兵丁护粮!”
“那位东翁本是爱民如子的,拿不到粮食早已心急如焚,可就在这时候又有坏消息来了,朝廷已经派人下来查访了,并严令不得饿死一人,否则就要罢官问罪!”史先生略作停顿,看看依旧迷茫的范时捷:“大人啊!若是换做你又该怎么办?”
“冲击官仓是死,弄不来粮食也是罢,这――这他娘的跟本大人一样呢!”范时捷本能的接话,最终却因没有应对之策而羞恼成怒:“我说老史,你他娘的有话就明说,专门来消遣本大人作甚?”
“哈哈哈哈!”史先生畅快一笑:“史某送了东翁一句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出自《论语?泰伯》的这句话范时捷一样不陌生,他甚至能解出两种意思,一种是君王统治,指使驱赶百姓做事就行,不比让他们明白做什么;另一种则是让民众听从指挥行事,却不必让他明白背后真意。可――这句读似乎不是这种断法吧?
还好,这回史先生并没有没等他发问直接解释了:“史某以为,既然这不良奸商要人护粮,必定是担心百姓饿红了眼铤而走险,而官仓又不得不防,于是先让衙门出了告示,写明国仓重地,妄动者斩。又让那挨打的捕头在粮商的各处仓库挂出灯笼,标出粮仓――”
“你――你这分明是诱人以罪,也亏得你那位东主对你言听计从――他就不怕激起民变,到时候朝廷将他抄家灭族?”
听了他这主意,范时捷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饥民们已经饿的要死了,你偏偏告诉他们那里有粮食,就算有“死”做威胁,可面对吃了明天可能死,不吃今天必定死的选择,饥民们还有得选吗?
“这事跟我那东翁可半点关系没有!”史先生一摊手:“粮商要护粮,咱们出告示派兵丁,饥民为了填饱肚子不怕杀头,民可使,由之。抢粮总是犯法的,其情可悯,罪不可恕,首恶毙了,余者从轻,东翁再出些烧埋银子,这叫不可使,知之!”
“你――”范时捷一指史先生,想说什么却怔住了,随后双掌一合:“好你个史先生,本大人到今天才知道你有国士之谋,范某眼拙了,来来来,受我范时捷一拜!”
三一三章 史先生姓侯
范时捷绝不是在说笑,不如此,他实难表达对史先生此番醍醐灌顶的感谢。
今天的困局怎么来的?一句话,烦恼皆因强出头!
就像史先生的前任东主,面对饥民,弄不来粮食却生了颗忧国忧民的心注定是寝食难安。包括作茧自缚的自己,皇上也好,太子也罢,乃至佟佳氏,谁想干什么不会跟他商量,更不是他能阻止的,杞人忧天注定为难自己!
把“心”抽出来再看:有精钢钻的才能揽瓷器活儿呢?阎王打架对手也只能是阎王,既然是做小鬼儿的,打扫战场才是你该干的,瞎掺和什么?
跟那位激起民变再按律而行一样,自己也应该“民可使,由之”,一面上奏皇上,一面将此事夹杂到“朝会详清”的东风里才是正理,至于告状的背后是不是“意在沛公”,自然有人添油加醋。如此该送的消息都送到,再以后就是看别人扳手腕了。
待到分出胜负,就剩下“不可使,治之”,虽说终究逃不脱做刀的下场,可想想那些被明正典刑的,谁又会去怪侩子手呢?
豁然开朗的范时捷将史先生摁在椅子上,长揖到地,起身吩咐一声小心伺候便大踏步而去,功夫不大就听的长喝透窗:“升堂――”
“大人还真是个急脾气呢?”史先生微微一笑,端起范时捷适才亲手斟满的茶水,就着小丫鬟送上的茶点细细的抿起来,直到茶盏见底,才做幽幽一叹:“帮大人解决了难题,侯某的难题也该解决了吧?”
范时捷嘴里的史先生,自称却是侯姓,若有留意前篇者,或者就能猜到这位究竟是谁了,没错,他就是当日芜湖知府王讷府中脱逃的师爷侯赢。
当日一饭之恩换来今天的得脱大难,侯赢与老史本来是种善因得善果的好榜样,可莫忘了有那么一句古诗: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要说老史把人救出来也就够了,一句青山不改流水长流,甭管是各奔东西还是他继续混更夫那碗饭都成,同恶互保,谁也不用担心谁告密。
他死就死在多嘴的提议上,投奔年羹尧这事儿听起来是不错,以王家二丫头伺候皇上都不委屈的紫色,是男人都挡不住这样的敲门砖,可他也不想想,年羹尧真将这丫头收房之后会发生什么?兄弟情深还挡不住枕边风呢?何况是昔日的下属?
或者有人说了,侯赢不是还掌握王知府参与倒卖案的罪证吗?从拿下两江总督阿山开始,年羹尧已经牵扯到盗卖案中,拿了主谋再有了旁证,滔天的案子也就破的差不多了,以年羹尧的功利心还得不得把他供的高高的?
却不知,供的高高的只有灵牌,侯赢真要说出来才会死得更快呢!
就王讷的罪证看,为皇亲做国戚挖国家的墙角,一朝送到金銮殿,皇上定然是怒不可遏,可即便抄家查办剁成肉酱喂狗,之后也就没了之后了――以密嫔连生三个皇子的受宠程度,皇上断然不会因此而迁怒。
于是,密嫔还是密嫔,皇子还是皇子。与之前却有两点差异,一是密嫔多了一个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二是三位皇子的母族变成了比之奴才更不如的作奸犯科者!您说这娘四个会不会对出首的恨到牙根痒痒?
混朝堂的个个奸猾似鬼,与一辈子的麻烦比起来,他们宁可不要这天大的功劳!更可怕的是这事还真有两全齐美的可能,最简单就是如王讷一样,让侯赢把黑锅背起来――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王讷依旧是王知府,自己还是那个替罪羊!只不过多了年羹尧抱的美人归,并顺带跟宫里的贵人挂上关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口行?斯文人也骂娘,他母亲!
老史必须死,因为侯赢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他对年羹尧的崇拜,自己绝无说服这大老粗的可能,而论起拳脚更远不是其对手。虽是偷袭。虽然老史的命本来就是他救的,杀起来没一点心理负担,可真做了,侯赢依旧吐了个昏天黑地。若非王家的二小姐中了迷香,一直昏昏沉沉的,说定一根簪子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缓过神的侯赢没有继续逃亡,他也逃不掉,谁让老史不光是洗劫了王知府的账房还捋走了二丫头呢。人家养在深闺还打着奇货可居的主意呢?如今失踪不算,更哪堪彻夜没消息,孰不知就算按照土匪绑红票的规矩,过了夜的女子夫家都要写休书的,被这王八蛋过了手怎么敢送进皇宫?近乎疯狂的王知府一天之内将海捕公文发遍了整个芜湖!
有金银傍身,侯赢干脆选了一处紧贴山口的小村子隐匿起来。灯下黑,看似危险的地方反倒安全。为了避开画影图形,侯赢选择了暴饮暴食,配合着乡间土医生的药物,短时间内就将自己生生撑成了一个胖子,至于王家的二丫头他倒是一直留着没动,也不是什么良心发现,而是留着做后手,哪一天真的山穷水尽了,把这丫头随便卖给山贼说不定还有落草的机会呢!
换了麻杆的外貌,侯赢重又出门了,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坏,王讷不光给他扣了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还把老史杀人的事儿统统挂到了他的头上,一家老小被尽数下狱不说,夫人与女儿先后暴病而亡,他用屁股想都知道在王讷究竟干了什么……满腹血泪委屈的他欲报仇却自知力有不逮,不想枉送性命只能选择借力,你当他遇上范时捷真的是巧合?
人随范时捷入京,完成了青蝇附骥尾的前期准备,侯赢开始耐心的等待机会,一直到今天,听着范时捷国士的评语他终于可以放心了――我必以国士报君,君必当以国士待我么!
一壶茶喝的见底,前堂的审案也结束了,听范时咚咚的脚步轻而迅疾,侯赢笑呵呵的站起身:“大人审案可还顺利?”
“顺利,当然顺利!”回想适才若无其事的坐堂,客客气气的着人接过状纸,礼送两人出门的时候还多了一句“既是长辈,暂与邬先生同住”的调笑,范时捷就心情大好:“任他邬某奸似鬼,也喝了你老史的洗脚水,走走走,你我同去后花园,你我今天一醉方休!”
前堂后宅,后花园更是女眷消散的所在,范时捷以此相邀是真把侯赢当做自己人了。因为知道这道理,侯赢以为也到了自己有仇报仇的关键了,故意冷脸道:“大人觉得这事值得庆祝吗?”
“嗯?”范时捷一怔,就见侯赢摸摸三重的下巴,道:“恕侯某说句不客气的话,您只是躲过了不该有的池鱼之灾,却不曾沾到一丁点的便宜,若皇上以为您滑头,龙颜不悦下旨申饬,甚至非要将这案子压在你头上,你又待如何?”
“这――”
范时捷还真没琢磨过这事儿,但想想还真有这种可能,叔叔就曾说过咱们这位皇上做太子的时候就不是能任事敢担当的主儿,今天的朝会也算是印证。真要――想想老史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范时捷头脑中灵光一闪,这似乎是好事呢!
皇上与太子甚至与皇子的纷争已起是事实,在如今皇上占据君臣大义的前提下,皇子们肯定不敢玩刀光剑影,一切又将回到皇子争储的老套桥段:纠结实力以势凌人。范家作为勋贵望族,有先祖的余荫在,门生故吏满天下,那还不得成了被争相拉拢的对象?别人不敢说,真要皇上要拉拢范家,叔叔那点事儿还叫事儿吗?自己还可能受委屈吗?
甚至说那坏处,皇上申饬自己一通还要赶鸭子上架,可既然有圣旨,好歹都是往皇上身边爬的竿子呢?遵旨行事的自己岂不是正好表明范家这个“民”尽可由皇上“使”?落在旁人眼中,自然也就“知之”了!
想到这儿,范时捷忍不住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这个胖子,心说这他娘的还真是国士无双呢?用心算计的时候能帮人,算计不到的,老天爷都站在他那边,真他娘的有几分天降祥瑞的意思呢?只不过这祥瑞――有点像脸先着地的啊!
“老史,今天这场酒无论如何也得喝!”范时捷一把抓住侯赢的手腕:“咱们啊!喝着酒等圣旨上门!”
范时捷是征战过沙场的,就算转了文职也习武不辍,大力之下侯赢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断了,苦着脸道:“大人啊!侯某答应成不成?你若再不放手,这酒怕是真的喝不上了!”
“你刚刚说什么?”范时捷总算留意到史先生的自称了:“老史,你怎么又姓侯了?”
三一四章 挖坑圣手
顺天府衙的后花园不大,看上去倒也精致。细流潺潺环绕,邻水有榭,隔水有竹,白石的小桌上摆着六色酒菜,红绿搭配,就跟桌旁的小丫鬟一样赏心悦目。
在府衙这些天,他也是认得这小丫鬟的,桃腮凤眼身段苗条,虽说平时只在前衙伺候个茶水之类的,但据说是范夫人专门派来伺候相公的,也就是传说中的通房大丫头,未来的侍妾,如花解语,笑靥胜景,每每都让守着活鳏的侯赢艳羡不已。
对桌而坐,小丫鬟为二人斟满酒本欲退下,却见范时捷淡笑着划划手指,那丫鬟脸上微微一红,含羞带怯的撩了一眼,转而半倚半靠的偎在侯赢的身边,软玉温香紧贴脊背,手肘处还能感觉软热的一团,毫无防备的侯赢推也不是躲也不是,随着女儿家特有的气息浓浓的挤进鼻孔,腰腹下的噪根也不安分了,手足无措的求助于范时捷:“大人,这――”
“侯先生暂且安坐!”范时捷哈哈一笑:“所谓真名士自风流,这丫头虽然不敢与令正一争容貌,但一手按摩的功夫还是让人无比受用的,不妨带回去试试!”
把自己的准侍妾送人,还要以按摩的手艺隐喻这丫头尚是处子,要说这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现代人肯定是他是二b。却不知几千年前,这种赠人侍妾,满怀俱香还外带暖床的行径恰恰是贵族名士的专长。
比如诗仙李白,斗酒诗百篇,天子招呼都不上船,以其最经典的那句醉话“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来说,知道五花马哪里的吗?他喜欢朋友的马,朋友喜欢他的小妾,换了!如今再去换酒……
还有大文豪苏东坡,缅怀亡妻的词句“十年生死两忙,不思量,自难忘”:“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每每读来都让人心酸,可换做侍妾,立马又变成“枝上柳絮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喜欢的直接要:“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是在朋友处看王朝云做舞之后所写,酒罢歌停,十二岁的王朝云带回家。别人喜欢的他也大方,连怀孕的都能送人。史书上有名的北宋六贼之一梁师成,胆敢仿造圣旨的这位就自称东坡庶子,是苏东坡送给梁姓朋友的侍妾所生,这一点连苏轼的儿子苏过都认可,并与梁某相交神秘,到后来,梁某甚至对家中的账房说,凡小苏学士用钱,一万贯以下直接给,不必告诉我了。
赘述这些,不是要用现代的思维去评判古人的道德,只是想八卦一下古人的朋友之义。
侯也知道这种先贤雅癖,感受到范时捷“敬贤”的诚意,激动的他只觉得五脏之内就像开锅一样的翻腾,让他不能自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若不是酒杯乃玉质,出身小家的他舍不得,他怕是能跟梁山好汉一样往地上一摔,口称“哥哥仁义”。即便如此还是语音颤抖:“大人如此待我,侯某唯有肝脑涂地以谢大人厚爱!”
“说什么大人?”范时捷脸一板,随即又笑:“从此后你我兄弟论交,府上一律以二爷相称!”一边说一边重将酒杯斟满,一手一只端起来:“来来来,你我兄弟共饮一杯,然后再告诉哥哥,究竟有什么事逼得兄弟隐姓埋名!”
礼遇再加,甚至不问对方是谁就结果梁子,侯赢已经难以自已。
这也不怪他,试想以诸葛亮那样多智近乎妖的主儿,被刘备这样的汉帝玄孙不以卑鄙三顾,还感动的放弃了睡觉睡到自然醒的幸福生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何况他这种腹中空空根底浅的!他甚至为自己曾经的隐瞒和借刀杀人的阴暗而羞愧!
“大哥盛意,小弟委实惶恐!”挣开小丫鬟的胳膊,恍若名士样整衣肃立:“今有一计相送大哥,必使皇上、太子、佟中堂尽皆满意,也为大人在朝堂竖起一个天下为公的形象!”
有国士兼祥瑞的印象垫底,再听了侯赢这番话,范时捷只剩下抚掌大笑的份儿:“好,好,好!贤弟请坐,愚兄洗耳恭听!”
从兄弟到贤弟,称呼的小小变化让侯赢心里又是一颤,强忍主激动自矜一笑,道:“先前侯某所谋,稳则稳矣,但究其根本逃不过一个避开的避字,就像高地上的蒿草,随了东风顺了西风,没了立场也就没人将其放在心上!”
“若是小弟入仕,既无依靠又无志向,单只为做官而做官,也算逍遥。可对于您则不同,既是范公的长孙,便是范公后辈子孙中的旗帜,不客气的讲,莫说混混沌沌度日,就算您将显赫二字只做成八分,都是坠了范公的威风,损了范府的颜面――”侯赢看看了范时捷:“兄长,恕小弟直言,以您的身份来讲,时至今日才做得顺天府尹,确是走的慢了!”
一番话分析的合情在理,哪怕后边有褒贬,但若批判的出发点是为了进步,大概没谁会拒绝这样的逆耳忠言,范时捷唯有点头,反观得了认可的侯赢,此时也更泉思如涌:“兄长适才为小弟讲过今日朝会,小弟也认可兄长权力倾轧的判断,正因如此,小弟以为兄长更当跳出这个圈子,另辟蹊径才对!”
“嗯――”范时捷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已经习惯了跟红顶白,打小耳濡目染,甚至长辈们耳提面命的也是这些,并将其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政治,正反为政,水漫亭台为治,既是完全相悖的两面,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于是成了妥协的艺术。
因为如此,他才为找到一根爬到皇上身边的竿子而沾沾自喜,并笑谈等着圣旨来,如今却说让他跳出来。虽然说另辟蹊径的言语给了希望,但就像忽逢桃花源的武陵人,甚异之,更欲穷其林:“贤弟请明言!”
“兄长当记圣祖驾崩之前朝廷有三件大事:追缴亏空,盗卖国储,火耗归公。此三事,既是圣祖未完遗愿,也将成为新朝的三大难题。”侯赢幽幽道:“纵有纷争,统御万民的朝堂根本还是救民于水火啊!若能于旁人蝇营苟且之时转而专于其中,哪怕破解其中一事,兄长啊!您觉得皇上会怎么看你?太子会怎么看你?朝臣们又会如何看你?”
范时捷的嘴角一抽,似有所思,却没有言语。侯赢却当他的沉默是认可,并简单的以为,自己已经主导了便宜大哥的思想,竖起手指分析道:“头一桩追缴亏空事,当为却不可为!”
“所谓当为,是亏空不可欠,亏空事乃太子为皇长孙时亲自揭破,圣祖连下两道圣旨,为追缴十三阿哥更曾开了抄家的先例。兄长决不能在此事上被人抓住任何把柄!”
“所谓不可为,皆因任重更道远。圣祖之所以连下圣旨并委任十三、十四两位皇子,配以熊赐履、张廷玉两名上书房大臣,以侯某想来,一是担心阻力重重以此表示决心。二是怜惜执行的朝臣得罪的人太狠,怕他死无葬身之地!如雷池火海,断不可涉足!”
“再说火耗归公,虽是功在千秋,却也断了大批官员的财路,尤其与亏空事连在一起,非奉旨非大毅力者不可成,兄长便是有心奈何少了名分!”
“如此算来,兄长发力的机会便是盗卖之案――”侯赢深吸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报仇的机会,到了!
“贤弟以为――该如何发力?”
酸涩的发问,范时捷的双眼也眯了起来,内里更有杀机隐现,没错,他认可侯赢的分析,别人勾心斗角,自己埋头苦干,虽说是羊群中的骆驼,但骆驼比羊值钱不是?但认可却不等于一定按照他所说去做,引用侯赢自己所说,当为不可为!
卖该死,但倒卖案,主谋之一就是家叔好不好?官官可以相互,亲亲可以相隐,亲手将叔叔送进去,他做不到!
侯赢并没有留意范时捷的心机转变,或者说报仇在望,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不瞒兄长,小弟乃是安徽芜湖知府王讷的师爷侯赢,两江总督阿山在江南一手遮天,借用漕运之名,以空船至京城,将九大国库掏的一干二净,贩卖的同时,又以赈灾的名义侵占朝廷的赈灾银两……”
“两江总督虽匿,侯某愿意出首作证,只要皇上下旨擒拿芜湖知府王讷,便可顺藤摸瓜――”
此时的范时捷已经无心再听下去了,因为这事叔叔说的比他更详细呢?刚才还以为是“无双国士”,可给出的主意――还他娘的顺藤摸瓜,自掘坟墓还绕这么大一圈子,你他娘的是“挖坑圣手”吧?
三一五章 取舍有道,忧思又生
“住口!”范时捷忍无可忍,勃然而怒:“姓侯的,你隐姓埋名到本大人身边,就是为的那芜湖知府王讷吧?”
从“愚兄”“贤弟”到“本大人”与“姓侯的”,侯赢知道称呼的改变代表着态度的变化,可这时候他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硬着头皮道:“范兄,小人之所以如此,却有不得以的苦衷,绝非刻意隐瞒,还请您海涵,若小人能沉冤得雪,必视范兄为再生父母,今生不能报完,来世也甘愿结草衔环!”
今生来世做保证,侯赢的道歉可谓诚恳,可他换来的却是范时捷的格格一笑:“海涵?就凭你这摇尾乞怜相?”
“范某就不明白了,你与那王讷一个是东主一个是幕友,至多不过合则留,不合则去,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何有让你处心积虑至人死地?”范时捷越说越怒:“是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又或者是朝廷追查倒卖案的风声紧,你想着卖主求荣?”
“绝非如此啊!范兄!”眼见范时捷越说越离谱,更混淆了黑白,侯赢也急,可想着还要借势复仇,不得不将姿态做到最低,垂眉臊脸的一躬到地:“范兄,您让小弟把话说完行不行?”
“好,念你那句民可使由之让本大人有所得,本大人恩怨分明――”念起侯赢的尺末寸功,范时捷的脸色也逐渐缓和,猛然间,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芜湖知府王讷,这名字有些熟悉呢?对了,他有个女儿入宫侍奉圣祖,还为圣祖涎下十五、十六、十八三个小阿哥!
“狗东西,焉敢害我?”
范时捷彻底翻脸了,而不等他动手,本依偎在侯赢身边的小丫鬟,早已抄起桌上的细瓷酒壶,皓腕一转,狠狠拍在他的胖脸上,细密的瓷质声如磬,透似玉,一看就不是凡品,在侯赢的脑门上摔在粉碎。
与刚才被抱住的猝不及防一样,冷不丁的一下,侯赢也不明白柔弱似柳的小丫鬟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只觉得脑袋晕晕的,天旋地转中萎靡倒地,本能的在额上一抹,刚刚看到手上的血迹,一只小巧的天足紧跟着在眼前放大,耳边就听的那小丫鬟骂道:“死胖子,敢害我家老爷,本姑娘踹死你!”
怒打,怒斥,一句忠心护主,自己被占去的便宜却只字不提,这就是在骨头上刻下“奴才”二字的悲哀,小丫鬟甚至不知道老爷为什么而怒,但所有的取舍不都是因“大”“小”的做选吗?
可怜的侯赢只一小会儿就没了人样,脑袋肿成了猪头,鼻子歪到一边,血洒之处就似涂了酱,耳边也仿佛开了道场,钟磬齐响却分不出曲调,强撑着爬起来,却依稀记得自己的初衷:“大人,小人投案,检举芜湖知府王讷盗卖国仓储粮,并行杀人灭口之事,逼杀我侯某的妻女,求大人为小人做主!”
话说完,连连叩头,因为叩的狠,三两下额上已是青紫一片,与鲜血混在一起,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可怖,几分可怜,可三番两次的欺骗,早让范时捷对他不再有半分怜悯,一抬脚,生是把侯赢踹了个仰面朝天:“姓侯的,收起你这份假招子,你就是一条狗,一条疯狗,胡乱咬人的疯狗!范某若在信你一句就不配做文程公的子孙!”
言辞恶毒却不能怪范时捷这么说。
侯赢本是王讷的师爷,师爷这个称呼属于衙门中的另类分子,人在衙中,位在三班皂隶之上,甚至能代表主官交友主政,但他却不属于官或吏,也只对主官一人负责。而之所以叫成师爷,首先是被敬为师,师者,传道解惑。一任主官都是穷经皓首跳过龙门,擅长的是之乎者也,面对农耕、钱粮、刑名甚至巴结上官的勾当,注定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聘请师爷就成了必须,求一个解惑,求仁得仁,真正做到了才配得上这称呼。
至于那个爷字,开始只是衙内旁人的尊称,毕竟师爷能当衙门大半个家,有权掌权的都是“爷”。转被东主采用,图的是那句说烂了的我以国士待君,君当国士相报。能处理的一定处理好,真要是事有不可山穷水尽,他把自己填了坑都得无怨无悔才是!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还真跟爷孙之间一样,当爷的为了孙子啥都能付出!
一般的道理必定也适用在芜湖的知府衙门,朝廷追查盗卖一案,侯赢作为师爷,能帮王知府遮掩就该遮掩,真要遮不住了,索性替王知府把责任担下来,就算身死,有王知府那座青山在,他的一家老小还能没柴烧?
可他呢?
逼死你一家老小你不还是逃窜到这儿了?要往前反推,你若不逃何来逼迫?现在还要反戈一击把东主拉下水,除去疯狗乱咬还真没更好的词形容!
“来人啊!”范时捷一声高喝:“将这以仆告主的下贱胚子拖出去,重则八十大板,若他能活下来,哼――”范时捷冷冷一扫两个得令而来的家生子奴才:“你们就自己找地方抹脖子吧!”
《大清律》,以仆告主,视同以子高父,杖八十。但师爷与东主,可不是卖身的关系,东主雇佣师爷是有幕酬的,再听范时捷吩咐那俩汉子的言辞,侯赢知道这姓范的王八蛋是铁了心不给自己活路了,欲挣却难脱,整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大人,你不能这样,你是名门之后,不能制造冤案,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小的再也不告了,小的更愿将那王府二小姐送给大人啊!大人――”
没动的王二丫头就等着有一天奇货可居呢?可如今拿出来却没换来的却是范时捷的冷冷一笑:“侯赢啊侯赢,本大人原以为你只是一只疯狗,现在看来,你竟然还是一只傻狗,纵然那密嫔贵人的妹妹如花似玉,可被你捋走这么多天,清白早失,你觉得,本大人是那种捡破鞋穿的主儿?还是说密嫔愿意留着这个丢脸的妹妹图惹人笑?”
“拖出去!”暴喝代表着决断,人影转瞬远去,只有侯赢最后的语音袅袅:“她还是处子啊!大人――”
“这王八蛋,若不是爷我反应的快,还差点被绕进去呢!”
回想刚才,若不是自己能反映过那王讷究竟是谁,说不定就给了这家伙说话的机会,以他刚才分析三桩“国事”的可为不可为看,三寸之舌都能绽莲花了,一不小心就又落回开始的杞人忧天了――有他娘的必要吗?
可范时捷必须承认,若不是叔叔牵扯进了盗卖中,他前面那主意真的是不错啊!既有直中取,又有曲中求,沧海横流显本色的时候才不坠先祖的风范。
自己终究不是疯狗啊!带着几分懊恼,范时捷颓然坐在石椅上,冷不丁的又笑了,自己要真去告发叔叔,貌似也得先挨八十大板吧?
“丫头,你觉得这王八蛋说得能有几分可信?”
范时捷凝眉落座的时候,小丫鬟已经乖巧的站到了他的身后,纤纤十指岔开了,或轻或重的按在老爷的头上,听他发问,未语先笑:“老爷,那死胖子说了那么多,丫头哪知道您问的是那句?不过嘛――”
小丫鬟把多半个身子都压过了范时捷的肩头,歪着脖子回身,媚眼如丝:“您要想知道那位小姐是不是处子,丫头我可以帮你去看看,可你得小心夫人吃醋哦!”
“吃醋的怕是你这丫头吧?”范时捷回手一搂,小丫鬟的水蛇腰不知怎么扭啊扭的整个人就坐到了他的怀里,嘴上却是欲拒还迎:“放开我嘛,丫头还要给二爷展示手艺――唔!”
春色无边!
透过窗纱,瞧着升腾水汽中几条若隐若显又无比夸张的曲线,弘皙狠狠的咽了一口吐沫,回头看看自己旗下的鄂罗斯佐领伍思明与大清唯一的女男爵伊梦:“这就是咱们旗下准备出售的洋马?”
“是!”伊梦的脸上一红,声音也如蚊蝇般若不可闻!至于伍思明,以他垂头的角度看,大鼻子怕是都贴上胸口了!
“大声点!”弘皙一声怒吼响彻不大的院落,连屋内的水声都消失了,只有咆哮声越来越大:“你是佐领,是辅佐孤领导旗下奴才的,你就想老鸨子一样把她们待价而沽?孤开府那天就定下了抚慰基金,还亲自捐纳了一百万两银子,你鄂罗斯领难道就没有沾得雨露?告诉孤,你把孤的银子用在哪去了?”
“是你伍协领新添了小妾,还是你伊梦刚买了首饰,说――”
三一六章 挠痒痒,岔气
弘皙之所以来这儿还是大朝会的后遗症。索额图被赶走,暂时不用担心有人挑拨固然是好事,但弘皙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局。
困,上下四方皆有包围。能在上边给弘皙试压的惟有雍正,前边的暂且不论,单拿与叔伯们一同发力的事儿,彼此的“志同道合”注定成为父子间的一根刺,不光扎的疼,想起来都膈应的刺——皇阿玛放权了不假,可随着目的越来越偏离正大光明,责任追究也必将提上日程。
周遭则是专指叔伯。以今天的情况看,曾经上蹿下跳的他们已经深得儒家那句“达则兼天下,穷则自善其身”的个中三昧了。貌似狗子似得夹着尾巴做人,却生了一副毒蛇的眼睛,时时刻刻的盯着你,轻易不出手,出手必中的。虽说多了几份猥亵,少了天家子的轰轰烈烈,但必须承认很实用。真若三抓两挠的选几只猴子做警示,朝臣们怕都成了小鸡仔!
反过来再看自己呢?明知道自古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可长大了就是暴徒这样的理论又绝对不适合凤子龙孙,只能枕戈待旦了——任权力发霉本身就是错。但做事,尤其是三宗难事摆在眼前的时候,错的可能更多!
一旦出了错,用屁股想都知道今日的朝局必定重演,放箭的还是这些人,不过做靶子的得换成自己!
至于下边,您不忘了额尔端华已经转职成了大内侍卫统领吧?高举圣旨召旧部,护旗领也只剩下高钦、王虎这样的大猫小猫三两只,连弘皙最看重的鱼儿都被他弄走了!
如此的环形包围下,弘皙就像踩着滚筒的杂技演员头顶上还要顶缸,保持平衡已经不易,如何能忍边上有人干扰,尤其可恨的是他很可能专做岔气的挠痒痒勾当。于是乎,一支如同臂使,招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心腹队伍太有培养的必要了!
可这支队伍该从哪选!
理论上自己是镶黄旗主,土皇上似得貌似可以漫天撒网,精益求精。可事实绝不是那么回事——旗内一人独大,旗外还有皇阿玛这位八旗共主呢!
以他大幅提升佟国维、隆科多叔侄旗内职务这事儿来说,自己是旗主又怎么样?能反对吗?反对有效吗?自己吃了哑巴亏不算,你说那俩会对谁感激涕零?还拿这事儿说,即便自己安排的“告状”能拿下隆科多,捎带扫了佟国维的脸面,你说他们会怎么想?摁着人家不提升不说,自己寻个高枝儿你还打击报复?崩问,那俩货注定要对自己咬牙切齿了!
一个两个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一样的道理放眼整个镶黄旗,宗室、觉罗、满洲、蒙古外带汉军旗能用的怕只有——鄂罗斯协领!
选他们,灵感来自姓马的大胡子,他在阐述无产阶级的革命性时说的太清楚了:无产者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却是整个世界。
鄂罗斯协领下的诸人首先是战俘,当初圣祖之所以没将他们赐给披甲人为奴,反倒带回北京还给与旗人待遇,无非是为了证明大清乃万国来朝的上邦。亟待这份炫耀的心思一过,也就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了。不管是旗外的朝臣还是旗内的勋贵都看透了圣祖的心思,所以欺负起他们来没半点心理负担。
如今的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生产洋马的“种儿”,于是乎无产这俩字简直是为这帮人量身打造的!
收服他们弘皙也有信心,开府那天从协领佐领伍思明、男爵伊梦嘴里知道这事儿之后,自己专门成了扶危济困的“抚慰基金”呢?这对靠着吃青春饭卖儿卖女的鄂罗斯人简直是救民于水火的再造恩情,也能满足自己“如同臂使,招之能来”的需要!
至于“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就在弘皙犹豫的时候,脑子里却猛然想到一件事:
在后世的战争史上,有两只骑兵永远光彪史册,一个是蒙古骑兵,来去如风,还如疾风掠劲草般残酷无情。另一个就是哥萨克骑兵,本就是蒙古骑兵的反对派,战略转进到了现今俄罗斯南部地区,吸收当地农民组成了新的部族。当其被沙俄政府招安之后,也成了庞大版图的开拓者,包括入侵清廷边境……
鄂罗斯协领下便是哥萨克人!
即便是战败者,弘皙仍就愿意相信那句老兵不死的话。老兵不死,哥萨克,在突厥语中更是自由人的意思,他们骨子流淌的血液蕴含的是扬鞭跃马的因子,而不是在妇人身上的纵送!用那句毫无节操的话来说:连苟且偷生都能熬过来,还有比这更坚强的吗?
只要给他们一点机会,小马哥说了:活着,就为了把属于自己的一切都拿回来!
一想到这儿,弘皙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要见到这些人,可真见面之后,他只剩下疑惑……
人没到,就远远的看见一座大理石的白色高楼,精美的花纹,楼部矗立着六个半圆顶盖,最中间的一个还加上了硕大的十字架,进了门,宽大的空间里循着c形的曲线装饰着镜面、花欢、镜面、贝壳等等事务,穹顶上还画着油画呢。三转两转过了贴着金叶子的屏风,迎面是十几张宽大的椅子,保持着原木的特色却铺着厚厚的麂皮,奢华琐碎透着浓重的异域情调。
他娘的就是武思明的宅院!
用十匹“洋马”为妹妹伊梦换来了爵位,自己还当他可怜兮兮的!这样的王八蛋也算危困需要扶救?弘皙的脸上开始阴沉,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宰了眼前这对公母,就足够这些哥萨克人感恩戴德,就跟开始想的挠痒痒一样一样的!
可没等他把茬口提起来,那俩就泪流满面了,随着他们的哭诉弘皙也明白了,这地儿是教堂,圣祖将这帮鄂罗人安置在京城也顺带为这帮信奉东正教的鄂罗斯人划拨了一笔转款。当他们生活每况愈下,不得不出售女儿做洋马之时,带着浓郁异域风情的教堂也成了洋马的交易场。
从一开始就负责交易的索二爷的说法:这货,不光得卖给识家,还得考虑一个卖的环境,就像那貂皮大氅,你专门订做的时候能花几千两银子,可你要送到大栅栏,撑死了能卖到百两银子,若送进当铺,一句虫吃鼠咬光板没毛当出三十两银子就算不错!
基督可以救赎人心,可眼见这些基督的子民连活都活不下去了,没有生,还拿来的心?当第一次将告解室变成了拍卖场,洋马的价格也从百两翻到上万两,所有的战战兢兢都被大把的银子冲走了,再以后,整个教堂也变成了洋马的“牧场”——打小被索二爷收购的小洋马们就养在这儿!
教堂原本是展示上帝爱人的地方,如今却堕落成八大胡同样的腌臜所在,肯定是亵神之举,弘皙的愤怒被他们想当然了。而为了证明所言非虚,他们打开了密室,说是密室,其实也是故意勾人猎奇的幌子,一扇足有三米高的玻璃镜被翻转,蒙着薄纱的雕花木门后就是洋马们的“浴场”,透过窗纱就是方才看到的景象!
弘皙刚刚消逝的怒火重新再来,但怒火的背后依旧不改初衷,抚慰基金都发下来了,你们他娘的还敢经营这样的生意,不拿你们当做猴子杀一杀,如何体现孤的救民于水火?
“殿下!”伊梦梨花带雨样跪倒在地:“我鄂罗斯领从未收到过一分的抚慰银子,反倒是都统鲁什巴图鲁逼着我们上交十万两银子投入抚慰基金,还说殿下既然以身作则,镶黄旗下每个人都给慷慨解囊!因为拿不出来,就在三天前,他生生带走了二十个姐妹!还说一个月后再拿不出来,他就要以人冲债,十万两银子得需要一百个姐妹……”
“殿下,您也看到了,协领内的洋马只有这这几个,再多只有生抢旗丁家的女儿了,真若逼良为娼,必定伤了您的仁德之名,请殿下开恩,就免了我们的乐捐银子……”
“殿下,伊梦求您了!”
方才的勃然一怒,连浴场里的洋马都没了声息,只有伊梦抽噎的声响在空旷中回荡,而弘皙则是面目铁青的一动不动,良久之后,沉声才发问:“伊梦,你方才所说可是真的?”
“奴婢绝不敢有半句虚言!陪同都统大人一起来的还有殿下府上的李荣保大人,他还说——”伊梦的眼泪又下来了:“他还说若奴婢能自卖自身,他愿意出资十万两!”
“李荣保,李荣保,好!”
弘皙真怒了,扶危济困的抚慰基金竟然变成敛财手段,救民于水火的却是将人推入火坑的始作俑者,这他娘的还想着收服人心?而要挽回人心,就不得不处置鲁什巴图鲁与李荣保二人,一个是满洲都统,另一个——他与蒙古都统马斯喀,户部尚书马齐,内务府总管马武,都他娘的是亲兄弟!
往更严重处想,满洲旗如此,其他呢?挨个收拾?镶黄旗怕得成了一盘散沙吧?
弘皙很有岔气的感觉!
三一七章 给脸不要范时捷
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异固然让人有岔气感,但岔气的可不仅是弘皙,乾清宫内,他的皇阿玛雍正帝连肚子都疼了!
臆想中的一呼百应心想事成变成了烧鸡大窝脖之后,雍正甚至懒得将朝会继续进行下去,从乾清门“逃”回来,人直接就进了寝宫,有位无居的小蕊初迎上来伺候,没有丝毫的准备就被丢到了睡榻上,上头生烦恼,下头解忧愁,一番近乎粗暴的颠龙倒凤,听着初经人事的蕊初连连告饶,满头汗的雍正总算是找回了些许余勇。
怒气散了,一番温言抚慰将眼角带泪的蕊初哄得眉开眼笑,雍正方重回乾清宫,正打算按照往日的习惯批阅奏折,可雍正拿起折本又丢下了,吊吊嘴角,吩咐道:“魏珠儿,将这些折本都转送太子处,朕说过,今日开始行太子蓝批――”说着说着,雍正自己都笑起来。
交割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力却笑,除去不堪重负,第二种就是包藏祸心,比如说雍正现在!
批奏折,说起来虽只是简单的三个字,但之所以能成为皇帝最主要也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因为奏折的特殊性――奏折,在诞生之处就规定,凡涉军国要事,自决或不可自决者皆需直达天听。包括农耕丰欠、百业兴衰、江河水文、灾害赈济、冤狱审结与百姓民生等等,集后世请示报告、调研文字、天下奇闻、告状歪嘴外带上访材料于一身。而上达天听之后的批复,或协调或决断或赞许或震怒,都是皇帝向天下人发出自己的声音。
一句话,奏折便是天子驭天下的载体,而金口玉言落于笔端,更甚于后世从上到下、一级级照葫芦画瓢的红头文件,哪怕你结合一下本地实际做发挥,被监察御史得知,一朝奏奉九重天,你都是抗旨不遵的杀头罪!
威能如斯,特殊如斯,若不能胸怀四海心统全局,一不小心的贸贸然落笔必定是祸国殃民,人怨之后的“天”怒恰恰是索额图“捧杀”的精髓。如今猛然发现,出主意的索额图虽被逐出朝堂了,结果却是涛声依旧――权力,给你,你就去头疼吧!
一念及此,雍正如何不开心?
魏珠儿就伺候在雍正身边,打小跟师傅学习察言观色,自皇上在朝会被挤兑,小心脏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哪怕皇上跟蕊初那啥一刻也没敢放松,主辱臣死呢?奴才们的命比草灰还轻飘,心情不爽的主子呼口大气都能将他吹没了。现在可算看到皇上的笑容了,还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凑趣道:“皇上,恕奴才多嘴,这些折子您是打算让太子蓝批之后再转呈预览,您也好为太子查漏补缺,对吗?”
原本欢笑的雍正脸色一沉,魏珠儿的心脏一下险些停跳,正所谓多嘴打嘴,如何处置奏折是国政,自世祖顺治宫中就竖起了铁牌:后宫嫔妃等妄言干政者,杀无赦!嫔妃尚如此,一个阉奴敢插嘴,乱杖打死都是便宜!情急之下,一巴掌就挥在自己的脸上:“皇上,奴才错了――”
“知道错了?不过――”雍正的眉毛一挑:“杀才,你错的好!”
有错却被赞一声好,因为雍正在这话的提醒下恍然又有所悟,想想也是,送奏折给弘皙做刁难固然解气,但这种孩子般的赌气未尝没有风险,毕竟弘皙也不是孤家寡人,镶黄旗下人才济济呢!试想一下,若久在上书房的张廷玉坐镇中枢,那几个尚书侍郎全力护主,刁难?说不定就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更有甚者,弘皙干脆与他那些叔伯沆瀣一气,那时候,自己这个皇帝再也没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彻底的孤家寡人咯!
可要按魏珠儿说的呢?蓝批之后再御笔朱批,那蓝批除了被自己挑刺之外还有个屁用啊?纯属画蛇添足!权力依旧在自己的手中呢!
因为高兴,雍正在怀里一阵掏摸,他准备赏这杀才点东西,可刚从寝宫出来,又哪里掏得出东西,索性摘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随手丢给了魏珠儿。
皇上身上的东西不可能是随便挂上的,这玉佩乃是一块汉代古玉,汉八刀的手艺镂雕出九条行龙,因为年代久远而泛黄,恰恰合了皇帝的身份。原本是圣祖康熙的心爱之物,太子大婚的时候才转赠太子的。如今被他随手赐给一个阉人,冥冥中似乎印证着那句崽卖爷田不心疼,但也从另一方面证明着雍正无人可用的窘态。
魏珠儿喜得眉开眼笑,又是一连串的马屁送上去。正主仆尽欢的时候,有小太监回报,顺天府尹范时捷递牌子求见。
范时捷?雍正的脑子里稍微转了转便点头了,其心理过程就跟范时捷自己想的一样:范家,因为门生故吏满天下,正是被拉拢的目标。他此时出现在乾清宫外,对雍正而言等于瞌睡人遇上了枕头!
或者你会说,拉拢范家,有范承勋那个兵部尚书在,影响力必定更重,何必在意他范时捷?事实上,雍正选择范时捷,却也是因为范承勋的尚书衔。
尚书,已经是九品十八级中的顶尖存在,在惯例中,皇上往往会把各部尚书当做荣誉衔,赏给上书房大臣或地方总督兼任。事实上,范承勋从两江总督的位子上调进兵部尚书,圣祖康熙就做着将他调入上书房、统筹全局的准备。
如今,就算雍正顺水推舟,也无非是锦上添花,又因为上书房与军机处的权柄极重,在没有彻底了解秉性并确定忠心耿耿之前,雍正断然不会贸贸然将谁送进去。于是,赏无可赏!
反观范时捷,从云南到顺天府,初衷并不是政绩卓异,而是为了成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规矩,就跟点兵点将的游戏一样,轮到轮不到你,是幸运或不幸罢了。至今为止,他连顺天府尹惯例的兼差都没落上呢!
位置低拉拢的成本更低,一部的侍郎,雍正还真没放在眼里!
有了计较,初见面的三跪九叩之后,雍正便让他如沐春风,先是缅怀了一番范文程公的文治武功,又亲笔题写了“勋照千秋”的匾额,此时的范时捷可谓惊喜交加,喜的是皇上的圣眷隆恩:“千秋”对照“万代”更表明了皇上**裸的拉拢心思。
忐忑却有二,一是叔叔卷进盗卖案,就听他随口说出的三个铁帽子王,顾忌事到临头他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可不说,他就是顶缸的!皇上现在一门火热心思的拉拢呢?到头来却发现一团屎抹脸,君辱臣死啊!
二就是自己了,皇上与太子角力,两大之间难为小的才打定了两不相帮,等着水落石出谁的拳头大听谁的,本该招手即来你玩坐山观虎斗?都是给脸不要脸啊!
心思烦躁之下,铺着锦缎的椅子让范时捷如坐针毡,当雍正把除兵部外的另外五部拿出来,让范时捷挑选究竟兼任哪部的侍郎时,他再也忍不住了,撩袍跪倒:“皇上,您的厚爱微臣感动五内,只是微臣驽钝,为顺天府尹已经是力不从心,委实担不起更多职责,唯恐伤了皇上的识人之明啊――”
只说微臣不说范家,范时捷心里对叔叔道了声抱歉,都是泥菩萨过江,自求多福吧!
“噢,你这铜豌豆跟朕倒是谦虚起来了!”下定决心要收服范时捷,雍正也不着恼,呵呵笑道:“有什么力不从心之事,跟朕说,朕为你做主!”
“喳!”
范时捷奏报的时候是横着心的,而雍正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凝滞,和煦的春风也有了转向秋凉冷冽的趋势。他不信有范府的家学渊源,他还看不透朝会背后的那点意思,以自己方才的做派,放在任何人头上都是恩宠有加,可这厮还要咬着牙把邬思道状告隆科多的事儿报上来,什么意思?
雍正怒了,怒的是范时捷不识好歹!冷冷一眼扫过去:“朕知道了,你跪安吧!”
跪安是逐客令,范时捷叩头而退,至于桌上的御笔――给脸不要的玩意儿,雍正恨不能一脚踢死他,御笔,送到御膳房当柴烧也不会给!
人才到门口就听的皇上道:“魏珠儿,去,请太子进宫,朕有话要问他!”
一句话又提醒了范时捷,想到来时所闻,退出殿门的他故意停下脚步,等到魏珠儿出来,伸手一拦:“魏公公,太子殿下如今没在府中,而是去了镶黄旗满洲都统鲁什巴图鲁的府上――”
“是么?那咱家谢谢范大人相告了!”魏珠儿假模假式的一拱手,主奴一体,皇上腻歪的他这个贴身太监也不可能喜欢,不光不喜欢,狗仗人势的时候甚至比人更可恶,就见他嘴一撇:“早就听说文程公故吏无数,范府尹不过区区二品就能掌握太子行踪,一叶知秋,咱家见识了!”
掌握太子行踪,视同谋逆啊!一句话吓得范时捷险些趴地上……
三一八章 鲁什都统,装傻充愣
说掌握太子行踪肯定是冤枉范时捷了,他只是知道太子大略的去向罢了,而满京城能做出这种判断的不止他一个!
因为就在晌午的时候,有一群人招摇过市,居中的是五大三粗的太子亲卫王虎,他的身边是胡家圈胡同最著名的那几个“洋马”,拿出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人垂涎,独占群芳已经让人嫉恨不说,还一路嚷嚷,说什么鲁什巴图鲁统领强抢了鄂罗斯协领下的人,他要代太子为姐妹们做主!
姐妹俩字提醒了不少人,就在几天前,鲁什老统领也带着一群洋马穿街过巷呢!
满京城力或者有傻子,但只要不傻的都知道这事绝不是什么争风吃醋、贪心不足或色胆包天。
京城多勋贵,更多的是勋贵们的狗腿子,狗仗人势的勾当海了去了。可见多了说“爷是哪哪府上的”,稀见嚷嚷着“代主子如何如何的”,真要敢这么说,十有**就是他背后这位主子发力呢!
于策略的角度这当叫投石问路,赢了,大可说一句,瞧,爷手下的奴才都能收拾你,又有面子又提气!输了,没关系,主子就在不远处看着呢?掂量出你的斤两了,干脆直接出手杀你个干干净净;觉得扛不住,一句不知情推个干净,至多送个替罪羊给你打脸,过了明儿重打锣鼓另开张。
范时捷之所以能留意到,因为他进宫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虽说国族那些事不归他这顺天府尹管辖,可碰上了总要多看一眼,混在人群里个子最低的那个分明就是太子殿下么!但他打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去找鲁什巴图鲁的麻烦?
在他的政治逻辑里,佟佳氏叔侄这把沙子已经掺进了镶黄旗下的满洲旗,太子此时最应该做的收拢鲁什巴图鲁,如今反其道而行之,就为了劳什子“洋马”让整个满洲旗离心离德?
这样的想法不光存在于范时捷的脑海,就算鲁什巴图鲁这个当事人得到消息也是一头雾水,瞥一眼对面椅子上气定神闲的隆科多,咧嘴一笑:“孩儿们,去后院,把那几匹洋马叫过来,小隆子也是风月场的老手,连太子身边最得用的妙玉丫头都是他送的,正好让他帮着掌掌眼!”
“老都统,你又笑我不是?”哪怕是当面被软刺一下,对坐的隆科多也不当回事儿,事实上,他也不敢当回事儿,因为他知道鲁什巴图鲁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这么说不是讲绕口令,因为鲁什巴图鲁是“正统”的满人。说正统,不光是老祖宗血脉里遗传下来的粗鲁蛮横,包括雪地套兔子的那点小机灵一点都不少。还包括他的一贯行为,最典型的就是张嘴闭口的满人“祖制”。
拿当初他捉下闯王的皇后来说,受多了汉家读书人影响的都统就曾下令“善待”,李闯好歹也算是“伪”王呢?就算不能予其与身份相称的待遇,至少也不能失礼不是?可只是镶黄旗的副都统的他,不知道是眼馋高皇后容貌,还是心喜皇后的身份,总之,幕天席地的就把人给祸害了!
抗令不遵,世祖顺治也曾问责,他却装傻充愣的来了一句“咱们祖上打草谷不都是这么着?”生生把顺治皇帝给气乐了,笑骂一句不学无术,以后的恩宠反倒更胜。
旁人当时不懂,过后想想也还真简单,大清终究是八旗立国,满洲八旗更是八旗里的根本,作为旗人他首先就占了便宜。而从皇帝的角度讲,他第一希望天无二日,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第二是手下人勇猛且无知,跟钢刀一样指哪打哪。鲁什巴图鲁捉了敌人的皇后却当做“打草谷”,这种无畏与威武的混不咎连骚了世祖两次痒处,如何不重用?
从世祖顺治到圣祖康熙:“粗豪”的他硬是坐了几十年的镶黄旗满洲都统,不挪窝资历必定越来越老,在没有旗主的日子里,他更等于影子旗主。两两加成的威望之下,原本是处理八旗事务的都统衙门也变成了他的私宅――用他的说法,爷一没缴获,二不喝兵血,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已经对不起老婆孩子了,难不成还全家要睡到大街上?
政治智慧下的种种表象断然不是本心,新添了旗主,趁着开府之日上门,鲁什巴图鲁对弘皙也有了初步判断――孩子!
冷眼打量弘皙世子自死而复生之后所做的一切,为了太子阿玛打压诸位皇子,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初生不就是孩子?揭破亏空,提出一体纳粮,惹恼了士林,劈死了老状元,决堤决出了盗卖大案,横冲直撞样毫无章法也从未考虑后果,挑起一系列的麻烦却不关心善后,除了孩子谁还能做出这等事?
再有亲见的刁难魏珠儿,在圣祖面前状告马武,逼着公爵的女儿给侯爵的儿子做妾,帮亲不帮理,还是孩子啊!
但孩子也有一样不好,俗话说吗?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的!但这也不难,膝下孙儿团团的鲁什巴图鲁不缺经验――一个字哄,两个字吓唬。能哄就哄,不能哄的时候就吓唬,着急了呱唧呱唧也是主意。
基于以上判断,用于扶危济困的抚慰基金在鲁什巴图鲁的主持下变了味。引用他的话说,旗主那一百万两等于压箱底的,相当于药引子,有它做底,咱们镶黄旗每年要凑不出一千万两银子,还有什么脸见旗主大人?
用钱哄,这是鲁什巴图鲁的第一步。
诚然,鲁什巴图鲁也知道旗下这帮人是什么玩意儿,除去马家那哥几个,剩下的,让他们骑马冲锋没问题,弄钱这事儿还真不成,至多去户部拉拉亏空!好心的他顺带着给大伙指了条路子――甭管你的钱是从哪来的,哪怕是作奸犯科,咱们是镶黄旗,咱们的旗主可是太孙,还怕他老人家护不住你?
得嘞,一句话不亚于黑夜中的一盏明灯,原本愁眉苦脸的镶黄旗下个个笑逐颜开,不会赚钱还不会抢钱啊?只要不当下撞中了铁板,倒时候就算谁叽歪,不还得到咱们镶黄旗来扯皮?太子就是咱们最大的护身符,一句违抗太孙谕令,连骨头都给他吞了!
拉人上船,法不责众,就算太孙知道又能有什么主意?告到皇上那儿?全旗皆犯,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皇上会拿整个镶黄旗开刀?
抢若成了指示,就代表肆无忌惮,而肆无忌惮之下必定会衍生其他的罪恶,鲁什巴图鲁身体力行!
镶黄旗下出洋马,鲁什巴图鲁也有耻辱感,但这份耻辱不是因为护不周全,而是他作为都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买卖本该是自己的奴才而插不上手、沾不上光!
索二爷,背后的索相爷他真惹不起!如今有了筹银的借口,他总算得偿心愿了,不光是带走洋马,还明目张胆的下达继续供应的“指标”,其内心的真实想法就是:以后,这生意就是咱都统老爷的,索相不服,您去找咱们旗主太孙!
之所以放过最好的那几个,也不是心存善念,留给武思明卖个大价钱。他是留着做饵钓伊梦呢?这小蹄子敢在太孙面前给所有人上眼药,这份泼辣让他怀念起李闯那位皇后,可当自己拿着她儿子做要挟,她不也乖乖的就范?
伊梦敢告状,就证明她心里念着鄂罗斯的同胞呢?见识了爷的一手遮天,她必定来求自己,到时――想到大清唯一的女男爵哪天自荐枕席,出得厅堂,入得闺房,鲁什巴图鲁就觉得热血沸腾。
就像那高皇后被他玩腻之后被他混在反贼堆里剁了一样,伊梦再好也挡不住他吞下洋马生意的决心。而先前提回来的那二十匹洋马就是他联系同盟的敲门装!
马家兄弟,本就是家传的买卖精,而这四兄弟一个蒙古都统一个户部尚书一个内务府总管,连最小的都成了太孙近人,与他们合作,自己擎等着收钱就行!
当然了,为了堵嘴,汉军都统鲁锡这老小子虽说跟自己不对付也不能白了,这一次――好吧!送他四个,祝他精尽人亡!
倚势凌人这就是呱唧的响声,鲁什巴图鲁对付太孙有了足够的底气!
今日的大朝会他也参与了,也从旁人那里听了一耳朵关于皇上与太子间的如何如何,也知道自己的手下从此多了佟佳氏一对叔侄。当然,在旁人眼里,一个上书房首辅,一个空桶子都统,硬说前者是后者的手下多了几分牵强。
可人家鲁什巴图鲁不是擅长装傻充愣吗?大不了再把祖制抬出来,都统、副都统谁大谁小?爷治不死你!
事实上,那叔侄俩也没等他做什么?隆科多几乎是尾随鲁什巴图鲁而来的,拜访只是表面,手握着鲁什巴图鲁欺上瞒下证据的他,真实的目的只有一个――投石问路!
他得知道这位老都统究竟站在哪一边,以后,徐徐图之……
三一九章 爷,瞧不上你
隆科多不是傻子,尤其在佟国维分灶烧火的**之后,他的精明可谓更上一层楼。
在他的认识里,随着索额图被逐出朝堂,朝臣们必须在皇上与太子间做出选择。而对于佟佳氏而言,即便没有他与皇上眉来眼去的前情,因为索额图这堵墙倒的时候三叔儿出了一把力,恶了皇上他也只能去选择太子,那皇上的热灶就该由自己来烧。
烧,不管是烈火烹油还是小火慢炖,终究离不了填薪加柴,鲁什巴图鲁就是把柴火。从他以乐捐的名义,逼着刚刚还清亏空的隆科多重新拉饥荒,隆科多已经在他的脑门上贴上了被烧的标签――必须说,巡夜的变成了总兵,军门的称呼让隆科多膨胀了,再也不甘居于人下,吭气憋火的事儿更是想都别想,甭管是谁!
至于徐徐图之,一来是隆科多此来的两手准备:若鲁什巴图鲁心向皇上,那自己就可以进宫回禀了,用喜报去冲淡皇上对三叔临阵倒戈的厌恶,让皇上知道只是三叔是“养不熟的狼羔子”,而不是佟佳氏,自己会努力的接受佟佳氏的一切,给皇上做一条最忠心的狗子。
若他是心向太子就更简单了,自己只需要把他在旗内肆无忌惮的罪证交给皇上,处置了他就是扫太子的脸,皇上表面震怒内心必定是乐开了花,当他老人家顺势加强对镶黄旗渗透的时候,占据了天时地利的自己必定吃不了半点亏,他甚至可以奢望成为皇上的肱骨――不光是亲近还是权力的加幅,至于三叔,各领风骚数十年不是?
徐徐图之的第二个原因还是现实需要,鲁什巴图鲁装傻充愣的表象下还是老奸巨猾,玩了一辈子鹰,如何轻易被隆科多这样的小家雀儿啄了眼,先是心安理得的受了大礼参拜,然后坐在椅子上开始训话,从仰慕佟佳氏先祖到感慨世祖、圣祖对佟佳氏的恩宠,再到当今雍正帝不遗余力的提拔,隆科多心里以为他这是吃不着葡萄的狐狸,在感慨那玩意儿是酸的,但不能改变的事实是,他一直跪在地上,到最后那句“上书房首辅之侄”更等同明示:该来拜见的是你家那个副都统叔叔!
隆科多强惹着屈辱的奉承总算换来了鲁什巴图鲁的笑脸,可“小隆子”的称呼总让他觉得裤裆凉飕飕的,尼玛,爷是堂堂二品呢?你焉敢把爷同那些没卵蛋的等同?
彼此间云山雾罩的敷衍间,王虎“打”上门的消息很有及时雨的意思,即便鲁什巴图鲁故作镇静,还要自己欣赏什么“洋马”,可隆科多依旧留意到对方眼底一闪而逝的怒意,忍不住偷笑一声,心说太子已经打上门了,老子倒要看看你如何应付――
有了静观其变的打算,隆科多索性把心神转移到一溜儿排开的洋马身上,说真的,他还真没开过这样的洋荤呢。
“洋马”虽有个马字终究还是人,还不是普通人,鄂罗斯协领与国族享有同等待遇,虽说每月领取的份例米粮总是最差的,但咬牙吃下去总能活人,而最早被“逼”着插标卖女的几乎都是沾染上吃喝嫖赌恶习的,随后利欲熏心心渐黑才开始选择做种马生意。十几年不过是上百人,如今的二十几个是仅有的存货。
鲁什巴图鲁之所以能笃定伊梦会送货上门,根源就在百人指标上,鄂罗斯协领人不过千,家家卖女,那她这协领跟老鸨子有区别吗?
扯了这么多,只为讲明一个少字,物以稀为贵,能有幸得上一匹的达官富豪都是高束匦藏,反观隆科多这些年穷困潦倒,莫说买,哪怕想去鄂罗斯领的拍卖场看看都没资格。
一溜排开的十名洋马,一水的前凸后翘,高梳的把字头,金色的头发就像锦缎裹紧,素淡的旗装穿在汉家女子身上叫气质,穿在满人女子身上叫秀美,可这些洋马竟然穿出了欲裂的味道,左右扭动的腰肢下又是突兀的硕大,仿佛在下一刻就能崩涨开来,再往下的旗袍的开叉处,赫然是两条被轻纱笼罩白生生、浑圆修长的腿子,朦朦胧胧却让人心里痒痒,恨不能立马拖到身边,好好的把玩一番……
咕咚,隆科多吞咽口水的声音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耳畔随即传来鲁什巴图鲁的一阵狂笑:“小隆子,看上哪个了,说一声,老都统给你家三叔送去!”
隆科多看上的却要送给佟国维,明里暗里的又透出了“瞧不上”的意思。主人如此,守在都统衙门门口的戈什哈跟他的德行是一样一样的,当远远看见王虎前呼后拥而来,早有一人迎了上去,那表情,拧着眉,竖着眼,连嘴角都到吊到耳根了,手往前一点,言辞要多恶劣有多恶劣:“小兔崽子,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也他娘的敢来撒野?”眼神往后一瞟,扫过王虎周围的“洋马”,嘎嘎又是一笑:“看不出啊小崽子,你的孝心还不差,看在你给爷送来这些姑娘的份上,滚下来磕仨头爷就不追究你的大不敬之罪!”
所有的衙门面前都有肃静牌,作为京城之内统领旗务的最高衙门,敢在门前跃马喧哗,肯定是不敬之罪,轻的要枷号三天,重点一刀两断一了百了。为了吓人,这戈什哈在不敬前头还加上了一个大字,真要换成寻常百姓或那些不学无术的旗丁,还真有威慑力。
却不知因为他的画蛇添足,罪名一下就变了,大不敬,专指侵犯皇帝人身、权力及尊严。其侵犯的主体只是皇帝一人,哪怕是盗窃御用物品,给皇上的御膳里多加了一勺盐都能扯上边,却跟都统衙门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王虎当初在太孙府前都能生扛护旗领,又哪是什么善茬儿?更莫说这家伙只是长了一副憨直的面貌而已,满肚子的弯弯绕一点都不少,敏锐的抓住对方的言语漏洞,开口便骂:“去你娘的大不敬!”随着骂声,马鞭抡圆了就抽下去了:“不知死的东西,你都统衙门要造反吗?”
带着破空声的马鞭落在这戈什哈的脸上,啪的一响,登时就是一个皮开肉绽,估计这厮也是被疼懵了,一声惨嚎之后,嘴里也忍不住开始胡言乱语:“快来人,有人要造反啊!兄弟们,给我杀!”
只是一言不合的动手,只是吃了一点小亏,连对方的来意都没问,就要扣上造反的名头喊打喊杀,一叶知秋,弘皙可以想象这些戈什哈平日里的嚣张了,低声一哼:“王虎,给孤杀,不必留手!”
弘皙既然让王虎大张旗鼓的闹起来,当时的犹豫早有了决断,鲁什巴图鲁勾结李荣保将自己收拢人心的抚慰基金变成敛财手段,影响了自己的声名固然让他愤怒,也让他心生恨意的是,自己竟然对那想起来就数额庞大的抚慰基金毫无所知!
你他娘的要真是为孤敛财也还能说道,你们牵驴却生说自己是拔橛子的,把黑锅扣主子身上还毫无心理负担,这样的下属要不要有什么用?
即便这帮人在旗内位高权重,可看看皇阿玛能随便就把佟国维安插进来,他们这样的萝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挪了坑呢!反倒不如掌握下层的旗民之心,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话虽大,可就像另一个时空中,八叔仁爱之名满天下一样,甭管是雍正还是圣祖康熙妒忌到跳脚又如何?八爷党不还是无处不在呢!
有了这番掂量,才有了王虎的大张旗鼓,而随着轰动越来越大,队伍后边不管是跟着鄂罗斯领的旗人,连好事者也越来越多,一声声的“仁义”“爱民”灌进耳朵,小小的满洲都统,弘皙太子真的瞧不上了!
也就在弘皙吩咐的时候,都统府门口的戈什哈们看到同伴挨打也早冲过来帮忙了,于是他们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那黑脸的小子一个虎扑就满脸血的同伴摁到地上,一咕噜爬起来,单脚踩住他的左腿,双手抓住他的右腿,浑身撑力,口中一声暴喝:“给我开!”
不似人声的悠长惨嚎戛然而止,鲜红的血液扑了他满身,戈什哈满肚子的牛黄马宝散了满地……
“呃――”因为震惊,周遭霎时没了丝毫的声息,而当血腥味钻进鼻腔,不可遏制的呕吐声此起彼伏:“呕――”“呕――”
开始是戈什哈的三五人,后来是围观者的十数人、数十人,不一会的工夫,堂堂都统衙门门前已经是酸腐一片恶臭一片……
“哈哈,痛快!”久违的撕人让王虎的双眼都泛出红光来,狂笑着向前,迎面一人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喉咙一疼,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
人倒,人行,王虎沾满鲜血的拳头就像重锤一样,咚咚想着敲打在这些被震慑的戈什哈身上,一个人,一只拳头,还都是打喉咙的招数,那些强忍着呕吐的好事者都傻了……
三二零章 都在打奴欺主
别看门口的动静这么大,一时半会儿衙门内的人还真没在意。一来都统衙门变成私宅,以满人自居的鲁什巴图鲁肯定不会禁止手下人的粗豪秉性,平日里这帮戈什哈就没少大呼小叫的。二来鲁什巴图鲁的声名在外,谁也不怀疑敢有人在门口闹事,于是,那偶尔传来的一声两声闷哼惨叫,都当是门口的兄弟在不开眼的玩意儿身上找乐子呢!
可过一会儿没了动静就奇了怪了,换以往,甭管是兄弟们玩闹还是找乐子,胜利者总会耀武扬威的进来炫耀一番,该有的动静没有,里边的人就忍不住出来看了,也就是多看了这一眼,满眼的血腥,血泊中还有个凶神恶煞的血人,兄弟则像稻草一样被胡乱的丢在地上!
愤怒,敢来捋都统大人的虎须,甭管是什么人都得杀无赦!他们甚至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说不管也管了,一溜儿的洋马就在后边呢?鱼找鱼虾找虾,蛤蟆找青蛙,能洋马混在一块的还用顾忌什么?
可随后他们发现,那个黑大个儿仿佛不可战胜,当又一个兄弟被他生生扭下脖子,所有的戈什哈都肝儿颤了,他们可不是当初追随鲁什巴图鲁南征北战的骄兵悍将,而是孙子!靠着祖上的余荫留在府上,虽说忠心无虞,但天下承平让这些三代子弟早没了父辈的血勇,平日里提笼遛鸟仗势欺人,在八大胡同争风吃醋打打群架还行,玩命的事儿?
莫说他们自己,就算视他们如子侄的都统大人都不同意呢!
眼见浴血的王虎步步向前,不知谁发一声喊,所有人掉头狂奔,一边跑一边还喊呢?“来人啊!有人打上门了――”
气势汹汹而来,顷刻间竟然作鸟兽散,瞧着地上的三两只跑丢的鞋子,弘皙都气乐了,戈什哈啊!满语中就是护卫的意思,都统身边的护卫本该是心黑手狠不怕死的,可看这望风而逃的架势,他真怀疑皇阿玛高估了镶黄旗下的战力,若都是这些玩意儿,自己就算掌控了镶黄旗又能怎么样?怕是连张玉祥手下那些铁甲精骑一个冲锋都挡不住!
以投石问路做开头,掂量的就是对方的斤两,敲山敲出了纸老虎,弘皙却是越想越气,恨恨的一挥手:“进府!”
“殿下,这,这是都统衙门,都统大人――太子――”
弘皙迈步的瞬间却被伊梦一把拖住,不光是言语磕巴,手臂也在颤抖。这时候的她是矛盾的。在她的记忆中,从幼时都统衙门就是高高在上的所在,面对鲁什巴图鲁对鄂罗斯协领的一次次欺凌,从父辈开始的无力反抗又不断巩固着这种概念,到最后就成了都统衙门的人都是高高在上的!
拿刚刚被王虎撕开的那个戈什哈来说,理论来说看门的奴才与男爵之间高下立判,可实际的情况却是反过来的,因为对方的玛法曾为都统大人挡过一刀,如今留他看门也只是为了方便他捞油水。于是乎,每一次见面,伊梦都得忍受对方剥开衣服的目光与肆无忌惮的调戏!
随行在太子身后,她也曾被守得云开见月明激励了勇气,可当血腥的冲击洗礼了大脑,思维重又回到习惯模式,畏惧充满身心,她立马开始忧心都统大人的报复!
她曾经见过都统大人如何处置擅闯衙门、冒犯护卫的无礼之徒,除去残忍,她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恐惧让她战栗,这才有阻拦的举动,可提醒的言语一出口又想起眼前这位的身份,太子,旗主,一个是半君一个是本主,不管拿出哪一个都比都统尊贵多了,而他一个手下就让昔日凶神恶煞的戈什哈变成丧家犬,这又是强权有力的明证呢!偏是自己却要怀疑,自失或者歉疚,两种情绪的任一种被女人表现出来都会带着温情脉脉的意味。
情绪的变化中,拉扯的动作也变成了抱扶,毫不顾忌弘皙的脑袋已经埋进了她高耸的怀中。
弘皙肆意的正宗鄂罗斯姑娘的*推,刚刚褪去初哥的青涩,他只觉得一股股无名的火气上蹿下走,强忍着鼻腔的热血喷涌,想回手轻拍做安慰,可因为身高的差距,一巴掌正好落在伊梦的饱满之处,软弹的丰盈让弘皙忍不住轻抓的一把――没错,是抓,硕大不可掌握,所谓捏的动作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无数坚定的主义信仰者之所以会在酷刑之下叛变,是因为真实的身体反应会让他们的注意力转移,由此也证明一个道理,物质的总会战胜精神的。敏感处的一把抓登时让伊梦忘乎所以,一声嘤咛之后俏脸泛起红霞,眼睑也跟着低垂,长长的睫毛交织挤在一起,尖翘的就如同勾起的手指。
娇花照水,美在含羞带怯,此情此景看的弘皙豪情万丈,哈哈一笑,道:“孤说什么你就只管跟着做,剩下的,你不必操心!”
伊梦不操心,鲁什巴图鲁可不能不操心,当戈什哈脚步如飞的逃到后院,上气不接下气的禀告前衙的来了“煞神”,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踹翻了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随后就抄起了放在刀架的九孔斩马刀。
斩马刀本自唐朝的横刀演变而来,鲁什巴图鲁手里这把刀有七尺长,刃长三尺,柄有四尺。刀刃平直如铲,头部也只是一个六十度的斜角,唯一有特点的算是刀背上的九个孔洞了,暗红色的孔洞就像一溜闪着红光的眼睛,在他的随手挥舞下带出慑人的尖啸。
这刀本是大清第一勇士鳌拜的贴身兵刃,是用整块的陨铁耗时五年打造,重达三十七斤,临阵之时,一刀挥出人马皆碎,至于那红色的孔洞,则是因为鲜血浸润的缘故。鳌拜坏事之后,几经辗转流转到了他的手中。
如今听说有人打上门来,还生撕了亲近的奴才,鲁什巴图鲁怒了,他要用这把斩过无数人马的九孔刀亲手斩下对方的脑袋。虽然那是太子亲卫――有这样的主子也难怪又那样的奴才了,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都统衙门的嚣张!
“老都统,切莫莽撞!”说话的是隆科多,顷刻间的刀光剑影冲散了屋内的旖旎,他也从头听到尾听了个清楚,眼见看鲁什巴图鲁要提刀出门,心中暗喜嘴上却假模假式的劝阻:“老都统或者不知道那王虎是何许人,隆某在太子府上却是常见,那小子是原太孙太保、福建陆路提督王万祥的嫡子长孙,听说还与敬逆侯张云翼家有婚约――”
“王万祥、张云翼?两个汉人就想骑在咱们满人的头上拉屎?小隆子,你家先祖佟少保的脸怕是被你丢光了吧?”
佟少保说的是隆科多的玛法佟图赖,世族顺治加太子太保致仕,顺治十五年去世,世族赐祭葬,赠少保。
国之少保,这是佟佳氏立族的荣光,可隆科多却在鲁什巴图鲁的话音里听出了讽刺,本就不怀好意的他更不介意火上浇油了,微微躬身道:“都统大人的虎威自然不惧那张王二人,可那总是太子亲卫,都说打奴欺主,真要伤了他,您就不怕太子殿下对您有看法?”
“伤了他?”鲁什巴图鲁嗤笑一声:“敢在都统衙门前面胡闹,若是小惩岂不是太便宜?”手里的九孔刀一记虚劈:“爷要亲手砍掉他的脑袋,还要拿到太子面前问问,一个奴才就干如此放肆,咱们的祖宗家法还要不要?”
祖宗家法再次搬出来,对付的还是跟皇上不对付的太子,隆科多心里已经给鲁什巴图鲁贴上忠诚皇上的标签了,强忍着得偿所愿的笑意,道:“都统大人教训的是,是小隆子想左了,标下愿意追随都统大人一起去教训那不知死的王虎!”
鲁什巴图鲁提刀向前,戈什哈们也找到了主心骨,前呼后拥的队伍迎面撞上了一样被簇拥的声势浩荡的王虎。这倒不是王虎这厢新来了援兵,而是一路追随过来的好事之人,还少量夹杂的还有金发的鄂罗斯协领下的旗丁。
对前者而言,吐啊吐吐习惯了,满脑子都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对于后者,虽听说太子要为他们做主了,可这么多年被这样的话这样的人骗多了,他们早已不再轻信任何人。即便王虎在都统衙门外大开杀戒,他们依旧要继续观察太子的诚意!
“哪来的王八蛋,敢在爷的都统衙门前讨野火――”
单手提刀的鲁什巴图鲁劈头就是一声怒骂。知道对方是太子亲卫骂,还认出了跟在后边的小个子是太子殿下,依旧要骂,肯定是故意的。一方面既然对方白龙鱼服,他不必顾忌对方的身份。另一方面,他对付太子这“孩子”的三步走就包括了吓唬,早有算计,干嘛不用一下?这敢于撕人的王虎正好用来杀鸡儆猴!
“我去你娘的!”此时的王虎已经被血腥气激起了骨子中的野性,就跟插好了导火索的炸药包似得,一点火花就爆了,听这老东西口出不逊,一声怒骂之后人就冲了上去!
三二一章 都是神兵惹的祸
王虎怒,鲁什巴图鲁如何又不气?九孔斩马刀高举,迎着王虎的来势露头就剁。
就像他说的那样,既然王万祥都不放在眼里的,孙子辈儿的王虎还真是王八蛋级别的,顺手砍个三五截毫无心理负担。慑人的尖啸声中,他恍惚又回到了血肉横飞的疆场,更恍惚看到神兵挥处,眼前的黑小子一剖为二,如昔日,以敌人的鲜血与头颅铸就他巴图鲁的名声!
只可惜,他想的太美了!
王虎的手段暴虐,人也如发狂的煞神,但他人狂脑子却不疯,这家伙的战斗神经极其坚韧并敏感,越是面对血淋漓的环境反倒越冷静。刀风临顶,连发丝都要飘扬起来的刹那,原本八尺高的壮汉就仿佛突然没了骨头,借着前冲的惯性,球一样撞进了鲁什巴图鲁的怀里!
一寸长一寸才强,一寸短只剩下一寸险,人都到了怀里那刀肯定是挥不下去了,可鲁什巴图鲁也是久经沙场的,虽说这些年养尊处优,差不多已经从体力劳动者彻底变成了耍心机的脑力劳动者,好歹经验还在。一刀落空也不慌乱,双腿前弓顶住王虎前冲的身子,双臂一合,顺势屈肘下戳,斩马刀的手柄尾部是三棱锥的造型,锋利无匹,真要戳中了,单是自身三十七斤的分量就足以将王虎刺个对穿!
王虎既然敢贴身,当然不是来送死的,后背贴住鲁什巴图鲁的瞬间,双手已经反抄住他的膝弯,若此时的时间能定格,弓腰发力鲁什巴图鲁与背蹲的王虎组合在一起,与大人蹲在地上背孩子没啥两样,尤其可爱的是那孩子还调皮的往前跳。
有了这样的动作,后继的发展就可以想象了。随着王虎发力挺腰:“调皮”的老鲁什猛地往上一窜,若不是王虎在瞬间抓住了他的脚踝,整个人必定来个前空翻!当然,王虎抓人脚踝也不是好心,两人毕竟还是敌手么!拧腰旋身间,王虎的另一手则扣住了对方的腰带,恍如芭蕾舞中的托举一样,鲁什巴图鲁被他高举过头,人也随着王虎旋转起来。
“王八蛋,赶紧把爷放下来!”
哪怕受制于人,鲁什巴图鲁的气焰也一点不减嚣张,除了破口大骂,犹自不忘挥舞仍旧抓在手里的九孔斩马刀:“小子们,给爷灭了这厮――”
刚才这一切,说起来颇费笔墨,事实上却不过三五秒的时间,不管是鲁什巴图鲁手下的戈什哈还是一路追随出来的隆科多,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老都统已经开始在空中旋转了,此时被鲁什巴图鲁的呼喝惊醒,现场登时嘈杂声一片,其中又以隆科多的喊声最高:“王虎,不得无礼!”
这时候的隆科多其实也矛盾,这老东西把自己不当回事也就罢了,还敢对先祖不恭,他巴不得眼前的黑小子一把撕了他――就像他撕开那几个戈什哈一样。但稍稍过过脑子,他又发现,这老东西还真死不得!
因为朝会上三叔的反戈一击,雍正对他三叔必定腻歪透了,而皇上既然决定对镶黄旗不断渗透,鲁什巴图鲁要玩完了,他老人家必定要再安插一个满洲都统,还是那种更贴心更铁杆的。想想那时候三叔吧!上朝被皇上收拾,下朝被都统收拾,就算分灶烧火也还是三叔呢?焉能看他落入如此凄惨的境地?
或者有人说他可以投入太子旗下寻求保护,上边扛着皇上下边挤兑都统,一旦这么做,他或者逍遥了,可郁闷和憋屈不是留给了皇上?
皇上若受了委屈,谁会是倒霉的出气筒?点兵点将不还是自己这当侄子的?就连在太子一方却反身泼脏水的功劳也会当成是佟佳氏一族天生的“贰臣”秉性!恼了太子,再被皇上又厌弃,哪还是什么烧灶,分明是当柴火,还有活路吗?
唯有鲁什巴图鲁活着,还要在自己的挑拨之下别无选择池底倒向皇上,彻底收服了镶黄满洲之后,皇上才会认可自己穿针引线的功劳!
一番思量之下,隆科多哪敢任晋身的台阶出了差池?俩眼一瞪,手指王虎:“镶黄满洲都统鲁什巴图鲁老大人何等尊贵,就算你家祖父王万祥也得敬着!还不把人放下,跪地赔罪或者能饶你一命――啊!你敢!”
呵斥之所以变成惊呼,是因为王虎真的住手了,身停手落,高举过头的鲁什巴图鲁打着旋儿的砸向了隆科多!
隆科多又两难了。一方面他不能任其摔在地上,因为地上的青石板很有可能让老都统的脑袋跟鸡蛋似得摔出黄白之物,另一方面,他还真不敢接,谁让老都统手里还挥舞着呜呜叫的九孔斩马刀呢?一不小心就是一刀两断的下场!
要说隆科多也是狡猾,人往前抢,双臂也伸出去了,可脚下却拌蒜,扑的一下就趴地上了,瞪大的双眼将不甘不愿表达的淋漓尽致,不可改变的事实却是鲁什巴图鲁怦然落地,刚才还抓在手里的九孔斩马刀也不知什么时候甩了出去。
主子摔了,奴才们的第一时间肯定是表忠心,身为主子,哪怕外强中干也得强撑着,浑身酸疼,血流浃背,脑袋也晕乎乎的鲁什巴图鲁被架起来,嘴里则是不停的大骂,不管是他还是他的手下人都没有留意,太子弘皙黑着脸走上来了,他的手里还提着属于老都统的那把九孔斩马刀!
就在刚才,那刀被鲁什巴图鲁随手甩了出去,可若飞到别处也就罢了,或者是神器有灵也知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还因为追随鳌拜的时间太久,懂得了擒贼先擒王的兵法,竟然打着旋的飞向了弘皙。
弘皙身边的人不多,但黑甲精骑可都是经过战阵的,知道胜利在望之时往往又是最危险的,有时候一着不慎就会满盘尽没,所以,哪怕前边的王虎占尽优势,他们依旧聚精会神的履行保卫太子的职责。
也亏得是他们没有丁点儿的分心,前一人的兵刃被九孔斩马刀斩断之后,后一人立马补上,接连四人在弘皙面前筑起人墙,总算将斩马刀劈落在地。俯身拾起这把神兵,刀身末端的一行满文让这些黑甲精骑脸色一变!
“天赐神兵予鳌拜”,镌刻这样一行文字的只有昔日少保鳌拜的九孔斩马刀,陨铁打造,锋利无匹是其最大特点,也是每一名战士渴望的伙伴,只可惜随着鳌拜坏事而杳无踪迹,但这时候他们不会因为有幸得见而兴奋,因为他们想到了一件事:太子,铜皮铁骨的太子就曾被陨铁打造的遏必隆刀开膛破腹!
想到不忍言之事险些发生在眼前,因为后怕,汩汩冷汗让他们的后背都是湿漉漉的!
九孔斩马刀被双手捧到了弘皙的手中,压手的分量,寒洌的锋刃,再看地上被斩断的兵刃整齐的切口,弘皙的脸黑了,若不是有这些黑甲精骑护在身前,托大的他必定空手去接,那时候,自己被切掉的手掌想必也是整整齐齐的不带骨头茬吧?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但凡威胁到自己安全的,弘皙一定会睚眦必报,如此神兵,肯定要没收了,人,本就没打算轻饶,这回更不会放过了!
围在鲁什巴图鲁身边的戈什哈成了弘皙最直接的出气筒,就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弘皙轮起了那把比他的身体还要高大的斩马刀,斜劈,尖啸更厉,可怜的两个戈什哈表忠心被挤到人后,做泄愤却拍了头名,只觉得身上一凉,半截身子就斜着飞起来,随后看见了自己淌血倒地的双腿,两声凄厉的长号之后,吧嗒落在地上,虫子样蠕动两下再也没了声息!
惊变惊呼惊动了圈内的鲁什巴图鲁,迷迷糊糊的看着一个小个子拎着自己的刀过来,本能的就是一句:“小子,把爷的刀递上来,爷要好好的教训那小王八蛋!”
爷是满人习惯的自称,脑子里犹自对王虎忿恨的鲁什巴图鲁只是像挥刀再战,可在太子面前称爷?认出弘皙的隆科多忍不住要掩面流泪了!
“掌嘴!”
随着弘皙的一声低喝,王虎大踏步进来,一个大嘴巴就抡了下去。
“啪”的一声短促却响亮,鲁什巴图鲁的右脸一下就红了,这还不算完,王虎紧跟着就是一脚出去,除了噢的一声惨叫,老都统弯腰弓背跟煮熟的虾子没啥区别。
因为弯腰的缘故,那张老脸凑得更近,不知道是脸皮太厚还是这一下打偏了,弘皙赫然发现这老东西只是脸上红着巴掌印,同样被打了的嘴角却只有浅红,下意识的以为是王虎手下留情,忍不住冷冷一哼:“王虎,难不成孤哪一日少了你的酒肉?”
少酒肉就是没吃饱,王虎被这话一刺激,整个人就爆了,看着身前捂着肚子阴冷着脸要强撑的鲁什巴图鲁,猛然间一个弹腿,鞋尖就踢在喉咙上,鲁什巴图鲁勉强捂着喉咙晃悠了一下,萎靡倒地,就像死鱼一样,偶尔抽搐几下……
三二二章 大奸似忠,方苞至
这是死了?
瞥一眼动作越来越轻微的鲁什巴图鲁,隆科多欲哭无泪,千般算计,怕啥来啥,像一首原本悠扬婉转的小提琴曲,临到了结尾却转成了蹦蹬嚓,轻飘飘一句演砸了,对不起自己的窝心啊!颤巍巍转向弘皙,手臂轻抬却难忍手指的哆嗦:“殿下,您——您怎么能——”
“你放肆!”
弘皙冷冰冰一喝,冷言恶语首要是因为后怕而恨极了鲁什巴图鲁,恶其余胥,敢同情那老东西的都放要在对立面鞭笞。其次更腻了隆科多,已经安排人去告这厮,撕破脸就在须臾间,敷衍还有个屁用?
“孤做什么?轮得到你这奴才指手划脚?”弘皙嘴角一撇:“莫不成你早被皇阿玛钦封了太子太傅?太师?太保?少师少保也行?……都没有么?或者你还当自己是孤的舅爷?”手腕翻转间,滴血的斩马刀直接压上隆科多的肩头,手上加力,嘴上也没闲着,一口浓痰直奔隆科多的脸:“呸!什么东西!跪下!”
黏稠的液体糊在额头,顺着眉毛挂到眼前,隆科多很想鼓起勇气说一句:士可杀不可辱。可他又不敢,终究不是士人,少了不平则鸣、威武不能屈的风骨。当冰冷的锋刃紧贴着脖颈,滴淌的鲜血浸湿了袍服,他直溜溜的跪在地上,心也沉到谷底!
太傅太师的一溜儿称呼毫无疑问是嘲讽,钦封,更给嘲讽贴上了冰冷的标签,至于那“舅爷”,想想当初赠银加官的咸鱼大翻身,搁今天的话说,忘恩负义有木有?隆科多确信,自己的瞒天过海的泼脏水已经被太子知道了,不光是知道,还记恨上了,此时的太子绝对有随手抹杀自己的意思——指摘太子的不敬在前,只要弘皙想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利欲熏心心已黑的隆科多,得益于士不可辱的提醒,情急而生智,他觉得自己此刻若做个伪君子、假士人,慷慨激昂一番,若能博得围观者的同情,或者还能让太子有所顾忌,至于是不是活路,死到临头了,他哪里顾得上许多!
人跪倒,砰砰就是三个响头,紧跟着膝行两步就抱住了弘皙的腿:“殿下,鲁什巴图鲁老都统乃我满洲柱石,追随世祖、圣祖屡立功勋,纵有小错,也当参照我满洲祖制行八议之法,不问而虐杀,奴才纵然一死也是不服!”
看他一副软蛋样儿,弘皙正准备来一声畅快长笑的,冷不丁生受了一番“不问情由”“混淆黑白”的慷慨言辞,气都没出来就堵回去,憋成团堵在嗓子眼,险些把气管撑炸了,剧烈的喘了几口气总算缓过劲儿,怒火却恨不能冲破顶梁,单手一提隆科多的衣领,恨不能下一刻就一刀将这王八蛋劈成两半!
也难怪弘皙犯了意气,太子,半君呢?是如此尊贵却连气都出不匀?上午在朝堂还有皇阿玛比他大呢?在这,孤就是最大的爷,敢让我一时不痛快,爷就让你一家不痛快,暴虐也就暴虐了!
隆科多也是战场上下来的,也能感觉弘皙的森然杀意,但这时候容不得他退缩,把心一横,仰脸迎上弘皙的目光:“殿下,奴才不惧一死,可奴才总是朝廷之臣,还是皇太后的堂弟,您若以家法杀我,就不怕皇上动怒?不担心天下悠悠众口?”
“拿皇阿玛压我?好!”接二连三的被挤兑,弘皙就像真的是个孩子一样,不管不顾的一把将隆科多搡到地上,单手举起了九孔斩马刀:“孤倒要看看,宰了你,皇阿玛会不会废了我这个太子,天下人又怎么替你这两面三刀的王八蛋说话!”
千般算计难逃一个结果,隆科多闭上了眼睛,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轻朗的声音从围观的人群中传出来:“殿下且慢!”
终于不用死了!
此时此地,隆科多真没敢奢望悠悠众口,他只需要有一两个人跳出来就行,因为只要有人跳出来,对盛怒的太子都是火上浇油,或者那位的下场比自己更凄惨,但祸水东引的精髓不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吗?
轻轻的舒一口气,隆科多慢慢的睁开眼打量自己的“替死鬼”,布衣青衫,头顶六合帽。面庞消瘦,鼻直口方却过分集中在脸上,一双圆瞪的小眼睛黑的发亮,头微后仰有睥睨之姿,颌下几根山羊胡就像加长的下巴。
如此非常貌还是熟人,昔日八爷府上的第一智囊方苞!一见他,隆科多就像得了什么保证似得心里开始偷乐。乐,是他从三叔嘴里知道这位胸有锦绣辩才无双,火上浇油的事儿,越是辩才死的越早啊!乐,更因为自己——自己仿佛又要立功了!
索额图在朝会上被逼走是众人之功,这个“众”,不光有太子,有自己的三叔,还有从十几年以前就跟皇上针锋相对的皇子们,至于镶黄旗下诸人,人数虽多,可谁也知道这都是打酱油的跟着起哄呢。
被逼着自断肱骨,皇上会怎么想?
对太子,有厌弃更有无奈,毕竟那是刚刚钦封的太子,须臾黜落,金口玉言与出尔反尔就划了等号。对三叔,临时反水,憎恶是肯定的。可看在皇太后的份上,他也只能咬牙切齿的说一句来日方长。
但对见缝插针的皇子们呢?
一群坐着轮椅的残废还要亡我之心不死?这是不是没把皇上当回事?是不是太欺负人?新仇旧恨加到一块儿,至少得是愤恨,收拾的心思也是时不我待!好死不死的是方苞在这时候跳出来,作为八爷的贴身幕僚,是不是代表着八爷甚至八爷党在断了皇上的肱骨之后,还要挟大胜余威直扫太子?
其实,是或不是的两选中,隆科多已经认定了前者,唯有如此他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您想啊!对皇上而言,索额图是肱骨,太子则是下边,若没了肱骨再失下边,女人叫人彘,男人呢?除了废物还有更准确的形容吗?
臆想皇上是废物,并为之不懈努力是欺负皇上,欺负皇上就是欺君,是大不敬,十恶不赦,皇上可以对着《大清律》一条条的挑出来从容收拾这些皇子。自己这根导火索搅屎棍一下又成了递刀把的,他老人家肯定青眼有加。
又因为太子也是需要被敲打的对象,自己能接二连三的直面而不惧,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子,预知主子的心意,哪怕那人拿着刀子也要狂吠不已,当主子的能不奖赏?
就在瞬间的一番“神”展开之后,隆科多猛然发现,死了的鲁什巴图鲁才是最好的鲁什巴图鲁,因为,自己一不小心就要取而代之呢!
“殿下!”
方苞躬身施礼却不是跪地叩头,他是用这种幕僚拜东主的礼节让太子稍安勿躁,但隆科多并不知道方苞已经对太子芳心暗许啊!尚自以为方某要以狂生之态斥责呢?兴奋让他呼吸急促,人也跪的更直,所有的梦想都在这一番士人风骨的表现上呢!
想的太美就成了白日梦,随着方苞的下一句,隆科多也深深体验了一把岔气岔到憋炸了气管的感觉!
“殿下,像隆科多这种大奸似忠颠倒黑白之辈,方某以为若不能揭开其真面目,让其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轻松一刀斩了太过便宜,您说呢?”
“好,说的好!方灵皋,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孤要你将他剥皮扒骨!”
弘皙嘴上说的歹毒,下脚更不犹豫,一脚正踹在隆科多的前胸,被一口气憋得直溜溜的隆科多呼的一喘,一口鲜血也跟着喷出来,不光是踹的狠,还有气的啊!
“得令!”方苞煞有介事的答应一声,但那绝对是徽班的腔调,紧走几步,身子一蹲,山羊胡撅向隆科多:“隆科多,隆大人,若方某没有记错,您的姑姑贵为世祖的孝康章皇后,可您除了得年幼入宫做侍卫,却没有享受过丝毫的余荫,对吧?”
一句话把躺在地上的隆科多给说愣了,心说你不是要让我身败名裂吗?怎么这话听起来没半分贬低的意思?难不成方苞刚才是假身事贼,正话反说,先抑后扬?
就在他犹豫的胡思乱想之时,方苞又道:“世祖大行圣祖新政,鳌拜霸权独断,隐有谋反之意,圣祖查明其心,表面上虚与蛇委,暗地却以玩伴儿的名义秘密训练了一批小布库,并成为除鳌拜的奇兵,这些小布库如今早已名扬天下,比如江南织造府曹寅曹大人,九门提督武丹武大人,大内侍卫统领狼曋狼大人,带没人知道的是,其中还有你隆科多隆大人,方某说的可对?”
“这,这你怎么知道?”
隆科多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当年的小布库经过惨烈一战,虽说死伤惨重,但能活下来的如今无一不是声名显赫之辈,除了自己,这让他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曾有那段经历,现在,被方苞娓娓道来,他甚至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三二三章 舌如刀,剥皮扒骨
“别管我怎么知道!”方苞俯身道:“方某不光知道你是当年的小布库,更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被圣祖大肆封赏,而你却默默无闻!”
“为什么?”
想到困扰自己多年的疑窦就要知道答案,哪怕胸口疼的厉害,隆科多依旧强撑起半边身子,可方苞却在此时站了起来,不光是疏远,更因为两人一站一趴,远望其剪影就像一条狗在等着主人的赏赐!
“当日战前,圣祖知道鳌拜勇武,事先令内务府武备院在御书房的藻井上布下机关,发动之时,一面渔网从天而降将他全身罩住,该网以五金之丝混掺人发织造,既坚且韧刀剑难伤。再有十二名小布库齐力拖曳,按照圣祖先前所想,若能将鳌拜拉倒在地,十分的本领怕也难使出三分,大事成矣。于是便下严令,牵网之人奋力者重赏,撤手后退者诛杀九族!”
“十二名布库虽小,个个却是天生巨力之人,以圣祖想来,拖倒鳌拜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鳌拜最终还是挣脱了渔网冲到圣祖跟前——”方苞低垂眼睑,冷冷一瞥隆科多:“隆大人,你当日便是拉网人之一,你能告诉方某,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究竟是为什么吗?”
“这——”
隆科多一时无语,除鳌拜是圣祖向全天下发出声音的第一战,隆科多有从龙之功不假,但留给他印象最深的却不是尊荣,而是鳌拜左冲右突的强横,是小伙伴们骨断筋折的惨嚎,还有遍地血腥,一颗砸在他的脑门,至今让他午夜梦魇都能惊出冷汗的人头,其他——血腥狰狞已经冲散了他的记忆!
就在他的沉默中,方苞幽幽的语声将他的记忆“补”全了:“被困在网中的鳌拜垂死挣扎左突右冲,随着曾经的小伙伴儿身死倒地,你第一个因为胆怯松手!”
“撒手之后,吆喝护驾声最响的是你,你也却是冲到圣祖身边时,可当鳌拜步步逼近,你又转身而逃,左脚绊在右脚上摔在地上的时候还顺手拉倒了圣祖!非曹寅急中生智以香灰迷了鳌拜的眼睛,若非狼曋以香炉猛击其后脑,若非武丹以身为盾,圣祖危矣!”
“临阵脱逃在前,拖累圣祖在后,之所以没有处置你,你以为是便宜?”方苞故意停顿一下,眼神厌恶的扫过隆科多:“孰不知,你佟佳氏一族自此远离中枢,渐行渐远渐无声……”
“一人累及阖族,恕方某直言,隆科多,你还真不如死了!”
此时的隆科多只剩下沉默,于沉默中掂量当是微不足道的自己与族叔佟国纲的分量,若必须一死以报圣祖,自己还真是生不如死,残酷的觉悟让他的嘴里越来越苦,呆滞的脸上闪出几分因为痛苦而凝结的狰狞!
“佟佳氏再次进入圣祖视线当在亲征噶尔丹之后,但崛起的代价却是佟国纲佟少保的性命!”方苞翘翘颌下的山羊胡:“而你,与张玉祥同以蓝翎侍卫的身份随驾,一样是血战不退,张玉祥当即得封奋勇侯,而你却只得了一把七星宝刀,即便回京封赏,你也不过是巡街的兵头儿,你又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疑问再提,隆科多呆滞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神采,说起这事他更委屈呢!
西征落下的满身伤疤证明自己的一往无前,战后封赏,得了御赐宝刀的自己却从正四品的蓝翎侍卫变成从四品的城门领,同功不同酬已经有了怨懑,再加上族叔佟国纲的牺牲,哀荣不该阖族吗?
一笔写不出两个佟佳氏,可直步青云的只有三叔,自己却连温饱都不足,难不成皇恩浩荡也如明月,只照向天花木,偏略低矮沟渠?
委屈在长时间的发酵之下就变成了愤懑,而愤懑也能支撑勇气,人从地上爬起来,直勾勾的盯着方苞,拳头也攥紧:“你讲!”
这时候他也有心思计较方苞方才的出言恶毒了,更暗下决心,若这背主的酸儒说不清子丑丁卯,哼哼,剥皮扒骨,这样的事儿自己也想试试呢!
就算太子在前又如何,自己的背后可是皇上,能让太子颜面扫地,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三叔划清界限,他老人家必须为自己撑腰!
“隆大人似乎觉得自己理直而气壮呢!”
方苞呵呵一笑。从邬思的代主相邀,方苞也彻底自己从“丧家犬”的定位上解脱出来,作为新投之人,早立新功是自觉。尤其当他听说王虎要问罪满洲都统鲁什巴图鲁,他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
莫忘了,他为太子规划的朝堂形象就是“做自己”,而这形象立足的基石就是心怀万民,胸包四海,公字称事,不论亲疏。而太子惩治鲁什巴图鲁,就是在践行的谋划呢!
什么叫国士以报?粗俗点讲,那就是青楼女子一曲十八摸,寻欢客紧跟着上下其手,听她浅吟低唱,就知道该怎么施展洞玄子三十六式!
太子言听计从,还落实不待明朝,这是多大的信任?他必要来!
王虎的暴虐也算是太子的风格的一脉相承,他无可厚非,隆科多跳出来算是意外,但这样的意外却是方苞的机会,治国树人,文武之道,武者有王虎,文者,舍我其谁?得陇望蜀是潜在的人性,何况方苞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儿,他更希望自己出现在太子身边是一幕华丽的亮相。
一声叹息,除了感慨隆科多的愚蠢,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的遗憾,方苞甚至觉得踩兑这样的丧家玩意儿有些胜之不武,如今看隆科多恢复了精神,他反倒乐了,好啊!且看方某如何舌如刀剑,剥皮抽筋!
“方某先来说一说你与张侯受伤之大不同,张侯之伤,乃圣祖与贼酋噶尔丹直面斗将之时,虽血洒疆场,但张侯的悍勇足以震慑敌胆,鼓舞三军之士气。而你的伤乃双方混战之时,胜无关大局,败也无伤大雅,就算身死殉国,朝廷也无非是多送佟佳氏一张阵亡通告……”扫一眼怒气上涌的隆科多,方苞连连摇头:“受伤都不是时候,方某除了为你感到遗憾,更不知道你哪来的那么多的委屈?”
“你放屁!”
受伤都不是时候,这挖苦刁钻的程度,跟丢人不看日子有一拼,怒火中烧的隆科多左手在腰间一抹,右手已经握上七星宝刀的刀柄,虽顾忌弘皙在场没有拔刀相向,但言语却一点都不曾示弱:“姓方的,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此刀乃圣祖钦赐,为的就是褒奖爷的勇武,敢质疑圣祖决定,小心你的狗头!”
“呵——”隆科多的威胁换来的只是一声似笑非笑的怪音,方苞两眼一翻:“这就是圣祖赐给你的七星宝刀?你也知道圣祖是褒奖你的勇武?但你知道什么叫勇武吗?”
“勇武以强梁死,此乃《春秋》原句,《后汉书》又说,良医不能救无命,强梁不能与天争!”吊书袋的本事,方苞自认不逊色任何人,虽自矜,但嘴唇上的几根鼠须已经不甘寂寞的翘起来:“圣祖赐刀,一是希望你像这钢刀一样,锋刃所指,所向披靡,这才配的上一个‘宝’字;还有一层意思是希望你安心做皇上的将军,万万不可有私心杂念!”
“可你呢?”方苞道:“猪一样的心思根本猜不透圣祖的本意,自暴自弃每日流连于青楼酒肆也就罢了,醉酒之后胡言乱语也可以计较,你最不该做的的,就是拉着你的族弟在徜徉于大阿哥允褆的府邸,还与皇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孰不知,皇子争储已经让圣祖头疼了,焉能再让朝臣参与其中?”
“不知己错,却变本加厉的去纠缠你的三叔佟国维,以为贵为国丈还是上书房大臣的他,只要一封荐书就可通行兵部、吏部,你又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不写?真是世道薄凉?错了,是圣祖在上头压着呢!”
方苞的一番话语又急又快,如刀似剑戳中了隆科多的内心,刀刀见血,剑剑穿心,隆科多急眼了,抢步而上,一把揪住方苞的衣襟:“你胡说,胡说!”声音虽大,面目虽狰狞,却掩盖不住内心的虚弱,回想自己与三叔要官时,他几次欲言又止,除去圣祖,谁又能让他如此为难,连句知心话都不敢说?
人颓然而退,就像抽去了脊梁一样没了支撑,猛然想起什么?张口道:“不,不是这样,若是圣祖厌弃了我,他又何以下旨擢升我为左翼总兵?送妙玉如太孙府,他老人家本该下旨斥责——”
“你也知道不该把一个青楼女子送给太孙?你也不想想,太孙年幼或眷恋亲情,圣心烛照的圣祖难道会任你如此恶心皇家?”
方苞抚抚衣襟的褶皱,捻须间忍不住一声长叹,若将这叹息化作直白的一语,必定是:见过蠢的,却没有见过蠢到如此这般的!
三二四章 吐血,动手也不行
“只可惜,所有准备看你笑话的明眼人都险些咬了舌头,因为你不光没受丝毫的惩处,还钱权两得,太孙送了你五万两白银,换了亏空还有剩余再娶妾室!不久之后,圣祖下旨将你从四品的城门领变成了从二品的左翼总兵。又有人以为你是走了狗屎运,但方某却以为你这乃是顺势而运转!”
“圣祖册封太孙之前,早已确定了皇位的三代传承顺序,为了给全天下一个明显的信号,他老人家就要加强太孙的权柄,擢升你,与为太孙殿下配齐三师都是同样的道理。当然,你与那三位也有差异,除去官阶,这些年没人瞧得上你,你也不属于任何一方,无奈之下的一清二白反倒成了优势,如今混悖到拿青楼女子送旗主更证明黔驴技穷,圣祖以为,雪中送炭之后你唯有选择忠心侍主!”
“方某这么说,你可同意?”
一声疑问之后,方苞故意停顿片刻,他的本意是给隆科多留下了思索的空间,但这么做的副产品却是围观的人群议论声迭起,开始如苍蝇群起一样的嗡嗡,后来就成了白鸟如林的喧杂!
这也难怪,谁让方苞在大庭广众之下剖解帝王心思呢?尤其是那句“三代传承”!
帝位更迭牵涉国本,却是皇家的私事。从某种程度讲,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一人一言为天下选定下一个主人,这才是皇室家国天下的最直接体现。出于对这种特权的保护,历朝历代都绝对禁绝民间谈论。毕竟,你的每一言都等于是在指摘或教导皇上,大不敬呢!
如今被方苞娓娓而道,哪怕所有人都承认言之凿凿,哪怕曾经的太子已经变成当今皇上,太孙已经变成了太子,可围观的人群中有消息灵通的知道朝会上发生了什么?不管是皇上放权的一波三折,还是太子与人合力将索额图赶出朝堂,父子相争,对手与朋友,桩桩件件都带着扑朔迷离的意味,少不了就有人的开始胡思乱想。
皇上呢?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此憋屈,难不成就没点别的想法?
带着这样的疑问再来审视方苞的言论?这些话又是不是太子向皇上说的呢?
议论声声却不能影响弘皙的惊喜连连。说心里话,无论前世今生自己都算不上“骂人”的好手,尤其是转世以来,从世子到太孙再到如今的太子,他更不屑去与人斗嘴。
天生的尊贵之下,要么是王者之气尽显,见者拜服而后有令行禁止,要么就是霸气侧漏,打到你没有反对的机会。恨到极点,怕就要采取苏麻喇所教的,先收到我镶黄旗下,然后,吊死他!
虽说最后一条只是想法,从来没有使用过,但刚才隆科多的颠倒黑白,让弘皙有了把他做第一人的冲动。而方苞就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对于方苞,虽说第一印象并不好,但弘皙是绝对相信邬思道的眼力,尤其是听了那“做自己”的形象设计,他很有刮目相看的感觉!
试想一下,有尊贵身份在前,自己又不需要去祸国殃民或谋反叛乱,那,那岂不是太对“肆无忌惮”的胃口?
联系方苞对弘皙太子的国士以报的迫不及待,这一次的相见,说的高雅点那叫高山流水遇知音,说的粗俗些就是久旷不满的暗门子遇上了偷香窃玉的采花贼,类似野马分鬃、腾蛇交颈这样的高难度方式若不通通试过,绝不肯雨罢云收!
事实上,方苞也的确给力,本就是人中龙凤,再配合诸多八爷党收集的情报,莫说不过是中人之姿的隆科多,久经宦海的佟国维当前爬也要哑口无言!
弘皙兴奋,隆科多就难受了,灼灼目光的注视中:“雪中送炭”与“忠心侍主”就像当头的皮鞭,一声声清脆的拷问他的良心,一时间,汗涔涔,意难堪,垂首低眼的站在方苞面前,就像人高马大的犯错学生被身材瘦小的老师狠狠“教育”。只不过,师生间的或捧或嘲,耳提面命也只为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而方苞之于隆科多么――
从突袭年羹尧意外地翻盘之后,方苞就牢牢记住了夜长梦多四个字,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对如今的方苞来讲,狗既落水,持续的才是王道!剥皮扒骨?那才是刚开始呢!
“一切本该是皆大欢喜,就算有什么不愉快,也没人愿意再提出来触所有人霉头。从二品,外放就是一方的镇守将军,有佟中堂在朝中照应,就算你碌碌无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混日子,看在太后的份上,皇上断然也不会埋没了你,假以时日,你隆科多变成隆中堂不是没有可能!可你又是怎么做的?”
方苞双眼一眯,语气转作嘲讽:“你送给太子的妙玉成了书房的大丫鬟,可你的妾室却在屡屡从她那里威逼关于太子的消息!你是唯恐不能尽心为太子效力吗?以方某看怕不尽然,送你一个居心叵测,你可心服?”
“你明知太子在旗内设立的抚慰银子是什么目的,可你坐视鲁什巴图鲁等人借机敛财,既不禀报也不反对,任由镶黄旗内怨声载道,任由太子声名被污!也亏你的终日信誓旦旦说效犬马之劳,就算朕是一条狗,遇上妨碍主人的事儿还要叫几声吧?你有何用?”
“太子今日携众而来,该如何处置犯上作乱的鲁什巴图鲁自有旗内的规矩,更莫说就在刚才,鲁什巴图的九孔斩马刀更让太子殿下险些遭难,以奴谋主,在旗内是灭门的大罪!可你是怎么做的?将旗内事扯到朝廷上,还说什么八议之政?你生怕太子的脸丢的不够大,还要满天下去嚼舌头吧?”
“前者为谋,居心叵测,次者是误,其心可诛,后者为陷,罪该万死!还偏要摆出一副‘铮子不亡其家,诤臣不亡其国’的架势,莫要糟蹋的圣人训示,好不好?”
“做小布库,你险些害圣祖;是佟佳氏一员,你先是拖累阖族在前,又废了自己的兄弟;为镶黄旗下奴,旗主太孙救你于水火,你却明知其危而不顾,转而陷他于不仁不义之境!”方苞似乎是越说越激动,右臂一抬,手掌翻转,指节如叩敲打在隆科多的胸膛上:“隆科多啊隆科多,人有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妻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可以说是做人的一面镜子,照照你自己,可有一伦半伦?”
“试玉要烧三日满,辩才需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隆科多,隆大人,仔细品读诗文,你就天生的反骨,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晚死真不如早死啊!”
“你,你――”
一番狗血喷头的“劝慰”,隆科多被刺激的浑身哆嗦,想反驳,可理智才能气壮,找不到立论的基础,如何开口?直憋的眼前发黑,金星乱窜,耳朵里也似乎嗡嗡的充满千夫所指的议论,晃身间,一张大黑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紫,随着身体猛然一颤,一口鲜血喷了出去,憋在嗓子眼的一声怒吼总算喝了出来:“气煞我也!”
若是酸腐文人,一句气煞也就倒地了,但隆科多却是伪文青,虽说每每也有灵光闪现,弄出些漏洞百出的诡计,骨子里还是那种动口不行就动手的野蛮性子,一口逆血喷出去,七星刀随即就拔出来,脸颊蜈蚣样的刀疤也愈发的狰狞:“爷宰了你!”
暴起却难伤人,因为弘皙已经动了,方苞提及隆科多的侍妾探听太子府的消息,一样勾起他对四儿的愤恨,套用后世最经典的那句“好男人不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隆科多就算没事也不能轻饶了四儿,何况蛇鼠一窝每一个好东西!
隆科多出手的刹那,弘皙飞快的一抬手,手掌张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右脚一抬一落,没等众人回过味来,举着七星刀的隆科多半边身子猛然一沉,嘴里也开始撕心裂肺的惨叫,目光聚处,一条小腿违反常理的反折过来,瞧那角度,所有人都知道,他这腿废了!
这还不算完,别忘了,弘皙的手里还抓着他的手腕呢?猛力回提,看隆科多撞向自己的怀中,另一只脚狠狠的踹过去,直接蹬在隆科多的胸膛,咚的一声闷响下,隆科多嘴里的血就跟不要钱似得喷出来,饶是弘皙躲得快,也难逃满头满脸的下场,而随着他的放手,仰躺在地的隆科多彻底没了声息,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亏的孤还给了你辩解的机会,就不知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姥姥!就算动手你也不行!”弘皙抹了一把脸,只是淋漓的鲜血哪能一时抹的干净,染血必多狰狞,再配上这荤话,看上去不像是太子更像山上的小大王:“来人,传令张玉祥,给孤抄了这两个的狗窝!”
三二五章 归心,哥萨克
“乌拉,乌拉――”
太子亲自动手打翻隆科多固然让旁观者吃惊,但一直守在周围的鄂罗斯人却像赫然得到保证一样发出了欢呼。
乌拉,也是弘皙熟悉的俄语发音,他知道这词只在极度兴奋的欢庆场合中使用,记忆中最经典的画面就是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刚刚从工厂、田间、或学校走出来的人们,在保家卫国的旗帜下,抱着一把只有五发子弹的步枪,在自家督战队机枪的威逼中,迎着德国法西斯的机枪往前冲,当他迈过敌人的战壕,或者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乌拉,就相当于一个人走到陌生的环境总要呼唤一声“有人吗?”
瞬间的走神让弘皙的嘴角挂上一抹淡笑,久违的如钩嘴角,在鄂罗斯协领下诸人的欢呼中显得如此淡然、谦逊,又像是担心自己的风头转移了旁人的注意,悄然无息间颇有几分事了拂衣去的高人风范。
如此的念头浮上脑海,原本怔怔的看着最尊贵恩人的伊梦忍不住了,狠狠抹一把因激动而充盈眼眶的热泪,一跃登上院内的小巧假山,双手高举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缓慢下压,待到欢呼声渐渐平息,才高声道:“兄弟姐妹们,伊梦问你们,是谁救回咱们的亲人?”
“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几番嘈杂之后最终汇成了一个响亮的合音:“是太子殿下!”
“没错,是太子殿下!”伊梦五指攥拳,既有激动也有决心,报效太子的决心。手臂在空中用力一挥,道“殿下在开府之日就捐出一百万白银,要帮扶咱们镶黄旗下的子民,是可恶的鲁什巴图鲁假传谕旨大肆敛财,抢走了咱们的姐妹,如今殿下严惩他,抚慰基金也将真正发挥作用,咱们鄂罗斯协领卖儿卖女骨肉分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因为激动,短短几句话之后,伊梦再也说不下去了,手臂奋而高举:“太子殿下千岁!誓死效忠殿下!”
“誓死效忠殿下!”
整齐的呼喊让弘皙的笑容更甚,看见伊梦向他伸出手,知道她要请自己也上去,毫不客气的一把抓住,借力一拉两人已经面对而站。
假山小巧,能落脚的地方自然有限,两人站住已经是勉强,但弘皙总不能背对大伙儿吧?而辗转间,在不容忽视的身高差异下,他就将伊梦的胸襟一览无余,饱满白腻,紧贴间都能感觉出温润的弹性,敏感的私密之处被碰触,想想来时自荐枕席的言语,伊梦的脸上一红,低头垂睑恨不能多到殿下的身后。
弘皙笑容满面的扫视四周,他知道此行的目的差不多已经达成了,双手下压,朗声道:“你们的喊声孤听到了,可孤今日站在这里,汗颜啊!”
为太子,做半君,带着歉意的汗颜已经属于罪己,在懂朝堂规矩的方苞带领下,武思明、鄂罗斯领下、包括那些看热闹的统统跪倒在地,一瞬间,满庭之中只有弘皙轻朗的语音在回荡,于后世的起居注中,这一番言论也被称为弘皙大帝的潜龙初音!
“孤之所以设立抚慰银子,起因就是伊梦男爵对孤讲了鄂罗斯协领的困窘,孤以为镶黄旗为上三旗,一个爱字才是我们有别其他的标志,更希望用自己的力量给千百受摧残的鄂罗斯协领带来希望,就像黎明结束漫漫长夜!”
“可直到今天,孤才知道,你们依旧萎缩在这个角落,在同旗勋贵的压榨下悲惨的挣扎着,并随时有亡族灭种的危险!孤的一番好意,就像天上的浮云,水中的明月,成了笑柄!”弘皙一指被钳制的鲁什巴图鲁:“隆科多那个奴才说过,鲁什巴图鲁是我镶黄旗下的满洲都统,追随世祖圣祖屡立战功,但孤依旧要拿下他,还毫不客气,孤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伤我子民者如伤我,毁我声名者如刺君!”
“孤之所以留着他一条老命,而不是当下斩断狗头,是因为孤没有考虑好该如何才能杀的更残酷,不如此,无以告慰旗下那些走投无路心急如焚的奴才,不如此,难以告慰你们在帝国屡次征战中立下的功勋!”
“鄂罗斯协领,在别人的眼中是外来者,是天生就该受欺负的,但孤不这么看,我国族起自白山黑水,每一次融合外来的力量都是壮大,因为如此,才有马踏长城,定鼎天下。不管是满人、蒙人、鄂罗斯人、汉人,孤只知道他们都是大清的子民!”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是亚圣的大同,孤希望,这也是我大清的大同!任何阻挡妨碍大清走向大同世界的就是孤的敌人,孤,必刀锋所向!”
“你们,哥萨克,流淌的自由血液哥萨克,愿意与孤站在一起吗?”
“像孤的眼睛一样帮孤去看,像孤的拳头一样砸碎那些不合理!你们,愿意吗?”
马丁路德的《我有一个梦想》曾经鼓舞了无数黑人从身解放运动,抛头颅洒热血百死而不悔,弘皙的改良删节版传遍每一个人的耳朵,所有人也跟着动容,哥萨克,风一样自有的哥萨克,祖先赐予的名字,他们如何能忘?
看着太子处置鲁什巴图鲁早将木然换成和煦的哥萨克老骑兵们,为太子知道他们的名字而动容,从未放下战刀的粗糙手掌握紧又张开,张开又握紧。血脉中自由的血液在奔淌,洗刷着被生活逼迫到麻木的身体,当久违的流泪感觉充斥双目,不死的老兵们自觉的站到了一起,挺直胸膛,挺直腰杆,恍若在接受检阅,他们也确信,太子殿下一定看得见!
“太子殿下仁爱无双,臣等愿效死力!”
直白白的表忠心来自方苞,他不是没有更好的措辞,而是担心这些直肠子的鄂罗斯人听不懂,聪明如他,到这时候如何猜不透太子的心意?而这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鄂罗斯人还真是一把好用的刀呢!
羊群效应的威力在这时候更明显,此起彼伏的效忠声最终如整齐的口号响彻天空,看着远在外围却列队整齐的壮汉们面红耳赤声嘶力竭的呐喊,弘皙笑的更加灿烂:“去吧!去后宅,带回你们的女儿,作为补偿,孤允许她们带走自己的随身物品!”
“乌拉――”
一声令下,人群在此爆发出欢呼,当随身物品加上补偿的前缀,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太子这是默许他们对都统府进行一次无伤大雅的“小洗劫”啊!无论什么时候,信誓旦旦远不如真金白银来的干脆,此时的他们已经被幸福感彻底笼罩!
人群蜂拥向后院,弘皙留意到方苞似乎在跟身后人交代什么?而几条矫健的大汉随即混入了人群,看殿下注意到自己,方苞微微一笑走上前来,低声道:“殿下,那几个是年军门的手下,都曾经是抄家劫财的好手,学生安排他们去瞧瞧那些哥萨克人……”
解释让弘皙对方苞更高看了一眼,看透自己要收服这些哥萨克骑兵不难,明白这些哥萨克人的效忠心思也不难,难得是能在“情投意合”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埋下掌控的种子,什么叫贴心下属?不光是看你发怒就递刀子,最好连坑都挖好,不管是埋人的还是坑人的!
再结合刚才他批隆科多到吐血的阴损刁钻,这,这他娘的就是天生干脏活的材料啊!
弘皙一把抓住方苞的手臂:“孤能再遇方先生真乃万幸之事!好!好!好!”
“学生不过尽了臣下的本分,不敢当殿下如此赞誉!”方苞嘴上虽谦虚,可接连三个好字是最直白的赞誉,连捻那几根鼠须也压抑不住脸上的潮红之色:“适才殿下一番大同之论发人深省,学生得蒙殿下不弃,自当效犬马之劳!”
就在二人的谈笑间,后院的呼儿唤女的呼喊声越来越响,阵阵嚎啕透出骨肉团圆的亲情,而当提着小包裹的“洋马”们鱼贯而出,她们选择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恩人殿下面前跪地叩头,丝毫不在乎平日呵护有加、光洁如蛋清的额上磕出红肿片片,甚至淌下鲜血。
此时的弘皙不介意展示自己的“亲民”形象,但拉着漂亮的鄂罗斯少女,究竟是抚慰受伤的心灵还是挨个占便宜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到最后,当伊梦率领整整二百条大汉跪倒在地,弘皙脸上的笑容却敛去了。
主不语,奴不动,现场一时陷入了静谧,良久之后,弘皙的声音重又响起:“后宅珠玉无数,你等却能做到秋毫不犯,孤没有失望,孤也不会让你等失望,即日起,你等便是太子卫队成员,孤赐尔等每人一千两银子安置家小,三日之后,皆来见孤!”
“孤希望,你等能重塑哥萨克的自由荣光!”
三二六章 暗爽,暗箭
魏珠儿见到太子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耽误到现在可不是魏珠儿不努力,而是他早早的看到太子却怎么也凑不到跟前,更别说传达口谕了!
鄂罗斯人的好客是有名的,尤其当尊贵的太子殿下放下架子去亲民的时候,所有人都恨不能跪伏到殿下的身边去亲吻他的靴子,再以后,在伊梦的极力邀请下,太子重又回到了胡家圈胡同,并表示不介意到各处去坐一坐,这下就更乱了,所有的鄂罗斯人都排起了长龙,这家取出的珍藏伏特噶还没入喉,那家的秘制红肠已经热气腾腾的等着呢!
喊?到处都是太子千岁的呼声,谁能分辨哪个是他?就算听见了,就魏珠儿那小身板,混在人高马大的鄂罗斯人里,就算他跳着脚,看得见吗?挤?做梦呢?不踩死他就算不错了!跟人沟通?说他是皇上的贴身太监,谁信啊?他总不能当街脱下裤子让人验明正身吧?哭笑不得的他被当谁家的孩子“调皮”呢?几个粗豪的几大把亲昵的揉捏下来,他差点哭了!
魏珠儿就像尾巴一样跟在太子身后,从东家到西家,累的死狗一样,到最后还是一个好心人说了一句正直话:这孩子跟了老半天了,总该轮到他家吧?那一瞬,魏珠儿泪流满面!
“你皇阿玛要见我?”
听完了皇阿玛的口谕,弘皙的第一反应就是处置鲁什巴图鲁巴与隆科多的事儿传进宫了,眉头忍不住皱紧:“孤身为旗主,教训两个犯上的奴才也有人聒噪吗?”
太子的脸儿一拉下来,魏珠儿就觉得腿软,他的几番上下起伏,起因都是太子翻脸如翻书,若说第一次还可能有些怨恨,第二次就只剩下愤懑,到现在,惟有阴影一样的畏惧了。于是,当他颤兢兢的把范时捷入宫的事学说完了,却猛然发现,在太子面前自己竟然将“不能透露宫内的只言片语”的铁律忘得一干二净,警醒到自己回去可能被皇上赏个“一丈红”,他那脸苦的哟,足够十五个人咂摸半月了!
“怎么,跟孤说话让你难受了?”明白前因后果,弘皙重又放松了,笑颜调侃中,抬手拍拍了魏珠儿的肩头:“放心吧!没人知道你跟孤说了什么?呶,这玩意赏你了!”
弘皙递给他的是方才一个鄂罗斯老头送给他的套娃,套娃头部是憨憨的村姑形象,虽只有拳头大小,却套了薄薄的五层,于后世见过的车床旋出来的十层二十层套娃,弘皙自然不稀奇,了魏珠儿哪见过这个,加上年龄也不大,自然也有几分少年天性,随手把玩几下,喜得眉开眼笑,跪地打个不大规整的千礼:“奴才谢殿下的赏!”
“起来吧!”弘皙呵呵一笑,又问道:“魏珠儿,如果照你所说,皇阿玛是为邬先生状告年羹尧召我进宫,你觉得我还有必要去吗?”
“这――”魏珠儿略略犹豫,看看四周,一咬牙,低声道:“殿下若信得过奴才,就听奴才一句,您,必须去!”
魏珠儿这是典型的打蛇随棍上,或者说,这是所有缺乏底蕴的暴发户的通病!
见证皇上与索额图的密议:“旁听”皇上密召隆科多,连皇上与圣祖的密嫔滚床单都是他扛进去的,一个小太监的脑海如何能包容这么多惊世骇俗的秘密?于是,当阴云样的太子化作和风细雨,他膨胀了!
“您到了皇上面前不妨暴怒一番,哪怕君前失仪都没关系,奴才会为您证明鲁什巴图鲁意图谋害,证明隆科多就是同党!”
“噢?”弘皙眉毛一挑,心说这被自己三番两次羞辱的小太监,莫不是被彻底征服了吧?暗爽之余,转念再想,就算他给自己挖坑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展颜点头:“孤信你!”
胡家圈胡同在内城的东北角,眼见日头西渐,一行人少不得快马加鞭,可眼见到了镶黄旗与正白旗交界的府学胡同,一辆马车迎面疾驰而来,一路掀翻了摊贩无数,车上的马夫早已吓傻了,缩成一团死死的抱着车门的一侧,嘴里不断的惊呼着:“马惊了,快闪开,快闪开,马惊了!”
“王虎,去,把车拦下来!”
弘皙的本意只是日行一善,而能生撕活人的王虎自然也不会被一匹惊马吓倒,跳下马快步迎上,侧身让过马头,紧随着马车奔跑几步,单臂揽住马脖子,另一只手猛拽缰绳,嘿然发力一个千斤坠,惊马奋蹄仰首挣扎几步,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力挽奔马的一幕让魏珠儿看呆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正打算怎么以仆观主的拍马屁,就见弘皙脸色一变,一脚将他从马上踹下去,人刚落地,弘皙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已经吼出:“趴下――”
弘皙喊话的对象是王虎,他赫然发现,原本以为吓傻了车夫转过了身,紧抱在他怀里的却是一张军中制式的连弩,平端着指向了自己!当然,处在自己与那车夫,不应该是黑衣箭手之间的王虎必是首当其冲!
连弩总不会有陨铁打造的,自持铜皮铁骨的弘皙绝不希望王虎这员猛将有任何的闪失!
王虎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但他从太子的吼声中听出了危险,生死一刻,他没有遵从弘皙的命令,反倒奋力的张开了双臂,希望以己为盾换的太孙的安全!
“啾啾”的破空声中,至少有五支没羽箭钉在了王虎的背上,最惨的一支直接透体而出,强壮如王虎也在骤然的冲击中倒在地上,临倒的一刹那,嘴里已经淌出了鲜血,憨厚的脸上却满是笑容!
“有刺客,保护殿下!”
随着魏珠儿的嘶声一喊,尖利的嗓音登时回响在整条街道上,作为护卫主力的黑甲精骑们也是脸色惨白,不是被突变所惊,而是想到太子万一遇险的后怕,急怒之下,各自亮出兵刃,怒吼着迎了上去。
车马间距虽不足十米,然百战余生之人足以在短短距离内摆好锋矢阵型。当先与两侧,挺身扬刀,被他们半围在中间的则将身体尽可能的贴伏在马身上,这是一种战术,被黑甲精骑笑称为包袱皮儿的战术。
包袱皮儿谁也见过,其作用也只是包裹,不管多么精美,不管包裹几层,被打开之后它们也就成了废物。用在战场上,外围层层的包袱皮儿也是注定牺牲,而牺牲只为换来战友的致命一击。原本只在战场上用于斩将夺旗的关键时刻,这时候拿出来,足见其愤恨之心。
铁蹄在石板路上敲出火花,对面马车上的黑衣箭手也是一愣,他似乎没有想到面对连弩,还有这样不知死不怕死的,也就在他一瞬间失神的时候,当先黑甲精骑的战马已经突兀在眼前放大!
“崩”,沉闷的响声之后,脱弦的没羽箭一窝蜂的扑进了当前的一人一骑,人如同被线扯着一样向后抛飞,马脖子的周围也翻滚出一片血线,就像被破损的龙头飚射出的水线,剧痛让战马发出哀鸣。
作为黑甲精骑的坐骑,虽不能比拟传说中的赤兔、忽雷,主人在鞍上所向披靡,它们脚踢嘴咬也能震慑同类之心,但久经训练的它也算半个战士,明白主人心意的它在倒地的刹那,依旧随着惯性冲向了伤害自己的凶手。
此时,左右两人已经杀倒,痛失战友让他们发出睚眦欲裂的怒吼,手在鞍桥上狠狠一拍,人如飞鸟入林,两把狭长的腰刀直指对方的咽喉!
能杀死对方最好,至不济也要逼的对方狼狈躲闪,只要他动了,就再也没了瞄准的机会,他们有足够的信心用对方的献血献祭雪耻――太子在黑甲精骑的护卫下遇袭,已被他们视作奇耻大辱!
黑衣箭手也明白大势已去,内心叹息一声,打个翻滚躲开迎面的锋刃,半蹲着左右开弓,箭矢破空的慑人的嗡鸣声中,丢掉连弩的他就像油滑的地鼠,左钻右转,冲出了黑甲精骑的包围,径直就奔向了墙角。
一击不中随即远遁是所有刺客的信条,他自信只要翻过这面墙,以自己对京城的熟悉程度,谁也甭想抓住自己!
只可惜,他想的太美了,弘皙身边不仅有这四名黑甲精骑,除了王虎,还有护卫传旨太监的大内侍卫呢?前边交代过,能有资格进宫做侍卫的,除了功勋子弟就是上三旗下的旗丁,骑射的功夫从未放下,当箭手暴露逃亡的意图,至少有五把弓箭瞄准了他,或者做不到百步穿杨,但三五十步的距离射一个大活人都做不到,这帮人也该回家抱孩子了!
“抓活的!”
弘皙手扶九孔斩马刀的刀柄冷声下令,重生就因为有人谋害,好容易消停了,还来?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恨自己入骨!
也就是这一声救了黑衣箭手的性命,几支离弦箭嗖嗖的从他的头颈背心转而钻进了他胳膊腿儿,要说能做刺客的也真是悍勇,扑倒于地却未束手就擒,从腰间摸出一把黑乎乎的短刃,唰唰几下斩断箭杆,爬起身,虽跌跌撞撞脚步却不停!
“找死!”
三二七章 王虎濒危,范某送脸
一声怒叱,弘皙手中的九孔斩马刀打着旋的飞了出去,九孔呜呜的尖啸就像来自地狱的勾魂之音,撩过刺客的右腿也只是稍稍停滞,随即铿然射入路旁的墙壁上。随着一节小腿旁飞,刺客也摔倒在地上。
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所有人诧异,就见他跪伏于地,面南而叩头,仰天嘶吼一句:“娘,儿子去了!”
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弘皙却已顾不上追索记忆中的出处,高声急叫:“要活的!”
黑衣刺客本想着咬舌自尽的,日常的耳濡目染告诉他,五木之下无不可得,自己绝对抗不住那些刑讯老手的逼供。
跪地磕头,只想遥祝千里之外的老娘百年康健,更希望魂归故里,在梦中告诉她,自己没有忘记家族的血誓,也没有白死。然千古艰难惟一死,被人杀还不甘心,何况是自尽?
刚刚失去一条腿的他,剧痛之下只剩下本能,本能的咬紧牙关,本能的从牙缝中吸入冷气呼出嘶吼,平日里最简单的张嘴闭嘴却成了奢望!就在他努力以意志对抗本能的工夫,几名黑甲精骑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刀柄倒转,狠狠的砸在他脸上,蒙面的黑布都捅到嘴里,替换出满嘴的大牙,人也跟木桩一样倒在地上!
几条缰绳将他捆成了粽子,马鞭紧扎在他的断腿处,黑甲精骑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不要钱似得糊住他的伤口,救治,依旧是为了让他活着,所有人都知道,他必须活着,这是所有线索的基础。
刺客生命无虞,气若游丝的王虎却让人无语,宽厚的背脊上插着六支箭,其中一支还透胸而出,表面看他的出血并不多,但血液灌入肺腑更可怕。可这时候除了把箭杆截短,再也难给他更多的帮助!
所有人都明白,镶嵌的箭矢就像堵住酒瓶子的木塞,拔出来血也会跟着喷出来,到时失血过多的王虎神仙难救。
“殿下,奴才怕是不行了――”一口一口的喷着血沫,看弘皙蹲下身,难得王虎还能挤出笑容:“爷爷说,将军难免马上亡,奴才却要在马下死,看来这辈子当不成将军了――”
“说什么昏话!”弘皙用力抓着王虎的肩膀,自重生以来,王虎是甘愿为自己牺牲的第一人,前世中的战友情做崇,他的鼻子发酸,声音也哽咽。但他强迫自己陪着王虎说话,前世的经验告诉他,让垂危的人一直保持清醒是续命的最好法子。
“嘿!还真是昏话呢?奴才现在困的紧,只想着大睡一场――”王虎努力的咳簌一声,喷出的鲜血中似乎还有细微的碎块,身体似乎无意识的在抽搐:“临死,奴才想请殿下帮个忙――”
“你说!孤答应你!”
“也不是什么难事!”王虎的眼中闪过几丝柔和:“奴才跟张府有婚约的,可张家的二小姐以前是太厉害,现在是太出色,奴才每回看见她都害怕……”
“要孤为你们主婚吗?没问题,等你好起来,孤亲自为你们操办!”
“不不不!”王虎连连摇头,随着晃动,鲜血淌出的更多:“奴才这就要死了,肯定不能耽误人家,请太子帮奴才跟她解除婚约,等以后有机会就为她指婚吧……”王虎喘息两声,大手死死的抓住弘皙:“……张家妹子性子倔,太子您一定要安抚好她……”
铁汉柔情最能牵人眼泪了,弘皙实在听不下去了,敷衍的点点头,强忍着悲痛站起身,一指身前的一名侍卫:“陪他说话,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睡着!”再缓缓的环视四周人等,冷声道:“孤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也不管你们怎么分工,一炷香,孤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京城中的名医有一个不到,张家小姐请不到这里,你们,也就不用回来了!”
“喳!”
应者一样是满脸激愤,若无王虎以身做盾,若太子有失,失职的他们个个难逃一死,恩重难酬,不管是救命还是达成最后的心愿,他们责无旁贷!
“殿下――”
魏珠儿这时候颤兢兢走到弘皙身边,一个头死命的磕下去,咚的一响都让人怀疑会不会磕破了他的脑袋。
就在刚才,王虎虽奋力遮挡,但仍有三两只弩箭飞过来,其中的一只就是擦着他的马头飞上天的,若非太子一脚把他踹下马,已经被吓傻了的他小命肯定就没了。这一脚,对弘皙来说或者是随手而为,可对魏珠儿则不同,打小入宫,他学到的第一条规矩就是贵人贵重如天,奴才命如草芥。
太子是半君,天下第二尊贵之人,身临险境,拿自己当盾牌都是天经地义的,可他竟然救了自己,救了自己就是将尊贵之身暴露在危险之下,不如此,如何能表达他的感激涕零?
“奴才谢殿下救命之恩,就算今生不能报,来世也结草衔环,牵马坠镫――”
“好了!”弘皙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聒噪,抬手一点:“孤也有任务交给你,孤要你飞马进宫禀报皇阿玛,请他下旨要天乾老太监亲自前来,孤给你两柱香的时间,能做到吗?”
天乾等老太监就是圣祖身边的影子侍卫,也属于传说中的绝世高手,不光会那种鬼魅一样的步伐,上一次受伤,不管是展示暴烈的自残还是在长公主府上开膛破肚,都是天乾出手施救,弘皙以为,能救自己必定也能救王虎!
可圣祖也说过,这些人都是什么供奉公公,连他都要以礼相对,而自圣祖大行这么长的时间里,弘皙没在皇阿玛身边看到一个,不确定是躲得更隐秘,还是随着圣祖大行而归隐,弘皙干脆就用了“下旨”的说法!
“喳!”
不明觉厉,对魏珠儿是最好的形容了。虽然不知天乾太监是什么人,但依重任在肩的他依旧心有荣焉。
一番安排之后,弘皙接下来能做的只有等待,听着王虎越来越微弱的声音暗自祈祷,祈祷自己在那边结识的两位哥哥莫着急带走王虎,就在这时候,一个蓝翎侍卫小心的凑上来,打千禀报:“殿下,顺天府尹范时捷到了!”
“范时捷?”弘皙的双眼微眯:“好快的耳朵,不过,也好,你告诉他,孤不想见他,让他着人为刺客画影图形,查明身份,孤要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又与什么人有过接触!”
“喳!”
小侍卫躬身而退,工夫不大却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锦鸡补服的黑胖子,人到跟前纳头就拜:“顺天府尹范时捷叩见太子千岁!”
“你就是范时捷?”弘皙也不叫起,嘴角如钩貌似在笑,语气却如三秋劲风苦雨,听得人心里发寒:“千岁可不敢当,若不是方才手下人拼死相救,你的红顶子现在怕是要跟月前一样,更换颜色了!”
弘皙的愤怒可以理解,京城之地,首善之区,堂堂太子竟然会遇刺,虎兕出于狎典守之责,顺天府尹的责任不可推卸不说,他已经交代下任务了,不去办差却来自己这溜沟子拍马,这不是送脸上门,找抽吗?
“臣守土失察,罪该万死!”月前是圣祖大行的国葬,范时捷明白红顶子换颜色的意思。稍稍挪动一下膝盖,让自己跪的更端正些,深深叩头,道:“但臣有一事不能不报,还请太子容禀!”
“说吧!”
语气似乎转淡,但怒火已经像爆发前的宁静。
“臣认识那刺客――”
“你说什么?”范时捷的话刚一开口就被弘皙打断,噔噔几步来到他跟前,俯身厉喝:“说,刺客是什么人,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太子息怒!”范时捷被弘皙这句你们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解释:“那刺客是顺天府的捕头庄德,臣到任之时已经是做了八年的捕头,出去日常应卯,跟臣绝无半点私交,就算今日――”解释到此,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有了几分小儿女的羞涩状。
范时捷入宫之前的打算是坐山观虎斗,他或者范家无论如何都不能掺和到太子与皇上之间,两大之前本就难为小,何况屁股不干净的。但因为是“观”,他更得小心看着,万一错过了谁随便的抻抻拽拽,他们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太子拿下鲁什巴图鲁,打翻隆科多,躲在人群中的他总算是稍稍放心,甭管是为什么原因,隆科多总还是那个隆科多,回到府衙,范时捷很是“缜密”的交代了两项任务。
前者为缜,太子要去鄂罗斯人所在的胡家圈胡同问饥访苦,展示亲民,决不允许一丁点的意外发生。于是,他将所有的衙役捕快都撒到镶黄旗的驻地,不光要在外围护卫太子安全,连沿途那些乞丐流民都得轰到见不到光的角落。
后者为密,太子要抄那位的家,还要“更残酷”的处置,他将捕头庄德单独叫到书房仔细叮嘱!
亲自来镶黄旗驻地坐镇的范时捷,原本是尾随在太子的队伍之后的,这才会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遵谕画影图形,检视刺客却陡然发现了熟人――庄德!
自己衙内的捕头,接手自己安排的秘密任务却来刺杀太子,至少一调查,他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硬着头皮上来更是在权衡利弊之后,送脸总比送命强!
三二八章 真相范某难解
魏珠儿见到太子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耽误到现在可不是魏珠儿不努力,而是他早早的看到太子却怎么也凑不到跟前,更别说传达口谕了!
、、、、、、、
鄂罗斯人的好客是有名的,尤其当尊贵的太子殿下放下架子去亲民的时候,所有人都恨不能跪伏到殿下的身边去亲吻他的靴子,再以后,在伊梦的极力邀请下,太子重又回到了胡家圈胡同,并表示不介意到各处去坐一坐,这下就更乱了,所有的鄂罗斯人都排起了长龙,这家取出的珍藏伏特噶还没入喉,那家的秘制红肠已经热气腾腾的等着呢!
喊?到处都是太子千岁的呼声,谁能分辨哪个是他?就算听见了,就魏珠儿那小身板,混在人高马大的鄂罗斯人里,就算他跳着脚,看得见吗?挤?做梦呢?不踩死他就算不错了!跟人沟通?说他是皇上的贴身太监,谁信啊?他总不能当街脱下裤子让人验明正身吧?哭笑不得的他被当谁家的孩子“调皮”呢?几个粗豪的几大把亲昵的揉捏下来,他差点哭了!
魏珠儿就像尾巴一样跟在太子身后,从东家到西家,累的死狗一样,到最后还是一个好心人说了一句正直话:这孩子跟了老半天了,总该轮到他家吧?那一瞬,魏珠儿泪流满面!
“你皇阿玛要见我?”
听完了皇阿玛的口谕,弘皙的第一反应就是处置鲁什巴图鲁巴与隆科多的事儿传进宫了,眉头忍不住皱紧:“孤身为旗主,教训两个犯上的奴才也有人聒噪吗?”
太子的脸儿一拉下来,魏珠儿就觉得腿软,他的几番上下起伏,起因都是太子翻脸如翻书,若说第一次还可能有些怨恨,第二次就只剩下愤懑,到现在,惟有阴影一样的畏惧了。[.超多好看小说]t于是,当他颤兢兢的把范时捷入宫的事学说完了,却猛然发现,在太子面前自己竟然将“不能透露宫内的只言片语”的铁律忘得一干二净,警醒到自己回去可能被皇上赏个“一丈红”,他那脸苦的哟,足够十五个人咂摸半月了风流大邪神conad;
“怎么,跟孤说话让你难受了?”明白前因后果,弘皙重又放松了,笑颜调侃中,抬手拍拍了魏珠儿的肩头:“放心吧!没人知道你跟孤说了什么?呶,这玩意赏你了!”
弘皙递给他的是方才一个鄂罗斯老头送给他的套娃,套娃头部是憨憨的村姑形象,虽只有拳头大小,却套了薄薄的五层,于后世见过的车床旋出来的十层二十层套娃,弘皙自然不稀奇,了魏珠儿哪见过这个,加上年龄也不大,自然也有几分少年天性,随手把玩几下,喜得眉开眼笑,跪地打个不大规整的千礼:“奴才谢殿下的赏!”
“起来吧!”弘皙呵呵一笑,又问道:“魏珠儿,如果照你所说,皇阿玛是为邬先生状告年羹尧召我进宫,你觉得我还有必要去吗?”
“这――”魏珠儿略略犹豫,看看四周,一咬牙,低声道:“殿下若信得过奴才,就听奴才一句,您,必须去!”
魏珠儿这是典型的打蛇随棍上,或者说,这是所有缺乏底蕴的暴发户的通病!
见证皇上与索额图的密议:“旁听”皇上密召隆科多,连皇上与圣祖的密嫔滚床单都是他扛进去的,一个小太监的脑海如何能包容这么多惊世骇俗的秘密?于是,当阴云样的太子化作和风细雨,他膨胀了!
“您到了皇上面前不妨暴怒一番,哪怕君前失仪都没关系,奴才会为您证明鲁什巴图鲁意图谋害,证明隆科多就是同党!”
“噢?”弘皙眉毛一挑,心说这被自己三番两次羞辱的小太监,莫不是被彻底征服了吧?暗爽之余,转念再想,就算他给自己挖坑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展颜点头:“孤信你!”
胡家圈胡同在内城的东北角,眼见日头西渐,一行人少不得快马加鞭,可眼见到了镶黄旗与正白旗交界的府学胡同,一辆马车迎面疾驰而来,一路掀翻了摊贩无数,车上的马夫早已吓傻了,缩成一团死死的抱着车门的一侧,嘴里不断的惊呼着:“马惊了,快闪开,快闪开,马惊了!”
“王虎,去,把车拦下来!”
弘皙的本意只是日行一善,而能生撕活人的王虎自然也不会被一匹惊马吓倒,跳下马快步迎上,侧身让过马头,紧随着马车奔跑几步,单臂揽住马脖子,另一只手猛拽缰绳,嘿然发力一个千斤坠,惊马奋蹄仰首挣扎几步,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力挽奔马的一幕让魏珠儿看呆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正打算怎么以仆观主的拍马屁,就见弘皙脸色一变,一脚将他从马上踹下去,人刚落地,弘皙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已经吼出:“趴下――”
弘皙喊话的对象是王虎,他赫然发现,原本以为吓傻了车夫转过了身,紧抱在他怀里的却是一张军中制式的连弩,平端着指向了自己!当然,处在自己与那车夫,不应该是黑衣箭手之间的王虎必是首当其冲!
连弩总不会有陨铁打造的,自持铜皮铁骨的弘皙绝不希望王虎这员猛将有任何的闪失!
王虎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但他从太子的吼声中听出了危险,生死一刻,他没有遵从弘皙的命令,反倒奋力的张开了双臂,希望以己为盾换的太孙的安全!
“啾啾”的破空声中,至少有五支没羽箭钉在了王虎的背上,最惨的一支直接透体而出,强壮如王虎也在骤然的冲击中倒在地上,临倒的一刹那,嘴里已经淌出了鲜血,憨厚的脸上却满是笑容半装甲狂潮conad;
“有刺客,保护殿下!”
随着魏珠儿的嘶声一喊,尖利的嗓音登时回响在整条街道上,作为护卫主力的黑甲精骑们也是脸色惨白,不是被突变所惊,而是想到太子万一遇险的后怕,急怒之下,各自亮出兵刃,怒吼着迎了上去。
车马间距虽不足十米,然百战余生之人足以在短短距离内摆好锋矢阵型。当先与两侧,挺身扬刀,被他们半围在中间的则将身体尽可能的贴伏在马身上,这是一种战术,被黑甲精骑笑称为包袱皮儿的战术。
包袱皮儿谁也见过,其作用也只是包裹,不管多么精美,不管包裹几层,被打开之后它们也就成了废物。用在战场上,外围层层的包袱皮儿也是注定牺牲,而牺牲只为换来战友的致命一击。原本只在战场上用于斩将夺旗的关键时刻,这时候拿出来,足见其愤恨之心。
铁蹄在石板路上敲出火花,对面马车上的黑衣箭手也是一愣,他似乎没有想到面对连弩,还有这样不知死不怕死的,也就在他一瞬间失神的时候,当先黑甲精骑的战马已经突兀在眼前放大!
“崩”,沉闷的响声之后,脱弦的没羽箭一窝蜂的扑进了当前的一人一骑,人如同被线扯着一样向后抛飞,马脖子的周围也翻滚出一片血线,就像被破损的龙头飚射出的水线,剧痛让战马发出哀鸣。
作为黑甲精骑的坐骑,虽不能比拟传说中的赤兔、忽雷,主人在鞍上所向披靡,它们脚踢嘴咬也能震慑同类之心,但久经训练的它也算半个战士,明白主人心意的它在倒地的刹那,依旧随着惯性冲向了伤害自己的凶手。
此时,左右两人已经杀倒,痛失战友让他们发出睚眦欲裂的怒吼,手在鞍桥上狠狠一拍,人如飞鸟入林,两把狭长的腰刀直指对方的咽喉!
能杀死对方最好,至不济也要逼的对方狼狈躲闪,只要他动了,就再也没了瞄准的机会,他们有足够的信心用对方的献血献祭雪耻――太子在黑甲精骑的护卫下遇袭,已被他们视作奇耻大辱!
黑衣箭手也明白大势已去,内心叹息一声,打个翻滚躲开迎面的锋刃,半蹲着左右开弓,箭矢破空的慑人的嗡鸣声中,丢掉连弩的他就像油滑的地鼠,左钻右转,冲出了黑甲精骑的包围,径直就奔向了墙角。
一击不中随即远遁是所有刺客的信条,他自信只要翻过这面墙,以自己对京城的熟悉程度,谁也甭想抓住自己!
只可惜,他想的太美了,弘皙身边不仅有这四名黑甲精骑,除了王虎,还有护卫传旨太监的大内侍卫呢?前边交代过,能有资格进宫做侍卫的,除了功勋子弟就是上三旗下的旗丁,骑射的功夫从未放下,当箭手暴露逃亡的意图,至少有五把弓箭瞄准了他,或者做不到百步穿杨,但三五十步的距离射一个大活人都做不到,这帮人也该回家抱孩子了!
“抓活的!”
弘皙手扶九孔斩马刀的刀柄冷声下令,重生就因为有人谋害,好容易消停了,还来?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恨自己入骨!
也就是这一声救了黑衣箭手的性命,几支离弦箭嗖嗖的从他的头颈背心转而钻进了他胳膊腿儿,要说能做刺客的也真是悍勇,扑倒于地却未束手就擒,从腰间摸出一把黑乎乎的短刃,唰唰几下斩断箭杆,爬起身,虽跌跌撞撞脚步却不停!
“找死!”
三二九章 出来混总要还的
一声怒叱,弘皙手中的九孔斩马刀打着旋的飞了出去,九孔呜呜的尖啸就像来自地狱的勾魂之音,撩过刺客的右腿也只是稍稍停滞,随即铿然射入路旁的墙壁上。.乐文值得您收藏随着一节小腿旁飞,刺客也摔倒在地上。
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所有人诧异,就见他跪伏于地,面南而叩头,仰天嘶吼一句:“娘,儿子去了!”
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弘皙却已顾不上追索记忆中的出处,高声急叫:“要活的!”
黑衣刺客本想着咬舌自尽的,日常的耳濡目染告诉他,五木之下无不可得,自己绝对抗不住那些刑讯老手的逼供。
跪地磕头,只想遥祝千里之外的老娘百年康健,更希望魂归故里,在梦中告诉她,自己没有忘记家族的血誓,也没有白死。然千古艰难惟一死,被人杀还不甘心,何况是自尽?
刚刚失去一条腿的他,剧痛之下只剩下本能,本能的咬紧牙关,本能的从牙缝中吸入冷气呼出嘶吼,平日里最简单的张嘴闭嘴却成了奢望!就在他努力以意志对抗本能的工夫,几名黑甲精骑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刀柄倒转,狠狠的砸在他脸上,蒙面的黑布都捅到嘴里,替换出满嘴的大牙,人也跟木桩一样倒在地上!
几条缰绳将他捆成了粽子,马鞭紧扎在他的断腿处,黑甲精骑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不要钱似得糊住他的伤口,救治,依旧是为了让他活着,所有人都知道,他必须活着,这是所有线索的基础。
刺客生命无虞,气若游丝的王虎却让人无语,宽厚的背脊上插着六支箭,其中一支还透胸而出,表面看他的出血并不多,但血液灌入肺腑更可怕。可这时候除了把箭杆截短,再也难给他更多的帮助!
所有人都明白,镶嵌的箭矢就像堵住酒瓶子的木塞,拔出来血也会跟着喷出来,到时失血过多的王虎神仙难救。
“殿下,奴才怕是不行了――”一口一口的喷着血沫,看弘皙蹲下身,难得王虎还能挤出笑容:“爷爷说,将军难免马上亡,奴才却要在马下死,看来这辈子当不成将军了――”
“说什么昏话!”弘皙用力抓着王虎的肩膀,自重生以来,王虎是甘愿为自己牺牲的第一人,前世中的战友情做崇,他的鼻子发酸,声音也哽咽。[.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千千)但他强迫自己陪着王虎说话,前世的经验告诉他,让垂危的人一直保持清醒是续命的最好法子风流大邪神最新章节。
“嘿!还真是昏话呢?奴才现在困的紧,只想着大睡一场――”王虎努力的咳簌一声,喷出的鲜血中似乎还有细微的碎块,身体似乎无意识的在抽搐:“临死,奴才想请殿下帮个忙――”
“你说!孤答应你!”
“也不是什么难事!”王虎的眼中闪过几丝柔和:“奴才跟张府有婚约的,可张家的二小姐以前是太厉害,现在是太出色,奴才每回看见她都害怕……”
“要孤为你们主婚吗?没问题,等你好起来,孤亲自为你们操办!”
“不不不!”王虎连连摇头,随着晃动,鲜血淌出的更多:“奴才这就要死了,肯定不能耽误人家,请太子帮奴才跟她解除婚约,等以后有机会就为她指婚吧……”王虎喘息两声,大手死死的抓住弘皙:“……张家妹子性子倔,太子您一定要安抚好她……”
铁汉柔情最能牵人眼泪了,弘皙实在听不下去了,敷衍的点点头,强忍着悲痛站起身,一指身前的一名侍卫:“陪他说话,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睡着!”再缓缓的环视四周人等,冷声道:“孤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也不管你们怎么分工,一炷香,孤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京城中的名医有一个不到,张家小姐请不到这里,你们,也就不用回来了!”
“喳!”
应者一样是满脸激愤,若无王虎以身做盾,若太子有失,失职的他们个个难逃一死,恩重难酬,不管是救命还是达成最后的心愿,他们责无旁贷!
“殿下――”
魏珠儿这时候颤兢兢走到弘皙身边,一个头死命的磕下去,咚的一响都让人怀疑会不会磕破了他的脑袋。
就在刚才,王虎虽奋力遮挡,但仍有三两只弩箭飞过来,其中的一只就是擦着他的马头飞上天的,若非太子一脚把他踹下马,已经被吓傻了的他小命肯定就没了。这一脚,对弘皙来说或者是随手而为,可对魏珠儿则不同,打小入宫,他学到的第一条规矩就是贵人贵重如天,奴才命如草芥。
太子是半君,天下第二尊贵之人,身临险境,拿自己当盾牌都是天经地义的,可他竟然救了自己,救了自己就是将尊贵之身暴露在危险之下,不如此,如何能表达他的感激涕零?
“奴才谢殿下救命之恩,就算今生不能报,来世也结草衔环,牵马坠镫――”
“好了!”弘皙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聒噪,抬手一点:“孤也有任务交给你,孤要你飞马进宫禀报皇阿玛,请他下旨要天乾老太监亲自前来,孤给你两柱香的时间,能做到吗?”
天乾等老太监就是圣祖身边的影子侍卫,也属于传说中的绝世高手,不光会那种鬼魅一样的步伐,上一次受伤,不管是展示暴烈的自残还是在长公主府上开膛破肚,都是天乾出手施救,弘皙以为,能救自己必定也能救王虎!
可圣祖也说过,这些人都是什么供奉公公,连他都要以礼相对,而自圣祖大行这么长的时间里,弘皙没在皇阿玛身边看到一个,不确定是躲得更隐秘,还是随着圣祖大行而归隐,弘皙干脆就用了“下旨”的说法!
“喳!”
不明觉厉,对魏珠儿是最好的形容了。虽然不知天乾太监是什么人,但依重任在肩的他依旧心有荣焉半装甲狂潮最新章节。
一番安排之后,弘皙接下来能做的只有等待,听着王虎越来越微弱的声音暗自祈祷,祈祷自己在那边结识的两位哥哥莫着急带走王虎,就在这时候,一个蓝翎侍卫小心的凑上来,打千禀报:“殿下,顺天府尹范时捷到了!”
“范时捷?”弘皙的双的耳朵,不过,也好,你告诉他,孤不想见他,让他着人为刺客画影图形,查明身份,孤要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又与什么人有过接触!”
“喳!”
小侍卫躬身而退,工夫不大却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锦鸡补服的黑胖子,人到跟前纳头就拜:“顺天府尹范时捷叩见太子千岁!”
“你就是范时捷?”弘皙也不叫起,嘴角如钩貌似在笑,语气却如三秋劲风苦雨,听得人心里发寒:“千岁可不敢当,若不是方才手下人拼死相救,你的红顶子现在怕是要跟月前一样,更换颜色了!”
弘皙的愤怒可以理解,京城之地,首善之区,堂堂太子竟然会遇刺,虎兕出于狎典守之责,顺天府尹的责任不可推卸不说,他已经交代下任务了,不去办差却来自己这溜沟子拍马,这不是送脸上门,找抽吗?
“臣守土失察,罪该万死!”月前是圣祖大行的国葬,范时捷明白红顶子换颜色的意思。稍稍挪动一下膝盖,让自己跪的更端正些,深深叩头,道:“但臣有一事不能不报,还请太子容禀!”
“说吧!”
语气似乎转淡,但怒火已经像爆发前的宁静。
“臣认识那刺客――”
“你说什么?”范时捷的话刚一开口就被弘皙打断,噔噔几步来到他跟前,俯身厉喝:“说,刺客是什么人,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太子息怒!”范时捷被弘皙这句你们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解释:“那刺客是顺天府的捕头庄德,臣到任之时已经是做了八年的捕头,出去日常应卯,跟臣绝无半点私交,就算今日――”解释到此,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有了几分小儿女的羞涩状。
范时捷入宫之前的打算是坐山观虎斗,他或者范家无论如何都不能掺和到太子与皇上之间,两大之前本就难为小,何况屁股不干净的。但因为是“观”,他更得小心看着,万一错过了谁随便的抻抻拽拽,他们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太子拿下鲁什巴图鲁,打翻隆科多,躲在人群中的他总算是稍稍放心,甭管是为什么原因,隆科多总还是那个隆科多,回到府衙,范时捷很是“缜密”的交代了两项任务。
前者为缜,太子要去鄂罗斯人所在的胡家圈胡同问饥访苦,展示亲民,决不允许一丁点的意外发生。于是,他将所有的衙役捕快都撒到镶黄旗的驻地,不光要在外围护卫太子安全,连沿途那些乞丐流民都得轰到见不到光的角落。
后者为密,太子要抄那位的家,还要“更残酷”的处置,他将捕头庄德单独叫到书房仔细叮嘱!
亲自来镶黄旗驻地坐镇的范时捷,原本是尾随在太子的队伍之后的,这才会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遵谕画影图形,检视刺客却陡然发现了熟人――庄德!
自己衙内的捕头,接手自己安排的秘密任务却来刺杀太子,至少一调查,他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硬着头皮上来更是在权衡利弊之后,送脸总比送命强!
三三零章 诨不论的阿玛
范时捷述说的时候用的是春秋笔法,就算这样他还是揣着满肚子的小心,说完了,低眉垂首,静等着太子大发雷霆,派人派成了刺客,他有这个觉悟!
可等了许久,臆想中的狂风暴雨却没有来,可这也没什么庆幸的,雷悬于顶更让人心焦啊,又等了一会儿,奓着胆子偷瞧,却发现太子满脸的沉思状,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的念着什么,竖着耳朵细听,总算判断出模糊的语音,庄德!
庄德,弘皙确信,这名字总能跟脑海中的某处记忆挂上联系,但究竟是什么却无从判断,于是眉头皱的更紧,猛然,他想到庄德自尽之前的异常举动,另一个记忆深刻的名字迅速浮上脑海——庄一贤!
那个自残躯体入宫,一直熬到了毓庆宫副总管的位置,照顾自己,却把腰带缠在自己的脖子上,投水自溺之前,不也是喊着“儿子去了”么?
庄德,庄一贤,相同的姓氏让他甚至还想到了另一个姓庄的,庄四儿,就是救过妙玉后来成为隆科多妾室的那位,本来就没觉得她打听自己的消息不是为了贴心巴结,现在,不妨大胆猜测一下,这厮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就是这样了!”
弘皙的拳头啪的砸在自己的另一只手掌上,从一开始的庄一贤到后来的庄四儿,再到今天的庄德,都是明史案的余孽,而他们之所以把目标放在自己身上,就是践行孔圣人那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爱新觉罗抄了庄家的满门,他们就要断爱新觉罗的苗裔!而为了这个目标,他们一直在前赴后继的努力!
世子落水,宜贤太监以为时机成熟;当自己依旧逍遥并声名鹊起,于是有了妙玉入府,四儿也变成隆科多的妾室。[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电子书下载txt免费下载全集完结----爱意文学无广告在线阅读-----这或者该算双管齐下,因为贴身伺候自己的妙玉随时可能给自己的饮食中添“作料”,而在四儿的唆使之下,隆科多在自己与皇阿玛之间上蹿下跳,假如没有今天的事儿,就像方苞分析的那样,假以时日,隆科多十有**会变成隆中堂,他也必将接管整个佟佳氏,并在朝堂上兴风作浪!
天命在我!
这是最让弘皙欣慰的地方,自己误打误撞收拾了隆科多,这也等于把庄家钉在爱新觉罗的钉子给拔了,或者,去隆科多府外监视的庄德,直接与他的同宗见面了,这才有了直接且暴烈的劫杀!
这一点,制式连弩又似乎可以作为证据——身为左翼总兵的隆科多,有可能也又机会将这玩意儿当做藏品放在家,转而就成为助纣为虐的武器尘缘劫之君诺天下con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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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皙的直觉告诉他,他差不多找到了通往真相的门路,而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验证!
“范时捷,孤记得你范家也是功勋之后,家中应该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家将吧?”
太子骤然发问,即便早有迎接风雨的准备,范时捷吊到嗓子眼的小心脏还是险些从嘴里喷出来,人扑通跪地,“殿下,臣的家中虽有些追随先祖的旧人,但都是垂垂老矣,提不得刀,上不得马,况且我范家世受国恩,断然不敢做出此大逆不道之事——”
“你紧张什么!”弘皙挥手将他打断,“孤只是想请你范家帮个小忙,既然如此也就算了!”
这话说的倒是一点水分都没有,弘皙需要庄四儿来验证自己的推论,但若他的推论就是真相,庄四儿怕早已逃之夭夭,偌大的京城要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再想想,毓庆宫的副总管都能被鱼目混珠,方苞都比自己更早知道隆科多在探听自己府上的消息,弘皙绝不看好结果!
一力难达就要找帮手,送上门来的范家就比较合心意,一来世代武勋之家都有一定数量的戈什哈,娴熟骑射的他们更是一个家族武勋传世的保证。《《“黄尚”,还记得那年的爱意么?爱意华丽改版上线,全站无广告,无错章还您一个阅读净土!!!》》》二来这些戈什哈与主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做主子的必定精挑细选才会打上自己的烙印,天生就带着投名状,无虞忠诚。
范时捷的回答固然让他失望,可谁让天下承平日久呢,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是常态,他也不能苛责人家不是?索性闭了嘴,转身走向庄德,另一个抓不住,这个就显得弥足珍贵!
“殿下,您留步——”
明白了太子的本意,刚才急着撇清的范时捷悔的肠子都青了。
是,他或者范家是不能掺和进太子与皇上间的争斗,但所谓的“掺和”最基本也最大的原则是不得罪任何一个!但若能给任何一方卖人情而不需担心另一方,范家必定会拼死抓住机会的——屁股不干净,他们时刻要为将来某天的“议功”做准备!
太子遇刺,不管是舐犊情深还是为了皇家的面子,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皇上必定也要索拿凶手。在这个大的目标下,任何人的任何努力,不管皇上还是太子都只会当成功劳,这也本该是范家的机会,可——送到眼前的机会被自己推拒了!
情急之下,范时捷顾不上起身,就那么跪爬两步,一把抱住弘皙的腿,“殿下,臣刚才记差了,臣的三叔府上还有一批先祖亲手训练的戈什哈,虽说年级大些,但胜在稳重,胜在经验丰富——”
“是吗?”回过身的弘皙嘴角如钩,目光灼灼就像偷鸡成功的小狐狸,“孤要办的这件事貌似不大,但若揭开了,其影响却足以滔天蹈地,用一批垂垂老朽会不会太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
范时捷不确定太子究竟是调侃还是故意,但事到如今,他只能往对范家最有利的方向去设想,涎着脸赔笑道:“若如殿下所说,兹事体大,臣以为隐秘最为关键,而臣家中这些戈什哈恰是最合适的人选,您想啊,谁会注意一帮垂垂老朽?”笑容一敛,正色道:“请殿下尽管吩咐,臣与范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随身带着淘宝去异界最新章节!”
“起来吧!”弘皙摆手叫起,略略思索才缓缓道:“孤记得,是你安排庄德去隆科多府外监视的,领命而去转而却来行刺杀事,你也是通刑名的,想来也能猜到这期间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有了改变!”
“孤想知道他从顺天府衙出来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弘皙双眼一眯,“孤把这事儿交给你去查,最迟明天,孤要知道答案!”
“啊——喳!”
机会真的拿到了,范时捷却要哭了。
破案,不管纷繁复杂或者简单易了,其程序无非都是剥茧抽丝、按图索骥,就今天的刺杀案来说,追索庄德的行踪是必要的,也用不到范府的戈什哈,他只需派出捕快把城中最大的几个“地头蛇”揪到府衙,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一清二楚。这其中甚至包括庄德从哪弄来的马车,马车又走哪条线埋伏到这儿的!
之所以要哭,为难的是太子预先就设立的逻辑框架:庄德原本在顺天府踏踏实实做捕头的,就因为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或者是什么事儿触及了他的神经,转身就成了刺客?
以前一种假设的逻辑,那岂不是说庄德早就处心积虑潜伏多年?而在顺天府当差,除了自己的府尹天生倒霉背黑锅之外,所有的差役还是很惬意的,民间所说的“京都居,大不易”,原因之一就是有他们的祸害!而捕头好歹掌握着一些小实权,称不上荣华,富贵总是不缺的!
就因什么人的一句话就能放下所有?那训练出有这种恒心毅力的组*织得有多么严密?有这样的组*织潜伏在京城暗处,咱们大清的官员们还睡得着觉吗?至少范时捷不敢睡!
这不是杞人忧天自己吓唬自己吧?
拿后者的猜想去推理,刺激总是因为异样,今天与往日唯一的不同就是太子拿下了鲁什巴图鲁与隆科多,庄德是汉人,这俩却是满人,尤其是鲁什巴图鲁更是著名的“满人”,所有的汉人在他眼里就是猪狗一般的存在,滴水之恩在前,涌泉相报在后的事儿不用想!
至于隆科多,他倒是喜好广交朋友,但满汉分际,京城之中顺天府治汉,步军统领衙门辖满,二者天生就是对头。单以族群不同,庄德与那两家唯一能挂上联系的就是隆科多那位妾室四儿了,她倒是汉人,还曾是红牌妙玉的贴身丫鬟。
难不成她与庄德是老相好?这还真有可能,据说庄德至今还是单身,但若说因为太子着人抄家坏了四儿的幸福,让他生了报复之心那不是太扯?他该感谢太子给他乘人之危的机会才是!又或者,他早早拐着四儿私奔,得罪隆科多不比刺杀太子的罪责更轻?
更或者,庄德是情种,四儿选择隆科多他选择沉默,太子破坏了她安稳幸福的生活,他必须爆发——还有没有更荒诞的?
外行领导内行已经难受,难堪还要证明外行的逻辑,自己把自己弄到满脑子浆糊已是不易,还限时追比——但脚上有泡也都是自己走的,范时捷能说太子刁难吗?
跟挨刀一样踉跄着起身,他恨不能左右开弓猛搂自己的耳光!尼玛,这才叫不作死就不会死呢!
弘皙顾不上理会范时捷这点小哀怨,随着马蹄得得,派出去捉大夫的人已经在望了……
三三一章 执拗并狡猾的儿子
话说黑甲精骑们纵马而出,马踏长街,眼睛就盯紧了两侧店铺的幌子,习惯中,所有的知名药铺都会挂着葫芦与双鱼,前者宣昭自己有灵丹,后者则说明自己擅长的阴阳调和,搁现在的话说,那就叫全科专家坐诊!
以往彰显身份的幌子如今成了按图索骥的标签,破门而入,也不管有多少人排队等着呢,一句太子遇刺,征召良医,谁敢稍作犹豫?可怜这些“国手”人被拉的踉跄,还得回头招呼自家的小药童们带着药箱赶紧跟上。电子书完结下载
相同的一幕在各处分别上演,太子遇刺的消息也像长了鸟儿的翅膀在京城传播,等到国手们见到伤者的时候,整条府学胡同被怀着各种心思的各色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国手良医,救死扶伤的父母心,说白了无非是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帮助,王虎的伤势太重了,气若游丝的他已经说不话来了,脸色灰白,两个颧骨处却红的可怕,正是司命之所属的迹象。就算这些国手们个个有在太子面前邀宠的心思,也只能摇头而退,最有建设性的医嘱莫过于宫中御医的一句“老参吊命”。
这他娘的是是从自己受伤得到的灵感吧?
郁郁的弘皙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天乾老太监的身上了,可眼见夕阳西下,府里的邬先生、小尹、妙玉、绿竹等人都来候着,依旧看不到正主,这时候的弘皙,猛然有这样的觉悟——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接二连三的忤逆了皇阿玛,皇阿玛凭什么还对自己有求必应?尤其受伤的还是王虎这样的贴身侍卫,任他一命归西,恰好可以起到敲打的作用呢惑国毒妃conad;
!还甭埋怨魏珠儿办事不力,就算自己进宫皇阿玛一样有借口,天乾老太监是宫中供奉,圣祖在时都礼遇有加,他也不能强迫人家不是?至于不愿意的原因——天坤老太监可是被弘皙与绿珠合力坑死的,弘皙还真不敢保证人家看不出来!
事实上,弘皙这么想,还真冤枉他的阿玛了,但这绝不是说雍正有胸怀四海的气度!
派魏珠儿传旨却久去不回,雍正早已烦躁不堪。.还是蕊初贵人又是打扇捶腿,又是剥葡萄亲手送进嘴里,总算把雍正给安抚下来,甚至还有点白日宣*的蠢蠢欲动。郎情妾意,正准备同赴巫山的时候,魏珠儿满脸泪痕的奔进乾清宫。
看见狼狈的魏珠儿,雍正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奴才又被弘皙收拾了!打奴欺主的自觉配合被打断好事的羞恼,桌上的茶盏被雍正顺手惯到地上,随着魏珠儿就一声“太子遇刺”的哭号,雍正一下愣了……
因为儿子最近的风头太盛也太出彩,雍正的脑海中充斥的全部都是弘皙如何折腾别人,他有时候甚至怀疑,儿子所谓的死而复生都是做戏。就像他上一回昏迷,搞得自己跟皇阿玛反目,追根究底,那一刀原来是他自己刺得!
这样的神展开之后,他就常常开始怀念那宜贤太监,自己挑选的毓庆宫副总管,更是伺候人的一把好手。在自己为兄弟们算计而愁闷的时候,他没少用稀奇古怪的主意帮自己开解,比如说召几个年轻漂亮的外臣妻妾入宫,一番大被同眠什么烦恼都去了。就算收钱那事儿,他不也是为毓庆宫筹集银两吗?没钱,甭说赏人,连日常的开销都不够!
随着父子二人间隙愈深,总有一个念头小偷一样在雍正的心头躲躲闪闪,这孩子怕是见不得自己好,并未雨绸缪的早早的下手!虽说荒诞,可五雷轰顶这种叫天天应的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
如今乍听说有不怕死的去折腾他,雍正的第一反应就像听说需要高山仰止的东岳山倒了,不可能嘛!否定之后就剩下猜忌,雍正想当然的以为,这孩子在朝堂上跟自己顶牛占了上风不算,这不知又憋着什么新坏准备捣鼓自己呢!
雍正承认,自己也曾算计过圣祖,并在算计死了之后即位为帝,可自己是做了三十年的太子才萌生大逆不道的念头,可弘皙呢?做太子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如此夸张的地步,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所谓天子一怒,流血千里,莽夫一怒,血溅五步,火气起来不会随随便便消失,但却能轻而易举的转移,并因为转移而发酵的更加浓烈!
当魏珠儿连哭带喘的把事情学说完,确信真的有人当街刺杀太子,咬着牙的雍正已经有了杀人的心思!
雍正对弘皙不满是真,但说到骨髓里,他从未想过那个杀字,否则,做皇上的要把心一横,玩一把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的不管不顾,什么杀不得少不了的理由都不成立!一句话,是灰总比土热,自己的儿子呢,血脉中的亲情绝不容抹杀。
他对弘皙的感情,就像咱们现在说的隔代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四个人守着一根苗,孩子调皮捣蛋,气到极点也可能会吹胡子瞪眼的举起巴掌,可落下的力度跟掸土没啥两样,于是,所谓的教育就成了纵容,任由他自己“长者为尊”的头上作威作福!
想想在这种情况下受了别人的欺负吧,他不跟你玩命才怪!
除了因血脉延续出的感情,雍正的怒火迭起还因为虚荣被冒犯圣手毒心之田园药医最新章节。册封弘皙为太子的明诏刚刚颁布,他就当街遇刺,那自己金口玉言册封的是太子还是靶子?当然,被冒犯的虚荣不仅仅属于雍正一个人,还包括爱新觉罗在内的整个皇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众所周知的话本身就标明了等级划分。王,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这种高高在上既有“太子”“天地一人”“君权神授”的心里麻醉,还有掌控武力,以军队雪亮的钢刀、叛逆者淋漓的鲜血做保证。
可如今有人当街刺杀太子了,这就等于在金光闪闪的佛像上泼了一瓢脏水,若不惩治到所有人印象深刻,谁还会把佛当做一回事?
盛怒中的雍正甚至有这样的觉悟,哪怕查到最后,凶手就是不忿太子与兄弟们联合逼迫朕躬,准备给太子以警告,他也必定将这“深解朕心”的家伙满门抄斩,夷平九族!朕的儿子自有朕教训,也只能由朕教训,旁人,焉敢多事!
亲情与尊严的双重觉悟下,王虎的重伤也成了大事,雍正对弘皙要求是有求必应,一边派魏珠儿传旨太医院,一边安排人摆驾,可那什么“天乾老太监”却像缥缈孤鸿,杳无踪迹。最后还是狼曋出言提醒,雍正总算明白了这是何许人也。
圣祖身边原有八名影子太监,以先天八卦为名,个个身手高强到不可测,平日隐迹潜形,关键时刻才会现身,上一回太孙自残出手救治的便是天乾太监。而圣祖对他们也是恩宠有加,以圣祖当时对太孙的宠溺,他受伤那回,也不过派出排名第二的天坤老太监随侍。
圣祖大行之后,几个老太监也随即不知所踪,但以狼曋的推测,他们十有**是随着仁宪皇太后归隐到畅春园……
听到这儿的时候,雍正早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隐迹潜形啊!若狼曋所说是真,那岂不是说自己那啥的时候旁边还有几双眼睛在看着?君不密则失国,臣不密则去家,一想生命难以承受之祸近在眼前,他怎么能不怕?
更让他难受的是,这帮人“可能”在仁宪皇太后的身边……
对于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家中老人,雍正对她与对苏麻喇没啥两样,以前撑着笑脸承欢膝下,无非是当做“彩衣娱老”的道具,给圣祖康熙做样子。到后来,圣祖装昏迷的时候苏麻喇就被踢死了,圣祖大行的头七她被踢到了畅春园,非要说不同,那就是前者是一个人用脚踢,后者则是兄弟们一块下的黑脚!
剥了她慈眉善目的一张假面,露出科尔沁蒙古意图控制爱新觉罗的狼子野心,羞的她老乌龟一样缩回那个叫春晖堂的壳子里,连该有的太皇太后封号都没给!
想想那时候倒是真痛快,不光是自己的头上没了遮挡只剩下湛湛青天,还因为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合作,四平八稳的渡过了圣祖的孝期,没让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笑话在大清上演。
现在有求于人了能善了?
甭看现在蹦的欢,就怕将来拉清单,民间俚语话粗理不粗,雍正确信,天下就没有不记仇的人!仁宪皇太后之所以隐忍不发,要么是那些老太监还没把消息传给她,要么就是胜券在握,打着如意算盘等自己上门呢!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带着与儿子一样的觉悟,雍正招呼一声“摆驾畅春园”,憋屈的语气让他又有一种触底反弹的疯狂,朕是皇帝,只要度过难关,谁给自己初一,自己一定还他个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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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二章 节外枝小心眼
诸多貌似的意外往往都有预兆,这也恰恰是符合哲学的“突变”原理,只不过,它刚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在意那些以丁点作为单位、毫不起眼的小异样!
就像鄙人做评委辛苦了半春半夏的广场舞比赛,全县近3000人,两百多支队伍最终如过筛子一样选出了15支参加总决赛,臆想掀起最**,也画一个圆满的句号,所有的参与者,在比赛开始之前就开始谋划庆祝(包括有事不能参加的鄙人,也答应尽快处理完问题参加“杀青”仪式)。.[.](
心不在焉的团队,甚至只排练了上场仪式就开始录制的倒计时,直到音乐响起才意识到,颁奖仪式还没有彩排呢!但谁也没把这当回事,并心安理得,说:快乐是不需要限定模式的!
评委打分之后,有人就某些队伍的某些问题提出了异议,依旧被漠视了!
就在公布完总得分的最后,参赛的队伍与现场的观众就一起爆了,请来的高人评委与组委会成员被团团围住,几十张嘴巴同喊俩字——抗议!
呵呵,扯远了,若没有这事,也不必这几天玩命的赶稿子呢!咱们还是重回正文——
畅春园内葱茏依旧,一个夏天的风吹日晒奈何不得浓绿,繁枝密叶也有了肆意的味道,在它们的挨挨挤挤下,阳光只能委屈自己跻身在狭窄的缝隙中,用阵脚一样的亮点为浓荫增添亮色。偷眼再瞅瞅本该行坐有度的宫女太监们,如今或三五成群肆意嬉闹,或两两成对窃窃私语,更有甚者……实在不忍心再看,索性扯了一片薄云过来挡在眼前!
都说皇家森然,看那森字,植根一块大地的木都摞起来,焉能少了规矩?观一叶落而知秋至,畅春园内宫女太监上千人,没规矩,甚至说规矩少了都注定要出乱子。果然,雍正的仪仗刚进畅春园被冲撞了!
两位太妃宫里两拨太监,又抓又咬,就跟两群癞皮狗似得扭打在一团,滚满了整条御道,等到一顿鞭子把人分开,一个个辫子也散了,衣服也破了,至于帽子更不知道滚哪儿了。问问缘由,却是位太妃的贴身太监,时相中了另一位太妃的贴身嬷嬷,老醋弥酸,彼此约上助拳的在这决斗呢妖魔劫之天仙录最新章节!
雍正的鼻子险些气歪了,史书上有一句“脏唐臭汗明邋遢”,讲的就是后宫的糜烂。电子书完结下载t/唐脏是父纳子妃,子迎父嫔,混乱的一塌糊涂。汉臭因为糊涂从女子拓展到男人,七尺男儿喜欢走旱路,就连雄才大略的汉武帝身边都有两位“良妃”!这两位虽说擦脂抹粉,但终究还是男人,也不知道他们与后宫的姐妹们扯不扯的清楚!
这两者虽让人不欣赏,但总算身份还相当,好歹算皇家这个圈儿的,而明朝的“邋遢”,干脆就要用奇葩来形容了!去势的太监与宫女结为菜户是常态不说,最有名的太监九千岁魏忠贤,更正大光明的跟皇上的乳母客氏结为夫妻,在宫外购宅同住。而野史中,这位客氏不光早就跟皇上暗通款曲,婚后还曾在一张床伺候一对主奴,天壤之别的两位成了连襟儿,你说这得是多么的乱套?
大清,从游猎的野蛮人一跃成为文明世界的新主人,用一句话形容就叫盲人骑瞎马,半夜临深池。心虚就要掩饰,大清的祖宗家法,就像挑刺一样总结出前朝弊端,并以铁律杜绝。比如就有先皇嫔妃与嗣皇帝的“四十五”不见面,比如专门规定了皇帝后宫的架构,比如严禁宫女太监私交!
如今,竟然有了菜户?老房子着火烧的更快,一想被宫女们撩拨起火气的太监很可能对太妃们下手,皇阿玛英雄一世,如今躺在万寿山帽子却镶上了绿边,本就憋着火的雍正的脸都拧了,咬牙切齿的一挥手,“给朕打——”
打,不说数目就是打到死为止,不指定对象就是一个都不放过!凄惨的哀嚎让雍正的心里总算有了些快意,眼见到了春晖堂外,更努力把笑容挤的灿烂了几分,点手让魏珠儿上前通报!
“皇上驾到——”
特意拉长的一声通报穿墙越脊,可臆想中的中门大开没看见,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探出了头,“太后已经歇下了,皇上若要请安,明日还请早来!”
话说完,甚至没等人看清他长得什么模样,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日头比山高,你就睡下?偏偏就是这句睡下,清晰且直白,不需要什么“微恙”之类的借口,也就堵住了雍正试图探疾的嘴。想不报而入?硬闯?别的地儿他可以仗着天老大他老二肆无忌惮,春晖堂,不行!
这里头除了“太皇太后”就是圣祖的嫔妃们,儿壮母不衰,祖宗在上,理法如天,他倒是敢呢!至于天乾老太监,门后这位说了,不曾听说过这名字,再问,杳无声息了。
尼玛!朕是皇帝,天地一人,在自家的后花园吃了闭门羹,是可忍孰不可忍!雍正执拗的性子犯了,早忘了什么“做贼心虚”,至于王虎,他管他死不死!
爱新觉罗的血脉中有这种诨不论的遗传因子!
就像弘皙,明知皇阿玛看重第一次大朝会,就因为他意识到太子可能是憋屈的代名词,而气都出不顺,他宁可不做太子!这还真不是穿越者无伦理的优势,原版这位骨子也是这秉性,否则,他也不可能明知康熙尊重苏麻喇,也要给她配制泻药不是?
比如雍正,当他不打算忍受憋屈的时候,不管是逼着康熙打皇子们的棒子,还是继位前夜对康熙干的那点事儿,都是在验证这个理论。比如康熙,除鳌拜、撤三藩、亲征噶尔丹,旁人眼中断不可行的事儿,他做了,还做成了!
由此更可上溯到摄政皇叔多尔衮,几副兵甲就敢说再也不受欺负的努尔哈赤史上最强二道贩子全文阅读!
诨不论,就包括了把别人加给自己的初一,恶狠狠的还一个翻了倍的十五。雍正就如焦躁的野兽,在春晖堂的宫门外来回转着圈子,粗重的喘息连魏珠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奓着胆子小意劝道:“主子,您息怒,跟这帮没规矩的奴才生气,太子那——”
拍着胸脯领任务,眼见却完不成,魏珠儿努力做好本职的同时依旧做着努力,在他想来,即便请不到什么天乾老太监,皇上亲临现场也勉强算是给太子的交代了,可他并不知道,就是这句话提醒了雍正。
“没规矩?!不错,就是没规矩!”雍正猛然驻足,“你去,给朕查,狠狠的查,朕要知道这畅春园究竟还有多少没规矩的事儿!多少没规矩的狗奴才!”
“喳!”
看着皇上兴奋到发红的脸,仔细审视皇上眼底中的丝缕疯狂,魏珠儿知道,再犹豫就成了推脱,那就要小心自己吃饭的家伙了,赶忙答应一声,转身带着几个侍卫走了。工夫不大,拖着两个“舌头”回来了。
这俩,一个负责畅春园的御膳房,一个负责畅春园的慎刑司。
不管尊贵卑贱总也离不开穿衣吃饭,看看御膳房以备膳的名义采买了什么东西,再瞧瞧他们究竟以什么东西随时预备给各位贵人,就知道他们是不是尽心尽力。而民以食为天,贵人们吃饭的事儿都不尽心,其它就可以想象了。
慎刑司是宫内各项规矩的执行者和保证者,也往往成为杀人也借的那把“刀”,于是,查查他们的行刑记录与缘由,就能了解畅春园的规矩究竟放任到了什么程度!
要不怎么说革命的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呢,自己人收拾自己人的时候,知道哪个地方强,哪个地方弱,哪儿可以牵一发动千钧。魏珠儿拿来两个人,就像拿出了两面镜子,把个畅春园照了个纤毫毕现。
干活偷懒就不用说了,膳食都敢用残羹冷炙糊弄,胆大的明目张胆的结为“菜户”,更有妄为的据说已经开始留宿先皇的贵人屋里。随后,他成了畅春园荷花塘里的一具浮尸。但仅仅是浮尸而已,随便在一棵树下埋了,慎刑司查不出缘由,老太后也沉默不语,这似乎更加助长了奴才们的嚣张……
在这些奴才们看来,只要他们不碰皇家人,就彼此相安无事!于是,他们就可以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像“人”一样活着,这才有了争风吃醋的群殴!
客观的说,这还真不能怪这些奴才,追根溯源,还在太皇太后的名不正言不顺上,而雍正即位之后,也从未踏足过畅春园,这在以孝治国的大清本身就是不可理解的。
不理解却必须接受,与主子荣辱相随的奴才们,不能自已的对新皇雍正产生了怨气,随着时日稍久,太后与新皇、皇子们的争执与矛盾悄无声息的传到畅春园,随着恍然大悟的一声“噢——”,怨懑的对象就变成了主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没了追求才会自暴自弃,少了希望就会多了堕落,这是世间常态,不管是太监宫女亦不能免俗,太监们身体残缺心理阴暗,宫女长期压抑神经也迥乎常人,做法也必然变本加厉!
愤怒的雍正不会设身处地的体谅,他的嘴里只有两个字,“抓!”“打!”
太后,不开门,就等着从寡妇变寡人吧!天乾,不露面,下一个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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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三章 第二也挺好
弘皙不知道错怪他的皇阿玛,他只知道王虎已经等不了了,求人不如求己,他决定自己动手!
三位被公推外伤水平最高的大夫被叫到跟前,弘皙逐一扫过那三张镇静自若的脸,再仔细看看他们保养的很是白净修长的手指,稍稍放下心。[.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千千)手机电子书t都说医者父母心,但想救死扶伤,还真得跟亲生父母有区别才行。尤其是外伤,一见到“儿女”鲜血淋漓跟着心惊肉跳,哭都来不及,那还谈什么治疗?
而弘皙之所以留意他们的手,还因为外科医生天生是靠手吃饭的,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注意保护自己吃饭的家伙的人,也甭奢望他能保护你!
“孤要救他!”弘皙手指王虎,语气也坚定,“你们做两件事,一是拔出他身上的箭矢,二是保证他活着!”
“不可能!”
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反对。能称为国手,在其专长的领域里都是权威,论起自己的专业个个都是傲王侯的主儿。等说完了才想到眼前这位的身份,赶紧又跪地叩头,以头杵地道:“殿下,拔箭治伤,我等皆可勉力为之,但王将军怕也活不过三个时辰。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忍损伤,既无助益又何必饮鸩止渴?请殿下收回成名,也免的王将军家人见之伤怀!”
文绉绉的一堆翻译成白话就是,反正活不成,您就给王虎留个全尸吧!明知不可勉力为之,叫糟蹋,不光是病患与家属,尤其是——以太子对那位的重视,他们真担心,万一救不活,太子殿下来一出一命换一命,那不就成了玩人?
“都起来吧!”弘皙微微的叹口气,沉声道:“孤不是不通情理,孤只要王虎在治伤之后活着,哪怕是一个时辰也行,懂吗?”
“喳!”
难得太子如此体谅,三位答应的无比爽利。没了后顾之忧,剩下的就跟日常勾当没啥两样了。而平日里处理外伤多了,自然知道这些同行们谁家的金创药止血最好,哪一位的缝合伤口最为利索,谁又有金针续命的绝活,等到把各家的秘方秘药秘术集合到一块,恍惚已成了业界的省会,他们的信心更足了!
邬思道也是通医术的,把着王虎的脉门良久,才黯然踱到弘皙身边,“殿下,邬某理解您的心情,只是——”
说了半句又叹气而止,为了多活一小会儿而落得死无全尸,值吗?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明显“癔症”的太子,扭头看看一边捻鼠须的方苞,那意思,你也别装了,赶紧说话吧,要不,一会儿王虎可就被开膛破肚了!
“邬先生莫急,”方苞淡淡一笑,“以灵皋看,殿下怕是胸有成竹呢!”转头对弘皙挤挤黑魆魆的小眼睛,“殿下,方某说的对吧?”
若是凤眼桃腮芙蓉面,做出这幅表情那叫妩媚,你一个獐头鼠目的挤眉弄眼?弘皙哭笑不得,摇头道:“哪有什么成竹,只不过——刺客出现的时候,孤已经出言提醒,王虎若能遵言卧倒,想来也不会遭此厄运,但为了保护孤,他明知危险依旧用身体去做挡箭牌囚爱成欢conad;
!”回想刚才悲壮一幕,弘皙的语调也多了几分决然,“王虎可以为了孤王不顾一切,孤若不试试最后一个法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心甘!”
“有法子?”
一听这话,不管方苞或是邬思道,包括守在弘皙身边的妙玉、绿竹都惊奇的瞪大眼睛,他们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你不会是上回死而复生,做了阎王爷的女婿吧?”
只有死人才是能入赘地府呢,能以调侃语气稍带出恶毒诅咒的,只有绿竹,她之于弘皙,只能用新仇旧恨来形容,长公主那茬还没了,紧跟着就有石玉婷的过河拆桥,对皇家人都是奸似鬼的暗骂还在心头萦绕呢,身子又都被骗了,这让年近七旬的红娘子情何以堪?
冤家?冤孽?她自己都恶心的要吐!
“你住口!不懂规矩的贱婢!”
既有主子又有先生,第一个发出训斥之声的却是小尹,虽一样不懂规矩但也能理解,谁让他跟王虎的感情最深呢!从赶到这儿看见气息奄奄的王虎第一眼,他的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有病乱投医,求命乱拜佛,听殿下说还有活命的“法子”,他恨不能当下就把“法子”从殿下肚子里掏出来用在黑哥身上,哪能容绿珠聒噪或怀疑!
横眉立目的对着绿珠一阵大吼:“留在这儿,就乖乖闭嘴,不想留,滚回府里,没有人拦着你!”
当着这么多的人被个小屁孩训?绿珠的眼睛一下瞪圆了,确切的说,因为小尹的“人小”让她联想到弘皙的“鬼大”,受了刺激的她抬手揪住小尹的肩膀,稍稍用力就把人提到半空,另一只手往虚空一扬,“找死啊!现不信老娘现在就收拾你?!”
“贱婢尔敢——”
人在半空,四肢都不着力,小尹的脸愤而涨红,甭看这孩子岁数小,可他一直把自己当男子汉呢,尤其是还有同龄的弘皙在前头“打样儿”,他是有啥学啥,尤其是骄傲!被妇人支手提到半空,早被他当做了奇耻大辱,很不能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好了!”
弘皙伸手以食指在绿珠的腋下一点,酸疼麻痒险些让火气上窜的绿珠岔了气,手里的小尹自然也摔落到地上,就在她雌威大发之前,弘皙沉声道:“小尹,道歉!”
道歉?想都别想!小尹把脖子一梗,正要反驳,可弘皙的下一句让他立马改变了主意,“想要救回你的黑哥,孤必须要绿珠帮我!”
“呃——”一时转不过弯的小尹身子一僵,内心也在骄傲虚荣与兄弟情感间苦苦挣扎,片刻之后,咬破嘴唇来了吐血的一句,“绿珠姐姐,只要您救回黑哥,认打认罚都由你!”
本来是为拉近关系的俩字被他喊得咬牙切齿,这样的“姐姐”没人稀罕,绿珠手一摆,理都没理他,扭头斜着弘皙,“我说,你不会打算要我用内力帮王虎续命吧?老娘实话告诉你,想都别想,老娘能救他一时可救不了他一世,到时候老娘一松手,他死的更快!”
话说的凶狠,但“能救一时”的承诺对小尹早是福音,别忘了,他来时王虎已经昏迷不醒了,哪怕他想跟黑哥说最后一句都没机会呢皆是缘conad;
人虽骄傲却是正人君子,以人量己,羞愧的他脸上火辣辣的如同火烧,人到绿珠面前,端端正正,一躬到地,口称:“绿珠姑姑——”
“哟,不叫贱婢,改成姑姑啦?”
不管是战场上骂阵还是沙场厮杀,比之贱婢更难听的话都不知骂了多少,听了多少,而闯王的皇土霸业都能成空,八十的老太太都能被八岁的小崽子弄翻了,绿珠肯定不会在意小尹这屁孩子言出不逊,但她就是这么说,不光这么说,还横了边上的邬思道一眼,“用得着靠前,用不着靠后,姓邬的,你就是这么教学生的?”
教不严,师之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学生让人挑出毛病来,还跟小辫子一样显眼,邬思道这个先生肯定难辞其咎,讪讪一笑本打算打个圆场呢,可被忘了绿竹说这话的时候还跟着动作呢,“横一眼”,本就是成熟的水蜜桃,这一横,都要滴出水来了,纵然是心如止水,纵然是眼前的场合绝不适合走神儿,邬思道依旧在心里念叨几句无量天尊!
身儿娇眼儿媚也就罢了,怎堪邬某人还知道昨晚这位跟妙玉一样留宿在太孙书房!
弘皙做太孙的时候,就把府内外的一切都托付给他这个西席先生了,就算时日尚短,但一手培养的小密探也足以在府内织就网络,他就跟蜘蛛似得能随时了解风吹草动,太孙天赋异禀给他的诧异那就甭提了!
内心有了主仆的阶差,他甚至不敢跟绿珠对视,双手一拱,垂目道:“绿珠姑娘,您大人大量就原谅了小尹如何?您就不想早些知道太子殿下的神奇?”
“他能有什么神奇——”绿珠正准备再冷嘲热讽几句,小心眼的她——其实换成谁遇上那事儿也心眼大不了,她总是不会放弃任何打击弘皙的机会,但她猛然意识到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对了,就是邬思道的称呼,“您”,作为尊称,邬思道何曾对自己用过这样的语气?仅仅是为小尹赔罪?
不说做贼心虚,但总是芥蒂吧?疑惑的眼神瞟过去,正好撞上邬思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言语支吾,脸也红了。
弘皙没有留意两人的尴尬,他的全部心神已经沉浸在前世钱乙老先生亲传的尺针手法中!尺长毫针,九针九穴,据说堪比武林高手打通任督二脉,那老爷子就曾被师傅刺过,所以八十多了还堪比壮汉。
前世稀里糊涂的有了内力才能施展,如今多了铜皮铁骨的外挂,内力却没一丝一豪,他当然要打绿珠的主意!
“你确信这玩意有用?”特意找来的尺长的毫针被绿珠好奇的捻起来,看它无风自晃,内力默行已经挺直如剑,往虚空刺了两下,甚至带出了破空之声,“老娘一下就能刺穿了那黑小子!”
“我来刺,你只需把内力传给我就行!”
“传给你?”绿珠咯咯一笑,花容灿烂却咬牙切齿,凑到弘皙耳边低声道:“你就不怕老娘内力一催,催死你——”
“随便,”弘皙满脸正色就像殉道者,“孤只要王虎活着!”大义凛然之后却立马转成了宁可我负天下人的阴谋家,“孤若死了,会有很多人陪葬!”
“你——”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得爽了赏个钱嘞!
三三四章 痴大夫不明觉厉
永远不要得罪小心眼的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是小心眼儿,综上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永远不要得罪女人,否则,她会在你稍稍走神的时候小小的报复你一下,甭管当时她究竟是为了情趣或者恶趣,还是真的无趣!
街边的一家小酒馆的大堂已经被征用,在弘皙特意要求下,不管是地面还是墙壁,包括三张拼到一起当做手术台的桌子,都被烈酒反复的擦过,整间屋子里就像是陈年的酒坛子三者浓重的酒气。[.超多好看小说]txt小说免费下载t/
几百根蜡烛被高高的点在四周,几十面大大小小的玻璃镜子将烛光反射到王虎身上,不光让方才的三位大夫做起手术来得心应手,比之白天更亮且柔和的光线下,王虎黝黑的发辫都有了晶莹的味道。
“先把他的头发剃了,”一会儿要分刺九大要穴呢,一点错都不能有,而百会就在头顶,弘皙这么吩咐一点错都没有,随手再指覆盖在王虎身上的白布,“掀了!”
刚刚为王虎治伤的三位国手就侯在一边呢,这可不是弘皙扣着他们以观后效,而是跪地求来的,太子有办法救治被他们判了死刑的王虎,这对沉醉医学的国手们来讲无异于是瘾君子的云土烟泡,酒鬼的甘霖,就算是宫中之密,咱们不学,见识一下也是好的!
抱着小学生的态度,肯定有事儿弟子服其劳,可刚一伸手就被邬思道叫停了,“住手!”
“邬先生,咱们国族入关就剃发易服了!”
弘皙的语气透着不满,眼前的王虎虽然还有气,可大夫们说了,他们对王将军的生命不敢保证,也许可以活上三两日,也许就在下一刻――耽误一秒就少一秒的事儿,就跟咱赶稿子似得,谁乐意被人打扰!
把剃发易服的传统提前说出来,他是准备堵住邬思道可能要说的“身体发肤不敢损伤”,但他却误会人家邬先生了,开膛破肚都不反对,何必拿剃头来画蛇添足?他只是把弘皙的视线往绿珠的方向一引,“殿下――”
不必说透,但足够表达自己的意思,绿珠是您的女人,一会儿还要协助您治疗王虎,布单下的王虎可是赤身的,您真不介意他暴露?
“邬先生,我说你个大男人怎么比老娘还磨叽?”
绿珠说这话的初始,还真没别的想法,治伤救命呢,又不是跑码头变戏法,要这劳什子蒙着有啥用?可就因为多看了一眼,她读懂了邬思道那一眼的含义英雄之国最新章节。txt下载80txt免费txt电子书
正因为读懂了,无异于把**事儿大白天下,明明是无奈的被受,可在当时身体却背叛了情感,事后回想除了恶心那一幕就是恶心自己。没人愿重温这种难堪,可当下既报不得仇又雪不得耻,她唯有劝自己说被狗咬了一口,并执拗的跟弘皙划清界限!
老娘都已经这样了,你还非要把自己跟弘皙归以块儿堆儿?逆反之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王虎身边,掀开布单三两下揉在手里,故作轻松的抽了一下王虎粗壮的大腿,眼神却斜撇弘皙,啧啧而叹,“这小子真壮,就不知道有人见了会不会受刺激!”
女丈夫?伟男子?或者干脆是女流氓?
听罢了绿珠的荤话,即便不知道后世有女汉子的说法,但邬思道的词汇量可比现代人丰富多了,稍稍感慨,一个念头不可遏制的浮现在脑海:绿珠真没想过成为太子后宫一员!
在王虎濒死的时候还有心思琢磨这事儿,还真不是邬思道有多麽冷酷,漠视生命。他总是弘皙的“国士”呢,不管对方是太孙,太子,乃至将来做皇上,他都要尽心尽力的为主上谋划,这一点就跟王虎明知危险也要挺身而出一个道理,瓦罐难免灶头碎,将军少不得阵上亡,本职而已!
从本职出发,他以为在救治王虎这事上,不管能不能把人救回来,太子已经仁至义尽。并足以以此事为榜样,收尽人心。而唯一留下后遗症的,就可能是绿珠!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皇帝是唯一的。因为唯一而至尊,所有贴着皇帝标签的都要独占且完美,包括嫔妃等这些人形的物件!
以大清人尽皆知的《三国》来举例,刘备兵败,二弟关云长为了保护嫂嫂,不得不委曲求全来一招降汉不降曹,可他为啥又要夜读《春秋》?
爱学习?屁话!
老罗同学开篇就交代好了背景与人物出身,按照今天的说法,高帅富专指袁绍、袁术这种四世三公的兄弟,而刘关张兄弟――刘备莫看自称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但这位死后穿着金缕玉衣的中山王光儿子就有120个,在分封制大行其道的汉代,十几代人分封下去,他只能随家母贩履织席为生。但好歹是皇家血脉,老罗总算给他镀上一层金边,读书人,十五岁,拜在大儒卢植门下做学生,还有一个好同学叫公孙瓒。
三弟张飞得算是二货青年,这点看看他的营生就知道,“酿酒屠猪”,先说屠猪,佛道兴盛,一个挂念也深入民心,那就是因果报应,你今天杀猪,转世轮回,你就是猪被别人摁着嘶吼,所谓食肉者鄙,因为前世你就盘中餐的原主人!
再看酿酒,民以食为天的话就出自汉朝,黄巾大起义的背景就是天下大旱饥民食不果腹,而酒是粮**,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酿酒本身就是一件糟蹋粮食的事儿,别人饿死的时候他还有余粮酿酒,只能说为富不仁了!
但不管怎么说,就算附庸风雅,他也有可能弄几捆竹简装样子的江南情缘conad;
关羽呢?他一出场就是推着小车卖豆腐,有没有放下车子抠屁股就不得而知了。但不管怎么说,小门小户出身,莫说读书,从小到大见到书的机会怕也不多,整个一文盲,要不他能说出“虎女焉能嫁犬子”这么有生活的话来?
再看《春秋》,皇皇一万八千字,全录春秋各国政治经济,再加上孔子圣人的亲自编著,亚圣孟子说了,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早被信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士林奉为经典,这要拿在文盲手里,还不得看天书似得?
甚至可以这样猜测,武圣大人夜读春秋十有**是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卷起竹简当哑铃,第二件就是展开竹简当拉力器。要不,上马金下马银,三日一小席,五日一大宴,每天还有张辽等人走马灯似得陪着饮酒嬉戏,关羽离开曹营之后,凭啥能过五关斩六将?
须知三天不练手生,不科学滴!
咱们当玩笑,可在邬思道看来这是智慧,因为在武圣大人投降之后,曹操把他带来的两个拖油瓶直接就塞给他了,其中的糜夫人还好说,中上之资罢了,刘备当初娶她,只为寻找一条与三国首富糜家联系的纽带,但甘夫人可是著名的美人。玉质柔肌,态媚容冶,召入绡帐中,于户外望者,如月下聚雪。
叔嫂同居,瓜田李下,好吃莫过嫂子的邪恶感更有诱惑,**控老曹这一招绝对属于请君入瓮的招数,这时候的关羽也只能用“大义”《春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貌似学文暗自习武,消耗掉所有的精力也就没了力气胡思乱想,第二天装着醉酒再补觉。
要不,古城兄弟相会,张飞扣过来的“欺兄霸嫂”黑锅,焉是斩杀蔡阳就能解释清楚的?
甭看刘备说什么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但对主公或皇家来讲,动了我的衣服就是让我没羞没臊,我宁可斩了手足,彰显身残志坚!
如今绿珠之于王虎的关系虽不同关云长与嫂嫂,但其情其景却可类比,早有**之事在前,再加上协助太子救助王虎的大恩,绿珠若有心思,邬思道无论如何也得帮忙,而一旦将来后宫争风吃醋,今天的事肯定又会被揪出来重做解读,女慕贞洁呢,绿珠今天的德行在将来算不算有亏还真不好说呢!
这才有出言相阻的一幕发生,而随着绿珠以毫无扭捏的作为,确定了对方的心思,邬思道为自己庸人自扰而无趣,干巴巴一笑不再言语!
可惜,绿珠又给这一笑刺激了,岁数再大的女人也可以有小心眼,很多的事儿在她们眼中是不能以理喻来形容的,包括现在,绿珠不屑跟弘皙挂上任何关系,但这不屑的前提最好还要加上弘皙一方的苦苦哀求,而不是类似放松的――你当是丢夜壶呢?
有怨气自然要发在正主身上,绿珠一指弘皙,“你,也给老娘脱了!”
脱了?
前世有过大汗淋漓的精力,弘皙也准备把外袍解了,可只剩下内里的黄色中衣还要脱?
“不光你脱,老娘也要脱,否则,你当传功是隔山打牛?”
随着绿珠自暴自弃的一句,莫说弘皙犹豫,就算那三个国手都把头垂到脚尖,努力研究流淌的酒液啥时候能自己整个淹没,见识医术变成了看太子跟这位女官的赤身**?还不如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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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五章 女儿心结一抹光
“殿下,邬某告退!”
为三位国手解难的还是邬思道,甭管绿珠的心里究竟怎么想的,邬思道总不忽略既有的“事实”,留下,真当大逆不道是西洋镜呢?他甚至不等太子点头就带头往外走,也就在转瞬间,偌大的空间只剩下这三位囚爱成欢con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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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故意的吧?”
弘皙有些不确定。孰不知话既出口,绿珠也是骑虎难下。她当然故意的,但肯定不能说,见识过弘皙“真”面目的她,对这破孩子的无下限的邪恶早有领教,他要把自己往另一种“故意”上想,错意自己故意勾引他,狠狠的编排自己之后,说不定就会兽性大发!
甭说他怎么紧张躺在那的王虎,晚上那会儿,他娘还在一边躺着来呢,也不见他少弄一下!不堪回首的事儿又擦过了记忆的边缘,绿珠的报复心更胜,眼眉一吊,“是又怎么样?”上下打量弘皙的小胳膊小腿,回眸再撩黑壮的王虎,吃吃笑着凑到弘皙耳边,“怎么,你不会自卑了吧?”
“自卑?那时候不知谁先求饶呢!”
没了外人,弘皙说话自然肆无忌惮,而凡事总是不明觉厉,谁让他对武侠世界总是停留在后世金庸大侠的描述中呢,铁枪庙暗室里的郭靖与黄蓉,花前月下的杨过与他姑姑,疗伤也好,双修也罢,都跟手机充电似得,包开外套,非接触不可得,就算一阳大师那种作为天下四极之一,也要单衣密室,说不定还干了什么龌龊事呢!
至于枯井里的段誉更纯粹是反面教材,他想在王语嫣面前装作正人君子来着,但接受了鸠摩智的内力之后,所有的衣服都被他自己撕光了!
那么多的前辈都脱了,肯定也不差自己一个,等到全身光溜溜的,再对比一下王虎的大腿跟自己的腰围,不服气的来回左右晃着腰杆,“哼,长大后,孤能羞死全天下的男人,信不信?”
这样的真面目让绿珠顿时觉得自己很明智,抬手抵上弘皙的背心大穴,格格笑道:“好,一会儿老娘就把你光溜溜的抱出去,提前让天下的男人们感受一下你的威胁!”
弘皙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上当了,刚要张嘴,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自己的背心涌入,耳边随即传来绿珠的轻叱,“收敛心神,注意听老娘讲话,否则,老娘管杀不管埋!”
得!
想想被三头蛟打搅吐血的黄蓉,再想想被尹建平打搅吐血的小龙女,弘皙可不想与她们媲美,只能收敛心神,静听绿珠的吩咐――就算她一会儿真打晕自己,赤身**的扛出去,那账也得等着来日方长。(.)
“活命救人,如枯木逢春。txt电子书免费下载t/五行应木,其脏应肝,其时应春,对应者即为少阳经,”绿珠捻起一根尺针,“手少阳三焦经起于无名指端的关冲穴,向上至手背四五掌骨之间的液门穴,沿腕背中渚穴,出前臂两尺骨间阳池穴,至肘尖外关穴,上行上臂外侧支沟穴,肩头会宗穴,交足少阳经于背心三阳络……”
绿珠一边说一边推送内力,丝丝热流入体,弘皙觉得胳膊里似乎有两根烧红的铁条在穿行,缓慢且坚定,而后又跟上了两列排成行的蚂蚁,缓缓而行,一边走还一边撕咬着,酸麻肿痛,额上瞬间就布满的汗水,牙齿也咬的咯咯作响!
为了救王虎,他忍了!还好,不管是前世钱老先生的折腾,还是云游地狱时的惨遇,都让他的神经足够坚韧,稍作适应,也仅仅是咬牙而已!
小时候学艺,绿珠也曾被师傅以内力温养经脉,虽说是温养,但那种比之破瓜更甚的苦尽甜来至今让她难忘,但她绝不会给弘皙甜来的机会,弘皙只会苦上加苦全职农女conad;
!究其原因,还在内力俩字上,这玩意不是手指上的瘊子,说长出来就长出来,治疗多久或者都不见效,但说没了也就没了!
想拥有内力,除了正确的心法,还必须要有温养的过程,等到经脉慢慢的适应了内力的存在,它也就自然的存在了。说不清道不明,就像道德经上讲的“玄之又玄”,正因如此,世上懂得内力的人才会少之又少。绝不会像寻常人想象的,吃点什么东西就增长多少年的内力,那是玩笑,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现在拿汽车轮胎充气的高压枪给自行车胎充气,稍稍过度,砰一下就爆了!
坦白说,弘皙贸然让绿珠输入内力,是危险且不负责任的,因为,只要绿珠愿意,她随时能让弘皙变成爆裂的车胎,还好,绿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从今早的阳光满屋之后她只想好好的折磨弘皙,再没了歇斯底里的“杀”!就算如此,若干年岁之后,弘皙的两条胳膊怕也要废了,他得彻彻底底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
汗流浃背,难得还是他自己引导的,自作自受啊!报复的小快*感让绿珠极其满意,可随后,她发现弘皙竟然能忍住,这才叫叔可忍婶不能忍呢,心念一动内力的冲击更强,弘皙的痛苦也更大,浑身的肌肉不由自主的开始痉挛起来,血管也如蚯蚓一样挤出在皮肤的表面!
痛,能忍,弘皙可以不在意,但他在意的是,自己的手臂竟然是僵直的,扎针啊,手动都不能动,还谈什么轻拢慢捻抹复挑?
施展尺针法需要内力,如今内力有了却无法施展,这就像家庭主妇意外得到了珍馐的食材,既然做不出顶级宴席的精美,那干脆就用自己的法子来,做熟就成!
心念动处,热流随着经脉对痛苦的回忆转而向下,一样是疼的哆嗦,但痛则通,由绿珠的手掌导入的内力就像是迷路多日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欢呼雀跃的奔来!
这一回轮到绿珠坐蜡了,送出来的内力本来就有声呐的功效,察觉出异样了,本想往回收,但辛辛苦苦锤炼几十年的内力,此刻就像捡来的孩子如今见到亲娘,一去不回头,舍不得,肯定做不到狠心立断,而此消彼长之后,同源的内力又如同磁铁的两极,异性相吸,她想抽回手都成了奢望,内力就像江河决堤滚滚而去,不可收拾!
弘皙并不知道背后的绿珠究竟如何,昔日力随意动的感觉重新充斥身体,尺许毫针已经被他擎在手中,微微闭眼,回忆一遍所有的细节,第一针缓慢而坚定的刺进了王虎铜钉的百会穴,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捻动中,另外三根手指也手挥琵琶样轻拢抹挑。
第二针,檀中穴,本来背趴的王虎就像大个的布娃娃,被弘皙一手举过头顶,而另一只手抖动间,尺针大半根都没入王虎壮实的胸口……
第三根,第四根……直到第九根,弘皙呵呵一笑,内力能重回,乙字真诀也必然发挥应有的作用,此时的他是务必放松且快意的,一眼偷瞄然王虎的胯下,死蛇样的一团比之自己现在都大不了几分吗!
心满意得的一针刺下,正准备夸耀自己的“潜力”有多么的巨大弘大,却听得背后扑通一声,回身再瞧,一个老太太摔在地上呢!虽是童颜却配着鹤发,眉梢眼角皱纹都有好几重呢,而脖子上的褶皱更叫一个深刻,就是蚊子在上面爬弄不好都要跌跌撞撞的,难得摊在两边的双手,那指甲得有寸许吧?
尼玛,这什么情况?
这时候可不是老太太过马路摔地上扶不扶,而是绿珠怎么会变成这样――当然,若不是那身衣服,若不是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缺失,弘皙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眼前的老太太就是绿珠,他也是玩穿越的,他甚至一度假想,自己是魂穿,是穿过来,而绿珠是身穿,“被”个女僵尸穿过来萌喵驾到conad;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呵呵,老娘早就说过,我是闯王麾下的红娘子,如今年近七旬,谁让你不信呢!”倒在地上的绿珠慢腾腾的起身,盘膝而坐,“以前全靠师门的内力撑着,如今就剩下一丁点留着苟延残喘,不是这样又是哪样?”
说着说着,原本黯然伤神的红娘子,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嘿然又是一笑,“小兔崽子,吓到了吧?老娘临了还能吃一把嫩草,嘿嘿,值了!”说完了,又是一巴掌抽在弘皙脸上,“王八蛋,就老娘这样的你都不放过,你不恶心,老娘还恶心呢!”
弘皙没有躲,但自行反弹的内力,不会因为红娘子是旧主而有所优待,尚不能被弘皙随心控制的他们,就像刚刚背叛革命的叛徒,想法设法的准备为皇军效力呢,对自己人反倒更狠,随着咔的一声脆响,红娘子的手腕直接脱臼了!
“咝――”红娘子疼的猛抽冷气,看弘皙依旧呆呆的,脸上还挂着个红掌印,忍不住又是一声喝骂,“你死人啊!”
一声死人,既有对弘皙任她疼痛却不知帮助的怨恨,又有几分打在你身痛在我心的不忍,复杂的感情纠缠在一起,双目垂泪如走珠,开始是无声,久而转做呜咽,“老娘这辈子,除了李公子还没有第二个男人呢,临老却成了不贞的**,你让我怎么去见李公子――”
人总会在最无助的时候突出真心话,想想红娘子这一生,家国皆失在前,贞洁被毁于后,功夫已经是她最后的一点骄傲,但如今,也被弘皙剥夺了,她如何不悲,如何不忿,还有什么不敢说!
“不能去见,那就甭去了!”王虎舍身相救,弘皙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这叫一命换一命,红娘子舍“身”成全,弘皙当然不会任她伤心,这是义务,双手抓住红娘子的肩膀,眼神凝视她的双目,貌似深情却有异彩连闪,“孤告诉你,忘记一个男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投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懂吗,你是孤的第二个女人,孤如何会让你去再见那个死鬼李信!”
“第二个?你还真是生冷不忌呢!”红娘子咬咬嘴唇,“就老娘这德行,你倒是敢呢?怕到头来修一座小院把老娘圈死在里边吧?”
“倒是你,本就是铜皮铁骨,再加上老娘的内力,内外兼修,就算在江湖上也能算得上准一流的高手了――”
“准一流?那就是第二咯?挺好!”弘皙郑重其事的点头,得了便宜卖乖的模样让红娘子眼泪又下来了,赶紧又哄,“别哭,别哭,谁说你一定是这德行了,”回身一指王虎,“孤刚才对他做了什么你看见了吧?乙字真诀,不光能救命,据说还有打通任督二脉的功效呢,传给孤针法的那老人,一点内力都没有八十多岁了还跟四十岁的差不多呢,更何况你还有留有一丝内力,有种子,还愁长不出参天大树?”
“真行么?”
虽有怀疑,但能有恢复的希望,红娘子也好有病乱投医了!
“没什么不行?”弘皙伸手一拖,红娘子已经落在怀中,手轻佻的划过她干瘪的前胸,“就算第二,也是挺好!咱们正好配一对――”
眼见弘皙迫不及待的就要动手,红娘子奋力挣扎,“王虎,王虎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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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六章 秋后算账的前奏
“来人!”
随着弘皙的一声招呼,太子府上的诸人几乎是挤进来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人虽因为避嫌而出,但就守在门外,虽能听见里边模模糊糊的声音,但没谁胆大包天去听墙根。而随着时间越久,他们的脸也跟天色一样变得黑黑的。如今得了太子一声召唤进门,眼神落在重新蒙上白布的王虎身上,所有人又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既盼着一切称心遂意惊呼神技天成,又担心于事无补大失所望。
这时候,也就那三个被吓出去的国手是外人了,也不用谁指挥,抢步上前,两个抓手诊脉,另一个干脆去翻看王虎的眼皮,片刻之后,一个个凝眉,摇头,彼此对视,便开始检查王虎的全身……
这样的动作又让所有人都紧张的屏住了呼吸,心情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化着。凝眉,心也提到嗓子眼;摇头,心也下沉……最终,当三个人异口同声的发出“神乎其技”的惊呼,所有的担心都化作了欢喜,随着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喷出来。
欢呼就是信号,依旧兢兢业业守在门外的侍卫精骑们随即爆出了呐喊,从王虎受伤的那一刹那,他们就开始满京城的奔走,协力而齐心,同呼吸共命运。此时的欢呼,除了皇天不负有心人的欣慰,还有身为太子属下的相与荣焉,更有为太子效死力的决心――都要死的人还要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难得还有这份能力,跟着这样的主子,你需要后顾之忧吗?
响彻夜空的欢呼中,三名国手走到弘皙面前撩袍跪倒,齐声道:“殿下神乎其技,学生等钦服,小人等有个不情之请,请太子看在天下万民皆臣属的份上,将此神技传下,此乃万家生佛之举,殿下也必当名传千古代周最新章节!”
老长的一段话能说的齐声共音,连语气都别无二致,要么经过训练要么就是商量了,事实也却是如此。
他们一开始“要”看太子的技艺,开眼的借口下,还真有几分对疑惑求证的科学态度,也就是眨眼不见,方才还是奄奄一息的王将军,就变成了呼吸平稳、脉搏有力、恍若熟睡的模样,若非检查出头顶、胸前等处多了小小的金针,他们还以为太子是变戏法呢!
如此手段,惟有神技形容,见猎心喜之下,医者的父母心又泛滥了,太子这套手法若传至民间,必定让无数生民受益,而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更将被打破,四世同堂,五世同堂再也不是奢望的梦想!
而嘴上说不情之请,事实却在强迫,细品他们的一番话,却有绑架民意的小狡猾在里面呢――传出来惠及百姓,肯定是万家生佛,千古流芳;反之,敝帚自珍肯定是漠视生民,从君臣相报的角度考虑,您都不配做太子呢!
敢强迫,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学会,即便知道尺许长的毫针刺进了王将军的身体,依旧不以为意,金针刺穴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没见多少手都哆嗦的老大夫,还在颤巍巍的给人针灸吗?
“内力”只是噱头而已,难得的是这套走穴的工夫,总算是浸淫医术日久,他们还没想当然到不分顺序,把针扎上就成!
“大胆!”不等弘皙说话,邬思道早发出断喝,“太子神技自然是天授神赐,难道要变成你等换取阿堵物的手段吗?嗯!”
一个语气助词被邬思道演绎的声色俱厉,但事实上,他却是故意给人泼脏水呢!
从恢复国士的身份,邬思道早把“救”王虎这事理智化了,既然救不回都无算太子声名,救回来,无非多了些欣喜,但随即就又要分析这事可能带来的弊端!
不是见不得人好,而是好处已经考虑完了,从走一步看三步的谋略论,他必须谨遵太上老子所说:福兮祸之所依。[求书小说网.qiushu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太子有此神技,祸事又在哪呢?
第一,神技这东西就跟神迹一样,虽贵乎稀有,但往往是为奸佞事做遮掩,这一点,有史为证,比如周带商的凤鸣岐山,再比如刘邦斩白蛇,更直白的就是黄巾起义,借着石人目血直接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道”的口号。
太子作为顺位继承人,天经地义的事儿需要画蛇添足吗?
第二点担心恰恰像这三位所求的――将神技传入民间。
《西游记》里,对风餐露宿、斩妖除魔、历尽辛苦才赶到灵山的取经人,佛祖很慷慨的赐予他们荣誉封号,但却摇头说了一句“经不可轻传”,为什么?难道佛祖不想偏安西天极乐一地的佛教在地广人稠的大唐推广开来?非也!
因为佛祖更明白“佛国”二字的真谛,有佛无经,信徒再多不过香火胜些。有佛有经,笼络一帮被统一思想的信徒就能建“国”,再加上取经路上证明的坚韧不拔毅力,一旦有了别的想法那就违背了佛的真谛!
也亏得唐三藏聪明,悟透了佛祖的意思,于藏经楼前,拿自己化斋的钵盂来换经文,用这种方式告诉佛祖,弟子不过是借这玩意吃饭,仅此而已,别无二心!
而他归唐之后也的确如自己所誓,没有迷失在皇帝亲迎、万民跪拜的尊崇中,穷其一生躲在大雁塔上译经诵经,皇帝以其知情趣而诩为圣僧,皇家崇拜才有后来的佛教大兴尘缘劫之君诺天下最新章节。否则,以李世民那种为了皇位,连老子兄弟都当陌生人的脾气,只要他稍显不臣的端倪,早就满地光头乱滚了!
如今,太子若将掌握的神技传入民间,固然是万家生佛千古流芳,可人望众对太子真是好事吗?千万不能忘,太子跟皇上这爷俩前半晌才在朝堂上过了一招,太子小胜!
前有雷击的天佑,后边再跟上追命的神技,那岂不说您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想让谁生阎王爷都拿不走?都说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更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如今生死大事都您一人定了,是示威还是逼宫?或者您打算告诉皇上,若不退位让贤,就算坐在龙椅上不也是混吃等死?
与画蛇添足一样,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只可惜,邬思道的苦心孤诣根本不能诉之于口,三位国手因为过分沉溺于医术、医德,他们也理解不了这么多,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要做好事,但他们被冤枉了!
鸡同鸭讲,必定生出误会。
对执拗木讷的人来讲,更是认准了有理必定气壮的真谛,居中一个更是大脾气的,手指邬思道,张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涨的脸红脖子粗,还是他身边的同伴好心的在他后背击了一掌,随着一声重咳才喘过气。
这下可不要紧,一口浓痰对着邬思道就喷过来,若不是邬思道闪的急,险些落到脸上,就这样这位嘴里还骂呢,“我呸,就你这样满心龌龊的也配说天授神赐?长此以往,太子还不都被你这等脏心烂肺的玩意儿教坏了!老夫拼着一死,也要为天下锄奸!”
“年兄息怒!”另一位貌似文明一些,可安抚完小伙伴儿转回身说出话又能气死人,“这位邬先生,瞧你也带着文士巾,想来也是个读书人,你难道就不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让太子殿下漠视生民之死,你打算让殿下落下不仁的名声啊!”
他总算没忘记邬思道从来时就坐镇指挥,但记得这位是太子府的大人物,只是让他多了抨击的借口,“真到那时候,怕是把你的脑袋挂旗杆上也难以谢罪啊!”
头悬国门的说法已经过分了,却不知第三个更狠,不是为抢不到率先开口的机会才故意发狠,而是他似乎记起了这位在哪里见过,一声长叹,下一个动作却是狠拍大腿,“邬思道哦,似你这样冷酷心肠的,老朽真的后悔帮你治腿,好在上天有眼,让你至今还是个瘸子,真真中了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
“但老朽仍要奉劝你一句,你最好天天拜佛求仙,让满天神明保佑你别再被车撞了,被石头压了,别再有什么头疼脑热断腿烂肠子,老夫代表京城各家药行、药铺在这立誓,你就是死在门口,也断不会给你半钱药渣!”
这他娘的那是奉劝,分明是诅咒,恶毒的诅咒!
弘皙本来笑吟吟在边上看着的,虽说一样也不愿多得声名,但因为欣赏这三位的“哀民生之多艰”,他还是想稍稍解释一下,雄厚的内力、强壮的患者再加上滋补的老参,根本没有推广的可能。
随着这三位狠话掷地有声,他的脸色骤变――自邬先生归附之后,弘皙都是尊敬有加言听计从的,若任他被几个升斗小民训斥,还要冠以各种恶毒之语,他的威信何在?
“住口!”一喝之后,弘皙怒而挥手,“来啊,把这三个不知死的东西拖出去乱棍打死,以为无知妄言者戒落跑女仙最新章节!”
解释?死人还用的着解释吗?杀人灭口,正好把自己有“神技”的事儿遮住!
“慢着!”
明知太子对邬先生的尊敬,依旧敢开口劝阻的,唯有红娘子了,她没邬思道那么多的弯弯绕,所以跟这三位一样不理解。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与邬思道的“小帽”相比,这三明显更过分!能开口求情,已经站在是曾经的阶级儿女份上了――当初闯王起兵,不管后来发展如何,最早还真是为百姓谋福的,从这个角度,她跟这仨还真有相通点。
“殿下,看在他们曾经辛苦救治王虎的份上,你就暂且饶他们一命吧?”看弘皙沉默不语,转而又去求邬思道,“邬先生,您大人有大量,要不,狠狠的打一顿,给您出出气?”
红娘子这一说话倒把那三位吓了一跳,因为那位女官要“脱衣服”,所以他们对那身衣服印象太深了,刚才因为心惊太子的神技而没留意,如今再看,熟悉的衣服下,那老妪无论如何跟印象中的花信少妇对不上号!
猛然间,一个想法不约而同的浮上脑海,难道说太子施展的就是传说中一命换一命的鬼门之法?唯有如此,才能解释那女官的瞬间苍老啊!
这是真的“神”技!
不明觉厉,他们联想的是常见的“请神上身”与“过阴引鬼”,对施术者本身就要有苛刻要求的,不少不知深浅的卜童巫女,就是引火烧身才会变得疯疯癫癫,而太子真要听了自己三个的主意,把法子传入民间……
想想吧,大夫,在民间的三教九流中不过中上,更不要提还有惹不起的勋贵官员、兵痞恶霸,知道大夫们有这神通,一旦有事必定找上门来,惹不起就得治,而治,十有**就会殒命,到时候,能不能泽及生民不保证,却能保证所有的大夫医者死光光!
越想越觉得可怕,扑通扑通接连跪地,死命的在地上叩头,“殿下,小人错了,小人不懂换命之法,请殿下恕罪啊!”见太子沉默不语,转而又扑倒在邬思道身前,“邬先生,小人无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邬思道被这前倨后恭的三人弄得哭笑不得,看看弘皙,道:“殿下,要不这事儿就算了?”
“不行!”弘皙也是憋着笑呢,“敢辱骂你邬先生,孤必定好好罚他们!”
是罚不是死,这三位激动的感激涕零,一边磕头一边迭声答应,“小人愿罚,小人愿罚!”
“听好了,孤就罚你等入太子府当值――”
这样的说法让这三位听得发傻,心说这能算惩罚吗?入太子府当值,那就等于半个太医的待遇,且不说由平民转官身,白得了俸禄银子,有了太子府这块金字招牌,每月随便坐诊几天,还不是财源滚滚来?
“别急着高兴,孤还没有说完呢,”弘皙嘴角如钩,“孤还要你们认下救治王虎的功劳!”
“啊――”这仨显然还没转过弯来,“我等实在没有换命的手段――”
“怎么就这么笨呢!”这一回红娘子倒是想通了,“你们不会咬死了王虎伤的不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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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七章 为难死执笔者
天阶夜色凉如水。[.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好看的全本更新快,无错章》》》
仅着一件宽松的儒服,赤着脚走在上面,任沁心的舒爽自脚底传遍全身,弘皙的嘴角又开始了习惯性的上吊,仔细咂摸,嘴角的弯弯里挂上的却是惬意――此时的弘皙,不管是身心都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凡事,不能只看发生,还要看发展,所以老子才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刺杀虽险,但没有刺杀就不会有受伤,没有疗伤环节前世莫名拥有的内力或者永远不会再来。眼下虽不能随心所欲,但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试想将来的某天再遇刺客,若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的宗师级高手,他会不会憋屈至死?
就算是做了嫁衣的红娘子,回府之后,经过弘皙的一番诊治,因为百脉俱通周天圆满,重新滋生的内力反倒更加精纯。早知道了红娘子“返老还童”的秘密,欣喜之下的弘皙就有点口无遮拦了,一番诸如“索性更年轻一点”,“重温青梅竹马”的戏谑之下,红娘子干脆玩了一出更上一层楼――逾墙走!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套用李清照的《点绛唇》,红娘子的逾墙,与其说“走”,不如说她是在跟过去告别呢!
走,就是为了留,就像来,就是为了去。
随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这话浮上脑海,并不知不觉的突出嘴边,弘皙的脸上满是笑容。
“殿下,夜沉了,您该去歇息――”干巴巴、气鼓鼓的声音,细品还有几分哀怨在内,弘皙身后,贴身大丫头兼后宅总管秋月挺漂亮的小嘴撅的老高――愤愤不平的根子就在妙玉身上史上最强二道贩子全文阅读!
对于如她一样的所有奴婢而言,她们的梦想就是有一天从床边人变成枕边人,而她,本以为自己是排在第一位的!
官宦之后(年父曾官至湖北巡抚),出身清白;就算给四福晋做贴身丫头结交见面的也都是勋贵后眷,称得上落落大方;入府虽顶着奴才的名头,但有昔日的主母现今皇后的亲指来帮衬后宅,有名有份吧?还有,她入府之前经过宫中最著名的老嬷嬷“岗前培训”呢!想太孙在车上就忍不住动手动脚的时候,秋月羞涩之余更有几分甜蜜在内。[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txt电子书免费下载t/3
可就在她眼不见的一小会儿工夫,有人插队了,这人还是妙玉!
她与妙玉,都算太子近人,就算关系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亲密,为了彰显“家和”,平日也是姐妹相称的,可这时候,不满就像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的涌上心头:
青楼,下九流的行当,即便是清倌人,可没有抛头露面,没有五陵年少争缠头,哪算红牌?不说别人,佟国维家的儿子就是因为她而“废”吧?招蜂引蝶,天然就带着不守妇道的标签。
顶着“礼物”的帽子进府,被安置在大书房。地方听起来似乎机要,可别忘了,咱们这位太子根本不读书,倒是张宗仁希望红袖添香夜读书来着!前头跟奴才打情骂俏,扭头就变了主子?更哪堪还是贱籍的汉人,祖宗的家法还要不要?
紧闭的大书房门外,秋月躲在不远处的竹林里整整一个晚上,当她看着太子满面笑容离开,看着步履蹒跚的妙玉最后走出大书房,还小心的将门锁上,她差点就忍不住冲出来――这女人分明就是把太子的大书房当成藏她自己的金屋了!她凭什么?她长得更勾人,还是走路左右摇摆、仿佛随时能断掉的杨柳腰?
直到太子遇刺的消息传来,震惊才将泪水稀释,虚惊一场固然是好的,可眼下亦步亦趋直奔大书房,就算她明知不是为了某人,可一想那是伤心地,委屈又涌上心头。3
“歇息?”本来还挺惬意的弘皙脸上一苦,下巴朝臣大书房的方向一扬,“秋月,你觉得孤今晚还能歇?”
言指大书房,因为那还有一堆人呢!
太子遇刺,消息随着黑甲精骑寻医问药传遍了京城,从那时候开始,满朝文武就一窝蜂似得的赶过来,并一路从府学路跟到了太子府。而当日暮掌灯,这些臣子们也陆陆续续的告辞而去。
走,表面上仿佛与来一样是恪守臣子本分,太子遇刺,问安是礼,大清有皇子不得结交外臣的祖训,礼,点到为止。事实上,还有第二点是心照不宣的,所有人都知道皇上贴身的魏公公已经将消息急报进宫,可直到这时辰了,他们也没有看见皇上,哪怕是魏公公也是一去不回头!
按照宫里的规矩,每到掌灯便关门落钥,非军国要务不启,青天白日的皇上不来,难不成还非得点灯摸黑?
皇上不来,倒是那几个坐着轮椅的皇子们早早就来了,砸桌子拍大腿的表示着无限愤慨,加上陪着的济济镶黄旗下,此情此景,难道不能让人联想到点什么?
没错,就是大朝会,这帮人就是这样跟皇上作对的!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就算没人敢应承对手的地位,但至少是“站队”没随在皇上身后吧?忤逆皇上,与至尊无上相比,什么兄弟父子的亲情不值一提,这样的想法能把人吓出冷汗,眼神也不由自主的向了天上,难不成――难不成皇上早知道太子平安无事的结果?
那这事――不忍言,至少是教训吧仙土仙途conad;
皇上要教训谁,你还跟着起哄架样子,再不走,难不成要主动申请被教训一下?此时再看那几位凤子龙孙,简直是八大胡同的**晃在手里的绢帕,欢迎来搞啊!
夜,愈深,相干或不相干的、幸灾乐祸或煽风点火的尽皆离开之后,府上剩下的便是以张廷玉为首的镶黄旗下所属,旁人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想到,于是,留下,除了旗下奴才的身份约束,还有两份无可奈何:一是坚定皇上必来,所以死等!二是万念俱灰,死忠等死!
如此一来,整个大书房虽无人言语,但已经被悲壮所充斥……
弘皙对此则是嗤之以鼻,或者说,他也被“皇阿玛”的冷酷无情刺激了,既然你无情那好吧,我也就无义已对,穿越者么,少了伦理限制,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跟后世电脑游戏中的人物任务对等,稳固太子位的任务很难吗?石玉婷说了,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后还有文章可做的,大不了,自己亲自去拿,拿回来就是要挟!想想那传位“十”四阿哥与传位“于”四阿哥的千古疑案,自己难道就不能找人造一份?
最便捷的主意却不能现在诉诸于口,有史为鉴,历朝历代的那啥都有如李逵那样的莽撞人帮忙喊一句“砍了那鸟厮,哥哥去坐龙椅”呢,于是,当所有人都看着天佑太子,等着发而中节的他拿主意的时候,他去看望因为救治王虎而折寿的绿珠去了――情意太子对应无情皇帝,他这是要把晒脸儿进行到底呢!
舒缓惬意的心境,却因为秋月的一句提醒不得不重对现实,眼下的自己究竟该以什么样的表象对着满屋子的臣子呢?要么也是秋月这种气哼哼?几乎是下意识的,弘皙把脸再沉,“孤记得你也是晓事的,如今怎么连轻重都分不清了?”
弘皙的本意只是想“实习”一下这种气急败坏加上无奈的悻悻,秋月作为身边人之一,她若看不穿,自己就有足够的把握去糊弄那一屋子人,可秋月心里不是正委屈吗?眼见无名火还要发泄在自己头上,这真成了好事都是花大姐,坏事都赖懒丫头了,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她这一哭,弘皙也愣了,心说就算话稍重,你也不至于这样吧?转而却又笑了,秋月的表现不正是自己需要的吗?
转身欲走,准备去众人面前即兴发挥,可秋月却怒了,由来只有新人笑,等闲哪见旧人哭,自己跟滇西演绎的就是这一幕吧?自己“用”都没用过,怎么又成了旧人,不甘之气上涌,也顾不得尊卑了,抹一把脸,噔噔几步冲到弘皙身前,回身挺胸,就跟拦路虎似得,杏眼圆睁,“我知道,都是妙玉那个狐媚子让你这么做的!”
弘皙难得没有言语,他也暂时说不出话来,因为收势不及,他整个扑进了妙玉的怀里,与突兀的两团碰撞之后,再抬头,满眼都是那两团圆满且挺翘的嫩*肉,丝质的旗袍柔滑性极好,随着呼吸还上下起伏中,更在若隐若现的张扬着完美。
弘皙的鼻子酸酸,喷涌而出的冲动让他甚至没心思理会秋月的语气,手也不由自主的抬起来,送货上门,呵呵!
“殿下――”
初始的惊讶之后,满心的委屈都随着肆意的一摸散到九霄云外,秋月的嘴里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颤音……
“秋月啊,孤忘了告诉你,孤已经长大了,不信,你摸摸――”弘皙邪邪的笑着,书房那边已经急得要死,他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呢!
三三八章 补漏迟丢人也不行
“皇上驾到――”随着此起彼伏的吆喝穿房越脊,弘皙不淡定了!
真的,既然把秋月当观众做预演,就没打算皇阿玛再来,他只需稍稍透出点无情对无意的心态,不满的种子就能在所有的镶黄旗下心地发酵,翌日就算反叛,作为追谁者的他们也会为自己这个上司补足所有“不得已”的理由。(.好看的小说棉花糖t但“皇阿玛”偏偏选在这时候来了,来,就是有的谈,既然有的谈,谁去选择铤而走险?将来能为为自己找理由,现在更有为皇阿玛寻找耽搁事由的自觉呢!
自己的一番挤眉弄眼无用功不说――甭提秋月的事儿,就算后宫文不提成大事者不惜儿女私情,本来就是盘中餐嘴边肉能算数?一想自己可能还得跪在皇阿玛面前,任他端着君父的架子训导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白龙鱼服,虾鳖可欺”,弘皙就郁闷不已,但不去,貌似还不行,刚刚看太子与秋月凑到一块儿,遁入阴影中避嫌的黑甲精骑们,这时候已经挑着灯笼重新现身了。
“殿下,您该去接驾呢!”
秋月并不知道殿下的心思,得偿所愿的她虽不舍,但出于小女儿羞涩的本能,还是使劲儿推开了太子,就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跳到路旁的树后,烛火跳跃的依稀中,弘皙脸上混着悻悻的气急败坏比之刚才预演的可真实多了,想当然的把它当做不舍,秋月的眼里满是甜蜜……直到簇拥太子的队伍远去,她依旧沉浸其中。
“呵呵――”
短短的笑声突兀的响在耳边,音量不高却足以打碎秋月的绮梦,惊诧之下猛然回头,却发现,就在她紧贴的这棵树旁早有人躲着呢,虽说是低着头看不到面目,但身材高大足以让她仰视,手里不是侍卫们常用的腰刀而是一柄雪亮的宝剑,映着透过树梢的点点月光,看上去就仿佛是一汪流动的水苍天霸地诀conad;
大晚上的冷不丁看到这么样一个人,再联想太子遇刺,秋月张嘴欲喊,要知道因为太子遇刺的缘故,整个太子府里的侍卫们都有几分惊弓之鸟的意思,真要把人召来,甭管这位有没有大逆不道的心思,就凭他藏头露尾这一点怕也得有杀错没放过,不得善终。好看的全本t对方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没用最简单挥剑割喉,反倒是前欺一步,猿臂一舒便将秋月整个人揽在了怀里!
对方手下留情换来秋月更加奋力的挣扎,她也没法不挣扎,刚才还不忿妙玉抛头露面呢,如今她都跟陌生男人肌肤相亲了,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挣,毋宁死!也恰恰是因为估计名声受损,秋月难得的没有再喊――
“够了!”
那侍卫猛然一声低喝,手臂也骤然加力,秋月就感觉有根铁箍箍在自己的腰间,就连吸气都困难,连疼带悲,泪水汩汩而下。(.)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却在这时候放手了,不光是放开她,还递上一块白色的丝帕,“瞧瞧,瞧瞧,多大的人了还要哭鼻子,这哪是要当太子妃的样子吗?”
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能调侃足以证明没有恶意,等秋月抽抽噎噎的抬头,仔细再打量,她险些惊得跳起来!
白面短须,漆黑的瞳仁就算在黑夜也熠熠生辉,随着微笑,刀切般的两腮挤出几条横纹,整个人如同卧虎,慵懒看似大猫,打哈欠的一张嘴,锋利的獠牙令人胆颤,熟悉的容貌,熟悉的气质,“二哥――”
秋月的二哥自然是年羹尧,虽说邬思道深夜造访时故意冷淡了他,可炽烈的功利心又岂能是些许冷漠就能掩盖的?至多能让他看清自己的位置罢了,派手下护卫方苞上街,貌似低头但方苞知道的事儿他一样也就知道了。趁着太子府的混乱,他也在手下人的掩护下悄悄的潜入了太子府。
守在这儿,肯定是等着要见太子,自己是走投无路,太子何尝不是雪拥蓝关马,选择这时候带着手下死心塌地的投靠太子,正是货卖识家呢!但眼见太子跟妹妹越来越近乎,他倒是不介意多等一会儿,如今太子远离,跟妹妹见面也就成了必然,既有亲情,也是谋略。
“二哥,你不是――”
尽管圣旨上的哀荣天下人皆知,但二哥就在眼前,惊喜交加的秋月肯定不会说那个死字。
“死了是吧?有很多人倒是盼着呢,可惜啊,二哥命大,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年羹尧笑着捏捏秋月的鼻子,许多年前他们兄妹就是这样表示亲昵。
“二哥――”秋月不依的扭扭腰肢,孩子气的动作惹的年羹尧又是莞尔,若不是场合不对定然会长笑几声,笑着将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解下来,“小妹,拿着,二哥送你的见面礼!”
玉佩乃是一块艳绿的翡翠弥勒,夜色灯影虽暗,却愈发多了几分柔柔的油意,秋月一眼就喜欢上了,满心欢喜的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挂上粉颈,才猛然想到二哥方才所说的“好多人”,香舌轻吐,嘻嘻笑着伸手拉住年羹尧,“二哥,你是说有好多人害你吗?走,皇上正好来了太子府,咱们去告御状!”
“小妹啊,有太子遇刺的大事在前,你觉得皇上能顾得上二哥这点小委屈?”
年羹尧说的还真是实话,方苞曾经分析过新皇登基“稳定压倒一切”,如今太子遇刺,朝廷更需要稳定,至少需要表面的稳定,然后上下一心攥紧拳头,一拳将谋刺后的“阴谋”捣的粉碎梦霾全文阅读。
他在这节骨眼上站出来,等于重提“盗卖”的旧事,国家安危与社稷之稳足以相提并论,必定会牵扯朝廷的精力,不管结果如何,他肯定会被太子惦记上,瞧刚才太子与小妹其乐融融的样儿,他吃撑了去搞风搞雨然后招恨?
这还是其一,其二,张衡臣最早评价邬思道曾说过阴毒险狠,孰不知这四个字再加上多疑善变恰恰是年羹尧的秉性。从高高在上的总督变成隐姓埋名的“活死人”,其怨其恨三江五海都没法洗清,但报仇这种事儿假手旁人哪有自己一刀一剑来的酣畅?
皇子联盟,现在动不得不等于永远动不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年某报仇,二十年也不迟,无非是多收些利息罢了!
“小妹,趁着皇上太子都在前堂,你我兄妹还是好好说话吧,”年羹尧故意挤挤眼睛,“比如说,尽早让我的小妹成为太子侧妃?”
侧妃,这是年羹尧在瞬间为妹妹设计好的身份,太子妃无论如何是不敢奢望的,不管是年龄的距离还是门户的差异,秋月都不可能成为太子妃,但侧妃还是不错的,长妻比母不说,如今的皇后就是侧妃出身,这一点未尝为太子没有影响呢!
而只要秋月能成为太子侧妃,嘿,年羹尧确信这就是秋后算账的前奏!
兄妹叙话之时,皇帝的浩荡仪仗早已逶迤进府,侍卫护兵点起的灯笼火将太子府照的亮如白昼,赶不及迎接,在张廷玉带领匆匆赶到的镶黄旗下众人,慌忙跪在银安殿前,听着脚步声临近头也垂的更低,“臣等恭迎吾皇万岁――”
清朝的官帽都见过,随着叩头的动作,斗笠样儿的帽檐正好挡住了所有的视野,虽然看不见人,但这不影响嗅觉,随着阵阵如兰似沁的香味钻进鼻孔,再听听细细的环佩叮叮,确信皇上真的摆出了全副仪仗,张廷玉腮上的肌肉狠狠的抖了几下――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旁人的怀疑让一向稳重的张廷玉也没了立场。但他终究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虎毒不食子不说,以皇上天下一人的尊崇,就算来一手牛不喝水强按头太子又能如何?他用的着刺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但有信心缺不等于没脾气――姗姗来迟到这光景儿,还准备这大队仪仗,这是来展示胜利者的尊荣吗?作为一个有着治国平天下理想,并能有机会为理想奋斗的正统读书人,一想龙椅上会坐着这么一个白痴玩意儿怎能不恨得咬牙?
跪迎的人群却没有绊住雍正的脚步,他甚至没有叫起,径直便走进了银安殿内,工夫不大,就听得魏珠儿宣喝的口谕,“皇上口谕,传上书房首辅佟国维、上书房大臣张廷玉、一等公理藩院尚书阿灵阿、一等公议政大臣尹德、一等公镶黄旗蒙古都统马斯喀、一等公鄂伦岱、满洲第一勇士汉军都统鲁锡,户部尚书马齐、兵部尚书喀尔阔岱、领内务府大臣保宁,刑部侍郎盛安……”
魏珠儿的口谕很长,因为在“觐见”二字之前他宣读了一连串的人名,全称官职从佟国维这样的首辅到武思明这小协领,所有人的心里又是一沉,皇上宣召,哪一回不是直呼其名而衬其高高在上的天地一人,如今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秋后算账的前奏吗?还是一网打尽的冲锋号?
(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竟然是体力不支?强迫自己放了假!!呵呵,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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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九章 衡臣如鲠在喉
进殿,叩头,直到另一个声音响起,张廷玉才算明白皇上为什么没有叫起——皇后驾到,不该来的来了,他们不该不能也不敢抬头!
内外有别是儒家理法的基础之一,还是那句虚荣者必自卑的道理,大清从蛮荒之地入主中原,把所有礼仪道德粘在身上既是心虚,还是统治的需要——礼仪之大称夏,袍服之美为华,心羡华夏者蛮夷亦称华夏,心弃华夏者虽华夏亦蛮夷。(.无弹窗广告)
读书人的观点根深蒂固,不想被排外只能遵从;再加上有孝庄曾跟皇叔摄政王多尔衮不清不楚的前车之鉴,熟读了汉家经典的顺治、康熙父子,对“内外有别”的要求近乎苛刻。
嗣皇帝与太妃非四十五不得见就不说了,分割外朝内廷的那道红墙谁都看得见,拿皇子来说,从出生就会抱去给乳娘抚养,而后再去拜见生身的额娘也会被当成外人,至少“三者以上”的奴才陪同,从这个角度说,您也就理解为什么妃嫔们出行有贴身太监、贴身宫女、乃至教习嬷嬷们陪同了!
即便见面,还得隔着珠帘,连时间都规定的死死的,母子们哪天要想着倾诉衷肠唯有皇上恩典,否则,教习嬷嬷就要说话的!像现在的影视剧中,那什么嬛嬛可以跟小叔子花前月下,纯属戏说。真要如此,宗人府直接送你一顿大棒子,乱棍打死之后,被私会的都要诛杀九族!
皇后母仪天下也是后宫典范,即便有时候需要衬托皇上的夫妻同体,也是远远的坐在珠帘后面,以孝庄太皇太后为例,从皇后到太后,可谓天下第一尊贵的,可她辅佐两代幼主训政也是在御座后设屏风,人在屏风的后边艳武邪神全文阅读!
如今皇后出宫,还明目张胆的出现在群臣之前,绝对是天下之大不韪,皇上不叫起才是宅心仁厚呢!镶黄旗下这些人虽胆战心惊,但惴惴中还有一丝惊喜,这似乎还是好消息!
皇后,哪怕再尊贵,归根结底还脱不了母亲的身份,一句慈母多败儿能让许多人松口气,即便做不到那么“伟大”,但至少可以堂前教子背后驭夫,成为父子间的缓冲吧?要不,这两位能联袂而至?厌弃或还有,但终不至于剑拔弩张,更不会走到图穷匕见的鱼死网破!
一念及此,所有想明白关节的都长舒了一口气,可随后——
“两个上书房大臣,一个还是首辅,四个世袭的一等公,四个尚书,啧啧,凑到一起就是个小朝廷了,再有马家这几个内务府的奴才,前锋营、骁骑营的这些混账,要翻天都不是难事吧?”随着咣当一声,不知什么被皇后打翻了,一声怒叱听起来恍若晴天霹雳,“可你们告诉老娘,从太子遇刺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你们都干了点儿什么?”
前半句解了他们的疑惑,传召弄得跟军营报名觐见似得,是皇后在羞辱他们的面皮呢,可后半句——老娘,是绿珠最习惯的自称,所有的市井泼妇最为豪迈的口头禅,如今却出自皇后之口!什么母仪天下,什么天家体面,都随着那俩字飞到九霄云外,胆子小的都开始害怕皇上会杀人灭口呢,吐出去的一口气来不及吸溜回来,脸色都变的煞黄!
“不必问他们,朕就能给出答案,”雍正接过了话题,“他们什么也没干,因为他们什么也不敢干!”雍正愤愤的冷哼一声,“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今天的朝会让他们想到了父子不协,甚至有人会猜想谋刺太子的主谋就是朕,是朕要给太子的教训!”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否则就是不忠,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否则就是不孝,圣人的忠孝言论刻在木头脑子里,他们以为朕这么做天经地义!可把身家性命寄托在太子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又不甘心!因为不甘心,他们又联想到虎毒不食子,想到君臣之道,恩仇相报!”
“天人交战本该找个僻静地儿静思,为什么又聚在太子府上呢?”雍正貌似为皇后解释,可一番因果归纳出的结论却能把人吓死,“两大之间难为小,索性就抱成团,让人不敢再忽视,就像一个人走夜路害怕才去呼朋唤友,以为这样就能神鬼辟易呢!更说不得,还有人想着一不做二不休,而太子年幼,他们还能挟天子以令天下呢!”
雍正猛地一拍书案,案上的茶盏砰然一倾,淡黄的茶水顺着桌面淌下来,不动如山,乌云盖顶,鸦雀无声中,滴滴答答的声音响的让人心悸!
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因为他们这位皇上前后的反差太大,想他做太子的时候,上有康熙的威压下有诸兄弟的挤兑,不得已才逼出了一张弥勒般的笑脸,永远是如沐春风的和善,如今一翻脸,就跟平地一声雷一样,前后反差极大更觉的震撼!
震撼还不仅是态度的截然相反,有道是圣人诛心,但圣人之所以能诛心是因为有文化的底蕴而一语中的,比如圣祖康熙就好做这事。[.超多好看小说]txt小说免费下载在场的都是熙朝旧臣,尤其是跪在前排的这十来位,面君的机会多了还真见过,但圣祖的做法是圣明烛照之下丝丝入缝的剖析,剥皮扒骨挖苦除了让面君者汗流浃背,诚惶诚恐,最终还要心悦诚服,幡然醒悟。
这位呢?剖析倒是也有,可结论总不能胡乱扣帽子吧?尤其是把挟天子以令天下的事儿搬出来,以董卓、曹操做例子吓人肯定够了,可您难道忘了,那两个逆贼做乱的前提是皇上驾崩?这算是自己诅咒自己?
越想越怕,满殿众人都站战兢兢跟遭了雷雨的小鸡子似得,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被提溜出来变成“还有人”那拨的,齐刷刷叩头,“皇上息怒,臣等万死历史天空下最新章节!”
“万死——朕还真不敢奢望!”雍正恶狠狠的扫过众人,愤怒总是有通感的,他一时又想到了朝会上的憋屈,咬牙切齿道:“就尔等这些奸佞,若能一死了之,朕心也是甚慰!佟国维,你说呢?”
“啪嗒!”
短促的一声响,是撰写《起居注》的翰林学士刘统勋手中笔落地了!
《起居注》记录皇上一言一行,体现皇上的正大光明,无不可对人言,无不可对天下,但这事儿的发起者不是皇上本人,而是儒家子弟在与皇上长期的交媾中施展的小阴谋,总结起来一句话:以铜为镜正衣冠,以人为鉴知长短,以史为鉴明得失。哪个开国皇帝也不想着我死之后洪水滔天,个个都是千秋万代的狂信徒,脑子热不热都保持着信心,为了让子孙后世集成自己宝贵的经验教训,《起居注》可以有。
出岔子在汉朝,也就在司马迁秉笔直书被宫刑之后,这玩意儿还多了“潜”规则:皇上不能翻看自己的《起居注》,但嗣皇帝可以整理先帝的《起居注》。
成全了为鉴的初衷,对执笔者的要求就高了。
首先是忠诚秉直。忠诚是对皇上,如影随形断然不能有谋逆的想法,作为皇上身边多出来的眼睛,还不能生了谋大逆的心,换身新衣服、吃饭掉了两粒米,你就说是挥霍奢靡,勤俭节约了你说无人君气度?嗣皇帝给你拉清单的时候,一句诋毁先帝能让你哭都找不到地方!而落笔如此“无状”,你本人也会成为士林的笑柄,后世子孙也就甭想在做读书人了!
秉直则是对本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上被恭称圣人也不可能是白日常红的鲜花,有错还必须的记上,全片花团锦簇的伟光正那是功德碑,如何起到“鉴”的作用?这就要求执笔者还必须有“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崇高理念,敢为敢写!
其次,执笔者还的懂“春秋”,此春秋不是孔夫子编撰的《春秋》,但脱胎于孔圣编撰《春秋》的理念,抓大放小,体现伟光正的可以直书,明知是错的要曲解,这是对皇室的光明正大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刘统勋以翰林学士执笔,除去精通满汉蒙三种文字,还因为他的秉性得到了皇上与翰林院的双重认可,即便大内那道红墙不得进,但红墙外边还是有属于他的值班室的。皇上紧急出宫他可以往心忧太子的角度大书特书,就算在春晖堂外惩治不守规矩的奴才,他也可以说“重孝之礼”高于“慈父之心”,并顺带掩盖“威逼”的意味,尤其是后来传召皇后,请主持后宫事务的皇后亲自处置这叫“明责尽责”,“尽孝也当守礼”,任何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可加上现在呢?
夫唱妇随在前,妇唱夫随于后,唱和相随,夫妻同体倒是被至尊无上的两位演绎的淋漓尽致了,您干嘛要单点佟国维,眼见还要将雷霆砸落——儿子遇刺,前番惩治太皇太后的奴才,后边发作皇太后的亲爹,这算迁怒吗?还是说外戚有祸心?尤其是最后的小帽子,您就没有察觉这有影射太子谋反的意思吗?
为难死执笔者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得爽了赏个钱嘞!
三四零章 李佳氏的时势论
若把李佳氏从入府到皇后的历程展开了,就会发现这个过程大略可分为如下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叫做驭夫。
作为外蒙亲王的后人嫁入爱新觉罗,政治联姻的色彩是天然的,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娘家人叛乱,甭管她是处处谦恭示人还是动辄飞扬跋扈,翌日太子即位为君,四妃八嫔中她总有一个位置,自称起“本宫”来必定名副其实。这既是给她娘家人面子,也是大清稳定边关的需要。
然李佳氏却没有“熬”资历,先是以温柔体贴颠覆了太子对草原儿女野性未除的印象,偶尔的小女儿性子更让太子如饮甘醴。当太子与太子妃日益紧张,解语花的知心爱人表象让太子的心灵船舶得到了停靠的港湾,温柔的霸占了丈夫,诞下麟儿就不再是奢望。
第一个孩子虽然没养住,转年就又添了弘皙,尤其是弘皙打小还显出过人的资质,当康熙钦定皇长孙并带入宫中交由苏麻喇教导,母凭子贵,李佳氏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第二阶段称为夺情。
时间节点当从弘皙犯错那天开始计算,一碗泻药险些要了苏麻喇的老命,大清以孝治国,哪怕康熙舐犊之情再重,也得大义灭亲一下。惩罚不可免,李佳氏以母代子奋不顾身,表面上康熙是大发雷霆,但内心想的则是另外一回事。
有罚,足以彰显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从而全了皇上孝道之大义。身代,是舐犊,还是天家亲情的体现,要知道康熙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家跟寻常百姓满团和气其乐融融呢!反观一直站在皇上一方力主重惩的太子妃,甭管她是不是真心维护孝道尊严,在没有嫡子的现实下,总会给人以妒妇的观感!
龙心大悦之后再想,李佳氏自甘受罚,担下相夫教子的责任,太子则免了养不教父之过的尴尬。尤为重要的是,在注重血脉传承的男权社会,她作为外人护住的却爱新觉罗苗裔呢!因为有此,明大义,识大体的印象已经钦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以弱质之躯“挨”过廷杖,否则,怕是整个人都打烂了。
事后,忤逆皇上的李佳氏罚而不黜。有太医轮番问诊,宫里的名贵药材也流水般送到毓庆宫。
至于太子妃么,很长一段时间里,尤其是弘皙受了惊吓一度陷入混沌那段儿,就算当面,太子也要称其为“毒妇”、“蛇蝎之人”,而这一回,皇上却难得没有对太子大加申斥!
第三阶段便是倾权。
太子冷落,皇上缄默,风向标的作用下毓庆宫中众人再看李佳氏也早换了目光,而太子妃再大度也是小女人,当她有意无意的开始针对李佳氏,却发现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几番切磋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走上了太子走过的“老路”,以前是太子欺负她,皇阿玛为她出气训斥太子,现在成了自己欺负李佳氏,太子为李佳氏做主喝骂自己,更有甚者,就算她被李佳氏气的半死之后,还要挨太子的第二回骂。
郁闷的太子妃只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皇室内院,而毓庆宫中,说了好多年的夫妻同体总算名副其实了,但那夫妻二字专指太子胤礽与侧妃李佳氏。太子妃,她就是个笑话!
而后就是弘皙的死而复生了,再次母凭子贵水涨船高,太子妃也熄了与李佳氏争斗的心思,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若有扳不倒的对手,不妨做朋友。当太子妃提出请李佳氏协理后宫,她那段名言说的好:没入毓庆宫之前也曾帮助家父处理过部族事务,不过妹妹的手段只有三条,厉声、铁鞭、匕首!
用前朝武则天驯马的心得来治理后宫,太子妃真不敢评判对错,说对?似乎狠戾了些,少了天家的和气致祥;但要说错,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不都说效犬马之劳吗?这些奴才们难不成还高的他们?纠结中,雍容大度至此完败,败到一个匿名身死,另一个国母至尊。
后世曾有大段的篇幅解密完李佳氏的奋斗史,并得出结论,皇后李佳氏总能审时度势,还能发而中节,其性格与行为就像她出身地的荒草,貌似柔弱无声无声,带最终笼罩了茫茫四野。从这一点上说,弘皙大帝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认定目标到蹈死而不悔的性格也是遗传自皇后。
但这些话李佳氏没有机会听见看见了,真要她在天有灵,她或者会不屑的撇嘴,什么时势?无非就是那几个人,那一件事!
人,在以前是皇上与太子,太子与皇子外,加太子与太子妃,而事儿,无非是争夺至尊无上。
皇上是至尊,太子做接班人,而其他的皇子也想争夺一下无上权力。这就是“时”。
太子难,因为在圣祖康熙的期许中,他为大清江山选定的继承者必定是完美的,就算不完美也要磨砺到无暇。可他老人家忘了,人无完人,这话不管老百姓还是圣贤人都承认的,为天子却要逆天而行,注定不能也不敢反抗的太子只有做受气包。
但皇上与太子妃还是想帮太子的,这点李佳氏分的极清楚,就算有一时的恶言恶语,也只是怒怨其不争而已。但因为误会愈甚,父子之间夫妻之间才会一次次的彼此伤害,还是哪疼戳哪!
大势不可改,一心一意对太子的李佳氏只能默默努力,比如温言软语的劝慰太子,让他有个好的精神状态,比如多添几个宝宝,并力争让这些孩子无比出色,都说隔代亲呢,有个聪明伶俐的小人在皇上面前多露露脸,也算为太子加分。
争权失人,人权两失,弃权保人,人权两得,这样的算盘极好,可惜弘皙不堪苏麻喇的虐待竟然玩投毒,那时候的李佳氏说是奋不顾身倒不如说是万念俱灰,想陪儿子一起去了!
谁知阴差阳错,她反倒是因祸得福了。庆幸之余,想明白道理的她,就像保护小鸡仔的老母鸡一样,一次次把弘皙护在羽翼之下。也正是这样的心思,弘皙被架上灵堂之时,她才要大开杀戒。
亟待弘皙复生,更如有神助一般将太子的反对派一一打倒,册封太孙,坚实了太子即位的基础,亟待太子即位为雍正,她也册封为皇后,李佳氏终于能心安理得享受胜利果实了。
雍正的头一遭大朝会,她也曾派人去听,本来打算第一时间听到册封皇后的圣旨,可回禀的消息就如晴天霹雳:此一代的父子的相隙,比之上一点来的更早!
人,还是皇上与太子。但势已决然不同,没举行登基大典的皇上还算不上名正言顺,只能说至高的椅子虚位以待,反观弘皙——
皇太孙,天然就有皇位继承权;死而复生且有叫天天应的天佑神秘;朝中的几件大事又都是太子的动议,声望无两。尤为甚者,章嘉呼图克图在圣祖回魂日上曾说过:弘皙乃地藏王菩萨转世。关内的人们是无法想象密宗喇嘛在外藩的影响的,李佳氏确信,一旦弘皙的活佛身份被确认,挥手指向,便是无数铁骑的意志所在!
即便弘皙没有这样的大逆不道,可那几位心怀鬼胎的皇叔呢?以前各自为战还能让皇上焦头烂额,现在抱成团还要裹挟上太子,皇上——不是对手不说,连帮手都被赶出京城了!
父子失和孰之过?
怨皇上?睡榻之旁岂能有他人安卧,哪怕这个人是亲生儿子,这是天地一人的本性呢!而夫为妻纲,李佳氏如何敢怨?如此一来,犯错的板子就只能打在儿子身上了,陪着皇上在春晖堂大闹,就是要找到亲情的切入口,以后她可以理直气壮的教训小弘皙: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前番的铺垫足够了,皇上何必当着自己的面挖儿子的墙角?惹不起皇上,难道还惹不起你张廷玉?
“怎么,觉得本宫碍眼了不成?”李佳氏冷言恶语,玉手在书案上一拍,“亏你还是读书人,就不懂内外有别的礼?关心太子吗?难道不知太子是本宫身上掉下的肉?退下!”
读书不识礼,皇后的呵斥对张廷玉算得上侮辱,但他更明白那句“内外有别”,抽回自己的手,摔袖叩头,“臣领皇后懿旨!”
有他垂首退步做第一人,其他的大臣们哪还敢赖着,齐声呼喝,“臣等告退!”也就在转瞬间,满殿之中只剩下皇上、太子与李佳氏这三口至亲。生生被晾在当场的雍正一阵牙酸,但当着弘皙他又不能直吐心意,憋着怒气一声沉喝,“皇后,朕还在呢——”
可话没说完,人却愣了,训完了旁人的皇后却是泪流满面,哭,是女人的特长,哭也是女人的特权——你猜,皇后会如何相夫教子?
三四一章 哀骨肉,皇后相夫
看李佳氏落泪,弘皙慌了神,凑到跟前赶忙请罪,“皇额娘,都是儿臣不好,让额娘操心费神了,儿臣错了,但儿臣这不是还好好的吗?您甭哭,您这一哭儿臣心里也难受——”
母子连心,儿子慌了手脚,当额娘的心里也不舒服啊,既定的程序里打定的是从训斥弘皙入手,李佳氏一狠心只能肯定要鸡蛋里面挑骨头,“你好好的还知道难受?”
“你难受的怕是找不到你皇阿玛派人行刺的证据吧?怎么,把那叫刘统勋的奴才要到身边,是不是打算从《起居注》里查找点儿蛛丝马迹啊?”
“皇额娘,您——”弘皙被这话惊得瞠目结舌。
听额娘这么说,弘皙第一感觉是自己比窦娥还冤,委屈的他忍不住开始猜想眼前这位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娘嘞!
要知道,之所以把刘统勋要到身边,他起意的初始,只想用此番的谋刺案验证他究竟是不是那位断案如神的刘公,真若是他,老刘出马,一个顶俩,《明史案》的余孽何以能沉渣再起必将迎刃而解。
可弱弱的多往下想,他又何必期许老刘的如神断案呢?有道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方才群情群议,他心底最深处未尝没给皇阿玛雍正扣上嫌疑犯的帽子!隐秘被扫了边,还真是知子莫若母,绝对是自己的亲娘呢!
弘皙哑了,雍正可火了呢,本来就不高兴的他,那脸恨不能一下拉到脖子下头,两只眼睛都立起来了,“怎么,被你额娘说中心思,理屈词穷了?”
怒,配合以受者的畏惧称作“威”,但畏惧却不是凭空来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威武不能屈的君子方士数不胜数,即便到今天,叛逆的男孩儿或无奈于母亲的泪眼,但对于父亲——无非拳打脚踢加斥骂而已。
这其中的道理或者跟磁极的同性相斥一样,又或者说他们以为父亲的承受能力足够,断然不会因为自己的些许忤逆而倒仰!
弘皙得算是其中的翘楚了,从想到这位两立两废“被”闹着玩的阿玛开始,他就将自己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而当他为这位名义上的阿玛筹谋巩固储位,潜意识中也早颠覆了父子间的高下关系,什么子不言父过、什么尊者讳,在他这儿都是浮云。
心理没负担,行动起来自然无挂碍。
第一次在热河城外真正见面,他可以一拳擂死阿玛的白马,让大义灭亲的那位滚成泥猴儿,稍后极力展示狼狈的做戏,都被他描以拙劣的镶边。而后面君,感动之余的贴近还是有的,但析分这种贴近却裹杂了而更多的功利色彩!
从父亲的角度说,有子如此,即位为君已经顺理成章。从儿子的角度,水**融的不死情感,更像朋友间的互相提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玩命折腾的折腾这些叔伯,把所有潜在的危险都扼杀在萌芽。更甚者,连“朋友”的味道也不单纯,君子交还有个朋友妻不可欺呢,他一次次收留原太子妃石玉婷有没有龌龊,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盟友,这当是评述两父子最恰当的词语了,既为盟,不管是歃血还是磕头,必定都有一个合则留不合则去,而他们之间也必定是遵循“永恒利益”的原则。也正是父子二人都是如此作想,所以雍正即位后才会接受索额图为太子削权的建议,所以当刺杀的嫌疑指向宫内,弘皙也会想到一拍两散的干脆。
在如此心态下面对雍正的恶声,弘皙会有好脸色相对才怪呢?鼻子一哼,眼角一吊,“皇阿玛,莫说儿臣没有那么想,就算真的动过那么龌龊的念头,您难不成还有什么担心?”
“你混账!”
雍正被这话气的脸色一黑,他不傻,听得说弘皙话里话外的怪音,什么担心?无非是做贼心虚的另一种说法,还说什么龌龊,分明是扣帽子吗?口口声声说儿臣,甭管儿子臣子,他的做法跟那沾一点儿边儿吗?
越想越气,连胡子都被怒气吹起来,李佳氏两步都到弘皙跟前,胳膊一轮,“我打你个无法无天的小奴才!”
打是母教儿,打在你身疼在我心,天经地义,可人的身体怎么可能跟钢铁对抗呢?早有铜皮铁骨的转世福利,一不小心又把绿珠几十年打熬的那些内家真气给抢了,因为控制不知又没有修炼的法子,弘皙肯定不敢说内外兼修。但真气遍布全身百脉,整个人就跟气球似的,完全遵循着力学第一规律。感觉外力施加必然反弹,弄不好还是双倍的!
李佳氏怒极的一巴掌使足了力气,陷肉的扑一声响就是明证,可随后就是喀嚓的一声脆响,她的手背直接贴到了手腕上,身上又疼看着又怕,连声的惨呼中汗水泪水一起流!
“额娘——”弘皙一惊,连称呼都变了删节版,刚要抓过探看,却被雍正一把推开了,“滚!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探手把疼的哆嗦的李佳氏揽在怀里,惶急的喊道:“太医,传太医,你们都死人吗,还不传太医——皇后若有失,朕要你们统统偿命——”
雍正喊话的对象自然是缩在殿角的太监宫女们,草芥的自觉之下,早在皇后发怒的时候就垂头缩脑,随着皇后惨呼迭起而抬头,又被皇上的怒喝连连唬的半死,个个都跟泥塑木雕般的杵着不知所措。
见机最快的还是魏珠儿,拔腿就往外跑,可没到门口呢,就听着皇后嘶声呼喝,“回来,本宫用不着太医!”猛然急停中又想回身看看皇上的吩咐,脚下一滑,整个摔成了滚地葫芦,疼的钻心刺骨,却一声不敢吭,因为他被皇后下一句吓到了,“让本宫早早死了算了,也省的提心吊胆,担心哪天你们父子相残!”
“额娘——”带着哭腔的颤音让弘皙心里一颤,而雍正的手臂也是一紧,“皇后——”
“怎么?我说错了吗?”李佳氏泪眼迷离的看着眼前这对父子,想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那天刀兵相向,她就觉得心里跟刀剜似得,也早忘了自己还是个伤者,奋力挣开雍正的搂抱,一咬牙,折身而跪,“皇上,臣妾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结发同心的妻子跪在身前,未及开口雍正已经慌了,“皇后,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快起来——”
“不!”李佳氏咬咬嘴唇,摇头间几丝鲜血顺着嘴角闪现,淡淡的血腥味也沁入口中,如此决然之色让雍正也是无奈,“行,你说,朕都听着——”
“谢皇上!”李佳氏仰头道:“皇上,臣妾问您,百年之后,您龙游大海,这天下您准备交给谁?”
“这——”雍正稍稍一怔,稍稍停顿才转头没好气的看了弘皙一眼,重重一哼,才道:“还能有谁,咱们这位儿臣不光人望出众,还是圣祖钦封的皇太孙呢!”
“好!”李佳氏要的只是结果,当然不会计较雍正的语气,“既然皇上心意没变,那臣妾就又要问了,您是希望大清的继承人窝囊在太子府变成小鸡子模样,还是希望他才智过人,保我大清江山千秋万达?”
雍正无语,他也不用回答,就是再糊涂的人也知道怎么选。就在他沉默中,李佳氏又道:“皇上自己也知道咱们这孩子人望出众,臣妾想来,这满殿的文武大臣们也都不是瞎子傻子,那您又何必拿出太多的条条框框束缚儿子的手脚呢?真把他变成小鸡子一样,遇上点风儿风雨都瑟瑟发抖,对您,对我大清江山真是好事儿吗?”
连续三问,虽合情在理,可雍正的脸有点也觉得挂不住了,气哼哼的开始反驳,“朕何曾想过束缚他的手脚,倒是他斩了朕的手脚——”
“您说的是索额图吧?”李佳氏截住了话头,“臣妾以为,就算弘皙这孩子千错万错,赶索额图出朝堂这事儿一点错都没有!”
“你——你竟然说好?”雍正险些就要怒了,可随着李佳氏一声啼血,他的语气也跟着弱了,“索相是朕的额娘的生父,从在朕襁褓之中就百般照拂,三十余年过去,不知道帮朕挡住了多少明刀暗箭,若非索相,哪怕朕的皇位都——”自知失言,雍正舒尔住口,“可就是这小奴才,裹挟镶黄旗下,和跟朕那几个兄弟勾勾搭搭,生生把索相赶出了朝堂!”
“臣妾只记得,册封皇太后的圣旨上照顾皇上的是皇太后佟佳氏,至于索额图——”李佳氏缓声道:“若是功勋如此卓著,若是仍留在朝堂,皇上新登大宝,您打算怎么封赏啊?”
军机首辅,太子太傅,虽没来得及封赏,但确实是雍正为索额图准备的,就算位极人臣,他也觉得难酬索额图之功,可如今随着李佳氏这一问,他又有些犹豫了,难酬啊!
“臣妾小时候听阿爹讲过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后来还听他讲过恩大反成仇的道理,臣妾还知道索额图之所以被赶出朝堂,除了群情激奋,还因为证据确凿,索额图自己都无从辩白,您真若强留——有这样一位首辅做榜样,咱们的大清会变成什么样?山芋烫手,尾大不掉,咱们大清又会烂成什么样?”李佳氏惨淡一笑,“臣妾想到一句古诗,百年多病独登台,皇上,您说是吧?”
三四二章 忍伤痛,皇额娘教子
是么?
扪心自问,皇后所说恰好与雍正所想吻合,没了理直气壮的支撑,人也沉默起来。但李佳氏却不会就此罢休的,因为她知道,若不是借着今天受伤的机会,把所有的话都说开了,翌日,这父子俩还会生龌龊,包括自己刚才所言都会成为新的攻讦借口。
“皇上啊,您忘了吗?弘皙先前就作过马踏索府的事儿,等到揭开亏空的盖子,更曾当着圣祖的面儿逼索额图致仕,直到皇上病重,您总理朝政之后,他才得以复起。今日朝会上,太子驱逐索额图无非是就是重提罢了,”李佳氏深吸一口气压下伤痛,“其实呢,要照臣妾看,索额图归隐未尝不是幸事呢!”
“嘿——”
就算承认你说的对,但是人都会讨厌别人得寸进尺,何况雍正这样的至尊。随着一声短叹,嘴角也撇到腮边,从位极人臣到阖府逐出京城,一脚天一脚地的,能说是“幸”事?他幸什么?庆幸没被鸟尽弓藏?还是事了拂衣去,有没让先贤专美于前的幸运?
随着立场的稍稍偏移,雍正甚至觉得皇后这是得了便宜卖乖呢,心说就算你们母子一条心,也犯不上信口雌黄吧?有精力在这胡说八道颠倒黑白,难道你的胳膊不疼了?忍不住不耐烦的摆手,“皇后说的有理,朕信了,你也起来吧!”
“皇上觉得臣妾在说笑吗?”李佳氏这回倒没有推拒,但她注意到了雍正语气与神色的变化,沉声再问:“恕臣妾贸然一问,削太子的权柄是索额图的谏言吧?”
得,一句话又戳中了雍正的软肋,但李佳氏也没想着雍正回答,一连串的反问就跟刀子似得犀利,“您觉得这消息能瞒住太子吗?”
“早就对他有成见的太子此时会不会变本加厉?反观索额图,就算为了自保,他要不要反击?”
“你来我往,若您的态度暧昧不明,那两人争就会变成两党争,本朝第一重臣与太子相争各组朋党,为了证明对方错误而错误,您觉得乾清宫里还有正大光明吗?”
“您必须表态,可您既是君又是父,又站在哪边?”
“若您铁心维护索额图,别忘了,咱们的太子人小心眼儿也不大,不缺手段还不缺人手,明刀易躲暗箭难防,索额图荣旨致仕能得平安吗?那时与今日相比孰好孰劣?”
“就算他审时度势什么都不做,也必定从现在就开始记恨,翌日即位,索额图能得善终?就算他早死了,偌大的索府总不会死绝吧?您说那时候是一家哭还是一路哭?”
一番话说得雍正心抽紧牙也酸,皇后这种假设还真不是没可能,翻开史书看看,秋后算账的例子还真不在少数,比如汉代的大将军霍光,辅佐汉昭帝,拥立汉宣帝,一心为国忠诚对天,权势无柄煊赫也滔天,可最后呢?灭他满门的还是汉宣帝!
比如唐代的房玄龄,房谋杜断,在李世民从秦王走向唐太宗的过程中立下功勋无数,但以谋逆罪抄他家的还是唐太宗!就算本朝,皇叔摄政王多尔衮、辅政大臣鳌拜,若站在公平的角度,以其功绩,真得非杀不可吗?
理屈词穷,此时的雍正只能用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形容了,恨恨一哼,悻悻道:“你怎么知道朕就必须那么做,朕难道就不能——”
“皇帝慎言!”李佳氏直接打断了他,“臣妾是个女人,哪怕做了皇后也成不了前任太子妃那般雍容大度以国为重,臣妾一贯是帮亲不帮理的!在不忍言事发生之前,臣妾会亲自下懿旨先诛杀索额图满门!”
“你——”
雍正险些被皇后的结束语气疯了,合着你从开始就是这主意吧?那你何必拐弯抹角的来这么多的废话?一种被戏弄的耻辱感让皇帝的虚荣触底!也就在此时,一直听着父母唇枪舌战的弘皙,扑哧一声笑了——
笑声不大,却足够刺耳,由不得雍正恼羞成怒,目光在这对母子身上来回讯扫,最后落在李佳氏身上,一字一顿,“皇后,李佳氏,你就不怕朕——”
“皇阿玛!”
弘皙不等雍正把话说完,抢前一步站在李佳氏身前,无需多言,他是用行动向雍正表示,想要对额娘如何,先要过了他这一关!
“你,你们——”雍正咬牙切齿,“好啊,好啊,朕算是看明白了——”语不成句因为他真看不明白,就见李佳氏一只手抓起了书案上的烛台,高高的抡在弘皙背上,口中更有娇斥,“你给我跪下!”
娘俩好,转瞬变成了母训子?雍正糊涂,弘皙更是被这一下打懵了,不是脑袋晕乎而是思绪打了结,适才娘俩把皇阿玛挤兑到墙角,他还乐呢,眨眼的功夫就乐极生悲?回身间,满脸尽是疑惑,“皇额娘?”
“老娘叫你跪下!”看弘皙站着没动,李佳氏左右看看,书案上巴掌宽的玉石镇纸被她顺手抓在起来,板砖似得一扬,“听见没有!”
挤兑皇上称得上牙尖嘴利,以老娘自称手里还拎着“板砖”,尤其再称上折断的另一只手,弘皙眼中的额娘在瞬间跟前世混社会的铁血打女们重合,既是好笑更觉心疼,人跪地,脸上都是古怪。
“小子,你给老娘听好了!”李佳氏恶狠狠的瞪着弘皙,“老娘说过帮亲不帮理,任何外人要想欺负你,老娘绝对先要了他的命,但还得记住,老娘的亲人不仅包括你,还包括你的皇阿玛!”
“你皇阿玛教训你,老娘护着,夫妻同体写上史书不过慈母多败儿,连骂名都算不上,可你若以为有老娘撑腰就去欺负你阿玛,纯属混账透顶!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三条皆犯,咱们娘俩遗臭万年!”
“你给老娘记住了,老娘丢不起那个人,那时候,老娘会抱着你一起引火**!铜皮铁骨伤不着,老娘就不信烧不化。老娘要用挫骨扬灰的手段,来洗刷咱们娘俩的耻辱!”
额滴亲娘!
旁人不过一哭二闹三上吊,她直接是**,还要带着儿子,而选择这方式的原因还是自己铜皮铁骨!
弘皙抽抽脸皮再也无话可说,娘生儿连心肉,有哀慈母先去的孝子,悲痛欲绝中也会说恨不能跟着去了,真遇上带你一起走的亲娘,除了叩头还能怎么着?
“转过去,向你皇阿玛请罪!”李佳氏的气虽消,但她终究不忘今日的主题,真要这二人重回昔日的父慈子孝,也不枉她受了这桩罪!
“听着,额娘说,你跟额娘念……儿子错了,以后再也不惹皇阿玛生气……皇阿玛想做什么,儿臣必定为前驱,不管敌人或对手是谁,也不管有多么强大,多么困哪,儿臣必定一往无前,九死不悔……皇阿玛想要什么,儿臣有的必定双手奉上,儿臣没有的,就算赴汤蹈火也要为皇阿玛取来……听皇阿玛的话,做皇阿玛的好孩子……”
既然低头了,甭管是心疼额娘做主导,还是暂时的策略性退让,弘皙只能鹦鹉学舌,可到最后这句,他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抬起头,看看皇阿玛,可怜兮兮的又转向皇额娘,“这句——”
“算了,别逼他了!就算他愿意说,朕听得也肉麻!”
说着说着,雍正已经忍不住笑了,夫妻没有隔夜仇,父子间也没有化不开的怨恨,雍正也是喟叹连连,若不是索额图横生枝节,原本就是父慈子孝吗?从这个角度说,赶他出京城还是一点没错!
雍正笑了,李佳氏哭了,弘皙没辙了,“皇额娘,儿臣已经认错了,皇阿玛也原谅儿臣了,您怎么还——”
“老娘这是疼的!”夙愿达成,精神放松,李佳氏哪里还撑得住,满头汗的对着魏珠儿直吼,“你这该死的奴才,还不赶紧去找太医!”
“喳!”
从那会儿摔倒,魏珠儿就在地上跪着呢,虽不敢抬头,却着实为太子捏了一把汗,皆大欢喜的结局让他也跟着高兴,不光回答响动作也是极快,可他忘了自己已经在这儿跪了大半个时辰,手脚早已麻木,猝然起身转而就又摔倒在地,龇牙咧嘴的样儿让李佳氏都险些忘了自己的痛处。
“额娘,儿臣带您去吧!”太医一来一回的肯定耽误工夫,弘皙可不想额娘多受痛楚,但皇后却拒绝了,“不用了,你们父子重归于好,必定有很多话要说,你们就在这叙话吧,额娘到偏殿候着!”凑到弘皙耳边,悄声又道:“你皇阿玛忙于圣祖大丧没时间关注你,额娘倒是听说了你府上不少的事儿呢!趁着你皇阿玛心有歉疚,怎么说说多少,你自己把握吧!”
这真是亲娘呢!
一时没有留意,又过了百万字了,呵呵呵呵……